《重生之圣城骑士》 正文 第1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一觉醒来,萧瑜居然重生到了十字军东征时期,在这个混乱的岁月,为了活着,萧瑜搭上了一个师父,只是师父居然是阿萨辛组织中的刺客? 在阿萨辛中作为刺客继承人培养的萧瑜在十五岁时设计脱离组织,并在前往与金蔷薇骑士团汇合的过程中,遇到了少年莱特,只是没想到,少年的身份并不简单,他也没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会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莱特:“萧,把皇家骑士法则的第一条念一遍。” 萧瑜:“无条件遵从您的命令,誓死捍卫您的尊严与荣誉,您的意愿便是我的剑指之处。” 莱特:“好,我现在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命令你,上来给我暖床。” 萧瑜:“……” 于是萧瑜发现,他辛苦辅佐少年,将少年养成为自己记忆中男神的形象的代价,是把自己给赔进去。 一句话文案: 这是一个男主从刺客成为圣城皇家骑士,并跟着自家国王不断成长√、大杀四方√、扭转乾坤√,最后欢欢喜喜回家种田√的故事。 说明: 1本文基于历史,其中情节和人物有史实,也有虚构 2对这段历史不熟悉的亲完全可以当作原创故事来看,木有任何影响哟~ 3因为剧情需要,对某些史实和人物性格设定有部分的改动 4文中会出现很多人名地名,还请彻底无视吧,这些都无关紧要!!!! 5本文坚持1v1不动摇!! 内容标签:强强 西方罗曼 骑士与剑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瑜,莱特(鲍德温) ┃ 配角:哈德良,萨拉丁,巴里安,巴德,伊兹 ┃ 其它:天国王朝,耶路撒冷,十字军东征,中世纪 ================== 第1章 开罗 黑水街是贫民区最脏乱的区域。一到傍晚,或明或暗的淫秽交易都在这里找到理想的场所。黑暗中完好表皮所掩盖下的糜烂如祭祀般迫不及待奔涌而出,狄俄尼索斯式的疯狂从街道中心不断蔓延出去,连空气都被搅动得黏腻恶心。 侧身躲过一个衣裳半掩的妓女的招揽,萧瑜压了压头上的巾帽,轻车熟路地拐到一间低矮的土房门前。黑水街内不是明妓就是暗娼,门后的大堂中已经有好几对男女翻滚到了一起,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带着痛苦的愉悦呻吟交织在一起,景象淫靡不堪。萧瑜一眼就看出了在椅子边趴在女人身上正努力做着某种动作的男人是一名十字军骑士,白色的罩袍被随意丢在一边,佩剑也平躺在椅子边。男人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滴,男人根本无暇分神抹去,仅一味扶着女人的胯部加快了冲刺。 萧瑜转过眼,绕过大堂中央滚在地上的一对,走进大堂尽头的一道走廊,几番拐弯后,他走到一扇门前,带着特殊的节奏敲响了木门。仅片刻,木门便被打开,门后出现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啊,你来了。”女人随意挽了挽头发,将半挂在身上的衣服拢住,侧身让萧瑜进去。 房间内蜡烛轻轻晃动着,投下的光线昏黄暧昧,光线交接处人的表情也难以看得分明。四周的摆设简单陈旧,一张木质平板床,一张明显印着污渍的桌子和几张椅子,看上去已有些年月了。 萧瑜反手锁了门,皱眉对面前重新坐回椅子上,撑着头眯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摊开手:“东西呢?” 沙迪拉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换了换搭着的双腿姿势,刻意的语调中有着说不出的韵味:“这个不急,维德尔,我比较在意的是你今年快十五岁了吧?作为菲达因培养的你,在阿里尔克去世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瑜不语,双眼紧紧盯着沙迪拉,眸中一片死寂,半点涟漪都不泛,这么多年来,萧瑜早已经懂得这个组织里的生存之道。片刻的对峙后,沙迪拉败下阵来,“啧”了一声,起身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道羊皮卷,甩手扔给了萧瑜。 萧瑜将羊皮卷展开,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人名,就起身将其放在了蜡烛上方。片刻的火舌欢快地舔舐着他手中的羊皮卷,片刻后,烛台下方只剩一堆灰烬。 此次行动的目标——法蒂玛王朝维齐尔1沙瓦。 出了土房,萧瑜有技巧地避过几次打探,刻意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多转了几圈,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条暗巷中。 习惯性地摩挲着食指指腹,萧瑜暗忖着自己该尽快脱离组织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一个婴儿的。在明显是贫民区的一条巷子里待了三个月,作为婴儿的萧瑜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毕竟这里到处是老鼠、腐烂的食物以及动物的排泄物,糟糕的卫生状况和身不由己的无奈都几度让他产生了直接死去的想法。那段时间他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稍微抚平了点他绝望的心境。从观察中他发现他所在的时代类似于中世纪,但是具体的时间就无法确定了。 三岁的时候照顾他的少女死亡,苟延残喘的他在一名老人的庇护下挣扎求生。某天他在一条巷子中发现一个气质明显与常人不同的男人,双方试探后萧瑜提出要对方带自己走,而那男人也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同意了这一要求。此后男人,也就是阿里尔克成了萧瑜的师傅。阿里尔克介绍自己是传道士2,而萧瑜,以这世的名字维德尔,被他作为菲达因培养。 阿里尔克说,他是阿萨辛。 比起在巷子里苟且偷生活到八九岁再被其他贵族买进府邸亵玩,已经没有比成为阿萨辛更好的出路了——至少对于萧瑜来说。十年的时间阿里尔克从传道士爬上了埃及总传道士的位置,而萧瑜则在其一定的保护下维持着不上不下的成绩,却不被牵涉进组织内部的争端。 当然这一切很快就要变了。阿里尔克年初去世,他的位置很快被两派倾轧后的胜利一方所占领,而作为之前被保护着的阿里尔克继子的萧瑜,也面临着或死、或完全成为某一派走狗的选择。 而这次的任务,便可能是萧瑜的死局。想到这里,萧瑜嗤了一声,抬头看向远处的宰相府邸。从远处就能看到宰相府里面灯火辉煌,不难想象里面是否又是一派夜夜笙歌的景象。 转过身,萧瑜习惯性地压了压自己的巾帽,走回自己在开罗暂时所待的饭馆。饭馆的老板是个近乎秃顶的老男人,微眯的斜眼时不时漏出算计的精光——尽管他有一张时常笑呵呵的憨厚肥脸。他时常自我标榜为虔诚的穆斯林,每天严格地完成祷告——虽然他腹部的横肉就快突破腰带的极限,而且萧瑜总能看到他不着痕迹地抚过路上擦肩而过的女人的臀部。 看到萧瑜回来,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哈里顿时皱起眉头,向萧瑜说道:“维德尔,你今天无故旷工,这个月的工资扣20法尔3。另外,如果你还想要你这份工作的话就去厨房给那边的客人送上饭菜。”说罢哈里朝饭馆东南侧的一桌客人抬了抬下巴,向萧瑜示意。 萧瑜一直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巾帽压得极低,平时从来不多言,即便是被扣钱也不说反驳的话,哈里像是从中找到了某种乐趣,时不时地找借口扣他工资。点了点头,萧瑜掀开厨房的帷布走了进去。厨房内烟雾缭绕,厨子菲德随意地指了指放在中间桌子上的几盘菜向他说道:“这几个端上去。” 萧瑜端着菜向那桌坐着的几人走过去。弯刀、圆盾、鳞甲,旁边横着几杆骑枪,这几人明显不是皇宫卫队那些花架子,就算是坐在椅子上也自有一股淡淡的杀气泄出,那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绝对不会有的。萧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开罗目前几支军队的形象,最后锁定在了总督谢尔库赫手下的马穆鲁克身上。 “呸,那群猪猡!”一个带着厌恶的粗嘎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个高个子中年人,“安条克都快被苏丹拿下了,居然还在这里作威作福,今天碰上他们真是晦气!”围着桌子坐着的还有另外三个中年人,都是一脸余怒未消的表情。 一个较年轻的声音忽地说道:“赫部,慎言。现在拜占庭和耶路撒冷已经结成了联盟,耶路撒冷肯定会有所动作的,上个月比勒拜斯被围攻就是证明。这些待在开罗的十字军也不是没实力的,要知道,沙瓦现在还被他们控制着。” 萧瑜目不斜视地走到桌边,那个年轻声音的主人正背对他坐着。在上菜的同时,萧瑜状似不经意地微微侧头看向那明显是头领的年轻人。那人面部线条流畅,隐隐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坚毅和果决,让人一眼看去就有俯身的冲动,或许是长期有着皱眉的习惯,眉心处的褶皱形成了较深的痕迹,薄唇紧抿,给人一种出鞘锐剑的锋利感。 仅仅是几秒的打量,那人似是有所感,骤然转过头看向萧瑜,眸中一丝光亮闪过。被那人锁定的时刻,萧瑜不自主地瞬间僵直了身体,心脏中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习惯隐匿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刺客最怕的就是被瞬间锁定揪到光亮中,这是一种本能。 “大人?”似乎看两人对视的时间过长,坐在一旁的中年士兵出声问道,手恰到好处地放到了腰部弯刀那儿,其他几人见状也不动声色地做出攻击姿势。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萧瑜眼角余光中瞥见在柜台处的哈里急得满头是汗。 “大人,小人只是来上菜的。”萧瑜知道自己不出声不行了,尽量放松身体,做出毫无防备的动作以示无害,低下头向那年轻人说道,心中一片懊恼,刚刚接触到对方眼神的时候,身体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做出了防御,被那几人察觉到了。 那年轻人挥手示意其他人,蓄势待发的攻势便瞬间如气球般一戳即破,消失不见。萧瑜只感觉对方的视线如同x光线般将自己从头扫到尾,一种被完完全全剥去伪装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如影随形。 “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腹有茧,但是手被保养得很好,臂部和腰部都很有力,”年轻人慢慢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双眼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牢牢锁定萧瑜,慢条斯理地说道,“孩子,你——不简单。” 冷汗瞬间顺着鬓角流下,萧瑜在饭馆一个月,低调地扮演着一个孤僻少言且没什么本事的少年,从来没人能像这年轻人一样只在几秒的打量内就近乎猜到他的职业。 “大人,”萧瑜恭顺地弯下腰,尽力避开对方的视线,带着点恰好符合穷苦少年的苦涩说道,“作为穷人家的孩子,总得多做点活的。” 那年轻人已经看出了萧瑜的可能职业,萧瑜不敢奢望这句话就能将对方忽悠过去,臂部腰部有力倒是可以解释,只是这双手和特定部位的茧是怎么都不可能糊弄过去的。 萧瑜是刺客,对武器的敏感度非常重要,阿里尔克对他的教导就是,要是双手对武器的掌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那就是把自己置入死地。所以萧瑜在任何条件下都力图将自己的双手保养好——只是没想到,今天就成了自己身份的致命破绽。 静谧在这小片空间内蔓延,萧瑜对这年轻人的身份他已有所猜测,只能冒险赌一把了,若是仍然被揭穿,借自己的一拼之力和逃遁的能力还是能够逃出的,只是代价怕是不小。 仅仅几秒,又像是很久,那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随意向萧瑜挥挥手说道:“去把剩下的几个菜端上来吧。” 安全了。 萧瑜呼了口气,抬头瞥一眼那人,随后重新低头低声应是。 路过柜台的时候,哈里一把抓住萧瑜的手臂,力度勒得他生疼,语气严厉地质问道:“刚刚怎么回事?那些可是骑兵!” 萧瑜垂眸,语气平淡地回道:“客人只是对饭菜不满意。”随后便不再多言。 眼见萧瑜不再说什么,哈里咬牙低声道:“你最好向真主祈祷这是事实!” 将剩余的菜端上后,那桌的几人也不再关注萧瑜这个伙计,自顾自地说些与十字军的冲突以及对哈里发4阿迪德的不满。哈里和萧瑜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埃及军政早已被总督谢尔库赫所掌管,就连维齐尔沙瓦也必须依靠他旗下的马穆鲁克才能抵抗住耶路撒冷方面的军事压力。 目送那桌人结帐出门,萧瑜低声叹了口气:“萨拉丁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维齐尔:宰相 2阿萨辛派阶级的划分是:知秘者,总传道士,传道士,菲达因,菲达因是类似敢死队的存在3法尔:铜币。第纳尔体系是由第纳尔(金币)、迪拉姆(银币)和法尔(铜币)共同构成的。一般的 兑换标准是1第纳尔=20迪拉姆=240法尔。 4哈里发:穆斯林国家是政教合一的国家,此时的埃及处于法蒂玛王朝时期,哈里发即是政治和宗教领袖;苏丹则是类似于“总督”的职位,有政治权力,通常也有较强的军事力量,跟哈里发不同的地方在于宗教层面,很多时候哈里发会是苏丹的傀儡,只用来当作宗教象征。 本文开始时间是1168年,此时萧瑜15岁,另一个主角莱特还是7岁。 第2章 刺杀 总督府。 萨拉丁带着几名马穆鲁克亲卫回到叔父谢尔库赫的议事厅。厅内谢尔库赫坐在主位上,时不时从身旁摆满了肉食的办公桌上抓过几块肉,边吃边听下属报告埃及各地的军事边防。见到自己属意的侄子从外面回来,谢尔库赫双眼一亮,大笑了几声,对正在汇报的下属大声说道:“具体的你们再写些报告呈上来交给萨拉丁吧。”转过头又向侄子招呼道,“萨拉丁,比勒拜斯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萨拉丁解下罩袍,由一边的侍从接过,向叔父点头道:“捉了几个骑士,其中一个是伯爵,向耶路撒冷提了交易,应该不是问题。只是回程碰到了郊外的那帮十字军,有了点冲突。” “那群杂碎!”谢尔库赫啐了一声,继续抓起一只羊腿吃起来。 萨拉丁抬手示意那些下属出去,见叔父满嘴的油腻,默默顿了片刻,犹疑地说道:“叔父,或许您该多改改您的习惯了……” 叔父面上依旧是刚硬的中年人形象,但是从去年开始对方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呈衰态,虽然在战场上依旧是库尔德人的英雄,但是萨拉丁已经明显地意识到叔父每天吃太多已经给他身体造成了很大负担。 谢尔库赫不甚在意地笑了几声:“我还年轻着呢!再说了,人生在世要是不能享受喜欢的美食,意义何在?你这话跟我说了不下几十遍,你说的不烦我听都听烦了。只要我还坐在总督的位子上,那些宵小就不敢有所动作。再说了,要是我身体不行不还有你吗?你什么时候让我失望过?” 萨拉丁皱起眉无奈地叹口气,叔父对于美食的执着总让他有种无力感。 “对了,”谢尔库赫舔了舔沾满整只手的油,冷笑着说道,“努尔丁打算派个手下过来接收我的总督位置。阿勒颇和大马士革被他牢牢控制住,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了。” “跟耶路撒冷对峙了这么多年,要是能收复埃及,便能轻而易举将耶路撒冷包围住,他估计打的这个主意。”萨拉丁思考片刻,应道。 “不管怎么说,”谢尔库赫起身走下主位,右手拍了拍萨拉丁的肩膀,慢声说道,“我是不会同意的。现在埃及差不多在我掌控之下,努尔丁想找人插进来,也还得看我同不同意。” 萨拉丁向叔父告退,退出议事厅,站在门外的几个亲卫见状紧紧跟上,走廊里回荡着靴子踏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赫部,传令出去,让阿迪勒来见我,赫塔,你去把需要上缴的岁贡整理出单子给我,阿勒达,”萨拉丁忽地沉默了一下,脚步一顿,回想起饭馆见过的少年,“你带人去查一查那个少年,他擅使匕首。” “是!”几人微微低头,在拐角处分别离开。 萧瑜有点担忧,因为被萨拉丁注意到自己,他不敢在开罗多待,唯今之计只能是尽快完成刺杀维齐尔沙瓦的任务,之后再离开埃及。任务期间的所有菲达因都是被监视的,任务结束后监视人员便被撤回,只是这一回——萧瑜扯扯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角度——埃及境内摩苏尔的谢尔库赫和驻守在开罗郊区的十字军两大势力长期对峙着,双方的平衡点就是宰相沙瓦,一旦沙瓦被他杀死,两方势力都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已经和萨拉丁打了照面。 这次阿萨辛内部对他的监视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撤去,即便萧瑜完成任务回到总部,也只会被喂大麻——许多的菲达因就是被这么控制的,在幻觉中有无数的美酒以及美女,极乐的享受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菲达因对伊斯玛仪的忠诚。 阿里尔克活着的时候很好地保护了他,没能让其他人控制他喂食大麻。阿里尔克告诉他,自己清楚地记得曾经一个极为优秀的刺客最后因为大量吸食那种害人玩意儿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死在了臭水沟里。 萧瑜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暗叹自己只能制造一场假死了来迷惑监视者了,仅仅是失踪难以彻底脱离组织——毕竟在近东这里,阿萨辛的成员隐匿在各个角落,可以是街角躺着晒太阳的乞丐,可以是贪玩的孩子,也可以是同你擦身而过的路人。 萧瑜用了三天时间拟定了刺杀的计划,此外在晚间巧妙地躲过监视者为自己的假死做些安排。第三天凌晨从外面悄无声息摸回自己住所后,萧瑜终于舒了口气。静静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右臂抬起搭上额头,萧瑜睁着双眼,眸子毫无焦距地凝视着漆黑一片的房顶。 宰相府邸在早上特别忙碌,下人们必须早早地起来为宰相主人准备好热水、早餐。宰相大人每天的早餐都有将近二十道菜品,包括尼罗河里捕捞的各式鱼虾、从东方运送过来的水果以及来自欧洲的特色美食,丰盛的早餐保证主人能有充足的精力处理全国各地汇报上来的事件并对此作出指示。很多时候沙瓦还会接见穿过沙漠到达埃及的穆斯林商队,还有横跨地中海来到埃及的欧洲船队。 如平常一样,港口的早市热闹无比,码头边停放着许多的捕鱼船,渔民们则费力地将沉重的渔网抬上岸。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成千上万条泛着银色光芒的河鱼落到地面上,因为缺水而扑腾不已,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之下密密排列着的鳞片泛着清冷的光泽。 库德斯加带着采购的仆人审视地看着地上扑腾着的河鱼,对不断招呼着的中年男人说道:“老加德,你这些鱼看着比昨天的少了些。我看看,鲈鱼、鲟鱼、罗非鱼……这些还好,就这堆吧。” 加德搓搓手,呵呵笑着说道:“大人,另外的那一堆要不您也带走?价格绝对公道,要知道我老加德在这港口做的是最公平的买卖,更何况您在我这儿也是固定的客户了。” 库德斯加挥手示意身后两个仆人上前挑选,斜了眼眼前的渔民,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加德,宰相府的食材可不能马虎。沙瓦大人可是最喜欢吃鱼的,要求也高,这些瘦小的鱼,让人看着就没胃口。我们作为购买食材的下人,必须得好好挑选,你也不想失去我这个采买量还算大的顾客吧?” 闻言加德哈了哈腰,带着懊悔的笑容说道:“库德斯加大人您说的是。”招手让站在一旁默默收拾渔网的少年过来,“小子,你就帮库德斯加大人把这些鱼运到宰相府去,注意别出什么差错。大人,您看这鱼也不少,就让我这个小侄子帮送到府上去吧?”后一句是向眼前的采购总管说的。 库德斯加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跟上”便转身继续往前走,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年快速将鱼收拾到鱼篓中,背起来跟上前面几人。 一路走回了宰相府,总管随意安排了几句,便让身后跟着的少年将手中食材运到厨房去。 宰相府内守备并不很森严,土黄色的建筑稀疏排列,中间的巷道多处弯折,而每队巡逻的侍卫之间的距离也能大致算出。因为仅是带着帮忙搬运食材的少年去厨房,因此侍女拐入正中庭院旁边的一条通道。从通道口看去,能看出穿过庭院便是宰相的卧室和书房,以及议事厅。少年低垂着头跟着前面引路的侍女,心中默默将路线以及一路上可能藏匿的地点记住。 “把这些鱼放在这里吧,会有人来收拾的,你从这里原路走回去就能走到大门。”穿着橘色长裙的穆斯林侍女微笑着向少年说道,并抬手给他指了指路,“我得留在厨房让他们准备该上的饭菜了。” 少年,也即是萧瑜弯腰说了声是,便转身朝原路走去。一拐到那侍女视线的死角,萧瑜便闪身走入通向正中庭院的通道。庭院四角分别立着几颗棕榈,下面稀稀疏疏地种植着一些说不上名来的花草植物,几座矮小的假山没什么规律地排列着。小心翼翼地依靠假山和植物躲过庭院中巡逻的侍卫,萧瑜判断了下沙瓦卧室的方向,便轻巧地钻了进去。 木质的门在身后关上,门上观赏性的镂空花纹根本挡不住什么东西,所幸房间内部光线较暗,萧瑜快速躲入光线的死角,开始观察房间内部的情况。 萧瑜目测,这间房只是间休息室,对面木质门外,几个同样身穿橘色长裙、披散着波浪般栗色长发的侍女手中捧着脸盆来来去去,看这情形,沙瓦快醒了。 果然,不到片刻,室内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一阵忙碌的声响后,臃肿肥胖的宰相大人便踩着急促的步伐,快速穿过休息室向旁边的议事厅走去,身后的侍从和侍女也快速地小跑着跟上。 萧瑜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他要等的是收拾沙瓦卧室的侍从。 片刻后,一队侍从从外面鱼贯而入,他们的职责就是每天在宰相起床后去卧室进行整理,谁也没有发现走在最后的男性侍从已不知不觉地换了个人。 “你,去整理窗台,你去整理床铺,还有你,去擦洗大门……都小心点别出什么问题!”听着侍从长的吩咐,萧瑜同其他人一样各自散开,去整理桌上凌乱摆放着的银质酒杯。 卧室内各个摆设几乎一览无余,萧瑜观察了会,便将目光投向了卧室中那张巨大的床,华丽的青铜华盖覆在上方,华盖上刻印的花纹繁复奢侈,让人一眼望去便惊叹不已。这让萧瑜不由自主地想到梵蒂冈圣彼得教堂内的青铜华盖。华盖下方,轻轻柔柔地垂着许多帷幕,看材质应该是丝绸——萧瑜不由得在心底感叹,宰相的生活果然奢侈无比。 当然萧瑜进来不是为了估量沙瓦的生活奢侈度的,他锁定那张大床的目的在于床头黑色丝绒后方的空间——卧室内唯一可以隐藏的地方。 在清理快结束的时候,萧瑜不着痕迹地躲到了丝绒后方,听着侍从们的声音慢慢远离。 萧瑜出过很多任务,他已经深谙刺客这一身份最重要的便是耐心。在开罗的一个月用于摸清逃出的路线,三天内在对宰相府侍从或明或暗的打探中了解到目标人物的作息,此后制定好刺杀和假死计划。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下面就等晚上回到卧室的沙瓦本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萨辛的“山中老人”会给阿萨辛成员服用制幻剂以确保成员的衷心,让他们自愿奉献。这段时期的“山中老人”是拉希德丁·锡南。 第3章 逃脱 任务进行得异常顺利。宰相每晚进行的活动已成惯例,两个小时内众侍从基本不会靠近,这也就给了萧瑜足够的时间离开。 沙瓦是个臃肿的中年男人,常年手握大权已经让他习惯了一呼百应,在没有东方拉丁王国的压力下他情愿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尽管向努尔丁求助后谢尔库赫到埃及接任了总督一职,沙瓦也没有多少危机感,只要保住自己宰相的地位即可。 萧瑜在帷幕后静静待着,沉稳的手垂下,从靴中掏出伴随自己五年的匕首——那是一把大马士革刀,五年前阿里尔克送给他的。那个作为他师父的男人告诉他,阿萨辛的匕首只有在死亡的时候才能松开。萧瑜垂眼看向早已熟悉的脉络,刻在匕首上的暗色钢纹繁复精致,蜿蜒迤逦,紧紧纠缠在刃身,若是以欣赏的眼光看,绝对可以被称为是艺术品,然而惯用匕首的人一眼便可确定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和那看似装饰般的钢纹的可怕之处。 在沙瓦与房间内的舞女正在状态的时候,萧瑜猛地掀过帷幕,动作迅速地抓起对方的头,利落无比地割开身下人的气管。 “啊——”赤裸在床上的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上方的人血流如注地倒在自己身上。萧瑜见状一记手刀砍向女人后颈,对方立刻晕了过去。 萧瑜随意擦了擦刀刃上沾到的血,转身出了房门,一路依靠灯光的死角,顺利地穿过了花园。穿过前面的小路便可到达大门,此刻他却不得不停下来。前方昏暗灯光下,迎面走来的正是萨拉丁。青年披着黑色的罩袍,眉头紧皱,嘴角也紧抿着,大步向花园走去,袍角快速擦过地面。后面同样快步走着的,仍是他之前在饭馆见到的几人。 萧瑜退至小路旁边,恰到好处地低下头,正是普通侍从面对老爷该有的姿势。身上仍穿着仆从的服装,一般人很容易就会以为自己是宰相府的仆人,只是他心底却有些没底,萨拉丁敏锐的观察力他已经见识过了。 垂下眼,视线中对方黑色的牛皮靴子越来越近,擦身而过的瞬间,萧瑜感觉到对方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大人?”后面跟着的下属略感奇怪地出声问道。 “没事,走吧。”耳中传来萨拉丁平淡的声音,萧瑜松了口气,放松身体等着对方走过。 待萨拉丁带人走进花园,萧瑜便快步向大门走去。仆人很快就能发现宰相死在床上,宰相府会立刻封锁戒严,他需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赶快离开,若是被宰相府护卫发现他倒是有把握逃脱,怕只怕萨拉丁会介入。 果然,刚走到门口,后方就传来侍从高喊的声音:“封锁大门!”伴随喊声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萧瑜意识到追过来的必定是萨拉丁的手下,便快速抽出匕首奔向门口拦路的侍从。两声尖锐的叫后两人喉间便只有汩汩的水流声,萧瑜收起匕首,向路边阴暗小巷跑去。眼角余光瞥见萨拉丁已走到了宰相府门前。 这附近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多,然而一靠近黑水街,人就慢慢多了起来。身后的护卫紧紧地跟着,萧瑜来不及回头看萨拉丁的几个下属是否也跟了过来,脑中高速盘算着周围的道路情况,努力将人往自己计划好的路线引去。 萧瑜躲在暗处,看穿着盔甲的护卫森严林立,将黑水街的主要通道给堵死。护卫长快速安排手下仔细搜索每间屋子,很快,一幢幢土房中陆续传出各种大骂的声音。 原先的衣服已被换下,此刻的萧瑜,穿着黑水街常见的劣质布料,因为多次浆洗而隐隐发白,贴在腮下的胡子一改往常的清秀形象,显得落拓而忧郁。 将身后的大门打开,萧瑜一脸慌张地大喊了一声,踉跄着跌倒在路中央。 “杀人啦!”黑水街响起惊恐的尖叫。 街上的护卫很快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一路跑过来冲进了打开的大门中。门内横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人是个穿着宰相府仆从装的少年,刺透胸口的伤口将整片胸膛处的衣料都给染红了。而另外一人则倒在床上,手中握着骑士大剑,气管被割开,已经断气许久。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横着一把匕首,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门内的景象从外面看来一览无余,周围的人见状都纷纷围了过来,有的一脸悲悯,轻声祷告着,有的小声说着什么。萧瑜仍保持着一脸震惊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顺势将自己不着痕迹地融进了周围讨论的人群中。 片刻后,护卫长下令将尸体抬走,其余的护卫则拦在门前围观的群众前,不让人靠近。 “主啊,这简直太可怕了……” “幸好我没在这间屋子。” “这不是宰相府的侍卫们吗?这是怎么回事?” …… 周围尽是闻声而来窃窃私语的群众,萧瑜也时不时地拍着胸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让周围不少人同情无比。 护卫们的动作很快,尸体运走后,护卫长一声令下,其余在门外待命的护卫们便如潮水般退出,不出几分钟便在黑水街消失了。 拥挤不堪的街道慢慢变得冷清,就算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在发生了命案后大多数人还是少了些兴致,更何况一想到自己曾离命案发生的场所不出多少距离,再有那方面的想法也不得不顾虑自己的性命而将其掐灭。 同周围许多人一样,萧瑜带着一脸的后怕与懊悔的表情走出黑水街,混杂在一群同样神色的人中并不起眼。然而等他拐入一条巷子的时候,出于对某种潜在危险的直觉让他本能地绷紧了背部肌肉。 巷子中寂静无比,两边的居民房早已紧紧闭上大门,只有不甚明亮的月光偶尔穿过狭窄的缝隙投射到两边的建筑上。地面水洼反射出周围墙上的朦胧白光,给巷子带来些微的亮光。不远处,一只黑猫轻巧地从屋顶跳跃下来,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光的眸子盯着站在入口处的萧瑜,片刻后,又似是觉得对方对它不存在恶意,转过头快速闪入了一边的黑暗中。 萧瑜信步往前踏去,然而脑中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致,腿部和背部肌肉在一瞬间蓄力,只待某一时刻爆发出来。 忽然,左侧一丝冰冷的光芒一闪而过,脑中属于刺客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萧瑜本能地一个翻身,顺势从靴中抽出自己的匕首,劈向同样传来破风声的脑后。手中的匕首早已被他熟练地使用,从刃身上传来的触感清晰的传达着对方已经被他破开皮肤的信号。 不及转头,前方的攻击又跟进了,萧瑜举起匕首砍向对方斜刺而来的弯刀,一瞬间刀刃交接的声音在黑暗中极其刺耳。大马士革刀的锋利程度在此刻尽显,两人明显都听到了交接处刀身被磕出豁口的声音。匕首上承受的力量极大,萧瑜不得不顺势卸力,再将匕首逆推向对方的颈部。 在刀刃碰到对方颈部的瞬间,对方迅捷无比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了过去,后退几步站定。月光下,萧瑜这才看清楚袭击他的是什么人,只一瞬间,他的瞳孔蓦然紧缩——这人,赫然是跟在萨拉丁身后的马穆鲁克士兵。褐色的劲装包裹着对常人来说过于强壮的身体,那人双眼如炬,如野兽般直直盯着面前的萧瑜,让他不可控制地僵硬了片刻。后面倒下的人也摇晃着站了起来,萧瑜记得萨拉丁称呼他为赫部。 “我家大人想要和你谈话。”前面的中年人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地说道,似是他说话的对象与蝼蚁无异。 萧瑜挑眉,既然是要谈话,那么目前萨拉丁对他还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随手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萧瑜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着钢纹,同样平淡无比地回到:“我不觉得和你们大人有什么可以谈的。”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你还待在开罗就逃不出大人的掌控,你以为你刚才的计谋有多高明?”身后站着的赫部讥讽道。 “阁下既然刚才没有在宰相府侍卫面前揭穿我,那么我身上必然有什么价值,不知你家大人找我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想,我刚才所做的事情与你家大人的利益并不冲突不是么?” “你不用想着试图套我的话,这条巷子外面守着十个马穆鲁克,你可以试着杀了我和赞部再冲出去。”话音刚落,赫部便不耐烦地说道,脸部肌肉轻微抖动着。 赞部只是伸出手,摆出邀请的姿势。 萧瑜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将手中摆玩着的匕首插入靴子的特定隔层中。 “带路吧。” 萧瑜由两人带着,七弯八拐地进入一间不起眼的民居内。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下,高大的青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背部笔直地挺着,双腿叉开一个舒适的角度,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抚着挂在镶金腰带的弯刀上,可以想到青年平时行事极为标准严苛。 “坐吧。”青年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抬起眼眸,颔首说道。 视线交接的瞬间,萧瑜发现那人的眼神异常专注,眸中温和如水,似乎仅仅是被注视着,就能让人放下戒心。 萧瑜不置可否,随意在青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萨拉哈丁。” “我找你,只是为了确定你的任务是谁委托的。” 萧瑜扯了扯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角度,没有马上回答面前青年的问题,只是用一种锐利却不引人反感的眼神细细观察着一派淡然的萨拉丁。 “谢尔库赫的侄子在萨拉森人中间有着很高的名声,我想,这不仅体现在军事方面,”停了一下,萧瑜思索片刻,“每年组织都能接到针对阁下和阁下叔父的任务,但是您现在能在我面前,那便说明了您不止是单纯的武夫。这次任务的委托人,您想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毕竟,三方关注下的埃及很快就会乱起来了,这对您来说也是个机会不是吗?” 萧瑜不认为萨拉丁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既然已经到了对方眼皮子底下,那么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是合适的方法。 萨拉丁原先轻松敲击着弯刀刀鞘的手在听萧瑜分析完后蓦地停了下来,房间内似是真空了片刻,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让人喘不过气来,之后,萧瑜便听萨拉丁轻笑一声。 “你真让我惊讶。”萨拉丁似乎是放松了下来,抬手撑头,像是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的少年。 少年身材并不高大,但肌肉结实,线条分明,特别是淡漠的脸让人不能忽视——眸中不起半点波澜,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即便是面对执掌开罗大半军权的人,也没有任何其他人所表现出来的紧张或是慌乱。对方对于时局的准确把握以及对自己目的的猜测更是让萨拉丁惊讶,毕竟不是所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够考虑到这些的。 “我比较疑惑,你有接过针对我的任务么?”萨拉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兴味地问道。 萧瑜掀起眼帘,这一瞬间的动作像极了翻白眼,却恰恰符合了少年犹稚嫩的年纪:“不会成功的任务,我接它干什么?” 萨拉丁终于大笑,笑声中尽是放松的情绪。 第4章 莱特 走出那间民居的时候,萧瑜终于放松下来。回头看向门前守立着的马木留克,萧瑜心下叹口气,这位历史上穆斯林的英雄很快就会崛起了,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和他同处一室的经历。作为一名阿萨辛,萧瑜深知这个异端自己是不会被这位虔诚的逊尼派穆斯林英雄轻易放过的,更罔论自己刚刚刺杀了埃及政权的掌权者。萧瑜只能以对时局的分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以此来换取萨拉丁那备受西方尊重的“骑士风度”——所幸他赌对了。 面对萨拉丁的招揽,萧瑜其实有些意动,然而想到对方常年是组织的关注对象,对于此刻急于脱离组织控制的萧瑜来说,并不是个好的去处。 待天亮后,萧瑜去市集买了匹马,准备了干粮水壶和必要的武器,便出了开罗城。 几天的奔波后萧瑜进了一个城镇将马卖出,并付钱给一支骆驼商队,跟着商队进了沙漠。沙漠中满目金黄,驼队拉成长长的队伍缓慢前行着,前方是本地有经验的向导,队伍旁边作为护卫队的是一支装备一般雇佣兵。 这支商队多次走过这条路线,按照商队领头的商人所说,沿着这条线路能经过几个绿洲,在那里大家可以补些水再上路,只不过不能待得太久,沙漠中几个地区活跃着强盗团体,往来的商队很少有逃过他们打劫的,但加大警戒小心行事便能有效避过那些强盗的探查。 往来的商队在进入沙漠前基本都会雇佣一支护卫对已保证安全,因此在沙漠两端的城市中混杂着诸多大小不一的雇佣兵团,各个兵团的价码高低也参差不齐。这支商队所请的雇佣兵,价格一般,但至少有些战斗力——两名配有长剑的骑士,三名分别持有战斧、硬头锤、长矛以及圆盾的士兵,另外几名则轻装简从,但是从皮质腰带中别着的几柄弯刀中便可看出几人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萧瑜坐在骆驼双峰间,跟在商队后方,低垂着眉眼,将围在脸上的布巾提了提。头上的帽子时不时的在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一群借着商队一同进沙漠的人中间——商队为了稍微补回请雇佣兵消耗的钱,会提供几个名额给普通平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单独穿越沙漠的。 旁边伸过来一只水壶,萧瑜抬头,看到一张略显关心的少年的脸。萧瑜记得这看着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年向商队的领队支付过几个迪拉姆(银币)。 “喝点水吧,在沙漠里很容易脱水。” 萧瑜摇了摇头,侧过身以便少年能看到自己身侧挂着的几个水壶。 “哦。”少年见状眨了眨眼,收回了水壶,将其小心的系在鞍下的皮带上。萧瑜微微侧头观察刚刚驾着骆驼靠近他的少年,对方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色罩袍,一眼看去并不是什么值钱的衣物,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一身的衣料不是普通的平民能够负担得起的。少年此刻正温顺地低头系水壶,微翘的睫毛在眼光的照射下筛出彩色的光晕,给少年乳白色的皮肤晕上一层温热的气息。 少年似是感觉到萧瑜的注视,抬起头对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右侧的虎牙使他还带点婴儿肥的面孔更加稚嫩。 “你好,我是莱特。” “萧。”不知是不是被少年灿烂的笑容所影响,萧瑜下意识地回复了自己的真实名字,而不是维德尔这个从出生后所用的名字。 “萧?”少年疑惑地歪了歪头,试着发音,然而那卷着舌头发出的声调与萧瑜所说的并不相同,反而因为少年清脆的嗓音而带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奇异韵味——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尾椎升上来的酥麻感,然后通过游走在身体各处的神经慢慢地渗入四肢和躯体,让人难以招架。 这声音真要命…… 萧瑜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 少年见萧瑜没有帮他纠正发音的意图,便不再纠结,笑了笑向萧瑜问道:“你去哪儿呢?我去耶路撒冷,如果顺路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萧瑜不觉得这白净天真看着就像贵族的少年是一个人上路的,便问道:“你的侍从呢?” 少年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便沉声回答,语气冰冷得根本不符合他的年纪:“队伍里出了个叛徒,为了让我跑出来,其他人断后,现在,生死不明。” “抱歉。”萧瑜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也并不简单,若是同他一起走恐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然而穿过这片沙漠很快会到达耶路撒冷,即便萧瑜拒绝少年的邀请也不可避免地一起上路。 少年摆了摆手,对于萧瑜的道歉表示并不在意,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不出片刻,后方的人便知道了第一个绿洲到了。 大家抓紧赶路,爬过一个沙坡后一片盎然的绿意映入所有人的眼帘,便如一片压抑沉闷中注入了一道清爽的气息。绿洲的规模不大,中间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水塘,围绕在周围的是许多灌木和乔木植物,靠近了,还能看到几只沙猫在水塘边小心翼翼地喝着水。 “呼——”下了马,莱特便长长地舒了口气,招呼还坐在骆驼上的萧瑜下来。只不过此时的萧瑜根本没有注意下方的莱特,空气中散发着的淡淡血腥味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这股血腥味并不重,只能通过轻轻拂过来的微风感觉到,但待他仔细去分辨的时候,又像是幻觉般消失了。 多年的经验让萧瑜不敢轻易掠过自己直觉所带来的警报——多少次生死的瞬间他都靠自己的直觉活过来了。 “萧?”莱特提高了声音,提醒骆驼上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少年,眸中尽是不解。 “没事。”萧瑜摇头,利落地下马,将行李和水壶从鞍上解下来,然后将马拴到旁边的一颗树上。 这支商队有几十个人,再加上商人们带去拉丁王国售卖的诸多商品——香料、布匹和银器等等,不出片刻就将绿洲的一片区域给占满了。 穿着华丽长袍、身上带着许多金饰的商人们指挥仆从将携带的水壶打满水,又在水塘边洗了洗脸和手,便回到树荫下休息了。 萧瑜一语不发地前往水塘边,快速打水后回到自己的骆驼旁边。旁边的莱特似乎从身边少年的沉默和紧皱的眉头中看出了什么不寻常的迹象,便也默默地跟在一边。 五分钟后,一直靠着树干看似在闭目养神的萧瑜猛地张开双眼,抽出腰间的弯刀,以异常轻灵的手法爬上了这颗枝叶茂盛的树。一直密切关注着萧瑜的莱特仰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树上将自己隐藏好的萧瑜。 “要是想活命就自己上来。” 莱特听到低沉的轻声从树上萧瑜隐匿处传来。转过头,前方几颗树下是呼喝的仆从粗心的商人,几名雇佣兵在水塘边洗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少年看了看树的高度,苦恼地咬着牙,用尽全力攀上树干,尽管艰难无比,但是少年还是成功地爬上了树干的分叉处。已经划出血的手臂骤然发力,少年跨过右腿,艰难地坐在枝干上。 萧瑜略带惊讶与赞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虽然一副看着瘦弱、没有吃过多少苦的模样,但是上来后仅仅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明智地不发出什么声音这一点让萧瑜有些刮目。 原本跟他说那句话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他泄露自己的藏身之处,其次便是出于仅有的一点好意,若是他爬不上树萧瑜也只会任他在沙漠强盗来临的时候自生自灭,毕竟萧瑜没有什么拯救他人生命的高尚情操——地面的剧烈震动表明往这边赶来的强盗至少有三十人,事实证明这个少年还是有被救的价值的。 不出片刻,雷鸣般的马蹄声便从东边传过来,树下的商人都纷纷站起了身,有些平民甚至已经惊叫出声。 “沙漠强盗!” “噢天啊!赶紧收拾东西!” “雇佣兵呢?雇佣兵在哪儿?!” “马不够!他们很快就能追上的!” …… 商队里一阵兵荒马乱,所有人根本顾不得收拾自己的行李,哭喊着向几名雇佣兵喊道:“求求你救救我们!”。有几人想去抢雇佣兵的马,然而没等靠近便被对方凶狠的眼神给逼退了。 看似领头模样的雇佣兵高声吩咐其他人拿好武器,严阵以待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萧瑜抬头望向西边,现在已是傍晚,不出半个小时太阳就会落下,夜间的沙漠温度极低,若是强盗们的巢穴离这儿不近的话,他们会在这里留宿。 肩膀被推了一下,萧瑜回头望向身边的少年,对方则歪过头,示意他向下看。 树下雇佣兵们已经和强盗们对上,看似强盗首领的人只驾着马在不远处遥遥望着双方互相砍杀的场景,身后仍坠着十几骑,马上的人都是一脸嗜杀的表情。商队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隐隐传过来的血腥味道。 这些强盗武器并没有多好,然而身上长期沾血所形成的狠厉感给在场的所有雇佣兵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不出片刻,就有四名雇佣兵死在了强盗的弯刀下。两名骑士看似与对手势均力敌,然而他们虎口早已因对方的重击而裂开,握剑的手也无力地颤抖着。 “兹——”一声尖锐的兵刃交接声过后,雇佣兵头领顿住了身形,他的颈部紧紧地贴着一把弯刀,刀刃在脖子的皮肤上压得过紧以至于渗出丝丝的血液。 其他雇佣兵见状都识趣地缓缓停了动作,三三两两都被擒住。 意识到己方已经没有丝毫战斗力,商队中的负责人站出来,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我们只是过路的商人,您可以拿走我们所有的商品,只要,只要您放过我们。”说完便掀起袍子,笔直跪了下去,缓缓伏下上身。 强盗头领只沉默着望着跪下的商队负责人,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缓缓扬起,望着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忐忑地等待着他下一刻的命令。 头领见状忽然恶意地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暗黄的牙齿,扬着的手快速地挥下。一瞬间,场中被制住的雇佣兵们一致地倒了下去,喉间发出汩汩的血流声。 一直低着头的商队负责人似乎抖得更厉害了,而见此情景的其他人则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低低地呜咽着。 第5章 金蔷薇 沙漠中的星空明亮得出奇,有着金属质感的清冷月光照在水塘中,泛起粼粼的破碎波光,水塘旁边是燃着的篝火,仍有些潮湿的木块在火中蓦然爆开,发出短促的噼啪声。而绿洲与沙漠的交界处,暗红的血迹已浸入沙土中,仅留下表面让人看着恶心的猩红色痕迹——那是雇佣兵和商队商人的血迹。 沙漠强盗们并没有将商队的人都杀光,在抛下几个商人的尸体以成功震慑余下的人后,他们便将其绑了起来丢在一旁,开始一匹骆驼接一匹骆驼地查看商队的商品。黄金和银饰被他们塞进包袱里,其他能搬动的东西则或绑或驾着放到马鞍上,其他太重或是不方便搬动的物品便用武器将其捣碎。 萧瑜和莱特的骆驼上没什么贵重的物品,仅仅是几个水壶和一些干粮,武器早就被萧瑜收了起来,莱特的一把细刃倒留在了挂在骆驼鞍上的行李中。一个穿着黄色劲装的强盗走到树下的时候萧瑜发现身边的少年不可控制的僵硬了身体,眼神紧紧盯着树下的人影。直到那人低骂了一声,快步地走开,莱特才放松下来。 晚上,强盗们杀了商队的一匹马,开始在篝火上烤肉,现成的香料让马肉的味道更加的迷人。旁边被绑着的众人都直直地望着篝火上泛着金色光泽的肉块。 强盗们的兴致很高昂,为了庆祝今天的成绩所有人都喝了酒,然后围着篝火用黄腔走板的音调唱起了长期流传在沙漠的民谣。伴着喝醉的嘟囔声,萧瑜只隐约听到了最后几句:“当最后的光将岩石温热,响尾蛇展开身躯时;山猫会将到来,将你尸骨拖走;与我永恒上升,穿越寂静的沙漠;星辰将成为你的双眸,风会化作我的手。” “曼陀罗。”萧瑜听到身边的少年轻声低喃道,疑惑地偏过头,却只见少年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下面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此起彼伏的鼾声开始响起来,沙漠强盗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篝火旁边,怀中还抱着商队运送的酒,口中迷迷糊糊地哼着什么调子。 “老七,我睡了,你先守着,到时间了就叫我起来。”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很快就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应了一声。 萧瑜倾过身在莱特的耳边轻声说道:“那边是守夜的人,半夜的时候我下去解决,之后你去偷两匹马,记得拿装着干粮和水壶的。”萧瑜不指望这个少年能杀人,只能将偷马的任务交给他,若是他连这点都无法做到,萧瑜不介意直接将这个生存能力低下的少年留在沙漠中。 因为枝叶间只透过几丝篝火的亮光,所以萧瑜没怎么看得清身边少年的表情,仅能借着些微的星光发现黑暗中对方的双眼亮如星辰。这种全然的信赖让萧瑜感到一种沉重,似乎是无法承受少年眸中的某种意味,萧瑜颇显狼狈地转过头,避过少年的视线。 半夜,周围渐渐变得静谧,树下沙漠强盗们的鼾声断断续续,另一边,被绑着的商队也顶不住生理需求都睡了过去。萧瑜轻巧地从树上滑下,守夜人背对着他坐在篝火边,因为白天的劳累而困倦无比,头部缓缓地垂下。 萧瑜无声地靠近对方,抽出腰间的弯刀用力一划,瞬间守夜人的身体便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转过身,萧瑜朝树上做了个手势,示意莱特下来,之后向睡在另一颗树下发出巨大鼾声的强盗首领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首领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侧眉弓斜着向下,一直到左侧腮际。 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从来没有简单角色,若是被这首领发现了绝对没有逃出升天的可能,萧瑜在心底毫无愧意地说了声抱歉,便干净利落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莱特小心翼翼地扒着粗糙的树干下来,绕过几个沉睡着的强盗,向栓在一旁树上的几匹马走去。马上还系着那些强盗的水囊水壶和肉食,感觉到有人靠近,几匹马都不安的蹬了蹬腿,打着响鼻不让莱特靠近。 “嘘——”莱特小心地安抚着,慢慢靠近对方,边轻声嘘着边抬起手缓缓地抚上马的鼻子,很快那匹马就被安抚住了。回过头,看向听到声音转向这边的萧瑜,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那边萧瑜已经连着抹掉了好几个强盗的脖子。 正当莱特走向另一匹马准备解开套在树上的缰绳时,一声尖锐的喊声在黑夜中异常清晰的响起:“你们在干什么?!”那声音从商队被绑的人群中传来,仅一瞬间,就让好几个强盗醒了过来,这些刀不离身的强盗在清醒的瞬间就抓起了身边的武器,向声音来源看去。 “该死!”萧瑜低骂了一声,快速收起手中的弯刀向莱特跑去。 “该死!你是什么人?!”一名强盗看到满地的尸体震惊无比地向萧瑜吼道,能够站起来的强盗仅剩十人左右。周围几个刚醒的人听到那声怒吼,很快反应过来,操起弯刀便朝萧瑜奔过来。 身后的几个强盗很快接近,还有几个很快便明白了萧瑜的意图,向莱特跑去。左侧有两个强盗靠近,萧瑜反手劈向对方,却被对方的弯刀挡下。与此同时,后脑勺传来一阵破风声,萧瑜低身踢向对方下盘,空着的左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对方的腹部。 身体落地的声音很快响起,萧瑜退后几步站稳,气息已经有些凌乱了。右侧的弯刀再次劈下,萧瑜侧身躲过,后背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萧瑜勉力稳住身体,再次发力劈开两人的包围,向莱特跑去。 少年已经爬上了马,抽出挂在马鞍处的一把弯刀,勒紧缰绳驱马向沙漠跑去,回头朝萧瑜大声喊道:“快!”身后还跟着同样上马的强盗。 萧瑜就近砍断一匹马的缰绳,驾着马向少年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隐隐有几声低沉的吼声,片刻后,便有几支木箭破空而来。 萧瑜回头扬起弯刀将半空中落下的木箭砍断,随后转头驰向前方四名追着莱特的强盗。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身后射来的木箭也越加难以锁定萧瑜的位置,有两名强盗一时不察被木箭射中,僵直着从马上摔下来。 萧瑜狠狠地踢着马腹,很快就追上了仅剩的另外两名强盗。对方显然已经注意到萧瑜,回过身将弯刀狠狠地砍过来,“铿”的一声,两柄刀刃甚至擦出了几点火星。蓦地萧瑜撤去弯刀上的力,对方根本来不及回撤,身子不由自主地倾斜着。见此情景,萧瑜眼中冰冷的光芒一闪而过,反手砍向对方腹部,对方很快落下了马。 距仅剩的一名强盗还有些距离,萧瑜抽出匕首,手腕用力,以一个巧妙的角度甩向对方。匕首刺入肉体的声音清晰异常,前面的马速度很快慢了下来,马上的人摇摇欲坠。萧瑜趁机追上,扬起弯刀劈向对方的后背,将其甩在身后。 低身紧紧贴着马背的莱特一直关注身后的情况,见萧瑜解决了那四个强盗,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正打算缓下速度,却听到萧瑜低声喝道:“别停下!”伴随着对方低喝的是身后的箭支,莱特很快惊醒过来,双腿狠狠踢向马腹,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身后是沙漠强盗的大骂声,还有时不时射过来的利箭,萧瑜驾马骑在莱特后方,低下身紧贴着马背,躲过又一支流矢。忽然,腿部发出一声尖锐物刺入肌肉的声音,随后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腿部传上来,险些让萧瑜控不住马。 “真是亏大了。”萧瑜苦笑了一声,见胯下的马跑向左侧,用力拉了拉缰绳,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前方伏在马背上的少年。 看到萧瑜受伤,少年显然急得快哭了。他并不笨,身后的人刻意的保护他不是没看到,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然后脸上浮现出因为自己能力的弱小而恼怒不已的红晕。 两人仅交接了下目光,谁也没再说什么,只用尽了全力驱赶着胯下的马快速前进。明亮的月光在两人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倒影。 逃亡的时候时间似乎过得飞快,又好像缓慢如黏滞搬,萧瑜眼前开始变模糊。 失血过多,真是糟糕。萧瑜无奈地想着。 “萧!”前方忽然传来莱特的惊呼声,他又说了些什么,萧瑜这时已经听不太清他说的内容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闷在了水里,水压凶狠地压着他的耳膜,让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脏跳动声。他试图握紧抓着缰绳的手,然而目光中自己的手只在不停地颤抖着。 莱特又向他喊了些什么,萧瑜努力地抬起头,看向他指示的地方,然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金蔷薇!那飘动着的三角旗帜上正是金色蔷薇的图案!下一刻,涌现在萧瑜眼中的是滔天的狂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踢马腹,向前方奔去,颤抖的嘴唇中费力地发出一声呼喊“哈德良——”莱特见状也紧紧地跟上。 前方的人似乎听到了这声呼喊,立在沙坡顶部的骑士示意其中一个骑士上前查看,身后其他披着盔甲的骑士组成一排,以缓慢而有力的节奏向萧瑜的方向驾马过来。 随着两骑越来越近,萧瑜轻易地认出了眼前的人,同样,对方也在一瞬间认出了萧瑜,然后,回头向缓慢行进而来的队伍做了个手势。下一刻,马上的骑士便喜悦无比地喊道:“萧!” 身后强盗出现的一瞬间,原先缓慢的骑士队伍忽然加速冲锋,黑压压的盔甲洪流如同坦克般气势汹汹地碾向仅有的四名强盗,不出片刻,见势不妙转身往回跑的强盗们便被迎头追上的骑士们斩落马下了。 而萧瑜,在骑士团团长哈德良驾马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便再也支持不住,双眼一黑倒下了。 糟糕,我这是在马上,萧瑜忽然想到。然而倒下的瞬间他似乎没有落到地上,而是什么温热的东西?——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沙漠的微风吹散了这句低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歌是far fro any road, 美剧《真探》的主题曲,个人非常喜欢。描写的是一个男人和曼陀罗花的暗黑小故事,描述地点应该也是发生在美国南方荒漠地区,大致是一个在荒漠中的男性因为误触毒花中毒身亡的小片段。哥特式的风格很符合剧中两大男主角的人生起落。 第6章 哈德良 莱特觉得这几天真是糟糕透了。 先是被派遣去开罗,若是普通的出使便也罢了,没想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随他一同前去埃及的侍从被迫与他分开,而他则轻车从简,乔装着一个人返回耶路撒冷,所幸一路上他都小心地避过了后面追踪的人,顺利地逃出对方所能控制的范围,从边界城镇出发,穿过沙漠便能很快回到耶路撒冷王国——到达王国后,那些人绝对不敢再轻举妄动。 跟着商队进入沙漠是比较安全的方式,只是没想到进入沙漠后就遇上了这块区域臭名昭着的强盗团。 万幸自己一开始便向那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年释放善意,让自己在之后顺利地逃过了强盗可能的迫害。 少年不是什么善茬,莱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没有哪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够将匕首使得如此利落,也没有哪个十五岁的少年对各式武器都用得无比熟练——莱特多次注意到少年进食时简单漂亮的刀法和被切成相同厚度的肉片。少年的身周也隐隐透出一股无法言明的气势,让周围的人本能地空开一块真空,不敢进入少年周边的领域,似乎少年便是这块领域绝对的王者。 一方面出于对对方的试探,另一方面则是莱特真心想结识对方,莱特靠近了对方并试着攀谈。事实证明,这一步走对了,这名少年保住了他的命——尽管对方敏锐的观察力和看着绝对不像是新手的杀人手法让莱特惊讶无比。 更让莱特惊讶的,是少年似乎与这个名叫金蔷薇骑士团的团长熟稔异常,他脑中还残留着萧瑜快落下马背时那位名叫哈德良的团长轻柔地将他接在怀里的场景,那一瞬间那看似冷漠狠辣的骑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怜惜。 “那就是老大的小安提?”帐篷外传来一声粗噶的笑声,打断了莱特的回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哄笑。 莱特与昏倒的萧瑜一起被骑士团带到了驻扎地,按照当时好意搂着他肩膀的年轻骑士的说法,既然他是小安提的朋友,那自然也是金蔷薇的朋友——看来萧瑜和这个骑士团并不只是“熟悉”而已。 “嘘——小声点,被老大听到还无所谓,要是那孩子醒来了听到你就死定了。”另一个中年男人的低沉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中有着深深的忌惮,然而话音刚落,帐篷外一片嘘声。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2节 “那人还是个孩子吧?” “你可以试试以孩子的方式对待他。”仍是那中年男子的讥笑声。 “得了吧老艾德,这孩子再厉害也是个小鸡仔,我一个成年人还奈何不了他?”接着又是一片哄笑。 莱特掀开帐篷,走向篝火边围着的几名骑士。 骑士团驻扎在离强盗们不远处的绿洲中,晚间搭起的帐篷几乎挤满了整个绿洲,骑士们围坐在一堆堆的篝火边或喝酒或聊天。火光未照到的角落,有几人沉默地坐着,擦拭着手中的大剑和鸢盾,平滑的剑身间或反射出一片黄色的光晕。 围坐在火堆边的几名骑士见到莱特走出来,双眼蓦地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抬手向莱特招呼道:“嘿!孩子,过来这边!”其中就有和莱特搭讪的年轻骑士。 尽管对于那些人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莱特还是走了过去,在那年轻骑士的示意下坐到了他身边。 刚坐稳,对面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张大了双眼,带着慢慢的好奇问道:“小孩,你跟那位——”说着朝团长的帐篷处努了努嘴——昏倒的萧瑜是被团长直接带进他的帐篷的,“是怎么相处的?他性格怎么样?” 莱特发现对方说完,周围几乎好多人都用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他。 “额——” “他叫雷。”旁边的年轻骑士好意地提醒道。 “谢谢,”莱特向对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雷先生,我跟萧只是同行者的关系,在进沙漠前,我们其实并不认识。” “那沙漠里的相处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另一个人问道。 莱特眉毛紧紧地纠起,似乎在搜刮着脑中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萧瑜,片刻后,他略显犹豫地说道:“我觉得他并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过于……”莱特一时顿住了,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接下去。 “死寂。”身后忽地想起一声沙哑的女声。 莱特惊讶地转过头,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名有着火红头发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棉麻长衫,随意地卷着自己的头发。流畅的脸部线条、深邃的眼窝、直挺的鼻梁和带着轻微角度的薄唇在一瞬间就能抓住男人的注意力,而对于一般女人来说过高的身高又恰到好处地将她衬出一股英气。她只是慵懒地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微眯着双眼望着火堆中央,像是什么都没看,又像是将所有都映了进去,身周散发的疏离气息又使她带着某种更加惑人的气质。 “死寂……”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莱特无意识地重复道。 “伊兹,你怎么来了?”身边年轻骑士好奇地问道。 闻言伊兹扯起嘴角,掀出一个明显的弧度,细长的食指缓缓竖起贴上嘴唇,然后歪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任何打扰团长和他的小安提相处的行为都是罪不可恕的,这是法则三哟!” “小安提醒了?”这是年轻骑士惊讶的声音。 伊兹摇了摇头:“还没,团长在给他擦身子。” 顿时,火堆边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调子九曲十八弯,带着某种暧昧无比的含义。 “伊兹小姐——”莱特没有随着其他人起哄,他皱着眉头执着地看着伊兹,一种莫名的情绪侵袭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得不纠结于伊兹所说的“死寂”二字。 伊兹重新看向眼前眉眼坚定执着地向她要答案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将视线转向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堆,似乎陷入了自己的记忆中。 周围忽然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消声,看向眼前身周隐隐绕着怀念与感慨情绪的女子。 “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接了一个任务,处理一队叛变的雇佣兵。”伊兹沙哑的声音悠悠地想起,“那时候的骑士团还没有现在的规模,加上他这个小孩和我这个女人也就十个人。那次的任务很艰难,我们废了四个人才从对方的围剿中逃了出来,但是一直甩不掉身后追杀的人。”伊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认真听着的少年,“那会儿萧腿部受伤了,天气又很炎热,第四天下午,他的伤口就完全腐烂,根本站不起来。”说到这里,伊兹停了下来,向少年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莱特一怔,理所当然地开口:“自然是尽快处理伤口,把腐肉挖出来,然后尽快上路。” “是啊,一般人都知道该这么选择呢。”伊兹轻声地叹道,望着虚空中某一点的眼神迷蒙而模糊,泛着朦胧的光泽。“团长要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萧拒绝了,他很平静地要求团长杀了他,似乎他提出的仅仅是中午吃蔬菜还是肉食的建议。那一次团长发了很大的火,第一次吵他吼,萧却一直很平静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说:‘人的一生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死才是人所真正拥有的东西,也是人这一生的终点。哈德良你知道吗,我已经等得太久了,现在死亡终于到来,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不是吗?’” “那时候,他……十二岁?”窒息了片刻,莱特艰涩的声音响起。 “十二岁。”伊兹回道。 …… “咳咳,伊兹你真是,说这些干什么,小安提这几年不是开心得多了么?况且还有团长在一边嘘寒问暖细心照顾着,怎么也不会再出现自残的情况了。”年轻骑士拍了拍似乎被震住的少年的肩膀,责备地看了伊兹一眼。 伊兹“啧”了一声,站直了身体随意地打了个哈欠,“我先去睡觉了,你们继续聊吧,累死我了。”随后便摆摆手走开了。 “说起来,”他忽地打了一个响指,笑嘻嘻地凑到莱特耳边,“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叫他小安提么?” 莱特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空茫涣散的瞳孔慢慢缩回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笑得开心的骑士。 “哈德良这个名字或许还不能让你想起什么,若是加上安提诺乌斯1呢?” “什么?!”很快莱特就反应过来年轻骑士想说的是什么,惊讶地出声,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对方。 “咳咳,”骑士刻意攥拳抵在唇边假意地咳嗽了几声:“所以我们背地里都偷偷叫他小安提。提醒一下——千万别在他面前这么叫他。” 闻言莱特纠紧了眉毛,苦恼地想着什么,半晌,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惊呼道:“他们……是那种关系?” 莱特是知道一些骑士团的骑士之间会有这种关系的,毕竟百年来从欧洲来耶路撒冷朝圣以及以收复圣城为口号加入十字军队伍进行东征的几乎全是男人,在骑士团待得久了,长时间连女人都见不到,很多男人便凑合着搭伴解决生理方面的需求,就连耶路撒冷,都有一些对于圣殿骑士团的金币图案以及他们的秘密仪式有着诸多隐晦的猜测,尽管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却还是遭受了教廷方面的警告和谴责。 年轻骑士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低声靠在莱特耳边:“团长对小安提一直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不过小安提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开窍,一直没松口,所以我们骑士团的第一法则,就是千方百计帮助团长把小安提给搞定——孩子,记住这个,对你没坏处。”说着他颇有些自得地斜睨了莱特一眼,随后又想到什么,惆怅地叹了口气:“其实团长本来是有未婚妻的,只不过……算了,不说也罢。现在团长一心一意地追着小安提,也算是走出了那件事的阴影。只是小安提再铁石心肠,这么些年下来就算是块石头也应该被捂热了吧?毕竟当年团长为了这孩子可是将委托他任务的整个骑士团都给灭了啊!” 闻言莱特惊讶地挑了挑眉,没想到看似冷静自持的人也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举动。 年轻骑士站直了身体,使劲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道:“我埃德加五年前到这里才发现,什么爵位,什么女人,那都是浮云啊!女人不是裹得木乃伊一样,就是根本看不到,周围全是糙汉子!原想着在这里捞个男爵的称号回去嘲笑我那刻薄老爹,没想到爵位没捞到,命却差点儿丢在这儿了,幸好团长救了我。” 转过头,年轻骑士向围坐在火堆边的人摆摆手,“都收拾收拾进账睡觉去吧,守夜的小队留下来,有问题找亨利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安提诺乌斯,罗马五贤帝之一哈德良的同性恋人。哈德良在整个帝国内甄选美少年,最终选择了安提诺乌斯,两人非常相爱。安提诺乌斯在尼罗河中溺亡后,哈德良悲痛异常,以爱人的名字来命名城市,并且修建雕像,同时宣布安提诺乌斯为神。 第7章 苏醒 热。 这是一种类似于火苗在皮肤表面灼烧的热度,萧瑜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就像是被刮掉鳞片的鱼,正暴晒在太阳底下,周围那跳动着的金黄色元素几乎快要将他的皮肤烤化。 朦胧中萧瑜感到有一双手将他扶起,紧接着,嘴里被灌入清凉的液体。萧瑜犹如沙漠中濒死的鱼,接触到这股清凉的气息后便急切地喝了起来,动作激烈到水囊中的水很快溅到领口,渗出一片墨色的痕迹。 从嗓子灼烧的感觉中缓过来,萧瑜才慢慢地回拢了意识,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落入视野中的是一张俊美冷肃的脸孔,此刻对方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萧瑜大脑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对方的臂弯中,这种异常亲密的姿势就像是情人间的距离,让萧瑜不自在地动了动。 “别动,背后两道刀伤,腿部又有箭伤,你这次真是糟糕透了。”低沉而有着金石般质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是相应对方所说的话,背部立马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萧瑜不得不停下意图离开对方怀抱的动作。抬起头,对方那笔挺的鼻梁与自己额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萧瑜刻意无视了某种弥漫在两人间的暧昧感,嘴角前期一个属于微笑的弧度:“好久不见,哈德良。” 话落萧瑜明显地感觉到正抱着自己的哈德良手臂紧了紧,对方感慨般开口:“萧,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 沉默了一下,萧瑜问道:“这次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若是没见到你们,我估计就被那些沙漠强盗给杀了。” “任务委托。这群强盗前阵子刚抢了一个贵族的儿子,那贵族便委托我们剿灭他们,遇到你前,正探到这群强盗的所在之处。我们的打算就是晚上行军,在他们警戒性最低的时候发动攻击。只是没想到你正好被那些强盗追杀。”哈德良起身,小心地将怀中的少年面朝下放平在毯子上,沙漠夜间温度太低,为了给少年保暖,哈德良在他身下铺了好几层的毯子,“你睡了这么久估计也该饿了,我去带点吃的给你。”说着给萧瑜盖上外套,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刚从伤口发炎的高热中恢复过来,萧瑜还有些虚弱,试着侧起身体以便身体好受点,迷迷糊糊间听到帐帘再次掀开的声音,循声望去是个冷艳的女人。 “伊兹。”萧瑜唤道。 伊兹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就上前掀开萧瑜身上披着的外套查看了下伤口,嘴里说道:“伤口愈合地还行,挨过发热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抬头对上萧瑜的目光,伊兹戏谑地说:“我可是被团长硬生生从被子里挖出来的,之前你的伤口也都是由我处理,刚回帐篷打算睡个觉呢,这不,你一醒团长就把我叫醒来看你伤口的情况了,唔,他自己估计给你找吃的去了。” “谢谢。”萧瑜垂眸。 伊兹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好歹你也是骑士团的人,同伴间没什么谢不谢的。若是我受伤了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萧,这里有碗面汤,你刚醒过来先喝些容易消化的。”账外响起哈德良的声音,下一刻,他就掀帘走了进来,见伊兹站在帐篷中央,挑眉问道:“如何?” 伊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伤口愈合得很好,没什么大问题,既然你过来了,我就回去睡觉了。”说完便走向外面,掀帘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什么,伊兹回过头,颇为不爽地向哈德良说道:“另外,今晚记得别再叫我起来了。” 哈德良置若罔闻,只是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一边,上前将侧躺在毯上的少年抱起揽在怀中,然后右手重新端起碗凑到少年唇边。 萧瑜抬手抓住了哈德良端着碗的手腕,只不发一言静静地抬头望着对方。哈德良的眼眸是蓝色的,一种犹如澄澈天空的颜色,看久了就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浩瀚大海或是明媚天空下的感觉,这种感觉能够让人沉迷。 碗中的汤水在这一停顿间泛出一阵阵的轻波,在这一瞬间的静谧背景下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两人僵持了片刻,哈德良首先妥协,撤去手臂上的力,让萧瑜接过手中的汤碗。 喝完面汤后,哈德良又起身从行李中拿出块干面包递给萧瑜,少年摇了摇头,他现在不想吃什么干硬的东西,喝了面汤稍微暖一下胃即可,更何况对于哈德良所带的干粮萧瑜从来不抱任何希望。 “既然你不想吃东西,那就休息吧,我就在你旁边,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叫我就行。”说完,哈德良便从行李中拿出另外一张毛毯铺在地面上,吹熄了旁边的蜡烛。 黑暗中萧瑜静静地侧躺着,借着些微从外面漏进来的月光看着对方坐下身,然后躺下。即便不用看,萧瑜也能感觉到对方朝着自己的方向躺着,并且正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与哈德良的初次相遇是在耶路撒冷王国和埃及的一个边界小镇,那时候的他被阿里尔克派去执行第一个任务,刺杀当地的一名贵族,而哈德良,则是被那名贵族雇佣来保护他的骑士。 在初次的交锋中,当时还是十岁的萧瑜便被哈德良压在了大剑下,似乎是惊讶于刺杀的人是个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结识强壮的十岁小孩,哈德良警告了几句便放过了萧瑜。然而之后将近十次各式各样的刺杀让哈德良认识到了这个阿萨辛孩子有多难缠,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少年对于刺杀越来越熟练,最后在哈德良的一时不察之下,那名贵族死在了少年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下。 此后哈德良便对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于他这个经验丰富的骑士而言,少年的隐匿手段还不是很高明,他跟了少年一路,而少年丝毫无法将他摆脱。 萧瑜对此头疼不已,无论怎么避开哈德良,对方总能很快找到他,他也不做什么,只在他一边微笑地观察着,像是对眼前少年的生活好奇无比。 既然甩不开,萧瑜便不再纠结了,毕竟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然而回到组织的路上,他被一队贵族卫队给围住了,二话不说便要将他捉走。萧瑜衡量了双方的实力,便熄了抵抗的心思乖乖跟对方走。 只是在路上萧瑜很快便明白了卫队的目的并不是将他带到哪里去,而是直接将他杀死,事后碰上往他的所在处急赶而来的师父,才知道那群卫队是组织中师父的敌对派系安排的戏码,目的是让萧瑜,也即阿尔里克的继承人死于任务途中——这种手段在阿萨辛内部并不罕见,之后萧瑜更是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狠辣的追杀。 那次的交战萧瑜几乎死在了那些卫队手中,九死一生之际,哈德良率领几名手下将萧瑜救了出来,伊兹负责医治他的伤口。 从那之后,出于感激,萧瑜并没有再拒绝哈德良的接近,所以他也知道了对方的骑士团名叫金蔷薇,目前骑士团的规模是十个人。随着越来越自在的相处,哈德良也知道了萧瑜有个师父,而且是作为继承人被培养的——再深的,萧瑜并不打算透露。 之后萧瑜又在非任务期间陆陆续续地加入了骑士团的活动,认识了更多骑士团的人,骑士团成员也从一开始的隐隐排斥慢慢接受了萧瑜的存在,特别是在萧瑜展现了其敏锐的观察力、出色的生存能力和出神入化的刀技后。 萧瑜不知道骑士团的成员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在暗地里叫他小安提的,等他发现的时候骑士团已经弥漫着某种诡异的气息。 对此哈德良的说法是清者自清,没必要在意。 萧瑜找了伊兹才了解到,原因在于那位冷静自持的团长在一次任务中因为他的缘故将任务委托人给全灭了。 听到解释的萧瑜真是哭笑不得,那次哈德良生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一方面确实是他,另一方面却是出于骑士团利益的考量。 萧瑜也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若是一味去解释反而更会引人遐想,只是每次见到骑士团成员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都让萧瑜招架不住。 哈德良在参加东征队伍前在法国的布列塔尼是有领地的,还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尽管是出于政治联姻,在处于对于异性有着朦胧好感并恪守骑士准则的少年时期,哈德良坚定地认为对自己的未婚妻要满足对方的一切条件,所以他很快被那名未婚妻与她的情人设计丢失了继承自已故父亲的领地。 之后没有封地的落魄骑士便加入了十字军的队伍。 哈德良不是同性恋,萧瑜很确定,他自己也不是,然而面对那些骑士,他实在是无力得很。 后来被那些人暧昧的态度刺激的狠了,萧瑜便利用自己学到手的各种布陷阱的手段来对付“不小心”叫他“小安提”的骑士。 哈德良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美其名曰锻炼这些懒鬼——第一次他俩达成了统一阵线。 只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哈德良在与自己的相处中与自己越来越亲密,而那段时期,也正好是萧瑜在组织中经历着腥风血雨差点精神崩溃的时候。似乎醒过神来,哈德良就已经离自己那么近了。 哈德良从来都不会在萧瑜眼前隐瞒自己的感觉,而萧瑜虽然对此感到些微的无措和慌乱,明确地拒绝了他,哈德良却说:“我不会逼迫你,你将它看作同伴间的感情就行了。” 对于萧瑜来说,哈德良是不同的,他这一生便一直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意义,唯一在他心底留下些许痕迹的,一是他的师父阿尔里克,二则是在他因为组织的训练而近乎精神崩溃支持他走下去的哈德良——但是这种感情,不足以发展到爱情。 本以为因为黑暗而纷纷涌上的繁多思绪让自己静不下来,没想到很快却被疲劳拖入了深眠中。 第8章 挡刀 早上萧瑜是被帐篷外嘈杂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哈德良已经不在了,他晚上睡的毯子也收了起来。 感受了下身上的伤势,伤口处有些渗血,然而疼痛感已经不那么明显,萧瑜起身,稍显吃力地走出帐篷。 外面到处是忙碌收拾着帐篷、武器和物资的骑士,金属撞击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给清冷的早晨注入了些生机,不远处烧着的火堆上正架着一口锅,混杂着香料的味道远远地传了过来。见到萧瑜走出来,大家都侧首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萧瑜也客气地回了微笑。 左前方正忙着将毯子和折叠帐篷塞进行李,然后用力放上马鞍的人似有所感,偏过头看向了萧瑜,然后低声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什么,将手上的行李交给对方,走了过来。 “伤势怎么样了?”对方问道,那是个有着灿烂金发的年轻人,轮廓如希腊雕塑般完美,碧色的眼睛温柔似水,用伊兹的话说,便是盯得久了会溺毙在其中的。那薄薄的两片唇习惯性地弯着一个好看的角度,给对方原本就英俊的脸加上几分温暖的魅力。此刻他走到伊兹面前,高大的身形将萧瑜仍十五岁的身高罩在了阴影中。 “还好,今天上路没问题。谢谢你,威廉。”萧瑜回道。 威廉笑着摇头:“若要说感谢,你得感谢的人多了,哈德良、伊兹、亨利。不管怎么说,你始终是我们的伙伴。” “嗯,是伙伴。”萧瑜笑着说。 “昨晚你受的伤太重,都是团长在照顾你,这次出来是有任务吗?” 萧瑜摇摇头:“不,这次就是想来找你们的,我以后都会在骑士团里。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不会再回去。” 威廉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便没再深问少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高兴地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估计伊兹会很开心的,她一直很喜欢你,当然,你的厨艺也是一方面。” 萧瑜跟着轻笑了一声。 “说什么事这么高兴?”伊兹手里正拿着一件链甲,经过他俩身边,好奇地凑过头来问,“我说你们两个,别光在一边偷懒聊天啊。赶紧去吃了早饭,然后上路。”说着便继续朝前走去。 威廉和萧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随后威廉便指了指原先过来的地方,叹道:“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副团长,其实就是个被人指使的命。我先过去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上路的时候哈德良会告诉你。” “嗯。” 威廉很快走开,萧瑜觉得自己躺了一个晚上,身上也没有擦洗过,难受得厉害,便穿过前方几堆正收拾东西的骑士,走到水塘边。低下头,自己的头发一片乱糟糟,脸上也有些苍白,估计是伤口的原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偏大,那精致的花纹和设计、柔软的布料一看就是哈德良的——哈德良在让自己过得舒适上丝毫不会委屈自己。萧瑜想了想,这应该是他在自己受伤昏迷后给自己换的,毕竟按照自己后背伤势的严重程度那间衣服也穿不了了。 萧瑜抛开脑子中的念头,低下身双手合拢捧起水喝了几口,然后细致地将自己的头发抚顺,顺便洗了脸和手。抬起头,便看到水中倒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脸。 “莱特,骑士团今天会走出沙漠,你怎么打算。”萧瑜没有回头,而是将目光放到了东方正缓缓上升的朝阳。一片沙坡之上,红色却不刺眼的太阳一半还埋在沙坡下,另一半爬到沙坡外的部分鲜艳无比,而在阳光照耀下的沙漠便如一片金色的海洋,无边无际。这一幕便如一幅饱和的水彩画般散发着沉静美好的气息,让周围的一切时间和空间都暂停。 莱特顺着萧瑜的视线向远处望去,低低地叹了一声:“好美。”然后似乎是反应过来萧瑜刚刚问了什么,转过头看向对方:“出了沙漠我就能派人通知我父亲,会有人送我回去的。” 萧瑜点头:“那我让哈德良将你送到一个比较大的城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骑士团出沙漠后去的是阿斯卡隆,你要跟着去么?” 莱特想了片刻,回道:“也可以。” 两人俱都默契地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欣赏着沙坡上太阳以可见的速度上升,前方沙漠的金黄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出去。 “好了,”萧瑜起身,背部突然的伤痛让萧瑜有了片刻的停顿,莱特见状抬起手扶住对方的手肘,萧瑜抬头:“谢谢。” “不,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被强盗们杀死了。”莱特摇头。 “我不是什么圣人,若是没有可救价值的,我只会袖手旁观。”萧瑜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一种刻到骨子里的冷漠。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是真的。”莱特微笑着说道。 两人一起走向帐篷处,年轻骑士埃德加跑了过来,和莱特简单打了声招呼便一手抓住萧瑜往回走,口中还不停地说道:“谢天谢地你在这里,团长回去见你不在浑身散发着冷气呢。我说萧,你个伤员不好好躺着养伤到处乱走算怎么回事?” 萧瑜回头无奈地朝莱特笑笑,被埃德加拉走了。 见到两人的身影,围坐在火堆边端着碗吃早餐的许多骑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同情无比地看着两人过去。 埃德加拉着萧瑜走到了帐前便不肯再进去,他用一脸“你还是自己进去吧”的表情坚定地望着少年,然后转身走到了火堆旁,朝正在舀着汤的中年人喊道:“给我来一碗汤,我还要软面包!” 刚进帐,便见到哈德良冷着一张脸坐在一边,虽说他平时长时间都是面无表情,但萧瑜总能从他眼中或者他的小动作中看出些情绪,除了记忆中某次他愤怒地朝自己大吼,很长时间以来哈德良都没有情绪外露,萧瑜疑惑地看着对方,思索着他这么生气的原因。 听到声音,哈德良抬头,见是萧瑜,眉头便松动了下,此刻萧瑜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他站起身,将少年拉到身前,然后端起手边的碗递给他,轻声说道:“知道你不喜欢面包,就给你做了些碎肉汤,你先吃着,不够我再给你盛。” 萧瑜接过递到眼前的碗,默默地喝着,见哈德良在一旁看着自己,疑惑道:“你不吃?” “吃过了。”哈德良回道,然后停顿了片刻,他说,“威廉说你不会再回去那边,都会跟着骑士团?” “嗯。”萧瑜放下手中的碗,“我师父已经去世,我又已经满十五岁,若是再回去,只能被组织控制住,我见到过那些服食制幻剂的人上瘾后的状态。若是上瘾了,便一辈子都被控制了。” “出来了也好。”哈德良点头。 “这次任务得回去哪里交接?从沙漠里出去就是耶路撒冷王国了。”萧瑜重新端起碗喝着肉汤。肉质还挺鲜美,可以预料到这是伊兹的手艺。 “任务委托人在阿斯卡隆,出了沙漠以后会先到阿斯卡隆。之后的去处还没确定,威廉的意思是北上去安条克,那边跟摩苏尔一直不停地打着,骑士团可以赚些费用。”说着哈德良看向萧瑜背部和腿部,皱起眉头说道,“不过我不建议你跟着骑士团一起去那儿,你这伤口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若是没怎么好好休息估计会更加严重。” 萧瑜轻笑了一声:“我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口,哪就那么较弱,连个小伤口都得休养一段时间?” “总之不行,你对自己的伤口从来都是不管不顾,你先把伤养好再跟大家一起接任务,这期间我不会同意你的申请的。”哈德良坚定地摇头,随后向前探去,右手搭上萧瑜的肩膀,“等会儿我帮你换一下绷带。” “嗯。” 喝完肉汤,萧瑜依言躺下身,让哈德良揭开背部的绷带。揭开的瞬间,如同撕裂皮肤般尖锐的疼痛让萧瑜下意识地痉挛了下,紧咬着牙试图放松身体,让那阵猛烈的灼烧感过去。 “稍微忍一会儿。”上面传来关切的安慰声。 换好绷带后两人额头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哈德良将已经换下带血的绷带扔在一边,然后带着一种验证真理般的表情看着萧瑜说道:“你换个绷带就已经疼成这样还打算去战场?我看骑马都是问题。知道自己做不到却坚持要去干不是勇敢而是愚蠢,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会顾虑着你身上带伤而手下留情?” 意识到自己这身伤对于骑士团来说却是是个不小的负担,萧瑜便没再坚持,点头回道:“那我先跟着大家北上吧,在耶路撒冷王国内养伤,养好了直接就去战场找你们。” “嗯,可以。”哈德良同意。低头见自己手上还沾着些血迹,便转身出了帐篷,很快又回来,这次萧瑜感觉他的表情有点微妙,对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萧,跟你一起过来的孩子是?” 萧瑜摇头:“商队里认识的,只知道叫莱特,其他的也不清楚,不过这孩子看着不像是一般人。” 听完萧瑜的解释哈德良的脸色明显轻松了下来,随口说道:“伊兹说你身上的伤都是在后背,法罗斯猜测是为了保护前面骑着的那个孩子才受的,他见你的时候你正骑在那孩子的后面,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萧瑜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告诉自己,又似乎是解释着什么:“你就当我对着一个孩子忽然良心大发了吧。” 见状哈德良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低声吩咐道:“你先在帐篷里呆着吧,外面都在收拾,收拾好了我进来叫你。”等到萧瑜答应了便掀帘走了出去。 出来后,站在一边的伊兹立马过去问:“团长,怎么样,萧怎么说?” 哈德良仍然是一脸面无表情,斜睨了眼前一脸八卦又担忧的伊兹,干巴巴地说道:“萧说只是在商队里认识的,不算朋友。” “那就行了!”伊兹重重的拍了下手,一脸眉飞色舞,“只要不是情敌就好,小安提只能是团长你一个人的,就算那只是个孩子都不行!”忽然伊兹又卡了声,皱紧眉头,左手托肘右手摸着下巴,“可如果仅仅是一般朋友的话,萧为什么要给对方挡刀挡箭呢?” 闻言,哈德良一怔,眸中有片刻的迷茫。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伊兹忽然变了脸色,一脸的怒其不争,摇着头老气横秋地说道:“团长,就算道路是艰辛的,但是我相信你,你是一个骑士,对待萧要像对待你的骑士誓词一样坚定。”说着抬手重重拍了拍哈德良的肩膀,伊兹一脸遗憾地走开了。 留下哈德良在原地,不确定地想着:萧似乎从来没为我挡过什么? 第9章 身份 不久,帐篷外便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大剑、硬锤、战斧等等武器碰撞所发出的声音。萧瑜正将自己的几柄匕首和弯刀系在腰带上,帐帘被掀开,哈德良走了进来,告诉他骑士团已收拾完毕,准备启程。 外面,骑士们一个个套上头盔,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穿在链甲外的白色罩袍上印着一朵蔷薇,背后巨大的披风上也画着一朵,二十几人的队伍,排列得整整齐齐,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森然的锋利和窒息感。 萧瑜拒绝了哈德良的搀扶,忍着背部和大腿的痛感爬上马鞍。身侧,莱特驱马走近,问道:“怎么样?” “还行。”萧瑜只点点头,不再多言。 队伍很快开拔,副团长威廉在前面下令,四人一组的小队陆续驾马走向沙漠。金黄色的沙漠犹如一块展开的纯净画布,拉长的骑士队伍在上面留下一串马蹄印,一阵风吹过后,人和马留下的痕迹又被黄沙掩埋。 出了沙漠,黄沙漫天的景象便不再,偶尔有着小片绿洲的情形让骑士们松了口气,所有人都顶着一身的沙土,迫不及待地到邻近城市好好梳洗一番。 在轻松无比的氛围下,有些骑士甚至哼起了歌,调子悲伤哀婉,却备受骑士们的喜爱。萧瑜从来没有跟着骑士们一起唱,仅仅是觉得调子好听,然而莱特一听,便转过头看向萧瑜:“知道这首歌的故事么?” 萧瑜还不及回答,另一侧哈德良就抢先开口:“我对萧说过。” 萧瑜闻言点头,哈德良曾经试图让他唱歌,便向他介绍了好几支有着凄美爱情故事的歌,想打动他,只不过萧瑜对于音乐的鉴赏力实在是一般,只能纯粹欣赏这些歌曲的调子,但绝不开口,为此哈德良沮丧了好久。 这首歌背后的故事是一对情人的爱情故事,男子是骑士,在新婚的第二天受到征召,离家前去前线战斗,而女子则每日走出城外,遥望前方一望无际的沙漠,日复一日地等待心爱男子的到来。 一年,两年,五年过去了,男子一直没有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亡,然而女子却坚信男子会回来,最后,女子收拾了行李,独自走进了茫茫的沙漠。 当然,故事中夹杂着十字军与萨拉森人的敌对和对骑士应召前去战斗的高度颂扬。 沉默了许久,莱特缓缓开口道:“那名男子死在了十字军和萨拉森人的战场上……天主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仇恨,并不仅仅是宗教。” 萧瑜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认为什么是宗教?” 莱特一怔,思索了片刻,回道:“宗教是信仰。耶稣教人爱与友善待人,这是天主教的基本教义。宗教让人团结在一起,只要在战争中竖起真十字架,战士们就被激发士气,悍不畏死,这是因为他们坚信上帝的保佑。” 萧瑜仍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荡;不可争竞嫉妒。总要披戴主耶稣基督,不要为肉体安排,去放纵私欲。’这些行为仅仅是苦修者才能做到。十字军为何东征?说到底只是因为利益的冲突。拜占庭的求助正好给了乌尔班二世转移与诸侯矛盾的借口,而十字军到耶路撒冷做了什么?1这是爱?这是友善待人?” “天主教称他们是异教徒。”莱特回道。 “上帝教人爱与宽容,对异教徒却是赶尽杀绝的态度,天主教徒和穆斯林在本质上有何不同?确切地说,在都是“人”这一层面上有何不同?仅仅因为信仰的差别而彼此仇恨,彼此杀戮?” “不仅仅是信仰的问题。因为信仰的不同而造成的矛盾已经蔓延了许多年,更现实的却是国家之间的矛盾。而那些参加东征队伍的士兵们,在教廷的传播下相信杀死异教徒可以登上天国。” “所以宗教在这里只是一个引人杀戮的借口。” “萧!”旁边哈德良闻言低声警告了一声,“我知道你不屑于天主教的论断,但是在外面,至少要注意你的言行,骑士团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你所说的话的。” 萧瑜转头朝哈德良耸了耸肩,语气轻快地说:“你知道的,哈德良,我从来不怕什么狂热教徒,不过,若说我是异端的话,其实你也不差。” “人的虔诚与否,救赎与否,其实只在于内心,而非通过屠杀异教徒。”莱特在一边轻轻叹道。 “so fide。2”一声低喃消散在萧瑜唇边。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都大声笑了出来。 之后的路程变得轻松多了,伊兹驾马上前,兴致高昂地与萧瑜说些这几年出任务期间所碰到的种种有趣事件,莱特似乎在刚才的一番谈话中拉近了与萧瑜的距离,也偶尔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而哈德良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这几人说笑,只待几人说得过分才出声提醒。 待到中午,骑士团顺利到达了阿斯卡隆城下。高大的城墙厚重无比,城内高耸的各式建筑从城墙的凹处显示出来,站在城墙下的人需高高仰头才能将上方一队站岗的持矛士兵看得清楚,哨塔高耸着,挂着几个牛角长号,一名士兵正从哨塔上下去——这一切都显示了阿斯卡隆固若金汤的城防。 骑士团缴纳了几个第纳尔,便顺利地进入了阿斯卡隆。 往前行驶了一段路,哈德良勒住马,让威廉将骑士们就地解散,傍晚在城内的常规驻地集合。骑士们进城后便显得兴奋焦躁,一听完威廉的吩咐,便欢呼着四散了,留下伊兹、威廉、法罗斯、埃德加和亨利下马站在一边。 伊兹费力地将层层包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布料解开,长长地呼了口气,有些沙哑的声音顿时从隔着陶罐般瓮声瓮气变得清脆:“这些沙子可真要命,我好不容易保养回来的皮肤估计又变糟糕了。” 亨利正解开背在身后的长弓,将包在一起的箭支从黑色的布料中拿出来放进箭囊,闻言回过头调笑着说道:“伊兹你天天跟着骑士团风餐露宿的,不出几年,你绝对能成为一个满脸皱纹皮肤粗糙的老太太。” 话音刚落,伊兹便大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抓起被亨利提在手中的长弓。脱手的一瞬间,亨利脸色大变,忙上前试图抢回自己的武器,然而伊兹很快往后跳了几步站到危险距离外。 伊兹将长弓横在身前,两手分开握着弓片,右脚提起抵在弓把上,高抬着下巴,眯着眼看前面急得满头是汗的亨利:“你再说一遍?” “别激动别激动别激动!伊兹,好伊兹,亲爱的伊兹,你小心!这是紫杉的啊!”亨利举起双手,语气满是可怜,“伊兹,这是我年迈的母亲在我前来耶路撒冷前给我的,你忍心将这满怀着一位母亲深深爱意的信物给毁坏吗?哦,亲爱的伊兹,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姑娘!”说到后面,亨利几乎是咏起了贵族式咏叹调。 威廉在一边默默抚额,埃德加则明哲保身,当没看见前面对峙的一幕,哈德良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只是萧瑜从他隐隐抽搐的嘴角发现他也不是像他表现出来那么平静的。 终于,威廉看亨利的宝贝英格兰长弓就快被伊兹给毁了,才看不下去地出来打圆场:“亨利,若是看到你现在如此对待女士,你的礼仪老师绝对会从墓地里爬上来的。”当然,对亨利的批评不能少,然后,他转头语重心长地对仍保持着抬腿姿势抵着弓把做势要劈断亨利长弓的伊兹,“伊兹,你也不是不知道亨利一向嘴贱,你每次都用他的长弓威胁他,有哪次你是真正下了手的?” 亨利简直热泪盈眶,朝威廉猛地点点头:“对对对,伊兹是最善良的姑娘,也是最年轻的姑娘,不管过多及我们亲爱的伊兹都是十八岁。” 伊兹只是斜了眼威廉,对他劝说无动于衷,尽管她不会真的把这张亨利最为看重的长弓给掰断,但也不打算轻易饶过他的出口无状,所以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哼了一声对亨利抬了抬下巴:“继续,说伊兹最年轻,说上一百遍或许我会考虑把你的宝贝还给你。” 亨利一口气岔在了嗓子里:“……” 一边的威廉:“……” “伊兹。”萧瑜看不下去了,抬手抚着额头气若游丝地唤到。旁边还有个莱特在一边忍笑忍得痛苦,肩膀抖动的频率已经显而易见了,而哈德良已经转过了头装没看见这两人,埃德加和法罗斯则稍微移动了身子拉开与这两人的距离,若是再放任下去保不齐伊兹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来。 听萧瑜叫她,伊兹终于大发慈悲地将长弓扔向亨利,亨利忙上前一步接住,然后以逃命般的速度抄起马背上的行李和箭囊往街头跑去了,只给众人留下一个快速消失的背影。 威廉:“……” “算这臭小子跑得快。”伊兹拍了拍手,望着亨利的背影嫌弃地说道。 众人一致地无视了伊兹意犹未尽的表情。莱特平静了下来,只是脸上还残留着努力憋笑而涌上面颊的红晕,他平静了下表情,向萧瑜说道:“我得去找人给我父亲带口信,那我们便在这里分手吧,这一路谢谢你的照顾,”然后他转向哈德良、威廉等四人,“还有谢谢你们。” “嗯,一路平安。”萧瑜点点头。 哈德良四人则一脸正色着摇摇头,表示不算什么。 转身之际,莱特又顿了一下,转身面向哈德良:“金蔷薇骑士团有意愿去圣城么?在那里你们会有更多的机会被雇佣,或者你们可以选择效忠某位贵族。” “哈,贵族!”伊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威廉则摇摇头:“我们暂时还没有效忠哪位贵族的打算,下一步去哪儿已经确定了,不过还是谢过你的建议。” 埃德加上前揽过莱特的肩膀:“虽说我不打算冒犯你的隐私,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身份不简单,你说这话就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莱特迟疑了一下,随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用有力的声音说道:“其实,我的名字是鲍德温,不过莱特也可以算是我的名字,这是由我母亲给我取的小名,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3” “鲍德温?!”埃德加忽然惊声尖叫了起来,震惊地放开还揽在少年肩上的手,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我所理解的那个鲍德温吧?”威廉、伊兹和哈德良也惊讶地看着莱特,等待他的回答,而萧瑜则完全僵住了。 莱特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萧瑜这里指的是1099年十字军攻下耶路撒冷后进行了大屠杀2“so fide”拉丁语的“因信称义”,16世纪宗教改革路德宗的核心思想。 3鲍德温的祖父富尔克五世是法国贵族,安茹伯爵,所以耶路撒冷皇室是具有法国贵族血统的,蠢作者不会法语,所以这里算是一个bug吧,法语中的“骑士”跟“莱特”的发音完全不相似,各位还请见谅,当作是英语的“knight”的谐音吧,毕竟此时英格兰是亨利二世治下的金雀花王朝,富尔克与英格兰王室有联姻,耶路撒冷王室与金雀花和卡佩王朝都有亲缘关系。 第10章 巴德 等到莱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埃德加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而萧瑜在一开始的震惊后便冷静了下来。 萧瑜没想到自己不但见了之后崛起的萨拉丁,还和年仅七八岁的骑士国王鲍德温一路逃离沙漠强盗的追捕,自己还救了他。不过想到这位英年早逝的国王,萧瑜脑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告声:这位年仅二十四岁便死亡的国王有着以中世纪的医术水平和卫生条件来说绝对治疗不了的麻风病! 或许出于对对方才能和胸怀的欣赏,抑或是出于对他英年早逝的遗憾,萧瑜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急切感,催促着他赶上前面的少年,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有需要的话给他提个醒。鲍德温这个有着独特骑士魅力的人对于萧瑜来说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存在,现在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与还年少的国王有所交集,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在一边冷静地看着对方受那可怕的疾病折磨。 “萧,怎么了?”一旁的哈德良见萧瑜仍紧紧盯着莱特消失的方向,轻轻拍了拍萧瑜的肩。 伊兹用着做梦般的声音回道:“估计也是被震懵了,话说鲍德温是王储吧,是吧是吧?我记得他说他是遭人追杀而混进商队的。”想到这里,伊兹忽然双眼一亮,无比自信地打了一个响指,语气确定无比,“所以这是一出宫廷权利倾轧的戏码,弱小的王子被设计远走从而落入陷阱,最后王子意志坚定聪慧异常,还是违了那些陷害者的意愿安全回到了耶路撒冷。好一出励志艰辛的奥德修斯回国记!埃德加,赶紧拿我的笔来,我要把这个故事记下来卖给吟游诗人!快!”仅仅片刻的时间,伊兹便完成了从疑惑、确定、恍然大悟到几乎癫狂般抓着头发大喊大叫几个过程的转变。 埃德加手忙脚乱地从行李中翻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和一支鹅毛笔,急切地双手递给她。 威廉在一边无力抚额。 萧瑜像是刚惊醒过来,转过头用急切的声音对哈德良说了句:“抱歉,你先去交接任务,我有事先走一步,之后在骑士团驻地汇合。”还没说完,萧瑜便疾步向莱特消失的方向走去。 身后,哈德良有些麻木地看着少年急匆匆走开的身影,此刻他的手仍保持着抬起放在少年肩上的姿势,犹如被定住了一般,显得有些滑稽搞笑。一边的威廉见状稍显无奈地安慰道:“哈德良,萧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那方面不太开窍而已。” “我知道。”哈德良收回了手,紧紧攥住垂在身侧,垂至耳际的长发散落下来,将哈德良低垂的眼睛遮住,让人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只是我还是会有一些期待。他一直拒绝别人的靠近,我捂了三年才把这孩子捂热……” 低沉的呢喃声在消失在一旁传来的嘈杂声中…… 城内街道宽阔而规律,身边来来往往的有普通基督徒,佩戴着大剑或是盾牌和长矛的骑士、士兵,也有用各色长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穆斯林女性,更有穿戴着金饰衣着鲜亮的穆斯林商人。急切间萧瑜几次与路人相撞,最后终于在另一条街道口停了下来。 无他,只是萧瑜见到了他追着的少年被一名穿着白色罩袍,胸口绣有红色十字的骑士堵在了路边,那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骑士。周围的行人似是不愿惹上什么麻烦,目不斜视地疾步走过。蓦地,萧瑜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似乎这位少年王储很容易招惹麻烦,而且这次,貌似招惹的人来头不小,毕竟白底红字的罩袍已经明显地在向其他人宣称自己是圣殿骑士了。 似乎是少年说了什么,那名一直与他对峙着的骑士忽然扭曲了脸,上前一步提起少年的衣领,在少年耳边凶狠地说着什么。少年使劲抓住衣领处的手,皱紧了眉头,脸上是愤怒和痛苦交杂的表情。 萧瑜快步上前,想将少年从骑士手中解救出来。然而还没靠近,他便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喝斥声:“住手!” 萧瑜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蓝色罩袍、胸口印有黑色十字的青年,那青年有一头蜷曲的黑发,两道粗长的剑眉给人硬朗的感觉,此时他皱着眉头,薄唇紧抿,眯起细长的眼睛望着眼前骑士抓着少年衣领的一幕,一股森冷的气息从那微显凌厉的眼中散出,几乎让那三名直面他眼神的骑士动弹不得。 中间的骑士闻言下意识地松了手,莱特立刻后退了一步,抓着领子粗粗地喘着气,抬头,望向青年方向,咳嗽着唤到:“巴德。” 被唤为巴德的青年向莱特点点头,然后慢慢走向那三名圣殿骑士,口中吐着冰冷的语句:“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巴德说得很慢,走的也很慢,他的脚步像是踏着他所说骑士誓词的节奏,待到最后一字落下,他停下脚步,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剑,双手紧握剑柄,两腿分开齐肩宽,做出战斗的姿势,脸色平静地看着那三名随着巴德嘴里骑士誓词的说出而脸色越发苍白的骑士:“圣殿骑士团的战士们,你们手中的这柄剑已经开始对准自己的同胞,对准弱者了吗?!”最后几个字巴德几乎是厉喝出声。 “我以骑士的名义,向你提出决斗。抽出你的佩剑吧。” 先前揪住莱特衣领的圣殿骑士此时已经面无血色了,拉姆拉的巴德,伊贝林男爵贝里昂的次子,他没道理不认识,而对方出色的战斗技巧在王国境内也是无人不知,他忽然感觉到手中的大剑变得无比沉重,僵硬的手几乎握不住剑柄。然而下一刻,属于骑士的骄傲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跨步上前,直接面对巴德。 此时,街道上两人周围已经空出了半径三十英尺的圆,莱特和其他两位骑士也退出了两人决斗范围。莱特转头见到萧瑜也在,便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并肩看着场中的情况。 似乎是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那名圣殿骑士每一击都用尽了全力,反观巴德,从一开始就是一派游刃有余的轻松表情。反手抽出被对方压制住的大剑,他迅速地转身,在对方撤力不及而向前栽去的时候刺向对方手臂,很快,对方的左臂便渗出了血。 之后便是一面倒的凌虐。等到巴德收回大剑,站在一边低头看着对方的时候,那名圣殿骑士已经满身都是伤口,站都站不起来,巴德缓缓擦着剑,冰冷地说道:“如果下次再被我撞见圣殿骑士欺凌弱小,我不介意替你们大团长伯特兰来教训你们。” 说完巴德便向莱特走了过去。 圈外站着围观整场决斗的两名圣殿骑士赶紧上前,将同伴搀扶起来,费劲地驾着他的手臂将他抬走,很快消失在街角。 巴德走到莱特身前,右手握拳轻触左肩,低下头,做出行礼的姿势:“殿下。” 莱特矜持地向巴德点头回道:“巴德。” 像是一瞬间完成了某种仪式,打完招呼后的两人都放松了下来。巴德转头像站在一边的萧瑜问好,待莱特将二人互相介绍后,他又重新问莱特:“殿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正出使埃及?” “护卫队中出了叛徒,我们刚出开罗便被人追杀,贾德为了掩护我引开了他们,而我则独自往回赶。另外,追杀我的人是萨拉森人。”说到最后,莱特脸色很难看。 巴德闻言也明白了莱特所担心的地方,回道:“努尔丁最近没什么大的动作……若是王国内真有与他勾结的人,安条克形势堪忧,我们必须将这人尽快找出来。” “嗯,所以回去之后我会立刻向父亲汇报,之前在埃及听闻你到阿斯卡隆训练城防军的消息,我便在萧和他的骑士团护送下赶来这里,回圣城的路上便麻烦你护送了。”莱特说。 巴德闻言转向萧瑜,同样以右手抵肩的姿势诚挚地说道,“我以父亲伊贝林男爵的身份向您的善举表示感谢,若是以后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到伊贝林的男爵府或是拉姆拉我的府邸找我。” 莱特这会儿也将注意力再次放在了萧瑜身上,以萧瑜冷漠的性格,他不像是那种临别伤感所以追上来道别的人。 萧瑜没有说什么,只是拉起莱特的手,在他和巴德疑惑的目光中,抬手狠狠地扭了一下。 “嘶——”莱特痛得扭曲了整张脸,本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眼中也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张着嘴一脸控诉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见少年还是有痛觉的,萧瑜心下一松,眼中隐藏着的某种急切情绪终于消散,忍不住微笑起来。 一边的巴德似乎被萧瑜的大胆行径惊住了,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萧瑜,后者一脸的淡然和无辜,面对着少年眼泪汪汪的表情,垂在一边的手似乎再次蠢蠢欲动。 萧瑜放下手,语气淡淡地说道:“没事了,只是来确保你身体健康。” “什么?”莱特难以理解萧瑜为了确保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什么要扭自己的手背,他对此可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失去痛觉吧?” 萧瑜耸耸肩,语气轻快地说道:“谁知道呢。”见少年有些不在意,便正了脸色,郑重地向少年说道,“莱特,你知道麻风病吧?我见过得这种病的人,有的身上布满斑块,皮肤溃烂,有的只能躺在床上,有的甚至脸部腐烂地看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 莱特皱紧了眉头,疑惑地问道:“王国内也针对这种病人的治疗所,我虽然没看见过他们的发病情况,却也知道这种病传染程度很高。为什么你会跟我说这个?” 萧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双手放在莱特的肩上,语气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王子,在生活方面都有挺多的讲究,不需要我担心什么,只不过作为……朋友……”萧瑜忽然顿住了,对于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词汇显得有些怔愣,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将这个词略过,“还是请你注意自己的健康。” 萧瑜的眼神透着一股坚定,即便莱特仍有些疑惑对方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他还是眨了眨眼,应了一声:“好。” 阳光下,少年乳白色的细腻肌肤散发着细碎的光芒,低垂的睫毛也轻微地跳动着,眼中溢满了温暖细碎的波光,那是对面前少年对自己关心的谢意。 “殿下,”身边的巴德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对于年少的王子有个朋友,他还是很欣慰的,只不过必要的提醒还是应该的,见两人都转过头,巴德继续开口道:“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请在阿斯卡隆休息一晚,明天我便能率人将您送出城前往圣城。” “好。” 莱特对萧瑜很感激,也很想让他与自己一起回到圣城,作为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者,任命一名皇家骑士的资格还是有的,更何况萧瑜的实力很高,足以担任皇家骑士,只是既然金蔷薇骑士团没有去圣城的意愿,看样子伊兹又对贵族没什么好感,他便不再开口请他们过去。而且,他也有另外的打算。 与萧瑜分别后,巴德便引着莱特走回自己的住所。 那是当地一名男爵提供给巴德的住所,门前摆放着许多从拜占庭运输过来的植物,红色与橙色的果实装饰在绿色的细长叶片中。门前几名穿着丝绸长袍的穆斯林少女见两人进来掩嘴吃吃地笑着,一边总管模样的人上来,接过巴德递过来的披风和大剑。 “巴德,萧瑜所在的金蔷薇骑士团你知道么?”将裹在身上的披风和行李都交给总管后,莱特坐上一边的椅子,左手托肘,右手抵住下巴,向巴德问道。 “金蔷薇?”巴德很惊讶,“萧瑜竟然是金蔷薇的成员么?” “怎么?” “金蔷薇骑士团这几年在王国和摩苏尔的边境比较活跃,他们接的任务很杂,有护送商队,也有肃清沙漠强盗的,并且受雇参加过多次的攻城战,总的来说,他们的任务完成率很高。” 莱特闻言没再说什么,只不过曲起的食指敲击在旁边小几上的缓慢节奏表明他在思索着什么。在巴德以为他不会出声说什么的时候,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算了……先多多关注下这个骑士团的动向吧,另外,还请你将骑士团主要成员的资料搜集起来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中世纪的决斗其实是需要一方死亡才算是结束的,这里巴德没有将人杀死,只是教训对方,没有到必须将对方杀死的地步,所以还请诸位见谅。 另外,伊贝林男爵贝里昂次子的名字同样是鲍德温,拉姆拉的鲍德温,只不过为了和男主莱特,也就是鲍德温四世区分开,我将他的名字设定成了巴德。 第11章 塔勒 两年后。 塔勒。 一片黄色的沙地,这不是沙漠,却比沙漠更加糟糕,一览无余的平坦沙地很容易让别人察觉到自己躲藏的地方。远处,是矗立在高处的塔勒城堡,在炽热耀眼的太阳照射下,厚实的城墙显得斑驳不堪,因为常年暴露在风沙的肆虐之下,城墙上的黄土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细缝,部分城墙的外墙已经剥落。值得庆幸的是城墙不止一层,否则以这种侵蚀程度,不用塞尔柱人来进攻,便能自己倒塌了。 “该死,那些萨拉森人怎么还没来?”亨利抬手重重抹了一下额头,恼怒地抱怨道,他手中紧紧捏着的长弓早已经沾满了汗水。长时间地暴晒在太阳下,亨利暴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开始变红,迫使他不得不用披风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萧瑜看了他一眼,小心地将围住自己脸部的面巾向上提了提,小声说道:“再等等吧,估计不会太久,他们行军的时间有些长,应该快到这里了。” 一边的伊兹几乎是整个身子蜷缩在了身前巨大岩石的阴影下,以躲避毒辣的太阳。见旁边两人还暴晒在阳光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将手中镶着拇指大小红宝石的双手大剑放在一边,拧开水囊喝了口水,然后看向身后同样被晒得几乎脱水的五十多名金蔷薇骑士。 所有人都保持着笔挺的背部,套着带有护鼻的金属头盔,紧握手中武器,右手或硬头锤,或大剑,或战斧,盖住左半边身子的则是被划上各种武器痕迹的圆盾或鸢盾,盾面同样绘着与骑士们罩袍和披风上一致的金色蔷薇。 “伊兹,威廉说的是以旗号作为进攻信号吧?”萧瑜转头像巨石阴影下说道。 “一点左右,挥旗三次。” 此次骑士团受安条克波西蒙德公爵的委托,突袭从阿勒颇取道塔勒城南下前往拉姆的200人左右的近卫军——这是努尔丁手下的一支精英队伍,而塔勒城前不久刚被努尔丁手下大将沙贾攻下,从此城南下可以绕过一片沙漠。 哈德良和萧瑜都一致主张用打了就跑的战术,毕竟自己一方只有一百人左右,而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两倍,若是正面突击,骑士团便可以团灭了。因此骑士团便将士兵分为两队,一队由哈德良和威廉、埃德加领导,在近卫军去往塔勒的必经之道上埋伏偷袭,而萧瑜、伊兹和亨利则带领着另一队骑士,在塔勒城附近埋伏,在近卫军到达塔勒城下的时候做最后一击。 当然,最重要的是做好隐藏,突袭后尽快撤退,尽管从哈德良搜集到的消息来看,塔勒城守将沙贾与近卫军统领的关系一直是隐隐做对的关系,若是对方被突袭了沙贾不一定会出城援助,但萧瑜不敢去赌那一半沙贾不出兵的可能。 “来了!”身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呼,萧瑜顺着亨利所指的方向向远处望去。果然,一队队着黑色铠甲的萨拉森队伍从远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精壮的马上是一个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穆斯林战士,左边走着的是持有长矛和弓箭的步兵。整支队伍慢慢出现在视野中,马蹄踏在沙地上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只是微显凌乱的阵型和众人身上并不明显的狼狈,让人分辨出这支队伍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悠闲,特别是行走着的步兵,有几人已经是摇晃着快要倒下,另外一些人身上各处均有刀剑的伤口。 “什么时候出去?”亨利在一边问道,右手神经质地摩擦着弓把——那是他紧张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萧瑜转头望向高耸的塔勒城堡,此时城中教堂的钟声开始慢慢响起来。 转过头,穆斯林队伍的东方,一张绘有金色蔷薇的旗帜在岩石后缓缓地挥动了三次。 “咚——咚——咚——” “诸位听令——”所有人都握紧了武器,左手狠狠揪着缰绳。 “前进!” 萧瑜大喊出声,勒紧缰绳狠踢马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身后的骑士迅速跟上,整齐的马蹄声从骑士团藏身之处响彻天际。 “冲啊——”长时间的等待让骑士们早已经焦躁不已,此时听到前进的命令都迫不及待地大喊着往前冲,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望向前面萨拉森人的目光像是一个月没吃肉食的凶狼。 马蹄铁撞击地面的声音很快传到穆斯林的耳中,很快,他们也看见了正向他们冲锋而来的骑士队伍。此刻的近卫军只有一百人左右,从阿勒颇出发沿途断断续续的突袭让他们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而突袭的队伍每次都是袭击完很快就撤得没影,他们前去追击却被对方巧妙地甩开——对方明显比他们更加熟悉这条路上的地形。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3节 原本以为靠近塔勒城便能避开对方鬼魅般的袭击,这段路的平静也让大家都松了口气,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塔勒城下等着他们! 近卫队有了一瞬间的慌乱,然而,统领很快反应过来,高声吩咐着:“弓箭手上前准备!其他人,排好阵型!别让他们冲进来!” 听到统领的声音,队伍中犹如找到了主心骨,骚动很快平息下来,所有人都迅速而有序地提起武器,弓箭手们齐齐上前,将弓梢抵住脚掌,右手压下弓臂,轻松将弓弦套上,然后从胯囊中塞满的弓箭中取出一支,三指搭弦,搭箭、开弓、靠位。 “放!”一声令下,箭支快速离弦,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落在了骑士团的上方。 一时间,骑士们都挥动着手中武器砍向疾射而来的利箭,许多木箭被从中劈开,弹落在地面上。然而空气中还是传来了几声利物刺入肉体的钝响,两名骑士的马被射中了腿,下一刻便双腿跪地倒了下去,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之下被摔下马。另外两名则被箭射中了肩膀。 “铿——”萧瑜用弯刀挥开了正俯射向自己的箭支,刀刃正好打在铁质的箭头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哈哈,你们的准头呢?”亨利大笑着,将射向他的一支箭挑飞。“我也来试试!”说着他将架在肩上的长弓拿下来,甩到自己身前。 放开左手,亨利将缰绳换到右手上,然后双腿夹紧马腹,左手稳稳地持住弓把,一系列动作流畅无比。接下来,亨利便快速从鞍侧挂着的箭囊中,抽出带有黑色野鸡羽的木箭搭上弓把,箭尾扣弦,三指搭弦,开弓——一个呼吸间,便将箭射了出去。 一声响亮的破风声,木箭很快便脱离弓弦疾驰而去,不出几秒,对面近卫军中一名骑士便僵硬着落下了马。 “这才是准头好么?好好学学吧你们!”亨利咧着嘴大声笑道。虽然是个使剑的骑士,但是亨利却不认为使用弓箭有多少卑劣,反而一直以自己精准的骑射技术为傲。 马上射箭不易这一点让亨利苦恼了很久,毕竟坐在奔跑的马背上难以瞄准,搭弦的三指也很难保证箭支不会掉下来,直到有一次练习的时候,萧瑜在一边饶有趣味地说可以用扳指试试。那次,萧瑜从靴子上削下一块硬牛皮做成了一个皮扳指,然后示范给亨利看,后者顿时觉得靠扳指和食指指节扣住箭尾的方式适用于马背上颠簸的状况,便日日开始训练用扳指在马上射击——当然他的三指射法也没落下。 “亨利,别太嘚瑟了啊!赶紧杀过去!”亨利一用上他的宝贝就张狂得不得了,伊兹见不得他这一副蠢样,忍不住出声叫道。 正松开搭弦的手让箭射出去的亨利闻言只是翘了翘嘴角,“放心吧,距离近了我就换武器。现在么——”说着又是顺势射出一箭,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爆发力与美感,对面一名骑兵顺声倒下,“让他们见识见识本大爷英格兰长弓的威力吧!” 骑士团与近卫军们很快正面对上,萧瑜换回了趁手的弯刀,驾马快速接近前方的穆斯林战士,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对方肋下斜向上劈去。 身后,胸前鲜血喷射而出的穆斯林一头栽下了马。 这一瞬间,近卫军后方又传来了雷鸣般的马蹄声,金蔷薇骑士们面色涌上欣喜,而苦苦支撑着的近卫军们见状则都有些面色发白。 果然,不出几秒,同样竖着金色蔷薇旗帜的另外五十多骑也出现在了近卫军后方——前方领头的,正是哈德良与威廉。见到交战双方的瞬间,刚出现的骑士们便兴奋地催动着胯下的马急驰而来,加入了战局。金蔷薇这一方的骑士们士气瞬间大涨,嘶吼着收割了许多近卫军的头颅。 “杀——”被前后夹击的近卫军此刻狼狈不堪,无力地抵抗着对方的冲锋,他们已经明白自己完全没有退路了。从前方突击的骑士们出现到现在,塔勒城堡内教堂的钟声也才响了十二下。虽然惊异于对方胆大妄为地居然选择在塔勒城下围攻他们,但是现在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城堡内组织救援也来不及,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突破对方的突袭,奔回塔勒城。 “呜——”身后的塔勒城堡中,低沉悠扬的号角声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那是战前征召骑士的号角——城墙上的士兵发现下面的情况正作出预警。紧嵌在城墙内的铁质大门被缓缓拉开,一小队同样穿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的穆斯林驾马冲出了城门。 萧瑜低身躲过前方穆斯林横劈过来的弯刀,反手将旁边正与伊兹交战的穆斯林砍下马。伊兹转过头看他,在两人视线交接的瞬间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紧紧拉住缰神,控马向前冲去,与哈德良他们会合。 哈德良正与那名近卫军统领纠缠着,对方手持长矛架在肋下,用着孤注一掷般的气势向哈德良冲击而去,铁青的脸因为咬牙切齿的仇恨表情而显得极度扭曲。哈德良双手持剑向上,在长矛刺到自己跟前时狠狠侧劈而下,顿时,武器相交处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下一刻,长矛脱离了对方的手,落在了两人的战斗范围外。 哈德良控马转过身,见对方重新抽出了弯刀。那柄弯刀的刀身明亮反光,线条流畅的刀刃锋利无比,无形中隐隐散发着一种森冷感。 “十字军。”那名统领咬牙切齿地用阿拉伯语从喉咙里吐出这个名词,然后一甩弯刀,复又向哈德良冲过来。 “哈德良!”萧瑜砍过几个穆斯林,驾马奔到了哈德良身边,用急切的语气叫了他一声,提醒他赶紧撤退。哈德良没有转头看他,与眼中闪烁着的嗜血光芒不同,他用着一如既往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你先带人退。”然后,紧紧握住手中大剑,迎向那名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英格兰长弓并不是英格兰人的初创,而是源于威尔士,金雀花王朝的长腿爱德华在征服威尔士后,将威尔士人零散使用的长弓编入军队,形成了英格兰长弓兵。英格兰长弓真正成名是在英法百年战争期间,尤其是克雷西、普瓦捷和阿金库尔三场战役——“法国的贵族老爷们死在了低贱的长弓兵的箭下”。 这里有一个趣事,就是“v”形手势的由来,二战期间丘吉尔也用过这个手势来表明对于二战胜利的信心。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法国士兵捉到英格兰长弓兵时都会砍掉对方的手指头,而几场战役下来,特别是阿金库尔战役大捷,让长弓兵们有理由嘲笑对方,他们会竖起手指做出v形手势,意思是:不是想砍我手指么?这下傻了吧~这里亨利只是对于自己射箭技术的自信,并非是炫耀英格兰长弓的意思,毕竟在这个时候英长在欧洲大陆上并没有出名。 第12章 作死 一边正用大剑砍杀身侧一名穆斯林的威廉见萧瑜过来,身后紧紧跟着伊兹和其他十几骑——他们身后,近卫军们已经倒下十之八九。而远方,塔勒城堡内驾马而出的萨拉森队伍也快接近,威廉大声向本队的其他骑士喊道:“撤退!” 骑士们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早已形成了良好的纪律,此刻听威廉下令,立刻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有的骑士在与对方的交手中已经完全占了上风,此刻用尽力气做最后一击,成功将对方斩落下马,然后快速控马赶回,与威廉带领着往回奔逃的队伍会合;有的骑士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无法战胜对方,便灵活地躲过面前对手的攻击,收起武器往回赶。 骑士团很快与几乎全军覆灭的近卫军拉开距离,队伍后面,稀稀落落的骑士一个个从后方跟上来,马蹄铁重重踏在沙地上发出轰鸣般的声音,在队伍后面扬起巨大的烟尘。 萧瑜紧紧抓住缰绳,遮脸的巾布早已在战斗中散开,脸颊因为迎上前方马匹疾驰而扬起的沙尘产生轻微的刺痛。他保持着现有的速度,抽空回头望了一眼哈德良所在的方向,心下有些担心。 在他身边的伊兹见状,语气轻快地安慰道:“哈德良的能力你还不清楚么?多少次他让我们先撤退他自己断后,哪次真的出什么问题了?”伊兹顺势也回头看了一眼,努嘴,“瞧,他这不是跟上来了。” 此刻的哈德良刚收起斜砍入那统领肩膀的大剑,没看对方落下马的情形,而是在身边三名骑士的催促下快速赶了上去,留给刚到达战斗现场的穆斯林战士们一团高高扬起的沙尘。 望着前方骑士团绝尘而去,领队抬手止住了身后想前去追击的下属,对方既然敢在塔勒城堡下设伏偷袭前来的近卫军,便早就计划好了用打了就跑的战术,自己紧急间召集起来的队伍中也就是城防军中负责巡查的骑士,追不上不说,追上了也不一定能够安全回来。 呈现在这支队伍前的是近乎全军覆没的近卫军队伍,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穆斯林的尸体,尸体旁边淌满了红色的鲜血,大多数人脸上保持着死前扭曲而痛苦的神色。仍活着的二十多人,有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的则已经无力地躺倒在地,扯着干燥的喉咙喘着粗气。 近卫军统领已经倒下马,捂着自己的肩膀痛苦地挣扎着。他的肩部已经被大剑砍出一个巨大伤口,几乎将他的身子一分为二,里面的森森白骨也露了出来,鲜红色的血液和从伤口处翻出的皮肉触目惊心。 “嗬——嗬——”见到马腿在他面前停下,他费力地抬头,喉咙中费力地发出喘息的声音,眼中也开始散发着破碎的光芒。僵硬的手颤抖着向上升,似乎想要触摸到什么,然而他的手还没触到什么,便在半空中一顿,最后,划开一道弧线,无力地落在了沙地上。 领队下马,站到了统领面前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向了旁边一名幸存者。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正在身边同伴的帮助下努力地用绷带缠住手臂,嘶了一声,闻言回道:“从阿勒颇到这里,一路上我们都遭到了埋伏,那个骑士团一直在不停地骚扰我们,路上损失了将近一百多人。”他很快住了嘴,因为一个骑士团的突击而损失了一半的人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其他的,倒在这里的尸体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丹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领队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个骑士团从阿勒颇出发到塔勒一路跟着近卫军,熟悉这一路的情况,更在城下设伏,便绝对不会是出于偶然。 “没什么特殊的任务。”那人摇摇头,“只是将我们从阿勒颇调往拉姆。” 看来这是针对埃及所做的布置,领队心中想着。去年谢尔库赫意外暴毙后,现任哈里发阿迪德便任命了萨拉丁作王朝的宰相。努尔丁原以为开罗很快便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随了他叔父野心的萨拉丁却一改以往的温和形象,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整顿埃及政局,并且多次拒绝了努尔丁派遣其他将军前去埃及的建议。努尔丁对此烦躁不堪又毫无办法,便只能从北边摩苏尔和阿勒颇抽调队伍南下,以期对埃及进行震慑。 但是,这些骑士不会是萨拉丁的人,领队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也很清楚。 “这个还是再说,你们先将伤员带回塔勒城。这些剩下的尸体……都找个地方埋了吧。”领队转过头向身后的手下吩咐道。 “是!” 塔勒城三英里外。 金蔷薇骑士团的骑士们已经停下了奔袭,换上平时行军的速度。伊兹在确保骑士团身后没有追兵后,吩咐众人给伤者处理伤口,进一步的治疗,则需要到了附近的城镇才能进行。 哈德良从后面扯着缰绳走到队伍前面,萧瑜、威廉见他上前,都极有默契地向他点头。 在伊兹身旁的亨利眼中闪动着某种危险的光芒,忽然夸张地用咏叹调说道:“哦!我亲爱的团长!您今天又以您一往无前的气势和英勇的战斗风采俘获了小安提的心了呢!他刚刚很担心您哟~”说完,亨利歪着头朝冷肃着一张脸的哈德良眨了眨眼。 几人周围原本还在讨论着晚上去哪儿吃什么、这一次任务能得多少报酬的骑士们忽然噤声,像是几只聒噪的鸭子被瞬间掐住了脖子般,声音一时断在了空气中。气氛一时滞住,众人动作像是被定住了,这一瞬间骑士团内一片死寂般的静默,众人只能听到远处天空盘旋着的沙鹰的叫声。 “啪——”一声清脆的拍打声响起,亨利还保持着眨眼的动作,后脑勺被伊兹用力地抽了一记,伊兹抽搐着眼角,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他。 威廉闻言则端着复杂的脸色,抛给亨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跟着哈德良一起赶上来的埃德加则瞪大了双眼看向亨利,然后条件反射般快速转向萧瑜和团长,后两者动作出奇地一致,都骑在马上纹风不动,单手稳稳地抓着缰神,脸色也是平静无波,似乎根本没听到亨利说了什么。埃德加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看向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的亨利,无声地抬起右手,向对方比出一个大拇指。 “哈,哈,我觉得好热,团长,我先回去了哈。” “啊我也觉得好热,团长我也先走了。” “我水囊没水了,真糟糕,我得去找水,团长我先走一步。” “团长我也是。” “哎呀我也是呢,等等我。” …… 周围听到那段话的骑士们一个个都驾着马走到前面,然后用逃亡般的速度再次疾驰前去。而身后的骑士们,则统一默默地勒住了缰绳,放慢马的速度,偏过脸转向道路两边,一脸看山看水看风景的表情。 “啊!”亨利忽然高声尖叫了起来,满脸痛苦地双手捧着头,欲哭无泪地看着低垂眉眼面色淡然的萧瑜,气若游丝地说道:“萧……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继续。”萧瑜平静地接道,语气没有任何的变化。哈德良则歪过头看了亨利一眼。 亨利傻眼,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对方的反应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以前被萧瑜整的骑士,也就是在背地里偷偷叫萧瑜小安提的时候被路过的当事人听到,之后那些骑士提心吊胆好几天,发现没什么事发生便也不再多想什么,结果后来几天分配到自己头上的任务都诡异无比,比如帮孕妇接生、给小孩洗尿布什么的。之后武器又会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收到好几个骑士同时发出的战斗邀请——当然作为一名骑士是不能拒绝对方的邀战的,后来又被关小黑屋,待到出来,一个个脸上俱是全无血色。 等到终于想明白自己近段时间的悲惨遭遇的原因,几人都默默咽了口心头血,心有余悸地发誓以后再也不敢轻易称呼萧为小安提了。 之后,尽管大家都还在背地里私下称呼萧瑜为小安提,却再没有人不长眼地不分场合地调笑了。 想起早些时候自己也被萧瑜关过小黑屋,那时候自己还只是跟别人传八卦的时候被萧听到,出了小黑屋后连续几天都不敢在晚上睡觉,神经衰弱到快要发疯,亨利忽然心中涌起一阵壮烈悲怆的感觉——刚刚自己可是直接在萧的面前提到了“小安提”这三个字呢。 伊兹斜眼瞥了一眼沉浸在黑色雾状背景中的亨利,心里给对方脸上贴上了大大的“作死”二字,然后一言不发抖了抖缰绳,“驾——”胯下的棕马很快撒蹄跑了起来。 威廉在心底对伊兹的行为默默腹诽了片刻,权衡了几秒后,对萧瑜报复的恐惧还是压倒了留下来看热闹的心情,于是叹口气,也跟上了前面的伊兹。 驾马走在哈德良身后的埃德加本来想留下来看亨利的必死结局的,结果忽然就接收到团长轻描淡写的一瞥。顿时,埃德加脑中某根警觉的神经忽然发出刺耳的警报,于是,他哆嗦着手用马鞭抽了胯下的马,很快越过前面的三人。 亨利眼见着同伴一个个都离开,剩自己一个人面对看似面色平静温和无比实则比谁都凶残的萧,满心都是泪。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亨利眼含忧伤地望着前方几人的身影,心中吐血地默默喊道。 哈德良见亨利世界末日般的神情,嘴角抽搐了下,歪过头对他说道:“你上去跟威廉统计下这次的队伍伤亡情况吧。” “啊?”还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亨利耳边只听到团长在说些什么,他呆滞地收回目光,眼中仍保持着原有的悲怆,然而电光火石间,这句话在他脑中被揉碎,一个字一个字的消化了。一瞬间,亨利的双眼亮了起来,感恩戴德地向哈德良点头,几乎要跪下身来亲吻对方的袍角,大声喊道:“是!”说完以逃命般的速度向前冲去。 此时萧瑜和哈德良身周已经让出一片真空区域,哈德良调整了马速,和萧瑜并驾齐驱,状似无意地向萧瑜说道:“亨利说话从来不过大脑,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萧瑜闻言勾了勾嘴角,斜眼瞥了哈德良一眼,淡淡地说道:“他们私下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呢,若是自己偷偷地说也就罢了,偏偏当着我的面。” “咳咳,”哈德良好笑地咳嗽了两下,“你也知道他们平时的娱乐也就传传我们之间的八卦了,倒不是什么大的罪过。”顿了一下,哈德良眼神闪烁,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语气带着点不确定问道,“我……平时作战的样子……都是怎么样的?” 萧瑜:“……” 第13章 洗澡 见萧瑜嘴角隐隐的抽搐,哈德良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比较愚蠢的问题,于是在回去的路上,他没再跟萧瑜说什么“战斗时候是怎么样的”之类的问题,而是跟对方说明了此时骑士团的情况和巴勒斯坦叙利亚地区以及埃及的局势。 两年来,骑士团一直在安条克和的黎波里活动。已归属于拜占庭帝国的安条克公国由波西蒙德公爵掌管,虽然与占有阿勒颇、摩苏尔、哈兰等地的伊斯兰共主努尔丁没有正面的大规模交锋,但是在领土问题上两者一直摩擦不断,边界的领地一直处于前者接管没多久,后者便将其迅速攻占下来,没过多久该领地又换主的局面。 自1144年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建立的埃德萨伯国被摩苏尔总督,也即努尔丁之父赞吉攻占后,各拉丁王国对于原有埃德萨伯国旧址的收复就不曾停止,作为安条克公爵的波西蒙德三世对此也是有所企图——毕竟,原有的埃德萨领土抵得上三个安条克了。 金蔷薇骑士团在这期间多次接下了波西蒙德公爵委托的任务,在公国边境给努尔丁制造一些麻烦,让他疲于应对。而两年前埃及宰相沙瓦的被暗杀已经让他对埃及政权的控制隐隐有些无力了,去年萨拉丁担任宰相后,对于努尔丁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强硬,因此即便在安条克边境小规模的骚扰不断,努尔丁还是没有将注意力转向北方。 萧瑜的能力在骑士团多年的任务中早已经获得了众人的认可,在这方面哈德良很是欣慰,只不过另一点倒是让这位团长忧心不已。 “这里离阿萨辛本部很近,你在这块区域活动没事吗?”两年前将伤口休养好并北上与骑士团会合的时候萧瑜便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哈德良,而后者想到安条克周围的地域情况便明显表示了担忧。 萧瑜对于自己的身份倒是没有太多的顾虑。他已经不再是维德尔,已经恢复真名,更何况在仍是菲达因的时候,他总会有意识地用一些材料将自己的面容做些修饰。当年他放置在黑水街的尸体与自己有着八分的相似,监视自己的人应该会被迷惑。此外,他的消失对于组织内好几方的人马来说都是好事。 “骑士团的任务并不会与阿萨辛们有所交集。”萧瑜对此淡然无比。 下午骑士团便回到了马拉城,这里位于安条克公国的南部,有着比较繁华的商业贸易场所——来自塞尔柱和亚美尼亚的商人从拜占庭和欧洲带来高价的香料和精致华美的丝绸供贵族老爷们消费,穆斯林商队也会带着埃及的特产经由这里去往安纳托利亚或者从公国西部的港口坐船前往欧洲。 马拉城内繁华无比,主干道被熙熙攘攘的人所占领,街道上走着的大多是穆斯林商人以及带着他们商品的马队。 先走的伊兹威廉和亨利以及其他的几个骑士早就已经过了城门等在一边的城墙下,见萧瑜和哈德良进来,伊兹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 “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会合后萧瑜向威廉问道。 威廉正拉着马,闻言抬起手指向主干道一侧的一间房子,这间屋子的大门敞开,从上面垂下一条粗重的链子,那是为了防止身着铠甲的骑士们冲进去所设的:“那间旅馆。今晚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启程,下午就能到达安条克城。” 哈德良看了看后面一大群面色如土、有的受伤后只做了些简单包扎的骑士们,向威廉建议再找间旅馆安排其他人,毕竟一百多人的队伍太大了,伤员也需要处理。 威廉正要走开,一边自萧瑜和哈德良过来便安静无比的亨利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向他喊道:“等等!等等!我也跟你一起去!”说着便一把拍上威廉的后背,拍得后者几乎咳嗽了下,然后用力将对方拉走了。 一旁的伊兹挂着妖孽般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她的面部轮廓很深,鼻梁高挺,此时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嘴角勾起的微妙角度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种妖娆的气息,惹得街道旁许多路过的男人转头看她,就连骑士团内部许多骑士也是看直了眼。 “萧,你要是想整亨利我可以代劳哦,我对偷袭男人的胯部还是很有心得的。”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伊兹用慵懒的语调轻飘飘地说了这么句话,某个词汇还特地加重了语气,让别人听得一清二楚。 周围一圈的骑士忽然齐齐感觉到下身一凉。 萧瑜:“……” 很快威廉和亨利便回来了,招呼大家都过去。众人都应了,很快有序地住进几间旅馆。 旅馆中,萧瑜所住的房间与哈德良的相对,旁边的是威廉和伊兹的房间,而亨利则拉着埃德加住进了旁边的旅馆。 此时,萧瑜正收拾着自己的行李,身后敲门声响了起来。 打开门,哈德良正提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口,见他出来,便问道:“你去洗澡么?” 这里的旅馆一般不提供热水服务,因为每个城市都有公共澡堂,欧洲的生活习惯被东征的十字军也带了过来,特别是几个拉丁国家。一开始萧瑜对于去公共澡堂洗澡还有些不自在,只是次数多了之后他也没再想些什么。 往走廊里看了看,其他房间的骑士们也都提着装有衣服和毛巾的包裹说笑着向楼下走去,明显是去澡堂泡澡。 在太阳下待了几乎一整天,又驾着马跑了一段长远的距离,经由哈德良一提醒,萧瑜感觉身上各处都有汗液干渍后黏黏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澡堂在马拉城城中位置,并不难找,沿着主干道经过几条巷子便到了,此刻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澡堂中人不多,进去后才发现仅有的几个人都是骑士团的人。 “嗨,团长也带着萧来洗澡啊!”一名年轻骑士扬着灿烂的笑容说道。 周围几人也都笑了起来,面带揶揄却不恶意。 萧瑜早就知道了对付这种人应该用什么方法,便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向对方说道:“是啊,我们一起来洗澡,等会儿哈德良也会去找你们的。” 几人面色尴尬地摆了摆手,忙说着“不用不用”,然后快速地脱下身上的衣服溜进了旁边屋子内的水池中。 哈德良在一边叹了口气,转过身抬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长袍。 萧瑜不得不承认,哈德良不仅身材高大,还是属于穿着衣服显得高大脱了衣服底下还是很有料的类型。白色的罩袍从背后缓缓落下,对方线条流畅的背部和引人遐想的倒三角身材便出现在了萧瑜眼中。哈德良的双腿很修长,而且没有丝毫赘肉,与上身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比例。 转过身则是精壮的胸膛,微微隆起的肌肉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其下隐藏着的爆发力和危险程度。清晰的八块腹肌完完全全地呈现出来,而两侧的人鱼线则往下蔓延,隐入下身围着的毛巾中。 见萧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将衣服堆在一边的哈德良疑惑地问道:“怎么?” 萧瑜摇摇头,然后开始解开自己衣服,看着自己瘦弱的身材,再对比刚刚所看到的,他不可避免地低声叹了口气。 然而呈现在哈德良眼中的,确是让他血脉贲张的一幕:少年轻巧地解开扣至领口的罩袍,露出白皙的胸膛,胸前隐隐的两点殷红,在那细腻的肌肤上如同点缀般让人忍不住上前采撷。 哈德良瞬间感觉鼻子有点热意,忙转身,大步走向旁边屋子的浴池:“萧,我先下去了,你弄好了便下来吧。” 萧瑜疑惑地看了看踩着急切步伐走出去的哈德良,应了一声“好”。 浴池内水雾弥漫,空气都泛着潮湿的黏腻感,萧瑜放松了全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一边,透过迷蒙的水雾,能够看到早他下水的哈德良已经坐在了对面低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仅仅在想着什么事情。左侧泡着的三人正是之前的几名骑士,他们正低声地说笑着,萧瑜凝神听了一下,便捕捉到了对方的话中正在比是男人都有的某物件的大小,低头看向毛巾掩盖下自己还没怎么发育完全的某物,萧瑜又无奈地叹了一声。 忽然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萧瑜下意识地绷紧了肩部肌肉,本能地出手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入手处一片柔滑。 “疼——”一声柔媚的声音在耳际响起,萧瑜忽然想起来这些大城市的公共澡堂一般都会安排少女做擦背的活,若是有顾客兴致上来了,在浴池内做那种事也不是不可以。此时见那少女仅着一身薄薄的衣物,因为被紧紧扣住手而疼得直冒眼泪的模样,萧瑜抽回手,皱紧了眉头说道:“抱歉,我只是不习惯有人从背后靠近我。” “大,大人,我只是过来替您擦背的。”少女一脸的小心翼翼。 萧瑜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惬意地靠在一边,转过头示意少女开始。 少女一开始还有些惧怕,见萧瑜没什么反应,便大胆地将手放到了对方肩上,用着轻缓适中的力度捏揉着。 背部和肩部的舒适感让萧瑜不自觉地放松,一阵困意忽地涌上来,迷迷糊糊间,萧瑜靠在浴池壁上睡了过去。 少女仍跪坐着尽职地给面前的少年揉捏背部,忽然视野中出现一双脚。抬头,是一名高大硬朗的俊美男人,男人蜜色的胸膛上还残留着一颗颗的水珠,似是刚从水中出来,浴巾也吸满了水,正往浴池边的地面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此时男人对她挥手示意她离开。 少女见状立刻明白过来,收回还落在少年背上的手,弯身行了个礼便起身离开向聚在一起的另三名男子走去。只是待到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三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少年的方向? 萧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全身放松的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等他醒来才发现背部按压的手似乎并不是之前少女柔软光滑,而是带着些粗糙的摩擦感,指节分明而有力,恰到好处地按摩着萧瑜背部的酸软肌肉。 萧瑜脑中的理智还没回归,所以他继续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背后的双手所带来的销魂感觉,直到一声低沉的轻笑象在耳际:“醒过来了?” 惊讶地转过头,哈德良温柔的笑脸出现在视野中。 窗外,太阳似乎已经落下山,澡堂中开始出现交谈的声音,而另一边三名骑士所在的地方,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 两人此时紧密的姿势,在澡堂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在浴池的大理石地面上打出一块模糊的阴影,暧昧而隐晦…… 第14章 圣城(修) 从弥漫着水雾的澡堂出来,外面轻拂的微风将身后滞闷的空气吹散,让萧瑜忍不住地舒了口气,然而当他将视线投到街角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 紧随着萧瑜出来的哈德良见前面的少年停住了,疑惑地侧头看他,问道:“怎么?” 萧瑜闻言摇了摇头,回过头对哈德良说:“你先回去,我见到个熟人,一会儿再回去。”说完不待哈德良有什么反应便快步走向了街角。 前面的身影很快转身入了一条巷子,待萧瑜跟着走进了巷子,暗处忽然快速窜出一个人影袭向萧瑜的后背。 听到后背风声的瞬间萧瑜便本能地侧身躲过了身后的一击,然后快速后退,站定后正好与对方的视线对上,萧瑜牵起了嘴角:“巴德,这是你见老朋友的方式吗?” 巴德正将紧握在手中的大剑收起,见到面前萧瑜无奈的模样同样笑了起来,金色的短发在街道上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暖的光芒,原本僵硬着毫无表情的面部在笑开后便如一阵春风驱散了寒冬的彻骨寒冷,让人感受到弥漫在他身周的温和气质。 “你的身手比情报里好得多了。” “情报?”萧瑜疑惑。 “嗯。”巴德点点头,侧头示意萧瑜一起走。街道两侧各个店铺都点上了蜡烛,明亮的烛光将店铺内部照亮,让外侧的行人对店铺中的商品一览无余。街道中央的行人慢慢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或者走进旅馆,或者走进店铺购买商品。 巴德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胸前是一个白色十字,长袍袖口和边角绣着几条金线,贴合着他颀长的身材,显得高贵而优雅。 “你知道鲍德温王子的情况么?”巴德忽然转了话题,侧过头问与他并肩而行的萧瑜,他的脸上有着一丝迟疑,还混合着什么萧瑜无法分辨的情绪。 萧瑜摇了摇头,他和莱特的情谊在阿斯卡隆便也结束了,莱特回耶路撒冷当他的王储,而他则跟着金蔷薇骑士团四处做任务,除了从偶尔碰到的商队口中了解到耶路撒冷的繁华和那些人对现任耶路撒冷王阿马尔里克的几句评价外倒是没有得到什么其他的消息,更何况是王储的。 “他怎么了?”刚问完这句话,脑中什么东西忽然一闪而过,萧瑜试着去细想,却乱糟糟的根本摸不到什么头绪。 巴德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沉重和遗憾:“两个月前,殿下他……确诊了患有麻风病。我记得你在阿斯卡隆的时候便提醒过殿下小心这种传染病。” 是了!还是孩子的时候鲍德温便得了麻风病!萧瑜脑中的混乱思绪一瞬间如抽丝剥茧般被快速理清。具体的时间萧瑜已经记不清,所以在阿斯卡隆的时候他只是提前给少年示了警,让他小心麻风病,只是看来这种预警并没有什么效果。 此时萧瑜不知道该做何表示,便沉默着没有出声。当时的他为何特意提醒莱特,这肯定会让巴德有所怀疑,说他知道莱特以后会患这种病?不,这种说法还不如不解释。 “他怎么发现的?”半晌,萧瑜有些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沉滞的气氛。 巴德右手无意识地抬起,随意地搭在了系在皮质腰带上的大剑剑柄,那上面的红色宝石表面被切割成光滑的八角形,在两侧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几束散碎的光芒。 “两个月前他被烛台上的尖刺刺伤,血流了一地,却没有任何痛觉,那时候他站在烛台前站了很久,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了他的老师。后来,皇后让宫廷医师给他检查……”巴德停了一下,艰涩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检查结果,殿下确实患有麻风病。” 萧瑜注意到巴德所说的少年“站了很久”这四个字,垂在身侧弯曲着的食指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有转头,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街道上行走的人影,那些以一定节奏往前走着的人影忽然在视野里扭曲,然后慢慢变得模糊,犹如所有颜色的水彩都倾倒在同一块画布上,红色,黄色,蓝色,黑色……各种颜色彼此交织着,跳动着,让人困倦晕眩。 这种感觉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萧瑜低下了眼,心里默默地说道。 片刻后,萧瑜重新开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刚确诊的时候国王和皇后四处找医生对他进行救治,可是都没有什么效果。一个月前,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谁也不让进,送饭菜进去的侍女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茜贝拉公主进去陪他他也没反应……”巴德回道。 两人沉默着穿过了一条巷子,在一间旅馆前停了下来。此时旅馆大厅点着许多明亮的蜡烛,一张张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大家边吃边谈笑,气氛热烈而轻快。 静默着站在门边的两人与这欢快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不免让人侧目。 萧瑜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凝固的气氛:“你什么时候回耶路撒冷?” 巴德很快明白过来,回道:“今天只是在这里落脚,明早起来便往圣城赶。” “那我明天早上来找你,跟你一起去耶路撒冷。”萧瑜点头,“我先回旅馆休息,明天见。”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马拉城城内的街道简单明了,几条主干道互相交错,行人转过几条巷子便能走回主干道。萧瑜保持着不变的节奏行走在主干道上,心中却隐隐涌上烦躁的感觉。在听到巴德说那孩子将自己没有痛觉的情况平静地告诉自己老师的时候,他的内心忽然有一丝揪心的疼——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陌生。之后他又在没跟哈德良商量的情况下决定跟巴德前往圣城见那孩子——这种迫切想要见到那个孩子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让他难以忽视。 算了,萧瑜摇摇头,把盘踞在脑中的混乱情绪甩开,快步走回了旅馆。 回道旅馆,萧瑜正准备回道自己房间的时候,想起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应该向哈德良说一声,毕竟他是骑士团的团长,擅自离队总得通过他的同意。 站在哈德良的房间门前,萧瑜扣了扣门,很快木质的雕花门便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萧?”哈德良披着一件松散的丝绸长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细长的黑色长绳,因为开门的动作胸膛处大片的蜜色皮肤露了出来。 歪头示意萧瑜进来,哈德良很是随意地问道:“晚饭吃了吗?我这儿还有些旅馆老板刚送上来的饭菜,你要是没吃的话可以一起。” 眼前桌面上摆上了几盘肉食和蔬菜,刷上酱料的烤羊肉泛着金黄的色泽,而旁边几盘萧瑜叫不出的青色蔬菜中则零碎地点缀着一些鲜红的辣椒,让人看着便食欲大开。 萧瑜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见哈德良坐在了桌子旁边抬头看他,萧瑜斟酌着开口:“哈德良,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明天早上我会出发去圣城。” 哈德良正细心地割下一片羊肉,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直直望进萧瑜的眼中:“离开得这么急?刚刚才下的决定么?” “嗯,是莱特的原因。” “两年前那个孩子?”哈德良微微眯起了眼,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抓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抬起修长的右腿架在左腿上,同时双手交叠置于膝盖处——这动作只有在哈德良极度认真的时候才会做出。 萧瑜有些疑惑于哈德良的慎重,却还是如实回道:“那孩子患上了麻风病,我想去见见他。” 哈德良似乎没有想到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这个,他惊讶地挑起了眉。两年前见时那孩子还是个稳重却充满生机的少年,没想到仅在两年间他便罹患了这种可怕的病症。若是萧瑜出于对待朋友的情谊而前去探望对方,哈德良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没再多问什么,同意了萧瑜明早离开的要求。 “代我向那个孩子问好。”在萧瑜转身之际,哈德良开口。 在这个时代,只要患上了麻风病便逃不开被关的结局,那少年比一般人幸运的便是他是王储。而考虑到现任耶路撒冷王阿马尔里克只有鲍德温一个男性继承人,他有很大的可能仍会继承王位——当然会在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三世的摄政之下。 “好。”萧瑜轻声回道,便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萧瑜便收拾了行李驾马到了巴德所在的旅馆,后者已经坐在旅馆大厅吃着早餐。早餐后,两人便轻装从简上路了,两人都想尽快到达耶路撒冷。 马拉城。 埃德加刚到房间门口,便见到亨利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神色带着某种下定决心献祭般的悲怆,嘴里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待凝神听清楚了亨利嘴中念叨着的是什么,埃德加好笑地靠在门边看着对方的动作,抬起手,将手中剩下的一小块黑面包塞在了嘴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呐~”埃德加语气中带着惋惜,然而亨利抬头了才发现他嘴角还带着某种让他一看就忍不住想一箭射过去的笑容。 “别在一边说风凉话,赶紧帮我想想怎么让萧消气,就这一个晚上我就已经心惊胆战到睡不着了,我可情愿他当场就整我,总好过一声不响啊!这太恐怖了!”说到最后一句,亨利扭曲着脸,抓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高扬尖锐的语调几乎要刺破埃德加的耳膜。 “闭嘴!”埃德加简直要被亨利的尖叫声给惊出心脏病,他脸色铁青地出声喝到。 “萧今早已经出了城,团长说他去了耶路撒冷,放心吧,最近你安全了。”丢下一句话,埃德加便进房关了房门。 “什么?”身后亨利一脸呆滞地望着埃德加房间紧闭的房门,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埃德加说了什么,瞬间眼睛大亮,咧嘴笑了起来。 去往耶路撒冷的路上,萧瑜显得有些沉默,对于那少年的惋惜和心疼犹如附骨之疽般狠狠地扎根,每一次心跳都引起一阵痛入骨髓的心悸,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出于对于历史上的麻风国王的欣赏还是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心理。 似乎是对于鲍德温和眼前少年的关系有了什么猜测,巴德在一路上不着痕迹地引导着与萧瑜之间的话题。于是萧瑜知道了两年前少年与他分别后便一直在收集金蔷薇骑士团的资料;知道了少年逃过埃及的陷阱后回到耶路撒冷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局面:因为出使埃及的任务失败而遭到王国内诸多心思莫测的贵族的指责、面对少年的阴谋陆陆续续地出现,却总是抓不到幕后主使……知道了少年回到王国后学习许多希腊课程和阿拉伯课程;还知道了少年开始跟着国王阿马尔里克开始接触政事,而且根据他老师的说法,少年处理政事的手段老练周到,让国王骄傲不已…… 听着巴德缓缓讲述那位必将在后续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少年的事迹,萧瑜脑中浮现出了对方充满朝气却沉稳冷静的形象。 “果然是鲍德温四世……”疾驰中萧瑜低声的叹息消散在嘴边。 五天后,两人终于到达了耶路撒冷城下。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1历史上鲍德温四世是在玩闹中被老师提尔的威廉发现没有痛觉的,本文对于鲍德温的设定是早熟,不是爱玩的熊孩子,所以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 2本文涉及到耶路撒冷风俗习惯等方面的描写参考了西蒙·蒙蒂菲奥里的《耶路撒冷三千年》,大家如果对圣城历史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哟~ 第15章 再见 耶路撒冷是叙利亚这块地区的明珠,这不仅体现在宗教层面上,也体现在城市繁荣的程度上。从雅法门进来,走在耶路撒冷的街道上,可以明显感觉到,与其他沙漠城市的荒芜不同,这里到处都是珠宝、丝绸,全身裹着黑色长袍、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走过去的是犹太人,下巴有着长长的胡子并戴着高帽子的是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人,在路边摆着摊子高声叫卖着水果的是穆斯林…… 有的人踩着悠闲的步伐在街道上行走着,有的人划着十字向城中央走去——这些是去往苦伤路和圣墓教堂朝拜的基督徒,街道两边的老人或躺或坐,神情麻木地望着街道中央来来去去的行人们。 妇女们在脸上画着浓厚的妆容,为那本就立体的轮廓添上几丝妩媚——当然,在公共场所,她们都是需要戴着面纱的。她们所穿的贴身长袍或是在领口和袖口绘有金线的长外套与欧洲一般平民女性明显不同——前者更加鲜亮,更加美丽。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混杂着许许多多配有大剑或长枪的骑士们——他们大部分刚从欧洲达到圣城,街道上偶尔驶过一队队维护内城秩序的巡逻队。他们有的穿着白色罩袍,胸前绘有红色十字,配着同样图案的鸢盾——那是圣殿骑士,有的穿着黑色的罩袍,上面绣着白色的十字——那些是医院骑士,另外的一些则大部分穿着蓝色罩袍——那是效忠于王室的骑士…… 萧瑜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耶路撒冷,然而每一次的到来,都能让他感叹于圣城作为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圣地的魅力所在。萧瑜的右手从后面被撞了一下,那是一个戴着标志性帽子的犹太人小孩。 他快速地跑过去,忽然又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忙转过头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没等萧瑜反应过来,他便穿过街道中间的喷水池跑进了一座会堂内——拱门上方刻着一颗大卫之星,而从门外往里面望去,能轻易看到祭台上正燃烧着新鲜橄榄油的枝状灯台上明亮的火焰。 犹太会堂对于萧瑜来说总充满着某种神秘主义的气息,让他有种生理上的抵触,然而犹太人对于托拉纯粹的坚守,却让他从心底带上一种敬服。 会堂内传来一声声空旷而带着节奏感的声音缓缓响起,萧瑜仔细分辨了一下,正是希伯来语。 “啊!最贞洁纯净的世界之城, 我从遥远的西方向你遥望,为你叹息。 啊!要是我有鹰的翅膀,我会飞向你, 用我那涟涟泪水润湿你的土地。” 一边的巴德见萧瑜凝神听着会堂内传出的朗诵声,便轻声开口解释道,他的声线平滑而圆润,在刻意掌握的节奏下带着某种神圣般的感觉。 说完,巴德侧过头看了萧瑜一眼:“这是三十年前从伊比利亚来到耶路撒冷的诗人犹大·哈列维所写的诗歌,传闻他在走进耶路撒冷的城门时被战马践踏致死。后来朗诵哈列维的诗歌成为了犹太会堂礼拜仪式的一部分。1” “用我那涟涟泪水润湿你的土地……”萧瑜望着会堂内的礼拜场景,低吟声散在嘴角。 巴德带着萧瑜穿过几条街道,向皇宫走去,路上,陆续有人上来与他打招呼,并与他谈些封地、王国内政策、埃及政局等话题,巴德也一一应付过去。 皇宫位于内城西部,在作为圣城标志的圣墓大教堂和大主教区附近,离雅法门并不远,很快他们便到达了皇宫。 从外面看去,国王和皇后用来会见群臣的宫殿群豪华庄严,融汇了一些罗马、拜占庭以及黎凡特本地的建筑风格——圆形的拱门、希腊式的立柱、粗大的柱顶以及绘有精美图案的彩绘玻璃窗。2由巴德带着的萧瑜很快便通过了侍卫检查走进了皇宫。 一路穿过明朗宽敞的走廊和种植着许多稀有植物的庭院,视野所及是华丽的手织地毯——那上面绘有圣母玛利亚的图像,有大理石建造的墙壁以及平滑规则的马赛克地板。 皇宫中穿行而过的侍女们穿着鲜艳的丝质长袍,如海藻般柔顺蜷曲的头发散落在后背,而腰部、胸前以及层层叠叠的帽子上,都挂着精致而小巧的银饰,见到巴德带着一名少年进来,都好奇地侧眼偷偷地望着他,眼中满是笑意。 待走到一间宫殿的大门前,一队身着白色长袍的仆人正从里面端着盘子出来,盘中还放着新鲜的肉食以及蔬菜水果。 巴德上前拦住了走在最前面的仆从,皱着眉头问道:“殿下还是不吃吗?” 仆从躬身,脸上尽是忧愁,闻言摇了摇头:“殿下只喝了一点水,其他的怎么也不肯吃。” “殿下情绪怎样?” 仆从抬起了头,略微有些疑惑地看了巴德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到了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萧瑜,轻声说道:“还是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下人们怎么劝说都没有反应,一直沉默着。” 巴德挥了挥手示意仆从们下去,然后推开了宫殿的铁质大门,转身对萧瑜说道:“进去吧,他应该会高兴你来圣城看他的。” 萧瑜轻声应了一声,便抬脚走了进去。 走进宫殿内便是一条长廊,尽头立着一扇刻绘着复杂图样的铁门,正对着铁门的中间,立着一座铜塑雕像,那是一名骑士骑在马上进行战斗的形象,马的前蹄高高地踢起,稳稳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丝毫不受影响,神情肃然地直视前方,手中的大剑也被他抬起,正是往前劈下的姿势。 走廊两边燃着一整排的蜡烛,将黑暗的长廊照亮,然而那穿过宫殿大门的风还是将蜡烛上燃烧的火焰吹得摇晃了几下,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阵晃动的昏黄光影。 高达十五多英尺的天花板上绘着华丽的湿壁画,带着教堂的静穆感,而两侧仅仅透过几束阳光的窗户上则是带有马赛克的彩绘玻璃,那上面同样绘有圣经中的诸多人物。 走廊内脚步回荡的声音清晰可闻,萧瑜很快走到了尽头的大门前,抬手推门,门很轻易便被推开了。 房间内如同门外走廊上一般,没有丝毫阳光照射进来,拱形的窗边,厚厚的黑色帷幕被拉上,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是放置在房门正前方桌上的烛灯。房间很宽敞,靠近窗户的一边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正放着走到一半的象棋,左侧同样摆放着的桌上,则叠着几本黑色封皮的书,书的旁边则是插着几根带有带色绒毛的枝条。 少年正背对着萧瑜坐在桌边。 萧瑜发现少年的身形比之两年前拉长了不少,虽然那时候的他同样比十来岁的孩子要更加高大,然而套在少年身上的衣服比之前要宽松得多,可以明显感觉到少年消瘦了许多,少年瘦削的双肩垮塌着,隐隐散发着一种消极的情绪波动。 听到开门声,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待到萧瑜踩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少年身后,他才似有所感般动了动,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少年略微有些变粗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荡起回声,带着墙壁嗡嗡的震动。 “如果你真的坚持的话。”停下了脚步,萧瑜低下头。 少年身前的书桌上,一本书正摊开着,边角已经泛黄的纸张看上去脆弱无比,似乎随意一翻便能碎裂,而右下角清晰地印着一条折痕。 萧瑜看向纸张中央画着的图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画面中是一个全身包裹着绷带,仅仅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右臂裸露,上面红色的斑点醒目而密集,旁边则围着几名带有黑色骨装翅膀和尖形耳朵的人形,着几个人形中间,还画有几副骨架,这幅图下方,还写着几行蝌蚪般的字——萧瑜只知道那是阿拉伯文。 听到萧瑜的声音,少年猛地转过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呆滞地望着萧瑜。 萧瑜勾了勾唇角,轻声唤道:“莱特。” 少年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一边的鹅毛笔,笔头划过书页,在图片上划下一道黑色的长线。 “很惊讶么?”萧瑜挑了挑眉,此刻带着惊讶的少年不复刚才的死寂般的低沉,略微瞪大的双眼让萧瑜看到了仍旧属于少年的孩子气。 莱特从那句问话中回过神来,低头见自己手中的笔在书上画出了一道长线,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回了鹅毛笔,抬手将手中的书合上。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也知道这件事了。”少年仍保持着合书的姿势,没有转身面对身后的萧瑜,忽然间又陷入到刚才的情绪中去,周边散发着低沉的气息。 “你知道么,这几天我都在看麻风病相关的书籍,至今没有看到治愈的病例。” 萧瑜不想给少年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却也不想少年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他接口:“以现在的医术,麻风病治愈的可能性并不大。” “我知道。”少年点头,“萨拉森人说,麻风病是上帝给罪恶之人的惩罚……我每天向上帝忏悔,却没有任何的用处……我患上这种病是因为我的罪恶么?”最后一句话,少年是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的。 萧瑜走到少年左边,将手搭上少年的肩膀,用力让少年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两人几乎到了鼻尖相对的距离,萧瑜低声说道:“莱特,你知道的,我并不信仰上帝,若说罪恶的话,我早就已经患上这种病了。这与上帝没有关系,你只要积极配合御医治疗便可,若是耶路撒冷的医生无法治疗,那么就找穆斯林或者犹太人的医生——总会有希望的。” 少年摇摇头,他低垂了双眼,避开了萧瑜的视线,只专心地盯着地上的某一点,然后语气轻忽地说:“尽管如此,治愈的可能性还是不大不是吗?三年后,或许只是三个月后,我就会全身腐烂,然后被送进治疗所接受圣拉撒路骑士团3的人护理,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死去,最后甚至因为腐烂的尸体无法保存而被扔进玛米拉墓地或是地狱谷的埋尸坑。” 少年忽然抬起头,用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你知道这让我想到什么吗?这让我想到耶路撒冷,所谓的圣城,本身就是一个大墓地4。或许,我能被埋葬在这里也算是幸事一件。” 萧瑜没有反驳,他收回手,转过身走到了左边的桌边坐下,侧头看向少年,“能和我下盘象棋吗?” 莱特怔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起身走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将棋盘中间的棋子归位。 “事实上,我可以在二十步之内将你打败。”少年神色平静,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平淡地复述着事实,又似乎是给眼前的对手提醒。 作者有话要说:  1犹大·哈列维确有其人,朗诵其诗歌仍旧是犹太会堂仪式的一部分——参考西蒙?蒙蒂菲奥里《耶路撒冷三千年》2建筑风格介绍参考《耶路撒冷三千年》 3网上资料:圣拉撒路(st zar)是《圣经 新约》中的人物,病重而死,耶稣对着他的坟墓大声呼喊:【拉撒路出来】。【那死人就出来了,手脚裹着布,脸上包着手巾。耶稣对他们说,解开,叫他走】。拉撒路显然处于假死状态,医学界就将假死现象称为拉撒路现象【zar phenonon】。这段记录中没说拉撒路得了什么病,后人根据他满身裹着布和毛巾,认为他死于麻风病,于是圣拉撒路成了麻风病人的主保圣人。圣拉撒路骑士团成员大多是麻风病人,据说在战场上,该骑士团成员不戴头盔,他们脸上的麻风痕迹令人恐怖,以此来震慑敌人。该骑士团还负责对圣城的麻风病人进行治疗。 