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天下》 正文 第1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文案 【强强+腹黑强势攻+清冷优雅受+帝王圣贤+谋略心计…………1v1~】 繁华若梦,世事沧桑。两个人中之龙,拥有同样显赫高贵的身份,却是敌对立场。 国家与百姓,道义与权势,真情与利用,在这残酷现实中谁能全身而退? 沙场之战,不过预示一切刚刚开始,强者之间的较量,永远没有绝对的胜负,除非直到一方死亡。 楚翼曾问:“这天下是王族的天下,还是百姓的?或是两者共有的天下?” 徐子煦曾说:“若是你,我愿助你夺得这天下。” 他们之间以阴谋开始,又以约定为条件。建立在勾心斗角的相处上,他们之间,不存在信任,有的只是各自的目的。 然而,曾经的敌对算计,却在事态变迁中步步融合,直至沉沦。 同样清傲的两人,究竟演绎出怎样一段纠葛缠绵的故事? 到底谁敬佩谁,谁征服了谁?谁陷得更深了点?却只有他们当事人才清楚。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子煦(字影忆),楚翼 ┃ 配角:萧惊鸿(景夜),北堂琼(子楚),方叶红(新竹),秋少枫(音瑟),沈雨潇,赫连长倾,闻人听竹(轻雨),叶亭轩,寒邪,赤月樱,徐离尘(思逸),白琅(少卿)等 ┃ 其它:夜无眠r,强强,年下,宫廷,帝王,王者,小虐 ☆、第一章战败沙场1 朝阳国北境,莫邪城城关。 瑟瑟寒风中,一条颀长人影负手伫立于高墙,静静俯视脚下一片风尘黄土。 入目之处尽是黄尘滚滚,漫天风沙席卷而起,模糊了眼前一切景象。夕阳在尘沙中看起来有丝朦胧不清,在肆虐的强风下更添几分摇摇欲坠之感,唯一撼人的是天边那片鲜红似血的色彩,似乎正是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激战的写照,更是下一场愈加惨烈的厮杀即将展开的预示。 呼啸北风吹在皮肤上已有刺骨寒意,城墙头高悬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空隐隐回荡着远处兵士操练的呼喝声,随风盘旋着远去。 寒风四起,刻不停歇,那抹静立的白影却不为所动,始终昂然而立,任其白衣翻飞,吹带起长黑发丝,拂过耳际随风飘扬。 俊挺坚毅的面容上,神情一派肃穆,给人一种沉稳信任之感,唯有那清俊的眉目间隐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转眼时节已然进入初冬,而激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 莫邪城地理位置十分靠北,因此虽是初冬,气候却已冷冽非常。 入冬后,战事无疑会变得更加艰难。敌国的将士本就挠勇好战,个个人高马大,又土生土长于北方,其本国严酷冰寒的气候早让他们习惯大雪纷飞的隆冬,更清楚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保护自己,现在这种天气对他们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更谈不上畏冬;而朝阳国地处偏南,气候宜人,即便深冬时节也难得见到雪景,由此可见,现今这般愈来愈恶劣的气候绝对不利于兵士征战。 两相计较下来,无疑对方取得了某种程度的优势。 除却这些,眼前最让人担忧的却是即将告罄的粮草! 真真是雪上加霜! 最高城墙上伫立的那抹人影,举目遥望着前方片片黄土,轩昂的眉宇微微皱了些。 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给粮运官去信,然而,到目前粮队仍是一点行踪也无,八天前再次送去的信函也没得到回复,两天多前又一次派去的信使现在估计也堪堪到达目的地,待要带回粮草却不知是何时! 而营中剩余的粮草最多只够两天!勉强从当地收购而来的地署等物资加起来也是远远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一切都在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思及此,男子不由握紧了拳头,清亮黢黑的眸子又添几分忧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旋身走下高台,去校场巡视士兵操练。 夜间,主帅营帐里一干将领经过长时间的激烈商讨,终于拟定出了明日的作战方案。 此刻子时已过,大部分将领各回营帐休息,准备明天的出击,主帅帐里就只剩几位心腹。 烛火摇曳,映照出帐内一片沉重。 桌案前的人眉宇紧蹙,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神情肃穆。 “王爷,虽然目前情况十分危急,尽快结束战事已是迫在眉睫,但此计实在太过凶险,还望三思……”左手边的年轻谋士方叶红皱眉,沉吟着说出在场众人心中的顾忌。 年轻的王爷静默了一会,沉声道:“新竹,军中真实情况尔等都清楚,若是战事再拖延下去,后果是什么已不言而喻。最多三天后我军就要断粮,到时军心不稳,饥寒交迫,必定不战而败。” 此言一出,众人俱神色凝重。 情势危急到何种程度,众人自是心知肚明,只是,要王爷以身犯险,又如何使得!然非如此,目前的僵局就无法打破,到时一样逃脱不了战败的命运。 短暂的静默中,气氛愈发压抑沉重。 即将断粮的事除了几个高级将领知情,其余人等一概严密,只是这个消息也封锁不了多久,到时只怕会大乱。 忽明忽灭的烛光把所有的影子都拉得无比扭曲,似乎预示着前途的坎坷阴暗。 “萧大人那边定会力争——”方叶红眉间深锁,做着最后的挣扎。 要王爷冒险,这种事,他是万万不愿的,是以虽心中有数,但仍情愿寄望于尚书萧惊鸿。想必萧大人若知道王爷此番做法,也是决计不赞成的,犹记得离开帝都前萧大人曾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定要保护王爷周全,后方诸事萧大人必定全心全力处理妥当,只为前方没有后顾之忧。只是如今的局势…… 信或不信,等或不等,两相选择皆含巨大风险,可王爷是绝对输不起啊! “只怕景夜赶不及……”案前的人握紧了手中的羊皮卷,沉沉一叹。 这其实也是众人心中隐约明白的事实,再怎么报以希冀,此时他们不得不承认己方已经陷入两难境地。真的是——别无他法! “可恶!混帐!这帮误国误民的混蛋!真该全部拖出去砍了!”一向足智多谋、冷静淡然的方叶红这次却再也保持不了冷静,狠狠捶了下桌面,满腔的不甘,满心的愤怒,却无处可发。 身为静王徐子煦身边的心腹近臣,他们这些人自然对其中曲折复杂的缘由略知一二。 相比方叶红的愤懑忧急,徐子煦只是一径沉默,清俊斯文的面容显得十分平静,然而他深沉的凝重,却早已尽在那幽深的眼底、侵蚀了全身,搁在桌案上的手用力得几乎要把羊皮卷揉碎。 如何不忧,如何不愁,如何不恨! 明日一战,全力一击,拼死一搏,虽然凶险异常,却是不得不为之。 以身殉国,本也是理所当然、毫无怨言,只不过令人寒心的是那高堂之上的九五至尊,何以如此不辨是非,以致奸人当道,亦或者,这本是那人的真实意思…… 撇去种种利益纠葛,徐子煦万万料想不到的是他们何以如此忌惮他,竟不惜在这种场合意欲除之而后快!沙场征战,成败与否关系到千万将士,天下黎民,岂能如此儿戏! 他深锁的眉宇难掩忧国忧民之色,几乎咬碎了牙龈。 难道,他们竟然真的要在这种时刻也不忘党派之争么!竟是丝毫不顾大局…… 若是因此败北,他徐子煦将死不瞑目。 “老子去宰了那帮子狗娘养的!”彪悍大将程净红着眼睛,粗声咒骂,抄起长刀就要起身往营帐外走,却被另一位同僚一把拦住。 “你要宰谁?这里是莫邪边关!”秋少枫看着冲动的同僚淡声道。 “那……那老子先把那劳什子的督军宰了!回去再一个个收拾其他的!”汉子喘着粗气,挥舞着五六十斤重的长刀恨声骂着,就要挣脱秋少枫的钳制。 “程净!坐下!不可妄言妄动,休要再给王爷惹麻烦!”秋少枫按着程净肩膀,语气平缓,言辞却十分犀利,眉目间隐隐透露出不容抗辩的威严。 程净恨恨瞪着年轻的将军,僵持着没动,却在秋少枫始终波纹不兴的坚决眼神下败了阵,纵然不甘,还是依言悻悻地重新坐下了。他冲动归冲动,却也并非迟钝愚蠢到不明白自家王爷所处的微妙境地。 “王爷,请务必三思,您的安危实是非同小可——”这方才平息,方叶红深思着再度开口,“或者,王爷不必亲自出征……” “王爷,新竹所言甚是。”向来沉稳寡言、思虑缜密的秋少枫也不由沉吟犹豫,“还是由末将装扮成王爷诱敌突袭……” “不,还是我去!你们谁都别来争!”程净握着拳头,噌地再度站起来,一副谁来抢就跟谁拼命的样子。 “诱敌一计事关重大,全在混淆视听,出其不意,而敌方将领楚翼何等精明,若察觉出一丝不妥定然不肯入瓮,如此则我军危矣。”徐子煦缓缓摇首,娓娓道来却自有一番威仪,“何况一旦敌人上钩,则大军需尔等调动,不得出一丝差错,否则必功败垂成!” “王爷——” “新竹、音瑟、阿净,你们不必多言,本王既已决定,此事不必再作讨论。”清雅男子挥手淡淡而道。 “万一我等赶不及,后果不堪设想……”秋少枫焦急皱眉,沉声说出顾虑。 “王爷!” 三人皆难掩忧心,虽心中明白此战的艰险困难,实宜速战速决,何况对手又是年纪轻轻却具有战神之称的天沛第一高手楚翼,但仍望自己的主子改变心意从长计议。他们愿意赴汤蹈火,却绝不愿看见主子涉险。 可同时,他们也清楚王爷虽然斯文谦和,若一旦拿定主意,却是不容更改的。只不过这次,实在是太过凶险…… 方叶红还待劝说,徐子煦却截了他话头淡定而道: “所以就全靠你们了!”年轻的静亲王淡淡一笑,“本王信任你们。”言下之意已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王爷!”三人见此一时沉默,忽而纷纷单膝跪地,铿锵立誓,“属下定不负王爷期许!” “好,都起来吧。明日照计行事——”徐子煦轻浅一笑,起身一一扶起了三人,“若有万一,大军就靠你们调度了!” “王爷!” 沉重压抑的气氛漫溢围绕,众人一时都静默无语。 对视中徐子煦不由愧然而叹:“累你们跟我一同遭罪!” “王爷莫要如此!能和您共进退,是我等唯一心愿。” “好!这最后一战,我们定要打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回去!”徐子煦语气陡然一正,声音清亮高亢,清隽的面容一派威凛激荡。 “我等遵命!”三人昂头直视他们的王爷,异口同声喊出,一时士气陡然高涨。 徐子煦微微点头:“明日一战定然激烈非常,你们早点去歇息吧。” “是!” 三人鱼贯退出帅帐后,徐子煦又对着羊皮地图沉思了良久,月影西斜,他却是睡意全无。 目前的形势,内忧外患,党派之争,实在是动荡难测,只怕天下苍生又要颠沛流离…… “皇兄……”案前灯下人影痛心低叹。 “主子,天色已晚,又夜寒露重的,还是早点就寝吧……”随身小厮知墨再度添了点柴火,拨了拨灯芯,揉着眼睛,忍住到了嘴边的哈欠,强打精神,劝慰着自家王爷保重身体。 “你困了就自个睡去吧,不用伺候了。”徐子煦看着卷宗,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 “主子……知墨不困。”少年振了振精神,使劲眨巴了下眼睛,转身去拿了披风盖在徐子煦身上,撑着硬是守在一旁。 “呵!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说不困?不要紧,先去睡吧。”徐子煦抬头看了看侍从,淡声笑了下。 “主子不睡,知墨也不睡。”少年却固执地撅起了嘴巴。 徐子煦看着自己的侍从,轻轻一叹:“主子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奴才不敢!但是……主子请保重身体,要不王妃定要担心的。”知墨躬身说,垂下的眼眸隐露一丝狡黠。 徐子煦闻言,忧郁微蹙的眉间微微舒展了些,神情也缓和许多,严肃抑郁的面容上露出朵轻浅温柔的笑容,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儒雅温和。 他搁下卷宗,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吩咐:“那就伺候本王宽衣吧。” “是,主子。”知墨听了立马笑了,忙过去伺候就寝。 “知墨,明儿个你还是呆在后方不要出去,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你就跟着秋将军,他们会照应你。”睡前徐子煦想了想还是如此吩咐,再不管侍从疑惑的神情翻身上床,合眼而睡。 第二天东方才露鱼肚白时,朝阳各军早已各自出动按计行事,徐子煦先行率领八千精兵深入诱敌。 (注:古代子时相当于现今深夜23:00~1:00,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今两个小时。朝阳国偏文重礼,贵族文人之流都有字号,亲人朋友之间或者上级对下级(指心腹之类)间以字相称以示亲近礼貌。所以,新竹是方叶红的字,景夜是萧惊鸿的字,音瑟是秋少枫的字,后面会讲到影忆是徐子煦的字等,不清楚的亲可以参见文案人物关键字栏。而天沛国除却等级森严,对此类繁文缛节则比较开放随性,没有那么多讲究。) 作者有话要说:  【原写于2009年1月1日,修于2010年4月16日】 ☆、第一章战败沙场2 计中之计,请君入瓮,三路包抄,最终目的却在釜底抽薪——敌方粮草。 两军之所以僵持不下,原因就在两大主帅兵法运用筹谋竟然不分伯仲,大大小小十二次交战下来,无论是迂回战术、暗夜偷袭,还是正面迎击,都能被对方化解!随着交手次数的增多,对彼此的了解也日益加深,战事竟一次比一次激烈。 徐子煦曾听闻楚翼网罗过各界域的不少人才,但对战数回,却发现此战敌方阵营似乎除了楚翼外,其余将领虽然勇猛善战,不容小觑,却独独欠缺了谋略,有着大多数武将的通病:冲动、直接。 因此,只要楚翼被引离营帐,程净和秋少枫就分两路趁机从敌军左右侧突击,扰乱视听,结合早先他们拟定的策略,命埋伏在战圈周边的兵士瞧准时机摇旗呐喊击鼓,渲染楚翼战败的假消息以动摇敌军军心。 只要徐子煦能拖住楚翼够久,辅以事先安排出的兵士拿准时间在两帅激战的方位顺利放出硝烟,就算只是干湿的稻草燃烧所引起,对身在营帐陷入厮杀不知远方具体情况的敌兵而言,被蒙蔽的几率还是不小,届时必乱,而徐子煦要的就是这一乱。 并且,楚翼追击徐子煦,则必定带走部分军士,而程净和秋少枫的突袭也会牵制住敌军另一部分兵力,如此一来,敌军后方必定空虚,就为方叶红创造了条件。 再加上一旦敌军呈现混乱局面,即便只是人心的些微浮动,也足堪致命,因为此时方叶红已趁乱率兵潜入后方,从而毁其粮仓一事便有一半几率。 而能引动楚翼者,唯有以同样为主帅的徐子煦为饵。 即便楚翼可能察觉有异,以他的自负也必会留下大部队镇守营帐,嘱咐手下注意事项,自己领兵追击徐子煦。 但当双方主帅不在,比拼的就是各方将领自身的能力,以及定力。 最后,只要一旦粮仓顺利焚毁,众将立即按原定路线撤退赶往援助徐子煦。 此计可谓九死一生,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关键是比时间。 徐子煦昂首而视前方滚滚沙尘,跨骑汗血宝马,长剑指天,长声而啸,毫不犹豫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而去。 身后骑兵步兵紧跟而上,一时杀声撼天。 这一战,果然一如所料空前得激烈,两军刀戎相交,苍茫上空杀声震天,嘶声嚎叫,余音袅袅久久不绝,滚滚沙地血流成河,战事之惨烈,可谓神鬼共泣。 然而,秋少枫他们终究没赶及,徐子煦被俘。 恶战持续不过三个时辰,一切已经结束。 天沛大军先行包抄,徐子煦率领的八千精兵几乎全军覆没,厮杀间苍茫回顾,入目处刀剑四散,尸体堆叠,一片血气冲天,催人泪下。然兵士们还是顽强抵抗,浴血奋战,竟是义无反顾。 此番情景,深深震撼着徐子煦内心,铮铮铁血男儿战死沙场,虽也是死得其所,却不知又有多少家庭因此痛失亲人。 心中也已明白此次是凶多吉少,天沛军还在围拢而来,源源不断,己方已是精疲力竭寡不敌众,照此下去恐是无一人能生还。他沉沉一叹,沉淀心绪咬紧牙关,撇过头不忍再看。 余下的几百名亲卫誓死护在王爷身旁,纵然突围无望,仍拼死血战。 几百人在敌军猛烈的人墙攻势下一路败退,不断有残肢断手飞溅而出,跌落尘土,最终退无可退,天沛大军以他们为中心团团将之围住,一批批将士蜂涌而上,只等朝阳将士耗尽体力,一举擒获。 被困住的年轻王爷执剑长身而立,钢盔下斯文儒雅的面庞一派坚毅肃穆,仰天一声清啸,运气挥剑,端得利落精准,涌上的敌兵都被他斩杀于十步之外,血溅四处,染红了众人嗜杀疯狂的眼,也染红了荒芜冰寒的大地。 徐子煦清楚自己大势已去,却是情愿战死也不愿降敌!只是不知其余人的围剿有没有成功,他虽死无憾,只愿能暂时逼退天沛大军…… 就在此时,敌军又有异动,轰隆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即知人数众多,而令人心惊的却是那整齐划一的步伐! 围绕他们的兵士不再进行攻击,微微后退纷纷向两翼散开,让出一条通路,一队百人铁骑纷沓上前,训练有素地取代了原本兵士的位置,列于最前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反倒像是等待命令般地只是重重包围了他们,无数□□纷纷拉起,白晃晃阴森森的箭矢对准了朝阳残兵。 徐子煦定睛一看,对方清一色的暗红披风、玄色盔甲、黑色战马,如此整齐有速的行动,如此压抑逼人的气氛,是敌将楚翼的亲卫队! ——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斩杀无数凶狠盗匪、踏平无数蛮夷小国的“血魔黑骑”! 死亡军团! 空气中肃杀的味道更加浓郁,徐子煦却微微笑了,既然他们在此出现,那么至少这一战,也许他并不是全败…… 天沛将士按兵不动,徐子煦的亲卫也静止不动,慢慢更向他们的王爷靠拢,警戒着。 沉寂压抑的氛围中,单调的马蹄声再度响起,在这份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面前的铁骑如流水般开出一条缝,一名身着玄色铠甲的轩昂男子骑着匹火红战马从人群里缓步踱出。 徐子煦微微眯了眯眼睛,已然清楚对方的身份,深深一哂,毫不畏惧昂然迎面对上对方的眸子,握紧了手中长剑。 骑乘在高大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扫视过朝阳残兵,最后定在徐子煦身上,沉静犀利的眸子里光芒一闪,性感凉薄的嘴唇微微一勾,策马缓步踏出队列,停在两队人马中间的空地上。 环顾四周,战后的场地,呼啸寒风中,残破的朝阳旗帜猎猎而动,黄沙混合着腥血尸体,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此刻日头已将近移到天空正中,众人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北风依旧冷冽刺骨,将天沛王旗带动得翩然飞舞。 “让本殿见识一下折损了我军上万精兵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楚翼深沉而笑,低沉圆润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浑厚的气劲却在萧瑟寒风中悠悠回荡,明明堪称轻柔的语调,在场众人却听得分明。 徐子煦心中一凛,这人的内力修为恐怕不在他之下。 这边他还在估量对手,楚翼已经豁然飞身下马,动作间无比优雅利落,一气呵成。 徐子煦淡漠回视,亲卫纷纷上前,却被他轻轻摆手挥退。 “素闻阁下剑术了得,今日本殿就来会会!”楚翼睥睨着对方,傲慢而笑,随手解下披风铠甲,往后丢去,不偏不倚轻轻松松正好落在身后一名黑骑手中。 徐子煦瞳孔微微收缩,面容却依旧一派镇定从容。 卸下盔甲的人,身形修长,一袭黑色劲装,充满了力与美,令人惊讶的却是那极其年轻俊美的容貌,绝对是弱冠之龄。 徐子煦对这位享有天沛战神之称的猛将当然有所耳闻,交战一个半月来更是领教了这位将领的厉害之处,只是若非亲眼所见,怕是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同那个传说中的魔王联系起来。 可叹他如此年轻,竟然有如此迫人的修为和谋略,如此辉煌成就,朝阳未来堪忧。 楚翼淡淡一抬手,众将士均整齐有速地后退百步,无人轻举妄动。 他脸上挂着朵漫不经心的轻浅笑容,视线牢牢锁在虽然狼狈、却不改其傲然风姿的徐子煦身上,眼眸里暗光浮动,一挥手,众人只觉一阵晃眼,再度看清时,不知何时一柄剑已在他手里。动作竟如斯迅捷连贯、快速异常! 剑身清冷绵薄,随意一抖看似软软绵绵,运气于剑后竟是削铁如泥、锋利坚硬非常,在冬日下泛着幽魅的冷光,一股黑暗的色彩隐隐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向四周辐射。 沉重迫人的压力,几乎令所有人战栗,但徐子煦只是淡定从容地正视着这个耳熟能详的天沛第一高手——楚翼。 昂首直视对方,他断然卸下沾满血污而瞧不出原本银白色彩的盔甲,执剑而上。 凛凛寒风中,空旷沙场上,一黑一白的两个挺拔人影遥遥对峙。 交战大大小小十二次战役的两大统帅,至此终于正式对上。 一声清啸自剑身传出,悠悠渺渺,袅袅娜娜直窜云霄,消匿于天际。 不多时,两人同时飞身而起,长剑幻化万千剑影,两条身影不断在空中交缠分离,利剑碰撞处火花四溅,金属呜鸣声不绝于耳,周围被剑气扫到之处沙尘滚滚而起,兵士无不踉跄后退,有些甚至闪避不及而因此受伤。 几个回合的试探后,两人旋身而退翩然落地,几乎触地的刹那就再度揉身而上,寒光乍现,衣袂翻飞,剑影交错,较之方才速度更加迅猛,剑式也愈发复杂,绵长深厚的内力不断提升,各自实力渐渐显露出来。缠斗愈发激烈。 楚翼剑式流畅,身形柔韧,身姿优美,翩若惊鸿,每一击却都饱含威力,收放自如,竟是到达臻化境界! 徐子煦纵然冷静非凡,招招拆解,却也心惊不已。想不到这看似行云流水、绵绵软软的招式,华美则华美,却非中看不中用之流,竟是内外兼具,威力无比。 他沉淀心绪,越加谨慎应对,施展开全副武学,心中也不由沉吟若是自己体力最佳状态下,或许真的还可以牵制住对方,可现在…… 楚翼攻势愈发迅猛快捷,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对方喘气的机会,攻防转换极其灵活,招招直指对方要害,激斗中神情却依稀带着丝闲适,看起来竟像是远远未发挥出他全部水准。 在场少数几个内力深厚的高手方才堪堪能看见他们的动作,无时无刻不是危机四伏,端得精彩绝伦而惊险重重。 徐子煦的几个亲卫不由纷纷露出凝重神色。 他们王爷已经是朝阳鲜有的绝顶高手,而这个年纪轻轻的敌将竟然能和王爷如此交手…… 双方各怀心思,而那两人依旧紧紧纠缠,犹如飞旋的急速流星,交汇处碰撞出激烈火花,惊心动魄。 最后一击时空中两人交错而过,快速分开,楚翼落地而后退一步,稳住了身形,而徐子煦则执剑撑地,一缕血丝自嘴角缓缓流出。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古代子时相当于现今深夜23:00~1:00,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今两个小时。 2朝阳国偏文重礼,上至朝臣皇族,下达世家子弟,举凡贵族文人之流皆有字号,亲人朋友之间或者上级对下级(尤指心腹之类)间以字相称以示亲近礼貌。而实际上朝廷世家之内多半人则只在成人礼时经亚父长辈等授予字称,并不取号,唯有闯荡江湖的侠客游人会自取称号。以下是名单:徐子煦,字影忆;萧惊鸿,字景夜;北堂琼,字子楚;方叶红,字新竹;秋少枫,字音瑟;闻人听竹,字轻雨;徐离尘,字思逸;白琅,字少卿。 天沛国除却等级森严,对此类繁文缛节则比较开放随性,没有那么多讲究。 ☆、第一章 战败沙场3 两大主帅交手整整一百八十六招,胜负即分。 “王爷!”几名亲卫见状不由上前,忧心而唤。 徐子煦紧闭嘴角,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突地一声沉闷呛咳,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惹得亲卫大惊失色,忙要去扶,却被他轻轻挥开。 “朝阳第一王爷,不过如此。”挺拔修长的玄衣男子卓然而立,傲然俯视吐血不止的徐子煦,淡淡而言。端得尊贵无比、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胜之不武。”徐子煦强压住胸口的气血翻涌,挺直了身体,淡声道,“何况我朝阳能人不胜枚举,你此次侥胜实不能说明什么。” 正待翩然转身离去的楚翼豁然顿步,回眸而视,见那人重伤中还维持一派淡定从容,不由微挑眉宇,忽地沉沉一笑,待要说什么,却见手下慌忙上前。 “主帅,急报!”将士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楚翼一听,神色微变,回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徐子煦,几道内力由指尖疾射而出,竟是隔空点穴之法,再不管对方惊异愤懑的神情,留下部分黑骑挥手下令全部押回审讯,就自己翻身上马,同其余血魔黑骑率先离去。 徐子煦纵然重伤,内力被封,却望着飞速离开的黑骑团从容而笑,心中已有几分明了。 朝阳残兵没能抵抗多久就全部被套上了枷锁,押回天沛领域分别关押在几处营帐里,徐子煦被单独囚禁开来。 天沛军对他这个朝阳王爷自然看管甚严,不说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高吊于囚架上,光是帐内帐外巡视的人就不知多少,却始终无人来审问。 长时间的吊着,他四肢早已麻痹,几个时辰前被楚翼震伤的肺腑阵阵作痛,如今内力被封,完全无法运功为自己疗伤,更不用说逃出去。 身陷囹囫,镣铐加身,想他堂堂静亲王徐子煦,竟然真的会落到这番地步…… 不由微微苦笑。 只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究竟局势如何…… 徐子煦还在强撑着心神深思,帐门忽然被掀开,一队兵士押解着他出了帐篷,一路北行,走了一段路,他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心中一阵惊喜。 连忙举目四顾,果然见楚翼大军在往北方撤去,由此看来,音瑟他们的行动是成功了。 如此一来,至少目前朝阳暂时无忧了。他微微放下心,因沉重冰冷的脚镣手镣磨破皮肤而带来的刺痛,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咬紧了牙关继续一步步往前行走。 不到晚间,天沛大军已经退回天沛境内,入住了王族设在当地的别馆,徐子煦被关入地牢深处,照旧重重守卫把守,比之前营帐里还要严密。 在天沛境内想要潜回朝阳,怕是难如登天。 徐子煦收敛心神,闭目养神起来。既来之则安之。 大半夜过去了,阴寒潮湿的地牢,让他伤势转趋严重,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狱卒刑官的豁然执灯闯入,染血脏污的上衣被几下撕毁,寒冷刺骨的空气骤然直接贴合上肌肤,引发他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紧接着沾了盐水的皮鞭破空而来,一下下甩在胸前,顿时皮开肉绽,牵带起阵阵疼痛火辣,让他额际青筋暴突,几乎咬碎了牙关,却硬是闭紧嘴巴,不出一声,暗自隐忍。 此番待遇,他本就早有预料,只不过真正遭受时,还是痛苦难言。 没了内力防身,此刻的徐子煦根本同普通人无异,寒冷和鞭打让他身体不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几鞭下来,他已经发丝散乱,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然而那偶尔抬起的脸上,却依然维持着他皇族的尊严和自若,平静的眼底一片清明坚毅。 而这看在敌人眼里,无疑是一种挑衅,理所当然随之更猛烈的鞭笞刻不间歇地直往他血流不止的身上招呼而去。 一时间,阴森晦暗的地牢里就只闻鞭子破空甩在人体上的劈啪声,夹杂狱卒的咒骂和喘息声,却始终没有徐子煦的声响,哪怕是一句轻微的闷哼。 当他终于不支昏迷时,兜头就是一桶冰水浇上,一个激灵,霎时回复了神志,冷得他直打颤。过于寒冷,麻痹了感官神,经似乎连疼痛也随之冰冻。 新一轮的行刑就要开始,他也闷不吭声做好了准备,却听得牢外一阵骚动。 徐子煦勉力抬眼看去,灯笼的光辉由远及近,一队将士踢踏小跑而入,肃然分列两队立定,收腹挺胸弯身行礼,神情间严肃而敬畏。 紧接着那人一袭黑衣,大跨步翩然而至。 来人随手解下滚狐狸毛边的黑色披风丢给手下,露出里面依然是清一色的黑,只有腰带、袖口、领口和袍摆上绣满了以黑色为底、繁复的红色花纹为饰的精致纹路。 盛开在黑色绸缎上的曼珠沙华,红得几欲滴血,狂野而妖媚,带着某种收敛的张狂之感,有股说不出的魔性色彩。黑暗而强大。 那人掀起下袍衣摆踏入牢房,欣然接受众人的跪拜。 玉雕般的精致容颜,眉目顾盼间尽显王族风采,微扬的嘴角边带着丝不可一世的尊贵,随随便便这么一站,端得风姿卓然,风流倜傥。 他淡淡一挥手,众人纷纷谢恩起身,敛眉顺目,躬身一旁,不敢瞻仰王族风姿。 无比的风华,无比的高贵,无比的优雅,无比的夺目。 徐子煦知道眼前这个满身尊贵华美的人就是今日战场上交过手的楚翼,天沛的六王子。 想不到的是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变化居然这么大。 眼前这人,哪里有之前的张狂阴戾,怎么看都不过是位风度翩翩的儒雅贵公子,虽然说不上让人觉得文弱,但也绝对想不到这人竟然会有那么高深的武学修为。 若不是亲自交过手,若不是领教过他的兵略战术,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徐子煦怕只把他看作一介风雅贵族罢了。 楚翼站到了满身伤痕的人跟前,微微咦了声,似乎为什么事而微微吃惊,幽深的眸子沉了沉。 徐子煦淡淡扯了扯带血的唇角,冷冷地盯视了他会,就无畏地移开了头,竟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夜无眠r 2009年01月01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阶下俘虏(1) “谁做的?”楚翼问得轻柔,伸出手轻触徐子煦胸前流血不止的鞭痕,引发对方一阵不自禁的轻微战栗。 “禀六殿下,下官不敢劳烦殿下亲自——”狱官忙上前敬畏地躬身回答,语气里有着十足谄媚的意味。 “那倒辛苦你了,本殿该如何赏赐?”楚翼嘴角微勾,平静低吟,略略深沉的语调里有丝莫测的意味,烛光下黑沉幽深的眼睛始终波纹不兴地看着那狼狈疼痛却依然倔强不屈的人。 “下官不敢,为殿下服务荣幸之——”狱官的话还没说完,就豁然消了音,身体随着破空之声飞了出去,重重撞到墙壁再重重跌落于地,血瞬间染红了地面,而他人瘫在地上竟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楚翼毫无预兆鞭子一挥将狱卒打成重伤,众人却根本没看清他是何时出鞭、挥鞭,又是何时收鞭的,纷纷惊惧地低头不敢再看,克制着自己身体下意识的微微发颤。 一时间地牢里鸦雀无声,只有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在这狭小脏污的空间弥漫,加深众人噤若寒蝉的畏惧。 而施惩者神情却始终淡淡的,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个挨抽的狱官,也丝毫不在意众人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翼翼,沉静幽深的眸子一直都放在徐子煦身上,暗沉深邃的眼底莫名的光华在流转浮沉,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徐子煦维持着不动声色的淡漠,冷冷地观察着此刻的情形。 楚翼的到来,再度激发了他的警戒,而这人出其不意的发难不但震慑了众人,也让徐子煦心下一凛——既为这人的喜怒无常、残酷狠辣,也为他不经意露的那一手的精准快速。这么一来他原本疲惫强撑着的身体倒是瞬时精神了不少。 “本殿照顾不周,让王爷受委屈了,还请见谅。”楚翼定定地淡淡地观察了他一会,突地神情一变,一直平淡高深的脸上居然换上了丝歉疚,竟然微微弯身如此说道。 语气诚恳,神情真挚。 徐子煦依然不动声色,心中暗嗤对方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抬眸静静瞧着这位深沉难测的六殿下,静观对方到底玩什么花样。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徐子煦既然落在你手里,听凭发落就是。”他语气平缓、不卑不亢道,睿智淡漠的眼中一片沉静。 此刻艰险的处境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即便浑身是伤,高吊在刑架上,说狼狈就有多狼狈,却仍旧不改他淡定从容的神态、傲然不屈的风骨。 楚翼闻言细细打量了他番,微微一笑,转身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侍从就是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来人!朝阳国堂堂静王爷岂能如此亏待!还不快将王爷放下来,入住落阳斋,好生伺候!” 徐子煦侧目而视那人忽然的变脸,心下不由警惕不已,面上不过是微微冷笑,也不抗拒,任由他们动作。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他已经从阴寒脏污的地牢移位到温暖豪华的落阳斋,净了身,清理包扎了伤口,衣服也换上了一袭白绸长袍。 当他一身清爽地出来时,楚翼已经半躺在屋里的卧榻上,正悠闲品着茗,边上摆着茶点,旁边精致小巧的银炉里薰着麝香,室内满是这种有些甜蜜有些温暖的味道。 察觉到徐子煦进来时,楚翼并没有起身,仍旧维持着半躺的姿势,看上去几分狂妄、几分不羁、几分慵懒,流光溢转的眼睛微微一抬,侍女即躬身退出,偌大的室内就只剩他们两人。 “请坐。”楚翼优雅抬手,悠然出声,抬眸微笑,端得无限风情,无限雍容。 不同于沙场和地牢中,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威胁感,与之前的高高在上简直判若两人,那张堪称绝美的年轻脸庞上也没有莫测的高深,只有王族特有的尊贵,却不慑人,反而一派优雅得无害温和,甚至可以说平易近人。 徐子煦也不客气,一脸自若,上前就在圆桌边的椅子上坐了,心中却不禁诧异,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目,为何在每一个不同的场合都能有那么截然不同的举止神态。 这样的人,实在太过深沉,太过危险。 “你意欲为何?”徐子煦眼眸微抬,静静看着面前的人淡声开口。 楚翼弯了弯唇角,微微直起身子,重新倒了杯茶水,放到对方面前,温文有礼:“王爷请用。” 徐子煦轻轻瞟过一眼:“多谢六殿下。” 楚翼见他并不接手,也不动怒,只微微一哂,搁下茶盏,收回手轻轻摆弄着自己的杯子,悠然而道:“本殿一直都很好奇朝阳第一才子,大名鼎鼎的静亲王是怎番模样!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侃侃而言的他,眉目清朗尊敬,神情举止间丝毫找不出什么讥讽的味道,但就是这副看似真诚的神态却更显出了他的心思叵测,这一番话底下的深意也不知是褒是贬。 徐子煦淡然直视对方,一贯的荣辱不惊、淡定如斯。 他可没忘记今日战场上这人孤傲的一句“朝阳第一王爷不过如此”的轻侮,如今再用这种近似客气褒扬的语调流利地说出这番赞美之言,其本意实在值得揣度。 这个天沛六殿下,每一个神态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里都蕴含深意,不得不谨慎应对。适才地牢中一幕,已足够说明问题。 “第一之流不过是世人强加的虚名,如若不能用得其所,所谓才华爵位又有何用。”徐子煦平缓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噢?”楚翼闻言笑意似乎更甚,起身走到他边上,在他不解戒备的目光中忽地弯腰凑过去,仔细打量着对方微微一惊后马上镇定下的神态,露齿而笑,“你真的是堂堂王爷么?” 徐子煦眉头不由一皱,戒慎地反盯着楚翼,沉声问:“六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楚翼盯着他看了会,退开些许,一屁股坐上了桌几,如此不合礼数一反他身份的行为引得徐子煦又是微微皱眉,他却笑了:“哪!王爷既然能把本殿逼退边境,暂时放弃攻打朝阳,可见你朝阳第一王爷的称号的确不是浪得虚名,而本殿一向惜才爱才不分种族贵贱,要不王爷归顺于本殿麾下,如何?” 徐子煦淡淡瞅了他会,豁然而笑:“六殿下觉得本王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阶下俘虏(2) “六殿下觉得本王会答应?” “呵呵!目前要你同意自然还是有困难,本殿也没要王爷现在回答,不妨好好考虑。” “呵!殿下麾下能人无数,只怕没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徐子煦此话说得甚是谦虚,却明显是拒绝之态了。 “王爷任何时候改变主意了欢迎告诉本殿,本殿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楚翼也不恼,依然轻浅微笑着。 徐子煦不再接口,对方说得一副慷慨大度,以礼相待,却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如今他人在对方手里,生死未卜前途渺渺,今后如何还不是对方一句话说的算。 “六殿下若是为这事,就请回吧!”徐子煦昂然起身,微微低头看着举止不雅地坐在桌几上却依然不失其高贵优雅气质的年轻王族道,“或者,继续把本王关入大牢。” “呵!朝阳王爷觉得你拂了本殿的意,本殿就不再以礼相待么?”楚翼缓缓摇头,悠然浅笑,“本殿岂是如此势利之人,礼遇于你只为赞赏朝阳王爷傲人丰姿而已,王爷安心在此作客便是。” 徐子煦盯着他瞧了会,漠然回道:“既然殿下把本王当客人看待,那么想必也会尊重本王了?” “呵呵!那是自然。” “既如此,天色已晚,本王累了,想要休息了。” “啊!没能考虑到朝阳王爷需求,是本殿疏忽了。”楚翼一个击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既如此,那就请朝阳王爷好生休息吧。” 楚翼大方地如是说道,却并没有动作,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对方开口闭口都是朝阳王爷,这对目前深陷天沛境内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讽刺羞辱。 徐子煦冷冷看着对方,不言不语,再不顾对方莫名的行为,转身往内室走去。内伤加外伤,他能坚持到现在不露出疲态虚弱,其实已经有些勉强。 楚翼看着他走出视线,一直悠然浅笑的面容收起了笑意,优雅微勾的唇角微微冷凝,显得有丝坚毅无情,神情也莫测高深起来。 不愧是闻名遐迩的静王爷。 只不过,看他能冷静到什么时候! 楚翼冷冷笑着,侧头看自己刚才倒的那杯茶水,依旧原封不动地静摆在那,伸手端了起来,放到面前细细打量着,清澈柔润的液体,淡淡的茶香萦绕鼻尖,带着甘冽的味道,入手的温度却已然有些凉了。 他微微旋转着茶杯,镶金的繁复花纹在烛光下随着角度的改变而不断变化着光芒,可理应款款流动的茶水却呈现绝对静止状态,一丝涟漪也无,仿若置于桌上般安然不动。 楚翼半眯眼眸,幽深无底的眼眸依稀某种光芒一闪而逝,抬眼看徐子煦方才离开的方位,已是空无一人。他微微一哂,撤回内劲,将茶水豁然倒向了地上,随手一丢,茶杯已稳稳倒合在托盘里,跃下桌几迈步而去。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节 徐子煦进到里间,环视一周,就灭了烛火和衣上床平躺着闭目调息。 黑暗的房间里十分寂静,一丁点响动都会显得格外清晰,然而,明明没有任何异动,他却突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豁然睁眼,分明感觉头顶一团黑影,不由低喝:“谁?”刚想起身却被按住了身体,力道甚大竟让他动弹不得。 “呵呵!王爷倒是警觉。”不明意味的轻浅笑意淡淡扬起。 那圆润清雅的嗓音,华贵低沉中带着丝隐隐的迫人,不是楚翼又是谁! 徐子煦愕然瞪着眼睛看那不应该出现在床头的人,不由心中暗呼,这人是什么时候跟来的?居然完全没发觉?虽说内力被封对外界的感知相对减弱许多,但正因如此他即便闭目休憩,却是更为警戒,可这人竟然如此无声无息出现在他床边! 依稀感觉楚翼另一只没有压住他的手轻轻一挥,室内再度亮起。 “六殿下这是做什么?”乍然亮起的烛光让徐子煦眼睛微眯了眯,克制着平缓的声线波纹不兴地问。 “朝阳王爷觉得的呢?”楚翼坐在床沿,弯腰俯下去,竟然是去闻嗅对方的头发! “请六殿下放手。”徐子煦一退没退开,发尾已落在楚翼手里,脸色不由微微难看了些,对方这种举动,无疑又是另一种羞辱,语气也不禁冷了许多,微讽道,“还是说这就是殿下的待客之道?” 楚翼却毫不在意对方微愠的神色,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自若地鞠起一缕长长黑丝,性感低笑,答非所问道:“朝阳王爷的乌丝色泽醇厚,手感润滑,自有一股清香,倒是比之所谓的名门闺秀窈窕淑女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面对如此轻佻明白的戏弄抵侮,徐子煦当下脸色一沉,豁然抽出自己的头发,伸手欲推开对方坐起身体,可对方却文风不动,心下不由更怒,冷道:“殿下这般羞辱本王是为何?” “羞辱?”楚翼微微挑眉,浅浅微笑,“怎会?这是赞美之词啊!王爷不觉得么?” 徐子煦青筋微微浮现,怒斥:“你到底要做什么?何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既然王爷如此爽快,那么,若说本殿对王爷深有好感,王爷信是不信?”楚翼一脸轻佻惑人的笑容,竟得寸进尺地去抚触对方的脸颊,全然不顾对方瞬间冷凝的神色,顺着下巴的线条滑了下去,轻轻按在了那突起的喉结上。 只要那指头微微一偏,就可以划开颈动脉置他于死地。 人体多少穴脉是绝对不能落在敌人手里的,徐子煦自然明白这些忌讳,却是一开始他就失了先机。 面对楚翼这样的绝顶高手,谁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此刻功力尚未恢复,又是重伤在身,竟丝毫没有抵抗的机会。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毕竟要害被制,徐子煦没有乱动,只是凝声询问。 “呵!王爷这是迟钝还是天真呢……”楚翼低沉笑着贴近了他呢喃道,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对方颈侧,一股暧昧的气氛瞬时似有若无地散发开来。 “殿下说过以礼相待,难道现下要出尔反尔么!请殿下不要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徐子煦终于感觉出一丝古怪,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气息,冷了脸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阶下俘虏(3) “身份?你知道本殿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楚翼没有退离,弯着腰近距离细细审视着对方的神态,两人的鼻息似有若无地交融着,他露出了丝危险的笑容。 徐子煦闭嘴不语,暗中握紧了拳头,额际隐隐有冷汗渗出。 楚翼轻按他喉结的手一路蜿蜒而下,隔衣轻轻抚过他的胸膛和腰侧,动作刻意悠缓轻柔,最后停留在腰腹侧,不轻不重地放着,略略煽情的动作带上了丝明显的亵意,清清楚楚看见对方因此而一瞬间流露的难以掩饰的惊异和抗拒,脸上笑意不由更深,显然很享受这股万事皆在掌控的优越感。 而徐子煦反倒沉静了下去,对方的另只手依然按在他心口处,既是威胁也是强制。 楚翼的笑容依然高贵优雅,在有些昏暗的烛光下竟带了丝魔性的色彩,微微转头在对方耳侧道:“将那高高在上的翔鹰射下来,折断其羽翼,让其臣服,永永远远,直到本殿腻了为止。” 他微笑着看着手下的人,轻轻柔柔道。 “怕殿下要失望了,本王永远不会是其中之一。”徐子煦同样微笑,却回得从容、高贵,而断然。 楚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优雅而笑:“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嘛……” 他笑得愈发诡异,徐子煦感应到了危险,心下正暗暗警惕,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冷睇着对方,沉声说:“殿下再不住手,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哦?”楚翼呵呵而笑,欺身上前,“本殿倒想看看王爷如何不客气法……” 内力被封,又是重伤之身,连反抗都显得无力,还能说此大话,倒也有趣。 楚翼盯着他,轻轻笑着,没有去点他穴道,毕竟有时候无关结局的反抗也是可以增加情趣的,让对手深切体会那种无力感也是乐趣之一。 这个男人,太过清傲,太过从容,让他有种狠狠摧残折毁的渴望,何况此次竟还逼得他不得不撤兵回国,想他楚翼自15岁闯荡以来何时受过如此窝囊气! 哼!这份耻辱,定要加倍奉还! 楚翼微微冷笑着不断靠近,眼底神情竟是愈发深沉诡异,更添几分狂肆冷酷,偏偏面上仍是一派温柔。 可这番情景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决不是什么好事,徐子煦却不再言语,也没有挣动,反而闭上了眼睛,额际的冷汗愈发多了。 楚翼挑了挑眼角,勾了勾唇角,轻轻一动作,只听裂帛声响起,白皙胸膛前的刺目鞭伤并没有怎么细心地包扎,不过是贴了沾有草药的纱布而已,在楚翼的撕扯下早已不知去了那里,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再度微微裂开,依稀有血丝渗出。 恶意地伸手轻轻擦过那条条鞭伤,引发那人又是一阵反射的细细颤抖。 对此楚翼却似乎更满意了,沉沉一笑,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暗忖着他会玩什么把戏,一边继续悠哉地用这种举动来轻薄对方。那凉薄的嘴角始终微微弯着,半是邪恶半是傲慢。 可偏偏随着楚翼动作的加剧,徐子煦却是完全沉寂了下去,不管对方如何对待,始终回以一片诡异的安静,只不过额际汗水出得更细密了些,看上去竟像是隐忍邀请的样子。 终于在楚翼欲进一步行动时,一直静止不动的人突然睁眼发难,楚翼只觉某道利芒从下方射出,几乎同时他飞身而起落于地上,而身后马上响起了瓷瓶碎裂的声音。 沉寂降临,对峙的气息霎时弥漫。 鲜血顺着指尖凭空落下,一滴又一滴,全被毛绒地毯吸收而去。 徐子煦抿紧了有些发白的嘴唇冷睇着对方。 楚翼静静直视那突袭之人,细看之下,根本没有发现武器,但他手臂确实在流血,若非他反应迅速及时闪开,恐怕此时伤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胸口了。 “你能使用气剑?”楚翼略略一想,就明白了,神态又恢复了一贯的华贵优雅。 徐子煦冷冷地盯着两步开外的人,撑坐在床上不言不语也不动。 “本殿倒还真小瞧了你。”楚翼玩味而笑。内力被封竟然还能自行冲开,而且寄出气剑。啧啧! 徐子煦不做任何解释,始终紧闭双唇,镇静自若,淡定如斯,脸色却越发苍白。 方才的发难全赖一击成功,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再出第二击却是决计不可能的了。气剑消耗的内力又极大,他本就还没有完全掌握,何况又是内伤在身,强行冲开楚翼注入他体内的那股内力就已让他伤上加伤。 徐子煦强压下胸腔的气血翻涌,咽下了喉头的腥甜,运功逼退了阵阵骚动,终于淡淡开口:“请殿下也回去休息吧,要不再被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楚翼由于对方意料之外的突然举动,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世上能冲破他的内力自行解开被封内力的人怕是寥寥无几,而这个人竟然可以做到,非但如此,还能伤到他,倒是完全出乎意料。楚翼一时倒也有些摸不清这人的底细了,心下不由戒备起来,面上却仍旧一派高雅悠然,也没有把一丝一毫的惊讶表现出来。 有挑战的人事物,一向最能得他喜欢。 这个朝阳第一王爷,也许…… 楚翼微微靠近,仔细审视着对方,不遗漏一丝表情和细微的动作。 明明身上衣不蔽体,明明胸口还有那狰狞的鞭痕,明明发丝也是凌乱不齐的,从上到下从左往右,映在眼里怎么看都明明是一副绝对处于劣势的处境,可那人却偏偏让人觉得他还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王爷! 而这让楚翼愈发想去狠狠毁灭这份圣洁和高贵,让其臣服于自己。 徐子煦完全不知道楚翼所想,依然纹风不动,强压着体内流窜的紊乱气息,面容冷凝,看上去一派肃穆而沉静,似乎下一刻就会突然出击一般,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心中十分明白现在只有将对方震慑住进而逼退这一条路可走,若是对方不上当,他却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然而他终究不甘,视线不经意间接触到那人黑袍下隐现的状况,微微一愣,既而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不由神情微微一变。 夜无眠r 2009年01月07日傍晚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求收藏~扭动~ ☆、第三章极尽羞辱1 一直高度注意着他的楚翼自然也发觉了其神态间的微妙变化,自然更是清楚其中缘由,不禁唇角微微一勾,俊美的脸上融入了丝邪魅的玩味和恶意。 依然滴血的手臂,尚未疏解的欲望,明明应该是狼狈的样子,可由这个深沉莫测的六殿下表现出来,却依然华贵非常,神情自然从容,显得再大方不过。 楚翼悠悠笑着踏前一步,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王爷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他全然不在乎对方的情绪,越是高傲,到头来不过越是遭罪,端详着对方异常的苍白,略一思索,欣然而笑,“看来王爷似乎伤势加重了啊!莫不是强行冲开遭到内力反噬的缘故?” 徐子煦没有回答,神色不变,但即使这样楚翼也已经知道自己猜测不假。 “如此一来,本殿更要留下好好照顾王爷了。”楚翼轻笑着走了近去,也不管流血的手臂就仿若无事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徐子煦肩背微微一缩脱离了他的手掌,同时足下一动就往床下而去,撑着硬是凝聚内力击出一掌,扫向楚翼胸口,成功让他侧身闪避。其实这一掌本是虚的,实的是后面紧接而来的一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再度被制。 他毕竟已经强撑过久。 楚翼动作无比迅捷,体力内力又都充沛,占尽了优势,闪身的同时就手指一动再度封住了对方的内力,并点了麻穴,一连串动作无比连贯,悠然立定后,微笑欣赏着对方遽然骤变的脸色。 “以免王爷再度不小心伤到你自己,就恕本殿无礼了。”楚翼一伸手,轻轻松松接住对方颓然倾倒的身体,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彬彬有礼道,凑过去暧昧地在对方耳侧吹了口热气,一脸邪气,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你——”徐子煦果然立马怒目而视,沉声喝斥,“放手!” “呵呵!要本殿放手,莫非王爷喜欢睡在地上不成?”楚翼的故作姿态再度激怒了徐子煦,看着对方横眉怒目的样子他倒是得意而傲慢地一笑,根本不把对方的愤怒放在眼里,反而十分享受着对方的失控。 徐子煦也似乎发觉了这点,冷冷地收敛起了即将失控的情绪,伸手去推搂抱自己的人,可怜他被点麻穴,四肢绵软无力,连普通人都不如,哪里推得动分毫,又是气得差点失控。 楚翼看在眼里又是沉沉一笑,嘴里虽然调侃着,手下终是没有放手让对方跌个四脚朝天,反而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放回了床上。 这么温柔的对待也不过是另一种别有意味的手段而已。 ——变相的侮辱。 这点两人心里都清楚,徐子煦愤恨瞪视,所有努力到此为止功亏一篑,竟在这人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这方他还在苦思脱困之法,楚翼却已然欺身而上。 “你做什么?”徐子煦惊叫出声。 “呵呵!王爷还真是纯洁,本殿要做之事,王爷即便现在还不清楚,马上也会明白的。”楚翼抬眼瞅了瞅那人一闪而逝的惊慌,呵呵笑着,手往他背上一放就把他好不容易有些撑起的身体又按趴了回去,许是再度磨蹭到了鞭伤而听得他几不可闻的闷哼了声。 楚翼不待对方再言,手指已开始缓缓游走。 徐子煦一个惊愣,恍然了悟,忙奋力匍匐着想要朝前爬去,大声呵斥:“楚翼!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楚翼轻轻笑了声,看着明显开始慌乱的堂堂静王,幽幽低语,伸手抓住了想要逃离的人,不费一丝一毫力气就把对方牢牢禁锢住了,毫不犹豫一举进攻。 半声惨叫响彻屋顶,接着再无声响,只有不断冒出的冷汗,如断了线的珍珠,晶莹剔透,一一滴落在绸被上。 不同于楚翼的沉醉满足,那人的神情毋庸置疑是痛苦的。 可是,那人明明痛苦着,屈辱着,却为何浑身上下依然散发出那股子无与伦比的清冷和坚毅,依旧是那么甘冽纯净的气息…… 那是令人厌恶的平静。 “王爷这是何苦?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可以大声说出来嘛!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呢?”楚翼的喑哑嗓音状似怜惜地响起,沙哑、低沉,而又带着深具优势的傲慢。 徐子煦没有反应,依然紧咬嘴唇,即便血肉模糊,额头脖颈处的青筋分明愤怒跳跃着。 楚翼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抬手将那人的牙齿掰了开来,将手伸了进去,果然不出所料立马就被死死咬住了,疼痛从指尖处传来。 楚翼微微弯下身,汗水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滴落在对方胸膛上,伤口处晕染开丝丝缕缕的血色花朵,散发出一股残酷的妖冶味道。 那人又是一阵细细颤抖,豁然睁眼紧紧攫住了楚翼黑沉魔魅的眸子,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和寂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一下子随之沉寂了下来,连此刻正进行着的也似乎不存在了般,至少不存在于那人那样清冽的一双眼眸里。 楚翼不为所动,对视着那双因痛苦却愈发美丽的眼睛,挪出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胸侧扶摇而上,滑过颈子,来到下巴处,一个施力一个扭转,听得嘎达一声脆响,牙关松了开来,那只被咬得有些凄惨的手指抽了回来。 楚翼波纹不兴优雅而笑,垂眼看了看自己流血的两根手指,缓缓摇了摇头,暗沉低哑的嗓音悠然响起,格外得魅惑而危险:“王爷真是热情,那本殿就不客气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又是暴风雨般的进攻。 徐子煦睁着眼睛冷冷盯着他,渐渐地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连痛苦的神情都不见了,唯一有的只是冰冷和苍白。 楚翼视线轻轻柔柔地落在对方身上,高贵从容的神情依旧,半是深思半是莫测,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极尽羞辱2 徐子煦只是一径的隐忍,紧抓被单的双手,骨节突出,青筋暴起,更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楚翼始终盯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不肯放过其一丝一毫变化。 这个朝阳第一王爷,第一才子,在他身下承欢!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这个备受世人称赞爱戴的静王,尽管已经屈居劣势,□□加身,却始终都没有失态!为何在这种境遇下他还能保持那份天地不动的清冷坚毅! 那双眼睛…… 竟然,折不下他的羽翼…… 楚翼低垂的眼眸暗光浮动,愈发仔细地观察着身下之人神态间任何一丝微妙变化,企图找到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有。 那样冷冽清澈的目光里,没有惊慌,没有痛苦,更没有害怕,只有沉静。 可怕的沉静。 随着加诸其身的痛苦的加剧而愈发沉静。 在这样倔强镇定而冰冷的目光下,楚翼一直挂在唇角的那缕淡淡的笑意和高傲,终于微微收敛了,居高临下看着身下之人,那从头到尾都诉说着狼狈凄惨却傲然不屈的神态,不由微微冷笑着更加发起狠来,眼神愈发深沉。 徐子煦的眼睛始终对着这个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的男人,苍白的面容一派平静。 剧烈的疼痛,从一开始就撕扯着他的身体和魂魄,无时无刻都在痛苦着,无尽得痛苦着,渐渐地感官都变得麻木,唯一清晰的就是那难以言喻的噬骨剧痛,头在痛,胸在痛,到处都在痛,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了。 但除了第一声毫无防备下的惨叫后,他再也没哼出声过。 即使下巴被卸,没有牙关可咬,他依然没有发出任何一丝疑似痛苦的□□,反而愈来愈冷静清醒,心中清楚只要他的精神不崩溃,那么这个男人就不算是胜利。 而他已经看出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完美高傲的笑容,有了龟裂的痕迹。 所以,这一回合,其实他也没有输。 直到徐子煦最终昏厥过去,楚翼依然没能看见他想要的—— 那人的失态。 楚翼冷冷抿着唇角,施施然直起身,黑袍下摆一扬飘然落下,浑身上下依然衣冠楚楚。是那丰神俊朗、优雅华贵的六殿下。 反观那人,长长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倾泻在白色被褥上,有几缕垂到了胸前,也沾染上了血污,触目所及,惨不忍睹。 可即便这样,昏迷之人清俊惨白的面容依然有些倔强得让人痛恨。 楚翼淡淡看着昏厥过去的人,嘴角微微一勾。 呵呵!也罢,如果这么容易就屈服了,那也没什么意思了,不是么? 他拉过被子随手盖在对方身上,旋身走了出去。 等徐子煦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一夜一天后了。 醒来时房间里亮着烛光,却很安静,也没有人在。环顾四周,房间也还是原先那个。 低头一看发现单衣好好地穿着,之前因镣铐而磨破的手腕脚踝也已经上过了药,连下嘴唇都敷过了,胸前的伤口也明显仔细处理过了,不再那么火辣得疼痛,反而有点清凉的感觉,掀开衣服看了看整个胸膛都用布巾缠了个严实。 试探着运了运功,发觉内力依然被封着,可奇怪的是胸腔间并没有之前那种疼痛气闷之感,反而有一种舒畅的感觉,竟然像是有人帮他调息过了。 怀着淡淡的疑问,他动了动想起身,结果才一动就牵扯到后方那个尴尬私密的地方,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一个怔愣,昏迷前的记忆豁然涌上—— 徐子煦怒得不由微微发抖,脸色又是一阵青白交错,惊异愤怒、尴尬反胃,多种情绪变换交替,神情一时古怪至极。 二十八年来,他一向洁身自好、自律甚严,不要说和男人,就是女人,他也只和自己的王妃欢好过而已,连侍妾什么的都从不曾有过,今日却得如此屈辱,被一个同性别的男人给…… 男人竟然真的可以对另一个男人做这种事! 那么恶心的事…… 他不是没听过所谓的男风,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何况朝阳国本就十分注重礼仪伦常,男子间的事是被唾弃杜绝的,若真有这种嗜好的也根本端不上台面,不过都在私下里搞,若被发现的话身败名裂是常有的,严重些还会出人命。 徐子煦本身对这种事也只采取漠视态度,偶尔听见坊间的传闻也不过淡漠视之,既不嘲笑反对,当然更不会赞成,而他身边也从没有过这种事。 纵然可能有些达官显贵好这一口的,自然也不会光明正大的让这位以正派严己出名的王爷知道,瞒都来不及,所以可以说,徐子煦对这方面真的是不了解的。 何况他徐子煦又是一个皇子,一位堂堂王爷!还是有了家室的男人!如何能接受这种事! 而且,他更明白,这是加诸在他身上的羞辱! 那个男人,在用这种方式折辱他! “楚——翼——”徐子煦抓紧了被子一角,咬牙切齿。 憎恨!强烈的憎恨! “王爷醒了?”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蓝衣男子,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童子,捧着碗黑漆漆的东西。 童子把药碗端到了徐子煦面前,后者接了过去,也不多说什么就一口饮尽。童子把空碗接了回去就退到了一边,眉目间不见敬畏拘束,倒是有些好奇活泼,但还是安分地站在蓝衣男子身后,只是睁着他圆圆的大眼睛眨巴地望着床上的人。 再去看那个男子,来人年纪不过二十又几,一派斯文儒雅,浅浅而笑:“我还在想要是王爷今晚前还不退烧的话,就要再下猛药了呢!” 徐子煦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此人看上去十分温和,鼻息间隐隐窜入缕缕药味,随着那人的走动而一阵阵飘来,待他走近后这股药味就更显浓郁,再看这人言辞举止,估摸明白他是大夫,想必自己身上的伤就是这人看的。 从伤口的处理情况来看,这人该是很仔细很认真地替他治疗的。 “有劳大夫费心,徐某不甚感激。”徐子煦撑着想坐起道谢。 蓝衣男子忙止住了他的动作:“王爷无需多礼,还是安心静养为好。对了,在下寒邪,王爷叫我名字即可。” 徐子煦闻言微微点头。 “请王爷让我把脉。外伤已经涂了药,只要不碰到水,不出五、六天就会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寒邪笑着说,语气里颇为自豪,可徐子煦想他自己不过是一个男人,即便留了疤痕也没什么,倒是说五六天就会痊愈,这么快的速度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他只是又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王爷知道不?你伤得可真重呢!”寒邪一边把着脉,一边还在侃侃而谈,让徐子煦不禁怀疑这人若不是太过吊儿郎当医术不精,就是一心两用医术太精。从目前的一系列情况看来,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王爷大可放心,你的内伤只要每日定时予以内力调整引导,再同时辅以药石相助,不过半个来月也大可无碍,功力可以恢复七成以上,若是全部恢复则可能需要个把来月。” 内力引导?如此说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真的有人为他疗过伤了?只不过是谁? “至于,咳咳!”寒邪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下,细细观察了下徐子煦,发觉其神情平静,这才一脸平淡地继续道,“嗯,至于王爷受伤的另一处——较隐秘的地方,倒是可能有点麻烦,每天早晚都必须换药,得……嗯,把药涂抹进里面……咳,这样药效才会发挥,才能好得比较快,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大概最少也要六七天……” 徐子煦本来镇定自若的脸色越听越尴尬,竟微微发红,原来是这个人…… “所以,请王爷配合……”寒邪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说出最后目的。 徐子煦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回答,又一道清雅慵懒的嗓音从门口飘过来:“噢?已经醒了?” 那个让他痛恨不已的人撩动下摆,施施然跨了进来。 依旧是一袭魔魅的黑色,镶以繁复的盛开的血红,曼珠沙华。 夜无眠r 2009年01月09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龙阳之惑(1) “王爷感觉如何?”楚翼一脸关心地问。 “不、敢、有、劳、殿、下、操、心!”徐子煦唰地抬起头,盯着对方深邃莫名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力透千钧。 “王爷何必如此客气,来者是客,本殿自然应当尽到主宾之仪啊!免得被你朝阳说我天沛不懂礼数。”楚翼微微而笑,一派优雅高贵。 徐子煦气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却苦于此刻还有第三人在场,而且他功力也被制着,竟是无论反唇相讥或是动手开打都做不到。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徐子煦第一次如此清醒而强烈得憎恨一个人。 “此番,本殿向王爷诚恳道歉,前晚是本殿过分了。” 楚翼在此时提起这种尴尬的话题也不知是何用意。 徐子煦闭嘴不答,怒视对方,清亮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知王爷现在身体可还好?”楚翼浑然不觉对方的怒气,竟然还微微靠近,坐在床沿上伸手就要去检查对方的伤势。 徐子煦一惊下忙伸手挡住了,羞怒道:“你走开点!本王好得很!” “……王爷这是在怕本殿么?”楚翼伸出的手被阻隔,也没有继续动作,任对方挡着,然后一脸懊悔歉疚,“还是说王爷依然怀恨在心?王爷想要本殿如何赔罪,直说便是。” “哼!”徐子煦早已不相信这个言行不一、唱做俱佳的伪君子,冷冷道,“不过是被畜牲咬了口,本王又何必自降身份去在意?再说本王何时畏惧过什么,遑论区区一个天沛王子!哼!你六殿下也不过就会使些登不上台面的下流手段而已!” “噢?”楚翼闻言后看上去似乎并不生气,细细审视了会对方,收起了那副惺惺作态,神态间反而愈发闲然自得,邪魅而笑,“信不信我有上百上千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楚翼突然改变了称呼,一时间似乎浑身上下的气息也随之变了。 “呵呵!”徐子煦并不接受恐吓,相比于对方突然的微微变脸,他显得更为沉静,反而不屑地笑道,“不过是上百上千,还以为殿下会说上万种。看来本王是高估了殿下。” 言毕,两双眼眸紧紧对峙,静默。 诡异微妙的气氛就此蔓延,明明双方手里都没有武器,却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隐隐有阴风流窜。 楚翼盯了他片刻,瞬间收起了那隐隐浮动的不安因子,沉沉而笑:“对付你,本殿用一种就绰绰有余了。” 不过眨眼的片刻,他已然恢复了傲然从容。 “哼!”徐子煦不屑地嗤笑,从从容容道,“六殿下以为本王这么容易就会服输了?只怕殿下此刻话说得太满,到时反而自扫耳光。” “好!那就看看谁会尊严扫地!”楚翼眼眸中犀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作势就要上前。 徐子煦昂然不屈地直视对方,一脸刚毅镇定,脑中思绪纷飞,思索对策,全身紧绷以对。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一触即发。 “殿下,王爷,还是先上药吧!时候差不多了。”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两人并没有马上放弃对峙,依旧紧紧盯着对方好一会,才各自慢慢收敛起了气势。 “那么,请王爷……咳,配合上药。”寒邪微微正色,“我就先告退了。” 徐子煦微微惊异,待要出声询问却见寒邪已经退身出门。 屋里又只剩楚翼和他两人。 徐子煦直觉和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单独共处一室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率先开口赶人:“本王累了,殿下请回吧!” “呵呵!王爷还没上药呢!寒邪没告诉你早晚都必须上药的么?”楚翼的笑容有丝诡异。 徐子煦再度微微皱眉,寒邪说要上药,可是他连药都没给人就走了,是回去拿药么…… 心中有些疑虑,但面上只是恢复一贯的冷静平淡:“本王自会记得,不劳殿下挂心了!想必殿下也是日理万机,就不必浪费时间在这了。” 楚翼呵呵一笑,没有离开却再度要去掀徐子煦的被子。 徐子煦忙按住了那只逾矩的手,青筋微突,怒喝:“你干什么!” “咦?上药啊!不然呢?”楚翼佯装不解地看着脸色欠佳的人,眸底戏谑的光芒一掠而过,笑得一脸欠揍。 徐子煦微微吃惊,就见他从怀里拿出两个精致的白瓷瓶,其中一个稍大,另一个则更为小巧。 “哪!这是敷你胸口和手腕的外伤用的,你自己也可以上的吧?”楚翼把稍大的一个瓶放在了他床头,然后捏起另一个较小的那个,看着徐子煦,别有意味地露齿而道,“这个是涂你后面的……” 徐子煦脸色又开始难看起来,由这个罪魁祸首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让他气愤难言,可让他更吃惊气愤的还在后面。 “你昏迷的时候也是本殿代劳的哦……”某人一脸邪恶。 竟然……竟然是他…… 徐子煦脸色立马青青白白,又红红绿绿,神色古怪至极,比吞了黄莲还要痛苦。 “拿来!”他神色不霁,一伸手就要去拿那个瓶子。 楚翼微微一抬手,就躲了过去,一本正经道:“人医者说了,此药必须仔细涂抹才行,并辅以细致按摩,好让药性完全被肠壁吸收。本殿不介意为王爷效劳,毕竟也是本殿那晚太过粗暴造成……” “你给我闭嘴!混蛋!”徐子煦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声,继续奋力夺药瓶。 “还是王爷觉得不好意思?” 说话间楚翼已经欺身上来,掀了对方有些滑落的绸被。 徐子煦还未康复的病弱身体怎么敌得过身怀绝技的楚翼?毫无疑问轻轻松松就落在了对方手里,被剥下了裤子。下身猛地一阵清凉,让徐子煦脸色又是猪肝色又是死尸色,极力挣扎着,嘴里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说是骂骂咧咧,也不过是气愤至极的“混帐!”“滚开!”“别碰我!”“下流!”“闭嘴!”之类的,听在楚翼耳里根本无关痛痒。 楚翼按着他挣动不已的四肢,轻轻调笑:“王爷那里即便是红肿着,也依然很漂亮,何况本殿看也看过,摸也摸过,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所以王爷不必觉得羞涩!” 徐子煦气得浑身发颤,挣扎着硬是翻过身挥手就一巴掌往那人脸上招呼去,只可惜,楚翼怎么可能让他打到。 眼不抬眉不动,楚翼轻轻松松就牢牢抓住了他毫不留情挥来的一掌,轻声调笑着,反而硬抓着那只袭击不成落入敌营而挣动个不停的手,凑到了自己唇边,深深闻了下,浅浅一啄,赞叹道:“王爷的手也是好看非常,尊贵非常。是了!素闻朝阳第一王爷的才情也是一绝,琴艺更是为人所称道,不知改天本殿可有荣幸聆听王爷?”端得彬彬有礼。 回应他的是铿锵有力的怒骂:“卑鄙!无耻!” 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加上一醒来就又是愤怒又是挣动,让他已经有些气喘。 “王爷还是不要继续对本殿打情骂俏了,不然本殿可就不能好好为王爷上药了……”楚翼语气里尽是暧昧,不但再次占了口头上的便宜,分明也暗示了前晚他们间的□□。 徐子煦听了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差点哽死,但也因此忽而冷静了些,对方要的不过就是他的失态,他现在如此愤怒冲动,却不正中了对方下怀么! 然而,再度面临这种境地,让他又如何能忍受! 楚翼此时已经强行把人再翻了过去,按趴在床上,一手抓住了对方的双手固定到头顶,用自己的双腿压制住他的下半身不让其妄动,然后另一手已经覆上了他红肿不堪之处。 “楚翼!你是男人就放开我!药我可以自己上,你给我出去!”徐子煦闭了闭眼睛,强行镇定下,平淡却坚定地说。 他从来没这么怄过,被人耍得团团转,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甚至连怒气都不能随心表现出来。现在更要在这个侮辱了他的男人面前,用那双曾经极度羞辱过他的手来疗那个男人弄下的伤,绝对不能接受! “本殿是不是男人,王爷难道还不清楚么?”偏偏楚翼硬是不吃激将法这一套,低低笑了几声,惹得徐子煦脸色又是一阵红白交错,他这才微微一笑放开了手,站直身子,打了个响指,“啊!对了!寒邪嘱咐过上药前要先清理下身体的,瞧我这记性!”温温雅雅地笑着,一转头对门外唤道,“来人!准备热水,伺候王爷净身!” 徐子煦忙将被子重新拉回自己身上,脸色已经不是一个灰败可以形容的了。 这番举动却惹来边上之人几声轻笑,徐子煦吃瘪到底索性不予理会。 这方,楚翼一声吩咐后,连小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浴桶就被四名大汉抬进了房里,再躬身退出,留下两位侍女。 楚翼抬了抬手,两名侍女上前恭敬行礼:“王爷,请让奴婢们伺候王爷沐浴。” 徐子煦现在衣衫不整,下身还是光溜的,亵裤早就被楚翼扔出了床外,就躺在地上,十分显眼。如今侍女恭候在一边,可能也早就看见了,但要他掀开被子在这个男人的眼皮底下清洗身体,却是怎么得不甘愿,怎么得怪异。 然而,现在这样僵持着,也显得可笑万分。 徐子煦羞怒异常,不管怎样还是抓紧了被子死不肯出来,侍女们见状也不敢强来,可自家主子的命令又是不得不做好,不由再度躬身唤:“请王爷让奴婢们伺候沐浴。” 徐子煦依然不动,只是淡淡开口:“我自己来就好。” “呵呵!”边上传来楚翼的低笑,“王爷这都害羞?莫非府上王爷从来不让别人伺候的?” 徐子煦抿唇不语,虽然他的确从来不让侍女伺候沐浴一类事情,但也没必要在这里说什么。 楚翼抱胸而立,淡淡看着现在的情景,又笑了笑,挥了挥手,两名侍女恭敬行礼后退了下去,仔细掩上了房门。 “果然还是由本殿亲自为王爷服务比较好吧!”他说着就要再度去扯被子。 “药留下,你出去。” “哈!你以为你说的管用?”楚翼不客气地笑。 “药留下,你出去,否则我就不上药了。”徐子煦还是那一句话。 “王爷何必小孩子般计较?” “你——” “别动怒,这不是实话实说么?再来了,弱者有什么办法来抵抗强者?嗯?” 徐子煦嘴角微微抽搐,若不是一开始他就已经因激战消耗过多内力,此刻又怎么会处于如此劣势?这个男人,不但下流无耻,还大言不惭! “强与弱并不是绝对的,因时间场合环境的不同,两者的定位也会发生改变。一定条件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可以成为强者,而只以武力解决问题的,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强者,不过是猛禽而已。” “既然王爷怎么都不肯合作,那就休怪本殿——”楚翼波纹不兴地说着,突然伸手,竟是又点了那人几处麻穴,看着对方一脸惊异愤怒,他悠悠而笑,“得罪了。” 大手一挥,被子就掀了开去,倾身一探,已经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种抱女人的样子,让徐子煦又惊又怒:“楚翼!你贵为王族,怎么做事如此妄为!”暗中又动了动手脚,可恨四肢绵软无力,居然丝毫抵抗不得! “想不到王爷竟然是如此迂腐之人……”楚翼淡淡垂眸瞅着怀中之人,微微冷讽。 徐子煦又是瞪眼,转而神情一变,好整以暇道:“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果用气剑怕是很容易就能得手吧……” 楚翼闻言沉沉而笑,回得慷慨:“那你用啊!” 徐子煦气结,却只能撇过头默然不语,他已经知道其实多说无益了。 自己无法再冲破被封的内力,除非真想毁了功体,这点对方显然也明白。 楚翼抱着他走到浴桶边,三两下就除去了他的上衣,试了试水温,将人放了进去,一边还不忘调侃:“以王爷的论调,那么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王爷也绝对可以归类为弱者。” 徐子煦语塞,恨恨地咬牙撇过头去。 这种举动无疑是一定程度上的示弱,但他清楚对方说的没错,此刻,他的确是弱者,所以才任人欺凌侮辱。 楚翼浅笑着看他有丝负气的神态,也不再说话,让他靠坐在浴桶边的一块突板上,不让水弄到胸部的伤口,开始帮他清洗。 从脚底到足踝,洗得十分用心,连脚趾间都一一揉搓过,再一路顺着那修长弹性的小腿往上,到大腿。 堂堂一个六王子服侍别人入浴,看起来似乎是他吃亏,可实际上只有他们两个清楚到底是谁在玩弄谁,谁在看谁笑话。 徐子煦闭紧了嘴巴,面无表情,只把那人当成自己的童子知墨。 可是,楚翼毕竟还是楚翼,所以—— 清洗到徐子煦两腿间时,他恶意地洗得愈加认真仔细,抬头去看那人神情,果然又是一脸的羞耻愤怒。 见状,他不由开怀地笑了声,倒没再继续戏弄下去,继续清洗别处。 动作轻柔地拆下了徐子煦胸前的布条,也用湿毛巾一一擦过,小心地避开了伤处,再洗过后背、腋下、手臂和脖子,全身上下,一处都没遗漏。 不对,还漏了一处。 楚翼唇角勾了勾,将那人身子一捞,从板上微微拉了起来,凑在他耳旁轻声细语:“王爷,现在本殿要为你清洗——” 说着手指往下直探,盖在了徐子煦的臀部:“这里了……可能还是有点疼,就请王爷忍耐些。” “不!别!”徐子煦一惊,脸色一变,就要开始抗拒,可被点了麻穴的他哪里违抗得了? 拒绝的意见直接被忽视。 清理过程倒也十分简单,楚翼也没搞什么花样,可是那份被入侵的异样和丝丝说不清的异痛,尤其是心理自尊方面的折损,还是让徐子煦脸色十分难看。 被一个侮辱过自己的陌生男人如此亲密地抚过每一寸肌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比自己的贴身小厮和王妃还要仔细,这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恶心还是什么。 在这个异国王子的面前,徐子煦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颜面可谈。 早知会这样,还不如之前让侍女掺着,他自己去洗。在这个人的眼皮底下洗,总比在这个人的手下洗要好太多! 可惜,徐子煦也不过是暗恨于心罢了。 再说,选择前者的话,楚翼是否真的只是在边上看还是个未知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龙阳之惑(2) 这当下,楚翼已经扯过大毛巾将他裹了擦干,直接抱回了床上,让他靠着垫子半躺好,然后拿过之前放在床头稍大点的瓷瓶,不顾对方反对,开始给他胸口的鞭伤涂药,手腕脚踝处也上了下,重新上好药再用绷带包扎好,动作倒也是有模有样。 徐子煦没有惊异他为何做起这种事来如此熟稔,习武之人,又是在沙场厮杀惯的人,一般都会这些。 这个六殿下,并不是养在深宫中的金丝雀,而真的是匹高贵凶猛的狮王。 这样的男人,对其他国家来说,真的是个十分巨大的威胁。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3节 徐子煦还在思虑着,那人已经在绷带尾处打好了个结,就要把他翻过身去。 “殿下还是解开本王的穴道吧!已经十分劳烦殿下了,本王‘不甚感激’!”徐子煦再度开口,做最后的挣扎,“接下来的本王自己来就好了,殿下乃尊贵之躯、威武之身,如此才智身手实应用于大事上,却何必如此屈就?” 楚翼沉沉而笑:“王爷如此褒奖本殿,本殿实在荣幸之至,可是为王爷服务,也是本殿心之所向。王爷就不必推辞了。” 客客气气说着,掏出了那小瓶,拔出塞子,瓶身一倾里面的透明软液就流到了他中指上,淡绿的色泽在烛光下泛着清凉的光芒。 徐子煦细细一个哆嗦,也不知是气是怒是惧,身子就被一转,背部已经坦诚在楚翼面前。 眼看那根手指就要往他身后而去,不禁再也保持不了平静的神色,扭动着身体,侧转过头怒道:“楚翼!你不要太过分!要是你敢……敢……” 楚翼又是呵呵而笑,一手压上了他的腰,半爬上床,倾身过去:“在王爷眼里,恐怕本殿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止是过分不过分可以形容的吧!呵呵!既如此,王爷觉得此番威胁管用么?” 这个男人,软硬不吃,只认定了自己要的。 徐子煦脸色一阵青白交错,还在搜刮着有什么法子好阻止接下来的事,楚翼却已经行动了起来。 挣脱不得,羞耻与痛苦的蔓延,徐子煦只能兀自隐忍。 “啊!王爷怎么又开始虐待起自己的嘴巴来了?”楚翼微微惊道。 与此同时,一块布巾递到了徐子煦面前,示意若难过就咬这个为替代,后者仅哼了声,就侧头避过了。 楚翼看着倔强的人,微微耸了耸间,笑:“本殿会尽量轻柔的……” 徐子煦径自隐忍着,本不打算理会,但发觉那人真的愈发小心轻柔了,转念又不禁嗤笑对方故作姿态。 慢慢地那种异样的痛楚减轻了,某种冰凉滑爽的东西也进去了,是那淡绿色的软膏。 火辣疼痛的感觉霎时被稍微安抚了,因这份舒服的清凉。 然而,渐渐地,当疼痛减弱终至远去后,当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缓缓升腾而来,怪异而陌生,愈发让他觉得莫名的惶恐。尤其是被不知触碰到了哪里,引发全身一阵骚乱战栗,这完全意料之外的突发感觉惊得他几乎失声而叫。 看着他无法掩饰的震惊表情,楚翼却低低地笑了,低头凑到他颈侧,刻意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道:“怎么了?是弄疼王爷了,还是——”低语着,嘴唇轻轻擦过徐子煦的脖子,嗅闻那垂散在颈侧的黑发,别样性感的声音继续低声调侃:“让王爷舒服了?” “你……出去!”徐子煦趴伏着,似微微压抑着什么地恨声斥道。 楚翼一阵低笑,又恶意地轻轻按了按那个地方,满意地看徐子煦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抖,劣质地笑:“不叫本殿出去了?” 对此威胁,徐子煦青筋暴突,却是咬紧了牙关,不再吱声。 “咦?王爷何故脸色如此红润?莫非是觉得室内太热了?”某人无辜不解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断刺激着徐子煦薄薄的脸皮。 得不到回答,楚翼也不在意,依旧好脾气地轻轻笑着,呢喃软语:“既然王爷没有意见,那么我们继续?” 徐子煦正惊异他所说的继续是什么意思,而后就感觉那根作恶的手指离开了那个令他不知所措的羞窘之处,重新细细地慢慢地轻轻地按摩起肠壁来,让药效完全发挥。 徐子煦不由暗暗松口气,幸好不过是正常的上药。 只是……刚才那份莫名又熟悉的悸动…… 徐子煦脸色又差了些。 体内轻柔摩挲的手指再度退了出去,他忙回头说:“应该也差不多了——” 谁想楚翼伸出根指头,左右摇晃下,一脸正经严肃地说:“王爷此处伤势严重,必须认真对待才行,不然不方便的还是王爷自己啊!” 然后不等别人反驳,沾了药的手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入口,这次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周边地带细细抚摸过一阵,把药全部涂均开。 由于这里撕裂得也很严重,分外红肿恐怖,手指滑过时,那种难言的疼痛肿胀感让徐子煦不禁闭上眼,又咬紧了再度微微渗出血丝的下唇。 突然唇上被某种温热湿软的物体轻轻扫过,徐子煦一惊忙睁开眼睛,看见那人的俊美脸居然庞近在咫尺,吓得他忙往后退去。 其实根本没退开多少,他的穴位还没解开,又是半趴着,能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 听得这个一脸高深莫测的男人轻轻说:“王爷嘴唇的味道,果然也很美味呢……” 后知后觉的徐子煦闻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恍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唇上的物体是什么,面部表情又开始变化不定起来,下意识又退了些。 这次楚翼明明也是恶作剧成功,却没有出声嘲笑,反而依然盯着他,半是高傲半是深沉。 楚翼再度靠近,手指从后方移到前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人轻轻压在身下,动作虽轻柔却很坚固,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双腿也交叠在一起,不顾其抗拒,硬是将人圈限在自己势力范围内,脸轻轻磨擦过对方的后脑,然后嘴唇停留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不断吹拂在他耳侧和脖子边。 形成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 “王爷真是有魅力呢,竟然让本殿如此着迷……” 耳边的低语近似情人间的呢喃,而那异样灼热低沉的嗓音,带着深深的魅惑与压抑,和上次这个男人对他做出那种禽兽之事时如出一辙!难不成…… 徐子煦正惊疑不定,而后楚翼微微动了动身体,他的下方碰到了徐子煦的后臀,那股隐隐的火热…… 徐子煦彻底惊到了! 这次是真的惊呼出声了。 竟然,竟然又…… 这个男人…… “王爷说怎么办?”楚翼恶劣地故意又用已经有了感觉的部位去触碰身下的人,暧昧而毫不掩饰。 “你!你……”徐子煦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骂也骂不出,只能兀自干瞪眼,神情古怪至极。 对这种情形,他既是茫然疑惑又是气愤羞窘,兼具不可置信。 而罪魁祸首还在亲密地磨蹭着他,一点都不介意让对方明白自己对他的欲望。火热的气息紧紧包围了身下的人,魔魅的嗓音愈发沙哑,情爱的味道愈发浓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殿下可否出来一下,有事相告。”是寒邪。 突然的打扰让楚翼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然后意味不明地沉沉笑了声,又把手指覆在了对方臀部。 “放心!王爷此处还伤重着,本殿再怎样也不会在今晚要求王爷的……”暧昧性感的低语喷吐在徐子煦耳侧,异样低沉喑哑的笑声浅浅流转,手下在那弹性美丽的臀部轻轻拍了下,一声脆响在房里回荡,让徐子煦又气愤地红了眼睛。 楚翼见此满意而不羁地笑着,起身下床,出手解了麻穴,抓过被子盖在那人不着寸缕的身上,抽身而去。 开门时,寒邪站在门外,一脸斯文淡然,见楚翼出来,他才和身边端着碗的童子一起进了门,对徐子煦说:“因为王爷那处要五六天才能康复,能使用的话也起码要两三天以后,所以未免王爷有何不便,就请暂时将就半流质食物吧!也请尽量保存体力。” 徐子煦赧着神色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后,寒邪就和楚翼出去了,只留童子在这里照顾病人。 “他伤得不清,经不起你再乱来。”出了落阳斋,两人走到水亭里,寒邪淡淡地道。 “我自有分寸。”楚翼望着夜空淡漠回应。 “有分寸?”寒邪不以为然地轻笑,都把人伤得奄奄一息了还有分寸?“罢了!你自己知道在做什么就好。不过,以前也没见你对谁如此残忍过,还不都是心甘情愿的,怎么这次……” 楚翼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寒邪见此也不再追问,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只是平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七天后就会离开,估计短期内是不会来了。” “噢?离开我身边行吗?你不担心了?” “迟早要离开的。”寒邪有丝淡淡的苦笑和落寞,“这一刻总会到的,当初就没以为能躲一辈子……” “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楚翼淡淡点头,转身走开,离去前又轻声说,“如果后悔了还可以来找我。” 寒邪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在楚翼即将走远前又说:“你做事还是注意着分寸吧!人家好歹也是堂堂王爷,你再把人折腾成那样,我可不会再替你善后了。” 离去的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挥了挥手就沿着长廊转过弯看不见了。 另一边落阳斋内,遣退药童后躺在床上的徐子煦则一脸惨白惊异,几乎羞愧欲死。 他清楚地感觉到不久前自己那处起了怎样的轻微变化——竟然因为男人的手指,而且是侵入那种地方时,微微反应了! 徐子煦一向对男子这方面的需求极为淡泊,可是如今却…… 这对他来说,不是简单的愤怒羞愧可以说得清的。 而他更难以理解的是,对方为何会对同是男人的他产生那种……那种难以启齿的欲望!还几次三番! 但最让他受打击的,还是他自己的反应! 在那个男人手里产生感觉,绝对不是一般得耻辱! 他懊恼着,在黑暗里静静躺着,之前腿间被刻意撩拨起的感觉,慢慢冷却了下来。 (注:古代“一盏茶时间”相当于现代十五分钟,所以小半盏茶都不到的话,大概是五分钟不到些,三四分左右。另有前文提到的“弱冠”相当于现代的二十岁,“而立”则为三十,下文会出现。) 夜无眠r 2009年01月11日凌晨 (修改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初论见地1 五日后,寒邪比预计提前两天走了,而徐子煦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也果然一如寒邪所说都痊愈了。 距离被俘已经过了七天,楚翼他们依然还在天沛边界,没有继续向北城行进,甚至都没有要走的迹象,这让徐子煦有点介怀。 对那个男人,他总有种摸不透的感觉。 在楚翼手里吃的亏,已经足够让他愤懑并警惕。 而另外让他担心的一件事是方叶红、秋少枫他们现在的情形,不过既然天沛军已经退兵,那么想必他们也不会受到很大的为难,只是…… 但愿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徐子煦清雅淡然的面容微微一动,轻蹙了下眉。 他自己现在的处境却是微妙不已,没有再受到任何刑罚,反而一直被所有人礼遇着,但他心里清楚这些不过是楚翼的授意。毕竟是异族,他们不可能真正敬重他。 他最在意的是楚翼这些举动下的深意究竟为何,有时不经意对上那双暗沉的眼眸,总会不自觉背脊微微发寒。 楚翼没有派任何人监视他,只要不出这座别馆,他也没被禁足,甚至连楚翼现在所住的落翔楼都可以去。 既然没有限制,一旦恢复行动能从床上下来,他也乐得到处观赏观赏,熟悉自己所处的环境,摸清格局总是有必要的,不管结局怎样,准备还是必须的。 又过了两天,他已经差不多把这座别馆的一半摸了个熟,尤其是自己的落阳斋所处的方位,以及其他几个院落的大概方位布局,还有几个出入口都有了大约的了解。 由于暂时内力被封,他没再强行冲开,那样其实对他的身体损伤太大,还不如静观其变,但也因为暂时没有内力,是以在探听别馆守卫分布方面有些困难。到目前为止他也不过摸清了自己院落这边的大概情况,其他地方却是一无所知,但如果对方的警戒原理都差不多的话,那么以落阳斋的情况类推其他地方,也可以得出个大概。 只是,像楚翼这么个精明的人,既然敢大胆到放任他自由走动,想必是不怕他会逃跑,那么,事实就又有待商榷了。 屋内烛火摇曳了下,徐子煦站在半开的窗边,静静抬头看着高空的那轮新月。 北方的十二月已经相当寒冷,夜间尤其冷得刺骨,徐子煦却只是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绸袍,任冷风透过窗户直袭进来。 门咿呀一声开了,徐子煦淡淡回首,看见的又是那一袭嚣张魔性的黑色与红色,不同的是今日他外面还披着件精致华贵的大氅,当然也是黑色系。 徐子煦心中微微提防,面上仍旧平静如水。 几天来,楚翼并没有很频繁地出现在他面前,除了刚开始四天早晚时对方都会抓着他上药外,其余时间都不在,后来他伤处无需上药后,楚翼就完全不知所踪了。 今晚过来,不知又是为何…… 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摊派的时候了,总让他这么不上不下地处着,也不是什么事儿。 另外,多天来,徐子煦完全没有外界的消息,也许今晚可以知道些什么…… “多天没能来看望王爷,还请恕罪。不知王爷在这里还住得惯么?晚膳可还满意?”楚翼大踏步跨了进来,解下大氅扔在椅子上,就自在地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徐子煦淡淡地瞧了他会,沉淀心绪,轻轻一笑:“殿下真是客气了。” 楚翼环顾下四周,突然微微皱眉,沉声喝道:“来人!” 门外立即有人回应,进来两位女侍。 楚翼睥睨着两个低头候令的丫环,冷冷道:“屋子里一丝火气也无,本殿吩咐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王爷的么!” 两个丫环一吓忙跪了下去,颤声告罪。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本殿亲自去拿么!”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准备。”被吓倒的丫环忙不迭低头俯身叩罪着颤颤地爬了起来,匆匆退了下去。 徐子煦从头到尾都一派淡然地旁观。 “王爷才刚恢复,天沛也不同于朝阳,夜寒露重的,还是多注意保暖要紧。尤其王爷此刻可是全无内力防身,比之普通人无异,若是因此染了风寒什么的,本殿可就罪过大了。”楚翼口气尽是关怀备至,起身来到窗边,伸手关上了窗户,回头看边上的人。却就是不解开对方的内力。 徐子煦还是一脸波纹不兴。 楚翼又笑了笑,竟然伸手抓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眼里流露出丝丝怜惜:“你看,都这么冰冷了……” 徐子煦一惊,他本就时刻警惕防备着,但没了内力后,如何防得住,不过眨眼的时间双手就落入了温热处。 而眼前这隐隐的不妥当,让他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种举动,记得是对自己的王妃做过,现在却被另一个男人拿来反用到自己身上…… 何况这是曾经两次对他产生那种……那种龌龊欲念的男人! 思及此,徐子煦脸色不由又开始微变,如何肯再跟他有一丝一毫的接触,当下就忍耐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镇定而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走回桌边,远离那个男人。 “殿下冬夜造访,不会单为了表达‘关心’吧!” 楚翼,真的是不折辱他一番就一刻不得安心似地。 徐子煦对他的观感又厌恶了些许。 这边楚翼淡淡地看着他走开,微微一笑,放下了空空如也的双手,也走回桌边。 两人对着桌子而坐,一时都静默无语。 徐子煦在想着怎么去套话以及这人出现的动机;楚翼则在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暗暗玩味着。 静默中,不一会五个小暖盆就被端了过来,分别放置在屋子的四角和中间,另一个侍女将一个精致的银炉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那股高雅温馨的味道,又是麝香。茶水也重新泡上了摆在桌上,弄妥一切,然后仆从们才恭敬又畏惧地退了下去。 “这是你们宫廷专用的茶饮,王爷不妨尝尝,看味道是否一样。”楚翼倒了一杯递到徐子煦面前,“也暖暖身子。” 说完自己捧起另一杯喝了口,微微皱眉:“涩而不爽,真不知你们皇族居然要喝。” 徐子煦定定瞧了会他,伸手端起了茶杯,微微转动了下,看那水泽光芒,再放到鼻尖细细闻了闻,张口啜饮了下,然后搁下杯盏,淡淡道:“茶道一论博大精深,精髓在于十二个字:茶水为精,茶香为气,茶叶为神。品茶讲的是品茶人的一份心,一份和。而要泡出一壶上等好茶,则更有诸多讲究,简而言之可概括为:真水、茶叶、壶器、温度、时间、步骤、人数、场景等。” “喔?”楚翼一脸兴味,认真聆听。 “所谓真水乃雪山天然玉泉水,不同的茶叶需选用不同的砂壶泡制,热水的温度不宜太烫也不宜太凉,具体取决于茶叶的品种以及老嫩程度,泡制时间因茶种不同也略有差异,端看茶叶在水中展开的形状即可判断,每壶茶水可供多少人饮泡也有讲究,饮茶的环境不同,其泡制茶水的步骤器皿也略有不同。而殿下这壶茶全然没有做到以上这些,是以涩而不爽。一般普通茶叶的冲泡方法反而简单方便,可越是上乘茶叶,则越有讲究。 “如斯讲究,倒也难怪这茶如此难喝了。”楚翼了然而道。 徐子煦却看着面前杯里的茶水,静默了,神情在烛光下竟然显得有些飘忽寂寥,垂下的眼睫让那双清亮坚毅的眼眸躲在了阴影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重感,不断往外扩散蔓延,渐渐地似乎连那精瘦纤长的身子也被包裹在了这份似有若无的沉重里。 “听王爷所说,喝一壶茶也要如此多考究工序,光是那水就大有来头,朝阳国内怕是没有雪山的吧!如此一来还要到别国搜集装运,若在盛夏,则保存更为不易。只为喝口茶,却如此大动干戈,贵国确实国力雄厚啊!”楚翼佩服道。 徐子煦默然,抿紧了嘴唇。伸手无意识地轻抚着渐渐冷却的杯身,忧思渺渺。 楚翼所说,分明是极尽讥讽意味,他如何不晓得,可却没法反驳!事实端端地摆在眼前啊! 朝阳皇族权贵骄奢淫逸之风,日趋渐长,他也深感忧虑。 然而,可悲的是国人却丝毫不查其中不妥之处,贵族沉迷声色酒舞,百姓漠不关心,皇族官员醉心权利争斗…… 此番弊病却被一个敌国王子因茶之一说而如此犀利嘲讽地指出,让他心中如何不恨!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王爷觉得国家、王族、黎民,三者的关系为如何?”楚翼细细观察了会他突然的沉寂,豁然开口再度打破了静谧。 徐子煦闻言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抬眼审视对方一会,因捉摸不清对方的语意,只是淡淡道:“相辅相成、辩证而已。” 楚翼盯着他的眸子渐渐深邃起来,又问:“那么,这天下是王族的天下,还是百姓的天下?或者说是共有的天下?”语气平静悠远,却又隐隐具有磅礴之势,透露出某种强大的危险气息。 (注:关于茶道一说,夜也是一知半解,其中有参考资料部分,也有夜自己的理解。若有精通此道的亲发现有何不对,欢迎指出,夜会修改。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初论见地2 徐子煦神色如常,瞳孔却不由微微收缩,注视着楚翼的目光微微松动,却是不发一言。 “王爷不马上给出回答,就是说明王爷不觉得天下为王族所有是理所当然的喽?”楚翼又说,语气里隐隐有某种难辨的意味,神情却微微由之前的沉稳肃穆变得愈发讳莫如深,还带了点细微的笑意。 徐子煦心中一震,微微皱眉,思忖着对方的真意,委婉道:“普天之下谓为天下,天下则容纳了所有,我们都不过是这纷繁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粟而已。然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是以同等的生命有了等级之分,演化出了文明历史,衍生出了国,以及王族。而国不过由人构成,由人命名划分界限,权力者统治着底层无权者,谓为王族和百姓。有言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是以王族百姓不过是各行其责,而无滥用,冥冥之中维持平衡,如若不然,血流成河、天地变色。王族不复存在,百姓自有能人而出,取而代之,历史却不断重演,天下,不过是永无宁静而已。” 楚翼微微颔首,望着徐子煦淡然沉静的眼眸,再问:“在王爷看来,国与国之间,异族与异族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呢?” 徐子煦沉默了会,仔细审视着对方,却是依旧摸不清对方眼底的那抹深沉浮动究竟为何。他们两人本就是敌对的立场,何况之前的侮辱还历历在目,于公于私,皆谈不上什么交情,可这人现在却似乎尽释前嫌般一再刺探他的想法,却不说自己的看法,着实诡异。 徐子煦本不欲再回答,却听得楚翼淡淡而道:“这不过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是现实;而王爷所讲的,各行其责,而无滥用,只怕是永远难以实现的理想。” 徐子煦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世上若无弱者,又哪有强者?之前已经说过,强与弱不过是相对而言,强者要保持强者的立场,就有义务保护弱者,否则不为强者,而为禽兽而已。反之,单独个体也许为弱,结合起来却为强,甚至可以远远强过单独的强者。再有,强者之中又可分为强与弱,当谁也不甘屈服于对方,结局只会演变成一场激烈的厮杀,最终剩下的也许可以成为绝对强者,然一人独存,却已没有意义。强弱之说,皆在一个范围,一个度,与一个意义。弱肉强食,不过是一定阶段而已,最终定遭反噬,不过是生灵涂炭,无辜百姓颠沛流离,徒添流血痛苦罢了。” 楚翼定定注视着这个平静诉说着的朝阳第一王爷静王,许久,低低而笑。 徐子煦却垂了头,不作声了,清俊英挺的眉目间依稀透露出隐隐的忧虑。 “若是这番天下由王爷来守护,百姓弱者倒是有福了……”一片短暂的静默中,楚翼别样深沉的声音响起。 “莫要来讥讽我。”徐子煦抬头,眼神一凛,握紧了拳头,沉声说。 楚翼又是笑,微微摇了摇头,不作争执,只是淡淡开口:“是不是讥讽,王爷日后就会明了。” 徐子煦一愣,正在思索他的言下之意,听得那人又说:“王爷说的对,物极必反,未免徒增流血牺牲,的确强者可以保护弱者,两者实为相互依存关系。但是,正如王爷所言,强有两种,而这世上真正称得上强者的却是寥寥无几。自律和律人,真正能做到做好的,则更少。可是如果由一部分的真正强者取得了控制另一部分强者的权利,那么王爷的论点就可以得到实施。” 这个世道,必须有人独立出来,统治其他人,而这个独立出来的人,则必须兼备种种非常人所能及的素质和能力,更重要的还得始终坚守初衷。 当权者,最怕擅权滥用,这是历代以来难以避免的问题。 但楚翼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只为此刻时候未到。 关于弱者若是不愿屈服于强者之下,而拘泥于历来迂腐观念,不自量力掀起腥风血雨,扰攘太平盛世,此时,又该如何? 这已经是后话了。 现下,徐子煦却敛眉细细思索着对方这一番话语下的真实深意,贯彻始末,细细推敲,心中略略有数,却不禁微微沉吟。 徐子煦正猜疑间,楚翼又说了下去:“本殿的意思,想必王爷应该十分清楚了,同七天前一样,王爷可以好好考虑,本殿不会逼迫王爷。” 竟是真的想延揽他么? 徐子煦抬眸静静直视对方,对方在他的眼神下也始终坦然以对,静如止水。 居然是再认真不过! 徐子煦沉默了。 “王爷慢想,本殿——”楚翼还在说着,突然人影一动,带起一阵气流,等再度静止下来时,竟然已经离开了他原本坐的地方,而将那深思中的人给抱了个满怀! 温热的气息在徐子煦脸颊边轻轻拂过,如羽毛般,带起一阵轻微的□□,紧接着一个湿软的物体舔上了他的耳廓,让他微微一颤,瞬间变脸。 “你干什么!”怒斥着忙伸手去推。 徐子煦本来就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也提防着,可他哪料得这人说风就是雨!前一刻还一本正经谈论国家大事、王族百姓,下一刻居然开始发起情来! “不是在疼爱王爷么?”耳边某人低沉圆润的嗓音轻轻撩动他的耳膜,调侃的低笑流水般划过他的耳道,直往里而去,轻搔着他的头脑。 徐子煦愤恨难言,对这人的轻佻放浪,他痛恨到极点,更恨自己又一次落在这个禽兽手里,毫无反抗之力。 “你卑鄙!放手!”他激烈地挣扎着,脸色又红又白,乍晴乍黑。 这个男人之前跟他谈论国家百姓,到底用意为何?难道只为降低他警觉以做这种苟且之事么! 只是,其实不管徐子煦如何防备,结局总会是这样。 严格说来,刚刚楚翼行动时,他并非全无察觉,可虽然他微微感觉出了异动,在内力被封的情况下,毕竟处于极度劣势,无法发挥平常水准,即便要躲也多半躲不过的。 只是,徐子煦平生还从未受此奇耻大辱,他再怎样也是一位尊贵的皇族成员,更有他的傲气!他可以忍受刑罚加身,却绝不能容忍自己被当成女人一样任男人□□!而现在不过短短七天,却几乎已经让他尝透了屈辱的滋味,如何不恨! 恨自己的无用! 楚翼完全忽略怀中人的气怒,轻轻松松化解他的挣扎。 已经有过切身之痛的徐子煦,此刻再度被那人搂抱在怀里,异样暧昧的情况,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哪还会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初论见地3 同样从骨子里傲出来的他对那种极尽羞辱之事怎肯屈服,当下就愈发激烈抗拒起来。 只不过,楚翼又如何肯让他挣脱出去!牢牢抓住他的双手,将人禁锢在怀里,竟然让他动弹不得。 徐子煦又惊又怒,虽也明白此刻两人的巨大差距,可若因此让他放弃抵抗却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他怒红了脸,手腕被箍得生疼还是不忘全力去挣脱那双禁锢他的手,一边奋力抗拒着男人的怀抱,一边愤懑斥道:“你三番四次羞辱我,到底为何?” “王爷此言差矣!本殿只抱欣赏之人啊!又哪里是羞辱?”楚翼沉沉而笑。 “楚翼!你这般对我,还以为我会为你出力么!”徐子煦厉声道。 “呵呵!以王爷性情,为谁出力与自己的处境怕是没多大关联吧!”楚翼呵呵笑着,就再度用力一把禁锢住了对方几乎挣脱开的双手,快速反手一扭紧紧负在其身后,在徐子煦吃痛的瞬间,他身子上前一挤,就挤入了对方腿间,逼迫对方坐倒在椅子上,把对方限制在椅子和他身体间。 至此,徐子煦再度完全落于下方,丝毫抵抗不得。 “楚翼!你说过你的乐趣是折下别人的羽翼,让其永远臣服,可你认为你这种畜牲都不如的举动对我能造成影响么!同样的事情来再多次本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又何必浪费精力时间于此!” “王爷还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美妙,固然如此说……”楚翼笑得那个叫令人发寒,“等下,王爷不妨再说说感觉如何……” “下流无耻!”徐子煦此刻的脸红也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因为那个禁锢住他的男人,正用其修长有力的大腿轻轻触碰着他的跨间。 徐子煦向来清心寡欲,对房事从来十分保守,不要说此刻的猥亵举止,就是以前在王府,他也是从来不在床以外的地方做这种事,现在却几次三番被如此亵玩,又如何能保持平静淡然。 可楚翼享受的就是慢慢剥夺他的冷静清高,看他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愤怒或者迷乱。 前者已经达到了,后者却还多需努力。 但也用不了多久,他可以肯定。 腿部和手指的动作不停,忽轻忽重,刻意激发对方的感觉。毕竟都是男人,如何做才能产生快感,还不清楚简单么? “你快住手!住手!听到没有!”徐子煦愤怒却依旧清澈的眼神中忽然一沉,惊慌一闪而逝,又开始拼命挣扎,声音里隐隐有了丝不易察觉的低哑。 “本殿的手可在这里,动都没动过呀!”楚翼搂住他的双手在其胸肩处再度施力,腿部微微往前又一个不轻不重的挤压,徐子煦不由躬起了背部,头豁地往前,再微微低垂下去,几不可闻地轻喘了下。 楚翼一直都注意着对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波动,看这光景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低沉而笑,无限蛊惑,无限幽远,也无限暧昧。 萦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也渐渐变得异样,持续着加温,染上了艳色。 “放心,这次本殿会温柔以待的……”楚翼低笑着附在对方耳边柔声说,一边亲密靠近对方。 徐子煦感受到那人的热度,瞬间就睁圆了眼睛,震惊地直视对方促狭而傲慢的眼神,脸色几度风云变化。 这个男人……竟然再度…… 侮辱!绝对是侮辱! 徐子煦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几度三番地发生!这个男人,也该懂得适可而止!既然第一次他能始终维持尊严到最后,那么再来同样的事,他依然还是不会折损了自己的骄傲!既是同样的结果,又有何意义! “楚翼!你太放肆了!”徐子煦厉声怒喝,一边不断将自己往后缩,避免对方的碰触。 可实际上他越是往里缩,不过越是把自己往死角逼去,到最后竟是一丝挣动的空间都要没有了。 “呵!我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现在还来王爷的架子,不觉太晚了么?”楚翼低低笑着,完全不放在眼里。 “楚翼!你好歹也是天沛六王子,我也还是朝阳堂堂王爷,你这么做,不觉得太过分么!如果痛恨我,你再把我押入大牢即是,何必如此百般羞辱!在我内力被封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即便得到了你要的,又能说明什么!何况你还得不到你要的!”说话间寻了个空隙弄翻了椅子,身体趁势往后一跃微微拉出了彼此的距离。 “得不得的到,马上就见分晓……”楚翼见状立即提气飞身向前,瞬间再度将人给擒了住,慢慢逼往内室,直达床柱。 情势恢复到原点,徐子煦退无可退,楚翼这下直接把手往下一探,一抓,一撮,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一派悠然自得。 徐子煦再度微微喘了下,恨恨而视。 楚翼又是优雅一笑:“何况男人会有这方面的需求也是正常,王爷何必如此压抑克制?而且,这种事若是你我都能快活到的话,更是谈不上什么羞辱……” 徐子煦怒得青筋暴起,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快速说道:“难道你就仅仅满足于此么!听适才一番言谈,你也是身怀抱负之人,加之你的谋略修为,世间能匹敌的已是无几。我本也熟知你的事迹,称得上是钦佩有加!可现在你的种种行为却让我无比失望!如此肤浅如此卑鄙,不该是你的作风!又谈得上什么真正的强者!你莫要毁了自己英武正派的形象!让我更加看不起你!” 徐子煦几乎狗急跳墙的一番言论惹得楚翼低沉而笑:“我从来不会为了维持所谓的形象而压抑自己的正常欲望……”眼底深处流转的光芒,深幽又玩味,操持着淡淡的逗弄猎物般的闲散自若,继续道,“王爷真是可敬又可悲……” “你!” 这个男人,竟是怎么都说不通…… 徐子煦一咬牙,不再言语,也就只有力搏…… 楚翼看出端倪,连忙手下加大力道,技巧的动作成功让那人分了心:“王爷切莫再轻举妄动,内伤还未治愈,还想再度冲破封锁,如此胡来,你真想废了自己的武功么?” 徐子煦气得话都说不出了,但既被看破企图,这下却是怎么都退不得了。 “如若你不肯放手,本王只要一有机会,必定拼了命也要废了你!”他横了心,冷冷道。 对此威胁,楚翼却笑得开怀:“如此一来,本殿定会让王爷好好享受,无暇分顾了……” “楚翼!你看清楚了!本王哪里长得像女人了!”徐子煦在对方又挪着靠近时忙大喊出声,急切中连到底喊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明白一件事——必须阻止情况再发展下去! “哈哈哈!王爷真爱说笑。”楚翼大笑着又挪近了寸许,“王爷不晓得自己可是美人哪……” “你!” “王爷莫要误会,本殿的意思是当然清楚你是男的,而且是充满力量美的男性。” 徐子煦直接忽略下句,抓住上句脱口而出:“清楚我是男的,那你还——” “呵呵,就是这样的男人才有魅力啊!”楚翼慢条斯理地笑着,轻轻柔柔地说着,“魅力和美人,都是不分男女的……”话音未落,他猛然动作起来,猛如捷豹迅如脱兔,就将对方扑倒了在床上。 “混帐!你变态!放开我!” 夜无眠r 2009年01月14日凌晨 (修改版) 夜无眠r 2009年01月14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欲擒故纵(1) “你可知道,本殿一直在思虑一件什么事?”楚翼看着挣动不已的人,突然问。 徐子煦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有答话,专心抵制着对方企图再度压制他的手脚。 楚翼不以为意,径自说了下去:“本殿一直在想,以王爷的才智,为何这次会选取这么危险的做法,竟然是破釜沉舟的行为……” 徐子煦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一时震住,没再反抗,眉间隐隐一动,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听得楚翼轻笑了声继续道:“结果,你猜本殿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徐子煦眼底莫名的忧愁一晃而过,整个人似乎变得沉重了。 “不得不为之……”楚翼的语气再度幽深起来,缓缓道,“后方不和,军中无谷,进退不得,是以拼死一搏……本殿猜得可对?” 徐子煦不由惊异,唰得抬眸死命盯着那悠然自得的男人,缄默不语,心中却无比沉重:一为实情,二为面前此人。到底是这人的决断智谋太过厉害,还是情报收集太过有效…… “你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本殿的手里,不,或许应该说你们的皇帝把你送到了本殿手里。” 在徐子煦突然的惊愕失神中,楚翼微微一笑,倾前轻轻松松制住了对方。 “本殿虽然被迫撤兵,但是却得到了你。”他高深而笑,低头在那人脸边细细亲吻着,呢喃款语,“值得。” 徐子煦一惊回神,想反驳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楚翼却已经贴身上来,压了上去。 徐子煦顾不得深思对方适才之言,此时脑中充斥满上次的痛苦记忆,身体下意识就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楚翼!你要是敢做下去,我绝对饶不了你!” “呵!王爷要怎么个不饶法?本殿对自己的体力和持久力还是有信心的,一定奉陪到底,绝对让王爷满意。”楚翼依旧轻佻地笑着,“只怕最后是王爷自己吃不消啊!” “你!”被压的某人再度吃瘪,又是气得差点吹胡子瞪眼——如果他有胡子的话。 这个男人不但占他实际上的便宜,还要占他口头上的! 楚翼放肆地呵呵笑着,好不愉快。那闲散悠然的样子,不过和平常一样,竟然丝毫看不出他是处在情动阶段。 徐子煦毕竟还是男人,即便内力被封,体力总还是有的,倾尽全力的抗拒让楚翼也不免感到微微吃力,可又不想再去点他穴道,只好微微催发内力去强行压制他的反抗。 一番较劲下来,两人都不免气喘,不同的是徐子煦已显匮乏无力,楚翼不过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已,呼吸却不见紊乱。 不多时,楚翼终于再度成功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对方,趴在徐子煦身上微微喘息着平息体内蹿动的火苗,深吸口气后静静注视身下之人的眼睛,轻轻一笑,一边还在优哉游哉地火上浇油。 “王爷安安心心等候服侍不好么?不过,既然王爷如此热情主动,本殿自然也是高兴的。” 被他三两拨千斤地一转,这话分明就是调侃徐子煦在主动挑逗,其拼死抗拒反倒显得是种讥讽了。 徐子煦喘着气被牢牢压在对方身下,适才一番激烈的抗拒下,汗水早已濡湿了他额际的发丝,汇聚成缕缕细流沿着侧脸蜿蜒而下,一路缓缓滑过脖子滴落在胸前,清俊的脸庞因挣扎而微微浮起殷红,也让他的黑眸显得愈发生动,愤怒的神态倔强又屈辱地瞪视着对方,这一幕看上去竟然异样得动人! 楚翼神情愈见深邃,忍不住俯身下去,却被徐子煦偏头躲过。 “放手!难道你天沛就没有女——男人了么!” “呵!可是本殿就对王爷感兴趣啊!”羽毛般的轻吻顺势落在了对方袒露的侧颈上。 “本王对你没兴趣!”徐子煦青筋暴起,怒喝,恨恨甩过头。 “王爷真不诚实……”楚翼啧啧摇头,满脸戏谑,“还是王爷的这里不会说谎……” 楚翼喑哑着一手就探了下去。 徐子煦半是羞耻半是尴尬:“你……你自己也知道,男人被这样……都会有感觉的,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还是说你楚翼也就这么点能耐!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玩弄别人!” 楚翼细细端详了他片刻,突然神色一变,温柔起来:“那这样可好?本殿不碰你这里,只通过其他方式,如果最后王爷始终都没感觉,或者不舒服,本殿就不进行下去,决不勉强王爷,免得你说我恃强凌弱。” 这个提议着实可笑,可别无他法下,徐子煦也只有姑且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楚翼说得冠冕堂皇,对这方面他却是个中老手,徐子煦又怎会是其对手? 避不得迎不得,羞愤使得他的脸色更加红艳,介于愤怒与羞耻,清高与淫靡,倔强与无助,竟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妖冶。 楚翼一边动作着,一边注视着他,眼中映入这幕景象,眸子不禁又深了些。 他存心温柔的对待,并没有让徐子煦承受很大的痛苦,但心理和生理的排斥,终究也不容忽视。 “放松点,不然受苦的可是王爷自己。”楚翼的声音暗沉了几许,俯身又去亲吻他的耳朵、脖颈,在他耳畔呢喃轻语,手下动作不停,耐心十足,却注意到徐子煦紧咬下唇的举动时,不禁轻轻摇头叹道,“王爷怎么又开始虐待自己的下唇了?这可不好……” 话语未落已经低头去吻住了那唇,似温柔,似狂野,阻止了对方的自虐行为。 (修改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欲擒故纵(2)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子煦又动了下,一声呜咽不经意中流泻而出,换来更加激烈的掠夺,他忍耐着没再妄动,睁着眼睛冷盯着那人。 楚翼也睁着眼眸注视着他。 亲吻愈发深入,可他们都清楚,对方心里在思量什么。 徐子煦在等待时机,楚翼也在时刻警戒着。 豁然徐子煦动了,却不是反抗,而是微微迎身上前,反吻了回去。 渐渐地,亲吻超乎预料地激烈起来,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攻略着谁,谁在挑逗着谁。 徐子煦又是一声轻轻的闷哼,不知是因为这个火热激情的吻,还是因为肢体的亲密缠绵。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4节 楚翼的眼底也是一股暗潮汹涌澎湃,连气息都微微紊乱了。 持续着亲吻,不知谁先闭上了眼睛,渐渐地,似乎因为这一吻,情况有些失控了起来。 徐子煦等的就是这刻,算准了时机,在那人终于一时不备而一闪神的忘情之际,猛得一口咬下去,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嘴里蔓延。 楚翼豁地张开眼睛,盯着徐子煦,眼底愈发暗沉,却没有因此而退开,报复性地也回咬了一口,才刚淡去的血腥味再度浓厚了起来,徐子煦蹙紧眉忍了忍才没有哼出声来。 当血味又一次淡去时,楚翼才结束了这个漫长激烈的吻。 看着那人下唇十分明显的咬痕,他笑了:“我们交换了彼此的血液津液,是不是也算是缔结了某种契约?嗯?” “你有病!”徐子煦恨声咒骂,一掌毫不客气挥过去。 楚翼仍旧只是笑,微微侧身避过,手下却邪恶地动作着,细细观察对方的表情,张弛有度地掌控着他的身体。 徐子煦浑身一震,低声喘了口气,陌生的感官知觉令他心底渐渐升起一股久违的彷徨不安感。他无措地睁开眼睛,又忍耐地闭上了,呼吸越来越不稳,一向清俊冷傲的面容也染上了层淡淡潮红,却一径隐忍。细密汗珠从他白皙肌肤上渗出,长长的发丝垂落在肩膀胸前,骚动着楚翼的胸口,丝滑沁冷的触感带给楚翼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双方皆慢慢失控了,终是达到了极致。 安静地趴了会,楚翼挪动了下,去嗅闻对方披散在背后的黑发,慵懒的嗓音响起:“王爷可还满意?” 徐子煦一径沉默了下去,脸深深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待余韵退去后,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早已满心的悔恨。 惊异,恐慌,反感。 到底是对那人,还是对自己,似乎他自个也说不清了。 二十八年来他从没如此狼狈过!之前那次被硬上时以为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现在却是真正明白这个男人之前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刚释放的那一刹,他彻底得输了。 楚翼摩挲着他的后背,把他翻了过来,低柔道:“王爷在想什么?” 徐子煦睁眼定定地望着撑在他上方的男人,面无表情:“现在满意了?” 楚翼细细打量了他片刻,低头去轻轻亲吻他的脸颊和之前被他自己刻意咬伤的下唇,低语:“你觉得在我身下解放,是种屈辱?” “滚下去!” “呵!这种事本来只要得到快乐就好,不是么?即便是两个男人,又有何妨?你看,你不是很欲仙欲死么?” “滚!”徐子煦气得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抬手就扫向那人脸部。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气里响开。 楚翼微微歪了头,他竟然没有躲! 徐子煦也惊异了,他自己都没料到竟然真的能打到。 那一掌的力道可是用了十足的劲。 (咳,修改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欲擒故纵(3) 楚翼维持着被打的姿势没动,然后才慢慢转回了头,看着那人,轻轻勾了勾唇角,舔了舔微微咬破的口腔,淡淡道:“还生气么?不解恨的话可以继续打。” 徐子煦却没再动了,冷冷盯着他。这人捉摸不定的举止,实在是诡异。 “不打的话……那么,请继续帮我降火吧……” 现在徐子煦最在意的已经不是对方如何,而是他自己身体的微妙反应,吃惊之余,他脸色几乎可以说是灰败。 “姓楚的!你放开!混蛋!有本事你解开我内力,凭真章定胜负!混蛋!放开!” 徐子煦的声音都微微变了,可那人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从容、优雅。 他第一次感到了类似于绝望的滋味,痛苦的绝望。 这具身体变得不受他控制了…… “王爷莫要如此自厌,实不相瞒,这满室的淡淡麝香中添加了轻微的□□物……”楚翼伸手去摸对方紧皱的眉宇,在他颈边轻轻说,还恶意地哈着热气。 “你!”徐子煦豁然睁眼,不可置信地瞪着身上的男人,恨不得再去扇他几巴掌! 楚翼说的是实话,薰香中的确有一定的催情剂,他本身对这种轻微的□□已经产生了免疫,几乎造不成影响。徐子煦却不然,他二十八年来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沾染这种东西,此刻遭受的影响自然不在话下,尤其又是在全无内力保护的情况下。 楚翼不再说话,一鼓作气开始了原始的动作,极尽所能地挑起对方的感觉,不给他一丝喘息的空间,执意要看那人因自己而疯狂。 “不!”徐子煦摇晃着脑袋,黑发在雪白的绸被上流泻,几近疯狂。 这番样貌,竟有种说不清的撩人感觉,清冽干净而又激情难耐,勾人心魄。 又一次的释放后,楚翼看着浑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爱欲气息的人,伸手掬起他一缕发丝,笑着道:“你真的已经即将而立之龄了么?或者说你真的是已经有家室的人了么?竟然如此生涩,如此不解风情,又怎么有本事让女人享受到极致快乐?想必你王妃定然觉得你凡善可陈……真是可惜啊!” 如此侮辱,徐子煦如何咽得下去! 当下就要不顾酸软的身体跳起发飚,结果又被楚翼压住了,用身体。 “王爷竟然还能生龙活虎,看来本殿还不够卖力啊……” 徐子煦怒极反笑。 “楚翼,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他冷声而道,一向斯文柔和的眼底竟然一派肃杀沉寂。 楚翼猖狂而笑:“本殿等着那天的到来!” 说完再度将那个愤怒的人狠狠压了个够。 □□何时结束的,徐子煦已经没有印象了,当那人还在他身上为所欲为时,他已经不支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醒来就发现自己内力竟然已经解开,盘腿打坐了会,小心运行了个遍,并无任何不妥。 那个男人,又是什么用意? 不封住他内力,不限制他行动,难道是因为那人无比自信他逃不出其手掌心么? 竟然如此狂妄自负! 抑或是有其他目的…… 接下来的一天,一直平静无波,徐子煦虽然恢复了功力,却整天都待在屋里哪都没去,因为实在是不便行动。 到了晚间万籁俱寂时分,他忍受着那处的不适,轻巧地飞出了落阳斋。 然后,第二天夜间,一个人出现在了落阳斋里。 下一刻,落阳斋上空两个黑影飞了出去,悄无声息,直到别馆外面。 而几乎与此同时,别馆水亭处,楚翼悠悠地喝着清酒,对着上弦月自斟自饮,不见寂寞,却是一派高贵悠闲。 “殿下!”一个黑影纵身跃出,对着楚翼单膝下跪。 “都办好了?”楚翼看着杯中明月,轻轻道。 “是。” “记住,只要完成你的任务,其余事不要多管。” “遵命。” “去吧!” 黑影再度躬了躬身,就起身退下。 “他已经出去了。”不多时,一个青年男子从亭外走进来,在石桌边坐下。 楚翼没有反应,只是又喝了口酒。 “就这样放他走,成吗?这不啻是纵虎归山啊!何况你这一仗败得一塌糊涂,还怎么向王交代?” 楚翼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下刻杯里的酒水立马结了冰,再下刻,杯子冰块尽数成了粉末飘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叶亭轩见状不由摇头,但仍是说道:“这次的失利,在王族间对你恐怕不利吧……若是抓住了朝阳王爷,那还可以相抵,你却如此轻易就放了他……” “这是个人才,若是能收为己用……”楚翼目光流转,呢喃出声。 “殿下,要收服此人,怕是不易……”随侍一边的魁梧男子,连恩不由出声。 “呵呵!”楚翼低沉而笑,“苍鹰之所以能驰骋天际,是因为他有一双健全的羽翼,一旦折了那双翼,如何还能飞翔?何况他的脖子上始终还系着条锁链呢!” “属下愚昧,请殿下明示。” “呵呵,你等着看好戏就成。” “可是,人都已经走了……” “他自会回来。”楚翼声调平缓,没有起伏,自信而笑。 举杯对着天上明月,悠然相邀。 “你又玩弄了什么手段?”叶亭轩看着这样的人,沉吟道。 楚翼不答,魔魅的光芒自那双深沉难测的眼底一闪。 “若是结果与你预计的相反呢?” “徐子煦,这人留不得!只可惜……”楚翼闻言轻轻低叹,淡漠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可惜啊!可惜了一个人才!朝阳君王竟然…… “如若不得……”楚翼神情漠然,平平淡淡而道,“杀。” 夜无眠r 2009年01月16日傍晚 (修改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欲加之罪1 两人一左一右在别馆上空飞跃,无声无息,躲避过无数守卫,一路飞奔,直到即将看到围墙了,才惊动了院内的高手。 两人本也是绝顶高手,又配合默契,逼退对方后并不恋战,只为脱险。 适才的缠斗已经延误了时机,喧然而至的兵士眼见越来越多,远处仍旧不断有灯光汇聚而来,徐子煦积聚内力扫出一条气剑硬是将人流分开,两人趁着空隙冲出重围,直飞身纵出高墙,落在事先准备好的骏马上,策马飞奔而去。 在寒冷夜风中一路飞驰,疾行数里,身后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再行数里,终于一片寂静,看样子是暂时摆脱了追兵。 这里离朝阳边境本没有多少距离,快行的话半日就够了,他们马不停蹄行了大半夜,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莫邪城已然遥遥在望。 两人持续快马加鞭,直达朝阳莫邪城门,这才微微松懈。 脱逃似乎极为顺利,可就是太过顺利,有点让徐子煦警惕。 虽然之前他得知消息楚翼今夜不在别馆,而守卫巡逻也一如往日,没有哪里异常,可是—— 依那个男人的为人,既然有胆子解开他内力,那么就应该有把握他逃不出去,他们不该这么轻易就能脱困…… “怎么了?”终于到达城门下,萧惊鸿微微松口气,略略放松对周围环境的警戒,这才发觉边上人的沉思。 “……没事。”徐子煦略一犹豫,还是没有说出来。 萧惊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策马到城门边去敲了城门,一短两长再一短。 紧闭的厚重城门咯吱一声开了条不大不小足够一人骑行通过的缝,一个兵士探出了头,侧身让位:“王爷、大人,快请进。” 两人颔首一前一后飞快闪了进去,门又快速合上了。 “逸儿可还好?王府中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音瑟他们呢?”进了城,一路向城内行去,徐子煦不由问道。 “一切安好,就是——”萧惊鸿微一停顿,“程净现在被押天牢,正待审讯……” “什么!怎么回事?”徐子煦一惊,沉声问。 “详细情形,过会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连夜行路,尽快回到湘都。” 徐子煦一点头,两人再度策马奔腾,直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栈才停下,两人才下马,里面就有人出来开了门,把他们接了进去。 看来一路上萧惊鸿早已都打点好了。 徐子煦一下马双脚踏地时微微晃了下,立刻扶着马匹才没弄出动静,脸色有些发白,却被头上的兜帽遮了个严实,没让人发现。 萧惊鸿低头对那个开门的人吩咐了几句,就示意徐子煦到楼上。 徐子煦抿紧了嘴唇,迈开脚步,默不作声一路跟着他走。 两人才刚进了客栈上房,连兜帽都没来得及拿下,萧惊鸿突然回身一把将徐子煦紧紧抱进了怀里。 可徐子煦这几天来被楚翼那么折腾过后,不由对这种太过亲密的拥抱产生了排斥,现在又冷不丁突然被抱了个死紧,下意识就要抗拒,可他才想催动内力拂开对方,脑子里却猛地一个清明。 眼前的人是他相识了十几年的知己好友,景夜,不是那个畜牲,怎么能混为一谈? 何况,一向沉稳的景夜竟这番失态,可想而知是担心他担心得死紧了。 这么一想,徐子煦才伸出的手就改而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背。 “你没事就太好了……太好了……感谢老天……”萧惊鸿的语气里有太多压抑的情绪,徐子煦没法完全明白,只当这个反复着呢喃“太好了”的人还余惊未平。 然而对“没事”这一说法,他只能微微苦笑,实情却是谁也说不得,又任萧惊鸿抱了会,他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拉开了他,调侃着:“这么感伤的事要馨儿做来还差不多,你男人还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这个尚书的威严还要不?” 萧惊鸿微微愣了下,这才放开了他,不着痕迹微微退开些许,慢慢收敛起有些过分激动的情绪,也笑了:“你瞧我!呵呵!一激动就没了个准了。” 说话间神态已经恢复为一贯的稳重儒雅。 门在此时被敲了几下:“大人,饭菜热水已经准备好,要现在用吗?” “都拿进来。”萧惊鸿淡声说。 门外一声应“是”,走进一个伙计模样的小伙子,躬身进房后就把饭菜一一摆到了桌上,又出去抬了个木桶进来,注满了热水,这才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中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甚至头从来没抬起过。 徐子煦微微思量,想必是景夜没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由抬头去看在试水温的好友,微微一笑,心里暗道这人做事还是一样这么细致谨慎。 “水还有些烫,你要先吃些东西还是什么?” “先吃吧。” “嗯。”萧惊鸿回到桌边坐下,却见徐子煦迟迟不坐,不由微微疑问:“怎么了?” “没什么……”徐子煦忍耐着不适,佯笑。 前晚□□造成的那处红肿,根本没全部消退,此番又连夜一路骑马奔波而来,想必那里又磨到了,此刻火辣异常,伴随着阵阵刺痛,十分难受,不由面色微微发白。 “影忆,你哪里不舒服?”萧惊鸿细细端详着了会,注意到身边人的微微不对劲,不由询问,起身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番探查,惊呼,“你内力……” “不碍事,过不了半个月就会好。”徐子煦抽回手,还是咬牙坐了,“吃吧。” 萧惊鸿还有些疑虑,却见对方已经低头闷不作声地吃了,一想接下来还要赶路,必须抓紧时间吃饱休息好,也就没再多言。 等吃完后水温也差不多了,此刻情况特殊,没那么多讲究,两人只是洗了个脸、泡了泡脚就算完事了。 没等徐子煦问起,萧惊鸿就将近来发生的事精简扼要地讲了,徐子煦越听神色越凝重,虽然有些料到恐怕不会善了,却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之前那一仗原本负责接应的中队最后没能赶得及,原来是督军阻碍了行程,以致徐子煦孤立无援被俘了去,而程净一怒之下竟将督军给杀了!由此惹祸上身! 督军是当初皇帝跟前三大红人之一南宫斐力荐的人选,还是表亲关系,南宫斐历来和徐子煦不合,为人又睚眦必较、阴险狠辣,这下子,程净要脱身只怕是难! 音瑟和新竹目前也被禁足在自己府邸,和外界断绝了联系,而关于徐子煦本身则因为十天来全无消息,生死未明,还未有明确说法,但因为毕竟逼退了天沛大军,倒也没有降罪,皇帝甚至似乎有意是要赏赐,而且次役静王在百姓间的呼声愈发高涨。 然而,这在徐子煦看来却绝非好事。 只怕旦夕福祸! 臣子再怎么能干出色,也绝不能遮了那朝堂之上位者的光芒!否则就犯了大忌! 徐子煦一向清楚其中微妙,多年来也一向极力低调处事,一言一行绝对不出任何差错,却还是无法避免某些事态的出现。 可徐子煦现在忧心的还有一件事,他抬眼盯着好友,严肃道:“景夜,你老实说,还瞒了我什么?” 萧惊鸿一愣,继而苦笑:“你迟早也会知道……就在这里告诉你也罢。” 徐子煦面色沉静,等他说下去。 “我得罪了右丞相,正被拘禁查办。”萧惊鸿若无其事地说,用的居然还是玩笑的口吻,“我回去后还得继续禁闭呢!这些天倒是清幽了,也没公务……呵呵……一直休假也不错……” 又是南宫斐…… 继而一阵惊怒。 “那你怎么出来的?”徐子煦难得怒飚道,“你在朝纲本也是步履维艰,还敢这么乱来!若是被人发现你……你!你怎么如此糊涂!” “影忆是在担心我么?”萧惊鸿却笑得一脸无所谓。 “萧惊鸿!这种事怎能儿戏!”徐子煦急得不由脸色微微发红,怒声斥责。 萧惊鸿望着他,眼底一阵莫名的波动,然后微笑着温柔地安抚道:“放心,白先生代替我在那里。” “恩师……”居然把老师都卷进来了…… “白先生的模仿术惟妙惟肖,没人能识破的。” 徐子煦自然也清楚自己老师的本领,也微微宽心,然后思及友人的处境,又不禁皱眉,不由地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了下,继续道,“莫非是因为粮草的问题?” 萧惊鸿又是苦笑。没有回答。 但徐子煦已经明白了。 沉淀心绪,回顾一切,从最初的军令状到现在的状况,细细分析,徐子煦不由微微惊心。 如今事态十分不妙。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一个个都陷入了泥潭…… 此番回去,只怕风云变色…… “你先休息下,半个时辰后我们继续赶路。”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多留一分,多一分危险。 “……也好。” 两人出了客栈,伙计已经另换了两匹千里良驹,也准备了干粮、牛肉和茶水,恭敬奉上,两人拿了食物,就跨上骏马继续上路,往南而去。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一路超近路而行,期间又换了一次千里名驹,两人终于在第二天深夜抵达了朝阳皇城——位于中部的湘都。 在王府门口分道扬镳,萧惊鸿赶回禁闭处,徐子煦敲响了王府大门。 回府向王妃报了平安,看过了熟睡中的幼子,屏退了任何侍从,甚至连知墨都没叫,就自己沐浴打理好了自己,紧接着没做任何休息、甚至都没处理自己那隐晦处的难言之痛,徐子煦就立马匆匆进宫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晚了………………5555~~~明天会尽早~~~~~ ☆、第七章 欲加之罪2 巍峨华丽的德和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却寂静异常。 这是臣子私下觐见皇帝的地方。 此刻寅时已过,启明星早已悬在东天边,将落未落,不用多久,天色便会渐亮。 来时不过才刚寅时,本也知道这种时候不可能见到皇帝,但徐子煦依然选择连夜静候见驾,以示臣服之心。 漫长的等待,漫长的寂静,年轻的王爷不骄不躁,一派沉稳镇定,在心里再次将目前的形势思量了个遍。 静静等候了近一个时辰,他才听得一道高亮尖细的嗓音扬声喧道:“皇上驾到!” 一干宫女太监执着宫灯鱼贯而入,分列两旁,一位年过不惑身着龙袍的男子踏步而入,眉目犀利,无比威严,无比尊贵。 “静王徐子煦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徐子煦上前恭敬拜谒。 皇帝淡淡抬了抬手示意起身,淡淡道:“卿何必在此等候如此之久呢?一路奔波回来定是疲惫不堪,休息好了再来见朕也不迟嘛!” 这番淡淡的言语,细细咀嚼下,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徐子煦闻言忙又要下跪,却被皇帝一手扶住了,十分坚定地扶住了。 徐子煦依旧微微垂着头,顺着皇帝的力道起了身。 皇帝静静瞧了他片刻,然后旋身走过他身边,在殿内桌案后落坐。 徐子煦始终微微垂首,恭敬而立,听得上位那人清淡莫名的声音继续道:“静王轩昂身姿,又立战功,保我朝阳边境不受外敌侵犯,此番丰功伟绩,朕要如何嘉奖啊?” 徐子煦再度躬身,不卑不亢道:“臣职责所在。为吾皇分忧,乃臣心之所向。” “呵呵!静王不必客气,要什么赏赐,直说便是,只要能给的,朕也不是吝啬之人。”皇帝的声音悠悠淡淡的,带了丝捉摸不清的飘忽。 可这话分明隐隐暗示了什么。 徐子煦心中不由微微发怵,短暂的静默中心思已经转了不知多少圈。 皇帝也没再开口,耐心地等待着臣子的回答。 但臣子怎能让皇帝等待?可赏赐之言,却也是要不得,然拒绝则又是大不敬。 徐子煦陷入两难境地,皇帝的神情依然飘忽不定。 忽然,徐子煦双膝跪地,恭敬道:“臣请求皇上对程将军从轻发落,这即是臣最渴望的恩赐。” 皇帝没有马上回答,单手搁在桌案上,四指不紧不慢得轻轻敲击着,也没有叫徐子煦起身,而徐子煦也没有抬头去看上位者的神情,安静地跪着。 “静王在敌营可受到了亏待?”皇帝没有对徐子煦的请求作出回答,却反而另辟了话题。 徐子煦身形不易察觉地微微僵了下,要说亏待,除了当晚的鞭型,之后却是极为礼遇,可那个男人加诸的那番难以启齿的屈辱,却又怎可能说与人听? 而皇帝这番波纹不兴的言论也不知是何用意…… “为国尽忠,臣毫无怨言。”徐子煦铿锵道。 “卿平身吧!”皇帝又是短暂的微微静默,然后淡淡说。 “谢吾皇万岁。”徐子煦再度叩首,依言起身,心中却是一阵焦急。 今夜面圣的另一项本意现在却是找不到时机再度提出,而之前关于程净的事情,皇帝不给与任何回应直接转移话题,态度已是分明。 程净弑杀督军一罪,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何况死的那个还是南宫斐的人。 此刻,徐子煦想为程净求情,只怕会惹火上身,可即使如此,他却是无法真弃部下于不顾。程净虽然有时太过冲动,却也是难得的一个好将领!不管是打仗用兵还是本身武艺,都显露出他在征战方面的优秀本领。朝阳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在敌营待过加深了对楚翼的了解后,徐子煦更确定了这点,能用的将才越多越好,何况重文轻武的朝阳真正能够带兵打战的优秀将领其实并不多。 再者程净也是为他而犯下此番大祸,徐子煦更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而另外一方面,不管徐子煦是不是出手相救,此次事件再严重点的话,不光是程净,怕是连秋少枫、方叶红,甚至徐子煦自身都会被牵连。 而如今瞧皇帝的态度,竟是有意漠视,这暗里就是果真如传言全权委派南宫斐处理了! 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十天,结果怕是这几天就会出来,再拖下去,情况不妙,一旦定了案,就是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徐子煦心中忧急,却是找不到突破口。 一切不过全在皇帝的态度而已。 事情的真相,迟来的粮草,危急的前线,破釜沉舟的进攻,一怒之下的弑杀,到底发生了什么,南宫斐自是清楚,可其中的因由,到底皇帝知道多少? 放眼朝纲,表面平静下的一片波涛汹涌,端坐上位的皇帝自然清楚万分,却是冷眼旁观,徐子煦怎会不明白这是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而用群臣间的微妙关系来制衡,互相牵制着重臣! 而他徐子煦的最大对手就是右相南宫斐。满朝文武皆知,皇帝又怎会不知!只不过装作不知而已! 此次,皇帝将督军粮草一事全权交由南宫斐来操办,其本身意义就值得细忖。 而现在程净的审讯也由南宫斐来执掌,徐子煦本身的威望在民间又大幅上涨,朝野间竟无人能及,大到八十老妪,小到三岁稚龄,皆对静王之名耳熟能详!乡坊间关于静王的传说更是不胜枚举,连儿童歌谣都是称颂静王的功德和仁爱!竟是远远超出了那九五至尊! 这些徐子煦自然有所察觉,却是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措施,就遇到了天沛大军压境! 一路演变至此,愈发惊险迷离。 看皇帝此刻神情悠然,心下却真是心思叵测! 想他徐子煦多年来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此番却是落下了个大口舌,若是有心人再紧抓着添油加醋一番,扣个藐视皇命、逆谋不忠的大帽子,只怕徐子煦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南宫斐早就虎视眈眈,这次又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夜来了~~~~~~~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写文有点力不从心了~~~之前心情也不太好~~~更新慢了下来,夜在此道歉…… 以后夜会尽量保持更新吧…………就这样~~~ ☆、第七章 欲加之罪3 徐子煦对情势作了一番计较,还是心一横准备单刀直入时,皇帝先一步开口了。 “静王深夜觐见,到底所谓何事?朕话要说在前头的是若为程将军或者萧大人之事,则不必多言,自会有相关刑官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慢悠悠的一席话,将徐子煦彻底堵在了一边。 徐子煦一咬牙还是开口:“皇上!程将军经此一难,定有所成长和收敛,况他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犯下如此罪行,也是事出有……” “朕的话静王没听清么?”皇帝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了冷意。 徐子煦一怔,皇帝分明意志坚定,如此一来……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静王多番波折,就早些回府歇着吧!今日的早朝,朕恩准你不用来了。” 徐子煦一愣,待要说什么,却见皇帝已然起身,分明是赶人之态了,顿了顿,只得跪安退下。 走在长长的廊道里,他心中隐隐感觉不妥。 出了皇宫,马车还在门外候着,徐子煦仰头遥望天空,天色将明未明,一片混沌。 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上车回到王府,发觉王妃早已倚门而待,竟也是彻夜未眠。 看着王妃一脸疲惫,徐子煦心中就是一阵怜惜,上前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携着她一起进去。 “王爷累了吗?之前回来连东西也没吃,现在先吃点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可好?做的都是王爷爱吃的,点心也有。”美丽的王妃看着许久未好好相处的夫君柔声询问。 “馨儿,辛苦你了……”入得室内,徐子煦对着王妃柔柔一笑。 侍女马上就退身出去准备,几乎没多久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了上来,都是寻常菜肴,那份淡雅可口的味道却分明就是王妃的手艺,而菜色也十分新鲜,不像是焖着保温后的样子。 徐子煦吃着,心中一片柔情,还有满满的怜惜。 没问时间怎么算得这么好,只是自己吃了会后犹豫了下,看看边上一脸满足幸福地看着他吃饭的王妃,然后有些不自然地喂了她也吃了口。 王妃笑了,甜蜜中又含着娇羞,看在徐子煦心里半是温馨半是忧愁。 结果,两个人就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光了全部。 “王爷今日不上朝么?”王妃绞了毛巾给他擦了脸,一边问。 “……嗯。” “皇上这次倒是体贴……” 徐子煦没作声。 王妃将毛巾放回铜盆时,回到徐子煦身旁,就紧紧地偎进了他的怀里。 徐子煦愣了下,感觉到那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心下恍然明白定是这几天让她担心了,也伸手去环住了她,宽慰地拍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问:“这几天你和逸儿都还好么?” “嗯。我们都好。就是逸儿想王爷想得紧。”王妃又往他怀里去了点,没好意思讲她自己也是,静了下说,“对了,老师在王爷走后不久就回来了,现在正教逸儿读书呢。那孩子竟然已经把十岁孩子才学的东西都全记住了,老师直夸他和王爷小时候一样聪明呢!” “嗯。”徐子煦柔柔笑了,对自己那六岁的幼子,他是既骄傲又忧心,但什么也没多说,抱了会她,轻轻道,“我去看看逸儿。” 王府内院一隅,特别为小王爷徐离尘准备的书房里,就白琅、徐离尘和另外一个十多岁一起陪读的书童,两个孩子都安安分分地端坐着,回答先生的提问。 白琅是徐子煦幼年时一路教导他长大的恩师,现在则也成了他儿子的恩师。 对这个年过不惑的斯文男子,徐子煦向来是敬佩有加的,他的武艺也是白琅一手教授。 白琅本身文武双全,是难得一遇的才子,却是淡泊名利,只愿抚琴看书,端得清闲无虑。本来徐子煦留老师在王府,一是不舍他离开,二也是想给他一个清幽的环境。只是如今局势动荡,也许,再让老师留在王府,倒反而是不智了。 徐子煦心中暗自思量着,默默和王妃一起在门前静立,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六岁的男孩,流利回答问题间,那股从容不迫、淡定自信的气质,已经隐隐露出他夺人的光芒。 两个孩子年龄悬殊近五年,学习却进度一致,照此看来,不用多久,可能书童就要跟不上徐离尘的步调了。 孩子出色,做父母的自然自豪,可若是引起纷端,则就令人忧心了。 也许,必要时该隐藏起那份光华…… 徐子煦又看了会,就和王妃一起离开了。 屋内白琅依旧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地讲授着知识,眼睛看都没看门边一眼,神情却在徐子煦离开时有些变动。两个孩子依然认真地听着先生授课。 徐子煦回屋小憩了会,中午就起了,和王妃幼子吃过饭,难得陪儿子一起玩了会就独自去了书房。 到了下午,徐子煦在书房接待了当朝左丞相之子,礼部尚书向奉阳。 “……家父已是无能为力,家父说也请王爷莫要牵涉太多。” “向大人特地前来告知,本王已是十分感激,向丞相为人本王也清楚,此番还是多谢两位为程将军求情。向大人请回去告知丞相本王的由衷谢意。” “家父未能帮上忙,对王爷谢意实在深感惭愧。”年轻的尚书微微低头轻叹,一行礼,“那么下官先行告退,王爷请保重。” “请。”送走了向奉阳,徐子煦坐在案前,摊着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索性起身开了窗户,负手而立,静静遥望院里怒放的腊梅,却是无心赏景,神情凝重。 果然如此…… 由南宫斐作为主审官,程净只怕…… 皇帝要他不出席今日早朝,果然是有意图啊! 景夜那边的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变坏,音瑟和新竹他们目前除了被幽禁也都暂时无恙,只不过,这谜团却是越来越浓了…… 然,就在信使刚走不过一盏茶时间,徐子煦思虑着下步怎么做时,就有宫内的太监总管过来宣旨—— 赏赐金银万两,珠宝无数,另有皇帝御赐名号“神威名将”,并恩赐在湘都南郡建立祠堂,以供众子民膜拜。 并不是一般皇孙贵族能有此殊荣来建立祠堂的,而且还是建在天子之都,能得如此厚遇的人,朝阳整个历史来看,其数也不过三四。 如此厚爱,徐子煦接了旨后却久久把自己关在书房,看着这道明黄的圣旨,默然不语。 晚间就寝前,王妃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王爷有何心事?为何一直愁眉不展?” 徐子煦看着王妃难掩关怀的神情,犹豫着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她,本不想让她也忧心,自己处理就好,但他此次面对的是皇帝,圣意难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只怕突如其来的变故会让她措手不及。 “王爷……” “馨儿,若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带着逸儿和老师一起离开这里。”不管怎样,还是要保全他们平安。 “王爷!”王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谁?”徐子煦才想说些什么,神情突然一凛,同时将王妃护在身后,肃穆喝道,发问间已经飞身出了窗外。 一个黑影急速往后退去,朝徐子煦追来的方向掷出暗器,徐子煦身形微微一缓运力刚想将之挥去,却发觉有丝不对劲,所谓的暗器不过是揉成一团的纸张,狐疑间接了住,才想继续追去,对方竟是轻功了得,眨眼就没了踪迹。 回到屋里,细细检视了下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摊开纸张,上面只有四个字:怀壁其罪。 徐子煦微微一凛。 怀壁其罪……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刚才那人,是来告信的么?是谁? 如若消息不假,看来此次在劫难逃。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5节 种种蛛丝马迹其实早已隐隐透露出了这个讯息…… 如若不是那个决定一切的人的真实本意,南宫斐再怎样得宠,也是奈何不了他徐子煦的。这次,却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陷入泥沼,只怕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了。 在天沛虎视眈眈,西冥愈发强盛,朝阳急需忠君报国之士的这种时刻,只可惜…… 那端坐于朝堂高位的人,终究还是再也容不下他了么? “王爷!这是……”王妃看了内容,不由惊呼。 “馨儿,明日你就携逸儿跟老师一起离开湘都,走得越远越好,对外就只说是出门游玩,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不要回来,永远隐姓埋名,知道么?” “王爷!”王妃惊惧地瞪大了那双水灵的眼睛,“难道皇——” “馨儿,此事不要过问太多,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更不要让逸儿知道——” “不!要走一起走!”王妃突然冷了脸,坚定道。 “馨儿!我走不得!你却非走不可!逸儿需要你!你不明白么!” “王爷,逸儿也需要父亲!” 徐子煦一怔,神色露出了沉痛和不舍,想起适才哄着那孩子入睡的样子,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惜,让他疼得心脏都隐隐揪了起来。 “馨儿,听我的话,你们先离开。我答应你,若真的出了事,我定会抛下一切,努力活着去找你们。” 王妃望着他,倏地埋在他怀里,久久无语。 徐子煦无言搂着她,心底也是一片复杂。 “王爷,到底谁能了解你?”怀里人儿哽咽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这番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呕心沥血,为何皇上还要如此忌惮你?” 徐子煦听着,心下一片凄凉悲怆。 “王爷……你活得太苦了……” 年轻温柔的王妃潸然泪下,濡湿了徐子煦胸前衣襟。 徐子煦惨淡一笑,当今的皇帝,恐怕对他也是恨着的吧…… 若不是那位夫人的遗命,只怕在他登上帝位的那刻,就想拿自己开刀了。 (注:古代“寅时”相当于现今凌晨3时到5时,文中大概指早上5、6点间。“不惑”指男子四十岁。) 夜无眠r 2009年01月20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家破人亡(1) 第二天上午,静王府突然被围,大批禁军长驱直入。 而此时徐子煦在早朝之上也是处境艰难。 以南宫斐为首的□□分子含沙射影,极尽弹劾,步步紧逼,冠以叛国通敌之名,端得有声有色,煞有介事。 徐子煦的心腹皆早已禁足的禁足,关押的关押,朝上竟是一个都看不到。其余同朝共事的一干群臣起初有出来为徐子煦力保的也都受到了弹劾,不得不说南宫斐的确做足了幕后工作,竟是把众人或多或少的把柄都抓在了手里,谁敢出声就轮到谁被治罪,到最后朝纲之上竟是一片风声鹤唳,众臣垂首静默,再无人敢出面。 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子则神情幽深,一派冷漠,丝毫不介入当朝两大权贵的互相质问,这暗地里分明就是放任南宫斐作为。 徐子煦知道南宫斐甚得皇帝宠信,缘由无外乎其最擅于揣摩圣意、继而作为,即所谓投其所好,此次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弹劾起他,必定事出有因。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心中已渐渐清明起来,昨晚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他现在只望抓住最后一丝生机,所谓事实为何,似乎已经无人会关心,若是出于天子的本意,即便事实相反,又有何用!只是希望妻儿恩师来得及远离这是是非非。 此刻,如若自己脱不得身,那么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好给家人时间走得越远越好。 只是,虽然心中对事情始末已有了数,徐子煦如何真能不怨不恨,愤恨质问右相粮草一事为何迟迟未到,其罪该诛,而南宫斐自是早已想好了对策,把责任推到了萧惊鸿身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徐子煦之前受困敌营,才方回来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调查,哪里拿得出什么切实的证据,不过都是空口无凭。 而南宫斐却冷笑着蓄意诱发疑虑。 “静王此番安然无恙地归来,原本是幸事一件,可素闻那敌方将领对待敌人是赫赫有名的残酷无情,为何王爷却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徐子煦全身绷得死紧,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看着南宫斐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强烈愤怒。 “虽然大家都熟知静王武艺超群,可寡不敌众的道理三岁稚子都明白吧?何况天沛战神的名号,谁人不晓?那么试问静王又是如何从敌国天沛境内逃脱的?”南宫斐再度开口。 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让徐子煦百口莫辩! 南宫斐话意里分明暗示了他和敌方相互勾结,不管是被俘还是捷报,以致现在回国,都是因为他和敌国作了交易,是以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然,实情,徐子煦又怎么说的出口!无论是作为男人却被男人侮辱了,还是景夜的偷潜相救,都不能说。而且那晚的脱逃虽然还是交手了,但也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那个男人…… 而最让他吃惊的是—— “这些暂且不论,那么请问王爷,战事既已结束,却为何迟迟不归还兵符于圣上?”南宫斐再上前一步,冷声说。 兵符还未归还! 徐子煦惊愕!抬眼去看皇帝,对方仍旧是一片默然,淡淡地看着臣下。 “爱卿,我朝律例,征战结束班师回朝后,将领第一件事就是归还兵符,否则以谋逆罪论处,爱卿不知么?”皇帝终于清清淡淡地开了口,却是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一顶谁都承受不起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皇上——”徐子煦才开口,却被皇帝淡淡打断了。 “朕一向仰仗静王繁多,此次事情,就当静王身陷敌营而略有失误,只要现在静王马上归还兵符,一切既往不咎。” 徐子煦浑身一振,朝纲上一片沉重的寂静。 南宫斐微微勾了勾唇角,退了下去。 皇帝依旧一派波纹不兴的漠然,静静等着臣子的回答。 徐子煦静默片刻,双手暗握成拳,额头隐隐有冷汗冒出,却终究只能对冷漠威严的皇帝弯了身,沉声道:“臣手上没有兵符,也确不知兵符下落。” “静王,你是不知还是不愿?”皇帝冷了声音。 “臣,确实不知。” 由于秋少枫和方叶红也分别被禁,看管森严,根本没来得及取得联系,可兵符怎么会没到皇帝手里? 当初那一战,他早已把几种可能的结局都计算在内,包括他自己被俘或是战死,并对各种情况作出了相应的措施,反复叮嘱他们一切以大局为重。那两人绝对是信得过的,办事也决不会出差错。 若是兵符真的下落不明,那么他们俩现在不会只是被禁足;若皇帝真的相信兵符还在他徐子煦手里,那么那一晚他深夜进宫时,皇帝根本不会放他回王府。 这种种迹象分明就是预谋已久! 徐子煦已经明白,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套。巧妙而阴险的套。从征战还没开始时就已经下了套,层层收拢,只为把他套进去。 所谓的赏赐,也不过是做给百姓看的,以示皇帝仁慈英明,而接下来的叛乱,却是真正的压轴戏! “十三皇弟,还是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凛凛天子断然喝道。 徐子煦心里不由一惊,接着一沉,突然提及这个多年未用的称呼…… 这个那位夫人还在的时候的称呼…… 随着皇帝的怒喝,朝堂上顿时一片风雨欲来之势,徐子煦却是沉下了气,神情反而变得淡定起来。接下来的发展,也不过已经在他预料之中罢了。 果然听得那九五至尊冷笑着道:“宣禁军统领杨德凯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声重复,大殿上鸦雀无声,不一会,杨德凯就在这份寂静中恭恭敬敬拜见了皇帝,双手呈出了一块通体黝黑形状特别的物体。 徐子煦眼眸微微收缩。 是兵符! 这种时候拿出兵符来…… 莫非…… 徐子煦一个惊愕,淡定的神情不禁有了丝忧急。 禁军统领是皇帝提拔的人,怎么回事已经十分明显。只是现在徐子煦关心的是杨德凯是何时去了王府?在馨儿他们走前还是走后?馨儿他们此刻又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家破人亡(2) “末将在静王府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这道兵符,请皇上过目。”杨德凯大声道。 一阵窒息般的静默。 太监从侧阶上下来,小心翼翼接了兵符特意停顿了下,让群臣看清楚,然后转身返回恭敬呈给了皇帝。 徐子煦默然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杨统领,可还有其他要奏?” 杨德凯似乎略一犹豫,再度清清楚楚奏道:“末将抓获敌国天沛奸细一名,已证实此名细作是来找静王徐子煦的,此刻人正在殿外押守中。” “宣。” 在徐子煦的惊异中,穿着朝阳服饰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众臣一片唏嘘。 男子服饰虽为朝阳服饰,容貌却与朝阳人不同,不说那较之一般朝阳人要相对魁梧些的身材,光那双眼睛,分明是浅绿色的,头发也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褐色。 确确实实是大多数天沛人的一般特征。 杨德凯将人一按,那双手被负于身后五花大绑着不肯下跪的男子就硬是被迫跪了下去,面对逼问却硬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杨德凯一声冷笑,掏出怀里的东西,躬身向天子秉明:“皇上,这贼子忒是嘴硬,死都不肯说出什么来,但他身上带有的信物却分明写着给静王徐子煦的。皇上请过目。” 信封照旧由太监接了呈递上去,皇帝淡淡一扫,神情冷凝:“堂下之人果真是要带信给静王么?” “不是。”那男子简洁快速地否认。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事实也摆在眼前。既然已经出了这种事,你以为你还维护得了谁吗!哼!朕决不会再给你们任何机会!” 那细作这才看着天子不屑道:“你要杀便杀,啰嗦什么!虽然这边事迹败露,可我家主子对你们这种弱国还是势在必得的!我只是愧对主子,坏了大事,更连累了王爷……只有以死谢罪!” 那语音依稀带着丝北方的腔调,却仍是算很官方的朝阳语。 这番话一出来,朝纲之上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徐子煦却是沉吟不已,这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竟然戏演得如此逼真…… 徐子煦不由微微皱眉,阴谋的味道到底是笼罩上了他徐子煦一人,还是笼罩上了整个朝阳? 若为除掉他,兵符一事就已足够,何必还大费周章搞这个细作出来?莫非是怕还不够堵天下人幽幽之口么?可这细作,到底是皇帝安排的,还是另有其人? 是先有细作再有兵符,还是,两者本无关联?抑或两者根本就是皇帝一手策划? 只是,不论是哪种,都存在了些疑点…… 若为第一,那么想必细作不是现在才被抓到,而是之前就已被捕,由此挑拨了皇帝的信任,终究让皇帝下了决定。若真是如此,皇帝为何还要安排兵符一事?不显得多余?为何不直接拿此事问罪?还有就是捏出这个莫须有细作的幕后主使是谁?又是什么动机,想借皇帝的手除掉他么?是这里的的某位还是天沛某人?私怨还是出于国家利益?若是天沛人想除掉他,那么之前他被俘时直接杀了不是更方便? 若为第二,那么就是有至少两方人马都想置他于死地,差不多同时设下圈套,那么就是说两方人都对对方的意图完全不知情。皇帝这次却是铁了心不惜制造伪证也要拿他开刀,但到底是什么促使皇帝这次如此坚定地不肯放过他?而另外一方呢?谁?什么原因? 若为第三,那么徐子煦真的是无法不寒心,只能理解为皇帝为了堵众人之口,排除一丝一毫他可以翻身的机会,竟可以想出如此毒辣的计策。可是,这个天沛人又是怎么回事? 三种可能,却是为了同一个结果——除掉他徐子煦。 也不论哪点,都使皇帝做出了这个多年来一直想做的决定…… 如果真涉及到外敌,那么阴谋才刚开始,接下来只怕还有更大的在等着。 朝阳,到底未来将如何?百姓,又该如何? “大胆逆贼徐子煦,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南宫斐豁然厉声喝斥,再度出了臣列,向皇帝奏道,“请皇上判罪,以正我朝阳朝纲!” “静王,密谋叛乱通敌,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话说?”皇帝悠悠而道。 徐子煦静默不语,此时已是百口莫辩,何况一切都不过是这天下至尊的意思!回顾多年来种种,想到未来百姓将如何颠沛流离,他心中不禁悲愤异常,尚未痊愈的内伤再度隐隐骚动着,咬牙压了下去,脸上却是一派沉静。 “臣只恳请皇上提拔重用有识之士,文官武官平等视之,远离奸佞小人之辈,留意北国天沛以及西冥动向,保我朝阳百姓安宁。” “静王不愧是静王,到这种时候还不忘彰显自己爱民如子啊!只是,你这番戏又做给谁看?通敌叛国、密谋造反的不正是素来表现出一派忧国忧民、高风亮节的静王你么!竟迷惑了众人如此之久,实为可恨!”皇帝又是微微冷笑:“众爱卿可还有疑虑?” 群臣死寂,有几个微微低下了头去。 “静王徐子煦密谋造反、通敌判国,证据确凿,即刻削其爵位,撤其印鉴,所有财贯悉数充缴国库,静王府满门抄斩!三日后正午时分南城门口行刑!由北堂王北堂琼监斩!” 皇帝淡淡而言。 徐子煦浑身一震,虽然有所预料,可真正听到时,心里毕竟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这个人,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子也不放过!为这莫须有的罪名!逸儿还那么小…… 可随即徐子煦又黯然,斩草必除根的道理,谁不懂呢? 帝王,从来都是最无情的…… 只望他们此刻已远离这是非之所…… “皇上,罪臣徐子煦家眷皆已押入大牢。”杨德凯又道。 徐子煦身形不由微晃。 终究还是没来得及么…… 他颓然闭目,竟是最后一丝的希望都破灭了……不由气急攻心一阵疾疼,牙龈都咬出了血来,嘴里一片腥甜。 可是,更痛的却是心。 既为连累了家人,也为这凛凛天子的狠辣无情。 还有那命途多舛的天下苍生!天沛军士,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然而,此刻徐子煦已是无心顾及其他,怜悯苍生也不过一闪即逝的念头,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全,这番痛楚,几乎生生凌迟了他。 终究,这位叱咤风云、被百姓歌功颂德、深切爱戴的第一王爷,在朝阳历九百一十二年,当朝明帝一十七年年底,被下了大狱,判为三日后午时问斩。 作者有话要说:  哎………… ☆、第八章 家破人亡(3) 刑部死囚天牢最里面,关押的就徐子煦一个人。 毕竟是曾经的静王,是皇族,倒也不是错待得十分离谱,没有一般死囚牢的腥臭难闻、虫鼠乱窜。只是虽然没有臭气熏天,却也隐隐有股阴湿的霉味,死气沉沉。 冬季时南方本就湿气较重,此刻牢内则更为阴冷潮湿,不要说床被,就连铺地的稻草都没有,和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异常刺骨的冷意直入肌骨,若是平常人恐怕熬不过一夜就会发起高烧。 徐子煦自身内力运作起来,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他只是一直都静静地席地而坐着,靠着墙壁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这里,不存在希望,有的不过是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以及等待过程中的绝望、麻木,或者恐惧。 徐子煦双手双脚都被千年寒链所缚,根本不可能挣脱开去,唯一的一扇小小天窗也用铁条密密地封住了,连牢门都不是一般的铁条,即便能用内力击碎,只怕也因内力损耗过多而抵挡不住接踵而至的大内高手。 皇帝知道他身怀绝技,真是准备了十分周密。 徐子煦现在并不关心自己的处境,他只是忧心妻儿此刻如何。 这里似乎和他妻儿相距甚远,不知道他们所处环境是不是也这般冷寒,逸儿那么小,遭遇这番变故,此刻自己又不在他身边,不知道那孩子怕不怕…… 馨儿嫁过来才七年,平时也没好好陪陪她,此次却累她一同受苦遭罪…… 曾经答应三人一起去踏春的诺言也从没实现…… 徐子煦寂静的眼眸中再度浮现出浓烈的沉痛和悲伤,眼前微微模糊了些。 不过,也许逸儿此刻反而还安慰着馨儿呢…… 徐子煦想着不由微微一笑,神情既是忧伤又是温柔。 “皇上驾到!”太监的尖细嗓音打断了徐子煦的冥想。 随着那长长的拖音停歇,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已经缓步而来。 徐子煦微微愣了下,随即起身迎接。 “罪臣……徐子煦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该有的礼数,徐子煦一样不漏,神态却异常平静淡定。 “平身吧!”天子面容一片冷漠尊贵,“朕来看你,也就是我们兄弟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牢门打了开,皇帝挥退了侍从,一个人走了进去。 “皇上,真的认为——臣叛国了么?”徐子煦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淡淡问。 “十三皇弟认为呢?”波纹不兴的飘忽语调,其真实心意和他的回答一样深沉莫测。 “臣能否恳请皇上放过臣家人?即便贬为庶民永远流放,臣也不甚感激。” 皇帝静静的,没有回应。 徐子煦本就不是十分抱有希望的一颗心,更是沉落了谷底。 “你可懂得何谓帝王心术?”皇帝淡淡地道,“影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过锋芒毕露。” 徐子煦一径沉默了下去。 皇帝的心思,他即便不能完全弄明白,可猜透个□□也是不在话下的。 而现在皇帝淡淡的一句“锋芒毕露”,却已经透露出了皇帝真实的本意。 不管是不是有细作一事作为契机,徐子煦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可是,皇帝此刻又何必承认呢!如果真的无时无刻恨不得将他凌迟的话,根本就不用再说出这样话来。 徐子煦多年来从无一丝一毫叛乱之心,如今束手就擒,一为当年的承诺,二也是他真的从不想背叛这个人。 而皇帝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始终存在着猜忌隔阂,今日也不必违背当初那位夫人的遗命。 今日的局面,不是猝成的,而是许许多多日积月累起来的。 这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如果没有最初那件事的话,也许皇帝不会对他有这么深的芥蒂,只不过,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对他们造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以致之后他们两人无形中越走越远。 一君一臣,一兄一弟,最后不过一生一死。 脸上突然一阵温热,徐子煦抬眼,皇帝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对视间,听得皇帝似叹息般地低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才5岁,连我腰都不到,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轻轻柔柔的语调里,神情却微变,竟然不见了帝王的威严和冷酷,反而变得迷惘优柔,似沉浸了在了某种既是怀念而又隐隐流露着灰暗的情绪里。 徐子煦微微怔了怔,旋即默然,垂下了眼睛。 “明明初到宫里,什么都不懂,却比宫里长大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戒备都要倔强……”皇帝缓缓摩挲着他的脸颊,仍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温柔疼爱,那样宽容祥和。 这样温柔的触摸和怀念的语调,让徐子煦有一瞬间的神思游离,思绪微微飘扬的时刻听到皇帝悠悠地继续说:“当时我就在想,这样的小鬼,长得倒是还好看,可那桀骜不顺的性子,在这里多半是要吃苦头……” 徐子煦的眼神微微闪了闪,皇帝的手指已经抚摸到了他下巴处,轻轻地抬着他已经有青须长出的下颚,不让他低下头去。 徐子煦没有反抗,任他抬着自己的下巴,只是更垂下了眼睫。 “呵呵,结果你还真是吃足了其他皇子皇女的苦……你却脾气倔犟的不肯向大人求助,非要自己把欺负你的人十倍二十倍地整回去,结果人家一哭跑到父皇姨妃们那里一告状,还不是倔犟的你吃了苦头?还记得吗?” 徐子煦如何不记得?5岁那年,他和母亲被所谓的父皇从遥远的农村接进了宫里,除了可以吃饱穿暖,可他们母子照样还是被欺负。他的父皇有太多的子女,根本不可能多么关心他;他的父皇有太多年轻美丽的妃子,根本没多少时间精力可以分给他的母亲。 他依然看不到自己的父亲,感受不到父亲的怀抱,他依然受尽欺凌,他依然愤恨一切。 可是,这种情况没过四五个月就结束了,因为,那个时候,那位仙女般的夫人来了。 他的生活为此而改变。 可是一切从他8岁那年起变了,因为那位夫人去世了…… 三年来渐渐关心起他的皇兄对待他的态度也忽冷忽热了起来。 因为是他害死了那位他们都爱着的夫人…… 徐子煦的眼眸里再度浮现出了深刻的痛苦。 皇帝忽然手下用力,捏紧了他的下颚,几乎要捏碎了他的颚骨,声音忽地冷了下来:“可你知道吗?那么小的你,却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始终都威胁着我……” “我从来没有从你那里夺走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徐子煦抬眼正视他,咬牙说,“我也从没想过要威胁到你什么!” 皇帝冷冷盯着他,笑了声,放了手:“你不想,可你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徐子煦微微皱了眉头,神色间一片复杂。 皇帝又看了会他,转过身,轻轻道:“影忆,你不该回来,不管是你5岁那年,还是这次……” 徐子煦微微怔了下,皇帝却已经转身似要离去。 “皇上可还记得丽贵妃,丽姨娘?”徐子煦突然淡声说。 “十三皇弟何必明知故问。”皇帝步伐顿了顿,没有回头,冷声道。 果然还是始终都记恨着么?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终于再也容不下他…… “五皇兄。”徐子煦又开口,“你对丽姨娘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感情?亲人的爱,还是……五皇兄,丽姨娘可是你的亲姨母!” 皇帝唰地回头看他,面容一派狠戾,徐子煦却是一脸平静无波:“五皇兄,当初我们都对丽姨娘做出过承诺,可如今……丽姨娘如果知道你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她会寒心的!” 皇帝微微静默了会,冷笑了声:“哼!你不必用这个来束缚朕。”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徐子煦一直望着他消失的身影,片刻后轻轻开口:“老师……” 声音才落下,一抹白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同时,不远处的两个看守都被点了睡穴东倒八歪地躺了下去。 “老师没事,太好了……” “你走后宫里就传来旨意太后召见,想必也是皇帝的旨意,为的就是把我引开。煦儿,这次皇帝是铁了心要制你罪!王府现在早已被抄,大大小小全抓进了牢房。”白琅一边说一边摸到了牢门的钥匙,一边还继续从侍卫的身上摸索着什么,“现在外面都流传着静王通敌叛国即将问斩的言论,南城架台也已经搭了起来。煦儿,现在你只有跟我一同杀出去!” 徐子煦微微苦笑:“老师,别找了,寒链的钥匙不在这里,北堂王早就保管好了。” 白琅闻言折了回来,拿刚搜到的钥匙开了牢门,细细端详了遍那链子,手下运气击去,链子却仍旧完好无损,还要再试,徐子煦伸手阻止了:“老师,不必白费功夫了。只是,逸儿和馨儿就拜托老师了!” 白琅冷冷瞥了他下,说:“我若是连自己的徒儿都救不了,我白少卿活着还有脸么?以后又怎么向你王妃和逸儿交代?” “老师,他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留在这里,你们逃脱还有一线生机,若我也离开了,他定会不遗余力赶尽杀绝,到时你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何况我现在根本无从脱身啊!时间紧迫,请老师这次就应了徒儿吧!” “是煦儿不肖了……”徐子煦说着就“嘭”地跪了下去。 “哼!早就要你远离朝堂,你不听!早知你如此顽固弄到这副田地,当初就不教你什么学识武功,直接把你拐出宫去!”白琅看着自己的徒弟,没有去扶,反而冷冷道。 徐子煦没有接口,微微低了头。 “徐家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徐子煦苦笑:“老师,我也姓徐……” 白琅瞧了他眼,没再说话。 徐子煦也安静了,片刻后白琅一道气流拍上了他的膝盖:“你还要矮人一截到什么时候!” 徐子煦吃疼,忍着没出声,站了起来。 白琅看着他,摇头叹了下:“哎,罢!事到如今,我也有责任。逸儿他们,我会想办法,你这边,我看情况再说。”说完时已经重新锁了门,把钥匙放回了侍卫身上,就要飞身离开。 “老师……”徐子煦忙唤住了,在白琅停步等待中,然后迟疑地轻声问,“你,恨我吗?” 白琅闻言静默了很短的一会,冷斥:“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么!” 徐子煦望着自己敬爱的恩师,再度低了头,小声说:“对不起……” 白琅直接飞身出了牢房,身影消失后一道飘忽的声音才隐隐传进徐子煦脑海里:“恨!可你依然是我最心爱的徒儿。” 徐子煦愣愣站着,眼眶微微酸涩。 白琅年过不惑却仍只身一人,也许小时候徐子煦还不懂,可现在却已经明白,老师他从来都爱着丽姨娘。没人能比恩师更爱那位圣洁美丽的夫人,也没人能比恩师更配得上她。 可是他却让恩师失去了最心爱的人,让丽姨娘红颜薄命。 他徐子煦这生亏欠最多的人,就是恩师和丽姨娘。 徐子煦正愧疚悲伤之际,又一位访客来临。 四皇子徐定仁带来了被褥和酒菜,斥退了仆从,看着大限将至却仍平静淡定的人,肯定地说:“十三皇叔,你是被陷害的。” 徐子煦吃了口菜,又喝了口酒,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还有两天多的时间,我会尽快找到新的证据,让父皇还你清白。” “小四儿,请小四儿答应皇叔一件事。”徐子煦搁下筷子,看着徐定仁的眼睛,郑重道。 “皇叔请说。” “你也多少知道你父皇因我的缘故向来有意打压我门下的学士,这次经此变故,他们恐怕也处境微妙,请小四儿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忙吧!他们也确是人才,只要让他们肯定了你的仁善宽容,定也会衷心辅佐于你。只是,小四儿,宫里朝纲上的事,有些我不说,你也要知道,什么人该防着,什么人可以给与多少信任,小四儿都要拿捏好分寸。” “皇叔,你不用担心四儿。”弱冠之龄的四皇子正色道,“萧大人他们四儿本也尊敬佩服,定竭力确保他们。几个兄弟里,哪些人可以联合起来,哪些人意图不轨的,还有大臣里哪些可以暂时依靠,哪些可能拉拢过来,哪些却是不得不除的虫害,四儿都知道,四儿也不会轻举妄动,皇叔放心。” “小四儿,果然长大了……” “皇叔,我去看过离儿了,那孩子很坚强。皇叔,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 徐子煦微笑点头,心中却也明白靠皇侄的力量,沉冤昭雪几乎是不抱希望的。 夜无眠r 2009年01月24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久远记忆1 过了今夜明天正午就是行刑之日。 徐子煦闭目盖着被子靠在墙上,清俊的眉目间泛着淡淡的疲惫和忧色。 牢里十分安静,外边一盏豆芽似的油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将整个牢房都笼罩在一种压抑模糊的氛围里。 意识恍惚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久远的过去。 从乡下头一次来到繁华的皇城,进入那连绵不绝巍峨雄伟的宫殿,经过数不清的回廊大殿,晕头转向中最后走入另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宇,在不远处天神琼池般的花园里看见了那位九五之尊,和他身边围绕的妃子皇子们。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呢!” “是啊!跟皇上一样英俊呢!来,过来,到姨娘这边,给你好吃的!” 男孩面对众人的夸赞却依旧不言不语也不动,那副神情,分明写着戒备。 些微的尴尬慢慢蔓延了开,贵妃们的脸色显然微微变了,虽然还在笑,极力表现出她们的大度慈善,却已经有些勉强。 “孩儿,贵妃们在叫你呢!过去吧!”身边的母亲轻轻把手放到了他肩上,低声说。 “娘——”男孩抬头看了看母亲,还是没有动。 “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5岁了啊!” 男孩还是没动,在身边母亲的又一次鼓励微笑下,这才慢吞吞不甘不愿地走了过去。 “嗯,不错,就是太瘦小了点,以后多吃些马上就可以胖起来。”皇帝将男孩从上到下看了遍,然后说,“皇儿,以后你和钰妃就住在宫里,以前是委屈你们了。” 男孩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据说是他父亲的男人看,倒是后面的少妇欠了身温柔致意。 “今后钰妃赐霞云宫,你就到兰溪宫住,由兰贵妃抚养,要称贵妃为姨娘,你也不能再叫钰妃为娘,只能叫钰妃,这宫里就只有皇后才是你唯一的母后,记住了么?”皇帝只当男孩认生,也并不怪罪,而轻拍着他小小的手背温声教导着。 “我才不要!我只有一个娘!那什么皇后才不是我娘!我也不要去什么兰宫,我只要和我娘一起!你不同意的话再把我们赶出去好了!反正我不会和我娘分开!谁也别想!”男孩瞪大了眼,挣脱了皇帝的怀抱,大声反驳。 众人大惊失色,一旁的太监忙上前想阻止男孩大不敬的言词举止,惶恐地要男孩跪地谢罪,男孩却固执地睁大眼睛瞪着皇帝,表明他决不屈服。 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众人鸦雀无声,战战兢兢地垂了头,少妇也紧张地上前拉住了男孩,向皇帝求情。 皇帝神色不渝,看了看新册封的钰妃,终究还是没有发难,只是冷了声音:“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朝第十三位皇子,念你刚到宫中还不懂礼数,这次朕就不罚你,下不为例!你也该学着作为皇子应有的礼数和学识。先休息三天,之后就和其他皇子们一同去学府听太傅讲课。” 皇帝冷冷说完就拂袖而去,而当晚男孩不管如何反抗大闹,还是被捉进了兰溪宫。 被强行带离少妇身边时,倔强着始终都不肯哭泣的男孩终于忍不住眼睛酸涩通红了,门关上的刹那,一双极力表现出温柔安慰却仍旧难掩忧郁不舍的眼睛深深烙印在了他心里。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保护不了那个他想保护的人…… 徐子煦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眸。 映入眼底的依旧是那一片昏黄死沉。 然后他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扭头看向牢门,静静开口:“北堂王!” “来看看静王。”年方而立的英武男子一袭名贵紫绸,长身而立于牢外,淡淡道。 徐子煦没有起身,静静地看着对方。 北堂琼,是唯一的外姓王爷,处事极为圆滑,本人思维缜密,心思叵测,骄奢淫逸,绝对算不上是正派人物,然却又非右相之流的佞臣,反而对朝阳也多有良策贡献,是当朝皇帝跟前三大红人之一。 徐子煦对这个人从来都没摸透过。两人也走得不近,井水不犯河水地保持着微妙的界限。 北堂琼让人开了牢房,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你我同朝也有十一年,私下却从没一起交流对饮过,今日就共饮一次,随便说说话,也算是同朝之谊,如何?” “就一壶?也没准备杯子?”徐子煦抬头看着他,笑着问。 “酒在好不在多,与敬重的人就着一壶酒畅饮才有感觉。” 徐子煦深思地注视着他,又笑了笑。 北堂琼兀自说了话也没去注意对方的反应,淡淡地低头盘腿席地而坐,将酒壶递给了他。 徐子煦接过,浅浅尝了口,细细品味了番,不由赞道:“陈年竹叶清,果然是极品。”说完仰头又喝了一大口,这才递还给北堂琼。 北堂琼接了也仰头喝了大口,得意地笑:“当然是极品,这酒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两人你持续一口我一口喝着,漫无边际聊着,一壶酒不一会就见了底。 北堂琼拿着空了的酒壶,看着手里的瓶子,轻声说:“明日正午是我监斩,南宫斐自然也会在。” “嗯。” “静王,我不问多年来你对我什么看法,但我要告诉你,能让我北堂琼打从心底敬佩的,着实没几个,可你徐子煦却绝对是其中之一。”北堂琼的声音平平缓缓的,抬起眼睛注视着对方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感情地叙述着。 徐子煦微微惊讶,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那抹真诚,不由也微微正了色,拱手道:“多谢北堂王。” 北堂琼接下来却叹了声:“可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不外乎就两种结局。一是名垂青史,二是遭人迫害。” 徐子煦微微苦笑。 “人生苦短,其实你何必活得如此累呢……” 徐子煦微微怔愣,垂下了眼睛。 “我今夜来此的第二件事就是告诉你,明日午时后,王爷和王妃也许无法和小世子团聚,请王爷见谅。” 徐子煦一愣,待得了解这番话下的含义后不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在朝纲上从来都保持中立、甚至有时会嘲笑他的北堂王,今夜非但坦言敬重,竟然还说会帮他么? 北堂琼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6节 可这对徐子煦来说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徐子煦注视着他,豁然起身就要行大礼,却被他阻止了,期间互相碰撞到一起的视线中,很多东西已不言而喻。 “影忆汗颜,今日才知王爷为人。”徐子煦立直身体,微微惭愧,复又正色,“北堂王也堪称是有识之士,如此……” “静王请说。” “景夜……萧惊鸿,是个人才,秋少枫、方叶红以及程净,均各有所长,朝阳需要这样的人。影忆不情之请,望北堂王爷成全。” 北堂琼看着他,微微点头。 “静王还有何话要吩咐么?” 徐子煦垂眼静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若是那孩子……请北堂王让他远离皇族朝纲,也不要对他提及我的事,做一乡野平民就好。永永远远。” 北堂琼安静了好一会,才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提步走出天牢。 如今,徐子煦也只望待皇帝达成心愿后,会摈弃私人恩怨依旧重用景夜音瑟他们。现在更有了四皇子和北堂王的力量,应该不至于落得凄惨下场。 如此一来,他也可以微微放心,至于目前局势…… 朝纲之上,另有闻人听竹也是皇帝当前红人,此人确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虽及弱冠,却是稳重敏锐,只不过却是北堂王门下…… 而北堂王虽然目前看来不至于是大奸大恶之辈,却是心性莫测……小爱和大爱间,此人绝对选择的是前者。 但毕竟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准则吧……只望皇帝莫要再让人寒心…… 第二天清晨,徐子煦以为再也无缘见到的人却出现在了他眼前。 来人拿出北堂王的令牌,守卫开了牢门后皆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两人。 徐子煦对着友人露出微笑。 萧惊鸿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想必是北堂王的缘故。 他心里不禁微微感叹,想不到那个曾经也以为是敌人的男人,竟会在这种时刻出手相助,那么兴许答应的另一件事也真的可以做到。 “早知会如此结局,我还不如不要接你回来了!或者那晚就让你远走……那人,实在太过让人心冷……”萧惊鸿神色痛苦悲凉,想是早已听说了自己的事,日夜忧心悔恨,以致现在竟然如此憔悴,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稳重从容。 “说什么呢……”徐子煦淡淡而笑,阻止了面前男人有些激动的举止,“都城之内,莫非皇土。景夜,我的事还不够让你警醒么!谨言慎行,要更加谨言慎行啊!莫要留了把柄啊!” “如今这番田地,都是我的责任……如若粮草能按时运到……” “景夜,这怪不得任何人。你已尽力。”徐子煦轻轻一叹,竟是无限落寞,无限凄凉,“只累了你们,累了我妻儿……” 徐子煦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神色浮现沉痛。 萧惊鸿上前,忽地紧紧抱住了他,紧得几乎都弄痛了他。 徐子煦被突然的□□拥抱弄得微微一愣,惊讶地发觉紧紧抱着自己的友人竟然浑身都细细发着抖,心中不禁一片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景夜……”他悠然喟然,反拥住了友人。 “影忆,如果有希望生还,你——” “景夜,这次真的命数尽了吧……”徐子煦微微一笑,平静异常,从容异常,也微微用力抱紧了对方,低声道,“我徐子煦这生能有你这么个好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萧惊鸿喉咙口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两人静默了,互相拥抱着,最后一次。 良久才放了开,萧惊鸿看着徐子煦,犹豫着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拔了瓶塞递给他:“影忆,喝了它,据说可以减缓痛觉,药效大概三个时辰左右才会发作,现在差不多是时候。” “景夜……”徐子煦微微苦笑。 “我不想看到你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影忆,求你喝了它吧!” 徐子煦又是一叹,接过一口喝了尽,低声说:“景夜,也许我这么说是自私了,但是,请你不要恨他,请你继续辅佐他,不管怎样都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的理想……” “你——到这种地步,还——” “不,这是为天下无辜百姓——”徐子煦正淡然说着,突然浑身无力,一阵头晕,猝然倒地,“这是——” “药效发作了……”萧惊鸿淡淡说,接住了他,没让他倒在冰冷阴湿的地板上。 “不是说——” “我也不清楚对方底细,但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会尝试……”萧惊鸿凑在他耳边道,语气虽然很轻,却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丝不惜一切的暗黑色彩。 什么?徐子煦还想问清楚些,动了动嘴巴,竟是一个音都发不出了。 “你,重新开始吧……” 徐子煦最后失去意识前,就只听见这句,近似呢喃的语气里尽是深深的不舍,然后唇上依稀有什么温软的物体轻轻擦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久远记忆2 寂静的沉睡,意识浮沉不定,黑白的空间,远不远近不近,似浓郁似淡薄的忧伤沉重,弥漫的沉甸甸的氛围,有丝凄苦的味道。 恍惚中,有谁在耳边呢喃软语。 “不可以因为别人伤害了你,所以你也去伤害别人。” “别人伤了你,娘会伤心。” “你伤了别人,别人的亲人爱人也会伤心啊!” “他,是爱你的……” 轻轻软软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慈爱,却也带着丝丝缕缕压抑的忧郁。 娘亲……你错了…… 我不去伤害别人,别人也会来伤害我;因为别人先伤害了我,我才报复回去的。不是我想这样的…… 而且,那个人,不爱我们……不爱…… “十三皇子?你就是小十三?” “十三这个数字,丽姐姐很喜欢啊!这是个好数字呢!不要听那些孩子胡说,那是因为他们都得不到这么好的数字,嫉妒你呢!” 你才在胡说呢!把我当孩子骗…… “因为是煦儿,丽姐姐现在更喜欢这个数字啦!煦儿是天底下最好最乖的孩子,最聪明,最体贴,最勇敢……嗯……也最倔强……”说话的人讲到后面似乎撅了撅嘴巴“但是丽姐姐还是最喜欢我们的小煦儿,你是丽姐姐的小十三哦!” “以后,丽姐姐就叫你小十三,好不好?” 总是在自己一个人面前那么欢快地柔声唤着“小十三”,在外人面前叫他“小煦儿”的那位姐姐,去了哪里? “小十三,十三儿,你最聪明,丽姨娘求你一定要帮助你五哥……”谁在说话,“别哭啊……我的小十三儿,从来都……不会哭的啊……不是你的错,别哭……丽姨娘爱你……好孩子,你要幸福……” 那么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呢喃不停,却越来越轻,最后丝丝缕缕渐渐飘散在一片白茫茫中,犹如水滴声歇,再无了踪迹。 “我会帮助五皇兄治理这片天下。” 男孩清脆哽咽的声音如此立誓。 最后归于一片寂静的黑暗。空洞洞的,寂寥廖的,悲戚戚的。空茫而压抑。 形单影只…… 为什么一个个都离开了我…… 为什么…… 我强大了,可是为什么你们都离开了…… 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等到徐子煦再度恢复知觉醒来时天仍大亮着,周围很安静,他脑子里有点浑浑噩噩的,暗忖着自己怎么竟然睡过去了,可马上就发觉不对劲,这里并不是天牢中。 浑身依旧无力,神思却渐渐清明,抬眼环顾四周,那副摆设,分明就是当初被俘那几天落阳斋的格局! 徐子煦一惊,人已经完全清醒了。 “父亲……”一道微微哽咽的稚嫩声音响起。 扭头一看,边上正躺着个六岁男孩。 “逸儿……”徐子煦唤了声,声音异常沙哑干燥。 男孩下床倒了杯水递给徐子煦喝了,默不作声将杯子放了回去,又爬了上来。 “父亲,你终于醒了……”徐离尘低低说着爬过去钻进了他怀里,小小的脑袋钻在他脖子里,小小的身体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小小的手臂却紧紧搂着他,不肯放开。 小小的身子,看似安静乖巧非常,却分明在细细颤动着。 稚儿拼命压抑着却仍透露出不稳的气息喷吐在徐子煦颈侧,撩动他心底一片为父的疼惜和悲怆,伸手反抱住了孩子,轻轻拍抚着那瘦小的背脊,抚摸几下孩儿细软的发丝。 父子静静相拥片刻,门开了,进来的是白琅。 “逸儿,和绿意姐去厨房端些饭菜来,你父亲刚醒,也饿了。” “嗯。”徐离尘又对着父亲拱了拱那小小软软的身子,细细摩挲了会,然后有些不舍地挪开了自己的身子,仔细帮父亲盖好了被子,这才听话地下了床,和一边的侍女出了去。 徐子煦望着幼子离开,伸手抓着适才他曳上的被角,眼底染上了浓重的沉痛。 遭此变故,这个一向坚强独立的孩子,想必也隐隐察觉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做出刚才那种近似撒娇的举动。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应该也知道了。” 徐子煦沉默。 “本来那天从你那走后,我就打算找个时机将他们母子先弄出来,结果北堂琼当晚先找上了我,要我替一个六岁的男孩尸体易容,然后就换了逸儿出来。救馨儿我也想用类似的方法,可她怕引起别人疑心,到时反而一个都逃不掉,还要连累别人,就没同意……而把逸儿托付给了我。” “今天是什么时候?”徐子煦垂了头低声问。 “……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四天。”白琅的音调也很低沉,他知道徐子煦此刻是什么心情。 徐子煦头脑一阵晕眩,脸色惨白,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深吸口气勉强压住了,紧紧闭上了眼睛,抓着被角的手指用力得关节处一片雪白,连背上的青筋都似乎要挣破皮肤爆裂开来。 白琅停顿会,继续低声说:“整个静王府除了逸儿、你我,还有外院的人,其余四十一人无一幸免……皇帝没有再加尸刑,后事虽不可能办得多么风光,但也算是尊重了死者……王妃的遗体连同那个孩子都葬在了隶属北堂琼城外南郊的一处封地里。” 徐子煦一直没有开口,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身上下却流露出浓重到无法掩饰的悲伤和哀戚。良久后他才睁开眼,哑声问:“逸儿他……知道么……” “那孩子什么都没问……那时是点了他睡穴才带出来的,醒来时发现环境变了,母亲也不在身边,我想他即便不是十分清楚,也大概有所感觉吧……如果你觉得难以开口,我去说……” “……不,我来。”徐子煦压抑着什么似的轻声道。 “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白琅默然片刻,低语。 徐子煦点了点头,微微侧过了脸去。 “景夜呢?我是怎么出来的?”又静默了好久他才轻轻问,那神色语气里,分明还是受到莫大打击后难以掩饰的沉重悲怆。 “他们都还在湘都,似乎……第二天就官复了原位,之后的情形我也不知道了。你的事具体我也不太了解,当初想法子救逸儿时北堂琼也坦言对你和王妃他没有办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正寻思着只有当天劫法场,把你们三个全带走,即便亡命天涯也好,但那天凌晨景夜突然跑来求我帮忙,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陪在你身边帮助你。然后我才知道在正午行刑前你已经自杀断气,经过刑官御医确认你已死亡,皇帝为显示他仁慈,就下令直接入殓了。可这样一来,王妃那……却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结果我们就都到了这里,景夜说只有到这里,才能让你重新醒过来。” 徐子煦默默听了,微微皱眉,回想起之前似乎就是景夜给他喝了什么东西后才失去了意识,还有昏迷前耳边隐约的呢喃…… “我想你可能只是吃了某种暂时呈现死亡命相的东西吧!应该是景夜从那个人手里得到的,不过终究还是不敢信任那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吧,因此才来拜托我一起照看你。到底怎么回事大概这里的主人最清楚。” 徐子煦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微微一震。 “煦儿,你和楚翼有什么瓜葛?”白琅淡淡问。 “……这件事,以后再向老师说明,好吗?”徐子煦再度微微偏过了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却是明显极力克制什么的样子。 “也罢。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徐子煦没有反应。 他一醒过来就茫然落在了这个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局里,不能不说是个万分巨大的打击。 此刻,他纵然悲痛欲绝,但也明白在皇帝和朝阳臣民心中,静王府一家上上下下都是不存在的了,如此,他们倒不必担心被通缉,也不必夜夜提心吊胆过着逃亡的日子…… 可这却是用那么多无辜的人的生命换来的…… 还有他的妻…… 他那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妻,还那么年轻…… 七年来,除了逸儿,他什么都没有给过她…… 白琅瞧着历经大劫的爱徒,心底微叹,上前做了个十几年都没做过的动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轻声宽慰:“煦儿,悲哀没什么不对,但人始终还是要往前看,馨儿也是如此希望的……” 徐子煦静静地没动,好一会才微微点了下头,却是一缕细细的红丝留下了嘴角,气息紊乱了起来。 “煦儿……”白琅见了,忙将手掌覆在他后背,注入了内力帮助他调息,等他脸色微微好了些才撤了去,视线触到那嘴角的红丝,伸手拭了去,叹息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想哭的话,就哭吧……” 徐子煦面无表情了片刻,终于还是在自己亦父亦友的恩师面前第二次流露出了脆弱,倾身抱住了他,无声泪流。 到现在,他依然留不住重要的人…… 又一个,离他而去了…… “老师,他在哪里?”不知多久后,徐子煦慢慢平静了下来,突然问。 白琅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倒是又开了,进来的是徐离尘和绿意,还有后面跟的一身黑衣红纹的男人。 “听说王爷已经醒了,本殿过来看看,以示心意。” 徐子煦静静瞧着他片刻,微微颔首,对幼子说:“逸儿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该多出去活动活动,一会父亲也出来陪逸儿玩,可好?那么麻烦老师了。” 夜无眠r 2009年01月26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沦落敌国(1) 穿了长袍,梳了头发,理了胡须,打理好自己,徐子煦来到外间。 那人正端坐着,手下似无意识地摆弄副茶盅,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发觉有第二个人出现了才抬起了头,幽幽看着对方,一派深思莫测。 楚翼这次倒是没有口出不敬,也没有恶意戏弄,之前徐子煦说要更衣,他居然也乖乖地依言出去等候徐子煦穿戴整齐出来,可谓礼数周到,尊敬有加。 但徐子煦却是警戒不已,他可不会忘了这个男人微笑下的恶劣本质,上次的惨痛经历可是永生难忘。 而这次他没想到牢狱一事到最后竟然法外生天,更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居然又落到了他手里,连逸儿和老师也在! 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现在还彬彬有礼,说不定眨眼后就使出什么下流手段。 徐子煦看了眼他,轻步上前,在他几步远处站定,刚要开口,楚翼却站了起身,正了神色,先他开口道:“我向来敬重王爷风骨,此番变故我深感遗憾,但愿我能稍尽绵薄之力,也算弥补先前鲁莽之处。” 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有礼,神态间毫无丝毫纨绔讥讽之意,竟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模样,似乎对对方的遭遇真的感同身受。 “我已不是王爷。”徐子煦神情镇定无波,淡然问道,“大费周章把我弄到这里,你到底是何用意?” 楚翼微微一笑,对他前面一句不予置评,谦恭而道:“王爷不必如此猜疑,我说了只为敬重你,不忍见你受难。王爷是我尊贵的客人,这里一切你尽可差遣使用,全当自己府邸即可。” 徐子煦静默不语,异常宁静的眼底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对方。 “我过来这趟本也就只为告知王爷我的一番心意,王爷在此安心落脚,其余事情现在不急,多些时间陪陪小公子……” 这话说得甚是体贴,可一旦从楚翼嘴里说出来,却是说不尽的诡异。 徐子煦一径地沉默,幽冷地看着他。 “王爷若是有何疑问也都可以提出来,我定然不予欺瞒。” “也许,我该先向你道谢?”徐子煦沉默会,定定注视着他,这么说道。 楚翼只是眼瞳微微一动,一笑而过,自若从容而道:“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又深深望了他一眼,竟然真的就此告辞离去。 待得楚翼走了,徐子煦才出了屋子,在院落里看见了坐在池塘边晒太阳的两人。 幼子依偎在老师怀里,出奇得安静,依稀可以看见那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老师的衣襟,抓出道道显目的褶皱。 徐子煦默默地看了会,调整了下情绪,扯出抹轻轻的笑容,走了过去。 “父亲……”徐离尘发觉父亲的到来,离开了白琅的怀抱,直跑到徐子煦面前,却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抱,也没有要求被抱,站定在来人面前,静静地仰着脑袋。 孩子清俊稚嫩的面容十分乖巧自律,却是更触痛了他父亲的心口。 徐子煦不由想起之前醒来时的情景,这孩子怕是一直都守在他身边。一昔间天地色变,母亲不见了,能抓住的父亲却一直安静地沉睡,无法回应他,无法安慰他,甚至无法保护他。 这么小的孩子,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守候着昏迷的自己? 现在却还紧记着自己从前的教诲,不敢流露出男孩子不该有的言行举止。 “父亲,一切都会好的……是不是?”小小的男孩睁着灵动的聪慧眸子,似渴望亲近却又隐忍克制着情绪没做出撒娇的举动,只是抿紧了嘴巴,仰望着自己敬爱的父亲,半是忧虑半是坚强地低声问。 徐子煦低头看着儿子,满满的都是无法言语的心疼和悲伤。 一盏茶前的脆弱已经被这个孩子深深压制在了心底,此刻表现出的却是令人心疼的坚强。 对幼子,徐子煦承认是极其严格的,而幼子本身也是超乎同龄人得聪颖懂事。他也知道儿子虽然喜欢他,却也更加敬畏他,相反对他母亲就更加粘了点。 现在,突遭巨变,娇妻罹难,这个孩子,再怎么聪明坚毅,终究不过仍是一个六岁的稚童…… 那么喜欢亲近母亲的他,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而自己如今又有什么能力可以保护他…… 现在想来,他徐子煦愧对最多的又何止是丽姨娘和恩师,他连自己的骨肉都无法保护周全! 此刻,孩子清澈而极力压抑不安的眼神,却又坦然地表现出对父亲完全信任崇敬的神情,直直刺进了徐子煦的心口。 实在是心疼…… 徐子煦心下早已千回百转,悲恸异常,面上却还只能保持着平和,目光里极力克制着不让丝丝缕缕的悲伤流露,不由更加怜爱起眼前的孩子。 徐离尘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无言寻求着答案,小小的拳头居然也紧紧握成了拳头贴在身侧,温润的黑眸里分明闪动着渴求父亲爱抚拥抱的情感。 可这样年幼的他却已经懂得了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管内心真切的希望为何,只是又闭紧了嘴巴,突然低下了头去,直到徐子煦温柔一笑,俯下了身子,和他平视,理了理他的前刘海,作势要揽他,徐离尘这才扑入了父亲怀里,拱了拱身子,偷偷看了眼父亲,没受到斥责的目光,于是放开了胆子更往父亲怀里钻去。 白琅看了眼他们,淡淡离了去。 徐子煦却是无言悲叹,紧紧抱起了他,随意坐在一旁的假山上,让孩子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怀里,一起看冬日下融融池水波光潋滟,池中红鲤游弋嬉戏,一起静观假山旁盛开的金色腊梅,被这股清香环绕。 相拥的时候,父子俩并不怎么说话。对徐离尘而言,能这样亲密地靠着父亲,已经是极大的满足;而对徐子煦而言,他心中的繁复感情又怎么理得清道得明! 六年多来,徐子煦竟然今天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没像此时一样好好地陪过儿子,哪怕是挪出一丁点的时间一起悠闲地漫步赏景、或是睡前给孩子讲讲游记列传之类的小故事这么简单的事! 可纵使这样,他也从没听过儿子提出过什么要求!这孩子总是带着小心的崇拜的目光追随着他,渴望得到他的肯定和赞赏,却从不曾任性过,更不曾主动索取过。 这孩子,实在是太过乖巧了…… 徐子煦轻轻来回抚摸着儿子细软的发丝,低头印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眼底一片无法掩饰的疼惜。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 徐离尘不知道父亲复杂的心思,只是安静地缩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拽着父亲的大手。 儿子身上依稀还是可以闻到奶香,徐子煦这样抱着他,关于他母亲的事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父亲给你讲故事好吗?”徐子煦犹豫再三,说出的话不过是这么一句。 “真的?”徐离尘闻言惊喜地回头看,调整了姿势反过身跨坐在父亲腿上,偎在父亲怀里,一个劲点头,“讲啊!父亲讲啊!逸儿要听!” “那逸儿想听什么样的?”徐子煦伸手环住了儿子的腰背,以免他不小心摔了下去。 “名人记事!父亲讲各国的名人记事好不好?”徐离尘睁着温润的黑眼睛,期待地问。 徐子煦微微笑了,搂着满眼憧憬的小身体,开始缓缓叙述起儿子能够理解的传奇列传来。 徐离尘趴在父亲怀里,晒着暖暖的冬阳,耳边萦绕着父亲低柔的声音,许是多天来的紧绷在父亲怀抱中微微安抚了些,又见父亲今次格外和蔼亲善,终究还是忍不住有点撒娇起来。 一连听了近两个时辰,徐子煦讲得口都渴了,他还是搂着他父亲的脖子不肯放,直到徐子煦答应明天继续讲,这才算哄得他暂时安生了。 而徐子煦也守信,接下来的三天,他天天都陪着自己儿子,形影不离。徐离尘嘴上虽然还是不会开口要求,可那神情举止分明是希望和父亲在一起的。多日下来,徐子煦未曾疾言厉色,反而疼爱有加,徐离尘也就愈发粘着他不放了。 徐子煦耐心十足,几乎从不违逆儿子的意思,甚至反而十分注意儿子的心思,他知道这孩子不会主动提出什么,就只能靠自己去留意,只要发觉一丝丝儿子在意的,他都会去做到,想尽量让儿子多开心些。因为,他清楚,也许,不久后他们又要分离。 不管徐离尘是不是对此有预感,徐子煦只想趁现在能有多少时间就把多少时间和精力都给儿子,有时讲故事,有时一起午睡,有时一起晒太阳,有时徐离尘背给父亲听些他学到的知识,晚上父子俩也是同榻而眠,而徐子煦几乎晚上从没真正睡着过。 这三天来,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竟然比以往六年还要来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哎,夜无语了…………夜不是故意不更新的……原本是打算即便新年也保持日更的,结果夜又病了两天…………唉,所以干脆昨个放了自己一天假……唔,今儿乖乖爬上来了…… 哎………………………… 迟来的新年祝福现在奉上,亲们不要嫌弃…………呜呜…… happy 牛 year~~~~~~~~~ ps:马上就会进入第二部了,之后到底是楚翼算计了徐子煦,还是徐子煦算计了楚翼…… 楚翼这次下的套,徐子煦又会如何反弹?而他们未知的命运,冥冥中已然牵连的命轮又将如何转动,都将娓娓道来了~~~~~~~~ 唔,不多说,接下来夜照旧会尽力保持日更,看最近能不能多更,把那三天的量补回来~~呵呵~~~~~~~酒浆~~~~~~~~~~~ ☆、第十章 沦落敌国(2) 十二月中旬刚过的时候,这里降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 以前在朝阳,冬天虽然也冷,湘都偶尔也会下次雪,却从来看不到这样的鹅毛大雪。 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虽然只下了一夜,触目所及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从对面屋檐上可以看出积了起码有一个手掌长那么厚一层。 徐离尘早就睁大了眼睛,望着窗外一脸兴奋雀跃,整个上身几乎都探出了窗子,直要翻到屋外去。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 徐子煦看在眼里,就拉了他一起去外面院子里玩起了雪仗。徐离尘才开始学武,体力毕竟不如他父亲,没打多久就喘息着跑不动了,父子两人于是改而堆起了雪人。 半途中徐离尘又把一直在边上看的白琅也拖了出来一起堆雪人,白琅自然也不会拒绝,顺着孩子的意思来。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玩耍,徐子煦却是第一次看见幼子玩得这么疯,笑得这么开怀。 这样的徐离尘,看起来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然而,三大一小的四个雪人堆好后,徐离尘看着小雪人边上较其他两个稍小些的那个大雪人,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父亲,我好想母亲……” 徐子煦一震,侧头看着儿子,那张幼小稚嫩的脸蛋分明写满了对母亲无法掩藏的深切思念,不禁心中一阵揪疼,喉咙口微微蠕动了几下,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趋身将幼子抱在了怀里。 稚子顺从地依偎着父亲,细细地轻道:“母亲什么时候会来看逸儿?” 徐子煦手一紧,将幼子紧紧搂在怀中,鼻尖嗅着孩子发丝间的软香,低垂了眼睑,只能说着欺骗的话语:“逸儿,你母亲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保佑着我们……” 要他对一个殷切期盼母亲归来的孩子说出母亲已经死亡的话,他做不到。 委婉欺骗和说出实话,到底哪种更残忍些,徐子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得尽量让孩子远离痛苦,所有的一切,因他而起,就该由他背负。六岁的稚童,不该过早得体会人世间的阴暗。 他已经失去了馨儿,那么至少要好好保护他们共同孕育出的生命。 可是,徐离尘却是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沉默了会,抬起头,问着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就是说,永远见不到母亲了……” 那稚嫩清脆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丝极力压抑的哽咽,黑亮的眼睛微微湿润了。 徐子煦低头看着这样的儿子,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只能再度将他揽在怀里,无言安抚着。 小小的六岁稚子也许不是很清楚死亡的含义,却是明白永远见不到意味了什么。 即便徐子煦说得再怎么委婉,始终改变不了永远见不到的事实,而徐离尘却已经隐约明白了。 可他作为父亲,却什么也做不了。 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总是违背着人们美好而卑微的愿望,但既然活着,就只能相互扶持着去承受,然后继续微笑着向前走,即便痛苦不堪。 徐离尘没再说话,微微仰头伸出他小小的手去抚摸父亲难掩忧伤的脸孔,片刻后低了脑袋,软了身子,更加亲密地贴着父亲,将脸靠着那宽阔结识的胸膛,窝在他父亲怀里,温顺地让父亲抱着,十分安静。 明明深切得思念着母亲,却不再任性地作出要求,连大哭大闹都没有,那伸手抚摸的举动,却似乎反而是在安慰对方。 他放弃了一个孩子不满和伤心时可以任性哭闹的权力,也许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体会到了父亲难言的悲痛,而下意识中选择让自己变得愈发得坚强。 可孩子湿润的眼睛,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以及紧紧抓着父亲衣襟的双手,分明切切实实地泄漏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只是太过早熟,太过懂事。 徐离尘的懂事,让徐子煦心疼莫名。 “我还有父亲……还有白老师……就够了……母亲应该也会放心吧……” 良久,怀里传来孩子模糊压抑的声音,徐子煦眼睛微酸,抱紧了稚子:“逸儿,你是母亲和父亲终生的骄傲。我们永远都爱你……” 夜间,哄睡了孩子,徐子煦照旧一夜无眠。 从他醒过来那天起,已经八天过去了,而这段时间里,徐子煦从没离开过儿子半步,日日夜夜陪伴身边。 另一方面,这里的所有仆从也都如楚翼之前所说,对他们的伺候异常周到,也异常尊敬,真的和以前在静王府几乎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如此,对此刻他们的处境,徐子煦心中自是一片雪亮,对方此番礼遇,无非还是因为那一个理由。 徐子煦清楚这不过又是对方的手段。 可他有些讶异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八天来,也不怎么频繁出现在他们面前,无形中似乎是不想过于给他添加压力,也不打扰他们一家的相聚抚慰,偶尔会过来也只是纯粹地问候几句,又礼貌地离开,对其他居然一个字都不提,更不用说会加诸直接或间接的侮辱,举止态度与最初被囚的那几天竟是截然不同。 楚翼传递的信息,似乎真的可以让他们在此无忧地生活下去,似乎真的是因为敬重他徐子煦的为人,而愿意提供他们避风的港湾。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沉痛和混乱慢慢沉寂,徐子煦冷静细思后,怎么还发觉不了怪异处? 现在想来,这一切也许不过都是那个男人早已预料到的! 甚至说,可能就是楚翼间接造成的结局! 第一晚的鞭笞,不过五天就全部痊愈,而且疤痕都没有,皮肤完好无损,之后的□□,却是让他对谁都说不出口的!以至让他被质问为何毫发无伤时竟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而那晚的逃脱,兴许也是圈套!故意透露消息让他以为楚翼不在,之前又解开了他的内力,方便了他的逃脱。 按理说,当时应该楚翼的亲卫全在,血魔黑骑也在,没可能来拦截他们的就只有那两个高手和那些不堪一击的普通兵士! 当时他却只想离开这个耻辱的地方,根本没细思其下的不妥之处,只以为是自己行动很隐秘才没被发觉。 那个男人,也许从头至尾算计了他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沦落敌国(3) 他的逃离,早已在楚翼预料之中,并且将计就计了番。 而徐子煦自己也清楚无论如何他势必会抓住一切机会回到朝阳。楚翼正是利用了这点。 此次的事件,不过是一招借刀杀人。 只不过其真正的目的,却不是要他死,至少目前不是。 现在徐子煦已经不禁要怀疑朝廷之上是不是也有这个人的内应! 否则楚翼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就知道了他以身犯险是因为他们后方粮草的问题,放他走又在危难关头把他救出来,一切都太过巧合,好像其本人就在现场静静观看着所发生的一切般,迅速果断地作出决策,那么冷静而周全! 徐子煦愈想愈发寒。 还有那个细作!实在出现得太过离奇! 也许,的确有人通敌叛国…… 综合总总迹象,这个人绝对地位非比寻常,而且熟知众人的底细。 冥冥之中,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可,究竟是谁?北堂琼么……还是南宫斐……或者另有其人? 北堂琼……同样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疑似阿谀奉承之流,却又别有傲人风骨,向来我行我素、邪肆轻狂、骄奢淫逸,却又不愧是个人才,圆滑变通中兼具手段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几项为民造福的工程也都由他提出,对反对者毫不留情地施以非常手段,最后竟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徐子煦对这个人向来褒贬参半,难辨正邪,此次却大出所料对他伸出援手…… 不对,若是他,那么断不会如此引人注目,毕竟只要是人,总会露出破绽,再怎么小心谨慎和聪明敏捷,也躲不过千百双的眼睛! 一个真正可怕的细作,绝对是善于隐藏的、让人容易忽视的、给人的感觉是可以信任的…… 何况当初听北堂琼的口气,应是没有办法能救他的,那么似乎北堂琼和楚翼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南宫斐的话,也同样未免太过引人注目……照他的本性看,叛国得到的利益并不能比现在多多少,他完全不必沾惹一身腥,南宫世家也一直以来都是朝阳的重臣,叛国更说不通了。 到底是谁? 其实各国派遣奸细到别国刺探情报,本也是正常的,但叫徐子煦心惊的是对方到底是何身份,居然能隐藏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若非此次事件诸多巧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一般不会怀疑朝纲上有天沛的细作! 谁竟有如此能耐?既能深入到朝纲核心,又博得众人信任,掩饰得天衣无缝?或者是表面看似寡言、默默无闻的人? 是天沛人,还是——本国人? 还有就是出事前晚夜闯王府的那个黑衣人,绝对不是他手下的人。 看那纸张也是毫无特别,市井间随处可见,没有任何标志,字体也是工工整整的小楷,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谁暗中在警告他提醒他? 还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楚翼现今又对朝阳内部情况了解了多少? 现在徐子煦已经可以确定的是景夜让他吃的药多半和楚翼有关,只是以前从不晓得世间竟然真的有假死这种药!景夜知不知道他将要被带去的地方是天沛国度?而且对方又是怎么找上景夜的?为什么选择景夜而不是别人? 因为景夜是他的至交,会尽一切办法将他救出去,同时也就是达成楚翼的目的! 如果这是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么楚翼竟然能把他身边的人际关系都摸得一清二楚,这说明了什么?实在无法不让人惊寒。 也许,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已成为了众矢之的;也许,远在此次征战前,楚翼就已经暗中观察了他许久。 现在楚翼这番举动无疑已是不把朝阳皇族放在眼里,若是被本国知道他徐子煦还活着,活在敌营里,那么后果是什么!不论他本身的名节,在朝阳朝臣的眼中,胆敢劫走朝廷重犯,这无疑是对朝阳极大的藐视和挑衅!两国的开战,又多了个理由!他更担心的是朝阳会主动发兵,这无疑中了敌人的下怀。 徐子煦更愤恨难言的是,那个男人既然能把他弄出来,那么应该也有办法把馨儿救出来,可是没有。 馨儿和其余四十一人全部丢了性命! 因为对那个男人来说,救他也不过是别有目的。 可为什么逸儿也在这里…… 当初,北堂琼和老师应该已经把逸儿带离种种是非而远走他乡。可景夜向老师的突然求助,从而打乱了原本的安排——也许,逸儿本来就也在楚翼的计划之中? 虽然过程中多了些几乎脱离楚翼掌控的外部因素,可现在依然如了那个男人的意! 皇帝对他下了套,楚翼也对他下了套!他整个就置身在了迷雾里,从一开始就是!他知道事有蹊跷,却处处失了先机,从头到尾被牵制了透底!如若不是他真的没有叛变之心,谨遵着久远的誓言,又怎么会…… 而楚翼又无所不用其极,竟不惜亲身上场,巧妙利用了他遭同性侮辱的极度愤怒,间接掩盖了某些潜藏的真相,将他进一步推往了火坑,步步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楚翼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血魔黑骑的创造者,其每一个举动,看似毫无关联随性而起,实际竟然都是精心布置,综合预测了外界环境条件以及人物本身的心理,若有不符合条件的就干脆自己创造条件,直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把猎物一步步引往目标之处。 这场背后的阴险较量,徐子煦输得凄惨痛楚,可最终的赢家不是皇帝,更不会是楚翼! 徐子煦决不允许! “父亲……” 怀中人儿犹带睡意的低唤打断了徐子煦的思绪,他低头看趴在怀里的孩子,摸了摸孩儿的发丝,低哄:“还早,可以再多睡会。” 稚子摇了摇脑袋,更往父亲身边挨去,伸出手揉揉眼睛,语音模糊地问:“父亲在想什么?为什么每次醒来你都不在睡?” 徐子煦默然,原来这个孩子一直都注意到了。 “逸儿喜欢白老师吗?”徐子煦静默了会,让孩子自己调整成喜欢的姿势枕着他胸膛趴着,轻声问道。 “嗯!”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7节 “那……以后逸儿一直和白老师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徐离尘敏感地发觉了言下潜意词,神情瞬间就微微变了,咬着嘴唇沉默会,低声问:“……父亲要去哪?” “逸儿一向最乖,这次也要好好听白老师的话,好吗?”徐子煦避左右而言他。 小孩儿又是沉默,有些不稳的气息喷吐在徐子煦胸前,带给他心口一阵窒闷难受,然后小孩儿闷闷的声音才低低传出:“一定要和父亲分开么?” 徐子煦说不话来了,这个孩子以往决不会对同一个问题重复两遍以上,这次却反常地一问再问而不肯答应下来,说明他实在是不愿意啊! 可是…… 徐子煦将孩儿往上抱了抱,用下巴摩挲着他的额头,手不轻不重缓缓地抚摸着孩儿的背脊,没再说话。 徐离尘也静默了,双手却不自觉得更抓紧了父亲。 小孩儿可能已经明白了这是父亲的默认。 起床后父子俩粘得更紧了,徐离尘几乎一刻都不肯离开父亲怀里,即使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静静依偎着也好。 白琅看了只有心中不断叹气,也不忍去打扰他们,就在边上静静看书,王府之变以来,他也没再要求徐离尘继续学习,放任了他和他父亲在一起。 大雪两天前就已经完全停了,除了外面厚厚一层不知道何时才会融化的积雪,今天天气倒是晴朗,风也不大。午后三人吃了饭,照旧让徐离尘揣了精致小暖炉在怀里去落阳斋的院子里晒太阳讲故事。 只是,徐子煦来到亭子里时,却看见了石桌上摆着的一具古琴。 那是一具焦尾琴,材质均是上上乘,一看就是出于名家手笔,而且年代悠久。 可让徐子煦在意的不是琴的价值,而是琴勾带起的回忆。 曾经,丽姨娘也一直用焦尾琴弹奏;曾经,馨儿也一直用同样的焦尾琴弹奏! 如今,他爱的这两个人,却都没了踪影,连原本陪伴身边的琴也毁了。 徐子煦放下了幼子,有些失神地走过去,静静看着这具琴,突然神情微变,细细端详遍琴身,神思一动,撩起袍摆在石凳上坐下,伸手一拨琴弦,不由怔愣住。 这就是自己府里的那具焦尾琴,那具二十年前丽姨娘遗留给他的焦尾琴! 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白琅也惊愕地微微低呼,随即又沉默,神情变得深思叵测。 徐子煦静默无语,伸手轻轻抚过琴身,依旧完好无损。再度审视一遍,那音质,那手感,那色泽,那木香,真的就是它,难怪乍见时会觉得那么熟悉。 此时,徐子煦的心情又是如何复杂!以为早已失去的东西却原封不动地回到身边,它携带的回忆却是让人惆怅悲痛异常。总是物是人非…… 这具琴,到底是一种细微的安慰,还是再度揭开了血淋淋的伤口?追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没有意义。 徐子煦调了几个单音,不禁闭目抚琴。 一曲《蝶恋花》款款而出。 琴音清冽,曲调如流水般从那双修长白皙的指间倾泻而出,酣畅淋漓,不绝于耳,亭子里天地间瞬时洋溢满了这铮铮琴音,拂过身侧,飘过树梢,直绕云霄而去。 耳闻百遍的曲音,在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丽人宫,回到了静王府。 丽姨娘当初教他弹奏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个,馨儿最常弹奏的曲子也是这个。 徐子煦一直觉得用焦尾琴来弹奏《蝶恋花》,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味道,可是偏偏那两人都偏爱如此。 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抚弄借以慰藉。 徐子煦不知反复弹奏了几遍,徐离尘也安静地听着,大概也记得这是母亲最常弹奏的曲调,神思不由也有些恍惚。 而白琅却是想起了往日那个在花丛中嬉笑弹琴的娇小身影。他早夭的唯一的一段恋情。 三人沉浸在各自的伤痛中,却完全忽视了另一头静观的人影。 徐子煦手下一转,有些哀婉的曲调变得激昂起来,男儿的壮志凌云,沙场征战,豪情铁骨,尽显无遗。 楚翼一直默默注视着亭中微微昂首闭目弹奏的人,那不容错辨的一脸哀伤,连周遭的气场都浸染了那份深沉的伤痛。几天来他虽然没怎么出现在对方面前,其实却是一直都暗中注意着徐子煦的动静。 这个曾经清冷高雅、从容自若、高高在上的人,不管处于何种劣势境地、多少□□加身,都不动声色保持他傲人风姿的人,那双曾经融合了凌厉和温和的坚定眼眸,已经微微变了些…… 某种东西似乎正逐渐从这个坚忍淡然的人身上流失…… 此刻,听着曲调的改变,楚翼微微一笑,提剑而上,飘然落在亭外几丈处,长身而立,看了眼徐子煦,在白琅和徐离尘的讶异视线中,翩然挥剑起舞。 长剑一扫,激起雪花飞溅,是为起势,在雪花再度落地前,他已然脚下踏步而行,身随心动,心随音陶,身心合一,长剑执手,身形变换,幻化出道道流畅的剑芒。 是为剑舞。 周围的积雪纷纷飞舞起来,飞舞着却不强劲,反而透出股柔和的味道来,轻轻缓缓地飞起,再悠悠回旋着落下,竟有种异常清雅动人的美丽! 徐子煦豁然睁眼,看着亭外翻飞的人影,手下琴音不停。 白琅静静观看着,微微皱了皱眉宇。 楚翼的剑法依旧那么华丽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动作都完美至极,流畅利落至极,可以是最极致的视觉享受,细思下却也隐隐能发觉处处暗藏杀机。 蕴含杀机的剑法,楚翼行云流水般使来却毫无杀意,剑花变化间,端得只有风华绝代、赏心悦目可以形容,那一个个腾空翻跃,回身飞旋,一起一落,一招一式,轻灵飘逸,连贯流畅,洋洋洒洒,翩若惊鸿。 挥舞出的眩目的万千剑影,在冬日下流转折射出万丈温润细芒,随着他不断变化的身姿闪烁飞舞,着实令人惊叹! 徐子煦冷冷看着,慢慢冰冻住了脸上的神情,敛去了哀伤,只剩冰冷。 琴音更加激昂澎湃,犹如湍急瀑布直下山涧,撞上岩石跌落万丈深渊,激起千层浪涛! 楚翼的剑招也渐渐地不再纯粹的柔美,随着音律慢慢发挥出原本的犀利,身形剑势间变换得更为迅捷,隐隐已有傲然翱翔天地之姿! 飘然而起的剑气带动了周围的气流,地上更多的积雪被带起,飞向天际,一旁松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恍惚中竟似又大雪纷飞,却闪着阳光的暖芒。 徘徊辗转的曲音,漫天飞舞的雪花,抖动的银霜树枝,簌簌而落的积雪,一片金色白色中翩翩飞舞的黑色身影,映在眼里竟然是一副再唯美不过的画面! 铿锵激烈的音律不断从徐子煦指尖流泻而出,窜入飞雪中,萦绕天地间,席卷一切。 澎湃浪涛转化为北风呼啸,黄沙滚滚,残阳如血。征战沙场的男儿,刀戎相见,血溅四方,汇聚成河,竟是无比悲壮,无比凄切,撼动人心! 配合着愈发激荡汹涌的琴律,楚翼的剑也舞得愈发慑人,完全脱去了起初的柔美,愈加凌厉起来,翻飞的黑色身影隐隐有股强大的气势流露出来,剑过处带起一阵强大的气流,扫起一大片积雪往四面八方疾驰,一旁的树枝抖动不已,竟把堆压的积雪尽数抖落了下来,露出了光秃秃的褐色枝条。 亭外以楚翼为中心,掀起了场漫天大雪,他黑色的身影半隐半现于乱舞的厚厚白雪中,可这样绵密的雪阵硬是没有一朵雪花沾上楚翼的衣角,几根枝丫不堪气流的震动竟猝然断裂,天地也似乎为之颤动,漫天飞舞的雪花似暴风雪来临的时刻,端得惊心动魄! 白琅看得无比惊讶,而徐离尘已经合不拢嘴了。 此时,徐子煦琴音忽而高亢悲鸣起来,依旧湍急激烈,却更声声激愤泣血,似用尽生命在呐喊,在反抗,那么悲愤,那么慑人! 不是催人泪下的悲壮,而是令人胆寒的阴冷憎恶! 紧接着他手下一个似要断裂般地拨弄,琴弦发出刺耳悲鸣,忽然间竟杀气大增! “煦儿!”白琅急唤,忙运气护住了自己和徐离尘的心脉。 楚翼一惊,脚下一点,忙翻身回转,身形掠起,长剑直往徐子煦方向递去。 徐离尘看见楚翼挥剑直刺向徐子煦,吓得尖声大喊:“你要对父亲做什么!”待要不顾一切冲过去却被白琅紧紧拦住。 琴音嘎然而止,长剑抵在琴弦上。 白琅看着,依稀一叹,抱起徐离尘不顾孩子的反抗出了亭子。 亭中两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怒目对视。 片刻后,楚翼一叹,收了剑,上前想为他调息,却被避了开去。 楚翼没再上前,静静看着对方,目光中暗流浮动。 徐子煦收起了搁在琴上的双手,闷不吭声。他也知道如果适才楚翼不阻止,想必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不再多做思虑,他暗暗凝神运气,不多时周身流窜的狂乱气流渐渐平复下来,一缕细细的血丝沿着嘴角蜿蜒而下,被他伸手擦了去。 “何苦。”楚翼见状也知道他已然没事,只是看着这样的人,不禁轻叹。 楚翼和徐子煦都清楚方才的惊险源于出事来他的刻意压抑,多日来无处发泄的悲愤,早已形成了隐疾,在适才方达到了极致,又被蒙蔽了神智,是以差点走火入魔。 如今胸腔处淤血已除,多半不会再有太大的问题。 徐子煦冷眼盯着对方,一言不发。 虽说这次是这人救了他,可楚翼将焦尾琴摆在这里也不知是何居心! “你若恨,在此就可以与我一决高下,若我输了,任君处置。” 楚翼将剑柄递向对方,徐子煦依然不言不语冷冷看着。 “既然上次战场上你我不是处于同一□□,那么这次在你我状态相当的情况下重新交手,如何?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杀了我,这一场比试无论结果如何,我绝不追究,至于你师傅孩儿,完全可以自由离开,包括你自己。”楚翼将剑搁在石桌上,返身走回亭外回头看着徐子煦,长身而立,淡淡而道,端得风姿无限、自信傲然。 徐子煦眼神微凌,抄起长剑飞身出了亭子,站定在楚翼对面几丈开外,执剑指地。 楚翼抽出腰间软剑,运气其上,软啪啪的剑身立刻坚硬如铁,薄如蝉翼,泛着幽冷的光泽,隐约发出叮咛之声。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四周枝丫静止不动,一丝微风也无,可他们所立之处却渐起狂风。 雪花再度飞舞起来,朦胧了视线,耳边风声鹤唳,气流飞窜。 两人眼神一凌,脚下一动,飞身而起,同时挥剑而来。 然而,才一交手,徐子煦就惊诧了,这个招式,怎么如此熟悉? 三四招后,徐子煦沉了脸色,对方所使的剑法赫然是他自己的武学招式!就是上回战场上他曾施展过的那套剑法! 他不由心中微凝,对打依然持续,转眼间已经二十余招过去,而这二十招里楚翼招招竟然用的都是他的剑法! 徐子煦不由愈来愈惊惧,这个人才交过一次手就竟都记住了?还这么几乎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地施展了出来! 只是想用对方的招式来打败对方自己?楚翼未免太过狂妄! 徐子煦心底冷哼声,全心应对。他的剑法讲究的就是灵活变通,辅以其专门的内功心法,楚翼即便学会了那几招,也毕竟不过是皮毛表象,真髓自是没有领悟到。 到了近五十招,楚翼已渐渐有落于下方的趋势,徐子煦却愈发凌厉,直逼得对方放弃这种极度藐视他的打法。 许是看出了想用对方的招式制服对方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楚翼终于改变了招式,采取了自己的。 激战重新开始,一时竟是难分难解。 两人自然手下都不会留情,招招都是毫不犹豫直要置对方于死地。 徐子煦上次由于内力早已耗损过度,根本无法把他最上乘的剑招展露出来,这次不同,充沛的内力完全可以发挥出他最厉害几招剑法的真正威力。 但正如徐子煦之前所料的,上次楚翼也并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是以此回徐子煦拼尽全力,最后居然也不过是跟楚翼打成平手! 楚翼看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是种说不出的感觉。 徐子煦看着他这样的笑,就仿佛当众被打了记耳光。 但正是此时,徐子煦下了个决定—— 他会如这个男人所愿,留下来。 (《谁人天下》第一部:阶下囚——屈辱篇完结;待续第二部:苍生叹——折服篇。 “晋江”独家更新中,谢谢各位的支持,夜会继续努力~~~~~) 夜无眠r 2009年02月01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修版,奇怪,这张没有啥东东啊,为何也会被锁呢?望天g ☆、第十一章高竿手段1 甘塔城,天沛与朝阳的边境,与莫邪城相对,地理位置已是十分靠北,接近年底的月份,气候更是冷冽酷严非常。 深夜时分,城内王族别馆处,万籁俱寂,只星星落落还有几点微弱的灯火。 落阳斋院里,除了廊外转角屋檐下挂了两三盏火光摇曳不定的灯笼,也早已一片漆黑,人声全无,都早已沉浸在梦乡。 然而,在这样寂静冷寒、万物沉睡的深夜,却有人夜不能寐。 徐子煦负手静静仰首立于天井处,神思幽渺。 是夜无风,一片静谧,惟有头顶那轮明月静静悬挂在高空,散发着清冷漠然的光辉,参天古树静静屹立庭中,文风不动,依旧盛着积雪的树梢那光秃秃的形状在月光下却让人看得格外清楚,屋檐和院里入目处尚未融化的积雪也反射着月辉的光芒,几乎让夜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徐子煦一动不动站在天井里,望着遥远的天际,已经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这样站多久。 然无眠之人,不单只是他一个。 楚翼远在他出房门前就已经在院落幽密的转角处立定。 徐子煦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楚翼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看了多久。 徐子煦心事正重,加上楚翼一直刻意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居然也一直没发觉另外有人,否则必不会如此毫无防备般得泄漏出了些微心底的真实情绪。 徐子煦神情幽渺伤怀,楚翼却是高深冷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 最初这人作为俘虏被囚禁的那几天,楚翼知道他也曾有过深夜不眠、扶着古树一站到天明的景象,那是被他侵犯后能下床走动的第一晚,也是在这个院落里。 这回,在历经大劫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后的第十天,这人又做了同样的事…… 楚翼遥遥看着,那冷月下负手而立于中庭的修长白影,依然一如既往的清冷高贵,但明明是同一幕场景,这个背影给人的感觉却似乎微微变了。 添了那份深沉的忧伤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悲戚。以及不容错辨的疲惫。 但这份情绪却只在他一个人时才会如此流露。 之前,楚翼和他接触后也曾隐隐发觉这人一派从容自若下隐隐的沉重,那样淡定冷静的神情却从来都不是真正放松的,偶尔与那双清亮干净的眼睛不经意间接触时,总能依稀感觉到那份自他心底升腾起的淡淡的忧郁,如今,这份忧郁却已经弥漫了他周身。 楚翼静静瞧着那抹一动不动几乎与夜色雪影融为一体的白影,那微微仰首的姿态,欲飞而不得飞,反而想要翱翔却一再被狠狠摔落,以致越来越沉痛,竟是有股说不出的哀婉凄凉感。 楚翼看着,愈发清楚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有东西什么改变了。 不过也是,任谁碰到这种事,都会性情大变吧…… 只是,不知道这个曾经的朝阳第一王爷会如何? 楚翼眼眸微微深邃了些。 楚翼知道这人心底恨是肯定有的,但到底浓烈到何种程度,到底恨谁多点,却是不得而知。 十天来,楚翼总在对方不注意的情况下细细观察着他,这个曾经闻名遐迩的静王爷彻底沉寂了下去,对谁都多了丝冷漠的疏离,偶尔独处时神情也总是有些空茫,可一旦面对自己的幼子,却是一片温柔和蔼…… 楚翼二十一年来从没在任何一个父亲身上看到像徐子煦这样充满无限爱怜和疼惜的父爱。 楚翼曾说敬佩徐子煦的为人——不管是作为静王这个存在,还是作为父亲这个存在——这话的确不假,但这却不能说明什么。 在楚翼眼里,徐子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一个值得他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争取的人才,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渴望征服的对象,然而,现在的徐子煦却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现在,远处那久久伫立的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楚翼注视着他的眼神又幽深叵测了些。 片刻后,楚翼对着那自始至终都没动过的人影发出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 几乎同时,徐子煦的视线就往这边扫了过来。 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见他脸上一片冷肃,浑身散发出的气质也变了,掩去了那份浓郁沉重,换上了面对强敌时全然的警戒。 既然被发现了,楚翼也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徐子煦看着对方翩然走近,不由怀疑适才那声轻叹是他故意发出的。只是这个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又是为何深夜在此?监视?还是想探查什么? “王爷睡不着么?”楚翼自然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他的戒备抗拒,却故意忽略,迈动步伐慢慢走近,神态自然地问。 徐子煦没有回答,冷冷的目光在月夜下隐隐显得有丝冰寒。 “我也是睡不着才出来随便走动走动,却正巧碰到王爷也难以入眠。”楚翼再度忽略他的戒备,微微一笑,“既如此,我可有荣幸请王爷去屋内一同浅酌杯?” 楚翼一伸手,做出了邀请的动作,眼睛悠悠盯着对方,一脸优雅淡定的模样。 徐子煦眼睛微微一眯,没有多做犹豫,随即顺着他手的方向移动了步子。他也正有话要说。 楚翼在他身后又是微微一笑,也跟着进了外厅。 楚翼淡淡一拍手,侍女就已经利落地将酒盅准备了妥当。 徐子煦看着面前的酒杯,却是静坐不动,神情莫测。 这当口,楚翼却是已经悠然地自斟自饮了好几杯,不动声色继续暗中观察着对方,一边猜测着对方的心思,一边想着如何开启话题。 “楚翼,你把我留在这里,就不怕惹祸上身?”徐子煦抬眼,静静问。 “因为是你,再怎样的麻烦,都值得。”楚翼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此说道。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为你效劳?”徐子煦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次居然隔了两天多没来……夜开始准备考试,最近如果精力够就保持日更,不够的话就两天一更了………………汗…………抱歉~~ 但坑绝对是填完的~~~~~~~~~ ☆、第十一章 高竿手段2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为你效劳?”徐子煦冷笑。 楚翼没有回答,只是幽静地望着他,脸上平静无波,眼眸深处暗光流转,细看下竟隐隐有丝温柔的宽待。 徐子煦却是一径的冰冷。 幽魅的烛光下,两人精致的面容雕刻般深邃冷凝。 没有说出口的事实,两人心知肚明。 楚翼自然也猜测到徐子煦多半已经有些知道目前这番局面的形成,他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从前天这人差点走火入魔、一言不发提剑刺他起,楚翼就已经清楚。 至于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动作,无非是因为还有所顾忌。 但楚翼又怎么会是如此轻易就言输的人!何况大费周章耍了这么多手段才把这个人放在身边,自是想要降服他,但楚翼也明白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能蚕食般一步步来。 至于此刻,让芥蒂一路沉淀、旁敲侧击诱化劝导,不如开门见山、当头一棒,打醒对方的故意逃避。 楚翼低头又喝了口酒,开启了话题,悠悠淡淡,却直中重心。 “王爷认为此刻的处境是我一手造成的?”视线轻轻落在了对方身上。 徐子煦没有说话,神情却分明愈发绷紧了,看着楚翼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那是怨恨之火! 楚翼淡淡扯了下唇角。 “即便我是从中插了一手,让细作激起了你们皇帝的怀疑,但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的为人,你们皇帝难道还不知道么?所有的不过都是借口!因为你太显眼,你的存在,是个威胁,只要你不消失,这个威胁就永远都在,如芒刺在背!所以你们皇帝情愿相信你真的投敌叛国!他,早就想除掉你,我不过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徐子煦紧紧咬住了牙,额头青筋暴起,凝气手掌一翻就要攻过去,却被楚翼侧身避过,淡淡而道:“在这里动手,你不怕惊醒了小公子?” 就为这轻淡的一句话,徐子煦硬是顿住了身形,看着楚翼的眼睛却更加憎恨。 “就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知道多少人被牵连了么!”他恨声质问,“现在,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 楚翼看着他,忽而冷冷一笑:“你觉得全是我的原因?如果没有我从中作梗,一切就不一样了?” 徐子煦没有回答,身体更加紧绷,依稀听闻他紧握的双拳处指关节嘎嘎作响。 “你现在如此愤怒,是因为什么?” 楚翼观察着他的表情,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审视而犀利。 徐子煦在这样锐利得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的目光下,竟然不由微微感到狼狈,几乎就要退缩开去,但他只是强自按捺着闭紧了嘴巴瞪着对方,可那紧握成拳的双手分明依稀微微颤抖着。 “徐子煦,你不过是在迁怒于我。你自己也知道,即便不是我,你们皇帝迟早还是会这么对你的。”楚翼审视着他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心中已经了然,锐利的视线微微放缓,平平淡淡清清楚楚而道。 徐子煦不由地微微一震,脸色难看了些。 楚翼心中一笑,攻克他的心防,已是时间问题,继续步步紧逼:“细作之事,漏洞百出,不是么?最明显的是只有来自我天沛的信函和使者,却没有任何你静王主动和天沛联络的物证人证,栽赃陷害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对么?可你们皇帝一心想除掉你,根本不可能替你伸冤。” 楚翼毫不留情地犀利剖析,让徐子煦脸色愈发苍白惨淡,不禁撇过了头去。 可楚翼还是一眼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沉痛,心里依稀流过某种陌生的异样情愫。 徐子煦虽然撇过了头,仍是清楚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想要克制情绪,但胸口的悲恸却是如此强烈,几乎将他灭顶。 楚翼所说的,他自然心底也清楚,只不过,他不愿多想的事实由这个曾对他百般羞辱的敌人口中说出,这种滋味,着实让他灼痛愤恨。纵使他一向宽仁大度,也无法不觉得悲哀。 是以多日来,徐子煦虽然明白楚翼参合在这件事情中,却是无法正正当当地去质问,可这个男人,却非要剖开一切,让他正视! 其用意,徐子煦自然也能猜测个大概。 可即使事实如此,楚翼依然不能撇得干干净净! 他的挑唆,是无可争辩抹灭的事实! “是不是就因为你清楚,所以你才愤怒。”楚翼淡淡道,“你不能恨他,就来恨我?” “难道你是无辜的么!”徐子煦抬头,冷声低喝。 “我本可以做得更利落些的,可我没有,我不过是想给你们皇帝最后一丝留住你的机会。”楚翼起身,靠近他,在他身旁立定,继续说,“我钦佩你,不忍心真把你往绝路逼,如果你们皇帝不是这么心心念念急着要除掉你,我也是无可奈何。” 不对!你根本就是要让我对皇帝寒心,好跟随你!徐子煦愤怒而视。 你不但摆了我一道,也利用了皇帝。 这次,是我输得彻底,代价却是如此昂贵! “楚翼,这番话由你说来,你不觉得作假得狠么!你以为这样你就置身事外了?” “你已经决定要恨我……”楚翼几不可闻一叹,幽幽垂眸看着对方,“如果这能让你心里舒服点的话,那我让你恨。我也随时做好准备,承受被你刺一剑的报复。” 说着这样令人心惊的话,他的表情却一派云淡风清。 徐子煦盯着他瞧了会,忽而也站起了身:“发生了这种事,即便我说会为你效劳,难道你真放心?你说的这一剑,不定哪天我就会招呼到你身上。” “呵呵!我相信王爷的为人,王爷若说是,那么便真的是了。如若真是我判断失误,那么承受相应的后果也是理所当然。”楚翼微微一笑,如是说道,神情却与他的话意截然相反,端得自信而轻狂,无比洒脱傲然。 徐子煦眼眸微眯,不发一言。 一阵短暂的静默对峙后,楚翼淡然道:“我不否认从始至终都的确有拉拢你的动机,但我也已经说过,我敬重于你,再者,小公子可爱懂事,我也不忍心看你们沦落不堪境地。暂时王爷不必为其他事烦心,安心在这里落脚,好好陪伴小公子。王爷不必多虑,之后我也不会逼迫王爷什么,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选择。” 徐子煦冷冷瞧着他,默然不语,自然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就欺骗了去。 这个人,软硬兼施,动之以情,不过又是在耍弄手段而已。 现在他全无后路,还有逸儿…… 若是他始终不肯答应,那么他们父子的下场又会如何?楚翼这样的人,现在是礼遇有加,却也不过是另有所图,一旦没了价值,恐怕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就如同他忌惮着这个男人一样,这个男人恐怕也一样忌惮着他。 否则这人也不会设计这个套子让他钻,再如此大费周章救他出来,想当然尔,一旦笼络不成,结局就只有那唯一而且必然的一个。 但这人凭什么以为在他做出了那种事后,自己还会甘愿为他卖命? 光是“为人”一说,未免太过可笑。 楚翼又怎么会是如此天真轻信的人! 所以,逸儿才会在这里么……为了牵制他…… 徐子煦微微敛眉沉吟。 楚翼身边自然也是暗潮汹涌,并不比朝阳朝纲上安稳多少,何况他自己又身份敏感,今后也是朝不保夕,逸儿不管怎样都要离开这里…… 只有逸儿脱离了危险,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才能施展开。 以恩师的能力,若是保护逸儿成功脱逃也许几率并不是没有,但如此一来,则又是亡命天涯,逸儿目前需要的是安稳的生活,不该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而朝阳是决计无法回去的,天沛自然也不是久留之地,隐姓埋名于乡野间的话,首先也得摆脱了楚翼的追捕…… 要让楚翼放弃牵制…… 楚翼的目的无非是自己一人,如果以自己的自由换取恩师和逸儿的出路…… “王爷在思虑何事?眉峰如此深皱……”楚翼凑过身细细审视着他,一手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轻拂在他脸侧。 “你让他们离开,我自会照你说的做。”徐子煦往旁边微微移了步,避开了他的碰处,正视着对方眼眸,淡然道。 对徐子煦躲避的举动,楚翼呵呵一笑,并不在意,站直了身躯,慷慨而笑:“王爷此言差矣。小公子和令师尊如果愿意,可以继续留下,当然也何时都可以自由离去,但这和你帮不帮我没有丝毫关系。王爷莫要把我看得过于冷酷阴险了,也莫要曲解了我的一番真挚心意。” 徐子煦看着眼前一脸悠然谦和的男人,心中暗暗警惕。 初闻楚翼这番话,不能不说徐子煦是微微诧异的,毕竟徐离尘是逼迫他屈服的最简单的筹码,他本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也想好了对策,可却不料对方竟是那么爽快就同意了! 但讶异只是瞬间,随即徐子煦便了悟。 而事实也他所想也相差无几。 楚翼何其狡猾,何其善于掌控人心,又如何不知道徐子煦的为人。 想降伏他这样的人,就必须让他从心底愿意才行,手段是必需的,而用他儿子和师傅作为人质牵制的话,绝对不是良策,反而适得其反。虽说有人质在手,更利于牵制,可这终究不是他楚翼要的结果。 对于徐子煦,楚翼要的是完全的臣服,而不是因为某种要挟不得不屈从。 徐子煦不是发自内心的臣服,对他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楚翼愿意冒大风险,只为彻底降伏这个男人。 约略明白楚翼的想法,徐子煦不动声色,微微弯身行礼:“如此,就感谢六殿下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王爷实在太过客气。”楚翼微笑。 徐子煦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轻轻一笑。 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楚翼的说辞,但目前第一步算是成功,不管楚翼是真放手还是暗中派人跟踪之类的,只要让老师和逸儿离开这里,那么以后的事想要彻底摆脱也就有了希望。 他不过是争取时间和机会而已。 徐子煦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舍不得的却是那孩子…… 而楚翼望着对方,眼中也是一片深思莫测。 又一场较量,在他们各自交汇的深沉目光下,无形中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噩梦重现(1) 徐子煦轻轻回到房里时,发觉原本该熟睡的孩子已经醒了。 漆黑的房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悉悉簌簌声,徐离尘坐起了身:“父亲,你出去了好久……” 小孩儿似撒娇似担忧的声音轻轻搅动着徐子煦的心,这孩子竟然早就醒了。他走过去,宽了衣上了床:“嗯,有点饿,出去吃了点东西。” “噢!” 徐子煦才刚钻进被子,小孩儿就八爪鱼般地缠了上来,黑暗中他不禁怜惜地柔柔一笑,任孩子撒娇似地攀着他。 小孩儿使劲往父亲怀里钻去,牢牢抓着似乎永远都不肯放手的样子,徐子煦默然中,也大概明白这个孩子其实潜意识里一直是不安害怕着的。 害怕父亲也突然和母亲一样,一觉醒来却不见了踪影。 然而…… 想到心中所做的决定,徐子煦就是一阵揪疼。 这边小孩儿或许还全然不知此刻他父亲心中所想,粘合着摸索了阵,不意中触碰到父亲的手,不由打了个冷战:“父亲,你手好冷。”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手,将父亲冰冷的手拉往自己怀里。 徐子煦感觉到暖意在指尖手掌中传递,而小孩儿明明也被冷得微微打颤却仍不肯松手的固执举动,几乎烫痛了他的心。 “暖和点了吗?” 依稀感觉出孩子仰着脸期待地问。 徐子煦动容,抽出有些暖意的手一把将小孩儿紧紧搂在怀中,压抑着情绪低声说:“嗯,很暖和。逸儿让父亲觉得很暖和。” 即便黑暗里看不清孩子的表情,徐子煦也可以感觉出孩儿满足开心的神情。 小孩儿亲昵地磨蹭着父亲的脖子脸颊,放松身体偎在父亲怀里,父子两人的体温融合着,似乎连寒冷的冬夜也都温暖了个透。 徐子煦胸腔里满满的都是说不清的感觉,痛苦而灼热,撕扯着他的灵魂。 这个小小孩儿,是多么得依赖着自己,重视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可是,能像现在这样依偎相处的日子还有多久? 他心头百般心绪,激荡澎湃,却是只有无言,更紧得抱住了这具小身体。 对这个孩子,怎么都放不下,怎么都爱不够,可是他却无法做一个好父亲…… 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愈加珍惜这段离别前的相处,在未来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尽一切力量让这孩子过得更开心些。 尽管如此说,徐子煦也明白,光这些其实根本不够,却是别无他法。 时间悄然流逝中,又五日过去了,楚翼没再出现过,徐离尘也依旧十分听话,不吵不闹,那一次后也不再向父亲询问关于母亲的事,就是整日整夜粘着他父亲,除此之外不会做出其他的要求,不过是静静的偎依,轻轻地交谈,甚至有时反而去抚慰父亲不经意中微皱的眉峰。 但这样乖巧的表现却让徐子煦更加心痛。 白天孩儿的懂事开怀中,到底实际隐藏了多少惶恐无依! 几乎每夜徐子煦都能发觉儿子在睡梦里安静流泪,有时甚至轻声呢喃着喊母亲,偶尔几次被噩梦吓醒了,也不说什么,只是更往父亲怀里靠去,汲取父亲的温暖,自己慢慢平复心绪,静静地,直到再度睡着。 小孩儿是多么思念着母亲,可小孩儿却不再提及任何一句话。 徐子煦夜夜无眠,夜夜看着孩儿无声流泪,惊醒后愈加攀附着自己,呼吸急促紊乱,却一句话都没有,在他轻轻的拍抚下重新入睡。 这副光景,让他每夜每夜都心如刀割,看着睡梦中稚子流露的真实情绪,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越发疼爱他,在这为数不多的几天里,把所有的爱都毫无保留得倾注到孩子身上,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能做到的能让孩儿开心的任何事物都给他。 而小孩儿似乎也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最近几日更是时时刻刻不离开他,仿佛生怕一眨眼父亲就会不见似的。 种种一切徐子煦都看在眼里,更是痛在心里。 今天,不管徐子煦多么不舍,事先的安排依然要付诸实施。离开,也已经做足了准备。 天亮前,又是一夜无眠的徐子煦瞧着熟睡中的稚子,满心满脸的凄苦不舍,轻抚着儿子稚嫩的脸颊,忍不住爱怜地俯身去亲吻他,手一路沿着他的额头往下,细细描绘着孩子的轮廓,似乎要用眼睛和手指将儿子的模样牢牢刻印在心板上。 徐子煦清楚,也许这一分别,就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再把分离的日子往后推移一天,可他明白不能。 徐子煦满含不舍的轻抚似乎打扰到了孩子的睡眠,小小脸蛋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喑咛着似要醒来。徐子煦犹豫着还是一狠心手下一拂,即将转醒的稚子复又沉沉睡去。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正介于光与暗交替的时刻,有些晦暗朦胧的光景,似乎也预示了徐子煦的前途未卜。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琅静静站在门外。 “再等一会……”徐子煦轻轻一颤,复又搂紧了孩儿的小身体,用自己的脸拼命蹭着儿子的,怎么都摸不够。 白琅看了眼他,没多说什么,合上门退了出去。 小孩儿始终静静沉睡着,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事。 良久后,徐子煦挣扎着终于还是抱着熟睡中的孩子走到外面,将点了睡穴后安静沉睡的小孩儿交到了白琅手中。 徐子煦对着恩师就是一个大礼,却被白琅单手托住了。 师徒俩视线交汇的瞬间,诸多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徐子煦最后一次弯身去亲吻了孩子的脸颊和头发,反复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万般心痛。 “煦儿,你和我们一起走,天下之大,总有办法脱身。对逸儿来说也是情愿和父亲一起逃亡也不愿分离的。” 徐子煦沉默会,神色微动,嘴唇微微蠕动几下,最终却是轻轻摇头,低声道:“一切拜托老师了。” 白琅叹了声,微微点头,抱着徐离尘,又看了眼爱徒,不再迟疑,毅然转身离开。 徐子煦身形微微一动,左脚才提了提,似要追上去,忽而一震,又放了回去,握紧了拳头,终是静止不动了,默默望着他们两人离去。 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更不知这孩子醒来后发现父亲又不在身边会是什么心情…… 徐子煦不敢再想,忍着心口的钝痛,眼鼻微微酸涩。 想要好好保护他,不再让他受一点委屈,可终究还是伤了这孩子…… 整个上午,徐子煦都有点魂不守舍,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呆呆地看着积雪未融的庭院,耳边似乎隐隐还回荡着孩子清亮的声音。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8节 中午时,楚翼邀了徐子煦一起用膳。 明显也是知道徐离尘已走的消息,他却没有对此多做谈论,反而十分亲和地招待着徐子煦,言语举止间依旧不含丝毫轻佻折辱之意,也没有谈及笼络之事,而是以着朋友的身份闲适地聊着,言辞间平常轻松,诙谐幽默,甚至似乎是知晓徐子煦此刻心情定然难过,而有意陪伴。 对徐子煦而言,楚翼的到来重新激起了他的防备,无形中转移了部分离别的感伤。 他虽然防备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表现得也并不是很健谈,可有必要开口时却也是应对自如、恰到好处,并且游刃有余。 徐子煦现在纵然处境微妙,甚至是狼狈,可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再度失了冷静,让人瞧了笑话去。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输了太多次。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清醒过来,何况,他面对的是楚翼这样深沉可怕的人。 徐子煦不禁要怀疑这一个月来,楚翼从没逼他,反而提供机会让他们父子不受任何打扰得相处,其用意之一恐怕也是在等他恢复以往的水准。 一个月,也的确够了。不该再让伤痛影响了判断和行为,而是痛着并清醒着。 席间徐子煦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不再怒形于色,自始至终冷冷淡淡、波纹不兴,似乎又恢复成了昔日那位不管何时何地都始终淡定清傲的静王。 徐子煦也清楚自己不必做些多余的举动,静观其变就好,若是态度好转的太明显,像楚翼这种精明的人定然明白其中蹊跷,倒不如以一贯的冷漠来面对。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一旦一丁点的假的参合到了为数众多的真的里面,那么,还有多少人能都分辨出这真的中的一厘假的呢?这和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是一样的。 是以他不会、也无需刻意迎合,只需表现出以此刻的情势下他理应会表现的即可。 即将开始的是一场残酷的心智比斗,到底谁能摸清谁的真意,先一步取得胜利,关键就看谁更沉得住气,谁更棋高一着。 徐子煦会静待时机。 用完膳,徐子煦起身答谢款待告辞后,楚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玩味地深思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噩梦重现(2) 当晚,少了两个至亲之人的落阳斋,显得更加冷清空荡。 随便吃了点东西,徐子煦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心头始终空落得难受,漫漫寒夜,变得愈发不能忍受,连柔软的床铺也似乎寒意重重。 清早的时候怀里还有那孩子软软暖暖的小身体,鼻尖依然残留着孩子的奶香,指尖也依然有孩子滑润的触感,连人体的暖意也似乎仍残留在感官里,耳畔还回响着孩子“父亲、父亲”的呼唤,明明感官中尽是小孩儿清晰的影子,可人却不知在何处了。 也不晓得那孩子醒来后有没有哭……是那么得依赖着自己,信任着自己…… 不过才六岁,还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现在连父亲也不见了…… 那孩子可承受得住? 想着想着,徐子煦愈发夜不能寐,心头揪疼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怀中的冰冷空荡越发激起了他对稚子的思念和担忧。 然而,毕竟一个月来从没好好睡过,身体和精神的疲惫都已经濒临极限,徐子煦再怎么辗转反侧悲痛欲绝,过了午夜后还是迷迷糊糊地有点睡着了,却是梦魇缠身,极不安稳。 那尘封的黑暗记忆,携带着从未真正遗忘的深切痛楚,在他最低落脆弱的时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他措手不及、噩梦连连。 小镇富家小姐未婚有孕的丑闻,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的男孩,在镇上向来是被欺负得最厉害的。 儿时少年,黄昏青石路上,甚至是自己家里,被其他孩子们围殴嘲笑的那幕,以及大人们或鄙夷不屑或同情摇头的神情早已烙印于脑海,留下了怎么都抹不掉的伤痕。 面对众人的排斥恶意,男孩却心性倔强异常,因为不愿意被欺负而奋起反抗,却反而更被人怒骂为野孩子、没人要的野种。多少次,对伸出援手愿意帮助自己的人敞开了胸怀,结果受到的只有背叛和嘲弄!不过五岁的稚龄,他却已经尝尽了人间的阴暗面。 稚龄儿童,尝尽各种欺凌戏弄的滋味、吃过太多苦头后,分不清别人的好意是真是假,于是一律予以拒绝,愈发戒备无情。只有自己可以相信的想法已然根深蒂固,凭着自己极其有限的能力,拼死保护着自己和母亲,但一切不过都是徒劳。生活依然充满了痛苦,看不到光明的未来,在他小小的心版上划下了深刻的印记,也为之后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终于在五岁的时候他被接回皇宫,连同母亲一起,然而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他们母子却依然受尽欺凌。 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下主宰,那个辉煌巍峨的深宫内院中,有太多美艳非凡、斑斓繁多的鲜花,想比之下她母亲不过只是小家碧玉而已,吸引不了皇帝全心的注意和热情。 而在宫中,被皇帝忽略的嫔妃是不可能受到尊敬关怀的。 对他来说,这里的人比之前那些还要可怕,明里的暗里的,谁都可以来欺负他们母子,连那个被称之为父皇的男人也无情地要拆散他们母子,对此一切极力反抗的他不过是吃了更多的苦头。 如此激烈难驯的性子,让原本想补偿他的男人也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甚至连累了母亲被指责为教子无方,彻底失势的他们在这冰冷偌大的宫廷里更加寸步难行。 男孩还太小,不懂得迂回奉承之道,凭着本能全然得表现出自己的防备和喜怒,这样天真又真实的人,在深宫里是存活不了多久的。可他不懂,他只知道这些人和外面的人一样喜欢欺负他们,他只知道他是男孩子,他不能哭,他要站起来保护母亲,不和母亲分开。 有了父亲的他,仍旧感受不到所谓的父爱,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让他对这个仙境般美丽的宫殿产生了深刻的厌恶排斥。 “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这里的人和外面的一样坏!不,还要坏!那个男人……如果父亲就是这样的,我宁可不要!”男孩偎在母亲怀里闷声说,却无比认真,无比坚定。 “你父皇是爱你的……”可每回母亲总是这么对他说。 “他才不能保护我们!他还要分开我们!这样的人才不是我父亲!”男孩不由大叫。 闻言,少妇清澈温柔的眼眸里渗入了忧郁,抱住了男孩不再说话了。 感觉到母亲的忧愁,男孩这才静了,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冲动。 反手紧紧抱住了母亲,之后他注意着没再说出任何会让母亲伤心的话来。 他虽然小,但渐渐地还是隐隐有些懂得,母亲是喜欢留在那个男人身边的。 有了这层认识后,他也就只有忍耐着留在这个地方。 而他的处境依然没有改善,每天学完傍晚回来都一身灰头土脸,有时甚至带了些淤痕伤口,他也从来不抱怨,被母亲担心地询问时也只说是自己走路跑太快,不小心跌的,或者就是自己调皮,想爬树陶鸟蛋弄伤的。 可母亲听了,却只有紧紧抱住了他,无声流泪。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愈发对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多了分恨意,对自己的弱小多了分愤怒。愈发愤世嫉俗的男孩始终乖僻地防备一切,拒绝一切。 本来众人对十三这个数字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现在宫里的人对这个十三皇子更加没有好感。阴沉、乖戾、孤僻、野蛮、不懂礼数、肆意妄为、缺乏教养,就是他在众人眼里的评价。 而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了,是那个时候——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再度被那些皇子皇女们欺负嘲笑的时候,那位年轻美丽而高贵温柔的姐姐对他伸出了手。 “真是野孩子,太傅不是一直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么!真不晓得这种人父皇怎么让他和我们一起听课的!” “就是!明明什么都不懂,一身土气粗鲁,怎么配和我们同进同出!喂!和你说话呢!你哑巴还是聋子?” 不知多少次被堵住的男孩并不搭理他们,绕过去就要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噩梦重现(3) “喝!竟然敢不理我们!哪来这么大架子!” “就是!喂!小不点!见了我们也不行礼?你以为你是谁啊!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不懂!”一位皇子不满地伸出手拦住人就狠狠一推。 猝不及防的男孩后退一两步,稳住了身形,还是不为所动,连瞧也没瞧对方一眼就又要择道而过。这种挑衅,还在他容忍的范围内,他不想再让娘亲为他担心流泪,所以他忍。 “哼!不说话……问你话,敢不回答……果然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合该老老实实呆在乡下,还想飞上枝头?想得倒美,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这里是你来的地方么!你就和生你的那个贱人一样不要脸!” 男孩也许还不能完全明白这番话,只大概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对最后一句那个词却异常敏感——那个从小到现在听了不知多少次的词! 他当下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豁然跳了起来,一直冷漠的表情也变得愤怒不已,冲过去就把说话的人撞翻到地上,死死按着他脑袋压在地上,恶狠狠道:“道歉!你给我道歉!不许说我娘坏话!快道歉!” “放肆!放开我!” “你给我道歉!听到没有!” “就说贱人!贱货!你娘贱!你比你娘还要贱!” 男孩气得浑身发抖,二话不说就狠狠一拳揍了过去。 男孩虽然才将近六岁,论身形体力也比他哥哥小许多,可他从小就是打架长大的,什么阵仗没经历过,现在极度愤怒下竟然力道大得硬是让长了他三岁的哥哥挣脱不了。 “哇!”肚子上吃了痛的皇子胡乱挥舞着手脚反抗着尖声大叫,“反了反了!你们还站着干嘛!把他给我弄下去啊!”被牢牢压住的人面子里子都没了,又头一次被挨揍,还是这么一个他看不起的人,不由气得哇哇大叫。 “小兔崽子,你不要活了,敢对你十哥这样!晓得你十哥是什么身份么?看香姨娘不剥了你的皮!”边上的孩子忙七手八脚将人拉了下去,“野猴子就是野猴子,跟生你的那个贱人一样贱!” 被强行拉开挨了记打的男孩怒红了眼睛,拼命反抗起来:“你们这些混蛋!混蛋!我才没有兄弟姐妹!你们才贱!你们都给我滚!” “哇!这个野东西居然敢这么对我们说话!你不过是个野猴子,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要说也是我们说!我们才没有你这种下贱货做弟弟!你配吗!” “打他!教训他!让他记住这里谁是皇子皇女,谁是猪狗不如的畜牲!” 三个男孩子蜂拥而上,拳头砸了下来,一边观看的两个女孩子也起哄着。 男孩跳起来不顾一切和三人打了起来,发挥出以牙还牙的狠劲。可他气归气恨归恨,却又哪里真能敌得过他们,三位皇子都比他大,身材也比他高壮,被抱住了身子,哪里还能动弹,疼痛中只能护住了头脸,尽量不让拳头打在显眼的地方,不想过会被母亲发现。 “你们干什么!”一声喝斥吓住了孩子们,发觉来人后脸色不由一白,纷纷退到了一边。 是五皇兄和丽郡主。 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孩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了仙女一样华贵温柔的丽郡主,沐浴在光辉里,竟是那般震撼。 从那一刻,男孩的人生彻底改变。丽郡主对他来说,的确是救赎的仙女。 认识白琅也是因为她,丽郡主央求她姐姐,当时的蓉贵妃帮忙向皇帝推荐白琅去教导十三皇子,而皇帝竟然也同意了。 另外与此同时,男孩终于得到了皇帝的破例恩准,不必再到兰溪宫那边,而可以终日呆在霞云宫,课业方面也是白琅在紫澶斋单独教授。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因为丽郡主的关系,而半年多来几乎没见过几次面的五皇兄也渐渐对他关心了起来。 有了英武沉稳的五皇子以及极受皇帝喜爱的丽郡主的庇护,男孩和他母亲的生活终于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没人敢随意来挑衅欺辱,衣食寝居方面,宫女太监也不敢怠慢。 “这是块璞玉……好好雕琢,来日必成大器。”年轻斯文的白衣男子看着一脸倔强戒备的十三皇子,淡淡而道。 男孩听了,桀骜不驯地哼了声,默不作声。 “不愧是丽姐姐的小十三儿!啊!怎么办!丽姐姐越来越爱我们的小十三了!”一边的少女倒是温柔笑了开,一头热地弯身就去搂抱男孩给予奖励,不习惯这种亲密举动的男孩自然要躲避,却哪里逃得过去,忍耐地被抱了个满怀,虽然戒备着,但毕竟没有下狠劲去伤害对方。 “不过,慧根倒是有慧根,只可惜这性子,不改改的话,多是要吃亏……”白琅沉吟。 男孩依然没有完全放下心防,敞开心扉,始终持着疏离的态度,不管是对五皇兄、老师白琅,还是丽贵妃。但他毕竟天生颖异,随着学识的积累,到底是不再如先前那般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样难驯了,一些观念也慢慢被白琅导正。 可世事多变,这样平静安逸的日子还是发生了些微改变,没多久,丽郡主成了丽贵妃,白琅自此失意,丽郡主含泪而去。 男孩则成了连系他们的唯一桥梁。 而成为了丽贵妃的人,仍旧是男孩的丽姐姐,毫无保留地对他付出着的那位大姐姐。 那位温婉美丽的少妇,耐心地花了近一年半的时间才让他完全接纳她,然而不到半年,却因为他的缘故而死了。 那美丽高贵的夫人嘴里不断喷涌出的黑色液体,几乎刺伤了男孩的眼睛。 男孩的世界再度濒临崩塌的边缘,沉重压抑的氛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桎梏着他,让他无从挣脱。 持续的梦魇,浓郁的血腥,扭曲的空间,黑色红色的世界,到最后是王妃馨儿满身浴血的模样,前一刻还微笑着的温婉女子,眨眼后就见血淋淋的头颅滚下身体,掉落在地板上。 过去的,现在的,记忆的重叠混乱,始终将他牢牢束缚,纠缠不清,黑暗窒息般的寂静中,徐子煦一个人无声而盲目地奔跑,终至无处可逃的绝望疲惫,让他终于惊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 黑暗中,他坐起了身,抚着额头。 又梦见了,那冰冷皇宫里的记忆,丽姨娘的死……还有他的错…… 从没忘却过…… 那时,可能也有丽姨娘的作用在内,再加之皇帝因他日益显露的聪慧而渐渐变得赏识起他,连带也多亲近了些他母亲,来霞云宫的次数也渐渐增多,母亲的温柔可人和善解人意,也许让皇帝曾被遗忘的甜美的感觉一一重拾了起来,不久后甚至有册封她为贵妃的风声传出。 冷清已久的霞云宫似乎有直上云霄的趋势,可隐患就是在这份与日俱增的恩宠和荣耀里滋生——偏偏就是徐子煦的这份异常聪颖和桀骜不驯,以及钰妃的恩宠日甚,得罪了当时隐隐有些失宠的芸贵妃。 那是他八岁那年。一个炎热的盛夏。 因为母亲再度被欺,再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他狠狠报复了回去,算计了芸贵妃的儿子对其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做出了不齿之事,又巧妙地将事情公之于众。皇家的丑闻闹得很大,皇帝震怒之余也对七皇子异常失望。 但没多久就东窗事发,芸贵妃虽然拿不出证据,却疾言厉色一口咬定是他暗中搞的鬼,结果反而只惹得皇帝不快,反而疏远了芸贵妃,更亲近丽贵妃和他母亲。 自此梁子越结越深,直到一次皇家赏花宴中,芸贵妃连同其她妃子设计陷害了他们母子——以下毒毒杀皇子的说法。 那久远的幼年记忆,在静谧的黑夜里竟然深刻得鲜明,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徐子煦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下了床,黑暗中来到窗边,开了窗棂,一站又是到天明。 儿时的记忆,到现在其实有些并不是很全面,但那份被欺侮的印象却始终那么清晰,疼痛的感觉怎么都无法驱除,一些真实的细节往往在梦里反而会更清楚些;还有些记忆则无论睡梦还是清醒都清楚地记着,每一个细节,鲜明深刻得牢牢刻在了心版上。 下毒事件,看似毫无可疑之处,徐子煦母子百口莫辩。 被毒的是香贵妃的儿子,十皇子,而两天前十皇子找了他们的麻烦。 八岁的徐子煦武功已有所成,但他遵循师命没让宫里其余任何人知道,当时也就却没有予以还手,因而被十皇子打伤。以这作为事后下毒报复的动机,也并非全无可能。 而就下毒本身,种种疑点和巧合也都指向他。 情势对他们十分不利,宫中的明争暗斗是残酷的,落井下石是家常便饭,何况他母亲对她们来说是具有危险性的存在。 不管丽贵妃和蓉贵妃怎么维护,正所谓事情看不出破绽,出于种种因由宫中皇子被下毒也不是没发生过,半信半疑的皇帝最终在其余几位贵妃和妃子的强烈要求抗议下,不得不把他们送入了刑部审问。 皇帝口口声声说着相信他们,却还是把他们关押了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夜,等他们被证实清白放出来后,宫中已经经历过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芸贵妃和其余一干参与事情的人都受到了最严酷的处罚,钰妃晋升为钰贵妃,而丽贵妃则更上一级,竟将登上后宫之首,那已经悬虚了两年的后位! 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芸贵妃狗急跳墙,寻得了个机会竟迷昏了他将他囚禁在了宫里一个偏远冷僻处,为了引来丽贵妃,对这个害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地位一昔间化为乌有、还连带自己儿子受累、而对方却风华愈盛的丽贵妃进行报复,只为同归于尽。 那一次,他肺腑筋脉重伤,白琅每日为他理脉,收集各种灵丹妙药,调理了整整两年才恢复过来,不再动辄就胸腹闷疼,四肢无力,只是原本绝佳的练武资质多少还是有所受影响了,武术修为更是从他二十岁后就再也无法精进。 而那一次,他最终脱离危险,丽贵妃却死了。 同样重伤的丽贵妃,在他依然勉强保持着意识时给与他的最后温暖,最后的叫唤,最后的抚摸,最后的怜爱,以及要求他的承诺。 那时,还不知道这就是诀别时刻。 昏迷后从漫无边际的疼痛中重新清醒过来,乍闻这个噩耗时,他是什么反应? 惊愕?震怒?悲痛?不可置信? “那个坏女人!都是那个该死的坏女人!我要杀了她!”极度震惊过后,依然虚弱的他拖着浑身疼痛不堪的身子硬是要下床,狠狠挥开服侍的宫女,疯狂挣扎叫骂着要冲出去。 “啪!” 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他脸上,嘴角也这意外的强大冲击而磕碰到了牙齿流了血。 他却被打愣住了。 “你还要任性冲动到什么时候!这件事还没叫你吸取教训吗!音丽……你丽姨娘的死,还不够让你明白过来吗!”白琅怒红了眼睛冷叱。 被打的脸颊,火辣辣得疼痛着,脸上不知何时早已被泪水浸透,他仰起脸,抿紧了嘴。 泪眼朦胧中,徐子煦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人神情竟是如此冰冷愤怒,可那眼底却又压抑着波涛汹涌的强烈复杂感情,是心痛、愤怒、憎恨,以及悲伤和无奈。 那瞬间,对视着这样复杂的眼神,他心底依稀被触动了什么,怔愣无言。 这位一直对他淡漠冷冰却不时隐隐透露出喜欢和关心的人,这位始终都耐心地教导他一切的人,此刻在恨着他……却又不全是恨…… “徐子煦,你自己做过什么,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双手——”白琅抓起他的手,紧紧捏着,几乎要捏碎他的手骨,冷酷无情地说,“你以为你比你痛恨的那些人干净多少!” 徐子煦狠狠一震,茫然看着眼前的人。 “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把你的聪明才智就用在这种地方么!用在怎么去算计别人、报复别人上?那个小女孩,哪里得罪你了?你以为你丽姨娘想看见的是这样的小十三儿么!”白琅少见的严厉,把他深深震住了,“徐子煦,你给我记住你丽姨娘的话,给我好好反省,不然,与其你走入歧途自取灭亡,或者再度被别人陷害,还不如我亲手了结你!” 当初恩师冷酷认真的激烈言语至今仍停留在脑海里,徐子煦不由闭目微微撑在了窗棂上。 他的记恨、他的偏执、他的倔强、他的反叛、他的狭隘、他的野性、他的阴狠。 把他心爱的丽姨娘扯进了漩涡危险里。 如果他肯陶冶情操,放宽心胸,处事淡然成熟;如果他不曾如此冲动去设计伤害了七皇兄和十一皇姊,彻底招惹了芸贵妃;如果不是当初皇帝亲自向他询问相关事情时,他因为始终对这个皇帝父亲存在芥蒂排斥,又因为被关押而更加不信任皇帝父亲,而不肯好好回答,反而屡次三番惹怒皇帝—— 那么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丽贵妃也就不会卷进这种事情里,不会为了帮他们证明清白而到处奔走了解情况,以致真相大白时,树立了一个危险的敌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发生。 自此,有意无意中,他开始压抑自己的本性,不断开拓眼界,让自己在成长中日趋稳重宽容,学着变换角度看待事物,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不觉磨平了一切菱角。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本他是一个多么愤世嫉俗、偏执阴狠的人了。 而现在,他已经回不去过去的那个他了,也不想回去,只是,他依然失败…… 徐子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总是空空如也,最后什么也留不住…… 一片星辉下,他弯下了身,抱住自己蜷曲着坐到了地上,做了个儿时才做的动作,将头埋在了自己双膝间,一动不动。 白天徐子煦的精神更差了些。 楚翼也没来过,只是晚间就寝时,婢女突然端了碗燕窝过来,说是给他补身的。 “王爷请趁热喝了吧!” “你们殿下吩咐的?”徐子煦没有接过来,抬眼淡淡地问。 “……是。”婢女低头恭顺回答。 “端回去。” “请王爷喝了吧!不然奴婢一定会被责罚的……”婢女抬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一脸惊恐与祈求。 徐子煦淡漠地看了会,还是接了过来,刚凑到嘴边,却顿了顿,又移了开去,瞧着碗里,淡淡问:“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没……没放什么……”婢女一惊,有些支吾着,垂了头。 “我不想喝,麻烦收回去吧!”徐子煦也不多说,搁下碗起身就要回屋里。 “王爷!” 对婢女着急的呼唤,徐子煦充耳不闻。 门却在这时咯吱一声开了,徐子煦回身,微微冷笑地看着对方,原来早已发觉门外有人。 碗里分明还有别种药味,而楚翼却站在门外,摆明有鬼。 楚翼挥退了婢女,一叹:“你不是睡不安稳么?药是寒邪的配方,安神调息的,你可以放心,绝对没有什么手脚。” 可徐子煦现在更在意的不是药的问题,而是,这人怎么知道他夜间睡不安稳的? “明日就动身往北回王城,你不要多想什么,早点安歇吧!”楚翼瞧着对方,伸出手去触碰对方,却被一个闪身躲过了,他也不介意,收了手叹息着,“瞧你,竟然已经如此憔悴了……” 语气里竟有丝难以发觉的疼惜和其他某种深邃的情愫。 徐子煦并不接口,又看了看碗里的东西,还是端起一口气喝了光。 搁下空碗,看也不看楚翼,就回了内屋。 楚翼在背后深深一笑,也步出了落阳斋。 夜无眠r 2009年02月10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叵测心思1 徐离尘的离开,让徐子煦似乎因此消沉了许多。 从落阳斋出来后,楚翼又驻足回头望了望,顿了顿,才大步回了自己的院落,还没进去就察觉出了屋里另外有人在。 果然,推开门,就看见一个青衣男子正坐在桌旁悠然自得地品着茗。 “你怎么又来了?”楚翼微微挑眉,在桌边另一端坐下。 “哈!你以为我高兴三番两次跑这里?”叶亭轩搁下茶盅,没好气道,“上次不是已经催过你了,谁叫你还真悠闲地晃在这边!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都吃不消雨潇那种恐怖的手段。” “呵呵!他怎么你了?”楚翼闻言优雅一笑,倒了杯茶饮了,抬眼微微揶揄。 “行了,这不是现在应关心的。这次不但战败,回程也已经延误一个月,王发怒了。”叶亭轩淡淡瞅了他一眼,平平而言,神情一如既往的云淡风清,可话意里却已略有严肃之意,“我也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明天就跟我回王城去。雨潇也说了,不管我用什么手段,绑也绑你回去!” 楚翼不做声,低低笑了声。 “想想怎么息王怒吧!”叶亭轩坐正了身体,淡然道,“还有关于那个朝阳王爷的事,到时怎么跟王说明,还是好好考虑下吧!不要因此落了口舌!” “如此让亭轩费心,真是不好意思。”楚翼呵呵一笑,低头道谢。 “少来!”叶亭轩嗤了声,转而微微凝重,“不过,我说翼,你一向思虑周密,处事周全,这次的作为,却……风险太大,我不认同。” “你不必认同什么,我自有主张。”楚翼淡淡笑了下。 叶亭轩细细观察了他番,见他一派波纹不兴的淡定自若,凭以往的认识心中也知道应该没什么好忧心的,但,对方此次的举动又实在大出平常作风,迟疑一下,仍是说道:“那人……听说,一开始你就对他做出了那种……” 说到这里,叶亭轩神色微赧,楚翼却是始终挂着丝云淡风清的轻浅笑意。 “咳!我知道你一向不会让你赞赏的人好过,尤其是对手,可以往再如何,你也没有这样过……你老实说,你对那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担心什么?”楚翼挑眉淡淡反问。 “你身边无数的人才,其中也有不少是你费了不少神才让他们甘愿臣服于你的,可为什么对那人……别说是没有别的方法了!”