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花劫》 正文 第1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逃花劫 作者:宁远 文案 妖界素来有三大珍宝: 九百九十九年才得一石,吃下它妖修一夜千年的月舍利; 万年开花万年结果万年冷却,能解百毒的如何木; 落入万丈冰泉之中,法力无边可以封印天地颠覆乾坤的封天印。 现在,又多了第四件——误吞上古上神炽元丹的小妖初息。据说和她双修后道行可翻倍:刚刚化形的小妖可以直登炼体期;元婴期可以绕过渡劫直入大乘;而在大乘期苦等千年不得飞升的老妖们更是有了天赐良机…… 全妖界都知道她很好吃,也最容易吃到。 树妖:“吃下这颗炽元丹,和我双修。” 蛇妖:“好皮囊下还有这等妙用,不做我的欢喜佛倒是可惜了。” 虎妖:“我要撕烂你的血肉,将炽元丹取出来看个清楚!” 神君:“你们好大胆子,敢抢我的东西。” 小桃花妖:“……qaq我想回家!” 高冷神君攻x别扭贞操(咦)小妖受。 轻松小白文,【不np!】【这是gl文!】 【妖修等级设定:灵智、巩基、化形、妖丹、炼体、元婴、凝神、渡劫、大乘、飞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初息,玄翎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逃 桃花谷的风大,入冬后更是如此。 桃花谷正对面有座山,名为巫行山,风都是从那儿来的。 巫行山由三峰组成,远远望去三峰竦桀互出,犹如一把天剑从冥冥浮云上倒插而下,颇为雄壮。据说巫行山是万年前第一次神魔大战时某位远古上神的神器遗落在人间,吸取日月精华之后山上的植物都修炼成妖。 这山本就有神气。 桃花谷地界不大,谷里的妖奴都是未到炼体期的孱弱小妖,依仗着巫行山上的大妖的庇护也甚少有外族侵犯,她们称呼这大妖为谷主。 谷主就住在巫行山巅的巫行宫中,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宫殿,每日食酒吃肉吸月之精华,好不痛快。 谷主保护妖奴,妖奴们则负责摘花酿酒,每年巫行宫都会派人下山取酒。虽是妖奴,但只要酒按时按量酿好贡上山,兀兀穷年,谷主从不找她们麻烦。 桃花谷里有片桃园,桃花小妖初息化形出人身之后经常坐在桃花树上仰望巫行山。据说山巅之上嘉谷垂熟,花木扶疏,更有温暖的汤泉,泡一泡洗一洗,可增功健体。这让每日饱尝猎猎山风的初息很向往。 “你可以往山顶上走,试试看啊。”同为妖奴的蓝蝶一族的蝶依拢了翅膀,扑下一层蓝粉,落在初息的肩头,“你用五百年的时间就完成了灵智、巩基的修行,已经化形,修行速度如此之快在桃花谷是前所未有的,恐怕放眼整个妖界都找不出几个。你天赋异禀,若能得到谷主点化说不定能顺利结丹进入妖丹期。” “谷主……”提到谷主,初息眉目发紧,有点儿犯怵,“传闻谷主是千年树妖,黑皮垂肉,模样可怖,比后山的蚓曲精还要难看几分。若真瞧见,恐怕也要吓去半条命。” 蝶依笑道:“虽说谷主是巫行山上的千年树妖,但传于外界基本上都是不可信的流言蜚语。我听说谷主香肌玉骨甚是美艳,见过的都移不开眼。你我这样的小妖能见着她一面才是三生有幸。不过谷主近几年不是一直都在谷中寻觅才者上山入宫么?我们虽身为妖奴,但你五百年化形一事传入谷主耳中的话,谷主定是想要见你一见。” 蝶依一直将初息五百年化形一事绕在嘴上说,的确教初息不知如何接话。因为此事连她自己也颇感奇妙。 ? 除去最基本的灵识期之外,妖界之妖进入到正统妖修后,修行境界分为十级:灵智、巩基、化形、妖丹、炼体、元婴、凝神、渡劫、大乘、飞升。 在初息还未有灵识之前蝶依便已经进入了巩基后期。漫长的五百年中蝶依没日没夜地修炼也不过从巩基后期挣扎到化形前期。而同样的时间里,小桃花妖初息不过几个梦的功夫,醒来时已经跨过了灵智期、巩基期,直接化了形。 妖界顶天的大事便是修为的高低。修为低的妖一般都只躲在自己的小领地里不敢迈出门,恐怕遇见大妖,不是被杀就是被迫双修,下场都是被夺走修为,甚至送命。所有的妖都在想着法子修上云霄,而修行之路砥砺重重,从一个等级修为到下一等级需要上千甚至上万年,越往上走,修行越是艰难、缓慢。纵然修行困苦冗长,但也不是所有的妖在坚忍了千万年的时间后都能顺利进入下一等级,破级时丢命的几率也是奇高。 大家都在费尽心思苦苦修行,忽然一朵小桃花做着梦就到了化形期。别说桃花谷里大大小小的妖私下没少讨论她的事,连她自己也很想找个大妖讨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桃花谷里的妖都是低等级的妖奴,归谷主所有。千百年的时间里它们日复一日地为巫行宫摘花酿酒,修行也如蜗行牛步,极为缓慢。初息倒也无人可问。? 虽已化形,但初息志不在修行。 自父神开天辟地、妖皇太一创下妖界,其后登天为东皇以降,已有九万万年。每一只妖自有灵识开始体内便有了修行的自觉。在这九万万年之中,顺利度过渡劫期的甚少,更何况大乘与飞升。但几乎所有的妖都还未放弃。有些为强为权,有些只是不想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落为它妖口粮。 初息没有刻苦妖修的打算。待在这安静平和的桃花谷里,纵使寒风不息,若能乱世保命,平平稳稳地过日子便是最好。 ? 桃花谷有四舍简陋的草屋,初息便住在其中的一间。 妖奴之中她与蝶依最为熟识,住在后山坡的竹翁偶尔也会来到草屋与她饮酒闲聊。秉烛夜话前夕,初息会准备上一桌的小点心,桃饼酥、栗粉糕、香薷饮……一听竹翁要来,蝶依肯定早早就坐在草屋前的石凳上等着,连初息多年前捡来的山猫都端正地蹲在桌上严肃地凝视初息要出来的方向。 说来也怪,妖类本对蔬菜瓜果酥糕甜点无甚兴趣,多以血肉精气为食。但自初息化形之后经常下厨做饭,桃园里的妖奴们吃过之后突然被开启了口腹之欲,初息也成为颇受关注的厨娘。 只是初息有点儿不自在,她只想要和山猫竹翁和蝶依随意喝酒话心,却被藏在林子里那一双双惨绿的妖瞳盯到发毛,只好每次都多做一些食物散出去好打发了它们,落得清静。 ? 今夜月圆,一群的妖奴都趁机吃月华苦修去了,只有小田鼠躲在大石之后啾啾地叫。初息丢给它两团白糯米糕,它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脸笨拙地跑开。 早也不对修行抱有期望的竹翁坐在草屋前的石凳上捋着发黄的长须,对月感叹:“孽障啊,孽障。” 蝶依咬了一口栗粉糕,满嘴飘香,含糊地问道:“竹爷作甚又在长吁短叹?” 竹翁道:“你们可知今年炽元丹的下落?” 初息嘴边的桂花饼没咬住,掉到了一直窝在她脚边的山猫脑袋顶上,吓得它跳飞出一尺远。 “炽元丹?”蝶依眼睛一下瞪圆,“难道……” 竹翁抓了一块桃饼酥往嘴里塞:“不知为何炽元丹会出现在桃花谷附近,只求它能离桃园越远越好。现在妖界是乱世,希望得谷主庇佑,免受灾祸。” 要说乱世,妖界一向纷乱,但这五百年来却是最为混乱,血祭不断。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炽元丹。 说起这炽元丹,不知是不是天界留给妖界的劫难。 五百年前,天界大劫。妖王率妖界八十一族和祖巫,联合魔界三大魔君共同攻打天界。已登仙成为战神的太一上神以一己之力对抗众妖魔,金身祭了东皇钟才将巫妖封印于不周山上。妖王重伤逃回妖界,战神太一的灵识被打得四分五裂,不知被何神力凝在了一起,化成的炽元丹。无论是天界、妖界、人界还是冥府,都没人能够逆天改命扭转生死,这炽元丹本就是逆天而生,将它凝集需要无比强大的力量,谁也不知这股力量来自何方。 炽元丹大部分已经聚合,偏碎了几叶,其中一叶掉落妖界。 蝶依曾与初息提起炽元丹的事。炽元丹是上神太一的元神,谁吃下了炽元丹便可将修为翻倍,刚刚化形的小妖可以直登炼体期;元婴期可以绕过渡劫直入大乘;而在大乘期苦等千万年不得飞升的老妖们更是有了天赐良机。这等好事哪只妖能不心动,纷纷抢夺。 炽元丹的争夺已经持续了五百年,几乎没有一年停止过,一次比一次惨烈。每五年十年便会有一场因炽元丹引起的大厮杀。炽元丹到哪儿,哪儿便会血流成河。 “炽元丹”这三个字能教大妖杀红眼,小妖吓破胆,桃园里的小妖们此刻便是面若土色。 竹翁道:“只求今年依旧风调雨顺……” 话未说完,毫无征兆地一阵劲风吹来,桃花树上的花瓣被纷纷刮落,篁竹躬身。蝶依身轻体软被风扫走,艰难地在山风中左右摇摆了几遭,挣了回来。 小山坡上似乎有动静,地面在微微颤抖,石桌上托着糕点的盘子和桌面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 天边突然闪出一道夺目亮光令初息晃了眼睛,黑夜中竟似金盘高悬,白光一刹那铺满了整个桃园,甚至连巫行山都被笼罩其间。 竹翁大惊失色叫道:“炽元丹!” 初息听见“炽元丹”三个字犹如天雷震心!往天际望去,巫行山之后那轮饱满的明月忽被蒙上了一层浓雾,看也看不清晰,毛毛糙糙。周身升起的阴风预示充满杀气的强大妖众在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桃花谷位于妖界西北角,远离中枢大陆,离这里最近的妖修圣地不周山都在千万里外,实乃世外桃源。初息喜欢桃花谷的宁静,就算是为奴也好过卷入外界腥风血雨。可她万万没想到今年炽元丹会出现在此! 耳畔响起隆隆土崩声,这是桃花谷外地鼠一族要大肆进攻的前兆。茫茫黑物蒙天而来,连毛月亮也瞧不见了。不仅地鼠一族蠢蠢欲动,看来还有别族大妖要进犯。黑色的事物愈近,桃花谷的地面颤得愈是厉害。初息有些腿软,发髻上山猫送她的唯一一支花簪摇摇欲坠。 天空中有一颗极为闪耀的光斑向她们的方向越飞越近。猛然间,眼前的地面鼓起了一个大包,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怎会来得这般快!”竹翁话音刚落便被一道红色光柱击中,呕血倒地。 “竹翁!” 无数的光柱向她们袭来,眼看山猫就要被击中,初息一个滚身将它护在怀里,光柱擦着她的肩膀割过去,骨碎声清晰。 初息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山猫也失去了意识。 “快跑!”蝶依用力挽起初息,头也不回地往桃花谷深处狂奔! ☆、第2章 拼命逃 初息和蝶依用尽全力奔跑,踏在地面上的脚跟发虚,一直有泥土往她们小腿上扑。初息压着疼痛的肩膀,忍不住回望一眼,只见大地裂开巨大的黑口,紧逼在她们身后!黑口之中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在瞧着她! 这一眼看得她魂飞魄散,手腕一转打了个风术,打算御风而去。她虽已是化形前期,可妖力甚微,就连御风都御不好,被身后的劲风一吹就吹散了。 蝶依赶紧聚力唤风,踩着大风拉拔初息。地鼠从土里飞蹿出来,寒森森的利爪对着初息大腿一把抓过去。初息惊魂一叫,蝶依张开巨大的双翅将初息提到了空中,初息的裙角被抓了个稀烂。 地鼠没能剐着血肉,落地,震得尘土漫漫。它扭动着粗壮的脖子,锋利的獠牙露在外,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兽嘶,对着她们大吼一声,将她们薄薄轻衫往后猛吹。 蝶依和初息都吓得够呛,相互抱紧。 从空中往下望去,桃花谷的桃树一颗颗地倒下。初息忍不住地心疼,这些树是陪伴她五百多年的老朋友,如今却被糟毁到这般田地…… 蝶依见蝙蝠一族破月而来,桃花谷马上就要被修为高深的大妖占领,急道:“树倒了能再栽,保命要紧!我们往巫行山去,想必这些妖也不敢惊扰谷主!” 初息咬牙吞泪,用所有的妖力化出一道强风,刮在蝶依大大的翅膀上。风术加上蝶依本身的飞翔之力,不多时便来到了巫行山的半山腰。 山脚下树圮篁倒,无数地鼠族和蝙蝠族厮杀在一起,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甚是恐怖。在那混沌的漩涡中,有一点光亮在不停闪动,正是炽元丹!两族战斗正酣,兔妖一族却钻了控子把炽元丹抢到手,四只黑兔迅速逃走! “追!” 蝙蝠和地鼠恼羞成怒,发狠地追上去,四只黑兔长得一模一样,互换身形,竟教蝙蝠和地鼠看花了眼!不知何时熊妖扑了上来,一掌将黑兔打死两只,以爪铲开那一滩血肉模糊,不见炽元丹。剩下两只黑兔和熊妖对视一眼,熊妖张开大嘴对着它们嘶吼,飞沙走石,黑兔魂也飞天,没命地跑! 狼族、野牛……这些大妖族的妖怪不知从哪里出现,全数涌到了一起。炽元丹的光芒慢慢被鲜血模糊了。 ? 蝶依狠飞那一阵已经浑身汗津发软,初息让她坐下歇息:“应该暂时没有危险了,它们杀不到这儿来。” 蝶依抹了抹额角:“炽元丹为何会落到桃花谷中?谷主又在哪儿?桃园被毁,她竟也不率巫行宫众来讨个说法?” 初息正要开口,恶臭扑面!一张血盆巨口朝她们咬了过来!蝶依刚刚卸下防备还在发虚,反应慢了半拍,初息一把将她推开:“危险!” 蝙蝠绞住初息细细的胳膊,蝶依滚落山崖,身子在空中坠了片刻,张开翅膀努力控制住动作,悬在了空中。往上望去,只见偷袭她们的蝙蝠腹面泛红,妖力强韧。 蝶依惊慌失措:“那……那是妖丹期的蝙蝠?” 妖丹期是化形期之后的新境界。突破化形后期之后,妖力在体内凝结成丹,修为大增。运气之时丹田发红,能轻易杀死化形期的小妖。 那只蝙蝠以真身咬住初息,桀桀怪笑,有团黑气压其双瞳之间。蝶依识出这只蝙蝠被降了疯魔状,已入魔障,否则他的目标应该是谷中的炽元丹,而非两只逃命的化形期小妖。 初息忍着剧痛对蝶依喊道:“别管我!你快些跑!” 蝙蝠没有回身,转动血红色的瞳孔瞧了蝶依一眼,蝶依颤得像狂风中的树叶,调转身子嚷道:“我……我去找人来救你!你坚持住!” 蝶依化了真身飞走。 这桃花谷中本就人烟稀少,这些年来见得最多的不过是蓝蝶一族。蓝蝶是蝶妖小支,不过数十妖修,身小道浅,至今未有一人突破化形期。剩下的就是体弱的竹翁、一只一心想要进入化形期而不得的山猫。大家都是负责给谷主做杂工的妖奴,哪有抵抗争夺炽元丹这些大妖们的力量? 千万不要回来送死! ? 初息打定主意要缠住这蝙蝠,杀不了它起码与它同归于尽好让它不得再害谷里的人。 疯魔状让蝙蝠浑身饱胀,瞳孔如血,看得出来它十分痛苦,以咬合力发泄,精神却是涣散,动作不太敏捷毫无章法。也亏它入魔障,否则第一口就实打实要了初息的命。 初息撒一把幻术入它的眼睛,蝙蝠无法视物仍不松口,一个劲将她往山崖边拖。初息明白以自己御风术的绵薄之力,从这儿跌落肯定得摔死。而蝙蝠有翅膀,拖下她后必定展翅飞走! 一只细细的桃花枝从指尖长出,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枝枝蔓蔓地捆住了蝙蝠。自然是不给它有松口的机会,初息带着它跃出了山崖! ? 下坠之时蝙蝠尖锐急促的叫声剐在初息的耳朵里,一双翅膀割开花枝胡乱飞舞,扑腾扑腾地将初息身上割开一道道的血口,企图将其摆脱。 初息咬牙闭眼,无论蝙蝠如何挣扎她都死死将它抱住。花枝被割断,立刻又有新长出的将蝙蝠捆住。蝙蝠头颅越来越大,嘶吼声愈发频繁恐怖,带着初息在空中来回猛蹿,撞在山崖的石壁上。初息的后背被尖锐的石头划得血肉模糊,双臂却越收越紧。 蝙蝠忽然发狂,初息被甩出撞上山体的同时感觉脸上被蒙了一层热乎乎的东西。 初息贴着山崖往下滚,皮肤被坚硬粗糙的石头划出无数伤口。 再绵薄的风她也没有气力唤出,身体就像断了线般一下下砸在山石上,翻了身接着下滚。 初息叫也叫不出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碎了。脑袋和一出凸出的山石交错,山石的尖角被撞去,初息的意识也归为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初息醒了过来。她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枝从石缝里伸出的树枒挂在了空中。圆月重现,被巫行山割开的寒风吹来发出巨大的呜呜声,把所有的声音都吞噬。 初息身子摇摇晃晃,嘴唇上血迹斑斑。她明白自己的身体也如唇一般,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 月色之下,她见山脚的一块大石上喷着一滩血水,蝙蝠脑袋开了花,尸体铺在一边成了一堆冷肉。 蝙蝠妖死于疯魔状的胀血,在它坠地之前脑袋就已经开花,初息真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好不容易爬上最近的山路,初息浑身都是血和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有一丝气力动弹。虽她已化形,但毕竟是化得莫名其妙,空有名号却无实力,当真苦煞了她。 ? 今夜满月。妖修们最基础的修行便是吸取月之精华以增修为。当真幸运,若不是满月,她这一身的伤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治愈。 初息摆着难看的大字型,闭上眼,捕捉周身月华,慢慢往体内凝聚疗伤。化形期吸收月华速度很慢,毕竟没有妖丹辅助无中枢聚合力量,只能让月华遍行周身,慢慢恢复。 一个时辰之后,初息动了动手指,终于有了些气力。 她不能一直待在山上,重伤之下再被寒风吹一晚上不死也会落下难缠的病根。她艰难地站起身,环视周遭。脚下是窄仄小道,目所能及之处山石陡峭,一步之外便是悬崖。疾风一阵阵地从三方割过来,吹得初息摇摇欲坠,赶紧贴紧山壁。 她从未来过巫行山,从山下仰望,山锐如剑,不小心踏错一步失足跌下铁定和蝙蝠是一样下场。 初息从未这般狼狈。 她想念桃花谷小木屋里的温暖被窝,她想要快些回去。 不知蝶依如何了。炽元丹的争夺似乎已经平息,桃园里该是怎样一番景象,竹翁和山猫有没有躲过这一劫难。 初息喘着粗气顶风而行,风声虎虎,眼皮被风吹得无法睁开,只能凭直觉前行。 走着走着,不知走到何处,风忽然就停了,温暖感酥化了初息的神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安全,最后一丝力气散去,倒地难动。 ? 初息闭着眼,本是剧痛难忍的身体下铺着一层柔软事物,像是……花。 被这一夜折腾去大半条命的小桃花躺在花海之中立即本能地捕捉花之精华,不出半个时辰紊乱的呼吸便恢复了正常,伤口也慢慢愈合。小酣之后醒来,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呜……”初息伸展了一下身子,总算活过来了。 听见远处有人对话的声音,方死里逃生的初息一下子警觉地坐起来,藏到一块乌石之后。 ? 有两女子从远处翩翩而来。 身未到,妖气便已经将这一片灼灼花海吹得如波浪涟漪。铅云也一并被吹去,天空似乎裂了一条缝,青光垂竖而下,罩在那两人周身,威风颤颤,而四周气氛却奇异地安静祥和。 ? 这是谁? 初息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从未见识过的妖气。对方是何等修为?就算她开了灵智状也无法查识——定是比自己等级高出太多的大妖! ☆、第3章 看完热闹再逃 “哎。” 两位女子在花海中央的神仙树下止步。 走在前面的女子黑衫齐足,白云纹路自下往上腾,分明是绣于衣衫之上却像是真的浮云在周身飘动。她腰间配一副玄色浮图鞭,白色的长发利落地用一根黑缎随意束在脑,含着笑意抬头看眼前的神仙树。神仙树树绦翠蔓,摇缀蒙络,椭圆状三瓣枝叶垂到她的眼前,被她用纤长的指尖绕了去。 “你为何叹气?”站于她身后有一黑发冰肌的女子,披着长长苍青色曳地天蚕丝披肩,在白发女子叹息之后片刻才开口问道。 “实在有趣。”白发女子并不回头,仰望神仙树,从神仙树顶晃下的光斑落于她温和的面庞上,煞是好看。 “又有何有趣?”黑发女子的语气之中微有克制的怒气,垂眸正下的红痣似乎闪出一道灵光,又马上沉下。 白发女子总算回头:“我还以为你并不稀罕什么炽元丹,没想到抢夺起来好生凶猛,竟将那九九八十一妖全数屠杀。那些个熊族地鼠之流你也能扯下脸面厮杀,不怕污了自己的手。” 黑发女子冷哼一声,轮到她背过身去:“我本是走自修之道,偏偏……现在炽元丹落入我手,我也好早日将你摆脱。” “哎呀。”白发女子折了枝叶,往对方身后贴,“我可从未发觉自家欢喜佛这等小气,当初你答应与我双修之时,可不像现在这番寡淡无情。” 枝叶搔在黑发女子的脸颊上,教她彻底着火:“离我远些!” 从黑发女子的脚跟下蹿出一圈墨绿色的粗壮树藤将白发女子隔开。只眨眼的功夫树藤便长出一人多高,花瓣和尘土都被扬到空中,长至黑发女子的头顶往下弯曲,形成树藤之笼将其护住。 ? 躲在乌石之后的初息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禁脸上发烫。 妖界修行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修,顾名思义便是自行修行;另一种为双修,两妖鱼水之后立下盟约,成为双修伴侣,称呼对方为“欢喜佛”。拥有欢喜佛的双修相互吸取对方的修为,融合增进,修行速度比自修要快上许多,破级时致死的情况也相对较少。 只是有些妖自视甚高,不屑与人双修,选择独自自修。但妖一族生性邪淫,双修于她们而言不仅能加快修行的步伐更是一件快活事,何乐不为? 双修之妖数量庞大,早已超越自修妖数量。 初息刚刚化形,还未多想自己走哪种修行之路。现在想来,恐怕自己也是自修一道。寻一位欢喜佛日夜交欢……这等事只是想想就让她难堪。 她并不是故意偷听这一对双修伴侣的对话,想要悄悄离去,又怕一动弹就被发现。 ? 白发女子往后退了一步,枝叶被树藤卷了个稀烂。 她表情微变,很快又镇定下来,浮出笑意:“谷主好生无情,甫得到炽元丹就翻脸不认人。这些年来若不是我,你也难突破妖丹期进入炼体前期,又如何能以一人之力斩杀众夺得炽元丹?现在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 初息心中一惊——谷主?!难道那黑发女子便是桃花谷的谷主? 据说谷主是千年树妖,眼见黑发女子可以轻松操纵树藤,莫非真的是她? 初息偷偷地瞧上一眼,果然不是个黑脸恶妖,明明是位□□。 ? 谷主冷然:“当初我修为弱于你被你强行拖去双修,这笔帐我迟早要与你算清楚。滚吧。” 白发女子哈哈大笑:“毕竟不到两千岁,无台,你还是太年轻气盛。我且看你如何能驾驭得了炽元丹。” 谷主听那白发女子似乎知晓炽元丹之中的玄机,待要开口询问,白发女子已化作一道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故弄玄虚。” ? 初息大气不敢喘。 没想到桃园大战最后的胜者竟是谷主! 炽元丹落入了谷主之手……此消息传出,整个妖界的大妖小妖们必定踏平桃花谷、杀上巫行山!未来桃花谷定是翻天覆地,再无宁日。 ? 谷主定定地瞧那黑雾散了干净,沉默片刻,忽地沉了声音道:“好戏看够了罢?还不出来?” 这一句差点让初息心也吐了出来。 竟被发现了! “嗯?” 谷主往乌石的方向缓缓踱步,每一步脚下的花朵都被随行的藤蔓刺穿碾碎。她强大的妖力贴着地面横扫,震得初息脚底发麻。 谷主的妖力超出了初息的想象,令她恐惧。 谷主已经进入到练体前期,她与谷主之间相差了整整两个大级:化形期和妖丹期。练体期的大妖从未在初息的脑海中形成具体的轮廓,甚至从未觉得穷尽此生可以遇见,只有从蝶依口中听闻一二。据说练体大妖可以一瞬间上天入地,徒手劈海,水淹苍穹,肉身通过妖丹修行至钢至铁强韧难摧。修行越往上越是困难,需要耗费的时间也就越长。听蝶依说,妖丹期是妖修前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能否成为大妖就看妖丹期内修行好坏。有些妖穷尽一生都无法突破至妖丹期,有些好不容易花了千年到了练体期却发现妖丹期修行有误,从此陷入练体前期再也没能往上走。 纵观妖修漫漫长路,精准到达练体期可谓难得,就连妖界最有天赋的新任妖王当年也用了整整八百年时间才熬过妖丹期。 谷主花了两千年的时间一口气修炼至炼体期,现在炽元丹在手,初息这等小妖恐怕被她盯上一眼就灰飞烟灭了。 ? 割天青光依旧追随着谷主,一同来到乌石前。初息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捂嘴瞪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汗从额头缓缓滑落。 怎么办?! 纵然同为一死,但对于疯魔蝙蝠初息还能咬牙一战,可面对比蝙蝠还要更高一个级别的谷主,初息连站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她的确怕这压倒性的妖力。 ? 谷主站在乌石之前,沉静片刻。 初息耳畔无风,谷主的妖气消弭,甚至任何声音都听不见。她正感奇怪,忽地一股飓风狂扫而来,花瓣漫天!初息大惊,身子已经被风托离地面,眼看就要卷入空中,她赶紧念金刚状,金色的“刚”字从身后升起,急缩入她的后背,令她周身散发出金光,死死贴在乌石上。 这飓风不过是谷主随意打的一个风术,原本幽静的山谷被吹得乾坤颠倒,几乎所有事物都飞在天际。谷主乌丝如舞,看着那块有千斤重的乌石左右摇摆浮浮沉沉,马上也要被卷起。忽地一只颜色妖冶的神鸟从乌石后腾空,倒是让谷主吃了一惊。 风立歇。谷主望着那只长尾神鸟翱翔于天际,被风术卷空的花瓣无力地下坠,夜空不知何时已与白昼交替,晨光乍现。 这景致倒也壮丽。 ? 谷主并未去捕捉那只神鸟,只眼睁睁地瞧它飞远,与天一色。古怪,为何神鸟会出现在妖界的巫行山上?莫非炽元丹所到之处必定破坏阴阳颠覆境界? 谷主默然,踏着碎花往山谷深处走去。 ? 见谷主走远,早已虚脱的初息金光散去,颓然倒地! 真是千钧一发!幸好有那只漂亮的大鸟及时出现救了一命,否则瞧谷主的凶残妖力恐怕她这朵小小桃花会和满地碎烂花朵一个下场。 这番折腾将初息刚刚恢复一些的气力掏了空。她没时间歇息,在这陌生的巫行山上还会发生什么变数亦或是再遇见可怕的大妖都是无法预料的。初息要赶紧找到下山的路。 ? 巫行山远望陡峭笔直,似乎只要沿着山路就能下山。可初息转了好几个圈,花了两天的时间都走了回头路。想要识星辨位,空中总是飘着一层黑,似云似雾,根本看不清星盘。 气若游丝的她已经不想再看见那块乌石了。 ? 初息尝试用碎石滚出一条笔直的路线,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步接着一步,完全没有感到拐弯或岔口。可当她看见前方是碎石路的□□时她怀疑这座山本身就被布下了阵法。 此理她早就该想到。阵法是为了不让闲杂人等上山打扰,以谷主的修为随意一点便能洒下困住初息数百年的阵法。初息自行修行至化形,没有师父,除了所有妖修们都会的小法术之外她什么也不会。隐约记得竹翁说过用一道破阵状就能找到一般阵法的阵眼,再复杂的阵法也都是一环套一环,只要找到阵眼初息有信心可以破解谷主的阵法。 她从未使用过破阵状,虽然破阵状是化形初期本就应该掌握的基本状态系术法。 不管了,与其困死于阵中,不如试着一搏。 初息盘腿而坐,将妖力集中于眼,大喝一声:“破!” 眼前飘过一道薄薄的金光,金光之内依稀可见阵法内的妖力线分布,可那金光太过稀薄,无风自散。初息再试了许多次,只试到腹中阵痛头晕目眩,妖力快要耗尽都没法及时记下妖力线。 未到妖丹期的妖修无法聚力,所用术法也好状态也罢,全都只能维持片刻。 初息浑身发软仰天长叹一声,倒地不起。 从巫行山上看天空都近了不少。妖界的天空永远蒙着一层稀雾,带着血腥和妖身上独有的骚气,初息并不喜欢。她喜欢安静地待在桃园中护花、酿酒,再偷偷栽种一些蔬果。 困在巫行山这么多天不知道桃园里那些蔬果是否有人照顾,还是早就被争夺炽元丹的妖怪们踏烂。还有小山猫,若是以为她死了,又该伤心地哭了吧…… 不行,一定得回去! 初息顶着浑身刺痛、几欲作呕的感觉再次起身。又一次将妖力聚集,无妖丹的腹间剧痛,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 “破!” 在破阵状开启的瞬间她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去。出乎意料,初息的血悬空排成一条线,竟沾在了妖力线上,将其印了个一清二楚! 初息捂着腹部竟忘记了疼痛,沾着血的唇微微张启,妖力线一根根地刻在她的瞳孔里,形成一张巨大、复杂的网。 初息站起身,绕过沾血、并无实体的妖力线往前走。她集中精力,一直开启着破阵状,走了半个时辰忽然觉得到了陌生的地方,再一回神,十步之外的空中一颗黑色的气团在浮动……莫非这就是阵眼! “斩!”初息用最后一丝妖力使出妖斩。黑色的“斩”字从她后背往前猛推,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撞向阵眼。 妖斩,是妖的杀招。若是有一样称手的兵器才能呈现“斩杀”的效果,赤手空拳的初息只能用妖力“碾压”“撞击”。 阵眼破碎,周围的妖力线逐个瓦解,先前一直萦绕周身的薄雾也彻底散去,呈现在初息面前的是一条普通的山道和一只猪面人身山猪妖。 ☆、第4章 揍只猪再逃 初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往后退。 山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猪鼻颤了颤,还挂着半流鼻水,看似微笑的嘴里突出两根尖锐的獠牙,精壮的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木棒。 “你是谁?”山猪向她走来,“竟能破了我的阵法。” 初息见这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山猪靠近过来立即施展金刚状防身。想来也当如此,这阵法不是谷主布下的,否则以她的修为就算再呕出三两鲜血也不可能破解。 “我是桃花谷的花妖。”初息警惕道,“路过巫行山,正要下山去。” “你是如何上来的?莫非是为了夺炽元丹?谷主说了,所有入侵者,杀无赦!”山猪哼了两声,握着木棒,长满糙毛的手臂上浮着青筋。 初息急忙解释:“我自然不是为了炽元丹!我是为谷主酿酒的妖奴!前几日外来的大妖在桃花谷里争夺炽元丹,我为了保命无意间上到巫行山来的!若不是误入阵法,我早也下山去了。” 山猪眼里还带着怀疑,仔仔细细地打量初息,鼻子在她的脸颊边上不住地抽动,似乎在闻她的妖气。初息忍着恶心也不动弹,这山猪应该是谷主的看山妖,也不敢随意杀酿酒的妖奴。 “的确是桃花谷的小花妖,嘿嘿……”山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鼻涕星子往外喷,初息身手敏捷赶紧躲开,“我带你下山吧。这山上还有别的守山妖,可不是各个都像我这么好说话,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非得被生吞活剥了。” 这山猪虽面目凶恶,谈吐粗鲁,但他愿意送初息下山当真有些喜出望外! “好,多谢。” ? 初息跟着山猪往山下走,足足都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山脚。 山猪不时地回头看初息一眼,这一眼中秋波阵阵却直教她后背发凉。 “谢谢。”到了山脚初息再次向山猪道谢,山猪扇了扇毛茸茸的大耳朵忽然道: “真的想要谢我就和我双修,做我的欢喜佛吧。” ? 初息头也不回地跑了! ? 一口气跑回桃花谷,见着了蝶依和无大碍的竹翁、山猫,还是惊魂未定。 “初息!你没死!”蝶依看见她眼泪滚滚往外淌,一把将她抱住,“担心死我了!你没事太好了!” 初息还想说什么,只觉头疼欲裂,虚空的腹内如火烧一般,她闷哼一声,倒在蝶依怀里。 ?? 迷蒙之间,脚下是一片花海。难道又回到巫行山上了?阵眼在哪里?我要下山! “还不出来?” 回头一看,竟是谷主。谷主背对着她,苍青色的披肩被风卷起一角,轻轻飘摇。 初息忘了下山一事,不知为何想要靠近谷主。 谷主?初息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谷主并不回头,只道,桃花,你可愿意做我的欢喜佛? 初息疑惑了一声,内心羞赧不已:我……如何配做谷主的欢喜佛? 为何不配? 我只是谷主的妖奴而已…… 可是我不介意。 谷主突然回头,竟是一颗猪头! 我不介意,你要谢我就和我双修,做我的欢喜佛吧! ? “啊啊啊——!”初息扯着嗓子大喊出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蝶依本在屋外打水,被她这么一叫唤桶落回了井中,溅了一脸的水,来不及擦,赶紧快步入屋,见初息扯着被子双眼发直眼眶发黑,不住喘息。 “出什么事了!”蝶依坐到她身边担忧地问她。 “我……做了个噩梦。”想起梦中猪头,初息还是心有余悸。 蝶依见她失踪几日,瘦得脱形,身受重伤不说,妖力也抽得一干二净,不免有些心疼:“这几日你在巫行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山猫去找了你好几回都不见你的影子,可是教人担心啊。” 蝶依的问话让她回忆起与蝙蝠的生死搏斗,惊遇谷主与其欢喜佛,以及想同她双修的山猪……心中又是一阵翻腾,说不出的苦闷。她瞧一眼蝶依,倒还是熟悉的好友,可又横出了几分陌生。 “只是被阵法迷了路,好不容易才下山来。”初息拢起目光,也不提蝙蝠妖的事情,掀被子就要下床。 “你伤还未好,这是要去哪里?”蝶依阻止她。 “我没事了,我要去寻山猫。” ? 初息就知道她一失踪,可是苦煞了那只傻山猫。 山猫是初息刚刚化形时开地种蔬果时从林子里拾到的。当时山猫一条腿不知为何受了伤,血淋淋地,浑身的毛都被沾湿,正独自舔舐伤口。初息的出现惊扰到它,浑身的毛全部倒竖,对着扛着大锄头的初息呲牙咧嘴,想将她吓退。初息识得这只小山猫也在修行,只不过道行比自己低还未化形,自然也没什么好怕。放了锄头走上前去。山猫作势要扑,初息弹出两朵花瓣印在它脑门上:“小猫妖莫慌,我不会伤害你,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血色发黑,定是中了毒。光舔是没用的,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摘些解毒的草药给你。” 初息寻了草药回来,山猫依旧在原地,长长的尾巴顺着身子绕了半圈,尾端摆在身前,直立立地站着。虽浑身血水却丝毫不觉狼狈,反倒有些雄傲的气魄。 “莫非是哪位大妖的宠物走失了?”初息见它不似桃花谷中的小妖,打算为它解毒包扎后就让它走,谁知这一次相遇后山猫便像是块糖,粘在初息身边轰也轰不走。晚上睡觉必须和初息待在一个屋子里,平时有事没事就往她腿上窝着圈睡觉。 ? 初息从小屋出来,桃园里的桃树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枝,几位妖奴都在忙着重新栽种。 “谷主马上就要举办寿宴了,到时候肯定要上贡桃花酒,可是桃园被毁成这样,如何酿得……” “别抱怨了,快些种吧,实在不行我们再另想办法。” “……” ? 桃园中不仅到处都是残枝断叶,还遍布各族妖类尸体。妖奴们陆续将这些尸体搬运到桃园之后的小土坡上,由竹翁用焰术将尸首焚烧,几里之外都能闻到烧尸的臭味。 一道灰色的烟柱自土坡升起,初息望着烟柱融入灰蒙蒙的天际,心中怅然。 “喵啊!”突然一声锐叫,山猫从她身后扑了上来,直接挂在她的脖子上。山猫体型恁大,直接将初息撞倒在地,长着肉刺的舌头在她脸庞上舔了两下,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2节 山猫身上沾着灰土,看来这些日子它没少到处跑。初息从它脑袋沿着腰脊往它尾根处顺了好几把,山猫喉咙里发出极其享受的“咕噜咕噜”声,眼睛眯成一条线,牙都咧出来了。 “看你脏的,这一次非洗澡不可。” 初息打了满满一木桶的水,山猫本就怕水,一眼就看出初息想要做什么,尾巴夹在腿间,掉头就蹿。 “回来。”初息伸出花枝圈住山猫的尾巴,山猫四肢扑了个空,软软的肚子“啪”地一声拍在地上。花枝将山猫送到初息的怀中,她拿着木勺舀出一勺的水轻轻浇在山猫的身上:“这般不乖,是不想吃小鱼干了么……” 山猫的身子还未淋透,一团黑影从空中压下,周围人大喊“危险”,初息抱着山猫一个滚翻逃到一边,只见一只叼着红茶花的巨大山猪当空砸了下来…… 初息:“……” 山猪稳稳落地,将脚从凹陷的地里拔起。它抬起头,和周围诧异的小妖们一一对视,最后将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初息身上。 “哼唧。”山猪直起直统统的腰,短短的手拉住腰带,晃了晃将裤口提好。破破烂烂的粗布之下,胸口和肚子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 “你。”山猪将茶花捏在手上,灰土土的山猪将小小的茶花衬得更加鲜艳。它指着初息道,“你,出来。” 所有的妖奴们都望向初息,初息脸上发烫。 山猫从她怀中跃出,对着山猪呲牙。 “回来。”初息顺了一下山猫的脑袋,山猫并不动,尾巴和后背上的毛炸了起来,瞳孔变作一根竖直的针。 见初息不动,山猪向她走来。山猫挡在他们之间冲他嘶吼着。 山猪用眼角扫了一眼山猫,突然飞起一脚将它踢飞。山猪已经是妖丹前期的修为,而山猫还未突破至化形期,这一脚将山猫挂在了树上,碎了骨,口中鲜血直往外淌。 “你!”初息向山猫冲去,却被山猪拦了下来,茶花递到她面前,笑。秃秃的头顶只有毛茸茸的一层细毛,肥厚的嘴唇下黑黑的牙缝里还沾着血肉。 初息绕开他,他移形换影又挡在她面前。几番下来初息没能靠近山猫半步。 “做我的欢喜佛,和我双修。”山猪的话不容置疑。 初息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你让开!” “你答应我便让开。”竟耍起无赖! 山猫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要往山猪这儿扑,初息喝住它:“你受伤了,别动。”继而对山猪道,“双修一事岂能强迫?更何况我区区化形期小妖又能为你增进多少修为。你且去寻觅更适合你的欢喜佛……” 山猪似乎根本没听她的话,将茶花插在她的发间,依旧重复那一句:“和我双修。” “刚”字急速往初息的身体里聚拢,她知道这道金刚状也未尝能抵得过山猪的一击,但她依旧不愿屈服。 “双修一事自当你情我愿。若你苦苦相逼,我也只能与你死战!” ☆、第5章 吐个血再逃 桃园里的妖奴围了一圈,只看着热闹,初息也没指望有谁想能帮衬一把。毕竟在此的妖奴大多法力低微,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以与山猪抗衡。更何况山猪妖身为谷主的守山妖地位凌驾于妖奴之上,得罪了他只怕是整个桃花谷的妖奴都没好日子过。 他们本就对初息毫不费力超越他们进入化形期眼热,单是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哪里会出手帮她。 就连蝶依与竹翁也只焦急地在一旁看着,不敢吱声。 想要对抗妖丹期的山猪是一件不大容易之事,莫说她那点儿微薄的妖力比蝶依强不了多少,就算她有着本该属于化形期的修为,恐怕也挡不住山猪妖的一招半式。 初息将茶花取下,为自身加了金刚状,进入战斗状态,妖力从体内抽涌裹着双拳,念着这山猪妖若敢再对山猫出手或是有什么轻浮的举动,初息立刻以“斩”相抗。 初息聚力待发,山猪妖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凝着被丢在地上的茶花,依旧眯着眼翘着嘴角,却闷闷不乐:“你不喜欢这茶花么?” 初息心中一软,竟有些不忍,双拳上的黑气也弱了几分:“与那茶花无关。我说了,我不会与你双修的。” 山猪妖依旧重复:“我要你做我的欢喜佛。” 周围的妖奴发出闷笑,初息被他气得喉头发甜。一思及要与山猪鱼水之欢,那画面竟在她脑海里转了一个遍,脸色由白转红。见山猪要上前,初息立即催动黑“斩”,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山猪见初息凝聚起全部的妖力竟是要与自己玉石俱焚的架势,连忙摆手:“我不跟你打,我要你做我的欢喜佛。”说完轻松一闪躲开初息这拼尽全力的黑斩。 妖气泄尽,初息见杀他不成,心口一热旧伤新患的经一口血呕了出来。失了妖力的身躯摇摇欲坠,那猪妖慌忙要去扶却被一个影子挡了下来。 山猫托着两条断腿,拦在初息身前对着山猪呲牙,背毛倒竖一副要生吞了对方的样子。初息怕山猪再伤它,忙将它护进怀里,手臂伸长出花枝化成一把锋利的剑直指山猪:“不许你再伤害它!” 山猪退了两步,扁平的鼻子颤了颤,有些委屈地重复:“我不跟你打,我要你做我的欢喜佛。”见初息嘴角的血痕,又很是心疼地在身上抓挠,半天翻出一块灰秋秋的帕子来小心的递过去:“你擦擦,干净的。” 初息不让他靠近,手里的剑身便长长了几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山猪。 “做什么呢?!”一声娇叱从被围着的圈子外面传过来,众妖奴一看竟是谷主身边的侍婢莠竹。 莠竹卷起鸦青色的长裙将看热闹的妖奴卷开,呼呼风声正是她随意打了一个风术,散落在地的桃花花瓣被大风团到空中,连空气也被吸走,众妖奴憋了个面如茄色,也顾不上看热闹,魂飞胆破地退了老远。 莠竹头绾倭堕髻,目如冷刀,将长裙放下时身边跟着的两只白毛灵猿将裙摆捧在长长的手臂之上。她割了初息一眼,心烦又轻视地把目光移开,一脸愠怒地对山猪妖道:“你不好好守着西山,跑到这里作甚?若是有脏东西趁着这时上山打扰了谷主,你担当得起吗?” 山猪妖本就口拙,常年独守西山,半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被莠竹这么一问,好半晌答不上来。 “莠竹大人。”趁着山猪妖发愣的功夫,蝶依急忙上前施礼,若说有人能救初息,便只有这位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高过山猪妖的莠竹了。未等她开口相求,竹翁突然拉住她先一步道:“不知莠竹大人到访有何贵干?” 莠竹并未去看蝶衣和竹翁,将沾在裙摆上的花瓣扫去:“谷主她老人家两千岁大寿,又正逢破级进入炼体期,自然要兴大宴。届时各路德高望重的妖君大人都会来贺寿,所以命我前来看看你们桃花谷的酒酿得如何。”莠竹一脸不悦,扫了众妖奴一眼,看到之前因争夺炽元丹被毁坏的桃园眉心紧皱。 桃园被毁桃花自然所剩无几,眼看寿宴之期临近,没有桃花酿宴客只怕没办法跟谷主交代。桃花谷的贱奴事小,若令谷主发怒……莠竹想到谷主冰冷的脸便怒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身为守园奴竟然只顾着自保,桃园被毁留你们还有何用!耽误了谷主的寿宴,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有几条命能够赔!” 众妖奴一听谷主这两个字脸色都白了,今年的新酿没有产出多少桃园便被毁了,而等桃花再开怎么样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可谷主的寿宴不过七天,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 “莠竹大人息怒,息怒啊。”竹翁连忙好言相求道:“桃园被毁实在是我等护园不利,可却万万不敢耽误谷主的寿宴,园中有一小妖初息,本是桃园里的一株桃花妖,若由她生桃花来酿酒说不定能赶得及谷主的寿宴了。只是……”竹翁为难地停顿。 听说有办法赶得及寿宴莠竹脸色缓和了不少问道:“只是什么?” 竹翁道:“只是初息她前阵子被来争抢炽元丹的蝙蝠妖所伤,还得烦请莠竹大人将她带去巫行山上灵气丰沛之地将养一下。” 莠竹顺着竹翁的视线看过去,初息还警惕的跟山猪对峙着,轻笑一声:“便是她吧?”这竹翁打得什么主意莠竹哪里会不知,不过却是能够转移谷主怒火的好法子。倘若这初息真能赶在寿宴前将酒酿出来便罢,若是酿不出,替罪羊也有了,谷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欺主罔上的贱奴。 酒酿一事算是有了着落,莠竹心念一转,对山猪冷脸道:“说!你不好好在山上呆着,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山猪惧怕莠竹,可却硬着头皮指着初息道:“我要她做我的欢喜佛。” 话音刚落猪脑袋上就多了两道鞭痕,莠竹将赤水鞭拢回手里,一脸嘲弄地讥讽:“也不好好照照自己那张脸,居然还敢肖想欢喜佛?给我滚回山上去,少给谷主丢人现眼!”说完扭头看着气息奄奄的初息,斥到:“还趴那儿干什么?跟我回巫行山!” 初息被莠竹带走,众妖奴算是松了口气,不管这桃花酿酿得出还是酿不出,都成了初息一个人的事情,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大家纷纷散去,各扫门前落叶,只有山猫蹒跚着想要跟上去,被竹翁拦了下来。 竹翁劝它:“她跟着莠竹走才能摆脱的了守山猪妖的纠缠,你好好养伤才是,别再叫她担心了。” 蝶依也上来劝它,用接骨木的汁液敷在伤口上包扎好叹道:“初息能上巫行山这是多大荣耀,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山猫不为所动,低低哀吟。 蝶依看着云端之中的巫行山,虽然传闻中谷主残虐可怖,但这谷中又有哪个不想进入巫行山之中修行的?莫说能到山顶一睹殿廷琼蕤,巫行山的一些山凹花池都可能带着灵气,修行本就快人一步的初息这回恐怕能更走运。 蝶衣心中不甘,看莠竹便知道妖力强大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倘若能有她一般的修为,小小山猪妖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她没那么好命,蓝蝶一族本就孱弱,莫说能修到妖丹期,就连化形她都挣扎了许久…… 竹翁见蝶衣脸色不善,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也不要担心,我看初息定能逢凶化吉的。” 蝶依想起方才竹翁的阻拦,问道:“竹爷为何不让我求莠竹大人?” 竹翁捻胡子道:“小娃儿莽撞,那莠竹是什么人物?谷主身边携猿侍婢,已修炼至妖丹中期,怎会纡尊降贵地出手去帮初息?你那样冒然求去她只会令她动怒。山猪妖虽然不堪却也是谷主的手下,到时候只会为了保全谷主的颜面杀了初息。” “原来……”蝶依嗫喏,摸着山猫的脑袋望着巫行山出神。初息那么轻易就到了化形期,跟那妖丹期的蝙蝠妖摔下悬崖都能保得住性命,说不定谷主觉得她天资非凡就将她留在巫行山修行了。倒是因祸得福,怎么自己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哪怕能上一趟巫行山看一眼也好啊。 ☆、第6章 泡个澡再逃 初息跟着莠竹上山,虽然脸上一脉平静可内心确实百转千回无限叹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巫行山上下来,本以为死里逃生往后起码能够平安度日,却不想毁于一只山猪妖,重返巫行山。想起山上遇见谷主那一夜还不免有些心惊,怎就好死不死听见了谷主与她欢喜佛之间那些莺莺燕燕的?谷主拥有那样强大的修为,若是发现那晚乌石后面的人是自己,只怕真是要风卷落叶死无葬身之地了。 巫行宫位于巫行山顶,莠竹本可御风而上眨眼间便可抵达宫门,可初息无法御风,只能徒步而行。莠竹嫌弃地不断咒骂,两只灵猿也吱吱乱叫,初息体虚气短,脸色煞白,几次差点儿落下悬崖。 满是碎石或泥地的山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青石板铺就的大道和延绵而上尽头处的白玉阶。雾气裹着山腰,其中掩藏着半开半合的浮生花,点点胭红之色幽幽斑驳了洒落的金晖,倒是衬出了碧蓝天空的好颜色。山路两旁俱是初息没见过的树木,和风轻拂,树叶轻响落下不少金丝线,而树下有穿着麻布衫的低等妖奴将金线收入腕上的竹篮中。 上次初息误入巫行山西峰,道路凶险且无人烟,这东面却有无限风景,让初息体内灼热的痛楚都少了几分。 莠竹领着初息到下等妖奴的住处领了身干净的麻布衣,将她引去琼花林的一汪汤泉。 “你就在这泡着吧。”莠竹瞥了一眼身边瘦弱不堪的小桃花,虽觉得一个贱奴在这巫行山上惹不出什么大麻烦,但也忍不住要警打一番:“这琼花林虽说只是巫行宫中低等侍婢们洗澡的地方,但也并非是谁都能进来的。你这样的贱奴,别说这琼花林了,就是方才的山门也不会让你久待。如今因了谷主寿宴你才有这等机会,莫要给我惹麻烦,否则我有一百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手段,还有……”莠竹顿了顿,唇角掀起一丝冷笑俯身与初息的耳边道:“既然要献酒就好好在这池子里泡着养伤,伤好了立即酿酒。若是寿宴那日你拿不出桃花酿来,我便将你真身入酒送给西山的那头猪。” 初息打了个激灵,连忙更衣进到汤池里泡着。 莠竹唤来一位叫兰石的无宠乌衣侍婢,令她看管好初息,便携白猿走了。兰石毕恭毕敬地送走莠竹,回身对初息道:“洗干净着好衫后叫我。” 兰石走后,偌大的琼花林只剩初息一人。 一开始初息还有些畏首畏尾,虽在巫行宫外,在已经进入谷主的地界,一举一动都在巫行宫人的耳目之下。谷主的侍婢各个修为了得,就连那兰石,方才初息悄悄开启灵智状,识得兰石已经修至化形后期,正在尝试破级修丹……碧蓝的天空中时不时飞过一只妖宠,就连这些妖宠都能轻松将初息杀死吧。 泡了一会儿后,琼花林依旧安静。初息便试着放开手脚在汤泉中游了个来回。汤泉里有灵气,直接从肌肤渗入骨血,乃是疗伤圣地。不多时初息便感觉胸口开朗,呼吸顺畅,前所未有地精神。 从汤泉出来后,初息穿上麻布衣,这衣衫和上山时瞧见的那些个拾金线的妖奴所穿一模一样。 看来这巫行山上也是有严格的等级分划,越是低级的妖奴穿着越简陋,而像莠竹那种妖丹期的侍婢不仅衣着光鲜,连妖宠都极为稀贵。 从琼花林可以远眺巫行宫,不知金砖锦绣、琉璃璀璨的巫行宫内会是什么样子,亦会有些什么人? 初息将黑色的腰带缠好,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现下最紧要的事情便是保命,将桃花酒酿好。 兰石领她到琼花林边上的一排小木屋中的一间。推开木屋的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四张床,床前有木雕长案、镜台、竖柜。 “与你同住的还有其他三位妖奴,这时辰大家都去采金线摘银棉了,到傍晚时分才会回来。”兰石道,“你住在这儿别给别人添麻烦,知道了吗?” 初息点点头,兰石重点提醒:“还有,咱们巫行山上最是讲究辈分礼节,你是最低等的妖奴,倒也省事,不用去记其他姐姐穿什么衣是什么辈分,见到任何人都得回让行礼;未经允许更不得离开琼花林的范围往山上走,不然的话,得罪了哪路的姐姐,后果自负。” 兰石的语气颇为尖锐,但初息能听出她言语间其实是在好意提醒,道了谢,兰石拿上竹篮去摘银棉去了。初息倒是不用做这些事,她的唯一任务是酿酒。 在琼花林待了几日,初息每日都精神奕奕。不知是不是巫行山中的灵气所致,她产花酿酒速度奇快,且味甘性烈,酒坛子一掀,酒香飘得整个林子都是。 同住的妖奴闻香而来,知道这是谷主寿宴要用的酒,只能干咽口水傻瞪眼,想喝不敢喝。初息笑道:“等谷主大寿之后,我再偷偷酿与你们喝。”此时有几位携犬侍婢路过,妖奴们赶紧让初息闭嘴,等人走过后才说: “这等话莫乱说,我们这些妖奴怎能和谷主喝一样的酒?给他人听去,你可还想活命?” 初息:“……” 从有灵识开始就自由自在待在桃花谷中的初息哪有这份警觉,但想起莠竹,便也觉得同屋小妖说得对。往后见着携妖宠的侍婢都躲得远远地。 寿宴将近,每日都能听见、瞧见各族各支的公子、小姐携带众多的随从妖奴往巫行山而来。不仅是西海招摇山上狌狌一族、常年隐居邽山的赢鱼一族,甚至连阙荫谷家都支了新晋位的女君都来贺寿。一时间巫行山上群妖聚首,热闹非凡,连琼花林中最低等的妖奴都被抽走了一大半到巫行宫内帮忙。于是,那些关于平日里无法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大妖们的传闻也就流到了琼花林。 巫行宫每日花炮不断,彩带漫天,这些日子采集的金线银棉全部织就成琉璃毯铺满了整个巫行宫。前几日帝将神鸟一族的新晋小女君抵达巫行宫,三十二名宫娥手执幻彩纱引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排到十里开外,那排场极其阔绰,山顶之上等候的几名侍婢更是恨不得将山顶炸开花。 据说这位小女君虽是阴身,但因为遗传了父亲生得极其俊美,见过她的人都舍不得移开眼,又不忍多看,仿佛亵渎了她一般。谷主同她并肩而立,闪耀出的光芒让整个妖界黯然失色。 说起来这位小女君还要尊称谷主一声表姐,这得追溯到两千多年前一桩旧事。 长居于阙荫山中阙荫谷内的帝将神鸟一族,本也是上古一脉中存留下来的一支,平素里不爱交际应酬自视甚高也不爱与他族往来,更谬说与外族做姻亲这种事。偏偏帝君膝下最出息的小女儿鸣秋看上了自家门口的一棵名唤柳生的柳树精,那柳生样貌生的极美,胜过帝江一族中所有羽色华丽的雄鸟,二人自知不会被族人接纳,于是悄无声息地私奔了。 这给帝君气脱了一层毛,说将鸣秋逐出神鸟一族用不准她再入谷。要说这对苦命鸳鸯也是倒霉,统共过了七百年的恩爱日子,因当时鸣秋有了身孕可胎像一直不稳,眼看要临盆,夫妻俩为了稳妥便去了南海之上的固汤山生产。却不想固汤山上修行至炼体期的山蜘蛛瞧上柳生的样貌,硬是绑到居住的山洞之中要与其双修,柳生不敌而鸣秋又在这时临盆。为保腹中骨肉,柳生拼了性命送鸣秋逃离固汤。而一身重伤的鸣秋倒在阙荫谷口,声泪俱下恳求帝君收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五百年前天界与妖魔二界一战之后,帝江一族的帝君死于沙场后一直未能有人胜任帝位,甚至被它族轻视,直到当初鸣秋的孩子破了妖丹期升入炼体期,且修行势如破竹,一口气练至炼体中期,踏平委蛇山,剥了风狸皮,成为帝江一族的新女君,这才帝将神鸟一族重新回归于之前的地位。 而今日做寿的桃花谷主,便是当年柳生的亲外甥。 “太夸张了。”听着这些传闻,初息没停下手里酿酒的动作。没了寒风烈烈,每日鸟语花香、仙山热泉,初息精神很好,但却无趣又乏味。只想着快些酿完酒,待寿宴之后早些回到桃花谷。 初息不关心巫行宫的花炮和风华绝代的小妖君,她只想知那傻兮兮的山猫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休养。 “喵啊。” 初息边思念山猫边连夜酿酒,某夜,她刚将酿好的酒坛搬到琼花林深处的石库下,忽地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山猫?”初息不敢相信,山猫竟能追到巫行山上? 草丛动了动,山猫一身泥草钻了出来,瘸着腿缓缓向初息走来。初息三两步并到它身前,想抱却不敢抱——山猫身上全是伤,浅见血肉深可见骨! “你这个笨蛋……”初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加了金刚状在山猫身上,为其缓解疼痛,使了风术把它虚力的身子轻轻托起,落入怀中,“为何要跑到巫行山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连化形期都未到居然敢闯山头,你知不知道会送命?!” 山猫耷拉着耳朵,身子卷成一圈,被初息骂了之后也只是软软地“喵”一声。月光之下它被糊住一半的眼睛里亮晶晶地。 初息见它这幅模样,心都被揪疼了,囤了一大把的妖气连放几个愈合状罩在山猫身上,四处找草药助它疗伤。 这几日初息都未回木屋,留在石库守着山猫。有人问及她便说寿宴将近,她正连夜酿酒,顾不及睡眠。 借助巫行山的灵气以及初息渡气治疗,山猫的伤很快便好了。有山猫陪伴,初息心情大好。不仅酿酒,还从琼花林别处摘来了一些花果,碾碎了加入甘甜的山泉,做些点心。 每当夜深,巫行山万籁俱静,初息便将准备好的甜食点心和酒拿出,在石库与山猫同食。 说来奇怪,每次她将酒食准备好,去拿杯具一回身,酒杯见底,甜食不见,只剩下蹲在石凳上一脸惊恐的圆眼山猫,夹起尾巴扁下耳朵,啾啾。 是谁偷吃?! ☆、第7章 抓个贼再逃 深夜,寂静的石库只有初息和山猫二者,这一声喊完之后更显空寂。一阵寒风从她的后背吹来,令她猛地打了个冷战。就在这时山猫粉色的舌头伸出来吧唧了两下。 “你这馋猫!”初息敲了它脑袋一下,“怎么连酒都偷吃了?不怕又像上次一般喝醉摔断鼻子?” 山猫瞪大了眼睛“喵”个不停,模样着实冤枉。初息重新做了一桌甜点,摆好酒,将晒好的鱼干和碾实的鱼饼放在山猫面前。 “你该吃小鱼,其他的食物且小心点儿下肚……”初息唠叨的功夫山猫便已经风卷残云将食物消灭得一干二净。 起初初息觉得是山猫偷食,但在往后的几天她明白山猫是无辜的,的确有偷吃贼。 刚酿好的酒,准备好的夜食,只要离开片刻再回来都会统统不见。初息知晓山猫绝无这等食量酒量,眼看桃花酒越来越少而寿宴之期越来越近,她连夜挖坑,将酒全部藏入地底。 一夜睡得不踏实,第二日再去瞧,竟有这等闲人挖地三尺依旧把桃花酒吃了个精光! 这下初息着急了,加快酿酒速度之余,绞尽脑汁将酒坛子分散到琼花林各处。树梢上、大石下、劈开粗枝卡入其中,还不放心地堆了好几堆的草掩盖,心想这回偷吃贼该找不见了。谁知次日折返,绕了整个琼花林十圈,一坛酒都找不见,初息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偷吃贼精神可嘉,被气得半死的初息一股脑产出百坛烈酒,也不藏了,围成一圈就放在明面儿上。抱着山猫躲在石库内——她倒是想看看这偷吃贼的真面目。 渐渐入夜,初息屁股都坐疼了偷吃贼还是没出现。 月光下摆得整整齐齐的酒坛无人光顾,静谧之余更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苦等偷吃贼不来,不知不觉间初息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山猫将初息舔醒。初息睁眼时一道鹅黄色的光从她眼前掠过。她急忙往后躲,偷吃贼一日不得闲,果然来了! 鹅黄色的光落到石库后,幻化做人形,渐渐往酒坛的方向走去。初息和山猫探出脑袋,只一眼便愣住了。 初息想起坊间流传的对于帝将神鸟新晋女君的形容——只看一眼便移不开眼,却又不敢多看。 来者一袭鹅黄轻纱,内里衬着件精白长裙,一块鸽血红腰扣甚为醒目,脚下金色飞云靴隐隐生风,莲步轻盈步步生香。这惊鸿艳影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彩光,琼花林的夜晚被这道彩光染成柔和的颜色。玄色长发被一根金带拢于腰际,眸如深湖,薄唇轻抿。她像一只神鸟降世,姿态高傲,冷艳绝伦。 若说谷主之容已是奇美,眼前的这位妖君却不输她分毫,甚至比谷主更加清俊端雅。不似妖类,倒像神仙。 初息这一介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看呆了眼,直到那位走到酒坛边,凭空变幻出了玉桌暖凳,将酒倒入酒器之中,方才醒悟! 长得这么美,竟是偷吃贼! “且慢!”初息突然出现,一声娇喝拦下她进酒的动作。 偷吃贼凤眼微充,并不言语,目光落在初息身上的一霎让初息心脏猛地一跳,结结实实地压得她气亏。初息知道眼前的这位的修为远高于她,单是无意间散发出的气场便足以让初息腿软。 初息强打精神并不退让,若是任凭她无限度将酒喝光,谷主寿宴一到,她可还有命活? “不知这位大人是否走错了路,误入琼花林。”初息不晓得对方来路,估摸着肯定是上山贺寿的哪路妖族家的千金,开罪不起,“这些酒是数日后谷主寿宴用酒,大人不必心急,过不了多久便可在寿宴上饮个痛快。” 那偷吃贼却不理会她的话,慢悠悠道:“这酒是你酿的?” “是。”初息说话间山猫越上她的肩头,好奇地打量对方。 初息刚说完话,偷吃贼一口闷下一杯酒,喉头微动,品了片刻接着倒酒。 顺便地称赞了一句:“酒香浓烈,入口却清甜。想不到这巫行山上也有如此会酿酒之人。” “……” 方才说得话竟如同放屁!对方根本不理会她的劝告! 初息怒从心起,走上前去将酒具夺走:“这位大人,夜已深了,石库非您久留之地,还请您早些回去就寝。” 对方不紧不慢地打量了她一眼,从从容容地抬了个手,酒壶又回到她手中。 初息咬牙:“大人!这些酒是寿宴贡酒,不止是给你一个人喝……” 这人并不看她,忽地周身一百坛酒悬空而起,惊得初息和山猫都瞪圆了眼睛。一道黄光横扫而来,还未看清动作,所有的酒坛溅出酒沫子,安静片刻纷纷坠地,破碎的坛子里空空如也! 只见这人薄唇发亮,酒气大盛。 一百坛酒就这样被她一扫而光! 初息眼泪都快气出来了——怎会、怎会有这等坏人! 临走时妖君捏了一块蔓菁糕,目视前方道:“我倒没听说巫行山上还有携猫侍婢。” 携猫侍婢? 初息扭头和肩上的山猫对视的功夫那妖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恶!竟吃完就逃!”初息想要追,却不知从何追起,心中气急却毫无办法。 妖君御风而行,眨眼间便回到了巫行宫。 清冷的廊道铺着青色的月光,她悄无声息地贴地而行。裙摆扫过一尘不染的玉石地面,这细微的声音倒是引来了人。 “幻真。” 停下脚步,撤肩回眸,谷主宴无台就在身后。 “表姐。” 宴无台的面容被黑暗隐去,只有阵阵邪风从她身后吹来:“这么晚了不歇息,倒在还在晒月光?” 幻真道:“巫行山上气候炎热,我吹阙荫谷的大风吹惯了,睡不着出来赏赏夜色。倒是表姐如何不睡?” 宴无台往前走了两步,眼下的红痣透出些妖光,连瞳孔都是红的。 “表姐没歇息好?” 宴无台从她身边走过,似赶去什么地方,没搭她的话。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寿宴迫在眉睫,明日莠竹就来要酒了。初息熬红了眼睛才弄出五百坛酒,和寿宴需要的六千坛相去甚远。 “什么!这么多日你才酿出五百坛!想糊弄谁呢!”莠竹见初息竟敢偷懒,赤水鞭抽出作势就要打。 同屋的妖奴求情:“莠竹大人,初息没有偷懒,每夜都在石库酿酒至天明,七日之前就已经酿好一千坛了。如今只剩五百坛,定是有隐情。”说着用手肘杵了初息的腰间道,“你倒是跟莠竹大人好好解释一下啊!” 初息吃疼,她不喜这莠竹,虽真是有隐情,可求饶的话卡在喉咙口,为自己辩白倒似不情不愿了:“莠竹大人,我的确已经酿好了数千坛酒,可不知道哪路的妖君,竟将酒喝了个精光。这五百坛是我昨夜赶制出来的。奴婢妖力低微,只能酿这么多了。” “妖君偷喝酒?”莠竹狐疑,“来贺寿的妖君们各个都是名门望族,是妖界响当当的人物,如何会偷食你的酒?你可别为自己欺君罔上找借口!你且说说那偷吃贼的样貌!” 莠竹口口声声质疑初息偷懒,初息心里的倔强被激起,朗声道:“那人一身鹅黄衣,脚穿金靴,腰间还有一枚极其罕见的血色腰扣。凤眼秀鼻,嘴……” 初息不知该如何形容偷吃贼的嘴,努力在脑内搜刮词汇的初息并未发现莠竹脸色大变望着自己身后。 “嘴……”初息正要开口,突然一张冷冰冰的脸从她身后探了过来: “嘴,是不是长得像我这样?” 初息被吓了好大一跳,险些惊叫。当她下意识地扭头,发现一张俊俏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双和刚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赫赤薄唇在自己眉梢不到半指宽的地方。一股幽香之气沁入心脾,初息在片刻的沉醉后恍然惊醒!她从未和别人挨得这样近,立即往后闪躲去,险些撞上别的妖奴。 “幻……幻真大人!”莠竹赶紧作揖,周围妖奴也跪了一圈。初息也红了脸,说人坏话的时候竟被逮个正着,还是什么幻真…… 啊?幻真! 初息想起来了,这幻真不就是今日话题最多、流传最广,传说中风华绝代帝将神鸟一族新晋小女君兼谷主表妹,帝将幻真?! 幻真双臂背在身后,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之态,和满面桃红的初息对比鲜明。 幻真大人应该在巫行宫内歇息,不知所为何事能路过这偏远的琼花林,莫不是又来寻酒喝,偏偏引来这等尴尬事。她默默看了初息一眼,眉间隐约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倒真是个闲人。 酒没酿成,又得罪了谷主表妹,一代女君。 