4“耶路撒冷是个大墓地”——出自《耶路撒冷三千年》 第16章 苦伤路 少年的棋风诡异而凌厉,一步步的试探之后猛然转换了进攻策略,在萧瑜未及反应之时便切断了他所有的退路。棋盘中央,黑色棋子一方用皇后和车将白色国王的棋子逼在了死角。 “将军。”棋子落在棋盘上,发生清脆的声响。少年抬头看了萧瑜一眼,后者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自顾盯着棋盘中的形势。 “你知道么,象棋中我最喜欢的便是皇后。”说着,萧瑜抬手捡起莱特所持的黑色皇后,放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摩挲着,“因为它是整个棋盘中行动最自由的。” “看,在棋盘上,你就是国王,皇后是你手中的武器,帮你攻下对方,也负责保护身为国王的你,而如何使用皇后这一武器,同样在于你。”萧瑜抬手拉过少年的右手,将棋子放在了他的手中,“莱特,巴德在来圣城的路上告诉我,你协助国王处理政事的能力有目共睹,你是作为王位继承人而培养的,我想,你应该懂得如何使用皇后这枚棋子。” “一个有着‘麻风病’的国王,麻风王?”尽管握住了手中的棋子,少年还是扯出了一个讽刺的角度。 萧瑜不予置评,他想表达的已经表达清楚了,其他的,在这里并没有办法说清楚。他站起身,收拾起棋盘中的棋子,语气平淡地说道:“明天可以陪我出去逛一逛耶路撒冷么?” 莱特皱起了眉,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萧瑜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请仔细思考一下吧,明天我会向你说一个‘麻风王’的故事,不,那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人和事。在那之后,我不会再向你劝说什么。” “什么?”听到“麻风王”三个字的瞬间,莱特呆了一瞬,大脑有着片刻的空白。待反应过来想问些什么,萧瑜已经转过身往门口走去了。 “明天我会在皇宫门口等你。”萧瑜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这句话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 从走廊中的黑暗中走出,门外的太阳已经有些西斜,萧瑜抬头看了看仍带着红色光芒的圆形,轻声叹了口气。 “殿下怎么样?”大门外,守在一边的巴德见萧瑜出来,上前略带忧虑地问道。 萧瑜摇摇头:“我不可能一进去就将他说服。他若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相信他没那么脆弱,仅仅因为麻风病便一蹶不振,只不过他需要一个人引导,明天我会再试试。” “希望如此。”巴德说完,便带着萧瑜离开了皇宫,安排他住在自己位于耶路撒冷的府邸。 萧瑜离开后,莱特一直保持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姿势,所有思绪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直到敲门声将他惊醒。 “殿下,晚餐已经准备好,请您吃些东西吧,至少请喝一些水。”门外侍从长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已经习惯门内没有任何反应的仆从轻轻推开了门,见房内的王储坐在摆放着象棋棋盘的桌边。他低下头让身后跟随的仆从们上前收拾,将各式餐盘放在桌子上。 侍从长见少年王储一如往常般的神情便忧愁地皱起了眉,正打算开口如往常般劝说他好歹吃一点东西,然而在下一秒,他便惊讶地看到少年王储抬手在一边的盆中洗了手,然后拿起刀叉开始进食。 周围一圈的仆从都有些傻眼,将近一个月的服侍让他们早就习惯了只有在他们口干舌燥的劝说下才会动一点饭菜的少年的性格,然而这次少年竟然主动吃起了晚餐——这几乎让他们惊讶地打翻手中端着的东西。 很快,整个皇宫都知道了鲍德温王子在进餐方面恢复了正常。大公主茜贝拉在宫殿中听到下人如此议论的时候匆匆跑向了弟弟所在的宫殿,留下身后一阵首饰摇晃碰撞的声音。 推开门,茜贝拉见到此前一直消沉的弟弟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着书,此刻的房间已经不复之前的黑暗阴沉——窗边的黑色帷幕已经被拉开,窗外西斜的太阳穿过窗户投射下一片光束,在地上打出红色的光影,有一束阳光甚至打在了桌前坐着的少年身上,给对方清晰分明的脸部轮廓糊出一圈光晕。少年周身,阴郁的气息已经散去,反而在红色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些微的朝气和温和。 听到开门的声音,少年抬起头,见到茜贝拉呆站在门口的身影,朝对方点点头:“茜贝拉。” 闻言,茜贝拉忽然有些无措,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这个与自己同母所生的弟弟是她除父亲外的唯一依靠,虽然自己比他要大,但是很多时候反而是身为弟弟的鲍德温照顾她这个姐姐。两个月前的诊断如同晴空霹雳般让茜贝拉全身冰冷呆愣在原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知觉。 那一刻她只知道自己在离开了深爱自己的母亲后很快又会失去这个比自己小,却比已经能够承担起责任的弟弟。前一个月,鲍德温虽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抗拒,但是他消沉的情绪却比任何恶言恶语伤害得她更深。那一个月中,她情愿鲍德温能够大喊大叫,能够生气,能够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而不是把一切都憋在心中不让任何人靠近。与此同时,她也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气恼伤心,痛苦地想着为何自己不会医术,若是自己是个医生,或许还能够针对现在的局面做些什么,而不至于让自己的弟弟如此的绝望。 “你还好吗?”茜贝拉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她问的所有关于他病情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只不过现在茜贝拉已经不在意以前怎么样了,她迫切地想知道弟弟主动进食是否说明他开始从这件事情中恢复过来。 “若你说病情的话,你自己也明白的,若是说我的情绪的话——”鲍德温停了一下,朝一边归置好摆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看去,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我想试着让这件事情过去。” “鲍德温……”眼眶一热,茜贝拉忍不住掉下眼泪,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 晚餐后,听闻鲍德温王子已经主动进食消息的国王和皇后特意招来了仆从问话。 “晚餐前巴德殿下带着一个少年进宫,他和殿下单独在房间里呆了一段时间。”仆从如此说道。 “是那名少年的原因?”国王疑惑地扭着浓眉疑惑地问道。 “应该是,王子殿下在那名少年走后便主动吃了晚餐。”仆从恭敬地回答。 —————————— 第二日,萧瑜在早上九点左右来到了皇宫门前,抬眼便见莱特已经站在了门口。 少年没有穿着昨天的那一身白色亚麻长袍,而是一身蓝色的长袍。用来织就长袍的布料中掺了些金线,使得整件长袍在太阳下反射出一丝丝金色的光芒,显得高贵而华丽。贴身的剪裁和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少年颀长的身材,与少年精致的五官结合在一起,便让周围经过的行人纷纷有意无意地侧目。 萧瑜和少年会合后便随意地沿着一条街道走着。一路上,少年显得欲言又止,萧瑜清楚地知道对方对于自己昨天所说的“麻风王”一定有着极大的好奇心,但是他不打算现在就说。 不知不觉间莱特便被萧瑜带着走,他发现对方似乎在特意绕路,见他沉默着不解释,他便也不再纠结什么,只跟在对方身后走着。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4节 直到转过街角,看到许多背负着十字架的基督徒停驻在教堂前,亲吻着颈间的十字架,闭着眼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莱特才发现萧瑜似乎有意将他带到这里。 耳边传来一名少年的歌声,清越而空灵。 “就像一只羔羊一样, 这位默西亚,基督君王走了过来。 他选择走上了这条路, 就是因为他对你与我的爱。 沿着维亚多乐罗莎大道,一路走到骷髅地……” 莱特看了萧瑜一眼,便如其他人一般上前,右手抚上挂在颈间的十字架,低头亲吻了一下,然后抬手划十字。 退下来,让身边的其他人上前,莱特向萧瑜问道:“你是特意带我来到这里的?” 萧瑜没有回答,只是向眼前紧紧盯着他的少年歪歪头,示意对方往前走。 见对方没有回答,莱特便不再问下去,而是和萧瑜一起,混杂在背负着十字架的基督徒中间,与他们一步一步地穿过这一条蜿蜒的巷子,在一处又一处停下做祷告,而旁边的修士则朗诵着福音书中相应的章节——这里,西门代替耶稣背负十字架;这里,弗伦加为耶稣抚面;这里,耶稣第二次跌倒…… 终于,队伍到达了苦伤之路的终点——圣墓大教堂。 圣墓大教堂在耶路撒冷地图上位于十字的中心,象征着圣城世界肚脐的地位。在莱特祖母梅利桑德与鲍德温三世共同掌权的时期,耶路撒冷整个城市被这位强势的皇太后不断地美化着,建筑风格也不断地融合着十字军从欧洲带过来的特征。 一百二十多年前,拜占庭的建筑师们借鉴着古罗马的建筑方式,在原有的建筑旧址上建造了一座新的圆形大厅,并向外扩展,形成一座宏伟的教堂。如同罗马万神庙般,教堂顶端覆盖着一个圆形拱顶,阳光穿过中间留有的圆孔,在不同时段照射下不同角度的光线。 传说中耶稣尸体的停放之处——教堂中央大厅的石碑,在那周围跪着许多教徒,他们虔诚地俯下身,闭上眼睛亲吻着石碑上的鲜红痕迹——传说那是耶稣的血迹。 萧瑜在一边看着莱特缓缓跪下去,手心紧紧捏着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石碑上,嘴中不断呢喃着,神色一派虔诚。 待出了教堂,莱特保持着沉默,萧瑜走在他身边,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较之前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两人脚步踏在街道石块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巷子中荡起微微的回声。 “虽然我并不相信上帝,但是我却知道这条苦伤之路也是一条救赎之路。”萧瑜感受着脸上轻拂而过的微风,缓缓地开口,“耶稣代替世人而死,消除人的罪恶,世人获得了救赎。而耶稣则在死后复活升天。” 莱特此刻已经明白了萧瑜带他来此的目的所在,他抬头看了眼与他并肩而行的萧瑜,对方被金黄色阳光照射泛出微微光晕的脸庞此刻犹如教堂中摆放着的圣象,静穆而仁慈。 “所以你认为至少我能够得到心灵的救赎么?”莱特忽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重新转过头,如萧瑜一般向前注视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语气清淡地说道,“还记得我说过么?救赎与否,只在于人的内心。” 忽然,莱特停下了脚步,伸手紧紧地抓住萧瑜的右臂:“萧,或许我的病永远都没有治愈的可能,但是此刻,我想你或许会是我的以利沙1。现在,请你告诉我‘真实的’麻风王的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1以利沙:圣经中的先知,曾经治好乃缦的麻风病附小剧场: 萧瑜:“你知道么,象棋中我最喜欢的便是queen,因为她是整个棋盘上最自由的战士。莱特,你是kg,总有一天你会有一个queen为你征伐四方。” 莱特:“你指的是你自己么?” 第17章 麻风王 莱特的老师是提尔大主教威廉,这位知识渊博的学者给了这位王储很好的启蒙,在历史、文学、希腊语甚至阿拉伯语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而他也乐意将这些宝贵的知识教导给他属意的学生——在得知自己这位优秀的学生患上麻风病后,这位睿智老者的痛苦不亚于任何人。 莱特对于历史总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在他的整个孩童时期,陪伴着他的都是威廉给他所讲的历史故事,因此对于欧洲国家的历史虽说不上一清二楚,却也掌握得差不多。在昨天听萧瑜所说的真实的“麻风王”事迹时,他不是没有怀疑的,然而他同样清楚的是萧瑜不屑于撒谎,出于一种莫名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位“麻风王”的事迹。 萧瑜和莱特一直沿着圣城交错的街道向东北方走去,那边高高矗立着的圣殿山上,所罗门圣殿中响起了穆斯林祷告的声音,响彻在原本的阿克萨清真寺上方。 身边陆续有着行人走过,那些是前去所罗门圣殿进行祷告的穆斯林。梅利桑德皇后执政期间,圣城便允许穆斯林上所罗门圣殿进行祷告——尽管仍然有着一些从欧洲刚来到圣城的骑士仇视着穆斯林。他们一旦见到穆斯林在祷告便会生气地上前,将对方的脑袋粗暴地扭向东方,恶狠狠地说道:“面向东方!” 显然本地化的骑士们对于与普通穆斯林和平相处的方式更加适应。 萧瑜和莱特沿着布满石块和沙土的小路走上圣殿山,在一个小山峰处,两人停了下来。圣殿山上步满了绿色的乔木植物,满目的绿色与远处圣城外的沙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瑜上前走到了一块岩石上,向下俯视着渐渐忙碌的圣城——罗马集市街上穆斯林和犹太商人们正将自己的摊子摆好,让路过的行人一眼便可看清摊上的物品;皮货街上各种动物的皮毛被展开以供行人挑选;拉丁金器商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商店大门…… 莱特上前一步,站在萧瑜身后,随着萧瑜的视线同样看向耶路撒冷纵横交错的街道上。 一阵默契的沉默后,萧瑜的声音终于响起:“麻风王确实存在,只是你不会知道他是谁。或许你不会相信,他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的名字?”莱特显然有些惊讶。 “你并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你只要知道他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就可以了。”说到这里,萧瑜转头与莱特视线相接,此时他的眼中似乎掩藏着某种莱特看不懂的情绪——在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表面下,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灼热的情感。然而待莱特再去探究时,萧瑜转过了头。 “他在十多岁时便意外继承了皇位,那时候他已经被麻风病长久地折磨着。但是他还是担起了身为国王的重任,并且大力整顿国内的不安分势力,在各方危险局势下保持平衡。” “他必定备受折磨,不管是病痛还是政局。”莱特忽然出声道,听到此刻他有种怪异的感觉,然而为何怪异他却难以分辨。 “是。”萧瑜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对外,在王国被敌人建成包围圈后,他通过出色的外交手段与敌方首领谈和,维持着两方的和平局势。但敌方首领是个雄才伟略的人物,他有着占领这个王国的野心。” “如同努尔丁般的人物?”莱特莫名地将萧瑜所说的情形代入耶路撒冷所处的局势中,蓦地发现诸多重合的地方。 萧瑜似乎没有听出莱特的言外之意,他只是平淡地摇头:“不,那名首领是个比努尔丁更具威望的人物。虽然两人是敌对双方,他的敌人一直都对他抱有尊重。” “在麻风王十六岁的时候,那位敌方首领发动了一次对王国的突袭,而麻风王凭借着优秀的军事指挥能力以少胜多,击退了那名首领的军队——自那次战役后,那名首领便对他有着深深的忌惮。” “以少胜多?”莱特问。 萧瑜点头:“对,四百名骑士对阵将近三万名士兵并成功将敌方队伍击退。这算不算以少胜多?”说完,他转头微笑地看着闻言有些呆滞的少年。 少年此刻微微睁大了双眼,这一差异巨大的兵力对比让少年的大脑空白了片刻,他在历史中所了解到的战役中搜寻了片刻,最终找寻无果,他确定从来没有如此的兵力配备的以少胜多,不得不说,这名麻风王的军事能力确实优秀,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萧瑜语气中对对方的欣赏情绪了。 “麻风王在任期间,王国和敌方一直保持着和平,而敌方首领从来没有真正地打到首都城门下,仅有的几次进攻也只是试探性的——他并不想与麻风王正面对上。遗憾的是麻风王英年早逝,而他的继承者并没有他那样的能力与魄力。” 说完后,萧瑜便沉默了,只是保持着远眺的动作,任莱特在身后静静地想着什么。 半晌后,少年有些艰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穿过凝滞在两人之间的空间,向远处渐渐消散而去:“威廉老师喜欢给我讲历史故事,我曾经希望自己能像亚历山大大帝一般四处征战,缔造一个传奇;我也曾希望自己能像查士丁尼大帝一样建立一个繁华的帝国,还希望能像查理大帝般拓展疆域,名垂青史……” “现在你依然可以。”萧瑜接口。 莱特长长地舒了口气,脑中情绪一扫而光,重新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望向已经从清早的寂静中清醒过来的圣城,轻松地说道:“虽然不确定萧你所说的麻风王是否真有其人,但是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物。” 萧瑜闻言忽地轻声笑了一下,心道果然如此。这一刻,他对自己向莱特说麻风王的故事这件事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荒谬感,却也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若是等到有一天你醒悟过来,会怎么看待这一天?萧瑜如此想到。 两人此时再度恢复了沉默,一动不动地站在岩石上,远眺前方的景色。 之后,放下心结的莱特便夺回了在圣城游览的决定权,带着萧瑜四处游荡在繁华的耶路撒冷城内,与各种民族的人擦肩而过,在路上向迎面而来的穆斯林合着双手说“saa aiku”,在罗马集市街四处闲逛…… 在一间金器店,莱特停驻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店门,向摆设在大厅中间的一条手链走去。 那是条皮链,应该是用牛皮制成,小巧而精致,主链上还挂着几片金色的叶子,叶子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萧瑜看了一眼,便开口问道:“你想把它送给你茜贝拉公主?” 莱特仔细地翻看着手链的各处细节,随意地点点头,回道:“虽然她从不缺饰品,但是我送的礼物她应该会喜欢。这条手链与她很配。”顿了片刻,莱特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前两个月她很担心我,只是我一直没有对她做什么回应。” 闻言,萧瑜忽然想起了莱特与他姐姐茜贝拉公主的处境。在国王阿马尔里克接任耶路撒冷国王的时候,大主教拒绝承认他与茜贝拉生母阿格妮丝圣城皇后的地位,因为她糟糕的私生活和某些风评。为了接任王位,阿马尔里克很快便与她离婚。三年前为了巩固和拜占庭的同盟关系,他又迎娶了拜占庭的玛利亚康妮丝作为他的皇后——三个月前,阿马尔里克和康妮丝的女儿,他名义上的妹妹伊莎贝拉便出生了。 尽管身为阿马尔里克唯一的男性子嗣,他的继承权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在耶路撒冷,皇位的继承同样可以通过皇室公主与贵族男性联姻以共同加冕的方式完成。 而此刻一直作为王国的继承人所培养的莱特,却患上了麻风病这一糟糕的疾病,这会使的原本支持他的耶路撒冷贵族重新考虑王位的继承问题。原本在皇宫中莱特与他姐姐的地位便有些尴尬,此时所有事件相加,很难保证之后是否还能够如少年所预期的那样发展。 莱特很快便决定买下这条手链,然后向店主付了钱,和萧瑜一起走了出来。 沿着主街道重新回到皇宫门前,莱特邀请萧瑜一同去他的宫殿进餐。 走在前往莱特宫殿的路上,萧瑜明显感觉到路过的侍女比之前多了好几队,而沿途走过的侍女们,都眼带好奇地看着偷偷斜眼看着自己。那些侍女们都觉得自己的偷瞄很隐晦,不会被人察觉到,只是在阿萨辛出身的萧瑜看来,这些掩护拙劣不堪,让他有些无语。 似乎感受到萧瑜的情绪,莱特回头牵起萧瑜的手,拉着他快速走过装饰华丽的庭院,口中解释道:“她们只是对你有些好奇。毕竟在你来之前我都不出门。” 萧瑜苦笑了一下:“那我对她们来说肯定是珍惜动物了。” 莱特闻言“噗”地笑出了声,快速地看了萧瑜一眼,用打量某种珍奇物件的眼光上下扫描了萧瑜几眼,忍着笑开口道:“我觉得也是。” 很快两人便摆脱了庭院中各种目光,走到了莱特的宫殿。 莱特向门外静候着的仆从们吩咐上午餐,便拉着萧瑜走了进去,一路上放松地问起萧瑜的近况:“说起来,这两年来你怎么样?” 萧瑜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前的少年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巴德说你一直在留意金蔷薇骑士团的动向。” 莱特干脆地点头:“是,我原本想在自己接任王国事物后尽力将金蔷薇骑士团收入自己麾下作为自己的近卫队。” 之前已经有所猜测,只是萧瑜并不认为少年能够轻易成功,他有些兴味地说道:“多年来尝试收复金蔷薇作为近卫队的贵族不少,但是到现在,金蔷薇仍然是一支雇佣军队伍,没有效忠于任何人。” “金蔷薇在埃及和安条克边境都有着不错的声誉,这几年的发展下来骑士团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实力强大的骑士团贵族们都会想收归麾下。”莱特点头同意,然后推开了前面的大门,邀身边的萧瑜进去。 萧瑜侧头致谢,然后踏步走进房间,带着轻快的情绪好笑地开口:“金蔷薇中很多骑士都是些落魄贵族,他们迫于生活才选择加入骑士团,通过接受雇佣给别人做任务来维持生计,很多人甚至是受到过贵族的迫害而加入骑士团的。” 莱特走到一边的桌前,从一侧柜中拿出两个透明的玻璃高脚杯,从一边的玻璃容器中倒出白色的液体,将杯子注满一半,然后将杯子端给了萧瑜,语气有些无奈:“威廉老师不准我喝酒,平时若是要喝饮料的话只能喝牛奶,你试试。” 萧瑜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便从唇边放下,这种没有做过任何处理的牛奶他实在难以接受。 见萧瑜不再喝下去,莱特没再说什么劝说的话,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从伊兹对于贵族的态度我便看出来了。只是骑士团终归要发展,若是扩建到一定的程度,便只有两个选择。”说到此,莱特朝萧瑜竖起了两根手指,“一是骑士团从内部分裂,毕竟管理一个过大的骑士团便如同管理一个国家——现在的圣殿骑士团内部也是矛盾不断。第二,便是由国王出面对骑士团长进行册封,整个骑士团成为王国内的贵族军队。” 说完,莱特略有些得意地挑眉看向萧瑜,继续开口道:“作为王国的王储,我希望骑士团能够走上第二条路,当然,最好是由我册封。” 萧瑜脸带欣赏地看着眼前冷静地分析着的少年,同样挑起了眉,回道:“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 “殿下,午餐已经准备好。”门外响起了仆从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视。 第18章 威廉 安条克城内,从波西蒙德公爵府邸回报任务后的哈德良回到住处,便见伊兹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看样子应该是特意等他的。 阳光从走廊旁边拱形的窗户中投射进来,打在伊兹的脸上,在她脸上形成半边明暗的阴影,那被阳光照射的半边脸上,蜷曲的睫毛在闭合着的眼睑上划出一道妩媚的角度,在金黄色的光线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听到哈德良牛皮靴跟部敲击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伊兹抬起了头,淡淡地打招呼:“团长。” 哈德良在她面前停下,疑惑地望着眼前女性。伊兹若是向他汇报公事,会在他回来后直接进他房间,而不是特意等在走廊中,以这种姿态与他谈。 “去酒馆吧。”伊兹放下手,径自朝前走了过去,待越过哈德良后,转过头示意后者跟上。 哈德良有些无奈,伊兹的性格很固执,若是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只能转过身,跟在伊兹的身后走出了旅馆。 酒馆位于安条克城的西部,从旅馆出来穿过几条街便能到达。穿过门楣处刻着“t”字的大门——那代表酒馆是圣殿骑士团的所属财产,伊兹和哈德良在一处角落坐了下来,叫了两杯黑啤酒,便都沉默了下来。 此时还是中午,酒馆中人还不是很多,大厅中有两人满身酒气倒在桌上睡着,桌边摆满了酒瓶,身上深深浅浅地印着酒渍。而靠近中间的一张桌上,几名下巴长满了络腮胡的黑袍骑士正围坐在一起赌博,黑袍下几人的剑柄都露了出来。 哈德良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向面前正懒懒地撑着头,随手拨弄着手中酒杯的伊兹,开口说道:“你这么正式地找我谈话的次数可不多,这次是因为什么?” 伊兹没有抬眼,仍旧自顾自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那杯子是玻璃制品,里面的壁上光滑无比,外面则刻着马赛克图案。她慵懒地开口:“团长,五年前你将萧带回骑士团的时候,我便能感觉到他的疏离感。他从来都不像一个十岁的少年,在我眼中,他的心中有一条线。” 说到这里,伊兹将手中的杯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上,杯底磕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条线左边,”伊兹将手中的杯子往左边移了移,抬眼直直地盯着哈德良,“是上帝。右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重新将杯子移回右边,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来,“则是撒旦。” 伊兹收回手,双肘靠在桌面上,抬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抬眼问哈德良:“那时候你说你是因为那孩子灵活的身手和精妙的刺杀技巧而带过来的,之后你更是待他亲密无比,将骑士所学的各种知识都教给了他,格斗技巧、剑术、甚至贵族礼仪。” 听伊兹说起多年前的历史,哈德良有些疑惑,然而他很耐心地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伊兹,示意她说下去。 “骑士团发展到现在——一百名骑士,三百名步兵,我和威廉都感觉到了有些力不从心。今后骑士团如何发展这个问题已经不容忽视,对此我和威廉都有些猜测,却没有什么定论,毕竟骑士团的方向还是掌握在你的手中,而你之前拒绝了很多贵族的招揽,其中便包括安条克公爵。” “不错。”哈德良点头,“我只是认为并不到时候。若是臣属于某个贵族,骑士团的规模过大,很大可能会被重新编制,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一点。波西蒙德公爵手下有一百个骑士,下属封底中还有两百多个,若是金蔷薇加入了进去,势必会被划分进不同的队伍中。” “这点我们可以略过,骑士团今后的发展你可以掌握住,我跟威廉都相信。我想问的是,你对萧到底是什么想法?” 哈德良此时有些惊讶,关于他对萧的心思骑士团长久以来都是当作八卦私下不断谈论着,对此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他自己跟萧瑜都曾多次听到骑士们围在一边聊天的时候谈到过,更何况从众人调侃地称呼萧瑜为“小安提”这一点上便能看出众人对此的态度。此刻伊兹将问题摆到了明面上,而且是以一种郑重的语气提出的,哈德良一时有些迷茫。 对萧瑜是什么感觉?一开始是因为对这个仅仅十岁便锲而不舍坚持着将自己任务目标杀死的少年感到兴趣,待刻意地接近了之后才发现这少年的言行根本就不像个少年,与他谈话,便如与同自己一样大的人对话一样,这种感觉让哈德良对他更加感兴趣了。 待慢慢接近之后才发现,少年平时静静地在一边将自己的存在感抹到最低是一种刻在了骨子里的本能,这种强硬地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开,仅仅带着一种局外人或者是旁观者的眼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的疏离感,让哈德良对这个少年产生了些许的心疼的感觉。 之后越是接触越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身上。后来,哈德良发现了少年会有一段时间的不对劲。尽管他尽力地隐藏,但是在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的哈德良眼中,这一切都透着不对劲——少年常常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十天都不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的少年在出任务时会变得极端嗜血,哈德良犹记得少年面色不变地沐浴在血水中的模样,眼神沉寂,不带任何的情绪,然而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带丝毫的犹豫,每一击都正中对方的要害。 那时候的哈德良对沉默的少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不断地与他说话,然而这些都没有什么用,直到某次哈德良不经意间见到少年狰狞斑驳的手腕,他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少年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在自残——手腕间布满了伤口。 哈德良确定那时候对于少年的感情还是心疼居多的,然而长时间的相处却让这份感情慢慢变了质,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团长。”对面伊兹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你确实是喜欢萧的吧?” 从思绪中醒过来,哈德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感情,便干脆地点头:“是。” 伊兹闻言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神情,她只是重新端起了眼前的杯子,将一边侍酒女端上的酒倒入两人的杯中,顿时,杯中的红色的液体缓缓沿着杯壁上升。 “既然如此,作为骑士团成员,我只能提前向你作出提醒,萧可能是上帝,也可能是撒旦。在私人问题上你的事轮不到我说什么,只是在骑士团的问题上,我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清醒。当然,我还是爱着萧的。” 说完,伊兹便歪头笑了一声,抬起杯子晃动着其中的红色液体,然后轻轻往哈德良杯沿磕了一下。 —————— 耶路撒冷。 桌上各式餐盘被鱼贯而入的仆从们端了出去,莱特起身,走到了右侧的书桌边。桌面上摆放着的便是之前萧瑜见到莱特翻阅的那几本书。 “这是关于麻风病的资料?”萧瑜上前,翻开一本书,那本书的皮质封面厚实而平滑,捧在手上有着不小的重量。萧瑜翻开的那一页,左边写着如蝌蚪般的阿拉伯字母,右边则是一幅画,画中仍旧是全身被绷带包裹着的人形,一边医生模样的人形执起病人的手,另一只持刀的手悬在病人手腕的上方。 莱特瞥见上面的图片,便在一边开口道:“这是放血治疗,东方医生的治疗方法。” “你更信任穆斯林的医生?”萧瑜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本,好奇地问道。 莱特将堆在桌上的书本都叠了起来,指着这一堆书说道:“至少穆斯林医生的手札中有用药物治疗的方法,而欧洲医生对此最常用的治疗方法便是祈祷——这对我没用。” 萧瑜闻言,抬头,见莱特神色间并没有什么波动,便再次低头看向书本内容。 “这些书,”莱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忽然响起,“我从知道自己患上了麻风病后便仔仔细细地翻阅了,只是越查越绝望。” “总会有点用处的,至少能延缓病情。”萧瑜垂下眼,叹了口气。 静默了片刻,莱特笑了一声,然后开口对仍保持着看书姿势的萧瑜说道:“既然没有什么帮助,便也不用再看了,这些书是我向老师借来的,我打算将它们还给老师,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萧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让仆从带着书本一路走出了宫殿,沿着庭院中蜿蜒的路向北边走去。北边的宫殿显得更加空旷,与南边不同的是,北边的庭院并没有多少华丽地毯、帷幔和珍奇植物的装饰,反而是些随处可见的花草,如同野生般长满了庭院。 这里的宫殿不比南边的华丽,更倾向于一种罗马式的朴素与庄重。 推开木质的镂空大门,莱特带着萧瑜走进了一座带有雕花希腊式立柱的宫殿。宫殿中宽敞而明亮,圆形拱顶的窗户全部敞开着,任由太阳照射而下,在地面打出一大块方形的光影。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占据了整个书架——那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 书架下面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桌,此刻书桌左侧,满满地堆着一叠书。 身后的仆从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将书本送回来,默默地上前,将手中的书本一本本摆放在左侧一个较小的书架上后便如来时般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坐在书桌前正低头看着什么的老者听到声音,将视线从手中书本上收回,抬起头,看向门前站着的两人。两人逆光站立着,门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让老者有些不适地微微眯起了眼。 “老师。”莱特向对方行了个见长辈的礼,萧瑜见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听到自己学生的声音,老者才分辨出门前站着的人是谁,他站了起来,绕过书桌上前来仔细看着莱特的脸:“孩子,你终于肯出来了。” 老者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他颤抖着抬起了枯骨般的手,轻柔地放在莱特的头上,另一只手轻触着颈间的银色十字架,闭上眼呢喃了一声:“愿主保佑你,我的孩子。” 睁开眼,老者才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手,然后看向莱特身边的少年。 “老师,这是我的朋友萧瑜。萧,这是我的威廉老师,提尔主教。”莱特向双方互相介绍道。 “威廉主教。”萧瑜再次行了一个之前莱特所行的礼,语带恭敬。 “孩子你好。”威廉慈祥地点了点头,然后同样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萧瑜的头部,似乎这是这位提尔主教表达亲切的方式。 威廉身着一身白色的主教长袍,中间的一排扣子整整齐齐地扣着,袖口、袍角没有丝毫的褶皱,透出严谨细致一丝不苟的性格。而当这位老者静静看着别人时,他眼中是岁月积淀的睿智和沉稳,脸色安详,充满着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第19章 艾利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穿过装饰精美的窗户时被筛出一束束细细的光束,然后柔和地投射到铺设着的马赛克地砖的地面上。 散发着安宁气息的房间内,萧瑜站在左面墙壁的书架边,抬头看向这些保存良好、包裹着皮质封面的书籍。书脊处绘着几条金色线条,似乎是为了方便寻找而画上的记号。 莱特在另一边将自己从宫殿中带回来的书一本本仔细地放回原先摆放的地方。 萧瑜正疑惑地观看着布满了整整一面墙壁的书架——这些书几乎全是用阿拉伯语写的。要知道在耶路撒冷被十字军攻下之后,萨拉森人和犹太人都陆陆续续地将残留在圣城中的书籍买了回去,耶路撒冷城内所能保存下来的不足十之一二,而这间书房内,几乎保存了至少几百本的阿拉伯书籍。 “这些是大马士革的宫廷学者奥萨玛从埃及得来的书籍,他乘船带着这些书到达阿卡城的时候,被国王给没收了。国王命我撰写十字军和伊斯兰王国的历史——这些书正好给我提供了书写伊斯兰王国历史的资料。”威廉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抬头痴迷地看着这些书,伸出枯瘦的右手犹如抚摸情人般抚摸着放在书架中的书籍。 萧瑜清楚地明白在这个时代,书籍只能是贵族和皇室的收藏品,这间屋子里的书籍足够让萨拉森中的贵族倾尽财产了。 “听莱特说您是他的老师,您也会给莱特说穆斯林的历史吗?”萧瑜转头看向一边正努力地将一本如同石块般的书籍举上头顶,费力地将其插入几本书中间的莱特。 少年的黑色过耳长发柔顺地服帖着,在细碎的阳光下折射出散碎的光芒。此刻的少年神情严肃,重新拿起手边另一本书,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开封面,然后抬头确定该放置的区域,一举一动都认真无比。 “知识是不存在国家的区别的,作为莱特的老师,我有责任将知识完整地教给他,而不是蒙蔽。”威廉顺着萧瑜的视线看过去,语气中带着欣慰地说道,“这孩子很聪明,对于历史中的人物有着自己的认识,而且时常能够借鉴他们的方式做好自己的事情,这让我很高兴。” 说到这里,威廉忽然停了下来,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从萧瑜的角度能够看到,这位沉静睿智的老人此刻眼中染上了一种悲伤的情绪。 “我作为提尔主教,可以给这孩子洗礼,也可以教给这个孩子我所拥有的所有知识,只是面对他的病症,却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给这孩子找一些麻风病相关的书籍,试图在里面找一些治疗办法——结果显而易见。” 此时,两人话题的主角似乎察觉到了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向两人站立的方向看过来,见自己的老师和萧瑜都齐齐看着他,先是一愣,然后他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向两人点点头。 萧瑜和威廉都牵起嘴角回了一个笑容。 “这是我最骄傲的孩子,也是我最让我感到心疼和无力的。”耳边,老者的轻叹渐渐地消散,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静默了片刻,老者忽然转过头看着萧瑜,原本显得浑浊的双眼此刻锐利无比,嘴角的法令纹被拉直,脸上是严肃的神情,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少年:“莱特的性格一直很倔犟,自从知道自己患上那种病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即便是我和茜贝拉也无法让他从那种低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萧瑜沉默地回望着威廉,不带任何情绪。 “我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方法让那孩子重新振作起来,不再那么消沉厌世——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感谢你。但是我可以看得出来,这孩子对你很信任,说实话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只希望在今后你不要辜负他的这种信任。” 闻言,萧瑜转过头重新看向了那边忙碌的少年,然后重新转过头来,语气轻忽却郑重地说道:“我敬佩他。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向您保证。” 威廉眼中的锐利和压迫瞬间消失无踪,这名老者重新恢复了温和慈祥的面容:“希望你能遵守你所说的这个承诺。” ———— 走出被威廉当作图书馆的宫殿,莱特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转头向萧瑜说道:“每次从老师那里借来的书都必须自己放回原处,威廉老师从来不准其他仆人在他的书架上乱翻。” 萧瑜随意地点了点头,回道:“或许是怕他们打乱顺序吧。” “老师对这些书籍看得可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若是哪天被仆从弄丢了什么书,他会生气整整三天——他生气起来非常恐怖。”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情景,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对了,看你和老师聊得很开心,你们都说什么了?”莱特状似无意地问道。 萧瑜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见萧瑜无意再说什么,莱特便也不再继续问,只并肩与萧瑜往前走着。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高昂的怒吼声,发出声音的人因为怒意而语速奇快地咒骂着什么。待走得近了,萧瑜听到几声咒骂声。 “那些该死的异教徒都应该被杀死,他们的血就应该用来浸染十字架!”清晰的苍老声音越来越近,在萧瑜和莱特接近庭院的走廊时,一个身穿白色主教袍的老人怒气冲冲地从拐角处走上走廊,拖着身后长长的袍角向两人所在的小路上走过来,后面跟着两名身着黑色修士长袍的少年——因为主教走得过快,两人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了后面。 待双方离得近了,那名主教蓦地抬头,发现了正在他前方的王储后,立马硬生生地顿住,脸上的怒容还来不及收回去,因此脸上带着一种僵硬的扭曲。他低头行了一礼,用收了怒意的声音唤道:“鲍德温殿下。”身后两人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待两人随着主教直起了身,萧瑜眼尖地发现站在主教身后左侧的少年眼中带着兴奋的光芒,嘴角弯起一个上翘的弧度直直看向莱特。少年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带着一种干净神圣的味道,此刻身着高级修士的长袍,扣子径直扣到了最高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禁欲气息。与另一侧面容普通的少年站在一起,气质高下立见。 只是……萧瑜默默地垂下了眼,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这种禁欲和干净的气息更加会激起别人的凌虐欲望。 莱特同样回了礼:“希尔主教。” 被唤作希尔主教的老者在双方互相问候之后并没有深谈的打算,他只是干巴巴地向莱特告退,然后带着身后的两名少年大踏步走了。 经过莱特的时候,那名脸色青秀的少年特意顿了一顿,转回了头看向莱特,此刻少年才将嘴角的弧度拉大,整个人身周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与少年的眼神对上,莱特没说什么,只是向对方点了点头。 少年很快转过头,小跑几步跟上了前面的主教和另一名同伴。 待两人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的时候,莱特转头向萧瑜解释道:“那是现任的大主教希尔,他与我父亲经常会有争执。” “那个孩子呢?”对于耶路撒冷的大主教,萧瑜没什么兴趣,反而是对那名少年感到好奇,于是向莱特问道。 “嗯?”莱特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然而片刻后,他便清楚对方说的是谁了。他笑了一下,带着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那是艾利,他是希尔主教的助理,也是他的学生,而我是威廉老师的学生,我们时常在一起学习。” 萧瑜挑了挑眉,想起了之前自己第一眼看到那名少年时心下所作的判断,有些犹豫是否该给眼前的少年一个提示,然而正待他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莱特望向前方的眼睛一亮,高声叫了一声“父亲”。 萧瑜噤了声,跟着莱特一起快步向庭院中间走去。 庭院中间,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人正站立着,周围是伺候着的仆从。此刻那名被莱特唤作父亲的中年人,也即现任的耶路撒冷国王阿马尔里克神色算不上高兴,脸部皮肤涨得通红,还残留着些许的怒意,看情形应该是之前与匆忙走出庭院的主教有了什么争执。此刻听见莱特的声音,阿马尔里克转过身,看向莱特的方向,见到自己的儿子快步前来,他很快笑了起来,朝莱特伸出了一只手。 莱特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再次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然后转过身,将自觉地站在一边的萧瑜拉过来,对自己的父亲介绍道:“父亲,这是我的朋友萧瑜。”语气严肃而认真。 国王顺着莱特的视线看向低头向自己行礼的少年,面对莱特时候的亲切和温和很快消失,虽然还是笑着,但萧瑜明显能够感觉到对方审视着自己的锐利目光。 “呵呵,萧瑜,好孩子,之前听说你将鲍德温从房间里劝了出来,我和皇后都很惊讶呢。”国王笑着招呼萧瑜坐下,莱特则自动随着父亲坐在了他的下首。 庭院中摆放着的石桌和石凳都是由大理石做成的,由拜占庭的雕刻家在边角雕刻出了繁复华丽的蔷薇和十字图样,显得精致美观。 三人很快落座,国王命仆从端上一些点心,便脸带好奇地问着坐在下方的沉默少年:“你对莱特说了些什么让他重新走出房间?之前我可是费尽心思都没办法让他稍微振作些呢。” 莱特心下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生病的原因而将自己隔离在所有人之外,却也让父亲、威廉老师和茜贝拉担忧不已,他抓住了坐在身边的父亲的手,有些愧疚地说:“父亲……” 国王似乎感受到了莱特的不安和愧疚,拢住自己孩子的手,另一只手带着安慰性质轻轻地拍着,眼中带着满满的怜惜——萧瑜在一边看得一清二楚。 待两人从彼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萧瑜才开口回答国王的问题:“并不是我说了什么让殿下醒悟过来。我想殿下心中其实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我所做的,只是让殿下更快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而已。” 闻言,国王略微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会如此回答。作为莱特的父亲,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多么有主见,他对所有事情都看得通透,所以对于自己的儿子能够从自己患上麻风病这一打击中恢复过来,他这个作为父亲的从来没有怀疑——尽管对于这件事他同样感到痛苦而绝望。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只是儿子玩伴的少年能够清楚地看出这一切,并能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 第20章 赎金 “萧……” 一边的莱特也略带惊讶地看向面色平静的萧瑜,他没有想到萧瑜是这样评价自己的——事实上,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愿意重新振作到底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因为萧瑜的帮助。 “很少能有孩子能看得如你这般清楚。”国王沉默了片刻后,发出这样一声感叹,他抬起右手摩挲着戴在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指环。这只指环做工精美,泛着银质的光泽,戒指的侧面刻着紧密而复杂的花纹,萧瑜知道,这是耶路撒冷国王的标志。 萧瑜低了低头,语带恭敬地说道:“我只是了解殿下的为人而已。” “不管如何,你让莱特重新振作了起来,这点我总归得感谢你。”国王大笑了起来,顺手拍了拍萧瑜的肩膀,显得很是高兴。 萧瑜抬起头,正撞进莱特的目光中——那是一种交织着感激与亲近的目光。或许是因为萧瑜对他的了解和善意,在莱特感激他的安慰的同时,产生了一种想要信任和亲近的欲望。 萧瑜知道“麻风王”在仓促之下带着病体接任耶路撒冷国王的王位时,国内的情形是多么严峻,在这位年轻国王短暂的执政期间,真正成为他亲信的人并不多。这位拥有着真正骑士风度的国王几乎是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孤独地强撑着用自己的才能担起了整个王国。因此对于少年时期的莱特,真正走进他内心的朋友并不多——而现在,萧瑜成了第一个。 萧瑜牵起嘴角,向对方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见萧瑜向他露出笑容,莱特眼中一亮,仍残留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此时一声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陛下,这是不是就是让莱特出了房门的萧瑜?”婉转如莺啼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因为不熟悉萧瑜名字的发音,显得有些怪异,却奇异地有一种奇妙的韵味感。 随着声音传过来,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庭院中央。那是一个美艳的少妇,与街道上普通妇女朴素的着装不同,她的身上几乎堆满了各色的饰品,叶片状的、枝条状的……然而这一切繁多的饰品堆积在她身上却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反而与她相得益彰。引人注目的是她风帽上镶嵌着的一圈泛着柔和乳白色的珍珠,珍珠下方,那少妇的额头上绘着一朵生动而动人的曼陀罗花,深陷的眼窝处浓妆艳抹,红唇线条优美。此时那少妇微微嘟了嘴,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带出了一种勾魂摄魄的味道。 阿马尔里克见到来人,很快起身迎了上去,眼角弯起,溢出满满的宠爱与痴迷:“康妮娜,你怎么过来了?” 莱特见到来人便也站了起来,拉着萧瑜在一边行礼:“皇后。” 萧瑜心下明白过来,这便是来自拜占庭的皇后玛利亚康妮娜,阿马尔里克在与莱特和茜贝拉生母阿格妮丝离婚后为了获得拜占庭的支持与拜占庭联姻,对象便是曼努埃尔的侄女康妮娜。与阿格妮丝有着许多情夫的糟糕风评不同,耶路撒冷主教很快便接受了这位新皇后,而这位皇后,也没有让圣城的教廷代表们失望,很快便有了她与国王的第一个女儿伊莎贝拉。看这情形,阿马尔里克国王对于她还是很痴迷的。 尽管康妮娜在外表上有着足以让男人沉迷的气质,她却一直很安分地扮演着温和的继母形象,对于未来的耶路撒冷国王,现在的继子鲍德温,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与关心——当然事实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康妮娜向莱特和萧瑜温柔地笑了笑,面容美艳动人。不得不承认,这位新皇后确实很迷人,难怪在外风评一直是好色的国王对她始终保持着痴迷,萧瑜心下想到。 “陛下,我听说您和希尔主教正有什么争执。”说了些关心的话后,康妮娜便脸带忧虑地说道。 闻言阿马尔里克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了刚刚与主教争吵的情形,脸色很快拉了下来,不想多说什么。 莱特对此也有疑惑,便同样抬头看向忽然有些生气,自顾坐下的父亲,轻声问道:“我从威廉老师那里过来的时候便在路上见到希尔主教,他看上去很生气,父亲,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见自己儿子也忧虑地向他问话,阿马尔里克叹了口气,缓慢地开口说道:“是因为哈瓦勒送来的信。” “哈瓦勒?努尔丁手下那名萨拉森大将?”莱特很快反应过来,提高了声音问道,“他怎么会送信过来?” 哈瓦勒这个人,在穆斯林眼中是个不世英雄,然而在所有十字军士兵和将领眼中,若是在战场上碰到哈瓦勒,便是一场大灾难,堪比地狱。 哈瓦勒出名的地方不仅在于他出色的军事能力,还在于他的残忍程度。最早他跟着努尔丁的父亲、摩苏尔与阿勒颇的阿塔贝格1赞吉东征西战十多年,闯下了赫赫凶名,让敌人闻风丧胆。他对待的俘虏的方式及其残忍,同血腥的鹰王赞吉一样,他喜欢将敌人钉死在十字架上,或者将对方活活烧死。对于地方将领的后代,他喜欢将那些孩子阉割,以显示自己对他们的绝对掌控,同样的,他喜欢将自己男宠阉割,以保证他们保持年轻。 在赞吉死后,他便跟着努尔丁继续在叙利亚地区征讨,成为了努尔丁手下资历最老的大将。从他的战绩看,几乎所有的十字军在遇到哈瓦勒的围攻时都溃不成军,沦为俘虏。 “一支五十人的骑士队伍在扎尔卡被哈瓦勒抓获了,他送来信要求五千第纳尔的赎金。”阿马尔里克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莱特闻言却有些疑惑:“若是他想要赎金便说明他还没有将人杀死,派人前去商谈就行了,父亲担心什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阿马尔里克抹了把脸,眉间紧紧地纠结着,“哈瓦勒曾经放出话,声称他的手下从来不会留下十字军的性命,而且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莱特忽然想起了什么,同样皱起了眉头:“所以这样根本不对劲。” 国王赞赏地看了一眼少年,点点头:“我所忧虑的就是这个,十字军这么多年来宁可当逃军也不想面对的哈瓦勒,不可能忽然发善心让我们赎回那些骑士。只是希尔主教执意要我派人前去扎尔卡将人赎回来。”阿马尔里克忽然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他说,若是真有什么不对的只要竖起真十字架便能打败那些该死的异教徒。” 闻言莱特无语了片刻,希尔主教对于教廷脸面有多在乎他深有感触。 见丈夫和继子都是一副忧虑的样子,康妮娜静静地上前,轻揉地给坐着的国王揉捏着脖子,轻声地说道:“陛下如果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那就派人先去查探一番吧,哈瓦勒若是有什么企图的话不会没有任何痕迹,总能找到他这么做的原因的。”含着些许抚慰味道的温柔声音让人听着如同春风拂面般舒适无比。 此刻莱特抬起了头,看向眉头有些松动的父亲,坚定地说道:“父亲,请让我过去吧。” 阿马尔里克睁大了双眼,语气严厉地喝道:“不行!” 莱特似乎是被父亲严厉的态度惊住了,有些不解地问道:“父亲,我并不是没有出过王国,您知道的,两年前我便出使了开罗,我……” 还没说完,阿马尔里克依旧冷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莱特的话:“正是因为两年前的出使你差点被杀,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现在都没查到。这次的事情明显不对劲,更何况,你必须留在耶路撒冷接受医生的治疗。” 两年前自己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差点在出使开罗的路上被杀,阿马尔里克为此大发雷霆,几乎想将王国内所有贵族都抓到圣城一个个审问——自己还在位的时候继承人竟已经遭受阴谋迫害,若是自己去世了鲍德温所面对的会是什么局面? 阿马尔里克虽然对前妻阿格妮丝没什么很深的感情,但对于鲍德温这个继承人还是很满意的——这孩子从小便已经表现出了成熟的处世态度,因此他很早便让他接触王国事务,意在培养儿子的政事能力,而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这个让他一直骄傲的儿子在处理政事时虽然还并不很熟练,却眼光毒辣,对政事的分析冷静而全面。 “父亲。”莱特明白了父亲对自己的担忧,他内心有些感动,却还是放柔了声音试图说服对方,“您关心我的安危,这我明白,我也很感谢您,只是我确实想去处理这件事。”见对方又想开口说什么,莱特很快说道,“您先听我说,您是从战场上获得荣誉的,我不想只待在安全的耶路撒冷,成为一个只会处理文件的国王,而是成为一个同您一样从战场上走向国王之位的骑士——就像您在我小时候说过的,作为骑士,最重要的是荣誉和守护。” 听了自己最满意的儿子的话,阿马尔里克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有些感叹,胸中猛然间涌上一股骄傲的感觉,作为一名骑士在战场上获得荣誉,这对于一位贵族来说是如同生命般重要的事情。对于继承人的觉悟,作为国王的阿马尔里克很欣慰,然而作为父亲,他却不得不为儿子的病情与生命安全而担忧。 “父亲,请您同意。”莱特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在阿马尔里克身前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节,抬起头,以坚定无比的眼神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请您赐予我荣耀。” 气氛一时变得凝重,忽然,一声轻笑声在阿马尔里克身后响起:“陛下,您要是担心莱特的安危的话给他多配些骑士来保护他不就行了么?孩子总不能永远待在父母的羽翼下寻求保护的。”说着康妮娜看了莱特一眼,眼中荡漾着水波,温柔缱绻,“你在外面也需要好好保护自己,让你父亲放心,毕竟什么荣誉都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 莱特垂下了眼,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谢过皇后关心。” “既然这样,”阿马尔里克的声音终于响起,“莱特你就领着一百名,不,带两百名骑士前去扎尔卡吧。记住,打探最重要,如果哈瓦勒真的有什么阴谋,立刻返回圣城。还有,你得带上一名医生以防你的病情恶化。” “父亲”莱特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这算是打探哈瓦勒的动向,若是带的人太多反而不好行动,给我五十名骑士就可以了,另外,我的病还没严重到会影响行动,只不过是没有痛觉而已,路上不用带医生。” “不行!人太少了!”阿马尔里克顿时皱紧了眉头。 莱特无奈,向父亲保证道:“我带五十名骑士,但是带上巴德,这样您应该能放心了吧?” 听到巴德的名字,一脸凝重的国王才缓过脸色,让王国内第一骑士的巴德护送莱特他还是放心的,但是他还是吩咐道:“让巴德跟紧你,有什么危险就立刻撤回来。” “是,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1阿塔贝格:总督。 第21章 贝里昂(修) 萧瑜从皇宫中出来后,径直向巴德的府邸走去,阿马尔里克在答应莱特出使的要求后便派人前去做随从人员的安排——这个时候,巴德应该已经接到国王的命令了。 穿过人潮涌动的罗马集市街,萧瑜拐进一条暗巷中。两边的房屋建得较高,将阳光挡在外面,巷子中因为长时间没有太阳的照射而显得有些阴冷潮湿,此时暗巷中没有一个走动的人影,只有街角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一名老人。 在巷子中走了片刻,萧瑜的脚步逐渐放慢,几秒后,他彻底停在了街道中央。 刚踏入巷子的时候,他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待得走到了街道中央,那种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而萧瑜也分辨出了夹杂其中的几声独属于少年人的清脆哭泣声。 萧瑜本不打算对此做什么反应,毕竟在黑水街的时候他所见到的情形有比这更加肆无忌惮的,然而当他瞥见旁边一间房子的窗户中露出的脸——他今天刚见到过,便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尽管只是在皇宫庭院的通道上与那少年见过一面,萧瑜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此时正满脸迷蒙、混杂着痛苦与欢愉神色的少年是跟在希尔主教身后的艾利。 萧瑜想起了在初次见这少年时心中所闪过的某个想法,那时候或许是出于一种长期处于黑暗中而滋生的对于光明的憎恨与嫉妒心理,他一眼便判定这少年的纯净很容易激起别人的凌虐欲望。然而此刻在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事实的时候,萧瑜却没有多少果然如此的快意。 从没有关严的窗户中看去,少年满脸泪痕,喉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如同奶猫般细弱的呻吟声,身上也布满了青痕,能够明显地判断出他的身体长时间地被掐、被拧和被打,这些深色的痕迹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怵目惊心,却有种奇异的美感,似乎这如同牛奶般白皙的肌肤上本就应该画上这些恐怖的痕迹,而这一切引发着围观者隐藏更深的施虐欲。 少年似乎哭了很久,一句完整的话都已经说不出,只能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呻吟。 身后一阵脚步声慢慢靠近,萧瑜顺势走到了巷子一边,让对方过去。而对方在靠近那间房子的时候似乎同样听到了什么声音,神色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萧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正好挡住那行人望向窗户的视线。 没见到什么奇怪的,那人很快便满脸疑惑地向前走了过去,只是他走了几步后仍脸色犹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萧瑜脸色不变,只是走到那房子前,弯身捡起了一块石子,手中使力,石子被用力甩到了半合的窗户上,敲打的声音在巷子里清晰地响起,甚至因为巷子的空荡荡而发出一阵短促的回音。 房间内的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似乎一切都被按了暂停键,就连空气都凝滞了片刻,远处集市街的嘈杂声被不断放大,似乎与这条巷子隔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 片刻后,房间内忽然发出了什么物品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的是一声压低了声线的咒骂。 萧瑜随意地走到了房子对面的屋檐下,慵懒地靠在墙壁上,看对面房子的木门打开。 门后,一个男人的头露了出来,一眼便见到了站在对面房檐下的萧瑜,那人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少年,随后,被发现的心虚和担心很快从脸上散去,那男人大大方方地打开了门,朝里面招呼了一声。 响应着他的招呼声,门内陆续走出三个男人,几人身上统一穿着黑色的长袍,萧瑜很快便在几人袍角看到一致的十字图样。 同第一个男人一样,后面的几人脸上都是一脸毫不在意,只是最后出来的一名青年脸上带着些许的尴尬与愧疚,在抬头与萧瑜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很快低下头去,匆匆跟上前面几人,脚步凌乱地离开了这条巷子。 待几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萧瑜才站直了身,缓缓走到了那间房子的门前。 门内,低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萧瑜抬手推开了还没掩上的木门,踏步走了进去。 门内还弥漫着某种味道,让萧瑜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他穿过凌乱的房间,走到了同样一片狼藉、布满了某种难闻液体痕迹的床前。此时少年正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中,在床中央形成一个隆起。 “哭泣从来都没什么作用。”萧瑜没再看向床上那些斑驳的痕迹,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是真的心有怨恨的话,为何不想办法报复回来呢。” 被子中低低的哭泣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少年仍旧窝在里面,只是停下的哭泣让萧瑜明白了这少年确实是在听他说话。 “我曾经见到过与你有同样遭遇的人,他的遭遇甚至比你更加悲惨。” 说到这里萧瑜停了下来,脑中浮现出某个人妖艳却冷硬的面容。 “然后呢?”似乎是因为萧瑜停顿的时间太长,少年从被子中探出了头。他的脸上仍旧布满了还未干的泪痕,眼睛已经有些红肿。少年此时眼带疑惑地望向萧瑜,微微张开的嘴唇带着遭受某种蹂躏后的鲜艳色彩,从少年抬起的身体往下看,精致的锁骨清晰可见,甚至那上面凌乱交错的伤痕也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 萧瑜心下叹了口气,这种魅惑勾人却毫不自知的少年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征服欲——一种在纯净的白纸上随意涂抹黑色墨水的快感。 “然后——”萧瑜没有带丝毫情绪地说道,“所有对他做过那些事的人都死于非命,别人也根本查不出什么是致死原因。” 在听到“死于非命”四个字的时候,少年的瞳孔蓦地缩了一下,整个人呆怔了。 萧瑜没再去看少年什么脸色,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便转身走出了房子,将身后的门关好,然后继续沿着巷子往巴德的府邸走去。 “都死于非命么……”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后,少年无力抬手地抹上脸,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角度,低声呢喃着,“真是个美好的愿望呢……” 少年的想法萧瑜没心思去想,此刻的他在巴德庭院中见到了一名中年人。 中年人面容严肃,碧蓝的眼睛中带着因为岁月积累而沉淀下来的沉稳与睿智,带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威严与压迫感——萧瑜明白,这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所带来的血腥感。中年人身上披着一件褐色披风,贴身的锁子甲外则是一件黑色的罩袍,胸前同样绘有一个十字。腰间系着的大剑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彻骨的冷意,剑柄上镶嵌着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石,而剑身上,则缠着一圈圈用以固定的皮带。 中年人此时风尘仆仆,大踏步地从议事厅走出,在与萧瑜迎面对上的时候,他身形顿了一下,随后像是想起了萧瑜的身份,向停下脚步的萧瑜点点头。 萧瑜一眼便从对方与巴德极为相似的面容中猜测出此人的身份,站到道路一边语带恭敬地唤了一声“贝里昂大人”。 贝里昂同样停下脚步,上下扫视了眼前的少年一眼,沙哑的声音响起:“巴德向我提起过你,你便是萧瑜吧?” “是。”萧瑜回道。 贝里昂伸出手朝另一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语气轻快地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这个老头子一起走走吗?” “大人?”贝里昂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同样如同贝里昂一般穿着锁子甲与罩袍的几个人应是刚从议事厅走出,见到贝里昂停了下来与一个少年说些什么,便向贝里昂问出了声表示疑惑。 几个人明显是饱经战场历练的士兵,身上带着的武器都带着某种森寒气息,一举一动都有某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节奏。那几人中混杂着不同肤色的人种,有白色皮肤的欧洲人,也有黑皮肤的埃及人,其他几人也能让人明显分辨出是亚美尼亚人或是叙利亚本地人——这些是贝里昂的近卫。其中一个看似领头模样的人是个白人,有着一头短发,面容冷肃,右手一直搭在系于腰间的剑上。 贝里昂转过身,见到从后面跟上的下属,便摆了摆手向他们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几人闻言点头,向前走过来,在经过萧瑜和贝里昂身边时,几人都带着些许好奇地转头看向静立在一边的少年,其中一个脑后系着两根辫子的青年男人在经过萧瑜时甚至歪过头向他眨了眨眼睛。 待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萧瑜才跟在贝里昂的身后,向内院方向走去。 “事实上,鲍德温殿下让巴德收集你们金蔷薇骑士团消息的时候我也在留意你们的行动。”贝里昂沉稳的声音响起。他的脚步很稳,踩在庭院中布满石子的小路上敲打出一阵有规律的声音。 萧瑜不知道贝里昂说这些有什么含义,便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对方似乎也没在意萧瑜的反应,他继续说道:“金蔷薇从七年前开始在埃及和王国的边境出现,与其他众多骑士团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随着一次次任务的完成,名声也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超越了一般骑士团的规模了。事实上,很多王国境内的贵族都很看好这支骑士团,也尝试过将其收入麾下,只不过很多人都失败了。” “骑士团的发展是由团长所决定的。”萧瑜平静地回道。 “那你呢?”贝里昂转过身,双眼紧紧盯着萧瑜,“你今后还是打算在骑士团中做一名普通的雇佣兵,受雇于各个领主,然后为他们上战场么?” 萧瑜微微皱起了眉,他有些明白贝里昂单独找他谈话的意图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5节 “事实上,金蔷薇骑士团对我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贝里昂接过了话,带着些许怀念的语气说道,“在来到耶路撒冷之前,我只是法国一个贵族的次子,能做的最多的只是骑马在我父亲小得可怜的领地上作威作福。但是跟着十字军东征来到耶路撒冷后,我从一无所有的小子成为了一个男爵,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城堡,还有许多的仆人供我调度。我现在所拥有的领地包括那不勒斯、伊贝林和拉姆拉,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父亲的领地。” 转过头,他继续说道:“孩子,你的能力我也清楚,这次你所给殿下的帮助,作为他剑术老师的我对此感激不尽。鲍德温殿下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很欣慰——这孩子从小便有些成熟,真正成为他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我衷心地希望你能成为殿下的骑士——我想殿下也是这样希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说明:历史上拉姆拉的鲍德温(也就是文中的巴德)父亲名为老贝里昂,三子是小贝里昂,也就是电影《天国王朝》的主角,因为版权原因此文不能涉及电影虚构部分,所以重新将伊贝林男爵的名字改回贝里昂,请见谅。 第22章 训练 作者有话要说:  1所罗门马厩其实是所罗门圣殿,也就是原先的阿克萨清真寺的地下大厅,小鲍德温将所罗门圣殿的部分地区划分给圣殿骑士团后所罗门圣殿就发展成了集神庙、营房、武器库为一体的建筑。这里蠢作者将所罗门马厩设置到了室外←_←请大家见谅。 2历史上拉姆拉的鲍德温(也就是文中的巴德)父亲伊贝林男爵名为贝里昂,他的三子小贝里昂也就是电影《天国王朝》中奥兰多布鲁姆所饰演的男主角,因为版权原因本文不会涉及电影中虚构的成分,只借用历史真实人物,因此将男爵名字从“高弗雷”改回“贝里昂”,请大家见谅。 尽管明白贝里昂劝自己成为莱特的骑士是出于对自己能够保护这位王储的考虑,而这一切对自己也并非没有益处,萧瑜仍旧拒绝了这一建议。 虽然对未来的麻风王怀有敬意与欣赏,萧瑜却不打算将自己置入耶路撒冷的政局之中。莱特在年少时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他最终只会死于他的重病——这一点萧瑜很清楚。另一方面,萧瑜是真心想跟着骑士团——在他师父死后,骑士团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归属,哈德良、伊兹、威廉等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将其视作亲人的存在。 告别了有些失望的贝里昂,萧瑜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上碰到似乎正等着他的巴德。 巴德在刚刚便已经知道了此次出使的任务,向才从伊贝林赶到圣城的父亲汇报后,他便在萧瑜回房的路上等着了。 巴德今日穿了一身轻便的长袍,独属于骑士的冷峻和血腥褪去后,呈现在别人面前的就是一个温和容易接近的青年形象。 蜷曲的头发在耳际翘起一个活泼的角度,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萧。”见到萧瑜从小路上走过来,巴德从倚靠着的柱子上站直了身体,向他打招呼。 萧瑜向巴德点头回礼,同他一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萧瑜现在住在巴德提供给他的客房中。在刚从皇宫出门的时候,莱特邀请他住进皇宫,他的宫殿旁有多余的房间给萧瑜住,萧瑜拒绝了,毕竟皇宫内没有外面自由。 房间内宽敞明亮,除了客房原有的家具便没什么其他的物件了,萧瑜自己所带的东西不多,也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匕首和弯刀等武器他都随身带着。 踱步来到桌前,萧瑜给巴德和自己倒了两杯果酒,将斟满酒的玻璃杯递给一边的巴德。这是由穆斯林商人从拜占庭带过来的优质果酒,巴德觉得不错便让人给萧瑜送来了一些。 巴德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将刻着精美图案的玻璃杯放在手中细细地把玩着,微微斜过头,看向萧瑜:“萧,你见过我父亲了吧?” 父亲在议事厅与自己告别后便径自出门了,路上很有可能会遇到回自己房间的萧瑜,这一点巴德在见到萧瑜来的方向便明白过来。父亲与他之间可能的话题他也猜到一些,毕竟莱特对于金蔷薇骑士团的执着父亲也是清楚的。对于鲍德温王子所重点关注的萧瑜,他的父亲或许比王子本人更加希望这个有着出色战斗力的少年能够效忠于这位已经展现出国王风度的少年王储。 “嗯,贝里昂大人希望我效忠于莱特,不过我拒绝了。”萧瑜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事实上他并不打算再接受巴德的劝说——如果他真这么做的话。 幸而巴德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什么不满:“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殿下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这个话题就算是揭过了,巴德来到这里的目的也并不是继续他父亲的话题以劝说萧瑜效忠于鲍德温王子,他很快就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萧瑜,这次你随着我来到耶路撒冷是因为殿下的病情,现在殿下已经振作起来并准备出使扎尔卡前去打探哈瓦勒的动向,你的打算是什么?” 确实,萧瑜前来耶路撒冷只是出于对这位还是少年的麻风王的关心,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便没什么理由留下来,他应该尽快回到安条克与哈德良他们汇合。 “这两日我便会出发回到北边与团长他们会合。”萧瑜答道。 巴德对于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紧接着他思考了片刻,抬头看向萧瑜,带着点恳切的语气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与我和殿下一起北上前去扎尔卡,随后你可以从那里回到安条克。” 萧瑜心下计算了一下路程,并没有什么不便之处,而骑士团那边也没有什么紧急事件需要自己尽快赶去,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巴德见萧瑜答应,脸上浮现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想殿下应该也会很开心的,而且我和他都相信你的能力——毕竟这次的出使任务应该还是有些危险性的。” 萧瑜明白,巴德与莱特都很清楚自己在刺探情报和隐匿等方面的能力,或许对于这支出使队伍来说这些能力可能会有用。 随后两人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巴德便向萧瑜告辞,离开了萧瑜的房间。 晚上,萧瑜躺在床上,尝试着理了理自己脑海中对于这段时期的历史,然而十七年的时间已经太过长久,自己上辈子的记忆似乎已经隔着一层薄纱,模模糊糊在自己脑海中时而闪现时而消失,待再去细探却又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能够确信的,是这段时期王国与努尔丁方面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争发生,而埃及已经被萨拉丁掌握在手中,三方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脑海中已经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萧瑜便不再纠结,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萧瑜很早就醒了过来,在任务期间基本都是作息不定,每个人都抓紧时间休息,即便是在旅馆中也是凑合着住一晚,没有什么舒适度可言,然而在巴德府邸,昂贵柔滑的布料做成的被子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睡觉是一件久违了的幸福事件。 洗漱后出门,萧瑜沿着庭院的路往前厅走,在庭院的小路上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喝声。萧瑜转过头看向西边,那是巴德府邸内的训练场,萧瑜见到过巴德在里面练习剑术,这位王国第一骑士不仅因为他的骑士风度而有名,还因为他的出色的剑术和从未失败的决斗而享誉整个王国乃至周边的萨拉森国家。 穿过宽大的庭院,萧瑜迈步向训练场走去。从圆形的拱门穿过,暴露在眼前的就是一个近乎半个足球场大的空旷广场。广场中央有个由木板和粗壮的树干搭成的演武台,演武台下,则围着一圈由稻草制成的假人,此时几个假人前方,骑士们正挥舞着手中的大剑劈砍着——刚才萧瑜所听到的声音,便是由他们使力挥动大剑时发出的吼声。 假人前练习剑术的几人正是萧瑜昨天见到的贝里昂的几个手下。脑后绑着两条辫子的那名骑士正一脸正色,踩着灵巧的步伐向假人奔去,手中的钉头锤重重地砸在假人的头上,很快,假人的整个头就便扫了下来。 萧瑜很明白这种武器的攻击力,在板甲还没有普及的现在,这种钉头垂砸在身上所能造成的内伤非常严重,像箭支能够在极大的冲击力下撑开链甲的小孔从而射进人体内一样,尽管敌人有着链甲保护,钉头锤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刺入对方体内。在马上战斗时,钉头锤能够将敌方人马轻易斩下马,而对于带着头盔的骑士来说,若是由这一武器砸到了头上,巨大的冲击力对于脑部所造成的伤害甚至比大剑劈砍在身上更加严重。 另外几名骑士或用斧子,或双手持剑,俱都专注地在假人身上劈下一道道的伤口,他们的脸上此刻已经布满了汗水,在清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刺眼的光芒,身上的亚麻内衬也已经透出了团团汗迹。几人时不时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换下手中的大剑或斧子,抓起系在皮带上的武器继续进行训练。 训练场南边围墙处,搭着一个简陋的棚子,下面是几张桌子和凳子,桌面上凌乱地摆放了一些水囊和外套,很明显这些是场上几位骑士的物件。而站在棚子另一边眯眼看着场中各人训练的,正是一脸严肃的贝里昂。 见到萧瑜进来,贝里昂只是转过头看他一眼,向他点点头,然后继续将视线转回场中。 萧瑜慢慢从拱门出走向贝里昂所在的棚子,与他一起,静静地看着场下众人的训练。 半个小时后,场中几人慢慢收了武器,陆陆续续回到棚子下面。贝里昂吩咐仆从们端水进来,给几人洗脸擦身体。 待几人收拾干净后,贝里昂向萧瑜邀请道:“鲍德温殿下今早会去所罗门马厩挑选随行的骑士,你要一起前去么?” 萧瑜欣然应允。 萧瑜也知道这件事,自从两年前自己的儿子出使开罗,随行的骑士中出现了阴谋者,阿马尔里克便对鲍德温身边的近卫进行了严格的筛选以确保儿子的安全,而此次前往扎尔卡,鲍德温所带的骑士只有五十人,很难保证不会再次被有心人利用。这次骑士的选拔,除了忠心,同样重要的是可以信赖的能力,对此,鲍德温向父亲提出了自己前去所罗门马厩挑选随行骑士的要求。 贝里昂带着下属和萧瑜——出门时巴德也跟了上来,一队人很快到达了城外所罗门马厩所在处。 所罗门马厩虽然被称为马厩,事实上却是一个大型马场,每天早上,耶路撒冷的骑士都会集中在这里进行例行的操练,而步兵,则在不远处的汲伦谷进行箭术和战阵配合的练习。 开阔的视野中,整齐威严的骑士队伍已经在所罗门马厩1严阵以待。队伍中既有白色罩袍的圣殿骑士,也有穿着黑色披风的医院骑士,皇家骑士们则单独列成一个阵型,统一的蓝色罩袍和金色的十字异常显眼。 众多骑士都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厚厚的皮手套拉住缰绳,左侧身子被巨大的鸢盾或是略小的斗盾遮住,盾面上绘有统一的十字或是贵族的独有纹章。 骑士们头上罩着带有护鼻的头盔,额头被遮住,露在外面的眼睛在望向前来旁观训练的国王和王储方向时散发出狂热和兴奋的光芒——若是能够成为未来的耶路撒冷国王、现在的王储鲍德温殿下的骑士,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极大的荣耀。 皇家卫队驾着马位于队列两边,呈分散状将所罗门马厩围起来,卫队士兵们手中高举着绘有十字的三角旗帜,满面肃容,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中央广场上列成阵型的骑士方阵。 无数的旗帜在沙漠大风的吹拂下烈烈作响,飘扬在广场上方。卫队士兵们经过长期的训练,所有的动作都呈现出一种统一而有规律的节奏,带给所罗门马厩内所有围观者一种急促的压迫感。 第23章 老兵 萧瑜与贝里昂等人相继下马,站在广场的东北角,注视着广场北面高台上正向广场中央的骑士们做御前演说的阿马尔里克,在他身后站着的,便是身着骑士正装的鲍德温。 鲍德温的身量已经抽高了不少,高挑的他站在身材臃肿的父亲身后并没有显得突兀,周身反而散发着一股沉稳而令人忍不住拜服的气质。纯白色的罩袍柔顺地贴伏在他身上,罩袍下露在外面的是链甲织成的袖子,下面亚麻材质的里衬透过链甲的小孔清晰可见。 自小便接受王储礼仪训练的他此刻笔挺地站在作为国王的父亲身后,右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顺着父亲的目光面容冷峻地扫视着台下众骑士的面孔,身为王储的气度已经在隐约间散发出来。 与他备受圣城百姓嘲笑的父亲不同,鲍德温王子在其小时候便以英俊的面容和处事沉稳的风格赢得了众多百姓的爱戴——除了刚从欧洲前来的激进天主教徒,只因在对待不同宗教的教徒方面,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提出的几项措施都有效地保障了圣城内各教徒的和平相处。 很快,阿马尔里克便结束了自己的演说,台下立刻想起了震天的欢呼声——毕竟这位饱经战场洗礼的国王在军队中还是拥有着极高声望的——即便他的私人性格广为诟病。 待自己父亲下台后,作为王储的鲍德温也作了个简短的演说,他没有像阿马尔里克那般慷慨激昂,他明白自己还没有上过战场,对于这些资历比自己老得多的骑士们,他只能以他沉稳可信的人格魅力来使他们信服。 莱特结束演说后,下面同样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随后,传令官将国王的旨意传达下去,骑士队列井然有序地分为两部分,留出广场中央贯穿南北两方的空地。两方骑士刚站队完毕,周围的皇家卫队便驾马举着手中的旗帜向中央的空地贯穿而过,马蹄踏在广场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整个广场上空响彻了这一整齐的声音。 两条拉长的队伍在中间交错后很快又分开,这像是一个讯号般,霎时间,两边站定的骑士们默契地抖动缰绳,驱动胯下的马,越过中间的空地一对一地开始战斗。 不出片刻,广场上的骑士俱都战斗在了一起,兵刃交接的声音、铁锤砸在盔甲上的声音、骑士从马上摔下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广场上混乱无比。 广场一旁的高台上,国王阿马尔里克与王储鲍德温俱都沉眼仔细地观察着场中的战斗情况。几名骑士在此次的对战中显得异常显眼,与其他人费力的战斗不同,几人都显得游刃有余,且战斗技巧明显很出色。 “那个,那个,还有这个。”巴德站在萧瑜一边,看他同样神色专注地看着场中战斗的骑士,便抬手向几个方向指了指。 萧瑜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发现那几人确实稳稳地占着上风。虽然以一名阿萨辛的角度来看,这些骑士们的战斗动作有些花哨,没有阿萨辛惯常使用的一击毙命的手段,但是考虑到两者性质的不同——骑士在对战时更倾向于光明正大赢过对方,并将骑士的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从他们的动作来看,萧瑜不得不承认,这几名骑士的战斗力确实很强。 此刻阿马尔里克与鲍德温视线所在之处,一名骑士正半跪在地上,大剑费力地举在肩部高度,抵住从上方压下的大剑。稳稳立在他前面的骑士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大剑,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全面地压制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站起。跪下的骑士脸上因为用力布满了狰狞的青筋,为了摆脱这种绝对的压制,他试着逆着对方施力的方向斜劈而去,却被对方及时撤力避了过去。 对方往后几步站定,看着原先跪着的那名骑士慢慢站起身,然后他微微向他点了点头以示敬意,下一刻,重新摆好动作,攻击便如同狂风骤雨般倾泻而下。 正站稳的骑士手足不稳地抬剑接住对方的攻击,却在一步步紧逼的攻击下显得捉襟见肘,不出片刻,随着“叮——”的一声响,那骑士手中的大剑蓦然脱手落在了一边。 战斗结束,输了的骑士向胜利的对方低了头,接着转身向高台处站着的国王与王储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然后,他弯身捡起自己的佩剑,一步步走出对战的广场。 自始至终,那名站着的骑士保持着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即便是赢得了这场对战,他也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只是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向高台行礼。 贝里昂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场内情况,见到了这名骑士战斗的过程与其之后的行为,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一边的巴德想起什么,转头向自己父亲问道:“这些骑士可信吗?” 贝里昂仍旧保持着视线投向场中的姿势,听见巴德问话,他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回道:“这一点陛下已经考虑到了。场中的骑士,除了几年来在王国内人品可信的,便是刚从欧洲过来的年轻骑士——要知道,这些新来的骑士还深信教会,他们对于皇室和教廷的狂热信仰还不会转变。若是想找能够忠于鲍德温殿下的,这些人会是很好的选择。” 巴德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与父亲一起注视着场中的对战情况,心中分析着备受关注的几人的战斗力。 不知过了多久,阿马尔里克和鲍德温都下了高台,圣城内圣墓大教堂悠远的钟声慢慢响了起来,传令官命人吹响了号角,不出片刻,广场中缠斗在一起的骑士们慢慢停下了动作,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重新列好队伍面向高台。 高台下,传令官从国王手中接过一卷纸,快速地走到高台上,环顾四周后展开了手中的纸,特意提高的声音在广场上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谨尊上帝的旨意,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现特命以下五十人为鲍德温殿下近卫:爱德华、休斯、胡格……” 寂静的广场上一时只闻传令官高昂的声音,随着一个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下面的骑士依次从队列中上前,排成一列面向高台。手中的大剑都系回了皮质腰带中,他们统一右手握拳轻抵左肩,做出恭敬臣服的姿势。 近卫队伍既已选定,国王与王储也向骑士们传达了几日后出发的命令,便翻身上马,带着气势汹涌的皇家卫队离开了所罗门马厩,只留身后高高扬起的黄沙和灰尘。 国王与王储离开后,传令官便吩咐其他的骑士就地解散,没被选上的骑士们有的脸上带着失望,有的却无所谓地笑着,互相搂着肩膀出了广场,其他的,则仍留在广场内继续之前的训练。 巴德作为此次出使扎尔卡的骑士卫队队长,在确定随行队伍后有义务去接管那五十人,他转身问萧瑜是否随他一起过去,得到萧瑜拒绝后,便独自前去那些人所在的高台前。 萧瑜则重新牵了马过来,利落地翻身上去,下面正挡了一个人,是贝里昂的手下,这位脑后梳着两条辫子的青年脸上如同往常般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对他,萧瑜还是挺有好感的。他歪了头,向萧瑜做了个哥俩好的动作,抬头问端坐在马上的少年:“一会儿去喝一杯?” 身后几个同伴闻言都起哄地笑了起来,同样叫道:“喝一杯,喝一杯~”几个人大笑着互相捶了捶肩,然后均带着善意望向萧瑜。 萧瑜能明显感觉到几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些常年待在战场上的骑士们最是坦率不过,若是与他们交好了,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很快,萧瑜便抛开了脑中的思绪,笑了笑,回道:“好,希望大家手下留情。” 下面几人轰然而笑。 此后几天,萧瑜便在圣城内与贝里昂几个手下玩闹在了一起。这些平均年纪已经超过三十的骑士们虽然看着稳重,却是玩心不小,特别是辫子兄。或许是因为长期待在战场上,没有什么缓解压力的娱乐,在来到圣城之后,他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萧瑜钻巷子、爬密道,在几十年前的旧战场上搜寻些没什么用的物件。 这几天内,萧瑜倒是获得了久违的轻松,辫子兄非常健谈,多年的走南闯北也让他的经历充满了传奇般的色彩,与萧瑜作为一名阿萨辛尽力将自己隐藏于普通民众中不同,这些骑士从来都是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为着荣誉和骑士的尊严而战。 “有想过自己以后会怎么过吗?”萧瑜望着远处沙漠中西垂的夕阳,唇角轻轻勾起,感受着微风在耳际的抚摸,轻声问道。 辫子兄左手正拿着一块木头,右手持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技艺娴熟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在手掌般长的木头上勾边,闻言他只是随意地抬头望了萧瑜一眼。此刻红色的阳光打在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泛出一阵柔和的红色光晕。 “在这块地方,战争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基督徒,穆斯林,犹太人,他们都对耶路撒冷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多年来的争夺何时带来过真正的和平?七十年前,圣城从萨拉森人手中易手,不知道几年后这里必然又会再次易手,毕竟,宗教的纷争永远存在着。而像我这种老兵,生命中唯一的结局也就是死在战场上。” 辫子兄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地削着手中的木头,说出的话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似乎这些话的内容如同晚上吃什么一样随便。 萧瑜心下一怔,不错,十几年后耶路撒冷会再度回道穆斯林手中,期间更是战争不断,直到近乎一个世纪后才算是恢复真正的和平。他转过头,看向低头自顾雕刻的辫子兄,语气轻忽地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我想起一句话。”说道这里,萧瑜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兵不死,只会慢慢凋零。” “老兵不死,只会慢慢凋零……”辫子兄闻言怔怔地抬起了头,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萧瑜点头,接口道,“或许应该是骑士精神永远不灭。在上帝指引之下,你们完成既定的责任,肉体慢慢消亡,骑士精神却永远流传。” 辫子兄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着萧瑜的目光望向远处,夕阳下漫漫的黄沙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色,在天空下折射出壮丽的光芒。他不由地低声呢喃道:“是啊,骑士精神永远流传……” 他手中,已经可以看出轮廓的圣母像静静地躺着,周身在柔和的夕阳照耀下泛着温暖柔和的黄色光晕…… 第24章 出发 几天内,萧瑜与辫子兄他们莫名地建立了某种情谊——对此,萧瑜本人也想不通,他并不是那种很快与人建立友谊的人,与哈德良他们,便是因长期的并肩作战才建立起来的手足情谊。 另一边,巴德在接受那由五十名骑士组成的近卫队后便全身心投入到了对这支新队伍的训练中,他的想法是,至少在出发的前几天内将这支骑士队伍训练得有近卫队的基本样子。期间莱特多次邀请了萧瑜一同前去旁观这支队伍的训练,贝里昂作为王储的剑术老师,同样也在受邀之列。 被选进近卫队的骑士们本身能力便不弱,那天在广场上的对战便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实力,缺少的,只是在巴德命令下的统一进退和对王储命令的严格遵守。更重要的——按照巴德的想法,就是对鲍德温要绝对忠心,不能再出现两年前的情况,那已经违背了骑士精神。 那位在对战中便脱颖而出的骑士爱德华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副队长,对于享誉整个王国境内的第一骑士巴德,他总是跃跃欲试,试图让巴德与他对战——这是骑士的本能,对于强者,向对方挑战以赢得对方同样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对于这些刚从欧洲来到东方的狂热骑士们,战斗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仅次于上帝的信仰,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战场与萨拉森人战斗,以贯彻上帝的旨意。巴德对此倍感无奈,然而身为骑士的尊严让他不能拒绝这些挑战,他也很乐意给这些还有些天真的骑士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清醒过来。 将爱德华挑下马,巴德紧了紧手中缰绳,挑起了眉看向场中其他跃跃欲试的骑士。事实上,对付爱德华并不太容易,这位年轻的骑士在碰到强劲的对手后总是在对战中不顾一切,让巴德感到不小的压力。然而巴德多的是与别人对战的经验,在一段时间的僵持后,利落地将他击败。 周围围观的骑士们见自己这群人中对战水平最高的爱德华都被击下马,一时都面面相觑,有些失望。两天前他们接连向巴德挑战却被一个接一个地击败,这让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王国第一骑士的称号不是白得的,同样的,也认清了自己的实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我知道你们很想上战场,大喊着‘上帝的旨意’,然后将萨拉森人斩落下马。但是——”巴德停顿了一下,沉沉的目光扫视整个广场,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认清一个事实,那便是萨拉森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弱!几十年来的对阵,基督徒们从来没有成功将萨拉森人彻底征服!在一切对战之前,努力将自己活命的概率提高才是真正的骑士所应该尽到的责任!” 见众人确实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巴德缓缓抬手,将手中的大剑归入剑鞘中,剑刃扫过金属的声音清晰干脆,映照着巴德凝重的脸色,带给人一股不由自主信服的感觉。他翻身下马,向莱特与萧瑜所在的方向走来。 莱特向巴德点点头,开口问道:“这几天训练得如何?两天后出发没有问题吗?” 巴德脱下了手中黑色的皮手套,随意地塞进了腰带中,回道:“这几天我父亲在一边帮忙了训练,现在没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出发,明天我让大家准备一下。” “好,既然没什么问题,我就放心了。”莱特转头看向场中的训练情况。场中,骑士们似乎被方才巴德的话所激,两两相对开始了凶猛的对战,霎时间广场上到处是呼喝声与武器交接的劈砍声。 忽然想起什么,莱特皱起了眉头,向巴德问道:“贝里昂男爵昨日离开了圣城,是因为埃及的原因?” 巴德点点头:“是,努尔丁这次将几支队伍从大马士革和阿勒颇那边往南方调动,动作太大,埃及那边的萨拉丁不会没有察觉,父亲担心南方不安定,便带人前去查探了。” 莱特手抵着下巴,思索着此时北方的局势,听得身边的萧瑜开口说道:“前阵子骑士团接了安条克波西蒙德公爵的任务,伏击从阿勒颇南下的近卫军,到现在,努尔丁也没有派人进攻安条克。” “任务结果?” “全歼。”萧瑜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道,视线平平地投向广场中央。 巴德闻言大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萧瑜的肩膀,赞赏地说道:“干得好!就算埃德萨那块地被努尔丁吞了,我们也得让他时不时出些血!看这样子他算是下定决心要对付埃及了,如若不然北方现在还没那么平静。” 莱特忽然插口:“埃及没那么好啃。” 巴德停了下来,赞同地点了点头,尽管哈里发是看在萨拉丁身边没有多少势力的情况下任命他为宰相的,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这位年轻的库尔德将领拿捏在手中,反而逐渐失去了对于埃及证据的掌控。 而大马士革的努尔丁,此刻也只能通过将军队开拔到埃及边境来进行武力震慑——然而这是否有用处,巴德持保留态度。 三人都明白,萨拉丁的崛起只是时间问题,努尔丁已经不再年轻,他已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勇猛激进,如同沙漠中的老去雄鹰注定会被秃鹫所分食,这位阿勒颇的阿塔贝格正在慢慢失去他对部下的掌控力。 而年轻的萨拉丁,跟随着他的叔父在萨拉森世界中已然赢得了自己的声望。若是日后萨拉丁接替了努尔丁所辖的地区,一个地域广大的包围网便会毫无障碍地建立——从亚美尼亚到大马士革,再从阿勒颇到埃及,耶路撒冷只会陷入完全不利的境界。 萧瑜见巴德叹了口气,便明白他所忧虑的是什么,只是随意开口说道:“现在担忧这个没用,毕竟努尔丁现在还没有老到上不了战场。王国的地理位置特殊,若是能跟拜占庭保持同盟以获取舰队支援,抵住努尔丁的攻势应该不是问题。” 一边的莱特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确实,现在的担忧没有什么用,目前摆在他眼前的,便是前去扎尔卡查探哈瓦勒的动向,看是否与北边或者南边的动态有所联系。 ———— 两日后,耶路撒冷城外。 早晨的阳光慢慢从沙漠的地平线上缓缓照射出来,打在整列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圣城外,五十多骑早已整装待发,整个队伍都沉浸在一片肃杀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都披着宽大的披风,胸前绣着十字,统一的服饰明显地昭示了他们身为皇室近卫队的身份。此刻骑士队伍的前方,鲍德温驱马向站在城门口的父亲靠近。 耶路撒冷的厚重城门此时大开,城门外,国王阿马尔里克和皇后康妮娜穿着盛装给这位王储送行。白色的长袍紧紧地贴合在身材高大的国王身上,尽管国王的身材一如既往得臃肿,合适的剪裁与精美的纹饰却仍旧给他身周衬出一种独属于皇室的高贵与英武。 皇后则温顺地站在国王身边,明显带着拜占庭特色的丝绸长裙给整个沙漠和黄色城墙的背景添上一抹亮色。即便康妮娜戴着风帽,脸上也遮了一张丝绸帕子,她妖娆的身姿、带着风情的双眼以及身周萦绕的气质还是让人移不开眼。 国王身后的,则是双眼含泪的公主茜贝拉。 对于鲍德温此次的出使,最不乐意的便是他姐姐茜贝拉。这位由于身处皇室而早就清楚自己和弟弟地位的公主很快从别的渠道得知了此次出使任务的危险性。得知的瞬间,她便不顾皇室礼仪一路跑到自己唯一弟弟的宫殿中,恳求他不要去扎尔卡,然而她也清楚自己这位极有主见的弟弟决定了的事情并不会轻易更改。 此刻她站在城门口,手中紧紧握着弟弟送给她的手链,嘴中不时祈祷着。 戴着皮手套的手松了松攥在手中的缰绳,鲍德温翻身下马,在国王身前停下,向父亲低下了头,轻声说道:“送到这里便可,请您回城吧。” 阿马尔里克此时眼中带着欣慰,他看着一向让自己骄傲的儿子,胸中忽地涌上一股难言的感情,只能顺势点了点头,如同一个担心孩子出远门的父亲一般低声嘱咐道:“路上要小心,若是有什么问题记得先回来,不要贸然冲动。” 鲍德温恭顺地低头聆听着阿马尔里克的嘱咐,然后点头回应。 长时间的叮嘱后,皇后康妮娜上前将手搭在阿马尔里克的手臂上,带着笑意说道:“陛下,莱特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您的关心他自然知晓,只是若是您再说下去估计会误了他们的行程呢。” 阿马尔里克闻言一怔,看向鲍德温身后肃穆的队伍,失笑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是啊,你已经能够担起王储的责任了。既然如此……”阿马尔里克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膀,轻声道,“你出发吧。愿上帝保佑你。” 鲍德温右手握拳轻触左肩,向父亲行了一个礼,然后快速转身,踏着马镫上了马,靴底踏在铁质马镫上的声音清脆无比,同时,他身后披着的长袍在空中划出一个的弧度。 “请父亲保重。”说完这句话,鲍德温便拉着缰绳控制着胯下的马转身,轻踢马腹,驾马向北边驶去。 身后的骑士队伍默契地让出一条通道,两边静坐在马背上的骑士目送着鲍德温的马匹穿过整条队伍,随后,两边的骑士们从靠近城门处开始,一个个驾马跟了上去,队伍很快远离城门,只留后面漫天的黄沙,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朦胧了城门口所有人的视线。 队伍在进了沙漠后便降下了速度,随着太阳的升高,沙漠中的温度也快速地上升,众骑士们为了保护自己不被灼热的太阳晒伤,都罩上了帽子——毕竟头盔在太阳下暴晒会让里面的皮肤烫伤。鲍德温和萧瑜两人,因为还是少年人的身体,皮肤在太阳暴晒下很快便红了起来,不得已,两人只能罩上面纱,将脸部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鲍德温与巴德的马。萧瑜驾马靠近两人,微微扯了扯不舒服的面罩,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干渴而有些沙哑:“今晚到哪儿?” 鲍德温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歪过头看他一眼,然后从马鞍处众多水囊中解下一个,递给他,口中说道:“如果今晚能够赶到卡加,就在那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启程过约旦河。” 萧瑜马鞍上其实同样系着水囊,只不过莱特的手已经伸到了跟前,他不好拒绝,便伸手接过,撩起面罩喝了一口,随后挂在自己的行李边。 之后,整支队伍便在长时间的寂静中不断前行。 第25章 尤利安 卡加城是个沙漠小城,从远处沙坡上往下看,这个小城镇是大片的沙漠中唯一的一片绿洲。斑驳的城门因为长年的风沙侵蚀已经濒临倒塌,但到底还是撑了下来,只是那整片剥落的城墙总是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危机感,让人毫不怀疑在萨拉森人仅仅一轮的冲锋之下便能完全崩塌。 前去探路的骑士很快驾着马跑了回来,手中手势不停,示意城中没有什么问题。接着,巴德在鲍德温点头的姿势中抬手挥下,骑士们立刻收紧的缰绳向下俯冲过去,浩荡的队伍从远处不断接近城门。 进城后,巴德便安排人前去城内的交易处,看是否能够换到一些有用的物资。城内的旅馆太小,鲍德温命人盘下了靠近城门处的几间房子,让骑士们略作休息,明天早上继续上路。 萧瑜和鲍德温住在同一个院子,毕竟他不是卫队的骑士,只是作为鲍德温朋友的身份同他们一起上路。巴德和爱德华这两个近卫队长则住在另外的院子中,以防晚上发生什么突发事件来不及处理。 院子中的嘈杂声音慢慢息了,骑士们陆续从外面回到了住处,走动和武器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地发出,可以判断出原本或闲聊或在院中练习着劈砍的骑士们正陆陆续续回到自己房间准备休息。 萧瑜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物件,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桌前。放在桌子上的,是他并不常用的一把匕首,与他那把精美的大马士革完全不同,这把匕首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手柄处被人粗糙地刻了几刀,全是凌乱的刻痕。刀刃因为长期的搁置已经变钝,泛着暗淡的光泽,刃身处甚至还有几个豁口——这完全是一把粗制滥造的普通匕首。 只不过送这把匕首的人并不简单。 萧瑜叹了口气,缓缓伸手抚摸上匕首的刀刃,入手处一片冰凉,指尖甚至还能感觉到初得到这把匕首时刺骨般的冷意。隐藏在记忆深处多年的场景蓦然翻涌出来,排山倒海般将萧瑜的思绪淹没,画面中那人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毫无波澜——即便是自己撞见了他杀人的场景。 即便当年的自己已经看到过比那更加惨烈的场景,却还是被震得全身冰冷,无法动弹,他甚至已经做好对方将自己击杀的准备。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那人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反应,黑沉沉的眼睛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间便毫不在意地移开,继续手中的动作。 这种古怪的对峙在那人结束手头的工作后戛然而止。萧瑜在一旁看着他抬起手中滴滴答答淌着血的匕首,用袖子随意地擦干。动作间,对方悠悠地转头看向角落中的萧瑜,手中微动,忽地将匕首朝萧瑜甩了过来。 匕首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向萧瑜所在处落下,已经接受过诸多训练的萧瑜很轻松地就接住,目光相接间,那人牵了牵嘴角,划出一个妖艳的弧度。 萧瑜一向知道这人面貌是如何地吸引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毫无瑕疵的线条与完美的轮廓,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一种将人狠狠拖入地狱般的魅惑感,让人毫无顾忌地上前献祭。 萧瑜很少会去在意一名男性的长相,然而对于这人面貌的印象如此深刻,却是因为他的遭遇。 与其他人一起被搜罗进组织进行培养,年仅六岁的他便已经有着让人惊艳的容貌,很快便赢得了组织中培养人的注意。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的魅惑姿态在专门针对他的训练中越来越明显,身周也越来越弥漫着一股勾魂摄魄的气息。从十二岁开始,在同他人一起训练刺杀技巧后,他便会被带走接受其他方面的训练。 与他同期进来的孩子们曾经不止一次地嫉妒他受到培养人的重点照顾,萧瑜见状却只是讽刺地笑笑,心底回道,若是你们知道他所遭受到的“照顾”是怎么回事,怕是只有恐惧的份了。 那孩子心底很骄傲,萧瑜从一开始就知道——尽管他不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骄傲从何而来。每次“训练”回来,他都能从对方几近颤抖却强自咬牙站立的姿势中猜测到他所遭遇的事情。即便是额头渗满了汗水,那孩子也从来示弱过,对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他只是轻轻哼笑一声,便让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有意或无意的议论。 当众人都开始接任务时,原先嫉妒对方待遇的人都慢慢从周围老人们隐晦而色情的议论中明白过来,那名孤傲的少年的“训练”到底是什么内容,于是,原有的羡慕与嫉恨都转化为了对于对方的鄙夷与嘲笑,有些甚至与那些老人一起,开始觊觎那少年的身体。 事实上,萧瑜曾经见到过组织里的一些老人是如何玩弄那名少年的,那场景淫靡而血腥,那些老人似乎也并不担心被人发现——毕竟少年的“任务”在组织成员之间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 见到有人撞破他们的好事,那些人随意地扫一眼站在一边的萧瑜,然后毫无顾忌地低下头继续身下的动作。对那场景仅仅是瞥了一眼,萧瑜便低下头,退了出去,然而深深刻在萧瑜脑子里的那一幕,却是少年隐忍无力却又兀自咬牙忍耐的模样。 分配给少年的任务目标经常带有“好色”和“豢养娈童”的标签,组织的目的很明确,希望少年通过自身的外貌优势来完成。少年每次都完成得很好,只是谁也没办法从少年那冰冷的脸上看出对方是否真的用组织希望的方式完成任务。 萧瑜以为,或许少年的傲骨会一次次地被那些侮辱给磨平,然后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又或许,这位心性坚毅的孩子最终能够彻底颠覆这一切,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直到组织中一些老人一个接一个地在任务中莫名离奇死去,死因都是意外,毫无疑点,其他人对此困惑不解,萧瑜脑中却隐隐有个猜测,直觉告诉他,这孩子的报复开始了。 直到撞见少年将当年凌辱自己的组织老人杀死的那一幕,萧瑜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面对这名妖艳如同罂粟般的少年。 少年将匕首扔给萧瑜后,便低头随意地将满手的鲜血擦到了一边的窗帘上,牛皮的靴底在空旷的房间中踩出响亮的回音,成为这片空间内除了两人轻弱的呼吸声外唯一的声音。房间的床上,吸水度极佳的被子已经完全被红色晕染,被角处,露出一段沾着血沫的手臂。 侧眼看着萧瑜,少年手中动作不停,慵懒的语调在房间中响起:“维德尔,阿尔里克的徒弟,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萧瑜的手握在匕首的手柄上,那上面还滴着的血迹无可避免地沾在他手上,粘稠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很讨厌手中沾着血的感觉。 听到少年饱含深意的话,萧瑜将视线从手中匕首转到对方身上,面对着对方眼神中暗含的某种危险的情绪,他只是面色平静地回道:“你可以选择在刚才就杀了我,而不是现在费这些口舌。” 少年闻言轻声笑了起来,瘦削而线条优美的双肩微微抖动着,落在耳际的黑色短发随着他的轻笑而轻快地颤抖着。他一步步地向静立着的萧瑜走过来,口中说些无关的话:“去年一年内你的任务是五个,完成了三个。另两个任务确实不容易完成,只不过,两次任务失败却都能够顺利躲过追捕,这不是其他人能够做到的。” 少年站在萧瑜面前,他的脸上挂着异常甜美的笑容,只是眼中闪烁着的恶意与兴味却不容忽视。他抬起直接分明的手,缓缓抚上萧瑜的颈间,在颈动脉处轻轻按了按,然后微微合拢,抬起眼皮直视着仍旧脸色淡然,背部却已经完全僵硬的萧瑜。 “从你刚进组织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了,行事低调老练,训练中从不出头,保持着中等水平,但是私下里的技巧却完美得无可挑剔。你可比其他任何人都聪明呢。” “看来我需要谢谢你的欣赏。”萧瑜不动声色地抬起手,面对面抓住扣在颈间,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自己脖子拧断的手——他毫不怀疑少年的力量,然后将那只手从自己的致命部位移开。 “放心,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移开对方的手,萧瑜才从全身绷紧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少年只是轻笑了一声,仍旧语调慵懒地说道:“就算你说了什么我也不在意,我所做的这些事想必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找不到证据证明是我。不过——” 少年忽然伸了个懒腰,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年般调皮地朝萧瑜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地说道:“就算他们找到了证据,我也不怕什么。” 说完这话,少年便闲庭信步般走出了房间,只留萧瑜站在房间里。 “不处理下现场?” “不,我现在巴不得他们都知道这是我做的。”远处传来少年无所谓的声音。 经过多年的经营,少年已经爬上了组织重视的名单,即便其他人找到了少年动手的证据,少年本身的价值已经足够组织放弃追究这些事的责任了——毕竟,少年的容貌对于组织来说是很大的优势。 房间内点着的蜡烛忽地跳动了一下,爆出清脆的声音,将萧瑜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望向泛着寒意的匕首,萧瑜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到底是为何将这把匕首保留下来的,或许是因为出于欣赏,看着这少年几年下来从来没有折下自己的傲骨,而是隐忍不发,直到自己真正有能力时发动致命一击,让所有给予他侮辱和不堪的人击杀。 而让他将这把早就封存的匕首拿出来的原因,便是今天进入卡加城时在城门处见到的人影。即便穿着黑色的罩袍,拉下了帽子,萧瑜还是从对方精致的轮廓中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似乎是感受到萧瑜的目光,走到转角处的身影停了下来,转过头与他的视线对上——萧瑜清楚地看到对方那缓缓拉起的嘴角。紧接着,那人做了个手势,随即转身消失在了街道上,留在萧瑜视线残影中的,仅仅是对方墨色的袍角划起的一个高扬的角度。 “尤利安……”萧瑜低下了眼,唇角是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呢喃声。 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萧瑜站起身,将它放进床前摆放着的行李中,然后推开了房间的门,向院子外走去。 此时的院子中已经彻底恢复了宁静,只有两个仅穿着内衬的骑士还坐在一边擦拭着手中武器和盔甲,见萧瑜出门有些惊讶,却还是保持沉默没说什么,只是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继续手头的擦拭工作。 出了院门,萧瑜习惯性地在对面墙壁上寻找着阿萨辛用于传递消息的图案,随着他一步步地靠近,墙角半隐在黑暗中的图案很快呈现在了萧瑜眼前。 第26章 未婚妻 循着尤利安留在墙上的标记,萧瑜转过沿着城内的主干道,几个拐弯便到达了一间破落的天主教堂。 在这个时代,每个城市都建有一座教堂,城镇内所有居民的生活都围绕着教堂展开。事实上,原本坐落于城市各条主干道交错中心的,是一座圆顶清真寺,只不过在卡加城被十字军攻下之后,清真寺被改建为天主教圣殿,用于教徒的平日祷告。 然而与穆斯林之间的战争使得这里多次易手,期间圣殿又被该回清真寺,在梅利桑德女王时期,各城市对于穆斯林的禁令放松了不少,清真寺重新被穆斯林修缮,而天主教徒们则在不远处修建了一座天主教堂。 教堂的大门只是虚掩着,从门缝中透出些微弱的烛光。萧瑜抬手推开了门,心下有些疑惑,尤利安为何会选择在教堂中碰面——毕竟他们两人的身份都是阿萨辛。 哥特式教堂内部是高耸的天花板,精美的湿壁画在两边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而狰狞,两侧立柱上,圣母雕像的脸部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悲悯的神色,静静地看着下面走进教堂中央的人。 而正前方的圣坛上,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雕像静静矗立着,周围众多的烛光将这一圣坛照得通亮,耶稣像身体上的脉络和骨骼在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靴底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堂内异常清晰。萧瑜径直向前走着,圣坛最前方,青年正背对着萧瑜站立着。 “在这里见面,你不觉得太过讽刺吗,尤利安?”在青年的身后停下,回荡在教堂中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萧瑜停顿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尤利安微仰着头,似乎沐浴在圣光的照耀之下,嘴角微微翘起,整张脸都散发着神圣般的光辉,让萧瑜觉得无端讽刺。 听到萧瑜的声音,尤利安没有回答,仍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似乎正进行着某种仪式。 静谧在片刻后被打破,尤利安转过头,优美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我看来,教廷只是上位者用以统治的手段。教廷以上,则是信仰——若说信仰,于我来说只需要一个值得敬畏的存在即可,他可以是安拉,也可以是上帝,甚至可以是梵天。”已经不复少年时的声音如同多年岁月积淀下来的美酒,香醇的味道缓缓倾泻而出。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尤利安斜眼看向萧瑜,眼角处风情彰显到极致,让人轻易沉沦。 “你的所作所为却不像是有所敬畏的表现。”萧瑜冷静地指出。 “因为啊——”尤利安重新转过头,看向静穆的耶稣像,语调仍自带着轻松与无谓,“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名字不会蒙受真主,抑或是圣彼得的召唤。” 萧瑜静默,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汹涌翻滚着的,是与他轻松的语调南辕北辙的痛楚与懊悔。 萧瑜想,或许,他还是渴望救赎的。 “呐——”尤利安忽地转了话题,打破了两人间凝滞的气氛,“我一直都清楚,你不会甘于在组织中做一个刺杀工具的,开罗的任务结果我始终持怀疑态度,直到知道了‘萧’这个名字,才确定你的身份。今天在这里看到你,也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一名骑士?” 萧瑜摇头:“不,我只是一名雇佣兵。”其他的不再多作解释,以尤利安的能力,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踪不足为奇,他不用多作解释。 同样地,萧瑜想起对方的性格,尤利安不是个会专门跟自己这个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已故同伴”叙旧的人,他大可以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上报,或是以此威胁自己,但他此刻却没有任何动作。 “说吧,你见我的原因。” 尤利安闻言只是抬手随意地拨弄着自己垂在眼前的头发,歪着头,带着兴味的笑容说道:“只是给你提个醒,组织里接到了一个刺杀任务,你猜是谁?” 萧瑜心里“咯噔”一声,不安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泛上来。自己从卡勒城堡下一战后直接到了圣城,待在圣城的时间并不长,阿萨辛的情报在非刻意的情况下必然还没有快捷到获知自己跟随着鲍德温的队伍这一消息,而让尤利安特意提醒的,必是与自己相关的人。 “哈德良?”萧瑜皱眉。 尤利安点点头,“金蔷薇在北边的行动太显眼了。” 萧瑜脑中转过几个念头,结合这次不正常的俘虏交易,脑中某种可能隐隐成形,努力去探究,却仍旧隔着一层薄纱,让他窥探不到那后面的真实情况。见尤利安看好戏一般的表情,萧瑜决定直接开口问他:“与南边的动态有关?” 闻言,尤利安挑了挑眉,赞赏地点点头,回道:“反应很快。” 既然尤利安掌握的情报比自己要多,萧瑜便不再费心思猜测,直接问道:“哈瓦勒这次到底是什么打算?” 尤利安眨了眨眼,挺翘的睫毛在空中扇动着,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竖起食指贴上嘴唇,作出“噤声”的姿势,笑着回答道:“这可跟我的任务有关,不便透露。” 说完,尤利安便拢着手,转身朝教堂大门走去,特有的醇厚嗓音在教堂中回荡着:“提醒已经带给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下次再见。” 出了教堂大门,尤利安的身影便消失无踪,只剩教堂内的萧瑜站在耶稣像前,心下思索着对方所说的几句话。 尤利安对于哈瓦勒动向的缄口不谈,让萧瑜确定了两件事情必然有所联系,本打算立刻与莱特告别回去,北上与哈德良会合的念头立刻被压下,换成了随队伍一起前去扎尔卡查探穆斯林目的的想法。至于哈德良——萧瑜相信他的能力。 “咯吱”一声,教堂的边门被打开,打断了萧瑜的思绪,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进来,关上了身后似乎摇摇欲坠的木门。 从对方黑色的修士长袍和胸前的十字吊坠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神父,萧瑜向对方低了低头,语带尊敬地唤了一声“神父”。 老人佝偻着身子,年迈的身体似乎已经撑不起完整的人形,在颤颤巍巍的走动中无端带给人一种随时可能会倒下的紧张感。 老人听到声音,抬起浑浊的双眼,眯起眼睛看向前面站立着的少年,瘦如枯柴般的手颤抖着从怀中伸了出来。老人凹陷的脸颊抖了抖,唇部蠕动着,发出了含糊的声音:“年轻人,你有什么想要忏悔的吗?” 萧瑜费劲地分辨着老人的话语,终于听明白对方所说的是什么。在老人带着宽容与慈爱的目光中,他只是轻声笑了笑,道:“在我死前吧……” …… 回到住所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街道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有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黑猫的残影,那些小小影子头部泛着的绿色光芒在黑暗中闪烁着,带给人一种彻骨的阴森感。 见到院门口身影的时候,萧瑜的脚步停了下来。 坐在远门前台阶上的,是爱德华。原本合体的贴身长袍此刻凌乱地散开着,露出大片胸膛,平时的佩剑也被他随意地丢在一边。此时的他不见白天的淡定与从容,而是低垂着头,手中紧紧握着什么,身周围绕着一股颓废与沮丧的气息。 清凉的月色打在他的发梢上,反射出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 听到脚步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爱德华无意识地抬起了头,眸中毫无焦距,茫然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萧瑜心下有些惊讶。在他看来这位自信坚毅的骑士展现在人前的从来都是自制内敛的形象,不像是会在黑暗中独自神伤的人。看他的神情,受的伤似乎不轻,更大的可能还是情伤。 挑起眉,萧瑜对于别人的感情没什么兴趣,更何况,这种情形已经属于隐私范畴,此外,萧瑜也没兴趣去开导对方。于是,他只是对着仍旧坐着的爱德华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向自己所住的院子。 “你说,被你伤害过的人,还会原谅你吗?”在萧瑜踏入院子大门的前一刻,身后似是呢喃又像是询问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着不确定和迷茫,让萧瑜的脚步顿了下来。 问出这句问话的爱德华并没有期望对方的回答,或许是因为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让他有了某种安全感,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望,将自己所烦恼痛苦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少年。 他的脸上缓缓漫上一股追忆与痛苦混合的复杂情绪,让人难以辨别。 “她叫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爱德华将那名字重复了两遍,语气中纠缠着深深的情愫,似乎只要不断的重复就能让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随着这个名字的重复,他的嘴角缓缓地翘起。 “她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别人还在苦恼第二天穿什么裙子好看的时候,她在家庭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剑术训练;别的女孩子挑选饰品和宝石的时候,她在马场练习马术;别的女孩子穿着华丽的正装长裙各自攀比的时候,她总是穿着一身干练的骑装……别人都嘲笑她是个不识礼仪的野蛮人,而非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但是,她用她标准的宫廷礼仪回复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说到这里,爱德华低下了头,视线投到手中的物品上——那是一条银质的项链。 银色的链子缠绕在爱德华的手腕上,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的是一块棱形的绿色宝石,周围金色的镂空花纹将绿色的宝石架在正中,宝石下方,则是一块同样颜色的泪滴形宝石。 此刻整块宝石静静地躺在爱德华手中,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而握着他的人,如同对待情人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条项链的每一条纹路,眼中弥漫着温柔的情意。然后,他缓缓低下头,闭上双眼,带着虔诚的表情轻轻吻上了手中的项链,轻轻一触便离开,似乎多触碰一刻都是一种亵渎。 萧瑜此刻已经转过身,他面色平静地望着眼前满脸温柔的男人,同样语调平淡地问道:“那么,你是如何伤害了她?” 闻言,爱德华猛地闭上了双眼,脸上的温柔瞬间褪下,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项链,似是不愿去回想,艰涩地回道:“在我与她订婚的前一晚,我被人设计……与她的妹妹……恰好被她看到……” “于是她就离开了你?”萧瑜挑眉。 爱德华艰难地点了点头,双手猛地插入两鬓,痛苦地说道:“她是个追求完美的人。礼仪课有一点错误,她都会多花费几个小时不断地练习,即便她的腿因为训练而红肿。剑术课上若有一点不标准,她也会用整个下午练习,直到将动作练习到完美。她对我,同样容不下一点背叛……” “那你之后重新让她接受你了么?”萧瑜看出爱德华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已,便继续开口引导着话题。 “我来到这里便是为了见她的。”沮丧的声音闷闷地传出。 “她来到了叙利亚?”萧瑜这次有些惊讶了。 爱德华艰难地点点头,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的项链,回道:“订婚那一天,她带着自己的马和武器孤身上路了,只留给他父母一封信,告知他们她来了耶路撒冷。” “那你找到她了么?” 爱德华摇头:“已经七年了,七年内我从来没有得到她的只言片语,事实上,我根本不知她是生是死。这次,我将家族事务交给了表弟,来到了耶路撒冷,只是想来看看她是否还活着。若是她还活着,我便放心了,若是她……若是她已经不再,那我便带着她的遗物回到欧洲,不至于让她孤身一人在外飘荡。” 最后一字落下,已是语句破碎,带着压抑的呜咽声,爱德华缓缓地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手间。 “她姓什么?” “加勒特,她姓加勒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蠢作者忽然发现,萧瑜一直在当知心哥哥——开导艾利,开导莱特,开导爱德华,说好的酷帅狂霸拽呢!(╯‵□′)╯︵┻━┻话说不知道是不是蠢作者电脑的问题,这两天根本打不开大丁丁网的网页,能不能登上完全看人品,现在能登陆后台但是打不开文章页面和首页什么的,也是醉了… 第27章 受伤 第二天一早,众人喂好战马,装满水囊,一切准备完毕,随时可以上路。 萧瑜出门的时候,莱特已经站在了院子中,指挥众人将必须的物件装上马鞍。见到萧瑜装好了行囊出门,他弯了弯嘴角,轻声打了招呼,眸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萧瑜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昨晚他回房间的时候,对方的房间也传来轻微的响声,莱特应该已经知道他晚上出去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对此提出什么疑问,尽管整支队伍第一次来到卡加城,理论上没有人会熟悉这里。 院子中的队伍很快整合完毕,萧瑜的东西很少,很快便随着整装的队伍出了院门。 门口,爱德华正带着另外一支队伍在街边等着。 走出院门的时候,萧瑜和爱德华都似有所感般抬起了头,视线交接的瞬间,两人眼中都没有什么波动,眸中默契在这一刻达成——两人都将昨晚的一番谈话抛之脑后,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很快,队伍在骑士们嘈杂声中整合完毕,莱特和巴德驾马立在队伍前面,待队伍最后的骑士翻身上马,便下令队伍前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门出去,继续前行,消失在沙漠深处。 随着队伍靠近约旦河,两边的风景慢慢从无边的黄色过渡到浓郁的绿色,出现在众人眼中的,不再是漫天的黄沙,而是陆陆续续的绿色植物。正午的太阳也不再是灼人皮肤般让人难以忍受,众人在不时出现的绿荫中都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将不断吸热的帽子,或是遮住脸部的面罩扯下——毕竟,在高温中戴着这些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队伍在黄昏时分到达了约旦河,巴德安排的人前去与附近的渔民交涉,顺利地租到了足够的渔船以载整支队伍过岸。 过岸后天色已经暗下,巴德手中的地图显示周围并没有什么城镇,队伍若是贸然前进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向鲍德温请示后,巴德建议队伍在前方树林中驻扎,鲍德温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在黄昏时从远处看去绿意森森,让人感到心情舒畅的树林在此刻黑暗中却并没有那么美好,骑士们在林中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控着马,不时留意着从周围伸展出来,横亘在整条路上的枝条,以防自己受伤。若是行得太快,猛然间被这些突出的枝条打到脸上或是刮出伤口是很容易出现的事情。 所幸今晚的半空中没有什么阴云,清亮的月光从林子上空投射下来,尽管被繁茂的树叶挡住了部分光芒,用于队伍认路却也是足够了,月光所照射不到的角落,骑士们则陆陆续续点起了火把。 树林中的这一角落被火把所照射出的昏黄光线照亮,在黑暗中极其明显。 出于一名阿萨辛的习惯,萧瑜本能地觉得不妥,然而看巴德与莱特两人如出一辙的淡定表情,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安,息了告诫对方的想法。 很快,前面传来一阵骚动,探路的骑士传话过来,前方百米处有一个较空旷的地方,适合众人搭起帐篷。在巴德的命令下,原本就难以忍耐夜间前行的队伍瞬间情绪高涨,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向前方奔去。 搭帐篷的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众人在一整天的行军中已经疲惫不堪,将睡觉的地方搭好,很多人便胡乱朝肚子里塞了些干粮,转身便钻进了帐篷,倒头就睡。其他人则围聚在一起,准备热食以做晚饭,或是例行擦拭着手中的盔甲。 萧瑜对这个时代的热食从来都是抱着敬谢不敏的态度,在金蔷薇骑士团中,若是条件允许的话,他一般都是自己做饭做菜,从不会委屈自己的胃。 一开始哈德良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进食太少而导致身体虚弱,然而在偶然间发现萧瑜竟然自己做菜,并且味道比之骑士团原有的晚餐更加美味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萧瑜开小灶的队伍,就算之后被亨利用一双控诉的眼睛看着,他仍旧一脸的无辜与纯良。 自那之后,哈德良、威廉等人便成了萧瑜的专属投食队伍。 萧瑜看着分到手中食物,暗自叹息了一声,手中是黏糊糊的土豆泥,味道并不好,但是能让人吃饱。只是想到现下的处境,没什么可让他讲究的,萧瑜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将这些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抬头,不远处正坐在火堆边的莱特正皱眉看着手中的食物。 萧瑜四处望了望,看见巴德在另一处的帐篷前与爱德华商量着什么,眼下也无法顾及到这边的状况。 站起身,萧瑜走到莱特身边,随意地坐在树叶上,轻声地问仍保持原有姿势的少年:“不习惯这些吃食?” 少年摇摇头,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只是有些不舒服。” 萧瑜正打算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凝,眉峰狠狠地皱起,他快速伸出手,掐住少年的胳膊,将整条袖子掀了起来。 莱特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转过头,疑惑地看向紧紧盯着他手臂的萧瑜。 “怎么?” 萧瑜将莱特的手臂举到他的眼前。出现在少年眼前的是一大片红色的血迹,袖子的布料因为吸水度较好已经呈现出一片暗黑色,流血量可想而知。莱特抬了抬肘部,一眼便见到了那里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口,中间的皮肉已经外翻,已经干涸的血迹在皮肤上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6节 “这应该是被林中的树枝划开的。” 自萧瑜过来便一直关注着两人的骑士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呼,火堆旁的其他人也都循着声音看过来,见到莱特肘部怵目惊心的伤口时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声音。此时,正在帐篷边的巴德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 “没事。”莱特见周围的骑士都注意到了自己的伤口,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放下自己的胳膊。阿马尔里克和他都明白,未来的国王身患麻风病这一恐怖的病症将会引起多大的恐惧与骚动,因此这一事实目前还只是封锁在皇宫中,普通人并不知晓。 将自己没有痛觉这一点暴露在人前,犹如自己被完全剥除了衣物,赤裸裸地供人围观,这对莱特来说完全无法忍耐——至少在此刻,他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所患上的病症,是“上帝对于罪恶之人的惩罚”。 在莱特放下手臂的时刻,萧瑜格挡住了他的手,这个少年确实骄傲,但是骄傲不是他拒绝治疗,无视自己生命的借口。 “没有人会那么想。”萧瑜抓着少年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往营地的外围走去。 直到火堆中的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萧瑜才停了下来,他解下腰带中系着的水囊,拧开木塞,抬起少年的手肘仔细地清洗着。 抬眼看去,少年掩在黑暗中的表情难以看清,萧瑜只能隐约感觉到他此刻正压抑着什么。从刚才少年的表现中,萧瑜不得不开始重新对他进行评估,他没有想到,少年对于这点,仍旧是带着点脆弱——这种不容触犯的骄傲,在萧瑜看来恰恰是一种心底脆弱的掩饰。 第28章 居民 “这件事情总会被人知道的。”萧瑜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 “不……至少不是现在……”少年的声音很模糊,犹如隔着另一个时空传递过来,只是那语气中强自忍耐着的痛苦,萧瑜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萧瑜忽然想起来,面前这个少年还不是日后赫赫有名的麻风王,还不是那位即便已经卧床不起却仍强自撑着残破的身躯前往卡拉克城堡以解救雷纳德,最终将萨拉丁震慑退兵的鲍德温四世——眼前的莱特,仅仅是一名在顺遂的人生中忽然遭受巨变而变得敏感恐慌的十岁少年。 这一刻,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怜惜,萧瑜缓缓抬起了手,想像对待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孩一样摸一摸对方的头以示安慰。 “殿下?”两人身后,巴德迟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萧瑜的动作顿住,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还没触碰到对方头发的手,只是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失落感。 下一刻,巴德便转到了两人身前,他的视线落在莱特的手臂上,语气带着肯定问道:“殿下受伤了?伤口怎么样?” 莱特此刻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温和表情,他只是抬手将伤口展示给巴德看,语气平淡地说道:“没有大问题,萧正在给我处理。” 巴德似乎有些不放心,抓住了莱特的手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忧心忡忡地说道:“殿下您的伤口太大,发炎的话就糟糕了。”接着他转过头看向一边的萧瑜,“你有预防发炎的药物么?” 萧瑜点了点头,从衣服隔层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这是穆斯林医生给我的药膏,具体药方我并不知道,只是它确实能够防止伤口感染,若是愿意的话你可以试试。” “没什么可怀疑的。”莱特抬眼看了萧瑜一眼,一把抓过瓶子扔给巴德,闭上眼轻声说道:“给我上药吧。” 巴德没再说什么,从瓶子中倒出略有些黏腻的液体。这种泛着绿色的液体在或明或暗的火光照射下显得有些诡异,尽管对于这种药膏有所犹疑,巴德还是小心地将药膏敷到莱特的伤口处,轻轻将其推开。 萧瑜挑眉,这种膏药是他从一个老医生那里得来的,他所制造的这种膏药并没有获得病人的信赖,毕竟那种诡异的颜色很容易让人望而却步。萧瑜对此的猜测却是这里面多半含有某种草药。 多年的任务下来他的伤口大大小小多不胜数,原本一个小伤口就会引起高烧的情况在得到这种膏药后有所好转,多次避免感染,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他也知道,在中世纪这样的医疗水平下,伤口一旦发炎便几乎是致命的。 只是莱特二话不说便用他的膏药这一点让他的心情有点微妙。 待巴德给莱特的伤口上好药膏,萧瑜从袋中拿出绷带,协助巴德小心地给少年的胳膊缠上一圈。 “现在只能希望明天伤口不会发炎了。”巴德将绷带打了一个结,放下莱特的手臂,喟叹了一声。 回到火堆旁边,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安静,唯一的响声则是火堆中柴火噼啪的爆裂声。见他们过来,几个骑士犹自带着疑惑的目光,手中动作不停,却时不时地瞥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殿下没事,大家不用担心,吃完晚饭就休息吧,守夜的人留下。”巴德上前,语气淡然地向众人说道。 他身后,莱特保持着面无表情,掀开帘子进了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队伍开拔时,骑士们虽然并没有再表现出什么疑惑的表情,然而队伍中还是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氛围,对此,莱特如同没有注意到般不置一词。 巴德很担心莱特的伤势,早上特意到他的帐篷查看了一下,发现他的体温有些高,只是还不至于脑子昏沉迷糊。 “没事,只是有些难受。”莱特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巴德领着队伍出发。 见巴德仍旧一脸无奈,萧瑜上前查看了下莱特的伤势,重新给他换上了药,向巴德说明这是敷了药膏后的正常反应,下午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巴德这才作罢。 之后的几天莱特很快恢复了过来,队伍也保持着固定的速度前行,三天后,队伍到达了扎尔卡不远处城市的鲁塞法。 城门处看着明显是贫民区的街道上,众多的老人坐在道路两边,深陷的脸颊和脏乱的衣服明显昭示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面色呆滞,无力地斜着身子靠在墙边,麻木地看向鱼贯而入的骑士们。 莱特自进入城门见到周围的场景后便深深皱起了眉。街道两边几乎全是衣衫褴褛的老人,其中还有些不足十岁的小孩——那些孩子两颊深深凹陷着,因为过度的消瘦使得身体的骨骼明显地突出,大睁的双眼几乎占据了半个脸庞。见到这些穿着制作精良长袍的骑士们进入城门,他们眼中漫上了明显的渴望与哀求,然而在看到他们身边所佩带着的长剑与弯刀等武器后,生生顿住了上前的步伐。 莱特攥紧了缰绳,拉住身下的马,在环顾了周围一圈的情况后,果断地翻身下了马。 “殿下?”巴德同样下马,站在莱特身后问道。循着少年的视线看向周围,他瞬间就明白了少年停下的原因,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莱特没有对巴德的疑问做出什么反应,他凝重的表情让队伍中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出声,众人统一从马上下来后便静静立在一边,等着王储和近卫队长的吩咐。 萧瑜对于这些场景倒是看得多了,毕竟自十字军东征以来,因为宗教和领土问题导致的难民多不胜数,十字军对于异教徒的屠戮不留任何余地,而穆斯林对于天主教徒的仇恨也足以让他们对普通的朝圣者做出袭击的行为。鲁塞法这个边境城市常年处于与穆斯林国家的对阵中,不管是天主教徒,还是穆斯林,都没有什么平静可言。 静立片刻后,莱特终于动了,他从行囊中掏出一块干硬的饼——那是穆斯林士兵常带的一种干粮,走到路边一个孩子身前,将手中的食物递给对方。 那孩子蜷曲着身体窝在角落,眼睛紧紧地闭着,脸上布满了灰尘和污渍,身上凌乱披着的破烂衣物几乎遮不住什么,粘着浓浓黑渍的皮肤完全暴露在外面。 见到莱特的动作,周围同样窝在道路两边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眼中闪烁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羡慕与渴望。 感觉到照射在身上的光线有所变化,少年抖了抖眼皮,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刺眼的阳光刺激下,他不适应地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和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有着黑色过耳短发的少年,衣着精美,领口和袖口处的金线花纹不是一般的贵族老爷能够使用的,胸前镶金的十字标志更是彰显着少年身份的不一般。此刻少年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难辨,然而对方伸过来的手却散发着某种温度。 少年手中,是足够他吃一顿的干饼。 躺在地上的少年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人的动作,他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对方的脸,然后再低下头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再三确定后,他终于相信眼前保持着这个姿势的少年确实是打算将手中的饼送给他。 一旦明确了这一点,他便快速地出手,抢过对方手中的饼,转过身,将紧紧抓在手中的食物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似乎这样就能隔绝周围各种艳羡与嫉妒的目光,下一秒,少年便狼吞虎咽地啃食着手中的饼。 莱特站起了身,看着眼前的一幕。面对他的少年牢牢地将自己手中的食物抱在怀中,裸露在外的背部轻微地抖动着——那是少年吃得太快的缘故。果然,仅仅几口后少年便被噎住了,面色通红,痛苦地敲打着胸膛,只是他的左手仍旧死死攥着手中的饼。 冷静地将腰带上的水囊解下,莱特伸出手将水囊递给了难受的少年,见少年抬眼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快速抢过水囊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水,莱特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了队伍中。 “这里离扎尔卡有多远?”莱特语调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巴德很快回道:“若是今晚在鲁塞法休息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到达扎尔卡。” “那便在这里休息一晚吧。”莱特点点头,一锤定音。 队伍很快便找到了休息的地方,这里整个城市几乎都是废墟,除了城墙仍旧坚固,其他的建筑物几乎都已经破败,更别说有旅馆和集市这些存在,爱德华派遣去的骑士很快就找到了几间民房愿意让他们租住。 这个城市虽然在规模上与扎尔卡一样在王国边境算是大城市,然而长期的军事冲突使得这里的居民一直处于惶恐的状态,很多居民在穆斯林的掠夺中家破人亡,年轻人都已经离开了这里,或前往王国的西部寻求庇护,或前去附近的穆斯林城市以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留在这里的,多是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或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 待卫队在民房中安顿下来后,莱特敲开了萧瑜的门,邀请他一起去街道上转转,萧瑜很快明白过来,他始终对方才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跟在少年身后,萧瑜始终踏着规律的步伐,静静地看着少年脸色凝重地穿过一条条街道。少年会时不时地停下步子,将行囊中带着的干粮分给一边仰头看着他的孩子。 “我没想到。”莱特将手中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一个孩子后,回过身见萧瑜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对于他来说,将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透露给萧瑜并没有什么障碍,几次下来他甚至在感到迷惑的时候也会向萧瑜倾诉,他心中有种莫名的笃定,萧瑜值得他这样做。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边境地区居民这样的惨状?”萧瑜有些好笑,“十字军东征以来,这样的城市并不少,而且还会越来越多,你今天所见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我以为至少情况在变好。”莱特抬手搭上了腰间的佩剑剑柄,眉间惆怅地说道。 “比之七十年前十字军刚攻下耶路撒冷后的十室九空,确实。”萧瑜挑眉。 “你并不赞成十字军东征。”莱特此刻已经听出了萧瑜语气中浓浓的嘲讽,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身侧的少年。此刻的少年脸上,毫无意外地挂着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 “若是说出我对此的想法,我必然会被天主教徒当作异端烧死的——尽管我本身便是所谓的异教徒。”萧瑜侧头眨了眨眼,语带深意地回道,“我只想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见话题很快转了回来,莱特正了脸色,仔细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回答道:“或许圣城内的繁华景象已经蒙蔽了我的双眼,在边境处,更多的人处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状态。若是我接任父亲的王位,除了对抗穆斯林外,更需要做的是使我封地的百姓能够衣食无忧。” 对此回答,萧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他只是歪了歪头,带着鼓励般的语气回道:“对此,我拭目以待。” 两人目光交错间,萧瑜感受到了莱特眼中浓浓的自信与壮志。 之后两人保持着某种默契,穿过一条条犹如贫民区的街道,经过一个个倒在脏乱尘土中的老人与孩子。 在转过街角的时候,萧瑜不经意间望向远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下一刻,他猛地伸出手,将身侧走着的少年拉到了一边隐蔽的巷子中。 第29章 阿迪勒 因为两人突然的动作,巷子边躺着的一名干瘦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挡在他身前的人影。见是两位配有武器的骑士,老人很快低下头,抖抖索索地坐起身,将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给两人让出足够的空间。 被萧瑜突然的动作惊到,尽管感受不到手腕被对方握住的痛觉,莱特还是从对方紧皱的眉头和自己手腕处的红痕感受到对方内心激烈的情绪。 “怎么?”莱特开口问道,见萧瑜完全没有理会自己问题的打算,他转过头看向巷子外,很快,他也如同萧瑜一般皱起眉,脸色凝重。 两条街道外,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穆斯林士兵骑着马快速地穿过街道。整齐一致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如同雷鸣般回荡着,几乎将街道上的石板踏碎。从两人的角度看去,这支队伍两人一对,在空旷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身后扬起厚厚的尘土,使得两边的人咳嗽不已。 领头的穆斯林已经看不见身影,跟在后面的,是统一着装的普通士兵。 片刻后,那支队伍就从两人视线中消失,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是鲁塞法的城门处。 直到空中弥漫的尘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街道上恢复原有的平静,萧瑜才放开莱特的手腕。莱特抬手揉了揉已经泛红的手腕,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里还算是王国境内,萨拉森人已经这么嚣张了么?” 萧瑜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莱特的问话,他心不在焉地回道:“事实上,边境城市已经成为了三不管地带,各方势力都能轻易进出。”停顿了一下,萧瑜继续开口,只是他所说的事情与莱特所思考的毫不相关,“埃及现在有什么动态?” “埃及?”莱特惊讶地抬起头,对于萧瑜蓦然的话题转变有些适应不过来,怔愣片刻后,他认真回道:“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怎么了?” 萧瑜抬眼直视着莱特,一字一句道:“这里是努尔丁手下哈瓦勒所控制的地域,而刚刚过去的,是埃及的马穆鲁克士兵。” “埃及的,你确定?”听萧瑜确定的语气,结合之前对于哈瓦勒动向的怀疑,莱特想到了某种糟糕的可能性,脸色难看地看向一脸正色的萧瑜。 他们都知道,此刻的努尔丁恨不得将自己的精锐部队派遣到南部对埃及的萨拉丁施加压力,以便他重新控制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只是萨拉丁的态度仍是暧昧无比。长时间的僵持已经使得赞吉王朝与埃及边境的战争一触即发,若是这支埃及的马穆鲁克队伍明目张胆地在哈瓦勒所控制的地域内来去自如,那么这对于王国来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支队伍的头领,是阿布·阿尤布,或者穆斯林更喜欢叫他的王室名称——阿迪勒。”萧瑜冷静地说道。 “萨拉丁的弟弟阿迪勒!” 莱特很快从对于对方头领身份的震惊中回复过来,视线交接间,两人都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特别是在靠近扎尔卡的这个城市。 萧瑜隐隐感觉到阿迪勒会出现在这里与北边的局势也有所关联,这次能够见到阿迪勒和他的队伍,或许还是他没有做好隐蔽措施的结果,萧瑜不会去赌再次碰见对方的可能性,他必须尽快追上前去查看那支马穆鲁克队伍的去向。 转过身,萧瑜双手搭在莱特的肩上,眼神认真地说道:“莱特,这事不简单,我必须追上去查探一番,你先回驻地。” 不待莱特反应,萧瑜便放下手,准备往住处走。只是刚把手放下来的瞬间,莱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明白萧瑜目的的他脸上同样换上一副坚定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萧瑜皱眉,并不是不信任眼前的少年,而是他自认为在危险的境地中还能有自救的能力,若是莱特跟去,被埃及军队发现的话可能会引起糟糕的后果,更罔论少年是耶路撒冷王国的现任王储,出了一点问题,后果都不是他能够承担的。 直视着眼前坚定的少年,萧瑜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指出:“你需要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不是出去游玩。” “我知道。”莱特很快借口,“这很危险。阿迪勒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若是我这个王储被他所抓,对于埃及和赞吉来说都是很好的筹码。但是——”莱特加重了扣在萧瑜手腕上的力道,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这件事情由我负责,我必须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更何况——我不能让你为我去冒险。”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莱特的视线认真而固执地将萧瑜整个人锁住,不留一丝的缝隙。 见莱特的决定不容更改,萧瑜也只能点头,凭他的能力,小心些保住两个人不被发现基本不是什么问题,而莱特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自保能力,只希望不会给他拖后腿。 两人决定后,便很快回到住处,告知巴德在街上所见到的场景。 巴德在一瞬间也明白过来,吩咐了爱德华接手留下来的卫队,按照正常的速度往扎尔卡赶去,之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随着萧瑜和莱特一起快速骑马出了城门。 阿迪勒的队伍一路都是以长途奔袭的速度前进的,在三人策马追赶的时候就已经拉出了不少的距离,让萧瑜找寻他们的方向费了不少劲,所幸萧瑜多年的经验让他顺利地从路边细微的痕迹中查探出了队伍前进的方向。循着马蹄印,萧瑜他们在一处山谷追上了阿迪勒的队伍。 此时已是黄昏,山谷内的光线随着太阳的落下而慢慢地暗下去,马穆鲁克队伍行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火把被陆续点燃,在山谷中闪烁着忽隐忽现的光团。萧瑜三人驾马站在山谷一边的高坡上,循着山谷中的微弱的光芒准确地定位了阿迪勒队伍的所在。 从高处望去,这支队伍至少有一百名马穆鲁克,结合白天在鲁塞法城内见到马上士兵动作一致,训练有素的模样,这不是普通的军队,而是一支精锐。 “穿过山谷是什么方向?”巴德对于附近的路线比较熟悉,莱特收回望向山谷另一边的视线,转头向巴德问道。 巴德抬起手中的马鞭,笔直地指向山谷的北面,那是一个狭窄的出口,两边陡峭的山坡将中间的通道夹住,形成一个如同葫芦颈般的地势。 “从山谷出去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扎尔卡。”巴德语气笃定,双眼沉沉地望向山谷中缓慢前进的马穆鲁克队伍。 三人从一边的小路控马下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队伍后面。 没多久,前面的队伍便停了下来,众多骑兵纷纷下马,在一个空旷的地段搭起帐篷,点起了火堆,火光将那一块区域照亮——看样子是打算晚上在此地休息。 巴德和萧瑜互相对视了一眼,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队伍停止前进,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查探的机会,若是能够探到队伍的方向和前来此地的原因,便能直接传回耶路撒冷,让国王早做准备,以应对哈瓦勒和埃及双方可能会有的动作。 按照萧瑜和巴德的意思,他们两人在半夜时分前去马穆鲁克士兵的驻地,而莱特则在后方的退路上看守,以保证前方两人一旦暴露仍能够顺利地逃脱。对此,莱特也明白自己前去也没有什么帮助,便没有反对。 于是,三人便在不远处的隐蔽处埋伏着,静待着午夜的到来。 阿迪勒在下了马后便进入了帐篷,看样子应该是在与下属商讨什么——很大的可能便是促使他们前来扎尔卡的事情。不久后,阿迪勒便从帐篷中掀帘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高大的亲卫。 与他哥哥萨拉丁明显长期在军队中磨练的长相不同,这位在穆斯林中被称为“公义者”的弟弟并不是常见的穆斯林战士的形象,反而更像是一个吟游诗人,或是一名学者。阿迪勒的长相温和而内敛,脸上长期挂着友好的笑容,不像周围亲卫般明显带着攻击性,很容易让初见的人放下戒心,信任这个带着轻浅笑容的青年。 在埃及的任务中,萧瑜曾多次远远看到过这位同他哥哥一般同样受穆斯林称赞的正直青年,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鲁塞法城中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支队伍领头的将领便是一身劲装的阿迪勒。 半夜时分,山谷中静谧无声,唯有黑暗中动物发出的种种低鸣或是吼声。马穆鲁克驻地,众士兵已经回到了帐篷里休息,只有一小队守夜的队伍醒着,三人分散在火堆周围,时不时警觉地抬头,看向黑暗中发出声音的方向。 萧瑜心下估算了下几人的所在的方位与武力值,颇有些头疼,这支队伍的警戒做得很严密,守夜的士兵分工明确,而且对于黑暗中的动向有着极其敏锐的警觉性。 一边的巴德见状,也看出了这次行动的难度不小,他向萧瑜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再等会儿,待得午夜,若是守夜的人太困而放松警惕再好不过。 无法,萧瑜只能继续等待。黑暗中的时间似乎过得异常得慢,两个钟头后,守夜人中两人终于如巴德所希望的那样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另一人则正好走远了去解决生理需求。 萧瑜和巴德两人小心地从三人身后绕过,悄无声息地挪到离两人较近的一个帐篷边——这是阿迪勒身边一名亲卫的帐篷。 出于几方面的考虑,两人都将目标放在了阿迪勒身边的亲卫身上,毕竟身为亲卫,对于阿迪勒此次行动的目的与具体的安排比一般的士兵要了解得多。 两人翻进帐篷后便立刻朝地面的人影扑了过去,巴德在对方惊醒的瞬间将对方的嘴死死捂住,萧瑜则将手中的匕首抵在对方的脊背处,放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第30章 计划 躺在地上的马穆鲁克挣了一下腿,下一秒,匕首划破皮肤和对方闷哼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响了起来,萧瑜皱起了眉,放重了语气:“你可以试着再动动看,如果你还想要你这条腿的话。” 这次对方很识趣地没有再多做什么挣扎。巴德则同样放低了声音问道:“现在我开始问你问题,如果你还想要你的性命,最好还是老实回答。” 黑暗中巴德与萧瑜的视线瞬间交接,然后巴德加重了手中压制着对方的动作,换来对方又一次闷哼。 “告诉我你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地。” 被压制住的马穆鲁克只是沉默着动弹了一下身子。 见对方不语,萧瑜拿匕首的刀刃紧紧贴着对方的颈动脉,威胁之意很明显。冰冷的声音响起:“如果你除了回答问题外还想多做什么,可以试试,看是我的匕首快还是你同伴的速度快。”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名亲卫喘了口气,在巴德松开他的嘴后,狠狠地吐出三个字:“扎尔卡。” “下一个问题,阿迪勒前来是否与哈瓦勒会面?” “是。” “他们会面的内容?哈瓦勒与萨拉丁有什么打算?” 被死死压制在地上的男人艰难地抬了抬头,歪了歪嘴角,慢慢说道:“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问阿迪勒大人。”借着从帐篷帘子漏进来的昏黄光线,萧瑜从对方眼中捕捉了浓浓的恶意。 下一刻,帐篷上投映下来的黑影让萧瑜瞳孔蓦然紧缩,他一把抓住巴德的手,用力地将他往后拉。随着“嗤啦——”一声,帐篷被弯刀狠狠拉开,巴德原先所处的位置某种亮光一闪而过,那是匕首反射的冷芒。 两人刚站定身子,躺在地上的马穆鲁克便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此刻,原本在外面守夜的三名士兵也围在了帐篷周围,其中一名,正是用弯刀割开帐篷的守夜人。 帐门处一人,右侧帐篷裂口处两人,原本被压制的马穆鲁克也已经抽出了弯刀,目光灼灼地看着中间的巴德与萧瑜。 几秒间形势便急剧反转,萧瑜和巴德心下都有些担忧,剧烈的打斗声很容易便能将其他士兵吵醒,若是他们不能及时逃脱,后果只能是被俘。 萧瑜原本放松的肌肉猛地紧绷起来,脚下发力往帐门处的马穆鲁克冲去,对方也明白过来他们想从这里突破,忙架起弯刀格挡。旁边几人见状,挥动着手中的弯刀同时向两人扑过来。 “铿——”刀刃碰撞声在昏暗的帐篷中显得惊心动魄。 巴德在萧瑜身后挡住了其他几人的攻击,只是他在三人的围攻下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一时不察之下罩袍被劈开几道口子,手臂上也添上了几道伤口。 感受到身后巴德的情况,萧瑜双眼沉了沉,继续向前方的马穆鲁克冲去。只是这一次,他在抬起弯刀与对方对劈的过程中敏捷地侧过身,左袖微动,在两人错身的瞬间斜着向上刺入对方的腋间。 “啊——”弯刀瞬间从手中脱落,对方惨叫一声,半边身子倒了下去。 后面与其他三人对战的巴德很快接收到萧瑜的信号,见帐门处的突破口已经打开,很快便放弃了继续与对方几人硬碰硬的打算,反身往账外跑去。 身后几人大叫出声,紧紧跟了上来。只是担心刚才的动静会让其他士兵惊醒的萧瑜和巴德两人完全没有继续对战的打算,而是用尽全力往外跑去。 脑后刀刃的破风声传来,萧瑜侧身躲过了这一击,微顿住脚步,回过头用弯刀在对方收力不及的手臂间一划。 “该死!”身后是那名士兵的低骂声。 身后的响声越来越大,萧瑜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心道糟糕,营地中大部分的士兵果然已经被吵醒了,见到守夜人在追的人影,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几人飞快地上马,驱动身下的战马往这边赶了过来。虽然山谷中道路并不是完全平坦,对于骑兵的行动有一定的阻碍,但是马的速度明显比人跑步的速度快得多了。 “萧!”身边巴德焦急地喊道,他也意识到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便能被骑马赶过来的马穆鲁克追上。 萧瑜用力地砍下射向自己脑后的利箭,转头朝巴德喊道:“来不及做什么陷阱,现在只能跑!” 对方已经用上了弓箭,带着槽口的猎箭头在月光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芒,若是射进人体,箭头独特的构造能够进一步将伤口撕大,引起失血过多——萧瑜知道,死在这种战场专用的利箭下的天主教徒从来不少。 两人利用山谷林间的树木造成的障碍多次避过了身后骑兵的追击,没过多久便回到莱特所在之处。 山谷中的巨大阵仗早就惊动了在黑暗处等着的莱特,此时见萧瑜和巴德都是一身狼狈地跑向自己,莱特立马上马,牵着两人的马快速向两人靠近。 “上马!”来到两人身前,莱特很快调转马头,向萧瑜和巴德吼道。 两人没再多言,抓紧缰绳快速翻身上马,然后狠狠踢向马腹。随着两声高高的嘶鸣声,胯下的马瞬间撒开蹄子飞奔了出去。 身后是不断用弓箭射击的几名马穆鲁克,前面是骑在马上小心躲避着利箭的巴德与莱特,萧瑜小心地压低身子,贴着马背加快速度。忽然,旁边迥异于周围树林颜色,且快速移动着的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待细看后才发现,那是几名骑兵。 “糟糕!”萧瑜心底暗骂了一声。 “小心右边!”萧瑜狠狠甩了甩马鞭,从巴德和莱特的右侧插入,抽出系在马鞍上的弯刀,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群冲上来的骑兵,做好战斗姿势,口中朝莱特和巴德喊道:“你们先走,我殿后!” “萧!”莱特转过头脸色焦急地朝萧瑜喊了一声。 “殿下!”他身后,巴德带着警示意味地喊了一声。他也清楚,若是三个人继续跑的话,必然都会落入身后追兵的手中,萧瑜留下殿后,好歹能够为自己和鲍德温争取一线生机。 莱特也明白自己的担忧根本无济于事,他死死咬紧了嘴唇,最终深深看了萧瑜一眼,转过头一甩马鞭:“驾!” 见莱特和巴德的马快速远去,萧瑜收回目光,双眼沉沉地看着眼前慢慢收拢的马穆鲁克骑兵,干燥的双手稳稳地持着弯刀,将其横在腹部——这是他的备战动作。 震天的马蹄声慢慢接近,身后追捕的骑兵们追了上来,见萧瑜停在路中间,便放慢了马速,除了一支小队遵照领头人的指示向巴德和莱特逃逸的方向追去,其他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换上近战的弯刀,俱都沉默着与萧瑜对峙。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萧瑜能够明显听到自己和对方骑兵的喘息声。 不久,这种压抑的气氛便被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给打破了。萧瑜转头,见前方一人悠然地骑着马穿过与自己对峙的骑兵,上前仔细地审视着保持戒备姿势的自己,语气似乎带着笑意:“图特加告诉我,你的身手很不错,尤其是使匕首的手段。”顿了一下,他补充了一句,“图特加就是你用匕首威胁的人。” 第31章 失态 萧瑜双眼毫无波澜,面对着眼前的阿迪勒,只是语调平平地说道:“阿迪勒。” 阿迪勒点点头,对于被萧瑜认出身份有些惊讶:“是我。” 既然已经无法逃跑,萧瑜便也不再多做无谓的挣扎,他收回弯刀,将其重新插入腰带中,脚底使力,踩着马镫下马,站定后重新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青年:“你与哈瓦勒有什么图谋?” 阿迪勒闻言挑了挑眉,略带意外地回道:“你不觉得有问题的应该是我吗?比如你的身份,你查探我行动的目的。” 见萧瑜收回武器,周围的马穆鲁克骑兵们同样一个个下了马,阿迪勒身边的亲卫则上前一左一右地将萧瑜押至阿迪勒身前,整个过程中,萧瑜都异常配合,顺从地跟着亲卫上前。 “你出现在耶路撒冷王国边境这本身便是一件引人怀疑的事情,你不觉得么?”萧瑜轻笑了一声,“至于我的身份,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雇佣兵而已。” 一边的亲卫忽然抬腿狠狠踢了一下萧瑜的小腿,凶狠地说道:“既然是大人问你了,你便老老实实回答,看清楚你现在可在我们手中。” 萧瑜在没有防备之下被踢得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腿部的剧痛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蔓延上来,让他低低地“嘶”了一声。 “塔兰托。”阿迪勒在一边止住了亲卫过分的行为,只是他也没有给萧瑜提升待遇的打算。他将视线投向莱特两人逃脱的方向,带着某种深意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与你一起的那名骑士是皇家骑士。这让我对你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萧瑜没有回答,他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信不信便是阿迪勒的事情了,而对方对他的话似乎并没有抱着相信的态度。他所担心的,便是阿迪勒看出巴德是一名皇家骑士,会让他意识到王国内已经有人在怀疑他与哈瓦勒之间有着某种协议,这对于他所图谋必然不会是一件好事,导致的结果可能会是阿迪勒加快他与哈瓦勒的计划。 阿迪勒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吩咐押着萧瑜的几名亲卫将他带回营地。 此时营地中的士兵已经全都醒了,除了前去追击萧瑜三人的马穆鲁克,留守在此地的还有三四十人,此时见阿迪勒领着众人将萧瑜押送回来,都是满脸的凶狠。 “把他带下去看管着,别让他跑了。毕竟他能在达达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潜到营地里。”阿迪勒对着萧瑜身后押送他的几人如此说道,一边被点名的几名守夜人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大人。”旁边一名亲卫皱着眉,略显犹疑地说道,“皇家骑士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动,我们是否该连夜前往扎尔卡?毕竟他们的同伴被抓,他们有可能继续夜袭。” “若是他们带了足够多的军队,动向也隐藏不住,目前边境处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他们应该没多少人。今晚既然已经惊动了我们,他们便不敢再过来——若是真的夜袭,那便试试吧。今晚记得加强警戒。”话落,阿迪勒几乎是带着有些期待的表情看向那名亲卫。 在一边听完全程的萧瑜却从阿迪勒的语气中听出了自信。 “是。”身后的亲卫沉声回答。 阿迪勒走后,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萧瑜被塔兰托抓着胳膊,一路拖到了一个帐篷前——塔兰托对萧瑜有着浓浓的敌意,比之其他人明显多了。 不过,在萧瑜见到前方一瘸一拐迎面向自己走过来的男人的脸后,他明白了塔兰托这种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心情到底是为何了——他与之前被自己威胁问话的那人有着极为相像的五官,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他们是兄弟。 这位被阿迪勒称为图特加的男人一路走到萧瑜跟前,眼中闪烁的是恶狠狠的光芒。他在萧瑜眼前站定,抬手便是一拳揍向他的下巴。 萧瑜被下巴的力道冲击地歪过头,口中一片血腥味,估计舌头已经出血了。他面色平静地转过头,舔了舔上颚,然后朝旁边吐了一口血沫,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图特加似是被他这种无谓的态度激怒了,他狠狠地掐住萧瑜的下巴,将他的脸扳正,迫使他的视线跟自己相接,隐隐带着怒意开口道:“你所送给我的,我会原封不动还给你,接下来几天,你可以试试我的手段。” 