叶亭轩并不回答,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有点不问清楚决不罢休的意味,“我不想看你把事情弄太复杂了。” “不必多虑,只是特别看好他,想要收服为己用而已。”楚翼轻轻笑了下,一派悠然闲适。 “若是真有意争取他的协助,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比较好吧!静王毕竟也是威名远播的朝阳第一王爷,更有第一才子之名,多年前曾惊鸿一瞥,窥得其出众才华,那股清傲出尘的风姿,至今仍印象深刻。想他那般出类拔萃的人,如何受得你这样对待?可你似乎……” 楚翼闻言又是低低笑了声,看着杯里清澈的茶水,神情有些幽渺不定:“你是在替他不平,还是什么?亭轩,不要对他过度在意比较好吧……” “放心,我跟你不一样。”叶亭轩又瞟了眼他,并不在意他这话里隐隐的警告之意,只是径自平声说下去,“而且,你做的还不止这点,如今他的落难,和你也有关系吧?上次你信誓旦旦说他还会回来,指的就是这个么?还有,对那个小孩子,承诺静王放他们走,却仍派了叠影暗卫出去,你到底在计划什么?不会真要对一个六岁的孩童下手吧?”言语间他略微皱眉,颇有微词。 “你消息倒是灵通……” “不灵通还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么?”叶亭轩微微冷笑,“倒是采取这样激烈狠辣的手段,你真以为他还会愿意为你出力么?” “呵呵!”楚翼眯眼,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案边,看着墙壁立柜上头悬挂的一柄绝世宝剑,抬手轻轻抚摸过剑鞘,眼神幽远,“要驯服凶猛高傲的猎物,就必须将之狠狠从高处拽下来,让其认清自己的绝对弱势,再针对其性格需求慢慢以情动之,如此一来,当其臣服之日,就是永远效忠之时。” 叶亭轩不由摇头,叹息般地道:“幸好我不是你的猎物。” 楚翼低低一笑,不置一词。 “想不到静王这般风采卓然的人,竟然命途如此多舛……”叶亭轩似是无尽叹息。 “你可知道像他这般颖异的人,为何到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叶亭轩顿了顿,沉默片刻,喟叹:“过多得背负了责任道义,所为效忠之人却又得不到应有的庇护信任……” “那你可知道一直拴在他脖子上的铁链是什么?”楚翼轻轻说。 叶亭轩侧首看着身边神思不定的人,没有言语。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楚翼低沉的音调有丝飘忽不定,这句话下的深意竟是费解。到底是利用还是钦佩,或者兼而有之,或者还参杂了其他情绪,叶亭轩无法确定,也许楚翼本人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翼,如果,等不来你要的那天,你真的会……” “孰胜孰败,来日便知。”楚翼淡声而道,“此事你不必再多管。”语气里已微有冷意。 叶亭轩见状神色微动,却也只得就此打住。 “对了,雨潇让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楚翼接过,漫不经心地展开,只见墨竹香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得偿所愿固然美哉,小心莫引火烧身。 他笑了笑,随手一揉,催动内力碾成了粉末,从指尖散落在地上。 “写了什么?” “感兴趣?”楚翼抬头,笑得格外面容可掬、亲切无害。 叶亭轩一见他那笑容,捧着茶盏的手几不可见微微一抖:“没!随便问问。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忙不迭起身退了出去。 楚翼转头悠悠看着宝剑,抬手取了下来,单手握住剑鞘偏上部,细细端详着,轻轻一抖,剑身微微出鞘,清亮的剑芒一闪而过,似有呜咽低鸣。 半出鞘的剑身,寒冽清冷,微微移动角度,依稀有圆润光华流转,如镜寒铁映照出一双深思的炯黑眼眸。 这般清冽灵秀之剑,也就只有徐子煦这样的人才配。 只不过…… 如今的徐子煦,可还是他心目中那个神采飞扬、清冷华贵的静王? 昨夜,那般脆弱的模样,梦中痛苦呓语,之后又彻夜靠坐窗边的景象…… 他其实一直都在门外,可对方竟然从未发觉。 这样的徐子煦,并不是他所钦佩希望的徐子煦。 第二天一早,当楚翼下令出发时,徐子煦也早已等在大厅,一切就绪。 “昨夜睡得可好?”楚翼走过去含笑问道,神态举止十分亲和。 徐子煦有些深沉地瞧了瞧他,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淡声说了句:“多谢关心。”表现得并不热络,但也没有冷漠得过分,毕竟现在他是寄人篱下。 楚翼微微一抬手,身后一侍卫就恭敬上前,呈向徐子煦,手上捧着的物品他绝对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悉得如同一体,不由微微挑眉。 “不过物归原主。”楚翼慷慨微笑,继而染上分歉然,“原本早就要交还于你,只是之前一直忙于其他事,竟一时忘记了,还请原谅。” 徐子煦淡淡瞧他眼,接过了自己的佩剑。 “另外,带给你一个好消息。”楚翼看他接过,黢黑的眼眸再度幽深了点,道,“程净被杖了六十军棍、贬了两级官职后已经释放,你的一干旧部也都平安无事。你的皇帝在那之后并没有为难他们,如果他们还愿意继续效忠于他的话。至于,目前的局势能持续到何时……” 他停了住,没再说下去,暗暗观察着徐子煦。 “你是要说明什么问题?”徐子煦沉默会,淡声道,“如今,我和那边已经毫无关系,纵然我有心也是无力,你又何必以此试探我?还是想更加激起我对皇帝的不满?” “你真是把我看得……告诉你实情,也不过纯粹只是想叫你安心而已。”楚翼有些苦笑着叹息,“你何必总是活得这么累……” 徐子煦闻言心底微微一震,这句话……北堂琼也曾说过相似的话,还有那晚馨儿在怀中潸然泪流…… 触及伤心事,他心中微有苦涩,面上却不动声色,定定注视着对方,暗暗思量着。 楚翼目前看上去表现出的似乎全是好意,可任何一种来自别人的好意,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尤其是来自敌人的。而楚翼的动机,这好意下的深层含义,他们双方也都心知肚明。维持目前的情势,也并没什么不好,对方既然想玩,他当然乐意奉陪,不过看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静王素来风华绝代,丰神俊朗,从容自信,不该如此终日愁眉不展……”楚翼突然如此说道,望着对方,似要望进他灵魂深处,幽深的眼眸暗流款款,似深潭似黑夜,如漩涡般深沉难测,然而面部表情却是无限疼惜感慨。 “这世上早已没有静王。”徐子煦静静回望,轻启唇角,平淡如风。 两人静静对视,瞬间某种意味不明的对峙气息隐隐浮动。 突地,楚翼悠然一笑:“没错,当下这世上没有静王,只有你徐子煦。”属于我楚翼的徐子煦。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之前夜更新了另篇文文,所以,这里就慢了下来……汗~~看来夜果然还是无法同时兼顾啊……默~~ ps:一串数字——1076001232 身份:夜文中你喜欢的人物的名字。 ☆、第十三章 叵测心思2 说话间,叶亭轩也进了大厅,见了这两人相对而立的场景,依稀察觉出有点对立的味道……徐子煦的神情还可以理解,可另外一个人的就难免——有些诡异。 这光景,叶亭轩不禁暗忖,楚翼所想的真能达成么?今日又见静王,境遇骤变,他却依然如此甘冽纯净,更添清冷,让人心折。这样的人,岂是那般轻易就肯弯腰的? 他心中有着疑虑,面上却是斯文而笑,走过去同徐子煦打招呼,赫然还是将对方当王爷看待般敬重有礼。 徐子煦却是第一次见到叶亭轩,深思般得观察着对方言行举止下的真意,以礼回应,心中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对方,也大概猜测出这人是楚翼所倚重人之一。 微微寒暄了几句,楚翼身边第一近卫连恩进来禀告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楚翼却询问了下徐子煦才点头下令出发,侍从上前恭敬地为他披上黑色大氅,而在在场几人的惊讶视线下,他竟然又顺手从侍从手里接过另一件金纹白底滚毛边的大氅,亲自为徐子煦系了上。 徐子煦当然是要拒绝,刚要表达出拒绝之意却被楚翼先一步按住了手腕。 对峙的气息再度似有若无地散发,谁都没动。 徐子煦并不是没办法甩开,但在这种场合,尤其看清了对方眼底的那抹坚定和异样的深邃情绪,如若他也硬是不愿的话,势必会引发矛盾。而此刻,还有其他人在。而楚翼,是他们的六殿下。而他,不过是敌国的区区俘虏。 叶亭轩看着他们,面部表情不由有些幽深。 最后徐子煦闭紧了唇,冷然地看着楚翼,终是没再坚持。 “北方寒冷异常,注意保暖才好。”楚翼也感觉到了他的妥协,不由微微一笑,温柔而道,手下动作倒是灵活,指节微动,马上就系好了。 “如此多谢关心。”徐子煦沉沉一笑。 楚翼瞧着他,保持着半是深邃半是温柔的轻浅笑容:“那么这就启程。” 一干人以楚翼为首鱼贯而出,楚翼却是有意让徐子煦和他并行,徐子煦也不多话,沉静的眼眸扫了他下,遂然而出了门。 可这一连三个不寻常的举动,让其余人纷纷难掩诧异,却是无人敢多话,心中却不由明白看来这位处境落魄的王爷当真是得罪不得,竟如此受主人重视。 走到别馆外,一眼就看见了齐刷刷分列而立的两小队人马,清一色玄色与暗红装束,神情肃穆严谨,一看就知道是绝对的精锐,人数却只有二十几人。 徐子煦知道这些人就是身边这个男人一手培养的血魔黑骑。 徐子煦扫过一眼,看来大军早已回城,这边有的不过都是楚翼的部分亲卫。 身后突然的一声马啼嘶鸣让他回头,一看不远处一匹通体洁白如雪的高大马匹正被小厮牵着走过来。 它却一路昂着头,跺着蹄子,喷吐着热气,发出不满的鸣叫,走几步就停下来,被用力拉着后就再走几步,十分不情愿的样子,终于再也不肯多走一步,任小厮一脸惶恐着急,用尽方法,它不走就是不走,一副倔强高傲的模样,甚至还将热气吐在小厮脸上。 楚翼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它,它倒是乖觉,嗅了嗅,安静了下来,乖乖让他牵着走到徐子煦面前。 “觉得这孩子怎么样?”楚翼看着他问。 徐子煦一眼就知道这是匹千里宝马,等仔细看过后,惊觉这竟然恐怕是匹万里挑一的马中之王! 徐子煦虽未回答,可楚翼看他神色就已然明白,轻柔微笑:“喜欢的话,它就是你的了。” 徐子煦微微诧异,楚翼竟然舍得送他这么宝贵的神驹! “当然,如果你有本事让这孩子也喜欢的话。”楚翼又笑,将缰绳交到了徐子煦手中。 缰绳才脱离楚翼的手,原本安静乖巧的马儿突然再度昂首嘶鸣,烦躁地踢着蹄子,甩动着头部似乎是想要将缰绳从徐子煦手里摆脱出来。 原来神驹是神驹,却竟是没有驯服的。 徐子煦立定在马前,伸手去抚摸它,还没碰到,它就发出了抗议拒绝的信息。 他一手紧抓住缰绳,以防它突然奔跑开,却只是握着尾端,绳子中段松垮得垂着,给与马儿有限的自由,并不用缰绳来让它听话,另一手去梳理它那漂亮的鬃毛,十分耐心,一遍又一遍,等它习惯了自己的气味,感受到自己的善意,变得稍微平静点,再低头用自己的脸颊去轻轻摩挲马儿的,一边对着它轻声细语着安抚的话。 不多久,马儿终于微微安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灵动的眸子对视着徐子煦的眼睛,鼻子里哧呼哧呼地吐纳着。 徐子煦柔柔微笑,靠前在它耳边呢喃了句什么,又摸了摸它的脑袋,豁然翻身上马,才静下来的马儿再度发起狂来,提足就要狂奔,徐子煦却早已紧紧拉住了缰绳,一步都没让它跑成,却因此使得马儿高声嘶鸣,更加愤怒地不断人立起来,间或后蹄也拼命地蹬着,竟是要把人狠狠甩出去,看得一边的人都微微变色。 这匹马的烈性,他们都熟知,曾经有过不少驯马好手和武功高手都最后被它甩飞了出去,残的残死的死,在那之前,死在它蹄下背上的更不知有多少,是以这匹马中之王虽为难得,却最后面临被处死的命运。而当时,恰巧殿下经过看着不忍,这才要了它来,这马大概真通灵性,自此就只有殿下骑得了它。 现在看这所谓的王爷相比他们天沛男儿而略显单薄的身形,想必更是凶多吉少,下一刻不知死状有多惨,不禁心里都微微叹气唏嘘。 叶亭轩也不由面色一急,看向楚翼却发现他一脸淡定幽深、环胸而立,心里不禁微泛嘀咕,殿下千方百计将人弄了来,要是就这么没了,到底…… 徐子煦随着跨下马儿的跃动踢跳而不断颠簸着,在这种随时都有被甩下去死于乱蹄之下的凶险异常的处境,他却自始至终都脸色平静,双手始终紧握缰绳,双腿踩在马镫上紧紧夹住马腹,力道却是随着马的动作而微微调整着,保持着身体的最佳状态,既不过分紧绷也不太过放松。 在马儿狂暴猛烈的反抗下,他竟是纹丝不动。 僵持持续进行着,马儿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人立、后踢、打转等,种种行为都做了个遍,徐子煦却也是拿出了浑身解数,有次差点就飞了出去,却仍硬是马上掌控住了缰绳和马镫,终是没被甩下来。 众人看得纷纷惊心不已。 马儿长鸣一声,最后做了一次人立动作,似乎也知道甩不掉背上的人,终于认输般喷吐着热气慢慢停了下来,原地踱着步。 待得马儿终于肯安静下来,徐子煦一手轻抚它头部,弯身在它耳边轻声称赞安抚,一手仍紧紧抓着缰绳,以防有变。 马儿又是低低呼哧了声,徐子煦感觉出它已然放松下来,又摸了摸它,低语了句话,这才轻策缰绳,在路上奔跑起来,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跑了一小圈重新回来时,众人只见那桀骜不驯的白马竟然已经彻底驯服于这个异国王爷手中,在场男儿无不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遛了圈回来的马儿,显然看得出是开心的,甚至还意犹未尽,徐子煦轻抚马儿头顶,俯身再度在它耳边低语,马儿竟是完全乖觉了。 叶亭轩不由微微惊异,这马是匹少有的珍贵宝马,就是其性子太过刚烈不驯,除了楚翼其余人还一概都不认,现在却竟然还真的承认了这个新的主人! 原本还以为翼是要刁难对方,要不也是测试他,现在想来怕是翼早就料定这人能搞定,兴许也是在众人面前给他提供了树立威势提高人气的机会。 徐子煦对他们来说毕竟是敌人,何况之前他们战败也是因为此人,将士心中自是痛恨戒备,而作为阶下囚,则对之又多了分鄙夷之色,更遑论当作同伴看待,表现出恭敬,也只不过慑于殿下命令不敢违抗而已。 而经过此番,想必众人心中即便仍有芥蒂,却不会如之前那般锐利。钦佩勇者,向来是天沛男儿的宗旨和天性。 如此看来,翼倒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将这人纳为己用,已经无时无刻不在铺路,两边都不忘…… “雪影是你的了。”楚翼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它都是你的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9节 徐子煦骑在马背上,看旁边已经跨上了匹火红神驹的人,神情淡然。 楚翼也是一派幽深轻柔,移开目光看着前路,正色一声喝令:“出发!”率先驶了出去。 雪影也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度感受飞奔的快乐,徐子煦微笑着放任它去追逐前面的火红宝马。 两人策马疾驰,一黑一白,犹如流光般一下子窜出好远,后面众人连忙追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晚了…………明天开始一定保持日更~~~~真的~~ ps:感谢读者潇潇(小卫)建了交流群,群号为80798620,验证信息为夜文中你喜欢的人物名字~~此群纯粹为交流想法和提出意见之用,感兴趣的可以来看看~~~~夜、潇和全体成员在此竭诚欢迎各位~~~~~~~ ☆、第十三章 叵测心思3 出了城镇少了行人,更是毫无顾忌。 两匹马都是神驹,万中挑一的好手,跑起来竟是不分上下。 雪影性子又倔犟高傲,碰上对手爆发起来拔足狂奔,真真如离弦之箭;可楚翼的坐骑炎焰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跟随主人多年,征战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哪肯输给别的马匹,当下也是撩足了劲。 而它们的主人虽然没有明说,却也似乎有意在这个方面一决高下,都不限制坐骑,反而发挥出自己的骑术,让马儿肆意施展开。 雪影犹为高兴,四蹄纵横,端得畅快淋漓,想是之前的主人一直都不让它满意,这才不肯屈居人下,而之后虽愿意屈服于楚翼,却又不会一直被带出去,能够如此畅快淋漓地奔跑的时候,想必并不多,想来这应是个寂寞的孩子。 徐子煦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完全放任它奔跑个够。奔驰间他们已培养出了默契,而徐子煦知道这份默契,以后定然还会不断加深。 只是,不知道的是当他作出决断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这个孩子是否还肯去承认另外一个主人。 此刻,风中两骑毫无畏惧慨然迎着凛冽寒风而去,疾驰的身影如风驰电掣,流畅的疾影划开晨曦,飞掠而过,激起蹄下一片尘土,身后飞扬而起的黑色与白色披风,在驰骋寒风中猎猎作响,犹如展开的羽翼,即将遨游天地间。 逐风驰骋,无限潇洒,无限肆意,仿佛在疾驰中摆脱了一切忧伤痛苦,全然体验那股似要飞翔的快感。恍惚中竟似乎他们真的是多年的知己好友,而非处在对立的立场,也没有那些仇恨算计。 一路奔驰了阵,谁都没有说话,徐子煦回想着方才的事,心中也明白对方的用意,只不过,那个人,应该知道他不会因为这样就被打动的,尤其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手段。 带了目的意图的关怀,并不是关怀,激不起应有的情感。 不过,徐子煦也早已决定,既然对方想玩,他绝对会奉陪到底。 对于楚翼,他不会有任何顾忌,只要收到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后,一切就会有个了结。 晚上一行人在客栈落脚时,叶亭轩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看着那早已坐在客栈厢房里的两人,脸色不由有些黑。他们两个是骑着脚程完全不能和其他马匹相比的马中之王,倒是疾驰得尽兴,可叫其他人要多么受罪! 但当然,浑身酸疼的他也只能在心里嘀咕。 厢房里就他们三个人,气氛有些诡异。 徐子煦终日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那清冷下又分明有着丝难言的莫测。楚翼却始终悠然闲适,甚至殷勤地多次主动和徐子煦说话,得不到相应的热情回复也无所谓的样子,笑容里也是分明带着种深思般的悠远。 制造出这种诡异氛围的两个当事人却都一派镇定,似乎很安于现状的样子,结果反而弄得叶亭轩这个全然无辜的人很是不自在。 勉强填饱了肚子,他就迫不及待告辞休息去了,暗想以后还是分开用膳的好,他情愿和木头脸似严肃正经的连恩挤一起。虽然,那人很无趣。 楼下众人吃了饭也都各自休息的休息、当值的当值去了。 楼上徐子煦继叶亭轩走后婉拒了楚翼的邀酒,毅然起身告辞,却被他清清淡淡的一句话给停了脚步:“你是在怕我还是什么?” “你不用以此来激我,怕不怕你,你我心里都清楚。”徐子煦冷冷笑了声,笔挺站着,淡定如斯,无比清傲。 “纯粹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也不行么?”楚翼依旧保持着抹幽深的清淡笑意,“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才更方便以后的行动,不是么?我给你机会来了解我,你就这么放弃了?” 这话说得甚是富有深意。 徐子煦微微挑眉瞧他,心绪百转,面容上却文风不动。 楚翼也波纹不兴得回望他,唇角似有若无地微勾着,表情十分雍容华贵。 “以后,有的是机会彼此了解,并不急于这一时。”徐子煦眉眼不动,淡声开口。 “噢?你的言下之意是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了?”楚翼又笑。 徐子煦听了这话,不由微皱眉头,怎么又有种怪怪的感觉,语气里却依然平淡:“既然你已经如此费尽心思,我也毕竟受你照顾良多,还好不答应么?” “我目前对你的态度,你以为真的只是出于那一个原因么?”楚翼注视他片刻,轻轻淡淡地问。 “你出于何种理由,我管不着,也不想去弄清楚,可欠你的我会还。你也不必再刻意怎样,我现在除了你这里,哪也没有容身之地,不是么?你要我留,我就留;你想借助我什么,也只需说一声,我定会竭力办好。你若改主意了,想要我的命,你也可以拿去。这样,还有什么问题么?” 楚翼这次却没有笑,幽深的目光锁着他,一直松散暖意的神情有些高深淡泊起来。 “徐子煦,我可以信你么?你又愿意给与我多少你的信任呢?”楚翼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步处站定,神思深邃地看着他。 徐子煦也微微昂首,云淡风清地注视着他,嘴角噙了朵几不可见的微小笑容。 果然,他在算计防备着对方,对方也在留意忌惮着他。 徐子煦心里又是一声冷哼,却微微笑了:“这得看你愿意信我多少。你也可以不信我。” 他们之间,不会有信任可言。 很正常。也很明显。一切都是徒劳。这不过是一场你死我亡的较量。 仅此而已。 那么,现在徐子煦好奇的是对方还愿意摆出这种虚假的友好姿态多久。 到此,谈话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那么,告辞。”徐子煦眼眸微抬,淡声而道。 楚翼没有动作,任他走向门口,目光却一直跟着他移动。 “徐子煦,我要的不是你的命。”在对方即将跨出厢房时,他别有意味地说。 徐子煦步伐顿都没顿,直接出了厢房。 回到自己的住处,洗完脸,时候还不算晚,但也不算早。 奔波一整天,虽然他身怀武艺,但身体还是有些疲倦,却是全无睡意,看了看整整齐齐的床铺,反而走向窗边,开了窗子,倚着窗棂,静静远眺外面漆黑黑的一片。 这个时候,逸儿是在做什么?是睡了,还是和老师一起说话?读书? 那孩子可还在寻找着父亲?哭闹着要父亲?不,逸儿即使心里想念了,也不会吵闹不休…… 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所有的一切,白天还可以掩饰,在夜里、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色里,却更加无所遁形。 沉浸在这片至寒至冷的夜色中,不禁忆及,以往,这样的夜晚,他总是会在府里书房处理着公务,数不清有多少次一忙就是彻夜,但现在,夜晚反而是最清闲的时刻。 这样的清闲,让他觉得恐慌。 可徐子煦只是静静伫立,毫无表情。 原以为或许今晚又是一夜无眠,可事情总是存在着变数。 敲门声打断了屋内渐渐沉重起来的沉寂。 “还有什么事?”徐子煦一开门,看着门外的人,淡淡问。 “给你送这个来。”楚翼将碗往前显了显,轻轻微笑,等着他让路。 徐子煦冷冷盯着他,当然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端的东西,只是……静默一会,还是让开了路。 楚翼欣然入内,一眼就看见依然整齐的被褥以及敞开的窗户,心中了然,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 看楚翼放下碗,去关了窗户,徐子煦盯着他,没有制止,开口:“麻烦了,可夜已深——” “等你喝了我就走。”楚翼回身看他,走近几步,毫无预兆地伸手抚摸他侧脸,注视着他的眼睛轻道。 徐子煦闻言却有瞬间的恍惚,连这种一定会予以拒绝的举动都忘了。 微微有些摇曳的烛光下,一切似乎变得有些朦胧不清,连带他的思绪也飘忽起来。以前馨儿也是每晚都会端夜宵过来,也会微笑着轻触他的脸,说“等王爷喝了我就走”,要是他不肯放下手中的卷宗,她就会露出不满的神情…… “在想什么?” 楚翼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侧,徐子煦一惊,回过神来,猛然发觉此刻过于亲近的接触,不动声色地退身去拿碗。 楚翼细细观察着他。 徐子煦端起碗,一口喝了尽,抬头:“你可以走了。” “告诉我,刚才你在想什么?”楚翼神态讳莫如深,又靠了过去,在他还没来得及退开前,就豁然先一步把他逼退到了墙壁,微微眯眼,轻柔问,“我让你想到什么人了么?” 徐子煦的神情再度冷了下来,喝斥:“让开!夜深了——” “呵呵!夜深不正好么?”楚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低沉而笑,“想你也是青年男子,这段日子,想必都没有好好照顾你的宝贝吧……夜深情正浓,你看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呢,怎可辜负……” 起先徐子煦还略有不解,微蹙着眉宇,听到后面却恍然了悟,脸色不由一阵青白一阵红紫。 “你——”才刚要出声斥责,楚翼却沉声低笑着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手就环上了他的腰,双腿也挤进了他的腿间,低头凑过去就要吻他。 “你是认真的?”徐子煦忙侧过头避了开,有些惊怒地问。 “你要当作玩笑也行。”楚翼耸肩,笑了笑,再度去轻舔他唇角。 徐子煦哪里肯,手下运气毫不客气就想震开他,楚翼早有防备,接了个正着,于是乎一番拳□□加。 楚翼毕竟没有动真格,可徐子煦却是深记着前两次的侮辱,较起真来竟然还真踢到了楚翼,而且还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看着楚翼瞬间痛苦地低头微微弯腰抚着那处的模样,徐子煦不禁有点尴尬无措,他也没想到竟然会碰到对方的那处。 楚翼长时间都没有动。徐子煦也没有动。 静默,和静止。 渐渐地,徐子煦也不禁有点歉然,刚要开口询问,楚翼却突然起身将他撞倒在了地上。 “你——”毫无防备被狠狠扑了个彻底,徐子煦微微惊呼,也是痛呼,承受了自己和对方重量的身体磕碰到坚硬的地面更是隐隐发疼。 “哼!”楚翼轻哼声,原本不是真打算行这种美妙之事,这下却是非要做给他看了。 “你是不是还嫌不废了就不甘心?”楚翼比方才更为狂暴的举动,立马让徐子煦怒火中烧、汗毛直立,刚起的一丝愧疚消散了个尽,愤声喝道。 “有本事,你倒废废看!”楚翼冷道,就要去撕对方的衣物。 徐子煦也不再言语,说的不如动的。 一番近身搏斗后,楚翼使了个两虚一实的诈,徐子煦就气喘吁吁地被反缚了双手,点了穴道,不由怒红了眼恨声骂:“卑鄙!” “哼!反正我不卑鄙也被你看作是卑鄙,那还不如索性卑鄙到底!” 楚翼趁他被缚的那一刻,就立马把自己身体压了上去,双腿紧紧压缠住他,竟是让他挣脱不得,低头就去吻他的脖子,另一手粗暴地去扯他的衣服裤子。 徐子煦一声不吭,脸色却红红绿绿青青白白又紫紫了个遍。 当露出了亵衣裤时,他更是浑身细细发着颤,也不知是冷是怒还是怕。 可是,到最后楚翼毕竟还是放了手。 “算了,明日还要赶路,痛苦的还是你。”他看着身下的人,这么说。轻轻淡淡的。 徐子煦微微惊愕。 楚翼却已经放开了他,点开了他的穴,起了身,理好了自己微微有些零乱的衣衫。 “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你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翼丢下这句富含深意的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留在原地衣衫不整的徐子煦又是气得嘴唇微微哆嗦。 夜无眠r 2009年02月19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夜来了,来了~~~~米食言哦~~~~~呼呼~~ ☆、第十四章天沛王都(1) 之前叶亭轩虽说王已发怒,可楚翼看上去却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当然也并不闲散,而是一派自若,维持着正常的速度,日落而息,日出而行,策马奔腾,不过四天不到就抵达了天沛王城双镜城门外。 一路而来,所见所闻,徐子煦要说完全没有感触那是假的。 天沛,地理位置靠北,越往北山脉越是多,不像朝阳有大片肥沃的土壤和清河,而且从十一月底到二月初的时节,这里几乎就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若是不做好万全的防护准备,普通人在室外呆不到半个多时辰就会连耳朵鼻子都冻坏,这种情景在朝阳是绝对看不到的。 但纵然自然环境比不上朝阳,天沛的人民却是如此坚强刚毅,团结一致! 这里,没有小桥流水般的细腻,却有辽阔粗犷的豪放。豪放而不失细致。 也只有这样顽强的民族才能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生存繁衍! 天沛人的英勇善战,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令徐子煦惊讶的还有,处于如此恶劣的外界条件下,天沛却仍称得上是繁华!纵观那街道、那商铺、那民宿、那官邸,无一不透露出其物资的丰富、其国力的雄厚!天沛王城更是可以跟朝阳湘都媲美! 一样繁荣昌盛的国家,朝阳皇都却是更偏向浮华,天沛王城则是偏于荣华。 而眼前的局势,朝阳国近千年基业,固然根基深厚,却非坚不可摧,反而危机四伏,却侍傲犹不自知,已隐隐有衰颓之势,天沛却是犹如烈日骄阳,正兴兴崛起中,潜力无限,不容小觑。 天沛有楚翼这样危险的存在,更是令人不安。 徐子煦驰骋中不由微微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楚翼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微微挑眉回视时,徐子煦却已经掉开了目光,“喝”了声让雪影又跑快了些,渐渐超越了身边之人。 楚翼望着侧前方那人飞扬的白色披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也傲然驱策坐骑追了上去。 一番不动声色的较量中,最后两人再度并列而驰。 楚翼不由再度侧首去看身旁的人,红纹黑色的大氅檐帽下,神情尽是优雅得淡淡高傲。徐子煦却是文风不动,直直望着前方。楚翼又是深深一笑,也看回前路。 他们一行人回到双镜城内时天色已黑,没有惊动百姓,穿过一条条宽敞安静的街道,几十轻骑前前后后一掠而过,转眼一座灯火通明的府邸已然由远及近呈现于眼前。 马匹嘶鸣声响起,雪影和炎焰踢踏着前蹄喷吐着热气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垂首望去,门口早已有人在等待,见了他们忙上前迎接。 身后几十亲卫也纷纷勒住缰绳,下了马。 徐子煦和楚翼也利落地飞身下马,轻轻拍抚了下坐骑,就将缰绳交给了边上小厮。 “殿下,快请进府。”先前那在门口翘首等待的人躬身道。 细细观察下,此人大概年过不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沉稳的感觉,应是管家之类的人物。 “辛苦了。”楚翼微微颔首,示意徐子煦一起进去。 徐子煦淡淡瞧了眼他,跟着他跨进门槛,可这简简单单的一抬脚,却不晓得今后将如何得风云暗涌、惊涛骇浪。 入得门内,就见两列仆从整整齐齐站在犹有积雪的院子里,早已不知恭候多久。 他们一出现,众人就齐声声喊道:“恭迎六殿下、静王爷回府!” 这洪亮简单的一句问候,却极具涵义。 徐子煦不动声色,也没有侧头去瞧身边的男人,楚翼也没有多做表示,直接往里面走去,这当口徐子煦却有意落后了他一步。 楚翼察觉后侧头瞧了他眼,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进得厅堂,早已候在一边服侍的婢女们对他们行了大礼,为他们脱了大氅退了开去,紧接着看似是这些人里地位较高的一名年轻美丽的婢女上前,露出柔美恬静的笑容,恭敬询问:“殿下,王爷,请问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沐浴。” 婢女轻声应是,回身又恭敬询问另一人:“那么王爷呢?” “……沐浴。” “遵命。” 婢女翩然欠身,引领着徐子煦往内室走,穿过两个房间,又经过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再穿过一个水亭一座石桥,又经过一段长廊来到一处宽阔的内室,来到巨大屏风后面,入眼竟是个硕大的浴池!而且是个置身于林间繁花中的浴池! 明明是夜间,可浴池四周却明亮异常,无数的夜明珠镶嵌在墙壁、地板,和粗大精致的石柱上;明明看似是野外,这里也一点没有严冬的寒意。 便是徐子煦也不由微微惊异。 一月初的时节,天沛几乎已是一片银白世界,可这里却有如阳春三月,竟是气候怡人、绿竹拔萃、花香四溢!隐约甚至可闻林间深处几声清脆的鸟啼。 举目望去,夜色里隐约可见一片郁郁葱葱,而池子则建在不远处白色大理石铺就的一块平坦空地上,坐落于类似水榭的水亭下,一条不宽不窄的鹅卵石路连接了外面和林内深处。 池面热气蒸腾,水雾缭绕,花香暗沉,边上从精致亭檐垂落而下的淡紫和纯白纱帐,在林间微风中轻轻摇曳,衬着夜明珠柔和的光辉,让浴池看起来有丝飘忽的朦胧,竟恍如天上仙池! 这光景,怎么看都极尽奢侈得不可思议,若全是人力,也未免太…… 徐子煦环视一周,不禁微有疑虑,细看之下,那浴池的水源却是直接从几条隐秘的小渠里汇入,而追溯其源头却依稀可见直接深入到林间,莫非这是天然?温泉!徐子煦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这么一想就都解释得通了,难怪如此时节竟然还可见到百花盛开的奇异景致。 以往曾在书籍上看过温泉的相关记载,他却平生还未有机会见到,可没想到在王子府里竟然会有! “请王爷宽衣入浴。”婢女温声说着,就要上前服侍。 徐子煦忙制止了,微赧却坚定地将她遣了退去。 婢女神情依然恭顺,徐子煦却发觉自己拒绝时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光芒一闪而过,那——是笑意?心中正犯疑时,婢女已经听命退了去。 待得只有他一个人,解了扣子,不经意间侧头时才发觉那块巨大的屏风背面所绘图案竟然也是山水风光,醒目的巨大瀑布,飞流直下,浪花四溅,如此栩栩如生,想是出自大家之笔。可待得他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并不画成,而是雕刻而成,那一山一水,竟都是上好玉石所化! 楚翼竟然如此奢靡…… 心中不哂,另一股疑虑冒了上来,如此奢华的浴池,应该不是一般人都可以用的…… 但他现在不过是一介囹囚,随遇而安便是。若是亏待,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面对礼遇,也坦然接受就是,又何必矫情。是以虽然微微沉吟着,还是一件件解了服饰。 虽是严寒时节,这里因为温泉的缘故却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有身处春末的错觉。 脱了衣物下了水,感觉热水随着他坐下的动作漫过全身,缓缓流淌过胸前,一股说不出的放松感流窜至全身。 可他连脖子都还没湿,就豁然听见一阵水声,那绝不是他弄出来的。 举目四顾,不远处的侧对面、氤氲的水汽里,原本无人的浴池中,不时何时竟然出现一个人影,正一步步迈下水中台阶跨入池中。 徐子煦一惊,在这之前竟然没有发觉这里还有第二人在,他的警觉心显然没有退化到这种地步,那么就是对方修为太深的缘故,如此一想,他脸色就不禁微沉,加之又重见对方那不算陌生的身体,心中不由地就是一怵,微微紧绷了身体,竟脱口而出:“你怎么也在!” “噢?我不能在?”楚翼闻言轻笑,眼睛始终好整以暇地盯着对方,那幽深的眼底分明隐藏着戏谑。 徐子煦哑口,其实已经隐约明白,现在不过是证实了想法,果然这个地方应该是楚翼的浴池,指不定还是专用的,可那个丫鬟把他也带到这里…… 徐子煦脸色一黑,清楚这不过又是眼前男人的花招。 “置身如此美景,配以琼瑶佳酿,岂不美哉?”楚翼优雅而道。 才说着,适才那个婢女就已经端了酒壶和杯子进来,放在浴岩边特制的小桌上,再度退了下去。 “所谓花前月下,美人美酒,人生得此,岂非快哉?”楚翼舒展开身体,悠悠说道。 徐子煦闻言眉宇克制不住微微跳了跳,当下就背过去起身:“那就不打扰雅兴了。” “都是男人,一起洗有什么关系?”楚翼看着他笑。 徐子煦脸色微微不霁,虽同是男子,可这种衣不蔽体的情况下,对方看他的目光也总是让他不由得汗毛直竖,有过那样惨痛的的经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和这个男人坦身相见的,何况对方话里的戏弄意味是如此明目张胆。 他不予理会,终是不愿,走上台阶。 楚翼盯着他,沉沉笑了声,没再坚持,拿过水晶杯和酒壶,为自己注入了暗红的液体。 徐子煦却为他这一声似轻讽似意料之中的低笑而微微发怒,略一停顿,又坐回了池里。 “的确没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咳!日更果然有难度,总是会有突发事情打乱夜的计划……默……这下夜不敢保证日更了,只能保证两天一更吧……鞠躬鞠躬~对不起~~~~ ps: 但明天还是会有更新,后天就不知道了…………默~ ☆、第十四章 天沛王都(2) “的确没什么关系。” 此刻若是离去,无疑又是示弱,瞧楚翼的神态,似乎也以为他会做出离开的决定,而徐子煦要让对方不再能摸清他,不再让对方能料准每一件事。 楚翼至此为止已经一连续下了多步棋,徐子煦却不能步步后退,纵然现在不是出击的时候,可对于对方似有若无的挑衅也该予以适时的反击。 “这是西域而来的新品种,可要尝尝?”楚翼见此,眼光微动,笑意加深,起身踏着脚底光滑的石板,迈开两腿,携着托盘、划开流水,悠悠然向徐子煦走过来。 行走间水流声动,听在徐子煦耳里却是莫名的警醒;水流在对方腰腹处流淌,缭绕的水雾和清澈的池水挡不住那人健美匀称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看在徐子煦眼里又是瞳孔微微收缩,身体不禁更为戒备。 楚翼已来到他跟前,转身将托盘放在浴岩上,取了另一个水晶杯倒了半杯,递到他面前,优美的唇角略略噙着抹飘忽的笑意。 眼前的男人本就容貌俊美,此刻的样貌更是说不出的性感魅力。披散在肩膀的发丝,被池水沾湿后丝丝缕缕垂在锁骨处,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隐隐泛出暗红的色泽,犹自滴着晶莹水珠的结实胸膛和手臂,蕴含着惊人力量;那修长身躯完美的线条,加上华美悠然的神态,皆令人赞叹。 可徐子煦却只有戒备,只觉得压力。 尤其他们之间不是真的只有一般男人间普通简单的关系,尤其他们此刻都不着寸缕。 可楚翼悠然自若,徐子煦自然也不能输了去,身体维持着最高警戒状态,面容却也是一派淡定从容。 他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接了过去,却并不喝下,看着流光溢转的水晶杯折射出七彩霓虹,看着杯里款款流动如丝绸般的酒液,微微眯了眯眼睛。 “入手温度适宜,香气清冽醇厚,色泽暗红如玉,流线酣畅浓郁。”浅酌一口,“却并无丝毫甜味涩味,反而入口润滑,愈加香醇,此等技术,当下却是不常见,相传此物世间也就酿得一二,可见天沛六王子的奢侈之风,也让人惊叹弗如。” 楚翼低笑:“偶尔的享受,又有何妨?不过激励而已。” 徐子煦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翼也靠着池壁,放松了四肢,没再言语。 水汽蒸腾,纱幔轻扬,光影重叠,暗香浮动,慢慢地,气氛似乎有些祥和,徐子煦戒备了许久,楚翼却不过悠然闭着眼睛,时不时调整个姿势,撩动下水流,全无恶意。 渐渐地徐子煦也微微放松了身体,想要不着痕迹离开那人些许好安心洗洗,才动了下却不意脚底微微打了个滑,才要平衡住自己,本来也能平衡住,可楚翼却偏偏在此时起身横加干扰,脚下用力一勾,硬是让他没能稳住重心,向后跌去,可没真的让人跌过去楚翼又伸手将人拉向了自己怀里。 氤氲池水中,两具同样精壮的躯体紧紧相贴,徐子煦脸色就是一变,此人居心实在恶劣,待要挥掌斥退对方,楚翼却出手快如闪电,没给他打实一掌的机会,已然牵制住了他。 徐子煦脸色更加黑沉,因为,下面的异样感觉,让他再度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三流、多么无耻!果真是片刻都让人省心不得! 楚翼捏着他的脆弱处,噙着朵深邃的笑容,晶亮的眼眸注视着他,眼底光芒流转,深如寒潭,柔声而道:“热水似乎让这个地方更为柔软呢?不过此处果然还是有点硬度会比较好啊……至于后面,就柔软点好……” “放手!”徐子煦怒目而视,整张脸都黑了。 实在是无法对这种大言不惭、面不改色地说着如此……如此猥亵之言的人无动于衷。 这个人,真真是无可救药! 如此三番四次地惹他,到底为何! 对徐子煦的呵斥,楚翼自然不会乖乖听话,反而轻轻动作了下,而徐子煦也没指望他会照做,说话间,他也已然出手,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同样捏住了对方的。 徐子煦现在已经明白,对楚翼这种人,就只有脸皮比他更厚才行,否则就是被吃死的份! 楚翼面部表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深沉的眼底却明明闪过一丝讶意,深思般地看着对方。 徐子煦微微冷笑着坦然回视对方,一点都不回避。 两人谁都没再动,谁都没再说话,却都不约而同地对视着彼此,深思着对方下一步可能的举动,也防备着对方的举动。 这阵势,竟是一副谁都不肯服输的坚决。 池中依然水汽袅袅,迷蒙了远处的夜景,也将对方修长健美的身体遮挡得若隐若现;纱幔随风四起,将对峙的两具形体暧昧地暴露出来,又半隐了去;鼻息间漂浮着繁花的清香,勾勒出似有若无的甘甜气息。 两人依旧动也不动地站在池水里,掌握着对方的弱点。 池水轻柔擦过两人的腰腹处,缱绻流动着,因夜风而泛起阵阵涟漪。徐子煦的长发贴合着背部和肩胸,一路垂散下来,尾端飘散在水池里,晕漾开丝丝缕缕的细纹,衬得他的肤色更为白皙红润,竟有股仙子般清灵出尘的味道。 楚翼看着看着,眼神愈发暗沉。 “你若不想就此见血,就放手。”徐子煦淡声道。 “这样真的好么?”楚翼低沉而笑,反而又靠过去了点,语气里有了丝异样的喑哑。 可他这句询问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不是徐子煦认为的那种意思,因为接下来的发展…… “哼!你可以试试我下不下得了手!”徐子煦才说着,手指间就感觉到了异样,立马了悟到什么,豁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水里,清澈的池水,涟漪款款,但是—— 这个人……他根本什么都没做,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就…… “瞧!我早说了,你的魅力让我深深着迷啊!现在可信了?”楚翼眼眸更深,嘴角的笑意也更深,嗓音更是一下子低沉了许多度。 “放手。不然你以后就再也无法享受到这方面的乐趣。”徐子煦淡声道。惊诧和动摇只是瞬间,随即他便声色不动,手里捏着那东西,开始掐下去。 “呵呵!我若不能,你也不能。”楚翼指间同样下力。 这样的举动,却不是为了欢愉,而是威胁和危险。 “我无所谓,你也无所谓么?”徐子煦波纹不兴地回视。 再度僵持了片刻。 楚翼嘴角的轻浅笑容终于慢慢退了去。 相同的锐痛,在他们各自的脆弱处蔓延,直达脑际。两人额际、周身冒出了更多的汗水,不知是这水汽所致,还是其他。 终于,楚翼还是放了手,徐子煦也跟着放了手。 “你真是够狠……两次都想让我当太监……”楚翼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重新坐了下去,曾微微兴奋的部位早就因为那份剧痛而焉了下去,“也就只有你敢……” “哪里!只要六殿下自重,断然不会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徐子煦淡然说着,也坐了回去,开始搓起自己身体来,可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仍是在防备着的。 楚翼见此微微勾了勾嘴角,也不再出言撩拨,更不曾动手,完全放松了身体,惬意地靠着光亮的白色池壁,闭目养神起来。 徐子煦也一脸淡然地擦洗着身体,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形中,似乎这次他略占了上风。 可徐子煦神情平静地擦洗着自己的手指,却是深深印上了男人那处的温度和感觉,属于别的男人的感觉。 这份感知,让他心中就是隐隐有股莫名的感受。 除了自己外,他的手,第一次碰男人的那里。而且是主动去碰。这种事情,以前他是想都没想过的,可刚才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徐子煦在对方闭目注意不到的时候,将手指在池水里洗了又洗,却洗不去那份感觉,洗自己身体其他地方时,也有意不用碰到对方的那两节手指去碰自己的肌肤。 他刻意遗忘那份感觉,却不知究竟到何时才能摆脱。 “徐子煦,我帮你擦背可好?”安静一会,楚翼突然开口,眼睛却还是闭着的。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徐子煦淡淡拒绝。 “可我擦不到啊!” “呵呵!那是你的问题。” 楚翼睁眼看他,也笑了声,居然点头附和:“也对。” 又是各自静默片刻,楚翼再度回头闭目小憩,徐子煦再度有意无意地去洗那两根手指。 纱幔轻舞、清香萦绕,耳边只闻轻微的水声。 过了会,楚翼忽然又睁眼看他,悠悠问道:“此处可还喜欢?” 徐子煦轻笑:“怎么?又要送我?” “送你又有何妨?只不过以后还请宽容大量,不要将我从这里赶出去才好。” 徐子煦微微皱眉,淡了语气:“如此奢侈之物,你便是肯,我也消受不起。” 楚翼轻笑声,幽幽望着他说:“喜欢的话,以后你随时可以来这里,白天夜间,此处的感觉也截然不同,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以瞧瞧。” 徐子煦微微垂首搓洗着手臂,没有看他,也没有应声,回荡在上空的只有水流淙淙。 徐子煦洗完要离开时,楚翼依然靠坐着,也没再出言挽留什么的,只是在对方跨出浴池时,淡淡说:“既然来到双镜,有兴趣的话可以明日出去随便看看。” 徐子煦没有回头,披上干净衣服,走了出去,心里却已明白,对方这是在让他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天沛的繁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许能更吧,不过更的话也大概是要夜晚了……………… ☆、第十四章 天沛王都(3) 等楚翼从浴池出来回到前厅时,徐子煦已经快速吃完了晚膳随着婢女的引领到了他的住处。他已经知道这个看上去挺聪慧机灵的女孩叫作落云,是楚翼的贴身丫鬟,也可以说在这个府里她的地位丝毫不下于之前在大门口迎接他们的管家。 而不经意间,徐子煦发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恭敬亲和中带着点诡异,甚至有时眼睛里尽是强忍的笑意,这让他总有些在意和疑虑,可他也只有放在心里。 回到房里,徐子煦并没有躺床上,而是站在桌边轻抚着案上的那具焦尾琴。 如今,他已身在天沛王城,身在王子府邸。孤身一人。 承载了无数回忆和联系的上古好琴,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纪念。 徐子煦抚着琴,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他那双正低垂着的暗沉寂静的眼眸里却承载了太多难以诉说的复杂情感。 而同时让他费神的更是楚翼这个人。 这具琴…… “还没睡么?”门外响起某人低沉的声音。 徐子煦眉宇几不可见地就是微微一皱,没有去开门,站在原地淡声回道:“已经睡了。”说话间抬手一挥,就把屋内的几处烛火都灭了。 低笑声隔着门板传过来,显得更加朦胧了些,接着就是楚翼微带调侃的声音:“你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西南边,如若我没记错,那个方位只摆着藤榻和桌案,床铺的话是在西北方吧?还是说你的新嗜好是放着床铺不睡而喜欢窝在藤榻里?” 楚翼悠悠看着紧闭的门扉,等着。 刚暗下去的灯火又亮了起来,门豁然从里面打开。 “又有什么事了?”徐子煦额头青筋微动,忍耐着问。 “你忘了这个。”楚翼一指身侧后落云手里端的瓷碗,“还是说,已经可以不需要了?” 落云微微迈前一步,依然蒸腾着热气的补品呈现在徐子煦面前,清甜中带着隐隐药香的味道飘散在夜风里。 徐子煦垂眼看着,略一停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快速喝了光放还在托盘上,抬眼看着楚翼,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可走的只有落云,楚翼并没有走,反而将手撑在门上,深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要看透他的灵魂。 “外面很冷。” “那就回房早点休息。” “我是说你不请我——”楚翼微微抬了抬头,望了望他身后屋里,意图十分明显。 徐子煦怎么可能愿意让这个男人进来,他可是记得三天前的那晚,以及不久前发生的那幕。 “我是说——”他耸肩,摇头,拒绝的意思也十分清楚。 楚翼微微偏了偏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还是没有放手离开。 徐子煦估量对方也不可能真有什么事,说了句“累了”就要直接关门,可楚翼又怎肯就这样放弃? 两人就着门板就是一阵较劲,门竟是关不关开不开得纹风不动,接着慢慢开始阵颤,颤得越来越厉害,震动的声音传到彼此耳中。 “放手,不然门要坏了,就招人笑话了。”徐子煦终于淡淡开口。 “为何不是你先放?”楚翼淡淡反问。 徐子煦不语,盯着对方的眼神可以说是愠怒。 “门坏了,不是正好?”楚翼笑,那叫一个势在必得! 徐子煦眼神微沉,怎是一个恨字了得。 僵持片刻,终于在门即将凄惨告罄前,徐子煦无可奈何地先放了手。 要是门不堪他们相互抗争的两股内力就此烟飞云散了去,那么结果还是一样,甚至更不好。 楚翼终于登堂入室。 “瞧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把头发擦擦干,都把衣服弄湿了呢……”一进得屋里,楚翼就一脸关心地说,抬手自然地就要去碰触对方披散在身后犹滴着水珠的长发。 徐子煦也自然二话不说就要侧身躲避,楚翼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发梢,让他退离的时候就是头皮一阵剧痛,然后,身子就被环进了楚翼怀里。 徐子煦忍着痛,不禁怒目而视。 “很疼么?真是的,乖乖地不就好了嘛!”楚翼一脸怜惜,低头靠近就要去查看有没有伤得很厉害。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0节 徐子煦哪受得了他这样假惺惺的态度,更是一刻也不愿和这人太过近距离接触,更别说被他环在怀里,抗拒是必然的。 可楚翼既然已经占了优势,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让人挣脱出去? “哼!将胸膛敞开给不可信的人,你胆子倒是不小。”挣脱未果,徐子煦愤怒地盯着那片平坦宽阔,微微眯眼。 “呵呵!我想信你……何况你要杀我的话,不会在这种时候。” 楚翼低头去嗅对方的头发,掬起一缕发丝,亲吻了下,徐子煦脸色就是一片阴沉。 “杀你,就会选在你最以为不可能的时候,这样方能出其不意而制胜,不是么?” 徐子煦冷冷说着,掌下暗暗运功,思量着情势。若是此刻出手,对方未必能全身而退,可也未必能真的致他于死地;另外,现在他初到天沛,贸然下手似乎太过草率,也许趁此多了解些情况再动手,也不迟……思虑间他已经撤去了部分内力,暗留的部分不为伤人,只为防身。 楚翼却一笑,掬着对方黑发的手运起了功,眨眼的时间,徐子煦原本湿濡的头发已然干了,如上等黑绸般柔顺地垂下背后,微微荡了下。 “你还是把湿衣换了比较好。”楚翼放开了他,微微退后了一步。 “你到底想怎样?”徐子煦望着对方,沉声道。 “你是说要你换衣服?呵呵!绝对没有其他意思,纯粹怕你冷着了。”楚翼一脸正经,忽而神态一变,继而转为暧昧,“还是你希望有其他意思……” 徐子煦青筋微浮,可同时也明白不能被牵着鼻子走,随即沉淀了心绪,淡漠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以为?”楚翼静了会,沉沉一笑,悠然轻道,眼神似乎幽深了些。 “我说过我会按你说的做,你不必再这样——” “这样是怎样?” “楚翼,别再耍我。你清楚我们间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是在耍你?”楚翼沉吟,神色间虽然依旧优雅闲时,嘴角边也依然噙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可眼底却微微冷凝。 徐子煦没有回答,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是一片冷漠。 “徐子煦,你这人——”楚翼注视他片刻,轻叹着摇了摇头。 “楚翼,我只是想说你不必做些多余的事。” 楚翼深思般地看着他,轻柔而道:“我对你好,不好么?你是不习惯别人对你好,还是单纯不习惯我对你好?或者是担心会被我感动?”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里又染上了丝促狭。 徐子煦脸色又是一阵红绿,冷了音调:“既然你的目的是要我为你做事,那么你只需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我就可以——” “徐子煦,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还不用你来说。”楚翼低低笑了声,说着这样看似有些严厉的话,可他的表情却是极其温柔的。 徐子煦默然看着他,然后道:“是我逾矩了。” “你——”楚翼开口说了一个字,就没再说下去,盯着他,依稀叹了口气。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眼眸一转,就看见了桌案上安放的焦尾琴,刚才这人就站在那个方位…… 徐子煦见楚翼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边,也不由随着看了过去,视线触及那琴,心头就是百味杂陈,眼神就不禁柔和了许多。 楚翼却回头去看了看徐子煦,正好瞧见他眨也不眨地看着琴的神情,一个词就豁然冒出了脑子—— 睹物思人。 楚翼看着这样的人,想象着刚才他站在那边,是用什么表情抚摸着琴,又想起三天前那晚,一向都对自己无比戒备的这人,却因自己的某个动作或某句话而突然地发愣,那副思念忧伤的神态…… 楚翼心里就不禁微微有些发怒。 “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这个?”楚翼突然开口,声音里带了丝隐藏的不定。 徐子煦闻言抬头,看着他,平淡的神情中有丝犹豫。古书中根据焦尾琴的由来,也可延伸比喻良才不得其用,历尽磨难。楚翼莫不是又是在暗讽他…… “焦尾琴……焦尾……琴……”楚翼低喃着,飘忽莫测地低笑着。 徐子煦依然不解,神色却也冷了,心里大概也知道从这个男人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来,尤其此刻他的神情又如此诡异。 楚翼低念着,猛地上前捉住了他的手腕,徐子煦自然是要躲避抗拒,楚翼却忽然冷声威胁:“别动,不然我毁了那琴。” “你!”徐子煦瞠目。 楚翼冷笑声,移动脚步,靠近他身侧,一手在他背后游移抚摸,热气轻拂在他颈侧。 “焦尾……焦尾……”楚翼故意将热气吹拂在他耳侧,不怀好意地反复低语着那两个字,“交尾……” 徐子煦豁然睁圆了眼睛,碰到刺猬般立马退离些许,扭头瞪着对方。 楚翼瞧着他这副模样,想是已然明白过来其中原委,笑得一脸促狭暧昧。 徐子煦不由又是气怒又是窘迫。 楚翼却终于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这个——”徐子煦青红着脸,恨声骂,可下面的话却怎么都无法顺利说出来。 楚翼又是一阵大笑,笑够了才往门口走去,临去前,突然低语:“第五天……”没再多说什么,他跨步出了门。 徐子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沉淀了被两次三番激起的情绪,若有所思。 楚翼出了门才走到转角处,一个人影已经候在那边。 “你不去睡觉,在这里鬼鬼祟祟干吗?” “自然有事商量。倒是你把他安置在这里,是为什么?” “那你不等在书房?”楚翼直接忽略叶亭轩后面那句。 叶亭轩也直接忽略,微微观察着这位亦朋友亦主子的男人,深思般地问:“为何要故意去惹他对你更生气?那琴,不是你费了不少心思弄来的么?” 楚翼淡笑不答。 “翼,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故意去挑衅他的底线?这样不是让他更厌恶你么?” 楚翼略一停顿,淡淡道:“……如果不这样,他的伤痛会让他难以快速摆脱……他也永远无法真正把我记在心里……” 叶亭轩挑眉,眼神又深了些。 “我早说过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他无动于衷,那么以他的谨慎理智,方才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楚翼微微一笑,望着寒夜星空,轻声呢喃,犹似情人低语,“即便他自己还没真正认识到,他的心板已经有了我的影子……” 夜无眠r 2009年02月25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两天没来……发生了点事,最近心情很郁闷……哎,算了,不说了,我会自己调节好。接下来还是也许日更,不晓得阿做得到…… ☆、第十五章初次联手1 第二天,楚翼一大早就已出门觐见天沛王,徐子煦则由楚翼身边另一书生型人物风之痕陪同出府随意走动。 也正因为是白天,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冬日融融,银妆素裹。琼楼玉宇,漫无边际。 徐子煦走在曲曲折折的长廊里观察着眼前的府邸,心中微微惊愕。 王子府,竟然如此宏伟气派。 昨夜已有感觉,但毕竟黑夜里看不真切,想不到白天里一看,触目所及,宫殿重重,楼阁栉比,连绵不绝。既富丽堂皇,又森严壁垒,比之朝阳皇宫自是不及,较之曾经的静王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令徐子煦吃惊的还有刚从风之痕口中得知的,他所住的地方竟然跟楚翼是属于同一楼的!而且不过就是隔了五个房间! 这么大的一个府邸,楚翼竟然把他安排在这里!离对方如此之近的方位!徐子煦虽然不愿相信,可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一个解释。当下,脸色就黑了半。 也许,在其他事开始前,他得先断了那个男人对他的念头才好…… 或许,利用之…… 第二个想法才冒出来,徐子煦就细细一个发抖,连忙甩开了去。 而当他正沉浸在微妙的怪异感觉中时,风之痕已经带着他走出了王子府。 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入目一片繁华昌盛,喧嚣热闹中夹杂了人们的笑语,商贩的吆喝,孩童的哭闹,食物的香味,如此置身其中,带给徐子煦的感触自是非凡。 路上还有兵士在铲雪清路,再一车一车地运走,进行得有条不紊。风之痕也一直很客气和善地予以解说着。 徐子煦听着看着走着,感受着天沛民众的活力豪迈、惊讶于天沛经济商贸的繁荣兴盛的同时,心中却依然有丝纠结之前的问题。 住在同座楼阁,往后岂非在那种不适当的时候面对那个男人的次数还有很多?徐子煦只要一想到时不时就要和那个男人对上那么一对,就头痛不已。 徐子煦不由纳闷,侧目看向身旁的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暗忖难道楚翼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么? 或者,纯粹只是对自己特别有意见,是以三番两次羞辱挑衅? 可这个问题,徐子煦也不过就是在心里一想而过,只能静观其变罢了。 “王爷可要上去坐坐?在那里可以看到不错的风景。”走了会,风之痕停在一处酒楼下,指着上面有礼而问。 徐子煦微微点头,略一犹豫,平淡如风而道:“我早已不是王爷,风公子唤我名字即可。” “恭敬不如从命。”风之痕温和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徐公子,请。” 两人在三楼一处雅阁落座,从敞开的窗口俯瞰而下,果然视野甚宽,百姓群舍、条条街巷尽入眼底,而且从这个位置竟然还隐隐可以看见远处座座连绵的群山,半山腰以上雪白一片,接连着一尘如洗的广袤天空,无限辽阔,看着看着,似乎心境也可以跟着宽阔恬静起来。 两人静静品茗,徐子煦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淡然而思虑。 “徐公子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在下定知无不言。” 徐子煦微微一愣,侧首瞧了瞧风之痕,想不到这个看似纤瘦温和的男子倒是观察细致。 但既然对方已发话,徐子煦也就趁势问出心中疑问:“想不到天沛崇尚武学,可懂得文学的学士才子似乎也不少?我听这里有些商人疑似朝阳人,说的也是朝阳语,可这里的百姓顾客却也会用朝阳语应答?” “这里基本人人都会朝阳语言。”风之痕温和而道。 徐子煦诧异,他本身也懂得些天沛语,朝阳朝纲上也有些臣子略通他国语言,这本也正常,可却不晓得天沛寻常百姓竟然也会去学他国语言?至少朝阳百姓不会! “也难怪徐公子会诧异。”风之痕又是一笑,“是殿下10岁那年提议将朝阳的学识和语言搬上天沛学堂,甚至把朝阳语和天沛母语列为同等重要的课程,纳入升学考核之中,臣子贵族的子女更是必学不可。这一举措一开始经得王的同意,在王城双境施行,后来就已逐渐遍布全国,普及到下层百姓。而王子府里殿下则要求每个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要学,否则就无法继续留在府里。” “10岁?” “对的。殿下9岁时曾救过两名落难的朝阳人,其中一位是颇具学识的夫子,为作为回报而教授了殿下朝阳文化,殿下深感受益匪浅,是以对王提出普及的建议。” 徐子煦面容依旧淡定,心中却极为惊异。 严格说来,就两国边境朝阳语和天沛语还不是区分得那么大,可越是往北,这种语言的差距就越是显现了出来。而昨晚在王子府时,入门仆从的呼声以及那位婢女说话所用的语言都是朝阳语,徐子煦也只以为是之前做过准备的,却不料竟是他们本来就会说的缘故! 也难怪风之痕从头至尾都用的是朝阳语和他交谈,想来朝阳语对对方来说就和天沛语一样如家常便饭。 可楚翼这样的用意,结合目前的局势,让徐子煦微微不安。 “风公子,我想单独走走。” “请便。”风之痕抬眼看着他,温和微笑,也没多说什么,“我在这里等候徐公子。” 徐子煦点头,就出了雅阁,独自一人下了酒楼,漫步于街上。 走上条不算狭窄的巷子,惊闻有人啜泣呜咽,不由循着声音而走,就见一寻常百姓家门庭一片黑白素色,一位身着麻衣的年轻女子含泪在撒纸钱,边上老妇哭得甚是凄惨,另有七旬老人抱着着个小婴孩站在一边,面容同样苍老憔悴,没有泪水的污浊眼睛通红一片。 徐子煦瞧着这幕景象,不由忆起自己的情况,心中就是一片涩意,微一犹豫,问了旁边的人才得知这家人死了三个正值壮年的儿子,最小的一个才17岁,今日正是七七,如今这家就只剩两个年迈的老人,一个守寡的少妇以及一个不过满月嗷嗷待哺的女婴。 “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活呦。”邻居叹气着摇头不已。 徐子煦默然。 一个家庭,一个普通百姓的家庭,是决计少不了壮年男子的支撑的。 即便是王城,依然有这样弱势的存在。 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王朝,繁荣的背后总有这些悲伤凄苦的泪水。 徐子煦看着就已动了恻隐之心,不由趋步上前。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他说的是天沛语。 老人和老妇闻言抬头看向这个陌生人,老妇哭着又低了头,老人摇了摇头,又低眼去看火盆里燃烧的纸钱。 小婴儿却在此时大哭起来,任老人怎么哄都哭个不停,少妇擦了擦眼睛,忙起身去接过孩子安抚,老妇人蹲了下去继续烧纸钱。 徐子煦看着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想到了早亡的妻子,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儿子,更觉得自己应该帮这家人做点什么。 “如果有什么需求,你们尽管可以说。” 少妇哄着孩子,终于哄住了,这才抬头看着他,说:“我们只想要我们的家人回来,你能做到么?” 徐子煦一愣,静默无语。 “妮娜!”老人唤了声,妮娜似乎也知道自己逾了礼,欠了欠身继续拍抚着怀中婴儿。 老人低低一叹,转而又细细打量了番徐子煦,见他服饰应是六殿下府里的,有点摸不明对方的用意,只得敦厚地说:“补贴也已经给了,为国捐躯,本也是孩子们的愿望,更是家门荣耀,如今,他们也是死得其所。我们感激大人的怜爱,可大人也不必再花费时间在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身上了。我们的一切都是天沛王的赐予,我们也永远效忠于我们的王,我们的殿下!”说着,老人就是虔诚地一鞠躬。 一旁的少妇和老妇再度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可听到“天沛王”和“殿下”两个词时,仍旧尊敬地弯了身。 “什么?”徐子煦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灵光一现,随即脸色有点难看。 看着这家人,整理着已知的信息:都是壮年男儿,今日又是七七,补贴,为国捐躯…… 莫非……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突然一道极其愤怒的声音插入,一个天沛少年豁然跑了过来,指着徐子煦大叫,“我看了你很久,还以为看错了,可我没看错,对吧!你就是那个和我们殿下在四十几天前一战的那个人,是不是?” 少年此话一出,边上的百姓莫不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响歌,你在说什么?这个人和我们的殿下——” 少年响歌没有回话,戒备地盯着徐子煦,怒声问:“是不是你!” 徐子煦已经全部清楚了,少年的出现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想。瞬间,他觉得一股贯彻心肺的疲倦和哀恸袭上了四肢百骸。 知道,和亲身经历,感觉还是差了何止千里! 那一战,早就清楚不管是己方还是对方,多少家庭因此痛失亲人…… “是。”徐子煦点了点头。 响歌二话不说就要挥拳过去,却被徐子煦一手接了个实,看着愤怒的少年,他淡淡地说:“你伤不了我。” 徐子煦微微一使力,响歌就被弹了开,却没受伤。 “响歌,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伯,阿奶,这个人就是和我们打仗的那个敌国将领啊!那天最后一战时,我就在第一排,亲眼看见我们的殿下将这个人打败!”响歌比手划脚地说着,“铜哥他们也是在最后那一战中牺牲了啊!” 徐子煦沉痛地握紧了拳。 响歌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当下周围所有百姓的敌意明显上升。 失去了亲人的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拳头就上前,痛失爱子丈夫的妇人妻子更是尤为激愤。 “原来竟是你!你这个畜牲!” “我三儿还那么年轻,本来说好新年里就要迎娶媳妇的!还有我孙女儿才满月就没了阿爹!才满月啊!” “你还我丈夫!还我孩子他爹!你这个罪魁祸首!你怎么就没死!” 拳头,耳光,踢打,这些丝毫没有内力的殴打,对徐子煦来说要躲开是轻而易举的,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愤怒的人们拳脚加身,甚至流血,竟是毫不还手,全部默默忍受。当痛楚蔓延时,他闭上了眼睛。 比之身上的疼痛,耳边悲伤至极愤怒至极的叫骂更让他在意。 最痛的地方,永远是他的心里。 “唿哧!” 一声响亮的皮鞭击地声吓住了众人有些失控的情绪。 众人转身看去,惊慌地跪了一地,高呼:“六殿下万安!”无比敬畏,无比爱戴。 徐子煦睁眼,瞳孔里,那个一身华贵的男人骑在炎焰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而一边的石板地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深深的沟痕。 楚翼右手一动,鞭子破空而来,徐子煦一惊,刚要躲避,可鞭子却不为打他,而是转了个圈,缠住了他的腰,紧接着他的人就被鞭子带起飞向对方。 徐子煦瞧这情形已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脸色就是一沉,一手击向楚翼,一手抬手向腰间就要解开鞭子。 楚翼早已料到他的动作,身子往侧一避就避过了那一击,同时伸手一捞就将人捞了个着,不顾边上众人的惊异和徐子煦的愤怒,楚翼搂着人就在街上狂奔起来,行人纷纷躲避,一路竟也没出意外。 “你这样是想让他们心里好过,还是想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到王子府,楚翼冷冷道。 “你战败又迟归近五十天,天沛王居然这么轻易就放你回来?”徐子煦淡了一切表情,顾左右而言他,微微冷笑。 “哼!你还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楚翼也冷笑,双眸闪动着一簇簇危险的火焰,似乎要将徐子煦焚烧殆尽,可他下一步却摒退了所有人,亲自为对方上药。 “我也没兴趣。”徐子煦冷漠道,缩回手就要离开,“你不用管我。” “如果以后还想自由行动,就不要动!”楚翼盯着他,紧紧捏着他的手臂,冷笑声说。 徐子煦一愣,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男人,似乎在生气…… 无言对视着,徐子煦确定了这个人,竟然真的在生气! 相识以来,徐子煦其实从没真正见楚翼生过气,可现在,这个睥睨一切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在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初次联手2 相识以来,徐子煦其实从没真正见楚翼生过气,可现在,这个睥睨一切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在生气! 是——为了他而生气么? 一时间,这个突然的体认让徐子煦心中升腾起股模糊不清的怪异感觉。 “坐下!”楚翼盯着他冷声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味道。 徐子煦本想大笑几声,拂袖而去,可他在对方那样坚定冷然又压抑怒火的目光下,不由地还是依言坐了下去。 “楚翼,你对其他部下也会这样么?我说过你不必做多余的事。” “我也说过我想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教。”楚翼冷冷驳了回去,瞧都没瞧他,手里不轻不重地动作着。 交谈失败,一阵沉默蔓延开来。 楚翼身为堂堂王子做着这样的事情,他本人倒是一脸自然,反而徐子煦却颇有不自在。 当楚翼要开始处理他嘴角边的伤口时,徐子煦终于忍不住还是偏过了头去,再度淡淡开口:“我可以自己来。” 楚翼并不搭理他,硬是掰过他的头,一手不顾他反抗捏住他的下巴,另一手涂抹着药膏,意味不明地哼了句:“徐子煦,真想不到我居然会败在你这样的笨蛋手里!” “哼!那说明你比我还笨。”徐子煦一愣,随即太阳穴青筋微动,冷冷回了句。 “你!”楚翼脸色就是一沉,盯着对方,冷笑了声,手里就是毫不怜惜地一个用力。 徐子煦眉头不禁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楚翼看着他,继续上药,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因疼痛而表现出丝毫的弱势,他要的不过就是这人再痛些而已。但除了这一记后,他也没再多加为难,因为他没再多说什么,徐子煦也沉默了下去,因此没再出现惹怒他的情况。 楚翼擦好了药,站直身躯,双手环胸冷睇着他。 徐子煦起身,淡淡说了句“谢谢”,绕过他就要出去。 楚翼也不拦,只是恶劣地说了句:“你可晓得,此刻你的模样,让我最想做什么?” 徐子煦听他那语气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根本不打算理会,迈开脚步继续往门口走。 楚翼也不期待他会回答,沉沉笑了声,径自说了下去:“一看见你那时静静站着任人打骂的样子,我当场就想狠狠压倒你,□□你——” “你!”徐子煦豁然停步,回首怒目而视。 如今的他自然清楚对方的意思是什么,他也清楚对此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保持不动声色的冷漠,只不过,这个男人,实在是太令人痛恨! “既然你能让别人随便践踏,那为什么我就不行?”楚翼冷声道,说话间身形一动,已然挡在了徐子煦面前。 “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欠你的!”徐子煦恨声道,顿了顿,咬牙低语,“何况,那也不是践踏……” “嚄?你就欠他们了?”楚翼又是冷笑,“不是践踏,那是什么?补偿?” 徐子煦微微摇了摇头,却静默不语了,微微垂下了眼眸。一刹那间,他克制隐忍的神色中,还是隐隐浮现出了悲伤和凄苦。 楚翼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人,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心头是什么感觉,不由地就伸手想去轻抚他侧脸。 徐子煦却在他还没碰到前就已经挥手打开了去,瞪着对方,一脸戒备气怒。 楚翼这次却没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就此作罢,反而铁了心非要碰到他才甘心。 徐子煦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冷着脸身形微微一动,又一次不客气地挥开了对方的手。 楚翼从方才起本就一直带着些暗黑色彩的神情,此刻更加沉了下去,精明锐利的眼眸里不再有佯装的温柔优雅,取而代之的尽是一片侵略的本色。他凝着脸又是冷笑了下。 “你看你现在,不是弱又是什么?” 徐子煦也不是吃素的,又怎么会怕他?刚才刹那间的真情流露早已掩盖了下去,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清傲不屈,同对方冷冷对峙着。 “难道看着你子民痛失亲人地哭泣,你就没有一丝感觉?” “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站着让他们随意发泄,这就是是有感觉的表现?” “作为一个掌握他人生死福祉的人,不该随性而为,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开启祸端!” “你是在质问我发起这场战事?” “你深受他们的爱戴敬重,可你对他们又是怎样的感情?践踏?你就觉得那是践踏?楚翼,你就对你子民的悲恸如此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楚翼冷笑,狠狠盯着他,却没再开口。 两人彼此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屈服,也许这幕情景看在第三人眼里是有些可笑的,但当事人却乐此不疲,而且绝对得认真以对。 楚翼抬手又要去碰对方,两人再度拉开了近身肉搏,虽说是肉搏,可双方的行动并不大,不过就是想碰和不想被碰的拉锯战而已。 而经过一番有些幼稚的搏斗后,最终的局面不过又是平手。 两人依旧对峙,只不过双手双脚都被对方牵制住了而已,要么同时放手,要么继续维持这种可笑的没有突破的对立姿态,直到第三人介入。 虽然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事上处于相同方位,但这次最后做出的选择倒是一致的,同时收了手去。 “你为别人着想,可谁又来体谅你呢?”楚翼又瞧了他眼,做出了下一个举动,却不再是要接近他,侧身淡淡道,“你这种人,到头来不过自己一生凄苦罢了。” 徐子煦又是一愣,沉默了。对方这是—— 适才那份奇怪的感觉,再度渐渐滋生,隐隐作祟。 “明日随我一起去沙岭平定山匪。”楚翼淡淡说完,就率先步出了屋子,离开前却又微微停步,低声道:“那非我本意。” 徐子煦一愣,再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没动。 楚翼一个人去了理事殿,却无心于公务,静静立定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积雪堆压下依然挺拔抖擞的松针树。 “殿下,属下不力,让王爷受伤,请殿下责罚。”楚翼麾下第二将领索望聘单膝跪地,铿锵请罪。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风之痕也单膝跪了下去。 楚翼背对着他们,不言不语不动,望着那棵棵松针树良久,看似一派悠然闲适,可就在这样的安逸中,他手下的窗棂却突然间碎成了粉末,飘散在屋内屋外。 众人无不惊异万分,楚翼却依然淡定如斯、文风不动,悠悠地望着外面,完全又是那个性情叵测、喜怒无常,又冷酷无情的六王子。 维持着这样捉摸不定的态度许久,直到身后的人不由自主冷汗越来越多,他才淡声说:“如果你们清楚了他也是你们的主子,那么就起来吧!” “遵命。”两人略一犹豫,随即马上朗声应答,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初次联手3 叶亭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里的气氛,斯文俊逸的面容上始终半是深思般地挂着丝从容的悠然,可心下对于那个“主子”的说法却不由有些沉吟和疑虑,瞧楚翼的样子竟也认真不过,事态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但他当然没有多嘴说什么。 叶亭轩虽然平日看似和楚翼几乎没什么尊卑,有时甚至可以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再怎样,他也不敢质疑这个男人的决定。毕竟这个曾经说他们是朋友的人,本质上仍旧是他的主子。 叶亭轩也十分清楚这个人的手段有多可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事物,朋友一说也不过多半是出于笼络之心,如今的这番主子之说,却是意味不明。 在楚翼身边多年,叶亭轩自然清楚他的目的和性情,却不能肯定这番惹人惊异的决定下他到底存了多少真意在其中。 叶亭轩敬佩徐子煦,却也不会忘记对方与他们终究立场相对,尤其以静王的风骨,恐怕是不会轻易就愿意臣服于楚翼手下,另一方面,不管徐子煦最终是否愿意归顺,也不过同其他人一样,是要为楚翼出力的,说明白点,不过都是棋子罢了,那这主子…… 也是手段么……可若真这么简单,也未免…… 这样的做法,让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叶亭轩看着窗边的人,眸子里颜色更加深了些。 “那个人就是殿下极其看好的那位?”风之痕顿了顿,暗暗观察着楚翼,还是忍不住小心地问道。 “之痕有什么看法可以说出来。”楚翼似是微微一笑,回过身看着他们,悠然而道。 “……只是觉得,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在眼前男人莫测的目光下,风之痕微微凝神,却依旧斯文有度,暗自估量着主子的心绪,平和委婉而言。 “哼!简直就是懦弱!”另一道声音极其不以为然,直言不讳道。 “噢?嵘儿是觉得本殿的眼光不好?”楚翼笑了声,微微调转视线看往出声的美少年,一径优雅闲适的神态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悦,反而可以说是十分纵容,一点都让人联想不到适才他不动声色中将结实无比的紫檀窗棂给震碎了。 “这……嵘儿不敢。”奥嵘语塞,接触到自己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口气不禁略有收敛。 即便他天不怕地不怕深受楚翼宠爱,但有时难免还是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却从没对他疾言厉色,反而宠爱有加的主子有股莫名的惧意。 “只是,嵘儿不明白,殿下身边早已能人无数……”奥嵘观察着主子的神色,见他仍然没有丝毫不渝,才大胆说完,“这人纵然才情卓绝,却是优柔寡断至极,竟然在街上任人殴打辱骂,也未免太过妇人之仁得可笑。” 楚翼淡笑不语,依旧不见生气,折回桌案边径自坐下。 “嵘儿,你还要好好学学。”叶亭轩淡淡道,“最优秀的将领,从来不是残酷嗜血者,而正是拥有这份温柔良善之人。那人什么都清楚,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站得高、看得远,可他那份未泯的良知,不过是让他自己更痛苦而已。” 奥嵘一脸不予苟同,轻哼了声,却不再发一言。 风之痕若有所思地微微皱眉沉吟着。 其余人一律缄默以待,不敢随便发言。 楚翼闻言赞赏而深思地瞧了眼神情喟叹的叶亭轩,深邃的眸子里异样的光芒隐隐沉浮不定着。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叶亭轩片刻后才发觉楚翼的目光,不由一惊,忙弯身恭敬道:“失礼了。” 楚翼看着他,又是一笑,优雅而道:“亭轩倒是观察力愈见增长,你们可要好好向亭轩学学才是……” “殿下,过奖……”叶亭轩一时摸不清楚翼真意,却依稀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细微波动,谦恭地垂首,改了称呼,说。 “亭轩不必多礼。”楚翼注视着他,笑了声,悠悠而道。 楚翼靠入椅背,半闭着眼眸,眉头轻轻一抬,众人即各自上前禀报事务,处理妥当之后,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淡淡吩咐:“明日之行,你们都不必去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切莫轻举妄动,一切都等本殿回来再说。若有意外发生,凡事听从亭轩安排即可。” “属下(下官)遵命。” 第二天一早,楚翼就和徐子煦带着一部分人马前往东方沙岭一带。 到达时,午时已过,当地官员早已在城门前列队守候多时,一见楚翼行队,忙毕恭毕敬上前,态度极为谦卑敬畏,楚翼却是看也不看他们就径直策马飞奔入了城,丝毫没有减速,还差点让一名急于表示奉承之意的大官死于铁蹄之下。 徐子煦目睹一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峰,并无其他表示,自然也看出这些官员谄媚中莫名的不安之色,心中略略沉吟着,手下驱策雪影一步不停地随着炎焰一同飞奔而去。 身后的铁骑紧紧追随着极光流影般的两道身姿,越过众人而去,留下一片尘土飞扬和此起彼伏的呛咳声。 一干人并不在官员准备的府邸下榻,反而一路直往当地最好的酒楼而去,开了房用了膳,楚翼却下令因旅途劳累暂时不见任何人,让好不容易随后奔波赶来的县官又是一阵白忙活。 挡住了官员的拜见,留下守卫、武士在客栈,连第一将领连恩也没带,楚翼却和徐子煦换了便衣,两人一起从后门出了去。 沙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身自是不及王城双镜来得繁荣,却也并不贫瘠,反而可以算是天沛贸易要塞之一。 这样的地方,竟然出现凶猛山匪,而且此次作案抢劫的还是官银,未免也忒过胆大妄为。 楚翼和徐子煦出了客栈兜了一圈后,就往人最多的茶楼而去,找了个几乎可以一览沙岭大半面貌的位置,点了茶,他却只喝了一口,就神色轻松悠然地静静坐着。 徐子煦也已明白楚翼是要做什么。 他大概猜到,却并不多话,也不准备多话,依然维持着自己的淡然,悠悠啜饮着还算可以的茶水。 静坐了一个下午,等楼里客人散了差不多时他们也结账离开,又信步逛了会,傍晚临近天黑时分,两人慢慢走回客栈时,楚翼问道:“怎么都不见你说话?” “我要说的你不也都知道?又何必我来画蛇添足?”徐子煦目不斜视看着脚下的路,淡淡说。 楚翼侧目看了他会,喉咙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笑,走在徐子煦身旁,片刻后叹息般地说:“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么?也难怪你不讨你们皇帝的喜欢。” 徐子煦闻言侧首怒目而视对方,楚翼却理也不理他,照旧平平稳稳地走自己的路,也不再言语,徐子煦见此也不好发难,只得忍着气重新看路。 又过了会,楚翼不着边际地说了句:“今次就麻烦你了。” 回到客栈时,分明看见转角处停了当地县官的轿子,楚翼扯了扯嘴角,在对方发现之前就进了门。 是夜,当被通报县官再度前来邀请晚宴时,楚翼欣然接受出席。 徐子煦并没有去,他的出席与否,也不会有人注意。 子时(深夜23点到1点)过半,楚翼重回客栈自己的上房时,徐子煦早已等候在黑暗中。 油灯亮起,霎时将黑暗驱赶于无形,楚翼看着那白色的背影,走过去嬉笑道:“深夜在此等候,可是要与我亲近之意?呵呵!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徐子煦瞥了他一眼,淡声说:“若你喝醉了,那明天再谈也无妨。” 说完就要转身出去,楚翼又呵呵笑了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他手臂。 徐子煦冷漠回首,鼻息间尽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和脂粉味,心中微有鄙夷,面上却没露出丝毫情绪。 楚翼盯着他的眼睛,又笑:“玩笑而已,何必如此当真?” 徐子煦冷冷看着他,不言不语。 楚翼放了手,耸耸肩,客气道:“坐下谈吧。” 徐子煦瞧楚翼神色平常,心中暗自计较着,依言而坐,将要说的事一一道来。 楚翼听罢似乎也不吃惊,反而笑着道:“很有趣,不是么?” 徐子煦没有答话,微微垂目,神色却略有沉重。 楚翼见此再度轻笑了下,睇着他,淡声说:“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继续劳烦你,好好休息,何必想那么多呢。” 徐子煦说完事情本也打算回房,起身离去前沉沉瞧了他眼,就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出去。 楚翼看着合上的门扉,敛了笑意,神情一派莫测幽深,微微垂眼深思着,深思的却不是剿匪案件一事,而是徐子煦的态度和离去前的那一眼。 依这人的个性,想必令他觉得沉重的不是事情的棘手,而是所谓的黎民情怀。 楚翼嗤笑了声,摇了摇头,暗忖这人真是永远都学不乖。 而他的那一眼……想必自己又让对方讨厌了…… 啊呀呀!楚翼再度摇首,自言自语了句“这可真让人忧心”,可他神情间却丝毫不见任何担忧之色,反而有点自得其乐的样子。 唤了人进来伺候,净身沐浴后舒服地上床休息也。 夜无眠r 2009年03月10日傍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埋下隐患(1)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说:夜来更了…………………… 沙岭郊区靠近山林一带,一个商队正车马辚辚而行。 此处正是人迹罕至之带,最是盗匪猖獗地之一,押送着两大箱珍货的脚夫和商人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边的环境,快速前进着,只望快点走过这段危险地带。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1节 “你们给本老爷好好提着点神!里面的东西要是被抢了,可是把你们刮了卖了都赔不起的!”一锦衣华服肥肠油脑的低矮商人不屑地看看身后人高马大的八个脚夫,摆着威严吆喝着。 “阿爹说的是!全都警醒着点儿啊!等安全到了下站,自有你们好处的!”身旁一年轻贵气的华服公子也催促着众人再加快速度,不时有些戒备地望望周围,像是怕突然间从林中窜出什么似地。 其实也难怪他们如此小心,虽然是冬天,可这林里却都是片片高大的常青树,要挡个人什么的也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喂!北边的那个!低什么头!叫你们注意周围,你看哪儿呢?说你呢!耳朵长哪儿的!给本老爷放着神点!还敢摆出那副奄了的死样子给谁看哪!家里死了人了啊!不好好赶路还想不想要工钱了?”那老商人眼珠转了圈,突然指着一个壮汉喝道。 “阿爹,您……” “怎么?你小子又想说什么了?翅膀硬了敢管起阿爹来了?阿爹连教训个人都不行了?” “孩儿不敢……” 老商人哼了声,再次喝令众人当心着点,就继续往前赶路。 八个脚夫显然对那一看就知是为富不仁的老商人没有好感,却都没吱声,想必不过是看在报酬的份上才忍气吞声罢了。 突变来得异常迅猛,没走多少,众人只觉林间一阵骚动,才惊觉不对劲时,一声声爆破就在他们脚边响起,飞溅起滚滚尘土,烟雾瞬间弥漫了四周,呛得他们眼泪直流,咳嗽不停。 一阵兵荒马乱,等得烟雾散去时,那八个脚夫早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老商人也似晕厥了过去,狼狈地躺在泥土地上,锦衣上尽是泥污。 冲出来的十几个山匪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一群人,踢了踢其中几人,见对方动也不动睡得死死的,不由放松了神情,嘿嘿笑着,回头拉了车子上的箱子就撤了去。 进了山寨,那满脸可怖髯须的粗犷汉子指挥着手下将箱子搬到厅堂,一路扯着嗓子喊:“云弟,哥们回来了!你的新玩意果然灵验,兄弟们不费力气就把东西劫了回来!哈哈!将近年关,这下也可好好让大伙乐活乐活!” 周围伴随着这话的就是一阵欢呼。 等众人陆续到了厅内,一个身穿浅蓝衣衫、样貌平凡的年轻男子也缓步走了进来,听着大当家的豪爽言语后只是微微笑着点了下头,并没有其他表示。相比此刻其他人的兴奋莫名,他显得极为沉静内敛。 那粗壮汉子似也习惯这云弟的少言安静,并不以为意,走到桌边抓起茶壶就咕噜咕噜灌光了一壶茶,粗鲁地抹了抹嘴,叉开两条腿大剌剌坐上椅子,让兄弟们打开箱子分配战利品。 然而,下一刻喧闹嘈杂的厅堂豁地静谧了下来,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箱子打开,竟是一个人! “这小子怎么会……”那首位的大汉子肃然起身,瞠目结舌瞪着里面慢悠悠站直身子的人。 白袍男子施施然跃出箱子,立定在厅里,无视众人的虎视眈眈,神情自若地抖了抖衣袍,缓缓环视过一圈,最后视线轻轻然地落定在那云弟身上,淡淡开口:“想必阁下就是军师了。” “哼!好个目中无人的小白脸!天堂有路你不走,好!老子就让你有来无回!”那汉子见对方竟然首先就注意起了自己爱护有加的云弟,纵然他粗野毛躁,心思不比云弟缜密,却也隐约觉着不妙,啐了口就要一掌击向对方,来个杀人灭口,却被云弟阻止了。 “你究竟何方神圣?又是所为何来?”那一身浅蓝儒袍的云弟示意当家的稍安勿躁,侧首细细观察着闯入的人,见那人眉目清俊,淡定从容,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刻意,却给人一派与生俱来的高贵清冷,加之适才竟然一下子就锁定住了自己,心下也发觉这人不简单,暗忖着略略沉声问道。 “在下徐、影忆。”白衣人一作揖,轻浅而道。 “徐……影忆?”云非微微沉吟,突地眼神一闪,眉目一动,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由脱口惊呼,“莫非你就是闻名遐迩的……” “在下只是一介平民,到这里也只想和你谈谈。”徐子煦淡然说着,心中却暗讶对方竟然也识得他名号,看来果非一般匪徒。 “……在下云非。”云非审视着他,眼光中难掩疑虑,思量着什么似地回揖道,“既有事商讨,就请……徐公子随我入内。” “云弟——” “大哥不必担忧,我与徐公子谈好就出来,还请大哥让人不要来打搅。” 徐子煦不动声色观察着形势,虽为匪贼,这云非却截然不同于其他人,性情温和,一眼就知其定是睿智之人,却又为何同这些与他格格不入的粗莽大汉交好,甚至为匪作乱? “素闻这带山匪猖獗,官府多次围剿却尽数无功而返,甚至连落脚地都不甚明了,只道有人足智多谋、计比寻常,却从无窥得对方容貌,想必说的这人就是云公子。”两人入得内屋落座后徐子煦率先清淡开口,“如此,以云公子才智,想必也多少猜出徐某今日所为何来。” 云非闻言又是沉吟:“敢问徐公子,今日一事可是早有策划,就为当面见得云某?” “是。” “那么,真是为——官银那事而来了……”云非微微蹙眉。 “没错,但云公子大可放心,徐某此次并非为了给尔等定罪而来,只是想了解和确认些情况。可也耳闻你们神出鬼没,更是谨慎非常,要见得那出谋划策之人更是不易,兼之又考虑到其他方面,以免节外生枝,是以不得不采取了这样的见面方式,还请云公子莫要见怪。” “……原来徐公子竟已为六殿下出力……”云非思索了下,竟是这么说道。 “云公子现在更应关心你们自身的存亡吧。”徐子煦闻言怔了下,脸色不禁冷了几分,却不得不佩服这人敏捷缜密的推理能力。 “是云某唐突,还望见谅。”云非微微一愣,马上了悟,照理静王徐子煦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却非但完好无损还在天沛出没,参与官银一事,想必其中也定有蹊跷,更有不为人道的秘密,不由暗恨自己莽撞,顿了下,又问,“如此,六殿下现已人在沙岭了?” “是。” “倘若我说官银一事,与我等毫无干系,你信是不信?” 徐子煦笑了笑:“信。” 云非点头,其实心中也明白,不然对方根本没必要只身一人前来只为找他谈话,开口询问不过就是获得对方亲口肯定。 而照目前情况看来,怕是对方也另有计划。 “徐公子但凡直言无妨。”此话一出,已隐有合作之意。 “实不相瞒,来此之前我早已做过调查,你们虽然做此行当,劫的却向来都是贪官黑商之辈,而且也从来不伤及人命。此次官银一案,却是押送官兵近千余人悉数丧命,而千两官银一昔间下落不明,按照前科惯例,你们就是首当其冲的被怀疑对象。事实也是如此,云公子应该也已察觉,只怕有人嫁祸,若不洗脱罪名,你们永远难逃官府追缉。六殿下来到这里,足以说明此事定会彻查。” “依徐公子的意思,是要我等做何事?” “云公子果然聪明!” ☆、第十六章 埋下隐患(2) 下午徐子煦避过耳目回到房中时,留守的下属告知他殿下被城主邀请过府还未回来。 到得入夜后,楚翼依旧没有回来,徐子煦也不予理会,再度径自换了夜行衣就出了客栈,足尖点着瓦片一路飞纵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 天沛国土皆以城为划分单位,除了王城双镜由内外城独立为城外,其余都是三到七不等个县镇为一城,领土基本分配均匀,由城主掌管领地,直接对王族负责,其下又设县官等职衔,受控于各城城主。 沙岭则被划归为不蔽城领地,历来由贵族上官世家接任城主一位。 所谓不蔽,为百家夜不闭户之意,昭示国泰民安之盛世。据闻曾经不蔽城民风最是淳朴,更有安乐之城的美誉,城中人人亲善自制,没有任何盗窃不轨之事,是以百姓夜间即便门户大开,也不会有丢失财物之虑,这虽已是几百年前的传说,可能也有夸大成分在内,但却也足以说明此城的治安在天沛的确是首屈一指的。 如今这样的安逸之城却不但有匪类出没,民间百姓中也隐隐有怨言不满,深入探查甚至还能发现好几处乞丐巷,表面的平和下似乎有什么正酝酿着,将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将这座古老的城池推往未知的旅途。 不蔽城所蕴含的深意,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 观之城主府邸虽然占地辽阔,却并不十分富丽堂皇,更无奢糜之风,反倒显得清雅幽静。 城主上官挺不若一般天沛人暗红发色浅绿眼眸的样貌,反而更偏向于朝阳人的灰眸黑发,却依然无法否认其相貌出众,堪称一美男子,加之年岁正值壮年,更是魅力无比,一派正直豪爽,给人清正廉洁的感觉。 在不蔽城中,上官城主这四个字也极具威望。 晚宴上,上官挺也是从头到尾的有礼有度、优雅风趣,举止谈吐间更显露出他的才华横溢、君子之风,但楚翼却只是噙着抹似轻佻似深沉的笑意,与他侃侃而谈,看似畅快淋漓,却又依稀捉摸不定。 席间珍肴佳酿,丝竹之乐不消于耳,更有美女伴舞,体态轻盈,勾人心魂,却并无猥亵□□之意,反而格调高雅清丽,一旁服侍的绝美婢女虽有妖娆,举止间也是雍容有度,竟是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谈吐间可见其蕙质兰心,大方、美丽、聪明,懂得分寸进退,而不矫揉造作。 一切都昭示出这位上官城主的高雅品位,以及冷静周全。 比之昨天的县官,这位城主显然雍容有度,却不显丝毫阿谀奉承之意,看样子,的确不失为一个国之栋梁。 楚翼眯眼望着底下歌舞升平,嘴角挑起抹漫不经心的轻浅笑容。 到得晚宴结束,已是临近半夜。 “夜深露重,以免六殿下来回奔波徒增旅途辛劳,恳请殿下今夜屈尊榻下,明日商讨剿匪一事,不知殿下何意?”上官挺谦和而道。 “让城主费心了。”楚翼看着眼前斯文谦和的男子,微微一笑,已是应允。 “殿下客气了。”上官挺微微躬身,“请殿下趋步遥耧下榻。” 楚翼欣然抬步,随着上官挺走过长廊到达遥楼,在对方要退去时,他不经意地开口:“素闻上官城主爱民如子,本殿希望上官城主能始终如一。” 上官挺闻言,并没有露出任何其他的情绪,保持着从容自若的神态,谦逊垂首应是。 楚翼也不在乎他的表情,说完就径自入了门。 屋里灯光明亮,一名美艳婢女正安静候着,神态间十分灵慧娴静,并无丝毫妖娆放荡,身上衣物却胆大而有挑逗之意。 楚翼见了她在此,悠然的面容上也没有流露惊讶之意,自认得她就是之前那跳舞之人,目光轻转,看见边上屏风里面隐有水雾散出,缭绕消散在空气里。 “请殿下让奴婢服侍。”美貌女子福了福身,就上前为他宽衣,引领他往屏风后而去,一双凝脂般的美手在解开他外衣扣子时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胸膛,缓缓拉着外衣滑向他腰间。 楚翼笑了笑,却没发出声音来,对这种情形早就习以为常,也早有预料,坦然接受并不拒绝,反而还轻佻地伸手抬起那婢女的下巴,细细端详着那精致的容颜,摩挲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吹了声口哨,戏谑赞道:“你还没入水,却已似出水芙蓉,待会等沐了浴,岂非成芙蓉仙子了?” “殿下莫要寻奴婢开心了。”那婢女红了脸,娇羞地低了头去,手下却利落地解着他衣物。 楚翼嘴角始终微弯,任她脱了他全部衣物,跨入巨大的澡盆中,施施然坐了下去,热水漫过腰际胸口,又蒸腾起一片水雾。 在婢女纤手抚上他肩膀胸前时,楚翼猛地一把将她也拉入了盆里,瞬时激起巨大浪花,溅湿了周围地板。 那婢女惊魂未定地攀着楚翼臂膀勉强从水里冒出来,已成了只标标准准的落汤鸡,湿透的薄纱轻缎贴在她身上,勾勒出令人怦然心动的曼妙曲线,那绝色的面容上,此刻却痛苦得皱着,但即便如此,只是更显出她的貌比西施。 楚翼看着她连呛数声,狼狈地似嗔似羞地瞪着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咳!咳咳!殿……咳!殿下……咳咳!” 看着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楚翼眼神轻佻放浪地扫过她周身,啧啧出声,豁然一揽上她柔若无骨的纤细腰身,搂到自己□□的怀里,低头凑过去柔声说:“你果然是个尤物,如此绝色,上官挺竟然舍得拿出来,看来本殿要好好奖赏他才是。” “殿下……”那原本退去了些红晕的绝美脸蛋复又火红一片。 楚翼轻笑着继续耳语着赞美之词,手下沿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缓缓游走,豁地撕了那湿透后紧紧粘在她身上的纱缎,露出了湖绿色的肚兜。 “你名为何?”楚翼看着她愈发垂下脸去,轻轻一笑,凑在她颈边呢喃,宽厚的手掌贴在她光滑如玉的后背上游移,温热的气息诉说出无尽的爱欲气息。 “奴婢名唤水沉燕。” “沉燕……沉鱼落雁……果然如水般滑润细腻,玲珑剔透,莫不是天下男人的克星么?水沉燕……也就只有你才配得起这般动人的名字……” “有幸能服侍殿下,是奴婢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嗓音低低柔柔道。 “莫在自称奴婢,如此可人儿,怎能不得人好好疼惜怜爱?”楚翼亲吻了她的耳际,柔声道,“水儿,明日本殿向城主讨了你,今后就跟随本殿,可好?” “殿下?”水沉燕似乎微微吃了惊,又恭顺地低了头,娇羞道,“水儿有幸得殿下厚爱,自应求之不得,只是,水儿——” “嗯?水儿莫非不愿跟随本殿享尽荣华,却甘愿屈就于此做一小小舞姬?”楚翼微微冷了脸色,似有不悦。 “殿下厚爱,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水儿自是感激不尽,但——但城主待水儿恩重如山,水儿只求能随侍一旁为城主分忧……” “哼!你当下拂了本殿的意,就不怕本殿降罪于上官挺?” “殿下恕罪!”水沉燕惊慌失措地忙要跨出浴盆请罪,“水儿……全是水儿的错,水儿甘愿受罚。” “水儿,本殿讨了你去,将来,不蔽城就算做是你娘家,不一样是为上官城主分忧,你此番不知好歹,是想为你口中的恩人惹祸么?” “殿下!请殿下饶恕,水儿……”水沉燕惶恐地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眸,端得楚楚动人惹人心疼,紧紧咬住的下唇也是鲜艳欲滴,一代绝色佳人如此敬畏惶惑的神情,看在男人眼里却是说不出得别具一番韵味。 “罢!你也是感恩之人,本殿不予计较便是,那本殿在此几日,水儿就随侍身侧好生伺候,待得本殿处理完公务回王城,你也重回上官挺身边,这可满意了?”楚翼软了神情,又去搂她入怀。 “水儿荣幸,多谢殿下恩宠。”水沉燕低头柔声答谢。 楚翼看着她黑发间露出的美丽颈子,伸手轻轻抚了上去,深邃的眼眸里始终挂着丝难以察觉的幽深,口中宠溺而道:“服侍本殿就寝吧!” 而在楚翼与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徐子煦也已夜探上官府而回。 是日清早,上官挺在议事楼与楚翼商讨匪案,中午前就拟出了方案,计擒山匪,之后傍晚前也的确将四五十名凶猛山匪一网打尽,由楚翼和上官挺共同收押问刑。 就在当日深夜,众人都安寝后,一条身影闪出了遥楼,竟是直往关押山匪的地牢而去。 身影灵巧跃入地牢口,手掌一挥,看守士兵未及发现就已颓然倾倒,如此数次,身影已经如无人之境直到地牢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埋下隐患(3)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某夜来了~~~~~~~~ 壁上火把映照出来人一袭紧身黑衣,身形却曼妙多姿,步态轻盈无比。 入得牢内深处,另外关押审讯的三名重犯或席地而睡或倚墙而坐着,发觉动静后睁眼看去,眼帘里落入了那娇小的黑色身影。 “你是何人?”云非起身开口。 那黑衣蒙面人并不答话,却伸出了手掌,赫然可见那凝脂般的手心中躺着三条蠕动着的血红色小虫,掌心突地一翻,红点一闪朝那三人而去。 云非身旁的汉子一见情形不对,上前想护住云非,可疾射而出的三条小虫却忽然消失了踪影,紧接着三人猝然倒地,了无知觉,黑衣人见状似冷哼了声,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地牢。 而这时,府邸主楼后院中,上官挺怀里搂着夫人,轻声道:“明日此时大概一切都会结束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语已然隐隐透出了丝不详的意味。 “……你会怪我么?” 那温婉少妇身体微微一僵,复又放松了,双手搂住了他腰身,深深埋在了夫君怀中,轻柔细语:“城主,就做城主想做的吧,不管发生什么,妾身永远都不怨亦无悔……” 上官挺不由为那语气里隐含的压抑和真挚而动容,茵茵玲珑心思,想必也多少明白现下的情形,对他所做的决定,只怕也心中已然有数…… 如若他不是一城之主,如若他们相遇在平凡民间,兴许一切就都不一样,可此时,他只能喑哑低语:“无论如何,我亦不悔……” 花茵心神微微一动,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软了身子靠在他臂弯里,聆听彼此心跳。 两人在这冬夜里静静相偎,久久无言。 火盆里偶有传出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时不时几点火星子窜出炉顶,转瞬又消灭于冷寒的空气里,只留细微的点点余灰轻飘飘落在地上,又被不知哪来的风吹了个不见踪影。 上官挺默默看着,神情显得平静而恍惚。 良久后,听得怀里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歉语,他心头一紧,继而更抱紧了她,也感受到她愈发偎依得紧了。 第二天楚翼和上官挺再度审讯时,三个匪徒头子已然对劫官银杀官差一案供认不讳,就此判决他们仨主谋者明日午时问斩,其余人发配蛮荒山区流放。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结了案子,楚翼及其随从应城主之邀继续停留在上官府邸,由水沉燕终日陪伴着嬉笑玩乐。 而徐子煦照旧不知所踪,也没人注意。 短短一日一夜,楚翼对水沉燕更是宠爱有加,美人时时刻刻不离身侧,端得享尽艳福,更欣然答应城主多作停留,竟似舍不得就此告别。 夜间,照例又是设宴款待,丝竹佳肴,欢声笑语,官员阿谀奉承,祝贺顺利结案,举目望去,一片喧哗热闹、歌舞升平。 惟有那上官挺始终清清淡淡地。 入了深夜,喧闹的上官府邸也渐渐沉寂了下去,万籁俱寂时分,一条人影再度毫无声息地飞出了遥楼,而几乎同时,另一条人影轻轻灵灵地落在了遥楼廊道上。 来人伸手推开了紧闭的门扉,提步走了进去,到了屋里依旧不见动静,不由微微冷哼一声,走过屏风到得里间,看着帷幔紧遮的床铺,冷道:“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依旧没动静,来人冷冷看了会,也不多言语,转身就要沿路走出去。 “真是!”床上终于传来了轻笑般的慵懒回应,“也不过来确定下,你就不怕我真被毒害了?” “我倒是求之不得。”来人又是冷笑,回头睇着床幔被掀开,那人懒懒散散地坐起来。 都是习武之人,眼力自不在话下,纵是黑暗里也仍依稀可以看见他不着寸缕的强健身躯,双腿大剌剌地敞着,毫不避讳。 此情此境,不由地就回想起某段不好的经历,他脸色微微难看了些,却不动声色将目光移了开去,耳中回想着适才那人吊儿郎当的语气,无来由心底又是一股不舒服,有丝不屑地开口续道:“还是说你自己也就那么点本事,随随便便就能丢了命?” “呵呵!”那人下了床,也不穿衣服,大大方方就走到来人眼皮子底下,黑亮的眸子盯着对方,在夜里也似乎闪闪发光着,不正经地笑,“这不有古语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哼!那你风流吧!”白色身影说完再也不作逗留,出了里间,直到门口才站定。 屋里的人轻轻笑了声,抓起衣物穿了,暗暗摇头叹息:本来就是想引他到床边,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亲芳泽,偏这人……啧啧,真是不解风情…… 或者,就是对他防备太深啊……啧啧! 这当儿他正惋惜着,听得外面的人不关己事的淡漠声音传来。 “果然如之前所料,只怕这里的官员多多少少都脱不了干系,你要彻底清除么?上官挺呢?” “你说呢?”漫不经心地回应。 “以他的能力,不会真相信你就这么收尾,想必定也发觉了什么,可他却未曾从中干扰……” “背叛就是背叛。”屏风后那人轻淡的语气里一派波澜不兴,接着有些调侃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在心软?还是说你想为我延揽他?” 回应的又是一声冷哼。 而里面的人则又是一声轻笑。 “……背后主谋者,你可心里有数?” “总会知晓。”说着这话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绕过屏风出来了,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无谓。 来人瞟了他一眼,不再做声,迈步走了几步,听得身后平平淡淡的一句:“恐怕暗处还有敌人,自己小心。”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就再度提气掠起,白色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被独自留在黑暗中的人,望着对方离开的方位,不明意味地低低说了句:“真是有趣……只可惜,可惜不过又是自找苦吃啊……做什么圣人呢……” 低低轻语着,他也负手身后迈开了步伐,悠哉游哉地出了遥楼,那轻语也随着夜风消散了个尽。 ☆、第十六章 埋下隐患(4) 上官府历经几代修葺改造,格局倒也不是外人随随便便就能摸熟摸透的,在这样的府邸里若有几处鲜为人知的密道之类的也是不稀奇的。 当万物沉睡的时刻,一些只适合在黑夜里蠢动的影子自然不安分了起来。 某座花园里,郁郁葱葱的青松后一阵轻微的动静,接着几个黑色影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上了石子路,在新月的光辉下勾勒出模糊的一个个影子,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动作却轻灵无比。 “动作快点,轻点!”一道刻意压抑的声音低声道,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阴森。 空中星月暂时被一片乌云遮挡了光辉,笼罩的黑暗和死寂使得一切看起来愈发森冷不详,似乎已经隐隐预示了今夜的不平静。 “什么东西魅力居然如此之大,让你一连两夜都偷溜出来,嗯?”当月光再度普照大地时,一道闲适悠然的声音突然明目张胆地插了进来,隐含着轻笑般的玩味,“不妨一起分享分享?” 伴随声音的出现,四周突然灯火通明。 中间十四个人在火光中无所遁形,清一色的蓝黑色大袍,袖口领口缀着似是标记的繁复图腾,头上戴着巾帽,给人一种阴冷的神秘感,只有为首的两人是一袭黑色夜行衣。 其中一人黑色面巾下的神情似是变都没变,一双清冷沉静的眼眸淡淡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另外一个则不然,面巾下瞪大了那双原本就十分灵秀的大眼。 “你!” “何必如此吃惊?是在奇怪为何你下了迷药,本殿却还能站在这里么?”楚翼缓缓步出长廊,从身后的黑暗里缓缓现身,施施然走上前来,列队的人马整齐有素地自发让出条通道让他走过去。 火光映照出那一身妖冶的曼珠沙华在黑色绸缎上怒放着,犹如滴血的魔鬼。 “小美人,本殿该叫你什么,嗯?水沉燕?还是——芙蓉仙子?”他波纹不兴地开口。 话落一道气流忽然射向对方,不为袭击,却是掀了她的纱巾,那之后露出的脸孔,不是水沉燕又是谁? “……六王子早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她闻言一怔,世上能看透她是芙蓉仙子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短短两天不到就被道破了身份,思及此她豁然沉了脸问,“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论美貌无双,娇柔可人,谁能及你芙蓉仙子?”楚翼淡笑,“你也乖觉,扮成楚楚动人、不谙世事的清纯少女,掩盖了那份圆滑世故和美艳妖娆,最初本殿也的确没把焦点放你身上,但你可知仍有太多格格不入之处?是你自己提醒了本殿要注意你。” “请六王子明示。”水沉燕咬牙。 “本殿不得不承认,你是本殿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人。但是,最大的败笔却正是因为你的样貌太出色了……” 水沉燕不由皱眉。 “你出现在本殿房里,这本也实属正常,然而看似清纯的你在为人宽衣时,动作却无比娴熟,明明隐露娇羞之意,然看似无心的举止下却又尽是挑逗之意。想来之前你定也特地去探听过本殿的喜好,并为此精心策划,既怕太过单纯引不起本殿的兴趣而达不成你的目的,又怕太过慧黠妖艳惹得本殿怀疑厌恶,然而在妩媚与单纯间,你实际上很难把握到位,这又是一败笔。之后本殿试着问你愿否跟随本殿回王城,那瞬间,你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了一丝即将脱离掌控的惊慌,因为你的目的只为在这段日子里呆在本殿身边。” 水沉燕依旧静静听着。 “一旦产生了怀疑,本殿还不会仔细观察你么?只要放了心下去,还不能发现被掩藏的某些东西么?一个普通的舞姬,再怎么出色,也断不会有你这般甚赛仙子般的风韵,你骨子里散发出的迷人风韵。如此绝色,只要是男人多半无法抗拒,然而上官挺却对你毫不在意,甚至是冷淡,更有时看着你的眼神分明是愤恨,这就再度暴露了某些隐藏的真相。即便这些都不曾发现,那么当昨夜你迷晕本殿偷溜出去时,就足以说明你身上掩藏着难以告人的秘密。而在夜间,你使用幻术药物让本殿产生幻觉,误以为是和你行那云雨之事,这种手段,你以为能骗得了本殿么?水芙蓉。”楚翼走近她,后面半段是凑在她耳朵旁轻语的,那语气里分明含着被侮辱轻视的怒意。 化名水沉燕,真实身份芙蓉仙子的水芙蓉神色一路沉下来,听到这里更是再也难掩震惊之色。 自她14岁出道,六年来,哪个男人能抗拒她?上官挺是恨她都来不及,姑且不谈,可为何楚翼却自始至终都如此清醒冷静!而这个手法也从未被识破,哪个男人不是在她手下飘飘欲仙,实际根本不晓得那是因为幻觉和现实结合的结果,醒来还只当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夜! 可一切的一切在眼前这个男人眼里,竟然都成了可笑的小孩把戏! “你从来不受我药物的控制……”水芙蓉发觉了关键处,继而迷惑,眯眼看着楚翼,寻思这人究竟是怎么躲过的。 “红颜多薄命,实是可惜……”楚翼退后了些站定在对方面前,瞧着那天仙般柔美动人的丽容,神情流露惋惜,可那深邃的眼底却毫无怜惜之意,不过是一成不变的漠然。 水芙蓉细细盯着楚翼打量,绝美的面容上几番变色,最终说出的话竟是这么句:“难道你对我温柔缱绻,一丝一毫,一分一秒,其实全是假的?你,从没被迷惑过?” 楚翼闻言又是轻笑,慢条斯理道:“你怎么想觉得舒服就怎么想呗!本殿对美人毕竟还是十分怜惜的……” 这话根本就是肯定的意思了,水芙蓉无法否认自己的确被打击到了,暗自整理情绪再度问道:“原再恒和云非那些山匪头子对官银一案也都招认了,难道没让你把目光转移掉么?为什么还是紧紧盯着我?” “你还没明白么?他们本就是按本殿的意思在做。” “你是说……难道你围剿他们本就是假?不过是为了引出真正的……你从来就相信不是他们做的?可你凭什么能推翻那么明显的事实!你忘了?他们已经招供!这总不是你授意的吧?” “呵呵!你开始让本殿失望了……你的蛊虫的确厉害,可以控制人心神,但并不是不能驱除,不是?” “你连这个都知道?”水芙蓉一个惊跳,脸色愈发难看,“你……到底是谁?” 楚翼但笑不语,好整以暇地踱到那些箱子前,也不怕将自己置身于敌阵中。 “没猜错的话,你原本预定的后续计划是杀人灭口,就在把这些东西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后,是么?”楚翼目光一一扫过横列的六个大箱子,继续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清楚明日午时前等本殿派去的人一回来,这个计策定会失败,因为官银本来就不在他们手里,自然说不出真正的窝藏地点,到时一日不得官银的下落,他们就一日不会处死,而本殿只怕一日不会离开这里,这对你们就如同芒刺在背。而相反,今日他们供认了罪行,交待了官银下落的虚假情报,此时将他们扮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如此一来,当本殿发现他们所说为假,再想重审,这时却已死无对证,再想要追查下去却已是断了一切线索,本殿有心也无力。官银自是从此下落不明,只等本殿回去,你们就算是大功告成。然而,本殿今日却突然说无论案子如何,都会在此逗留个把月,你深怕夜长梦多徒增事端,还是决定先将东西移到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好确保万无一失,是以才有此刻这般景象出现,本殿所言可对?” 水芙蓉脸色几乎可以说是铁青。 楚翼却还笑道:“你看,这次,又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呢……若非如此,本殿倒还可以陪你多玩几日。如此沉不住气,如何干得大事业?” 楚翼摇头似是惋惜,水芙蓉却咬牙切齿。 “既然知道我可疑,为何还将我放在你身边?而且既然我一直都在你身旁,这些事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做的?难道你真会□□术不成?” “本殿主动要求你日夜作陪,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本殿对美貌之人向来怜爱有加,芙蓉仙子可觉得满意?”楚翼又是不正经地笑,却没作出正面回答。 水芙蓉沉眼看着他踢踢箱子,从第一箱一直晃过去到最后一箱,露出了满意的笑意:“看来都在这里了,也好,省得本殿还要多费心思。” 水芙蓉功亏一篑,看着他轻慢的模样,更是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他,怎么都不甘,却强自按捺着理顺思路,心中心绪飞转。她既然能负责此事,自然也不是笨蛋一个,稍微想想就通晓了其中原委,心下却是惊寒。 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布下了局,把所有人都套了进去。 “你……故意的……让我以为已经监视住了你,以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下,可实际上反而是你绊住了我,我眼睛看到的不过都是虚假,却还以为是真……你彻头彻尾演了出戏给我看!好个将计就计!我水芙蓉输得心服口服!” “呵呵,你还不够资格和本殿较量。”楚翼头也没回,抬手轻轻放在箱子上,指尖微微一动,箱盖一声细响,打了开来,露出里面一大片白晃晃的银子,直眩了在场众人的眼。 “你!” “别再废话,挡路的,就清除个净!”边上另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已是不耐,突然开口。 “还有谁,能不和你联系,不接受你的指挥,就能自己把一切都办妥?”水芙蓉却无视那人,继续追问。 楚翼听了又是微笑,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赞赏她终于有点开了窍,嘴上却并不答话,反而问了句不相关的话:“无夜教一向自主西域,这次不但潜入中原,还劫我天沛官银,所图为何?” “这话六王子就去问阎王吧!”那蒙面男子不愿再多等,对水芙蓉呵斥道,“还磨蹭什么!号令你的人马动手!” 这一句,就让楚翼明白果然不止一派人。 而他面上依旧是轻慢的从容淡定,眼神似是无意地瞟往另一处笼罩在黑暗的某个角落,别具深意地勾了勾嘴角。 夜无眠r 2009年03月27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夜来了………………tt 看到不少亲说夜更得很慢很慢…………夜也知道…………tt~~可米办法,夜真的有点分身乏术了……orz,重新开始帮我爸做事,加上还要看书准备考试(5月职称考试、继续教育考试和9月的cpa……不是有点难度,是很难,需要充足的准备……otl),还要兼顾写文……夜真的有点有心无力了…………默~~ 但既然亲们希望快点有下文下文,那也说明了亲对这文文的喜欢,夜很高兴,真的! 所以,夜尽最大努力吧~~~~看能不能保持两天一更……这样不知道可不可以……弱弱地瞅着大家……泪光闪闪g~~ 咳!说正经的,嗯!到此,大家对剧情是不是有点眉目了呢?ps:水沉燕啊……乖乖~~众人的火眼金睛啊~~~~~~~~~~一眼就认出此女绝对有问题……哎,都成精了快…………(逃~~~~~~~~~~~~) 再溜回来,话说这章小徐处境率还是好少啊…………默~~徐某强烈抗议中~~~咳!鉴于此,夜马上安排他下面就出场,哈~~~~~~~ ☆、第十七章繁华背后1 楚翼略一思索,继而别具深意地一笑,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人,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悠悠而道:“胜负已定,何必再做困兽之斗?” “胜负已定?哈哈哈!六王子又如何!天沛战神又如何!你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谁的地盘?”楚翼又是一阵低笑,一直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带了丝莫测,静静看着那口出狂言的黑衣人片刻,突地再度望着那黑暗角落处,轻轻笑道,“上官城主好雅兴,半夜不睡觉却在自家院子里赏景么?那么,城主对看到的风景可还满意?” 随着话落,一阵短暂的寂静,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射向那被忽视的角落。 阴影里,一个人缓缓走出了长廊一角,置身于灯火通明处,神情一如初见般镇定淡然。他无视此刻园中诡异阵仗,直视一派悠然从容的楚翼,目光波纹不动,淡淡道:“六殿下威名果然名不虚传……” 楚翼优雅一笑,双手负背长身而立于敌营中,眼睛却瞅着上官挺,轻慢道:“上官城主,你来说说,这是谁的地盘,嗯?” “我的地盘。”上官挺抬眼看着楚翼,如是道。轻轻淡淡的。 “那么,城主打算怎么办?”楚翼不改其自若神色,语气似乎不管上官挺的决定为何,他都胜券在握。 上官挺也依旧神情不变,轻轻一拍手,又一队人纷纷进入园里,几百人重重包围了楚翼的十多名亲卫。 这阵势,分明也是早有准备。 只是,就不知道这番准备又是所为何来。 移动官银一事,水芙蓉他们明显也是将上官挺排除了在外…… 同侍一主,却不相为道么? “你们还在等什么!”那黑衣人见三方迟迟没有动作,不由气怒。 “既然等不及,你何不自己先动手?” “你!上官挺,你敢这么说话?” “水芙蓉,这事是你自己搞砸的,现下却要我折损人马收拾残局么?”上官挺依然不动,不理会那黑衣人,眼睛停在楚翼身上,却对水芙蓉说道。 “哼!上官挺,难道你忘了,你的命可是攥在我手里!” “只是我的命,是么?”上官挺目光终于移向水芙蓉,盯着她,却淡淡说了这句。 “上官挺,别想置身事外,你我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这人,如今是决计不能放回去的,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活!”黑衣人再度开口催促。 “这不消你说。”上官挺点头,却依旧不动,“将功补过的机会我留给你们,免得你们回去后不好交代,当然,若是你们不及,我为你们顿后便是。” “你!” 水芙蓉看上官挺是摆明了不管,固然气怒却也没有办法,只想着过会定要他好看。 她旋身手一挥,似有什么东西从指尖飞出,直袭向团团包围他们的十多名黑骑军。 楚翼一眼就知道是那蛊虫,却并不担心,之前他已经告诉过他们对付蛊虫的方法,而且挑的这十多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水芙蓉若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也未免太过天真。 而事实果然一如楚翼所料,那些疾射出的血虫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就已跌落地上化成血雾消散了个干净。 水芙蓉脸色沉凝,一声喝令,无夜教教徒纷纷加入战况,和楚翼亲卫对打了开。可这两帮人马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主,一番激战看似在所难免。 纤纤身影也猝然而动,直攻楚翼,后者神色悠然,提气侧身飞跃,同时错身时反手就是毫不留情地一抓一击,逼得水芙蓉不得不仓忙撤回招式闪身避过,楚翼莫名一笑却揉身而上,紧追不舍,出掌就是蕴含内力的雷霆一击,竟是下了狠手毫不怜香惜玉。 水芙蓉快速躲闪,颇为狼狈,却仍旧没能完全躲过那强劲的气流,直震得五脏肺腑隐隐作痛,而楚翼却又是紧跟而来,身形飘逸轻灵,硬是追逐着她的衣角,如鬼魅般让她甩脱不掉,惊得她急忙连掷六发暗器,暂时逼退楚翼的当口连忙掠身后退数步,惶然而视。 “你怎么还有如此功力?”水芙蓉瞪着那飘然落地的黑影,不可置信地惊呼。 “你吃惊的事还真多……”楚翼淡淡一哂,“不过也是,迷药里明明掺和了散功的毒性,为何我却丝毫不受影响?” 楚翼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适才水芙蓉一番盘问,想必用意无非就是两个:一为确实想知道她失败的缘由,二为拖延时间,争取药性完全产生作用的时间。 可是,既然迷药不起作用,□□的结果又有多好呢? “怎么可能!即使你闭气也是没用的,为什么你——” “嗯……这是个问题呢!无色无味,从皮肤亦能轻易渗透,药效时间内,只要内力一催动,毒性就会发作。是啊,明明你已经考虑很周全了,明明你预防手段也都做好了,可为什么现在的情况却和你预计的大相径庭呢?”楚翼似是也十分困扰,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在戏弄水芙蓉,“你可想明白了?” “你和无夜天是什么关系?”水芙蓉沉沉审视着他片刻,突然问。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叛教之人,否则决计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本殿不是不愿回答,而是无从回答。本殿所识之人中,并无一人名为无夜天。” “不可能!一个外教人怎可能……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反制了我的蛊虫和虚无散?” “呵呵!问题果然还是自己思索着解决才有成就感不是么?对你,本殿已是十分慷慨……闲聊就到此为止吧!速战速决得好,瞧!”楚翼抬头看看夜空,“丑时都过了,本殿可还想回去好好休息一觉的。” 楚翼不再言语,身形一动重新攻了过去,招招狠辣,直达要害,果然如他所说,要速战速决。 黑衣人衡量了形势,自是明白楚翼最为棘手,水芙蓉若是败了,对他也绝无好处,还不如两人联手,也求速战速决,加入了战局。 楚翼两面受敌,虽称不上游刃有余,可也丝毫没落下风,看似恰恰打成了平手。而他有些惊异的是这个黑衣人功夫竟然如此高深,若是单打独斗,自然还是不及他,可现在两人联手,他若要胜出,恐怕也要花些时间。 两方人马一时间竟是不分胜负,然而就是这时候,一道白影自园外凌空腾起,翩然而至,直击向那黑衣蒙面人,瞬时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那两人脸色已开始难看,对付楚翼一人,就已感吃力,如今再来一个,看来只怕今晚脱身都难。 水芙蓉在好不容易寻得一丝间隙时怒喊:“上官挺!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上官挺终于依言动了,却是命令其手下捉拿无夜教教徒。 □□陡然再生,水芙蓉脸色愈发阴沉,眼睛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楚翼,话却明显是对那临阵倒戈的男人说:“你这是不要命了?” “水芙蓉,我早已有所觉悟。今日,你我就做个了断!” “你夫人的死活,你也不顾了么!” “茵茵她明白我的用心。何况我们三人间事实如何,你比我还清楚吧!” 水芙蓉没再回话,高手过招最忌分心,何况对手是楚翼这样的人。 局势已然渐渐明朗化,白影却是对周遭浑然不顾,一心一意只对付那黑衣人,直逼得他退离楚翼身边,渐渐地往院外而去。 楚翼见状神情微动,发了狠劲想摆脱水芙蓉追上去,无奈她也是拼了命要挽回局面,趁他略微分神之际,拿出了独门暗器,上百上千根淬了毒的细针疾射而出,密密麻麻竟是封住了对方一切退路,让楚翼暂时无暇分神,只得运气接挡,待得避过这些针时,触目所及处已经没了那黑衣人和白影的踪迹。 一黑一白两条人影紧紧缠斗着飞身出了园子,一路打到了府邸后面的树林里,黑暗的光线下,两人的动作却毫不迟缓,凌凌掌风和剑气震得四周枯枝断裂,四散而去,连呼啸北风也为之绕道。 兵器交接处,隐有火星四溅,那白影步步紧逼,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直将那黑衣人封住了所有去路,激斗多时,胜负渐渐显示了出来。 黑衣人即使蒙着面,气息却已有不稳,隐隐有血腥味在空气里飘散。 而白影分明已经占了上风,在最后一个递剑中,巧妙地一式双影,待得对方化去那作为幌子的第一击而感觉不对时,长剑已然抵在对方脖子上。 黑衣人瞪着修长而立的白影,黑暗里迎视上对方的眼睛,愕然只见那深如夜空的眸子里,沉静如深潭,竟是一丝波澜也无。 正惊愕中,白影却豁然收了剑,冷冷看着那人,不言一语,转身而去。 “你是谁?”身后那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为何不杀我?” 白影却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出了树林,夜风中衣袂翻飞,竟如遗世独立的仙人般,清尘脱俗。 黑衣人看着他离去,拿下了面巾,擦去嘴角的一缕血丝,深思地望了那方位片刻,纵身出了树林。此时局势已经十分清楚,只有回禀主子从长计议。 待得重回园中时,一切已经结束,无夜教众人悉数歼灭,水芙蓉也已被俘,而上官挺悠悠然和楚翼对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咳~~来了…………汗~瀑布汗……又晚了好久……tt 偶米办法……米办法……呜呜啊~~~~~~~~~~ ps:(注:丑时,指夜间1点到3点之间。 无夜天,以后还会出来黯落天、尘香君,此三人,潇亲是他们的起名亲妈,在此宣告版权所属~~咳咳~原本的名字夜就不拿出来了,自个都汗一把~~~~~psps:谢谢咱的起名母亲~~~~~~夜遁了先~~[偷偷回头,不晓得会不会被某只拍…………]) ☆、第十七章 繁华背后2 “果然不愧是名振天下的六殿下……想必第一天到达时早就掌握了不少情报,从一开始就产生了怀疑,却不动声色地以自己为焦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看似沉浸在酒醉金迷中,实际上暗处早已有人在部署一切——”上官挺看向重新回到园中的人,“那个人就是这位么?” 那白衣男子稳稳踏步而来,淡然回视。 “敢问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就看破了这一切,安排了一切?”上官挺谦和而问。 “在下徐子煦。”白衣男子淡然回应。 “徐……你……”上官挺闻言神情微动,忽而转眸瞧了瞧一派自若优雅的楚翼,再回眸看向眼前的白衣男子,清俊明朗的眉目间有着丝惊讶。 “所有的一切并不是我一个人看破和安排的,上官府和不蔽城都有太多的不协调,这点一来就感觉到了,而我不过针对其进行调查取证而已。而之后的引蛇出洞,也并不在我。”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2节 “……不协调?” “县官平日的奢侈之风,近日的朴素姿态;百姓对山匪的敬意,对官府的闭口不言,却仍是敬重身为城主的你;不蔽城最近莫名出现的一些神秘外来人士等等。而上官府本身也是给我一种藏有秘密的感觉,曾夜探你府邸,却毫无收获,但就是这份平静,让我觉得不妥。” “哦?” “一切看上去很宁静,却给我一种暴风雨欲来的宁静,处处透露出一种等待和阴谋的气息。举两个例子来说:你府中的下人有几个分明是武功底子深厚的练家子,虽然隐藏得很巧妙,但毕竟偶尔还是会露出些小破绽;至于你身边的亲随,与其说是亲随,可你却似乎根本就不信任他,甚至下意识地保持距离,现在想来,那多半也是派来监视你的人,就是方才那黑衣人吧……” 上官挺颔首,幽幽而道:“此刻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可想不到你暗中居然已掌握了这么多线索,而没让我府中任何人发觉……” “你们把所有的焦距都集中了你们六殿下和他身边的人上,也做足了准备,如此他们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在你们眼里?可正因如此,相对地,你们的监视和防备反倒牵制住了你们自己。加上我本就不在你们注意的范围内,如此反而给了我尽情施展的空间。你们不够知己知彼,而我们不过将计就计;你们防备错了人,这便是我能如此顺利的原因。” “的确,漏算了你,结果是我们自己作茧自缚……”上官挺飘忽一笑,又问,“关于原再恒他们又是怎么回事?云非是出了名的狡猾谨慎,又诡计多端,多年来,从没被抓住过把柄,他自己更是隐蔽得绝佳,从未暴露过行踪,甚至云非这个名字我也是直到昨天才听闻,之前只知道幕后有这么个筹谋划策的人,而六殿下也从没离开过水芙蓉的眼皮子,可他们竟然顺利被抓获,也是你从中斡旋?” “官银一案有太多疑点。如你所料,我们来的第一天就已躲过你们的耳目做了调查,发觉此案并不符合原再恒他们以往的作案手法和原则,那时就已然得出初步结论,而之后你们又巧妙地引导我们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看似合情合理,却并无真凭实据。我后来去看过那些死去的兵士,他们的伤口整齐划一,均出自同一门派,只是我那时还不知道是何派别,但可以肯定的是分明是高手所为,而原再恒他们却决计没有这样的修为。现在看来,怕就是无夜教所为。” 上官挺微微瞧了瞧一边被俘虏的水芙蓉,示意继续。 “就手头已有的信息和你们的论断而言,有些事逻辑上显然不成立,这无形中说明了隐藏在暗处的某些东西。是以,即便你将六殿下请去了上官府,掌握了接下来六殿下的动向,实际已经晚了一步,因为我仍然没有暴露在你们的视线里。而一开始我们就是以山匪作为突破口,设下归案一事,也不过是想看看能牵引出什么罢了,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更有了意外的收获……若要说你们的监视还有什么不到位的,那就是这位姑娘夜间离开遥楼的那会,虽然短暂,可这点时间用来交换信息统一下步方案已绰绰有余。”徐子煦娓娓而言,“若非我们先一步同云非他们取得了联系达成了共识,若非六殿下对蛊毒一事先有听闻,若非水姑娘对自己的药物太过自信,又太沉不住气,那么现在的局面可能会有不同。” 水芙蓉闻言脸色怄得几乎吐血,这大概是她出道来唯一一次输得如此彻底。 上官挺看着徐子煦,再次微微点头,对来龙去脉已经清楚了。 一切不过都是这位朝阳的第一王爷和天沛的战神六殿下的布局,一明一暗,竟然配合得如此默契…… “其实,真要说顺利的话,其中,不也有城主的相助,巧妙地留下了可供追查的线索?”徐子煦抬眸深思地看着一派从容淡然的上官挺。 “什么?上官挺!”水芙蓉抬头怒叱。 上官挺无视那被缚的美艳女子,径自注视着他片刻,淡淡笑了下。 徐子煦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脸上,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轻慢道:“城主用心良苦,也是出于自己的一份职责和对城民的爱护,而今事情已有结果,那么城主是否愿意告知其余一些事情,譬如:这批官银的用途,以及那幕后之人?还有,之前城主究竟为何受制于人,徐某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直说。” 上官挺又是淡淡一笑,却另辟了话题:“久闻六殿下身边能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事情进行得如此隐秘,连我也被蒙蔽了过去……” 徐子煦闻言却似是被触动了什么,神情微沉了沉。 上官挺没察觉他刹那间的变化,抬头看着夜幕上那轮新月,感叹般地道:“从得到消息说来的是六殿下,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想不到,居然这么快,也想不到,六殿下身边何时竟然多了你这般的人物……也好……也好……” 徐子煦说得轻巧,但他清楚自己所留下的线索隐蔽零散到什么地步,因为同时还为了不让水芙蓉他们察觉。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终于让他等到了。 眼前这个男子,不同于他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人。 这样一双干净澈亮却又隐隐透着清冷的眼眸,多年来,在这个官场中,他已久未见着,一对视上,竟有种似乎被窥透的错觉,让他也不免觉得微微惭愧。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和性情,造就了这样一个人? 虽说是皇族,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可那份雍容气度中却又有着多数王室贵族所没有的气质,这么淡淡地站在眼前,浑身上下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一股清灵脱尘的干冽气息,没有迫人的犀利,反而一派谦雅淡定,给人一种安心柔和的感觉! 可却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丝毫不具威胁感的男人,拥有那样冷静周密的思维和令人折服的能力,三两拨千斤地把那么散乱的一丝丝不合理处一个个抽丝剥茧、整理成绪! 这个清雅从容的男子完美得跟上了六殿下的步伐!不对!是并列!并列于他们最为英武的六殿下!甚至在某方面,更似是超越…… 这样的睿智,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及?然而,他却如此……如此……可以说是毫无野心吧…… 那样纯粹的眼眸,那样磊落的眼神……这繁浊尘世中,只此一人啊! 且不论其他,光是这份淡然就让他由衷佩服。 有生之年,能当面见得这位大名鼎鼎的静王,一睹其惊人才华,他上官挺也不枉了。 这样的两个人联手,必能粉碎那些人的阴谋,还给城民一个安逸家园。 如此,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茵茵…… “六殿下,罪臣有一事相求。”上官挺转身向楚翼垂首躬身行礼,清俊的眉目间却有决绝之色。 “说。”楚翼轻浅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凡是参与此事的,罪臣已备了名单——”上官挺说着铿锵跪了下去,“恳请六殿下放过上官府以及其他官邸所有不知情的人。” 楚翼淡淡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没有作声。 一旁的水芙蓉却冷笑不已:“好个上官挺!原来你早有背叛之意?难怪你竟然敢擅自邀他做客月余,如此想来,为的也就是逼我不得不提早转移东西……” “哼!你不也从来就不信我么?现在这么说,不觉得好笑?”上官挺侧首瞧着她,也冷笑。 “你是天真还是愚蠢?你们天沛六王子是什么人?楚翼的残酷无情之名谁人不晓?周围这些想必就是血魔黑骑中人,死在他们手里的冤魂何以计数!如今你以为投向了他,你们就有活路么?不要忘了,背叛始终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上官挺,你忘了?你的命还是握在我手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对手戏啊……下面就都是楚徐的对手戏了~~~~~~ 啊,摇摇欲坠爬去睡觉廖~~ ☆、第十七章 繁华背后3 “水芙蓉,你还不明白么?当初我会听命于你,本就不是因为我自己受你蛊毒所制。如今,既然已清楚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中毒,那我又何必再给上官家族蒙羞,给不蔽城百姓带来灾难?我早已做好了赎罪的准备,又怎会还以为自己能逃脱?” “城主……”一道压抑的女声从角落处传来。 上官挺仰头长长一叹,才转头看那个渐渐走近的纤细人影。 “茵茵,变成如今这样,你怪我么?”他看着那走近的人,轻声问。 “茵茵早说过,城主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茵茵绝无怨言。”年轻的城主夫人娴雅微笑,来到他身边,陪着跪坐了下去,如边上无人般紧紧依入他怀里。 上官挺温柔微笑,伸手搂抱了她。 水芙蓉却一愣,瞪着那相拥的两人,愕然出声:“花茵,你——竟敢背叛无夜教!” 难怪上官挺暗地里动的手脚她竟然没能完全掌握,原来是被隐瞒了! “花茵,你我虽为主仆,我待你却也不薄,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 少妇一个哆嗦,清丽的面容愈发惨白,有些颤抖着垂着头,僵硬了身子。 上官挺闻言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连一丁点吃惊都没有,依然轻柔地搂着自己的夫人,反复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平和的俊容上一片难舍爱怜。 “城主……早就明白茵茵的身份?”花茵感受到身边男子不变的情意,突地了悟,诧声而问。 上官挺没有回答,反而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头,这样的举动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徐子煦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眼底的隽永宠爱,以及疼惜,还有那渐渐浓厚的伤感悲凉,却并无一丝一毫被欺骗利用的怨恨和失望,有的只是不舍。 他亲身经历过的那份不舍…… “对不起……对不起……” “茵茵,你永远无需对我说这句话。你对我的情,是真,就已足够。” 上官挺其实什么都清楚。 中了蛊毒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人。他的爱人,他的夫人——花茵,并没有受蛊毒所制,因为她本身就是水芙蓉那边的人。 水芙蓉的蛊虫能控人心神,他自然也不会例外,但他能抵挡得住,那是因为花茵每日为他所做的补品之效。 他早已察觉,却从未道破,不管是枕边人的真实身份还是这抑制蛊效的汤药。 而水芙蓉只以为他毅力非凡、兼之相信他早年服用了圣品而缓解了部分毒性之故,她也知道像上官挺这样的男人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以他自己性命作要挟多半是没用,那么就只能靠别的办法来牵制他,是以骗他说花茵也中了毒。 他信了,那时还不知道花茵的身份,只以为是他连累了自己的爱人,所以,之前他为了拿到定期必服的解药而甘愿受制于水芙蓉,那么此刻,既然事实一如所料,那他也已经无所顾忌。 另一方面,反抗六殿下的下场,没有人能承受得起。楚翼聪明勇猛,却也冷酷无情,他又怎会不知?从被迫参与进来时,他就已经料到自己绝对逃不过了。胜负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到时上官府上百口,必定无一生还! 对视上徐子煦时,他感到的是温和安然;但对视上六殿下时,他却是一片惊寒。 那样莫测的眼眸中,那样优雅的笑容下,隐藏的是怎样惊人的残酷和野心! 往往在这人悠然微笑着的时候,在这人漫不经心地把目光落在你身上时,或者在这人波纹不兴地淡淡开口时,明明丝毫不疾言厉色,反而可以说是平易近人,但上官挺却愈发觉得心惊胆颤。 这位俊美年轻的六殿下,不管何时何地从不动怒,甚至从没有一丝丝的生气和不快,永远是那么淡定高雅、安然闲适,然而那双隐藏光华的迥然眼眸看着你时,却让人倍感压力。 这种悠然高贵来自于他对万事万物的绝对掌控,来自他天生的王者之风,让所有一切在他跟前臣服! 这样自负高傲的一个天之骄子,他可以礼遇他所欣赏的任何有识之士,却是绝对无法容忍背叛者的,不管是何种理由。甚至他会拿此来杀鸡儆猴! 其实,上官挺没有选择。因为现实摆在那里。 其实,上官挺又早就做出了选择。因为他是一族之长,必须履行肩负的责任。 所以,他只能愧疚又不舍地问他的夫人会不会怪他。 