初息默然,这命估计是保不住了 ☆、第8章 吓个半死再逃 莠竹命她两日之内把剩下的酒全数酿好,否则就要拉她见谷主,问她的罪。 对于莠竹的要挟,初息一句话都不说。 果然,谷主寿宴前一天莠竹来收酒,初息交出三千坛,莠竹问:“还有三千坛呢?” 初息道:“我酿不出。” 莠竹一个眼神,两只白猿架住初息的胳膊一路将她往巫行山上拎。 莠竹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卑贱的妖奴到了谷主面前是否还这般猖狂!” 初息完全不理会她,被白猿宽大粗糙而毫不留情的手掌钳痛的手臂也没教她说半句讨饶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巫行宫。 视野里的巫行宫还是拇指大小时脚下的路已经从石板路变作南遥水砖,二尺见方大方砖整整齐齐铺在一起,偌大的前庭四野无顶无墙,前庭之外便是悬崖——这里已然是巫行山的最高峰。再往前每隔数十步便立一双松柏顶天柱,柱子呈半透明色,柱里有水,浮着些桃花和观赏鱼。 迎接各方妖族公子小姐的琉璃锦绣还未卸去,树上也都挂着花炮飞散后留下的彩藤。从贝阙珠宫的大殿内传出丝竹阵阵,黄钟大吕,甚为悦耳高妙。 这便是巫行宫,果然花柳扶疏,美丽宜人。 莠竹押着初息往巫行宫内走去,一路上引来不少侧目。 “谷主在哪里?”莠竹拉过一名携犬侍婢问得气势汹汹。 “似乎在三风苑内。” 穿过六十六宫苑,踏过九十九高阶,莠竹站在三风苑外求见,可苑外空无一人,大门紧闭,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莠竹徘徊了一阵,生怕初息逃了,心下一横便闯了进去。 三风苑是巫行宫内避暑圣地。前两日幻真说这山被表姐护得太好,终日暖阳,一丝风都没有,倒令她有些难捱。宴无台便叫人将三风苑收拾干净,摆上黑鹅毯寒虎皮,各类酒食干果,她们择日去那纳凉。 三风苑建在一棵万年大树之下,往地延伸的粗枝上挂着一架奇大的引水器,引来清凉山泉,由高空浇灌而下,击在苑顶面上,流水顺着顶檐往下流,和地面撞击产生凉风。且不说一踏足三风苑便已感到三分凉意,整座苑落如梦似幻,堪称巫行山一大美景。 幻真和巫行宫的一票掌事、高侍一边饮酒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事儿,宴无台聊了几句便退了出来,拿着司礼管事呈上来的典礼册子看。 司礼的管事是巫行山上的老人儿了,宴无台还未搬来之前便在山中。以前是个守山的地精,打理着巫行山上下无一不妥帖。后来这山头被原主人赠给了宴无台,宴无台从一手掌握桃花谷变身为谷主兼巫行山的主人后,因他年资最老且又一根筋地追求完美便给了他司礼一职。这不,为了这场寿宴,管事从半年前便开始忙碌,务求个尽善尽美。宴无台瞧着那册子上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地将明日里哪个时辰起床沐浴哪个时辰熏香祝祷又哪个时辰做礼谢祖……无一不详尽,还有后面一堆的酒席献词、歌舞清单,就在她得心烦时,莠竹带着初息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得了她一记冷眼。 宴无台合起手上的册子,冷言道:“没宣你怎么进来了?胆子愈发大了。” 莠竹慌忙跪地道:“谷主赎罪,实在是明日宴客地酒水出了大纰漏,奴婢不敢不报。” 初息跪在莠竹身后,谷主就端坐在遥遥彼端的殿椅之上,即便是隔了数十丈的距离也被她所拥有的妖力震慑,不禁缓了呼吸。 距离虽远,她依然看见一袭亮丽鹅黄衫的幻真。 见谷主并未再怪罪自己擅闯之罪,莠竹连忙将身后初息扯了过来,禀道:“谷主寿宴所需地桃花酒原要六千坛整,这贱奴偷懒耍滑只酿了三千坛出来,还诓骗奴婢说是有人偷了她原本酿献给谷主的酒。奴婢岂会被她这卑劣地伎量所蒙蔽,巫行宫中上下哪个不是对谷主您忠心耿耿,这贱奴分明就是害怕谷主处罚,将这耽误寿宴的罪责推脱与他人!说起来,都是奴婢办事不力,令谷主烦心,还请谷主降罪!” 初息听得她这一番言辞恳切地剖白内心忍不住冷笑,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跪着,无论如何自己今日是插翅难逃,辩与不辩,难不成谷主还会为了自己一个下等妖奴去开罪自己身份尊贵的表妹不成? 怪只怪自己妖力甚微,不能一夜之间幻出足够的桃花将酒数补齐。 “我何时让你去负责寿宴所需的酒水?”宴无台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手上的典礼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殿椅描金嵌玉的扶手,回声绕着殿堂走了一圈儿尾音消弭之时莠竹的脖子上多了一丝红痕。 莠竹脸色一白,捂着脖子慌道:“谷主息怒,每年庆典皆由桃花谷备酒,今年谷主寿宴事关重大是以奴婢才擅自做主备酒,为的是万无一失,所想所做皆是想为谷主尽忠尽力,还求谷主饶恕奴婢擅作主张之罪!” 宴无台将册子递还给司礼管事,道:“这流程我已知悉,有劳管事为我操持。” “老奴不敢,明日所用的礼服卯时会派人送到谷主的寝宫,还望谷主早做准备以免误了吉时。”司礼管事笑道,两撇长长的白眉因他的笑容被翘高,样子颇为滑稽。 “知道了。” 管事退下后,宴无台才再度将注意力挪回到殿下跪着的二人身上,淡声道:“寿宴所需地各项事宜皆有司礼管事负责,岂轮得到你擅作主张?酒水之事你不必再多过问,今次之事小惩大戒,若再有下次,你跟随我多年当知我什么脾气。” “是,奴婢思虑不周,甘愿受罚。”莠竹心中委屈,斜了眼一旁的初息,顿了一声道:“那这贱奴,谷主打算如何处置?” “处死就是了,这样的小事还要来问我?”宴无台眸色一凛,令莠竹心里发毛,连声称是,就要将人带下去。 坐在一旁和众管事看够了一场好戏的幻真终于开了口,对着宴无台笑道:“表姐明日做寿,今日还动气,实在是幻真的过错。” “哦?”宴无台眉眼轻抬看着眼前这个自打上山到现在一直令人琢磨不透的表妹,好奇问道:“我宫内琐事怎么又成了你的过错?” 幻真看了殿下的初息一眼,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转头对着宴无台一脸地抱歉道:“原是我嘴馋,前日偶然路过琼花林,闻得酒香沁人,未来得及请示表姐便将林中三千坛美酒尽数搬来了三风苑,倒是连累这位小妖奴,实在罪过。” 宴无台瞧她表面一脸真心悔过的模样,实则只是为酿酒的妖奴求情,不免更加好奇,难道说这表妹虽然有着妖族血统又炼的是妖修,却始终保持着帝江神鸟一族慈悲之心?亦或者是……那她卖这个人情又有何妨?虽二人自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会面,但每年从阙荫谷寄送来的珍馐稀宝足见舅舅一家的心意。 宴无台抬手在幻真的手上搭了一搭笑道:“原来表妹好酒,既然如此那另外的三千坛桃花酒也都给了你便是。” 转脸对莠竹道:“赦了这妖奴,与她一同将剩下的酒搬来三风苑这里。” 初息与莠竹一同称是。 宴无台眼波一转,突然道:“这妖奴我怎么从未见过?” 莠竹回道:“这贱奴唤做初息,本是桃花谷中一朵桃花成妖。前些日子大乱,桃花林里大多桃树被毁,奴婢又心急寿宴,才想着将她安置在琼花林里,让她能有足够的灵气专心酿酒,所以谷主瞧着她眼生。” “桃花成妖?”宴无台闻言将目光落在初息的身上,花草树木万物生灵皆有灵气可看造化修炼,桃树成妖的她见得多了,桃花成妖这还是头一遭。伸出手指凌空一抬,初息的脸便不受控地扬了起来,只听见宴无台问道:“已经到了化形期,你修行了多久?” 初息只觉被谷主地妖气压得冰冷的全身地血都要凝固了,打着牙颤回道:“五百年。” 从有灵识到化形不过五百年?想当初她自己也用了近八百年的时间。 桃花成妖,修行之路还这般顺坦。 宴无台唇角勾起几乎不可察的弧度:“有意思。” 初息从三风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四肢发酸,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哼!算你走运!”莠竹不甘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把三千坛酒搬过来!” “莠竹。”从苑里走出一位和她同级的携猿侍婢,因常年服侍与谷主左右,对莠竹也没半分客气,“这妖奴还有别的事儿要做,你自行去搬酒,这是谷主的意思。” “什么?”莠竹被气得够呛,却又无可奈何,狠狠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你。”莠竹走了,携猿侍婢对初息说,“你这小妖奴真是三生修来的好福气,随我去沐浴更衣。” 初息疑惑:“为什么?” “谷主有命,今晚好生伺候幻真大人。” ☆、第9章 侍个寝再逃 三风苑中的拂花廊一路以幼阳花树为柱,枝蔓腾结为顶,一眼望去花枝垂蔓无风自拂,指尖大小盛开的红花萤光缀缀很是曼妙。花廊尽头便是满园梨树的胡为殿,三风苑中最是清凉雅致地一处院落,亦是宴无台为表妹幻真选定的寝居。 胡为殿的名字由来宴无台实不想回忆,此处空了有些日子,正好适合幻真。 胡为殿以船为型,殿饰中用的皆是羊脂白玉,床榻也是选了新春长成的绿竹编就,为了保持清凉感庭中还引了一瀑小九天中的泉水自上空灌下,泉水分流两路绕胡为殿一圈,远远望去,殿廷像是漂泊在水泊之上的莲蓬船。 初息被施了定身术安置在殿中的竹榻上,因被灌了点儿暖身酒,就算这满室的清凉也压不住她心底的燥热。好在她当时有所防备没将酒液尽数吞下,不然待会儿指不定是一副怎样羞人的情态,虽已沦落至此,但她仍不想在那位幻真女君大人面前大出洋相。 两个时辰前,携猿侍婢说谷主要她今夜伺候幻真大人的时候犹如五雷轰顶,单单“伺候”二字就教她双腿生了脑子,下意识转身就逃。没逃出两步便被黑着脸的携猿侍婢一道禁锢术定住,两只白猿一边一个架着她抬臂一丢,丢进了浴池里。 携猿侍婢勒令浴池的婢女们要从头到脚仔细地洗过,不可污了幻真大人的床榻。 不能动也无法开口的初息只能任由婢女们为自己沐浴更衣,还用桃色地胭脂染了唇颊。 婢女递来一枚铜镜,骄傲道:“你瞧,我上妆技艺不错罢?” 婢女们上妆的手法极妙,即便她再如何哭丧脸瞧着也是一副眉目含春地妖娆。但从铜镜中看见自己媚态横生的妆容,初息一丝想要夸赞的心情也没有,只想咬舌自尽! 回忆这几日的遭遇让她无从开解自己,这都是为什么?都是因为一颗炽元丹!若不是炽元丹,她便不会惹到山猪一路追到桃花谷,也不会因此上了这巫行山,更不会陷入眼前这样地局面。 山猫还在石库中等她,若自己今夜不归难保到时候这笨蛋不会硬闯巫行宫,以它那点修为恐怕还抵不过巡夜犬的一击。思及此处初息不免开始焦急起来,她只能寄望那位偷酒在前求情在后的幻真大人了,只盼待会儿好言好语地同她讲讲道理说说大义,能毫发无损地求她放自己回去。 只是……身为妖类,初息自是明白对妖而言,除了需要立命天地的双修伴侣欢喜佛契约的达成是受束缚之外,其他形式的交欢对于妖而言只是一项风流乐事。身为谷主和妖界贵族,这些高位强权公子小姐们更是不会看重床事。 这幻真大人面上一派不苟言笑的作风,不知内里能否也一并严肃。 初息正和自己对话,为她净身的侍婢不知何时走了,寂静了大半天的殿外突然有声响由远至近。一水的帝江鸟族宫娥们跪迎女君回殿,齐声问安过后,初息听见幻真清冷的声线问道什么人:“表姐说给我备了好酒,却不知是什么酒?我也好叫人拿来合适的酒器。” 被问的那人声音里带着莫名笑意道:“女君大人是首次来我们巫行山又是我们谷主表亲,谷主自当是要备下大人您的心头所好,才能彰显出谷主对您的情谊。” 幻真没再说话,轻步踏进殿来。初息听见那脚步越来越近,自己被莲花纱幔罩在床里,不能说话亦不可动弹,不由得紧张起来。 殿门关闭,一众宫娥缓缓退去,初息的一颗心更提到了嗓子眼。听方才的情境,幻真似是并不知情,所以自己求得她放了自己的可能大大增加,只盼望这位女君大人不计之前自己冲撞之嫌,能够高抬贵手。 初息全身僵直,视野所及之处仅是头顶上挂满纱幔的房梁。随着脚步声临近她余光瞥见一抹鹅黄,幻真已经掀开纱幔站到了她的身边。 初息口不能言只能拼命转动眼珠希望幻真能看出自己受制于定身术,先为自己解了禁制,也好开口求她。 她不知拜脸上这妆容所赐,自己这番折腾落在幻真眼里不像是求救,倒成了含羞带怯地眉目传情。 幻真面无表情的脸进入到初息的视野中,毫无防备地吓了她一跳,一时间忘记竟拜托她给自己解开这禁锢之术,直愣愣地瞪着眼前地俊美面庞。殿外小九天落下的泉水激起的水雾夹着半空中浮动的梨花幽香,被一阵风卷入殿中。纱幔高高扬起后被吹落,自房梁错落有致地垂落到地面,这大概也是谷主命人做的机巧,硬是让这一室多了几分暧昧春情。 “啧。” 对视半晌,幻真什么也未做,突然转身离去。 初息先是一愣,后是一惊,再是一怒。 为什么要“啧”! 而且她刚刚是白了自己一眼吗?! 幻真这一走,再无人替自己解开身上的禁制。初息急出了一脑门汗,把脸上的胭脂融了个一塌糊涂。待到之前那位携猿侍婢来胡为殿领人的时候,看见一张五颜六色的脸给惊地向后退了两步,才一脸嫌恶地挥了挥手解了她身上的禁制,没好气道:“谷主抬举你,你反倒不识抬举,搞成这个鬼样子,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恢复自由的初息猛吸了两口气来压制心头上的那点儿邪火,顾不得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消退因为脂粉带来的不适感,对着携猿侍婢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小妖有负谷主期望。” 两只白猿唧唧喳喳又将初息从三风苑里给丢了出去,一路上还引了好些人围观,隐约听见人群里面有个极似莠竹的声音嘲讽之意深浓:“想来以幻真大人的品性又怎会看得上一个卑贱的妖奴,小贱奴还真会做白日梦。” 初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站起来整理好裙摆,托福这铺满巫行宫的琉璃毯子,不然弄脏了这身好衣料多可惜。她自有灵识一来这五百年,妖力修为虽未有什么进展,却在忍字这方面颇有建树。且不说她并不想被谷主抬举,也不想沾染帝将神鸟女君的荣光,入山这一遭能将性命保住全身而退已算得上是万幸。只要山猫与自己能在明日之后平安下山,至于脸面之类的旁事,她并不特别在乎。 相比起三风苑外的热闹,宴无台听闻自家表妹将自己的“心意”退回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点点头地对着前来禀报侍婢道:“到底还是个孩子,面皮儿薄了些。你们也别多做文章,之前苍云山主送来的那套妙清紫竹盏,盛酒自有清香,你把这个送过去。” 侍婢恭谨地领命退下,庭院之中长得高大的忘忧树发出沙沙响声,宴无台看着远去的那一抹鹅黄暗暗琢磨。 她小时候曾见过舅舅与舅母一次,虽然年代久远但尚有一丝记忆。那会儿舅母的肚子才微微隆起,来找自己的母亲这个经产妇寻一些保胎安胎的方子,统共也就呆了两日,往后就再未见过。就连后来舅舅一家蒙难,舅母也是先去寻了娘家的庇护,她还记得当时母亲对此颇为不满。但帝将一族他们又得罪不起,便虽有着亲戚之名,却早已少了往来。每年只赠以物件往来。 往年庆典寿宴,也不过就是差人打个过场往阙阴谷送帖子请一请这位表妹。往年都回了帖子推掉不来,今年听闻这位表妹一举拿下阖族的女君之位,便在请帖之余多备了一份贺贴和薄利,却不想这位新晋女君竟然亲自回了帖子,说定然会提早入山来庆贺。 于宴无台来说,她是乐得结交这门亲戚的。 只不过这位表妹行事作风所思所想也实在是令她琢磨不透,若说一族之君来此只是为了祝寿并延续姐妹亲情,她自然是不信的。唯一可能的便只剩下那无论是谁都要眼热一回的炽元丹了。 想到这种可能,宴无台瞳仁闪成一条凌厉地细缝浮起寒光,又迅速归于平静。抬手拨开眼前被寒气冰冻的垂长花枝,眼下血痣闪出咄咄逼人的光。 琼花林里山猫久不见初息回来,在石库中打了几个转儿就要去寻人,才跑出来就远远瞧见熟悉地身影,“喵呜”一声飞扑了上去,将初息给撞了个趔趄。 初息没好气的敲它脑袋:“谁让你出来的,被人瞧见怎么办?”伸手将山猫从头顶上拽下来抱住,巫行山灵气纯净,这几日山猫精神极好,先前折断的骨头不仅全数长好,且日益精壮。 找出鱼饼来喂过山猫后,满身疲乏透骨穿肌,心头还有燥热未褪。 月已东升,这琼花林里多数的妖奴侍婢都为了明日的寿宴上山准备着了,思忖许久解了衣带跳入石库边养鱼池里,池水沁凉,初息借着池水之力想催动妖力将暖身酒从身体里逼出来,可试了几次,那酒闷在小腹里浑作一团,越逼它越是往四肢百骸流,吓得初息不敢再动作。 渐渐,体温越来越高,清冷的池水划在她皮肤上带来难忍的刺痛,初息将脸洗干净,急忙从池里拔了出来。 怎么回事? 初息有些晃神,月光晒在她身上如羽毛轻拂,心下瘙痒难捱,教她忍不住想要破出真身。 愈发地热,初息再次跳入池中想要降降火气,谁知刚和池水相遇,便似千刀万剐,她一个猛蹿破水而出。 繁星冷月高悬于头顶,还有一张倾世容颜漫不经心地站在池边看着自己。 初息身上挂着水,看清来人后倒抽一口气,以为她是反悔了来要自己回去侍奉,吓得向后急退紧贴住池壁摆出抵抗的架势来对着幻真。 ☆、第10章 啧一个再逃 “你,你怎么在这里?” 初息完全没想到又会遇见幻真。 方才在胡为殿中虽被这位女君嫌弃,但总算是全身而退。就算幻真翻的那个白眼一直在初息心里挥之不去有些不爽,多少还是要谢她恩情。 只是,为何又杀个回马枪?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3节 难道这位女君不喜清风朗月软榻融融,倒喜欢荒山野岭? 思及此处,初息怎敢怠慢,暗自思索敌强我弱的局势要如何逃脱。 无论从哪一方面下手她都决然不会是幻真的对手,懊恼羞愤之际站在池边的幻真突然转过身去,单手背在身后,以乌亮的秀发对着她。挂在树上的外袍飞起罩在了初息的头上,长袍翩翩落下,将初息的身子遮挡住。 只听到幻真语调从容地道:“表姐虽有成人之美,不过我对此道并无兴趣。曝天之下竟以裸身示人,可还知羞?” 这番话说得十分正经却叫人气闷,可眼下也顾不得别的,只顾着御敌的初息经由这一提醒方才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对着幻真这么久,手忙脚乱低将身体裹了严实。 这身衣裳不似她之前初上山时的那身麻布衣,样式繁琐好看却十分难穿,折腾了好一阵才穿戴整齐,镇定下来对着幻真施礼道: “不知幻真大人此次前来又有何指教?” 她语气不大好一是还记得不大一会儿前那一记白眼,而是那暖身酒功效似乎被池水给激了出来,此刻只觉得那股酒气自行在她的经脉五脏里运转,烧得她皮肤滚烫,汗若雨下,脑子也不大清明,生怕待会儿自己做出什么丢脸面的事来,着急想快些送走这位瘟神,好找个僻静地角落熬过眼下难堪。 幻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眼神淡淡地掠过初息泛红的面皮儿。 将将抬起手,见初息防备地向后躲着,似是有些不悦地挑起眉峰:“过来。”不由分说地擒住了她的手腕,不管初息如何挣扎,将手指搭在腕脉上稍作停顿后,随手拟了个闪着金光的法印按在小妖的额头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 幻真并不理她,只见那法印光华大盛,随着幻真手指一抹变作一道金光逝去,霎时间在初息体内作怪的暖情酒也随着那金光而去,灵台一片清明。 初息愣了愣,她原以为幻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却不想是给自己解暖身酒的情毒,想到刚才那种语气态度不免有些气短,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又迟疑地开口问道: “幻真大人这次来就只是为小妖化解暖身酒吗?” 幻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情略有疑惑地反问回去:“不然呢?” “……”初息讨了个好大的没趣,方落下红晕的脸上又飘起一抹羞愧。 刚才的话实在太让人误会!好似自己在盼望些什么。 果然,见初息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幻真恍然地道:“原来你希望我来此另有目的。”说完眉头略略皱起向后退了一步道:“你竟打本君主意。啧啧……” 初息吓得魂飞魄散抓都抓不回来,想要解释,幻真却一丝机会也不给她,一转飞了个干净。 初息看着鹅黄色的身影在刹那间消失,愣了半晌才觉不对! 等等!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你这么一走难道就此默认?完全不给人辩白的机会……基本的礼仪被你下酒了吗! 而且啧两声是几个意思啊!恶人! 只在丹田酝酿出一股子邪气朝着幻真离去的方向怒喊道:“死鸟——!” 和一声喝咤震飞了林里两只野合的渡邪鸟,挥着翅膀啊啊乱叫着慌乱的各自飞去。 今儿是谷主的寿宴。 桃花谷主的寿宴每十年才举行一次,今年又做的是两千岁的大寿,加之身为巫行山主,排场自然要更上一层楼。两千妖奴一路从巫行宫开始撒花之山下,整个巫行山似被五色锦带缠绕,盘山云雾之中的浮生花也在今日全部绽放。盛放的浮生花一改之前的沉静,大片金红与云雾交叠就连九重天之上的瑶池也未必能与之争艳。 巫行山周围的各路小妖携礼前来拜贺,被一路引至半山中的舞云峰上。那里设了千张席面还搭了戏台子助兴,而寿礼堆满了舞云峰上的大半个舒云台,由十名守山妖清点这些金银珠宝法器珍玩。 那些略有头脸的大妖们则从空中四面八方火驾马车或踏浮云或乘轿撵而来,八百携鹰侍婢在巫行宫前撑起百丈见方的迎客台,恭候宾客。更有十七八名舞姬在宫门前做迎客舞,十二歌姬一路引吭迎客歌,十二乐姬浮于巫行宫之上弹奏迎客曲。 种种大手笔皆为揭示巫行宫的雄厚的实力,令一众攀附与巫行山与桃花谷的小妖们臣服。 宴无台不到卯时便起了床,按照管事的典礼册子一丝不苟地沐浴焚香祝祷,一番折腾后管事便抵着巳时亲自来迎她前往巫行宫的主殿,前面引路的是二十八名低等的携犬侍婢,随侍在宴无台身边的是六名携猿侍婢,后面跟着三十二名携蟒侍婢。一路行至大殿前,祭台早已备好三牲五谷和十名血祭妖奴。 谢祖典礼一一行过,读完写满一丈之宽的冗长的祝词,总算是把寿宴的前奏进行完毕。 随着司里管事的引路,入主殿,迎宾客。 幻真今日也换上帝将神鸟女君的典服。 月白色内裙以一根金色腰带勒紧出纤细腰围,裙摆布有浮光暗纹的朵朵睡莲,对襟外袍上一金银线丝描绣出帝将神鸟展翼的风姿,一双羽翅随时可以展翅高翔。黑色长发也全都拢进了帝冠之中,额间垂坠一枚鸽蛋大小圆润珍珠。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透着些许沉练,令这张即便是月神也不敢比肩的容貌不怒而威,有着一族女君的气魄。 因着她帝江女君的身份又是唯一血亲,便被安排了与宴无台一起居于上位。 待她二人坐定,前来贺寿的众妖才陆续进入殿中,几番寒暄应酬过后,按着氏族和修炼等级之分,主宾上的六个席位分别坐了赢鱼一族邽山山主三儿子怀三殿下、苍梧野离朱鸟一族的少主朱离、合虚谷主的侄女柳碧玉、南海红蛇女、赤炎雪山的狼妖以及载山娘娘胡狐媚九娘。 这几位都已经是修行到炼体后期快要突破进入元婴期的修为,其他氏族家的小姐少爷大多都在妖丹期便被安置在大殿两侧。 随着司里管事击掌三声之后,宫中侍婢从各个偏门鱼贯而入,奉上酒水菜肴,宴无台祝酒三杯后,幻真又以谷主表妹领了三杯,这场寿宴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舞乐升天,杯盏交错。 虽是十年一场的寿宴,但这种规模的这也才是第二次。宴无台忆起上一会做寿还是她刚满千岁成为巫行山山主的时候,那会儿她不过一个刚入妖丹期没多久的小妖,能令众多妖君山主青眼相加无非是……想到原因她看着殿下众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想来今日也是一样,若非是炽元丹只故,他们又怎会齐聚于此为我贺寿? 酒过三巡,果然有人开始沉不住气,筵席之上触了宴无台的霉头。 ☆、第11章 炸一个再逃 “听闻谷主不日前以一己之力斩数大族妖,一举夺得炽元丹,九娘很是敬佩。据说那一夜尸体堆满了整个桃花谷,时至今日也未焚烧殆尽,差点儿熏黑了巫行山。” 媚九娘身为胡狐一族不如她其它亲戚生来貌美,面皮焦黄却偏爱媚态,一袭纱衣半裹住身体,胸脯半露大腿隐约透过纱衣可见。借着祝酒之际率先提及在场众人心中所牵挂的炽元丹,靡靡眼波扫视一圈儿令一向畏惧女色的朱离打了个寒噤。 宴无台神色未变,反倒缓缓露出个笑容,看了眼一旁专心吃酒的表妹才对着媚九娘回道:“九娘客气。论及敬佩,谁不知道你载山娘娘一向以心狠手辣著称,载山前山主玄蛇大族五百多口不也命丧于九娘手里?九娘才是让人佩服。” 说到惨遭灭族的玄蛇族,倒是颇能说叨两句。 昔日载山山主青玄生得一副与妖界截然不同的仁义心肠,将载山一脉治理的格外安详。山上居住的妖精鬼怪也都随着不爱修行,整日里研究琴棋书画诗酒茶,不似妖山倒像仙境。胡狐媚九娘因伤而流落到载山山下的时候,被好心的山精给抬了回去,那山精不明胡狐一族最是忘恩负义之辈,果不其然媚九娘伤好之后骗了青玄的法器,转手便灭了玄蛇一族,霸占了载山,自称载山娘娘。 玄蛇一族一向温良敦厚,妖界虽不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但媚九娘此举也为整个妖界所不齿。“载山娘娘”这四个字说出来后面都跟着一声“呸”。只是媚九娘修为不低,也就只能在背地里口舌一番,像是宴无台这样端拿到台面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媚九娘脸色不大好看,哼笑一声,眼神尖了起来:“一早听闻桃花谷谷主是个极凌厉的角色,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只是小小树妖有今日这风光也多是仗着你那……” 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媚九娘一偏头用嘴接住装酒用的松芦叶,高坐殿首正中的宴无台缓缓降下端酒的姿势,手上空空,笑容未减地问道媚九娘:“可是我巫行宫的酒水菜肴怠慢了诸位?九娘的嘴不用来饮酒倒是句句生刺,可还有趣?” “哈哈哈哈,几百年没见,九娘还是一如往昔,嘴上不饶人。” 坐在下首的怀三殿下从善如流地举杯站了起来,对着宴无台笑眯眯地抱拳,又对着其余众人道:“只是今日乃是宴谷主寿宴,我等还是当以庆贺为主。至于旁事稍后再议,再议。” 他倒与媚九娘相反,生就一副与其赢鱼一族截然不同的倜傥面容,惹得当初他老爹以为自家夫人勾搭了什么小白脸生出来的孽种,好在赢鱼一脉的一颗乳痣证明了他娘亲的清白。因着一副好皮囊和一张讨巧的嘴硬是赢得赢鱼老主君的宠爱,加之生性风流在妖界之中也是享有盛名。他这一出来打圆场,媚九娘也暂时压了火气,就着宴无台丢过来的酒叶一饮而尽,回到了座位上。 柳碧玉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宴无台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主,如今得了炽元丹更是气焰嚣张。说起这炽元丹还是从她合虚谷手里丢的,若不是谷中那只胆大妄为的蝙蝠妖,她瞥了一眼高坐台上的宴无台,眼内寒光一闪装作一派谦和,道:“谷主岂会是小气之人,这炽元丹可是五百年来妖界的至宝,在座的可有谁不想一睹其真容?” 随着话音落下,宴无台唇角笑意更深,凝起一丝讥讽的意味。随着一旁侍女送上来的新酒叶,淡淡地道:“就凭你们,也配让我拿出炽元丹?” 宴无台此言一出,令殿中所有人脸色哗然一变。就连一向机巧的怀三殿下脸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一声道:“谷主这话说的未免过了,在座诸位同谷主一样,只是……” 怀三殿下话到一半,忽地一阵强流从巫行山脚直冲云霄,眨眼就到了巫行宫外!一直冷冷清清的宴无台感到这股异乎寻常的强大妖气直面而来,眼下那颗红痣猛然一闪,浑浊的赤色强风刮入殿中,将殿内的公子、小姐卷得惊声大叫!怀三殿下一干人等吓得全数退后,器具倾倒,酒食横飞,整个大殿被卷得一片狼藉! “凭他们的确不配!不知本君来讨,可还讨得!” 那股强风聚集成人形,大咧咧地站在殿中。 风歇气顿,那些被刮倒的宾客这才缓过劲儿来。 宴无台皱眉将结界消除,幻真倒是一直稳稳地坐在那儿,瞧着凭空多出的一人。 来者豹头猿臂,十分高大。身穿一件兽面银甲,下身黄栌长裤有些破旧,毫无特色的乌色长靴上还沾着浮生花的汁液。此人脸庞上全是刀疤,露出的手背亦是旧伤累累,太阳穴突出,腹中妖气滚滚,已是炼体期之上的元婴期修为。 元婴老妖,竟会出现在这里! 众妖倒吸一口气,纷纷望向谷主——这次难逃一劫! “不知尊下是?”宴无台拂袖一扫眼前东倒西歪的盘碗,颇有涵养地见礼,眼风里瞥见幻真依旧老神在在地自斟自饮,心口有些发闷。这种时候她不帮衬自己便也算了,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是怎么回事?顺着表妹瞩目的地方望过去,瞧见初息捧着一盘果子立在殿外,心里又对这位表妹困惑了三分。按说她若是对那小妖有兴趣,又怎么会将自己一番好意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是不愿承自己这份情还是说……自己亲自动手讨来的更有趣味? 初息一大早还未清醒,便因人手不足被前来琼花林捞人的仆役长给捉来了巫行山上的后厨,丢了一身饼娘的行头给她,说是听同她住在一起的妖奴说她会做几手糕点,原先做甜饼的十五个饼娘里面的一个被荆蔓伤了手,就让她先顶了上来。 原本只是做上百十张给舞云峰上的小妖们食用便好,偏偏给主殿的一道用长春树的叶子炖的汤水恰好出笼,而这汤水妙的便是如莲花般的嫩叶缓缓舒展如同绽放,往前殿传菜的妖侍手笨,给断了个缺口,被骂了一顿踢出了后厨。 初息好一阵忙活,眼看活做完了正脱了行头欲走人,又被仆役长给捉了回来,给她粗略的套上妖侍的外袍推了她去送菜。 “好累……”初息浑身酸痛却还要小心翼翼对待手里这些稀奇古怪的菜色,脚下缓步,神经紧绷,更难捱了。 哪知才行至殿门前,还未等里面的侍女出来取菜便差点被刚劲地妖风掀翻在地。 一时间殿内殿外乱作一团,初息身边跌了好些妖奴,可她只是晃了下身形。站稳之后发现眼前多了道无形的屏障,抬眼望向殿中却在一片惨乱当中看见唯一头脚都整齐的幻真正将手往袖子里藏,指尖还有未消散地浅浅莹光,乃是拟法印之后的形态。 初息莫名地和幻真对上了眼神。 “她在做什么?那道屏障是她所设?” 未能深思,殿中那元婴期的老妖突然长啸,吼声令整个大殿都颤抖不已,瓦砾震落砸下的殿中小妖、妖侍哀嚎惨叫连成一片才收声,一脸睥睨众生地道:“老夫起遥山蒲芦,小妖可曾听过?” 宴无台谦逊地道了声前辈,道:“蒲芦一掌定坤山一直为妖界的妙谈,无台怎会不知前辈大名。还听闻五百年前与天界一战,您将南极长生大帝坐下的青须将军挑落马下赢得首捷,也是一桩佳话传诵至今呢。” 蒲芦很是受用宴无台的恭维,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妖倒有几分眼色,来日必可成大气。”脸上伤疤一狞,问道“老夫找你来讨要这炽元丹,你给是不给?” 宴无台欠身一福,笑道:“前辈来讨,自然是要给的。”她答得这样轻易恭谦,令方才被辱了颜面的六人心生不满,柳碧玉冷笑一声讥讽道:“桃花谷主倒是一向识时务。” 就连蒲芦也是不信她这般爽快地答应,可见到自她掌中浮起一枚光芒万丈地金丹时,却不得不信了。炽元丹在宴无台手中升至半空,金光大盛,教人挪不开视线却又被这灼热烤的眼泪直流。 如宴无台所言,五百年前蒲芦有幸参与天界一战,除却遍布万里的森森白骨,他这数百年来始终记得东皇太一以身祭献东皇钟时的神姿。蒲芦修行近万载,从未瞧得上天上哪个神哪个仙,却独独佩服东皇太一一个。 此刻当炽元丹现世,蒲芦几番追逐、终于得见昔日战神遗留光辉,心潮澎湃,即刻张开大口,凝聚妖力将炽元丹层层包裹后吞于腹中。 媚九娘等人见此不由得心里一凉,眼看分得一杯羹的机会就这么被蒲芦吞进了肚子里,略有不甘。 未曾想,蒲芦吞下炽元丹后脸色突然大变!由红转紫,紫又生青,双眼怒睁,满身地青筋暴起,喉头发出可怕的低吼声。那低吼似十分痛苦,众妖面面相觑,不知现下是何等情况。 宴无台不慌不忙地坐下,取过表妹桌案上的酒壶自己添了一叶酒浅酌,似笑非笑地对着幻真道:“你可知我为何将炽元丹给他?” 幻真答非所问地:“表姐馋酒令人再抬些来便是。” 宴无台似自言自语道:“曾有人告诫我炽元丹的厉害,满妖界都以为将他当灵丹妙药似地吞下便可获得无上修为,却不知……” 话未说完,只见蒲芦痛苦至极地一声爆喝,便被体内猛然间增长的妖力撕了个粉碎,妖气冲破殿门打飞了一整面墙,连带着殿前的几排巨大的龙公竹都推到了一片。怀三等人逃命般飞出殿外,其他妖君狼狈躲避,至于一些修为低微的小妖全部被这巨大的冲击撞飞各处,呕血不止…… 初息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盛满美食的盘子,吓得面无血色。 以自己低微的妖力,站在蒲芦的正后方还能够毫发无损,真是多亏了眼前这一直罩在她身上薄薄的屏障。 ☆、第12章 搂腰再逃 宴无台瞧了眼被毁得不成样子的主殿,想起什么似的怔愣了片刻。突然面色一寒,树藤拔地而起分成两股,一股将炽元丹引至面前,一股旋至一面圆盾,挡下一只速度极快窜向炽元丹的翼猴的动作。 这翼猴乃是合虚谷特有的灵兽,速度极快肉眼难见,亦是合虚谷中每个和合树妖自小养在身边的灵宠。在其他人还未从劫后余生的恐慌里平复过来时,柳碧玉眼见炽元丹从一片浑浊妖气中挣出,撒了翼猴,打算偷袭! “柳碧玉,我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给你一个上座,你身边的畜牲好没规矩!”宴无台眼下红痣隐隐泛着红光,隐隐杀气浮在天蚕丝披肩之外。 树藤化盾为笼,被卷在其中的猴子唧唧喳喳吵嚷着想要挣脱,被树藤上生出的细小枝蔓狠狠地抽了两鞭子,顷刻便安静了下来,畏畏缩缩地望着柳碧玉。 柳碧玉推了一大股妖气在翼猴上,翼猴动作颇为敏捷,在妖界所有灵宠之中算是中上等灵敏。本想着趁乱一举偷得炽元丹,没想到宴无台防备之心甚重! 柳碧玉嘴角含血,方才她离着蒲芦最近,妖障被强大的妖力打碎受了重伤,炽元丹未得,宝贝灵宠又被擒,此刻心口如被火焚烧。她一向心高气傲这会儿听见宴无台讥讽之意一口血喷了出来,恨道:“宴无台!这炽元丹原本就是我们合虚谷的东西!你强抢过去不算,还要辱我合虚谷一脉,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且慢、且慢!”怀三殿下顾不得自己狼狈的仪容,拦在了柳碧玉和宴无台之间,喘了口气道:“谷主息怒。柳小姐也不必动怒,说起来这炽元丹原就是逆天而生,颇为古怪。方才诸位也瞧见了,连蒲芦这样元婴期的前辈都无法驾驭,可见此物也非谷主你一人之力能消化了的。我们妖界动乱了这五百年,诸位今日还要彼此厮杀吗?不若大家坐下来慢慢从长计议这炽元丹该如何为我们所用,结合我们六族之力定然要好过谷主你一人苦思,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红蛇女同狼妖附和道:“怀三殿下言之有理!” 媚九娘娇笑一声也跟着煽风点火:“炽元丹本就是妖界宝物,任谁得了都该拿出来与大家伙共享。我九娘虽不是善类,可若是我得了这炽元丹,也绝不会一人独占” 这几人你一言一语,句句围绕着炽元丹,惹得宴无台眼中杀意愈甚,周身妖气由黄转黑。她瞧了一眼还在饮酒看戏的幻真,冷声道:“表妹你觉得他们的提议如何?” 幻真薄唇微抿,为难地看着宴无台道:“幻真一向顽劣,对妖界里的大小事一向不怎么上心,常被族里尊长训斥不思进取。表姐若舍得,我更为惦记的还是巫行宫地宫里面藏着的五坛百花酿。” 见幻真无意于炽元丹,宴无台心下松快不少,毕竟这位表妹除去修为在自己之上,还有帝江一族的天生神力,自己绝不是其对手。眼底寒意退却不少,笑道:“你倒眼尖,统共千年才得了这几坛酒,竟要悉数都讨去。”随即允了她这请求,对着殿下六人道:“若我不交出这炽元丹,诸位又要如何?硬夺?我看哪个有胆先来送死?柳娘?” 柳碧玉咬牙道:“合我们六人之力,踏平你巫行宫又岂是难事?你不过桃花谷中一名小小树妖,攀附巫门才有的今日风光!床榻之上婉转承欢的淫事试问妖界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前来的各位,又有哪个不是看在了巫门少主梧千双的面子上才不与你动手!你倒摆起谱来!正好!如此我柳碧玉也懒得和你啰嗦,杀个痛快!” 柳碧玉这番话正正戳中宴无台内心最触碰不得的一寸,宴无台双目怒瞪,霎时间黑色妖气弥漫整个大殿上方,节节树藤从墙边地底轰然而出,蜿蜒攀高,一眨眼的功夫便密布整个主殿! 卷住翼猴的树藤顷刻间便将其捏碎,翼猴来不及尖叫,血肉便从树藤间滑落一地,一对肉翅还在青石板上挣扎着扑腾了一番才消停。 宴无台一句废话都未再说,一道青光闪过,十二琈玉剑从她后背冲入殿顶。柳碧玉还沉浸在爱宠被杀的悲愤之中,宴无台的剑锋已然到了眼前。 “小心——”怀三殿下心都被揪到嗓子眼,柳碧玉折腰躲过,脸庞却被剑气划出一道血痕。 宴无台连刺百剑,墨色剑身快到几乎瞧不真切。柳碧玉修为并不在宴无台之下,但宴无台盛怒之下出招甚是狠辣,在柳碧玉身上开了数条血口。 十二连斩乃是宴无台的杀招!她毫不保留一与柳碧玉对上便使出了全力。十二连斩初见可辨出十二般颜色,其间每一色都蕴含宴无台的妖法。十二妖法聚合而一幻成一片乌黑,威力可开山割海! 柳碧玉被宴无台打了个措手不及,十二连斩直接从她的腰部斩了过去,鲜血狂喷,柳碧玉哀喝一声,捂着腰倒地。 一直站在殿外的初息根本就没看清谷主的动作,她前一刻眨眼,殿内布满树藤,下一刻睁眼,柳碧玉已经倒地…… 发生了什么事?! 柳碧玉倒地,在场的所有对炽元丹怀着目的的妖族互相对视一眼,一同围攻宴无台! 主殿内马上就要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初息“诶”了一声,瞧见稳坐在前殿上位的幻真指尖一弹,眼前景色急速倒退,身子像狂风中的小草一般被吹飞! “啊——啊啊啊——”初息大叫,身子失控不知被吹向何处,正当她觉得要摔死之时,稳稳地落在了极冠树上。 眼前是一片蓝天,初息惊魂未定地想要坐起身,刚刚一动弹身子便往一旁矮下去,吓得她伸出枝枝蔓蔓牢牢卡住极冠数的树枝。 “这里是……”初息瞪圆了眼睛,巫行宫已在百丈之外!而这极冠树乃是巫行山上最高的树。偏偏这树又生在巫行山的悬崖边缘,百十年前一道天雷擦过这极冠树将树干劈歪了些,倾出的树冠大部分悬于断崖之外。好死不死的她便是落在这大部分的树冠中的一根树杈上,万幸的是这跟树杈尚算牢固。 初息:“……” 凉风习习,初息往树下望了一眼,这一眼望得她心惊肉跳。 好高啊…… 死黄鸟!这叫人如何下去! 那边初息正忧愁着自己该如何从极冠树上下去,这厢晏无台的十二琈玉剑刚饮过血正兴奋地发出嘶嘶鸣音。而她周围躺了一圈尸体,殷红之色缓缓渗入地底浇灌了这满室树藤,青皮之下隐隐有血色流动。 旁人不晓得,怀三殿下是知道这十二琈玉剑的厉害的。这剑乃是巫门一脉始祖后土娘娘所炼的法器,开为十二把不同颜色的法剑,每一把剑都单独祭出都可引出一系术法。而十二把剑合并时便成了一柄墨色长剑,剑身遍布祖巫法咒,催动时莫说这巫行山与桃花谷,只怕是自己相隔了数百里的邽山老窝都得被削去一半。 幸好这晏无台只是修行至炼体期未多久,不然只怕刚才那一记杀招他们其余五人也要被柳碧玉这个贱人给害死。 柳碧玉先前一派看好戏的模样说:“这宴无台气数已尽,居然因炽元丹一事给了巫门少主好大的不痛快,梧千双一怒之下回了巫门,许久都不再踏足巫行山,定是与宴无台解了那双修盟约。宴无台没了梧千双这靠山居然还敢摆宴庆寿!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联手夺了那炽元丹?” 若不是柳碧玉这番话,怀三又怎么会是鬼迷了心窍跑来这向来没什么交情的巫行山? 这炽元丹实在是个祸端! 殿中大大小小数十妖类都跃跃越试,可畏惧宴无台的实力和兵器都只是按捺一旁,想等着哪个愣头青率先做那个剑靶子,自己好趁虚而上。怀三殿下再三深思过后,趁人不注意化作一抹金光先走一步,而后的几百年里他都对自己的审时度势甚为得意。 就在他前脚踏出巫行宫已经被毁的殿门时,后脚媚九娘就耐不住性子祭出了当日从青玄那里骗来的法器——如意乾坤镜。 巴掌大小的镜子被妖力催动幻出十面镜子,十面又幻出百面镜子,媚九娘倾入一成妖力那镜子便将妖力增出百倍。她晓得宴无台这种树妖最是畏火,便从这乾坤镜里引了一头火兽出来,将烈焰化成火雨射向宴无台。 宴无台面色一凛,还未等催动十二琈玉剑里水系术法,突然被一记鞭风擦脸而过正正击中媚九娘手里的如意乾坤镜,镜子应声而碎,媚九娘一张黄脸正中垂竖多了一道火辣辣的鞭痕! 宴无台正是恍惚,忽地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近至眼前的火雨也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为了给你祝寿,我特地回了趟巫门给你备礼,只是晚了半日时光,怎么就动这么大的肝火?”来人贴在宴无台耳边轻笑,手里的玄色浮图鞭与宴无台的十二琈玉剑有相同咒文,她便是巫门少主梧千双。 ☆、第13章 嘬个耳朵再逃 丝丝白发在宴无台的眼前浮动,熟悉的巫门特有雪松香味的衣香飘入宴无台的嗅觉。挺了一整日,散尽妖力的身体被这个温暖的拥抱惹得发软。只一恍惚,梧千双的吻便落在她的耳尖上,令她浑身一颤,手肘往后顶去,将梧千双从她身后隔开。 梧千双胸口被她顶得闷痛,忍着疼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从容地往后退一步,远看便像是她抱够,放开了宴无台。 宴无台脸色绯红,却装作若无其事,目光往众妖方向扫去:“下一个轮到谁?” 莫说是宴无台未料到梧千双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原本还蓄势待发的众妖也没想到传言中已经与宴无台决裂的巫门少主会突然出现还极为护短地给了媚九娘一鞭子,一时间对于轻信谣言悔恨不已。 看这二人毫不避讳地亲昵,分明就恩恩爱爱,哪有半点嫌隙?在悔恨之中又有那么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对宴无台出手,是以又对着挨了一鞭子的媚九娘有那么一丝同情。同情她对宴无台出手也就罢了,偏偏还用火兽这么卑劣的手段被梧千双撞个正着。在妖界有那么条不成文的规矩,宁得罪九重天上八十一星宿,也不惹巫门之中的一门卒。 迫于巫门威严,哪一个还敢上前? 巫门一脉的来源得追溯到七万万年前,上古巫族后土娘娘家的大儿媳妇足月临盆的时候遇到难产,折腾了三天三夜后,从西海灵山老母那儿托求了几味催产的草药才算是顺利产下十二子。当时被老母支来送灵药的童女被请留了下来,筵席上给了后土娘娘的小外孙卿夏一颗糖莲子,结了一场善缘,后土娘娘便谴了小外孙到老母那儿同童女一起学艺。 青梅竹马一对儿璧人一齐长到了一千五百岁,却不想卿夏自小就定了娃娃亲,未婚妻找到西海来了要卿夏回去成亲。童女一怒之下也不听卿夏解释,挥剑斩了满头青丝,离了灵山不知所踪。直到三百年后卿夏找到她时,她已经在一座山头上坐化了。旁边有一牙牙学语的小女娃正望着他,一只青鸟在其头顶盘旋衔来果子给其果腹。 卿夏在童女跟前儿流了通眼泪把小女娃带了回去为她取名淖漪。 淖漪生就了她娘童女的烈火脾性,身承巫族的巫力与童女的灵力,长到三千岁时无意听到两个巫祝嚼舌根子,才知晓了自己那个整日里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娘亲并非自己生母。当场与卿夏翻了脸面,亮出兵器要杀了害死生母的卿夫人,被后土娘娘劝下后养在身边三万年,才离开巫族在傲君山上创立了巫门,为巫门始祖。因其身边常有一青鸟盘旋,这青鸟便成了巫门一族的图腾。 且不说这巫门本就是上古巫族一支脉,无论是妖界还是鬼界都要礼敬三分,这就是一个惹不得。但就说他巫门行事历来狠辣,又锱铢必较,任谁得罪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这乃是第二个惹不得。况且如今巫门少主的娘亲又是出自妖族之中名门望族,又是一个惹不得。 梧千双见在场没一个人敢动弹,握着浮图鞭,走上前一步笑道:“今日寿宴到此,诸位还请先回去,改日闲时定携无台一起登门到访。” 宴无台用只有梧千双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梧千双双唇微动回应道:“知你恼我,但现下情况还是先将这一干乌合之众打发了。要如何惩戒,你我再议,还怕没时间?” 宴无台哪里不知她话中有话?恨不得当场撕烂她的嘴! 知道柳碧玉等妖不敢造次,宴无台冷哼一声,旋即离开正殿。 梧千双往那一杵,巫行山倒也像是重新回归巫门少主的手中——巫行山本就是梧千双的行宫别院,当年与桃花谷主宴无台缔结双修良缘,结成欢喜佛之时赠与她的定情信物。 眼看炽元丹唾手可得,却不敢惹恼巫门少主,众妖含恨退散。 假借贺寿为名实则为炽元丹而来的众妖下山,巫行山也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还有一人却未脱离险境。 初息四肢早也酸麻,无论是妖力还是气力都已耗尽。打了数个金刚状都无法再长多一节的花枝出来……她扒在极冠树粗壮的树干上浑身发抖,手腕上的花枝紧紧扣住坚固的树纹。 三个时辰了,不过将将往下挪了数丈。 初息惧高,汗如雨下丝毫不敢往下看。 这个时辰巫行山上太阳高照,热意绵绵,她喘着气,后背都湿透了,好不难堪。 “你在做什么?” 幻真站在树下,一声轻语,用妖力将话送到初息耳边。 初息听出了她的声音,不敢望向她,颤着声音喊道:“你说我在做什么!我自然、自然是要下去!” 好一位幻真大人!知她好意避免初息免受大妖厮杀的波及,可……可就不能弹指一挥将她送到个轻省点的地方么? 幻真道:“你为何不御风下行?你已是化形期的修为,难道还不会御风?” 初息嗔道:“我就是这等无用,不过是一介妖奴而已!” 幻真点头:“那倒也是。” 初息:“……” 倒是应承得相当不客气! 幻真:“你尽管松手落下,我托住你便是。” 听到幻真的话,初息的脑海中浮现出跌入幻真怀中的画面…… 且……且不说搂抱的动作太过轻浮,就说她这一身汗水弄脏了幻真大人的华服也是不妥。 “多谢幻真大人的好意……我、我自己可以下来。”幸好面对着老树皮,不然就要被幻真看见脸色烧红的样子了。 听见初息从树冠上送来的喊声,幻真也不走,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抬手一柱风,指间便凭空多了一副酒器,身边也敦了好几大坛酒。 那酒香甚浓,居然是初息先前酿好的桃花酒。高树之上的初息一下就闻到了酒香:“你怎么不走?” 幻真一口一杯:“闲来无事,看只笨妖爬树也是不错。” 初息:“……” 差点一口血呕出来。 “你!” 忍不住回身辩驳,手腕处的花枝突然折断,初息惊叫一声从高空跌落。 幻真略略怔然:“竟比本君想得还要笨些?” 轻轻一弹,一股柔和的风将初息的身子托了起来,让她毫发无损地落在了花丛间。 初息惊魂未定,望向天空。清风吹来将她冷汗热汗全数拭去。 挣扎地爬起来,拨开浮生花,遥遥望去,幻真坐在百步之外的地方接着饮酒。 初息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还算不太明显,这才走到幻真身边,轻声道:“多谢幻真大人的救命之恩。” 幻真不知喝了多少酒,酒气浮糜:“方才让你跳,你为何不跳?” 初息被问得哑口无言——若是知道是用风术拖着,初息早也跳了……只是这等荒唐的想法如何能告知幻真?她愣着不作答。 似乎看明白她的心思,幻真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小小妖奴,心思倒多。放浪的妖类本君见得多了,像你这样的小妖倒是第一次见。” 初息被她这个笑容震了心尖。 原来幻真大人笑起来,这般好看…… ☆、第14章 吞个丹再逃 寿宴之上一番变故令巫行宫好端端的主殿四处倾塌,毁得不成样子。几名侍婢各自领着数十名妖奴收拾残垣断壁。 雷雨倾然而下,打在龙公竹上溅起稻米大小的水花缓缓汇出一条涓流,顺着青石板的接缝一路引去巫行宫外。山缘处雨水顺着荇草落下,山体外艳阳高照,流水正好灌溉到山腰雾气中还在绽放的浮生花,远远望去如雨帘垂挂。 宴无台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寝殿长廊下,远处滚滚雷声翻涌而至,天色一片晦暗。她出生之时桃花谷下了一个月雨,谷中近半数桃树都被雨水涝死。族里几位德高望重地长辈皆说她命数悖天,若不是她母亲执意不肯弃养她,只怕今日她只能是某处山谷中一株没有灵识桃树。每年生辰之时,无论她在哪里,老天必定要下一场瓢泼大雨,每每此时都令她想起一些旧时旧事。 梧千双瞧着宴无台清冷地背影,如墨青丝垂落发尾随着隐隐妖气悬浮摆动,一如千年之前她偶然路过桃花谷时所见的模样。只是昔日的隐忍少女如今已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一族之君。 随手在庭院里做了个雨罩似的结界,在里面布了一副水晶棋局,体贴地备上宴无台喜好的莲心茶才上前牵了她的手进去。 梧千双道:“许久不曾与你对弈,这雨大约还要下上两日,你且陪我下上两盘。” 宴无台执黑子落定棋盘一角,目光微敛道:“你总该知道我的脾气,之前还在众妖前做轻浮之举,当我不敢杀你吗?” 梧千双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含笑道:“数月不见,脾气越发长进了。知你恼我,不知无台要如何惩罚我才能消气?” 宴无台面色愤然,扬起树藤将棋盘打得粉碎。棋盘碎片擦过梧千双的脸颊刮出一条口子,鲜血直流染红了她衣领一角。 梧千双也不着恼,只是笑笑,抬手一扫将棋盘恢复原样,连落子都分毫不差,却任由脸上地伤口冒血,惹得宴无台看着那抹嫣红怒气更甚,朝梧千双地脸上打了个愈合术止血甩袖便要离去。 梧千双对着她的背影拢了笑意道:“炽元丹乃是上古战神丹元所化,其神力若未经过转化冒然吞服,就算是妖王也只能落得被其神力催化得灰飞烟灭的境地。” 宴无台停住脚步,雨水敲打在结界上发出错落有致的叮咚声,看着雨珠顺着结界滚落连成一片水光,冷声道:“这些你已经同我说过,对炽元丹所承载的无上神力我志在必得,无论用什么方法。” 梧千双原本柔和的双眸中泛出零星冷意道:“哪怕是与他人双修也在所不惜?” 宴无台似听见了什么颇为悖耳的污言秽语,皱眉道:“什么意思?” 梧千双将凉了的莲心茶暖热后推给宴无台,斟酌良久才道:“炽元丹上的神力若要拿来己用,需得在妖界之中觅得一能装载的容器,缓其神力,然后与其缔结盟约双修才能通过容器将炽元丹上所持有的神力转化为妖力吸收。” 宴无台疑惑地挑眉:“你方才明明说,即便是妖王也撑不住炽元丹的无上神力。” 梧千双笑笑,似是在笑她单纯,将浮在水面上的莲心拨至一旁饮了一口道:“这炽元丹越是修为深厚者越是沾染不得,且识人而定……” 宴无台打断她:“你是说,若是修为低微便能承载住炽元丹的无上神力?” “或可一试。所以……”梧千双顿了一顿,“你对炽元丹势在必得。无台,若此计可行,你可是要伤我的心?” 宴无台一怔,望入梧千双眼中,瞳色有些淡薄,似有些许伤怀之意。 可这千年时光里,这人常常作态来博自己同情,如今这般谁又吃得准她究竟是胡言乱语还是真的因为自己伤心。酝酿半刻,方要说些什么,却见梧千双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欺身上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道:“你若叫我伤心,我定会惩罚你。” 宴无台把她推开,将结界震碎化作一阵风消失。 寝殿廊外莠竹捧着浆洗好的天蚕丝披肩慌张离去,心里暗暗计较着。 谷主寿宴已过,初息想着酿酒端盘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该下山回桃花谷了。 上山入宫本就匆忙,根本没有随身之物,但幻真大人那日在极冠树下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她方才醒悟腰侧的衣服不知何时被粗糙的树皮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白花花的嫩肉暴露在外。 幻真没再说什么便走了。幻真一向如此,行踪飘忽,一脸冰霜,却偏偏一意袒护初息……难道是念在那一百坛被她偷喝酒的份上? 幻真的鹅黄轻纱还留在初息这儿,初息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洗干净晾晒后,寻遍了琼花林,摘了兰橘花碾成花汁,磨了极冠树的木枝成末,用火慢烧,烧出淡雅的香味将衣衫熏好后叠齐,想寻幻真将衣衫还与她。 “幻真大人不在殿内。” 来到胡为殿,守门的携犬侍婢告知初息幻真不在,初息谢过后抱着衣服返回琼花林。 走到一半,远远地莠竹叫住了她:“初息,你去哪儿?” 初息听见莠竹的声音,急忙将怀中的衣服塞入腰间的乾坤袋内:“我回琼花林,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了。” “下山做什么?”莠竹笑颜满满,脚步也相当轻快,“随我来,谷主要见你。” 莠竹一改往日的颐指气使,语气相当和顺,令初息颇为疑惑。但谷主有命,初息只能跟随莠竹再返巫行山。 莠竹带着初息愈走愈偏,走得初息快要断腿,日落日山,这才来到及渊殿。 这及渊殿坐落在巫行山最为偏僻的山坳内,初息努力平衡身形好不容易来到及渊殿前,莠竹和她的白猿站在身后,挡住了唯一的退路: “快进去吧,谷主候你多时了。” 与温暖的巫行山上不同,一阵阵寒风从远方吹来,将山坳吹得呜呜作响。 及渊殿峻宇雕墙,却没半丝火光。一道惊雷从苍穹劈下,让初息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去。”莠竹在她后背上推了一把,这一把直接让她撞开宫殿大门,摔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 “好疼……”初息捂着摔疼的手腕慢慢站起身来,殿内漆黑一片视物困难,目所能及之处望不到边墙。滚滚雷声穿透屋瓦沿着房梁闷闷作响。 初息独自一人矗在这儿眼睛都不敢眨。眼珠左右飘移依旧难看清些什么,正想要试着唤一声谷主,突然一团火光亮起,带着熟悉的桃花香迷成一团赤金色的丝绒,漂浮在不远处。 火光只照亮宴无台的半边脸,一双幽幽乌瞳被她的黑发隐去了。 “谷主?” 初息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双腿有些发颤。但既是谷主点名要她来此,现下也只有她们二人,就算要逃也没有半分可能,索性沉了心,问道:“谷主叫我来有什么事?” 两排烛台突然亮起,整个及渊殿清清冷冷的模样印在初息眼底。 宴无台不说话,张开掌心,一道强光乍现——炽元丹! “吃了它。” “什么……” 炽元丹被送到初息面前,耀眼的光芒和丹体散发出的灼灼之气让她十分难受。 蒲芦吃下炽元丹全身爆裂而死的惨状偶尔还会出现在初息的梦里,她如何敢吃?谷主若要杀她直接动手便是,为何还要她吃这金贵的炽元丹? 见初息迟迟未动弹,宴无台斩百步之远一晃身来到她面前,双指捏住初息的脸庞,卡得她下巴欲碎,嘴控制不住地张开。宴无台摘了浮在空中的炽元丹推入初息的口中,一流炙热的气从口入腹,像一股岩浆被她吞入,烧得初息口鼻升烟,喊不出声,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气! 宴无台双手背与身后,看着在地上颤抖的初息,似自言自语道:“吾等木树一脉向来有根而生灵识,固有吾桃花谷桃树一族,亦有百花千卉等族,却从未听说过桃树开花舍根自行成妖。况且五百年时间便修入化形期……小小桃花,令人费解。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初息不知宴无台在说些什么,眼前的所有景象像铺了一层金火,形态扭曲,不知是真的有烈焰焚烧还是她自己的眼珠就要融化。 洪雷响彻双耳,炙气在她体内四散冲撞灼烧,她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压出微弱的呻吟! 我要死了吗! 好难受! 初息捂着心口不住地翻滚,想要找个冰冷的事物缓痛楚。 宴无台坐到一旁瞧着初息,见她面色血红,浑身不住地抽搐,一圈浮火在她周身间或燃烧,看似随时都要毙命。 看来这古怪的小妖也不可能承载炽元丹的无上神力力…… 宴无台正要收回炽元丹,只见浮火忽散,方才殿内的燥热被一扫而光。 初息虚弱地支起上身,额间一片金色凤翎熠熠生辉! 宴无台惊诧,初息双目浑浊地瞧了她一眼便昏厥过去…… 宴无台展开树藤将初息牢牢捆住,压在殿下的暗室之内。 悬顶之上,幻真双臂抱在身前,依靠与房梁边,面无表情匿去了身影…… ☆、第15章 欺负一下再逃 初息梦见了桃花谷。 她确定这儿是桃花谷,却又觉得有些不太相同。 这里没有巫行山,更没有巫行宫,就连天色也是不似妖界的碧蓝。绵延数千里的桃花林犹如一条望不尽的河,她浮于天际,嗅到了清洌花香,灼灼芳华之中她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立在桃花谷中最大的桃树下,眺望向远方。 初息不知到这人是谁,却仿佛知道她为何在这里,又仿佛觉得有些难过,这难过并不强烈明显,甚至还有些释然。 她想过去的时候,浮在半空的身子突然摇摇欲坠,那人轻叹一声似是要转过身来。 梦到这里忽然断了。 初息醒来的时候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那气像是一团火,随着她的呼吸进出她的身体。 四周潮湿黑暗,没了桂殿兰宫,这儿倒像是冥府。 初息被关在树藤编制的牢笼里,想要动弹,发现手脚上都上了铁镣。 喉咙又干又燥,炽元丹还在她体内,那团热火已经融入她的血液,不紧不慢地流动着,慢慢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初息剧烈咳嗽,口渴难耐,整个身体就像是掉入了大火之中炙烤,偏偏还死不成。难忍的痛楚让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想要自我了结,手脚却被禁锢而无法动弹。 “山猫……”初息微弱地唤了一声,此时此刻她多想山猫就在身边。 “咚”地一声,从牢笼之外黑暗深处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初息眼眶里挂着泪,往声源望去——难道是山猫? 期许的目光最后被万籁齐喑吞噬。 也是,山猫怎么可能来到这里?记忆中初息被谷主硬塞下了炽元丹,居然没有炸裂而死,但现下显然被关在了暗室之内。那只笨山猫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 不知它躲在石库内有没有去觅食,是不是又乱吃了些会闹肚子的东西……这么久没回去,它一定很着急吧? 滚雷不绝,大雨蔽月。 这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巫行宫内的烛火显得格外微弱。 宴无台已经三日未合眼。 自寿宴起她便存了许多心思,那些上山贺寿的各路妖君心里都装着些什么伎俩她自然清楚不过。只是寿宴已过,炽元丹一事更教她心烦。本想去寻幻真,她们帝将神鸟一族也算有上古神族一脉,对于炽元丹一事或多或少也会有些见解。可这幻真却不知去了哪儿,到处寻不见她的踪迹。就连她自己的宫娥侍仆都不晓得自家君主的踪迹,自寿宴之后也一直没回三风苑,似是在巫行山附近周游。 从三风苑出来,旁边小九天的泉水被雨水灌溉的一改往日温顺,如一条苍龙喷涌而下,引水渠里的竹板忙不迭的翻上落下,咚咚声连成一片吵闹个不停,宴无台忍住要将小九天一掌劈开的冲动皱眉疾步而行。 却不想听到两个侍婢的闲话。 “原来咱们炽元丹落入咱们谷主的手里……” 宴无台停下脚步,目光穿过松柏柱往长廊深处探去,见那位携蟒侍婢靠在一起,提灯笼打着呵欠夜巡。 “谷主本事多大,修为已经到炼体期了,据说那个巫门少主不过是妖丹后期,若不是仗着家势,恐怕连傲君山都不敢下吧?” “可不么?咱们巫行宫里的携鹰姐姐们都有妖丹后期的,还不都乖乖臣服于谷主?虽然谷主和巫门少主双修已有千年时间,可现下正是谷主摆脱她的大好机会。你想,那少主自己没什么本事,谷主可是拥有整个妖界都觊觎的炽元丹,修为又超过了少主,以后这少主可得赖着咱们谷主了……” 两个侍婢渐行渐远,所言内容也被夜雨的哗哗声覆盖。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似是商量好了似的要给她不痛快! 宴无台一张脸黑透,手边的一株夜明灯柱被她捏的粉碎。 这雨似是永远都下不到尽头。 夜深人静。 宴无□□自坐在院中凉亭内,直眉楞眼,一动不动。 “谷主……” 宴无台目光无甚波澜,莠竹撑着伞走入苑内,为宴无台披上一件裘皮大氅。 “明日这雨就该停了,谷主还是早些休息。雨夜风寒,别伤了身子。”莠竹明知以宴无台炼体期修为,莫说是吹吹冷风,就算是天下落刀也伤不着她分毫。可是关怀之情不似假意。 宴无台并不看她,也不说话,莠竹陪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道:“谷主,到了炼体期越往上修行越是困难。据我所知,要从炼体期破级至元婴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就算有欢喜佛的帮助亦然。更何况若欢喜佛修为不够,在破级时横死的先例又岂是少数?谷主既然有别的途径,何不一试?” 宴无台眉头狠地一皱,刹那后又松开,眸子里泛起幽幽寒气:“你什么意思?” “既然炽元丹有可以使用之法,就不能让这个法子落入别人手中。奴婢原想着自己妖力修为都不济,打算吞那炽元丹一试,如果自己能承主炽元丹的神力,愿助谷主修行一臂之力。莠竹不敢肖想与谷主双修,只是不愿谷主终日苦闷……但谷主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就不要再有顾忌,儿女情长乃是谷主登峰造极的绊脚石……” 莠竹话音未落,眼前一道绿光闪过,被树藤狠狠地打在胸口,撞到庭院的墙壁上。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4节 宴无台声音冷如刀锋:“你竟敢偷听我与梧千双的谈话!” 莠竹擦了擦嘴角的血:“奴婢只是想替谷主分忧,况且……” 话未说完树藤卷住她的脖子,缓缓收紧,令她面庞发紫。 莠竹咬牙道:“莠竹自小和谷主一同长大,亲眼看谷主你吃了那么多苦……奴婢不想你再受人欺凌。就算谷主杀了我,我心思如故,还是……希望谷主能够暂时放下儿女情长,与那桃花小妖双修,获得无上神力……” 宴无台横了她一眼,树藤松动,莠竹摔倒在地,大口喘息。 雨势陡然间打了起来,就连凉亭高台之上都有了些许积水。宴无台抚平了裙摆上被压出的皱痕,心烦离去。 莠竹浑身发软,脖子上的红痕可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见大雨中有一把黑伞浮在空中。站在伞下的白发女子在黑夜中依旧夺目。 梧千双冷言道:“你以为这对无台而言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丢下这句话后梧千双也消失在雨夜中。 莠竹望着地面上溅起的串串雨珠,自言自语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总好过受你的摆布。” 初息做了一个又一个梦,这些梦串在一起,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到真切地听见了脚步声,她才睁开眼,回到现实。 牢笼从顶撕裂,慢慢潜回了地底,一抹苍青色浮在她眼前。她费力地凝神一看,是谷主。 宴无台瞧着半死的初息眉间那金色凤翎印记依旧清晰,伸手触了一下,瞬间一道猛火着了她的手指。