下颚的力道太重,让萧瑜不得不皱起了眉,他低了眼,回道:“我拭目以待。” 这个回答似乎是一个引信,彻底地将图特加压抑着的怒气给激了出来,他绷紧了脸色,上前一步靠近双手绑在身后被塔兰托紧紧压制着的少年,下一秒,便抬手往萧瑜的腹部狠狠一击。 “唔——”萧瑜原本已经预料到对方的动作,只是在绷紧肌肉的一瞬间被塔兰托故意地往前推了一把,于是被前面的图特加一拳正中腹部,脏器如同被放入搅拌机般,痛得他弯下了腰。 “这只是见面礼。”似乎被萧瑜狼狈的模样娱乐到了,图特加停下了动作,站直身子,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满脸痛苦的萧瑜,轻飘飘地抛出这句话。 之后,图特加便不再看向萧瑜,抬头向自己的塔兰托点了点头,说道:“哥,将他看得紧些,我怕他还能再跑出去。” 萧瑜听到身后沉稳的男声回道:“会注意的。你先去休息,把腿部的伤处理一下。” “没什么,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图特加不在意地回答,只是动作却遵从了自己哥哥的意思,转身往自己的帐篷处走。 见图特加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塔兰托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推着萧瑜走进了前面暂时作为关押之所的帐篷。 跟着进来的另外两名马穆鲁克在萧瑜身边呈包围状坐在他身边。萧瑜原以为他们会连夜用手段审问他,然而塔兰托连同其他两人都没有任何开始审问的迹象,只是将他扔在帐篷中,便自顾自地在一边休息了。 萧瑜挑眉,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既然对方没什么动静,他也没有主动受虐的爱好,不管他们之后有什么手段,此刻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也如同看守他的三人般闭上眼睛休息。 过了一段时间,外面传来了重重的马蹄声,帐篷中躺倒在地上的萧瑜睁开了眼睛。 那是前去追击巴德和莱特的骑兵队伍。 身边三人听到声音也陆续站起了身,留下一人在帐篷中,其他两人掀帘走了出去。 “怎么样?”萧瑜听到外面粗嘎的声音响起。 “没追上。”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伴随这声回答的,是众士兵下马的动静声——战马打响鼻的声音、弯刀与马鞍碰撞的声音、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以及士兵们的脚步声在营地交织成一片嘈杂声。 “该死的!” “才两个人你居然让他们跑了?” “他们逃得很有技巧,不是普通人。” …… 尽管知道巴德和莱特能够逃脱,真正从外面骑兵队的口中确认他们的消息还是让萧瑜彻底安下了心,黑暗中,他的呼吸一息未变,下一刻便如同什么都没有变化般继续闭上了眼。 很快,出去查看情况的两名士兵重新回到了帐篷,不知是否故意,其中一人在经过萧瑜身边时,一脚踢在了他的腿上。 ———— 卡加城。 莱特快速地翻身下马,来不及将马拴到一边的柱子上,他一把推开院子的大门,在木门巨大的响声中快步穿过空旷的庭院,无视院中守夜的骑士,径自走到了爱德华的房间前,重重地敲门。 “爱德华!” 院中负责守夜的骑士们见状,都无措地站起身,面面相觑,有些疑惑一向情绪内敛的自家殿下此刻为何如此情绪外露。 此时的鲍德温沉着脸,眉峰处是深深的褶皱。在周围骑士的眼中,这位一贯优雅从容、衣裳从来都干净整洁的殿下衣袍凌乱,靴子上沾满了黄沙,巨大的披风也已经不见,头发上甚至还沾着几片树叶。 还没等骑士们开口问什么,身后院门再次被大力推开,同鲍德温一同出去的卫队队长巴德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同鲍德温一样都是满身狼狈,或者比他更严重,巴德的右手还有一处伤口,很难分清楚到底是树林中横出的树枝给刮的还是什么武器引起的伤口。 巴德眼带焦急地走向鲍德温,口中加重了语气道:“殿下!”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爱德华仅穿着一件链甲内衬,蓬松的头发凌乱无比,一边系着身上的外套一边眼带疑惑地看向门外有些失态的鲍德温。 “殿下?” “立刻召集所有人,我们连夜出发。”鲍德温脸色冰冷,语气坚定地扔下这句话。 “殿下!”巴德从后面上前,在爱德华开口前便截过话头,快速地说道,“我们只有五十人,对方至少有一百名马穆鲁克,就这么对上吗?更何况今晚的行动已经让他们有所警惕,若是连夜去偷袭,他们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说了,”鲍德温抬眼直视着巴德,让对方看清他眼中的不容置疑,“立刻召集所有人,连夜出发。”语气冰冷,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巴德抿紧嘴角,他明白鲍德温想要立刻将萧瑜营救出来的急迫,但是他更明白的是,如果像这样贸然去攻击对方,处于劣势的只会是他们自己,到时候代价就不仅仅是萧瑜一人了,全军覆没不算,若是鲍德温被阿迪勒所抓获,不仅查探不出此次哈瓦勒与阿迪勒的目的,而且还会使得整个王国陷入极端被动的局面。 “萧是为什么留下殿后的,我想殿下您也知道,萧的能力您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若是殿下愿意辜负萧的苦心执意要召集人手前去营救萧,那我也无话可说。” 在一边旁听的爱德华此刻算是听明白鲍德温如此急切的原因了,巴德说完后,他也开口接口道:“殿下,救萧并不急在这一时,对方人数太多的话,我们需要好好计划一番,否则萧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听巴德与爱德华搬出萧瑜,鲍德温才冷静了下来,他放下紧紧攥着的双手,将其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中——尽管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然而手心黏腻的濡湿感还是让他明白了自己手心正在流血的现状。 巴德所说的一切他都明白,只是内心焦灼的感觉怎么都无法消去。萧瑜挡在自己身侧,让自己与巴德一起逃走的景象如同定格般不断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他想起两年前自己与萧瑜一同在沙漠强盗的追捕下逃命的情景——那时他也是驾马骑在自己身后,挡住身后强盗射出的流矢。 “明天一早立刻集合,全力追上阿迪勒的队伍。”静默了片刻后,鲍德温才咬牙挤出了这句话。 第32章 哈瓦勒 第二天,阿迪勒的军队开拔。萧瑜仍旧被反绑着手,由塔兰托架上马,横卧在马鞍上。 他的双手因为整晚的绑缚而有些僵硬充血,肿胀麻木着,此刻身子被横在坚硬的马鞍上,胃部更是搅动地厉害,而塔兰托似乎是故意让他难受,特意将他的腹部顶在马鞍的尖锐部位。 萧瑜心下无奈,努力动了动身体,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寻找能够让自己稍微舒服点的位置,只希望能快点到达扎尔卡,以免多受在马背上颠簸的折磨。 一边跨上马的图特加眼带轻蔑地扫了一眼全身僵硬的萧瑜,抖了抖缰绳催马往前跑。 重重的马蹄声在山谷间激起绵长的回音,小路上尘土飞扬,在骑兵的队伍快速穿过狭窄的出口后慢慢悠悠地落下。队伍后面的山谷中,一切都恢复了往常般的寂静。 萧瑜横卧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几乎让他全身都散了架,他努力伸手抓住前鞍桥平衡身体,以缓和腹部受到的挤压,只是下一刻,便因为塔兰托刻意的冲击而倒了下去,腹部再次磕在鞍桥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萧瑜咬牙闷哼了一声。 时间似乎过得异常缓慢,萧瑜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小心观察着队伍经过的路段,很快,他便看到了扎尔卡城高大的城门。 斑驳的城墙上,覆盖的黄土大块地剥落下来,露出里面垒叠着的巨大石块,石块上,同样印着凌乱的刻痕,那是长矛和流矢划过的痕迹——从这些痕迹上可以轻易看出曾经惨烈的战斗。这个城市处于王国边境,与鲁塞法一般长期处于战争中,几经易手,城墙在多次的修补和进攻中留下了道道深刻的痕迹,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个几经劫难的城市所遭遇的不幸。 队伍慢慢降下了速度,阿迪勒身边的亲信控马上前,对着城门处的士兵低头作礼,沉稳的声音响起:“我家主人阿布·阿尤布受哈瓦勒大人的邀请前来扎尔卡城,请诸位开门。” 听到亲卫口中的名字,守卫中队长模样的人立马严肃了神情,抬起右手置于胸前,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抬头直视着对方,开口道:“请出示您的信物。” 亲卫转头看向身后的阿迪勒。 见状,阿迪勒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扯下戴着的皮手套,将手背展示给马下等着的守卫看——食指上戴着的戒指,是阿尤布家族的标志。 银色的戒身上,用阿拉伯文刻着阿尤布的字样,正中则是一小块澄澈透明的蓝色宝石,上面是以此间的工艺很难达到的程度所雕刻的精美样式——在谢尔库赫于阿拉伯世界闯出自己的名声后,阿尤布家族的戒指标志便被广泛流传。多年前,几个宵小曾经仿制过这种戒指,结果却是被谢尔库赫抓住并残忍地处理,之后,便没有什么人敢做出同样的事情了。 守卫队长见到这枚标志性的戒指,便消了心中疑虑,抬手示意下属打开城门。 不同于鲁塞法宽松的城门守卫,这里的入城盘查异常严格,两边守立的士兵,全身散发着见过血的冷厉感,俱都面容严肃,仔细地盘查着一边通过小门进城的人。此时见自家队长示意开门,几人上前,走到主城门处。 厚重无比的铁门在城下士兵的合力推动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下一刻,高耸的城门便在众人眼前打开。位于队伍前方的阿迪勒大手一挥,整支队伍便有序地穿过铁门进入了扎尔卡城内。 城内交错的街道上,能够明显感觉到穆斯林的数目比之其他城市多得多,同样的,街道的例行巡逻也比其他地方更加严格,几乎每条街道上都有一支身披铠甲,手中持着长矛或是弯刀的士兵在巡逻,四周来去匆匆的行人都是满脸小心翼翼,在巡逻队伍过来时在道路两旁小心躲过,让士兵先过去。 队伍拐过几条街道后,萧瑜被塔兰托带着进入了一件高大的建筑中——带着浓浓穆斯林风格的穹顶建筑处于扎尔卡城中央,隔着几条街便是标志性的圆顶清真寺。大门处竖立着几根粗顶圆柱,两侧的墙壁上则镶着彩绘的窗户,外面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从内部看便是色彩鲜明的图像,让人目眩神迷。 阿迪勒让其他手下在这座明显是城主府的建筑外待命,自己带着十名亲卫在门外守卫人员的指引下走进了这座奢华的府邸。萧瑜依旧被身后的塔兰托和另一名亲卫押着,跟着队伍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大型的庭院,里面栽种着各式植物与花卉,给人以舒畅的观感,两侧带有古典风格的立柱间则是宽敞的走廊,地上铺着厚厚的马赛克地板,众人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无比,在走廊间荡起清晰的回音。 穿过庭院,便是宽敞的议事厅,首先闯入众人视线的,是坐在议事厅主座上的一名中年男人。男人身材结实而高大,下巴处是浓密的胡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脸部从右边眉骨到左边嘴角的一道狰狞伤疤,使他狠厉的外貌增加了一丝更加慑人的气质——毫无疑问,这人便是十字军战士的噩梦,努尔丁手下的猛将哈瓦勒。 议事厅左右,站着两排同样是骑兵装扮的士兵,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衣襟处露出白色的里衬,腰带上左右挂着两把弯刀或者战斧,有几人身后甚至还别着十字弓与角弓1。 坐于正中与下属商讨着什么的哈瓦勒见庭院处过来的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顿时停下了与下属间的话题,站起身迎向阿迪勒等人。 引路的守卫在议事厅门前停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示意阿迪勒等人进去。阿迪勒朝他点了点头,便径直跨入议事厅,直面走下主座的哈瓦勒。 “哈瓦勒将军。”阿迪勒挂起他标志性的友好笑容,向身前的男人点头笑道。 哈瓦勒很符合一名穆斯林大将的性格,冲动易躁,对于看不惯的人与事当场便能将其处理,且手段极其残忍。他担任努尔丁手下大将多年,斩杀的十字军战士无数,同时也惹恼了许多同僚——这在于他糟糕的脾气与狂妄傲慢。但是,被他所欣赏的人,对他的评价只有“仗义热情”、“为朋友两肋插刀”。 恰好,至少在这个阶段,阿尤布家族,确切地说是萨拉丁与阿迪勒是被他所看好的人物——而这也是萨拉丁将阿迪勒专程从埃及调过来与哈瓦勒会面的原因。 “阿尤布大人不必多礼。”哈瓦勒见阿迪勒果然如同传闻中的“公义者”一般温和,大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用无谓的语气说道,“我和属下们等你的队伍等了好几天,今天终于算是到了。” “路上行军出了些状况,以致行程有所延误,还请将军见谅。”阿迪勒脸带歉意地解释道。 哈瓦勒摆了摆手表示无碍,做出邀请的动作,示意阿迪勒坐到上首另一边的座位。 “将军请等等,”后者顿了顿,皱着眉头转向被塔兰托押在门外的萧瑜,说道,“这是在我行军途中抓到的人,他向我的属下探听我与将军的计划。既然已经到了将军的地盘,我不便处理这人,就将这人交给将军了。” 哈瓦勒闻言一愣,看向门外低垂着头的萧瑜。片刻后,他眼中厉芒闪动,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带着笑意开口道:“那正好,前阵子我的手下也抓住了一批骑士,今天正可以把他们凑成堆——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说完,男人挥手,站在他身侧的几名士兵会意出列,走出议事厅大门,来到塔兰托与萧瑜身前。 萧瑜此刻低垂着头,看似平静,心中却一紧。虽说他从小受的伤不计其数,阿萨辛内部为了确保成员的忠心也会使用一些刑讯手段来训练他们的抗压能力,但是面对在十字军中一贯声名狼藉,有着“血狼”称号的哈瓦勒,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能否扛过对方的刑罚。 身后的塔兰托感受到萧瑜背部的僵硬,幸灾乐祸地在他耳后小声地说道:“希望你享受这份大礼——我想,这位将军的名字在你们王国境内也是挺有名的。” 前来接手萧瑜的几名士兵与塔兰托视线交接了一瞬,彼此默契地点点头,然后,塔兰托便松开一直扣着萧瑜双臂的手,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萧瑜向前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顺从地顺着身后士兵的力道向前走去。 走动间,萧瑜耳边听到阿迪勒凝重的声音:“将军这边有没有被他们探听了什么消息?” 回应的是哈瓦勒粗嘎的大笑声:“即便是让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落在我手里就没有能活着回去的十字军!我让人带话给阿马尔里克那个老头,让他带人过来赎回他的骑士……” 拐过墙角,两人的声音只剩下模糊的低音,萧瑜狠狠地皱起眉,抿紧了嘴角。 按照哈瓦勒的意思,赎回骑士这事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若是莱特他们以王国使节的名义过来,可能便是同样被抓的下场。只是这事与阿迪勒的计划、哈德良遭受阿萨辛暗杀之事有何联系,萧瑜仍是没有理明白。 事实上,他现在需要担心的,是莱特和巴德两人带着的队伍是否会如哈瓦勒所希望的正面对上扎尔卡。 “别停下,往前走!”思绪被蓦然打断,身后响起押送他的士兵不耐烦的声音,顺带着他还抬手用力推了推放慢脚步的萧瑜。 萧瑜没说什么,顺从地加快脚步。此刻他们已经拐过几个弯,从议事厅转到了另一片区域。穿过一个拱形石门,几名士兵带着萧瑜走进一个院子。院中所种植的诸多植物早已荒芜,给这个院子添上几许荒凉的味道。 只是,与这院子中荒芜人烟的氛围完全不同的,是周围披坚执锐、一步一岗挺立在院中、戒备森严的穆斯林士兵。这些人面容冷肃,目不斜视,对于刚进来的几人完全没有分出任何注意力,如同雕像般笔挺地站立着,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 顺着院中的石板路,整个队伍停在一座大门紧闭的房间前,从外部看,房间有些年久失修,从门到窗被闭合地严严实实,里面透不出任何东西,同样的,外面的阳光也射不到里面。萧瑜心下有些猜测,这几人带他来的,应该是其他被抓骑士所在的房间。 果然,在一名士兵上前推开大门后,萧瑜便看见了房内满身狼狈,或躺或坐在地面上的一群人。 说这群人是平民都有些勉强,更遑论是骑士。躺倒在地上的众人俱都两两背对被绑着,面色憔悴,下巴处全是乱糟糟的胡茬,身上衣衫褴褛,完全没有半点所谓的“骑士风度”。或许是长时间待在黑暗的空间中,在大门打开,阳光射入空旷阴森的大厅中的时刻,众人都难受地眯起了眼,抬手遮住过于强烈的光线,缓和了一阵后,才慢慢睁大眼睛看向门口的几人。 众人眼神涣散,茫然地看着士兵将双手仍被绑在身后的萧瑜押进大厅,一把将他扔在了地上。 几息后,完成任务的士兵走出房间,然后,反身锁上了大门。 静谧的大厅中,众人只听见门外落锁的“咔嗒”声。 作者有话要说:  1十字弓就是弩;角弓下弦后基本都是大c或者o形,便于携带,不像英格兰长弓和美式长弓,下弦后就是长扁担。土耳其弓骑兵用的基本都是土耳其角弓——短弓。 第33章 士兵 黑暗中,房间里一片沉寂,空气如同凝固般,一种微妙的气氛从房间中央向其他所有的角落扩散,众人微弱的喘息是此刻如同泥淖般令人窒息的空间中唯一的声音。 萧瑜小心地坐正身体,动了动仍旧绑在身后的双手。长时间的捆绑让他的指节僵硬麻木,连动一动都有些勉强。不过他得感谢哈瓦勒手下对于自己守卫森严度的自信,没有将他整个上身都绑住。 “你也是骑士吗?”不远处,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萧瑜挑眉,终于有人发话了么?他仔细地感受着绑住双手的皮绳的纹理,舔了舔因为干燥而裂开的嘴唇,试图将视线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是外部的光线丝毫未曾透入这个房间,视野中只有一片黑暗:“我暂且可以算鲍德温殿下的手下。另外,我需要和你们的团长谈话。” 话音刚落,黑暗中便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房间内其他人听到萧瑜所说的内容,开始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萧瑜凝神听去,只隐隐捕捉到“殿下”、“国王”、“得救”的字样。 众人的骚动只持续了几秒便停了下来,因为之前那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盖过了这个空旷而不见一丝光亮的空间内所有声音。 咳嗽声慢慢停息了下来,只是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那人费劲压抑着的痛苦。周围陆续响起几声带着关心的轻唤声:“团长……” “没事。”声音的主人强忍住快要出口的咳嗽,压低了声线向周围的几人安慰道,接着,他转向萧瑜的方向,用着依旧沙哑,此刻甚至是变得粗嘎难听的声音严肃地说道:“我便是这个骑士团的团长海因茨,你说。” “鲍德温王子正在前来扎尔卡的路上,若是顺利的话诸位可以安全回到王国境内,只是诸位被抓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怕是哈瓦勒的阴谋,‘血狼’的名声恐怕不需要我强调诸位也是知道的。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落到他手上的?” 以鲍德温和萧瑜所得到的消息,这支骑士团的队伍并没有正面对上哈瓦勒的军队,并非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中被俘,而是在王国边境,靠近哈瓦勒管辖区域的时候被他所抓——每年经过那块区域的骑士多得很,哈瓦勒也没有什么反应,这次特意抓这支队伍,必然有他的原因。 “我们无意间发现了他的军队——不,确切地说那应该不止是他的军队。”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蓦然插入,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从杰拉什到阿杰隆,他在这两个城市间的山谷和森林中都安置了自己的军队。之后我们打算继续打探扎尔卡的情况,结果被哈瓦勒发现了。” 另一个较成熟的声音补充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不仅是这两个城市之间,王国边境的几个城市都被他安置了军队。” 萧瑜思考着哈瓦勒军队中的士兵数量,心下有些疑惑,心念电转间注意到刚刚那个年轻的声音说的“不止是他的队伍”,皱紧了眉头问道:“为何说不止是他的军队?”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7节 年轻的声音继续回到:“不止是他的旗帜,我还看到了法蒂玛的绿旗。” 思及阿迪勒已经前来扎尔卡与哈瓦勒会合,萧瑜不意外骑士团见到了埃及的军队,只是塔勒城下一战让他想到大马士革的努尔丁将自己手下精锐部队派往南边拉姆的动向,此刻阿迪勒的部队能够绕过南部努尔丁所派遣用以震慑埃及的军队,动作必然不会太大,毕竟努尔丁手下的精锐数目不是仅凭哈瓦勒能够处理掉的。 想到这里,萧瑜心下有个模糊的猜测,阿迪勒所带的军队不会太多,否则藏不住太大的动静——而现在,王国的边境仍没有什么紧急的消息传回去。 正想说什么,门外开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房间内所有的声音霎时消失,萧瑜明显感觉到了大厅内众人一瞬间紧张的情绪。 大门被一个士兵缓缓打开,蓦然射入房间内的光线让已经习惯黑暗的萧瑜反射性的闭了闭眼。此刻打在地面上的光线已经变成了红色,在门框的切割下形成一个拉长的棱形。 待适应从外部射入的光线,萧瑜重新睁开了眼睛,只是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让他的瞳孔蓦地紧紧缩了一下。 开门的是一名身着黑色鳞甲的穆斯林士兵,阳光照射下,众多鳞片般排列着的铁甲泛着森冷的光芒,让人无端感受到压抑的窒息感。他身后,正站着一名同样装束的士兵,那人脸上是与前面的士兵如出一辙的冷漠与厌恶,正皱眉望着手中拖着的物件——那是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骑士。 被他拖在身后的骑士满脸是血,紧紧闭着眼,从那扭曲的五官已经看不出他原来的模样,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此刻是清醒着的——他的手指不时地弹动着,鼻翼微微翕张,若是没看到这些,怕是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具尸体,而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身体在前面士兵的拖拉下呈现不自然的弯曲,裸露在空气中的手和腿都被密密麻麻的伤口所覆盖,干涸成黑红色的血迹覆盖在狰狞的伤处,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在被拖着经过门槛时,他的身体蓦地起伏了下,满室的死寂中响起一声清晰的闷哼。 “嘭——”的一声,那名骑士如同死尸般被穆斯林士兵随意地扔在了一边还空着的地方。他拍了拍手,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如同在庭院花香中散步般带着兴味和欣赏的表情看了看周围众人的颜色——视野所及处,众人不是怒不敢言便是夹杂着痛苦与恐惧的表情。 “大人交代了,”开门的那名士兵迈步走进大厅,穿过厅中站立的那位同僚,如同上位者般环视了一圈整个大厅,见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愉悦的角度,语气轻松地说道,“今天要审问最新来的那个。”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靠近大门处的萧瑜。顺着众人的视线,发话的士兵将目光投向了静静地盘腿坐在一边的少年。 萧瑜垂下眼,躲避同样看过来的两名萨拉森士兵的视线。 靴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规律地响起,一声一声似乎敲打在厅内所有人的心上。脚步声不久便在萧瑜身边停下,带着恶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啧啧,还真是干净呢。” 猛地抓起少年垂落在耳际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男人蹲下身,靠近了萧瑜的脖子,作势闻了闻,然后抬起右手轻轻地划过他的细腻的脸部肌肤,细细描画着少年分明的轮廓,表情惊讶地说道,“真没想到,这次抓到的还有这种货色。” 萧瑜默然不语,在没有获得绝对的掌控力前,他不会做无谓的挣扎,让自己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只是——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垂下的眸中厉芒一闪而过。 身前另一个人影靠近,身体被大力拉起,萧瑜一时不察,被拉得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刚靠近的穆斯林似乎对于萧瑜平静的脸色异常不满,他抬手狠狠抓住萧瑜脑后的头发,从身后抽出别在腰带上的皮鞭,以细长且带着倒刺的鞭子划过萧瑜扬起的下巴,语带轻蔑地说道:“真希望你等会儿也能保持这样冷静的脸色——这样,”他忽然低下了声音,舔了舔嘴角,缓缓靠近少年在阳光照射下透着粉红色泽的耳廓,用暧昧的语气说道,“我会很兴奋的。” 萧瑜慢慢睁开原先闭着的双眼,眸中仍旧是平静似水,没有任何的情绪泄露出来。与男人带着兴奋与恶意的目光对上,萧瑜无谓地点点头,平静地回道:“你可以试试看。” 大厅中,听到这句话的众人俱都倒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睁大了眼看向脸色平静,与那两名穆斯林士兵对峙着的少年。这两人的手段他们已经领略过不止一次了,备受男人酷刑折磨的感觉至今想来都有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感,对于这位“不知者无畏”的少年,众人皆是同情无比。 “咳咳——他还是个孩子。”凝固的空气被一声咳嗽声打断,那是海因茨的声音,“你们已经沦落到通过折磨孩子来证明穆斯林的英勇了么?” 闻言,与萧瑜对峙的男人顿了顿,几秒后终于转过了视线,看向被几人围在中间的海因茨。 在室外光线的照射下,萧瑜才看清这位骑士团长的面目,只是在看清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缩,大脑犹如被一柄大锤狠狠地砸上,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远去,耳膜中鼓动着的,只有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即便已经见到过不少血腥残忍的场面,萧瑜还是对于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幕感到深深的震撼,大脑在一瞬间完全放空。 被几人围在中间的海因茨靠坐在一名憔悴的中年骑士身上,整个人如同木偶般保持着诡异而僵硬的姿势。他的头部同样以不自然的角度朝向萧瑜和两人的所在处,只是弯曲的角度让人不得不担忧他的脑袋是否会在下一秒就从脖子上掉下来——那是颈椎几乎被折断的角度。他的鼻子只剩下半截鼻骨,脸上则密布着各种狰狞的伤口,依稀可以判断出是烫伤、烧伤、刀器和鞭子的伤口……右侧脸颊上也被生生割掉了一大块肉,脸部的骨头从伤口处依稀可见。 海因茨似乎动了动,萧瑜清楚地看到了他右手的食指勾了勾——事实上,那是几块仅剩着些微皮肉的骨头的弹动而已。裸露在衣服外面的四肢斑驳不堪,俱是隐约可见的白骨,那上面布满了黑色的血迹。 感受到少年震惊的目光,海因茨仅剩的一只眼中闪过一丝萧瑜分辨不出的情绪。他低声笑了笑,说道:“抱歉,吓到你了,孩子。” 抓着萧瑜的男人终于松开了手,他与另外的那名穆斯林对视了片刻,两人同时挑起了眉。开门的士兵缓缓向海因茨走去,一路上踩过诸多骑士的身体。周围的骑士同样也是备受折磨憔悴不堪的模样,身上或者脸上都带着不同的伤口。 “都已经这样了,还敢说话么,嗯?”男人很快走到了海因茨身前,他低下头懒懒地问道。下一刻,男人便抬起腿,狠狠地朝瘫坐着的团长头上踢去,连带着将他身侧的中年骑士也踢倒在地,巨大的倒地声响彻整个大厅,萧瑜依稀听到了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 男人抬起靴子踩在海因茨的头上,轻蔑地说道:“如果还没有认清你的处境的话,我不介意帮你这个忙。” “你这个混蛋!放开团长!”周围的骑士中忽然想起一声愤怒的尖叫声,“下地狱去吧!”然而下一刻,发出声音的年轻骑士便在一声巨响中倒在了地上。 “还有谁不满意的,都可以试试。”男人的同伴异常平静地收回了脚,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云淡风轻地说道。 第34章 会见 夜晚,扎尔卡城外五英里处。 四周坡度平缓的几座矮山将中间的低地紧紧地环绕着,山坡上零星排列的几株树木在黑暗的夜幕下打出阴森的鬼魅感,在山风的剧烈吹拂下不断摇晃。猎猎的风中,树林中隐隐传出的动物鸣叫声放佛地狱深处窜上的冥曲,带给人毛骨悚然的心惊肉跳之感。 中间的低地处,遍布着低矮的行军帐篷,平地的中央所空出的地面上,正熊熊燃烧着巨大的火堆,围绕着整个低地,同样燃烧着几十支火把,将整个平地照得如同白天般明亮,枝条爆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地上异常清晰。帐篷内,各式或忙碌或静坐着的人影透过昏黄透出的烛光而打在结识粗糙的帐篷布料上。 主帐内,莱特坐在上首,右手搭在简易行军倚的扶手上,面色铁青看着手中的纸张——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似乎纸张上所列着的不是几个字,而是整整一本书的内容。那是一张极薄的纸张,然而顶端刺目的红色印记让任何人都不敢怠慢——那是被盖了火漆印的紧急书信。 周围坐着的几名骑士是由爱德华根据众人表现所挑出的小队长,几人在此刻都是面面相觑,心中对于莱特的反应有些捉摸不透。 巴德坐于莱特下首,莱特手中的那封信是由他递给对方的,事实上从莱特紧锁的眉头和黑沉的脸部他已经判断出书信上所说的内容,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对于这位少年王储而言,绝对不是能够接受的结果。 帐篷中的气氛已经完全凝结,少年的眉眼处冷意几乎成实质性散发出来,座下所有人几乎都感受到了这股几乎如同刀刃般尖锐的寒意。 “殿下。”巴德见帐中众人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只得低声提醒了一声坐于上座的王储。 莱特的眉峰动了动,眸中冷意更显,手中蓦地捏紧了手中的纸张。空气中传来清晰的响声,瞬间这封紧急书信便被捏成一团皱巴巴的纸团,随着莱特如同丢弃垃圾般的动作掉落在了地上,滚动几番后在巴德的脚边停下。 巴德有些无奈,他低下身捡起了被捏成团的纸张,在一边的桌上摊开,抬手缓缓抚平上面的折痕,低眼仔细地查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边的爱德华见状也抬步上前,站在巴德身边看向平摊在桌上的书信。 两人正快速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莱特在一边忽然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军力不足,难以出兵,只得派三百名士兵前来救援。” 巴德将手中的信纸小心地叠好,让爱德华传给其他小队长阅读,口中接到:“靠近扎尔卡的城市估计都已经被哈瓦勒的作为震慑住了,边境处每年呈上来的士兵伤亡人数毕竟不是小数。如今殿下要求的人数多,时间也比较紧张,对安曼城来说,短时间内集合众多的骑士与士兵也不是件易事。” 自第二天清晨近卫队继续向扎尔卡前进,莱特便让人以鲍德温王子的名义带话到最近的城市安曼城,要求守城的将领尽快集合城内的士兵前来扎尔卡救援,然而对方的回复却是只能派遣三百名士兵以供驱使。若不是时间过紧,巴德也会怀疑对方是否故意敷衍自己。 “那三百人什么时候到?”爱德华也清楚现在的情况,开口向一名小队长问道,这封信便是由他上交的。 “林曼爵士说明天便能到达这里。”那名小队长正色回道。 “希望如此。”点了点头,爱德华若有所思的回道。 “其他城市有什么反应吗?”莱特忽然出声,皱着眉向巴德与爱德华问道。 其他城市也有骑士前去通知,只不过目前为止有回复的只有安曼城的林曼爵士。巴德摇摇头,对于其他地方的救援,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距离扎尔卡都有一定的距离,就算派人过来了,时间上也来不及。 见到巴德的反应,莱特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此刻的他无比懊悔为何自己在向父亲申请这个出使任务的时候为了隐蔽只要了五十名骑士,现下萧瑜被阿迪勒抓住,带进了扎尔卡,生死不知,而他只能带着仅有的五十名骑士,向周围城镇求助,请求他们出兵以帮助自己救出萧瑜——更糟糕的是就算自己手下有军队,面对扎尔卡戒备森严的城防,他实在是没有信心是否能够救出那名一直在帮助他的少年。 带着五十名骑兵和三百名步兵去攻打守卫众多、驻扎着强悍精锐的穆斯林队伍的扎尔卡,那是一个笑话! 莱特心下焦躁无比,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架在了火堆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堵在胸口的那团焦躁火热——这一切都让他喘不过气来,而萧是为了救他才被阿迪勒抓住这一事实更是让他对于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和痛苦。 “殿下……”巴德似乎从莱特略微扭曲的面容中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嘴唇张了张,有心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他同样懂得莱特那种心情是从何而来。 帐中静默的时刻,帐帘忽然被一只手掀了起来,一名骑士快速地走进帐篷,打断了此刻怪异的气氛。他上前向上首的莱特行了礼,语气沉稳快速地说道:“殿下,营帐外有人求见,说是金蔷薇骑士团的骑士。” “金蔷薇?!”巴德惊讶地睁大眼,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原本沉着脸的莱特同样微微睁大了眼,呆怔在原地。片刻后,像是消化掉那名骑士所说的内容,他倏地站起身,过快的动作几乎带倒了他身后坐着的简易行军椅,口中是有些急切的问话:“快叫人进来!” 下面的骑士得令后立刻转身出了帐篷,被剧烈掀开的帐篷在他身后无力地落下,在空气中划出规律的弧度。 爱德华在刚来到耶路撒冷的时候听说过这支骑士团的传闻,据说这支骑士团在王国边境一直是诸多贵族争相拉拢的对象,因为他们极强的战斗力,据说骑士团中的人大多数都是落魄的骑士,据说他们的任务完成率是九成以上,据说……诸多对于金蔷薇骑士团的传言曾经在新到东方的骑士们之间传播着,甚至有人在听闻这些传说后便前去寻找金蔷薇骑士团以期加入他们的队伍。 此刻眼前的少年王储在听闻金蔷薇骑士团的到来后瞬间改变了之前阴沉的情绪,露出明显的高兴和期待,虽然对此有所不解,爱德华还是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不久,帐外便传来了几声整齐的脚步声,还在轻微晃动着的帐帘再次被大手拉开,一名年轻的骑士低头穿过帐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年轻的骑士有着一头褐色的短发,双眼明亮深邃,粗长的眉毛斜飞入鬓,给他整个人笼上一层正直坚毅的气质,鲜明的轮廓在帐中昏黄的烛光和火把照耀下微微泛着金黄的光泽。在看清眼前的人后,这位年轻的骑士像是笃定了什么一般扬起了嘴角,笑着向坐于帐中央的莱特问候道:“鲍德温殿下。” “埃德加。”莱特在见到来人的时候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对于这位骑士,他还是有印象的,关于他告诉自己的关于萧与金蔷薇骑士团长哈德良之间的所谓“秘辛”,他到现在都记忆如新。 “是我,看来殿下还记得。”埃德加见莱特同样是会见旧友的表情,有些欣慰地回道。 “金蔷薇中的几位我不会忘记。”莱特自然地接话到,然后,他朝周围几人指了指,向埃德加介绍道:“这是我的近卫队,巴德是队长,爱德华是副队长,下面的是几名小队长。” 埃德加立马肃容向前面的几位骑士问好,他可以对身为王储的莱特态度随意,因为他确信莱特不会对这种态度反感,然而对于王国内的第一骑士,他从来都抱着尊敬的态度,此次的见面,他是以金蔷薇骑士的名义与对方见面,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对方。 巴德和爱德华等几人见到埃德加的态度,同样以标准的骑士礼仪标准回礼,以示对对方的尊重。 “埃德加,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问候完毕,便是言归正传,莱特知道骑士团出现在此处必然是有什么事,而埃德加请求见自己,更是让他有了什么隐隐的猜测。 见话题引向正事,埃德加想起了什么,沉下了脸色严肃地看向眸中隐隐带着忧虑的莱特,低沉着声音回道:“骑士团驻扎在扎尔卡附近,今天傍晚我们的骑士见到殿下的队伍,原本以为是哈瓦勒的军队,只是他们见到殿下的旗帜后才确定殿下所带骑士的身份。” 注意到埃德加所说的“驻扎在这附近”,巴德也联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为何驻扎在这附近?是有什么任务么?” 点了点头,埃德加面色凝重地回道:“我们从安条克南下,发现自德拉城往南的地段,陆续都有军队驻扎。团长带着我们南下查探这里的情况,这几天都驻扎在这附近。” 闻言,莱特眼神锐利地直刺向稳稳站立在帐中的埃德加:“你们没看到阿迪勒所带领的队伍?”他没想到,金蔷薇骑士团已经在此驻扎了好几天。 “团长为了不惊动城内的守军,命令大家都是以查探消息为主,不能正面对上穆斯林的军队。”埃德加摇摇头,有些疑惑莱特的态度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 话音落下,埃德加明显感觉到莱特眸中的某种光亮忽然就熄了下去,如同濒死之人彻底放弃挣扎一般,仅剩下死水般的寂静。 巴德在一边苦笑了下,向满脸疑惑的埃德加解释道:“是萧瑜……他被阿迪勒的队伍抓住了。” “小安提?!”埃德加惊呼出声,双目大睁,惊讶地看向莱特,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思。 莱特闭上了眼,双肩有些颓废地垮了下来,胡乱地朝埃德加点了点头。 见到莱特确认的神情,埃德加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依旧保持着震惊的神色,茫然地看向巴德。心念电转间,他忽然想起了在马拉城所得到的萧去圣城的消息,如今他反应过来,那时候萧去见的必然是这位王储,现在莱特在这里,而萧却并没有在他身边,这已经说明了问题! 片刻后,他忽然惊叫了一声:“糟糕,若是被团长知道萧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埃及的军队带进扎尔卡……”剩下的他已经不敢想象,因为此刻涌现在他脑中的是另一件事:驻守扎尔卡的穆斯林将领是哈瓦勒,是在十字军中声名狼藉的“血狼”哈瓦勒! 想到哈瓦勒以往对待被俘十字军的行径,埃德加根本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小安提……被带进扎尔卡多久了?”埃德加稳了稳情绪,唇瓣翕动了几番,艰涩地问道——然而他的手已经不可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今天中午入的城。”巴德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边轻轻地响起。 第35章 刑讯 不出埃德加所料,当他赶回驻地告诉哈德良萧被埃及军队俘虏并带进扎尔卡的时候,后者惊得差点将手中的东西打翻,站在一边帮助团长处理伤口的伊兹也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埃德加的方向。 “你……说什么?”听到消息的哈德良脑中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击打了一下,只剩一片空白。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地偏过头,双眼死死地盯着脸色僵硬的埃德加,似乎是要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味,又似乎是拒绝接受这件事情。周围的两人都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那种小心翼翼的微弱希望——希望他所听到的只是一个粗劣的玩笑,希望埃德加所说的并不是真实。 埃德加被那种眼神刺得难受,只得移开目光,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向哈德良点头。 见埃德加脸上俱是认真和难堪,哈德良怔愣了一瞬,然而下一秒,他便猛地站了起来,扫过书桌上摆放着的所有物品。书信、配件、皮带、食物统统被他扫到了下了桌,只剩满地狼藉,而哈德良本人,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带动腹部的伤口,不得不重新倒回了椅子上。 “小心!”伊兹上前一步,将哈德良险些倒下的身体扶住。 几天前,哈德良在南下的路上遭到了阿萨辛的刺杀,在例无需发的阿萨辛杀手下逃生并不是件易事,尽管他保住了性命,但是腹部却被割开条一道长长的伤口,若不是伊兹医治及时恐怕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在路上的几天,哈德良每天从马上下来都是腹部染满猩红鲜血的状态,伊兹曾告诉他,若是继续每天在马背上颠簸的状态,而不是停下来治疗,腹部的伤口会恶化地更加严重,然而哈德良依然坚持每天行军。 “把扎尔卡附近的地图拿过来。”哈德良稳了稳身子,抬手挡开了伊兹查看他伤口的动作,固执地向埃德加说道——他此刻根本站不起身,腹部的伤口再次裂开,搭在侧腹的手已经明显感受到黏腻的血迹。 闻言,埃德加立刻从身边的书桌上翻出绘制着扎尔卡城市的地图,快步上前递到哈德良手上。 埃德加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地图,沾染在右手上的血迹鲜明而刺目,只是他已经顾不得擦掉,急切地将地图放到桌上摊开,双眼紧紧地锁定扎尔卡城和自己驻地所在的位置。 骑士团的驻地在距离扎尔卡西北五英里左右的山谷中,距离哈瓦勒所布置的军队不足二英里,莱特所带近卫队的营地则处于扎尔卡西南方,即便是合骑士团和莱特的近卫队中所有兵力,哈德良也明白,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发动攻城战——除非将骑士团所有骑兵步兵召集起来。但是,紧迫的现状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回到骑士团总驻地将人带过来。 哈德良的眉头紧紧皱着,越是分析,对于营救萧瑜越没有把握。紧紧捏着地图边缘的指节渐渐泛白,死死攥住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在掌心掐出血来,哈德良胸中几乎被急切的怒意和焦躁占满,让他连呼吸一口都困难无比。 最终,他转向一边同样担忧地看着地图,脸上带着忧虑表情的伊兹,说道:“明天让威廉接管骑士团,与奈德和詹姆他们的通信不要断,在确定的时间的动手。另外给我准备一套穆斯林的衣服,我要进城。” 骑士团驻扎在此地的原因正是因为几个骑士团的团长相继遭到暗杀,同样活跃在王国北部地区的铁剑骑士团的团长没有哈德良的运气,死在了阿萨辛的匕首之下,而橡叶骑士团和三王骑士团的团长奈德与詹姆则死里逃生,将阿萨辛斩杀。 在得知彼此的情况后,几人纷纷对这一明显有些诡异的事情有了一致的怀疑,其中一名团长在阿萨辛的口中套出了这几个任务的委托人均是努尔丁手下的穆斯林大将——当然对于这位能够从阿萨辛口中套出情报的团长,众人都不愿去深思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此时哈德良的骑士团发现了几支军队南下,互相通了消息后便跟随着这些队伍南下,沿路发现诸多驻扎的军队,哈德良立刻将消息传递给了其他几个骑士团,也将驻扎的军队情况通过特殊的方式传给了安条克公爵波西蒙德三世和太巴列的艾思奇娃夫人,若是那几位贵族足够敏感的话,必然会派出队伍前来查探。 按照原定计划,在王国派来的军队达到之后,骑士团连同这些队伍一起发动奇袭,攻击这些隐蔽在谷底、树林中的穆斯林军队,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按部就班按照这一计划行动就行,然而几人都没想到,随着莱特队伍前来扎尔卡的萧瑜会被阿迪勒的部下所抓,并且带进了扎尔卡。 伊兹在听了哈德良的安排后,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她紧紧皱起眉头,眼神凌厉地看向不顾一切想要单独进城营救萧瑜的哈德良:“不行!你的伤很严重,只怕你还没进城就被那些守卫给抓了!” 哈德良冷着一张脸,直直地与伊兹对视,语气喊着深深的寒意:“难道让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让萧在哈瓦勒手下受折磨?!”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死死压抑着怒意从喉咙中狠狠地挤出口的。 “哈瓦勒”一词出口,伊兹便沉默了,她同样担心萧瑜,同样不敢赌哈瓦勒心慈手软的可能性,只是在她看来,若是哈德良贸贸然进城去营救萧瑜,只会是更加糟糕的后果。 心中思考了半晌,仍旧没有稳妥的方法,伊兹喉咙发干,像是破釜沉舟般,一字一句说道:“既然如此,我跟着你一起去。” “伊兹!”一边的埃德加忽地转头看向伊兹,难以置信地叫道。 哈德良一瞬间有些怔愣,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伊兹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于是他平静地点点头,转向埃德加:“埃德加,你去将威廉叫过来吧。” —————— 周围很暗,常年不见阳光的通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隐约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很容易让人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周围的墙壁上挂着的,是几支几乎燃烧到底的蜡烛,昏黄的烛光在黑暗的通道中几乎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两边墙壁上,暗黄的光晕影影绰绰,打出几道人影。 萧瑜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面色沉静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是固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两名穆斯林士兵,萧瑜依稀听得沿路过来的士兵叫他们哈桑和曼苏尔。两人时不时地斜眼看着萧瑜,似乎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惊恐或是慌张的表情,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于是两人几乎是一路推着萧瑜往通道中走。 此刻,他们前去的方向就是刑讯室。 沿着这条弯曲黑暗的通道,经过几个拐角后,三人很快便到达了一间密闭的房间。门外,站着两名守卫,俱都戴着尖顶的头盔,身上覆着鳞甲,面容冷肃。见到哈桑和曼苏尔带人过来,两人只是点头示意,然后伸手将掩着的大门打开。 萧瑜顺从地随着两人推送的力道走进刑讯室,身后的大门再次被守卫拉着关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刑讯室是一个圆形的宽大房间,四周环绕着的墙由堆叠得整齐的石块组成,视线往下,低处的墙角与部分齐眉高度的石块上,沾染着斑驳的黑红色——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这个房间似乎原本用于祭祀,萧瑜从房间中央类似圣坛的高台和周围墙壁上镶嵌的八个拱形大门上推测出整个房间的布局——除了三人进来的大门,其他的拱门都被人用石块封上了,而此刻的房间中央,摆放了各种刑讯道具。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把巨大的座椅,与普通座椅不同,这把椅子上面布满了成百上千的细小钉子,那上面还残留着许多暗红的血迹,有的甚至沿着椅子流到了地上。扶手、椅背和椅脚处,横着用于将人固定的铁条,椅子后面,则是几个机括——用于将椅子上的犯人绑紧。 座椅旁边竖着的刑讯用具是犹太尖凳,锥形的尖顶叠在四只凳脚上,上方由四条绳索吊着一个铁质圆环,用以固定犯人的身体。绳索旁边,吊着的铁质牢笼是吊笼,萧瑜曾经有过被这种棺材状吊笼吊在沙漠的经历——那是阿萨辛组织针对成员刑讯忍受能力的训练。 那时候的他们被剥光了衣服,装在跟他们身材同样大小的吊笼中,四肢被紧紧压制在笼内,连动一下都是勉强,训练的老人将他们高高地吊起,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连续三天三夜,没有食物和水,忍受着阳光的灼烧与饥饿的侵袭——最终他还是熬过来了。 其他各色各样的刑具摆满了整个房间,给这块阴暗的空间添上阴森血腥的恐怖感。 房间两边的烛光轻轻跳动着,发出轻微的爆破声,打破了室内长时间的寂静。 萧瑜低下头,他明显地感受到了身后两人渐渐兴奋起来的情绪,那是一种对自己安全领域的完全掌控——在这块领域中,他们便是绝对的主宰,即便是哈里发和苏丹也要跪伏在他们的脚下。 哈桑忽然猛地抓住萧瑜的手臂,将他往刑讯椅上带,状若癫狂地说道:“我真是迫不及待要让你试试我们的手段了。”另一边的曼苏尔则走到一边,从三条横着的铁架上拿下一条带着倒刺的皮鞭,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般深情地描绘着上面的纹理,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口中神经质般低喃着什么。 萧瑜站立不稳,被哈桑推到刑讯椅上,身下传来的刺痛让萧瑜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这种程度的疼痛还在他可承受的范围内。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对方正四处张望着寻找什么东西,快速地说着:“让我从最轻松的招待你,之后再换上其他的。” 闻言,萧瑜勾了勾唇角,眸中闪动着深邃的光,轻声开口道:“是么,我很期待。”话音刚落,萧瑜双腿猛地使力,从座椅上跳起,左手按住男人的头,右手挟着匕首快速划过对方的颈动脉。 时间在一瞬间静止。男人仍旧保持着站立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反而隐隐带着疑惑,他无神的眼珠僵硬地转动着往下,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间,喉咙处的鲜血如同打开水闸般的洪水喷涌而出,将前面的座椅整个染红。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中,萧瑜在干净利落地抹完哈桑的脖子后,便没有再去查看身后人的情况,而是快速跑向另一边的曼苏尔,后者仍迷恋地看着手中的皮鞭。 听到异乎寻常的声音,曼苏尔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房间中央,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他的表情彻底定格在了脸上——一阵银色的光芒闪过,他的喉间染上一道红色的细线,下一瞬,汩汩的鲜血从那道伤口中流出。 萧瑜收回匕首,弯下身,就着曼苏尔的衣服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大马士革刀。 他应该感谢阿迪勒手下的粗心大意,在抓住他将他系在腰带上的诸多武器收缴了,却没有在靴中找出这把匕首。虽然对于从这两人手下逃脱没有丝毫怀疑——毕竟他是一名阿萨辛,不至于被两名普通的穆斯林士兵所折磨,只是若是没有这把匕首,他的行动会麻烦得多。 站起身,萧瑜双眼沉沉地看向房间大门方向——下一步,便是去哈瓦勒书房刺探情报。 第36章 书房 静。 无人注意的角落,液体滴答的声音在黑暗的通道中时断时续,异常清晰。通道尽头的角落处,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五指无力地合拢。 自虚掩的大门缝隙中透出的昏黄灯光打在这只手上,将那上面布满整只手掌的血迹照亮,掌心边缘处,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弯曲的痕迹往下掉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细线后,垂直落在地面上的水洼中,溅起几点水花。四周寂静的空间将黑暗中这唯一的声音无限放大,在通道中荡出让人心底发凉的回音。 萧瑜弯下身,从倒在地上的守卫心脏处拔出自己的匕首,就着对方的衣服随意擦拭了两下,低眼看了看对方已经沾满鲜血的铠甲和里衬,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抬眼看向另一人的方向,对方仰躺在地面上,喉咙处一线红色的伤口,此时还在不断往外汩汩冒着温热的鲜血。他是被自己从后面割喉的——萧瑜从房间里出来,第一个突袭的便是靠近大门站立的守卫。那人的衣服领口处沾了些血,看着却比身下守卫的衣服整洁多了——后者是被匕首插入心脏而死亡的,挣扎间身体上许多地方都染上了血迹。 心下权衡了一瞬,萧瑜便收起了匕首,上前来到躺在地上的守卫尸体旁,抬手将对方的衣服和鳞甲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所幸他的身材还算高大,不至于出现撑不起这身盔甲的情况。 戴上尖顶的头盔,萧瑜将自己大部分的脸隐在了头盔中,腰间系上对方的弯刀,随手拿起一边靠在墙上的长矛,沿着黑暗的通道往外走去。 通道的出口往外,是一个宽敞的庭院,此刻已经是晚上,然而围绕着庭院的,是一整排的蜡烛,明亮的烛光将院中的情景整个照亮,呈现在萧瑜眼前的,便是院中假山遍布的景象,各色的花卉和植物将整个院子装点得绿意盎然,充满生机,在夜色下更散发着一股迷人的气息——与通道内的血腥黝黑完全不一样。 走出通道外,左右两边各站着两名守卫,手中执着长矛,满脸肃容平视着前方。萧瑜面无表情,脚步不停地经过两人,脸色自然地转向其中一人方向点头以打招呼,然后迈着与先前相同的步调继续往前走。 然而不等他经过前方的假山,身后便响起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怎么今天那么早就出来了?”对方语气中有着疑惑,见萧瑜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忆起这张脸是谁,只是头盔后的脸在模糊的黑暗中让他一时难以分辨。 萧瑜右手微微动了动,袖口中藏着他的匕首,若是一瞬间发力的话,他有把握将眼前的中年守卫一击即杀——只是,不动声色处理另一边的守卫有些麻烦。他抬头直视对方,做出轻松的表情,语气轻快地说道:“今天的那个太不经用,我还没怎么用刑呢,就受不住昏过去了,真是晦气!”说完,他脸带嫌弃地啐了一口唾沫。 那名中年守卫闻言,注意力终于被转移,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十字军都太弱,前两天我看着有人带进来一个骑士,晚上是被人塞在篮子里运出去的。” 萧瑜笑了笑,隐在头盔中的表情模糊难辨。他轻轻牵起嘴角,扬起一个嘲讽般的微笑,说道:“确实,所以我这就去关押那些十字军的地方再带个人过来——你知道的,我那个同伴对于太弱的人很不满意。” 那守卫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下来,说道:“那你过去吧。” 萧瑜只是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 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霜般的寒冷。 这座装潢豪华的宅院并不是哈瓦勒的府邸,而是扎尔卡城的贵族住处,只是在哈瓦勒攻下整座城后,这里便成了他的驻地。府邸中的戒备森严,时不时有手持武器的卫队从房间旁走过,穿过中央的庭院再进入另一块巡逻区域。 萧瑜从庭院中的小路走出,在一队卫队经过的时候跟上,坠在了整支队伍的后面——这支队伍的前进方向正是议事厅所在处。 心下分析着从刚进来这座府邸所看到的房间方位与特点,萧瑜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这件府邸的构造与各房间的分布。阿迪勒等人必然会被哈瓦勒安排进后院的客房中,而哈瓦勒本人不是在议事厅便是在书房。 整齐的队伍穿过庭院,在弯曲的走廊中拐过几个弯后便走上了自大门处直直通往议事厅的道路。 议事厅此刻还是灯火通明,从敞开的大门看去,萧瑜看到了阿迪勒坐在下首的身影,站在大厅中央满脸狰狞地说些什么的,便是哈瓦勒。两人周围,同样站着几名手下。 靠得近了,萧瑜便听到哈瓦勒得意而凶狠的声音:“等他们过来赎这些人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知道,从我手中套情报是什么下场,那些人——一个都别想逃过!” 最后一个字说完,哈瓦勒冷笑了一声,转眼看向坐在一边的阿迪勒。 后者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些担忧说道:“用这些被俘虏的骑士引来王国内的其他贵族,然后将他们杀了,确实可以震慑阿马尔里克,但是这样做是否会打草惊蛇?我们的计划需要确保的是万无一失的突袭。” 萧瑜稍稍放慢了脚步,想从哈瓦勒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然而此刻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议事厅前的小道,往左边拐去。为了不让守卫在议事厅前的守卫发现自己的异常,萧瑜不得不继续加快脚步,赶上前面的队伍,耳边隐约听到哈瓦勒的大笑声:“……我还怕那些十字军?”语气中是满满的自信。 从小道上拐出后,便是几间相连的房间,构造基本相同,只是其中一间的房门外,站着两名守卫,房间内的明亮烛光透过木质的窗户照射出来。见此情景,萧瑜眼神一亮,心下判定了这八成便是哈瓦勒的书房。 随着卫队经过书房大门,萧瑜渐渐放慢了脚步,在前方队伍拐弯走进另一条道路后彻底停下脚步,转身返回书房门口,脸色自然地向门口的守卫说道:“大人让我过来拿封书信。” 随着口中话语的吐出,萧瑜快速地迎向其中一名守卫,右手微动,袖中匕首滑落,稳稳地落在手中。下一刻,萧瑜便在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神情中横手划过对方的喉咙。瞬间,那守卫便全身僵硬着缓缓转过身子,在喉咙中如同开闸洪水般汩汩流出的鲜血中矮身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右侧的守卫眼见同伴倒下,立刻抬起手中的长矛,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道。然而在他刚摆出攻击的动作时,萧瑜便踩着鬼魅般的步伐,上前将匕首稳稳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额……”守卫睁大了双眼,手中的长矛滑落了下去,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他慢慢低眼看向胸口的匕首,还留在皮肉外面的手柄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待他重新抬起眼,看向眼前穿着守卫服装的人时候,视野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最后,眼中最后一点亮光如同烧到底的蜡烛般,闪动了两下,彻底熄灭。 萧瑜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守卫倒下,确定两人都死绝后,便抬手取出自己的匕首,皱眉将它在尸体的衣服上别了别,将血迹擦干净——他厌恶血。 这真是讽刺,一个阿萨辛竟然厌恶血,他想。 环顾了四周,发现庭院中有几座光线照射不到的假山,确定一处可以作为隐藏两具尸体的地方,萧瑜便弯下腰,拉起守卫的双脚,将对方的尸体往假山后的黑暗处拖去。 将地面的血处理后,萧瑜便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房内,两边的蜡烛将整个房间都照亮。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后面占据整张墙壁的,则是一张包含耶路撒冷王国和安条克、大马士革等地在内的详细地图,大大小小的城市在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着。 萧瑜下意识地走向前,隔着书桌在那张地图上快速地浏览着,很快,他的目光凝住了——引起他注意的,是由朱红的笔迹圈出的诸多圆圈——这些圆圈自阿格非郊外开始,经过阿尔比德,一直延伸到扎尔卡城外。 脑中回想起海因茨团长所说的内容,萧瑜快速地判断着地图中被标记的部分,保存在记忆中的多次任务经历缓缓浮上来,他所经过的地段一个个地与地图上所标记的地方重叠,下一刻,萧瑜便确定了这些被圆圈标出的地方,俱都是适合埋伏或者隐藏大军的隐蔽地点。看地图上标记的情形,哈瓦勒和埃及的军队很有可能便埋伏在这几处。 将这几处地点死死记住,萧瑜转眼看向书桌上,现在已经能够确定的,便是哈瓦勒与埃及军队联合,将其隐藏在沿着王国边境一带的隐蔽处,只是他们的目的不确定,难以预计他们下一步的动作,而这,跟哈德良的刺杀又有何关联。 书桌上干净整洁,除了还燃着蜡烛的烛台以及放在烛台下的鹅毛笔与墨水,便只有叠在一边的纸张。萧瑜伸手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几份都是下面将领呈送上来的报告。 忽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萧瑜立刻抬头,往书房外的方向看去,手中动作不停,将翻动的纸张整理好,绕过书桌往大门走去。 房内的烛光太过明亮,萧瑜矮身以避免自己的身影被投射的窗户上,小心地隐在了门后。紧贴着大门边的墙壁,他双眼平静地盯着大门,右手微动,将藏在袖子里面的匕首握在了手里。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靠近大门的时候,似乎是脚步声的主人有所怀疑,突兀地停了下来。 “守卫人呢?!”疑惑的声音响起——那是哈瓦勒的声音。 萧瑜将自己的呼吸调慢,在心中一下一下地数着耳膜中鼓动的心跳声,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对于这位不管在穆斯林还是在十字军中都有着极大名声的“血狼”,他不敢掉以轻心。 门内外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萧瑜没办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只能从对方忽然间放轻了的脚步声猜测对方应是发现有什么不对,提高了警惕。 第37章 挟持 一扇木质的大门,将房内和房外两个空间相隔,门内外,气氛一时凝滞着。 萧瑜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微微放缓的呼吸声,放轻的脚步声也向他传递着对方已经提高警惕的信号,似乎一切都处于爆发的边缘。 手中的匕首上有些汗水,这是萧瑜右手将其握得太紧的缘故。他死死地盯着紧紧闭合的大门,喉咙有些干燥,这种紧张感在他十二岁之后很少再感受到了。他必须不断提醒自己,眼前的是不管在十字军中,还是穆斯林中都声名狼藉的“血狼”哈瓦勒。 或许是哈瓦勒对于自己能力的自信,在发现书房门前的守卫消失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呼叫其他的士兵,而是自己放轻的脚步,打算打探书房中的具体情况。 对此,萧瑜有些庆幸。若是被其他士兵包围了,他不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地出去。 毕竟他只是一名阿萨辛——作为一名阿萨辛,最重要的是隐蔽自己、快速的身法和一击即杀的杀人技巧,绝非是骑士那般追求力与美,或是恪守所谓的骑士精神。 从木质的窗户往外看去,他看到了缓慢移动着的人影,那高大结实的身影正掏出弯刀,一步步向书房大门移动——即便是隔着窗户,萧瑜也能从那弯刀的模糊黑影上感受到锋利的窒息感和冰冷的气息。 萧瑜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他此刻的思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大门所占据,那扇门在他眼中被不断放大,他只需要等待门后那人将其推开的那一瞬。 一步,一步,门外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萧瑜所在的地方,下一刻,大门发出不堪重负般刺耳的声音——木门被一只手缓缓推开。 那是一只布满老茧和伤口的血,多个指节处均布满了因为长期使用武器而形成的硬茧,从颜色和形状上能够轻易判断这些老茧已经硬得如同石块般。手背和腕间,也纵横交错着一些伤口和疤痕,从这些痕迹上可以轻易判断出这只手曾经有过许多或轻或重的伤口。 此刻,萧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缓慢推开大门的手,眼前所有的动作都在他的眼中一步步地分解,缓慢的画面一桢桢闪过,他心下快速计算着下手的地方与时机。 这些只是几息间的动作,下一刻,门外人的手臂和右脚同时伸进了房间,黑色的袖子与裤腿进入他的视线。萧瑜没有动,他在等待对方完全进入书房的时刻,那才是他蓄力以将对方击杀的最佳时刻。 然而没有等到对方的进入,眼前便闪过一阵泛着寒气的白光——那是刀刃反射书房内烛光所产生的光芒。 糟糕,哈瓦勒发现了自己。 萧瑜的脑中立刻闪现了这句话。对方右手持着弯刀,在用左臂推开大门后立刻使力将手中弯刀劈向房门右侧,萧瑜所在的隐蔽处。 眼前的白光划过一道弧形,快速地来到萧瑜眼前,后者眼睛倏忽紧缩了一下,大脑中骤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多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在此刻作出了示警,下一刻,萧瑜便矮身躲过了这突然的一击,抬手将对方送到脖子前的弯刀格挡住。 刀刃相接的瞬间,哈瓦勒狰狞的面孔便出现在了泛着森森寒意的弯刀刀刃后面,萧瑜心下一凛,没想到对方的身手比之自己不差,这种爆发力和速度,若是自己一时不察,后果绝对是被他迅速地斩落刀下。 匕首上压制过来的力道很大,萧瑜死死地用力抵住,额角青筋不可控制地鼓起,给他的脸色同样带上些许狰狞的意味,汗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往下滴。 此刻萧瑜的耳中,所有声音都已经远去,只剩下自己规律而有力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几乎将自己的耳膜敲破。他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表情,双眼沉沉地看向前方混杂着愤怒与得意的扭曲脸庞。 “哈,真是不安分的老鼠。”双眼交接了片刻,哈瓦勒脸上忽然浮现出狰狞的笑容,语气带着轻微的意外如此说道——他已经认出了萧瑜便是白天阿迪勒带进扎尔卡的俘虏。话音刚落,他眼眸沉了沉,双手骤然使力,将萧瑜的身子压低了几寸。 萧瑜没有回答,此刻的他正全力抵抗着匕首上传过来的力道。他心中明了这样下去不是什么办法,于是在哈瓦勒继续动作的瞬间,他瞬间后退,让对方的力道与自己相叉开,然后反手将匕首斜着刺向哈瓦勒的心脏处。 “呲——”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响起,几乎刺穿两人耳膜。伴随着这声尖锐的声音的,是哈瓦勒微微倾斜着往前倒的姿势和萧瑜后退再前进的步伐。 萧瑜眼中光芒爆闪,视野中心是哈瓦勒迎向自己的胸膛,只要手中的匕首快速地往前递送,对方的心脏处便能被戳出一个洞——到时候,什么“血狼”,什么穆斯林将领,都会彻底消失在这一击下。 然而他的匕首到底没能抵达对方的胸膛,因为萧瑜前进的动作蓦地顿住,左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哈瓦勒在斜倒的瞬间,将弯刀砍向他的左臂。 在萧瑜顿住的瞬间,哈瓦勒很快定住身形,抓住他这一刻的停滞,动作极快地重新挥动着手中的弯刀,砍向他的胸膛。 萧瑜见状,右脚后退,侧身避过这几乎带着雷霆之势的一击,然后在对方仍维持着劈砍动作的时候,抬腿狠狠地踢向对方的腹部。 这次,哈瓦勒没有避开,伴随着腿部踢中腹部的沉闷声音响起的,是他的吃痛的闷哼声,萧瑜明白这一击只能使对反的动作停顿一秒,毕竟对于皮糙肉厚,在战场上受过诸多伤势的哈瓦勒来说,这一击并没有什么。下一刻,萧瑜揉身上前,将匕首稳稳地抵在对方的颈动脉处。 哈瓦勒背对着萧瑜,似乎仍想做些挣扎,握着弯刀的手忽地动了动。然而没等他做什么动作,颈间的匕首便被身后的人用力地压了压,嵌入脖子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深入他的皮肉,他清楚地明白伤口处已经出血了。 萧瑜双眼如同幽潭一般黑暗,丝毫不泛涟漪,对于哈瓦勒可能的反应,他一清二楚,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若没有将对方完全控制住,那么他很容易便会被他反制住。 房间中一时只剩两人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哈瓦勒忽然抬起手中的弯刀以示无害,语气平常,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说道:“你到这里的目的?” 萧瑜冷声问道:“你和阿迪勒要攻占的地方是哪里?” 能够让哈瓦勒与埃及联手,将军队分散布置的目标,必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城镇,然而驻军所在的边境线,几乎是王国、安条克和萨拉森国家的交界处,很难分辨哈瓦勒与阿迪勒所谋划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个么——”哈瓦勒勾了勾唇角,拉长了语调说了三个字。下一秒,萧瑜感受到胸膛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迫使他不得不后退,手中的匕首也被对方挑开,几乎掉落在地上。 哈瓦勒站直了身体,抬手抹了抹颈间的鲜血,脸带轻蔑地看着后退几步的萧瑜。 “没想到你还有点能力。” 萧瑜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垂下头,沉声吐出几个字:“我一直有能力。” 话音刚落下,萧瑜便快速上前,哈瓦勒也反应过来,做出防御动作,两人一触即分。然而在两人同时站定后,哈瓦勒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下,随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腹部的伤口开始慢慢渗血,哈瓦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剧痛让他站不稳,险些弯下腰去。 萧瑜在他身后靠近,悄无声息间匕首再次横上了他的颈间,口中是比之前更加冰冷的语句:“我没有说过,我只会一只手使匕首。”左侧的袖口处,一把更小的匕首露了出来。 “这次,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低头靠近哈瓦勒的颈边,萧瑜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 被挟持住的哈瓦勒似乎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将眼睛闭上,没有作任何回答。 萧瑜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忽然将他往后一推,右手抬起匕首狠狠刺下,将哈瓦勒的右手死死地钉在了门上。 “唔——”哈瓦勒猛地抽搐了一下,额间的汗很快滴了下来,他紧紧地抿着唇,脸色痛苦地仰头靠着脑后的墙壁。 “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不介意用你对付十字军的方式来对付你。”萧瑜看着哈瓦勒隐隐抽搐的掌心,面色沉沉地轻声说道。 “阿……阿卡。”哈瓦勒似乎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有些气弱地开口,只是语气中压抑的痛苦完完全全地倾泻出来,让萧瑜满意地挑了挑眉。 “很好。”萧瑜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安条克边境骑士团团长被刺杀,跟你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哈瓦勒咧嘴笑了笑,尽管已经被匕首刺得冷汗连连,他还是带着轻快的语气说道:“挑起北方的战端,吸引努尔丁的注意力而已。我想,那些阿萨辛不会让我失望的。” 注意到对方用的是复数,萧瑜意识到刺杀并不只是针对哈德良一人而已。骑士团团长相继被杀,骑士团成员们为了报仇可能会向穆斯林报复,但若是说到边境大乱确是不太可能。 “努尔丁没那么容易上当。”萧瑜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若是双方的将领都遭遇了刺杀呢?”哈瓦勒咧嘴,努力睁眼斜着看了抿紧嘴角的萧瑜,脸上带着满满的恶意。 “所以你们想让北方乱起来,努尔丁自顾不暇,自然没办法介入你的攻打阿卡的行动。”萧瑜顿了顿,紧接着皱起了眉头,继续说道,“但是攻陷阿卡没那么简单,努尔丁调派到南方的几支军队没道理不回援。” “是。”哈瓦勒点点头,自然无比地接道:“只是南方有埃及的军队牵制。我只需要迅速攻下阿卡这个港口,借着埃及的舰队防御,努尔丁也没办法。” “进攻的时间?” “三天后,等攻城器具都到位才能发动进攻。”哈瓦勒异常配合。 既然获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萧瑜不再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借你一用”便收起匕首重新横在他的颈部,将哈瓦勒拉起往外走。 一路过来,府邸内的守卫很快便发现了萧瑜两人,不出片刻,就有好几支守卫和士兵的队伍面色紧张地围拢在两人周围,他们手中都握着长矛或是弯刀,有几个甚至左手持着圆盾,死死地盯着萧瑜的动作。 第38章 逃出 萧瑜面色沉静,左手紧紧扣着哈瓦勒的双手,右手则稳稳地抵在他的颈部,用力往下压的匕首在对方的颈部划开一道暗红的伤口,使得原先沾着黑红血迹的皮肤再次被鲜亮的红色所覆盖。 “放开哈瓦勒大人!”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年轻的怒喝声。 萧瑜抬眼对上那年轻的守卫,视线交接的瞬间,那人有些心虚地向后退了半步,眼神游移。他收回视线,接着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看到守卫们紧张的神情,有些恶意的勾起了嘴角,提高了声音说道:“放心,我会放了你们大人,只不过在此之前,你们需要满足我的条件。” 人群忽地从中间散开,整齐地让出空出一条道。几名看似领队模样的人从人群后面快速上前,面容冷肃地对上萧瑜——正是他之前在议事厅看到的几名马穆鲁克。 身后的士兵在见到领队过来的时候有瞬间的骚动,然而在其中一人抬手制止后队伍很快恢复了安静,整个院落中静得细针落地可闻。 一名中年领队上前,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罩袍,剪裁得体的外袍熨贴在身上,胸口处缝着道道金线,标示着他的地位不低,随着他的走动,身侧垂落的袍角也摆动着划出翻滚的角度。 待站定后,他的视线从萧瑜的脸上滑下,落在被对方押着的哈瓦勒身上——此刻的哈瓦勒脸色难看,面颊上的肉微微抽搐着,歪歪斜斜地靠在后面的人身上,右手手臂也有些痉挛,视线往下,便是他被染红的腹部,现在那里还在不断渗着血。 “大人?”中年领队面色忧虑地皱起了眉。 哈瓦勒闻言,有些吃力地睁开眼,顿了一下,似乎积蓄着身上的力气以作回复,几秒后,他便缓缓地摇了摇头,口中挤出几个字:“没事,按他要求的做。” 萧瑜低下头,对方被他反扣在背部的双手此刻不断颤抖着,因为他的细微动作,伤口处的鲜血也被凌乱地甩在地上,自己的裤子与靴筒上均被点点红色所覆盖。 “你的要求?”得到了自家大人的回复,中年领队便点点头,直直对上萧瑜,沉声说道。 “将之前扣押的骑士团都放了,另外,我需要足够我们离开的马。” “你们以为自己逃得出吗?!这种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那中年领队未及回话,身后便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般的愤怒。 萧瑜抬头望过去,是另一名年轻的守卫,此刻那年轻人正紧紧握着手中的长矛,见他望过去,恶狠狠地回视过来。 萧瑜挑眉,无所谓地耸耸肩,只是将紧贴着哈瓦勒颈部的匕首用力压了压,转向最前面的中年领队说道:“当然,选择权在于你们。你们完全可以不接受我提的条件。” 匕首在哈瓦勒的颈部再次割出一道伤口,庭院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在萧瑜使力时尽力压在唇间的闷哼声。 见状,中年领队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侧过身厉声喝道:“闭嘴!”身后的年轻人立刻被吓到般噤了声,只是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萧瑜,眸中的恨意几乎如同火焰般喷射出来。 “你的要求我可以满足你,但是前提是你放了我家大人。”领队的声音很沉稳。 萧瑜摇头,语带讥笑地反问道:“在这里就放了你家大人,然后马上就被你们抓住?” 两人视线相对,场面一时僵持着,直到哈瓦勒有些无力的声音响起:“按照他说的去做。” 领队这才点头,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下属去布置这一切。 后面的一名领队得令后,沉默地点了点头,收起手中的武器,抬手点了几人,带着他们转身便向关押骑士团成员的房间走去,很快消失在庭院中。 庭院中的气氛顿时凝滞,萧瑜和对方人马依旧保持着对峙。 周围将整个庭院环抱的圆形走廊上,竖立着许多粗壮的石柱,那旁边摆放着烛台,庭院中的小路两边,也规律地架着几排燃烧着橄榄油的灯台,里面的火在夜风中剧烈地闪动着,发出呼呼的声音。庭院中被四周的火光所照亮,众人的脸都在昏黄的烛光下或隐或现,散发着鬼魅般的气息。 不久,远处传来军靴踏在平整地面上的清晰声音,将这里凝滞的气氛瞬间打破。萧瑜抬头望去,庭院侧面的拱门后,陆陆续续走出几名守卫的身影。在进入庭院后,几人脚步顿了顿,皱眉朝身后喊了一句:“快点!” 下一刻,跟在守卫们后面的人影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 见到骑士团众人的瞬间,萧瑜眼神暗了暗,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然而只瞬间,他便恢复了原来的面无表情。 刚从拱门处进来的几名骑士明显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在守卫的催促下有些畏缩,然而待眼前开阔,庭院中两方对峙的情景完全出现在视野中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众人围着的萧瑜以及被他押着的哈瓦勒。然后,他们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眼中忽然大亮,如同快要熄灭的火堆中爆发出最后一团光芒。 几名骑士正想上前,却被后面催促的声音给惊醒过来,他们回头,将身后慢慢走着的其他人拉过拱门——事实上,连同他们在内,众人均是虚弱无比,大部分人连自己站立走动都难以做到,一部分是因为被哈瓦勒手下折磨所受的伤,另一部分则是长期没有进食的原因。 萧瑜心下叹了口气,这便是他担心的地方,这些人明显已经很虚弱,他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能够将他们带出扎尔卡,若是能够带出,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没道理半途而废。 萧瑜向前面几名骑士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过来。那几人见心下猜测成真,俱都兴奋地搀扶着虚弱的同伴,快速向这边走过来,步伐凌乱,几乎要摔倒在地上。一边的守卫见状,也没再阻拦,而是上前在中年领队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队伍最后,走出几名骑士,他们小心地抬动着躺在中间的人的四肢,避过四周可能的尖锐处,以防止其对被抬人的伤害。萧瑜从那几乎如同木偶般不自然垂落的手和堪堪挂在颈上的头部一眼便认出这是团长海因茨,看这情形,他的伤势比之前更加严重了。 中年领队很大方地让在一边,让骑士团中各成员走到萧瑜身边,然后摊开手,向他说道:“马准备好了,就在外面。”接着,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萧瑜看向已经走到他身边的诸骑士,众人都有些激动,尽管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站稳,他们还是努力地将自己从虚弱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用着最后的力量维持住现在的站立状态。 一边被众人抬着的海因茨,虚虚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不断翻动,嘴唇也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被抬着的身体几乎已经不由他所控制,所以他只能尽力地从喉咙间翻滚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手指不时地弹动几下。 萧瑜没有顾及海因茨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骑士,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先走。几人很快明白萧瑜的意思,迈步走向前方守卫们让开的通道中,朝大门处走去。 整个队伍缓缓地向前移动着,萧瑜手中押着哈瓦勒,走在众人最后,待穿过守卫的队伍后,他转过身,手中紧了紧,靠在哈瓦勒颈边的匕首更加贴紧了他的肌肤,以此来震慑有些打算趁机将他制服的守卫。 对此,被他紧紧押着的哈瓦勒表现地异常顺从。 很快,在守卫的跟随之下,骑士队伍缓慢挪到了大门口,宽敞的街道上,此刻站着将近五十匹马,一边是看着马的士兵,小心地将众马赶到靠近大门的一侧,马蹄踏在街道石板上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街道上的行人见此处的动静,均有些心惊胆战地停下了脚步,钻进了另一边的街道。 萧瑜刚出大门,便听见另一侧传来快速整齐的脚步声——那是阿迪勒的卫队。与哈瓦勒的守卫一样,那些马穆鲁克见到此刻的情景俱都从腰中掏出了弯刀,面色冷凝地对着萧瑜的方向。 阿迪勒从卫队后方走上前,他已经换下之前的劲装,而是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袖口和胸前均绣着细密的金线,领口处用白银装饰的搭扣精致巧妙,将他披在身后的罩袍稳稳地固定住,给他身周添上了些许高贵的气息。 他先是对着萧瑜温和地笑了笑,带着些许意外的口吻叹道:“你真是不简单,居然能够挟持哈瓦勒大人。”不待萧瑜回复,他又低下头看向被他挟持的对象:“将军现在怎么样?” 被问话的人似乎是没将眼下的情形看在眼里,只是随意地掀了掀眼皮,回道:“还死不了。”只是他依旧痉挛着的手和失血过多的腹部显示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萧瑜心下有些担忧,阿迪勒与哈瓦勒之间的协议还在,他必然会帮助那些哈瓦勒的下属,如此看来自己安全逃脱的可能性更加小了,再加上——他转头看向纷纷走向战马的诸多十字军骑士,多少有些头疼。 左侧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萧瑜转过头,发现是抬着海因茨的一名骑士。他让开身子,示意萧瑜往后看——躺在后面的海因茨似乎想跟他说话。 萧瑜调整了一下身体,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震慑前方的守卫,侧身看向海因茨。 此刻的骑士团长虚弱地躺倒在中年骑士的怀中,眼睛半睁,犹如濒死之人般缓缓挪动着眼珠,唇瓣不断张合。见萧瑜看过来,他费力地吐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 萧瑜没有听清,依稀听到“马”“离开”等字样,便抬头看向撑着海因茨的中年骑士。 那人离得近,在听完团长的话后身子微微震了一下,他脸色悲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对萧瑜说道:“团长说让我们赶紧骑马离开,不用管他。” “团长!” “团长!” …… 周围听到这句话的骑士们都难过地叫出了声,有几人甚至语调中带着哭腔。海因茨此时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在马上颠簸,若是强行骑马可能导致更加糟糕的后果,这点他们都一清二楚,然而让他们抛下团长自己逃命,这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团长,我一定会将你带回耶路撒冷的……”中年骑士眼角微微泛红,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海因茨的头顶,语气坚定地说道。 萧瑜清楚这些骑士的决心,便朝一边的其他人吩咐道:“能独自上马的赶紧上马,不能自己驾马的两人一骑。你——”萧瑜转头看向中年骑士。 对方明白过来,只是摇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会带着团长。”说完便小心地抱起团长,在周围众人的帮助下将他抬上马背,然后自己踩着马镫,小心避过海因茨的身体,稳稳地坐上马背,将海因茨无力地歪着的身体圈在怀中。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8节 下面的骑士也很快散去,陆陆续续上了马。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感觉里出现男主/女主跟敌方对峙,提出谈判条件的时候,敌方首领还没说话就有一个小兵迫不及待跳出来刷存在感的剧情很雷_(:3」∠)_,然而我还是写了这种剧情… 第39章 会合 不出片刻,骑士团成员们都陆陆续续上了马,伤势较轻的单独一人控马,伤势较重的则两人共骑。萧瑜确定众人都已做好准备后,示意匕首下的哈瓦勒牵着身边的马,向城门边走去。 他不敢将哈瓦勒带上马,即便他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却还是不足以说服自己给极度擅长骑射和马术的穆斯林战士提供利于他挣脱自己压制的条件,更何况,骑士团中的成员们虽然上了马,但是他们的体能能够支撑他们逃多久也让萧瑜有些担忧。 庞大的队伍跟着萧瑜的脚步缓慢向扎尔卡城门处挪动,周围见到此景的居民们均慌乱地从街道上让开,而原本在城中负责巡防的守卫们察觉此处异样后也陆续合拢过来,与哈瓦勒的近卫一同与萧瑜对峙着。 城门很快就到了,城墙上的士兵首先发现城内的情况,不出片刻,几队守城士兵便快速地列队下来,统一整齐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发出雷鸣般的震动。 骑士团众人都有些担忧,他们皆目光沉沉地看着将自己的队伍前后包围的穆斯林士兵,眼前的情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对于自己能否逃脱这一点升起一丝犹疑。 抱着海因茨的中年骑士小心地调整着手中的动作,眼睛却谨慎地环顾了一周,在确定了双方的情况后,他狠狠地皱起了眉。斜过头,看向仍旧脸色沉静的萧瑜,而对方似乎也捕捉到他的视线,立刻抬头看他。 “你们先走。”两人视线交接的瞬间,萧瑜只是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中年骑士很快明白过来。对方现在唯一的筹码便是被他挟持的哈瓦勒,若是他在城门处便将哈瓦勒放走,以骑士团众人的情况和穆斯林那一方绝对压倒性的军力,他们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中年骑士想通其中关键,没有说什么,只是郑重地向马下的少年点了点头。 作为领导的中年骑士既已答应他的提议,萧瑜便放心地重新转过头看向前方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自己的守卫和阿迪勒的队伍。 “把城门打开。”萧瑜朝之前的领队说道,顺便侧了侧身体,让对方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匕首紧贴着哈瓦勒颈部的情景。 中年领队没有丝毫的犹豫,视线穿过中间的骑士团,向他们身后的守城队伍喊道:“把城门打开。” 守城队伍中队长模样的人从后面人群中上前,他身上的黑色鳞甲在走动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音。听到中年领队的声音,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对方,然后转头看向萧瑜,坚毅的脸在见到狼狈地被挟持着的哈瓦勒时瞬间变得狰狞,然而下一刻,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重新将目光移上萧瑜的脸庞,侧过头向身边的士兵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把城门大开!”语气中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身后的士兵应声称是,转身便向铁质大门的方向走去。 城门被推动而发出的沉闷声响在两方对峙的寂静中特别清晰,随着大门的推开,这之间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骑士团诸人在见到城门一点点被推开的瞬间眼中闪烁着几乎将人灼伤的光芒,他们都清楚,若是能够顺利出了这扇门,他们的命便被保住了大半,之后的任务,便只有“逃”一个字。 见城门彻底打开,萧瑜低下头靠近哈瓦勒的耳边,用周围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你的人留在城内,若是跟着我们出城,我不会客气的。” 话音刚落,对面守卫队中便有声音传出:“你先放了我家大人!” 萧瑜见中年领队并没有表态,看似认同那句话,便挑了挑眉,斜眼看向被压制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哈瓦勒一直表现地很顺从,在被萧瑜挟持后,他便没有再对自己的队伍施加什么命令,而是做出让那中年领队全权处理的姿态,此刻听到耳边的话,他微微歪过头,双眼锐利地看向萧瑜,口中吐出平静的话语:“你需要说明什么时候才会放了我,否则我的部下不会按照你所说的做。” 萧瑜点头:“这很合理,只是我需要确定自己的安全。若是你们在我身后立马就跟出来,我必然会被你们捉住——这一点,我可不敢赌。”抬头,他直视着中年领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在你们能看见的范围内将你们大人放了,只不过,若是你们踏出城门一步——”眸中厉色一闪而过,萧瑜将手中的匕首快速划过哈瓦勒的右臂。 “唔——”哈瓦勒瞬间发出一声闷哼,半边身子几乎蜷曲起来。 “大人!”见到自家大人右臂被划伤,守卫队伍中顷刻间响起一声声的惊呼。 萧瑜抬头,口中是泛着丝丝冷意的话语:“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不保证会对你们大人做出什么来。” 从周围昏黄的火光照射下,萧瑜明显看到了中年领队脸色黑了下来。最终,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同意。”似乎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获得对方肯定的回复,萧瑜转过头,语气坚决地对骑士团成员吩咐道:“现在就走。”让他们先走,一方面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他不想在自己逃命的时候增加什么多余的负担——之后能否顺利逃脱,还需要看他们自己。 “好,你保重!”中年骑士应了一声,手中动作不停,快速地抖动着缰绳,双腿踢动马镫,驱马奔出城门。身后的骑士们见状,也都纷纷向萧瑜道谢,然后用尽力气催动胯下的马向城外跑去。一时间,城门处被震天的马蹄声所充斥着。 待众骑士出了城门后,萧瑜才抓起身边马的缰绳,保持原有的姿势一步步往城门外退去。他眸中黑沉,直直看向对面中年领队的方向,警告般地说道:“记得我说的。” 闻言,阿迪勒上前,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语气平静而温和:“你也需要记得你所说的,将哈瓦勒大人释放。” “自然。” 身后的守城士兵慢慢朝两边退去,萧瑜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从他们身边经过。待安全出了城门,他才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 身边一同走出的棕马打了个响鼻,踢着前腿,似乎对于这种慢腾腾走路的状态非常不满。萧瑜抬头安抚了一下,心下却有些好笑。他若是在这里就上马逃走,身后的众多守卫必然会很快就追上来,到时候自己可能只有被捉回去继续受刑的命了。 一览无余的夜幕下,两人一骑从扎尔卡城门处慢慢远去,而城中,众多的穆斯林士兵站在城门口,双眼直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 营地中,帐篷内烛火几乎已经全熄,近卫队成员们在晚餐后陆续回到帐篷休息,准备明日与安曼城士兵会合后的后续行动。 主帐中,火把仍在两侧燃烧着,帐内的人正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地。地图上,自扎尔卡到阿杰隆的北上路线被红色的十字标记着——这些是自金蔷薇骑士团中得到穆斯林军队驻扎点。书桌前,少年的视线在扎尔卡城凝住,右手从安曼——德拉一线掠过,脑中快速分析着埃德加所说的情报。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少年的思考,他抬起头看向帐门,正见到一名骑士扶着腰间的剑柄,抬手掀开帐帘,快速上前说道:“殿下,扎尔卡现在城门大开,有一支队伍从城内出来。” “是哈瓦勒的军队?”鲍德温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人摇头:“看着不像,骑在马上的人看着不像是穆斯林军队,反而像是……难民。” “怎么回事?”鲍德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有些惊讶。 下首的骑士犹疑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说出来,然而在鲍德温一声令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另外,据属下观察,城门口聚集了很多的士兵,但是没人出来,看情形,像是……” 鲍德温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猜测,见到骑士停了下来,立刻追问道:“像是什么?” 对方皱着眉头,思索着合适的用词,片刻后,才稍显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像是忌惮着什么无法出城。” 鲍德温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之前似乎隔了一层雾的猜测霎时清晰,他眸中猛然间爆出一片光芒,让站在下面的骑士有些胆战心惊。 “给我备马,我要过去看看。还有,叫上一队人跟着我。”鲍德温猛然站起身,快步迈向帐外,经过骑士身边的时候丢下这么一句话,接着便迅速撩开帐帘走了出去,动作间有种迫不及待的急切感。 “是!”尽管疑惑着,骑士还是尽责地回复了一句,跟在鲍德温的身后出了主帐,去别的帐篷中召集一支队伍。 没过多久,骑士便召集了一支二十人左右的队伍,爱德华和巴德也被队伍集合的嘈杂声音所惊醒,在确认消息后,两人对视了一眼,清楚地明白了对方也是跟自己相同的猜测。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抓起身边的缰绳,稳稳地坐上了马背,身后宽大的披风在夜色中猎猎作响。 “殿下呢?”巴德问报信的骑士。 对方指了指扎尔卡城的方向:“殿下骑马过去了。” 巴德点头,望向远处的山坡,那上面是成片的树林,宽大而茂密的树叶在清冷月光之下影影憧憧,将其下所有的动静都掩盖住。 心下估计着鲍德温的所在,巴德向马下的骑士吩咐道:“带着其他人跟上。”便催动胯下的马向前奔去。爱德华同样在他身后驾马驶向远处的山坡——从那上面可以远距离俯瞰扎尔卡城门处的动静,是最适合查探情况的地方。 不出片刻,召集起的骑士队伍列成整齐的队伍出发,黑夜中,众人举起的旗帜因为夜风的吹拂而发出猎猎的声响,在周围火把的照射下昏黄难辨。众人都是脸色冷凝,目光沉沉,头上戴着尖顶的头盔,双眼隐藏在护鼻两侧,身周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出发!”一声令下,骑士们整齐划一地驱动身下的马匹,向远处山坡冲去,只留下剩余的二十多名成员驻守在营地。 巴德在穿过山坡上的树林后,在坡顶发现了鲍德温的身影。他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直直面向前方扎尔卡城门的方向,身后的披风被坡顶的大风带起阵阵的晃动。 驱马上前,他顺着鲍德温的视线遥遥望向城门处。 “殿下,你觉得那是萧?” 扎尔卡厚重的铁质城门大开,城内的火把将附近的情景悉数照亮,从这里便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人影,距离城门不远处,是两个人影和一匹马——因为距离太远,巴德无法确定那人是谁,而靠近山坡的方向,则是一队人马快速地向这边驶来。 “必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第40章 出击 萧瑜一直保持着面对扎尔卡城门的姿势不断后退,心下计算着骑士团成员的位置,待得身后马蹄声完全消失,他才稍稍放松了对哈瓦勒的压制。 “我想,我的伤口需要治疗。”身前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似乎因为长时间的失血过多,哈瓦勒的脚步有些凌乱,跟不上萧瑜的后退的速度。 萧瑜挑起眉,低头看向身前人的情况。此时哈瓦勒的右手、侧腹和手臂处的伤口仍在冒着鲜血,原本干涸的黑红色血液被一缕缕鲜红的颜色所覆盖,在深色的衣服上打出更深的痕迹。特别是右臂上的伤口,因为被萧瑜刚刚割开,伤口周围的猩红皮肉翻卷出来,显得狰狞恐怖。 “放心,等会儿我就会放了你,只是现在——”萧瑜加速向后退了几步,带得哈瓦勒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还请你继续当我的护身符。” 闻言,哈瓦勒没再说什么,只是尽力稳定住身体,顺从地随着萧瑜的力道往后退。 直到确定了自己骑马基本能够顺利逃脱的距离,萧瑜才忽然放开挟制哈瓦勒的手,快速地拽过马的缰绳,左脚踩上马镫,右腿翻过马鞍,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低下头,看向因为自己蓦然撤力而不支倒下的“血狼”,萧瑜笑了笑,低下头做出一个行礼的动作,口中悠闲地说道:“尊敬的血狼大人,感谢您这次的帮助,我们后会有期。” 没等哈瓦勒有什么反应,萧瑜便一声“驾!”,狠踢马腹往远处驶去。 身后倒在地上的哈瓦勒慢慢侧着身子将自己支起,强忍住因为失血过多的晕眩感,眼眸沉沉地直视着萧瑜的逐渐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指甲几乎陷入皮肉中。 “十字军……我会记得你的。”夜风中,一阵低喃声音如同从来没出现过,很快消散在周围的空气中。 ———— 萧瑜死死拽着手中的缰绳,马不停蹄向扎尔卡南边赶,并不时转头后望,以确定城中的军队没有追上来,庆幸的是目前为止城门口还没有什么动作。 眼下他并不确定莱特现在的所在,便循着来时的方向回去,只希望莱特和近卫队还在扎尔卡不远处。而且,他有必要将在哈瓦勒书房所见到的地图告诉对方,那些红色十字所标记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哈瓦勒手下和埃及军队的隐蔽处。 一段平坦的路后,地面开始有了坡度,远处是几座山,在黑色的夜幕下洇出几团墨水般的黑影。 萧瑜抬头望去,眸中忽地一凝,前方的一个矮坡上,有一支队伍正快速地往他的方向奔袭过来。他心下提高了警惕,思索着会在这周围活动的队伍,若是莱特的卫队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哈瓦勒的队伍…… 前方的队伍慢慢接近,骑士们所戴的头盔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萧瑜凝神望去,终于从他们的罩袍上和身后的旗帜上看到了十字的标记。 看来是十字军。 将马速放慢,萧瑜看向队伍中领头的人,那人在马背上的身影并不像其他人那般高大,然而娴熟的马技与身周隐隐泛出的气势却不输于他们。眼神暗了暗,萧瑜心下莫名有种斩钉截铁的笃定——这是莱特。 果然,待队伍离得近了,前面的人清晰地出现在萧瑜的视野中。在双方看清彼此的瞬间,萧瑜明显感觉到了莱特眼中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亮光——那如同满天星斗般的光芒,以及他脸上蓦然绽放的笑容。 “萧。”莱特勒住缰绳,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人,似乎眼中只剩下对方一个人。在靠近萧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马速,直到彼此的马相互平行,他才转过头用平静的语气唤萧瑜的名字,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双眼的光芒早已暴露了他的心情。 在听到莱特平静声音的一瞬间,萧瑜心中忽地涌上一阵他自己也没法辨别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如此陌生,以至于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惶恐。 “你果然逃出来了。”没等萧瑜将心头的情绪驱散,莱特便语带笑意地说道,目光中全是看到萧瑜毫发无伤的心安,然而下一刻,他便正了脸色,像是宣誓般说道,“萧,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因为我而陷入困境了。” 看着对方眼神中的认真,和几乎是祷告般的虔诚脸色,萧瑜心中的惶恐情绪涌动地更加厉害,似乎整个身体都被这种情绪所侵占,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复这句话。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没从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萧瑜有些怔愣,然而待他将莱特的话理解透彻后,心中猛然一凛。他想起了自己正在逃跑的途中,此刻后面的穆斯林队伍还没有追上来,但是时间一久就不确定了。而且莱特所带的队伍只有二十多人,正面对上穆斯林大军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 “萧。”巴德和爱德华从后面的队伍中上前,同样带着些许果然如此的欣慰看着成功出逃的萧瑜,两人一致想到了少年王储在对方被抓后的反应,此时见对方安然无恙地逃出扎尔卡城,心下都松了一大口气。 “这个回头再说,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萧瑜朝二者点点头,在莱特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抢先接过了话头,抬手示意大家先行离开。 三人很快明白过来萧瑜的顾虑,彼此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带领身后的队伍掉转马头,朝卫队所在的山谷中奔驰而去。 回到营地的时候,众多骑士都已经从睡眠中醒过来,四周燃起的火把将整个空地都照亮。围在中间火堆旁边,正互相帮忙处理伤口的,正是之前逃脱的骑士团成员。他们见到莱特的队伍回来,都有些激动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行礼,有些甚至是在同伴的搀扶下做完整个动作的。 “殿下!” 在逃脱的过程中发现一支队伍靠近,他们本以为自己刚逃出狼窝,又进了虎口,必然是被抓的结局。然而等队伍靠近了,他们才发现那是十字军,而且是耶路撒冷的骑士,那时候的众人俱都彻底摆脱了绝望的情绪,流着眼泪感谢上帝。 在被带到营地后,他们才得知,那支队伍中的领头者便是年少的王储殿下,被未来的耶路撒冷国王所救,这一点让骑士们更加感激,此刻见到鲍德温殿下回来,众人都尽力撑起体力不支的身体,满怀感激地向王储行礼。 “不用多礼,先给受伤的骑士们处理伤口。”莱特摆摆手,眼带忧虑地看向几名伤势比较重的骑士,免去了他们的礼仪。 另一边翻身下马的萧瑜环顾了一圈,见营地中人数众多,为了照料伤员,更多的火把被卫队中的骑士点燃,心下有些忧虑。他抬腿走向莱特,皱眉提议道:“莱特,这地方有些显眼。我怕哈瓦勒的军队会追上来,到时候他们发现这个谷地只是时间问题。” 巴德闻言,也有些担忧地向莱特点头:“殿下,我提议队伍离开这里。” “或许可以和金蔷薇骑士团会合。”一边的爱德华提议道,“他们的人比我们多,而且打算攻打哈瓦勒的军队,必然会有所准备。” 萧瑜惊讶:“金蔷薇在这里?” “嗯。”莱特点头,他心下也明白巴德他们的顾虑,于是向巴德与爱德华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去让大家收拾行李,尽快准备好出发,与金蔷薇骑士团会合。” “是,殿下!”巴德与爱德华异口同声地回复,话落便转身向营地中间的火堆处走去,口中吩咐诸小队的队长,让他们将命令传达下去。 待两人都走开,萧瑜有些急切地靠近莱特,带着明显外露的担忧情绪问道:“金蔷薇怎么在这里?哈德良呢?哈德良怎么样?”尽管他心下笃定以哈德良的能力不会被阿萨辛所刺杀,但是他还是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只希望通过莱特肯定的回答来确定自己的猜测。 莱特对于萧瑜毫不掩饰的情绪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地回复道:“金蔷薇骑士团发现了哈瓦勒的军队动向,于是从北边南下,准备突袭这些队伍,现在就驻扎在扎尔卡西北部。至于哈德良,并没有什么消息,晚上埃德加过来的时候也没有特别说明。怎么了?” 萧瑜心下一松,似乎刚刚死死攥紧拳头的紧张感只是他的错觉。他摇摇头,不甚在意地回道:“没什么消息就好,没什么消息就好……” 见面前的人有些微微的失神,莱特也没再追问,而是看向营地中间正快速收拾一切的众人身影。 几分钟后,卫队和骑士团成员均收拾完毕,众人将营地中的火堆熄灭,陆续上马,列成整齐的队形,统一的钢铁头盔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森冷的光芒,众人俱都沉默着坐在马上,只等巴德一声令下,便可继续前进。 随着莱特的点头,巴德转过头,抬起的手快速挥下,示意众人前进。顿时,整个队伍开始缓缓移动,向山谷的西北方向前行。 黑夜中行军带着一种压迫感,特别是在知道后面可能会有穆斯林军队追上的情况下。队伍在出了山谷后,便全然放开速度,让胯下的马尽力地奔驰,一时间,队伍所过之处皆是沉闷的马蹄声。 近半个钟头后,队伍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前方探路的骑士驾马过来,向莱特汇报:“殿下,前面便是金蔷薇骑士团的驻扎地。” 闻言,萧瑜抬眼看去,那是一座高山,上面茂盛的植被将山脊完全覆盖,此刻的山上没有丝毫光亮,看不出任何有人活动的痕迹,周围挨着的高低不同的山林,也足以将人迷惑。 “派人上去联系金蔷薇,其他人等在原地。”莱特望向山脊处,朝汇报的骑士说道。 很快,队伍前面便有一名骑士驾马上了那座山,一段时间后,众人才看到他下来的身影,他的后面,还跟着两名骑士——那是金蔷薇的成员。 待几人离得近了,萧瑜才发现跟在后面的一人是埃德加。 “萧?!”埃德加同样看清了驾马跟在莱特身边的人,满脸惊讶地惊呼出声。下一刻,他的脸上快速地涌上一阵狂喜,几乎是用尽力气踢了一下马腹,向萧瑜疾驰过来。 “你逃出来了!这就好!这就好!哈德良得知你被阿迪勒所抓的消息几乎都快疯了,要乔装进扎尔卡,伊兹也打算跟他一起进去,现在你回来,他们终于能安心了!”埃德加几乎是带着喜极而泣的表情,紧紧地攥住萧瑜的手臂,絮絮叨叨地不断说着哈德良鲁莽的决定。 萧瑜心下有些愧疚,他没想到哈德良和伊兹会决定这样做。然而他也知道此刻不是他和埃德加叙旧的时候,便打断了对方的话,示意他眼下的情况:“埃德加,等到了骑士团我会跟大家道歉,现在,还是请你带着大家去驻地吧。” 埃德加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一直看着他和萧瑜互动的莱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殿下,抱歉,我太激动了,你们跟着我过来吧。”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和一同过来的骑士一道,往山上前进。身后,卫队和被救的骑士们同样催动着马紧紧跟了上去。 第41章 歼灭(上) 待跟着埃德加回到了驻地,萧瑜便向埃德加问明了哈德良所在的帐篷,跟着莱特一起走了过去。沿途几名金蔷薇的骑士见到他的时候都惊讶地盯着他,有几个甚至上来拥抱了他,口中调笑着:“萧你果然没事,我说吧!”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 萧瑜礼貌地感谢了他们的问候,并声明自己没有受伤——骑士团的成员们对于他来说,是同伴,也是一定程度上的亲人,对于他们的关心,萧瑜从来都抱着感激的心态。 “看来你很受他们的欢迎。”从下马后过来,萧瑜便碰到了不下十个给他拥抱的骑士,莱特在一边有些好笑地评论道。 萧瑜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或许。更大的原因估计是我给他们的空闲时间提供了娱乐。” 莱特想到了金蔷薇中流传着的关于哈德良与“小安提”的八卦,唇角的弧度止不住地扬了起来,他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果是我,我也会喜欢你的。”话落,换来对方无奈的一瞥。 哈德良的帐篷很快便到了,萧瑜撩开帘子,和莱特一同走了进去。 帐中,仅有的几个烛台发出微弱的光芒,堪堪将帐篷的大致情形照亮——帐篷的材质是遮光的,从帐内的烛光透不到帐外。正中间,哈德良站在简易书桌前,低头看着书桌上摆放的东西——从萧瑜的角度看去,那是一张地图。 听到进帐的脚步声,哈德良下意识地抬头看过来,然而下一刻,他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彻底冻结在脸上,全身如同被定住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萧瑜想起埃德加所说哈德良的反应,心下一暖,微微笑了笑,用温和的语气开口唤道:“哈德良,是我。” 下一刻,他只感觉眼前一花,侧脸狠狠地撞上了什么,腰部被一只手狠狠地扣住。萧瑜本能地绷紧肌肉,几乎出手劈砍对方的手臂,然而在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后,他堪堪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有些动作僵硬地抬起右手,不自然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哈德良很少这么失态。 萧瑜能够感受到紧紧扣着自己腰部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着,对方那几乎将自己勒得喘不过气的力道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被抓这一事的情绪。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刻凝结,莱特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措,同时,还有一丝的厌恶,但为何厌恶,他也说不上来。 静默了片刻,哈德良才松开拥着萧瑜的手,脸上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萧瑜正准备向对方道歉,视线扫过对方的侧腹,顿时皱紧了眉头,脑中闪过之前得到的情报,语气有些冰冷地问道:“是阿萨辛?” 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此刻哈德良腹部的伤口重又裂开,白色的纱布上再次渗出丝丝血液,很快将半个腹部染红。 “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哈德良不甚在意地摆手,收拾了刚刚失态的情绪后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毫无表情,然而萧瑜却从他闪烁着温和光芒的眼中感受到了他高兴的情绪。 “鲍德温殿下。”转过头,哈德良看向自进来后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萧瑜与他互动的少年,满脸肃容地做出拜见皇室成员的礼仪。 “团长不用多礼,今晚过来就是因为萧逃出了扎尔卡。”莱特矜持地点点头,端着属于王储的仪态向哈德良说道。 话题转向正事,萧瑜也没有继续和哈德良重逢叙旧的心思,脑中快速整理从被俘骑士团和哈瓦勒书房处所得到的情报,严肃地看向哈德良与莱特。 “我从哈瓦勒的书房看到了一张地图,那上面标注着很多红色的十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他的军队所埋伏的地方。”说着,萧瑜上前走到书桌旁,拿起一边的笔,思考了片刻后,在地图上标下记忆中哈瓦勒地图上的红色十字所在。 哈德良与莱特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金蔷薇和其他骑士团所掌握的,或许只是哈瓦勒军队的一部分,若是萧瑜确定了所有军队的位置,将其一网打尽的计划会更加顺利。两人一同上前,站在萧瑜背后看着他皱紧眉头思考着,然后在地图上画上一个红色十字。 “哈瓦勒和萨拉丁已经结盟,他们的目的是阿卡城。”笔下不停,萧瑜继续说着他所得的情报,“哈德良你被刺杀的原因是他想挑动北方安条克和摩苏尔的战争。” “很多骑士团的团长都遭到了暗杀。”哈德良皱眉。 “穆斯林那边的将领也有被刺杀的。他的目的是让努尔丁无法顾及阿卡城的战斗——至少在他腾出手来之前,他们就将阿卡城攻下。” “用埃及舰队以切断王国和的黎波里、安条克之间的联系?”莱特很快想到了某种可能。 “应该是,如果安条克陷入孤立的话,很可能会被穆斯林攻下,的黎波里也撑不了多久。” “南方呢?努尔丁在南方有布置精锐。”哈德良问。 “南方由埃及军队牵制。”萧瑜停下笔,仔细确认了一遍,确定自己所画无误,转过头直直看向莱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拿下阿卡的话,萨拉丁必然会再次有所动作。” 莱特想到这两年来萨拉丁对赞吉王朝的暧昧态度,若是无法通过挑动北方战争的方式削弱努尔丁的兵力,在他攻下阿卡后仍旧可以向对方臣服,毕竟埃及的政权已经被他牢牢掌控,用名义上的臣服换取真实的领地,他不会犹豫。 哈德良眼色沉沉地上前靠近书桌,将萧瑜所标记出的地点和自己已知的地点作对比,发现还有几处是未被骑士团查探出来的,他立刻将书桌上地图收起,大步跨向帐外。萧瑜听到他在外面呼叫着威廉和亨利的声音,之后便将地图上所标记的地点传达了下去,让手下前去其他骑士团驻地告知这些情报。 待主帐外的脚步声远去,哈德良才重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穿着一身皮甲的伊兹。她将头发扎了起来,露出光滑的额头和如同星辰般的明亮双眼,身上穿着的外套整洁而贴身,将她的身材鲜明地表露出来,修长的双腿踏着固有的节奏踏进帐篷。 “我听埃德加说你回来了,看来我们都小看了你的能力。”伊兹原本紧抿着的唇线在见到萧瑜的身影后彻底扬了起来,眼中闪动着的是温暖的光芒。 萧瑜心下一热,抱歉地笑了笑,温和地回道:“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你平安就好。”伊兹颇为欣慰地拍了拍萧瑜的肩。 萧瑜点头,算是回应伊兹的话,然后他转身指向哈德良的腹部向她示意道:“现在,你先处理一下哈德良的伤口吧,又裂开了。” 伊兹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讽刺地说道:“某些人为了正事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甚至为了某个被抓的人不顾安危打算孤身进城。” 哈德良在一边皱起了眉,沉声警告了一声:“伊兹。” “好嘛。”伊兹耸耸肩,摊开双手夸张地叹了口气,“说真话都不行。” 萧瑜早已经习惯了伊兹的说话风格,对于她话中隐隐指向自己的意思权当没有听到,只是板着脸色,用完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辛苦你了。” 莱特见到几人的互动,心中再次感受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不自在感,眼前的几人在言谈间彼此形成了一种封闭的氛围,将其他人都排除在外,而他,则是被排除的那一个。 伊兹没再说什么,径自上前,强势地将哈德良按在椅子中,小心地给他处理伤口。 第42章 歼灭(下) “我让威廉派人告诉詹姆他们,行动必须得提前了,明天我便带人发动攻击。”哈德良抬起手臂,顺从地让弯下身的伊兹将自己腹部的纱布解开,口中随意地说道。 “提前了也好,骑士团的成员们已经被救,萧又带回来他的军队所在的消息,若是哈瓦勒因此发动攻势,王国可能会措手不及。”莱特思索了片刻,接口道。 “我已经通知了的黎波里的雷蒙德伯爵和艾思齐娃夫人,若是他们能够出兵的话后续处理便不用我们操心了。” 之后,几人继续讨论了明天的兵力部署情况,直到账外营地中恢复了一片平静,才将第二日的计划敲定。 走出帐篷的时候,哈德良唤住了萧瑜,平静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萧,今晚住我的帐篷里吧。” 听到身后的话,刚刚掀起帐帘、一只脚踏出账外的莱特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下一刻,他便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走了出去,帘子在在他身后大力地晃荡着。 “不用了,伊兹会给我安排的。”萧瑜摇头,跟在莱特身后走了出去。 帐门旁边,伊兹正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望向走出来的萧瑜,莱特则已经走远了——骑士团已经给他和他的近卫安排了帐篷。 萧瑜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伊兹,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假意咳嗽了两声转开目光。 “伊兹,我有个问题。”萧瑜忽然想到一件事,忽地挑眉向收了看好戏脸色的伊兹问道。 “你说,怎么了?” “你姓什么?” 伊兹有些反应不过来,略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萧瑜的问题:“我姓加勒特,怎么了?” 证实了脑海中的猜测,萧瑜忽然轻笑了一声,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带着兴味回道:“不,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然后,不待伊兹问些什么,径直向给自己安排的帐篷走去。 留在他身后的伊兹仍旧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萧瑜为什么突然向自己问姓氏,然而凭借她多年以来养成的直觉,她总觉得对方的笑没那么简单。 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伊兹耸耸肩,重新往自己的帐篷走。 …… “伊丽莎白,是你么?”等走近自己的帐篷,伊兹忽地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几乎带着破碎泣音的声音,话里完全是一种不敢置信的错愕与轻忽,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像是多提高一点声音便能将眼前的景象驱散。 这声音不陌生,伊兹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了原地,这声音的主人曾经与她极为熟悉,熟悉到就算是时隔多年,她也在一瞬间从这声音中翻出了被自己死死埋在记忆深处的声音主人的相貌……以及那时候的绝望和伤心。 下一刻,她猛地从那种情绪中恢复过来,脸色骤然冷下,没等身后的人追上来,便大步向前迈去,留给对方冷冷的一句话。 “你认错人了。” “伊丽莎白……”身后的人仍有些不甘心,像是想要确认一般步伐凌乱地追上来。 “我说了。”伊兹猛地顿住,转过身直直对上身后人的视线,眸中溢满了几乎成实质的冰冷气息,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你认错人了。”说完,她没再多瞧对方一眼,似乎对方在她眼中如同路边的石头或是花朵一般,完全没有在她的眼中留下什么痕迹的必要。 看到伊兹面容的一瞬间,那人终于怔愣着停下了凌乱的脚步,然后,脸上挂上难看的笑容,眼中泄露出来的尽是缱绻的情谊。他虚虚地抬手,隔空细细描绘着对方的面容,在伊兹转身离开后,他才无力地放下手,带着哭腔低低地说道:“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啊……” ———— 第二天,金蔷薇骑士团和鲍德温的卫队清晨便集合队伍,准备向扎尔卡北部一个隐蔽地点前进——那是哈瓦勒军队最近的一个驻地。 上马前,萧瑜见到了海因茨团长周围的几名骑士,他们脸上都是悲痛的表情,其中几位年轻的,甚至是眼角红肿。 “团长昨晚……撑不住……去世了……”一名年轻的骑士哽咽着向萧瑜说明,说到最后抬手粗鲁地抹了一把脸,“他说,他不后悔,只是遗憾没有死在耶路撒冷。” 萧瑜将目光移开,看向从树林深处缓缓走出的队伍——按照海因茨的要求,他的尸体被就近埋在了树林中。 “海因茨团长是个真正的骑士。”抿了抿唇,萧瑜嗓子有些干。 “出发了!”众人在沉默后清醒过来,现在的情形不适合大家继续感伤,众人最后向海因茨团长的墓地行礼后,便陆续上马,缓缓向北方行进。 队伍小心地在树林间穿过,等到了平坦的地段便全速策马前进,很快,队伍便到了目标地点附近。 哈德良派人前去侦查对方军队情况,带回来的情报是那山谷中有骑兵两百多人,步兵五百多人。 “步兵不足为惧,我只担心马穆鲁克。”哈德良冷静地说道。他所带的队伍中有六十几名骑士,加上鲍德温的卫队和被救骑士团的成员,总共有两百多名骑士,若是以突袭的方式猛然间进攻山谷中的士兵,对方防备不及必定会被打乱,而对方的步兵在山谷中基本没法摆出阵型以对抗自己的骑士队伍。 “那就行动吧。”哈德良没有犹豫地下令,这种突然的突袭骑士团不是第一次做,早就已经驾轻就熟。 收到命令的骑士们俱都兴奋地扬起了手中的武器,多年的战场厮杀已经将他们本性中的嗜血完全激发了出来,此刻他们都急切地期盼着用手中武器收割敌人生命的畅快感。 队伍缓慢地靠近藏有军队的山谷,因为地势原因,骑士团占据着高地,这也给众人驾马俯冲提供了极佳的优势。 确定下面军队位置后,哈德良面色沉稳,缓缓地抬手,在众人如同饿狼般闪动着的嗜血光芒中迅速地挥下手,瞬间,身后的众多骑士均大声催马俯冲下去。一时之间,众人的嘶吼声和战马马蹄重重踩在地上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上空。 山谷中处于松懈状态的军队在骑士团的队伍出现在高地时便响起了警报声,然而骑士团的攻击势如雷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阻止队伍反抗。不出片刻,骑士们便从高地上冲下,迅疾插入对方的营地中。 哈瓦勒和埃及的军队防备不及下被骑士们很快冲破了脆弱的防御。骑士们的攻击几乎是一路碾压,一路过来狂风骤雨般将对方的帐篷掀开,零散的士兵在猝不及防之下很快倒在骑士们的大剑、战斧和尖头锤下。 萧瑜面色冷肃,双眼沉沉,在靠近右侧一名士兵时猛地弯下身子,狠狠地向那人身上劈过去,很快,弯刀与肌肤接触处溅出一大片血迹,转眼间那人便转过身子倒在了地上。 收回弯刀,萧瑜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左手稳稳地抓着缰绳,向营地深处冲去。前面,营地中央的马穆鲁克士兵在意识到自己遭受攻击后都一个个上马冲了过来,握在他们手中的武器在刚刚升起的太阳照射之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旁边一名中年骑士将一名冲到身前的骑兵砍翻下马——那是鲍德温卫队中的骑士,他看了萧瑜一眼,似乎对于这名一直沉默地待在队伍中的少年现在所展现出来的身手有些惊讶,然而下一刻,他便亮了亮他的白牙,朝萧瑜笑了笑。 转过头,他的脸色瞬间恢复了面对穆斯林的冷酷,抬手间,一名步兵又被他斩杀在原地。 营地的东北边,伊兹大力地挥动着手中的大剑,向往自己这边冲过来的马穆鲁克骑兵,对方的弯刀与她的剑在空中接触的瞬间溅出几点火花,将两人的脸都照亮。伊兹目光沉沉,手臂使力,在侧身的一瞬间紧贴马背,手中的大剑横起,借着两人对冲的势头劈向对方的腹部。 两人的马错身而过,下一秒,坐在马背上的马穆鲁克便僵硬着身子跌下了马。 “伊丽莎白!小心!”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破空声,伊兹本能地低下了身体,一缕头发在脑后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后飘落了下来,伊兹转过身,抬手将手中的大剑刺出。 然而没等手中的剑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对方便保持着再次举起手中弯刀的姿势缓缓翻到了地上,露出了后面的脸。 “伊丽莎白,没事吧?”爱德华收回了手中的剑,眉头紧紧皱着,眼带担忧地向伊兹问道,同时不放心地上下扫视着她的身体以确保没有任何的伤口。 “没事。”伊兹没和他的视线对上,只是重新抬起手中的大剑,看准一个方向便冲了过去,留下爱德华在后面担忧地喊道:“伊丽莎白!”然而伊兹没有任何的反应。 骑士队伍如同尖锐的利剑一把插入营地,到处都是骑士和马穆鲁克的劈砍和嘶吼声。这些穆斯林军队在一开始便失去了先机,让骑士团占据主动,很快,前面的骑士们在斩杀了诸多的马穆鲁克骑兵后,后面的骑士继续跟进,如同洪水般将整个营地碾压。 “胜局已定。”坡顶,莱特扯了扯缰绳,将胯下的马重新拉了回来。他双眼平静地看着山谷中单方面厮杀的情景,口中同样平静地说道。 哈德良的视线一直投向一个相同的方向,闻言,他没有丝毫得意地回道:“我相信我的团员,也相信自己。” “所以金蔷薇在王国边境一直声名显赫。”莱特转过头,语气中有着赞赏。 “过奖了。”哈德良语气中没有任何波动。 两人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营地中的抵抗慢慢消失,没过多久,哈瓦勒军队中仅剩的幸存者都围聚到了一起,扔下了手中的武器以示投降,骑士们单向的厮杀也渐渐停息了下来。 哈德良见山谷中的形势已定,便驱马下了高地,此刻的营地中一片狼藉。哈德良只是巡视了一遍,便吩咐将俘虏带上,往耶路撒冷方向撤。 队伍继续前进,途中哈德良遣人联系了北方的其他骑士团,没过多久后便得知他们也都成功突袭了那些军队,成功将对方俘虏。此外,送信的骑士还带来了耶路撒冷军队已经前来的消息,据称是太巴列的军队,足有五千多人。 在撒勒特城外,骑士团的队伍终于与太巴列的军队会合,对方将领是名沉稳的中年骑士,在确认了鲍德温的身份后,他便接过押送穆斯林俘虏的任务,并护送鲍德温回到圣城。 “莱特,既然太巴列的军队已经过来,你也安全了,我们便在这里分别吧。”萧瑜驱马来到莱特身边,微笑着说道。 “什么?”莱特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不到圣城接受嘉奖和酬劳吗?毕竟这次主要的功劳在你们几个骑士团。”他有些急切地找着让萧瑜跟着他一起回到耶路撒冷的理由。 “不。”萧瑜转头看向了哈德良的方向,对方感受到他的视线,同样回望了过来,然后微笑了一下。 “这些事并不是什么任务,而是骑士团自愿做的,毕竟严格来说,骑士团中的人大多还是法兰克人。”萧瑜望着骑士团中众人战后松懈的情景,嘴角挂着轻微的笑容如此说道。 “所以还是在这里分别吧,后会有期。”萧瑜说完,便重新驾马回到了哈德良和伊兹身边,不出片刻,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扯着缰绳驱马向北方驶去,身后,金蔷薇骑士团的成员也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朝阳下,队伍后面的影子被不断拉长,留给莱特的,只是逐渐模糊的背影。 “萧……” 另一边,望着骑士队伍远去的爱德华紧了紧手中的项链,同样是一声压抑的低唤:“伊丽莎白……” 第43章 来信 1174年。 宽大的广场上,众多骑士都穿着链甲,外面套着宽大的罩袍,胸前统一的蔷薇图案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金色光芒。众人均脸色冷凝地两两对视,沉沉的双眼隐在铁质的头盔下,左手所持的斗盾或是圆盾挡住左边身子,右手紧握着半剑或是硬头锤,整个广场的气氛都凝固在这种静默的对峙中。 忽然,广场上方清晰地传来一声高昂响亮的“开始”,弥漫在众人间的气氛一瞬间被这个声音所点燃,骑士们听到声音后动作一致的开始挥动手中的武器,向对面的人劈砍而去,一瞬间,广场上全是凌乱的武器碰撞声,以及众骑士从喉咙处挤出来的吼声。 萧瑜紧了紧手中的弯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骑士,对方使用的是一柄半剑,长度比之自己手中的弯刀长了许多,然而相对于半剑或是大剑来说,他更喜欢使用弯刀————事实上多年下来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那柄大马士革刀。 对方的动作在他眼中纤毫毕现,一个动作被缓慢分解成诸多的影像,萧瑜的战斗本能很快为他分析了最适合的反击位置,他猛地将右脚挪后,抬起用皮带系在手臂上的圆盾,挡住对方凶猛的一击。 “砰——”剑刃撞击到盾面的声音如同爆炸般在两人耳边响起,将两人的耳膜震得有些生疼。 萧瑜最擅长在对方一击后还未撤力之时发动反击,于是在对面骑士的半剑还在圆盾上滑动之时,他猛地撤去左手抵住半剑的力道,快速地侧过身,右手动作不停,将弯刀横向对方的腹部。 然而萧瑜的战斗习惯对于这里的大部分骑士来说都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骑士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打算,收力不及之下顺着前进的力道转身后退,堪堪躲过划过腹部的弯刀。 刀刃那泛着森冷气息的寒光几乎是贴着他的罩袍一闪而过的,待站定后,骑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出了一头冷汗,低头看向腹部,不出意外,那里的罩袍已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萧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重新站起了身体,直视着对方,双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芒,几乎将对面的骑士给灼伤,他语气平淡地说道:“再来。” 骑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与萧瑜的视线对上,咧了咧嘴,用兴奋无比的语气说道:“好啊,看今天能赢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话音未落,骑士便猛然蓄力向萧瑜冲过来,两人很快便缠斗在了一起。在有意识的加快速度之下,一阵阵半剑与弯刀相撞的声音快速而短促地响起,带着快速而压迫人的节奏感,周围对战的骑士也不得不特意远离这一片区域,以避开两人的误伤。 半个钟头后,萧瑜和对面的骑士均是气喘吁吁地放下了手中的动作,此刻的两人全身上下布满了不同程度的伤口。在这场无所谓伤亡的对战训练中,两人都没有刻意去考虑身上的伤口,只追求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更何况,众人对砍时都会砍向对方有链甲保护的部位。 周围有早就分出胜负的骑士们见两人结束对战,均起哄着大喊着“萧!”“萧!”其中几人脸色难看地掏出腰间的钱袋,明显不情愿地将其扔给了几名大笑的骑士。 “呼——”对于这种谁胜谁负的打赌,萧瑜已经见怪不怪,便没有去理会,而是一手掀开了罩在头上的头盔,从场中下来,给广场上几对仍在对战的骑士腾出更大的空间。 撩开头盔的一瞬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后背和颈部的衣服因为长时间的激烈活动也已湿透,黏腻的感觉让他心下泛起一阵难受,只跟对手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了训练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萧——”还没到达自己房间的门口,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萧瑜回头,见是骑士团的铁匠埃里克。 随着骑士团发展的规模越来越大,队伍中武器的损耗愈加严重,对武器的需求量也在不断增加。埃里克是大马士革的一位铁匠,曾经被同行陷害。为了躲避之后的迫害,他毅然抛下大马士革的铺子启程前往耶路撒冷。 在安条克的时候因为缺钱,埃里克重新进入铁器店锻铁,以期获得继续前进的钱币,正巧被威廉见到,于是威廉将他带到了骑士团做专属铁匠,之后他精巧的手艺也在骑士团中获得了广泛的肯定。 对于威廉随便捡个人就能捡回一个炼铁大师,伊兹的反应是立刻推着他出门,语重心长地说道:“威廉啊,咱骑士团发展不易,各方面的人才都急缺,你再去大街上转悠转悠,看能不能再捡个大师回来。” 威廉:“……” “呼——呼——”埃里克是个臃肿矮小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呆在火炉旁,身上总散发着一种热意,虚胖的身体即便在并不剧烈的运动后都会不停地流汗。此刻他脑门上布满汗珠,费劲地挪动着他粗短肥胖的两条腿,终于在萧瑜的身前停下。停下的瞬间,还没说什么,他便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口中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声。 “你说的胸甲,我们做出来了!”埃里克来不及顺口气,脸上带着极度的兴奋光芒向萧瑜说道。这话是他憋着气一口说出来的,说完后似乎是一口气上不来,他又撑不住弯下了腰,胸腔剧烈地起伏,口中大力地呼吸着。 “做出来了?!”听到“胸甲”一词,萧瑜惊讶地抓住埃里克的肩膀,眼中瞬间涌上一层狂喜,像是确定眼前人所说的是事实一般重新追问了一遍:“你确定你们做出来的是板甲?” “疼疼,你先放开——”埃里克蜷起身子,试图躲避萧瑜紧紧握着他肩膀的手,抬手擦了擦额头处流下的汗水,有些无奈地说:“如果你所说的板甲就是你向我们描述的那种盔甲的话。” 萧瑜眼中一亮,马上反身向锻铁坊走去,留埃里克在后面艰难地拖动着自己圆球般的身体向他赶过来。 因为中世纪炼铁技术的不成熟,真正的板甲只在英法百年战争后期才逐渐显示其强大的防御能力,这也是为什么英格兰长弓在前期能够名声大起的原因所在。 萧瑜对于此时的炼铁技术了解得不多,仅仅是出于想提高骑士团成员防御力的考量,向埃里克描述了后世贵族和骑士所普遍使用的板甲。当然他并没有奢望埃里克和其他铁匠们能够做出如同米兰板甲或是哥特板甲一般的全身甲,只是对他提出了制作可防护胸部的胸甲的可能性,毕竟现在的技术难以完成全身板甲的制作,另一方面,则是在十二世纪,身着板甲进行战斗反而会显得笨拙,太过不便。 待他匆匆赶到锻铁坊时,便见伊兹手中拿着类似胸甲模样的半身铠走了出来。 “测试一下。”伊兹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见到萧瑜过来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向身边跟随着的一名骑士说道,并将手中的铠甲递给了对方。 萧瑜上前拦住那名骑士接手的动作,拿过埃里克所说的胸甲细细查看了起来。这时埃里克也喘着粗气跑到他身后,扯着发干的嗓子一字一句地艰难地说道:“你说的高炉我们只能做一个大概,只不过做出的盔甲确实比之前所做的要坚硬。” 萧瑜向埃里克大致介绍过高炉对于灌钢技术或许会有帮助,没想对方在融合了锻造大马士革刀所用乌兹钢的技术后自行摸索出了胸甲的锻造所需要的材料。 手中的胸甲虽然没有萧瑜在前世所见过的那般平滑光亮,却也具备了胸甲所需要的基本形制。整块胸甲由前后两层轻薄的甲片组成,前胸中央则形成突出的弧度,用以缓冲被砍上来的力道,肩部和腋下部分则用坚实的皮带扎住,用以固定在身体上。 “你穿上试试?”伊兹同样在一边颇有兴致地看着萧瑜翻看手中的胸甲,有些跃跃欲试地向他建议。 “嗯。”萧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埃里克将手中的胸甲解开,然后小心地罩在身上。身后的埃里克踮起脚,将用以绑缚的皮带系上。 身边的诸人见状都默契地让开,伊兹和萧瑜对视一眼,均向一边宽敞的地方走去。待站定后,萧瑜将双手放下,呈完全敞开的姿势面对着已经抽出大剑摆好姿势的伊兹。 “来吧。” 话音刚落,伊兹便脚下发力,猛地冲向萧瑜,在接触的瞬间,手中大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砰”的一声狠狠砸在他所穿的胸甲上。 “唔——”萧瑜站立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因为胸前的猛击忍不住弯下身子不住咳嗽着。 “萧?”伊兹收回了手中的大剑,上前担忧地看着脸上有着痛苦神色的萧瑜,“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萧瑜胸部疼得厉害,皱眉向伊兹摆了摆手,艰难地说着:“没事,里面穿着链甲。” 站起身,萧瑜低头看向胸甲被砍的部分,中间的弧度确实缓冲了一部分的冲击力,但是上面还是留下了一道痕迹,只不过并不深。这件胸甲穿在他身上有些大,在伊兹大剑砍过来的时候撞击的力道还是不可避免地作用在他的身上。 “防御力还行。”待缓过气来,萧瑜才让一边的埃里克帮他把胸甲脱下,“就按照这个制作吧,只不过大小需要注意一下。” “好,好!”埃里克此时已经是双眼发光地看着萧瑜手中的胸甲,他已经能预见到这件盔甲在未来的战场上能够引起多大的变数,让多少人张目结舌了,或许史书上记载的会是他埃里克第一个做出这种防御力极佳的胸甲。 待埃里克如同捧着圣物般将胸甲拿走,萧瑜依旧难受地咳嗽了几声,伊兹有些嫌弃地拍拍他的背,说道:“萧你还是太瘦。” 闻言,萧瑜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我需要像爱德华那样胖?” 事实上爱德华并不胖,顶多算是高大结实,然而萧瑜此刻只想顶回去伊兹的埋汰。只是在他这么回答后,伊兹的动作瞬间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停了下来。她收回放在他背上的手,站直了身体,语气平平,没有任何波动地说道:“关于我和他的事,萧你不用再打探什么了。” 此前萧瑜确实在伊兹那里打探过她和爱德华的事情,他那晚见到爱德华悲伤的模样并不作假,若说他只是在自己面前演这么一出戏便可笑了。而伊兹这么些年,也没有与哪个骑士走得近,只一心扑在骑士团的事务上,毫不考虑自己的私事。 萧瑜向来认为伊兹对于自己的人生看得非常清楚,对于此后的规划也不需要他人置喙,然而爱德华的出现才让他认识到,伊兹心中还有道槛跨不过去。伊兹对他来说是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他不想她永远抱着某种负面的情绪拒绝他人的接近,便第一次违背了自己不干涉他人隐私的原则,向伊兹询问当年的事情,然而结果却是她一次次的翻脸。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萧瑜无奈地叹气。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住处。 在靠近房间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的亨利朝萧瑜挥挥手,他手中拿着一封信。 “萧,你的信!” “谁给我的?”萧瑜接过信纸,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在看清纸上所盖着的火漆印的瞬间,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耶路撒冷来的。” 第44章 心疼 信纸封口处盖着代表耶路撒冷王储的火漆印——这是鲍德温的私印。墨绿色的火漆中央是代表耶路撒冷拉丁王国的十字军十字,四个角落分别由四个希腊十字所围绕——这一纹章在耶路撒冷的旗帜和骑士的胸前随处可见。印中十字的下方,围绕着十字纹章刻着一段铭文——“鲍德温秘记”。 萧瑜掏出匕首,小心裁开信的封口,将整张信纸展开。信纸上,书写优美而流畅,堪称艺术的文字展现在他眼前——这是由莱特亲手所写,而非口授的信。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9节 四年前的记忆如同打开封印一般,一瞬间涌入萧瑜的脑海中,原先几乎被他遗忘的少年王储的形象,也逐渐浮现在眼前。 “一日复一日,我的病情逐渐开始严重,穆斯林医生除了在我身上敷上软膏外,还会对我进行灌肠和放血,这一切都让我痛苦而愤恨……” “萧,还记得我说过你是我的以利沙么?”看到这里,萧瑜的手顿了顿,后面的几个字明显写得并不连贯,在整个句子中显得突兀而怪异,他能想象到少年落笔时有些怔愣的表情,以及那之后眉头松动的欣慰感。 “我曾试想过,或许我在能够接任耶路撒冷国王之前,便先我的父亲而去世,遗憾的是让我的父母遭受这种糟糕的经历……然而我没想到,事实会是与我所想象的相反,而且这一切来得这么快……” 萧瑜想起前阵子得到的消息——五月中旬,叙利亚苏丹努尔丁病逝,阿马尔里克趁此良机,迅速北上以期收复埃德萨地区,但没过多久,他便得了痢疾,七月份,现年三十八岁的阿马尔里克死在了耶路撒冷,全国上下一片震惊。 国王病逝,王国内局势瞬间开始暧昧起来,宗教、贵族、皇室之间旧有的矛盾开始积蓄,作为王储的鲍德温,此时所面临的压力必然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我感谢你让我重新认识这一切,让我从得知自己患上这种恐怖病症而产生的绝望中清醒过来。对于你所说‘麻风王’的莫名执着也让我继续坚持下去。然而我的身体愈加虚弱,耶路撒冷的局势也愈加严峻,我对于这一切感到深深的恐慌与无措……” “对于你我之间的情谊,我永远铭记,并将其珍藏于心底……” “萧,若是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来到圣城见我——至少请你出席我的加冕仪式。或许这可能是你我最后一面……” 萧瑜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久久地盯着信纸最后所写的“最后一次见面”几个字。他自然知道,这位还未加冕的少年国王不会在现在便轻易去世——他会在之后的十多年间继续遭受着麻风病的折磨,强撑着破败的身体主持国内政务,直到最后全身腐烂而死。 然而信纸上端正字体后面凌乱而繁杂的情绪确切无疑地展现在他眼前,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一切,而非抱着看待历史人物的态度去面对这位少年。萧瑜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所接触的,并非是历史上备受赞誉的鲍德温国王,而仅仅是一个在麻风病折磨下饱受煎熬的十三岁少年。 是了,他今年才十三岁。 在前世,十三岁的孩子还在小学和同学讨论着放学后那部动画片好看,哪位明星帅气,绝非是如同莱特一般,不得不撑着孱弱的身体接任耶路撒冷的王位,不得不尽到作为一个国王的责任。 萧瑜眸中暗了暗,将手中的信纸平平稳稳地叠好,收入床前的铁皮箱子内。 ———— 第二日上午,萧瑜结束训练后便走进了哈德良的书房,向他告知自己需要前去耶路撒冷的消息。 “什么?”哈德良正整理着手中的一堆文书——这些都是委托骑士团的任务,听到萧瑜的话后,他惊讶地抬起头。 “我要去耶路撒冷。”萧瑜重复了一遍。 哈德良显然对于萧瑜的决定难以接受,他紧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回道:“阿马尔里克刚死,耶路撒冷现在的局势还不明朗,你却在这个时候过去,是因为鲍德温?”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塔勒城一战后萧瑜立刻赶向圣城的原因便是哈德良,他倒不至于嫉妒一个孩子到这种地步,只是之后萧瑜跟随鲍德温的队伍出使扎尔卡,又被阿迪勒的卫队所抓,这一切都让哈德良万分警醒,虽然最终哈瓦勒与埃及的联军被骑士团和太巴列所派出的军队所俘虏,阿迪勒也被迫退回埃及,但是这也无法改变哈德良对于鲍德温和耶路撒冷一定程度上的反感。 “是因为我的原因么?你想避开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哈德良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一切就像是打开了某种禁忌般,将彼此都默契地保持沉默的事情赤裸裸地摊开到明面上,一时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自从四年前从扎尔卡回到骑士团总驻地后,萧瑜隐隐感觉到他与哈德良之间的相处产生了一些并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改变。比如哈德良会让他参与骑士团的重大决策,会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会时不时送给他一些精巧的匕首…… 若萧瑜是这世的维德尔,或许还不会想到什么,然而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哈德良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慢慢变得清晰,这种被人追求的错位感几乎让他手足无措。因此在感受到对方这方面意思的时候,萧瑜将自己投入了漫无止境的任务中——当然是不需要团长出使的任务。 之后两年,哈德良似乎意识到萧瑜此番行为便是为了避开他,这才有所收敛。 这次收到莱特的信后,做下前去耶路撒冷的这一决定,就连萧瑜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不是有着为了避开哈德良的成分在里面。 萧瑜不自在地错开了看向哈德良的视线,喉咙有些发紧地回道:“你想多了,并不是你的原因。”顿了顿,萧瑜正了脸色,努力忽视两人之间的奇怪的氛围,“正是因为国王去世,莱特的处境才更加糟糕。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作为朋友,我有义务去看望他,他也希望我能出席他的加冕仪式。” 这一番话实在不符合萧瑜的性格,哈德良清楚地明白对方是个感情多么凉薄的人,他用了将近五年才真正被对方所接受,现在他都不敢确信,自己若是陷入什么危险的境地,萧瑜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赶过来救自己。 “我感觉你关心他甚于关心骑士团内所有其他人。”哈德良毫不犹豫地指出这一点。 鲍德温与萧瑜的情分根本算不上多么深厚——至少是相对于与他相处了至少九年之久骑士团众人来说,萧瑜对于这位少年王储如此关心,三番四次得知对方的消息后便立刻起身前往耶路撒冷足够让哈德良产生严重的怀疑。 萧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这一质疑,他没有想到哈德良会看出自己对待鲍德温的方式已经脱离了自己平时的处事方式,只是他无法也不能向哈德良解释自己对于这位少年王储的想法。 这一番姿态便已经是明确的拒绝了,哈德良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双眼沉沉地直视萧瑜,语气平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说什么,你去圣城的话注意安全,毕竟现在王国内的局势还无法安定下来,安条克和的黎波里那边目前没有什么动静,但之后是否会有,还难以确定。” 萧瑜认真地听着哈德良的嘱咐,尽管对方的语气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但是已经熟悉他所有表情的萧瑜却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所压抑着的恼怒——或许哈德良也明白这一点。 萧瑜有些好笑,哈德良怕是特意让自己知道他对于自己前去耶路撒冷还是有所不满的,但是作为朋友,他只是表达了对于自己的关心——对此萧瑜还是很感激的。 告别了骑士团内的其他人,萧瑜便收拾行李上路了。 金蔷薇骑士团的总驻地对外一直是一个秘密,这是由哈德良和威廉等人共同确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王国主要城市,骑士团另设驻地用以联络和接收任务,最终的任务委托都会汇集到总驻地,让团长或是副团长来甄选和确认。 事实上,这里只是死海北部一片山林中的隐蔽城堡。从建筑风格来看,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城堡,因为此地并非什么战略要地,所以城堡保存得很完整,让骑士团的成员们在修缮的时候省了不少力气。 总驻地距离耶路撒冷并不远,萧瑜在两天的长途奔袭后,便来到了耶路撒冷城下。 或许是阿马尔里克骤然去世的原因,原本混杂着各种语言,充满生机的圣城此时笼罩着阴郁的氛围。一路过来,萧瑜听到沿途诸多的教堂中均是祷告的声音,凝神听去,他们的祷告词中有“国王”的字样,就连街边匆匆走过的行人,大部分也都是一脸凝重与悲伤。 萧瑜直接穿过几条街道,来到皇宫门前,向守卫通报了自己的名字。不久后,便有宫内出来的护卫带着他往莱特的宫殿走去。 庭院中的守卫明显比他之前来的那次多了许多,持有长枪和配剑的守卫队伍一队队从他眼前走过,几乎将整个皇宫严密地控制住。一边路过的侍女队伍,也都默契地噤声,目不斜视地低头穿过庭院。 守卫带着萧瑜很快便到了莱特的宫殿前。他向守卫点头道谢,然后从周围仆从推开的门中走了进去。 眼前的走廊还是如同第一次进入般狭长而昏暗,两边的蜡烛闪动着火光,将整个走廊笼罩在模糊的火光之下。 走廊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越靠近莱特的房间,这种味道越加的明显。 当萧瑜伸手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间右侧的床上便传出一声急切的呼吸声。 “萧?” 这声音带着一种急迫感,让萧瑜轻易地从里面感受到了对方有些激动的情绪。 “是我。”萧瑜看向右侧的大床。 那里垂着一块块帷幕,将后面的空间与整个房间隔离开——萧瑜不知道这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在莱特患病后挂上去的。 还没待他走近,床上便传来一阵悉窣声,然而一直到他撩开帷幕,躺在床上的莱特也没有起身下来。 视野所及处,莱特几乎是全身僵硬地陷在被窝中。与四年前告别时不同,此时的少年王储脸色苍白,两颊处明显凹陷了许多,原本黑亮的短发也变得毫无营养般枯黄干燥,凌乱地散在耳际。 萧瑜胸中忽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 “萧,你果然来了。”见到萧瑜出现在视线中,莱特绽出一个纯粹灿烂的笑容,语气中也是全是开心。他试图举起手,然而手腕颤抖得厉害,难以举到萧瑜腰间的高度。 见状,萧瑜主动伸出手,将少年瘦弱的右手纳入掌中,放轻了声音说道:“是。” 莱特虚弱地笑道:“你是来见证我的加冕仪式的吗?” 顿了顿,萧瑜正了脸色,用宣誓般的声音认真说道:“在我面前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吧,莱特。” 第45章 承诺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莱特怔愣了一下,继而嘴角牵出一个更大的弧度,几乎将他整张脸点亮,他郑重地说道,“我将如你所愿。” “那我拭目以待。”萧瑜同样勾起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回视着眼前的少年。 两人间第一次形成了一种默契而亲密的氛围——这种感觉对于萧瑜来说只在他与哈德良的相处中出现过。这让他有些惊讶,同时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扶我起来吧,我动不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笑后,莱特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萧瑜之于他已经是好友,甚至他对萧瑜有着一种本能的亲近感,所以他愿意在他面前以躺在床上的姿态与他对话。 若是其他情况下,不仅出于他身为王储的形象与王室的礼节原因,更出于他的自尊心,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以如此弱势的姿态面对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窥视到自己这般虚弱的身体情况。 萧瑜弯下腰,小心地把莱特的上身托起,右手将他身后的枕头垫高,便于他向后倚靠。 “为什么会全身无力?”萧瑜架着少年的上身,帮助他靠在枕头上,掌中感受到的重量轻得出乎他的意料,手中也几乎能够触到他肋骨的起伏,萧瑜心下叹了口气,这还只是少年没有继任王位的时候。 仅仅是起身的动作便几乎耗尽了少年的全部力气,让他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萧瑜维持着托着少年上身的姿势,转过头看呼吸声明显粗重了许多的莱特。近距离间少年白皙细腻的肌肤几乎触到他的鼻尖,那上面的所有的绒毛都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抬眼,是少年轻轻扇动的细长睫毛。 此刻少年的两颊因为费力的动作而泛上些微的红晕,眸中闪着湿润的光芒,在昏黄的烛光下整个人的身周都散发出一种虚弱的美感,让人忍不住叹息。 莱特深吸了几口气,朝萧瑜笑了笑,语气虚弱地回道:“刚刚经历了治疗。达乌德医生给我放了血,我现在还有些难受。” 萧瑜明白过来,这是穆斯林医生的治疗方法。只是他对于医学并不了解,对于莱特信中所说的放学、灌肠和敷膏药用以治疗的手段是否有效也难以确认。 “你……”萧瑜有些犹豫,他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给少年希望,然而少年此刻的状态已经不能更差了,“若是可能的话,你是否愿意试试东方医生的治疗手法?” “东方医生?你指的是什么?”莱特脸带疑惑地问道。 “我指的不是穆斯林。”萧瑜摇摇头,“而是更远的东方,穿过丝路的东方。” 萧瑜对于此刻中国是什么朝代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因此他也仅仅只能说出“东方”这一模糊的词汇。对于莱特的麻风病,不管是穆斯林还是欧洲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或许中药能对此有用,这是萧瑜提出让莱特尝试东方医术的原因。毕竟中药一直是一种神奇的治疗方式,可能会有希望将麻风病治好。 “你说的是契丹1?”莱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沉吟了片刻,然后向萧瑜点头,“事实上,我更加相信东方的医术,既然是你说的,我会派人去东方寻找医生。” “好。”萧瑜点头,“你可以沿着丝路过去,那里的医生比较擅长使用草药,或许会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但是其他的,我没办法做什么保证。” “我明白的。”莱特表示理解。 这个话题就算揭过,萧瑜见莱特嘴唇处有些干裂,便起身从旁边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耶路撒冷现在的局势怎么样?国王已经去世——抱歉。”萧瑜顿了顿,略带歉意地向莱特说道。 莱特此刻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微微颤抖着手接过水杯,听到这句话后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你不用道歉,这是事实。”他小心地将水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将干裂的唇部润湿,然后抬头看向站在一边扶住他身体的萧瑜,“我的母亲会过来圣城帮助我处理王国的事务。至于安条克和的黎波里,雷蒙德和波西蒙德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过两天他们便会前来耶路撒冷——对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萧瑜怔了怔,待理清莱特所说的意思后,他才有些惊讶地转向莱特。 “对。”莱特见萧瑜已经明白其中的逻辑,苦笑着点了点头,“雷蒙德和波西蒙德早已知晓我患上了麻风病,他们不需要在现在就有所动作,只要耐心等待我死亡就可以了——毕竟雷蒙德是我父亲的堂兄弟,他同样拥有王位的继承权。” 萧瑜忽然不知道怎么接口,他希望莱特能够走出麻风病带给他的阴影,然而等到这位少年王储将自己的死亡如此轻描淡写地挂在口边时,他还是有种难受的感觉。 莱特略带安抚意味地朝萧瑜笑了笑。 两人正无言间,房间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进来。 “莱特。” 伴随着这声呼唤的,是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轻薄飘逸的丝绸长裙服帖地裹住来人的身体,将对方窈窕的身材完全凸显出来,如同波浪般蜷曲的头发垂落在两边,使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古典的气息。 萧瑜正站起身,走到一边,便见来人掀开了重重帷幔,走了进来。 此刻,这名女性的面貌才全然展现在两人面前。 深邃的轮廓带着拜占庭式的华丽与张扬,碧色的眼睛温和迷人,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也给她带来一丝冷傲的气质,然而却并不让人反感。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迷人的风韵,一种少女完全达不到的成熟气息。 见到来人的瞬间,萧瑜脑中便闪过一个名字——“阿格妮丝”,鲍德温的生母,所谓的“配不上圣城的王后”。这位雅法伯爵夫人在十二年前因为私生活混乱,被耶路撒冷大主教拒绝加冕为耶路撒冷的王后——尽管官方的说法是她与阿马尔里克是近亲结婚。 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烦恼,这位美艳动人的夫人在与前夫离婚后依旧活得随心自在,若非这次阿马尔里克的突然去世,鲍德温陷入不利的处境,她可能不会过来圣城,而是继续在雅法与他的第四任丈夫过着逍遥的生活。 “母亲。”莱特见到来人,眉尖松动,透出些明显的欢喜。 阿格妮丝只是瞥了一眼萧瑜,便将视线转向了莱特,原本紧抿的嘴唇缓缓翘起。她大步走向床边,将靠在枕头上的莱特拥进怀里,轻柔地吻了吻少年的额头,口中不停地用怜惜的语气念着莱特的名字。 “今天的治疗怎么样,好些了吗?”阿格妮丝捧起莱特的脸,皱着眉头上下扫视少年的脸,略带忧虑地问道。 “好多了,谢谢母亲的关心。”莱特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种虚弱的感觉。 “我的孩子。”阿格妮丝低声叹了一句,然后再次将唇印向莱特的额头。只是这一次,莱特动了动身子,带了点躲避的意味。 “嗯?”阿格妮丝明显感受到了莱特的情绪,便顺着他的意停下了动作,只是脸带不解地看着怀中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母亲……”莱特的两颊慢慢浮上一层红晕,他眼神飘忽地看向萧瑜所在处,声音有些发干。 萧瑜自阿格妮丝进来后便起身站到了一边,将自己的存在感弱化到最小,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与他母亲之间的相处。接收到少年的视线,结合他之前躲避的动作和略微带红的脸颊,萧瑜很快便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呵——”阿格妮丝忽地笑出了声,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原来莱特是害羞了。放心,这里没人会笑话你啊!” 尽管如此,莱特还是以拒绝的姿态面对母亲的亲近。这种被母亲抱在怀中亲吻的姿态让他总有种自己仍旧是六七岁孩子的错觉——特别是在萧瑜面前。出于自己也无法明了的原因,他不想自己在萧瑜严重是幼稚孩童的形象。 阿格妮丝对于儿子患上麻风病后的情况有所了解,她也听人说过刚确诊的三个月后莱特是如何的消沉与绝望,对于萧瑜,这位在皇室中引起轰动的少年,她也有所耳闻,此刻见到儿子这般作态,尽管有所疑惑,但还是对此展现出了她极大的宽容,顺着莱特的意松开了手,只是眼中依旧泛着些微的心疼。 与阿马尔里克离婚并没有让这位一贯强硬的女性悲伤,她有她的封底地与情人,一切都足以让她满足,然而阿马尔里克的去世却让她不得不立刻从库尔特奈赶往圣城——她要在这番严峻的形势下保住自己的儿子。 放过少年的头发,阿格妮丝正了正脸色,用郑重的语气说道:“罗马那边来信了,希尔主教对此还未作出表决,他应该是在等你的反应。” 说到正事,莱特脸色变得凝重,有些嘲讽地开口:“教廷的要求?” “南边的领地,换取热那亚的舰队。” “多年前就这么要求了,如今看父亲去世,我还年幼,继续打这主意了么?”莱特皱起眉头,“希尔主教对于教廷的忠心还需要用他的领地衡量,过几天便开个会吧,耶路撒冷皇室的权威需要重新确立。” 阿格妮丝闻言,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起来,眼中波涛汹涌般溢出近乎实质化的骄傲,她赞同地点点头,抬手抚了抚少年有些干枯的头发,嘴角缓缓翘起,语气柔和地接口:“好,我这就安排下去,你好好休息,皇室的威信必然由你亲手树立。” “安条克和的黎波里有什么消息传么?”阿格妮丝正起身时,莱特忽地想到雷蒙德和波西蒙德,这两人的领地对于王国来说都是战略要地,地处耶路撒冷、萨拉森国家的交界处,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商业利益方面都具有极大的价值。 “接到消息,雷蒙德正往圣城赶过来,波西蒙德公爵已经表态支持你。” 得到自己所希望的答案,莱特明显放松了许多,向自己的母亲笑了笑,带着些许歉意地说道:“母亲,让你担心了。” “不。”阿格妮丝重新靠近床沿,轻柔地捧住少年的脸颊,碧色的眼眸中弥漫着深入骨髓般的温柔。她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如同对待心爱的珍品般,带着虔诚的表情闭眼吻上了他的额头。 这个吻已经超出了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恋爱,而是带着朝圣般的虔敬,让莱特无法避开,只能一动不动地接受。阿格妮丝将声音放柔,用诸多男性求而不得的迷人嗓音说道:“感谢上帝让你来到我的身边,莱特,你是母亲永远的骄傲,为你做这一切正是我所追求的。” “母亲……”莱特眼中闪动着动容与感激,对于母亲多年以来的怨恨在一瞬间消弭,他放任了自己此刻蓦然涌上的情绪,紧紧地埋在了阿格妮丝的胸口。 阿格妮丝感受着腰间紧扣的力度,叹了口气,温柔地张开手回抱着少年,在他的发间怜惜地吻了吻。 待莱特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他才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脸颊也染上了些微的红晕。 见状,阿格妮丝笑了笑,从床沿边站起身,向一边目不斜视作木头状的萧瑜点点头,恢复平静的语气公式化般没有任何的情绪:“劳烦你照顾莱特了。” 萧瑜低下头,语气带着恭敬地回道:“照顾鲍德温殿下是我的荣幸。” 阿格妮丝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姿态优美地出了房门。 “萧——”待母亲的脚步声远去,莱特才转过头直直地望着萧瑜,眼中是纯粹的固执,又如同信念般毫不动摇:“做我的骑士吧——在我成为耶路撒冷国王后。” 第46章 戒指 这一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说出口的,莱特自己很清楚。六年前短暂的相遇让他莫名地亲近这个话不多,却真正救了他的少年;四年前出使扎尔卡,少年为了他被阿迪勒抓住,甚至被带到扎尔卡,这一切都让他悔恨无比,“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为了我而身陷险境。”说出的这句话,不仅仅是对于少年的愧疚,更是因为这一切如同烙印般在自己的心头刻下了深入心房的痕迹,沿着密密麻麻的脉络包裹住整个心脏,任何妄图消去这句话的努力都会直接在他的心脏上刻出血淋淋的痕迹。 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金蔷薇骑士团的动向,甚至清楚地探明了骑士团的总驻地所在,这次父亲去世的打击,让他忍不住放纵自己,将作为王储摈弃的悲痛与绝望全然向他倾诉,因为他知道,萧瑜懂他。这是一种近乎荒诞的直觉,但是他却莫名地笃定,萧瑜对他也是不同的,他们很相似。 在萧瑜出现的那一刻,心底终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会是你的骑士。 不,不是骑士,他始终感觉到一种违和,然而搜刮了脑中所有的词汇,都不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感觉,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不是骑士。 但是,不是骑士的话,会是什么呢? 答案无果。 撇开脑中的犹疑,莱特确定了一件事——萧瑜被自己册封为骑士的话,至少会与自己更加亲近,至少,他会在圣城陪伴着自己。 至于哈德良与金蔷薇,想到这里,莱特皱了皱眉头,他与萧瑜的情感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哈德良他们和萧瑜的多年情分,四年前他便做过努力了,结局是萧瑜选择金蔷薇而非他,这次,他的赢面依旧不大。 果然,在莱特说完这句请求后,萧瑜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一点,下一刻,他便皱起了眉头,仔细斟酌着用句,颇有些为难地回道:“莱特,我很感激你愿意册封我为你的骑士,但是,金蔷薇对于我来说是家,我不会离开她。” 获得了意料中的答案,莱特眉间有些失落,然而这一切他并不是没有预料,他只是安慰性地笑了笑,语气轻快地向萧瑜说道:“既然你依旧坚持,那么我尊重你的意愿。只是我很开心。” “嗯?”萧瑜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这次有了犹豫。”莱特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这说明我在萧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所提高,所以我很开心。” 萧瑜无奈地笑了笑,方才他确实有些为难了,他不想伤害到眼前的少年,然而拒绝却是他唯一的答案。 莱特掀开了被子,努力挪动着身子,试图下床站立起来。他的四肢还是有些无力,双脚下地时几乎站立不稳,萧瑜在一边立刻走上前,扶住少年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萧瑜小心地扶着少年的手臂,然而少年颤抖的双腿在几秒勉强的站立后便支撑不住软了下来,萧瑜感觉手中一重,立刻伸出左手拢住对方,将少年的身体抱在怀中。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待两人都反应过来,才发现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得过分了。 萧瑜作为阿萨辛的本能让他对于与别人靠近有着潜意识的排斥,即便是哈德良,也是在多年的相处后才被萧瑜纳入“可接近”的范畴,然而肌肤相触这种亲密的距离却是萧瑜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此刻两人的呼吸彼此清晰可闻,少年整个人被萧瑜抱在怀里,灼热的气息打在萧瑜的颈间,让他的后背猛然间窜上一阵酥麻感。 怀中的少年脸颊微微泛红,似是因为刚刚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细密的睫毛快速地扑闪着,微翘的弧度直挠人心底,高挺鼻梁下的红润薄唇微微张开,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虚弱的美感。 萧瑜努力忽略因为颈间的呼吸而有些酥麻的后背,注意到少年额头渗出的汗水,他立刻使力,重新将少年放在床上,带着些许责备的口吻说道:“你还虚弱着,若是想拿什么东西跟我说就行了,我来给你拿,明知道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还逞强,这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莱特坐在床上,微微调整了自己的身体,丝绸所制的被面精细柔滑,覆盖在皮肤上让人感到舒适惬意。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了,便略带歉意地向萧瑜笑了笑:“抱歉,事实上我认为这件东西只有我送给你才真正有意义。” “你有东西送我?”萧瑜惊讶地挑眉。 莱特点点头,伸手指向对面的精美柜子,“就在那里,我本打算亲手交给你,只是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让你自己去拿了。打开柜子后最上层从右往左第三个隔间,那里有送给你的东西。”说到这里,莱特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直直盯着萧瑜,语气郑重,隐隐带着恳求的意味,“萧,你一定要收下。” 见莱特的眼中写满了认真与祈求,即便是有些疑惑,萧瑜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会收下你的礼物。” 话落,萧瑜便见少年的眼中瞬间爆出绚丽的光彩,下一刻,这种高兴的情绪便明显地展现在脸上,此刻少年几乎是带着催促的意味,急切地指向对面墙边的柜子。 萧瑜走向柜子,隔着大半个房子,他还是能感受到少年投射在他背后那灼热的视线。 这是一个精美的木质储存柜,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柜门上刻着的图案华丽繁复,从细腻的线条勾勒和描绘手法来看,绝对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够完成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力度与比例的完美。靠近了这个柜子,萧瑜还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那是混合着香料和木头本身的香味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沁人心脾。 柜门中间便是一个简单的搭扣,萧瑜抬手解开搭扣,伴随着柜门打开的“吱呀”声,柜中的物件完全呈现在他眼前:堆叠整齐的衣物、盖着火漆印、代表紧急书信的文件、珍贵的香料……一件件物品都码放整齐,占据着不同的隔间。循着莱特所说的话,萧瑜看向顶层倒数第三的隔间,见到一个木质的方盒。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微微向前探身,努力看清自己动作的莱特,萧瑜疑惑地向他摇了摇手中的方盒,换来对方微笑着点头。 手中的盒子外形精美,几乎没什么重量。覆盖在盒面上的花纹细细密密地蜷曲缠绕着,形成蜿蜒逶迤的图样,盒子的右下角,雕刻着一个由蔷薇图案所围绕着的十字架。 萧瑜紧紧盯着放在手心的方盒,心下忽然涌出一种怪异的感觉,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些猜到了盒子中的会是什么东西。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甩开了脑海中这个荒谬的想法。 盒盖下是一个虚搭着的锁扣,萧瑜很容易便将它打开了,待盒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放着的物品时,他脸上的表情忽地完全凝住,全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果然…… 整个盒子被绒布填满,裹在正中间的,是一枚银质的戒指。 银质的指环光滑无比,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温和的黄色光芒,戒指正中间则刻着一个耶路撒冷十字,周围由细碎的绿色宝石所环绕着。戒指必然是由耶路撒冷王国内工艺最好的工匠所做出来的,这种精细的刻画也只有皇室的戒指能够媲美。 “你确定这是送我的?”萧瑜的喉咙有些干涩,他重新问了一遍,以确定这不是一个玩笑。 莱特认真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道:“我让工匠做了三个月才完成的,戒身上有你的名字,你可以看看。” 萧瑜伸手将裹在绒布中间的戒指取出,将戒身翻过来,借着周围的烛光细细地看向戒指内部的铭文,果然,那上面刻着优美流畅的“yhaw”的字样,旁边则是几个阿拉伯文字。 