而花茵也早已决定不再欺瞒,近一年来,她深知上官挺为了她忍受了多大良心上的谴责,所以,她猜测到他的心思,却没有阻止,也没有告密,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做上官挺真正的妻子,而不是权利争斗下的棋子。 今晚就让一切做个了断也好。 上官挺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她不过也是做出自己的决定而已。 “上官挺,我曾以为再怎么你也会为了私情而不顾一切,却仍旧是我看错了你么……是我水芙蓉失策,一步错步步错……” “水芙蓉,你若肯说出你们的合作者是谁,本殿就给你一个痛快,如何?” 水芙蓉听了却是大笑,笑完冷冷盯着楚翼,不言不语,目光中似有嘲讽。 楚翼居高临下看着她,也轻轻微笑,指头一动,一道气流射出点了她的穴,让她将要咬下的牙关就此软了力道,没能咬破嘴里的□□。 楚翼轻轻瞧着她,又是笑,淡慢道:“乖乖听话,就能少吃点苦头。” 水芙蓉自尽失败,瞪着他愤恨难言,眼神却是倔强地诉说着拒绝。 楚翼悠悠看了会,淡淡挥手,也不急着当下就审问,眼前还有其它事待解决。 他不再注意水芙蓉,一名军士上前拖起她就要暂先关押起来。 “此事也与不蔽城民无关,还望六殿下切莫迁怒,所有罪孽惩罚,我上官挺一人偿还!”那依然跪着的人微微放开花茵,再度开口请求。 楚翼淡淡地看着,面容平和,波澜不兴,轻缓而言:“不蔽城民自是可安然无恙,本殿并非嗜血之人。” 这言下之意实在是有待商榷,分明就是不允诺其家属也无恙。 “殿下,罪臣家人等不知情者亦是不蔽城民,那么殿下是答应放过无辜之人了?”上官挺不卑不亢地抬头,直视一脸悠然莫测的楚翼,紧紧追问。 楚翼闻言眸子闪了闪,刚要开口,身后却依稀感到一丝异动,猛然惊觉不妥,回身才要出手,可已经慢了半拍,水芙蓉已然气绝。一枚暗器划破了她的咽喉。 四周刹时凝重起来,楚翼和徐子煦竟然都没有发现暗处还有人埋伏,是他们警觉心一时降低,还是说那人修为非比寻常? 然而,接下来却再无状况发生,两人各自凝神探索了遍四周,无所察觉,不由微微沉吟,是已经走了么?难道只为灭口?好个无夜教! 另一方面由此看来,上官挺对□□所知甚少…… 线索又断了么? 楚翼正在思索,突地听见花茵一声惊叫,抬头看去,只见上官挺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似是痛苦不已,点点滴滴鲜红渲染了地面。 徐子煦一愣,并无察觉有暗器袭击,那这又是……忙走近蹲下身,一探他脉象,不由惊愕,不及细思立刻想为他运功疗伤,却被阻止了。 “蛊主一死,宿主也难逃其运。”他咳着血,用力地抓着徐子煦的手,看着他殷切恳求,“素闻徐公子最是仁爱,上官挺不情之请,望徐公子成全!” 徐子煦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有回话,心中清楚,自己不过也是楚翼的一个棋子罢了,何况,未来究竟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可他竟然向自己求情,未免…… “徐公子——”上官挺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却执意要得到个回答,抓着他的手用力得几乎要抠进他皮肉里。 徐子煦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上官挺这才似安了心,放了手,神态间是感激,气息却极度不稳,脸色一反刚才的惨白,反而变得异常红润。 徐子煦见此情形已经明白这怕是弥留之际,默默退了开去,让花茵和他做最后的道别。 “城主,是茵茵害了城主……”少妇泪流满面,却压抑着哭声,匍匐在他胸前。 “你既然能解云非他们的蛊毒,为何不能也解了上官挺的?”徐子煦回头问那一脸漠然的男人。 “蛊虫侵入宿主后三日内可用外力辅以药物去除,而上官挺早已融入心脉肺腑,若不是蛊虫主人自愿解开,是毫无生还希望的。”楚翼扭头看着徐子煦,淡漠道。 徐子煦却是一愣,为对方那深沉不已的眼神,不得细思,再度被眼前的变化拉去了目光。 上官挺已是十分虚弱,支撑不住身子就往地上倒去,花茵忙扶着他让他轻轻靠在她怀里,反复摩挲着他的脸,悲伤不已。 “不怪你!不怪你!只是,对不起……你才嫁我半年不到……对不起……”那咳血不止的人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在血泊中看上去竟显得十分祥和,却让徐子煦看着觉得心闷得难受。 “我上官挺……这一生,有你足以……如果可以,我们……来生还做夫妻……好么?” “嗯,茵茵甘愿生生世世都为夫君妻子!” 上官挺闻言牵扯出一朵淡淡的笑容,十分满足,十分温柔,却如此让人心酸,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想做什么,模糊的视线里却已经遗失了那张忧伤的脸庞,那双清澈而悲哀的眼睛。 “我爱你……”最后他只呢喃不清地说了这句,未触及目标的手颓然落了下去,轻轻合了眼睛,已然与世长辞。 花茵静静抱着他,低头与他厮磨了良久才放下了他的遗体,转身跪着说:“殿下,城主是真心将城中百姓视为子民,对王朝尽心尽力,只是,只是为了罪妇才不得不受制于那人。城主心中的苦痛,实在是无处可与诉说啊!” 她说着这话时声音十分平静,一点都不像痛失爱人的样子,也没了刚才的哀恸欲绝。 楚翼淡淡看着她,缓缓开口:“你放心,既然官银已寻得,而上官城主也已死,其生前所作所为本殿自不再追究,这事就当城主鞠躬尽瘁,为天下百姓而殉身。” 言下竟是给他一个完完整整、清白干净的声名。 “多谢殿下仁爱。”年轻少妇深深一鞠躬,跪爬着回到已然断气的上官挺身旁,看着他安静沉睡的容颜,伸手仔仔细细替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理好额前汗湿散乱的发丝,愣愣看着,神情复又流露哀伤,却又淡淡笑了,表情变得宁静,慢慢伏下了身子,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良久后才听得她轻轻的声音道,“城主昨晚曾说过若他有个万一,那么这簪子就交给殿下。” 花茵轻声说完,将发上的簪子取下放到一边的地上,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上官挺。 徐子煦心神一动,忽觉不妥,连忙上前,骇见血红一片,如此刺目。 鲜血自少妇胸前汩汩而出,源源不断,再度染红了上官挺的衣襟,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板。已是回天乏术。 “我也……爱你……”一片血红中,听得一声无限隽永无限低柔的耳语轻轻划破静谧,消散在夜风里,了无踪迹。 这女子看似柔柔弱弱,想不到竟然会作出这种殉情之举。 被鲜血染红的两人,曾经有过的背叛和爱恨,相左的立场,挣扎的痛苦,一切一切,最终仍是紧紧相偎。最后的时刻,神情都如此安详。 徐子煦默然看着,心头却是百味杂陈。 楚翼走过去,弯身拾起那根发簪,细细端详着。 “禀殿下,三府两商已包围,等候殿下发落。不蔽城军队总统领也已伏法,调动权已收归。” 楚翼对手下的报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依旧深思般地反复把玩着手里的簪子,捏住一头饰物上某处用力一按一拉,玉簪分成两截,从竿身中小心抽出一样细小的白色东西,慢条斯理地展开,方寸大的纸张上却只写着“八骏”两字。 将纸条递给徐子煦,看他微微凝眉思索时,楚翼突然淡淡问:“人呢?”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徐子煦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走了。”他回得也简单。 “逃了?” “是我放了他。” “嚄?” “你既然不清楚背后主谋,那么放他回去通风报信,那人必将采取下步行动,不正好可以抽丝剥茧么?”徐子煦面不改色道。 楚翼似笑非笑:“如此,感谢你费心了。” 各怀心思地说着,两人迈步进了书房,环视一周,看似并无异常。 八骏…… 他抬头看着那张字画,唯有这幅骏马图…… 沉吟着走过去,掀开字画,露出的墙面并无任何特别,他伸手细细摸索轻敲,神情微微一变,使力一按,似是触动了机关,边上书架翻转了下,露出一个暗格。 楚翼过去一看,不禁微微一笑:“上官家族果然不愧是布置机关暗道的高手。” 到了这里竟然还有关卡,他抚着下巴看着,嘴角微微上勾,一派从容的模样,忽地神思一动,将那根玉簪拿了出来,拿上前一比对,了然而笑,将簪子倒□□锁孔里,咯哒一声,盒子自动开启,里面放着份裹着白色绸布的东西。 而楚翼此时惊讶的却是那盒子的设计,低头仔细观察后,惊觉若是强行打开这锁的话,恐怕是会触发什么危险的机关。 他啧啧摇头,伸手拿出了那布帛,摊开来,里面是几封书信,都没有署名,打开一看分明就是官员间暗地往来的通信,但字体却都是采用了端正的隶属,看不出明显的笔迹,还有就是本帐册,以及一张名单。 楚翼快速扫过,喝命手下进来,淡声吩咐:“将先前包围的府邸全部捉拿查抄,上官府所有人也暂先关押起来,一个不许留。另外马上派人前往生源粮行,捉拿一个叫杜规的人,这事秘密进行,莫让任何人发现。” 那手下领命而去,徐子煦突然问道:“是全部捉拿?” “我说得不够清楚么?”楚翼看都没看他,视线再度放在那盒子的隔板上。 “他们中有些人并不知情——” “那又如何?”楚翼漫不经心地触碰着盒子,指尖摸到某样东西,轻轻一推,那块板子一翻,又一本书册静躺其上。 “适才——” “我并无答应任何事。”楚翼淡淡打断了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书册上,悠悠地伸手拿出来一翻,竟然是上官府一半的地形图,包括了密道等机关设施。 他微讶,略一思索,将其收入了自己怀中。 “上官挺已死,这里事情也已了,没必要再多增无辜人命,他既然愿意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能放过其他人。” “我放过上官挺,不追究其责任,给他死后留个名声,这已是仁义尽至,但总要有谁来作为以儆效尤的对象!那些人,既然敢做,那么就该预料到会有今日,也必须承受失败的后果!” “难道就要把不相干的人也牵连进来么?你如此残酷,不怕失了民心!”徐子煦微微厉声。 楚翼转身看着他,微微冷笑:“徐子煦,你想劝服我,可民心这说并不高明。莫非你不懂斩草必除根的道理么?这些人中有多少是怀有二心,有多少是恩怨分明的,我没那么多精力去搞清,打个比方,今天我斩了那些有罪的人,说不定明天就有他们的家人前来要我偿命。难道你不懂?” 徐子煦怎会不懂,然而,然而他又如何能视作理所当然!尤其是无辜之人遭受不白之冤,甚至是枉死非命!在他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些后,他十分清楚不分理由硬是被无情抹杀的那种无助和痛苦。 那些人里都是有家眷的,更有小孩子,也许今天不赶尽杀绝,日后就多了个敌人,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就这么剥夺了他们的选择权,这对他们而言是多么不公平! “楚翼,我和那些人并无不同,你自己对我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那你为什么还敢把我放在身边呢?”徐子煦正视着他,微微哑声道,“你既然有自信和我一较高下,难道你却怕他们会阻碍你么?” “你可知道这批官银的用途?”楚翼盯着他,突然换了话题。 “这和放不放过那些无辜的人毫无关系。” 两人静默,无声对峙。 “怎么?他让你觉得似曾相识?”楚翼审视着他,轻缓开口,“呵!徐子煦,别把你和他的境遇混为一谈!今晚的事若让你心绪不平,那就给我好好冷静下来!” 徐子煦默不作声,却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看也不看楚翼,就绝然转身离开。 “不要做多余的事!”楚翼飞身上前,在门外拦住了他。 “我答应过上官挺。”徐子煦坚定回应。 “你想和我动手?”楚翼微微眯眼,“就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是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而我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 “哈!他连自己和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哪里值得人尊敬了?” 月辉下,徐子煦一半的脸隐在阴影中,一半的脸暴露在屋内流泻出的灯光下,使得他的神情显得异常莫测。 而楚翼始终一片平静。 “你说这种话,只会让我失望。” 楚翼也不做声了,可一直都轻慢从容的神态明显微微变了变。 “你到底是更多出于对那些人的同情还是出于对上官挺的?” “有区别么?” “对别人的事,你总是如此上心,不累么?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你就只看有无好处来决定一切吗!”徐子煦咬牙。 “这天下,没有圣人,活着,首先就是为了自己,这之后才有别人,才有所谓的道义,你还不懂吗?人人都是这样!第一考虑的都是自己,就拿那些你看作是无辜的人来说,今天你救下他们,明天你照样会被他们看作是杀父仇人!” 回应他的是一阵短暂的安静,然后徐子煦突地笑了,有丝嘲讽道:“楚翼,你可是在对我推心置腹?” 楚翼闻言敛了表情,淡淡瞅着他,淡淡道:“是又如何?” 徐子煦又笑,是轻讽嘲弄,然而在对方自始至终的清淡无波下,他却又笑不出了。 他隐隐发觉,这个男人,是说真的。 然而…… “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只能说是我看错了。” “你又以为你清高多少了?上官挺的下场不过如此,看看你自己,现在又是怎样?现在的你,其实十分弱小。” 徐子煦又是沉默,良久才平平说道:“如果人人都自私,那你以为你手下的人,还有谁是真正对你忠心的?你要求别人对你忠诚,却又耻笑那些不顾自身利益全心效忠于自己的信仰以及敬仰之人的人,你不觉得自己如此矛盾得可笑么?你厌恶我假学道,可如若我真如你所说,那你还认为我会愿意为你效命么?” “那么,徐子煦,保有你所谓的道义,你就愿意对我付出真诚和信任了?” 夜无眠r 2209年04月7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各怀心思(1) 冬日午后惨淡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积雪冰晶反射出盈盈光芒,偶有几片雪花从枝丫上簌簌抖落,被阵风吹刮上半空,盘旋着飞向天际,再飘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官道上一队人马整齐踏过,留下一个个深深的马蹄印,一路延伸着。 他们并没有疾驰,只是保持着一般的速度在前进。 那为首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始终不急不徐地并行着,徐子煦没有刻意落后,楚翼也没有刻意放缓速度。 虽说是慢行,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却也没有显得懒散无序,反而个个看上去肃穆严谨、训练有素,可见其纪律之严。 一路上谁都没有交谈,只闻耳边呼呼风声,脚下嗒嗒马蹄声和身后披风的猎猎之声。 在这片没有人声的静默中,徐子煦缠着绷带的左手松松地提着缰绳,放任雪影自由蹦踏,望着前方的道路,抿着薄唇,眉宇微锁。 事情顺利解决,前后不过用了四天时间。 清晨开门一看,庭院里原本就没有消融的积雪又厚了一层,而灰蒙蒙的天空中依旧飘落着无数冰晶,到得中午才算拨云见日,为此楚翼他们的行程也推迟到了午后。 望着树梢上飘落下来的雪花,徐子煦不由又想起之前的那一幕。 官银一案水落石出,一干参与者纷纷落网,盘点下来与此案脱不了关系的人员竟多达近百人,在楚翼的雷霆手腕和铁证如山面前招供认罪,证据确凿,罢免的罢免、关押的关押、流放的流放,主谋者上官赢和县官等人已于昨日午时问斩,其余人等及其众家眷分别视情节轻重予以处置,却没行九族之刑。 总体来说,此案虽重,后果牵连却并不广泛,处了极刑的总共也就三个人,堪称仁慈至极。 空置出来的官位,楚翼没从王城双镜调人,而直接就地从不蔽城选择人才提拔了上来。 对于上官挺之死,楚翼给予了追封,葬礼以王族之礼待之,并将遗体埋葬在英雄冢,的确保有了他一世清名。 上官家除了主谋上官赢伏诛,其余人均未受牵累。 庞大的上官家族经此变故,虽有创伤,却也未显衰败迹象,楚翼的做法显出他的赏罚分明,对于上官一族,仍给予厚望。 不蔽城城主依然由上官世家接掌,新一任城主上官惜羽举止谈吐看起来丝毫不下于上官挺,只不过却出生于一支向来不受重视的偏系,比起上官挺享有的盛名,他可能要承受不一般的压力。 至于继位一事,楚翼并没有插手,似乎这一次宗族与旁支的较劲,完全是上官家内部竞争优胜劣汰的结果。 另一方面,楚翼看重云非的智计谋略和对火药的研究能力,曾试问是否愿意同去双镜,却被婉言拒绝,他也没恼,反而笑着问对方想要何种赏赐。 以云非他们这群人的身份,未被问罪已是大幸,何况说实话这次他们也没什么功劳,他哪里真敢要赏赐,推拒间上官惜羽开口挽留。 云非他们本也是义匪,见识到了楚翼和徐子煦的手段,自然也心悦诚服,却也明白朝堂旦夕福祸,自然比不得乡野自在,可若能为家乡出力,却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愿望,综合多种考量便决定留在不蔽城内,一行人正式编入军籍,云非更成为上官惜羽的军师。 徐子煦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甚了然。 不管是上官惜羽还是云非,表面上看来,楚翼似乎完全置身事外,然而,其中微妙之处,几个当事人却心中一片清明。 这份知遇之恩,已然胜却无数。 这个男人,高明地不介入不蔽城内部,却又处处不动声色地布置着自己的棋子,进一步壮大了势力。 平心而论,徐子煦不得不承认楚翼此人确是深不可测。 人员一事已经定下,缴回的官银也已派人护送往各贫困地区,着手购买过冬物资、建造屋舍,设立学堂等事宜。 至此,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众人出了殿堂即将启程,变故就发生在众人猝不及防的一瞬间。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上官毅,只来得及参加他父亲上官赢和叔父上官挺的葬礼。 十六岁的少年,面对巨变,神情异常平静,相比之下,他身边十一二岁的孩童则情绪起伏激烈。 徐子煦心中不忍,刚要上前,只见银芒一闪,他一惊,急忙侧身闪避,却不料孩童冲势甚猛,因他这一闪就要从高高的台阶上直直摔下去。 徐子煦一见不妙,只得再度飞身上前抱住将要跌落的孩子,就在这当口,那孩子抓着匕首捅过来,徐子煦只得腾出一只手去挡。 这一来一回,两人已经安然落地,孩子戒备地倒退数步远离了徐子煦,仇恨的目光无所掩饰。 徐子煦低头一看,左手掌已经血流如注,白衣瞬间染了条条红痕。 楚翼脸色一沉。 上官惜羽等人见此变故,不由一凛,纷纷跪地:“六殿下恕罪!” “启禀六殿下,此子名唤上官惜麟,乃旁系遗腹子,前城主怜其身世而收养在身边,今次却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 “那么上官城主,你说此事如何处理?”楚翼清清淡淡反问。 徐子煦察觉其意,微微上前,横亘在楚翼和上官惜麟之间,一脸波纹不兴,任血水随着指尖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楚翼沉沉盯着他,眸光瞬息万变,最终轻轻一勾唇角,不发一言。 这时,已经有人带了大夫过来,仔细诊断包扎了。看上去血流得很恐怖,其实伤口并不是很深,没有伤及筋络骨头。 可因为楚翼的未置一词,神情莫测,上官一族摸不透他心意,显然仍战战兢兢。 “为什么总不爱惜自己?以你的能力难道还躲不过那一击?” 徐子煦不予回应,径直翩然转身离开。 “徐子煦!”楚翼一喝,随即又马上淡了语气道,“你也不想想若是小公子知道父亲总在受伤,会是多么难过!” 徐子煦身形一顿,再度迈步。 楚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回头瞧着充满恨意的上官惜麟,轻轻一笑:“想报仇?” “你们害死了我三叔父!” 上官毅紧紧抓住了想要再度冲上去的孩子。 “那好!”楚翼走过去,半蹲下身子,和孩子齐平,轻声慢语,“来!看清楚这张脸。” 上官惜麟不知其意,只是在楚翼的眼神下,不由后退了半步,微微发颤的身躯不知道是因为仇视还是其他,听得楚翼又道: “记住了,我叫楚翼。而刚才那个人——”一字一句,低沉肃穆的声音饱含压力,“绝非你的仇人。” “明白了么?”楚翼紧紧盯着他,那样的眼神,任何一个身经百战、老奸巨猾之辈都无法不畏惧,直到那孩子下意识点了点头,楚翼这才状似满意地起身,拂了拂衣袖,语气一下轻松了许多,“想报仇?可以。再慢慢磨练个几年再说!还有,做任何事前,切记先弄清楚事情真相再行动。别辱了你三叔父的盛名!” 上官惜麟微微一怔,眼见楚翼就要离开,他忙大声喊:“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等着。”楚翼沉沉一笑,“只是,别找错了人!娃娃!”说完大步走下台阶,身后亲卫紧随其左右。 “在想什么?” 徐子煦一回神,侧头见楚翼目光平视着前方,神色一片淡定。 “你是不是觉得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哦?”楚翼闻言微一挑眉,继而哈哈大笑。 徐子煦见状,瞬间黑了脸色。 “后悔了?”楚翼微微收敛,侧头看着身旁并行之人,脸上依然带着大笑后的余韵。 “这话该是我问你。” “徐子煦,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放过他们?” “那你想说么?” 楚翼又是一笑,不作正面回应,仰头望向广袤苍穹,感叹道:“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血泪,太多的悲欢离合。” 徐子煦一愣,想要细看他,对方却策马快行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也使得徐子煦未能看清他一刹那间的表情。 徐子煦看着前方徐行的身影,回味那句语意不明的喟叹,不禁略略沉吟。 他不认为自己有左右楚翼决断的能力,但之前听其语气会严惩所有人,杀鸡儆猴,最终却又不加以追究,这人的深意…… 另外,那晚楚翼对他说那些话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他这样的人,这样聪明而深沉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说出那样的话,不是摆明了会令人失望寒心么?而一个上位者,最禁忌的就是失去人心。他又怎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如果不是真心话,那其用意…… 上官挺的事情,的确让徐子煦想起自己的境遇,楚翼说的那些,都是他心里在意的,痛苦的,可那个男人却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 像他那样精明的人,绝不会心血来潮做这种没头脑的事,那么到底在盘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夜终于回来了~~~~~ 今后会保持一定的更新,尽量做到三天左右更一章,当然rp爆发情况除外。 鞠躬~~ ☆、第十八章 各怀心思(2) 前日的人性自私一说,今日的大相径庭行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一个心性恶劣的人,一个具有野心的人,不会愿意在别人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尤其他们间还不存在信任。 “你的做法也未尝不好。”过了片刻,前方传来低沉平缓的声音,“只是,别再轻易受伤了。” 徐子煦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下才轻声回道:“我并非因为愧疚才……只是,看到那孩子悲伤绝望的眼神,一时分了神罢了……” “嗯。” “对那孩子来说,上官挺就是一切,现在他所奉若神明的敬仰突然辞世,对他而言,就相当于撑在头顶的那片天空,瞬间崩塌了……” “这是感同身受的肺腑之言?” “……”徐子煦抿了抿唇,“楚翼,你就非要惹人厌才觉得欢喜么?” “冤枉啊!只是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了。” “……你果然让人无法喜欢得起来。”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想要试着去喜欢我了?”楚翼的声音明显带了丝笑意,促狭的表情尽是揶揄,令炎焰放慢了速度,让徐子煦跟了上来,两人再度并行。 “哼!”徐子煦环顾下四周,说了句牛马不相干的话,“这青天白日的,倒挺适合的……” “什么?” “做白日梦。” 楚翼一时静默,随即再度大笑,侧首看向身边一脸一本正经的人:“没想到你也会说冷笑话;更没想到你的冷笑话,还是有点好笑的。” 徐子煦没再接口,两人并步其驱慢行了一阵,他又道:“上官毅,不简单。” “你担心会有变数?” “难道你不担心?” “就看未来事情演变吧。”楚翼深思着,“还有一个问题是,同无夜教合作的人究竟是谁,到现在也没有个确切方向。” “幕后之人,连上官挺和上官嬴都不知道,看来他们隐藏得很深,而且能控制上官家族两大当家和不蔽城上层官员,说明其权力也必定非同一般。” “而在天沛,拥有这样深厚权力影响的人,屈指可数。” “心中可有目标?” “说不好。不过也许可以引蛇出洞。” “你已有腹案了?” 楚翼一笑,侧首看向徐子煦,别有意味道:“你不是已经替我铺好路了么?”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3节 徐子煦静静回视,不动声色地清雅微笑:“如果这是感谢的委婉表示,那我就接受了。” 楚翼细细审视着他,见他始终从容自若、一派坦然,也不由优雅微笑:“连这么隐晦的意思你也能轻轻松松看出,我们这算不算默契极佳?” 被这般三两拨千金一转,徐子煦看似又被压了下去,这人打太极的功力,可见一斑。 “那真是荣幸之至了?” “更荣幸的是,居然还有人千里迢迢相接。” “这一路上看来不会寂寞了,如此岂不甚好?” “确是。” 两人相视而笑,打着哑谜,跨下坐骑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意思,都停在了原地,止步不前。 “那么,要不要请暗处的朋友现身一聚?”楚翼又道,一手松松握着缰绳,一手状似随意地垂在腰腹部。 “这还得看对方愿不愿意,毕竟一头热的过分热情是会更招人嫌的。”徐子煦淡淡回应。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三两句不离此啊!” “莫非你不知有评价才会有喜恶,是褒是贬,均为正视的一种表现,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令人愿意去费这份心的啊!相反漠然才是说明此人连评价都不值得给予哪!” “如此说来,那荣幸的反而是我了?” “通常,有自觉的人会显得不是那么惹人厌,看来总还算并非无药可救。” 楚翼一时没说话,紧紧盯着他,心思百转,神情莫测。 “怎么?” “你——似乎有点变了……” 徐子煦眉眼不动,淡淡反问:“在你看来,这改变是好是坏?” “难说……不过,此刻貌似不是讨论这些的最佳时机啊!” “你不说得挺乐乎的么?” “呵呵!别看我目光一直停留在你身上,实际可耳听四面八方啊!” “那听到什么了?” “嗯……这问句是找我证实你心中判断,还是虚心请教?” “盛宴即开,你还有兴趣拿我开涮?” “正是盛宴即开,所以宴前调味更是必不可少啊!” “你准备好了?” “你不也是?” 两人的对话,皆含了内力,轻轻柔柔飘荡在林间,话落似乎还有余音。 “等这许久,他们耐心十足,我可有点厌烦了。要不干脆请他们出来吧?” “烦躁可有失你六殿下的高贵身份啊!” “嗯,也对。那继续等?” “未尝不可。赏景不也不错?” “这种氛围下,你赏景?” “这种氛围,不挺惬意的么?瞧!”徐子煦抬手接住了一朵雪白,神态悠闲。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阵风刮过树梢,积雪簌簌而落,就在触地的瞬间,道路两旁气流陡然发生异动,霎时林间窜出无数黑衣杀手,飞奔直刺而来。 身后亲卫们早已警戒开,眨眼的功夫,众人已被包围,刀剑交击,一场激战就此拉开序幕。 六名绝顶高手分成二四两队分别对付徐子煦和楚翼,连恩等一干亲卫被其余百来名杀手纷纷围困,战圈渐渐拉大,慢慢竟被逼离两人周围。 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打算先将他们孤立。 “还未报上名姓就开打,阁下未免有失高手涵养啊!”楚翼微一冷笑,朗声道,同时抽出腰间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一击回敬斜里劈来的一刀,庞大凌厉的气流暂时逼退四人。 “此言差矣。” 回应的当然不是敌方,只见徐子煦一边轻慢而言,一边翩然侧身避过横刺来的一剑,同时右手执剑格开另一人的进攻,这当口第一个杀手剑势一转已经再度对准他上盘袭来,徐子煦身子伏低紧贴马背,脚下驱使雪影不退反进,手腕一带,长剑直刺对方腰腹,逼使其后退,再度解了逼命危机。 合攻楚翼的四名杀手已经再次揉身而上,攻势愈发凶猛利落,接二连三,竟不给对手一丝喘气空间。 “噢?何解?”楚翼在一次合围下飞身下马,才方化解险境,还未换口气,转眼杀机又到,他借着足尖点地的余劲,略略提气,旋身一侧,剑锋擦身而过,堪堪避过要害,侧身之时却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出一剑欲反制对方,却不料后侧又横劈来一刀,此刻左右皆有人把守,闪避不得,只得回剑自保。 “有时高手之所以被称为高手,秘诀就在于保有神秘,万一报出名姓,被人推测出门派,这底细都被人知道了,岂不有落于下方之嫌?”徐子煦交手十余招下来,人依然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白衣纤尘不染,一派云淡风清。 “哦,如此说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喽啰,万一报了名出来,却无人识得,岂非大伤颜面?有损士气?” “哈哈!此解不谬也!” 这方两人看似犹自得心应手,那边战况已越趋激烈,刀剑交鸣,积雪飞舞,杀声震天。 楚翼的守卫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可对方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两方人数又相当,战起来,一时竟势钧力敌,不分轩轾。 对战中徐子煦面色豁然一凛,楚翼也察觉有异脸色一变,两人堪堪避过突袭而来的银针,楚翼大喝:“小心银针暗器!暗处有人!” 话语方落,已有数名黑骑豁然倒地,五官隐隐发黑,针上竟喂了毒。 陡生的变故,瞬时打破了双方不分伯仲的局面。 看来这场伏击完全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先孤立楚翼和徐子煦,六名高手专司对付他们两,又有暗处敌人伺机而动,无形中给楚翼这方带来了压力,势必在对战中会分心。 对方已占优势,如若不想法子扭转,只怕境况不妙。 徐子煦凝神应对两名杀手,留神隐在暗处的潜伏者,欲伺机铲除。 对方却也狡猾,一招得手后竟然不再出手,想也是怕暴露隐藏所在。 一时半会没有动静,徐子煦却心知对方极有可能换了场地,等待下次出手的机会。 楚翼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互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不约而同都有了认识:看来得先把棘手之人揪出来方可。 打得难分难解时,楚翼又道:“一般患难与共后,双方都会滋生情愫,那我们共患难后,是不是也可以见真情了?” “你想见何种真情?” “自然是连理之情……” “哼!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这不苦中作乐么!不然表现出害怕惊惧,那多有失本殿身份啊!”楚翼语气吊儿郎当,手下之剑却是与其闲散态度截然相反得凌厉迅猛,招招直取对方要害,逼退近身危机,可是对方四人配合密切,有人攻就有人守,互相掩护弥补缺陷,犹如海浪一波紧挨一波,却斩他不断,让人找不到突破口,长久下去,实非良策。 敌方绵密狠辣的攻势,坚不可摧的阵型,将楚翼步步逼往树林方向。 “哼!要讲身份,先过这关再说吧!”徐子煦驱使雪影也移动阵地,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我说,你挺悠哉的啊!”楚翼一连三个飞掠躲过四人连番杀伐,抽着空当又道。 “你不也有空说笑么?” “喂!说真的,速战速决比较好吧!还是说其实你应付起那两个来已经很吃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预计下周一。谢谢~ ps:点击果真惨淡得令人风中凌乱啊~ 泪奔g~ psps:tt,jj又抽了,居然不能回复评论~ 偶就在这里说吧:这文某是肯定不会弃的,以及再度感谢一直等着乌龟某夜的亲们,搂住boo~~~ ☆、第十八章 各怀心思(3) “还是说其实你应付起那两个来已经很吃力了?” “怎么?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明说,用不着觉得不好意思。”徐子煦依旧白衣飘然,稳坐马上,神态自若。 他所面对的两名杀手,看似其目的更在于牵制。 一番交战下来,徐子煦实力明显在两人之上,早可以一举攻破,却偏偏就这么与他们周旋,其心思着实引人深究。 这点不但楚翼看出来了,想必敌方也已发觉。 楚翼不再言语,嘴角依稀噙着抹了然于胸的讥诮冷笑。 “不动手吗?”他微微敛了笑意,淡然开口。 “你指什么?”徐子煦身形移转,跨下骏马似有灵犀配合无间,两名杀手竟奈他不得。 “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明说?”楚翼一剑挥过,化解手臂被削的危机,“想雪恨,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你不怕我真被激?”徐子煦神色不动,悠悠浅笑,“在我看来,若对方非是君子,趁人之危也未尝不可。” “你就不会以为我在反其道而行之,是故意告知你我正留意着,奉劝不可轻举妄动么?” “万一有机会,你留意恐怕也无济于事吧。”徐子煦淡淡然然应着,豁然回身一个腾挪离马而起,手势翻转挽出一个剑花逼退一人,同时以剑鞘格开另一人的杀意,瞬间突破两杀手攻势,凌空飞掠而来,凌厉一剑不偏不倚直刺向楚翼心口。他自始至终清淡无波的面上露出一抹清雅笑容,清冽黑眸直视陷入囹囫、分身乏术的楚翼,优雅启口,“就譬如——现在!” 而此时楚翼正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夹攻,对于徐子煦这突来的一剑,决计是避不过的,即便避过了他的袭击,却也躲不过其余四人的攻击,正所谓顾此失彼。 再观其他亲卫们也各自陷入苦战中,无暇他顾。连恩分神注意到这边情况,待要前来援助,无奈反而被逼退了几步,眨眼左臂已负伤。 若要杀他,此刻的确是最佳机会,稍纵即逝,两人心里都分外清楚。 徐子煦的剑,刺得毫不犹豫,面上笑容始终不变。 反观杀手似有诧异,两名牵制徐子煦的更是一时惊愕,让徐子煦如离弦之箭般脱离了他们的范围。 楚翼看着急速递来的那剑,淡淡回视过去,神情未变。 这时,暗处又有银针袭来,时机可谓拿捏得刚刚好。 三方合攻,楚翼看来此次凶多吉少。 然而,他只是豁然抽出软鞭飞舞,将周身护住,银针未及沾身已尽数被打落。 同一时刻,徐子煦的剑已在眼前,“哧”的一声,剑没躯体,血红顺着剑身流淌滑落,在泥土上晕染开一朵朵红花。 赫然只见一名黑衣杀手倒地不起,却是徐子煦最后关头手腕一转,剑锋移位,立时取了就近杀手之命。 其余五人一时措不及防。 楚翼就着徐子煦为他打开的缺口飞身而出,同时,袖中暗器掷出,听闻林间一声异响,伏击者终于毙命。 徐子煦一招得手急速飞身而退,与楚翼一同落地,两人背肩而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惜啊可惜!”楚翼摇头叹笑,视线却不经意瞄了瞄他左手,绷带完好如初,不见血迹,看来伤口没有裂开。 “那么想死在我手里?” “难道你不想杀我了?果真对我产生好感了?”在这样生死一瞬的时刻,楚翼依然谈笑风生,一抓住机会就不忘调侃对方。 徐子煦一声冷笑,未作回应。 敌方六人失了一人,震惊只在一时,立马恢复了镇定,转化五人杀阵,展开新一波攻击,来势竟比方才愈加迅猛狠辣。 五人中两人稍弱,其余三人却称得上强,若单打独斗,无论徐子煦还是楚翼不消片刻便能摆平,问题是五人联合,就不是省油的灯了,尤其这五人打斗中融入了战术,此消彼长,要攻克更非轻而易举之事。 两人被困在中间,竟脱身不得。 徐子煦同时抵御两名杀手的凶猛袭击,无暇顾及第三人,眼角余光察觉斜里砍来的利剑,为求自保他自然而然足尖一点一转侧身避过,这一避却令楚翼后方露出了空隙。 同样激战中的人发觉后侧方急至的危机,心中一凛,千钧一发之际,他连忙运起内力振退自己前面的两名杀手,一个腾空翻跃,利剑已经擦过腰侧,衣服被划出一条剑痕,未及皮肉,不过又是虚惊一场。 “喂喂!你的背后我精心留意着,我的背后你多少也帮帮忙啊!” “哼!背后是留给信任之人的,你我算么?” “信任感和默契感一样,也是培养出来的,现在开始也为时不晚。”楚翼软鞭一甩,将斜劈往徐子煦的刀连人卷过来,“不是已有过前例了么?” 那被卷之人一惊,急忙发出暗器,逼得正一手抵御来自另一方的攻击楚翼撤回软鞭来挥落暗器。 徐子煦只是一径冷笑。 他虽如此说,做法却截然相反,对于防守显然更留了心了。 楚翼察觉后微微一笑,神色几不可见地一缓。 缠斗片刻,楚翼与他错身之时又轻语:“若无法顾全,交给我也无妨。当心手。” 这话说得声音极低,在此起彼伏的刀剑交击声中更显得支离破碎、朦胧不清。 徐子煦没有表情,也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 五人杀阵比先前更为难缠,虽然目前为止他们两还没有受伤,却也同样伤不到对方,交战近半时辰,局势呈现胶着状态。 长时间内力的消耗、精神的紧绷,两人额际隐有汗水沁出。 方才还飘扬的雪花,片刻又停了,冬日钻出云层,光芒惨淡地挂在空中。 战事犹然持续,徐子煦默不作声,暗暗寻找突破口,无奈对方阵势似乎早已拟练千百遍,一进一退皆有度,分明刻意严格训练过,令人找不到破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手次数的增加,似乎更有利于敌方依持着对他们了解的一步步加深,进而不断改善阵型和进攻方式,几度都差点被得手,着实险象环生。 “我说,你的剑招可比这些人有看头多了。”楚翼忽而又笑道,虽然衣服破了几处,可那睥睨孤傲的神态,给人的感觉仿佛仍一身华贵、高不可犯。 在此严峻局面下,他这般沉稳依旧,闲雅如斯,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莫过于此了;若论及临危不惧犹自谈笑戏言,他楚翼可谓第一人了。 “我们连手,认认真真来他一出,一气呵成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早早结束这场闹剧如何?”楚翼又说,一个猫腰踢腿,解了自己的困境,再一剑划过,守了徐子煦的左后侧,“否则,再这样继续下去也太无聊了……” “小徐,怎么不说话了?” 徐子煦本不想再搭理,凝神对付敌人,对方却喋喋不休,只得冷冷回了句:“你啰不啰嗦!” “一心两用让你无法专心应战么?”楚翼呵呵笑。 徐子煦脸色不变,依旧淡定如斯,变脸是的敌方,只听得两人又开始一搭一唱。 “我倒想认真,可他们不认真,杀鸡焉用牛刀啊!就这么玩着吧,反正你也没什么急事。” “诶!他们这不是不认真,而叫心有余力不足啊!” “嗯,也对。就像适才那招若内力再浑厚精湛些,又怎会被你随随便便一鞭子就化了呢!” “哈哈哈!彼此彼此,你不也应付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那些看起来惊险的玩意愣是一招都没招呼到你身上。” “这位小兄弟,剑要这样使。”徐子煦一挥手化出万千剑影,直眩人眼目,借势挑了一名杀手的面巾,余劲在其脸上划出一条血痕,他没再跟进,转而回身应对其同伴的掩护逼杀,发尾顿时飘落几根,方才若贪胜而未及时回转,稍晚半分,恐怕立时便会见血,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却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还悠然道,“有失准头啊!可惜了这么一个绝佳机会……” “哈哈!这位兄台,你力道不对呀。” “招式也太难看。” “中看不中用也不行啊!” “问题是人现在连看都不值得看啊!” “那真是一无是处了……” 一声叹息。 两人你一言我我一语地搭着,神情慵懒闲散,好像就信步在自家后院观雪,顺便逗弄着不听话的孩童,随便敷衍一下。 对战中的交谈,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无疑是一种最大的挑衅和藐视,而只要敌方其中一人被激怒,那么看似坚不可摧的阵型就会瓦解。 “再说这刀是宝刀,可惜其主人却只让人摇头三叹啊!” “嗯,这招不赖,叫什么?没名的话,我来取个吧,就女子绣花小儿拳腿,如何?” 徐子煦毫不客气地就对方武功指指点点,楚翼也一路大笑附和。 黑衣人脸被布巾蒙着看不清表情,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分明怒意高涨。 楚翼低笑:“想不到你这嘴毒起来竟让人大开眼界,不由得要对你刮目相看啊!” “关于这点,徐某哪敢在太岁面前班门弄斧。”徐子煦不甚谦逊,“不及殿下万万分之一呀!” “不过实话实说,这不是花拳绣腿又是什么?搔痒都不过瘾,打到现在竟然一片一角都没削落,啧啧……我都为你们汗颜啊!” “住口!”终于听得有第三人大喝,“还敢胡言乱语,瞧我西门刀厉害!” “不可!”一同伴一惊下急忙出声喝阻,却已是不及。 阵型瞬时出现漏洞,楚翼微微一笑,瞧准时机立时拿下一人,徐子煦也趁对方暂呈手忙脚乱时拿下另一人,杀阵霎时被破。 二对三的局面,情势理所当然有了大逆转。 此时亲卫那边的战况也已趋向白热化。 三人结不成阵型,在楚翼和徐子煦的联合围击下难撄其锋、节节败退。 胜负已无悬念。 徐子煦却在此时抽身而退,拄剑一旁,淡淡观战。 “喂!还没完呢!”楚翼又面临以一敌三的场面。 “以六殿下盛名,莫非到这地步还需要援助?”徐子煦扯开一抹童叟无欺的无害笑容。 楚翼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徐子煦看似温和的目光紧紧跟随楚翼的身影,暗含评估。 楚翼再提内力,皮鞭软剑双管齐下,一防御一进攻,不刻便有一人惨亏,敌方再乱阵脚。 “呦呦!再加把劲,还剩两个。”徐子煦说着风凉话,不时移动身形躲避他们战斗时横扫来的余劲,“瞧那边都快结束了,别做主子的还不及部署,就没颜面了啊!” 隐约似见楚翼眉头略一抖,剑气一盛,似乎隐有怒气爆发,移形换位,一个一连三式的终极招数,眨眼之间最后两个杀手一剑毙命死于软剑下。 楚翼一抖剑身,清吟过后,轻薄锐器冷光幽幽,一尘不染,他手腕一抖,软剑再度缠回腰际。 徐子煦用布巾细细擦拭着剑,眉宇间平淡无波,脑海里却回想着适才楚翼的一招一式,暗暗推敲。 “这表情,分明有所思。” “你认为这些人和不蔽城的幕后主使,会是同一人么?”徐子煦轻浅回道。 “不好断言啊!要知道想杀我的可不止一派人马,可惜至今尚未谁有能力得手罢了。”楚翼这话分明有玩笑意味在 ,却也显出其自负得非比寻常。 徐子煦瞟他一眼,戏谑:“你竟树敌如此之多啊?看来处世方式有待加强了。” “再多的敌人,也比不过招惹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来得危险啊!” 徐子煦听明白他又是在讥讽朝阳帝除掉他的事,冷哼一声,没回话。 “殿下,王爷……”连恩与索望聘一行结束了战事匆匆过来,略一犹豫终是谨记着楚翼曾说过的话,对着徐子煦一行礼,才继续道,“属下未尽职责,请降罪!”两人单膝跪地就是请罪。 “无妨,起吧。” “谢殿下。”两人起身,又一一汇报了己方伤亡情况等事宜。 “传令下去,众人原地稍作调息,尽快回复状态,并调出菁英作为先锋前去巡逻警戒,一有状况,随时通报。” “是。” “好好安置伤员,你们自己也照顾着自己点。” “谢殿下关心。” “没事退吧。” “遵命。” “这次不说胜之不武了?”楚翼走向徐子煦。 徐子煦明白他是在揭初识那次的激战,平静无波道:“此一时彼一时。”转身就走。 楚翼一笑,跟了上去。 “还以为你会不屑耍弄手段的行为,看来我又低估你了?” “哼!那岂非又要被你说是不知变通、假学道了?” “哈!你真了解我!”楚翼凑过去,暧昧道,“要不要更了解一步?” “敬谢不敏。”徐子煦不动如山,垂手将剑往身侧一搁,楚翼不得不微微退离,就这样不动声色避过了他的过分接近。 “我发觉真的是被你迷住了。” 徐子煦一顿,淡然道:“也许找寒邪来比较好。” “为什么?” “他是神医。” 这不等于拐起弯来说楚翼有病么? “徐子煦,你骂起人来越来越有水准了啊!” “没,你太多心了。”徐子煦一本正经,“我们这不是有伤患和中毒者么?” “……这也是冷笑话么……” 一阵风刮过。 “嗯嗯,果然小徐就是小徐——” 音未落,一道气劲已然袭来,楚翼头一歪,剑气堪堪削过鬓侧,掉落几缕发丝。 “别再那么叫我!”徐子煦冷冷启口。 “记得适才你也落过发丝,现下我也同样……倒令我想起一个取发定情的说法……” 不远处随侍的索望聘对此番谈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实,嘴角依稀抽了抽,正为自个主子担忧,果然,又一道剑气破空而来,直罩楚翼门面,楚翼原地回旋飞身而起,剑气没入身后林中,一排松树身陡然空了一个洞。 楚翼摸摸鼻子,又要开口,传令完毕回来的连恩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似乎有消息过来。” 一声鸟禽嘶鸣划过天际,楚翼仰头一看,空中一翔鹰飞旋而来,瞧准目标俯冲直下。 连恩伸直手臂让它停落,从脚边竹筒取下信纸,又朝空中丢出一片鲜肉,猛禽振翅飞离,叼着肉片在空中盘旋一圈,停在树上开始享用美食。 楚翼接过一看,轻轻一笑:“这一回程,真是危机重重啊!” “前方又有埋伏?” “八九不离十。” 夜无眠r 2011年3月23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迟来了,就在量上作出补偿吧~~ ps:为毛我这边一直不能回复啊!!! ☆、第十九章 别具深意1 渺无人烟的羊肠小径,一片寂静,偶有阵风吹过,树梢积雪随风飘落于地,为这份宁静妆点出清幽的动态之美。 忽而响起“嘚嘚”马蹄声,打破了林间的静谧,栖息的飞鸟受惊纷纷窜出树林,鸣叫着往天空而去。 两条策马疾驰的人影由远及近,眨眼便疾行而过,铁蹄过处激起一片雪泥四溅,露出几根枯草随风摇曳。 望得林间出口时,前方的黑衣人放缓了速度,□□神骏喷吐着热气,甩甩火红色鬃毛和尾巴,缓缓踏步而行。 边上一直并行的白衣人也跟着慢了下来,扭头淡问:“怎么?” “过了这片树林,前面就是小镇,找一处客栈,今夜就在此落脚吧。” “嗯。” “现在慢行过去,抵达时刚好黄昏。” 徐子煦微微点了点头,察觉四方林木有异样的空气流动,心知是隐身在暗处的亲卫们已经赶至。 才经历过中午的伏击,若不刻后再来一次激战,正面应敌,他们未必讨得了好,即便胜了也难免损兵折将,毫无意义,衡量下决定兵分三路,绕道而行,既避免目标太明显,同时也起到迷惑敌方的作用。 楚翼徐子煦一路,连恩一路,索望聘一路,各领一队人马,在双境内城会合。 楚翼和徐子煦打扮成结伴游玩的江湖少侠,一干黑骑均化整为零,隐于暗中保护,马匹则当作马商要去王城做买卖为掩护。 另外留下部分人化身平民,暂住客栈照顾重伤而不宜赶路之人。 只是这一绕,原本大半天的行程,却需两三日了。 两人快马驰骋,肆意无限,却苦了暗处紧紧跟随的人,偏偏这一路下来,徐子煦竟发现这些黑骑兵居然始终不落半分,气息虽不复先前隐匿得让人难以察觉,却依然不见紊乱。 可见其耐力之佳。 楚翼身形一动,利落下了马,悠然自得开始漫步起来。 徐子煦扫了他一眼,也飞身落地,客随主愿地慢行一边。 “只怕今夜又会有大雪,就不知远方的黄口小儿是否会枯守一夜,活脱脱冻成雪人儿,哈哈……” 徐子煦抬头看了看天,却瞧不出端倪,难道晚间真会下雪? “别看现在天空一片清澈,可不出片刻,山那头就会飘来积云,现在气温又极低,空气中湿度渐大,这一场雪恐怕来势不弱。”楚翼负手踱步走着,看似自顾自的言语却有着解释的意味。 “那行程不是又会被耽搁?”徐子煦淡淡道。 “耽搁那么三四天又有何不可?”楚翼说得一派轻慢闲然,这态度却分明流露出无比的狂妄。 “是啊!连战争结束回朝复命都能延个一来把月,这短短三四天,确不在话下了。想不到天沛六王子竟如此洒脱不羁?还是说天沛王格外宽容大度?”徐子煦淡笑,话语调侃却分明有所试探。 “自然比你的朝阳帝来得宽容啊!”楚翼大笑几声,未给与明确答案,其神情却耐人寻味,仿佛的确藏了不为人知的□□。 徐子煦神色一冷:“哼!这么喜欢揭人伤疤,倒令人好奇你如何享有礼怀下士的美名!” 楚翼前行数步,驻足,微微抬手一挥,徐子煦霎时感觉周围的气息远离了,听得他淡声道: “莫非你还没放开?” 徐子煦侧头一看,对方卸下了轻言笑语的神色竟如此讳莫如深,心中不由一凛。 为对方这份淡然之下隐藏的难测。 楚翼这话已然触及了徐子煦的隐私,更是逆鳞,气氛霎时紧绷起来,林中安静得连松针落地声都几欲可闻。 就在这份倏然而至的对峙中,楚翼却仰头,轻淡道:“要变天了。” 徐子煦一抬头,果然山头黑云翻滚,一浪推着一浪直逼而来。 楚翼豁然回身,直视徐子煦,伸手直指脚下,神态严肃:“在你看来,这下面是什么?” 徐子煦微一挑眉,不明其意,垂眼一看脚下,见得雪色上的乌黑脚印和戳出积雪的几根干草,眼神一动。 楚翼微微一笑:“文人多赞美牡丹的华贵,芍药的雍容,幽兰的馨香,清莲的高洁,然这些美虽美,却因太过娇弱而显得浮华不实。” 楚翼观察着徐子煦神态间的细微变化,继续道:“我却独爱这野草的强韧。诚然它们现在不过是被积雪掩盖的枯草,可只要根须还在,不管风雪暴虐,明火冶炼,还是摧残践踏,只要时候一到,始终能破土而出,一次又一次,向世人昭显他的顽强,他的傲骨!” 徐子煦一震,抬眼瞧向眼前的男人。 “你可知,在时有风沙肆虐的北地,若没有这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草,北国子民将承受多少的灾难?” 徐子煦没有回应,楚翼说完也收回了目光,负手于背漫步往前走了几下。 林间一时只闻脚踏在积雪上轻微的咯吱声。 然而,适才的话语却已然令徐子煦震惊了,也深思了。 这番轻言漫语中,蕴藏的究竟是怎样的睿智,以及不屈! 他看着前方之人直挺挺的背脊,其脚下的每一步,似乎都在诉说着主人的坚毅与强大! 豁然,广袤的视野中没了蜿蜒的小道,没了两旁林立的青松,只剩下这抹凌然傲人、向前迈步的身影。 楚翼的意思,是说顽强的生命,展望的永远是未来。 而最重要的是:希望,和改变,只在未来。 “楚翼——” “再不快点,只怕变成雪人的就是我们了。”楚翼一叹,微微侧头,瞧着定立原地的人,一改片刻前的严肃神态,又恢复了平日的闲散优雅。 徐子煦看着这样的他,未及出口的言语,也只得停留在了喉间。 楚翼一声尖哨,先前远离的亲卫纷纷归位,他飞身上马,率先奔腾远去。 徐子煦见此也上了马,踏着蜿蜒的足迹一路飞驰。 进了小镇,寻了处干净的客栈住下,徐子煦推开窗户望出去,空中阴云涌动,低空压境,来势汹汹,片刻工夫已至头顶。 用完晚膳,戌时才至,空中果然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一会视线已经不明。 “此处虽然镇小,人多眼杂,难免不会有敌方眼线,你这身招牌服饰若不换,再多计谋也无济于事。” 楚翼正端着茶杯欲饮,闻言瞧了瞧自己,一笑:“多亏你提醒,我确是忘了。” 他说完却直直盯着徐子煦不放了,那目光从头到脚一寸寸抚摸过去,肆无忌惮,后者只得忍着佯装无视,回身去看窗外雪景,不料楚翼放下茶盏也踱了过来,左右打量着他,嗯嗯有声。 徐子煦终于在对方毛手摆到自己腰间时,怒了,腾地挥开他,脚步挪移倏地退了三大步,戒备地瞪着对方。 楚翼一愣,片刻才双手一摊,无辜道:“只是想量量你的尺码,这一身一成不变的白,不是也该换换?” 徐子煦青筋微浮,皮笑肉不笑:“实在是不劳费心。” “你,似乎一直在躲我?” “真躲你的话,现在怎么还能对谈?”徐子煦四两拨千斤推了回去,神情一派淡然。 楚翼若有所思着,笑笑,没多说,旋身往门口走:“不打扰你休息了。” 甫开门,正碰上一部下端着药碗欲敲门,一见楚翼,忙弯身行了礼,楚翼瞧着碗里黑沉的液体,身子一侧让人入了内,原本要出门的脚步却伫立不动了。 “王爷。” 徐子煦目光掠过,负手立身窗前,淡淡开口:“以后不用再送来了。” “是。” 楚翼却接过,看着徐子煦的背影:“那就倒了吧。”手腕轻轻一斜,黑色药汁尽数流淌在花盆里。 放回空碗,他轻轻挥手,部下躬身退下。 徐子煦回头看着他,神色淡漠。 楚翼这次却不瞧他,径自移步出了门,到得廊道才略一停顿,侧首抬眼望了望徐子煦的房间,微微一笑,再度旋步离开。 徐子煦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豁然想到许多之前未曾明白的事情。 这人,其实一直在提醒他,从刚到王城时那晚离去前的呢喃“第五天……”,以及后来的诸多刻意激怒,故意几次三番提及朝阳帝的事,其实都是试探。 也许更是一种压力。逼迫他尽速眺望前方,而非沉浸在过去顾影自怜,无法自拔。 这人,一直在等他从痛苦中振作。 尤其今□□得他将话说得那么明朗,是否自己的表现,令他失望了? 徐子煦仰头望出去,一片风雪中,掩去了周遭一切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戌时,相当于现代19:00~21:00。 ☆、第十九章 别具深意2 第二天清晨,雪依旧下着,但比昨晚小了许多,风势也明显转弱,行程还是耽搁了。 雪地里,一道青色身影剑舞翻飞,身姿敏捷,剑式流畅,神态自若而专注,任雪花飘落于如墨发丝,滑落至衣襟,最后被剑气扫开,在空中飞舞旋转着最终归于尘土。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4节 “好剑法!” 在他收势时,响起一阵拍掌声,见一抹墨绿身影缓缓踱过来。 “只是,这套剑路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徐子煦长身而立,侧首淡淡瞧着来人。 一身墨绿长袍,没了那妖冶的曼珠沙华的衬托,似乎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邪魅了,只不过,从头到脚依然是不改其本色得精致华贵,却又恰到好处。 “那你看来该如何?” 楚翼走到院边,折了根树枝返回,闭目片刻,再睁眼,身形豁然而动,竟再度重演了方才徐子煦的剑法,招毕立定:“这般如何?” 徐子煦不置可否,淡淡启口:“用你自己的招数和我比斗一番,可愿意?” “你既有此兴致,自当奉陪。” 徐子煦也折了根树枝,风雪中,两人相对而立,脚下一点,同时出招。 不过四五回合,楚翼面露惊异,对方的路数依然是先前所使,方才不明究里,交手下来才恍悟这看似未尽全式的剑招,原来是针对他而出,将他的犀利张狂处处牵制了个彻底,以致每一招都无法尽展,威力自然大减;相反,如果按楚翼自己方才所演练之法,虽是大气磅礴,却无法起到反制作用,而是硬碰硬的打法,耗损内力。 “徐子煦,你果然是个好对手。”楚翼被克制,却反而开怀大笑,“那么,倘若这般又如何?” 说完,招式一变,徐子煦察觉变化,以柔克刚之法已不适用,当即改变方式,回以凌厉刚猛。 两人实力伯仲之间,紧紧缠斗不放,也不知是谁在拆解谁的招式,攻守转化异常灵活。 激战中,楚翼渐渐收敛了轻狂之态,神色越趋认真,招法越发刁钻,逼得徐子煦步步后退,渐呈屈居下风之势,在又一度夺命一剑时,他眼神一变,终于开始狠狠回击,情势又逆转了回去。 “原来你还藏着招呢?”楚翼笑。 “彼此彼此。” 两人不发一言,渐入无我之境,眼里只有对方,一时难分难解,就在他们呈现胶着之态时,有部下匆匆赶来。 两人察觉,互视一眼,同时收招。 “什么事?”楚翼面色微有不霁,来自较量正酣时被打断的扫兴之感,却以淡然掩饰了过去。 “启禀殿下,连统领飞书,擒获的几名杀手于昨夜中毒身亡。” “嗯。”楚翼手一挥,那部下便自行退下。 “你似乎并不讶异。” “既然敢派来刺杀我,十有八九便是死士了。” “接下来呢?” “等雪停了,继续上路哇。” 徐子煦淡视他一眼,没出声,转身往屋檐下走,内力一运,气劲散出震落了身上积雪,没做停留,径直缓缓往膳房而去。 楚翼看着他翩然远去的身影,摸摸自己唇角,自言自语:“这身段、这腰臀……啧!不管是白衣飘飘,还是青衫儒袍,皆不改其出尘之姿啊……” “这般样貌已让人心折,偏生又总能出人意表,莫不是一深不可见底的幽潭?” “哎!徐子煦啊徐子煦,这样的你,叫我如何能放手呢……” 那貌似深思的神态,分明就是不正经得很;那略微弯起的嘴角,让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所想不纯。 用了膳,徐子煦哪也没去,独自在厢房思索下步计划,从关键的大方向到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皆细细推敲,反复推演,直到将各种可能的变数都融进,做出以目前得到的信息来说最完善的布局。 入得夜间,他正欲就寝,有人前来通报。 “王爷,殿下有请。有事相商。” “何事?” “这……属下不知……” 徐子煦下意识瞧了瞧窗外,夜色黑沉,何事白日不能相商,却要待得暗时。 他心中犹疑着,仍是随了去,到得厢房外,那随从便躬身退了开。 徐子煦伸手推开房门,室内空空荡荡,正狐疑间,听得屏风后有动静传来,试探唤了声:“楚翼?” “进来。”屏风后传来的声音慵慵懒懒,确是楚翼无误。 徐子煦略一迟疑,缓步上前,手间却已暗自内力凝聚。 暧昧声响起的同时,他也已经进入内室,屏风后的景象一览无余,他立马怔在了原地,指尖的内劲被这毫无预料的一幕一惊给消散了个透。 “你——” 左拥右抱着两个衣不蔽体的美艳女子,一脸浪荡不羁的,不是那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又是谁? “来了?”楚翼低笑着去吻怀中女子的脖颈,语音暗哑低沉,模糊不清。 那女子娇笑着,顺从地迎合上去,就是一番天雷勾动地火。 被单下交缠的肢体,三人情动的神态,说明的问题,再清楚不过。 “你……”徐子煦僵立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人毫不避讳的火热让他不由微微红了脸,侧过身去。 “如此红颜知己,岂不让人神魂!”楚翼与女子缠绵的间隙又抽空抬头,慷慨邀约,“静王既然来了,不妨一道?” “你!” 一女子作势要起身迎徐子煦过去,他忙一退,神色一整,不发一语,拂袖而去。 楚翼瞧着气怒离开的身影,无奈一叹。 “主人,这下人王爷被你气走了!”莺声掩嘴吃吃而笑,眉目间媚气如丝,勾人心魂。 “这不正中主人的下怀么?”燕语缓缓起身,淡淡道。 楚翼不置一词,神思幽深,嘴边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一手环过燕语,调笑:“多时未见,小语倒善于揣摩起他人心意了?” 这边室内依然一片风光旖旎,外头徐子煦离开的步伐渐渐远去。 他的确生气,气愤的是这人的刻意戏弄。 所谓有事相商,商的便是这么! 不过,气怒的同时,他却也惊讶,上回舞姬一事,不过是计策,在之前,那人多次对他的欲念,在在害他一直以为对方…… 这次却是亲眼目睹这种男欢女爱的场面,而且既然那人也说了是红颜知己,那是不是代表那人对他的心思终于不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次有点少,月底月初实在是很紧啊……亲们请包涵了~默默~ ps:下次更新要在节后了~~估计三四千子吧…… ☆、第十九章 别具深意3 次日天甫亮,徐子煦练完剑用好早膳,楚翼也已经在厅内,周围不见黑骑,想必已然隐在了暗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楚翼却并未急着赶路,晃悠悠地在街上漫步。 徐子煦未曾多言,只是不动声色留意着周围环境,这一路下来,不禁暗暗吃惊。 昔日曾闻天沛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在王城尚不觉得,此刻这小镇一行,这番认识却深刻了起来。 此地民风淳朴,服饰妆扮多样,风俗各异,异域味道浓厚,肤色也微有区别,有时甚至能见少数几名褐色皮肤之人,若在朝阳,想必百姓会引起围观之态,此处众人却目不斜视,各行其是,似乎习以为常。 “让我猜猜你心中所想,若猜中了,可有奖赏?” “无聊。” “正因路途无聊,才需自寻乐趣啊!” 徐子煦没回话,他正看着路边一位金发小女孩吵着母亲买冰糖葫芦吃。 金发,他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人,书上记载远方极西之地,有一族群却是金发白肤,但传说中的领地,距离此处何止千百万里,为何…… 楚翼同样望过去,神色淡了许多,不复嬉笑玩闹:“百岭村,建村不过十数载,是一个混合种族的聚集地,村民泰半来自五湖四海,多年下来,已能和他族和睦相处,却未曾改变各自信仰和习俗,是以有你如今所见。” 保有自己的民族特色,同时却也能和异族共居一地而无矛盾冲突发生? “是否觉得奇怪?” 徐子煦侧首看向楚翼,身边之人目光却悠悠看着前方各类异族服饰的百姓。 楚翼再度漫步,徐子煦也配合着他的步调而行。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每时每刻有多少天灾人祸,或海难、或战乱、或被奸人陷害招致灭门之祸,逼使无辜之人受尽苦难、流离失所,更甚背井离乡、颠沛辗转,只为了求个生存。” 楚翼的语调毫无起伏,徐子煦却拿捏不准此刻对方的内心深处是否也这般平静无波。 “真正经历过绝望的人,置身过人间炼狱的人,才会懂得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他们原本都不是天沛人?” “意外么?” “是谁提供给他们一方栖息之地?” 楚翼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 目光相触的瞬间,徐子煦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依稀了悟了什么。 可是,若真如此,为何他这么走在街上,却无人认出? “那批官银赈资所涵盖的地区里,也包括了百岭村?” “村民虽已能自食其力,但地质所限,一些冬季必需品,尤其棉花等御寒物料,却仍然依赖外部供应。” 地质所限…… 徐子煦沉吟着,略略蹙了眉。 “天沛傍山而依,一旦雨季来临,易发泥石流,山脚下的村民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迁居一事,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毕竟天沛国土虽广,真正能让人安居的,却不够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臣民。这些情况,在朝阳恐怕不多吧?” “所以你们就发起了战争?”徐子煦淡淡问。 楚翼昂首叹气:“每一国度的朝堂之上,皆有派系之分,天沛也不例外。” 他这话说得隐晦不清,徐子煦却已明白一半算是默认了,另外一半,自然归于野心。 只是这野心之人和意欲另辟家园之人,分别是谁,却还有待商榷。 两人一路慢行,静默了片刻,楚翼又道:“天沛部分地区资源匮乏,即便没有天灾发生,村民也会过得艰难。这就需要上位者时时对全国各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并及时作出调度,方可避免□□和没必要的牺牲。” “如何确保没有瞒报或虚报?” “这就是关键所在啊!国之命运,在于国君,更在于底下层层官员。官员的选拔,自古以来皆为至关重要的一环,可以说是国之兴衰的根本。” “然而,才学可以凭借各种渠道窥知七八,品性却不然。” “正是如此。所谓识人,乃一大学问也。人前人后,姿态百千,谁能肯定自己识人绝无差错?官场一道,更是复杂万千,所以需要严密的律令匡扶,以及最重要的广开言路。” “敢于忠谏之辈,却又要如何将肺腑之言上传于庙堂,只怕八字未有一撇,已遭横祸。” “若是配有直属帝王的专有暗部渗透民间,双管齐下,焉能耳不聪目不明?” “如此,选拔培养这群人,虽耗费财力人力,却是值。”徐子煦微微颔首,又道,“那么,如何止贪?” “再如何清可见底的溪泉,总有尘埃;再怎般清明的朝堂,也总有那么几只鼠辈。区别只在于程度。” “入了大染缸的一滴清水,只有被染黑的命运,不复可寻;反之,一滴污水,入了清泉中,却依然是一潭清泉。” “是极。在位者首要控制的便是一个平衡,而非绝对的清明,水至清则无鱼啊!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有时,贪,却也是必要,只是必须控制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因为无论谁都无法杜绝人性黑暗面的存在。” “正所谓要索取,必先给予,小恩小惠,褒奖尊重,高节俗欲,因人而施,顺应常人心态,方可行事。” 楚翼微笑,续道:“而清高之人,毕竟少,往往清高之人又有通病,不能审时度势,刚则易折,如此一来,就更为稀有。贪,又何以不存?” “不可忘却,人心不足蛇吞象。稍有放任,无疑滋长邪风,须知人往往得到的越多,就想要更多,不啻又是一种恶性循环?” “所以需要重典来约束,一旦发现,严惩不殆,决不姑息!以儆效尤!” “总有铤而走险之徒。” “无法避免,只能力阻,取舍有道,将危害减小到最少。” “嗯……顺应常人心理,有劳有得,劳得必为正比,力行公平,奖惩有度,相辅相成,确是可行。” “哈!” “笑什么?” “你想那日日居于深宫之中的至尊,虽说是至高无上,其实却不也可怜?想听一句心无城府的真话,都难!” “很难想象,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喔?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徐子煦避而不答,淡漠道:“伴君如伴虎,谁敢心无城府?” “你也不敢?” “楚翼,重点不在臣子敢不敢。” “的确,而在于有没有意义。如若无人愿意聆听,不如明哲保身。”楚翼淡笑。 徐子煦闻言侧首瞧了瞧他,没接话。 安静片刻,他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请说。” “其实,你一座王子府就可以造福诸多百姓……” 楚翼一愣,既而坦然笑道:“我从不否认自己对物质的享受。” 徐子煦冷笑:“摆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莫非你不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 楚翼一阵大笑,笑罢方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散尽家财?” “不愿意?”徐子煦也轻淡而笑,眉目间说不出的刁钻却又清雅,端得如沐春风、优雅出尘。 楚翼注视着这样的他,不由微微愣神,待得对方一记冷眼丢过来,他才暗自收敛心神,一甩袖,负手背后,洒脱而笑:“如果确有必要,千金散尽又何妨?” 他这么说时的神情,却并是一种自负或狂妄,也非豪迈,轻浅中反而透露出一股讳莫幽深。 徐子煦淡淡看着他,微微一哂。 两人没再交谈,条条巷巷,一一路过,徐子煦不由感慨万千。 一个小镇,镇东福贵,镇西贫瘠,繁华中竟有贫民巷。 贫民巷,名副其实,居住之人或因没有一技之长,或因年迈体衰等种种缘由,造成生活贫困潦倒,令人见之不忍。 光从这一个小镇,就已影射出了一个国家的风貌。 天沛如此,朝阳亦如此。任何一个国度,皆如此。 富庶与贫穷,总是一体两面,始终并存,如同日与月,恒古不变。 一座王子府,一时也许的确可以解决很多人短时间的温饱,然而舍财救济,是下策,这只能作为紧要关头的救急,却不可依赖;唯有自力更生,才能世代饱足富裕。 但这却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更需要很多前代人的牺牲和奉献,才可能换来后代人的安虞。 至于府邸的华贵富丽,楚翼没说的,徐子煦却也明白,百姓需要一个绝对的敬仰,而皇族的庄严堂皇,是一种威慑,是一族的中心,精神的凝聚和支撑,更代表一个国家的颜面。 尤其六王子府的摆设虽有取自民脂民膏,然更多是进贡所得,甚至可能是早期楚翼四处讨伐倭寇匪类时缴获的战利品。 徐子煦故意做此一说,不过是想看他如何反应罢了。 其实,多日相处下来,他早已发现对方虽然吃穿用极有讲究,却并不浪费,倘若遭遇特殊情况,也能随遇而安。 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点在楚翼身上却得不到印证。这人的确是一位能做大事的皇室子弟,懂得不同身份和场合之间的区别,能适应各种环境,并作出相应的应对。 这点在皇族普遍的奢靡之风下,却是难能可贵。 即便他们立场相左,徐子煦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行进间,两人已经出了乡镇,雪影和炎焰早已在前方高坡下的小径旁等候,看见主人的身影,各自纵蹄奔来,亲昵地绕着主人,喷吐热气,形成圈圈白雾。 楚翼摸了摸爱马的鬃毛,缓缓走上高坡。 “天沛,繁华背后,其实也早已一派波涛汹涌。”他淡淡开口。 徐子煦却是一惊,不为这个事实,而为他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坦言。 从官银一案,他自猜测出事情决非如此简单,尤其涉及到魔教,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无夜教的人来到了境内,只怕一场滔天阴谋早已酝酿开。 徐子煦不由侧首看向他。 楚翼却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然后回头深深看着他,问:“天下苍生,说的是什么?我天沛的臣民,还是你朝阳的百姓?或者是西冥的,其他国家民族的?” 徐子煦微微蹙眉。 “掠夺,利益,只要还分你我彼此,这些就永不会停止。” 徐子煦震撼。 “如果是你……”楚翼一顿,没再说下去。 夜无眠r 2011年4月8号 作者有话要说:  某来了~~ 原先打算6号贴的,结果某一病又拖了下来,干脆又写了点凑齐一章来发了~~哈~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1) 夜间无月,也无风。 举目望去,不过一片漆黑,竟连树影也不见。 室内透出的晕黄烛光,摇摇曳曳,照射出庭院暗影幢幢。 天井处一抹蓝影负手而立,微微仰首遥望不知的远方。 徐子煦微微闭目,脑海里浮现昔日幼子的一颦一笑,童言稚语,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待得想起当日分离的一幕,又敛了才起的笑容,深深一叹,神色又现不忍。 转眼,明儿便是除夕,不知逸儿和老师到了哪里,事情进行得顺不顺利…… 有生之年,可还有相见之日? 抑或,再会之时,小孩儿已经长得多大了,可会怨怼父亲的不辞而别? 甚至,八九年后,幼子长成,可还记得父亲的音容? 徐子煦心绪纷繁,最终不过仍就是一叹,再度睁眼,神情已不复慈父温情和忧色,清冷的眼底,是对现今局势分析的冷静。 楚翼虽然贵为六王子,深得天沛王的信任和宠爱,身边却危机四伏,也许正是源自这份帝王的倚重,才将他陷入了对手急欲除之后快的境地。 天沛内部的情形究竟如何,综合目前的情报,还远不够得出全面正确的结论。 楚翼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这早已确定,如果除掉他,那么对朝阳来说到底是利还是弊?如若主战派另有他人……不论将领才略,光天沛军队实力已不可小觑,若非情非得以,实应避免两军交战,何况环伺两国周围还有其他国度,西冥姑且不论,盘踞三国交界处的沙蒙小国日渐壮大,近来更是动作频频,向西南方一连吞并了周边好几个小国,版图渐渐扩张,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另外,无夜教的来历和目的,将来对朝阳的影响如何,都需详细斟酌。 徐子煦眼睑微合,忆及白日高坡上两人的谈话,以及对方未讲完的那句,究竟是什么…… 他想传递什么信息…… “可在思念小公子?” 徐子煦闻言侧首看去,廊下一道人影缓步踱来,也在天井口站定,仰望无月之夜。 他收敛心神,面上不露情绪,暗自寻思对方为何突然提及逸儿…… “为人父母者,莫不如此?” 楚翼身形忽动,徐子煦未及退离,他已来到面前一步处,却没再更进一步,也没做出任何肢体接触,只是认认真真看着对方,叹了句:“你的眼睛,总是太过沉重。” 徐子煦一怔。 “快点的话,明日下午就可抵达双镜内城,早点休息吧。”楚翼退开一步,转身离去前,却又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不用客气。” 徐子煦望着他翩然离开的背影,眉宇微皱,此时空中忽而传来异响,抬头一看,一只禽鸟正振翅飞近。 是传信! 徐子煦回到房内,展开纸张,上面只有短短数字,是恩师笔迹无误,只是这内容…… 虽早有预料楚翼定然不会简单放手,只不过为何有两派人马?那么先前恩师他们摆脱的第一波追踪,却是哪方的? 看来楚翼适才会来,不是心血来潮,听其话意,很可能是得知己方追踪失败,那么他最后一句话的用意…… 莫非那另一波人马颇有来头,而楚翼对其来历已心中有数? 看来事情有些棘手了…… 翌日上午,两人已顺利回到双镜外城,先后与连恩和索望聘会合。 楚翼却并未马上赶往内城,遣退了黑骑兵,转而去了外城东郊一座老式庄园。 朱红大门因年代久远未曾修葺的缘故,红漆脱落,已裂痕斑斑,露出里面木头原色,府邸匾额上刚劲的四个金字黑底“明镜山庄”,府门口连石狮都没有,围墙边偶有杂草丛生,看似貌若没落的世家故址。 进了门,徐子煦才知外表平凡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竹轩小榭,幽廊假山,荷塘楼阁,环境清幽,雅居错落,占地甚广。可能因年关将近的缘故,福字对联张贴,平添几分喜气。 一路深入,更是隐隐察觉此地不简单,连扫地的老者都一派仙风道骨之姿,偶有擦身而过的仆从,也蕴华内敛,分明身怀武艺,且身手不弱。 怀着淡淡的疑问,徐子煦跟随楚翼入了内厅,里面之人一见他们纷纷离座起身,毕恭毕敬弯腰行礼:“我等见过殿下千岁。” “免礼。”楚翼阔步走上首座,回身正色道,“这位是静王,本殿的上宾。” 徐子煦一惊,听得楚翼又吩咐道:“来人,再添一座。” 这一座,却非添在下首,竟是与首座齐驱!屋内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楚翼宛若不察,深沉的眸子却不着痕迹一一环视过去,又自然而然地让众人各自好好介绍一番。众人面色各异,却不敢有违殿下旨意。 这简简单单的“好好”两字,实是饱含深意,既不能太简洁显得不礼貌,又不能说得太深入将自己暴露太多,对他们无疑又是一项声色不露的考验。 徐子煦认真聆听,一一回礼。昔日素闻天沛六殿下爱才惜才,广纳贤人,礼贤下士,不分种族年龄美丑,今日一见,竟然一点都不夸张。 一番介绍过后,在楚翼的示意下,大部分人各自禀报事务后鱼贯退出,留下的十五人想必是其中之最,包含曾照过面的叶亭轩和风之痕。 原来,外面看来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山庄不但归于楚翼的旗下,其中更藏龙卧虎,看来眼前的都是些首脑人物,个个皆非寻常。而离开之人中,有几个实力难测,分明是隐士高人,却并不参与事务,看来不是好名利之辈。 徐子煦面上淡然自若,心中却极为震惊,为这人的胆大。 须知这番引荐,不啻于将自己的底牌放在他这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面前,兴许应说是自负和狂妄:自负到不认为徐子煦会拒绝他的邀约;狂妄到认为即便徐子煦拒绝,也损害不了他的利益!也许明镜山庄的人并非全部势力,却无疑也算得上核心。 莫说徐子煦这一惊非同小可,便是在场底下众人反应也是不一,分明有所忌惮,却碍于殿下而隐忍不言。 厅内一时无人说话。 须臾,有一人站出,拱手道:“在下向王爷讨教。” 徐子煦起身,一揖回礼:“夏先生客气了。” 再度的开口,却不是商讨事务,而是对他发问,对方用意他心中了然,坦然应对。 夏世杰面色一整,想不到这人竟能在这么多人中还记得自己是谁,眼中不由透出利芒:“古语有道‘言必信,行必果’,王爷看法如何?”1 “必乃极也,物极必反。是以‘言有信,行有果’,更为可取。” “那么王爷是认为人可以违背自己的信诺?” “言而有信,千古佳话。然君子重诺,亦需审时度势;大义小义,当有取舍。” 夏世杰眼神犀利起来:“那么,依王爷之论,殿下之行,是大义还是小义?” 这话分明是逼问徐子煦是否有反背之意。 徐子煦神情更淡:“夏先生所说的殿下之行,是为何行?” “这……”夏世杰语塞,迅速瞧了瞧作壁上观的六殿下,见其神态悠然平淡,瞧不出情绪,嘴角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却反而平添几分压力,心中不禁打鼓,略一思量,向首座之人道,“属下谮越了。” 楚翼淡淡一挥手:“无妨。” 夏世杰一施礼,复问:“请教王爷何为大义之下言有信?” “摒弃私欲,取之有道,顾全大局,行人心所向,则万民景仰,众望所归,焉愁天下有识之士不投所诚,自毁信诺;反之,不可怨其挂冠求去,无所言信。” “夏某受教。” “风之痕求教。” “不敢。”徐子煦作揖回礼。 “天理与人,孰上孰下?” “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舍仁不得为人;然若非有人,天理何存?”2 风之痕微露激赏之色,世人多冥顽不化,以为天理不可侵,殊不知天理建立在人的基础上,条条承袭自先祖,固然不可否认有其精华,却也必须承认它的糟粕局限,历史演变至今,有些受制于前代观念而遗留下的教化,不宜沿用而应废除。尤其当今三方鼎立之势渐趋改变,小国并合,烽烟四起蔓延周边的年代,更应顺应局势,圆滑变通方可保有生存之地。 静王竟能堪破此点,将人摆在天理之上,其思想见解不凡也。 “治国、平天下,莫不在于人。知人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性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何以辨之?”3 “识人之道各有千秋,但万法难离其宗,观古人概括详尽,不外乎有七: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占辞辩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3然需提防面临抉择时,大爱小爱,大仁小仁的取舍,试探未尽全功也。” “古往今来,无以计数的儒生学子提言大同世界,君以为如何?” “可视为引路之灯,让后人以之为目标去奋斗和争取。” “君赞同大同之世,却以为不可实现?” “徐某有生之年难以得见。” “若干年后呢?” “桃源、乌托,终究遥不可期也。” “但天下为公却是人心所向,人人和睦友爱亦是古今称颂之美事,何言不可期?”4 徐子煦略略太息,从容回道:“天下为公之说,乃一大美谈,可惜终究纸上谈兵而已。人心百态,复杂万千。人性有本善,亦有本恶,兼之惰与贪等,此皆为阻碍大同的重要因素。” “就是说受制于人本身?” “但相信随着时代的变迁,天下会趋向于大同。”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言必信,行必果”:出自《论语?子路》,大意为说了就一定要守信用,做事一定要办到。虽然我们提倡言而有信,但太绝对了就不好了。具体参见资料 2“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也。舍仁不得为人。”:出自康有为《大同书》。 3出自诸葛亮《将苑》。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4“天下为公”出自《礼记?礼运篇》。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2) “却无法真正达到大同。”风之痕颔首,“倘若礼法并行呢?” “礼法独施各有利弊,一旦并行却可相得益彰。但礼法,本质为约束,限制的就是人性的自由,意即有人并不愿意加入大同,这才需外力约束。大同只是局部的大同,却难以普及,始终无法成为所有人的想望。” “何种人不愿?” “甘于平淡之人,以及处于社会底层之人而言,大同乃乐土,自额手称庆;对于身怀野心、心高气傲之人,又如何甘于平等;对于既得高位者,单就当今权贵而言,又有多少人愿意下放到手权势,与农商平起平坐,做那平庸之辈?” “纷争源于野心,野心源于权利,权力所求无非生存需求,一旦人人富足,焉有争端?” “只可惜物资有限。” “如若物资充足,人人丰衣足食呢?” “人心不足,温饱思□□,凡人爱恨情仇,痴嗔怨毒,七情六欲,小家父母兄弟尚有不和,遑论大家之国。” “自幼施以教化规劝,修生养性。” “即便品性可教化,然大同所求之公,乃不分权贵,人均劳作,人均分配。而物资源于辛勤耕耘劳作,寒冬酷暑,不辞风雨;更甚开漕采矿,此无关尊严贵贱,在乎劳作本身污垢疲累,非常人所能及也。” “轮替而作,可彰公平。” “公平彰显,然大材小用、滞缓生产,反而致富之路遥远矣。” “适才而用,各司其职,财富人为均分。” “由人均分,久而久之,权力滋生,必会变质,喜好不劳而获者,善谋而动,营私舞弊。公,无以维持。” 风之痕敛眉深思,又道:“重典之法,凌驾至上,人人督之。” “重典约束,治标不治本。大同之路,将成血腥之路。何况种族之界,难以跨逾。己所欲,非他人所欲也。” “归根结底,仍旧在乎于人心不一。凡人,皆有私心。”风之痕微微皱眉,“既无法兼顾,必有取舍,当如何?” “纵观天下,顺应局势,时机未到,不强求,不急成;天命所归,后世福祸,不可期。为首者,着眼于前,致力缔造和平之世,避免多余牺牲。” “好个着眼于前!”风之痕一笑,拱手道,“风某甘拜下风。” “承让。” “兵者,国之大事。左贺敬明敢问王爷何以致人而不致于人,先胜而后求战?”5 “形人而我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此为虚实;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为军争;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为计也。掌控己方之主动,陷敌方于被动,如此,兵之所加,犹如以暇投卵矣。”6 “掌有主动,先人一着,然如何慎防局势逆转?” “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活用奇正之变,虚实难分,真假难辨,惑敌制胜。意即践墨随敌,以决战事也。”7 “若敌方先占据有利条件,己方又该如何应变?” “其一,夺敌士气和鼓己上气,此为治气。其二,心者,将之所主也;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此为治心。8其三,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引而去之,勿从也。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泛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9 “若情势严峻,无以回天,又当如何?”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10 “背水一战,死地后生!”左贺敬明深深一揖,“王爷雄才伟略也。” “承蒙赞谬。” “不知改日可否与王爷再行切磋?” “徐某荣幸之至。” “在下向王爷请教为臣之道。” “敏于事而慎于言。” 11 …… 面对众士步步紧逼,徐子煦始终从容以应。 首座的楚翼也自始至终静静倾听,未言只字片语。 “何以为智?”又一人问。 这本是三言两语难以言概,徐子煦却只简简单单答了这几个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12 “哈哈哈……”楚翼豁然大笑。 发问者见此一行礼,退后回座。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5节 “各位可满意了?”楚翼环视一周,浅笑而问。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施礼,表示臣服。 楚翼又淡淡一笑:“都坐吧。” 大家各自落座,楚翼轻浅的目光停留在徐子煦身上,后者瞧了瞧他,终是坐上了并列于首座边的位子。 “那么,开始吧。” 一月一度的例会,本是极其机密之事,楚翼却毫不避讳徐子煦的在场,渐渐地,众人见殿下如此态度,也就慢慢放开了。 徐子煦虽然得到了他们某种程度的认同,甚至得到了楚翼至上的礼遇,却并不主动参与进去,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清雅的面容上平静无波。 他心中明白,对方其实也是在通过手下的一波波询问在考验他。至于让他与会,怕也是另有深层考量在内。 待得事情告一段落,众人鱼贯离去。 “你们说,殿下真如此看重他?” “关键应该是殿下真能信任他?” “虽然才华横溢,终究不过一阶下囚,凭什与殿下平起平坐?” “除却其他不论,试问在他人的地盘,尤其面对我们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依然能不改其淡然自若的风韵,这般傲骨嶙峋的人物天下又有几人?” “这……” “殿下的做法自有其道理,我等何须妄加揣测。” “罢罢!我去部署下务。诸位就此告辞。” “请。” 众人分道扬镳,自行处理事务,同行的就剩两人。 “只是,你可曾听闻那人对殿下始终冷面以待,可殿下对那人却可谓情真意切——这似乎隐含危机啊……” “耶!若你想平步青云,在此送君一句话。” “什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你!” “啊!喝酒!喝酒去……”说着搔搔头,负手踱着八字步自行离开。 “哼!好你个风之痕!”被独自留在原地的人冷哼一声,拂袖往相反方向而去。 一切归于静谧时,转角处一抹青色身影缓缓步出,看着空无一人的廊道,神色淡然。 这不是徐子煦又是谁,方才他们的话,正一字不漏全入了耳。 冷面以待么…… 徐子煦现在虽然身陷囹囫,可他毕竟曾是朝阳的十三皇子,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自然有他的清傲,又如何真能屈居楚翼手下?不自觉中,隐隐的皇族风范自是会流露出来,何况他清冷的模样何尝不是高傲的另一种表现? 楚翼看似与他平起平坐,极为优待,然而其他人会怎么看?现在,他毕竟已栖身于手下,不是么…… 他的身份,他的来历,本是隔阂,加之对他们殿下的不敬,无疑更生芥蒂,若他真要深入其内部,则这层芥蒂必是阻碍。 何况那男人的话里,十句有九句是不能信的。 最近,似乎的确对自己稍有放纵了…… 徐子煦微微仰头,望向苍穹。 “怎么站在这里?”身边响起一道圆润的嗓音,犹如微风拂过湖面般平缓轻浅,带不起一丝涟漪,却透着一股几不可察的深沉。 徐子煦一惊,竟没察觉他何时来到,调整心绪,回身面向来人,敛眉道:“殿下!” 楚翼微微一愣,看了眼他,没就此说什么,阔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背对着徐子煦,另辟了话题道:“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徐子煦诧异下随即明白他所指为何,微微一笑:“殿下是信不过徐某,还是信不过殿下自己?” 楚翼倏地回身,注视着他,神色竟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暗流湍急,如果留下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现在给你机会考虑,可想清楚了。” 如果离开,便可亲子团聚,从此天高地远,任我遨游,这是一副无论如何都让人心动不已的画面,然而—— “殿下尚急流勇进,无阻无惧,徐某又岂有退怯之理?”徐子煦回得风轻云淡,泰然自若中是一派坦荡无畏。 楚翼定定瞧着他,突然也笑了,笑得一脸不正经:“如此,那就与我做同命鸳鸯吧。” 徐子煦脸色一黑,又要发作,转念一想,旋即克制住,神情举止反而更为内敛。 “拜见殿下!王爷!” “何事?” “启禀殿下,宫内已来旨意,传殿下即刻进宫复命。信使估摸柱香后到外城晓春别馆。” “下去吧。”楚翼背手长身而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真快啊!” 徐子煦默不作声,心绪翻转,看来这王城内各方眼线遍布啊! “我马上就去别馆,秦楼一遭就劳烦你了。” “不敢当。我这就去。” 徐子煦微微伏身,转身就要离开时,楚翼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楚翼看着眼前低眉敛目之人,良久方轻声道:“对我,你不必如此……” 徐子煦眼睫微动,静默不语,躬身退出。 楚翼微微眯眼瞧他退了出去,神情变得幽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5“致人而不致于人,先胜而后求战”:出自《孙子兵法》,强调使自己立于主动的不败之地,使自己的军队,先有胜利的条件,而后求战,以取得有把握的胜利;不是侥幸地先战而后求胜。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6“形人而我无形……”出自《孙子兵法》,主要是从虚实、计谋等角度阐述如何做到主动。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7“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之变”:出自《孙子兵法》,主要从灵活角度阐述作战方式,做到敌变我亦变。同时,主动和灵活又可融会贯通,前面的示形等做法,也是灵活机动的体现。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迷惑敌人达到制胜效果。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8“夺敌士气和鼓己上气”、“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出自《孙子兵法》。徐子煦的论点是灭他人之气,长己方之势,兼以攻心为上,利用敌方将领的性格弱点:多疑、自负、暴躁、冲动等,采取对应的战略方式,扭转局势,有时对方的优点也能成为反制的因素,譬如谨慎,就好比诸葛亮的空城计,用的就是对方的多疑与过度谨慎。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9“支行者……”:出自《孙子兵法》,这是从地形的角度出发,当对方占得地利先机时,己方的应对措施。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10“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出自《孙子兵法》,为将者不仅应考虑地形特征,还应注重兵士心理特征,善于激发其潜力,反败为胜,即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11“敏于事而慎于言”: 意为做事勤奋敏捷,说话却谨慎。 12“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出自《论语》: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意思是:仲由,我教给你什么是智慧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从字面上如此释意,应该是指对待学问,就应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但可能还有一重意思是说:为人处事,应该知道的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知道,知道多了,会给自己惹麻烦,这是职场上、社交中非常重要的一点;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些事,对于不同的人,该让他知道的就告诉他,不应让他知道的就不要告诉他。[取自网络] 【注:本文虽然架空历史,但一些典籍和历史事件取自现实中,诸位大人,就当作是凭空插入的一个朝代吧,汗……】 ps:对于文中观念感兴趣的,或者若有不同意见的,某夜欢迎各位大人提出讨论~~~谢谢!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3) 两人分头而行后,徐子煦带着信物去秦楼见了对方,出来时身上微微沾染了些脂粉香。 秦楼,名字引人遐想,却非青楼,确切说是一处格调高雅之地,里头美女才女如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皆卖艺不卖身。可见天沛的文化和娱乐程度丝毫不下于朝阳。 可以说全国高官达贵、文人雅士的红颜知己,莫不在此,也因每位女子背后几乎都有一名权贵的支撑,倒也无人敢在秦楼惹事生非。 而秦楼与权贵们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啻为一项强有力的资源和获取信息的最佳渠道。 秦楼的幕后老板,掌握了这些客人,就等于掌控了天沛近一半的势力。 徐子煦坐上雪影,策马疾行,心中犹自思量:虽然楚翼在里面有暗桩,但这楼主却似乎另有其人。 纵观天沛目前台面上的势力,王族以外,就剩五大世家,除却继任城主之位的上官世家、姬姓世家和尉迟世家,就属名门望族赫连世家和紫云山庄沈家。 其中,谁最有可能?抑或者还有隐藏势力? 楚翼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天沛内部权力争夺,恐怕于朝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另一方面,楚翼势力也的确布及广泛,黑骑军团已令人望而生畏,铁血手腕曾创下多少威名;而明镜山庄无疑又是一个实力雄厚的据点,对外却分散成各地商铺、茶楼、酒肆、客栈、武馆、赌场和钱庄,各处之间全无联系,如此一来,即便其中某一处被毁,其余几处却不会受到波及,可谓考虑周全至极。 徐子煦若非事先已知道这些具出自明镜山庄,也很难将它们联想起来。 深沉如楚翼,必定还有其余隐而未现的势力范畴。 不久前,他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兴许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中。 徐子煦沉思中一路策马奔腾,不刻便出了外城,只要再过前方一片树林,便是双镜内城。 在他延误的这些时辰中,想必楚翼现在已经达到王宫,既然回府也是无事,不如趁此实地观察一下天沛地形,以防不时之用。 这般思量着,他就让雪影减缓了速度。 到得一僻静处,忽闻声响,他狐疑间停了下来,循声轻轻跟近,吆喝刀剑声隐隐清晰起来。 嗯?密林间哪来的刀剑声,不远处有打斗? 徐子煦凝神细听,眉宇微皱。 不对!是操练! 徐子煦纵身跃上高树,居高临下中,一切尽收眼底。 这…… 乍见似曾相识的杀阵,心中就是一凛。 正在此时,眼角余光处,一顶华美软轿自林木间缓缓行出,这图腾,是宫廷标识! 徐子煦一惊,随即贴近树干,隐匿起自己行踪,幸好穿的是青衫,在一片青松林里也不致于过分惹眼。只听远远传来了人声。 “参见殿下千岁!” “哼!他已经完好无缺回来了!你们这群废物!”一人自轿中走出,一身华服,背影矫健,语气甚是冷冽。 “属下有负殿下恩泽,请降罪。”一首领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其余黑衣人纷纷下跪垂首。 “降罪?哼!是该降罪——” “殿下,在林外发现一匹白马。”一名兵士忽然前来禀报。 “嗯?不妙!快搜!找到人杀无赦!” “遵命!” 黑衣人与兵卫瞬时分散搜查。 徐子煦隐匿气息,指尖凝起一道气劲,在兵士靠近雪影时,控制劲道猛地射出去,雪影立马风驰电掣般狂奔离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跑,似是因受到惊扰才跑离。 众人搜寻一番,无果,复回来复命。 “无人?”男子微一挑眉。 “也许只是和主人走散的马,不过……” “何以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是。殿下,那马……似乎有点眼熟,而且那速度,却是汗血宝马也不过如此。” “六殿下以前不是驯服过一匹野马么?属下没记错的话,倒与这匹很相像……” “后来听说转送了朝阳俘虏的那匹?” “正是。” 华服男子沉吟不语,片刻方道:“为防万一,以后训练场地再换他处。” “是。” 又一阵商讨,声音却低了许多,徐子煦听不真切,再过须臾,部下躬身领命,那男子转过身来,上了轿子离开了。 黑衣人也纷纷离去,林间复又归于静谧。 再等半刻,无人折返,徐子煦这才下了树,拍拍长袍,漫步而行。 刚才一瞥,虽是侧面,却已足够看清面目。 原来,那日回程的杀手,竟是大王子所派! 那么与无夜教勾结的,是否也是他? 帝王之争,同室操戈,弑父戕兄,这种人伦悲剧,历来不可避免啊! 生于皇族,究竟是幸,或不幸? 徐子煦深深一叹。 信步慢行一阵,忽见前方一白影由远及近,不一会已到跟前,竟是雪影又跑了回来。 徐子煦不由微笑,用指头爱怜地梳理着它的鬃毛,引来马儿更亲昵地厮磨,查看了下方才被内力打中的地方,没有伤到,看来力道控制得刚好,又摸了摸马儿,他一掀衣摆,利落飞身上了马背。 “走!我们回去吧。” 雪影一声嘶鸣,拔蹄飞奔而去。 回到王子府时,楚翼奉命进宫还没回来,倒是遇到早已在厅内等候多时的人。 “在下沈雨潇。久仰王爷大名,才华出众,卓尔不凡,今日有幸得见,不知可否拨冗一叙?”沈雨潇放下茶盏,优雅起身,一袭白衣衬托出他纤尘不染的高贵雅致,腰间别着流苏玉笛,使他儒雅中更添几分倜傥。 徐子煦一路赶回来,难免风尘仆仆,外表虽比不得他整洁脱俗,稳重从容的气质却丝毫不输对方,一揖回礼,谦和温雅道:“素闻多情公子品貌具佳,玉树临风,见得本人,果然风度翩翩。能与公子一会,乃徐某荣幸。” 两人视线交会,一温文,一儒雅,具为出类拔萃之辈,不分上下。 沈雨潇面上保持着春风般柔和轻浅的笑意,心中却暗暗评估着对方。这个让那人花了大心思的人…… 同样,徐子煦面上不动声色,温和以对,脑海里也根据传言快速将关于这人的一切全过了遍。 沈雨潇,五大世家之沈家的幺子,天沛一大奇葩才子,据说以十一岁幼龄荣登殿试首魁之座,天沛王更与之畅谈一天一夜,甚为赏识,当下御封一品大学士,暂任王子伴读,待得年满十五便入朝官拜正一品。如此殊荣,沈家大感荣耀。 然就在这一片称赞欣羡声中,这位少年却做了件众人料想不到的事,一封留书告知离家,言外出历练,磨砺心志,尔后报效国家。气得沈父大骂孽子不懂事,当场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厥过去,修养了大半月才恢复。天沛王倒也没追究,拜官一事也就此淡了。 不出半年,民间便传出一则歌谣,说的便是一孩童学富五车,以一首四绝大败当时天沛公认的四才子,一时盛名远播,引四方不以为然的诸多学子莫不昂首阔步而来,惭愧沮丧而去。 一年后,又有新传闻,少年不堪其扰,遂出了句上联,言明若要比试必先对出下联方可见他,这一目中无人的做法无疑引起众怒,无不责其太过狂妄,然而,那下联还真没人对得出,自此少年的世界才算清静了下来。 三年后,当年的轻狂之态已有所收敛,加之其才华愈发出众,如一块温润美玉,光亮可鉴人而不利,处之只觉如沐春风、受益匪浅,而不锋芒毕露、慑人心魂,少年英才渐为众人心服。 年方十四的俊美少年郎,闲云野鹤,潇洒如风,笑傲风月,数度对落难之人伸出援手,不论男女,只要是美人,也只有美人。 多年下来,红粉蓝颜遍布东南西北,偏生从未有美人间争风吃醋的情景出现,也从未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始乱终弃,反而个个对他死心塌地,似乎人人皆甘愿在原地默默等候他的垂怜,成为一大美谈佳话。正所谓风流却不下流,这才博得了多情公子的美名。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昔日沈父数度来信催归,他皆置之不理,美名其曰历练尚未结束,不可半途而废,实际毫无犹豫地放弃了辍手可得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甘做一风流才子、无拘无束。 也正因对美人的追求,一次杨柳岸画舫上,偶遇了同样在外游历年方十三的六王子,两人不约而同看中了同一位妙龄少女,谁能成为入幕之宾,两人遵循规矩开始一场激烈的角逐。 从华灯初上直文斗至第二天中午,期间看戏的群众从热情高涨到头昏眼花再到昏昏欲睡离席而去,他们却不曾休息分毫,而那句难倒无数莘莘学子的下联,最终被楚翼对了出来。那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直到最后,两人都未分胜负。 两少年不打不相识,竟就此相交结伴而行。后来六王子才得知沈雨潇早就看出了他是王子身份,竟还敢与之较劲,不由哈哈大笑,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从此成了莫逆。 只是这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却在18岁那年,亦即楚翼再回王宫的同一年,终于遂了沈父之愿,入了朝拜了一品大官,自此平步青云,却依然不改其风流本性。 徐子煦目光波纹不兴,顺应对方的话题,两人侃侃而谈,从诗文词赋到游历见闻,再至人生阅历,世间百态。幽默风趣,条理清晰。 谈笑风生中暗含利芒,互相较劲,却又恰到好处,无伤大雅。 双方有来有回,不分轩轾。 两人先前之于对方的认识,仅限于传闻,一番交谈下来,才深知传闻不假,对方的确名不虚传,当得起第一才子之称。 “徐公子学贯古今,今日一叙,沈某受益匪浅。” “哪里!沈公子满腹经纶,见识广博,才令徐某耳目一新。” “沈某有一事相询,希望徐公子莫要见怪。” “请说无妨。” “请问在徐公子看来,六殿下是怎样一个人?”沈雨潇问得彬彬有礼,语意却极为犀利,“或者说,徐公子是否真心愿意与六殿下共事?” 徐子煦微微一愣,适才一番交谈看出对方是一个重乎于礼、进退有度之人,却不想竟会单刀直入问得如此直接,略一斟酌,道:“六殿下远见卓识,任人唯贤,虽深沉莫测,却值得竭智尽忠。” 这话答得委婉,虽是肯定了楚翼,然而深究其下,便可发现他对自己立场的表明,未免显得模凌两可。 沈雨潇微微一笑,起身步至窗边,不经意道:“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13 徐子煦也扭头望向窗外,只见腊雪寒梅独傲枝头,阵风过处,抖落簌簌积雪。 “一片绿阴如洗,护竹何劳荆杞?仍将竹作芭篱,求人不如求已。”14轻轻缓缓的低吟声,别有一番风味。 沈雨潇神色一动,继而嘴角笑意加深,却不再言语。 此时正好宫内来人,宣朝阳王爷静亲王进宫。 沈雨潇也要告辞离去,两人就在府门口分道扬镳。 临行前,沈雨潇意味深长说了句:“徐公子多多保重了。” 徐子煦看了看他,拱手道声:“多谢。”便转身与公公一道离开。 沈雨潇目送他随着内侍出了视线范围,温和的眼底暗藏精明,莫测高深一笑。 静王这般风骨,难怪那人会如此执著于他…… 只是…… 这样人物,想也不会是甘愿雌伏的一方…… 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优美的唇角。 徐子煦接了王旨直达巍峨王宫,入得大殿,不动声色环视一周,并未看见早前就奉旨觐见的楚翼,倒是大王子随立一旁。这番情景,心中便已有计较。 他从从容容拜了王礼,便静等对方开口。 “听说此次官银一案,静王功不可没。”天沛王居高临下端坐于王座,笑着如是道。 作者有话要说:  13出自贡性之《梅》。岁寒:喻指浊世。梅花象征着人卓尔不群,超凡脱俗的品格。 14出自郑板桥《篱竹》。竹是高雅、纯洁、虚心、有节的象征。 ps:再有一节,即将进入第三部《共患难——约定篇》了~~~~ psps:最近一直不能回复,这jj抽得真是销魂了……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4) 除夕之夜,大街小巷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小地摊从街头一路排到街尾,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人流中一名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拉着身后的男子,一个劲往前挤:“快快!六哥你也快点!要赶不及了!” 虽然拚着命往前挤,结果却反而被人流堵着有往后退的趋势,少年一怒,轻功一展,跃上了旁边屋顶,朝底下的男子示意也如此照做。 被围在人海中的蓝衣男子见状大叹一口气,无奈纵身飞上屋顶,颇带斥责:“不是说了不能引人注目的么?”宠溺的神情却与责备的话语截然相反。 那少年吐吐舌:“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六哥不是常说做人要懂得灵活变通,更要懂得取舍嘛?否则就看不到神舞了啊!那可是期待了好久的、绝无仅有的神舞啊!” “还敢狡辩!”男子笑骂,一记爆栗子就要赏过去,少年身子一矮,提气率先往前飞奔而去,嘴里还叫嚷着:“六哥再磨蹭,错过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转眼,人已掠出好远一段距离,被留在原地的蓝衣男子担心出事,连忙也提气飞纵。 神舞,从外族西域传来,意为神之舞,就是传说中跳给神仙看的舞,如此大的口气,自然吸引了数以千计的观众。 两人赶到时,似乎刚好开始,湖边早已站满了人群,摩肩接踵地,他们干脆就上了树,坐在树干上,这么一来倒可看清全貌,比挤在下面外围的反而看得更清楚。 少年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一些给身边男子,自己也一口一口啃了起来。 此刻时节正值寒冬,偌大的一条湖结了厚厚一层冰,跳舞的人就站在湖中央,四周搭起了冰雕的楼台轩榭,霓虹灯笼,帷幔纱帐,缥缈若仙境,确是美不胜收。 四周渐起丝竹之乐,人群安静了下来,只觉靡靡之音萦绕耳际,撩动心扉,竟恍惚不似人间。 场中八位女子踏着乐音翩翩起舞,当她们向四周散开时,中间露出一座冰雕的巨大莲花,豁然一抹艳红自花芯缓缓升起,待得风貌全现,竟是一名曼妙女子,细珠串成的覆面流苏和周身闪闪发亮的细丝随着她轻盈的舞步而摇摆,宛若庆祝一场盛宴,华丽而高贵。 繁复的动作,新颖的舞蹈,热情奔放,催人心魂,似乎那是一朵在冰凌上盛开的红莲,更是一团炙热燃烧的火焰,以舞用尽生命在诉说着,呐喊着。 刚中有柔,柔中带媚,媚中含纯,纯中又似烈。如剑、如水、如花、如火。 惊为天人的一舞,不愧为神舞! 周围众人无不如痴如醉,连原本还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年也惊得呆住了,手中零嘴掉落都不曾察觉。 一舞罢,全场静默,直到那舞者身影消失于冰雕后,众人才一回神,叫嚷着再来一舞,甚至要一睹佳人容姿,可惜管事的却一脸遗憾地告知姑娘累了,只欢迎各位来新开张的赛仙馆捧场,说是明晚姑娘会再次登台。 众人无奈下渐渐散去,只少数人还在徘徊,回味着不久前的神来之舞。 “六哥,我们明晚也去吧!真想一睹芳容,能跳出这样的舞,想必人定也不凡!” “不行!你还小,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六哥!我都十五了,还小?那你十岁离开王——离开家里,十三岁就为了一个伶人和雨潇哥文斗近十个时辰,又算什么?” “臭小子!许久未见,其他不见你长进,倒越来越会贫嘴了!” “还说呢!六哥你为了那个人,多久没陪我了?” “哈!黎儿这是在撒娇吗?” “这不是撒娇,是吃醋!”少年说得一脸正经八百,外加理直气壮。 男子闻言,只有摇头叹笑。 少年毕竟心性好动,才似真似假的生气抱怨着,转眼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注意力,转身一窜,就没入了人流中。 蓝衣男子一急,待要追去时,周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想见你,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回头望去,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人群中款款而来的儒雅男子,正是沈雨潇。 楚翼手一挥,周边闪出数名灰衣人:“主人。” “你们暗中随侍,不可出了差错!” “遵命,属下定以性命维护八爷安全。” “去吧。”暗卫离开后,楚翼才看向来人,露齿坏笑:“那么想见我,是终于考虑好,要来告诉我你愿意了?” 说话间,沈雨潇已经近了身来,楚翼微微倾身凑过去,在他耳边暧昧呢喃:“只要你一句话,我可随时奉陪……”一手托起他下颚,缓缓摩挲,一手搭在他腰间,食指指尖沿着上好的白绸绣纹腰带轻轻挪移。 过分靠近的距离让两人热气似有若无地交融在一起。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沈雨潇一笑,抓住对方作乱的手,不经意中眼波流转间竟无限风情,“如何?可愿意?” 楚翼也一笑,收了手,未作回应。 沈雨潇也不介意,本就知道结果,见他一身蓝衣,微微挑眉:“今儿怎么舍得换下你那身红花黑衣了?” “也没什么,不过就有人告诉我偶尔也该换换其他的服饰。”楚翼说得轻松自在,眼神不自觉地隐隐流露出某种异样的柔情。 沈雨潇眼神一动,斯文俊逸的面容未有波动,只是淡了语气道:“你还有心情在此玩乐……” “嗯?半生劳碌命,偶尔的闲暇犒劳自己,不为过吧?何况这又是除夕夜。”楚翼挑起眼角,“还是,出什么事了?” “王的召见,谁能躲过?啧啧!枉费你曾如此大费周章……终将成无用功了啊。” “你说的是——他?” “可不是?”沈雨潇淡声道,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反应。 楚翼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甚至是急切,似乎这一切不过早有预料。他只是微微半合了双目。 是在沉思。 “殿下!殿下!”又有府内下人跑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宫内传来消息,说王爷被——下了大狱……” “知道了。”楚翼神色淡然,只说了这么句,就让那下人回府了,自己却并没回去,反而依旧和沈雨潇一起逛市集。 “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楚翼回得轻轻淡淡,好似全然不在意,“还是你有好建议?” 沈雨潇一笑置之。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路走过条条街街巷巷,感受节日氛围。 “你心不在焉。”片刻后,沈雨潇停步,淡淡指出。 楚翼也随之驻足,不以为然地笑:“何以见得?” “你对他,真动了心思?”沈雨潇不答反问,语气更淡。 楚翼瞅了他一眼,这一眼瞟过,似乎微有冷意,又似乎什么含义都没有,只见他伸出一指,点在对方心口,不正经地低喃:“雨潇,你这里,打翻了醋坛子……” 沈雨潇神色不变,语气却是冷笑:“如果真有醋坛子,这么多年来,也早就翻得一滴都不剩了。” “莫非你不知,我对你的心思可从未变过啊……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我们——” 沈雨潇打断他:“你的想法,没变;我的回答,也一如最初。” 楚翼深深看着他,神情莫测,似有话要说,最终只不过仍是轻浅一笑。 分隔符 昏暗腥臭,是这里一成不变的特色。 摇曳的烛火将铁栏杆的影子拉扯得七歪八扭,冷风从仅有的一扇小天窗里灌入,更添几分阴冷。 此处正是天牢。 “只要你肯说出朝阳境内兵力部署情况,再揭发六弟的阴谋,本殿就替你向父王求情,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如何?” 徐子煦咽下喉间的血气,从不容不迫地抬眸看着眼前之人,突然莫名地笑了。 “笑什么?”大王子眼神一厉,音调微微上扬,压迫感十足。 偏偏徐子煦不为所动,反而诚实道:“大王子不觉得这一身华服,在这地牢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吗?也许换一身,就会比较搭了。” “你!”大王子一愣,继而意会,不由大怒,“还敢嘴硬!来人!继续给本殿狠狠教训!” 破空而来的鞭声,皮开肉绽的声音,以及钻心的疼痛,徐子煦都早已不陌生。 暴风骤雨般的鞭笞临身,他始终面沉如水,不过一径隐忍,未哼一声。 只有不断滴落的鲜血,渐渐染红了脚下的青砖。 大王子手一抬,狱官躬身退下。 “静王,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分寸进退。也别指望谁能将你弄出去,六弟再厉害,也违抗不了王旨。” “你想称王?”徐子煦抬起刚才垂下的头颅,嘴角溢出血丝,却淡笑着道。 他此刻的模样,被冷汗浸透的脸,凌乱的发丝,全身血迹斑斑、污浊不堪,毋庸置疑,是极其狼狈的,可却仍一派云淡风轻之貌,似乎不管任何境遇,都处之泰然。 “呵呵!朝阳莫不崇文轻武,不料养尊处优如静王,以此尊贵之姿,竟也有这般忍耐力!” 徐子煦轻笑,平心静气道:“让大王子想不到的事,恐怕多了去了……” “哼!据说静王这双手挥剑如雨,好不威风啊……” 对此□□裸的威胁压逼,徐子煦淡定如常。 大王子见状神色更冷,残酷道:“嘴巴这么紧,那就只好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旁边狱官心领神会,再度上前。 徐子煦淡淡地,咬紧了牙关闷不哼声,冷汗不知几度濡湿了支离破碎的内衫。 终于,他在持续不停的剧痛中,意识缓缓飘离,也毫无悬念地,又在一波兜头冷水中被换回了游离的神志。 “如何?这滋味美妙吗?”大王子优雅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静王现在的选择呢?” 徐子煦暗喘口气,低笑几声:“大王子是耳背还是记性太差,不过盏茶的功夫,怎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好你个徐子煦!”大王子气怒交加,往边上一站,示意再度行刑。 徐子煦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目光轻轻落在对方身上,额前几缕湿发半贴住了眉眼,半遮住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发黑沉。 细瞧之下,那双清澄的眼底,一片冷傲,与沉静;找不到一丝惧怕,或者动摇。 被这样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大王子心中不由一突,旋即再度勃然大怒,为这份莫名奇妙的怪异感觉。 似乎占尽优势的,反而是对方;似乎到头来失败的,仍旧是自己…… 他克制着突如其来的烦躁情绪,冷笑着让狱官好好伺候,自己转身出了牢房。 接下来的时间,任狱官如何严刑拷打,徐子煦只是闭口不言。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狱官累了,就径自去休息,留他一人吊着,偶尔清醒时,不禁抬头望向天窗,只见外面一片暗沉。 无月。 对了,今夜是除夕。 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一家,团圆的日子啊…… 不管朝阳,还是天沛,或者西冥,想来此时都家家围着炉火,谈笑嬉闹吧…… 不知逸儿和恩师,可还好…… 即将再度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又浮现出楚翼的种种面貌,残酷无情的、气宇昂藏的、放浪不羁的、优雅自若的、洒脱孤傲的,更多却是那人谈论见解时的认真与豪气。 在天沛,那人是深受爱戴的,人们给与他战神的尊称;而在敌人眼里,楚翼不是战神,而是魔鬼。就如同自己在朝阳,是备受爱戴的静亲王,而在天沛,却是百姓心中的痛恨,是仇人和刽子手。 也许,天沛有楚翼,是天沛百姓之福吧…… 不得不承认,那人虽然恶劣阴险,城府深沉,喜欢耍弄手段,可有些话,却的确说得一针见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5) 天色微明,黎明的曙光射入屋内的刹那,桌上的油灯“噗嗤噗嗤”忽闪了几下,“啪”地灭了。 屋里的几条人影各据一隅,谁也没说话,仿佛就这么沉默了一晚上。 楚翼状似闲散地坐在首位,指节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微微敛目,神情平淡,不知所思。 “殿下,卯时到了。” 已经一夜过去了,他彻夜未眠,却也未采取任何行动,就这么静坐着,好似在等待什么。 “你究竟怎么想?”沈雨潇终于出声问。 楚翼未曾抬眼,也未予回答,只是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殿下——”风之痕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你们说,该如何?”楚翼终于开口,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茶杯口。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6节 没有回报传来,就说明那人始终不曾松口。 他思虑着,神情不由愈发清淡。这份淡漠,却教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思究竟为何。 “静王虽龙非池中物,是不可多得的贤才,但此刻时机未到,不宜争锋、违抗王令……”风之痕略一迟疑,仍是如此道,“请殿下三思。” 楚翼神情幽思,无喜无怒,漠然不语。 他抬手端起茶杯欲饮,不料茶水撒出些许,溅落在手指上,低头一看,溢出些许的一杯茶,依旧是满满的,茶面还在荡漾不停。 倒太满了…… 沈雨潇将这幕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微微抿直,却未言语。 “亭轩何以静默不语?说说你的看法吧。”楚翼放下茶盏,掏出丝巾优雅地拭了拭手指。 “此事是大王子极力促成,但想来王亦有此意,否则断不会轻易将静王下狱。”叶亭轩略略沉吟,“姑且不论大王子的做法别有用意,单看王的用意,似更在于对朝阳的二度举兵,又有前次对战失利,恐怕更容不下异国王爷。更甚者,静王风骨虽令人敬佩,然难保没有异心……殿下此番需谨慎行事。” “亭轩的意思也是放弃?” 叶亭轩未作明确答复,只是微微弯了身,其态度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楚翼抬眸从窗口望出去,天边将明未明之际,依然一片混沌之色。 随着时间越趋往后推移,他看上去再怎么神色自若,举止间也微有沉不住了。溢出的茶水,已经透露了他内心的不稳。 如果要保静王,势必与大王子正面对上,从此牵引而出的,可不止一两方势力,难免不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权力之斗,隐藏最深的,永远是最后的赢家。 丢车保帅的道理,谁不明白?但那个人,却不是车啊…… “敢问,殿下可是在等什么?”叶亭轩察言观色着,思量再三,问道。 楚翼还未有所表示,已有人前来传报。 “殿下,有消息传来,静王被刑讯彻夜。一切果然如殿下预料,大王子自表请愿问刑,实为徇私而来,却于子时怒气冲冲离去后未再回去。不久前,狱官已开始新一轮拷问。” 楚翼微微笑了,笑意未展,复又垂眸一叹,终于动了。 他起身,斗了斗衣摆:“静王三逢牢狱之灾,真是命中带劫,不可不谓与天牢渊源深厚啊!” 略带调侃的语气,化解不了沉闷□□的气氛,莫测的神态中,却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定。 他轻浅说完,毅然旋身欲走。 “你想做什么?”沈雨潇身形一闪,已挡在了他前面。 “何必问。” “你考虑清楚了!” 楚翼扯了扯唇角,也不多话,直接绕过他就往门口去。 “楚翼!”“殿下!” 前方的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直出了门,转眼就消失在院口。 叶亭轩未置一词,若有所思。 适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殿下一直在等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信息!不是没有决断,而是早已作了决定,所缺的不过是那人的做法,然后才有殿下的做法。 如果静王真应了大王子的要求,那么想必殿下就会如当初所说的毁之。 恐怕昨日的引荐,也是一个局。 果然,翼对那个人,只是存了降伏的心么…… 种种,不过皆为算计,连这次也是…… 那么,那个人,会不清楚这些么?以后他们又将如何? “我前去看看情况,各位请便。”叶亭轩不自禁凝了凝眉,告辞众人出去后又召集了连恩和索望聘,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追着楚翼而去。 巍峨王宫内,马不停蹄赶至的楚翼要求觐见,天沛王却避而不见,他冷冷一扯唇角,竟就此双膝跪地请柬,言明若不放人他就此长跪不起。 内侍急匆匆入殿禀告,天沛王不由皱了眉头。 一旁的大王子闻言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兀自寻思对策。牢中的人,决不能放! “他还是不肯说么?” “启禀父王,那静王委实硬骨,不管如何严刑拷打,竟是一字不吐。” “喔?” “父王,此人杀我天沛兵将,不能姑息,更不可轻放!六弟被蒙蔽心智,竟将他礼遇为上宾,此番又来胡闹,全然无视此人居心叵测!” 天沛王目光望着殿门方向:“王儿意欲为何?” “儿臣恳请父王将牢中之人交由儿臣全权处理!” 天沛王略一沉吟:“准。” “谢父王。儿臣不日定让他开口。” “暂留他性命。退下吧。”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大王子一犹豫,终是退步离去。 到得殿外,看见直挺挺跪在雪地上的人,他嘴角一勾,背手缓缓踱过去:“不过一阶下囚,老六你又何必?” 楚翼目不斜视,直直看着大殿门口,并不理会对方的挑衅。 大王子也不以为意,轻笑了声,就下了台阶,往地牢而去。 不管那时的情景,静王有没有看见,既然已经挡了路碍了道,便是铲除的对象,遑论若放了他,无疑让老六如虎添翼。 思虑间,大王子已经一脚跨进了牢门,一眼瞥过浑身浴血却不为所动的人,心底也不得不赞一声好气魄,只可惜仍旧必死无疑。 时间流逝中,两度金乌沉落,又是月上树梢之时。 两天一夜,徐子煦面对酷刑不曾松口,楚翼长跪雪地也不曾动摇。 “……事到如今,还不肯招供六王子谋逆的事实吗?” 徐子煦笑,对方说得如此煞有介事,神志不清中还真差点信以为真了。 “姓徐的!”得不到回应,大王子面容一沉,厉声喝道。 这么长时间下来,竟然一无所获,他已难掩焦躁,来来回回踱了几次,复站到刑架前,微微倾身,转而又软了语气,好言劝慰:“本殿也激赏静王傲骨,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么?那六弟对静王所做的,也并不光明磊落,难道王爷不想回敬回敬么?眼前正一大好机会哪!” 徐子煦闻言只是一径轻笑,不慎扯动了伤口,微微皱了皱眉,略略收敛笑意,依然一派山高水远的淡定无波。 “听说王爷有一幼子,乖巧可爱,聪明懂事,莫非静王不想与爱子团聚?只要你肯指认六王子谋反,静王便可从此隐退,去找小世子,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怎么?天沛王不是令大王子向徐某问出朝阳兵力情况么?怎的大王子反而处处针对您自个六弟不放呢?”两天两夜的刑讯,让他神色疲惫,声音沙哑,狼狈脏污,气韵却犹然从容自若。 “你——”大王子瞬间神色暴戾,站直身躯,衣袖一甩,冷声下了最后通牒,“徐子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殿给你最后的机会,可别轻易放弃了,再要后悔可就——” “让大王子在此陪伴徐某整整两天一夜,真让徐某受宠若惊、过意不去啊!” 大王子已经不知几度被对方激怒,冷笑一声,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慢腾腾移近他脸侧,轻轻比划着,目光中透出残忍:“世人称颂静王温文尔雅、斯文俊逸,本殿突然好奇,若没了这张脸皮,静王可还有这般清尘脱俗的风姿……” 徐子煦神色不动,嘴角噙着抹气定神闲的淡淡笑意。 大王子也温柔一笑,手下毫不犹豫一个使力,一条血痕沿着脸廓延伸,手腕一翻—— “启禀大殿下,王旨急召觐见。” “嗯?”大王子手下微顿。 “王说要大殿下即刻觐见,不容耽误。”那通传之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复道。 大王子哼了哼,缩回手,看着失去外力支撑的头颅低垂着微微歪向一边,他一哂,迈步出了牢房。 徐子煦脸色苍白,侧脸破皮处血流不止,滑入颈侧,再沿着锁骨一路往下,与全身的血迹融合,慢慢滴落至地。 随着大王子的离去,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大殿内,天沛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远处久跪不起的六子。 大王子进去时正看见这副景象,心中不由微动,毕恭毕敬上前行了礼,斟酌着率先开口:“儿臣已用尽方法,却始终不得回应,看来已问不出什么……以免夜长梦多,儿臣恳请父王宣旨先处决了那朝阳囚犯,永绝后患!” 天沛王不语,视线不离那抹倔强的身影。 下午天际又飘起了雪花,一片银白世界中的一点黑,就显得尤为醒目。 那孩子,自小就一副傲骨,何曾对人低声下气过,就连对他这个父王也仅止乎于礼,不曾开口求过任何事,此次居然为了一个区区俘虏甘愿遭受此罪! 天沛王心底一叹,今次虽有求于他,那副跪地的模样,依旧不减平素狂傲的气势,风雪也似乎不在眼内。两天一夜来,背脊挺得直直的,不曾弯过一分一毫。和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啊…… 思及此,不禁微微怅然。 “父王不用担心,六弟身怀绝技,区区几天能耐他何?倒是这朝阳俘虏万万不能留!请父王当机立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六弟糊涂,父王可不能听之任之,为我国子民招来灾祸啊!若真应六弟要求放了人,更如何向战场牺牲的众臣民交待?”大王子见王始终不表态,不由情急,迈进一步再度柬言。 “此事再议。王儿辛苦了,歇息去吧。”天沛王终于开口了,却是一下就驳回了大王子的进言,旋身离了窗边。 “父王——” “嗯?” 大王子还待再劝,不料天沛王威严十足的一记眼神扫过来,心中一凛,不得以躬身退下。 天沛王虽驳了大王子之意,却也并未就此顺遂楚翼的意,只下令严加看管犯人,未再施刑,却也迟迟不肯放人。 大王子出了大殿,远远瞥了眼静跪于地的人,眼中利芒一闪,冷哼了声,径直走了开。 又过片刻,一内侍捧着热茶,不知几次噌噌跑来:“殿下,好歹也喝口水吧!” 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偏生楚翼无动于衷,手动也不动。 内侍哭丧着脸,这下回去又要被王责罚了。两天来,六殿下跪在外面,里面王的脸色就不好,王一不高兴,他们这些侍奉人的就遭殃。 “殿下……奴才求您了!喝一口也好啊!这不吃不喝的,可怎生了得啊?” “殿下既然没有胃口,好歹也让奴才为您挡挡风雪吧。”内侍无奈放下茶碗,展开大氅就要为他披上去。 “拿开。” 冷冷的声音顿时令内侍僵住了举动,举棋不定,六殿下不可得罪,但源自里头的王令更不能违逆啊!英明神武的王啊,既然担心六殿下,那就干脆同意了请求不就好了嘛…… 连撑个伞披件衣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斥回,更遑论替他拍掉身上积雪,只怕未及沾身,已被一掌打飞出去。 半天下来,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将近成了个雪人,也难怪王会心急如焚了。 这边内侍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直毫无反应的楚翼突然浑身一震,抬头往天牢方向望去,只见一朵冲天焰火霎时照亮了夜空。 他噌地起身,步履微晃,咬牙撑住了,忙纵身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5卯ǎo时:早上5时整至早上7时整。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6) “六殿下,您这是——欸?六殿下!六殿下!请留步!留步啊!” 楚翼二话不说,长剑指地,本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修罗气势,一路闯进天牢深处。 狭隘昏黄的空间里,两个黑衣人正在激烈缠斗。 随之而入的侍卫见之一愣,仿佛不明白怎么还有两人在里面。 厮杀中的两名蒙面者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人视线不经意扫过楚翼,手下虚晃一招,逼退对手,即刻抽身离去。 楚翼不容对方喘息,手臂一动,利芒划过,一剑结果了杀手,脚下步伐不停,直往吊架而去,目光从进来后就直直锁住刑架上的人,未曾偏移分毫。 一步步接近,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他握紧手中利剑,运起内力挥手砍断铁链,左手伸出接住了软倒的身躯。 昔日白衣不染纤尘的天之骄子,再也不见其挥洒间气宇轩昂的丰姿,如今映入眼帘的,只有满身的血污,遍体鳞伤,意识不清。 楚翼的眼底是震惊,亦是冰寒,再不复平时面不改色的从容自若。 视线落到他僵硬地举过头顶的双手,瞳孔不由急剧收缩,手掌血迹斑斑,掌心可见白骨森然,是被施以酷刑铁钉穿透而造成的伤口!尽是想废了他这双手吗? 由于不曾得到治疗,已隐有脓水渗出,入目处惨不忍睹。 “徐……子煦……”楚翼声音沙哑,不敢随便放下他双手至于身侧,就着他僵直的身体直接揽过腰身将人抱起,未再言语,旁若无人就往地牢门口走。 侍卫们搞不清楚状况,一部分去追脱出的黑衣人,另一部分留在天牢里,愣愣看着六殿下的举动,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 怀中依稀有了动静,楚翼低头一看,那人微微醒转,似是恢复了片刻的清醒:“来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让楚翼心头犹遭重击,手下不自觉用力抱紧他。 徐子煦嘴唇又蠕动几下,楚翼不明所以,一边阔步前行一边俯身细听,才听得他模糊不清的呢喃:“当日刺客……是大……王子……” 声音粗糙如沙砾般,不复往日自信潇洒,听得楚翼心中又是隐隐一揪,温声道:“少说话,一切有我。” 徐子煦似是听见了,神情一松,挂着几不可见的笑容,头无力地微微歪向一边。 楚翼看着他嘴角这朵未展的笑容,心中一紧,不做迟疑,加快脚步。 “六殿下!这人是重犯,殿下不可——”眼看人就要走出牢房,侍卫终是战战兢兢上前阻止。 “挡路者,死。” 楚翼头也未抬,冷冷而言,语调未有起伏,浑身散发的凌厉冷意却足够冰冻三尺,令人退避三舍。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迟疑间已经亦步亦趋跟着他出了地牢。 “有人劫狱!来人哪!有人劫狱啊!” 突如而来的呼喊声响彻暗夜的静谧天空,侍卫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待得看清竟然是他们无比敬畏的六殿下,再定睛一瞧看清其怀中的是血迹斑斑、不知是生是死的重犯,纷纷惊异对视,定立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谁敢对天沛战神六殿下刀剑相向? 重重人墙围拢而来,楚翼视若无睹,抱着怀中之人一径往前疾行,包围着他们的人流纷纷往后退去,却依然成包围之势。 “六殿下,请莫要为难末将!”侍卫统领率人拦上去,横挡于前,不容再进一步。 “让开。”楚翼步伐微顿,神色冷厉。 “恳请六殿下三思!” 僵持间,大王子火速赶来,喝斥:“都愣着干什么!有人劫狱还不快拦!重犯脱出,王若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侍卫本来正犹豫,对方可是六殿下,但大王子一发话,而且的确是劫狱,若王问起,众人可是吃罪非轻,互看一眼,手中刀剑一紧,一哄而上,却毕竟不敢真朝六殿下身上砍,只望能从他手下夺回犯人。 楚翼寒着脸,闪身躲避间,纵然下盘微有不稳,步履稍显踉跄,却如何肯将人交出?对峙间,念及怀中之人伤势刻不容缓,他杀气陡增,手腕一动就要一路杀出重围。 “身份……不……可……子、民……” 怀中又传来声响,楚翼闻之心下巨震。 徐子煦说得断断续续,语意不清,他却听分明了:作为天沛六王子,他不能为此斩杀恪尽职守的守卫,因为他们也是天沛的子民! 楚翼垂眸瞧去,那人毫无血色的干裂嘴唇翕合几下,静止不动了,这回却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人,竟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冷静!挣扎着要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心中不由一片难解的复杂。 “请六殿下放下犯人。” 楚翼仰天长叹,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重复道:“让、开。”掷地有声,是不容错辨的坚持! 那目光威严慑人,带着修罗地狱般的决绝,被扫过的兵士莫不感觉一股寒气自背脊升起,不禁微微战栗。 “老六,身为六王子,你竟以身作乱吗?眼里可还有王法!”大王子冷笑一声,手一挥,又一波侍卫跑步上前,将人团团围在了中心。 楚翼面容冷峻,低头看向昏厥之人,终是一叹,将人小心翼翼放下,在周围众人的诧异中,半蹲下把人往背上一背,左手托着他,右手利剑一抖,低鸣声过,竟摆出了对战姿势。 “六殿下,万万不可!”统领神情一凛,急唤。 无奈楚翼无动于衷,执剑再度迈步前进。一步一稳重,一步一绝然。 侍卫又退了一小步,却在大王子一声怒喝下定在了原地。 楚翼已凝气剑上,森冷的剑芒反射出一张张如临大敌的肃穆面孔。 剑拔弩张之势,扶摇直上。 忽而,有人动了,却是大王子带来的人马,甫一交手,楚翼心下惊异,这些人并非普通守卫,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背着一个人,先前又长跪两天一夜,不曾吃喝,四肢也略有僵硬,一时应付起来,倒显得吃力,反观对方身手矫健敏捷,招招直取他和背上之人,看样子竟是痛下杀手。 为了顾全无法自保的徐子煦,无疑在一定程度上他受到了牵制,眨眼间手臂平添一条血痕,尚未喘息,杀机又在眼前。 就在逼命一刻,一列队伍浩浩荡荡由远及近。 是王驾! 众人纷纷停手,跪了一大片。 天沛王上前,见得眼前景象,惊怒交加:“你一堂堂王子,竟然——竟然……成何体统!” 楚翼长身而立,淡漠道:“父王若是来让人收兵的,儿臣就先谢过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你眼里还有孤王吗?” 愤怒的质问得到的不过是声不轻不淡的冷哼,连步伐都未停。气氛霎时紧绷。 “放肆!真以为孤王奈何不了你吗!”天沛王厉声喝斥。 楚翼顿步,说了句:“您看不惯的话,就像当年对待母妃那样对儿臣便是了。”说完,抱着昏迷的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你!”天沛王震怒不已,瞪着倔强冷厉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却是发作不得。 八个子嗣里,独独这个王儿,他从没有看透过。因为其母妃的关系,曾经想予以弥补,不料这孩子十岁时不声不响就跟随他师傅离开,十五岁那年好不容易回来却是要求带兵踏平蛮国,他因担心气安危而不同意,不曾想这孩子异常固执,竟避过他派来的眼线,私自再度离宫,音讯全无……待十七岁归来,已脱胎换骨。 因为愧疚,所以对他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放纵;也因为这孩子的出色,所以对他更为喜爱有加,一提到六子,心中就无比自豪,连带他的狂傲,在做父亲的眼里,也成了可爱之处。 这孩子,有着他当年的霸气、果敢与睿智,是帝王将相之才。 只是,却为何会对那个朝阳王爷,如此执着…… 天沛王怒气勃发中,又有了层忧虑。该不会同二子一样吧…… 楚翼疾步如飞回到王子府,叶亭轩一见他马上迎了上去:“你总算回来了!” “人呢?” “早已在墨竹楼侯着了。” 两人说话间,脚步一刻也没停,急匆匆直奔往墨竹楼。 整幢楼,灯火通明。内室中,热水药物均已备妥,寒邪一见徐子煦情况,神色愈发凝重,指挥楚翼将人放到床上,只留了童子,其余人全被赶了出去。 楚翼一言不发,在屋外负手定立,望着院里萧瑟冬景,面无表情。 叶亭轩站在廊道里,看着前面几步远的人,表情幽深。 “这里寒邪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你可要先去换了这身湿衣服,再吃点东西?” 楚翼仿若未闻,一径沉默。 “殿下——” 楚翼淡淡一抬手,轻声道:“让我一人静静。” 叶亭轩一愣,望着他凛然挺拔却透着孤绝的背影,忽然觉得此刻,他们的距离似乎很远,很远…… 扭头望向紧闭的房门,心中一叹,无言退了开。 之前还以为只是利用,但光光利用的话,有谁会冒如此大风险? 劫狱!可是藐视王法,要杀头的重罪! 殿下此举,究竟是出于降服之心,惜才之意,还是惺惺相惜之情?叶亭轩迷惑了,也许殿下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吧…… 夜色浓重,飘了大半天的雪花,到下半夜终于渐渐弱了。 房门却一直紧闭着,楚翼不言不语不动,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外,任融化的雪水湿透了衣衫,任发丝被风雪吹拂得乱舞,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底越见沉痛。 终于东方露出鱼肚白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寒邪满脸疲色地半倚在门边,淡淡道:“进来吧。”说完又往内室走了。 楚翼闻言快步跟上,还未开口询问,寒邪已自动自发说明了情况。 教之前两次牢狱之灾的有惊无险,这番却天壤地别,真正是一条腿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不论其他,光浑身近百条鞭伤,三处严重烙伤就已触目惊心,又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已经化脓出水,若再延误些时辰,只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加之胸口骨折两处,严重脱水和饥饿导致的异常虚弱,器脏受损不轻。 楚翼静静听着,神色越趋冰寒。 寒邪不看他,径自说下去:“脸上的划伤虽然看起来恐怖,却最是不要紧,受伤时间也最短,只要处理妥当就没有后遗症,倒是双手——” “手如何?”楚翼一震,盯着寒邪急问。 “他长时间被吊着,双手不但承受了全身重量,手腕处破皮极其厉害,又因长时间高吊造成手臂肌肉僵硬,往后一段时间内复原会很慢,甚至出现手臂无力、没有感觉等的情形,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最为棘手的是双掌被铁钉贯穿后造成的伤口,伤及了筋脉,情况不妙……” “你的意思是,他的手没法完好如初?”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你究竟能不能治好?” “我不能说肯定行,唯一能给你的保证是我会尽最大努力。” “寒邪——” “好了,这边目前暂时告一段落,该做的我也都做了。离他清醒还要段时间,这期间内需要注意的是反复的热症和寒症。”寒邪挥手打断他,以着不容置辩的口吻命令,“如果还想我为他疗伤,现在你就坐下,让我看看你双腿。” 楚翼一顿,终是依言坐了。 寒邪两三下撩起裤管,入目处一片可怖的红肿,红肿中又透着青紫死白,这光景,怕再晚些处理,在徐子煦的手废掉前,这双腿就先废了。 很难想象他就是凭着这么一双严重冻伤的腿,将人从天牢里一路带回来。 “太乱来了!实在是太乱来了!”寒邪摇头叹息,手下开始熟练动作,处理妥当了又转向其他伤势,“还有这手臂,本也不是很要紧的伤口,顶多流点血,死不了人,可你放着它不管,还浸了这么久雪水,是想让它溃烂得快点好和那人作伴么?” 楚翼难得安静地任人指滴奚落,视线早就瞟向内室那人所躺的方向。 “你杵在这,不给自己伤口上药,不换衣服也不吃东西,是想怎样?赎罪?”寒邪冷笑,“楚翼,认识你这么久,就属这次你最蠢!” 他奚落完了,洗洗手就推门出去。 “你去哪?” “睡觉。” “不行——”楚翼话语未落,他人早晃了出去,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终是闭了嘴,起身走到床边,那人脸色依然惨白一片。 在天牢里,乍然看见他时的情景,反复在脑海里浮现,从不曾设想过会以这般凄惨的模样再见…… 楚翼静静坐在床头,看着昏迷中的人,沙哑低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伤你的人,都将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声音虽然低微,却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绝。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楚翼伸手一一轻抚过他的眉眼,裂唇,再到包满绷带的胸口,最后停留在手臂上,不敢再往下去。 记忆中修长有力的一双手,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琴,舞得一手飒然潇洒的好剑,如今也缠满了绷带,哪还有昔日风采? 可还能恢复昔日风采? 如若,如若这双手,真—— 楚翼俯低身子,脸贴着他的,哑声道:“如果这双手废了,我赔给你。” 叶亭轩刚要进来,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啥时愣在了门外,震惊得不得动弹。 这话,是什么意思? 翼他,竟是认真的…… 叶亭轩静等片刻,才推门而入:“吃些东西吧。” “放着。” 叶亭轩没再说话,多说无益,谁也勉强不了六殿下。 徐子煦接下来的情况,确如寒邪所说,反反复复的高热和寒症,人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偶尔的呓语也是语意不清地叫唤着几个人名。 叶亭轩问:“影卫已经再度有了小公子的行踪,可要将人接回?” 楚翼沉默良久,方低哑道:“他没这么娇弱。” 不管何种情景下,他的希望都是那孩子远离一切是非。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清晨情况稳定了下来,人却还在昏迷中。 深夜,华灯高照,墨竹楼主屋内只放了盏琉璃宫灯,光线不刺眼,也不致太暗。 被褥下的人微微动了动,眼睫轻掀几下,终于缓缓张开。 “你醒了?” 耳边响起道异常低沉沙哑的声音,徐子煦转头看去,豁然唇上一热,湿暖的物体轻轻摩挲擦过,滑到脖子处,眼中映入的是一颗黑色头颅,他一愣,回过神来。 不由瞠目结舌,这人竟然—— 刚要驳斥,对方先一步开了口。 “别动,我不会做什么。”楚翼在他耳边呢喃低语着,又移了回来,反复厮磨着对方的唇,“就一会,一会就好。”依稀带着丝祈求的味道。心中涌动的一腔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尽数在这一吻中宣泄,却又流露出一股疑似小心翼翼的珍惜。 徐子煦怔愣了,唇上的物体,似激烈澎湃,又似温柔缱绻。 感受到那人的压抑,他不禁沉默了。 夜无眠r 2011年4月20日夜 《谁人天下》第二部:初联手——归顺篇完结;待续第三部:共患难——约定篇。 作者有话要说:  【ps:呃……那啥~突然觉着大家的反应冷淡了许多……莫不是某夜写得又退步了……默默~如果哪里大家觉得不好,希望能提出,某夜会思索,然后尽量改进~谢谢~】 ☆、第二十一章波涛暗诡1 王族权贵,一朝荣华富贵,万人之上,一夕风云色变,镣铐加身。 