宴无台缩回指尖,见手指已被烧成枯木。她将废指折断,枯木生新指,五指完好无损。 只是个印记便有如此威力,这炽元丹到底蕴含了怎样的秘密?除了初息,是否有别的容器可承载炽元丹的神力?而为何初息额上会浮现凤翎之印?这炽元丹不是东皇太一的内丹吗? 有许多谜团需要一一破解,宴无台更迷惑了。 初息暂且不可轻易接近,虽已半死,但她妖力尚存,死不了也跑不走。宴无台乏得很,接连折腾数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无论这炽元丹里的奥妙如何,早晚她会知晓。 推开寝宫的门,见梧千双坐在她极冠灯挂椅上,手中的祁山玉茶杯因见着来者而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被轻放在热腾腾的茶鼎边上。 宴无台不去看她,走到床边。 梧千双背对着她轻笑道:“没想到我随口一说,倒真让你找到炽元丹的容器。无台,你可是打算和那容器双修?” 宴无台本就心烦意乱,听她这夹枪带棒的冷言冷语更是烦躁:“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件事,请你出去,我想休息。” “休息?” 宴无台刚刚转身,忽地右手被浮图鞭捆住。 “你想做什么。”宴无台回头,浮图鞭那端,梧千双的白发从发根生出艳红,顷刻间一头银丝如火!这是她使用巫术的标识。 浮图鞭也一并变作赫赤,一阵酸麻从被困的右臂传来,宴无台见手背已变黑,想要抽手,浮图鞭在空中卷了个圈,将她的双臂捆绑在一起。 “你!”宴无台眼下的红痣爆出妖光,十二琈玉剑随着妖气正要从后背飞出,被梧千双一掌压了回去。 “本就是我巫门法器,无论在谁的手中,只要沾上我的气息便只能乖乖听我的话。”梧千双单臂将中了巫术无法动弹的宴无台压在床上,“你也是如此。” 宴无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梧千双,咬着唇想要散出妖力将其挣脱。可巫门之术正是这般可怕,就算梧千双修为不及她,但巫术却可控世间万物。 宴无台挣扎了几番依旧无果,急促的呼吸在两张彼此熟悉的脸庞间忽起忽落。 宴无台压低了声音,眼里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你又要这般对我?” “是你先让我伤心。” 宴无台从未想过为了炽元丹与他人双修,可梧千双越是这番蛮不讲理,她越是不想服软。 冷笑一声过后,宴无台将目光移开,撤了倔强,只剩一派清冷:“没错,我就是要与那桃花小妖双修,那又如何?当年你强行与我缔结双修之盟,千年之后,亦是如此。” 梧千双眼中的盛火突然被她的话熄灭了…… ☆、第16章 还不快逃 巫行山寝宫名为魑寐殿,坐落在山峰后崖,悬于万仞。魑寐殿两旁种着千年雪松,和傲君山上的一模一样。 寝殿内的一切都按照宴无台的喜好摆设,宽敞却极简,和富丽的巫行宫不尽相同。 宴无台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裸露的后背上有带着饱满水汽的凉风掠过。凉风行至蝴蝶骨处,她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响?”她揪起毯,遮住锁骨之下光洁的身体。一丝丝白发从她的肩头散下,梧千双下巴抵在她肩头,和她望向同一处地方。 宴无台正要起身,梧千双将她拉住:“我去看看。” 梧千双一丝未着,打开高高的木窗往山脚下望去。只见黑压压地一片,全是人影。 “哼,抢炽元丹的心思倒是一波接着一波。”已经穿上里衣的宴无台走到梧千双身边,将她的外袍丢到她身上。 “你要去迎战?” 宴无台快速着装,披散的头发也利落地用柔软的雪松枝条扎起。她将十二琈玉剑握于手中:“不然呢?” “这一批杀上山来的可与柳碧玉和怀三等人不同。知道我在巫行山上胆敢杀上来的恐怕都是如蒲芦一般的元婴大妖,或是强族重将。你没去和那初息双修,倒与我数夜,没吸收炽元丹的神力,哪里是他们对手。” “哼,又说这些污言秽语教人讨厌。”宴无台推门就走,梧千双穿好衣衫大踏步追上去。 谁知方一出门,宴无台便打了一道结界在她身上。那青光变作透明的球体将梧千双包裹其中,慢慢浮起,往天边飘去。 梧千双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宴无台居然要将自己送走,想要击碎这结界,可巫术只是幻形移志的术法,无力破击结界。 “你竟要我一人独自逃命?”梧千双凝视宴无台,也不做挣扎了。 宴无台什么也未说,定定地望了她的脸庞一眼,扭头便走。 梧千双缓缓被升至空中,离巫行山越来越远。幸而她在出门前已放了只金渡邪,这渡邪鸟乃是巫门之鸟,可神行万里,传递信息快若闪电。 望着宴无台远去的身影,想起昨夜两人争执到最后也没将对方说服,反而相互缠绵…… 外表变了,身份变了,但她骨子里依旧是她。 宴无台一声令下,巫行宫内所有携宠侍婢聚集在主殿前。正要发号施令杀下山去,有一看山侍婢气喘吁吁地跑来道:“谷主,山腰上有一人自称是谷主的表妹幻真,来求见……我们把她拦在巫行宫外了……” “幻真?” 听那侍婢言语间透露出的事情颇为古怪,宴无台和几位携鹰侍婢来到宫外,见一行百人清一色姜黄轻纱,八人抬着印有金孔雀和蟠龙图案的飞天轿里坐一位黑发碧眼鹅蛋脸的女子。那女子大喇喇地坐在那儿,双鬓有两道碧绿色的羽翅纹路往眼角延伸,分外醒目。 女子见宴无台便道:“表姐,这是出什么事了?山脚下那些个走卒闲汉都是些什么来头?弄得这好端端的巫行山乌烟瘴气,难道是来给你贺寿的?” 宴无台心中一凛:“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怔然,随即笑道:“虽你我从未见面,可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就算你不识我这花容月貌,可帝将神鸟一族的行头你也应该识得吧?不过两千岁,怎还能老糊涂了?” 宴无台一转身,十二琈玉剑便握于手中嗡嗡直响。她剑锋直指自称是幻真的黄衣女子,剑光一闪,飞天轿被斩个稀烂,那女子却已行至半空。 黄衣女子落到一旁的青石上笑道:“表姐,怎么这么大的气性?莫不是和表姐夫吵架了?” 宴无台追上去继续拆招。黄衣女子不慌不忙地应招。几番下来宴无台能感觉这人的修为在自己之上,或许是炼体中期或后期的修为。 十二琈玉剑合而为一,变作一柄黑剑,黑杀嘶鸣着向黄衣女子斩去。黄衣女子拢起嬉笑,也知这一黑杀非同小可,从腰间抽出她的紫金佛莲刺,双刺夺目金光熠熠生辉。黄衣女子催动妖力,渡于法器之上,那妖力颇为不同,似乎带着点儿神力。紫金佛莲刺从刺尖绽开,如一朵怒放的莲花。 炼体期大妖基本上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法器,法器越强,能施展的妖力也越强。这一对紫金佛莲刺的确是阙荫谷所有,乃是从镇山石内提炼出的石魂炼制而成。以紫金佛莲刺斩出——“百妖炼”,宴无台就算没去过阙荫谷亦能识出。 “且慢。”宴无台阻止了黄衣女子的动作,“你的确是表妹幻真。” 幻真睨她一眼,合了妖气,想坐回柔软舒适的飞天轿,回身一看,她的宝座已变作一堆破烂…… 众侍婢面面相觑:“若她才是阙荫谷的幻真大人,那前几日咱们见着的又是何人?” 幻真听见侍婢的交谈,重重地“咦”了一声:“怎么?竟有人敢胆敢冒充我?” 宴无台已然知晓前几日好生招待的“表妹”是冒牌货,胸次懑懑道:“寿宴已过,你这时上山所为何事?” 幻真一脸不可思议,双指夹了一张桃红色的请贴,挑眉道:“寿宴已过?可我明明比请帖上还早来了两日!莫不是表姐真的老糊涂了,连请帖的时辰都写错?” 宴无台夺过那寿贴一瞧,更是气恼,请贴上的时间整整晚了十日!双手一错将其撕了个粉碎。 幻真眨眨眼,拍着心口到:“表姐好大的火气,看来是照了哪路小妖的道了。”转脸又严肃道:“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知晓。” 宴无台眼刀斜挑:“什么问题?” 幻真贴上来,沉着声音双眼泛波:“她,有我美吗?” 宴无台和众侍婢:“……” 山下众妖很快杀上山来,才从连日阴雨中透过气来的巫行山此刻蓝了不过一个晌午的天,又要被漫天的妖杀之气覆盖。帝将神鸟一族本就好战,身为新晋小女君,幻真见着这些修为不低的大妖更是兴奋,率百位宫娥、侍婢硬是不顾晏无台的阻拦要于巫行宫门的山门前做头阵! 宴无台和巫行宫众则一同聚于巫行宫的主殿外,以她为阵眼布下破魂杀阵。主殿还未从残垣中恢复,喊杀之声已越来越近。宴无台眼下红痣散光,怒涨的妖气崩开雪松枝,黑发如瀑散开随着妖气上下翻涌,与此同时十二琈玉剑在她面前一字排开,十二色光柱升起的瞬间阵法开启。 冲至山门的首批妖众大多都是刚入妖丹期还不稳固的小妖,未等幻真祭出佛莲来便被阙荫谷的宫娥侍婢们宰杀干净。无数战团之中,点点姜黄之色翻腾,可架不住这批妖众数目庞大,仍有不少妖众杀进山门,与巫行宫第二处防御的携犬侍婢混战成一片,喊杀之声震彻整个山谷。 初息被这从远处传来的声响吵醒,依旧痛苦,灼热感没有减去半分。她的双眼已不能视物,只听见有人开启了暗室的门,从容地向她走来。 牢笼被启开,那声响不像是谷主用妖术撤去树藤,但又十分轻巧。 “谁……”初息的声线枯涸,说出的话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人并不说话,只把一片事物塞入初息的怀中。 那事物似冰片,冰凉的感觉贴在初息胸口的肌肤上,很快传遍周身,折磨她多日的火灼之感渐渐平复…… 她睁开眼睛,咳嗽了一声,视野和声线恢复正常。她撑起身子,气力也回来不少,妖力也逐渐回拢。 “诶?这是?”初息摸出怀里的“冰片”,这是一叶像凤翎的白色事物,椭圆形的白核外有一丝一丝相同颜色的韧羽。白核内若隐若现浮动着红光,像被冰层覆盖的火焰…… “唔!”那白翎一被取出,初息又被炽元丹烧得难忍,赶紧将白翎塞了回去,立刻浑身清凉舒爽。 暗室的顶棚透出一方亮光,她从亮光处跳到了上层及渊殿。 殿内一个人都没有,走出殿门,山坳里回响着厮杀声。往日祥和的巫行宫竟陷入血腥的战乱! 定是为了炽元丹! 果然,炽元丹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一只浑身是血的大妖被从空中甩了下来,在初息面前摔了个粉身碎骨。初息惊恐地往山上望去,妖气熏天,百十名的携鹰侍婢在空中与入侵来的妖众混战成一团,远远望去滚滚而来的众妖竟一眼望不到边际! 有一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还不快逃?” 温热的呼吸扑在初息的耳朵上,猛地转身,却瞧不见人! 幻真?! 巫行宫大难,初息知道救她出来的定是幻真,这声音也属于她!可她在何处? 眼看一阵阵杀招削石裂地,初息顾不上许多,没命地奔逃! 不对!山猫还在石库等着她,要带它一同下山! 初息调转方向,一路往琼花林狂奔! ☆、第17章 杀个痛快再逃 相比起巫行宫,琼花林算是为数不多的一处还未染及战火的净地。林中妖奴侍婢们全都被召集到前山抗敌,出息一路连冲带撞总算是在守山侍婢们以妖力凝结起护山网前冲了进来。巫行山上空被妖气晕染的看不出颜色,数以千计的低等小妖御空列出阵型往巫行宫压去。 此时再不走,只怕是要来不及了。 可石库之中却遍寻不到山猫身影,初息不知道自己在巫行宫到底被困了几个时日,万一这段时间山猫冲撞到一个半个的妖奴侍婢,只怕要落的剥皮的下场。 她心里发凉,脑子嗡嗡作响,不敢去想这个万一。眼下时间紧迫,她还是在琼花林里多寻一遍,说不准这小山猫只是被这万妖来袭的场面吓着,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缝隙。 将琼花林翻了个遍也没寻找山猫的身影,就在初息心急如焚之时,一只皇蜂的蜂尖连着血肉落在她肩头。她眼角一瞥心里已大感不妙,告诫自己不要看千万不要看,可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个真切。那新鲜的血肉顿时令她翻江倒海地恶心!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初息全身寒毛倒竖,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妖气从她身后慢慢靠近了过来。 初息艰难地滚了一下喉头,忐忑地回头。昏暗混沌的雾霭间,一只庞然大物站在那儿。初息本能地警觉,全身的妖气立即聚集。那妖缓缓走来,穿过雾霭堵在她的面前。 “是你?”初息识得他,正是西山的守山妖山猪。 山猪浑身被血染红,手中的粗木棒上血肉模糊。他手里揪着山猫的后颈薄肉,将它拎在身前。 山猫一双舔得白白的爪子缩在胸前,毛茸茸软绵绵的肚皮下夹着尾巴,一双耳朵贴着头皮往后飞,相当害怕。见到初息,山猫立刻瞪圆了琥珀色的双瞳,露出小尖牙,“喵啊、喵啊”地叫个不停。 “你是在找它吗?”山猪一双大耳呼扇了两下将手里的山猫丢给初息。山猫噌噌地跳上初息肩膀,呜呜地撒娇拿脑袋蹭她。 山猫完好无损,初息诧异地看着山猪。原以为他是趁乱又要找自己麻烦,可看起来却又不像。刚道了声谢,大批皇蜂妖成群而来,山猪将手中木棍打横,对初息道:“琼花林另一头的山路已被我清理干净,你从那里下山可以安全。” “那你呢?”初息将山猫从肩膀上揪下来塞进怀里,有些担忧的看着山猪。虽然自己并不喜欢他,但巫行山遭此横祸,留下来只怕凶多吉少。 山猪严肃道:“我乃巫行山守山妖,守山正是我的职责。” 皇蜂妖尾针已经如雨般袭来,初息不敢再耽搁。抱紧山猫往琼花林另一头奔去。 下山一路上遍布各种妖类的尸体,除了前来争抢炽元丹的妖众,还有不少巫行山的妖奴和守山妖,战况惨烈。 它们大多是化形期或妖丹期的小妖,死后身上会浮起椒灵,尸身化做点点银光被椒灵吸收,凝成光珠冷却后便成了妖界增长修为的提化剂。初息并无吞噬的念想,急速从它们中间掠过,惊起路边蚕食椒灵的一群灵智期的翠纹尺蠖。 颠簸下山,赶到桃花谷时,只见桃花谷已成一片焦土。千亩桃林被拔地而起烧成木炭,更谬说依附谷中的生灵。半空中浮着的椒灵连成一片,如星河瀚海,美而悲壮。 初息呆立在谷口无法言语,从骨子里涌出的恐惧令牙齿不自觉地打颤。她看见一片椒灵海中竹翁独有的翠色,恐怕昔日一同饮酒谈天的好友都已不幸罹难。 昔日所居的茅屋只遗留下门前一处石磨,山猫低嚎一声伤怀匿藏在茅屋床下的小鱼干,灰烬之中它似乎嗅到一丝烤鱼干的香气,更加伤怀的哀嚎了两声。 “初息?”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 初息以为自己听错,在呼唤声再度响起的时候,她心中一紧认出是蝶依的声音。在不远处的石柱下面找到被困于水井中的蝶依,多亏了这处水井她才免于这场浩劫。从水井中爬出来,蝶依抱住初息“哇”地一声哭出来:“初息!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走没多久山猫久不见了,现在连竹翁都死了……” 她这一哭,惊天动地,初息只能任由她抱着诉苦,远远望向被阴云笼罩的巫行山。密密麻麻的妖群如一层罩子围住巫行山,她不知巫行山是否能逃过此劫,她只是有些担忧在山上的幻真大人,虽说她有一张讨人嫌的嘴,但初息一点都不想她有事。 如假包换的帝江小女君幻真此刻正杀得红眼,裙摆被死于她佛莲刺下的妖血染红。杀尽修为低微的小妖之后总算是见到了这一行幕后的三位元婴大妖。 善用惊雷之术的雷鸣、御风高手啸风、以火为器的裂炎。这三位曾是昔日西天梵音妙境中的三位守门人,因擅离职守被贬下界,心生怨愤干脆堕入妖道。只是在元婴期一滞便是几千年,如今听闻炽元丹的下落便联手来夺。 幻真抬手抹去溅在眼角的血,佛莲刺在手中打了个转对着腾于云端的三人笑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竟敢在巫行山放肆?” 为首的雷鸣挑眉道:“你便是这巫行山主?” 幻真啐了一口,冷笑:“连巫行山是什么背景都不打听一下便来撒野?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话毕,手中佛莲金光怒绽,片片莲瓣翻转盛开,斩出的百妖炼与雷鸣击出的惊雷滚撞到一处,巨大的冲力逼的幻真一路退到殿门内,元婴期的大妖果然不能小觑。 宴无台用十二琈玉剑幻出十二般术法的剑阵硬扛住啸风、炎烈二人联手携风带火的一击。她本是桃树最惧烈火,撑住这一击已是耗损了她大半的妖力。她对幻真道:“我巫行宫的事本就与你没有干系,现在不走还等什么?” 幻真回身望了她表姐一眼,颤了颤眉毛笑道:“表姐,你担心我啊?放心,表姐夫回来之前,我一定护你平安。” 佛莲刺再次绽开,光华却不如之前夺目,变得柔和,一如佛祖脚下金莲带着普世光辉,隐隐透出一股慈悲。 幻真闭起双目,双掌合十缓缓低唱。宴无台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觉得内心平静,连神识都忍不住的想要脱壳而出。十二琈玉剑亦被驯服如猫儿一般垂下剑锋,靡靡之音绕着佛莲,散出金色薄雾。 这乃是帝将神鸟一族的秘术摄魂咒,能摄天地万物之魂魄拘于法器之中。幻真生就神胎妖血,直接引摄魂咒生吞妖魂,除却三位元婴大妖。被摄魂咒所困住的攻山小妖全部被她吞食,雷鸣手中法器咣地一声坠地,妖丹破胸而出,啸风、裂炎眼见不好正要将妖丹抢回之时双手双脚被一团黑色雾气困住,抬眼望去只见十人身着黑袍手持法杖端坐于云端,手上俱都挂着一串金铃。 随着金铃响动,那团黑雾收紧,细看之下竟是千万只噬骨虫。只一刹功夫二人手脚化作森森白骨黑雾眨眼间钻入骨中。 “等等……”幻真捏住雷鸣妖丹的功夫,才想要拦一拦那十位黑袍人,啸风、裂炎已被噬骨虫吞了个干干净净,小虫腹部盈满血色,齐齐飞入金铃之中。 这十人乃是被梧千双的金渡邪唤来的巫门十大巫礼。 幻真一脸的惋惜:“好好地元婴妖丹,竟喂了虫。”说着捏开雷鸣的妖丹将藏于其中的椒灵吞入腹中。 元婴老妖本妖力无边,不曾想遇见帝将神鸟女君和巫门十大巫礼联手出击,加之宴无台与十二琈玉剑的威力,巫行山算是保了下来。 三位老妖一死,其他仰仗他们的小妖纷纷逃下山去,宴无台正要拭去额上的细汗,天际传来一声长啸。 “谷主!”有一携鹰侍婢滑翔而来,单膝跪在她面前,半边脸都被鲜血染红了。 宴无台识得她,正是守卫及渊殿的侍婢。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暗叫不好:“你不好好守着及渊殿,来这里做什么?” 携鹰侍婢眼神闪烁,小声道:“那桃花妖……逃走了。” 宴无台一惊:“什么!” 宴无台赶到及渊殿时,殿门大开,周围遍布尸首。走入暗室,树藤牢笼被齐腰斩断,瞧这切口异常整齐,定是被无比锋利之器所断……慢着。 宴无台上前凝眸一看,树藤切口有微微红斑,这不是武器割断的,却是用气! 一时不知如何思忖,初息定是被人抢走,炽元丹也一并不见! 她目光散乱地从及渊殿出来时,幻真蹦蹦哒哒地从远处飘过来。 “诶?”见宴无台面色煞白,幻真缓了脚步,在十步开外盯着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又一遍,“表姐,你又生气了?” 本就真的在生气且懊恼的宴无台被她这一问怒火灼心,好不厌烦!偏偏又因她想起不知是哪路邪君的假幻真!定是她趁乱打伤看护侍婢,抢走了炽元丹! “幻真表妹。”宴无台简直用上两千年的修为才将井喷至喉咙口的怒气往下压了压,乌着脸道,“你刚刚登上女君一位便来巫行山参加寿宴,算算日子已有多时,想必阙荫谷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等着你操持。” 言下之意,快给我滚。 幻真不知是否听出她的意图,云淡风轻地说:“表姐莫操心,我在出门前已经将阙荫谷里里外外大小事都交待清楚,这次出行自是要踏遍千山万水玩个过瘾才回去。” 宴无台听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忽然怀念起之前那个不善言辞,做事利脆的假表妹…… “表姐。”幻真嘿嘿笑着继续打量她,“难道真和表姐夫吵架了?听说你们结成双修盟约已近千年,隔三差五就吵一次。表姐夫这么好,为什么要和她吵架呢?听闻表姐夫脾气温和,就算是巫门中人也慈眉善目从不着恼。这样好的欢喜佛要去哪里找?吵多了抬伤感情,表姐依我看……” 宴无台额上的青筋爆起,十二琈玉剑横扫,剑气在幻真站着的地界炸出一处深坑。 幻真速度奇快,落到远处的大石上,抹了把汗:“果然生气了,当真生气了。幸好我反应机敏,不然我这花容月貌啊……怎么了表姐,就这么忌讳提到表姐夫?” 宴无台大为火光:“同是阴身,哪儿来的什么表姐夫!”又狠狠地扫了她几剑! 幻真修为在她之上,全数躲过,倒挂在树上连喊数声: “表姐夫、表姐夫、表姐夫……” 宴无台:“……” ☆、第18章 逃了也给你抓回来 桃花谷已不能久留,初息和蝶衣二人逃了出去,行了两日光景,于荒郊野外找到一处荒废已久的茅屋,暂时安顿下来。 初息自然是害怕又被谷主抓回去。 谷主强迫她吞下炽元丹也不知是何用意,整个妖界都杀红了眼要抢夺的宝贝谷主怎么舍得让她一个妖奴吞了去?忆起蒲芦惨死一幕,初息知道谷主将他当做药引子,自己亦是。可是为何蒲芦死得那般可怖,而自己却没炸裂? 不自觉地抚摸胸口的冰片,若不是这冰片,恐怕她也难逃炽元丹的折磨。这物件是谁塞给她的呢?难道是幻真…… “初息。” 蝶衣在她身后唤她:“你在外面呆着做什么?快进屋来,不怕被那些杀上巫行山的人瞧见么?” 初息跟着蝶衣坐进屋内,这小茅屋满是霉味,四处结着蜘蛛网,但现下逃难,有一处安歇之所已经很好。 “初息,你有想过去哪里吗?”蝶衣抱了堆枯枝,生火取暖。这里不比温暖的巫行山,漏风的小茅屋内寒气阵阵。 初息摇头:“我也不知……” 蝶衣用破烂沾血的外衫将自己裹得紧实,见初息只穿一件极其单薄的粗布衣,不免好奇:“你不冷吗?” “啊?我……有些……” 山猫盘尾蹲在初息身边,严肃地望着那盆火,白白的胡须被火光映得一闪一闪。 竹翁死了,现下和蝶衣二人相依为命,说实话初息心里有点儿别扭。蝶衣一路上都在问巫行宫里的事情,在她听来相当另有企图,初息哼哼呵呵地敷衍过去。蝶衣歇息片刻接着追问,还提到了炽元丹。这三个字一出,初息心口又开始发热,与冰片的寒气作用在一起,浑身不舒服。 “我上山是为谷主寿宴酿酒做菜的,怎么可能见到炽元丹……”初息一向不擅撒谎,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蝶衣。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藏着事,听什么都格外敏感。就连蝶衣问她为什么不冷都教她以为蝶衣知道炽元丹在她体内发热。 好累。 初息早早睡下了。这几日炽元丹将她折腾得够呛,她几乎以为要死在及渊殿的暗室内,而现下却在陌生的地方难以入眠。 不免想起幻真。巫行山上的厮杀声已经平息,不知她是否全身而退?想到这里初息打定主意明日回巫行山一趟,虽她能力微乎其微,但能知道幻真无碍心里才能踏实。 山猫往她怀里钻了钻,蹭了好半天才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蹬蹬腿打了个呵欠,靠着她睡了。或许是山猫的睡意感染了初息,初息也在迷迷糊糊间进入了梦乡。 听见初息平稳的呼吸声,蝶衣睁开了眼睛。 一指定身状将初息和山猫定住。初息睡得太死,根本就没醒来,山猫却是异常敏感的小兽,再轻柔的术法拂在身上都能让它惊醒。 山猫一双眼睛瞪着慢慢靠近的蝶衣。 蝶衣一早就觉得初息古怪,巫行山上死了多少大妖和巫行宫人?哪一个修为不在初息之上,偏偏她能平安下山,这是何道理?起初不过是试探地问她关于炽元丹的事,她表现得躲躲闪闪,肯定有问题!再者,初息额间多了一印凤翎标记,她自己似乎还未察觉。 莫不是这初息又讨了什么便宜? 蝶依向往巫行山已久,自己生为蓝蝶一族,修行一途很难有大进展,初息几百年的功夫就轻易化形她心里不是不妒忌。偏偏她还幸运地摆脱那守山妖的纠缠进了巫行宫,又从浩劫当中平安脱险。既然她对自己有隐瞒定然也是对自己起了戒心了。为何起戒?一定是她怀有宝贝! 这一切都太过古怪,说不准全都同那炽元丹有什么联系! 蝶衣蹲下,刚刚触碰到初息的衣角就被一阵寒意逼了回来!指尖被一层冰霜覆盖,没了知觉。 “怎会这样?”蝶衣狐疑地用外衣将手裹紧,施了金刚状,这才再去碰初息,从她怀里取出一件白色的冰片,方才伤她的正是这冰片! “唔……”冰片一取出,还在梦中的初息皱起眉头,低低呻吟。 蝶衣赶紧跑出茅屋,躲在草丛中仔细端详这古怪的东西。 “这好像……不是妖界的事物。” 这冰片形状和初息额上的凤翎极为相似,结合炽元丹的来历,蝶衣可以确定,初息又有奇遇! 蝶衣虽只是化形期的修为,可她年岁长于初息,见识也更广。她拿着这白色事物心中盘算着,初息定然是从巫行宫里面逃出来的,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是个什么,但对于自己前程必然大有助益。 蝶衣不敢多碰冰片,将其收入乾坤袋,连夜前往巫行山! 行至巫行宫前,蝶衣被两名携猿侍婢拦了下来。 “我要见谷主,我有很重要的事跟她说。”蝶衣不屑和这些看门侍婢多说。 “你是何人,谷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蝶衣眼珠一转:“你去禀报谷主,我知道炽元丹的下落!” 此话一出,携猿侍婢相互对视一眼。 “炽元丹?”莠竹从山上走来,听见这小妖奴的话,上下打量她一番,皱眉道,“你跟我来。” 莠竹将她带到无人之处,问道:“你知道炽元丹的下落?” “谷主呢?我要直接和谷主说。”蝶衣正了正身子应答。 “谷主刚刚击退蛮族,正在调养身子,我是她近身侍婢,代为处理巫行宫一切事宜。”莠竹对蝶衣相当客气,“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蝶衣亲眼瞧见过莠竹在桃花谷中狼顾鸱张之态,想来她在巫行宫也的确有些权势。 “你看这是什么。”蝶衣将包裹冰片的布料打开,莠竹瞧了一眼,心中没数,但又不想落了下风: “这不是妖界之物。” “没错。”蝶衣笑道,“你不会不知道初息就是用它保命的吧?” 这句话说得极为含糊,前因后果一概不谈。蝶衣自然不明了炽元丹的细节□□,只盼从莠竹口中套出话来。 莠竹思索片刻,直接问道:“你不是初息的好友?” 蝶衣淡淡一笑:“我是桃花谷的妖奴,自然是忠于谷主。这初息擅自偷走炽元丹,胆大包天!这等行径于我不耻!” 莠竹道:“初息现在在哪里?” 蝶衣嘿嘿笑:“她在一处只有我知道的对方……” 莠竹常年跟随宴无台,看多了蝶衣这种人:“若你能带我去将初息抓回,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但你要保证她完好无损。否则炽元丹稍有差池……”莠竹眼峰一立,“我定将你抽筋剥皮。” 蝶衣心中有些忐忑,告诫自己要镇定下来——果然!初息吞了炽元丹!和她想的一样!难怪她浑身发热,一定是炽元丹的反噬。这片冰片倒是个好东西,拿去不周山那儿的簋市定能卖个好价钱! 莠竹给了她不少金线银棉、奇珍异玩,没想到她不满足,还要椒灵蛊。椒灵蛊极其珍贵,养成一只椒灵蛊需耗费五百年以上的时间,成活几率甚低。这椒灵蛊可自行收集方圆五百里的椒灵,是修行大器,特别是元婴期之下的妖修都想方设法拥有一只椒灵蛊。 莠竹只有一只,还是她费劲心血自行养成的。 但若能寻回炽元丹,让谷主与炽元丹容器双修,谷主修为万里,以后便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气。 莠竹咬咬牙,答应下来,但要先见到初息本人。 蝶依附于莠竹耳畔小声告诉她茅屋所在。 莠竹领了一队携犬侍婢夹带着蝶衣,直接御风从巫行山下来,不出两盏茶的时间果然看到了蝶依所说的茅屋,谅这贱奴也没胆子敢诓骗自己。 眼风一扫,携犬侍婢们破门而入,初息正缩在角落里被炽元丹的炙热折磨的痛不欲生,脑袋被烧的浑浑噩噩看不清来人是谁,只觉得两只胳膊被粗暴的架起,脚下虚浮似是被拖在半空之中…… 是巫行宫的人吗? 初息迷乱间还残留着一丝意念,遥遥望见遁走的蝶衣。 若她没猜错,是蝶依偷了镇压炽元丹的凤翎背叛自己。心里不禁浮起一丝寒意,自她有灵识一来就与蝶依相识,五百年的情谊也背叛得这样轻易……心绪一时激荡彻底昏迷过去。 莠竹挽了袖子将手搭在初息腕脉上,确定人还活着,满意一笑命人一路急送进极渊殿中。 莠竹盘算着,梧千双此时不在巫行宫中,若谷主能想通与这小妖双修,说不准朝夕之间便能突破练体期,届时再不会有谁能欺凌到谷主头上。 只是万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被这小妖逃脱了,得寻一个万全之策。 ☆、第19章 和神君一起逃 梧千双没有在巫行山祸乱平息后回来,这令宴无台有些意外。毕竟结界不过是将她缓缓送走,不出几日的时间便会自行解除。 她深知以梧千双的性子在攻山一役结束后,定要回来与自己讨个便宜。 难不成是气恼自己在危难时刻不与她商量便将她送走? 桃花小妖和炽元丹的下落未明,前些日子假冒幻真混入巫行宫的那人是个什么身份也毫无头绪,这些都足以叫宴无台叹上一声,偏偏那位真表妹…… “表姐!”幻真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一双眼极为精明的在宴无台脸上打转:“你又在不高兴什么?难道是思念表姐夫了?” 无意与她多言,接连几日已经叫宴无台练就不听不应不恼的特殊技能。撂下手中正在打理的茶具打算另寻一处清净之地,抬眼却瞧见天边阴云急速翻滚,原本已经离去的十位巫礼又折返了回来。 其中一人从云端上下来,对宴无台道:“巫门急令要我等寻少主回去,烦请宴谷主代为转告,请少主随我们一同回傲君山。” 宴无台一怔,她原以为梧千双这么久没回来定是与巫门的人在一起,便道:“巫行山有难,我将她藏于结界送了出去。”说着指了一个方向道:“尊者往这个方向便可寻得。” 黑袍人合掌谢过后离去,宴无台心中有些古怪的慌乱感,立刻召了两名携鹰侍婢一同前往,并嘱咐道:“跟着便可,若见到人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携鹰侍婢振翅而去。 “表姐其实大可不必将表姐夫送出去,表姐夫虽说修为不如表姐你,但她巫门之力对付几个宵小之辈还不是游刃有余?”一路跟来的幻真待巫礼们离去之后从树上跳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把瓜子嗑着,相当闲情逸致。见宴无台眉头皱起又笑道:“表姐你又要生气啦?每次提起表姐夫你都一脸的不悦?” 宴无台咬牙道:“你跟梧千双很熟么?” 幻真眨眨眼,摇头道:“从未见过。”吐了口瓜子皮接道:“但我听闻表姐夫的英名已久,对她神往不已。听说表姐夫同表姐之前还有不少妙事?表姐不要吝啬,说来听听嘛!” 宴无台一张脸绛红,正要发作,莠竹此时匆匆赶来禀道:“谷主,桃花妖已被我寻获,押至及渊殿了。” “什么?!”宴无台身后扬起的树藤缩回地下,才转身要往及渊殿去想起什么,回身瞪了幻真一眼警告道:“不许再跟着!” 幻真望着宴无台匆忙离去的背影挑眉往嘴里塞着瓜子:“这么神秘?”突地灵光一闪喊道:“表姐!你不会是背着表姐夫有人了吧?!” 似远远地传来一个滚字。 及渊殿里特有的潮湿气息令刚醒过来的初息瞬间了然自己又回来了。 失了那枚凤翎,炽元丹的炙热焚烤令她全身血液都要干涸,周围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数倍,一滴水落地的声音都像是锋利的刀子在耳内切割。及渊殿四周落水之声不停,如同酷刑加诸。 初息喘了口气,想要从地面上爬起来,才动了动胳膊,后背便传来锥心之痛。她摸到后背有铁链穿骨而过,伤处血液凝固成硬痂,稍一牵动便重获撕肉碎骨的痛楚。因为炽元丹的缘故初息凝聚不起任何妖力,更没法施术止疼疗。 及渊殿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似这痛苦也望不到尽头。 怎么会这样……不过一个梦的功夫,她便又回到了这里。到底哪一场才是梦境? 忆起从茅屋被捉的稀疏记忆,怀中的冰片也不见踪影。虽然初息不想将蝶衣划入罪魁祸首的行列,但的确也只能是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暗室。 宴无台又来到她面前。 方才宴无台让莠竹守在殿外,没有她的指示任何人都不准入内。正要入殿,莠竹叫住了她,宴无台回身时莠竹已双膝跪地。 “无论谷主是想杀我也好,将我赶走也罢,我仍要说,请谷主和初息双修!夺了炽元丹的神力!谷主,你要以大局为重!” 上回宴无台盛怒之下险些杀了莠竹,若不是念在她们二人从小一并长大,恐怕现在莠竹已化作荒野椒灵。 记忆之门缓缓开启,莠竹虽嚣张跋扈,但对她一直忠心耿耿,无微不至…… “莠竹。”宴无台的眼中有一丝波澜,柔声道,“我这辈子,除了梧千双,不会和任何人双修。” 殿门合上,将莠竹失落的双眸挡在门外。 “为何你能吞炽元丹不死。”宴无台坐在初息面前,黑暗中悬挂在角落的烛火摇曳,宴无台的面容忽隐忽现。 初息手腕之下,一根树藤顶开石砖,割开她的碗口,血流出的同时被宴无台吸如口中。细品之后,无任何异状,看来喝她的血不行。 宴无台催动妖力,施展反渡术,将初息稀薄的妖力吸入她的内丹之中,也无波澜,感受不到任何神力之迹。 难道,就非得和她双修?这究竟是什么规矩! 树藤绕住穿过初息琵琶骨的铁链,将她提了起来。剧痛之下初息咬紧牙关硬是不出声。宴无台走到她面前,倒是第一次认真看了一眼这小妖奴的样貌。小脸尖下巴,秀气的眉死死地拧在一起,嘴唇快咬出血来。因疼痛和炽元丹的双重强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倒是挺有种。”宴无台伸手探进她的腹内,想要取出她的妖丹,但她的妖丹却毫无踪迹。 是了,这小妖不过化形期,没到妖丹期的妖类根本就没有妖丹。 抽出手,这一系列毫不留情的动作让初息终于松口呻吟,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脖子及白皙的胸口都被汗水沾湿。 “杀了我……”初息睁开眼,双眸间泛着浑浊的红光。 “如你所愿。”宴无台升出树藤,打算一招毙了初息的命。 宴无台始终不相信取炽元丹神力的方法只有那么下作的一种,既然喝血吸气都不成,又没有妖丹,那么将她杀死,瞧瞧炽元丹和她的椒灵会有怎样的结合、变化,指不定会有新的启示。 初息闭上眼,结束这一切吧,不要再这样痛苦下去…… 山猫,有缘来世再见。 树藤迎面割来,却突然停顿了。 及渊殿深处凭空升起一丝细细的火苗,火苗浮在空中,煞是诡异。 火苗越升越壮,变作一个熊熊火球。那火球慢慢往宴无台的方向来,形成一个人形。 烈火中一只团云金锦纹踏步靴破火而出,月牙白的直领斜襟上衫逐渐显露。这张脸宴无台算是熟悉,俊秀昳丽的面庞中一双明若星汉的双眸淡然却有着摄魂之力,薄薄的嘴唇轻抿着,如同她的步伐一样从容不迫。 烈火随着来者往前踏步的动作从她周身褪去,逶迤曳地的白衫尾末还残留着长长的烈焰之形。那火焰分作多股,像一尾艳丽的尾羽,追随着她的脚步。最后一燃,拢成了衣摆上的金纹。 “是你。” 这不正是寿宴之时的“幻真”? 那白衫金纹的来者微微扬起一个笑意,宴无台耳边传来古怪的雄风之声,火沿着风乍然大起!从来者身后猛然追来两面烈火,将及渊殿的双墙烧燃,像有生命一般吞噬了及渊殿。 大殿动荡,火光漫天! 宴无台根系为植,最恐便是这火系术法,那烈焰偏偏愈燃愈旺,顷刻间及渊殿犹如大火炼狱! 幻真一直都跟着宴无台,起初是好奇,为何表姐非执意要遣开她再去及渊殿,原来还有炽元丹这等好戏。幻真一直躲在一旁看热闹,谁知半路平添个古怪。 整个及渊殿被烈火包围,她也无处藏身,索性走了出来。 “鸣动八风,内掌三火,风火相助,是为凤凰。”幻真毕竟出身帝将,虽是妖族,亦有神脉。身为帝将一族的女君,幻真敛了所有的嬉笑,正色问道: “你是神君玄翎?” 宴无台早也摇摇欲坠,幻真浑身也脱力冒汗。 玄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目光落在初息身上。 “你可还活着?”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初息已无法视物,不能辨声,但还是能察觉到周身的变化,难忍地哼呢了一声。 玄翎对上宴无台和幻真:“小妖,好大的胆子,竟敢碰本神君的东西。” 宴无台知道玄翎的意图,炽元丹岂能再落入他人手中!她大喝一声,抽出十二琈玉剑作势就要向玄翎斩去。 幻真惊道:“表姐!且慢!” 玄翎双臂垂于腿侧,动也未动,一卷强风扫来,将宴无台和幻真吹飞。本就摇摇欲坠的及渊殿顿时倾塌!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5节 隆隆巨响让巫行山上的所有侍婢停下的手中的动作,往山坳的方向张望:“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待在殿外的莠竹也被殃及,压在了巨石之下。 宴无台和幻真挣扎地从废墟中起身,见玄翎横抱着初息,立于乱石之中。朗朗夜空,灼灼星河下,玄翎的风采掩盖星月光辉,整个巫行山耀如白昼。 “你……”宴无台撑着身子,虚着声音道,“既为神君,为何先前周身一股妖气?竟让我无从察觉?” 玄翎将腰间的鸽血腰扣握于手中:“你说的是这个?”她轻轻一握,装满妖血的腰扣被捏个粉碎,妖血在她手中瞬时化作几缕红烟,消失不见。 再一眨眼,她和初息双双消失,化作天际一道白光。 保了许久的炽元丹最后还是落于他人之手,且还是天界神君……前些日子一战本就耗损极多的宴无台元气大伤,内丹险些溃散。若不是幻真拉她一把,恐怕当时就被埋在及渊殿的废墟之中。 祸不单行,就在此时她派去跟随巫门中人找寻梧千双下落的携鹰侍婢赶回来道:“谷主,巫门少主她……她不见了。”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会不见!” 两名携鹰侍婢对望一眼,踌躇道:“属下不知,只和巫门之人找到少主的外袍,却不见人。” 巫门十大巫礼也折返回来找宴无台要人:“谷主,少主安危关乎牵动整个巫门,你怎能将少主困于结界之中?眼下少主失踪,你务必要给我们巫门一个交代!” “梧千双她不会有事,我亲自去找,定会给巫门一个交代。”宴无台面色苍白,提起最后一口气御风而去,幻真没拦住她,只能大喊:“表姐!你身上有伤!” 宴无台无心顾忌其他,都是她一时任性,丢了梧千双!若是她有个闪失……宴无台暂且压下心寄如焚,勉力提着一口气疾行! ☆、第20章 接着逃 温和、清凉,好像有风,又听见水声在耳边荡漾起伏…… 初息的听觉和触觉已然复苏,却睁不开眼。 这是哪里?难道这里是冥府?她已经死了吗? 疲累的身体带她再次入梦,不知睡了多久,天空中的鸟鸣将她意识拉回,她睁开了眼睛,首先闻到了花香。不由得感慨如今连冥府都有鸟语花香了,身为花妖总能在有花的地方找到归属感。随后发现自己浮在一处明湾湾的池里,圆形的池塘不大,可容三四个人躺于其上。 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毫无杂质。柔和的阳光下池水泛出一粼粼的白光,祥和宁静。 池塘被一圈琪花瑶草包围,一朵银红色的小花从岸边垂下,悬于初息的眉眼之上。清风吹拂,小花飘摇可爱,让初息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等一下,这到底是哪儿? 初息从池塘里站起,发现花环之外竟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里是……” 这片海毫无波澜,碧蓝色的海水像一面明镜镶嵌在大地上。阳光映照,反透出缟白之光。 天朗气清,虽空中依旧有妖界一贯的腥味,但这里感觉非常不同。 初息好奇无波大海,小心翼翼地穿过花丛,蹲在花岸伸手掠过海面。海水被她的指尖划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纹,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好漂亮。”初息感叹这片海的美丽之余,水面倒映出她的容貌,眉间金色的凤翎印记让她“咦”了一声。以为自己看错,俯身离水面更近,那凤翎印记清晰无比,怎么揉搓都无法折损半分色泽。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上的?” 腹中温热的感觉让初息想起炽元丹一事,这炽元丹还在她体内无疑,但热度却被抑制。往怀中摸了摸,并无冰片。 难道是那池水抑制了炽元丹的威力?初息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不受炽元丹的折磨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一桩。 想起炽元丹,结合这段时间来所见所闻和一系列遭遇,初息深知炽元丹是一切祸害的根源。整个妖界都眼红的宝物在她体内,若不将它取出,恐怕以后寝食难安。 初息聚气想将炽元丹托出体内,可那炽元丹徒有炙热感,却像无形,根本无法确定它的位置。也是,这炽元丹本就是天界之物,宴无台剖她腹部也没能取出……初息低头看了一眼小肚子,有点痛痛的。 无论怎么运气、倒立、催吐……炽元丹都顽固地在她体内,丝毫不受影响。初息折腾累了,倒在花丛间。 海面静谧,将整面天空印刻,望向远处,海天相接,竟分不出乾坤。 这儿望不见巫行山,没有桃花谷,她是怎么到这儿的? 初息猛地坐起身,几片花瓣粘着她后脑——幻真? 及渊殿暗室内初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依稀记得有人抱住她。虽眼不能视耳不能闻,但她总觉得抱着她的人有种熟悉的气息。 幻真的脸庞才在初息脑海里浮出一个浅浅的轮廓,忽地从海面上腾起一只巨若山峦的白韫豚! 白韫豚在水下通体发白,经常跃出水面。破水之时如气囊般浑圆的身体瞬时变作赤黄色,因此得名。 白韫豚眯成缝的眼睛看不见眼珠,弯弯的眼线镶在脸上,远远望去竟像在笑。 “!”初息嘴都合不拢,她第一次见着传说中的白韫豚!白韫豚破水升天,带起晶莹的浪花和无数寄生兽。当它在空中划出如彩虹一般的优雅半圆后重新坠入海里,终于荡出声响,激出浪花! 朵朵浪花在初息面前飞溅,远处茫茫青山上有个人影。初息定睛一看,心中大喜,遥遥呼喊:“幻真大人——” 虽然“幻真”换了身衣衫,从鹅黄变成了白金,距离深远,山尖亦有薄雾缠绕,但初息还是一眼就能确认,的确是“幻真”。 玄翎听见初息的喊声,却没回头。她禅定于山顶之上,望向远处,乌丝间或被风带起一缕,寂若无人。 初息以为是自己修为太低,声音传不到山上,鼓足气力又喊了几声。结果这一喊玄翎直接飞走,初息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看着她御风而去。 风呼呼…… “诶?”初息刚反应过来,表情僵硬道:“幻真大人就这么走了?等下……这里是海啊!”顿悟过来之后朝着幻真离去的方向用尽丹田之气喊道:“喂——你走了我怎么办!” 天色晴朗一片,连玄翎的影子都不见了。 初息抱着膝盖坐在花丛的小石头上,虽脸色发黑到还是侥幸道:“她会回来的吧,一定。” 玄翎走的第一天,天气晴朗。 玄翎走的第二天,万里无云。 玄翎走的第三天…… …… 初息双眼发直,眼角含泪,依旧抱着双膝:“是的,她不会回来了。” 玄翎走了,初息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身上的炽元丹热毒已褪,她必须离开此处。这环形小花岛上什么都没有。虽妖类以吸食精气为主,但毕竟馋肉,初息还喜欢吃蔬果,还有不知流落何方的小山猫——绝不能被困此处!要靠自己的力量出海! 整座空心环岛除了花,还有一棵高大繁盛的大树。初息费了好大的劲摘下两片一人宽的树叶,搬到海面上,按了按,浮力足够承载她整个人。将另一片树叶撕成两瓣,小心翼翼地坐入树叶里,用树叶作桨,慢慢往前划动。 汪洋之中,一叶孤舟缓缓前行。初息见平静的海面下有色彩斑斓的鱼群游动,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古怪生灵让她大开眼界。从没走出过桃花谷的小妖甚是激动,却未曾想那鱼群越游越近,冲着她的小船撞过来。 “啊——” 鱼贯飞天!初息和树叶小舟被撞飞的瞬间她清晰地看见那一只只鱼居然长着翅膀。前一刻还在水里,下一刻竟翱翔天际。 初息落入水中,大惊失色,她不会游泳! “救、救命——”海水灌进她的口鼻内,呛得她眼泪潺潺。一团白色的事物向她游来,在她即将溺水之际把她托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咳……”初息难受地咳嗽,总算把海水都吐了出来。擦去脸上的海水,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只白韫豚的背上。 白韫豚像一艘大船,稳稳地往前航行。 白韫豚虽生性温和,但据说有些怕妖。不知为何这只白韫豚主动靠近并救了她。初息摸了摸白韫豚光滑的后背,轻声道了句谢谢。 日落西山,一片夕阳壮丽余晖之中,总算是看见了陆地。 陆地只不过是薄薄一层,瞧不见任何的人烟和房屋,一座倾斜的高山却进入她的视野。那座山分作两截,似两柄锥器锋尖相对,中间隔出一段距离,上小下大。 虽然初息没有出过桃花谷,但时常于竹翁口中听闻他年轻时在妖界的经历。 若没猜错,眼前这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峰正是竹翁常念叨的终年苦寒不周山! 相传天地初分四界未明之时,神妖人魔为争夺领地而混战,被称之为洪荒。彼时□□诸神也未有今日的大道德与大慈悲,曾有两位天神就因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落败的那方一时激愤怒撞不周山以死明志。却不想撞塌了维系天地平衡的天柱,顷刻天地崩塌,阴阳逆转滋生出许多穷凶极恶的凶兽。后又因诸神之一的女娲炼石补天才再度恢复平衡,而那时滋生的凶兽与恶念也一并被封存于如今的不周山中。 据说不周山上行有九十九界,下行共三十三界,不似巫行山上温暖富庶,越往上行越是酷寒,更不似桃花谷受巫行山的影响终年疾风不断,山脚之处有一处桑木林,树高百丈,挡住来自山顶的凛冽寒风。 这上下行的境界中更有藏着奇珍异兽的幻境,幻境入口极其隐秘,且境内多藏有上古时期被封存的凶兽与恶念豢养出的恶妖,可谓凶险重重,但越是凶险往往越能获得稀世法器或助长修为的良物。 因此,不周山乃是妖界修炼圣地,常年有凝神期以下的妖类来此,上山破境修行,亦或者是纠集一群妖修进入幻境寻宝。是以山脚之下常年聚集往来于不周山与其他领地的妖商们,久而久之形成了村落。妖商大多懒于修行,以贩卖为生,对于无上妖权的渴求远不如及时行乐。 没想到,只是几个转瞬便到了这距离桃花谷千里之外的不周山,眼下她应当是安全了吧?谷主能为再高也不会眨眼就追来,她得尽快想办法将体内的炽元丹取出,才能结束这场厄运。 可当下之急还是要先祭奠一下五脏府,在海岛上的那几日虽然有花精雨露可食,却终究比不得有滋有味的饭菜来的满足实在。 初息踏上不周山叫村落的码头时,浑身是水,头发凌乱地遮在眼前。她腹中雷鸣阵阵,顾不上形容颓靡,只想找一处食馆好好吃上一顿。 码头有一鱼族小妖看她孤零零从海边走来,甚是诧异地问她:“你是从无望海来的?” 初息回头看一眼渺渺海面道:“是啊。” 鱼妖惊奇:“见你修为不过是化形期,居然能横渡无望海?” 初息咳嗽了一声,迅速从他身边走开。 村口立着一个木牌,上面三个大字“不动村”,不动村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家食馆,初息站在一家食馆门口,闻到里面饭菜香味,更饿了。 她往乾坤袋里翻翻,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一点儿饭钱。摸到“幻真”的那件外袍,这等质量的衣衫定能卖个不菲的价格,可她又不忍心……指尖触到一团冰凉的事物,掏出来一瞧,吓了她一跳,竟是巫行山上的金丝银棉! 初息不记得有将这些东西放入自己的乾坤袋内,但现下饥饿难耐,且先填饱肚子,往后再将等值物件还与主人。 初息要了三盘横肉一壶热酒,吃得不亦乐乎。 正吃饮酣畅,邻桌一只鹿妖和熊妖聊谈声音颇大。 鹿妖:“老兄,你可知炽元丹现在的下落?” “炽元丹”这三个字一出,初息立刻拿起酒器假装喝酒,遮住脸庞,但耳朵已经尖了起来。 “据说被那桃花谷主夺了去?” 鹿妖嘿嘿地笑:“若只是这样倒没什么好说叨的,你可知蒲芦去夺那炽元丹却死无全尸,但有一小妖吞食了炽元丹却没死。” 熊妖:“哦?所以现在炽元丹竟在一个小妖体内?” “据说那小妖趁着群族攻山之际逃走了,现在下落不明呢。” “那照你所言,就算找到那小妖将它杀了,抢来炽元丹也不敢吞啊。蒲芦可是元婴期老妖,他都不能掌控炽元丹之力,谁敢冒然吞食?” “这里面就有玄妙之处了。炽元丹这东西不是谁都能吞的,但既然这个小妖吞了炽元丹,掌控了炽元丹的神力,只要与她双修便能将神力渡入自己体内。” 熊妖听得双目散光,初息冷汗淋漓。 “与她双修之后难道修为能一日千里?” “岂止一日千里,那可是翻倍!你现在是妖丹中期,若和她双修,立刻就能直飞渡劫!” “此话当真?!” “我可有诓骗过你?现在整个妖界都知道此事,都在找这小妖!自九百九十九年才得一石,吃下它妖修一夜千年的月舍利;万年开花万年结果万年冷却,能解百毒的如何木;落入万丈冰泉之中,法力无边可以封印天地颠覆乾坤的封天印之后,妖界有了第四大珍宝,而这第四大珍宝还是最容易获得的。据闻那小妖不过化形期!” 初息打算喝完这口酒立刻逃走! “这江湖传闻实在太坑人,幸好他们不知我的容貌……” 熊妖:“那如何能找到那小妖?” 鹿妖:“她很好识得,吞了炽元丹之后她额间有一个金色凤翎印记。” 初息一口酒喷了出来。 ☆、第21章 盖个戳再逃 食馆客满,刚刚坐到初息对面的海棠对襟衫的女子还没坐稳便被她喷了满脸。 初息这一喷就像是定身术,将那女子的动作封印住。缓了惊傻的情绪,女子这才认命地将脸上的酒抹去。 初息和她打了个照面,立刻捂住额头,站起来就跑! “等等!”女子对着初息的背影喊道,“姑娘!你结……了……钱……吗?走得好匆忙啊。” 店小二靠上来:“客官,请帮您朋友付钱。” 女子惊道:“果然没付钱!等下,我不是她朋友啊!” 初息跌跌撞撞跑出食馆,手就没敢从额头上拿下来。 她走在街上,总觉得路人都在用古怪的眼神看她。不知不觉走入一条胭粉街,胭粉店老板娘叫住她:“哎哟姑娘,您素面朝天就这么出门了吗?来来来,来看看我们刚从青丘进来的顶级胭粉,抹上这个肯定能让您美艳不可方物,找到个好欢喜佛!” 初息见木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离她最近的鎏金花纹圆盒内是艳红色云泥。初息拿起云泥往额头上扣,吓得老板娘眼睛都圆了:“诶?姑娘,这云泥不是这样用的!” 初息回身一看,从挂在铁钉的铜镜内看见额头上的凤翎标志正正好被掩盖得结实,拍下一团银棉把云泥揣入乾坤袋道:“谢谢!” 老板娘看这一大团可以买下她整个胭粉店的银棉,欢喜地对初息离去的方向甩手绢:“姑娘生得俊呐,怎么折腾都好看!” 把凤翎遮盖之后,初息心下稍感宽慰。 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得急了,初息腹内翻涌出一股热量。这热度和位置教她十分熟悉,顿住脚步,稍稍感受一番,冷汗便如瀑布一般淋落! 炽元丹,又来了。 初息喘着粗气走入一处石巷内,扶着墙难耐地捂着肚子蹲下。 为什么炽元丹又发作了?虽然没了冰片,但在无望海多日,炽元丹的毒性一点儿都没发作,她还以为这件事就此能打住,没想到隔了几日,又来侵袭! 虽已被炽元丹灼过数回,但初息还是没能适应极端的痛苦一丝一毫。堆砌石巷的石砖摸上去都像烧红的铁板一般炙热,初息急需能为她降温的事物。 不动村外就是不周山,初息咬牙忍耐的时候无意间抬头一看,便看见不周山倒锥形的上半阙覆满白雪,而正立的下半阙也有寒气萦绕。 或许,酷寒的不周山能抑制炽元丹的热毒。 容不得她多想,打起仅有的精神,迅速往不周山前进。 不周山脚之下还算得上温暖,荇草间遍布细小而柔密的浅紫色野花,而越向上延伸山体笼罩在一片寒雾之中。山腰处尚可见得一些松柏翠色,而再往上便是终年覆雪的苍茫之色。初息望着耸入云端的山巅,山上虽然险阻重重却也抵不过腹内一阵胜过一阵的灼热。咬咬牙便沿着狭窄山路上行。 只行了短短百十米,眼前便被浓重雾气笼罩,视野里一片稠厚的乳白色,偶有山顶上吹下的寒风呼啸的从头顶掠过。初息虽然被炽元丹的灼热熬得辛苦,却也明白这雾气来得突然必定有古怪,摸到旁边石壁缝隙,赶紧藏匿其中。 果不其然,才敛掉自身气息便听到一声娇叱:“破!” 眼前浓雾散开,几只没有形态的妖灵聚集在一起幻成白虎之貌,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刚才破解迷雾幻境的少女扑去。 那少女瞧见白虎脸色一白,竟忘记抵挡。初息瞧着心里一惊正要出声提醒,一柄长剑直劈下来正中白虎前额,一声惨叫之后妖灵化做青烟消散。 “小妹怎地忘了,这不周山里的妖灵最是会幻化人心深处的恐惧。方才那白虎也不过只是一个幻象,你同方才一样将它破了就是。”执剑青年轻笑一声,揉了揉少女头顶,显得溺爱。 后面又跟上来两人,一个看着年长些一个与青年差不多年纪,四人白衣之外均着一身褐色兽皮。鹿族长者对着执剑青年道:“她小时候差点葬身虎口,自然是要怕的。好在只是些不成器的妖灵,无妨。” 这声音……不是与那熊妖谈话的鹿妖吗?!初息下意识地将额间云泥捂紧,万分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出声提醒。 执剑青年笑笑,没再说话,那少女倒有些丧气地垂头:“这才刚入山,越往上去越是凶险。也不知那芙蓉阁的阁主是个什么脾性的人,若是她不肯答应我们的请求该如何是好?” 四人沉默一番,另一青年突然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姑且一试。说起来,传闻那如何木就在这不周山的渡厄之境内,而今年便是那如何木结果之年,算算日子也就是近两日了。” “那如何木也只是传闻而已,这千百年来你可曾听说过有一人真的见过?更何况渡厄之境何其凶险,就算是几万年修为的渡劫之妖进入也少有全身而退的事例。虽然传闻中如何木能起死回生亦能解世间百毒,但这等珍宝越是珍惜便越是凶险四伏啊。”年长者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如学究般感叹。 少女倒对这类传闻兴致勃勃,拉着青年缠问起来。执剑青年同年长者相视一番,眉宇间同存着些许隐忧,四人继续前行赶路。 初息待他们走远才从缝隙里出来,经过方才小小的一番惊吓,额间云泥被汗水打湿有点融开,赶紧又补了些把凤翎印记遮盖严实。山路上浮□□点白光,那是新生出妖灵,再过上几个时辰便会再度凝结起雾气来。方才那四人都是鹿族中人,虽然不知道他们进这不周山的目的为何,但他们所说的如何木乃是妖界三宝之一,没想到竟然就在不周山中,若是以如何木来压制体内只炽元丹的灼热之毒,不知是否可行? 只是入山修行的妖类都是已经结丹的妖丹期,方才那些妖灵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预热一下兵器。初息深知自己没有这炽元丹的折磨也绝非这些妖灵的对手,更遑论那渡厄之境必定要比这些妖灵凶狠成百上千倍。眼下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先上山再说,只是一路之上必然还会遇到更为强大的妖灵,还需尽量躲着些好。 初息深叹一声,那些坊间传言果然不能尽信,说什么得到炽元丹修为一日千里直奔渡劫飞升,她却是连妖力都要涣散了。现在又被这双修的传言所困,都怪额间的那枚凤翎印记…… 凤翎? 初息忽然间想起那时自己被炽元丹折磨的生不如死之时,有人塞给自己的那枚冰片不也是凤翎的形状?说起来,虽然那时神智不算清晰却也认得出来那人就是总是神神秘秘却又总是会在自己危难之时出手援助的幻真。 一想起幻真,便又想起这人把自己丢在无望海的情形。 初息愤愤道:“果真是个坏人!” 初息沿途一路躲藏,竟也被她混到了第三界入口。 第三界入口处立一石碑,上书秃岭坡。放眼望去整个坡丘如被剃刀剃过,寸草不生十分荒凉,就连可以匿藏躲避之地也瞧不见。眼下体内炙热虽然暂时褪去,可何时在发作犹未可知,自己体内妖力薄弱的只能幻化出一两条花枝。翻了翻乾坤袋,也大多如她本人一样是一些不堪一击的小玩意儿。 正要踌躇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一只妖灵,正幻成一张密网要将她整个裹入腹中。初息大惊之下连退数步,撞进了秃岭坡,那妖网被结界之力弹开,缩成一个珠子大小的光球。 原来这不周山的每一界都等级分明,倒是令初息有些意外,可是…… 初息背后寒毛突然倒竖,这秃岭坡寂静无声的诡异,连一丝风也没有,隐约间却嗅到一股腥臭。虽然万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回过头来,一只长须紫金的巨型蜈蚣就在她头顶之上,半身直立长须晃动似在丈量初息的身量是否能够它塞牙缝。 几乎是当机立断,初息卯足了劲儿撒开了跑,那巨型蜈蚣没想到眼前口粮竟然会逃跑,怒吼一声重重地砸向地面掀起一层地皮,连带着初息一并掀翻埋进土中。 灌了满口泥土,呛得初息一阵猛咳,眼看巨型蜈蚣越逼越进,却无法从泥土中挣脱。以为大限以至再无逃脱的可能,那巨型蜈蚣长嘶一声轰然倒地,锋利毒牙就落在眼前只差毫厘便切进自己脖颈之中。 还没缓过神来只见一女子站在蜈蚣头上望着自己道:“咦?怎么是你?” ☆、第22章 结个伴再逃 女子把初息从土堆里拉了起来,初息才想起这人便是之酒馆中被自己喷了满脸酒的拼桌人。谢过救命之恩后,那女子自报家门,乃是五百里外一座山头上的蜘蛛精,叫做仙池。 仙池打量了她一番,啧啧道:“我说你胆子也忒大了,才刚进入化形期便敢闯这不周山?方才若不是我,你只怕是就要葬身这恶虫的腹中了。” 初息不敢说自己也是被这炽元丹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编个幌子:“听说这不周山上的渡厄之境内有可解百毒的如何木,虽然我修为不够,但因为身染妖毒只能来次求一线生机。” 仙池讶然地望着她道:“渡厄之境可是极险之地,莫说你了,我如今已是元婴期的修为都不敢一探。况且,你这点修为只怕是还未走到渡厄之境便被沿路这些恶灵凶兽当作食粮。” 初息脸色一黯,有些灰心。仙池说得对,自己连这秃岭坡都无法顺利穿过,在往上去恐怕也是徒劳送命。 仙池见她失落当自己话说得狠了,便宽慰她道:“其实那渡厄之境究竟如何也只是传言罢了,说不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图有个恶狠狠的名号吓唬人。这样吧,你一个人上山定然是不行的,我同你一道上去。虽我不去渡厄之境,但来不周山也是为了修行,你我一路,起码可保你个平安。” 初息猛地抬头,最近这几个月格外倒霉却不想终于碰到了一个古道热肠的好心人,就算不到渡厄之境能将她带到山腰处大概也能压制住她体内炽元丹的热毒了,连忙感激道:“如此,有劳仙池姑娘了。” 仙池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又颇有些为难地看了初息一眼道:“那个,山下的酒钱你可否先还与我?” 初息:“……好。” 杀死紫金蜈蚣后,秃岭丘上其他的恶灵全都销声匿迹,初息将这份难得的平静归攻于仙池这个元婴老妖的身上,心中更加敬佩。她从未离开过桃花谷,关于外界种种都是听人口传,相比起巫行山上森严的等级制度,外界的妖类竟要和蔼许多。就连元婴期的老妖都这般的乐于助人,远没有传闻中的可怖。 而且这仙池为人不仅古道热肠,还博古通今对不周山一切都了如指掌。 她告诉初息,说这不周山因为洪荒时期的一战,被封存了不少恶灵凶兽,是以这不周山同天界的锁妖塔、冥府的十八层地狱和魔界的万魔窟一样,成了一个封印的容器。因此才生出上行的九十九界与下行的三十三界,每个界境各自有其变化所困的恶灵凶兽,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越是往上这些恶灵凶兽也就越是强大。更有传闻说,在下行的三十三界之中,压着洪荒时期里天地四界混战所滋生的怨气,若不周山塌,等于断了天脊,天地将再度归于混沌。日夜不明乾坤翻转,而能阻止这一切的远古诸神如今也大多已经消弭,那时便是四界的大劫难,无一人能逃。 仙池笑道:“不过啊,不周山要坍塌怎么着也是几十万年后的事情了,那时你我恐怕都已轮回数次了。” 初息点点头,感慨道:“是啊,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先去轮回了。” 仙池“咦”了一声:“小妖你中了什么妖毒?非要那如何木才治得?那想必很严重啊。这下毒的人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说来我听听,倘若没我厉害,我替你去了结那厮,说不准不用如何木,妖毒也可解除啊!” 初息:“……这个,说来有些话长。” 这仙池不仅是个热心人儿似乎还有些八卦,初息敷衍过去,并不想多说,仙池也善解人意,不再追问。 过了禿岭坡,往上几界名字也是一个比一个形象。密林遍布的茂林谷、飓风不停的嚎啕岭,境内也是潜伏各路妖灵,都被仙池一一斩于剑下。但路也越走越偏远,原先还能见到三三俩俩入山妖修的妖类,到了蛮荒丘,却是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仙池指着眼前几里处的一个山洞道:“我们今夜先去那里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初息望着依然遥远的不周山腰,下意识地抚住炽元丹隐隐发热的小腹,只怕下一次发作马上就要来临。她需要尽快到山腰处的寒冷之地,可求人毕竟是初息不擅长的事情,斟酌再三后开口道:“仙池姑娘,我们可否到不周山腰处再歇息?” 仙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要连夜赶路?” 初息点点头,有些为难:“我身上妖毒即将发作,每每发作如被烈火焚烧,唯有赶到山腰寒冷之地才能压制一时半刻。” 仙池了然地点点头,又摆手道:“不行不行,虽是如此但不周山夜里远比白日更加凶险,若我一人上山倒是无虞,但加上你只怕我们都要折损在上山的路上。你说的妖毒确实厉害,不过你看。”她指着山洞的方向道:“那山洞旁边有一眼寒泉,或可解你一时之苦,何必舍近求远?” 初息望了望寒泉,白雾弥漫,远远地就感受到它的寒气。 想想仙池说得也对,自己恐怕还未支撑到山腰这热毒就又要发作起来,倒是只怕会令她们二人处境更加凶险,还是选择寒泉更为妥善。便同意了仙池的提议。 山洞之中温暖干燥,物件打理的整齐干净看得出来常有人在此居住,仙池将山洞内的璧火点燃,火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初息的乾坤袋内只有一件替换的绛紫桃印布衣。拿出布衣,看了仙池一眼,仙池正在护火。那火越烧越旺,感受到初息的目光,笑道:“你且去沐浴,我待在山洞里看火,哪儿也不去。” 初息知道仙池在助她宽心沐浴,微微点头道谢,走出山洞浸入寒泉。 寒泉之水虽是冰冷,但却不及无望海中那一小洼清池来得舒爽。但隐约翻腾的炽元丹热性稍稍往下压抑了些。 初息在寒泉中畅快地缓了口气,眼下置身不周山,不知前路为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冰冷感浸入骨髓,初息才拾了衣衫上岸。 正要系上腰带,忽然看见黑暗中站了一人,结结实实地吓了初息一大跳! “你……” 月色之下,仙池毫无声息如同鬼魅般地站在那儿。 初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仙池迎上来,肩头闪出一丝火苗,火光下她舒开笑容,将手中的厚绒衣递给初息:“怎么吓成这样?我看你洗了半晌也未回来,担心有妖兽袭击,便出来瞧瞧。放心,我什么也没瞧见。算我多事,夜晚不周山实在冻得厉害,你又在寒池之内,我怕你冻伤,就拿了这绒衣来。你若觉着冷,便披上吧。” 仙池的笑容实在太过柔情,初息接过绒衣竟红了脸。 “谢谢……” 仙池对她笑笑,走回了山洞。 虽山洞狭窄,仙池却不与初息并肩而卧,倒是侧卧在岩壁上。 “你不躺好?这样如何能睡得着?”