萧瑜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脑海中所有思绪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眼前戒指的影像。在意识到莱特送给他戒指这一事实后,他只感觉到这一切都如同一幕荒诞无稽的戏剧,让人难以置信,下一刻,胸中便涌上了一股被侮辱的愤怒,只是他还是保持了理智,转身向莱特索要解释。 半晌,他才缓缓转过身,抬起手将戒指朝向莱特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问:“莱特……你知道戒指不是随便送人的吧?” 莱特见萧瑜的表情,便反应过来对方如此震惊的模样到底是为何,他忽地轻笑了一声,有些好笑地对仍旧带着些不可置信直视着他的萧瑜说道:“我没想到你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第47章 雷蒙德 耶路撒冷的中午是最热闹的时段,此时城门大开,整个城市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集市街上,皮货街上,到处都是刚到中东的朝圣者和穆斯林。新来到圣城的朝圣者裹着破旧的衣裳,紧握手中的十字架,以虔诚的姿态一路穿过苦伤路,向城市中央的圣墓大教堂走去。 忽地,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主干道上走着的行人听闻身后传来的声音立刻向两边走去,街道中间很快空出来。不出片刻,一支骑士队伍穿过城门,向这边急驰而来。马蹄铁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如同鼓点般急促有力,让人听着便从心底涌上一股紧张感。 很快,出现在街上众人眼中的便是高举在队伍上方的旗帜,白色的旗面中间绘着金色的耶路撒冷十字,异常醒目。抖动着的旗帜下方,是两列带着头盔,披着褐色或白色罩袍的骑士。 白色的披风随着身下马匹的飞驰而高高地甩在空中,精壮的马上,坐着的骑士均带着尖顶头盔或是桶盔,只有前面领队的几人摘下了头盔,坚毅的眉眼直视着前方,握着缰绳的手稳稳地控制身下的战马前进。 骑士队伍与行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路边的众人只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闪而过,如同剑刃贴在皮肤上般森冷,让人不自觉地屏息,停下脚步目送着这支队伍消失在视野中。 ———— 皇宫中。 莱特右手紧紧地抓住缰绳,翻动手腕将其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左手则有意地保持笔直,垂落在身侧。 “殿下,请将重心放低。”旁边,身着褐白两色罩袍的近卫副队长爱德华慢慢靠近,边看着莱特的姿势边开口指示他的动作。 莱特依言伏低了身体,确保自己已经在马背上坐稳后,才踢了踢马腹,慢慢加快速度。身体随着马奔跑的速度而不断起伏,几分钟后,随着马速越来越快,莱特的手越来越僵硬。 他尽力控住缰绳,小心地将自己的身体压得更低,直到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他明白过来自己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便拉回缰绳,口中发出长长的“吁——”声。 胯下的战马甩着头渐渐放慢了速度,莱特将马引向一开始上马的地方——那里,中年骑士正看向自己的方向。 马一路慢慢跑过来,最终停在了骑士身前,停下后还打了个响鼻,不耐烦地踢着前蹄。 莱特这才抬起左手按住鞍桥,踩着马镫翻身下来。 “殿下,今天感觉怎么样?”爱德华接过莱特递过来的马鞭,开口问道。 鲍德温的病症在这四年间有所恶化,尽管皇室在努力地掩饰着这一切,诸多流言却已经在皇宫内传播。阿格妮丝在无意间听到几名侍女讨论莱特几年来的治疗、并且做出了几乎与真相无异的猜测时大发雷霆,重重地惩罚了这名侍女,之后,皇宫内众人风声鹤唳,对于王储的猜测也消停了不少。但这一切仍旧不能制住宫廷中众人对他窥探般的视线。 得知这一切的时候,鲍德温沉下了脸,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患上麻风病这件事最终仍旧会随着自己病情日益加重而被王国内所有臣民所知。但是在父亲去世的现在,并不是时候。 因此,他在生活中始终表现得如同正常人,尽力不让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处。然而他的病情不容乐观,几天前他发现自己的左手有时会没有知觉,即便是细微的动作也无法完成。考虑到自己目前的情况,他让爱德华教他单手骑马,以确保自己在糟糕的境况下也能保持正常。 听到爱德华的问话,莱特摇了摇头,眉头皱了起来,带着些对自己的不满意说道:“还需要再练习几次。”抬眼,见广场大门处走进来的人,莱特头也不转地将自己的手套摘下,往后递给爱德华,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从拱形大门处走进来的正是萧瑜和茜贝拉。 萧瑜应莱特的要求在耶路撒冷多待几天,并在莱特的坚持之下住在了莱特宫殿中的一间客房内——尽管他并不想留在皇宫内。 此时萧瑜穿着一身同皇家骑士一般的罩袍,褐白四分的底色上,是四个马耳他十字,里面则穿着亚麻质的里衬。 他身后跟着的是茜贝拉公主,平时宽松的丝绸长裙换成了微微紧身的劲装,仅身后披着蓝色的丝绸披风,这身朴素的装扮却丝毫无损她的高贵和优雅,帽檐和风帽处点缀的诸多首饰更给她精致的面容添上了几许风情。 “萧,茜贝拉。”莱特迎上走进广场的两人。 茜贝拉上前拥住莱特,侧过脸在他脸颊上落下轻柔的一个吻,眼中闪动着如同精灵般灿烂的光芒。 “莱特。”她放开抱着莱特的手,语气带着明显的喜悦。 爱德华从后面走上前来,他的双眼直直望着萧瑜,其中的灼热感几乎实质化,周围三人全都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太过突兀,几乎算得上是冒犯,只是茜贝拉和莱特都明白爱德华此番神态到底是为什么,便也没有说什么。 所幸爱德华知道现在并不是说私事的时候,便沉默着退到了一边,只是眼神依旧灼热,让萧瑜眼角抽了抽,心中不免有些无奈。 他受到了莱特的邀请来旁观他的训练,途中碰到去同样目的地的茜贝拉公主,两人比便一起结伴过来了。现在,莱特结束了训练,同他一起站在一边,看着茜贝拉动作娴熟地翻身上马,然后催动身下的马匹,开始沿着广场中央的护栏奔跑起来。她身上的丝绸披风在快速的移动中高高飘起,在空中搅出蓝色的波浪。 莱特视线一直黏在围绕着广场疾驰的茜贝拉身上,眼色沉沉,让人难以分辨清楚那其中的情绪。半晌,他才轻声地叹了口气。 萧瑜心下明白过来莱特所担心的是什么,沉默着上前,双手搭上木质的护栏,随意地说道:“担心茜贝拉公主的婚事吗?” 国王去世后与盟友的条约需要重新签订,为了确保拜占庭和欧洲方面在王国陷入危机时能够提供军事支持,联姻是一个方便快捷的方式。 莱特垂眼,扇下的睫毛纤长细密,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注定无法与人结婚,所以皇室与欧洲的同盟必然需要茜贝拉的婚姻去维系。”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广场中央。茜贝拉正驾马往这边急驰而来,见莱特看向自己,她脸上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抬手朝这边挥了挥。 莱特脸上的阴郁立刻散去,他同样微笑着向茜贝拉挥了挥手。 待茜贝拉快速地经过两人眼前,莱特才转过身往广场大门处走去。萧瑜跟在他身后,然而没走几步,他便被眼前直立着的人挡住了去路。 “抱歉,只是我现在很希望和你谈谈。”爱德华高大的身材堪堪挡住了萧瑜前进的道路,他脸上带着抱歉的表情,但是他眼中尽是执着,完全没有丝毫对此行为后悔的意思。 萧瑜明白以爱德华的脾气,他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特别是这件事涉及到伊兹。 “边走边聊吧。”萧瑜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莱特的方向。大门处,莱特已经意识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停下了脚步望向两人的方向。 爱德华点头,事实上他这番鲁莽的行动已经违反了近卫的规定,但在见到萧瑜的瞬间他便迫切地想要知道伊兹的近况,现在他已经无法顾及什么规定了。 “我想知道伊丽莎白这四年还好么?她从来没有给我回过信。”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爱德华坚毅的脸庞上浮上一丝惆怅,眉间的苦涩几乎挡不住。 萧瑜是知道爱德华一直在给伊兹写信的,他也知道他千方百计了解伊兹出使任务的地点,并且多次赶到那边以期与她相遇,然而总是被伊兹巧妙地避过。他也知道伊兹一开始收到爱德华的信件后从来都是直接扔掉,但是后来,她却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将信件收进怀中。 萧瑜隐隐感觉到伊兹对于爱德华还是有些感情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无法介入,这是出于自己的习惯,更是因为对伊兹意愿的尊重。 “我可以告诉你事实,伊兹在骑士团从来都过得很好,几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至于她没有给你回信,我无法代她回答你。”萧瑜顿了顿,还是继续说出了口,“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有保存着你的信件。” “什么?!”爱德华原本听到萧瑜的话后便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颇为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她保存着我的信?” 萧瑜见到爱德华的表情,心下有些犹豫自己刚刚说出那句话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以爱德华的性格,若是知道伊兹对他还留有一丝情谊,绝对会不顾一切去她身边请求原谅与复合的。然而对方那小心翼翼,几乎带着祈求的目光让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谢谢!”一瞬间,爱德华脸上的迟疑便散去,换上挂满整张脸的笑容,他快速地朝萧瑜道谢,然后急匆匆地转身朝大门处走去,甚至在经过莱特身边时也没有停下行礼。 莱特收回望向爱德华离去的方向,带着疑惑看向从后面走上前来的萧瑜,问道:“你这是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急成这样?” 萧瑜微微一笑,回道:“应该是赶去给伊兹写信,或者,直接就去找她了——毕竟,他一直知道骑士团总驻地所在不是么?” 爱德华与伊兹之间的旧事,莱特也已经清楚,对于爱德华的失利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在听到萧瑜的反问后,带点狡猾笑道:“事实上,我的信便是由爱德华负责送去的。” 萧瑜了然。 之后两人便沿着庭院的小路往议事的宫殿走去。萧瑜为了避嫌,打算等在大殿外等他,然而不待他开口,莱特便让他跟进大殿:“没什么好避开的,耶路撒冷所做的决定面向所有臣民。” 萧瑜顿住了走到一边的脚步,转头直视着面色平静的少年,对方面容认真,继续说道:“而且,我想你陪我进去。” 对峙了半晌,萧瑜终于收回往前的脚步,回身走到莱特的身旁。 莱特终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迈向议事大殿。 大殿两边各自列着两排人,左边多是穿着主教长袍的老人,右边则多是衣饰精美的中年人——应该是各地的伯爵子爵等贵族。笔直地站在正中间是一名穿着蓝色罩袍的中年人,他身后站着四名戴着头盔,身着锁子甲,腰间佩有大剑的骑士。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中年人转过脸,看向大门方向。 中年人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经由岁月雕琢的脸上带着一种冷硬与坚毅的气息,眼角处并不大却也显眼的疤痕昭示着这位中年人所经历过的战事不少。 见到莱特,中年人连同他身后的四名骑士一起握拳抵住左肩,弯下身子恭敬地唤道:“鲍德温殿下。” 殿中其他人紧接着同样做出了一致的动作。 待殿中众人重新站直身体,莱特走到中年人身前,他相较于对方高大的身材仍显得有些矮小,然而莱特依旧脸色平静,带着点皇室的高傲回道:“雷蒙德。” 第48章 事实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萧瑜顺从地任身后骑士将他的双手反押。腕间传来冰冷而沉重的质感——那是骑士们在给他戴上镣铐。他转过头,双眼沉沉直视着雷蒙德,这位他早有所耳闻的加利利和太巴列领主、的黎波里伯爵。 十年前的哈利姆战役中,他与原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共同被努尔丁所俘获,去年才以八千第纳尔的赎金被赎回。九年的监禁让他褪去了原先的年轻气盛,沉着稳重积淀在了骨子里。 多年的阿勒颇生活让他改变了对穆斯林的态度,如今的的黎波里在他的治理之下对于穆斯林的态度相较于圣城更加宽容,而他本人,也在萨拉森国家中获得了一定的赞美。 莱特终于从初见萧瑜被雷蒙德所带来的骑士所抓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沉下脸,抬手拦住向萧瑜方向走过来的雷蒙德。尽管没有这位的黎波里伯爵高大,他周身隐隐压抑着的怒气所形成的气势还是毫无遮掩地流露了出来,给雷蒙德造成不小的压迫感。 “雷蒙德,萧是我的朋友。”莱特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但是雷蒙德二话不说便将萧瑜抓捕的行为还是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萧瑜是他的朋友,更因为雷蒙德这一行为已经严重地损害了作为王储的自己的尊严。 “我也需要一个解释。”莱特的声音很冷,“以我耶路撒冷王国王储的名义——如果你还承认的话。” 这句话一出,场面顿时微妙了起来。 “的黎波里的雷蒙德。”殿中站在左侧队首的中年男人忽然出声,他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笑,让人听着便感受到一种不适感。萧瑜转过头去,便见他迈着闲适的脚步走出队伍,那人身材臃肿,奢华精美的长袍紧紧地裹在他身上,然而杂多的颜色却生生将这件华服变成了床单般滑稽可笑。 这种奇特的审美整个王国内也就属于一个人——普朗西的迈尔斯,现任摄政。 因为鲍德温还没有成年的原因,目前的他还不能独自执政,在国王去世后,王国内诸位主教与贵族便在一次会议中商讨摄政人选,最终的人选普朗西的迈尔斯——其中是否有阿格妮丝的推动,众人均猜测纷纷,但他现任摄政的地位却是已经确定了。 他慢慢地上前,宽长的衣袍几乎拖到了地上,随着他的走动而在地面上滑动着。 “你这已经算是冒犯王储殿下的威仪了。” 雷蒙德微微眯起了眼,看向迈尔斯的方向,眼角的疤痕微微松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接下他的话,他只是转过头重新面对莱特,平稳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殿下,我将以上帝以及的黎波里伯爵的名义起誓,忠于你,忠于耶路撒冷王国。至于解释——”他偏过头,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骑士上前,将一卷信纸交到他摊开的手上。 似是将某种真相宣之于众一般,雷蒙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将手中的纸张缓缓展开。他抬手将信纸举至身前,视线仍旧直直注视着一脸凝重的少年王储,用郑重的声音说道:“这是高弗雷爵士的申诉书,里面说明了金蔷薇骑士团的萧瑜——”说到这里,雷蒙德抬头看了一眼一边始终保持着平静脸色的萧瑜,低下视线继续说道,“涉嫌于今年五月份杀害一名贵族,也即他的儿子贝克特与其众多侍从,并在杀人之后逃逸,躲开了贝克特侍从的追捕。” 话音落下,殿中有了片刻的沉默。雷蒙德将手中的纸张向前递向莱特,迈尔斯上前接过,低下头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将其交给莱特。 “殿下,情况属实。”迈尔斯回视了雷蒙德片刻,像是从他神色中找出任何欺骗的痕迹,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重新转向莱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中清晰无比,殿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莱特没有说什么,他摊开纸张快速地瞥了几眼,然后将其重新卷起交还给迈尔斯。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左侧队列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是一直作旁观状的贝里昂,他一直知道鲍德温对于萧瑜有着亲切感,并且希望对方能成为他的骑士,此番萧瑜被雷蒙德所抓,这位王储不管是出于对于自身尊严的维护还是对于朋友的关心都会尽力帮助对方。然而这一切若是属实,莱特必然会陷于两难,作为王储,他需要做到公平正直,否则即便加冕为国王,也会留下污点任人指摘,而若是按照正常程序将萧瑜送上法庭,他必然会难过。 迈尔斯抬起手中的申诉书,用粗短的手指点了点上面的字迹,带着些看好戏的笑容说道:“这上面有六名神父的证词。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看一下。”说着他将那张薄薄的纸张向前伸了伸,示意贝里昂上前来拿。 莱特自看了那张纸后便陷入了沉默。贵族的申诉书并非简简单单就能写出来的。雷蒙德是如何拿到这一份申诉书,他不得而知,他清楚的是上面所写的内容具体详细,并且有足够的证人,他无法告诉自己这只是单纯的污蔑。因此在贝里昂上前翻看这张申诉书的时候,他转过身看向萧瑜。后者一直沉默地看着殿中的场景,似乎这一切说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名毫无关系的旁观者。 “萧,这一切都是真的么?”莱特的声音很平稳,非常符合他作为王储的公正形象,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担忧,他紧紧盯着萧瑜,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掩藏在宽大袖子底下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这句话出口后,殿中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被押着的萧瑜,脸上带着微妙的表情。萧瑜是鲍德温带进来的,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雷蒙德在向莱特宣誓效忠后便将作为王储朋友的他抓了起来,这一切,在当前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此时见到鲍德温质问萧瑜,众人心下都闪过诸多想法,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审视。 萧瑜在听到“五月份”的时候,心中便快速闪过一些片段,眸中也暗了下来。只是他仍旧沉默着在一边看着殿中情况,没有对此说出什么。此刻听莱特的问话,他才像是从刚才游离于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抬眼直直看向对方的眼睛。 莱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执着——这是萧瑜面对莱特时最常感受到的。湛蓝的颜色如同澄澈的海水般明亮温和,尽管相处的时间还不是很多,萧瑜还是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他的紧张,心下一暖,萧瑜忽然想到,似乎莱特是自己所遇到的人中最信赖自己的人——尽管他一直觉得这种信赖来得莫名其妙。 只是想到这件事,萧瑜心下一沉,暗暗叹了口气,或许他注定要让这位一直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少年失望了。他移开目光,看向莱特身边冷肃着脸庞,紧紧皱眉看着自己,似乎只要自己做出认可,便要下令将自己判以绞刑的雷蒙德慢慢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一切属实。” 萧瑜毫无芥蒂地承认这一切的行为让莱特一瞬间大脑空白,他至少以为对方会作出辩解的。“萧!”莱特忽地大声喝了一声,他眉头隆起,形成一个高叠的褶皱,严肃地说道:“你可以陈述一切,任何误会都可以在我面前澄清。” 这句话已经明显带有包庇的倾向,殿中瞬间响起小声的窃窃私语声。 “殿下,耶路撒冷需要公正的裁决。”一位主教从右侧队列中走出,苍老的声音犹如教堂的钟声一般,带着一种历史沧桑感,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信服。 “以耶路撒冷大法官的名义,我主张公平的审判,殿下,这在我职责范围之内。”紧接着,另一位老者拄着拐杖从队列中跨出。老人的佝偻着身子,眼角的阴翳明显地表现出他的年岁已高。老人上前几步,眯着眼睛努力看向莱特,略显浑浊的双眼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忽地清明起来,似乎明确无疑地昭示着,在涉及到他的职责领域时,任何人都无法质疑。 莱特已经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说出口的那句话有些不妥,此刻面对大法官严肃的声明,他有些迟疑地沉默了。 贝里昂心里明白,在主教和大法官的联合出面之下,鲍德温于情于理都不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包庇的话语。他上前一步,越过几人,向萧瑜强调道:“若是事实,你便会接受耶路撒冷的审判。但若是误会,你大可以说出一切,要求澄清,我想大法官会对此进行公平的审判。” 萧瑜摇头,毫不辩驳地坦然回道:“我没有什么要澄清的,一切都是事实。”话落,他眼角瞥到听到自己这句话的莱特咬了咬唇,动作细微地低下了头,额头微碎的刘海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 贝里昂闻言,对于萧瑜这番坦荡承认的做法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疑惑,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站回了队列中。 雷蒙德抬手,示意萧瑜身后的骑士将萧瑜押下去:“既然你认罪——” “慢着。”莱特垂下的头蓦地抬起,打断了雷蒙德的吩咐,他双目如炬直视着雷蒙德,无视对方有些不悦的脸色,口中带着不自觉的威严,“将高弗雷爵士和证人带来耶路撒冷,这一切都需要进行公正的审判。”接着,他转向大法官,“帕特大法官,请您对这一指控进行审裁。” “既然是殿下的要求,”见少年的态度坚决,老人双手压住拐杖,躬了躬身恭敬地回道,“我会仔细查看这一案件。” 萧瑜闻言,狠狠地皱起了眉头,对躬身行礼的帕特大法官说道:“我已经认罪,不需要什么审裁。”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莱特很快从中感受到什么不对劲,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语气也冷了下来,第一次面对着萧瑜叫出了他的全名:“萧瑜,你要明白认罪的后果。” 第49章 相信 从皇宫里出来,几位骑士将萧瑜押送至大卫塔。 大卫塔靠近雅法门,离皇宫并不远。十字军将圣城攻下后便加固了大卫塔附近的城防,所以大卫塔并不仅仅是一座尖顶的塔楼,而是包括三座平顶堡垒在内的建筑,既可用于平时监禁犯人,也可在战争期间凭借着坚固的防御力作为臣民的避难所。 让这一建筑作为监狱流传最广的事件是多年前耶路撒冷的权力更迭。在阿马尔里克兄长鲍德温三世在位期间,梅利桑德女王与儿子的权力矛盾随着鲍德温的成年而越加尖锐,最后终是鲍德温三世获得胜利,将梅利桑德女王囚禁于大卫塔。 穿过高大的拱形门,堡垒下方的巨大庭院呈现在几人眼前。此刻的宽阔庭院中,挤满了身着各色衣服的人,众人摩肩接踵,各种不同的语言充斥在整个空地上方。众人动作一致地抬起头,看向平顶堡垒二层处的拱门处——那里,一个个囚犯正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步从拱门内走出。 这里是刑场。 堡垒二层的拱门整齐地排列着,共有十几个之多。此刻,每一个拱门处都站着一名身着白色囚服的囚犯,从他们乱糟糟的头发和污黑的五官让人几乎看不出他们原来的样貌。拱门两边则守着两名持有长枪的士兵,白色的罩袍上是醒目的红色十字,宽大的头盔下则是毫无表情的脸。 待拱门处囚犯都从身后通道中走出来,庭院中慢慢开始响起零落的叫喊声:“杀了他!杀了他!”随着这些声音越来越响,周围众人也像是感染了相同情绪一般跟着大声叫了起来,“杀了他!杀了他!”一时间,群情激愤的叫喊声在庭院上方响彻天际。 “那些是贝都因强盗,罪名是抢劫商队,以及杀害普通商人。”在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声音,那是押送他的骑士的声音。 从这句话中听到了某种暗示,萧瑜转过头看向那名骑士,视线很快与对方相接。对方隐在头盔阴影下的视线毫无掩饰地直直射向他,待见到萧瑜回视,他牵了牵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金蔷薇的骑士,你已经侮辱了骑士这个神圣的词汇。” 对于这一指控,萧瑜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他只是歪了歪头,嘴角带笑,犹如咏唱教堂的赞美诗般低声念道:“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这是骑士誓词吧?” 被问的骑士有些拿不准他说这些的目的,但还是略带犹疑地点了点头。 “所谓的骑士誓词,有多少人是完全遵守的?穆斯林的老人和孩子,你认为不是弱小么——我说的是他们就其作为‘人’的层面来说?”不待对方回答,萧瑜继续笑着说道,“说起来这些所谓的骑士,在这里所做的,恰好与教皇的教义相悖,不是吗?乌尔班教皇在他发布的命令中说,在两种目的驱使下杀死异教徒的行为是无法获得赦免的,一是为了金钱,二是为了荣誉。所以,你所以为的骑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你为自己杀害贵族和普通人所找的借口?”对方明显对萧瑜所说的嗤之以鼻。 萧瑜摇头,语气飘忽地说道:“不,我从来不会找借口。” 话音刚落,庭院中忽地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萧瑜抬头看向二层拱门处。 第一个拱门处的囚犯已经被套上黑色头套从二层推了下来,他的身体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动作,全身软了下来,只随着绳索来回晃动。下方,见到这场景的民众像是庆祝胜利般大声欢呼着。 旁边的拱门处,两边的士兵收回直视前方的视线,横起长枪,上前一步将垂在拱门前方的绞绳拉过来,套在囚犯的颈间。 “不——不——”原本只是胆怯地望着下方众人的囚犯此刻终于惶恐地叫喊了起来,他使劲挣扎着,试图挣脱颈间的绳索。然而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他便被另一边的士兵压制住了身体,只能哭着叫道:“我是无辜的!请饶恕我!我会向上帝忏悔的!” 为他套上绳索的士兵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一板一眼地从一边拿来黑色的头套,套在他头上,将他所有的祈求和哭泣都罩住,然后将仍旧挣扎不断的他推到拱门平台的边缘。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0节 “行刑!行刑!”下面的众人均举起手,面上带着愤怒的表情大声喊道。 随着堡垒顶端一名士兵挥下旗帜,站在身后的士兵像是接到讯号般,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平台边缘瑟瑟发抖的囚犯一把推了出去。 “啊——”众人只听得一声惊叫声,然而没过一秒,那声尖叫便被生生掐断了,站在下面的人们似乎能够听到他喉咙断裂的声音。那名囚犯被悬在空中,艰难地蹬着双腿,似乎想找什么着力点。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一秒钟,两秒钟过去,那人的双腿渐渐停止了动作,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 下一刻,人群中便再次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像是欢庆着战争的胜利一般。 行刑还在继续,庭院中众人的情绪依旧高昂,萧瑜却没有再继续观看的心思。这种无意识的狂热情绪让他锁紧了眉头。转过身,他问身后的骑士:“你们需要把我带到哪里?” 原先出口讽刺的骑士拉了拉萧瑜手腕间的锁链,语气冰冷地说道:“希望你在行刑的时候也能这么冷静。”说完,不等萧瑜的反应便拉着他往前走。 穿过庭院中间摩肩接踵的人群,押送萧瑜的骑士带着他走进了一扇拱门。 拱门内,是宽敞的通道,阳光穿过拱门照射进来,将半边的通道照亮。墙壁、阶梯、烛台,这些堡垒内部全是由黄土所建成的,一切都透着军用堡垒的简单明了与坚固耐用。 随着越走越深,外界的阳光已经照射不进通道,只能借用两边燃烧着的蜡烛来看清道路。不知过了多久,两名骑士终于停在了一扇沾着黑色污渍的木质大门前。 木门被大力推开,寂静的通道中一时回荡着让人牙酸的开门声。 门后,一名穿着链甲,随意披着一件破旧外套的士兵听到推门声,从桌子后站了起来,用粗嘎的声音喊着:“这是又有囚犯进来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似乎是因为被打扰了而不满。 两名骑士带着萧瑜上前,向对方点了点头:“这是雷蒙德大人所抓的嫌犯,几日后会由帕特大法官审判,这几日先关押在这里。” 看守监牢的士兵闻言,上下扫视了一眼萧瑜,点了点头,从腰间摸出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发出清晰响亮的回荡声。他抬手示意几人跟上,口中不停地说道:“最近囚犯越来越多,这里的牢房都快不够了……”接着他又咕哝了几句,似是对现有的待遇不满。 两名骑士似乎对此早已习惯,没有接口,只管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这里。”士兵停在了通道最靠里的一间牢房前,抬起钥匙串敲了敲牢门,说完,他便用钥匙打开门,示意站在门口等萧瑜进去。 被身后的骑士推了一把,萧瑜脚步有些不稳地跨过牢门,走进这间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牢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中的原因,牢房内除了黏腻的潮湿感,还散发着食物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让萧瑜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身后“咔嗒”声响起,萧瑜转过身,便见到看守牢房的士兵给自己的牢房上了锁,另两名骑士见状,跟着士兵转身走了出去。 萧瑜叹了口气,牢房内的环境比他想象地还要糟糕,这种诡异的气味让他反胃。找了一处勉强算是干净的地方,萧瑜坐了下去,想起莱特对于此事的反应,他心下有些担心。莱特的执着他是清楚的,若是没有调查清楚他绝对不会放弃,而且这也事关自己,他必然会全力查出事情的真相。 “啧,这样更加糟糕了啊……”萧瑜抚额,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 待在牢房里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通道外始终燃烧着的蜡烛和火把似乎将这个黑暗的空间与外面隔开,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白天和黑夜。 萧瑜将手中如同石块般坚硬的面包放下,有些自嘲地想到,至少这里没有在吃食上虐待囚犯,尽管这些吃食让人难以下咽。 昏黄的通道中忽地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紧接着的,则是他已经听习惯了的士兵的声音:“殿下,他在这里。” 萧瑜转过头,便直直撞上了少年的视线。 少年穿着一身高贵的丝绸华服,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披风,设计精美、剪裁合体的长袍与牢房中的种种脏乱都显得格格不入。昏黄的烛光与火把照射之下,少年黑色的短发柔顺地贴在耳际,白皙的脸庞泛着柔和的光芒,让人一看便感受到心中涌上的暖意。 在见到萧瑜的身影后,少年双眼一亮,随口吩咐一边的士兵打开牢门。 牢门打开的声音在此时凝滞的空间中异常清晰,开门的士兵似乎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弥漫着的某种气氛,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小声地说了一句“殿下,我在外面等您”便走出了通道。 莱特在进入牢房的瞬间便狠狠皱起了眉,抬手掩住口鼻,带着明显的怒意说道:“怎么给你安排的是这种牢房?” 萧瑜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年,难为他一个王国的王储为了他进入牢房,还遭这种罪。他语带笑意说道:“牢房都是这样,如果干净整洁那就不是关押犯人,而是给犯人度假用的了。” 闻言,少年脸上的怒意消了些许,然而还是有些不满:“你的罪名还没有成立。”说到这里,莱特似乎想起了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直直盯着萧瑜,脸色凝重地问道:“萧,你是否还当我是朋友?” 第50章 埃林 “因为我相信你啊……” 莱特几乎是呆滞着从牢房中走出来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荡着,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昏暗的通道中,被打上阴影的墙壁也不断模糊,浮现出萧瑜在说出这句话时温柔的笑容,以及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眼前展现出来过的信任的眼神。 他相信自己啊…… 莱特脑中所有纷杂的思绪都退去,这一句笃定异常的话却慢慢清晰起来,待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他的身影蓦地顿了顿,通道中回荡着的脚步声也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周围的声音渐渐消逝,莱特抬手按住了左胸,那里忽地涌上一阵灼热感,这股灼热感在一瞬间沿着身体内的经脉游走在整个身体中,让他心跳也快了许多。 “殿下?”身后传来看守牢房的士兵的疑惑声,他站在莱特的身后,踌躇半晌后终于发声提醒眼前的少年王储往前走。 莱特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从这一瞬间的情绪中脱离开来,垂下头轻轻摇了摇头,重新迈出脚步往前走,随意地说道:“没事,走吧。” 昏暗的通道中规律的脚步声继续响起,只是两人间似乎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感受到这一不寻常的气氛,士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身前走着的鲍德温。从右后方的角度看去,少年挂在嘴角的微笑清晰地落在他的视线中,此刻少年的脸上,笼罩着一种温和的暖意。 …… 莱特脸上始终保持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走出了通道。外面等候着的,是配着大剑的骑士。随着莱特走出通道,往皇宫方向走去,几名骑士也收起全副戒备的动作,整齐划一地跟在莱特身后。 回到宫殿,莱特边沿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边将身后的披风解下,交给一边的仆从,并吩咐其将执政官迈尔斯传唤过来。 “殿下。”走廊另一端传来恭敬的声音。 抬眼,见是巴德,莱特抬手示意仆从退下,加快速度往里走,越过巴德的同时抬手推开书房的大门,示意对方进来。 “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莱特让巴德在一边坐下,自己则快走几步绕过书桌,从一边抽出纸张,拿起右手边的鹅毛笔在墨水瓶中蘸了蘸,接着坐下身快速地在纸张上写起字来。 “这封信需要你交到金蔷薇骑士团团长哈德良的手中——我想你知道怎么找到他。”笔下动作不停,莱特只抬头看了一眼巴德,便继续低下头,继续说道:“我会让迈尔斯传令给帕特大法官,将高弗雷伯爵以及相关的证人带来圣城,十日后进行公开的审判。在此之前,我需要从哈德良口中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 最后一笔落下,莱特捻起信纸,眯起眼上下扫视了一番,才重新放回书桌上折起来。巴德见状,立刻上前,将已装有火漆的铁勺放在旺盛燃烧着的蜡烛上,片刻后,火漆在勺中完全融化成液体。 莱特食指点了点信纸折叠的部分,示意巴德将火漆浇上,后者小心地上前,将火漆浇于封口处。随后,莱特从一边的底盒中拿起圆柱状的火漆印——那是他作为王储的公章,在封口处用力地盖上。 “最好在五日后将这封信送到哈德良手中。” 将火漆印重新放回盒中,莱特将信封交给巴德,巴德接过,躬身回了声“是”。 莱特这才将注意力放到沉默得有些不正常的巴德身上,他端正了坐姿,双肘抬起,靠在书桌边缘,有些疑惑地看向巴德:“巴德,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巴德原本皱着眉头,此刻听到莱特的问话,眉间的褶皱变得更深了,犹豫了半晌,最终他还是带着点小心翼翼开口问向眼前的少年:“殿下,你还记得加沙的泰勒男爵么?” 莱特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终于从年少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个名字,他有些疑惑巴德为何提出这个早已故去的男爵名字:“泰勒男爵,你说的可是第二代十字军将领,受封加沙男爵的约瑟夫泰勒?” 对于这位男爵,莱特还是有些微的印象的,这位男爵在鲍德温三世在位期间将加沙治理得井井有条,封地内的臣民都表示了对他的高度颂扬。只是这位男爵在多年前早已去世,留下的封地也被周围领地的贵族所接管。 “是。”巴德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他有些迟疑地说道:“泰勒男爵还在法兰西的儿子来到了耶路撒冷,他希望能成为您的骑士。” 莱特惊讶地挑起眉:“泰勒男爵的封地我无法给他,毕竟这是在男爵阁下去世后由大法官所判定的。” “不。”巴德摇头截住了莱特的话,脸色带着明显的纠结说道,“他不要求封地,只希望能做您的骑士即可。” 莱特本身对于骑士的要求并不低,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卫队,并不缺骑士,更何况,他更希望萧瑜能够成为他的骑士。现在让他在意的,便是巴德的态度,若是一般的情况,巴德不会特意向他提出这件事。 “若是由你作为担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目前我还没有加冕,在我加冕之后,你将他带过来,我需要见见他。” 巴德闻言,面带感激地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是,谢殿下。”随之便告退,走出了书房。 巴德出了书房后,迈尔斯便迈着艰难的脚步走了进来,他臃肿的身材和衣服上鲜艳繁杂的颜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个彩色圆球般滑稽。或许是因为来得比较匆忙,他不停地抬手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莱特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对方诡异而艳丽的服饰上移开,对上迈尔斯带着疑惑的目光,这才镇定地说道:“帕特大法官将会在十日后就萧瑜的案件进行审判,我需要你传令下去,让高弗雷伯爵带着申诉书上的证人和证物前来圣城。” 迈尔斯明显已经猜到莱特将会要求的是什么,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脸带为难地看了看莱特,迟疑地说道:“殿下,您是以什么身份发出的此条命令?” 莱特闻言,某种冷厉一闪而过,下一秒,他抬眼直直刺向双手插在袖中躬着身子的迈尔斯,语气中带着的冷意让这位中年执政官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我是耶路撒冷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一点你有疑问?” 迈尔斯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句话触犯了这位少年王储的禁忌,忙带着讨好的笑容回道:“不不,我对此没有什么疑问,只是殿下的加冕仪式在不久之后便要举行,若是这一案件的审判不如殿下的意……” 迈尔斯特意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莱特,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 莱特扯了扯嘴角,讥讽地笑道:“放心,对于此案的审判,我不会做什么干涉。” 迈尔斯脸上刻意的表情这才松了下来,重新戴上略微讨好的笑容说道:“殿下既然吩咐了,我便派人吩咐下去。” “慢着。”莱特忽地靠到椅背上,抬手支起下巴深深地看着迈尔斯的身影,一派闲适无比的模样,语气也带着明显的慵懒:“迈尔斯执政官,我希望你亲自将我的命令带过去。” “这个……”迈尔斯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裂开了,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回道,“殿下,我……” “由你将作为‘王储’的我的命令亲自带到高弗雷伯爵那里,想必他会彻底重视此事的。”莱特唇角轻勾,特意加重了“王储”二字。他眼神诚挚地望着迈尔斯,似乎他所说的,仅仅是一名少年撒娇般对一位长者所提的普通要求。 “是……”最终,迈尔斯只能叹了口气,无力地接下这个任务。 ———— 巴德府邸。 巴德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外,举手的动作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敲下去。他希望对方能够接受自己的好意,毕竟成为国王的骑士比他所说的那种方式要好得多。然而想到对方的性格,巴德再大的信心也只能踟蹰了。 忽地,门从里面被打开,巴德猝不及防之下与门内走出的人直直对上。两人鼻尖的距离几乎为零,任何一方稍微前进一点便能达到面部相贴的地步。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俱都怔愣着看着对方。 “咳咳——”巴德率先清醒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口中唤出对方的名字,“埃林。” 被称为埃林的青年有着一头蜷曲的黑色头发,脸部的五官深邃精致,眉眼、鼻梁、嘴唇,每一个线条都凸显出一种坚韧与刚毅。 他反应过来,略带惊讶地问道:“巴德,你找我?” 第51章 摄政 “什么?”莱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眼,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望着书桌前向他通报消息的侍从官。匆忙站起的瞬间,他无意识挥动的手几乎打翻了一边的墨水瓶。 侍从官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莱特的宫殿的,他平复了一下依旧急促的呼吸,抬起手中的书信,快速地回答道:“迈尔斯大人在阿卡城被刺杀。” 莱特视线死死地落在侍从官手中的信纸上,脑海中的一个个念头闪过,又一个个被撇开。他急忙上前接过这张薄薄的信纸,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所写的内容。 迈尔斯在阿卡城被刺杀,时间正好在他拜访高弗雷爵士之后。 莱特放下手中写着短短几句话的信纸,双眼有些晦涩不明。 迈尔斯在此刻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尽管这位宫廷摄政为人老练油滑,在皇宫中一直小心经营着自己的势力,但是他始终不敢过多染指属于王储的权力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获得阿格妮丝的支持的原因。 迈尔斯身后是阿格妮丝,莱特一直知道。这位强势的母亲在诸多事情上都表现了她强硬果决的一面,目前这对还未成年的莱特来说,并不是坏事。然而在迈尔斯之后,宫廷摄政的位置她无法做过多的干涉。 身边的侍从官小心地行了一个礼,退出了书房。然而下一刻,大门再次被打开,阿格妮丝急迫的声音隔着空旷的大厅传了过来:“莱特,迈尔斯在阿卡被刺杀了?” 莱特点了点头,将手中拆开的信纸递给走到他身边的母亲。 阿格妮丝自进来便皱紧了眉头,此刻快速浏览这封信的时候脸上更是挂上了明显的担忧。放下手中的书信,阿格妮丝抬头看向莱特,直直与对方的视线撞上。 “母亲,迈尔斯被刺杀的消息已经从皇宫中传出去了么?”莱特冷肃着脸,沉思片刻,向仍旧有些呆愣的阿格妮丝问道。 被问话的阿格妮丝回过神来,回想了下自己一路过来听到的议论,肯定地点了点头,回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最多明天,圣城内的贵族都会知晓这个消息。” 说完,阿格妮丝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情绪。 果然,傍晚的时候,莱特便接到了雷蒙德与希尔大主教觐见的通报。 走进门来的雷蒙德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事实上,这位的黎波里伯爵自从阿勒颇被赎回后便一直以悲悯的形象示人,然而在政局上,他从来不迷糊。 跟在他身后的希尔大主教则是一脸愤怒,这位脾气向来不好的主教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异教徒身上。“那些异教徒就该下地狱!”这句话几乎成为了这位有着通红脸颊的主教的问候语。 “殿下!这是谋杀!做出这件事的人该下地狱!”希尔主教见到莱特的瞬间,便加快脚步越过雷蒙德,愤怒地说道。他脸部涌上愤怒的红晕,挥动着手中的权杖,努力将自己的激动的情绪表达出来。 “殿下。”雷蒙德上前一步,与希尔大主教并列,冷静的脸色与后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平静地说道,“现在首要的任务便是查探出迈尔斯摄政被杀的原因,以及——”雷蒙德顿了顿,抬眼与莱特对视,“尽快选出王国新任摄政。” 听到“新任摄政”几个字,莱特垂下了眼,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紧接着,他面色不变重新地抬头,看向书桌后挺立着的雷蒙德。 希尔主教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敛了敛情绪,赞同地说道:“对,现在重要的是选出新任摄政接手迈尔斯原先的工作。” “正巧汉弗雷、雷吉纳和贝里昂男爵都在圣城。”雷蒙德补充道。 莱特明白雷蒙德如此急切地想要召开会议的原因,雷蒙德在政事上的能力有目共睹,更是自己父系最亲近的亲属,当选摄政的可能性最高。 只是——莱特低下头,掩住眼神中的讽意——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子嗣。 明白接下来的会议是必然的程序,莱特没有再坚持什么,而是点头同意:“既然如此,便在明日召开会议,选出新任摄政。至于迈尔斯被刺杀一事——”莱特转向希尔主教,对方脸上立刻涌上愤怒,接过话头道:“请殿下传令彻查凶手,王国的尊严不容侵犯!” “嗯,这件事我会亲自调查。”莱特挥了挥手说出了他的决定。 ———— 第二日,会议在众人各异的脸色中召开。座上是莱特,阿格妮丝作为王储的生母也在列——尽管她在皇宫中没有确切的职位,但是没有人敢小看这位掌握着大半皇宫权利的女性。 众人都明白此次会议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然而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贝里昂、雷吉纳和汉弗雷等几位男爵作为王国内拥有大部分封地的贵族,意见是在列众人中最重要的。其他的几位主教的意见,也在选举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莱特一直沉默地看着大厅中众人的表情。不出他的意料,雷蒙德的支持率是最高的,其他几位贵族,不论在出身还是能力上都难以服众——他没有忽略其中几位贵族是亲近阿格妮丝的一派。 本地化的贵族已经形成了固有的圈子,如雷蒙德、汉弗雷以及贝里昂这些一代二代十字军的后代,而刚从欧洲来到耶路撒冷的众多贵族手中的势力,也在不断壮大,隐隐形成了与本地贵族圈子对抗的姿态。两派的最大不同,便是对待萨拉森的人态度。 旧有贵族在与萨拉森人多年的战斗后基本主张与穆斯林和平相处,而新来贵族则更倾向于战斗,用手中的大剑将异教徒送入地狱。 然而在选举摄政这一事上,新派贵族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原本迈尔斯成为摄政便是因为他的能力,外加雷蒙德没有在阿马尔里克去世后立刻赶往耶路撒冷。现在,旧有温和派贵族的意见远远重于新来激进派贵族,更何况雷蒙德还有诸位主教的推荐。 会议几乎是一面倒的场面,雷蒙德获得最多的支持,被当选为摄政。 一边的座位上,贝里昂注视着笔挺地站在大厅中央的雷蒙德,皱了皱眉,思索着眼下的形势。对于阿格妮丝掌权,他自然是不乐意看到的,激进派贵族的莽撞行为已经不止一次让耶路撒冷的兵力损耗严重,更加重了王国边境的冲突。相比于那些无知大胆的贵族,他更希望由一位稳妥可靠的贵族担任摄政。 然而眼下还未成年的鲍德温殿下明显更加亲近自己的母亲,对于雷蒙德这位有着同样继承权的叔父有着极大的警惕。只是这位少年王储毕竟还没有成年,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位摄政来帮他处理政事,而雷蒙德,从各方面都是合理的人选。 叹了口气,贝里昂最终还是将手举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的莱特眼角闪了闪,终是什么都没说。 会议后,众人逐渐散去,莱特叫住了雷蒙德与帕特大法官。 “我会亲自前往阿卡调查迈尔斯被刺杀的案件。” “那金蔷薇骑士团的案件——”帕特大法官颤巍巍地双手搭上拐杖,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他脸部肌肉抖动了几下,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莱特点头:“金蔷薇骑士团的案件我会带到阿卡去审理,毕竟高弗雷爵士和其他的证人都在那里。迈尔斯此次被刺杀,我怀疑与那些人有关。” 雷蒙德不赞同地开口:“萧瑜已经供认高弗雷爵士申诉书中所说的内容,一切都已经明了,并没有再次前去阿卡查证的必要。” “不,这件事情疑点很多,我必须彻查清楚。”莱特摇头,“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我会出发前往阿卡城,圣城的政务交给你处理,雷蒙德。” 没有等两人的回应,莱特便转身离开了大殿,往皇宫大门处走去。 ———— 大卫塔的拱门处向来是耶路撒冷城中罪犯的刑场,几乎每天都有新的罪犯被带到这里被处以绞刑,每到此刻,下面围观的群众都是义愤填膺,高声呼喊着将罪犯严惩。 绕过这些愤怒的群众,莱特轻车熟路地靠近一座拱形石门,吩咐身后跟着的骑士待在外面后,便走了进去。门内的守卫见莱特进来,统一地躬身行礼,接着直起腰,注视着这位王储走进通道深处——对于这位近几日常来的少年王储,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见到萧瑜的时候,对方正闭眼靠在墙壁上,多日来的关押让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人也消瘦了许多,原本存在感极低的人此刻更是隐匿在黑暗中一般,没有任何的气息。 第52章 撞见 帕特大法官的证明书很快便开了出来,尽管这位年迈的最高法官对此并不赞同——鲍德温对于萧瑜的包庇已经明晃晃地表露了出来,众人早已心照不宣,贵族中甚至有一些不满的声音,这对于不久便要进行加冕仪式,正式接任王位的王储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只是对于莱特的坚持,帕特大法官也明白自己的劝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只得叹了口气写下一封信,让阿卡城内的法官接手这个案件。 萧瑜自从牢房中出来后,便依旧住在皇宫中,对于宫内各种明目张胆的视线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对于他人的想法,他没必要在意太多。现下的问题便是自己如何从这个案件中脱身。 尽管在莱特的质问之下,他说出了相信对方能够让自己洗脱嫌疑的话,然而他自己对于这件事却是再清楚不过。想到这里,萧瑜垂眼看向自己右手手腕处,这里的伤口每年都会增加,虽然伊兹会给他用上好的疗伤膏药以期抹去那些狰狞的伤疤,但这里已经在积年累月的反复割伤下形成了道道痕迹。 隔着厚厚的衣料,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割出伤口时那种刺入骨髓的疼痛。 这是我的惩罚,萧瑜垂眼,掩住其中翻滚着的情绪。 行程很快便定了下来,莱特从来没有如此雷厉风行地使用自己王储的身份,对于其他贵族的质疑,莱特的回应是作为未来的耶路撒冷国王,他不允许任何不公平的案件在这座上帝之城内发生,更何况迈尔斯被刺杀的案件也需要一个明确的结果。 阿格妮丝对于莱特在此时离开圣城表现出了明确的不满。雷蒙德刚当上执政官,新来贵族一派都有些草木皆兵,原有的诸多权力会再次进行分配,他们唯恐失去手中现有的优势,被本地贵族一派打压。 在此刻父系与母系的权力角逐中,年幼的鲍德温王储明显更加倾向自己的生母,若是留在圣城,激进贵族一派的倚仗便也大得多,问题在于莱特在这个时刻前往阿卡城,亲自调查迈尔斯被杀的案件。 “所以你前去阿卡,主要还是为了萧瑜?”阿格妮丝眼角隐隐抽动了一下,她死死压住涌上胸腔的愤怒,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回到木质的桌上,杯底重重地磕在了木质的桌面山,发出短促却清脆的声音,打碎了两人对视的静默。 莱特有些无奈,在说了一通后,自己的母亲还是仅仅抓住这一个原因质问于他。他扯了扯干燥的嗓子,再一次解释道:“母亲,萧瑜的案子并不简单,高弗雷拒绝前往圣城,而其他的证人对这个案件则保持缄默。重要的是,迈尔斯是在会见高弗雷爵士后被刺杀的。” “这并不能说明萧瑜是清白的,而且你没有必要亲自前往阿卡城,派人前去查明原因就可以了。”阿格妮丝皱眉。 无奈于阿格妮丝的坚持,莱特终是有些烦躁地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他心下计量了片刻,在阿格妮丝同样有些恼怒的目光中缓缓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手指了指宫殿外,用肃然的语气说道:“母亲认为迈尔斯的刺杀与雷蒙德有无关系?” 仅一瞬间,阿格妮丝心头的疑惑便如同抽丝剥茧般一丝丝理清,脑海中对于莱特亲自前往的目的的猜测也清晰地浮现出来。原本对于萧瑜过于关注让她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件,此刻经由莱特提醒,她才醒悟过来这场刺杀太过凑巧。 阿格妮丝曲手抵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沉静的莱特,后者在说出那句话后一直双眼沉沉地看向她,似乎等待她醒悟过来的时刻。 “如果是雷蒙德做的……”想到现在王国境内的情况,阿格妮丝对此还是有所怀疑。 莱特明白阿格妮丝所忧心的是什么,自十字军东征以来,耶路撒冷国王便只是形式上的领袖,安条克、的黎波里、阿斯卡隆,这些重要的区域和城市都在贵族的掌管之下,骑士、军队与税收,这些都是由封地贵族所掌握,却也是对一个王国来说最重要的部分。 “目前我并没有对付雷蒙德的想法,毕竟他并没有对我,对王国做出什么。只是我需要有一个可以牵制他的把柄。”最后一句落下,莱特眼中猛地爆出一阵光芒,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让阿格妮丝心中倏然一惊。 这番对话便在阿格妮丝的沉默中终结了,莱特没有告诉他的母亲的是,尽管他信赖她,却不会完全按照她的意愿来对付雷蒙德,出于耶路撒冷政局的考虑,他需要做的便是平衡自己父系与母系权力之间的角力,这是他属于王储,属于国王的要求所在。 ———— 对于莱特压下贵族的不满,执意从大法官手中拿到证明书一事,在皇宫中的萧瑜早已经听到了许多风声,因此在临近出发前几日,他都安分地待在皇宫中。 只是此刻他有些后悔今天出门的决定。 假山旁的两个人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背对萧瑜的便是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而被他搂在怀中的女性——萧瑜从对方带着浓郁拜占庭风情的丝绸长裙中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玛利亚·康妮娜,这位来自拜占庭的耶路撒冷皇后。 自阿马尔里克死亡,阿格妮丝从雅法来到圣城帮助莱特处理政务后,这位被大主教亲自加冕的皇后便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王位继承人并非自己的孩子,而唯一具有继承权的孩子还是个婴儿,无论如何都没有与饱受关注与赞誉的鲍德温竞争的筹码,这一切对于康妮娜来说都是让她日益陷入糟糕境地的原因。 或许她可以寄希望于鲍德温的麻风病,患上这一病症的王储必然活不长久,然而伊莎贝拉是否能够顺利继承王国,却仍旧是个未知数。 即便是阿马尔里克去世的现在,康妮娜仍旧是美艳动人,四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她褪去原有的魅力,反而将她眼角身周的风情衬托得更加淋漓尽致,犹如珍藏多年的美酒一般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诱使别人上前细嗅。 她抬头仰视着将自己揽在怀中的男人,眼中满满的情意几乎凝成了实质,一丝丝缱绻缠绕般蔓延到对方身上,将对方紧紧地围拢。 抱着康妮娜的男人背对着萧瑜,让他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是以他多年训练下来的认人水平,若是之前见过的话,第二次见面不会认不出来。 眼前的男人背部宽阔,肩部和臂部都结实有力,娇小的康妮娜在他怀中眼角泛红,双眼带着让人把持不住的娇羞,痴痴地看着他的脸,纤细修长的手指缓缓描摹着对方的轮廓,红唇微动,口中不断呢喃低语着什么。 对于皇宫中的事情,萧瑜没有兴趣牵扯进去,因此他只是在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后边往后退出了庭院。 走出石质拱门的瞬间,他的脚步却顿了顿。站在庭院外小径上的赫然是茜贝拉。 “你看到了吧?”茜贝拉似乎站在那里很久了,她的视线没有转向萧瑜,而是越过他投向庭院中康妮娜所在的方向。 萧瑜抿唇,斟酌了片刻后说道:“这需要看你的想法。” 茜贝拉闻言,惊讶地收回视线看向一脸认真的萧瑜,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真正的想法。然而对方丝毫没有回避,而是坦然面对她的打量。 半晌,她才笑出了声,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确实,若是她想要揭穿这件事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带人将两人堵在现场即可,她也不会单独一人站在这里。萧瑜既然以她的想法为主,那么也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不用麻烦你。”茜贝拉向萧瑜矜持地点了点头,反身向自己的宫殿方向走去。 这位公主殿下是否私下里警告了仍旧拥有皇后头衔的康妮娜,萧瑜并不清楚,他在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便被眼前的人惊到了。 “路德维希?”迎面的少年在见到他的瞬间猛地冲进了他的怀里,双手合拢,紧紧地箍着他的腰部。 萧瑜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才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眉间不自觉地隆起,眼中带上一丝担忧,对于少年的到来他总有着不妙的预感。 “是鲍德温殿下让我们过来的。”房内传来低沉的声音,回答了萧瑜的问话。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哈德良从里面走了出来,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与担忧,“他说你认下了高弗雷爵士申诉书中的罪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路德维希?” 第53章 强盗 翌日,莱特便带着二十人的卫队出发前往阿卡城。巴德虽然是伊贝林家族的继承人,而在王国政局中担任重要角色的贝里昂男爵始终保持着中立的立场——至少是在明面上。但他在四年前便已经明确表现出亲近鲍德温王储的态度,因此,此次的卫队还是由他所带领。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便是由他向莱特请求册封为骑士的埃林·泰勒。 埃林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个苦修者。或许是因为长期带着悲悯的神情,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时刻散发着一种忧郁的气息,将他脸部冷硬的线条柔化得恰到好处,让人看着他便同样从心底升起一股理所当然的愁绪。 “殿下。”他从巴德的身边上前,动作流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躬身的角度,手放置的位置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只是他的眼中并没有见到未来王储、以及自己未来封主的喜悦与兴奋之情。 莱特敏锐地从他兴致并不高昂的语调和表情中看出些许蹊跷。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竭力保持若无其事的巴德,然后转头重新对向眼前行礼的埃林,以王储该有的姿态回道:“请起身吧,耶路撒冷会记得泰勒男爵的奉献。” 这番公式化的回答如莱特所料般并没有引起埃林什么激动的情绪。后者只是以同样程序化的语言表达了谢意,随后便后退一步,回到巴德身边。 莱特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不论是站姿还是表情都有些僵硬的巴德,两人之间略微有些微妙的气氛让他升起一种深入挖掘的欲望。 只是眼下并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收回视线,莱特上前接过一边侍从官递过来的缰绳,双腿用力跨上了战马。身后整装待发的卫队见状同样动作一致地上马,控制着战马的方向,只待莱特下令前进。 哈德良与萧瑜两人在队伍的后面,见莱特的动作,便随着众人的动作一同翻身上马。路德维希因为仅有八岁,萧瑜便让他与自己同骑一骑,以免他因为控马不娴熟而发生什么意外。 对此,哈德良沉了一个下午的脸。 莱特回过头看向萧瑜的方向,确定了他与哈德良都顺利上了马后才移开目光,扫视了一圈头戴头盔,身上已穿上锁子甲与绘有耶路撒冷十字图样罩袍的卫队骑士,才用郑重的语气说道:“出发吧。” 下一刻,他便驾马快速冲了出去,身侧的巴德与埃林很快踢着马腹跟上前去。 卫队在一瞬间动了起来,旗帜由队伍前后两侧的骑士所持,在战马奔驰的过程中快速地抖动着,两人一组的队伍在街道上拉长,很快穿过宽敞的主干道,向雅法门的方向驶去。街道上的马蹄声在骤然如雷的短暂时间后又渐渐销声匿迹,留两边的行人好奇地注视着慢慢消失在视线中的旗帜,与带着明显特色的皇家骑士队伍。 阿卡城处于耶路撒冷北部沿海地区,是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重要的港口,也是王国境内重点防御的城市。往西,埃及舰队若想要进攻王国必然会选择从阿卡、雅法、阿斯卡隆等港口进攻;往东,大马士革的军队可以直下围攻阿卡城,切断王国与的黎波里、安条克之间的联系,从而将王国分而破之——这便是四年前哈瓦勒与埃及所打的主意。 一路上,莱特带领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阿卡。几天下来,众人均是有些疲累,粗砺的风沙让众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皮肤干裂与缺水,虽然可以继续上路,终是有些影响众人的情绪。因此莱特传令下去,让众人在前方的城市阿富拉停留一个下午以作休整,第二天再出发。 “能坚持到阿富拉么?”莱特特意放慢速度,待萧瑜的马上前才靠近问道。他身前的路德维希紧紧地攥着他的领口,几乎是挂在了他身上。几日的奔波让他精神萎靡,脸上也泛着病态的苍白,然而纵是连食物都咽不下去,少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沉默地经受着这一切。 莱特原本对于萧瑜带上这个明显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孩子有些不满,毕竟这个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很明显需要别人的照顾,从他紧紧跟着萧瑜,从不离开他身边五步,让萧瑜几乎没有多少活动空间便可看出。只是他没想到这孩子的忍受能力出乎他的意料。 萧瑜与哈德良的状态明显比之其他人要好得多,骑士团多年来的东征西战已经让他们适应这种长途奔袭的节奏,不管外部条件多苛刻,他们也能以最快速度调整自己各方面的状态,以适应眼下的环境。 “可能有点勉强,我会看着。”萧瑜低下头,看向怀中脸色难看却强撑着的少年,有些担忧地抬手将少年往怀里压了压,好让他稍微放松一直紧绷着以维持坐姿的肌肉。 脸色惨白的路德维希察觉到背部的力度,勉力抬头看了一眼萧瑜,见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勉强牵了牵嘴角,想要表明自己没事。然而这一切在萧瑜看来确实更加糟糕,他加大力度,将少年牢牢压在怀中,低声说道:“别勉强。” 少年这才放心地低下头,顺着萧瑜的力道往他怀里靠了靠。 莱特有些担忧少年的病情,然而见到两人的互动,一种别扭的感觉却也在心里隐秘的角落滋生,在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他有些疑惑,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措。 莱特有些掩饰性地移开视线,下一秒却与哈德良的双眼对上,一种犹如被人窥探心底秘密般的尴尬与仓皇让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然而思及自己这一莫名其妙的情绪来的毫无缘由,莱特便调整了自己的脸部表情,尽量自然地对视回去。 然而哈德良并没有对莱特不正常的情绪有什么反应。像是偶然的眼神交接,他很快将目光投向了萧瑜,早已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从莱特的角度看去,哈德良眼神中所涌动着的,绝对不是看朋友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炽热,让莱特猛地想起六年前从骑士团成员口中听到的“哈德良”与“小安提”这一对名字的暧昧联系。 ——安提诺乌斯是哈德良深爱的恋人。 一瞬间,莱特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什么谣言。 萧瑜似乎是感受到了黏在自己身上灼热异常的视线,下意识地转过头,直直对上哈德良的脸。 “?”萧瑜脸上带了明显的疑问。 自己看对方的动作被对方抓个正着,哈德良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这细微的动作萧瑜并没有注意到,莱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哈德良摇了摇头,喉结上下滚动着,从干燥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没事”。 在明白过来哈德良至今仍然对萧瑜抱有那方面的心思,而后者对此仍然没有反应之后,莱特心中莫名一松,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突兀的情绪从何而来。 将心头的疑惑撇开去,莱特不动声色地抖了抖缰绳,催动胯下的马匹往前方驶去。 队列保持着沉默一路前行,众人在摆脱多日来持续的野宿诱惑下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前方城市赶去,直到在离阿富拉不远处的道路上听到混乱的嘈杂声。 随着队伍越来越靠近,前方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众人很快便从混杂着高昂的尖叫声、男人的怒骂声中听到了马蹄声与怒斥的阿拉伯语。 萧瑜猛地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他皱起眉,双手甩动缰绳,催动胯下的战马加快速度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过去。身边的巴德与埃林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彼此不妙的预感,同时用力踢了踢马腹,跟在了莱特身后。 不出几人所料,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队看似骑兵的队伍抢劫普通平民的场景。 让莱特沉下眼的,则是这队强盗的身份。这支队伍虽然并没有王国军队那般有着精良的武器和铠甲,却也是正规骑兵的装扮——全队的士兵都穿着链甲,马鞍上挂着的还有稍显破旧的大剑硬头锤与圆盾。 被抢劫是一群平民,其中有老人妇女和小孩,看他们的穿着,毫无疑问是穆斯林。此刻人群中仅有的几名男性被几名高大的士兵所压制住,半跪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几人脸上带着极度的愤怒,几乎将整张脸都扭曲了。而他们身后的骑士,则带着恶意的笑容死死地将他们压住。 整支队伍混乱不堪,裹着黑色纱巾的穆斯林妇女各自被几名士兵围着,脸色哀凄,不断高喊着什么,不用他人翻译,众人也从她们恐慌的眼神与祈求的动作中明白她们在求饶。而另一边的老人孩子,则被狠狠地掼到地上,摔下的瞬间连带着旁边的老人也被迫倒在了地上。 在这片混杂着妇女高声尖叫和男人的低吼声的背景中,队伍领头者模样的男人戴着头盔坐在马背上,冷肃着脸指挥下面的士兵将队伍中值钱的东西搜出来。 莱特带着卫队出现的时候,领头的男人正不经意地转过头来,猝不及防间两人的视线遥遥相接。即便隔着中间遥远的距离,莱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一闪而逝的兴奋。 这不是一般强盗的反应。 莱特的卫队高举着耶路撒冷皇室的旗帜,一路过来,看到的众人都能从旗帜、卫队骑士身上以及盾面上绘有的纹章认清这支队伍的身份。若是一般的强盗,在看到旗帜的瞬间便会慌乱地逃跑。这支强盗队伍却没有。 然而来不及继续深思,前方的情景便让他瞳孔猛地一缩。下一刻,莱特口中快速地吐出一声“驾——”,加快速度往前方赶去——那支队伍中的士兵在见到卫队过来的瞬间便干净利落地了结了身下几个男人的性命,随后快速而有序地往北方逃去。 “殿下?”巴德赶上前来与他并行,转过头问向冷凝着脸的莱特。 莱特视线仍然死死地黏在前方逃跑的队伍上,闻言只是低低地回了一句:“继续追!”语气中带着彻骨的寒意。 巴德返身抬手示意后面众人跟上,接着便紧紧跟在莱特后面追了上去。 第54章 意外 萧瑜位于队伍最后,怀中还抱着脸色苍白的路德维希。见整支队伍都疾驰前进,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有跟上队伍,而是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毕竟他怀中的路德维希状态并不好,若是颠簸得太厉害只怕他会更加难受。骑行在他身边的哈德良见状便也维持了原有的速度,与他骑马并行着。 似乎是感受到萧瑜的顾虑,窝在他怀中的少年费力地抬起头,因为难受而泛着水光的黑亮双眼直直看着萧瑜,抓着萧瑜胸口衣服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扯了扯,让萧瑜低下头与他对视。 少年嘴唇翕动了一番,终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然而他眼中的担忧与固执足够萧瑜明白这个孩子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对着少年摇摇头,安慰道:“没事,我们慢慢跟上去就行。” 少年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窝回了萧瑜的怀中。 萧瑜和哈德良都不认为前方逃逸的强盗队伍能够逃脱莱特的追捕。不论是人数对比还是战斗力他们都明显不会是莱特卫队的对手,因此两人都悠闲地往北方前行。阿富拉城市的方向在西边,卫队将那群强盗抓捕后必然会回到这条主道上,因此两人并不急着赶上莱特他们。 然而随着越往北边过去,两人感受到的气氛越来越不对。 已经经过了一段比较长的路段,前方远处是一座并不高的山,左侧则是一片树林。前往前方矮山的路上并没有队伍通过的痕迹,只有通往顺林中的小道上印着些许凌乱的马蹄印。 萧瑜和哈德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多年任务下来形成的警觉性让他们脸色同时凝重了下来。若是莱特的队伍已经追上那货强盗,必然会有所动静,然而此刻的树林中完全是一片犹如死物般的寂静。马的嘶鸣声、马蹄声甚至武器交接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哈德良率先驱动身下的战马往树林方向过去,遇到紧急事件便第一个上前的习惯在此刻完全彰显出来。尽管平时相处时伊兹威廉和亨利等人待哈德良从来都是对待一般团员般随意,但是在骑士团陷入危机的时刻,哈德良团长的威仪从来没有人敢冒犯。 一瞬间回到团长身份的哈德良回身朝萧瑜说了一句“我先进去看看,你带这孩子先去阿富拉”便疾驰而去,换萧瑜在后面死死皱紧眉头。 萧瑜对于哈德良时不时出现的个人英雄主义有些无奈。平时的任务中他还会看在他周围仍有团员帮衬而迁就一番,眼下哈德良单身一人前去,而莱特的队伍又毫无消息。若是让他全然无知地在城中等待,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不管是出于对莱特,还是对哈德良的关心。 只是——怀中的少年让他有些担心。 “路德维希,你先待在这边隐蔽的地方,等我处理完前面的事情再回来接你。”低下头,萧瑜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部,带着询问的语气说道。 少年很快明白过来萧瑜不方便带上自己,便撑起身子从他怀中出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萧瑜将少年安置在树林边一块足以挡住他身形的石块边,便控马进入了树林中。 树林中高大的乔木植物并不十分密集,然而战马在林中走动还是有些艰难。萧瑜小心地躲过横出的树木枝干,驱马往里面走去。 不出片刻,萧瑜便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血腥味,味道在空中弥漫中,并不浓郁,却足够让萧瑜循着传来的方向找到血腥味的源头。 拨开一根布满树叶的枝条,他终于看清倒在地上的人影——那是莱特卫队中的一名骑士。 蓝色的罩袍已经被血液染红,喉咙处被隔开的伤口仍在不断冒出鲜血,汩汩的水流声似乎在整个寂静的林中慢慢变得清晰。 “唔——”前方忽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萧瑜抬眼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瞬间便捕捉到了前方倒在地上的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 萧瑜上前几步将人扶起来,对于对方身上的伤口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下手。骑士的胸前几乎被箭支插满,看情形应该是被对方用十字弓偷袭了——锁子甲在近距离防御杀伤力极大的十字弓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殿……殿下……在前面……救……救他!”意识模糊的骑士意识到身边的人影是萧瑜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话。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他眼中猛然爆出的光芒渐渐熄灭,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紧扣在自己腕部的手无力地垂下,萧瑜垂眼,叹息着抬手,将对方的眼睛合上,郑重无比地低声说道:“我会去救你们殿下。” 将怀中的人重新放置在原地,萧瑜起身,牵过旁边的马往前走去。 越往前走,打斗的痕迹越加明显,地上随处散落着骑士的头盔与武器——大剑、鸢盾以及弯刀,旁边也躺着几具骑士的尸体。 “铿——”一阵剑刃碰撞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紧接着便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萧瑜从马鞍上抽出自己惯用的弯刀,小心控制着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没了树木的遮挡,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萧瑜面前。 两队人马正近距离地对峙着,一方是那队强盗,另一方便是莱特的队伍——只是两方的人数对比有了颠倒性的变化。仅剩的十来名骑士将莱特紧紧地拥立在中央,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口,其中一人后背的罩衫几乎成了碎布条,身上也插着几支已经截断的木箭。 强盗队伍中的人员几乎没有什么折损,且伤势比卫队轻得多。看这情形早就有所准备,而不是偶然间被他们遇见的。 两支队伍中间的地面上,侧躺着一个身影。 “哈德良!” 萧瑜很快从其背影中看出对方的身份,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缩,脑中忽然像是烟花般炸裂开来,所有的景象都在他眼中朝后退去,只剩下哈德良如同死人般躺在地上的身影。 心脏跳动的声音鼓动着耳膜,萧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自己的脚部流去,顺带着也带走了自己全身的体温。 直到倒在地上的人艰难地侧过身子,曲起双腿缓慢地站了起来,萧瑜才重新才从那种窒息般的冰冷感觉中清醒过来。 还好,哈德良没有死。 林子这边发出的细微声音引起了前方对峙中队伍的注意,被围在中央的莱特循着声音转过头来,瞬间与萧瑜的视线对上。 远远的,萧瑜便看见少年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下一刻又被担忧所代替。少年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向仍处于林子边缘的萧瑜传达着某种信息。 快走。 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萧瑜似是不堪重负般垂下了眼。这种被人所担心和保护的感觉让他心头一瞬间涌上一股不堪的感觉——不是为对方,而是为自己。 这一世的自己,从小便在这个混乱无序的时代挣扎生存,却幸运地被阿尔里克所保护着,没有卷入阿萨辛内部的派系争端。在加入金蔷薇骑士团后,认识的诸多同伴也因为自己的年龄而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现在,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莱特在这个危急的时刻见到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让自己躲避开接下去可能发生的对战。 这孩子对自己的依赖、看重以及信任一瞬间如同潮水般向他整个人汹涌而来,几乎将他压垮。 只是——面对莱特与哈德良同时陷入险境的场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独自逃跑。 越过莱特与他的卫队,萧瑜看向强盗的队伍。 十七人,比之前少了五人左右,但是这些人的表情明显正在嗜战状态,前方几人身上甚至沾染了不少的血迹。被他们紧紧盯着的卫队成员仅剩十人左右,且几乎个个带伤。 目光从强盗手中所持的武器上扫过,停在了后方强盗垂在身侧的十字弓上。从卫队骑士和哈德良身上的伤口看,队伍基本是从不远处被人用十字弓偷袭的。这种冲击力极强的十字弓可以在一定距离将骑士击杀。 一瞬间,萧瑜脑海中一个想法便浮现了出来。他重新转头看向仍皱眉看向自己方向的莱特,抬起手指向强盗队伍中持有十字弓的几名士兵。 莱特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萧瑜的打算,然而没等他有所反应,萧瑜便重新退回了林中,借着周围的树木掩护自己的身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完全是冒险!莱特有些焦急,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掌心微湿。 “怎么样,王储殿下,考虑地怎么样?”对面首领传来的声音将他从担忧的情绪中拉扯出来,“如果你还坚持的话,我的手下会很乐意与你的骑士再过过招的。” 对方坐在马背上,早已将莱特与萧瑜的互动看在眼里,然而对于萧瑜退回林中的行为,他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依旧满脸兴味地向下看着,犹如这种位置的差别已经让他高高在上,足以俯视身下所有人。 莱特皱了皱眉,这种感觉近乎被侮辱的感觉他很不喜欢。尽力将自己愤怒的情绪压在胸中,莱特平静地抬头直视对方,抬手指了指对方身后的士兵:“你这并不像有诚意的样子。” 闻言,男人轻笑了一下,身后的士兵也作出一副听到笑话的表情,互相对视一眼大笑了起来。 “我说王子殿下,现在的情形你还没弄清楚么?” “你不会还以为自己在皇宫里吧?” “或许还以为自己在母亲的怀抱里喝奶?” “哈哈……” 第55章 突破 萧瑜小心地用周围的植物掩住自己的身体,从林中绕过强盗的队伍,来到他们的后面。 场面仍旧僵持着,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莱特与哈德良,他们的对话传到他耳边时也仅是模糊的只言片语,只是从前方强盗士还算放松的姿态中勉强可以看出双方还处于谈判的阶段。 心下判断着持有十字弓的几名强盗所在的位置,萧瑜蹲下身往前走了几步。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断裂声,那是脚踩在枯败的树枝上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1节 听到声音的瞬间,萧瑜猛地转过身,手中弯刀丝毫没有迟滞,斜斜劈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我——”似乎是感受到锋利的刀刃破空而来的危机与寒意,身后的人在刃尖到达自己皮肤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出声。 刀刃堪堪在对方皮肤表面停住,带动的气流也瞬间消失在皮肤周围。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萧瑜收起手中的弯刀,抬眼看向来人,有些意外却也带着一定的理所当然开口:“你们果然没有被抓,巴德,埃林。” 两人并不在空地中护卫莱特的队伍中。萧瑜在见到卫队只剩下十来个人,而最应该在莱特身边的巴德和埃林不见踪影时便有些怀疑,现在见他们在此地,心下很快明白过来,两人的打算可能跟自己一样,从后方偷袭强盗的队伍——最重要的是控制住对方的十字弓兵。 三人交换了眼神,皆明白现在不是互相说明情况的时机,当务之急是如何按照计划将强盗队伍后方的士兵快速而有效地制服。 巴德有些狼狈地站在埃林身后,他的罩袍已经被割开多道口子,臂部和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若不是因为贴身链甲的保护,只怕伤势比之现在还要重得多。沾满血迹的大剑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上面黑红的颜色明显地昭示着他所经历的战斗是如何地剧烈。埃林的情况比巴德要好得多,但他身上的伤口还是给他的行动带来了一定的不便。 萧瑜带着疑问看向埃林,换来他坚定地摇摇头。 “没事。”埃林无声动了动唇,抬了抬手中的大剑以示自己无碍,原本忧郁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 “萧,你左,埃林中间,我在右。”巴德上前搭住埃林的肩,朝两人低声吩咐道。强盗队伍仍旧在跟莱特的卫队说些什么,后面持有十字弓的几人则将手中的武器随意地垂在一边,并没有做出准备扣弦射击的动作。 三人对视一眼,很快达成默契。萧瑜握紧弯刀向左边挪动过去,以便行动时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几人拿下。巴德则借着植物的掩护,向右靠近强盗的队伍。 猛地,强盗的队伍中爆出一阵哄笑声,众强盗都放松了身体,笑声中带着明显的恶意。 就是这一刻。 三人同时从树林中窜出,朝强盗队伍后方的几名十字弓兵冲去。萧瑜所在位置距离队伍较近,只几秒间,他便接近了其中一名强盗,毫不犹豫地抬手看向对方的大腿。弯刀冰冷的光芒一闪而过,还在大笑着的强盗还来不及发出最后一个音节,便斜着身子倒下了马。 “什么人?!”旁边的强盗看到同伴倒下,大叫了一声转向萧瑜的方向,手中的十字弓也迅速对向他。然而没等他看到萧瑜的人影,便被斜下方飞过来的短箭刺中了咽喉,下一刻,他便同样僵硬着身子倒了下去。 另两边的情况都相似,埃林和巴德都顺利地解决了最近的强盗,从他们手中抢过了十字弓,向马上的其他人射出几支短箭。强盗队伍中因为三人所在制造的突变出现了片刻的混乱。 “抓住他们!”头领从与近卫队的对峙中反应过来,大声朝后面喊着。 站在近卫队旁边的哈德良自始至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察觉到强盗队伍中的混乱,他很快便意识到某种可能。趁强盗头领注意力还在后方的时候,他转过身朝围在中间的莱特说道:“现在进攻!” 莱特同样从前方队伍的混乱中察觉到不对劲,听到哈德良几乎是命令一般的话语,他没有迟疑地下令:“照他说的,现在就进攻!” 卫队骑士听到命令的瞬间,统一地横起手中的大剑,犹如决堤的洪水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强盗队伍冲去。他们知道,若是无法趁此机会将对方击败,自己的下场便只能是被俘,甚至被杀。 前方强盗队伍的阵型很快便被冲散,骑士们大喊着,挥动手中的大剑往马腿刺去,待马上的强盗跌落在地,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将剑刃送入对方的咽喉——一击致命。 整个空地上,两支队伍交战在一起,刀刃交接声,骑士与强盗的呐喊声以及战马悲鸣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幅混乱血腥的场景。 后侧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萧瑜猛地矮身,正好躲过后面射来的一支短箭。“咄——”短箭自他的脸侧划过,牢牢地钉在了旁边的地上,箭尾的盾羽随着箭杆末尾的振动而不断摆动着。以这样的冲击力,若是他方才没有躲开的话,必然会被刺开链甲,直接射入皮肉中。 这一刻,萧瑜忽地想到了埃里克所做的胸甲,虽然笨重了些,但是用来抵御十字弓的短箭已经足够了。 萧瑜拿着十字弓的手很稳,多年的阿萨辛生活已经让他熟悉了各种武器的运用,对于十字弓这种近距离袭击的利器,他用得比其他大剑弯刀和匕首还要顺手。下一刻,他便转过身子,瞄准对方,在对方还来不及上弦之时扣动手中的xx。搭在箭槽中的木箭瞬间离弦,飞速射向前方,直直地插入对方的胸前。 对方还在给十字弓上弦的动作猛地顿住,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被箭支射中,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然而在看清插在自己胸口的箭支的瞬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向了后方。“嘭——”的一声,地面上扬起厚厚的尘土,掩住他的身体。高扬的尘土中,周围对战的士兵从周围退过来,很快将他的身体遮挡住。 确认那人已经倒地,萧瑜继续朝另外的士兵射出短箭,很快,那人同样被射中胸口,从马上倒了下来。混乱的队伍中,萧瑜注意到哈德良带着一队人已经从前方一路砍杀到了后方,而另一边的巴德与埃林已经会合,两人手中同样持着十字弓,在解决前方强盗的同时为卫队骑士提供支援。 所幸萧瑜三人一开始便将强盗队伍中的十字弓兵给解决了,此刻两边只剩下大剑或者弯刀的对战,一时间,两方局势开始慢慢倾斜,强盗队伍在前后双方的夹击之下慢慢失去了原有的秩序,诸人开始慌乱地往外跑,然而没等他们跑多远,便被外围的骑士砍杀,或是被巴德等人用十字弓射杀。 没过多久,场中倒下的强盗越来越多,最终只剩下强盗头领与围在他身边的几名下属。而卫队这边,三人被对方杀死,其余几人虽然或多或少带着伤口,却仍能保持战斗。 方才的形势在这一刻翻转过来,强盗首领被仅剩的三名下属围在中间,与将他们围住的卫队骑士们对峙。 见强盗被卫队骑士们制住,萧瑜忙靠近勉强站立在一边,脸色苍白的哈德良,拧着眉头上下扫视了一番他的身体,带着担忧问道:“刚刚见你跌下马了,哪里受伤了?” 哈德良见到萧瑜的表情,便清楚对方是担心自己的伤势。他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明显开心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他有些扭曲的脸上异常突兀与违和,回道:“没事,刚才只是被对方的短箭给偷袭了。”语气中完全没有对自己伤势的担心,反而流露出满足的喜意。 萧瑜对于哈德良无视自己的伤口有些恼怒,他上前一步搭上哈德良的手臂,那上面有些伤口,倒是不严重,只是萧瑜猛然间的动作还是让哈德良不适地皱起了眉,齿间发出了“嘶——”的一声,很轻,却足够离他仅几步的萧瑜听得一清二楚。萧瑜将哈德良扳过身子,查看他的身后,后者也顺从地任他动作,顺着他的力道转身,让他看清楚自己身后的情况。 下一刻,萧瑜的动作便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更加浓郁的担忧——哈德良背部右下方,半只已被截断的短箭仍旧插在那里,周围一圈全是黑色的干涸血迹,伤口处仍在不断冒出血液,将周围墨黑的颜色覆盖。伤口旁边的皮肉外翻,很明显是因为粗暴地截断短箭而导致的伤口。 萧瑜手中用力,将哈德良往一边拉去,口中是丝毫不容置疑的语气:“你现在必须马上接受治疗。” 哈德良顺着前方的力道往前走,只是行走间转头看向场中的情况,略微迟疑地开口道:“那边的强盗还没有解决……” 闻言的萧瑜猛地顿住,他转过头,双眼沉沉地看向哈德良:“那边自然有莱特处理,不用你操心。还是说,你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说话间,莱特特意狠狠按了按手掌下的伤口,换来哈德良拧眉的痛苦表情。哈德良想起以前自己忽略伤口处理时萧瑜发火的表情,喉结上下滚动着,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完全不敢再说一个字。 见哈德良没再说什么,萧瑜的眉间才松了松,走到一边的马旁,从马鞍的行李中翻找出拔箭头所需的医疗用具,拉着哈德良在一边坐下,低下头,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被小心处理伤口的哈德良强忍着背部难耐的疼痛感,静静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萧瑜,对方神情严肃,眼中只剩下自己的伤口,手中翻动工具的动作熟练干脆——那是多年受伤所养成的手法。一瞬间,哈德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向表现成熟,几乎让别人忘记他的年龄的萧瑜,其实也只是二十出头而已。一瞬间,心头忽地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沿着遍布的神经蔓延到全身,让他整个人泛着一种细细密密的疼。 第56章 伤口 将强盗的队伍绑住,处理好空地上到处倒着的尸体,卫队才往原处返回。按照莱特的说法,这伙强盗不可能只是第一次在阿富拉城外抢劫,将他们带回城中,接受法庭的审判才是公正的方式。对此,卫队中的几名骑士颇有些不满。 听到几人不满的言论,莱特安抚性地说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这伙强盗杀死了我们的同伴,这无论如何都无法原。”他顿了顿,看向卫队骑士的埋骨地,面部涌上一层哀伤,“但是耶路撒冷是上帝之城,是公平之城,所有的罪恶都需要接受公正的审判,所有的无辜者都需要获得救赎与赦免。他们并没有在与异教徒的战斗中死亡,而是死于基督徒的手下。他们——”他重新转过头,看向表情明显有些松动的众骑士们,“需要救赎,赦免一切的罪恶,进入天堂!” “审判!审判!”莱特的一番话下来,众骑士均脸色哀凄,一声声喊着“审判”二字。 萧瑜放下手中的纱布,看向莱特的方向,少年的声音极具感染力,脸上的表情轻易地让周围的骑士陷入了兔死狐悲的悲戚中。只是,萧瑜心想,莱特没有向众骑士说出口的,是将强盗队伍押送到城中不仅仅是一种姿态,也即对于触犯王储威仪的警示,也是对背后主使的一种明明白白的回敬。 哈德良感受到萧瑜动作的停顿,见他双眼一动不动,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莱特,结合刚才听到的话语,心下对于这位还没有成年,却已经能够有效地将近卫队骑士收服的王储有些惊讶。 在与强盗对峙时,少年一直保持着平静与对方首领谈判——尽管当时是在对己方极度不利的情况,这一行为多少稳定了大受损失的卫队众骑士的情绪。而在萧瑜、巴德和埃林从后方突破的前,他巧妙地与对方周旋以拖延时间,让三人有足够的时间隐匿与突袭。之后的混乱中,仅仅因为自己一句话便能当机立断下令手下众多骑士攻击乱了阵型的强盗队伍。这位少年王储尽管还没有加冕,他的沉稳、果决与审时度势的能力却已经达到了国王所需要的诸多要求。 萧瑜眼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哈德良却从他微微抿紧的嘴角看出他的心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感叹说道:“他会是个合格的国王。” 闻言,萧瑜终于移开一直投射在莱特身上的视线,随口接到:“他是。” 历史上着名的麻风王,这位同时深受基督徒与穆斯林敬重的耶路撒冷国王,毫无疑问是一位优秀的国王。圣城在他死后不久便被萨拉丁所攻占,不管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教徒中,都盛传着一句话,圣城便是因为这位年轻国王死亡而覆灭的宿命感几乎萦绕在所有基督徒的心头,对此,穆斯林中也传出许多叹息声。 思及此,萧瑜便也放下了心头萦绕的怪异情绪,而是重新回过神继续给哈德良处理伤口。 很快,莱特将众骑士安排好后便往这边走,略带担心地看着萧瑜和哈德良两人,关切地问道:“伤势严重吗?”接着,他用视线锁定萧瑜,蹲下身上下扫视了后者一番,“萧,你有受伤吗?” 萧瑜没有转头看向一边的莱特,而是随意摇了摇头:“没事。”说着推了推哈德良的手肘,让他将绕在腹部前面的绷带往后递过来,待他递过来后掏出匕首,用泛着寒光的锋利刃部将绷带切开。 见腹部的伤口都被绷带裹住,萧瑜侧头,五指快速活动着,将两端留出的绷带打结。做完这一切,他才舒了口气,屈膝站起了身,看向随着他的动作一同站起来的莱特:“这就去阿富拉城么?” 对于刚才被忽视并没有什么不满,莱特摇摇头说道:“先等其他人稍微处理下伤口再出发。”顿了顿,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在萧瑜身上扫视了片刻,确定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才罢休。 没过多久,另一边卫队的骑士过来向莱特说明众人已经休息完毕,可以上路,莱特才下令众人沿原路回去,前往阿富拉城。 出了树林的时候,萧瑜控马来到路德维希藏身的地方。少年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安静地抱膝坐在原地,周围完全没有动作的痕迹,这让萧瑜不可避免地想到少年在他离开后始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动作。听到前面传来的马蹄声,少年呆愣地抬头,直直撞上萧瑜略带担忧的目光。眨眼间,少年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眼中猛地爆出一丝欣喜的光芒。 他双手撑地,略带急切地站起身,过快的动作让他来不及站稳身子,几乎重新跌坐回去,所幸匆忙间他抬手扶住旁边的石头稳住了身体。少年殷切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瑜。 这种如同宠物期待着主人回家般的表情让萧瑜心中一滞,事实上,他从来不想担负另一个人的生命或是希望,只是眼前的少年自被他救下之后便只会全身心地跟着他,似乎他是对方整个生命的中心——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沉重无比,然而对少年的怜惜还是让他将他留了下来。 接回少年后,队伍便一路往阿富拉前进,通往内城的道路上,原本被抢劫的平民队伍还在,见卫队将强盗队伍与他们所抢劫的物品带过来,均面带感激地上前,听巴德让他们进城后进行申诉的请求,并保证一定会让强盗们受到他们该有的惩罚后,尽管还是带着仇恨与愤怒,他们还是同意了这一请求,加入了卫队的队伍中。 卫队骑士所举着的旗帜与他们特殊的服饰让整个卫队很容易便进了城。进城后,巴德派人押送着强盗的队伍前去联络城内的守将和法庭。 一路走在城内街道上,周围路过的几个行人无意间认出了强盗的身份,大叫出声:“这是强盗!”。一时间,街道都沸腾了起来,周围的行人在听到这声惊呼后朝这边看过来,其中几人脸色大变,附和道:“确实是他们!他们是城外的强盗!” 这几声惊呼瞬间落实了强盗的身份,霎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脸含怒意地围了过来,若不是因为押送着强盗的骑士腰间还挂着配件,只怕众人都恨不得扑上来将几人撕成碎片。 看这情形,这货强盗在这块地方为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一边的骑士意识到若是任这些人靠近的话,他们今日便别想着从这条街上过去了,抬手挡住一边气势汹涌冲过来的愤怒人群,避免他们在上法庭前便被众人围攻,边提高声音说道:“鲍德温殿下将这伙强盗抓起来进行审判,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的!大家不要激动!”只是这番话并没有将众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猛地,人群中飞出一只鸡蛋,“啪——”地一声砸在强盗首领的脸上。 原本因为被行人认出而脸色发白的首领此刻更加面无血色,蛋壳破碎后流出的粘稠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慢慢往下淌,使他整个人看着无比狼狈。他有些畏缩地躲了躲,然而这一动作似乎引起了周围行人更深的愤怒。 “杀了他!杀了他!”周围杂乱的喊声渐渐汇成一句话,行人们纷纷拿出手中的物件,朝几人扔去。 身后的骑士见解释无望,只能使劲全力带着手中的强盗往外走去。 “啪——”身后传来一阵凉意,那是鸡蛋砸在自己背上裂开的声音。骑士们都有些惊惧地对视了一眼,抓紧手中的绳索,快速地往守城将领的府邸中走去——身后,人群依旧紧紧地跟了上来。 因此,当负责守城的贵族见到卫队骑士与被押着的强盗的时候,他几乎被骑士们身后的庞大人群给吓住。一番费尽的解说后,众人才接受他交给城内法庭,保证公开审判让他们获得应有惩罚的说辞,渐渐散了开去。 几名带着刻骨仇恨,几乎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强盗们掐死的民众在周围众人的劝慰之下也终于勉强同意了守城贵族的说法,一步三回头地散了开去。 这边强盗队伍的交接顺利完成,另一边,莱特与萧瑜同样沉着脸,无声地在房间中僵持着。 “萧,我很希望彻底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但是你需要告知我所有的事实,而不是让我通过别人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抿了抿嘴唇,莱特对于萧瑜还是不肯开口说明有些无奈,现下已经快到阿卡城了,整个案件将放到法庭上进行审判。若想将整个案件理清楚,萧瑜处的信息不仅必要,而且占据着绝对重要的位置。 莱特想摸清整个案件的脉络,不仅仅是因为想要保住萧瑜的心情,也因为他深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这次,哈德良没有偏帮萧瑜——尽管他经常无原则地这么做,而是站起身走到莱特的身后,做出支持莱特的姿态:“你承认这件事情确实是你干的,但是具体的过程一直不肯透露——”顿了顿,哈德良忽地皱起眉,带着肯定的语气问道,“是因为路德维希?” 闻言,莱特瞬间冷下了脸。自见到路德维希出现后,他便无端对这个年仅八九岁的孩子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无法理清。压下听到那孩子的名字时猛然间涌上的诡异情绪,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哈德良的话上,向后者追问道:“是因为路德维希?” 哈德良双眼仍直直地看着萧瑜,像是坚持要对方的回答。听到莱特的问话,他肯定地点点头:“事情发生在五月份,而路德维希是萧在五月底带来总驻地的。” 萧瑜一开始便保持着面无表情,即便哈德良提到了路德维希,他的脸色也没有一丝丝的松动。两人在圣城的时候便向自己问过当时的情况,只是他没有回答。此刻见两人同时面对自己,他心下叹了口气,面上没有显露半分。 第57章 病情 话音刚落,萧瑜便感觉到自己另一边的手腕同样被一只温热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同哈德良的动作一样,莱特挑开萧瑜腕间的袖子,一切同他所料想的差不多,这只手上同样是凌乱的伤口。 “这事是在你发病的期间发生的?”另一边,哈德良紧紧攥住萧瑜的手腕,将视线从他伤口处上移,对上萧瑜黑沉的眉眼,语气虽带着强硬的态度,其中关切之意却很明显。 萧瑜在特殊的时期会有自残倾向,若是因为外界的刺激,这种封闭式的自我毁灭会爆发出来,其结果便是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变得极度嗜血且动手毫不留余地——这一点也曾让同行的骑士感到心惊胆战。 若是因为他的病情,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哈德良心下有些懊恼,自己多番猜测,却没有早想到这一层可能。萧瑜对于自己的病情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即便在他的追问之下也从不吐露只言片语。骑士团中众人都有一种直觉,那便是这个话题永远是萧瑜的禁忌所在,任何人都触碰不得,因此,众人在与萧瑜的相处中,都默契地避过这一话题。 第一次,莱特与哈德良在对待萧瑜的态度上达成了一致。 莱特第一次知道萧瑜患有这种“病”——虽然后者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眉间瞬间闪过一丝阴郁,这一瞬间,他对于自己没有参加萧瑜前二十年人生这一点有了极为精确的认识,那便是,萧瑜不会让自己知道这种事情。 手中忽然动了动,萧瑜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手抽了回去,自顾自低下头系上袖口的绑带。 “萧……”莱特张了张口,然而下一刻他就闭上了嘴,感到了些许尴尬。该说什么?难道说我带你去看医生吗?萧对于此事的掩饰便是不想让他人知道,且听哈德良的说法,他的病情已经是多年下来的,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原因。脑中不断浮出刚才看到对方手腕间伤口的情景,那些凹凸不平,颜色不一,如同蜈蚣般的狰狞伤口盘踞在他的腕间,几乎成了一种无法抹去的纹饰般。 他需要私下向哈德良问问萧的情况,他想。 萧瑜若无其事地绑好袖口,这才抬起头。 “我杀掉贝克特,并不只是路德维希的原因。”原本不说出这件事的原因,一则他不想让哈德良和莱特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二则他不想让路德维希重新回想之前的那一切。但是如今两人都将这件事与这两者联系上,便也没什么可向他们隐瞒的了,尽管他自己仍旧觉得不自在。 “他有问题?”莱特对于高弗雷爵士的风评有所了解,据称他是一位暴躁易怒贵族,多年来一直在自己的领地作威作福,治下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却也并没有多少繁荣。因此,他每年留在自己封地的时间反而没有待在阿卡城的时间多,毕竟阿卡城是王国内几个繁华的港口城市之一,这里的商船运输和货物贸易流动比他贫瘠的封地要多得多,也给了他很多的敛钱机会。 若仅仅是这样,他的传言倒不至于一直从封地传到圣城,让莱特知晓。他另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声便是“好色”与“残暴”,每年都有许多少年少女送至他的府邸,他在某方面的兴趣很多人都心照不宣,也避之唯恐不及,然而他贵族的身份让给了他很多的便利。阿马尔里克在位时,曾经对于他的这番行为作出过警告,只是这一命令对于他并没有多大的约束力。 作为高弗雷爵士继承人的贝克特,尽管没有多少传闻,莱特却已经能够凭借高弗雷的风评作出判断了。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如果你确实要杀人的话,没道理让别人看到,还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沉默着的哈德良忽然开口问道。他从一开始便对此有所怀疑,以萧瑜的身份完全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贝克特杀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可笑,收到高弗雷爵士的申诉书,上法庭进行审判。 “我身上有金蔷薇的标志。”萧瑜接口,然而说完这句话后他顿了顿,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怀疑,下一刻,他紧锁眉头,屈指在桌面上缓慢地敲了起来。 缓慢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房间内响起,莱特与哈德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讯息。 ———— 傍晚,押送强盗至守城将领处的几名骑士回到驻地向莱特说明途中的情况,并将守城将领的邀请转告给他。押送过程中的事故让莱特有些意外,只是这种结果他倒也乐见其成,毕竟这对于将仅剩的几名强盗投入监狱或是直接执行绞刑,都有足够的理由。因此,他欣然接受了对方贵族的邀请,归根结底,这也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待传令的骑士下去,莱特便立刻起身,朝萧瑜的房间走,心中想起分配房间时的的情景,默默地叹了口气。 驻地的房间并不多,难以给所有人提供住房,因此卫队中的骑士都是两人一间分配。莱特作为王储,独自享有一间房,但是他拒绝了,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在这方面并不需要特殊对待。让众人都感到一丝微妙的,便是他下一刻就向萧瑜提出邀请,让他和自己一起住。 “我不习惯与别人同住一间。”萧瑜见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一边的哈德良听到莱特的话,蓦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停下了手中原本在擦拭大剑的动作,双眼直直射向面向萧瑜的莱特。后者不知是没有感觉到还是压根不在意自己的目光,只双眼闪烁地看向萧瑜:“如果你不跟我住的话,只怕没人愿意和我一间房。”少年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萧瑜,脸上流露出一丝渴望,如同没有享受过母亲疼爱的孩子渴求着长辈的抚摸,任何人看了都会动容,产生一种若是拒绝对方便会产生深深愧疚感的错觉。 脑中某方面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哈德良忽然感受到一种直逼心灵深处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跟几年前他小心翼翼护着的一株植物被伊兹和亨利偷偷摘去做饭时一模一样——事实证明他那时候的危机感完全正确,他记得萧瑜管这叫做“辛辛苦苦种大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这该死的感觉! 沉下了脸,还没等莱特说什么,他便插口道:“两人一间的话,萧可以和我一起住,殿下可以与路德维希住一间,毕竟年纪相近,可能会有共同话题。” 共同话题什么的当然不现实,以路德维希只接受萧瑜的接近,只要其他任何人靠近都会立刻警戒,作出攻击姿态的性格,若是他能和莱特和平共处一室,那真是奇迹了。 莱特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转头面对哈德良,脸上堆出一丝笑容,语气甚是温和地说道:“只怕那孩子怕我。” 两人对视的时间过久,其中的针锋相对几乎实质化,一边的众骑士见状,忙有意避开了两人周围的区域,只是暗中仍旧隐晦地凝神关注着三人之间的态势。 萧瑜处于两人对峙中心,对于这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有些头痛。旁边带着种种深意的目光更是让他烦躁不堪,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沦为众人围观目标的情景让他胸中涌上一股耻辱感,紧随着的怒意在他胸腔中不断膨胀,几乎要炸裂开。 “我跟路德维希睡一间,你们俩可以凑一间。”萧瑜的语气不好,这种明显外露的情绪让哈德良与莱特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一声,感到不妙。两人同时收了这种无意义的较劲,转向萧瑜。 “萧?” “萧……” 没有理会两人,萧瑜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出门,留哈德良与莱特和一众围观的骑士在厅中。 最终莱特的房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是众人默认的结果。 莱特挥开胸中的憋闷情绪,穿过庭院处的拱门,往萧瑜所在房间走去。踏上回廊的瞬间,目光触及到远处几个身影,他顿住了身子。 那是被抢队伍中的孩子。将那支被抢劫的穆斯林队伍带入城后,莱特便安排他们同卫队骑士一起住在了驻地,等待法庭审理强盗的案件。从回廊处看去,穆斯林队伍中剩下的三个孩子仍旧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脸上的脏污也没有清洗干净。此刻三人围在石桌旁,双眼直直盯着放置在桌上的几块饼与面包,站在石桌旁的,便是路德维希。 少年刚下马时他面无血色,几乎站不稳,大腿内侧也因为长时间坐在颠簸的马上而磨出了血。萧瑜给他处理伤口时一直沉默着,他却小心地伸手拉住萧瑜的衣角,用明显带着歉意的目光看他。少年的情绪完完全全地表露在眼神中,让周围几名骑士都有些心疼,想上去安慰一番,然而思及少年过于敏感,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此刻的路德维希脸色尽管还有些泛白,却明显比之前虚弱的模样好得多了。他抬手将放到桌面上的食物往几名孩子的方向推去,然后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孩子怯生生地开口问了一句话,路德维希却皱起了眉。见状,其他两个孩子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少年的表情吓住。路德维希很快意识到那几个孩子误会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然后继续将桌面上的食物往几人方向推。 “您说这是给我们的吗?”原先开口的孩子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放大了许多,莱特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继续摆手,重复之前的动作。这种怪异的交流持续了一段时间,莱特看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他听不懂你们的话。”在路德维希继续摆手的时候,莱特从回廊处向几人走来,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开口解释道。 听到莱特的话,少年原本放松的身体猛地紧绷了起来,转过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戒备。 第58章 阿卡 翌日,阿富拉守城将领带着当地的法官公开审理强盗一案,莱特作为王储旁观了整个审判。 案件进行审判的告示贴出来后,便有许多城内的居民自发前来指证强盗的罪行,而莱特在进城路上所碰到的队伍在卫队保护之下同样上庭作证。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强盗首领在明白过来自己没有被放过的可能后,以供出背后主使名字来换取自己的生命,对此,莱特的回复是:“你没有资格与我谈判。” 此后,卫队通过审问终是从首领的口中得到了这项任务委托人的名字——xx,如莱特所料,这个名字也只是一个不甚重要的人名,没有任何的线索。 一切都证据确凿,庭中的几名强盗的罪行在一个上午的审判中确定下来,判决结果——绞刑。 当老法官颤颤巍巍地念出判决书的时候,门外围着的众人均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而庭下的强盗,尽管对自己的下场没有什么期待,但是在听到结果的瞬间,血色还是瞬间从脸上褪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便是阿富拉城守将贵族的事情了。修整一个晚上后,莱特便继续带着卫队向阿卡城前进。 越靠近阿卡城,路德维希的情绪就越不对,尽管他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萧瑜还是从他紧绷的身体与略微颤抖的双肩察觉出他的情绪。 萧瑜坐在马上,小心地将少年拥在怀里,轻声问他:“还好么?” 萧瑜并不想让路德维希重新进入阿卡城,重新想起之前的事情,然而少年对此却很坚持,即便是与他对峙着,也只沉默着,倔强地盯着萧瑜,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我想帮你。”从他固执的眼神中,萧瑜明确地读出了这句话。 少年本就不适应在马上的颠簸,休息了两天养回来的精神再度消耗在连日的奔波中。此刻他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听到萧瑜的问话,他没有抬头,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边与萧瑜并行的莱特见状,同样略带担忧地看向少年:“如果撑不下去的话我们可以到前面休息一下。” 察觉到莱特的视线,少年一瞬间如同炸毛的猫般紧紧锁紧了眉头,转身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莱特,让他一阵好笑。 “你呢”少年针对他的敌意很明显,莱特却毫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萧瑜的情绪。自从发现他手腕间狰狞凌乱的伤口后,他私下找了哈德良了解情况,虽然两人因为萧瑜的原因隐隐有些敌对,事关萧瑜,哈德良还是向莱特说明了他的病症——尽管萧瑜在听到“病症”二字时会狠狠地皱眉。 见到路德维希看向阿卡城的眼神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萧瑜身上,心下开始担心,对方是否会同样因为接近阿卡城而影响情绪。他并不知道当时是什么触发了萧瑜的情绪,导致他杀死xx,救下路德维希,但以萧瑜不轻易将自己置入危境的习惯,若是没有外界的刺激他不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听到莱特的问话,萧瑜不甚在意地摇头,说道:“我没事。” 见萧瑜此刻的情绪并没有什么不对劲,莱特这才放下心来。然而他刚准备驾马往前几步的时候,身侧一个黑影忽地闪过来。 抬手,将东西接到手里,手中的触感柔顺平滑,定睛一看,莱特才发现这是一件披风,黑色的布料上是精美的纹饰,背部则因有金蔷薇的图案——很明显这是萧瑜的披风。一瞬间,莱特有些愣神,视线从手中的披风往上移,对上萧瑜的目光,换来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披上吧。” 几日来的奔波早已让莱特适应了这种恶劣的天气,便没有再继续穿着披风以防晒伤,原本白皙的皮肤多日暴晒在太阳底下,已经有些泛红。他自己对此颇有些苦恼,却没想到萧瑜已经注意到了。 “你的身体比较弱,披上比较好。”见莱特还是有些怔愣,萧瑜补充了一句。这位少年王储在长时间的奔波中完全没有流露出难受的表情,也没有因为环境糟糕而叫苦,完全与卫队的骑士们一同作息。萧瑜却清楚少年几日来并不好过,从他虎口几乎磨破的痕迹和少年下马时仍有些虚弱便可看出来。心下对少年的隐忍有些心疼,只是现在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给少年一件披风,让他少遭些罪。 莱特脑中忽地闪过一丝光亮,这一刻,他反应过来萧瑜是担心他,眼中猛地爆出一阵光亮,他扯开嘴角,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度:“萧,你这算是送我了吧?” 见莱特带着明显的期待看着自己,萧瑜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莱特想要这件披风,给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收到萧瑜的肯定,莱特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然而下一刻,眼角便瞥到同样的黑影朝萧瑜飞过去。萧瑜警觉地抬手将其接住,翻手,见同样是一件黑色披风,那上面的花纹与金蔷薇图样一模一样,与萧瑜的披风不同的,便是后者的金蔷薇上还印有哈德良的名字。 “?”萧瑜疑惑地抬了抬手,用眼神向一边虎着脸的哈德良问道。 被萧瑜盯着的哈德良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紧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快速转过头,紧锁着眉头吩咐道:“你的皮肤也晒不得太阳,还是披着披风比较好。” 这种被哈德良当作弱者保护般的感觉让萧瑜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他不甚在意地将披风往回递过去,说道:“我用不着。”然而没等他将手中披风递给哈德良,后者便抖了抖缰绳,径自加速往前方过去了,让他不得不收回手。 见此情景,莱特挑了挑眉,只深深看了一眼哈德良的背影,回头继续向萧瑜说道:“既然哈德良给你了,你就用着吧。” ———— 队伍在下午便顺利进了阿卡城。进城后,莱特便命人联系城内的守将康拉德与高弗雷爵士,前者是为迈尔斯被刺杀一事,后者则是为萧瑜的案件。 很快,康拉德便让人邀请莱特住到他的府邸。考虑到萧瑜的案件还需要他私下查探,若是住在康拉德的府邸多少会有些不便,莱特还是拒绝了。 几日下来,关于迈尔斯的案件并没有什么进展,尽管已经联系上迈尔斯的卫队——在得知迈尔斯遇刺后,莱特便命他们驻守在原地,等他过去彻查这件事,然而就目前所获得的消息来看,并没有多少头绪。 迈尔斯是在房间内被刺杀的,刺客早已逃脱,现场也没什么可疑的物品留下,唯一的线索便是他在死前会见过高弗雷爵士。这位声名狼藉的子爵在得知鲍德温王储来到阿卡城,并想见他的时候,公开声称,鲍德温包庇杀人凶手,不配做耶路撒冷的国王。 听到传信者带回来的话,莱特并没有发怒,而是挑眉笑了笑,偏过头看向平静着脸,毫无反应的萧瑜,揶揄道:“萧,他坚持要严惩你这个杀人凶手呢。” 萧瑜同样回敬了一句:“他说你没有资格再做耶路撒冷的国王。” 莱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慵懒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他觉得有资格的人是谁。”说完,莱特的双眼沉了下来。高弗雷公开说出这种话对于自己的名声有着很大的影响,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国王,仅仅是王储。只是他在面对自己这个王储时的态度太过强硬,表态地太过急切,让他心下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怀疑。 这几日的查探终归是有了一些眉目,只是更多的,还需要他深入挖掘。收起脑中翻腾的思绪,莱特站起身,回头向萧瑜问道:“港口去么?” 见萧瑜疑惑地看向自己,莱特解释道:“那六位神父所在的教堂在港口附近。” “有线索了?” “算是吧。” 得到莱特肯定的回复,萧瑜便快速起身,越过莱特,快读地向外走去。事实上,他对于可能查探到的情况更加担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路德维希。 落在后面的莱特见萧瑜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同样迈步跟了上去,只是眼中翻动的情绪有些不稳。 ———— 阿卡城是个港口城市,也是王国境内的战略要地。每天早上与傍晚都是港口最热闹的时刻,各种商船从热那亚、埃及或是安纳托利亚来到阿卡,商人们从船上将种种货物运下船,或将叙利亚与王国内的商品送上商船运往欧洲。 码头上则完全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沿着海边的长长街道上摆满了各种摊位,当地的渔民会将海产品列出供人挑选。刚从欧洲乘船过来的平民也会在码头摆出自己的零散货物,以期换得前往圣城所需的经费。 见到这幅热闹景象的瞬间,莱特便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萧瑜很快捕捉到他眼中的不耐与厌恶,明白过来他对于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腥味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有些不适应,有些好笑地抬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避开了他身侧冲撞过来的渔民。 抬头对上萧瑜的视线,莱特感激地笑了笑。 “如果不想从这里走的话可以绕路过去。” “不用了。”莱特摇头。 两人沿着码头径直往前走去,两边全是嘈杂的讨价还价声,各种语言交杂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这是罗曼语还是阿拉伯语。 “嘿,大人买束花吧。”萧瑜忽地感觉自己肘部被小心触碰了一下,闻言转过头去,一个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提着一个篮子,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男孩衣衫破旧,大睁的双眼在消瘦的脸部大得怪异,此刻男孩见萧瑜转头看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而下一刻,像是想起来是自己拦住对方这一事实,他怯怯地上前,抬了抬手中的篮子,那里面放着几朵干瘪的花——至于花的品种,萧瑜认不出来。 第59章 质问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间,醒过神来的瞬间,萧瑜有些怔愣,眼前是莱特精致的面孔,他眼中带着明显的担忧,与他视线直直相对。 “上帝啊!” “让开让开!” “大……大人!” …… 周围一片嘈杂,原本拥挤的街道在两人周围勉强空出一片圆形的空间,围在旁边的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向莱特的背后。原本站在两人身前的男孩呆愣地看着莱特的后背,脸色扭曲着,几乎要哭出来。 萧瑜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他抬手摸向莱特的后背,果然,手指尖黏腻的触感让他明白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是,后背的血仍在不断流出。 “你没事吧?”还没等萧瑜开口,莱特便问道。 萧瑜摇头,动了动被压在下面的身子,待莱特侧过身后沉默着坐了起来,拉过他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莱特一言不发,任他将自己身体掰过去。 “怎么?”感受到旁观者的情绪与萧瑜的动作,莱特意料到自己的后背必然已经受伤了,尽管他自己根本没有感觉。 “大……大人,我不是故意的……”萧瑜开口之际,旁边传来一个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两人转头,发现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浓重腥味的衣服与他手中握着的工具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一个渔民。男人手中握着捕鱼工具,颇有些无措地看着萧瑜和莱特,那工具尖锐的顶端还滴着殷红的鲜血。 两人的衣着在拥挤的港口并不起眼,却也剪裁适宜,布料上等,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旁边的众人均能从两人的穿着与言行中看出两人的身份并不一般。男人心下明白,他这是伤了一个贵族,而在这个时代,平民伤害贵族绝对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萧瑜扫视了一番,刚才的情况他并没有注意到,看眼下的情形,应该是青年路过自己和莱特身边的时候不小心倒过来,莱特为了保护自己挡在了自己身前。 只是现在,更加重要的是莱特的伤口。萧瑜没有对年轻男人说什么,而是抬手掀起自己的衣服,堵在莱特还流血的后背上。 虽然对于背部的疼痛没有知觉,莱特对于此刻的处境还是有些尴尬,他抿了抿嘴,皱眉说了一句:“没事,我不会控告你的。”说完便一把拉住萧瑜放在他后背的手,拖着他往另一边的巷子走去。 两人埋头走了许久,期间萧瑜一直小心地跟着莱特的节奏,空出的另一只手继续在他后背上擦拭着血液。待两人到了一条人迹较少的巷子,莱特才放慢脚步,从萧瑜的角度看去,少年低垂着头,所有的神情都模糊在阴影中,让他看不清楚。 “刚才……谢谢你。”对于自己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情况,导致莱特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这一点,萧瑜感到有些尴尬,转眼看莱特的伤口还在流血,担忧地说道,“先回去找医生治疗一下吧。” 莱特没有反应,静默了片刻,他才抬头看向萧瑜,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萧,如果没有人告诉我的话……我会在完全没有感知的情况下流血至死的吧。” 少年的声音轻忽而微弱,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眼前是少年略带着一丝迷茫与痛苦的眼神,手下压着的是少年背部的伤口,一瞬间,萧瑜感觉自己心脏处泛上一阵钝钝的疼痛感。为了避免被这种感情影响到情绪,他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喉咙,语气有些僵硬地劝慰道:“你不会死。”心中却自嘲了一声,这种安慰实在是无力。 然而少年闻言后却笑了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脸上的阴郁很快消散:“是啊,我还不会死,至少,我要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顿了顿,他补充道,“在你的见证下。” 萧瑜轻轻勾了勾嘴角,认同地点头:“是,我会亲眼见证你加冕为耶路撒冷的国王。所以你现在需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先回去驻地疗伤吧。” 两人便一路回到了驻地,萧瑜帮助莱特处理后背的伤口,一时无言。 待处理好伤口,已经是下午了,萧瑜对于那些莱特所找到的线索有些在意,打算自己独身前去,莱特却坚持要跟着他,至于他的伤势——“反正我感受不到后背的疼痛。” 萧瑜无奈,便只能同他一起前去。 然而等到了莱特所说的教堂,门口处混乱的场景让萧瑜一瞬间皱起了眉。 教堂门口倒着许多的桌椅,用来摆放蜡烛的烛台也凌乱地倒在一边,顺着虚掩的大门进去,教堂里更是一片狼藉的景象。用于教徒坐着的椅子全都翻了过来,前方圣坛上摆放着的桌子被掀翻在地,上面的蜡烛落在地上,不远处,散落着几件祭披和圣带,红色的布料上,印着的十字显得异常醒目。 “怎么回事?”莱特扫视了一圈,教堂内糟糕的场景让他皱了皱眉。 萧瑜摇头,径自向圣坛右边的木门走去,那里通向教堂后面神父居住处所。然而如他所料,门后的场景同教堂中的一般无二,各种物件都被扫落在地,更让他在意的是,整个院子中,全无一人。 教堂门外,莱特敲开了旁边居民的房门。门后,一个头发凌乱的妇女露出了头,见到门口是个少年时明显松了口气。她沾着黑色污渍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大门,看了看左右两边,略带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莱特从对方的小心翼翼中看出了些端倪,只是心中的猜测还需要对方的证实。他抬手指了指教堂门口处一团混乱的场景问道:“你好,请问你知道教堂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妇女听到莱特的问题,先是小心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注意这边的情况,才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说道:“神父被一支队伍抓走了。” 果然…… ———— 几分钟后。 “萧——”莱特穿过木门走过来,眉间叠起的褶皱几乎形成一道深深的印迹,“旁边的居民说看到有人闯进教堂把几名神父押走了。” “什么时候?” “中午。” 正好是他们因为了莱特的伤势回到驻地的时候。 “他们有看清什么人吗?” “穿着盔甲,套着头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某个贵族的卫队。” 脑中某个人名一闪而过,萧瑜抬头看向莱特,后者也像是同时想到了某个可能,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两人一瞬间心有灵犀般开口:“高弗雷。” “我要回驻地,让卫队立刻将他带过来。”转身穿过木门,莱特迅速往大门走,他刚联系上几名作为证人的神父,来教堂的路上便受伤,之后回到驻地耽误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正好是几名神父被带走的时间。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都巧合得很,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受伤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蓄,为了拖延自己前来教堂的时间。 高弗雷在此前并没有对几名神父有什么动作,只在莱特获得一些线索后才匆忙将神父抓走。 “你所说的线索是什么?”萧瑜停下脚步,双眼直直盯着莱特。 被萧瑜所注视的感觉让莱特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对方眼中压抑着什么,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口中说出的会是什么内容,唯一让他开口的原因,便是他想要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肯定。 “关于贝克特从教堂定期领走男孩的情报。”莱特平静地说道。 萧瑜闻言并没有露出什么太过意外的表情,只是他眸中翻滚的情绪更加汹涌,莱特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边的手紧了紧。 犹豫了片刻,莱特还是将梗在喉咙里的问题咽了下去。得到这个信息的瞬间,他想起了哈德良质问萧瑜是否是因为路德维希杀死贝克特的时候他没有否认,而少年极度缺乏安全感,时刻需要待在萧瑜身边的状态也符合他对于少年某方面的猜测。最重要的是,萧瑜此刻的表情也直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萧瑜转身,向前迈步走去,走动间夹带着凌厉无比的气势,这种明显外溢的情绪在他身上很少出现,此刻的情况,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 落在后面的莱特挑眉看着萧瑜远去的身影,脑中闪过几个念头,随后他轻声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 “告诉高弗雷爵士,我以耶路撒冷王储,未来国王的名义传召他过来,如果他不承认皇室的威严以及对王国境内的统治权,他尽可以不来。”回到驻地,莱特快速向身边围拢过来的侍从吩咐道。 对于摆明态度轻慢自己的高弗雷爵士,莱特强硬地抬出了皇室的威严,毕竟王国境内任何一个贵族,都不敢明确公开地否定皇室对于王国境内领土的统治权——如果他还想要自己的领地与爵位的话。 接到命令的侍从很快将这句话传了出去。没过多久,如同莱特所预料的那样,高弗雷爵士在驻地侍从的带领下走进了大厅。 身材臃肿的高弗雷似乎是刚从什么急事中脱身前来,身上披着的衣服还有些凌乱,脸上的油光和红晕仍旧残留着,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见到莱特的时候,他抬了抬下巴,维持着骄傲的表情向莱特行礼:“鲍德温殿下。” 第60章 错综 “这是污蔑!”向后猛地退了一步,高弗雷双眉几乎竖起,脸色涨红的高声叫道,因为他明显愤怒的情绪,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哑着声发出来的。 “如果殿下继续这种毫无根据的诬陷的话,我将向殿下提出控告!”肥胖的脸颊抖了抖,“或许这只是殿下转移话题的手段?必须声明,我与迈尔斯摄政被杀一事毫无干系!” 莱特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高弗雷爵士犹如被彻底冒犯般声色俱厉、唾沫横飞地指责自己对于他“毫无根据的污蔑”。眼前的男人因为激动和愤怒,胸部剧烈起伏着,原本随意套在身上的华丽衣服也在他的动作间被拉扯地更加凌乱。 男人从激烈的情绪波动中回过神来,见莱特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即便是被他如此质疑,脸部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分毫,而在自己察觉到他的眼神后,甚至是略带笑意地挑了挑眉。 尽管对方还是十三岁的少年,这种将一切看在眼中,早已掌控一切的眼神还是让高弗雷心中一瞬间产生一种寒意,犹如刀刃紧贴颈部,丝丝渗入皮肤的寒意。 思及刚才自己过激的反应,男人颇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干咳了几声,用平静下来的语气面向莱特说道:“这件事,殿下尽可以去查探,迈尔斯摄政那天与我商量的只是殿下让他带来阿卡城的命令。” 莱特面色不动地看着高弗雷爵士为自己辩护,垂在身侧的右手忽地一热,一种干燥温热的触感覆上他的手背,他惊讶地回头,映入眼中的是萧瑜如往常般沉静的面容。对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疑惑不解,莱特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询问之际,手心又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下一刻,萧瑜便对他点了点头,收回与他相触的手,从容地退了回去。莱特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物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这才明白萧瑜忽然做出这番举动是为何。 然而抬头的瞬间,闯入眼帘的便是高弗雷的嘲讽表情。他已经从刚才的愤怒中缓过神来,转而面带讥笑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如同掌握了某种隐秘般流露出对两人关系的蔑视。 没有理会对方眼神中的含义,莱特只是点点头,赞同地说道,“既然如此,迈尔斯被刺一事我会继续查探。”然而下一刻,他面色一凛,抬手甩出一件东西。 霎时,一道带着金属质感的银色光芒从他袖间抛出,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直直落在高弗雷的胸前的镶金扣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那东西很小,高弗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东西砸在自己胸前,忙抬手接住,另一只手抬起,捻起手心的物什——那是一枚铜扣。 铜扣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这种粗糙的铜扣在市面上很常见,用来固定披风,即便是平常人家也能轻易买到。然而待高弗雷翻过铜扣的正面,见到上面的图案时,他心中“咯噔”一声,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铜扣的正面,绘着一个简单的图案,而这一图样与自己身上镶金扣子表面的图样一般无二:二分的盾面上,左侧是一个耶路撒冷十字,右侧则是一个菱形图案——这是他的家族纹章。 为了在战场上区别军队,各贵族逐渐开始使用自己特有的纹章已不是稀少的事情。便如英格兰诺曼至金雀花王室所用的狮形兽1,法兰西卡佩王室的鸢尾花一般2,耶路撒冷贵族在多年的战争中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纹章,并且广泛地在旗帜、衣饰上印上了自己标志的图样。 只是现在重要的并不是他的家族纹章如何,而是作为王储的鲍德温是如何得到这枚印有自己纹章的普通铜扣。 “殿下是如何得到这枚扣子的?”握住铜扣的手紧了紧,高弗雷明白过来刚才萧瑜递给莱特的便是这个小玩意儿。他双眼沉了下来,用郑重的口吻问道。 “教堂后面,神父居住的院子里。这枚铜扣,应该是是卫队抓捕神父时被对方扯下来的,你说呢?”莱特将视线移到高弗雷手上,微笑着说道,“我倒是很好奇,子爵你为何要将那六名作为证人的神父抓捕。” 莱特的视线太过犀利,几乎让高弗雷感受到一种灼烧的疼痛。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脸色一变,慌乱了一瞬间,然而下一刻,他便重新镇定下来,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抓那六个神父,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高弗雷的变脸太过生硬,尽管只是几秒,却还是让莱特与萧瑜捕捉到他一瞬间的慌乱。 之后的谈话并没有什么进展,高弗雷咬定自己并没有做这事,尽管在场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而莱特也并没有进一步逼迫,而是任高弗雷继续将话题转移到萧瑜这个杀人凶手身上。 待高弗雷离开,莱特一直保持着注视对方离开的姿势,只是双眼中掩盖的翻滚情绪让他看起来并不如表面般平静。 萧瑜上前站到他身后,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大门处,那里,高弗雷华服的袍角掀起一个角度,彻底消失在门后。 “我可以去查探一下他将那些神父关在哪里。” 莱特摇头:“不用,事实上这件事也并不重要。” 萧瑜皱眉,转头看向恢复面无表情的莱特:“你的意思是?” 不待莱特回复,庭院处从大门奔进来一个人影,是一名身着便衣的卫队骑士。 “殿下!”骑士手中拿着一卷信纸,快步上前,将手中的信纸递到莱特手上,口中同时说道:“这是从迈尔斯摄政的书房中搜出来的。另外,属下查探到一个月前有人频繁出入高弗雷爵士的府邸——那个人应该出自圣城。” 莱特让骑士下去,转身回到室内书桌旁边,将已经开封过的信纸缓缓展开。两人一目十行地扫视下来,待看到信纸最后的落款,均瞳孔紧缩,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对于信纸中的内容,萧瑜与莱特都有一定的猜测,这封信便是以绝对诱人的条件换取迈尔斯以摄政的身份干涉案件的审判,而让两人都感到惊讶的是信纸最后的落款,这名字与从阿富拉城外强盗口中得出的名字一模一样——凯伊。 “看来这件事情并不只是针对我的。”萧瑜抬头,迎上莱特若有所思的目光。 “信中让迈尔斯确保你的罪名成立,却不能判处绞刑,而是关到大卫塔——这一点倒让我很在意。”萧瑜这件事牵连上自己,莱特已经隐隐有所察觉,对此他并没有太意外,只是信中对于萧瑜的处理结果,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抬手用食指点了点信件末尾“囚禁于大卫塔”这几个字,重新看向萧瑜。 萧瑜目前的身份还仅仅是一名雇佣兵,若是杀死贵族的罪名成立,按照旧有的惯例,必然需要判处绞刑,这也是莱特尽力为他洗脱罪名的原因——即便他是王储,乃至耶路撒冷国王,也必须遵从这一判决结果。 然而这封信中所传达的信息让莱特不得不重新思考整件事情。他上下扫视了几眼萧瑜,直将后者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才收回目光,语气轻松地说道:“萧,你的价值或许比我所认为的还要高……不管怎样,看他们的后招便是了。” “那神父那里?” 莱特笑了笑,视线一转,抬了抬下巴示意萧瑜看向门外。 迎面向两人走过来的同样是一身便装的哈德良。脱去甲胄的他褪去了几分凌厉与冷肃,显出些许的温和。剪裁得体的优质布料裹着他流畅结实、充满着爆发力的身体,棱角分明的面孔与紧抿的嘴角让他整个人的身周萦绕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却带着一种贵族式的优雅与从容,而这种优雅与从容,很容易赢得女性的亲睐。 “几个佣兵可能知道大致的位置。”哈德良一进门,便将手中一张类似地图的纸张交给了莱特,接着从一边的水壶中倒出些水,扣着杯子喝了下去。 莱特接过地图,展开后仔细察看了片刻,接着折叠起来,向哈德良点头致谢:“辛苦你了。” 莱特能够通过自己的卫队查探消息,只是有些消息却不是他能够轻易打探到的。哈德良在进城后,便联系上了城内的一些佣兵团,打算从他们那里获取消息。佣兵团与贵族一直处于雇佣关系,许多贵族手下士兵不便做的事情,雇佣兵会是很好的选择——而这些团队,也是极佳的消息来源:贵族的秘辛,教会的龌龊,皇室成员的龃龉,不一而足。 从他们那里,哈德良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特别是xx的特殊爱好与多年来隐晦地做着的事情。自莱特得知贝克特与教堂之间的联系后,便让哈德良特意深入查探了一番这方面的消息。 哈德良本人虽然对于听候莱特的差遣有着些微的抵触,但是他还是败在了莱特的一句话下:“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萧。”至少对于这位少年王储不遗余力将萧瑜从这件案件中摘出来,哈德良是感激的。 “路德维希对此没有印象?”哈德良放下手中的杯子,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萧瑜问道。后者在听到“路德维希”的名字时便皱了皱眉,坚决地摇了摇头:“路德维希从教堂中被送出来的时候眼睛被蒙着,具体的地点他也不知道,这事我已经问过他。” 最后一句话是对哈德良向那孩子提问这一可能的明确拒绝。 萧瑜对于路德维希的关心与保护很不正常,多年来的相处早已让哈德良摸清楚萧瑜的性格,只是对于这个明显在常理之外的路德维希,哈德良除了十足的好奇与疑惑外,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是准确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嫉妒。 第61章 信件 对于贝克特关押诸多孩子的地方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莱特便命令卫队的骑士进一步查探具体的地点,而迈尔斯被刺杀的案件,除了那封署名为凯伊的信件便再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这日,莱特与萧瑜走在路上,这条路靠近港口繁华的地段,因此路上行人混杂,多的是衣着华贵的贵族,或是衣衫褴褛的穷人,两边的小贩则卖力地呼叫着招徕顾客,整条街上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一片热闹的场景。 两人刚从卫队骑士所查探的一个疑似地点回来。那处地点已经半空,只剩下一些堆积着尘土的桌椅,只是从房间中残留的许多痕迹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用作关押的场所,而墙面与地面上的一些较成年人大小小得多的手脚印,让两人都确信这里关押的孩子不少。 萧瑜皱眉思考着刚才在关押房间看到的场景,联想到之前将贝克特击杀时的地点,尝试对可能的地点进行判断,然而没等他得出什么结论,便猛地撞上了走在前面的莱特的背部。莱特的身高对比萧瑜来说还是有点矮,因此撞上的瞬间萧瑜感受到的便是对方短发间的清香。 “怎么?”萧瑜心下有些懊恼自己竟在走路的时候走神,抬头却发现莱特的脸色黑沉,双眼直直盯着路边走过的两个行人。心下不解,萧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两人穿着阿卡城内随处可见的普通衣衫,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此刻两人正在边走边谈些什么,因为距离已经有些远,因此萧瑜并没有听清楚他们所说的话。 “他们说了什么?”看情况应该是两人说了什么才让莱特这么愤怒。 莱特紧紧抿着唇,双眼沉沉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听见萧瑜问话,才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走吧。” 见莱特并没有说什么的打算,萧瑜便点点头,随着莱特继续往前走,只是沿路注意了行人所谈的内容,不久便发现了莱特变脸的原因。 回到驻地,萧瑜向巴德询问了最近城中的情况,巴德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一个对莱特来说非常不利的消息一夜间在城中忽然传播开来——耶路撒冷王储鲍德温与一个杀人犯是好友,并且有意包庇他。许多其他的荒诞的说法也在民众中疯狂地传播着。 巴德派人查了查,发现消息的来源是港口,具体的情况却无法查明。尽管这些传言还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对于作为王储的莱特的声誉还是有所损伤,这也是巴德所担忧的部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2节 传播消息的人是谁几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这种传言却是最难查明,也是最难控制的。萧瑜很清楚,莱特也明白这一点。 到莱特房间后,萧瑜便向明显脸带郁色的莱特说道:“这应该是压迫你尽快进行审理的手段。” 这些传言目前还没有对莱特造成什么困扰,正如萧瑜所猜测的,他同样认为这是高弗雷逼迫他尽快进行案件审理的方法,或许是因为他抓捕神父的行为被莱特识破,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莱特正从他儿子着手。不管是哪种,被查出的话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尽快安排托马斯法官开庭审理。”唯今之计也只有在传言还没有太过泛滥的时对案件进行审理,莱特抬眼直直看向萧瑜,坚定地说道,“在此之前,我会查清楚贝克特的罪行。” 萧瑜明白莱特对于洗清自己的罪名这一点是如何地固执,见莱特的态度坚定,不容反驳,他笑了笑,轻声叹了一句:“我从来都不会,也不敢担负他人的生命,却没想到自己的生命被别人负担了……”这低语的声音太轻,轻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萧瑜从椅子上站起,倾身过去,扣住少年的脑袋,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吻。退开的瞬间,看着少年有些怔愣的表情,萧瑜嘴角勾起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他很清楚少年尽量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即便是对母亲的亲吻还是有些微的抵触——而他这一动作,在少年看来肯定是对待孩子的方式。 果然,少年在短时间的呆滞后很快缓过神来,精致白皙的脸猛地涌上一阵红晕,双眼直直刺向萧瑜,那其中的情绪几乎将后者灼伤。 萧瑜好笑地看着少年羞愤的脸,再次抬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黑发,轻声笑了一声,便朝他挥了挥手,走出了房门。 少年维持着注视萧瑜离开的动作,直到前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转过身走向书桌——那上面有序地摆着几本书和几张信纸。少年面色沉静,手指翻飞,从左侧的纸堆中翻出一张信纸。这是刚才送到的信纸,他看了好几遍,萧瑜进来时他将这张纸塞回了纸堆下面,因为这张纸的内容,便是金蔷薇骑士团。 莱特将信纸重新展开,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扫视着上面所写的内容——即便这内容他几乎已经倒背如流。 最终,他将信纸小心地折叠好,微微勾起唇角。 哈德良近日与巴德、埃林一起,查探贝克特关押孩子的处所,只是多日下来的搜索并没有什么结果。他更想向路德维希询问一些可能的情况,毕竟作为当事人,他所了解的会比他们盲目查探的要多,或许他还会记得自己不曾注意过的地方。 考虑到那孩子的性格与萧瑜毫无来由的庇护,哈德良只能私下找那孩子了解情况,然而几次下来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除了被那孩子咬了几口,还被他追着打了几次。 掀开袖子看了看手臂上好几处清晰的牙印,哈德良额角抽了抽,想起那孩子睁着大眼死死咬住自己的情景,手臂的伤处似乎还能感受到被咬时的痛感,瞬间,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龟裂。 死孩子口劲真大。 “哈德良。”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哈德良停下推门的手,转头向侧面看去。 “殿下。”哈德良颔首,以矜持的骑士礼仪回道。 莱特与哈德良之间相处唯一的纽带便是萧瑜。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像皇室与普通雇佣兵一般有什么上下阶级的差异,哈德良本身贵族出身,并没有普通骑士般对成为皇家卫队的狂热信念,多年来带领骑士团的经验也让他对于皇室的热衷逐渐弱化,因此在莱特面前并没有感到什么不自在,而莱特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摆出什么王储的姿态。 之前莱特曾经委托他通过雇佣兵的渠道打探消息,哈德良考虑到这件事情是为了萧瑜,便接受了对方的调遣,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仅此而已。 推门让莱特进来,哈德良疑惑地问道:“殿下是来问我关押地点查探的情况么?”顿了顿,他皱紧眉头,回想起之前的信息,“我联系上了贝克特的一个侍从,他应该知道可能的地点。”最后一个字落下,哈德良看到莱特抬起手,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他很快停了下来。 莱特找他的可能只有这件事,现下对方的态度却让哈德良感到疑惑。莱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肃然的脸色,对于他所说的情报没有丝毫的兴趣,而是径自屈指在桌面上轻轻点击着。待哈德良停下,莱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迎向他的视线,眼中尽是认真与严肃。 “我可以给你册封为男爵。” “什么?” 这话题实在是无头无尾,哈德良不得不怀疑自己听错了,错愕地回问道。 “金蔷薇骑士团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雇佣兵团体。我知道很多贵族都想收复金蔷薇,只是他们都被你拒绝了。”莱特停了一下,补充道,“其中就有波西蒙德公爵。” 尽管不清楚莱特将话题拉向金蔷薇骑士团的目的所在,哈德良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他内心无端警惕了起来——一旦涉及到金蔷薇,他便会打起所有精神来应对。 “金蔷薇目前还能够保持独立,并不需要通过附庸于某位贵族来换取荣誉。”对于金蔷薇日后的发展,伊兹与威廉都表明相信并且支持自己的决定,其他的成员也都说过,既然将自己托付给团长,那么就是将自己的未来放到了团长手里,对此他们并不后悔。 哈德良可以因为骑士团没有庇护而让成员们多经历一些麻烦,却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轻易做出效忠某个贵族的决定,毕竟这是关乎骑士团中所有人未来的决定。 莱特赞同地点点头:“我相信骑士团在不接受任何贵族的庇护下也能发展得很好,这么多年来你们确实是这样过来的。”说到这里,莱特停了下来,歪过头略带微笑地看向哈德良。迎上对方肃然的目光后,他挑了挑眉,伸手从腰间的袋子中掏出信纸。 “我曾经跟萧瑜说过,金蔷薇骑士团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有两种结果。一种,便是骑士团本身被分化,另一种,便是彻底效忠于贵族。”轻薄的信纸被莱特夹在手指间,停下的瞬间,他抬手将信纸往哈德良的方向递了递,“又或者——效忠于皇室,效忠于我。” 第62章 审判 哈德良送给伊兹的信还没有任何回复,城中的传言已经越来越汹涌,更有甚者对莱特与萧瑜的关系进行了诸多不堪入耳的猜测。对于这些流言,萧瑜并不在意,而莱特的身份却不允许他对这些糟糕的流言听之任之,因而他很快联系上了托马斯法官,定下开庭审理的日期,尽快将这个案件解决。 让萧瑜感到疑惑的,是近两日哈德良在与他相处时总有些心不在焉,若非自己在他身边已经好多年,对他已经足够了解,能够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细微变化,否则也难以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怎么了?”萧瑜抬手将明显神游的哈德良拦下,与他面对面站着,面容严肃地问道,“你很少有这样犹豫的时候。” 一瞬间,哈德良仿佛从自己的思绪中猛地惊醒过来,被迫停下脚步,不得不与前面的萧瑜对上。听到问话,他定定地看了萧瑜半晌,直看得后者眉间的褶皱更深,他才带着不确定的语调问道:“萧,若是骑士团不得不选择成为贵族的附庸,你会怪我吗?” 哈德良的语气太过不正常,萧瑜眨眼间便意识到,骑士团那边必然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以哈德良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效忠贵族的选择,也绝不会毫无缘由说出这番话。他急切地抬手,死死地抓住哈德良的手腕,沉声问道:“骑士团怎么了?” 哈德良却摇摇头,将被萧瑜握住的手腕抬起。萧瑜在意识到自己手中用力过大后,忙松了手,低声说了声抱歉,便继续盯着哈德良,完全是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的姿态。 最终,哈德良也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还没得到伊兹的消息。在此之前,这件事还不能确定。” 尽管如此,他脸上的神情也尽是忧虑,这件事,也只是需要伊兹的一个确认而已。 ———— 案件的审理在极短时间内便传遍了整个阿卡城,因为之前沸沸扬扬的传言,加上鲍德温王储会出席案件审理的消息,众人都对这个案件投以极高的关注,因此在真正的开庭日,由康拉德守将提供的府邸大厅外便已经挤满了众多的平民。 众人都努力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努力看清大厅中的情形,一时间,厅外均是众人讨论这件案子的嘈杂声音,间或夹杂着些许窃窃私语的声音。 后殿中。 康拉德作为阿卡城连续几代下来的贵族,拥有的府邸虽不及耶路撒冷皇宫般富丽堂皇,却因为阿卡城是王国境内少有几个繁华的港口城市的原因,在装饰和建筑风格方面还是有着让人惊叹的奢华与庄严。 高耸的哥特式尖顶高高罩在府邸上方,带给人如同教堂与上帝般需要仰望的窒息感。顶部则画着彩色的湿壁画,天使、圣徒、恶魔,各种形象在鲜明的色彩之下栩栩如生。大厅两侧的柱上竖立着几座圣母像,精美的雕刻将圣母脸部的表情完全呈现出来,让人一眼看去便心生虔诚,促使自己前去跪拜,前去忏悔。 此刻,萧瑜静静地立在后殿大厅的中央,脸色宁静而安详,犹如接受洗礼而回到生命本真的婴儿。站在他身边的便是托马斯法官。 这位年近半百的法官脸上带着悲悯,慈祥的双眼中时不时闪过睿智的光芒。 “孩子,告诉我,你准备好了吗,在上帝面前,在鲍德温殿下面前,接受审判?” 萧瑜双眼直直望向前方的大门——穿过那道大门,便是用以审判的大厅,那里,阿卡城的民众均等待着案件的开审。 点点头,萧瑜语气平静地回道:“是。” 老人笑了笑,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对萧瑜说道:“那么,便上庭吧。” “等会儿——”一边忽地传来一个有些急切的声音。萧瑜转头,对上莱特的视线。 莱特今日穿着一身王储的正装,蓝色的长袍服帖地裹在他身上,袖口与领口处的金丝自然地贴合在蓝色的底色上,左胸前也绣着镶金的耶路撒冷十字,将他本身的高贵气质更加凸显出来。 作为王储,莱特此刻本应该已经坐在前面大厅,而不是站在这里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的沉默后,莱特才上前一步,伸手掌心向上,朝萧瑜递了过去,然后重新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期望:“相信我。” 萧瑜抬手握住莱特摊开的手,掌心干燥的触感让他一瞬间产生一种安心的感觉,他笑了笑,握着对方的手紧了紧,轻声说道:“我信你。” 下一刻,站在他另一边一直沉默着的哈德良也上前一步,抓住萧瑜垂在身侧的手,僵硬着脸说道:“你无罪,所以不要轻易认罪。” 对于哈德良固执地坚信自己无罪,其他不作考虑的态度,萧瑜有些好笑,然而感受到他内心的担忧,还是紧紧回握住他的手,靠近他低声回道:“谢谢,哈德良。” 忽地腰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力度,萧瑜低下头,便见到路德维希墨色的头顶。这孩子将自己埋在萧瑜的腰间,几乎带着一种决绝的味道。 腰部的力道让萧瑜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他还是笑着抚上少年的头,说道:“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没事的。”换来腰间更紧的力度。 少年比其他人都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他也明白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xx的罪行,若是将他的罪行揭发,萧瑜脱身便不是什么大问题,而最佳的人选,是他自己——这一点哈德良曾经异常严肃地找他谈过,然而萧瑜却出于对自己的担心拒绝了这一提议。 将有些不情愿的少年从怀中推开,萧瑜转身,从等待着的托马斯法官身边走过,直直往前方的大门走去,穿过了这扇铁质的大门,走向将对他进行审判的法庭。 大厅的整体布局与后殿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此处作为法庭的大厅中放着更多的十字架,两边燃烧的烛台也更多,将诸多柱子上的圣母像照得更加明亮,给整个大厅中覆盖上一层不容亵渎的庄严与神圣。 上帝之下,所有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萧瑜从大门后出现的瞬间,围在大厅外的人群猛地发出一阵嗡声,众人三三两两地开始交头接耳,视线也紧紧贴在他身上,或许是对传言中作为鲍德温王储朋友的杀人犯太过好奇,众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种莫名的火热,那其中所蕴含的意味让萧瑜不由皱紧了眉。事实上,出于多年阿萨辛的习惯,他对于彻底暴露在群众视线中有一种本能的抵触。 扫过厅外众人的脸,萧瑜便收回了目光,迈步向大厅正中走去。 托马斯法官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年岁已高的老人颤抖着向大厅最前面的座椅走去。 紧随其后的便是满脸布满严肃与矜持的莱特。众人在见到莱特的瞬间,爆出了更大的嘈杂声。流言中的两大主角到齐,众人几乎是被八卦点燃般,兴奋的视线从莱特与萧瑜之间来回移动,似乎是想从两人之间找出些什么线索来证实传言中的各种猜测。 同样感受到众人视线中的深意,莱特垂眼,掩去其中翻滚的负面情绪,径自前往自己的位置,不发一言地坐下。 大厅另一边早已在座的正是阿卡城守将康拉德。对于今日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他自然有所耳闻,对此,他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好奇不已,然而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到王储殿下明显压抑着的愤怒,便咳了几声,收回了自己探究的视线。 坐在他旁边的高弗雷子爵在萧瑜出来的时候便双眼沉沉死死盯着他,斑驳色彩搭配的长袍下,肥胖的腹部随着他的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极好地表现出了一名儿子兼继承人被杀的父亲该有的反应。 待莱特落座,托马斯法官清了清嗓子,喉结上下翻动着,努力提高声音说道:“既然高弗雷子爵与被告都已经上庭,那么便开始吧。” 话音未落,高弗雷子爵便迫不及待般从旁边的椅上猛地站起,伸出肥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站在大厅中央的萧瑜,大声说道:“我要控告这个残暴的、无耻的、可怕的杀人犯,他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儿子,并且企图逃脱惩罚。”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张,上前交给老法官:“这是我的申诉书,上面有六名神父的证词。” 高弗雷的表演可谓场作俱佳,说到自己死去的儿子时,他还作势擦了擦眼角,强调道那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然而关于他到底有多少私生子这一点,许多人俱都心中敞亮,明白得很。然而这一番作态却着实为他赢得了不少同情,大厅外响起众人窃窃私语的嗡声。 “杀人犯!”忽地,厅外传来一声高呼。那是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中年男人,仿佛受高弗雷所陈述的内容影响,他的脸部严重地扭曲着,带着深深的怒意看向站在大厅中央的萧瑜。 “杀人犯!” “杀人犯!” …… 被中年男人的高喊声所感染,人群瞬间犹如被一个引信点燃般炸裂开来,零散地爆出几声同样喊着怒意的叫喊声,随后众声音渐渐开始重合。 厅外的场景一时有些混乱,众人高喊着往前挤,似乎要在守卫的阻挡之下冲进来将他们口中的“杀人犯”就地解决,所幸大门处的守卫尽职地将长矛横在胸前,阻拦住这些失去理智的群众。 尽管已经预料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坐在一边的莱特还是沉下了脸。他不知道最先喊出声的人是高弗雷的刻意安排还是自然发生的,只是现下所有人都高喊着要处死萧瑜的场景让他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焦躁,平放在腿上的双手死死地握紧,用力的程度几乎让他感觉到掌心的疼痛,后背的伤口也泛着火辣辣的刺痛,一丝一丝地将自己的神经凌迟。 ——但那是错觉。莱特垂眼,掩去眸中的情绪。 “安静!”坐在上座的老人向前倾了倾身体,抬手做出下压的动作,费力地从喉间挤出一句颤颤巍巍的话。老人的声音并不很大,然而身为法官的威严在此刻却比任何言语都有用——老人出声后,厅外的骚动慢慢停息了下来。 第63章 魔鬼 “什么?!” “他说他杀死的是个奸杀幼童的谋杀犯?” “是贝克特吗?” “对!就是他!他就是个谋杀者!” ……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厅外的人群便一阵哗然。萧瑜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过多,让许多并不了解实情的人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然而在仔细思考他所说的内容后,众人很快将话题转到了贝克特身上。围观者中多少有几个人是知道他的风评的,尽管是一些谣言,但是在眼前的情况下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过来萧瑜所指的是什么。 若是一切属实,那么他的死实在是罪有应得。 “这是污蔑!这完全是你为了脱罪而编造的无耻的、虚假的栽赃!”高弗雷猛地从跳起来,双眼怒睁,脸色涨红地拿手指颤抖着指向萧瑜,大声喊叫道,“这是对贵族的冒犯!你这个该死的杀人犯!”紧紧掐着他肥胖身体的外袍因为他胸口愤怒的起伏几乎被撑爆。 萧瑜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高弗雷愤怒的叫嚣,而是直直看向坐在上首的托马斯法官。 在案件开审前,老法官便已经对此次案件有过了解。贝克特的糟糕风评以及城中对他某方面癖好的猜测都有所耳闻,因此他对于萧瑜说出这句话来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也清楚近段时间鲍德温王储命人在城中调查一些事情,必然已经有所进展。此刻坐在一边的少年王储便同样以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方向。 因此,老人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问道:“关于你对贝克特的控告,可有什么证据或是证人吗?” “托马斯法官!”高弗雷转身,不可置信地惊呼道,“这是污蔑!毫无证据的污蔑!”然而他脸上的紧张与恐慌还是不可避免地表露无遗,“我有证人!证明他是个残忍的杀人犯!” 这明显是害怕证据被拿出来而急于将证人推出来企图转移话题的行为,看到此情景的众人心下多少相信了萧瑜话中的内容属实。 没有理会高弗雷在一旁愤怒的吼叫,萧瑜转头与旁边的莱特对视一眼,一瞬间,两人之间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后者朝座上的老人回道:“有证人。” 闻言,托马斯法官点点头,向下面的两人说道:“既然你们都有证人,那么便先都传召过来吧。高弗雷大人,请让你的证人上来吧。” 这一顺序安排多少有些微妙,高弗雷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脸色也变得苍白,他明白托马斯法官或多或少因为鲍德温的原因而偏向了萧瑜这一方。毕竟他的证人出来陈述后再让对萧瑜有利的证人出现,案件就彻底从“平民萧瑜无故杀死贵族”这一恶性事件变成了“萧瑜替那些被贝克特残害的孩子报仇,而贵族死有余辜”。 正当高弗雷僵硬着脸,没有按照托马斯法官的吩咐叫上证人的时刻,一名侍从从一边的房间中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来到他身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原本脸色苍白的高弗雷便露出了狂喜的神色,他略带兴奋地低声问旁边的侍从,因为兴奋而显得异常响亮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莱特与萧瑜耳中:“你说的是真的?!” 获得对方的肯定后,原本不乐意执行托马斯法官命令的高弗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大声向上座的老人说道:“我这就让人把证人带上来。” 高弗雷莫名的态度转变让莱特本能地觉得不妥,心中升起一种不受掌控的感觉。皱起眉,他转过头示意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巴德低头。 “?”巴德顺从地弯下腰,听从莱特的吩咐。 眼睛死死盯着高弗雷势在必得的表情,莱特沉声说道:“去查查高弗雷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者找到了什么人。” “是。”巴德颔首,深深看了一眼下面的两人,转身从后面的铁门走了出去。 不出片刻,几名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父便被带了上来——果然是被高弗雷派人抓捕了。 几名神父脸上带着悲悯与虔诚的神色,手中紧紧握着颈间的十字架,边低声祈祷着什么边上前来到大厅中央。其中几人在见到萧瑜后便发出一声低呼:“上帝啊!”然后便重新低下头,将十字架贴放在自己的额头。 “他们是阿卡教堂的神父。”高弗雷上前一步说道,“被告在杀害我的儿子贝克特的时候,这几位神父都亲眼看到了。托马斯法官您也可以看看我的申诉书,几位神父都有在上面署名作证。” 托马斯法官点点头,抬起枯枝般布满褶皱的手,伸出食指朝下面指了指,示意旁边静立着的侍从将手中的圣经捧上,这才缓缓地说道:“几位神父,在作证前,你们需要向上帝做出声明。” 侍从会意,托着手中皮质封面的圣经朝几人走去。 几位神父上前,抬起左手放于圣经之上,另一只手按向心脏,低声念到:“向上帝起誓,我所说的一切证词都属实。” 宣誓完毕,托马斯法官才让几人依次说明他们所目睹的情况。 “很……很可怕。他当时我们正在路上,他忽然就出现了,一下子就把贝克特大人从马上掀了下来,然后……然后用一把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 “我记得,他的眼睛是红色的!”其中一名神父忽地叫了出来。 “是!是!我也看见了,是红色的!很恐怖!我和他对视过,那种眼神……那种眼神……”另一名神父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梦魇一般的表情,那是混杂着恐惧与不敢置信的表情,“就好象……就好象是……” “是魔鬼!是撒旦!” “对!是撒旦!” 一时间,几名神父俱都一致地如此喊道,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后怕。而厅外的众人听到如此的描述也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带着厌恶与畏惧的眼神如同针刺般不断射向大厅中央的萧瑜。 “够了!”一边忽地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几名神父的呼喊,莱特愤怒地一掌拍向旁边的桌子,“你们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这是你们看到的红色的眼睛吗?!” “殿下!”高弗雷同样大喊了一声,上前对上莱特愤怒的视线,“神父们只是在陈述他们所看到的情况,请殿下不要妄图干涉案件的审理。” 莱特担忧地扫过中央的萧瑜,自几名神父说到他杀人的场景时,他便一直垂着头,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心下焦躁无比,一股难以言说的戾气随着下面神父的陈述慢慢膨胀,几乎将他整个胸膛炸开。 这比杀人更加严重! 神父所说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有了一丝恐慌。“眼睛是红色的”这一描述荒诞无比,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话,然而这种话能够造成的结果却是比萧瑜杀人更加严重!这话暗示的是萧瑜是魔鬼!是异教徒!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教廷对于异教徒的处理是如何的残忍。“杀死异教徒不是罪恶,而是通向天国的道路。”——这句话自十字军东征伊始便在十字军中广泛传播,多年下来,这种观念已经深深刻在了几乎所有基督徒的脑中,因此在面对任何可能的异教徒时,基督徒都是毫无理智可言的。 