天沛大王子争权夺势、密谋策反,证据确凿。 一道王旨,封了府邸,削了爵位,散了家仆,终生流放关外,不得进城,一旦违令,杀无赦。 “大王兄偷鸡不成摸把屎,弄得一败涂地。啧啧!真可怜啊!”深夜密林处,响起一道隐含幸灾乐祸的声音。 “对手是他的话,倒也败得不冤。”另一道圆润嗓音淡淡接口。 “说到底,还不是你略高一筹?只要暗中推波助澜,大王兄就与老六正式对上了。哈哈!这次不但除掉了一个对手,还把老六的弱点也暴了出来,更让父王对他起了不满之心,这下有意思了!” 影在暗处的人,似乎微微侧过了身,地上斑驳树影旁,依稀可见一条人影仰头望向夜空那轮明月,手中折扇有节奏地轻轻敲了胸口几下,低低笑了声:“你以为那真是他的弱点?” “难道不是?” 只听一声低笑,却是不置可否,另辟了话题:“想要笑到最后,切记不可小觑对手啊!成大事者,真真假假,权力感情的取舍,心中自是清楚分明。也不可忘却劫狱一案,他最终不过是被禁足一个月罢了,并未有其他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嗯,雷声大雨点小么……看来父王对老六的宽待,着实不言而喻……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老六这次不惜工本将那朝阳俘虏救出,是不是真能将他收为几用?这两人如果联合,恐怕不好对付,我们是不是要先一步下手?” “按耐不住的人,自然会有行动。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继续静观其变?” “有人甘愿身先士卒,为我们扫除障碍,坐享其成,何乐不为?” “嗯……哈哈哈!妙!等他们互相消磨掉实力,我们正可坐收渔利、一网打尽!” “不过,不可麻痹大意,那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密切留意他们各方的行动,同时顺其自然,暂不用做任何牵引,以免打草惊蛇。” “我明白。” “还有那件事,有结果了么?” “这……虽然一度掌握了对方的行踪,但关键时刻总受到一波人马的干扰,是以至今还——” “哼!再派人手过去,只要擒住了他,那人就等于囊中之物笼中之鸟,我方手里筹码就多一个。” “那我回去就下令。” 六王子府。 徐子煦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碗里,微微挑眉:“天沛过元宵节也做汤圆?” “这是厨子遵循你们的习俗尝试着做的。”楚翼笑,“试试甜味可正好?”神态竟是久未曾见的惬意自在,眼底温和坦然,不含任何算计,那是真正放松的表情,而非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总带着优雅从容面具的六殿下。 徐子煦闻言一怔,以前也有个人这么问过他…… 那是昔日还在静王府的事情了…… 楚翼看着他突然的失神,微微疑惑,略一思索便明白定是自己哪里勾起了他的回忆,心中不由一沉。以前曾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形…… 再看他恍惚却瞬间柔和的神情,分明是对待最亲密的人才有的表情,一股无名火就此窜起,刚要发怒,转而又克制住了,只是神色淡了许多:“若凉了,味道可就变了。” 徐子煦一回神,没注意到对方的微妙变化,抬眼看向还在水中微微浮动摆荡的水嫩圆子,伸手去拿汤匙。 楚翼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不甚灵活地握住汤匙,心里莫名一抽,方才的莫名怒意瞬间烟消云散了透。 十三天下来,有神医寒邪的妙手,他复原良好,下床走动已不成问题,但依然缠着绷带的双手,却始终不能动作自如,曾几次不经意中看见他独自一人静坐,手下轻轻抚摸着佩剑剑鞘,流露出一个人时才有的迷惘,每当这时,自己心中的感觉就不可名状,几番犹豫下终究只是默默退离。 这人,有他的清傲,不容许别人的怜悯。 “为什么那时没照大王兄说的做?”楚翼喑哑问。 徐子煦一愣,顿住了舀汤圆的动作,淡淡道:“照了也是死。” “但不照更是死。你难道不恨我么?如果当时说了,便可借刀杀人,再不然也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不都正好可以雪恨么?为何却一字也不说?说了,便不会受这么多罪……”楚翼目光灼灼盯着他,不肯放过其神态间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徐子煦沉默良久,方道:“我不知道……”语气依稀有丝沙哑。 楚翼心中一动。 不知道,是不知道么……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比回答其他什么都更好。 徐子煦的神情很微妙,楚翼的神情也很复杂。 是真情,是试探,是迷惑,是计谋? 也许都不重要。 “膝盖,没事了么?”徐子煦问得颇有迟疑。 楚翼一震,抬眸看着他,轻轻微笑:“没事。”这一笑使他看起来温润如玉,不复棱角。 徐子煦微微一愣,却见他起身走过来,一触及对方炙热的眼神,不由一惊,嚯地站起来急速后退。 没退出两步,手腕已经被抓住了,对方温热的体温从指尖传递过来,不断缩短的距离,逐渐交融的气息,一股暧昧就此升腾弥漫。 本来那次亲见他的春宫,徐子煦心中已略为放心,但醒来时的那一吻却又让他深感异样,到得现在再见这人的炽热,如何不警钟大响? “你——” “是你先挑逗我的……”楚翼靠近他耳边,以唇轻轻摩挲着耳廓,呢喃低语。 “你哪只眼睛看见、又哪只耳朵听见我……我……那个你了?”徐子煦脸一黑,那两个字在舌尖上绕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侧过头摆脱耳际的瘙痒,伸手横挡在两人中间,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楚翼不依不饶贴近他,左手轻放在自己胸口,喑哑道:“这里……” “莫再胡言乱语。放手!”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7节 楚翼抓住他欲使力推开他的手腕,不想再伤了人,只得微微退离寸许:“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还是说你这么动的话,其实就是暗示我要对你做什么?”话到最后笑得一脸邪气。 徐子煦气苦,这分明就是威胁!奈何他现在伤势未愈,果真是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楚翼见他虽神色不渝,却不再挣扎,也微微敛了不正经之态,垂眸看向依然执握未放的手腕。 徐子煦微感不自在,下意识就要规避这种过分亲密的行为,腕部一动欲抽回自己的手。 “我定会让这双手,恢复如初。” 徐子煦抬眼,一时怔愣住了,为对方看似平淡下涌动的近乎黑暗的魔性色彩。 这人未有如何信誓旦旦的响亮言辞,但徐子煦却察觉到他的决心,带有不惜一切的意味,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嘴唇动了动,终是垂眼沉默了。 又过片刻,楚翼却始终握着他的手不放,徐子煦微有尴尬,咳了声,道:“那汤圆,不是说凉了味就变了么?” 楚翼一愣,盯着他,似是欲言又止,手下略略一松,徐子煦趁机抽了回去,坐回桌边去吃汤圆。 楚翼也坐了回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片刻道:“太软了,果然还是面好吃……” “元宵吃汤圆,更在于一家团圆之意。” 楚翼抬眸瞧去,见他一脸淡然,再定睛细瞧的话,依稀可见其眉目间隐藏的淡淡寂寥。 “那今次我们在一起吃汤圆,是不是也表示我们有希望成为一家?” 徐子煦瞟了他一眼,不理会对方的调侃,再度埋头苦吃。 两人吃好了,楚翼推开窗户看看夜色:“现在还早,今夜无风,院里也梅花正盛,不如月下浅酌杯?” “身为王子,你不用进宫请安么?就不怕惹怒了天沛王?” “这是担心?”楚翼笑得一脸欠揍,“你终于也会担心我了?” 徐子煦眉头微抽了抽,尽量克制着不被影响心绪,兀自起身,翩翩然出了门。 楚翼眼眸一深,也跟了出去。 廊内宫灯明亮,廊外月色皎洁,走到亭子里,举目望去,依稀可见远处树影幢幢,距离最近的梅树在灯光下显得光晕重重,白皑皑的积雪反射着清幽的月光,鼻尖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两人在鹅卵石小径上漫步而过,一路行来梅香愈发浓郁。 “去前边亭榭里坐坐?” 徐子煦不紧不慢跟着他走,待近了方认出这里是温泉边上,这府邸倒是四通八达,若无人带领,怕真会迷路。 楚翼已入了亭子,周围雾气氤氲,纱幔飘飘,连带他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徐子煦却略略犹豫,这边上就是温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不能回复,无语了~ 但大家的留言,某都有认真在看,也谢谢你们的鼓励~ 其实作为一个写手,尤其经验不是很足的写手,对自己的文很难做出客观的判断,所以希望大家尽管指出不好的地方,但如果只有沉默的话,某也不晓得大家看了是失望还是满意,于是乎心里的不安就会逐渐扩大,某虽然很喜欢写,也很努力去写,但难免有时会动摇……哎,果然自己还是不够坚强啊…… 嗯,再次感谢给予某鼓励的各位大人~某只能以快快更文来回报~ 回见~ ☆、第二十一章 波涛暗诡2 “外面站久了会沾上冷气,对你身体复原不利。” “王爷,请入亭赏夜。”帷幔掀开一角,露出抹娉婷身影,是落云。 徐子煦思忖着既然有第三人在场,想必那人也不会有太离谱的举动才是,便提脚缓步走了过去。 亭子里早已燃上了火炉,四角都焚了安神怡情的熏香。 落云捧着两件大氅,抖开一件替楚翼披上,楚翼却接过另一件替徐子煦披好。 又是似曾相识的情景,徐子煦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去石桌边坐了。 虽是冬夜,可临着温泉,又有暖炉,再披上厚厚的大氅,竟一丝也不觉冷意。 落云将亭子外层较厚的纱幔全部放下,又为他们奉上热茶果点和温酒,就后退一步随侍。 “下去吧。”楚翼淡淡说了句。 徐子煦刚要拿茶杯的手一顿,抬眼道:“你让她走了,我可伺候不了你。” “我有手有脚,何必人伺候?”楚翼一挑眉。 “那我手不方便,总不能劳你大驾——” “哦,这不用担心,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这……你身份尊贵,怎可——” “嗯?”楚翼为他的反常而再度挑眉,心思一转,微微邪笑,“何况我又不是没为你服侍过……” 这话里刻意暗昧的语气,让徐子煦脑海里闪过些不堪的画面,脸色一阵青白交错。 他正阴晴不定着,楚翼却恍悟一笑,看了看旁边水汽袅娜的温泉,回头凑过去暧昧低语:“莫不成——是你怕我对你做什么?” 徐子煦被一语道破心思,而落云正在边上看着,不免微微尴尬,白皙的脖子梗着,微微泛了红,身体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躲避对方过分的贴近。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楚翼又靠近一分,在他耳际呢喃软语,下唇刻意仿若不经意地擦过形状漂亮的耳垂,似情人间的厮磨。 “没有!你多心了!”徐子煦脸一红,又一青,身体不自觉再往后仰去。 “嚄?是我多心还是你……”压抑什么似的磁性嗓音低沉又性感,不断骚扰着对方的耳膜,却故意停留在这边,未尽的尾音无法不令人耐人寻味。 徐子煦不知怎地就微感羞耻,若他真没那意思,自己这般就未免显得小人之心,甚至太可笑…… 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话,就此僵在了这里。 楚翼忍着笑,对着这般美味不下手,虽然有些可惜,但若再逼近过去,只怕这人不是羞怒地暴跳起来,就是再度后仰而一不当心折了自个的腰…… 心中暗暗叹声气,半是疼惜半是无奈地,终究自觉退坐了回去,举止依旧优雅,轻轻一笑,道:“那就留下吧。”端起酒杯欲饮,眼角不动声色瞄了瞄对方,见他似乎微松一口气的模样,嘴角不由一勾,却被酒杯挡了去。 哎,徐子煦啊徐子煦,若我真要对你做什么,也不急在一时啊!何况你又是伤患,我又不是禽兽……何必一直戒备得什么似的呢?刚才就说不会做什么了,竟然不相信我…… 他却完全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举止,有多么惹人遐想,对方吃了那么多次亏,不戒备才怪了。 徐子煦虽然如愿以偿,心中却好似被不轻不重挠了一把,尤其那一笑,弄得心里痛不痛痒不痒,微微气闷。 楚翼放下酒杯,抬眸看着眼前静静喝茶似乎在掩饰什么的人,突然正色道:“徐子煦,你是我重要的人,也是我敬重的人。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 徐子煦微微一愣,抬头看过去,对方眼底呈现出的是无比的认真。 这——是说会尊重他,所以不必担心会对他再有不合的举止么? 他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再去喝茶以掩饰尴尬。 “虽然,我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你了,也的确很想对你出手,想得——” 楚翼一句话未完,就见徐子煦瞬时猛咳不止,憋红了一张脸,狼狈不堪,竟是猝不及防下听到这句惊心动魄的坦白,含在口里的茶水下咽时一岔,呛到了气管。 “你——没事吧?”楚翼一愣,顿住了未完的话,担心地起身就要为他顺气。 “你!咳咳咳!你——”徐子煦一惊,又是你又是咳的忙也站起来后退一步,继续保持安全距离,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楚翼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半空,看那人依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酡红,连眼睛都湿润了,显得愈发清澈乌黑,竟莫名得撩人,心里就痒痒的,嘴里却说:“诶!我真不会勉强你……”附带一脸受伤。 落云刚才还辛苦忍笑着,见状连忙上前替猛咳的人拍背。 徐子煦好一会才顺过气来,渐渐终于消停了,瞪着那男人。 “抱歉。我没料到你反应这么大……” 徐子煦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难道听到这种话,反应还可以淡定自若么? 以前虽然有过肉体接触,但那是源于一股雄性与生俱来的征服感,无关其他,因为清楚这点,所以愤怒,也只是愤怒而已;这次却毫无预兆地说什么喜欢?喜欢…… 还如此理所当然的口吻…… 这人又在玩什么把戏了? 他深呼吸几次,将心中一丝丝莫名的慌乱强压下去,力持镇定:“想不到六殿下的幽默,真是越来越——别开生面了……” “幽默?”楚翼重复,微微皱了皱眉。 亭内气氛渐生诡异,听得亭外脚步声起,见内侍匆匆跑来,隔着帷幔对亭子里的人战战兢兢道:“奴才叩见六殿下千岁!王再度宣殿下即刻入宫……” “嗯?不是让你回说本殿身体不适么?”楚翼不紧不慢地回座,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高贵,只是这一声隐含威严的“嗯”,却令亭外的人腿脚似乎微微一软。 “这……启禀殿下,王说身体不适也要去……还派了御医来,就在外面候着……”小心翼翼地。 “那就回本殿被禁足一个月不得出府,现一月期限还未到。” “王说若殿下提到此点,就说进宫请安不算在内……” “怎可不算?先有禁足之令,进宫也是出府,如此一开先例,往后如何做到金口玉言,更如何立信?作为一国之君,怎可信口雌黄、出尔反尔,岂不有辱圣明?一旦英明不在,便离昏庸无道不远,岂非国将不国?” “殿下……”侍从哭丧着脸。 “你就这么回复便是。” “奴才若这么回复,这脑袋可就要搬家了呀!”腰弯得几乎与地面齐平,一双腿抖啊抖的。 “喔?”楚翼抿了口酒,“你不这么回复,现在脑袋就要搬家。”神色依然淡淡的。 “殿……殿下!”那侍从脸色瞬间灰败,腿一软再也站不住,诚惶诚恐就跪了下去。 “何必为难他?”徐子煦淡淡开口。 楚翼看了他一眼,垂首再浅酌一口,眼眸微合,道:“就这么回。若他要你人头,就说本殿见你老实,要讨了来到府中伺候,便可性命无虞了。去吧!” “这……奴……奴才遵命……谢殿下恩典。”内侍一犹豫,终是退了去,那一副屁股尿流连滚带爬的模样,显是受惊不小。 “为何要忤逆他?”徐子煦等人走了才淡声问。 楚翼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我们历来便不合。” 徐子煦注意到他那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就一突,再听得他如此淡然的回答,那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反而越发强烈。 楚翼径自从石桌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打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好:“陪我下盘棋,如何?” 棋是上好的水晶材质,在夜明珠和烛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下棋者是棋艺精湛,不分伯仲的好手。倒也相得益彰。 一局即开,双方各自精心布局,步步为营,割据一方,逐渐蚕食。 棋盘上的厮杀可以用步步惊心、惨绝人寰来形容,执棋的两人却神色从容自若,波纹不兴,在对方毫不留情的逼杀下一派悠然,又在这份不动声色的沉静中逼杀回去。 徐子煦执子的手因伤势原因时而会轻轻颤抖,但这也是锻炼的好方法,楚翼也一直很有耐心,等他慢慢将棋子准确地放到想要的位置上。 一局下来,竟成平局,两人看着棋盘上双方平分秋色的稀稀落落几颗子儿,略为沉吟。 两败俱伤么…… 心中不约而同浮现这抹认识,不由抬眸,目光交汇间,似乎领会了什么,微微相视而笑,犀利的眼底不无掩饰对对方的由衷佩服。 未曾多言,转而再开第二局,这局却不似适才那般激烈厮杀,毫无余地,反而透出一股中庸圆滑之意,不步步紧逼,也不赶尽杀绝,反以宽容为本,进退间皆留余地,却又坚守自己领地,不容侵犯分毫。 气氛似紧张似闲适。 落云轻轻为两人再添了热茶,认真看他们一来一往,表情随棋局的跌宕起伏而变化不定。 此番月光皎洁,暗香浮动,花影重重,这景致确是美;再不时喝上一杯热茶或温酒,闲情逸致般地对弈,外人看来,竟有闲云野鹤的惬意。 此情此景,难免令人放松。 但他们两人形似放松,心神却片刻不松。 “既然杜规是大王子的人,那么你看与无夜教勾结的是不是也是他?”徐子煦不徐不缓落下一子,与自己先前的布局连成一气,顿时形成绝佳防御之势。 “当时也只是根据上官挺的怀疑而抓了他,后来只交待出了大王兄,对无夜教的事全无知情,看样子也不像作假。”楚翼不动声色也落下一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姿。 “三王子为人谦逊稳重,却不失精明,治理朝务自有一番手段,你看如何?” “记得三王兄儿时好胜心强,后来却慢慢变得淡泊起来。世人眼中的评语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但不可否认其实力不弱,若为对手,不可小看。” “听说五王子以前和二王子关系最好?” “不错,他们两人以前经常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自从二王兄八年前的一出四角悲剧,更因同性恋人之死而一夜疯狂痴傻后,五王兄便疏远了他,虽然仍偶有去看望,但感情毕竟淡了。五王兄和父王一样,无法谅解他为了一个男宠而癫狂,对他失了望。” “五王子给人的印象做事光明磊落,心思不若三王子细腻,似乎至今也未曾表现出任何野心,天沛王也对他忽略多于冀望,他看似也不在意。” “二王兄若不曾出事,现在恐怕是储君人选之一。” “八王子虽尚且年幼,才学却是一流……” “黎儿么……他不会。” 徐子煦瞧了瞧他,看来传闻果然不假,楚翼对这个幺弟,不止疼爱有加,更信任有加,想必也保护有加。他略作停顿,方继续:“若为韬光养晦,何种方法最为完美?” 楚翼笑笑,未作回答,轻轻又落下一子,毫不客气地封住了对方预留的出路。 徐子煦神色淡然,只微微笑了笑,也不恼,转而另辟天地,同样不给对方得寸进尺的机会。 两人礼尚往来,一边继续波纹不兴地交谈,镇定自若,面容温雅谦和,似乎只是聊家常,说出的话却句句精辟,对现今的局势作了全方面的概括,包括各方台面上的势力和动向等。 未谈出结果,寒邪便前来,楚翼视线状似不经意瞟过一脸淡定自若的徐子煦,便起身随寒邪离开。 徐子煦低头看看残局。 依然未定胜负。 “王爷,起风了,请回屋里歇息吧。” 夜无眠r 2010年5月1日夜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前天晚上就写好了,结果昨天有事,一天没碰到电脑和网络,就拖到今儿了,只好作为迟来的节日礼物了~~抱歉~~ ps:不知道为什么,某不能在文下回复大家的留言,只能在后台管理中收到的评论里进行回复,可有时那边显示得又不全,导致部分留言某无法回复,实在抱歉,但没回复不代表某没看,更不代表某没放心上,相反某都予以重视的。 在此先预告一下,关于情节发展问题,在第三部里可以说有长足进步,接下来只会步步惊险,但大家不用怕,某自认还是亲妈来着~(笑~)感情上也会有大突破~ 然后更新的问题,原本想五一假有足够时间可以写很多,甚至存文,结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这假过得太郁闷了,具体就不说了,免得破坏亲们的好心情。某只能说尽最大努力来填坑,争取最慢么也做到两天三四千的更新量,不过月底和月初速度肯定会慢下来,也许三四天一更……只好请大家原谅~还有就是不会弃文~ ☆、第二十二章暧昧星火(1) “我翻遍古籍,只有一个方法可一试,不过——” “有困难?” “千年雪莲、血朱果、紫宸、七脉,以及天水,此五样物事缺一不可。目前我手里却只有一株紫宸。” “我正好有血朱果,宫里也有千年雪莲,那么只剩七脉和天水。”楚翼微微沉吟,“天水说的可是天山池水?” “正是。” “那七脉又是什么?” “传闻中,天山巅偶有出没一种通体洁白的小兽,成年的只有巴掌大,名唤刁,牠形似白貂,尾比身长两倍,食冰雪和飞鸟,栖息雪顶,一年中有近十个月的时间在冬眠,捕食时会下山巅到半山腰。此物极富灵性,弹跳力极强,而且凶残,体液有剧毒,但只要以天山池边的紫草便可中和毒性,甚至有滋补作用。七脉便是取自该兽腿部的筋脉,所以必须先用紫草去除了毒性,方可使用。”说到此处,寒邪一叹,“不管是刁还是紫草,都不易寻得,只是古书上有此记载,源于传说,我却还未曾听过谁真的捕获过刁。” “既然有目标,那直接行动便是。”楚翼神色淡淡。 “紫草一离开天山巅就会枯萎,从而失去药性;但七脉必须经过紫草浸泡后一盏茶内使用。” “那么说我们要亲身前往了?” “不错。而且,严重受创的筋脉想要恢复如初,就必须在两个月内进行医治,否则——” “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长途跋涉有问题么?” “只要途中时刻注意,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我会随同前去。” “那还等什么?准备准备,后天便动身吧。” “我必须提醒你,去天池,就要翻越天山,路途险峻,到处存在不可预知的危机,现在又是冬季,倘若遭遇雪崩,后果不堪设想。”寒邪少见的严肃,双眸紧盯着对方,“即便顺利到达,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天,全程最快也要三天,但以他的情况,可能需要五天,翻越山岭再一天,就是说只有四十一天的时间捕获刁和寻得紫草。可这两样东西,是否真存在还是未知。你想清楚了?” 时间很紧,机会渺茫。这一去可能非但徒劳无功,甚至有性命危险,楚翼又何尝不清楚?但只要有机会,不管如何微乎其微,他都要一做。 可面对寒邪的犀利眸光,他只是一如既往的轻淡:“辛苦你了。”眼底平静无波,不为所动。 寒邪审视他片刻,知其心意已决,便收了正经神色,笑道:“哈!我为你做牛做马无数载,头次听你这么客气。与其口头上客套,不如来点实在的?” “那我欠你一个人情。” 楚翼地位显赫,又叱咤沙场,斡旋朝堂,杀伐决断,堪称雷厉风行,从来只有别人欠他的,他又何曾欠过人情?以他本事,又何须欠下人情?此番却如此云淡风轻说欠个人情,倒无法不令寒邪微微诧异。 其实,这趟去天山,本不关寒邪的事,却要他一同冒险,说欠下一人情,委实也不过分。只是他说那话,本也出于半玩笑性质,不料这人却毫不犹豫就回了这么一句!须知一个人情,可大可小,这其中隐含的深意,不得不令寒邪微微留神。 对于那位朝阳王爷,翼他,是否太过在乎了些?今日是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倘若哪天也有对手以此作文章呢? 那个人,是否已经成为翼的一个软肋…… 寒邪端视着对方,试探地:“任何事都可以?” “对。”楚翼瞟了他一眼,依然波澜不兴。 “你——有没有想过——”寒邪略一皱眉,迟疑开口。 “什么?” 寒邪不语,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几度变化,最终暗自一叹,收了目光:“算了,没什么。我去准备东西。”说完便转身离开。 楚翼在他即将跨出门槛前,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寒邪脚步一顿,抬眼看过去,对方却已经侧过了身,神情依然是他无法看透的平淡无波。 “嗯。”轻应了声,回身就要继续迈步,又听得对方道。 “你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 寒邪一愣,神色中复杂之芒一闪而过,却回首轻松一笑:“哈!你想多了!” “有事的话,直说无妨。” “放心,我不会客气的。”寒邪深深看他一眼,轻轻一笑,挥挥手,出了门。 他离开不久,叶亭轩几人就匆匆过来,神态间略显焦急:“怎么回事?听说你要去天山?” 楚翼坐在首位,悠悠饮了口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找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殿下,王已有意立下储君,官员纷纷望风而作,当前局势不明,一片暗潮汹涌,各方竞相拉拢朝堂要员、培植自己势力尚且应接不暇,殿下这时离开王城,恐怕无异于将王位拱手相让啊!” “大王子虽已罢黜,但难保没有其他暗箭蓄势待发。其他王子们皆不是易于之辈,个个看似淡泊名利,实际暗中早已蠢蠢欲动,哪个不是视王位为囊中之物?殿下数度立下汗马功劳,资质出众,深得王的喜爱,但在竞逐者眼中,殿下就是最大的阻碍!如今,您欲离开王城,无疑给对方制造了绝佳的机会!” “且不论其他,光此行本身就已隐藏巨大风险!” “正是!天山路途遥远,崎岖险峻,翻越山岭,更是危机重重。历来不乏高手前往,然上得山巅活着回来的又有几人!殿下不宜轻易试险,给人可趁之机!” “静王才识敏捷,气度非凡,着实一代圣贤,但若为他求药,殿下大可派部下前往,何须亲身赴险?” “现在局势紧张,殿下实不宜离开王城!” “恳请殿下三思!”最后众人竟异口同声请命。 楚翼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些顾虑并非毫无根据,显而易见,他一旦离开王城,就是对方再度下手的好机会。 但这事,却必须亲身前往不可。 他目光轻轻扫过众人,淡淡一抬手,语气依旧平缓淡然,却蕴含了不容置啄的意思:“此事不用多说。今日让你们前来,主要是商讨做下日后安排,你们作好分内之事便可,其余不必担忧。” 这番轻轻浅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自有一番胸有成竹的自信,以及不容抗辩的威严在内,几人见状,相视一眼,最终不得不俯首:“属下遵命。” 一干讨论过后,月已中空,部下们纷纷伏身告退,室内只留了叶亭轩和连恩两人。 连恩禀报了手头收到的最新消息。 楚翼静静听完,沉吟不语。 “殿下,此事是否要通知王爷?” “不用。”上位之人垂眸看着杯子里涟漪荡漾的酒面,语气愈发轻淡,“怎么?还是说你们无法处理妥善?” 连恩不由微微一惊,忙俯首:“属下定竭力以赴,不辱使命。” “嗯,去吧。” “是。” “等等,切记莫泄露了身份。” “遵命。” 连恩告退后,再无人说话。 一室寂静中,两人微微敛眉,各有所思。 叶亭轩对楚翼的做法与决定未言只字片语,但心底分明有所顾忌,这份思虑已在眉宇间显露了出来。 “想问什么就问吧。”楚翼起身,推开窗户,腊梅的清香瞬间飘逸而入,充盈了室内。 “为何不告诉他?” “现在的他,即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楚翼望着夜色,似是隐隐一叹,“那又何必让他担心?” 叶亭轩眼睛不由一眯,细细观察着他,静默片刻,复道:“翼,你还记得以前曾说过的话吗?” “你指什么?”楚翼微微皱眉。 叶亭轩紧紧盯着他的侧影,再度开口却换了话题:“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情形吗?” “记得。” 叶亭轩微微一笑:“那时,你只身一人独挑武林四大恶人,浑身浴血的你,嘴角却始终噙着抹清淡的笑意,那似有若无的睥睨神态,仿佛这世上,什么也入不了你的眼,仿佛你就是这世间的主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蜉蝣,只要你想,他们就都毫无疑问臣服在你脚下!” 缓缓的叙述中,仿若沉浸在了过去,当日少年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宛如昨日,不知不觉中语气也带上了回忆的色彩:“那般英姿勃发的姿态,深深震撼了我,自此折服于你,宣誓永远效忠。多年来,我也从没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看到如你这般气定神闲中执掌乾坤的气势,你身上具备真正王者所应具备的一切素质。” 楚翼一直安静聆听,面容沉静。 叶亭轩收回思绪,正视前方之人:“正是你的雄韬伟略、果敢大气吸引了众多贤士前来投奔效力,敬佩并折服于你力挽狂澜的手腕,气贯长虹的豪迈,高瞻远瞩的英明,尤其欣赏你当机立断的魄力!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冷酷,甚至无情,但一个杀伐决断,掌握部下生死与局势胜败的首领,一个让人甘愿毫无保留奉献自己所有、倾力追随的人,需要的正是这份顾全大局、当舍则舍的果决!” 说到此处,他微一停顿,看着对方的眼神渐趋犀利:“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事物能阻挡你。” 楚翼负手而立,微微仰头望着前方,挺拔修长的背影,依然一派傲世独立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某又来迟了~~tt ps:下次更新明天或后天~ ☆、第二十二章 暧昧星火(2) “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事物能阻挡你。那时你俯瞰一切的自信神态,我至今记忆犹新,可,你还记得吗?” “亭轩……”楚翼似是一叹,负手而立,微微仰头望着前方。夜色朦胧中,他挺拔修长的背影,依然一派傲世独立的姿态。 “为何为他损兵折将?这不像你的作风!”叶亭轩忽而语气严厉起来,竟隐含了逼问的意思。 “你认为他不值得?”楚翼的声音轻慢飘渺,在夜风中更显得迷离莫测。 “我敬重静王,但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心态,和最初时,是否还一样?” “亭轩,你这是在质疑我?” 叶亭轩一窒,沉默片刻,道:“是。” 楚翼侧首抬眼看去,后者不避不闪,直直回视过去。 他无法再装作不在意,种种一切,似乎从那人入狱开始,就变了。 他亲见向来笑看世间、喜怒不形于色的六殿下,那份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从容自若,仿若天底下没什么能撼动他的冷静自持,在目睹那人的惨况后,这一份风雨不动的淡定,岿然瓦解、不复存在! 更让众人始料不及的是,就是这样睿智不可方物的六殿下,竟未发一言,不计后果,毅然劫狱!此举震撼了所有人,就连向来冷情冷性、秉信自扫门前雪的赫连也给惊动了。 如若当时王未及时赶到,恐怕一场血腥屠杀,在所难免,到时,后果将不可收拾!虽然之后也未出现怎样夸张得大开杀戒或大发雷霆什么的,但他知道,这人,在一片冷肃中,显是动了真怒。 不然,此刻,大王子依然还是集权贵与荣耀为一身的大王子,而非沦落异国的落魄贫民。留下一命,不是念及兄弟情谊,而是一种最严酷的惩罚!永不翻身的潦倒困顿,这对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子来说,就是地狱。 再追溯到甫得知那人下狱的时候,翼当日的心不在焉,尤其那一晚他在门外无意中听到的低语,再观连日来对那人的——呵护,对,就是呵护!种种迹象,最终都表明了翼对那人的在乎! 别人可能看不出六殿下行为间有什么不同,但他不然。有时翼看着那人的神情,甚至只是回想起关于那人的事情,眼底那股似乎不经意流露的异样温柔,往往令他心惊不已! 那绝不是伪装! 翼,究竟,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殿下他,是否还存在理智? 对视中,楚翼却微微笑了:“亭轩,你也不相信我么?”他轻轻悠悠道,“劫狱的事,就让你这么担忧吗?” “公然与王对抗,你怎么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楚翼低笑了几声,微微仰首,语气飘渺:“这事影响不了什么,你看,现在不也一切都好么?” “被禁足,惹怒王,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这叫好?” “亭轩啊亭轩……连你也这么认为的话,那么对手又会如何以为呢?” 楚翼淡淡说了这一句,就没了下文。 “你……”叶亭轩却浑身一震,盯着他的侧面,淡漠的表情,细细品味下,竟是一片高深莫测的志在意得! “这件事中,你们成为靶子了吗?我们的势力范畴被牵扯出来了吗?我们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损失了吗?” 没有,都没有! 楚翼心平气和中,一个个问题丢出来,答案却都是否定的,叶亭轩被这一句句问题引导着步步深思,不由再次皱了眉宇,沉吟不语。 “这么多年来,你跟随在我身边,难道还不了解吗?”楚翼目光轻轻落在叶亭轩身上,“还是你想听我说什么?嗯?” 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嗯”,不知怎地就让叶亭轩心头微微跳了跳。 “他不会成为影响因素,如果这是你担心的事。可我这么告诉你,你会信吗?” “我——” “亭轩,告诉我,多年来,我有令你失望过吗?” 叶亭轩一顿,答案十分显而易见,又是没有! “主与次,我分得很清楚。我的信念与意志,也一如当初。”楚翼温雅微笑,这一笑使他看起来面冠如玉,尊贵无双,“我,也依旧是我。” 叶亭轩抬眸,眼帘中映入的人,隐藏在温雅表象下的张扬与自信,没有任何迷惘,确是他一直以来所熟知的那个人。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楚翼点点头。 他的神态自始至终轻淡无波,但正是这份泰然自若,令叶亭轩安心了。 可安心的同时,却又为那人感到了丝丝莫名的心揪。 很多事情,之前他因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翼对那人的感情上,太过震惊下反而被过分的担忧蒙蔽了心智、打乱了思维,现在冷静地重新回顾遍,仔细思量下一些隐晦之处渐渐浮现出原本面貌。 睿智果决的六殿下,不会失去理智,即便是劫狱,也做下了一切防范,当时出事前,他下达的命令,不许他们任何人插手,便是已经料到了事情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让他们任何一人参与,便是一种决断,更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孤身一人劫狱,代表的只是殿下个人的行为,但天沛王宠爱殿下如斯,自也不会给予任何实质上的处罚。 其实也许,这趟劫狱之行,本身便有惊无险,而天沛王能及时赶到…… 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翼他,是不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布下了万全的准备? 细细想来,步步深入,叶亭轩不禁心头巨震。 着眼远处,大胆推测,如果说,劫狱之行,也是一环呢? 如果翼的用意,本就在一石三鸟呢? 借助天沛王之手,试探静王;同时知道其他王子奸猾成性,不易对付,索性主动抛出诱饵,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待得终极对决时,孰胜孰败,就看谁的网悄无声息地张得更大;最后,大王子一失势,便是少了一个对手,少了一个需要分心的对象,更方便集中人脉对付其他更具威胁性的强敌。 怎么忘了,翼总是喜欢将主菜放到最后,生吞活剥,细细品尝…… 也许对静王的情愫是真,以身犯险冒大不韪劫狱是真,当日的心不在焉,以及事后的隐忍真怒也非作假,但对静王的试探更是真得不能再真!否则断不会静等了一夜,在收到了回报后才出府! 翼,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对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精确计算过! 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不管是身处生死一瞬的绝境,还是不足为道的小困境,他总是思路清晰,力排万难,并向着自己长久来的目标,勇往直前,毅力坚定! 在情感与理智的抉择间,也许有过那么些挣扎,但关键是他不曾彷徨迷惑过,更不曾犹豫不定过! 即便对那人的感情,可能已然变质,也许今后会无可避免地遇上两难境地,但他相信,他所追随的六殿下,最终不会让他失望。只这一点,便已足够。 因为,纵然在一片冷怒下,翼他依然保持着冷静,处事前后皆考虑到了全方面的因素,未曾失了水准。 叶亭轩瞬间思虑清明,唇角依稀展开一抹释然。 “你一向是我的左膀右臂,更是知己好友。可是啊,现在我却有一个小小疑问……” 叶亭轩一惊,抬头看去。 楚翼此时却又缓缓转过了身去,双手负背,凝望着夜幕,轻声慢语:“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莫非还不知道我的做法么?我以为亲近如我们,便该是心意相通……” 叶亭轩眼皮忽而不受控制地一跳。 “亭轩,究竟是你对我失望,还是我应该对你失望?” 这么轻轻淡淡的一句话,饱含威慑力,让叶亭轩冷汗直冒。 眼前的男子,的的确确仍旧是昔日恩威并施、心思缜密、深沉难解的六殿下! 叶亭轩深深一伏身:“属下僭越了。” 良久未曾听到动静,就在他冷汗微微湿透了内衫时,前方传来了道柔和亲切的声音:“你我知交,本无尊卑,无需如此。” 楚翼回身走近两步,右手搭上了他肩膀,一股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将他扶直身躯,平视对方。 “不敢。”叶亭轩犹有余悸,微微垂下眼睫,神情谦恭,举止敬畏,未敢直视对方。 楚翼微微一笑,施施然回桌倒了两杯温酒,一手端着一杯,悠悠折返,将其中之一递过去,温言道:“接下来,一切有劳你。”眉目举止间王族风仪尽显,高贵温雅,那是属于高位者礼遇贤士的平易近人与将要务托付给心腹的郑重。 叶亭轩抬首,接过琉璃杯子,两人对视中,各自饮尽杯中琼酿,相视一笑,气氛渐趋和缓。 回桌再度密谈许久,楚翼轻描淡写中缓缓述来,将当下局势作出了精辟的分析,可谓面面俱到,囊括一切,甚至推演了今后王城的演变,以及己方相应的应对措施。 叶亭轩微感惭愧,在自己犹担忧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时,翼却已经将目光放到了更远更高的地方。 六殿下不愧是六殿下! “敢问殿下,认为静王,可信吗?”公务甫告一段落,叶亭轩察言观色着问。 楚翼闻言,慢条斯理替自己斟满酒杯,浅酌一口,却笑而不答。 “如果,你所作的一切,最后未能得到预期的回应呢?”叶亭轩踌躇再三,终是小心斟酌着措辞又问。 楚翼沉默良久,才低道:“我说过的话,你何时见更改过?” 叶亭轩见他神色幽幽,黢黑深沉的眼底,一片暗沉,竟不似玩笑,不由一惊。 楚翼眼神轻飘飘投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叶亭轩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忙收了目光。 殿下的心思,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揣摩预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8节 ☆、第二十二章 暧昧星火(3) 冬日惨淡的阳光抵不过猎猎寒风的冷意,举目望去,一片银白世界中,只有被狂风卷起的积雪,在半空飞舞盘旋,飘落不知远方,此外别无他物。 “此处便是天山脚下了。”一蓝衣男子放下斗篷帽子,露出的面容温雅和煦,正是寒邪。 楚翼环视一周,略略沉吟:“山壁陡峭,直耸入天,竟望不到头,要上去恐怕不易。” “天山别名死亡天府,之所以险恶,主要便是因其不可预知的天险。历来有无数高手自持甚高,欲一探天山全貌,却无一生还,据史上记载上了山巅后回返的只有九人,其中三人成了残疾,一人因重伤过度回转不到一天便高热而亡。这九人皆为当时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 楚翼一笑置之。既已到此,便无转圜余地。 徐子煦神情清淡,目光不经意掠过对方,正瞧见他一笑的那幕,心头无端一荡。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一去,当真吉凶难料,可那人却义无反顾…… “值得吗”这样的疑问,几度欲脱口而出,最终都被压了下去,他微抿了薄唇,垂下眼眸,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雪地,不知所思。 楚翼抬头望了望天,一片澄净清透,看来明日天气甚好:“现在已是下午,就在此札立营地。明日天一明,寒邪便和我们同上天山,黑骑所有人员就地待命,小心防范,不得妄动!” “殿下,请让部分黑骑随行!”第三统领古木闻言立马出列请命。 “恳请殿下让赤月随行!”另一名少年也随即出列。 还有人待请言,楚翼淡淡一抬手阻止了:“此事已定,勿需多言。你们好生固守在此便是。” 赤月樱视线瞟过徐子煦,心中略有不甘,却终究是不敢违抗殿下之令,俯首领命。 古木虽然担忧,却也明白黑骑们诚然武艺高强,均为以一敌百的好手,但若谈及上天山,确实实力不够,届时只怕反而成为殿下累赘,另外,他们必须保存实力以应对任何突发意外,不宜做无畏的折损,此刻能做的便是相信殿下,并严密镇守防止敌方突袭,便默默退了回去。 是夜,天际寒星闪烁,呼啸北风中,一条白色人影静静定立帐篷外,昂首凝望夜空,大氅下摆随风摇曳,猎猎作响。 “怎不睡?”身侧帐篷被掀开一角,楚翼拎着酒壶出来,与他并肩而站,“喝口?暖暖身子。” 徐子煦伸手接过,满满一壶,酒香扑鼻,馥郁酒气中略带了辛辣之味,想是烈酒,他抬眸瞧了瞧对方,见其淡定微笑,似隐含挑衅,心中不由一哂,悠然自得饮了口,只觉舌尖顿时麻痹,口腔内酒味浓郁,直冲眼鼻,目光触及对方似隐含笑意的眼神,知其所思,不动声色咽了下去。 酒入肠胃,辛辣的感觉带起阵阵暖意,他白皙的脸庞在灯笼晕黄的光芒下透出一抹酡红,双眼不自觉迷上了层淡淡的水雾,更衬出其双瞳的黑亮清澈,被酒液润泽过的双唇,反射出珍珠般圆润的光泽。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暗暗调整这股麻辣呛人的感觉。 北国的烧刀子,名副其实。 楚翼盯着他,视线从眉眼缓缓移到唇瓣,眼眸不禁愈发幽深,对方呼气的动作,在他眼里看来竟无比煽情,目光瞬间炽热起来。 徐子煦浑然不觉,拭了拭嘴角,将酒壶递还回去:“还记得你此刻的处境吗?” 楚翼在他抬眼时已经不动声色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淡淡接过,就着适才对方用过的地方饮下一大口:“你指的是禁足一事?” “若擅自离开王子府的消息一泄露,定然不胫而走,到时不啻又会惹怒天沛王,更被有心之人大肆渲染利用。”尤其元宵夜王旨宣召时,这人竟然公然违抗王令,拒不入宫,再如何得宠的王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一国之主,绝非明智之举。 楚翼飒然一笑,举着酒壶又一大口饮下:“这不正好?他们不是苦于找不到理由拿我开刀么,我就为他们创造条件。” 徐子煦静静看他片刻,侧身面向无垠夜幕:“你有过理想,或者说抱负吗?” 楚翼似乎深吸一口气,也一同望向前方:“像我们这样的人,理想与抱负,都是有的吧。” “此行如果再也回不去,那岂不遗憾?”徐子煦神色平淡,“其实,我一人也可以。” 楚翼神情未变,嘴角一直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说话。 徐子煦却知道,对方同去的意志再坚定不过,是以不予多言。 寒风吹乱两人发丝,飞舞交缠着,竟分不出彼此。 楚翼任其纠缠,神情竟显恬静。 “为何要冒险?因为愧疚吗?”徐子煦安静一会,再度开口,语气更淡。 楚翼一震,迅速抬头看去,对方面无表情,在摇曳的烛火下,平添几分深沉莫测。 楚翼不做声。聪颖如他,果然明白。 徐子煦也缄默了。 楚翼垂下眼眸,无声一笑,又一叹,这一笑一叹却都未流露出来,心中莫名得沉甸甸,仰头又是一大口烈酒灌下,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辛辣酒液,不知怎地喉间突然还是感觉有些呛口。 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回忆起地牢里惊见那人的一幕,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将他从地牢里抱出来时的沉重感,不禁握紧了壶柄,心口莫名阵阵发紧。 酒壶不堪劲力,微微裂开了一条缝,可谁也不会在乎,也不会注意。 两人默默伫立在夜色中,神情不明,一丝异样蔓延开来。 “徐子煦,我从不会对已发生的事感到后悔,但我也从不会食言而肥。”楚翼回身走向帐篷,撩开帐门即将进去时,步伐一顿,又低声说了句,“时间不多,抓紧休息吧。”说完,人已消失在油布后。 徐子煦凝立不动,仰头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你的确没必要后悔,因为你,没做错。只是,又何必,真的以身犯险…… 可知,由这一步衍生的后续发展,你却要落下风了…… 徐子煦低头看了看双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依然不成功。 抬头看着夜幕,似是想笑,最终不过又是轻轻一叹。 帐篷里暖意融融,楚翼却只觉心头一阵凉意,扎得有些难受。 其实,他想说,他并没有故意引导出这样的局面,只是当时,下意识顺水推舟地,就想看看这人会如何做…… 他有把握父王不会处决他,但没想到的是这人,平时总那么聪明,圆融变通,深谙中庸之道,擅于避其锋撄,打起仗来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在话下,可这回居然在那种危机关头还不怕死得数度惹怒大王兄,短短时间内,几乎丢了一条命! 寒邪说的对,这次,是他蠢了。 这种试探,毫无意义。 “殿下,连统领飞信回报。” “进来。”楚翼收敛心神,端坐首位。 古木掀开帐门,躬身往前几步,将信呈了上来。 楚翼一扫而过,捏着信纸略微沉吟。 果然不出所料,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殿下,可要让连统领和索统领过来汇合?” “传书过去,让索统领在天山邻村落脚待命,连统领秘密赶回双镜,联络明镜山庄各分处,做好准备,配合亭轩行动。” “遵命。” 楚翼略一思量,起身到桌旁修书两封:“将这封信送去秦楼,这封则等我离开后你再打开,一切照指示而行。” “是!” 夜无眠r 2011年5月15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危机又现1 巍峨銮殿,暗夜梅林中,远方传来缥缈的丝竹之乐,袅袅娜娜,听不真切。 林间忽而响起了稳重轻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一会假山后传来了人声。 “真慢。” 来人折扇一展,慢悠悠笑:“这不乐不思蜀嘛!” “我说,你倒真逍遥自在啊!为何我就要老黄牛般任劳任怨,未免太不公平!” “那我们交换?” “这……算了,反正我就合该为你卖命。”那事还是这人来合适,真换自己的话,恐怕不出半天就破绽百出,“不问我现在外面情况怎样?” “你来此,不就是要告诉我么?” “啧!有时你也稍微表现出一点普通人的样子好不好?一直这么老神在在的,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中,让我有时会心惊胆战啊!” “哦?”只听折扇一合,男子温雅的声音淡了许多:“你做了什么会让我不开心的事了吗?” “啊?没!没有!哎……得,说正事吧。” “嗯,这才乖。” 笑眯眯的哄小孩语气,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人,还是不要去挑战他底线的好…… 黑影一整色,言归正传:“消息回报,老六人马一离开王城,便遭遇伏击,但好像他不在其中,迎敌的只有连恩率领的部下。” “从双镜去天山的路,分为远近两条,看来他是料准会有暗袭,特意让连恩掩人耳目,自己挑了另外一条远路线,此刻想必已经到达天山脚了。” “那我们要不要也派出人手——” “中途埋伏,对方是想在徐子煦伤势未恢复前一举除掉他们,不然至少也可以起到消耗其体力的作用,上天山危机会更大,可既然没有成功,必然还有会后续动作。而天山上危险重重,对方定然不会轻易冒险,加之徐子煦他们甫下山时,必然疲惫,可能还带伤,那么回程便是再度下手的最佳时机。天山脚下,无疑将展开一场激战,而且战局恐怕会一路拉开直到王城外围。” “那如果我们也加入战圈,先除了更棘手的老六,再对付其他人,不是胜算更大?” 男子负手踱了几步:“依那人的性格,徐子煦他们此番回程,只会千辛万苦、历尽劫难。如若此时插手,只怕反而被利用,给对方喘息空间,折损自己实力,为他人做了嫁衣。” “可如果老六又顺利回来了呢?” “呵呵!我就要他回来!” “此又是为何?” “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在他们双方战得两败俱伤时,我早已把握时机,暗中控制了王城,不管最后幸存者是谁,即便双方都安然无虞,可只要一回来,便是瓮中捉鳖。” “果然还是你最可怕……” “嗯?” “咳!是说你最有资格成为那人上之人,睥睨天下,不可方物……” 男子在月辉下的俊逸脸庞,似笑非笑。 “咳咳!关于那事,进行得不是很顺利,除却频频遭受阻挠——我怀疑是老六的人——日前似乎又加入了第三方人马。” “喔?” “对方好像是——无夜教的人。” “无夜教?”扇子一展,听得一阵低笑,“连魔教都出动了吗?看来这下越来越有趣了……” “现在怎么做?继续加派人手吗?” “不,全数撤回。” “你要放弃?” “已经没必要继续纠缠在那里,徐子煦的事,正好将众人焦点转移。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现在他不在宫里,那么如果王宫也被控制了,你说当他回来时,还能如何?” “你!你想逼——” “耶!”男子笑着说,“这才刚开始,你看好戏就成。” 黑影看着月光下男子温润如玉的脸庞,不禁一抖。 第一束晨曦照耀到地面的时候,天山脚下已经有四条人影候着。 “殿下,王爷,寒公子,请万事小心。” “古木,这里就交给你了。” “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望。” “好。回吧。”楚翼回身,背着行囊,长身而立,仰头望向无垠高山,回头瞧着身边之人,见其一本正经的模样,便促狭笑道,“我抱你上去?” 徐子煦嘴角一抽,不经意瞄了瞄旁边的寒邪,见其正专心检查着包裹,似没有注意他们这边,暗咳一声,正正神色,客客气气说了句:“不劳费心了。”往前走离几步,观察了下山脉态势,暗自提气,踏着岩壁的突石,率先飞纵而上。 楚翼见状收敛了玩笑神态,忙也提气,紧紧跟随。 寒邪将包袱一背,踏着两人足迹跟上。 靠着绝顶轻功,三人一路飞跃直上,中途找了个立足地稍作休息,吃了携带的干粮熏肉果腹,又以积雪解渴,便再度上路,到傍晚时,已越过了半山腰,寻了处洞穴过夜,翌日再度攀越。 天公倒也作美,一连两日都风和日丽,偶有大风也片刻便停歇了。 途中除却一次徐子煦没踏稳突石,又因手部无法用力而险些摔落悬崖,被紧随身侧的楚翼及时援手外,总算有惊无险,日落时分三人便到达了山巅。 环顾四周,仍旧是一望无垠的白色世界,连草木都没有,要到哪里去寻那刁和紫草呢? “又要傍晚了,先找落脚处要紧。”寒邪看了看周围,说。 “嗯。”楚翼抖了抖衣摆,将沾上的雪屑拍下,刚要跟寒邪一起走,不料身边之人微微晃了晃,竟往地面栽去。 “徐子煦!”他一惊,身子一掠腾挪过去,正好接住了对方倒下的身躯,大喊,“寒邪!” 寒邪早已察觉状况,快步走回,将人摆弄着一番检查,微松口气:“无碍,只是内力耗损过度,调息一下便可。” 楚翼二话不说,凝聚内力于掌,贴向徐子煦后背心。 内力源源不断地灌入,他额际汗水越渗越多,注入内力的举动却不曾有一丝一毫犹豫和保留。 须臾昏迷之人幽幽醒转,楚翼见状,知其已无大碍,便撤了内力,劈头喝道:“你逞什么能!” 徐子煦意识还在迷蒙中,头顶突然被这么一喝,心神瞬时归位,未及有其他感想,立时察觉自己以一副极其不当的姿态躺在那人怀里,脸色一变,刚要冷言斥责,却突然感觉体内一片暖意融融,十分舒畅,不似先前枯涩空荡,恍悟定是这人替自己调息过了,抬眼又瞥见对方额角的晶莹水珠,心中一动,敛眸低声道了句“多谢”,便不动声色起身离开对方怀抱。 “刁的出没时间一般都在白天,山巅气温不比山腰,到夜间温度会更低,得尽快找个避风处落脚,一切行动等明日太阳升起再说。”寒邪望了望将近沉落的夕阳,道。 可就在他们说话间,日头已经倏地落了下去,周围瞬时一片黑暗。 “山顶气候环境果然不同于山下,这下看来再找落脚处已经晚了。”楚翼拭干了汗水,以免凝结成冰。 徐子煦拢了拢呼呼作响的大氅衣襟:“已经起风了,照这态势,不出盏茶时间风势便会增强,而且黑夜里容易迷失方向,积雪甚厚,分不清路况,难保不会遇上雪洞,届时反而危险。看来现下最妥当的方式还是就地休憩一夜再说。” “不错。你们退开些。”楚翼自己又往前走了两步,运气一掌击出,积雪飞溅,地上顿生一个斜斜的洞穴,再击出一掌,洞穴深度和宽度刚好可容三人并排席地而坐。 他们鱼贯入了洞穴,吃了食物,便各自打坐,养精蓄锐。 风势渐大,竟隐有将地面也席卷而起的错觉。一片黑暗中依稀可见雪花乱舞,倒像刮起了暴风雪,实际只是地上积雪被狂风带起罢了。 地穴阻挡了风雪,气温纵然极低,任何敞露在外的液体,不出片刻便会凝结成冰,但他们运起功来,倒也不觉冷得不能忍受。 三人都不是第一次面临条件这般艰苦的境地,比这更恶劣的处境,更不是没经历过,以前练功打坐,一打就一整夜的更是家常便饭。现在管它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们静静闭眼调息,倒也处之泰然。 可让徐子煦微感介意的,是与身边之人过分紧挨的状况。 昔日有时和友人一起,大腿挨着大腿,或者再亲密的肢体接触,他都没觉什么,可如果那人换成了楚翼,就有点问题了。 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相反很规矩地自行调息着,只是由于空间狭小,大腿膝盖外侧不可避免地紧挨在一起而已,也没任何其他接触。 可就是腿部的这点轻微接触,令徐子煦分外不自然,对方的气息,更是无处不在,鼻尖处萦绕着对方身上特有的一股淡淡麝香味,不由自主勾起往昔某些让人脸红耳赤的不好回忆,兼之最近种种,竟扰得他心神不宁。 周围一片静谧,他探知那两人均匀绵长的呼吸,知道他们都抓紧时间休息着,思及未来还有硬仗要打,终究还是压抑着让这份骚动沉淀,慢慢平静了下来。 子夜,地穴内原本节奏一致的三道轻浅呼吸,突然有了丝异样。 徐子煦双目紧闭中,陷入了梦魇,呼吸渐趋急促不稳,冷汗涔涔。 馨儿!逸儿…… 刀光血影里,谁在呼喊?那般撕心裂肺的激烈情绪,却到达不了彼岸…… 如坠冰窖的一片酷冷中,豁然手上一阵温热,他骤然睁眸,入目处依旧风雪肆虐,较傍晚时似又大了许多。 徐子煦微微低头,暗沉的月光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轻不重覆在自己手上。 身边男人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而来,驱赶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冰冷。 他抬眸瞧向身侧,正对上了楚翼的视线,黑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温情荡漾,似乎在这片朦胧暧昧的夜色里,反而更为清楚。 没有任何交谈,但这份暖人的温度,似已涵盖了一切。 徐子煦似乎能体会对方无言诉说的意思:我在你身边。 他心中隐隐一动,淡淡收回了目光,垂眸再度看着自己腿上搁置的两只手,不自觉略一蹙眉。 这个男人,难道真如他所说的,对他—— 徐子煦一惊,豁然心跳微微失衡。 “怎了?”楚翼低声问。 “没事。”徐子煦收敛心神,将手轻轻抽出。 楚翼侧首瞧着他,也不再言语,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打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危机又现2 就在楚翼他们上山后第三天深夜,驻守在天山脚下的古木等人便遭遇了袭击。 对方打着先除掉随行守卫黑骑以削弱其力量的算盘,却不料古木早已受命做下防范,一干黑骑化整为零隐遁在暗处,遗留的帐篷不过是障眼法,里面根本没人,所有的火箭攻势反而暴露了敌方所在,先锋更是落入陷阱,惨嚎哀叫连连,无一生还。 然而楚翼之前为行动隐秘,人手带的并不多,对方却来势汹汹,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一场激战已然拉开帷幕。 鹿死谁手,犹是未知。 山脚下血流成河,山巅上只是一成不变的冰雪世界,远离尘嚣。 三十七个日夜过去,明天便是最后一天。 三人几乎踏遍了整座山巅,傍晚走到哪里便在哪里落脚,第二日继续未完的行程,可天山上终年白雪皑皑,全无生物,又哪来刁的影子。 又是黎明时分,徐子煦慢慢整理着包袱,食物已经只剩三天的分量,而下山又要两天时间,明日不管结局如何,都必须下山。 手指不甚灵活得重新系好包裹,他不由暗暗一叹,走出方寸大的山洞,眺望远方。 昨夜便开始的暴风雪,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凶猛,十步开外的景物完全笼罩在厚厚的大雪中,看不分明。 这般恶劣的天气,光顶着风雪前进已是举步维艰,更遑论其他,何况视线不清,更添不可预知的危险。 身后一阵窸窣异响,徐子煦回头,见楚翼系了大氅,正要出去。 “风雪太大,别去。” 楚翼定定瞧了会他,淡淡一笑:“不碍事。”旋身便没入风雪中。 “楚翼!” “我就在附近,不会走远。”大雪朦胧中,楚翼回头,给予他安心一笑。 徐子煦还待再说,对方却已经大步迈开,黑色身影瞬间被狂风暴雪掩去,他心中不由一急,追出几步,却哪里找得到那人行踪! 这番景况,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峰。 低头搜寻地上的痕迹,无奈风雪实在太大,不一会已经掩埋了踪迹,他心一横,欲往前直走,才迈步,就被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寒邪。 “翼他,不会有事。”寒邪一脸郑重,“倒是你,千万不能出事,否则我不好向他交待。” 徐子煦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环顾了下四周,呼啸狂风中,视线里仍旧一片白茫茫。 “先回去吧。” 徐子煦沉默一会,缓缓摇头:“没道理别人为自己奔波冒险,自己却安然躲着坐享其成。” 寒邪一愣,看着对方平静淡然却异常坚定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点头说:“好,那我和你一起。” 两人就在洞穴附近,根据磁针所指的方向,往右而去。 转眼期限将至,三人对捕获刁一事闭口不谈,但各自心中都无比清楚,成功几率渺茫,可即使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他们谁也不会放弃。 随着期限的迫近,楚翼倒反而比本人还要着急,天天日出而去日落方回,刻不停歇,他纵然武艺再高,这么多天下来,人明显消瘦了,精神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紧绷。 有时徐子煦看着那样的他,心底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那人从不曾夸下海口说一定会捕获刁,也从未曾许下任何承诺,甚至不曾出言宽慰说一定没事,但他知道这位向来高傲从容的六殿下,在豁尽一切…… 到了中午,依然一无所获,所幸风雪开始减弱,渐渐终于停了,视野一下子宽阔了许多,寻找范围便可扩大。 徐子煦根据从寒邪处得到的讯息推测刁的习性和紫草的特性,一边思索这两样最可能出现在哪里,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探寻,行进中脚下突然一松,大片积雪崩塌。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和迅猛,他不及撤退,已随着积雪泥石摔落下去。 寒邪一惊,急忙跟着飞身跃下。 下坠的距离并不是很长,两人凭着轻功总算平安落地,只是被雪泥弄得有些狼狈,环顾一遍周围,才惊觉此处竟别有洞天,好似一块盆地,头顶山崖边稀稀疏疏长了两三株植物,仔细一看,是千年雪莲!其中一株显然才盛开不久! 寒邪顿时神采飞扬,如获至宝,飞上岩壁,采了下来,做了些初步处理,小心翼翼放入背后小竹篓里,那神情就像一位慈父对待爱子般。 徐子煦转身前行几步,豁然发现有前方岩壁后依稀白雾袅袅,此刻正值午时,哪来的雾气?疑惑间,他提高警觉,继续缓缓靠近,走过岩壁转角,窥得全貌,不禁一愣,却是一方天池! 池边生长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绿色植物,低低矮矮,小巧玲珑,只是这形态…… 徐子煦微觉熟悉,仔细回想,豁然一怔,寒邪给他们看过的图上画的,不就是这个吗?可据记载紫草一如其名,是紫色,为何这却是绿色? 细瞧一周,都是一片绿意,他怀着淡淡的疑问,慢慢走过去,在池边蹲下,以手探了探池水,不由一阵哆嗦,好冰的水! 奇怪的是如此冷冽入骨的池水居然冒着白雾,更离奇的是在这方冰天雪地中,任何液体暴露在空气里不出半盏茶功夫就会冰封,可这么一大池水居然没有结冰! 徐子煦转而再看旁边的绿色植物,伸手轻轻触碰,只觉指尖一片柔滑,忽而眼神一变,手指摸过的地方竟显出了一条淡淡的紫色!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试探地用手指碰触其他地方,却不见变色,微微蹙眉沉吟起来。 细看那片变色的叶子,上面犹有一丝水汽,晶莹剔透,甚是美丽。 等等!水汽? 徐子煦灵光一现,重新将手探入池中,浸湿了再去碰这些绿色植物,赫然惊见鲜亮的绿意立马变成了深深的紫色! 是池水的关系!莫非真是紫草! “寒公子!” “怎么了?” “你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紫草?” 寒邪闻声即刻赶了过来,轻轻咦了声,蹲在池边详细检查了番,入手触感,叶子形状,浅尝味道,凑近细闻,有股淡淡的馨香:“不错,这确是紫草!” “说不定,刁也真能找到!”寒邪神情振奋,“我们在这附近分头寻找,有消息便以烟雾为信。” “好。” “等等!”寒邪折了几株紫草,在池水中浸过了,自己拿了两株,其余给了徐子煦,“刁性情残忍刚烈,万一捕获了,它多半会选择自残来与敌人同归于尽,带着紫草以防万一。” “嗯。我明白。” 两人随即分头而动,徐子煦将紫草放入包裹里,心中有丝不妥之感。 刁极其性烈,一旦被擒住,自觉逃脱无望就会选择自戕,可楚翼身上,没有紫草…… 一个时辰过去,依然毫无进展,忽而空中传出烟雾信号,那个方位,与寒邪离开的方向,相反! 徐子煦一惊,急忙飞纵而去。 等他赶到时,视野里毫无动静,毫无声息,可一片白色世界中,一抹乌黑尤其醒目。 “楚翼!” 徐子煦两个飞跃,人已轻飘飘落在昏迷不醒之人边上,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雪地里,被寒风吹得飘飞乱舞,脸色苍白泛青,嘴唇青紫透黑,显是身中剧毒。 眼神往下一瞟,见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小兽,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白毛和雪地。 徐子煦蹲下去一探鼻息,呼吸微弱,脉象不稳,情况十分不妙,顾不得其他,连忙从背后包裹里掏出紫草,对方已经昏迷,无法自主吞食,他当机立断放入自己口中嚼碎,汁液流出,源源不断般,口腔里顿时盈满一股甘甜又酸涩的奇异味道。 他俯身将人揽入怀里,抬起对方下巴,微微捏住其下颚,迫其牙关微张,毫不犹豫低头覆了上去,将汁液尽数口渡过去,逼迫对方吞咽。 如此重复几次,直到一整株都喂了过去,刚要抬头退离,却忽然感觉对方口腔里一股吸力阻止他离开,紧接着一条不属于自己的湿滑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了自己口中,顺着门户大开的牙关大大方方登堂入室,直闯而入,滑过牙龈,开始毫不客气地四处造访。 徐子煦一愣,脸一红,在对方还来不及进行更深一步扫荡前,忙一把推开他,一条银丝牵扯出,在中途倏然断裂,两头各自回归主人处,更添几分暧昧。 徐子煦瞪着眼睛,条件反射地想伸手擦嘴,可刚一动,又觉得在这人注视下做出这种女儿姿态,未免矫情,只得冷了神色,退开些保持安全距离,心中有些咬牙:这药性,真是该死得好! 偏生那人还不安分,又说了句让他脸黑的话出来—— “想亲近我,不必偷偷摸摸的。”楚翼不怕死地笑,这份轻佻与还带着惨白的脸色一对比,显得如此突兀。 徐子煦利眸扫过去,却见他眼眸里尽是温润笑意,柔情十足,再看他犹自苍白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对这番以往一定会回以颜色的调侃,现在却只是不发一语,起身欲迈步离开。 “喂!你就这么走了?”摊在地上的某人叫道。 “不然呢?难道还在这大眼瞪小眼,等天黑?”徐子煦顿住,侧首瞧着他,淡淡道。 “等天黑?那也不错,在天山巅一番云雨可不是随便谁都有幸经历的,既然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 徐子煦青筋暴起,回头深吸口气,强行忍住了,冷哼一声继续阔步离开。 “喂!你真走?” 回应的是一抹淡漠修长的背影,离开的脚步毫不迟疑。 “咳咳!不扶我一下?这不刚才的事,还腿软着呢……” 刚才的事……徐子煦耳根又微微一红,说得这么暧昧,分明是故意,听他那口气就知道这人八成又在找茬,冷笑声:“你精力不还挺充沛的么?” 说归说,他终究还是回身看了看,正好见那人慢悠悠站了起来,气定神闲般缓缓走了两步,姿态优雅从容。 什么腿软,果然是找茬。 徐子煦估摸他已无碍,遂转身继续往前走,没出两步,忽闻身后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白色雪地上又一摊乌黑,动也不动。 “这可不像你,楚翼。”徐子煦以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样,立在原地,淡淡瞅着他。 可那人却真的一动也不动,徐子煦又怕他真有事,还是折返回去,一探下不由大惊失色,先前还苍白透着青黑的脸色,怎突然满面通红,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他异常烫人的体温! “楚翼!楚翼!”徐子煦看了看四周,渺无人烟,又放了颗烟雾信号,将自己衣服下摆撕下一大块,裹了积雪,替那人降温。 幸好不过片刻,寒邪便风尘仆仆赶了过来,就地施针,神情凝重。 日头西沉时,寒邪终于收了针。 “情况如何?” “幸好你早了一步,以紫草解了刁的毒性,否则他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既然解了毒,为何他眉宇间仍然透出一股隐隐的青黑色?” “翼他体质特殊,好像以前服过什么,致使百毒不侵,但刁的毒性极其特殊,不在其范围内。若别人中刁毒,以紫草药性便可完全中和,甚至有滋补作用,可翼他,好像这两样东西和他体内某种东西起了冲撞。现在我只是暂时压住了他体内的骚动,却无法根治。” “他何时会醒?” “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身后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 徐子煦一回身,见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 他走过去蹲下,问:“能起来吗?” “你扶我?” 徐子煦伸出手,楚翼打蛇随棍上地顺势便靠在他怀里。 “行了,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别忘了他手还没痊愈。”寒邪忽然出声,打断了某人的如意算盘。 徐子煦恍悟,脸色一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楚翼耸耸肩,装作无辜地笑了笑,在某人发怒甩开他前,先自觉退了开:“嗯,刚醒有点无力,现在好多了,稍微走几步也没多大问题……” 寒邪让他们两人先回洞穴,自己服了紫草,带着刁去了天池,先做好准备。 夜明珠的光辉不够明亮,医治时间便推迟到了第二天。 夜无眠r 2011年5月19日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明天上午~ ☆、第二十四章患难与共(1) “如何?” “距离受伤日至今,已经两个月了,时间拖得有点久,七脉虽然已经顺利植入,但结果如何还有待观察。从现在起的两个时辰内,他双手必须每隔一盏茶时间就浸泡在天池里一会,以缓解七脉的热性,加速七脉与他本身筋脉的互动性,期间我会以银针辅助,再用内力和药物催动。如果两时辰后他双手不觉不适,那么基本已经成功,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关键,必须小心保护,绝对不能再碰伤手,连重物也不能提,只能做些动动手腕或者下下棋这类的小动作,任何要使力的行为一概不准,否则前功尽弃。” “那如果两时辰后他觉得不适呢?” “那么,他这双手就等于完全废了,再无他法。”寒邪神情淡漠。 楚翼一震,往前走了几步,冷声道:“既然各种需要的物事已经齐全,若治不好他,你这神医的招牌我看摘了也罢,这双被称为神手的十指——” 寒邪完全不受威胁,打断了他,微微冷笑:“哼!就算你真砍了我的手,没法子就是没法子。也不看这事是谁惹出来的!” 楚翼一怔,脸色难看至极。 寒邪不再理会他,转身又回了天池。 楚翼待在崖上,怔怔看着寒邪下去,消失在岩壁转角处,就此一站居然就是大半天,直到月亮初升之刻,徐子煦和寒邪出来。 清早徐子煦去天池时,楚翼由于连日来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极度疲惫,加上刁毒的影响,睡得很沉,直到此刻,两人才再度面对面看着对方,似乎都有些历劫大难不死的喟叹之感。 楚翼见他脸色略显苍白,透着一股疲态,看来天池的治疗过程,并非那么简单,只怕其痛苦不下于当初受刑时。 徐子煦静静看着眼前明显等了许久的男人,世人眼中尊贵无比的六殿下,此时哪里还有昔日意气风发的姿态,无法忽视的苍白面容,比昨天是好了很多,比以往却几乎判若两人。 楚翼视线落到对方缠着绷带的双手,刚想开口询问情况,被对方先了一步。 “现在感觉怎样?”徐子煦淡淡道。 楚翼微一怔愣,明白对方是在问他昨日刁毒的事,这人即便是关心,也非要表现出一副淡漠的神态,他心底一叹,温和一笑:“无妨。”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楚翼苦笑:“那小东西太敏捷,一不当心就会被脱逃,原想打昏它,不料被快了一步,居然来了个咬舌自尽……” “所以就被血液喷到了。”徐子煦颔首,一本正经道,“这是承认自己本事不高了?” 楚翼反常地没有辩驳,只是看着他,温柔地微笑,眼中有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可知你现在只有五成功力,寒公子也没把握能让你完全复原,至少短期内不可能。” 楚翼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竟似完全不在乎的模样:“你手感觉如何?” 徐子煦定定看着他,那般平静的神情,胸口忽觉一股涩意,可望着对方的眼神,不自觉地,他也微微一笑,温和回道:“很好。” “那就好。”楚翼点点头。 三人回了洞穴过夜,商定明天便下山,可食物只剩了一天的份量,下山却要两天,而且楚翼功力只剩五成,寒邪为他们两人医治,状态也不若来时,徐子煦同样是伤患一名,倘若遇到情况,只怕自保还是问题。 形势,不太妙。 然而,事情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糟糕,三人勉力下到山腰时,地形稍微平缓些,可空气依然稀薄,楚翼耗损巨大,胸口一股郁闷之气,趋之不去,已经明显不支。 而且山腰上云雾缭绕,视线不明,反比山巅还危险几分,一脚踏空,便是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包袱里食物总共还只剩两块干肉和两块煎饼,雪上加霜的是遭遇天气骤变,又刮起了暴风雪,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们还来不及找地方躲避,忽闻头顶一阵轰隆巨响,抬头一看,三人无不变色—— 是雪崩! 寒邪当即运起全身功力击向岩壁,楚翼一手揽住徐子煦腰身,另一手也发功协助寒邪打向同一个地方,山石轰然滚落,与此同时,山顶雪泥以雷霆之姿铺头盖脸倒下,顷刻便至头顶上方。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9节 黑暗顿时笼罩,震耳欲聋中,对周围的感应降至最低,只有手中传来的温度,告知自己同伴们还在身边,这大概就是唯一的安慰。 等一切终于平息,周遭归于静谧时,三人耳中听见的依旧是狂风肆虐声,周围仍然一片黑暗,洞口被积雪岩石堵住了。 寒邪发出两掌,打开了岩石,只听它滚落时撞击岩壁的声音一路远去,片刻便悄无声息。 他走到洞口,往下一望,顿时愣住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岩壁上原先的突石,被高速滚来下的巨型岩石给磨平了,没了立足点,这下想平安着地,显然愈发困难。 楚翼淡淡启口:“看来我们要么只有在天黑前到达山脚,要么从现在开始就得做好饿肚子的准备了。” “嗯?” “刚才岩石滚落时,包袱被开了一道口子,指向磁盘和食物都掉了。” 寒邪一抚额,不由□□:“早知道中午时就不省下来,直接全部填肚子算了……” “你们有没有受伤?”徐子煦往边上挪了挪,脱离了楚翼的怀抱。 “还好。” “我也还好。” “风雪看似一时半会停不了,你们看是要等还是继续前行?” 食物虽然没了,但只要有水,他们练武之人撑个一两天不是问题,而雪山上别的没有,最不缺的便是水。 何况已经发生了一次雪崩,难保等会儿不会再来一次,于是三人挨个坐了,等风雪变小,正好也喘口气,体力能恢复多少便是多少,顺便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倒也相谈甚欢。 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使心中清楚形势不利,却也没有乱了阵脚,犹然泰然自若。 原以为这一等可能就得等到明天,不料没多久外面重又归于宁静,天色还早。 没有风雪的话,雪崩的几率就小很多,三人抓紧时间,继续下山。 可道路才被肆虐过,偶有的几块突石,都有所松动,一踏上去就骨碌碌滚了下去,害得他们几度踩空,幸好还有匕首和利剑作为后应,才不致跟石子一块下去作伴。 有时岩壁土质比较松软,一剑下去却承受不了人体重量,泥石簌簌掉落,又是一番险象环生。 三人互相扶持,多次千钧一发之际亏得他人及时援手,望着脚下泥雪飞落三千尺,再怎么淡定如斯,心头也不免阵阵发毛。 大自然的力量,总是带着压倒性的优势。再如何呼风唤雨、权倾一时的人,在它们面前,不过沧海一粟,连尘埃都不及。 又是金乌西沉时分,他们行进速度却极其缓慢,从所在方位垂首一眼望下去,黑沉沉一片,望不到尽头。 到现在他们已具是身心俱疲,止步商量着找个地方过夜,就在此时,变故陡生,徐子煦失足坠落。 楚翼几乎同一时刻不假思索从山壁上抽出软剑,跟着纵身飞下,头顶隐约传来寒邪的叫唤,被风声吹得支离破碎,顷刻便归于虚无。 寒邪独自一人挂在山壁上,山间自己响彻云霄的回音过后,周围一片沉重的静谧。 那两人的身影,早已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前还会有一更。 ☆、第二十四章 患难与共(2) 飞速下坠中,徐子煦只觉耳膜生疼,胸口心跳飞快,几乎要冲出喉咙口,一瞬间仿若有时间回溯的错觉。 微微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记起寒邪说过的话,然而如果命都没了,有手还有什么意义?可身边并没武器,连匕首都没有,却又如何止住下落之势?靠这双无力的手来抓住岩石,恐怕即便废了,也于事无补吧…… 他暗自一叹,忽觉异样,豁然抬头,微眯眼眸,迷蒙不清的视野里,依稀可见上方一抹黑影急速跃下,下坠速度竟比他还快上了几分。 徐子煦心中了然,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目光始终追随着这抹黑影。 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不一会,楚翼已下降到与他齐平的角度:“抱紧我。” 他的声音不低,但在急速风声中,根本听不真切,徐子煦看着他翕合的唇瓣才大概猜测出他的意思。 楚翼一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却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双手,使力往自己怀里带,其用力程度几乎让徐子煦觉得腰会被他就这么箍断,一手用软剑狠狠刺入岩壁,下滑一段后下坠之势渐缓,火星四溅中,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才停一会,还未曾松口气,头上泥石细细簌簌滚落,越滚越多,撒了他们一头一脸。 看来地质不够硬实,竟支撑不了他们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软剑摇摇欲坠着,渐渐有滑出岩壁的迹象。 楚翼神色一凛,举目四顾,快速找寻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可四周没有天然的洞穴,也没有一小方可供暂时立足的平台,更没有树枝什么的,除了老方法自己在岩壁上开出一个洞来容身,居然别无他法。 不知是谁的汗水滴落,气氛沉重中又添几分压迫的紧张感。 软剑又滑出寸许,两人吊在半空中的身体也跟着滑了寸许,照此下去,大大不妙。 一个生还,总比双双亡命好。 徐子煦几不可闻地一叹,想开口,楚翼却先一步道:“别说话。”回头看着怀中神色淡然自若的男子,微微一笑,“因为我不会听。”不容辩驳。 徐子煦默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其实不知怎地,适才他失足下坠时,并没多么惊慌,似乎潜意识里就认为这人会不顾一切地追来。 可当事实果真如此时,他却觉得一时百味杂陈,心口好似被压了什么东西,沉甸甸地,有些闷,有些揪,又有些无奈,说不清道不明。 两人静静对视中,似乎从对方眼里看到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又似乎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这一刻,对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望着对方?在这生死关头。 他们之间关系复杂,不是主仆,不是朋友,也不是单纯的敌人或仇人,却无疑都将对方视为一名对手,有着相似的理念,却也有着相对的立场。 回忆过去种种,思绪纷杂,有过算计,和阴谋,也有过合作和默契,却始终不存在信任。 难道现在却要同生共死吗? 就在这股无言的宁静中,软剑终于脱出岩壁,两人一下子再度急速坠落。 楚翼奋力试图以软剑再度插入岩壁,但由于内力不继,始终插不深,坠落速度只是略有减缓,剑身与石壁摩擦时产生的高热,传递到剑柄,轻度灼伤了手掌,冷汗滑落中,他只是一径咬牙隐忍。 徐子煦伸出双手,轻轻贴在他胸口。 楚翼忽觉心口一股暖流持续涌入,连绵不断,积郁在胸的沉闷之气一扫而空,瞬间通畅无比,垂眸看了看怀中的人,荡起抹温柔的笑容,内劲一吐,软剑忽而坚硬无比泛出幽冷森芒,终于再度深深入了岩壁。 “可以了。”止住跌势后,楚翼轻声道。 徐子煦撤了内力,环顾四周:“那边有个洞穴,看样子空间挺大的。” 楚翼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嗯,我们试试能不能到那里。” 等两人终于安全进了洞口后,才发现各自周身上下大大小小无以计数的伤口,都是被尖锐的岩石划伤的,可徐子煦的双手,却完好无缺。 幸好怀里揣着寒邪特制的伤药,用积雪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以弄湿了,一一擦干净伤口,再仔细敷了药,血很快便止住了。 等伤口处理妥当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夜明珠的光芒冷幽幽地,将洞里的突石照得光怪陆离。 徐子煦眼神扫过楚翼的手,那上面也缠了布条,灼伤不比一般的受伤,身边又没有烧伤药,就这么随便一处理,只怕到时会出脓溃烂,可现在的确也毫无办法。 “估计还有半天便可抵达山下,明天中午后我们动身,这段时间里,寒邪应该可以赶上来。” “嗯。” 良久,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靠着石壁闭目休憩。悄无声息中,好像都睡着了般。 不知为何,徐子煦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正瞧见对面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心中一声咯噔,神色不变,淡淡道:“怎了?” “没事。”楚翼又瞧了会他,才闭了眼睛,轻语,“睡吧。” 徐子煦又看了会他,见他真的闭目睡了,也依言闭上了眼睛,脑中却反复浮现出对方刚才的眼神,那么复杂难解、波涛汹涌,让他心里也跟着久久不能平静。 徐子煦不知道楚翼这样的人,信不信知恩图报,也不知道楚翼是否对他真足够了解,了解他在大义与小义之间,会如何取舍。 但他知道的是,这个男人,这个曾经给予他无尽屈辱的男人,但也是这个对他无比礼遇的男人,几次三番,救了他…… 可是,他有自己的原则,不能违背的原则…… 徐子煦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慢慢沉睡过去。 将近子夜时刻,原本安睡中的人,忽闻一阵极其不稳的呼吸,瞬时惊醒,洞内依然一片幽冷光芒,那是来自夜明珠的光辉。 急促的呼吸声,从对面传来。 徐子煦细瞧之下,见那人眉宇紧皱,睡梦中似乎微微发着抖,心下一惊,知道不妙,连忙起身走过去,入手处一片冰冷,难怪他瑟缩成一团。 徐子煦手指不甚灵活地解下自己的大氅,想盖到他身上,披了一半又顿住了,这里本来气候就严酷,加之这人体寒,盖再多被子也无济于事。 他白天似乎一切正常,一到晚上就会反复的热寒交替,看来刁毒,终究大伤了元气。 徐子煦犹豫了下,脱了自己的外衣,仅着中衣,掀开他原先披着的黑色大氅,钻了进去,以手臂将那人轻轻抬起,让其靠着自己的胸膛,不轻不重搂着他,身上紧紧盖着两人厚厚的大氅,一手轻贴上他胸口,将内力缓缓传渡过去。 许久,徐子煦的额际隐有汗水渗出时,怀中之人终于不再抖得厉害,面容宁静了许多,似乎沉沉安睡了。 徐子煦垂眸看去,那人浓密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昭显着其主人的傲然与自负,精致如美玉般温润的面容,即便透着憔悴狼狈,却仍然隐隐流露出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安稳沉睡中的男子,再无平日的犀利深沉,眉目间依稀带着抹属于少年特有的稚气,此刻看来似乎终究只是个弱冠出头的小青年。 可他也清楚,一旦这人清醒时,便是一把既可光华内敛、又可光芒四射的绝世宝剑,更是龙非池中物!只要这人想,只怕执掌江山,颠倒乾坤,信手拈来。 有时徐子煦会疑惑,楚翼这般年轻,到底要经历多少,看过世间多少阴暗丑陋,方能对人性把握得如此剔透!那股万事从容不迫的冷静,又要经过怎样的磨砺,才能练就! 印象里,这个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精心布局,理智到令人发寒的地步,可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数度作出了令人震撼的举动。 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徐子煦半敛眼眸,楚翼炙热的呼吸喷吐在他颈侧,带起丝丝麻痒。 他微微仰首望向洞外,清冷的月光在洞口洒下一片银辉,与夜明珠的光辉相融,竟分不清彼此。 徐子煦几乎一夜未眠,时刻注意着楚翼的情况,这次除了发寒倒没有热症。 当启明星落下时,楚翼稳定了下来,徐子煦起身穿好外套,拿了自己的大氅,又坐回了自己原先的地方,继续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患难与共(3) 寒邪一如预料在第二天将近午时之刻下来了,看见楚翼他们,当即便松了一口气。 再观两人的狼狈样,沾了血迹的衣服破布条似地挂着,连厚实的大氅都被撕开了几条口子,足以可见当时的惊险,但他们现在毕竟活着站在眼前,更没有缺手断腿的,这就够了。 “你来了。”楚翼淡淡道,站得笔直,微微昂着下巴,目光轻轻落在好友身上,一派属于天沛六殿下的高贵从容。好像任何危险,全然不在他眼里,更好像昨天那个毫不理智毅然跟着跳下去的人,根本不是他。 落魄的形貌与傲然的神情,如此不搭调,这副死要面子的模样,在寒邪眼里只觉得有些可怜,更有些可笑,但此时此刻,他心里却只有庆幸,庆幸他的朋友,依然可以继续不可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楚翼这时又轻轻淡淡说了句:“真慢。”便要探身继续下山。 寒邪依稀腮帮子一抽,平静无波地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臂:“我可不像某人一样能当英雄。” “我没有逞能。”楚翼说得一脸令人信服之色。 寒邪却一下子笑得温雅如风:“我似乎闻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楚翼微微挑眉,定定看着好友,后者却不再搭理他,放了手转而面对另一位。 徐子煦向来淡漠的表情,依然一片平淡无波,只是难掩眉宇间的疲色,不过看样子,并无大碍。虽然如此,寒邪还是上前检查了他双手,确保无碍,又察觉他内力似乎消耗不少,便让他服了颗聚元丹,这才重新看向楚翼:“昨夜有没有发作?” “只有寒症,并未出现热症。” 楚翼闻言刷得扭头看向徐子煦,看来昨晚意识朦胧中那似梦非梦的情景,是真,而且,似乎这人还将自己搂在了怀里?思及此,他不由嘴角微弯,两片唇瓣一分就要开口说什么。 徐子煦颇有先见之明得迅速侧首抬眸,充满警告意味的锐利视线直射过去。 楚翼愣了愣,眼珠微微一转,摸摸鼻子倒是又闭了口,眼眸里分明笑意加深,一瞬间似乎连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徐子煦见某人不会胡言乱语,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寒邪察觉两人间似有若无的暗流涌动,仅眉眼微挑,并不去过问太多,专心检查了楚翼的情况,发觉并未比昨天有任何好转,看来所服的药物未曾起到作用,不禁眉头微蹙,半是沉思。 “情况如何?”徐子煦问。 “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功力依然只有五成,只怕一到晚间,仍旧会出现热寒之症。我会再想其他医治方法。”寒邪松开楚翼脉门,又治疗了其右手掌的灼伤。 徐子煦目光掠过一脸平静的楚翼,不由微微侧过头去,眉峰轻轻蹙了蹙。 三人再度往下而去时,速度明显更慢了。 徐子煦在找踏脚石的时候更为谨慎,视线也总是状似无意地扫过身侧的楚翼。 毕竟这人,已经不复之前天沛第一高手之实力,即使他表现得再从容自若,再若无其事。 而寒邪则不但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还得同时兼顾这两个谁都不肯示弱分毫的伤患。 幸好他们没下多远便碰上了前来迎接的古木等人,众黑骑们见到平安无事的三人,无不欣喜过望。 三人就着黑骑在岩壁上打下的桩子,一路飞纵,倒也顺利下了山,快速填饱了肚子,刻不停歇继续赶路,期间古木已经将遭受的几次袭击和得到的外界情报简明扼要地通报了楚翼。 一行人出了山脚,当夜便入住进小村镇上仅有的一间客栈。 寒邪还未来得及整理行囊就收到了传书,一阅之下瞬间脸色凝重。 “西冥,内乱了。” 这不轻不重、不徐不缓的五个字一出来,室内顿时一片肃静凝重。 片刻,楚翼看着他开口:“你打算如何?” “我必须回去。”寒邪抬起眼睛,望向虚空。 楚翼没有出言挽留,甚至没有多说其他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派了一队精锐黑骑随行保护,又命人迅速打点好一切,在寒邪上马即将离开前,轻轻说了句:“注意安全。” 徐子煦依稀察觉气氛有丝异样,却不便多言,拱手郑重道了声:“保重。” 寒邪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次两人各自伤势需注意的地方,一些药物的定时服用,便一作揖正声告辞,回头正视前方,毫不迟疑挥鞭疾驰,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徐子煦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心里隐隐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多次相处下来,寒邪的为人坦荡、温和有度已深得他好感,更多次得其救助,这一个月来他们之间更是情谊不菲,作为朋友,他不希望寒邪卷入战乱纷争,因为他看上去是如此淡泊的一个人,可他不能阻止,也没有立场发表意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不能违背的原则。 也许,寒邪的背景,不若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两人重回客栈厢房,摇摇曳曳的烛光下,他们神情不明,各有所思。 “寒邪,是他本名。”楚翼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茶杯杯缘,忽然轻声开口。 徐子煦不明所以,抬眸瞧了瞧他,却见那人神色幽深,眸光下垂,好似在看着手中的杯子,但那神态,却似目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事物,思绪落在了虚无之中。 这副模样,分明是有所担忧。 徐子煦心底不由微微一动。 “他,其实有西冥直系皇族的血统。” 直系皇族?徐子煦心中一惊,面上却未见波澜。 可西冥皇族,并不姓寒……而楚翼的用词,很特别,说的是血统,难道—— “寒邪的母亲是一名宫娥,皇室族谱里没有他的名字,可他的的确确留着皇室的血液。”说到这里楚翼微微顿了下,表情依然平静,可徐子煦不知怎的就感觉他似乎有丝异样的讥讽之意,似乎还有些忧伤的感叹,“但正因此,当年前西冥帝所有兄弟中,唯独他依然存活着。” 帝王之争,兄弟弑戕,并不新奇,可徐子煦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楚翼起身走到窗边,却并不开窗,只是目光轻轻落在窗棂上:“西冥皇室直系如今除了年仅十岁的幼帝,便只有他了。” “此次回去,恐怕有生命危险……可我却——”他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下去。 徐子煦却明白对方未尽之言是什么,不禁也有些怆然。 沉默片刻,他平淡启口:“西冥内乱,恐怕当今局势又会有变动。” “这场内乱,只怕酝酿已久。如若那人当政,现今天下三分的局面恐怕会被打破。”楚翼微微沉吟。 “不可忘却,周边蛮国的野心,难免不会趁火打劫。” “你说的,是沙蒙?” “现任沙蒙之主哈察克生性凶残好战,却非有勇无谋之辈,近来短短四个月便连连踏平周边三个小国,俨然有扶摇直上的趋势,其野心昭然若揭,令人不得不防。然而现今三大国却各自疲于内务,自顾不暇,更难以顾及到沙蒙状况,照此态势,不出数载,沙蒙便会与三大国平起平坐。”徐子煦沉了声音,“怕只怕,这仍旧满足不了沙蒙之主的胃口。” “我记得,沙蒙是朝阳的属国。” “不错,沙蒙原是朝阳朝贡国,虽名义上独立为政,却每年向朝阳进贡。旧主为人软弱,偏于息事宁人,更因周边海盗滋扰而寻求朝阳庇护,一直未曾表现出任何反抗之意,是我疏忽了。” 楚翼微微摇了摇头:“年前的这场叛变来得过于突然,谁都措手不及,新旧交替,不过一夕之间,等各国得知时,新国君已然继位,木已成舟,只是之前竟一丝风声也没露……而新主哈察克的来历,至今成谜,他的企图,着实值得深思。” “沙蒙新主,不容小觑,尤其在他继位后沙蒙一改先前保守作风,连军队实力也突然不可同日而语,一支铁骑仿若凭空而降,所向披靡,开疆扩土,不断并吞邻国,扩大版图。摆脱朝阳附属国身份,已是时间问题。看来不久的将来便会开启一场新局面。”徐子煦眉宇微拧,“而且近来西南岸海口的盗匪,似乎销声匿迹了……” “海盗的消失与铁骑的出现,时间上也颇吻合……” 两人均一震,互看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猜测:“从情报来看,那支铁骑,不论是作战方式还是军容武力,不似本国之士,倒更像是招募的海盗匪类……” “那些匪徒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不少是各国逃脱的死囚,哈察克竟能将他们收服……” “从沙蒙现在的对外态度可以知道哈察克断然不会满足于区区周边小国,大胆推测,其利爪最终必会伸向三大国,而此时西冥就是最佳目标。虽然此刻沙蒙还不会贸然进攻西冥,可若从旁煽风点火,加大祸乱,甚至挑起其余国家趁火打劫联盟合围西冥,则情况将难以控制。西冥之事,必须尽快平息。”徐子煦正色道。 “你的顾虑没错,有消息回报哈察克似乎与西冥藩王之一的蜀王有联络,虽然消息可信度还不确定,可有一点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而今西冥内乱,其中一大部分原因便是蜀王。由此看来,沙蒙意图染指西冥,已不言而喻。” “如果沙蒙暗中控制了西冥,再通过西冥挑起其他国家之间的矛盾,从而引起大规模战乱,不但可以消耗三大国的实力,而且更利于他成为这方大陆的霸主。典型的渔翁方略!” “适当时候,有必要予以干预……”楚翼半眯眼眸,似在深思,“看来,这边的事,必须尽快解决。” 徐子煦闻言迅速看了他一眼,心中隐隐一动,已有几分数。 “另外关于无夜教一事,始终是个隐患。你到现在还是不清楚其势力组成吗?” “综合手头情报,无夜教应是来自西域,恐怕在各国都有据点……” 楚翼回到桌边,移开茶盏,从怀里掏出了羊皮卷,平摊其上。 两人秉烛夜谈,将局势剖析了遍,可烛辉下四道交汇的目光中,暗藏的深沉计谋与细微试探,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有所保留着。 谈话告一段落后,徐子煦留宿在了楚翼房里,和衣躺在藤榻上。 楚翼心知他是担心自己子夜后必然发作的寒热之症,没多说什么也去床上躺了,手一挥灭了烛火,黑暗中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望着榻上安眠之人,少顷便听见他绵长平稳的呼吸,嘴角不由微微一勾,居然真睡着了?就这么放心啊…… 楚翼起身,轻轻走了过去,俯身靠近藤榻,细细打量着沉睡中的容颜,慢慢低下头去,鼻息间瞬间充斥了对方温热清雅的味道,气息交融的亲密,一时身体有些骚动。 四瓣唇,还有一毫厘便要相贴。 楚翼微微张开了嘴,舌尖隐隐一闪。 徐子煦豁然睁眼,冷冷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过分的贴近,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看见一双黑黑黝黝的眸子,晶亮如幽潭。 “如果你想睡藤榻,只需说一声便可。”徐子煦轻慢启口,“我很乐意与你交换的。” 过分的靠近,使得说话时嘴唇的蠕动,依稀擦过唇上的温软物体,徐子煦却面色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心跳如鼓。 楚翼眸子加深,眼底一派波涛暗涌,却停顿了举动,良久维持着不变的暧昧姿势,似吻非吻似退非退,在对方自始至终的波纹不兴中,他才微微退离些许,待得能看清对方面容才停住,微微一笑:“没睡啊?” “你也没睡?”徐子煦不置可否,将问题丢了回去。 “嗯,我有点睡不着,你也是?要不我们做些其他事?”某人轻柔呢喃,带着似有若无的蛊惑味道,却一脸温良无害。 徐子煦静静盯着他,轻淡一扯唇角:“未尝不可。譬如——”笑得温雅如风,“剁了某只不安分的爪子去熬熬汤,正好可以当宵夜。” 楚翼不动声色摸进被子里欲搭上对方腰间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改而撑在了榻上,看着身下的人,道:“外面,起风了。” “可不是?还挺大的,都灌进来了。”徐子煦附和,“这样的夜,真有些肃杀之味。”这句话说得别有含义。 楚翼又看了他片刻,收敛了眼底的火光,温和道:“去床上睡吧,这里会冷。” 徐子煦端视他一会,点点头:“也好。” 楚翼却仍然撑在上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等会怕是还有硬仗要打,现在不抓紧休息么?”徐子煦等了会,只好出声提醒。 “嗯。” 楚翼这才直起身,徐子煦也起了来,两人均和衣一前一后上了床。 楚翼接下来倒是安安分分,没做任何出轨的举动,不刻便各自陷入浅眠。 窗外暗影浮动,风声唳唳,掩盖了一切声息。 夜无眠r 2011年6月9号中午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说,某来了~~~ ☆、第二十五章何以留下1 春寒料峭,迷雾缭绕,一切还笼罩在迷蒙夜色里,静谧的山间小道上突然传来阵阵窸窣声。 稀薄水雾中依稀可见两条人影马不停蹄往前直奔,匆忙行走间露珠沾湿了衣袍,更添寒意。 突然,一人步伐微滞,身边的人立刻察觉:“发作了?” “没事。继续赶路。”楚翼咬牙低道,步履就适才滞了一滞便未再作停顿。 徐子煦见此也不多说,维持开始的速度继续飞奔,无意间一回眸,惊见远处侧后方火光冲天,是客栈的方向。 “果然出事了。” 楚翼低低笑了声:“如果我是对方,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们找不着人,必定会沿路布下杀机,接下来必须更加谨慎。” 楚翼嗯了声,没说什么,夜色掩盖了他额际的冷汗涔涔,却兀自隐忍,跟着身边之人的脚步,半分不落。 早先子时未至前,两人便已悄悄离开了客栈,连夜出了小乡镇舍了官道,直入密林间,到现在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可难保敌人不会追上来。 两人情况均不乐观,徐子煦双手尚未复原,楚翼功力只剩五成,雪上加霜的是夜间必然发作的寒热之症,若遇上敌人…… 楚翼虽自称无恙,可徐子煦从他愈发粗重不稳的呼吸声明白其不过是在强撑,果然不过片刻气息已紊乱不堪,不由扭头看去,雾气稀疏下惊见对方极力克制隐忍的神情,心知不妙,刚要开口,却见身边颀长身影颓然倾倒。 “楚翼!”不由分说脚步挪移连忙伸臂去接,堪堪揽住了人,没让他直接倒入尘土。 楚翼伸手似乎是要推开揽住自己身躯的臂膀,哑声说了句:“无妨。”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结果推了两下没推动,紧接着身体一阵不由自主地轻微抽搐后,头颅微微一歪,又倒回了徐子煦怀里。 徐子煦垂眸一瞧,怀中之人双目紧闭,嘴唇微张,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潮,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照此情形,继续赶路已是不可能,尤其臂弯里隔着厚实的衣物几乎还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目前首要的是必须给他降温。 徐子煦环顾四周,触目所及,淡雾缭绕下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林木,无半处可容暂时栖身的洞穴,可停留在道上却是万万不可取。 他不作迟疑,避过手腕以臂力将人打横抱起,三两步进入密林里,将人轻放在一棵大树下,让他半靠着粗壮的树干,手法笨拙地从楚翼怀里拿出个瓷瓶,取了两颗药丹,费力逼迫昏迷之人吞咽下去,然后起身脱下自己的大氅挂在头顶树枝上,让它垂落下来正好可以替树下之人挡去大部分寒风。 伸手轻触楚翼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冷汗濡湿的发丝紧紧贴在额际脸颊边,看上去平添几分脆弱。 北方初春的气候依然严酷,尤其夜间更是寒意浓重,可这份寒意却无法令楚翼过高的体温降下来。 面对前途未卜,徐子煦知道自己应该保存内力以备不时之需,可如果就此放任楚翼不管,恐怕会造成永久的伤害,看着那人无意识中嘤咛辗转的难受模样,终是将手贴在了对方胸口上,以内力助其抵御体内余毒。 然而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不出三刻,林外隐隐传来声息,徐子煦凝神分辨,看样子不止一二十余人,心中一惊,意识到不妙,推了推昏迷中的人,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林间依稀传来了疑似犬类的低呜声,徐子煦收了双手,悚然起身,盯着某一方位,愈发听得仔细,敌方竟然带了猎犬,看来被找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敌方的目标,毫无疑问只有一个。 他垂首看了看地上之人,以目前这人的脆弱之姿,绝无还手之力,倘若此刻,要杀他,易如反掌…… 而且不必他亲自动手,就会有人代劳。 楚翼这般智勇双全的人物,终究野心勃勃吧…… 只不过有些人外放,张扬而高傲;他却很内敛,将自己的野心掩饰得几乎天衣无缝,相比之下无疑后者更高明,也更难以对付。 徐子煦又俯下身去,伸手以指尖轻轻划过楚翼颈侧,指腹下的脉动,有力却又脆弱,稍稍吐劲,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昏迷的人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有渐趋粗重的呼吸显示出他此刻的煎熬。 上次没动手是因为终究时机不成熟,后来也证明这男人果然还暗藏着招,这次,却是真正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如若错过了,日后再想动手,怕是难上登天。 此刻,他无需双手染血,只要迈动脚步远远离开便可。 徐子煦微微垂首,额前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黑眸,掩去了神色。 指尖微微用力,却停在了最后关头,那人还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谁能算计得了他…… 徐子煦忽然莫名一笑,收回了手,看着他紧闭的双眸,低语:“若你再不醒过来,我可就要自己走了啊……” 楚翼还是一动不动地昏迷着,大概实在难过紧了,嘴里溢出了几声几不可闻的□□,汗水沿着鬓角耳郭缓缓滴落,没入衣襟里。 徐子煦微微皱着眉头瞧了他一会,又一叹,豁然脱了楚翼身上的大氅,用它仔细抹了抹头脸,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更多沾染上人本身的气味,便起身对周围快速作了些处理。 环视一下,基本妥当后,他才立定细听,耳力测出追踪者据此还剩的距离,略一估量,这些距离的话,楚翼身上的气味应该还不至于强烈到能吸引猎犬直接追踪而来,得出这个结论,他即刻便往回程疾行一段路,就沿反方向飞奔离去。 徐子煦急速飞奔中举目四顾,冷静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心下作出评估。 这片树林,若好好利用布下迷阵的话,少说也可以拖下个把时辰,但布局范围必须涵盖广泛,而且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可这样一来内力消耗势必极大,若之后再遇危机,则恐怕难以招架,然而不如此,眼前的危机就难以度过。 他在这里多犹豫滞留一分,楚翼那边就多一分危险。 既然古木他们没能全部挡下这些杀手,就已说明问题,此次追踪难保敌方不会又分成几派人马,分头行动。 可现在最关键的是后方的追踪者必须跟他走才行…… 虽然有大氅作为引导,可为保万无一失,最好——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行进中他突然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兔子穴,心中一动,足下一转朝洞穴逼去。 快速将逃逸失败的兔子打理了下,就继续往前飞奔,一路上以大氅为引,又以极其细碎人眼不易察觉的兔肉为饵,不出所料,不管是大氅遗留的气味还是猎犬对肉类的食欲本能,总算是追踪而来。 徐子煦肯定了这点,便不再顾及,运起毕生功力急速往前飞驰,一边思索着自己的脱身之法。 附近无河,不可能通过消除自身气味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那么只有采用迂回迷惑手法以拖延时间到楚翼亲卫赶至。 他略一思量已作出决断,目光瞧准某点,突然提气凭空跃起,踏着树干一跃数十米,脚尖一点再踏着另一棵树干继续飞跃,一边刻意用楚翼的大氅拖着树枝擦过,一小方块布帛被撕裂挂在枝头随风摇曳,倒似匆忙逃亡间不小心遗留下的。 他任布缕挂着没拿走,如法炮制兜了一个大圈子,弯弯曲曲的路线造成一路往前直行的错觉,实际却巧妙地部下了三个互相毗邻的不规则大圈。 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撒下的细碎肉末可以吸引猎犬一路往预定安排的路径走,而枝头遗留的布帛可以暂时迷惑敌人。 这样一来,猎犬找也要找一会,如果领头者脑袋不灵光些,一味相信猎犬的鼻子来追踪,怕会被永远绕在里面,即便领头人精明些,可要察觉出不对劲,也至少要兜完一个大圈子,这一圈兜下来,加上猎犬搜寻断断续续的气味所耗费的时间,起码可以争取到一个时辰左右。 徐子煦做完一切时,已微有气喘,汗水顺着眼睑滑落,夜色下的双眸愈发漆黑晶亮。 他抬手随意拭去了些汗珠,夜风一吹又添几分冷意,他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只思索着接下来的步骤,眸子一转,看了看边上一颗枯树,为确保不会前功尽弃,直接抬腿劈了根枯树干,用腰带绑在腿肚上,小心避开另一头不让自己的气息沾染上去,不做任何休憩,提足一口气不散,以毕生轻功绝学足足飞跃了百来米,往下坠去时以脚下树干点地借力继续飞跃,就此足不沾地、身不沾叶又返了回去。 视线扫过,一切还是他离开前的样子,乍然看过去并无任何不妥,可隐隐传来的粗浅不一的呼吸却泄漏了那人隐匿的所在。 徐子煦凝神细听四面八方,除了一个呼吸声外别无他迹。 幸好,没有被发现。 他走到矮木丛后,顾不得调息,一把拨开灌木,里面楚翼完好无缺地躺着。 “看来,你命挺大,那就一起走吧。” 徐子煦蹲下身去,替那人擦了擦愈发密集的汗珠,又输了些内力过去稳住心脉,将大氅裹回对方身上,打算重新抱起人。 “徐……子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猎犬气味追踪那一段已作修改。 某查了查网上,据说肉可以让猎犬放弃自己的任务,便做此引用了…… 古代的猎犬训练术远远比不上现代,现在这样修改不晓得啊行……因为某对此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有大人对这方面懂的,欢迎继续提出想法~谢谢~ o(n_n)o ☆、第二十五章 何以留下2 “醒了?” “别……这么……抱我……” 徐子煦闻言一挑眉,垂首看着怀中之人,轻轻一笑:“不好意思?”这模样倒似带着点平日里被楚翼时不时捉弄而终于扳回一城的戏谑促狭。 “你——”楚翼话未完,头一歪,又昏迷了过去。 徐子煦看着他,明明虚弱到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却还这么死要面子…… 只是,这人自己可知道,适才那一瞪眼,全无威严在内,反倒有几分孩童耍性子的样子…… 徐子煦抱着人站起身来,低声道:“放心,现在就我们两,你这模样,没人看见。” 楚翼意识模糊中又咕哝一声,似乎还在抗议,徐子煦唇角一勾,不再管他,时间紧迫,他们不宜再作停留,催动内力便继续前行,一边凝神聆听,留意四方动静。 沿途一路留下了暗号。 徐子煦看着刚做好的标记,又一次跃下树干,重新抱起楚翼。 要能让自己人发现,却又不能让敌方看出来,这些记号都做得极其隐秘,至于古木他们能不能跟上来—— “这就考验你部下的能力了啊……”徐子煦低语,顿了一顿,又道,“要是他们赶不及,先让敌方找到了我们,我可真会丢下你的啊……” 楚翼没有回应,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现在的样子倒看不出到底是昏迷还是沉睡。 “你倒还真一点都不担心……”徐子煦盯着他瞧了会,叹息着,脚下加快了速度。 现在估摸丑时三刻已过,楚翼的发作时间即将结束,但追兵估计也已经脱出迷阵了吧…… 徐子煦思量间,脚下微微一个踉跄,及时稳住了,内力已有些不济了…… 要是天天来这么一出,就算回王城前不被暗杀成功,也会因疲劳过度而亡了吧…… 如果昏迷不醒的人,倒换一下,这人,会如何? 徐子煦有些自嘲地一笑,突然神色一变,这风声中夹杂的气息—— 马蹄声! 他忙停步,放下楚翼,伏地细听,心中默数:一、二、三……十二、十三。 有十三骑! 正沿着他记号留下的方向而来! 是自己人,还是,敌方? 感应到风中带来肃杀的味道,隐隐还有血腥味,他心中不由一凛。 现在的情况,如果一个人脱身,可能还有望,可在内力不济的前提下要再带着一个人走,最终肯定会被追上,如果遁入密林,则会增加其他未知的风险。 不过,没有听到犬类的低鸣声,如果没有猎犬的话,倒可暂时上树隐匿行踪,可楚翼的呼吸却会暴露出行迹。 马蹄声愈发临近了,也正因为近了,他才忽觉夹杂在这些马蹄声中的一个,异常熟悉—— 是雪影! 心头一松,回头果然看见一抹白影阒然奔来,眨眼时间已经近在眼前。 雪影一个人立,正好停在主人面前,甩着尾巴,亲昵地低头蹭了蹭他胸口,喷吐着热气。 徐子煦莞尔,伸手轻轻摸了摸它鬃毛。 一同疾奔而来的还有炎焰,拱了拱地上的楚翼,呼哧呼哧好似有些急躁地在自个主人边上踱着方步。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0节 徐子煦走回去再度将人抱起,放上了雪影背上,自己再飞身上了马,坐在楚翼后面,双手揽着他,将头搁在自己颈侧以保证视野清晰。 后方又有骑队到来,古木飞身下马就是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失职,请王爷降罪!” 其他十人也纷纷下马请罪,个个风尘仆仆,头盔下的发丝散乱无章,目光精湛警醒,不见一丝困顿,黑色铠甲上看不出血迹,可空气里却充斥了铁血味。 “来得正好。”徐子煦高坐马背上,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王爷!” “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前进。” “是。”黑骑们利落上了马,古木迟疑着问:“殿下他——” “无事,只是有点累了,抓紧时间养精蓄锐罢了。”徐子煦轻描淡写,眼神一一扫过身旁这些黑骑,并无察觉任何人有异样,不动声色收回眸光,驱使雪影率先往前而去。 一干人等先后策马狂奔,紧随其后。 古木一路上汇报了情况。 徐子煦敛眉深思,看来这次对方是不遗余力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力,也难怪黑骑未能全数拦截掉。 只不过—— 听古木的描述,敌方三泼人马,一泼在客栈里被索望聘拖住,另外两波却尽数往山上赶,目标似乎很明确。 他和楚翼之所以会连夜赶路,便是料到天山脚下早已密布敌方人手,为掩饰行踪,尽量避其撄锋,甚至刻意将雪影炎焰留下,不带任何部下。 而且,他们明明另外安排了人走官道的……也是两个人,同样的妆扮,差不多的身高,几不可辨的相似走路姿势,夜色里盖着兜帽看不清面容,敌方何以没有被迷惑,至少也该派人去确认方符合逻辑…… 徐子煦微微沉吟。 一行人即将出树林时,四周气流又有异样,顿时杀机密布,众人霎时止步不前。 “警戒!”古木低喝,十一骑分四排在四个方位站开,将徐子煦和楚翼围在中心。 “三十余人。”徐子煦轻道。 古木面色一沉,一触即发之刻又见远处尘土飞扬,竟是索望聘带着七八名部下匆忙赶到。 索望聘直到徐子煦跟前才停下,距离近得两匹马几乎相贴,甚至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楚翼。 徐子煦心中狐疑,暗暗驱策雪影原地踱着步子,马屁股一转,他自己左后侧面对上了索望聘,却有意无意地将楚翼完全隔离了开,纳入了自己的全面保护中。而外人看来不过是马匹自己不安分,在原地踢踏而已。 “王爷请带殿下先行,此地由我等断后。”索望聘对此似是不察,眸子直视徐子煦,忽而作势要下马行礼,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他自己握拳的手上,看上去倒似有点不放心将自家主子交到他这个外来王爷手上的样子。 徐子煦暗暗凝气,绷紧了身体,随时应变,面上却从容自若,不露分毫,心思辗转间又觉不对,适才那眼神…… 并没有杀意,倒似有意在表达什么。 徐子煦目光也随即落在了索望聘手上,内力不撤,隐而不发,抬起右手接住对方手腕,作势要托住人,道了句:“保重。” 索望聘再度抬眼,回握了一下:“一切有劳王爷。” 目光交汇间,徐子煦豁然收了手,回头又对古木一拱手:“就拜托你们了。”说完再不做犹豫,揽着楚翼,两人共乘雪影,飞速离去,边上炎焰紧跟其后。 林间飞窜而出欲来拦杀的黑衣人,被索望聘和古木纷纷截下。 脱出合围圈,一口气跑了数十里,徐子煦忽而感觉怀中有了动静,垂眼一看,昏迷中的人眼睫掀动,将醒未醒的样子,便稍微放慢了速度,抬眸望向夜空,寅时过半,发作时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然而左等右等,黎明已到,怀里的人就是没有彻底醒转的迹象,反而似乎愈发往后靠去,两人的身体更是紧密的一丝缝隙也无了,不知是颠簸还是其他缘故,对方的背部总是有意无意摩擦着他胸前的某两处,下身也似有若无地暧昧紧贴。 徐子煦若有所觉,脸色一黑,让雪影漫步而行,垂眸审视怀中之人,见他脸色平静,虽还有些苍白,却已不复先前痛苦之貌,传递来的温度也不再烫人。 徐子煦盯着他,楚翼仍旧一派心安理得得毫无所觉样,将全身的重量往后靠在某人怀里。 徐子煦看着看着,突然低下头去,嘴唇贴近对方耳垂,热气一路蔓延,缓缓往侧脸滑去,彼此的气息渐渐交融,直到要碰触唇瓣时,停住了。 有意思的是那本该毫无所觉的人,竟然几不可见地将头偏了几毫厘,造就更方便两唇相接的角度,紧闭的嘴唇开了一条细缝,看上去一副迎合的模样。 果然如此! 徐子煦确定了这点,眼神一冷,瞬时坐直身躯,手臂一动,就要将人毫不客气地掀下马去。 人当然没有摔得四脚朝天,还是稳稳坐在雪影背上,楚翼一抬手捉住了徐子煦的手臂。 “总算肯睁眼了?” 楚翼一脸温文无害地微笑:“就这么着走吧。” “是你自觉点,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嗯……我还是有点晕,自己骑马怕会不小心跌下去……”楚翼虚弱地撑着额头,似乎想坐直身子,却有些摇晃,便又顺势倒入了徐子煦怀里。 徐子煦冷笑一声:“有人出生入死,你却在此调情?” “我的心意,你终于看出来了?” 徐子煦脸色又黑了一层:“现在是玩笑的时候么?” “……如果我说,不是玩笑呢?”楚翼微微收敛了笑意,倒显几分严肃。 徐子煦看着这样的他,眉头不禁一蹙。 楚翼伸手抓了对方脉门:“你内力耗损很严重。手,感觉如何?” “没事。”徐子煦神色自若地抽回了手,淡淡道。 楚翼盯着他,欲言又止。 徐子煦直接忽略:“如果你觉得自己真虚弱到比一个弱女子还不如,要寻求扶持,那我自然也不好拒绝。” 楚翼终究回了自己坐骑的背上,两骑在金辉朦胧的晨色中再度疾驰,速度明显比先前快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两处小修改: 1、后方又有骑队到来,古木飞身下马就是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失职,请王爷降罪!” 其他十人也纷纷下马请罪,个个风尘仆仆,头盔下的发丝散乱无章,目光精湛警醒,不见一丝困顿,黑色铠甲上看不出血迹,可空气里却充斥了铁血味。 “来得正好。”徐子煦高坐马背上,淡淡道,“都起来吧。” 2、古木面色一沉,一触即发之刻又见远处尘土飞扬,竟是索望聘带着七八名部下匆忙赶到。 索望聘直到徐子煦跟前才停下,距离近得两匹马几乎相贴,甚至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楚翼。 徐子煦心中狐疑,暗暗驱策雪影原地踱着步子,马屁股一转,他自己左后侧面对上了索望聘,却有意无意地将楚翼完全隔离了开,纳入了自己的全面保护中。而外人看来不过是马匹自己不安分,在原地踢踏而已。 “王爷请带殿下先行,此地由我等断后。”索望聘对此似是不察,眸子直视徐子煦,忽而作势要下马行礼,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他自己握拳的手上,看上去倒似有点不放心将自家主子交到他这个外来王爷手上的样子。 徐子煦暗暗凝气,绷紧了身体,随时应变,面上却从容自若,不露分毫,心思辗转间又觉不对,适才那眼神…… 并没有杀意,倒似有意在表达什么。 徐子煦目光也随即落在了索望聘手上,内力不撤,隐而不发,抬起右手接住对方手腕,作势要托住人,道了句:“保重。” ☆、第二十五章 何以留下3 卯时过半,天色已明,后面全无动静,看来他们暂时已经摆脱了追兵。 徐子煦将情况大致说了遍,把手里一直攒着的纸张递了过去。 楚翼展开一看,平静道:“索望聘怀疑有内应。” 徐子煦眼神一凛,果然是有奸细么! 楚翼五指收拢,销毁了纸头,忽而一叹:“麻烦事真是接二连三,搅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徐子煦抬头望向山头另一边:“此刻掉头还来得及。” 楚翼微微昂起下巴,傲然一笑:“本殿的人生中,向来只有前进,哪有后退的道理?” 徐子煦微微一哂,不再言语。 “久违了啊!尊贵的六殿下!”洪钟般的粗犷声音自山的另一头传来,音落,□□个髯须大汉出了山腰出现在两人视野里。 “哈!本殿当是谁,原来是尔等漏网之鱼。”楚翼稳坐在炎焰背上,任爱马倨傲地原地踱着方步,居高临下,神态举止间带着目空一切的狂妄,“区区鼠辈也敢现身于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是急着想重新投胎转世么?” 马儿似乎也沾染到主人的傲气,倨傲得昂着头,鼻腔里喷吐出的热气,似乎还带着不屑。 那领头大汉被这番傲慢的言语激得脸色通红,怒上三杆。 楚翼不待对方开口,又慢悠悠说了下去:“敢来自投罗网,固然勇气可嘉,不过——”轻慢的语调微微一变,透露出不可一世的绝对强势和轻蔑,“这么急着送死,就有点愚不可及了。” “黄口小娃好大口气!今儿谁死谁活还不一定!”领头人旁边的大汉一把拉住七窍生烟就要往前冲来的首领,上下左右瞧着楚翼,好似在评估什么。 楚翼低笑几声,一派怡然自得,对着那怒发冲冠的首领道:“尔等是不是没搞清楚一些事?无妨,要是忘记了,本殿不介意再帮你好好回忆回忆,保证此后记忆深刻,永生不忘,再不敢自不量力!” 那首领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啊!不对!”楚翼却转而好似想起了什么,换上一副伤脑筋的模样,□□马儿前蹄踢踏几步,转了个方向,甩着尾巴,似乎有些不耐,他端坐着,伸手安抚地抚摸了几下马鬃,又状似遗憾地补了一句:“也许没机会了……看,我的爱马都等不及要踏碎尔等骨头了!” 那首领被说得一张脸红红白白,又怒又惧,许是忆起了眼前这男人优雅轻淡下的恐怖手腕,听出那句言下之意,右脚不禁退了小半步,突然萌生退缩之意。 只要见识过那般修罗地狱的人,不管谁都无法保持镇定,直到如今,尽管事过境迁多年,一闭上眼睛,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漫天飘洒的铁锈味,眼前似乎还浮现出那片炼狱般的血腥场面。 首领冷汗渗出,似乎又一次置身于昔日那片刀光剑影中。 火光冲天下,黑骑团宛如死神降临,经营几十余年的山寨一夕之间尽数倾毁,血流成河。至今回想起那一夜,仍心有余悸,四溅的血红,杀红的眼眸,高扬的铁蹄,滴落的血珠,夜风中肆意飞扬的玄色披风,露出里面黑袍上妖冶怒放的曼珠沙华。 事情经过具体怎样已一片模糊,印象里只有被鲜血染红的夜空,以及一轮硕大的赤色圆月。红与黑,就是最终仅剩的色彩。 “三当家,这人不过在虚张声势!我们不是得到可靠消息,说他现在身受重伤,根本不堪一击,而且看他脸色就知道消息的确不假!要雪恨,今儿正是大好机会!” 首领紧握着大刀,犹疑不定。当初,这人以少年之姿,横踏千里,所向披靡,对其残酷狡诈的认知,早已深入骨髓,积威已久,纵然寨子被毁,往日威风不再,仇恨与日俱增,可平日根本不可能动他分毫,更不敢现身于前,何况报仇!而今天的确是老天赐给他们的最佳机会!如果杀了这男人,那段噩梦就可以结束,多年来背负的枷锁也可以放下…… 楚翼无视对方的挣扎,轻轻一笑,神色平淡,缓缓抽出腰间软剑,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突然微微前倾,闷哼一声。 那隐忍的闷哼声,没能逃过贼匪的耳朵。 那首领见状,眼珠骨碌一转,胆子又大了,仔细看了楚翼无法掩饰的苍白脸色,旋即大笑:“哈哈哈!果然是病猫子一只!弟兄们,上!为大当家他们报仇!” 贼匪余党呐喊着一哄而上。 “是猫还是虎,本殿会让你们好好体验。”楚翼对劈头而来的斧子全然无视,待得杀气当头罩上时,软剑冷芒划过,斧头连着手臂从斜里飞出,滚落尘土,同时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响彻天地。 匪徒们一时惊愕,发呆的当口又两人被绵薄坚硬的软剑透胸而过,双目圆睁着倒地不起。 “杀!给老子杀!快杀!”首领见此,明白今日只有豁命相搏,已无退路。 楚翼脸色虽然煞白,手上软剑却力透千钧,一挥一落间利落精准,优雅如初,下盘始终稳稳坐在炎焰背上,或冲刺或闪身,一人一马默契十足。 徐子煦双手轻轻搭在腰腹,一味只闪不攻,看上去只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公子,使得以为他是软柿子好欺负的贼寇反而被雪影的铁蹄踢得肋骨尽断,吐血不止。 当身边最后一人倒下时,首领茫然环顾四周,然后慢慢低头看向自己一片冰凉的胸前,痛觉袭来,一口血喷出:“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受伤不轻,自己却还不是对手? 这句未完的话语,他终究再也没机会问出来,双膝跪地,倒落尘土。 楚翼无动于衷收回软剑,淡淡道:“因为你太弱了。” 徐子煦目光刷地扫向楚翼,又不动声色移了开。 “继续赶路吧。”楚翼收好软剑,身上竟然一丝血迹也没沾到,光看这点,好像他依然是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死亡军团创立者,只除了一场激战后愈发苍白的脸色,好似随时都会倒下马去,泄露了真实情况。 “你脸色不大好。” “无妨。” “下马。” “嗯?” “暂作休息,是为了行更远的路。”说话间,徐子煦已经径自下了马,到一块平坦宽大的岩石上盘腿闭目坐了。 “这……是为了我?”楚翼一愣,继而眼角微挑,语气里分明含着笑意。 徐子煦眼睛都不睁,冷哼一声,淡漠道:“我累了。” 楚翼看着他,笑笑,神情柔和许多,也下了马,跃上及膝高的岩石,并排挨着他盘腿而坐。 “侧过去坐。” 楚翼诧异地扭头看他,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不由微微皱眉:“你内力消耗得也所剩无几……” 徐子煦直接站起身,就要绕到他背后。 楚翼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拒绝之意明显,嘴唇几不可见地蠕动两下,眸光一片暗沉。 徐子煦轻轻挣脱了开,重新坐下盘腿坐好,淡淡开口:“收神敛气。”双手已贴上对方后背。 楚翼看他平淡却不容置啄的坚定神态,也不再多言,专心凝神导气。 当他头顶冒起的白烟愈发浓厚,直到渐归于无时,徐子煦撤回了内力,此时楚翼神色已好了许多,相比之下,徐子煦却显得有点苍白了。 楚翼回首看过去,见他一脸难以掩饰的疲态,心中一动,眼神转为深邃难解,却未言只字片语。 徐子煦权作不察,闭目调息片刻,便起了身。 楚翼也跟着起了身,见他脸上汗水密布,迟疑着:“要再休息会么?” 徐子煦瞧了他一眼,轻轻摇首:“继续上路吧,此地毕竟不宜多做逗留。” 楚翼却一时有些闪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适才他那抬眸的一瞥,明明冷淡得很,可他却觉得无限风情,恍惚中就要抬手—— 徐子煦察觉,身子一侧,避了过去,随便抹了抹脸,又吃了些干肉松饼,喝了水,也给自个吃草回来的雪影喂了清水,便上了马背。 楚翼伸出的手落了空,才似乎恍然自己方才的举动,神情有些怔忪,收回了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得握了握拳头,默不作声也吃了食物,一同上马驱策飞驰。 只是,这一路上,他似乎更心事重重了些。 疾驰中,风声呼啸而过,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刚才,如果对方没有躲开,那么自己是想就此抚摸上他的脸颊,还是单单想替他拭汗?也许,两者都有……隐隐又起骚动,不是身体上,却是心口处。 那一举动,是属于情人间的柔情,无关□□。 恍然意识到这点,他不自觉蹙了蹙眉,愈发沉寂了,速度越加快了。 徐子煦侧首看了看他,也随之加快了速度,一边沉思着某些事,想理出些头绪。 楚翼的情况不乐观,可事出不久,消息却已经泄漏,从连夜的多番追杀,到刚刚昔日仇家的找上门来,看来有人打的如意算盘,想假手他人先消耗己方战力,待得身心俱疲之刻再一劳永逸。 而且,他们的行踪似乎一直在敌人的掌握中…… 只怕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只会越来越严峻。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一个时辰等于现代两个小时,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子时,夜间23点到1点;丑时,夜间1点到3点;寅时,黎民时分3点到5点;卯时,清晨5点到7点;而每一时辰又分八刻。 ☆、第二十五章 何以留下4 徐子煦的担忧果然成真。 既然眼下已经与黑骑失散,而且之前总总,不难猜测内细怕就在他们身边,两人商讨后决定走水路,顺流而下,这个季节江上刮的是东风,正好又是顺风,风势比平地大许多,无疑速度更快,而且他们可以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再者水路不易敌方追踪,走这条路线,不必绕远路,大半个时辰就可以进入大城镇,找上当地明镜山庄的据点。 然而,大江才远远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尚未靠近时,杀机又临。 诡异森冷的氛围,比之前遭遇的敌手还要棘手。 楚翼苦笑,对着身边之人道:“看来我的面子真是大得让人消化不了啊……” 徐子煦也不禁皱眉,竟是连环逼杀…… 看来设下此局的人,着实下了大工夫,志在必得了。 只是,居然还能被找到,究竟是对方太幸运,还是己方太倒霉? 银铃声响,清脆悦耳,堪比,忽远忽近,似是无处不在,却是催命音符。 心智微迷,两人察觉不对,连忙收敛心神,再度定睛望去时,四周已被包围! 宽大的蓝黑色衣袍,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的银色图文,巾帽下的脸部带着状似微笑的白色面具——无夜教! 两人互视一眼,皆凝神以对。 此时,一声低笑响起,明明只是一声,却好似几重唱,竟此起彼伏,余音袅袅,回旋不定,充满欢乐,好像听者也会被感染这份欢乐的情绪,继而无意识中丢盔弃甲,随之欢笑。 又是迷惑神智的伎俩!楚翼一声长啸,断了笑声。 “恭迎圣君!”教众一致垂首,铿锵朗声道。 银铃声更盛,却十分有规律,忽然一抹身影掠空而来,衣袂舞动间,铃声由远及近,细看下,竟出自对方双踝上用细金链子系的一对小铃铛。 眨眼时间,人已在眼前。 赤足,雪白而骨骼形状优美;修长的身体悬在空中,始终与地面保持了二三十公分的距离;一身红衣,竟以层层薄纱遮盖而成,腰线似有若无地隐在红纱里,惹人遐思;脸孔鼻子以上部分也带了白色面具,露在外面的嘴唇柔嫩红润,光泽闪耀,光看这唇,这脸型,便可知对方定美丽不可方物;而面具下的一双眼眸,精光暗敛,光华流转,无疑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少年般的纤弱身段,少年般的妖冶装扮,却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高深修为。 这人,不简单。 “交给我。”楚翼眼睛轻飘飘落在对方身上,对徐子煦只说了这一句,再无其他言语,转身面对来者。 徐子煦心中清明,若是以往,这句轻轻淡淡的“交给我”自然是傲气十足,可如今,不过是奋力一搏的极端。 这红衣人的内力修为只怕与平时的他们在伯仲之间,然而如今…… “你就是败了芙蓉的人?”来人目光轻移,带着睥睨一切的味道,最后对着一身黑衣的楚翼开口,声音阴柔悦耳,偏于中性,却是男声无误。 “噢?原来是要为美人报仇来的?”楚翼轻笑。 “芙蓉办事不力,无夜教不留无用之人,不过本君却有义务替她雪耻。”红衣男子淡然阐述,“记住,本君的名字,尘香。” “这是投怀送抱的暗示吗?”楚翼轻佻而笑。 尘香君毫不动怒,甚至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悠然而道:“每一个死在本君手里的,都必须清楚是谁取了他们的性命。” 楚翼豁然大笑,笑罢方道:“败在本殿手里的不计其数,却都没资格让本殿费心去记,但你会是例外。当你的一杯黄土飘散,被众人遗忘时,本殿也会深深牢记你的名字。这样的结局,你也没有遗憾了。” 尘香君沉沉低笑,轻轻抬手,身后教众纷纷退后一里。 楚翼缓缓抽出腰间软剑,驱策炎焰踏步而上。 一时间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无。 当铃声再起时,两人瞬间已交手了十几回合,徐子煦被庞大的气流逼得直往后退了五大步。 炎焰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宝马,也不禁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冲击,步伐初现紊乱,楚翼当即飞身而起,一掠一刺一旋身飘然落于地上,足尖才点地,人又临空腾起,避开周身紧紧纠缠的杀机。 尘香君刚才的话,绝不是夸口,他的实力,毋庸置疑。百余招下来,他不急不躁,出手却迅捷精准,身形柔韧,一身红纱完好无损,步履挪移间尽显优雅风姿,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场激战,在他行来,竟如舞动! 诡异的招式,西域的风格,出其不意的攻击,完美的防守,身子柔若无骨,弯出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将楚翼的攻势尽数轻松化解。 面具下的美丽容颜,一径地平淡无波,无喜无怒。 楚翼虽然还没见血,脸色却又是一片惨白,又一次险险避过逼命杀机时,突然喉头隐隐一动。 徐子煦瞳孔一缩,心下一紧,虽然那人看起来除却脸色外貌似毫无异样,但他知道想必那人已经呕血,却强自压着。 如此下去,只会加重内伤。 徐子煦眼睛紧紧追随缠斗中的两人,忽然启口:“天之道,地之本,人之精……” 楚翼一愣,听得徐子煦继续道:“气生精,精生气,精生神。聚津成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无生有,有归无。万物生于无有。道生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生万物: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事万物。1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2阴阳平衡,万物之本……” 天地人,精气神,阴阳转换,对方念的竟似一门内功心法的高深口诀! 楚翼瞬间会晤,没有去看徐子煦,嘴角却露出微微一笑,眼中精光大作。 他尝试着照此法运转内力,原本渐趋枯涩的丹田竟隐隐充盈起来,胸口的钝痛也减缓了许多,虽然仍旧无法胜出,却总算暂时挽回了颓势。 尘香君察觉变化,嘴角冷冷一勾,依然从容不迫,倒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似乎胜负不过是时间问题。 困战中,楚翼以五成功力的身体迎战,纵然得心法辅助,时间拉久,终究还是又落了下风。 徐子煦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观战,眼神犀利,细细推敲揣摩,照此情形,要反制尘香君,恐怕难以成功。对方的身体太过柔韧飘忽,招式又刚柔相济,转换灵活,而且出其不意,若想孤注一掷一试,可能反而败得更快。 在楚翼胸口被击中时,徐子煦终于找到了尘香君的破绽! 然而…… 他微微凝眉,接下来尘香君果然又是无懈可击,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 徐子煦突然灵思一动,是否因为攻击成功,所以才有那么一小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绽显露? 突而他眼神一凛,不及思考,人已疾窜而出,硬生生接下了尘香君当肩一掌,闷哼一声,血腥之气直涌而上。 楚翼阒然变色,一个回身带着徐子煦腾空掠起急退数十步,怒斥:“为什么多管闲事!” 徐子煦脸色泛白,却自若一笑,这一掌,受得值得!因为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身子踉跄一晃,被楚翼紧紧搂住了,忧急之色溢于言表:“你感觉如何?” 徐子煦轻轻摇头,侧首在楚翼耳边低语了句。 楚翼一惊,随即脸色难看至极,断然拒绝:“不行!” “现在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徐子煦轻轻推开他,自己站直身体,语气不严厉,却不容反驳。 楚翼咬牙:“好。那我来!” 他重新揉身而上,徐子煦也随后跟进。 两个对一个,有失君子风范,但他们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坐以待毙! 无夜教众在一里外,只要能甩开尘香君,两人上了马,兴许就有望脱出险境。 面对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联手攻击,尘香君面不改色,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昭示出他目空一切的高傲与自信。 然而,当尘香君手掌打向避无可避的楚翼心口时,徐子煦又一次插入。 “徐子煦!” “右腹!” 两人同时低吼出声,楚翼黑着脸,一手搂着人,一手一剑毫不犹豫刺过去。 一击即中,迅速后退,一连几个飞跃,一下子便退出一里。 立定后,徐子煦又是一声闷哼,喉间腥甜之气再也忍不住,血丝顺着嘴角流下,蜿蜒到胸前,在白绸上晕染出一朵红花。 “为何反悔!” “你不明白么?若你来挡这一击,我们就逃脱无望。”他的手,刺伤尘香君的几率小之又小。 楚翼抿紧了唇,不再争论平白浪费时间,一声口哨,炎焰雪影即刻奔至身边。 尘香君恍然怔立原地,缓缓低首看去,自己腹部,红色的纱衣上,浸染了一片湿意,再度抬头时,面具下的眸子,已一片血红,犹如即将发狂的野兽,红唇轻启:“你们以为走得了么?” 这愈发低柔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的使者。 对上他嗜血的神情,两人心中均一震,不做停留立刻上了马,策马飞奔。 作者有话要说:  1精气神:取自“易经力学”,网上资料。 2取自《道德经》。 一里等于五百米。 ☆、第二十五章 何以留下5 然而,还没奔出半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突然空中顿生异象——虚空中平白无故出现一个两米见宽的透明圆球! 两匹马儿先后一个人立,硬生生停住了,没一头脑儿冲上去,不安地原地踏着碎步。 后方原本追赶而来的尘香君也豁然止步不前,对着空中虚无的某点恭敬垂首。 两人惊疑不定中,一道强光自圆球里射出,往四面八方扩散,刺目的光线让他们下意识闭眼,急忙抬手遮挡,扭头避过,待光线弱下,重新抬眸望去,瞬间呆住了。 漫天飞舞的粉白色花瓣下,一条人影缓缓现身。 做工精致的半张面具,只遮住了眼眶周围一圈,面具上镶嵌的名贵碎钻和金色丝线画成的繁复图文,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带出几分高贵疏离的神秘感;眉心一颗红色宝石,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平添几分妖娆野性;曳地的黑亮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有几缕挂在了肩胛和胸前,更衬托出他白皙透明的肌肤,有着不可言喻的清纯性感味道;右耳边一个银制耳坠,在发丝下若隐若现;高挺却秀气的鼻子,唇形优美、薄厚适中的红艳唇瓣,没有任何弧度的闭合着,透出其主人一丝难以觉察的冷漠。 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罩着层同样色系的纱衣,一派绝尘脱俗,清雅不凡。闭着眼眸,已是绝代风华之姿! 鼻尖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温雅暖人的淡香,却不是毒。 任何绝色,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也无不失色,不得不自惭形秽。 这般风雅人物,便是天上宫阙的上神,也不过如此吧! 而且,这人,是真真实实地凭空出现!不知道他到底使的什么法子,竟如幽灵鬼魅般…… 两人的呆愣仅在瞬间,最初的冲击过去,下一刻便已控制好了表情,将内心的惊异和惊叹尽数压在心底,面上不露丝毫痕迹。 尘香君已经恭敬退下,红纱平铺在地上,双足落于红纱,远远立于一旁。 虚空中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眸。 那是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仿佛包罗万象,似是清淡如水,又似炽热如火,前一刻给人的感觉还是温润如玉,下一瞬便是撩人心神,光华流转间,犹如莹润而流光四射的上等黑宝石。 这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眸,蛊惑人心的妖魔还是高贵冷然的神祗? 这样矛盾的组合,楚翼之前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之后也没有。 再定睛一瞧,却见他面上波澜不起,古井一般的无情无欲,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只是居高临下,冷眼旁观芸芸众生,对万事万物,皆心绪不动。 这样的人,竟会参与到朝廷之事中?竟会受命于对权力心心念念、汲汲营营的某人? “未知阁下名号?” “无夜天——”来人轻声开口,咏唱般的低柔音调,雌雄莫辨的圆润嗓音,使人闻之舒畅。顿时四周一切好似静了下来,只想听他开口说更多。 “原来是无夜——”楚翼抱拳而笑。 “——在哪里?”清清淡淡的目光,轻浅而不经意地扫向楚翼,双手悠然自若地负于背后,广袖无风自动,勾勒出修长劲瘦的身材,长长的衣袍下摆垂下,遮住了足踝,直拖曳到地,和长发一起微微荡漾。他云淡风轻地站着,姿态温文优雅,蕴华暗敛,乍一看,还会让人误以为是弱不禁风的儒生,可眉目顾盼间,却又分明带着主宰一切的不可一世,没有刻意彰显,却的确睥睨一切。因为他的绝对强势只是一种存在,一项事实,再自然不过。这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楚翼眼神一动,继而莫名一笑。 对方说的,竟是“无夜天在哪里”?又是,无夜天…… 楚翼微笑着,泰然自若地放下了手,暗暗一哂:这人,竟对自己的问题视而不见!何等狂妄! 他还是头一次被如此无礼地忽视,忽视得如此彻底!对方竟视他如同蜉蝣蝼蚁一般,全然不当回事! 然而,他却又清楚,对方有这等资本。 楚翼淡淡看着他,没有回话。 得不到回答,那人也不再问,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丝一毫。 然而,原本寂静无风的四周,突然狂风乍起,一片飞沙走石。方圆一里内,避无可避。 风沙刮过处,楚翼和徐子煦瞬间愈发狼狈,泥土洒了一头一脸一身。 徐子煦平静地抬手抹了抹脸,楚翼面无表情地张嘴吐出了些沙石。 反观那人,依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立得挺拔俊逸,姿势变都没变。 楚翼心中不由苦笑,看来此番不能善了。 这一手,已经让两人彻底明白这次的对手,不同于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手,就连刚才的尘香君,也远远不及。 眼前的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但以这等深厚修为,却不是一个毛头小子可以有的。 再观他胸部平坦,显是男的,却明显有些小肚鸡肠…… 这无夜教的上层人物,竟一个个都是雌雄莫辩,年龄不明的妖物么?而且都喜欢鬼魂一样吊在半空中…… 楚翼苦中作乐地暗想。 对方一派波纹不兴中,似乎又微微动了手指—— “若我说不知道,你信不信?”楚翼赶在他做出下一个举动前开口。 “他,在哪?”不依不饶,平缓优柔。 楚翼望着对方片刻,耸耸肩,说:“无夜天,不想见你。”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楚翼何种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却首次有这种感觉。 这个男人,果非泛泛之辈。 徐子煦胸腔处气血翻涌,本就受创的内府,再添新伤。 想不到这人就这么轻轻淡淡站着不动,也能杀人于无形! 更让人惊悚的是,他明明是要杀人,脸上居然还是一成不变的神态,无情无欲,无喜无怒无悲,好像他看的只是一片虚无,或者是带了一张□□。可那肤色透明白皙中透着红润,显是气色极好,又怎可能是面皮? 