初息问道。 仙池对她眨眨眼:“我们蜘蛛一族攀岩走壁乃是家常便饭,正好这处能直观洞口,夜间我也能把守。姑娘不用管我,安心睡觉便是。” 虽是这么说,但初息也睡不踏实,只觉得萍水相逢的仙池待她太好,不知能回报些什么。 “姑娘,可否告知你的名字?”仙池清淡浅笑,模样煞是好看。 “初息……我叫初息。” “初息,真是个好名字,我记下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仙池便把她唤醒。两人继续前行。 仙池不愧为元婴期修为,一路上斩杀妖兽轻而易举。 待到第十界,虽天色尚早,仙池却有些疲惫:“大抵是近日损耗太多妖气,我有些乏了。初息,今日我们早些休息可好?从第十一界开始便有更凶猛的妖兽,离渡厄之境还远,我得养精蓄锐才行。” 初息忙道:“仙池姑娘大可不必真的护送我至渡厄之境。前路凶险,万不可冒险。” 仙池笑道:“可我放心不下你,怎么,小初息你要赶我走吗?” 初息没想到仙池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敢去看她的脸,扭转了头道:“我……只是不想你白白耗了妖气。” “这可不是白白耗损。”仙池走到初息身边,弯腰凝视她低低的脸庞,“我想和你多相处一会儿。” 仙池的温柔倒让初息有些不适,更何况她最难抵挡便是别人的好意。虽不想仙池特意为她进入下一界,可仙池一意坚持,她也不好拂人好意。 ☆、第23章 被调戏一下再逃 仙池带着她往旁道走,说前方有一处红蜘蛛巢穴。红蜘蛛最怕水,到巢穴建得极为精妙,一会儿用水系法术打发它们,今夜就在它们巢穴过夜。 初息只是点头并不多做声。 待到红蜘蛛巢穴,仙池劳累过度竟使不出术法。眼看红蜘蛛就要袭来,仙池对初息喊道:“快些用水系法术赶走她们!” 初息急得冷汗直冒:“可、可我不会……” 千钧一发之际,仙池险些显出真身,这才将红蜘蛛打退。 仙池拍拍初息肩膀道:“刚才让你受惊了。” 初息摇摇头正要开口,却见仙池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你受伤了。” “不碍事,今晚好好休息便好。” 仙池将红蜘蛛巢穴收拾好,让初息歇息。 这几日的确奔波,而红蜘蛛巢穴实在太过舒服,甫一躺上便困意阵阵,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梦中四肢被困,一丝丝的蜘蛛丝缠上她的身体,蜘蛛丝像有生命一般往她衣服里钻。冰冷粘腻的触感掠过她的肌肤,让初息一下惊醒! 被蜘蛛丝缠住四肢并不是做梦!眼下她正被几股粗实的蜘蛛丝牢牢捆住,锢住了双腿双腕,钉在巢穴里。 “说来也怪。”仙池站在不远处,似在观察她,“都说吃下炽元丹神力无边,怎么你竟这般无用?害我好生作了一出戏,早知道一上来便将你捆了。” “你!果然在惺惺作态!”初息用力挣扎,但那蜘蛛丝无比坚固,怎样也动弹不得,“可是……你如何知道是我吃了炽元丹?” 仙池笑呵呵地走过来,将她的额发撩开:“在你印这丑陋的红戳之前,与食馆内,我已看见你的凤翎印记了,小初息。”仙池的手指从她额上移下来,顺着她光滑的脸庞勾着形状。 初息一口咬在她轻浮的手指上,仙池皱眉,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这一掌用了七成的力,直叫初息双眼冒光,嘴里全是血腥味。初息却笑了:“看来你并未到元婴期修为,顶多在妖丹期。”初息眼角剐过来一记冷光,“元婴期老妖可比你厉害多了。” 仙池在初息腹部踢了一脚,这一下差点儿窒了初息的气。 “小妖废话倒挺多,就算我只是妖丹期修为又如何?”仙池冷笑,“和你双修后,我可是直登凝神期了。” 初息咬牙骂道:“无耻。” 仙池勾了勾初息小巧的耳垂,初息看也不看她,艴然不悦的小脸涨得通红。 “我本只想与你双修,夺了炽元丹的神力便好。但你这幅桀骜不恭的小模样倒真令我心仪神往,想要好好品尝一下你的滋味。” 初息双手双足被束,对方虽不是元婴老妖,却也是比她修为高上许多的妖丹期大妖,她深知自己已难逃此劫,索性全不做挣扎。待那仙池再做什么猥亵之举,她便试着自毁修为死个干净,免受强行破身之辱。 仙池手指一动,蜘蛛丝将初息的衣领拉开一道口,温热的体温同白皙的肌肤惹得仙池蠢蠢欲动。 仙池正要亲手解去初息的外衫,忽然眼前一黑,被一只巨掌压扁在地。 初息惊恐万状地望向那只巨掌,不过与她左臂相差分毫,比铠甲还要坚硬的深褐色指甲将缠着她的蜘蛛丝割开了一个口。那只充满寒冰之气的粗糙巨掌缓缓抬起,一滩烂肉从掌心剥离,依稀可辨仙池那一身海棠色的衣衫。 初息大为反胃!抬眼一看,银灰色的天际有一黑色大洞,眼前这只起码十丈高的妖兽正凝视着她。妖兽身材奇雄,虎头熊身,毛发像一根根针般倒竖,冻结成冰,连它的双眼都瞧不见瞳孔,像一团肮脏的雪。 初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巨兽,但或许……它是来救她的?不是第一招便将蜘蛛丝给切断了么? “吼——啊啊啊啊——” 巨兽冲着初息大吼,如暴风扑面,可怕的妖气将初息震得五脏六腑狂痛! “我果然想太多了!”初息胡乱扒拉蜘蛛丝,顾不得炽元丹突然而来的热毒和身上的伤,拔腿便跑! 巨兽身形高大,本是双腿站立。见初息逃走,双臂撑地,竟四足狂奔!初息感觉整个山头都在颤抖,回头一看,那巨兽速度奇快,锋利的爪牙抓入地面,溅起无数泥土和细草。 先前仙池总带她往人烟罕至之处行,现下初息冲出旁路,杀进了修行密集区,那巨兽自然也紧随其后! 巨兽疾风暴雨般的出现惊得本无甚波澜的不周山第十界瞬时乍动,所有妖修纷纷停下杀兽的动作望向初息!有些妖修还未反映过来便被巨兽撞飞,摔在地上呕血连连。 “这……这不是五十界之上的巨雪兽?它、它怎会出现在第十界?”有人认出那巨兽,听闻此兽是来自第五十界以上的巨兽,所有人吓得心胆俱裂——恐怕在场没有一人能敌得过巨雪兽一击! 在第十界修行的妖修顶多为妖丹期,巨雪兽乃是来自凝神期修为才敢去的第五十界。众人纷纷没命地逃! 初息修为低微且体虚气短,脚下一软缓了步子便被巨雪兽一掌撕到了后背! 眼前有一汪升着白雾的寒池,初息又热又痛,不管不顾地跃入池中! 巨雪兽这一掌撕下来初息一层皮,没想到浓烟滚滚,竟将它的手烫伤! 初息落入寒池,奇寒入心,竟有着说不出的舒爽!钻出水面往上看去,见巨雪兽一只爪已炭黑,站在岸边来来回回地呲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哼,又急又恼,却不敢下着寒池。 “莫非这巨雪兽怕水?”初息打算不上去了,池中的寒气能缓解炽元丹带来的痛楚,还能躲过巨雪兽的攻击,再好不过! 巨雪兽徘徊了片刻便走了,初息浑身发软,寒池之水让她感受到许久未有的安逸,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整个池水竟被蒸发,寒池变成山谷,初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爬上地面,见干涸的池边立着一个牌子“不动池”。 本是修行胜地的第十界因为巨雪兽的出现,现下空无一人。炽元丹的热毒暂时褪去,但不知何时再反复。初息打定主意,若是要活命,定要找到如何木才行。 初息独自一人往第十一界前行。不知是不是炽元丹和方才不动池池水的作用,虽炽元丹热毒稍为缓解,但周身浮着一层神火,令不周山上的妖兽都不敢靠近。这也倒让她心中出了一口气——一直被追杀、折磨,这罪魁祸首炽元丹总算是起到了些作用。 越往上走,路过一重又一重界,眼前的变化越是奇特。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后一刻雪花裹着阳光纷纷落下,飘在初息的头顶被浮火融化,竟自行结成了一圈白色的结界。初息多行几步,这结界困住了她的脚步,指尖轻触结界,自指尖开始结界融化成绸白的液体慢慢滑落。 大雪夹着大雨纷纷踏来,远处不敢靠近的灰狼群族死死地盯着她。 大雪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初息走入一片被冻结的森林。大树高数丈,分明还长着茂密的绿叶却被方才怒雪覆盖。从树冠到树叶再至树干通体结冰泛白,仔细一瞧,那冰晶之内还有鲜翠油绿。 一根根冰柱从树梢倒垂而下,初息护着头顶深怕一阵风吹来冰柱砸落。 太阳不知何时又普照大地,冰柱散发出剔透薄光,连同脚下叫不出名字的雪地之花一齐绽放光华。这等美景让初息忍不住驻足。 不周山奇景美不胜收,若少些可怕的妖兽就更好了…… 从鹿妖那儿初息知道如何木长于渡厄之境,这渡厄之境便是不周山上藏有奇珍异宝却凶险无比的幻境。现下有炽元丹护体,山上的妖兽不敢近她的身,不知渡厄之境里未知的凶灵是否如此。 前途未卜,但初息有了些底气。 穿过森林,天高气朗,眼前是一片青山。连绵青山之内便是一处处山谷盆地,初息不会御风,只能上上下下徒步而行。 几道劲风带来衣料抖动的沙沙声,脚下铺着厚厚青草的柔软地面掠过几道黑影。黑影并没有急着赶路,纷纷落地,一行四人盯着初息看。 这四人可不就是走哪儿都能遇见的鹿族?初息下意识护了护眉间云泥,不知这番遭遇后云泥是否还能遮住凤翎印记。 “你,过来。”为首的鹿族长者向初息招了招手,初息心中大喊不妙,不敢过去,生怕靠近后对方会发现她周身的浮火,从而知晓炽元丹一事。 见初息不动弹,鹿族长者大踏步向她走来。 鹿族少女问执剑青年和另一位褐发男子:“降风、蓝智,那姑娘是化形期的修为没错吧?为何她能抵达第十五界?” 名作降风的执剑青年道:“瞧她畏畏缩缩神情颇为古怪,恐怕是为了不惹麻烦刻意封印自身修为。” “如何能封印修为?” 蓝智道:“便是像巫门中人一般,为自身打上一道封印,便能固住修为,再如何破级都不会显露在外,好教他人掉以轻心。到了关键时刻便拆了封印,化形、妖丹期的小妖一下就变成炼体或是更高修为。幼露,你第一次出门远行,倒是要多了解一些妖界之事才好。” 这鹿族一行四人,长者姜羽是元婴前期修为,两位青年刚刚进入炼体中期,只有幼露一人一直挣扎在妖丹后期还未进入炼体期。 幼露了然点头:“不过瞧她形态也不会是巫门中人,据说巫门中人各个贤身贵体尽态妍极,我倒是很想瞧上一瞧。” ☆、第24章 26|开个外挂再逃 初息见对方竟向她走来,不知该不该跑。若是掉头逃跑,肯定会被捉住,这古怪行为更是会为对方怀疑。 但若不跑…… 姜羽大步流星已进身,初息慌忙之中大喝一声:“站住!别动!” 这一声喊得清亮,令鹿族四人都愣住了。 初息急忙道:“我、我中了剧毒!且看我周身毒火!还有、还有……”初息心下一横,撩开额发,“你且看这红斑,正是中毒之兆!你若再靠近,只怕会让你也被这剧毒所污!” 姜羽捋了捋胡须道:“你因何中毒,这又是什么毒?” 初息脑子转得飞快:“你、你可知玉门山头红蜘蛛一族?我正是中了她们的毒!” 初息自然是想到了仙池,只是玉门山之流、红蜘蛛一事全都是她信口胡诌,既是妄言对方便不可能知晓初息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是何等表现。 “玉门山头红蜘蛛……”姜羽习惯性地摸了一把花白长须,重复一遍初息的话,显然心中无数。 “那你如何来到这十五界的?你不过是化形期的修为吧?”姜羽继续问道。 初息硬着头皮答道:“我虽是化形期修为,可身染剧毒,不周山的妖兽都惧毒不敢靠近。” “这般……剧毒?”姜羽问道,“所以你亦是要到渡厄之境内寻找如何木的?” 初息心中大喜:“是的,没错,我正是要找如何木解毒!” 鹿族四人听她如此说不禁集体冷笑。降风上前一步道:“小妖糊涂,凭你的修为怎么可能进得了渡厄之境?那里面的妖兽可不比不周山上的这些小兽,各个凶猛无比,就算是我们这些元婴、炼体期的高手也不敢冒然行动,你去只是送死而已。且不说渡厄之境,就道前方进入渡厄的必经之路,塔图盆地也有幻兽守卫,你定会死在那里。” “幻兽……”初息目光穿过鹿族四人,忽地色如死灰,“你说的,可是正在飞来的那只……” 鹿族四人猛地回头,空中急翔而来一只双头豹面的幻兽!它后脊一双巨大的羽翼甚为骇人!周身散发着幽蓝之光,体型庞然,还未降落便一声嘶吼,震得初息和幼露胸口闷痛! “幻兽怎会来此!”姜羽立即拔剑,降风和蓝智慢了半拍,被幻兽神威震慑,执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6节 幻兽落地,獠牙外露,青色双头对着他们,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这只幻兽比拍死仙池的巨雪兽更加恐怖,初息双腿像被钉在地上,别说逃跑,就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姜羽道:“这不周山愈发倾斜,隐有乾坤颠倒之势。先前有五十界之上的巨雪兽破界出现在第十界,现下一直守在塔图盆地的双头豹也这般暴躁!光壁阵法来不及施展,速速聚气发招!” “是!” 鹿族四人妖力大盛,头顶长出一双长角,他们将双头豹包围,祭出法器围攻! 鹿族四人修为不低,四角联合妖气结成一张黑色的网,从天而降割向双头豹! 双头豹却也不躲,完全不理会他们的杀招。而聚集了他们所有妖力的致命一击却被双头豹张口食下,顷刻间一扫而空! 鹿族四人大骇!姜羽先前告知他们,他们四人合力必定能斩杀双头豹进入渡厄之境,入境后只要团结一心,势必能夺得如何木!可眼前耗尽所有妖力的一击却不能伤双头豹半分,着实令他们绝望! 双头豹吸食杀招并未吞下,血口大涨将杀招吐了出来,扫向鹿族四人!鹿族四人被自己的妖力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站在一旁的初息噤若寒蝉,见双头豹向她走来,全无办法! “幼露……”降风捂着流血的胸口说道,“趁着双头豹吃了那小妖的功夫,你快些逃……” 幼露眼中含泪,正要起身,却见双头豹突然俯下,蜷缩在初息的面前。 “……” 怎么回事? 这一出变故别说鹿族四人,连初息都感不可思议! 双头豹一改先前的残暴,低低地“咕噜”一声,巨大的翅膀扇了扇,没了动静。 庞然大物就像只乖巧的灵宠扶在初息面前,泪汪汪的眼睛凝着初息。初息眨了眨眼,小小的手抬起,在它的头顶轻轻抚摸,双头豹发出极其舒服的“呜呜”声。 “为何会这样?” 鹿族四人互相对视,最后姜羽走了上去道:“敢问姑娘姓名。” 初息揉着双头豹的脑门:“我叫……”思绪转了转,道,“我叫幻真。” 降风大为不解,为何这幻真能降服幻兽,看向最为见多识广的姜羽。姜羽冲他使了个眼色,降风再望向初息,表情一滞,不再言语。 “幻真姑娘能降服这双头豹确实神威,吾等一行人也是要进入渡厄之境,仰仗姑娘神威,幻真姑娘可否带领吾等一同前行?” 初息直言:“如何木万年开花万年结果万年冷却,只得一枝,你我要怎么分?” 姜羽哈哈笑道:“我们是去渡厄之境,却不是为那如何木。吾等受人之托,寻找渡厄之境内一件法器。若能寻得如何木,自然是全归姑娘所有。” 初息心下有些计较,但也不动声色。这鹿族四人修为甚高,若是能和他们同行自是可以开路。 “也好,不过我身染剧毒,你们需和我保持距离。”初息心中盘算的是,拉开些距离,就算他们有什么妄动也方便脱身。 姜羽笑得憨厚:“姑娘照拂,感激不尽。” 姜羽领头,鹿族三人走在前方,初息跟与五十步开外之后。 幼露小声问降风:“难道她是……” 降风比了个“嘘”的手势:“既然她可以降服双头豹,带上她进入渡厄自然能够避开幻境内的凶兽,对我们百利无害。” “可是,这样一来如何木怎还有我们的份?”幼露显得有些焦急。 “放心。”蓝智在一旁搭话,“你们瞧,这是什么?” 蓝智悄声从怀里拿出一截缃色枝条。 “识途枝?” “没错。”蓝智得意道,“姜羽前辈果然神机妙算,出门前让我一定记得带上它,有了它,如何木便是我们囊中之物!” 三人对视而笑,却没发现高空之上有一白金长袍女子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越过数个山头,累得初息气喘吁吁,终于来到渡厄之境入口。 他们眼前不过是普通瀑布,渡厄之境的入口每隔两个时辰方开启一次,若不是鹿族带领,初息根本想不到藏有稀世之宝的幻境入口竟这般平常。 姜羽对初息拱手道:“一会儿进入幻境后还请幻真姑娘先行。想来姑娘身上的剧毒能够驱逐凶兽,就像方才制服双头豹一般。” 初息见年长又是元婴期的姜羽对她毕恭毕敬,有些羞愧。但旋即一想,妖界不乏奸恶之人,且看那蜘蛛精仙池便是这样。初息小心谨慎之余也料想他们的确得仰仗自己炽元丹之力,不敢胡作非为,便答允下来。 时辰到,激流瀑布突然扭曲,变作漩涡状。 “快进!”姜羽率先入境,初息跟着其余三人猛撞了进去! 眼前一派碧色星空,极其壮观!前方有光,姜羽喝令大家加紧步伐,幻境入口开启时间极短,若不快行,恐怕会落入异空找不到出口,困死在内! 冲着光而去,初息的身体被拉入了另一时空。待她睁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渡厄之境。 渡厄之境名称玄恐,但境内却十分美丽。 她们好似站在一处无疆平原,栗色天际有白云被风裁成一线,极远的地方隐约能瞧见一棵散着白光的树,颇为耀眼。 那便是如何木栖息之处? “降风……”听见幼露害怕的声音,初息方才瞧见她们四周有一群赤瞳长嘴的黑猿。黑猿双臂垂地,裸露在外的可怕尖牙阴森森地发着寒光。他们成群结队,盯着初息一行人看,却不上前。天空中亦有黑鸟盘旋,矮草丛内也有暗藏杀气的双眼…… 初息喉头滚了滚,壮着胆子往前行。 黑猿纷纷后退,黑鸟也一直未有行动,初息这才放宽了心,忍不住大为感慨:“炽元丹果然是神物,居然可以在妖界畅通无阻!” 鹿族四人惊喜万分,跟在初息身后往平原深处走去。 一路上,所有幻兽都对他们虎视眈眈,却没有一只敢走上前来。姜羽和降风对视一眼,相当得意。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走到平原尽头,广袤雨林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便是安室森林。”姜羽突然开口,向其余三人给了个眼色。蓝智开口问道: “安室森林?到这里是不是就安全了?” 姜羽接话:“没错,这里是通往如何木的必经之路。因森林常年浮有安室之气,所以幻兽不敢靠近,是渡厄之境最为安全的地带。前方有五条路,依老夫看,我们五人可以分散行事,若找到如何木便发出妖气招引幻真姑娘。当然,也别忘了我们要寻的法器。” “是!” 姜羽话音刚落,他们四人便分别走进森林内,只留了一条路给初息。 初息知道他们不过是利用自己身上炽元丹的神力驱赶幻兽,以到达安室森林。无论他们是真的只为法器还是真实目的在如何木,初息都没有畏惧。 毕竟……初息望一眼这森林。就算不是饿虎之蹊,却也绝不可能如它名字一般,是个安全之地。 姜羽等四人一和初息分开便聚在一起,使了迷幻阵,将初息前方道路打乱,让她只能原地转圈。 “你的识途枝呢?”姜羽问蓝智。 “在这儿呢!”蓝智将识途枝叼在嘴上,挑了挑眉。 姜羽夺过迷途枝严肃道:“快些找到如何木!要胡闹等击退赤狼族再说!” 蓝智极为扫兴地看了幼露一眼,幼露向她吐舌头。 降风道:“姜羽前辈,跟着这识途枝便能找到如何木吗?” “对,安室森林和识途枝都是从巫门那里打听来的秘法,值得一试!那个冒充帝将女君的小妖十分古怪,怕她再整些祸乱,我们动作要快些!” “是!” 鹿族四人拿着识途枝前行,浮在空中的玄翎望了一眼被迷幻阵圈在原地走了好几个回头路的初息,嘴角勾了勾:“真是只笨妖。” 玄翎转了一转指尖,迷幻阵被移到了鹿族四人那儿,初息眼前一片开阔! “诶?出口不就在这儿?”初息抓抓太阳穴,“刚才我怎么没看见?实在太粗心了。” 降风:“怎么回事?怎么还没走到!” 蓝智:“不会是我们自己走进迷幻阵了吧……” 姜羽:“什么意思?你怀疑老夫糊涂到这份上?” 蓝智:“……前辈已经快万岁了吧,偶尔糊涂也不是不可能。” 姜羽:“你!” 幼露:“哎呀你们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先找到路再说!” ☆、第25章 26|哭一场再逃 不多时初息便来到如何木下。 如何木栖在一株古木之上,高大的古木粗壮光滑,泛着秋色润光。树下皑皑白雪如棉絮覆盖,树周立起一座透明罩子,似是隔挡这渡厄之境内的恶煞之气,难怪远处望来也能看见它的辉光。 虽未见过如何木,但古木半腰伸出个嫩绿色的小枝桠,如翠玉通透自有光华,只一眼便令初息识得——这一定是如何木! 只是这株古木之下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正在酣睡。如不细看还真无法将它与周围白雪分开,如何木何等珍贵,想来便是那如何木的守护兽。 如若冒然摘取,必然会惊动它。初息想了想,生出几缕花枝,用花枝去摘取便不用靠近那头雪狮,就算将它惊醒自己也有逃跑的余地。 初息一节节小心翼翼地延伸花枝,方才摆脱自己布下的迷幻阵的鹿族四人急匆匆赶来,幼露见初息马上就要够着如何木,急中生智,连忙喊道:“幻真姑娘勿动!如何木不可这样摘取!” 初息一愣停了动作,幼露气喘吁吁跑来,也不敢近她身:“这如何木虽能解百毒,可只有修为高者方能摘取,否则、否则会毁了它万年精华,害得如何木枯萎!效力全失!” 幼露说得言辞恳切,但经过蝶衣的出卖和仙池的反水,初息并不太相信幼露的话。 姜羽赶来,摆出憨实的笑脸道:“幼露说得没错,这如何木还是由老夫代为摘取。”话音刚落姜羽便要动手折木,全然没有看到树下趴着的雪狮。雪狮猛然睁开眼,初息喊道: “慢着——” 幼露眼中寒光一闪,提剑便刺向初息! 谁知这时一团火球砸向她们,幼露这一刺凑巧将火球刺成两半,而她也被火球的威力震飞,不省人事。 姜羽等鹿族三人来不及去护幼露,雪狮怒吼一声从雪地里扑出,压住姜羽便咬! 姜羽已是元婴期老妖,却全然反应不及,被一口咬断了脖子,妖丹碾碎! 降风和蓝智惊得双腿如筛糠:“莫、莫非这是传说中吞了冥天神火,如何木的守护圣兽……青睛雪狮?!” 降风拔腿就跑,蓝智跑得慢了些,雪狮将他拦腰咬住,双齿一合,好端端的鹿妖便成了两截血肉。 降风眼见同胞惨死,热泪横流,心有恐惧却也不再逃避,怒喝一声,提剑使出杀招“流光斩”。双头豹只是吞噬妖气以反击,青睛雪狮却是完全不屑炼体期的降风凝聚全力一击,对着他大吼,流光斩像阵轻风一般消弭。降风七孔流血,双眼一翻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初息目睹一切,自是无力营救。自她靠近古木开始便一直小心翼翼观察四周。进入不周山后种种遭遇让初息明白这山中各种妖兽都喜欢出其不意。平常境界已是如此,何况珍宝如何木之下? 她的确仗着有炽元丹护身胆子大了些,和青睛雪狮对了一眼,被青睛雪狮眼中不同寻常的煞气提得心下猛跳。想起臣服于她的巨雪兽,初息壮着胆子抬起手:“你,乖些。” 雪狮安静地向她走来,静谧的幻境内只剩一人一兽。身旁满是稀烂的尸首,初息自然害怕,却不断安慰自己:没事,一定没事的!炽元丹乃是上古战神东皇太一内丹,驯服这些小兽不成问题!可、可这只庞然大物怎么看起来格外恐怖? 雪狮行至初息五步之外,突然眼露青光张口猛扑过来,初息眼前发黑,心中一凉直跌进恐惧深渊:完了!炽元丹对这雪兽不起作用! 初息本能地闭上眼,万念俱灰了不知多久,四周出奇地安静。 怎么? 身后一缕淡香飘来,这股清香与她在妖界闻过的任何香味都不同,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极为清透纯净。眼睛睁开一条缝,光影之中眼前有一只手横过自己的头顶。 玄翎青丝飘逸,温润如玉的单指压在青睛雪狮的额间,雪狮口中发出凶狠的嘶吼,却不能向前挪动分毫。 “幻、幻真大人?”初息抬起头,仰视她身后的玄翎。月白衣袖垂在自己脑门儿上,那香味便来自这衣料。 听见“幻真”这个名字玄翎垂目瞧了初息一眼,淡笑道:“你这只蠢妖,好事遇不上,杀机倒是一波接一波。” 玄翎指尖向下,耀出金光,雪狮凶恶的面容突然柔和,伏在初息面前不动了。初息发现雪狮周身气息与方才大为不同,戾气不见,颇有神威。 “还不是因为炽元丹。”和任何其他人初息都避而不谈炽元丹一事,可面对玄翎,初息总有一种安心之感,大抵是她的“幻真”大人过于正直,令她无法和双修这等事划上等号,“说起来,当初救我出巫行宫的,是大人吧?” 玄翎并不回答她的话,单臂背在身后,凝视着被点化的雪狮道:“这只白狮乃是上古战神东皇太一驯养的灵宠。很久以前东皇太一闲来无事,在妖界开了一片果园,亲手栽种了如何木。当年如何木茂盛,还能结出如何果,这只雪狮正是果园的守护小兽。后来不周山被撞,天脊断裂,乾坤倒置,四界大乱,果园也被毁,一整片果园只留了这么一株如何木。当年东皇太一一声嘱咐,这只小兽待在这里已有千万年。它一直在等待主人回来,可是主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听玄翎这一番话让初息鼻子发酸:“所以能取如何木的人少之又少,因有这上古战神的灵宠守护。见不着主人,自然难过,难怪对入侵者毫不留情。” 想起山猫,不知它在何处。若她初息死在不周山上,傻山猫会不会也在桃花谷里生生世世地等她?想到这里初息忍不住红了眼睛。 “那,东皇太一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初息低着头问的这句话,教玄翎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回答她。 伏在地上的雪狮站起身,叼来如何木放到初息的怀里。初息惊讶地看着雪狮,从雪狮浑浊的瞳孔里流出一滴眼泪,便倒在地上不动,死了。 玄翎突然道:“它早也失明,就算主人回来它也看不见了。” 初息抬头望向玄翎时,两行眼泪划过脸颊。 玄翎微微一怔:“别人的事你为何落泪?” “我只是觉得,世间太多变数,若能被一人始终真心对待,便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事。” 玄翎不再去看初息太过柔软的面庞:“雪狮定是嗅到你身上炽元丹的气息才会将如何木赠与你,你将如何木那吞服会产生剧毒的外皮去除,食用内肉便可压制炽元丹的热毒。” 初息道:“谢谢幻真大人。” 玄翎提裙就走,初息没想到她又消失得这么快,连喊几声都没得到应答。 对着玄翎离去的方向,初息心里蔓延着不舍。 玄翎离去,鹿族四人唯一幸存的幼露醒了过来,见到兄长们死无全尸,妖丹被毁,只能进入冥府轮回,忍不住嚎啕大哭。 “别哭了。”初息见她悲痛,私心里虽然觉得如何木能为自己所有实在是老天眷顾,但这几人也是因为帮自己摘取如何木才横死,心下不忍劝慰道:“将他们尸首带回去好好安葬吧。” 幼露听见初息的声音,立即驱散了悲伤之情,这一路上种种在脑海中串联,恍惚一阵后回头望着初息,眼里全是眼泪:“可是我不能回去,我一定要得如何木,救我驼鹿一族!”幼露猛地看向那古木,外面的罩子已经消失,栖于古木之上的如何木早已不见。 初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们不是说入境不为如何木,乃是别的法器而来?” 幼露泪眼婆娑十分可怜地握住初息的手臂,伤心道:“对,之前我们骗了你,这渡厄之境里没有我们要的法器。可我们也实在是出于无奈。赤狼族侵我部落,杀我族人,族中长老苦战不敌被他们……被他们掳去煮了分食。我驼鹿一族一向不爱纷争却不想临此大难,他们赤狼一族生性残忍,若想将他们击退便只能靠惊夜枪的力量!惊夜枪为芙蓉阁阁主西镜所有,我们必须要拿到如何木与她交换!幻真姑娘!看在方才我奋不顾身救了你的份上,能否将如何木借我一用?” 初息想起幼露的确帮她挡下了雪狮那一记火球,否则在雪狮第一次出击时她就已经死了。 “可是如何木已经被我服用。”面对哭成泪人的幼露,说出这番话的初息有些难为情。 如何木果然是妖界三大珍宝之一,服用之后炽元丹的热毒消散得无影无踪,身体里说不出的清朗,连视物都变得明晰了。 幼露面如死灰:“竟是天意……” 初息不忍道:“你说要用如何木与那芙蓉阁阁主交换惊夜枪,除此之外可有他法?” “有……”幼露凄苦一笑,摸干脸上的泪痕,突然跪于初息面前道:“幼露有一事恳求姑娘,还望姑娘答应!” 初息被她这突然一跪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我能力有限,若能力所及定然会帮你。” 幼露道:“要换取惊夜枪还有一个办法,便是以我自己去交换。但是我此生却无法再还故土,所以恳请姑娘将惊夜枪代为送会族里,以抵挡赤狼入侵。” 初息见她实在可怜,而自己也无处可去,跑一趟腿而已,便点头应了。 人界两句诗用来形容芙蓉阁最恰当不过: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芙蓉阁算是不周山上最奇特的所在。虽身处不周山腰寒冷之处,但琉璃堂皇的殿阁内灯火昼夜不熄,始终透着暖光。殿顶之上夜里积下的雪盖,白日里化作点点流水从伸出的檐角落下,滴在矮松之上灌溉了芙蓉阁殿前的一条细小涓流。 几百只灯笼悬浮于在殿前的舞场半空,白日里灯笼是白色,此阁做的是秘宝法器的正经买卖,而入夜后灯笼变成红色,做的便是千金一夜的情。 几十名舞娘身着羽纱在这舞场之上一舞便是几个时辰直至天亮,而殿阁之中除却暖酒肉食鲜果香花,更有百位容貌姿色皆为上等的待嫁欢喜佛接待宾客。 若是看上哪位欢喜佛,只需付上聘礼便可缔结双修盟约将人领走。聘礼高低也都由欢喜佛的姿色和修为而定。若为单纯享乐而来,阁中花娘从知情识趣到青涩懵懂一应俱全,这些花娘大多来于狐蛇二族,平日里最为通晓这等风情。而芙蓉阁主乃是一尾已经三万岁的元婴期巴蛇,名唤西镜。 据说她在不周山修行突破入元婴期时觉得妖修之路太过苦闷,便就地成立了这芙蓉阁做起了买卖欢喜佛的生意,每日里贪图享乐极尽奢靡,反而彻底放弃了妖修。时至今日西镜因其手段毒辣令芙蓉阁在不周山上平安存活至今也有万年,手下吸纳各类灵妖上千,这欢喜佛的买卖也做的盛名在外。 ☆、第26章3 26|冷笑一声再逃 穿过芙蓉阁外的矮松林,眼前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摆的大红灯笼将舞场照得通亮,月琴奏出的靡靡之音将清冷月光揉捻得风情万种。舞娘们赤脚踩在松木铺就的地板之上,身上的藕荷色羽纱裙随着舞动从大腿上滑落露出白嫩肌肤,手中团扇在胸前翻转,隐约可见扇面后被束于黑色裹胸之中的浑圆。迎客之后,舞娘们旋转分作两边,让开一条通道。 初息不敢多看这些衣着暴露的舞娘,同幼露一起急急穿过,幼露早已见识过这场面,冷哼一声:“不知廉耻。” 来的路上幼露告知初息,先前她与鹿族几位兄长来此与阁主西镜交涉,带了许多驼鹿一族的秘宝,为的就是能从她手换来惊夜枪。可西镜看不上他们带来的宝贝,说惊夜枪乃上古神器,岂是这些破铜烂铁可以换去的。再多的钱财也不行,若要惊夜枪,便要留下幼露在芙蓉阁里做待嫁欢喜佛。几位兄长自然不肯,那西镜才说除此之外想要惊夜枪只有拿如何木交换。 于是他们四人才会深入险境,可如今也只得她一人生还。 想那西镜本就淫名在外,如今幼露却只能以色相换,初息心生同情,决定待会换到惊夜枪后便立即赶路前往驼鹿族,以免让幼露白白牺牲。 若说方才舞场之中的舞娘们只是衣着通透了些便落得幼露恶评,那暖阁之中场面才是令初息咋舌。 暖阁四角垂挂的璧火燃烧的正旺,而仆人还在向里面添柴。璧火之上垂挂着水缸大小的铜盆里面是不周山的雪松树下特有的松下兰制成的花精,烘烤之后散发出的奇异香气。这种松下兰全身洁白晶莹剔透,极为难得却被用来做成香薰可谓奢侈。暖阁之中遍布大小软榻矮几,软榻上已有急色之人与花娘们在纱幔之中翻滚,朦胧可见颠鸾倒凤之态实为赫然。 正中央的十米高台之上十几名貌美女子身着华服浓妆淡抹,或椅靠台边木栅露出一抹素肩手中握着一壶淡酒独饮,或坐在台沿裙摆撩起露出雪白大腿与台下之人嬉笑,亦或横卧于木塌之上衣衫半解眉目含春,嫣红薄唇咬着一粒青葡萄极尽诱惑,这些都是今夜待嫁的欢喜佛。 若不是身为妖类,初息都要念起佛语来了——她真是从未见过这么穷奢极欲的人! 可她不是来感叹这位阁主的奢靡淫邪,抓住一个梳着团子头穿梭于软榻间送酒的小妖仆问道:“我想求见西镜阁主,不知小哥可否代为通传?” 那小妖仆长着一张格外清纯的苹果脸,看着初息的眼睛也水汪汪的一派无辜,眨眨眼指着高抬后:“大人一直都在那儿,你若有求于她去说便是,不必通传。” “如此,真是多谢。” 高台之一片阴影之中便是这暖阁里最为尊贵的暗堂所在,初息缓了缓神便和幼露一同前去。 迎着一众待嫁欢喜佛春情满满的目光来到暗堂,初息觉得自己的脸庞已被烧红。暗堂之中琼林玉树,两排手持玲珑扇的侍女也各个花颜月貌。正殿正中一尾蛇身人首的蛇妖正横卧在富丽的暖塌上,一手拿着鲜果和身边的狐女。蛇尾与狐尾交缠那情境好不羞人。 初息见状一时间口不能言,生生愣在原地。 倒是阁主西镜瞧见来者,率先开了口:“哎呀,原来有客到,失礼了。”她收起真身,化出双足,离开狐女,正坐于殿上。 西镜身着海棠色长裙,襟口开得极低,隐约可见壮阔白肉。襟口、腰带、裙摆均为精白,羊脂色步摇格外醒目,妆容虽有些浓艳,却不失娇丽。一双凤眼媚意天成,正笑盈盈地望着初息和幼露。 “怎么?想通了?”西镜对幼露道,“还是取来了如何木呢?” 初息觉得这芙蓉阁实在是非人所在,便忍不住开口为幼露求情:“阁主大人,除了如何木之外是否还有他物能交换惊夜枪?驼鹿一族受赤狼族迫害着实可怜……” 初息话未说完,幼露一指定身状将初息定住,对着西镜道:“你要的如何木已经被她给吃了,但是……”她看了一眼震惊不已的初息,一改方才凄苦的模样,将初息额前碎发撩开露出里面残缺云泥下的凤翎印记道:“这便是进来传闻中桃花谷吞食了炽元丹的化形小妖,这个可比如何木要贵重许多吧?” 初息冷笑,方才领悟到对方意图。原来是自己一时大意,云泥已泄,暴露了炽元丹的印记。幼露将她骗到这里,只是为了献宝换得惊夜枪! 幼露从她身边走开,靠近西镜道:“阁主大人,我们鹿族已经进入渡厄之境寻得如何木,却被这小妖抢先一步!现在我以妖界都想争夺的炽元丹来跟大人交换惊夜枪不知换得换不得?“ “哦?”西镜撑着侧额,提了提眉眼问道:“她为何会随你来芙蓉阁?” 幼露面色略尴尬:“关乎阖族的生存我自然是不能放她走的,而我已有婚约更是断断不能留在大人的阁中做待嫁欢喜佛,所以唯有将她献给阁主!关于这个小妖的传闻阁主想必也有所耳闻,是比如何木更为炙手可热的妖界新宝!有了她何须什么如何木,阁主即便是想要一手统领妖界也指日可待!” 西镜一指风术吹向初息的额头,将她额发吹起,连同残余的云泥一同吹去。 金色凤翎熠熠生辉,十分夺目。 “还真是近日妖界备受宠爱的小妖。”西镜慢悠悠地看了初息一眼,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初息不看幼露也不看西镜,朗声道:“背信弃义之徒,我没什么可说的。” “很好。”西镜微笑道,“就这么决定了。” 西镜抬手,暖榻之后一扇门徐徐开启,眨眼的功夫她手里就多了一柄暗暗散发着神气的惊夜枪! 幼露望着魂牵梦萦的惊夜枪,一刻都移不开眼。 初息胸闷难当,回想幼露“救”她那一幕何尝不是偷袭,只是恰巧撞上雪狮的火球。初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自然是谁也怪不得,要怪就怪自己。妖界险恶,妖类一向自私凶残,她怎会不知?但她第一直觉还是选择相信他人。不怪一次又一次的被出卖陷害,只怪自己无能又天真到相信仙池、幼露这等无耻小人! 幼露欣喜若狂,张开双臂就要迎那惊夜枪。 “接好了。”西镜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手腕一转,一□□穿了幼露的腹部。 这一枪正中幼露妖丹,鲜血霎时染红了大殿。幼露和初息都没想到这番变故,西镜收回惊夜枪,拿给一旁的侍女:“本阁主虽懒于芙蓉阁内,对外界之事也不怎么上心,但小妖却也该好好打探一番,便该知道你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最教我倒胃口。好好擦干净我的惊夜枪,别让污血弄脏了我的法器。” 侍女笑道:“是。” 已死去的幼露倒在初息脚边,睁着眼,僵硬的脸上还挂着古怪的笑意。 初息皱眉移开视线,西镜重新卧回了暖榻,从侍女手中拿来一柄紫檀烟枪,从手边的深黧古瓷中捻些针尖似的小烟叶,放入烟枪中,抹上暖蓝玉盖,倒是不紧不慢地吸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西镜问初息。 方才变故的确让初息始料未及,这西镜看着荒唐,却并不惹人讨厌。 “我叫幻真。”初息答道。她已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幻真?哼哼哼……”西镜笑道,“小冤家可别欺负人家久未出山。妖界的确有一名唤幻真之人,乃是帝将神鸟的新晋小女君,有炼体期修为。你,不过是化形期吧。” 初息被拆穿,索性道:“为了炽元丹想要我性命的人不少,所以我也只好借用他人名字。我与那幻真并不熟识,你别去找人晦气便好。” 西镜转了转燃烧烟叶后慢慢变成绛紫色的烟柄:“小妖倒是很够义气,蠢得可爱。” 初息怒视她,并不接受这个“蠢”字。 西镜吸了烟,懒洋洋地展出蛇尾,接过侍女递来的鲜果:“你当那些人是要你性命?呵呵呵,他们可不想杀你,宝贝你还来不及。你死了,炽元丹的神力谁来承载?他们想要一日千里的修为怎么办?现在是不是一票人追在你屁股后面想要与你双修?” 西镜太过直白的话让初息脸上烧得慌,西镜向她摇了摇手:“啊哟,这就害臊了?小模样当真可爱。又是俊俏又能双修,好皮囊下还有这等妙用,不做我的欢喜佛倒是可惜了。” “欢喜佛”这三个字一出,初息算是明白西镜在想什么了。多日来的逃亡和一系列的遭遇让初息不怒反笑:“我当阁主和那些无耻之徒不同,说到底还是一样!” 西镜也不生气:“无耻这种词对我早也没了效力,就算你骂一千句一万句我也不疼不痒,你大可多想些新鲜的形容。” 初息:“……” “不过你可说错了,我与那些硬要和你双修的大妖小妖们自是有些不同。” 西镜话说到这里便断了,粉舌沿着丰润双唇内沿风情地扫过,看得初息寒毛倒竖:“有、有何不同?” “我对炽元丹的确好奇,但我从不会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本阁主开门做买卖讲究的正是你情我愿。以物易物也好,真金白银买我家欢喜佛也罢,我从不为难谁。所以,我自然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欢喜佛……” “绝无可能。”初息打断她。 “是么?” 西镜柔软的下身立地,修长的蛇身往前伸展,人首已然到了初息面前。 “你越说不可能,我便越有兴趣尝试。” “你……”初息拂开她往腰间捏来的轻浮之手,冷然道:“我已想到以什么来形容你最为合适。” “哦?说来听听。”西镜耸起上身,有初息两人之高。 “脑痴。” 西镜稍一愣,哈哈大笑,招来侍女道:“将我新收的宝贝炽元丹容器一枚,关入赏物阁,严加看管不许她偷跑。” “是。” 两名侍女上前钳制住初息,初息现下倒是恨那如何木解了炽元丹热毒,否则这些侍女如何敢靠近她! “赏物阁?”初息逆着侍女的力道,吃力地顿住脚步,“莫非是你放置珍宝法器之处?” 西镜笑道:“正是。” “你这个淫贼、脑痴——我要将你所有的宝物都砸个粉碎——” 初息被强制带走,不甘的喊声回荡在芙蓉阁上空…… ☆、第27章3 26|嗑个栗子再逃 一连三日大雪未停,初息窝在赏物阁的暖炉边儿烤火。 自从炽元丹的热毒被如何木平复之后,她就如从前一般畏惧寒冷。好在阁主西镜虽然将自己当做物件关押在这里,但衣食俱全不曾亏待。除了不能踏出赏物阁半步以外,她任何要求妖仆们都能办理妥当。 初息猜测阁主的用意大概是将自己养得圆润些,卖些好处,好教初息掉以轻心甚至感恩戴德。 做梦。 不过这一养便是个把月过去,她只寥寥见过阁主几面,也大多是阁主来赏物阁查问而她在阁顶的小窗里窥望。只有一次阁主上到阁顶跟她面对面待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又离开了。 当然初息并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她试着逃跑了三次,每次都以更加丢人收场。 第一次趁着妖仆打扫赏物阁的时候偷了他们一样的服饰,提着水桶跟着奴仆队伍准备混出去。结果刚出赏物阁的大门,脚上突然生出一根绳子将自己吊起。之前暖阁里被自己拉住问路的团子头妖仆将她放下来的时候苦口婆心道:“大人法力无边且神机妙算,这门口已经设了探识术,旁人从这门走过都无碍,唯有你经过时会被捆住。大人不曾苛待你,你只要乖乖的就能保住性命。初息冷哼一声,身子在空中晃了晃,裙摆往下落,赶紧抬手捂好。 消停了两日后,初息第二次逃跑的时候特地绕开大门、侧门和后门,养了几日妖力也恢复如初,生出花枝接力攀上赏物阁围墙之上。结果还没等着跳下去,突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被围墙上生出的蛇骨藤捆了个瓷实。又是那团子头的妖仆来将她从蛇骨藤里解救出来,又是一番苦口婆心:“都跟你说了,大人她法力无边神机妙算,你以为墙头之上就没有机巧所在了吗?愚蠢!大人对你如此优待,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初息不信这个邪,苦思冥想了整整七日,发现这赏物阁的西北角人迹罕至,那些洒扫奴仆也都绕着走,仿佛是个什么禁地。连渡厄之境她都闯了,如今被困在这儿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好过哪天这位阁主大人没有耐心了,觉得强扭的瓜也是瓜,心血来潮一破,那就真糟了。趁着月黑风高大雪之夜,初息猫着腰往西北角一路挺进。不想才走到角门,脚下一空落入一深洞之中,一边下坠初息一边心中懊恼:“完了完了,别是什么灵兽洞穴之类的,将自己当做口粮。”还未念叨完,屁股一软落在一床榻之上,床榻铺着厚实柔软的兽皮,室内生着两盆炭火,初息与两个赤裸交缠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她识得,正是这芙蓉阁主西镜本人。 西镜面色泛红,眼生魅色,光洁的身体倾向惊魂未定的初息道:“怎么?想通做我的欢喜佛,要与我双修了么?” “啊——淫贼!”初息大叫一声,一掌扇在西镜的脸上,捂着眼睛没命地跑。才跑出门口便被一早候着的团子妖仆拎住衣领,一路拖回了赏物阁中。 西镜摸摸印着五个手指印的脸,好生委屈:“你自行闯入人家闺房将人家看了个精光,倒还骂我淫贼……” 这三次逃跑后初息有些气馁,她本就对芙蓉阁极为陌生,西镜修为高深,阁中妖仆各个厉害。得再想些万全之策。 初息拿着火钳将暖炉里烤好的栗子捡了出来,分了些给帮她找栗子的小妖仆,她自己用纸包了剩下的栗子依在阁楼窗边,一边嗑一边赏雪景一边继续思考自己的逃跑大计。 这赏物阁内的确陈满绝世法器旷世珍宝。刚入此阁时初息的确生气地想要报复西镜,将赏物阁砸个稀烂。可法器与珍宝着实华美难得,它们何其无辜要遭这等劫难,初息也不忍心。 千错万错都是这淫邪阁主的错! 初息没有大闹赏物阁,而西镜的态度也十分古怪。每次来看她时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却又什么都不说。 若是她真要为难初息,不过是勾勾手指便能办到的事,现下却在和她磨时光。 当真不爱强人所难?初息怎么会信,若是不强人所难就不该强迫她留在芙蓉阁! 都是骗子! 初息挨着大雪,日子空空荡荡地过。 前些日子刀光剑影生死一瞬,这几日平淡得口舌生疮。若是在熟悉的桃花谷,再平淡的日子也让她舒服。可桃花谷已然被毁,不复存在了。 雪下得更大了些。虽从赏物阁望出去能将不周山奇景尽收眼底,可大雪飘进了阁楼,初息头发上都粘了些。 阁楼第一扇小花窗被关上,一回头,西镜不知何时来了,悄声无息,吓了初息一跳。 西镜坐在四角小方桌边的蒲团上,为了腾手关窗而放在小方桌上剥好皮的栗子正微微地散发热气。 “你在吃什么?”披着一身驼色大氅的西镜问道。 “栗子啊。”不然呢!初息没好气地应答这句废话,再去关别的窗户。待她将三面窗都关好,回头一看,见装栗子的水晶盘底朝天,西镜正拿着最后一颗往嘴里送。 “你!我辛辛苦苦剥好的栗子!” “哦?看你放在这儿也不吃,问你还那么凶,以为你不爱吃。”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西镜挺了挺腰身:“哎呀这赏物阁里好冷。也是,此阁常年摆放物件,连个暖塌都没有。哎?你怎么不让小妖仆们制备?” “多谢阁主好意。”初息皮笑肉不笑,“我也曾是一名妖奴,不习惯使唤别人。” 西镜摇头,招手间小妖仆们端来一壶壶美酒、一盘盘香肉。 “来来来,喝点酒暖身子。”西镜将半透明的碧绿酒器摆在初息面前,酒入杯后杯身色彩竟有七种变化,看来芙蓉阁真是处处是宝。 “我不喝酒,谢谢。”初息怎么可能会和西镜一同喝酒?虽她酒量不算太好,但多少能喝些。西镜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古怪的东西,初息参不透,也无意去猜度,与她不要靠得太近便好。 “身为妖怎么可能不喝酒?”西镜也不强迫她,独自痛饮三杯,“倒也是,你不像妖。有哪只妖会像你这般清冷。“ 初息不再吭声,完全没听西镜又在打什么花腔,脑中盘算着一会儿这淫贼若是借酒装疯,她应该从哪个路线逃走。 第十杯酒下肚,西镜突然转换了话锋:“你有一位旧友要来。” “我的旧友?”初息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字还是把她吸引过去。 “对。”西镜手边那一大壶的酒面已然下去一半,“阙荫谷帝将神鸟的新晋女君,幻真。” 听到“幻真”二字,初息双眼发光:“幻、幻真大人为何会来?” 西镜莫名道:“每日来我这芙蓉阁的妖界权贵不计其数,甚至其他三界的客人也不计其数。帝将神鸟女君来此,很稀罕?” 初息并不在这件事上与她多做口舌:“幻真何时会到?” “瞧你这副猴急的模样……”西镜放下酒杯,凤眼微合,“是旧友,还是你喜欢的人?” 初息站起来就走,西镜舔了舔唇上晶莹的液体道:“她明日就到。” 初息停下脚步,西镜无奈地笑,脱下大氅披在初息肩头:“是我粗心,你面皮薄,我该一早叫人多留意赏物阁内布置。这件大氅乃雪狐耐寒毛皮制成,你先披着。” 西镜离去,初息将大氅脱下,放到一边。 念起幻真,初息竟有些紧张起来。幻真在渡厄之境内点化青睛雪狮后又习惯性消失,有很多谜团萦绕在初息心里。比如她为何会与她表姐作对,救下自己;比如她为何可以点化如何木的守护神兽;就连她整个人的气氛都与在巫行山上不同了。 莫非这次,她又是来搭救她出芙蓉阁的? 想到这里,初息不禁有些羞赧。 就在初息胡思乱想之时,幻真坐在新制的飞天轿中,带着阙荫谷宫娥一行数十人正翱翔于不周山上空。她一面嗑瓜子一面感叹:“表姐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真教人担心。说到底还是表姐太任性了,平日里没少欺负表姐夫。哎……现在人不见了倒是知道心急了。表姐夫可别遇上什么糟心事才好。诶,你们,到了芙蓉阁可要小心点儿,那芙蓉阁主是只万年巴蛇,性子古怪得很。若一不小心将她开罪,换不出妙华法镜,找表姐夫可就更困难了。” 宫娥齐声应道:“是!” 幻真继续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去芙蓉阁见识见识也好,我外公在世时老是念叨让我出谷多游历游历,趁此机会多长见识也是好的……” 幻真一行人来到芙蓉阁前,团子头妖仆领了两队阁里的姑娘迎接。初息趴在阁楼小花窗远远地看了一眼,见幻真往广晋阁去了。 初息推开阁门,守在外面的妖仆拦住她:“初息姑娘不可出阁。” “我没要逃走。”初息道,“我只是要去广晋阁!” 大抵是西镜料到今日初息肯定要去寻幻真,那些个围绕她的机巧也都未出现,令她很顺利地来到广晋阁前。 西镜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人,很多时候让人讨厌,但有时候却又有那么点儿善解人意。 ☆、第28章 326|忍辱负重再逃 广晋阁的大门紧闭,初息整了整衣衫和头发,轻轻敲门。 阙荫谷的宫娥开了门,见着初息,表情有些茫然。 “那个,我是来见幻真大人的。” 宫娥想起女君来时所言,对芙蓉阁的人要知礼数,虽不知眼前这位是芙蓉阁何人,但笑容已经绽放:“请进,幻真大人就在里面。” 初息在宫娥的引领下走进广晋阁。 广晋阁是芙蓉阁接待贵宾之处,和买卖欢喜佛的兰烟阁布置手法完全不同。 阁内高七八丈,双墙上挂满了各式怒彩雕刻精品和栩栩如生的画,看上去颇具风雅。 阁中搭起三层优雅楼中楼,比赏物阁还要高一层。初息站在楼下往上瞧去,隐约看见一群宫娥见有个着黄衫的背影。 初息加快脚步兴冲冲地上楼,木隔板发出轻盈的声响,幻真听见动静转头,和初息打了个照面。 初息见此人不是幻真,有些害羞:“打扰了,我是来找幻真大人的。” 幻真上下打量了初息一番,觉得这小妖好生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哦?你是谁?”幻真问道。 “我……”被这么一问初息还真不知自己身份为何,难道要说桃花谷小妖奴求见幻真大人吗? 见眼前这小妖清秀懵懂,还带着股青涩劲儿,幻真摸摸下巴,得意地挑了个冲天眉,邪魅一笑道:“没想到我这花容月貌已经声名远播?连你这小嫩妖都特意赶来见我一面,嗯呵呵呵呵……小妖有眼光,无论你是谁都坐下喝杯酒吧。需要我在你衣衫上印个图章么?” 初息嘴角含笑,快频率地眨眨眼,有些茫然道:“不必了。” “!”幻真私章都快拿出来了,居然被拒绝了。 “我要见的是幻真大人。”初息在“幻真”二字上加了重音。 幻真“嘶”了一声,突然悟到了什么:“小妖是刻意这样引起本君注意?看来你是真心喜欢本君啊!” 初息傻眼,仔仔细细地将眼前人打量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的可能,笑道:“这位姑娘你莫要逗我,我真的要找幻真大人。” 幻真笑容收紧,不悦道:“你这小妖也差不多一点,此地……莫说此地了,放眼整个妖界你还能再找出如本君一般的如花似玉的人了吗?本君就是你口中的幻真大人,真金白银如假包换!” 初息看了一眼幻真口中自夸的花容月貌,觉得她本人对自己的认知实在是有个天大的误会。且不说别人就算跟谷主比起来那也是土壤之别,跟如花似玉沾不到一点儿关系。 初息不知这帝将鸟一族向来是雄鸟比雌鸟更加美艳,而幻真的娘亲曾是族里最出色的武将,整日里舞刀弄剑养的英气有余但俊美就略欠缺。而幻真的长相又随她娘亲多了些,养在阙阴谷这千百年一直是她娘生前的乳娘带着。那乳娘将幻真看做亲孙女般疼爱,觉得整个阙阴谷的姑娘都不如幻真长得俊俏。诚然因为她爹的缘故她确是比却因谷里其他的姑娘模样俊些,但还是离着如花似玉甚远。只是乳娘这一夸,却让幻真认了死理,觉得上天入地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再不会有比自己更漂亮的人存在了。 觉得眼前的状况有点蹊跷,初息心里也隐隐透出不太好的预感,又问了一遍:“你是幻真……大人?” 站在四周的宫娥终于忍不住了:“她就是我们阙荫谷的女君幻真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7节 初息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僵硬地作揖:“打扰了……” 转头飞也似地跑走! “哎?哎!”幻真见小嫩妖居然跑了,怒从心起,“这是几个意思啊?!” 初息一路跑回赏物阁,反手将大门一关,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如果刚才见到的那个自恋狂魔是“阙荫谷女君幻真”本人,那么一直以来救她的那个恶人又是谁?可这么一来的确很多事能说通了,比如为什么“幻真”会将她从谷主手中救出,为什么总是会消失不见…… 那她究竟是谁? 幻真好一顿生气,喝干了阁主刚差人送来的酒。 宫娥宽慰她道:“幻真大人不必和那小妖一番见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我!没!生!气!”此时她倒是能身临其境体会她表姐的苦处。 这时西镜和芙蓉阁里一众妖仆来到广晋阁,见幻真气得满面通红,扭腰上楼:“哎哟,小女君怎么气呼呼的,可是谁得罪了你?” 幻真这才想起方才那无礼小妖可不就是吞了炽元丹的桃花小妖初息?她额上分明还有凤翎的印记! “为什么炽元丹会在你这儿?”幻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问得直接。 西镜微微怔然,旋即便露出笑容:“怎么,小女君倒不是来求妙华法镜的?” “妙华法镜自然是要求,但炽元丹乃我表姐之物,被……被一古怪之人抢走后就下落不明。真没想到会出现在你芙蓉阁内。” 幻真略去神君玄翎一事未提,自是不想将神君入妖界插手炽元丹一事告知他人,否则炽元丹的抢夺将更加错综复杂。 西镜笑道:“我芙蓉阁就是个做买卖的地方,人也卖物也卖,炽元丹小妖自然是被人卖进来的。” 幻真:“那不知要换炽元丹需奉上何等价值的东西?” 西镜神秘一笑:“无价之宝,千金不换。” 幻真见她干脆利落,似乎没有回旋余地,也就不再追问炽元丹一事。更何况当初初息是被神君玄翎夺走的,如今能出现在芙蓉阁,这西镜不愧活了三万岁,到底有些本事。 现下还是换了妙华法镜找到梧千双要紧。万一表姐哪天真想通了要夺炽元丹神力而与初息双修的话,梧千双怎么办?相比起炽元丹单一效用,还是巫门势力与势力更可观。 心中权衡一番,幻真打定主意一定要帮表姐将巫门少主牢牢栓在身边。 幻真呵呵笑道:“方才我只是一句玩笑,阁主切莫当真。阁主也只这吞了炽元丹的小妖是近期妖界人人都挂在嘴边想含进嘴里的鲜肉,虽我志不在此,但也好奇。” 西镜不再接炽元丹一事:“小女君,交换妙华法镜的东西可带来了?” “是的,阁主点名要求交换的十方震天鼓我带来了。” 西镜很痛快地将妙华法镜换了给她,幻真暗暗记下芙蓉阁地形,以便今后事有变故,再夺炽元丹也容易些。 拿了镜子,幻真很快告辞,赶往簋市与等在那里的宴无台汇合。 不周山上常年大雪连天,这些日子不知为何,风雪更甚。由于西镜的吩咐,妖仆们手脚比以往更加勤快,将阁里的暖炉烧得更旺,就算只着单衣都要热出一层薄汗。倒是方便了整日无所事事的初息,在阁顶捧着冰镇的果子赏雪一呆就是一整日。 那天帝将神鸟女君离开之前,西镜还来问她是否要去送一送。想到与那位幻真大人前日会面的情形令她脑海中不自觉的浮出如花似玉四个大字,连忙摆手摇头推托自己与这位大人其实并不太熟。当时西镜还颇为不解,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如继往不着调地调笑了两句就走了。 初息却在心里记挂起那位假的幻真大人,不知是否还会再次相见,尽管…这人每次都抛下自己不顾,但也却是每次都是她轻易将自己从险境之中脱离。虽然想不通她帮自己的目的何在,可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再见到她。 西镜亲自拿了两碟糕点来到赏物阁,走入阁中时抬头看见初息正锁在阁楼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雪狐大氅被放在门口,一派被嫌弃的尴尬。 西镜不以为意,上楼来。 初息听见动响敲了她一眼,见她手中的粉嫩嫩的七棱雪梅糕和透明的渊草冻极为精致。 “上回吃了你的栗子惹你不快,这回补偿给你。” 初息姿势保持不变,瞧了眼桌子上的糕点,闷声道:“西镜大人。” “嗯?”这倒是这些日子来,初息第一次如此称呼她。 “这阁楼里太闷了,能否解我足禁,让我能在芙蓉阁里自由穿行?” 西镜倒是自己吃起了糕点:“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西镜直接抛来这么一个问题,初息微愣,随即明白这阁主当真狡猾。 “初息。”初息小声道。 “初息?这俩字如何写来?” 暖炉烧得通红,赏物阁里空气有些干燥,间或会听见“啪”地一声,是炉子里的新柴烧呲的声音。 初息托着袖子,在一页素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字倒是写得好看,有人教你?” 初息把笔一放道:“阁主到底放不放行。” “你有求于我,态度倒蛮横。” 初息横她一眼:“再蛮横也不及阁主强行将他人锁于阁内蛮横。” 西镜双指一捻,将写了初息名字的纸塞进袖子里,往前探身,一双巨峰晃到初息面前,让初息赶忙移开目光。 “怎么?这般害羞?”西镜笑盈盈地拿起一块七棱雪梅糕道:“你吃下它,我就准了你。” 初息狠狠剐西镜一眼,西镜笑意满满。 初息抬手要去接那雪梅糕,指尖方要触到,雪梅糕就被移到一边。初息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西镜重新将雪梅糕挪回来。 初息恨不得凭空抽出一剑将这无赖巴蛇刺个通透,可……为了逃跑大计,暂且先忍过去。 初息闭上眼,眉头拧做一股,一点儿都不想看西镜的脸,张开嘴去咬雪梅糕。 谁知雪梅糕被送入口中的同时,一根冰冷的手指压住了她的舌面。 初息大惊,睁眼往后倒,西镜的手指从她双唇内滑了出来。 “你!”初息跳起来,气得发抖。 西镜撑着脑袋,懒洋洋地靠在矮桌前:“本阁主准了,明日起,芙蓉阁内你可以随意走动。” ☆、第29章 326|还逃不逃了 初息明白了,西镜所作所为都是欲擒故纵、虚情假意。 好似对她千依百顺,无微不至,但其实都是为了炽元丹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现下她吞了炽元丹一事整个妖界都已知晓,是妖都在乎修为,西镜看似纵情风月,实则对权势依旧有意。狡猾又无耻,对她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初息长发倒垂空中,她已被吊在芙蓉阁后院围墙上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前她来到这最后一堵高墙前,满怀逃离成功的激动心情攀了上去,就在她翻墙而去的最后一刻,熟悉的绳子捆住她的脚脖子,轻车熟路地又一次将她吊了起来…… 初息解不开西镜的术法,这儿又鲜有人来。闲来无事倒着看看不周山的风景也罢,顺便思考一下人生。 “初息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团子头小妖仆提着一件鸦纱锦绣盒,从后院大门走进来时看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初息。 “自然是逃跑又失败了。”整个阁里的妖都知道初息要逃,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小妖仆将她放了下来,为她拍去身上的积雪,摇头叹气:“姑娘还是别再计较着逃走了。你不过化形期的修为,我们大人法力无边神机妙算,她不用掐指都能算出你心中有何打算,又何苦被吊在这儿受苦。” 就算吊在这儿受苦也好过被那个性本淫的万年老蛇染指! “多谢小哥。”但这苹果脸小妖仆倒是好心,初息也不想和他争执什么。 “什……什么小哥!”团子头一脸不忿:“上回你这般叫人家就算了。怎地过了这么些时日,还是这么叫?” 初息:“……” 团子头苹果脸的小哥突然娇羞起来所为何事?经由这么一提醒初息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人——双瞳剪水面若满月,樱桃小口粉唇薄……虽是男装打扮但仔细一看的确是阴身。 这芙蓉阁里都是些什么人啊! 虽得到西镜特许可以在芙蓉阁内随意走动,可初息除了逃跑时会走出赏物阁外,其他时间一律瞧不着她人影。毕竟在芙蓉阁这等龙潭虎穴不可轻率行事,一不小心就能看见袒雪肩露大腿,在调风弄月的花娘们……初息自知无福消受这等温香艳玉,索性继续将自己关在赏物阁内,倒也落得清静。 “幻真”是幻是真一事之后初息向西镜提出解足禁自然是为了能脱离西镜的禁锢,她忽然有了事要做,有些问题想得到答案,她必须离开这里。 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对于鸿图华构的芙蓉阁她越来越熟悉。 每次都是西镜以术法捉住她,那西镜是早料到她会从此路逃走提前布下陷阱,还是逃跑当下被西镜察觉,隔空施术将她困住的呢? 初息觉得是后一种情况。 于是,心生一计。 芙蓉阁每月都会迎来一批新的花娘。 这些风姿卓越的花娘穿过萦绕在阁前廊的点点白光,衣衫扫过矮松林,留下片片馨香,待她们走入阁中,西镜便会亲自与她们会见。 初息曾从赏物阁的小花窗看见过这阵仗,不知是何事,后来从送酒水吃食的妖仆那儿听说此事。 “今夜阁主大人又要操劳了。”这些负责照料阁内起居日常事宜的妖仆们算是衣着最为简朴内敛,但说出的话还是教初息容易胡乱猜想。 “阁主为何操劳?”初息忍不住问道。 小妖仆意味深长地笑道:“新来的花娘虽大都来自狐蛇二族,可咱们阁主需亲自检验是否名副其实,也别坏了芙蓉阁的名声。” “……”果然和想的一样,还有,是“你们阁主”,不是“咱们阁主”,初息一丝一毫都不想被小妖仆当成自己人。 算算日子,这个月新晋花娘也快入阁了,初息打算趁阁主“操劳”的当晚从回廊钻入矮松林,大大方方地从正面离开。阁主这般操劳,惦记着捉她的心思应该大打折扣,也不会想到她这般大胆,敢走正面。 为了更加明了芙蓉阁大门的地势和守卫,初息捧了一口袋松子坐在矮松林边的松木台阶上,一边看舞娘们在寒冬飘雪里起舞,一边暗自记下门卫轮换的时间。 从身娇明丽的舞娘中走来一队灰头土脸的挑夫,他们手脚都被锁妖圈锁住,只能出卖体力,推着巨大的木板车,将粮食与石料往阁内运输。 “等一下。” 挑夫们被拦了下来,走在最前方低着头的猪妖却依旧往前走。 “诶?”初息取松子的动作顿住。 “你去哪里!”芙蓉阁的守卫拽住那只猪妖,用力过猛,将直接拉倒在地。板车也被打翻,车内的酒水洒了一地。 “你们这些挑夫好没规矩,谁让你们走正门?偏门不是开着么!” 初息倒不记得芙蓉阁的守卫这等生猛,记得他们向来笑脸迎人,不过……迎的都是客人。 只是巫行山的守山猪妖怎么会在此?争夺炽元丹一战后初息以为山猪妖守山战死,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他又如何成了芙蓉阁的苦力? 山猪妖不知在想什么事,就算守卫大声呵斥他,他也是垂着头不言不语,其他的苦力本就劳乏,事不关己,没一个上来帮忙说话的。 守卫抽出带倒刺的鞭子,舞娘们看了那冷冰冰的东西心里发慌,全跑了。 守卫道:“让你们这些臭苦力走了正门,都是汗酸味,谁还敢上芙蓉阁来?今天我要替阁主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苦力们见状纷纷往回逃,只落了山猪在原处。守卫抬起手臂狠狠抽了一鞭,山猪肩膀立刻皮开肉绽! 山猪吃疼,跳了起来,鼻孔一张一合,怒道:“你作甚打我!” 守卫刚才的一番话竟如同白说,更气恼了:“好个皮糙肉厚的猪妖,我的鞭子也该吸吸椒灵了。” 西镜正在暗堂内与三位花娘互喂酒,初息就这样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一身水色的花娘和阁主都没不好意思,初息倒是先红了脸。西镜使了个眼色,花娘们都退了下去。 “什么?一个挑夫的事你都要管?”听完初息来意之后西镜相当惊讶,“你倒是每次都出乎我意料,这回那只山猪又是你旧友?” 初息怎么会料到芙蓉阁里真的处处都是‘旧友’,无奈恳求道:“阁主是否能开恩赦免那个挑夫?山猪被下了锁妖圈,若放任守卫鞭挞,恐怕难逃一死。” “哦?那山猪于你很重要?”西镜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唇角胭脂略有晕染透出几分娇艳。 初息诚实道:“算不得重要,但他救过我的命。” 西镜放下酒杯,端详一番初息认真的脸道:“我还真是为自己添了个小麻烦。” 山猪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多亏阁主派人来及时制止,倒是捡回一条命,只是一身鞭伤得养伤个把时日。 团子头小妖仆问西镜:“大人打算怎么处置那挑夫?” 西镜:“把他打发去照料赏物阁吧。” 隔日,初息黑着脸又来找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和旧友重聚而对我感激涕零。” “都说了他是救过我,不是旧友!” 西镜饶有兴致地凝视初息生气的脸,初息忍住将面前琉璃果盘砸到她脸上的冲动道:“昨日多谢阁主出手相助,但我的确不擅与他人共处一室,何况我与他并不算熟识……” 西镜笑着站起来步到暖池旁边,朝着水面洒了一把粟米看着沉在水底的金鳍胭脂鲤争相跃出水面,待初息急不可耐欲又发言时,西镜才道:“让他在赏物阁待着吧,今日有个人要来接手赏物阁,介时也会暂住于赏物阁中,需要个干体力活的帮衬。