若是法官和厅外的民众相信这话,案件的性质便会立刻发生变化,结果便是萧瑜转移到异端裁判所。异端裁判所对于异教徒的处理更甚于十字军,莱特很明白,而他也明白,若是进了裁判所,即便是他王室的身份,也不能做出丝毫的干涉。 没有理会高弗雷,莱特转向那几名神父,高声喝道:“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们看到的是什么颜色?!如果他是魔鬼的话你们以为你们现在能够站在这里,毫无廉耻地向上帝撒谎,作出这种卑鄙无耻的指控吗?!若是你们不能对你们的言论负责的话我将以耶路撒冷王国王储的身份向你们起诉!你们的言论已经构成了污蔑!” 莱特的高喝声让大厅内外静默了片刻,众人面面相觑,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理解了莱特所说的内容后,略带信服地看向厅中的神父,看他们如何反应,只是其中几人仍旧用怀疑和嫌恶的眼光看向萧瑜。 几名神父在听到莱特包含怒意的话后都怔愣的片刻,然而下一刻,他们便被高弗雷的声音惊醒了。对于莱特带着威胁的话语,高弗雷同样以愤怒的话语回道:“殿下!神父已经向上帝宣过誓,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即便是作为耶路撒冷王国王储的殿下您,也没有权力在法庭之上恐吓这几位无辜的证人!” 几名神父反应过来,与高弗雷对视一眼后,同样上前一步,向莱特说道:“殿下,上帝在上,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他的眼睛确实是红色的。” 神父确认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般,瞬间激起了众人的情绪。厅外几名围观者愤怒地喊道:“烧死魔鬼!烧死魔鬼!” 这种情绪很快便如同野火般快速而疯狂地蔓延开来,几息间,厅外众人均异口同声地大喊道:“烧死魔鬼!烧死魔鬼!”愤怒之下,几人甚至想突破门口守卫的封锁向大厅中冲去,被守卫费力地拦了下来。 第64章 证人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脸颊消瘦,双眼无神,枯黄的头发如同杂草般凌乱无比,破旧脏污的黑色外袍勉强披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显得更为瘦削,周身笼着一层颓废落拓的气息。男人被守卫拱着走进大厅,面前严肃的阵仗似乎将他吓到了,他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坐于上首的托马斯法官,然后快速地低下头。 高弗雷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显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而是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向几名神父,用眼神质问他们这是什么人。几名神父却没有接收到高弗雷的视线,几人在见到面前男人的瞬间,便脸色微变,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虑。 “大人。”男人在身后侍从的推动下上前走了一步,鼓起勇气般抬头行礼。 托马斯法官向前倾了倾身子,眯眼看着下方仍旧有些畏缩的男人:“你知道你过来是干什么吧?” 男人点头,朝端坐在一边冷着脸的莱特看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的瞬间,他又低头避了过去,然后才闷声说道:“小的明白……” 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太轻,托马斯法官得向前倾斜过去才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因此微微皱起了眉头,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既然如此,你将你自己的身份报上来,然后说明是否认识那几个人。”抬手,老人伸出食指向几名神父指了指,“鲍德温殿下对于这几位神父的品行提出了质疑,而你是重要证人,我希望你能如实说明情况。” 似乎是被老人严肃异常的语气吓到,男人抬眼对上老人的视线,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是。”接着,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他不远处的六名神父与萧瑜,这才尝试着提高声音说道:“小的,小的原本是贝克特大人的侍从……” “等等!”高弗雷已经从几名神父明显不对劲的神色中看出些许端倪,听到男人的话,他立刻上前质问道,“我儿子的侍从,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弗雷大人每天事务繁忙,必然不会记得小的这个小侍从,而且,而且小的平时都在外面帮贝克特大人联系神父,买那些孩子,大人没有见过我也是正常。” “住嘴!”高弗雷再怎么疑惑此刻也明白了眼前所谓的证人将要说的内容是什么,立刻竖起眉毛满脸怒容地高声喝道。自己儿子平时的作风他一清二楚,对此,他从来都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只是眼前的男人既然是儿子的侍从,所做的事情也是与那方面相关,必然了解许多事情,若是证实这些内容,那么自己的控告完全没有赢的可能。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所说的内容完全是污蔑!我的儿子没有买过什么孩子!” “高弗雷大人。”莱特从一边的椅子上站起。刚才没有立刻出声制住高弗雷的原因便是巴德从外面重新进来,在他耳边向他低声汇报了他所查探到的消息。 “高弗雷爵士似乎找到了另外的重要证人,他们将他保护得很好,守卫太过森严,我没有查到那证人是谁。”巴德如此说道。 联想到高弗雷在听到手下汇报的时候露出的狂喜脸色,莱特直觉这个重要的证人会对己方不利,只是凭巴德也没办法查探到那人的身份,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是证人,至于是不是诽谤或是污蔑,待他说完他的证词再说不迟。”莱特很是悠闲地走到高弗雷的身前,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现在,还请您回到座位上,等托马斯法官对他的证词进行判断吧。” 尽管做出客气的邀请姿势,莱特的脸上也自始至终都带着亲切的笑容,然而被他直直注视着的高弗雷还是感到从脚跟处蔓延到背部的寒意,少年的眼神太过犀利,邀请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强势的味道,让他几乎招架不住,冷汗慢慢从额角渗出。 最终,高弗雷还是冷哼了着转身,死死瞪了男人一眼,朝一边的座椅走去。 而在他身后的莱特,则同样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只是在经过萧瑜的瞬间,一直静默地站着的萧瑜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一瞬间都明白对方的心理,均默契地微微颔首。随后,莱特回到自己座位处,转身坐了下来。 托马斯法官见状,挥手示意下面的男人继续。 男人这才从被高弗雷恐吓的惊慌中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几眼肃容的莱特,像是找到支持自己说下去的勇气般,这才继续说道:“小的和这六位神父一直有往来……因为,因为贝克特大人从教堂买十岁以下的孩子时都是从这六位神父手中购买的。” “你……你胡说!”几名神父脸色均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与苍白,其中一人忽地出声,然而那语调中带着明显的心虚,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于是,厅外围观的众人间再次响起小声交谈的窃窃私语声。 “安静!”厅外的声音越来越响,而几名神父在听到众人谈论的话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托马斯法官不得不出声制止厅外众人的讨论。待声音息了,他才转过头重新看向男人,“你的意思是,一,贝克特确实向教堂购买这些孩子,二,这几位神父便是这些交易的接手人吗?” “是。” “你可有证据?” 男人点头:“有。”随后男人从胸前掏出几卷纸,或许是因为被塞在男人衣服中的原因,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污渍覆盖。男人小心地将纸张捧上,而托马斯法官则示意身后的侍从前去拿来。 直到那几张纸落在老法官的手中,男人才继续说道:“这是贝克特大人与神父间的交易记录,我留了几张下来。” 自男人拿出纸张开始,几名神父的脸色就变得愈加苍白,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几张纸中记录的是什么内容,他们当初与贝克特所做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的高弗雷在见到神父脸上统一的神色后便明白过来,这几张纸便是确凿的证据。 果然,托马斯法官下一刻便朝几名神父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问道:“这几张纸上确实是你们的签名,将教堂收养的孩子卖给贝克特,证据确凿,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托马斯法官的声音传到了厅外,众人脸上渐渐染上愤怒,小声的呼喊声响了起来。 “禽兽!” 见到这一切的神父们均面无血色地软身倒了下去。这一彻底妥协的动作分明就是默认的姿态。即便是高弗雷,对此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牙,狠狠地瞪着几人。 让身后的几名侍从将瘫软在地上的神父押送出去,托马斯法官这才将手中的纸张放下,继续问道:“如被告所说,贝克特购买这些不到十岁的孩子是为了满足他的性欲。”似乎是对于自己这番表述不满,又似乎是对话语内容中的贝克特不满,老人微微皱起了眉,“你可知道这是否属实。” “属实。”男人很是确定。 “慢着,证据呢?你可有证据?”高弗雷再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涨红,愤怒地瞪着下面的男人。 “证据,”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萧瑜这时才转过身,抬眼对上暴怒的男人的目光,勾起唇角,扬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说道,“我们自然是有的,只是高弗雷大人真的想要我们将证据和证人再次请上来吗?” 闻言,莱特同样从座椅上站起身,下来走到萧瑜身边,与高弗雷远远对峙着。两人的视线如出一辙,带着几乎实质化的压力,让高弗雷感到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感。然而下一刻,他心中便为自己对眼前两人感到畏惧而涌上一阵狂怒,狠狠地咬紧了牙。 他明白,若是他们真的找到了相关的证人,在众人以及托马斯法官的见证之下,自己儿子的罪名怕是永远也洗不清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贵族私下间的默契,然而现下被堂而皇之地抬到法庭上,无论怎样都是一种丑闻,贝克特也会因此而受到民众的厌恶与辱骂。 转眼间想起侍从向自己报告的内容,高弗雷猛地转过头,仍旧残留着怒意的面孔显得狰狞扭曲,他低声吩咐道:“把人给我带上来。”待下属领命出去后,他抬头向托马斯法官说道:“我这里也有证人,能够证明被告本身便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因此,对于他杀死贝克特的目的,我依旧表示怀疑!” 这一番说辞,这般恼羞成怒,急切地将自己的证人叫上庭来的行为,已经表明了他默认萧瑜所说关于他儿子贝克特的内容。而这名证人,似乎是他的最后一击,他要将萧瑜定义为一个杀人老手,一个屠夫。 莱特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高弗雷方才表情的转变一直让他不能释怀,此刻他孤注一掷般的狠意也让他心头隐隐浮上些许不妙的感觉。站在他身边的萧瑜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疑惑地转过头,眼带疑惑地看着他。 最终莱特还是摇了摇头,向萧瑜示意没事,心道一切等那名所谓的证人上来便会知晓,他现在担心也没用。 托马斯法官身后的侍从领命,从大门处走了出去。一时间,大厅中央弥漫着一股僵硬紧张的气氛,高弗雷脸上已经褪去了原先的愤怒与仇恨,反而露出带着恶意的扭曲笑容,眼神中还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让萧瑜皱起了眉。 努力忽视前方投射到身上让他备感不适的视线,萧瑜抬头看向厅外,然而下一刻,他便顿住了身体,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 第65章 背叛 深邃的轮廓,碧色的眸子,往常总会翘起的嘴角此刻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垂落在耳际的黑色短发将他的半边的脸遮住,然而仍旧露在外面的部分却死死地紧绷着,让人无端感到冰冷,完全陌生的冰冷。 在见到来人面貌的瞬间,伊兹脸色发狠,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步上前,企图去抓对方的领子,然而还没碰到对方的时候,便被两边的侍卫抬枪挡了回去。那侍卫横起眉眼,等着脸色难看的伊兹,喝道:“回去!” 伊兹没有理会朝她怒喝的侍从,而是双眼冒火地死死盯着前方的人,那眼中的痛苦与仇恨若是能成实质化,必然将那人灼伤。站在她身后的爱德华上前,抬手将伊兹揽在怀里,止住她仍旧往前的动作——前面,侍卫已经横起的长枪几乎抵在了她的身上,若是她再前进一步,泛着冷意的金属枪头必将刺入她的身体。 “伊兹,伊兹,冷静!”爱德华瞥一眼前方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的人,朝伊兹轻声说道。 而被伊兹盯着的人,则犹如没有看到她的动作与眼神般,无动于衷地侧过脸,朝侍卫说了一句:“走吧。”语气平平淡淡,似乎这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关。 “亨利。”另一侧,哈德良自对方出来后便冷下了脸,此刻见对方对伊兹视若不见,终是上前,唤住转过身,打算继续往大厅处走的男人,“还记得你加入金蔷薇骑士团时所作的宣誓么?” 听到哈德良的问话,亨利的身子顿了顿,他低了低头,黑发垂下,挡住他的表情,从萧瑜的角度完全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然而仅仅瞬间,他便重新抬头,脸上恢复了之前的一派淡然。 两人视线交接的瞬间,萧瑜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中亨利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般冰冷的表情,他从来都是眼角带笑,嘴角也时时弯起,翘起恶作剧般的笑容。他会哥俩好地将手架在旁边人的肩上,脸带兴奋地偷偷告诉对方他刚听到的小道消息,他会在骑士团中有人阵亡后,默默地回到战场,重新从对方尸体上拿回铭牌,他会抢着去执行那些危险度较高的任务,他总是笑着说:“我的经验可比你们这些菜鸟多了去了,你们还是安安分分去接那些容易的任务哈。” …… 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用形同陌路的眼光看着哈德良、伊兹和自己。 萧瑜想起四年前他随着骑士团回到总驻地的时候,亨利成天提心吊胆地在自己眼前晃悠,并且时不时地偷瞧自己,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只是以萧瑜敏锐的感知,这种小动作在他眼中早已完全暴露。 他私下里问过伊兹亨利为何会成天跟着自己,伊兹斜眼瞥了他一眼,双手抱臂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的身后——那里,亨利正佯装路过般看天看地,只是偷瞄过来的视线却被两人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 “他呀,还惦记着之前的事呢,怕你整他,所以天天在你眼前献殷勤。” 萧瑜终于明白过来这些日子以来的别扭是怎么回事,因此回去后便将亨利叫到眼前,对他说:“之前的事我不会在意,你也别整天围着我了。” “真的?!”亨利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接着,他脸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双眼闪闪,狂点头道,“好好好,只要萧你不在意,什么都好说!” 下一刻,他便猛地站起身,欢快地尖叫了一声跑出门去。 然而等到亨利在多日后因为一件小事便被萧瑜关进小黑屋的时候,他才欲哭无泪地明白过来,萧瑜对自己的口误记得清清楚楚,估计还因为几日前自己的行为而加重了对自己的惩罚。 “小心眼,小安提……”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亨利努力缩了缩身子,在黑暗中调整了一下身体,以免长时间躬着的姿态让自己各处的肌肉都僵硬起来。 上面的木板忽地传来一阵规律的敲击声,随后,伊兹的懒洋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省点儿力气吧,没见过你这么蠢的,我以为你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 远处站在柱旁的萧瑜看见这一幕,轻轻勾了勾嘴角,接着便转身走了回去。 “证人,你说你认识被告?”托马斯法官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萧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抬眼看向对面,亨利已经站到了大厅中,直直面对着坐于上首的托马斯法官。 他点点头,完全没有转头看一眼萧瑜的打算,而是平静地回道:“事实上,我们是同一个骑士团的兄弟。” 说到“兄弟”一词的时候,亨利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睛也垂了下来。 然而这短暂的一瞬,却被萧瑜捕捉到了。同样的,在听到这一个词的瞬间,他心下泛上一阵微妙的感觉,脑中也猛地浮现出骑士团的宣誓词中的一句话。 ……我发誓,永不背叛我的兄弟。 手背猛地传来一阵热度,那是身边人握住自己手的原因,萧瑜抬头,迎上莱特担忧的目光。 莱特见到亨利的瞬间也满是惊讶,联系到巴德查探到的情况和眼前的情形,明白过来高弗雷找到的重要证人便是金蔷薇骑士团的亨利。只是亨利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阿卡城,还站在高弗雷那边对萧瑜进行指控? 似乎是因为没想到出来的证人会是亨利,萧瑜的情绪变化很明显,让站在身边的莱特很快便察觉到了。好友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并且伙同其他人将他送上绞刑架,这种被背叛的感觉恐怕会让萧瑜不好受。想到这一点,莱特便伸手握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果然,尽管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表露出来,他的手还是有些冰凉。 萧瑜感受着手背的温度,朝莱特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接着便转向了亨利那边。 “那么,对于被告,你有什么想说的?”托马斯法官始终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向静立在下面的亨利问道。 亨利如同背诵着一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般,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我与萧瑜相处了有五年,足够有资格说明他确实是个杀人犯。” “法官阁下,萧的身份是雇佣兵,在战场上杀人并不能作为构成他罪名的证据。”莱特在一边出声。 亨利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莱特,他的双眼深邃而黑沉,那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将人吸入然后溺毙在其中的浓重情绪,几乎让莱特不敢直视。他缓缓地开口:“鲍德温殿下,萧的杀人技巧您应该很熟悉吧,您觉得那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么?” 初次与萧瑜见面时对方干脆利落斩杀沙漠强盗的情景忽地浮现在莱特眼前,那一击即杀、平平无奇却效果奇佳的杀人手法绝不是普通士兵或是骑士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技巧。莱特一直明白萧瑜并不简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件事中尽力保住他,因此他只是沉声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萧瑜抬手拉住略显激动的莱特,上前一步直接对上亨利,语气同样波澜不起:“我在这几年间杀掉的人确实不少,只是我想要知道,你要以什么名义来指控我这个杀人犯?” 亨利扯扯嘴角笑了笑,印象中同样弧度的笑容展现在眼前,萧瑜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熟悉感,反而从对方翘起的嘴角感受到了嘲讽般的恶意。 “不,我并没有什么指控你的打算,我只是一个证人而已。” “你既然是他的兄弟,那么关于他的品行必然是一清二楚的。现在——”一边的高弗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环视了周围一圈,脸上慢慢浮现出得色,慢悠悠地说道,“你就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被告是否是那种能够将受困孩子解救出来的那种人。” 亨利转眼与得意地笑着的高弗雷对视了一眼,两人视线交接间如同交换了什么情报般,下一刻,亨利便抬头直面向托马斯法官,一字一句地说道:“去年七月,被告在任务中杀害了三个孩子,今年三月,被告在一个护送任务中击杀了至少十名孩子,那些孩子最小只有五岁。法官阁下可以依此判断一下,他是否会对孩子有所同情。” 托马斯法官皱眉向萧瑜问道:“他所说的是否属实?” 萧瑜没有回望向上面的法官,而是仍旧保持着面对亨利的动作,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听到法官问话的瞬间,他眸色变深,毫不犹豫地点头:“属实。” “萧!”莱特猛地抓住萧瑜的肘部,脸色焦急地低声叫道。他手中的力道很大,紧紧地掐着萧瑜的肌肉,让他微微不适地皱起了眉。 萧瑜动作没有丝毫变化,视线也依旧停留在亨利身上,并没有理会身旁忧虑的莱特。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他不会否认,尽管两次任务中他所击杀的孩子都在任务目标内。只是他更想知道的,是亨利要将他置之何地。 第66章 孩子 萧瑜垂眼,掩去眸中的情绪。 “我发誓善待弱小”——这句话是骑士需要遵守的重要誓言,骑士团中大多数人是来自欧洲的法兰克骑士,对于荣誉,对于誓言,仍旧保持着敬重的态度。虽然仍旧有许多骑士并没有完全遵守这一重要的誓言,但对于杀死无辜的孩子这一点,不管是骑士,还是普通人,都是有着清楚的认知的。 只是——他是阿萨辛。 在中世纪二十年来的生活,特别是在阿萨辛中的经历早就让他将前世法制的种种抛到脑后。狂热的十字军东征,愈发激化的宗教矛盾所带给社会底层群众的灾难,不是靠仁慈和主的恩典能够救赎的。 而他,一名阿萨辛刺客,能够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活下去,仅仅是因为——他眼中并无弱者。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不论是贵族还是流浪汉,每一个人都可能在下一刻将自己杀死。 阿尔里克曾经告诉他,不要忽视任何可能的敌人。在这一点上,他做得其实并不到位——他可以面无表情杀死年仅七八岁的孩子,只是因为他在自己任务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并且大喊出声,却竟然选择为了救下包括路德维希在内的那些孩子而选择将贝克特杀死。 若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唯一的结果便是将那些孩子也杀死,他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接受高弗雷的指控,以及亨利对自己是杀人犯的指证。 “萧——”莱特担忧地看着萧瑜,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紧抿的嘴唇。亨利所说的内容他并没有什么意外,萧瑜的身手如何,他很早就见过,对于他的身份也有些许猜测,只是现在说出这些对于萧瑜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是或者不是。”亨利见萧瑜沉默了许久,勾了勾嘴角微笑着问道。那笑容,是对萧瑜将会说出的内容的笃定。 萧瑜这才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如同死水般没有任何的波澜,脸部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是。” “法官阁下,您也听他说了,他就是个残忍的杀人犯!连孩子都不放过,怎么可能会因为救什么孩子而杀人,更何况,这些所谓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还难说!”听到萧瑜的回答,高弗雷立刻接过话,向托马斯法官说道。他躬身向上首的老人行礼,斜眼看着站在莱特身边的萧瑜,语气中尽是愤恨与蔑视。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一切都是你的臆测。”莱特上前一步,对高弗雷说道,接着他转过身面向托马斯法官,继续道,“亨利所说的事情与这件案子并没有什么关系,萧瑜作为雇佣兵,接受别人的委托执行任务,换取酬劳,这本就是他的基本职责,不能用这一点来衡量他的品行或是借此断定他就是杀人犯。至于高弗雷大人所说的孩子是否存在,我会做出证明。” 托马斯法官一直静默地听着大厅中亨利与萧瑜以及高弗雷的陈述,左手放在椅子的扶手山,右手则屈起食指,缓慢而规律地敲打着另一边的扶手,从他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明显的态度。亨利这一番证词虽然说明了萧瑜并不存在什么仁慈之心,但是莱特对于萧瑜身为雇佣兵的辩护一定程度上也避过了杀人犯这一问题,毕竟十字军东征以来,战场上杀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你要如何证明?”终于,托马斯法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前倾了倾身子,用略显浑浊的双眼直直看向下面的莱特。 “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找到这个案子的直接证人。” “这件案子已经很明了了,还需要什么证人?殿下你所说的证人总不能是你自己安排的吧?”高弗雷对于莱特所说的证人还是有着些许担忧的,在亨利已经上庭指证萧瑜本就是个杀人犯后,若是再出现对自己一方不利的证据或是证人,他便不能将萧瑜送入监狱,自己的目的也完全无法达到,因此他只能面向法官肃然地说道,“法官阁下,还请尽快做出裁决,这样的杀人犯必须判处绞刑!否则公正将不会在耶路撒冷的土地上伸张!” 上座的托马斯法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量着现在的情形该如何处理。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大厅外便传来一声高呼:“不用两天时间了!证人在这里!” 听到声音的众人都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外面。随着厅外人群缓缓散开,一支队伍缓缓呈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队孩子。领头的是高大的埃林,跟在他身后的便是整张脸都皱起的路德维希,他后面跟着的,则是十多个面色蜡黄,明显遭受过长期虐待的孩子。 这些孩子应该是长期待在不见天日的场所内,俱都骨瘦如柴,身材矮小,脸色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然而统一的一点,便是模样清秀,五官分明。他们由埃林领着,胆怯而小心地往前走,待经过那些好奇地朝他们张望着的人群时,大多数孩子均如同受到惊吓般缩了缩脖子,犹豫地后退了几步,直到埃林停下步子,朝他们招了招手,才快步走上前去,寻求庇护般围在他的身边。 走在埃林身后的路德维希在穿过人群,看到站在大厅中的萧瑜时,脸上保持许久警惕很快便消散开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嘴角动了动。他加快速度上前几步来到萧瑜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站在了他的身后,形成一种躲避般的姿态。 萧瑜明白过来这孩子在人群中容易紧张,也顾虑着周围的人,没有做出扑倒他怀中的动作,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以作安慰,果然,在触到他头顶的瞬间,手掌下紧绷的身体便缓缓放松了下来。 莱特在见到埃林与他身后的孩子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芒,脸上的肃然与凝重也褪了下去,换上轻松的表情。而与莱特相反,高弗雷在看到那些孩子的瞬间便脸色苍白,眼中浮现出一丝慌乱。尽管没有干涉过儿子那方面的兴趣,也对于他搜集孩子这一点并没有详细的了解,见到眼前的一幕他还是明白过来这些瘦小的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了。 “殿下。”埃林上前,与一边的巴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向莱特禀报,“已经找到那个地方,在城外一处废弃的房子里。其他的孩子已经回家,留下来的这些,是愿意上庭作证的。另外,我将看守那处的管事捉了过来,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试图将那些孩子转移。”说完,埃林便下令将人带上来。 “大人,我冤枉的啊!我什么都没做!”还没见到人,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喊声便传了进来。待侍从架着他进入大厅,那人立刻跪了下去,膝行几步靠近上座的托马斯法官,大声喊道:“大人饶了我,我只是遵从贝克特大人和高弗雷大人的命令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高弗雷脸色涨红,猛地上前,抬腿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脚,直将那人踹得惨叫一声,狠狠倒在地上,他才抬手指着那人尖声叫道:“你这个贱民,竟然敢污蔑我的名声吗?我什么时候给你命令的?!” 萧瑜与莱特一直面色冷峻地旁观着场中闹剧般的场景,站在那男人身边的埃林则挑眉,在高弗雷动作的瞬间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看好戏般抱臂看着对方的一番作态。他身后的几个孩子见到这一幕时都脸色变了变,似乎是被吓到了一半往埃林身后躲了躲。另一边,已经完成自己任务的亨利则犹如独立于整个案子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各人的神态与动作。 “安静!” 直到上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喝声,下面的几人才如同被按了暂停键般噤了声。高弗雷原本想要抓住那男人胳膊的动作也僵硬着停了下来。他憋着一张涨红的脸,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眉间已经紧紧皱起,显得整张脸更加如同枯败树枝般的托马斯法官。 “证人请说明你的身份,其他无关人等请回到座位。”年老的法官大人沉着脸,丝毫没有看高弗雷一眼,而是向倒在地上还在呻吟着的男人沉声说道。 高弗雷仍旧不甘心地想说些什么,然而在见到老人明显不悦的神色后,他理智地咽下了快要出口的话,而是咕哝了几声,朝倒在地上的男人狠狠瞪了一眼以作警告,才脚步生风般朝自己座位走去,憋闷着坐了下来。 男人见高弗雷回到座位,小心地从地上站起来,瞥一眼双眼冒火瞪着自己的男爵大人,接受到对方威胁般的眼神后,他才缩了缩脖子,朝上座的法官喊道:“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我只是听从老爷们的命令而已。” “你说的命令是什么?” 男人像是有所顾虑,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了高弗雷一眼——这动作所包含的意思很明显。托马斯法官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坐在一旁的贵族,随之便抬手敲了敲扶手。敲击的声音将下面男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来,托马斯法官才说道:“法庭上追求的是公正的判决结果,没有人能够在庭上或者庭下对你进行威胁与恐吓,作为阿卡大法官,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现在,证人,请你说出实情,你所说的命令是什么?” 第67章 解释 眼前的情况已经足够让男人已经明白,他的处境不是光靠否认或者狡辩能够拯救的了。因此他如同自首般将他所知道的所有情况都一股脑儿地倾倒了出来,以求得法官对他的从轻发落。 对于贵族豢养孩子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一点,在这个年代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教会内部相同的事件也不少,很多人对此都心照不宣。然而作为阿卡城的法官,托马斯深受传统天主教教义的影响,在前去欧洲巴黎等地接受教育的时候,他便生活得如同禁欲的苦行僧一般,严格遵守诸多戒律。对他而言,人一旦放纵自己的私欲,便是任由魔鬼侵袭自己的灵魂,最终将会堕入地狱。 这些孩子们逐渐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有的是被教堂收养孤儿,有些则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也才六岁而已,然而他们身上的诸多伤痕已经足以说明他们所遭受的是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与虐待。面对那些孩子时,托马斯法官的愤怒几乎难以抑制。 “大人,孩子们已经作证,我想整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贝克特确实从教堂中购买孩子,并且通过其他肮脏的手段绑架了这些孩子,而萧瑜所做的,确实是将这些孩子拯救出来。”在孩子们一个个如同受到惊吓的小猫般重新躲回埃林身后之后,莱特上前直直面对仍旧带着怒色的托马斯法官,语气平静地总结道。 高弗雷闻言,还想做些辩驳,然而没等他说什么,托马斯法官便扶着椅子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大声宣布道:“关于这件案子,被告萧瑜杀死贵族本该处以绞刑,但被杀者所做的事情更加罪恶,更加无法原谅!上帝在上,愿那些死去的孩子安息。”说着,老人抬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见到老人这番动作,厅外的群众也做出同样的动作,跟着他低声呢喃了一句。 紧接着,托马斯法官便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大声宣布道:“主在上,我以上帝及耶路撒冷国王所赋予的权力宣判,此案的被告,萧瑜——无罪。” “呼——”听到法官宣判的时候,莱特明知结果不会太糟糕,却还是不由自主攥紧的拳头,他旁边,作为被告的萧瑜则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神态,即便是听到法官最终对他无罪的判决,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只是在注意到莱特放松下来的情绪,他眼中才闪过一丝包含着感激的光芒。 宣布完判决的托马斯法官在侍从的搀扶之下缓慢地向后殿走去,留下大厅内神态各异的众人。 得知结果的高弗雷尽管还是有些愤恨,却很明智地并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朝大厅门外走去。立在他一旁的亨利抬头深深看了一眼萧瑜,便迈步跟在了高弗雷身后。 人群中缓缓分开一条道路让两人走过。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案件开始审理之前,大家所获得的消息便是被告是一名杀人犯,而高弗雷爵士唱作俱佳的表演也让一部分人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想到结果却是被杀的贝克特私下里做出如此令人惊骇的事情,而被告则是为了救援那些孩子才杀死的那位贵族老爷。 这真是讽刺。 感受到周围众人的各色眼神,高弗雷重重哼了一声,双眼冒火怒瞪了周围人一圈,这才加快步子向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亨利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众人的眼神与小声议论,径自往前走着,然而没等他穿过人群,侧面一阵破空声传来,他的战斗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做出动作,抬手挡住几乎带风挥过来的拳头。 下一瞬间,腕部交接的两人便直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那是伊兹。与手臂相触的力度几乎将他格挡的手腕给压碎,亨利勉强抵住伊兹的压制,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伊兹,放手。” 对此,伊兹的反应是轻蔑地一笑,咬牙说道:“放手,让你这个背叛兄弟的混帐逃走么?”说完,伊兹便猛地抬腿往亨利腰间扫去,腿部带起的凌厉气势几乎凝结成实质般的利刃,毫无缺漏地刺向亨利的腰间,不留一丝一毫可能逃脱的缝隙。 亨利一瞬间便察觉到伊兹的动作,忙试图侧身避过伊兹横踢过来的腿,左手压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推。一击落空后,站立不稳的伊兹不得不后退几步,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此刻两人身边,已经空出一大片空间,围在周围的众人带着看好戏般的眼神兴奋地看着两人的对战。一方是骑士,另一方是女人,这可不是他们平时能够看到的情形。 前方,察觉到身后情况的高弗雷转过头看向无声对峙着的两人,脸色难看,用嫌弃无比的语调说道:“你还在后面浪费什么时间?跟上!” 对于周围一圈人的视线早已厌恶不已,此刻听到高弗雷呼唤侍从般的话,伊兹眯了眯眼,收回直视亨利的视线,对上那位高傲的贵族老爷蔑视的路线,语调平平,毫无波澜地说道:“你闭嘴,老头。”与她平静的语气不同,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犹如黑夜中的匕首般泛着丝丝冷意,直扎得人后背发凉。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高弗雷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这种上过战场、从死亡中打滚过来的骑士所拥有的骇人气势逼迫着他整个人的神经,对视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然而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竟向一个低贱的雇佣兵,而且还是个女人示弱,怒意瞬间涌上,他死死地咬牙,一字一句地吩咐保持防守姿势的亨利:“这个女人冒犯了我,我命令你与她决斗,并且打败她。” 人群中一阵哗然。若是众人没有猜错的话,两人是同一个骑士团的成员,方才女人袭击男人的动作凶狠无比,却也是出于对男人为高弗雷男爵作证的愤恨,而男人回手并没有带上什么致命的招式,而是保持着防守的姿势挡住女人的攻击。此刻高弗雷做出这番指示,明显是要逼得男人不得不收起对待同伴的容忍,做一番生死决斗。 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不是亨利希望看到的。 “大人……”亨利脸色一沉,回头看向面容扭曲的高弗雷,似是有所犹疑般开口。 没等他说什么,前面的伊兹便转了方向,将视线牢牢锁定他,嘲讽般说道:“真不错,既然你的主子做出命令了,你就按照他的指示来吧,记得,决斗——不死不休。”说完,伊兹朝旁边喊道:“我的剑!” “伊丽莎白!”爱德华从人群中挤到伊兹身边,低声喊道,“这是决斗,不是玩闹,你要明白!” 伊兹掀了掀眼皮,从他手中抢过自己的佩剑,将缠着的皮带扯开一把扔到地上,哼笑了一声摆出进攻的姿势:“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伊兹,我不想与你为敌。”亨利并没有抽出腰间的佩剑,而是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从伊兹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眼中近乎祈求的微弱光芒,只是——伊兹沉下眼,将对方深深地印在自己眸中。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与我为敌的问题,而是我以金蔷薇骑士团的成员,与你这个叛徒决斗。抽出你的剑吧!” “伊丽莎白——”爱德华无奈地在一边说道,“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你听亨利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他上庭指证萧是个杀人犯开始,就该想到会有这个后果。”伊兹双眼沉沉,没有丝毫光亮,几乎对面的亨利吞噬。下一刻,她便皱眉对爱德华说道:“你让开!”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3节 “我说了,与她决斗,你还在磨蹭什么?!”身后高弗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恶意。这种昔日战友刀剑相向的场景似乎极大地愉悦了高弗雷,因此他迫不及待地出口催促亨利开始动作。 闻言,亨利垂下了眼,右手缓缓抬起,搭到腰间佩剑的剑柄上。他此刻的想法无人能够明白,但是他与伊兹之间缓缓滋生的紧张气氛不断蔓延着,即便是一边围观的群众也不由自主地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屏住了呼吸,自觉地让开,静静等待两人的动作。 “够了。”蓦地,一声低喝止住了两人的动作,也将两人对峙间的凝重气氛破坏殆尽。这声音两人都不陌生,那是团长哈德良。尽管平时的事务管理都是由伊兹和威廉负责,但是在骑士团的重大决策上选择权还是在哈德良手中,而几次下来,哈德良对于时局的敏感度与趋利避害的能力都让团员们不得不信服,因而在骑士团内部,哈德良的命令始终受到众人的认真对待。 伊兹可以无视爱德华的劝说,却无法将哈德良的命令放在一边,只是现在——伊兹紧了紧手中的佩剑,仍旧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亨利,开口道:“团长,我记得你说过,对于叛徒不需要任何的同情与仁慈。”说到“叛徒”两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那其中的讽刺与仇恨几乎遮掩不住。 哈德良穿着骑士团统一的罩袍,除了作为团长的标志,其他的图案与样式与亨利的一般无二,他右手扶着腰间的佩剑,踩着规律的节奏走到两人中间,转过身面对脸色恢复平静的亨利,说道:“我需要他的解释。” “这还需要什么解释。”没待亨利回答,伊兹便嘲讽地笑道,“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他陷害兄弟的借口。” “伊兹。”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伊兹回头,见是萧瑜,这才缓下了脸上狰狞的脸色,回道:“萧。” 萧瑜收回手,同样以劝说的语气说道:“我也想知道他这么对我的原因。” 他的态度与哈德良如出一辙,伊兹撇撇嘴,这才将佩剑放下,双目如炬刺向亨利,说道:“就让我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借口来。”至于在亨利身后发号施令的高弗雷,伊兹表示,管他去死。 第68章 条件 亨利自然是不会因为在骑士团中待腻了这个理由而离开的,更何况他为高弗雷上庭,指证萧瑜是个惯常的杀人犯,这个理由更加说不通。伊兹深深感受到一种被糊弄的恼怒,然而哈德良与萧瑜的神情却让她皱眉。 两人对于亨利随口诌的谎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愤怒的神情,而是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 “怎么?” 闻言,哈德良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什么,而是转过身,带着做出某种重大决定般的凝重脸色从伊兹与爱德华之间的空隙走过,向后面围观这一切的莱特走去。 对于哈德良的神态变化早已掌握得一清二楚,见到这一幕的萧瑜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细想之下却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捕捉不到。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然而在他刚打算迈步跟上哈德良时,伊兹上前一步将他挡住,眉头紧锁着不悦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萧瑜这才将紧紧锁定在哈德良身上的视线收回。对面伊兹稍显恼怒的表情,萧瑜才回道:“你刚刚听到他说的话了。” 伊兹皱眉,想了想方才亨利离开时所说的话,依稀记得是一句“我听命的不是你”,想到某种可能,她猛地抬头对上萧瑜暗示般的目光,明白萧瑜与哈德良所担忧的是什么,随后便脸色一凛,沉声说道:“若是针对你一个人的,还能解决,但若是亨利背后的人针对的是骑士团……” 下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然而这其中的意思两人都明白得很,亨利所听命的人,至少是高弗雷不能违背的,否则在他说出那句话后高弗雷不会满腔怒意却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亨利往回走。 “只是……”伊兹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继续问道,“哈德良说的你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萧瑜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伊兹不曾见过的深意:“你说,在法庭上说出我是伊斯玛仪派教徒的身份是否会比指控我为杀人犯更加有用?” 萧瑜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是轻飘飘毫不在意般,似乎他说的只是一件不足轻重的小事,然而在明白过来萧瑜所指的内容后,伊兹死死皱起眉头,像是从他脸上寻求肯定般怀疑地问道:“所以他并没有真的想让你进监狱?” 自四年前回到金蔷薇后,哈德良、伊兹等少数几人便知道了萧瑜原先的身份——这点在伊兹看来并不难猜测,现在也只是核实而已,而亨利也属于少数人中的几个。若是他真的有心想将萧瑜投进监狱,或是让他被判绞刑,他大可以将他原本是阿萨辛的身份说出来,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 尽管还是有些狐疑,伊兹还是若有所思地回道:“但愿如此。”对于亨利上庭指证萧瑜是杀人凶手这一点,伊兹仍旧难以原谅。亨利违背了骑士团的誓言,背叛了兄弟——这毋庸置疑。而经历过背叛的伊兹,最不能容忍的,恰恰是这一点——不管是兄弟,还是恋人。 回头看向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爱德华,正对上他投射过来的视线,伊兹一怔,想起不久前这人风尘仆仆地来到骑士团驻地,死缠烂打要自己原谅的模样。 伊兹恨死自己为什么在当时没有将他撵出去,而是放任他进入驻地,缠在自己身边。对于爱德华恳求原谅的痛苦表情,伊兹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然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以前的事情放在一边,毫无芥蒂地重新跟爱德华在一起。 她从来都认为,既然放手了,便彻底了断,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爱德华。自来到耶路撒冷后,她便不再有回去欧洲的念头,或许是死在战场上,或许是多年后与骑士团中某个人结婚,继续在中东这块土地上待下去——至少,计划中是没有爱德华。 他有封地,有爵位可以继承,本可以继续待在欧洲,过他的舒心生活,然而现在他却跑到了中东,成为鲍德温卫队中的骑士。 他说,他是来找她的。 对此,伊兹的反应是嗤笑一声,用几乎刻薄的语调说道:“不,我可不值得你不远千里来到中东。你应该待在自己的封地继承爵位,迎娶我那漂亮的妹妹,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不是吗?” 爱德华的神情在瞬间黯淡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奢望能够轻易打动伊兹的心,让她再次接受他,然而听到这样讽刺的话语时,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伤心的情绪中。 那次的谈话无疾而终,此后爱德华却坚持留在了骑士团陪伴伊兹,希望能够用自己的一举一动证明自己的心意。 伊兹看着爱德华棱角分明的脸,一阵恍惚。印象中这张脸上还没有如此多的胡茬,也没有如此深刻的褶痕,那时候,他绝对没有现在这般萦绕在身周的浓浓沧桑感。岁月似乎在他脸上刻下了异常深刻的痕迹,见证了他从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的成长。 只是,伊兹低下头,过去发生的一切不能轻易抹去,她所受到的伤害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愈合,这种伤口,一旦触碰了,便会再次裂开,化脓,腐烂,一切痛楚都会再次重演,而她,早已抛弃过去,更不想再次与过去有所关联。然而几天下来,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没有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将他从自己身边撵开,没有一开始便将他的书信都扔了——若是自己坚持的话,他绝对不会再死缠烂打。 伊兹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抚平了心头的情绪,这才重新抬眼,直直撞上爱德华担忧的视线。 “身体不舒服吗?”对方脸上的担忧之色更加明显。 伊兹摇头,低声回了一句:“没事。” 被爱德华紧紧黏着,伊兹在一路过来的途中不是直接无视爱德华便是对他恶语相向,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还是第一次,爱德华似乎没料到伊兹会是如此的反应,听到那句低语后怔愣了片刻,下一刻,明白过来的他便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止不住的喜悦从他弯起的双眼中漫溢出来。 见到对方露出与自己成熟外表丝毫不符的孩童般的笑容,伊兹心下无端涌上一股懊恼的情绪,暗自啐了自己一口:真是疯了。 萧瑜在一边看着两人的互动,见眼下的情况,明白过来爱德华确实已经让伊兹的态度有所软化了,若是两人的误会能够解开,对两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他也衷心希望伊兹能够获得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对了。”萧瑜想起伊兹和爱德华忽然出现在阿卡城,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跟着亨利过来的么?” 闻言,伊兹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她从腰间口袋中掏出一卷信纸,递给萧瑜:“你自己看吧。” 伊兹的脸色夹杂着凝重与愤怒,甚至比面对亨利时还要难看。见着她的表情,萧瑜心下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很快伸手接过,将信纸展开,快速浏览起来。然而刚看了开头,萧瑜便同样沉下了脸,眉头紧锁,嘴角也抿成一条直线。 “这些情况都属实么?”萧瑜的声音很冷。 伊兹点头:“现在为止已经有二十人退出骑士团,成为了其他贵族的骑士。他们所效忠的贵族很零散,我无法查明到底是否有什么人在背后策划这一切。” “亨利呢?” “亨利与他们的情况都不同,他并没有像其他几人一样做出足以被告上法庭的事情。他在一次任务后提出要脱离骑士团,我以为他是被人胁迫,但事实证明他是自愿离开的。”顿了顿,伊兹还是忍不住心中愤怒的情绪低声骂了一句“该死”——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亨利,才继续说道,“我感到很疑惑,便跟着他过来了,没想到他来到阿卡城,是为了作为证人对你进行指证的。”最后几个字,伊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你是如何判断他是自愿离开的?” “其他人都是出任务期间被人陷害,进了监狱,但是他没有。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被关押或是胁迫,他的所有行为在那之前都很正常。” “团长知道这件事吗?”萧瑜将手中的信纸叠起,抬眼看向远处。那里,哈德良正与莱特说些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脑海中猛地闪过之前哈德良向他说的话,萧瑜猛然意识到两人所谈的内容会是什么,忙问道,“哈德良什么反应?” 伊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两人所在处,回道:“团长之前有给我来信询问是否有骑士退出骑士团,成为其他贵族的手下,这封信我在途中就收到了。” “控告骑士团的成员,然后以贵族的身份将他们保出来,条件是他们退出骑士团,效忠于这些贵族——如果这真是什么人的阴谋的话,还真是大手笔。”萧瑜想到自己的情况,同样是被高弗雷男爵控告,若是莱特没有坚持将整个案件仔细审理,只怕自己的结果也会是如那些人所安排的一般,被迫脱离骑士团,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自己并没有如对方所愿,失去了查探这件事的可能。 萧瑜将手中的信纸塞入腰间的袋子中,向莱特与哈德良走去。 第69章 事因 “殿下。”几人身后,巴德的声音传过来。他紧锁着眉头,脸色凝重,快步从远处走向莱特所在的位置,宽大的披风在他身后大幅扬起,划出一个飞扬的角度。他身后,是将那些孩子送回去的埃林和路德维希。 与成人相处完全不同,路德维希对于孩子的接受度比其他人要高得多,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帮助埃林安抚那些不安的孩子,让他们能够上庭作证的原因。此刻见到萧瑜,他奔跑着上前,没有扑进他的怀里,而是重新躲到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见状,萧瑜也只能无奈叹口气,任他抓住自己的衣角,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另一边,巴德还没靠近莱特,便抬手,将手中捏着一卷信纸递给他:“这是从耶路撒冷过来的信件。”从他脸上凝重严肃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对于信中所说的内容已经有所了解。 莱特伸手接过信件,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用眼神示意了巴德与埃林等人一眼,便转身往驻地走去。众人也明白此处不是什么谈话的地方,便快速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 在王国境内发布的各式公文或是信件都会盖有代表耶路撒冷王国的火漆印,但这封信的封口处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绘有鸢尾花纹的印记。萧瑜对于王国境内诸贵族的家族所使用的纹章并没有详细的认识,但是这一象征着三位一体的标志性鸢尾还是让他一眼便认出了其拥有者——阿格妮丝。 莱特在任命雷蒙德为摄政后便离开圣城来到阿卡,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已经有所预料。激进派对于雷蒙德担任摄政必然是有所不满的,但以雷蒙德的能力,压下这些不满并不是什么难事——作为摄政,莱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温和派贵族与激进派之间的矛盾早已存在,在这次任命之后将会引起的风波也不会平静,事实上,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发展——前提是不因此与萨拉丁对上。 将信件快速浏览一遍,然后折叠收好,莱特直接转头问萧瑜:“迈尔斯的案子没法继续下去,我要尽快回到耶路撒冷,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 在见到巴德神色凝重地将这封信递交给莱特的瞬间萧瑜便有所感知,此刻听莱特如此问道,他还是有些犹疑。毕竟骑士团的情况现在算不得多好,以他对哈德良的了解,他必然是要尽快回到总驻地查明这些情况,并且尝试保住剩下的成员的。自觉是骑士团成员的他在此刻也理应跟随哈德良一起回去。 但没等他说出什么,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静默站在一边的哈德良便开口:“萧,你随鲍德温殿下前去圣城,我先回去驻地处理那些事情,之后再去那里与你汇合。” 萧瑜对于哈德良的安排有些不解,但是出于对哈德良的信任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回道:“那好,我在耶路撒冷等你。” 伊兹在一边皱眉,她隐隐感觉到哈德良对于这件事不对劲的情绪,却说不出哪里有什么问题,只能问道:“那亨利呢?”对于亨利,伊兹还是憋着一口气,他不愿意相信他背叛了骑士团,但事实放在眼前不容狡辩,她也只能咬牙,希望他别再碰上自己。 听到亨利的名字,哈德良眸中猛地沉了下来:“亨利的事不急,他身后的人没那么容易暴露。而且我有一种直觉——”哈德良抬眼直直对上伊兹疑惑的目光,“在耶路撒冷,或许我们会再见到他。” ———— 莱特对于耶路撒冷那边的事情似乎很担忧,因此命人随意地收拾后便带着仅剩的十来名卫队成员上路了。 一路的风尘仆仆后,队伍在七日后中午回到了耶路撒冷。 萧瑜跟着莱特刚回到皇宫的住处稍作休息,侍从便报告阿格妮丝前来的消息。莱特一边抬手清洗着双手,一边吩咐侍从让她进来。多日来因为队伍急于赶路,两人的身上都沾染着许多灰尘,清洗完双手后,莱特命人换些水,以便萧瑜能够继续清洗身上的脏污。 “莱特。”阿格妮丝脸带喜悦地推开门,视线在捕捉到大厅中央的萧瑜的瞬间,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随后便快速放松了下来,径直向莱特走过来。 “殿下。”萧瑜识趣地向这位女性躬身行礼,接着便打算退出房间。坐在一边的莱特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在他走向大门前便拉住了他的手。 “你无需避讳。”这句犹如神谕般的话是莱特带着身为王者的气势说出的。在向哈德良提出那个条件时,他便已经确定,不管是萧瑜自己的考虑,抑或是哈德良对于金蔷薇的担忧,萧瑜会成为他的骑士——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莱特对于“自己的”这一词几乎带着魔怔般了的执着。自己成为国王后册封的骑士不会少,但是萧瑜将会、也一直会是自己加冕后第一个属于“自己的”骑士。因而自己所做的决定,不会避开萧瑜。 似有所感的阿格妮丝转眼间正瞥到这一幕,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光芒,只是她并没有说什么。 这位王储母亲一如既往地穿戴着颜色鲜艳的丝绸长裙,袖口与领口处的花纹带着浓郁的拜占庭风格,将她整个人点缀地如同黑夜中盛开的鲜花般迷人——只是那带着攻击性的魅力,却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阿卡城的事情处得怎么样?”说着,阿格妮丝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萧瑜。对于莱特固执地坚持要去阿卡城的原因阿格妮丝也有所耳闻,原本她以为莱特前去的目的是为了查明迈尔斯被刺杀的案件,但传回来的消息却让她有一种微妙感。 作为母亲,尽管多年来并没有多么亲密,阿格妮丝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是有所了解的。原本他以为莱特对于萧瑜如此信赖是因为对方曾经救过他。但是阿卡城的消息却让他忍不住皱眉。莱特对于萧瑜的庇护与倾向太明显,甚至是在拿自己王储的身份作赌注。 但是她没有在此说什么,只是非常自然地询问。 察觉到阿格妮丝目光的萧瑜只是抬头向她点了点头,接着便往大门处走去——那里,侍从正将盛好清水的脸盆端进来。萧瑜拍了拍侍从的胳膊,示意对方将脸盆交给自己。对方在一时的错愕后便明白过来,顺从他的意思将脸盆递给了他。 萧瑜在这时走开只是为了避嫌,因此拿到脸盆后没有立刻回到莱特身边,而是转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开始清洗自己的双手。 另一边,莱特面对阿格妮丝的询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萧的事情已经解决,只是迈尔斯的事情,我还没有查出什么。” 阿格妮丝自然是知道莱特查探迈尔斯的案件到底是为什么,此刻听到他的回答,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只是眸色变得有些深沉。 “查不出来什么倒也正常,你没事就好。”说完,阿格妮丝便弯下腰,怜惜地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莱特颇有些不自在,略微扭动着身子,转移话题道:“母亲,你来信所说的内容具体是怎么回事?” 自努尔丁去世后,远在埃及的萨拉丁便很快统帅手下的众多埃米尔北上,试图收复大马士革,王国内大部分贵族原本以为这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毕竟努尔丁圣王多年来发展的势力并不是一个年轻的阿尤布能够掌握的。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萨拉丁在仅仅几个月内,便一路北上,用第纳尔接手了努尔丁原有的诸多势力范围,而作为努尔丁权力中心的大马士革,也被萨拉丁以5万第纳尔的条件不费吹灰之力接管。 “他们做出这些事也是因为雷蒙德发出的政策。”阿格妮丝有些无力地辩解道。然而他与莱特都明白,在萨拉丁势力不断强大的时候纵容贵族的骑士团抢劫穆斯林的商队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情,反而愚蠢至极。 “什么时候拉丁国家的军队竟然做出跟贝都因强盗一样的勾当来了?”莱特的神色很冷。他可以忍受激进派与温和派贵族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却不能忍受众多激进派贵族毫无头脑的行为——尽管这一行为在很多贵族那里都是一种默认的规则。 “他们现在在哪里?” “现在还被关押在大卫塔的监狱中。” 阿格妮丝很清楚莱特在涉及到王国事务的时候是不存在什么私心的。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几名贵族是激进派中的几名代表,也是与她关系较好的几位。这件事一开始便是因为几人不满雷蒙德担任执政,在他发布上任后第一条政令——也即禁止对路过耶路撒冷王国的埃及或是大马士革商队进行抢劫,否则处于绞刑——之后,出于对雷蒙德的不满,明目张胆地违反了这一政令。 而事实的发展比他们所想的要严重,雷蒙德对于这一政令的坚持出乎他们的意料,他坚决要按照这一条令对这几名贵族处以绞刑——这也是为什么阿格妮丝写信请求莱特尽快回来的原因。 对于雷蒙德发出这一条政令,莱特是持肯定态度的。 第70章 上药 “雷蒙德是什么反应?” “还是我在信中所写的那样,他坚持要将这几人处死。”阿格妮丝踯躅片刻,犹豫着是否该向莱特求情。她在信中所写的内容已经很清晰——这几位都是她在耶路撒冷政局的同伴,这次的处决,若是雷蒙德有任何的私心在里面,便能发展成激进派与温和派的角斗。 迈尔斯被刺杀一事还没有明朗,就算是她怀疑这件事是雷蒙德所指使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也无法做出任何有用的动作。只是,若是如此放任雷蒙德对同自己一边的贵族施以绞刑的话,她在今后的政局中将会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 最终,她还是略带艰难地开口:“莱特,我知道这样要求有些过分,只是他们几人罪不致死。以往有许多做出这些行为的贵族,你父亲也只是对他们做出了警告而已。况且你就快加冕了,雷蒙德这般作为完全是不将你放在眼里。”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莱特眸色一凛。阿格妮丝在刻意将事情放大,他不是不清楚,她所说的内容,作为王储的他同样不能忽视。姑且不论雷蒙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那几名贵族施以如此严厉的惩罚,作为不久后就要被加冕为耶路撒冷国王的他,必须对此事作出明确的态度。 沉吟片刻,莱特转头直直对上阿格妮丝的目光:“母亲,我对于穆斯林的态度,你是知道的。萨拉丁现在已经将大马士革纳入掌中,在这个时候触犯他的利益,即便是我也无法原谅。” “莱特……”阿格妮丝死死皱紧眉头,颇有些急切地开口。然而不等她说出些什么,莱特便抬手制住了她的话,继续说道:“至于雷蒙德,我会与他谈谈,关于那几人的刑罚我会再斟酌一下,你先回去吧。” 阿格妮丝闻言一愣,莱特拒绝的态度很明确,对于这件事的认知也很清晰。看着眼前眉眼间依旧精致,只是慢慢变得刚毅起来的儿子,她胸中除了一阵憋闷的同时,奇异地也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这既像骄傲,也像失落,对于儿子已经能够准确地看出问题并且优秀地处理这些事情感到骄傲,也为他没有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而感到伤心。 雷蒙德成为摄政以来,温和派贵族从原本被激进派所压制的局面中缓过来,重新开始慢慢占据优势。许多贵族所属的骑士被雷蒙德收回,领地也不得不重新面向穆斯林开放,或者对穆斯林免去税收——这使得他们失去了财政来源。她对于耶路撒冷现有局面的掌控力度也越来越小,这让她不可避免地有些烦躁。 莱特是她与雷蒙德之间博弈的中心点。尽管她明白莱特在王国政事方面不会因为私人亲疏关系而有所偏颇,但是在面对如此紧迫的情况时她还是想试试以莱特母亲的身份让他能够稍微偏向于自己。 结局在意料之中。 明白莱特做出的这个决定没有变更的可能,阿格妮丝便不再说什么,而是笑了笑,站起身重新在莱特额角落下一个吻,轻声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接着,她重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待阿格妮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瑜才端着侍从重新送上的水,来到莱特身边。后者一直保持着坐在桌边的姿势,他紧锁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右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捻着罩袍的一角。 “若是那几个人被处以绞刑,麻烦的恐怕不止是那些贵族——抱歉,我听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萧瑜将脸盆放在莱特身边,抬眼望他,“现在,你可以把那些事情放一放,你需要换药。” 听到萧瑜的话,莱特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见萧瑜站在自己身边,左手拿着一块帕子,右手还捏着一个瓷瓶,见到自己看他,他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瓷瓶抬了抬向自己示意:“你自己不方便,我给你上药。把衣服脱了吧。” 几天来的奔波让莱特后背原本有所好转的伤势又加重了些,在路上的时候便是萧瑜帮助他处理伤口、换药,此时听到萧瑜的吩咐,莱特很自然地转过身,抬手将罩袍脱了下来。 后背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温度,莱特明白是萧瑜的手在抚摸着自己伤口周围的皮肤,之前几天在路上换药的时候,因为他全心都是尽快回到耶路撒冷的念头,因此在换药的过程中并没有注意到萧瑜的手温度如此得低。 他只是没有痛觉,并非感知不到萧瑜的温度。 现下他的书房中只剩下两人,这一触感在静谧的空间内不断放大,不断清晰,他甚至在脑海中依着后背感知到的温度描绘出萧瑜那只手的动作。那只手并不粗糙,因为被主人保养得很好,贴在自己皮肤上的触感也很细腻,但不知道是那手的温度太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萧瑜的手再次碰触到伤口的瞬间,莱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微,若是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只是将手放在莱特背上,仔细查看着萧瑜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这一动作,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 莱特忽地产生一种做坏事当场被人抓包的窘迫感,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方才一瞬间产生的慌乱感在心头挥之不去,不断压迫着他的神经。 见莱特确实没什么不适的反应,萧瑜便也不再留意,继续手中的动作。 “几块痂已经脱落,没什么大碍,只是有几处伤口裂开了。”简单查看完莱特后背的伤口,萧瑜便拿起放在一旁的瓷瓶,从那中间倒出一些膏药放置在掌心,然后小心地抹在莱特后背裂开的伤口处。 莱特感觉后背被萧瑜按压部分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心底窜上的慌乱感也越来越汹涌,勉力压下这种怪异的情绪,莱特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口说道:“关于你说的,我确实也是这么认为。” 萧瑜手中的动作不停,只是抬眼看了眼前背对自己的少年一眼。少年能够清晰地认出整件事情最核心的问题,并且能从整个王国的角度来看待、处理这件事情,不得不让萧瑜心中激出几许赞赏。 “我以为你至少会限制雷蒙德的动作。” “雷蒙德在王国事务上的判断,我还是能够相信的。”莱特垂眼,翘起的睫毛扑扇下来,从窗户中透过的阳光照射在他整个人的侧面,那精致的面庞与睫毛间筛出的彩色光影让萧瑜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词汇——神圣,如同教堂彩绘玻璃上、湿壁画上所描画的圣徒形象。 仅仅是一瞬间,萧瑜好笑地摇摇头,将脑中浮现出来的想法挥走,这才回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若你认为雷蒙德所做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如何处理那些违反政令的贵族?” “就像你说的,若是将他们处以绞刑,麻烦的不止是激进派那些人,我的麻烦可能更大。但若不处理他们的话,雷蒙德和拥护他的贵族那边没法交代。你说,我该怎么办?”莱特猛地转过头,直直盯着萧瑜,那眼中闪烁着什么光芒,让人一时难以分辨。 他突然做出的动作幅度太大,萧瑜一时没有收回手,在他转身的瞬间不小心碰上了还裂开的伤口,换来莱特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还是别动吧。”萧瑜有些无奈,重新倒出些膏药,擦到伤口上。抬头见对方仍然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中“你不回答我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的含义太过明显,让他忽略都不可能,因此萧瑜叹了口气,语气平板地说道,“你心中早就已经有所定论。现在的情况只能先保住那几人的性命,再作定夺——毕竟,你所希望的并不是某一派的完全压制。” “那你说怎么定夺?”莱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副誓要让萧瑜说出他心中所有猜测的模样——他似乎异常享受这种过程。 萧瑜一瞬间感受到这种恶作剧般的态度,面色平静地起身,将手中多余的膏药涂抹掉,并在旁边的脸盆中洗了洗手,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面向目光灼灼直视着自己的莱特正色回道:“鲍德温殿下,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雇佣兵,王国政事这种事情,我是不懂的。” 从萧瑜神态中看出了他确实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的态度,莱特这才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从旁边捞过自己的衣服穿上,手中动作不停,正色说道:“现在的情况下,我只能等。” 等,等什么?莱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等是什么。萨拉丁需要在刚收复的地区获取威望,获取原属于努尔丁领地中的平民对他的信任,因此这件事情可以作为他针对耶路撒冷态度的突破口。 耶路撒冷方面,除了那些支持宣战的激进派贵族,温和派在目前的情形下还是不愿轻易与萨拉丁起冲突的。而对于莱特来说,若是情况允许的话,他必定会在萨拉丁完成对耶路撒冷王国的包围前便对其进行突击,但是现在的情况对于王国并不是那么有利,阿马尔里克的去世导致的结果,是与欧洲和拜占庭的盟约需要重新签订——而这,恰恰是对他最不利的局面。 第71章 使团 “殿下。”雷蒙德推开大门,迈着大步向莱特走来。在见到他身侧的萧瑜时,同样皱起了眉,甚至是用审视的眼光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阿卡城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鲍德温对萧瑜的袒护态度一开始就很明显,在阿卡城同样耗费了诸多精力为他洗脱罪名——但在雷蒙德看来萧瑜依旧是个杀人犯。而他作为摄政更加担心的,是这个杀人犯会影响这位王储的决定。 “我听说你的判决是无罪。” 萧瑜点头,平静地回道:“是。” “恭喜。”尽管如此,雷蒙德沙哑的声音中并没有什么恭喜的情绪。接着,他便转向莱特,郑重说道,“殿下,我想亚历克斯几人所做的事情您也有所耳闻了。我对他们的判决,不知道您有什么想法?” 尽管对此已经做出自己的判决,但是在王国境内,雷蒙德仍旧只是摄政,这份公文的发布仍旧需要盖上代表耶路撒冷王国的十字火漆印,才能获得认可。因此,尽管雷蒙德的这项判决不容置疑,他还是需要过来想莱特报备,获得他的同意。 莱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状似无意地摆动起书桌上放置的象棋。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异常清晰,一声一声似乎敲击在三人的心上。他的这一番动作似乎像是给不远处站立着的雷蒙德一个警告,抑或是下马威。雷蒙德对此像是有所感知,但是处于他对鲍德温的尊重——至少在他看来,他勉强忍下了对方的忽视。 “雷蒙德,你所做出的决定,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是支持的。”半晌,莱特才在雷蒙德紧皱着眉头,几乎要出声询问的情况下捻起其中一个棋子,抬头看他,这么说道。 “但是?”雷蒙德挑眉,对于莱特所说的后文看似很期待。 莱特用手中的纯白棋子敲击了一下棋盘,示意雷蒙德过来,待他上前几步,恰好能够看到棋盘中间的情形时,他才用手中握着的主教棋子缓缓从棋盘上方扫过。 “你、贝里昂、波西蒙德和亚历克斯、吕西尼昂他们都是我两侧的主教、骑士和城堡,如今你做出这样的判决,从私人的角度来说我很赞成,但是现在的情形是——”莱特指了指棋盘的另一边,那边的诸多棋子已经列好了阵型,做出进攻的姿势。 “你需要我下令将自己一半的城堡、主教和骑士都砍掉么?”说着,莱特一次用手中的棋子点了点国王旁边的三个棋子。 一个,两个,三个。三个棋子依次倒下。 雷蒙德很快明白过来莱特的担忧,他双眼直直盯着棋盘中两方棋子的形势,沉默良久,这才开口道:“殿下对现在的情势有如此清晰的认识,作为摄政的我很欣慰。只是政令的发布并不能被愚弄,他们几人必须受到足以当作警戒的惩罚。” 见雷蒙德有软化的迹象,莱特笑了笑,回道:“我想你对萨拉丁有所了解吧?” 话题一时转变得太快,雷蒙德有些疑惑地问道:“萨拉丁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然而说出口的瞬间,雷蒙德便顿了顿,原本皱着的眉头叠出更加深刻的褶痕,像是一瞬间明白过来一般,雷蒙德猛地抬头,迎上莱特略微带着笑意的目光。 两人在一瞬间达成某种默契,雷蒙德将莱特所提出的建议在脑中过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 “既然如此,我可以先将几人的判决搁置。”最终,雷蒙德点头同意了莱特的说法。 ———— 几日后,如同莱特所预料的一般,他收到了萨拉丁的信件。上面以严厉的口吻叙述了几日前穆斯林遭受王国境内骑士抢劫的事件,并要求王国方面做出合理的解释。 这封信措辞严厉,但是全文内容却还是有着可回旋的余地。将信送过来的使者向莱特说明,几日后会有专门的使团前来耶路撒冷,就这件事同身为王储的鲍德温,以及雷蒙德摄政进行深入的磋商。 萨拉丁的这一表态在莱特的意料之中。他对萧瑜笑着说道:“萨拉丁还没有完全控制整个叙利亚地区,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太过冒险。” 萧瑜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生活得太久,几乎将耶路撒冷相关的历史都忘得差不多。此刻见莱特对于萨拉丁的回信带着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轻松,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日后将会经历一场异常凶险的战役。在这场战役中,他会经历危险,也会获得极高的名望。 对于眼前少年的怜惜似乎随着与他相处的时间愈久而愈加深刻,萧瑜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提醒对方,在他十六岁那年,萨拉丁会发动一次全面的进攻。 但是——这也是少年的机遇,是少年“麻风王”的称号响彻基督教和穆斯林世界的最佳舞台。在那个时候,所有的贵族与将领都只会成为他的陪衬,成为他的点缀。 最终,萧瑜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他拼死保护少年,让他成功击退萨拉丁的进攻,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他了。 信件到达的三日后,萨拉丁的使团便如期来到了耶路撒冷。莱特以王储的身份接见使团,将他们安排在皇宫内的一座宫殿。 “明日便开始谈判么?”花园中,萧瑜全身放松地坐在石凳上,看着远处正逗弄着伊莎贝拉的茜贝拉,随意地向旁边坐着的莱特问道。 两人坐在这里的原因便是茜贝拉的功劳。上午的时候,她硬是闯进了莱特的书房将他拉了出来,说是多让他休息一下,别整天待在书房中处理政务,否则对他的病情也不好。见到自己的姐姐难得有如此高昂的情绪,莱特自然没说什么,顺从地跟着她来到花园,还将萧瑜叫了过来。 对于赏花之类的事情萧瑜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这事毕竟是茜贝拉的主意,而且莱特也在,便没有推脱,答应了下来。 听到萧瑜问话的莱特将视线从茜贝拉身上收了回来,点点头道:“使团中众人的态度还算可以,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次谈判也算是萨拉丁成为萨拉森国家的共主以来与我的第一次接触。” 虽然名义上商谈的是商队被抢劫的事件,但是他们都明白这是双方对两国事务的第一次试探,今后的诸多事情还需要由这一次的商谈开启。 “使团那边有对那些贵族提出什么条件么?” 莱特摇头:“目前还没有,等到了明天吧。” 见莱特不再说什么,萧瑜这才点点头,重新看向庭院中间大笑着的茜贝拉。 不知道是不是家族的原因,已经度过女孩期的茜贝拉发育得很快,身材各处的曲线已经逐渐清晰起来,身为阿格妮丝女儿的外貌优势也在一天天的成熟中越加突出。尽管只有14岁,她已经同她那妖艳魅惑的母亲一样,举手投足间都已经散发出一种足以令男性疯狂的迷人气息。 此刻,她正将怀中的伊莎贝拉高高举起,口中逗笑般叫道:“飞!飞!”随后便开始缓慢地旋转着。穿在身上的丝绸长裙在她反复的动作中荡出一片波浪般的形状,作为装饰的银链挂饰都在这一旋转中叮当作响。伴随着这些的,则是被茜贝拉抱在怀中的伊莎贝拉兴奋的“咯咯”声。 伊莎贝拉如今才两岁,但是继承自她母亲康妮娜的眉眼已经完全展开,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尊水晶般的娃娃精美,惹人怜惜。萧瑜不明白为何对康妮娜一直很冷淡的茜贝拉会对伊莎贝拉如此关爱。对此,莱特只是轻声笑了笑,语气悠远得如同山间的回音,带着难以察觉的苦涩:“她只是想给这个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一个足以怀念的童年而已。” 没过多久,花园的一座拱门内猛地窜出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向茜贝拉扑去。周围负责守卫的侍从见到这一幕,快速地上前,将那人拦下。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侍从才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中的武器,低声向那人问好。 坐在石凳上的莱特与萧瑜在人影从拱门中出来的一瞬间便看清了那人的身份——正是伊莎贝拉的生母康妮娜。被侍从拦下的康妮娜正面色焦急地向他说些什么,从她时不时瞟向花园中茜贝拉所在地方的动作便可看出她所请求的是什么,只是侍从职责所在并没有放她过来。 注意到那边动静的茜贝拉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伊莎贝拉抱回怀中,转头看向拱门的方向。她怀中,精致漂亮的女婴仍旧在“咯咯”地笑着,口齿不清地从喉咙中吐出一个“飞”字。 莱特皱眉,起身向康妮娜走去。而正向侍从恳求的康妮娜在见到莱特过来的时候终于猛地推开了身前挡着的人,叫了一声“鲍德温殿下”,便快速向他走过来。 莱特示意被推到一边的侍从退下,向康妮娜低了低头:“殿下。” “请殿下把伊莎贝拉还给我。”康妮娜快走几步上前,紧紧地抓住莱特的袖子,紧接着她就像是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对对方有所冒犯,立刻将手抽了回去,然而她脸上的焦急与慌张没有丝毫的减少,“请殿下和茜贝拉公主把伊莎贝拉还给我。” 被担忧情绪所支配着的康妮娜似乎也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双眼中几乎含着眼泪,看向茜贝拉和她怀中的孩子。 康妮娜只是从自己住所出去了一段时间,回来就被告知伊莎贝拉被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抱走了,这一消息几乎将她脑子炸开。这一情况在近期发生得并不少,茜贝拉似乎是喜欢上了与这个仅仅两岁的妹妹相处,总是带着强势将她从康妮娜那里抱出同她玩耍,逗她笑。尽管她没有对伊莎贝拉做出什么伤害,在皇宫中已经失去仰仗的康妮娜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阿马尔里克已死,新王将立,却不是她的儿子。 见到茜贝拉抱着自己女儿走过来,康妮娜焦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只是急切之下她仍旧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做出接过孩子的动作。 “公主……” 第72章 故人 之后几天,莱特便忙于和萨拉丁使团的谈判。事实上,雷蒙德是作为谈判的一方代替莱特与他们进行商谈的。作为摄政,他所拥有的权力还算不小,莱特目前还没有正式加冕,诸多政治事务都需要由雷蒙德出面解决。在这一件事情上,两人难得统一了想法与动作。 不出他们所料,使团对做出抢劫行径的贵族作出了严厉的职责,并要求王国对他们进行严惩。在五千第纳尔作为赔偿,并收回了那几名贵族五十多名骑士作为条件后,使团方面才勉强同意这事的和解。 努尔丁去世所造成的北部政局的变化与耶路撒冷旧王与新王更替的局面也需要双方进行一次谈判,以换得边界暂时的平静——但是事实是,周边与萨拉森国家毗邻的诸多贵族都时不时地进攻萨拉丁驻守的军队。 因此,这次的谈判是必要的——至少在明面上。王国需要一定的时间稳下局势,萨拉丁也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收复努尔丁旧有部下与领地。 “事实上,我更希望的——”莱特转过头,神色认真地对萧瑜说道,“在萨拉丁立足未稳的时候发动攻击,将他赶回埃及。” 此刻两人正在内城的街道上走着,目的地是圣墓大教堂——阿格妮丝在政务上不敢过多干涉莱特的决定,但在私人生活上她总是努力尽到一名母亲的责任。她的打算是自己陪莱特前来圣母大教堂做礼拜,只是被他拒绝了,换作萧瑜陪他前去。 从皇宫前往大教堂的路并不远,两人并肩走着,往苦伤路的方向走去。 萧瑜没有看他,而是自顾往前走,口中随意回道:“但是以雷蒙德为首的温和派是不会轻易同意你的主张的。萨拉丁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尽王国之力也不一定能够将他打退。毕竟,他一路北上被没有什么重大损失。” “是啊。”莱特苦笑了一声,带着些许无奈,“他能够用第纳尔开路,一路北上,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努尔丁的旧有领地,甚至连大马士革都被他兵不血刃地买下。”说到这里,莱特担忧地皱眉,“阿勒颇是叙利亚的门户。萨拉丁已经将大马士革收入了手中,若是阿勒颇再被他打下……”余下的话他没有继续下去,萧瑜却很清楚他的担忧。 一旦阿勒颇被攻陷,耶路撒冷将会彻底陷入三面被围的境界。 让他注意的是,萨拉丁在北上的过程中将原属于努尔丁的诸多将领都收归麾下,其中就有他的老熟人——哈瓦勒。 哈瓦勒在近几年的作风更加肆无忌惮,不知道是否是四年前的原因,他在此后对上十字军时变得更加狠绝,四年下来损失在他手上的十字军比原先多了一倍。因为这,他在十字军中的名声变得更加恐怖,许多年轻骑士宁愿去北方更加凶险的战场,也不愿对上哈瓦勒的队伍。 垂下眼,萧瑜掩去眸中的情绪。四年前迫于形势没有将他击杀是他的失策,现在的情况下,他俨然已经成为了萨拉丁备受器重的将领,他不确定这位“血狼”是否会给耶路撒冷带来更加糟糕的局势。 萧瑜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猛然间胳膊被拉住,他抬眼看去,见到的便是莱特冷凝的脸色。他的视线投在两人前方不远处,眉间紧紧皱起,似是在犹豫什么。 “怎么?”顺着莱特的视线看去,萧瑜见到前方不远处一队人马围在一起。一边是披着骑士团长袍的骑士,他们后背绘着的红色以及白色十字可以看出那队人马正是圣殿与医院骑士团的成员。另一边对峙着的队伍则身着黑色劲装,带着帽子——很明显是穆斯林马穆鲁克的骑兵。他们围成一个圆形的队列,似乎是将什么人围在中间。 圣殿骑士团一直是激进派的中坚力量,这群抱着狂热宗教信仰来到耶路撒冷的骑士在战场上永远是不顾性命身先士卒的,他们对穆斯林战士的仇视似乎继承自战场上已经死去的先者的力量,一代代的仇恨积累下来已经形成了死结,即便是在主张穆斯林与天主教徒和平共处的耶路撒冷城内,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找穆斯林麻烦。 因此对萧瑜来说这种圣殿骑士联合医院骑士可以找穆斯林茬的戏码并不少见,只待内城的巡逻队经过便能解决。然而正转头的瞬间,眼角瞥见的人影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想到某种可能,萧瑜立刻抓住莱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低声问道:“那是谁?” 被马穆鲁克围在中间的是名面容妖艳的青年,毫不逊色于康妮娜迷人的气质,却与之完全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朦胧的诱惑,像是一种有毒的香料,即便是在深远的巷子中,也不断吸引人前去查探,诱惑着他人将其珍藏——直到那上面带着的剧毒彻底渗入那人的灵魂。 莱特惊讶于萧瑜急切的表情,带着点不解回道:“那就是优素福,萨拉丁派过来的使团首领。你之前便问过我,怎么,他有问题?” “优素福……”萧瑜低声呢喃了几声,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向莱特寻求确定的答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优素福是萨拉丁的名字。” 莱特点头:“对。”萧瑜对这名年青人的关注超乎他的意料,让他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丝犹疑,“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 萧瑜转过头,双眼沉沉地盯着被马穆鲁克围在中间,却始终一派淡然,带着仿佛只是出门散步般的轻松表情的优素福,低声回答莱特的问话:“优素福这个名字,应该是萨拉丁赐予的。至于他的身份——”顿了顿,萧瑜低头,摊开莱特的手,在他手中写下了一个单词。” 手掌间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莱特有些不自在地往回抽了抽手,待萧瑜感受到他的动作抬头看他时,他顿时严肃了脸,重新将手往前松了松,让萧瑜继续。手中酥麻的感觉在萧瑜结束后并没有彻底消失,反而像是带着些许余韵,让他心中也升起一股痒意。 萧瑜对于莱特的失神有些疑惑,皱眉问道:“你不惊讶?” “咳咳——”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神,莱特颇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想了想刚才手中的触感,一瞬间明白过来手心的词是什么意思。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萧瑜:“这是真的?” 对此,萧瑜郑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莱特面色一凛,转头看向那名年青人所在的方向,眸子已经沉了下来,将其间的种种思绪都压制在了平静的脸色下。 “你说他的名字应该是萨拉丁赐予的。” “对,他的本名——如果算是的话——叫做尤利安。” 阿萨辛是个以宗教异端出名的刺客组织,如同正规的贵族一般,他们有自己的驻地和军队,能够与哈里发或是苏丹的军队进行正面对抗。而其中更加重要的,则是众多的刺客——这就是阿萨辛开始声名鹊起的缘故。越是优秀的刺客,组织的控制就越强,尤利安便属于排名前几,备受重视的一类。 但是如今他却以萨拉丁的埃米尔的身份前来耶路撒冷与鲍德温、雷蒙德进行谈判,萧瑜不得不对此做出最糟糕的猜测。 两人还在这边暗自猜测着什么的时候,那边已经开始了一片混战。起初是两名骑士试探性地动手,只是他们低估了马穆鲁克的战斗力,很快便被弯刀压制住。很自然地,后面的骑士见状便都开始拔剑冲穆斯林冲过来,两方人马之间紧绷的气氛在一瞬间炸裂,原本对峙着的人彻底混战在一起。 萧瑜和莱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担忧。莱特担忧的是萨拉丁所派遣的使团在耶路撒冷遭受攻击,对于正在进行的谈判并不是什么好事,而萧瑜担心的则是以尤利安优秀的刺杀技能,将这群骑士斩杀并不是什么难事,若是他真的毫无顾虑这么做了,只怕会引起医院和圣殿两大骑士团的众怒。 像是无形的默契般,两人都加快脚步,朝混战的队伍那边走去。 两人还没接近,便听到了几声高亢的惨叫声,紧接着,混战的队伍像是被这声音刺激一般,互相攻击地更猛了。尤利安原本被围在马穆鲁克中间,神色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直到两方人马碰撞在一起,他才迅猛地出手,快捷地游走在众多骑士中间,换来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惨叫声。 骑士们双手举着大剑,发狠般朝他身上劈去,然而没等剑身落下,尤利安便已经快速地上前,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大剑毫无杀伤力。下一刻,尤利安便如同鬼魅般出手,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骑士便举着大剑重重地倒了下去。 这一情景似乎刺激了其他的骑士,几人猛地格开与自己对战的穆斯林的弯刀,朝尤利安这边冲过来,而被围攻的尤利安对此却依旧淡然,他只是挑了挑眉,唇角慢慢弯起,做出一个准备攻击的动作。 “住手!”莱特上前几步,沉声喊道。他的声音算不上大,至少比不上旁边抱着肋骨处惨叫的骑士,因此众人仍旧处于混乱的对战之中。 莱特皱眉,正想再说什么,旁边的萧瑜却抬手制止了他。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莱特看向倒在地上的几人,那些骑士虽然都捂着伤口惨叫着,却并没有什么致命伤,多是腿部或是腰腹间的伤口,顶多休息几天就好。 对于尤利安这种顶级的刺客,一击毙命的方法多得很,他并不需要用这种麻烦的招数让人无法动弹,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也有所顾虑,没有将人击杀,挑起耶路撒冷与萨拉丁之间矛盾的打算。 两人便在一旁看着队伍继续缠斗在一起。 没过多久,骑士这边的队伍几乎全都倒在了地上,马穆鲁克这边虽然有几人受伤,大部分还是完好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击人。而最前面的青年,则嘴角含笑,用温柔无比的声音说道:“嘴贱最是要不得,你们刚刚都说什么了?要不要再说一遍,嗯?” 第73章 冲突 “尤利安。” 青年原本用力的动作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顿了下来。 这声音对他来说不算熟悉,却也并不陌生,几年前他与声音主人在边陲小镇中最后一面的情景在一瞬间重新浮现在他脑中。接着,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慢慢走近的两人。 两人的神色并没有初见这一幕的震惊或是愤怒,可见已经在一边围观过一段时间。 尤利安并没有将手收回,而是仍旧保持着眼下的动作,挑了挑眉,道:“有事?” 莱特在得知尤利安身份的时候颇有些担心几名骑士的安全,毕竟以尤利安阿萨辛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与心慈手软四个字毫不相关。萨拉丁使团在耶路撒冷街头将圣殿骑士击杀,这一事件不止是对圣城民众的冲击,更是激进派贵族对萨拉森人发动进攻的一个绝好的借口。 之后的事情发展证明了尤利安并没有下杀手,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按照现在的情况,他对这名骑士确实起了杀心。 “他们确实言语不当,但罪不致死。”莱特上前一步,与尤利安对上,脸上是一片肃穆。身为皇室王储的气势在一瞬间释放开来,几乎让众人喘不过气来。 尤利安蹲在地上,不得不抬头对上莱特的视线。少年黑色的短发垂在耳际,眉眼间尽是不容置疑的肃然与坚定,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凌然气势也让人忍不住拜服——却不包括他。对于生死场上摸爬滚打的尤利安来说,眼前的未来国王虽然已经撑得起王储的称号,却依旧有些稚嫩。 另一边,在听到莱特那句话的瞬间,倒在地上的几名骑士便认出了莱特的身份。 “鲍德温殿下。” 几人捂住伤口,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向莱特行礼,只是额角渗出的大滴汗珠和略微扭曲的脸庞显示出了他们做出这一番动作并不轻松。 仍旧被尤利安扣住喉咙的骑士见周围同伴都陆续站起身来,而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放过自己的打算,忙心惊胆战地朝莱特叫道:“鲍、鲍德温殿下!”试图提醒莱特将自己从对方手下救出来。 听见手下骑士稍带着颤抖的声音,尤利安只是勾起唇笑了笑,继而重新看向莱特,回道:“他冒犯了我,而我与他进行决斗,现在的结果是我赢了,那么我取他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知道这是你们骑士的逻辑,不是吗?” 莱特转眼看了一眼周围歪歪斜斜的众多骑士,从刚才尤利安所说的话中他便明白过来这场混战的起因到底是为何。圣殿骑士因为人数众多,各人品行也是参差不齐,许多骑士在平日对着平民作威作福惯了,养成了欺凌弱小的习惯。 而尤利安身形单薄,长得又是妖艳魅人,仅仅走在街上便能吸引大半条街上男人的目光,理所当然地会受到这些骑士的注意。因此他们在对上尤利安的时候说出任何粗俗的话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尤利安所说的“冒犯”只怕是说轻了。 接收到莱特带着警示意味的目光,众骑士纷纷不自在地低下来眼,错开他的视线。侮辱对方不成反被对方全方面碾压这件事比让他们在战场上输掉整场战役来的还要憋屈。而被鲍德温王储撞见这件事情更让他们心下懊恼无比。 收回视线,莱特点点头,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按照道理来说确实如此,只是我想提醒你,他们都是圣殿骑士团的成员。” “你觉得我会怕圣殿骑士团?” “不。”莱特坦诚地摇头,“我只是认为,你不会想与圣殿骑士团作对。一是因为他们的团结;二是因为他们的财富。” 圣殿骑士团毫无疑问是兄弟会的一种,若是尤利安在今天杀了这名骑士,将来遭受到的可能是整个骑士团的仇视与围攻,这并不合算。而第二个原因,便如莱特所说的,圣殿骑士团的财富在多年的积累下已经越来越多,许多从欧洲前往中东的朝圣者将钱财寄放到骑士团,打算到达目的地后才取出来,然而十字军东征以来,安全抵达中东,或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少之又少,导致的结果便是圣殿骑士团财富的逐年累加。 骑士团在积累财富方面,除了保管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的财产,也会对外进行贷款——这并不仅限于基督徒。 听到莱特的话,尤利安终于将手从那骑士的颈间挪开,赞赏地看着莱特:“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莱特客气地点头:“优素福大人过奖了。” 被尤利安放开的骑士见状,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往莱特的身后躲去,对此,尤利安只是眼带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立刻换来对方一个激灵。 “尤利安。”见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萧瑜上前一步,与莱特并肩而立。 “维德尔,好久不见。”尤利安在面对萧的时候,褪下了之前讽刺般的笑容,而是带着明显揶揄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上次问你是否是骑士的时候你可是否认了。” 萧瑜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哪一次,皱眉摇头道:“现在依然不是,你多虑了。” “维德尔?”这是莱特疑惑的声音。 “呵——”见莱特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尤利安笑得耐人寻味,“原来殿下你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维德尔啊?” 萧瑜拿不准尤利安为什么叫自己以前的名字,只是对于这些他并不在意。 “我早已经改名,现在的名字是萧瑜,我想你应该清楚。” 尤利安双手举起,笑得如同妖孽:“好好好,这是我的错,萧瑜——” 尤利安对自己的态度太过诡异,让萧瑜不自在地皱起眉头。只是下一刻,他便将心头莫名其妙的感觉挥开,向对方问道:“鲍德温殿下跟我说你是萨拉丁的埃米尔。” 说到正事,尤利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褪了下去,他无所谓地反问道:“既然你可以离开,我为什么不可以呢?至少——萨拉丁这位库尔德人,在穆斯林中是少有的强者,不是吗?” 说完,也不待萧瑜说什么,他便微微低了低头,朝莱特说了一句:“那么,鲍德温殿下,我先告退了。”便带着身后的几名马穆鲁克骑兵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呸——婊子!”待几人走远,身后的骑士中有人啐了一口,愤愤地骂道。 莱特沉下脸,转过身直直盯着眼前这群有着不同程度伤势的圣殿骑士,嗤笑了一声道:“十几名圣殿骑士围攻不到十名的穆斯林,却差点被对方杀死,圣殿骑士的战斗力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另外,我记得雷蒙德有发布政令,禁止十字军对圣城内的普通平民做出威胁吧?” “他是肮脏的婊子!”尽管对于自己十几个人被打趴下感到丢脸,几个骑士还是愤愤不平地低骂了一声。 “你可以跟他决斗。”莱特面无表情地回道。 这句话终于让几人噤声。从刚才的一战中,他们已经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个看着像个娘儿们、只靠卖屁股的男人的对手——至少他们被他刺伤的地方现在正火辣辣地疼着。那人快速利落的手法恐怕是在场所有骑士都不及的,单独跟他决斗——那得是他们想不开了才会这么干。 “特殊时期我不想再出什么问题,所以管好你们自己,若是再出现这样的行为的话,我不介意将你们交给穆斯林。”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莱特也不管几人难看的脸色,便带着萧瑜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转过街角,莱特的眉间的褶皱仍旧没有消掉。萧瑜明白莱特的担忧在哪,他也想起来,鲍德温四世去世后没过几年,萨拉丁便因为圣殿骑士团的强盗行为找到借口,对耶路撒冷进行全方面的进攻,最终收复耶路撒冷——而这又导致了第三次的东征。 “不管怎么样,尤利安至少不会对圣殿骑士团做出什么来。” 见莱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萧瑜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 闻言,莱特脸上肃然的神情褪去了稍许,赞同地说道:“确实。萨拉丁收复努尔丁旧有领地靠的全是第纳尔,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此行北上的钱币都用得差不多了,圣殿骑士团的财富至少可以帮助支撑他之后的统治。而埃及方面,若是贸然提高税收,难保不会出现什么突变。”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莱特转头,朝圣殿山看去,远处所罗门圣殿的钟声正好敲响,响彻整个圣城东北角的上空。尽管已经被改造成圣殿骑士团的驻地,但是那圆形的穹顶却几十年如一日,在时光的冲刷之下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形状,似乎在提醒着所有人——它原本便是清真寺。 “我担心的是,一旦萨拉丁将领地安顿下来,耶路撒冷将会陷入比以前更加不利的境地。” “但是你目前无法做什么。” 莱特点头:“是啊,拜占庭的盟约需要重新签订,与欧洲的同盟没有建立,而能够抵抗埃及的舰队还在热那亚。若是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耶路撒冷并没有多少胜算。” “至少萨拉丁也是同样的想法。” “嗯。” 从街道口走出,呈现在两人眼前的便是众多口中低声吟唱、背上负着十字架往圣墓大教堂走去的基督徒——依旧是苦伤路。两人一瞬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四年前共同走过苦伤路上的场景似乎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时候的莱特还处于刚得知自己患有麻风病的绝望情绪中,而萧瑜,则是帮助他振作起来的人。 第74章 突变 尤利安带领的使团在几日的谈判后便离开了,谈判的结果至少让雷蒙德与莱特满意——耶路撒冷除了给使团赔付五千第纳尔外,还剥夺了几名贵族的领地与骑士,萨拉丁一方只是为了做出警告,因而并没有过多地为难,毕竟平定刚收复的领地仍旧需要一定的时间,若是耶路撒冷这边主动发动攻击,虽然以他们的兵力不至于被击败,但是给他们造成的麻烦还是不小的;而耶路撒冷这边以雷蒙德为首的温和派贵族也希望达成和平,对于使团所提出的合理要求进行了满足。 谈判完成后,使团便离开了,萧瑜则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哈德良的信。信中交代了骑士团众成员的现状——许多骑士仍旧遭受陷害,被迫通过效忠于贵族来获得保释,并声明自己会在几日后到达圣城。让他感到奇怪的,便是哈德良在信中一句话:你与鲍德温殿下相处得如何?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4节 联想到骑士团的现状,哈德良在阿卡城莫名其妙说的那句话忽然间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不得不在意。若说效忠贵族的话,以金蔷薇骑士团的规模来说,最起码应该是一名伯爵——甚至是皇室成员。 “怎么了?”茜贝拉歪过头,疑惑地皱眉问道。 萧瑜抬眼,对上莱特同样带着询问的视线,只能摇摇头,轻声回了一句:“没事。” 见他确实不打算说什么,原本还有些好奇的茜贝拉便知趣地拉开了话题,抬手指着莱特对萧瑜说道:“我还是觉得之前那件袍子好看,萧你怎么看?” 此时三人正在耶路撒冷一间名声远播的铺子中,萧瑜和茜贝拉一站一坐,看着不远处被裁缝折腾着的少年。 因为几日后便是莱特的加冕仪式,原本负责莱特在加冕那天需要穿着的长袍的裁缝出现意外,不能按时制作出来,阿格妮丝气得咬碎了牙,只能在这仅限的几天内为莱特物色了几个技艺高超的裁缝,让他们尽快将袍子以及那日所需的罩袍赶制出来。 “殿下,抬手。”旁边一个中年裁缝将手中尺子贴在莱特腰间,抬头向莱特说道。闻言,莱特皱了皱眉,还是抬起了手。抬眼见茜贝拉依旧是看好戏般的神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茜贝拉,到时候你也得出席。” 茜贝拉像是被逗笑了一般摸了摸鼻子,耸耸肩说道:“至少我的衣服不用像你这样赶制,而且,到时候最重要的可是你,我只要在一边当背景就行了。” 莱特刚想说什么,蹲在地上的裁缝便继续说了一句:“殿下,抬脚。”顺势抬脚,莱特便见茜贝拉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朝他挑了挑眉。另一边,见到这一切的萧瑜只是朝他笑笑,像是在说:你跟茜贝拉之间的事,我可不会掺和进去。 没过多久,裁缝就将尺子收了起来,朝莱特躬身行礼后便退出了房间,而在门外候着的店主在听到声音后便带着几个拖着木盘的仆人进来,朝三人弯了弯腰,脸上堆起褶皱般的笑容,讨好地说道:“殿下,这几件是小店新做好的衣服,用料都是丝绸,穿在身上非常舒服,您可以试一下。” 说着,他便从木盘中拿起一件女装,向三人缓缓展开。 这是一条橙色的长裙,丝绸的布料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上身印着曼陀罗花的图样,刺绣的花纹精致典雅,在层层叠叠的褶皱之下形成层次般的立体感,在布料上显得栩栩如生。下身则是简单的长裙,腰部则是一条由细长的皮带编织起来的挂链,那上面缀着几条缀有层层树叶般形状的银饰与小颗的宝石。 茜贝拉明显没有抵挡住这件长裙的魅力。她欣喜地上前,从店主手中接过这件华美的长裙,像是对待心爱的饰品般颇有些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明显带着些许赞叹说道:“这件裙子的手工不错,我可以试试吗?”抬起头,她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向店主问道。 这位穆斯林店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回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他抬手做出邀请的动作,“公主可以先去这边换上衣服,换好后过来,让殿下和您这位朋友一起看一看。” 茜贝拉闻言,立刻抓着手中的长裙,跟着店主身后的一名仆从往门外走去。 “殿下也可以看看,我们家的衣服一直是整个圣城最受欢迎的,若是殿下能够看上本店的什么衣服,那也是在下的荣幸。”说着,店主转身从另一个托盘中拿出一件褐色的长袍。 同茜贝拉那件裙子一样,这件长袍的做工同样精美细致,摸着便很舒服。简洁大方的设计体现在许多细节上,除此之外,领口、袖口的花纹由暗色的针线织成,显得低调而高贵,符合莱特的气质。 莱特皱眉,刚才给他量尺寸的时候他便已经受不了了,现在他可不想继续遭罪,便皱眉客气地回道:“不用了,我的衣服还不缺。”然而没等他吩咐店主几人下去,那店主便借口道:“殿下自然是不缺什么衣服的,不过或许可以考虑给您身边这位朋友买一件?殿下的赏识便是小店的荣幸。” 莱特顿住了,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萧瑜一眼,后者原本在一旁抱臂看着店主向莱特推荐自己的长袍,此刻见店主的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莱特也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全身上下,心下有些好笑。 自己的衣服基本都是劲装,多年来的个人习惯让他对宽松华丽却在战场上并不实用的衣服敬谢不敏,毕竟,他可不想在对战中因为自己衣服的原因而被杀——这在阿萨辛中并不是史无前例的。因此他的衣服从来都是一些由亚麻棉布等材料做成的衣服,用皇宫中众人的说法,便是贫民的衣服。 许是注意到萧瑜穿着的似乎一直是他的破旧衣服,莱特狠狠地皱起了眉,转头向店主问道:“找一件适合他体型的衣服。” “是。”店主笑得异常灿烂,忙吩咐身后的侍从找一件合适的衣服。 “莱特——”萧瑜试图拦住侍从的动作,向莱特说道,“衣服我自己有,不用你给我买,另外这些衣服我穿着不习惯。” 只是莱特明显不打算听从萧瑜的话,只是严肃地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以朋友的名义送你一件衣服没什么不对的,你不用推脱了。” 萧瑜有些好笑:“倒不是我客气不客气的问题,而是我并不习惯穿你那样的衣服……不方便。” 莱特似是终于想起来萧瑜的习惯,不赞同地摇头道:“平时没必要穿成这样。” “是啊是啊。”旁边的店主搭腔道,“大人平时尽可以穿得宽松一点,毕竟那样舒服多了。既然是殿下送您的衣服,您尽管试试,要是不满意,再换就是了。” “大人。”门外,前去拿衣服的仆从托着托盘进了门,低下头说道,“衣服已经拿过来了。”一边的店主笑了一声,乐呵呵地说道:“大人您可以先试试。”说着将那件衣服提起,展示给前面的两人看。 这件玄色的长袍与之前那件差不多款式,上面的暗色花纹却显得更加沉稳成熟,确实适合萧瑜,莱特翻看了半晌,这才点头同意道:“这件还可以。”转过头,他对着萧瑜举了举手中的衣服,“萧,你试试吧。这算是我作为朋友的礼物,要是不喜欢可以换一件。” “是啊是啊,大人先去试试吧,要是不合适再换一件,我们这儿衣服可多着呢,总能找到您喜欢的。” 没办法,萧瑜这才木着脸点了点头,对仆从说道:“领路吧。” 年轻的仆从微微佝偻着身体,听到这句话后低下头,顺从地轻声说道:“大人您请随我来。”说着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这间铺子在集市街的中央,整个内厅都是由珍贵的木料搭建而成,宽阔明亮。一楼大厅中,各式衣料及成衣都挂在木质的架子上,供进来的顾客挑选。二楼则是许多用来招待贵族的会客室,那里,店主或店员会将一些店内珍贵的成衣布料呈给贵族,让他们挑选购买。这些会客室外,便是一条弯曲的木质走廊。 跟在佝偻着身子的仆从身后,萧瑜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衣服,向楼下热闹的景象看去。一楼的大厅中,众多的顾客从大门内涌进来,又有大批的顾客买了衣服出去,下面负责接待的店员均露出得体的笑容,招待着面前的顾客。 刚转过一个转角,萧瑜便感觉前方一股凌然的气势铺面而来。一瞬间,萧瑜后背的肌肉瞬间紧绷,做出防御的姿势。然而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事情,前方迎面走来的,只是几名身材高大、作仆从装扮的人,他们个个肌肉虬结,脸上肃然,似乎没有看到萧瑜警惕的表情,又或者已经看到了,却并没有在意,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待几人消失在拐角后,萧瑜才转过头,皱眉向让在一边,低着头的仆从问道:“他们是你们店里的仆从?” 那仆从只是点了点头,低低说了一声:“是。”接着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萧瑜有些奇怪,那几人虽然是普通仆从的打扮,但是周身的冷厉气质却无论如何不是几名普通衣料铺子的仆从能够有的。而且,几人刚才走的方向…… “你带我到哪里?”停下脚步,萧瑜皱眉,作不耐状问道。 那仆从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子,依旧是低着头,轻声说道:“大人,再转过这条走廊就是了。”说着他抬手指向前方的转角处。 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前方,萧瑜这才注意到,他们拐入的这条走廊异常昏暗,两边根本没有烛台,而此刻外面正午的太阳也透不进一丝光亮,整条走廊上此刻如同死寂一般,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自己与对面那名仆从缓慢的呼吸声。 萧瑜猛地转身,朝原路走去,然而不待他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破空声。 “铿——”兵刃交接的声音在这昏暗的空间内异常清晰,两人鼻尖相对,靠得极近,借着刃身的反光,萧瑜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这是一名尚算清秀的少年,只是他眼中沉沉的死气,却不是一个少年能够有的。 第75章 拿下 萧瑜快速地扫了一眼房间内的状况,扯起地面上呻吟着的店主劈头问道:“他们把人带到哪儿了?” 店主似乎是被萧瑜扯到了伤口,大声地呼叫着:“大人我不知道啊,他们冲进来就把人带走了,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公主去了哪里?”萧瑜冷声问道,茜贝拉被仆从领走试穿衣服,难保不是同样的阴谋。 店主费力地抓住萧瑜的手,试图将自己挣脱出来,几乎带着哭腔说道:“公主殿下去的是旁边的房间,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看看,另外您能先放手吗?” 冷哼一声,萧瑜将人放下,往旁边房间走去,然而没等他走到门口,便听到一个带着疑惑的女声:“这是怎么了?”正是茜贝拉。 她已经换上了那一身长裙,如同店长所说的那般,这身华丽却不张扬的长裙确实适合茜贝拉的气质,服帖地裹在她的身上。只是眼下萧瑜没空去赞赏茜贝拉的穿着,确定她没事,他只扔下了一句“莱特被抓了。”便快速地往楼下跑去,留身后的茜贝拉惊讶地喊着:“什么?!” 此刻一楼的大厅内依旧是摩肩接踵的情形,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周围的店员在热情地向顾客介绍店内的服饰,而进进出出的顾客也如同往常般,并没有什么可以的迹象。 “你们看到几个男人出来了吗?”守在门外的,是跟着莱特出来的卫队,因为人数较多,茜贝拉便让他们守在门口,而不是跟着三人进去。此刻他们依旧尽责地站在门口,注意着街道上来往的众人。 听到萧瑜没头没脑的问话,那名骑士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接着便摇头:“没有,进出的几乎都是男女两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怎么?” 萧瑜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茜贝拉很快追上前来,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莱特怎么会被抓了?” “什么?殿下被抓了?”骑士惊叫一声,“被抓去哪儿了?” 萧瑜摇头,转身往大厅内走去,口中不停地吩咐道:“赶紧将这条街封锁起来,你,去皇宫通知雷蒙德伯爵,让他带人过来这边搜索,你们几个,散开往周围找一找,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人就把他拦下来。” “是!”几名骑士得令后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散开。 萧瑜快步穿过大厅,朝后面虚掩着的门走去。骑士们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从前门出来,那么极有可能便是从后面出去的。这条街上大部分建筑的规划基本相同,前面是店铺,后面则是用作堆放货物的仓库与后院,大多用于仆从的进出。 “大人,大人,那里您不能进去。”旁边一名店员试图上前拦住萧瑜,却被茜贝拉高声喝止住:“让你们店主出来!” 茜贝拉虽然对于政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这不妨碍她在为人处世中带上一股皇室独有的高傲与强势,此刻她黑着脸,沉声喝斥店员的行为有效地将后者震住了。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点头,磕磕巴巴地回复到:“是、是。” 穿过虚掩的大门,后院的场景彻底呈现在他眼前。后院是由一段两米高的围墙围起来的,位于最前方的是一间看似仓库的建筑,不大的院子中种着几株作为盆景的植物,下面则是成片的绿色花草。 萧瑜快速地扫视着后院中的情况,心下计算着那几人可能逃走的路线。忽然,他的视线在投放到围墙一角的时候顿住了,他快速地走上前,将掉落在墙根处的东西捡起——那是莱特戴在右手小指上的戒指。 这个戒指与他送给自己的很像,同样是带有耶路撒冷十字的私印,他经常见到莱特在无意识的时候会把玩这枚戴在小指上的戒指。 低头,墙角处印着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凌乱斑驳,沿着墙根生长的野草也倒伏了一大片,可以推测出几人堆放过比较重的东西,看周围野草倒伏的情况,很可能便是被绑了的莱特。 萧瑜借着围墙上突出的几块硬砖踩了上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如他所料,围墙外是一条狭窄的巷道,并没有什么人通过,偶有路过的,也仅仅是瞬间逃窜而过的黑猫。 “大人!”远处传来一名骑士的喊声。萧瑜抬头望去,见对方押着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正是那个扮为仆从的少年。此刻他被身后的骑士狠狠地压制住双手,脸上全是愤怒和不堪,死死地咬着牙扭动着身体,试图将自己从身后人的挟持中挣脱开来,只是这换来的是骑士更加用力的一压:“给我老实点!” “嘶——”少年的脸一瞬间皱了起来,脸部的肌肉不自然地颤动着,很明显,他手部的伤口被骑士给压到了。 “呸!”少年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粗声回道,“小爷我断后——啊!你给我放手!有种单挑啊!”少年似乎是痛得厉害,额角不断渗出丝丝的汗水。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断地朝身后吼着。 对于卫队的骑士来说,少年这点虚张声势完全不够看,他只是沉默着再次将少年被押在身后的手往上提了提,少年就不得不双眼泛泪大声喊着“哎呦哎呦!” “嗤——”骑士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你不是很硬气么?” 似乎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并不利,逞一时的口舌之欲实在不是良策,反而只能自取其辱,少年没再出声叫骂,而是眼不见为净般闭上了眼。 “他是打算从前门离开的时候被我抓住的,我看他手里还在流血,觉得不正常,便上去盘问,只是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出手了。”骑士朝萧瑜解释道。 萧瑜猛地出手抓住少年的领子,狠狠地将他拉过来,迫使他上半身几乎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他勉力压下自己胸中的暴虐情绪,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你们把人抓去了哪儿。” 少年梗着脖子,完全没有搭理萧瑜的打算。 “唔——”下一刻,少年腹部便被萧瑜一拳狠狠地重击了一下。腑脏被撞击的疼痛感让他被迫躬起了身,试图通过这样的动作减缓腹部传来的阵阵痛楚。 萧瑜抓着少年的脑袋提起来,脸色依旧平静,眸中泛上的却已经是几乎压抑不下去的戾气:“我没那工夫跟你耗,你们到底把人带哪儿去了?” 尽管脸上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着,少年还是冷笑了一声:“你可以猜猜。” 眸子瞬间沉了下来,萧瑜将他提起狠狠地掼在地上,对后面的骑士说道:“带他下去吧,只要能够从他口中挖出什么东西,什么手段都好说。” 那骑士得令后便押着不断出声咒骂的少年离开了,萧瑜则往前厅走去,其他人陆续从外面回来,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几人正汇报外面查探到的情况时,茜贝拉从后面上来,姣好的脸上此刻尽是肃杀:“店主说近两天店中招了几个伙计,现在已经不见了。” “能找到他们的住处么?” “他们没说过。” 萧瑜不清楚这件事幕后是什么人在操控,只是提前好几天便将人安排在这铺子里,并且能够准确地掌握莱特的行踪——毕竟莱特来到这里是临时决定而非早有安排。若是先前制衣的人无法完成原定的衣服这一点也是由这幕后主使所操控,那么他需要重新估定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没过多久,铺子外便围满了士兵——那些都是皇宫中的卫队。整个铺子中的顾客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士兵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只剩下萧瑜、茜贝拉以及几名骑士。 先前开路的士兵已经手执长矛,面色冷肃地站立在街道两边,做出迎接什么人的架势,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支如同黑色铁墙般的队伍缓缓出现在几人眼前——领头的正是身着黑色罩袍,腰间佩剑的巴德,而被整支队伍围在中间的,则是穿着华丽长裙的阿格妮丝。 尽管这位母亲对外界的形象一直是强悍干练,但是一旦对上自己的儿子,本性中属于母亲的成分还是让她对莱特关爱万分——尽管她在政治上的态度一直很微妙。 队伍还没到铺子前,巴德便快速走了上来,眉间皱得死紧,唇角紧抿着,尽管他表现得平静,但是眸中不平静的波动还是暴露了他并不如表面那样的心情。 “到底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被抓?” 萧瑜摇摇头:“公主被人带去试穿衣服,而我也被人引开,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殿下已经被抓走了。” “你看到那些人的长相了吗?” “嗯,那些人,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正常人,而是士兵。” “士兵?”巴德明显有些惊讶。 “嗯。”萧瑜点头,“他们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平民,而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若不是士兵的话,便很可能是雇佣兵。” 巴德向他身后的几人看了看,挥手道朝身后众多的士兵说道:“你们立刻去周围搜一搜,什么都不能放过!”他的声音很严厉,众人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愤怒。 另一边,茜贝拉在看到自己母亲出现的时候,忙提着裙摆跑了上去,向她说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们搜索的结果。 不管怎样,搜索的结果很令人失望,那群人从后院翻墙出去后前往的方向,众人也没有头绪,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在周边搜查着每一间房子。然而这条街本身便是一条商业街,周围的许多街道也由这条集市街延伸出来,并列着各色各样的商店,每天,在这里逛街的人便不计其数,以卫队的兵力,大海捞针般的搜索并不是什么有效的方法。 第76章 被囚 “母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茜贝拉,她惊讶地张大眼,不敢置信地朝阿格妮丝叫道,接着她又快速转头看向被她抬手指着的萧瑜,后者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冷漠与平静。 “母亲,为什么要抓萧?他是无辜的!”茜贝拉怕母亲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 只是阿格妮丝没有任何改变想法的意思,她冰冷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萧瑜身上,确切地说,是与他的视线交接着。沉默对视的两人神情出奇地一致,从茜贝拉的角度根本看不出两人是否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她只知道,莱特被人所抓与萧瑜绝对没有关系。 “莱特几次出门都没出事,这次突然被人所抓,你的嫌疑是最大的。来人——”阿格妮丝皱了皱眉,明显对于周围众人没有在一开始便上前将萧瑜押下有些不满,“我说把他给我拿下!” 萧瑜旁边的几名士兵听到这句几乎带了点狠厉杀气的话时,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见到这一幕的阿格妮丝眉间皱得更紧了,丝丝的戾气浮现了出来。几名士兵察觉到她明显外溢的情绪,忙上前几步,稍显为难地对萧瑜说道:“大人,您……” 他们是知道莱特与萧瑜的关系的,作为皇宫中的侍从,他们对于皇宫中的形势自然是有着敏锐的认知的,萧瑜的身份对外一直是鲍德温王储的朋友,而他们却清楚,他作为金蔷薇骑士团的成员,在各方面都出色得很,而按照王储各方面的表现来看,在他正式加冕成为耶路撒冷国王后,册封的第一名骑士便很可能是这位金蔷薇骑士。 若是平时,他们无路如何都不会与萧瑜对上,一是他们知道他的战斗力,二则是对于未来国王的第一名骑士,他们作为侍从必然需要对他有所尊重。 只是眼下,阿格妮丝殿下的命令是最权威的。 “殿下……”巴德很为难,他自然是明白萧瑜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件事情,但阿格妮丝态度坚决,不留任何余地,而皇宫中的侍从便是由她带来的。 “母亲!你不要太过分!现在重要的是找到莱特,而不是将萧抓起来!”茜贝拉脸上同样是怒意汹涌,几乎是叫着说出这句话。 阿格妮丝没有丝毫动摇,只是随意地瞥了茜贝拉,冷声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先回宫里,这里的事情由我来解决。” 阿格妮丝在茜贝拉面前一直是乖巧温柔的形象,这还是第一次将母亲的威严发作在她身上,茜贝拉心下有些受伤的同时,感受到的是更加膨胀的怒意,然而没等她发作,身边一名手执长矛的士兵便上前拦在她面前,恭敬地说道:“公主殿下,请回皇宫吧。” 他抬手做出邀请的姿势,然而那气势却完全不是好意的劝诫。 茜贝拉抬眼死死地看了阿格妮丝一眼,口中冷冷说道:“你最好尽快将莱特找回来。”说着便在那名侍从的陪伴下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幕的萧瑜终于开口:“我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莱特找到。” 阿格妮丝的嘴角牵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墨色的眸子如同沼泽般让人心生畏惧:“却也不能放过任何有嫌疑的人,以防他随时就把莱特转移出去。” 说着,她便挥了挥手,接到命令的侍从低了低头,然后朝萧瑜说了一声“抱歉”,上前将他双手扣在身后,将他往大卫塔的方向押去。 没走出几步,街尾处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与马蹄声,不出片刻,那支队伍就出现在街道上。前面的是身着白色或褐色罩袍的十来名骑士,后面跑着出现的,则是近百名的士兵。 而最前面的,则是披着黑色长袍,身着蓝色骑士服、一脸严肃的雷蒙德。 雷蒙德控马靠近还在侍从围拥下站立在街道中央的阿格妮丝,随意地瞥了一眼被押着的萧瑜,低声问道:“我听说殿下被人抓了?” 尽管两人的立场一直不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彼此针对的必要,因此阿格妮丝只是点头:“已经派人封锁了整条街道,城门也去关了。” “有什么结果?”说话的同时,雷蒙德看向了萧瑜的方向。 阿格妮丝感受到雷蒙德的视线,却也没多做解释,而是皱眉回道:“现在还没有。” 闻言,雷蒙德便出声吩咐身后的骑士与士兵分成几组散开,帮助那些士兵惊醒搜索。 之后的情形,萧瑜便看不到了,他现在被两名骑士押着前往大卫塔。那两名骑士似乎对于自己不得不执行阿格妮丝的命令感到些微的尴尬,在走出那条街道时便将他的手松了开来。 “大人,抱歉。”其中一名骑士带着些许歉意说道,“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转身,萧瑜笑着对他们说:“嗯,我理解。不过现在,能否将我放了?” 听到这句话的骑士瞬间有些傻眼,似是不敢相信萧瑜竟然直接就提出要他们放了他的要求,磕磕巴巴地说道:“大人,你不是在说笑吧?” 萧瑜认真地点头,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借口回去交差。”说完,他便快速上前,抬腿狠狠扫过两人腿部,带着的力道凶狠地冲击着两人的双腿,瞬间便将两人撂倒在地。 其中一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然而双腿刚屈起,萧瑜下一击便紧随而至。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腿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横扫过来,那两边的气流几乎肉眼可见,但是他动不了,他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从哪个方向躲避最终的结果都是被他狠狠地踢到。 他心中默默数着,三,二,一…… 一切都似乎静止了一般,他死死睁大的双眼几乎挣开眼眶,呈现充血的状态。 萧瑜的动作静止了。 他快速地收回脚,继续朝那骑士微微笑了笑,便猛地转身,混进了街道上的人群中,只片刻便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 很静。 脑中一片混沌,四周像是围绕着浓厚的白色浓雾,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那些粘稠潮湿的白雾触碰到身上时,皮肤表面都隐隐泛着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莱特才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来。眼皮抖动着,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束金黄的阳光从高度射下,投在他的额头上,激起一阵暖意。 但这种温暖的感觉不足以让他消去心中的疑窦与不悦——因为他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 这是一个牢房——这是莱特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四周是由土黄色的石块堆叠起来的墙壁,似乎是修建的年代过久,这些墙壁上已经爬上了如同蜘蛛网般的裂隙,但用于囚禁一途已经足够。不大的空间内,只有从后方高处的窗口透进来的一束阳光斜打在地面上,形成这阴森黑暗的房间内唯一的一丝光亮。 正前方是一扇铁门,那上面还有一个方形的口,只是现在被铁皮覆盖着——用于外面的人查看房间中犯人的状况。 环顾着这个房间中的情形,莱特脑中慢慢浮现出自己昏倒前的一幕。萧瑜出门后,店主继续向他介绍一件衣服,没过多久,一队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壮汉快速地走了进来,他还没来得及从腰间抽出佩剑,就被人从脑后袭击,之后便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这群人来的时机太过凑巧,莱特双眼沉了下来,心下猜测着这几人是受谁指使。视线不经意地垂下,滑过自己右手,莱特缓缓抬手摸上自己小指根部。他勉力在昏沉的状态中维持一丝清醒,艰难地从自己小指上摘下那枚戒指,趁着前面几人没注意的时候扔在了地上,之后被那些人扛着的时候,他还将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摘下,同样扔了下去。 希望萧瑜能够看到那两枚戒指与扣子。 只是看现在的情形,他完全无法搞清楚这里是哪里,更遑论查探到将自己绑到这里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三日后便是加冕仪式,若是这些人打的是这个主意,将自己绑来关在牢房中…… 莱特上前几步,试图推开铁门上方形的铁片——推不开。 “砰砰——”莱特抿紧嘴唇,抬手用力拍着铁门,这个房间看着并不是临时安排出来用作囚禁他的,从周围的土墙和地面,以及这扇明显是监狱中配置的铁门便可看出这里用作监狱已经很久了,必然会有看守的人。 门后传来扭动铁片的声音,莱特顺势往后退了几步。随着“唰”的一声,这块覆盖的方形铁片猛地被人拉开,外面的昏黄光线投射进来,同时,铁片后面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莱特认出这就是将他抓来的其中一人的脸。 那人皱着眉头,朝莱特身上看了看,接着又扫了一下房间内的情况,粗声粗气地问道:“没事敲什么敲?!” 莱特平静地直视着那中年人,回道:“我需要见你们头领。” “嗤——”男人咧嘴嗤笑了一声,似乎对于莱特这个要求感到可笑,他靠近铁门,露出一口黄牙,幸灾乐祸般笑道:“别想着逃出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吧,头儿什么时候想找你自然会见你的。”说完,他便将铁片重新用力拉上。 房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黑暗,莱特皱眉沉思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思绪。若是能够见到这伙人的头领,可能还能查探到什么,只是对方压根没有跟自己见面或是谈判的打算,什么线索都无法得到。 第77章 猜测 最近两天,圣城内的气氛异常紧张,即便是犹太区也感觉到了这种不正常的气氛。街道上到处是挨家挨户搜索的卫队与士兵,其中有皇宫的侍卫,也有雷蒙德伯爵手下的骑士与步兵。这些士兵几乎整日在街道上巡逻,面容冷肃,沿着一条条街道下来,二话不说便闯进居民宅中强行进行搜索。 搜索什么,普通民众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皇宫内的贵族在搜查什么重要的人,几乎整个内城都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他们想找的人,期间还有一些人被搜查出有问题,被抓到了大卫塔,情节严重的被判处绞刑。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虽然有怒意,却也不敢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做出什么自讨苦吃的事情来。 萧瑜将自己隐在巷子后面,躲过外面路过的一队士兵。不同于雷蒙德的手下,那些是皇宫的卫队,直接听命于阿格妮丝,他们接收到的命令中,其中一项便是抓捕他。两天来他多次与这些卫队碰上,幸而他都躲开了,有几次甚至被一队士兵所围堵,差点被抓去大卫塔。阿格妮丝为了搜捕自己派出了更多的人。他躲开这块区域倒也简单,但是昨天他在这条巷子中发现了莱特的扣子,他只能在这块区域内继续查探。 不一会儿,巷子口进来一个人影,萧瑜隐在暗处,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待看清来人的面貌,蓄势待发的动作才轻松下来——正是巴德。 “你说你找到了线索?”巴德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掩人耳目般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遮盖住。见到萧瑜从暗处走出的瞬间,他立刻摘下帽子,上前急切地闻问道。 萧瑜抬手制住他接下去的问话,只面色凝重地朝他身后看了看,低声问道:“你确定没人跟着?” 巴德明白他的顾虑,接口道:“没有,我转了好几圈才过来。” “嗯,那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过来。”说完,萧瑜便转身朝巷子另一头走去。巴德跟在他后面七弯八拐,发现他带着自己拐进了贫民区。萧瑜对这里地形了解地异常透彻,在几乎将巴德转晕的情况下才钻进了一间土房中。 这是一间酒馆——至少表面上看来。里面摆着几张脏污的桌子,桌子旁,一圈穿得乱糟糟的男人围坐着,似乎是喝酒喝高了,含糊不清地高声叫骂着。另一边几张桌子旁,五六个人还在边喝酒边起哄地笑着。 萧瑜视若无睹地穿过坐满酒鬼的大厅,在一个并没有多少作用的隔间门口示意巴德进去。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定后,巴德没说什么废话,而是直奔主题。 萧瑜从腰间的袋子中掏出戒指和扣子,放在桌子上。 巴德跟在莱特身边的时间并不短,看到这两样东西很快明白过来这就是莱特平时所戴着的戒指,而这枚做工良好的扣子,也是莱特今日所穿衣服上的饰品。 “哪里找到的?”巴德皱眉。 “戒指是在那铺子的后院,那些人是翻墙出去的,扣子就是在我们碰面的那条巷子中找到的。” 巴德猛地起身:“我带人去搜索这条巷子。” “这个先不急。”萧瑜按住巴德放在桌面上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你需要告诉我,昨天发出通告的是谁。” 巴德怔愣了一瞬间,才明白过来萧瑜所说的通告,是关于加冕仪式推迟的通告。 “是阿格妮丝殿下。怎么?”巴德眼带疑惑地看向萧瑜,对于他此刻问这个问题表示不解。 “那雷蒙德呢?有什么人对这件事表示了反对?” “你说雷蒙德?”巴德皱眉,思索了片刻后才回道,“雷蒙德赞成这一决定,但是有几名贵族声称加冕的日子是规定,不能取消。” “什么人?”萧瑜急迫得地靠近巴德,似乎在催促他赶紧说明一切。 “领有王国南部领地的几名爵士,以及希尔主教。但是他们的主张都被雷蒙德、阿格妮丝与威廉主教给联合压制了。”顿了顿,巴德加重了语气,“告诉我这是否跟殿下被绑走的事情有关。” 得到巴德的回答,萧瑜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情绪,希尔主教是耶路撒冷大主教,不管他是出于对旧有规定的遵守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这对于莱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其他几名贵族,或许也只是为那幕后主使开路的小兵而已。 “我只是对宫中的贵族有所怀疑,毕竟我们去那家铺子并没多久,那些绑架的人就已经获得消息,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莱特抓住。”萧瑜抬眼迎上巴德的视线,“在莱特即将加冕的时候将他绑走,那些人对于这场加冕肯定有什么想法。” “你的意思是?”想到某种可能,巴德脸色沉了下来。 萧瑜摇头:“现在还不确定,毕竟加冕仪式已经推后,这一可能还有待商榷。” 尽管萧瑜所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巴德眉间的担忧还是挂上了浓浓的忧虑。若是他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些贵族中确实有人牵扯进这件事,那么自己带人在那条巷子周围大肆搜捕的结果很有可能便是打草惊蛇,更让他担心的则是对方会将鲍德温重新转移。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严重同样看到了无奈。 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若是因此而束手束脚,错过将莱特从那群人手中救出的机会将会更加得不偿失。最终两人经过一番商讨,决定由萧瑜先私下探查确定关押的具体位置,而巴德则命人在这块区域周围进行封锁。 确定这一计划后,两人便在酒馆门前分开。巴德重新戴上足以将他的面貌遮蔽的帽子,而萧瑜则凭借他快速的身法穿进了贫民区内纵横交错的街道,特意绕了几个圈后才回到自己目前居住的地方。 这里是贫民区北部,破旧的房子比比皆是,街道各处都弥漫着诸多腐烂事物交织的气味,触目所及,均是穿着破烂衣服懒散地倒在地上的乞丐,但是在这块区域,没人会小瞧这些看着便脏污不堪的乞丐,尽管他们外貌完全是不堪一击的模样。 萧瑜转过街角,面色冷凝地穿过一个倒在地上的乞丐。那人在感受到上方投下的阴影时半眯起眼,缓缓抬头看向抬脚跨过他身体的人,眼中是明显的不满。然而在见到萧瑜的外袍,对上他斜眼瞧过来的视线时,那人硬生生在太阳高挂的热天打了个寒战,接着,他像是受到惊吓般缩了缩脖子,快速撑起身体往墙边挪去。 这里的潜规则从来都是强者为王。 每块区域都有它自明的规则,而在一切物资都紧缺的这里,竞争则更为激烈。萧瑜刚来这里时,半天内便遭遇了五六拨挑衅滋事团伙。在这里生存,归入某些势力团体是必须的,而萧瑜自进来贫民区开始便是一身干净昂贵的罩袍,白净的脸上并没有这里大部分人所有的脏污与糟糕,被人盯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们在不到一个钟头内便明白过来他们来找茬的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花花架子,或是什么虚张声势的贵族,这人的所有招式,都能轻易取走他们的性命。所幸这人并没有将他们斩尽杀绝的打算,因此听到对方说“滚吧”的时候,众人都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往门外跑去。 自此,北部这块区域——至少是这条街道上的众人都明白了住在这里的一个青年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人物。尽管这段时间下来,他们都从青年的行为中琢磨出了他在不必要的时候绝对不会主动惹麻烦,但是在对上他的瞬间他们还是能够感觉到后背慢慢爬上来的寒意。 萧瑜收回随意瞥向那乞丐的视线,走到自己用于居住的破败院子前,伸手推开了大门。 在自己受不了院子与房间中的脏乱后萧瑜将其粗略收拾了一下,因此现在的院子中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干净整洁多了。此刻的院子中依旧是自己出门前的情景,一张并不平整的桌子,一张缺脚的椅子。 萧瑜反手将门合上,如同漫步般缓缓朝房间大门走去。耳边是院外巷子中的犬吠声,接着便是什么人朝那只狗啐了一口,脚步声越来越远。 伸手,推门。 下一刻,腕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萧瑜眼色猛地一沉,翻手甩开腕间的手掌,顺着对方的手腕往上,下身猛然发力,朝对方所在的位置冲去,只一瞬间,便将对方重重压制在身后的墙上,右手紧紧锁住对方的喉咙。 全面压制对方后,萧瑜才与对方的视线对上。认出来人,眸中惊讶快速闪过,他却没有松手,而是加重了手间的力道。尽管见过几次,他却从来没有对对方有什么信任。对方能够找到自己,这一点足以构成自己将他杀死的理由,况且,他不相信以对方的能力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发现自己的所在地。 “咳咳咳——”那人双手艰难地抓着萧瑜的右手,试图让他松手,原本妖媚的面容也因为窒息感而剧烈地扭曲着。他费力地睁开眼,眼中因为窒息而挤出的眼泪无声地表达着他难受的现状。 “松……松手……”少年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像是这几个字便将他全身的力气耗尽了。 萧瑜对于自己的隐匿手段还是有信心的,此刻他脑中不断猜测着对方找到自己的原因,眉间狠厉一闪而过。 第78章 送走 少年点头:“就在集市街附近的一间教堂下面。” 听到艾利的回答,萧瑜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一直都没有找到莱特被关押的地方,他所找的地方全是私人的住房,完全没有考虑过教堂也可以作为关押地。 只是,莱特被关押在教堂内…… “这件事教会有参与?”萧瑜皱眉,一些贵族是否在其中担任某种作用他虽然不能够完全确定,却也八九不离十,若是教会也与那些人勾结,那么莱特所面对的局面,只怕只有更糟糕。 艾利很快从萧瑜的脸部表情看出他所猜测的是什么。他小心地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腕,换来萧瑜的警觉一瞥后,尽管有些心虚,却还是坚定地将他往房间内拉,接着便伸出头往门外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才转身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严肃地回头对萧瑜说道:“我不知道其他主教有没有参与,毕竟我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希尔主教?”脑中闪过几年前艾利跟在希尔主教身后的场景,萧瑜反应过来眼前少年指的应该便是那位耶路撒冷大主教确实参与其中。希尔主教在阿马尔里克在位期间便时常与国王发生冲突,这不仅是因为两人的理念不同,还因为两人背后教会与皇室的矛盾。 艾利沉默着点头,证实了萧瑜心头的猜测。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莱特所赢得的声誉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耶路撒冷的百姓而非贵族或是教会人员,若是这两方占据王国上层地位的阶层所联合否定,莱特这位耶路撒冷国王,将会有更加艰难的道路。 思及此,萧瑜垂下眼,掩去眸中浓浓的担忧。他现在都不能够确定,历史上让人惊艳的麻风王是否并没有像史书上所记载地那样光鲜,他背后所面对的局面是否比他所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哪些贵族策划了这件事情?” 艾利没有立刻回答,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知道怎么说。察觉到对方的沉默,萧瑜抬头重新看向艾利,用眼神示意他回答。最终,艾利只得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要说是什么贵族,我只听说他的名字,但是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怎么说?” 艾利皱眉,像是组织语言般沉思了半晌,才不确定地回道:“与希尔主教联系的人,我只知道他是凯伊,至于头衔与封地,一概不知。我也打听过,王国内并没有这样一位男爵或是子爵。” 听到“凯伊”两个字的瞬间,萧瑜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你说凯伊?!” 萧瑜的语气太重,以至于艾利被他狰狞的脸色吓到了一瞬。回过神来,他点点头,带着些微疑惑问道:“你知道这个人?” 并不打算向艾利解释这件事,萧瑜摇摇头,只追问道:“你还知道他的什么信息?” 对此,艾利只能遗憾地摇头:“除了名字,并没有其他任何消息。他与希尔主教用信件联系,署名便是这个。希尔主教现在很信任我,所以让我接触他的信件,吩咐我去做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所以我能够知道这件事。” “好,最后一件事。”萧瑜点头,双眼猛地刺向少年,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危险,“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找我,而不是巴德或是阿格妮丝?” 被萧瑜视线死死锁定的艾利并不好受,对方的目光压迫性十足,让他在一瞬间喉咙发紧,感觉自己如同置身悬崖之上,只要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的结局。他攥紧拳头,勉力压下心头泛上的恐惧感,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坦荡清澈,认真地回视萧瑜,用真诚的语气回道:“我不信任他们,倒不是对他们本人有所疑虑,而是不敢相信他们背后的人,毕竟,要是我自己暴露了,希尔主教绝对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里,艾利咽了口口水,“所以我不敢把我自己直接暴露在他们眼前。” “所以你信任我?” 艾利摇头:“不,我只是相信你对鲍德温殿下的情谊。你知道的,我清楚你曾经救过殿下,而殿下对你的情感也不是普通人的那种客气疏离,而是真正的亲近。” ———— 房间内很暗。 莱特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高处的窗户,那里,带着金属质感的银色月光照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一团方形的明亮区域,与周围黯淡的纹理隔开,给这片空间笼上一层清冷的孤寂感。 垂眼看向手中的石块——这是从房间角落找到的。手下则是三条垂直的线条,是他用石块刻出的,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也不知道对方将自己关在这里的目的,尽管他多次让那看守将他们首领叫过来,对方的回答始终是时候未到。 那些人在等着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萧瑜不知道能否循着那两个线索找到自己,加冕仪式现在如何,皇宫内又是怎么样的情景。 忽地,门外脚步声靠近,一阵清脆的钥匙碰撞声,接着,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门外昏黄的烛光随着大门推开的角度落在房间地面上,黄色的光芒如同切割的形状般慢慢变大,将整个房间照亮。门口,身材高大的看守从高处看向位于下方的莱特,因为背着光,他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但对方那轻微的“嗤”声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这种高下相对的视角让那看守整个人如同高高在上的贵族俯视着受难的贫民,一瞬间在莱特心中引起强烈的不适感。他双手撑地,屈腿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直面对方,心中尽管疑惑,还是用平稳的声音问道:“有事?” 莱特淡定的语气让看守有一瞬间的不满。少年的脸色平静,没有丝毫被困在监牢中的狼狈与激动,而自己则在对方的衬托下犹如一个虚张声势的小丑。接着,他像是想到什么,显露在光线中的脸上缓缓浮上一个笑容,语气带着幸灾乐祸地嘲讽道:“我将送你离开耶路撒冷,鲍德温殿下。”最后两个字,看守是带着恶意重重读出来的。 即将加冕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王储却在即将加冕的前夕被人抓住,送出圣城,这有够可笑,莱特心中想到。 只是他不相信在他已经消失,而皇室已有所察觉的状况下,这群人能够毫无困难地将自己运送出去。抬眼,莱特直直与那看守对视着:“圣城的卫队警觉性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能够让你们明目张胆地将我带出圣城?” 看守脸上得色一闪而过,像是不屑回答莱特的问话般,迈步上前,粗鲁地将莱特双手压在身后,推着他往前走,口中随意地说道:“你不用妄想套我的话,我们有自己的路子,保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圣城,殿下你的卫队——”他冷笑了一声,那声音中的蔑视明明白白地显露了出来。 莱特皱了皱眉,他问出这句话确实是有目的的,以皇宫中的兵力,搜查这块区域并不是问题,然而对方对于卫队毫不掩饰的嘲笑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沉,联想到之前听到的声音,他的脑中闪过某个更加糟糕的念头。若是猜测属实,这件事涉及的范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顺着看守的力道,莱特沿着燃烧着火红蜡烛的通道往前走,两侧是一扇扇生锈的铁门,上面因为年代久远布满了斑驳的红色铁锈,并不明亮的烛光在昏暗的通道内打出如同鬼魅般的光影,接着又被两人的身影所覆盖。没过多久,两人穿过通道尽头的一扇大门,走了出来。 这里仍旧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只是与通道内阴森诡异的气息相比,这里明显带着更多的人味。房间中央是一张大桌,几名同样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围坐在桌子周围,大声说笑着,听到大门处的声音,几人下意识地望过来,见是莱特,几人皱了皱眉,朝他身后的看守问道:“你就这么带他上路?” 那看守松开手,按住莱特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推,朝几人抬了抬下巴:“你们来给他绑上就是。” 背部的力气过大,莱特向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前面几人正是那天抓住自己的人。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站在一边,强忍住内心的羞辱感任凭几人如同打量商品般上下扫视着他。 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拿出绳子,上前将莱特绑了个结实,接着,掏出两条黑色布带勒住他的口,蒙住他的眼睛,让他无法看见外面,也无法出声,这才朝原先看守的方向说了一句:“走吧。” 莱特只感觉自己后背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推了一下,站立不稳的他立刻迈出几步稳住身体。被遮住的双眼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循着前面行走的人的声音走过去。几人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只是静默着往前走,气氛似乎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完全不是他们还待在那房间时候的轻快。莱特能够感觉出来现在几人行走其中的依旧是与之前出来时相似的通道,所有人的呼吸在这密闭的空间内打在墙上,然后产生特有的回音,在通道内回荡着。 没过多久,莱特感觉眼前光线亮了起来,耳边隐隐听到街道上的嘈杂声,那是顾客与店主讨价还价的声音,另一边,则是孩子奔跑吵闹声。 这里是圣城内繁华的地段。 第79章 埋伏 “殿下,若是想少受点苦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右手腕间被勒得生疼,像是绳索生生卡进了手腕处的皮肉间,耳边则是那看守嘲讽的语气。 莱特静默了下来,放松身体,任他们将自己如同已经死亡的畜生一般紧紧地绑在木板上,双手双腿完全不能动弹。 绑好后几人便陆续下去了,莱特能够感觉到自己上方的光线慢慢变得暗淡,耳边传来另一块木板盖上来的声音,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喷出的气体打到了上方的障碍物,然后发出轻微的回荡声。接着,那块木板上陆续传来短促的撞击声——那是蔬菜水果被扔在那上面发出的声音,震得下面黏着的尘土不断往下掉,莱特费力扭过头,避开不断掉落的泥土或赃物。 随着几声沉重的撞击声,上面的动静终于息了下来,莱特感到上面的木板一重,发出咯吱的声音,接着便是旁边的一人说道:“出发吧。” 随着这话落下,身下的木板开始慢慢动了起来。车轮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着,莱特感觉到身后硌着的细碎石头在不断地撞击着自己的背部,他试图蜷起身子,却始终无法躲避这种尖硬的刺痛感。耳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响,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街边孩子哭闹着向他父母撒娇,商人在高声吆喝着,以及车子旁匆匆走过的行人脚步声。 还没出这条街道,一声声悠远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莱特猛地转头朝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那正是他们过来的地方。 教堂!这是教堂! 莱特胸中猛地涌上一阵怒意。或许他在听到艾利声音的时候便早该想到,除了教堂,哪里会有那种年代久远,又可以当作牢房来囚禁犯人的地下空间?那几人有恃无恐的语气,也已经表明他们身后的人并不惧怕皇宫卫队的搜查。而看守对艾利所说的那句话,并不只是指的神职人员而已,或许,他可以猜测某位贵族。 尽管心头思绪万千,现在的情况下,莱特也没办法做些什么,他只能奋力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摆脱这种动弹不得的困境。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响,间或夹杂着威严的呼喝声,车子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在并不算平坦的路面上时走时停。莱特凝神听去,外面呼喝着让人排队的生意异常响亮,铁质大门开合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莱特心头一凛,看样子他们已经到达城门口了。 “停下停下!”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们这是运的什么?” 车子的木板动了动,有人跳了下去,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大人,我们运送的是蔬菜,趁着白天城里蔬果比较多,在这儿买了回家吃,您看看。”说着,那人掀开车上的诸多篮子与木框,让年轻守卫看得更加清楚。 “这两天查得严,所有进出城门的东西都得检查。”年轻人边冷声说着,边靠近车子,在一边翻拣着篮中的物品。 莱特能够感觉到那年轻的守卫正靠在自己腰部的位置,他猛地扭动身体,曲起肘部往上面的木板撞去。 “砰——砰——” “什么声音?!”莱特撞击的声音尽管不大,却也让那年轻守卫警惕地大声质问起来。 中年人轻松地笑了笑,丝毫没有紧张的情绪:“大人您误会了,这是我们新买的鱼在扑腾,被放在木桶里,我给您看?”说着他便下了车,往车子前部走去。 莱特正曲起手臂打算再次做出撞击,颈间蓦地一凉,一瞬间,他的全身僵硬起来,原本曲起的动作也慢慢放了下来。 颈间横着的正是一把匕首,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舌的信子般舔舐着他的喉咙,丝丝寒意缠绵地渗入他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脚步声慢慢靠近,上方响起那年轻守卫的声音:“就是这些鱼?” 莱特眼睛一沉,他对方千方百计将自己运送出城,没道理轻易就将自己杀掉,若是自己奋力一搏,或许还能引起那守卫的注意,真正逃脱。思及此,他费尽地仰着脖子,尽量减少刀刃压在自己颈间的力度,缓缓蓄力,接着,猛地抬腿踹向木板。 “砰——”这次的声音明显是从整块木板下面传来的,年轻守卫很快就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劲,将想要动作的中年人拦住,声色俱厉地喝道:“到底是什么?!把它打开!” “大人……”中年人的声音带上了些微的慌乱。 “我说了把它打开!你的手在干什么?!” 颈间的匕首在守卫的呼喝声收了回去,莱特心下振奋,却又有些担心,守卫已经有所怀疑,却还是年轻,这些人却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想到之后的可能性,他忙再次曲起双腿,猛然踹向木板,一时间,木板上不断传来“砰——砰——砰——”的响声。 “怎么了?”两方对峙之际,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 “大人,”这是年轻守卫的声音,“我怀疑他们的木板下藏着什么东西。” “大人冤枉啊,我们都是小老百姓,平时都是走的这条路买蔬菜水果回家,几年下来每天都这样。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门检查严了许多,我这放在木桶里的鱼折腾出的声音,这位大人非要说我藏了什么东西,大人您看看,我真没藏什么东西啊!”中年人大声喊着,声音中满是委屈和不解,这架势完全是那年轻守卫无故冤枉他的样子。 中年人上前几步,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看一下这下面是什么。”说着便抬手掀起木板的一角。 感觉到头部光线的变化,莱特猛地抬头对上那人,被绑住的嘴部只能发出几声呜呜声,只是那几声已经足够告知对方自己的处境了。 一秒,两秒,时间慢慢过去,莱特能感觉对方上下扫视自己全身的视线,然而他挣扎了许久,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一般。没过多久,上方的木板便再次落了下去,那中年人带着责备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明明就是鱼,你怎么就听错了?还以为他们藏了什么东西?” “可是那声音……”年轻的声音依旧疑惑,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然而不等他说什么,那中年人便沉声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不,不敢。”尽管仍旧带着疑惑,年轻守卫还是快速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放行吧,他们没问题。” “是。”年轻人朝远处喊道,“放行!”命令一声声地传向城门处,很快,远处便传来城门打开的声音。 “唉,谢谢大人,谢谢大人!”看守带着讨好的声音继续响起,接着整辆车便被缓缓拉动着,朝前面驶去。木板下,莱特则彻底沉下了脸,眉间也被浓重的担忧所笼罩着。 原来他们所说的路子是负责检查出城人员的将领。教会,贵族,将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 城外不远处。 “你确定是那个时间?”萧瑜隐在大块的石头后面,转头朝旁边将整个人隐在黑色罩袍下的艾利。此刻少年的神情异常严肃,原本魅惑的脸在挂上这副表情后出乎意料地带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神圣,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隐约的禁欲感中——事实上,萧瑜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种超越性别的诱惑能够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少年没有回头,依旧双眼沉沉地盯着雅法门的方向,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晕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听到萧瑜的问话,他只是平静地回道:“我从希尔主教那里探得的消息。他恨不得赶快将殿下送出城,换上一个他可以控制的国王。” 萧瑜皱眉:“送出耶路撒冷之后呢?” 艾利摇头,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希尔主教只负责买通把守城门的将领,待那几人将殿下送出城门后,一切便是凯伊的安排,我能打探到的消息只有这些。” 对于他们这一番安排,萧瑜始终没有想通“凯伊”的具体目标到底是什么。莱特被抓的两天内,皇宫中对外宣称是他突然病重,因此推迟加冕仪式,而仅在两天内,流言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整个圣城内快速传播。 有人说这是上帝的旨意,鲍德温不应该继承耶路撒冷,有人说这是对阿格妮丝的惩罚,还有一小部分人私下支持雷蒙德接任国王……短时间内,这些流言便重新复制出十多种版本,继续在圣城内传播开来,而最让萧瑜担心的,则是民众的传言中,有一条声称作为耶路撒冷王储、准国王的鲍德温患有麻风病。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5节 第80章 解救 “你确定?”萧瑜问道。 艾利斜了眼萧瑜,语气中是满满的自信:“只要是见过的人,我能够很快分辨出来。” 对此,萧瑜点点头,朝哈德良低声说道:“让后面的人准备好,他们过来就行动。”接着他转过头向艾利问道:“他们是在哪里交接?” 艾利抬手朝他们藏身地的后方指了指:“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离此十英里左右。” 明白他们在此处动手,后方交接的人无法赶到这里对他们进行攻击,萧瑜放下心来,以哈德良带来的十几人足够他们将那几人拿下,救出莱特。 石块后面,金蔷薇的十几名骑士均神色肃然地静坐在马上,大部分人都披着绘有金蔷薇图案的披风,另外几人则套着埃里克所做出来的胸甲,外面还套上了一件亚麻外套,目的是防止盔甲在太阳的暴晒下过热,以致灼伤皮肤。听到萧瑜的命令,众人在哈德良的手势下陆续从隐蔽处往外走,等待着攻击的目标出现在视野中。 那辆车子如同一辆真正的运送车,自出了城门后,便摇摇晃晃地慢速前进着,坐在车上的几人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情绪,轻松地谈笑着什么。 萧瑜趴在巨大的石块上,看着那辆车慢慢接近,车上几人的说笑声也在耳边慢慢清晰。 两百英尺。 一百五十英尺。 一百英尺。 待几人行得足够接近,萧瑜勾了勾嘴角,慢慢举起手,周围的气氛也在一瞬间凝重起来。 猛地,他挥下了手,霎时间,隐蔽处发出震天的响声,一骑又一骑从石块后奔处,沉重的马蹄声犹如响雷般震在所有人的耳边。车上的几人见到那十几人的时候忙停下车子,一个个都从车上跳了下来,满脸警惕地看着慢慢在他们合拢的骑士们。 七对十五,而且对方还是装备精良的骑士,他们没有丝毫胜算。 十五人声势浩大地将整辆车子围在中间,雷鸣般的马蹄声如同震天的鼓声般带给众人不小的震慑,也让几人不敢动弹。 两方对峙了半晌,被围在中间的七人最终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举高,呈现出一幅束手就擒的姿态,外围的骑士们才慢慢停了下来。 “大人,请问为什么要将我们围堵在这里?”其中似是首领的一名中年人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问道,“我们都是普通平民,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你们有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萧瑜从石块后慢慢走了出来,脸色平静地说道,“你们抓了鲍德温殿下,我说的可对?” 看到萧瑜出现在面前,其中几人明显认出了这就是他们那天在走廊上碰到的青年人,瞬间,几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萧瑜上前几步,迈过并列的几人,朝那辆车走去。其中一人有些紧张地后退一步,打算伸手将他拉住,然而没等他碰到萧瑜的胳膊,便被面前的一名骑士用大剑截住了。 “你可以再动一下试试看。”对方的脸藏在头盔中,看不见表情,然而他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刺在那人脸上,紧抿的嘴角也是一派认真,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完全会按照自己所说的内容做。 被挡住的那人不得不停下了动作,收回手,抬头与那名骑士的视线对上。 另一边,萧瑜跳上板车,将木板上堆放着的篮子与木框踢下去,接着便蹲下身四处敲了敲。 “砰——”脚下的木板猛地传来撞击声,接着,一声比一声清晰。 萧瑜沉了眼,找到车头部位的连接处,双手用力抬起木板,朝下面看去。 “呜呜!”抬起木板的瞬间,少年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触目所及,是他被蒙住双眼,四肢大张绑在下面木板上的姿势。似乎是感受到上方的光线变化,少年猛地开始挣扎,扭动间,手腕处慢慢渗出丝丝鲜血,染在了粗糙的绳子上。 “莱特。”萧瑜皱眉,猛地出手抓住少年的手腕,示意他别动。手中传来一阵湿嗒嗒的黏腻感,他明白过来这是莱特的血液,忙抬腿拔出靴中的匕首,将他手腕上的绳索割开。 莱特在听到萧瑜声音的瞬间便停下了动作,任他将绑住手脚的绳索割断,蒙住双眼、绑在口中的黑色布条也被解下。眼前黑色被白色光芒取代的瞬间,莱特视野完全被萧瑜冷肃的脸庞所占据。从上而下的阳光照亮他的发梢,筛出彩色的光晕,让人目眩神迷。萧瑜俯下身,抓住自己脚跟处的绳索,两人的距离很近,莱特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体喷在自己皮肤上,一瞬间他只感受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悸动。 “殿下。”萧瑜身后,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莱特转过头,看到哈德良的脸出现在眼前。 “好了。”重新直起身,萧瑜伸手,对莱特笑了笑,“起来吧。” 伸手抓住对方的手掌,莱特另一只手撑在身下,在萧瑜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眼前抓住自己的几人被围在中间的场景让他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莱特转身,向萧瑜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萧瑜小心地扶着他从车上下来,听到他的问话,朝石块后瞥去一眼,低声回道:“这件事等会儿再跟你说,你先决定吧,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说话的间隙,几名骑士便上前将那几人绑了起来,带到了莱特面前。 俩特在几人面前慢慢走着,观察着几人的脸色,最终,他停在了一人身前,挑了挑眉问道:“你说,你们大人会来救你们么?” 似是被莱特看好戏般的神色给激怒了,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便往身边啐了一口,粗声粗气地回道:“殿下你还是自己注意些吧,现在圣城内流传的,可都是阿马尔里克的儿子是个罪人呢,您觉得您比我们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说完,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中的恶意显露无疑。 莱特闻言有一瞬间的僵硬,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朝那人笑了笑,俯下身,语气轻柔地说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完,他便直起身,沉着脸朝旁边几名骑士说道,“将他们带走吧。” 