楚翼脸色灰白,一口血涌出,却毫不在乎地笑:“我不能告诉你他的下落,但可以带你去他附近。而且只能你一个人。” 他嘴里慢悠悠这么说着,脑中心思百转,不要说攻击,便是抵御,也力不从心。 虽然十分清楚以目前两人的状况,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实力悬殊竟如此之大,即便是他鼎盛时期,也远远不是对手!在这个人面前,好像一切抵抗都是小孩子间办家家酒的玩意,还没开始,便已经胎死。 对战尘香君是吃力,对上这个人,却是一面倒的局势! 但楚翼却不放弃,也不能放弃! 只是,这人,究竟是谁?一个魔教,除了一个难缠的尘香君,竟还有如此人物? 无夜教有十二仙、六圣君、四地,以及四天,这人会是哪一种? 要找无夜天,莫非也是四天之一? 四天的实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测!无夜教对中土,又究竟是何心思? “可以。”白衣人静静望着楚翼一会,轻浅道。 楚翼平静地点点头:“跟我来吧。” 楚翼返身往江畔走去,徐子煦心有所感,也一路默不作声跟着走。 那人神色平淡地跟着,临空踏步,不徐不缓。 两人见状暗忖,这人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再好的绝顶轻功也做不到这般,居然自始至终足不沾地! 即将靠近大江时,徐子煦注意到楚翼握着软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不是惧怕,却已是气空力竭,达到极限。 而那只手,两天前还严重灼伤过…… “过江吧。”楚翼立定,“叫你手下去准备船只吧。” 白衣人一抬手,一直远远跟随的尘香君领命吩咐手下置办。 等了片刻,楚翼突然一晃,身子朝地上倾倒。 徐子煦早就留心着他,身形瞬移就要去接,不料白衣人更快,一段白绸从袖口滑出,卷起楚翼就要回收。 徐子煦飞身而上,快速以手刀劈断绸缎,将人揽了回来,一连几个跳跃,停在江边,右手一阵钻心的疼痛,果然还是勉强了。 江风迎面袭来,他仰首望天,不知所思。 “将人交给本尊,你可以离开。”白衣人淡然道。 徐子煦仅仅一笑,复又微微垂首,神情隐有喟叹,抱着昏厥之人豁然纵身一跃,跳下了滚滚大江。 “教主!”尘香君一惊,小心翼翼抬眸看向白衣人。 白衣人暗罗天看着两人身影被江水吞噬,不言不语,神情未动,仍旧是不变的云淡风轻,直到涟漪淡去,他忽而衣袖轻甩,转过身去,似要离开,黑色发丝随着这个动作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度优美的弧线,在风中轻轻飘扬,最终贴落在后背处。 周身渐渐散出白雾,转瞬便将那抹颀长的背影包围,随着他人越往前走,身影越发朦胧,笔直的柔顺长发在白衣衬托下愈加黑亮,随着其主人的走动而微微荡漾,最终随着主人一起消失在虚空。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1节 来无影去无踪,徒留一阵暗香,久久不散。 夜无眠r 2011年6月17日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部分做了小修改。 ps:汗,由于新文的关系,本文下次更新预计要推延到周四或周五了。抱歉~鞠躬! ☆、第二十六章一月悠闲(1) 月色皎洁,林风阵阵。 山脚下坐立着一间傍溪而依的小竹屋,明亮的月光下隐约可见其间斑驳泛白的老竹子里夹杂了不少翠绿的新竹,显然这座曾被废弃的竹屋已经人修葺过。 不远处溪水潺潺,在夜色和火光下显得一片黑沉,却又波光粼粼。 篝火边,楚翼盘腿打坐一周天后睁开了眼睛,看着火堆旁认真烤肉的人,此情此景,心中竟从未有过的平静,有点温馨、有点留恋的感觉。 事情,好像真的有点,超脱控制了…… 十天前,他们坠入大江,被江水冲到了这条溪的上游,此处环境清幽,又很僻静,在此疗伤,再好不过。 楚翼内伤严重,昏迷多日,醒来时正看见徐子煦在用内力替他疗伤,匆匆的一眼瞥过去,只见对方汗水涔涔的脸上一片苍白不济,心中一动,却又怕自己心神一乱,反而让两人同时陷入走火入魔的险境,当下克制着自己不敢再作深思,配合着对方的内劲一同调息。 自醒来后,他便再也不肯接受对方的辅助,而徐子煦也没坚持,只是每晚子夜来临,当楚翼热寒之症发作而陷入昏迷时,他仍旧用自己的内力来稳定对方的情况。 楚翼虽然当时全无意识,可清醒后丹田里的感觉,以及身体的疲乏程度,都让他知道对方定是仍然出手相助了,认识到此点,每每心中就是一片难解的复杂,同时也深知长此以往下去,却也决然不是办法。 楚翼不动声色看着徐子煦宁静的侧脸,一如往昔的儒雅清淡中,分明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 他起身走过去,接过了徐子煦手里的活,不经意间突然眼神一凛,豁地抓住了对方有些颤抖的右手腕,细看之下,神色不由一变。 徐子煦抽了抽,没抽出来,淡淡道:“怎么了?” “该是我问怎么了才对!”楚翼抬起眼睛盯着他,沉声说。 徐子煦没说话,眸光轻浅澄净,依旧神色自若,一派风轻云淡。 “你,是不是……”楚翼细瞧着这人轻淡的神态,心中隐隐作疼,垂下眼眸,不由轻轻抚过那腕部,仿若千种思万般情,尽诉其中。 徐子煦微一蹙眉,手又动了一下,却立马被抓紧了,待要开口,楚翼已先一步哑声道:“对上无夜教那次弄的?” 徐子煦知晓对方已经知道了,更淡了神色,清雅俊秀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微微侧过身去,平静地:“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楚翼怔忪重复,忽而抬头,眸中光芒大盛,“唰”地射向徐子煦,掷地有声,“没有大碍!这叫没有大碍吗!” “楚翼,你失态了。”相比对方的激动,徐子煦只是一径的淡漠。 楚翼闻言,不禁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左手也不由微微发颤。 仍旧,无法完好如初吗?竟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吗…… 在徐子煦自始至终的波澜不兴中,楚翼的神色由惊怒渐渐变得哀恸凄苦。 竟然到现在,他才察觉这人右手的的异样……一直掩饰得太好了!太好了…… “疼么?”他张了张口,千言万语绕在舌尖上,最终吐出来的只有这么一句。 徐子煦微微一笑,抬眸看着对方,清淡中依稀有丝清冷:“像我们这样的人,该在乎疼与不疼这种小事吗?” 楚翼一震,复杂多变的眼神里又添几分深沉犀利。 徐子煦声色不动,静静回视着对方,冷锐的眸子,幽深难解,含义不明。 “走!去找寒邪!”楚翼看了他片刻,忽然这么说道,手里不由自主微微施力,就要拉着人走。 徐子煦一怔,立定在原地,抬起手臂,用力打算抽出手腕,轻描淡写道:“没必要。只需每日热敷片刻即可。” 徐子煦用力甚猛,楚翼怕再弄伤他,不自觉松了手,神色却异常坚定:“现在就走!”不容置喙。 徐子煦抬眼看去,不禁一愣,这人竟是说真的,反手轻搭在了对方手腕处,正色道:“外面到处都有杀手,对方早已布下连环杀网,我们一出去可能就会暴露行踪,反而徒增危险。现在只有养好伤,才方有胜算。” “我知道……” “你知道?”徐子煦微微冷笑,“你知道还说这种没头脑的话!” 楚翼眉峰紧皱,一径重复着:“不行……不行!一定要去——”也许还有希望…… “寒公子也说过倘若在时限内发生意外,他也无能为力!你要为了这么一点明知结果如何的小事而大动干戈,自乱阵脚吗!岂不知小不忍乱大谋!这岂是你六殿下的作为!万一此番一去出了事,你又把千千万万追随你的部下置于何地!这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言行吗!”徐子煦语气并不严厉,言辞却毫不留情。 楚翼狠狠一震,望着眼前淡然清冷的男子,心中涌动的情愫,纷杂万千,却也哀恸莫名,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子煦冷冷瞧了他片刻,蹲下身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将肉从架子上拿了下来,淡淡道:“坐下吧。” 楚翼静立片刻,终究依言坐了,神情却一下子冷寂了许多,难解莫测中又添几分惆怅恍惚。 两人围在篝火旁,默不作声将烤肉吃了,吃完后却都没动,各自坐着静静仰望星空。 一时间,四下里只有溪水潺潺,间或木材燃烧时的爆裂声,再无其他声响。 一片静默中,楚翼异常平静低沉地声音缓缓传来:“那时,为何不趁机离开?离开的话,就可与小公子团聚,远离这是是非非。”曾有那么多机会…… 徐子煦沉默不语,维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很久后,楚翼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才听得他轻轻的一句:“你不该死在那种人手里。” “那你又为何不杀我雪恨?”楚翼一怔,复又追问,声音却依旧淡然无波,“又为何将我从那半人不妖的家伙手里带走?”甚至不惜伤了好不容易治好的右手…… “只为还清上次的人情。”徐子煦淡声道,“何况此事皆因我而起。” 楚翼闻言,音调怪异地笑了下,不再多言。 过了很久,楚翼突然又道:“往后由我来做你的右手,可好?” 徐子煦微微一震,片刻后才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这一句话,太过沉重,其蕴含的意义,太过深远。 这句话,可以由任何一位寻常百姓嘴里说出,却不适合用在他们两人之间。 因为他们,一个是楚翼,而另一个,是徐子煦。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lizzieshen的地雷。感谢长久以来一直追文的朋友们。 其次:某来更了,虽然有点少……汗个! 再次:又子夜了……tt~某先睡觉去了,明儿还要早起,累死…… 【楚翼和徐子煦的争执那边稍作了些修改】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2) 日升月落,转眼月余已过,杏林中已是一片繁花似锦,艳红花苞,粉色花朵,洁白谢花,层层叠叠,交相辉映。 林风拂过,吹落片片盛开到极致的纯白花瓣,如雪如霜,美丽非凡。 落英缤纷下,一条身姿灵活的修长身影快速舞动手中利剑,剑气横扫千钧,晃人眼目,纷纷扬扬的雪白花瓣被带动着飞旋飘舞,席卷上天际,失了力重又飘飘洒洒归于尘土。 那飘落的花瓣,竟片片一分为而,只可惜细看下却发现切开的两瓣有大有小,似是失了些准头。 楚翼安安静静看了许久,神情有丝恍惚。 林中的人,竟似仙子。 徐子煦最后一招使完,回身立定,抬眼淡淡瞧了下一直伫立一边的人。 “这冰泉较之以往你惯使的如何?”楚翼缓步走近。 当初下了天山后,为了方便随身携带,他让人又觅了把软剑给他。 “尚可。”徐子煦垂眸看向手中失了内力的维系而软趴趴的剑身,虽比不得楚翼的软剑之最摄魂,也逊于自己的那柄干将,却依然是上乘。 楚翼也跟着看过去,却是看他执剑的左手,然后将视线落在了垂在身侧的右手上,眼神黯了黯,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笑道:“你的左手剑练得越来越好了。” “别是中看不中用就成。”徐子煦淡淡地回道。 “既如此,不妨你我比试一番?” “无需承让。” 楚翼一笑,颔首:“彼此。”随即从腰际抽出摄魂,内劲一吐,瞬成削铁如泥的利器。 两人不再赘言,各自凝神而上,交手百余回,眼神接触的瞬间,均错身后退,立定。 “你内力又精进不少。”徐子煦收了剑,淡然道。 “短短月余,你的左手剑就威力已成,加以时日便可与往日无二,甚至更上一层。” 徐子煦其实少年时期就会左手剑,只不过一直未曾显露,其威力与准头也远远逊于右手,后来入朝后事务繁重,也就渐渐荒废了,现在右手筋骨无法复原如初,便只能重拾以往技能,全然寄望于左手,是以现在真正开始锻炼起来,进步才显得不一般。 对楚翼的误解,他也没多说什么,仔细擦拭着冰泉,明亮的寒铁下映照出他自若淡定的神情。 楚翼也默不作声养护着自己的摄魂,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为何将独门心法传授于我?” “没什么。”徐子煦一派波纹不兴,将软剑重新缠回腰际,“不过互取所需罢了。” 其实,他也是经过了许久的考虑,才决定将心法说出来,毕竟当初恩师在传授他之前谆谆告诫不可外传,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当时恩师说这话时的神情异常严肃,再三言明此心法只为助他提升内力,调和阴阳内息之用,不到万不得已,连武功招式也不可外露。 当初他心脉俱损下,也亏得这部心法,至今方有如此成就,只可惜那次事故终究让他受到了限制,弱冠后便再也无法突破。 当时他们对上无夜教,情势所逼之下他说出了这部心法的辅助心法,也只是试探,不想这人悟性非凡,当场就会晤了七七八八。 而楚翼筋骨奇佳,他的功体又属阳,乃至阳至刚之性,然刚则易折,倘若阴阳兼修,方可登峰造极。 当初恩师不能将他完全治愈,便是难以找到这么一个至阳功体的人。 而且比较意外的是,习练这部功法后,楚翼体内的刁毒竟然随着每次功力的提升渐渐散了去,照此态势,不消一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另外,徐子煦通过楚翼至刚纯阳之气注入穴府,再以自身修为调和,如此循序渐进下来,不出多日便可冲破桎梏,继续深进。 只是,楚翼的精进却明显快于徐子煦的,如此下去,两人间距离无疑会拉大,往后再维持分庭抗礼之势怕难。 徐子煦明白这点,却似乎毫不在意。 而楚翼没有说出口的是自从热寒之症好转后,随着刁毒的散去,他丹田内的气日益充沛,呈现源源不绝之态,隐隐有驾驭乾坤之势,大胆推测如果善加引导利用,恐怕一下子就会增加数甲子功力,届时当真所向披靡,与他师尊并驾齐驱将不再是奢望。 “若是对上那个妖怪,依然没有胜算。”楚翼收起了剑,抬眼道。 “无妨,至少你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楚翼微微挑眉:“莫非你会弃我而去?” “有何不可?”徐子煦笑,“你不是问我何以不与离尘团聚么?经此诸多波折,恩恩怨怨的,差不多也两清了不是么?” “你——”楚翼一怔。 徐子煦已翩翩然转身离去,留楚翼一人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里。 楚翼垂眸片刻,低笑出声:“好你个徐子煦!” 仰首望着头顶那片花海,微微一叹,竟似无限惆怅,良久复又盘腿而坐,闭目专心练功。 下午时,两人吃了烤鱼就回了竹屋,掩了门窗,脱了周身衣物,盘腿在木榻上面对面坐了,如往常一样几近裸1裎相对,只除了下1身一条透明的亵裤,膝贴着膝,掌对着掌,各自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 此番情形虽然看上去暧昧不清,但他们没一人会走神,想些不该想的,否则必走火入魔。 不出半炷香时间,头顶白雾蒸腾,渐趋浓郁,直将两人身影隐隐绰绰地包裹其中,渐渐地额际沁出汗水,越聚越多,全身也大汗淋漓起来,宛若从水里浸泡了一回才捞起来似地。 当夕阳西下时分,两人头顶的白雾渐渐淡去时,周身密布的汗水也被内力所蒸发,连濡湿的发丝都恢复了干燥,无风自动着,轻轻吹拂过对方脸侧,只有坐下一片湿渍表明了适才的蒸腾热意。 静息片刻,两人同时收手,各自收功调息。 须臾,徐子煦缓缓睁开了眼眸,视野中赫然映入了一双深邃如黑潭、璀璨如星子、热情如烈火的眸子,那眼底深处,分明写了赤1裸1裸的欲1望。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偶来了,乃们还在么……(弱弱地问……) ps:各种疲累,各种神马,不足道也!痛苦地泪奔~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3) 须臾,徐子煦缓缓睁开了眼眸,视野中赫然映入了一双深邃如黑潭、璀璨如星子、热情如烈火的眸子,那眼底深处,分明写了赤1裸1裸的欲1望。 徐子煦目光无意间一瞟,就看见了对方那处隐隐的突起,神色自若地移开了眼光,在楚翼伸手搭上他肩膀,意欲贴身而来时,淡淡地说了一句:“想舒服?” 楚翼一脸坦然,笑地促狭:“难道你都没需求?”说话间已栖身而来,凑近他肩颈处,热气似有若无轻轻刮过,手指沿着那光洁的肩膀暧1昧摩挲,刻意营造一种情1色的氛围。 徐子煦不闪不避,任他作为,只似笑非笑:“当然有。” 楚翼闻言一愣,手下的骚扰动作就停了,似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承认得如此爽快,他不一向脸皮薄的么,然后对方接下来的一句霎时让他彻底呆愣住了。 听得徐子煦轻慢的声音继续道:“如果你愿意雌伏的话——”他温柔微笑着,故意靠过去,“那我就不介意和一个男人玩一下。”言罢伸出一指,搁着薄薄的亵裤轻轻碰了下对方身下的尾椎部分,立时感觉指尖下的身躯僵硬了。 徐子煦无比风流柔情地:“你愿意吗?嗯?” 这一声“嗯”,软濡酥喏地直让人骨子里酥起来,楚翼却被噎了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徐子煦轻轻一勾唇角,轻轻松松拂开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火热手掌,从容自若地拿起一旁的衣物披了,施施然出了里屋。 孤男寡男同处一室,像这样练练功而差点擦枪走火的次数多了,连徐子煦这般面皮薄的人竟然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淫1靡轻1佻的话来,也足以可见楚某人的骚扰多到何种程度了。 而另一方面,徐子煦能这么大放厥词,也是因为知道那男人,绝不会真的有所动作。 那男人,其实很精明,精明到不会在两人经历了那么多后,再轻易去破坏这份暧昧不清、似敌似友的微妙关系,这份关系也经不起任何细小摩擦。 这点,两人心中都清楚,只是谁都不点破。 “徐、子、煦。”良久后,楚翼看着空无一人的门扉,沉沉低笑。 这人,脸皮越来越厚了,最近口头上的便宜倒还真被占去了不少…… 显然也明白台面下的这诸多盘丝错节。 “真以为我不敢么……”楚翼微微迷了眯眼,神情有些莫测。 说虽如是说,但他终究还是没能付诸行动,只是将手伸向了自己胯1间。山野间,没有美人在怀,只能自食其力。 楚翼呼吸加重时,忽然想起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怎就没见过那人自1渎? 思绪这么一想,便不自觉幻想起那人清雅淡定的面容上因情1欲而激动地泛起红晕的模样来,继而想到最初时候的那几次情1事,呼吸更是一下子急促了起来,手下的动作不由加快。 楚翼推开窗户,望着外面,见那人已经穿戴了整齐,正在溪水边捕鱼。 他一边抚1慰着自己,一边目不转睛看着那抹人影。 徐子煦瞧准水中某点,豁然弯下了腰,出手如电,离开水面时手里已经抓着条肥硕的大鱼,还在不断扑腾着想逃回水里,那撅起的屁股,正好对着窗内的人。 楚翼双眸急剧收缩,呼吸瞬间愈发沉重,低哑而饱含情1欲地念了声:“徐、子煦……” 溪边之人已转身将鱼抛到了岸上,正回身准备继续捕鱼,就听到了这一声喑哑的呢喃。 练武之人的耳力本就非同一般,何况对方又是丝毫不加掩饰。 楚翼又低唤了声他的名字,声音里说不出的沙哑低沉,带着深深的魅惑。 徐子煦纵然一开始还没想到,可听着这夹杂着的喘息的呻1吟,便也知道那人在干什么。 他本也不想在意,毕竟是正值壮年的男人,有这种需求很正常,但如果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从那张嘴里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 徐子煦脸一红又一青,刚要发怒,旋即又克制住了。 那个男人,分明是故意的。 楚翼见对方一直背对他站着没反应,声音便加大了些,原本只是刻意想戏弄那人,可渐渐地幻想着那具漂亮修长的身体,回忆着进入时的美妙感觉,竟有些浑然忘我了,手里的动作愈发快速多变,追求着记忆中的快1感,那声声的低唤倒出于真实了。 徐子煦听着那越来越不成样的呢喃,当下脸色就黑如锅底,闭了闭眼睛,克制着自己不予理会,继续若无其事地捕鱼。 他清楚如果此时表现出一点怒意,就是遂了那人的意,着了那人的道! 楚翼见那人始终毫无反应,情1欲浮沉中不由感到有些挫败,渐渐地却也顾不得了这些个小心思,只盯着那抹挺拔俊逸的身形,在脑海里将人扒光了狠狠压在身下激烈冲撞,看其或愤怒或无助或压抑或迷乱,直至情难自禁,酡红的俊颜,迷蒙的黑眸,濡湿的黑发,红润的身体,弯折的幅度,展现出千般妖娆万般妩媚,不由一阵激动,一声闷哼,身体豁然一紧,又一松,便湿了手指。 外头的徐子煦一张脸红得几可赛冬日的红梅,久久听得那声形并茂的表演,愤怒羞耻中竟也有丝燥热,待察觉后豁然一惊,忙定了定心神,将那份旖旎压了下去。 楚翼解决了自身需求,喘息了片刻调理气息,便下了榻,拭净了手和下1体,随意将裤子一拢,也不理好衣服,就半1裸着上身缓缓步出了竹屋。 徐子煦察觉到他的靠近,头也不回,依旧站在溪水里认真等着鱼儿游来,只是暗自蓄了内力于指尖,随时准备出手。 楚翼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去闹腾他,径自到了溪边凝视溪中,忽然反手一抄,捏起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鱼,笑道:“又有大餐可以吃了。” 徐子煦看上去一派悠闲散漫,其实本没有放松警惕,但他却料不到那人竟如此,如此——幼稚! 只见楚翼嘴角不怀好意地一勾,毫无预兆地突然又将鱼扔回了溪里,四溅而起的水顿时溅了徐子煦一身湿,他直愣愣地杵着,极为狼狈。 楚翼见状哈哈大笑。 徐子煦怒得回头瞪着他,半湿的发尾不断滴着水珠,流淌到衣服上,划出一缕缕水痕,裤子紧紧贴在身上,现出优美的腿部线条,两条浸在水里的赤足,白皙美丽,上头不断有水珠顺着腿脚滑落,滴入溪水里。 这副模样,本已撩人,偏还配上这般嗔怒的神情,竟说不出的风情。 楚翼看着只觉喉头一紧,刚发泄过的那处,竟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面上不露分毫,轻轻浅浅笑着,就想看那线条看得再清楚些,手一挥,卷起一层浪潮往那人兜头照了去。 徐子煦察觉他手臂一动,就要移形换位,终究还是略慢了一拍,被淋了个彻底,待水流散去,已成落汤鸡一只。 他闭了闭眼,暗暗深呼一口气,缓缓抬手擦了擦脸,只可惜依旧一片水渍。 “啧啧!你看都浑身湿透了,粘着也不舒服不是?干脆脱了吧!”楚翼说得一脸为他好的模样,似乎全完不带私心,更是完全没有愧疚。 徐子煦睁眸,好脾气地露出温和一笑,既不说话也不脱下湿衣,旋身便往岸上走去。 楚翼见他这般淡定,不由为没能看到宽衣的场景而有些扼腕,正暗自叹息时,溪面忽然一阵汹涌,紧接着没待他有所动作,一条水龙便缠上了他,瞬时成了另一只落汤鸡。 徐子煦这才悠然转身,看着那人紧抿双唇一脸得不可置信,轻浅地勾了勾唇角。 竟是他走了两步即将靠岸时,豁然发难以牙还牙了。 可是楚翼本就裸1露着精壮的身子,只穿着条亵裤,这下湿了,薄而透明的白布勾勒出那处微微翘起的男1形,甚至那丛隐隐的黑色也无所遁形,更要命的是那形状分明不是垂1软时的模样! 楚翼迈动步子,朝他走了过来,那处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薄薄的布料也随之微微抖动。 徐子煦眼中映入这幕,脑袋就轰得晕了晕。 楚翼双手负背,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站定在徐子煦面前,调笑着:“你我果然是同命鸳鸯,还是戏水的鸳鸯……”说到最后,语气刻意带上了丝情人间呢喃软语的粉色味道,低沉柔润,端得悦耳动听,荡人心神。 徐子煦却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此处地点不错,正好可以降火,便留你了吧。”说完不顾那人反应,便抽身离去,飞跃着直往密林深处疾行。 作者有话要说:  偶终于又来了~~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4)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投射下来,照得不远处空地上的小湖泊一片波光粼粼。 徐风拂过,瞬时带起林间阵阵杏花飘扬飞舞,洋洋洒洒,轻柔亲吻着铺满落叶残花的地面,一片片,一层层,犹如情人般缱绻缠绵,间或辗转回旋着飘入湖泊,将水面缀满点点细碎的雪白,随波荡漾,形成一种无声的动态美。 就在这片花雨纷飞中,一条人影划过一道流光,如狂风般倏然而至,打破了这份静雅。 人影疾行而过,停留在湖畔时,发丝和衣襟上已沾满了飘落的细小雪色花瓣。 清隽的面容上一派淡漠无波,却又依稀有丝不定。 徐子煦抬起双手,一颗颗解了衣襟的扣子,缓缓褪下湿漉漉的衣裤,抬手利落地解了发带,滴着水珠的发丝披落下来,遮住了笔挺优美的背脊,一路垂落下去,拂过韧拔的腰线,轻轻盖住了紧实圆翘的臀1部。 他微微垂眸,目光轻轻落在水面,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冷冽清淡的眸子里毫无情绪,抿直的嘴角更添几分莫测。 碧波荡漾中,赤1裸的身体也被摆现出奇奇怪怪的形状,扭曲摇摆,就仿若此刻他复杂震撼的心境般,被一次次此起彼落的涟漪打乱了步调,再看不出原本清冷明晰的形貌。 他不由微微蹙眉,别过眼睛,似是不愿再看,抬眸淡淡平视着前方,手轻轻往身后一扬,衣服飘落在旁边一块岩石上,一边迈动步伐,身后长发轻轻拂动,划出条条潇洒的曲线,轻扫着臀尾,他却浑然不在意,漠然地缓步前行,赤1身踏入湖泊,直到湖水蔓延至大腿部位,才缓缓坐了下去,背靠着湖中突出的岩石,长发在水中晕染开来,如墨如绸,有几缕绕过白皙的肩膀,贴上胸膛,正好遮住了胸前一点粉色。 他微微仰起头,露出线条美好的颈部,似是要清醒般掬起湖水便往头顶泼去,四溅的水珠在阳光下泛出流光溢彩的亮芒,灵动的水流在他身上拖曳出一条条细沟,沿着脸颊细细淌过下巴和脖颈,又分出数道细流滑过肩背胸膛,滴入湖里。 阳光的光晕斜射到身上,仿佛周身都披上了层轻薄金纱,似幻似真,美如画卷。 徐子煦几不可见地幽叹了口气,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抚上自己精瘦的身体,洗涤过肩颈,一路往下,来到腰腹侧。 优雅的举止,寻常的举动,却因他微微红润的脸孔、半眯的双眸和微张的优美唇角,以及时不时上下蠕动的喉结,而平添了几分惑人的味道来。 谢花纷飞,顽皮刁钻地落在了乌黑柔亮的长发里,纠缠着不肯离去,在他洗涤的动作下,终是有几片自发间飘落,间或轻柔擦过沾满水珠的肌肤,驻留不去,间或浮荡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的荡漾而沉沉浮浮,流连忘返。 徐子煦闭上了眼眸,深吸口气,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向来轻淡无波的面容上露出些微隐忍,停顿片刻,终是将左手缓缓伸向了水面下,放在了自己的胯1部上,水面的涟漪渐大,以他为中心一波波向外辐散开,全身渐渐渲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呼吸逐渐加重。 许久未曾发泄过,再清心寡欲也已是极限。 细微的水流声中夹杂了阵阵渐趋粗浅的呼吸,在这方静谧的杏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子煦的神情有些微妙,似是欢愉,却更似痛苦和抗拒。 只有他自己知道片刻之前,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份面无表情不过是一种掩饰,那一种抽身离去的举动,却更像是逃离! 意识到自身变化时那一瞬的感觉,是惊怒,更是不可置信。 许是忆起了之前那幕不寻常的反应,他的眉宇不自觉微微凝起了些,急促的呼吸中带上了丝苦闷,手下动作着,却终究懊恼地忍不住扪心自问:那时,看着那人的那副样子,为何竟也会觉得燥热?那一股似有若无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莫非那句要那人雌1伏的玩笑,当真开不得? 又或者,常言道,有所言必有所思,难不成在心底深处他还真的—— 思及此处,徐子煦的神态愈发阴晴不定,酡红的脸色中陡然添了几分苍白。 惊疑不定中,脑海中又乍然响起一声声令人脸红耳赤的暧1昧呻1吟,自己的名字夹杂在其中,带着男人情1动时特有的沙哑味道…… 现在这份燥热并不是首次出现……那个时候就已经…… 徐子煦脸色瞬时黑了几分,另一只空着的手不自觉盖到了脸上,喘着气想要将那份记忆驱除出去,却是力不从心。 为什么? 明明一直都提醒自己,怎么还会被影响了心绪?难道,潜意识中他真的信了那个男人么…… 那个善于权谋,深不可测,又很好地掩饰了自己野心的男人……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他一直都清楚,感情更不是他们可以考虑并放在首位的东西。 他们称不上是敌人,却各自是对方最合适的对手,可以在某种必要的情况下联合、过后却依旧是对立的对手,他们的关系也仅仅是对手。 却为什么还是…… 徐子煦低吟一声,泄愤似地蘧然猛击了下水面,突然爆起的水柱罩住了他身形,待水流落下时,显现出他垂首静坐的姿势,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的一切神情。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岸边传来。 徐子煦惊到般猛然抬头,瞳孔一缩,一时僵在当场。 岸边静静伫立的人,却是他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四目交接的瞬间,世界似乎就此凝固。 楚翼朝他一步步走过来,湖面再起涟漪,随着他的脚步一圈圈荡开,与徐子煦制造出的涟漪交会,抵消着又往四周散去。 徐子煦眼看他的形影越来越大,竟然动弹不得。 楚翼双脚划开湖水,水面慢慢没到膝盖,然后是大腿,不刻便至跟前,表情不复往日的调笑邪肆。 这时的他,定定凝立,只有沉静。 男性特有的味道、夹杂着隐隐的湿气,淡淡飘入徐子煦鼻息间,脑中曾经一度崩塌的神经豁然归位,这才想起自己的一只手仍搭在那处,而刚才的自1渎——竟一丝不落地纳入了对方的眼中? 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的尴尬和羞耻一股脑儿冲上脑际,脸便腾得红透了,旋即又苍白了。 他下意识便要将手拿开,可没了手遮挡的那处,在这般清可见底的湖水里却是一览无余,这般一想,才要抬起的手便又静止不动了。 进退不得间,楚翼又动了,双腿微微一弯,想是要面对面坐下。 徐子煦一瞬间的迷糊顷刻就烟消云散,彻底回过神来想起身离开时,却是晚了。 楚翼已近在咫尺,看出端倪的他先发制人,抬手一把按住了徐子煦肩膀,自己也缓缓坐了下去。 湖水没过腰际蔓延至胸口,亵裤在水中膨胀开,顺着水流轻轻摆动,却恰好将原本因湿濡而呈现半透明状态下看得分明的那处给挡住了。 肌肤相贴时肩膀上传来的对方的触感,令徐子煦身体瞬时再度僵硬,再顾不得其他,反手一勾想脱离对方的掌控范畴,却反而被楚翼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不做停顿地暗暗使力抓向自己胸前。 湖水因他们的较劲而大幅晃动,两人的行动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 最后徐子煦被困于岩石和楚翼之间,脱身不得,不禁悔恨莫及。 暗恼多年的警觉怎会退化至此? 其实严格说来,适才树叶不同于自然之风的沙沙声,他是有所察觉的,却因为那些有的没的而乱了心智,竟不以为意! 但以往再如何心神不定的话,他却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还是说在这么长时间的与世隔绝中,他居然习惯了那个男人! 因为,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林子。 而楚翼对他来说,竟是安全的? 何时竟有了这种错觉,影响了潜意识! 徐子煦意识到这不同寻常的一点而震惊了。 而被看见私密之事的那一幕又太过荒诞不经,那样的状况甚至从未曾预想过,以至于一时失了反应! 他,居然屡屡犯错! 在徐子煦神色变化不定时,楚翼始终面沉如水,注视着对方每一分的细微转变,若是往昔,他定会调侃一番,可此刻,却未露一分笑意。 楚翼不发一言地将手伸入水面下,轻轻往对方那处覆了上去。 不属于方才自己手指的那种体温和触感,在敏感处清晰传递过来,那儿便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跳,竟似在诉说着欢愉,徐子煦额头青筋便是一抽,倏地就要弹跳起来,好跑得远远的才好。 可被对方如此富有技巧的努力抚1弄,却又哪里真跳得起来。 楚翼的动作十分温柔,每一下都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努力取1悦他,给予其需要的快乐,举止间丝毫不带亵1玩之意,反而给人一种被珍视与呵护的错觉! 粗糙的指腹和掌心,给徐子煦脆弱又坚1挺的那处带来极其强烈的感受,他压抑着直冲脑海的阵阵快1感,逃脱不得,抗拒不得,只得一径隐忍,可那人连这点也固执地要剥夺,每一个抚摸每一个触碰都轻而易举地击溃他的防线,令他溃不成军。 心中突生一股怒气,他豁然抬眼,才发现对方的视线竟始终胶着在自己身上! 对视中,徐子煦的怒意瞬间瓦解,只余下惊诧。 对方眼底,那一丝几不可辨的,可是——温情? 不是平时那种暗含了隐隐疏离的柔情,带着难以察觉的刻意,若即若离;此时的神情,近乎于真实! 无关于征服,无关乎胜负,只是一种寻常而又无间的亲密。 如同这世间所有爱侣那般…… 这一瞬间,似乎两人的心,也在咫尺。 徐子煦刹那间心跳失衡,慌乱中想要做些什么来掩饰,下一刻却因这一瞬间的放松而忠实地表现出了身体的愉悦,无法自抑地闷哼一声,才哼出来便羞耻地别过了头去,握紧双拳,竭力遏制呻1吟再度溢出喉咙口。 他禁1欲般的自虐表现,不管是难耐的低喘,还是压抑的破碎般的呻1吟,都成倍返回到楚翼身上,引发了施行者的粗重呼吸。 徐子煦惊觉这一变化,心中就是一抖,发苦地只好拼命忍住声音的泄露,就怕再刺激了那男人,结果又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却不知道,越是这般隐忍,反而越是撩动楚翼的感觉。 但又或许,无论他是克制抑或纵情,对楚翼造成的冲击,始终是巨大的。 楚翼虽然不言不语,手下却更热情大胆,执意激发对方深藏的火热,看他迷乱而不能自已的样子。 徐子煦似有所觉,又怎肯乖乖就范,羞愤中深吸一口气,拼力抬起手往对方肩膀处推去,然而原本想推拒的手,结果却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停顿了,敏感处连续不断的特意刺激,让他欲罢不能,上半身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倾,与楚翼的距离反而拉近了些。 他鼻息间的热气似有若无地喷吐在楚翼胸口,不规则的吐纳明明白白昭示其主人正选入迷乱的边缘,忍受着怎样甜蜜的煎熬,楚翼本已不稳的呼吸又添几分紊乱,忍不住低吟一声,似满足似痛苦。 徐子煦迷离的视野里映入了水中浮摆不定的亵裤,恍恍惚惚中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男人,似乎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去顾及自身的欲1望。 明明是那般重1欲的人…… 徐子煦搭在楚翼肩膀上的手,不自觉收拢了指尖,随着体内奔腾又难以宣泄的灼热激流而愈发扣紧,喘息加剧。 意乱情迷中,眼神再度相触的时候,徐子煦饱含情1欲眼眸,黑亮得不可思议,氤氲缱绻,激情四射,美丽不可方物。 楚翼的眸子亦是暗沉幽魅,却又柔情似水,诱使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徐子煦复又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攀附着对方的肩颈,呼吸骤然急促,旋即又变得绵长,无法忍受般喘息着微微昂起了脖子,突然静止不动了。 浓稠的白色液体喷薄而出,弄湿了楚翼的手掌,滑入湖水,顷刻便没了踪影,可两人心底残留的温度却迟迟不退。 高1潮后的徐子煦脱力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楚翼静静搂着他,一径无视自己尚未纾1解的欲1望。 他本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但此刻却只想感受这人靠着自己的感觉,什么都不做,等对方平息适才的迷乱,也等对方接下来的愤怒,或是——反目。 湖水缓缓淌过他们胸口,带走了情1事的高热,徐子煦的神智渐渐清明,呼吸慢慢平复,微垂着眼睑,抬起上身,退离了楚翼身边。 楚翼没有开口,徐子煦同样也缄默不语。 楚翼始终看着对方,徐子煦却始终垂着眼眸。 如出一辙的是,两人的表情都异常平静,捕捉不到一丝不刻前的激烈狂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子煦略略清理完自己后率先起身离去,未曾看他一眼。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交谈。 楚翼半坐在水里,望着那抹身影沐浴着花雨,渐渐被层层叠叠的树影遮挡,消失在杏林中。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部位。 一阵林风吹过,扫落一大片杏花,水中的身影在落花下显得隐隐绰绰,看不分明,连带神情也变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绯叶亲的地雷~抱~o(n_n)o~ ps:谢谢一直耐心等着某的大人们~~ 现在开始尽量恢复两天一更~嗯! 求包养~求收藏~扭动~ 咳咳,先放上来一些,晚上如果来得及写完再补完本章………… ps:从空行开始补了些,原本想本节全写好一起贴的,结果偶坚持不下去了,太困了,还有千把字,需要再整理和改动,明儿弄好了继续补上来……orz ps:本章已经补完,补了两次哦,大家表漏了。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5) 风和日丽的午后,本应宁静悠闲的杏林一隅,突然狂风大作。 狂风中心傲然挺立一抹岿然不动的身影。 他轻合双眼,任衣袂翻飞,发丝狂舞,发带经不住风刃摧残倏然断为几截,瞬间黑发爆散开,遮住了头脸。 他似浑然不觉,凝神吐纳片刻,慢慢提升内元,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缓缓平抬起双手,划出两股劲流,原本四处乱窜的气流慢慢凝聚成两道逆时针高速旋转的风龙,在掌心渐渐成形,越聚越大,四处乱飞的发丝被气流分开,重现他俊美邪魅的容颜,掌中的两道强大气流被慢慢托起,在头顶上方合二为一,瞬时产生巨大吸力,四周枯叶纷纷被席卷上去。 周边杏树瑟瑟颤抖,被劲风削断的花叶夹杂着颗颗完整的花骨朵漫天乱舞,渐渐随着气流的走向形成一股漩涡,缓缓升腾至半空,快速旋转。 挪转乾坤般的庞大气场,迷乱了眼眸,滞涩了呼吸。 气流的速度和压力不断提升,转瞬便已成毁天灭地之姿,周围遭到殃及的高壮树木犹如遭遇十二级狂风被刮得七倒八歪,竟如小树苗般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2节 徐子煦震惊不已,下意识眯起眼睛以减少劲风的威胁,双手垂立,稳扎下盘,全力运功抵抗阵阵扑面而来的压力,疾风刮得皮肤剥离般得生疼,视野里一片暗沉模糊,虽不至于倒退以自保,却仍迫于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力而不由自主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纵然在波及甚少的外围,他依然被劲风扫到,飘落几根发丝,面上添了几道细细的血丝。 不知多久过去,一切又毫无预兆地阒然归于平静,连风声也不可闻,转变突然得让人一时无从适应。 徐子煦睁开眼眸,赫然惊见眼前之景,瞳孔不禁微微收缩。 几步远的前方,不刻还是郁郁葱葱的杏林,刹那间竟被夷为平地!半径数十米内,一片空空旷旷,再无他物! 他环视四周,只见翻出的泥土,却不见树木残骸,连一片杏花瓣的踪影都没有? 定睛细瞧,才发现地上有一层层四散的粉末状物事,绿绿白白的,还依稀有些焦黑…… 莫非——这就是那十几棵杏树的残骸? 沉稳如徐子煦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倏地抬眸望向空地中央那抹静立不动的身影。 要什么样的内劲才能在瞬间制造出这样骇人的景象!这是令人何等心惊的破坏力! 这人,竟在短短月余,达到这般境界…… 徐子煦定定注视着那人,忽而旋身离开出了杏林。 原来那才是真正的威力! 乾坤心法,果然名不虚传。 若方才他再离得近些,只怕也无法抵御那股擎天撼地的力量。 徐子煦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不定。 二十多年的苦练,竟然…… 亲眼见证过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后,他已然明白,自己不再是楚翼对手,但是,最终的赢家,却仍是未定…… 林中。 须臾,楚翼盘腿而坐,吐纳调息片刻,起身立定,转首望向竹屋方位。 那是不久前那人站立的方位。 楚翼微微垂眸,少顷后迈动步伐,往竹屋走去。 出了杏林,一眼便见溪边那人正在灭篝火,边上放着香味四溢的烤鱼。 楚翼慢悠悠走了近,拿起一条,微微皱眉:“怎么又是烤鱼?你没觉得我连头发都冒着鱼腥味了么?而且这鱼还刺最多……” “你可以选择不吃。”徐子煦头也不抬,淡淡道,“这溪里刺少的肥鱼可差不多全进过你肚子了。” “啧!”楚翼摸摸鼻子,只得乖乖坐下,看着手里的鱼,实在是不怎么满意地咬开一个口子,无可奈何地开始认认真真挑刺。 两人默不作声各自啃各自的份。 三天来,他们都默契地对那天之事绝口不提,倒也相安无事至今。 只是,徐子煦敏感地察觉他们之间仍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就譬如刚刚,对方那种挑剔抱怨中带着隐隐撒娇的味道,竟让他回想起逸儿来,而楚翼这样的人,平日里是不可能有这种言行举止的,他会时时刻刻贯彻维持六殿下英明果断、霸气威严的首领形象,爱憎喜恶,不露声色,让人永远看不清摸不透,即便表现出优雅调侃的一面,不过也是表面,骨子里还仍是冷傲狂狷,带着不可一世的那种孤傲倔强,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不肯示弱分毫。 在任何人面前。也必须如此。 徐子煦很清楚,因为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是一样的人。 “徐子煦。”楚翼突然唤了声。 “嗯?” “后天我为你打通任督二脉,可好?”云淡风轻地。 徐子煦一震,咀嚼的动作微一停顿,复又恢复寻常,继续吃鱼,没有吭声,没有侧头去看那人。 楚翼也没再开口,同样没望向对方,径自仔仔细细挑着鱼刺。 两人静静吃着鱼肉,一时间只闻林子深处偶尔的鸟啼声,和他们细微的咀嚼声。 良久,两人都吃完了,徐子煦蹲在溪边洗手,才漫不经心问了句:“为什么?” 楚翼一笑,慢条斯理地脱下脏污的衣服洗涤,波澜不兴道:“一个人,太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偶又来了~ 话说,近来发现一个很诡异的情况,为毛有些评论等偶第二天来看的时候,都不见了??在后台一查,居然告诉我已删除!这是为毛?万分纠结哀怨状~~ jj啊,这你夭寿的呦!还老娘评来啊!!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6) 潺潺流水,款款拍过溪中矗立的岩石流向下游,偶有几片花瓣随波逐流而下。 楚翼弯着一条腿闲散地侧卧在岩石上,一手托着侧脑勺,一手捏着片叶子放在嘴边,一串串悠远绵长的旋律从嘴边跑出,调皮地飞跃着奔向天际,简单却又深沉。 溪边不远处,花雨翻飞下,一条人影静坐树下,一膝曲起,闭目凝神,头顶枝叶微动,洒落点点金芒。 徐子煦静静聆听对方的音律,想不到这男人竟还会这个,心底微微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享受此番闲适清幽。 自从两个时辰前楚翼说出那话后,就再没用过内力,原本每日下午必行的一起打坐也停止了,徐子煦明白他是为了后天而养精蓄锐。 届时只要任督二脉被打通,他便可真正突破桎梏,突飞猛进;可对方却有可能—— 徐子煦缓缓睁眸,看着溪中侧躺石上之人,眼帘微垂、捏叶吹奏的姿态,尽显优雅,平添一股淡淡的忧郁的诗意气质,前提是忽略那光1溜溜的身体的话。 徐子煦神情隐隐一抽,也幸而那人曲起的腿正好挡了那处,可再怎样这般光天化日下依旧未免——洒脱得过了。 徐子煦眼神一转,就瞟到了边上正晾着的衣物。 月前他们在溪边醒转时,便已是两手空空,唯一的家当就只有穿在身上的那套衣物,连怀中的银两也掉了,竹屋里有老旧的薄被,却并无衣物,所以他们近来都里衣外衣轮替着穿,不然就会出现那人此刻这种尴尬的境地,尤其之前还做下了那般惊人之举。 另外,目前来看,这人应该已经是乾坤九重,若真如此—— 徐子煦微微蹙眉,也许之后有必要与恩师取得联系,再问问清楚一些事。 夕阳渐渐西下,晾在石头上的衣物仍是半湿。 楚翼已经停止了吹奏,双手枕着头仰躺在岩石上,望着蓝天白云,神思悠悠,不知在想什么。 徐子煦背靠着树干,同样望着蓝天白云,在脑海里将许多事情重新整理思考了遍,只是不知道外面究竟如何了。 他侧头看向楚翼,这人,心里该也是担心的吧。 离开王城至今,已七十九天。 两个半多月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也会改变很多事情,叶亭轩的担子可不轻。 徐子煦想到这里,不由又略微沉吟,楚翼不可能只让叶亭轩调度一切,自己就这么大大胆胆外出两三个月什么都不管,应该还有别的部署…… 楚翼起身上了岸,打断了徐子煦的冥思,他几步走到石头边,轻薄的亵裤倒是干了,可其他衣物仍是半湿状态,不由皱了皱眉。 徐子煦侧首看他,微微挑眉:“内力不济了?” 楚翼闻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一边套上了亵裤。 徐子煦心中有数,看来乾坤虽然了得,他驾驭起来却还不是得心应手,消耗甚大。 徐子煦不做多言,意欲伸手接过对方衣物时,楚翼突然盯着他,眼睛一眯,几步贴近,就此弯身凑了过去。 徐子煦一愣,下意识忙要起身退离。 楚翼又是一笑,也不阻止,视线依然注视着他,却抬手往他头顶上方探了探,然后一截花出现在眼前。 徐子煦抬头一看,自己竟坐在合欢树下,低头再见眼前这花,这人的用意是—— 楚翼暗咳了声,一本正经道:“古语说以此赠人,能去嫌和好。” 徐子煦一怔,对方这是在——示歉?由于从未料想过这一幕,他一时竟愣在当场,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不过好像接与不接都不太对…… 正难以应对之际,楚翼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子煦刷地抬头,瞪着眼睛,愣愣看着他。 “但你可知,这花也有——春风一度的意思……”楚翼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神情似乎有些严肃,却又似乎隐隐透出股促狭暧1昧。 “楚翼!”徐子煦瞬间瞠目,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立时怒目以对,不予多言,就要甩手离去。 “诶诶!我只是阐述而已,可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楚翼忙开口撇清。 徐子煦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这花的几种含义,但这个恶劣的男人,绝对是故意要戏弄于他!这人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楚翼连连摆手,一脸诚恳:“要是让你误解了,我很抱歉,真的。” 徐子煦瞪着他,实在是不知这人说的究竟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也许还是一概无视最为妥当。 偏偏楚翼又不怕死地冒出一句:“可王爷立马就联想到那里,莫不是正心心念念着此道……如若这般,在下也是义不容辞啊!” “你这个——”真是狗改不了吃1屎! 徐子煦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可这话又实在太粗鲁,愣是说不出口来,僵了一会儿,终究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复又折回,上前一把将衣物从那人手里拿过来,用内力蒸干后,往他身上一扔:“有伤风化。”便拂袖而去。 楚翼看着手里干爽温热的衣物,低笑几声,慢条斯理开始穿起来。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作弄人,毕竟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眼里一降千丈,他可也是很伤脑筋的,可一看这人严肃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欺负他…… 哎呀,这般恶劣,可怎生是好呢? 楚翼神情状似十分苦恼,套上最后一件衣服,转而又笑了,细细品味下才发现,适才那人的神色,与以往这么跟他开玩笑时的表现,分明有所不同。 不是刻意的清冷,也不是单纯的羞怒。 这人,其实,在意了…… 在那片看似波澜不兴的幽幽湖面下,他其实是不是也有许多暗流正猛冲直撞呢? 楚翼不自觉又轻轻按上自己的胸口,敛了神情,一瞬间看上去有些暗沉,有些莫测,却也有些温柔:这样才公平…… 他抬起头,前面之人依旧白衣飘飘——虽然是里衣——纤尘不染,渐行渐远。 “喂!晚饭可还没着落呢!”楚翼在他身后大喊。 “以饶勇善战而闻名遐迩的六殿下难道还会拿这区区一顿晚饭没辙?何况偶尔减少一顿更是一种修炼。” “啊叻!好像玩过头了……” 徐子煦虽然头也不回,言语间暗含讥讽,却还是转道往杏林去了。 楚翼见状便笑了,随即也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着:“这次不捕鱼了?” 徐子煦压根不搭理他,连正眼不给一个,指尖聚起内力往空中一射,两只飞禽掉了下来,他却并不去捡,转而又寻觅其他的猎物。 楚翼会意一笑,过去拾了起来,扭头看向那人的方向,不自觉露出抹异常柔软的笑容来。 林间静静的,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都没说话,偶有禽鸟被打中的沉重落地声,惊起其余飞鸟仓皇鸣叫着纷纷飞走。 徐子煦回头瞧瞧楚翼手里拎着的一堆猎物,打算收手回去时,楚翼突然眼神一凛,随即旋身跃上树梢,脚下借着枝干几个使力,凌空而起,右手成爪在空中快速一抓,掌中已经多了只通体洁白的鸽子,正欲回转时,忽觉丹田一时空空荡荡,后继无力,竟然当空跌落下来。 徐子煦一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离弦之箭般飞身而上,揽住了急速下坠之人的腰身。 两人搂抱着轻盈落于地面,徐子煦刚要放手退离,却被楚翼反手按住了。 掌心的温热让徐子煦一愣,待要甩脱时,楚翼已经自发放开了,却一路往他脸颊探过来。 “你——”徐子煦下意识偏头一躲,刚要斥责,那轻轻拂过脸侧的手指在他发丝上微微停留,便离了开,一根羽毛从指尖飘落。 徐子煦愣愣看着缓缓落地的羽毛,方知自己误会了,楚翼已经退离了他身边,垂眸细细观察起右手中一直抓着的鸽子上:“是五王府的信鸽,却没有信件。” 徐子煦暗暗整理情绪,闻言瞧去,信鸽脚上果然空空如也,他可不认为这是王府下人失责被这鸽子偷溜出来的,多半是一种远程传递的暗号,即便被截了也不会泄密。 楚翼沉沉而笑:“我这五王兄,果然不是可以省心的人哪!” 徐子煦不以为然:“你不是早把他也考虑进去了,现在又何必装。” 楚翼笑了几声,神态自若,指尖一用力,那雪白鸽子脖子一歪,不动了:“这只也一同烤了吧。家养的虽然不若野禽鲜美,终归肥些。” 两人折回溪边,楚翼将鸟尸往岸边一放,说了句:“我来就好。”卷起袖子便开始放血。 徐子煦哼了一声:“只怕等到天黑也吃不上吧。”走过去蹲下一起动手处理起来。 楚翼扭头看边上之人利索地动作,嘴角微微一弯,也快速跟上。 片刻后,楚翼调侃道:“我比你多处理一只,是不是说等会可以多吃一只?” 徐子煦轻扫他一眼:“这些都是我打下来的,是不是说除了那鸽子我可以一只都不给你?” 楚翼闻言却笑得一脸欠揍,故意凑近他低语:“你可是在跟我斗嘴?其实你早已开始在乎我了……” 徐子煦神色微微一变,向来平淡无波的脸皮不由自主微微红了红,又抽了抽,声色不动地掬起溪水洗了把脸,淡淡说了句:“幼稚。”便要转身去生火,却被楚翼一把按倒。 徐子煦半坐在岸边,才淡去的些微红晕因这过分亲近的举止又开始微微升腾上来,想伸手推开那人,却又不想再与他有肢体接触,只得故作镇静地淡声道:“你就觉得这么无聊么。” 楚翼半撑在上方,垂眼看着底下的人,玩味地细细审视着,这人前些日子能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出那些露1骨的调1戏话都不见反应,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脸红,看来只要被掌控了主动权,便也不过是纸老虎一只啊! 楚翼笑得志得意满。 徐子煦被他这诡异的笑容弄得一激灵,旋即暗忖以目前两人的实力,即便真要弄出什么来,要制住这人也还是轻而易举的,便也淡定了,只望这人自己乖乖起身,不然难免会闹得不好看。 楚翼不知对方所思,只静静看着他被溪水浸泽后的清雅脸庞,额角未拭净的水珠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下闪耀着暖人金芒,缓缓顺着脸颊滑落,一路埋进衣冠整齐的脖子里……喉头不由一紧,目光霎时幽深了许多,却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湖水里的一幕。 徐子煦想清楚了应对之法,偶尔一抬眼,正看见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头一愣,又一滞,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竟也恍悟了,淡定自若地抬手,用袖子擦干了脸。神情刻意地轻淡无痕。 楚翼却眼尖地注意到那人,这下不止脸色微红,连耳根处,也分明红透了,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若你不愿意的话,这些我来烤也没问题。” “徐子煦,我平生还未曾赠过人鲜花。”楚翼并不顺着他的语意走,只缓缓靠过去,直到能感受到对方好似在极力保持平稳的鼻息,才似真似假地低声道,“你这般冷漠,未免太——”他顿了下,想说不近人情,结果出口却是,“——伤我心。”款款流动的声符,如溪水般清冽,又如大海般深沉,带着蛊惑的味道。 “你到底要戏弄我到何时!”徐子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喝道。 “为何,就认定是戏弄?”楚翼的音色略沉了些。 徐子煦静默半晌,深吸一口气,淡漠而言:“合欢,苦情,不过是一世不得。” 楚翼细细端详着他,似乎隐隐一叹,退离寸许,神态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其实,关于那花,我真正想说的是——二雄合欢,天下以安。1”最后两句依旧是属于六殿下专有的华丽大气。 只是,楚翼依然维持着上半身虚悬着撑在徐子煦上方的诡异姿势,这种情况下的话,实在很难让人往正经方面去想。 徐子煦抿着唇瞧他半晌,少顷后慢慢启口:“我肚子饿了。” 楚翼一个怔愣,徐子煦趁这当口推开了他,起身开始张罗晚餐。 楚翼愣愣看着平静忙碌的背影,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 而他那句戏言真言参半的话,徐子煦后来才想到所谓的“二雄”,那人究竟要说的是人,还是——国! 作者有话要说:  偶啊是很乖,又来了~~ 1出自汉代焦赣(gan第四声)的《易林?升之无妄》:“二国合欢, 燕齐以安。”此处的合欢有“联欢;和合欢乐”之意。 合欢又指“男女交1欢”。 合欢还是一种植物,一名马缨花,落叶乔木,羽状复叶,小叶对生,夜间成对相合,故俗称“夜合花”。夏季开花,头状花序,合瓣花冠,雄蕊多条,淡红色。古人以之赠人,谓能去嫌合好。 合欢花花语:象征永远恩爱、两两相对、夫妻好合。相传虞舜南巡仓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遍寻湘江,终未寻见。二妃终日恸哭,泪尽滴血,血尽而死,逐为其神。后来,人们发现她们的精灵与虞舜的精灵“合二为一”,变成了合欢树。合欢树叶,昼开夜合,相亲相爱。自此,人们常以合欢表示忠贞不渝的爱情。 又有传说 :古时候,这合欢树叫做苦情树,也并不开花。苦情开花变合欢,要从一位秀才说起。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考前功名。临行时,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并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粉扇在家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有等回夫君的身影。在生命的今天即将到了的时候,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粉苦情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说罢,气绝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 合欢花还可以做药,始载于《神农本草经》,说:“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中医认为,合欢花性味甘,平,功效以舒郁,理气,安神,活络为主。临床主治郁结胸闷,失眠,健忘,风火眼疾,视物不清,咽痛,痈肿,跌打损伤疼痛等症。对于其功效后人有歌曰:欢花甘平心肺脾,强心解郁安神宜。虚烦失眠健忘肿,精神郁闷劳损极。 ——《网络资料》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7) 两天后。 第一束阳光照射到竹屋的时候,天便也大亮了。 徐子煦看着面前之人,轻慢开口:“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听似平淡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丝几不可辨的劝说意味。 楚翼一笑置之,只着亵裤在床榻上盘腿而坐,示意对方也做好准备。 徐子煦依然没动,静默一会,淡声道:“你可能会死。”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句,“一个人,对我而言,也未免寂寞了些。” 楚翼眼睫微微一跳,旋即微笑:“若是察觉不对,在那之前,我会用最后的力气与你同归于尽。” 他这话说得轻松,玩笑意味明显,眉目间却又隐隐透出丝认真,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徐子煦嘴唇微动,却说不出什么来。 “你信么?”楚翼这下是大笑出声,“怕了?” 徐子煦神情未变,只轻轻摇头,脱了外衣,同样只着亵裤盘腿坐上了床榻,淡淡道:“若是这般,你根本一开始就不用冒险。” 这个看似轻狂孤傲的男人,其实也许比谁都重情,但同时也比谁都冷酷。当他想做一件事时,就一定会去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却又无法真正做到冷心冷情,最终不过是自己挣扎痛苦罢了。 徐子煦下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地微微动了下。 楚翼闻言敛了笑意,静静凝视对方,心中明白,无论给多少次的选择机会,他的决定都不会变,因为是这个人,这种险便冒得值得。 至于会不会真像刚说的那样做,也许只有等到事情真正发生时才会知道。 “你会因此有负担么?”他突然淡了神情。 徐子煦明白他指的不是那句同归于尽的言语,而是冒险替他打通二脉之事,即一份人情。 楚翼问完却又不等对方回答,便挪了挪身子,朝他轻轻靠了过去,却并没什么不规矩的行为,只是肩轻靠着肩,连手都没搂上去。 “楚翼?”徐子煦有些吃惊于他的异样。 “呐!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轻抵在肩膀上的人轻声问,音量低到几不可闻。 “……不会。” “呵!你是坦率呢还是无情?就不怕到时我暗中动手脚让你武功尽废?”楚翼低笑。 “嗯,你的确可以这么做。” “喂!你真不会伤心?一点都不会?那惆怅总有吧?像我这么难得的对手,还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啊!” 徐子煦这次沉默了蛮久,才说:“你若此刻死了,天下必将动乱,所以,你还不能死。”这话说得有些冷情,他的表情也异常平静,但细细品味下却能从语气里察觉出似乎压抑了什么。 “不能死么?”楚翼低低重复,“那我便不会死。” 徐子煦点点头,复道:“其实,你完全不必——” 楚翼笑了笑,打断了他:“放心,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他头部微微动了动,竟往徐子煦温暖的脖子里埋了埋。 这样明显撒娇的举动,在楚翼这样强势的人身上出现,是何等的不协调,甚至诡异! “你——” “什么都别说。”楚翼淡声阻止了他,低语,“就这样一会儿。” 室内就此归于静谧。 当朝阳透过半开的竹窗轻洒到他们身上时,楚翼坐直了身体。 两人面面相对,楚翼神态举止间丝毫没有异常,仿若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任脉以人体正下方双腿间的会1阴穴为□□,从身体正面沿着正中央往上到唇下承浆穴。”楚翼的视线随着话语一路滑过徐子煦身上,末了调笑道,“你可别引1诱我走火入魔。” “你不要多想就成了。” 楚翼笑了几下,闭上眼睛正色道:“现在我要为你打开任脉。凝神静气,摒弃杂念。” 徐子煦淡淡瞟了他一眼,心道:摒弃杂念的,该是你吧。没有多言,也随之闭上了眼睛。 此回蕴藏的风险,不言而喻。 两人心中十分清楚,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楚翼之前虽然调笑,但一旦开始运功,神情就变得严肃,时间流逝中,两人渐渐汗水淋漓,比往日的练功又辛苦了千百倍,索幸从任脉到督脉一路下来,过程中未曾出丝毫差错。 到了最关键时分,楚翼脸色已然十分苍白,汗水如雨,湿了一层又一层;徐子煦却截然相反,渐趋红润的神色中透出一股蒸蒸日上的朝气。 等一切终于结束时,楚翼不禁筋疲力尽,徐子煦却只觉遍体舒畅。 楚翼轻轻呼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对面那人静静吐纳几下,心知对方还要自行运功一个小周天,便轻轻移下床榻,打算悄无声息地去边上休息一下,却不料甫一离榻,无力的四肢便因失去了支撑而颓然倾倒,狼狈地两手攀着床沿才算没跌个彻底。 徐子煦被响声惊动,睁眼看去,不由下意识喊出声:“楚翼!”连忙下去扶住他。 “不用。”楚翼想挥手拒绝,继而许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外力支撑还真下不了床,便没再坚持,将身体重量交到对方身上,笑得力不从心,却依然一脸坏心,“吓到你了?” 徐子煦默不作声将人扶到五六步远的藤榻上躺下。 楚翼视线一直停在对方身上,暗暗打量了他会,又笑了:“你还是首次在我面前露出这般纠结担心的表情……”明明是异常虚弱的样子,连说话都有些气喘,却偏偏还喜欢去招惹人。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闭嘴睡觉么!” “这般嘴硬心软、别扭害羞,我也喜欢得紧。”楚翼继续笑,喘着气仍不忘调戏,“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徐子煦嘴角抽搐,真恨不得拿东西缝了这张嘴,又恨不得立刻撒手不管让这人好好摔疼了才晓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后果,可一对上对方苍白透青的脸色,心中禁不住又一揪。 助人打通任督二脉,既是极其危险的,也是极其耗神耗力的,以前有人就因此油尽灯枯、气衰力竭而死,所以一般习武之人都不愿意为他人做这种利人损己的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高手都有这种本事的。 徐子煦眼里的楚翼,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英武霸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真正强大到近似毫无弱点的存在,却哪里能想象得到也会有这般虚弱无力的一天!即便当初刁毒未清的逃亡旅途中,除非昏迷,这人也是咬着牙不肯示弱分毫,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可刚才就是这样骄傲的人却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他! “你到底感觉——”徐子煦想想还是不放心,可问了一半的话突又顿住,干脆一把抓起对方手,自己细细问起脉来。 “我没事,休息会自然就好。倒是你,尽快导气运行一遍才是要紧。”楚翼嘴里说着,倒是没抽出手。 徐子煦并不听他的,凝神自己问了会,确信的确如对方所言只需要休息,并无其他问题后,便替他套了外衣,也自行回了床榻上,继续方才未完之事。 楚翼侧躺着静静看那人闭目运功调息,虽觉疲累不堪,神情竟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暖柔和。 微风轻轻拍打着竹窗,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清幽而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等徐子煦运功完毕,功德圆满睁开双眸时,已是晚上。 他眼神一转,只见竹榻上那人仍侧卧着睡得天昏地暗。 他下了床榻,披上外衣,立定在竹榻旁,静静俯视沉睡之人。 清冷的月辉透过半开的竹窗洒进来,投射在楚翼身上,竟使他看上去有些脆弱得易碎。 月光下,清晰可见其眉宇微微皱着,似乎睡梦中也极其难受。 徐子煦微微垂眼,不禁握紧双拳。 几度三番…… 若是为了这右手,也早已够了。 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那时在地牢里,他是刻意激怒大王子的。 楚翼的确对他用了手段,可他未必就没有将计就计,归根结底他们不过都是为了实现各自的目的罢了,而他们各自该付出的代价也早已都付出了,所以楚翼完全没必要愧疚至今。 徐子煦暗叹一声,轻轻执起对方的手,探了探才发现此刻这人内息空茫而不稳,如若放任,只怕会对功体有影响,一手轻贴上他胸口,缓缓将内力送了过去,直至他慢慢舒展开眉峰。 夜风从竹窗吹进来,窗外绿竹隐隐绰绰,随风摇曳,带着丝丝寒意。 徐子煦返身回床头拿了条薄被给他披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仍算是二更吧……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8) 春风拂面,花香缭缭,本是怡人心神,杏林里却偏偏寒意森森,杀气逼人。 徐子煦手持冰泉,力透千钧,直指面前之人,怒气勃发,只可惜这气势硬是被衣冠不整的模样给生生削了半,看上去反添几分煽1情嗔1怒,却全无威慑。 “你这个——你竟然又——” “我又怎么了?”楚翼避开剑尖退到安全距离,循循善诱着,“啧!这玩意多危险,还是收起来吧!嗯?” “你——”徐子煦见他这纨绔子弟的调笑态度就愈发气急,只可惜依旧“你”个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楚翼摇头叹气一番,好心接口:“不就是第七次偷窥了你洗浴么,有这么难以启齿么?”又面不改色加了一句,“又不是做可以让人脸红心跳欲1仙欲1死的激烈运动……” “你!”徐子煦脸色一变,“你这人真是——” “不过我那可是光明正大地看,也算不上偷窥了吧……” 徐子煦看那人理所当然的模样就怒火上冲,提剑便砍:“既然上次,上上次都没让你长记性,这回要是真怎么了就不可怨怼!” 之前楚翼内元空虚,尚未复原,次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徐子煦虽然气怒却也未敢真下重手,但这回却显然是动真格了。 “其实你不用这么难为情啊!”楚翼看出苗头不对,还依然死性不改大言不惭,“想想看你哪个地儿我还没看过,没摸过的?诶诶!淡定啊!若是动作太大衣摆飘得太高,里面可都要露出来了啊!” 徐子煦黑着脸二话不说便使出了绝招。 他本来便是匆忙中出了溪水,抓起外衣就往身上一披,草草系了腰带,又哪里来得及穿到位,只是这人的油嘴滑舌,只想让人立马撕了他! 楚翼一见对方来势汹汹连忙提气接招,移形换位,可还是没能完全避开,一大撮头发飘然落下,脸侧一缕血丝缓缓渗出,没时间多思考,对方后续杀招已逼面而来,他凭着本能全力招架,十分清楚这人八天来的修为早已不复从前,一个不小心还真说不准什么,心中虽已然认真,表情看上去却依旧吊儿郎当,还叫嚷着:“喂喂!你要切磋我是没意见,但好歹里面也穿些吧!不然要是被我不小心把哪里挑开了,可不就看得更清楚了啊!” 徐子煦脸色又黑了一圈,突然想到什么般低头一看自己,腰带虽然还好好系着,外衣却松松垮垮地裹着,因为打斗而露出了胸膛,可重点却不在这,方才沐浴的水珠还未擦干就披上了外衣,半湿的布料贴在身上,隐隐现出身形,难怪刚才那男人看他的的神情那么——猥1琐! 徐子煦回过味来青筋不禁一爆,冷哼一声,执剑立定,催发内力将衣物烘干。 楚翼适才还兴味盎然的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可惜,没想这人这么快就察觉了啊! 徐子煦见他表情的变化,不由咬牙切齿,果然如此! 然而楚翼的神情却又变了,惋惜蘧然退去后反而眼睛一亮,愈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竟是徐子煦周身游走的罡气将衣服吹起随风飘扬,还真把里面露出来了,修长而充满力量的双腿在下摆的漂浮不定中若隐若现,楚翼只想那下摆飘得再高些,就可以看到大腿以上的部位了…… 徐子煦一意识到那人色1迷迷的邪恶眼神后立马醒悟,微微收敛了气势,飘动的下摆落下来,遮住了白皙优美的腿形。 楚翼的脸整个垮了,只要抬眼面对那人的怒气,打着商量的语气:“其实这么生气的话,那下次你也把我看回来就行了嘛!本人很好说话,完全不介意的,任你从头到尾看个爽都没关系!” 这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这样顽劣的人,哪里还有往日天沛战神六王子犀利冷酷稳重沉静善谋而动的样子,分明就是一滑头少年!怎么这德行就时不时就会冒出来,莫非这才是这家伙的本性? 徐子煦连连冷笑:“今天不给足你教训,我就不姓徐!”话落再度提剑而上,攻势愈发猛烈强劲,完全不留余地。 “那正好可以跟我姓!”楚翼笑着左闪右躲,不一会又哇哇大叫,“喂喂!你真用十成功力啊!也太狠了吧!别忘了我可还是病人哪!” “哼!你内元不是三天前就早恢复了!” “啊!原来你早发现了啊!那前三天下手怎么还——” “多话!”徐子煦的攻势迅猛,一波接一波,丝毫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喂啊!你想削了我手么?” “再不拔剑可莫要后悔!” “你确定我拔剑后后悔的不是你?” 夜郎自大!徐子煦冷哼一声,再不多话,冰泉冷芒疾闪而过直取楚翼右肩。 楚翼反手一抄,利芒划过,兵刃交接的撞击声响中,爆发出激烈火花,两人周身气流飞旋,衣物猎猎作响,黑丝长发飞扬起舞,彼此的神情中已经不仅仅是调笑与气愤那么简单,双方心中分明也存了对对方现今实力的试探之心。 两条身影豁然分开,徐子煦神情复又归于轻淡无波,实际却是面对强劲对手的蓄势待发;楚翼沉沉一笑,眼底精光一闪而逝,是恰逢对手的自信与兴奋。 两人连片刻喘息都没有便又再度交手,剑花晃动,瞭人耳目,转眼已是几十余招,不分轩轾,四周树叶花瓣被剑气扫到纷纷扬扬洒了漫天满地,粗壮的林木东倒西歪。 绝顶高手过招,往往在交手的三招内便知对方实力,他们现已几十招过,不过是伯仲之间,如若这般当仁不让下去,只怕最后会不好收拾…… 两人心中皆有了这份认识。 又一次身形转换中,听得“刺啦”一下的布帛碎裂声,徐子煦急剧抽身而退,低头看着自己下摆裂了一条口子的外衣,神色纠结懊恼。 “不是提醒过你了么……”楚翼的语气很是无奈叹息,眼神却截然相反得兴致勃勃,脑子里想的是这人身材养眼,本就该让人好好欣赏才不浪费,偏生被这衣物给挡了个严实,看了实在碍眼。 存了这份心思后,他便开始主动出击,还次次瞄准的都是那飘飘荡荡的外衣。 徐子煦从对方的攻势中察觉不对,心中犹疑,微微的一个分心,又一声裂帛声响起,后腰偏下处突觉一股冷风嗖嗖,露出了一小片结实白皙的臀部,他正尴尬着不知是休战去遮还是什么,无意中瞥见楚翼的暧1昧得意神情,心中恍然了悟,不禁再度咬牙切齿。 这可是他唯一的外衣啊!没了它往后可还怎么出林? “你就不能不做这种无聊事么!” 楚翼一笑不答,再接再厉一不做二不休地又去挑他腰带,徐子煦一连几个凌空飞掠,楚翼步步跟进,摄魂剑尖堪堪滑过却始终差了一毫厘。 徐子煦冷笑了,既如此,那便来而不往非礼也,后劲不足般慢了几厘在对方堪堪以为得手的时候瞧准机会予以反击,以强大气场震开摄魂,冰泉紧随其上逼迫对方化攻为守,趁其一时分1身乏术时再度寄出气剑,凌厉的风刃瞬间划开了对方的衣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翼哇哇大叫:“喂!你要我脱1衣服直接吩咐一声就好,我很合作的,不用采取这样粗暴的方式啊!” 徐子煦一径冷笑,出手越来越狠。 “哇哈!我的下摆!唉诶!我的袖子!” 两人一来一往间各有赢亏,谁也讨不了好,遭殃的不过是双方无辜的衣物。 “楚翼,你肯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无聊事,我们这就同时罢手如何?” “那还不如你做下大大方方与我坦诚相对的保证更有效。” 和谈失败,继续剑影万千,火光四溅,漫天飞舞的已不单单是树叶花瓣,而尽是片片碎布料。 两人功力都已今非昔比,互不相让,这样势均力敌的双方激烈厮杀大打出手的结果就是,片刻后,依然不分胜负,只各自狼狈不堪,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徐子煦看着对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便也知晓自己的情况有多凄惨,僵持中再度开口:“还不住手?莫非真要裸了才开心?” “哼!总是你先裸。” “那就一起裸!” 楚翼老神在在,不为所动:“我是没意见,反正也不吃亏,何况比起你先裸的话,我还是赚了。” “楚翼!”徐子煦青筋跳动,咬牙道,“你还想不想出去见人了!”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真不收手?” “你肯先收?” 两人视线紧紧纠缠,神情是谁都不肯先妥协的倔强。 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徐子煦突然想起以前王子府的温泉一幕,指尖至今似乎还残留着别的男人火热坚硬又湿滑柔软的奇异触感……背脊突然一颤,一股恶寒爬上了四肢百骸。 这本是一个颠覆现状决定胜败的致命破绽,偏偏楚翼这时也忆起什么似地愣了愣,表情极为古怪,似乎有些好笑又有些气怒,便生生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两人的闪神只在刹那,立马复又回神,僵持的局面未变,各自盯视着对方静默片刻,这一瞬间似乎思绪万千,又似乎沉静如水。 不同于上次最终同时妥协的无奈,这回他们好像是要把上回的份一起清算般,腕骨一动,不约而同再度掀起了愈发猛烈的风暴狂澜。 秉持着反正衣服毁都已经毁了,总要占上风才不至于太亏或者总要狠狠给对方教训才不枉费没了唯一的外衣的信念,双方都放开了顾忌。 虽然最终的确如楚翼所言,徐子煦先裸了那么一招的差距,算是输了,可某种意义上最惨的却还是楚翼。 毕竟徐子煦只是没了外衣而已,好歹放在屋内的里衣依然完好无缺,楚翼却是里衣外衣全成了堆碎布,无奈下只得用叶子挡了重点部位,待得天黑各自偷偷摸摸溜出去捣鼓衣服,冤家路窄的是竟然又好死不死地碰到了一起。 可一想离杏林最近的便只有一座小乡镇,而镇上算得上富绅的也就那么一家而已,两人会在这里碰见便也不稀奇了。 “想不到光明磊落的静王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楚翼趴在围墙上对身边之人低声道。 “彼此彼此。”徐子煦待确定下面巡逻的家丁走后,翻身便下了围墙。 两人一前一后溜进了库房,徐子煦看也不看其他东西,却是直接取了银子就利索地翻出了院子,直往衣铺而去。 “怎么不拿衣物倒要大费周章兜这么个圈子?”楚翼施施然跟在他旁边。 “你不也是?” “哼!” 两人不再言语,故技重施翻进了衣铺,将银两放在桌上,拿了适合自己的成衣各自换上就翻出了布庄,各自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待补全,困死了,先爬去睡了~~呵欠中`】 从空行处补全。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3节 还有一小节便会进入下一章,继续斗法~~ ☆、第二十六章 一月悠闲(9) 夜空如洗,月辉幽冷,星子闪烁。虽已是春末,夜风拂来,却仍有凉意。 徐子煦半躺半坐在竹屋顶上,静静思索着傍晚前的对战。 自身桎梏解除后,八天来他已由六重提升至八重,这段短短的时间竟比多年来的苦修取得的成效还要大得多,可那人能在一月内顺利练成乾坤入门最困难的第一重,继而一路循序渐进,层层提升,顺利无阻到达九重,照此非凡资质,三天的时间应继续会有不小的进展才对,却为何一直停滞不前…… 难不成果然还是无法突破九重么? 师尊当初无力改变他受创过重的体质,明白若非有特殊机遇,他想突破六重已是机会渺茫,可还是提过一旦到达九重再要精进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时还特别嘱咐若哪天他真到了九重,则务必要回转去见师尊,言明一些事有待告知,看来其中还有端倪…… 徐子煦正微微凝眉沉吟中,突觉身后一阵气流波动,竹屋顶发出轻轻的咯吱一声,边上便多了个并肩而坐的人。 眼前出现一只执着酒壶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手,但徐子煦知道这更是一双可以翻云覆雨颠倒乾坤的手。 “这又是哪里顺的?”他虽是如此说,却接过了酒壶,仰头畅饮了一口。 “啧!我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么?”楚翼斜睇他一眼。 徐子煦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微微眯眼,细细品味口中的琼液。 楚翼并不怎么在意地从他手里接过酒壶自己也喝了口:“在竹屋后头那株枯了的合欢树下挖到的。滋味不错,想来是窖藏了一二十年的竹叶青啊!” “没事你去刨土?”徐子煦笑。 “若非如此,现下你又哪能品尝这番月下小酌的闲情?”楚翼又喝了口后将酒壶递给对方,闲散地半曲起一条腿,上半身微微后仰,双手撑着屋顶,仰头望着夜空,不经意道,“不是想埋了拉出来的好东西么,结果就刨到了好东西。运气真不错吧!” 徐子煦就口的动作就此顿住了。 楚翼立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不敢喝了?”把手一伸,“那还我好了。” 徐子煦冷笑一声,不理会这个恶劣的男人,仰头就喝,竟是狂饮之姿。 “喂喂!这壶本就小,你这么喝法一会就要见底的,好歹也给我留些啊!” 徐子煦不闻不顾,径自喝足了才算罢,微微闭目,平缓低语:“二十年。” 楚翼挑眉。 “以精酿十年汾酒为基础,配以淡竹叶、檀香、砂仁、栀子、白菊花、广木香、木香、陈皮等十余种药材酿制而成。” 楚翼接过来细细品了番,也不落下风:“香气独特,清醇甜美,入口绵甜,细尝一下却带丝甘苦,口味温和厚实,饮后使人心舒神旷,回味无穷,所谓宫廷御酒也不过如此。此地主人想来也是远离世俗纷扰的清雅之人。” “远离世俗……”徐子煦低喃,叹笑一声,淡淡道,“怕是一生郁郁寡欢,挚爱不得。” “哦?” 徐子煦垂眸望着不远处的溪流,在皎洁月色下泛着粼粼幽光,表情有种异样的神伤,悠缓启口:“屋里头椅子、碗筷等一应物品都是双人份,可床铺下压的那些发黄的宣纸,其上所书尽是缠绵悱恻之词,笔法有些苍劲有力,有些却狂乱悲怆,有几张甚至染了点点血色,想来是心仪之人久候不至,含恨而终。” “如此说来倒是一痴人……”楚翼叹了下,起身将酒壶倾倒,“这壶中最后一口就敬给此屋之主。” 徐子煦看着酒水渗透入竹瓦滑向泥地,喃喃低吟:“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2”他轻轻一喟,抬眼望向虚空,复道,“情之一字,无情不若多情苦,不过生死两茫茫……”月色下,神情竟是说不出的哀婉惆怅。 楚翼一愣,倏然侧首看他,一直来的闲散随意瞬间不复存在,再见他这般情态,心下便是一沉,面目冷了下来,偏偏方才这人带着缅怀的轻柔嗓音还一直在耳中徘徊不去,心中一股不适感便萦绕纠缠着搔得他烦闷不已,百变不定中,不自觉抿起的唇角更显得有些冷硬。 思及近来自己对这人百般示好亲近,这人却还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别人,楚翼又气又怒又是委屈,刚要冷笑一声讥讽对方一下,一声脆响乍然响起,掌心一痛,他垂眸一看,竟是激怒之下捏碎了酒壶。 徐子煦诧异地看向他,却见这人突然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不禁一怔,却是一片茫然不解,视线微微往下,便见那手掌正汩汩流出鲜血,可这人却不管不顾,一径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楚翼被这股刺痛激回了神智,才恍然惊觉自身情绪的变化,要发作的意图便一顿,不由皱了眉宇。 这样类似的情况似乎已经发生了三次,却独独这次让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对这人的别样心思,这已经不单单是雄性纯粹的征服欲或独占欲在作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似明未明的情感,在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日积月累着,沉沉载载,漂浮不定。 他向来寡情薄幸,逢场作戏,自认这世间没什么能真正撼动心绪,然而现在事实却已摆在眼前,为数甚少的几次情绪起伏皆因这个人,这似乎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徐子煦久未见他有动作,迟疑下,只好撕了自己里衣的下摆,拿过那人的手就要包扎,蹙眉低道:“你到底搞什么?”检查了下,“还好没伤到筋络。” 楚翼依稀笑了声,神态有些莫名难测,垂眼看那人动作,对方温热干燥的手指偶尔摩擦过他的掌心和指腹,犹如轻轻撩动着心口,冷厉的表情在布带一圈圈的缠绕中渐渐融化了。 如今在这人身边的,是自己,而未来也同样如此。 这个看似清冷淡漠的人,终究也不是真的对自己漠不关心的…… 楚翼微微抬眸盯视着对方微垂的脸,儒雅谦和的面容上略带了责备,细瞧下更参了丝难以察觉的——关心,他控制着力道,一圈一圈包得很认真,认真得容易让人就此沉迷。 楚翼冷硬的心底慢慢变得柔软,如果能永远拥有这个人,看他对自己上心的模样…… 在徐子煦包扎完毕即将抽手时,楚翼突然反手用力握住了他。 徐子煦下意识道:“还没止血,别用力。” “徐子煦……”楚翼喑哑低唤。 被唤之人惊诧地抬头看他,然而当视线接触到对方炙热深沉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被握住手掌的不妥,不由神色一变,以为这人得寸进尺地又要干些有的没的,刚要发难,对方却倏然又松了手。 楚翼看着他瞬间戒备的神情,与方才的温情判若两人,不由苦笑一下。 他已经明白这些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从小到大,这是他头一次,有如此明确而强烈的渴望! 想要这个人,不是肉1欲的满足,而是这人的全部! 也要求自己成为对方的全部! 那种亲密无间的相濡以沫,不管是穷途末路抑或权极巅峰,都有这人并肩而行,或静观花开花落,或笑看云卷云舒。 然而…… 楚翼凝起的眉峰写满了挣扎与矛盾,当日叶亭轩的忧心一针见血,而他的回答也都是真实,所以才安抚住了对方。 他所走的路,必须摒弃一切私人感情,可以游戏人间放浪不羁,可以轻狂洒脱处处留情,却不能有儿女情长,不能有弱点……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血统不纯的他能从一个孤苦无依、无权无势的孩童走到如今的地步,并不容易。 他,不能输。 纵然楚翼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事态的演变却超乎意料,怎样都不愿意放开这人…… 徐子煦见他神态变化无常,不由试探地叫了声:“楚翼?” 楚翼抬头看了看他,对方的面容清雅如风温润如玉,斯文正直,那眉目间分明隐隐有着担忧。 这人虽然提防戒备着他,却也真的担心挂怀着立场不同的他? 楚翼垂首低笑了几声。 罢! 他仰头长叹一声,豁然引吭高歌:“千古江山如画,英雄壮怀激烈。立马横刀北望,气吞万里如虹。3” 徐子煦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不由暗自吃惊,这人的神情为何是这般…… “多少风流人物,看天下,笑谈高山流水。冲冠一怒为红颜,生悲切。凭栏故址神游,抬望眼,遍地冢人踪灭。3多情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4” 楚翼唱罢,微微昂着的头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静静凝立在夜色中,神思幽眇,长发轻扬下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些疏狂肆意,有些壮烈豪迈,有些落寞神伤,可定睛一看,又觉得似乎只是面无表情的淡然。参杂了太多复杂细微到难以分辨的表情,反而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切只是观者的错觉和臆测。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平添几分难以名状的萧索怆然。 四周一时沉寂了下来。 徐子煦怔怔不言,对这人连番反常而不明究里,只以为是受了屋主激烈情感的影响所致,只是有些疑惑这人居然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楚翼复又侧头看向徐子煦时,俊美英挺的精致面目上,已是一派心有所决的沉静。 “你——” 徐子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楚翼却先一步道:“等一下!”说完便下了屋顶,等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个坛子。 “我陪你一醉方休。”他揭开封口,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然后大手一挥,将酒坛递给对方,举止十分大气洒脱。 徐子煦一怔,接了过来,呆呆问:“为何要陪我一醉方休?” “你不是不痛快么?” “我不痛快?”徐子煦很是讶然,脑袋微微歪了歪,继而恍悟,笑道,“是那首词?” 楚翼抬了抬眉毛,看着他没说话。 “这是屋主写的那些宣纸中的一首。你以为什么?” 楚翼瞪大了眼睛:“屋主的?不是你自己——” “我?” “呃——不!没什么!只是……呵!”楚翼失笑,住了口,既然不是,就没必要再提起免得弄巧成拙。 徐子煦侧过身,眺望前方,轻声道:“这份至死不渝的情意令人感怀,然而最终却被埋没于黄土,不见天日……只是觉得若有人知道的话,或许屋主地下有知也会感到些许安慰吧……” 楚翼愣愣看着他,这人竟然只是纯粹地为素未蒙面之人而感伤……还以为是触景生情,却是他误解么? 楚翼摇头叹笑着,放松了身体,将额头搁在对方肩膀上。 “你干什么?” 楚翼按住他想退离的举动,轻声道:“有些头晕,借我靠会。” “头晕?你酒量没这么浅吧……”虽是如是说,徐子煦却没再拂开对方了。 楚翼不答,静静靠着那人,心中一派宁静惬意。 看来没人有必要醉酒了…… 不,不对,也许醉酒也有醉酒的好处—— “楚翼。” “嗯?” 徐子煦轻晃了下酒坛问:“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哦——”楚翼直起身,一脸理所当然,“那不就不能同饮一壶了么!” 徐子煦无言以对,顿了顿,道:“还有多少坛?” “没了,就这坛。刚我只是分了些到壶里罢了。”楚翼说到这里伸出粉红湿润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盯着对方的唇角暧1昧地笑了会,继而又惋惜道,“只可惜那壶碎了,上面可还有我们两交融的津1液呢,留作纪念的话……”下面的言语被徐子煦突然地发难给打回了肚子里,楚翼忙不迭叫,“诶诶!别动手啊!要是这顶塌了,今晚可就有得受了!” “那你就闭嘴。”徐子煦咬牙恨声。 “好好!我不说,不说。”楚翼点头如捣蒜,举双手投降,如星子般璀璨炯亮的眸子里流淌着月下清泉般柔和的光芒,意外得魅惑。 徐子煦却是浑然不见,威胁了下便也收手了,毕竟真较起劲来不过又是以惨烈之况收尾,毫无益处。 两人重新在屋顶上坐下,就着一个坛子互饮,你一言我一语地,气氛倒渐渐变得和谐,高谈论阔了会,楚翼不知怎地来了兴致,对酒当歌起来。 徐子煦眯眼看着他阔达豪放的侧脸,缓缓饮着酒。 这曲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悲壮雄浑,开篇便是纵马奔腾的海阔天空,没有战乱,没有欲1望,只有自由与奔放,那激荡清昂的歌声让人心境也跟着豁然开朗,仿佛置身于天辽地阔的塞外,一望无际的尽是绿油油的大草原,仰头便是万里蓝天白云,抛却了一切烦恼愁绪,纵横徜徉于广袤天地,潇洒肆意,酣畅淋漓。 徐子煦嘴角牵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闭目聆听,神态闲散惬意。 到得中篇时曲调变缓,略微低沉了几分的音色让独行的豪迈渐渐染上了丝不易察觉的寂寥,那是一种遍行天下而无人匹敌的落寞,是曲高和寡的孤独与不断寻寻觅觅的坚持,豁然调子一转,再度转为激昂明快,竟是不打不相识,终遇棋逢对手的兴奋难耐,歌声愈加清越,字字圆润清冽,激情四射,撼人心腑。 徐子煦也仿若感染到了对方的这份心绪,眼帘轻掀,视线轻轻落在那人身上,俊雅的面容上微微显出几分深思的利芒。 他敛目片刻,突然纵身飞起,掠过夜色,眨眼间回转时,纤雅如玉的指间已多了管自制的四孔简易竹箫。 当楚翼澎湃激昂的歌声进入中后篇时,徐子煦饱满清幽的箫音和着歌声也加了进去,一个绵长柔情,一个空灵悠远,却是同样谱写出君子如风的醇厚情谊。 当下没有饮酒,却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蕴。 楚翼的眼神在他吹奏起竹箫时便停伫其身上,眼底款款流动的光华,缱绻多情,温柔无限。 最后一个词流泻自唇间,楚翼圆润多情的歌声渐行渐弱时,徐子煦的箫音也跟着低缓悠长下去,当气息殆尽,四周复又归于一片静谧。 徐子煦手腕一转,便将竹箫插入了腰间,顺手拿了搁在一边的酒坛,便是仰头畅饮。 这人的确有一副好嗓子。 楚翼盯视着他,突然开口揶揄:“相识至今却从不曾听你高歌半句,莫非据说才情第一的静王爷只善琴箫,却是五音不全?” “你这激将之法并不高明。”徐子煦抬谋瞧向他,淡定地笑,丝毫不以为意。 “那礼尚往来总是最基本的处世之道吧?” “那不是你有感而发来主动展示自己的歌喉的么?”徐子煦撇得干干净净。 楚翼语塞,这人软硬不吃,一径从容自在地自饮,纵然心中微有不甘,却是莫可奈何,他也知这人说一不二的性格,再多言也不过枉然,只好叹了声,抢过酒坛一连喝了好几口。 不过,这人也真是小气了…… 月上中空,夜色渐深,酒已过半。 两人继续坐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天南地北着,楚翼突然道:“公丁香。” “什么?” “这酒中还有一味是公丁香!”楚翼恢复了好心情,便又忍不住劣性复发,“这酒你要多喝些,有益于重振雄风,来来!别客气!” 徐子煦愣了愣,旋即意会过来。 公丁香的药用价值不少,若没记错的话,其中一种便是治疗——阳1痿。 楚翼这是在暗指他那方面的需求少,而特意调笑呢! 徐子煦脸色当场黑了大半,只可惜在月色下看不清楚,哽了半天,从那人手里一把将酒坛夺过来:“那就全给我好了。” “诶?”楚翼一看竟不小心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忙不迭见风使舵,“我没其他意思,只是想说这酒补身——” “楚翼,你对别人也三番两次这样的?”徐子煦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心底的疑问。 “哈?” “真让人怀疑你怎么营造出礼贤下士门客三千的美名。” “……” 徐子煦不再看他,缓缓饮着酒,清幽儒雅的侧脸一片淡定沉静。 楚翼目光一转,靠了过去,笑:“你的魅力绝无仅有,自然也只对你一人格外在意了……”那细细审视对方的眼神中分明参合了异样的情愫,“归根结底,你的一切都让我如此欲罢不能,这可是你的不对呢……” 徐子煦冷冷看着他,威胁道:“真想撕了这张嘴。” “如果是用你的嘴来撕咬的话,我非但不会推拒,还会主动迎上配合——” 徐子煦眯眼,楚翼嘴角始终噙着朵优雅而隐含激情的轻浅笑意,视线从对方润华光泽的唇角移至眼睛,嘴角愈发弯得厉害了些。 徐子煦伸出手,一掌便盖上那人门面,将他推了开:“别对我露出那种——表情。”他本想说花痴神情,结果自个先冷到了。 楚翼耸耸肩,乖乖退后些许,手一伸,表情十分无辜。 徐子煦垂眼看着那只手,看来这人是故意要恶心他,是不是他不给的话还会上演这种叫人鸡皮疙瘩顿起的老土戏码? 楚翼一接过酒坛便连饮了好几口,像是要把方才的份都补回来似地,末了还舒服地大叹口气。 徐子煦不由为这孩子气的举动啧了声,暗暗摇头。 坛中琼酿已所剩无几,楚翼半眯的眸子里星光璀璨,几分醉意朦胧,夜风徐来,他深吸一口气,低吟道:“临风竹叶满,湛月桂香浮。5”他起身仰首饮尽最后一口酒,侧首望向对方,轻柔低语,“伊人为伴,闲云野鹤,更甚桂香浮!” “楚翼!你还来!”徐子煦也豁然甩袖起身,冷道。 “没听过酒会乱1性么?”楚翼低低而笑,慵懒煽1情,向对方走近,炙热的手掌就要攀上他的肩骨。 徐子煦毫不客气一把甩开了他,清俊的眉目间隐有几分冷冽。 楚翼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在屋檐边堪堪稳住了自己,沉声笑了几下,遥遥仰望着对方的眼神里有几分难辨的复杂和纠结,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异样得深邃,明月的光辉照得他的脸给人一种柔软多情的错觉,又依稀夹杂了丝神伤。 “徐子煦,你是从来都这般冷心冷情,还是独独对我如此?” 徐子煦乍然被这番言论弄得微微一震,继而低垂下眼睑,避开了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视线,轻声道:“你醉了。”平淡无波得有些无情。 “醉?呵呵!”楚翼凝眉重复,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着,旋即眉宇又展开了,挥舞着双手,点头笑道,“我好像,是有些醉了……” 徐子煦修身而立,静默不语地看着他,微微蹙了下眉,在对方一脚踏空就要滚下屋顶时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道:“下去吧。” 一落地,徐子煦就要抽身退开,被楚翼先一步抓住了手臂,力气大到让徐子煦觉得似乎要将他的臂骨捏碎。 楚翼执意以极其亲密的姿势靠在他肩颈处,湿热的鼻息吐在对方脖子上,还带着酒的香醇余味。 徐子煦反手搭在他肩上,不自觉用力回握住,微微仰头望着前方广阔的夜幕,平时严谨闭合的坚毅嘴唇微微开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神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喟叹复杂,对方的气息近在咫尺,与自己的相融相交,心中涌动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楚翼贪恋着这份亲近,深呼吸了几下,着迷地感受对方身上清冽干爽的气息,喃喃低语:“若是你我相识在江湖——”便没有此多束缚算计…… 徐子煦一怔,望着夜空的黑眸略闪了闪,薄唇抿了起来,月光静静流淌在他沉静坚忍的侧脸,描绘出优美却又刚硬自持的线条。 微醺的醉意下,说的话也许是真的,却是做不得数的。 这份一时的迷惘,不过是因此刻这一分迷惑的月色,这一份甜蜜的醉意。 徐子煦没有回应,仿若没听见他的呢喃般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若是一直居于山野,摒弃外界纷纷扰扰——”楚翼却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微微退离存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不肯落下一丝这人的细微表情,眸中的光辉炯亮激烈得令人不敢逼视,“只有我们两个,是否——” “这般的假设,没有意义。”徐子煦面无表情地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技巧性地一拂,便挥落了楚翼的手掌,微微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停顿一会,淡淡道,“你我相识不在江湖,更不属于山野,现在的宁静不过是个即将结束的过渡阶段,等出了这片杏林,你我日后的立场尚是未知。” 徐子煦笔挺修长的背影看起来竟格外冷酷坚定,背脊直得一丝不苟,挺拔到高不可攀。他续道:“最清楚这点的,不正是你自己么?”缓缓道来的声音也异常得平静冷漠。 话音甫落,便迈开步子,衣袂翻动间,不见有丝毫迟疑犹豫。 身后寂静了片刻后,传来了一阵大笑。 楚翼笑罢豁然大喝一声:“徐子煦!” 徐子煦驻足,却依旧没有回身。 楚翼望着他执拗的背影,神情一派不明,平声道:“有时我真恨你的不解风情。” 徐子煦微微垂首,静默会,淡声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楚翼抿紧了嘴,几度想质问为何不信他,为何就认定他对他的所为皆是戏弄,为何就不能试着接受他,为何就不肯给彼此一个机会,然而话在舌尖绕了几遭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徐子煦沉默片刻,愈加清淡的嗓音悠缓响起:“对我们而言,摆在第一位的,向来不是风花雪月之事,毕竟你我志向皆不在此。何况——楚翼,在你那个恒久的目标前,还容得下其他人事物么?” 他说完再不做停留,迈步前行。 楚翼静静注视着他的身影离开,神色晦明不定,竟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 好……好! 他豁然仰天一笑,又垂首一叹:你看得,一直比谁都清楚么……一直在步步为营的人,又岂止是我一个人?然而,你可知道,最冷酷的人,却不是我…… 爱恨情仇,最终不过是求而不得。 既然你已经明确给出了答案,那么我会尊重。 楚翼没再开口,因为他更明白,若有一天当这人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会如何抉择时,他的确,给不出答案。 不对,也许答案早就昭然若揭。 风花雪月之事,于他们而言的确太过虚妄奢侈了。 楚翼放开了不知何时开始紧握的拳头,掌心的伤口再度崩裂,白色的布巾被鲜血染红,他一圈圈解了开,沾染了点点梅花的布条就此缓缓飘落到地上,再抬眼时,俊美精致的面容上已经收起了一切情绪。 “徐子煦。”楚翼纵身飞掠而去拦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对时,彼此的眼底一片难解的漆黑暗沉,楚翼望着他的眼睛,漠然道了句,“你说得都没错。” 话音未落,他已然大跨步越过了徐子煦,离了开。 一路走过时,下垂的手掌在地上淌下点点红痕。 这之后,他们没再做任何交谈。 然而,徐子煦即将就寝时,楚翼却又拿了块冒着热气的布巾过来,一言不发执起对方的右手,将湿热的布巾贴了上去,接着跟以往每晚一样小心控制着力道认真细致地替他按摩,只除了再没有这人逮着机会就对他一番动手动脚或是占尽口头便宜。 徐子煦不由垂下了眼眸,看着在自己右手腕上缓缓揉捏的手,感受腕骨上每到夜间就隐隐酸疼的不适感被这股热麻之意渐渐驱逐。 静默弥漫开,可谁都没去打破。 完毕后,楚翼默不作声转身去了屋外,没再进来。 徐子煦在榻上却是辗转未眠,视线落在搁置在桌角的湿布巾上,晕染开的红色醒目地映入眼帘,过了会他起身拿了被子便出了竹屋,一眼就看见溪边那人正背对着竹屋头枕着手臂侧睡在一块岩石上。 徐子煦轻步走了过去,便看见他随意搁在腿侧的手掌正有血丝不断渗出,那伤,果然没处理。 徐子煦将薄被放到一边,执起那只尚在流血的手便要包扎,楚翼却负气地一下子将手抽了出去。 徐子煦看着他的后脑勺,暗叹一口气,轻轻地再去抓他手,楚翼再抽,徐子煦一言不发再抓,如此五次后,楚翼顿了顿,终不再动了,随他折腾,却仍背对着不肯回头看一眼,待得包好后便咻地抽回来放在自己胸前,闭着眼睛再不动一下。 徐子煦看着他,既不开口也不离开。 夜色渐深了,慢慢地楚翼的呼吸绵远起来,想是睡了,徐子煦起身将薄被替他轻轻盖了上去,复又在一边坐了,静静看着他,久久地。 第二天清晨,楚翼在潺潺流水声中悠悠醒转时,刚起身一回头,视野里便映入了那人依旧沉睡的容颜,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衬上其身后被晨光渲染上点点光晕的杏林,是他从未见过的纯净安宁,这一幕竟让人觉得格外柔和美好,而那张向来干净儒雅的面孔上沾的些泥土,则添了几分滑稽。 楚翼不禁愣了下,又不自觉微微一笑,冷硬的心中瞬间软了软。 这人,竟一夜都在此陪他么? 昨夜被冷然拒绝的那些不愉快,似乎就在这美丽的晨曦中消散了。 这人,到底是嘴硬心软的吧…… 楚翼微微敛目,脑海中掠过过往一幕幕,不管是最初的争锋相对,还是后来的百般试探算计,或是初次联手的默契无间,平日里嬉笑下的暗中较劲,高谈论阔时的激昂兴奋,危难关头的不离不弃……楚翼嘴角展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软软柔柔,却又转瞬变得叹息复杂,胸中款款流动的,似乎是——不舍。 楚翼看着那人的睡容,又禁不住开始想如果—— 不!没有如果,已经没有如果,他们任何一人,给出了不切实际的承诺,最终也只会食言。 这一点,昨晚就已经清楚,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也许,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当徐子煦睁开眼眸时,便跌入了楚翼那样一双复杂难解的幽深眸子里。 楚翼却没有避开,也没有掩饰掉眼里流露的情绪。 两人视线相对,均沉默不言,气氛有些微妙。 【这段日子,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也不会。】 【但出了这里,一切仍将回归正轨。】 【的确。】 渐渐地,楚翼的眼中复又归于平静,看着对方的眼睛,彼此都明白今天就是这段山野恬静生活的终点。 没有赘言,各自起了身,做了准备,即将出去前,徐子煦道:“答应我一件事。” 楚翼挑眉:“说。” “出去后,未经我同意,勿用乾坤。”徐子煦静静迎视对方。 楚翼定定对视了番,未问缘由,嘴唇微掀,吐出两个字:“可以。” 徐子煦点点头。 “那就走吧。” 一句话,清清淡淡,却又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复杂情愫! 两人心中都清楚,却是必须面对,即便日后他们可能真正对立,即便在这一个多月中,他们可能已经替自己竖下毕生最大劲敌,增添了几分变数。 而外面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夜无眠r 2012年3月12日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2出自晏几道的《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3此处要是大家觉得怎么看不出平仄音律和词牌类型,也不用太奇怪,因为这本来就是胡乱之作……大家看看便罢。o(n_n)o~ 4引用自苏轼《酹江月?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5出自唐代宰相诗人李峤的《酒》,全诗为:孔坐洽良俦,陈筵几献酬。临风竹叶满,湛月桂香浮。每接高阳宴,长陪河朔游。会从玄石饮,云雨出圆丘。 ps1:【抱歉,偶终于又来了……orz~明儿继续补全…………20120306 ps2:从空行处补全,如果来得及的话今晚会把整章都补上去,来不及的话就明晚继续补,大概还有三千字左右,接下来就会进入第二十七章了。 20120308 偶来了~偶来了~ ps3:从第二个空行开始又补了近六千字~~ orz,终于可以安心觉觉去了~挥手~20120312 ☆、第二十七章虚实难辨1 北国五月的清晨,依然有些春寒料峭之意。 城外稀稀疏疏已有不少赶着进城的百姓守着门开,远方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沐浴着晨曦吃力地拉着辆装满干草和木柴的老旧拖车缓缓而来。 “门什么时候开啊!”两人走近了,少年嘟哝着嘴跑到拖车左侧一咕噜爬上木把手坐了,两条细腿晃啊晃的。 “一会就开了,乖。喝点水?”长满络腮胡子的老者慈爱地摸摸小孩的头顶,将车把上挂着的水壶拿下来递给小孩。 城门缓缓开启了,门边等候的百姓们纷纷挑起货担入了城。 “你看门开了!我们快走吧!”小孩水喝到一半指着城门叫。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要喊阿爹!嘴巴擦擦。”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量还没长开,瘦瘦小小的,乌黑的脸上一双眼眸倒是炯炯有神,闻言有些抗议地瞪着老者。 老者见状又伸手揉了揉少年本就乱蓬蓬的头发,接过水壶倚着拖车自己也慢悠悠喝了几口。 “走啦走啦!”少年早已跳了下去,扯着老者的袖子要进城去。 “急什么哪!让老头子歇歇脚,小孩儿体力旺,我老头子不行啦!” “再歇晚上回去又要很晚了啦!” “那有什么关系?我爷儿俩铜板也没几个,难道还怕打劫不成?” “哎呦!我不管啦!”少年不依不饶地吵开了,“走嘛走嘛!大家都进去了啦!” 老者喝完水,抬手抹了抹嘴:“好好!走,咱走!哎,真拿你这小屁孩没办法喔!” 少年闻言又抬眸瞪了他好几眼。 老者完全没察觉,已经转身重新拉起了车:“用点力推啊!小滑头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我哪里偷懒了!”少年立马反驳,“小孩子的力气当然不能跟大人比,出门前就跟你说装太多柴火了,你自己不听。” “装少了那还得分好几趟跑啊!你不是刚还嫌又要晚回家的吗?” “那装多了我们不是推着吃力么!” “好了好了!小娃娃哪来那么多抱怨,今儿回去时给你买糖葫芦,这下高兴了吧!” “好耶好耶!到时你可不许又赖账!” “不赖账不赖帐!诶,真是没大没小……” 一老一少拉着满满一拖车干柴渐行渐远了。 城内各大商铺小贩已经吆喝着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一切似乎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但若有人仔细注意的话,会发现穿梭在人流中有几个打扮看似寻常百姓的汉子,他们的眼神犀利,目光时时刻刻扫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在分辩查探着什么。 最关键的是他们动作间不似寻常百姓那般,反而脚步沉稳厚实,分明各个都是练家子,而且都是高手。 那些人,都是王宫的密探。 但这点没人会注意,也无需注意,百姓们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便已足够。 “那边有卖糖葫芦的耶!我们过去看看吧!过去吧!哪!”人群里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分明就是先前城门外的那一老一少。 “哎呦,等回来时再看啦!”老者靠着拖车擦汗。 “不要啦,现在就过去嘛!”少年却不依不饶死拖活拽地想把拖车靠边拖到摊贩前。 “小兔崽子你以为阿爹不晓得你心里咋想的对吧?过去了你还能忍到回去再买?” “先买嘛!”被说中了心思的少年吐吐舌,干脆回身两三步跑到摊贩前,死赖着不肯走。 “阿囡啊,你真不走?那阿爹可要走啦!” “不嘛不嘛!先买嘛!以后我会很听话的!就今儿一次好不好嘛?已经好久没吃到糖葫芦了啦!”少年说到最后有些撒娇又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嘴。 “哎呦!看我老来得子真是把你给宠坏了!”老者没法子只好从怀里摸啊摸得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铜板,然后换了个地儿又摸了会摸出第二个铜板。 “嘿!我这糖葫芦儿特好吃!买了绝不吃亏啊!”小贩一看生意来了,立马陪上笑脸。 “怎么卖的这?” “两枚铜钱一串大颗的,一枚铜钱一串小颗的。”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少年兴致勃勃地挑了会指着两串晶亮香甜的糖葫芦说。 “你这一串小的要五个果子一枚铜钱,可这一串大颗的可才一个果子就要卖两枚铜钱,坑人了吧!也一枚么好了哇!” “诶,老伯啊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大果子可足足抵得上十几个小果子了啊,两枚铜钱已经很实惠了啊!” 老者跟摊贩子讨价还价唾沫横飞磨了又磨,最后总算以两个铜板买下了一大一小两串糖葫芦。 少年立马眉开眼笑,心满意足一手抓着串大的,一手抓着串小的开始舔起来。 “诶诶!小兔崽子你就光吃不推车了?” “嗯嗯,就推就推!”少年宝贝地将大果梨的那串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到怀里,咂巴啃着小糖葫芦开始推车,过了会扬声问前面的老者,“你要吃么?我留些给你?” “你吃吧!”老者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嘿咻嘿咻继续卖力拖车。 作者有话要说:  嘿,这俩是谁,大家都不难猜吧~o(n_n)o~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2 天色渐暗,双镜邻城西城郊一座破庙里隐隐传来了人声。 “徐子煦,你好样的啊!”少年原先还清脆明快的声音一经确定四周除了他们再无他人后便浑厚低沉了下来,背过身去脱了衣物,听得一阵令人发酥的骨头咯吱声响,瘦小的身形慢慢拔高,待得声响停止,眼前凝立的已是一具劲瘦挺拔的男性躯体。 他随手披上衣物穿戴好了,伸展了下筋骨,回过身来,挑着眉,优雅启口:“喊爹?还小屁孩,小兔崽子的?嗯?”丰神俊朗的眉目间一派秋后算账的意味。 徐子煦抹了抹脸,将易容的东西弄掉,瞥了他一眼,清清淡淡地:“这不是才叫入戏么!何况不管如何,父子总比你扮女子好吧?” 楚翼哼笑了几下,眯了眯眼:“怎就不是你扮女子?” “我不是不会缩骨功么?这身材扮女子不出片刻便会穿帮了吧!”徐子煦两手一摊,很是无辜。 “嚯?”楚翼拖长了音调,微微昂首斜睇着对方,又道,“话说自记事起,本殿的头可还从没被人摸过,你倒好——”轻轻柔柔悠悠缓缓的语调里威胁意味十足。 “不这样怎能瞒过明的暗的那么多密探,这消息不是已经顺利传递出去了么?”徐子煦耸肩,曲腿在干草上坐了,状似不经意地另辟了话题,“接下来打算如何?无夜教的事若不解决,只怕会徒增变数。” “这个么……那人既然是为无夜天而来,而对方会认定我与无夜天有某种关联定是因为当初血蛊的事被通报了上去,那么——”楚翼微微沉吟,继而笑道,“师尊惹出的麻烦,自然还是丢给师尊自己解决的好。” 徐子煦看着他刁滑写意的俊美面容,嘴角不由抽了抽,暗叹当这人的师尊也真得有能耐才行,不然就这么被卖了,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那么棘手的人物,若有人肯接收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4节 楚翼把玩着摄魂,想了想,将剑柄反转过来,拨动了个小机关,掌心已多了粒米白色的小药丸。 “这是——” “无香。” “这东西跟无夜教有关么?”徐子煦微微皱眉。 “应该没关系的吧……师尊当时说无论距离多远,这是普天下只有他自己才能识别的联络方式。”楚翼一边说着一边催发内力,没有烟雾生成也没有其他任何现象发生,但不一会他掌心已空无一物,宛若那粒药丸从不存在般。 “你师尊多久后会来?” “嗯,这玩意还是初次使用,照理应该是半个时辰内吧……”楚翼摸着下巴沉思。 徐子煦瞅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个个回答怎都那么不确定的呢?他实在很想问问它究竟靠不靠谱。 楚翼拍拍手,从刚才换下来的小孩衣服里拿出那串大糖葫芦。 徐子煦视线在色泽艳丽的糖葫芦上转了下便移开了,看来明镜山庄的势力范围也早已渗透入全国各地,明哨暗哨比比皆是,只怕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躲不过这男人的耳目。 “城里的那些探子,若是单纯为了掌握你的行踪,派出那么多人手那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也许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而且这变故可能还涉及了王族。”徐子煦看着楚翼,神情有些费解的深邃。 楚翼不置一词,掰开果子,从露出的竹筒里取出一张小纸头,迅速浏览完后递给了徐子煦,似乎对他并不避讳什么。 徐子煦抬眸看了会他才接了过来,读完照旧毁了纸张:“三王子表面上安分守己,之前还一直抓不到把柄,现今暗里却终究开始按捺不住而动作频频,想必是想趁你不在的期间里快速笼络朝臣以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增加夺位筹码好与其他兄弟抗衡。果然是被你料到了。” 楚翼扯了扯嘴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王兄掩饰得再好,儿时争强好胜的表现却已经说明了问题。” “关于明镜山庄与叶亭轩已失去联络四十六天这事,你怎么看?” 楚翼轻轻蹙眉,负手立在废弃的佛像前,仰头望着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佛祖,心中已经有数,沉声开口:“还记得那只截获的鸽子么?” “你怀疑五王子府,甚至其余相关对手都采取了行动?” “众兄弟中,他们的外援可都比我强啊!”楚翼颇带讽意地冷笑了几声。 徐子煦默不作声,自然知晓这话下未尽之意。楚翼的生母是周边邻国一个至今已灭了族的族长之女,自小便势单力薄,而其他王子外戚皆为权贵,两方□□便有云壤之别,楚翼能有现在的名望地位都是后来他自己打拼的结果,能相信和依靠的便也只有他自己,做起事来便更是小心谨慎,比起收局的快感他更在意布局的周密耐心,没有绝对把握绝不轻言妄动,而其他人则不然,他们的情况也决定了先行动者先占得先机。 楚翼神情转为凝重:“以亭轩的机敏应该不会出大事,多半只是隐匿了行踪等待时机,但要亭轩做下此决定,也足以可见情况严峻程度非是一般……” 徐子煦敛了神情,淡声道:“恐怕是王都有变。” 楚翼回头望向徐子煦,微微颔首,神态坚毅沉静:“具体的还得结合更详尽的信息才能得出结论。”有些事他必须亲自去问了才能知道。 “那你真要回双镜?照消息透露,双镜内外城的探子可比这儿只多不少,想避过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与众人接洽,怕是不易。” 楚翼沉吟不语。 他们都清楚倘若王都果真有变,想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则他们一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不过,若是不回,等对方扎稳了根基再想撼动,将是一场损伤极大的消耗战。 必须尽快了解确切情况,才能有下步应对方案,时间分秒必争,却也不可太过急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翼对现今的形势并非没有预料,早在他决定离开王城上天山时便已经预演了后续发展,只不过如今看来,可能事态还是比他原先预计的要超出了些,但还不至于会束手无策。 只是,他比较在意的是现在占尽先机的究竟会是谁?五王兄,三王兄,还是——二王兄? 谁想做那最后的渔翁? 或者说谁最有可能成为那最后的渔翁…… “五王子为人略微粗放豪爽,思维不够缜密,为大事恐怕有不足,那么他若参与进去的话,多半只是从属。” “三王兄平日看似平易近人,实际极为孤傲,与五王兄向来不亲厚,若说是障眼法的话,综合种种迹象,反而只有一个人更有可能。” 两人相视一笑,答案已了然于胸。 “等见到赫连,一切自会慢慢水落石出。” 徐子煦闻言眉宇轻抬:“你说的是名门望族赫连家的家主?” “不错,之前你还没见过他,等有机会给你们介绍。”楚翼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还有一件事尚未处理,继续放任的话终将为患。” 对视间,徐子煦已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和考量:“试一试便知。” “那便又要劳烦你了。” “也需得有你的配合才行。” 豁然,两人均微微一震,神情瞬间变得肃穆,徐子煦缓缓起身,视线移往破败的木门口,身姿依然绰约,看似悠然从容,实际却已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楚翼也回身立定,迥然锐利的目光盯向门口。 “阁下既然来了,便请现身吧。”徐子煦面向庙外,淡定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二更吧………… 睡觉睡觉~ 啊,一想到明儿又要早起,就觉得暗无天日得好杯具……泪奔~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3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小庙宇,眼前不远处列着两排数十人白衫黑袍的无夜教徒,白色面目下的神情看不分明,却恰好将庙内之人的去路给堵了个严实。 徐子煦和楚翼两人对此情形只是匆匆一掠而过,注意力一开始就锁定在对方阵营的中央。 一人背对着他们翩然凌立于教徒之后,柔顺的黑亮长发随风轻轻飘扬,白绸纱衣纤尘不染,底袍上精工绣制的繁复银丝图纹更添几分神秘高贵之感,隐隐透出让人难以瞻仰的不容亵渎之姿,这般优雅清冽看似神明般脱俗不凡的人物,让人很难将其与魔教或魔头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然而事实却又往往截然相反。 徐子煦暗中对楚翼打了个手势,眼神却始终轻轻淡淡地落在那看似嬴弱纤细的少年身上,纵然只是背影,这人却依然轻轻淡淡地散发出一股不似人间有的绝尘风韵,犹如误落凡尘的仙子,令人心折,然而其从容不迫中不经意流露的绝对优势,却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楚翼收到他的暗示,微微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表示什么,算是默认了万一动起手来由对方出面的做法。 “又见面了。”暗罗天缓缓转过身来,清雅空灵的润华嗓音轻轻撩动每个人的耳膜,华丽高贵中似是隐含孤傲笑意,仔细聆听分辨却又毫无表情,精致的半张面具下的眼眸冰冰冷冷,无心无欲,定定注视着徐子煦,优美的嘴角淡淡闭着,高高在上,一片冷然,毫无笑意。 徐子煦自然清楚他们上次见面时,尤其最终一幕绝对是称不上愉快,更不会平凡到让人轻易忘记,现在看这人的反应,显然也不是愿意善罢甘休的模样,不由暗自戒备,温雅斯文的面容上却微微一笑:“劳动教主大驾,真是失敬了。”不卑不吭的语气中俨然一派气定神闲。 暗罗天冷冷一甩袖子,距他周身两米外处阵风乍起,激起地上尘土呈现半圆状往外扩散,庞大的压力顿时扑面而来。 徐子煦在一察觉对方甩袖的同时便镇定自若地及时运气回挡,两股劲流在中途相遇,互不相让,瞬间摩擦出剧烈冲击,一时飞沙走石,视野里漫天遍地的尘土枯叶,狂风迷人眼目,无夜教徒宽袍摆荡不已,被风刃割裂开一个个细口子,却无一人擅动,皆牢牢定立原地坚守岗位,两股内劲几番撞击后慢慢消弭于无形,飞扬的尘土重归于静谧。 徐子煦神情波纹不兴,心中却暗自一惊,若在以往,对方这不动声色的一击他怕是不能全身而退,这一下马威还真不是好果子,另一方面也显出这无夜教主波澜不兴下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你跟逍遥岛是什么关系?”暗罗天负手而立,淡然启口,衣袂飘飘,依旧绝尘脱俗,华贵清爽,丝毫没受适才劲风的影响。 徐子煦笑而不答,心底却不禁一震,这人竟单凭此对招就瞧出了端倪,果然不愧为一教之主,实力深不可测。 而暗罗天这听似平平淡淡的一问所激起的涟漪恐怕将难以平息,看来以后麻烦事还会接踵而至。因为徐子煦清楚自己与逍遥岛并无任何关系,可这恰恰才是最大的关系!他已经违背了师尊的教诲,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心中虽有此顾虑,此时徐子煦却只是神情不变,谦和反问:“敢问无夜教主踏入中原有何贵干?是游山玩水,还是只为了——寻人?” 之前楚翼曾派人调查过,关于无夜教的消息尚不够完全,具体的规模目的等仍不明了,只知道无夜教二十六年前崛起于西域,教内等级分明,戒律森严,以四天为尊,四地为辅,接下来便是六圣君六圣子以及十二仙子,具体的管辖和权利职能还不清楚,而当初创教者便是此人一直心心念念要寻找的无夜天,据闻两人是师兄弟关系,感情一向亲厚,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十六年前暗罗天突然发动叛乱,以雷霆手段瞬间控制了无夜教上上下下,一夕之间风云色变无夜教主异位,可惜在那场混乱中,无夜天却在最后关头失踪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暗罗天却始终不放弃搜索无夜天的下落,目的究竟是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抑或尚有其他□□则始终不为人知,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无夜天并不想再与此人有瓜葛,因为倘若是想复仇的话,以无夜天十五岁稚龄创教,后在十年间壮大无夜教成为西域第一大势力,拥有这番能力想要江山再起并非不可能,可他却在这十六年内毫无动作,任由暗罗天高枕无忧坐在教主之位上,巩固自己的势力。 那么暗罗天对无夜天的执念缘由,则可能还有待商榷。 而以暗罗天的能力,若成为楚翼的敌手,在王城正处于风云莫测之态的此刻将会是一巨大阻力和变数,一个不慎可能颠覆一切导致满盘皆输,如果楚翼师尊真是无夜天,则由他牵制是最好不过。 徐子煦虽说到游山玩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台面上的漂亮话,只是暗罗天对于利益的分割和无夜天本人究竟哪个更看重些,如果他们处理得当的话,可能会是一个转机。 徐子煦脑中思绪翻转,眉目间却一径地淡定自若,看着暗罗天的眼神既不含惧意,却也没有丝毫挑衅意味,只是温温和和,稳重而自持。若非必不得已,他仍是不想诉诸武力,因为清楚那将会是一场苦战,是一场绝对胜不了的苦战。 暗罗天暂时未再有动作,视线微微一转便投向了楚翼,情绪没有一丝起伏,轻慢启口:“有这无香,你果然知道无夜天。” 作者有话要说:  原想这一小节写全了再解锁,不过看来今晚又完成不了了,还是等下回补全吧……囧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4 楚翼心中暗苦,师尊竟然骗他,当初分明说这东西世上只有他自己才能识别,现在却又是何种情况?还是说这魔教教主实在太过厉害…… 也罢,虽然与计划有点小出入,但本来最终也是要引这人来的,现在不过是一个来早而一个来晚罢了,只望能拖到师尊赶来。 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楚翼心思百转,面上不露分毫,泰然迎视对方,上前一步与徐子煦并肩,郑重一施礼,静静露出微笑:“晚辈拜见师叔。” 暗罗天依旧修身而立于半空,淡淡睇着他,纹风不动,那挺拔的身姿和斜睇的神情,隐隐约约有股睥睨的味道,对师叔侄这层关系显是无动于衷。 楚翼微微敛目垂首,对方的冷淡反应早在意料之中,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在师尊到来前双方都不至于动手,复道:“上回是晚辈失礼,还望师叔恕罪。” “就不怕本尊抓了你去牵制你师傅?” 楚翼沉静一笑,谦和道:“若是师叔深知家师的为人,便会晓得家师是不会受制于任何人的,何况倘若晚辈真沦落到当人质的境地,那也是晚辈合该承担技不如人的教训。” 暗罗天似乎一扯唇角,似是不以为然,可细看之下那唇形优美的双唇却又分明轻轻闭合着,根本没有扯动的迹象,一径如雕刻般的面无表情。 就在这片冷凝的肃静中,暗罗天垂落的宽袖隐隐一动,徐子煦在这细微变化发生的当口便已经轻挪身形微微往前侧方跨出了半步,这一小步却似有若无地将楚翼纳在了身后。 寻常人可能对此举动不会多留意,但在场的却都不是寻常人。 所以暗罗天停留在楚翼身上的视线便又回到了徐子煦这边。 楚翼则微微一愣,侧眸瞧了瞧边上之人波澜不兴的侧脸,忆起出林前这人要他做出的承诺,再思及适才提到逍遥岛时这两人的微妙反应,而他还从未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个地方或者说派别的存在,心中更明白若真要与暗罗天对上,势必还将借助于乾坤,可这人却在在地阻止他,竟不惜自己对上对方,综合种种迹象看来,关于乾坤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事,而且恐怕还不是什么好事。至于这人此番做法的用意…… 楚翼心底隐隐一动,瞧着徐子煦的目光便又复杂了几分。 “想不到以呕心沥血忧国忧民著称的朝阳国第一王爷,不但未死,甚至还与敌国王子相处融洽、私交甚笃,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暗罗天静看了徐子煦一会,缓缓开口,“侄儿果真好手段啊!”波纹不兴的目光依旧轻轻落在徐子煦身上。 楚翼闻言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宇,两度接触下来他还以为这魔头目空一切到向来言简意赅,有话直说,却原来也会拐弯抹角,还破天荒说了这么一个具有十足影射意味的长句。 楚翼微笑,从容不迫道:“师叔说笑了——” “本尊从不说笑。” 被对方平平淡淡截了话头的楚翼噎了噎,心思一转,继而笑道:“此处环境甚是清幽,夕阳更是无限好,师尊想必不刻便会前来,晚辈就不打扰师叔清静,这便告退了。”平缓的语气里依稀有着试探的意思。 暗罗天冷冷淡淡地没有一丝反应,然而楚翼说完后还没迈动一步,那两列教徒却纷纷往前一步,依然把出路堵得死死的,显然是不会放任他们两人离开。 楚翼见状有些无辜又无奈地地抬了抬眼帘,寻思若他和徐子煦联手配合的话打开面前一个缺口后再突破暗罗天的阻击会有多大的胜算,可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们的速度快不过对方,反而如此一来可能会倒打破现在的微妙情况,届时不啻自己主动开启了苦战。 有了这层顾虑,便只得暂时放弃了离开的打算。 暗罗天见他自知之明地没有后续动作,便不再看他,微微侧过了身负手而立,轻轻仰首望着夕阳,徐风吹起罗衫轻扬,飘然若仙,仿若将乘风而去。 楚翼眼眸微眯了眯,不管怎样这人都毫无情绪波动,对他刻意做出的师叔的叫法也毫无反应,就连不以为然之类的情绪都没有表露分毫,让人看不出其下一步究竟会有什么举动,唯一可以辨识的便是对方似有若无散发出的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那份隐隐约约的傲慢,而这种傲视一切、掌控一切的态度的产生,却也并非盲目,因为这人有这资本,而且他自己本身也十分清楚。 认与不认,楚翼的做法究竟是套近乎还是试探什么的,暗罗天根本毫不在乎,也许对他而言,楚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个可以让无夜天现身的筹码,仅此而已。 骨子里向来唯我独尊惯了的楚翼在这人面前却有如毫不起眼的蝼蚁,这实在无法不让他挫败,就好像他自幼便无法违抗强大冷情的师尊大人,不管故意闹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动静对方却始终冷冷淡淡地没有反应,反而自个一直被捏得死死的,整人不成反被整得最后不得不示弱求饶这种事更是家常便饭,最可恶的是那人还每每都在他失败后居高临下地淡淡看着幼小而狼狈的他,然后状似无奈遗憾地说一句:“怎么一直学不乖。”那摇头叹息的神情楚翼印象深刻到做梦都会出现,那是他儿时绝不愿回想的噩梦。 某种程度而言,这两人便还真像师兄弟,都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冷酷劣质,容不得别人丝毫的反抗。 楚翼见暗罗天不再搭理他们,径自望着夕阳不知在想什么,却也分明没有要放人的意思,照情形看反正一时无法脱身,便索性慢悠悠走回了破庙门口,施施然在门槛处坐了下来,许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没意思便又对徐子煦招了招手要他也过来一起坐,还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挤眉弄眼地笑,一双眼眯得跟什么似地。 徐子煦眉头微微抽了抽,不用费心去猜测其意思,看那揶揄的表情也知道这人定然又在拿他寻开心,不想让其得逞便干脆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抬眼闲散自顾地看云霞,心底却开始思索着一些事。 魔教教主踏入中原的目的究竟单单只是为了无夜天,还是另有打算,这点至今为止还套不出任何话,但有一点无疑是肯定的,无夜教对他们做过详细周密的调查。 倘若无夜教的野心不仅只是西域,而楚翼的对手想要借助无夜教的力量掌权,到时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魔教之人唯我独尊,手段残酷,显是容不下异族,届时一旦天沛陷入动荡,则毗邻而居的朝阳也将难保安逸,局势又会发生巨大变化。 当下有沙蒙对周边小国的不断并吞,西冥的内乱,再加上无夜教介入天沛内部的王权争斗,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未来将产生什么样的局面实在难以预测…… 不过,暗罗天此番前来重点应不在他们两人,否则大可此刻动手先制住他俩,然后再等楚翼师尊来会更有优势,毕竟一旦暗罗天被楚翼师尊牵制,则剩下的那些个教众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成不了多少阻碍,除非暗罗天还有其他考量,譬如无夜天的关系—— 徐子煦略微沉吟,对方是不想继续与无夜天交恶,还是自负到以为他想什么时候捉他们就什么时候捉都可以?或者还因为逍遥岛的因素…… 由于不清楚他与逍遥岛究竟是什么关系而暂时不采取行动,这么看来的话,暗罗天虽然狂妄霸道,却也十分谨慎,不愿轻易树敌,尤其是强敌。 然而对于暗罗天的真正心思,徐子煦依然无法做出一个确切的判断,看来只好见机行事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便不由自主转眸看了看楚翼,对方的视线也正深思般地停留在他这边。 两人的眼神一交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此时一直负手遥望夕阳的暗罗天突然回首向林间小道望去,徐子煦微微一愣也随之瞧过去,只见影影绰绰的松林间依稀有抹佝偻身影迟缓而来。 楚翼定睛一看,面上神情未变,原本微微前倾着蓄势待发的身体却放松了些,惬意地倚着门框,幽深的眸底利芒闪闪、沉浮不定,似乎又在计算着什么。 徐子煦一见这情景便心中有了数,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然而那抹身影却在遥遥远处便慢慢吞吞地拄着拐杖往岔道而行去了,徐子煦他们之前进破庙时走的正是那条小道,所以清楚那条岔道是偏离破庙远去的。 楚翼眼珠一转,已有了然,眼睑微垂,轻轻蹙了丝眉,须臾抬眼,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却没有马上做出任何表示。 暗罗天望着老人蹒跚的步履若有所思。 楚翼在老人的形影即将隐没在林间时才淡声道:“晚辈的师尊乃寒山老人,又号千面圣手。” 暗罗天闻言转眸看向楚翼。 “不过也许还有一个名字是不为晚辈熟知、却为师叔所熟知的。”楚翼悠悠缓缓道,神态谦逊,眸底却分明藏着丝隐隐的黠意。 然而暗罗天分明听出了楚翼的意思,也明白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在咫尺,却是淡淡看着楚翼,一步未迈,纹风不动。 楚翼心中一个咯噔,对方竟不按他原先预想的行动,便知要不妙,刚想起身抽身急退,暗罗天突然动了,飘逸身形鬼魅般临空掠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竟令人看不清其真实行迹,盲目追逐其形影反而被扰乱心绪。 “若你不在乎自个徒弟的性命,那便心无愧疚地离去吧!”空灵飘渺的华丽嗓音远近不明,却清晰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幽幽渺渺传出百余里,“无夜天!”最后三个字音调未有任何起伏,语气却是再认真不过。 楚翼浑身紧绷,眼眸微垂轻轻落在自己脚前方的泥地上,耳听八方注意四周气流,然而暗罗天身形极为轻盈,每当楚翼才探知到他的方位时眨眼却又失去了,更感受不到对方丝毫杀意,可嗜人压力却从四面八方袭聚而来,避无可避,恐怕唯有运动乾坤之力以罡气将周身容纳其中才能抵挡。 在暗罗天出手的刹那,楚翼本能就想运起乾坤,却又略一犹豫,这一下下的犹豫便措施了自保的时机,转而是徐子煦堪堪替他挡下了这一击,脚步未退,脸色却苍白了几分。 楚翼忙上前一步,将人揽往身后,沉声道:“让我一起。” 徐子煦没有回话,左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神色坚决,那是拒绝的意思。 “你——”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待补全……orz 从空行处补全。 ps:突然发现jj连内1幕两字都会屏1蔽……好囧~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5 暗罗天不给他们交谈的时间,下一波攻击轻巧而来,看似绵绵软软简简单单的招式,实际却是因为速度过□□猛而看不清全部攻击路径,只得了个隐隐约约的大概轮廓,蕴含了撼天灭地之姿。 “师尊!您真要弃徒儿不顾吗?”被逼得进退无门的楚翼狼狈大喊。 徐风缓缓,林间没有回音。 楚翼不由苦笑,真是自作聪明,原还想让暗罗天追赶师尊而去以便为自己争取脱出的机会,不料那人却不按牌理出牌,反过来对他动手逼使师尊现身,现在可真是好看了。 徐子煦虽然因乾坤之力获益匪浅,可神鬼莫测的暗罗天却有数甲子的功力,光这份精纯浑厚至极的内力便是两人望尘莫及的,这番苦战的结局依然不言而喻。 “师叔再不回头,师尊可要走远了!” “那便先速战速决了再说。”暗罗天轻慢道,半张面具下显出的神情纹丝不动,这言下之意竟真的要痛下杀手了,而接下来的攻势也果真更凌厉了许多,让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余地,连防守都显得无力。 楚翼心急如焚中只得孤注一掷地扬声威胁,倘若师尊再不现身,接下来的这一击会由他自己独立承受。 逼命一刻,寒山老人终于姗姗来迟,飘忽的灰色身影疾掠而来,衣袂猎动间双袖翻转,接下了暗罗天雷霆一击,霎时狂风乍起,烟尘弥漫,众人不禁侧头闭目,待得狂风消去,只见两大绝世高手各自后退三大步,堪堪稳住,一时双双静静凝立,谁都没有动。 暗罗天静静垂手而立,白纱飞扬,面具下的漆黑眸子淡淡注视着对方,面无表情。 寒山老人佝偻着身形负手而立,满布皱纹的脸上波澜不兴,内敛炯烁的眼眸轻轻回视对方。 楚翼趁机带着徐子煦脱离战圈,届时徐子煦早已气血翻涌,面色苍白,楚翼二话不说扶着他席地而坐,助其疗伤。 四下一片寂静,阵风刮过,尘土远扬,风中伫立的两条人影衣袂飘飘,气场慑人,他们各自却岿然不动,瞳仁里倒映出的只有对方的身姿,再容不下世间其他万物,遗世独立般得沉静而又强大。 当徐子煦的脸色渐行好转,楚翼收手立定一旁时,对峙的两人依旧纹风不动地各处一方。 气氛看似平静无波,但空气中却到处充斥着一触即发的战意,任何一个小契机都会打破现有的沉默,掀起滔天巨浪,楚翼两人不敢随意妄动,一径静观其变。 “师兄,终于又见面了。”须臾暗罗天广袖轻轻一甩,负手于背,微微抬起下巴,轻声启口。修长的身量,背脊挺得笔直,愈发突显出其孤高的冰冷感,举止间不经意流出睥睨傲视的味道。 “老朽区区一介粗鄙山人,岂敢与教主高攀谈兄论弟。”楚翼师尊驼着背微微垂了头,稻草般干枯的灰白头发垂了几缕下来挡在额前,操着苍老粗嘎的声音缓缓回道,“教主唤老朽寒山老人即可。” “寒山老人?”暗罗天低低而笑,侧了个身,淡淡斜视着对方,“师兄,你何时苍老如斯了?” “教主何以认定与老朽乃同门,试问适才这一交手时老朽所用可是贵派武功?”寒山老人不紧不慢反问。 暗罗天瞅着他并不作声,显是不予争辩,优美的唇角淡淡抿着,悠然自若。既已经耗费了十六年的时间,便不在乎此刻多耗这么一些了,因为人已在眼前,他终是胜了。 “那娃娃的确是老朽不才小徒,可老朽却不知道什么白天黑夜乱七八糟的玩意。若是小娃儿不懂事误导了教主大人,这滑头也确该教训教训,教主不介意的话,尽请代为管束。” 边上楚翼闻言满头黑线,却不敢在此时抗议什么,不然这位师尊大人还真可能将他扔在这里自个拍拍屁股走人。 暗罗天却依然不言不语也不动,轻慢的目光审视着对方,静候其最终必然的投降。 寒山老人看对方雕像般风雨不动地看自己唱独角戏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沉默了会问:“若老朽想离开,教主可是会拦阻?” “不错。”暗罗天这下倒答得干脆。 “教主觉得能拦得住?” “尽可一试。” “……”寒山老人顿了会,继续心平气和地,“敢问教主的师兄年岁为何,相貌为何,身量为何,声音为何,性情为何?教主再详观老朽,怕是哪里都不像吧!” “师兄武学天分甚高,又极其精通易容之术,而阁下又有千面圣手之称,只这一共同点便足以解释上述几点。” “……老朽真叫寒山老人。” 暗罗天点点头:“嗯,现在叫寒山,以前叫无夜天。” “……” “无妨,师兄可以好好想想,时间长了也许就会慢慢记起来的。” “教主如何才能相信老朽不是所寻之人?” “那简单,让本尊看看这面具下的容貌便可。” 寒山老人尚未有所表示,楚翼倒是眼睛瞬时一亮,盯着他们的眼神分明难掩兴致勃勃之劲,记忆中师尊一直是千面百变,从六岁稚童到百岁老妪,从翩翩贵公子到邋遢乞丐老叟,从市侩商贾到村姑乡妇,甚至从富家千金到青楼名伶,没有他变不了的只有你想不到的,而且师尊是个大美人,真正的绝世大美人,虽然小时候曾有一次这么脱口而出时被狠狠修理了顿,以致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说“美人”两个字,然而令他扼腕的是只见过那张绝美的容颜三次,十六年来竟然只有三次! 这也足以可见师尊是多么吝啬的人了,今次若能见其真面具,便也不枉被无夜教这魔头三番两次骚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偶来了,最近超级累人,之前某妈妈又开刀住院,更新就暂停了,没有及时跟等更的亲说一下,在此抱歉了。 之后会尽量更新的,陆陆续续的吧……汗 暂时就酱~3q~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6 “非得如此?”寒山老人幽幽瞅着暗罗天,一张老脸依稀有些可怜又无奈的样子。 “非得如此。” “若面具下的脸不是教主所寻之人,老朽便可安全离开了?” “正是。” 寒山老人杵了会,才抬起手慢吞吞在自己脸上捣鼓了片刻,然后沿着耳际和下巴轻轻一揭,手里便多了张米色透薄的东西,再抬起头时原本苍老的面容已经变成长相端正的中年人模样,大大方方对暗罗天微微行了礼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教主想食言?” “本尊尚未看见面具下的脸面,究竟是谁食言?”暗罗天一甩手,淡声道,“请继续吧。” 寒山老人抿了唇看着他,精烁的眸子里隐隐有些压抑的情绪在沉浮不定,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静静等他动作。 “这不面具已经在手里了?”寒山老人扬了扬手中轻薄的东西,再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张就是脸皮了,再剥下去的话,教主莫非想看血淋淋的人肉么?” “哼,本尊不介意亲自动手。”暗罗天说着便要上前。 寒山老人立马抬手阻止了,暗罗天倒也立定得干脆,轻慢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对方身上,看不出真实情绪为何。 寒山老人僵立了会,知晓避不过便只好再度伸手到自己脸侧,不甘不愿地摸索了几下,又撕下一张东西,露出了一脸书卷气的英俊青年模样,抬首:“现在满意了?” 暗罗天眼也不眨一下,只再度淡声道:“请继续。”轻轻淡淡的模样,却分明隐隐透露出一股如果你不合作就由本尊亲自上前代劳的威胁意味。 “……”寒山瞪着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又一阵摸索后,又一张□□掀了下。 暗罗天负手修身而立,并不废话地:“请继续。” 寒山的目光恨恨地,眼神刀削般凌厉,却终究没有做出反抗,于是两人就这般循环往复下去,剥了一层又一层面皮,地上已是一堆薄而透明的米色东西。 徐子煦再怎么临危不乱淡定如斯,见此情状也不由地吃惊得微微突了眼眸,这人到底是怎么在脸上贴这么多东西的,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就不怕下面的真脸会出斑?楚翼倒是见怪不怪的,反而看着自家师尊耍宝样的幼稚举动还有些摇头叹息。 寒山不知第几度扔下手里的东西后,在众人眼前出现的是一张过目即忘的大众脸,只是那脸上分明写满了怒意。他迎视对方犀利的审视目光,没好气地开口:“这次真的没有了,再剥真要露出人肉了!不信的话你随便喊个手下来试试。” 暗罗天面无表情,只好整以暇地回了句:“本尊可以亲自来试。”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的脸倒好似他才是戴了□□的那位。 “你——”寒山气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微笑,“教主可见过□□也能像这般表现出愤怒表情的么?” “现在便见过了。” “……” “师尊,反正躲不过,您就干脆点吧!露出真面目还是爽快打一架,既然都是要动手,您就随便选一个简单的……”一旁楚翼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闭嘴!”