那只山猪倒是很有用,到时候就让他搬搬法器,可别伤了你这细皮嫩肉。” 初息心道:在桃花谷我不也是一只妖奴,哪来的细皮嫩肉。 这么说来,赏物阁的东偏阁今日一早便叫洒扫妖仆们从里到外的打扫了个干干净净,一水儿的芙蓉锦纱妆点,甚至连寝榻都换成了嵌了暖石的九曲寒柳木。更不必说那些摆放的松下兰,每一个都是价值万金。 她还道是西镜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原来是有贵客入驻…… 但她不想和西镜讨论太多自身之事,而那山猪妖……就让他待在赏物阁好了,不然失去妖力在外也不知会受怎样的欺凌。 山猪妖跟初息说,那日巫行山大战后他身受重伤,以为自己死了。待醒转,发现自己竟被锁妖圈给圈住,已经被当做挑夫卖给了芙蓉阁。 知晓是初息救了他,山猪对他嘿嘿憨笑。初息没多说什么。 昨天夜里,山猪手里攥着一朵雪芍药站在初息所在的主阁门前,待她刚要开门再去研究一下芙蓉阁的守卫时裂开大嘴笑道:“你救了我,你肯定喜欢我,做我的欢喜佛!” 初息倒吸一口凉气,扭头会去把大门从里到外锁了三层。 半夜的时候,那猪妖又不知道打哪儿弄了一根竹竿,挑着一篮子苹果递进主阁的顶楼的小窗里,附了一张字条:做我的欢喜佛吧! 初息深吸了三口气,将篮子原路丢了回去,顺便把所有的窗户又锁了三层。 梦里好端端的‘幻真’大人也变成了山猪追着她跑了不周山的九十九境,差点要断气在梦里。一夜不得安眠后,早上不等开门就听见山猪哼哼唧唧的在阁外喊。 “做我的欢喜佛吧!” 这种事,初息能跟西镜说吗?况且,这赏物阁里哪怕是飞进一只苍蝇,她西镜又岂会不知,明明就是在瞧自己的笑话! 初息没再回赏物阁,想着山猪也算有着落,就算在赏物阁里当个杂役也总是没性命之忧。 她依旧等待时机,逃! 新花娘终于来了。 那日初息将“幻真”还留在她这里的一身衣衫装入乾坤袋,什么也没带,像往日一样抱着一堆吃食坐在大门口看舞娘跳舞。 一群袅娜娉婷的花娘说说笑笑从大门摇曳而来,舞娘们跳得更欢。守卫也都望向她们。初息立即穿过矮松林躲到了大门之后。 守卫在她正上方,又有矮松林做掩护,她只需等待夜色降临,在西镜与新花娘们而忘乎所以之时逃出芙蓉阁! 待了有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初息将食物吃完,抹了抹嘴,打算行动! 就在这时,路过三俩个婢女,脸上飘着红霞,手手相握,甚是激动。 一个声音有些软糯地婢女道:“听说阁主把东泽的苍玉君请来咱们这儿了,苍玉君一向是不爱外出的,这次也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才来咱们芙蓉阁,哎呀呀!好想快点见到她!” 另一位声音有些沉稳地婢女缓缓道:“听说,阁主前日里从西海那边寻了件宝贝,只是那宝贝有些损伤,得苍玉君才能复原。” 第三位声音有些尖细地婢女补充道:“那可不,苍玉君可是咱们妖界里有名的妙手,寻常的宝贝法器到了苍玉君手里就能脱胎换骨成为金贵物件儿,满妖界谁不想求一件苍玉君手里出来的法器啊。” 声音软糯的婢女羞赫道:“也就是咱们大人脸面大些,能将这么不得了的人物请来,不知道这位苍玉大人生得如何,可有欢喜佛没?” 此言一出,其余两位婢女齐声呛道:“就算没有,也轮不到你这个小妖奴!” 方才还姐妹情深的几个立即散开,彼此怒目而视。 初息蹲在林子里,看着都无奈。 不过……这气氛怎么似曾相识? 这位东泽苍玉说到就到。 白裙绿沈短罩,肩头披着柳绿色的流光长锦,玄翎倒没乘什么炫目的法器,只是徒步而来。 “苍玉君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妖仆们的躁动声与舞娘们的乐曲声大作,将初息吓了一大跳。 她偷偷望出去,鹅蛋脸,乌丝轻曳,拢于一根金丝。 玄翎穿过舞娘,目不斜视,身后跟随了一群莺莺燕燕满面春光的小妖仆。初息不知何时自行从矮松林里站了起来,玄翎从她身边走过,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她一眼,便擦肩而过。 初息惊呆,待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完全忘记逃跑一事,跟着玄翎重新回到了芙蓉阁…… ☆、第30章3 26|化个妆再逃 团子头妖仆带了两队模样身段出挑的上等侍婢前来迎接远道而来的苍玉君。 昨夜里虽然无风又是一场鹅毛飞雪,舞场之上铺就一层绒绒雪毯。舞娘们赤着脚在雪中轻舞却踏雪无痕,趾尖一绷一挑踝上银铃清脆合上曲乐韵律,那神姿也不同以往待客,多了几分烟视媚行。待玄翎踏入她们之中,舞娘们齐齐跃起,轻纱随寒风吹起却是一片好春光。 小妖仆见苍玉目不斜视的直穿过来,目色一沉,心道这苍玉君好从容。但凡来她芙蓉阁的若非是被入场的舞娘勾住了三魂七魄便是羞怯的不敢直视,像她这般视舞娘们如无物的还真是头一个。 虽然西镜大人将这位从东泽请了来,可妖界谁不知苍玉君极少出东泽,更是不接任何人的拜帖。可不知为何她这般轻易的接了自家大人的帖子。思及这段时日总闹着逃跑的那个炽元丹的容器,只怕这位看起来淡泊的苍玉君也是另有所图。 “天寒雪冻,暖阁内已备好了薄酒。”团子头虽然起了提防之心,却丝毫不曾表露,笑得一脸真诚对着玄翎打了个请的手势,将玄翎一引:“苍玉君,有请。” 玄翎唇角微扬,略一颔首,随着团子头走了进去。 初息眼睁睁的看她踏进那荒淫无度的暖阁之中,心中有些郁闷。 原来这人不叫幻真,而叫做苍玉?初息暗暗往暖阁里瞟了一眼,瞧见西镜难得着一身能将她一双凶器裹住的正经华服坐在远处,初息远远地只能望见玄翎一角柳绿的身影微笑寒暄。 可直觉来讲,既然幻真身份不真,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妙手苍玉,恐怕东泽苍玉这个身份也是借来的。 初息心内下了这么个判断,但又觉得这位神神秘秘但每次出现总是拯救自己于危难中的人,想必此次来也是为了救自己出芙蓉阁?这么一想初息脸上又露出几分安慰,全然忘了自己曾被丢在无望海这桩事。 只是这想法太过自作多情,人家为何特意跑来这冰天雪地里救她?眉头嗖地皱紧,望了眼四周,但凡空闲的妖仆侍婢都一窝蜂的挤进了暖阁之中,并没人注意到她这一番峰回路转的心理活动。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现在人多眼杂,她还是不要过去惹人注意,尤其是西镜的注意。 反正苍玉这几日都会住在赏物阁里吗?她的衣裳还在自己这里,不如等她回来的时候再叙旧。 顺便,问问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初息从阁楼上看见玄翎走了进来,往东偏阁去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紧紧攥着手里那件鹅黄轻纱,往铜镜上照了好一会儿才清了嗓子,随着玄翎的步子走到东偏阁。 玄翎孤身一人站在松下兰边倒酒,风雪成为小花窗外的美景,连芙蓉锦纱都纹丝不动,整个赏物阁因为她的到来变得雍容静雅。 “唔。”初息愣了半天,眼睁睁看完玄翎喝完了几杯酒。 原以为她一来玄翎就会注意到她,可…… 玄翎将酒杯放置桌上,坐下,总算开口了:“又见面了。” 初息听着对方略为低沉却音色绝妙的声音,方才杵在那儿的尴尬马上扫清,将衣衫递上前去:“这是那日在巫行山极冠树下你为我披的衣衫,很感谢你,现在物归原主。” 玄翎也不接衣衫,留意到衣衫毫无褶皱且散着淡淡的香味:“这本就不该是我的物件,不必还给我。” 说到此处,初息马上接话:“所以,你真的不是阙荫谷女君幻真。” 玄翎不置可否。 “害我还闹了个好大的笑话……那,你是谁?” 玄翎又拿来个酒杯,倒了一杯酒放到初息面前。初息将衣衫小心翼翼地放回乾坤袋,坐了下来。 她是要我陪她饮酒?初息望着那满满一杯的烈酒,不知怎地心情大好,拿了酒杯仰头便喝。 三杯酒下肚,已足了酒瘾,再往下喝就要开始醉了,但玄翎倒酒的动作却未停止。 “你被那只鹿妖卖进了芙蓉阁?”玄翎为初息倒了第十杯酒。 酒杯在初息眼前幻作三个,让她好一番费劲才拿稳了:“你又要说我蠢……我知道。我的确蠢……”初息又是一口喝尽,“这芙蓉阁,我闯了这么多次都闯不出去,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将衣衫还给你,可就是办不到。” 玄翎沉了眼眸看向初息:“只是一件衣衫而已。” “对,我知道……”初息也望向玄翎,两人虽见过多次,却从未这么近距离对视过,“但我一直珍藏它,只要天气晴好我便会将它拿出来晒一晒,熏点香味。” 初息不知道那晚她和玄翎在赏物阁的东偏阁里喝了多少酒,自己后来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越礼的话。她只记得自己一直一直在说,将这段日子的苦楚宣泄了出来。那是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就像她不记得第一次睁眼见到蓝天雨露的具体画面,但那种感觉却深深印在心中。 “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没想到,第二日醒来,脑海中会浮现出昨晚意志仅存的最后一出画面。 玄翎一如既往清冷地喝酒,没有回答。 “丢大脸。”初息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最好是没有其他越礼行为,不然初息以后用什么脸面面对她? 这边还惊魂未定,那边一起床还未洗漱就和玄翎打了个照面。 玄翎手中拿着一卷金灿灿的妖书,正是赏物阁内损毁的上古秘宝。今日玄翎换了一身月牙白通体长裙,腰间相当简易地束了一条竹青色的腰带。她不紧不慢地将初息宿醉后蓬头垢面的模样看了个仔细,轻轻地“啧”了一声。 初息这才如梦方醒地意识到——难道她就此和这位来路不明暂且叫做苍玉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洗净、傅粉、画眉、胭脂、点唇…… 初息在镜子前折腾了许久。从来不擅妆容的她怎么看镜子里的那个人都觉得陌生。 奇怪,为何要去取悦那苍玉?初息手中还拿着点唇印,忽地觉得自己很荒唐——我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初息行为错乱,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冒出,又立刻将它们拍死。她不想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东偏阁那个可恶的“苍玉君”的原因。 只是见近日西镜差人送来不少酒水点心,可“苍玉君”吃得极少,只一个人饮酒,她便又开始胡思乱想。 西镜来得并不频繁,上回妖书被修复时西镜来了一趟,今夜她听闻谷洛铭剑也复了光,破夜而来,和“苍玉君”在东偏阁压低声音聊了许久。 初息手里捧着一大串葡萄,假意闲来无事边吃葡萄边往东偏阁溜达,竖着耳朵想要听一听她们在说什么,可怎么都听不真切。倒是西镜突然开门,将趴在阁楼下的初息逮个正着,好不尴尬。 西镜走前特意来寻初息。还未开口就听初息道:“我真的只是吃太多随意走走消消食。” 西镜凝着目光看她,眼里是一贯的温情:“你可知那东泽苍玉是什么人?” 初息挑了挑眉,假装不在意道:“嗯?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炼法器的?” 西镜笑笑,将东泽苍玉的事儿娓娓道来。 东泽一万八千里,几十万年的时间里它变化过十数次却统共就出了这么一位跳脱于四界之外的人物。传闻里,十三万年前东边一片大荒之中凭空生出一块墨色巨石,谁也说不清这巨石从何而来。巨石风吹日晒了几万年,东泽所有的湖泊河流干涸演变成稻田,又被一连七百年的大雨灌溉成海,再几万年过去,海水褪去东泽露出几片薄薄的地表,那巨石周围生出许多生灵,巨石也从原本的墨色蜕变成了玉石独有清透的翠色。直到三万多年前,名动四界的苍玉君由这块巨型的玉石化生出。玉石本就具备灵性,又经过十万年的日月洗礼,苍玉君生来便身负十万年的修为,一时成为神妖两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时无论是天界还是妖界都曾谴了人来请,但苍玉君谁也没见,抬手在东泽幻了片绿地就此生活了下来。这一过便是三万载。 四界之中鲜少有人见过她出行,屈指可数的那么两次,一次是她养了一只兔子,可蛮荒东泽里找不到可以喂兔子的食物,于是她便到人世当中屯了两筐萝卜白菜回来。另一次是五百年前的天界一战,苍玉君养的兔子从东泽跑了出来,她出来寻的时候恰巧遇上东皇太以金身祭献东皇钟的壮烈场面。她瞧见东皇钟边上跪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将,形容十分可怜。捉到了兔子的同时抬抬手,打了个防雨的罩子帮她挡一挡这满天萧杀大雨。 而这三万年里,不说天界相请的神君,就单是妖界中颇负盛名的美人们前去拜见都统统被她拒之东泽之外。极少数的几个人因自身的法器稀罕有幸见了苍玉君一面,但这位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更是对风月之事毫无兴趣。待将法器研究一番之后,便连人带物的给丢了出来,虽然面子上不太好看,可经过苍玉君调整过的法器效用翻番,一时炙手可热到引了一批妖界的寻宝热潮。想与之双修的大小妖类无一捧了稀罕的宝贝法器想去求一求苍玉君的一夜恩泽,却连东泽的大河都未能渡过,是以妖界之中对于苍玉君的传闻大多都有淡泊自抑这个形容跟随。 听完这东泽苍玉的故事,居然是个横贯几十万年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这般丰沛的身世,初息简直要相信她真的是东泽苍玉了! “所以,通过这个故事,你领悟到什么了吗?”西镜不知何时绕到初息的身后,吹着她后颈的发丝问道。 初息立即跳开,捂着耳朵没好气地瞪西镜:“知道阁主神通广大,可以请来这样厉害的人物!” “不。”西镜舔舔唇,“你应该领悟到的是,你和苍玉绝无双修可能,所以我才会放心让她入住赏物阁。你呀,死心吧。” “……什么、我、我为何要和她双……喂!你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望着西镜离去的背影,初息真不理解为何一个两个都这般古怪,听人家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有那么困难吗! ☆、第31章3 26|花个痴再逃 晨起,不周山一片晴好的天气,无风无雪。一连几天赏物阁里那些年久失修受损的宝贝法器抬出去又搬了回来,初息趴在阁顶上看着妖仆们忙碌百无聊赖。西镜这几日无暇顾她,因每月初十的前后两天不周山的灵气到达鼎盛,前来找西镜进换法器的妖类特别多,连带着夜里欢喜佛的生意都较平日热闹。玄翎那边也是整日捧着法器不离手,若不是在巫行宫里见过这人无所事事的样子,她真要同那些暗中倾慕的小侍婢们一样,坚信不疑她就是那个负有盛名的东泽苍玉了。 虽然对这位屡次三番出手相助的救命恩人又强烈的好奇心,但对方不想说,她也识趣地不多问。只是每每路过东偏阁的时候,总是要往里面多瞄两眼,想看看能不能参透里面的玄机。 尽管,东偏阁的位置很难路过,初息还是很有出息地每天从那儿路过个五六七八次。一些伺候在门口的小侍婢们虽有些不满,但毕竟这是阁主亲自吩咐下来要好生对待的人,便也只能同暗暗钦慕苍玉君那样,暗暗地对初息不满着。 只是,就算她再路过个十五六七□□次,也只能瞧见玄翎一身绿裙坐在窗边儿,执笔描画桌上摆着的法器需要修改的地方。偶有那么一两次,恰好她抬起头,不是否有意地将视线转过来与初息对视,淡漠的眼底似乎显出几分玩味,也只那么一两眼继续低头作画。 初息很是失落,她有些闹不清自己失落的是参不透的玄机还是神秘恩人的淡漠。 在阁顶上躺了一个上午,初息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睡梦了些很不好的画面,便有些不踏实翻了个身。她原本就睡在床沿儿上,一翻身直接滚了下来。幸好芙蓉阁的床全都是矮矮的软榻,没摔疼却从粘稠的梦境中醒了过来。神识还未归位,听见咚地一声闷响,随即阁窗下有人怒斥:“你这蠢猪!”初息揉着睡的酸疼的肩膀支开窗棂一角正好瞧见猪妖被甩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甩他耳光的侍婢一脸愠怒抱起躺在地上的木琴仔细查看后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摔了这把雏怀琴,不然剥了你的猪皮喂狗!”说完还狠狠的剜了猪妖一眼。 猪妖抬起脑袋瞧着匆匆离去的侍婢背影,粗声道:“是你撞的我!”话音刚落,那侍婢甩袖打出一条细小的闪电正中猪妖的鼻子上,登时一股焦熟的气味。猪妖吃疼捂住鼻子哼唧,他现在同那些毫无妖修的妖类没有不同,只是被小小的术法击中也已经皮开肉绽。那侍婢眼尾一挑,凌厉道:“你这蠢猪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见他还要出声辩驳,初息忍不住出声:“猪妖,闲着的话去给我找点雪松果来。” 猪妖捂着鼻子仰起头看见初息,咧开嘴憨笑:“好!”扭身从墙角里找了个竹筐就去雪地里捡松果。那侍婢见初息出面为猪妖解围也不再追究什么,福了一礼转身往东偏阁去送琴。 初息叹了口气,虽说西镜不曾亏待过她,可毕竟也是有着双修目的将自己囚于此地,眼下芙蓉阁里的奴仆侍婢都默认自己是西镜未订盟约的欢喜佛,礼遇有加。想到西镜之前轻浮的举动,初息不适地打了个寒颤,得赶紧离开芙蓉阁为上。救命恩人看起来扮演苍玉君很是入戏,不知道她到底葫芦里装了什么的情况下,眼下还是保住自己清白要紧。 揉着酸疼的肩膀下楼,初息捡起被闲置了好些时日的逃跑大计,一边摆弄着被玄翎改过的宝贝一边思索下一个好时机该是什么时候。手里修真香炉似的物件有一个小机括,她无意识的轻轻一拨,香炉发出嗡地轻响,上面繁杂的纹饰左右转动变成一枚通体光滑的圆球,生出一对薄如纸片的铜翅旋转着飞了起来,在房间里围着初息一下高一下低的盘旋。 初息正惊叹不已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响,玄翎手里举着一枚珠子走进来,微微抬眼瞧了瞧一脸惊诧的初息和那铜球,手里的珠子突然掷出去,接住了铜翅本来冲向初息的高速旋转的一击,被切成数片。初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玄翎已经将铜球收起恢复原样,凝目看着还在愣神的初息,叹道:“我只当你是有些时运不济才总是误入险境,如今看来果然机敏堪忧。” 玄翎这番话有点触碰到初息小小的自尊心,眉头一皱气势汹汹地瞪她:“小妖虽不及大人本事高,却至少还是以真面目示人!” “哦?”玄翎眉峰一挑,淡淡道:“那不知是谁在渡厄之境也打着那帝江女君幻真的名号来着?” 初息脸皮儿一红,觉得这人果然如之前一样的讨厌!她那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能相提并论吗! “这风轮虽然只是个夏日里用来纳凉的小物件儿算不得什么厉害的法器,但思及在这不周山上风轮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前两日我把它原本的木翅换成了铜片,又改了改里面的芯子,做成一件趁手的兵器。”玄翎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只是这风轮认主,你冒冒失失的开启它,是想拿自己试试它那对铜翅有多锋利吗?” 初息气势一矮,才晃过神来晓得这人又救了自己一次,不然刚刚被削成片的就不是珠子而是她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喏:“那个……”只见玄翎突然弯腰捡起地上被切成几片的珠子,脸上有些许惋惜道:“这个夜明珠我是要嵌到乌金甲的头盔上的。“说着瞧了初息一眼,这一眼让初息觉得有点不妙,果然下一句就听见她说:“你去帮我找个一样大小的回来好了。” 初息一口气卡在胸口正出不来的时候,山猪抱着满框的松果回来了,看见初息快走了两步把竹筐往她面前一送讨好地笑笑:“给!” 原本抬脚要走的玄翎停下来望了她跟山猪一眼,初息傻愣愣的模样和笑容蠢憨的山猪在同一画面内,令玄翎难得地露出一个弧度稍大的笑容:“携猫侍婢已经晋升为携猪侍婢了吗?品味,果然与众不同。” 初息本就脑仁发胀隐隐作痛,见玄翎已经抬腿迈出门去,急急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玄翎没停顿地摆摆手,道:“夜明珠要在夜里举着盘子对着月亮才能获得。” 夜明珠是这样来的吗?!完全没听说过好么!虽然她也不知道夜明珠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而且,她什么时候答应赔她夜明珠了啊! 山猪把松果又往初息脸前递了递:“给,欢喜佛!” 初息这才完完全全黑了脸。 夜间,初息拿着盘子对照月光,举得双臂发酸也不见有任何夜明珠要出现的迹象,愤恨地砸了盘子:“骗子——!我就知道不可能!” 盘子在地上转了三圈,偏倒之时,初息见西镜差人送到东偏阁的食物又被原封不动地拿了出来。 “苍玉君怎么都不吃东西?” “大概不对她的胃口吧……看她那张俊脸都瘦了一圈,心疼死个人。” 那恶人,又没吃东西? 初息记得那偷吃贼可是一口气能吃掉她所有糕点、喝一百坛酒的人,难道真是因为不对胃口? 玄翎一夜未睡,攥着那本妖书不撒手。 这妖书初息也在闲来无事之时翻过几回,那时还未被玄翎修复,残损页过多,有些字图都看不清了。但这妖书毕竟是妖界至高典籍,记载了从开天辟地以来所有妖族的大小事,就算只有小部分能读,也教人读得津津有味了。 玄翎把妖书修复后多数时间都拿在手中翻阅。妖书也从破旧的纸质读本被她妙手回金。薄薄的三页金纸却有三万多种变化,可随阅读之人的意识转化,不得不说她当真厉害。 初息有想过,既然她依旧借用他人身份,为何却能扮得有模有样表里如一? “苍玉君”到底身份为何,以初息的资质见识自然猜不透。只觉得她一夜都没睡,又什么都不吃,该是饿了。反正也没事可做,做些点心吧,权当做夜明珠的赔偿好了。 初息记得她最喜欢吃龙炎雪花糕。 虽没亲口说过,但在巫行宫时,初息记得她总是先拿龙炎雪花糕。 不知是不是风刮得狠了,一进厨房就被一团寒气弄得连打两个喷嚏——哪儿窗坏了走风了么? 初息转了一圈没瞧见风口,懒得再去琢磨,先把昨日托小妖仆送来的龙炎花瓣碾碎…… 从赏物阁望出去可以一览不周山下半阙西峰全景。无论风雪再大,都能看见艰苦修行的妖类,而在由巨大结界隔开的东峰则是人界道修的修行场所。 数百万年来两界一直都由不周山隔离,相安无事。可前段时间山上五十界的巨雪兽居然跑到第十界的怪事发生,而山上虽以风雪天为主,但今日气象变幻万千,不周山倾斜愈发严重——有乾坤颠倒之相。 玄翎将妖书中关于上古诸神的部分阅毕,走到窗前,沉默许久,忽然转身向初息住的西偏阁走去。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玄翎自知这个时辰拜访有些冒昧,但一些香味从厨房飘来,惹得玄翎腹中饥饿。想到香甜的软糕甜饼、顺口浓烈的桃花酒,玄翎加快脚步向厨房走去。 玄翎来到厨房时,见初息缩在蒸笼前,沉着眼皮,厚棉锦披在身上,一只小手拉着棉锦两边有些费劲地将其合在一起。蒸笼哄哄地冒着暖暖的白气,玄翎瞧了初息一会儿,刚一挪步,初息就警觉地抬起头来。 “你怎么在这儿睡?”玄翎问道。 初息呼出一口气都是热的,眼皮上像是被大象踩着:“我见你一直没怎么进食,今夜又一直未睡,想着你可能饿了,便擅自做了一些点心。” 初息匆匆忙忙地起身,棉锦被她起身的动作从身上脱了下来。 打开蒸笼,香味更甚。一枚枚白白软软的龙炎雪花膏从蒸气中脱现而出。 “酒……我去倒酒……”初息把龙炎雪花膏摆好盘,烫好酒,放入金盏圆盘中,“这龙炎雪花膏用料并不金贵,但胜在好吃。以前山猫也总爱偷吃……没想到这儿也能找到龙炎花……你想在哪儿吃呢?我端过去。” 玄翎单手将圆盘拿了过来,有些专注的目光从发丝间穿过,和初息的揉在一起。 “……嗯?”四周□□静,初息被她这不确定的目光看得有些慌。 “谢谢。” 没想到玄翎说出这么两个字,让初息相当意外。 一直以为她是厚脸皮偷吃贼又喜欢耍坏心眼的恶人呐!没想到她还会说谢谢,说谢谢的同时居然还附送一个浅浅的笑意…… 初息着的风寒似乎在瞬间被治愈了。 “玄翎。” 离去前,玄翎留下这么两个字。 初息愣了好半晌——突然福至心灵!所以,她真的不是苍玉,她叫玄翎! 心里乐出好几朵花,回味着玄翎这个名字,当真好听! 今夜似乎有很多让她没能想到的事,更让初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醒来,极快褪去风寒的她站在赏物阁门口,见玄翎独身一人撑着一把薄薄的黑色龙骨扇站在芙蓉阁宽敞无人的院中。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龙骨伞上,她一袭白衣,像与大雪融在一起。 初息看得发痴,忽地觉得她肩头有异,定睛一看,竟是山猫! “!”初息怎会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这恶人竟立即将山猫为她寻来了! 初息快步冲出赏物阁,在雪地里艰难地拔腿奔向玄翎! “谢谢你!我、我……我实在……我只是那么一说,你竟然……你是如何找到它的?不……你这般厉害,要寻一只小山猫并非难事……可是、我还是想要谢谢你……”初息激动得舌头打卷,挑哪句话说都觉不妥,而山猫也有些古怪。平日它一见着初息恨不得在第一时间扑入她怀中,可此时却老老实实地趴在玄翎的肩头。 山猫短短的四肢死死地贴在玄翎的肩膀上,冲初息可怜巴巴地喵喵叫,似在全力挣扎,又完全动弹不得。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全开,亮晶晶地,又可爱又可怜。 “为何谢我?”玄翎指尖揉了揉山猫软乎乎的下巴,“我只不过是新收了一只灵宠而已,与你何干?” “……” 说着玄翎留下个狡黠的笑容便往东偏阁走去,初息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然还是个恶人! ☆、第32章3 26|化个形再逃 玄翎随意压了一团气在山猫后背上,对山猫而言就像是被下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纵使看见日思夜想的初息也只能抻长了脖子干瞪眼,希望初息能领会到自己的身不由己。 玄翎走进赏物阁,合了伞将它靠在门边。气团一散,山猫立即跳了下来,掉过身子想要对玄翎呲牙。玄翎不过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山猫就如同瞧见一尊巨大的神尊,吓得一溜烟跑到楼梯下阴暗处蜷成一团,害怕又警惕地盯着玄翎。 刚将披罩脱去,小雪球从金底的罩上滚落,初息就来敲门了。 门一开,山猫立即扑到初息怀中,初息托着它的屁股揉她脑袋:“咱们都是命大,怎么都死不了,又见面了真好。”几番离散,虽然在它乡相遇,但总算是别来无恙,初息怀抱山猫柔软的身体,心中感慨,忍不住落泪。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8节 山猫见她哭,伸出粉舌头将眼泪舔去,露出小牙喵了一声,黑漆漆的圆眼睛望着初息,竟能读出担忧之情。 “我没事,只是见到你太开心了。” 玄翎坐在一边继续翻妖书,目光落在书面上道:“敢擅闯渡厄之境的小妖不曾想是个爱哭鬼,你们这样倒显得我像个恶人。” 初息与山猫双双看向她,不敢心内诽腹:你本来就是啊好吗! 一个违心的摇头,一个违心的说不敢。 玄翎抬头正想再说话,对上初息红通通的眼睛,柔软又可怜的模样让她的话缓了缓才道:“我肚子有些饿了。” 初息:“……” “要是有一尾鲜鱼,我想我心情会很好。” 初息跟山猫眨眨眼。 玄翎望天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心情好的时候往往比较好说话。” 初息将山猫托到肩头,十分殷勤地:“玄翎大人想吃鲜鱼这有什么难的,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午膳!”一路小跑的往芙蓉阁的后厨去了。 初息和山猫多日不见,虽不能言语沟通,却也寸步不离。初息在做吃食,山猫从她的肩头爬到脑袋上再伏在另一边肩头……来来回回地折腾,踩她的衣服咬她发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相当满足的声音,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晨时小妖仆就已经将刚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冰鲤送到赏物阁来,放在水池里养着。初息捞了两尾通体透明的冰鲤,处理内脏后一尾做了红烧,一尾清蒸。冰鲤生活在极寒的万年冰湖之下,肉质紧实,鲜嫩之中带着因喜食湖底的龙矮草而独有的草香,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山猫见鱼出锅,立即跳到锅边,伸爪就要够,热气腾到它脸上,吓得它往后躲,双眼眯起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初息弹它脑门:“别这么不知礼数,要等菜上桌了和玄翎一起吃。” “喵——”山猫喵得相当不满,初息将它从桌上抱下去,一会儿玄翎从鱼里面吃出一根山猫的毛就不太好了…… 初息一口气做了两道不同做法的鱼、松针熏肉、糯米饼和千层小奶糕,自然没有忘记为好酒的玄翎烫上一壶桃花酒。 玄翎定是昨夜连夜去寻山猫了,虽吃相依旧儒雅,可进食速度明显加快。一条清蒸鱼很快吃完,松针熏肉也见了底。初息撤去空了的食盘,将糯米饼和千层小奶糕摆到她面前。 玄翎夹住糯米饼,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你的厨艺都是向谁学来的。” 初息:“我没向谁学过,自有灵识开始好像就会了。” “酿酒也是?” “嗯。” 山猫蹲在桌下,独自消灭了一整只的糖醋鱼,正四仰八叉舒服地躺着拍肚皮,不久就睡着了。 就着糕点玄翎再喝些酒,初息干坐着也无趣,索性也取了只被子与她一起对饮。只是这次相当自持,只喝少许。 对于玄翎,初息有很多疑惑。虽然知晓了她的名字,却依旧不知道她是谁。见她清心寡淡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妖,眉眼之间隐隐还透着股说不清的正气……说起来,玄翎长得也太好看,比男子多一分柔和,又比一般的女子更加俊秀,与初息见过任何人都不同。 玄翎本是低眸望着酒杯,眼帘一合,再张开时便盯上了一直默默偷看的初息。 “我很好看?” 初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玄翎倒是有些意外,沉了表情伸手压在初息的小腹上。初息最近在芙蓉阁过得太安逸,成天除了吃就是睡,基本没做什么别的事。玄翎这般突如其来地一按惊得初息急忙吸气,想将这几日突显的小肚腩吸回去。 玄翎指尖有微微金光散出,初息感到小腹发热,有股热流从那处流淌出,感觉十分古怪。 “炽元丹的热毒倒是清干净了。最近身体可有异样?”玄翎口气十足像个郎中。 “最近……倒没什么感觉。” 玄翎见初息额头上的凤翎印记覆着一层透亮的黄光,猛地一亮后渐渐变暗,光芒收拢回凤翎后,轮廓更加清晰了。 玄翎明显记挂着炽元丹一事,让初息好奇:“莫非你也是为了……炽元丹?” 玄翎薄薄地瞧了她一眼:“你是想问,我是否也想和你双修?” 初息根本就只关注在炽元丹和修为本身上,谁知玄翎的思绪简直打着筋斗翻滚,跨越得这般快!虽然她说得好像也没错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看你好像也一直追着炽元丹!”初息直接扣住玄翎的手腕——这次一定要让她坐在这里听人解释完了才能走!这种毁人名节之后转身就走的事儿不许再做了!“当初你冒充幻真去巫行山也是因为谷主的炽元丹吧!现在又借用苍玉的名头来芙蓉阁,自然也是因为炽元丹在此!” 玄翎抽回手,表情忽地变得冷淡,站起身来,悄声无息将那只被初息握过的手背到身后:“不错,我的确是为了炽元丹。不过炽元丹于我的意义和你们不同,我借用妖类之名也不过是为了在妖界方便行事。” 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炽元丹,玄翎的语气变得不善,教初息有些意外和后悔。 原来炽元丹对她意义非凡? 那她几番搭救,也都只是因为炽元丹么? 初息知道不该多想,可这合情合理的念头生出后,便牢牢扎根在她心里。 不想承认,却……的确,非常沮丧。 明月当空,暴雪数日的不周山好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安静了下来。 窗外一丝风都没有,月光透过小花窗晒在思绪散漫情绪低落的初息身上。月之华无意间渗入她的体内,竟在瞬间被捕捉、吞噬了。 初息一惊,坐了起来,吓得睡在她身上的山猫也一并跳了起来。 初息摸着小腹,有股熟悉、舒适的温热在蔓延。月之华不断涌入小腹,炽元丹竟有了存在感,它像一颗妖丹期才能修炼出的妖丹一样,为初息聚合妖力,令她浑身充满力量,困倦和阴郁一扫而光,周身浮出一层淡淡的妖气。 初息张开手掌,想使个风术。念头方起,一股强风卷起,吓得山猫“啊”一声躲到物架之后,初息自己的头发也被吹得乱七八糟。 “这……这是怎么回事?”初息从未想过自己能唤出这么强劲的风术——难道是炽元丹在起作用? 山猫从物架之后露出一截脑袋,咻咻,扇了扇右边的耳朵,舔舔嘴。 “过来。”初息向山猫招招手,山猫回到她怀中,一直盯着她看。 初息抚摸着山猫的脑袋重新躺下。这炽元丹折磨了她这么长一段时间,总算是能起到点正面作用了。 炽元丹的热量温和,让她格外舒服。山猫贴在她肚子上,也舒爽地摇了摇尾巴尖儿。 被舒适感笼罩,初息很快再度睡着。 迷迷糊糊间,有个湿热柔软的事物在她脸上一下下刮着。初息“嗯”了一声,往外推了推:“小山猫……别闹,明天不给你吃小鱼干。” “初息……” “嗯?” “初息。” 柔软的小手拍在初息脸上,初息挪着脸蹭了蹭,胳膊一弯想把山猫重新抱回来,结果却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一个人! 初息立即惊醒,睁眼一看,面前一个披着长长黑发的圆眼少女正好奇地看着她,见她醒了,小巧的嘴舒展开笑意,继续往她怀中钻,顺势舔了舔她的下巴。 初息像是被雷击中——这小姑娘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会没没没没穿衣服! 初息迅速扯过金蚕被将对方裹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条尾巴在外面……等下!尾巴?! 初息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难道……你是……” 少女可怜巴巴地“喵”了一声,从长发间弹出一双毛茸茸的猫耳:“初息……” “山、山猫?!” “喵!” “你化形了?!” “喵!” “……说人话。” 少女翻了个身,趴在床面上,一脸甜笑地对初息扑掕耳朵:“喵啊,不知道为什么就化形了。初息初息,我好开心,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因为这个翻身动作,裹在她身上的金蚕被脱落,露出一截洁白的大腿,隐约还能看见臀瓣…… 初息简直要瞎眼,山猫却支起身子舔了舔初息的脸颊,环住她脖子,在她胸口蹭来蹭去:“我的名字是重洺,不过初息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呢……” 已经石化的初息完全无法接受山猫化形之后的举动……虽然她们以前的确都是这样抱着蹭来蹭去、摸来摸去,可是现在……初息低头看了眼怀中无骨裸身少女——怎么都觉得陌生和不适。 “别这样。”身体过分亲密接触让初息相当不适,黑着脸将重洺推开。 重洺没想到初息会对她这么冷淡,失落地看着她,耳朵塌了下去。 “你、你先将衣衫穿好。”可是重洺刚刚化形,哪儿来的衣衫。初息只好翻出自己的衣服为她穿上。 重洺的身体小巧玲珑,但凹凸有致,初息就算没正眼去瞧也觉得脸热。为她穿上衣衫的过程中,好几处明显的伤痕让初息忆起山猫千里寻她所受的那些苦,以及为难之时挡在她身前的仗义……这些伤痕的确是属于山猫的,也属于重洺。 外表变了,但她依旧是山猫。 重洺穿上衣服后没有吭声,眼里挂着泪挪到角落里去。尾巴圈到身前,抱住膝盖,偷偷抽泣。 “怎么哭了?”初息垂下眉眼,见她这副样子初息也不好受。 “初息讨厌我了。”重洺弱声道,大眼睛里含着泪,鼻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好不可怜。 初息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摸她脑袋:“重洺是吗?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你,可以吗?” 重洺“哇”地一声扑到初息怀里:“初息最好了!就知道初息不会不喜欢我的!喵啊!” 初息被她摇晃得快要摔倒了,转脸间看到东偏阁还点着灯,心里刚有个起伏一个不稳被重洺撞到地上,看着眼前开心的不停抖动耳朵的小山猫,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33章3 26|浪漫一下再逃 初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重洺一直粘在她身上,像以前一样一窝就到天亮,还总是想要趴到她的肚子上来睡。她倒是睡得很香甜,苦了初息睁眼看天明,手臂被压得酸麻,腰挺直了一整夜简直要断掉。 以前重洺还未化形的时候可没这分量,也没这么多顾忌。 天大亮,初息恍惚在半睡半醒之间,没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醒了,醒来一看,彻底傻了,重洺又变回了山猫。 “什么情况?!” “喵?” 初息和山猫相互对视,彼此都一脸惊恐,听说过修为增进的没听说过修为也会倒退的啊! 山猫努力了几次,都没办法幻出人形,颇受打击地蹲坐在床边,耳朵下垂尾巴在表达不高兴的甩来甩去。 初息戳着她的脑袋安慰:“没事的,你这样很可爱,而且毛绒绒比较找人喜欢呀!你看那些侍婢还有妖仆不都很喜欢你么?” 山猫抬起头委屈的喵啊喵啊。 那……初息咬着嘴唇似怕人发现似的望了眼东南角,然后看着山猫道:“玄翎大人学识广博,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如我们去问问她?” “喵?” “既然重洺你也这样认为,我们就去打扰玄翎大人一下好了!” “喵……” “大抵是你体内的炽元丹影响了她。” 初息抱着山猫跑去东偏阁找玄翎,把昨晚的事情大概地跟玄翎说了一遍,玄翎肯定能给她个答案——自然,山猫化形时不着寸缕又死活要和她相拥入睡一事给略过去了。 玄翎这几日一直都在看妖书,只有初息过来时她才会将妖书放下。不眠不休却不显疲惫,只是眸色幽深几分,似有什么心事感怀。初息想要细瞧的时候,她将目光转开再回来的时候那几份幽深似是被风吹散,不露痕迹。 “如你所知,炽元丹乃是上古战神东皇太一的内丹,不知出何原因,你吞下炽元丹后竟能大难不死,想来如不是天意,也大概是你与太一上神不知何时所结的一点薄缘。炽元丹亦在你体内似是落地生根,而你与炽元丹也似乎更加融合。眼下你不会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山猫因修为甚低,也一直处于化形期的边缘,昨夜大概离你太近便直接化形了。” “可是……”太近这两个字令初息心里一跳,以为玄翎知道昨夜的细节,但看她脸上没有丝毫异常,又觉得自己有点做贼心虚赶忙将山猫抱起,“她为什么又变回去了?” “……”玄翎和山猫对视,山猫倒三角小粉鼻子嗅了嗅,两翼轻轻地蠕动着…… “那是因为她修为不够。”玄翎屈着两指夹住山猫的小鼻子,“只因被炽元丹影响才勉强破级,定会摇摆。无碍,待过些时日该就稳定了。” 初息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希望山猫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才好,突然间化形反而令她手足无措。山猫跳到初息的肩头,如往常一般舔她的脸,舔着舔着触到了嘴角。 初息心中一凛,急忙将山猫挡住——昨夜的画面重现,那香软美丽的少女脸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现在山猫做什么都会令初息联想到她少女的模样,连正视山猫的脸都有些困难了。 山猫被突然制止亲昵的行为,整只猫都呆住,大眼睛里晶光闪闪瞬间蓄满热泪:“喵啊……” 初息扶额:“我没有讨厌你啦。” 山猫:“喵呜……” 初息叹息:“真的,我最喜欢山猫了啊。” 玄翎看着一人一猫挑眉,突然感悟似的将妖书一合:“携猪侍婢,你的猪呢?” “我……”初息一口气卡在胸口,看着玄翎若无其事地捧了书出去。 只是在赏物阁的日子波澜不惊,别说和山猫了,就是成日安静得像是快要消失一般的玄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山猫的那点儿小尴尬也就只能忍着了。 西镜有段日子没出现,忙过每月初十这几天,果然又妖娆地出现了。再来时她换了一身更暴露更风情的裙子,也不怕冷,迎着大雪露着蛮腰,和团子头的小……姑娘一同从大门走进来。团子头小妖仆为西镜撑伞避雪,待西镜踏上回廊便让她回去了。 “大人,我过会儿来接您。” 西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也没去看对方。 团子头小妖仆独自撑伞离去的时候频频回头,看初息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深沉。 初息被她看的心里发麻,默默将目光泛到远处,想看看一个时辰前跑出去玩儿的山猫回来没有。 西镜站在她身边,两人不言语。 初息自然是不会主动去和西镜说话,还想着西镜也识相,不来招惹,或许她是来找玄翎的? 西镜:“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在看雪景?” …… 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 “不然呢,我被你困在这芙蓉阁里还能做什么。” 西镜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初息吃了一大惊,想要挣脱。可西镜毕竟是元婴期的修为,别说现下双臂将她圈住,就算只动一根手指也能教初息动弹不得。 初息气得面红耳赤:“你不是说不强迫我的吗!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不强迫你做我的欢喜佛……”西镜在她的耳朵尖上舔了舔,“可没说过不占你便宜。” 初息快被气哭,奋力挣扎:“放开……放手!” “哎呦,小桃花面皮都变成桃色的了,真叫人把持不住。” 听西镜这么说,初息心下更加恐慌,紧张地屏住呼吸,准备要拼死一搏的时候西镜却将她放开了。 “你!”初息诧异又羞恼地瞪她,西镜懒洋洋地赖在方才初息坐着的软椅上: “怎么?不舍得我停下来了?”西镜身子往前一挪:“想要无继续的话……” 初息赶忙后退开西镜几米,咬牙道:“……阁主今日来又有何事!若是要找、要找苍玉君的话,麻烦你移步东偏阁。” 西镜品味着初息的恼羞成怒却毫无办法的脸:“不,我不找苍玉君,我找的是你。” 初息冷脸:“我与你无话可说。” 西镜扬眉:“对苍玉君倒是无话不说。” 初息:“……” 西镜用指尖卷着自己的发梢道:“我想吃鱼。” “哈?”初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鱼,我也要吃鱼。” “你想吃鱼就去吃,与我何干。” 西镜一脸受伤地望着她:“你心里果然是想和苍玉君双修么?” 初息气结:“这又是什么鬼逻辑!” “不然为何不肯做鱼给我吃?” 初息快要被她的莫名其妙逼疯:“双修个鬼!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和谁双修!” “哟哟哟,那你为何对苍玉君就亲眼有加,格外亲厚,对我就凶神恶煞,拒之千里?” 初息心道:我何时能拒你千里真要谢天谢地好么!方才是谁厚颜无耻抱着我?不要脸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啊! 见西镜泰然自若,字字句句都追着她和玄翎的关系,初息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不想让西镜知道玄翎冒用苍玉的身份,更不想让西镜知道她与玄翎的过往交集。虽然玄翎看上去很厉害,但西镜毕竟是有三万年的修为,还是元婴期的老妖,初息到底拿不准她和玄翎谁更占上风。心中权衡片刻,敷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感谢苍玉君救了我的山猫。” “哦?”西镜眼底浮出一丝光亮,“所以你只是感恩,对苍玉并无他想?” 初息乖巧地点点头,沉息片刻,神色黯淡道:“我对任何人都没有他想,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见她突然情绪低落,西镜指尖滑动,赏物阁里突然凭空出现片片桃花的花瓣,缓缓飘下。堆积在地上如一层粉色绒毯,瞧见初息吃惊的样子唇角勾起,指尖一晃一卷风裹着大片花瓣飞走,揽住初息的腰带她跟随风去的方向飞除了赏物阁。 初息毫无防备地被她拎起,惊道:“你又要做什么!” 西镜只看着她笑,把飞出来时顺手取的一件大氅裹在初息身上。 长廊下,玄翎拂开落在妖书上的花瓣,看了一眼桃花飞去的方向,随手抽了张纸条往庭院中一丢,纸条幻成扫帚自动开始清扫满地的花瓣。 西镜拉着初息一路飞到芙蓉阁里最高的一座阁楼顶上,跟随了一路的桃花绽开,飞舞漫天。不周山终年雪白的背景下融进了这点点粉白之色,整个芙蓉阁都多了几分娇俏妩媚。 初息从不曾见过这样美妙的景色,虽然只是西镜的一指幻术,却也十分受用并有些感动。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边的西镜转过头来,不曾藏匿的渴望占据眼底望着她:“小桃花,我也算救过你的性命。人间有句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不知你打算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初息脸皮倏然红透,若如西镜所说自己岂不是要许给玄翎三次?!忙气急败坏地:“你囚禁我还还意思要我回报什么救命之恩的!你不就是要吃鱼嘛?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 初息急急地从阁顶上爬下去,西镜若有所思地望着赏物阁的方向。 而赏物阁里的玄翎,看着本来扫好了的院子突然又落了满地桃花,手掌一挥,花瓣尽数堆满了赏物阁的主阁之中,满意地瞧了眼清爽利落的院子,继续翻着手里的妖书。 ☆、第34章 吃只兔子再逃 天才刚亮初息便闷在窗边叹气,这几日她被西镜缠的不胜其烦。 自打那日从厨房里拎出仅剩的一尾个头稍小的冰鲤,漫不经心地做了碗鱼羹给西镜尝过之后,这条没皮没脸的蛇便整日赖在她这里蹭吃食儿,还吃得格外欢畅。 初息不禁开始琢磨是否要找人捕两条蛇回来,做个全蛇宴,看她还吃不吃得下去。但芙蓉阁里的妖仆和侍婢对十分西镜尊敬,莫说是捕蛇做食,院子里还有不少储备了食粮的蛇洞供这芙蓉阁附近的游蛇生存。 此计不通她只能暂时屈于西镜的淫威之下。好在西镜这人脸皮厚是厚了点,却也没有过分逾越,她也能忍得。反观重洺,头几日还对着西镜呲牙咧嘴好不厉害,结果被西镜弄来的一只雪豹幼崽纠缠上。那雪豹体型明明长了她半个,却每每见到她都摆出看见生母的姿态,哇哇叫着扑过来抱住她一通乱舔。一时间重洺无暇它顾,只要听到西镜的脚步声便落荒而逃,溜进东偏阁里不到入夜西镜离开绝不出来。 西镜往赏物阁里来得勤快,东偏阁的玄翎便懒在房里不出来,送进去的吃喝,只留下了几壶桑落酒,其余的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初息初时做了几样她爱吃的菜色想去相请,走到门口却又有几分慌张的心虚,说不准这怪异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举起的手停在半当之处犹豫良久还是垂了下来,折返回去,一桌子酒菜便宜了西镜的肚子。 和她有相同苦恼的重洺从床上打滚下来抻了个懒腰,跳上窗棱,舔了舔睡乱了的被毛望着不周山的无垠雪色,也长长地叹了一声。 初息摸了两把重洺头顶的绒毛,视线幽幽地飘向前方:“重洺啊,你每天都去玄翎大人那里,会不会太打扰人家?” 重洺:“喵?” 自从她上次小小化形之后,一直没能再幻出人形,倒是方便了她每日钻玄翎的窗格钻得不亦乐乎。雪豹比她脑袋大了一圈,窗格钻不进来,让重洺开心了好一阵子。她卧在玄翎脚边的暖炉旁听着雪豹在窗下凄惨嚎叫一睡一整日,那位大人虽然没搭理过自己,但也不曾驱逐她,想来应该是不介意。 初息没理会山猫叫声里所包含的意思,又捏了捏重洺脖子后面这几日肥出来的一小块皮肉,声音轻幽:“重洺啊,玄翎大人虽然比较随和,但也是在忙些正经事情你过去不要添乱才好。” 重洺舔爪子洗个脸,将耳朵压得一弯一弯地,打了个呵欠,跳上初息的肩头。 初息这叹气一叹起就没完,侧头看着山猫的眼神里有几分妒忌:“我好羡慕你。” 重洺抖了抖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喵?” 天色大亮的时候,一夜的风雪也渐渐转小,可见不周山顶峰的模糊轮廓。 昨夜里几个慕名而来挑选欢喜佛的土狼族头领,没摸清楚芙蓉阁的规矩,瞧上了西镜手里的一位美花娘,丢下十旦金沙便硬要强娶花娘回去做欢喜佛。结果刚踏进舞场之中,原本旋舞的舞娘们排成双十芙蓉阵,几个土狼头领呜哩哇呀地进去哎呦呜呼地被丢回了暖阁之中。之前待嫁高台落下,阁中暧昧春情不再,两列妖仆手执铁棍站在火把之下。 西镜隐在火光之中,目有怒色,唇角轻挑:“倒是许久不曾有谁敢在我芙蓉阁里放肆了。区区十旦金沙,还不够我喂阁里的黄金鲤,倒也敢肖想我阁里的花娘?” 妖仆手里铁棍翻飞将几只土狼打的现出原形,断尾之后丢去芙蓉阁外妖灵密集地带任其自生自灭。 初息清晨那会儿听几个小妖仆愤愤那几只土狼时,寻思平日里西镜待那些花娘极好,这会儿怎么也该好好“宽慰”那位受惊吓的花娘一番,今日大约不会……她这念头只是这么一转,西镜本人已经进入视野之中,手里还拎着两只肥野兔子,一只手朝着她招了招,喊道:“桃花你来,我打了两只兔子,我们中午烤来吃如何?” 西镜昨夜教训土狼衣裳未换,一身红色短打劲装趁着夜色风雪掩盖住自己的气味行踪,连着掏了几处兔子洞,挑了两只最肥的带了来给初息。西镜鞋上冰雪未化,一路走来留下不少雪块。 她将手里的长剑丢给身后的一直殷切跟随的团子头小妖仆,头未回地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自会唤你。”再抬眼望向阁顶小窗里的初息,笑容热切,眉宇间透出几分罕见的英气,见她未动又摇摇手:“桃花你快来,这里的兔子都是吃雪地里的松菇长大的,肉质厚,味极鲜美。这两个月正是最肥的时候,烤了来吃很是得味,你私藏的桃花酒不要吝啬取一瓶来,我吃了你这些时日,今日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初息心里一慌,觉得西镜这话说的也太让人误会。刚想要反驳说是蹭了自己这些时日的饭菜,只见东偏阁的窗被风吹来,玄翎执笔立在窗边,似朝着她望了一眼,让初息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知怎的她心里跳得厉害,慌忙转了视线,可又忍不住的偷偷看过去,那扇窗又被玄翎给推了回去。 心头涌上不少失落,抱着今日未来得及逃脱的重洺,一边下楼一边念叨:“玄翎大人今日似乎不太高兴,你不要去吵她。”被她牢牢抱着的重洺仰头喵了一声,庆幸今日西镜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雪豹过来。 赏物阁院子中间的一小片空地支上了矮桌摆了几个蒲团和软垫,不周山与妖界其它地方不同,因为每境都有不同的结界构成,晴好的天气里日头也似是隔了层层叠叠的青纱,并不强烈。前阵子移植过来装点院子的银叶金合欢,冰天雪地里绽出簇簇嫩黄,烤架炭火也制备齐全,初息下来的时候西镜已经将兔子剥好皮,涂好料,穿了铁签准备上火烤制了。 似是没看到她一脸的失魂落魄,西镜捡起矮桌上的一只杯子依着身后一株有些年头的矮松对初息笑道:“我的桃花酒呢?” 初息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小酒坛推到西镜面前,道:“桃花酒没有,你这里矮松上的松脂制成的松醪酒倒是有一坛,你要喝不要喝?” 西镜目光一黯,随机又扬起浑不在意的笑容道:“人界有句诗说的极妙,大约就是此情此景。”她将酒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映出头顶柔柔日轮,看着庭院深处未被塌及的雪层道:“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你瞧,是不是就是这样?” 初息被她炙热的眼神弄得不自在,手心沁出一点薄汗在裙摆上蹭了蹭,就地坐在一个蒲团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看着烤架上被炭火烤的皮焦流油的两只兔子,转移话题道:“瞧不出你也会做些吃食儿。” 西镜捞起手边的酱料罐子,仔细地把烤兔子的每一面都刷上料汁,又在烤兔上放了蜜块儿,等着蜜汁化开后抹匀整只兔子,用匕首切开皮肉后香气在院子里浮动,引得探出一个小脑袋的重洺也跟着咽口水。 西镜取了一小片肉丝递到重洺面前,道:“曾经我也是在这不周山上修行过,这手艺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听她这样说,倒勾起初息一丝好奇:“我当你们冷血一族对吃食并不讲究。说来,你为何不再修行,反而做起、做起这样的买卖来?” 烤肉得就,西镜将炭火弄得弱了些,只够来取暖。用匕首片了腿肉递给初息,向她道:“你莫忘了,我西镜一向贪图享乐闻名妖界,修行那等苦闷之事有何意思?曾经的妖皇太一不也弃妖从仙?可笑后来反而命丧妖族手中。就算经历过渡劫飞升又如何?与天同寿又如何?不若自在逍遥于世间,快活个十几万年,死也死得畅快。你问我为何放弃妖修,桃花小妖你呢?怎地有了炽元丹这妖界至宝,也不见修为有任何提升?” 初息咬了口腿肉,果然是吃松菇长大的野兔,肉质紧实鲜美不说,还透着股不易察觉的松菇香气,加上这时候正是兔子肥嫩之际,炭火将肥腻的油脂烤出反而令肉皮香脆加上料汁和蜜糖,确实是上好的一顿野味。一口兔肉咽下,饮了口茶才回道:“我原本就无意妖修,如今被炽元丹所累,整日被你们这些恶人惦记,我只盼望能将我体内的炽元丹取出,还我安宁。” 西镜似笑非笑:“你这小妖好没良心,你在我这里不曾缺吃短住,我虽有意与你做欢喜佛却也不曾强迫过你,竟然将我与那些肖想炽元丹的宵小之徒混为一谈,叫人伤心。” 初息抬眼道:“若没有炽元丹,你会这般殷勤?” 西镜愣了一愣,笑道:“你竟然这样觉得?也对,你若觉得是因为炽元丹,那边就是因为炽元丹吧。”说罢,丢下烤了一半的肉起身要走,似是不甘地回过身来:“可若没有炽元丹,我对你如今日无二,你又会怎样?” 初息怔怔,不知如何做答,西镜也没有等她的回答,直接穿过院门,不知侯了多久的团子头妖仆紧紧跟上。 这几日她也没少呛声过西镜,像今日这般不欢而散还真是头一遭。 ☆、第35章 穿好衣服再逃 赏物阁是除了暖阁外最为暖和的一处院落,积雪被热气烘化,沿着房檐流出一片水帘。 伴着化雪后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初息难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兴许是她昨日的话说得有些重了,西镜今日没来扰她。就连一直爱粘着自己的重洺也不知道钻去了哪处一夜未归。 她从榻上翻滚下来推开小窗悄悄望了眼东偏阁,水帘之中那抹碧色身影从窗前一掠而过。初息咬着小手指一脸纠结,因被西镜缠得紧,她已经好几日未给玄翎准备过吃食,眼下终于空闲了,可却有点情怯不大敢去叨扰。 直到积雪化尽,雪水将院中矮松灌溉个遍,几个侍婢又来送酒菜,一样是只留了酒其他的悉数撤回。初息抿起嘴皱眉转身下楼直奔厨房,捡着现有的几样食材做了两道配酒小菜。想着山猫可能窝在玄翎那里这会儿也肯定饿了,又从蒸笼里取出一笼松糕淋了些乳糖上去。觉着大约有些不够,将昨日冷掉的烤兔肉片取出一整盘,以松针和松脂熏烤出香味,才用小托盘端了往东偏阁去。 刚穿过回廊,就被团子头的小妖仆给拦下,困于芙蓉阁之初几次三番的逃跑都是被这位小妖仆寻回,那时对她态度尚且温和,近段时日不知怎地这小妖仆看她的眼神总有些冰冷。 团子头小妖仆沉着一张脸道:“初息姑娘,大人对你如何?” 初息不知她从何方抓来这么一句古怪的问话,不明所以地回道:“还好。” 团子头小妖仆似是意外地一愣,随即冷笑道:“当日大人出手相救,杀了那背信弃义的鹿妖为你报仇,虽不准你踏出芙蓉阁,可也是因为姑娘你体内炽元丹被整个妖界觊觎,为了姑娘安全考虑。甚至为了讨姑娘你的欢心,不顾不周山深夜伤人寒气猎了十几只野兔。我跟着大人身边一千三百一十一年,从未见过大人对谁这样上心。大人如此尽心尽力,却只得姑娘一个还好吗?” 团子头小妖仆快言快语,倒是一点儿都不拐弯抹角,只是这番话听在初息耳朵里却是好没道理。且不说西镜那日杀了鹿妖算不算得上出手相救为自己报仇,但就将自己困在此地这事,却也被冠上用心良苦,为其周全的好名头,未免令她动气。 初息语气上也不大好:“劳阁主大人费心这么久,初息实在惶恐更担不起阁主大人这样千年难得的厚情深意。生死由天都乃命中定数,若阁主肯为我放行,小妖虽不识好歹也必然感恩戴德。这番话还请代为转达,也免阁主她一腔热血空付了。” “你!”团子头脸色气到涨红,愤愤然:“的确是不识好歹!若非大人她对你青眼有加,我岂会让你活到今日!” 初息蹙眉,捧着托盘的手臂发麻,不意与团子头再多言,她生就此身本就存活不易,若再屈心而活还有什么意思?直接绕行,从院中铺了玉卵石的小桥穿过,玉卵石遇水湿滑,初息脚下一个打滑眼看要摔个丢脸的,方才那点气势都得被一并摔飞。正是心中大叫不好之际,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重心,捞了回来。心跳还未复位只听得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几日不见,小妖连路都走不稳了吗?”不用抬头,只凭这身淡然檀香气也知扶住自己的是玄翎。 脸上一热,初息觉得自己心跳了又快了些,结巴道:“玄,玄翎大人。” “方才还牙尖嘴利,这会儿怎么突然舌头打结了?”听得对方声音里带了一丝调笑,想来是把方才回廊中的一席话听进了耳朵里,初息猛地抬头想要说些辩驳的话,却未曾想两人距离过近,“咚”地一声闷响,初息整个撞上玄翎低头垂下来的额角,干干脆脆。 听见玄翎‘嘶’地一声,初息捂着额头忍着疼,紧张地问道:“你、你没事儿吧?” “无碍。”虽说无碍,眼底里的嫌弃却丝毫不遮掩。眼风扫到初息捧着的托盘,食指和拇指捏起一片淋了乳糖的松糕塞进口中,玄翎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意外地带着一丝调皮的趣味。初息未曾想到玄翎这样瞧着清冷的人竟然会喜欢乳糖这种小孩子的甜味,看她这样像极山猫吃饱餍足的神情,觉得有趣,笑道:“那些精美膳食竟比不上这粗野的点心么?” 玄翎面上神情泰然,指尖取糕的速度却未减,一小碟糕片见底,盘沿上遗落的一两滴乳糖也被不浪费的一并用糕片抹了去,淡声道:“出来走走便觉得饿了,点心虽粗野,果腹尚可。”说着眉峰一挑,问道:“你这样举着不累么?” 初息虽然手臂酸麻但见她把给山猫准备松糕都填进了肚中,踌躇几番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一扫方才团子头给她带来的不爽利,心情愉悦,说话的调子都变轻快了:“怎么不累,原是要给你送过去的,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对了,重洺也在你房里吧?她昨夜就没回来,这会儿肯定饿了。” 玄翎:“你那只傻猫不在我这里。” “什么?”初息心猛地向下一沉,重洺向来不会离开自己太久,该不会乱跑出了芙蓉阁吧?若遇上不周山的妖灵或是凶兽她那点儿修为可怎么够看!心里一急顾不得其他把托盘往玄翎手里一塞,提裙一路跑出赏物阁的院子去寻重洺。 一路往重洺常去的几个地方寻了一圈,没寻到又沿途抓了几个侍婢妖仆问道她们可有见过山猫,都摇头说未曾见过。前院中院都寻了一圈儿,在芙蓉阁前院门口张望的时候还被门前护卫给挡了回来,想起此地还有一处极为隐匿的后院,虽然希望不大但也好过没有。 芙蓉阁里这处后院说它隐匿只因其位于十分僻陋的西北角,邻近两片刀削的山体之间,空谷来风常年落雪不断,守在这里的妖仆一日里十二个时辰大多数时间都在扫雪铲雪。此地原本是用来惩戒一些犯了规矩的侍婢妖仆或不听话的花娘们,后来西镜人心所向,渐渐弃了。 院落里几间石牢孤零零地建在一旁,松枝不堪积雪被压垂到地面,刑具上挂着冰霜也是许久不曾用过的模样。整个院子萧条里透着几分令人生畏森然,初息小心翼翼地踏进来,凛冽寒风夹着指腹大小的雪片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令人睁不开眼睛。朝前走了几步叫了几声山猫的名字,除了呼啸风声没有任何回应,失望之余被身后突然袭来的杀气压的喘不过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迈开步子就逃。 这荒废的院子原本就不大,还遇上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脚底一空,掉进院落中的年久失修的地牢,初息真是又无奈又一点都不意外。唯一令她意外欣慰的是她在这地牢之中找到了一夜未归的重洺,偎在地牢之中的夹缝里躲避牢口灌进来的寒风,皮毛戗起有斑斑血迹,右后腿上一处被撕掉皮肉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居然在这里……”初息长叹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定。那一口叹气叹出一片白雾,这地牢也太冷了。 重洺看见初息一双圆眼瞪大,十分委屈又激动地喵呜了两声,缩起受伤的腿朝着初息跳了两步,被心疼不已的初息一把捞起抱进怀里。还未来得及安慰头顶上炸开一道蓝色光束,想起之前莫名出现的杀气,只见原本漏风的牢口被人用术法封印上了。 初息和重洺傻眼,此地轻易无人踏足,这是要被困死在此地吗? “喂!”初息对着洞口叫了两声,只有空洞地牢里传来的回音。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她先扯了衣服上一小块布料给重洺把伤口包了起来,就着被雪水浸湿的裙摆将她身上的血迹擦了擦,心疼道:“你怎么会跑来这里?这一身的伤又是怎么搞的?” 重洺耳朵飞向后面抬头在初息脸上蹭了蹭,初息这才发现她怀里紧抱着的一枚不知什么的蛋。 “喵!”重洺将蛋滚进初息的怀里,小舌在初息的掌心舔了舔。 初息当她是贪吃才将自己搞成这样,好气又好笑,揪着她后颈抱起将那枚蛋放在她毛绒绒的肚皮上:“等我们找到出路,我就帮你把这蛋煮来吃。” 重洺见她误会自己意思,又将蛋滚到初息怀里,用小爪子压着:“喵啊!” “难道是……”初息疑惑地看着重洺:“给我的?” 重洺眨眼:“喵!” 初息心里有些感动,眼睛一酸骂道:“你是笨蛋吗!” 重洺舔舔初息的手掌,又刺又痒。 “下次你再做什么事,要提前告诉我,知道吗?芙蓉阁这般大,万一我找不着你怎么办?那些古怪的花娘和淫蛇对你不利怎么办?” 重洺将毛茸茸的脸靠在初息的手掌里,也不知道它听进去多少,只知道蹭啊蹭…… 地牢奇冷,初息忍不住将重洺抱起来缩成一团。 忽然小腹温热,炽元丹散出奇异暖流,令初息周身回暖,被冻得发白的手面也渐渐有了血色。 “喵……好暖……” 却没想到重洺在这时化了形!一只小猫蜷缩在怀中抱着舒服,可变作为不着衣衫的少女时,初息差点儿将她丢了出去。 初息倒抽一口凉气:“你、你怎么又化形了?” “喵?”重洺低头看了看自己粉嫩的山丘,舔了舔嘴唇道,“大概是初息身体里炽元丹的效用吧,好舒服……”重洺重新钻入初息的怀中,蹭她脖子,“娘亲,你好温暖。” “谁是你娘!”初息拎着重洺的猫耳将她拎起,“你不能这样靠在我怀里……” “为何……”重洺也不作反抗,可怜兮兮地嘟嘴看初息,“娘亲又不喜欢重洺了么?人家下次会很乖,很听话的。如果娘亲不喜欢,人家也不叫你娘亲了……” 初息最是拿这个样子的重洺没办法,左一个娘亲右一个娘亲的倒还真像是自己家姑娘讨饶,哪里还忍心责备?可谁家姑娘也没有脱个精光往娘亲怀里钻的啊! 有炽元丹傍身,初息脱下外衫将重洺裹起来。重洺不老实,手脚乱伸,惹得初息火由心起,将她手臂摁到地牢墙壁上:“你乖些,快将衣衫穿好。” “喵?”重洺瞪着眼睛不解为何要穿衣衫。 初息只觉得头大,耐心解释:“你化了形,便不能这样衣不遮体,万一被别人看见了那可怎么办?” 耳边突然飘来人声:“是啊,被人看见确实不妙,所以小妖你要怎么办?” 初息被这一声轻语吓得猛地一哆嗦,心中大喊不好——为什么玄翎总是那么会挑时间出现呢! 玄翎站在地牢入口,结界不知何时已被她除去,正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只穿里衣的初息和衣衫不整还被初息压在墙面上的重洺。 重洺如玉光滑的大腿夹在初息腰侧,一脸无辜地和初息一同看向冷眼玄翎。 初息头皮发麻,说话格外艰难:“……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玄翎手指一勾,地牢里二人飞了上来,“哎呀”一声摔在一起。 “看不出,小妖虽笨,性子却这般豪迈。”玄翎这时候散出笑意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看来是我打扰了。” 初息大惊:“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是刚好染上炽元丹的神力化了形!” 玄翎凝目望着她半晌:“放心,你们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初息:“……” 初息打赌,玄翎一定是故意的!玄翎又要走,初息急忙拉住她:“你一定得听我解释清楚!” 玄翎不紧不慢地飘来一个眼神,还真顿下脚步:“为什么一定要解释给我听?” 这问题打向初息,噎得她不轻——是啊,为什么一定要解释? 初息正是发愣时,玄翎悄声无息地靠了上来。这张脸庞近在咫尺连她长睫投下的阴影都看的分明,初息心口一缩,不知玄翎要做什么,心内有如一猛兽狂奔却生怕惊扰了眼前人眼底波光! 玄翎的下巴停在初息眼前咫尺间,手指捏住她后襟,往外扯了扯,理正了初息的衣襟。眼波一荡,目光从初息发红的耳尖上扫过,似留下一股热风,神情有些专注地:“小妖,你在想什么?” “我……”初息我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默默站在原处看着玄翎离去,耳尖热度久久不退。 重洺将怀中的蛋抛起来又接住,对着蛋凝视半晌,重重一口咬下去,硌出一包泪来……牙好疼。 ☆、第36章 捂只蛋再逃 重洺在地牢里化了形之后,没像上次似的撑不了多久又退了回去,依旧保持人形。 初息从西镜送来的衣裳里找了一身粉白的裙子照着重洺的身量改了改,又费了好些口舌教导她化形之后的一点基本的礼义廉耻,重洺觉得初息真是越来越啰嗦,但也歪着脑袋乖乖的听她絮叨完,又乖乖地让初息把衣赏给自己穿好,只是怀里始终抱着那枚硬的硌牙的蛋。 “你这是从哪儿掏的蛋?还把自己搞了一身伤回来?”回来赏物阁后养了两日之前滚落地牢时蹭出的刮伤,这两日那莫名的杀气也没有再出现,暂时没有安危之虑的初息终于腾出空来询问山猫这蛋的来历。 重洺头顶上的耳朵一抖,眼前浮起之前偷蛋的情形,一条碗口粗的灰皮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穿石破土在她身后一路追赶,她吓得将从蛇窝里偷来的蛋顶在头上,一路没命地跑进人迹罕至的后院时,没留意到被雪层覆盖的地牢口,直接滚了进去。虽然受了点儿伤但万幸地躲过了蛇口。 她把蛋对光举起,能看见透光的蛋壳中一只小蛇在游动,有些失望道:“这是蝣蛇蛋,虽然叫蛇却跟天上的龙族是同宗。娘亲……”感觉到初息视线里的鄙夷赶忙改口道:“初息你脱根修行所以根基不稳,空有化形之期却无化形之力。这蝣蛇蛋是用作固本培元最好的药材呢。原本是准备给初息你补身子用哒,可惜从地牢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蛋快要被孵化,,唯一的效用大概就是炖蛇羹了吧?不过……”重洺拿蛋往柱子上敲了敲,邦邦响:“这蛋壳硬得跟石头似的,不知道小蛇能不能破得出来。” 正说着,重洺突然头皮一紧,有种不妙的感觉从脚底钻入脑门儿,下意识地扑到初息的背上想躲藏,却忘了自己现下不是猫形差点把初息的背给压折。 初息揉着后腰回头咬牙道:“你以人形随便往我身上跳,是要压死我吗!”正说着,两日未出现的西镜推门而入,恍若前两日的不愉快不存在般笑吟吟道:“谁要压死我的小桃花?我可是不依的。”瞧见趴在初息背上的重洺一愣,顷刻露出个豁然的神情:“小花猫化形了么?” “臭蛇!谁是小花猫!”重洺对着西镜呲牙,只是此刻顶着一张稚气满满的面孔威吓不足,可爱有余,惹得西镜一乐,伸手掐起她脸上皮肉扯了扯,笑道:“调皮。” 初息不习惯西镜没事儿人一样地出现,她还有些介怀那日团子头说的一番话,对西镜冷下一张脸:“阁主大人又来做什么?” 西镜放开重洺的腮帮子,捧心哀伤道:“奴家听闻你在后院受了伤,巴巴地来探望你,却不想你对人家这样冷淡生分。可是奴家又做错了什么不成?若是因着有人冲撞你,奴家也教训过了,我家小桃花可不要再生气了吧?” 初息被她这副娇滴滴的形容恶心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退离西镜三步远,道:“你好好说话,我原本也没有生你什么气。只是不知道你想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你若想让我心甘情愿做你的欢喜佛这是不可能的,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可若你想要强迫我,我这点修为虽不及你千分之一,却也不怕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眼风一扫,瞧见候在门口的团子头小妖仆脸上肿起高高的五指印,初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西镜方才所说的教训,又替这团子头有些可怜。那日她说跟了西镜一千三百一十一年时的形容,可知她将西镜看待得重之又重,便也可知这五指痕在她心里也当是疼之又疼。 西镜瞧她一眼脸上笑容蓦然一滞,说不清是个什么神色,缓缓道:“我从不曾关你,只是你当知晓这不周山里能护你周全的只有我西镜,还是说你宁可出去被群妖捉去当做修炼容器□□,也不愿承我这一份情?” 初息心里一梗,诚然自己如今在整个妖界犹如案鱼俎肉,可经由西镜口里将这事实说出来还是有些伤心。她是个务实的人,却不是个苟且的人,西镜这份情她即便要承,也承的是这段时日来的客气。至于旁的莫说她无意,就算有意也断然不会有意于一向喜淫享乐的巴蛇一族。风月之事她初息虽不太通透,却也晓得西镜今日种种也无非是于求而不得,论及真心只怕她是真心想掠取炽元丹上的神力罢了。 见初息久不出声,西镜又软了态度道:“今日来找你可不是要说这些来惹你不痛快的,而是有事得讨你个人情。”她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你家小宠夺了人家的孩子,眼看破壳在即,想求你放了她家孩子回去。我心里不忍但这事儿得求得你同意,不知初息姑娘能不能卖个薄面给我?” 初息和重洺齐齐往门口看去,只见灰皮蛇盘在庭中伏低哀求,双目垂泪确实可怜。 “快把蛋还给人家啊。”初息扯了扯身后的重洺的耳朵,就算这枚蝣蛇蛋真有补气固元的功效,她本也不打算食用,更何况重洺都说了这蛋即将孵化,效用全无不还给人家难不成还真要留着等小蛇破壳出来做蛇羹么! 重洺往房梁上一跳,瘪嘴道:“不要!这枚蛋已经是我的了!” 外面的灰皮蛇一听这话,呜呜哀鸣起来,初息脑门青筋跳起:“重洺!不许胡闹!” 重洺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咬唇:“呜哇——娘亲你凶我!你果然不喜欢重洺了,是不是因为重洺化形了娘亲就不喜欢人家了!呜呜呜呜呜呜!” “这跟你化形不化形有什么关系啊!我现在说的是你手里的那枚蛋!赶紧给我下来!” “你看!你凶我!呜呜呜呜!娘亲不爱我!”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9节 “你这是什么鬼逻辑!”初息脑门跳起的青筋被重洺这一哭闹的一个个的压了回去,也不知道是该哄她还是该吼她。沉吟了一番对着在一旁看她好戏还在乐不可支的西镜道:“那个,你劝劝门口那位蝣蛇大姐,我安抚一下重洺再把蛋还给她,行吗?” 西镜清了清嗓子,笑道:“两日未见,我们小桃花都升格做了娘亲了吗?” 初息脸皮一热,十分羞恼,西镜从后面欺身而上贴近她耳边小声道:“我倒想看看,我家小桃花真正做娘亲时是个什么形容,想来一定妙极,美极!” “你个无赖!”初息恼怒地回身要打却扑了个空,远远的听见西镜的声音传来: “我先将当娘的带回去,小桃花可要好好劝劝小宠才是,莫要伤了人家的骨血。” 重洺尾巴卷在房梁上,噘嘴看着初息:“不要!蛋是我的!” 初息:“……” 入夜之后大雪如约而至,轻飘飘地落下只饮口茶的功夫便落了一地银白。烛火晃动影影绰绰,暖阁里歌舞之声隐隐穿过夜色,初息从西镜走后跟重洺商量到这个时候,茶水都灌了几壶愣是没把房梁上的重洺给劝下来。无论她好话歹话说尽,重洺就是不肯将蛋还回去,说得急了就瘪嘴放声大哭,左一句娘亲是坏人,右一句自己是没娘的孩子无人疼。哭功不用修炼就已登峰造极,气得初息恨不能将它按回到化形之前。 初息扯了只包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打算先垫垫肚子,歇息片刻再与她争论。一回身,只见一只蛇影跃然窗上,差点被嘴里未咽下去的包子给噎死。那蝣蛇虽口不能言,也能从她呜咽之声知晓她思子心切。初息瞧见重洺脸上也浮现一丝不忍,本想趁热打铁的劝她把蛋还回去,结果一眨眼重洺变回山猫的样子,脑袋顶着蛋轻轻一跃,钻进房顶的缝隙里,把蛋往怀里一团,两只爪子按住耳朵假装自己听不见,害得初息独自听了一整晚的蛇哭。 早晨起来一开门那蝣蛇就端正地盘在门前,堆了一地的金银珠宝想跟初息换赎自己的孩子。 中午吃个饭,蝣蛇领着几个孩子驼了十几只山鸡来进献,一院子的蝣蛇教初息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傍晚趁着下雪之前想去找点松子给玄翎做个松子糕,蝣蛇一家又不动声色地送了两大包松果来。 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虽然被蝣蛇一家追得苦不堪言,可初息还是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寻思着该怎么从重洺的手里把蛇蛋骗出来。用骗字有些不大好,应当说是哄出来。 不知道重洺在遇到自己之前怎样,但近来这几十年跟在她身边也确实少有玩物,所以才对一枚蛇蛋这么不舍。这样一想又有些内疚,在赏物阁里扒了一圈儿,什么画面会动的扇子、玲珑小巧会唱歌儿的铁鸟、变幻莫测能变化出三十七种武器的琉璃宝塔,甚至是被西镜收在最高处能瞧见万千世界幻景的鎏金宝镜,都换不来重洺手里的那枚蛋。 不得以只能求到东偏阁玄翎处,绒毯之上凶兽图样的香炉中幽起两路檀香,玄翎手里握着个面具正在往上描绘不知是什么的经文,听初息说完来意,偏头看着她:“你要同她换那枚蛋,怎地不问问她为何执意要那枚蛋呢?” 初息一愣,道:“难道不是觉得好玩?据我所知,她们猫类总是对圆形事物情有独钟。” 玄翎静默地看了她一阵,疑惑道:“你养她这么些年,竟这么不了解她?”将手里面具放下,取了枚香料添进香炉中,续道:“我同她相处的几日里,她虽偶尔顽皮却很是懂事,这样着紧这枚蛋定然是有什么缘由。” “若说有什么缘由,那也是为了给我做药膳。只是如今这蛋已经没了效用……”正说着,窗前幽幽垂下一只蛇头,神情十分哀怨,初息脊背一凉,猛地把窗关上,一脸惊慌地对着玄翎合掌:“不如你教我个什么术法把重洺给定住,我直接抢了蛋来还给她,也省的这没日没夜的穷追不舍。” 玄翎一挑眉,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黄纸,提笔写了一道符文递给初息:“这是人间道士们用来缚妖的道符,对付正经的妖怪不太灵,但是定只小小的山猫还是绰绰有余。” ☆、第37章 表个真心再逃 初息得了道符对玄翎千恩万谢一通,准备回去找重洺试上一试拉开房门的时候那蝣蛇还挂在房檐上戚戚艾艾地望着她,大约是听见她方才说要拿了自己的孩子炖汤,眼中愁苦比前两日更甚。看得初息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可怜天下父母心,赶忙宽慰道:“你先不要着急,等我跟重洺好好商量几句,定然还给你一个囫囵的孩子。” 那蝣蛇听她这样说倒是有几分宽心,只是眼中忧虑不减,慢慢地退回房檐上。 见那硕大蛇头从眼前消失,初息舒了口气。虽用道符定住重洺有些不地道,但硬要拆散人家骨肉分离也着实残忍。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对不住重洺这一次了。 只是……初息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手里拿着那道符沉默一阵,还是塞回了袖子里。 这种定身的东西也不知对重洺会不会有伤害,万一让她哪儿难受了可当真愧疚。还是先礼后兵,按照玄翎说的好好问上一问。若真只是她任性不给,再定她也不迟。 打定主意,初息推门而入时重洺正蹲在桌子上以原身抱着蛋跟它面面相觑,耳朵向后抿着,连尾尖的绒毛都根根竖起。细看过去,她手中捧着的蛋壳之上有一小指粗细的黑影,正抻长了脖子凑上去舔重洺的鼻子。 “喵啊——!”重洺被这一舔,全身的毛都炸起将蛋抛飞,惨叫一声扭头跳下桌子窜到房梁上。 眼看蛋要自由落体,初息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了个满怀,接到手里才发现那细小黑影原是破壳而出的小蝣蛇,正露着脑袋往房梁上找寻重洺的身影。 看着如临大敌的重洺,初息一乐,道:“你是怎么了?前两日还紧抱着不撒手,今天反倒弃之如敝履。” 重洺幻出人形躲在梁上的木柱后面,苦着脸道:“我们走兽一类向来不喜这种腻滑血冷的长虫!” “那你还不肯还给人家?”初息伸出手指让小蝣蛇盘了上来,不等重洺答话继续道:“人家娘亲苦等了这些时日,如今小蛇出壳,也该让人家母子团聚了。”说着便要将小蝣蛇送出去。 “不行!”重洺顾不得骨子里对蛇类的厌恶,从房梁上翻下来拦在初息身前,着急道:“蝣蛇蛋虽然未孵化前才有养魂的妙用,但说不准蝣蛇本身入药亦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再不济,我们将它养至成年,也不过几十年的功夫,用来下蛋给你补身体也好嘛!而且这蝣蛇从来都只在土中生活,要寻它极为不易,我也是偶然才得遇,你就这样送回去,岂不是白白浪费我一番心血。”说着,一瘪嘴两眼蓄满热泪又要放声嚎哭。 “养着生蛋?”初息朝着她脑门一点,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当它是下蛋的母鸡不成?”想到她此前种种都是为自己着想,语气一软:“虽然我生就难修正果,却也从未有心妖修之路,这蛋就算未能孵化,我也不打算食用。你一番心意我知晓了,也很是感动。”顿了顿,软了声音道:“这事算我求你,让他们母子二人团聚,可否?” 重洺咬着唇皱眉瞪着盘在初息指尖上的小蛇,小蛇不似方才那般想与她亲昵,有些惧怕地往后缩了缩。初息瞧她这模样像是还有些不太情愿,斟酌了一番道:“我知你是为我着想,不若这样,这两日天气尚好我去求西镜讨两尾金鲤给你吃可好?”百群贰捌零捌玖柒捌肆 “不要!”重洺摇头:“那巴蛇对你没按什么好心,你才不要求她什么呢!这恶心的东西你要还便还就是了,大不了我……”重洺顿住,想说大不了她再顺着那蝣蛇的洞穴摸一摸,说不准还有能用的蛋。但思及初息的性子,定然是不允的,便改口道:“我听话便是,只要娘亲高兴就好。” 蝣蛇还盘踞在房檐之上,见初息托了自己的孩子出来,顺着柱子滑下用头接住小蛇,又对着初息恭谨的伏低道谢,才驮着小蛇离去,小蛇盘在母亲头顶之上,遥遥地回头望了一眼,初息揉着重洺的脑袋语重心长地:“算起来,它还是你接生的呢。”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重洺更是鼻子发酸,心中充满不甘,扁嘴娇嗔道:“讨厌!” 翌日一大早,总算睡了个好觉的初息抻着懒腰推门,准备趁着今日晴好的天气把乾坤袋里玄翎的衣裳浆洗一番。 刚推开门被眼前冷不防出现的硕大猪头给吓了一跳! 之前山猪被叫去修缮暖阁屋顶,已是许久未曾出现。初息在庆幸自己摆脱掉他的同时便将这茬完全抛之脑后,却忘了暖阁房顶总有完工之日。 大清早毫无防备地面对带着一脸殷勤又带着一脸思念和爱慕的山猪。初息眼皮一跳,难怪近日总觉得有些不踏实的预感,还当是近来事多日子过得不大顺遂,如今看来分明就是老天在给她暗示。 内心一番捶胸顿足狂叹惋惜自己没能领悟到老天传达的意思,此时看着煽动着两只肥耳,还在咧嘴憨笑露出黑黄牙齿的山猪,眼中流淌出的滚滚情意令初息只觉得肉紧皮疼,实在不敢再多看一眼。 山猪拱了拱鼻子:“哼唧,初息,我好想你!”手里握着方绣着几朵桃花的丝帕,热情地递上前。 初息看着他毛茸茸粗黑的手臂,脑袋顶上炸开一记惊雷,内心犹如万千野马狂奔而过慌乱摆手:“不、不、不必那么客气。” “我好想你!”山猪又开始重复同一句话。 “你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不如你找个跟你情投意合的姑娘,也好过在我这里……”忽然,初息眼尖地看见东偏阁的门闪开一角,青绿色的裙摆闪了一下又退了回去。初息十分灵敏地朝着东南边扬声道:“苍玉大人您叫我?我这就过去!”最后一个字儿还未落地,初息疾步绕过山猪冲进玄翎的房里。 玄翎有些莫名地看着眼前气未顺平的初息,道:“我没有叫你。” 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还立在原地的山猪,慢悠悠地:“我还担心出去搅了你们雅兴。”顿上一顿,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神色慌张取了茶杯猛灌地初息,道:“莫不是你更加心爱山猫,对山猪始乱终弃?” 初息一口茶喷向面前的玄翎,后者轻飘飘一闪避开没沾到一滴水星。 玄翎看着身后一株遭殃的松竹造景挑起一边眉峰,道:“反应这么强烈,难不成真被我说中?” “你怎么总这样胡乱编排我!”初息满心愤懑,正要好好跟玄翎说道一番,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道理,窗下忽地传来一个声音:“初息姑娘?您在里面吗?大人请您前去云松阁一叙。” “哦。”玄翎缓缓道:“想来我是对你有些误会。” 初息听她这么说方要松口气的同时又领会到她所说的误会什么怎么个意思,只觉得一口恶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西镜什么的那才是真的误……” 窗下那人又催促道:“初息姑娘,大人说晨起寒气太重,要您穿得暖一些,所以特地要小奴带了这件雪狐皮毛制成披风过来。” 玄翎神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取了妖书回到窗前软榻上,不再多言。 初息简直有口难言,不知西镜又要搞什么花招,累自己被玄翎误会至此。她虽不太能明白为何这般在意玄翎的看法,可但凡哪个清白的姑娘家也不愿被人冠上前秦暮楚的名号。 诚然妖界不大讲究专情之事,风月上也多有三者同行云朝雨暮,但她短短五百年的妖生还是十分看重自己的名声,所以无论如何今天也一定要与玄翎说个清楚。只是每每她要张口之时,窗下那人都很是拿捏时机的出声催促,态度也从初起的和蔼一路飙向不耐:“初息姑娘,大人已等候您多时了,还请您快点出来。” 被这一搅,初息脑袋里的思绪被搅乱,张着嘴霎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顿了半晌觉得此时不是跟玄翎说理的时机,还是先处理了西镜这一遭再回来跟她理论也不迟,便同躺在榻上的玄翎点头告辞,推门出来跟着前来相请的小侍婢一同往云松阁去。 云松阁乃是西镜的寝阁,位于暖阁正后方,两处之间贯着一通曲折回廊,回廊两侧各雕琢一排镂空廊窗,每面廊窗又各不相同,一路走过每步望去皆是一景,一步一景又景景不同。 初息早就知晓西镜一向奢靡喜爱享乐,却也不得不赞叹这回廊的精妙。 踏入云松阁,目及之处一屏假山峭立庭中,假山上攀爬了一些万年长青的绿藤,中间一道石子路从不规整的天然拱门通入院中,院中两侧依然种着矮松,覆着一层厚雪如白云罩顶。 西镜一袭紫棠长裙曳地,正赤脚站在路尽头延长房檐下的木栈上,见到初息后欣然一笑:“我想这么早你应该还未用膳,便叫人备了点儿你爱吃的点心和牛乳熬的米粥。”她抬手打了个手势,几个小妖仆从侧门里端着吃的鱼贯而入。 初息走到西镜三米之远处停下,垂目恭谨地:“早膳我已用过,不知阁主叫我前来有何指教?” “小桃花陪我用些可好?还是如今你已厌弃我到了陪我说说话都不肯的地步?”西镜走到桌前取了碗盛了粥出来坐下,道:“昨夜酒喝得太多有些伤胃,睡不太着。日出前我去看过你,你正睡得香甜。又听说你放了蝣蛇之子,所以我请你来一是想谢你一谢,二是我知道你不爱金银也不好珍宝,便叫后厨做了几样你爱吃的小点。” “我放了那小蛇原本也不是因为你。”初息抬眼看她,瞧见西镜眼中流露出几许伤怀之色,便停了原本打算说的“所以你也无需谢我,你不来烦我已是叫我谢天谢地。”想着不过一顿饭的事,便皱眉坐到离西镜最远的位置,取了碗粥没滋没味地喝着。 西镜脸上再度露出笑容,夹了块糖松子内馅儿的酥饼放到初息面前的碟子里:“今日是我生辰,芙蓉阁不迎客,晚上暖阁里设宴,与阁中众妖无论大小尊卑一同庆祝。你晚上早些过来,届时我会一舞助兴。” 初息话接得很快:“不知阁主大人生辰,初息在此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是这晚宴乃是芙蓉阁内宴,初息一个外人不好参与其中,便不去了。” 西镜目光定定地在初息脸庞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那日你问我,若没有炽元丹,我是否还会待你无二。若我西镜想要无上修为,饶是天资平平这三万年时月也能修至渡劫,何必觊觎炽元丹的神力?况且与你双修能增进修为一说也不过是妖界传言,我也不曾尽信。若真是因着炽元丹,我又何必如此周折讨你欢心。你区区化形之期我要强行与你缔结双修盟约岂非如覆手般不费吹灰之力?我待你之心如何,你当真是要我剖出来给你看吗?” 西镜这番话的确情深意切,让初息身子都僵住了。 只是初息确定之前同西镜已是说得非常明白了,即便她再似真心,也只因着自己体内那枚万恶之源的炽元丹。 她同时又有些钦佩西镜,这种真心的戏码让她演得入木三分,有那么几回都要令她信以为真。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若是用在妖修今日修为远在元婴之上。 说来此前的碟依、仙池之流不也是如此,但能如西镜这般好耐性的想来妖界也没有几个。初息自觉不是个聪明的人,可若真信了西镜这莫名其妙的真心,那她便是这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想明白这些,初息摇头笑了笑,道:“阁主之心初息知与不知并无不同,情字一事,无论真心或是假意,我都无意于任何人。早膳我用过了,阁主的话也说尽了。”把之前侍婢给她的狐皮披风往桌上一放:“这件披风初息用不上,还是交还给阁主,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要走,迈了一步听见西镜道: “无论如何,今夜我等你。” 初息脚步缓了几步,又加快速度,什么也没说,直接穿过庭院离开。桌上被晾在盘子里的糖松子馅儿酥饼突然倾倒,碎出一角糖渣。 ☆、第38章 床个咚再逃 日头挂在天际上像一个透亮的黄玉珠子,不周山结界几层下来,呆在里面的人瞧着并不十分耀眼,反而有种朦胧之态。 重洺等着初息出了门才一骨碌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两步从楼梯上跳下准备趁着她回来之前再去探一探蝣蛇的窝。昨夜她已经想好了逃跑的路线,断不会再跟上次一样狼狈不堪。 方踏出屋门,重洺瞧见那蝣蛇又盘在院前,嘴里还衔着枚蛇蛋。 蝣蛇一看见重洺便轻巧地往前挪了些,蛇首打了晃将蛋往前一滚正好滚至重洺的脚边。 重洺有些疑惑,拿爪子拨了拨发现这蛋还有些新鲜的温热,不解地喵了一声。 蝣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长嘶,重洺理解不能只好对着光一瞧,竟是枚未孵化过的蝣蛇蛋。 正摸不清什么状况的时候,听到身后一人说道:“这母蛇感念你家主人放她稚子归家,又听闻你家主人生来根基缺损便送了一枚新蛋过来,作为答谢。” 重洺扭头望去,玄翎手里握着一鞭锁妖绳正往这儿来,眼睛一亮:“喵!”幻出人形对着蝣蛇道了声谢。她一向知恩,道:“前几日我对你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怪罪于我。今日之情,重洺必然铭记于心,若此后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定然义不容辞!” 蝣蛇在庭院中打了个转,入土遁去。 见玄翎也要走,重洺上前扯住她的袖角,一双圆眼湿漉漉地望着她,样子十分乖巧,耳朵晃了晃道:“大人请留步,重洺有一事相求。” 玄翎看了眼重洺,视线一转,落在她手中小心护着的蛋上面。 初息一路从云松阁出来,直奔玄翎那儿却扑了个空。理论这事也是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此时她来回折腾两路心里那点恶气也挥霍得所剩无几,见玄翎不在,想她大概是又为着哪件法器去寻什么配件,一时半刻回不来,有些悻悻然地回了房。 之前要洗的衣裳还摊在桌上,她刚坐下准备把衣服叠起收好,推门声响,玄翎端着个跟她不相称的食盅,十分从容地进来,又十分从容地往她面前搁下:“将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初息望着食盅里粘稠得分辨不出什么食材的白色物体,抬眼看了看玄翎,心中思绪涌动,莫不是今早觉得惹她有些不痛快所以特地下厨赔罪?虽说以玄翎的为人断然不是那种会给人赔罪的主,但凡事总有万一,万一她就遇着了这个万一呢?只是这看起来有些……像是糊窗用的浆糊的东西,吃下去不会出事吧? 玄翎淡定地跟她对视了一眼,把食盅又往前推了推:“要趁热吃。” 初息猜想她也许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明说是给自己赔罪,也就十分善解人意不再多问,将食盅凑到鼻子底下一闻……果然不太好入口,腥气十足还混着不知道什么的奇怪草药味。 莫不是这人分辨不清草药和调料? 看她之前不染纤尘的样子,初息觉得自己实在是见微知著,思及这定然是玄翎第一次下厨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打击她的信心,想来也就这么两三口的分量,吃不出什么要命的东西。 初息咬咬牙仰脖咕嘟咕嘟两口灌了下去,那腥味差点儿将她给掀翻过去,忍了几忍才没有被恶心地吐出来。 玄翎很是时机地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一口过后,初息很想劝她不要再厨艺这一项上耗费时间,却十分违心地扯了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道:“很……好吃。”毕竟玄翎能为自己下厨这件事还是让她有些高兴的,甚至觉得从胃里到四肢都暖暖的,全身无一不熨帖。见玄翎一直盯着自己又有些没有来的面红耳热,怕她觉得自己方才说的不太诚恳又补了一句:“玄翎大人亲手做的,味道自然不会差了。” 玄翎眼中流露出一点笑意道:“嗯,的确是我亲自在一旁看着重洺做的。” “重洺做的?!”初息还没从羞赧的情绪中跳出,脸上表情有些精彩。 “蝣蛇母子今日来道谢,送了你一枚有固本培元之效的蛇蛋,重洺怕你不肯吃所以炖好之后托了我拿来给你。”玄翎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顺手取了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初息:“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做的?” 初息望了眼天,因为羞耻面色千分颓然:“大概……是我还没睡醒,胡乱说的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果然是她想太多!为什么她每次都要想太多!内心羞恼之情激荡,但碍着颜面还是强自镇定地转移话题:“竟然劳烦玄翎大人做这种粗活,重洺也真是太不不像话了,等会儿我要好好说道说道她。” 玄翎不打算接她这茬,拇指和中指捏住茶杯,食指在杯沿处轻敲,看着初息半晌:“你很期待我下厨?”她空了一空,瞧着初息面皮掩不住的微红又带着戏谑地补了一句:“还是你很期待我为你下厨?” 初息心中一窒,觉得玄翎惹人讨厌的功力真是日益精进了,如被人窥见隐秘般脸皮腾腾红地发烫,愤愤道:“玄翎大人要是无事就请回吧!小妖觉得身心不适,需要休息!” 玄翎不再调侃,摊开手掌,变出一枚黑色药丸递到初息眼前。 初息内心崩溃,带着哭腔:“这又是什么!” 玄翎淡淡道:“蝣蛇蛋虽有固元养魂之效,但你天生无根作用只会事倍功半,用采华草制成的化清生元丹可填补你根基的不足。”想了想,又添了句:“这个,倒真是我亲制的。” 初息咬牙道:“真是多谢玄翎大人了……” 玄翎饮完茶,搁下杯子,站起来理了理衣袖:“不客气,本君一向如此乐于助人。” 入夜,不周山的结界如被吹散的薄雾,忽然放晴,一片浩然夜空清晰如巨幕布于头顶。 初息服了蝣蛇蛋又托玄翎给的那枚生元丹之福,足足睡了一整日,醒来时之前腹中温热之感吓她一跳。只当是炽元丹又要发作,细辨之下发觉乃是丹田处汇出的一股热流,流通四肢脉络,妖力也比以往增进不少。她伸出手指生了几枝花枝出来,毫不费力的化出一尾藤鞭,藤鞭一甩冲出个门击碎庭中湖水厚重的冰层。 初息将藤鞭收了回来,十分开心地跳到院子里看着冰层下冒出来了几位锦鲤。 今夜不周山竟然一改惯例没有下雪,抬眼望见许久不见的浩瀚苍穹,从乾坤袋里摸了一把松子坐于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星星。 暖阁方向传来的丝竹之音,忆起白日里西镜那番情之切切的邀约,吐出一嘴松子壳,觉着自己就算不去也扰不了她饮酒作乐寻欢的雅兴,何况她原本也没答应不是?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从乾坤袋里又摸了点糕团出来,睡了这一整日除了那碗令人发指的蝣蛇蛋,她就没进过旁食。 重洺睡梦里被她一鞭子敲出的巨大声响惊醒,睡眼惺忪地跑到她脚边卧下,呵欠连天地讨食。 自打初息进了不周山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样清晰的星空,而今夜的星空有些与众不同,起初有一星点儿光斑浮在墨色的宙室内,光斑愈发耀眼,最后竟逆着星汉云河旋转,形成一圈圈的星盘。 初息看傻了眼,重洺同她一齐抬头,两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星盘突然一炸,竟如同漫天宏大烟火齐放,炸得整个天际璀璨如昼。各色虹光映在初息的脸庞上,或明或暗之间,不止赏物阁内的初息,整个芙蓉阁、不周山上的妖类都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仰望天际…… 隆隆之声许久之后才姗姗来迟,初息惊叹今夜天象古怪之余,发现不知何时玄翎已站在院中。 “三重天上又在举行千年一度的星魁盛会。”玄翎只望了夜空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每一千年登不得九重天的散仙地仙齐聚于三重天上,为二十八星宿选出本届的星魁,你在此处看见的星空烟火不过是几位星君斗法,星魁一职说来不过是个名头,搅得天界一派阿谀之态,当真无趣。” “你好像对天界的事情很了解……”初息见玄翎长发垂与腰间,脸庞上无甚妆容,却天生奇美,不怒自威。连天璀璨间,她抿唇冷眼,好似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龙血凤髓,好不潇洒。 玄翎转过脸庞,和初息四目相接之时,从天空中落下荧荧之光,像雪花一般罩满了整个上空,若是在不周山外或许还能接到一两点星辉吧。 “其实……也无碍吧。”初息微笑道,“就算是献殷勤,但让你我目睹这等美景,也算是他们的功德。” 听罢这句话,玄翎目光忽地凝聚在初息身上,带着一丝惊讶,久久未从她身上移开。 初息从未感受过玄翎这么长时间的注视,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 玄翎的目光从惊讶转而变作温柔,和灿烂之光一同将初息湮灭…… 暖阁内,众妖对着款款而来的西镜具备齐贺:“盛年祈福,寒岁呈祥。吾主华诞,福寿永昌。佑我阁众,福泽绵长!” 西镜缓缓一笑,饮下众妖敬酒,眼风往堂下一扫却未见到初息的身影。饮酒的手顿了顿,问道身旁的团子头:“你可派人去请过?” 团子头看着西镜欲言又止了一番到:“我去请过,初息姑娘睡得正香,方才再去的时候……见她正跟苍玉君一同赏星,便未敢打扰。” 话音落地,西镜手里的杯子咔嚓一声碎成两半。她面色不虞地站起来:“我亲自去看看,你不必跟着。” 星光大盛的同时,西镜也正好从侧门里进来,满天星辉里她眼中映着彼此注目着的两个人,神情淡淡只是脸色有一瞬的泛白,拳心紧握地看了许久,从来时路折返回去。 白日里睡了太多的初息看完星星后回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鱼,不停的回想起玄翎方才眼中异样的令她无法解读的情怀。总觉得她是透过自己看着别的什么,初息从床上弹起来,悄悄地往下望了一眼,小小的两个包丘,感觉还没有重洺来得壮阔。脸上猛地一烧:“我在想什么啊!”她这一嗓子又把重洺从床上惊起,喵哇地一声,猫毛炸起慌乱地窜上房梁,钻进了缝隙之中只露出尾巴一甩一甩。 初息:“……” 折腾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 再醒来时初息浑身疲惫,骨头里发酸,瘫软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脑子不受控地沉浸在玄翎的那个眼神中,疲乏不堪。正幽幽地叹了口气,眼前突然出现西镜的脸。 西镜居高临下的望着软榻上的初息,眼神凉凉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初息觉得她怪怪的,心里有点不踏实地从床上做起:“劳阁主大人挂心,我只是没睡好。” “哦?是吗。”西镜倾身下来,语调有些生冷地:“我当我的小桃花生来就是这般冷漠的性子,所以才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却不想也会乖巧柔顺地与什么人月下赏星。你说情之一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无意于任何人?是不是应该说,情之一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你都无意与我才对?”越是说到后面西镜话中寒意越甚,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冻得初息打起了寒颤。 “你又在胡乱说些什么。”初息缩退到床角,谨慎地防备着眼前看起来有些危险的西镜,蹙眉道:“我与苍玉大人只是院中巧遇,你少要胡乱牵扯!我早已同你说过的话不愿重复,你与任何人又有何差别?我无意便是无意,你要杀还是要剐我悉听尊便!” “我等了你一整夜……”西镜的语调却与慷慨激昂的初息完全不同,她满布寒意的眼神内透出隐隐悲凉,“等你一夜却只换来你一句我与旁人没有任何差别吗?那你另眼相待的苍玉是否跟旁人也毫无差别!”她眼底怒气炽盛,反而笑出声来,“也是我疏漏,想着以那位的性子与你断然生不出什么事来。既然你无意于我,那你心甘与不甘,情愿与不愿,又有何差别?” 初息还没等反应过来,手腕被西镜捉住猛地一扯,从软榻边角固定到了正中央。 ☆、第39章 瞎了眼再逃 初息被定在榻上动弹不得,她晓得西镜一向胡作非为,可自己也曾与她呛声过多次,次次都安然无虞竟一时大意的信了西镜所言的不会强迫自己。一面懊悔之前西镜松懈时没抓紧时机逃跑,一面用尽全部妖力想要挣脱西镜的束缚,还分出一两分的力气怒视撒发出强大妖力想要压垮自己的西镜: “你以为这样就能强迫我?”说着讥讽地一笑:“果然如我所言,你与那鹿妖一类没有任何分别!都是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三万年里,还没人敢这样辜负我的心意。是我将你惯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再骂一句试试。”西镜指尖施力,初息便被她的妖力吸了起来抬到半空中又狠狠地贯到榻上,摔了个头晕眼花。视野还未稳定,西镜已经欺身而上,眼底泛出深幽妖光,怒气将瞳仁熏出原身的紫色,妖气也更炽烈,握着她的双腕将她牢牢固定于头顶。 初息被她的妖气压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得难受,却仍咬着牙冷笑:“骂便骂,有何不敢!无耻之徒!” 西镜眸中闪过一丝极尖锐的眼波,一直伏再房梁上的重洺瞅准了时机朝着西镜扑了下来,利爪还未沾到西镜衣角,便被她的妖力震飞,一口血喷出晕了过去。 “不许伤她!”初息失声喊了出来。 “这些日子我变着花样讨你欢心,却连只长毛的畜牲的都不如?我待你真是过分宽厚了,是教你忘了身处的这地界,是谁在做主。”西镜手中力道奇大,和前些日子在初息面前温吞浪漫判若两人。初息忍着手骨将要被捏碎的剧痛,怒视西镜: “你自己存了龌龊的心思,又何必将话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觉得今日难逃被辱之命,心生恨意:“今日你若不杀了我,来日我毕当百倍奉还!” “很好。”西镜已是怒极,却分毫不露地敛于目中,舔了舔初息的脸颊,“既然我做任何事都无法让你心甘情愿做我的欢喜佛,那正好,眼馋炽元丹的人比比皆是,定有人愿意高价将你买去。到时候可未必有人会如我一般懂得怜香惜玉,不如我先教会你伺候人的规矩,也免得砸了我芙蓉阁的招牌。” 初息听闻她要将自己当做货物一样卖出,脑中一震——果然不能相信西镜!她自然是一直在做戏!若是轻信了她,现在又是何等下场?咬牙道:“你真够无耻……恶心!” “哈哈哈哈哈,那今日我就让你看个仔细,我到底有多无耻。”西镜突然撒手,禁锢术圈住初息的手腕和脖子,依旧将她死死禁锢在床榻上,腾出的双手钳住初息的小腿,将她双腿分开。 “你……”突然被摆弄出这般羞耻的姿势,初息心里一慌,拼命想要挣扎出西镜的禁锢术! 可两人之间妖力实在太过悬殊,初息妖力耗尽,也解不开这禁锢一丝一毫,眼中着急出薄薄雾气。 “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真如阳春白雪一般很是不同,我也好奇这炽元丹到底是何种滋味……”西镜腰肢夹入初息的被迫分开的双腿间,手指勾住她的衣襟,指尖沿着襟口往里抚摸,见她神情悲苦又不忍地放软了语气:“不仅炽元丹,你这具身体也是青嫩。你说你无意于任何人,那交托与我还是旁人又有什么分别?这妖界之中,一向弱肉强食,我肯许你一个富贵平安,你又何必倔强着受苦呢。” 初息见衣襟口被西镜撑起手指的形状,慢慢往她私密之处挪动。冰冷的触觉让她浑身倒寒,双臂因之前聚集所有的力量去挣脱禁锢术,已经是半分力也使不出……初息又急又气,好不容易才将眼泪忍了回去。她将妖气急速往腹部聚合,似要自毁。西镜手快一步一掌压于她小腹只是,初息闷哼一声,浑身发软,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连方才怒视西镜的双眸都蒙上了一层无力的灰蓝。 西镜松了初息的腰带,手指缠上里衣繁琐的绳子,妖力封住的房门就在此时却突然被推开。西镜眼神一凛回头看去,心内充满疑惑。 不速之客玄翎还毫无自觉地皱眉凝视着手中的七转锁妖绳,径直走到西镜身边道:“这锁妖绳被古怪的椒灵覆着困住了法力,需用白驼山上青禾叶所承接的雨露浸泡一个月方能清褪。不知芙蓉阁里是否有这种雨露,如若没有的话还需劳烦阁主派人去白驼山上收集一些来。”丝毫没有打扰到什么的自觉。 初息在看到她时心中先是一喜,喜的是有玄翎定然是来救自己的。可随即又一忧,忧的是她不知玄翎能否敌得过西镜这三万年的修为之力。在听到玄翎来意之后不能控制的一怒,一怒之下想到自己这般不堪的形容落尽玄翎的眼中,心中七情翻腾难捱,晕了过去。 原本妖气凛然的西镜也无法继续地停下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玄翎。僵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这雨露我阁中就有……过会儿差人送来。” “甚好。”玄翎满意的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在主阁里翻找起来。眼前这极为撩情的一幕似乎一星半点儿都没入她眼中。只是当事者之一已然晕死过去,剩下的另一位当事者西镜被她这么一搅合再也进行不下去。讪讪地将被子扯了盖在初息身上,自己将发饰理了理,往门外走了两步又偏过头来看着玄翎,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苍玉君,你为何会应我芙蓉阁的邀约?” 玄翎从架子上取了一把青云石锻造的宝剑下来观看,头也未回地:“阁主请我来,却问我为何会来,岂不自相矛盾吗?” 西镜垂目轻笑:“只是觉得苍玉君能驾临我芙蓉阁,实在是令西镜觉得荣幸之至。” 玄翎极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这话我来的那日你便说过了。” 西镜哑然一晌,又瞧了眼晕榻上的初息。有些猜度不透这位东泽苍玉的目的,心思几转之后,极为风情地一笑:“那白驼山的雨露我这里统共也就那么一小瓶,若是交给哪个笨手笨脚的下人打翻了,岂不是连累苍玉君的进度,还是容后我亲自送来的好。” 见玄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西镜便回到寝阁,将暗格里的白驼山雨露取了出来。 这白驼山雨露还是两千多年前,自己用能变幻容貌的一阕秘术跟白驼山的山精那里换来的,这白驼山与不周山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周山是终年覆雪,而白驼山则是长年落雨不停,按说这雨露真是白驼山最不稀奇之物,可妙就妙在那白驼山的山坳之处生长着一小片的青禾草,雨水落入青禾草碗口一般的叶子里,顺着叶脉上的细孔漏出,将漏出的雨露收集了可净化这世上任何污浊之气。这青禾草三千年一生,三千年一枯,而只有刚展开椰子的青禾草所承接的第一滴雨水才有这等功效。 是以每六千年才能得这么一小瓶,很是稀有。 西镜重返赏物阁,玄翎还背着一只手在验看那柄青云剑,而初息还如她走时一样,晕在床上连被角出的皱褶都不曾有变。将雨露交予玄翎,西镜不动声色地凝视玄翎的模样,道:“苍玉君来芙蓉阁也有段时日了吧。” 玄翎并不答应她,将白雾滚滚的雨露倒在圆盘中,取来七转锁妖绳浸入,白雾立即消散,而锈迹斑斑的锁妖绳也慢慢转亮。 “苍玉君果然妙手不凡。”西镜慢慢踱步到竖柜前,“不枉费我费尽心思将你请来……” 寒光一闪,西镜动作如电,抽出竖柜内的一柄与青云剑同置于一格中的洛水云剑直夺玄翎面门!这一剑极为凶狠,洛水云剑闪着黑光,正是西镜注入元婴修为的杀招! 屋内狂风乍起,剑锋在玄翎脖子前一针宽的距离处停下。 玄翎还保持这方才的姿势,垂眸静态,完全无视西镜的杀招,更加无视洛水剑的锋利抚上剑身,淡淡道:“果真是把好剑,可惜造剑之人心中有杂念,令这两把剑都不尽完美。” 西镜缓缓垂下洛水云剑,若有所思地看着玄翎半晌,道:“传闻苍玉君爱宝如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西镜拜服!” 三万年来,西镜阅人无数,连渡劫修为的妖圣她都见识过,于她心里也不过尔尔。可这“苍玉”却好似另一世界的存在。 西镜曾询问过当初前往东泽盛邀苍玉的小仆,那小仆道,他跟本度不过东泽,但那日恰巧遇见一碧衣女子如同仙人般立在东泽之畔,怀中一只白兔尤为醒目,与传闻中的苍玉君形容相符他便立即跪下,大声嚷出阁主名号以及相邀一事。而东泽逆流,一条宽阔大道呈现在他眼前,苍玉君居然向他走来。 “你们芙蓉阁可是藏有无数稀世法器?” 相邀小仆头如捣蒜。 “那甚好。”苍玉抚摸着怀中白兔,“你带我去。” 除去苍玉应邀太过轻易之外,西镜也找不出其他可疑之处。只是今日她这样混不吝的直闯进来,着实令西镜不舒服——或许这苍玉真如传闻中所言,冷淡自抑,对双修之事全然不在意?而苍玉拥有十数万年修为,若是妖修,恐怕也有渡劫期修为,自己区区元婴期修还敢舞刀弄剑,在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场闹剧…… 这么一想,倒也在理。 只是这个苍玉实在有一张好皮面,自己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绝不能让初息再和她共处一阁。 打定这个主意,她打了个敷衍,离开了赏物阁。 西镜走的时候,玄翎还专注于泡在雨露里的锁妖绳,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前脚西镜出了赏物阁,后脚榻上幻影消融而逝。她抬手一扫,房内景致一换,已是回到自己所居的东偏阁,初息被她施了昏睡诀睡得深沉。 玄翎将手覆在她的小腹处,将炽元丹缓缓地引了出来,初息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头,轻哼一声又沉睡过去。炽元丹在玄手中不似之前一般绽放出光芒万丈,被裹于一层光圈里,细看之下能发现这炽元丹上有细小的裂痕。玄翎渡了自己一些修为上去,那些裂痕缓缓褪去后被再度放回初息的体内。 ☆、第40章4 15|爆个雷再逃 眼前是滚滚翻腾的云海,尽头之处日轮只浮起一点,金色却铺满了云层,十分壮观好看。 初息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致,却又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是很久以前又恍如昨日般。她小心地坐了下来,双脚垂进云层之中,靠在一棵桃树上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这云海,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看起来不太一样,虎口处有些粗糙的剑茧,正疑惑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你怎么在这儿?倒叫我好找。” 一回头,看见玄翎正一脸笑容地朝着自己走过来,正要回应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回道:“你又找我做什么?又来糟蹋我的酒么?” 初息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困在梦境里了,不然怎么会看到笑得如此和煦的玄翎?只是这梦怎么如此真实?好像玄翎本就该是这个样子…正当她疑惑时,眼前玄翎和周遭景物一通天旋地转之后陷入黑暗,她隐约听到遥远传来的喊杀之声,眼前似是被什么罩子蒙住,看不清楚,往前一踏,踏了个空一头栽了下去。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气息难平的同时看见一只毛绒绒的脑袋卧在自己胸口,难怪…被化作山猫的重洺压了个结实,难怪梦里觉得要窒息了一般。 初息摸着重洺的脑袋,不知道被西镜的妖气击中有没有伤到元神,虽然自身妖力才不过刚刚恢复了两成,还是勉强打了个金刚状在重洺的身上,帮她疗伤。 想到重洺的伤,便想起西镜荒唐无耻的行径,以及……突然出现的玄翎…… 玄翎又是来救她的吗?亦或者真的只是来讨褪灵雨露的?初息猜不透玄翎的心思,一贯如此。但被玄翎看见她那般难堪的一幕却教初息生不如死……只希望玄翎除了平日里的调侃更要能察觉自己是身不由己,并不是甘愿与西镜在做苟且之事。 不行,她还是该向她解释清楚才行,不然依着那个人的性子,指不定要误会到三千里之外去了! 匆匆下楼来,还未去到东偏阁,便被团子头拦在门内。 “什么?搬离赏物阁?” 团子头小妖仆,大约也还记着上次的过节,木着一张脸请她收拾行装随她移步云松阁。 “是的,这是大人的意思。”团子头小妖仆向来脾气温吞冷漠,说话间就已经开始帮初息收拾行头。虽是温吞,但此举不容分说,想必西镜是下了死令。初息也不说话,就看着团子头将她的衣衫用具一件件取出,放入木箱内。 西镜是察觉到玄翎的异样了吗?难道发现她是假借他人之名?不……应该不是,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苍玉君,但玄翎何等“妙手”,怎会露出破绽?一定是那日她搅了西镜的“好事”……自己在这赏物阁一日,她西镜都会碍于玄翎的存在,可若自己搬到她眼皮子底下,她行那等恶性岂非再无障碍! 想起西镜的恶行,初息心中愤恨难平,恨不得活活咬碎了她! 若被西镜得逞,初息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简直无颜再见玄翎。心中犹如热油滚过,此事断断不能发生!可若是不走,西镜指不定会觉得她真有和玄翎双修之意,恐怕会来找玄翎麻烦,她以受过玄翎多次救命之恩,又怎因此事能再连累她?一番前后矛盾,悲凉之感一波赶着一波凉透脊背,此身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她有些怨愤自己为何要化形,又为何能吞炽元丹而不死。 团子头一手拎起收拾妥当的木箱,木着一张脸,请她移步云松阁。 初息心内怅然,将还在昏睡的重洺抱入怀里,跟着团子头一前一后的往外走,路过东偏阁时忍不住的往里瞧了一眼。玄翎并未在房中,桌上茶杯缥缈着热气,纱幔跌宕扫过窗沿竹铃,生出几分人去楼空之感。也许此去便是永别,没能再见到玄翎一面,心中不是不失落。 可她已经救过自己太多次,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初息在团子头收拾的时候从赏物阁里摸了之前被玄翎改造的风轮和一把七星宝珠的匕首藏在怀中,若是西镜再次不轨,她势必要与之对抗到底。就算最后不敌,杀不了西镜,也要留下一手自我了断,死得清清白白。 团子头手里提着沉重的大木箱在前面走的不快,初息在后面默默盘算等下见到西镜要如何才能躲开她禁锢术的牵制,两人一路无话也不觉得尴尬难堪。只是刚走到曲廊前,忽然脚下传来隐隐震荡,让她们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团子头面色一凛,惊诧地往主阁瞧去,只见滚滚黑云压于殿顶,邪风阵阵,陌生而凶猛的妖气将芙蓉阁紧紧压沉,腥气刺鼻,震荡便是来自于这强大的妖气。此界之内的妖灵被这妖气撕成碎片化作细小光点,浮于昏暗之中,如许多双眼睛,看着十分骇人。 初息瞧见一向慵缓的芙蓉阁突然被蒙上了一层惶惶不安的气氛,众多妖仆和侍婢都往主阁跑去——定是出了大事!团子头顾不上西镜的命令,丢下木箱也即刻往主阁奔去。妖风大作,掀起阁顶一层瓦片,差点砸到有点傻眼的初息。不管是哪路英雄前来闹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初息一向识时务,抱紧了重洺与众妖逆着方向往赏物阁跑,她要知会玄翎一声,让她赶快跟自己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芙蓉阁外矮松林处已倒了一地守卫,苍柏松木搭建的舞场也满目疮痍,浮在半空的灯笼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沾染上斑斑血迹。舞娘们身上遍布伤痕,皮肉被利爪割破,用最粗野的蛮力被撕裂,妖血将原本郁郁苍苍的矮松林染了个鲜红。 暖阁之内,重伤倒地的妖仆比比皆是,椒灵浮起与那些散落的妖灵之光一起为这地狱般的场景更添了几分萧瑟。而暗堂之上,西镜和仅剩的几位意识尚存的花娘正与一只虎妖对峙。 自芙蓉阁建阁万余年里,从未有过这般惨烈遭遇。 一是芙蓉阁阁主巴蛇一族在妖界也是资历较老的名门旺族,虽西镜和族人许久不曾往来,但毕竟巴蛇一族终究不好招惹;二来芙蓉阁买卖欢喜佛也好,以物易物也罢,到底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妖界统共就那么点地界,寻商人的晦气说出去得多丢脸;三,也是最重要的,西镜元婴期修为放眼整个妖界也不过处于中游,修为比她高的比比皆是,但相传芙蓉阁内到处都是瞧不出的机巧,更许多稀罕的至宝法器,西镜利用法器和机巧收拾过无数修为比她高的妖修。 倘若没有精密部署,谁也不敢轻易闯入芙蓉阁。 可现下,堂而皇之站在暗堂前,用舌尖舔去双手他人鲜血的虎妖,却丝毫不惧怕芙蓉阁机巧。除却一身修为,她行事手段极为单纯粗暴,甚至粗暴的有些近乎原始的愚蠢。从天而降的天蚕金丝织成的金丝衣瞧着华美无比,只是金丝锋利被其裹身丝丝入肉,犹如被千刀万剐折磨,却被这虎妖浑不在意的一抓硬是从身上撕了下来,还一脚真震碎地板之下蕴藏的束妖缚灵阵,碾碎阵眼中维系术法的法器。甚至将连通不周山九十九界的寒冰镜也一拳打碎。昔日西镜本着做生意以和为贵,所设阵法机巧皆留有一丝生路,却不想反倒给这虎妖留了退路,还自己反受今日践踏之苦。 西镜认不出眼前这只虎妖来自何处山头哪个族落,但很明显,这只阴身虎妖修为在她之上,是不周山上行九十九界中难得出现的凝神期老妖。 但这只虎妖却很年轻,不到一万岁却有这般逆天修为,着实令她奇怪。 “交出炽元丹。”虎妖周身透着金色光圈,已不似妖气。西镜虽只是元婴期修为,但也知道那是内丹修炼至凝神期特有的妖火战气。妖火战气不同与一般妖气,如同于结界,等闲术法都难以穿透它。 西镜也曾与凝神期的妖类交过手,却远不似今日来寻衅滋事的虎妖无理难缠,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出手伤人。而且这样浑厚的妖力着实古怪,断然不该是她区区不到万年的修行得来的。这虎妖简直是妖界的怪物,若非是有什么奇遇,那必然是用了逆天之力强行修行,看她琥珀瞳色中透着一丝妖异猩红,只怕离着天劫之期不远。 一句话的功夫里她心里已然打了个盘算,轻笑一声:“原是为了炽元丹而来。”虽芙蓉阁遍地残肢,但西镜倒也不慌忙,“炽元丹的确在我芙蓉阁,你若是想讨了去也不是不行,我这里打开门做生意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以阁下的修为随意制备一件法器来交换便可,何必这般大开杀戒。” “哼。”虎妖戴着一顶环檐棕毛帽,帽沿压得极低,唇角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白皙的脸庞和粉色双唇看上去娇美可人,与她残忍手段大相径庭。一声冷笑之后还未来得及眨眼,她就已经逼至西镜面前,一掌打在她的肩头,碎了她的肩骨。若非西镜时刻注意着她的行径,及时防住她这一击,只怕自己要被她一掌劈碎半边身体。 西镜身边的花娘立即抽出法器要将之围攻,大声喝住:“住手!”,花娘们一脸愤然滞在原处。 只这一招西镜就尝到凝神期妖修的厉害,她这元婴期修难以抵挡住她这一掌,花娘们冒然动手也只能丢了性命,不能阻止虎妖半分。 “你倒是会讨便宜。”虎妖捏住西镜碎裂的肩头,“我一招就能夷平你这芙蓉阁,何必费心置办什么的法器来交换?快说,炽元丹在哪里。” 剧痛之下西镜不让分毫,从她平静的脸庞上也瞧不出情绪异变:“阁下神功盖世,芙蓉阁自然不是对手,但炽元丹现下正被东泽苍玉收管,我需差人向她讨来。” “东泽苍玉?”虎妖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头,如西镜所料,虎妖张狂之气有所收敛,“你是说,那东泽苍玉在你这阁里?” “正是,前不久我遣人请她老人家来此帮忙修复法器,苍玉君也听闻炽元丹在这儿,非常感兴趣,这才决定亲临不周山,也是我西镜的荣幸。”她说得十分诚恳,似很是得意苍玉君应邀之事。 “那东泽苍玉竟也会对炽元丹感兴趣?哼,炽元丹还真是炙手可热。”虎妖将她放开,“我管她东泽还是西泽,不过是个妖不妖仙不仙的怪胎。”冷哼一声支使西镜:“你即刻命人将炽元丹带过来!” 西镜缓了口气,面露苦相,揉着碎裂的肩膀道:“我被你捏得好痛,走不动了。”略一回身,道:“团子。” 团子头立刻上前,体贴的从后面搀住她:“是,大人。” 西镜对着她笑了笑:“你去将初息从苍玉君那儿请来……”眼波微动,施了一道密语,直接将声音传入团子头的脑中:带初息从后山走,护她周全。 团子头一惊,脸上有了几分悲戚,心中暗道:此时将初息送走,那虎妖会杀了大人的! 西镜眼波微动,气力有些不济:照我说的做,别再像上次地牢一样擅作主张,若她有什么事,我不会饶你。 团子头凝视西镜片刻,眼里聚满了眼泪,死咬着唇,扭头便走! ☆、第41章 415|缺个德再逃 初息往赏物阁这一路来,没再遇到半个人影,空气里隐隐浮着一丝血腥味儿,令她心里不安之感更甚不免步子加快,小跑了起来。重洺被这颠簸感吵醒,虽然之前受的内伤令她觉得体内还有些火辣痛感,一时半会儿只能以真身的模样呆在初息身边,但身为走兽几乎是醒来的同时立刻警觉到危险的气息,戒备地朝着主阁的方向低吼。 “玄翎大人!”房内依旧是方才她路过时的样子,只是杯中热茶已然冷透。玄翎平日里爱翻看的那本妖书摊在桌上,与一纸还未画完的人像摆在一处。初息想走近看个仔细,忽而听见门庭中有声响,只当是玄翎回来了,急忙向外探去,瞧见的却是团子头妖仆。初息心中暗道糟糕,这小妖仆去而复返定然是发现自己逃跑。 对着身后重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抱起,猫腰钻进榻底,十分仔细地屏住呼吸。 团子头当然晓得初息不会乖乖的留在曲廊处等着自己回来,却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笨的逃回赏物阁里来。不知大人到底瞧上她什么,还是说只是不愿炽元丹落入他人手中?她猜不准西镜的心思,只是想到这芙蓉阁遭受的重创都源于这枚炽元丹,而她的大人在身受重伤之际还要命自己来护着这无礼蠢妖的安危…… 团子头视线猛地射向榻底,心口如硬刺横穿,凭空捻出一根绳索掷去。 初息正紧张地凝神听着房内声响,猛然又感受到那日后院地牢时的莫名杀气,还未等她反应便直接被绳索捆住扯了出来。重洺一急,虽幻不出人形,亦拼死对着团子头的脖子猛扑过去,狠狠咬了一口。团子头吃疼,吸了口凉气直接捏住重洺的脖子丢了出去摔在假山上凸起的石块上,身子一软,瞧着没了气息。 初息犹如的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大声唤道:“重洺!重洺——!”想让重洺应她一声,可重洺却如一滩死肉,没有回应她。 团子头上前来将初息困了个结实,冷笑道:“你若再不老实,我就将那蠢猫剥了皮做个拳套。”这话如利刃剜过初息心头,眼前一片血红,近乎歇斯底里:“你若再敢动重洺一指,我定然要你灰飞烟灭!” 团子头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将绳子往手里一扯,绳结一处勒紧初息的脖颈,看着她脸色慢慢涨红,贴近她耳边道:“若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就送你跟你的蠢猫一起轮回了。”手劲一松,给初息缓了口气,扯着绳子将人牵出了赏物阁。 挂在石头上的重洺奄奄一息间只觉得暖暖热流从自己眉心处涌入,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大概是要化作椒灵了,只是从此再不能陪伴初息身边有些伤心,更觉得自己无用。每次都守护不到她的安危,也不知她此次能否安然脱险。 意识混沌之前,仿佛听到一人说道: “你若死了,只怕小妖的眼泪要把不周山都淹了。” 玄翎撤回了抵在重洺额间的手指,将她缩入一枚鸡蛋大小的透明罩子里养伤,抬指算了算略一皱眉,往暖阁的方向过去。 团子头走了片刻,西镜环视芙蓉阁一圈,挥挥手令所有的花娘都下去。尽管花娘们并不情愿,却不能违抗阁主之命。西镜独自留下来与虎妖周旋,在肩伤处打了止疼的术法,十分妖娆地笑道:“不知阁下年纪轻轻,如何修炼至凝神期,莫非真是天赋异禀?” 虎妖并不说话,端正地坐在暗堂正中的暖榻上,暗暗打量着。她一身古旧兽皮,和一般注重身份的凝神期老妖不太相似,就连这气韵看着也是缺少历练,生嫩得很。西镜极为随意从还未翻到的桌几上取了酒杯斟满,身段柔软地往虎妖面前的蒲团上一坐,胸口软肉呼之欲出,却又十分矜持地一笑:“想来阁下是与西镜有些生分,不若我们饮上一杯,也就有了几分交情,阁下也不必再这般拘谨。” 见虎妖依旧不为所动,身子又向前伏了伏,连声音也如同要掐出水般甜嫩:“我这芙蓉阁里一是宝物齐全,二是花娘貌美艺绝天下,三嘛……”她笑着把酒杯往虎妖面前递过去:“便是我这里的酒,兰香动人如少女之情,一口可解世间万千烦恼。” “据说,你这芙蓉阁内设有极为精妙的机关暗器。”虎妖嘴角挑起,“区区元婴小妖,也敢试图在本尊面前耍这种花腔。”话音落,西镜手里酒杯一弹,酒液如化作无数毫毛细针直取虎妖面门。虎妖抬手横挡,将细针尽数握于手中化作点点酒液从指缝里流出。 西镜趁此时机现出原身,巨大蛇尾横扫过去连被扫断的梁柱一并卷向虎妖,暗堂两边墙壁翻出的两排□□齐齐射出,箭矢上挂着一张不惧刀劈火烧的巨网。 