萧瑜很快意识到莱特的情绪不对,他抬手示意几人将人带到马上,接着便跟上莱特,皱眉说了一句:“莱特,那些都是流言。”他明白莱特接受穆斯林医生的治疗,努力学习单手起码,便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是麻风病患者。这次策划这一切的人在短短两天内就将他患有麻风病这一事实传播地沸沸扬扬,整个圣城都在讨论着他的病情,只怕这一切他难以接受。 莱特走在前面,低垂着的头让萧瑜看不清他的神色,沉默半晌,他才低声地说了一句:“事实上,我根本不惧怕他们知道我患有麻风病的事实。” “那你……” 莱特前进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抬眼与萧瑜担忧的视线撞上,眼中汹涌的是如同火焰般的自信,他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说道:“我会让他们知道,即便是患有麻风病,我依然是耶路撒冷的国王,我依然能够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面对莱特认真的表情,萧瑜忽地笑了出来,他伸出手,轻松地说道:“是啊,这并不能改变你依旧是耶路撒冷王国的王储这一事实。他人的看法,并不妨碍你做一名合格的国王。” 像是获得支持一般,莱特同样笑了笑,伸出手与萧瑜交握,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大笑了起来。 “殿下。”旁边忽地传来少年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这声音莱特并不陌生,两天前他还在教堂地下的监牢中听到过。转过身,他看向将自己整个人藏在黑色罩袍下的少年,脑中千百种思绪一闪而过,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淡然的表情,他朝少年点点头:“艾利,我想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关押我的牢房中。” 这个问题很尖锐,几乎带着质问的意味。对此,艾利只是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朝莱特行了一礼,接着便转头看向萧瑜,笑着说道:“殿下若是不相信我,可以问问您身边的萧。” 萧瑜在一边帮腔道:“确实,他们将你送出耶路撒冷的消息便是由艾利送过来的。” “我在那里说话时特意提高了声音,便是想让您听见。” 莱特很快明白过来艾利的解释。至少他给了自己一条线索,在绑架自己这件事中教会也有所参与。因此,他瞬间皱起眉头向艾利问道:“这件事情教会中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不待艾利回答,萧瑜便截口,朝远处抬了抬下巴示意莱特看过去——那里,众多骑士正将那几人绑在马上,看这架势是往耶路撒冷的方向前进。 “事情很复杂,现在我们先回去耶路撒冷吧。” 顺着萧瑜视线的莱特已经看见了远处众人的动作,没有回应萧瑜的话,他皱眉思索了半晌,忽地伸手抓住萧瑜的手臂,沉声说道:“不忙着回城,我需要调查清楚这件事到底是哪些人的安排。”他转眼看向远处厚重的城门,继续道,“我们以商队的身份混进城内,看这几日会如何发展。” 第81章 会议 皇宫中。 巴德行色匆匆地穿过整个庭院,朝议事的大厅走去。一路过来,与他同样神色的贵族不在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彼此抬头看一眼,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继续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朝前走去,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跟在他身后的埃林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巴德强行拉过来的,对方到现在都没有向他解释这一番行为的动机,只是一味地往前走,这让他心头的疑虑始终无法消去。自进入皇宫后,一种微妙的气氛笼罩在几乎所有人的身上,他能够感觉到众人平静的表情下的骚动与不安。 脑中各种猜测一闪而过,埃林加快脚步跟上前方的巴德,换来对方若有所思的一瞥。待拐过庭院小径,两人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巴德一手抓住埃林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到身边,沉着眼死死地盯着他,眸中是粘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记住,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表态。” 埃林虽然是泰勒男爵的私生子,在目前男爵领地已经被其他贵族所继承的情况下,重新取回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巴德始终担心他的这一身份会被利用。 尽管疑惑,埃林还是点了点头:“好。只是我需要了解,今天这出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是问出了什么禁忌般的问题,巴德将埃林往身后拉了拉,接着便探出头朝左右两边看了看,确认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才放低声音对他说道:“这几天的传闻,你应该有所耳闻。” 说到传闻,埃林想到了这两天沸沸扬扬的传闻,其中有很多无端的猜测,但是引起最大轰动的,便是“鲍德温殿下患有麻风病”这一消息。圣城中的平民在讨论这一话题时,或藏着掖着,或肆无忌惮地在街道上大声谩骂,所有人都迫切地希望传言的主角能够出来做澄清,或是证实这一传闻。然而皇宫中除了加强巡逻,逮捕了几名言辞过激的平民外,没有任何的动作,渐渐地,圣城内慢慢传出各种各样的说法,温和的、激烈的都有。 埃林暂时被编制在鲍德温的卫队中,几日来受到阿格妮丝的指令在圣城中担任搜索王储所在的任务。这几日愈传愈烈的传闻他不是没有听闻,只是他始终相信就算流出这些传言,鲍德温担任国王这一事实还是不可能更改。 “阿格妮丝快顶不住了。”思索间,巴德带着深意的话响在自己耳边。 埃林抬眼,迎上巴德的目光:“你说的是加冕仪式?” “我不知道什么人在幕后推动着,好多的贵族都提出由茜贝拉加冕为皇后,越过鲍德温殿下——这位罪人。”巴德说到“罪人”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但是鲍德温殿下依旧具有第一顺位继承权。”埃林皱眉。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圣城内的平民支持这一决定,而贵族们也不反对。” 想到鲍德温王储还下落不明,而巴德在近日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担忧,几日前到处奔走的状态也不复,埃林想到某种可能,略带试探地问道:“你是否知道鲍德温殿下的下落?” 巴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点头,放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已经进城,只是现在他还没有出面的打算。” “为何?整个皇宫的卫队都在找他,而且现在他的王位岌岌可危。”埃林皱起眉,明显不理解也不赞同鲍德温的行为。 “正是因为他的王位岌岌可危,他才需要这样。”多的不再解释,巴德说完便迈步朝外走去。然而刚从角落中走出的瞬间,他便停住了脚步,整个人木然般站在原地。 埃林从他身后出来,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去,目光正正地与前方站着的人对上。 “希尔主教。” 后退一步,埃林躬了躬身,低声道。 听到埃林的声音,巴德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同样躬身行礼。 被称呼为希尔主教的老人穿着华丽的主教长袍,两肩披着礼拜时所用的绶带,上面绣着金色的耶路撒冷十字。这一身正式的服饰使得他整个人带着一种静穆与庄严,然而与此极不匹配的,便是他整张脸色阴晴不定,纠结的眉峰与抿紧的嘴角明显地表达了他并不轻松的心情。 对于埃林与巴德不到位的礼节,他并没有说什么——尽管这在平时是他最爱挑刺的方面。沉默了几秒,希尔主教向巴德问道:“阁下可知道鲍德温殿下的下落?”他的声音很平静,眸中同样是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墨色。 巴德抬眼深深看了一眼前面的老人,眸中的深意几乎让希尔主教有一瞬间的心虚。 “主教大人,整个皇宫都在查探殿下的下落,若是有什么消息,我想阿格妮丝殿下会向众人通报的,至于我,必将尽力找到殿下。” 似乎对于巴德转移话题不满,希尔主教蓦地冷笑了一声,一甩宽大的袖子,转身朝议事大厅走去,留给两人尖锐无比的声音:“希望如此,我可不想有人私下找到殿下后扣押在自己那里。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巴德?”待希尔主教在两人视线中消失,埃林歪过头,看着脸色在一瞬间沉下来的巴德,轻声唤了一声。 “没事。”巴德摇头,“走吧。” 说完便快步向前,往议事大厅走去。 来到大厅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贵族。巴德粗略看了一下,此刻到场的多是并不重要的贵族,几日来的事情让他们明显感受到了皇宫内的不正常,圣城内的传言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他们耳中,因此,众人尽管都分开站立着,彼此间的眼神交流却不少。 只是温和派与激进派的贵族依旧守着他们两派的分界线,彼此互不干涉地围在两边。 巴德带着埃林走进内部装潢地奢华无比的大厅,与相识的几名贵族点头打了招呼后,随意找了个角落站定,毫不表情地环顾着一圈大厅内的众人。 希尔主教站在大厅上首的位置,几位主教已经站定在那里,神情忧虑地与他交谈着什么。察觉到巴德的是视线,老人转过头与他对视一眼。下一刻,他若无其事地转过眼,继续与另一名主教的交谈。 没过多久,厅外传来喧哗声,不一会儿,门外便走进来几人,分别是阿格妮丝、威廉主教与内侍长吕西尼昂的阿马尔里克1。他们身后同样跟着几名贵族,没有意外正是激进派的几名贵族。 阿格妮丝一如既往地穿着她那身鲜艳的长裙,整个人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走动间饰品的叮当声也围绕在她身边,十分悦耳。只是这次,她的脸上蒙上了与她的长裙相配套的纱巾,将她魅惑动人的眼睛极好地衬托了出来。 走进大厅后,阿格妮丝便走到上首做了下来,环顾一圈后,姣好的面容皱了起来:“雷蒙德呢?”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阿马尔里克轻声回道:“雷蒙德伯爵这就过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众人抬眼看去,正是身着蓝色正装的雷蒙德,他身后跟着的,同样是几名温和派贵族,其中便有贝里昂。见到大厅中央的阿格妮丝,雷蒙德眼角的疤痕不自然地动了动,接着,他不动声色地抬脚向阿格妮丝走来,在她右侧的椅子上落座。 见众人都来齐了,阿格妮丝提高了声音说道:“说吧,坚持要开这次会议的原因。” “殿下。”人群中,一名主教从几人中走出来,苍老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气喘,“殿下失踪到现在,加冕仪式已经推迟了好几天,不向城内百姓发布消息始终不是办法。” “那你的意思是?”阿格妮丝眯起了眼。 “我的意思是——”那主教有些迟疑,但片刻后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三日后还找不到殿下,加冕仪式便如期举行。” “鲍德温殿下还没有找回,谁来参加加冕仪式?又有谁来继承耶路撒冷国王的头衔?”阿格妮丝几乎是笑着问出这句话的。 主教似乎感受到了阿格妮丝话语中的不悦,他抬头对上这位王储母亲的视线,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畏惧,而是坦荡地回道:“或者我需要向殿下说明,具有继承权的并不只是鲍德温殿下而已。茜贝拉公主,伊莎贝拉公主均具有合法的继承权。” 听到伊莎贝拉的名字,阿格妮丝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脸上也闪过一丝阴霾。下面众人见此情景,面无表情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担忧的有之,心中却都带着各自的考量。 不知是因为鲍德温的原因,还是女人本身的敌对心里,阿格妮丝一直尝试着降低康妮娜与伊莎贝拉两人在皇宫中的存在感,只是她始终无法抹去康妮娜是阿马尔里克妻子这一事实,而伊莎贝拉与茜贝拉一样,是王国的公主,同样具有继承耶路撒冷王国的权利。但这件事被如此不留情面地在阿格妮丝跟前提出,还是第一次。 第82章 出现 两派贵族中有些分量的人并没有说什么。 与此同时,场中的争论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形成明确分野的两方中小贵族彼此争吵着,激进派贵族多是主张茜贝拉继承王国,而温和派贵族则偏向于雷蒙德——这也在众人意料中。 忽然,上首的阿格妮丝抬手往身边桌面上重重一拍,迥异于众人讨论的声音在大厅中如同震雷般清晰地响起,震荡在空气中的回音也让众多贵族们慢慢停下了嘴边的争吵,略带犹疑地看向她。 “够了!鲍德温还没有找回来,你们就已经在商量如何将别人推上王位了,需要我提醒你们,他还活着这一事实吗?至少——”她眼神冰冷,环顾着大厅内的众人,用渗着冰渣般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同意这件事。” 这话一出,许多贵族都有些讪讪,鲍德温王储虽然现在依旧处于失踪的状态,耶路撒冷内民众对他的信任有所下降,然而他作为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始终没有变化。在一切有所定论前,他们在这里讨论得热烈,最终的结果却可能毫无用处,反而使得自己不受他的信任。 然而人群中只静默了片刻,一直沉默着站在主教团中的希尔主教便走了出来,向阿格妮丝毫不留情地说道:“现在的问题便是王储殿下能否找到,若是加冕仪式继续拖延下去,圣城内的民众必然有所不满。更重要的是,他是否如外界传言的,患有麻风病。” 最后一句话问出,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众人开始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并没有从皇宫中得到过确切的消息,但贵族间的消息传播并不闭塞,况且,皇宫方面虽然对外界封锁了消息,但在贵族之间这些信息却不容易掩藏,因此,他们多多少少听到过这消息,但从来没有敢当面问出这一点。 希尔主教这话,已经是在质问了。 阿格妮丝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面色瞬间变得难看,放在桌面上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她明白,皇室无隐私,如今她若是正面承认了这一点,那么明日,整个圣城的人都会知道他们所爱戴的王储确实是位麻风病人,在外界民众的情绪变得如此负面的时刻,她不想做出任何能够影响莱特顺利加冕的决定。 “这件事并不重要。”她垂下眼,语气冰冷地回道。 希尔主教却没有让她避过这一问题的打算,而是步步紧逼地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是或者不是。若这件事情属实,那么我作为耶路撒冷大主教,将会对此事的立场有所改变。” “所以?” “所以——”希尔主教转眼看向阿格妮丝一旁,始终置身事外,没有出声的雷蒙德。 希尔主教虽然只是耶路撒冷大主教,但是他的态度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教会的立场,被希尔主教所支持的雷蒙德倒是有一丝意外,他挑挑眉,眼带兴味地问道:“这是教会的意思,还是大主教的意思?” 没等他回复,另一边的提尔主教威廉便站了出来,眉头皱得死紧,他语气严厉地对希尔主教说道:“。” 对此,希尔主教的反应则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的嘲讽毫不掩饰:“至少我是以主教的身份做出判断,而不是以宰相的身份,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的威廉主教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他是神职人员,在神学方面的研究也备受推崇,雷蒙德担任摄政后,因为他宫廷教师的身份与他本身的学识将他任命为皇宫的宰相,政治职务与主教身份的冲突让他在教会这边并不受欢迎,因为对于其他主教来说,他并没有将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上帝——当然,其中有多少是嫉妒的成分,谁也说不清。 他转头看向希尔主教身后的众位主教,他们脸上或尴尬,或平静,俱都没有出声,而是任他表明自己的立场。 最终,威廉主教只能叹口气,对着阿格妮丝与雷蒙德说道:“无论如何,我,提尔的威廉所支持的,自始至终都是鲍德温殿下。” 希尔主教对此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而是继续说道:“那么,我提议举行投票。投出结果后,三日后的加冕仪式正常举行,殿下觉得如何?” 话落,厅内便如同炸开般,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尽管希尔主教这话说得大胆,却也是他们所希望的,问题只是谁能够获得更多的支持而已。 阿格妮丝的身体在听到希尔主教说举行投票的时候便僵硬了一瞬,下一刻,汹涌的怒火在她胸腔中升起,几乎要炸裂开来,让她整个人都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这是挑衅!教会这帮老杂种,已经迫不及待要将我、将莱特拉下去了吗?! 她努力将胸中濒临爆发的暴怒压下,动了动干的冒火的喉咙,然而在她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厅外传来一声响亮的笑声,顿时将她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希尔主教,真是谢谢你的担心了。” 莱特!这是莱特的声音! 阿格妮丝猛地站起身,过快的动作几乎将旁边的桌子带倒。一瞬间,心头猛地涌上担忧、气苦、狂喜的情绪,让她第一次不顾场合地提起裙子,快步跑下来,往厅外跑去,口中不确定地喊道:“莱特!” 厅外,莱特从庭院处慢慢朝众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列身着铠甲的卫队骑士。他穿着黑色的劲装,身后则披着宽大的黑色披风,行走间,披风摆动着宽大的弧度,扫过庭院两遍的花草,留下一地的花瓣。 另一边,听到莱特声音的贵族们脸上也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震惊的表情,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厅外,他们谁也没想到,被绑架且下落不明的王储殿下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毫发无伤。主教团的众位主教脸色也变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站在最前面的希尔主教则在一瞬的震惊后沉下了脸。 自始至终没有表态的雷蒙德正对着希尔主教,因此在对方脸上表情变换的时候,他坐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现在希尔主教并不重要,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少年王储从外面走进来。 莱特在门口接住狂奔而来的阿格妮丝,任对方将他上上下下看个遍,以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之后往厅内走去。 莱特神色平静,相较之下众多的贵族脸色则有些尴尬,方才就是他们激烈地讨论着三天后由谁来接受加冕,这位正经的王储殿下,已经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不知道这位王储在外面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但愿他听到的不多。 走进大厅后,莱特并没有理会众多贵族的心情,而是径直走向慢慢转身朝向自己的希尔主教。对方在抬眼迎上自己的视线后,低了低头,向自己行礼:“鲍德温殿下。” 在希尔主教后,莱特也略微低了低头,回礼道:“希尔主教。”重新直起身,莱特勾了勾唇角,慢慢抬起手,示意身后的骑士道:“现在,我以耶路撒冷王储的名义逮捕你,指控你参与了绑架。” “什么?” “怎么回事?” …… 大厅中一片哗然。众人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他们还没从鲍德温王储回来这一事实中缓过神来,便听到希尔主教参与绑架王储殿下的消息,一瞬间,众人都睁大了双眼,寻求确认般互相对视着。 跟在莱特身后的两名骑士得令后上前几步,围在希尔主教身侧。两人身周的气势毫不掩饰地外放出来,一股森冷的感觉很快弥漫在两人之间。 被指控的希尔主教却很平静,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朝身边两名脸色冷凝,如同铁人版的骑士看了两眼,接着便抬眼直直对上莱特的视线,严肃地说道:“殿下,没有证据冤枉一位大主教并不是王储的风度。殿下是否有所误会?” 莱特问:“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参与这件事?” “我可以向上帝起誓。” “好。”莱特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若是我拿出了证据,你是否承认?” 在听到莱特说出“拿出证据”的时候,希尔主教的脸不易察觉地变了变,然而下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加重了语气回道:“我不知道殿下如何有此误会的,不管如何,我与此事并没有关联。” “到底怎么回事?”阿格妮丝从莱特身后走上前来,对上希尔主教,“是你绑架了莱特?”她脸上是几乎压抑不住的愤怒,极端的情绪使她面部呈现一定程度的扭曲。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原谅对自己孩子做出绑架这种事的人。 阿格妮丝全身都在颤抖着,垂在身侧的手也被她死死地攥紧,像是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拳头重重击在希尔主教的脸上。 第83章 落定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希尔主教,对于他歹毒的心思感到愤怒异常。 玛米拉墓地是个万人坑,如同深谷般位于清真寺的下方,死者的尸体只能从上方一个人形大小的洞中扔下去,下面,则是成千上万的尸山。 被丢在这里的尸体,多半是患了严重的传染病而死亡的穷人,没人会下去寻找,也没人能够找得到。 “住嘴!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这些肮脏下流的东西,居然如此无耻地污蔑我!我是耶路撒冷大主教,不是你们一句话就能陷害的!”希尔主教脸色涨得通红,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这几句话。接着,他将手中男人的头狠狠一甩,往莱特这边走过来,还未消去的怒意让他整个人胸腔剧烈起伏着。 他两手抓住胸前的十字,快速地发誓般说道:“殿下,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与这些无耻的流氓没有任何的关联,也绝对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我想殿下不会在临近加冕的时候冤枉一名德高望重的主教的。” 听到希尔主教所说的“加冕”二字时,莱特笑了笑,他可没有忘记他刚才听到的,这位耶路撒冷威望最高的大主教支持雷蒙德继承耶路撒冷的王位。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我作为王储,确实不能做出冤枉一位大主教的事情来。只是,若是证据确凿,我便必须按照耶路撒冷的律法来解决了。”说着,他脸色一冷,转头看向萧瑜,后者会意,从腰间掏出一叠纸张,递给莱特。 这些纸张数量不少,松松垮垮地折叠着,封口还带着青色的火漆印,明显是一叠信纸。 看到这些纸张的瞬间,希尔主教的脸猛地变了,垂在身侧的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他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全身的不对劲般,只双眼死死地盯着莱特手中的那叠纸,眼中的炽热光芒几乎要将这些纸张给烧为灰烬。 莱特朝眼前僵硬着的老人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脸色冷凝,问道:“这些是你与他人串通,策划将我绑架的通信,需要我当众将这些信件的内容念出来吗?” “什么?!”一直在一边看着莱特审问希尔主教的阿格妮丝在看到这些信件的时候猛地上前,将这些信纸一把夺过,快速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翻看的越多,她的脸色越加铁青,最后,她咬牙抬头,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希尔主教,冷声叫道:“来人,把这个企图谋害王储的犯人给我拿下!” 得令的卫队士兵快速上前,将希尔主教双手押在身后,等待阿格妮丝的下一步命令。 被身后士兵制住的大主教没有任何反抗,而是低下了头,发出“呵呵”的笑声。 “你笑什么。”阿格妮丝皱眉。 “哈——哈——哈——”大主教抬起头来,双眼如同毒蛇的信子般直直地盯着阿格妮丝,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向未知的方向。 “真是绝妙的打算,哈哈!叛徒!叛徒!”他猛地挣扎起来,最终不断喊着“叛徒”二字,不断使力往前冲过来,仿佛阿格妮丝便是他的死敌,他要将她碎尸万段。 但他始终是个并不健壮的老人,身后的两名士兵轻易便将他的挣扎压制住。 这如同闹剧般的场景让莱特皱起了眉,眼前的信件已经足够构成希尔主教与他人密谋将他这位王储绑架并且杀死的证据。眼下大主教的表现也证明了莱特所指证的并非虚构,而是事实,因此在面对状若疯癫的希尔主教,莱特只是抬手示意那几名士兵:“把他押下去。” 一位大主教密谋杀害王国的王储不是什么小罪行,必须经过皇室法庭以及教会方面的审判,才能最终定罪——虽然在耶路撒冷拉丁王国成立以来,教会的权力无力覆盖在皇室的权力至上,但至少需要走一走过场。 士兵听令,便恭敬地躬了躬身,接着便将从癫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神情恍惚的希尔主教带走了。 众人见着这戏剧般的一幕,心下多少有些心虚。希尔主教是因为想将鲍德温王储给处理掉才极力支持在三日后继续举行加冕仪式,将雷蒙德送上王位的,那他们呢? 见到众人眼神闪烁,避免与自己视线接触的场景,莱特心下冷笑了一声,接着便微微抬高了声音,对着厅内众人说道:“加冕仪式照常进行,你们之前讨论的——”他顿了顿,果然见许多人低下了头——那是争论茜贝拉还是雷蒙德登位最激烈的几人。 “我不会追究,毕竟耶路撒冷的国王需要众位的支持,只是,在我在位的期间,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说完,莱特便甩开披风,往住处走去,留众人在原地忐忑地面面相觑。 ———— 希尔主教被捕后,贵族间浮动的气氛慢慢开始息下去,毕竟作为王储的鲍德温已经回来,除却他患有麻风病这一点,从各个方面来说他无疑都是成为耶路撒冷国王最合适的人。而他在当日对希尔主教毫不犹豫的处决也让众人嗅到了其中的某种意味。 这位被绑架的王储殿下,在众人依旧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能力逃脱危局,并且找到绑架自己的主谋,最重要的是——他拿到了希尔主教绑架他的证据。思及此,众多贵族心下都有些惴惴,谁能保证这位王储殿下没有找过他们的短处,而他们,同样也是在会议上声嘶力竭地支持茜贝拉公主,或是雷蒙德继任耶路撒冷王位的贵族。 不管怎样,至少在之后的三日内,莱特在政事方面都舒心了不少,不知道是那些贵族心下愧疚还是害怕被他找出什么把柄,诸多政令都被他们毫无障碍地通行了。 很快,三日的忙碌下来,加冕仪式终于在民众的期待中举行了。 殿中,莱特伸开双手,任身后的萧瑜将自己的长袍披上,白色的长袍由真丝织成,领子、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花边,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自领子至下,一排间距均匀的扣子紧紧扣着,使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种神圣感中。 这事本应该有侍从来做,只是莱特固执地要求萧瑜亲自帮助自己穿上这一身长袍,他说:“这是仪式,我需要你参与进来。” “腰带。”萧瑜将莱特身上最后一个扣子扣上,朝旁边的侍从摊开了手,下一刻,早已准备好的侍从从托盘中将镶着多块宝石的腰带递给萧瑜。 萧瑜抬头看了一眼莱特,对方从自己转到他身前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中是掩藏不住的笑意。萧瑜只当他高兴自己的加冕仪式,重新低下头,心下的念头只是闪过片刻,便曲起腿,单腿跪下,将皮带围过莱特的腰际,搭上扣子,接着站起,后退几步,带着些审视的意味上下扫视着莱特的装扮。 多彩的宝石在皮带上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在他朴素的长袍上点缀出些许高贵的气质,而扣到领口的扣子,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出一种庄严肃穆的禁欲感。 “怎么样?”莱特像是有点紧张,语气带着些不确定问道。 萧瑜皱眉,严肃地说道:“事实上我觉得你少个东西。” 第84章 回赠 皇宫外,层层的阶梯下,已经聚集了圣城内的众多平民——穿着华丽的外地商人,披着深色头巾的穆斯林,手中握着十字架的天主教徒,全身裹着黑色长袍的犹太人……没有什么时候,能够如同这一刻般感受到耶路撒冷作为圣城的魅力所在。 在这里,所有宗教的信徒都聚集在一起,等候着新王的加冕。 身边的侍从上前几步,做出搀扶他往前走的动作,莱特摆了摆手拒绝了,径自往下走去。简单却不失高贵的白色长袍裹在他修长的身上,服帖自然地凸显出他的身材,不算健硕,却也说不上瘦削。领口和袖口处繁复的花纹与隐在衣料其中的金线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片金色的光影,给少年身周笼上一层不可侵犯的凛然与神圣。这位年仅十三岁的王储已经从各方面展现出他作为一个国王该有的气势。 台阶下,一阵踢踏的马蹄声传过来,一匹高大健壮、毛色发亮的棕马从一边被人牵了过来,牵着它的,正是汉弗雷二世,托伦领主与王国的侍从官。这位温和派贵族在政局上并没有多大的野心,担任侍从官的二十几年中,他从来都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对于雷蒙德或是莱特接任耶路撒冷国王位置这一点,在众多贵族都开始站队的时候,他始终保持旁观,并没有出声表态。 他牵着马来到莱特身前,低下身:“殿下,请上马吧。” 莱特始终保持着面色冷肃。他接过汉弗雷递给他的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催动胯下的马朝前走去。不管之前有多怀疑,当众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唯一剩下的情绪便也只剩下敬畏。 街道尽头,悠远的钟声缓缓响起,如同远古战场上的雄浑的回音般,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间隙,清晰地响在所有人的耳边。街道早已被卫队士兵所清理,民众有序地站在街道两边,如同瞻仰圣徒的真容般专注地注视着莱特坐在马上,在汉弗雷的牵引之下缓缓朝圣墓大教堂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卫队同样冷凝着脸,目不转睛,迈着相同的节奏前进着。皮质的靴子踏在街道的的地板上,发出整齐如同雷鸣般的响声。一切都带着直达心底的震慑感,让两旁围观的众多民众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莱特面色不变,稳稳坐在马上,然而没走出多远,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皇宫处。 皇宫的台阶上,萧瑜正沉默地站立着,双眼朝着莱特前进的方向。像是某种默契的牵引,在莱特转身回视的瞬间,萧瑜便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两人之间隔着众多的平民遥遥相视,脚步声,窃窃私语声,欢呼声,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将两人之间的空间填满。 萧瑜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奇妙的情绪,那是一种袭上心头的热意,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慢慢远去,所有色彩都在视野中慢慢消失,只剩下前方坐在马上的少年身影。 莱特的眼神似乎很平静,似乎又蕴含着什么,他无法分辨,但是他心中有种莫名的笃定,这一刻,他与自己是一样的感觉。 不及细细体会这种如同温热的液体将自己整个包裹的情绪,萧瑜看到莱特嘴唇张了张,接着便毫不留恋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行去。 怔愣了片刻,萧瑜忽地笑了起来,他从阶梯上走下,往一边等待着的哈德良那里走去。 哈德良今日的穿着很正式,这是萧瑜平时不曾见到过的装扮。质地上佳的白色外袍,那上面是绽放得栩栩如生的金色蔷薇,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一金色蔷薇图案被筛出众多的颜色与光晕,让人目眩神迷。而他身后全副武装的众多骑士,皆统一穿着坚硬的胸甲,头上套着桶盔或是圆盔,将他们整个脸隐在头盔后。 在哈德良带着骑士前来耶路撒冷的时候,萧瑜便对此有所察觉,如今见到哈德良这番装扮,并没有什么意外。他只是接过哈德良递过来的头盔,一言不发地罩在头上。 “出发吧。”哈德良见他已经上马,平静地说道。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相视间,萧瑜还是敏感地感受到了哈德良的欲言又止。 “鲍德温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过……”哈德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庇护金蔷薇的条件吗?”萧瑜转头看向哈德良,“成为他的骑士——这点他说过。” “这件事并不足以成为他接受金蔷薇的条件,他需要一支自己的队伍,而金蔷薇需要靠他摆脱被陷害的困境,不管如何,我都是他的下属,成为他的卫队,或是成为他的骑士,这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萧瑜蓦地顿住了,他垂下眼,避开哈德良疑惑的视线。 更何况,这个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并没有因为金蔷薇而被迫答应的成分,萧瑜心中说道。 视线滑下,落到了自己的靴子上——这里,少了一件东西。 萧瑜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想起阿里尔克对他的教导,这位老人在作为自己师父这一点上毫无疑问是称职的,他想起对方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告诉自己,每一个阿萨辛都有一把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匕首,手感、节奏、脉络,这是与阿萨辛联系最为紧密的武器,即便是死亡的瞬间,也不能松开这把刀。 腿部习惯的触感已经消失,萧瑜不自觉地动了动马镫上的腿。闭眼,少年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蓦然间浮现在自己的眼前,耳边也响起了少年自嘲般的声音。 “什么麻风王,我只是个无能的人罢了,就算是王储这个身份都保不住。” 少年喝醉了,平日里医生对他的规定非常严格,除了给他用各种方式治疗外,还给他开出了许多禁令,喝酒便是其中一项。 而且,他还只是十三岁。 但这晚,少年似乎整个人都被悲伤与绝望的情绪所笼罩着,白天所有的伪装的坚甲都褪下,只剩下一层赤裸裸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萧瑜眼前。他双眼迷蒙地抬眼看向萧瑜,精致的脸上布满了红晕,给他添上一丝妖娆的气息,少年柔弱无骨地趴在桌上,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抓着酒杯,动作不稳地将手中杯子朝自己嘴中送去。 见到这一幕的萧瑜猛地皱起了眉,他走上前,企图将少年手中的杯子拿开,却被少年避开了,少年双眼泛着水光,控诉般注视着萧瑜:“就这一个晚上,一个晚上……” 萧瑜无奈:“莱特,你身体不好。” “嗤——”少年嗤笑了一声,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是啊,我身体不好,我甚至活不了几年,或许明年,下个月,明天——”少年猛地靠近萧瑜,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不到一英寸。两人鼻尖几乎相贴,一瞬间,两人之间便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喷在彼此的皮肤上。 萧瑜从少年泛着光彩的眼中看到自己平静的脸,除此之外,便是如同彩虹般炫目的光彩。少年双目如炬,直直盯着自己,像是要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一般,轻浅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我就死了。” 第85章 加冕 “萧?”身边的一声呼唤让萧瑜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莱特在自己心情复杂地将大马士革刀递给他后脸上浮现出的灿烂笑容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换成了哈德良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 萧瑜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走吧。这件事我并不在意。”说罢便不再说什么,踢了踢马腹向前行去,留下哈德良在身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不发一言地跟上萧瑜。 前方的群众慢慢从两边向中间围拢,人群前方,是一身奢华礼服的鲍德温王储,后方,则是哈德良与萧瑜所带领的金蔷薇骑士团。 整个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巷子里,街道两边的人群越来越拥挤,而街道旁众多住房上方的窗户口,也探出众多人头,从高处观看着这一场加冕仪式。 当队伍终于到达圣墓大教堂的时候,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般,人群开始欢呼起来,一切的质疑与恶意猜测都烟消云散一般,只剩下众人对于新国王的期待与信任。 莱特从马上下来,徒步走向圣墓大教堂。 教堂前,众多贵族已经盛装而立,分列两边。温和派贵族与激进派贵族之间泾渭分明,领头者分别是阿格妮丝与雷蒙德。 似乎是因为加冕仪式的原因,阿格妮丝显得更加光彩照人,完美地凸显出她曼妙身材的丝绸长裙鲜艳而飘逸,头上与风帽下垂坠着的各种饰品在微风吹拂之下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面巾上方,是一双带着温润水光的双眸,那其中蕴含着万千话语,吸引着他人上前一探究竟。 这一身鲜亮的颜色轻易地便能攫取人的第一视线,而她旁边同样盛装打扮着的茜贝拉公主,在阿格妮丝带着浓烈侵略性的张扬之中却没有被彻底压制。这位已经十几岁的公主,如同一朵刚刚盛开的百合一般,散发着清新而迷人的香味,少女特有的气质显现出来的生机与活泼,让她在阿格妮丝身边毫不逊色。 另一边的雷蒙德依旧沉默寡言,脸色坚毅而庄重,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毕竟自始至终,一切都是希尔主教的主张,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而作为王储的莱特,也默契地避开了这一问题。 “殿下,请吧。”雷蒙德做出邀请的姿势,躬身对莱特说道。 一步一步,莱特慢慢走进这座耶路撒冷中心的圣墓大教堂。 圣坛处,新上任的耶路撒冷大主教赫拉克利乌斯身着红色的祭披,带着一贯的悲悯神色注视着从门口走近的少年王储。站在他身后的,则是担任王国书记的威廉主教。老人眼角泛红,双手抖动地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眼中是不断满溢出的爱怜与欣慰。 感受到这充满着情谊的视线,莱特转头,迎上威廉主教的目光,莫名地,他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句话:我深爱的孩子,你终于走向了耶路撒冷国王的位置。 心中一热,莱特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便重新注视着前方,直至走到圣坛前。 前方是巨大的耶稣受难像,教堂上方黄色的烛光直直打在偶像身上,使得它的周围笼上一层模糊的光晕,上帝的救赎与祝福,触手可及。 “耶路撒冷的鲍德温,你能庄严宣誓并许诺,在治理耶路撒冷人民的时候,你能用你的权利,令上帝的旨意被彻底地实施么?” “你能用你的权利,令法律、正义和仁慈,都被公正的执行么?” 教堂中一片寂静,似乎连呼吸声都产生了清晰的回音。 下一刻,少年清晰的嗓音缓缓响起:“我庄严宣誓并许诺,我将以我被上帝所赋予的权利,令其旨意在地面上被彻底实施,也将令法律、正义和仁慈,被公正地执行。” “那么,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加冕你为耶路撒冷国王。” 一边的伯利恒主教拉尔夫将托盘盛上,华贵的天鹅绒托布上,是代表着耶路撒冷王位的金色王冠。王冠由八面组成,每一面都镶嵌着众多的宝石,蓝、绿、黑、红,各种颜色的宝石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金色底面上,缝隙中有规律地排列着细小的纯白珍珠。正面上方同样是由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金色十字。 代表着世俗最高王权的金色王冠,足够所有人疯狂。 莱特低着头,像是一个等待神谕的虔诚信徒般,宁静从容,庄严肃穆的大教堂穹顶,丝丝缕缕的光线从上方的圆形孔洞中投射下来,将这一块区域照亮,这位少年王储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晕,朦胧而神圣。 赫拉克利乌斯主教面色庄重,抬手从托盘中拿出王冠,祭披宽大的袖子在他动作间微微晃动,扫过托盘边缘。他双手合拢,稳稳地托着王冠,如同行使一种高贵而伟大的使命般缓缓套在莱特头上。 王冠落下的一瞬间,唱诗班的声音悠然响起,少年空灵悠远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堂中,激起一阵美妙的回音,让所有人如同置身天堂,教堂大厅的湿壁画上,轻灵舞动着的天使也在回荡的音乐声中变得鲜活,似乎下一刻就要从壁画中飞出,在整个大厅内飞舞。 接着,赫拉克利乌斯主教从另一边托盘内拿出象征着教廷与世俗权力的权杖与帝国金球,庄严而慎重地将其交给莱特。 终于,莱特抬起头,抬手稳稳接住这两样代表国王权力的物件,随后转过身往大门外走去——外面,万千的民众都在等待新王的出现。 “国王万岁!” “国王万岁!” …… 莱特的身影出现在光线中的瞬间,外面便开始响起震天的呼声,早早等候在外面的群众面带喜色,高举双手,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喊起来,庆祝新王的登基。 身后,宫廷内侍总长自旁边走出,他手中托着一件绣着华丽的长袍,行至莱特身前,恭敬地低下身行礼:“殿下,请由我,吕西尼昂的阿马尔里克为您披上这件长袍。” 莱特点头,任这位内侍总长走到自己身后,将手中的长袍抖开,披在自己的肩上。 下一刻,人群中有一次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萧瑜站在哈德良身后,默默地看着莱特站在大教堂外,接受众人的欢呼。 少年的眉眼间独属于王者的沉稳与果决的气质已经隐隐形成,只沉默地站立在那里,便能让人心中产生一种无来由的信服。胸中忽地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一时之间萧瑜分辨不清这股情绪是骄傲还是欣慰,或是两者都有,他只知道,这一刻,这位年少的王储终于走上了王位,成为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四世。 忽然间,站在前方的新王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蓦地转头迎上萧瑜的视线。萧瑜看到,少年的眼中闪过灿烂的光芒,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接着,他做出双手下压的动作。顿时,人群中欢呼的声音开始渐渐息下去,众人均疑惑地看着这位新继任的少年国王,等待着他以耶路撒冷国王的身份做出第一次的讲话。 “耶路撒冷,是天主教徒的圣城,也是穆斯林和犹太人的。”莱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继续道,“我们脚下所站的,是多年来众多教徒粉身碎骨所换来的和平之地,这里,宗教矛盾不会消除,但也不会激化。” 第86章 雷纳德 广袤无垠的沙漠,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全是金黄的颜色。微弱的风从西方吹过来,给暴晒在太阳下的人带来一丝闷热的气流。尽管没有多少凉意,对于长时间趴伏在沙坡上的众人却已经足够。他们视野中,沙漠中的一切都在高温的蒸腾下缓慢地变得扭曲,远处的景色也开始变得模糊。 忽然,沙漠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一声一声,从轻微变得响亮,从远处慢慢靠近。听到这个声音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地往对方行来的方向靠近。 事实上,他们干这种事早已经驾轻就熟,这块沙漠中所有能通行的地段,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熟悉。 汉斯舔了舔干燥的唇,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即便是微微抿唇的动作都会引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只是他现在并没有精力去在意唇部的情况,而是死死地瞪大双眼,注视着远处随着阵阵驼铃声越来越近的商队。 因为精神高度集中,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轻微地痉挛,握着大剑的双手,丝丝汗水也从皮肤中渗出来,将他的手心濡湿。 队伍最前方,白色的长袍随着干热的微风轻轻摆动着,绣在中央的红色十字在太阳的照射之下似乎更加鲜艳,不知是不是幻觉,汉斯感受到了空中传来的一丝血腥味。 那应该是从雷纳德大人那里传来的,他想。 这位行事一向疯狂大胆的大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商队的接近,双眼中射出灼热的光芒。他全身都被一种兴奋的情绪所笼罩,如同看到猎物的猛兽般蠢蠢欲动,火红色的头发也在这种迫不及待的等待之中不甚烦躁地舞动着。 沙漠中稀落的脚印从远处蔓延过来,排成长队的商队在护卫的雇佣兵的保护之下慢慢靠近这个沙坡,驼铃声在前行中越来越清晰。 汉斯兴奋地看了看领头的雷纳德,接着又转过头看向商队,那里,穿着华贵长袍的穆斯林商人正好无所觉地朝他们这边行来。 三。二。一! 雷纳德猛地转过身朝他们做出一个手势,那手势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将一群饥饿了许久的狼从围栏中放出的信号,一瞬间,沙坡后面猛地响起响亮的吼声。接着,一个接一个的白色身影从沙坡后冒出头来,快速地翻身上马,朝商队中冲去。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冲击过来的队伍很快,商队中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两方的距离便已经不到百米,商队中顿时乱了起来,商人们慌张地叫喊着雇佣兵,希望他们多少能做些抵抗。 “圣殿骑士!那是圣殿骑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商队的混乱在一秒的停顿后,响起了更大的骚动声,几个商人忙不迭地将一名侍从扔下骆驼,抖动缰绳,企图让它往回跑去,然而骆驼身上背负着众多商品,还没跑出多远,便被两边包抄而上的两名骑士围堵住,商人脸上的血色立刻褪下,只剩一片苍白,慌张而畏惧地看着上前的两名骑士。 “大,大人!请放过小的!” …… 后方,骑士队伍如同一堵铁墙般,快速地冲击进商队之中,接着如同展开的扇子一般,将整支队伍都冲散开来。几名配有武器的雇佣兵匆忙间上了马,挥动着手中的弯刀朝几名骑士冲去。 “哈哈!这种把式也想跟你雷纳德爷爷对战吗?”一声粗嘎的大笑声传来,那雇佣兵还没冲到骑士身前,便感到腿部一热,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腿部蔓延上来。 “啊!”眼前的攻击猛然而至,雇佣兵奋力抬起弯刀,抵住对方的攻势,抬眼,便见到一张扭曲狰狞的脸。这张脸上遍布着兴奋与跃跃欲试,眼中也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雇佣兵心中猛地涌上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对方在一阵大笑后重新劈砍下来,这次,对着的是他的脖子! “铿——”刀刃在交接间迸出零星的火花,映得雷纳德狰狞的脸更加扭曲。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6节 “哈哈,有两下子!”雷纳德红色的胡子在风中抖了抖,下一秒,他眼神一凛,收手,以暴风骤雨般的气势劈、砍、挑,招招都直指那雇佣兵的脖子与头部。 一阵急促的撞击声后,雇佣兵终于被挑下马,“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他捂着手臂翻身起来,准备重新往雷纳德那处冲去,然而下一刻,他便生生顿住了身体——两名骑士正将大剑横在自己颈侧,迫使他不敢动弹。 他抬眼看向远处,那里,他的同伴也已经被斩落马下,被身披白色罩袍的圣殿骑士所挟持着。整支商队已经被冲击得乱成一团,商队中的平民或跪在地上祈求那些骑士手下留情,或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哈——”脚边忽然滚过来一个镶金的酒壶,是那位有着红色头发与胡子的中年人扔过来的——这是商队中用于贸易的美酒,已经被他喝得差不多了,完全打开的酒壶口,仅剩的些许黄色液体正从壶中缓缓淌出。 上方罩下一层阴影,依旧是那个男人。他眯着眼,仔细地上下注视了一番这名雇佣兵,接着“嗤”了一声,抬起脚,将他雇佣兵的下巴抬起,低声笑了一下,说道:“小子,你的身手还不错,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心下因为这侮辱性的动作感到一阵愤怒,雇佣兵猛地转过脸,避开雷纳德的脚,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冰冷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是卡拉克、博纳穆特领主,沙蒂永的雷纳德。” 被叫出名字的雷纳德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他作势点了点头:“不错,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掌控着从埃及到耶路撒冷沙漠中通道的外约旦的领主,沙蒂永的雷纳德,两年内阁下抢劫的穆斯林商队数不胜数,恐怕这片沙漠中,没人不知道您的大名。”这话说的讽刺,雷纳德却没有丝毫不开心,而是朝旁边的圣殿骑士笑道:“不错不错,我雷纳德的名字也能让这些低贱的萨拉森人害怕了。”大笑的时候,他那火红色的胡子如同感受到亢奋的情绪般同样愉快地跳动着。 “不过——”雷纳德蓦地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重新对上雇佣斌的视线,“我想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雇佣兵的?” 商队中的商人,放过,而穆斯林雇佣兵,全部歼杀。 说完,雷纳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轻声朝那雇佣兵说了一句:“见穆罕默德去吧。”接着便转身朝商队中走去。身后,压制着雇佣兵的骑士面色冷峻地低头抽出佩剑,金属摩擦声在这一刻如同指向死亡的丧歌般让人心悸。 手起,剑落。 雇佣兵的身体在短暂的停顿后缓缓倒了下来。不远处见到这一幕的几人瞬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哈哈,叫吧叫吧!兄弟们——”雷纳德走到空旷处,双手叉腰朝天大笑着,高声说道,“今天多抢到的部分你们自己留着,谁抢得多,谁的奖励就越多!” 这话大大地刺激了正四处搜刮着商队中金器银器的众多骑士们,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朝雷纳德高声喊了一声,接着便以最快速度将商队中值钱的东西搜刮干净,一些太大的物件,则用各种武器捣碎。 一时间,商队中全是东西摔碎的碰撞声。 没过多久,骑士们很快收拾完毕,利落地上马,雷纳德在最前方,指挥着众多骑士往来路撤去,众多马蹄扬起的黄沙将队伍给遮蔽住,留给原地被捆在地上的商队众人难以追上的身影。 ———— 皇宫中。 萧瑜穿过庭院中蜿蜒的小径,往莱特的书房走去。这个时候正是他接受治疗后处理政务的时候。 待从昏暗的走廊中推开铁门,他才发现莱特并不在平时惯常待着的地方,而是坐在另一边的书桌旁,皱眉看着桌上摆着的棋盘。 少年的身量在这几年内拔高不少,已经比他高出一截了,让萧瑜在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少年并不消瘦的身材也慢慢变得结实,只是因为时常接受治疗的原因,依旧有些单薄。 视线触及到少年用白色绷带包裹地结结实实的双手,萧瑜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复杂。 少年的身体在几年的治疗下并没有什么起色,手臂上已经慢慢出现了腐烂的脓包,医生告诫过他,任何与他有亲密接触的人都有可能被传染这一糟糕的病症。 他始终无法忘记少年当时的表情。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斑驳的伤口,半晌,犹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语调轻松地说道:“给我一些绷带吧。” 第87章 鲍德温 沙蒂永的雷纳德享誉整个王国,原因便是他频繁的抢劫行为。这位贵族老爷人生的唯一乐趣便是打劫,在他还是安条克领主的时候,便是诸多商队颇为忌惮的领主,因为任何经过他的领地的商队,都没能从他手下逃脱。 二十多年前,他带人洗劫塞浦路斯,甚至将拜占庭总督关押起来用以勒索赎金。消息传回西方,整个拜占庭世界都震惊无比。曼努埃尔大怒之下,派人兵临安条克,自知不敌的雷纳德立刻服软投降,逃过一劫。 但四年后,这位野心勃勃的贵族老爷便再次重操旧业,企图抢劫阿勒颇的努尔丁,结果却被对方所抓获,在阿勒颇囚禁了十六年。 去年,萨拉丁在收复大马士革后,开始进攻阿勒颇,面对几乎已经将整个穆斯林世界统一的萨拉丁大军,阿勒颇在努尔丁幼子的统帅之下进行最后的背水一战,阿勒颇守城将领自顾不暇,不得不将这些长时间囚困的俘虏放出。直到那时,雷纳德才重获自由。 而在得知安条克已经不是妻子康斯坦茨的治下,而是由她的儿子波西蒙德三世所统治,雷纳德不得不南下。或许是他本身的男性魅力,他很快与一位贵族夫人结婚,获得了卡拉克、博纳穆特城堡等领地。 而那之后,他重新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固守在众多商队要道,对穆斯林商队进行抢劫。 耶路撒冷与萨拉丁方面这几年的关系虽然不至于紧张,却也并不舒缓,雷纳德多次抢劫的行为已经使得萨拉丁方面的萨拉森人有了诸多的不满。去年拜占庭出兵密列奥塞法隆,结果是全军覆没。在没有拜占庭方面舰队支援的情况下,耶路撒冷不敢轻易挑起双方的战争。 这也是莱特会对雷纳德此番抢劫行为发怒的原因。 “让他立刻到耶路撒冷!”莱特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勉力压下胸口的怒意,压抑着声音说道。 雷蒙德闻言,有些尴尬地说道:“早前的命令已经传出,只是他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这话的意思便是雷纳德完全不将国王的命令放在眼里,始终我行我素,在沙漠中为所欲为。 莱特头痛不已,若是能够直接将雷纳德严惩,他绝对不会犹豫,但事实是,他的国王头衔对于雷纳德来说,只是需要明面上尊重的象征性东西而已。 “我安排他与米莱的斯蒂芬妮结婚是为了让他确保王国南部的安全的,不是让他挑起战争。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前来圣城的话,我不介意带着三百多名圣殿骑士前去卡拉克城堡见他。”最终,莱特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论是出于两人原本立场的对立,还是出于对王国安全的担忧,在这件事上,雷蒙德与莱特的态度始终是一致的,因此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很快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让人将这句话带给他。” 之后,雷蒙德将需要莱特亲自出面处理的事情上报给他,两人一起讨论圣城内众多或重要或琐碎的政事。 直到太阳西斜,金色的阳光在地面上打出窄小的角度,雷蒙德才从莱特书房中告退,回去自己摄政的府邸,作进一步的指示。 宫殿内,莱特和萧瑜在用完晚饭后,遵照着平时的习惯,往庭院中走去。 皇宫中的庭院在宫廷总管的打理之下常年都布满了各式各样新鲜的花草植被,一路过去都是满目绿色,让置身其中的人几乎忘记这块区域,其实依旧是大片沙漠的事实。这个季节正好,嫩绿的葡萄架子搭在走廊上方的横条上,使得整条走廊都落在枝叶的阴影中,行人走在其中,凉爽舒畅。 “葡萄快熟了,再过不久就能摘下做些葡萄酒。”莱特抬手,从上方随意摘下一颗饱满的葡萄,笑着朝萧瑜摊开手。紫色的葡萄粒静静地躺在年轻国王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心,纯白的底色下,饱满的球形表面颜色似乎变得更加鲜亮,让人垂涎欲滴。 萧瑜看着莱特连指甲都被绷带层层包住的双手,马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从他手心捻起葡萄粒,再细心地为他剥去果皮,将果粒送到他嘴边,示意他张口。 莱特眯着眼看萧瑜的动作,直到他手中的果粒触到自己的嘴唇,才弯起眉眼,张开口将果粒含进嘴里。 “怎么样,甜不甜?”对于莱特时不时做出的孩子气的举动,萧瑜早就已经习惯,几年下来,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慢慢变得亲密许多,因此对于这一亲昵的举动,两人都没在意什么。跟在两人身后的侍从,则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远处见到这一幕的人却瞬间沉下了脸。侧过头,她低声向身旁优雅静坐着的少女说了些什么。 “鲍德温陛下!” 萧瑜正继续将手中剥了皮的葡萄送到莱特嘴里,猛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嗔般的声音。 一瞬间,萧瑜将手放了下来,转过身,低头朝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埃莉诺小姐。” 被唤作埃莉诺小姐的少女眉眼深邃,颧骨突出,碧绿的眼睛清澈灵动,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的翡翠,让人忍不住珍藏。少女已经长开的身材被一袭深蓝的丝绸长裙包裹着,露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她的头上还罩着绣有蔷薇图案的头巾,完美地诠释了拜占庭式的华丽与张扬,使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飘逸动人的气质。此刻的她面对萧瑜的礼节,以矜持的颔首作为她的回应。 另一边,快送到嘴边的果粒一瞬间消失不见,而萧瑜也重新露出了人前的冷漠神色,莱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下一刻,他便扯了扯嘴角,露出惯常的温柔笑容,同样转过头朝眼前的女性点了点头:“埃莉诺小姐。” 莱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如水,轻浅的声线带给人一种难言的舒适感。少女在获得这位年轻国王的回礼后脸色猛地涨红,稍显忙乱地行了一个淑女礼:“鲍德温陛下,日安。”说完,她飞快地抬头看了莱特一眼,接着又很快垂下头,声若蚊蝇地说道:“阿格妮丝殿下让我过来请陛下过去。” 闻言,莱特抬头看向庭院中央,那里的凉亭中,几抹鲜艳的颜色在一片嫩绿中异常醒目——那正是盛装的阿格妮丝与茜贝拉。 “陛下过去吧!”少女眨了眨眼,上前挽住莱特的胳膊,撒娇般拉着莱特往前走,有意无意地隔开了萧瑜和莱特之间的距离。 被少女挽住胳膊的莱特有些无奈,担常年的贵族礼节让他做不出将埃莉诺的双手撇下的动作,因此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萧瑜,便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对此,感受到少女莫名敌意的萧瑜无奈地笑了笑。以他对敌意与杀气的敏锐度,这位埃莉诺小姐显然做得不及格,她的敌意已经不自觉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中表露了出来,若是作为阿萨辛的他,很可能在察觉到这种敌意的瞬间便出手将对方解决了。 但他现在是一名骑士,准确地说是鲍德温的其实。虽然不知道这种敌意从何而来,萧瑜终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而是跟在两人的身后往庭院中央走去。 “莱特!”见到莱特与埃莉诺之间亲密的动作,阿格妮丝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她站起身,给了莱特一个拥抱,接着吻了吻他的脸颊,笑着说道:“最近我和茜贝拉可没怎么见到你。” 说着,她抬眼看向萧瑜,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这几年下来萧还没有结婚吧?” 第88章 少女 侍从们手忙脚乱地让莱特回到自己的宫殿内换衣服,小鲍德温也被人带了下去。 一时间,庭院中只剩下萧瑜与另外三名女士,而几人也在莱特走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气氛,整个庭院安静得诡异,只有庭院树上几只鸟雀的鸣叫声在庭院上空盘旋,将这片静默慢慢推开。 茜贝拉明显想说什么,但是阿格妮丝强势的姿态让她不敢轻易出声招呼萧瑜。 这几年,阿格妮丝似乎猛然间开始憎恶起萧瑜。茜贝拉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是因为她从萧瑜和莱特的亲近中升起被疏远的愤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但她直觉前者才是原因所在。她曾经多次试过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一来萧瑜本身不是擅长打交道的人,而他对阿格妮丝与自己一直尽可能地避免接触,二来阿格妮丝对他的厌恶已经上升到顶点,茜贝拉任何试图缓和两人关系的动作都会在一瞬间被她察觉,然后严词拒绝。 对于这种尴尬的气氛,萧瑜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他与阿格妮丝并没有产生什么明面上的冲突,他效忠的,始终是莱特,对于其他的,他并不在意。 埃莉诺则对几人间的僵持此毫无知觉,她在莱特离开后便无趣地坐了下来,撅着嘴,自顾自地玩着长裙上的饰品,明显不想理任何人。花纹繁复的贵族长裙如同盛开的蔷薇一般在她身边层层叠叠地展开,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长裙上的花纹都像是活过来一般,鲜艳欲滴,将轻蹙眉头的少女衬托地更加明艳动人。 阿格妮丝似乎是被她的表情和动作逗笑了,好笑地说道:“这才分开多久,埃莉诺你就想念陛下了?” 埃莉诺心中始终对方才被莱特甩开手臂感到难过与愤怒。十五岁的少女如同含苞待放的鲜艳花朵,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从来都是诸多贵族和骑士献殷勤的对象。库尔特奈家族,原本并不算多么显赫的贵族,却因为阿格妮丝的身份与地位,一跃成为圣城的新贵,与法国望族吕西尼昂家族一起,共同成为耶路撒冷新贵派的领导者。 显赫的地位带来的是越加殷勤的巴结,这一点在埃莉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天真的少女却没有思考过这些前赴后继向自己求婚的贵族是出于真心,还是对库尔特奈的觊觎。她十五岁的年华中充斥的全是鲜花、珠宝,以及埋在心底,对自己未来丈夫的浪漫幻想。 这次阿格妮丝将她招来圣城的时候,她的父亲曾经将她单独叫到书房里,那时候父亲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自她十岁之后父亲再也没有这么做过。 埃莉诺始终没看懂父亲的神色,她不明白,阿格妮丝表姑将自己叫去耶路撒冷这件事情,许多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母亲私下告诉她,去圣城的话,便是嫁给那位年轻的国王,虽然没有见过那位鲍德温国王,但是她还是从周围侍从和骑士的探讨中得知了对方的些许消息。 他将耶路撒冷向穆斯林全面开放,因为这一举动,他在穆斯林中获得了极高的声誉。 他与穆斯林共主萨拉丁签订了和平协定,保证王国边境几年来的和平。 他多次派出军队,将王国边境的贝都因强盗给围剿干净,保证商队的平安。 …… 慢慢地,少女开始期待见到这位英明的国王,开始幻想他见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喜欢自己,会不会像那些追求自己的贵族一般,做出取悦自己的事情来。 少女始终抱着自己的美好幻想,直到来到耶路撒冷,听到民众的讨论,她才明白过来父亲当时复杂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这位年轻的国王,患有麻风病。 虽然鲍德温在加冕仪式上作出了明确的说明,但是这种事情始终是皇室并不光彩的一面,民众们可以私下怜悯这位年轻的国王,却不敢将这件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因此埃莉诺直到来到了耶路撒冷,才从周围民众的讨论中知道这件事。 少女所有对于未来丈夫的幻想都在这个消息之下烟消云散,她见过患有麻风病的人,她家所在的城市,虽然不大,却也有驻扎着医院骑士团的分部,那里,各种病患都有,但最让人心惊胆战的,则是那些全身溃烂,连脸都认不出来的麻风病患者。 不,她不要嫁给一个全身溃烂的人。 但阿格妮丝的命令不能不遵守。少女怀着惴惴的心情进入皇宫,走在庭院中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就在她以为自己会以非常狼狈的姿势倒在地上,毫无淑女形象的时候,身旁一只手揽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避免了跌倒在地上的糟糕可能。 抬眼,后怕的少女见到对方的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是一张精致的脸,如同制作精美的陶瓷般没有丝毫的瑕疵,所有的线条都恰到好处,将他整个人都勾勒得如同古典时代的雕像一般,优雅而迷人。柔顺的黑发垂在耳际,饱满的额头下,是如同星辰般闪亮的双眸。 少女心头忽地一热,被这双如同昂贵的翡翠宝石般的双眸注视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自己的身体里挣破出来。 “没事吧?”对方皱眉,将她扶好,疑惑地问道。 埃莉诺呆呆地看着对方,有些窘迫地回道:“没,没事。” 得到自己的回复后,对方放心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往身后跟着的人说了一句“走吧”,越过自己往前走去。 埃莉诺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远去的人影,语气飘忽地问道:“他是谁?” 躬身行礼的侍从直起身,说道:“那是鲍德温陛下。” 是麻风国王。 但是,这又如何呢?他依旧很俊美不是吗? 少女摸了摸胸口,那里跳动的频率快得不正常。她想,她还是相信一见钟情的。 她不知道的是,莱特走开几步后,疑惑地看向身后——萧瑜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往前走。 “你怎么不去扶她?”以莱特贵族的修养,见到淑女遭遇这种狼狈事情的时候,无论如何都需要出手帮助对方。 萧瑜瞥他一眼,无谓地说道:“我是你的骑士,并不是她的。” 听到这话的莱特无奈地笑了笑,心头却涌上一阵窃喜,因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这种感觉还不错。 埃莉诺在确定那位年轻人便是鲍德温国王后,原有的小心翼翼与抗拒眨眼间烟消云散,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耶路撒冷的王后,但之后的发展却让她并不怎么满意——比如现在。 她撅起嘴,朝阿格妮丝撒娇地说道:“陛下虽然事务繁忙,但陪陪我的时间总有吧?我在这皇宫待了十几天了,还从来没有逛过圣城呢。” 茜贝拉皱了皱眉:“莱特事务繁忙,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最好不要麻烦他。” 听到这话的埃莉诺嘴撅得更高了,抬手抓起阿格妮丝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像是一只等待投喂的宠物,惹得阿格妮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安慰地说道:“好好好,我让他什么时候有空就带你出去逛一圈圣城。” 接着,她转头向萧瑜问道:“陛下最近的行程安排如何?” 萧瑜不动声色地回道:“最近几天陛下要去所罗门圣殿和汲伦谷视察军队的训练情况,只怕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第89章 街头 金蔷薇骑士团自效忠于莱特后,除了副团长威廉、埃德加跟随哈德良前往他的领地,部分其他的成员则被选出,编入原有的骑士卫队中,与他们一同接受训练。 伊兹的身份比较特殊,在女性没有多少地位的时代,她在骑士团中获得的声望都是她通过战场上赢回来的,在此之前,背后付出了多少辛酸与努力,没有人清楚。但骑士团成员们在一次次的任务中逐渐看清楚这位被他们嘲笑、蔑视的女性所拥有的能力,这才渐渐熄了心头的轻视,开始对她感到信服。 以实力说话的骑士团守则造成的结果,必然是众人对于这位不一般的女性的信服与心甘情愿的追随。但是到了耶路撒冷后,她的女性身份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一个话题。 女人做骑士,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一个有着女骑士的骑士团,简直跟一个异教徒组织没有两样。 在知晓骑士团未来归属后,伊兹曾经找过萧瑜,装模作样地叹气,说是担心自己女性的身份在圣城不好混。对此,萧瑜回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 他怎么不记得伊兹在骑士团立威后,众多成员在每次对上她的时候,都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比如现在,在他看到街道中央对峙的两人中,其中一人便是伊兹的时候,心头跳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敢和她作对的那位是有多想不开? 拥挤的街道因为两人一触即发的沉默对峙空出了一大片区域,周围的群众一方面小心地控制自己不往前靠,以免遭受什么无妄之灾,另一方面又兴致勃勃地在一边指指点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啊!前面怎么了?”埃莉诺兴奋的尖叫声从旁边传过来,让萧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位贵族姑娘在出了皇宫之后便没有安静过,一路好奇地四处奔跑着,瞧这瞧那,口中是不时的惊呼,道耶路撒冷果然是耶路撒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物都有,比他们那里繁华多了。 被当作地陪拉出来的莱特则面带微笑地应和着她的惊叹,向她介绍耶路撒冷的风俗习惯,还被她不断拉着从街头跑到街尾,品尝穆斯林小吃,帮她购买街头的小玩意。 萧瑜则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莱特手忙脚乱地被埃林诺缠着,丝毫没有空下来的时候。 莱特像是感受到萧瑜幸灾乐祸的视线,趁埃莉诺惊叹着走向一个小摊位的时候,转过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快过来帮我! 萧瑜耸耸肩,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 人家想亲近的可是你。 莱特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但是下一刻,埃莉诺便拿着一个手工布偶,欣喜地回过头朝他高声唤道:“陛下,你过来这里!”她手中拿着两个精致的布偶,虽比不上皇室细致的制作,却也精美漂亮,人物形象娇憨可爱,让人心生喜欢。从两个布偶的穿着中,可以看出正是一男一女。 埃莉诺朝摊边的小贩问道:“还有吗?我想要一个像我的,然后要一个像他的。”说着抬手指向了从她身后过来的莱特。 小贩一眼便看出这两人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们的穿着、气质,比贵族老爷还贵族,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桩绝对赚钱的生意,忙欣喜地应道:“有有有,这里有好多,您看看。”说着从摊子的另一边抱出一堆布偶,殷勤地堆放在埃莉诺眼前。 埃莉诺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精美布偶,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放下手中的两个,认真地在那堆众多的布偶中间挑选着,不一会儿,她再次挑出两个,往后拉了拉莱特的手,将他带到摊位前,指着手中的布偶问他:“你看,这个像你吧?这个像我!” 莱特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面对眼前少女邀功般的笑容,他勉强点点头:“是啊,确实挺像。”说着他转头招呼萧瑜,满脸严肃,“萧,你来付钱。” 一路过来都是莱特给埃莉诺付钱,萧瑜在他们身后悠闲地跟着,这次莱特却下了决心把萧瑜也拉进来,免得自己在这边灰头土脸,而他在身后看好戏。 察觉到莱特眸中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意,萧瑜无奈地笑了笑,认命上前,掏出口袋中的散钱向小贩问道:“多少钱?”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拦住了萧瑜的动作——正是埃莉诺。 此刻的她脸色难看,双眼冒火地看着萧瑜。 “?”萧瑜看向少女,尽管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莱特还是从他脸部细微的变化中看出了他的茫然与疑惑。 埃莉诺一把夺过萧瑜手中的钱袋,扔回他怀中,然后转过身朝莱特娇嗔道:“陛下让他别跟着我们了好不好?” 少女的心中对于未来丈夫的浪漫幻想中当然包括对方陪着自己逛街,买东西讨好自己,让自己高兴,而不是随意地吩咐一个下人来帮她付钱。更何况,对于萧瑜,不知是出于她某种直觉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少女的心头总是横着一根刺。 她不喜欢萧瑜,一点都不喜欢。 作为一名骑士,却没有对身为贵族的自己献殷勤,而是始终保持着冷淡的态度,更不可原谅的是,他长时间霸占着鲍德温陛下的时间,让陛下没有时间陪自己。现在,他甚至没有眼色地插入自己与鲍德温陛下之间,破坏两人的相处。 她鼓起脸,睁大了双眼,露出祈求般的神色,让人看了便不忍拒绝,而是尽自己最大努力满足她的愿望。 只是莱特并没有捕捉到她的心思,他看了看萧瑜——对方朝他挑了挑眉,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惹怒埃莉诺的。 “怎么了?”无解之下,莱特只能同样疑惑地低头问当事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戏码实在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见莱特实在是没有开窍的迹象,埃莉诺眼神暗了暗,却依旧倔犟地不说话,最终只是跺了跺脚,憋起嘴愤然转身,推开走在前面的路人大步往前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见埃莉诺的身影越走越远,莱特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向萧瑜寻求帮助。 萧瑜耸肩,眼神无辜得很:“我怎么知道。”心中却明白过来小姑娘别扭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莱特跟上埃莉诺,见后者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始终保持着悠闲的步调往前走,忍不住催了催:“埃莉诺小姐在前面等你。” 莱特歪过头,语气轻松地问道:“然后?”眼中是早已看穿萧瑜幸灾乐祸的得意。 萧瑜转过头直视前方,严肃地说道:“然后,你就会发现,麻烦不止是她……” 正在这时,前面传来那位贵族少女的惊呼声:“前面怎么了?!”接着,她停下脚步,朝后招招手,示意两人赶紧跟上去,自己则好奇地钻进了人群。 那里,是一阵吵闹的嘈杂声,其中夹杂着小孩和女人的哭叫声,周围已经让出了一大块区域,站在中间的其中一人,正是穿着链甲,手中握着大剑的伊兹。 待萧瑜和莱特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呈现在两人眼前的便是满地的狼藉,地上到处都是踩烂的水果,几个看似用来装水果的木框也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第90章 对战 “这位小姐,在你捉拿我之前,我想告诫你几句话。第一,‘淑女’是不会自己走在这种乱糟糟的街道上的。第二,‘淑女’出门会记得戴面巾,若实在是找不到的话,至少会用手帕挡住。第三,‘淑女’是不会这么大声说话的,这样真是太失礼了。如果你的礼仪老师在见到你这样的表现后依旧给了你合格,那么我表示深切的遗憾。”几句话下来,凡是说到“淑女”的地方,伊兹都加重了口气,毫不掩饰她的讽刺。 伊兹没有刻意对付小姑娘的心思,只是自己以“冒犯贵族”的名义被鲍德温拿下的话,她不介意让眼前这位娇弱的贵族少女再难堪一点。 “第四,伊兹是陛下的卫队骑士,抓不抓她不是由你决定的。”萧瑜突然插口补充了一句,他上前几步,和伊兹并肩站在一起,抬眼看向莱特,“或者,陛下愿意为了你放弃一位拥有多年战场经验的骑士。” 被萧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的莱特有些无奈,他并没有表态,萧瑜便已经摆出一副护着伊兹的姿态,像是自己已经做出将她拿下的决定一样。且不说埃莉诺这一要求毫无理由,即便是伊兹冒犯了她,他也不会轻易将伊兹处理的。 自己在萧瑜的心中,还是比不上金蔷薇骑士团,这一认知让他胸中涌上一阵酸涩,也让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负面情绪。但下一秒,他就将这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勉强牵了牵嘴角:“这件事情我看得很清楚,伊兹这并不算冒犯。”这句话是对埃莉诺说的。 埃莉诺听到这话,瞬间傻眼,她以为鲍德温无论如何会护着她的,毕竟在她被众多贵族追求的几年中,任何地位低下的人冒犯她,就算是朝她太大声地说话,也会有人将那人带下去,要是自己撒一下娇的话,更加没有人能够拒绝自己的要求。 而现在,莱特明显是更加护着那个粗鲁的女人。 少女眼角泛红,勉强忍着眼泪,仿佛控诉一般直直地看着莱特,而后者面对她这样的表情时没有丝毫的动摇——在原则性问题上,他不会做任何妥协,就算是阿格妮丝也不能轻易改变他的态度。 最终,少女见这位少年国王始终无动于衷,终于委屈地落下泪来,娇美的脸上被泪水覆盖,让人忍不住心疼不已——但这不包括在场的三人。 “我说贵小姐。”伊兹忽然上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靠近哭泣的少女,刻意压低了声线,诱惑般说道:“你知道在战事爆发的时候,你这样的贵小姐被穆斯林抓住的时候,都是被怎么处理的吗?” 伊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少女般清脆如莺啼般甜美,却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像是在心尖轻轻拂过的羽毛,让人心生痒意,忍不住陷入她的声音中。 埃莉诺像是被伊兹的声音迷惑住了,颇为茫然地转头看她,两人几乎鼻尖相对,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她问:“怎么处理的?” 伊兹舔了舔嘴唇,殷红的舌尖在浅色的嘴唇上显得触目惊心,让埃莉诺感受到一种直达心底的战栗。 “她们啊,有的被穆斯林好好地养着,毕竟细皮嫩肉的,比一般女人要娇嫩得多。之后用来犒劳那些长时间没有接触女人的士兵——你懂的,那些萨拉森人的勇猛不仅体现在战场上,还体现在床上,很多贵族小姐撑不过两轮就死了。她们死的时候,衣不蔽体,下面全是血……” “够了!”少女猛地推开伊兹,双手抱住头往后退,直直撞上了身后的莱特。感受到莱特扶在她背上的手,她才停下慌乱的脚步,转身死死抱住莱特,面色惊恐地看向恢复面无表情的伊兹。 她从没有如这个时刻一般,无比后悔自己刚才惹到这个女人的行为。 莱特无力地抚额,警告性地瞥了一眼伊兹——后者直接无视了他的视线,另一只手则安慰性地拍了拍埃莉诺的肩膀,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不用担心。你在耶路撒冷,不在那些边境城镇。” 埃莉诺被吓得厉害,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只有各种美好的宴会、贵族的奢华,哪里会有这种血腥的经历。她怯怯地抬头,不安地问道:“陛下,你说的是真的吗?” 莱特点点头,试图将少女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只是她依旧抱得很紧,丝毫不放手。 “是真的,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说这句话的时候,莱特转头看向萧瑜,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命令:你来解释,这是伊兹惹出来的事端! 准确接收到莱特命令的萧瑜却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这并不关他的事。 勒在腰间的手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莱特无奈地叹了口气。 伊兹身后的几名骑士全程目睹了这闹剧般的一幕,虽然心下多少有些怜惜这位娇弱动人的贵族少女,但是他们都明白,以鲍德温陛下维护的姿态,她十有八九是下一任耶路撒冷皇后,因此很快便将这件事情略过,而是提起了之前的话题。 “既然陛下在此,那么还请您作个见证。因为之前那小贩冒犯了我们,而我们没有立刻原谅她,这位盖勒特小姐向我们提出了对战。”与伊兹对峙的那位骑士上前,恭敬地说道。 莱特双眼一沉,刚才的情况已经足够他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位被撞翻水果框的妇女还拘谨地站在一边,手中拉着儿子,不安地往这边看过来。若说她目中无人,惹到这几名配着大剑的骑士,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算是决斗?”莱特问道。 伊兹嗤笑了一声,朝那几人看了一眼便快速回道:“我同意决斗。” 她的态度太过果决,轻蔑的意味也毫不掩饰,让那骑士身后的几人愤愤地上前,却被那骑士拦下。 他心下对于伊兹的能力已经有所了解,也不敢轻易与她动手,若说自己对上她有百分百的胜算,就连他自己都不信。只是……他无论如何要赢过这一局,将圣殿骑士的面子扳回来。 示意身后的兄弟安静下来,骑士沉稳地回道:“这不算生死决斗,若是盖勒特小姐赢了,我们自然不追究那位小贩的错误,若是她输了,就像她所说的,必须答应我们提出的任何要求。” 伊兹还没说什么,萧瑜抱臂自她身边走过来,面对那骑士说道:“若是代表那小贩的话,是什么人便不重要了。”说着,他转身对莱特说道,“陛下,请允许我代替盖勒特小姐应战。” 闻言,莱特眉间隆起深深的褶皱,他严肃着脸,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确定要掺和进这件事中?” 伊兹的能力他们两人都心中有数,但萧瑜出于对伊兹的关心,在第一时间便向自己要求用他替换,认识到这点的莱特心下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整个胸腔几乎都要炸开。 “萧——”伊兹却在一边截过话头,摇摇头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与他们对上的,自然是由我来收拾他们。” 这话说得太过狂妄,摆明了不将那几位圣殿骑士放在眼里,一时间世纪道如同利刃般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伊兹,其中的热度几乎能将人灼伤。 对此,伊兹却如同没有察觉到般,只是勾了勾唇角。 “伊兹——” “不用多说了!”莱特打断萧瑜的话,接口道,“伊兹是我卫队中的骑士,若是这种事情都无法处理好的话,那么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第91章 姐姐 过了几分钟,就算是在一边围观的群众也看出了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而是伊兹全方面的碾压,那名骑士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伊兹吊着戏弄,可悲的是自己没办法赢过她,也不甘心就此认输。 “出剑太无力了。”伊兹猛地挑开那人辉到眼前的大剑,轻松地说道。长时间的对战下来,尽管她一直保持着上风,但体力也有了明显的下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喘着气的。 但是,她的状态至少比对面的圣殿骑士好多了。对方似乎是被她刻意的调戏给激怒了,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将手中大剑挥出,砍向伊兹的腰间。泛着寒光与冷意的剑刃从空中快速地劈下,带着男人孤注一掷的决心与一往无前的气势破空而来。 伊兹下蹲着稳了稳身体,双眼死死地盯着从斜空里大开大合而来的大剑,手心也无意识地渗出了几丝汗水。就算她后退几步,也避不开剑刃的攻击范围,对方在此刻已经全然不顾什么对战策略,而是想要一力降十会,完全用男性体格来全面压制自己。 只是——伊兹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冷厉——这种形式的对战,她在战场上经历地多了!心中盘算着大剑的力度与角度,伊兹猛地斜过身体,彻底放弃右边的防守,抬起手中的大剑抵住对方的攻势。 “铿——”两柄大剑猛然碰撞在一起,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对方力道太大,伊兹感觉到自己双手虎口已经麻木,险些握不住剑柄。而对方脸色狰狞,还在继续使力,企图将自己压下。伊兹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不断往后退。 ——就是现在! 在对方还在施加力气的时候,伊兹猛地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后腿膝盖微屈,矮下身错过对方压下的力道,接着扭身,以一个从下而上的角度砍向对方的右臂——那正是他握着大剑的手。 “啊——”锋利的剑刃划开皮肤的一瞬间,对方猛地发出一声惊呼声,接着,手中握着的大剑也因为用力不稳而掉落在地。 “哐当——”金属砸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宣告了对战的最终结果。 那骑士抬手用力捂住自己右手手臂上的受伤部位,仅仅片刻,半截袖子便已经被汩汩流出的鲜血给染红了,而且还在不断渗着血。他整张脸扭曲着,跪在地上,脸色痛苦地以额头抵地,整个人蜷成一团。 “罗勃!”围观的几名圣殿骑士同样发出担忧的惊呼声。 伊兹将手中大剑归位,瞥一眼跪在地上的骑士,然后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众人。当她视线对上那群骑士时,几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被侮辱的愤怒,双目通红地瞪着她,像是要将她送上绞刑架般,满满都是仇恨。 对此,伊兹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而是转头向莱特说道:“陛下,请宣布结果吧。”她的语气平静得很,没有丝毫赢得对战应有的喜悦,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正是这种不足为道的轻忽口吻,让旁边几名围观的骑士更加恼怒。 原本是他们挑衅这位皇家卫队中的唯一一名“女骑士”,现在这场对战却狠狠地扇了他们一巴掌,他们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这不止是他们的耻辱,更是圣殿骑士团的侮辱。但很快,被侮辱的感觉很快就被一种势不两立的愤怒所取代,让几人脸上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扭曲。 几人的脸色毫无掩饰,完全被萧瑜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伊兹一眼,见她依旧是漠然无谓的态度,心下有些无奈,却也明白这正是她的性格。 从一开始便沉浸在对战气氛中的贵族少女见到伊兹转向自己这边时,才从刚才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中惊醒过来,后背发凉。她的神色很复杂,有些后怕,却也有些无法言喻的情绪。 贵族之间的决斗她看得不少,那是两个人的荣誉,不管是哪一方死亡,场面总是血腥的。但这次的不一样,伊兹的表现太过淡漠,那是一种完全不在意自己生命的冷漠,而她动手间的狠辣与精准,就算是她都看了出来,那是不同于贵族对战那种软绵绵的手法,而是真正的杀人的手法。这个时候,她心中忽地涌上一阵悔意,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冲动得罪对方的行为。 于是,她拉了拉旁边莱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伊兹一眼,轻声说道:“陛下,这位姐姐胜利了。” 她是声音虽然小,但是也足够旁边的几人都听到,于是,伊兹冷漠的脸色一瞬间裂了,双眼猛地刺向埃莉诺。 她方才不是还想让人抓自己吗?这声“姐姐”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就连莱特也惊讶地转过头,却对上少女责怪一般的眼神,她催促道:“陛下,这位姐姐胜利了,你赶紧宣布结果吧。” 尽管心下疑惑不已,莱特还是点了点头,提高了声音说道:“我想现在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对战的结果是,伊兹·盖勒特获胜。”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沉默,但下一刻,人群中便开始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他们大多数人在一开始便是不看好这位女骑士的。但现在,结果清清楚楚地摆在这里,不容他们辩驳。圣殿骑士在圣城中的行为肆无忌惮惯了,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治理他们的行为,但现在,一个女骑士,一个女人,便将他们打败了,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况,更是振奋人心的结果。 众人的情绪很快便被调动起来,他们欢呼着,看着另外几名骑士上前扶起场中受伤的骑士,特意提高了声音喊道:“女骑士!女骑士!”让那几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莱特将那几人召到身前,脸色严肃地说道:“骑士的对战是公平的,结果也是有目共睹,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听到这话的几人脸色铁青,都沉默着不说话。鲍德温作为国王问出的这话还算客气,并没有说出什么更加侮辱性的话来,但没有人对此有所感激。 最终,一名骑士喉结上下滚动着,干涩着嗓子回答道:“陛下放心,这次对战的结果我们都清楚,我们已经输了。”说完他便躬身行礼,架着那名受伤的骑士往人群外走去。 待几人走远,萧瑜上前上下扫视着伊兹,平静而不失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对战中伊兹虽然一直占据上风,萧瑜还是眼见地看见她身上被割开了几个伤口。 伊兹摆摆手,无谓地回道:“没事,不用担心,我回去自己敷一下药就可以。” 萧瑜有些不放心,正打算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一旁的莱特皱着眉头插口道:“萧,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人给伊兹带些宫内的疗伤膏药,那些药效果好一些。” 莱特明白,萧瑜对伊兹的关心是出于多年来的战友情谊,事实上萧瑜唯一当作家人的也就那几个人,但是看到他如此关心伊兹,他心头还是会泛上不舒服的情绪,因此他很截断了萧瑜的话。 获得莱特保证的萧瑜感激地向他点点头,抬眼便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伊兹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另一边,埃莉诺小心地靠近伊兹,睁大了双眼怯怯地问道,“我刚才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第92章 玩闹 莱特和萧瑜对于眼前的情况莫名有些无语。 就算两次被伊兹吓唬,埃莉诺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伊兹后面——尽管从她的表情上还是能够看出她对这位强势的女骑士还是有着畏惧的。 “姐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姐姐,你做我的骑士好吗?” “姐姐……” “闭嘴!”伊兹忍无可忍地转过身,狠狠地盯着这位贵族少女,脸色铁青地说道,“谁是你姐姐,你再吵的话小心我把你扔下去!”说着她抬手指了指下方。 此时的两人正站在阶梯上,往圣殿山的方向爬去,旁边到处是杂乱堆叠的石头,若是不小心掉下去,虽然不至于摔断腿,却也避免不了受些皮肉伤。 被伊兹发狠威胁的少女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伊兹一眼,接着便双手背向身后,嘟了嘟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难过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讨厌我。” “……” 伊兹几近崩溃,她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一开始还要拿下她的贵族少女此刻会不顾一切地贴在她身后,还亲切地叫着姐姐。 妹妹什么的,都去死吧! “简直莫名其妙!”最终,伊兹愤愤地爆了句粗口,转身往上面大步走去,留少女落在后面焦急地望着她。 跟在两人身后,目睹了全程的莱特忍不住叹了口气。 萧瑜侧目看他,兴味地问道:“怎么了?心疼埃莉诺?” 莱特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作为国王,这种动作已经算得上是粗鲁了,只是面对萧瑜,莱特始终都保持着轻松无比的心情,因为——仆从眼中无英雄。他们两人的关系严格来说确实算是主人与仆从的关系,但他从来没有以对待仆从的关系对待萧瑜。 萧瑜之于他,是好友,也是值得托付自己性命的骑士。 “我只是担心。” “担心?” “对。”莱特认真地点点头,看向前面费力地向上走去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担心她等会儿追不上伊兹会来找我。” “……”沉默了半晌,萧瑜才言不由衷地说道,“埃莉诺是个好女孩。” 莱特像是看穿了萧瑜干巴巴的话,斜眼看了过来:“我以为你会嘲笑我。” 对此,萧瑜满脸严肃地回道:“我只会幸灾乐祸。” “……” 两人沿着圣殿山的小路往上,没过多久便到了所罗门圣殿,这里是圣殿骑士团的驻地,集营房、武器库于一体,守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最先呈现在几人视线中的,便是巨大建筑前的空旷广场,那上面,许多穿着链甲、披着圣殿骑士罩袍的骑士正在对战,场中时不时传出几声武器碰撞的声音。 远处,晚一步上来的埃莉诺再次准确地找到了伊兹的位置,正双眼通红地站在她身后,并不敢上前说什么,却也不离开。而被她紧紧缠着的伊兹,则将手中的大剑扔给迎上来的侍从,低声吩咐了一句:“将我的大剑擦拭一下。”接着便抬步走向广场左侧。 那里,摆放着一排的武器架,各种泛着森冷光芒的武器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以便骑士团成员拿取。前方一个人影正低头向一边的侍从吩咐着什么,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见是伊兹,顿时皱了皱眉,开口问道:“练习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 正是巴德。 伊兹无谓地摆摆手,抬手指了指身后,示意巴德往身后看。 广场旁边,众人或穿着链甲擦拭着武器,或拿着纸张来回穿梭在众多骑士中间,似乎在记录什么,一片忙碌的景象,因此,莱特一路过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此刻听到巴德这么问,旁边忙碌着的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陆陆续续地躬身向莱特行礼。 莱特则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工作,不用招呼他,接着便向巴德这边走来。 “陛下。”莱特的到来让巴德颇为意外,他立即将手中的物品交给旁边的侍从,匆忙吩咐了几句便让人下去,自己则迎向莱特,“陛下是过来视察的吗?” “只是例行视察而已。不过我想要知道,圣殿骑士与卫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街道上伊兹与那几名圣殿骑士对峙的一幕似乎很平常,但是在金蔷薇编入莱特的卫队后,双方虽然依旧存在一些矛盾,却还没有发展到公然挑衅的地步。伊兹的女性身份或许是她受到圣殿骑士团成员蔑视的原因,但若是没有上方的首肯,那些骑士们也不敢做出这样的行为。 巴德脸色有些复杂,他斟酌了片刻,才抬手向广场中央指了指,那里,几对对战的骑士在分出胜负后停了下来,看着广场中央一对纠缠在一起的骑士。他们两人,一人身着圣殿骑士的罩袍,另一人胸前与后背上绣着的,则是褐色的耶路撒冷十字。 圣殿骑士与皇室卫队骑士。 此刻的两人均面色狰狞,全力挥动着手中的大剑向对方脆弱的地方砍去。脖子、头部,胳膊,一时间,两人均互有胜负,肮脏的袍子上也渐渐被鲜血濡湿,但谁也不肯停下来。 “砍!砍!” “砍死他!砍死他!” 周围围观的一群人渐渐聚拢,均双眼发红地看着场中对决的两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仿佛这样的呐喊便能够让其中一方获得优势一般。两方的队伍在越聚越多后,彼此的分界也慢慢清晰起来,一方是圣殿骑士,另一方便是皇家的卫队成员。 场中央对战的两人对砍的动作越加凶狠,几乎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完全不讲什么策略与技巧,变成了一场纯粹的肉体较量。两边起哄的骑士们也面对面地高声嘶吼着,气氛紧张而凝重,似乎下一刻,两边便会冲向对方,冲突彻底爆发。 莱特皱眉:“平时训练的时候都是这样?” 巴德看向快要动手的两方人马,颇有些头疼地回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圣殿骑士们看不起卫队的骑士,后者也无法忍受前者。” “但我将卫队成员派遣过来所罗门圣殿不是为了让他们和圣殿骑士吵架闹矛盾的。”莱特的声音冷了下去。 圣殿骑士团是优秀的军事组织,这是所有人都不会否认的事实,这个最原始的修道会能够从仅仅九名贫穷骑士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绝对不是幸运。在金钱方面,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每年都在不断增加,军事上,他们规模庞大、分工明确、训练高效,骑士团如此众多的时候,他们被称为最大的骑士团不是没有道理的。 莱特将卫队骑士派遣过来圣殿骑士团的原因,便是想让自己的卫队成员能够学习圣殿骑士团的训练方式,或是在与他们的对战中获得良好的经验。 但不是意气用事,负气挑战。 场中忽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众多的圣殿骑士们举起双手,四处走动着,发出高昂的叫声。接着,一大群人上前,将对战的那名骑士横着托起,往空中抛去,庆祝对方的胜利。 而另外没有参与其中的骑士,则上前抓住几个不服气的卫队骑士,居高临下地嘲笑着什么,惹得几人脸上很快涌上一阵被羞辱的恼意。旁边的卫队骑士见状,猛地上前揪住那几名圣殿骑士的领口,迫使他们放下手中抓着的人。 场面一片混乱。 莱特眉头死死地锁着,卫队成员与圣殿骑士可能爆发的矛盾他早已有所猜测,但摆在他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陛下,现在还真是热闹,不是吗?这些年轻人真有活力啊。”身边忽地传来一声惬意的感叹。莱特转头,正迎上现任圣殿骑士团大团长带着笑意的视线。 作为第八任大团长的尤德斯·德·阿曼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在战场上的原因,他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硕大的酒糟鼻,像是时刻处在爆炸的边缘。但他此刻脸上的笑容却亲切而温和。 阿曼德朝莱特躬身:“陛下日安。” 莱特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团长带的圣殿骑士果然不错。” 这话说地意味深长,阿曼德却像是没意识到其中的含义,颇为自得地笑了笑:“圣殿骑士团这么些年发展下来,加入其中的骑士也会更加优秀。” 察觉到对方丝毫没有接过自己话题的打算,莱特脸色沉了一瞬,接着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大团长如何看待我的卫队骑士?” 闻言,这位大团长看向了场中的一团混乱。现在,众多的骑士已经堆叠扭打在了一起,手中的大剑也被扔到了一边,一对一,或是几个人围攻一个,完全是全方面的肉搏,而不是骑士之间的对战。 见状,阿曼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呵呵地笑了几声,感叹道:“果然年轻就是体力好啊!他们这天天玩闹的,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你觉得他们这是在玩闹?”莱特蓦地笑出了声。 大团长一脸无辜地转过头:“这些孩子可不就是在玩闹吗,毕竟再怎么闹也不可能闹出什么严重的问题来。既然他们肯闹,那便让他们玩着吧。” “……”莱特看向场中几乎是群殴一般的“玩闹”,嘴角终于抽了抽。 “既然如此——”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的萧瑜忽地勾了勾唇角,上前一步,越过莱特迎上阿曼德的视线,“若是大人您不嫌弃的话,我将以卫队副领队的身份,带着皇家卫队与您的圣殿骑士来一场大的玩闹,您看如何?”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7节 阿曼德双眼猛地一亮,死死盯住萧瑜,问道:“你所说的大的,是什么?” 萧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莱特,后者虽然不知道萧瑜心中的盘算是什么,但还是默认地点了点头,没有插口。 “就比斩杀穆斯林的数量如何?”萧瑜重新看向大团长,一字一句如此说道。 话音刚落,阿曼德便满脸诧异,就连莱特与巴德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而另一边,站在巴德身后的伊兹若有所思地看向萧瑜,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陛下的政令早几年便已经下了,随意抢劫和斩杀穆斯林商队的人,处以绞刑。”阿曼德脸色难看,但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愧意,反而带着几丝怨怼的情绪。圣殿骑士的财富,有一部分的来源便是抢劫穆斯林商队。几年下来,处以绞刑的骑士不少,优秀的骑士减少了许多,骑士团也失去了不少赚取财富的机会,针对这一点,他不是没有不满的。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莱特瞥他一眼,接着便向萧瑜问道:“你所说的斩杀穆斯林是什么意思?” “放心,不会是穆斯林商队。”萧瑜笑了笑,安抚着脸色凝重的莱特,轻声道,“而是吉哈德战士。我所说的事情不是现在,时候到了我会向你说明的。” “相信我。” 第93章 巴里安 穆斯林区与基督徒区的交界处。 肮脏的巷道纵横交错,中充斥着各种诡异难闻的气味,汗臭味、食物腐烂和伤口溃烂的气味弥漫在这里,挥之不去。街道两边或坐或躺着许多骨瘦如柴的老人与孩子,目光呆滞,两颊深陷,似是很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少有的几个年轻人下身铺着脏污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毯子,在他身边,成群的苍蝇围绕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但即便在苍蝇环绕的情况下,他们也只是安静地挨着老人或孩子,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麻木到没有丝毫光亮的双眼无助地盯着虚空中的某点。 上方忽然被一片阴影覆盖。 盖着毯子的年轻人麻木的瞳孔动了动,他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逆着阳光,他只能感受到那人身后刺眼的光芒。那人似乎意识到他的不便,侧了侧身子,正好让他能够看到自己的样貌,接着,他蹲下身,将手放在盖在双腿上的毯子,抬眼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他是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年轻人喉咙发干,在看清对方面貌的一瞬间,他便清楚过来这是一名高贵的骑士,对方现在的动作也让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窘迫的情绪,他忙按住了对方的手。但在触碰到对方手背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满是污渍,而且,自己在没有得到贵族老爷的同意之下便触碰对方是一种眼中的冒犯,于是他忙缩回手,像是被开水烫到一般。 “大,大人……您不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挪,企图避开那人的手,但没挣扎一会儿,对方便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别动,我只是想帮你。” “帮,帮我?”年轻人呆愣了一瞬,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以为贵族老爷,在苍蝇乱飞、脏污不堪的街角,对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贫民、乞丐说“我只是想帮你”? 年轻人眨了眨眼,耳边的“嗡嗡”声似乎更响了,他忍不住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 那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抬手掀开年轻人盖在自己双腿上的毯子。 刹那间,一股恶臭味从毯子下轰然窜出,一群苍蝇在失去上方的遮盖物后,也以极快的速度飞向空中,其中的几只甚至撞在了年轻人和那名骑士的身上。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在迎面扑来几乎能将人熏晕的恶臭味时,骑士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侧过头避开随之而来的苍蝇。 待缓过一口气,他才重新转过头看向年轻人的腿。那已经算不上两条完整的腿了,触目所及的,是完全腐烂的肉块与裸露在外的骨头,翻出的红色皮肉和浑浊的脓液中,隐约还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蠕动着蛆。 就算早已有所准备,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那名骑士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年轻人敏锐地感受到了那骑士的情绪,他窘迫地动了动腿,同时伸出手,想要将遮盖自己双腿的毯子拿回来,但下身的动作牵动双腿的腐肉,瞬间抖落了几条白色的蛆。 最终,骑士叹了口气,在胸前划了一个一个十字,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将瓶子中的液体悉数倒在年轻人的已经腐烂的腿上。 “嘶——”年轻人只感到腿部烈火烧灼般的疼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这种难熬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抢过骑士手中的瓶子,以免对方再次将那液体倒在自己腿上。 骑士侧过身避开对方的动作,用安抚性的语气说道:“你放松,这些药水能够杀死那些蛆,你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说着他重新倾倒出一部分的药水,均匀地滴在腐烂化脓的部位。 年轻人被折磨地整张脸都扭曲着,额角渗出丝丝汗水。他死死抓住身下的泥土,五指深深陷入土中,以此来缓解这种火烧般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几近晕厥的年轻人才听到那骑士终于松一口气的声音:“好了。”他重重呼了口气,腿部的疼痛依旧难忍,但对方结束的声音多少给了他一点心理安慰。 骑士站起了身,脸色颇有些犹豫:“你的伤口已经很严重,只有这一次的治疗并不能彻底根治好这些腐烂,如果你希望重新好转的话,最好还是去医院骑士团接受治疗。” 年轻人摇摇头:“谢谢您的帮忙,只是我的双腿早就已经废了,就算被医治好也没有什么用。” 骑士忍不住抬头环顾了一圈,这边的巷道中,还有许许多多与这个年轻人一样的人,他们有的全身腐烂,勉强苟活在这块脏乱的区域内,慢慢地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 叹了口气,骑士再次蹲下身,将口袋中仅剩的几个瓶子掏了出来,全都放在那年轻人的身前,接着向他解释道:“这些药水都是能够缓解你腿部伤口的东西,我身上带的不多,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想得到较好的医治的话,最好还是去圣殿骑士团那里。” 年轻人闻言,面带感激地抬头:“谢谢,谢谢大人!”说着,他两手撑地,缓缓俯下身去,做出亲吻对方靴子的动作。 但骑士只是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接着便转身往巷道的深处走去。 …… 这块区域挤满了同方才年轻人一般没有工作和生计的贫民,每日的活动也就是从一个街角挪动到另一个街角,换着角度晒太阳而已。 骑士在狭窄腐臭的巷道中穿行着,最终停在了一座破旧的建筑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圣殿,用于信徒的祷告与忏悔,但现在,这里只成为了周围贫民与乞丐的庇护所。 穿过拱形大门,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泛着黑渍的墙壁上,还能隐约看见与周围截然不同的黄土——这是从中间拆除墙壁的结果。随着骑士的走入,建筑内部的场景逐渐呈现在他眼前。 破旧的建筑大厅内是整整八列的担架,从这侧的大门延伸到大厅另一侧的大门,上面全部躺着人。有的人蜷曲着身体,轻声呻吟着,有的人则勉强支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整个大厅由两个相隔的房间组成,打通中间的墙壁后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大厅中央,几名身披白色罩袍,胸前绘有绿色十字的男人蹲下身,将怀中抱着的石罐放在地上,从中挖出一大块青色的膏药,涂在担架上的病患身上,旁边跪着的一名修士则在胸前划出一个十字,低声进行祷告。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医护的人员脸上都蒙着一块白色的面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保护自己免受传染的措施。 骑士穿过担架间的空隙,往中央走去。周围全是忙碌地为病患处理伤口的人,见到骑士进入,他们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接着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动作。 “巴里安阁下。”旁边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瓮中传来,不甚清晰。骑士转过脸,对上声音主人同样戴着面巾的脸。 被唤为巴里安的骑士很快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同样礼貌地回了一句:“埃林。” 第94章 心思 当萧瑜带着一份写满了名字的羊皮纸回到皇宫的时候,莱特已经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了。 他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身后垫着厚厚的被褥,维持着斜靠的姿势,每一个动作和角度都如同礼仪课上所教授的一般,规矩而标准,挑不出丝毫毛病。 几年下来,随着这位少年国越加沉稳,萧瑜便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因为麻风病的折磨而露出脆弱痛苦的神色,但近日来少年多次传唤犹太医生进入皇宫的事情,犹如一道惊雷般将萧瑜震醒,让他意识到少年的病症开始严重起来了。 一系列灌肠、放血和是否有效的药敷逐渐让少年的脸上带上病态的苍白,身体也明显差了起来。萧瑜看着少年略微消瘦下去的两颊,心下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似乎是惶恐,也似乎是心疼。 视线触及到自己手中握着的羊皮卷,指尖蓦地一热,萧瑜脑中莫名闪过在圣拉撒路骑士团处看到的场景——那些深受麻风病折磨、全身溃烂的病患。尽管全身几乎被脓疮与腐烂的皮肉覆盖,但那些人在听到自己说“鲍德温陛下与你同在”的时候,眼中刹那间亮起的光芒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对死人早已麻木的人也不得不动容。 那是一片黑暗的沼泽中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们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加入圣拉撒路骑士团,以麻风骑士的名义,为这位麻风王献上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因为他们清楚,这位麻风国王,理解他们,超过任何人。 见到那些人身上各处恐怖的伤口时,他的脑海中有一瞬,闪过了莱特这个样子倒在自己怀中的场景。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脓疮被压迫时挤压出的浑浊黏腻的脓液,以及莱特痛苦的颤抖。 那一瞬间,他甚至是有些痛恨自己的。他看着这个少年从小到大,从没有什么权力的王储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看着他铲除了教会中的反叛力量,以谨慎的手段保持住王国境内两大派别之间的斗争,还看着他被麻风病所侵蚀,身体慢慢变得虚弱,但是,自己在一边却什么也不能做。 萧瑜眼神暗了暗,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喉咙干涩地轻声唤道:“莱特。” “别过来!”莱特忽然大叫出声。他的声音并没有多少气势,甚至是虚弱到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地步,但语气中的拒绝却明明白白地表现了出来,让萧瑜硬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莱特?” 莱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他撑在两侧是双手仅够他微微抬头,下一刻,他整个人又倒了下去。 萧瑜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将满脸痛苦的莱特扶起来,但少年可以算得上凄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重新退了回去——“我说了别过来!你出去!” 少年用尽全力高喊了一声“来人”,便整个人瘫在了床上,粗重地喘息着。 守在门外的侍从很快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们不是不疑惑的,每次萧瑜前来鲍德温宫殿的时候,他们都是被摒退在外的,这位骑士自动担起陛下侍从的工作,深得陛下的信任,但从没有出现这样一次,少年国王排斥这位骑士的触碰,急着将他驱赶出去的状况。 “把这周围给我挂上帷幕!”少年的声音虚弱无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侍从们尽管心中依旧带着犹疑,在面对比平常更加虚弱,却表现得更具威严的少年国王时,还是尽职尽责地完成了他的吩咐。 整个过程中,萧瑜都沉默着,他不知道莱特为何会如此排斥自己的靠近,但心下泛起的一阵酸涩感,让他难以忽视。 “莱特,你怎么了?”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萧瑜才从干燥的嗓子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挂下的帷幕是由真丝做成的,轻薄如纱,无法完全遮挡住房间内的景象,只能透出些模糊的人影与尖锐物品的边缘。侍从退下之后,室内便恢复了窒息般的平静,重重的帷幕将两个人隔开,如同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将帷幕掀开一个小角,穿过这些空隙,萧瑜的视线准确地捕捉到了莱特带着浓重悲伤的表情。 像是感应到什么,少年抬起头来,直直与萧瑜的视线撞上。霎时间,少年怔愣了片刻,接着,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出去吧。” 少年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病弱的沙哑,并没有什么力气,但少年不打算多解释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帷幕外的萧瑜,让他心底没来由地泛上一阵无措与伤心。 房间内静默了许久,两人隔着厚厚的帷幕,都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彩绘玻璃窗外打入的阳关,照射在地上映出的五彩光线逐渐转移,从窗边的桌脚处,移到了萧瑜的脚边,像是一条彩虹般的光桥,静静地躺在他的脚下。 最终,萧瑜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说道:“好。那我出去了,你注意休息。” 待规律的脚步声消失在大门外,室内才重新恢复了死寂一般的宁静。 莱特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直直地盯着大门方向,但他的两眼完全没有聚焦,而是充斥着茫然与痛苦。 “哐当——”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房间内响起,将一室的冷寂打破。 微暖的阳光照射下,金属反射的光芒也带上了些许的暖意,柔和了刃部的森然阴冷,而那缱绻弯曲的繁复花纹,也如同情人的纠缠一般,在空气中舒展着,散发着暧昧粉色的气息——那是萧瑜送给他的大马士革刀。 ———— 夜。 数不尽的帐篷堆积在空旷的山谷中,四周一片寂静,间或从树林中传出一两声昆虫的鸣叫声,或是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营地周围驾着几排火把,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中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爆破声。 帐篷内。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正捏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信纸的封口处,盖着银灰色的火漆印,那是耶路撒冷贵族经常使用的传信手段。 动作优雅地将这张信纸展开,手的主人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微微蹙起的眉舒缓了下来,唇角也缓缓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一瞬间,近乎魅惑的妖艳全然呈现在这张脸上,将惑人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让坐在下方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啧,鲍德温病重,已经在皇宫中待了半个月了。你说,这是好事吗,嗯?”那人斜过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坐在下方的男人。 但男人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封信的内容上了,他耳中回响着的,是方才那人微微扬起、带着沙哑声调的尾音,以及那人眉眼间甚于舞娘的勾人风情。 一个男的他娘的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感受到对方猛然间变得锐利的目光,男人暗中啐了一口,这才回道:“这正合苏丹大人的意,毕竟若是耶路撒冷国王身患重病无法前往战场的话,这对那些法兰克人来说,绝对是个很大的打击。” 说着,男人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慢慢靠近那人,喉咙滚动了一番,才感叹般说道:“优素福,你说,苏丹大人会怎么做?”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男人的手也自然地落在了那人的腰间。他弯下腰,缓缓靠近那人,像是享受着什么,凑在那人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95章 流言 帐篷的帘子被一只粗糙而干燥的手掀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黑色的劲装,身后披着宽大的披风,腰间则扎着一条宽边的镶金皮带,那上面点缀着诸多宝石,足以显示此人身份的高贵。尽管是深夜,他依旧如同白天般穿着,眉间的褶皱加深了许多,刚毅的脸上残留着些许疲惫,应是刚处理完公事。 “萨拉丁大人。”优素福垂头做出问候的姿势,眉眼间流露出绝对的敬意。 萨拉丁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略带疑惑地问道:“刚才哈瓦勒怒气冲冲地从你的帐篷中出来,你们闹矛盾了?” 优素福闻言皱了皱眉,眸间闪过一丝光芒,语气平淡,公式化地回道:“只是私人恩怨,算不上太大的矛盾,不会影响公事的,大人放心。” 听到这话的萨拉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眼前的青年多疑敏感的性子,就算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能被他分析出十几种可能,然后扯到公事上面。对于这点,他却无力改变什么。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眼前如同妖孽一般的青年背叛阿萨辛,宣誓向自己效忠的,三年前,努尔丁幼子萨利赫安排的一场刺杀险些夺去他的性命,若不是优素福出手相救的话,那时候自己伤的便不会只是脸部了。至今想起当时的情景,萨拉丁仍旧感觉自己仍旧留着一道伤疤的眉弓隐隐泛疼。 那之后,因为不堪阿萨辛刺客的骚扰,他从阿勒颇转道,带领手下将领围攻阿萨辛据地。当时名字还是尤利安的青年向他坦白,他是个阿萨辛。 其他的埃米尔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命人将他关押起来,但萨拉丁制住了他们的动作,他问尤利安,为何向他坦白,以及他潜伏到自己身边的目的。 这个长相极具诱惑性的侍从已经在自己身边待了很多年,萨拉丁不会没有注意到,他也不相信对方隐姓埋名,留在自己身边是毫无目的的。 青年却笑了笑,原本便足够诱惑人的面貌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勾人,所有的线条都如同精心雕刻的古典雕塑般,张扬到极致,让人疯狂痴迷。 他说,他的任务是什么,以后会告诉自己,只是现在,他想要帮助自己在与阿萨辛的对战中赢得胜利。 他知道阿萨辛的军队情况、驻地人数和可能调动的兵力,他也知道阿萨辛会采取哪种方式来进攻,他甚至知道对方可能派出的将领。 理所当然地,在这青年的协助之下,萨拉丁轻而易举地打败了阿萨辛的军队。但彻底将其消灭确实不现实的事情,因此他只是应下了山中老人的求和,在对方保证不再与自己作对后放过了那些俘虏。 自那之后,萨拉丁便力排众议,将青年带在了自己身边,有意培养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几年下来,虽然依旧有些埃米尔对青年抱有警惕的态度,但大多数人还是接受了萨拉丁将他提升为埃米尔这一事实。 毕竟他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你不会因为私事而耽误公事,在这一点上,我很信任你。”萨拉丁摇摇头,绕过恭顺地站立在一边的优素福,坐在中间的凳子上。他环顾了一圈帐内的场景,如他所想象一般,简陋地不像是一位埃米尔的帐篷,甚至比普通的马穆鲁克住处都不如。 帐内只有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一张桌子以及几张木制的凳子,完全没有其他个人的物品,也没有丝毫的人气。虽然行军中的帐篷不应该太过奢华,但像这样简陋的却也不多见。 即便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多年,优素福的一些习惯还是让萨拉丁理解不了,比如从来不留下任何能够反映出个人特征的物品。 “我记得你已经是埃米尔。”萨拉丁试图劝说。 青年很快便捕捉到萨拉丁说这话的意图,他抬头对上萨拉丁的实现,认真地说道:“这并不是因此而放松警惕,将自己弱点暴露出来的原因。” 这种对话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萨拉丁却依旧有些无力。但没等他继续说什么,优素福便疑惑地接口:“大人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萨拉丁很少在行军途中无端与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今日的行为对他而言已经有些奇怪了。果然,在听到他的问话后,萨拉丁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抬手掩住唇部咳嗽了几声,这才犹豫地开口:“扎希尔送来一封信,让你给他带些东西回去。”说着,萨拉丁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叠得方正的信纸。 听到扎希尔的名字,优素福双眼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伸手接过信纸查看起来。想到那个孩子殷切期盼着自己回去的双眼,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虽说他是我的儿子,但我总感觉他对你更加亲近。”萨拉丁看着嘴角弯起的青年,忽然感叹道。 闻言,优素福斜眼瞟了他一眼,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语气回道:“毕竟我是他的老师不是吗?” 收回信纸,优素福重新将其递还给萨拉丁,接着将原先放在桌上的信纸摊开,递给萨拉丁:“大人可以看看这封信。” “什么内容?” “耶路撒冷的鲍德温病重在床,已经一个月没有出现在皇宫外了。” ———— 几日来,圣城内一条消息被众人暧昧的传播着——鲍德温国王病重,陛下座前骑士失宠。 诸多贵族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冷眼旁观,看着这位骑士最终是否还会重新获得鲍德温陛下的亲睐。更多的人则开始明着暗着嘲讽这位根基不稳的骑士,甚至有人挖出了他三年前涉嫌杀害贵族的案件,一时间,耶路撒冷到处是风言风语。 面对四起的流言,萧瑜却没有过多在意,他在意的,是莱特忽然将他拒之门外的行为。自己多日来求见莱特,都被他强硬地拒绝了。 侍从从他宫殿中出来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莱特那削弱却带着冷意的声音:“让他滚出皇宫。”那是他从来没有听莱特说过的声音,那其中甚至待了一点厌恶。 萧瑜有些自嘲,在这个时候,他关心的还是那位少年国王的身体如何,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此刻他坐在一间酒馆,身边坐着的是一圈身穿白色罩袍的骑士,有圣殿骑士、也有医院骑士,还有一些普通的平民,正忙着与来回穿梭在众男人中间的侍酒女调笑着,手也不规矩地放在对方的臀部,上下摩挲着。 他们对于近日来有关眼前这名骑士的传言没有不清楚的,因此虽然在各自喝着酒,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想要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已经失宠到借酒消愁的地步了。 对于他人目光极为敏感的萧瑜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将手中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脆响。他抬头环顾了一圈,见众人眼神闪烁,动作僵硬,有几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视线。 这感觉真是糟糕,他想。 从怀中掏出几个法尔扔在桌上,萧瑜立刻起身往酒馆大门走去。他今日来到酒馆确实是因为再次被莱特拒绝见面的请求后心情不佳的原因,只是这种被人当作猴子一般围观的感觉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悔意。 第96章 腐烂 帮忙,帮什么? 萧瑜有些反感地皱了皱眉,心下将有关医院骑士团的情报过了一遍,唯一疑似与这件事情有所关联的,便是不久前医院骑士团与教廷之间的矛盾,医院骑士团甚至在大卫塔下排开小型投石机,往主教区投射尖锐的石头,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在圣城内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人们差点以为是城外萨拉森人前来进攻。后来得知消息的莱特出面,才算将这一无端的攻击给勒令停止,也换得了主教们的感激涕零。 教会与医院骑士团的矛盾不仅仅是出于立场对立的原因。原本由教廷批准建立的骑士团现在却明目张胆地与耶路撒冷的教会敌对,甚至做出这种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来,一部分原因便是温和派与激进派之间矛盾的激化,教会在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中更加倾向于圣殿骑士团;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医院与教会在南边的领地的争端。 自从希尔主教被莱特定罪、通报罗马教廷以革去他的主教地位后,教会在王国南边的动作有所收敛,但是近些日子,萧瑜自莱特那里得知的消息来看,两方的势力依旧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教会在收敛爪牙一阵时间后,故态复萌,也因此与医院骑士团再次对上。 眼下这位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竟然做出在酒馆围堵自己,以请求自己帮他的行为,可见医院骑士团已经忍不下去了。 不过—— “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你对付教会,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萧瑜低下头,状似认真地看着自己袖口处的针线,不经意般说道。 莫林大团长在听到这句话后双眼猛地一亮。萧瑜能够说出这种话来便表示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他微微倾过身体靠近萧瑜,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我所了解的情况不错的话,皇家卫队在对上圣殿骑士团的时候依旧处于下风。” “圣殿骑士团最近几年在耶路撒冷的规模已经日渐扩大,已经成为了激进派的有力武器,已经有稳压皇家骑士一头的趋势,只怕鲍德温陛下也不敢轻易动他们。” “我们几大骑士团,从来都是各自相安无事,不结盟也不敌对——唔,至少是明面上,若是你有我们的支持,压下圣殿骑士绝对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想你不会拒绝双赢的选择,不是吗?” 莫林所说的确是事实,他所说的条件也足够让人心动,毕竟作为最早成立的骑士团,医院骑士团虽然依旧弱于圣殿,但正如他所说,两方联合的话,对于圣殿骑士团来说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萧瑜笑了笑,那是一种非常官方的微笑,几年来的宫廷生活已经让他学会如何不动声色地回应对方的话语,却不流露出任何自己的情绪。 这不是一招毙命的刺客的招式,而是虚与委蛇的政客的手段。 “莫林大人,我认为所有的骑士团都是为了效忠于耶路撒冷王国存在的,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不是吗?”他顿了顿,直视着莫林猛地沉下来的脸,继续说道,“不过,我相信骑士团之间出于兄弟情谊而互相团结这一点,是没有人能够质疑的。” 他这番话说得模糊,既没有明确表明与医院骑士团联合,却也没有拒绝,让莫林一时领会不了他的确切意思。 “感谢您的邀请,我告辞了。”没有等莫林继续说出什么,萧瑜便利落地转身往外面走去,莫林旁边的骑士正打算重新将他截住,却被沉着脸的大团长给拦住了。 转过头的萧瑜同样抿紧了嘴唇,眼中的笑意也一点点消散开来。若是两三年前,医院骑士团提出与皇家骑士联合的提议,他说不定会同意,但现在——他想起圣殿骑士团确实毋庸置疑的战斗水平,和自己与阿曼德大团长所打得赌,不得不对莫林团长说声抱歉了。 ———— 萧瑜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宽大的庭院,往莱特的宫殿走去,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人,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殿下。”萧瑜低头躬身,向眼前肃着脸的阿格妮丝行礼。 很明显,她就是特意在这里堵住萧瑜的。 阿格妮丝如同往常一般,姣好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高贵与冷然,这种在萧瑜看来算得上刻意的装腔作势在见到他的时候表现得更加明显。 萧瑜忽然产生了一种婆婆看不惯儿媳妇的荒谬感。 “你什么时候离开圣城?”阿格妮丝单刀直入,完全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萧瑜沉默,这话阿格妮丝明示暗示了不下十遍——都是在莱特不在场的情况下,只是都被他无视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暗示都不会有效,这次阿格妮丝直接问了出来。 尽管不知道对方对自己这种极端的反感是为何,他也不想得罪这位在耶路撒冷只手遮天的女人,但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赶自己走,萧瑜心下还是涌上了一阵不满。 “我是否离开圣城,始终由陛下决定,我只是他的骑士。”萧瑜低下头,语气平平地回道。 这种毫不掩饰的拒绝姿态让阿格妮丝一瞬间便红了脸,她双眼冒火,狠狠地刺向萧瑜,带着热度的视线几乎将人焚烧殆尽。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且毫不在意的表情,眉眼都没有松动半分。僵持了片刻,阿格妮丝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咬牙说道:“用莱特威胁我,很好,很好!”说着她狠狠甩了甩袖子,越过始终保持着躬身姿态的萧瑜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待对方走远,萧瑜才重新站直身体,眉眼沉沉,继续向前走去。 刚来到莱特宫殿门前,便见到茜贝拉从里面走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将平日里的张扬与鲜艳都给掩去,只剩下如同鸢尾花般的宁静与纯净。回头撞上萧瑜的视线,茜贝拉一愣,接着她眉间一蹙,上前几步将他拉到一边:“莱特的状况不是很好。” “是发病的原因?”尽管心中早就已经有所预感,但从茜贝拉口中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萧瑜还是感觉自己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茜贝拉眉间萦绕的愁绪根本挥之不去,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萧瑜半晌,最终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几日他疏远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但我想……他其实比你更加难受……至于他的病情,现在他已经睡着了,你进去看看吧。” 茜贝拉这番说辞莫名带着一种临终遗言的味道,让萧瑜心中蓦然一沉,脑中一瞬间被慌乱侵袭,让他完全忘记了鲍德温不会这么年轻便病逝的事情。但下一刻,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己这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出现在莱特身边,那么有没有可能,莱特会被自己蝴蝶效应到提前死亡呢? 心下清楚自己所做的这个假设实在是荒谬,但脑中不断盘旋着的念头却如同附骨之蛆般丝丝缕缕地渗入自己的每一根神经,让自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萧瑜心下焦躁无比,猛地上前推开铁质的大门,快步向莱特的卧室走去。 第97章 战端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自己前方埋头做着什么动作的萧瑜。 但在他看清楚他手中的东西,以及自己几乎全身赤裸的状态后,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龟裂开来,尴尬地不敢发出声音。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萧瑜是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他能明白莱特此刻的心情,只是他却没有多想什么,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的少年自己反应过来。莱特几乎不敢动弹,他的上半身已经裹在了绷带中,腰腹间的绷带一角还在萧瑜手中,身上的灼痛感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上过药膏后的清凉。他一瞬间明白过来,方才便是萧瑜帮自己缠上的。 但下一刻,莱特心下便泛起一股抗拒的情绪。他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挪了挪,试图避开萧瑜的触碰和护理,但治疗过后的身体虚弱不堪,仅仅是动弹了一下,身上各处的伤口都被牵动了,伤口处传来一阵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嘶——” 萧瑜见状,放下手中的物品,上前托住莱特的身体,小心地顺着他的力度往后靠去。 “啪——”一声清脆的拍打声,萧瑜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莱特嘴唇抿得很紧,眉间不自觉地隆起深深的褶皱,他抬头直直看向萧瑜,语气冰冷地说道:“我记得我并没有允许你进来。” 少年的眼神坚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甚至在看着萧瑜的时候,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不耐烦与嫌恶的神色。 萧瑜很莫名,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收回了手,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若是不想看到我的话,我这就出去,只是你身上的伤势比较严重,双腿还没有缠上绷带,我很担心。” 萧瑜不得不承认,在少你啊你流露出厌恶的眼色的一瞬间,他犹如当头棒喝般,整个人都被失落与难过所侵袭。他很想问问眼前的少年,为何忽然就疏远自己,甚至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换了一种态度,他还记得少年全心信任自己时候的眼神,那是一种任何人都不忍让其失望的真诚与依赖。他不否认,自己甘愿留在圣城,成为莱特骑士的一部分原因,便是不想辜负这种信任的眼神。 但是现在,少年赶他走,他甚至不想与自己多说一句话。 萧瑜垂下眼,掩去眸中闪过的失落,因此也错过了少年一瞬间后悔与难过的表情。 因为在乎,所以不愿意对方看到自己全身溃烂的模样。 因为害怕,所以想让对方记住自己依旧完好的模样。 因为珍视,所以不想让对方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死寂一般的气氛在两人周围萦绕,迟迟没有被两人打破。 最终,莱特咬了咬唇,冷硬着表情说道:“你出去吧。” 听到这话的萧瑜没有说什么,而是将手中的瓶子轻轻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接着便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下,覆盖着一圈模糊的光晕,莱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出房间,放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被单,下唇也被他咬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萧……”莱特抬手捂额,声音似悲似喜,轻轻地消散在唇边,“我是将死之人啊……” ———— 清晨,王国南部的一个边陲小镇内。 虽然是清晨,但是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空中,照射出温暖的橘色光芒。冷清的街道上,断断续续地传出走动的声音,那是早起前来集市街道上购买一天所需食品的人们。 角落处传来一两声狗吠,街道上的人家陆陆续续地开门,开火,清晨的小镇渐渐在温和的眼光下苏醒过来。街尾处,一个小男孩对着一只朝他呲牙裂嘴的大狗做了个鬼脸,接着他“咯咯”笑了起来,突然抬脚,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向了那只蓄势待发的大狗。那大狗惊得立刻转身,往后面跑去,以躲避飞过来的石头,但在一声响亮的碰撞声后,大狗停下了脚步,重新呲牙,朝那兀自笑得开心的男孩“汪”、“汪”叫了几声。 “哦上帝啊,安德烈,你给我少惹点事!拿着这个!”一直走在男孩旁边的中年妇女竖起眉毛,将手中拎着的一个篮子交给男孩,口中念念不停,“你最好祈祷今天这些东西能够卖到五个迪拉姆,不然我们根本没钱买土豆,更别说给你买什么零食了。” 男孩颇不情愿地接过篮子,噘了噘嘴,重新转过头朝那条大狗做了个鬼脸,接着便转过头,跟在自己母亲后面,只是他的脸上多少带着些不乐意的情绪。男孩低头,无聊地抬腿,用力地踢向前面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石子。 “砰——” “安德烈!”中年妇女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青筋暴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安分——”还没说完,她的脸色便猛地变了。 不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并且正在慢慢往这边靠近。 “糟糕!”她猛地上前,一把将男孩提起,就连手中的篮子和框子掉了也不在意,而是脸色焦急地往自己住处跑去。 “母亲——我难受!”男孩被母亲夹在腋下,手脚并用地挣扎了一番,但是他的母亲此刻正快速地穿行在狭窄的巷子里,听到他的话,眉间紧锁厉声道:“给我闭嘴!保持安静!” 一路过来,街道两边全是同她一样的行人,他们都急匆匆地往回跑去,帽子、衣服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起,而是逃命般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母亲,到底怎么了?”男孩也意识到了不对,忙费力地转头,向自己母亲问道。 “萨拉森人!”中年妇女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便没再搭理自己的儿子。她能够听到身后渐渐靠近的马蹄声,以及男人和女人尖叫的声音。 跑!跑!女人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字,她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也知道自己若是被追上的话会有什么后果,这些残忍的萨拉森人对待耶路撒冷王国境内的居民没有丝毫的同情,自己在他们手里没有丝毫安好活着的可能。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他在听到萨拉森人的瞬间,便被吓得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尽管没有经历过被萨拉森人抢劫的事情,但是几年下来从邻居和大人们的口中,他还是能够明白萨拉森人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母亲!他们过来了!”男孩忽然惊叫一声。 身后,混乱的马蹄声在街道上清晰地响起,女人转头看向后方,见到四骑自她身后快速地靠近——那是四个骑兵,穿着黑压压的鳞甲,手中持着硬头锤和弯刀,头上也带着圆顶的头盔。那四名骑兵像是见到猎物的猛兽般,两眼发亮地死死盯着女人,口中大声发出一阵阵的怪叫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向她扑过来。 女人瞬间慌乱了起来,前方一个男人已经被他们追上,锋利的弯刀刀刃狠狠地落下,只一瞬间,男人的头便从肩膀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动着。 “啊——”另一边见到这一幕的男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全身瘫痪地倒在了地上。 “母,母亲……”怀中的男孩忽然惊恐地抬起眼,求助般看向自己的母亲。女人双眼沉了下来,她身后追着的那名骑兵很快便会追上自己,自己必定跑不脱,现在,只能拼一下了! 第98章 进攻 一切都在萧瑜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莱特在身体状况依旧糟糕的情况下便亲自前往阿斯卡隆,并且只带了一百多名骑士。 但这并不是让他最担心的,迫使他立刻收拾好行李,日夜奔波前往阿斯卡隆的原因是——蒙吉萨战役。 1177年,鲍德温十六岁,在埃及苏丹萨拉丁率领大军进攻耶路撒冷的时候,他仅以三百多名骑士、三千多名步兵,击败了萨拉丁将近三万的大军。 萧瑜本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会在阿斯卡隆围困前便指点莱特避开萨拉丁的军队,然后沿着海岸线一带将埃及军队击溃,必要时调动拜占庭的舰队。但他没想到,莱特近日来很抗拒与他相处,甚至没有告诉他萨拉丁进攻王国南部的消息,他带领军队前去阿斯卡隆的消息还是自己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虽然知道蒙吉萨战役是鲍德温四世、耶路撒冷麻风王的成名之战,他本人也不会在战场上有什么危险,但萧瑜始终静不下心来,在马上奔波的几日,他的心头如同一把旺盛的火苗在燃烧一般,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他相信历史上的事件会如实发生,但是没有什么意外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便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变数——十二世纪的中世纪,根本没有萧瑜这个人。他不敢想象,莱特没有按照历史的轨迹赢得这场战役,而是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还没到达阿斯卡隆城下,萧瑜便听到了一则消息:阿斯卡隆被围,鲍德温陛下被困在了阿斯卡隆。 萧瑜眼色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国王的命令通过拼死从萨拉森军队中逃出的骑士传向哦周围各个领地的领主与贵族,希望他们能够派出骑士与士兵支援阿斯卡隆。但周围的许多城市同样被萨拉丁的埃及军队给劫掠,难以调动大量的士兵前去南部。萧瑜心下权衡了半晌,毅然调转马头,飞速往哈利勒前进——那是哈德良的领地。那里离阿斯卡隆并不远,重要的是,有他自己信任、足以对付萨拉森人的骑士和军队。 萧瑜几乎是同时与鲍德温的命令到达哈利勒的,正在操练金蔷薇骑士的成员,明白萧瑜的来意,他没有多说什么便快速传下命令,将手下的骑士召集起来,前往阿斯卡隆支援国王。 因为时间仓促,哈德良在短短时间内仅能召集五十多名骑士和三百多名步兵。见到这个结果,萧瑜狠狠地皱了皱眉。 哈德良察觉到他明显外露,没有丝毫遮掩的焦急情绪,心下酸涩,但下一刻,他便平复了心头微酸的情绪,语带歉意地对萧瑜说道:“抱歉,时间紧促,只能召集到这些人,其他人至少需要三天。” 萧瑜摇摇头,脸色沉重:“没事,有总比没有强。”但他在瞥过广场上肃立的人时,不由得顿了顿——那是路德维希。 三年前,少年在哈德良被封为男爵,而自己被册封为鲍德温的骑士后,便沉默了好多天,最后在哈德良前往封地的时候默默跟了上去,自此一直混迹在金蔷薇骑士团中,学习如何成为一名骑士。萧瑜虽然对少年的决定感到不解,但不会阻止少年的这个决定,甚至他是以赞成的态度与少年分别的。 现在,少年的身材跟几年前相比已经抽高了不少,原本瘦削的双颊也圆润了许多,褪去了原本的警惕与无害,取而代之的是经过军队洗礼的庄重与坚毅。察觉到萧瑜的目光,少年微微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见是萧瑜,眉间的严肃表情松了松,淡淡地颔首以示招呼。 一瞬间,萧瑜心下突然涌上一阵自己保护的孩子终于长大的欣慰感。只是现在时机不对,这种感动只是闪过一瞬,便被对莱特安危的担忧所覆盖了。叙旧随时可以,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去救援莱特。 萧瑜挥开了心头乱糟糟的心绪,向哈德良点头示意后,便同他一起带着队伍出发了。 ———— 阿斯卡隆。 厚重的城墙上方,是匆匆走过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虑无比的神情,城墙外围,同样身着链甲、手执长枪或是弓箭的士兵,双眼黑沉地目视着城墙下方黑压压的军队。整个城墙上,都围绕着浓重的肃杀气氛,连带得大风吹在令旗上发出的猎猎声响也显得萧杀而苍茫。 忽然,城下传来一声悠远响亮的号角声,随着在空气中的传播逐渐响彻阿斯卡隆上方。 “报告陛下!他们就快进攻了!”一个负责了望的士兵忙装过身,大声向哨塔下吼道。紧接着,这句话被一声接一声传向城墙后方,直到城墙阶梯处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他们有多少人?” 靴子踏在城墙上的声音坚定有力。莱特边大步走向城墙边缘,边将手中皮手套摘下,递给一边的侍从。他的身体仍旧有些不稳,脸色也苍白得看不出血色,连日奔波来到阿斯卡隆,却被正赶到城下的萨拉森军队围困在耶路撒冷,他本就糟糕的身体情况已经更加严重,但现在的时刻,不是他这个作为耶路撒冷国王安逸地待在守将府的时候,因此尽管身上的伤势让他连站立都困难,他还是坚定地带着卫队骑士上来城墙,指挥守城士兵进行抵抗。 “殿下……”他身侧,作为内侍长跟随而来的乔瑟林担忧地看着自己这位外甥,伸出手扶了扶略微不稳的莱特。他还记得出发前自己的姐姐阿格妮丝眼神凝重地告诉自己要好好照顾莱特,注意他的病症时候的表情。 眼前少年全身裹满绷带,毫无血色却依旧强撑着前来城墙上亲眼视察对方攻击情况,并且执意自己指挥军队,这一切都让他心下焦急不已。虽然对这位早熟而稳重的外甥,他一直都隐隐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敬畏,眼下的情况还是让他有些无措。 “没事。”莱特摇摇头,拒绝了乔瑟林的搀扶,抿着嘴唇示意身后的人群跟上。 他的身后,是一串的贵族——那些都是城内的贵族,阿斯卡隆的繁华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精致奢华的服饰、制作精美的金饰银饰以及肥胖的身材。此刻的他们每个人都胆战心惊,不停地抹着额头的汗水,眼带惧意地朝城墙为望去,有几个则悄悄地斜眼看莱特,眼中泛上敬畏的情绪。 阿斯卡隆的守将莱纳德与巴里安兄弟、卫队首领爱德华、伊兹都沉默着跟在莱特身边,他们的脸上同样是凝重与肃然。 听到莱特的问话,莱纳德快速地回复道:“下面的兵力应该是有五千,骑兵一千、步兵四千。” 一望无垠的沙地上,以上百英尺的正面和二十多名士兵的纵深组成的队伍黑压压一片,如同铁墙一般,稳稳地排在阿斯卡隆的城外。立在前方马匹或是骆驼上的,便是身着黑色鳞甲的马穆鲁克骑兵,这些埃及战斗力最强的奴兵排列整齐,动作一致,周身萦绕着战场上血腥厮杀后的狠厉,让人心中发寒,身上密密麻麻的鳞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而他们身后,则是手持弯刀、长枪与短弓的步兵,纵深后方,排列着十几架高大的攻城塔楼和投石机。 第99章 休整 “冲啊!” 城墙下,宽大正面的队伍在最后一声号角声下快速地发起冲刺,强壮的马匹在黄色的地面上踏出漫天沙尘,黑压压的军队如同铜墙铁壁般快速向阿斯卡隆城下前进。随着庞大军队的前进,一阵阵带着血腥气息的怒吼也随之传到城墙前。 “放箭!放箭!”莱纳德在城墙上,声嘶力竭地朝守在城墙外围的士兵大声吼道。 又是一阵蝗虫般的箭阵,从上方斜抛而下,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增加的速度中覆盖在萨拉森军队的上方。霎时间,队伍中传来一声声惨叫声,那是士兵们被流矢射中发出的尖叫声,几声战马的嘶鸣声中,许许多多的骑兵也受伤从马上倒了下来。 “放箭!”莱纳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相应他这声命令的,却是震天的撞击声。他抬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忙大声喊:“快给我放箭!绝对不能让他们的投石机靠近这里!” 瞬间,城墙下放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远处投射而来的巨大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的城墙继续砸过来。 “轰——”接二连三,萨拉森军队中投石机所投出的石头准确地砸在了阿斯卡隆的城墙上,坚固厚重的城墙虽然在几百年的历史中始终没有倒下,但谁都不敢保证这次依旧能够顶住萨拉森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投石机准备!”莱纳德转头朝身后大喊。这命令被传令管一声声地传过去,城墙上均匀分布的投石机立刻将巨大的石块安装上去,调好开关,只等他下令的一刻。 “放——”话落,一道道投石机的投射臂猛地弹开,将兜着的石块狠狠地甩向空中,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整齐划一地抛下空中,然后狠狠地砸向萨拉森军队。石头砸在地面上扬起漫天的沙尘,沙尘中,一道道跌落下马、或是倒在地上的身影隐约可见。 莱特双眼紧紧盯着萨拉森军队的前方,看着他们逐渐靠近城门,架起攻城锤,开始对阿斯卡隆的城门进行撞击。 “热油和热开水呢?让他们赶紧抬上来!”他转身朝乔瑟林问道。莱纳德在城墙外围指挥着弓箭手往下射箭,乔瑟林则负责向他汇报各种准备情况。 “陛下,已经准备好了。”乔瑟林回身指了指身后,脸色凝重地向他汇报。 后方,一个个巨大的圆形木桶被士兵们推了上来。 “让让!让让!”他们将两人一组,将几近到达胸口的圆桶排成一列,在狭窄的通道中快速滚动中。 “把木桶架到木板上!”莱特上前几步,吩咐众人做好准备。 突然,一支箭从远处射来,擦着他的脸直射过去,“铮——”得一声钉在后方的墙体上。 “陛下!”乔瑟林眼见着这一幕在很短时间内发生在自己眼前,惊魂未定地叫了一声,上前查看莱特的伤势。 城下萨拉森人已经越来越近,他们的弓箭手也在不断朝上面发射箭支,旁边有几名士兵躲闪不及,被正正射中了胸口,僵直着倒了下去。 莱特脸色依旧平静,他脸上被擦出了一条血丝,只是他明白现在不是估计自己国王身体的时候,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接着便继续指挥众人将木桶放到正确的位置。 “陛下!他们爬上来了!”旁边一个士兵恐慌地朝莱特叫道,这是个年轻人,似是没有经过多少战争,他的眉眼间依旧残留着一丝茫然与天真,原本在见到庞大的萨拉森军队时便有些惧怕,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城下,开始向城墙上攀爬,他几乎支撑不住,只能下意识地寻找一个依靠,这位年仅十六岁,却沉稳坚毅,镇定自如的少年国王。 莱特的面色始终平静,就算是埃及军队兵临城下,也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情绪,此刻见到那年轻人六神无主的模样,他双眼沉了沉,后退几步,从墙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大剑,郑重地递给那年轻人。 “萨拉森人没什么可怕的。”说着他眼神一凛,双手握住剑柄狠狠地朝右前侧劈去。墙外正好翻上来一个身着黑色鳞甲的士兵,他毫不犹豫的一击瞬间便将那名士兵给劈下了城墙,只剩下墙外传来的一声惊叫。 年轻士兵一下子便惊呆了,刚才大剑擦过自己眼前的一幕几乎将他吓得腿软,眼前这位少年国王的眼神也黑沉得如同沼地般,翻滚不出任何情绪,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还在呆愣的时候,莱特将手中的大剑递给年轻士兵,郑重地说:“他们爬上来了,砍下去就是,我相信你的能力。”少年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瞬间给了年轻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动力,让他坚定地握住手中的大剑,心中也定了下来。 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莱特便继续往前走去,大声吩咐道:“准备就绪!” 一个个木桶已经被推到了城墙上,士兵们守在旁边,脸带兴奋地看着这位少年国王。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将手中木桶中滚烫的热油和开水浇下城墙,让这些该死的萨拉森人尝尝滚烫的味道。 城墙下,众多萨拉森士兵已经立起一架架的梯子,顶着圆盾抵住从上而下射下的箭支,锲而不舍地往上攀爬。一个个士兵倒下去,另外一个个士兵则顺着梯子爬上来。 “放!”最终,莱特沉声发布了命令。 “啊——” “啊——” 霎时间,滚烫的热油和热水源源不断地从上方如同瀑布般倾倒下来,城墙外全是一阵阵惨叫声,爬在梯子上的萨拉森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压住了城下用攻城锤撞击城门的众多士兵。 “陛下,那边!”乔瑟林忽然惊叫了一声,示意莱特往别处看去。东边,投石机投射的石头在城墙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上方连接着的城墙已经有了小部分的坍塌,这种坍塌的部位很容易成为萨拉森军队的突破口,成群的萨拉森士兵蜂拥着往那边坍塌的部位冲去,企图从那里突破整片城墙。 “莱纳德!”莱特转身大声地向莱纳德喊道,“派人堵住东边的城墙!” 莱纳德一眼便明白过来那边的问题所在,只是现在每段城墙上的士兵都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并不能够调动足够的兵力前去支援。 “陛下,人数不够!”莱纳德烦躁地皱起眉,“我说了继续放箭!放箭!”后面的这句话是对着前方的弓箭手吼着说出来的,下面的萨拉森人已经继续开始攀爬城墙了。 五千的兵力进攻阿斯卡隆,萨拉丁也算是大手笔了。 “陛下!”阶梯处忽然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正是之前下去召集自己手下士兵和骑士的贵族,刚才鲍德温与莱纳德之间的对话他已经听到了,因此他立刻大步过来,向他说道,“我们手中集合了五十名骑士,三百士兵,听候陛下的差遣。” “太好了!”莱特双眼一亮,立刻吩咐道,“你带着他们前去东边的城墙守卫,坚决不能让萨拉森人上来。” “是!” 阿斯卡隆的战斗还在继续,萧瑜则带着哈德良在前往阿斯卡隆的路途中奔波。 手中的士兵和骑士数目太少,萧瑜选择了绕路前去阿斯卡隆周边的几个城市,以鲍德温的名义抽调了将近一千名士兵,这才继续往阿斯卡隆前进。 路上,萧瑜几乎是没有停留,也催着众人赶快前进,但普通步兵的前进速度必然没有他骑马的速度快,因此他心中焦虑无比,却也无可奈何,但他脸上流露出的忧虑情绪,却明显表露无遗。几天下来,他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第100章 解围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8节 阿斯卡隆。 萨拉森人的进攻经过一整天的死守后终于退了下去,众多士兵守住了阿斯卡隆的城墙。相较于十字军这边,埃及军队的伤亡要严重得多,一天的强攻下来,将近两千多人在热油、开水以及弓箭的攻击下倒在了城墙下方,堆积起如同小山般高度的尸体。 此刻已经是深夜,萨拉森的军队回到了驻扎地,与阿斯卡隆的城墙遥遥相望着。城内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已经是这个时间,整个城内的街道上依旧是灯火通明,燃烧得火红的火把对着士兵们的走动而快速移动着。城内教堂宽敞的大厅中已经挤满了一个个担架,那上面全是受伤严重的士兵和骑士。 有的胸前染满了鲜血,面色痛苦地仰躺在担架上;有的手臂上还插着断了一截的木箭,侧身躬着身子低低呻吟着;还有的双腿已经被砍去,如同死人般一动不动地躺着…… 负责给他们治理伤口的修士们来回穿梭着,换药、安抚、祈祷,以及倾听那些将死之人的忏悔。 整个大厅都弥漫着一种压抑和悲伤的气息。 莱特弯下身,为一位伤员盖好身上的毯子,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双眼沉沉地环视了周围一圈。 “今日的伤亡有多少?”他的语气平静得异常,没有泄露出丝毫的情绪。 乔瑟林特意抬眼看了看这位少年国王,回道:“死亡的有两百多人,受伤的有五百多人。” 看着眼前众多连站都难以站起的伤员,莱特思索了片刻,转身迈步向外走去:“将已经不能继续参加战斗的人数统计出来,还有,城内的骑士还有多少,将他们都召集起来。” “陛下是要?”乔瑟林惊讶地睁大眼。 莱特点点头,不甚在意地回道:“有必要的话。虽然我相信阿斯卡隆作为边防重镇的防守能力,但是我不相信只有这个城市遭到了围攻。”说到这里,莱特眼色沉了沉,心头浮现出诸多猜测。 当他回到守将莱纳德府邸的时候,他的一番猜测便被证实了。 一名刚去传信的传令兵带回来消息,萨拉丁已经率领一支军队沿着海岸线北上向耶路撒冷进攻,沿途的诸多重要城市都被萨拉森人给劫掠了,现在他正以两万的兵力围攻阿尔素夫——与阿卡城一样,这也是个重要的港口城市。 “耶路撒冷那边有什么动静?” 传令兵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圣殿骑士团已经派出了救援部队,但是现在被围困在加沙。” “由谁带领的?”莱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圣殿骑士团在萨拉森人严重几乎是强盗的代名词,若是碰上了,那些穆斯林恨不得将圣殿骑士都给消灭殆尽,若是指挥不当的话,这支救援部队难保不会变成需要救援的队伍。 “阿曼德大团长和沙蒂永的雷纳德大人。” 传令兵的回答让他心下泛上一阵忧虑,却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忧虑的是雷纳德这个王国内最有实力、也最招穆斯林憎恨的强盗几乎是所有穆斯林立志杀死的目标,松一口气的原因则是以雷纳德和阿曼德大团长的能力,突破加沙的围攻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必定会与自己会合。 耶路撒冷援军方便不用太过担心,莱特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贵族的身上:“周围城市能够调动出来的军队呢?” 传令兵有些为难地顿了顿。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莱特皱眉。 “不,不是。”传令兵听到莱特带着些微不悦的话,立刻抬头摇了摇,赶快解释道:“是这样,我打探到消息是周边城市的军队被人调走了,理应在前几天到达阿斯卡隆,但是……” 他停了下来,只是那句话之后的内容莱特已经心如明镜,瞬间明白了过来。 “什么人调走了?”这点却是他感到疑惑的地方。问完这句话,他的心头忽然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传令兵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满脸肃容的少年国王,带着点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是萧瑜大人。” 莱特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自从出了耶路撒冷之后,他便刻意掠过萧瑜的消息,也没有联系他,没想到他已经靠近阿斯卡隆,并且从周围城市中调动了救援的队伍。只是让他疑惑的是,萧瑜为何现在还没有出现。 ———— “杀啊!” 嘶吼的声音响彻整块沙漠地的上空,惊着了一只飞行而过的秃鹫。 上空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乌云,晴朗的天气若是在平时的日子定然会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但现在,上空的寂静与平和与下方血腥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支队伍紧紧缠斗在一起,战马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夹杂着的,是男人使尽全力做出进攻的嘶哑吼声。金属碰撞声、利器刺入皮肉、士兵从马上倒下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交织在一起,嘈杂而混乱。 “该死的萨拉森人!”有着一头火红头发和胡须的男人利落地挥剑,将对面一个士兵斩落马下,轻蔑地斜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身影,啐了一口,恨恨地骂道。 “大人小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没等声音落下,雷纳德便感知到身后破空而来的利器。他双手抓住马鞍,快速地俯下身,紧紧贴在马背上,躲过身后来势汹汹的一击。 泛着冷意的刀刃擦着雷纳德的背部挥过,但下一秒便因为其主人松手而掉落在了地上。马背上俯下身的雷纳德双手很稳,几十年来都没有这么稳过,这是陪伴他几十年的大剑,每一次的挥动都与他融为一体,如同血脉相连般的状态让他轻易便感知到了剑刃顶端刺入对方皮肤的触感。 让他整个人都燃烧和兴奋起来的触感。 时间就像是停住了一般,对方整个人都僵直在马背上,接着,一寸一寸,慢慢地斜了下去,轰然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厮杀还在继续,各种嘶吼声交织在一起。雷纳德直起身,双眼兴奋地看着眼前厮杀的一幕,大笑了一声:“都来吧!让我送你们去见穆罕默德!”说完,他便狠狠踢着马腹,冲进了缠斗在一起的队伍中。 “大人!撑不住了!”对战了半晌,十字军这边的形势明显糟糕了许多,不多时,身后便传来一阵呼声。 雷纳德却砍杀得正欢,丝毫没有在意这句话,而是挥动着手中的大剑,往眼前一名穆斯林士兵身上砍去。 正待继续砍下去,他却发现对方正在后退。同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 转过头,雷纳德凌乱的红色头发在风中胡乱颤动着,他眯起眼,仔细辨认着这支队伍的旗标。 金色蔷薇。 “大人!是金蔷薇!是金蔷薇!是哈德良男爵过来了!”骑士队伍中,忽然有人这么喊道,明显带着兴奋的语气中流露出“得救了”一般的信号。 那支队伍人数至少有上千人,百名骑士如同石像般稳稳地立在马上,身上穿着的铠甲明亮光滑,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像是救赎的天使。 雷纳德对自己心头突然冒出的这一想法狠狠唾弃了一番,然后继续转过头看那些萨拉森人——他们在金蔷薇的队伍出现的瞬间便乱了阵型,开始往后撤退,就算是快要将圣殿骑士斩下马的士兵也快速地控马转头,往后面奔去。 第101章 救援 第二日,萨拉森人一早便发动了进攻。 城墙内,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修士们为伤者治疗,为亡者祈祷;妇女们则协助为数不多的修士帮士兵们清理和包扎伤口;男人们则全都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前往城墙处守卫阿斯卡隆。 