寒山转过头一记饱含威慑意味的利眼扫过去,成功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徒儿讷讷不言,乖乖退居一边。 “本尊近来闲着无事,只要你不厌其烦一直剥下去,本尊就陪你一直等下去,等到天黑、明天,甚至后天,直到你肯以真脸示人为止。” 寒山的气势立马瘪了下去,苦闷地再不发一语。 “师兄可以继续考虑,只是请莫忽略了一点,本尊能先一步到来,可是因为那无夜教独有的秘药沉香啊!” “……那并非无夜教的东西,而且也不叫沉香。” 暗罗天微微昂起了下巴,不作回应,却显是不以为然而又不想争辩的样子。 寒山抿了抿唇,停顿片刻道:“教主何以如此执着于无夜天?与世隔绝多年摒弃了一切名利地位的山野粗鄙,早已是废人一个,够不成丝毫威胁,教主浪费时间在此实在毫无价值。” “废人?”暗罗天的声音沉了几分,轻声重复着,喉间微动,似是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几下,再度开口时却依然一副没有情绪波动的淡然,抬眼凝视对方的眸子里豁然添了几分犀利,“有无价值是本尊说了算。” 寒山久久没有动作,神情渐趋变得淡漠,只有微蹙的眉宇泄露了些许他内心的不平静。 “怎么?怕本尊见了那张脸会忍不住撕了它么?” 寒山的眉峰蹙得更明显了些,然而不刻却又完全放松了,少顷轻叹一声,缓缓背过身去,抬首仰面望天,宽松灰袍下下垂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脸上的神情却谁也看不见,可那背影一瞬间看上去竟显得有些沧桑。须臾,他缓缓低下头颅,抬起双手在脸上弄了弄,片刻后放下了手,却又静止不动了。 “既已到此,还藏什么?” “你能如此确定我的身份,并非因为这些有破绽吧?”寒山背对众人,淡淡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堆刚撕下来的物事。 “可以这么说。” 寒山静默片刻,低声笑了几下,慢慢挺直背脊,负手而立,浑身的气势也随之而变,再开口时原先一直略带沙哑低沉的嗓音变得圆润浑厚,带着古井般的幽魅深邃:“连这大幅改进了的无香都能识别出来,师弟不愧是药神。” 暗罗天闻言缓缓扯开一抹笑容:“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无夜天!”那是专属胜利者的优越之姿,却又没有太多的兴奋,只是染上了丝淡淡的傲慢,优雅至极。这份胜利,不过是意料之中。 “师弟现在想如何?” “师兄何以不敢回头?”暗罗天向来淡漠的语气里豁然带上了几分隐隐的恶劣之意,“亏心事做多了心虚了?” 他的咄咄逼人似乎终于惹恼了对方,无夜天清清冷冷一挥手,在众人尚不急看清时,一股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射而出,暗罗天身形一移,微微偏过头去,长黑的直发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快速运气抵挡之下,化去了部分雷霆之力,周身飘逸白纱飞扬起舞,待一切落定时,一直悬在半空中的人双足首度落了地,赤足踏在白绸上,脚边静静躺着一张精致华贵的面具,上面点缀的宝石在夕阳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orz,好不容易偶能更新了却居然一直进不去管理页面,分着时间段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成功了!大叹三声!于是乎不禁扪心自问,莫非jj这是在抗议某的龟速更新………………默默~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7 暗罗天缓缓抬起头,盯着无夜天清冷挺拔的背影低低而笑:“经久未见,师兄却一上来就下那么重的手,真是让人心伤……” 一旁楚翼两人见了其面容,不由暗抽一口气,照收集来的消息看暗罗天少说也有三十六七岁年纪,可这除去面具下的脸孔却分明是十七八来岁的少年模样,一双桃花眼,风华万千,浓黑细长的睫毛下一双黑眸水润多情,看人的时候带着些朦胧迷离的味道,似醉非醉,似笑非笑,原先还以为其清冷如冰,不料却是这样一副迷离多情的模样,顾盼间光华流转,极尽风流魅惑,额上嵌入凝脂雪肤的一颗红宝石更添了几分妖冶味道,勾人心魂。 “便是真毁了,比起你做的难道还算重吗?”无夜天缓声启口,犹如微风振箫,悠远绵长,他举步回身,一静一动间尽是风流尔雅,袖袍轻甩,负手侧身而立,淡漠地斜视着对方。 凉风习习,乌发流泻,丝丝缕缕,掠过脸庞,抚过耳际,如水如缎随风飘扬。风定,顺直黝黑的发丝悠悠垂下,轻拢于肩背,长发下的容颜缓缓展现于众人眼前。 戴了十六年的面具,原本的脸却依然完美无瑕,眉目疏朗,声姿高畅,丹唇皓齿,所谓御贡凝脂玉露,犹不及其一丝半毫,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熠熠生辉,通透的双眸却因太过澄澈冷静而显得益加深邃难解,眼波流转间,尽是不可言喻的独特神韵,超凡脱俗,端端器朗神俊淡雅如仙,惊为天人! 无夜天微微抬起优雅隽秀的下巴,抬首遥望金乌西沉,因他这个细小的动作,垂落在肩背的黑丝轻轻流泻,半遮半掩了线条优美的脸侧,在夕阳下仿佛洒落点点金芒,迷人耳目,这番好似带了几分忧郁的样貌,温润闲雅,竟美得不可方物,美得绝代无双! 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般般入画!这般盛颜仙姿,谁能与共? 然而再定睛细看之下,金辉下他的神情却只是一派高贵清冷,令人不敢多番瞻仰亵渎。 无夜天回首,拢在袖袍下的双手已经放松如常。他缓缓朝对面凝立不动的暗罗天走去,雍容雅步,湘纹飘逸,神态从容。悠缓行过楚翼身边,淡若清风的眼神轻轻扫过,众人只觉宛若瞬间置身林间,微风拂遍全身,轻柔却又容纳万千,那是一种细致到不放过周身每个角落的扫视,于清淡无痕中饱含了难以察觉的隐隐压力,给人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的错觉,摄人心魂,但矛盾的是却又全无威胁,然而诡异的在于没人敢在这样清冷无波的眼眸下放肆,心底似乎都隐隐明白那后果决计将是他们所无法承受的。 他将美丽与威仪,融合发挥得恰到好处,却又酣畅淋漓。 这已经超脱了单纯意义上的美,更是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大,强大到极致的美! “师尊。”楚翼低头顺目,恭敬行礼,完全不复之前没上没下的看戏心态。他知道这副形态的师尊,是绝不容任何一丝玩笑戏谑的。 无夜天步履不变,神色悠然自若,淡淡而行,转眼人已过,鼻尖却仿佛萦绕了丝似有若无的淡雅幽香。 楚翼微微抬首,只见其身后轻轻飘扬的黑发,身姿翩然,踏着稳健优雅的步伐,飘飘若仙,仿若乘风归去…… 徐子煦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词:临去秋波千朝回盼,万载流芳。 这两人一个洒然,一个妖魅,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韵,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无夜教的人真真一个个都可以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孽,怪不得都喜欢带着面具…… “楚翼,这真是你师尊?”徐子煦侧首低声问,这师徒俩瞧上去年岁相仿,看向来不可一世的六王子对这人彻底臣服实在不可不谓是一项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嗯,如假包换。” “你拜师的时候应该不是对着一个四五六岁的小孩拜的吧?” “嘘!那当然不可能了!”楚翼愈发压低声音,瞅了瞅前方师尊大人修长的背影,“被惊倒了吧?说实话,我也是看一次震撼一次,以后再跟你详说。不过师尊好像越来越年轻了,七八年前看见时还是而立之年的样子,现在居然快退到弱冠之龄了,看来师尊的功力又精进不少,相对地心胸肯定也愈加狭窄了……” 徐子煦抬眼看了看他,楚翼的神情竟是难得一见的纠结郁闷,未及多想便听得侧前方有了动静。 “这张脸,丝毫未变。”暗罗天微微敛了目,低喃。 “难为师弟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无夜天已负手立定,淡声道。 暗罗天嘴角勾了勾,似是笑了笑,眼眸微抬,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风情,然而眸底深处却似有暗火浮沉,明灭不定:“本尊可夜夜回味,不曾或忘片刻。”连圆润空灵的声音都异样得低沉了几分,却不似方才那种隐隐的喟叹之意,反而是夹杂了某种明明很激烈却偏偏用力压抑住的情愫。 无夜天神情平淡,未作回应,可微垂的眼睑却依稀掩去了几分苦涩。 “师兄,这身破烂衣物真不适合你。”暗罗天眸光轻移,上下打量了番对方,微微轻笑,“真是委屈了,前任教主大人。” 无夜天轻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气色红润,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仙姿斐然,不由淡淡一笑:“师弟过得好便好。” 暗罗天冷心冷情的面容似乎微微一僵,声音愈发清冷下来:“那师兄呢?十六年来是否逍遥自在得忘了一切?” 无夜天脸色微沉,默不作声。 “呵!”暗罗天一声哼笑,语气复又轻慢慵懒,“师兄真是会躲,在天沛王的庇护下,顶着王子师傅的名号,意气风发得紧,真让师弟好找!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找到了,师兄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好呢?” “师弟,这么做对你我都没好处。”无夜天微微蹙眉。 当初他未将独门神功心法传授楚翼,而选择另外的门路相授,便是不想再与无夜教有任何瓜葛,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却不料终究事与愿违,暌违十六载,该来的还是会来。 “好处?”暗罗天幽幽重复,眸光轻轻流转,盯着对方的眼神犀利暗沉,“哈!师兄,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此番你是跟不跟本尊回去?” 他的语气轻柔,无夜天却明白这平静表象下的实质绝非好对付,此次也绝非容易脱身,可面上只是一片漠然:“回去做什么?难道十六年前那些还不够?” 暗罗天沉默了会,两人的神色均有些暗沉。 十六年前的事他们谁也不会忘,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妹们,演变成爱恨情仇的互相伤害,最初风光无限的六天变成现在分崩离析的四天,究竟孰对孰错早已说不清,无夜天的离开让一切暂时划下句点,也许保持现状,那么表面的安逸仍会持续下去,四天将永远是四天,即便天各一方,然而,暗罗天已经厌倦了这么多年的等待,与这个人的种种纠葛,总该有个了断。 “师兄,你可知为何无夜教仍是无夜教?” 无夜天凝眉不语,继而忽然笑了笑:“莫非这么多年师弟还未能将教内之事全部整顿完善?” “哼!师兄若这么想便要大失所望了。”暗罗天未被这隐隐的挑衅之意激怒,看着对方的神态冷酷无情,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无夜教’这三个字只是提醒本尊,尚有一个碍眼的小小尾巴有待处理,可这小尾巴处理起来虽然不难,只是若不能让其亲眼看看在本尊手里壮大的无夜教的今貌就被抹去的话未免有些可惜……” 两人看似毫无硝烟的争锋相对,言辞间的隐含之意双方却都不言而喻。 “师弟,你真以为你的能力在我之上么?”无夜天修身而立,淡淡道,一脸波澜不兴。 暗罗天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现在坐在教主之位上的,可是我!” “这教主之位,你要我便给。” “哈哈哈!”暗罗天放声大笑,“师兄说得好听,这是你给的么!” 无夜天只是一径淡淡地:“你要的东西,我从来不曾拒绝过。” 暗罗天蛇蝎一样冷冷盯着他:“那如果说我要你的命,师兄也肯大大方方地给我么?” 无夜天沉默一会才说:“这是真心话?” “真心话……哈!” 暗罗天眼神一变,突然厉声质问,“你是怎么对我的难道忘了吗!” 话未落,周身瞬间爆起的罡气已形成强大气流,往四面八方辐散而去,白衣猎猎,黑发狂舞,竟如复仇的地狱使者。 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无情无欲,古井一般,却在无夜天面前尽显七情六欲,情绪异常得外露激动。 这样明显的反差让徐子煦两人一时难掩惊异,不由将目光转向凝立的另一人。 楚翼一触及他师尊的神情,便不禁愣住了,记忆中师尊向来清冷无情,超脱世俗,随着岁月的流逝,外事外物愈加入不了其法眼,便愈发显得淡然无波,有时甚至让他有种眼前之人是误入浊世的神祇之错觉,却何时有过这样的一面!其情绪波动竟丝毫不下于那个魔头!究竟这两人间有着什么样的纠葛,以致于那般冷心冷情的两人都这样失态? 楚翼眉宇不由轻蹙了起来,望着师尊的眼神里首度出现了丝担忧的情愫。 无夜天感受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对自己再无掩饰的浓烈恨意,漆黑幽深的眸子也染上了浓重的痛苦。往日种种,尚清晰如昨,曾有的默契和欢乐,却皆一去不复返,那些相处中点点滴滴的记忆,如今不过加深了彼此的痛楚。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深处浮载不定,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一段过去,已成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伤,更是永久难以消除的隔阂。 他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 背井离乡,远走他方十六年,终是无用,而今已再不能逃避。 也罢……那便如其所愿,让一切都有个了结吧。 狂风肆虐,长发飞扬,掩去了他眼底的神色。 无夜教徒经受不住这股遍布周身的强悍压力,更慑于教主神威,纷纷退后单膝跪地。 “小罗——”无夜天缓缓抬首,望着对方绝然的姿态,神色有些怔忪地低唤了声,手臂微抬想抓住什么似地上前一小步。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这一句轻唤却好似触动了什么,暗罗天倏然厉声低吼,周遭气流急遽旋转窜动,气势扶摇直上,漫天尘沙飞旋狂舞,阻住了对方的靠近,那双璀璨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刻骨的仇恨,毕生功力竟再无压制全盘而出,眼看将掀起一场毁天灭地的激战。 楚翼两人早已尝过这人的厉害,不约而同急速后退,全力运功抵御这股庞大的内力侵袭,却不料他们才开始提气时四处疯狂流窜的气劲突然消失殆尽,周围重又归于静谧,惊疑之中他们纷纷抬眼望去,只见暗罗天不知何故忽而收了内劲,紧闭双目,抚额踉跄退了小半步,身子微晃了晃稳住了,便再无动作。 适才的恨意也烟消云散,绝美的容颜再度敛了一切神情,玉雕般得精致却冷漠,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无情无欲,平淡无波。 无夜天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不禁蹙了眉头:“小——师弟,莫非你修炼了——” 暗罗天静止不动了好一会才缓缓睁眸,迷离的桃花眼里已经恢复了冷静,轻轻浅浅的目光落在无夜天身上,从容淡定的模样,一派高贵华美,与刚才判若两人:“师兄担心再也不是本尊的对手么?” 无夜天看着他却是沉凝不语。 暗罗天突然笑了,这笑容说不出的妖媚惑人,绝代风华,却又矛盾得有股开云霁月的明丽,楚翼他们却只觉心下一阵发冷。 “欠你的,我会还。”无夜天的表情已变得沉静,“先让他们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靠,这俩妖孽卡了我好久,我憋啊憋,挤啊挤,就成了这副四不像了……泪奔~ 呜哇,偶对不住乃们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中)……怪只怪我这亲妈功力不到位啊…… 呜哇,乃n将就着看吧……实在不满意就无视这段四不像发挥想象自给自足去吧……总之想说的他俩就是天上人间都难有的绝顶美人啊美人,而且还是风格迥异的美人啊美人……或者说妖孽最贴切啊最贴切~~乃n就往这方向想象着靠就没错了啊嗷呜~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5节 orz,原谅我这词不达意的表述吧~撞墙啊撞墙啊啊啊~~~以后再也不干这事了,忒折腾人了啊~~ ps:可能的话今晚再补全吧……泪奔~【20120523】 从空行处补了些,亲们别漏了哦~~要是今晚来得及会继续把本章补全的。【20120525】 偶来了,从第二个空行处补全。原本昨晚就可以贴上来的,结果从十二点等到十二点半,居然一直卡着,然后没耐心等了,今早一看果然没放的上,jj真是抽的销魂啊~ ps:最近真是麻烦事不断,昨儿个偶家水管居然还坏了,人家是外面下雨,我家是天花板下雨,杯具啊杯具……【2012529】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8 “不逃了?”暗罗天冷笑。 “你想怎样都好。” 暗罗天冷冷盯着他,一时没说话。 无夜天也静默等着对方下步举动。 无声的对峙和执意,无夜天看起来似乎温雅随和,实际对这点却是毫不妥协。 过了好一会,暗罗天才一字一句慢慢开口:“本尊这次可以放你们走。” 他视线虽然并未从无夜天身上移开,在场众人都明白这话是对楚翼他们说的,而且其言下之意还有无夜教依然会与楚翼作对就是了。 无夜天抬手轻轻一挥,示意身后方的徒儿速速离去,楚翼察觉事态似乎并不简单,方才的对话分明另有隐情,便不禁有些迟疑:“师尊……” “不用多言,走吧。” 楚翼沉默,神思凝重,并没有动作。 无夜天终于回头看过去,微微挑了挑眉,不怒而威。 楚翼不由垂了眼眸,片刻后再度抬眼时,已有了决断,恭声道:“师尊请保重,不用太挂念徒儿,以后徒儿自来请安。这段日子师尊就尽情玩得愉快,与师叔好好叙旧,师尊长得这么美若天仙,若是性情再温和柔软些,便真正是倾国倾城了。” 无夜天起先还神色平淡,听到最后却不禁脸色微黑,终于骂出一句:“小狼崽子!” 楚翼再一失礼,神情严肃全然不似方才说出那番戏谑之话的人,忙拉着徐子煦飞速离去。 “小狼崽子?”暗罗天轻声重复,抬眼看着对方,缓缓低语,“师兄,你变了好多……” “人难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改变。” 暗罗天笑了声:“留下来就不怕?” “那是我徒儿。”这一句便包含了一切。无夜天看着自己师弟的眼神十分暗沉深邃,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暗罗天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神情一变,继而冷笑:“师兄,你还是这么伪善。” 无夜天嘴唇微微翕合,却终究没说什么。 暗罗天见状,不禁冷笑连连,广袖微动似要发动进攻,却又一顿,突然面露痛苦,身形一晃竟单膝跪地。 “小罗!” 暗罗天用力挥开无夜天的搀扶,闭目抚着额头大口深呼吸,极力平复再度激昂澎湃的心绪,咬牙沉声重复:“别这么叫我!” “你——”无夜天看着这般大力抗拒自己的人,神情终也流露出了深沉的痛楚,再无掩饰,却没人看见。 不出一会功夫,暗罗天的额际已被豆大的冷汗布满,不断滴落,半跪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细细颤抖着。 “教主!”一干无夜教众不明所以,纷纷欲上前,却被暗罗天厉声挥退。 无夜天心中焦急,想为那人做些什么,再度伸出的手却始终悬在半空中,不敢付诸行动,只怕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只得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对方痛苦。 暗罗天呼吸越趋加重,一声闷哼,猝然睁开的眸子里竟是一片血红,旋即又颓然闭上,身体毫无预兆地倾倒下去,被无夜天一把接住。 垂首看着陷入昏迷的人,他不由一声叹息:“你还是这么逞能……” 祖师流传下的秘辛“虚无”虽是天下武学至极,但修炼前提是要禁一切七情六欲,倘若一朝练就最高重,自此天下无敌,然此后稍微一丝的情绪波动都会引起强烈反噬,从而自取灭亡,与其说是神功,不如说魔功更为贴切,是以被师傅列为禁忌之学。 无夜天眉宇深锁,抬手轻轻拭去那人脸上的汗水,心中百味杂陈。 既然修炼了那禁忌,怎地还如此明知故犯,一连两度遭到反噬? 便这么想超越我,凌驾于一切;便这么想——杀我么?真是如此的话,又何需去练那邪功,我说过只要你要的,我都不会拒绝。 “小罗……”无夜天低喃着,抱紧了怀中之人。 另一边,楚翼两人已提气纵身飞跃了数十里,见果真无人追来,四周也并无第三者的气息,这才慢慢放缓了速度。 “你觉得前辈能牵制住暗罗天和无夜教么?” “难说。不过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毕竟师尊也不是吃素的。”楚翼没说出口的是他看出了师尊似乎对那人隐有忍让,而那向来不符合师尊的作风,究竟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师尊一开始竟然还想丢下他独自离开,就那么不愿面对暗罗天么? 徐子煦抬头看了看开始暗沉的天色:“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左右,再过去就是双镜外城城门了,还是用易容么?” “不,等天黑再进去。” “你想翻墙?” “我们走密道。” 徐子煦眉宇微挑,不再多言。 走了一会,楚翼平视着前方,突然问:“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徐子煦似乎愣了下,继而笑了:“怎么?担心我会害你?”语气微微上扬,竟然带了些隐隐的刁钻味道。 楚翼侧首瞧了他一眼,徐子煦却一径直视前方,神情一派悠然自若。 楚翼知晓他不愿意多讲,也笑了笑,不再追问只低声道了句:“若有什么发生的话,不要一个人抗着。” 徐子煦步履微微顿了下,复又恢复寻常,嘴角只是挂着丝漫不经心的轻浅笑意。 随后两人寻了个人迹罕至处暂时落脚,等入了夜才从密道悄悄回了双镜外城明镜山庄的一个小据点,那里已有先前收到消息的古木和索望聘迎接。 “恭迎六殿下!恭迎王爷!”他们的身形一出现,两人便立马迎上前。 一干人进了农舍,四周暗处早有黑骑把守,两人一前一后禀报了近来发生的事情。 时间流逝,当油灯转弱时,先前还针对事情做出回应的楚翼渐渐便不再说话,背靠着椅背轻轻闭着眼睛,俊美的容颜在摇曳的灯火下似乎隐隐透出丝病态的疲惫。 “殿下可是累了?”身为楚翼麾下第二统领,索望聘的观察力自也不在话下,见此便不由试探地问道。 “可能是有些。”楚翼并未睁眼,淡声道,“剩下的明日再做商讨,你们下去吧。” “是。” 徐子煦看了看闭目养神的楚翼,也随着索望聘两人出了里屋,看了看夜色,低声自语:“离子夜还有一个时辰不到了……”转而对两人严肃吩咐道,“今夜一定要加强守备,切不可出任何差错,也不可打扰到殿下,可明白?” “可是殿下——有什么事?若非月前的伤还没痊愈?”索望聘闻言不禁一急。 徐子煦看了眼他,楚翼中刁毒一事虽然保密,但一些心思缜密的亲近之人难免还是会看出些端倪,尤其林间逃亡那晚楚翼昏迷的情景在场众人都亲眼目睹过,但他没再多说,只模凌两可地淡声道:“还行。你们小心警戒便是。”顿了一下,似为让他们安心般又补了句,“过了今夜,一切自会好。” “遵命,王爷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徐子煦微微颔首,再度强调了夜间要戒严,特别是从子时到黎明这段时间,绝不可出差错后,便旋身回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偶来了~囧,貌似比较少……明儿再补吧……默~ 先睡觉去也~挥手~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9 “今夜执勤的都是那晚的原班人马。” “嗯。”楚翼仍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平静的神情看不出端倪。 那些都是他一手选拔训练的部下,曾经一起刀口舔血出生入死过…… “为什么就不怀疑是我?”徐子煦看了会他,淡然启口。 楚翼终于睁开了眼眸:“那是你吗?” “你觉得是我吗?” 楚翼盯着他,笑了笑:“不是。” “这是仔细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是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楚翼起身,一步步走近他,垂眼看着他的右手,“还把自己的手伤了。” “可能是为了暂时取得你的信任而使的苦肉计,以便适当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或者是还有其他目的。” 楚翼低笑了几声:“这般提醒我就不怕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我想得到的你自然也想得到,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也许反而让你放开戒备。” 楚翼在他咫尺处立定,微微眯了眯眼:“就这么想让我怀疑你?” “不,是想让你信任我,不单单是这一件。” “哦?”楚翼看着他,凑过去,呢喃软语,“我还不够信任你?” 徐子煦盯着他的眼睛:“你对我的信任就犹如我对你的。” “那经历了这么多后,你对我有多少信任?”楚翼低低问,温热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 徐子煦清雅的面容波纹不兴,淡定微笑不语。 “不躲?”楚翼声音暗沉了几分,头微微偏了偏,在他耳边低语。 “没必要躲。”徐子煦悠然浅笑,“若你妄动,这近距离下怕是要见血的。” “我不怕见血。” “那也不怕断子绝孙?” 楚翼一顿,看着他温柔无害的笑容,那眼神……这人是说真的! 徐子煦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对方搭在他腰腹部的手,眼睛微微一眯,旋即视线一转,移到了对方的腹胯处,左手指尖已凝了气。 楚翼又顿了顿,缓缓挪开了手掌,喃喃自语:“想不到你竟会这么阴毒……” 徐子煦风雅不变:“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楚翼的神情有些像不小心吞了黄连般的苦闷,憋了又憋,最后吐出一句:“怎么每次你都来这招?就不能换换其他的?” “那是因为这招最简单有效。” “如果这招失效呢?” 徐子煦笑得如沐春风:“素闻六殿下喜欢冒险挑战极限,这儿当然也不妨大可一试,只要你不会后悔就成。” 楚翼瞪着他,不说话了。 徐子煦施施然转身走向门口,临去前复又停步回头道:“有热火的话尽早想法子解决为好,别硬憋着最后还憋不了反而伤了身误了事,还被人瞧了去反出了丑。” “你——”楚翼脸色顿黑,才想反击时徐子煦已翩翩然出了门,独留他站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响。 丑时过半,弦月幽幽,万籁俱寂,正是万物沉睡之际。 农舍在树影叠幢下显得有丝不定。 夜风过去,带动树叶沙沙作响;云层涌动,冷月被遮挡了面容。 风过月出,深夜的静谧已被打破,三四十名黑衣蒙面刺客从四面八方快速集聚而来,目标直指农舍。 未及靠近,刀剑乍响,一大半刺客被隐于暗处的黑骑们拦截。 黑骑训练有素,勇猛无畏,可这批刺客显然也是精良之士,人数又微占了优势,两方人马一交上手,竟一时难分难解。 领头之人身形飘移,铿锵几声避过挡路的黑骑,如入无之境般率领其余脱出的四名黑衣人继续往农舍飞速逼近,连番暗器打破窗纸直向内而去,待得即将破窗而入时,一抹白影倏然掠过,逼退带头之人。 对战中徐子煦眼神一变,此人招数似乎并不陌生,一剑横开对方的搏击时他忽而想起当日不蔽城遇到的勾结无夜教的那名黑衣男子…… “是你!” 黑衣人闻言眼神隐隐一动,却并不答话。 两人来往间,徐子煦心中便有了计较。 那黑衣人见自己被牵制了也不着恼,从另一方面看这又何尝不是他将这位闻名遐迩的静王给牵制住了,而这其实正是他此番的任务,不求胜负,只要拖延。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丑时为夜间1点3点,文中丑时过半是指夜2点左右。 ps:偶晓得有点少,所以下次更新为明晚或后天晚上……orz ☆、第二十七章 虚实难辨10 与此同时其余四人已经顺利进入了屋内。 徐子煦见状似乎略一犹豫,从这边进去的话再过两间房便是楚翼所在之地,面色不定中不及多想便要甩脱眼前之人返身屋内,可才一动便又被阻了去路,回眸看了眼紧缠住他不放的人,步步招架中只得高声喝令其他黑骑:“快护驾!” 索望聘察觉不对,一刀斜劈将最近的人利落斩杀,也要返身回屋时却又被一干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分1身不得,激战中只得对邻近的古木大喊:“你先去!”说完便奋力为对方打开一条缺口,同一时刻左肩便已吃了一剑。 古木边打边跑,才跑了三步便又有黑衣人围拢过来。 “我帮你!”一名黑骑朝古木靠过去,一剑挡开刺向古木背心处的刺客。 “高戟!”古木会心一笑,两人身形交错背靠背挥剑不断击杀再度奔至的刺客,化攻击为防守迅速突破包围圈,不顾身上的皮肉之伤,直往屋里飞纵。 “殿下!”两人飞快窜过西窗直奔内室,于千钧一发之际双双将意欲行刺的四人隔开。 四人虽失了良机,却并不肯就此放弃,团团围在炕边十几步远处,伺机而动。 古木做出备战姿态警戒地与刺客各据一隅严阵对峙,高戟隔空点燃了蜡烛,回头朝炕上安静异常的主子看去,垂首毕恭毕敬道:“属下等来迟,请殿下降罪。” 但楚翼却毫无反应。 “殿下?”高戟微微抬头试探地又唤了声。 古木抽得空隙侧头看去一眼,心中不由一惊。 炕上之人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紧紧闭着双目打坐,似乎正在自行运功疗伤。 便在此时黑衣人动了,齐齐再往炕上刺去,古木飞身上前以一敌四,大声疾呼:“保护殿下!” “我来做最后一道关口!”高戟上前一步挡在炕前。 缠斗中一名刺客在同伴的掩护下脱出战圈直扑楚翼而来,高戟持剑迎面而上。 古木心中焦急,出手便愈加狠辣,一味只攻不守,不刻身上又添新伤,相应地两名刺客先后倒下,心中微微一松时不料变故突生。 高戟在与刺客交锋的前一刻突然反手往身后刺去,剑锋冷芒慑人,转瞬便在咫尺,直逼静坐之人的脖颈。 “高戟!”古木震惊之下失声疾呼,左手臂被划伤时也反手一个剑花击毙了第三个刺客,却已不及赶去,“殿下!” 寒气森森,利锋贴上肌肤之际,却见打坐之人陡然睁眸,没见他动,但剑锋却的确已被他捏在两指之间,离颈部只剩毫厘。 同时袭击而来的黑人刺客则利剑尚未到达便被一股强大气流急速震出,撞上墙壁发出沉重声响,竟筋脉俱断当场毙命! 一切在这瞬间倏然静止,众人尚不及反应,只闻一声脆响,指间凶器断成两截,执剑之人远远飞出,重重跌落地上,撑着地慢慢爬了两次都重新跌了回去,最后捂着胸部单膝跪地,呕出三口鲜血。 “高戟……”古木怔怔地望着昔日好友。 地上之人垂着头似是想笑,却因胸内涌出的血液而呛咳不已。 外面打斗声渐止,黑骑鱼贯而入,纷纷列队待命内室门外,索望聘一身肃杀之气匆忙进来,看清屋内情形后不禁愣在当场。 楚翼慢悠悠起身,懒懒坐上首位,俯视底下之人,悠然启口:“你觉得杀得了本殿?” “杀不了。” “那还动手?” “主上之令,不得违抗。” “你的主上是谁?” 高戟垂头沉默了。 室内鸦雀无声。 徐子煦负手缓缓踱步进来,看了眼地上的人,便于角落立定。 便在这片沉肃的静默中,古木收剑入鞘,上前一步,铿然跪地:“属下有负殿下期望,惟有以死谢罪!” 古木从十一岁开始就跟随了楚翼,一步步见证血魔黑骑的创立和壮大,至今八年自然深得其信任,而高戟便是三年前古木引荐来的,是古木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 楚翼高坐首位,一言不发。 古木直挺挺地单膝跪着等候发落,良久后方才听到上方传来沉稳威严的声音。 “你们都是本殿一手带出来的勇者猛将,堪比本殿的左膀右臂。”楚翼视线缓缓环视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古木身上,低声重复,“以死谢罪……”声线豁然转冷,“你是要本殿承受断手断足之痛么!古木!” “殿下……”古木浑身一震,双膝跪地深深伏低了身子。 楚翼沉静的眸子看着自己麾下的得力部下第三统领,缓声道:“这人,你想本殿如何处置?” “属下……属下对殿下忠心不二,誓死追随。” “那么,表现出你的衷心吧。”楚翼起身,淡淡而言,负手背对他们站立。 古木一颤,缓缓站起来,视线垂落于左腰侧。 夜风从毁坏的西窗口灌入,带起阵阵沁凉之意。 他抬起右手有些发颤地搭上剑柄慢慢往外拔,在一片静谧中金属低鸣声清晰可闻,剑身出鞘一尺时突然“啌”地一声被全部抽出,他看着冷芒扑闪的剑身,缓缓回头望向地上一直安安静静的那人,手腕一抖,青锋剑尖指地,回身缓步朝昔日友人走去,却又在三步处停住。 慢慢抬起右手,剑尖直指那人心口,一指之差,却再也进不得分毫。 冷冽的剑意,细而不察的轻颤,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高戟抬头,望着他露出朵含义不明的笑容,就在这突如其来的笑容中,他豁然起身扑了过去,利剑透胸而过。 “高……戟……”古木一震,握着剑的手不知是承受了劲力还是其他什么地青筋毕露,却没有松开。 犹记得这人说过,一旦握起了剑,未出结果前便不能轻易放手,这是一个战士的荣耀和尊严! 双目对视中,高戟突然将身子用力往后倾倒,地上瞬间被鲜血浸染。 利剑吮血的感觉古木早已不陌生,然而此刻他执剑的手却止不住地细颤,面上表情早已僵硬。 高戟倒入血泊时只说了一句话:“若最先……遇上的……是殿下,就好了……” 发丝散落,遮住了他的一切神情。那最后的语气里是叹笑还是遗憾,再去追究已无意义。 古木怔然而立,竟半分也动不得。 徐子煦垂了眼眸,清雅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楚翼也没有丝毫动作,背对着众人的神情却有些微妙。 片刻后,他微微昂首,良久才似隐隐一声叹息,低声道:“好生殓了吧。” 古木脊背无意识一动,仿若终于回神般收起了剑,叩谢后转身抱起昔日好友的尸身,一步步出了内室。 “都退吧。”楚翼淡淡抬手。 众人退去后,他才慢悠悠道:“那领头之人又安然脱逃了?” “嗯。”徐子煦回得轻轻淡淡,简简单单。 “比之上回逃脱的那人如何?” “差不多。” “哦?”这三个字下的文章便大有所为了,楚翼抬眼看着一脸波澜不兴的人,神思幽幽,继而笑了笑,“也罢。”便不再追问。 寅时刚过,农舍便迎来了一位访客。 被称为明镜先生的紫衣男子。 他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单独与楚翼在黑暗中密谈了良久,黎民破晓之前,便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案前楚翼微微垂首一动不动地握着茶杯许久,平静的茶面映照出他深思凝重的模样,须臾便起身往外而去。 另一边徐子煦早已歇下,一听得外面有动静立刻便警觉地握住了被子下的软剑,只照旧躺着一动不动,却不料门被堂而皇之地打开了,朦胧月色下一抹身影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返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徐子煦早已睁开了眼睛,一见是他便松了剑,翻身起来披上外衣,听得那人沉重的一句:“父王好像秘密立储了。” 徐子煦一震,神情瞬间凝重,不发一言穿戴完毕后坐到了桌边,楚翼也跟着坐下。 “消息可靠?” “八九不离十,只是密诏上所立何人还不清楚。” 徐子煦不由沉吟:“天沛王知命之年尚英武健朗,怎会突然秘密立储?” “天沛王族中凡年满十八的王子均需出宫搬入独立的王子府或王爷府,现在宫中便只有尚未及笄的十妹,年仅十五的黎儿,还有便是情形特殊的二王兄。” 徐子煦抬眼看着他沉静到有些异常的侧脸。 “百官已有二十一天未见过父王,先前父王曾宣称身体有恙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而后八天前深得父王宠爱的七妹回宫省亲却照样被拒见,相反五王兄近来倒是频频进宫,只是去了哪里却又不清楚,只有一次有人看见他出现在离二王兄偏殿不远处的花园里。”楚翼平声叙述着。 徐子煦蹙了眉:“看来有人已经先一步行动掌控了王宫,只是不知究竟到何程度……” 楚翼微微颔首,声音又沉了几分:“宫中有御医和宫女太监无故失踪了。” “你已经有人选了。”徐子煦静静道。 楚翼静默片刻,沉沉笑了声:“他这招近水楼台使得真是妙。” “天沛王的情况无法了解到么?” “派出的密探找不到父王的行踪。” 室内一时沉寂,两人心里都明白——要变天了。 东方才露鱼肚白时,两人秘密回了晓春别馆,一抵达楚翼便召集了风之痕等明镜山庄的主要人物,郑重宣布了一项出乎众人意料可实际却又并非那么意外的决定。 他一一环视过除叶亭轩外的这十四名心腹部下,在众人面前将象征至高权力与地位的象牙扇交予了徐子煦。 深知这项物品所代表的意义的众人无不惊诧难言。 须知象牙扇、镇魂玉和白玉笛,不单是稀世之宝,更代表了明镜山庄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其中镇魂玉和白玉笛分别归六殿下和明镜先生所有,如今这象牙扇竟也物有所属了! 这一授予的举动,便是给了徐子煦实权,今后能够参与明镜山庄的一切事务,了解所有□□,可以同六殿下和明镜先生一样号令风之痕叶亭轩他们,甚至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动血魔黑骑! 这外族王爷竟与他们尊贵无比的六殿下和明镜先生真正同起同坐了! 底下众人反应不一。 楚翼威严沉稳地打断了在场众人的私语:“这是本殿与明镜先生共同作出的决定。” 众人再度一愣,有人不禁喃喃道:“连明镜先生也……” 徐子煦听到这里不禁略略沉吟,原先还猜测这明镜山庄是楚翼一手在暗中操纵起来的,现在看来这位明镜先生也非同一般,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不知这神秘的明镜先生,究竟是何身份…… 他心思百转,举止却未显露丝毫,从容接过象征地位与权力的信物,回身面对台阶下众干事,唰地一声展开扇面,高举过头,朗声道:“在此先要感谢六殿下对徐某的信任,并慷慨给予了这个可以和在座各位共事的机会。各位能力卓绝,立下的功绩有目共睹,是六殿下的左膀右臂中流砥柱,今后还望我们大家继续同进同退一起贡献心力!”他静静环视一周,收了骨扇郑重一抱拳,“徐某若有任何失察之处,也望不吝指出。多谢各位!” 厅内一时静谧,少顷风之痕弯腰抱拳:“王爷言重了,属下定全力以赴。” 上次言战过徐子煦的几人见此也先后表示效忠,其余人便也纷纷行礼。 楚翼居高临下淡淡俯视着一切,徐子煦回眸与他视线接触,各自淡淡一笑。 成王败寇,你我间谁王谁寇,即将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注:寅时为夜间3点5点。知命之年指五十岁。】 最近感觉偶好勤快啊~~ ps:晚上再补全本章,大概还有千来字~~ 偶真的来了哦~~从“寅时刚过,农舍便迎来了一位访客。”开始补全。 嗯,挥手觉觉去~ ☆、第二十八章缔下盟约(1) 天沛时值政权交替的多事之秋;月前西冥幼帝被杀,蜀王高逐威率先攻占皇城自立为皇,与大将军对战于城池之南;沙蒙渐趋脱离朝阳掌控,活跃于西冥藩王间频频火上浇油乱上加乱。 天下局势的变动引领未来局面的走向,现今正是关键时刻。 徐子煦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天沛王至今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少,二王子楚昂怕也早已宫变成功,消息秘而不发的原因只怕就是想做那个渔翁,让楚翼和三王子楚辕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即便某一方胜出了,回到王城也不过是个瓮中捉鳖,斩草除根。 楚翼心中定然也对现下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是以两天前回了明镜山庄后才一直没有进城,却是紧锣密鼓召集了心腹研讨了整整一夜。 徐子煦跟着对方在林道上一步步前行,四周林木慢慢稀少,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再走几步,眼前便是空阔的山坡。 “又是傍晚了。”楚翼在高坡上立定,山风拂来,黑绸外袍猎猎飘飞。 徐子煦缓步上前,与他并立,齐看山脚下一片郁郁葱葱,远方繁华城楼栉比鳞次。 秦楼等一干秘密据点也将百官任何蛛丝马迹都收集汇报了过来,局面毋庸置疑是极其严峻的,可这人表现出的依然是一派沉稳自若,对每件事的观察照旧细致入微,毫无急进,稳稳把握全局,这般风雨不动的心态难怪可以成为威名远播的天沛战神,也难怪当初将他逼得兵行险招,最终背井离乡至此。 “你看这片大好河山,繁花似锦,莫怪人人都想得到她。”楚翼眺望远方,淡笑而言。 徐子煦侧首望着他恬静的侧脸,若天沛内乱,势必会削减国力,对朝阳而言便是一份助力,然而若纵观全局则又另当别论…… 一个国家的命运,甚至是邻国的命运,很大成面上就取决于帝王的心态和做法。 而这个男人,时而胸怀天下气吞山河,时而又放浪形骸奸猾成性,每当以为他城府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时,转眼却又意气用事不计后果地肆意而为,随着对他的进一步了解,虚虚实实的一一呈现,从数月前上官挺一事,到百岭村的见闻,再到不久前这人处决细作时的冷酷,最后那一声让人安葬的不似叹息的叹息……徐子煦不由自问—— 楚翼啊楚翼,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徐子煦负手往前两步,问:“为什么是我?” 楚翼一顿,笑了,微微昂首望向夕阳,轻声道:“可能是有种惺惺相惜之情吧。” 他们都明白此刻说的是什么,更清楚今天的谈话,将成为长久以来所有相互试探与暗中较量的一个完结,更成为今后新局面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开端。 因为时候已至了。 “惺惺相惜?” 楚翼回眸看向他:“也许你自己没发觉,”他抬起手,轻抚了下对方的眼角,“初次见你的时候,这双眼睛里,”旋即又放开了,“蕴含了太多的东西,太多的沉重,沉重到让人想替他擦去一些,再擦去一些……” 徐子煦顿了顿,冷笑:“这是同情?” 楚翼往前走了几步,负手立定:“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同情一个人。而你徐子煦,也不需要。” “那我需要的是什么?” 楚翼定定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徐子煦回视着他,神情平静,看不出端倪。 片刻后,楚翼调回目光重新俯瞰脚下城池,淡声道:“你可曾想过一个身负卓绝才识,兼具悲天悯人胸怀之人,何以背井离乡,以致满腔热情与才能被无情岁月任意埋没?” 徐子煦眼睫微垂,下垂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隐隐一动。 楚翼一径望着前方,语气轻慢,心平气和:“不想落得个郁郁寡欢的下场,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觅一个具有容人雅量的知音,要么——自己为尊!” 徐子煦不禁皱了眉宇。 “徐子煦,只要你肯信任我,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什么?”徐子煦抬眸冷笑。 楚翼回身立定,看着他:“安定的天下,百官的清明,百姓的和乐,亲人的团聚。” 徐子煦目光微微一闪,抿紧了唇,盯着他一语不发。 少顷,他才缓缓开口:“楚翼,你是一个同时兼备雄才伟略和卓识远见,却又极其狂妄孤傲的人,世人传闻里的天沛六王子,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魔黑骑的少年创始者,更是一个无情冷酷心狠手辣之人,却为何愿意帮助那些弱势群体?因为权力、名利,还是那份至高无上的荣耀和优越感?” “你认为呢?”楚翼悠然而笑,“我说的你不会信,既然如此何不自己观察自己得出结论?” “六殿下礼贤下士之名远近皆知,身边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必浪费时间精力在一个摸不清其真实意图之人的身上?” “形形□□的人才,我的确应有尽有。可如那人般心系天下的胸襟却无人能有。” “也许一切不过是你的高估。”徐子煦蹙眉,“任谁归根结底也都不过是一个寻常人。” “也许吧,但在我眼里,他却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难能可贵的一个,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个。”楚翼与他并肩而立,凝视着他,神情认真而严肃。 徐子煦神色不定。 “我需要你。” 这话无疑是对徐子煦的一种肯定,然而,这天下之大,懂他的却只有身边这个敌人么?曾经在朝阳,他一直被叹息太过仁慈,自己的皇兄却又容不下自己,自己的理想无人知晓,无人了解,现在却得到了一个敌人的认同!历经风雨,诸多抱负,到最后却难道要借助这个曾百般羞辱了他的男人之手来实现么! 真是何其讽刺,何其可笑,却也——何其珍贵! 只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却不能单单只是一样。 这个男人,当初用那么激烈的手段留下他,自也清楚其中的隐患,是以他至今都不明白,以这人的能耐,那时何不用更委婉漂亮的手段,却采用了那样足可以让他萌生恨意的强烈手法…… 然而,又只有他自己明白,经历过生死与共,一路走来,对这人的感觉,并不是恨或不恨这么简单,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身边的男子昂藏而立,挥手一指脚下这片辽阔地域,淡声而问,一片波纹不兴中却已隐隐流露出凌驾一切的傲然气势来。 徐子煦没有说话,这并不是一个问话,这是曾经他们已经彼此试探谈论过的话题,然而他心中涌动的那些难以名状的情愫却又是什么? “成王败寇,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我不否认我的野心,但这并不会阻碍什么,相反,它可以促成你愿望的实现。我有野心,我也有自控之力。” 徐子煦微微一震,对方初次这么明白露骨地得表露出了他的野望。 “你要的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我要的是这帝王江山,名垂青史。你我联手,各取所需,必能所向披靡。” 徐子煦抬目而视,眼前这个男人,隐隐已有王者之风展露出来。 “我们共同缔造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时代!”楚翼紧紧盯着他,眸子里的神采激昂得令人不敢逼视,却又不舍回避。 这实在是一个容易令人沉迷的美丽远景,一个让人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但徐子煦只是闭口不言。 楚翼上前两步,在他咫尺前停住,眼神温和地落在他的眉心,眼里那澎湃的激情慢慢沉淀,低声启口:“我不想再看见你眉间出现那种化不开的忧愁……” 徐子煦看见他抬起手,心中隐隐猜到这手落下的所在,下意识便要退开,却不知怎地慢了半拍,就这么轻微的一个犹豫,眉心便感到一股干燥的温热轻轻抚过,似是要抹去这里所有的忧愁般。 他下意识闭了眼,待要阻止对方的举动时,那股温热却已退了开。 “你曾说过,若无法为百姓谋福,得一才子之名,又有何用!”楚翼呢喃低语,静默了片刻,视线微微下移,与他目光相交,“那么,如果有人给你这个机会呢?”他淡声道。 徐子煦抬眸看去。 “你是会接受,还是放弃?” 对视中,徐子煦声色不动,轻浅反问了句:“你觉得盛世太平存在么?” 楚翼笑了笑,目光从他身上移到远方王城:“很多事物的存在都没有永恒,盛世太平也不过是过程长短而已;更没有绝对,就像公平。人,其实生来已注定了贵贱之分。” “但既然有这份心,便不管是盛世太平抑或公平人道,就都可由我自己开拓!”楚翼负手于背,居高临下眺望底下万事万物,淡淡微笑,却又霸气凌然,不可方物。 那是一种舍我其谁的王者风范,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潇洒气度,是一种蔑视丑恶的坦荡胸怀。 山风掠来,微微迷了徐子煦的眼,这一瞬间,他似乎感到身边的男人遥远了起来。 一个强者帝王往往会将目光放在掠夺和战争上,但引领一个国家走向繁荣昌盛的,却从来都不是战争!然而人往往一旦成为高位者就会忽略初衷…… 徐子煦耳畔忽然回荡起昔日这人曾有过的大胆言论——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6节 【掠夺,利益,只要还分你我彼此,这些就永不会停止。】 既然这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也许…… 除却立场不同,毕竟他们很多想法其实都是一致的…… 风势渐大,徐子煦不由眯了眯眼,同样居高临下望着底下一切事物,问:“你信我么?” 楚翼回眸:“信。” “好。”徐子煦旋身面对他,伸手一指脚下这片河山,“那么我愿助你夺得这天下。” 他长身而立,淡淡而言。那一袭白底淡紫花纹的长袍,更衬托出他高贵优雅的风韵,出尘于天地间,无比的圣洁,无比的干冽。 楚翼定定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徐子煦也静静回视他。 彼此眼神交汇,谁都没有避让。 良久,楚翼微微一笑。 徐子煦再度回身望向高坡下的城池。 那雪白颀长的身影迎风而立,飘然出尘,宛若神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缔下盟约(2) 隔天,突然传来一则消息,西冥昭告天下新帝继位了,而先前自立为皇的蜀王则自刎于皇宫最高处的望星楼上,诸多藩王中只有当初安守藩地一隅未曾参与内乱一事的文王风敬之尚稳稳当当地坐在他文王之位上。至此,从西冥开国以来日渐坐大的各路藩王对皇室的威胁终于基本消灭殆尽。 而这些几乎都归功于一人——大将军赵擎云。 楚翼看着新得到的消息沉吟不定,根据之前这几派人马对峙的情形来看,他原先的预计是这场内乱一时半刻恐怕平息不了,结果蜀王的败北居然出乎意料得快,而之前一直活跃于西冥各势力的沙蒙则忽然销声匿迹,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他竟如此简单轻易便退出了。 以沙蒙之主哈察克的个性而言,他不像是会轻言放弃并甘做无用之功的人,还是说其中尚有不为人知的□□…… 至于西冥初定,接下来怕是要肃清野内,巩固皇权…… 还有一件令楚翼倍感担忧的事是自寒邪回到西冥后,他便再也无法与其取得联系,记得寒邪与那赵姓大将军似乎曾有过些过节,如今赵擎云复辟成功,更成了摄政王,权倾一时…… 寒邪具有西冥皇族血统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赵擎云…… 楚翼不由蹙了眉峰。 几个月前得到的情报是西冥内乱之中皇族之人尽数被蜀王斩杀,除了幼帝好似没有漏网之鱼,而月前幼帝也已身亡,那么赵擎云的复辟册立的又是谁?莫非…… 少年时代他和雨潇四处游历在西冥结识寒邪后,也与那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便这一面,他已知晓那男人绝非易与之辈,如今证明其果然龙非池中物,寒邪的立场堪忧。 楚翼起身出了殿堂往后院走去,然后又去了偏院,再去了前厅,跟在他身后的索望聘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是在找王爷?” 楚翼看了看他,停了步,平声回了句:“没有。”返身便往天井走,过了一会,却又问,“他人呢?怎今儿一直没看见?” “王爷出府了。” “多久了?” “从卯时初到现在,大概有五个半时辰。” “哦?”楚翼敛眉深思,旋即沉沉而笑。 “以后是否要派人——” “不,以他修为,若有人跟随,必会被察觉。” “可——” “无妨,此事就此按下,眼前尚有其他迫在眉睫之事。” “殿下吩咐。” “让人密切留意西冥和沙蒙动态,不可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尤其是以前的大将军、现在的摄政王赵擎云的动向。” “是!” “查清西冥新帝是谁,尽快设法与寒邪取得联络。”若他猜测无误,只怕友人现已身陷囹圄…… “属下遵命!” “还有,传信通知沈大人注意安全,若有不对,及早离开。” “属下这就去传达。” 楚翼淡淡一点头,负手望向天井的那棵苍天古树,神情幽深,暗自思量着什么。 此后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已暗,徐子煦却还未回来,楚翼神色平静地独自用了晚膳后,风之痕前来求见。 “秦楼传来消息,年初新开张的赛仙馆很有可能是无夜教的据点之一,而三王子与之交往颇密。” 自从叶亭轩失去联络后,庄内大部分事务便由风之痕负责,楚翼屏退了左右与他长谈良久。 正事告一段落后,风之痕本该是告退,他却杵着欲言又止。 楚翼看出了他的犹豫,微微一笑:“之痕有话直说便是。” 风之痕心中不确定,他本是不该越权,但倘若现今叶大人在的话却也必定会问出他心中同样的疑虑,思量片刻,他终是下了决定,垂首毕恭毕敬道:“殿下不久前授予了静王至高权力,而静王母国为朝阳,我天沛虽也堪称地广,可有近半地域并不适合居住,届时万一天沛与——不知殿下对朝阳国的看法如何?” 楚翼默不作声望着自己得力心腹的头顶。 风之痕浑身紧绷,不敢抬头去观察殿下的神情,一片静默中,就在他以为六殿下不会回答时,却传来了道慵懒轻浅的圆润嗓音:“朝阳地域辽阔,物资丰裕,本殿是志在必得。” 风之痕微微松了口气,待要说什么时,楚翼神情忽而一凛,直立起身,几步追出门外,便见一袭白色衣角消失于廊道弯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  卯时:清晨五点到七点 ps:原本昨晚要发的,结果怎么也打不开更新页面,也回复不了,于是就今儿来了……默~ 偶晓得有点少,等晚上再补全。 ☆、第二十八章 缔下盟约(3) 月上中空,树影婆娑下,一条白色身影静静站在庭院里,衣角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清冷的月辉下,他的面容一派沉静。 角落里,楚翼看着前方舞剑之后便久久伫立的人影,不禁思绪万千,心中百味杂陈。 相识以来,欣赏于这人的谋略见识,赞叹于他的荣辱不惊,更佩服于他常人难及的仁心坦荡与宽广胸襟,越是相处越是觉得这人是一方深潭,一眼看不到底,一次次的试探都被他无形化解,反而不知不觉弄乱了自己的步调,竟由最初单纯简单的较量降服之心演变为至今的烦乱叹息,等豁然惊觉时,似乎已然为时过晚,思来想去竟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这人,从最初就是这般,什么都放在心底…… 记忆中,看得最多的似乎也就是这一幕,总是深夜一个人静静伫立在月光下。那背影,说不出得孤单沉寂…… 楚翼觉得徐子煦,便该是那个风姿卓然、温雅谦和中却又难掩其傲然自信之风采的翩翩静王,而不该在这寂静之夜一个人对月独站,流露出这般沉重到最深处后以致于令人反而难以察觉的沉郁。 楚翼遥望着他,眉宇轻蹙,神情不自觉中变得幽深起来,幽深中却又有着谁也没发觉的温柔疼惜,以及矛盾。 初时,只觉得玩味,一个享誉盛名的朝阳第一王爷,权势名利地位皆唾手可得,却何以如此自律凝重,与时下的皇亲贵胄截然不同,即便被错待了,也依然死心眼地为了他人而呕心沥血,真真是笨蛋一个。感叹之中也不由唏嘘不已,那个朝阳皇帝真是睁眼瞎一个,竟就那么自断了右臂,白白被他捡了个大便宜回来,可这人虽是贤才,却也得当心猝不及防下反伤了自己的手,但又忍不住想看看他底线究竟在哪儿…… 现在,却是不愿再见他这般神伤的模样,只愿他卓尔不凡,意气风发,抑或两人并肩而立,笑谈天下!胸口涌动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小虫一样轻轻抓扰着,令他烦躁沉闷,却又莫可奈何。 他身边的确形形色色的人才应有尽有,可这个人,他就是想得到,怎么也不愿放手……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抗拒。 楚翼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月下的人影,看上去是这般颀长得纤细…… 这人,似乎愈发清瘦了…… 夜风撩起徐子煦的衣摆,那一瞬间,飘然出尘,竟似要乘风而去! 楚翼下垂的右手隐隐一动,下意识中似是想抓住什么,恍然回过神来,不禁抬手愣愣看着空空的掌心,神情一时有些怔忪难言,须臾无声叹息,放下手,缓步迈上前去。 “起风了。” “嗯。” “睡不着?”楚翼抬头望着明月。 “有点。你也是?”徐子煦同样也望着夜空。 “是啊。” 两人一言一语交谈着,毫无异样。 静默了片刻,楚翼又道:“还记得不蔽城官银一案中与你交过手的黑衣人么?” “记得。” “他是三王兄的人。” “嗯。” “你似乎并不惊讶?”楚翼侧头看着他,淡声问。 徐子煦看了他一眼,十分淡定:“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楚翼笑:“也是。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啥值得惊讶的。” 徐子煦点点头,神色平淡,没有多说什么。 “三王兄与无夜教暗中有联系。”楚翼又道。 “我也是今天得知了这个消息。”徐子煦眼睑微垂,不久前他便是想把这事告诉这人……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楚翼望着夜色再度开口:“你不问我?”他的语气很平静。 “问你什么?对朝阳的野心?”徐子煦也不避讳。 楚翼侧过身来,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不言也不语。 徐子煦没有去看他,只是一径地面无表情,回身走到石桌旁,轻拿起置于其上的干将,用白布轻轻擦拭着,轻慢启口:“陪我练一剑,可好?” 楚翼眼眸轻抬:“好。” 徐子煦突然飞身掠过碧波荡漾的荷花池,出了山庄,楚翼双手负背,临波踏步紧随其后。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流光般划过夜空,一路往郊外而去,没惊动任何人。 两人修为尽展,不刻便双双登上了峰顶。 冷风肆虐,繁星也失了光华。 伫立的两条人影,不言不语不动。 月影缓缓西移,四下里一片静谧,无形的压力却覆盖了整座山巅。 徐子煦左手执剑,凝眸看着他沉声说了句:“我不会留手。” 楚翼手握摄魂,似有若无一笑:“我也是。” 风势渐大,天上云层游曳,遮住了清冷的明月,两人对峙的身影与浓重的黑夜融为一体,唯有双方炯亮精睿的眸子连夜色也无所掩盖。 云过月出,兵刃交接声乍然而起,此起彼落,忽东忽西,竟在山涧里岩壁间形成了回声,扰人心神,他们却全然不受影响。半空中快速移动的身影,让人眼花缭乱,不断错身又近身的黑白两色,激烈交1缠,从空中打到地上,又从地上移到山壁,紧紧不放,是守是攻全在乎对方的行动,犀利的眸子搜寻着对方的空隙,不断变换的对战方式,早已跳脱出了单纯的剑招路数,一举一动皆随心而为,气势磅礴,凌厉慑人。 双方都清楚以对方的资质,已经施展过一次的剑招便没了用,要想胜出便只有层层进取,招招突破极限,越到后来,他们的招数便越简单,可越简单,威力却也越凶猛。 这已经不单单是宝剑和剑术的比斗,更是内力和心智的比拼。 风过无声,剑过无痕,两人眼中,追逐着彼此的身影,再无其他。 偶尔溅起的火花映照出双方沉静平和的俊逸面容,那神情竟不似身处刀光剑影生死刹那的激斗下。 战况愈趋激烈,的确如他们先前所说,谁都没有留手。 不远处的山壁上纵横交错着无数来自于他们的霸道剑气所造成的刮痕,有些甚至深达几公尺。 不绝于耳的铿锵声中,月已西斜,东方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一缕橙色豁然冲破地平线,青白色的云霞瞬间染上了金红色泽,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激斗中的两人却浑然忘我,依旧你来我往不分轩轾,眼见这场争斗将难以划下句点时,一声短促的脆响后,一切倏然归于静谧。 朝霞中,两条身影维持着最后的姿势静止不动。 东边旭日只升出了一点点,世间万物尚笼罩在暧昧不明的暮色中,高山、远水、群林、城池,一切的一切只见其轮廓不见其原本的斑斓色彩,远远望去仿若浓重的黑墨渲染在深橘色的画布上,连同山巅之上执剑相向、交错了身形后静静凝立的两抹挺拔的黑色身影。 “不是说不要留手么?”徐子煦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直平心静气的表情依稀有了些松动,眼神竟是少有的锐利,极深之处似乎还有着些什么难以辨别的东西。 “我是没有留手。”楚翼笑,“只是不想跟你打下去了。” 徐子煦盯着神态甚是无辜的人,抿紧了唇。 与绝世高手的对战中,必须摒弃一切杂念,消除一切情绪波动,以心应战,平心静气,真正做到无我之境,也只有这般才能从对方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里窥得端倪,及时应变,招招拆解对方的攻势。 莫不是最后关头他看出了这人的些微异样而留了心,此刻便不只是划破皮肉这么简单了。徐子煦心中清楚,若非那时没有提前修正角度,松懈了劲力,这一剑便会直直穿透心脏,瞬间取了这人的性命。 楚翼收了软剑,抬起左手覆在了徐子煦执剑的左手上,竟完全无视于自己胸口的伤势,更无视于依然横亘在胸前的利器,缓缓朝对方愈发靠近了过去,上唇带了丝试探得暧昧般轻轻摩挲过他的,低唤了声:“徐子煦……”那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压抑,却不是欲1望。 “要是我这只手一个不稳,你是想伤上加伤?”徐子煦眼神对着他的,淡淡启口。 “那便伤吧。”楚翼注视着他,不退反进,一双黑潭般的眸子流光溢彩,细看之下,竟是在微笑。 徐子煦察觉后神色便是一怔,继而又一冷,刚想抽离,却被快了一步。 楚翼豁然一口含住了他的下唇,舌尖舔着唇缝,模糊低语:“你不动的话,那我便动了啊!”话音未落,舌1尖已用力挤了进去,喉间隐隐发出一声几不可辨的喟叹,似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又似缱绻温情的舒服。 徐子煦的手果然一抖,剑锋划过皮肤的感觉传递过来,楚翼却是自虐般地又凑近了些许,徐子煦一吓,左腕下意识一动,将剑刃翻了过去。 楚翼无视依然竖隔在他们之间的剑身,近一步的贴近使得两人最后的一点距离也瞬间化为零。 火热湿润的碰触,放肆热情的挑逗,炙热的气息彼此交融,徐子煦挣动了几下无果,便要再度翻转剑柄想以剑刃逼退这人,却不料楚翼早先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在察觉他举动时也发了力阻止了他的行动。 唇1舌交1缠中楚翼微微睁眸,与徐子煦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太过接近的距离反而看不清对方眼底的神情,楚翼复又闭了眼睛,全心加深这个亲吻。 来自男人的吻,热烈如火,霸道有力,充满掠夺,可有时却又不失温柔。 楚翼吻得极其用心,刻意要激起对方的感觉。 渐渐地,察觉怀中之人停止了挣动,被深深霸占的口腔里虽然没有受到迎合,却也不再一味地躲避,楚翼吻着吻着便情热难耐了起来,不由自主抬起一条腿侵占了对方的双腿之间,猛地,他放开了对方。 撞入眼里的却是一双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眸子! 他不禁一震,满腔的烈火激情瞬间被浇了个透,自己被撩拨起来了,对方却全无感觉么…… 楚翼盯着他,在对方自始至终的淡漠中不由一声苦笑,返身退了去。 徐子煦眼神微动,缓缓松了握拳的右手,竟是用内劲压下了体内那股隐隐作乱的并不陌生的冲动,清雅的面容却不曾泄露分毫。 没有言语,收剑,旋身离开。 “徐子煦。”楚翼望着晨曦中沐浴在金色光晕下的背影,开口唤道,语气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后者停步。 “看着我。” 徐子煦顿了顿,终是依言回身。 楚翼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只要你不松口,我就不会逐鹿朝阳。” 两人目光交汇中,谁也不曾闪避,半晌徐子煦点头,依稀带了丝沙哑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雅:“我记住了。”说完便纵身下了山峰。 楚翼一个人静立在山巅,山风飒飒,发丝飞扬,衣袂飘飘,那人身影已不复见。 他转身面东,天边一片耀目的金色,照得他俊美无疆的面容愈发高贵傲然。 他微微昂首,衣袖轻甩,负手于背,轻轻闭起了眼睛。 他们的未来,依然处在黑夜与黎明交界处的不明地带。 徐子煦的虚实难辨,楚翼的真真假假,两人的交锋,没有烽烟,其结局却比任何战场上的厮杀都将来得惨烈。 输的一方,只怕永无翻身之地。 夜无眠r 2012年7月10日夜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发生了点事,心里很不痛快,我忍不住想要折磨这两人,往死里折腾! ps:这章昨天就写好了,原本昨晚要发的,结果网络断线了,怎么也连不上,就今早发上来了~ 请看这边:【各位,这几天某状态不好,请假一段日子,等平复了心境再写。抱歉!】 ☆、第二十九章始料未及1 宽敞气派的厅堂内鸦雀无声,气氛一派凝重。 楚翼闭目坐在首位,冷峻的面容瞧不出一丝端倪。一旁徐子煦静坐于位,神色淡然,没有震惊,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虑,视线垂落在脚前不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不在想。 而底下一干人则莫不垂首敛目,眉头紧锁,神色紧绷。他们谁都不敢冒然出声,也不敢随意交流眼神。 “说话。”一片沉肃中,楚翼终于启口。 那冷沉的声音让众人心中暗自打鼓,这种时候他们便分外怀念叶亭轩叶大人在着的时光了,至少每当他们摸不清殿下心思的时候,只有那人敢不怕死地站出来摸摸风向,以免众人一不小心撞了枪口上,连怎么成灰的都不知道。 而这次的事情,却是相当相当棘手,一个弄不好,恐怕谁都难逃干系。 可眼下殿下都发话了,再无人出列说些什么只怕会愈发触怒雷霆,只是要怎么说却也是件让人流冷汗的事。 有人悄悄抬头,似有若无地看了看六殿下身旁默不作声的徐子煦,再瞧瞧风雨不动的殿下,顿时觉得头大。多数人几乎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投向了面容相对沉静的风之痕,频频使眼色,希望他率先说些什么。但风之痕又有他自己的考量,也在暗自揣摩着殿下的深意,自然也不想贸然去做这出头枪子,便装作不知直接无视了同僚的求助眼神。 楚翼突然睁眸,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一干人立马垂下了头颅,重新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本殿以前就说过,无论是谁,若对本殿有任何不满或疑问都可以当场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讨,本殿也绝不事后追究,可一旦背叛,本殿绝不姑息。”楚翼一番话说得平淡至极,甚至连语气都不见严厉,音调也没有丝毫上扬,然而话语中的这一份沉重却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将众人反应尽收于眼底,才继续道,“现在,本殿最后问一次,都没人有话要说么?”饱含威压的低沉浑厚嗓音让众人不禁一抖,冷汗簌簌滴落。 风之痕抬眼,殿下的用意看来是要人主动承认,这最后一问,换个角度来说便是给出最后一次可能会从轻发落的机会,更是殿下对他们这些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们最后的仁慈。既然出了泄漏机密的叛徒这种谁都不乐见的事,于情于理定然都是要见血予以惩治服众的,区别只在于这场风暴会刮得多猛烈而已。倘若有人聪明些,在殿下尚可有商量余地的情况下自发俯首认罪,那么也许会罪不祸及他人,罪罚也会视情而定,否则恐怕会牵连甚广。可眼下情形看来,只怕此事不会善了。背叛的人倘若不是出于被逼无奈,而是自己主动选择背叛,则必然存有侥幸心理,然而世上真有人能脱出殿下的掌控么?风之痕不以为然,跟随殿下这么久,他早就明白很关键的一点:无论是谁,千万不要因殿下的礼遇而去挑战殿下的底线,因为挑战的后果只可能是——没人能够承受得住殿下的手段。短短一会的时间,风之痕心思早已百转,却也只是静默一旁,静观其变。 沉寂中,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依然无人开口。 楚翼环视众人一圈,豁然一掌拍上身侧的紫檀木桌案,一声巨响,桌上玉石茶具纷纷坠落地面,上好的茶水撒了一地,而雕花的桌子瞬间化为一片齑粉。他一声冷笑:“好!既然没人有话要说,既然被毁的据点里都有你们各自管辖的部分,这疏忽之罪的后果就大家一起承担吧!至于那背叛之人,本殿会彻查。届时休怪本殿无情!” 底下不少人都慑于殿下难得形于色的盛怒而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了下身躯,跟楚翼毗邻而坐的徐子煦却依然不为所动,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眼里。 部下中有人犹豫再三,快速瞄了一眼六殿下座旁始终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那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斗胆启禀殿下,恕属下直言,之前都没有这种情况出现,而在座各位也都跟随了殿下不少年的,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过,绝不会背叛,只除了一人——”其言下之意十分明显,矛头直指上位悠然静坐的徐子煦。 而事情也确实凑巧,在徐子煦进入明镜山庄核心势力之前,一直都未曾出事,偏偏在他介入后,才发生了这些,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有人开了这道口,立马便得到了其他人的附议。 然而所谓追随时间久就不会有问题这一论点其实也不尽然就站得住脚了,因为不久前已经出过高戟事件。 徐子煦终于动了动,却并非想要反驳,只是抬眸看向了身边的那个男人,脸上的神情依然一片淡漠平静,也丝毫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楚翼没有看他,径自换了个坐姿,抬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指节微微轻敲扶手椅面,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发言者,眼神晦暗深沉,却是不置一词。对方强逼着自己不甘示弱地回视,最终却又因抵不住压力而垂下了脑袋,心中也是忐忑。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察觉到殿下对这位异国王爷的不一样,也不知这番冒犯是否会再触怒雷霆,然而他们又决计无法这么快就接纳这个身份太有争议的人,若没出事情时尚可遵从,可一旦有事发生,徐子煦必然首当其冲成为排挤的对象。 徐子煦又收回了目光,淡然地望着地面,不知所思。 若论异心,非他莫属,这是在座大多数人心中的真实想法。徐子煦自己也清楚这点,他也不关心其他人怎么看,他在意的只是身侧这人的想法而已。可虽然在意,他却又无法为自己辩解证实什么。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任何言语不过都是多余。何况,他也不屑于辩解。 这事本身么,的确也是复杂,暗里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盘根错节,其实也莫怪这些人会把矛头对着他。 先前徐子煦曾和楚翼就手头收集到的情报对现今局面进行过深入商讨。细细分析下来,众多党派中,五王子依附于二王子,父辈的几个王爷和大臣们,多半还是在几个最有实力的王子之间观望摇摆,最终真正值得费心的却还是二三王子两个人,至于同样有野心的其余几个对手早已在楚翼离开王都前就制定下的计划中借着三王子的手除掉了,剩下的都不足为惧。综合近来的种种迹象他们一致认为王宫多半已被二王子控制,恐怕就发生于他们两人在天山的那段时间里,至于二王子至今密而不发的缘由,恐怕一是想继续隐居幕后坐等楚翼和三王子互相消耗,最后由他渔翁得利,另一方面可能还存在其不能立马登位的现实情况,譬如象征王权的王印尚未到手。依楚翼对他父亲天沛王的了解,王印的收藏之处怕是只有天沛王自己知道,二王子再怎么精于算计,或者威逼诱导,也无法轻易从天沛王口中得到印鉴下落。而与此同时,三王子势力依然健在,甚至恐怕在三王子的眼里最大的目标仍放在楚翼身上。可以说楚翼在王权之争中,是明晃晃的众矢之的,毕竟战神的名号,多年来辉煌的功绩,门下广纳的各种门客贤士,想不让人当必须防备戒慎的对手都不行。 在两边势力都不容小觑的情况下,楚翼要以最小的损失同现在占尽优势的两方人马周旋,且最后又不会沦为为他人作嫁衣的境地,显然硬碰硬对上是不行的。与其劳命伤财地同时与两方抗争,不如跟二王子一样设个障眼法退居后头,引他们两方先自相残杀个痛快,他再出来收拾残局。要实现这点就取决于这个障眼法是否够巧妙,能诓得了那两个人精了。 而徐子煦曾经暗中做下的铺垫也已经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不蔽城上官挺事件中,以及天山下来后揪出叛徒高戟一事中,他都故意放水让那个黑衣人离开,那是抛向三王子的橄榄枝。如今三王子虽然不会真的信任徐子煦,却也不会贸然拒绝合作,就看谁利用对方的手段更高明了。其中所不同的只在于徐子煦在上官挺一案中放走黑衣人的初衷,跟现今的打算产生了些许偏差而已。 然而徐子煦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谁是合作对象谁又是利用对象,不到最终谁也无法真正清楚。他也大概知晓自己私下与三王子的接触,只怕楚翼多多少少也有点感觉,却一直没有来过问。当徐子煦提及由他出面跟三王子接洽开始实施计划的时候,楚翼没多想便同意了,所以才会有了两人接下来的布局,必要的话会刻意泄漏一些情报出去,这是两人的共识。在这个时段牺牲部分边缘据点来换取计划的顺利进行,是他们反复磋商后决定的最恰当的时机。 然而现在实际发生的却超出了他们的当初预计好的,好几个颇重要的据点居然也被毁了,这便很值得商榷了,到底是徐子煦真有异心,使了个一石二鸟假戏真做借机挑事引起内讧,还是内部有其他人真的背叛。徐子煦也明白楚翼不可能以寻常心来判断是不是他做的,毕竟他们斗智斗力到今天,端的是谋中谋计中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不能看表象,很多判断标准都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端看楚翼心里到底对他是信,抑或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咳,久违了,抱歉,我终于又来了,话说还有谁在哈?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2 楚翼终于开口了:“证据呢?” “殿下,明镜山庄旗下铺开面太广,我等十五人分行分业,各司其职,每人对自己负责的部分都很精熟,但对他人负责的则只知道些皮毛,而这次被毁的包括了我们几人中各自核心负责的部分,这便只有能统管全庄的人才能做到。恕属下无理,叶大人和明镜先生自然不可能,殿下更不会是,那便只有徐——王爷了。各位又如何看待呢?” 面对部下洋洋洒洒的一段话,楚翼还是那么轻轻淡淡的一句:“证据呢?” 发言的人不由哽了下,一时无话。事发突然,他凭的也不过是一番推测,证据自然没有。 这边矮了下去,却又有其他人犹豫再三仍是出列道:“殿下,属下有一言,却是不说不快。” 楚翼调转目光,盯着他,对方竟也毫不回避。楚翼波纹不动地轻吐出一个字:“说。” “我等追随殿下出生入死多年,忠心不二。属下今天所言,也不怕得罪人。静王虽享誉盛名,但他不过是半途插入,对明镜山庄而言,静王并无贡献。属下同样认为静王爷若有他心,也绝非不可能。殿下却对静王如此偏颇器重,更是诸多礼遇,处处维护,可真值得?难道就不怕真养虎为患?” “放肆!”楚翼掌下的扶手已被捏得变形,目光犀利无比,利剑般射向自己的部属。那眼神前所未有的冷冽。他虽向来鼓励部下畅所欲言,也容许任何人直谏,但这般针对徐子煦,却让他心中万分不舒坦。 众人均是一震。被盯视的人更觉得自己好似经历了一场凌迟之刑,不自觉便在楚翼的震怒下单膝跪地,可挺直的腰杆却明白告知了他的不屈服,竟是耿直到宁死冒犯主上也不肯违背自己的原则——他的臣服是对殿下,而对静王,却是做不到如同对殿下那般的全然信服,将之奉为真正的主人。 此情此景下,若是楚翼真就明晃晃地替徐子煦说话了,那么徐子煦的境地反而将变得更为尴尬,同时也得不到什么成效。靠一味的高压手段得到的人心,是浮动的,是有变数的。 徐子煦还是那一脸的平静淡漠,可隐在袖子里面的那只受过重创后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的右手,却克制不住得微微抽动了几下。不久前那日高坡上,他就问过楚翼对他信是不信,现在则看这人当时那么简单的一个“信”字,如今做起来到底如何。他深知此后接踵而至的事情无一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将会面临更严峻的信任考验,倘若当下这一关都无法过……徐子煦垂下了眼睑,其实他的心底也是挣扎矛盾的,但此刻他却明明确确地想要这人,真如他所说的是信任他的。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徐子煦不愿再细想下去。 楚翼缓缓深呼吸了次,暗暗调整了下自己,再开口时已看不出他的情绪:“本殿的处事风格尔等都该清楚,只要拿出证据,本殿绝不会姑息!无论他是谁都一样!至于捕风捉影的事,本就未成定论,无需拿来多做文章,我明镜山庄向来不是这般作风。”他的语气沉缓,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也无法再对徐子煦进行责难排挤。 风之痕将自家殿下的言行细细咀嚼品味一番,眉宇几不可见地蹙了下,殿下此言看似不偏不颇,让人挑不出刺来,但另一方面实质上岂非也是波纹不兴地在暗中维护了那人,阻止了众人的弹劾?那殿下到底对静王,是何种心态呢?风之痕还真看不清。 大家虽然都垂着脑袋,可楚翼心中清楚,他们未必就真这么放下了对徐子煦的成见,然而目前他也无法再做出更多的行动来。他抬眼看了看旁座的男子,见那人一派沉静,心下微微沉吟几分,终是没再多言,起身语气轻慢地道了句:“众人舟车劳顿,今晚都在别馆各自安歇吧。”便结束了这次会谈。 而那一句漫不经心的“在别馆安歇”的话语,却是隔离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络,也切断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 众人一一散去,厅堂里只剩两个人。 楚翼转身望向徐子煦,没有开口。 一片静默后,徐子煦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看着楚翼,平声道:“有叛徒。” 楚翼点点头,同样平声而言:“不是你。” “不是我。” 楚翼再度点点头。 两人一言一语,都很平静,用的也都是陈述句。 楚翼停留了一会,收回了目光:“按原计划行事,这边我会去调查。”又顿了顿,低声补充了句,“自己注意安全。”言罢便率先离开了大殿。 徐子煦淡淡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直到楚翼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还是没有动。 近来淅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望出去天空一片阴霾。近日里明镜山庄的气氛也如同这烦闷的梅雨天一样,压抑得让人浑身都觉得不舒畅。 这天徐子煦从外面回来时,厅里只有楚翼和索望聘两个人在。 看到他顶着一身湿气地进来,两人都停下了原先的话题。楚翼让徐子煦先去换身干净清爽的衣物,免得被湿气侵了体,后者微一颔首,没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院落。 索望聘看徐子煦的身影远去了,才略有些迟疑地问:“关于收集到的这些指向王爷泄密的证据……” 楚翼哼笑一声,将那叠纸随随便便往桌上一扔,神情莫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这些,就真的是证据吗?还是有人多疑成性,狡猾地刻意引导的结果……” 索望聘闻言不由微微疑惑。 这次徐子煦和楚翼的谋划除了明镜先生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连索望聘和连恩这两个楚翼心腹中的心腹也不知晓。索望聘这次拿回来的资料里纵然有本就商量好的让徐子煦泄出去的部分,也有两个是不应该存在的当初他们三人商定之外的,却也切切实实指向了徐子煦。 楚翼脑中思虑清明,老三的确不是泛泛之辈,虽然回应了徐子煦释出的合作意向,但又吃不准对方真正的意图,为防最后被背后捅刀,索性不管徐子煦跟他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斩断了徐子煦的后路。老三这么一搞,那就不管他和徐子煦之间是否还有约定,势必会挑起他这边的怀疑,再加上那些看似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证据,自然会生出嫌隙,这样一来,不管徐子煦心中所想为何,最后也只能到老三那边去了。前提是,他真的会怀疑的话。这个手法跟他曾经对朝阳皇帝做的,本质上几乎没有差别。 索望聘不由再度询问:“殿下,对于王爷近来的动向,真的不需要派人——” 楚翼摆了摆手:“这事仍旧按下,不必多花精力在上头,也不必再提。我自有打算。” “殿下,属下不明白,王爷毕竟诸多变数,而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也不乏忠心耿耿的,难道就没人可以做王爷所做的事?” 楚翼沉默了会,才说:“只有他才行。”他的犹疑,不在于徐子煦是否值得信任,而在于他担心那人离开自己身边独自打入敌方,尤其老三素来谨慎多疑,又心狠手辣,徐子煦这一去会不会羊入虎口啊……思及此,楚翼的表情就不由微微纠结了些,老三转眼间都能想出那种招数来离间他们两人,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来。 索望聘看着他主上的侧影,恍然惊觉:殿下,竟是信那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爬去睡了~明天再回看一遍是否需要修改。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3 “那是否要收回放在那对徒孙身边的人手?” 楚翼没有任何犹豫地否决了他:“不。让他们继续保护,而且绝不容任何差错。” 在这急需人手的紧要关头,还要分散人力去暗中照拂那个小孩子,而且那些还都是麾下数一数二的好手,索望聘虽然不赞同,却也只能一丝不苟地执行殿下的命令。可他却没想到殿下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亲自去。” 索望聘立时就跪下了:“请殿下收回成命!” “起来。”楚翼转过身来,心意却已决,“要你去,一是为了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自己。”他直直看入自家黑骑军团第二统领的眼睛里,“记住,务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的立场和身份,任何人。”他想了想又说,“也不能让敌手知道你的行为是保护。” 索望聘看着殿下不容更改的坚决表情,便知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只好依言站了起来,不再试图扭转,心中不由还是忿忿:“既然殿下执意如此,属下自当领命。那是否要寻个机会,将长期来对徐离尘的保护告诉王爷知晓?” 楚翼摇了摇头,然后又坚定地再度摇了摇头,尊口还强调了下:“不可说。” 索望聘默默地瞅着一脸正经严肃的主上,默默地自问:他家殿下的处事方法要不要这么让人捶胸啊! 楚翼浑然不觉自己一连数个决定给部下带来了多大的冲击,转而又自顾自扭头望向了窗外,神情幽渺。那是徐子煦院落的方位。 索望聘内心嚎啕,几乎真的就要哭给他看了。派人去保护么也就算了,偏偏现在还要把他也派出去;那把他派出去么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考验他本事得把保护不能做成是保护的样子;嘛,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殿下居然还不让王爷知道!这,这可都是些什么事呀?殿下啊,你头脑真的还清醒么?你真的还是以前那位做事总都怀着特定目的的六殿下吗?莫怪乎大家都觉得殿下对王爷太多优待,连他也觉得这实在是太超乎寻常了啊!这么默默在暗中付出的处事方式实在太不像殿下的风格了!连向来最亲近的明镜先生、沈大人和寒公子几人都未曾得到殿下如此多的关注过…… 索望聘忍不住还是把疑问说了出来:“如今胜败就在眼前,当下正是急需人手的关键时刻,我们还分散人力去保护徐离尘他们,还不让王爷知道,殿下所为到底为何?”他担心的是:明明是出于关心,明明是在做好事,还要一瞒再瞒,万一最后王爷真的别有他想,反将一军,那殿下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白白废了这么多的付出? 楚翼闻言只是笑了笑,眼前仿佛又出现月色下的庭院里,静静凝立在银杏树下望着不知名远方的那一抹人影,孤寂的,哀伤的,思念的…… 片刻后楚翼才低语:“我不想他误会。” 至于是误会什么,他却没再细说了。 天色渐渐暗了,阴雨天气黑得尤其快。索望聘看着暗影下面容有些模糊的自家殿下,细细品味那未尽之言:是不想王爷误会用徐离尘威胁掣肘,还是不想误会卖的是人情从而换取王爷的忠心? 可也许王爷不会误会呢,即便真误会又如何,误会了王爷也没法弃唯一的亲子于不顾,反而更能让王爷表明立场,不是更不可能背叛殿下了吗?在他看来,让王爷得知真相,百利而无一害啊!至少远比现在王爷暧昧不明的状况要好。 他家殿下的心思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明白。 索望聘怀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担忧退下了。因为殿下突如其来的命令,他还得回去做些离去前的准备。 楚翼走到窗边,一个人静静凝立,看着雨势又渐渐变大,打在院里的芭蕉叶上发出阵阵“哒哒”声响。 索望聘的疑惑,楚翼自然清楚,因为同样疑惑的还有赫连,但他依然不改初衷,可以说是一意孤行。 “我相信他。”楚翼遥望着那人院落的方位轻声道,良久后才微微垂下了眼眸,自言自语般又低语了一句,“我想信他。” 他的嘴角牵起似有若无的一丝难以表述的清淡笑意,此刻的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而又绝决。 既然已经踏出了那一步,就只能选择——信。 索望聘走出拱门的时候,正碰到对面回廊转角处重新换好了衣物后往这边缓步而来的徐子煦,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曾见过的关于这人的一幕幕景象,最终描绘出一副淡然谦雅、荣辱不惊的样貌。不可否认,静王的确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韵。 他看着不远处这个清雅沉稳的男子渐行渐近,心中矛盾,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平淡地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没多说什么地出庄去了。他永远无法违背他的殿下。 徐子煦淡淡然继续往厅堂方向走去,面上神情是一贯的淡漠斯文。 楚翼一直负手伫立在窗前,抬头望着蒙蒙雨雾,一动也不动。冷风敲打着窗棂,带进丝丝细雨,打湿了窗口附近,他却似浑然不觉般,黑色的华服几乎与暗沉的天色融为一体。 徐子煦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情景,他微微皱了皱眉:“为何站在那里?身上都要溅湿了。”进了屋内,抬起左手隔空点亮了烛火。 楚翼闻言走回桌边,倒了杯暖茶递过去,目光在他下垂的右手上停留了会,低声问:“疼吗?”他知道这人平时都会用火折去点灯,不会平白使用内力,近来连绵的梅雨天气,想来不会好过。 徐子煦径自落了座,瞧见他眼光所在,依然是那副毫无所谓的模样:“还好。”伸出左手接过茶杯,啜饮了几口。 楚翼没多言,眼神瞄了瞄手旁的东西:“看看吧。”桌上放着的正是索望聘刚刚搜集来的那些。 徐子煦捏起资料,随意翻看了几张,笑了笑,放下纸张,捧起青瓷杯继续喝茶。 楚翼看着他,淡淡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子煦微微停顿了下喝茶的动作,然后缓缓放下了杯盏,抬起头来静静回看对方。 楚翼却转身去内间拿出了一直都准备好的药酒巾帕等物事,将帕子在热水里浸过绞了绞,再回来坐下,执起徐子煦隐在袖子里的右手,力道适中地仔细擦过了,便将药酒倒在自己手心,双手摩擦下按上徐子煦的右手手腕,一路到掌部,再到指尖,反复几次让药酒擦到整个手部,然后从手臂开始往下使力揉按,动作利落熟练。 徐子煦看着眼前垂首默默动作的人,感觉到右手慢慢泛起热度缓解了不适感。他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再淡漠,眼底渐渐染上了复杂。 当初从天山下来后楚翼网罗四方名医,除却手的问题,还各种半强制半诱哄地替他调理身体。虽然他觉得根本没必要,楚翼却认为当初被大王子那般对待,现在年轻恢复力好可能目前没觉得什么,可说不准不加注意的话往后是否也真的不会落下病根,于是不顾他意见地执意要求他配合。 近来气候变化,他右手腕的确又开始阵阵酸疼,发作第一夜的时候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手部的疼痛让他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未能入眠,也想着用热毛巾自己敷一会,效果却不甚明显。本以为可能就那样睁眼到天明,却不料没多久这人便冒雨前来,不声不响抓起他被左手紧紧握盖住的右手,就开始帮他热敷按摩。 之后更是每夜不曾间断,每次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每个动作做得细致到位,一丝不苟,大半个时辰下来,没有一丝不耐和草率。 按过之后他便会觉得好过许多,再也不至于夜间因疼痛而辗转难眠。 徐子煦对这个男人的感觉,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对方这种无言的体贴,让他每每都心绪不定。 如今即便出了那样的事,即便渐渐有证据指向他,这人仍然风雨无阻每晚过来给他热敷,就像以前在杏林中那段时间一样,明明心里不痛快,明明对他生着气,却依然会坚持帮他按摩热敷,不曾落下一次。 徐子煦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对我有所疑虑,还每天这样做,有意义吗?” 楚翼手下的动作几步可察地停顿了下,又恢复了如常。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徐子煦的右手在他的揉搓下泛起热度,呈现出红润健康的肤色,他起身收拾好药油布巾等东西,洗干净自己的手,才回过身来坐到桌边。 他抬起眸子,温温地望着徐子煦,轻声回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微微的烛光摇曳下,楚翼的眼眸看起来幽暗而沉稳,宁静而坚定,看久了竟还隐隐透出股难以察觉的柔情来。 徐子煦望着这样的人,一时竟再也无话。 似乎,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这人不久前的那句问话,也许并不是他以为的质问。 徐子煦垂首低低一笑,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中不由一声叹息。 楚翼忽然欺身近前,一手握住徐子煦的右手,一手抚上他的侧颈,沿着下颚脸廓缓缓摩挲上他的脸颊,凑过去额头轻抵上对方的额头。近距离下,他的眼睛黑炯到有些湿润。 徐子煦瞧着楚翼氤氲的眸子,自己的眼神也不由微微地迷离起来,竟也反常地没有退开。 两人的气息轻轻喷吐在对方的脸上,缱绻亲昵中,楚翼握着他的右手缓缓移到自己胸口,用手指一一展开他松松成拳的指头,让对方的掌心按压在自己跳动的心口,然后他放开自己牵引的手转而去轻轻按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另一只原本轻抚他脸颊的手则绕道了他的脑后,插入了如丝般的发间。徐子煦温温回望着他,维持着自己右手放置在对方胸口的动作,没有收回。 楚翼低声道:“徐子煦,好好感受下。”他的心脏在对方的掌心下有规律地跳动着,他说,“我楚翼,是生是死,都不会背叛你徐子煦。”字字清晰,字字珠玑。 徐子煦豁然受到了震动,瞳仁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动,继而微微眯起眼睛。良久后,在楚翼风雨不动的沉静中,他轻缓启口:“我徐子煦,是生是死,不会背叛你楚翼。”说完这句,他分明感受到掌心下一直稳稳跳动的频率,突然有些失速了。 楚翼的眼梢和唇角都微微飞扬起来,整个人竟似一下子沐浴在了阳光下。他拿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对方的,喉结轻轻滑动,喉间隐隐传出几声朦胧低哑的笑意。磁性的,优雅的,温情的,骚人心扉。 徐子煦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了侧头,拉开了些距离,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少顷,他垂下眼睑,又轻声补充了句:“至少在天沛境内如此。”说完时眸子却又抬了起来,直直对着楚翼。 楚翼闻言一愣,继而低低笑了,有些宠溺,有些无奈,也有些太息地:“你呀……”言语未尽,他又是几声叹笑,微微倾身,将自己埋入了对方的颈间,先前按在他胸口的手也转而搭在了他的肩上。 两人一时沉默无话,静静相拥。 直到连恩的到来,打破了两人间隐隐涌动起来的暧昧氛围。 作者有话要说:  3800多字的正文,赠送1740字左右的小剧场,祝各位看文愉快~ 现敬请观赏: 【小 剧 场】: 楚翼也在边上坐了,眼神瞄了瞄手旁的东西:“看看吧。”桌上放着的正是索望聘刚刚搜集来的那些。 徐子煦捏起资料,随意翻看了几张,笑了笑,放下纸张,捧起青瓷杯继续喝茶。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7节 楚翼细细看着他,微微凑过去,眼神有些不一般:“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徐子煦抬头,想了想,道:“楚辕果然不好相与。” 楚翼又等了会,却没再等到徐子煦的后话,不由略挑眉:“就这个?”尾音有些上扬。 徐子煦微微顿了下饮茶的动作,然后轻轻放下杯盏,看着他的眼睛:“不行?” “你真没其他想说的话?”楚翼又靠过去点,他的眼睛幽亮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徐子煦神色微微迷茫:“你想听我说什么?” 楚翼却不说话了,拿过对方没饮完的杯子自己倒头就喝光了剩下的茶水,然后就这么坐着不啃声了,眼睛盯着空杯,一副愁苦深大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些像——赌气的样子? 徐子煦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的举动,这是在搞哪出? 他沉默一会,心中暗忖:不管是说自己没做过,还是反过来质问对方是否在怀疑他,两种都不妥当。所谓信不信这种事,拿在嘴边多说了,反而有种愈描愈黑的嫌疑,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自己对对方的不信任了。楚翼显然也不是做事这么讲表象的人,那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徐子煦思量几番,还是捡了个比较中立的话题开口:“为何要让我看这些?” 楚翼瞅了他一眼,语气哀怨:“怎么我们就没默契呢?” 徐子煦一头雾水,但在被对方这么指出“没默契”后,也不知还要不要继续问了。楚翼却又径自讲了下去:“我所查到的都想让你知道——”讲完这句后又停住了,手里翻转着茶杯,弄出些杯底碰撞桌面的轻微声响。 徐子煦琢磨着,迟疑地应了声:“……那,谢谢?” 楚翼转动杯子的手一停,抬起眼,颇有些咬牙的味道:“我是想要你的‘谢谢’吗?” 徐子煦继续茫然。 楚翼看着他不在状态的模样,最后只能认栽了,自暴自弃地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我一直都没问过你,还给你看调查到的资料和进度,什么都不瞒你,可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你就没什么感觉吗!”楚翼的意思是:看,我多信任你!感动吧!开心吧!也给点表示吧! 徐子煦挑了挑眉,眼光有些稀奇地瞅着他。 结合这人说话的神态语气,他好像有些明白楚翼的心态了。 可这人难道就为了这样的理由才莫名地一直追问?这样别扭又孩子气的理由啊!这,太不符合他战神的形象了吧! 徐子煦颇有些怪异地瞧着他,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楚翼一愣,他旁敲侧击左等右等地,没料到等来的不是他预想中的桥段,居然是这么可恶的一声?抓狂的楚某人立马就不乐意了:“你笑什么?” 徐子煦默然,继而清了清嗓子,半掩饰半正经地:“不,没笑,刚只是嗓子有些痒,你听错了,那不是笑。真的。” “……徐子煦,你把我当小孩诓呢?” 徐子煦没回话,只是默默无语地瞅着他。从没发现这人的逻辑,竟然也会这般脱线…… 话说,正常人都做不到懂得要配合他的吧?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无果。 “楚翼,你想看我感动?还是对着你做些亲密——”徐子煦说到一半,脸色不自然地微微赧了下,在开口时自动便吞了接下去的话,直接给出了结论,“可那些我都做不来,你该知道的。” 楚翼有些挫败地微微垮了肩膀。好吧,他知道依这人的性格,他的希冀是难实现了些,对徐子煦的要求是高了些……但是——但是,还是很令人郁卒啊…… 两人再度默默对视,直到连恩的到来,打破了两人间隐隐涌动着的诡异氛围。 楚翼收起了情绪,徐子煦则拿回了空杯,顿了顿,还是用它又倒了杯茶。楚翼眼角余光瞄到他的动作,嘴角微微勾了勾,心中的郁闷便稍稍散去了。徐子煦顺手拿起托盘里另一个杯子,又倒了一杯:“连统领赶路辛苦,先喝口水再说吧。” 连恩一一拜见了两位主子,对徐子煦道了谢,说了句“失礼”,端起茶杯一口就喝了个尽。可惜——他拿错了杯子。 两个茶杯本来是并排横放的,连恩一上来就直接端了左边的,因为以他的角度拿这杯比较顺手。可左边的这杯却是刚刚楚翼和徐子煦共用过的杯子…… 连恩喝完放下茶杯,抹了抹嘴,开始一五一十地禀报。 徐子煦微有些瞠目地看着全过程,等连恩喝光了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转眸瞧了瞧身边的男子,然后果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没发生,撇过眼睛,专心聆听汇报。 楚翼狠狠盯着那空了的青花瓷杯,一脸菜色,转而抬眼瞄瞄仍然毫无所觉一径尽忠职守的部下,最后也只得按捺下再度郁闷起来的心情,认真听取回报了。 【小剧场完结】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4 连恩快步进入大厅,黑色劲装上沾着不少泥污,还有水珠不断滴落到地上,一看就是马不停蹄急赶回来的。 “不久前跟叶大人重新取得了联系,双镜内城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特别,但据收集到的情报看实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如殿下所料,内外城各处要塞的确有为数不少的密探潜伏,已经有股风雨欲来的气势。至于宫内情况,王依然不见踪影,各个据说来自王的口谕都由五王子传达出去。三王子那边得到的消息恐怕也并不比我们多。”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叶大人打算再蛰伏暗处观察一段时间,暗中做些部署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叶大人捎来关于王宫的消息。” 楚翼接过打开来跟徐子煦一道看了:“亭轩做事向来妥当有分寸,若只是隐在暗处观察局势,想来不会有大问题,困难的是怎么保证往来消息能畅通传递,不会像这次一样失去联络太长时间。”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心腹统领,“雨潇那边情况如何?” “沈大人上次回复说还要在王城滞留一段时间,多次跟其他大臣们一起恳请面圣,不得而入。但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沈大人好像对王的下落有点眉目了。” “紫云山庄呢?” “沈老家主迫于近来的压力渐渐表露出想要孑然一身的态度,言行间也隐有态势表明他不想参与任何一派的争斗,但大公子说既然沈大人是殿下的挚友,殿下若有用得到紫云山庄的地方,沈家定不容辞。” 楚翼微微颔首,眯了眯眼眸:“紫云山庄虽是商贾巨富,从前不曾跟官权搭过边,可谓身家清白,可如今沈家出了雨潇这么一个一品大官,朝堂上更是与本殿默契非常,明眼人谁不知道雨潇是本殿这边的人。沈老到这时候才想置身事外以谋求安宁,却是不知世人眼里早已将紫云山庄和六王子府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岂还有退得开的道理。” “是,想必大公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大公子暗中也已经差不多掌控了沈家内部大部分实权,况且以大公子对其幺弟沈大人的疼爱程度,紫云山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楚翼略略沉吟,他现在倒不是担心紫云山庄会反戈,毕竟他真正幕后隐藏得极深的势力,并不是紫云山庄,也不是明镜山庄或者血魔黑骑,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太过深入龙潭虎穴的沈雨潇本人。 他大概能猜到雨潇的想法,多半是为了王印下落,然而届时一旦他与徐子煦的计划真正展开,己方势力化整为零,主力军大部分隐居幕后伺机而动,雨潇这个明面上最大的目标则恐怕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对象。倘若雨潇不采取行动,抱病退出王权争夺的各路势力,也许暂时还能维持下表面的平静,就怕一方面雨潇逼得老二太紧,另一方面老二为了断他后援,会暗中先拿雨潇开刀。 老二能装疯卖傻八年多,连奥峥贴身潜伏其侧九年都未能得到他的癫狂到底是真还是假的证据,其心性必是隐忍狠辣异常,雨潇再待在王城往返于宫廷,恐怕到时会脱身不得。 楚翼沉吟须臾,转头问徐子煦:“你怎么看?” “沈公子若意欲继续深入王宫查探情况,则其处境堪忧。”徐子煦顿了顿,沉声道,“结合接下去事情演变的方向,我以为沈公子暂时不必要冒此风险,寻个机会退居后方、淡出风暴中心,将养生息方为上策。现在尚不是与二王子楚昂直接对上的时机。” 楚翼微微一笑,他们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衡量一番,终是果断下令:“传信过去,不管何由,让雨潇即刻退出内城,以免他继续深入而直接对上二王子。至于王的处境,本殿会另想他法。” “是。” “尉迟世家那边有眉目了么?” 天沛五大世家,上官、尉迟、赫连、姬姓世家,以及紫云山庄沈家。其中姬家是老三母妃那边的;沈家与六王子府的密不可分已不用多言;赫连却是他隐藏的势力,赫连家族和江湖有赫连长倾幕后亲自坐镇,他并不担心;上官应该是中立的;至于尉迟…… 楚翼一直怀疑近十年来处事低调的尉迟世家,应该是老二楚昂那边的。 “尉迟世家那边处事依然低调,但有探子回禀近来尉迟家几次广布施粥,管事的跟前来讨食的乞丐有过几次接触,探子进一步追踪发现那乞丐又跟数月前被逐出五王子府的家仆有过接触,但接触的内容未能查明。” “继续探查,密切关注尉迟和姬家的一举一动,及时回报。” 连恩领命退下去了。 外头雨势似乎渐渐小了,通过半敞的窗户溅进来的雨滴也没有了。 楚翼转头盯着窗外夜空不知名的某点,神色有些阴沉。 “担心天沛王?” 耳边响起的温润嗓音让楚翼微微回神,片刻后他才低声道:“我本以为自己是恨那个男人的,毕竟母妃……他作为一个王,算称得上合格,但无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是极其失败的。我也明白这王权中心最是无情残酷,历来后宫互相倾轧相害,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人前恩宠嬉笑,人后各种算计提防,本就稀松平常见之不怪。但是,真到这地步,却又似乎……” 楚翼微微垂首,没再说下去。那个他称之为父王的男人,在曾经的记忆中也是可亲的,在他七岁之前。那时母妃也还在,母妃和他都是被那男人捧在手心上地宠着。他长大些才明白因为母妃并不像其他嫔妃一样出自大家,跟娘家人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母妃的背景很简单,父王即便宠了也不会引起朝纲几大势力的变动,加上母妃长相可人、性格温柔体贴,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纯善良,跟那些个世家出身的高贵小姐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记忆里的母妃也总是对父王温柔地微笑着,包容着,虽然也会伤心于父王流连他处,但从不会去争宠,这样如水一般善解人意的母妃,父王会被吸引并不奇怪。然而恰恰是这一份所谓的恩宠却让母妃陷进了可怕的阴谋里,而父王在关键时刻,在自身利益面前未能全然信任并保全他们母子,却选择了他自身,极其清楚得表现出这个男人的自私,以致于后来发生的事一下子颠覆了他整个世界——无辜的母妃被陷害,父王居然被蒙蔽一怒之下赐死了母妃!后来辗转许多,他被黎儿的生母收养,再后来查出母妃是被冤枉的,父王为母妃正名,追封为整个后宫仅位列皇后一人之下的皇贵妃,甚至将她的遗体移入皇陵王自己的陵墓,在他百年后同葬,但那又如何,这一切都无法抹杀已经发生过的悲剧。现实就是他已经没有了温柔美丽的母妃,在那一段地狱般的日子里他遭受的错待也永远没法抹去。世人,包括他那所谓的父王,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不得宠的王子在这宫闱里会过得如何艰辛,更遑论是一个母妃被冠上意欲毒害王而被赐死的罪妃的孩子!他一直告诉自己,在母妃身死的那一天,他的父王便也死了,他从那时起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能靠的便只有自己…… 徐子煦上前一步走到他侧前方,伸手握住了对方紧握成拳的手,感觉到掌下的拳头微微一震,然后渐渐放松了下来。楚翼微微摊开了手掌,徐子煦便将自己的掌心搭上对方的掌心,旋即被楚翼收拢手指,两人的手紧紧缠握到了一处。 各自手掌上传来对方的温度,在这细雨飘零的夜间,令人的心也变得平静暖融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窗外远远传来几声蛙叫,屋内烛火轻轻摇曳,竟忽而添出几分小家温馨的味道来。 须臾,外面不知哪里两只猫的□□声打破了一室的静谧,紧接着便传来它们像是打架的声音,继而又远去了,想是跑开了。 徐子煦面色有些尴尬,略略侧过身去望了望外面夜色,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还有些思路要理一下。” 楚翼低头看着自己一下子失了温度的空落手掌,微微愣了愣,闻言忙抬头,叫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人:“你用过晚膳了?”最近这些日子他们好像总是各自忙于各自的事务,很久没同桌吃饭了……今夜…… “在楚辕那里用过了。”徐子煦回得随意,完全没察觉楚翼的心思。 “哦……”楚翼心里有些不渝,却没再说什么,也没把特意等对方的事情说出来,便看着徐子煦一步步往门口走。 徐子煦离去前,忽然回头说了句:“各个核心联络据点是否应该稍作下改动了?” 楚翼微微一愣,继而颔首:“好,我会亲自着手处理。” “至于现有的,还是暂作保留,也许以后有用。” “好。” 徐子煦便不再停留,出了厅堂,径直迈入屋外小径。 夜色浓重,雨却又停了。 他几不可闻地微叹了口气。 目前泄密者依然不明,各处暗哨也不知多少是被对方掌握了,必须尽快建立新的核心联络点,以后机密信件就用新建立的体系传递。至于原有据点,只要找出泄密者得知哪些是已经暴露的,兴许还能将计就计反利用一下。 这事越少人参与越好。暂时,他还是不参与这事了吧。 徐子煦不经意地轻抚着不再那么酸疼难忍的右手背,脑子里思绪有些翻飞。 关于跟楚辕的合作,他并没有巨细靡遗地全部跟楚翼报告一遍,楚翼也没问及。他自己是觉得没有必要,况且大多数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谋划施为了,也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静静独处好理清些思路,不断修正些计划。原本隐隐还有些担忧,如今看来楚翼也许的确是了解他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楚翼没有主动过问,因为他认为徐子煦觉得有必要说的自然会说,不说就代表没必要说。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在告诉对方,他对他全然的信任。他知道徐子煦会懂,就一如他会懂徐子煦一样。 他们现在的行事,也只能以无条件信任对方为前提条件,才可以顺利展开,任何一丝的疑虑或者蓄意隐瞒,都会招致满盘皆输的局面,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 徐子煦走过转角时,却见一条人影静静站在廊檐下,定睛一看,竟是本该早已奉命离去的连恩。 “王爷!”连恩一丝不苟行了礼。 徐子煦应了声,面色不动,心中暗忖:是刻意在这里等他么…… 连恩的确是刻意等候徐子煦的,他没有马上开口,像是还在迟疑,不一会终于做下了决定,道出去年冬天关于天沛对朝阳发动战争的事由,言明当时天沛朝堂上六殿下曾极力反对过,但支持战事的王族成员和大臣多过反战的,经过数度激烈辩驳,最终殿下的意见被驳回,天沛王采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并最后任命了殿下为主帅,其中也有其他王子在内推波助澜,本是想看殿下吃败仗好借机打压六王子一派的气焰,最终天沛此战失利,殿下受到了多方的弹劾压力…… 徐子煦静静听着,没置一词。不用亲见他便能知道当初战役失利对统率全军的将领而言要承受多大的罚则,何况楚翼还把他这个敌军将领硬是放在身边好生礼遇,楚翼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但他如何不清楚那人留下他所承担的风险远比战争失利还要多得多。 他至今也未能想明白当初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才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大胆行为来,一意孤行到可怕的地步…… 末了,连恩在告退前又低声补充:“今次与王爷的谈话,殿下并不知情。” 徐子煦没有表示什么,只看着对方恭敬垂下的头颅,淡淡问了句:“说完了?” “……是。” 徐子煦于是便绕过他,往前走了。 连恩怔愣在原地,正不知静王这态度何意时,却听夜风中缓缓带来对方一贯温雅淡然的声音。语音虽然被风吹得有些零落,但他还是听清了。 徐子煦说的是—— “这些陈年旧事你说与不说,于我而言,并无不同。别再把心思分散浪费,全力做好你殿下吩咐的事,便是对你家殿下最大的忠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式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5 又过数天,楚翼的神色越来越不好。他居然已经一连整整两天两夜都没有碰到过那人一个照面! 这天,楚翼在饭点前就等在了厅里,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暗。连管家来问是否要开膳,都被楚翼一脸愤怒地瞪了回去。 终于夜色中缓缓走来一条人影,一贯的身姿从容优雅。 楚翼紧绷的神情微微松了些,火气也一下子散了,刚想起身,却又顿住了。他看着徐子煦进门一步步向他走来,问:“在外面吃了?” “不是你今早让我晚上回来用膳的么?”徐子煦略为奇怪地瞧他一眼。 楚翼一哽,又笑了,也不多言,转而吩咐人快快上菜,又吩咐小厮打了洗脸水好让徐子煦先去去风尘。 不料两人才用到一半,古木匆匆来报。 沈雨潇出事了。 楚翼闻言神色一变,一边询问具体情况,一边搁下碗箸便随着古木而去。徐子煦也一路跟着去了。 据古木所言,前去接应的人虽然带回了重伤的沈雨潇,同时也损失了三名黑骑,两人重伤,六人轻伤,而沈雨潇伤在肺腑,危及性命,偏偏寒邪又不在。 到了山庄特辟的隐楼外,楚翼三步做一步踏入楼中,却见已经有三名御医在忙碌。 “属下谮越用殿下的令牌请了御医过来。” “不,你做得好。” 古木请的这三人平素也是嘴巴严谨、做事务实的,其中一个人还是六王子府这边安排进去的,应该不用担心会出纰漏。 楚翼走近几步,让三人不必行礼,赶快医治伤患,待见着床上人的模样,他周身瞬间泛起刺骨寒意。那人居然下这么重的手!那是由某种特殊兵器造成的伤口,前胸的血窟窿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脏器,鲜血汩汩冒出,竟是一时都止不了血,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 “日前不是已经让他尽速撤离么?怎还拖到今日?”楚翼的声音有难掩的焦急气怒。 “沈大人说……”古木望了望就诊的御医,压低了声音,“他想探寻更多消息为您取得先机。” 古木用词简洁笼统,楚翼却已然明白了。 沈雨潇果然一如他之前所料,意欲继续深入探知王宫内具体情况,以及王印下落,却以身犯险将他自己置于如今性命攸关的险峻之地。 楚翼瞪着床上之人死人般惨白泛青的面容,心中又怒又疼:为何你总是不听! 有御医上前战战兢兢地低首:“六殿下,此处污秽之气浓重,还请殿下移驾外室。” 楚翼瞟了他一眼,神色冷峻,只沉沉说了一句:“沈大人无事,则你们也无事。”言罢转身利落地出了内室。他知道若继续呆在里面,摄于其身份和威压,御医可能会分心反而招致失误,那就真害了雨潇了。 楚翼脸色阴沉,眉头深锁,在内室门外来回走了两遍才停下,问古木:“受伤的兄弟们呢?” “殿下放心,属下已安排他们接受治疗。牺牲的三人其中一名有家室的,也给予了一千两银子的抚慰金,三人后事将给予厚葬。重伤四人中一名可能落下残疾的,已经不适合继续做黑骑军,属下打算安排他康复后去训练新人或者到山庄下任何一个据点当个管事的,看其如何选择。殿下您看呢?” 楚翼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向那位遗孀转达往后若有困难,可随时找庄内大管事,若有特殊情况,也可以来找本殿。” “遵命。” 楚翼挥了挥手,让古木下去处理后续事宜,便不再说话。 古木向徐子煦作过揖后就匆匆退下了。 楚翼见徐子煦站在门边,只看了他一眼,便微微背过身去,望着紧闭的内室门扉。 徐子煦顿了顿,走过去,轻声道:“要我留下吗?” 过了许久,才听得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嗯”。 徐子煦看着他的后脑勺,静默地一直站在他身侧后。 这个男人,希望他留下陪伴,却又不愿他看到他的脆弱吗…… 楚翼,再怎么被外界誉为天沛第一高手,或者战神,甚至是最有潜力的王权继承者,脱去这些世人加诸其身的光环,终究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对敌人会毫不手软,对对手敢于竞争挑战,对弟弟疼宠呵护,对朋友情意深重,对部下严厉关怀…… 在徐子煦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事情印证了这个挺拔坚毅的男人,并非真的无坚可摧,并非真的冷硬无情。 外人眼里看见的是天沛六王子,而徐子煦看见的却是楚翼本身。 这夜,一直到天际微明公鸡啼鸣时分,御医也没出来,只有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又有一盆盆干净的热水送进去。 而楚翼便在外室站了整整一夜,一动未动。 徐子煦便看着楚翼的背影,看了一夜。 到了辰时初刻,终于有一名御医脸色疲惫灰白地出来了。 楚翼却立在原地,只抬头瞧了过去,竟没能走上前去。 “启禀六殿下,沈大人伤口暂时是处理妥善了,可失血过多加上最初受伤时处理有些草率,又伤及肺腑,之后恐有炎症发热之状。眼下沈大人一时恐怕无法清醒过来。” “要多久,才醒?” 御医迟疑一下,道:“倘若沈大人热状不会持续反复,且最迟能在明晚前醒来,则基本可以断定性命没有危险了。” 楚翼轻轻颔首:“尽你们最大努力,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他的神色也隐隐显出疲态,“其余的等人醒来再说吧。” 御医复又退回了内室,楚翼找了个椅子坐了,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内室门。 徐子煦默然无语地看着他,楚翼曾跟他两军对战指挥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尚不会露出疲态,现下只不过一个晚上便已疲累至此,沈雨潇在他心中,看来地位非凡。 “我等会还有事,要先走了。” 楚翼听到声音,似乎微微一震,意识到还有人在身边。他转首过来瞧着他,缓缓道了句:“好。”黢黑的眼睛里染了些血丝。 徐子煦又看了他会,出去前低语了句:“等会好歹吃些东西,你毕竟仍是众人为首是瞻的主上。” “嗯。”楚翼收回目光,微微仰着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明白。” 徐子煦点点头便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又被叫住了。 “徐子煦——” 被唤的人停步,回头看向楚翼。 然而楚翼将人叫住了,却又没了下文,一径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静静望着天花板的不知哪里。 徐子煦也不说话,耐心等着。 过了好一会,楚翼才回头望着他,眼神复杂,两人安静对视片刻,楚翼最后出口的却只是轻轻一句:“没事。” 徐子煦又点了下头,便真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热伤风了,停了三四天,继续贴,虽然有点少,各位将就下吧……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6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今夜居然偶尔还可以从云缝中看到隐隐露出的半抹白月。 庭院里高大的银杏树依然静静矗立,树下石桌旁坐了个人影,人前摆了具焦尾琴。 白衣人影一遍遍轻抚着单调的音律,泠泠弦音虽清澈怡人,却不成任何一首名曲,不过是随性而起。 他的右手缺乏力度,不复灵活,奏不出完整繁复的曲乐。 这只手已经再也写不出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好字来,也再也舞不出精妙高深的绝顶剑术,当然更弹不出昔日的绝律。自然也奏不出逸儿喜欢的《蝶恋花》了。 然而,即便还能弹出来,逸儿也不在身边,还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再见…… 徐子煦微微半仰起头,望着夜空,神情有些迷离。 他没有沉浸在离别的伤感里太久,复又一醒神,自知也不能放任情绪奔腾。 自沈雨潇出事那夜又过去四天,这四天里他未曾再见过楚翼,因为那人一直在隐楼陪着重伤后终于醒来的人——除却每晚必有的按摩热敷时间外。虽然对方总是匆匆而来,认认真真全套做完,再匆匆离去,从不肯假手他人,即便是在他挚友尚未苏醒生死未明的时候。那个男人对这一点,竟是一副风雨无阻死也要坚持到底的执态,因为御医曾说过倘若现在好好注意保养调理,以后也许会少遭些罪。 徐子煦想到这里,不由叹笑了一下。其实,他真心觉得楚翼不必如此。可那人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进的。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来,按在了他尚不着不调轻拨琴弦的手上。零散轻灵的弦音嘎然而止。 徐子煦微微一震,他竟没有察觉这人的气息。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向身旁之人,楚翼的脸色依然有些疲惫,神情里有些他无法看透的情愫在浮浮沉沉。 “我也想弹弹。”楚翼手指轻轻滑过琴弦,眼睫微垂,视线落在焦尾琴上。 徐子煦闻言,顿了顿,便要起身让位,却又被楚翼弯俯下来的上身贴着肩背给按回了石椅上。楚翼侧头看着徐子煦的眼睛,温声道:“我想和你一起弹。” 徐子煦静静回看他,没说话,清雅的面容在夜色下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楚翼也定定瞧着他,眼神温润,复道:“陪我弹一曲,我弹得不好的话,还请指正。”他指下轻轻撩拨着琴弦,“你想弹的是什么?” 徐子煦蹙了蹙眉。 楚翼微微勾了勾唇角,目光复又看向琴,闭了闭眼,像是在思考,再睁开时,眼底隐隐带了丝柔和的清浅笑意:“要不你弹什么我便也弹什么。” 徐子煦挑起眉眼,终于轻启唇角:“你确定?” “确定。” 徐子煦的眼神难掩疑惑,却还是将信将疑地把左手摆好了姿势。 楚翼将边上的石凳挪了过来,紧挨着他坐下了,伸出右手,做好起势,神态自若从容。 徐子煦看着琴上不属于自己的右手,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准备好了?” 耳边的软语和热气拉回了徐子煦的神思,他点点头,左手微动,拨弄琴弦的那只手便也跟着动起来。 流畅的乐音缓缓流泻在这宁静的夜晚,转折挑捻,张弛有度,恍惚竟听不出是两人合起来的。 徐子煦左手娴熟地摆弄,这一首他是闭眼都不会出错的,视线微移瞧向拨弦的那只手,它紧紧跟着,指下窜出的音符流畅而不显得急躁,柔婉而绝不拖泥带水。 徐子煦收回目光,微微半阖上眼眸。 一曲终了,楚翼的弹拨居然配合得分毫不差,是那首《蝶恋花》! “还过得去吗?”楚翼的视线落在琴上,语调低沉平静,但那个“吗”字却依稀有些走音。 徐子煦微微一愣,下意识应了声,近距离看着对方的脸,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人莫不是故意练过的吧……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起林中这人说过的那句话,那一句轻柔却坚定的话:往后由我来做你的右手,可好? 徐子煦的神色微微有些迷蒙,这人比他自己还在乎这只废手,这个男人那句话竟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手上传来的熟悉触感打断了他的神游,楚翼又在做每夜必行的事情了。 徐子煦垂眼看着不知瞧了多少次的这一幕情景,突然又想到如果这人故意练过,那怎么知道他想弹的是《蝶恋花》,还是说他练的不指这一首? 徐子煦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楚翼在拱门边望着树下身影反复抚着焦尾琴,却奏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时,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当初又是以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做他右手”的话来的。 徐子煦更不会知道,在暗中楚翼有多少次默默关注着他,看他只在一个人独处时无意识中轻抚右手时,脸上才会流露出的神情时,楚翼心底的疼痛有多深;又有多少次他在楚翼面前表现出浑不在意的态度时,楚翼恨不得大声喝斥让他不要这么隐忍,有难过有痛苦都对他发泄出来! 楚翼多想自己真的能将右手陪给他,看他意气风发,笑谈风趣,闲来舞剑抚琴,品茗对弈…… 然而这一份无处与人说的苦楚,只能由他自己默默消化。他一手造成的苦果,只能他自己闷吞。 徐子煦感觉到熟悉的热度泛上来,终于还是开口:“这种事,往后你不做也可以。” 楚翼动作没有停顿,回复得也很简单:“我想这么做。” “……已经可以不用了,只要再过些天放晴了,便不会酸疼了。” 楚翼不言不语直到整个流程做完了,执起他的右手反反复复检查了遍,确保确实是到位了,背对着他起身收拾东西时才轻声道:“过些日子,想做也不能做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楚翼哑声问:“你恨我么?” 等了许久,没听到回应,楚翼却执意要得到个答案:“恨吗?”就因为一次顺水推舟的无聊试炼,因为他的失策,这人曾经足足等了那么久,以至于废了这手…… 徐子煦抬眼望着男子的背影,抿紧了唇,又沉默了会才轻声开口:“若这手废得不值得,那么会恨。” 楚翼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竟有些愤怒的样子:“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值得你废去这只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徐子煦恍然:原来这个人,并非真的是毫无所觉…… 却为何察觉了,还——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垂下了眼眸。 “徐子煦,你就恨我吧,恨吧。这是我自找的……”楚翼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脸,声音有些模糊起来,“我欠你的……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徐子煦愣了愣,上前轻轻抱住了他:“傻瓜。”楚翼身躯微微一震,接着便放松下来待在他的怀抱里。 “你知道的,对吗?”徐子煦望着夜色,有些叹笑,“激怒大王子要承担的风险,我自然考虑过,便还是做了——”讲到这里他感觉到楚翼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没去管,径自低缓地说下去,“后果如何也不过是为自己做下的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而已。” 不等楚翼有所反应,徐子煦又道:“不过你那时真的让我好等啊!所以我是会恨你——”楚翼听到这里又是一僵,徐子煦微微一笑,“但只会恨——曾经你让我等了那么长时间的,那些时间。很公平,不是吗?再说恨一辈子什么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他的语气是轻快的,依稀带了些调笑的味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想要的是情,结果却是恨么?” 楚翼沉默了很久,最后反手紧紧环抱住对方的腰背,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对方的肩颈里。 这么久以来,他们不约而同对地牢那次事件避而不谈,纵然心里对对方当初的思量一清二楚,却谁也不去揭破。 然而那个时候,两人的做法却也的确不过是顺应当时的情况而已,也许没有那一次事件,之后的发展便也不会如今天这般融合得水到渠成。 只不过两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此后再也无法弥补的。这一道在楚翼心里划下的痕迹,超乎人想象得深,而楚翼这一过分的在意则反作用在了徐子煦的心里,成为两人心底同一道无法抹去的疤痕。 安静了会,楚翼似乎也慢慢平复了些心情,两人重新分开,气氛一时竟有些不自在。 徐子煦转移了话题:“沈公子情况如何?” “暂时没事了。”楚翼抹了把脸,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了,“伤在肺腑,今后即便康复了,雨潇此生也再脱不开药罐子了……” 徐子煦默然。沈雨潇那般轻狂傲然的美男子,若自此再也寻不回肆意潇洒的时光,该是比要了命还痛苦的事吧。 徐子煦默默无言陪楚翼一同静坐下,父亲的生死未卜,王权的残酷交替,至交的生死危机,再怎么说,这人也不过二十出头啊…… 他也知道近来紫云山庄被官兵以私贩官盐和隐瞒报税之名查封,一干人均被收官羁押,楚翼一边顾着友人,一边暗中替紫云山庄做下安排。 再过不久,二王子楚昂就不会再有精力去对付沈家这个无足轻重的对象了。 让楚辕和楚昂对上,眼下经过多日来精心布局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也是刻不容缓的一步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有大逆转……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7 “现在沈公子情况趋于稳定,我那边时机也差不多了。”徐子煦看着楚翼的眼睛,慢声道,“计划再延宕,恐生变数。” 楚翼沉默一会才说:“那便开始吧。” 两人回了徐子煦的屋子,在摇曳昏黄的烛火下进行了最后一次周密的商讨。 末了,楚翼突然抬头问:“你会对我很狠吗?” 徐子煦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楚翼似乎一扫之前的颓态,又恢复了平素的轻狂不正经,继续颠颠地追问:“你舍得对我狠吗?” 徐子煦没搭理他,还是低头看着桌上铺摊开的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兀自沉吟。 “喂喂!到时你不会下不了手吧?”楚翼说这话时有点期待、也有点因自信而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他想起了这人多次对他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关心。 徐子煦被缠得烦了,终于掀了掀眼皮,瞄了眼正眼睛微微带笑盯着他的男人,不知为何看着这人这样的神情,他心里就有些不爽。 楚翼还在笑眯眯地等着回应,徐子煦神情忽而一动,心中一哂,神态一松,反问道:“如果我临阵倒戈呢?”他问得煞有介事,眼神竟然十分认真。 楚翼一愣。 徐子煦又再接再厉:“也许——”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的脖颈,眯了眯眼,语气神态微微一变,轻声软语道,“我还会杀了你……” 明明他说出是这般危险的话,楚翼竟觉得对方这姿态吐气如兰、风情万千,眼睛也跟着微微一眯。 徐子煦微微敛了敛表情,细细观察对方,复道:“你若现在要终止,那还来得及。” 楚翼低低笑了几声:“你真忍心杀我?”他声音语调里问得不是很认真,反而有些磁性低哑偏于调情的意味在内。 “如果是真的呢?”徐子煦紧紧望着他的眸子。 楚翼凑过去,两人鼻息紧紧交融。他回望对方,黑眸中流光溢彩,微微勾起唇角,轻语:“那便杀吧。” 徐子煦的神情十分认真:“当初你介入我朝事务,将我弄来此地,又多次……”说到这里,他顿了口,脸色微微有些难堪,不自然地转口道,“难道真不怕我将计就计,联合起你的敌人反将你一军?” 楚翼的回应是欺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呢喃不清地还是那一句:“那便杀吧。” 徐子煦没有退开,微微一笑,顺应他的话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别后悔——” 楚翼再度吻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他闭上了眼睛,渐趋深入,徐子煦竟也没有拒绝。 那一问一答,到底是玩笑,还是双方玩笑中又含有几分真意,他们竟谁也没想去弄清楚,或者也弄不清楚。也许,真的只有到了最终论断的那一刻,结果才会揭晓。 一吻方歇,楚翼魔魅暗沉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我想要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喑哑压抑。 徐子煦赧然,这男人的直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便想微微退开,却被楚翼一把按住了。对方的模样明明毫无艳色,他却看得眼都快直了。 楚翼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心里翻滚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惊涛骇浪。这个男子,已将近而立之年,有过家庭,平生波折不断,荣辱惊险无一不经历过,虽然有时城府深沉,智谋非凡,有时却又让人觉得他天真纯良到令人难以想象,身为皇族却没有一丝皇族惯有的奢靡之态,平素也一贯喜欢一袭素衣,性情更是向来平平淡淡清清雅雅,跟他调情他只会泼你一桶冷水让你透心凉,连一句浓情软语都不懂得讲,明明关心了在意的,也不会去表达,只会将一切闷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也把别人憋得郁闷无比,与时下风靡的美貌少年的柔软媚情完全沾不到边,更别提什么情趣风味,但就是这么一个可以说是十分无趣的中年男子,却深深吸引住了原本冷情无心的楚翼的目光,让他竟再也移不开分毫。 对这个人,真的是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两人揉在一起,再不分彼此才好! 以前他还无法理解这种所谓“拴在裤腰带上”的说法,觉得肉麻愚蠢得可笑,如今才明白这个比喻却是远远无法表达出他心里的那种感觉。 其实楚翼一开始察觉自己脱离掌控的感情后,曾经迷惑过,慌乱过,挣扎过,也抗拒过,更在杏林那晚被对方冷漠拒绝时也想真的顺此斩断算了,却最终还是敌不过心底深处的真实。那一天早上他醒来时,身边这人略沾了些泥土的侧脸在朝阳下静静沉睡的模样,将他前一晚做下的决定瞬间全部推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也不是原点,反而是更深一层次的感情。这人竟然就这么陪他在屋外呆了一宿,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这人身上却什么也没有,林间露重,经过一夜,衣衫上已经沾染上了不少湿气,何况自己还躺在石头上,总算是有个睡觉的地儿,这人却是以难受的姿势趴睡在他旁边,看样子倒似不知坐等了多久后不敌困意才睡去的。 看着沐浴在晨曦中的清雅男子,那时,楚翼就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地沦陷了,没有一丝余地……然而,心里却也已经没了当初那抹想要挣扎抗拒的情绪,好像一切都平静了,好像滋生出一种“那就这样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只要这人,还在身边…… 他一直想要这个人,想得心都疼了,特别是自那一个多月与世隔绝的林间生活以来,每每回想起竹屋里几乎裸裎相待的每一天、杏林湖中发生的那旖旎一幕……他便感觉整个人都静不下来了。 这种深沉的求而不得的欲望,每每都令他焦躁不已,愈演愈烈,其他的人竟是再也无法走入眼里,世间似乎只有名叫徐子煦的这个男人才能浇熄他那股子愈烧愈烈的邪火。他克制又克制,压抑又压抑,小不忍乱大谋,道理他都清楚,也不敢再随便对待那人,可今夜却是真的怎么也忍不住了。也不想再忍了…… 在这方面的事上他又何曾如此苛刻自己过! “徐子煦,我要你。”楚翼低哑地又重复一遍,抓起徐子煦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低语,“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只要指尖微微凝气发出,我绝对来不及反应。”说着这种话,楚翼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完蛋了,彻底栽在了这个人手里。 但那又如何呢?因为,是这个人啊…… 天下间再也没人能像眼前人这般,让他从骨子里泛出柔情,想要携手并肩,哪怕面对的是刀山油锅、万丈悬崖,都不再惧怕,只要身边有这人……但另一方面,楚翼又不希望这人真的陪自己面对刀山油锅、万丈悬崖,因为,舍不得! 前几天看着重伤昏迷、生死未卜的至交友人,他豁然有种错觉,如果那时躺着的人换成了徐子煦,那他……楚翼不敢深想,连想象一下似乎都无力。 当初跟徐子煦一起制定的这个计划,他突然有点矛盾了起来。计划是不可能终止的,可这人也不能出一点事……楚翼第一次觉得他不再能够掌控全局了,也许正是这一份隐隐的焦虑让他再也抑制不了自己心底的真实渴望,想通过某种途径去诉诸,去发泄,去解决。 徐子煦抬眸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似乎也反射出他心底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情绪。 楚翼微微一笑,径自复又含住了他的唇角,慢慢深入…… 徐子煦僵硬了片刻,终是放下了原本想抵抗的双手,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可这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也转眼被楚翼吞噬了干净。 室内光线跳跃几下,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原来蜡烛已燃尽。 燃尽的烛火,却燃不尽黑暗中两人渐渐燃烧起的情热火焰……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能甜蜜的时候就尽量甜蜜会吧…… 接下来高潮展开,请做好心理准备,不到最后,谁也无法知道等待在终点的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8 夜色浓郁,万籁俱寂。 楚翼起身时,徐子煦便睁开了双眸,如瀑的黑丝铺满了雪白的丝绸床被,丝丝缕缕缠绕着主人白皙中泛着点点梅花红的精瘦身躯。楚翼望着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复又凑过去亲吻了他一下,看着那人有些呆呆的神情,忍不住又亲一下。 徐子煦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呆的样子。楚翼双手撑在对方头部两侧,细细凝视着底下难得反应慢了几拍的人,心里一汪柔情春水,还想顺着本能亲下去时急忙稳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他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把这人拆吃入腹连渣都不剩,毕竟刚才他并没有真正里里外外都把这人狠狠吃一遍,表面上的美食享受虽然缓解了些渴望,可事后却好像更不知餍足了,就好似饮鸩止渴。 楚翼快速穿戴好,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徐子煦半撑起身体,看着男子熟练利落地打理好一切,脑中思绪有些纷乱。他本以为…… 楚翼穿好后才靠近徐子煦,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颈子,低语:“好好休息。” 徐子煦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楚翼,眼神似乎还有些迷茫。 楚翼微微笑了笑,收回手,往门口迈步,出门时回头再看他一眼,徐子煦迎上他的目光,此时人好像清醒了不少。两人静静对视几秒,楚翼看出对方眼底的疑问,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终究还是安静地转过身,轻轻带上门扉,离去了。 徐子煦看着合上的门扉,神情由怔愣复杂渐渐转为轻淡无波。 楚翼直到出了院落的拱门后才立定,回头遥望座落在夜幕下的楼院,下垂的双手紧握成拳。他轻声呢喃:“徐子煦,你可千万小心了,不然我——” 夜半三刻,正是好梦最酣之时,一黑衣人在别馆屋顶轻巧飞纵,不一时,另一抹身影也倏然跃上。 “一起。”后来者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前者微微一顿,似是隐隐一叹:“好,一起。”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8节 两条人影转瞬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悄无声息地顺利潜入王宫内廷,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一点头,各自分开行动。 楚翼望着徐子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脚下一转,前去会见一个人。 若非必要,他不会动用这颗埋藏得极其久远的棋子,但也正因为久远,所以他要先亲自试探一下这个少年——不,如今已可以说是青年了——是否还一如初衷。 假山层叠,树影幢幢,楚翼隐在黑暗中没有等候多久,便听得一个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者步履略为轻浮,呼吸不若习武之人惯有的轻浅绵长,明显是不会武功的。 楚翼静静看着对方踏着宫廷廊檐下高悬的琉璃宫灯所照射出的光芒逐步靠近,身前拉长的影子显出比例奇怪的形状。对方的面容和身影不一会便同样融进了黑夜里,楚翼借着适才宫灯的火光却已经看清了他如今的样貌。 年已二十一的奥峥,奥嵘的亲哥哥,依然如儿时般美得倾国倾城。 初见时楚翼对奥峥的印象便很深刻,不单单因为奥峥相貌出众,更在于其不经意间体现出来的性格中被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敏锐与果决。 当初他将这对兄弟从那个纸醉金迷之地带出来后,只相处了短短两三个月时光,当时还是孩子的奥峥便主动请愿效命,说是要报答对他们兄弟的救命之恩。 虽然对楚翼而言,那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举手之劳而已。 那个时候,面对神情坚定的男孩,楚翼就问过:“刚出狼穴又入虎地,我若同意了,那跟那些人又有何区别?把你带出来还有意义吗?” 当时那个美丽柔和却性情坚忍的男孩的回答微微震撼了同样年少的楚翼,令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记忆犹新—— “自然有区别,前者是我不愿意的,现在则是我自愿的。何况殿下手下不留无用之人,峥和嵘却想留下,峥唯一能为殿下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楚翼便说:“倘若你不必去,我依然可以让你们留下呢?” 奥峥的决心却没有任何动摇,甚至连分离时幼弟哭哭啼啼的挽留也没能令他犹豫一分。奥峥有的只是不舍,然而纵然不舍,纤细的少年,远赴龙潭的步伐依然异常坚定。 当年这人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也只有12岁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看起来眉眼间多了些成熟,也多了丝疲惫,给人的感觉却还是柔柔和和,清雅如风。名为男宠,却丝毫没有男宠的妖媚脂粉气,一眼望过去,不过一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罢了。 来人恭恭顺顺行了礼。 婆娑叶影下,两人的面容隐在黑夜里,奥峥完全看不清楚翼的神情,也不敢抬头去看,楚翼却凭着高深武学的夜视能力可以将奥峥的表情大概纳入眼底。 奥峥,在楚翼心中是棋子,却又不是棋子,对这个人的定位总是不能那么清晰明确,可能是疼惜那样一个聪慧良善的人,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如今却因他而变成了坠入泥潭的白天鹅,让人惋惜。 “近九年了。”楚翼开口。 “是。” “嵘儿一切都好,脾性倒是跟你有些不一样,活泼得很。” 奥峥似乎微微一笑:“舍弟一直都劳烦殿下费心了。若他太过任性,还望殿下不吝教导。” “嵘儿虽皮,却也有分寸,你不必担忧。倒是嵘儿前段时间还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这回奥峥沉默了一段时间,才说:“等事情结束,自然能再见到。” 楚翼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波纹不兴地淡声道:“已经快了。” 奥峥似乎微微一顿,自语般轻声说了句:“终于要到了么……” 楚翼没言语,静静看着他,少顷后才开口,语气更加轻淡了:“你对他也会不舍吗?” 奥峥几步可察地轻轻一颤。 这个“他”指的谁,已经不言而喻。 楚翼的眸子霎时幽深难解了许多。奥峥刚去老二那边时,楚昂尚未装疯卖傻,那将近一年的时间,楚昂对待奥峥也算温柔,后来楚昂设计自己以癫狂之态示人后,在大多数人不管是权贵还是宠侍们逐渐疏远离去后,奥峥仍旧一如既往奉楚昂为主子,照顾其起居事事亲为,认真周到,从不若其他仆从那般会偷懒怠慢,这自然有卧底的因素在,但若论没有一分真心在内的话,谁能持之以恒地去尽心尽力照顾周全一个人?楚翼自然也知道奥峥甚至有过为了“痴傻”的二王子而得罪了某个妃子被杖责一百棍、差点丢了性命的事,奥峥却在昏迷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拖着残破高热的躯体去看楚昂,只因为“痴狂疯癫”的二王子只有他喂食的时候才肯吃饭,不然就情愿饿肚子,因为别人都没那个耐心去伺候大吵大闹尽会耍脾气折磨下人的疯主子。 沉闷的静默笼罩在两人周身。 奥峥开口了:“虽然舍弃了奥峥这个名字,却依然是奥峥这个人。”隐在暗处的青年用温和坚定的语气轻轻缓缓地说着。 楚翼垂眸看着眼前恭顺轻浅的青年,良久后叹息一声:“当初让你离开府里,也不知是对是错。” “峥,不悔。”奥峥的语调依然轻缓,却也蕴含着不容置辩的果决。一如他儿时的性格。 两人接下来的交谈也不过寥寥数句,楚翼甚至都没有具体指派他任务,末了只让他自己注意安全,并且随时最好准备,可究竟是什么准备,却也没明说。奥峥也不多问,点了点头便告退了。 楚翼目送着青年离去,才返身退开。这次会晤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其余的只能继续等待事情演变再采取后续行动。 楚翼找到徐子煦的时候,徐子煦手里正捏着包熏香药草翻看。他瞧也没瞧身旁多出来的男人,直接低声道:“还没找到切实下落,但有了线索。” 楚翼拿起一旁桌上搁置的茶叶闻了闻,再细细看了看徐子煦递过来的熏香,蹙起了眉:“现在的情况不会是我所想的那个吧?” “就是你所想的。你那二王兄的本事不在你之下啊。”徐子煦笑了下,又补充了句,“何况比起你,他还是老姜。” “……若论姜的老嫩,那你不是更甚一筹?”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什么后都突然有些汗颜,又各自默默移开目光,转回正题,没再口斗下去。 这种香茶和熏料都是天沛王御用之物,香茶有醒神作用,熏香则有宁神作用,前者产自本土上贡,后者来自西域进贡。两种物事各自均是上上品,却因产量稀少而珍贵非常,非寻常达贵所能采买取用,被限制为王室专用物品。两者本来天各一方,分开享用自然平安无事,反而还有极好的药用价值,可一旦结合则会产生慢性毒素,若是难得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时日久了本就不多的毒素自会慢慢排解出体外,但若是长期作用,最后症状就会体现出来,而毒素日积月累早已深入骨髓,将再难医治。两者合起来的致毒作用,并未被记载于正规医册,寻常人更是不知晓,因为这事从前也未被注意过,楚翼也是机缘凑巧下偶然听到寒邪谈起西域作物的特别产生好奇,进而发现不妥后刻意花精力去查了才知道,等他让早先安插在御医院的人注意时,可惜还是晚了。 楚翼自己作为前无夜教之主的唯一弟子,又有神医寒邪这个知己好友,对药理多多少少有所涉猎,而徐子煦竟然也会知道?关键是一直处在深宫装痴癫的老二居然也知道!而且不但比他早知道,还早就不声不响彻底利用了个透!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了,楚翼目前更关注的是在戒备森严、特别是王的御用物品上道道检毒程序纷繁复杂的王宫内给天沛王下慢性毒,一下多年,连他后来的干预都没起到作用!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点,看来天沛王身边的人差不多都被收买控制了。他那醉生梦死的二王兄竟能不动声色只手遮天到如此地步,着实令人心惊。果然还是近水楼台啊! 眼下这看似平静的深宫之中,也许隐藏的危机比他预想的还要大。这段时间宫内禁卫军的统领,好像还是老二的远亲啊!何况之前因为他在被禁足期间私自离开双镜,还被收回了原先握在手里的那部分军权,这想来多半也是老二使的手段。也许老二早就在暗处布下了天罗地网,磨刀霍霍等着他入瓮,可即便如此,这一遭还是非行不可。 “找不到天沛王的下落,今夜便是全然无功。” 楚翼沉吟良久,忽而抬起头来:“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久等~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9 两人避开层层巡逻军在偌大宫殿的黑暗中快速穿梭,良久楚翼才停在一处御花园的假山群旁,触动其中一座的机关后,一条通往地底的道路展现在他们面前,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闪进了密道。 徐子煦脑海里浮现出适才观察到的王宫的大略格局,立刻想到这通道是临近王寝宫后方的,保不准—— “这里能通到王的宫殿?” 楚翼前行中瞧了他一眼,笑了笑:“没错。” “有多少人知道宫内有底下通道这事?” “理论上,应该压根没人知道有这回事,而除了历代天沛王外,更不会有人清楚王宫里具体有多少地底通道,又是如何分布的,更遑论是通往王寝宫这种理应绝密的敏感所在。” “那你怎么会知道?” “所以说理论上嘛!凡事没有绝对的,不然就不会有误打误撞这种说法了。”楚翼回头瞄了他一眼,挑不咸不淡的扯,想敷衍过去,“我所知道的也不过这一条而已。”他才不会说出是儿时巨变尚未发生前,因为太调皮多次惹了祸后为逃避惩罚四处窜躲时才无意中找到的,当然更不会讲出曾经因好奇走得太深而迷路得差点饿死在里面这种十分有损颜面的事,“不过,若不出所料的话,老二应该多多少少也知道宫内有密道这事。也许他了解的比我还透彻,毕竟占尽地利的可是他,这么多年下来没道理不会好好探索利用。” “你怀疑天沛王被禁锢在底下某个密室里?” “不然无法解释派出去的人一个都得不到一丁点关于那个男人下落的任何蛛丝马迹。老二再老谋深算,也不可能真的一点纰漏都不出,这么大个王宫我就不信他真能控制所有人,没传出一点风声。那座被层层把守的帝王寝殿明显是放在明面上的障眼法,美名其曰是守卫王的安全,实则显然另有□□。” “的确,否则几个月了,即便天沛王真卧病在床也不可能连一个臣子都见不到王一面,更别说王族子嗣们了。” “况且雨潇也早有怀疑,这次被人下手也是因为他执意要面圣,闯入了内殿,奇怪的是王的床帐被遮得密密实实,里头根本看不出是否有人,即使有人也无法知道是否就是本人,而且当时他也没看到本应随时侍候在侧的老总管。撇开这些不谈,雨潇闯宫这种事,若那人真在床上,没道理会不出声,连训斥都没有,反而是老五出的面。种种迹象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老二要避开众人耳目把人移往别处,只有走密道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然总会留下线索。” “如果楚昂真知道密道的存在,那麻烦就大了。”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均沉默了。那意味着他们现在真的是被请君入瓮了。也不知道楚昂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密道了解多少。 “你对这些密道有多熟?” 楚翼认真想了想,似乎是在盘算,然后抬起头认真地说:“……不清楚。” 徐子煦默默看着他,无语。 楚翼被对方的眼神激得立马为自己辩解:“这里面有不少暗门,有些密合在石壁上,若非触动开启的机关否则完全看不出异样,也许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有暗门存在。我又没得到图纸,根本不确定到底有多少分叉,多少密室。知道的这一条还是以前自己多次摸索出来的!” “那有陷阱机关么?” “嗯……有吧?” 徐子煦继续默默瞅着他,不得不追问:“你这上调的尾音是什么意思?” “就是也许有、也许没有的意思……” “……”好吧,徐子煦觉得这么久以来见惯了对方万事皆在掌控的淡定样子,如今终于能见到这人原来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刻,也算是某种安慰? 两人前进中愈加谨慎起来,一是怕这通道里本来就有机关,二是担心楚昂会动手脚。 结果两人走了很久都没碰到过一个机关,当然也没碰到任何一间密室,岔道倒是有过几个。 又转过一个分岔口,徐子煦问:“你还记着路吗?” “嗯。” 不久后,楚翼在一处死角停下,徐子煦看他抬手按了按墙壁上一块平凡无奇的石砖,松手后,石砖又恢复原样,乍一看,跟边上其他石砖根本毫无两样,连嵌合的密缝都别无二致,可前方已经出现了一道旋转了九十度的石门。 两人从石门的两边分别走过,没几步又是死路。 楚翼压低了声音:“这外面就是王寝宫内殿了。” 两人凝神聆听了会,外面寂静无声。楚翼上前轻轻转了个什么东西,眼前出现一个可以移动的小方口,从这个方位竟然可以将寝殿内的情形一览无遗,也正因此,他们终于可以断定天沛王果然不在此处。 两人复原了一切,退回了密道内。 “人不在这里,我们来的时候也没发现异样,这样下去,恐怕到天亮也一无所获。” “老二选的地方应该也会考虑到好方便他自己随时去探察才对。”“王宫地上的地形图你是熟悉的吧?”这两句他们同时说出来,两人彼此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虽然两句内容大相径庭,可本质却是想到了一块去。 两人停在原地,楚翼用石头在地上大概画出王宫的概况图,点出天沛王寝殿和二王子府的方位,再标示出曾经探险时已知的地道分布。徐子煦将方位图记在脑子里,两人商量出几个最可能的方位圈,以此作为前进的目标,各自负责一面墙,和靠近自己这方的一半天花板与地板,靠双手双眼一路寻过去。 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有时也只能针对最终的目标靠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干了,最好还有相当的运气。 且寻且行中,徐子煦突然开口:“你说如果楚昂真的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些通道,而我们现在进入得这么顺利,你那二王兄不会是打着黄雀在后的主意吧?” “哼!他想当黄雀也没关系,总还有猎人的。” 徐子煦有些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一行,其实楚翼目的有三:一是奥峥的态度,二是王是否还活着,三是王印的下落。 徐子煦所担心的,楚翼也想到了,照说楚昂知道了密道,肯定也料到他们可能会采取的行动,那就不可能不预先做下防范,现在他们畅通无阻,多半楚昂打的也是想了解王印下落的主意。 天沛王权的更替,必须同时具备两个条件:王的亲笔传位诏书,以及代表至高王权的王印。两者缺一不可。楚昂自己既然已经跟天沛王翻脸对立了,诏书肯定是没指望了,那就只有王印是他的目的,届时楚昂只需要牢牢控制住王城兵权,以持有的王印强行登位也未尝不可。 既然楚昂还没得到印鉴,那么天沛王至少目前还活着,不到万不得已,楚昂不会走鱼死网破那步棋。他无法从天沛王口中得到印鉴下落,自己又找不出,那么利用一下别人搭个顺风车也是不在话下的。 两人没找太久,楚翼便真的打开了一间密室,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密室里一站一躺一坐三个人。 站的是王身边的心腹内侍总管;躺着的自然是本应集至高权力于一身的天沛王,只不过现今却形销骨立,再不复曾经的健硕康伟;而坐的则是五王子楚游。 楚游一见密室门被打开出现两个人影,一愣之下刚想发难便已经被隔空点穴定住了,偏偏还是下意识站起时站到一半的别扭姿势。 进来的两人没搭理以痛苦姿态凝立的人,徐子煦还反手将人点晕了过去。 楚翼静静望着石床上的人,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停在石床外四五步的距离,没再前进一分。 天沛王同样望着自己这个亏欠良多却成长得出色非凡的六子,眼里的情绪明显比平静的楚翼要来得复杂得多。 徐子煦回身拖着昏迷的楚游去了密室外面,静等这对父子处理完该处理的事。那总管也跟着退了出来。密室门再度合上了,也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当楚翼再度出来时,脸上的神色依然很平静。 他们父子谈话耗费的时间并不多,谈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徐子煦没去询问。 两人没管倒在地上仍旧昏迷的楚游,沿着原路快速往密道出口而去。迈出假山口时,沁凉的夜风拂面而来,也带来了空气中隐隐浮动的不安因子。 徐子煦察觉到什么,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隐隐绰绰的假山群中,立着一抹手握折扇、英姿挺拔的影子。然而敏锐的知觉告诉他,此刻真正的威胁并不是这个看似儒雅风流的人,而来自于另一抹暗中窥视的影子。 楚翼同样也感知到了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气息。他有些玩味地笑了下,对方是绝顶高手,却又刻意地没有完全隐藏起气息,像是反而在通过这种途径在试探他们有多少本事一样,有意思。 假山旁的风雅人影微微动了,他缓缓步出层峦叠嶂的山石,一把优雅磁性的嗓音流泻在夜色里,像是远古深沉的名乐器所奏出的优美低音:“夜半无声人正酣,未知飞龙入谁家。” 这是属于二王子楚昂的声音,楚翼绝不会错认。 “六弟今夜收获可大?也说来让二哥高兴高兴如何?” 楚翼眼睛看着终于肯现身的老二,一边暗暗警惕仍旧蛰伏的人,一边闲散地回应楚昂:“二哥缠病经年,终于痊愈,的确令人欢欣啊。只是这大好消息,二哥怎可隐瞒至今呢,累得弟弟都未能准备大礼相送啊。” 楚昂笑眯眯地看着楚翼两人,语调轻柔平缓地说了句:“六弟向来能说会道,也许改日再和六弟好好叙叙旧比较好。今儿却是夜深了。”话落,暗处一直蛰伏的人突然发动了攻击。 楚翼并不意外楚昂出现的时机,也不意外今夜的摊牌。他和徐子煦早料到了这番局面,然而他们意外的是楚昂身边的这个劲装男子。 甫一交手,他们便知对方深浅,的确深不可测,甚至可以说是到可怕的地步。可最令人在意的是对方所使的武学,那是属于逍遥岛的功夫! 楚翼曾被徐子煦一再限制于不能在人前展露乾坤所学,此刻徐子煦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也不想贸贸然多生事端,两人一定程度上便有了顾虑,而这一份顾虑一下子使得他们在对决中陷于颓势。 然而接下来楚翼出人意表的行为突然又使得局面发生了变化,受了一掌的他咳出一口血水,倒退了好几步才立定。 楚昂上前几步,挥了挥手,那男子便暂时停手静立一边:“六弟,现在可想好是否打算让二哥高兴一下了?要知道二哥要是高兴了,今夜你们自然也能高高兴兴回去睡觉了。” 楚翼擦去嘴角的血丝,笑得淡定洒脱:“这么多年二王兄真是委屈了,弟弟可学不来二王兄这一套啊!” 楚昂微笑的神色未变,只是轻轻淡淡地再度挥手,那男子领命上前一步,一场激战眼看无可避免。 徐子煦还在微微犹疑,在他看来刚才楚翼没必要吃上对方那一掌,然而在他暗自寻思的刹那间,楚翼竟已将从怀里摸出的一方印鉴用力抛向不远处池塘上方的高空,大声喊了句:“既然二哥想要,做弟弟的又岂能不给!”趁着楚昂一派被引开注意力的一瞬间,他拉着徐子煦全力撤退开去。 紧跟楚翼融入夜色中的徐子煦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拿到的王印,如果印鉴一直由天沛王携带在身边,怎么这么长时间楚昂竟然没能搜到手?不过这男人还真那么干脆利落地就扔出了印玺啊…… 这回徐子煦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甘心?” 楚翼又是笑:“那块硬骨头,老二想啃就先让他啃个够好了。” 两人飞纵许久,见摆脱了追兵才慢了下来。 “伤势如何?” “不碍事。” 没等徐子煦再开口,周围气氛丕变,不过片刻,四周就出现几十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困在中间。 “都是高手。”徐子煦低语了句,两人立马背对背而立,警戒各自面前的敌人,手中的利剑发出低微的龙吟声,光可鉴人的剑身倒映出周围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 没有多余的言语,当惨淡的月亮从云层中堪堪露出一角时,激战毫无预兆地拉开了。 此起彼落的刀剑交击声,隐隐四溅的火星,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 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快狠准,招招直取两人要害。彼时楚翼正面左右侧面三个方位同时被围杀,他不能矮身避开,否则会直接暴露出身后与他并肩作战的徐子煦完全敞开的后方,他果断右手一个侧斜方的横切挡住右面的袭击,同时抬腿一脚踢折了来自正面拿着钢刀之人的手腕,左手也一掌发出打偏了对方原本的目标,刀口擦着他左肩而过,虽然惊险万分,也不过是破了点皮,好歹他的后方还是不必担心的,然而便是此时□□陡生—— 就在楚翼挡住三面的夹击,本应在后方为他挡住来自背后偷袭的徐子煦,却就在他一时呈现出分身乏术之态的这个时机,竟反手一剑刺下。 楚翼察觉不对淬不及防下挪移身形,仅仅是避开了递往他胸腔的致命一剑,却没能完全躲过去。一切静止的时候,他刚破皮流血的左肩已被再度划破,这次伤可见骨。然而这还没完,下一秒徐子煦在楚翼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毫不迟疑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了楚翼三大穴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勤快吧。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10 徐子煦这一番猝然发难,似乎连敌方也觉得惊愕异常,竟一时纷纷都怔在了原地。 面对楚翼惊怒痛苦的目光,徐子煦无动于衷地缓缓抽出干将。楚翼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抖了下,鲜血因利剑的抽出而顺着臂膀蜿蜒流下,不一会地上便积了一小滩。 徐子煦手腕优雅地轻轻一动,甩掉了剑身染上的血迹。 黑暗的街角处,一个人影施施然踱步走出:“静王爷果然能屈能伸,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老三?”楚翼愣了愣,再回头瞧瞧神情平静的徐子煦,突然了然地笑了,豁然又神色一整,语气中带上了些质问的严厉,“徐子煦,他能给你的,难道我给不了吗?我连信任都可以给你,他能吗!” 徐子煦没作声,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故我地微微垂首用布巾细心擦拭着干将,脸上的表情隐没在阴影下,他却从明晃晃的剑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面容沉静而又淡漠,然而眼底的坚决却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撼动分毫。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切都笼罩在晦明不定的朦胧中,就如此刻他们这些人的处境。 一片短暂的静谧中,楚辕倒是先说话了:“静王,这人就交给本殿处置了,如何?” “三殿下想如何处置呢?”徐子煦的语调波纹不兴,有些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下已经擦拭干净的利剑。 “徐子煦,你确定要这样继续下去?”楚翼的声音沉了好几度,眸子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这个他给予了全部感情的人。此时动弹不得的他不过为俎上之肉,但却并未显出太大的慌乱,这一份镇定令楚辕有些玩味。 徐子煦没有回应楚翼。 楚辕的视线却来来回回在两人间不断游移,末了笑了声,也不掩饰:“当然是要避免夜长梦多,永绝后患!”最后一个字出来时,他眼睛紧紧放在徐子煦身上,其言下未必不是真意,却也存了几分试探之心。 徐子煦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又从不同角度观察了翻剑身,确保的确已经擦拭完毕后便将宝剑送入剑鞘,这一番本不出奇的动作,由他这般自若淡然地做出来却是行云如水,看起来尽是流畅的优雅。徐子煦这才抬起眼眸,哼笑了声:“本王竟不知三殿下居然会忌惮一个阶下之囚忌惮到要迫不及待立马将其抹杀的地步。”不待楚辕有所反应,他又不紧不慢地接下了去,“三殿下要杀,本王自然不会阻止,不过——”讲到这里他却停顿了下,终于瞟了一眼定在旁边被忽略良久的人,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楚辕眼眸微眯,这人说得冠冕堂皇,甚至用上了激将,却分明便是劝阻之意了。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渐渐存了疑虑,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是真正的大吃一惊! “留着,可比杀了有用。”话音未落,徐子煦已再度出手,动作利落狠绝,不留一丝余地,向来儒雅清隽的面容竟透出几分残忍的阴沉。 场面一片静默,唯有楚翼倒地时身体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和自他喉间轻溢出的一下压抑的闷哼——那是当周身脉络骤然遭受巨大冲击时,伴随而来的四肢百骸中四处流窜的出其不意的剧痛所导致的。 楚翼撑伏在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瞪着徐子煦,最初的震惊过去,从未有过的疼痛一波紧接一波漫天袭来,几乎令人无法喘息。他分不清更痛的到底是哪里,他的心底尽是迷惑与彷徨。 ——适才就在徐子煦轻轻柔柔的笑意中,竟出手废了曾经誓言不会背叛对方的楚翼的毕生修为! 一个被废了武艺的绝顶高手,将比普通人更不如。更何况是这个惯居高位手掌生杀大权、作为天沛第一高手、天沛战神的六王子!不对,现在也只能说曾经的了。这下就算楚翼运气再好,能从楚辕手下躲过这一劫生还,失去了自保能力的六殿下,也已经如同折了翼的苍鹰,再也无法振翅翱翔俯瞰大地了,那一份睥睨天下的傲然将连同过去的那些辉煌和荣耀,一去不复返了。退一万步讲,楚翼多年来虽建立起了威望,同样他的仇家、特别是厉害的仇家可也不算少。一切都不同了。 徐子煦波纹不兴中露的这一招,真的是狠到家了。 楚辕吃惊地目睹着发生的一切,抿起了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不到静王平时看似温良,实际竟能出手这么狠辣,比他是有过之无不及。他也不过是想给这个弟弟一个痛快,除了自己心头大患,却没想真怎么折磨对方。看来这人之前所说的,竟是当真的…… 楚翼忍了又忍,还是压不下胸腔中翻涌的血气,一连几下闷咳,几口浓稠的血液喷溅到地上,与地面原本汇聚的小血滩融在了一起。 他张了几次口,最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开口便是呛咳。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徐子煦长身凝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楚翼脸色惨白至极,他喘息着微微抬起头,眼底明白写着质问。 徐子煦又是冷冷一笑,漠然道:“信了本王,那是你的失策。” 楚辕眼珠转了圈,盯着两人,介入道:“六弟不会还在奇怪为何现在假戏真做了吧?” 楚翼闻言狠狠一震,一下子全部明白了:“你……徐子煦,你竟敢,这么做——”这个人,居然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了楚辕! 他突然仰头癫狂地大笑出声,却又带出几声沉重的闷咳,连笑也是无力!他死死昂着头,不愿在对手面前低下头颅,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奋力要站起来,结果站了几次都半途再度倒了回去,最后只能单膝跪撑于地。重伤震惊的连番刺激,加上武功尽失、心绪大震下又连吐三大口鲜血,形容较之方才愈发灰白惨淡。 就在不久的前一刻,他们还引颈交融,极尽缠绵,然而下一刻竟就真的兵戎相见了? 楚翼此刻的心情,平生头次品尝,他还只能笑着血吞。 徐子煦垂眸静静看着犹自不甘挣扎的人,什么反应也没有。 楚翼咽下再度上涌到喉咙口的血腥味,以近乎吃人的眼神恨恨盯着徐子煦:“我竟然会着了你的道!呵呵……好!真是好……” 徐子煦只是一径地面无表情。 楚辕绕着半瘫半跪在地上的楚翼走了一圈,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己方居于优势的奚落意味:“谁能想到意气风发的六殿下会沦落到如今的凄惨模样呢?”他转头问一边促成今夜这一切的关键人物,“静王接下来打算如何?” 楚辕的问话总是似有若无地带了些刻意的诱导,徐子煦也许察觉了,但也没有想去回避,大大方方便顺应了楚辕的话意:“当然是想法子接收六王子麾下的势力了。”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楚翼,极度冷静的眸子里没有心虚,没有不安,只有平静与坦然,“今夜的事,可没有暴露出去,本王再回那边也没什么不妥,至于六王子为何不在,自然是去亲自办某件极度机密关键的要事了。” 楚辕笑了:“不愧为闻名遐迩的静王啊!” 楚翼的神情渐渐冷漠下来:“想接收本殿的势力?你以为本殿会配合?” “无妨,本王时间有的事,在本王的耐心消耗完前,六王子时间也有的是,可以慢慢考虑。”徐子煦讲到这里,声音骤然低了几度,“何况本王也很好奇,六王子这般喜欢看别人困于□□之境中如何反应的的人物,在自己面临同样的境况时,又会表现出怎样的风景来。” 楚翼静了一会,也笑了:“你以为本殿手下的人都是吃素的,时间一长不会怀疑?” “怀疑本王擒了你?那不更好,谁还敢轻举妄动?”徐子煦这话可一点不假,楚翼被抓这事即便暴露了,叶亭轩等人反而很大程度上更会被牵制。 楚翼死死盯住徐子煦,这一刻,他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这人狠狠掼在地上给予最严厉的惩罚和报复。 徐子煦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轻轻淡淡笑了声,返身对三王子说:“可要派人看好了,这可是一张极好的牌。”说完不做留恋地便要离开。 楚翼被黑衣人押着回三王子地盘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徐子煦挺拔颀长的背影,神情阴霾:“现在不杀我,你最好祈求别有一天会反过来落在我手里!” 徐子煦仿若未闻,离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楚辕挑高了眉宇,看看静王离开时稳健从容的步履,再看看自己六弟刻骨的痛恨和不甘,不禁抬起手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今夜一连番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本来他还担心静王和老六有什么阴谋,结果静王却是来真的了?他深思的目光沉沉注视着徐子煦渐渐离开视野,融入晨曦中,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顶锅盖遁逃~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11 短短的三天时间,外面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双镜王城风雨欲来的气息席卷了每个角落,再扩散至整个天沛王国。 楚昂在长达近八年的蛰伏后终于以完美强大的姿态现身于人前,对外宣布在六王子楚翼夜闯王宫后,天沛王便驾崩了,死因是毒杀,顺理成章地以谋害王之罪名全国通缉楚翼,并高调祭出王印,说天沛王于大行前一刻口谕传位于他。群臣自然有反弹者,然而在楚昂毫不介意当庭见血的高压手段下,终究再无反对的声浪,之后楚昂便宣布举国哀葬,斋戒七日,待得先王守丧过后正式登基。再之后不知怎么楚昂得知楚翼被楚辕所擒,扼令楚辕即刻交出谋逆者,否则以同罪论处。 一切的发展超脱了所有人的预计,每一件事情的发生似乎合情合理,然而细细分析下又透出了些许似有若无的巧合,好像暗中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不断推动着事情的快速演变。然而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让每件事都环环相扣,步步演变,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 楚辕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虽然王位之争中他本来最终也是要与楚昂对上的,不过现在却有点像赶鸭子上架的味道了,主动和被动,毕竟是不一样的。所有事情的进展都太快了,快得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楚昂的动作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甚至连他父王居然如此突然就晏驾了都没预测到,更不要提王印竟一下子便落入了楚昂手里!而他竟要被他那笑面狐狸一样的好二哥当作贼子般问罪? 楚辕寻思来寻思去,不明白明明前一刻还处于上风的自己怎么会一下子立场对调了,他其实向来以为最大的对手是楚翼,偏偏楚翼却不成气候了,次要对手却猛然冲天崛起了,以掩耳不及的惊人速度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楚昂决计是容不下他的,就像他若有朝一日登上大统也绝然容不下楚昂这只猛虎时刻盘踞在背后虎视眈眈。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楚辕明白自己唯有全力一搏才是出路,不然就是等死,平白便宜了狡猾的老二。帝王之争,向来不择手段,斩草除根,任何人都不例外。唯一的区别在于,谁的手段更胜一筹。而输的代价,是——命。 但是他又敏锐地察觉比起自己,楚昂似乎更在乎他那个六弟,即便楚翼已是废人,凭楚昂的手段应该不难查到这点的吧,但楚昂还是执意要从他手里带走楚翼,其中是否还隐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楚辕越想越不妥,立马派人去请静王过来。他没有等太久,徐子煦便应约而来。 楚辕一见到人就单刀直入:“这是怎么回事?” 徐子煦施施然在凳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悠闲地放到鼻尖下轻轻一掠而过,清淡的茶香瞬间充斥鼻间,他满足地露出抹清浅的笑意。 楚辕看着对方一连串的悠缓举动,眼角微微抽了抽,他按捺下情绪,没有出声催促,心里却像被猫抓一样,可又不好去贸然得罪对方,只得耐心等着。 徐子煦闻过茶香后又优雅地啜饮了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本王以为三殿下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才对,却原来竟是本王错估。” 楚辕耐着性子居然等来这么一句,顿时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憋死他。他从来不知道世人口耳相传称颂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纯良静王,实际相处起来竟是这么让人牙痒痒的!暗暗深呼吸了几次,片刻后楚辕才平复了些情绪,轻慢道:“王爷如今可是跟本殿处在同一条船上,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徐子煦笑了,悠悠然搁下茶盏,闲散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抬眼望着楚辕:“天沛王之死,绝对不是楚翼下的手。那夜,本王可是也在呢。” 楚辕愣了愣,旋即一甩袖,压抑着怒气道:“那果然是老二搞的鬼了?” 徐子煦微微垂眸,搁在桌上的右手轻轻转了转杯盏,看茶叶缓缓沉下杯底,又飘上来几片,没有言语。有时说得太清楚明白,就没意思了,适当的从旁引导,适当的自发联想,才能事半功倍。 “老二想栽赃老六,顺便也把本殿网进去啊!真是打得好算盘!”楚辕咬牙,神色暗沉,“老二虽然得了印鉴,却没有诏书,想用强硬手腕压下反对声浪,我看他这位子能坐得多稳!” 楚辕还想再说下去时,眼角瞥到徐子煦扫过来的一眼,微微一顿:“王爷有不同意见?” 徐子煦指节轻敲着桌面,眼睑微敛:“诏书,自然是有的。”他捧起杯子,好整以暇地又啜饮了口。楚辕惊诧地看着他,无言示意继续。徐子煦喝了一口后如他所愿讲了下去,却是卖了个关子:“非但如此,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那是可以让三殿下反败为胜的关键物品。” 楚辕挑高了眉宇,结果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 徐子煦一径盯着面前微微晃荡的茶面,不言不语,似乎是在冥想,又似乎只是在吊人胃口,有意无意地就是对楚辕催促的眼神视而不见。 楚辕无法,只好出言追问:“到底是什么?” 徐子煦微微抬头,望着虚空,眼神微眯:“这个嘛……”他又静默了一会,在楚辕即将忍不住要发怒时才不疾不徐地接下去,“楚昂这么急着要三殿下交出楚翼,是为了灭口吧。” 这一句看似牛马不相关的话,让楚辕不禁狐疑了下,然而他稍稍一思量便领略到了真谛:“你是说诏书在老六手里?而且诏书上立的人绝对不是老二?” 徐子煦抬眸望向楚辕,轻轻一笑:“不愧是才思敏捷的三殿下。”他微微一笑,从容淡定,“不过还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 “证据,楚昂弑父夺位的确凿证据。” 楚辕神情变幻不定,面上一会凝重,一会又是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末了突然盯着云淡风轻的徐子煦,问了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徐子煦依然一派淡然自若:“三殿下当然可以不信。”他说完这句又没下文了,自顾自怡然自得地饮茶,竟也不去说服对方,甚至都不去辩解,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楚辕看着对方这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不爽,让他有种这人就是在捏着他玩耍的错觉。他憋了许久,还是只能选择信。 楚辕也明白不管徐子煦所言虚实如何,事到如今,他并没有多少路可以选,与楚昂对上,必须提前放到行程上,不然就等着被楚昂先一步蚕食殆尽。 “你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徐子煦这次答得倒很爽快:“天沛王亲拟的随同诏书一起的文函,关于楚昂长年对他下□□,最后又将其软禁的亲笔书函。” “王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又忘了?那夜本王可是亲自跟楚翼一起去与天沛王接洽的。只不过,本王并未亲眼看过函件,只是听得了内容,至于文函和诏书的下落,天沛王只告诉了楚翼一个人。” 楚辕没再说话,他在仔细思考,倘若文函之事是真的,光这一点就可以把楚昂顺利拉下马,退一步说,即便没有所谓的文函,只要他父王真的立下过诏书,那他便是多了一分胜算!诏书所立者,必然不会是楚昂,而楚翼是最有可能的,但他现在好好的关押在自家特设的死牢里,层层把守,插翅也难飞;倘若立的是其他人,那更简单,其他几个兄弟要么年幼,要么不成大器,还有谁能有能力与他一争高低?想凭光着一纸文书坐上那位子,能睡得安稳?届时风向反一反,弄个合谋毒杀先王的罪名什么的,够人吃不了兜着走!到时这天沛国主的至高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王权之争很大程度上最终还是看各自实力。 再退一步,即便连诏书的存在也没有,那么楚翼仍在他手里,而楚昂也仍是要对上的,他要做的事和所面对的局面并没有不同。 但看楚昂的反应,两者中应该至少有一样是切实存在的,而且真的只有楚翼知道下落,所以楚昂才想急着毁去对己身不利的东西。 楚辕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剖析得即便不是完全正确,也至少是八九不离十了,只要他手里牢牢握有楚翼,他就不怕什么,何况现在楚翼虽然头脑还在,毕竟没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学,形同废人,威胁性总归大大降低,再之为谨慎起见,他对楚翼的看守并未有丝毫放松,反而加派人手对其看管视为重中之重,不容许任何差池。他不会盲目托大,也不会小觑表面上没了利爪的劲敌,只要还没斩草除根,他便始终不会放松警惕。 他后来也亲自去探查过,自己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六弟的确是被废了修为,并非丹田空虚,而是筋脉具断,这是完全做不得假的,也进一步让他意识到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便能下狠手的静王爷,真的不能以传闻去衡量其本身,至少绝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心慈手软啊!对一个练武之人而言,被废了武功还不如给个痛快好死。 楚辕虽然暗中忌惮着徐子煦,但转念一想,即便静王暗中真捣鼓些什么出来,纵然其智谋非凡,可短时间内凭他一己之力,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楚辕不觉得自己应付不了。何况对方若真想复仇,必须得借助他的力量才行,有这一张底牌,静王做事应该也会思量些;再不济,只要他派出去的人能成功擒住徐离尘,便不怕徐子煦反弹。 思及此,楚辕不由又不满了,那些个饭桶这么长时间,不是跟丢了人就是几度三番放人逃跑,频频拖延他的目标进度!看来得再从其他方面多管而下。只可惜前段时间尘香君不知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撤了,平白让他诸多计划都搁了浅,着实可恶!果然异教就是不值得信任! “王爷不杀楚翼的理由,就是这个,没有其他的了?”楚辕的话里几不可察地掺入了那么些逼问的味道。 徐子煦闻言抬抬眼角,轻慢道:“本王做事,还需解释?”他清雅的眉目间不易察觉地带上了丝孤傲的味道。 楚辕没有漏看,他突然意识到,再怎么跌宕的人生,即使如今出于低谷,这人毕竟曾经是一大国的堂堂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过呼风唤雨的权利。眼前这人跟他谈的是合作交易,而不是附庸。 徐子煦为灭门惨案要对造成这一切的楚翼和朝阳皇帝复仇,他们的合作便是徐子煦帮楚辕当上天沛之王,楚辕帮徐子煦反了朝阳皇帝,协助其成为新帝。 这个男人,曾经为了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隐忍到不惜将仇恨之心深深埋在心底,与老六共事,在憎恨中还能一边表现出纯良的一面一边步步为营取得老六的信任,明里暗里毫不吝啬地为其出力,然而却在最后关头给予老六最沉重的一击,使得他连反扑的机会都没有。楚辕不会小瞧这个人,在不损害己身利益的前提下,他也不指望这个毕竟曾是高傲皇族的天之骄子会对他放低姿态。虽然这人现在的确深陷泥潭,可当下他也的确还需要对方的力量,那至少暂时便保持着台面上愉快的合作关系吧。 不过姿态可以不计较,楚辕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楚翼,有些事,尽量还是要弄清楚一些。 他没再执着上个话题,而是貌似不经意地道:“听说当初大王兄想让静王反指老六,那时跟大王兄合作的话,少吃苦不说,不还一样能达到报复的目的?” 徐子煦轻笑:“那时若如大王子所愿了,还怎么能让他来劫狱?靠大王子那个脑子,又真能确保稳拉楚翼下来?” 楚辕一愣,徐子煦眼眸微抬,有些睥睨地瞧着楚辕,又是笑:“还是说殿下觉得自己比不上大王子么,抑或是觉得本王眼光就大王子那么个层次?” 楚辕面色微微一变,继而哈哈大笑。真是好个静王啊!他笑罢又问:“老六虽然开始对王爷所做的是很不厚道,但后来可不是处处礼遇王爷,甚至还为医治王爷亲赴危机重重的天山,王爷难道就没一点动摇?” 徐子煦淡淡嗤笑了声,轻描淡写道:“给一顿打,再扔一根骨头,还愿意扑上去撒娇讨好表忠诚的,殿下觉得那是什么物种?” 楚辕暗暗审视着对方无动于衷的淡漠神色:“静王心性果然比一般人要坚忍啊。”他顿了顿,对接下来的话略迟疑了下,还是付诸行动问了出来,“听说老六也跟老二一样有那方面的嗜好,对王爷……”话未尽,他只觉颈边一凉,然后一阵刺痛,一条几不可见的血痕缓缓浮现。 徐子煦身形未动,剑气已发,清俊的面容上已是一片冷怒。 楚辕惊得不由倒退半步,又马上稳住,僵着身体没动,他感受到那剑还是如影随形贴着他的脖子,分毫未变。而之前,他竟都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的剑! 徐子煦神色冷然:“三殿下说话可要想清楚了。” 楚辕抬起双手:“王爷切莫动怒,是我言岔了。” 徐子煦又冷冷盯了他会,才冷哼一声:“楚翼使的是手段,本王用的自然也是手段,就三殿下你,不也如此?不过各凭本事罢了。”他讲到这里,声音沉了沉,“但有些手段,还是不耍为妙。”他说完便收剑离开。 楚辕在对方走得没影了后,才伸手摸了摸脖子,一看,指腹上一小块红色,脖子的刺痛感依然隐隐传来。他复又抬眸盯着徐子煦离去的方向,皱着眉负手踱了几步。 楚辕毕竟不放心,不惜捋对方逆鳞也要试探其反应,不过也因此,多多少少还是稍微安心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徐和楚辕的交易内容,乃们信吗?信的人举手,不信的人也举手!猜对的可以指定乃感兴趣人物的番外哦~(限于楚翼、徐子煦、沈雨潇、明镜先生、寒邪、楚昂、奥峥、无夜天、叶亭轩、萧惊鸿、北堂琼),话说还有多少人记得第一部中出现过的萧惊鸿和北堂琼啊……】 ps:接下来请几天假,又是季度又是半年度的比较忙,更新的几率会很小~抱歉……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12 徐子煦还没走出院门,便有三王府的仆人急匆匆跑过来:“王爷,殿下请您留步。” 徐子煦停下来挑眉看着仆从,没言语。 “牢里的人求见王爷。” 说话间楚辕已经缓步踱了出来:“王爷不想去见见?” 徐子煦回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本王倒也正好有事要问,那便去见见。”转身便欲往外走,才想迈步时又回头看向依然停在原地的楚辕,“三殿下要来么?” 楚辕微微一笑,从善如流:“既然王爷都开口了,本殿反正也闲来无事,去看看又何妨?” 徐子煦轻笑着瞅了他眼,没多说什么,旋身往死牢走去。 然而到得地牢口,楚辕却又不进去了,说是想起另有他事,便离开了。 徐子煦也不去在意他葫芦里卖的药,心里自然清楚楚辕自己离开了,暗处也会有他留下的哨子,可他既然都不怕楚辕亲自把关了,难道还会怕别的监视者么! 踏入牢房,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容形凄惨被层层铁链束缚了手脚吊在粗大铁架上的男人,向来精壮挺拔的身躯看起来有些无力地微微瘫颓着,全身的重量只靠手脚四个着力点支撑,链子深深嵌入皮肤,隐隐渗出缕缕血丝。 徐子煦缓步而入,没有任何迟疑,神情平静淡漠地好像只是在闲庭散步。 楚翼的视线从他现身起就一直胶着在对方身上,不肯放过其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徐子煦却是一片从容坦然,也不回避对方的目光,直直便迎了上去。待得近了,他停在一步之遥,伸手轻轻抚过对方裸1露在外的胸膛,那上面交错了几道伤痕。徐子煦的指尖便停留在其中一道血痕上,他微微使力按下去,立马感觉到指下的躯体明显得一震。 过程中徐子煦一直注视着楚翼,楚翼也一直注视着徐子煦,却都不发一言。 边上狱卒不明两人间的波涛汹涌,却知道静王是自己主子的座上宾,也不敢怠慢,殷勤地搬了把椅子过来,又奉上了皮鞭。 “疼么?”徐子煦轻轻问道。 楚翼终于开口,却是径自无视了对方的提问而另辟了话题:“给我一个理由。”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却依然透出一股倔强坚韧的味道。 徐子煦收回按住他伤口的力道,缓缓移到对方的心口处,没去看递到眼前沾染了不知多少人之鲜血的鞭子,只是盯着楚翼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缓而重:“十年风水轮流转,本王一直觉得这句话极妙。本王从不会忘记你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莫不成你自己倒是忘了,竟还反过来问本王理由?” 楚翼眼眸微眯,没有说话。 徐子煦续道:“你说倘若本王现在指尖稍稍发力,会如何?” 楚翼盯了他会,似在审视其真意,片刻后哼笑了声:“威胁?” “你可以这么理解,如果六王子不愿意配合的话。” 楚翼又笑了,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徐子煦的目光里却分明染上了些许傲视的意味:“静王爷想让本殿配合什么?” 徐子煦眯起眼睛,看着这个身陷囹圄的男人,明明处境这般狼狈落魄,这一刻这人的神情竟他让有种仍旧在面对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笑掌乾坤的六殿下的错觉,自信、强大,而又傲然无畏。 徐子煦看了会便撤回手旋身在椅子上坐了,轻轻淡淡地看着楚翼,似乎是在思量。楚翼也静默着,眼神同样没从对方身上移开分毫。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互相胶着,各自心里早已千思百转。 最后终是徐子煦打破了沉默,他换了个更悠闲舒适的坐姿,轻缓开口:“古语有云,给人方便,给己方便。六王子何不效仿一下古人的处事哲学?” “那静王爷何不先说说要本殿如何效仿?”楚翼微微抬头,轻轻一笑。 徐子煦也露出一笑,端的风雅谦和:“那诏书,现下六王子拿着也不过是废纸一张,何不成他人之美呢?” “呵呵!便是废纸,本殿也情愿捏在自己手里烂掉,成他人之美这种事,不是本殿的风格。” “六王子向来不是冥顽不化的人,这回又何必非要犯这个傻呢?” “哈哈哈……本殿成你之美,便不是犯傻了?”楚翼眼神转而一厉,“对你,本殿犯傻一次已经吃够教训了!” 徐子煦眯了眯眼睛,没说话,片刻后才开口,语气更加轻慢:“六王子可想清楚了。” “怎么?想对本殿用刑?”楚翼满不在乎地讽笑。 徐子煦微微转回目光,轻轻弹了弹衣衫袖口,又慢条斯理地理了下,才波纹不兴地道:“如果能达到目的,本王并不反对某种程度上的刑罚。” 他这句话一说完,那狱卒便极有眼色地“啪啪”甩了两记鞭子,破空厉响让人心也跟着一颤。楚翼浑然不以为意,只一径微微抬着头颅望着徐子煦,眼神里傲慢不掩,他又岂会惧怕这区区几顿刑罚!没了护体功夫又如何,他终还是——楚翼! 徐子煦施施然站起身,他这回没有无视狱卒,反而轻轻伸出了左手。那狱卒领会了意思立马将有着倒刺的鞭子递了出去。 在徐子煦不疾不徐接过皮鞭时,楚翼又说道:“本殿倒是很好奇,既然老二已经知道我在老三手里,你背叛我这件事只怕是纸包不住火的吧!那你又是怎么安然往返于庄内的?” 徐子煦挑挑眼角,已然明白了对方问话下隐藏的实际含义。他似笑非笑地:“想套话?” 被看穿了用意,楚翼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浅笑着等待回答。 徐子煦也慢悠悠淡笑着,却并不如他所愿,左手轻甩了几下试鞭,紧接着毫无预兆地破空一鞭夹杂了凌厉的劲风扫向被限制行动的囚徒。鞭子打在人体上的声音还回想在耳际时第二鞭已经迅雷般反向而来。 几鞭下去,楚翼已经维持不了笑意。他咬紧了牙关狠狠瞪着施暴者,这人,真的没有一丝留情,鞭鞭狠到极致,挥鞭的手法和声音并不是看着听着吓人而已,真是的鞭鞭落到了实处! 新的鞭笞都会交错落在旧的鞭痕上,让人痛上加痛,偏偏无处可躲,只能生生忍受。不过须臾,楚翼的胸膛已是一片血污,令人惨不忍睹。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29节 然而面对眼前男人因自己的杰作而皮开肉绽的景象,徐子煦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下手竟豪不迟疑,更是毫不手软! 待得终于停手时,牢房里只剩一下又一下粗重的喘息声。 徐子煦随手丢下滴血不止的鞭子,俯身凑到粗喘着的男人耳侧,压低了声音:“从此刻起,本王曾受的,每一分都还给你,等还清了,若六王子还执迷不悟自寻死路,就莫怪本王绝情。” 徐子煦每说一个字,楚翼面色就痛楚一分,原来这人从未曾忘却那些过往……他努力平复着呼吸,抬起冷汗淋漓的脸,汗水顺着额际淌落,有些滑进了眼睛里,他要用力眨了好几次眼才能把水分挤出去,却又被因冷汗浸透而黏在脸上的杂乱湿发遮住了大部分视野,任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平素看起来无比清冽却总透着温润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现在那眼底没有一丝温情,只有慑人的寒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这样的神情,原来向来温和淡然的静王,也可以有这般冰冷无情的一面…… 不,其实并非首次……楚翼突然有些叹笑,当日这人不言不语骤然发难废他武功时,不是已经见识过这人的冷酷无情了么? 一旁狱卒张大了耳朵,只听得只字片语,却也拼凑出了大概的意思,他还想再听,徐子煦却又静默了下去。 楚翼望着徐子煦,淡声说:“既如此,成王败寇,现我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是个君子的话,就给我个痛快。至于不相干的,相信静王并非嗜血残暴之徒。”他微微闭了闭眼,不会再去质问为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再去问。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鲜血依然在蔓延。鼻端充斥的血腥气更增添了地牢的沉闷死寂之味。 “真是感人。”一片死亡笼罩的阴影中,徐子煦突然开口。 楚翼一怔。 “六王子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竟还有心思去关心部下的境遇,可不是感人么?” 楚翼面色变了变,听出了对方的讽刺,他抬头盯着眼前的男人,没说话。暗沉的眸子里,一片晦莫不定。刻骨的疼,却比不过心中的震惊,这人难道真的变了么…… 他沉了声:“静王这是什么意思?” “六王子也曾为掌权者,什么意思还用本王说?没听过墙倒众人推么?” 楚翼的神情瞬间狠戾异常,似乎要将徐子煦生吞活剥,然而下一刻,他却微微垂下头去,苦笑了下,声若蚊蝇地呢喃了句:“你竟是真的恨我……” 徐子煦看着对方,只有一句话:“告诉本王诏书和文函的下落。” 回给他的只有楚翼的不言不语。 徐子煦愈发淡漠了表情,又道:“或者交出镇魂玉也可以。” “镇魂玉?你想要我的镇魂玉?”楚翼面色一整,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已经截然不同的男子。 镇魂玉代表了楚翼本身,有了它,就可以号令明镜山庄所有的势力。 “呵呵呵……”震惊过后,他低头闷笑不已,“象牙扇代表的这部分力量还不能满足你?我竟从不知静王的胃口这么大!” 徐子煦不予正面回应,慢条斯理道:“六王子向来进退有度,认清局面更是聪明人的做法,六王子的慷慨让贤,换得自身的安全,岂非皆大欢喜,又何必非要一条路冲到头,折了性命进去呢?” 楚翼闻言嗤笑了几声,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静王爷是自己变愚钝了,还是以为本殿是愚人?这般谎话便是三岁孩童都不信!放不放,是你静王说了算,还是我那三王兄或者二王兄说了算?” 徐子煦缓缓摩挲着右手腕骨,对对方明显的嘲弄似毫无所觉,只淡声道:“本王既给出了承诺,自然会予以实践。六王子切莫作茧自缚得好。” 楚翼冷哼一声,撇过了头去。 徐子煦瞧他那样子,便知道对方已经不打算再开口了,他也不再想浪费时间于此,转身便要离开。 “王爷慢走!慢走!”狱卒瞟了眼紧闭双目的囚犯,恭敬地要送徐子煦出牢门。 徐子煦踏出监牢门槛前,又回头冷冷说了句:“悠着点,别把人弄坏了,逼急了狗还会跳墙,何况这还是骨头比石头还硬的王族贵冑,出了问题坏了本王的计划,本王唯你是问!” 狱卒一愣,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地应了,心想看来以后用刑不好太超过了,也罢,反正主子好像也没什么心思放在这里,这几天下来也就来过一次,当日将人关进来时也只说了句“好好招呼”,听说近来主子事情繁多,忙都忙不过来了,想必也不可能再把注意力放过来,既是如此这边意思意思就行了,何必吃力不讨好,刑囚也是很费体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久等了,偶如约前来了~ ps:看文愉快撒~ psps:某夜这章后半部写的很欢快撒~ ☆、第二十九章 始料未及13 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对死牢里的人来说并无区别。在不受刑罚的时候,这里有的永远只是豆大的油灯,至死都不见天日。 楚翼暗暗计算过离那夜至今他们已经送了四次饭进来,从每次饥饿的程度看,他大概推测这是第四天。老三可真是抠门。他扯了扯嘴角,又嘶嘶抽了几下冷气。 在这里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想那些有用的或者无用的事,思绪有些飘忽杂乱,往往跳跃性很大,前一刻还在想这个,下一刻就会跳到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上。他需要抽出精神来分散身体上延绵不息的疼痛。 而很多时候,他几乎都是克制不住地在想关于那人的一切。他甚至回想起他们的初遇——其实并不是在边关沙场,真正的初识远在那之前,然而那人肯定已经不记得了,不,正确而言,也许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曾经,他也在朝阳金碧辉煌的皇宫中,跟作为使节的叶亭轩一起,见识了在朝阳权贵被各国交流使节轮番轰炸节节败退的局面下,还是少年皇子的那人自人群里款款走出,面对各国才子使节咄咄逼人的姿态,回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逐一就先前朝阳权贵无法圆说的各个论点朗朗而谈,竟还将各个论点巧妙地串联起来,形成一篇完完整整的民生治国之论。满腹经纶的少年每每都一针见血直指论题核心,那自信飞扬的神采、流畅清晰的思路,以及独到精辟的言论,几乎俘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不但如此,那人甚至还巧妙地将修改了论调的论题反丢给刻意诸多刁难的使节,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却又不会趁胜步步紧逼,反而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局,稍有眼色的却都明白分明是这个少年皇子取得了胜利,既保全了朝阳泱泱大国的脸面,却也给其他大国留了些台面上的颜面,化一顿干戈为玉帛。那一幕不但给直接参与论辩的亭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也震撼了毫不起眼地隐在亭轩身后的自己。 也正是那一次交流大会成就了少年皇子朝阳第一才子的美名,在当时不过才十三岁的楚翼心里烙下了刻骨的痕迹。 楚翼也回忆起两人后来的点点滴滴,从自身沙场落败到将那人俘获后情不自禁的侵占,从欲擒故纵到环环策划故意牵引布在朝阳的棋子暗中动作,彻底将那人从朝阳的历史上抹去,不择手段地绑在自己身边,再到借用大王子的手去试探对方…… 为了得到这个人,他步步为营用了那么多心思,一方面试探,一方面惊见对方的惨状,再看他在自己怀中昏迷前还挣扎着说出那句话时,震惊、动容、愧疚、心痛,种种复杂的感情齐涌而上,他才明白,原来对这个人,已经不是单纯的降服而已。 用了太多的心机,太多的谋划,不知不觉中,把自己也给算计了进去。 楚翼不止一次扪心自问:为何会真的觉得疼惜这个人? 也许只为那似曾相识的伤痛和孤寂…… 当初甫经历过人生巨大变故的那人彻夜噩梦缠绕的时刻,他都在门外,可是对方却被梦魇紧紧纠缠以致竟然没一次察觉到他的存在。 也许就在那么多个暗暗陪伴在屋外、默默静立到天明直至那人沉沉睡去的夜晚,他的心便已经沦陷了…… 很多时候,包括不蔽城上官世家的变数,他们间不用多余的言语,只在眼神交会的瞬间,很多事便已不言而喻。这种浑然一体似的默契,让楚翼食髓知味,相处得越久,了解得越多,就越不愿意放手。他无法保证倘若在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后,那人还是不能接受他,最后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然而他又反向思考了下,即便对方不接受,他又真能对那人再做出什么来吗?曾经做过的那些,都已经让他那么心痛了…… 一切的一切,最后楚翼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的确是非常过分的。 那人恨他,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当他看着那人的眼睛,对方有时望着他偶尔闪现的一缕眼神,却又让他觉得那人还是那个跟他心意相通、也相濡以沫过的徐子煦,没有欺骗,没有背叛。但这一缕眼神却又转瞬即逝,面前所见的依然是毫不犹豫出手废了他武功的人,那个冷酷无情的静王,而那缕眼神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楚翼压下心里翻涌的激烈情绪逼迫自己去细细琢磨事情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徐子煦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 然而左思右想,他都不得要领。 楚翼难得的,真的迷惑了。他最终耿耿于怀的仍旧是徐子煦竟然真的废了他的毕生修为!那狠绝刺寒的一幕和那一夜的缱绻缠绵反反复复交替重现在脑海里,几乎令他疯狂成魔…… 那一夜,他真的是感到两人的心走到了一起,那人过程中的纵容、尤其是事后的懵懂呆愣绝不可能是虚假的!他真的以为经历这么多后,漫长的等待,他终于等到了!然而现实却以雷霆之势讽刺地打了他极其响亮的一记耳光! 他矛盾着,是不是还要继续保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他仰头望着漆黑的牢墙,突然想起当初那人被他俘来后也关过地牢用过刑,那时对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如何对他,进行复仇吗?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你的警觉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差了?”随着话音的落尾,一抹浓重的紫色身影缓缓自阴影中走出。 楚翼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姗姗而来的友人,慢慢收拾了下混乱的情绪,叹笑了声:“你来了。”他轻微的动作牵引得缚身的铁链一阵哐啷作响。 紫衣男子似乎还想调侃一两句,毕竟能亲眼见到昔日风光无限的六王子如今的狼狈模样,这种机会可是百年难见的,然而话到舌尖尚未出口,他突然神情一凛,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楚翼的手腕,渐渐拧起了眉峰。 楚翼身上的新伤看着渗人,他却并不担心,毕竟当初制定计划就明白刑罚是无可避免的,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对方粗浅混乱的气息。手下把到的脉象证实了猜测,紫衣男子一脸的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楚翼垂眸苦笑一声:“就是这么回事。” 紫衣男子脸色十分难看,冷怒道:“谁干的?”怪不得刚刚这人竟察觉不到他的到来。 楚翼没有说话。紫衣男子乍然的惊怒过去,看着楚翼平静淡漠的反应,犹疑地问:“你们计划修改了?” 身陷囹圄的楚翼一声苦笑,沉默了会,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知道这个计划只有他们三个人,计划没有改,只不过那人临时做出了出人意表的行为而已。当初的确也说好届时会以假乱真,但绝不包括会废他武功这一件。 楚翼不说话,但是有本事做楚翼幕后隐藏得最深的、纵横着黑白两道却始终身份成谜的男人,又岂是易与之辈,他不一会便得出了自己的推论:“静王临时变卦了?” 楚翼静默一会,轻轻摇摇头,眼神难得有了丝迷惘。他仰头望着虚空,呢喃低语:“我也不知道……” 紫衣男子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惊诧非常,印象里,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从不曾迟疑过、不曾弱势过,也不曾失算过,更从不会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危险的处境!那份巍然矗立、不可撼动的强大,每每令他敬佩不已。然而现在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人却还在危机的边缘彷徨不定,无法当机立断? 紫衣男子瞬间自己做出了决定,抬手就要去劈开那层层锁链:“我带你出去!” 楚翼连忙出声阻止,紫衣男子瞬间怒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等什么?等那个男人真的来杀了你?” 楚翼微微一震,半阖上了眼眸,却是始终沉吟不决。若现在离开,那之前所有的安排全部付诸东流,但若不离开,难道真要如他所言等着那人来手刃? “楚,别犹豫了!马上跟我走!你不愿大面积伤亡,但你的安危胜于一切,你不该如此轻率任性!”紫衣男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会终是下了重话,“难道因为那人,你连基本的判断水准都失去了吗!” 楚翼还是沉默,似乎没听到他的话,紧绷的神色却隐隐表现出他内心的交战。最终他睁开眼睛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要留下。” 紫衣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两人安静地互视,最后还是他开口:“那至少让我找个机会告诉他那孩子的下落?” 楚翼一愣,沉默了会,最终还是苦笑着摇头:“不,千万别。” 楚翼明白他的用意,但倘若真这么做了,只会将徐子煦真的往外推远了,两人的关系将万劫不复,再也无法修补,当初让索望聘保密的行为便完全失去了意义。选当下这个时点说,绝不是一个好时机。其实除此之外,他还总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感觉,特别是不久前重新见了徐子煦一面后…… 楚翼这点顾虑显然紫衣男子也看出来了,他怒其不争地几乎要发飙:“事到如今,你还寄望他?” 楚翼垂着头颅,又是良久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笑了笑,笑容中无奈又苦涩:“我不信他真的会把我逼入绝境。” 紫衣男子的怒意几乎无法掩饰,明明已经被害成这样了,为何还执迷不悟?眼前这个人曾经改变了他的一生,是他敬重又看重的刎颈之交,能以性命托付,但现在这个他唯一钦佩敬重的人却因为那个人而变得如此凄惨!变得几乎不再是他多年来认识的那个六殿下了!紫衣男子心里不渝,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能反驳,无法反驳。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神情,令他不忍心再去多说什么。他不得不承认,也许在楚的心底,那个男人的分量已经超越了一切…… 紫衣男子瞪视着楚翼,心里却暗自思量,无妨,你想信那人,那便去信,至于他这边,自然按他的做法来!目前他还是会按当初定下的计划行事,但另一方面也别怪他另外暗中做下最坏打算的二手准备,万一静王最后果真反扑——如今看来这个可能性很大——也不至于弄个措手不及,任人宰割。毕竟那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静王自己,真的是谁也不知道。他阅人无数,从未错看,然而却真的看不透徐子煦这个人。 两人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原本紫衣男子的到来也是另有他事。楚翼接下来详细询问了这几天来外面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楚昂、楚辕,以及徐子煦的所有动态。 紫衣男子纵然心里不平,回答时却毫无保留,冷静客观地一一阐述,不带一丝偏颇。 楚翼听完后微蹙着眉头良久没有言语,紫衣男子看他陷入思索,最后又问了句:“你真不走?万一发生什么,你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我这边也是鞭长莫及。你想清楚了?” 楚翼望着他,慢慢吐出两个字:“不走。” “你——哼!”紫衣男子终是没再劝阻,他狠狠一甩袖,扔下一句,“你别后悔!”就转身大步走了。 楚翼看着他忿忿离去的背影,面容慢慢沉寂了下去,下垂的视线落在不久前徐子煦站立的地方。 那时,徐子煦一手按在他胸口时说的话是“不会忘记你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这句徐子煦用的是“我”,而其余时候用的都是“本王”。那人是否在提醒他暗示他什么……他想起了那一夜他们互按着对方胸口说“不会背叛”的那幕。 除却这点,细细斟酌的话,徐子煦的所作所为里似乎处处都透着不寻常,就如对方对他用刑时的情景,徐子煦的确手下鞭鞭是真章,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真的不能再真,可他事后也注意到,徐子煦对他下手时,每一鞭都看似挥在人体最疼痛的地方,每一鞭也都皮开肉绽,伤口可怖非常,他也的的确确痛得死去活来,但是真正论起来的话,对方的每一鞭都没伤及他筋脉或根本。甚至连最后徐子煦离开前对狱卒留下的那段话,也十分耐人寻味。 真相到底是果真如他所猜想的,还是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可如果徐子煦没有生出他想,又怎解释自己武功被废的事? 楚翼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偶来了。 ☆、第三十章 帝王之路(1)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惨烈。 楚昂与楚辕正式对上,互指对方包庇谋逆和弑父夺位,互相打压,在天沛王尸骨未寒之际,两人的争斗更是从明里暗里互揪对方小辫子到直接搬到了台面上,大动干戈不惜做最后一搏,一时双镜人人自危。 楚昂不顾离正式登基还有三天的时间就先行强势调动王城一大半的军权将双镜封锁戒严,矛头直指不肯束手就擒的楚辕。楚辕面对生死存亡的关卡倾力而出,期间他多次不满意徐子煦明明是说合作,对方却只出一部分力量,大面上还是由他自己对上势力不容小觑的楚昂。徐子煦一开始解释自己手头可以调动的势力可都已经全部拿来相助了,完全没徇私,他一边表示爱莫能助,一边又表示再另想他法,暂时先稳住了楚辕,后来事态没有改善而被楚辕质疑次数多了,他也不再多废话了,尽挑一些不咸不淡的做。 徐子煦的阳奉阴违楚辕后来也渐渐品出些味道来了,对其意欲隔岸观火的阴险打算万分愤怒,屡次软硬兼施地提醒对方若他败了,你静王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偏偏徐子煦当场是满口答应,暗里却又只是听过就算,没拿出什么实际行动来。 楚辕一口气哽在胸口,恨不得当即撕了徐子煦,然而时值生死攸关之刻,他在焦头烂额之际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分裂内部,多树立一个敌人。他暗恨无夜教在关键时刻背信弃义,太过小人,却也毫无办法,不然也不会不得不真的联合徐子煦这个心思难测的人共事。然而事到如今,楚辕只有硬着头皮往前上。 后来明镜山庄众人也开始怀疑,为何六殿下一直不露面,为何现身的只有静王,连明镜先生的下落也无人能知,渐渐地山庄内对静王的反对声浪渐趋上升,各大主事纷纷要求静王给出一个能服众的理由,要求六殿下出面稳定人心,便是一封亲笔信也行。楚辕对这个情况略有所闻,此刻便也不指望静王还能拨出人马来,只望其能压制住楚翼的势力,别最后给他来个两面夹击的局面就已经万幸了。 然而随着事态的持续演变,楚辕渐渐地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但已经迟了,这个时候,他想退也无路可退。直到他心底的疑虑被证实——楚翼再度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真的是中计了。 彼时,楚辕节节败退,而七天守丧已过,楚昂已经要登位了。 楚辕不可置信地看着施施然现身的楚翼,脱口而问:“你不是武功没了吗?” 楚翼摸摸下巴,笑眯眯地:“嗯,是没了,但现在又有了。” 楚辕被他的轻描淡写气得差点吐血,武功这种事,是没说就没、说有就有这般轻松的吗!明明筋脉都断了啊!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楚翼面上笑得游刃有余,一派神秘莫测,内里却心有余悸—— 就在不久之前,徐子煦终于姗姗来迟,当着狱卒的面,用密室传音将要突破乾坤九重必须废一次武功重组筋脉,以及之后如何重练的秘法和胜败五五对半的风险尽数告知。楚翼面上没有表情,恨恨承受着刑问,可一直提着的心却终于归位了。徐子煦,果然还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徐子煦。 然而徐子煦接下来的密音却让他差点脸都绿了,对方只给他两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 【做不到吗?】徐子煦看着他便秘一样的脸色,眨了眨眼,无辜道,【那你就真的只有永远留下了……还是说你喜欢留在这里?】 楚翼真想对他大吼“你才喜欢!这么苛刻,谁能做到啊混蛋!”,但没了修为的他只能干瞪眼,没法也用传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抗议。 徐子煦似乎对楚翼的憋屈表情挺满意的,离开前一边对狱卒说:“暂时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清楚,本王过会再来巡视。”一边又不痛不痒地继续密音对哀怨地默默瞅着他的楚翼说了句:【我相信以六殿下的本事,肯定能做到。六殿下该不会让我失望吧。】他挥挥手,不负责任地加了句,【好好干啊!】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人已经消失在楚翼眼前。狱卒也跟着守在了外面。 楚翼望着空荡荡的牢房,只有苦笑的份。也就是说,不成功便成仁么…… 徐子煦啊,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当时在冲破最后一关时,他差点走火入魔,幸而赶来接应的赫连及时出手相助,挠是如此,他还是受了内伤。 回想到这里,楚翼心里再度吐糟,面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当楚辕看到徐子煦出来站到楚翼身边时,被钳制住的楚辕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好你个混账姓徐的,竟敢坑本殿!” 而徐子煦的回答更让楚辕差点一蹦三丈高,让楚翼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徐子煦一本正经地说:“别人想让本王坑,还没那个资格呢。”所以说坑你三王子,那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了…… 楚辕狠狠瞪着“狼狈为奸”的两人,心里快速运转,也明白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大势已去了,但终究不甘,死到临头还是要反扑一下。他安静了会,冷笑数声,突然开口:“静王这招偷天换日的确使得妙,不过静王再厉害,毕竟同时也要作为一个父亲。” 徐子煦面色微微一变,看着楚辕不说话。连楚翼脸色也丕然一凛,他才刚从死牢出来,一出来就立马控制住多日来与楚昂争斗而消耗得差不多了的楚辕一派,还没接获索望聘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难道说被老三得手了?不,不对,老三应该只是虚张声势,若真得手,他不会到现在才拿出来说,那么是想拖延时间,顺便离间徐子煦? 楚翼视线微微飘向身边的男子,却见他不为所动地轻启唇角:“三王子言下之意,恕本王不能理解。” “本殿的意思很简单,杀——”楚辕突然话语一转,“只要让本殿离开,令公子自然无事。”他又补充了句,“令公子随身携带的那块蒓带彩1,是王爷给小公子的吧?”他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边挣扎了几下从楚翼手下挣脱了半个身子出来,探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同时有绿色紫色两种色彩的翡翠。 徐子煦眼神一暗,微微抿起了嘴唇。 “本殿也不瞒王爷,早前两天本殿就觉得时局委实诡异得过分,便派人去请了令公子前来做客,也巧令公子今儿才到,却没来得及让你们父子及时见上一面以慰久别重逢之情,本殿也是心中有愧。” 徐子煦默不作声,渐趋淡漠的神情让人瞧不出端倪。 “本殿好心提醒王爷,王爷可以考虑的时间可不多。”楚辕眼珠一转,继续道,“若是本殿于晚前还未能及时回去,手下那些粗人指不定会不会怠慢了令公子,要是一个弄不好……”他装模作样地瞧了瞧天色,“现在离傍晚可不久了呀!” 何止是不久,现在太阳都已经快落下去了。就是说连查证的时间都不给了? 徐子煦面无表情地瞅了会他,突然笑了:“三王子诳人的手法可并不高明。” 楚辕好整以暇:“是不是诳人自然由王爷判断,只要王爷堵得起。” 徐子煦沉默了,楚翼微微上前一步,挺拔的身躯挡住了他握住徐子煦的手。他刚想说什么时,徐子煦却率先开口了:“本王不信。” 别说楚辕一愣,连楚翼也是一怔,不自觉侧头去看他。 “王爷可以将翡翠拿过去好好看看,是不是令公子的。” 徐子煦盯着他,还是那句:“我、不、信。” 楚辕强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一直盯视着他的徐子煦没有遗漏这微乎其微的一丝丝异样,他不再言语,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背后楚辕大喊:“姓徐的,你别后悔!徐子煦!” 被叫的人却仿若未闻,离开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楚翼命令部下好好看管住楚辕,也急忙跟着徐子煦离开。 在两人走到没有其他人在的地方,楚翼忙宽慰道:“你别担心,老三肯定在说谎,我马上派人去问徐离尘的情况,一会就有消息的。” 徐子煦倏然回眸:“一会就有消息?你怎么这么肯定?” 楚翼语塞,情急之下他竟然说漏了嘴! 徐子煦看着他的表情,脸色渐渐有些古怪起来,然后越来越震惊:“是你?一直跟着师尊和逸儿的,有你的人马?为什么?你派人跟踪?”他思路越来越清晰,眼睛也眯了起来,望着楚翼的眼神凌厉摄人。 这一连几个提问让楚翼脸色越来越青白,绞尽脑汁寻思怎么去圆这个事,却发现自己已是百口莫辩,越是否认只怕越会惹得对方怀疑,可倘若承认,万一对方以为他别有居心…… 楚翼顿时进退两难,风中凌乱了,旋即立马迁怒到楚辕身上:该死的老三,看我事后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蒓带彩,现今多称为“春带彩”,是指一块翡翠或一件翡翠首饰上有紫有绿两种颜色,如春带彩手镯(紫色和绿色同时呈现在一只手镯上,但不能混色),据说现在因矿源稀少的缘故,春带彩翡翠极其饰品已经很难买到了。】 ps:还有两三小节吧,正文完结。 ☆、第三十章 帝王之路(2) 这夜,相比楚翼的战战兢兢,徐子煦却始终一派云淡风轻。 后来的确不久便有了消息,本来索望聘也一直会及时反馈讯息,结合他上报平安的时间点和楚辕所说的抓到人的时点,证实楚辕的所谓“请客”之论完全属子虚乌有,至于那块蒓带彩,索望聘也提及是徐离尘被白琅保护着在逃离过程中不慎掉落的。 楚翼腆着脸将消息告诉徐子煦让他安心以期能将功补过,徐子煦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他越是这般轻淡的反应,楚翼心底便越是忐忑难安,好几次都想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点挨了算了,可事到临头看着对方那张平静至极的脸又无从说起了,这犹犹豫豫的,加上当时紧迫的局势也不容他耽搁,对上楚昂釜底抽薪的这最后一仗更需要他就全局来安排调动的人手以做下万全的准备,解释徐离尘这事便拖了下来。 另一方面,楚翼的强势归来打消了明镜山庄众人对徐子煦的疑虑,当初不客气呛声的几个人都扎扎实实赔了礼道了歉。己方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扳倒了三王子,又消耗了二王子的力量,这下众人真的是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静王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然而楚翼刚败了楚辕,回头便遇到了楚昂人马的围杀,那时楚翼手下的几个大统领都分别被派去完成各自的任务,留守下来的人手并不多,但有楚翼和徐子煦这样两个绝顶高手坐镇,本来形势应该是一边倒的,但也只是本来而已——倘若楚翼不曾负了内伤,倘若楚昂派出来的杀手里没有那个不明底细的绝顶高手的话。 其实徐子煦自夜探王宫那次后,便一直在思考这个不苟言辞的男人的背景来历,他不会错认,那的的确确是逍遥岛的功夫。他曾经想调查一番,但一方面因为时间太短,况且逍遥岛又太过神秘,很多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就连他若非恩师的关系也不会知道世上还有那么一个隐藏得极深的存在,想要调查几乎是无处着手的,甚至连这人几时开始跟在楚昂身边为其效力的都查不出来。 听恩师所言,逍遥岛位于浩瀚大海不为世人所知的一隅,与世隔绝自成一局,采取的是避世的做法,倒有点像蓬莱仙境的传说,理应不会参与外界的争夺,但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认知,难保这么多年下来,逍遥岛的处世方针没有改变。 如今,楚昂身边出现了岛上之人,难道说逍遥岛真的也介入了天沛的王权争夺?不,不对,听恩师所言逍遥岛的实力甚至不逊于一个国家,如果真是逍遥岛介入的话,不可能做事只有那么半吊子,其必定会倾力相助楚昂为王才对,然而现在楚昂的势力中却没看出有不明势力的暗中辅助。那么,如果说是逍遥岛某个人私下跟楚昂有交易,这个可能性多大呢……徐子煦希望是后者,否则楚翼的王者之路,将会长途漫漫,艰辛无比。 撇开这点不谈,度过眼下的危机才是首要。两人再度并肩而战,意欲突破重围,背对背时,他们不约而同都想起了楚辕那一次,彼此回头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言语,转而便投入了战斗中。 数十个顶尖杀手没有给他们一丝缓冲的时间,一露面便全力围杀,唯有那个逍遥岛的高手却纹风不动。楚翼和徐子煦都知道那人是在观察等待,这些个杀手不过全是陪衬,真正压轴的才是那个静待时机伺机而动、意欲一举击杀成功的劲装男子。这人不采取蛰伏暗处偷袭的方式,反而明目张胆地现身,表明要么他不屑于暗中偷袭,要么自信到认为即使明明白白告诉对方他的意图也无妨。 楚昂派出的这一批人的确有其资本,甫一交手,楚翼这边便察觉到不妥。徐子煦本以为楚翼总不至于真的让自己这边陷入人手空缺的境地,然而他却失策了,楚翼竟然真的未能将防守做到最全,或者说是没办法做到最全。面对己方人马浴血混战渐趋不敌的境地,楚翼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漏算,徐子煦只得无语地继续埋头迎上。 先前,为了避免更大的动乱,楚翼明里暗处的势力倾巢而出,他必须以绝对的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掌控住王城。各个望风而作的群臣家眷,该拉拢的拉拢,该控制的控制,该威胁的威胁,尤其是各军统领,王宫外围和王宫内部,必须巨细靡遗。然而这么大一个王城,想要将其尽数囊括手里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绝非一般,也因此出现了此刻不利于己身的局面。 这一夜,宫内宫外,很多人都没有合眼。 就在楚翼等人面对楚昂的全面逼杀而局势严峻时,王宫内楚昂正在试穿明日登基加冕时所需的服饰冠饰。先前与楚辕争斗时他并没有忘记全局的布局,这王宫内外的统领已尽数换上他这边的人,相较于楚翼的步步危机,楚昂显得游刃有余,悠闲自若。 沉烟奉命前来觐见时,楚昂正对着镜子打量镜中王袍加身的优雅男子,他微微一笑,镜中的男子也微微一笑。楚昂换了几个角度站立,觉得都没问题了,才对进门的绝色青年招招手:“过来。” 沉烟依言上前,待得只差两步时被楚昂一把搂入怀里,埋首在青年脖子里啃吻了几口,留下几个明显的红印子才满意地笑着放开,从背后揽着青年两人一起望向镶金复古纹路繁复的全身镜。镜中映照出一高一低两个人影,高的俊美优雅,贵气非凡;矮了大半个头的绝城脱俗,温润柔和。 楚昂微微弯了弯身子,将头搁在沉烟肩膀上,看着镜中之人说:“烟儿,永远留在本殿身边,与本殿共享荣华,可好?” 沉烟回看镜中出色非常的男子,浅浅一笑:“殿下希望烟伴着的话,烟自然会一直伴在殿下左右。” 楚昂抬手,看着镜中的影像,手指缓缓沿着怀中青年的眉眼轻抚过去,细细勾勒描摹,滑过脸廓最后停留在下巴处,反复轻柔摩挲,像是在抚摸一块质地上好的美玉。沉烟乖顺地任其抚触,半眯起眼睛,像慵懒漂亮的波斯猫一般,还微微凑上前一些,这一细微的亲昵举动惹得楚昂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忍不住将人扳过头又狠狠吻了上去。 “殿下……”沉烟惊讶于楚昂的热情,含糊的两个字只在舌尖绕了绕便被彻底夺去了呼吸和一切主动权,只能任凭自己在对方带起的波涛大浪里沉浮。近来自从这人撤去掩饰的假面以绝对强大傲然的姿态重现后,他便一直被对方毫无节制地索求着,其激烈的程度每每都让他心惊。沉烟有时会迷惑,二殿下自从恢复本来面目后的行事风格不可谓不雷厉风行,手段有时更是残暴,却独独对他处处柔情,甚至比其装疯的八年前还要温柔亲昵。沉烟真心不懂二殿下的心思。 楚昂的心思也的确深沉难测,不然也不会隐忍多年后的一举爆发却将整个王宫牢牢掌握在了手里,但他对沉烟的态度却也在情理之中。八年的装疯卖傻,八年的癫狂若痴,八年的卧薪尝胆,其中的辛酸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分毫。 有谁会想到曾经风光无限荣宠加身的皇子一旦失势痴傻后,会遭到底下的仆从暗地里如何得冷遇忽视,又有谁会想到一旦身边唯一尽心尽力照顾他的男宠因得罪天沛王的妃子而被打了板子昏迷后,痴傻的皇子居然会饿肚子饿到胃痛得差点死掉! 八年,楚昂冷眼看着曾经亲近自己的人一个个离去,冷眼看着势利的仆从渐渐不把呆傻的他放在眼里,甚至有时饭后闲余时还会以嘲讽他为乐。曾经以他为尊处处奉承的一干人在确定他复原无望后全都露出了真面目,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哪里还有当初他受圣宠时的百般巴结讨好?只有一个人,他从不曾料想到的那个安静的小男宠,不像其他人一样错待痴傻的他,反而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往更细心地照顾他。 这一份绝境下的不离不弃在饱尝了世态冷暖后的楚昂看来,便弥足珍贵,有时楚昂甚至会借着疯劲故意使坏折腾小男宠,可对方居然一声不吭照单全收,照样倾心倾力地照顾,连被杖责了后昏迷了两天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撑着发烧的身体摇摇晃晃拿了食物要给他喂食!这一份傻到底的执着劲儿让心计深沉性情残酷如二王子也不禁动了心。 “待本殿登基后,你便是这天下主宰,与本殿同起同坐,手掌生杀大权,谁还敢欺负于你!”楚昂舔舐着绝美青年的一切,大掌牢牢握住青年纤细瘦弱的腰肢,望着对方因亲吻而氤氲的眸子,深情允诺。 沉烟微微动容,嘴唇张合了几下,却只吐出两个字:“殿下……”这两个字也被楚昂再度吞噬入腹,殿内一片旖旎气氛再度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不好意思,之前事情有些多,前三天身体也不舒服,更新缓了缓,今儿来了。 故事差不多还有一两节吧。 ☆、第三十章 帝王之路(3) 天际一片朦胧,万物尚笼罩在明暗交替的分界点。在这将明未明的时刻,天沛王城双镜正处在王权交替的漩涡中心,等待着的是无数人未知的命运。 而此时,天沛王宫内,无数宫人正为这极其特殊隆重的一天而忙忙碌碌来回穿梭,有条不紊。 楚昂王袍着身,凛然风范,沉稳闲然。只差临门一脚,他便是天沛的至高存在。 朝堂大殿上满朝文武早已静静罗列两边,等候着他们新王的莅临,没人敢轻言妄语。在无数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暗房里,兴许早就布满了手持利器的兵士,杜绝一丝一毫可能的反弹声浪。 时间流逝得既快也慢,只看对谁而言。站了大半宿,距离新王登基时点渐趋逼近,多数朝臣额际已开始冒出细细汗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燥的。眼看新王已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一切程序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终于到了最后时刻,楚昂高举王印,只待受了群臣三声高呼拜服,登基之礼便圆满完成。 周遭仍旧一片平静,没有异变发生,也没有任何质疑反对的声音出现。有些人在心里打起了嘀咕,局面似乎已经明朗化了。这王位终究还是落在了二王子手里。 然而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就在楚昂高举着王印要讲话时,殿口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人身着戎装,率领着一干黑骑军一鼓作气,攻入了王宫。领头之人英姿勃发,颀长挺拔,剑尖直指身处高位的楚昂,淡淡吐出四个字:“拿下叛逆。” 身后训练有素的黑骑鱼贯而入,一部分隔绝开群臣,一部分则分列两边沿着王座下方的阶梯一圈团团围住了高位之人。 楚昂看着底下的变动暗自咬牙切齿,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放了这人一路畅通无阻直入王宫,还堂而皇之地大举闯入大殿打断仪式,搅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昨夜不是还回报说这人身受重伤,被逼到郊外无力反抗,虽未捉到人但各个关卡层层把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今天铁定不可能出面捣乱的么!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简直混账! 这个老六果真如打不死的蟑螂,捏也捏不住,到处乱蹦达!也全是老三那蠢货,早让他交人偏不交,只会死命跟自己死磕,最后不但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连带他这边也无法一举铲除楚翼的势力,造成如今的局面,真真可恶! 楚昂心思百转,面上没露一分。他无视了底下的兵刃,直接举着王印居高临下望向楚翼,沉声启口:“放肆!见到王印还不俯首称臣,竟然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谋权篡位!六弟,你可知罪!” 楚翼神情肃穆,不发一语,手持一卷黄色物事,款款上前。黑骑们纷纷退后让出通道,楚翼踏步往楚昂走去,步履沉稳,走到群臣最前方时立定,离楚昂只有五个台阶的距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打开绢帛,注视着楚昂,口中却朗朗读出了绢帛的内容,清晰悠缓的语调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大殿里。黄绢的内容无疑当众打了楚昂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场众人反应不一,一时的诡异静谧后窃窃私语声四起。 楚昂一张俊脸满是阴霾,毒蛇般盯视着楚翼,少顷才冷笑:“笑话!父王大行前亲口传位于孤王,老六你毒害先王在前,公然闯宫在后,现在竟还敢假传遗诏!来人啊,都是死的吗?还不速速拿下这胆大包天的谋逆者!” 楚翼不予回辩,只是回身将展开的诏书高举过头,从左到右缓缓移过一遍,给众臣博览一遍,然后交由三位位高权重的首席大臣鉴定。经过三人一番的交头接耳,最后由三朝元老的肱骨重臣郑重宣布锦帛上确为先王笔迹无疑,加盖的刻印也绝无虚假,最后一锤定音:这诏书是真的。 群臣面面相觑,诏书若是真的,那谁在谋权篡位、谁在欺世盗名,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二王子虽手握印鉴,但在切切实实的传位诏书面前便显得无足轻重了。群臣之间显然已经有了摇摆之状。不待楚昂有进一步动作,楚翼紧接着又细数二王子楚昂谋害先王的罪项。 朝堂上本来还嗡嗡的细语一下子渐渐大起来,众人反应不一,惊疑不定。 楚昂一张脸已经是青红交错,过了会他忽然笑了:“所谓先王亲笔遗诏,难道不是老六你毒杀先王时逼迫其写下的?至于这些个所谓孤王谋害先王的罪责,哼!空口无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六你捏造罪名构陷兄弟的手段倒是不小嘛!” 楚翼冷冷一笑,沉声道:“是不是构陷,自然凭百官论断。本殿这里有先王亲笔所书的关于二王兄买通宫人对先王经年下慢性毒,并于数月前囚禁先王于密室内以威逼利诱各种手段意欲谋权夺位的文函。”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份黄绢,照旧摊开对着众臣缓缓展示一遍,一边朗声宣读上书内容,最后卷轴一合,旋身面对楚昂,不卑不亢掷地有声道,“除却先王亲笔所留的文函证据,自然还有其他人证物证。二王兄虽然灭口了不少知情人,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王兄为恶多端,又岂能真瞒天过海秘而不漏?” 且不说楚昂和其他人闻言后神色各异的迥然反应,光徐子煦默默听完后心里便忍不住抽了几抽。 天沛王传位楚翼的诏书的的确确是有,铁板铮铮,但所谓先王亲笔所书关于二王子下毒囚禁的书函证据……嘛,他虽然之前也这么对楚辕说过,但那纯粹是他胡诌,可只要楚辕信了,那便是真的,不过是再添最后一把火罢了。如今楚翼竟也面不改色地拿来用?这是□□裸的剽窃啊剽窃!楚翼你不是号称足智多谋么,怎地还随手就拿他用过的招数来用,还拿得理直气壮,好像真的一样啊! 这也罢了,问题是楚昂居然还真的信了?居然就真的不再否认了?不否认就是默认啊!楚昂你确定现在脑子还清楚?这么一默认,百官即便有不信的便也信了啊!这坐实了的弑君罪名,你还指望能堂堂正正登位? 徐子煦默默无语,不过楚翼先祭出真的不能再真的诏书,之后再展开所谓的亲笔书函,只怕大家因先入为主的关系,也不大会怀疑吧,何况那绢子只是小小一块布帛,又是蝇头小子,楚翼还故意只是远远展示一番,没让群臣传阅,谁能看得清呢?这浑水摸鱼一时间倒也能糊弄一下。 彼时,互相竞逐的两位王子,孰胜孰负,似乎已经一目了然。 楚昂微微垂着头颅,就在众人以为他认清局势只能束手就擒时,一声沉闷的笑声突然传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楚昂慢慢抬起头,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豁地仰天大笑起来。 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楚昂笑罢旋身一手抚上了王座的扶手,他抬眸沉沉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楚翼身上,开口问:“老六你就打算凭着这些便敢妄图坐上这个位子?” 楚翼微微皱眉,盯着他不语。 楚昂露出一抹优雅至极的微笑,慢条斯理的抬起双手,悠悠然然地互击了三下。清脆的三声掌声过去,殿外突然响起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从各个方位涌入的禁卫军,不一会便团团围住了众臣和楚翼的一干人马,放眼望去竟是黑压压一片,比起先前楚翼出现的阵仗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昂站在高处,俯视底下的一阵兵荒马乱,他冷冷一笑,沉声而言:“诸位爱卿,好好想清楚谁才是你们的王。” 楚昂明晃晃的威胁,众臣在刀剑的胁迫下,一时谁也不敢表态,心里都知晓今日恐怕免不了要血洗朝堂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诏书什么的只不过说明这王位继承得是否名正言顺,对真正不分伯仲的强敌对手而言,最终还是实力的对决。 之前纵然有心倒向楚翼阵营的,此刻也不由再度犹豫起来。 黑骑军与禁卫军凛然对峙,情势紧张,一触即发,只待各自主子一声令下,此处便要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帝王之路(4) 就在一片肃杀氛围中,楚翼缓步上前:“二王兄,停手吧。” 楚昂笑:“六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道理还需哥哥教你么?” “二王兄以为自己能胜?”楚翼神情淡然,语调也淡然,望着处在高阶上的男人的目光里,更是一片淡然;竟对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全然不放在眼里,在明显己方势力逊于对方的情况下。 “便让事实说话吧。”楚昂还是笑,优美薄唇轻轻缓缓吐出两个字,“动手。”他一声令下,禁卫军便动了。 楚翼还是沉沉凝视着对方,黑骑们不需主人命令便要毫无畏惧地挺身迎战,殿外却传来一声大喝:“通通住手!” 又是一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内殿,本就已经有些拥挤的殿堂这下更是被挤得几乎可以说是水泄不通。还不止如此,殿门外楚昂的一干兵士也陷入了另一波刚出现的人马的重重包围中。 局势几番生变,这一次,楚昂的脸色终于真正变了—— 这新一波的人手并不是出自他的安排。 有几个胆大心细的大臣静观盏茶时间里便数度出现逆转的局势,心下隐隐明白,这下二王子看来是真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但是二王子若败了,被其掌握了弱点和命脉的臣子只怕也要跟着完蛋…… 情势再度僵持。 楚翼再度高举明黄锦帛,朗声道:“先王传位诏书在此,尔等还不跪拜称臣!” 楚昂的军队除了几个统领岿然不动外,底下的人各自眼色一番交流,最终还是没动。大臣们面面相觑,多数已然动摇,有几个就要俯首称臣,却被楚昂手下兵士的钢刀一下子抵住了脖子。显而易见,谁若敢附应楚翼,当场便会血溅三尺。环顾四周,就近的楚昂部下一部分牵制住了大臣,一部分被楚翼的人手牵制,可还有一部分是独立在包围圈外的弓箭手,那程亮的箭尖早已个个对准了目标。何况还有台面下几个顽固派重臣的家室还被掌握在楚昂手里,只怕这边一有异动,那边就会遭到灭门的代价,一时间群臣再度彷徨不定起来。 便在此时,一袭浓重紫影从殿门外款款步入,身姿挺拔,神态从容,进入剑拔弩张的殿堂竟入无人之境。禁卫军一愣后马上反应过来就要去拦截,紫衣人也不知怎么办到的,几个移形错位便飘然掠过一片刀光剑影,最终在楚翼三步外立定。 他迈步而来时双手平端在胸前,近了众人才看清其平端着的是一管色泽莹润的白玉笛,花纹繁复,质地罕见,定是稀有珍贵之物。只不过这个当口奉上一管笛子却是为何?众人不解。然而稍有眼力的在略略的疑问过后,旋即想到了市井间流传的一个传说,关于白玉笛、镇魂玉和象牙扇的传说,以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镜先生的传说,心下便阒然一惊,再看向紫衣男子的眼神就立马变得惊异万分。难道那一位叱咤风云的隐士竟是眼前这般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物? 正当多数人还在疑惑来者的身份和来意时,却见这紫衣男子高举白玉笛过头,对着楚翼缓缓单膝下跪,高声道:“臣谨表明镜山庄与赫连山庄,向天沛新王宣誓永远的臣服和效忠,吾王万岁!”字字腔圆,掷地有声,落在众人心头具是一震。 紫衣人话音刚落底下便一片哗然,向来神秘莫测的明镜先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明镜先生,竟然在最后关头露面了,还一露面就全然倒向了六王子! 楚昂神色更是黑如锅底。世人不知明镜山庄本来便是楚翼的势力,而楚昂在与楚辕对峙期间却是知道了,令楚昂震惊的并不是明镜山庄显而易见的附应,而是此人怎还会牵扯到赫连山庄?据他了解,赫连山庄的新任家主中庸保守,并不会参与朝堂的权利之争,老六究竟是何时笼络了赫连家族的,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非但如此,不刻竟还有人惊呼:“这不是武林盟主的义弟公子无尘吗!” 此言一出,人心更是浮动,难道说武林也有参与?六王子到底网罗了多少势力! 这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对楚昂来说雪上加霜的还有继紫衣人之后的变化—— 沈雨潇拖着病体,紧跟赫连之后,代表紫云山庄对新王的全面效忠。随后是上官家族主事作为一城之主表示不蔽城对新王的尽忠。 势力遍布的明镜山庄、三大世家其中还是一城之主都表了态,奉王诏认储君楚翼为尊,接下来各方各城的臣服便毫无悬念了。 禁军统领犹自意图负隅顽抗,副统领衡量局势考虑利弊后,却背后捅了上司一刀,负罪投降。其下兵士一愣后便也纷纷下跪示降。 眨眼间,殿堂内黑压压跪了一片,徐子煦也缓缓单膝跪了下去。 “吾王万岁!”的声浪响彻云霄。 一场兄弟阋墙的王位争夺战终于落下帷幕,为时仅仅一个时辰不到,迅速快得都令人反应不过来,却是兵不见血的一场对决。史无前例。 百姓不知其中秘辛,更不知其间惊险,只知前一刻要继承大统的还是二王子,下一刻这国家的主人就变成了六王子,而这背后六王子的谋定后动,七天的隐忍蛰伏,以己为饵亲身犯险置之死地的胆量,以及之后暗中的雷霆手腕,却不为人知,少数几个拎得清看得全局面的,也在事后许久细细品味思量了番后,才恍然惊觉其中的内1幕,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也明白这个新主子,只怕不是可以任人糊弄瞒骗的主,更不同于史上任何一位天沛王。 不过对百姓而言,素有仁德的六王子继位,不啻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受过六殿下福泽的百姓,更是信任拥戴着六王子,期待他们的新王会带着他们开启更美好的生活。 且不说宫外市井民间,朝堂之内,新王继位,势必会有一番大清理大换血,这是历代以来不成文的规定,特别是当初附庸其他王位候选者的那些人,毕竟没有哪个王允许曾经反对自己的人还好好活跃在自己眼皮底下给自个添堵。然而在他们惶惶不安中,他们的新王却没有来一笔秋后算账,一切的升谪贬黜,无关王位之争时的倒向,却只依凭官员本身的作风而来。至于那些大鱼们,楚翼暂时也没有大动作,他还在等着时机。这当然已经是后话了。 此刻,一切尘埃落定,楚翼才宣布若有后顾之忧的臣子可以放宽心,明镜先生的到来便说明楚昂派出去的死士们已经伏诛。被挟制了家眷的臣子闻言一口气终于松开,甚至还有人在情绪大起大伏下失态地晕厥在了大殿上。 这一场博弈,最终以楚翼的技高一筹为结局而落幕。 然而就在大局抵定,众人都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才发现原本看守住楚昂的两个人都被定住了身形,还被点了哑穴,而二王子楚昂已不见了踪影。 在这重重包围下,楚昂竟还能脱身,倘若真被他顺利脱出王宫,只怕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明天或后天放上来。 ☆、第三十章 帝王之路(5) 楚昂进到自己的宫殿时,沉烟正静静站在回廊下望着前方的湖面出神。 “快跟我走!”楚昂快步过去一把拉着青年便要撤开。 “殿下?”沉烟回头,神情有些惊诧有些茫然,还有些无措。 “这里已经不安全。”楚昂环顾四周随时警惕周遭环境,末了低头看着青年,温声道,“放心,只要本殿在,便会保你无事。” 沉烟注视着俊逸绝伦的二王子,眼神氤氲,却什么都没说,由其拉着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紧紧跟在楚昂身边的黑衣男子不赞同地蹙了眉,终究也没多话,跟着两人迅速撤退。 三人避开了重重守兵,忽而地下密道忽而地上小径,过程虽然曲折惊险,却也终究出了王宫,天暗时分,在郊外一处破庙里暂时落脚,打算先歇息一会,等夜深人静时再趁夜离开王城。 三人草草用过些干粮和水,黑衣人负责继续警戒,楚昂半搂着沉烟稍作小憩,夜色渐浓,正迷迷糊糊间,黑衣人突然神色一凛,叫醒了两人:“不远处的东方有人在接近。” 楚昂马上清醒过来,起身走到破败的窗边,透过窗缝望向外头。夜色依然浓郁,看不清什么景象:“多少人?” “保守估计,五十人以上。像是黑骑军。” “巧合么?”楚昂喃喃低语,旋即望向同样惊醒过来的沉烟,“接下来要连夜赶路,撑得住么?” 沉烟点点头,已经拿起了包袱走到楚昂身旁。三人环视一周,破庙里应该找不出他们滞留过的痕迹,便立刻往西遁入了夜色里。 走了不过半刻,黑衣人就忍不住出声:“王子,现在的行进速度不行。” 楚昂抿紧了唇,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清楚事实的确如此,但是—— “当舍则舍!来日方长!”黑衣人更进一步劝说。 沉烟也明白自己是个拖累,望着楚昂,轻声开口:“殿下先走吧,烟不过一小小侍宠,也不会有人为难。” 楚昂静默一会,还是强硬回绝:“不行。” “王子!” 楚昂紧紧拉着沉烟继续往前行进,黑衣人纵然无奈也只得闭了嘴,暗叹一口气。行到半路,弄了两匹马,楚昂带着沉烟共乘一匹,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 靠着温热的健壮身躯,沉烟望着夜色不断自身后逝去又迎来新的夜色,神情不禁有些恍惚。然而纵然有马代步,赶了大半夜的路,颠簸了大半夜,沉烟还是有些吃不消了,肌肉僵硬酸痛不说,特别是大腿两侧,被马鞍磨得疼痛难忍。他自然清楚比起疲累程度,楚昂显然更胜一筹,心下又为对方居然不抛下他而百味杂陈,便也咬牙忍着,没让人瞧出端倪。 天亮时三人隐在了树林的一处洞穴中,黑衣人前去探路,然而没多久他又折了回来,手里攥着一样东西,肃然的眸子却对着正乖巧窝在楚昂怀里的沉烟。他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东西给了楚昂。沉烟自然也看清了那是什么,脸色瞬间白了白。 楚昂捏着那条破碎的小布条,蹙起了眉宇。他缓缓低下头,一把掀开了沉烟的外衣,里面的衣服果然破了一大块,一条条的耷拉着。 “本殿竟亏待你到衣服都是给破烂的?还是说这路上的荆棘那么有眼色,专挑你的划?”楚昂的神情不见动怒,连声音都轻柔得很,沉烟的脸色却愈加惨白。 楚昂豁然又联想到什么,神色瞬间阴霾地令人望而生畏,说话的语调却越发冷静得异常:“之前泄漏出去情报的,也是你?” 沉烟唇角微微抖动几下,最后垂下了眸子,不发一言。 楚昂看着对方这副默认的样子,冷笑了。 昨儿殿堂之上,当楚翼以所向披靡之姿直捣王宫正面与他对决的那刻,楚昂还没真正放在心上,楚翼的行动不过在他意料之中,他原本也防着一手,所以才将王城的统领全部换上自己的人马,到最后关头才现出来,却不料最后还是棋差一招。当那个紫衣人出现时,他便知道自己败了。但是,他可以接受失败,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却不能容忍枕边人的背叛!尤其还是这个人! 怒火再难遏制,楚昂一把掐住沉烟的脖子,平静的表象终于打破。他怒声道:“我早就知道有问题,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你!”原来那八年间的好,都是有目的的,都是虚假的!可笑他居然还想邀这人一起坐享天下!在危机存亡之刻居然还放不开这人,担心毫无一技之长的他离开了王宫会沦落到更加不堪的境地,还想带着他顾着他!岂知对方包藏祸心地不过是想继续泄露行踪要致他于死地!好啊,真是他妈的好到家了!自己的真心竟是如此可笑!哈,到头来这人终究不过仍是个男宠,能懂什么心? 楚昂眸子血红,神色狰狞,前所未有的狠戾,看得青年心下狠狠一颤。 沉烟,或者说奥峥一张脸不一会便涨得通红,继而又隐隐发青,微微开始突出的眼睛却紧紧看着楚昂,一点也不回避,却仍旧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即便要说他也已经说不出来。原来,这就是死亡…… “王子,请珍惜时间。”黑衣的劲装男子上前提醒。要杀便快点一剑结果了,干净利落,也好继续上路,再蹉跎下去,只怕楚翼的人马不刻就会找来了。 楚昂闻言,手下更加使力,眼看青年已经翻起了眼白,神智也陷入了迷离,一口气即将断去,却就在那咽气的节骨眼上楚昂突然将人狠狠甩了出去。 奥峥便如离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又狠狠跌到地上。 楚昂冷冷看着一动不动的人,在黑衣人的又一次催促下,重新上路了。 天沛王宫里,宫人再度陷入有条不紊的忙碌中,为三天后新王的登基做准备。 六王子府邸,银杏树下的雕花石桌旁,静静坐着一抹白色人影,桌上摊着一卷书册。白衣人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石桌的另一头坐着个黑衣男子,正默默瞅着兀自看书的白衣人。 这幕情景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就没其他声音了。 又过盏茶时间,白衣人还是连个眼尾都没施舍过来,好像他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就是隐形的!黑衣男子终于忍不住了,试探地问:“你在生气?” 白衣男子没有反应,隔了会又缓缓翻过一页纸,才懒散地回了句:“新王伊始,该诸事繁忙日理万机才对。” “……这是在——赶我走?” “不敢。”视线依旧停留在书卷上,好像多引人入胜一样,明明是一本早就熟记于心的基本兵法布阵书罢了。 “……”不敢?居然跟他说不敢!楚翼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再开口:“徐子煦,你有话就直说吧。”从昨儿起他们之间就好像有点不对,但他左思右想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徐子煦视线在书上挪移,又过了一会,才淡淡吐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 楚翼胸口的一股气越憋越胀,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在徐子煦身侧立定,垂首看着对方:“我到底哪里惹你了,给个痛快成不?”他等了会,没等到一个回应。徐子煦这回压根就不搭理他了。楚翼胸口的气胀到极点后却是慢慢瘪了下去,语气里微微示弱了:“刑部要斩决犯人还会明明白白给出罪名呢!你不知这样不上不下吊着是最难受的么?” 徐子煦终于抬眸瞅了他一眼,又默默看书去了。 楚翼挫败。偏偏这时内侍小跑过来:“王,礼部请求觐见。”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30节 楚翼立马回头怒斥:“没见孤王正忙着么!滚下去!任何人不许来打扰!” 内侍莫名挨了新王的怒火,吓得腿肚子哆嗦不已,忙倒退着回了拱门外,还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楚翼看得越加光火,耳畔传来一道轻轻淡淡的清雅嗓音:“迁怒于人,不是明君所为。” 楚翼一噎,回头看着徐子煦的目光里便带上了些隐隐的委屈。 徐子煦合上卷册,端起边上的杯盏,啜饮了一口,眯了眯眼睛,略有些叹息地:“果然还是府里的这茶最清爽怡人。” 楚翼立马狗腿:“你爱喝这种,府里还有很多,全是你的。以后上贡来的也都是你的。” 徐子煦似笑非笑地轻哼了声,又尝了口,细细感受茶水在口腔里漫开时的清香醇厚,然后才淡淡开口:“不坐?” 楚翼愣了愣,立刻坐到了他旁边的石凳上。 “礼部想觐见估计是有关大典的事项吧,你不去见见?” “不去,要是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也可以换人坐坐了。” 徐子煦抬头看了看他,轻笑:“真是难讨好的王。” “他们想讨好就让他们讨好去!”楚翼注视着他的眼睛,试探地将身子贴过去,鼻子蹭了蹭对方的颈侧,模糊不清地低语,“我就只讨好你……” 徐子煦被蹭得有些□□,微微避了避,不经意地道:“明镜先生就是真正的赫连家主?以前众人周知的新任赫连家长只是个傀儡?” 楚翼依然埋在对方颈子里,高兴于这人终于不再以莫名的冷脸相对了,还啃咬了几口他的耳垂,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是啊。长倾他向来低调,一直隐瞒着多重身份,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那小子,除了我以外,就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呵呵!瞒得好吧?”说到最后,楚翼难掩得意,又用力啃了一口,“长倾幸好是同道人,不然作为敌手,有够呛的。” “哦……”徐子煦微微拖长音调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上身也微微挪移,却是在躲避楚翼的碰触了。 楚翼亲了几口没再亲到,脑子一警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又结合这人突然提到赫连,本就心思敏锐的人,这下几乎马上就明白症结所在了。于是才起的旖旎心思立刻被冲得干干净净,他赶紧亡羊补牢:“其实也不是刻意不对你说,只不过一直跟他联合着保密保习惯了,也就忘了说了……” 徐子煦站起身,退开一步,点点头,认真附和:“当然,赫连公子负责的部分事关重大,怎可让外人知晓。” 楚翼冷汗“唰”地便下来了,急急跟上前站到徐子煦眼皮底下,比手划脚地解释:“不是不是,你怎么会是外人,你是内人啊绝对是内人——” “内人?”徐子煦挑眉。 楚翼被他微微上扬的语调弄得一惊,熟悉对方的他早已明白徐子煦每每平淡表情下的真实情绪,这微微上扬的淡然语气,绝对不是好兆头!他回忆一下自己刚才情急下吐露的话语,豁然明白所谓的“内人”是什么,立马懊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超预算,这下真的还剩一小节就完结……orz ☆、第三十章 帝王之路(6) “不是内人不是内人,你怎么可能是内人?你要是内人,这世上的男人就都比内人都不如了!”楚翼看着徐子煦越来越冷然的脸色,郁卒地闭了嘴,自己到底在胡扯些什么?“我的意思是绝对把你当自己人,真的只是忘记要跟你说——” 楚翼解释得焦头烂额语无伦次,徐子煦却瞧也不瞧他,不言不语地转过身就要走。 眼见他就要抽身离开,楚翼情急下忙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动作太大结果导致徐子煦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内侍再度硬着头皮进来禀告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他们的新王拥着静王爷的这副景象,立马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可这回实在事关重大,不敢拖延,否则恐怕还是免不了同样的下场。 内侍欲哭无泪,楚翼还横眉冷眼一扫,内侍吓得腿肚子以肉眼可见的状态直打哆嗦,不知下一刻是否会当场失态。 楚翼青筋一冒,神色更显不渝,还没喝斥,徐子煦便淡淡开口:“禀报吧。” 内侍忙低头通报了。原来是有了楚昂的下落。 偏厅里,索望聘和连恩都在。 奥峥也在,绝美的容颜只剩下一片憔悴,眸子无神地盯着地上静静躺着的人,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面色突然有些古怪起来,眼神渐渐有了聚焦,上前几步动作有些迟缓地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横躺之人的右手,霍地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目光重新往上移到那张熟悉的脸庞,眸子里已经一片清明。 奥峥抿紧了唇,默然片刻,垂下了眼睑。 楚翼两人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三人都围在厅中地上什么东西的边上。 三人恭恭敬敬拜了见,退到了一旁,两人才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楚昂的尸体。 楚翼走近几步,绕着尸体走了两圈,最后立定,双手环胸,神思幽渺。 他蹲下身,目光从楚昂的身体上整个细细扫了遍,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起身望向边上静立的奥峥:“峥觉得如何?” 奥峥抬头,神色似有不解,想了想还是恭敬回到:“二王子生前虽大逆不道,万死难辞其咎,可也并不算苛待过峥,如今既已逝,峥恳请王准予让人安葬二王子。” “嚯?”楚翼轻轻笑了下,又回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便旋身走了。 出了偏厅又走了一段路,徐子煦问:“怎么?有问题?” 楚翼摩挲着下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以老二的本事……好像有点太容易了啊!” “你怀疑——那具尸体是诈死?” 楚翼微微沉吟:“如果诈死,你想老二那性子敢真的以身犯险?不怕身体落到我手里后,假死也变成真死了。” “替身……” “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几率有多大?”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如果二王子真的用了金蝉脱壳之计,这下子即便真的要再派人搜查,也不能放到台面上了。” 楚翼颔首。的确,他虽然不放心,可也只能低调进行了,否则只怕会再度引起人心浮动,好不容易稳定下的局势绝不容再出现动荡。但楚翼也明白,只怕目前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了。即便老二真的还逍遥在外,也只有静等对方下一次的突袭了。如果老二真的那么狡兔三窟的话。 楚昂的事暂时只能搁置一旁,楚翼瞅着徐子煦平静淡漠的侧脸,脑筋转了转,讨好道:“之前又是忙碌又是精神紧张的,也没好好放松过,要不今儿我们出去散散心?就我们俩,重新体验一把策马奔腾天高地远的快感?” 徐子煦看傻瓜似得睇了他一眼:“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好好补一觉。” 楚翼被这不轻不淡的语气又噎了噎,徐子煦已经越过他继续往前走了。他忙跟上去:“那要不我现在就陪你去补眠?” 徐子煦停下了脚步,认认真真看着楚翼:“百废待兴,作为新王,有这么闲?” 楚翼委屈:“你又赶我了……” 徐子煦挑挑眉,他还真没赶人的意思,纯粹觉得作为新一代天沛王,虽然还没正式登基,但这个时候事务也是不少的吧,别说还有之前好一段时间累积下来的公务,都急需处理,这人理应是不可能还悠闲地待在六王子府的才对。毕竟连他自己都还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偷得刚刚那么一会看书的清静时间的。 “到底怎样你才不生气啊?” 徐子煦盯着他,恍然意识到对方所指的,莫非是方才那事?这人还没放下?徐子煦细细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微妙的感觉。其实提到赫连那事,他也不是真的在意,只是有点不爽,自己跟所有人一样最后才知道……说出来后稍微折腾了这人一下,他便放开了,岂知反而对方竟出不来了…… “行了,只是说说而已。”徐子煦说完想到了什么,不由轻笑了声,望着他,“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 楚翼仔细辨认他的表情,确认对方真的是不在意了,才暗自松了口气,却又看得徐子煦微皱了皱眉,嘟囔了句:“要说内人的话,凭什么是我呢?该你才对……” 楚翼一傻,下意识问:“什么?” 徐子煦一个回神,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神色一整,一本正经道:“你重听。”就快步走开了。 楚翼依然呆在原地,望着对方最后一片白色衣角消失在视野里,喃喃自语:“说我是内人……那意思是——承认跟我的关系了?” 楚翼忙追上去想问问清楚,却哪里还能找到人。 又过一日,曾经望风而动的那些个势力已经尽数被楚翼掌控,过了今晚明天便是新王即位大典。 六王子府临近主楼的华贵小筑里,聚集了宫中最顶尖的一干御医,却没有一人能给楚翼满意的答案。 “别再浪费时间了,没用的。”半坐在藤塌上的俊美男子笑了笑,淡然道。 楚翼看着他,没说话,倒是男子又开了口:“等过了明日,我想先回山庄去了。” 楚翼蹙眉:“多留一段日子不好么?”他已经跟寒邪取得了联系,也许寒邪有法子医治。 紫衣男子神情渐渐淡漠了下去,本就焦距有些异常的眸子愈发黯淡起来。他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我怕等久了,越加难找到那人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廓,微微苦笑,“又或者即便找到了,我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楚翼望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上一代的罪孽竟要由无辜的下一代来承担,而他竟也未曾注意赫连居然已发病了,更不知他那边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然而就算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赫连却还是在这关键时刻留了下来,为他护航,却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失之交臂。 似乎察觉到楚翼情绪的浮动,紫衣人笑嗔道:“做什么?又不是要死了,不过是做个瞎子罢了。看不到世间的污浊,也许慢慢地也会忘记自己的污浊了。” “长倾!”对方的语调让楚翼分外不舒服,经历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好不容易才……这样飞扬出彩的人,不该遭受命运的这种对待。 “好好,我不说了。别气别气!嘛,现在也不是完全看不见,不过时好时坏,有时挺长一段时间还是可以跟寻常人一样视物的。” “长倾……” “就是明镜山庄的事务恐怕你要另觅人管理了。” “这边你不用担心。”看来赫连是打算放下一切去追寻那人了,“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楚翼能给的也只有物质上的支援了。 “我会的。”男子循着声音和眼前白蒙蒙的影像面向楚翼的方位,露出一抹轻浅而有些飘忽的微笑。 从赫连处出来,楚翼屏退了一切随从,去了徐子煦所在的院落。 房门打开时,徐子煦只着了单衣,正要挑灯,是打算就寝了,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他,察觉对方似乎有些神情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楚翼快步走过去默不作声就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身,徐子煦想转回身仔细看看他,却被楚翼半是强硬半是恳求地阻止了——抱住的时候顺势贴上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颈子里。 徐子煦便不再动作,任他抱着,视线移到紧紧箍着自己腰身的有力手臂,再扫到地上两人紧紧交叠的影子。 慢慢地,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个抱人一个被抱,却都保持了同一个步调身躯微微左右摇摆着,像是小时候被母亲抱着轻哼摇篮曲的那样,宁静而又温馨。 明明是没有任何交谈的单方面拥抱,此时却似乎正是他们彼此间最亲密的交流。 他们就维持这个轻慢随性的摇摆频率,过了会,徐子煦察觉楚翼的情绪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又再等了会才轻轻挣了挣,这次倒是没受到什么阻力。他回过身看着对方,楚翼脸上的神情令他不禁伸手将人拥了拥,没料楚翼倒打蛇随棍上地又往前贴住了他,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颈侧,有些撩人。 徐子煦愣了愣,便好脾气地接受了,抬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部,温声道:“出什么事了?” 楚翼一声不吭。 徐子煦等了会没等到回应,便也不再问了,轻抚对方背脊的手却没停,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不带敷衍。良久才听得耳旁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喃响起:“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徐子煦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楚翼微微退后一步,望着他的眼睛:“即便要走,你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一定会跟我说一声,对吧?” 徐子煦微微歪了歪脑袋:“你,不希望我离开?” “这还用问!”楚翼几乎是用吼的。 徐子煦注视着他,良久后才微微一笑,不复平日的清冷,眼神一下子柔和许多:“好,那便不离开。”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陪在你身边…… 徐子煦话音刚落,没想楚翼一下子就激烈地扑了上来,徐子煦差点被撞得往后倒去,忙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襟。 室内烛火因他们突然的大幅动作而狠狠摇晃了一下,一片的斑驳剪影中隐隐一声低低的惊呼,徐子煦人已经被带到了床铺仰躺了下去,旋即一具火热的身躯覆盖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强势中偏又隐隐透出些柔情。 徐子煦虽然有些累,今晚原是想早点休息的,被对方这样毫无预料地扑倒啃咬,只稍微犹豫了下,便也顺了对方的意,由着他胡来了。 而楚翼感受到在自己发间缓缓摩挲游移的手指,那一份忽轻忽重的力道让他理解为是对方隐晦的鼓励,一下子亢奋激动得愈发难以克制自己了,换来的便是徐子煦难以隐忍压抑的低吟…… 待得终于一切平静下来后,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总算获得餍足的楚翼一脸舒爽地半揽着怀里神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人,低下头细细亲吻他的发顶,再一路挪到前额、鼻子、侧脸、人中,最后轻含住还有些水润的唇,又放开,再轻含住微微厮磨下,再放开,反反复复地温存逗弄。 一场、也许是几场酣畅淋漓的□□下来,徐子煦已经有了睡意,累得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意识迷糊中想到虽然他们两人前几天同样精神紧绷数度彻夜不眠,然而现在看来他这个快而立的人,终究还是比不上年轻人的体力。正感慨着,唇上又遭到骚扰,徐子煦蹙眉微微动了动唇,又撇了撇头,那骚扰却始终如影随形,一片□□格外令人没辙,他只好睁开一条眼缝,舔了舔自己的唇以抹去那阵阵残留的□□感,又抿了抿,有些不满地咕哝:“别闹。” 不成想楚翼看他这难得一见的可爱模样,心又开始痒痒,可一看对方眼角真的露出的疲态,却也不忍心再去闹腾了,伸手拉高被子轻轻盖住两人。 楚翼垂眸瞬也不瞬得地盯着怀中人的睡颜,突然凑过去轻声在他耳边问:“喂,当初在楚辕那里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徐子煦本来就快睡着,又被扰了清梦,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干脆身子一滚就滚出了楚翼的怀抱,又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趴着,将一大半脸埋在丝滑柔软的枕头里,叹息着满足地蹭了蹭,这才背对着楚翼慵懒地回了句:“当然是真的。” 楚翼先是因对方接二连三的可爱动作弄得又是一阵心痒,还没激荡开立马又因对方那句轻淡至极的“真的”而一滞,望着对方的眼神里渐渐染上了复杂:这人竟是真的恨他的吗?怔愣中又听得一句模糊不清的低语从枕头下传来:“不真的话,怎么骗得了楚辕那个本性多疑的家伙。” 楚翼怔忪了下,刚荡到谷底的心立马恢复了些高度,他还想再说什么,徐子煦却是睡意真的浓重了,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再吵,就给我出去。” 楚翼一噎,闭了嘴。一片静谧中,背对自己的人不一会便响起了轻轻的呼呼声,看来的确是累得狠了。他微微撑起身体轻轻往对方那边挪了挪,徐子煦的呼吸声依然平缓。 楚翼又挪了挪,两人间仅剩的距离终于也没有了,徐子煦依然沉睡着似乎没有被惊扰到。他俯下身,轻柔至极地亲吻了下对方的鬓角,又极轻极缓地靠上去将人慢慢挪到了自己怀里,过程中徐子煦睡梦里不满地咂了砸嘴轻哼了声,吓得楚翼立马一动不动,等了片刻对方没动静了,他才轻轻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慢慢贴着对方躺好了,垂眸望着眼前人祥宁的睡颜,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和平静。跟这个人的交往,已经不再仅止于平素对方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样表现出的清雅从容,只有他才能看到私下里这人更真实的一面,一些他以往绝对想象不到这人无意识中会做出的一些小动作、小表情。 现在这人在自己身边已经可以如此迅速就入睡了,一点戒备都没有,楚翼想到这里,嘴角就忍不住要往两边翘。他一个人偷着乐了会,又慢慢敛了笑意,抬手隔着虚空细细描摹对方隐隐泛出青黑的眉眼,那是长时间缺乏睡眠的证据,楚翼胸腔里充满了疼惜。 近来这人承受的压力恐怕比自己只多不少…… 其实那一步棋若说他自己走的是险招,徐子煦又何尝不是?回头想想,明面看起来似乎他这边承担的风险更大,可如果仔细深究的话,也不尽然。毕竟当时一旦他真打算放弃徐子煦,推翻所有布局重来,还是有扳回一城的机会,所不同的只是付出的代价更大而已;可孤身一人的徐子煦却会顿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至少在他跟赫连离开地牢后的第一时间就通知山庄围困尚不知情的徐子煦时,这人再厉害也是难以脱身的。 很多时候,在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地牢忍受着痛苦并迟疑究竟做何种决定时,这人是不是也在不得不自己一个人殚精竭虑着,不断顺应局势更改计划,步步为营引导事态朝划定的最终目标一步步靠进,而且是真正的孤军奋战,一路上没有人可以商量,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这人虽然擅自对他们一起商定的计划做了变动,虽然让他感受到了真实的痛苦和愤恨,甚至有一瞬间的绝望,然而若非如此,效果又怎么会这么好,楚辕当初对上楚昂,完全是毫无保留。 楚翼会庆幸当初一直等了下去,没有放弃,否则他即便取得了这高高在上的权位,却也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也不至于往后一个人面对那索然无味的未来。 然而另一方面,楚翼纵使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也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问题,可有时心底终究还是存了芥蒂。无论纵观全局回头去分析多少次,他仍旧吃不准那个时候徐子煦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真的非要不告知一声就猝然发难废了他么,真的必须废了他武功后一直吊着他直到最后的最后才告知乾坤的奥秘吗? 这两点,楚翼左思右想最终都只会走进死胡同。难道这人是以为他的演技会逊色于他?他不怕他真的起了疑心让赫连发难?不过那个时候,赫连知道他们的计划,徐子煦可能并不是十分清楚赫连的动向…… 楚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然而徐子煦的回答,细细推敲,不过也是模棱两可。 但现在静静看着对方窝在自己怀里的恬静睡容,楚翼突然又觉得真相到底如何,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比既定的结果更说明问题?这么退一步想,他便也释怀了,心底扎的那一根刺,似乎便无足轻重了起来。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人,对他真是有情的,这并非他的自作多情;他们这一段感情,也并非是他一个人从头到尾的一厢情愿。 这便够了。 楚翼又亲了亲对方铺散床褥上的柔顺发丝,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也跟着沉沉睡去。 万籁俱寂时分,远方隐隐传来公鸡的啼鸣声,寅时已要过半了。 徐子煦披衣到了院子里,望着天色尚暗的夜空,轻轻一叹。 “怎么了?” 徐子煦回身,微微惊讶:“你怎么还在这?”昨夜相拥而眠,醒来已不见楚翼身影,他以为对方应该是半夜就回了王宫,此刻在准备即将到来的登位仪式,却怎么还在王子府闲荡? 楚翼走过去:“跟我一起进宫。” 徐子煦一愣,淡淡微笑:“不合适。”他既不是天沛的子民,更不是天沛的朝臣,那样隆重庄严的场合,的确不适合他这个身份特殊的敌国王爷在场。 楚翼微微皱了皱眉,霸道了:“有什么不合适?谁敢放肆乱编排,我扒了他的皮!” 徐子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脖颈,温言道:“别胡说。” 楚翼就要反驳,却被徐子煦一下子用食指抵在了唇上。 徐子煦紧紧注视着楚翼的眼睛,轻缓而郑重道:“我相信你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开启史上绝无仅有的——盛世之治!” 楚翼闻言心底狠狠一震,不由动容。对方是认真的,是真的这么信着他的…… 楚翼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回看着徐子煦。 两人静静对视了不知多久,徐子煦又是轻浅一笑,柔声道:“莫要让我对你失望了。” 楚翼觉得自己似乎溺毙在了对方难得展现柔情汪洋的眸子里,愣愣回道:“好。” 徐子煦倾身向前轻轻吻了下他的唇,低语:“快去吧,时间不多了。” “好……”楚翼依言转身,走了一步后却又立马返身一把将人拖入怀里狠狠亲吻上对方,良久后才分开,看着他酡红迷离的表情,邪邪笑道,“这才叫吻,好好学学。”楚翼说着舔了舔自己的唇,意有所指地,“以后给你免费练嘴。” 徐子煦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楚翼理解为被挑逗了,于是又上去厮磨了好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嘴,最后在徐子煦的瞪视和红脸中大笑着走了。 这时,他们两人谁也没预料到未来事态的演变,更没料到—— 徐子煦的一个圣帝之名,一句“莫要让我对你失望”,自此成了楚翼的枷锁,牢牢绑缚住了这个年轻的王者。 这个时候,在双镜外城的边郊,一抹黑影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地在矮丛里穿梭,不时前后左右张望,似乎很惊慌。 突然,空气中充斥了一股肃杀之气,一条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黑影前方几步处,却被一人多高的芦苇挡住了身形。他静静负手背对而立,微微仰头望向西方依然皎洁的月色。 就在黑影没头没脑地就要冲开芦苇撞上去时,那人影却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分往前掠了掠,没让自己成为靶子,却依然挡住了黑影的路。 黑影这时才察觉眼前这抹不知何时出现的诡异影子,霎时惊得一个刹车狠狠踉跄了下跌坐在地上。 “夏世杰。”人影缓缓回过身,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狼狈的人,低低念出一个名字。 黑影一个哆嗦,作为明镜山庄曾经的核心主事者之一,他大概知道这人——暗杀组的第一号人物,尚仲。据说只要这人出马,必定百举百捷,从无例外。 夏世杰虽然有预感自己这次恐怕在劫难逃,逃生本能还是让他跌跌撞撞往后拼命奔逃,绝不愿束手就擒。 他现在已经深深后悔了,却已于事无补。庄里曾经的同僚容不下他,殿下更是不会放过他。一招错招招错,对三王子示好意图谋求己身的最大发展,也妄想陷害徐子煦挑拨他与殿下的关系,本以为一箭双雕的计划,结果却只是将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下场。他终究还是被野心和欲望这条沟壑吞噬而自我毁灭了。 “没有谁能逃过背叛的代价……”幽魅的低沉嗓音轻轻回荡在夜空,犹如索命的厉鬼。 不管夏世杰怎么借着芦苇和荒草丛隐蔽身形穿梭蹲爬,身后的男子始终如影随形,竟一刻都摆脱不了,却又偏偏不动手,只是不近不远地跟着。最后精疲力竭的夏世杰只好自己停下了无畏的挣扎。 “我没有背叛,真的!” “叶大人从不出错。” 夏世杰一愣,叶大人?叶亭轩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既回来了竟然还一直不现身,难道就是隐在暗处调查他吗?一连好几个问题闪过他脑海里,却也仅此而已。一股阴森的冷风袭来,时间对他来说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地上一小滩溅成一排的血迹,因混合了泥土,又是黎明光线较弱的时分,原本殷红的颜色只呈现出一片漆黑。 尚仲瞧也不瞧,抽身一退,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微风过处,杂草轻拂,芦苇飘摇,东日正自巨大的墨蓝色天幕上缓缓现出一角。 同样在城郊。山崖上。 徐子煦长身而立,白衣猎猎。他回身望向东方,眼神迷离。 “考虑得如何?” 身后有人再度询问,徐子煦没有说话,依然望着东方。 小半个时辰前,奥嵘说有群外来者找他时,他便隐隐有了预感,待得最后证实对方的身份后,果然还是纸包不住火。听对方的口气,现下看来,他们还不知道那人也同样身负乾坤。 “喂!你哑巴还是聋子?九哥在问你话呢!” “小泉儿,不得无礼。”温和的男声阻止了少年的张牙舞爪,少年皱了皱脸,收敛了些。 “让我服下药,再加入逍遥岛随你们回去,终身不得外出;以及说出从何处习得贵岛精妙,不管是哪一项,都恕难从命。”徐子煦没有回头,清淡的嗓音被山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 “那便只有偿命了!”被称作小泉儿的少年说着就要拎着剑跳出来,又被那长相普通性情温和的青年男子拦下了。少年不满:“九哥!” 青年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对徐子煦道:“阁下请务必想清楚,我们这边八个人,虽不是人人都到了九重境界,但要对付阁下一人,结果还是毫无悬念的。” 徐子煦微微垂首,一声叹息。他自然清楚自己毫无胜算,所以也没打算要战。 “能告诉我,是怎么找来的吗?” “凭什么告诉你!”少年嗤笑一声,立马被那九哥弹了记额头,委屈地侧过身不作声了。 “从两个少年那里得到的线索。” 徐子煦听了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再多言,微微颔首,回头看着那九哥,道了句:“多谢。”话落,又重新望向东方,那边新日已将升起,天空一片红霞,渲染得竟似一场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唇开开合合,似乎说了句什么,旋即竟身子毫无预警地一侧,坠落了万丈悬崖。 九哥一惊,忙手一挥,身后走出两人立刻跟着跃下探寻,身法轻盈,片刻后回转,对青年男子摇了摇头。 九哥一声太息,又望着空荡荡的崖巅一会,才旋身带着一干人离去了。 崖上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谧,山风猎猎,没留下一丝痕迹,似乎从未曾有人来过。 此时座落在东方的天沛王宫里—— 百官伏地,高声颂拜:“恭迎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恢宏嘹亮的呼声响彻云霄,久久盘旋在富丽堂皇的王宫上空。 晨曦中,年轻的王子,冠冕加身,一身黑金王服,在身后一大群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庄严深沉的号角声响起。清风拂面而来,带起一片紫色花雨。那是盛开到极致的蓝花楹,种植在王宫御道两边。 俊美的年轻王者,沐浴着阳光,缓缓穿梭在缤纷的紫雨中,雍容华贵,肃穆威严,沉稳走向光明。 开启了他的帝王之路。 本部《谁人天下》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历时数载,于是终于可以大喊一声:完结了!!! 感谢一路以来大家的陪伴。不多说,一切尽在无言中。 祝:各位身体健康,学习进步、工作顺利,家庭和睦,万事如意~ 最后个ps:结局写出来后,某其实犹豫了挺久。最初开文写这篇的时候预计这本是上部,还有下部的,这个结局也是早就敲定了的,原本想反正还有下部,但是现在当这个下部不知还搁置在哪个星球的角落里时,这个结局貌似就有点对8起乃们了……望天~ 嘛,其实也不是be啦,乃们还可以自行脑补后续的哈…… 于是不负责任的某,继续神隐g~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