前一天的惨烈战斗使得萨拉森军队伤亡不少,也让城内众多士兵对于他们的进攻有了一定认识,因此在今日的围攻下,阿斯卡隆的城墙依旧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攻破的迹象。 中午过后,穆斯林的攻势就疲软了下来,开始慢慢撤退。阿斯卡隆作为耶路撒冷王国与埃及之间重要的堡垒城市,城墙坚厚的程度是其他城市都难以比拟的,此外,由于耶路撒冷方面对这个城市的重视,城内的物资非常丰裕,即便是被围困上一两个月无妨。 事实上,萨拉森军队的唯一任务便是在阿斯卡隆将这位少年国王围困住,让他没办法赶回耶路撒冷救援。前一日的进攻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功绩,而是数千人的伤亡,因此,在整整一个上午的围攻没有任何结果后,穆斯林方面的将领很快便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陛下,这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城内,莱纳德右手死死地握着缰绳,他的前方,正是一身铠甲,肃容坐在马背上的鲍德温。他身后,同样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骑士和士兵。 趁着萨拉森人撤退的时机冲出城门,这固然是出其不意,但是莱纳德依旧担心,眼前这位并没有带多少兵力的少年国王在遭遇外面萨拉森军队时会处于下风,而且,若是他被萨拉森人所抓,那么局势将会变得更加不利。 闻言,莱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双眼直直看向前方高大的铁质城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现在正是追击的好时机。他们可以守在城外将我围困在这里,但是我不能等下去了。” 他担心的是耶路撒冷。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一张张冷峻的脸,它们都隐在巨大的铁质头盔下,认真而肃然,他能从他们所有人脸上看出,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与托付。 “你们今日出了这扇门,可能的结果便是葬身在穆斯林的刀刃下,也有可能和我一起,闯过他们的追击,成功和援军会合,告诉我,你们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冲出去?”莱特的脸上换上决绝与果断,提高了声音向眼前排列整齐的士兵们问道。 “愿意!”整齐的吼声响彻天际。 所有士兵和骑士高高扬起手中的武器,眼中都流露出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耶路撒冷国王与他们并肩战斗,这一点足够让普通士兵变得疯狂。 点点头,莱特这才转过身,示意手下将城门打开。莱纳德无奈,只得叹了口气,向莱特说道:“那么请陛下小心,阿斯卡隆我会继续带人守住。” “有劳了。” 厚重的城门在士兵的操作之下慢慢打开,门外,已经撤退出一定距离的穆斯林军队全然呈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莱特沉下眼,抬起手狠狠地挥下,口中喊道:“出发!” 一瞬间,所有人都狠狠甩动手中的缰绳,催动胯下的战马往前冲去,城墙上方,震天的马蹄声响彻天际。 一队队骑士队伍冲出城墙,向远处的萨拉森队伍冲去,他们身后的城墙上,成百上千的弓箭手拉开手中的弓弦,为城下的骑士们掩护。 万箭齐发。 见到城内潮水般涌出的队伍,萨拉森队伍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一天的围攻下来,他们早已筋疲力尽,撤退的时候已是放松了警惕,斗志全无,没想到城内的将领抓住这个时机,出城前来追击他们。 “摆好阵型!骑兵先上!弓箭手准备!”对方的将领很快反应过来,指挥着手下重新收拢队形,迎上气势汹汹向他们袭来的十字军。 但是没等他们完全摆好队形,后面的骑士们便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插|进了他们的队伍,惊叫声、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躯体倒地的声音从突破口那里逐渐蔓延开来,使得后方许多穆斯林士兵大喊着向后跑去。 “听我命令!把他们包围起来!”后方忽然传来守将的声音,他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冷静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注意右——”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去,如同被人掐住喉咙一般,众多穆斯林转头看去,便看到让他们震惊不已的画面——他们的将领全身僵硬,喉咙间插着一支木箭,鲜红的血液汩汩流下,几乎染红他的大半个胸膛。 慢慢地,他的身体倾斜过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大人!” “大人!” …… 将领周围均响起一阵阵悲痛的惊呼声,众多的士兵蜂拥过去,在最前方战斗着的士兵则露出了惊恐的情绪,迫不及待地往后退去。 这边,见到对方将领倒下马的士兵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同时,他们更加凶狠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朝穆斯林身上劈砍而去。 莱特见此情景,脸上露出了些微放松的表情,他转过眼,看向方才箭矢射过来的方向——那边,伊兹脸色沉稳地放下手中的土耳其短弓,转手间换上腰间的大剑,再次挥舞着砍向迎面向自己奔来的马穆鲁克。 一个个马穆鲁克在她眼前倒下,她则始终脸色沉稳,眼中没有任何波动,这番厮杀她早已经熟悉,甚至能够比其他男人更加凶狠。 忽然,她双眼猛地收缩了一下,猛地一踢马腹,快速地冲上前去,挥动手中的大剑斜斜劈向前方。 前方,一个马穆鲁克缓缓倒了下去,而他的前方,爱德华略带茫然地回头,见是双手持剑的伊兹,两人之间,正到倒着一名骑兵,一瞬间,他便明白了方才发生的是什么。 “伊丽莎白——”他愣愣地吐出了几个字,但伊兹却嫌弃地皱了皱眉,冷声喝道:“战场可不是你的舞会,要是没有时刻提高警惕,随时都可能死掉。”说完,她便转过马头,一路砍杀着往莱特身边冲去。 她的身后,爱德华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陛下,他们缓过来了。”伊兹挑开了莱特身前一个士兵,大声朝他说道。 前方,原本开始溃散的穆斯林们重新开始集结队形,向十字军这边包围过来,脱离了方才混乱的境况后,人数的优势开始慢慢显露出来,深陷穆斯林中间的十字军逐渐被穆斯林所砍杀,莱特所率领的队伍也慢慢呈现出弱势。 莱特狠狠地挥动手中的大剑,但还没朝前劈下,他整个身体蓦地一顿,接着,握在手中的大剑也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下一刻,他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陛下!”一旁的巴德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忙下马扶起莱特,“你怎么了?!”他抬眼看向周围,一名骑士正上前抵住前方穆斯林的攻击,他的脸上全都被绷带缠着——那是圣拉撒路骑士。伊兹已经跑远,埃林和乔瑟林也上前挡住穆斯林。 “鲍德温已死!鲍德温已死!”穆斯林队伍中,忽然传出一声高昂的叫喊声,几乎响遍了整个战场。 糟糕! 巴德转头看向身后,果然,听到这一消息的士兵们一瞬间陷入了恐慌的情绪,忙向后退去,队形很快开始崩溃。 “扶我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咬牙切齿般的命令,巴德转头,便看见莱特整张脸都扭曲着,像是怀着极度的怒意,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试图站立起来。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巴德将他扶起,焦急地问道。陛下此刻的状态很不对劲,让他担忧不已。 “没事,扶我上去。”莱特摇摇头,明显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在上马的过程中,他的右手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巴德这才明白过来他失去了知觉。 “陛下!” “陛下!” 莱特上马后总算平息了众人慌张的情绪,让整个队伍重新振作了起来。 “有援军!援军到了!”忽然,前方响起一阵兴奋的叫声,原本勉强抵抗着穆斯林攻势的士兵们忽然振奋起来,大声喊着将敌人砍杀,看向远处。 穆斯林后方,一支队伍慢慢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高昂着的旗帜上,绘着鲜明的白底红十字,和金色蔷薇的标志,但最让人振奋的,是队伍前方巨大的金色十字架! “真十字架!是真十字架!” 十字军队伍中忽然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真十字架的到来给了他们无尽的信心与勇气,一时间,所有士兵都双眼闪动着嗜血般的光芒,朝前面的穆斯林扑去。 第102章 选择 夜。 经过几天的追击,莱特带着队伍一路北上,剿灭了零散的几支萨拉森队伍,将南部一些被穆斯林占领的城市重新夺了回来。 萨拉丁在南部留下一万的兵力用于围困莱特这位耶路撒冷国王,之后便北上沿着海岸线向耶路撒冷进攻,全然没有想到他会带着士兵突围而出,冲破他所设下的障碍的可能,毕竟,将近一万的兵力足够将阿斯卡隆围得严严实实了。 “我们必须在萨拉丁得到消息之前追上他的队伍。”亮如白昼的帐篷中,莱特坐在首位,面色凝重地说道。 几日的奔波下来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上穿着的蓝色罩袍也在风沙肆虐中变得脏污,对此,萧瑜心下担忧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缠着绷带的地方来回逡巡着,眸中的关切与忧虑毫不掩饰。 他曾多次见到莱特在马上摇摇欲坠的场景,每次见到的时候,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生怕眼前的少年忽然就体力不支从马上栽下去,所幸这位年轻的国王异常坚忍,每次都坚持了下来,奋力冲在队伍的前方,从来没有落在什么人后面。 哈德良坐在萧瑜的身边,因此当后者的视线多次停留在前方少年身上时,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萧瑜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粘稠得化不开的情感。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直达心灵深处的刺痛感,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自他意识到自己与萧瑜已经走得越来越远,而这位他喜欢了多年的年轻人在自己并没有意识的时候便已经将鲍德温国王放在了所有人之上,他的心中便时不时被这种情绪所侵扰。 这种痛感如同能够让人上瘾的毒药一般,摆脱不了,也戒不掉。 “哈德良大人,你觉得如何?”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问话,将他从低落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哈德良抬头,迎上对面几张不悦的脸,正是雷纳德、阿曼德大团长和伯利恒大主教拉尔夫。 “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难道已经让哈德良大人感到无聊了吗?哈德良大人对于如何追击埃及军队很有自信吗?”拉尔夫大主教面带嘲讽,冷冷哼了一声。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走神,对于这位大主教来说绝对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抱歉,我只是在想他们可能的撤退路线。”哈德良略带歉意地躬了躬身,向上座的莱特说道。 拉尔夫大主教明显不想放过他:“既然如此,可否告诉在下,他们会往哪个方向撤退?” 哈德良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萨拉丁的军队便是沿着海岸线北上的,他们若是想与萨拉丁会合的话,必然是前往阿斯杜德。” “但自东北方向哈利勒直接前往耶路撒冷与萨拉丁会合不是更好的选择吗?”阿曼德大团长忽然插口道,脸上同样带着担忧,“陛下——”他转向莱特,“萨拉丁的目的就是围攻耶路撒冷,您既然已经突破他的围困,那么还是尽早向圣城方向赶去。” “确实,在圣城周围可以进行埋伏,等萨拉丁那混蛋带着疲软劳累的手下前来圣城,在路上养精蓄锐的我们就可以直接杀出去,到时候毫不费力地拿下他们。”雷纳德同意阿曼德的主张,双眼放光地描述着可能的场景,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红光,火红色的头发和胡子一颤一颤,像是随时要燃烧起来一般。 “陛下,您怎么看?”拉尔夫将问题丢给了莱特。 不论是哈德良的说法,还是阿曼德大团长和雷纳德的主张,都有着不小的可能,莱特见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定自己,明显是要让自己拿定主意,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一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讨论中的萧瑜。 但下一刻,当他对上对方的视线时,蓦地愣了一下。 萧瑜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眉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眼神中也带着对自己无声的关怀。莫名地,莱特胸中涌上一阵热流,让他心神激荡不已。 他想起自己与萧瑜刚会合的时候,他向自己说的话——没事就好。但下一秒,他便皱起眉,带着些质问的语气问自己:“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这次前来阿斯卡隆,也是为了躲我吗?” 那一刻,莱特多少是有些狼狈的,萧瑜没有明白自己不再见他的原因,但自己却无法欺骗自己,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无法欺骗自己,在看到他出现在远处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天真。 那个人,从来都不会在乎你是不是全身腐烂,是不是连脸都无法辨认出来,他在乎的,也仅仅是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四世,是他莱特而已。 只是对于莱特而言,这个理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因此一路下来,他都因为心中的别扭一直躲着萧瑜的关心,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与他有所交流。现在,看到萧瑜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如此担心自己,莱特在感动的同时,却更加尴尬了。 两人对视间,一股诡异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周围的众人察觉到这中不正常的氛围,均有些意味深长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陛下——”一边的巴德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视,将两人彻底惊醒过来,“您想问的,是否是萧的看法?” 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行为被周围的下属看在眼里,莱特颇为不自在地转过视线,虎着脸点点头:“萧自耶路撒冷过来,并在周围众城市收拢了军队,他对萨拉森人的认识或许会有参考价值。” 他的话中欲盖弥彰的含义太过明显,只是在座的几人都识趣地没有说什么,只有雷纳德讥讽般笑了笑,转向萧瑜问道:“那么你的看法到底是什么呢?” 对于雷纳德挑衅般的眼神,萧瑜并没有在意,他脸色平静地吐出三个字:“拉姆拉。”事实上他更想说的是另一个地方,前提是他单独与莱特在一起,但现下在众人面前,他不想贸然说出这个词。对于雷纳德和阿曼德大团长,他始终存有一份戒心。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拉姆拉?”巴德首先抢先问道。拉姆拉是他的领地,如今他的封地被萨拉丁攻下,自己却憋闷地在阿斯卡隆被对方留下的军队所围困,这实在是一种耻辱。 “我的主张是北上赶往拉姆拉,对他们进行突击。” 萧瑜双眼满是笃定,直直地看向上首的莱特,认真地回道。 莱特沉默了半晌,萧瑜说的不无道理,但雷纳德与阿曼德大团长的说法也不失为一个可靠的办法,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正确的选择。 雷纳德忽然冷哼了一声:“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不是吗?你能确定他们就在拉姆拉,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正好能够将他们拦截住?” 萧瑜转过头,双眼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看着雷纳德,那眼神像是死人的双眼般,让后者背后蓦地升起一股凉意。 “这确实只是我的猜测。雷纳德大人若是不同意的话可以带着军队返回圣城。”他语气平平地说道。 “混蛋!你这是挑衅吗?”似乎是被萧瑜的眼神,和他面无表情的脸给激怒了,雷纳德暴怒着大声吼了一句,手中也顺势搭上腰间的大剑,做出拔剑的姿势。在他旁边的阿曼德大团长见情况不妙,立刻站起身,将雷纳德挡住,死死按住他放在剑柄上的手,低声叫他冷静下来。 第103章 赌约 对于莱特来说,萧瑜多次给他换药,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但当萧瑜轻描淡写地说“把衣服脱了”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些无措。一来他依旧不想对方看到自己已经溃烂的身体,二来,他自己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是一种混杂着紧张和慌乱的情绪,让他无法坦然地在萧瑜眼前脱下衣服。 “怎么了?”正在从行李中掏出药瓶的萧瑜疑惑地看着身体僵硬,面色有些为难的少年。 “没事。”莱特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抬手将罩袍解了下来,露出到处都裹着绷带的身体。 少年的身体在这几年疾病的折磨下已经消瘦许多,整个人如同被一堆骨架撑起来的木偶般,瘦弱得让人心疼。萧瑜紧了紧手中的药瓶,若无其事地来到少年身前。待走近了,他才发现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很紧,但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是带着笑容的。 他的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整个人都感受到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你忍一忍。”喉咙干涩地吐出一句话,萧瑜抽出匕首,小心地从他的颈部开始解下绷带。 如他所料,绷带下腐烂的伤口已经渗出粘稠的脓液,将绷带濡湿,萧瑜费了很大的劲才将颈部已经与伤口粘连的绷带接下,扔到一边的盆中。暴露在他眼前的皮肤已经完全被白色脓液和红色血液所覆盖,在这些令人恶心的液体下,隐约能够看见皮肤上一块块突起——那是还没有破裂的脓包。 随着绷带逐渐解开,溃烂的皮肤逐渐暴露出来,稍微好点的,也只是能够看到粉色的皮肉,而严重的,萧瑜能够明显看到那堆溃烂的皮肉下埋着的骨头。 整个过程,萧瑜都小心地注意着莱特的表情,希望藉由他的表情看出他是否痛苦。 当他再一次抬头看向莱特的时候,后者像是看出了萧瑜的顾虑,微微笑了笑,带着轻松无比的语气说道:“萧,你忘了,我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吗?” 萧瑜闻言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不管自己的动作是温柔或是粗鲁,眼前的少年都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低头看向手中的绷带,这部分与莱特的皮肉完全粘结在了一起,被沙土弄脏的绷带已经泛黄,将沾染在上面的脓液也染成了黄色,若是自己用力撕扯,必然会带下一大片皮肉,但少年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什么反应。萧瑜嘴唇抿了抿,最终还是小心地剪去周围的绷带,将那一块留了下来。 他始终设想着,若是少年有痛觉,此刻必然是整张脸都已经扭曲了。 脸盆中,零碎的布条终于停止了掉落,少年身上的绷带也终于清理干净,呈现在萧瑜眼前的,便是一副完全被脓疮和腐肉所覆盖的身体。 莱特明显对于现下的状态有些不适,尽管他竭力掩饰,眼中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窘迫和痛苦。这番将自己溃烂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萧瑜眼前,这让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厌,对于自己这副身体的厌恶和憎恨,也有对自己的憎恨。 察觉出莱特眼中的情绪,萧瑜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低声说道:“我先给你清洗一下,之后给你上药。”说着用干净的绷带绑起一个布球,在另一边的脸盆中沾了沾水,小心地印在莱特身上腐烂的地方。 擦洗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萧瑜能够感受到莱特僵硬的肢体中反映出来的抗拒与消极情绪,少年在圣城里边躲避自己的原因,事到如今他也已经猜到了,他想告诉他,就算他全身溃烂,就算他双眼瞎掉瘫痪在床——想到这里,他擦洗的动作猛地一顿——他依旧是他的国王。 毕竟,他是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四世,他是麻风王。 怔愣间,莱特的声音忽然传来:“萧,你为何笃定萨拉丁的队伍会在拉姆拉?” 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后背的萧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待脑中消化掉对方所说的内容后,他才重新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中的动作,口中回道:“事实上,我更想说的是另一个地名。” “嗯?”莱特猛地转过身,疑惑地望着萧瑜,“是哪儿?” “蒙吉萨。” 莱特皱了皱眉,明显对这个地名没有多少印象。 萧瑜撩了撩眼皮,语气平平地说道:“巴德清楚这里,拉姆拉附近的一个地方,适合突袭。” “萧——”莱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起来,眼神也一凛,他定定地看着萧瑜,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认真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地名?” 萧瑜若无其事地低头,将手中的布球重新沾了沾水,再次印在少年的背上,回道:“我的猜测。若是准确一点的话——”他歪歪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部,眼神坦荡,“直觉。” 我只是知道你会在蒙吉萨击退萨拉丁的军队,成就你的军事名声而已,他心道。 “那么,你为何会选择相信我的说法呢?” 莱特眼中的锐利终于消失不见,他慢慢转过身,将后背重新对向萧瑜。平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的判断和你一样,只是没有详细到蒙吉萨这个地方。” 闻言,萧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他便释然了,想起即将到来的战役,兴味地问道:“莱特,你还记得我们下棋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么?” “什么?”莱特有些茫然。 “亚历山大大帝。” 听到这个名字,莱特瞬间反应过来萧瑜指的是什么。 伊苏斯战役。 萧瑜的棋艺在与自己的不断切磋之下有了很大的提高,那次两人在对弈时,他以皇后牵制自己棋子的同时,出其不意地用城堡将自己的国王给堵死,事后,他微笑着向自己说了一句话。他记得,那叫做——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伊苏斯战役中,马其顿方阵以紧密的队形向早已占据最佳防御阵地的希腊重型步兵方阵发动正面攻击,但在内地,亚历山大早已率领其重型骑兵跨过河流,扑向大流士防御薄弱的左翼和后方,并迅速瓦解波斯军队的阵型,迫使大流士三世不得不撤退。 四万兵力对抗十二万波斯军队,最终赢得胜利。萧瑜说,这便是以正合,以奇胜。 见莱特想起两人所讨论的话,萧瑜笑了笑:“以我们现在的兵力,以正合做不到,以奇胜却不在话下。后世的人,将会记得这场战役,也会记得,十六岁的麻风王。” 闻言,莱特双眼猛地一亮。 ———— 第二日,定下行程的队伍很快整队完毕,向拉姆拉方向进发。 途中雷纳德一直阴阳怪气,时不时地讽刺萧瑜。这种敌意已经酝酿了很久,自雷纳德在三年前代表耶路撒冷王国前往拜占庭与曼努埃尔签订合约之后,他明显感觉到了莱特在政务上对于萧瑜的倾斜,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御前骑士在王国政局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鲍德温国王器重他,信任他,最让众多贵族不满的是,他并没有参与进任何的派系之中,始终效忠于鲍德温国王——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不论是温和派还是激进派,都曾经试图将他招揽,但结果却是,这位御前骑士,依旧是鲍德温国王的心腹。 心腹?雷纳德心中冷笑了一声,想起阿曼德对他说的话——将死之人的心腹,还能再蹦达多久呢? 然而对方始终冷静镇定的表情在雷纳德眼中却始终显得碍眼无比,这个除了麻风王作为后台便一无所有的所谓“御前骑士”,到底是出于什么自信,能够将自己不放在眼里? 对于雷纳德小孩子般的冷嘲热讽,萧瑜压根没有在意,他只是在他再一次说出什么话来的时候,转过头朝阿曼德大团长说道:“阿曼德大人,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约吗?” “你说的是?” “所罗门马厩。” 阿曼德大团长马上反应了过来,只是他想不通萧瑜现在说起赌约的目的。 “皇家卫队和金蔷薇,圣殿骑士团,就比在这次战争中杀敌数量,如何?”萧瑜轻轻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阿曼德大团长向他前方看了一眼,拉姆拉的巴德、伊贝林的巴里安、皇家卫队副首领爱德华、伊兹和埃林几人均沉稳地坐在马上;萧瑜身后,一个个皇家卫队骑士戴着头盔、身着链甲,面色沉稳地直视前方,手中握着的武器始终没有松动的迹象。另一侧,由哈德良带领着的金蔷薇骑士团如同行走的铁墙般慢慢往前挪动着。这些在王国境内声名越显的金蔷薇骑士穿着坚硬光滑的胸甲,面无表情地坐于马上,如同没有意识,只知战斗的战士般,让人心生惧意。 他们身后,则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骑士——那些是圣拉撒路骑士。这些患上麻风病的骑士,早就已经将生死交给上帝,只知道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战斗,因此在战场上,他们是最为凶猛的战士,即便是勇猛的马穆鲁克,在对上他们的时候,就算不因为他们恐怖恶心的脸而退却,也会因为他们不要命的攻击而撤退。 “怎么,阿曼德大人对自己的骑士没有信心?”萧瑜挑眉,状似无意地问道。 阿曼德沉下了眼,他如何会不知道萧瑜这番问话其实只是激将法而已,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边的雷纳德便大声搭腔:“这有什么,比就比!圣殿骑士团的能力容不得质疑!” 雷纳德代替阿曼德大团长作出决定,他也没什么可驳回的,因此他点头问道:“既然如此,赌什么?” 萧瑜看向阿曼德和雷纳德身后的众多圣殿骑士。这些骑士中有的是欧洲过来的骑士,有着优秀的作战能力,有的则是暴徒、强盗的背景,但是,无论是什么背景和出身的圣殿骑士,在战场上始终都是英勇的战士,他们军事化的管理和训练使得圣殿骑士团成为一支独立而有极高战斗力的军事组织,也因此比之其他骑士团更为出色。 而对于萧瑜来说,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圣殿骑士团的财富,这个作为后世银行始祖的组织,拥有的财富比之整个耶路撒冷王国的财富都要多,百年后法国的腓力四世将圣殿骑士团解散、将最后一任大团长雅克·德·莫莱处以火刑,很大原因便是它所掌握的巨大财富。现在的圣殿骑士团有多少财富他并不知晓,但他们已经开始发展银行业,即便比不上后世的积累,但超过皇室的财富已经绰绰有余了。 思及此,萧瑜抬眼直直对上阿曼德大团长的视线,认真说道:“若是卫队和金蔷薇赢了,圣殿骑士团支付一万第纳尔……” “你的口气倒是不小!”雷纳德听到这一条件,冷声插口道。而阿曼德大团长则同样皱起了眉,一万第纳尔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 萧瑜瞥他一眼,继续说道:“交换条件是:如果圣殿骑士团赢了——”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金蔷薇骑士身上的铠甲,“我将制造胸甲的方式告诉你,如何?” 霎时间,阿曼德大团长和雷纳德眼中都闪过一丝光芒。金蔷薇的胸甲在众多骑士团中一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这种防护能力绝佳的铠甲在战场上的价值所有人都清楚,只是金蔷薇始终保守着这个秘密,没有让人探出分毫。 现在,萧瑜想拿胸甲的制造方式作为赌约,一万第纳尔完全算不上什么了。 第104章 蒙吉萨 埃林俯身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遥望着远方的情形,他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与忧虑,手心紧紧握着佩剑的手心也微微濡湿了,引起一阵不容忽视的不适感。 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慢慢从远处行来,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队伍的正前方,代表着阿尤布王朝的旗帜在强风的吹拂中猎猎作响,仿佛代表着埃及军队的所向披靡。从西奈半岛一直到拉姆拉,这支萨拉森军队已经攻下了重重堡垒,只差一步,就能到达耶路撒冷城下。 七十八年前,橄榄山沉默着,见证了十字军攻下耶路撒冷,然后进行大屠杀的情景,而现在,它依旧静默地矗立在耶路撒冷城外,等待着被赶出圣城的穆斯林,重新回到他们的圣地。 埃林不自主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压下心中浮现的不安情绪,利落地起身往后面走去。那里,鲍德温国王带着三百多名骑士和三千多名步兵严阵以待。 “陛下,埃及队伍的兵力……”埃林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从刚才的观察中不难看出,萨拉丁的埃及军队人数有将近三万,其中四千多名马穆鲁克士兵,以及埃及黑奴兵,他们向来以作战凶猛而着称。相较之下,鲍德温所带领的不足四千的军队,在三万这个数值上多少显得有些自不量力。 “有多少?”雷纳德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地问出了声。 埃林瞥他一眼,接着重新转向最前方的少年,恭顺地回道:“埃及队伍的兵力将近三万。” “三万!”雷纳德再次叫出了声,他双眼大睁着,带着些许凶恶的口吻问道,“你确定?” 埃林点头:“确定,马穆鲁克数量有四千左右。” “见鬼!”雷纳德啐了一口,满脸厌恶地转向前方埃及队伍所在的方向,口中恶狠狠地说道,“三万就三万吧,多砍一个也是赚了!” “陛下……”莱特身边的乔瑟林明显有些犹疑。雷纳德是个强盗,他最推崇的便是以低额的成本换取高额的利润,对他来说,所有的抢劫都是一种赌博,而此次突袭计划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但他不能与雷纳德一样,轻易压下他的生命做赌注,更不能冒险让眼前的少年国王也如同那个赌徒一般,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 “我们兵力不足,不能与萨拉丁的军队硬碰硬。” 这时,一直沉默地跟在莱特身边的萧瑜瞥了眼脸上时常挂着担忧的乔瑟林,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就算是萨拉丁的三万精锐,在突袭的情况下也无法瞬间反应过来,我们只要利用这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将他的阵型打乱,那之后,萨拉森队伍的溃散只是时间问题。” 莱特点头以示同意。接着,他甩动缰绳,催着马掉头。胯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踢了踢前蹄,慢悠悠地将身上的少年转向他身后森严而立的军队。 “萨拉丁的军队,有三万!告诉我,你们怕不怕!”莱特的声音并不很响,但他所说的内容却让众人震惊不已,如同惊雷炸裂在所有人的耳边。 步兵们最先开始发出细碎的声音,有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着什么,有人则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确认一遍这个消息。紧接着,这一骚动逐渐蔓延到了骑士队伍中。不管是圣殿、金蔷薇还是圣拉撒路骑士团成员,都有零星的几个人开始小声质疑起来。 “三千对三万,这是送死吗?”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的吧?” “陛下这是什么打算?” “我们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陛下,但这不代表我们愿意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白白送死啊!” …… 众人的反应莱特早已有所预料,士兵们虽然英勇,但面对眼前这一压倒性的差距,他们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十字军将会立于不败之地。队伍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莱特眼中也沉了下来。忽然,他感受手臂被轻触了一下,转过头,视线中正是萧瑜的脸。此刻的他脸上同样带着忧虑,只是不知道那是因为巨大的兵力差距,还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原因。对上莱特的视线,萧瑜的嘴唇无声动了动,只一瞬间,莱特便准确地捕捉到他口中单词的意思——真十字架。 代表着圣物的真十字架,带给战士的,不仅仅是信仰,更是前所未有的勇气。 耶路撒冷已经处于被威胁的境地,若是这一战不能胜利,圣城的门户大开,面临的结果,绝不会是他能够承受的。 抛开心头杂乱的思绪,莱特大声向队伍喊道:“战士们!耶路撒冷,是我们的圣城,是我们所有人得以生存的基础!七十八年前,十字军从穆斯林手中抢回了耶路撒冷,拉丁王国在这里建立,我们才有现在的机会,前去圣城朝圣!而现在!萨拉丁打算重新夺回耶路撒冷,重新让这座城市回到穆斯林的手中,你们愿意吗?!” 队伍中静默了下来,所有的细碎讨论声随着莱特的演说渐渐消失,众人都呆愣地看向眼前激昂的少年。 “多年来的和平已经让我们的武器变钝了吗?战士们,你们的勇气已经被萨拉森人给吓退了吗?” “没有!”队伍中忽然想起几声零落的回复。 “今日,耶路撒冷能否保住,全在你们的手里!成功,耶路撒冷依旧安稳,而你们将会获得最大的荣誉!失败,耶路撒冷将会重演当年的悲剧!而你们所有人的亲人、朋友,都将被穆斯林赶出圣城,甚至同当年一样,淹没在街道上的血海中——告诉我,这样的结果,你们能够接受吗?!” “不能!” “战士们!上帝始终与我们同在,真十字架在此,它将引导着我们走向胜利,这是上帝的旨意!”莱特猛地抬手指向伯利恒主教身后缓缓竖立起来的巨大金色十字,几乎以嘶吼的语气喊出最后一句话。 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少年指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那里,金色的十字架如同亘古的建筑一般,庄严而神圣。几百年来,一代代逝去,又有一代代新的信徒继承上帝的旨意,在尘世间执行着造物主的教义,一切的信仰与依赖早已埋藏心底,成为所有人英勇无畏的源泉。 那是上帝的旨意,而执行上帝旨意的他们,终将一往无前,无所不能。 众人心头翻滚着激烈的情绪,脸上也从一开始的犹疑与胆怯,变为了坚定与果决。 见状,莱特转身,双手合十在胸前,面对着伯利恒大主教与他身后的十字架,缓缓跪伏下去,脸上满是虔诚,口中则不停地低声祈祷着。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队伍中的士兵和骑士。 “用上我的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保卫圣城,上帝的旨意!”坚定而响亮的声音满脸凝重的少年口中说出。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一般,一瞬间让整支队伍都兴奋了起来,士兵们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喊着:“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 “杀死异教徒!” …… 群情激愤中,莱特快速地翻身上马,死死握住手中的缰绳,朝向蒙吉萨的方向——那里,分散在广阔地域的萨拉森人毫无防备。 “战士们,为了荣誉,为了圣城!冲啊!” 话落,所有早已蓄势待发的士兵们都发出了震天的吼声,骑士们狠踢马腹,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向前冲锋而去,混乱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响彻在整块区域的上方,震天动地。 萧瑜跟随着队伍往前冲去,他的身前是兴奋不已,笑着大喊“杀死那些异教徒”的雷纳德,身边则是沉默着往前,手却始终很稳的哈德良。莱特方才那番话,并没有激起他什么兴奋的情绪。但萧瑜却从他抿紧的嘴角看出,他已经带着必死的决心赶赴战场。 转过头,萧瑜看向队伍的最前方,那是莱特,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如同古代的帝王一般,冲在军队的最前方,犹如一柄标杆一样,激励着他身后的众多士兵奋勇向前。但当他看到莱特僵硬的身体时,萧瑜心中默的沉了下来,刚才莱特从真十字架前站起的时刻,他敏锐地发现少年额角大滴的汗珠,以及他僵硬的动作。 萧瑜心下猛地升起一股懊恼,接着又被担忧所代替,他奋力催动胯下的马前进,想要靠近莱特。 至少在他倒下来的时候,我能够在他身边,他想。 身边的哈德良感觉到萧瑜的动作,疑惑地看过来,待发现萧瑜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少年国王身上,他的身体不易察觉的一僵,但随后,一切恢复如常,他甩动马鞭,同萧瑜一般向前靠近莱特。 整支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地冲向蒙吉萨,震天的声音很快便传到了萨拉森队伍的耳中。 “十字军!那是十字军!” 队伍中忽然有人惊叫了起来,他们眼前,是带着滚滚沙尘,如同一头出笼的猛兽般向他们扑过来的十字军,高扬的旗帜上,醒目的耶路撒冷十字、圣殿十字和金色蔷薇的标志清晰可见,而队伍前方簇拥着的,是代表着上帝的巨大金色十字架。真十字架下方,骑士们身上泛着冷光的银色铠甲,如同战天使般带着森森寒意,让人心惊胆战。 正陷入长途劫掠的疲惫中,零散着队伍的萨拉森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混乱了起来。自得知鲍德温被围困在阿斯卡隆的消息后,萨拉丁便放任军队分散开来,以便抢掠补给,他们谁也没想到,鲍德温的队伍会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眼前,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准备,阵型早已打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重新组成。 “大人!”被声音惊动的赫部见到耶路撒冷的队伍后,忙上前向萨拉丁禀告,“那是鲍德温的队伍。” 萨拉丁抬手示意自己已经知晓,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吩咐下去,列好阵型,弓箭手准备!你——”萨拉丁转过头对向身边的优素福,“若是可能的话,从近卫军那里进行突破!” 妖艳的青年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我会将鲍德温带来给你。”下一刻,青年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只剩下锐利的眼神直射向十字军队伍的前方,大声道:“马穆鲁克听令,跟我前去活着耶路撒冷国王!” “是!”身后一阵响亮的回应,众多肃然而立的马穆鲁克跟随着优素福的动作上马,整支队伍犹如一柄利剑猛地向十字军的队伍插去。 第105章 鏖战 宽阔的地域中,三万萨拉森军队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战斗阵型已乱——他们也不曾想到自己会遭受如此突然的袭击,而十字军从高处直冲而下的迅猛身影也让他们迅速混乱了起来,但是在许多将领大声呵斥之后,他们才明白过来,对方的兵力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己方的人数,一时间,穆斯林队伍中众人开始重新振作起来。 但十字军的攻击在他们明白过来之前便已经到达,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如同疾风骤雨般迅捷而至的十字军士兵迅速地插入萨拉森人的队列中,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一个个的生命收割。铁质的头盔和银色的冷硬铠甲,犹如一台台杀人机器,一路过来,留在原地的全是倒在地上呻吟的身影。 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溅在骑士的铠甲上,形成斑驳的红点,但下一刻,这些红点便形成一道水渍,沿着光滑的铠甲表面淌了下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而骑士的双眼,依旧带着饿狼般的兴奋光芒,如同捕猎般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毅然地冲入士兵集中的区域,进行新一轮的厮杀。 马蹄铁砸在地上的声音,刀剑交接的声音,战士们嘶吼的声音,蒙吉萨的上空完全被这些声音所覆盖,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丝丝血腥味。 萧瑜手臂发力,挥动手中的弯刀向眼前的马穆鲁克砍去,一阵兵器碰撞声后,冷厉的弯刀很快便嵌入了对方的肋下——尽管全身穿着鳞甲作为防护,但几个关节部位保护得并不到位,对于深谙杀人之道的萧瑜来说,手起刀落间便将一名马穆鲁克骑兵给掀翻并不是什么难题。 收手,刀刃顶部的鲜血被甩动着画出一条弧线,掉落在土黄的地面上,形成猩红色的斑点。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破空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低沉的“小心!” 听到声音的瞬间,一种久违的默契让他迅速俯下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下一刻,头顶便传来一声利刃划过空中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只持续了一秒,便硬生生停了下来。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伴随而来的便是人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即便没有回头,萧瑜也知道那是谁,多年来搭档的经验已经形成了无形的默契,让他毫不犹豫便将自己后背交给对方,让对方解决自己后背的危机。待看见地上鲜血直流,口中不停惨叫着的骑兵,萧瑜这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对上哈德良的视线,轻声道:“谢了。” 回应他的,是哈德良一如既往的淡定:“小事。” 接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过身,重新冲向前方,继续手中的战斗。 没过多久,萨拉森部队中的颓势越加明显。尽管他们兵力有三万,远远超过十字军的数量,但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之下,在他们长途劫掠,丝毫没有防备之下,耶路撒冷的军队占得先机,以高昂的气势对他们进行突袭,方寸大乱之间,他们只得等待屠杀,而随着倒下的人越多,这些士兵便越加恐慌。四千的马穆鲁克尽管是不畏生死的强兵,但在分散开,并被步兵所阻拦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发挥其短促突击的能力,只得在十字军骑士和步兵的接连攻击之下节节败退,渐露败势。 “杀啊!杀死这些异教徒!”雷纳德放肆而狂妄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他的大笑声的,则是一个个萨拉森士兵的倒地。围在他身边的众多圣殿骑士似乎是被他的行为所激励了,一个个越加兴奋,下手越加不留余地,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和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金蔷薇这边,则始终稳扎稳打,不断往前推动着战线,他们身上的胸甲,足以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以便他们能够毫无顾忌地全力攻击。在对方士兵多次将弯刀砍到自己胸前,却没有造成丝毫的破损后,骑士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在对方呆愣的目光中,狠狠挥动手中的武器将对方砍落下马。 路德维希刚将一名骑兵挑下马,脑后一凉,他猛地侧过身,以期躲避这一攻击,但下一刻,他的右臂一滞,短暂的麻木后,便是火辣辣的疼痛,痛觉沿着手臂往上,让他一头栽下了马。 “路德维希!”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埃德加焦急地叫唤了一声,忙推开压在自己大剑上的弯刀,交给旁边的骑士,快速地往路德维希这边跑来。 少年在落下马后,一名萨拉森士兵便跑上前,举起手中的硬锤,朝他脑袋上狠狠砸去。 “砰——”带有铁刺的硬锤狠狠砸在地面上,旁边是穿着粗气的路德维希,少年在最后一刻费尽力气翻了个身,躲过这致死的一击。 “没事吧?”埃德加上前,小心地将少年扶起,上下扫视了片刻,关切地问道。 少年眼神黑沉,直直盯着眼前重新将硬锤收回手中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用管我,我能解决这一切。现在最重要的,是赢过圣殿。” 埃德加简直哭笑不得,这孩子竟将眼前这番生死对战仅仅当作圣殿与金蔷薇之间的对弈,但少年眉眼间是不容置疑的固执,想起少年在骑士团中惯来的坚持,他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如他所言,重新拿起手中的大剑前去杀敌。 而这边,拼上性命的筹码才刚刚开始。 自萧瑜定下圣殿骑士团与金蔷薇、皇家卫队的赌约后,两方便开始了隐隐的比拼,此刻在战场上,金蔷薇更是下决心要与圣殿骑士团较个高下一般,始终与圣殿骑士分开在对立的两边,两方的骑士能够彼此看见。像是示威般,众多骑士都在砍杀敌人后,大笑着报出一个数字。 众多萨拉森士兵在见到两方越加凶猛的进攻后,终于完全崩溃了下来,大叫着往后撤退,即便是众多将领呵斥着让他们重新组成队形,他们也丝毫没有理会,而是一味往后退去,几乎全都围缩在萨拉丁周围。 “大人,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阵线已经崩溃,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一位埃米尔面带担忧地看着萨拉丁,语气中满是焦虑。 已经目睹众多士兵崩溃这一幕的萨拉丁沉着脸,眼角的疤痕以旁人不易察觉的幅度抖动了几下,嘴唇也紧紧地抿着。他的视线投向最靠近真十字架的方向,双眼如同黑色的泥沼地般,让人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那个方向,是他的侄子和优素福所在的方向。 金色的十字架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反射出金黄色的刺眼光芒,它下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它却始终矗立在战场上,代表着上帝的旨意,带给众多的十字军战士信心与希望。 莱特心中有些焦急,面上却始终不显。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逐渐消失,手中的知觉也在慢慢变得迟钝,他担心自己下一刻便会从马上栽下去。这种担忧让他不自觉地僵直了身体,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很自然地便被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伊兹和爱德华察觉了。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19节 “陛下?”伊兹和爱德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对劲。巴德与巴里安并不在这里,两人作为副队长,承担着保护鲍德温的责任,此刻鲍德温全身僵硬地端坐在马上,而不是如同方才一般全力冲在最前方,奋力杀敌以作表率。 莱特摇摇头,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倒下,任何时候都可以,绝对不能是现在! “陛下!”伊兹还待说什么,但一声惊慌的尖叫声打断了她的话。循着声音看去,一队马穆鲁克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冲过来,相较于旁边被卫队骑士们所控制住的普通士兵,这支队伍不论在装备上还是气势上都要优秀得多。领头的是一个气质沉稳的年轻人,黑色的帽子下,是他分明的棱角和决绝的眼神,在他的领导下,那些士兵毫不畏死,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模样,只能让人不期然地想到一个词——吉哈德。 “保护陛下!”明白对方不是容易解决的队伍,伊兹忙吩咐卫队骑士围住鲍德温,自己上前,迎上这支队伍。一旁的爱德华见状,毫不犹豫带着一支卫队跟了上去。 待与人交上手,伊兹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有多棘手。对方深谙骑士大剑的套路,每每都用弯刀巧妙地化解开大剑的攻势,然后以他灵活的身法,重新向自己进攻,迫得自己每次都匆忙回防,措手不及。 “伊丽莎白!”正当年轻人的弯刀贴近自己脖子的瞬间,爱德华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接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伊兹清楚地看到弯刀被挑开,年轻人被迫驾马退了几步。眼前,是爱德华忧虑的脸:“你没事吧?” 伊兹摇头,随意说了声“没事”,随后便重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眼中蓦地燃起熊熊的斗志。爱德华还想查探下她身上是否有什么伤口,却被伊兹一把推开,转而继续驾马朝那年轻人冲去。一瞬间,两人间再次发出一声声或尖锐或响亮的刀剑交接声,爱德华虽然心中担忧不已,却也只得放任她尽情地与人战斗。 没过多久,年轻人忽然闷哼了一声,紧随着伊兹的一声高喝,他的身子顿了一顿,接着便从马上倒了下来。鲜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年轻人努力转动着眼珠,像是努力看向伊兹的方向,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大人!”一边与骑士们混战着的萨拉森士兵在见到年轻人倒下的时候,一个个都发出悲愤的喊声,想要接近自己的头领。但与他们缠斗在一起的骑士们却丝毫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剑尖点地,伊兹慢慢拖着大剑上前,对上那年轻人的视线,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喉间的鲜血汩汩冒出,在黄色的地面上形成一小滩猩红的痕迹,他身上的斑驳伤口也在不断渗出细细密密的血流,整个人显得狼狈凄惨。他上下滚动着喉结,想说出什么,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阻挡着,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半晌,他才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伊兹勉力辨认着,才听出他说的是“阿玛德”。 “阿玛德,我会记得你。”伊兹低了低头,对于实力强大的对手,她始终抱着尊敬。 “伊兹!”爱德华猛地大叫起来,那声惊叫中带着不可置信与惶恐。伊兹顺着他的声音望去,便看到鲍德温那边,真十字架正在慢慢倒下,而国王所在的地方,一团混乱,人影杂乱,完全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耳边依稀传来不甚清晰的喊声—— “陛下被抓了!” 第106章 人质 萧瑜一直以为,在结局既定的情况下,自己只要保证事情的发展按照历史的轨迹不出差错就行了。蒙吉萨一役,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在穆斯林世界中建立起自己军事方面的威望,萨拉丁狼狈逃回埃及,声称这场战役是巨大的灾难。 而在此后的六年间,这场战役也保证了穆斯林对于十字军国家的畏惧,换来边境长时间的安稳。对穆斯林来说,这场战役,神学意义大于军事意义。 但萧瑜在听到自己军队后方混乱的声音时,脑中便犹如被一柄铁锤狠狠击中了一般,让他整个人大脑都放空了,脑海中不断重复着的,是不知道什么人大喊的一句话——“国王被抓了!” 后方,是因为那句话开始混乱起来的十字军队伍,前面,则是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向前攻击十几分钟,就能将其活捉的萨拉丁和他的亲卫。 挡在眼前的马穆鲁克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战士,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让他们费了不少的力气。 “大人?!”身边是众多骑士疑惑的声音,后方的喊声越来越响亮——那是穆斯林们的欢呼声,他们用着并不纯熟的法语大声叫唤着,将国王被抓的事实传到所有十字军的耳中,造成更为严重的恐慌。 萧瑜沉下眼,直直盯着前方被众人护着,已经跳上骆驼的萨拉丁,沉声说道:“继续追!” 事已至此,他只能在十字军彻底溃败之前将萨拉丁给活捉,作为换回莱特的筹码。若是自己放弃这一机会,莱特能否救回来还两说,放任萨拉丁逃走,十字军这边必将遭遇绝对的危机。而巴德兄弟和圣殿骑士团若是能够可靠一些,将抓住莱特的队伍给困住,他这边的筹码也会大一些。想到这里,萧瑜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名字。 “大人!”旁边传来一声大喝,接着,他左肩上方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碰撞声,零星的火花四处迸溅,让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导致的后果,萧瑜毫不犹豫地挥动双臂,将手中的弯刀向前递送,一瞬间割入皮肉的声音后,对面凶神恶煞的马穆鲁克便全身僵硬地倒下了马。 “谢了!”萧瑜抹了抹脸上溅到的血液,朝帮助他挡住攻击的骑士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已经往后方奔逃的萨拉丁,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大声喊道:“战士们!为了耶路撒冷,冲啊!” 一阵响应的吼声,金蔷薇和卫队的骑士们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力劈砍着前方的骑兵,将敌人一个个砍落下马,然后继续向前方冲去,目标,埃及苏丹——萨拉丁! 就是凭着一股献祭般的热血,众多金蔷薇骑士在进攻中越加凶猛,出色的防御保证了他们在进攻过程中的后顾之忧,让他们顺利地干翻了眼前阻挡的马穆鲁克骑兵,向前追击萨拉丁的队伍。 萧瑜是冲在最前面的,他甚至没有管身后追击而上的马穆鲁克,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萨拉丁身上。此时的萨拉丁已经不是他在开罗所见到的年轻人,而是一位步入中年,整个人都被上位者的威势所笼罩的苏丹,穆斯林世界的共主。 两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对上,萨拉丁在见到萧瑜的瞬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但下一刻,他重新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眼角的伤口给他的面容增添了些许狰狞的意味,却也让他显得更加沉稳沧桑,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与追随。 簇拥在他身边的众多埃米尔拥护着他向后退去,几个人留下来对付萧瑜。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年轻人并不足为惧,但甫一交手,他们便不得不为自己的轻视而吃尽苦头。 萧瑜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般毫不留情,将他们牢牢压制住,他们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抵御住他的劈砍。 “唔——”没过多久,围住萧瑜的几个人接连发出几声闷哼,从马上倒了下去。他们的颈部,一道红色的伤口若隐若现,如同一条丝线般缠绕着,无声无息,诡魅异常。 “掩护我!”一声大喊,让周围跟着他的众多骑士缠住萨拉丁的亲卫,萧瑜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破开他们的阻拦,直冲萨拉丁的前方,将他前进的道路死死堵住。 胯下的骆驼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阻拦所惊吓住,蹦跳了几下,终于在背上男人的安抚之下停了下来。 萨拉丁显得非常平静,并没有因为被人拦截而露出丝毫的慌乱,他身边仅剩的十来名埃米尔被金蔷薇骑士们死死地围攻着,根本来不及回援他们的苏丹。 “萨拉丁。”萧瑜双目如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萨拉丁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比一个刺客要英勇得多。” 萧瑜面无表情:“我是一名骑士。” 两人的周围被各种叫喊声、武器碰撞声所围绕,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鲜血喷洒的黄沙上,渗入沙土中,留下干涸的猩红痕迹。他们之间却没有被周围地狱般的厮杀所影响,而是如同好友叙旧般轻松而淡定。 最终,萨拉丁出声:“我愿意投降,你让你的手下停下来吧。” 他身边的,是作为大臣的众多埃米尔,不仅仅是普通的战士,他们的攻击对于穿有坚硬胸甲的金蔷薇骑士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威力,反而被对方一个个掀翻在地——他损失不起。 几分钟后,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两方的人马彼此对立着,很明显,金蔷薇这边的人数占有极大的优势,萨拉丁和他的部下,都被金蔷薇骑士重重围绕着。 “我想要谈判。” 萧瑜笑了笑,锐利的双眼带刺般射向眼前的男人,不留丝毫余地说道:“让你的人把鲍德温国王给放了。” 萨拉丁面色平静地点头:“作为条件,你也需要将我给放了。只是现在——”他转向右方。那里,一支队伍以极快的速度向南方奔驰而去,队伍上方,代表他萨拉丁亲卫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 “你需要追上我的部下。” 萧瑜眼色一沉,猛地倾过身体,一把抓住萨拉丁的领口,靠近他的脸,压抑着即将破出胸腔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埃及苏丹。你的人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绝对不会手软。” “大胆!”旁边一名年老的穆斯林见此情景,愤怒地大喝一声,作势上前,却被萧瑜身边的骑士给挡住了。 萧瑜偏过头,慢慢走到那人面前,面无表情地甩出一把匕首。利刃的破空声伴随着着周围穆斯林的叫声,在那人颈间戛然而止。那穆斯林全身颤抖了一下,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没退去,便软倒在了地上。 萧瑜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向萨拉丁,像是示威般说道:“我说话算话。”他的双眼微微泛着红光,使得他平静的脸上带上一丝狰狞和扭曲的意味。 “你!” “该死的!你别太放肆了!别以为我们怕你!” 周围响起穆斯林的咒骂声,他们愤怒地上前几步,想要将这个杀害他们兄弟的凶手给拿下,但只瞬间,眼前便亮起了一柄柄的大剑,全副武装的金蔷薇骑士挡在他们身前,眼中的意味很明显,若是他们再上前一步,他们手中的大剑绝对不会客气。 “够了!”萨拉丁猛地高声喝道,打断了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峙。他双眼沉沉,对上萧瑜的目光,郑重地说道,“我能保证鲍德温国王无恙,只是你需要做出承诺,将我和他交换。” 萧瑜点头,算作答应。 之后,萧瑜集合了所有的十字军队伍,往那支队伍逃逸的方向追去。 一路上,哈德良和巴德等人明显感觉到萧瑜压抑着的狂怒,当他们被萧瑜集合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直视他的双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想到阿卡城那几名神父所说的话——“那是撒旦!恶魔!” 在追击途中,萧瑜的行为更是印证了他们的猜想——沿途零散着的穆斯林残兵均被萧瑜随手砍杀了,随着砍杀的人越多,他眼中的戾气也越来越重,金蔷薇中众人曾经见到过萧瑜发疯般杀人的模样,因此并没有显出多少畏惧,圣殿骑士们,则在他的动作后大声地叫好,同样挥动手中的大剑向路上的穆斯林砍去。 而从没有见过这一幕的卫队骑士却多少有些担忧,眼前凶狠的萧瑜比他们平时所见的相去甚远,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伊兹呢?”顺手解决一个马穆鲁克,萧瑜转头向哈德良问道。他的脸上是对方迸溅出来的鲜血,几乎将他整张脸都覆盖了。 哈德良压下心中的担忧,看向前方:“她和爱德华比我们先一步追击那支队伍去了。” 确定了消息后,萧瑜便没再多话,而是重新埋头往前赶。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萧瑜才顺着那支队伍留下的痕迹追上对方,而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在沙漠入口摆开阵型,等待着萧瑜他们的到达。 相较于十字军队伍中大多是战马的情况,穆斯林们更倾向于使用骆驼,在他们身后,是横贯西奈半岛的沙漠,一旦进入沙漠,穆斯林们会比十字军战士更容易活下来,沙漠之于他们,正如朴素的伊斯兰教一般,是他们保命的地方。 萧瑜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来,连日的奔波,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而被几名骑士押着赶路的萨拉丁,更是憔悴不堪,只是他身为伊斯兰共主的身份让他勉强提起了精神,笔挺地立在马上。 萧瑜控马上前几步,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队伍最前方的年轻人,像是要将这人深深刻入脑海中一般,一字一顿道:“尤利安。” 立于队伍最前方的年轻人,妖媚的面容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几年下来,岁月似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他魅惑的气质更加突出。 尤利安笑了笑,上下扫视了萧瑜一番,低声说道:“骑士长大人,真是许久不见呢。” 萧瑜没有接话,而是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骑士将萨拉丁带过来。 果然,尤利安在见到萨拉丁的瞬间便沉下了脸,他眼中一瞬间闪过的担忧没有逃过萧瑜的眼睛。 一位优秀的阿萨辛,竟然明目张胆地脱离组织,心甘情愿为一位埃及苏丹做事,并且一做就是多年,忠心耿耿,获得苏丹的重视。这其中的故事,萧瑜无意去挖掘,但他知道一点,以尤利安这种偏执到完全不在意他人性命,恨不得所有人类都死绝的性格,若不是真的对一个人死心塌地,是完全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谈判吧。” 第107章 回家 “我没事。”尽管狼狈地被十字军所挟持,萨拉丁依旧保持着他苏丹的气度,见到优素福担忧而急切的视线,他摇了摇头,动了动干燥得龟裂的嘴唇,大声说道。 确认了萨拉丁确实如他所说,并没有什么伤势,尤利安这才将视线重新转回萧瑜身上,只是眼神却带着森森的寒意,如同冰冷的尖刺般扎向萧瑜。 对上尤利安吃人般的目光,萧瑜却没有丝毫的退却,他冷笑了一声,道:“谈判吧。我需要见鲍德温陛下。” 尤利安双眼闪了闪,低声吩咐身边的亲卫,没过多久,身后的亲卫队伍让开一条小道,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陛下!” “陛下!” 十字军队伍中响起一声声的呼唤,众多士兵开始慢慢骚动起来。 萧瑜双眼紧紧地盯着被两名穆斯林押送出来的莱特。少年整个人都风尘仆仆,身上的罩袍也染上了黄色的沙尘,显得脏污不堪。少年眉间紧锁着,脸上也带着痛苦的神色,只是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维持着他作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尊严。 “陛下……”萧瑜的心脏突然被针扎一般,疼得他几乎抓不住手中的缰绳,他迫切地需要知道少年现在的情况。 似乎是感受到了萧瑜犹如实质般担忧的目光,少年迎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一番,萧瑜从他的唇语中,读出了“没事”两字。 身体蓦地放松了下来,但下一刻,一股汹涌的恼意翻涌上来,几乎将他整个理智给侵占。这些该死的穆斯林,他们怎么敢?!该死的尤利安,我会让你知道,折磨莱特的代价! 但是现在不行,莱特还在他手中。 “你家苏丹在我手中。”勉力压下胸中的滔天怒意,萧瑜双眼沉沉,如同沼泽般将人吸入地狱、让人窒息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紧紧纠缠住对面的尤利安。 “交换,很合理的条件。”尤利安的声音也很压抑。 “好。”萧瑜答应得很清脆,没有丝毫犹豫。 约定达成,双方首领都带着对方的人质往前走去。莱特这边,巴德向萧瑜点点头,带着双手已经反绑在身后的萨拉丁一步步向前走去。而穆斯林那边,将莱特押送过来的是萨拉丁的一名亲卫,萧瑜依旧记得他的名字——赫部。 莱特的身体状况明显不怎么好,他艰难地向前走动着,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勉强。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往前走过来。 巴德带着萨拉丁停在了两支队伍中间的位置,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前方,莱特在赫部的押送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来,从巴德的位置,他能轻易看到自家陛下额头渗出的大滴汗珠。 萧瑜时刻关注着莱特的情况,眼下的情况几乎烧灼着他的理智,他几乎不敢去想象莱特是否会突然摔倒在地上的场景——尽管看上去随时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的病情是否因为这几天被穆斯林押送而再度恶化。 两边的队伍也从开始的骚动慢慢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摒息看着前方四人的动作。 终于,莱特终于走到了巴德和萨拉丁所在的位置。 赫部与巴德两人面对面站着,手中均握着对方首领的胳膊。两人面容严肃地对视一眼,将手中的人质往前一推,接着快步上前,接住对方推过来的人。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鲍德温和萨拉丁很快交换了位置,回到了自己的阵营。两边的众人见此情景,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陛下?” “大人?” 同时响起的,还有赫部和巴德焦急的问话。萨拉丁的情况稍微好一些,除了多日来的奔波而显得憔悴外,并没有多大的问题,而莱特则糟糕了许多。在接触到自家陛下的时刻,巴德便明显感觉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重量——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没事。”萨拉丁转过头看向莱特,深沉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耶路撒冷的鲍德温阁下。”萨拉丁认真地说道,“你有一支很强的队伍。” 莱特转身,迎向萨拉丁的视线,平静地回道:“苏丹大人的部下也不容小觑。” 对视半晌,两人似乎在一瞬间达成某种默契,同时转身往回走去。 即便不清楚莱特的病情到了什么地步,现下的情况也让巴德明白,自家陛下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没事。少年放在自己手臂上的力度之大,让他有种自己随时可能会骨折的错觉。而少年走动时,额角渗出的大滴汗珠,也越来越多。 “陛下……”巴德忍不住出声。 “别说话,把我带过去。”莱特的声音很虚弱,但是他依旧咬着牙,勉力将自己撑起,保持着正常的形态往前走去。 那里,等着自己的是耶路撒冷众多的士兵。 还有萧。 他不能在军队前倒下,更不能在萧的眼前倒下,士兵们会因为他倒下而失去士气,萧……萧会担心。 仅凭着这唯一一点坚持,莱特终于在巴德的搀扶之下回到了十字军这边。巴里安从巴德给他的眼色中看出了不对劲,忙上前,在兄长的嘱咐之下不着痕迹地扶住年轻的国王。 始终关注的莱特的萧瑜早已看出莱特强撑着的状态,他也明白莱特此时的顾虑,因此,在莱特回到队伍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陛下还好么”换来莱特点头肯定,便重新转过头,向已经翻身上马,来到队伍前方的萨拉丁说道:“五千第纳尔,换你的埃米尔。我们在耶路撒冷等你的使者过来。” 萨拉丁神色凝重地点头,大声回道:“赎金我会送到,请确保他们的安全。” 得到萧瑜的肯定后,萨拉丁便带着部下往沙漠深处行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陛下,我们追吗?”一名圣殿骑士忽然出声问道,莱特却没有什么精力回答这一问题。在萨拉森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莱特整个人都支撑不住,瘫软了下来。 “陛下!”巴里安惊得叫出了声。 听到这边的动静,萧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下马,快步上前,将倒下的莱特抱在了怀里。 仅剩一丝理智的莱特眼前闪烁着大片的白光,所有人的身影都带上了一层刺目的白色光晕,但视线中一个身影越来越近,待闻到熟悉的气味时,他才完全放心了下来,将自己的重量全都交给了那人。 还好,接住他的是萧。他想。 “陛下这是?”巴德担忧地看向萧瑜,欲言又止。 因为莱特忽然倒下,十字军队伍重新骚动了起来,萧瑜双眼如墨,沉沉地看着前方的队伍,语气平板,没有丝毫波澜,回复了巴德的话:“陛下的病情需要控制,赶紧回耶路撒冷吧。” 队伍重新开拔,浩浩荡荡地向圣城行去。后方,埃德加疑惑地朝后方沙漠看去,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没有任何人影,只有几只秃鹫从空中划过的影子。 “怎么了?”路德维希疑惑地转头问道。 埃德加眨了眨眼,不确定地说道:“伊兹呢……” 一瞬间,路德维希身子也顿了顿,同样看向身后——没有任何结果。 ———— 爱德华很疼。 这种疼痛感从每根神经末端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他得死死咬紧牙关,才能将喉咙里的呻吟声给压制住。这种疼痛到底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说不清楚。 他的眼前一片红,全被血液所覆盖了,但他始终保持着看向前方的动作,那里有他的爱人,有他不惜抛下西欧富庶的生活来寻找的未婚妻。 她始终是他的妻子。 视线中,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血雾,分辨不清楚,但伊丽莎白的身影,他始终记得,即便眼前是模糊的身影,他还是能从她的轮廓中找到熟悉的味道。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上方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紧接着,自己的后脑勺被狠狠踢了一脚。 “唔——”爱德华强忍着脑部的疼痛,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土地,深深陷入沙土的手指指节已经泛白,指甲顶端因为太过用力而整个掀起,与血肉分离开来,这种钻心的疼痛让爱德华低低呻吟了出声。 “不是很硬气吗?嗯?”话落,后脑继续被那人踢了一脚。 “行了!别再玩了,再玩下去他估计真瞎了。让他看着这女人!”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粗嘎难听的声音,接着,那人笑了起来,“我还真是期待,这女人在他眼前死去,他会是什么反应。” 脑袋一痛,凌乱的头发被狠狠揪起,爱德华使劲眨了眨眼,半晌,前方的景象才从模糊中渐渐清晰过来。但当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如同幼兽般带着哭腔的悲鸣。 那是一个用枯树搭建的粗糙十字架,周围堆满了干枯的柴火。十字架上的身影,爱德华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个夜晚,他都是想象着她的身影来入睡,想象着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她总归会原谅自己,他从不奢求她能够跟自己回到欧洲,他只希望,她能够让自己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那个词,他本打算在婚礼的那天亲口说出来,但是婚礼早已经成了泡影,现实是她带着被背叛的痛苦来到了中东,逃离家族的所有,逃离自己,而再见到她,他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他爱她。 伊兹的全身被鲜红的液体所覆盖着,脸上是一道道开裂的红色伤口,一向梳理得整齐的头发也凌乱地披散着,若不是她微弱起伏着的胸口,爱德华几乎以为她已经死去。 感受到爱德华的视线,伊兹艰难地抬起头,那微弱的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导致她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口中的话。 那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像是灼烧过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再也没有原先属于女人的声调。 “爱德华,记得……帮我……报仇。”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打断了伊兹的话:“报仇?你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能够为你报仇?”男人忽然抬起手,在伊兹满是开裂伤口的手臂上使劲按了按,如愿听到她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声。他讥讽地笑道:“或许你应该为你自己担心一下?” 疼痛感将她的理智完全淹没,伊兹眼前发白,依稀听到耳边传来爱德华无力的嘶吼声:“你有胆冲我来!折磨一个女人算什么?!”那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奇异地消去了伊兹伤口处的疼痛。 她真是自私呢。 爱德华被人陷害,她何尝不知道?但是他的行为却真真切切地冒犯了她心目中的爱情、婚姻,为了逃脱家族长老和妹妹那恶心的嘴脸,她毅然抛弃欧洲的一切来到中东,靠着自己的能力获得金蔷薇骑士团众成员的肯定,成为耶路撒冷皇家卫队的副队长。 在重新见到爱德华的瞬间,除了震惊,她心中何尝不是有一丝窃喜的呢?自己始终没有说出原谅他的那句话,让他一直处于自责的情绪中,何尝不是因为想让他一直保持这样的阴暗心理在作祟呢? 如今,被那男人捉住,算是自己的失误,但牵连了爱德华,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伊兹勉强抬头,向男人说道:“哈瓦勒……你不觉得,放他一个人回去耶路撒冷……告诉鲍德温,他的整支卫队都折在了你的手中……这样更加有成就感吗?若是将我们都杀了……谁知道这是你做的呢?”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很,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但伊兹还是强撑着将这句话说完了。 哈瓦勒勾了勾唇角,嘲讽道:“放人回去的话,只要放一个小兵就行了,还需要放他么?” 闻言,伊兹却笑了笑,只是嘴角刚牵起,便因为疼痛而重新落了下来,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觉得,还有人活着?” 这确实是个问题,哈瓦勒扫视了一圈,周围全是耶路撒冷卫队骑士的尸体,除了眼前两人,已经没有活着的人。而女人所建议的内容,确实心中一动。 于是,哈瓦勒笑了笑,眉弓处的伤疤因为脸部的动作而显得愈加狰狞。 “这主意不错。不过,我还是想看看他见到自己女人被烧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说完,哈瓦勒便吩咐手下点燃火把,将她身下四个角落的枯枝点燃。 “不——”男人绝望的叫声响起,爱德华奋力地挣扎着,双手往前划拉,想要爬到伊兹身边,但是他身后的士兵却用脚狠狠地踩住他的背部,让他整个人都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不要!你们住手啊!住手!有什么都冲我来!别烧她!”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唯一能动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身前的沙土,一寸寸地往前移,外翻的指甲在地上留下一道红色的血迹,怵目惊心。 伊兹全身无力地被吊在十字架上,周围是熊熊燃烧的枯枝,红色的火舌从边缘处蔓延开来,逐渐爬到伊兹的脚边。而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人,一直沉默着,听到男人的无助的哭泣声,她费力地抬起头,双眼柔和了下来——那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看他。 “爱德华……”伊兹的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但是爱德华却在耳边听到了她轻柔的声音,“我……原谅你。”说完,伊兹便保持着注视着爱德华的动作,眼中慢慢溢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原谅你,不是爱你。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男人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地看着火舌猛地窜上伊兹的裤子,一瞬间,伊兹的表情龟裂开来,身体也开始抖动起来。但是她始终没有发出叫声,而是慢慢蠕动着嘴唇,无声地说道:“记——得——我。” “伊丽莎白!”男人不断嘶吼着,无力地向前爬去,即便是背部传来的一次次重击也无法让他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咳出的血液有多少,他只知道,他想离他的伊丽莎白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凶猛的火焰猛地窜上来,将整个十字架都吞噬进去,男人嘶哑的嗓子已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地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黄色的沙地上,一滴滴水珠逐渐晕开,在沙土上打出一个个深色的圆形。 身体上的力气已经消失殆尽,伊兹的身影完全被火焰所吞噬着,男人无力地捶打着地面,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再也流不出任何眼泪,双手的指甲已经全部外翻,露出狰狞的息肉,沾着脏污的泥土。 “啊——”犹如垂死的野兽般,男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声,接着,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部,口中不断呢喃着,像是将自己埋进幻想中。 “啧,真无趣。”上方依旧是那士兵的声音,接着,他再次往男人腹部狠狠踢了一脚,让他整个人都往后滑动了一段距离。 “啧,没反应?”士兵撇撇嘴。 “行了,走吧,大人还需要跟苏丹会合。”远处传来另一个士兵的声音,身边的男人很快走开了。 混乱的马蹄声后,这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半晌,爱德华重新抬起头,看向十字架的方向。那里,十字架已经倒塌了下来,那上面,微弱的火舌还在继续,但那已经烧焦的躯体却已经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 “呜——”男人发出一阵无声的吼叫,他急切地挥动着双手,艰难地爬到十字架旁边,双手不管不顾地抱住那具已经烧焦的尸体,口中不断呢喃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别怕,别怕,有我,我在这里。”他痴痴地凝视着怀中这具焦黑的尸体,仔仔细细地描绘着印象中的眉眼。 她的双眉很细长,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斜起;她的双眼很大,生气的时候瞪得很圆,他不会告诉她,他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她的双唇很薄,每次抿起唇来的时候都有很冷的感觉,但当她笑起来,唇角弯弯的样子让他每次都心动不已…… “伊丽莎白,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男人忽然醒悟过来,坚定地看向西方。他记得,他和伊丽莎白的家都在西欧,他要带伊丽莎白回家。 男人小心地将怀中的躯体抱起,跌跌撞撞地向西边走去——那里是一片沙漠,但是又怎样呢,他只知道自己要一直往西走,一直往西走…… 西边,是自己的家啊…… 第108章 结婚 耶路撒冷。 蒙吉萨战役的胜利很快便传回了圣城,年仅十六岁的国王率领三百多名骑士破开萨拉森人的伏击,将三万多穆斯林军队重新打回埃及,这一消息让所有十字军和天主教徒振奋无比。 蒙吉萨战场的凶险,年轻国王的果敢无畏,真十字架的神圣,以及圣乔治显灵,让十字军战士勇往直前的事迹,在吟游诗人的口中变得更具传奇意味,所有人都相信,是上帝在保佑着这座圣城,让她免遭异教徒的蹂躏。 城区内纵横的街道上,从圣墓大教堂到圣殿山,从犹太区到亚美尼亚区,所有人都在庆祝这一胜利,代表着不同民族的服饰在街道上彼此交错着,有着不同信仰的居民也在无比的喜悦中消去了宗教差异所带来的矛盾,彼此相视一笑,默契地互相祝福。 对于这场胜利感到更为欢乐的,则是众多的工匠。就在早上,皇宫门口贴出了一张告示,招募全国范围内的工匠,在蒙吉萨进行圣凯瑟琳修道院的建造。战役胜利的那日,正是圣凯瑟琳纪念日,国王陛下打算以这样的方式,以感谢上帝的眷顾。 但这一切庆祝战役胜利的愉快情绪并没有传到皇宫中,厚重的皇宫城墙,将宫外热闹的欢呼声彻底阻隔,只剩下皇宫内部诡异的平静和死寂。 莱特的宫殿,四周的窗户全都用帷幕遮盖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屋内唯一的光源,便是房间中央一排燃烧着的蜡烛。昏暗的房间中,墙上陆续闪过一个个匆忙走动的人影,整个房间在无声的忙碌中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中。 萧瑜到达莱特房间的时候,一个侍从正托着脸盆往外走去。脸盆中的水和搭在边缘的毛巾已经完全被血液所染红,甚至还粘着些许黑白交加的莫名液体。 “殿下怎么样了?”拦住一个侍从,萧瑜有些焦急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侍从一声快速的“医生还在为陛下处理伤口。”接着,他便匆匆越过萧瑜,继续往外走去。 待他走进莱特的房间,差点和迎面过来的一名侍从撞上。对方只是快速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低头行了一个礼,接着便同样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去。 房间内依旧悬挂着许多的帷幔,将整个房间各处的空间都隔开,莱特所在的地方,在重重帷幔遮盖之下,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静谧的房间中,烛火爆裂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这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房间,尽管里面有着不少的人,还是让人感到窒息。 “莱特,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一个略带冷意的声音忽然在帷幔后面响起。 听到声音的萧瑜一愣,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重重的帷幔后面,萧瑜依稀辨认出那个窈窕的身影属于莱特的母亲,阿格妮丝。她双手抱臂站在莱特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莱特。 依照床沿隐约的身影,萧瑜勉强辨认出那是负责莱特病情的犹太医生,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莱特手臂上的伤口。 不一会儿,床上传来莱特虚弱的声音,他的嗓音带着虚弱的沙哑,犹如生锈的刀刃在磨刀石上摩擦一般,让人感到不舒适。 “母亲,病情严重到这个地步,我早已不适合再与女孩子结婚,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的语速很慢,还喘息着停顿了几次,似乎说出这句话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尽管莱特拒绝的态度很明显,阿格妮丝还是心有不甘地说道:“耶路撒冷的血统需要你来维持,只要你能与埃莉诺结婚,尽快生下一个孩子,那些贵族的心思就能被压下。”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从萧瑜的角度,他能看到犹太医生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床上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声。 “我累了,母亲还请回去吧。” 阿格妮丝明显还想再说什么,但莱特下一句话便让她不得不咽下了堵在喉咙里的话。他说:“母亲,你不会想让我将王位传给雷蒙德的。” 这句话挑明了阿格妮丝的心思,让她一时哑口无言。空气中忽然传来她粗重的呼吸声,接着,她僵硬地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吧”便用力地掀开挡在身前的帷幔,朝门口走来。 半途,她的视线猛地与守在门口的萧瑜对上了,萧瑜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眸中隐隐压抑的怒意。 似乎是迁怒,也似乎是因为萧瑜确实激起了她另一方面的恼意,阿格妮丝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越过他往前走去。 待阿格妮丝的身影走远,萧瑜才抿了抿唇,掀开帷幔走到了莱特床边。 莱特脸色苍白瘫痪在床上,薄薄的睡袍遮盖住他的身体,但萧瑜依旧能够看到缠满他身体的白色绷带。医生托着他布满脓疮的手,将蘸着软膏的布团往他裸露在外的伤口上压去。 似乎是感受到萧瑜的视线,原本闭着眼的莱特慢慢转过头,见是萧瑜站在旁边,双眸的颜色忽然转深,像是隐藏着什么情绪,让人探寻不到。接着,在萧瑜还没有所反应的时候,他重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帷幔。 莱特这一情绪的变化让医生也感受到了不对劲,他疑惑地抬眼看向萧瑜,后者抬手示意他将手中的布团交给自己。瞬间会意的医生很快站起身,带着旁边的众多侍从出去了,留下房间中彼此沉默的两人。 萧瑜的视线落在莱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那里,腐烂的皮肉已经外翻出来,一个个脓疮覆盖将他整个表皮都覆盖住,褐色的软膏自肘部开始,形成薄薄一层,涂抹在他的伤口之上,肘部以下的伤口,则依旧没有处理。 一时摸不清楚莱特的情绪,萧瑜默默地坐了下来,接替了医生的工作,给莱特的手臂上药,两人一时无言。 “你如何看待我的母亲?”莱特蓦地问道。 他依旧保持着看向床上帷幔的姿势,眸中没有倒映出任何物品的影子,犹如盯着某个虚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般,而这一句问话,也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几不可闻。 萧瑜双手顿了顿。他如何看待阿格妮丝?从这几年在宫中相处下来,阿格妮丝在政事上无疑是强硬果断的,激进派诸多难以管理的贵族被她牢牢掌握在手中,形成足够的力量用以对抗温和派贵族。就连雷蒙德也不敢轻视这位作为鲍德温国王生母的女人。 但萧瑜却很清楚,阿格妮丝在政局上的野心不小,若非如此,她不会作为激进派的中坚力量,将整个激进派掌握在手中。此外,她还在试图以母亲的身份影响莱特对于王国事务的决定,只不过莱特自名义上亲自掌权之后,对于政务从来都是谨慎处理,极少因为私人情绪而改变审慎的决定。 捋清脑中的思路,萧瑜便坦诚回道:“阿格妮丝殿下在政事上的能力不容小觑。”至于对方的野心,他并没有打算说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莱特将话题转向了与政务完全不相关的方面。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萧瑜,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我说的是她给我安排结婚的事情。” 萧瑜怔愣了一瞬,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莱特所说的意思。 “你说的是埃莉诺小姐?”他试图重新确认一遍,确定莱特指的确实是这件事,斟酌了半晌,才皱眉回道:“若是以母亲的角度,阿格妮丝殿下想让你有一个后代,我完全理解。” “若是从政局考虑……”萧瑜抬眼看了看莱特的表情,他始终直直地盯着自己,像是期待着什么,脸上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光彩。 虽然莱特此刻的表情感到疑惑,萧瑜却没有深究,而是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回道:“我想,你比我还要清楚这件事情的内在逻辑。” “不。”莱特忽然摇了摇头,反手抓住萧瑜的手臂,慢慢靠近他,直到鼻尖几乎相对的地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对我和埃莉诺结婚有什么看法?”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错着,颈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热度。萧瑜紧紧皱起了眉,这种距离已经超过了安全范围,让他全身紧绷起来,感到极度的不适,而少年近在咫尺的双眸亮得出奇,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从四面八方逼近他,让他整个人都被灼烧成灰烬。 萧瑜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但莱特抓住他手臂的力道极大,像是要嵌入自己的骨肉一般,他一时挣脱不开。 “埃莉诺很伤心。” 抿了抿唇,萧瑜说出了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事实上,他完全没有想到,埃莉诺对于伊兹的感情竟然到了那种地步。想到伊兹,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暗了下来。 蒙吉萨战役中,先行追击的一支卫队被尤利安的队伍引开,在沙漠的边缘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活着。派去的人找了一个下午,才在沙漠深处找到爱德华的尸体,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骑士们几乎掰断了他的手指,才将尸体从他怀中移出。 消息传回耶路撒冷,萧瑜几乎是颤抖着将那几名收押的埃米尔给砍死的。另一位反应巨大的人,则是谁也想不到的埃莉诺,据说,她在得知伊兹死亡消息后,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自从和伊兹一起前去所罗门马厩,她便经常缠着伊兹,口中“姐姐”喊个不停——尽管伊兹本人表现得极度厌恶这个词汇。 这种莫名的感情,萧瑜并不理解,但他知道,埃莉诺的伤心不是假的,这位天真的贵族少女,确实是在为伊兹的死亡而难过。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萧瑜没有注意到,眼前少年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眸中也隐隐压抑着激烈无比的情绪,因此当他因为脑后的碰撞而重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少年稳稳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少年的脸离得极近,萧瑜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纤长蜷翘的睫毛,如同蒲扇一般在自己眼前打开。笔挺的鼻梁下,温热的气体不断打在自己的唇部,搅动起一阵暧昧无比的气息。 他的动作像是慢镜头一般,在萧瑜的视线中一清二楚地展现出来。少年勾了勾嘴唇——萧瑜从没觉得他的唇色会如此鲜艳,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说的是——你愿意我和埃莉诺结婚吗?” 不等萧瑜回答,少年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眼中带着些许的疑惑,却也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告诉我,你所说的麻风王——” “到底是谁?” 第109章 坦白 阒无人声的卧室中,重重帷幔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在昏黄的烛光中轻轻摇曳着。一边洁白的墙上,这些层层拂动的影子,如同无声跳舞的舞娘一般,旖丽而暧昧。 空旷的房间中央,宽大的床上犹如自成一片空间,将外界所有东西都隔绝在外。略微粗重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中显得清晰无比,像是压抑着什么,而那被人可以控制之下的,带着某种排山倒海、山崩地裂的气势,似乎只要揭开这一层薄薄的纱,这种让人窒息的冲击便会迎面而来,将人整个吞噬,无法抵抗。 身上传来少年的体重,萧瑜整个人都被莱特压在了身下,隔着薄薄的衣物和绷带,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和他此刻剧烈起伏着的胸膛。两侧的双手,也被莱特死死地扣住,力道不轻。 摆脱少年的制服并不难,只是萧瑜并不敢轻举妄动。麻风病人没有痛觉,因此在做出任何事情时都分辨不清楚这件事所需要的力道。他曾见到过莱特在练剑的时候,力道过大,虎口都被磨出血来,但他自己本人并没有多少知觉,而是继续以原有的力度挥动着。 他怕自己一旦有所动弹,少年会继续加大手中的力量,虽说他确定自己的动作不会让莱特太过用力,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冒这一风险。 另一方面,便是莱特的问话。当初向莱特说出麻风王的事迹,仅仅是为了让他从绝望中振作起来,甚至是给他设立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让他能够作为榜样,用以激励自己。但现在,十六岁,以少胜多,仅用三百多名骑士,三千名步兵,将三万敌兵击退,这并不是历史上常见的胜战,以莱特的智力,若是没有对此产生什么怀疑,便不会是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国王了。 思及此,萧瑜试图放松身体,眼神平静地对上莱特的视线。 “事实上,在前去蒙吉萨之前,我就觉得奇怪。”少年慢慢俯下身来,让萧瑜看清他眼中的怀疑,“知道吗,你那次在圣殿山上告诉我的内容,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甚至你那时候的神态。” 萧瑜明白自己那番话必然会对少年有所影响,却没有想到少年记得如此清楚。他那时候曾经想过,要是眼前的少年在经历过蒙吉萨之后,向他质问麻风王的事情,他会如何回答,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说不清楚自己心头这份犹豫和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他该说,他所说的麻风王,便是你鲍德温四世吗?他该说,他知道麻风王,是因为他知道这段历史,而他,则是生活在九百多年后的人吗?那么,他到底是谁? 萧瑜眼中的迟疑显然引起了莱特的注意,他颇有些不满地皱起眉:“我不知道这点有什么难以回答的,或者,你确实有什么瞒着我?” 少年的神情很认真,让萧瑜产生了瞬间的愧疚感。但下一刻,一种更加深切的担忧将他的愧疚感冲击开,他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萧瑜勉力动了动身体,示意莱特让自己起身。但是明确接收到这一讯息的少年却没有丝毫的退让,依旧稳稳地趴在他的身上。 无奈,萧瑜只得用为难的语气说道:“医生让我与你保持距离,但是若是你希望和我亲近的话,我不会拒绝。”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莱特猛地脸色大变,双手像是烫到一般立刻缩了回去,从萧瑜身上爬了下来,但力道不支之下,他整个人都“砰——”地一声,倒在了床上。 “莱特——”萧瑜有些后悔,忙起身检查莱特身上是否有受伤的地方,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少年的身体,对方便费力地往后缩了缩。少年几乎是以严厉的语气向他说道:“别碰我!” 虽然话题转移成功,萧瑜却没有多少欣喜的情绪,他不顾少年略有些反抗的动作,小心地翻动着他的身体,确定没有什么伤口后,才放心下来。 整个过程中,莱特都一声不吭地看着萧瑜的动作,隔着绷带的触碰并没有什么传染的危险,但是他始终沉浸于方才太过放肆的后悔中。 若是萧瑜因为他的缘故而被传染麻风病…… 他实在不敢想象。 萧瑜则沉默着坐在床沿,整理着脑中的思绪。半晌,他才语气轻忽地开口:“莱特,那时候,我告诉你的麻风王……”顿了顿,他才继续,“就是你,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四世。” 尽管之前有所怀疑,但在亲耳听到这一匪夷所思的事实时,莱特还是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脸色淡然的萧瑜。他没有回视,而是将视线投到了床边一排蜡烛架上。从莱特的角度,他能够轻易看清楚昏黄的烛光打在萧瑜细长的睫毛上,在他双眼下方投下的一片阴影。 萧瑜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的蜡烛,又像是盯着一片虚空,口中的声音非常轻柔,像是情人间的呓语:“就像是现在圣城内百姓所传的那样,十六岁的少年国王,用三百多名骑士,身先士卒,将十倍于己方兵力的萨拉森人给击退,缔造了属于他自己的传奇。” “但是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位麻风王,被他身上的绝症日夜折磨,没有片刻的安宁。” “我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人,我只知道,若是你知道有一个与你有着同样遭遇,却没有被这种绝症所压垮,而是依旧担起一个国王的责任,并且赢得所有人,甚至是他的对手尊重的人,必定会受到鼓舞,从而振作起来的——毕竟,你有着自己的尊严与高傲。”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萧瑜双眼亮了起来,眸中闪过一阵璀璨星辰般的光芒,他转过头,看向一边已经怔愣半晌的少年,“不管是我所说的麻风王,还是经历了蒙吉萨一役的你,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是独一无二的。”萧瑜勾起唇角笑了笑,“至少在我看来。” 萧瑜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说出这么多的话,这像是一种内心的表白,莱特感受着胸腔中忽然失律的心跳,胸中忽然涌上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 但他还是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么,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如何知道……我在十六岁会经历蒙吉萨的胜利?” 萧瑜直直地盯着莱特,而后者,也固执地对上他的视线,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莱特的视线很纯粹,黑白相间的眸子认真盯着自己的时候,萧瑜能够感受自己内心涌上的不安,那种感觉,像是自己是出于肮脏沼泽中的人,对上少年这样纯净清澈的人时,产生的自惭形愧。 “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我从某种渠道知道的。但是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抱歉,莱特,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等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会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萧瑜知道这种解释非常苍白无力,并不能消除莱特的疑惑,但是比起将这件事情告知给少年,他更愿意向他隐瞒这一切——至少,少年不会知道他的生命只剩下八年。 听到萧瑜解释的少年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光芒,放在身侧的手也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接着,他勾唇笑了笑,如同陶瓷般的精美脸部瞬间便呈现出柔和的线条,温暖而澄澈。 “既然你不想说,那么我便等着,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只是萧瑜却敏感地察觉到少年的情绪有一丝异样。但在两人刻意的相处之下,一切都表现地与平常无异。 出了皇宫,萧瑜压抑的心情才终于舒展开来,对于隐瞒莱特这件事,他自己的内心其实也不好受,但他却不后悔这一决定。对于莱特心情的担忧更甚于自己来历的曝光,尽管目前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法能够将少年治愈,更悲观地说,这一可能性渺茫无比,但是他始终希望少年能够存有一两分希望,能够更加乐观地活下去。 若是自己将他只能活二十四岁的事实告诉他,他不知道少年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但现在的情况,萧瑜甚至有些摸不清楚少年是什么想法…… 皇宫门口的守卫早已熟悉萧瑜的身影,因此在他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几名守卫均弯身行李,其中一人则上前几步,靠近他身边,轻声向他说道:“大人,雷蒙德大人等着您。”说着,抬手指向城墙边。 顺着守卫的视线看过去,雷蒙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萧瑜的视野中。如同往常一般,雷蒙德穿着一身蓝色的罩袍,左胸前是一个襄有金边的耶路撒冷十字,不长的袖子下,一身链甲露了出来。他的腰侧,则悬着一把大剑——雷蒙德这一身装扮,随时可以上战场。 见到萧瑜,雷蒙德眼角的疤痕不着痕迹地抖动了一下,接着,他大踏步向萧瑜走过来。 “阁下。” “雷蒙德大人。”萧瑜微微躬了躬身。两人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平时除了政务上的接触完全没有私下的接触,因此这次见到雷蒙德,萧瑜心中不免满是疑惑。 雷蒙德抬头看了一眼皇宫,忽然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问道:“阁下能否陪我走走?” 这明显是有事相商语气,因此萧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跟着雷蒙德往前走去。 两人从一堆并没有多少营养的互相问候中开始,直到雷蒙德说到了茜贝拉,萧瑜才明白过来雷蒙德找自己的意图。 自从长剑者威廉去世,留下怀有身孕的茜贝拉,她的婚事便成了整个王国内最为瞩目的事情,所有人的蠢蠢欲动。毕竟,患有麻风病的鲍德温活不了多久,而王位的归属,很可能落在茜贝拉的丈夫头上。 去年八月份,在雷纳德的协助之下,拜占庭与十字拉丁王国的盟约确立,而鲍德温在欧洲的堂兄菲利普伯爵,带着希尔德加德院长的指示前来耶路撒冷。 “如时机已到,异教徒想要破坏基督徒信仰之源泉,那么尽可能打击他们,有上帝的帮助,你们将战无不胜。” 莱特本指望菲利普能够担任摄政,率领十字军与拜占庭联军,重创埃及后方,但菲利普却拒绝这一提议,声称自己只是前来朝圣的。但他在之后却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他安排了自己的手下向茜贝拉和伊莎贝拉求婚。 得知这一消息的莱特异常恼怒,打算直接拒绝他的提议,只是作为他导师兼王国书记官的威廉导师出面帮助他解决了这一问题——茜贝拉丈夫刚去世,这么快便结婚并不合适,而伊莎贝拉还不到结婚的年纪。 所以,两位公主的婚姻情况依旧是王国内备受关注的话题。 第110章 强吻 “关于茜贝拉公主的婚事,我想我并没有发言权。”萧瑜冷静地说道。雷蒙德与阿格妮丝之间的博弈,他从来没有站队,也不打算归入任何一方。 几年下来,拉拢他的贵族不少,但他始终没有掺和进两派的斗争,一直保持着鲍德温国王骑士的身份,明哲保身。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20节 萧瑜心中讽刺地笑了笑。蒙吉萨这一役后,莱特的身体情况骤然变得糟糕,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雷蒙德,此刻都已经在盘算着耶路撒冷王位今后的归属问题了。阿格妮丝的打算便是让莱特生下有着他血脉的儿子——同样具有库尔特奈血统。 而雷蒙德,则将主意打到了茜贝拉的婚事上。 成为莱特的骑士后,萧瑜与茜贝拉的接触不少,这位继承了阿格妮丝性格的女孩,始终洞悉宫廷中的一切,对于自己今后的命运,也有着非常冷静的认识。因此在阿格妮丝给她安排与长剑者威廉的婚事时,她反而前去劝慰了莱特一番,表示自己是自愿嫁给他的,毕竟这桩婚姻对于耶路撒冷来说有着极大的益处。 但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一桩有着浓重政治色彩的婚姻,庆幸的是,长剑者威廉作为西欧贵族的代表,对茜贝拉还算尊敬,尽到了他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萧瑜也非常清楚,对于茜贝拉的婚事,莱特从一开始便是心存愧疚,不容许别人再对此做出任何的盘算。因此明白雷蒙德的想法后,他便直接拒绝了。 但雷蒙德却步步紧逼:“说笑了,阁下与茜贝拉公主是多年的好友,并且您的意见深受陛下的看重,若是由您提出人选,陛下就算不满意,也是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雷蒙德的长相很周正,让人联想到坚忍、果敢等等的骑士誓词,而他向来以正直公正的形象示人,因此在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正义凛然的态度。 萧瑜双眼幽深,凝视着对方正直的脸孔,半晌,才开口:“雷蒙德大人的人选是?” “巴里安。” 从雷蒙德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萧瑜并没有多少意外。贝里昂同托伦的汉弗雷一样,是温和派中举足轻重的一员,自他去世后,作为继任的伊贝林男爵,巴里安不可避免地与温和派走得比较近,雷蒙德以巴里安作为筹码迎娶茜贝拉,确实是温和派可能的手段。 但他不会想到,茜贝拉的婚事,不会那么容易。 “大人。”萧瑜停下了脚步,认真地说道,“伯爵大人,若是您把希望押在我的身上,那您算是找错人了。” “茜贝拉的婚事,陛下不会这么容易就决定下来。从纯粹的政治联姻来看,他更倾向于欧洲的贵族,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我想您也知道。” “作为茜贝拉公主的生母,您认为阿格妮丝殿下会容许我插手她女儿的婚事吗——在她已经如此憎恨我的情况下。” 这句话刚说完,萧瑜便敏锐地察觉到雷蒙德眸中闪过的一丝诡异的光芒,那似乎蕴含着什么更加深层次的原因,只是他并没有探究出什么。 “最后,陛下对于茜贝拉公主此后婚姻的考虑——会更加注重公主自己的选择。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吧。” 萧瑜说的这几点,雷蒙德不会没有想到,只是他所打算的,并不只是茜贝拉的婚事而已,他希望借此达到的,是作为鲍德温国王最亲近骑士的公开表态。 阿格妮丝对他的厌恶已经明确地表现了出来,所有人都清楚,鲍德温国王将活不了多久,这位固执己见,从来不加入任何派别的骑士今后将会如何,众多人都带着写幸灾乐祸。若是他能够现在便站好队,为温和派赢取利益,那么在鲍德温死后,雷蒙德不介意将他从阿格妮丝的手下保下。 但是,他却不知道,萧瑜并不在乎。 或者说,他清楚地知道这位耶路撒冷国王会在什么时候死亡,自己今后的选择,他也清楚得很。 雷蒙德抬了抬手,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萧瑜却后退了一步,快速地说了一声“告辞”,便转身往自己的府邸走去,留雷蒙德在身后沉下了脸。 萧瑜的心情并不好,雷蒙德的打算是什么,他多少有些察觉,联想到莱特越加严重的病情,他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硬生生将自己憋得内伤。 因此,在回到府邸后,他没有理会手忙脚乱的仆从们,而是自己牵了一匹马,往城外奔去。 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距离蒙吉萨要塞不远的地方结束了。 萧瑜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地紧了紧,他眺目望向前方——那里,是一大片沙漠,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几颗沙漠植物零星地排布着,像是远古的战场,经历了时间的洗刷,依旧静默地存在,苍凉而悲怆。 沙漠的入口处,是鲜少有商队走过的一条小路,那上面,斑斑点点的黑色依旧点缀在黄色背景的土地上——那是已经干涸的血液。 骑士和士兵们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但这些血迹却依旧存在,昭示了当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视线上移,当萧瑜的目光触及到那一块已经焦黑的痕迹时,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尽管他没有亲眼见到伊兹被架在十字架上烧死的场景,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一幕幕却始终挥之不去。 “驾!”心脏猛地揪痛了一下,萧瑜敛眉,甩动缰绳,驱动着胯下的马向那块地方疾驰而去。 但当他到达那块地方时,闯入他视野的身影让他怔愣了半晌。 那人披着宽大的披风,笔直地站立在那块焦黑的树干前,微微仰着头,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与成熟。只是现在,男人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声的悲哀,也有着丝丝缕缕的怀念。 像是被男人的情绪所传染,萧瑜忽然感觉到自己喉咙干燥无比,梗在喉头的,是难以言喻的哀痛。 “哈德良……” “伊兹曾经跟我开玩笑,她日后必然会死在战场上,只是她始终有个遗憾,那就是爱德华。” 萧瑜顺着哈德良的视线看向那块依旧高耸着的树干——那像是一个祭台。周围烧成灰烬的树枝已经被风吹散,只留下这一个架在小型高台上的十字架。 火刑,那是被判为女巫或者恶魔的人,才会遭遇的刑罚。 伊兹的笑容忽然浮现在脑海中,萧瑜沉默了半晌,才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至少,她去世的时候,爱德华是陪着她的。” 话落,两人同时想到了士兵找到两人尸体时的场景。 沙漠的大风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瞬间就将他们包围。哈德良的宽大披风在剧烈的大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打破了两人之间弥漫的气氛。 哈德良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伊兹死前是否已经原谅爱德华,是否已经接受他的心意,我衷心祝愿他们能够在天堂快乐。只是,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语气忽然慢了下来。 “什么?”萧瑜疑惑地看着他。 哈德良忽然转过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凝重,他定定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萧瑜,问道:“萧,你清楚你现在的心思么?” “什么意思?”萧瑜皱眉,直觉不妙。 “你对鲍德温陛下的心思。” 哈德良根本没有给萧瑜插口的时间,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自你遇见他后,你的注意力便被经常被他所吸引。我知道你并不是看重他的身份,而是自内心便关心他。但是我很疑惑,以你那般冷漠的性情,怎么会对一个孩子这样关心。” 萧瑜忽然感到语塞,在他得知沙漠中碰上的少年莱特是耶路撒冷的麻风王后,他的地位便在自己内心有了变化,但是他如何向哈德良解释这一情况? “他患有麻风病……”最终,萧瑜只能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无力的辩解。 “不,你不用解释。”像是从萧瑜为难的脸色中找到某种好笑的事情,哈德良忽然笑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而自从你成为鲍德温的骑士以来,你一直在做一个称职的皇家骑士,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国王身上,与他形影不离。” “你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没有加入任何的派别,而是始终保持着独来独往的现状,只效忠于鲍德温陛下。” “告诉我——”哈德良忽然跨出一步,拉近他与萧瑜的距离,身体紧贴,几乎到了鼻尖相对的地步。他的双手死死地握住萧瑜的手臂,将对他毫无防备的青年给禁锢住,“你对他到地是什么心思?” “哈德良,放手。”努力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在对方的力道下,自己连扭动一下都不可能,萧瑜脸色沉了下来,皱眉冷声说道。 闻言,哈德良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嘲讽般的弧度。 “我总是告诉自己,不急。按照你的性子,只有从普通朋友慢慢做起,让你慢慢适应我在你身边的感觉,你最终总能明白,并且接受我的心意的。而不是这样——一直装聋作哑。”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哈德良的眸子忽然变深,像是无尽的黑洞一般,将所有东西都吸进去,不留任何的痕迹。而他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凶狠,掺杂着抹不去的痛苦和挣扎。 萧瑜还没从哈德良所说的话中反应过来,便感觉眼前一黑,嘴唇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按压着,紧接着,那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野兽啮咬了一般,让萧瑜猛地醒过神来。 近在咫尺的,是哈德良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他的双眼如同困兽般死死地盯着自己,眸中的绝望一闪而过。萧瑜甚至有种错觉,他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做出这件事情的。 唇上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忽然缓慢了下来,换成温柔的舔舐,紧接着,他的嘴唇被撬开,一阵黏腻的触感长驱直入,在牙床各处肆意侵略着,不放过任何的角落。 口腔中的冲击太过剧烈,呆愣着的萧瑜只感觉后背猛然升起一阵酥麻感,沿着遍布全身的神经传递到四肢,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片刻,萧瑜终于从这酥麻感中惊醒过来,他剧烈地摇动头部,避开哈德良紧贴在自己嘴唇上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 猛然间爆发的力量让沉浸在方才美妙感觉中的哈德良被迫松了手,他看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萧瑜,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抹去嘴边残留的晶莹液体,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所明白的,便是在死之前,必须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终于平静下来的萧瑜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抑制住胸腔内快要爆发出来的怒意,一字一句,冷硬地说道:“记得你的身份。” 说完,他便猛地转身,牵过一边的马,翻身上去,向原处疾驰而去。 直到萧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哈德良才重新抬手,抚摸着嘴唇,仔细感受当时的触感。下一刻,他若有所感地抬眼,看向远处的山顶。 那里,一个人影静静地矗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第111章 泉水谷 对于感情这件事,萧瑜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感到迷惑。中世纪的二十多年生活让他早已学会了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生存上,即便是现在成为莱特的骑士,他也不认为自己在今后的日子依旧是安全的,所以,他一早便将感情这种事情摒弃在了自己日后的计划之外。 但他始终逃避不开的,是哈德良的态度。他喜欢自己,这件事在多年前便已经明朗,并且被骑士团中众成员开着玩笑,但萧瑜始终认为,哈德良只是一时的错觉,时间久了,他便能够分清自己的感情,只是因为长期没有接触女性而造成的短暂冲动而已。 这次莫名其妙被强吻,萧瑜心中是愤怒大于羞恼,更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圣殿骑士团中这种男性情人并不少,但仅限于普通骑士,他们两人,一个是男爵阁下,一个是鲍德温国王的骑士,若是传出这种事亲,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另一方面,则是萧瑜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哈德良。 多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拒绝。 这件事情之后,哈德良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萧瑜眼前,就连他作为男爵前来耶路撒冷汇报情况的时候,也只是走一套公式化的套路,然后很快便自圣城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次在议事厅见到风尘仆仆的哈德良时,萧瑜都能发现,男人脸上越来越严重的阴郁和憔悴。 两人关系越来越疏远,就连莱特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向萧瑜询问,却只得到对方略显抗拒的摇头,之后他便没再探究下去。 一切都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下去,原本的矛盾在刻意的忽略之下逐渐被掩盖。但命运总是在人不经意间做出骤然一击,让人无力招架。 萧瑜没有一刻如此后悔自己的记忆力。 他握着手中薄薄的信纸,那上面的黑色字迹潦草凌乱,明显是执笔者在紧急的情况下匆忙写就的。 泉水谷,遭遇萨拉森军队。 前世模糊的记忆终于浮现在脑海中。蒙吉萨战役之后,萨拉丁没过多久便再次发动了进攻,他记得清清楚楚,在这次战役中,拉丁十字国家死伤惨重,莱特本人也差点死在战场上。 “通知各个贵族,让他们尽快召集人马,随我前去温泉谷!”莱特在见到手中的信纸后,快速地浏览片刻,接着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吩咐侍从传话下去。但还没站稳,他便重新倒了下去,被萧瑜一把接住。 接触莱特身体的瞬间,萧瑜便感觉到少年后背的肌肉在颤抖着。视线上移,对上莱特面具遮盖下的双眼,他愕然地发现,莱特紧紧地闭着双眼,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 “怎么了?” 蒙吉萨一役后,莱特的身体状况越加糟糕,这种恐怖的病症终于蔓延到了他的脸上。萧瑜犹记得莱特那日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开始腐烂的时候,将所有人拒绝在门外的情形。他强行破开门上的锁,进入那间重新恢复昏暗的房间,触目所及的便是少年缠满绷带的背影。 听到声音的莱特慢慢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萧瑜,他的双眼在一瞬间闪过某种光芒,接着便如同火堆中奄奄一息的火苗渐渐熄灭了下来。 萧瑜这才看清楚莱特脸上的情况。尽管他的心中早有预感,但面对少年狰狞的面部时,他还是不免吓了一跳,心中也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原本清俊的脸庞此刻已经布满了脓包,将他光滑的皮肤撑开,脓包内,浑浊泛黄的液体隐约可见,其中有几个,已经破裂开来,渗出丝丝液体。 少年说,他不想面对其他人如同看怪物一般的目光,不想接受那些贵族隐秘的窥探。萧瑜明白这个要强的少年极强的自尊心,便让人给他做了一个面具。自那以后,萧瑜便再也没见到他将那面具摘下来过。 此刻少年倒在自己怀中,原本结实的身体已经消瘦不堪,像是随时都会随风消逝,徒留一具没有生机的骨架。少年睁开眼,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摇了摇头,接着转向下面的侍从,虚弱地说道:“命雷蒙德和巴德带人前往雅法门,我等会儿就去。” “等等!”萧瑜叫住了应声后打算下去的侍从,接口道,“只让他们带人前去雅法门便可。” “陛下,你的身体不可能支持你去泉水谷,若是遭遇什么不测,不是耶路撒冷能够承受得起的。”萧瑜将莱特重新按回座椅中,郑重说道,“我代你前去。” “但是……” 萧瑜截断他的话,哈德良已经处在危险中,他不想让莱特也遭遇险境:“这次的攻击太过迅速,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够糟糕了,我不想再发生蒙吉萨后出现的情况。” 两人同时想到了那场战役胜利后,莱特倒在萧瑜怀中的情况。 半晌,少年才点了点头,自面具后面传来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隔着一个时空一般遥远:“那好,你好好保重。” 少年的表情隐藏在面具后面,萧瑜无法分辨在说出这句话时候的少年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他发自内心的关心与担忧,他却清楚地感受到了。 告别莱特后,萧瑜直奔雅法城门。那张信纸被他细心地叠好,放在了怀里。 哈德良——等我。 ———— 泉水谷。 哈德良奋力地挥动着手中的大剑,向眼前脸色狰狞的穆斯林士兵砍去。不远处是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团长杰拉德便在其中,只是此刻的他们,多少有些狼狈。 多倍于自己的萨拉森人在他们没有防备之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将他们逼到了泉水谷。狭窄的通道中,圣殿骑士团和金蔷薇的成员被迫分散开,无法组成有效的阵型,只能单枪匹马对上来势汹汹,自高而下的萨拉森军队。 手臂忽然传来一阵热辣的疼痛,哈德良险些握不紧手中的大剑。 “团长!” “团长小心!” 那是金蔷薇的老成员。尽管他已经被册封为男爵,外界众人对他的称呼是男爵大人,但这群多年前便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始终坚持叫他“团长”而非“大人”。 “没事!”躲过前方马穆鲁克的冲击和对方砍在自己头部的弯刀,哈德良沉声回了一句。 周围的众多马穆鲁克在解决另外的骑士后慢慢朝他靠拢,形成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哈德良心中沉了下来,眼前一对六的局势,他没有赢的可能。只是,除了继续战斗,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啊——”一名马穆鲁克大喊着,驱动着胯下的战马向他冲过来。他的手中挥动着带有铁刺的硬头锤,直直往哈德良的头部砸过来。紧随而来的,是他身后另几名骑兵,他们手中都持着弯刀,冰冷的刃部还残留着被他们杀死的其他骑士的血液。 前后的夹击同时发动,哈德良忙抬起手中的大剑迎上前方的硬头锤。 “铿——”一阵火星飞溅后,哈德良顺着对方的力道收回大剑,恰好此刻,后方的弯刀尾随而来,颈部泛起一阵冰凉的感觉。哈德良猛地将大剑往后甩去,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后,大剑稳稳地卡住了三柄弯刀,两方一时僵持着。 “啊!”身侧再次响起一声怒吼,紧接着,哈德良的手臂蓦地一凉,他持着大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而察觉到这一动作的几名马穆鲁克立刻加重了手中的动作,其中一人立刻收回弯刀,再次向他肋间劈砍而来。 四处都是攻击的刀剑,哈德良试图抬起手中的大剑,但手臂处再次传来的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整只手都抽搐了起来。 “哐当——”大剑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随着这声脆响的,是硬头锤砸在胸甲上的剧烈声音,接着,混乱的马蹄声中,弯刀刺入人体的钝响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在哈德良耳中响起。 他只来得及抬起右臂,抵住左前方劈砍过来的弯刀,只是身后和右侧的攻击,却已经无力再抵挡。 全身各处传来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哈德良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肋骨断掉的声音,以及自己体内鲜血不断流失的冰凉感觉。 远处,圣殿骑士一个个倒下,杰拉德的身影在慌乱的逃窜后,终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而他身边的兄弟们,所有金蔷薇的同伴们,都已经一个个地倒下,有几个还伸着双手,向自己这边爬过来,口中不断地喊着“团长……团长……” 哈德良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的胸甲已经被硬头锤给砸出了一个硕大的洞,一柄细剑插在他的肋骨处,而他的手臂,也已经被弯刀给割断了筋骨,他甚至无法握紧双手。腿部的伤口深可见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听说这是金蔷薇骑士团的团长?”上方投下一片阴影,那是一个马穆鲁克士兵。 “也不怎么样嘛!”他忽然抬起脚,踩在哈德良的脸上,还细细地碾压了几下,“我们几个人围攻之下,他就倒了。” “你想想我们费了多少人才把他给干下。”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他抽出插在地上的大剑,走上前来,看着狼狈地倒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的金蔷薇骑士团长。 哈德良眼前被血液所覆盖着,待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向上方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带着圆盔的马穆鲁克。他冷凝着脸,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剑,口中冰冷地说道:“金蔷薇骑士团长,这算是我们马穆鲁克对你的回礼。” 话落,大剑直直地落下。 ———— 萧瑜带着临时拼凑的五千骑士和步兵,全力奔向泉水谷方向。直到看到迎面而来的身影,萧瑜猛地勒住了战马,倾过身一把抓住杰拉德的领口,不顾他呼吸不畅的痛苦表情,扭曲着脸庞狠狠问道:“告诉我,哈德良呢!哈德良在哪里?!” “萧!”巴德在一边抓住他的手,“你放开手,让他说话!” “告诉我哈德良在哪儿!”萧瑜心下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这种感觉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让他一瞬间慌乱了起来。 萧瑜手中的力道越来越重,就连巴德在一旁也无法让他松开。被死死勒住领口的杰拉德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情况,就算口中呼吸不畅,也挣扎着说道:“还……还在后……后面……” 将眼前的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狠狠地掼在地上,萧瑜猛地催动着胯下的马,往杰拉德前来的方向冲去。 “哈德良——” 待慢一步的巴德和雷蒙德带着身后的人赶到泉水谷时,两人见到的,便是漫山遍野的死尸,和尸体堆中,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具尸体嘶吼的男人。 男人的怀中已经沾满红色的血液,但他却丝毫不在意,而是双手死死抱着怀中的脑袋,满脸泪水地抬着头,朝天空发出嘶哑的吼声…… 第112章 居伊 萧瑜以为,在中世纪生存的这二十多年,已经足够他看淡自己身边的一切。金蔷薇随时可能倒下,而身边的朋友,也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甚至他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在萨拉森军队的攻击中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当他真正触摸到哈德良已经失去体温的身体时,他蓦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像是失去了支柱一般,整个人生都昏暗了下来。 那种绝望的疼痛感,深入骨髓,无论他怎么逃避,都躲不开这种痛苦。他总是想起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哈德良对自己穷追不舍,在将自己收入金蔷薇骑士团后,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关照着自己,看着自己真正融入骑士团中,他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还会想起这位年轻的团长在自己每次状态不对的时候默默地待在自己身边,小心地照顾着自己,避免自己做出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人的行为。 ……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萧瑜甚至感到一丝疑惑,自己为何会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楚,但是一切都像是黑白的默片一般,在脑海中自动播放着,始终挥之不去。 几日下来,莱特见到的,便是一直沉默着,将自己彻底封锁在府邸中的萧瑜。 “萧——”莱特看着眼前背对自己的落寞背影,犹豫着开了口。 他的印象中,萧瑜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难以接近的状态。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冷静沉着,就算是在战场上的厮杀,他也永远保留着一份理智。 但现在,萧瑜整张脸上都被痛苦所覆盖着,或许是由于多日来的情绪波动,他向来干净整洁的下巴冒出了大片的胡茬,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衣服的前襟散开一大片,露出白色的里衬——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白色。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柄大剑的剑柄,那剑简单朴素,没有任何宝石装饰,剑柄处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完全是一把老旧的大剑。与简朴的外表极其不相称的,是锋利的剑刃。没有人会低估,这柄大剑已经砍杀过多少敌人,泛着森然寒意的剑刃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几乎将它周围的一切都冻结起来。 “陛下……大人这样子……已经好几天了……”领着莱特进门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少年国王的表情,略带犹豫地向他禀告萧瑜的状态。 闻言,莱特双眼沉了下来,他抿紧了嘴唇,挥手示意对方下去,这才向如同雕像般坐在石凳上的萧瑜走去。 “我想,若是哈德良还在的话,他不会忍心你这样不顾自己身体的……”将手搭在萧瑜肩上,莱特轻叹了一声。 “我们曾经彼此揶揄过,若是自己死在了战场上,其他人要负责收尸……”萧瑜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来,“但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伊兹已经去了,现在是哈德良……”萧瑜忽然抬起头,死死握住莱特的手,“下一个会是谁?”他的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渴望,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罩袍,搭在他肩上、裸露在外的双手被密密麻麻的绷带所缠着,不留出一丝缝隙,而少年的脸上,戴着一个金黄色的面具,将他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后面,无可探寻,只留下一双闪烁着明亮光芒的眼睛。 猛然间对上萧瑜视线的莱特接收到对方眼中的情绪,心中猛地揪痛起来,他的右手完全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但是被萧瑜所握着的那双手上传来的力度,足以让他明白眼前青年的心情。 但还没等他回答什么,萧瑜便自顾自地低下了头,右手收回,神经质般不断抚摸着剑柄,口中轻声呢喃道:“是我吧……接下去一个,会是我吧……” “是你……又如何?”喉咙干涩得很,莱特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 萧瑜呆愣了片刻,这才重新回过头:“是我的话,我就不用给他们收尸了……” 说完这句话,萧瑜眼中倒影着的物体忽然慢慢远去,眼中的神采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麻木,和死寂。 “我不清楚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来到中世纪,碰到哈德良,碰到你,甚至成为你的骑士……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很真实的梦一样……之后呢……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会重新回到现代……” 听到这几句话的莱特本能地皱起眉头,他很清楚,萧瑜一直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蒙吉萨会赢得胜利,甚至可能知道自己的一生。他愿意尊重萧瑜的意愿,在他愿意向自己坦白之前不再过问,但他现在所说的这些话,让莱特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不对劲。 中世纪、梦、回到现代…… 暂且略过这些词汇,将其牢牢地记在心底,莱特注意到萧瑜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状态,这很不对劲。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莱特猛地拉过他的手,将覆盖在他手腕处的袖子挽上去。 下一刻,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双眼中也被一层深深的阴翳所覆盖。 如他所料,萧瑜的手腕处再次呈现出一片狰狞的情形。歪歪斜斜的伤口凌乱地覆盖在已经长出粉色嫩肉的部位,重新将这些已经愈合的部分给撕裂开,红色的血液沿着皮肉外翻的伤口汩汩流出,将腕部的衣料给染成血红色。靠近手肘的部分,钝器割开的痕迹异常明显,那不是匕首或是刀刃的伤口,更像是牙齿啮咬造成的。 “萧!”莱特心中泛上一阵钝痛,让他喘不过气来。看着依旧双眼无神,犹如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萧瑜,莱特紧了紧握住对方手腕的手,转身呼唤在外面候着的侍从进来。 “陛下。”侍从很快进来了,见到眼前的场景,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给我拿一些绷带和药膏来,快!”莱特冷声命令道。 如侍从所言,萧瑜已经处于这种状态好几天,他们却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莱特不免有些迁怒——尽管他知道侍从们不敢轻易插手萧瑜的事情是正常的。 侍从很快将绷带和药膏拿了过来,莱特快速地从他手中拿出药膏翻倒在手心,然后涂抹在萧瑜腕间的伤处,为他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中,萧瑜都显得极为配合,甚至不需要莱特靠近他说什么,他便能自觉地顺从莱特的动作,以便让他更容易给自己缠上绷带。 莱特的动作很细致,将萧瑜的伤口完全处理好已经是半个钟头之后了。这个时候,萧瑜终于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看了看自己腕部的情形,接着抬头,迎上莱特担忧的目光,平静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僵硬的态度让莱特顿了顿,他不知道萧瑜现在的情绪是否因为意识到自己之前所说的内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于是他将视线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试探性地问道:“你还记得刚才所说的话吗?” 闻言,萧瑜沉默了下去,他将视线定定地锁在自己腕部的伤口上,脸上的肌肉完全绷起,眉峰全是锐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严肃与凝重。 “抱歉,我说过,在时机到了的时候,我自然会向你说明这一切。”说完,他便起身往房间内走去,“砰”地一声关门声后,院中只留下莱特孤身一人,默然站在石桌旁。 “陛下……”一旁的侍从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向莱特,却被他冷冷一声“走吧”给吓得噤了声,只得躬身目送这位年轻的国王陛下走出院门。 仅仅一墙之隔的房间内,萧瑜无力地靠坐在门边,听着院中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打出一片银色的光晕,青年的脸部,在银色月光下半隐半现,晦暗不明。最终他抬起手,将自己的头埋在臂弯中…… 莱特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寂静的宫中几乎没有多少声响,只有小路和庭院中排列着的蜡烛和火把在风中摇曳不停,以及巡逻的守卫整齐的脚步声。 经过庭院的时候,莱特猛地听到了几声欢笑——那是茜贝拉的笑声。自威廉,留下怀孕的茜贝拉之后,莱特鲜少听到过茜贝拉如此轻松的笑声。 循着声音过去,他终于在庭院中的凉亭里见到了那声音的主人。 茜贝拉依旧穿着白天那身华丽的长裙,繁复瑰丽的饰品点缀在她曳地的长裙上,在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晖,她头上缀满珍珠与金饰的风帽,也在她掩嘴的动作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茜贝拉很少在皇宫中以这种盛装的形象出现。莱特心中了然——除非她面对是一位年轻,并且具有魅力的骑士。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有着一头褐色的蜷曲长发、深邃的轮廓和英挺的剑眉,明亮的双眼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芒,让人心生亲近。他的身上萦绕着一种与东方骑士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结合着高贵、风度与温柔的独特魅力。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惹得茜贝拉再次笑了起来。这位很好地继承了阿格妮丝那迷人面貌的公主在绽放出笑容时,很少有骑士能够抵抗这种吸引,那位年轻人也不例外,在见到茜贝拉的笑容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痴迷的表情。 “陛下。”年轻人的视线上移,在见到不远处的身影时,立刻站起身来,向对方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地唤道。 白色罩袍,金色的面具,这种标志性的装扮,也只有那位身患麻风病的鲍德温陛下了。 茜贝拉听到年轻人的呼唤,忙转过身来,见着确实是莱特,便拉着他的手过来,向他介绍道:“莱特,这是居伊,吕西尼昂的居伊。”她的声音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喜悦与害羞,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什么。 “吕西尼昂——”莱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一个猜测渐渐成形——他的轮廓与皇宫中某个人很像,“你是阿马尔里克的弟弟?” 宫廷侍从长,阿马尔里克·吕西尼昂,法兰西望族之后。 “是。”年轻人点头,郑重地说道:“普瓦图的吕西尼昂领主,于格八世之子,居伊·吕西尼昂,向陛下问安。” 第113章 书信 自从被莱特撞见自己失态的场景,萧瑜始终无法忽略内心陡然升起的尴尬,与复杂,一切就像是心头隐藏极深的秘密被彻底剥开,暴露在阳光下一般,无处躲藏。因此他连续几日刻意避开了莱特的消息,带着手下前去哈利勒,一方面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留在那里的金蔷薇骑士。 出于对他的担心,埃林也随他一同过来。 这是王国南部的领地,并不在海港处,在哈德良接手前,这里只是由几个干旱荒凉的城市所组成的领地。萧瑜曾经陪同哈德良过来,那时候的哈利勒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黄色的沙地,仅有的几株绿色植物也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死去。 但是现在,旧有的土黄色已经被大片的绿色所覆盖,原本灰尘漫天的场景也不复存在,只剩下田野间、街道上,来回欢笑着跑跳的孩子。 埃林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惋惜的口吻开口道:“我只是听说过哈德良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开凿渠道,挖出地下水,并且划分土地……如果我没有在几年前看到过这里的情况,只怕会认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整支队伍沉默着在田间前行,身穿盔甲的众多骑士见惯了王国境内荒凉的地段,因此在见到这个充满着绿意的城市时,不免有些惊讶,他们同样没有想到,除却耶路撒冷之外,还能有这样一个被众多植被所覆盖的地方。但即便如此,队伍中的纪律还是迫使他们保持沉默,仅仅用双眼来享受这一难得的景色。 远处的田塍上,一排高大的棕榈树竖立着,树下,几只狗发现了这边队伍的动静,机灵地站起身,朝这边狂吠,声音在空旷的田间毫无障碍地传过来,清晰无比。近处几个包着头巾的穆斯林,手中拿着各种农具在田里凿土,听到声音,往队伍这边看过来,发现队伍上方是皇家骑士的旗帜后,站起了身,双手合十朝他们躬了躬身。 萧瑜见状,同样朝他的方向低了低头。 “哈德良对于穆斯林很宽容……”这句话,埃林是以略带微妙的语气说出的。 萧瑜没有回过头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到了不远处一条水渠中——那里,浑浊的水流从上流冲下,冲刷着两岸的泥土,使得水流更加浑黄。而水面上,陆续漂出几只由树枝粗略做成的小木舟,打着旋沿水流而下。 一阵“咯咯”笑声接近了,几个满脸脏污的孩子跑了出来,彼此笑闹着,往水面上搜寻着什么,直到看到那几艘排列着的木舟,几人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跟在水渠旁边往下走着。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叫喊,那是阿拉伯语,夹杂着几句萧瑜听的懂的骂声。那几个孩子听到声音,忙朝后看了看,接着矮下身体,躲在了一遍的树丛中。 萧瑜挪开眼,唇角弯了弯,这才回道:“我们所背负的仇恨,是在战场上造成的。但他们,只是王国境内的普通百姓而已,就像普通的天主教徒一样,他们依靠着领主,也给领主提供自己的劳动,这很公平。” 埃林闻言,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田间,那里不仅有穆斯林,还有天主教徒,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地忙着自己手中的劳动。夕阳投射出的昏黄光芒打在他们的脸上,整个场景如同一幅精美的画作,呈现出奇异的和谐与宁静。 最终,埃林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继续往前驶去。 到达哈德良府邸的时候,威廉已经带人等在门前了,或许是因为哈德良的事情,原本温和而闲适的青年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沧桑,额角也抽出了几根白发。站在他身后的,是同样有些疲惫的埃德加与路德维希。 “萧。”见到萧瑜,威廉上前一步抱住他,口中沙哑地唤道。 “威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萧瑜的语气有些难受,“进去说吧。” “嗯。” 哈德良的府邸并不奢华,是以前一座用于战时指挥的建筑所改造的——柱式的走廊,由石板铺成的地面,唯一能够体现出贵族府邸的,便是改建后的宽大庭院,里面种上了许多高矮不一的植物,以及换上彩绘的马赛克玻璃的窗户。 进入大厅的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没想到有这种结局,现在也唯有沉默能够明白彼此的感情。 “萧……”埃德加忽然开口,他努力地笑了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有些勉强,“虽然我知道安慰并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希望你能够从中恢复过来。我想,哈德良也会不希望你太伤心。” 萧瑜抬手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哑着嗓子道了声谢,转身让人将东西拿上来。 那是一柄朴实简单的大剑,没有多余花哨的装饰,再普通不过,但在场的几人见了,都不约而同地心中沉了沉——正是哈德良的大剑。 路德维希的眼角一瞬间便红了起来,他负气地一把抢过大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双眼通红地盯着地上躺着的铁制品,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带回来有什么用!他人都已经没有了!” 埃德加一把抱住路德维希,抬手轻轻地抚摸着怀中仿佛失怙幼兽般的少年,轻轻嘘声,让他安静了下来。 半晌,少年才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萧瑜,用沙哑地几乎听不出原来嗓音的语调说道:“之前你来信到底说了什么,让哈德良不顾一切地赶去那边……结果在温泉谷……” “来信,你说什么?”萧瑜猛地察觉到不对劲,眉头也紧紧地锁起。 这时候,威廉也插了进来:“哈德良出发前收到过一封信,信使说正是你的信件,耶路撒冷来的。”说到后面,看到萧瑜糟糕的表情,他也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 “别告诉我,你没有给哈德良写过信。”埃德加已经呆愣住了。 萧瑜猛地转身往哈德良的书房走去,口中是斩钉截铁的回复:“近两个月内我从来没有给哈德良写过什么信!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瑜这番毫不犹豫的话,让三人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完全在他们掌控范围之外,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哈德良不至于连我和别人的信都分辨不出来,在那之前,他有什么异常?” “那阵子,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那种状态持续了好几个月。” 闻言,萧瑜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顿,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蒙吉萨附近,哈德良强吻自己的那一幕,而那之后,他因为恼怒并没有照常联系他。 “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寄到的?” “他出发前三天,收到后他就显得有些不安。” “砰”地一声,萧瑜大力推开了哈德良书房的木质大门,里面依旧保持着他生前的布局,整洁干净,如同他那个人一般,没有丝毫的混乱。 硕大的书桌背后是一个高大的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卷羊皮纸和信纸。两侧的墙边,也竖着几排木制架子,摆放着各种物品,有他收集的武器,也有城区布防图。 萧瑜简单吩咐了几人,便仔细地开始翻看架子上的书信。那里面大多是与耶路撒冷间简单公式化的汇报,并没有私人的书信。全部翻下来,萧瑜都没有找到威廉所说的那封书信。 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所有书信中都没有他的署名。 “我这边没找到。” “我这边也没。” “没有。” “这里没有我给他的信。”见三人都疑惑地看着自己,萧瑜皱眉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德维希忽然出声,像是仔细回忆着什么,他的脸色有些微妙,“我曾经在哈德良的房间看到过一个箱子,那里面有些纸质的东西……但是我不确定……” 没等他说完,萧瑜便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留路德维希和另两人面面相觑。 “走吧。”威廉的声音终于让另外两人反应了过来,忙跟了上去。 冲进哈德良卧室的萧瑜一瞬间便被他床头的箱子吸引了视线。那箱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原本木头的亮色已经暗了下来,而箱子顶端的锁,也已经失去了金属的光泽,显现出斑驳的痕迹。 萧瑜从记忆的角落翻出了这个箱子——那是他们第一次完成任务时,哈德良为自己买的。按照他的说法,若是平时没什么事情的话,不必往身上放那么多匕首,只留下必要的,其他都锁在这个箱子里就好。 脑中,哈德良微笑地拍动着手中箱子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浮现了出来,让萧瑜心脏猛地揪痛了起来。 带着些自己都难以说清楚的复杂情绪,萧瑜慢慢上前,将床头的箱子捧了起来。上方的盖子被锁严实地锁住,没办法打开。萧瑜视线上移,看向了枕头的方向——他在用这箱子的时候,就把钥匙放在了枕头底下。 右手慢慢伸了进去,果然触碰到了金属的质感。 哈德良甚至知道自己放东西的习惯,意识到这一点的萧瑜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 萧瑜拿出已经有些老旧的钥匙,沉默地看着钥匙上已经生锈的部分,却始终没有开下去的勇气。看到的会是什么,他隐隐有所预感,而这种复杂而奇异的感觉,又被不安和愧疚所取代,紧接着又化为因为哈德良死亡而遍布全身的痛苦。 “萧,你找到了吗?”身后传来威廉的声音。 萧瑜猛地惊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然后快速地将钥匙插进孔中。自己的动作在眼前被分解为一桢桢的画面,清晰而缓慢,萧瑜眨了眨眼,轻轻呼了口气,这才掀开箱子的盖子。 呈现在几人眼前的便是一沓厚厚的信纸。 那沓信纸码得整整齐齐,每一张的上方都盖着一个青色的火漆印——萧瑜很快认出来了,那是莱特送给自己的私印。 最上面的一张有很多的折痕,但又被铺展开,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收到这封信的人是如何不安地捏着这封信,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压平,珍而重之地放在箱子里。 “最新的应该是这封。”威廉伸手,将那封信拿了出来,焦急地浏览过去。但过了许久,他也没说什么,而是抬头看着萧瑜,低声问道:“你还欠他一个回复吗?” 在看到那整整一沓信的瞬间,萧瑜的心情很复杂,眼前的一幕印证了他的猜测,也让他彻底变得无措。听到威廉问话的时候,他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埃德加与路德维希上前看了看书信的内容,脸上带着同样的疑惑。 见到几人的神情,萧瑜将书信拿了过来。 “哈德良,那天在十字架前,你对我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已经挑明了那一事实。三日后,泉水谷,我会给你最终的答复。” 泉水谷。 萧瑜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声,混乱中,他只听到了“泉水谷”那两个单词。 那完全是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所以那不是巧合,完全是别人的预谋! 第114章 进军 萧瑜曾经料想过自己可能会在耶路撒冷的政局内被那些贵族给玩死,因此在被册封为莱特的骑士后,他始终保持着中立,只效忠于莱特一人,从不站队,也不轻易让自己卷入这些混乱的政治事件中。 或许是因为莱特作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庇护,让他从来没有多么正面面对那些阴谋,所以他对自己乃至身边的众人都有了松懈与疏忽。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当初自己和伊兹他们所担心的,从来不是杞人忧天。 明白这一切只是一个阴谋,萧瑜整个人都被抽光了力气,胸中涌上的,是浓浓的悲痛,堵塞在喉咙里的,是无声的嘶吼。他以为自己在见到哈德良尸体的那一瞬间,已经尝到了几乎绞碎心脏的痛楚,却没想到,这一刻的真相,才是让他整个人几近崩溃的引子。 “查!给我查出来到底是谁送来的这封信!”扔下这句话,萧瑜便快步走出大门,上马疾驰而去。 “怎么了?”听到这边的动静,埃林疑惑地看向后面走出来的三个人。 “没事。”威廉沉着脸,低声回了一句。 “大人,要跟上吗?”旁边候着的骑士迟疑地向埃林问道。 “跟上!” 说完,还没休整完毕的骑士们立刻齐刷刷地上马,跟在埃林的后面追了上去。 身后,威廉转过身,双眼沉沉地往里走去,口中低声吩咐道:“把所有的仆从都叫出来。” ———— 萧瑜赶回圣城的时候,便在城门口听到了一个噩耗——鲍德温陛下已经瘫痪。 来不及回自己府邸去搜查,他立刻调转方向,向皇宫的方向奔去。 皇宫内依旧如同往日般,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宁静,只是今日,萧瑜一路走过来,感觉到了更加紧张与惶恐的气氛——所有侍从都行色匆匆,丝毫不敢多说半句话,似乎连发出走动的声音都是一种罪过。 莱特的宫殿门口排列着好几队侍从,萧瑜大致扫了两眼,便明白里面是什么人。果然,在进入莱特的房间后,耳边传来的便是阿格妮丝焦急的声音:“莱特,我知道你不愿意耽误埃莉诺,但是你要想想,只要你跟埃莉诺结婚——” “够了!”这声音不是从莱特的床上传来的,而是从房间大门边。 听到阿格妮丝那句话的瞬间,萧瑜胸中的愤怒彻底爆开,将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阿格妮丝殿下!容许我提醒您一句,您的身份是‘鲍德温国王’的母亲。在儿子已经瘫痪的时候,你还在想着要为你库尔特奈家族留下一个足够继承王位的孩子,这到底是您对您儿子的爱护,还是仅仅出于对王位的觊觎?!” “莱特患有麻风病,任何的亲密接触都可能导致传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传染给别人,所以愿意戴上那糟糕的、不透气的面具,您是出自什么考量,让他能够突破心里的罪恶感,去跟一个健康的女孩进行如此亲密的接触——以女孩可能患上麻风病为代价,甚至是——” “生出一个同样具有麻风病的孩子?” “真是放肆!”阿格妮丝尖叫了起来,她发疯般死死地盯着萧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是气得不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论这些问题?!莱特是我的孩子,我爱他,这一点不需要你来质疑!” “您所说的爱,就是在他瘫痪的时候,逼着他和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甚至是生孩子?”萧瑜冷冷地笑了一声,越过瞪着双眼,几乎用仇恨的目光将自己凌迟的阿格妮丝,向莱特的床边走去。 房间内的众多侍从在萧瑜发出声音之后,都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边,低着头,完全不敢抬眼看向发出声音的两个人。被萧瑜眼光扫到的几个侍从,均后背一凉,努力将自己往后缩了缩,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床上的身影在不断地挪动着,能够明显看出来被子下的人焦急的情绪。萧瑜上前,撩开挡在自己眼前的帷幔,一眼便对上了莱特焦虑的视线。 即便是到了瘫痪在床的地步,少年还是没有摘下脸上覆盖着的面具。他的身体日渐消瘦,原本结实的身材已经撑不起身上的那件罩袍,裸露在外,缠着绷带的胳膊也只剩下清晰的骨架,让萧瑜一瞬间感到心酸。 少年的呼吸声急促而粗重,隔着面具传过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异常清晰,仅仅在呼吸的间隙,隐约能够听到少年短促的声音,那声音虚弱得很,也不甚清晰,但是少年焦急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他的心情。 接收到莱特视线的萧瑜心下软了软,没再说什么,而是上前,揽住少年的身体,然后拍着他的背部安抚,让他重新坐回去。只是在这过程中,萧瑜明显感觉到少年下身的无力和沉重。 掩去眸中的心疼,萧瑜将上年的身体往上托了托,靠近他轻声问道:“这样还行么?” “我再怎么对待莱特那也是对他好,你以为你对他的那点心思,我不清楚吗?”身后再次传来阿格妮丝冷笑的声音,她看着眼前两人亲近的一幕,眸中的狠厉一闪而过,“萧瑜,如何做一个母亲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在此之前,千万捂好你自己的龌龊心思!” “母……亲……”莱特挣扎着从萧瑜怀中探出头去,口中艰难地发出声音。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而且这动作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不得不大口地喘着气。 对上莱特几乎算得上是祈求的目光,阿格妮丝哽了哽,喉咙里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放平了语调留下一句“莱特,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便快速走了出去。 “抱歉,我实在看不到任何阿格妮丝殿下为你着想的地方。”萧瑜的声音很冷。之前面对阿格妮丝的诸多隐忍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现在的情况下,作为莱特的母亲,她还在考虑着让莱特娶埃莉诺,生下一个具有继承权的孩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管。 扶着莱特的手忽然一暖,被一只缠满绷带的手给覆上,萧瑜低下头,看着莱特略带关心的目光,奇异地,他很快便明白了莱特所表达的意思。 摇摇头,萧瑜冷静地说道:“没事,这件事情我会再去查探,你不用担心。在此之前,你要全力配合治疗……”说到这里,他却无法继续了。再多的劝慰也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他和莱特都清楚地知道,他的瘫痪,已经无法治好。 莱特却笑了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但是当他的视线重新转回自己的双腿时,萧瑜还是敏锐地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迷茫和痛苦。 忽然,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21节 “陛下,巴德大人觐见。” “陛下。”巴德很快便走了进来,没有任何迟疑,脸色凝重地开口道,“雷蒙德和波西蒙德大人已经在安条克与的黎波里组建了一支军队。” 莱特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连呼吸也加重了,萧瑜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起,起伏的青筋隆起。 “怎么回事?”萧瑜看向巴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前进的方向就是耶路撒冷。”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从封地带着大量的军队前来圣城。” 萧瑜的问话被莱特截断了,他声音冰冷地解释道:“在此之前,他多次请求让我将茜贝拉嫁给巴里安。” “所以这是他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决定,带着军队前来圣城,迫使你答应他的要求?” 巴德移开了视线,脸上带着些许为难的神色。 这是事实。巴德的沉默便是默认,他和莱特两人都明白得很。眼下国王已经瘫痪,而雷蒙德和波西蒙德便出兵逼近耶路撒冷,以此换取鲍德温对于茜贝拉婚事的同意,这是完完全全的政变! “我还没死呢!”莱特面色扭曲了一瞬,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茜贝拉的婚事,他们没有权利插手,我也不会让他们成功。”接着,他转头吩咐一边的侍从,让他们将茜贝拉叫过来。 “莱特?”茜贝拉过来的时候,房间内依旧沉浸在一片寂静中,莱特的脸色很糟糕,脸上还带着愤怒的红晕,而萧瑜则默不作声地在他的身边安抚着他的情绪。 莱特一眼便瞧出了她身上所穿的华丽长裙不是她平时在皇宫中的随意穿着,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没有褪去的喜悦,那种对于心爱之人的羞赧与甜蜜。 “你这是刚与居伊回宫吗?” 被猜到事实的茜贝拉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与害羞,平日里她与居伊的相处已经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喜欢居伊,她想和那位英俊的贵族青年结婚,这一切她都不会隐瞒。 “居伊……”听到这个名字的萧瑜迷惑了半晌,直到莱特特意在他耳边解释了一句“吕西尼昂的居伊”,他才猛地醒过神来,那是日后茜贝拉公主的丈夫,耶路撒冷的国王。 但是——这位国王将会在鲍德温四世去世后很快将耶路撒冷的精锐完全葬送。 哈丁战役。 之后的结果,对于耶路撒冷来说,完全是世界末日。 但是现在,眼前这位靓丽的公主,已经明显爱上了居伊,而他的身份,也会是莱特与阿格妮丝愿意促成两人结婚的原因。 “茜贝拉……雷蒙德之前要求我将你嫁给巴里安……你是否愿意?”莱特努力地坐直身子,向茜贝拉问道。 后者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紧紧皱起了眉,隐隐带着怒意,她毫不掩饰眸中的锐利:“莱特,这仅仅是雷蒙德的想法,还是你也同意?” “你只需要说明你是否愿意。” 茜贝拉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虚弱的弟弟,一字一句回道:“我的意愿是——我不愿意。我想嫁的人……只有居伊。”顿了顿,他转向巴德,低了低头,“巴里安阁下是您的弟弟,我很抱歉,但是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巴德摇摇头,示意没事。巴里安已经彻底归于雷蒙德那边,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没什么可做辩解的。 “那么……我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准许你们在一个星期内成婚。之后,我将提拔居伊为摄政。” “什么?”茜贝拉有些惊讶,他看了看巴德,又重新看向莱特和萧瑜的方向,满脸不解。 “等等——”但是在她说什么之前,萧瑜便出声了。他的脸上略带犹疑,但是在沉默了一瞬后,他还是继续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缓缓说了一句话:“我不认为……居伊会是个好的选择。” 第115章 线索 否定居伊,这只是萧瑜下意识的反应。事实上,以后的耶路撒冷会如何,他并不关心,而且他对于一点清清楚楚:萨拉丁已经完成了对耶路撒冷王国的包围,只剩下阿勒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他彻底收拢自己的领地,并且集结足够数量的大军,耶路撒冷——必将倾覆。 毕竟,现在还不是狮心王、腓力二世的时代。 但是,他知道莱特对于耶路撒冷的感情,这是他作为国王所必须担起的职责,也是他的领地,他的国家,无论如何,一国之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沦陷,重新落在萨拉森人手中。 甚至在他看来,雷蒙德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都甚过居伊。但是已经陷入爱情之中的茜贝拉却被萧瑜的反对彻底激怒了,她沉下了脸,双眼如同幽深无底的黑洞般,将萧瑜牢牢锁定:“萧,我姑且理解为你是关心我,但是与谁结婚是我的事情,而且,你并不认识居伊。对于你所说的这句话,我需要一个理由。” 莱特也疑惑地转头看他,萧瑜很少在政事上发表他的看法,像是避嫌,也像是毫不在意,他通常只会执行自己交给他的任务,若是觉得不对,他只会斩钉截铁地指出,而不是像现在一般,连他自己都有所犹豫。 “萧?” 萧瑜为难地皱起了眉,确实,他并不认识居伊,并没有立场说些什么。但是…… 他紧紧地盯着莱特,认真而缓慢地说道:“还记得你所疑惑的事情吗?如果这包含在我的秘密中,你是否愿意相信?” 听到这话的莱特一怔,接着若有所思地挪开视线,对上茜贝拉明显外露的愤怒表情。 “萧!如果你不给我个解释,我不会接受你的话!告诉我莱特,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茜贝拉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几句话的,莱特莫名其妙否定居伊已经让她足够恼火,之后他却没有对他的言论做出任何的解释,她只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 “茜贝拉,这件事情我之后再向你解释,你先离开吧。巴德,你将茜贝拉带出去。”莱特说完,便重新恢复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抓住萧瑜手臂的手却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 直到不情愿的茜贝拉被巴德拉出门去,收到示意的侍从们也离开房间,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莱特才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只是那内容却让萧瑜忍不住心中一重。 “萧,我一直相信你,就算你对我依旧有所隐瞒,我不会在意,只是我需要了解一些事情,下面的这些问题,我希望你能够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可以吗?……” 明白这一切避免不了,萧瑜点了点头,从口中吐出沙哑的句子:“我不会隐瞒。” 莱特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年,他的脸色异常凝重,仿佛他所面对的,并不只是几个问题,而是事关他生命的大事。 “你知道我的人生,知道我的结局,是吗?”莱特的问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味道,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对萧瑜所期待的,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萧瑜的抿了抿唇角,并没有对上莱特的目光,只是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是。” 听到答案的莱特沉默了半晌,接着问道:“你也清楚居伊将会在以后做些什么,是吗?” “……是。” “所以说,你知道我们所有人的事情,甚至……甚至是整个王国的命运……是吗?” 莱特问出问题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让萧瑜感知不到他的情绪波动,但是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瑜还是从他略带犹豫的停顿中明白了过来,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是带着些许害怕的。 最终,萧瑜以肯定回复了这个问题。 莱特像是全身力气都抽尽了一般,蓦然躺倒下去,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的华盖,再没有半句话。 “莱特,我不想说出任何欺骗你的话来,只是居伊并不是一个好的人选。” “这跟耶路撒冷王国有关是吗?”莱特准确地捕捉到了萧瑜话中的信息。他转头,认真地看着萧瑜,像是无所谓般问出这句话。 少年的黑色碎发在耳际随意地搭下来,立体的五官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显得轮廓鲜明,呈现出些许朦胧的美感。 “但是现在的情况下,还有多少选择呢?”少年双手摊开,全身形成一个大字,仰躺在床上,“温和派,或是激进派,在我已经瘫痪的现在,雷蒙德便带着军队往耶路撒冷进发,而激进派那边,居伊算是他们推出来的人选……” “那你说,我该让谁摄政呢?” 少年的问话无力而苍白,房间内重新陷入了沉默。忽然,少年提高了声音,双眼也亮了起来,他转过头,双目如炬般射向坐在床边的萧瑜,带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问道:“萧,你呢?既然你知道王国的命运,那么我将耶路撒冷交给你,你为我治理和保卫这个王国,可以吗?” 少年对于这个建议显现出极大的期待,但下一刻,他便被萧瑜冷静的回答给震住了。他说:“陛下,你认为完全没有站队的我在耶路撒冷的政局上有话语权吗——在没有你的庇佑之下?” 两人都清楚,萧瑜作为摄政,两派都不会买账。 这番话下来,依旧没有任何的结果。而茜贝拉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愿嫁给居伊,以萧瑜所说的这些话去劝阻,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最终,两边达成的妥协也只是莱特答应茜贝拉与居伊的婚事,但摄政一职,不会交给他。毕竟雷蒙德与波西蒙德的军队近在眼前,很快便能来到耶路撒冷城下,而茜贝拉确实是爱着居伊的——尽管对于这一点,莱特表现出了担忧情绪。 从皇宫回到自己府邸的萧瑜,立刻将所有的侍从召集了起来。他的下属多是皇家和原属金蔷薇的骑士,其他的侍从都是由莱特送来的,他平时基本在外面,府邸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必要的办公还是会在书房进行。 给哈德良的那封信犹如一道刺般梗在他的心头,让他始终无法释怀,信上的那些字,完全是自己的笔迹——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府邸中的侍从。 回到自己书房后,萧瑜将所有的书信与资料都翻看了一遍,果然少了几封信,还有自己作有标注的纸张。对方做得非常小心,特意将底层的几封信给拿走了,但是他对这些资料的摆放一向有自己的习惯,翻看之下很容易辨别出来是否有所减少。 自己身边有幕后操控之人的卧底。意识到这一点的萧瑜勃然大怒,吩咐侍从长将所有人都带到院中。 侍从长对于自己这位一向宽容的大人忽然提出的强硬要求有些疑惑,但一对上他黑沉的脸色,还是将喉咙里的疑惑咽了下去,很快将府邸内所有的侍从都召集了起来。 萧瑜第一次在这些侍从面前展现出他毫不留情的血腥一面,在处死几个侍从后,终于有一个人哭着站了出来。 “大人,我错了,求您放过我,那个人只是让我从您书房里拿走一些不重要的书信,我不知道这一切有这么严重,求求您放过我啊!”那人是个年轻人的阿拉伯人,此刻的他脸上挂满了泪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哭喊着。他的身边,躺着几句侍从的尸体,萧瑜猛地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双眼几乎裂开,狠狠地问道:“那人是谁?” 侍从被他眼中忽然闪过的红光给吓到了,喃喃说道:“是,是穆斯林区的哈里,他找的我……大人,大人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他像是抓住水中浮木般紧紧地抓着萧瑜的手臂,满脸仓皇地哀求着。 “带人去把哈里找过来。”朝身后的骑士冷声吩咐了一声,萧瑜重新靠近这个年轻侍从,语气轻柔,像是对情人低语般在他耳边说道,“你以为,在你间接害死我……最重要的朋友之后,我还能若无其事地放你离开吗?” 萧瑜双眼通红,眸中时不时闪过一丝狠厉与残酷,他看着眼前被吓得不轻,已经闭上双眼的侍从,右手缓缓扣上他的颈部——他很清楚用什么样的力道能够让一个成年人失去意识,甚至是死去,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手中的力道缓缓收紧,侍从的双脚开始剧烈地踢动着,半晌,他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砰——”侍从的尸体被萧瑜狠狠扔在了地上,将其他所有缩着脖子的侍从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与萧瑜的视线对上。 “府邸中的事情我不怎么管理,这不代表我能够容忍某些人自作主张,甚至是对我的背叛,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一点。” “是……大人……”小心翼翼的回答声陆续响起,院中的所有侍从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位一贯不怎么关心府邸中事项的主人第一次在他们眼前表现出他作为主人的强势,与残酷。 前去搜查的骑士很快便带回了消息,但这个消息却不怎么乐观——阿里已经被杀。 “阿里是穆斯林区有名的混混,但他已经消失好几个星期了。我们在他家地下室发现了他的尸体……在他消失前几天,有人看到他和一个全身罩着黑斗篷的人一起,那人的鞋子,不是平民能够买得起的。” “那个人有什么线索?” 骑士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为难地说道:“我们查不出任何消息,仅有的一个目击到他的行踪的乞丐说,他转入集市街后,就……消失不见了……” “咣——”一张桌子被萧瑜猛地推翻,他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愤怒的扭曲,朝骑士吼道:“别告诉我你们只能查到这些!任何细节,任何可疑的人,都给我查出来!” 骑士被萧瑜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整个人如同快要爆炸了一般,眼中布满血丝,脸色狰狞地盯着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惶恐,骑士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转身重新带着人出去了。 骑士们带着人前去查探那人的消息,而萧瑜则在翌日便被莱特叫去了皇宫。 雷蒙德与波西蒙德的动向已经明了,他们确实是带着军队往圣城这边赶过来,莱特命萧瑜带上圣城内的士兵与骑士前去迎战——若是他们确实有这个意愿的话。 而领命带军前去的萧瑜刚出了圣城没多久,便得到了一个消息——茜贝拉公主的婚礼顺利进行,她的新任丈夫,是欧洲贵族,吕西尼昂的居伊。 第116章 反对 这一场婚礼快速而果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雷蒙德和波西蒙德的军队并没有进入圣城,而是在圣城五十里外便遇上了萧瑜的队伍。 在既成事实下,以军队迫使莱特答应茜贝拉与巴里安的婚事已没必要,这场政变在双方沉默的氛围中尴尬地结束了,而雷蒙德和波西蒙德重新作为温和派贵族的领袖,进入圣城,对婚礼双方表达了祝福。 居伊拿到了小鲍德温的监护权,并在激进派的支持下成为了耶路撒冷摄政。 莱特告诉萧瑜,这一桩婚礼是在阿格妮丝与茜贝拉的共同策划下完成的,激进派贵族需要一个明面上的高位者,而茜贝拉只想与这位法国望族之后的青年结婚,并且摆脱温和派的摆布。 而那之后,事情的发展比萧瑜所想象的还要糟糕,他手下的许多皇家骑士,包括原有的金蔷薇骑士,都在被居伊所接管。这位新上任的驸马迫不及待地需要在王国政务上展现出他的才能。而在王国军队中担任重要角色的圣殿骑士,已经早早地团结在了居伊的身边。 “大人……”接任伊兹职位的副领队伯纳德脸色尴尬地上前,小声地在萧瑜耳边说道,“居伊大人又来了……” 萧瑜抬眼看去,便见到被诸多圣殿骑士簇拥在中间的年轻人,他有着一头蜷曲的长发和饱满的额头,作为茜贝拉公主的新任丈夫,以及耶路撒冷王国的摄政,他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亲爱的卫队统领、御前骑士,萧瑜阁下。”见到萧瑜,居伊用教堂赞美诗一般的音调大声地说道,他的语气带有浓重的法语味,并不难听,只是语调中明显的挑衅,还是让萧瑜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的身后,跟着二十几名穿有链甲的圣殿骑士,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士全都面色冷肃,尽职地做着他们手头的工作——他们的身前,是被压制着的骑士,那些人脸上布满了愤怒,使劲地挣扎着,想要从他们手中挣脱开,但一切都是徒劳,反而被他们死死地压住。 被他们押在身前的几人,正是皇家卫队中几名队长。见到萧瑜出现在这里,几名骑士挣扎地更加厉害了,口中喊道:“大人!” 从那几人脸上瞥过,萧瑜看向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居伊,冷静地说道:“我想,圣殿骑士与皇家骑士在训练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集。” 居伊舔了舔嘴角,慢慢地靠近萧瑜,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他们冒犯了我,而我——”他猛地张开双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戴在食指的金色戒指像是他极高地位的象征一般,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是耶路撒冷王国的摄政。他们冒犯了我,这可不是什么小罪。” 居伊已经不止一次前来皇家卫队找麻烦,萧瑜心下早已明白,这位新任摄政想要的,便是给自己一个巨大的打击。自己作为鲍德温国王的骑士,向他说明这位新任驸马并不是摄政的人选,这件事在有心人的打听之下很容易便能查探明白,更何况茜贝拉亲耳听到了自己的反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家骑士有豁免权。” 居伊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他的目的并不在此,他只是想找一个理由让皇家骑士难堪而已,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皇家骑士彻底瓦解。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端着贵族式的腔调回道:“这只是针对一般的贵族,而我,是摄政,代表着国王的意志不是吗?” 笑了笑,居伊扬起手,轻飘飘地挥了一下,对身后的圣殿骑士说道:“把人带走吧。” 二十多名骑士听令,狠狠地推着那几名皇家骑士往前走去。经过萧瑜身边的时候,被抓的几名队长均焦急地喊了几声“大人”。 “慢着!”萧瑜大喊了一声,语气中的冷意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看着那些押着自己手下的圣殿骑士,黑沉的双眸如同沼泽般将人吸入无边的黑暗中,让人不寒而栗。 “皇家骑士的身份是鲍德温国王的卫队,若是有什么冒犯,那也是由国王所决定,轮不到圣殿骑士来管。如果你们执意要带走我的队长的话,我不介意用强硬的手段。” 话音刚落,原本在远处围观的皇家骑士也慢慢靠拢过来,默默地站到了萧瑜身后,不动声色地握上了腰间的剑柄,只待队长的一声令下。 现场的气氛慢慢凝固住了,越来越多的皇家骑士围拢过来,与圣殿骑士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峙,原有的旧怨已经积累得够多,双方都不服对方,而现在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现在他们所需要的,也只是萧瑜的一声明确的命令而已。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声忽然响了起来,将双方凝滞的氛围给打破了,居伊走了过来,站在萧瑜面前,面带笑容地说道:“皇家卫队果然不简单,确实如他们所说的,团结得很。”顿了顿,居伊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附在萧瑜耳边说道,“希望你能将这种团结维持下去。” 说完,居伊便抬了抬手,向众多圣殿骑士懒懒地说道:“走吧,皇家卫队在萧瑜大人的领导下可是直接由鲍德温陛下所管理的呢,我们可没资格插手。” 一阵金属碰撞声,圣殿骑士们的身影如同潮水般很快涌向了训练场的出口,消失在众人视线内。身后,伯纳德与几名被释放的队长都犹疑地看着萧瑜,口中喃喃:“大人……” 萧瑜望着居伊远去的方向,眸子慢慢变深,口中却平静地回道:“没事,继续训练吧。” 这件事发生之后,圣殿骑士团与皇家卫队之间的气氛变得越加紧张,原本私下里的斗殴也被肆无忌惮地推到了明面上,双方互有胜负,但皇家卫队在规模上本就小于圣殿骑士团,多日下来已经有不少人受伤,而这直接影响到了卫队执行平日的任务。 萧瑜来到皇宫的时候,莱特在医生的治疗之后,全身脱力地躺在床上。 “萧?”敏锐地察觉到萧瑜情绪的不对劲,莱特疑惑地看向他。 萧瑜习惯性地上前,将莱特身后的枕头放好,然后抱着少年,让他完好地靠在床头。莱特疑惑的眼神太过直接,他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试探性地开口:“莱特,最近王国内有什么事情么?” 尽管疑惑于萧瑜的态度,莱特还是抬手指了指房间内桌上的一沓纸张,轻声说道:“那些便是书面的情报,并没有什么大事。萨拉丁的军队还在阿勒颇附近,并没有前来攻打王国的迹象。” 少年的声音从面具后面发出,像是隔着一层障碍物传过来,显得瓮声瓮气。 萧瑜的视线落在少年面具后面露出的双眼上,纤长的睫毛扑打着带有疑惑的双眼,像是一瞬间在他的心脏上挠过,让他全身漫过一阵电流。 “萧?” 猛地回过神,萧瑜甩开心头莫名其妙的情绪,抬手将少年盖在身上的毯子朝上拉了拉,这才坐在他的床边,慢慢地开口:“莱特,我向你说明过……居伊并不是摄政的好人选……至于其他的,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莱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脸复杂:“我已经向卡佩的路易国王,以及金雀花的亨利写信,希望他们能够派一个能够担任耶路撒冷国王位置的人前来……但是,他们并没有回复。亨利的儿子,约翰倒是给我写了一封信,表示他有意愿接任耶路撒冷的国王。” “等等……”萧瑜忽然打断了莱特的话,“你说亨利的儿子约翰?” “是。怎么了?” “他有意愿接任国王之位?” “是,他算是我的堂弟,若是由他接任耶路撒冷的国王,也算是合情合理,只是我担心亨利不会同意他的要求。” 萧瑜提起的心放了下去,这位日后将会签署《大宪章》的“失地王”约翰若是来到耶路撒冷,接任莱特的王位,他不敢想象圣城是否会覆灭得更快。 “那么……王国境内的贵族呢?”将话题岔开,萧瑜试探性地问道。 莱特很快便捕捉到了萧瑜所表达的意思,他皱眉,严肃地看向萧瑜,问道:“你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是吗?” 对于莱特的反应,萧瑜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他在政务上的直觉敏锐得可怕。但即便如此,在居伊和阿格妮丝有意无意的隐瞒之下,他对于王国内事务的影响力正在慢慢减小。 所以萧瑜想通过劝诫他撤下居伊的摄政,换上可靠的贵族来削弱激进派越来越嚣张的形势。 他沉默了半晌,将莱特锐利的眼神看在眼里,这才郑重地说道:“莱特,我知道你对雷蒙德带领军队前来圣城的行为很愤怒,但是——” 没等萧瑜说完,莱特便冷声打断他的话:“雷蒙德与波西蒙德,他们那算是政变,政变!我绝对不可能把王国交给早已经对我的王位有所觊觎的人!” 太过激动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脸上也泛上了愤怒的红晕,萧瑜忙倾过身,抚摸着莱特的背部让他安静下来,口中顺着他说道:“好好好,一切都看你的想法,你别生气……” 没过多久,莱特平静了下来,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萧瑜,语气认真地说道:“雷蒙德的行为已经过界,即便居伊并不适合摄政的位置,我也不会让雷蒙德重新担任这个职位。” “但你得承认,在你还没有正式处理政务的时候,雷蒙德作为摄政一直尽职尽责,在政务上并没有什么错处。” 雷蒙德的能力,自1174年,阿马尔里克去世,莱特接任耶路撒冷国王,到1176年他成年,正式处理政务,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两人都无法对他的能力做出否定。 “萧……”莱特犹豫了许久,带着一丝确认的语气问道,“你觉得雷蒙德适合的原因,是否出于你……对王国命运的了解?” “……是。” 如果拿哈丁战役中,以及他之后的表现来判定的话,萧瑜心里补充道。 第117章 卡拉克 自莱特瘫痪以来,王国境内的气氛便开始变得微妙,温和派与激进派的矛盾似乎处于爆发的边缘,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引子,就能将这一切都点燃。而这个引子便是——鲍德温国王的死亡。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饱受麻风病折磨的少年国王彻底解脱。 两年的时间内,莱特试图将居伊撤去摄政的职位,但激进派在这一点上异常坚持,除了圣殿骑士团,雷纳德也坚定地站在了他的身后表示支持,而这一切的背后,是居伊对雷纳德诸多抢劫行为的放纵。 更糟糕的是,莱特的脸上已经开始腐烂,视力也在不断下降,每天处理政务已经不可能,更不用说将众多贵族召集起来开展会议,因此居伊作为摄政开始全权管理王国内的众多事务。 除了将身体赤裸地展示给医生,莱特对于侍从给自己腐烂得日渐严重的身体上药有着越来越强的抵触,察觉到这一点的萧瑜沉默着接手了这项任务,每天给莱特处理身体上的伤口,给他上药、缠上绷带。 如今的情况是,莱特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连活动手臂都很艰难。一年前,莱特强势地命令皇家骑士将埃莉诺送回家族领地,因此与阿格妮丝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而她现在已经将希望放在了茜贝拉的儿子——鲍德温身上。 与她相对的,温和派贵族的代表巴里安在雷蒙德的示意下迎娶了一直藏在皇宫中,鲜少露面的原皇后——玛利亚·康妮娜。这位依旧保有少女般迷人面貌的皇后在这几年间始终保持低调,全心投在她的女儿伊莎贝拉身上,在王国内局势已经开始变幻莫测的情况下,她很清楚,势必要找到一个足以保全自己的人,否则,一旦鲍德温去世,茜贝拉与居伊成为共同执政,那么伊莎贝拉的处境将会变得尴尬而危险。 拒绝巴里安,在茜贝拉执政后被彻底压制,或者答应这桩婚事,在温和派的支持下以伊莎贝拉做一次拼搏,成功,她会成为伊莎贝拉女王的母亲,失败,她还能退一步成为伊贝林男爵的夫人。事实证明,这个选择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的困扰。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巴里安与康妮娜皇后的婚事。”萧瑜随意地说道,他坐在床沿,倾过身将莱特宽松的衣服解开,露出他缠满绷带的身体。 莱特全身无力地瘫在床上,任对方在自己身上动作着,听到萧瑜的问话,他慢慢地转过头,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站在他眼前的人的样貌。 事实上,在几乎瞎了的状态下,他依旧奇迹般地看清楚了萧瑜的表情,他眉间的褶皱、他紧抿的唇角,他触碰着自己身体的纤长的手指,以及,他在看到自己全身腐烂的伤口时闪过的一丝心疼。 但那并不是眼睛里所看到的,而是他从记忆深处翻找出来的画面,鲜明得如同就在自己眼前,就在此时此刻,他用他的双眼看到了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 医生曾经告诉他,随着病情的加重,他的双眼会瞎,他的四肢将彻底不能动弹,而在逐渐失去视力的过程中,他从没有如同这一刻般迫切地希望将萧瑜的身影彻底印在自己脑海中,让他在彻底眼盲以后,依旧记得他的样貌,他脸部的线条,他的所有表情…… “莱特?”萧瑜的头转了过来,语气中满是疑惑。 眼前是一团模糊的身影,犹如隔着一层纱,影影绰绰,就连萧瑜的脸上也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看不分明。莱特醒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我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贵族之间早就开始站队,居伊他们拥护的是茜贝拉,雷蒙德必然会找出一个足以与她抗衡的人来。”顿了顿,莱特将视线转向窗外,“而在皇宫中处于不利地位的康妮娜也需要脱离我母亲的掌控。就算我不同意,他们也能联系上。” “所以你让伊莎贝拉与汉弗雷结婚——以不能与巴里安有所联系作为条件?”萧瑜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眼毫无焦距的少年。 莱特回答的语气非常平静,已经放空的双眼中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我只会让鲍德温继承耶路撒冷的王位,茜贝拉与他共同执政。” 萧瑜沉默了下去。在他看来,温和派与激进派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一旦莱特去世,双方围绕王位归属的问题必然有所争执,在莱特明显的偏袒之下,激进派势必会重新获得优势,而他们掌权之后所做出的决定,只能将王国拖入无底深渊。 但若是温和派执政,在萨拉丁已经将阿勒颇攻下,并且彻底织好对耶路撒冷包围网的现在,除了像居伊一般迎战,没有任何的出路。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死局。 萧瑜叹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少年的身体上,心中默默说了一句:中世纪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陪你到那一天……之后,耶路撒冷是兴是亡,都与我无关。 他在这里担任骑士的意义,也只在于莱特身上而已。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萧瑜看向少年依旧被面具所遮盖的面容,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莱特的脸了。 他缓缓抬起了手,轻触到莱特的面具,金属的质感触及到指尖,传递出冰冷的温度。他轻轻地用力,将面具掀开一个角落,但下一刻,莱特猛地抬起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毫无焦距的双眼空茫地对着他的方向。 “萧——” 腕间的力道很大,掐得他生疼,莱特紧紧地抿着唇,反射出他面容的瞳孔中完全是毫不退缩的坚持,以及无声的抗拒。 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萧瑜明白了他眼神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半晌,他沉默着才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解开他身上的衣服。 而在这过程中,莱特的双唇反复翕张着,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只剩下刻意制造的安静,与隐隐的尴尬。 待衣服完全解开,莱特的身体呈现在萧瑜面前,他的指尖猛地抽动了一下。这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自己眼前的身体,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腐肉交叠着覆盖在他的皮肤上,长时间的病症让他的双腿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让人不由得担心是否会萎缩或是彻底变为残疾。 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萧瑜腔作镇定地将泡在药膏中的毛巾覆盖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擦拭着已经有些变色的腐烂部位,以便药膏能够全然渗透进他的伤口。 正动作间,莱特略带犹豫的声音忽然响起:“萧,我希望……” “陛下!卡拉克城堡被萨拉丁的军队包围了!”屋外响亮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打断了莱特的话。 原本已经在喉咙的话很快被莱特咽了下去,他猛地动了一下身子,低声向萧瑜说道:“先给我披上衣服。”接着,他转向门外大声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房间的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一名圣殿骑士。他身上的罩袍已经脏污不堪,脸上也遍布灰尘,让他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见到莱特的瞬间,他没有过多在意前方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而是快速地说道:“陛下,卡拉克城堡被围,雷纳德大人派我向您求救。” “怎么回事?”莱特的双眉紧紧地皱起,“居伊呢,他不是带着军队前去堵截萨拉丁的队伍了吗?” 萨拉丁在将阿勒颇完全收复后,便快速着手对加利利地区的入侵,居伊带着一千三百名骑士,一万五千名士兵前去迎战,他那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卡拉克城堡这边却已经被围,这无论如何都让莱特觉得疑惑与不满。 “居伊为何没有将萨拉丁拦在约旦河外?” 被问话的骑士顿了顿,这才犹疑着抬头看了倚坐在床上的少年。 国王已经瘫痪,不久之后也将会眼盲,这个消息对于骑士和贵族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眼前的少年虽然极力保持着他作为国王的威严,但是这种作为弱者的姿态已经不可避免地流露了出来。 但是,当他对上少年视线的一瞬间,那没有焦点的双眼却让他后背蓦地一凉。虽然几近看不见,但这位少年国王双眼中的锐利与审视没有消减半分,如同沙漠中的猎鹰盯着猎物一般,危险而锋利。 不敢再对上对方的视线,骑士立刻垂下头,恭敬地回道:“居伊大人……他带着军队在希弗里亚……并没有对萨拉丁的队伍发动进攻……” “所以他眼睁睁看着萨拉丁带着军队越过约旦河,围攻卡拉克城堡?!”说出这句话的莱特已经彻底被愤怒所占据,“而且是在伊莎贝拉与汉弗雷举行婚礼的时候!” 莱特动了动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是下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瘫痪了,停下了身体的动作,而是转过头向萧瑜吩咐道:“萧,给我穿上衣服,我要召集圣城内的骑士和士兵前往卡拉克。” 萧瑜抬手将他的身体按住,双眼沉沉地说道:“你的身体并不适合骑马。” 全身瘫痪,几乎眼盲的状态下,他如何带领军队迎战萨拉丁的部队? 闻言,莱特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没法骑马,那么让侍从们将我抬上战场!六年前我能够将萨拉丁三万军队打回埃及,现在未必不可能!” 第118章 王者 尽管莱特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但是在王国大部分精锐部队已经被居伊带走的情况下,召集足够多的骑士与士兵前往卡拉克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一天时间内,除了留守在圣城的少数骑士,萧瑜能够找到的,也仅仅是五千多名士兵而已。 雅法城门外,众多士兵排列整齐,面容肃然,等待着即将带领他们前往战场的国王出现。队伍的最前方,身着罩袍与链甲的雷蒙德与巴里安带着手下面向城门,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一片肃杀中,微弱的脚步声从城门内传来,没过多久,一架垂着白色帷幕的轿子被四名侍从抬出来,跟在轿子后面的,是一列整齐的皇家骑士,为首的便是萧瑜。 一路过来,他都忍不住担心地看向轿子,少年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只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他始终担心,少年以这样的状态前去战场,会使得身体状况更加糟糕。 但是少年的决定,他无法改变。而且现在的情况下,若是他不前去救援,卡拉克城堡被萨拉丁攻下来的可能性非常大。处于王国与萨拉森国家交界处的卡拉克是耶路撒冷在西边的门户,若是被萨拉丁占领,那么耶路撒冷的状态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萨拉丁攻下,而欧洲国家在中东的信仰也将彻底崩塌。 队伍很快集结完毕,在雷蒙德的指挥中启程,向着希弗里亚地区前进——在增援卡拉克城堡之前,莱特需要将居伊手下的军队收编过来,否则以区区五千的兵力,对上萨拉丁勇猛的骑兵和弓箭手,十字军将没有任何胜算。 跟在莱特轿子后面的,是耶路撒冷大主教赫拉克利乌斯,以及他身后的众多神职人员。金色的真十字架已经高高竖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位于真十字架下方的神父与修士们,边走边低声吟唱着什么,那是为出征战士祈祷的祝词。 在瞥见赫拉克利乌斯身后那个纤细而妖娆的身影时,萧瑜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妖艳魅惑的少年被一身黑色的修士长袍所包裹着,整齐的排扣扣到领口,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完全符合修士禁欲贫洁的形象,但领口上方那带着浓重魅惑性的面容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圣洁的气息,反而诱惑着别人前去破坏殆尽。 少年在这几年的作为他也有所耳闻,从最低阶的修士成为备受耶路撒冷大主教器重的主教助手,少年只用了五年时间,原本对少年极尽欺凌的神父与修士,有的被教会革除教籍,有的因为犯罪被世俗法庭所处理,无一幸免。 察觉到萧瑜的视线,少年快速地抬起了头,警觉的眼神一闪而过。在看清萧瑜的面容后,他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魅惑性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萧瑜脑中立刻浮现出两个字:妖孽。 礼貌性地回应后,萧瑜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前方的轿子上。 到达希弗里亚的时候,获得消息的居伊已经带人前来迎接了。见到队伍中招摇的白色轿子,居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他便听到了轿子中传来的声音。 “告诉我卡拉克城堡的情况。以及,你最好能够说服我为什么让萨拉丁的军队渡过了约旦河。”垂下的白色帷幕后面,一个身影慢慢坐了起来,一只被白色绷带层层包裹着的手拨开了帷幕,露出后面众人熟悉的金色面具。 “陛下……”居伊倾了倾身以行礼,略带犹豫地回道,“与萨拉丁正面对上,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你带着一万多士兵和骑兵,没有任何动作,而是眼睁睁看着萨拉丁长驱直入,围攻卡拉克城堡是吗?!” 居伊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在见到萨拉丁的军队时犹豫了许久,没有及时拦截住他的队伍,以至于上万的萨拉森士兵顺利地渡过约旦河,将雷纳德的卡拉克城堡给包围起来。 “我想,我们尊敬的摄政大人并没有对上萨拉森的军队过,因此在见到萨拉丁如此规模的军队心里产生了胆怯与畏惧,不是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雷蒙德的声音插了进来。居伊抬眼看向马背上冷凝着面容,嘴角讥讽地翘起的男人,愤怒地回了一句:“是否是我胆怯,还轮不到伯爵大人置评。” “够了!”莱特猛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帷幕内的身影尝试着站起身来,“现在不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告诉我卡拉克城堡外的情况,还有,将你手下所有士兵都召集起来!” 发现莱特动作的萧瑜立刻下马,搀扶着莱特站起身,少年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听到命令的居伊立刻命身边的骑士将众多士兵集合起来,接着将目前的情况全盘托出:“汉弗雷出面与萨拉丁进行了商谈,声称卡拉克城堡内正在举行婚礼,请他停止攻击城堡。” “萨拉丁同意了。”一阵马蹄声,巴德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从马鞍上下来,快速地走到莱特身边,躬身行礼,接着说道,“萨拉丁同意不攻打卡拉克,但是周围的城堡无法躲过这些攻击。” 巴德是作为居伊的助手出来追截萨拉丁的军队的,但整支队伍的指挥权都在居伊的手中,就算他想发动攻击,在统领不允许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此刻他便是从前方带人查探归来,将最新的情况汇报给莱特。 “陛下,军队已经集结完毕。”说完这句话,巴德便退开到一旁,只剩居伊在他身后脸色阴晴不定。 两人对于是否出战一直有着极大的矛盾,巴德多次要求出战,都被居伊以时机并不成熟给回绝了,现在鲍德温国王亲自来到前线,而巴德越过他直接向鲍德温汇报,无疑是将他的脸面狠狠踩在了脚底。 “既然如此,那么出发吧。”说完这句话,莱特转头,对揽着他肩膀的萧瑜低声说道,“扶我上马……” 听清楚耳边并不清晰的声音,萧瑜猛地皱起了眉,严肃地说道:“你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骑马。” 但莱特却异常地坚持,他抬眼看向萧瑜的方向,坚定地说道:“我必须上马。作为耶路撒冷国王,我不可能以坐在轿子中的形象出现在战场上。” 对上少年那毫无焦距的双眼,萧瑜心中蓦地软了下来,沉默了半晌,他终于伸手扶住少年的双臂,协助他一步一步走向旁边的战马。他的动作很慢,萧瑜能够明显感觉到少年的吃力,但他确实在努力站立起来,用自己腿部的力量往前走去。 直到将莱特扶上马,萧瑜才松了口气,仅仅十几步的距离,却如同十几年一样漫长,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莱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而现在,莱特直直地坐在马上,萧瑜早已熟悉他的一举一动,因此轻易便看出了少年紧绷的背部,和死死握紧缰绳的双手。 “你……”依旧有些担心,萧瑜不确定地出声,但是没等他说出什么,莱特便摇了摇头,沉闷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没事,我能坚持。” 明白少年的坚持,萧瑜便没再说什么,而是拍了拍少年胯下的马,嘱咐了一句“我在你后面。”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集结完毕的队伍在平坦的地域内展开,形成一片黑压压如同铁墙般的阵仗,队伍的前方,是举着各种旗帜的骑士与骑兵。宽大的罩袍披在链甲外,昭示着这些骑士的身份,铁质的尖顶头盔或者桶盔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给排列着的众多骑士笼罩上一层凝重与冰冷的氛围。 他们身后,是手持武器和盾牌,严阵以待的士兵。黑色的罩袍与盔甲所组成的森严阵列蔓延到了天边,一望无际,从前方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士兵头盔覆盖之下坚毅的面庞,和带着必死决心的深沉眼神。 莱特满脸肃容,控马走到队列的前方,缓缓抬起手,在万千名士兵注视的目光中,从腰间抽出他的大剑,猛地指向天际。 跟随他动作的,是整齐划一的铿锵声,所有的骑士和士兵都抽出了手中的武器,高高地举过头顶,只等着一声令下。 “前进!”一声高呼,排列整齐的队伍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战马踢动着双腿往前走去,身后的步兵紧紧跟随着。而簇拥在莱特身边的众多神父,也将真十字架高高地举起,指引着后方的士兵前进。 ———— 卡拉克城堡前。 阿迪勒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圣殿骑士,蹲下了身轻声说道:“苏丹出于侠义,不攻打卡拉克,却不代表他会放过你们这些出城挑衅的队伍。” “呸——”骑士抬起沾满沙土的脸,朝旁边的啐了一口,咬牙回道,“就算你们兵力众多又如何,卡拉克城堡城防足以抵御你们的进攻。更何况——鲍德温国王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阿迪勒挑了挑眉,站起身对旁边的士兵说道:“把他带下去吧。” “大人!”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名士兵抬手指向远方,惊讶地说道,“那是真十字架!” 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望去,阿迪勒一眼便见到了在大雾中若隐若现的金色十字架。 像是一堵厚重的城墙一般,庞大的军队慢慢从雾气中走出,向萨拉森军队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带着不容阻挡的气势。黑色和白色交织的罩袍,高举的大剑与长矛,以及黑色的头盔将整个队伍覆盖,从真十字架,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上空,众多的旗帜在上空飘扬,阿迪勒甚至能够听到那些旗帜在风中发出的猎猎声响。 队伍最前方,一个身穿蓝色罩袍,胸前绘有耶路撒冷十字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见到那人的身影,阿迪勒眯了眯眼,口中溢出一声低喃:“鲍德温……” 帐篷内,士兵的禀告声让帐篷中央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眼,看向旁边的青年,青年一瞬间便清楚地知道了他的想法,点点头回道:“苏丹,耶路撒冷的鲍德温四世,麻风王到了。” 第119章 亲吻 随着上万的十字军往卡拉克城堡这边前行过来,雾气渐渐消散开来,露出整支队伍的全貌。浩浩荡荡的队伍带着碾压般的气势,快速地来到卡拉克城堡下方。 另一边,萨拉森队伍也重新集结起来,黑色的鳞甲,反光的武器,同样形成了气势恢宏的场面。那些早已渴望着进行战斗的穆斯林们兴奋地挥动着手中的弯刀和旗帜,只等他们的苏丹大人一声令下,就向他们的宿敌冲去。 混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响彻在整个上空,高高扬起的沙尘也将遮盖了众人的视线,双方的军队面对着行了一段时间后,默契地隔着安全距离停了下来。双方队伍的前方,一支高举旗帜的近卫军随着各自首领驾马冲了出来。 直到萨拉丁与鲍德温相距不到一百英尺,两人身后的骑兵才停了下来,给两位王者留出足够的空间。 萧瑜是骑士队伍中的一员,此刻的他也是离莱特最近的一名骑士,前方仅仅五十英尺的距离,足以让他紧张得目不转睛盯着莱特的身影。对于莱特上马的行为,他始终怀着不小的担忧,而事实也证明了,僵直着身体坐在马背上的莱特并不好受,特别是当马奔跑起来的时候,他全身都在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上,狂风将前方两人的声音吹了过来。 萨拉丁带着高高的帽子,身上是朴素的黑色长袍,完美地表现了他作为逊尼派虔诚信徒的身份。长年的上位者生涯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威严与沉稳,眉间的果决与坚定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抬起手,礼貌性地向眼前的耶路撒冷国王打招呼:“saaaiku。”鲍德温做出同样动作后,他用一种喟叹般的语气说道,“如果阁下信得过我的话,我将会派遣我的医生前去耶路撒冷。” 眼前的耶路撒冷国王,面貌完全隐在面具后面,唯一露出的双眼混沌无神,但是却准确地找到了萨拉丁所在的位置。眼部的周围,覆盖着如同动物甲壳般的褐色伤口,而且还在不断向眼睛处蔓延过去。萨拉丁忽然想起了外界对这位国王的称呼——麻风王。 亲眼见到他的伤势比传闻中要严重得多,萨拉丁忽然感到一阵惋惜,他自然能够看出,这位国王坐在马上的姿势很僵硬,像是一个刚学骑马的新人,但是对方必然不可能是新手,联想到国王已经瘫痪的传言,萨拉丁心下明了。 鲍德温低了低头:“谢谢你的关心,只不过将死之人并没有什么奢望。如今的日子,只是在等死而已。”下一刻,他的话锋便突转,双眼坚定地看向萨拉丁,“我无意与你开战,还请撤兵。” 说到正事,萨拉丁立刻肃容:“雷纳德,这位卡拉克暴君,必须得到惩罚。” 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卡拉克城堡被围的原因,完全是雷纳德几年下来越加肆无忌惮的行为。两年前,雷纳德在双方和平协议还有效的期间对穆斯林商队大肆劫掠,共计二十万第纳尔的货物,当萨拉丁出于对合约的遵守要求他返还这些货物时,雷纳德说出了“让萨拉丁找穆罕默德要去吧!”这句侮辱性的话。 今年五月份,他更是做了一件让所有穆斯林都愤慨不已的事情——他将造船的材料秘密运往王国南端的港口进行拼装,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冲下了红海,直奔穆斯林的圣城:麦加。若不是萨拉丁的兄长、爷们和希贾兹地区的总督图兰沙在得知消息后火速赶往麦加,将雷纳德的军队击退,只怕穆斯林的圣城将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这件事在伊斯兰世界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所有穆斯林都叫嚣着要让这个卡拉克的暴君得到严厉的惩罚。 鲍德温明白萨拉丁的心情,事实上,这种愤慨正是十字军国家所经历过的,但是,卡拉克城堡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萨拉森人的手中。 “雷纳德将会获得应有的惩罚,我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向你保证。” 萨拉丁却摇了摇头:“我需要让我的部下信服。” 这便是明确的拒绝了。鲍德温抬眼看向萨拉丁的身后——尽管只是一片模糊的景象,他还是看到了,将近两万多士兵排列出宽广的正面,迎风猎猎的旗帜众士兵的头顶高扬着。奇迹般的,上万的队伍中没有丝毫的谈话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低鸣声。 所有人都等着他们两人的商谈结果。 但是,他身后两万的队伍同样不是摆设,不管是为了王国的尊严,还是为了众多十字军所拥护的信仰,在真十字架的保佑之下,没有人会退缩。内心坚定了下来,鲍德温重新看向萨拉丁,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你退兵,我让雷纳德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两败俱伤,我不会退让。” 萨拉丁沉默了。他自然知道这位国王身后所带领的军队与自己的兵力势均力敌,若是开战,两败俱伤不可避免。自己刚将北方阿勒颇收复,安抚安纳托利亚的亚美尼亚与塞尔柱,这番孤注一掷只会让自己的领地内混乱起来。 “如何?”鲍德温的声音很稳,像是随口问他一件平常的事情,但是萨拉丁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毫无余地的果断。 半晌,这位埃及苏丹、伊斯兰共主调转了马头,往来处驶去。守在原地的马穆鲁克骑兵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回到了队伍前列。 “莱特……”萧瑜控马上前,仔细地察看着莱特的身体状况,而被关心的对象,只是将视线遥遥落在缓缓开始撤退的萨拉森队伍上。 萧瑜抬手握住莱特的手臂,下一刻便被莱特给反握住,他空茫的双眼对上萧瑜担忧的视线:“萨拉丁退兵了吗?” 这种寻求确认一般的语气让萧瑜心软了一下,他点点头,道:“已经退兵了。” 闻言,莱特立刻抖动着手中的缰绳,说道:“既然如此,那么随我进城吧。” 卡拉克城堡的城墙上方,严阵以待的士兵在见到萨拉森人撤退的时候松懈了下来,所有人都卸去了心头的压力,略有些庆幸地彼此看了一眼。城墙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罩袍的中年人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情绪。他看向城堡下方,远处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军队正缓缓撤退,而另一边同样气势恢宏的军队正往城堡这边行来。最前方疾驰而来的,是一支皇家骑士的队伍,领头的身影他并不陌生,正是刚说服萨拉丁退兵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我想你需要下去。”雷纳德转头,穿着一身洁白礼服的少女正怯怯地看着自己,她的身边,是同样穿着华丽的长袍的少年。 伊莎贝拉公主,和托伦的汉弗雷。 雷纳德脸色沉了下来,径直从两人身前走过,从城墙的阶梯处下去。留在他身后的少女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少年:“陛下会处罚他吗?” 少年看向雷纳德消失的方向,脸色平静地回道:“这正是说服萨拉丁的代价……” 厚重的城门在一阵隆隆的机械声中打开,一队举着三角旗帜和盾牌的骑士队伍迅速地涌了进来,占据城门内各个守卫点。统一的行动后,众骑士纷纷站开,守在中间道路两旁,做出准备迎接来人的姿态。 一阵马蹄声后,城门外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位年轻的国王双手撑住马鞍,从一侧滑了下来。站在一旁的萧瑜见状,眼角猛地一闪,他快步上前,打算扶住莱特,但对方只是抬了抬手,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沙蒂永的雷纳德……”莱特慢慢迈动脚步往前走去。脚下走道的尽头,刚从城墙上下来的雷纳德带着几名手下站在那里。听到鲍德温虚弱却依旧严厉的声音,他缓步上前,走到这位年轻国王的身前。 “跪下!”面具后面的声音依旧有些喘,但是发出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含糊。 雷纳德抬头看了这位年轻国王一眼,接着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 莱特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将剑尖抵在雷纳德的下巴处,冷声说道:“耶路撒冷与萨拉森国家一直签有协议……两国之间和平共处。而你,多次破坏协议,甚至主动进攻萨拉森人的圣城……你将我这个国王放在哪里?” 雷纳德低下头,嘴唇翕动着,仅仅吐出两个字:“陛下……” 但他的话立刻被莱特打断了,他猛地抬手,将手上的手套扯下,露出里面腐烂斑驳的伤口,将手背放到雷纳德的脸前,喘息着说道:“你,沙蒂永的雷纳德……为了表明你对我,对耶路撒冷的忠诚,给我一个吻手礼吧。” 伸出的手全被腐烂的脓疮所覆盖,触目惊心。仅有的几片完好的表皮如同海中的孤岛一般零碎地散落着,并且随时都可能被溃烂的肌肤所吞噬。无名指指根处,一枚印有耶路撒冷十字的戒指牢牢地嵌在他的皮肤上,在太阳的照射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见到这一幕的雷纳德全身僵硬了下来,双眼定定地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这只手。 “我说……给我一个吻手礼……”莱特的声音明显包含怒意。 一瞬间,雷纳德脸色一凝,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抬手握住莱特的手,嘴唇重重地压了下去。这种无所顾忌的态度让莱特心下一顿恼火,他悍然抬手,“啪——”地一声甩手打在雷纳德的脸上,后者被打得侧过了脸,面对这位怒火攻心的国王,他却丝毫不敢顶撞回去。 而做出这一动作的莱特仿佛消耗了所有的体力,粗重地喘息着,面具将他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旁边所有人都听到他恼怒的声音。 “沙蒂永的雷纳德……由于你私自发动对萨拉森人的攻击……陷王国安危于不顾……我以耶路撒冷国王的名义将你逮捕,关押至大卫塔,等待最高法院的判决。” 自莱特将手套摘下的时候,萧瑜便止不住地担心,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来,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萧瑜心头涌上一丝不妙的预感。果然,莱特往后退了一步,身体瞬间软了下来。 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萧瑜立刻上前,将身体瘫软下来的莱特接住,朝身后吼道:“轿子呢?把轿子抬过来!”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22节 第120章 醒悟 居伊在这次指挥中的严重失误差点酿成大祸,若不是鲍德温国王出面说服萨拉丁退兵,卡拉克城堡势必落入萨拉森人手中。对于这一点,就算激进派极力掩饰,还是无法使居伊完全脱罪,因此在回到耶路撒冷之后,鲍德温迅速地剥夺了居伊的领地与摄政权,让他回到阿斯卡隆。 激进派对于这一结果虽然有所微词,但是这一切已成定局,毫无扳回的可能性。所有人都隐约猜测着,鲍德温国王让茜贝拉公主的驸马担任摄政,隐在其后的含义便是将手中的权力慢慢下放给他,很有可能便是为日后茜贝拉公主与居伊共同执政所做的准备。 但是现在,被激进派贵族寄予厚望的骑士自己摧毁了国王对他的信任,被彻底排斥在耶路撒冷政治之外。 对于这一切,反应最激烈的是茜贝拉。 “莱特,你不能那么做!如果居伊去阿斯卡隆,那么他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耶路撒冷了!”紧闭的房门被茜贝拉猛地推开,还没看清楚房间中的情形,她便急切地说道。 随着房门打开,一阵微风吹进来,将天花板上垂下的层层帷幔吹动着,房间中央的床上,莱特已经睡了下去,守在他床边的,正是弯身给他擦洗身体的萧瑜。 茜贝拉尖锐的声音让他眉头皱了皱,将手中的毛巾重新放回脸盆中,拉着一边的被子给已经闭上眼的莱特盖上,他快速地掀开帷幔,朝茜贝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出门说话。 “他刚接受治疗,已经睡着了。”萧瑜走到她身边轻声解释了一句,便越过她往门外走去。 茜贝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望了望床上已经彻底陷入睡眠的弟弟,她明白若不是已经极度疲惫,莱特不会在自己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还毫无反应地躺在床上。咬了咬唇,她眼神沉了下来,跟着萧瑜走出门去。 昏暗的走廊中,侍从早已经撤下,萧瑜站在烛光照射到的区域内等着她。从茜贝拉的角度看去,她能明显看出这位御前骑士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沉重。 自莱特病情加重以来,萧瑜一直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亲自为他擦洗身体,给他上药,完全没有丝毫的避讳。她曾经看到过医生将他招呼到角落里,语重心长地向他建议不要与莱特亲密接触的情景,那时候,这位始终平静的骑士只是掀了掀眼皮,说道:“我不在意。” 在那一瞬间,看着萧瑜毫无波澜的双眼,茜贝拉忽然明白了,萧瑜确实是不在乎。她甚至有一个荒诞的猜测,若是萧瑜患上了麻风病,他反而会为莱特高兴。 她还发现,自卡拉克城堡回来,莱特双眼彻底看不见以后,萧瑜以前那种云淡风轻的状态已经不见,只有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暴躁与无力。 走近了,才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布满血丝,嘴唇也干裂开来,像是彻夜未眠。 “茜贝拉,”萧瑜举起双手,不等茜贝拉说什么,便无奈地说道,“居伊被撤职,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将萨拉丁放过约旦河的原因。你也知道自他上任以后,每次面对萨拉丁的进攻都处理地很糟糕……” “等等!”茜贝拉蹙眉,不满地说道,“我并不觉得他处理地有多糟糕,若是鲁莽地对上萨拉丁的队伍,只会白白丧失王国的军队!” “那么你如何解释哈利姆战役以后,萨拉丁将埃及舰队开进阿卡,他的反应?是不是依旧让莱特出面解决,签订和约?还有他有多少次在公开场合对莱特的求和政策表达不满?”萧瑜疲惫地捏了捏眉间,语锋犀利,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那是——” “不管如何,居伊在摄政的位置上确实没有多少成绩,若是以后他当上耶路撒冷国王,只怕结果会更加糟糕,无论如何,莱特的所有考量都是为了耶路撒冷考量,你需要理解。”交代完这句话,萧瑜便往回走去,口中说道,“你回去吧,这一点上,莱特不会改变,我也不建议他改变。” 听到这句话的茜贝拉却猛地炸开了,她脸色黑沉地转过脸,冷声说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建议是吗?剥夺居伊的领地和骑士,将他从摄政的位置上撤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皮靴后跟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尽管已经知道茜贝拉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居伊,这位年轻公主对于居伊几近疯狂的盲目信任,甚至由此延展出去对任何反对居伊者的敌视还是让萧瑜感到一阵席卷全身的疲累。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无力地解释道:“茜贝拉,我知道你对居伊的感情……” “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茜贝拉忽然爆发了出来,“我不需要你以理解的名义将你所有针对居伊的行为合理化!你根本不懂我对他的感情!你怎么可能懂!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感!”顿了一下,茜贝拉忽然抬手擦过眼角的泪水,冷笑了一声,“不,你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悲的是你根本没有勇气向对方说明,你甚至不敢承认你爱上他了!” 对方所说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萧瑜忍不住皱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茜贝拉抬手指向虚掩着的房门,语气中充满了讽刺:“你敢说你将莱特全意捧在手心,亲自为他擦洗上药,甚至为了他向医生发火,经常将商队的首领招到自己府邸,向他们打探突厥的医生,这一切不是因为你爱上莱特?甚至你现在将我打发走,难道不是为了不让他操心这一切?你们之间的相处早已经超出了君臣的礼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母亲看不出来?你以为母亲急着让莱特与埃莉诺结婚是为了什么?” 说到后来,茜贝拉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带着质问的语气,嘴角翘起的讽刺弧度也越来越大:“在你向莱特承认你对他的感情之前,请你别自大到说出你理解我对居伊的感情!居伊的事情我不会再向你说明了,我会再找莱特理论。” 说完,茜贝拉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大门外走去。死寂的走廊中,清晰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一阵铁质大门开合的声音后,走廊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僵硬地站在楼廊中央的萧瑜看向大门闭合的方向,眼中却没有印出丝毫景象,他仍旧沉浸在茜贝拉刚才所说的内容中,大脑空白,只剩下一句话在脑中循环重复着。 他……爱上莱特了?不,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他是鲍德温四世而已…… 他这样安慰自己,试图将心头微妙的心情给挥开,但是奇异地,初次遇见莱特,沙漠中的逃亡,前来耶路撒冷开导莱特等等场景在他脑海中如同幻灯片一般一帧一帧地闪过,随着这些画面的闪现,莱特的形象慢慢开始变化,从笑容灿烂的少年,渐渐变得高大,最终却定格在莱特躺在床上,脸上戴着金色面具,全身腐烂的画面上。 萧瑜的心脏莫名一揪,那种几乎触及灵魂深处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抬手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来。他眨了眨眼,试图理清他自己现在的感情——只要想到莱特被麻风病折磨着慢慢死去,他的心脏就被绝望与悲伤彻底所侵袭。平日里他都刻意忽略这种溺水一般的情绪,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异常清晰,甚至放大了数倍,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半晌,他保持着呆立在走廊上的动作,直到一声蜡烛的爆破声将他惊醒过来。 萧瑜抿了抿唇,空茫的双眼终于聚焦,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推门回到了莱特房间内。 手刚放上帷幕的时候,床上便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萧?” 莱特撑起上身,无神的双眼看向大门的方向,脸上满是疑惑:“你刚刚出去了?怎么了,有人找我吗?” 萧瑜沉默地看着眼前自己一直陪伴着的国王,他的面具一半落在烛光的照耀下,另一半隐在黑暗中,面具上嘴唇处弯起的弧度在昏暗的烛光下呈现出来的景象,犹如一尊悲悯看着世人的天使像。 而那唯一裸露出来的眼眶处,原本漂亮的双眼已经没有当初的灵动与清亮,而是彻底的混沌。莱特还是不适应双眼看不见的状态,他会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去看前方的情景。 长时间没有得到萧瑜的回复,少年眉头忽然皱起,一只手摸索着将杯子掀起,另一只手则快速地伸进厚实的枕头下,掏出一个物件,紧紧地握在手里,脸色凝重地面向萧瑜的方向。 萧瑜将视线移向他手中的东西,瞳孔瞬间缩了一下——那正是自己送给莱特的匕首。 一时间,心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侵袭,萧瑜忽然咧开嘴,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像哭泣一般,透着苦涩与无奈,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这种全心都投在对方身上,因为对方的情绪而变得小心翼翼,扫除任何可能引起对方不愉快的事物,并且因为对方的病情而焦心到心肺快要衰竭的感情,如果还不算是对对方的喜欢,那么应该算什么? “萧?”莱特带着试探性的声音再次传来,萧瑜含糊地回了一声:“唔。” 听到萧瑜的声音,莱特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匕首重新放到枕头底下,这才问道:“刚才怎么了?我叫你你没有反应。” 萧瑜上前,面色平静地将他扶住,拉过后面的枕头摆好,好让他倚靠,道:“没事,刚刚在想事情。” “刚才你出去了?” “嗯,茜贝拉过来找你,关于居伊的。我让她回去了,只不过她应该还会再来找你。”萧瑜起身,来到书桌旁,那上面对着一沓纸张,都是各地贵族呈上来的报告。他快速地浏览了几张,接着抽出一叠,来到莱特的床前问道:“还是由我念给你听?” 莱特点点头,轻声道:“麻烦你了。” 萧瑜拉开椅子坐下,拿出最上面的那张纸,缓缓地念着上面的内容。莱特则侧过耳朵,认真地听着萧瑜的声音,待他念到某些地方的时候抬手打断他的话,仔细地询问具体的内容。 如同往常般,萧瑜念出这些报告上的内容,莱特指挥着萧瑜写出批复,不知不觉就已经深夜了。 萧瑜拿起最后一张信纸展开在眼前,看清楚上面内容的他顿了顿,眉头紧紧地皱起。 “怎么了?” 萧瑜视线落在信纸上,面无表情地回到:“教会吞并了哈德良的领地。”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信纸上另一个内容:金蔷薇骑士团被迫解散,许多金蔷薇骑士被贵族所收编,而工匠埃里克被圣殿骑士团所接管,具体是自愿还是被迫,并不清楚。 第121章 密会 自哈德良去世,金蔷薇的发展一直是萧瑜所关心的问题,哈德良没有继承人,而威廉尚且不是贵族身份,无法继承他的领地,并且成为金蔷薇名义上的团长。因此,金蔷薇只能等待新任贵族接任哈利勒,继而接收他们这一骑士团,或者被王国境内的骑士组织和其他贵族所收编。 和威廉商量过后,萧瑜极力主张将金蔷薇骑士编入皇家骑士的队伍,但居伊当上摄政之后,用各种借口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他的身后,更有激进派诸多贵族和圣殿骑士团的推动。后来巴德出面,以哈利勒与他的领地并不远的理由暂时接管金蔷薇,算是暗地帮了萧瑜一把。 现在金蔷薇骑士团被迫解散,埃里克也被圣殿骑士团所接管,联想到居伊被莱特所撤职,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一种巧合。 莱特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威廉已经带着几人在等他了。所有人都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疲惫。站在最前方的威廉,像是苍老了好几岁,他的两鬓的发丝都有些泛白。 “到底怎么回事?”萧瑜将身后的披风接下,递给旁边迎上来的侍从,脚不停歇地往大厅内走去,威廉等人跟在他身后,整齐的脚步声敲击在庭院的地板上,发出一阵规律的声响。 “几天前,圣殿骑士团团长带着几千的骑士过来哈利勒,勒令金蔷薇骑士团解散,并且特地将埃里克给提了出来。” “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够解散金蔷薇。”萧瑜皱眉。 威廉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喉咙中像是梗着什么一般,吞吐地说道:“他带着阿格妮丝殿下的命令,还有赫拉克利乌斯主教的手信。” 萧瑜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头,阴沉不定地看着威廉:“你说这是阿格妮丝的命令?” 威廉慢慢点头:“圣殿骑士团带着攻城器械,声称若是不服从的话,他们将会攻打哈利勒。” 萧瑜实在没想到,圣殿骑士团竟然能够瞒住他,进行这么大的阵仗,但事实上,他在耶路撒冷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不管是贵族还是教会,都没有丝毫的动静。 “领地是怎么回事?” 埃德加快步跟上,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萧瑜:“这是他们送过来的信纸,上面声称哈利勒原本便属于教会,只是在哈德良担任男爵的时候由鲍德温国王将其划分给他,但既然哈德良已经去世,那么教会有理由重新收回他们的领地。” 萧瑜快速地翻开信纸,粗略地浏览了一下,信纸最后的落款让他眸子暗了下去——落款是赫拉克利乌斯大主教,但是代他发出这封信的是艾利。 想到那个面貌妖异的年轻人,萧瑜脑中猛地闪过一丝微妙感。但接着,他便挥开了心头的思绪,重新问威廉:“现在骑士团还剩多少骑士?” “大部分骑士都被圣殿骑士团收编了,有些成员因为不想加入他们,所以留了下来,总共只剩下五十多人。” “他们在哪儿?” “我担心他们进来后碰上圣殿骑士团,所以让他们驻扎在了城外。” 萧瑜点点头,将手中的书信收了起来,对威廉吩咐道:“这样也好,这件事我会继续与陛下讨论,争取将你们编入皇家骑士卫队……” 听到萧瑜的话,威廉却没有丝毫轻松的表情,他依旧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犹豫,萧瑜问。 “不,没事。”摇摇头,威廉这才点头回复,“既然这样的话,我先去城外通知大家,让大家先等着。” 说完,威廉便转身往大门外走去,埃德加也跟在他后面,只有一直沉默着的路德维希,停在了萧瑜跟前,神情复杂地问道:“你……其实没有把握做到吧……皇家骑士的所有外出任务都被圣殿骑士团所取代,雷蒙德大人被遣回自己的领地,教会大肆征收萨拉丁十一税,但是圣城方面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前两天我还听到这里的百姓都在谈论着,陛下快——” “够了!”萧瑜猛地打断了路德维希的话,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尽量克制着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说道:“听着,路德维希,这件事情我会办妥,不管怎么样,金蔷薇是哈德良一手创建起来的,我不可能让他的心血彻底毁在我的手上。所以,你先跟着威廉等我的消息好吗?” 越到后面,萧瑜的语速越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动作带着些神经质的颤抖,像是压抑到极点,临近爆发的状态。路德维希看出来了,为此,他的眸色深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抿了抿唇,哑着声音说道:“好……”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大门。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萧瑜像是抽光了力气一般塌下了肩膀,旁边的侍从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大人?” “没事。”萧瑜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往书房走去,但推开门的瞬间,闯进视线的人影让他猛地顿住了。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书房中的人,他转过身,面带笑意地看着停在门口的萧瑜,眸中是浓稠地如同化不开的墨水一般的暗色。 “唔,骑士大人,日安。”那人的嘴角弧度慢慢扩大,最终停留在一个带着无限魅意与诱惑的角度,言笑晏晏地唤了一声。 “怎么回事?”萧瑜的脸色算不上好,这句话是对旁边的侍从说的。 侍从听到这话,额角的汗立刻流了下来,他可是清楚自从信件泄密那件事情后,这位大人有多痛恨下人随意进出他的书房。眼前这位主教助理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的书房,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呵呵——”那人笑了起来,绕过书桌走向萧瑜,脸上的表情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地柔和,双眼泛着晶莹的色彩,双眼投射出如同情侣间的视线接触的柔情,“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若是你要责怪的话,就责怪我吧。” 原本紧张地不住擦汗的侍从听到这话,立刻面带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紧接着,在他一声“你出去吧,我和你的主人有话说”后,立刻向面无表情的萧瑜躬了躬身,退了出去,还顺手将门关上了。 “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艾利?”完全是公式化的询问。 下一刻,眼前便伸来一双手,抱住了萧瑜的颈部,温热的气息靠近,几乎贴在了他的唇上,少年整个人紧紧贴上了萧瑜的身体,甚至动了动某个相触的部位。少年脸上始终挂着魅惑的笑容,诱惑着人去攫取他鼻梁下方那片殷红的嘴唇。 “如果说我因为想你了才过来,你信不信,嗯?”少年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唇,用性感的嗓音说道。紧接着,他伸出舌头,抬起食指,暗示性地自己的舌尖,斜眼看向萧瑜。 但下一刻,他便被萧瑜紧紧攥着手腕给甩了出去,差点撞上后方的大门。 “我没有精力陪你玩这种游戏。”萧瑜皱眉,抬手抹了抹下唇。 终于稳住身体的艾利无谓地耸了耸肩,挑眉道:“好吧,说正事。”他再次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俏皮,“你现在应该在忙金蔷薇骑士团和已故哈德良男爵领地的事情吧?” 少年的眸中满是笃定。 萧瑜兀自越过少年,往自己书桌旁走去,毫无波澜地问道:“那又如何?” 见萧瑜对自己始终冷淡不已,少年有些挫败,他跟在萧瑜后面,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哈德良的领地是由教会所接管的,即便如此你还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萧瑜的身体顿住了,他刚得知消息,少年便上门来,言语之中甚至有着一些暗示,这一巧合让他下意识地皱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事实上,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的话,哈德良的领地,完全不是问题。”随着这话说出口,艾利的手慢慢爬上了萧瑜的肩膀,温热的躯体再次靠近了,而另一只手,则慢慢朝萧瑜的腹下游走过去。 “不过现在先不急,我们先——呃——”少年的话说不下去了,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鸭子一般蓦地消音。少年双目暴突,挣扎着抓住收拢在他脖子处的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萧瑜慢慢收拢手中的力道,靠近少年的脸侧,轻声说道:“我说过……我没有精力陪你玩什么游戏,所以有什么条件赶紧说,我不保证能够时刻保持冷静。”说完,他将少年狠狠地一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弯着身子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半晌,少年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直起身体,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用干哑的嗓音说道:“帮我坐上耶路撒冷大主教的位置,我会帮你夺回哈利勒的领地。” 少年褪去了刻意的妖媚,恢复了脸色阴沉的状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是彻骨的冷意,萧瑜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疯狂。 “为什么找我,你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萧瑜问。 少年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斜眼看了萧瑜一眼:“自从拉丁国家建立以来,罗马那边多次想插手耶路撒冷主教的任命,但是都失败了。这件事情,国王的意见,比其他贵族,甚至主教的意见都要重要得多,你不会不明白。” 确实,耶路撒冷的几任大主教都是在世俗掌权者的意愿之下被任命的。 萧瑜挑眉:“那么,你为什么认为与我合作能顺利继位?” 艾利笑了:“鲍德温国王对教会的印象一直很糟糕,那些老顽固可悲地遵守着罗马方面的训诫,在南方为所欲为,若不是因为他还需要教会的支持,恐怕早就将教会那帮人给拿下了吧?而我,和那些老东西不同,我会以王国的世俗利益为考量,至少不会危害王权。拥立一位和皇室一条心的主教,比任命那些始终向着罗马的老顽固相比,如何?” “但是,赫拉克利乌斯还算年轻力壮,并且没有传出任何糟糕的传闻,你如何在这个时间坐上大主教的位子?” 听到这话的艾利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他挥挥手,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说道:“上帝啊,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谁不知道这位大主教是靠跟阿格妮丝的关系成为耶路撒冷大主教的?他是阿格妮丝的情夫,而他自己又养了一个富有的女商人作为情妇?这件事情简直是圣城的笑谈好么?” “所以你打算以这个作为攻击点?”萧瑜皱眉,若是仅仅以这些污点作为攻击赫拉克利乌斯的武器,未免太过无力,而眼前的这个少年,根本没有合作的价值。 出乎他意料,少年冷哼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说着,他挑眉看向萧瑜,“你要赌一赌么?” 一个月后,萧瑜终于明白过来少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耶路撒冷大主教猝死在自己的房间内,教会对外公布死因为心脏麻痹。而萧瑜私下找医生打探的结果,却是纵欲过度,死在情妇的肚子上。此外,医生还发现了他长期服用兴奋剂,每天很小的剂量堆积,正好在他极度兴奋的时候诱发毒性。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艾利将赫拉克利乌斯白花花的肥胖裸体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的时候,他嘴边溢出的一句话,正是“呵,萧瑜……你等着吧……” 第122章 表白 主教的去世,并没有激起圣城内民众的过多反应,而新任大主教的选举也在半封闭的情况下顺利进行,许多人都以为下任的耶路撒冷大主教会是德高望重的威廉主教,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选者是赫拉克利乌斯的主教助理,一个年轻人,一个长相极度妖媚的年轻人。 许多中下阶层的神职人员公开表达了他们的不满,耶路撒冷从来没有一个五十岁以下的大主教,更何况这个几乎只能称得上是少年的人。但奇异的是,众多大主教都默认了这个年轻人的当选,仅有的细微反对声也被国王所传达的意见中所镇压了。而贫民区,却涌现出一股支持这位新主教的势力,不断传播着这个少年多年来的善行,众多的贫民开始面向西方祈祷,感谢这位年轻的新主教。 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的味道,所有的圣城百姓都隐约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但在皇宫中的萧瑜却丝毫没有被这些事情所影响,他始终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莱特的床前。这位年轻国王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糟糕了,双臂也无法抬起,眼睛再也睁不开,只能通过口中不甚清晰的声音表达他的意愿。甚至每次与萧瑜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无声地晕死过去,没有半点反应。 萧瑜早已忘记莱特会在哪个具体的时间死亡,只有一个数字,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二十四。莱特会在二十四岁死去,自从这一年开始,这个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每次想到这句话,他的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他才明白自己对莱特的感情,甚至没有让他知晓,就要面临他的死亡。这种撕心裂肺,痛到骨髓的感觉,他早已经遗忘了,或者说,被他刻意地埋在了记忆深处,但现在,现实将它翻了出来,彻底剖在他的面前,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与记忆。 外面发生的一切他都不想在意,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个房间内,陪着莱特,陪着他直到他闭眼的时刻,让他清楚自己始终在他身边。 萧瑜颤抖着双手握住莱特的放在身侧的手,缓缓低下了头,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口中无意识地默念着祈祷词——他从来不信任何宗教,但是此时此刻,他绝望而迫切地希望有一个上帝,能够听到自己的祈祷,能够让莱特的病情好转过来。 手中的手指动了动,那是很微小的动作,萧瑜却敏锐地察觉了,他急忙抬起头,看向莱特的面部——他依旧戴着金色的面具。 从面具后方传来的粗重呼吸表明莱特已经醒过来了,他缓慢地侧过头,朝向萧瑜的方向,用虚弱的声音问道:“萧?” 萧瑜的手蓦地收紧了,他哑着声音回道:“嗯,是我。” 莱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似乎说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萧……你知道么,我很感激……感激上帝将你送到我的身边……” 萧瑜胸口堵得生疼,种种情绪将他淹没,几乎将他溺毙。他闭上眼睛,摇摇头说道:“你别说了,我会找医生把你的病治好的……”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困兽的挣扎。 莱特忽然笑了出来,他抬了抬手,但无力的手臂只能让他抬起一点点的距离。意识到莱特意图的萧瑜立刻握住他的手掌。 “萧……我想……摸摸你的脸……”莱特努力地睁开眼,看向萧瑜,但视野中始终是一片黑暗,“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你的样子了,我怕什么时候就忘了……到时候在天堂,我要是不记得你的脸怎么办,到时候怎么找你?” 萧瑜忙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哑着声音说道:“不,你不用记着我的模样,我会记得你的,永远记得,你只要等着我,等我去接你就可以了。” 消瘦的手指挪到了萧瑜的额头,眉弓,眼眶,一路向下,细腻地感受着脸部的轮廓,直到萧瑜的嘴唇。 “萧,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你是我的以利沙……”莱特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的味道,“若是没有你,我不会撑过这十几年,也不会当上耶路撒冷的国王……或者,在得知自己患病的时候,就会选择自我了结……” 萧瑜将莱特的手放在自己脸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说道:“不,我还是没能将你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脸上被轻柔地抚摸着,莱特的声音虚弱却温柔:“不……这已经足够了……有你在我身边,任何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萧瑜忽然感受到一股悸动,一股催促着他表明自己情感的冲动,眼前的莱特,四肢瘫软在床上,脸上也覆盖着金色的面具,唯一裸露出来的眼睛全是混沌,周围的肌肤也已经被腐肉所覆盖,但这一切始终没有影响他对莱特的疼惜,与潜藏在内心深处,不便言明的情感。 此刻,他却不想顾忌任何的因素,只想在莱特去世之前,向他诉说自己的感觉。 他抬起左手,将自己戴在无名指指根的戒指印在莱特的手心,直直地看着莱特,轻声说道:“莱特……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我想向你说明这一切……还记得这个吗?” 感觉到手心异样的触感,莱特艰难地摸索上去,半晌,才明白过来:“那是我送给你的戒指?” 萧瑜点头,将他的手重新握起,放在嘴边吻了吻。而察觉到他这一动作的莱特呼吸忽然停了片刻,紧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气息猛然急促了起来。 “或许你会觉得为难……”萧瑜犹豫地顿了顿,但接着,他继续用他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确切感觉……还记得金蔷薇给我取的外号么?” “记得,‘小安提’……哈德良的情人……”莱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萧瑜准确地捕捉到了,想起哈德良,他的眸子不可避免地一暗,但下一刻,他便从那种情绪中挣脱了出来,笑了笑说:“哈德良皇帝与你相同的地方,在于——你们都是国王。我以前把骑士团成员们的闲言碎语当作他们的调笑,始终没有对哈德良动过心……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但是现在……我愿意成为你,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安提诺乌斯,你愿意接受么?” 房间内突然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静中,唯有烛台上燃烧着的蜡烛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强硬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两人彼此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萧瑜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向一个男人表白,甚至是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男人,曾经以为自己身上不会出现的、如同毛头小伙子一般向喜欢的人告白的紧张感,此时此刻像是一张无形的大手一般将他牢牢抓住,容不得自己逃脱。 莱特依旧躺在床上,毫无反应,就连放在他手心的手也没有动弹,一切就像是一部默片,因为器械故障卡顿在一个画面上,让人无法猜测故事的后续发展。 半晌,莱特的手指动了动,费力地摸索着握住萧瑜的手,接着,像是垂危的虚弱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清晰的喘息声:“萧……我很开心……我很开心能够在死前得到你的表白……我很开心,你和我有着同样的感情……” 萧瑜呼吸顿了顿,在听清楚耳中听到的声音时,他的瞳孔慢慢缩了起来,下一刻,眼角酸涩无比,胸口一直堵着的情绪如同山洪般猛地爆发出来,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莱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你有那种感觉的……或许是你因为我被阿迪勒的士兵追杀的时候……或许是你用‘麻风王’的事迹安慰我的时候……或许更早……但我一直告诫自己,将死之人不能有太多的奢望……否则上帝将会收回你所有的幸福……而我的幸福……就是你……你是我的以利沙……” “我知道你对男人没有兴趣……我也明白哈德良对你的感情……十几年下来,哈德良依旧没有让你对他动心……我曾经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比得过他……但是,我总是不甘心……或许你只是没有碰上对的人呢……或许,或许你会对我有感觉……” “而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着这份感情……完全不敢让你知道……因为我怕,我怕我向你说明了以后……你会逃开……你会将我们之间的情谊彻底摒弃……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你呢……我看不见啊……萧,我看不见……” 握着莱特的双手慢慢收紧,萧瑜慢慢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手上,压抑着胸腔内所有纷乱的情绪。 莱特的手动了动,然后,一股细小的热流慢慢沿着他的手背渗进绷带中。尽管没有痛觉,莱特还是能够感觉到手背潮湿的触感。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向萧瑜的方向,渐渐地,眼前慢慢显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佝偻着身体坐在自己床前,原本黑亮的头发已经爬上了许多银丝,眉间是长期郁结而形成的褶痕。此刻的他,紧紧闭着双眼,以一副虔诚信徒般的姿态,将自己的手放在额前。一滴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掉落,悄无声息…… 莱特眼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后方逐渐射出刺眼的光芒,被这层光芒包裹在其中的人,如同天使降临一般,散发着神圣的光辉。他的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萧……记得我十六岁的模样……” 昏黄的阳光从绚丽的彩绘玻璃中射入,打在房间的地板上,形成一片彩色的光晕,又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拉长,直到逐渐消失。时间在这个房间内似乎变慢了,让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房间内一片静谧,没有丝毫气息。 萧瑜面色呆滞地握着莱特的手,感受着它慢慢消失的温度,脑中一片混乱。 他没有听到侍从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也没有听到他的尖叫声,以及众多侍从奔跑着进出的嘈杂声音,就连阿格妮丝在他眼前的咆哮,他都听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应该一直握着莱特的手,他只记得他所说的,要找到莱特…… 然后呢……找到他……然后呢? 一声熟悉的叹息声出现在他脑海中:“然后……回家……” 第123章 身份 空旷的圆形房间中,沿着高耸的墙壁列着一排燃烧的蜡烛,昏暗的烛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房间中没有任何物品,只有正中央高高突出的石台。此刻,石台上躺着一个人的身体,一身华丽的深蓝色长袍裹在他的身体上,那是国王参加庆典时候的礼服。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摆出虔诚祈祷的姿势,脸上,则一如既往地戴着金色的面具。 但是,他已经没有呼吸。 萧瑜眼睛早已干涩,他静立在莱特的遗体旁,定定地看着眼前平静安详的莱特。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荡出一声声清脆的回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蓦然消失,来人停在了他的身后。 “自从医生说莱特患上麻风病,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反而觉得措手不及……” 老人颤颤巍巍地越过萧瑜,走向石台边,抬手抚在他的头上。在那只手的抚摸下,柔软的发丝俏皮地钻进他的指缝,一如多年前,他抚摸着九岁的孩子时体会到的触感。 老人的双眼早已浑浊,后背也已经变得佝偻,几年下来,这位长者老迈的变化越来越明显,谁也说不清,是王国事务,还是终日的操心所造成的。 “威廉主教……”萧瑜的声音很沙哑,双眼没有从莱特的身上挪开,“您能跟我说说,莱特小时候是怎样的么?” 听到这话的威廉主教笑了起来,露出怀念般的笑容,轻声说道:“莱特小时候,很调皮……”他转过头看着萧瑜,“呵,很难想象吧?事实上你见到他的时候,是他变得成熟之后。四五岁的他,可让我头疼得很……” 接着,威廉主教停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钥匙,颤抖着递给萧瑜。 “这是我在皇宫中书房的钥匙,我把它交给你了。那里面有我的笔记,从莱特出生,一直到现在,就放在左边书架的第四层中……我想你会喜欢的。” 察觉到威廉主教语气中的深意,萧瑜猛地抬头,疑惑地接过递到眼前的钥匙,问道:“你要离开圣城?” 老人布满褶皱的脸松动了一下,接着,他继续从怀中掏出一个钥匙——那是一个长约一英尺的铁质钥匙,上面锈迹斑斑,带着浓重的历史厚重感。 老人像是抚摸情人般摩挲着手中的钥匙,轻声说道:“这是锡安门的钥匙” 脑中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萧瑜很诧异:“您要去欧洲?”1 老人点点头:“是啊,我要去欧洲。我要从欧洲找到一个足以继承耶路撒冷国王的人,前来这里保卫圣城……毕竟……圣城绝对不能沦陷。” 萧瑜沉默了下来。莱特的去世意味着王国将重新面临新一轮的腥风血雨。对于伊斯兰共主萨拉丁来说,叛军对耶路撒冷的包围已经形成,收复圣城势在必得,而唯一值得忌惮的,便是这位年轻的麻风王。 现在,麻风王已死,他所立下的储君是他的侄子、茜贝拉之子,年仅八岁的鲍德温五世,他的母亲将与他共同执政。但这一切,对于萨拉丁来说,并不足为惧。莱特的死就像是一个引线,所有埋在这后面的隐患与纷争都将彻底爆发。 踌躇了片刻,萧瑜不确定地问道:“您并不看好小鲍德温是吗?那么居伊呢?” 萧瑜已经决定,在参加完莱特的葬礼之后,他将带着仅剩的金蔷薇骑士离开这里,毕竟,这之后的历史他已经清楚了——小鲍德温将很快去世,茜贝拉巧妙地通过计谋让居伊顺理成章地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而那之后,便是致命的哈丁战役。 他是因为知道后续历史才决定离开,但威廉主教完全是做出自己的判断。 老人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听到居伊的名字,他苦笑着说道:“居伊太年轻……不,事实上莱特比居伊要年轻多了。他在政事上的处理方式太过冲动,或许是受到圣殿骑士团的影响……而现在,萨拉丁所需要的,就是他的不冷静。至于小鲍德温……茜贝拉是个好母亲……但是仅限于此。” 说完,老人顺手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拄着来到萧瑜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从得知赫拉克利乌斯猝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过来,圣城将没有安宁了……孩子,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老人的脚步慢慢远去,终于在一阵阵的回音中彻底消失了。 萧瑜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台上放摆放着的身体,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件东西——正是自己的匕首。他抚摸着刀柄上已经被磨平的花纹,低声对莱特说道,放佛他依旧躺在床上,平静地听自己说话。 “莱特,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告别……我留在圣城的意义便在于你,而现在,你已经不在了,那么我就没有理由留下来了……我知道你挂心着耶路撒冷的未来,你不会让圣城落在萨拉丁的手中……但是,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也无意去改变,……更何况,我不想看到你的十字架……” 萧瑜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匕首别在莱特的腰间,轻声道:“现在,就让它陪着你吧……” 做完这一切后,萧瑜转过身,往大门走去。但没走几步,他便停住了,全身挺直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缓缓转过身,视线牢牢锁定在莱特的头部。 他犹豫地迈动双脚走向靠近莱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终于,像是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他慢慢抬起手,覆上莱特的金色面具。 精致的面具从莱特的脸上移开,被覆盖在下面的面貌也彻底地露了出来。看清楚莱特那张脸的时刻,萧瑜瞳孔蓦地缩了一下,下一刻,他猛然抬起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双眼的视线却没有挪动半分。 那已经称不上是一张脸了。发黑的皮肤,错位的五官,腐烂开来的嘴唇,所有的种种都像是一个孩子在一块画布上的随手涂鸦,完全辨认不出这张脸的主人原来的模样,记忆中少年的灿烂笑容,在这张脸上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萧瑜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脑海中交错着闪过莱特依旧是少年时期的模样,以及现在看到的震撼画面,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只剩下胸口翻涌而出的酸涩。 时间似乎在这个房间里静止,连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凝固在整块空间内,直到圣墓大教堂的钟声将他惊醒。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萧瑜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缓缓弯下腰,将双唇印在莱特的额头上。接着,他重新直起身体,颤抖着双手将面具重新往莱特的脸部移去,直到将他的脸完全覆盖,石台上的人重新恢复“麻风王”的形象。 “再见了……莱特……”嘴边一声轻叹溢出,萧瑜转过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往门外走去。 昏暗的走廊像是一只潜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猎物落网,每一声荡起回音的脚步声,都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一股心悸感。 “吱呀——”一扇大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正是走廊旁边的一间屋子。 细小的门缝中,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偶慢慢滑动了出来,接着,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了出来,将人偶捡了起来。 视线随着人偶上移,萧瑜蓦地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萧——你也是来看我舅舅的吗?”见到熟悉的人,男孩似乎松了口气,接着,他伸手推开了大门,疑惑地向萧瑜问道,“母亲说舅舅去了天堂,就跟父亲一样。去了天堂就是那样一动不动的吗?” 男孩有着一头漂亮蜷曲的金色头发和一张继承了他母亲的脸,白色的丝绸长衫套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精致的玩偶。 萧瑜心下一软,莫名想到了这个孩子以后的下场。他蹲下身,抬手抚上男孩蓬松的头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回道:“是,舅舅去了天堂,和你的父亲一样。那是最美好的地方,没有忧愁,没有痛苦……而且,他们都会在天堂看着你,祝福着你。” 男孩眨了眨眼,用软糯的声音问道:“那我害怕的时候他们会陪着我吗?” 萧瑜笑了起来:“当然,当你害怕的时候,你默念你自己的名字,舅舅就会知道你的害怕,他会一直保护着你。” “鲍德温……”尽管依旧懵懂,男孩还是犹豫而小心翼翼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嗯,鲍德温。” 男孩放心了下来,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但下一刻,他忽然停了下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萧,侍从们说我要成为国王了,说我很可怜……” 萧瑜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问道:“他们当着你的面说?” 被萧瑜阴沉的脸色吓到了,男孩睁大了双眼用力摇了摇头,急切地回道:“不不,他们不知道我听到了。” 尽管如此,这个回答还是没有让萧瑜的脸色好起来,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轻声问道:“孩子,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 “是,离开这里,离开耶路撒冷。” 没等男孩说出什么,萧瑜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绑架王储可不是什么小罪,小鲍德温不会跟你离开的,现在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为自己收尸。我说的是不是,维德尔?” 听到那个早已抛弃的名字,萧瑜瞳孔猛地一缩。他站起身,转过头,直直地对上阿格妮丝嘲讽的笑容。 “来人,把这个阿萨辛给我抓起来!” 走廊上忽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没过几秒,一支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队伍将萧瑜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124章 人证 阴森的房间中,阳关透不进半分,只有几排燃烧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将这块地方给照亮。一片死寂中,水滴滴到地面的声音异常清晰,不一会儿,地上就形成了一片不深的水洼。 “哗——”一盆水泼在萧瑜的脸上,将他从昏迷状态惊醒。 萧瑜勉力睁开双眼,视线中是一片红色,那是睫毛被粘稠的血液沾染到的原因。额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那里被看守用鞭子抽打了一段时间,已经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装什么昏迷,嗯?”头发忽然被人大力扯起,发根处传来的痛觉让他不自觉地抬起头,直直撞上对方得意的面孔。 萧瑜此刻双手大张着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失去意识的时候双手被绳子紧紧勒住,让他两只手都严重充血,因此他努力站稳身体,减轻双手的压力。而完全站起的萧瑜比男人高了不少,因此在男人靠近他的时候,对方不得不抬起头——在气势上是弱者的姿态。 而这一事实很快就将男人给惹恼了。 “据说你是阿萨辛啊。”面前的男人装模作样地用鞭子柄部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嘲讽地笑道,“不是说阿萨辛例无需发的吗?怎么,你对上我就成了懦夫?”说着,男人猛地放开萧瑜的脸,后退几步,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数英尺的鞭子在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锋利声音,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扭曲的皮鞭被狠狠甩直,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凶猛地向萧瑜袭去。 “啪——” “唔——”萧瑜身子猛地一颤,胸前被鞭子抽打到的地方在一瞬间的麻木后逐渐蔓延上火辣辣的感觉。不用看,萧瑜也知道那里的皮肉已经裂开了。 萧瑜低下头,舔了舔嘴角。这种痛觉他已经多年没有再经历过了,唯一的印象,还是在仍旧是维德尔这个身份时候的事情。 鞭子在空气中甩动的破空声继续逼近,在萧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次落在了他的皮肤上,男人轻蔑地看着他被皮鞭抽打地不得不无力地侧过身子,以期躲避这些袭击。接下来,他满意地收回已经血迹斑斑的皮鞭,慢条斯理地说道:“阿格妮丝殿下需要你坦白,你来到圣城是什么居心,担任鲍德温陛下的骑士,又是什么居心,以及——” 顿了顿,他慢慢靠近萧瑜,恶劣地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带着诱惑性的语气继续:“鲍德温国王的死亡,是否就是你的所作所为。” 萧瑜猛然睁大了双眼,视线如同带刺的匕首般狠狠刺向男人,双臂的肌肉也紧绷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这些束缚,将男人狠狠压在地上。 男人明显被他突然的变化给惊到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但紧接着,他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动作,完全是被对方震慑住的姿态,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死死握住皮鞭,毫无预兆地朝萧瑜狠狠抽了过去。 空气中接连响起皮鞭抽打在光裸皮肤上发出的声音,毫不停歇。 终于,男人气息变得凌乱,这一番连续的抽打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而他的脸色,在见到萧瑜胸膛、手臂和腿部一道道外翻的狰狞伤口后,终于恢复了过来。 “你对那句话有反应,看来鲍德温国王的去世没那么简单,而是你——一个卑贱的阿萨辛的阴谋。”男人脸上满是自得,唇角也缓缓勾起。 忽然,房间的铁门外传来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紧接着,铁门被打开,两名头戴头盔,腰间佩有大剑的圣殿骑士走了进来,见到室内一片狼藉的情况时,两人脸上变化了一瞬,但很快消失不见。 “大人。”男人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阿格妮丝殿下要将他带到皇宫,进行审判。”一名骑士上前,对男人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萧瑜,口中说道,“给他松绑吧。” 男人听到“松绑”二字时,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接着,他还是回了一声“是”,转过身,将萧瑜从木架上放下来,用锁链锁上萧瑜的手脚,这才对骑士说道:“大人,请转告阿格妮丝殿下,这个阿萨辛确实和鲍德温陛下的去世有关。” 骑士严肃着脸点点头,示意另一名骑士上前,架着萧瑜走向门外。 从刚才起,萧瑜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只是脑海却在这种状况之下异常清晰,他苦中作乐地想到:看来,多年没有吃苦,现在已经承受不了多少刑罚了…… “萧……”脸上忽然被拍打着,萧瑜用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神。对方正将自己放置在走廊的一侧,半跪在自己的眼前,见莱特醒过来了,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快速地说了一声“你忍忍”,然后将瓶中的药膏涂到他的伤处。 伤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萧瑜生理性地抽搐了几下。看着眼前这张低垂的脸,他从印象中翻找出一个人的名字。 “法……罗斯?”正是原来金蔷薇骑士团的成员。 骑士抬起头,快速地说道:“是,确实是我,罗伊正在外面给我们守着,我尽快给你上好药,你赶紧离开圣城,阿格妮丝殿下把你叫过去,是为了给你定罪的,圣殿骑士团已经把威廉、埃德加他们给抓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认罪……”骑士的双眼暗了下来,“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什么?!”萧瑜猛地抓住法罗斯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法罗斯忍不住皱起了眉,“你说威廉和埃德加他们被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法罗斯将药瓶中最后一点药膏倒出,敷在萧瑜的伤口处,口中不停地说道:“就在你被抓后不久。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兄弟……”他猛地抬起头,急迫地说道,“所以你不能被定罪!我们几个,在圣殿骑士团里还能够做些事情,我们会帮助弟兄们出来,你的任务,就是赶紧离开,我们给你在后门那里准备了马和乔装的衣服,你只要赶紧出城就是了。” 法罗斯说了那么多,萧瑜却没有理会,他始终沉浸在“威廉与埃德加已经被抓,金蔷薇也被圣殿骑士团所控制”的事实中。半晌,他双手撑地,艰难地站立起来,在法罗斯将他扶住后,他急切地说道:“不,阿格妮丝的目标就是我,如果我认罪的话,对金蔷薇骑士的折磨就没有必要,现在,先将我带去皇宫!” “萧——”法罗斯还想再劝,萧瑜却截断了他的话,“现在就带我去!你们已经是圣殿骑士,别再牵扯进来,我会托人解决!” 见萧瑜的态度异常坚决,法罗斯无法,只得将他扶着,往走廊外走去。 出了走廊以后,一整支的圣殿骑士等在外面,还有部分的皇家骑士,在见到萧瑜的时候,许多皇家骑士脸上都显现出了不自然的神色,有几人甚至错开了与他交接的视线。 “走吧。” 一行人到达皇宫审判厅的时候,巨大的阵仗已经摆好,无论是激进派、温和派贵族,还是教会成员、最高法院成员都赫然在列。坐在最上首的,便是年幼的小鲍德温,坐在他身边环着他的,是茜贝拉。 见到萧瑜从门外走进来,茜贝拉的脸上写满了复杂,而旁边的小鲍德温,则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小声地问道:“母亲,萧是阿萨辛,阿萨辛不是异教徒吗?” “嘘——”茜贝拉抬起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安静。 宽广的大厅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小鲍德温与茜贝拉两侧,静立着身着奢华长袍的阿格妮丝,和面色凝重的雷蒙德。他们的旁边,坐着几名年迈的大主教,而新上任的耶路撒冷大主教艾利,则斜斜靠在桌子旁,嘴角翘起,面带兴味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从门外传入,萧瑜一步步往前走,站定在大厅中央。他扫视了一圈大厅中的情景,蓦然撞上右前方巴德的视线。他朝自己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萧瑜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阿格妮丝终于大发慈悲地发话了,她拎起自己拖地的长裙,从阶梯上下来,慢悠悠地说道:“萧瑜,不,维德尔,你的身份是阿萨辛,而且是刺杀过好多任耶路撒冷贵族的阿萨辛。”顿了顿,阿格妮丝的双眼蓦然射出锐利的光芒,“而你来到耶路撒冷,费尽心机成为鲍德温的骑士,目的就是窃取王国的机密,并且刺杀国王——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辩驳的吗?” 萧瑜掀起眼帘朝她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地说道:“我来到耶路撒冷,没有任何企图,只是为了鲍德温国王。” 听到这话的阿格妮丝轻蔑地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声音刚落下,门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萧瑜转过头看向门外,那里,几名圣殿骑士正将一个人抬上来。 当看清那人的面孔时,萧瑜全身都僵硬在了原地,并不是因为那人的身份,而是因为那人已经面目全非,脸上没有任何完好的皮肤,全是红色的血肉,身上的衣服也被黑红的血液所渗透,随着几人的前进,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鲜艳的痕迹。 但从那人的脸部轮廓和体型中,萧瑜一眼便认出——这是埃德加。 压抑着胸腔内的怒意,萧瑜咬牙大声问道:“不经过公开公正的审判,就对别人实施私刑,这就是耶路撒冷的法律吗?!” 这句话完全是质问了,听到这话的帕特大法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因此他在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十足的不满:“耶路撒冷的公正需要在法庭上实现,阿格妮丝殿下,我想您清楚这一点。” 闻言,阿格妮丝只是无谓地耸耸肩:“有时候,必要的手段将会更容易促进公正,不是吗?重点不在于这里,而在于他的证词。他将证明我所说的内容属实,萧瑜,不,是维德尔,这个卑鄙阴险的阿萨辛前来圣城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刺杀耶路撒冷的贵族。” 说着,她低头看向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喘着粗气的埃德加,问道:“告诉我,我所说的这一切是否属实。”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埃德加身上。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萧瑜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接着,他颤抖着从身侧伸出手,用沾满血液的手指,在地面写下“不”。 阿格妮丝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刻意提高的尖锐的声音快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在法官面前说假话可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你想好了?!” “母亲……”上方,茜贝拉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似乎想要缓和现在的紧张气氛,“萧不可能是刺杀贵族的阿萨辛的……” “你闭嘴!”阿格妮丝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 她的大喝声将小鲍德温给吓到了,他瞪大了双眼,往自己母亲怀里钻去,企图躲开阿格妮丝犀利的视线。 “既然如此——”一直作壁上观的雷蒙德忽然出声,他从台阶上下来,走到萧瑜身前,平静地说道,“证人的证词说明他并非阿萨辛,先将他带下去吧,等找到更加确信的证据再说。” 说完,雷蒙德没有再看一眼阿格妮丝,便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了,许多温和派贵族摸不清他这番行动的意思,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从队列中走出来,向小鲍德温躬身行礼后追了上去。 巴德在后方目送着雷蒙德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后,一句无声“谢谢”从嘴角溢了出来。而见到这一幕的艾利,眸中的颜色渐渐变深,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扩大了。 第125章 故人 黑暗的甬道中,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伴随着刀剑磕碰的声音,在整个寂静的通道中回荡出一声声悠长的回音。 不一会儿,通道尽头的大门被打开了。两侧烛台上燃烧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来人的身影——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所有人都戴着圆形头盔,将严肃的脸隐在十字形的护鼻后,腰间挂着大剑,站定的瞬间,所有人都动作一致地摸上大剑的剑柄。 门后露出一个中年人的头,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下方,是他带着困意,不满的脸。 “有事?” 领头的骑士拎起手中的一张信纸展示给男人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雷纳德大人命我们将犯人带出去。” 男人将信将疑地将门打开,从骑士手中接过那张信纸,低头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定落款处的名字是雷纳德之后,才退到一边,含糊着说了一句:“进去吧!” 领头的骑士率先进入房间,转头问男人:“犯人呢?” 男人皱了皱眉,不满地嘀咕了几句,接着从身后腰间掏出钥匙,带着整队骑士往牢房内部走去,穿过几个围在桌边赌博的守卫,直到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喏,这里。”男人将钥匙插进孔中,很快就把门打开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过来,牢房里的人影呈现在骑士眼前。那人侧卧在地上,没有丝毫的动静,放佛呼吸也消失了。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对上骑士的视线。 “辛苦你了。”骑士向男人低声说道,声音冷静而平缓。 但话音刚落的瞬间,男人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呃——”他死命睁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骑士面容,胸前一股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他明白过来,那是自己的血液。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摸上胸部的伤口,还没碰到皮肤的瞬间,就无力地落下了。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重生之圣城骑士 作者:千佾 第23节 “砰——”身体倒地的声音在这间狭小的房间内异常清晰。 萧瑜坐了起来,瞥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冷静地唤道:“威廉。” 威廉将大剑重新塞回腰间,上前几步将萧瑜扶起,快速地说道:“外面的几个人我让兄弟们解决了,现在从这里到大卫塔外没有守卫,我们得赶紧出去。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萧瑜的身上伤痕累累,全是看守的几个男人用皮鞭、刀剑弄出来的,就算是现在,他的胸前和手臂处还是一片黑红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与伤口粘连,撕也撕不开。 “没事。但我现在还不能走,你知道埃德加在哪里吗?”萧瑜拖着重重的身体往前走着,从通道里走出去,见到的是几名骑士围在守卫的尸体旁边——正是之前的几名金蔷薇骑士。 “你放心,埃德加那边已经有人去救了,你现在需要尽快出城,皇宫里和圣殿那边得知消息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不容易逃脱。”威廉扶住萧瑜,将他带往出口处。 一路过去,大卫塔的守卫都倒地得七七八八,少数几个迎面碰上的,也被威廉率先给解决了,所有人有惊无险地出了大卫塔,后方的巷子中,几名骑士牵着战马过来,催促着众人赶紧上马。 “等等,威廉,你确定你们的行动没有暴露?”一切都太过容易,萧瑜忍不住皱起了眉,看向如同废弃古堡一般的大卫塔,那里,除了零星的几点火光,没有任何动静。 威廉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去,随口回道:“放心,有人帮助。”说完,他朝萧瑜眨了眨眼,接着,口中大喊一声“驾!”向雅法城门的方向冲去。 ———— 主教区。 这是一间奢华的房间,四面的墙壁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对门的墙壁前,一架由黄金制成的十字架立在祭坛上,那上面是耶稣受难的雕像。天花板上,丝绸帷幔随着微风轻轻飘荡着,一直垂到地面上,厚重的波斯地毯铺满整个房间,一直蔓延到房间中央硕大的木床上。 此刻的床上,一阵激烈的摇动刚停息下来,层层叠叠的帷幔后方,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但接着,就被另一只深色的手给扣住了。一个慵懒而魅惑的声音响起:“怎么,你今天还要得不够?” 那声音就像是一只猫爪在心脏上轻柔地挠动一般,让人打心底深处升起一股痒意。 明显餮足的沙哑声音响起:“不,只要是你,我怎么都要不够,你这个让人沉迷欲望的魔鬼……”还没说完,这声音就换成了黏腻的亲吻声。 帷幔中立刻传出了几声压抑的呻吟,裸露在外的手像是受不住一般猛地抓紧了被面,而那只深色的手则沿着对方的手臂缓缓上移,直到彻底隐在帷幔后方。 “告诉我,你的安排。” 艾利从脑中一片空白的状况中清醒过来,眨眼便见到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右手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裸背,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 想到男人方才说的话,艾利撑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你想知道我的安排?” 男人看着眼前这位历史上最年轻的耶路撒冷大主教,想到方才这位耶路撒冷的宗教首领在自己身下呻吟喘息的模样,腹部又涌上一阵热流。他牵起嘴角笑了笑,抬手触及对方的嘴角,抹去几丝晶莹液体的痕迹,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不,你的安排我很放心,只不过好奇而已。” 艾利顺势握住男人的手,嘴角的风情自然地流露了出来,轻声说道:“告诉你家大人,既然已经交给了我,必然会让他满意。这次的经历,一定会让他牢记到一辈子。”顿了顿,艾利斜眼看着男人,伸出殷红的舌尖轻轻舔舐着男人的手指,接着将其整个含到了嘴里。 男人的眼神在这一动作之下越来越深…… ———— 队伍到了雅法门,用威廉手中雷纳德的落款很顺利便出了城门。 待奔驰了一段时间,队伍的速度才慢了下来,和威廉使了个眼色后,萧瑜便从马上下来了。事实上,仅仅这段距离,马上的颠簸已经快将他整个人都颠散了,胸口和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可能已经裂开了。 “埃德加怎么出来?”从挂在马鞍的袋子中摸出药瓶,萧瑜坐在一块岩石上,边给自己上药,边问向旁边的威廉。 威廉站在他身边,远远望着耶路撒冷的城门,那里,零落的两三个人正从城门外往里走去,厚重的城门上方,一列耶路撒冷旗帜在火把的微弱光芒中猎猎作响,旗帜下方,除了站定的列兵,还有几队护卫来回巡逻着,随时警惕城墙外的状况。 忽然,城门缓慢地打开,一支队伍从城内冲了出来,往萧瑜等人的方向疾驰而来。 威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悦:“来了。” 萧瑜抬眼望去,印入眼帘的便是高高扬起的耶路撒冷十字,从城门处的火把光芒照射下,萧瑜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皇家骑士的罩袍。领头的人,穿着一身褐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柄大剑,这些都不足以让萧瑜产生什么想法,但当他看到那人身后的物件时,他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那分明是一张英格兰长弓! 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萧瑜在明白过来这一点后眸色深了下来。 身后的众多骑士在见到这支队伍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做出迎接战斗的姿势,威廉对此视若无睹,而是姿态悠闲地目视着这支队伍的靠近。 直到整支队伍来到他们眼前,领队的人走了下来,将头盔从头上摘了下来,笑着朝两人唤道:“威廉,萧……” 萧瑜握紧大剑的手松了下来,他走到亨利面前,看着这个昔日好友,如今又莫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不会对你放松警惕。” 这个多年不见的男人早已不是以前和伊兹幼稚地斗嘴,暗地里热衷于传播骑士团八卦,并且经常在别人的捉弄下炸毛的年轻骑士了,他的脸上,已经沉淀了许多岁月洗刷后的沉稳与沧桑,还有一丝习惯性的疲累,那是年轻的亨利所不曾有的。 听到这话,亨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只是抬手指了指身后,说道:“我来,是为了将埃德加给你送过来。” 他的身后,几名骑士将一个人形包裹从马背上搬了下来,掀开披在对方身上的黑色罩袍,露出里面的人——正是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埃德加。或许是因为这段颠簸的路程,面目全非的埃德加蜷曲着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埃德加,你没事吧?”威廉赶紧上前,不放心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亨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的伤势……除非上帝保佑,否则撑不了多久……”说到这里,亨利的声音沉了下去。但下一刻,他抬起头重新看向萧瑜,“既然已经把人送到这里,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了,我先告辞。”说完,他转过身去,往自己的战马走去。 “慢着!”身后,萧瑜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语气中的冷意有如实质,“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第126章 终章 亨利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瑜,问道:“什么解释?” 萧瑜冷着脸:“我不认为你在已经骑士团的情况下有理由做出现在的事情来。” 转眼,围在一边的骑士团成员大多带着戒备的目光看向亨利,其中几个是以前与他相处得不错的成员,特别是法罗斯,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亨利,垂在身侧的手也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裤边。 在萧瑜问出这句话后,现场一时陷入了沉闷的寂静中。骑士团的所有成员都不理解,为什么亨利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突然离开骑士团,而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帮助他们把埃德加送过来。 似乎是感受到周围目光太过炽热,亨利朝萧瑜点了点头,抬手指向一边没人的地方,意思是借一步说话。萧瑜没有多少犹豫便答应了。 “如果我说,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你会相信吗?”待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亨利才卸下脸上轻松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问道。 萧瑜皱眉:“但是你并没有被迫的理由。” 亨利点头,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道:“确实,在你们看来,我只身一个人在耶路撒冷,唯一的母亲远在欧洲大陆,并没有什么被迫的理由。” “等等!你说的母亲……”萧瑜猛地抓住了亨利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亨利无力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才抬手抹了一把脸,叹口气说道:“确实是我母亲,那时候是被胁迫的,我的母亲在他们手上。谁能想到她竟然跟着十字军过来这里找我了……” 萧瑜沉默了,他没想到亨利的理由是这个,多年来骑士团的成员一直误解着他。但下一刻,他注意到对方脸上呈现出极度的痛苦,似乎是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亨利?”萧瑜不确定地问道。 “她已经去世了……”亨利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三年前她就去世了,他们想继续控制我,用金蔷薇作为威胁的筹码……”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凯伊……或者说,是用着‘凯伊’这一名字的优素福……贵族中有很多都被他给笼络了,特别是雷蒙德一派的……” 听到“优素福”这个名字的瞬间,萧瑜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他想起了莱特被追杀时候的场景,想起了给哈德良的那封信的落款,而现在,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自己却在这一刻得知这一真相。 “告诉我……”萧瑜哑着嗓子,努力压抑着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优素福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的,仅仅是让耶路撒冷不那么太平而已……” 两人从无人处出来的时候,双方的骑士正紧张地两相对立着,见到两人出来,皇家骑士和金蔷薇成员都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将手中紧握的武器拿了下来。 亨利从萧瑜面前走过,抬手摇了摇,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离开,那么我只能祝你们一路顺风了。”说完,他便利落地上了马,带着身后的一众骑士快速远去了。 这边,威廉从埃德加身边过来,看着亨利等人的背影,随口问道:“亨利什么打算?” “他说,在回去处理完那些事情之后,他也会离开。”萧瑜转过头,看向埃德加的方向,“他怎么样,能撑得住吗?” 威廉应道:“至少能够撑到我们走远。” 说完,两人便招呼众多骑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耶路撒冷,金蔷薇的驻地已经无法回去了,现在只能另外再找一个驻地。萧瑜想的却比这还要深,他清楚不久之后,耶路撒冷军队的精锐将会丧失,萨拉丁顺利攻下圣城,在那个时候,这片土地将会彻底沦陷在萨拉森人的手中,而他们这些在边境处雇佣兵活动的骑士,也将会被他所处理。 所以,他想远离这块地方。 但没等他们开始前进的时候,黑暗中忽然迎面响起一阵混乱而震天的马蹄声。黑暗的夜幕下,星火一般的火把开始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将近两百多人的队伍! 随着队伍的靠近,萧瑜也看清楚了那支队伍的旗帜,白底红十字,正是圣殿骑士团的队伍!如同一只潜伏的巨兽,这支队伍从分散的队列慢慢朝这边围拢,来势汹汹,无法抵挡。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圣殿骑士?” “难道我们的行动被圣殿骑士们发觉了吗?” “该死的!” …… 队伍中响起悉悉簌簌的小声议论,众多骑士对于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惯有的军事素质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紧握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对方的动静。 待领头的骑士在一定的范围外停了下来后,萧瑜他们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面貌,红色的头发在头盔下凌乱地飘动着,脸上挂着见到猎物一般的兴奋笑容。 沙蒂永的雷纳德。 “噢,我亲爱的骑士大人,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被关在大卫塔吗?”雷纳德作势思考了一番,恍然大悟般大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吧,嗯?你自己一个人自然没办法从那里逃出来,那么肯定有帮手,除了金蔷薇骑士,还有什么人呢?” 话音刚落,雷纳德身后的圣殿骑士们动作一致地催马上前,慢慢将萧瑜等人围在了中间。 雷纳德像是享受猎物的王者一般,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从圣殿骑士身后悠闲穿过。 “与鲍德温国王同甘共苦,信任忠贞的王国模范骑士,谁能知道你在鲍德温国王去世之后,立刻就遭遇牢狱之灾了呢?并且,还将经历,让你刻骨铭心的一幕。”雷纳德忽然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成功的窃喜,粗着声音大声喝道,“还不动手吗?” 萧瑜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他猛地回过头,重新面向身后的骑士们,但下一瞬,肋骨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柄带着钢纹的匕首直直刺在自己的胸前。他抬手死死地握住胸前的那只手,不可置信地抬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胸前鲜血从皮肉间汩汩流出的清晰声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放缓了播放的电影,每一个表情都充斥着他此刻震惊的心情。 萧瑜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他的身前,威廉颤抖着将匕首抽出,满脸悲痛地移开与萧瑜交接的目光。 “萧!” “萧!” “威廉,这是怎么回事?!” 骑士们蜂拥上来,将倒在地上的萧瑜层层包围住,法罗斯更是上前,脸色狰狞地死死盯着威廉,抬起手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说好的永不背叛兄弟呢?啊!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法罗斯将威廉狠狠推倒在地,而后者完全没有任何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地上,神色无悲无喜。 被威廉的脸色所激怒,法罗斯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威廉的鼻子上。 “你给我说话啊!到底是为什么?!”法罗斯的吼声已经嘶哑,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骑士团早已经解散,只剩下不到一百个人,团长已经走了,伊兹也走了,亨利莫名背叛骑士团,而现在,你要亲自把萧杀死吗?!” “咳咳——”在法罗斯的凶狠锤击下,威廉胸部疼得厉害,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听到这里,苦笑着放软身体向后倒去,彻底放弃抵抗,只从嘴角溢出一句低喃。 “我……我只能这样救骑士团了啊……” 这边的激烈情景没有引起其他骑士的丝毫注意,所有人都围在萧瑜身边,企图给他止血,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威廉的匕首准确地找到了萧瑜的心脏,彻底断绝了他生还的可能。 萧瑜的眼中还残留着面对威廉时候的震惊,但当他的视线穿过众多的骑士,蓦然对上雷纳德讥讽的嘴角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一直没有在意的地方——埃德加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无法动弹,为何威廉毫发无伤? 像是印证了萧瑜脑中的想法,雷纳德忽然开口了。 “如何?你一个人的性命,与整个金蔷薇骑士团,他的选择有没有让你伤心?亲爱的骑士大人?” “该死的!” “雷纳德你这个恶魔!混蛋!” 几个骑士大声叫骂着往雷纳德冲去,但还没碰到他的马,便被一旁的圣殿骑士给拦下了,这些全副武装,穿着胸甲的圣殿骑士,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缠,仅仅几拳,就将愤怒的金蔷薇骑士给压倒在地。 雷纳德“啧啧”几声,下马来到萧瑜面前,蹲下身饶有趣味地问道:“被战友和兄弟背叛的感觉如何?” 萧瑜却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他平躺在地上,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感受着生命在自己身体上流失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了莱特在经历死亡的时候是否同样是这种感受。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于死亡从来没有所谓,只在碰到莱特后,才会下意识地保全自己的性命,而现在,不管是经历背叛,经历逃亡,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如此渴望死亡。 渴望……离莱特更进一步。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刀剑交接的声音,一声声惨叫不绝如缕,萧瑜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分辨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现在有莱特啊。耳中忽然响起空灵的圣咏,他的眼前,一个有着褐色蜷曲短发的少年慢慢浮现出来,像是天使,后背散发着炫目的光芒。他绽开灿烂的笑容凝望着自己,口中无声地吐出一个字,萧瑜下意识地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想要抚摸眼前的少年,他想告诉他,他爱他。 最终,他只是微笑着轻声说出一句:“莱特,我来接你了……” ———— 千里之外的沙漠中,一切都归于寂静。 帐篷内,青年快速地浏览着手中的信件,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一旁的中年人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青年笑笑,眉眼间的妖媚张扬到极致,随手将信纸塞回怀中,愉快地回答道:“没事。”接着来到萨拉丁身旁,对坐在他身前伏案写字的孩子说道,“扎希尔,今天老师就教一教你,如何利用敌人的贪婪,来将对方彻底击败……” 讲完课后,青年微笑着看向一直陪在扎希尔身边的中年人,语气温柔而坚定地说道:“苏丹大人,耶路撒冷沦陷之日不再遥远,我将为您献上这个机会。” …… 1187年7月4日,由居伊所率领的十字军在哈丁惨遭萨拉丁攻击,王国精锐丧失殆尽。 同年10月2日,耶路撒冷在巴里安与萨拉丁的谈判下和平移交,圣城沦陷,欧洲震惊。自此,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拉开序幕,诸名王会战的时代,现在才开始。 而在中东,当耶路撒冷的国王与皇后被迫离开圣城,离开基督教的信仰中心,前往北方寻求庇护的时候,一句带着无边惋惜的话在十字军与穆斯林队伍中广泛流传。 “鲍德温四世——上帝用整个圣城为他陪葬。” 第127章 前世番外(上) 萧瑜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自从他进来这里,他就经常做这样的梦。周围一片混沌,他努力想要迈动双脚逃离开,身体却完全动不了,身上像是压着重重的东西,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唔……”萧瑜猛地惊醒过来,抬眼看向上方,依旧是洁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的,还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尝试动了动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的反应,指尖也没有丝毫的触感。 “你好像睡了一天一夜了。”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萧瑜转头,便见一个女生坐在他的床边,托着下巴,像是研究什么一般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她穿着一条素色的长裙,浓黑的长发高高绑在脑后,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见萧瑜醒过来,她双手一拍,“啪”得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略带好奇地问道:“你经常做噩梦,这次梦到了什么?” 萧瑜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不发一眼地转过头,重新看向天花板。眼前的女生在半个月前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如同早已认识自己一般,每天都对着自己说话,得不到自己的回应也从来不在意,依旧乐在其中地自说自话。 如果不是有次看到她穿着病号服翻窗来到自己的房间,萧瑜不会知道,这个神秘的女生是从别的病房偷跑过来的,那次,她来得比往常都要晚一些,而且手臂也在进来的时候刮伤了。而那之后,在听到医生从走廊里过来的声音时,她又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嘻嘻,我记得你哥哥,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他,s市有名的企业家。”女生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看着萧瑜。 听到那句话,萧瑜的眼神暗了暗,没有接话。这种家庭内部的矛盾他不会随意说出来,以换取别人的同情。 谁能相信,电视上光鲜亮丽的s市着名企业家,在私下是如何另一种状态?就算有人对这种“穷人的吸血鬼”做出种种恶意的猜测,但是谁也想不到那人足以让人恶心的面孔。 他试图动了动自己的腿,以期唤起一点点反应,但是一切都如同几个月前一样,没有丝毫知觉。 女生撑起身体跳上身后的病床,双腿盘起,抬手托腮,双眼颇具兴味地看着萧瑜的动作,似乎对于萧瑜此刻的心情无比好奇:“事实上,医生说你的腿能好——”说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根巧克力棒塞进嘴里。抬眼见萧瑜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迟疑地从身后摸出另一根,往前递了递,犹豫地问道:“你……你要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却在下意识地往回收,眼中也明显地表达着“这个太甜,你肯定不要”的信息。 发觉自己居然把注意力放到了对方身上,萧瑜懊悔地转过了头,从干燥地发烟的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你的名字。” “哈?”女生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拿着巧克力棒,张大双眼看着如同植物人一般躺在床上的青年,半晌,她才消化完萧瑜所说的话,一时间,她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像是孩子被父母允许吃糖果一样。 她快速地把巧克力棒重新塞回身后,兴奋地说道:“半个月了,今天你终于跟我说话了!哦哦,我,我叫苏瑾,很高兴认识你,萧瑜。”说完,她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萧瑜目前的状态并不能让他做出这一动作,因此她讪讪地笑了笑。 萧瑜转过头,眼前的女生有一张清秀的面孔,半个月来,因为心情烦躁,所以他始终没有对她有过多的关注,一开始他甚至以为这是他那好哥哥给他安排的人,但是半个月下来,这个女生除了在自己床前话很多外,并没有做出其他什么事情。 此刻,她眯着眼睛露出的笑容,奇异地带着一丝邻家女孩的腼腆,让人心生亲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萧瑜特地顿了顿,果然,女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光芒。 “我知道啊……精神病院。”女生状似轻松地耸了耸肩,避开萧瑜的视线,口中低声说了一句,“我也只能待在这里了……”她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萧瑜听清楚了。 “不过你知道吗?”女生脸上的失落还没退去,就被一种奇异的兴奋给代替了,“福柯认为,现代的精神病院,其实是中世纪麻风病院的一种继承。中世纪后期麻风病开始消退之后,麻风病人不断减少,取而代之需要被社会所隔离和关押的,则是‘疯人’。但是有意思的是,社会的权力话语机制制定了一套规则,用以驯服人类,不在这套规则之内的人就被判定为‘疯人’。当一只狗因为咬人而被人判定为‘疯狗’的时候,到底遵从他的本能是正常的,还是遵从人类社会的规定是正常的?所以,到底是游离于机制外的那些人是‘疯人’,还是处于这套机制内的人是呢?” 女生越说,双眼中的光芒越盛,似乎进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几乎要将萧瑜给灼伤。她喋喋不休的话让萧瑜头脑发胀,忍不住低喝了一声:“住嘴!说重点!” 女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激动的行为,因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说道:“重点就是,我不认为你有进入这里的需要。” 想起刚才女生的话,萧瑜沉默了片刻。半晌,他才开口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进来这里?” 闻言,女生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抬手指了指窗外。初春的太阳并不刺眼,反而给人暖融融的感觉,窗外的玻璃上,几枝藤蔓植物沿着窗台蔓延了上来,占据了窗台的底部,露出一片生机。而穿透窗户往外望去,高楼林立的s市城区一览无余。 “因为啊,我自认为不是疯子。” 奇迹地,萧瑜听懂了苏瑾的话,两人在一瞬间默契地对视着,接着同时笑出了声。 有了苏瑾,萧瑜在这里的生活便开始变得不那么难熬了。他那位兄长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看护,并且找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生来为他治疗双腿,保证让他重新站起来,但萧瑜却没有因此有多少感激。他清楚地知道守在自己周围的警卫有多少,自己一旦表现出想出院的迹象,医生就会过来,让自己的“病情”更加严重。 在此期间,苏瑾总喜欢在他的床头朗读一些书,有时候是历史,有时候是文学,但她最爱读的,还是中世纪的历史。 “十二世纪末期,除了狮心王理查一世、小狐狸腓力二世和伊斯兰共主萨拉丁,还有一个人,也担得起名王的称号。”苏瑾把手中的书翻过来展示给萧瑜看,“麻风王——鲍德温四世。” 萧瑜发现,苏瑾对鲍德温四世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她像是认识这位年轻的麻风王一般,仔细地细数着这位年轻国王的生平,不遗余力地向萧瑜介绍他。 长时间下来,萧瑜在这段治疗双腿的期间,所伴随的,除了苏瑾,便是她口中不停提起的鲍德温四世。即便没有刻意去记,他还是对这位年轻的麻风王的生平有了大致的了解,明白他九岁便被导师威廉发现患有麻风病的事实,十六岁赢得蒙吉萨战役,二十四岁便因为麻风病而去世。 莫名地,这位仅仅存在于历史中的年轻人陪伴着他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期,也让萧瑜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苏瑾的话题跳跃度很大,常常是上一个话题还没完结,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下一个话题。于是,对于她在说完鲍德温四世之后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方向,萧瑜并没有多少奇怪。 “任何理论在形成的时候就宣布彻底脱离和反对自己前一代的理论是不正确的。”苏瑾抬手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瑜,“比如文艺复兴。” 萧瑜斜了她一眼:“但是人文主义者确实将人们的思想从中世纪的经院哲学中解放了。” “人文主义者需要经院哲学来作为他们攻击的目标,但是人文主义本身,是从经院哲学和神学中寻找支撑点的。比如——” 苏瑾猛地停了下来,转向走廊的方向——那里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是皮鞋敲打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她快速地转过头,正撞上萧瑜的视线,此刻他已经听出那脚步声的主人是谁,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我先走了,你……”苏瑾有些为难,虽然不知道萧瑜与他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以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肯定是不乐意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兄长的。 对于萧瑜,她只知道外界对萧家两兄弟的评论一直是兄友弟恭,即便是在萧父去世之后,两人也没有闹出任何的矛盾,兄长萧策接手萧父手下几间公司,并且不断将其壮大,而萧瑜则出国深造,淡出公众视线。但在一个月前,低调回国的萧瑜却因为一桩车祸重新引起公众的注意——酒后驾车,撞上了高速公路边的护栏,导致双腿瘫痪。 出乎意料的是,萧策在事发之后,将萧瑜送进了s市最高端的精神病院,并且用强硬的手段,隔绝了媒体的打探。 这些日子的相处,足够苏瑾明白,萧瑜和萧策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么好,而且,两人间有着某种不容打探的秘密,她对危险的直觉让她聪明地绕过了这些话题,和萧瑜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她相信,一旦自己越界打探这些话题,她与萧瑜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最终,她扔下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房间内恢复了彻底的安静,细微的呼吸声在这种死寂一般的环境中被不断放大,清晰可闻。萧瑜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感到一阵莫名的烦闷。 皮鞋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在耳际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一声消失在门后。 从萧瑜的角度,能够轻易地看到门把手被旋转着,“咯嗒”一声,大门被打开了,门后,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出现在萧瑜的视线中。 “瑜……”男人在对上萧瑜视线的一瞬间,口中溢出一声低吟。那声音,带着无穷无尽的思念。 第128章 前世番外(下) 两人已经好久没见了,自从车祸发生,萧瑜便被萧策关在了这里,这座s市最好的精神病院。但见到来人,萧瑜没有丝毫的想念,相反,在见到对方脸上那浓郁地掩藏不住的思念和关怀,他只感受到胃部在不断翻腾着,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恶心。 两人的关系倒也并不是一直这样,萧瑜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这位大自己八岁的兄长担起了长兄如父的角色,将自己保护在他的不甚丰满的羽翼之下。那时候,母亲早逝的他们在父亲家族中没有任何的地位,甚至被父亲情妇所生的私生子所威胁,险些被逐出家门。 在一切突然变化以前,萧瑜从来没有想过,这位从小到大都关爱自己,自己视其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如何变成那个样子的。 萧策自本科毕业后便进入了萧父的企业,尽管在萧父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公司中对他的打压不小,但是他凭借着高超的能力,获得了大部分的认可。在成功当上总经理后,他动用了自己在大学期间发展起来的宽广人脉,以一个注册地在美国的上市小公司,开始了对萧氏股份积年累月的蚕食,终于,在萧父五十岁生日那天,他以萧氏核心企业被收购为礼物,给了萧父和他的情妇一个沉重的打击。 在那之后,萧父手中的权力彻底移到了萧策手中。而公司内部的抵抗,也在萧策或明或暗的手段下销声匿迹,萧策彻底取代了萧父的地位。 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萧瑜一直以为,尽管自己的人生并不幸福,但是只要有萧策,那么他便没有任何遗憾了。但大四那年夏天,自己所有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而心目中兄长的完美形象,彻底崩塌。 志不在商的萧瑜在本科毕业后便选择去美国进行深造,学校的导师给他写了推荐信,他也顺利得到了美国一座名校的offer,一切都步入正轨,萧瑜对此感到很满意,而另一个更加让他高兴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兄长在单身多年后,终于决定和一位女性结婚——尽管萧瑜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嫂子的女士,并且对于兄长突然的决定感到奇怪。 婚礼非常盛大。作为s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萧策的婚礼自然引起了众多的关注,但萧瑜却越加奇怪。自己兄长并不是张扬的人,他还记得两人在兄长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所说的话。萧策说,他的婚礼,将会只有真心祝福他和他妻子的人参加,而这些人,也只会是他们两人所认可的。 但这种忧虑与不适感很快便被为兄长感到高兴的情绪所冲淡了,他看着大厅中间,微笑着对视的一对新人,心中充斥着骄傲与幸福。 当天晚上,当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蓦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一阵光滑的触感。萧瑜猛地惊醒,抬眼间便见到对面,被自己称为嫂子的女士躺在自己的床上,震惊之下,萧瑜甚至没有注意,薄薄的被子下方,那位嫂子,是全身赤裸的。 “嫂子?!”萧瑜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我房里?” 对面的女性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从被子下方钻出来,露出她优美的胴体,扭腰摆臀地朝萧瑜爬过来。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瑜忍不住骂道。 这时,旁边一声低沉的声音让他惊讶地回过头。 “瑜,你和她做吧。”那是萧策的声音。 转过头,萧瑜才看到,自己的兄长,正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颜色幽深地看着自己。他穿着自己的新郎服,歪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 见萧瑜看过来,他慢慢站起身,来到萧瑜身前,双手搭上他的肩,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轻声说道:“瑜,听哥哥的话,和她做。” 萧瑜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大声道:“他是你的妻子!今天正式成为你妻子的女人!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带着某种诱惑:“乖,听哥的话,这个女人就是我为了你而娶的,哥只有看到你和她上床,她怀上你的孩子,才会放心,否则,我不会让你去美国。”说到最后,萧策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厉芒。 在萧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萧瑜身后的女人如同听到命令一般,乖巧地上前,从萧瑜身后将他环抱住,用自己引以为豪的胸部蹭着萧瑜的后背,暗示性地用下身去紧贴他的臀部。 瞬间,萧瑜气笑了,他猛地反手抓住身后自己名义上的嫂子的手,将她狠狠地甩下床,看向萧策,坚定地说道:“萧策,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疯,让嫂子和我上床,但是你所要求的,我绝对不会去做!” 说完,萧瑜回头拿起自己的枕头,不管萧策在自己身后表情如何,越过地上僵硬地躺着的女性,往客房走去。 房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外走廊上昏暗的灯光,萧策呆愣地注视着床上凌乱的场景,半晌,他忽然醒过神来,猛地出手抓起地上女人的胳膊,面色狰狞地说道:“该死!你让他不满意了!你让瑜不满意了!” 女人瑟瑟发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逃过萧策的视线,但对方毒蛇一般的目光,始终将自己牢牢锁定,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下一刻,萧策忽然放开了抓住女人的手,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道:“不,只要瑜明白跟你做爱并不可耻就行了,是的,只要让他明白这点就行了。” …… 接下去几天,萧瑜试图将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与兄长和自己的嫂子和谐相处,但萧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彻底爆发了。 每天晚上,他都会在路过萧策房间的时候看到让他反胃的一幕——事实上他更感觉那是萧策特意让他看到的,自己名义上的嫂子,与自己并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在萧策与她的新房中、在他们的婚床上忘情翻滚,而自己那位兄长,竟然坐在床边,双眼兴奋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从萧瑜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自己兄长某个部位已经鼓胀了起来。 这几幕恶心的场景让萧瑜萌生了离开家里的想法,与萧策谈论这些事情已经不可能,每次他开口说这件事情,萧策都会入魔一般,说服自己与他的妻子上床。 而真正让他彻底做出这一决定的,是一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发现同样的场景竟然发生在自己的房间内!自己的床上,两团白花花的肉滚做一团,而萧策,手中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床上两人的动作。 终于,萧瑜在萧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火速办好了手续,飞去了美国。 在美国的几年,萧策的消息从来没有断过,但是萧瑜狠绝地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避开所有萧策的联络,直到萧策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自己的租房中。 那次,萧瑜以学期结束后就立刻回国的条件,换取了萧策不再纠缠这件事情,于是一切恢复了正常,但萧瑜却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在没有找到彻底的解决办法之前,始终会是横亘在兄弟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一年时间顺利过去,而萧瑜也如约回国,他以为两人能够在长时间的冷静后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这个话题,但是萧策给他介绍的人还是让他黑下了脸——那是他新一任妻子。 与上一位妖媚的妻子不同,萧策的这任妻子腼腆清秀,像是刚进入大学的懵懂女孩。而萧策在饭桌上与他说的话,更是让他气得摔了手中的碗和筷子。 “瑜,她干净多了,只要你跟她上床,让她怀上你的孩子,萧家的血统就有保证了。”说到这话的时候,萧策眼中闪烁的,是近乎狂热的光芒,“事实上,如果由我们两个人的基因所造出的孩子,绝对会是萧家最纯正的血统!” “你的血液,是世界上最干净的……” 这顿饭终究没有吃完,萧瑜没有听完萧策的话,就拿起自己的外套离开了。那天晚上,他混在酒吧里,第一次将自己灌得烂醉,然后开车回家。回家的路上,他的车子撞上了高速公路旁边的护栏,而他本人,双腿瘫痪。 得知消息的萧策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却在关心完萧瑜的情况后莫名地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萧瑜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最终只能以厌恶地口气说道:“你出去吧,这一切,都太恶心。” 自那之后,萧瑜便被萧策移到了这里,s市最大的精神病院。 萧瑜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看向眼前熟悉的那张面孔,想到他将自己送到这里时,带着扭曲笑容说出的话:“无论如何,你逃不出我的掌控。” 胸口泛上一阵恶心。萧瑜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瑜……”萧策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被烟熏过一样,“我很想你……” “我知道你恨我,想从我手中逃开,但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只能在我的掌控中……我不能让你被其他事情,被其他人影响。” 闻言,萧瑜心中“咯噔”一声,他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眼前面容憔悴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第129章 今生番外(上) 萧瑜盯着车窗上自己的脸孔很久了。光滑如同镜子一般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人脸,是属于萧瑜的脸,清秀干净,还残留着些许与萧策相似的棱角,但这一切给他的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的耳边,依旧回响着盔甲和武器碰撞的嘈杂声、凌乱的脚步声,还有金蔷薇骑士团成员们嘶吼的声音。闭上眼,他依旧能够回想出哈德良、伊兹、威廉、亨利,还有……莱特的脸,那一切都无比真实,绝对不像是一场梦。 他的双手也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与灵活,他试过只拿一把小刀与自己的保安对打,一种熟悉感驱使着他,在十秒内就将小刀贴在了对方的动脉处。面对周围保安人员震惊的表情,萧瑜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他沉默着握了握手,感受着手心的触感,蓦然想到了阿马里克。 那场梦一般的经历在他重新回到现实后如同昙花一现般消失不见,但所有的情绪却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萧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医院待了很久,就算是萧策出现在他眼前也无法引起他任何关注。苏瑾一如既往地来到他的房间,重新开始对他说话,却得不到回应的过程。 苏瑾敏锐地察觉到萧瑜心态的不对劲,但是她深知自己只能静静等待他开口,而不是试图去干涉他。因此,尽管心中带着无尽疑惑,她还是打算重新开始经营这段回到一开始的友谊。 苏瑾很快便发现,原本喜怒形于色的年轻人开始变得沉默,把一切的心思埋在自己的心底,不露分毫,更加奇怪的是,萧瑜表现得不像个年轻人,反而更加像他那个沉稳内敛的兄长——而这种变化,是很突然的,就在他昏迷几个月醒来之后。 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个月后,萧瑜忽然积极配合治疗,努力让自己站起来,那段时间,萧策天天过来医院看他,但是萧瑜却视他如无物。苏瑾清楚地记得,以前的萧瑜在见到萧策的时候,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厌恶,但现在,她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萧策对他而言,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萧瑜的复健进行得异常顺利,没过多久,他便能自己站立起来,挪动几步。而那段时间,他终于开口跟苏瑾说话了,苏瑾颇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在他听到萧瑜对他所说的话后,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苏瑾从来没有跟萧瑜说过自己的背景,自己的身份,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和爷爷,是比萧父、萧策更富有,权力更大的人物。苏瑾与萧瑜的相处,萧策早已知道,他也曾威胁过苏瑾,并使用了各种手段将她扣押,但这一切,都被无形中一只手给阻挡住了,而且,在他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公司不断遭受各种各样的问题,萧策终于明白过来,萧瑜病房中出现的那个女生,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因此,在那之后,他才一直容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接近自己的弟弟。 几个月后,萧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权力的更迭,萧瑜取代了萧策的地位,掌管萧氏所有的产业。而震惊的萧策,对着自己这个一直疼爱着的弟弟,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萧策的反应,萧瑜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是整了整自己的袖扣,面无表情地越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萧瑜抹了一把脸,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不远处就是一个咖啡馆,在城市不算繁华的角落,是苏瑾找的,她对人多的地方有着生理性的厌恶。 拐过几个角落,萧瑜顺利地找到了一个木制的招牌,上面画着一杯咖啡,杯身嵌着两个字,正是“休闲”。 推开门,一阵清脆的铃响声从门上方传来,萧瑜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窗户旁边背对着自己坐着的身影。 咖啡馆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在桌子上方亮着一盏盏昏黄的灯光,足够让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受他人的干扰,这种保证顾客隐私的设计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此刻,整个咖啡馆内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分散着坐开,一阵空灵悦耳的音乐萦绕在整个空间内,让人心生愉悦。 确定了苏瑾所在的位置,萧瑜在服务员的带领之下往那边走去。 “你来啦?”听到脚步声的苏瑾欣喜地抬起头,将眼镜摘下,随手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让萧瑜坐在她的对面。萧瑜瞥了一眼书名,看到“leperkg”两个单词,愣怔了一瞬。 发现萧瑜的反应,苏瑾疑惑地扬了扬手中的书,好笑地问道:“你之前不是想找麻风王的资料吗?我这里有一本。”她把书递过来,“你要看吗?” 萧瑜死死地盯着封面那两个单词,像是要用他灼热的目光将其烧掉。那两个单词很短,很简单,组合起来,除了“麻风王”三个字,并没有多少意义,但是萧瑜却实在没有勇气抬手接过这本书。事实上,在他醒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中世纪那段历史了,这或许是一种躲避,也或许是不安,他害怕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真实,仅仅是自己的一场天马行空的梦。 “不……不用了……”半晌,萧瑜哑着嗓子摇摇头,拒绝了。 苏瑾耸耸肩,将书重新放回手边,搅了搅杯子中的咖啡,百无聊赖地问道:“你现在还是决定待在萧氏?” “是。” “萧策那边呢?他应该不会甘心吧?” 萧瑜撩了撩眼皮,瞥她一眼,语气平平地回道:“有你爷爷在我背后撑腰,就算萧策恨我恨得想杀死我,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家的势力出乎他意料得大,他甚至不用多做什么,萧策的势力便被彻底压制,没有丝毫翻盘的可能。 “你不怕萧氏被我爷爷给收入囊中?”苏瑾忽然靠近,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神秘兮兮地问道。 “如果你爷爷对萧氏感兴趣的话,我就算费尽全力,也没办法保住萧氏,更何况,萧氏的发展……我并不关心,从萧策手中抢过来,也只是为了让他不能控制我而已。”接着,他很快转了话题,抬眼看向苏瑾,“你呢?你从那里出来了?” 苏瑾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不,我只是从那里过来看你,看完你还是会回去。” 萧瑜皱了皱眉:“我实在是很难以理解,你的祖父和父亲,为何会如此无条件地放任你的所作所为。”苏瑾是她祖父最疼爱的孙女,这一点从苏氏毫无保留地帮助自己从萧策手中夺回萧氏便可看出。 苏瑾笑了起来,整张脸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因为他们爱我啊……” “这位小姐——”身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将苏瑾放在旁边的书拾了起来,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停在了两人旁边,礼貌地问道,“这本书您是在哪里买到的呢,可以卖给我吗?” 那个声音带着些微异国的腔调,有一种奇异的节奏与韵味,通过空气传播而来的振动像是带着一种魔力般,让听到这种特殊声调的萧瑜心脏猛地一缩。 萧瑜抬起头,看向那人的脸。深邃的轮廓,黑色及耳的短发,称得上漂亮的面容,所有的线条组合在一起,让萧瑜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直击心底,某种情绪突然堆积在胸口,似乎只要对方再说一句话,就能彻底破开这层薄膜,喷涌而出。 “这是我找人在国外找到的孤本,并没有卖掉的打算……”苏瑾的声音传来,显然有些犹豫,“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何想要这本书吗?” 萧瑜没有注意到,当苏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部分投在了他的身上。但此刻的他犹如着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年轻人的脸庞,从他脸上寻找着某种可能。 那人笑了笑,颇为无奈,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原因只怕您不会相信……”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是否应该说出真正的原因,但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到那本书上的时候,他还是继续道,“这本书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就是——” “莱特——”怔怔地,萧瑜在那人说出那个名字之前抢过了他的话。 男人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了,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猛然对上萧瑜的视线。 一瞬间,同样的情绪侵袭了对视的两个人。那是一种撞击心脏的感觉,伴随着蔓延全身的酥麻感。仅仅凭着视线交接时感受到的冲动,两人像是感受到了时空的冲击,那种始终伴随着自己的空虚与缺失,终于被填满了。 慢慢地,两人的嘴角都扬起一个相似的弧度。 “萧……”男人喟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深情。 萧瑜颤抖着双手,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对方的领子,狠狠地吻上对方的唇,嘴角溢出一声近乎哽咽的呼唤。 “莱特……”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