虎妖长啸一声,双掌迸出烈焰,接住梁柱同时也被那张巨网困住。西镜眼中露出一丝欣喜,身形涨大数倍,巨大蛇首悬在虎妖上方,用尽全身妖力引来三十六道惊雷。 雷声滚滚逼近,守在殿外的花娘们惶惶不安。三十六道惊雷与天劫时的七十二道天雷虽不能比,但虎妖本身已有走火入魔之像,西镜便孤注一掷来寻求一线生机。 暖阁内飞沙走石,灯火俱灭,已经看不清事物,三十六道惊雷依次而至,道道劈中巨网之内的虎妖。西镜模糊地看到虎妖被劈成一块儿焦炭,心口一松再支撑不住,脱力变回人形,跌坐在地上。 虎妖浑身焦黑,不动弹,正当花娘们觉得一场浩劫就此别过地欢呼出声时,虎妖的妖火战气突然大作,将焦黑之壳震碎! 众人大惊,从巨网中脱出一爪迅猛掐中西镜脖子,将带起撞在暗堂墙壁上。妖火战气火势后行,虎妖的脸显露出来,冷声道:“这三十六道惊雷算是你最后杀手锏了吧,可惜,对我而言不过是挠痒小技。快些将炽元丹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西镜妖力大虚,毫无还手之力,失了妖力肩伤生出的剧痛令她有些聚拢不起神识,却下意识地浮起笑意,虚弱道:“凭你?也配动我的炽元丹?” “哼,杀了你,我一样能拿到炽元丹。”说罢,手上力道加重,眼看要捏断西镜的脖子。 “住手!你若杀了她,我便毁了炽元丹!” 千钧一发之际,团子头小妖仆挟持初息来到暗堂。 西镜见状钳口挢舌,她没想到在这等时候团子头居然真的违抗她的指令! 西镜目光扫来,与初息对视上的一瞬间初息就将目光转开了。 虎妖手上力道一松,看着团子头与被五花大绑的初息:“你的主子都奈何不了我半分,凭你也敢威胁我?” 团子头面无表情地将初息往前推了推:“阁下法力高强,修为深厚,与我们这些低等小妖一般计较岂非有份?小妖只想我家大人平安,若我家大人有什么闪失,就算大人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这瓶化妖水。”手里白色瓷瓶的瓶塞被取了下来,浓烈的腥辣之气,正是整个妖界都闻风色变的化妖水。 这种缺德的玩意儿,乃是当时天界里一个不着调的地仙,承了天帝让他降妖的旨意,为图省事炼了一个池子出来,将山中大小妖精鬼怪一谷脑的丢进池子里化了个干净。此事被天界知晓后,震惊整个天庭。须知,神仙走的都是普渡众生的路线,这地仙无论善妖恶妖俱都将其丢入池中化掉,这池子又十分恶毒,一般神仙掉进去都得损失半个仙元,更何况只是些普通妖类入了这池子便是归于虚无连轮回的机会也没了。 后来那地仙被脱了仙籍,发配到黄河尽头,每日入河底清理河床淤泥十个时辰,为期千年。 因这池子十分恶毒,天界便支了个仙君下界来将它封了。许是这几年风吹日晒的封印有些松动,这池水便被人取了出来,辗转到了西镜的手里。团子头将化妖水从赏物阁里取了取出来一路带到了暗堂之上,莫说虎妖,宴无台此刻也是面无血色的慌了神地喝叱:“团子!快把化妖水收起来!” 初息冷眼看了她跟虎妖一眼,心中恨意如滚滚岩浆,笑道:“你为保命将我当做个物件送出我无话可说,却莫要在此惺惺作态,实在令人恶心。” 西镜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扬起一抹惨笑:“你始终不曾信我,也罢。”她扶着墙壁往后挪了两步,对着初息换了一副冷漠面容,“我西镜三万年的修为,怎会为了你区区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妖白白赔了性命。” 虎妖不耐地一挥手:“好吧,我饶你们阁主一命。”对着团子头勾了勾手,道:“将人给我送过来。”见团子头略有些不信任的迟疑,眉峰倒竖:“怎地!本尊还能诳你不成!休要婆婆妈妈,待我验证过真假,自会离去!” 一阵劲风吹来,将初息额发吹起,一道金色的凤翎之印格外显眼,“果然如传闻所言!” 虎妖五指一捏,被捆住初息落入她之手。被粗暴地扣住的喉咙,一阵窒息的晕眩教初息难以动作,剧痛之下眼泪滚了出来。 虎妖凑近闻了闻:“果然……有炽元丹的气味。哼哼哼……哈哈哈哈!”正要钳制初息离开之际,听得一声爆喝: “放开她——!” 身后冲上来一个强壮的身影,初息只听见这声音便知是山猪。焦急地转过头来,想要喊出一声阻止山猪,连元婴期修为的西镜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现下一丝妖力也没有,这般莽撞可不是送死? 可还未喊出声,只见山猪奔至一半,突然像被什么阻挡住,趔趄了两步之后,身体被虎妖方才劈过去的妖气拦腰砍成两截。 “不、不要!”初息无法呼吸,脸颊涨得通红,心中充满恐惧。她眼睁睁地看着山猪身子轰然倒地后,却还在拼命往她的方向挣扎,殷红血液令她阵阵晕眩。 “放开……她……” 初息心口像被什么事物蒙住,什么都想不真切。 分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又恍然觉得应该是梦境…… 虎妖冷笑,掌腕一翻,山猪身体炸裂,化作一片血雾,妖丹掉落在染红的雪地中透出微弱的光泽。 ☆、第42章4 15|伤下心再逃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0节 “不自量力。”虎妖将初息用妖火战气锁住,碾过芙蓉阁破碎的匾额,腾步而去。青天白日里飘起了鹅毛飞雪来洗涤消化此界中新生出的亡魂怨气,低等妖类只能通过此法通往轮回。 初息被困在妖火战气之中,浑身骨头都要被融化,皮肉如被万千利刃切割痛彻心扉。恍惚间,似乎看见一抹碧色立于远处的芙蓉阁顶。遥遥地,如翠松立于辽远天地间。 她费力的瞪大眼睛,从火光中越目望向阁顶,玄翎的身姿摇曳不定,越来越远,最终模糊成一点。 终归是能够再见上一面,也算了却一个心愿。 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只是不知玄翎能否替她去看一眼重洺的伤势,如果可以此后又可否代自己照顾她? 初息有一瞬间的心酸。 她一向觉得自己也称得上坚强,就算陷入任何苦难之中都可以咬咬牙挺过。可此刻看见玄翎竟生出许多令人软弱的委屈,就连骨头都软了三分,痛意深邃颇为难忍。 这一委屈,倒也叫她瞧清了连日来时刻悬于心头、令她辗转难眠的几分情丝,原来她是此前那样着紧着玄翎,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原来,她喜欢玄翎。 目光总是在追寻玄翎的身影,思绪里第一个被提及的也总是她…… 喜欢这件事对初息而言很陌生,但当它出现时却能让人无比确定,是的,就是喜欢,就是她。 认清这桩事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她从不觉得自己能与玄翎发生什么,自己不过是妖界浮萍般的存在,而玄翎却从来都高高在上,好似任何人站在她旁边都如同脚下泥土,若非炽元丹她也不会与玄翎生出这两三分的缘分。她一向认得清现实,所以也不抱什么不着天际的幻想,这么说来此前在玄翎房中看到的那幅人像大约是她的心上之人吧?没能仔细瞧上一眼实在可惜,不知能入得了玄翎心里的人会有怎样的风姿。 之前重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而后山猪惨死一幕让人胆寒。这芙蓉阁曾经何等风光如今也是百孔千疮、尸骸满地。与自己沾上关系的都落了个凄凉悲惨的下场,所以幸好,这一次玄翎没来救她。 只是忍不住的,还是有些难过,并无大碍。 风雪见急,丰润白皙的一只手将雪层拨开,捡起蒙在雪下的妖丹一并收进透明罩子里收起。 “你为何不救她?” 西镜从未这般狼狈,华服艳妆都被大雪覆盖,嘴角还有已经结痂的血块。她声音涩极,站在雪地之中看着仙姿独立的玄翎有片刻失神,后又笑了笑,一转神情,似自言自语道:“若被你救了,我岂非再无余地。只是可惜,到嘴的肉也能飞了。” 雪落得又密又急,眼看着将一地的支离破碎掩盖,西镜累极了,一步迈出去打了个趔趄。 “大人小心!”团子头赶紧上前扶住。 西镜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反手一巴掌掀在团子头的脸颊上:“你倒是会自己做主!”直接将团子头吹压在地,抬手将妖气凝成鞭子,狠狠地抽在团子头的身上。团子头被打皮开肉绽,站在一边浑身是伤的花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来说叨一二——她们跟随西镜这么久,第一次见她动怒惩罚仆人。 团子头咬牙忍痛,血色从脸色褪去:“大人息怒……团子不求大人原谅,只望大人保重身体。” 西镜妖气一泄,鞭子散成碎末,被风一吹隐于雪片之中。 “滚。”西镜阴沉地挤出这个字,怒气一散终于不支,晕过去。 团子头赶紧爬起来,招呼着花娘们将西镜抬回云松阁去。 玄翎立在原地看着她们主仆间的一出闹剧,风势渐弱,雪片临近她时总会一改路线绕过去。 一世莹白唯独她不染分毫,方才她一时兴起,替初息推算过命数,这不过是她命中注定一劫中的其一,总要吃些苦头才能了结。西镜问她为何不救小妖,她也不想答她。就算她此刻将初息从虎妖手里救出来,日后总会要以旁的方式补过来。 这便是天意。 也是很久之前有人曾同她讲过的道理,彼时她心比天高,不信,吃了亏,所以如今她即便是不服气这天意,却也懂得顺从。 下山这一路,虎妖一言不发,从芙蓉阁一路下行所过之处所有妖灵都退避三舍,生怕触怒这路佛爷。 起先还有几个修行的炼体期好奇着跟了两步,被她一拳捣碎了心肝后再无一人敢上前。一时间,不周山上寂静如无人之境,初息这一路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妖火战气罩在她身上如刑具加身,每走一步都痛入骨髓。行到山下时冷汗津津湿透里衣,她不知这虎妖要将自己如何,若是要杀了她夺取炽元丹,只求她快些动手也好过这种不死不活的折磨。 离了不周山外的苦寒被煦暖风一吹,汗水粘着衣服紧扒在身上,如千枚细针扎入毛孔,初息立时疼的唇色惨白,顿住呼吸一个踉跄跪倒在路中。 虎妖不耐的扯动手里的绳子,见初息气息微弱,眼看着要晕厥过去,为了避免麻烦便解了她身上的战火妖气。 身上的痛楚加诸的刑具乍然脱离,剧痛袭来的瞬间硬是逼的初息从混沌里清醒,喘了半晌从疼痛中缓了过来,只是口中干渴如烈火烧过,哑着嗓子对虎妖道:“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虎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扯着绳子将她带了过来:“你不过是个装载炽元丹的容器,哪里来的废话?” 初息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却发现这虎妖瞳孔中原先的那抹猩红愈发明显,眉宇间也越来越焦躁,隐隐有可见的黑气涌动。她虽然修为浅薄也知这是妖族妖气行岔走火入魔的迹象,之前被痛苦折磨的萌生死志,这会儿缓了过来心里重新燃起求生之念,想着虎妖说不准何时便堕入疯魔,要在此前从她手里逃脱才行。便不再做声,任由她牵着一路向西而行,片刻不停足足走了三天。 不周山以西三百里的地带,称之为无为村,住着一些聚群而居的妖族。他们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能修行,除了寿命比人类长了一些,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不同。传说七万年前,此地曾生出过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这恶徒天赋异禀又极为俊美,短短三万年的时间里破级进入渡劫期,又用了一万年的时日熬过了七十二道天雷顺利飞升,原本这也是无为村的一桩喜事,那时村子里的妖类还是可以修行的,虽然进程缓慢少有建树却也强过今日的手无缚鸡之力。只是这恶徒不知怎地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变得暴虐无道,阴狠毒辣。竟屠了阖族老小一人不剩,使得云豹一族从此绝迹于妖界之中。后来更是在四界中肆意妄为,可因其法力高深一直未有人能将其制住,最后还是一万年前东皇太一出面将这恶徒的妖丹打碎,封与着无为村的石盘之下。此劫虽平,可昔日东皇太一也立了规矩这无为村中再不可有一人妖修。 是以妖界大多数妖修的妖类都不会往这边而来,偶然路过,也是被极为尊敬的引为上宾。越是修为等级高者越能得到丰厚的礼遇。虎妖乃是难得出现在此地的凝神期,更是一入村落便成为众人争相宴请的对象。 眼前这位兔头人身留着长须的老者对着虎妖十分殷勤的一礼,相请她与初息道舍中歇息:“区区家中有些许燕云山上的甘露,实为解渴醒神的佳品,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虎妖冷着一张脸道:“不必,我不渴。”若是寻常,她大可一掌将这年迈兔妖碎成几段,只是妖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能伤害无为村的妖类,不然必受天谴。 初息连着三日被虎妖拖行,这会儿已经是丝毫力气也没了,况且这虎妖瞳色已经全部染红,若再不快些想办法逃离,只怕是要来不及,便软言相求道:“大人,我这一路疾行已是透支,还请你准我饮些甘露才好继续赶路。” 大约是觉得她这一路都听话随行,虎妖看了看她爆皮的嘴唇,对着白兔妖道:“你家在何处?” 白兔妖热切地一指身后竹楼小院,笑呵呵道:“可不就在眼前,大人请。” 竹楼小院里住着白兔妖家同堂五代,前来相请的老者乃是家中家长,如今也有三百五十七岁,两个个儿子各有两房妻妾,生了子孙七人,只有两个孙子留在家中,其余都去了别处,长孙的小女儿上月才刚生产,一窝小兔子才刚刚足月,正在竹楼下的吊床里打滚。 初息瞧着几只软乎白糯的小毛团心里喜欢的不行,接过来小女儿递过来的甘露道了声谢,饮了两口,清润液体抚平连日来辛苦疼痛,她伸手摸了摸吊床里的小毛团,视线悄悄掠向四周想找寻一个可乘之机。 背着身子听见小女儿捧着一碗甘露也送去给虎妖:“这位大人,甘露清甜很是解……呃啊!”最后一字被既痛苦的打断,初息正要回头,脸上突然被喷溅上温热液体,她战战兢兢的回过头来只见虎妖瞳色一片猩红已然是进入疯魔,小女儿的脖子在她的手里被捏成肉泥。 兔妖一家更是骇然,之前老者一脸土色地指着虎妖:“你你你怎么可以……”话未说完便同从竹楼里闻声出来的两个儿子被虎妖妖气凝出的妖刀劈成六段,几乎是同时两个儿媳的尖叫也梗在断开的喉咙里。 初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回过神时身旁吊床里的小毛团被院中石桌压在下面,白兔妖一家十几口在顷刻之间被屠杀干净,她还来不及逃跑便被虎妖一把钳住脖子带至半空,周遭树林急速后退,虎妖将她抵在石壁上凶狠地:“说!炽元丹的秘密是什么!快说!” 初息被她捏得无法呼吸,挣扎的手也渐渐失了气力,缓缓落了下去。 意识消散之前,额间凤翎印记突然华光万丈,将虎妖弹离十几米远,撞到树上晕了过去,初息恍惚地想要抓紧时间逃跑,脚下一软也坠入黑暗。 ☆、第43章 被雷劈再逃 初息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如冥府般安静。她呜咽了一身,浑身上下的骨头像错位了一般,骨头缝发疼。 她发现自己被倒吊在树上,逆冲的血液涨得她头皮像炸开一般,双脚已经木然地没有知觉。眼前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可以看见此处的荒凉,一眼望尽的枯木林,焦黄野草高至人腰,土地荒秽,渡邪鸟成群地栖息在枝桠上,琥珀色的瞳孔埋在细长的双眼中,森然地注视着她,似是在等她咽气。 她忍不住想笑,自己运气一向差得可以,此次倒也不例外,大概真是大限将至插翅难飞了。只不过,死后若沦为这些食腐的扁毛畜牲的口粮,心中还是有些难平的不甘。若自己的术法精进些,还可以求个有尊严的死法,可惜她一向不喜妖修之法,不知她死后落入轮回,来生会落入哪一道中,只要别再为妖就好。 初息胡思乱想了一通,拉回神识,又忍不住一笑。最近她真是不大争气,眼下虎妖不知去了哪里,这种良机之下她不快些想办法脱身,尽想些有的没的。凝神探了探妖气,虽然稀薄,但勉强可以化出花枝去解开缚住双脚的绳子。她望了眼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若是这样解了绳子,倒栽葱似的摔下去倒真是要去轮回了。若是解开绳子的瞬间,生出花枝来缠住最矮的那根树杈或许能行得通,只是不知她解绳子耗去的妖力足不足以再生出一条花枝。 思前想后了许久,也唯有此法可行,只能拼力一试。 指尖延伸出的花枝攀上一指粗的麻绳,奋力一扯,绳索松了少许花枝却断掉一截。初息心里一沉,若再生出些花枝,只怕所剩的妖力空虚,得摔个半死。她咬了咬牙,奋力支起上半身,改用巧劲,一点一点挪松脚上绳索。 这过程十分痛苦,而腰腿上的酸痛更是将这痛苦拉长,一炷香的时间初息已是汗如雨下。绳索一个锁扣已被解开,眼看曙光在望,初息心里一喜又生出许多力气,将花枝缠上锁扣一边,小心翼翼地一扯。 脚上束缚的力量一空,身体失重下坠,初息看准时机将最后一丝妖力挤出一条花枝正好缠住离着地面最近的树枝,却没想到树枝撑不住她的重量,弯到尽处‘啪’地一声断开,初息闷惊,还没等喊出声,屁股直接坐到了的地面。她原本就因倒吊了一宿下半身都酸胀无比,这样实打实地摔下来,血液回流犹如万蚁钻噬,疼出泪花。 “我不过打个盹的功夫,竟然差点叫你逃了。” 头顶传来冷笑,初息未等回头,直接被虎妖拎着后领提了起来,后背一阵剧痛,硬生生地被她扯了一层皮肉下来。 初息脸庞血色急退,额间发丝被汗水黏粘,掩住凤翎的印记。虎妖贴在她耳边,低声威吓:“你定然知道这炽元丹的奥妙,否则这炽元丹为何能被你吞下还不殒命?若你乖乖的告诉本尊,或许本尊能免了你的皮肉之罪。” 初息从未受过这般酷刑,痛得牙齿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我……不知、道……”话一出口,虎妖锋利的指甲刮着初息背上缺了皮的血肉,硬生生再撕下一层。 初息闷哼一声,这等难忍的剧痛激得喉头腥甜,冷汗如雨下,滚到伤口上疼得她小声地叫了出来,失神喊道:“你杀了我!” 虎妖:“想死?我有上百个让你比死更痛苦法子,若不说出承载炽元丹无上神力的法子,我可以让你一一尝尽。” 初息冷笑,极为虚弱地:“若我当真知道……知道如何承载炽、元丹神力的法子,又岂会……岂会沦落成任你宰割的田地?” 虎妖神情一僵似被浇熄的烈火,透出一丝灰败的惨然,有些发抖地扼住她的下巴喃喃道:“不会的,怎么可能,一定是……一定是……”虎妖神色一凛,指上力道加重几乎要捏碎她下巴,狠戾道:“你是仗着自己有炽元丹护体才故意诓骗我的!那我就将这炽元丹取出来瞧瞧是有什么不同!” 初息被她这一推,猛地撞上身后的树干,粗粝的倒刺扎入肉中,这番折腾都未能令她昏死过去,也着实让她佩服起自己顽强的意志力。眼见虎妖以妖气凝出一柄锋利的金色妖刀,朝着初息头顶劈了下来。初息死心,闭起眼睛,脑子里瞬间浮起的一个念头竟是:如有来生,还是投身在妖界吧,或许还能再见上玄翎一面。不为别的,只想亲口问她一句,是否还记得桃花谷中巫行山上,曾被她赖过数百坛酒的小桃花。 长刀悬于她发顶寸许出顿住,虎妖聚力一抽将长刀从束缚之力中脱出,回身打摆悬空指向不速之客的白衣女子,虎啸一声腾起战火妖气。 初息才嗅到干燥空气里的一丝香气,正疑惑地要睁开眼睛,被虎妖的吼声一震淤在心头的那口血喷出,又落入黑暗中去。 再次昏迷之前,初息忍不住叹了一叹自己实在晕得未免太不是时机。 玄翎一袭白金长袍,囿于荒野煞是醒目。她周身浮着一层淡淡的火焰,倒不像虎妖的妖火战气那般耀眼,却极其玄妙,暗藏杀机。 “你是何人?胆敢来寻本尊的晦气!”虎妖手中妖刀脱手而出,幻出三十六柄相同幻影朝着玄翎劈了过去,这三十六柄长刀之中只有一个实体,又承了虎妖凝神之力,一刀下去能劈海开山,震得整个妖界为之颤动。等闲妖类若被劈中,只怕是顷刻就要被她的妖气烧个灰飞烟灭。 玄翎负手而立,升起仙障接下虎妖一击,不紧不慢地抬手向天,空中飞来的一杆银色□□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手里。那柄□□上浮着如火般红色凤鸟图腾,萦着一层金光,银白缨穗随着她挽枪一颤飒飒生风。 “苍穹!”虎妖认出眼前兵器神情一滞,忽然银光一闪,急忙横刀而立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击,玄翎冷眼挑起枪头擦着刀身手臂一送,这一枪轻易破入战火妖气刺中虎妖肩头,掌心再推,苍穹直接在肩膀上穿了个窟窿,枪身急转回到玄翎手中,不曾沾到一丝血痕。 虎妖痛极,嘶吼一声捂着肩膀将战火妖气燃的更盛,喘道:“神君玄翎怎会驾临妖界?莫非也是为了这炽元丹?” 玄翎将苍穹立于身后,望了眼远处天际阴沉沉的黑云,极淡地瞥了一眼虎妖,道:“你天资极高,若循着正途修行,如今虽不及凝神也该有元婴期的修为。假以时日,必定比你父亲更早飞升,哪怕是天阙亦可有你一席之地。” 虎妖惨淡一笑,闭眼道:“与神君相争,岂有胜算?元婴如何?凝神如何?飞升又如何?在下对仙途没有兴趣,妖界倒还有一丝牵挂。”她默了一默,声音涩极:“大概真是天意如此……天意……哈哈哈哈哈!本尊不服!老天!你凭什么害我如斯——!” 天劫将至,方才还在远处的阴云如今已逼至眼前,狂风大作将野草吹得贴地而伏,枯木林发出咯咯声响,打着卷儿的狂风将晕在树下的初息吹起。玄翎打了个弹指在她身上拢起一个仙障护着,牵来自己身边。 虎妖还在愤怒的指天恨声喊骂,手中长刀肆意释放妖气将地面劈出道道深坑裂缝。玄翎皱了皱眉,她原就不是个有慈悲心的神仙,此刻也懒得费神分力的将此妖渡化,更何况此妖心魔难除,又有诸多血债在身,天雷劈下只怕是难有来生。 玄翎将仙障里的初息抱起准备离的远些,天雷威力无边,她定然受不住。 天意难为,天意弄人,可天意究竟是个什么,她如今还是未能全然参透,只是那种无能为力之感紧紧追随着她这些年,她看了眼怀中睡得不□□慰的初息,施术抚在她受伤的背上,缓解痛楚。 浓黑云层被一道闪电劈开,第一道天雷落下,将虎妖的战火妖气劈出裂痕,她垂刀而立,看着玄翎怀中得初息,眼中布满恨意。她将妖气一收,分出千万灵石投落与妖界各处,将炽元丹与神鸟凤凰横行妖界一事散播至妖界的每个角落! 竟有神君插足炽元丹一事! 虎妖被蕴着滔天怒气的天雷劈得皮焦肉烂,妖丹被劈开的瞬间,掉落出一枚金色碎片。 玄翎神色一变,将初息放在仙障里,赶在最后一击天雷落下之前将金色碎片握紧手中,不惜她自己承住天雷之怒。 天劫尽,恐怖的黑云悉数散去,目所能及之处焦土之上燃着熊熊烈火,久久不息。 玄翎指尖落下几滴血珠,落地之前化成凤凰火燃尽。她摊开的掌心里托着的那枚金色碎片,正是炽元丹掉落妖界中的其中一叶,除了这叶之外,尚有四叶不知所踪。她在妖界找寻了许久,没想到竟是藏在这虎妖的妖丹之中。 这虎妖也当真是聪敏,寻出以妖丹包裹这样的法子来借用炽元丹的神力,才能吞噬炽元丹之后还能不死,且在短短万年之间便登入凝神之期。 只是这叶炽元丹被虎妖的妖气所侵染,须得净化好一段时日。 玄翎将初息体内的炽元丹引出,用仙力将二者融合,炽元丹上隐隐的裂纹加深了几许,玄翎再次施了一道净化术在炽元丹上后,与虎妖这一叶碎片一同放回初息体内。 ☆、第44章 做个梦再逃 初息觉得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场绵长而深远的沉睡,混混沌沌之中感觉背上的伤口被人用清凉的药汁涂过,原本火辣辣的痛楚终是被平复下去。意识一阵昏然一阵清明,含糊中嗅觉机敏的捕捉到沉睡前闻到的那丝香气,是玄翎的檀香。 虽然不知道现下境况,但她心里也猜得到,又是玄翎救了自己。 心里滚过软软的欢喜,尽管醒不过来,也安心地睡着。 只是小腹里的炽元丹隐隐发烫让她睡也睡得不□□稳,便落入有些奇怪的梦境里。眼前光影飞速掠过,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便被那抹境像吸了进去,重心一时没能调整好,前滚翻的顺着山坡一路滚到了稻田边延绵数里的草垛上。 因为是境像里,她倒没觉得疼,只是有些害怕丢脸,赶紧从草垛里爬出来。四下望了一眼,之前躲在草垛间耳语的几个小童全然不在意她的惊扰。 初息咬唇,朝着他们伸出手来晃了晃,果然没有任何回应。 “你说真的吗!楚姐姐背上生出了翅膀?”穿着灰衣的小童一脸兴奋地跳了起来,被旁边脸色沉静谨慎的黄衣小童拉住,示意他不要声张。 “我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蓝衣小童年纪略大一些,颈上还有一个黄铜项圈,一脸严肃想扮出几分大人的威严,眉心紧皱,对着另外几人摆手:“我当你们是兄弟才说给你们听,你们可不要说出去。要知道,我们翼虎一族已经数千年没有一人生出虎翼来了,若是楚姐姐能顺利破级进入炼体期,莫说是我们阖族的荣耀,此后他们不咸山的那群琴虫哪里还敢再在我们面前嚣张!” 初息觉得他一个稚童如此一本正经的说了通颇有道理的话很是有趣,便往前了两步跟他蹲在一起。 黄衣小童也十分郑重地点头:“大哥说得没错,此事确实干系重大。”他扯了扯灰衣小童的袖子,道:“小弟你最莽撞,就算是阿花拿牛乳糖跟你换也不可将此事说出去,不然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了!” 灰衣小童苦着脸再三思考牛乳糖与黄衣小哥哥之间孰轻孰重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地问了句:“可这不是好事么?为何不能说出去?” 众小童觉得灰衣小童说的很有道理,齐齐望向蓝衣小童。 蓝衣小童脸上白了白,又腾起一丝不自然的红,强装镇定道:“若、若是叫琴虫一族知道了,定然会在楚姐姐破级前来杀了她的!” 众小童觉得蓝衣小童说得很有道理,又齐齐瞪着灰衣小童。 灰衣小童正要张嘴,突然停住,眼睛整的溜圆对着正前方呲牙一笑:“楚姐姐!” 初息这才发现两个草垛之间过道的正前方站着一个身着兽皮的少女,不知在那儿听了多久,看样子就是方才八卦正中心的楚姐姐,只是这个楚姐姐怎么看起来有那么点眼熟? 小童们一哄而散,灰衣小童原本想留下,被黄衣小童一把拽走。只剩下蓝衣小童嗫喏地看着少女:“楚、楚姐姐,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只是……” 少女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笑道:“方才在吟风林里偷看我练武的人就是你呀?跑得倒快,眨眼就不见了。无非就是看到了我的翅膀而已,你怕什么?” 蓝衣小童脸上一红,看着少女欲言又止了好几个来回后,破釜沉舟,把小手搭在少女的肩上,认真道:“楚姐姐,虽然你是因为生病,所以翅膀才变成了白色,但是没关系,我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而且,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治好的,我还等着你教我怎么修炼出翅膀呢!” “生病?”少女一脸不解,好笑地:“我什么时候生病了啊?” 蓝衣小童也一脸疑惑:“是楚伯母告诉我的,咱们翼虎一族的翅膀是赤金色,而楚姐姐你的翅膀却是白色的。”他脸上一红,又道:“方才并不是我跑得快,是楚伯母把我带走交代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少女脸色有点不大好看,怔怔道:“你说,是我娘?” 少女脸庞猛地抬了起来,初息瞧清楚了这张脸,突然如被惊雷击中,急速地从境像里掉了出来。 这少女竟然是折磨她多时的虎妖! 初息猛地打了个激灵,只是眼睛依旧睁不开。此刻她大概正被玄翎抱着往哪里去,有些颠簸之感。 风声呼啸而过,似是隔着很远。背上的伤虽然上了药,不知是否因为梦到了虎妖,竟然又隐隐作痛。混着小腹间的灼痛一时忍不住哼呢了起来,原本的颠簸停了下来,一只手缓缓贴于她的额头上,令那些不适一扫而光。 她再一次落入梦境时,直接掉进脚下的境像里。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她牢牢抓住了手边的树藤,才没有从十几米高的榕树上掉下去。 树下站着一个美妇人和一个少女正在吵着什么,初息在树上挪腾了个舒服的姿势竖着耳朵听起来。 少女看起来有些生气,攥着拳头朝着美妇人红着眼眶喊着:“阿娘你不许我将翅膀露出来总要告诉我一个原因吧?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少女正是之前梦境里的楚姐姐也是差点将她一刀劈成两个的虎妖,虽然不知为何会在梦境里看到这些,但她也隐约猜到这应是虎妖的记忆。 只是,为何会在她的梦境里看到虎妖的记忆,这是个让她苦思冥想也解释不通的问题。 美妇人秀眉微蹩:“楚阿珩你闹够了没有!如今你翅膀硬了,为娘便管不了你了是吗!” 楚阿珩上前扯住美妇人的袖子,苦苦道:“女儿不敢,可为何我的翅膀是白色?阿娘又为何要与司家的小孙子说女儿身染重病?” 美妇人看了她一眼,沉吟一番道:“关于你翅膀的事情,就不要再问了。只要记住阿娘的话,不要示于人前,也不要与人多言。你当下最应着紧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尽快在明年春天之前突破炼体期你便是翼虎一族中修为最高且还是唯一的炼体期妖修,三千年一度的族长竞选便非你莫属。届时,无论你问为娘什么,为娘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楚阿珩还要再说什么,美妇人转身走出了院子,她咬紧了下唇把眼泪一抹,一掌拍在树干上。只听得噼啪一声响,初息窝着的那根枝桠忒不结实的从一半处断开,她心里骂了句:时运不济! “嘭”地落入枝桠下面的镜湖里面,落水的瞬间却没有预想的冰冷窒息,这湖水竟连通这另一处境像? 她热闹才看了一半,云里雾里的正想再照着原路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脚下湖水变作白玉石板铺就的平地,周围瑞气腾腾,巨大华表立于金色殿前两端,上面盘睡着两尾金龙,长须麟角不怒自威。 这里是……天界? 神霄绛阙,仙山天台,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浮雾,头顶没有半片云朵,仿佛天空触手可及。 月宫悬在树梢上,树下有个人影,手中持着一柄银色长枪,正往她这边凝望。 “玄翎?” 那人正是玄翎,可又觉得何处与她熟悉的玄翎有些不同。 玄翎一身红袍,脖间月牙白的围领被风带起,分外醒目。金色的腕口和高履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玄翎的目光闪烁了片刻,立即锁定在她身上,甫一锁定,便向她大踏步而来。 “你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爽约。”玄翎的笑竟然这般毫无设防,令初息有些失神——她上次看见这样的玄翎,也是在梦里。 所以上次她并非是做梦,而是如虎妖楚阿珩的记忆一样?这样一想,上次梦中自己困于体内的那人,岂非就是画纸上未完之作的玄翎的心上之人?她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可靠,只是心里一酸忍不住贪看了笑的这样好看的玄翎一眼,如今的玄翎眉宇间太过冷淡。 “我若不来,你又要去我的广辰宫里闹腾,司晨她们几个可找我诉了好几回苦,连一向老实沉稳的和景也说了:不若就在广辰宫前打一道连通苍梧野的仙术,也好叫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凤凰下界好好跟朱鸟一族们历练历练。”身后响起爽朗愉悦的笑声,身着白衣的女子穿过她的身体,步到玄翎面前,长发随意散着拖在纤尘不染的地上。 玄翎笑容轻盈,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欣喜,上前与女子并肩而立,却矮了她一些,手中长枪随意搁置,笑道:“你少要这样赖我,也不知你近日在忙什么,十次去找你竟有八次被司晨给挡回来。” 白衣女子没答她,往前面的太清池度去,从浮崖口泄下一缕缕乳白色的泉水,滚入池子里腾出雾气,沾湿衣衫。她布了榻桌几出来,挨着桌角坐了下来,望着满塘芙蕖伸展腿脚。 玄翎也过去桌几另一旁坐着,自己动手凭空捏了只杯子出来满上,听得白衣女子一声轻叹,不禁奇道:“这上天入地之中,还有什么是能为难了我们太一上神?” 白衣女子略一偏头地望着她,笑道:“这上天入地之中,可不就拿你这只小凤凰没辙吗?” 一直站在原处看着她们的初息心里一震,她本就觉得玄翎一身周正之气,与妖界众妖不同,原来乃是生来神族的不死鸟凤凰。 难怪、难怪……她忍不住抚着额间凤翎苦笑。 她也猜得到玄翎之所以次次出手相救,皆是因着她体内的炽元丹,只是仍忍不住存了一丝不该有的幻想。如今虽只是窥到东皇太一的背影,却也知自己与她实有云泥之别。 她只是一个恰巧吞了炽元丹而不死的小妖,如何能与凤凰比肩。 ☆、第45章 血祭后再逃 过了最初猛然坠入梦中境像的不适,初息已经能摸清如何在虎妖楚阿珩与东皇太一的回忆中穿梭的关键——但凡有水的地方便是两处境像的连接通道。 诚然她并不是一个过分八卦喜好窥人私隐之人,只是这处的世界乃是前人记忆所造出的境像世界,她就算是蹲在原地不动,周围场景人物也会随着记忆的延伸变动。 就像她此前坐在太清池的荷叶之上,目送玄翎与东皇太一远去,心里的酸涩还没来得及晕开,突然坐下一空整个人还未等拔高的心跳扑腾出第一下,眼前金殿云台和一池芙蕖尽数换成了一片望之不尽的无边大湖。 她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开始急速下堕,却在此刻一眼捕捉到玄翎红色身影,朝着自己极快地俯冲过来。 玄翎脸上表情发紧,凝了几分慎重在眼角眉梢里。 她下坠的过程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样带着几分青涩的玄翎有些惹人怜爱的好看…… 境像中的玄翎看不到初息的存在,手中长枪在日光里熠熠生辉,笔直地朝着她刺了过来。明知不会被刺中,但面对神兵利器所散发出的巍巍气势,初息还是忍不住地畏缩了一下。 长枪贴着她眼前飞过去时,她总算是看清了枪身上浮着的凤鸟图腾,。 尽管只是一瞬的时间,玄翎的脸贴着她的脸滑过,初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落入湖水之前,她看见一□□中她身后腾起巨蟒的玄翎朝着自己看了一眼,然后她听见东皇太一的声音:“小凤凰,莫要杀它。” 玄翎还有些生气:“为何?这孽畜方才差点咬伤你!” 东皇太一:“它误以为我要伤它的孩子,不过是救子心切。” 玄翎声音里含丝笑意:“你近来越发菩萨心肠,莫不是西天法会去得勤了些,被熏出大慈大悲之心?” 东皇太一无奈,却笑了:“你啊……” 后面的对话她没能听到,湖水没顶,她又回到了楚阿珩的记忆境像里。 四周青山环绕,浓荫掩映,显然已不是楚阿珩所居住的小院。之前她阿娘三令五申不许她从小院中出来,初息觉得她后来的那种性子定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所以她此刻定然是要偷跑出来。 竹翁生前说过的传奇里面,所有偷跑出来的少女,又是在这山野之间,定然要遇到些许不平之事,比如喜好光天化日调戏人的登徒子…… 初息就这么一想,少女楚阿珩也就是那么稍微欢快地一跳,被她踩断的木枝也就那么轻轻一弹,恰恰弹到迎面走来的一行人中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很纨绔的公子哥儿的脑门上。 “哎呦!”公子哥儿捂着脑袋呼痛。 他身后身形穿着看起来都很打手的打手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童子叉着腰指着楚阿珩怒骂:“哪来来的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敢打伤我们琴虫族长的二公子?!” 楚阿珩倒真是无意,瞧见伤着人了,赶紧上前道歉。琴虫的二公子从打手们的缝隙里瞄了一眼,瞧见楚阿珩后咧开嘴笑得十分猥琐。 初息看着他那不怎么英俊的脸心里一抖,觉得自己有些乌鸦嘴十分对不住楚阿珩,随即又想到之前楚阿珩把她虐待的那样惨,到现在还醒不过来,自己这点乌鸦嘴充其量只能算做扯平,可仔细一想这不是楚阿珩的记忆么!充其量只是她有先见之明而已,一时间又有点找补不回来的不平之感。就看见那位猥琐的琴虫二公子捂着脑门推开打手们又拉开对着她不依不饶的童子,一步跨到楚阿珩面前,顶着一张谄笑的脸:“姑娘,你是翼虎族的吧?咱们算是邻居,我不怪你。” 楚阿珩脸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极冷淡地:“如此,多谢。” 二公子抽出脖子上的折扇,自以为风流地甩开,挡在想要离开的楚阿珩脸前:“哎?虽然我不怪姑娘,但姑娘总该略表歉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或者……今日天气甚好,远处有一凉亭很有意境,我们去那处深入了解一下彼此的喜好,交个朋友可好?” 楚阿珩冷眼看了看拦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神情有些骇人。初息想起她之前的残虐,替这位不长眼的二公子隐隐担忧起来。 果然,二公子见楚阿珩没有反应愈发胆大的要将她搂入怀中,下一刻只听见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二公子整条胳膊被楚阿珩徒手给卸了下来。 初息蹲在路旁的石墩上,看着楚阿珩切菜似的把这位二公子同他的打手们拆解成一堆烂肉,那童子溜得极快才免遭此罪。 楚阿珩将二公子的椒灵吞入腹中,原本就处于破级边缘的修为一下子进入了炼体期。初息看见她身后绽开出雪白羽翼,腾空而起。 场景又是急速飞转,初息还没等站稳,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天色阴沉,小雨淅淅。 整个境像里弥漫着腥湿妖气,那声惨叫出自她之前见过的美妇人口中,也是楚阿珩她娘。 楚夫人被几个人用棍子拦着不许向前一步。此刻楚阿珩面无表情的被五花大绑押着往村口去,小雨打湿了她的发髻,坍塌在头顶上显得有些颓然。初息往前挪近了些距离,可以望见村口被琴虫一族的大军压境,小小村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押送楚阿珩的一行人里,走在最前端的中年男子对着村口身着丧服的老者鞠身一礼:“小女莽撞不懂事,错伤二公子在先,拒不认错在后。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敢徇私,将她绑了来交予阁下处置。” 老者眼皮耸拉着不应声,中年男子面色尴尬地又道:“只是不知尊下如何才肯撤兵?” 老者眼皮抬起一条缝:“你的女儿,杀了我的儿子,将他撕成了十一段。你便将你的女儿斩成二十二块来喂我的狗。此后每年都要将你们族中修为最高的一人送来不咸山做生祭,我可以考虑留你们翼虎一族一条活路。” “生祭……”中年男子脸色仓惶地看了老者一眼,老者足边伏了头恶犬,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雨势渐大,中年男子一咬牙从旁人手里接过砍刀,楚阿珩抬起头来冷静的看着他问了一句:“阿爹,你当真要杀我?” 中年男子移开目光道:“要怪便怪你自己,你不该杀害琴虫的二公子!”说罢将砍刀高高举起,楚阿珩失望之极地闭起眼睛,有水痕从她脸上滚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岂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我何错之有? 楚阿珩以妖气震断身上绳索,手中化出一柄金色长刀,扬起极强的妖气冲天而起!琴虫老者面色一寒,惊叫出声:“这是炼体期的修为!” 楚阿珩手中长刀一凛,冲入琴虫的大军之中,登时掀起腥风血雨,她的速度极快,长刀破肉入骨,血肉翻飞之中一双雪白羽翼极为扎眼。 中年男子隐忍着怒气,而他身后翼虎族中亦有人发现楚阿珩的白色羽翼,小声地疑惑了一句:“她竟然修出了虎翼?只是这虎翼怎么会是白色?” 近千数的琴虫兵将的脑袋如田中麦穗般吧被她手中长刀收割,鲜血染透了翼虎族村落的土地,楚阿珩站在尸堆之上,冷然的望着老者:“我杀你儿子的账可能了结了吗?” 风雨如晦,天际中隐隐透出令人不安的预兆。 初息忍不住一叹,眼前又是一轮急速飞转的画面,场景再度移换,这次她看见的是楚阿珩的卧房。 楚阿珩正满脸的泪水正抓着同样泪流满面的楚夫人的袖子苦苦追问:“阿娘,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我血统不纯正才生出白色羽翼?” 楚夫人凝眉默了半晌,才应了声:“是,他们说的是真的。” 楚阿珩如遭雷击,放开了楚夫人的衣袖。 楚夫人将她的身世娓娓道来,一千多年前,那时楚夫人还未成亲,因着娘家排行老三便被称为楚三娘。 楚三娘年轻时十分心高气傲,立下誓言说是若不修出虎翼绝不嫁人,收拾了点儿衣裳就扎进吟风林中静修去了。这苦修一修就是三百年,也该当着是一场孽缘生于此处。 楚三娘在吟风林的清溪中打了点儿清水,回去的时候却迷了路,正奇怪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这是被什么修为高深的人布下的结界,所以她才鬼打墙的似的走不出去。 正要试图破界的时候,双手被人捆住一扯楚三娘便落入一人怀中,此人生得俊美无双,楚三娘一时看愣,忘了挣扎反倒腾起一抹红晕。 而后又是三百年,这人消失的如同他来时的那般突然,无论楚三娘如何苦等都没有再回来,眼看着肚子就要隆起。翼虎之族十分讲究血脉的正统纯正,若是生下来历不明的孩子,都是要投入火坑里作为生祭。 楚三娘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便嫁给了现如今担任翼虎族长一职的丈夫。只是今日楚阿珩羽翼尽现人前,怕是这两日便要有麻烦上门了,不说旁人,单就是身为族长的丈夫就不可能留楚阿珩。 楚夫人捉住楚阿珩脉门,将自己一身修为尽数渡到自己女儿身上,托付身后事般:“阿珩你记住,眼下整个翼虎族的人没有一个能奈何的了你。他们唯一能要挟你的便只有为娘了,你今日就离开翼虎族,去找你父亲的下落。不用惦记阿娘,等你有朝一日能与你父亲一般拥有飞升之能,便是阿娘最大的欣慰了。” 话音刚落,楚夫人口中溢出鲜血,倒地不支。 “阿娘!” 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正好看见自己妻子到地的一幕。 “三娘!” “阿娘!” 中年男子和楚阿珩齐声惊呼。 楚阿珩抢在中年男子之前接住楚夫人,极慌乱地:“阿娘!阿娘你不要死!” 初息站在楚阿珩的身后,看见楚夫人急速苍白的面色心生出几分不忍。屋外是翼虎一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位尊者,手中高举着火把,正如楚三娘所预料到的一样,他们是来要楚阿珩生祭的。 楚三娘宁可自戕也要为女儿扫清全部障碍,初息明白这一点,楚阿珩更是明白,双眼如血般猩红,望着自己的便宜父亲狞笑:“你们,你和所有希望我死的人,逼死了我娘。” 中年男子似是想起之前与琴虫一战时,自己这个女儿如何的杀伐果断,一时面色难看地开口解释:“阿珩,你听为父解释……” 解释两个字还未说完,楚阿珩的翅膀噗地腾开。通过巴掌大的房间,初息缩在空隙里,羽翼还是扑到了她的脸上,幸好境像不会产生痛觉,不然这一翅膀得将她鼻子打歪了。 楚阿珩就这么抱着她娘的尸体,横着翅膀撞塌半边房屋飞了出去。居高临下睥睨着举着火把的族人们,道:“我阿娘平日里与你们以礼相待,诸位当中也有许多我平日里的叔叔伯伯。阿珩实没想到有朝一日,有朝一日竟然要与你们为敌。” 中年男子追了出来,焦急道:“阿珩,你不要冲动。” 另一个年纪颇长的族长冷哼一声道:“你娘生下你这么个不洁的东西死有余辜,你若还有点良心便随你父亲去祭台,我们还可保留你的妖丹让你有投生的机会!” “良心?”楚阿珩低头笑了起来,眼角似是笑出一点泪光,再抬起头时,脸上笑容虽在却只剩冷意,与那时芙蓉阁里一样,极为好笑地看着众人问道:“那是何物?” 说罢将楚夫人放于院中石台之上,手中妖刀祭出,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背上羽翅斩了下来,闷哼一声将翅膀丢在中年男子面前,森然道:“这近千年的养育之情,我可算是报得了?” 她问这话的语气,与此前质问琴虫族长如出一辙。 中年男子心中凉透,只觉恐惧的情绪从肝胆生出,布满五脏。不敢答她这话。 楚阿珩冷笑一声,手中妖刀翻转,放任背上血流不止伤口,将所有前来要她上祭台之人斩成两截,最后刀锋悬于中年男子眼前,轻轻道了一句:“再我杀光你们翼虎一族之前,你最好选择自我了结。不然我会有上百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方式。” 这句熟悉的对白教初息心里一抖,此前种种回忆令她胃里翻腾不适,这个山间村落中古老有弱小的一族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叫她想起无为村里云豹一族的传说,她看着楚阿珩将楚夫人埋葬于镜湖湖底时,猛然想起。 楚三娘的故事里说的那人,不正是被东皇太一封在无为村中的恶徒吗! ☆、第46章 梦完了再逃 山谷之中,一场豪雨过后,烈日炎炎蒸腾着湿气使得密林犹如一个巨大蒸笼,偶得几声红喙碧睛鸟的清脆鸣叫。初息看见楚阿珩躺在一个千年樟树下,背后羽翼的伤口被包扎起来,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好心姑娘正用卷起来的叶子给她喂水。 昏迷之中的楚阿珩被呛了一下,咳嗦着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感激救命恩人,反倒是差点捏断恩人的脖子。 “你是谁?”楚阿珩单手捏着好心姑娘的脖子质问,周身散出的妖气平白地令周围变得阴冷无比。 好心姑娘被她捏得脸色发紫,讲不出话来只好胡乱比划着,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才脱离了被恩将仇报的命运。 楚阿珩皱眉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腰间一枚蛇形腰佩道:“你是琴虫族的人?” 好心姑娘捂着脖子点了点头,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把之前准备好的药汤推到她面前:“你流了很多血,需要吃药。” 楚阿珩冷眼看着那碗药汤,端起来悉数倒在了地上:“你们琴虫一族向来不安什么好心,何必在这里作态。我不杀你,你滚吧!” 好心姑娘眼眶一红,极委屈地拿了药碗站起来:“我不知道你跟琴虫一族有什么过节,这碗药我煮了半个时辰就这样被你倒掉了。而且,这里是我家!” 楚阿珩看着好心姑娘气呼呼回了樟树后面的茅屋里,头往樟树上一靠又睡了过去。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身上也多了条洗发白的绒毯。她皱眉将毯子扯掉时从腿上滚落了两颗苹果。好心姑娘抱着草药筐子远远地朝着楚阿珩喊:“哎,药你怕我下毒,苹果总不会也要丢了吧?” 楚阿珩看了她一眼,不作声。 好心姑娘看着她一连串儿地皱眉叹气摇头,从屋里搬了红泥炉子出来,把采来的药材放到药罐里煮着。又将采药时钓的一尾鲜鱼刮鳞去骨清洗干净后片成鱼片,药汤熬煮好时正好将装了白粥和鱼肉的砂锅坐在炉子上。 将新煮好的药汤端着站在楚阿珩两米远的地方,好心姑娘自己先灌了一口药汤才道:“这会儿你总该信我没有投毒了吧?” 说着将碗往前递了递,道:“喝吗?你失血太多,如果不服用药汤是好不了的。” 楚阿珩看着她手里的那碗药,斟酌道:“拿过来吧。” 明明是承了人家的恩情,语气里还是不见丝毫谢意的冰冷。那好心姑娘倒不介意将药碗搁在她手边,像是怕再被她掐住脖子似的飞快地逃离回炉子旁边,拿着木勺搅着锅里的鱼片粥。 楚阿珩将药喝了,药碗放回原处,瞟了一眼往锅里洒了把葱花的好心姑娘,问道:“那是什么?” 好心姑娘头也没抬地蹦了一个字儿出来:“粥。” 虽然境像之内五感皆无,但单看这位好心姑娘煮粥的手法,初息便料定这锅粥味道必然鲜美。楚阿珩几日未进水米,此刻定然是饿了,只是碍于面子加之此前冷漠乖张的态度现在不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好心姑娘大约也是看出她内心所想,依旧没抬头的问了一句:“吃吗?” 楚阿珩嗯了一声,默了良久之后问道:“你叫什么?为何会在这林中生活?” 好心姑娘总算抬起头来,扬眉反问道:“你问别人姓名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你又为何会倒在我家门口?” 楚阿珩蹙眉看了她一眼,好心姑娘又叹了叹气无奈道:“我叫长生,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将我带到这里来,并且命令我成年之前都不能离开这个山谷。我也不知道原因所以不必问我为什么。”她摊了摊手继续道:“还有,我虽然不知道你跟我们琴虫族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是看你伤得不轻,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又正好晕在我家门前我就顺手的救一救你,你不用太感谢我。虽然我觉得你并不怎么想要谢我,但咱们先说好,你伤好了之后可别杀我灭口。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只不过是一山野独居女子,眼看还有两年就能成年从这山里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如果这时候死了会很不甘心的,明白吗?” 初息目瞪口呆的听着这姑娘叽里咕噜的一长串,起先看着姑娘沉沉静静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话唠,思索一番觉得她大约是许久没与人说过话给憋的。 楚阿珩也怔怔的看着她,哦了一声道:“我叫楚阿珩,我不会杀你,放心。” 一连几天,初息都在这境像里呆着,大约这段回忆对楚阿珩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每处的细节她都能看到。只是楚阿珩记忆所营造出的镜像世界,天边开始出现缺口。而这几日她从梦境里脱离的次数越加频繁,意识清醒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浸泡在水中沉沉浮浮,之后每一次掉入境像时,天边碎裂的缺口就较之前更大了一些,显露出境像要坍塌的迹象。 楚阿珩身上的伤在长生照顾下养了十日也就好了,她却没有离开,反倒在这里正经的蹭吃蹭住了起来。 长生也不赶她,只是经常支使楚阿珩去山上打猎或者去河里摸鱼,她常笑着说:“阿珩的妖力真好用,以后我们可以顿顿吃肉餐餐有鱼了。” 不然就是使唤这楚阿珩修缮屋顶,稳固院子的栅栏。到后来楚阿珩不等长生开口,已经养成自觉,每日清晨起床洗漱一番后将院中的菜地先浇过水,再把今日要用的木柴劈好,接着提木桶去河边打水灌满水缸。这一套下来,长生的早饭也准备妥当,用过早饭后又拎起装了盘碗的木桶去河边洗干净后顺便的捞两尾鱼出来。 在长生的□□下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能熟练的刮干净鱼鳞处理好内脏,清洗干净后一并带回来。 初息在一旁看着很是羡慕这种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日子,自从吞进炽元丹,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安稳这两个字。念起在桃花谷无忧无虑的五百年,恍若隔世。 大约平静的日子就是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境像再一度轮转,初息看到了楚阿珩这一生里的第二次转折。 那日楚阿珩一如往常的从河边洗了碗往回走,还顺手抓了一只野鸡,走到茅屋前看见长生正在一脸着急的跟拦在面前的两个女子解释着什么,走近了听见其中一女子道: “圣女在未满五百岁之前都不能与人接触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五百岁之后终生都要侍奉的在宗庙内,才能保佑阖族平安。你说你没有与人接触?这金蝉又怎会出现异动?须知金蝉对气味最是敏感,以往每年来探查都不曾有过异动,唯独今年不同?” 另一女子接道:“圣女你让我们查验一下便是,只要你还是圣洁之身,我与阿姐便当做不知道这桩事,你也快些让那位异乡客离开,免得被族中长老知晓,遭受剔骨之刑。” 长生脸色苍白,咬着唇摇头道:“不,我不要你们碰我!” 先前说话的女子不顾长生的反抗,直接抓了她的腕子就往屋子里拖,初息正紧张的不知该怎么帮长生一把的时候。楚阿珩将手里的桶丢过去重重砸在了女子的手臂上,女子呼痛一声,还未来得及反抗同另一女子一起被楚阿珩捏碎脖子丢出了院子。 楚阿珩上前扶了长生一把,关切道:“你没事吧?” 长生似是从惊魂未定中猛然脱离出来,扑入楚阿珩的怀里:“阿珩!你杀了人!” 楚阿珩神色一震,沉默了半晌:“只有她们死了,才不会伤害你。” 长生忧虑的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出生之时就被钦定为琴虫族的圣女,需要独自养在这处谷林中直到五百岁封过成年礼后,便要入住宗庙,终生侍奉不得再踏出一步。而这五百年期间,我不能与任何人接触,我不知道为何你能穿过他们设的结界闯进来,但我实在是过的太寂寞了,才留下了你。现在你杀了这两个宗庙使女,只怕接下来琴虫族的人不会放过你,所以趁着还没人发现,你快些走!” 楚阿珩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长生,我带你走吧?我们找一处更漂亮的谷林,依旧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长生笑了笑,说:“好,阿珩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初息觉得,长生的笑总有种令人隐隐不安的感觉。眼见天边掉落的碎片越来越多,楚阿珩的梦境也越来越不稳定,天空的缺口也已经碎到了她的头顶上,每次的转换都会有大量的碎片落下。这边楚阿珩才拉着长生出逃琴虫族,境像一转她再看见她们时,长生原本红润可爱的面庞已经透出病入膏肓的死态,露出来的手腕瘦的脱形,吓了初息一跳。而楚阿珩正抱着她往不咸山赶去,只是失了双翼的她无法一日千里,就算拼尽了妖力,也离着不咸山还要一整日的路程,看长生的样子却未必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楚阿珩原本就与琴虫一族有着血仇的过节,这次又将他们族中圣女拐走,更是引得阖族震怒。可此番她再上不咸山,却是来求琴虫族长救长生性命,上山的九百八十一阶石阶,每一阶都立着一人手持铁棍,楚阿珩每上一阶,背上便要硬挨上一铁棍。待到九百八十一阶石阶上完,她的肋骨已是断了三根,背上血痕染透。 琴虫族长立在宗庙前,垂着眼皮对着跪在面前的楚阿珩冷笑:“昔日你伤我儿在先,又伤我族人在后。更是胆大妄为的拐了我族圣女出走谷林。可你却不知,我族圣女生来便受着诅咒,五百岁之前离开谷林精血会在三十日内干涸。如今已是三十日整,你来太晚了,老夫也救她不得。此乃天意,更是因你而起的天谴!” 楚阿珩猛然将头抬起,狠厉道:“你是要报复我才不肯救她!诅咒是你们下的,焉有不能解之理!你若肯救她,我愿自损妖丹,随你处置!” 琴虫族长冷哼一声:“若能如此,老夫又岂会便宜你!” 长生的脸色已经灰透,气若游丝,似是随时都会离去。楚阿珩寒着脸色祭出金色长刀,指着琴虫族长:“老贼!若她今日不活,我便要你们整个琴虫族陪葬!” “阿……珩……”长生吃力的扯住楚阿珩的衣袖,“不要,不要再……为我、杀人了……” “你不要说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楚阿珩见她醒了过来,赶忙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长生摇头道:“不必了,我随你出谷林时……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会这么快……阿珩,我喜欢你,只是我不能再跟你厮守,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不要忘了我。你要是喜欢上了别人,也不要叫我……知道……,我会,我会伤心……的。” 楚阿珩面无血色地将她搂在怀里,竟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默默流泪。 长生笑了笑,抬起手抹掉她脸上的泪:“阿珩,不哭。”说完,手从她的脸上滑下去,彻底没了生息。 楚阿珩哀嚎一声,掀起的妖气将整个不咸山都震了三震。 她没有杀了琴虫一族为长生陪葬,只是将长生冰封于一处□□之内。 之后整整数千年的时间里,她都在找寻能令长生起死回生的方法。 直到五百年前的天界与妖魔之间的大战,令她找寻到一线生机,便是炽元丹的无上神力。 彼时妖界比现在更加动荡不安,已经登入元婴期的楚阿珩参与到炽元丹的争夺混战里,几大氏族联合出手她只堪堪夺取到其中最小的一叶。 因见识过炽元丹的厉害,楚阿珩并木盲目地将其吞入,试着用妖丹将其包裹后,果然能够将炽元丹上的神力化为己用。只是这样一下小叶也足以令她即刻升入凝神之期。只是此法虽然可行,却依旧压制不住炽元丹上的神力,反倒令她生出心魔,修为一滞不前。 这时的楚阿珩只有对无上神力的渴求,她坚信只要能飞升获得与神仙相同的神力,便可将长生死而复生。 而后的事情,初息便都知晓了,芙蓉阁被毁,西镜被伤乃至山猪的惨死,从初息的眼前又过了一遍。 就当她以为这个冗长的梦境终于要结束时,玄翎出现了。 在这个境像坍塌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幕里,玄翎将楚阿珩体内妖丹中的炽元丹与自己体内的炽元丹融合在一起,又放回她体内。 这一切悄声无息,却让初息心中涌出无法言状的痛苦。 她早在掉入东皇太一的记忆境像之时便已经晓得,自己之所以能被玄翎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了她体内的来自东皇太一的炽元丹。 五百年前东皇太一死于天界大劫,炽元丹四分五裂遗落妖界。梦境里总是对东皇太一笑得明媚的神君玄翎……自然是来寻它的。 这一切合情合理,可当她亲眼那颗不属于她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聚合,放入她体内时,她方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个为东皇太一装载内丹的躯壳而已。 就像别人说的,一个容器。 一切自以为是丝丝缕缕暗生枝节的情感,的确自以为是。 ☆、第47章 质问一句再逃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1节 镜像之中的天空已经支离破碎,露出巨大黑色空洞,人和景物如同一块巨大幕布向着中心一点急速收拢。初息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甩了出去,缺失的五感也重新回来,速度太快造成巨大的压迫感令她想要大声呼喊,却无法开口。高空猛跌,惊醒的意识回笼到躯体内不消片刻,随后安逸之感引得她睡意阵阵再度回归无梦黑甜。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就连她们的情绪都无一遗漏地被她感知。两方境像来回交替,于镜像内时不觉疲累,此刻主魂归位却被激生出的疲劳感牢牢锁住,这一睡便睡了近百年的时间。 从这场沉睡中醒来时,初息觉得整个人浮浮沉沉,清凉惬意的海水托着她的身体,轻悠悠地在阳光下晃荡。 她睁开眼睛,天空的颜色和空气里花香的气味如此熟悉。这里是…… 初息撑起身子,除了睡的太久有些疲惫,身上的伤都已愈合。 她记得,这里是无望海,第一次吞下炽元丹后也是从这里苏醒。 无望海依旧波澜不惊,和她第一次见着时一模一样,如镜面般倒映着苍穹,甚至连池塘边的花草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一处地界就像是与世隔绝,不曾遭受风雨,也不会经历生命枯荣。 初息从无望海正中的池塘里站起,池塘的水从她身上安静流下,远处雾霭之中,山巅之上,熟悉的身影白衣静立。 果然还是她救了自己…… 从前她觉得自己与玄翎还是有那么一些缘分的,从巫行山上那会儿到之后的芙蓉阁,虽然玄翎时时都惹自己生气,但却又每次都救她于水火之中。就好像这次,芙蓉阁前仓促一瞥,她是有那么些伤心的,总觉得她对于玄翎而言只是个并不怎么重要的存在。后来她虽然不那么机智地晕了过去,但是晓得她又来救了自己时心中还是有几分雀跃的欢喜。 只是境像中的一幕,也实在叫她心中苦涩,想要唤玄翎一声,却也没有那个力气。 她一直都在身边,可是却又像在天边…… 巫行山上的初遇和芙蓉阁里的相处,点点细节涌入初息的脑海中。她总算了悟到玄翎的忽冷忽热的确都是事出有因。妖界那么多妖,没人能承受炽元丹的神力,只有她误打误撞将其承载,玄翎定是不能让她死的。可她心中、画里的人都是东皇太一,偶尔流露出的温柔,也只是在追寻心上人的影子吧。彼时她并不知晓这些,懵懵懂懂的一头撞了进去生出些情感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如今晓得了,有一个道理她还是晓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初息觉得趁着自己对玄翎还未来得及情根深种,老老实实地断了所有的念头才是正途。且不论自己与东皇太一之前的天壤之别,但就玄翎身为远古神祗一脉的凤凰,她区区桃花小妖,怎敢高攀? 只是她心中,仍是有一事想要问个明白……初息望着那抹始终离她遥不可及的白色身影脸上显出几分掩饰不住的落寞。 虽身上的伤已好,但初息心灰意懒不愿动弹,也是她实在无处可去。曾经她以桃花谷为家,如今桃花谷被毁她又被整个妖界视为汲取无上神力的容器,诺大个妖界景无她一处容身之地。她这几日一直睡在小花谷里,一连十日未吃任何,倒也没有什么食欲,渴了便喝点儿花谷里的露水,反而双目澄清,胸内的郁结之气也在慢慢舒缓。 玄翎一直待在远山之上,日复一日,连姿势都没有变化过。初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有时怀疑这是否只是玄翎的一个幻影,她本人早就已经立刻此地了。直到某日清早初息醒来,阳光大好,无望海一片望不到头的宁静壮阔,初息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就算她穷尽一生地耗下去,也换不来玄翎的回应。 上次有白韫豚相助成功出海,这回在这儿待了这么些时日,没能见到白韫豚的踪影,倒是从海中央慢慢浮来一只龟背。 那龟背远远望去像一座移动的岛屿,待近了一看,龟背上坐着一位老者。老者也是龟族,一双黑眸被层层叠叠粗糙下垂的皮肤遮去了一半,身后的龟壳也长满了青苔。 初息不知这一大一小两只龟为何而来,因炽元丹一事她对周遭所有人都充满戒备。 “尊驾是否要出海?”老者问道。 “……是。” “老朽可载您一程。” “……” “尊驾不必担忧,我是无望海海龟一族的族长,我族不会术法,万千年来只为海上尊者提供渡海便利。尊驾请上来吧。” 这一声声的“尊驾”在初息听来着实别扭。不过看着老者的确无甚修为,宽下心,上了龟背。 初息与老者一前一后坐于龟背上,微风徐徐,老者问道:“尊驾要去哪里?” 去哪里?这个问题难住了初息。 被困芙蓉阁时,初息一心想逃,一来是不愿屈辱于西镜强行双修的淫威之下,二来……她只想见玄翎一面,将她的衣裳还给她。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该去往何方。 念及玄翎,初息往远山望去,却没再看到玄翎的身影,只是远山山体上两个被葱葱林木遮盖大半的字引起初息的注意。 “此生……?” “哦,那是此生山。”老者见初息看得出神,说道,“五百多年前,没有此生山,也没有无望海,在这片大地上只有一尊巨石。那时我族受好战他族驱赶,正焦头烂额地寻觅一处安生之地。那日我正巧路过这里,见一位失落的神君立于巨石之前,刻下‘此生无望’四个大字。我族多数年岁已大,走到这里便再也走不动,借着巨石的灵气残喘度日。天界大劫时,妖界也动荡难安,不知过了多久,那位神君重返此处,一招将巨石劈作两半。巨石被断,竟从中流出滚滚大浪,铺就整个大地。一半巨石沉入海底,这儿就变成了无望海。另一半横卧远方,名为此生山……” 老者说至此,忽然停下了。 “尊驾为何流泪?” 是啊,初息也不晓得为何要哭。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老者所说的这个故事里落寞的神君就是五百年前的玄翎。她想起在芙蓉阁时那个星魁大会的夜晚,目光温柔又寂寞的玄翎。 心爱之人死去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里,她是怎么度过的?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也消失的时候,初息抵达了大陆。 老者:“这里是邽山,隶属于赢鱼一族。赢鱼族人性子宽厚,尊驾应该不会被打扰。” 初息行了个礼:“多谢您了。” 老者定定地望了她一眼,没来由地哀叹一声,留下一句“天命难违”,便离去了。 无望海依旧是毫无波澜如一面平镜,依旧没有任何感情的宁静。 “是她——在那里!我看见了!” “炽元丹!” “追!” 妖界素来有三大珍宝,月舍利、如何木与封天印。如今,多了第四样——误吞上古上神炽元丹的小妖初息。据说和她双修后道行可翻倍:刚刚化形的小妖可以直登炼体期;元婴期可以绕过渡劫直入大乘;而在大乘期苦等千年不得飞升的老妖们更是有了天赐良机…… 全妖界都知道她很好吃,也最容易吃到。 于是,流落妖界的小妖初息再次掀起了抢夺炽元丹的狂潮。 初息还是太过天真,以为躲在无人的山洞内便能安心度日,谁知偶遇飞天禽鸟,暴露了踪迹,一大波妖族为了抢夺炽元丹杀上邽山! 如何木已被摘取,封天印难求。妖界之中大大小妖类对于初息与月舍利的争夺愈发激烈,谁都希望自己的妖力能够登峰造极问鼎妖界。 距离下一次月舍利的出现还有五十几年,于是初息便成了炙手可热的抢手货。各大妖族为了初息的行踪大打出手,一时间整个妖界腥风血雨,充斥着亡妖的怨气与贪婪的,妖界的上空几乎被熏成了黑色。 初息被双尾猴追至峡谷尽头,前方无路可走。双尾猴呲笑一声一招锁天困地将她桎梏。正要行事,从天而降数十彩雀,将双尾后斩了个七零八落。 初息身上的法术消弭,赶紧起身欲逃,一只五彩鸟跃到头顶山峭上,跳了两下,山谷之间凭空出现一个洞口。初息似乎见过这只五彩鸟,身后大批妖修就要赶到,她熬不犹豫地钻入了洞内。 初息一入洞,洞口就被封住。幽幽深洞里本是漆黑一片,忽然一道光追了过来,方才那只五彩鸟出现在她面前。 “你……” 五彩鸟身形修长,尾羽极其艳丽,一双火色瞳孔内精火滚滚,定不是妖界之物。 眨眼间,五彩鸟消失,变成一片凤翎,和初息额头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凤翎飘起,落在一只秀美的手中。 玄翎五指一合,凤翎幻成一缕幽光浮在空中,很快便不见了。玄翎低垂的双眸抬起,和初息的碰撞在一起。 无望海上,她想见她一面之时苦等而不得,果然是不到危急关头她便不会在意自己如何吗? 初息凝视着她,道:“你不是妖,是神君。” 玄翎不置可否。 “你不是妖,你是神仙,对不对?” 玄翎就站在她面前,双臂垂在腰间,面容像是覆着一层冰霜。 “你来妖界的目的是炽元丹,对吗?” “所以……你几次三番地出手相助,也都是因为炽元丹,对不对?” “所以,你将炽元丹放置在我体内只是为了更好的让炽元丹聚合,对不对?” “那么,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复活东皇太一,对不对?” 初息的这些疑问断然不算疑问,在她心中已经自信不疑,却又想要听玄翎亲口一辩。 玄翎双唇微启,初息的心也被吊至半空,可那一个简洁明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和辩解之意的“是”字,狠狠将初息的心打入谷底。 初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口气似将她所有的气力都带走,令她头晕目眩。 玄翎根本就不在意吧,根本……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初息苍白着一张脸,强自镇定的问道玄翎:“与你而言,我是否只是一个装载炽元丹的盒子?” 玄翎十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未等开口,又被打断。初息笑了笑:“算了,我不想知道了。”透出几分客气疏离的模样,只是眼中伤心太过浓墨重彩,反倒令玄翎有了片刻失神。 ☆、第48章 见位故友再逃 深幽的洞内突然闯入点点灯火,如流萤划过沉默的两人之间,消失在黑暗深处,像是来解救伤心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初息。她虽然想得明白,也一向坚强,但现下怎么看玄翎都觉得心口疼得难受。她瞧了眼已经近在咫尺的洞口,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走在了前面。 走出深洞,眼前豁然开朗,点点繁星布满天幕,清新的空气中浮动着不少奇怪的乱流。 方才还只有零星火光的黑夜,不知谁在正空中点燃了一盏侈大夜明灯,乍亮之下刺得初息睁不开眼。乱流愈盛,从空中传来车形马蹄的动响,动响声由远及近,人声也随之而来。当初息再睁开眼时,脚下不知何时铺上了宽敞的青石板路,萧条夜色变成了车马阗拥的夜市。初息不知这些商户与行人从何而来,它们就像一早就在这儿,刚才的宁静倒成了初息的幻觉。 而这夜市颇为神妙,不只青石板路左右两排挤满马车摊布,连天空上都悬浮这不少卖家买客。挂在马车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眼望不到头,如星汉般璀璨。 初息叹为观止,低声道:“这是……?” 玄翎应道:“簋市。” “簋市?”初息猛地回头,发现玄翎不见了。 玄翎的消失令初息有瞬间晕眩,周身沸反盈天,震得她耳蜗嗡嗡作响,闷闷生刺……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境吗?这簋市、不周山、芙蓉阁、西镜、巫行山、桃花谷……还有玄翎,这一切都只是梦吧? 初息身子晃了一下就要摔倒,身边走过一人,几乎是贴着她耳朵提了一声:“碟依。” 若不是听见“碟依”二字,恐怕初息得在簋市当街昏倒,这个熟悉的名字擦着她的脸颊一闪而过,倒似狠手一把揪住她的头皮,教她彻底清醒。 浑身像刚刚从冰水中拔离,初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又将额发捂住。 这簋市古怪,来往都是妖修,多数为妖丹、炼体期的妖。要捉她双修的人恐怕这儿也不在少数。初息面色镇定,悄声走到一家女饰店,买了一顶鹤冠帽戴上。帽檐垂下半透明的黑丝,将她衬得像个侠客,倒也很结实地将她额头凤翎印记遮去。 初息在人群中轻巧穿梭,跟在方才提到“碟依”之人的身后。 自巫行山下茅屋一别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碟依,这些日子以来各种人事涌到初息身边,急于逃亡之外,心底也被许多思绪占据,根本记不起碟依这回事。玄翎忽然消失,她置身一处陌生地界,转而听到这位“旧友”的名字,当真好奇,忍不住想要打探一下对方下落。 簋市贯穿三丈之宽的一条长街,除了高悬于头顶之上的巨大夜明灯,沿街也是两排一通到底的红色灯笼高高挂起,灯火通明照的簋市如同白昼一般。街道正中立着一株十米高的樱树,树冠茂密浅粉色的樱花盛开,偶有穿行而过的妖类带起的疾风将花瓣吹得凌风乱舞,铺满在树下犹如一层粉白花毯。 簋市内充斥着各族、各个修为的妖类,而贩卖的商品种类繁多。与不周山脚下市集不同的是,那处的妖商做的营生大多只是些妖界各地的物产置换,偶尔也会有另外三界的货物流通,只是非常稀少有价格高昂。 簋市之中四界之中的珍宝无数,妖商所做的买卖也更为繁杂。地面上的商家大多做的是衣食住行兵器炼材一类的寻常买卖,摊贩之中买卖的就要稀奇一些,大多是一些另外三界中的奇异物件,像是冥府之中能让炼制法器炉火长燃不灭的幽冥鬼火的火种,这是喜好炼制法器的妖类挚爱。而仙界之中会稽海外的瀛洲山所出产的疗伤圣品神芝仙草,则是修行中的妖来不惜千金也要换得的要物。至于人界之中的诗歌本集,或是一些精巧小物大多为妖族中无所事事的公子小姐们所青睐。甚至还有些初息完全不知能用来做什么的货品,如蛟龙的眼珠或是鲛人的眼泪再或是伏明鸟的羽毛。而空中市集上做的多是不宜为人知的买卖,许多妖类借簋市之便做一些隐秘交易。 不过也是因为人多喧杂,她更容易掩饰行踪。 提及碟依的那二人,从外貌上看,一位是犬族,一位是黄岛龟。犬族一脸茸毛未褪,尖儿长尾就算是过了化形期也依旧存在,犬族因为数目众多乃是妖界大族,走到哪儿都能看见犬族中人;而黄岛龟却是密山之后一小片黄岛周遭黄浆湖里的妖族,统共不到一百只,桶身黄肌,肌纹深,褐斑呈椭圆形,自脖颈往下均匀分布…… 初息一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妖仆虽然未有什么高深的阅历,但在芙蓉阁时,玄翎反复翻阅的那本妖书偶尔也会落入初息的手中。初息随意翻看间不知不觉记下了许多妖族的事情,她的记忆力竟比自己料想得好许多。 犬妖和黄岛龟前后脚走入一家酒肆,初息也跟了进去。才踏进酒肆,热情的店家迎上来的同时她便看见碟依坐在大堂正中,惊了初息一跳,慌忙坐到角落,举手掩面。 “客官,想吃点儿什么?咱们这里什么都有……” 初息怕店家多言引起碟依的注意,赶紧小声道:“随意上些酒菜便好。” “好咧!” 店家离桌,初息将鹤冠帽正了正,目光从指间缝隙投向碟依那桌。 犬妖和黄岛龟并肩坐入碟依对面,碟依一身贵气,笑容满满:“两位想吃什么尽请随意点酒食,这顿我做东,也算是朋友一场做个交情。” 犬妖和黄岛龟呵呵笑,黄岛龟道:“碟依姑娘实在是太客气,说来这次还是我们做东比较妥帖,毕竟是我们有事相求。” 碟依媚眼横波:“哎呀,说什么求不求的。大家都知道我碟依无甚要求,不过就是……炽元丹……” 犬妖和黄岛龟警惕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所以,碟依姑娘当真知晓炽元丹的下落。” “岂止知道,那初息还曾是我私家妖仆。” 初息简直对蝶依的脸皮和胡扯的能力叹为观止,听他们谈及炽元丹,便忍着心中翻涌的怒气竖起耳朵接着听。 “难怪难怪,都说那吞了炽元丹的小妖曾经侍奉巫行山,碟依姑娘可是巫行宫人?” 碟依面露不屑,将一团银棉摆上桌面:“你们可认得这物件?” 黄岛龟道:“这自然是独产于巫行山上的稀罕物件儿,银棉。” 碟依再铺了几条金丝,冷笑道:“二位可还有担忧?怕我假冒巫行宫人的名号招摇撞骗?实话告诉你们,别说巫行宫人,就是我们谷主她也都得给我几分薄面。炽元丹的下落整个妖界也只有我知晓,你们的法器带是没带?” 犬妖立刻赔笑:“带了,自然是带了,在下也不是怀疑姑娘的身份,只是那法器乃是件稀罕物,事关重大,所以互换之前还是问明白些……” 碟依傲视他们:“将法器拿出来。” 犬妖道:“法器太贵重,吾等怕将其遗失,并未随身携带,只好委屈姑娘随我们去取。” 碟依思索片刻:“你们莫耍什么花招,你可知我们谷主的欢喜佛是谁?” 黄岛龟接话:“乃是巫门少主,梧千双。” “正是。你们也知巫门的厉害,敢动什么歪脑筋,巫门的雷霆手段定教你们生不如死。” 犬妖嘿嘿然:“晓得、晓得,我们哪里敢有什么歪脑筋,我们还巴望着姑娘能透露炽元丹下落呢。” 碟依是有些踌躇,但一想到自己咬死不说出炽元丹的下落,这犬妖和黄岛龟也落不着好处,定是不会为难自己。而且,她能从巫行宫的携猿侍婢手里得来这么多金丝银棉,自己的机敏肯定在这两个丑家伙之上,当即便应承了下来。她现在身缠万贯,独独缺一样称手的法器。若是能将那玲珑双刀得到手,以后也能在妖界过得逍遥自在。 一行三人随意吃了些酒食便前后脚出门,初息也匆匆结了酒钱继续暗自跟踪。 簋市不知何时打烊,三人愈走愈偏,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山坡上。原先被星幕烛火掩住的弯月此时看的清晰。初息不敢跟得太近,遥遥在后,落出百步距离,忽然见他们停下脚步,她赶紧藏到树林深处,借着一株新生出的梓木遮挡身行,还特地的把颜色太白在这夜里过于眨眼的裙摆往里收了收。 三人离她距离有些远,低低细语被晚间山林中的虫鸣声吞没。初息努力想要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不太真切。心中甫一冒出想要凝力辨声,一股热流从腹内升腾直冲到灵台之上,那对话声清晰地自行传到了她的耳边。 “……法器呢?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是碟依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 “法器我们交给一位高人保管。”犬妖笑道,“你看,她来了。” 初息和碟依一同往夜空望去,只见夜空中行来一群人马,为首的马车极为奢华,以妖界中极为稀有的赤色金打造而成,用以各色宝石嵌出奇怪的图腾,琉璃盏缀在马车四角发出幽幽明光。 马匹通体黑亮,玄色马笼头中镶嵌白色浮图,镝两端耀金色圆环系着两指宽的缰绳,双股缰绳落在一位戴面具之人手中,那人驾驭飞天马车阵,于空中拐了个曲折,慢慢降在山坡之巅。 ☆、第49章 偷看一下再逃 这马阵来得极其高调,一水的黑马立于巅峰之时挡住了月光。 为首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位高挑的女子,如火般的红色长发垂直后腰,身着暗红花纹长裙,裙摆极长,下车时身后的仆役小心地将裙摆托起。 那暗红花纹在黑夜中依旧醒目,雪肩之下一抹乳白遮住傲人双峰,向外高耸的大谷衬肩如两道溪流汇集于双峰正中,金束腰、靛魂玉,这人来得气势汹汹,一身雍容华贵矗在众人正中,还未开口,已教在场所有人失了言语。 犬妖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黄岛龟打了个稽首,而碟依却充满疑惑地努力想看清来者的面目。 绵延山丘上被这一行数十人占据,初息心感不妙。自出了桃花谷后遭遇过不少修为高深之妖的追杀,也和西镜这类元婴期妖修朝夕相对,来者修为如何,初息心中已有论数。 即便隔着些距离,单看这女子周身气韵就能令这林中虫鸟静谧,她也能肯定这女子的修为定在西镜之上,甚至连那虎妖都不及此人教人望而生畏。 “你就是碟依?”红发女子开口,语调甚缓。 “正是。”碟依看着犬妖和黄岛龟还伏在地上,觉得好笑,从鼻子里冲出一个冷笑。 初息惊讶,难道碟依看不出对方修为极其高深么?竟如此莽撞。 红发女子双手交叠,搁在小腹前,本是半侧着身子,这时脸庞微微转正,娥眉淡扫,双唇不点而赤,细长的双眼之内眼波一脉清静,倒是个十足的好面皮。只是那眼神太过宁静,倒像暗藏着一把尖刀,随时都可能出鞘杀人。 “你是巫行宫人?”女子继续问道。 “你又是何人。”碟依来前已和犬妖、黄岛龟就身份一事来回拉扯,现下又被问及,让本就对身份一事心怀芥蒂的碟依非常不满,反问道,“我是否是巫行宫人,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炽元丹的行踪只有我一人了如指掌,若不好生相待,献出法器,休想从我嘴中套出一个字来!” 红发女子嘴角上扬:“小小巫行宫人,好大的口气。” “哼,你可真无知,巫行宫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但你可知巫行宫曾是谁的行宫别院,现下又在谁手中?桃花谷主正是巫行宫现任主人,而她的欢喜佛可是位大人物。” “哦?大人物?”红发女子似听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唇畔浮起一抹笑,眼中神色却愈发严厉。 “你可知巫门少主梧千双?她正是谷主欢喜佛,也是巫行宫曾经之主。这二位缔结欢喜佛良缘之时,巫门少主将巫行山当做定情信物赠予谷主,二人海誓山盟,感情深厚。谁要是和巫行宫的人过不去,就是和巫门过不去。”碟依停下来望着红发女子笑的张扬得意,语风一转,带了几分威胁之意:“巫门之人一向心狠手辣,有仇必报,你不会没听过吧?” 碟依这番话教初息吃惊不已,如此厚的脸皮实在是令她都忍不住掩面。别说是巫门,连巫行宫她都未曾去过,只不过是小小妖仆,竟这般狐假虎威大言不惭! “心狠手辣,有仇必报……”红发女子竟缓缓走下山丘,冲着碟依她们的方向来,缓缓一点头:“说的不错。” 犬妖和黄岛龟还未敢从地上起身,撑在地面上的双臂不住地颤抖,对视一眼,见对方脸庞上都是汗水。 “蠢货!”黄岛龟朝着碟依骂道,“你可知眼前这位是谁!” “谁?”碟依心里也是发毛,但她确定妖界敢欺到巫门头上的人少之又少,眼前这红发女子虽有些气魄……越走近,越教人害怕……但碟依也相信她断然不敢找巫门的茬。 “祭司大人。”山丘之上带着怒彩假面的人道,“对付这种蝼蚁,何须您亲自动手。” 红发女子道:“我倒是很好奇,这宴无台仗着巫门口气能有多大,手下一个小小的蓝蝶妖居然这般横行。” 碟依和初息同时惊讶:“祭司?这个称呼,莫非……” 黄岛龟继续对碟依道:“你口口声声说巫门,却不识眼前人?她正是巫门祭司、少主梧千双异卵同胞的姐姐,梧玉楼。” 一听巫门之名,碟依着实吓得不轻。正如她所言,巫门手段狠辣,整个妖界都未有人敢触其霉头,是以碟依才将巫门做挡箭牌。 好死不死,竟真会遇到巫门中人?还是少主的姐姐? 梧玉楼道:“那宴无台不过是区区炼体期小妖,活了两千年,倒是心比天高。这贱人不知用了什么手腕竟哄骗我家千双、蒙了她的眼!现下又将她藏匿……”提及此事,梧玉楼蹙紧眉头,“如今得寸进尺,竟依仗我们巫门名号到处招摇,其心当诛!说!” 梧玉楼犀利一转,怒视碟依,吓得她双腿发软:“宴无台在哪里!炽元丹在何处!” “我……我……”碟依十足地惊慌失措,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初息见这情形也大概是明白了这其中来龙去脉,大约是碟依也太张扬,四处借名讨好处,这下倒是踢到硬石板——居然撞见巫门当家。那犬妖与黄岛龟自然没什么法器与她交换,纯粹以为挥霍巫行山金丝银棉的她真是宴无台的左膀右臂,便将她骗来交予梧玉楼……看来碟依这次是自掘坟墓。 只是,初息疑惑,碟依不过是桃花谷的小妖奴,她如何得来这么多金丝银棉? 提及宴无台,梧玉楼就怒不可遏,煞气贯天。碟依膝盖打软,一下就跪下了:“祭司大人饶命!我、我早也不是巫行宫人……不不、我从来都不是巫行宫人,和那宴无台更无半分干系。” 一直站在山坡上的假面女子纵身飘来,一身符文黑衣简单不过,本是双手空空,却在转身之际不知从何处幻出一只大鼎。大鼎内熔液滚流,噗噗作响。那假面一把拎起碟依,悬于鼎口。 “我说得句句属实!”碟依热汗滚滚,浑身剧烈颤抖。她此前虽然未曾亲眼见识过巫门的手段,但也有所耳闻,这大鼎想必是传言中炼妖樽,遑论你是个什么修为,掉了进去便要受前世万载之苦,皮肉脱离,融骨化魂,若是就此死了便也算是解脱,偏偏神识存于樽中熔液之内,与之前熔于此中的妖类神识纠缠一起,彼此吞食苦不堪言。 “金丝银棉作何解释?”假面问道。 “那、那是……”碟依头皮发紧,生死攸关之际也只好说实话,“那是因为我将炽元丹的行踪透露给宴无台手下侍婢换来的!拿了金丝银棉后我便离开桃花谷,再也未和巫行宫人有任何联系!如宴无台这等卑劣淫妖我怎会与之为伍……我,我一介小妖行走妖界,自然胆怯,深知巫门强势,无意冒犯祭司大人……还望、还望祭司大人饶了小妖一命!” 说话间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蝶衣脸颊上凭空多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远处传来清脆的女声满是嫌弃地:“脏,真脏。” 空中天光大开,一笼青光罩在两位缓缓靠近的女子身上。走在前方的女子一身鹅黄衫,嘴里念念有词,甩着手腕,方才那一掌正是她隔空打来了,“表姐,你说你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往年这些桃花谷里的小贱奴依仗着你的庇佑,能在乱世存活,却不知感恩,扭头就给你乱扣帽子,坏你名节。” 此人就是帝将神鸟新晋女君幻真,而走在她身后面色煞白,毫无血色的黑发女子,正是她们谈论的话题主角,桃花谷主宴无台。 幻真从芙蓉阁换来妙华法镜之后便匆匆赶到簋市和宴无台汇合,前几日二人就已听闻巫门之人也到了簋市,连梧玉楼都亲自出山。宴无台自然知道梧玉楼与她不对付,但对梧千双一向爱护,亲妹妹失踪,铁定担忧,想要前来告知镜内呈现的关于梧千双之踪迹。谁知竟被她撞见这么一幕! 宴无台努力压抑心中的羞愤,向梧玉楼行礼,道:“祭司大人,巫门少主失踪一事的确是在下莽撞,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得到妙华法镜之后已知她落入灵狐族之手。” 梧玉楼虽早就知道宴无台,但算起来这还是她们俩第一次见面。她本以为能将她那个狂傲自大的妹妹勾去的阴身小妖会是怎样风情,没想到竟会这般普通!这让梧玉楼更加不解——一代巫门少主竟为了这么一个小妖不回巫门执事,掌管巫门一事也一拖再拖,简直魂不守舍!若是个绝色美人也罢了……这种姿色连巫门中最劣等的女奴都不如! 梧玉楼气愤难抑,偏偏妹妹和这贱妖成天出双入对,整个妖界都知晓她们的事,如今连一个劣等小妖都敢打着自己妹妹的名号招摇撞骗,简直有辱巫门声威!就算这蓝蝶妖口中所言不尽不实,也是她宴无台管教无妨,这种资质又如何敢与巫门少主比肩而行! “既然你知道千双下落,还待在簋市作甚!”梧玉楼怒道。 幻真赶紧打圆场:“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表姐夫下落的嘛,这不赶来簋市,和你们目的一样,都是来找表姐夫的。大家都是为了表姐夫的安危着急,莫要动真肝火伤了彼此和气。” 梧玉楼眼皮一跳:“你又是何人!” 幻真眨眼一笑道:“你是我表姐夫她姐,我是我表姐她妹,说起来咱们还是一家人。” 幻真脸上还挂着笑意,梧玉楼却已经是怒不可揭:“谁和你们是一家人!可笑!” 相对于盛怒的梧玉楼,宴无台轻微咳嗽了一下,依旧稳着声调道:“以镜中景象透露的信息来看,千双此刻并无大碍。只是这灵狐族一向隐于市,只有簋市百年一次鬼口大开之际,灵狐族的入口才会被迫开启,但若没有法镜指引也是难找到的。所以我留在簋市,正是等待开鬼口之日。” 听到妹妹下落,梧玉楼忍着怒意问道:“那是何时?” “下月初五。” …… 两人你来我往对话一番,又最初的针锋相对变作交流梧千双下落。碟依怕她们这样聊下去自己就真逃不了了,开口道:“既然找到少主下落,那、那我也可以走了吧。” 梧玉楼无甚兴趣地垂下眉眼,假面女子手中一松,碟依惊呼声划破天际,而后很快被鼎内熔液吞噬,浮上一具白骨。白骨上慢慢浮出黑色符文,被涌起的熔液一绞碎数千骨片沉入鼎内,隐隐中听见鼎中哀嚎之声四起,犹如鬼林过风,呜咽不止。 幻真见状蹙眉,宴无台目光从那具白骨上掠过,不做半分停留。 没错,这正是巫门的手段,比妖界任何一族都要凶残,可……梧千双对她却向来言听计从,温柔备至。 想至此,宴无台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鼻子发酸,赶紧正了正思绪道:“下月初五,我通知祭司大人一并去灵狐族要人。” “不必。”梧玉楼拢了裙摆,“难道我巫门去要人,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妖敢说个不字?而且……”上下打量了宴无台一番道,“本尊也不屑与你同行。” 幻真“嘶”了一声,宴无台却心有定向。无论梧玉楼愿与不愿,她都要亲自去灵狐族一趟。 梧玉楼忽地眼波一尖道:“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 ☆、第50章 还击后再逃 一直躲在树林中的初息还未感到害怕,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前飞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出来,摔在梧玉楼她们面前。 糟糕!初息看戏太过专注,不知何时暴露了行踪。但想来也是,这梧玉楼是巫门祭司,怎么会发现不了她。一时懊恼自己的大意,也是未想到碟依竟惹上如此难缠之人,现下连谷主也凑齐了,当真是插翅难逃。 梧玉楼用眼角撇了初息一眼,怠慢的神情一转露出几分讶异,移形换影至初息面前,不由分说探进她的小腹内! 果然摸到一团炙热之物,梧玉楼嘴角轻挑,就要将炽元丹取出。剧痛之下,初息精神极度集中,凝力于腹部,梧玉楼神情陡然一变,立即退撤。几乎就在她退撤的同一时间,一束耀目的光柱从初息身上乍现且急追而来,梧玉楼眼波一紧,一面幽蓝屏障在她身前展开,将光柱挡下。 那光柱继续向前推移,这巨大的能量将整个山头照亮,四周巫门中人和幻真都要睁不开眼。 梧玉楼竟渐渐感到不支,旋身避开光柱,回到假面女子身边。 光柱之力丝毫未减退,贴地直刺,冲向远处山头。轰然一声,山体被那光柱击穿,巨大的圆洞和地面上留下的骇人半圆凹槽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包括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初息本人。 “祭司大人,你没事吧!”假面女子急道。 梧玉楼抬手一看,竟被烧伤。 “无碍。”梧玉楼打量着明显受到惊吓的初息有些玩味地对假面道:“我只听说与吞噬炽元丹的小妖双修即可得到无上神力,没想到这小妖已能运用神力。只是这神力用的有些不太纯熟,十分生涩莽撞。” 方才那道光柱着实也让初息自己受了一惊,她根本不知如何调用神力。只是此次醒来确实与以往有些不同。 梧玉楼岂会与她硬碰硬,荧绿之光从她掌间腾起,绿光中有一个黑色的小核在愉悦地跳动,像一只活跃的野兽,被绿光与梧玉楼的手掌相连,左突右冲,突然挣脱了绿光向初息飞去!小核在空中分成两颗,以圆形轨迹交错在初息周身环绕,留下一丝丝极细的飞行轨迹。小核发出尖锐的声响,猛然往里收缩,飞行轨迹竟变作无比牢固的绳索,将初息扎个结实。 “将你切成两瓣,看你还能如何。”梧玉楼正要动手,宴无台道: “且慢。” 宴无台这一声阻拦可吓坏幻真:莫非表姐还想着和这桃花双修一事?这个念头从脑中一跳而过吓得她差点扑上去堵住自家表姐的嘴。可是又念起此前将初息从巫行宫带走的玄翎上神,那种神力就算是巫门,也要畏惧三分吧?或许表姐这是在卖那位神君的人情?唔,表姐想的果然周全,不过……她机敏地瞧了宴无台一眼,自己还是要防备着表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见梧玉楼缓了动作,宴无台客气道:“这小妖吞噬炽元丹却能存活至今已是整个妖界都知晓的事情,如今被引为妖界第四宝,无台觉得暂且不杀她,捆她去灵狐族交换千双,我们也算是多一个筹码。” 梧玉楼道:“我去要人,灵狐族还敢不给?” 宴无台耐着性子道:“巫门自然神通……只是,灵狐一族也曾是与青丘九尾狐族比肩的妖界权贵,亦是上古妖族,冒然进入她们领地只怕一不留神便会吃亏。” 宴无台这几句话说得倒是相当诚恳,梧玉楼凝视她这张脸,想到这是妹妹梧千双喜欢的脸,心中就横生一份怒气,不再说任何,转身上了马车。 梧玉楼说走就走,马车消失在夜空中,山丘又恢复了宁静,宴无台忍了许久,终于得以释放,剧烈咳嗽起来。 幻真扶着她,为她顺背:“哎呀表姐,你先歇歇,别逞强,伤及内丹。” 自巫行山大战、梧千双失踪之后,身受重伤的宴无台马不停蹄一路追查梧千双的下落,没有时间将养,倒是落下病根,经常咳嗽。簋市中聚集了各类妖类,妖气浑浊灵气微薄,而她在此地一留就是百年。若不是幻真一日一次从阙阴谷运来的月华露将她体内浊气涤出,只怕她两千年的修为早就被这簋市中的浊气吸食殆尽。 “无妨。”宴无台面上浮起一丝有些病态的潮红,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在初息身上覆了一层束缚术,“这次定然不能让她跑了。” “交给我吧!”幻真一看到初息便想起此前在西镜的芙蓉阁里被怠慢的经过,气呼呼地走过去,从乾坤袋中掏出图章,狞笑一声:“上回不让我盖章,这次我可要讨回来!”说着对图章哈了口气,啪叽一声盖在初息脸上。 “你……”初息水嫩的小脸上顿时多了一枚印着帝将神鸟女君图腾的圆形红章,眼睛都气圆了。 幻真捏住初息的下巴左右上下的来回欣赏了一番,十分满意且得意地:“哈哈哈哈,怎样,小妖还不服气么?本君赏你的这枚图章一如本君的花容月貌,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初息:“……” 再次落入宴无台手中,初息对于安危倒没有太多担忧。一来宴无台她们要将她当做筹码和灵狐族交换梧千双,自然不会害她性命;二来,最近炽元丹愈发不安分,方才和梧玉楼那一战差点儿就占了上风,可惜最后还是被擒,但至少让一直饱受欺辱的初息心中有底。 初息暗暗升了花枝想要将绳索解开,谁知那绳索无比结实,连碎了她三根花枝依旧纹丝不动。想要催动炽元丹上的神力搭把手,却怎么也寻不到炽元丹的存在……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这幻真不知为何非要与自己同住一间。起初她还担忧这幻真会不会也是想要获取炽元丹的神力打着与自己双修的盘算,后来一连几日,这幻真虽然整日巴着自己好奇炽元丹在她体内如何,却对其中神力没有丝毫兴趣,更多的时间乃是对着她喋喋不休自己的花容月貌曾在帝将族掀起多么腥风血雨的一场动乱。 初息忍不住嘴贱地问了一句:“你平日照镜子么?” 结果换来幻真怒气满钵的又一枚图章。 虽然她一向识人不清,但此刻她真是无比确定这幻真对于双修一事真是毫无兴趣。相比起无上神力的掠夺,年纪轻轻便坐上帝将神鸟女君地位的幻真更自信于自己的天赋,不屑于走捷径登顶。 关于这一点,在初息觉得尚可接受,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做到对于自己的外貌也如此自信。大约是帝将神鸟一族与旁族都有些不同地以丑为美?越丑就越美?这幻真长得只是普通便已经是‘花容月貌’的程度,那……比她更要丑上三分的帝将鸟…… 脑中忍不住描绘出能够得上阙阴谷中第一美女的神态,连几日未有存在感的炽元丹都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一月时光飞速,初五鬼口开启之日很快来临,巫门一族的飞天马车阵来到鬼口之前等待,宴无台和幻真携着初息一同到来。 鬼口位于簋市西郊,平日里只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土坡,偶尔会有簋市商人路过。今日一早这儿煞气已经漫延整个土坡之上,方圆十里一只飞鸟都看不见。阴云密布间细小闪电从云层中接二连三地闪过,冷风凌空呼啸,卷起云层层层盘布。 鬼口即将大开,眼前的空间平白扭曲,一口黑色的漩涡呈现在眼前。开口愈大,无数椒灵从中呼啸逃逸,而后千奇百怪的怨灵争前恐后飞出,向梧玉楼一行人袭来。 梧玉楼站在假面等人之后,假面和巫门其他下属摆出炼妖阵,站于六角,其间升出一尊古铜色大鼎。大鼎中的溶液愤怒地撞击着鼎壁,浮起碧绿色的雾气聚于鼎口不肯散去。鬼鸮立在假面的手臂上嘶声厉叫,椒灵与怨灵统统被吸入大鼎,顷刻间尖锐的嚎叫与嘶吼声不见,鬼口安静地镶嵌于空中。 幽幽透着阴森鬼气,如猛兽巨口随时可以吞噬这世间一切。 梧玉楼眼风一扫身后立着的宴无台三人率先走入鬼口,巫门之人紧随其后,宴无台和幻真亦带着初息一同进入。 鬼口之中可见万千妖类的椒灵与魂魄浮于半空,点点银辉将沿途照亮,这些大多是安于轮回的妖类之灵。 梧玉楼等人穿行而过的时候跳开让行,它们虽然灵识残缺也本能地知道要避开危险。巫门中人身上的服制大多都拓了符文在上面。这类椒灵与魂魄若是沾上顷刻见便化为乌有。这鬼口本是冥府之中一出收集魂魄的小界,六百年前受天界那一战影响,被拉长成一条甬道,一端接着冥府另一端便坠在簋市西郊,其中仔细摸索,方能找到灵狐族入口。冥府一向人手不足便一直没人来管这掉落于妖界的鬼口,却方便了那些死后被不愿被困于冥府的椒灵和妖魂,每百年便有大批的椒灵和已经成为怨灵的妖魂涌出鬼口,一副与簋市中的那株山樱而活。 是以,簋市之中的山樱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其本身已经是似妖非妖的存在。 穿越过漆黑的鬼口,眼前豁然开朗,没于雾霭之内的翠青山脉呈半环状,气势汹汹将来者包围。山脉绵延不绝,白色浮云与薄纱般地雾气如一层屏障,远望隐约可见紧贴在山壁之上的座座宫宇——这便是灵狐一族所在的幻境祈连山。 ☆、第51章 争风吃醋后再逃 祈连山绝少有外族人进入,灵狐一族自十万年前同青丘九尾狐一族为争夺狐族尊主地位大战落败之后,折殒多位元老元气大伤,用了四百年的时间寻得祈连山,一驻至今。灵狐族族长此后经历八任,全都安于祈连山自族内修行,六百年前和天界大战,她们是少数不受牵连的妖族之一,连同欢喜佛也从不接受外族人。 但这第九任族长樱灵却有些不安分。 樱灵是第八任族长的小女儿,从小修行天分极高,一万多年的时间里自修至元婴后期,横扫她的三个哥哥两位姐姐,得到阿姆青睐,将象征灵狐一族权力的法杖交于她并登上族长宝位。 只是樱灵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破级之法而不得要领,背着族里五大长老私自趁鬼口大开时跑到妖界,留书说是要出去参考一下妖界中其他族类的修行之法,利于破级。 樱灵一共跑出去三次,第一次只是见到簋市,便被祈连山不曾有过的新奇景象迷住,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在喧闹市集内突然看见长老一张老脸,恐怕她还在外乐不思蜀。 含泪跟着长老回到祈连山好不容易安生了百八十年,樱灵想到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就又忍不住,动了再度出逃的心思。这一次她留书的时候没那么诚实,编了个慌说自己在石室内闭关静修个五百年,让人不要打扰自己。只是她编瞎话的能力实在弱都可以,忘了自己一向不爱静修,这次又一次静修五百年,焉能不惹人怀疑?所以出行不过月余依旧是含泪被长老带回,族人中的流言开始多了起来——族长心思不在族里,看不上族人,恐怕是要破了族规,找个外族欢喜佛。 五大长老口径一致让樱灵去悔过峰好好想想自己身为族长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 樱灵本要在悔过峰上待齐九十九年,可时间过半樱灵就回来了,据说樱灵悔过期间又出逃了一次,只是这趟妖界之行得到了个了不起的宝贝,免了她悔过私逃加众刑罚的罪责,被长老特赦了回来。 这宝贝是何物,族里的小妖自然没机会一饱眼福,但据说有了它,五大长老甚至萌生与九尾狐族开战,争夺青丘国,再度成为狐族尊主的念头。 这件稀世珍宝让樱灵有恃无恐,再次下山出界。 这回她带回来的不再是珍宝,却是个人。 祈连山,思乐殿内,一卷红底金边的宽大绒毯从大门一路铺向一方水晶矮塌。塌上四角放置四簠,盛满鲜果,四簠有一琉璃圆盘,圆盘上几样小巧精致的糕点已有些变硬易色,看来已被搁置多时,倒是细腰长觚内的烈酒被换了一道又一道。 “姑娘别光顾着饮酒,倒是吃些东西。” 矮榻两旁对坐着两位同是银发的女子,一位穿着黑衣,正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另一位拦胸一道七锦彩纹薄绸,下摆的裙子倒是很长,一只雪白的大狐狸尾巴倒竖在身后轻晃,正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望向对面的人。 这两人正是巫门少主梧千双和灵狐族长樱灵。 梧千双没搭理她,一心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樱灵瞧她那张脸瞧得有些累了,打了个呵欠道: “姑娘当真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要我来陪伴,却只饮酒,不说话,可是有什么苦恼事?与我说说也无妨吧?” 梧千双终于放下酒杯:“族长可有欢喜佛?” 樱灵媚眼生波,语调也是绵软无骨:“哎哟,姑娘一开口便问这等羞于启齿的问题,可让人家如何回答?” 梧千双叹道:“若尚未经历双修盟约,族长是不会明白的……” 差不多百年前,樱灵在祈连山闲得浑身发酸,也不顾长老一再警告,又一次偷偷溜去妖界散心。 行至乌兰山谷时,见有一女子躺在一片青草之间。万翠之间一抹幽黑,倒是很轻易就引起樱灵的注意。 樱灵上前探了探,这人没死。除了对方没死之外,她还注意到一点——这女子不是妖,且形貌昳丽。一身黑衣上有她看不太懂的金色符文,此前族中课业她一直怠惰,是以完全不知这便是学堂里文史一课上夫子曾讲过的巫门一族独有的符文,而黑衣金字又是象征了巫门未来门主的身份。 樱灵静静地瞧了她好久,觉得这女子长得甚是好看,她不到两万岁的年纪于妖族来说还算的上稚嫩,是以族里也一直没把为她甄选欢喜佛一事提上议程。但樱灵自己内心有所计较。 灵狐一族里与她年龄家世相当的几个世家子或者氏族千金们她都是打小跟他们一个泥坑里滚过的,不是太过于熟悉,彼此看对方此生都不可能生出什么波澜,要不然就是从前到现在彼此一直膈应着对方的存在。她碍于族长身份不能随意地干掉在族中地位举足轻重的氏族后代,而对方也是碍于她的族长身份不能随意放肆地将地位崇高的她干掉。于是这个看起来十分貌美但是又有点禁忌感的女子令樱灵感觉刺激又有趣,若是养在祈连山一段时日再与族中几位长老好生说道一番,说不定可以将她列为自己欢喜佛的首要人选。思索了一番可行度后,樱灵决定把她带回祈连山。 殿内暖炉烧得正好,樱灵双颊绯红,手肘搭在矮塌上,媚眼凝望梧千双。欲要开口,忽然听见殿外有一派喊杀声由远及近。眉峰一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法杖,凭着她走兽一族的直觉,这寂静了十万来年的祈连山,今日怕是遇到有人来砸场子了。 梧千双亦是听到响动,忽然放下酒杯,眸内晶光明亮,充满拨开愁云后的明丽期许。 殿外侍女硬声道:“……骗你们作甚!那黑衣姑娘不是我们族长绑来的!是她自愿留在我们灵狐族!” 另一冷冰冰的声音并不接她的话,只道:“让开。” 这一声起,梧千双惊得差点儿魂飞魄散——这不是姐姐梧玉楼的声音吗! 梧千双前腿刚抬作势要逃,后脚还没离地,殿门轰然一声支离破碎,率先闯进来的不是梧玉楼,却是她朝思暮想的宴无台! 宴无台手中持着十二琈玉剑,一眼就定在梧千双身上,一向淡然的脸庞此时全写着担忧,在见到梧千双安然无事时,双眉一紧,眼中的泪意狂作,勉强压着情绪,只道一句:“你没事吧……” 这一声宴无台哑了嗓子,梧千双倒是彻底红了双眼: “你终于来找我了。” 怎么?这黑衣美人与这些踢场子的相识?樱灵疑惑一下依旧坐在矮榻上什么都没说,手持法杖冷眼旁观。 梧千双看出宴无台消瘦许多,一张小脸竟没半分血色,在得到极大满足的当下就萌生悔意——这傻姑娘一定是每日每夜到处寻找,累坏了身子。 还未来得及将宴无台拉入怀中,从宴无台身后升起的一张怒气满满的脸让梧千双浑身为之一颤:“家……家姐。” “你倒还认得我这姐姐。”梧玉楼横眉怒瞪,“你可知你教我多担心?你倒好,在这儿花天酒地……也真是翅膀硬了,连你姐姐我都敢耍弄了是么?” 梧千双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头。她从小对家姐又敬又怕,巫门之事本该是由身为少主的她操持,可她这一千年来的心思全在宴无台身上。别说打理巫门之事,连傲君山都没回过几次。她们姐妹俩曾经经历生死,相依为命,就算梧玉楼是严苛之人,对胡闹的梧千双却也一向宠溺,就连她在外面不打招呼便与人结了欢喜佛盟约一事,梧玉楼都没真为难过她…… 可是今次,在巫门数千年没离开过的梧玉楼竟下傲君山,亲自来找她……梧千双一眼就明白家姐动了大气。 那些个没眼力见的笨蛋,找不到我竟回去告诉家姐!白跟了我这么久。梧千双心里暗骂:难道看不出来这只是我和无台之间你追我躲的怡情之趣吗! 梧千双赶紧上前,想要一如既往拉一把家姐的衣袖,撒撒娇就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可宴无台就在一边睁眼看着,她怎能透露这般丢脸的小孩子心性?梧千双轻咳一声,悄悄在梧玉楼耳边道:“家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回去再和你解释。” 梧玉楼竟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有什么就在这里解释。” 梧千双:“……” “你和这只灵狐躲在这幽谷之内,是又要不经我这个姐姐的意见娶个小的欢喜佛来?我们巫门少主如此风流作为你长姐的我真是对你太过放纵,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近的了你身边。” 梧玉楼这话面上是在说樱灵,其实也将宴无台带了进去。 “你们巫门?”坐在一边多时的樱灵终于开口,她上前来,软绵绵地伏在梧千双的后背上笑道,“原来你竟是巫门的人,那敢情好,我们灵狐族虽然深居祈连山几万年的光景,但对于你们巫门来说也算不得高攀吧?我不知你从前与什么人结过欢喜佛契约,但本族长很瞧得上你这美貌,不若你我两族联姻如何?届时我们一起杀入青丘,斩断他们九尾狐的尾巴,此后狐族尊主便是我们灵狐一族。而你们巫门也可借此一统妖界,如何?” 宴无台此时才注意到这院子之中还有除了梧千双之外的人,听她这般出言不逊又如此亲昵地紧贴着梧千双,心中气血翻腾,这百年来日日夜夜的担忧自责此时都化作汹涌怒气。在她身后的幻真察觉到自家表姐的不对劲,刚要出声给她宽心两句之时,只见宴无台周身妖气涌动连十二琈玉剑都变得滚烫,将周围空气烧得扭曲。 ☆、第52章 斗个气再逃 幻真道了句不好,她表姐如今体虚,连一半妖力都不剩,如此强行运作妖力只怕内丹吃不住,引得重伤。 她这么一想,手上还未动作,梧千双抢在她之前指尖凝起一到印术飞快地点在宴无台的眉心指尖。张扬的妖气瞬间回拢,宴无台双目失焦,一时脱力陷入昏迷。 梧千双将她打横抱起,目光冷淡地向着樱灵一扫:“承蒙樱族长厚爱,梧千双今生已认定宴无台为欢喜佛,此情终我一生不悔。据我所知灵狐一族向来不与外族联姻,所以巫门与灵狐一族联姻之事,族长还是慎重思量一番为好。而我巫门对于妖界并无野心,族长这几日招待我等回到傲君山之后定会送厚礼答谢。” 未等樱灵再说什么,径自抱着宴无台往殿外去,路过梧玉楼的时候小声道了句:“此次是千双荒唐,还请家姐不要动怒,我一定跟家姐会傲君山领罚。” 梧玉楼皱眉看了她和面无血色的宴无台一眼,外人在场她不好过于不给梧千双脸面,毕竟梧千双才是未来巫门之主。只是甚少离开傲君山的梧玉楼在妖界处处不适应,连带着脾气也不怎么温和,冷着脸点头算是暂时依着梧千双的意思。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2节 樱灵被当面拒绝了也不恼火,笑盈盈地招呼了几个侍女过来,吩咐下去将院子里另外的几处客房收拾出来,又对着梧玉楼展露出个春风和煦地笑容:“之前下人们不懂事,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几位客人,樱灵在此赔罪了。” 梧玉楼眼风扫过假面随从,道了句:“好说,舍妹年轻不懂事打搅了灵狐一族这些时日,我们巫门不是乡野村夫不动礼数。”她顿了一下,假面随即捧了个袋子出来递过去,梧玉楼从里面取出一个犹如婴孩面庞大小的东珠道:“叨扰的这些时日,一颗小小的东珠略表谢意,剩下的待我与少主她回到巫门时差人来奉上。” 这颗东珠一现,梧玉楼的话中有话让樱灵脸色不怎么好看,握住法杖的指间关节泛白,语调不如方才甜美:“阁下真是爱说笑,这东珠虽好可我灵狐一族从来不缺这些物什,也不稀罕你巫门的谢意。你们巫门少主说好听了是我作为一族之长请回来的,说句不好听的,她不过妖丹后期的修为,不知得罪了哪路人马被人伤在乌兰山谷,是我灵狐族给救回来的。说什么巫门古源厚基,原来你们巫门竟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樱灵耍了一通牙尖嘴利,在一旁瞧热闹的幻真对被自己押着初息摇头感叹了一句:“这小妮子还是年轻,不晓得巫门的厉害,你说这灵狐一族怎么会找这么个丫头片子当族长啊?当真是族中无人哟。” 初息挑眉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嘴贱地问了一句:“我听闻你如今还未到两千岁的年纪,不是也做了女君一职?” 幻真看着她哑然了半天,心堵之余翻袖子找出图章又在她脸上戳了个印记。 梧玉楼轻笑一声将东珠收了起来:“既然你们灵狐族看不上东珠,我也不是爱勉强别人的性子。至于救命恩人这一说……”她踱了两步道石桌边坐下,目光微敛理了理衣袖才缓缓继续道:“舍妹虽然不成器,但她那点能耐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知道的,樱灵族长大概是不太晓得我们巫门中人向来不怎么着重妖修一途。说乌兰山那日樱灵族长偶遇舍妹我是信的,但硬要说是救了舍妹的性命…呵,非是我巫门托大,能伤的了她的只怕是如今妖界里有这个能耐的就只有那么两个人了,一个如今闭关在三界山,至于另一个如今在何处,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她这话虽然是对着樱灵说的,可视线却是投向了初息。 樱灵脸色又难看上三分,梧玉楼说得固然算得上是事实,那日梧千双躺在草地之上如同睡着了一般,身上也没有伤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将人给带了回来。后来梧千双虽然没说要离开,但也从不与自己过多的接触,问她从何处来为何会在乌兰山她也从来都是一笑而过。但事关她灵狐一族的颜面,她巫门说话未免也太不客气,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灵狐族也算得上上古遗脉,只是隐居了不过十万年,竟然叫人小瞧了去,她焉有不气之理。 她承话道:“阁下既然如此自信,不知相较起令妹来这妖界之中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你的眼?樱灵不才,也想一试巫门能为,权当切磋!” 切磋二字还未落地,她手中法杖打横划出一片结界将梧玉楼等人困于其中,如同一个新造世界,外面景物全然不见,结界之内是黄天飞沙的沙漠戈壁。随着樱灵手指翻动沙地之中拔起数条沙蛇,巨大阴影笼罩与众人头顶,轰然作响。 幻真见状知道这位灵狐族长动了气,是真要出手,急忙祭出紫金佛莲化出片片莲瓣做了个防护罩出来供自己与初息躲避结界中锋利的风沙。 她如今还未能进入元婴期,这种以妖力做出的结界,其中一草一木皆可为结界之主利用为武器。自己尚可自保,但料想这小桃花妖可耐不住妖风一击,便用自己的法器当做罩子去挡一挡那些乱窜的风沙。 原本还在石桌旁坐着的梧玉楼转瞬不见,沙蛇嘶鸣呼啸,卷起的风沙让人睁不开眼睛。假面等黑衣人合掌围坐一圈,双掌翻飞拟出印珈,沙地之中聚出一只巨鹰直冲天际,鸣啸一声利爪钳住沙蛇的脖颈一拧,沙蛇轰然塌成沙粒。梧玉楼吹着一只笛子高坐与一沙丘之上,结界之中的风沙随着笛音婉转慢慢回归平静,就连原本灰黄的天色,也被她的笛音净化出蔚蓝颜色。 以布界者妖力做出的世界被破界者轻飘飘地给净化了,由此足可见二者修为上的差距。若是之前,樱灵此刻也就认输了,只是此刻心里总有一股子邪火作祟,加之她之前得的宝贝还没有完全发挥威力,斗法之心炽的更烈。法杖立于面前结界随着她十指拉动沙漠变幻成一片大泽,黑色海水一望无际,海浪汹涌奔腾掀起巨浪,疾风骤雨间还混着电闪雷鸣。 幻真有些顶不住这结界内澎湃的妖气,佛莲刺做成的防护罩被巨浪拍出缝隙,只怕支持不住几下攻击就要散掉。手持佛莲将全身妖气都凝于一身,不敢怠慢丝毫,若被这巨浪拍一下,恐怕她跟这炽元丹小妖都要枉死于此。咬牙中还忍不住埋怨一句:“你说你吞了个上天入地抢破头的宝贝,这会儿却派不上一点用处。哎呦,这浪也太他妈的大了吧?这小狐狸是疯了吗!” 正说着,头顶蓦然掀起了几十米高的巨浪。拍下来时都带着滚滚气流直灌入初息口鼻中。胸腹中一顿翻腾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顶出来时,四周变得一片寂静,巨浪在她和幻真头顶上凝固成冰,细小裂痕缓缓遍布巨浪之身,冰渣落下来的时候,幻真急忙收了佛莲拉着初息躲到假面等人身后。 极目望去梧玉楼足尖点在浪头之上,手中笛子一转,只见天边乍然击出一道长闪朝着就要从冰壳中破出的巨浪袭来,樱灵没想到她竟引了这结界中的妖力与自己对抗,手中力量一撤巨浪顷刻间化于无形。 长闪击碎冰壳,随着梧玉楼手中长笛的转动,无数碎冰闪着寒光向樱灵奔去,海面翻转倾覆,梧玉楼掩于碎冰之后,长笛执于手中整个人裹在一团红色光团里,在樱灵支起妖障挡住碎冰的攻击时,轻轻一点破了妖障,长笛便落在樱灵的脖子上。 雨如瓢泼地落下,梧玉楼红发滴着水不耐道:“把结界撤了。” 樱灵突然莞尔一笑,身后狐尾抖掉雨水蓬松地一卷,手指一勾拉开脖子上的长笛:“巫门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只是我灵狐一族也不是只有这点儿能耐。”长尾一扫,法杖升到半空急速旋转,大泽之中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缝隙,水流卷了众人从中漏了下去,幻真一手死死地扯着初息一手催动佛莲,脚下还未等站稳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喷嚏。 大泽褪去之后,一眼望去是无边雪原。 幻真打了个哆嗦,指尖一错变了两件大氅出来,自己裹了一件,给初息裹了一件,嘴里感叹着:“我不仅貌美如花,还心地纯良。就算你多次冲撞我,也还是护你周全,小妖要懂得感恩……” 她这话还没说完听见兵器相撞之声击破长空,梧玉楼手中长笛不知何时变成一柄赤金宝剑,正挡住樱灵法杖迎面劈下的一击。幻真眼光毒辣地凭着那贯穿剑身的六道血色凹槽分辨出那剑也是巫门秘宝之一的虹姬,其自身便可有三十六种变化,丝毫不逊与自家表姐的那十二琈玉剑。 梧玉楼手中长剑扬起一道耀眼虹光,与樱灵几个招式的来回下,她剑锋一转,剑气横扫过四面八方。樱灵急急向后退去百十米,手掌抚住小腹嘴角溢出血丝。梧玉楼将剑收回,眄睨了樱灵一眼道:“结界已破。” 结界之中冰雪开始消融,天空溶出斑驳光点,缺口处露出庭院本来面貌。 樱灵手持法杖脸色发青,她实在大意,知道巫门之人厉害,却没曾想这梧玉楼还未用上全力,就已经胜出太多。结界被强行破出对布界者的损伤极大,差点逼得她显出原身。 梧玉楼如同未与她厮杀过一般,还是以原先的姿势坐在石桌旁:“方才不小心手重了些,樱灵族长伤势可还好?” 樱灵揩掉唇边血痕,一身戾气未消正要开口,被一旁看热闹看了许久,怕她们二人再度打起了自己受累的幻真给拦住:“哎哎哎,族长姑娘,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嘛。大家朋友一场,何必大打出手伤了和气?你看我表姐夫都已经跟我表姐双宿双栖了,你在这再怎么闹腾也没用不是?我倒是有个法子能一平你心中不忿,你看我们坐下来慢慢地探讨一下如何?” 樱灵黑着一张脸,狐尾上的毫毛都因怒气根根竖起,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你又是谁?!” ☆、第53章 穷个摇再逃 幻真最近很郁闷。 身为帝将神鸟一族风华绝代的女君的她居然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妖给拒绝了。 她的图章在整个帝将神鸟一族中千金难求,朝中多少臣子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为了让他在一张破纸上盖一个戳。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向以学识渊博著称的巫门,身为祭司的梧玉楼居然也没有再第一时间认出如花似玉地位尊贵的自己,她将这个归结于不得亲家姐姐青眼的表姐身上。 只是如今连一只小小灵狐族的族长都敢质问自己是谁,委实叫她有些不能接受。 若说她灵狐一脉是上古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种族之一,那她帝将神鸟一族乃是上古神脉,家世地位都更要显赫崇高一筹。地位尊卑显而易见,那质问鄙夷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幻真一口气堵得着实难受,只是眼下却又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得先替自家表姐扫清了表姐夫身边的这些个闲花野草,此事更为紧要。 幻真清了清嗓子,尽量笑得谦和一些:“我是阙阴谷帝将一族新晋女君,族长姑娘久不出山不曾知晓我身份也是情理之中。方才巫门少主怀里抱着的便是在下的表姐了。如姑娘你所见,我表姐与我表姐夫鹣鲽情深,这百年来也不过就是小两口闹个脾气,耍个性子。叨扰到姑娘这真是她们二人的不是,所以也是略备了薄礼来给族长做个见面礼。”说着,把身后初息拉了出来往前面一推。她等了这一路就是为了把这小妖留在灵狐族中,这样一来绝了她表姐与这小妖双修的可能,二来也能绝了这小狐狸对自家表姐夫的觊觎。如此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也就只有她才能想的出来了,她真是除了貌美如花、心地善良之外还如此足智多谋。 方才从险境重重结界中出来,气还没顺平又被拎了出来当做一个物件似的要送出去……初息觉得满妖界大约也找不出一个比自己还要悲惨的命途了。 只是她也没甚可担忧的,反正玄翎一定在暗处跟随着炽元丹,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自己这个壳子真的与什么人双修污了炽元丹的灵气,更不会在炽元丹集齐之前让自己死于非命。 如此想来,自己还是赚了些便宜的,稍感欣慰之余也免不了心苦。也不知她跟那至高无上的太一上神是哪辈子结的缘分,怎么炽元丹就在她的肚子里落地生了根? 自打这一行人毫无规矩地闯进来,樱灵心中就横生不满,又被梧玉楼重创正是满肚子怒气无法纾解之时,听见幻真这絮絮叨叨地一通,抬眼被满脸红印的初息给吓了一跳,眼神狠厉地一瞪:“这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当我们灵狐一族是什么?随便弄个小妖过来就想搪塞我?未免欺人太甚!” 幻真一把撸起初息的额头,道:“族长姑娘你大概不晓得,如今妖界四宝之一的炽元丹就在这小妖体内。与她双修修为突飞猛进,依你如今元婴后期的修为说不准可一跃至凝神。” 樱灵眉间厉色略缓,打量了初息一眼,突然哼笑一声:“炽元丹?有什么值得稀罕?本族长已有一枚在手。” 幻真一愣,没想到炽元丹竟然不止一个,难怪方才结界之内她全然招架不住这樱灵的妖力,还当是这百年来她修行的不够勤勉之故,震惊之余脑子也转得飞快: “一枚炽元丹的威力如何能与两枚相较?你想要与巫门结亲无非就是想要借助巫门的势力帮你灵狐一族重新夺取狐族尊主的地位。若将两枚炽元丹合二为一,介时岂止横扫青丘,一统狐族,妖界之中不是更难逢敌手不是?族长你又何必依附于任何势力?” 她这话说的令樱灵有几分心动,只是炽元丹她想要,巫门少主她也不愿放手,一时陷入沉思。 在境像之时,初息已知这炽元丹分裂出数片落在妖界各处,而玄翎也正是借由自己将剩下的炽元丹引出。所以樱灵说她已有一枚炽元丹时,她并不吃惊。反正她行走于妖界中,便是与所有的炽元丹连着蛛丝马迹,所以这灵狐族长手里应是要有一枚炽元丹,她被捆绑着穿簋市入鬼口一遭才能说得过去。 在一旁静听的梧玉楼神色微动,此时假面俯首过来小声道:“祭司大人,少主又不见了。” 梧玉楼目色一沉,二话不说带着人往梧千双刚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幻真脸色一变,朝着梧玉楼喊道:“哎!亲家姐姐,你去哪儿啊?”说着把初息往樱灵怀里一推就要追上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 “慢着!”樱灵法杖一横,挡在幻真胸前,笑了笑道:“她们可以走,你留下。” 幻真一惊,讶然道:“你留我作甚?!” “方才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你留下帮我把炽元丹合二为一。”樱灵手中法杖朝着幻真小腹一杵,拘了她半个生魂在法杖中的碧绿光珠之内,笑道:“另外,巫门少主我也是非要不可,让你那表姐带着少主来换你。” 一半生魂被拘,幻真都快哭了:万一表姐不肯换呢!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清风明月,一叶孤舟泛于湖面上。 这面湖微波不兴,将夜空中一条蜿蜒的璀璨星汉清晰地刻印。 一缕清风从宴无台的鼻尖扫过,凉凉的,带着些芳草的清新,和熟悉的雪松香。 宴无台醒来第一眼看见漫天星斗,耳边荡漾着细微的水声,身子偶有晃动,轻逸舒适,闷在胸口多日的撕裂感也消散不少。 “还好吗?” 每次从混沌中醒来,身边总是这个人。 “你怎会这般不顾惜自己?瞧你气血虚弱,可是每日每夜地找我?”梧千双语调轻快,等待着宴无台的回答。 梧千双失踪,宴无台担心是真,内疚也是真。但当她终于在灵狐族内寻到梧千双时,发现对方竟真的不是被擒,反而被好吃好喝还有一只娇俏的灵狐好生伺候着——正如小侍婢所言,梧千双是自愿留在祈连山时,宴无台只觉得自己这百年来的焦灼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宴无台并未回答梧千双的话,坐起身,冷言道:“看我为你忧心为你殚精竭虑是不是很有趣?梧少主现下可满意了?” 梧千双一震,她与宴无台结契千年,看到的永远都是宴无台的清冷,如同一块怎么捂也暖不了的寒冰。 巫行山一场杀戮,宴无台竟然施术将自己推走,尽管是为自己安慰着想却也是将自己隔离在她生死之外。 她那时气得昏头,起了个混账的念头,便随着那狐族的族长回了祈连山。如今宴无台常年刻板的五官却因为自己染上愁丝,她一分欣喜,三分心疼,懊悔足六分。想开口求饶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能平复宴无台心里的恼怒委屈,只是深深凝望住她。 宴无台横扫一眼,眼眶涨红,含着委屈和怒意道:“看我出丑,梧少主可还得趣?” 梧千双还未出声,宴无台大动作起身就要从小舟上飞离。梧千双立刻拉住她,两人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力道相当,一同摔了回来。 梧千双直接擒住宴无台的双腕压在胸口。宴无台黑发散开,无声地反抗,梧千双用尽全力控制住她的同时又生怕弄疼了她,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就这么讨厌我?”梧千双突然脱力,宴无台反而也不挣了,“讨厌到一刻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甚至不肯听我一句解释吗?此次我演这出戏码确实荒唐幼稚,可也全因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这千年来,我从来不怕承认对你的喜欢,只是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却从未表过一句。无台,我本以为我们已是定了生死之约,就算你冷淡待我,我也只当你性子清冷,而你却将我置于你生死之外,你到底将我看做什么呢?” 宴无台怒道:“你反倒怪我?” “我并非怪你……”梧千双哀叹一声,凝视眼前这张清秀又倔强的脸片刻后,从她身上离开,“我只是对自己没那么自信。” “你一代巫门少主,有什么可自卑……”宴无台看着梧千双背对她负手望月的背影,也敛了怒气,“你我从一开始便不是你情我愿。再者,你巫门、你家姐,都不会接纳我。我桃树一族哪能高攀巫门。” 梧千双忽然回身,逼问:“是,一开始的确是我用计与你缔结双修盟约,可这些年来你虽不曾表过情谊,但与我双修之时也非假意。你担忧的只是你我家世身份?” 宴无台垂下眉目:“整个妖界都道我攀附你少主威严,是啊,的确如此,若不是你,我又何来富丽堂皇的巫行宫?若不是你,没有十二琈玉剑,我仍然只是个随意受人欺凌的无用小妖。” “我不想听这些。你只需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宴无台对上梧千双期待的脸,竟说不出话来。 当年二人刚刚携手立下双修盟约之时,梧千双高调地将自己的行宫巫行宫赠予宴无台一事,教妖界好些人嫉妒得红眼。有多少人想攀附势力巫门而不得,巫门少主欢喜佛的位置更是能比肩妖界三大宝物。在他人看来,宴无台就是费尽心机攀上金凤凰,定是她魅惑少主。这些年来她听过太多阿谀奉承,更多的是冷言嘲讽,这些她都默默承受,从未向梧千双抱怨。虽不抱怨,却不表示她不在乎。 宴无台的性子到底和梧千双不同,梧千双从小就是巫门掌上明珠,春风得意,哪里受过什么委屈?她天生聪颖,无论大事小事都尽在掌握,可到底身份金贵,心里有什么憋屈定要讨个明白。 宴无台自小受人欺负,在母亲的舍身相护下才勉强活命。她独自学会生存之道,体会世间冷暖。在遇见梧千双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把不甘埋在肚子里,用何等倔强面对世界。 在宴无台看来,梧千双就是暖阁里的娇小姐。 “你的问题很幼稚。”宴无台不想回答。 梧千双心猛地下沉,想起一千年前初遇时宴无台对她也是这样冷淡,神情和语气一模一样。 对她痴情了千年,她竟没有分毫改变。 梧千双一颗心像是浸在冷水中,眼前的风月都被蒙上了一层琉璃色。 “我就当……没听见刚才那句话。”梧千双咬牙忍痛道。 ☆、第54章 豪门惊情再逃 方才宴无台要走,梧千双不让,这回倒是她自己走了。 孤舟更加孤单,湖水如墨,万籁俱寂。 梧千双冤枉了宴无台,这千年来她不是没有改变,至少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们性格迥异,身份悬殊。这样的情况下,能相伴多久? 梧千双气得心扉俱痛,她在灵狐族待了近百年,为的就是等来宴无台,向她好好撒个娇。今夜清风明月,好不容易把定君湖边上的灵狐守卫都用幻术困住,拖了小舟,想要和宴无台好好温存……谁知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圆月高悬,后半夜,樱灵让人把幻真与初息好生看管住,溜出乐思殿去找梧千双。 她私带外族之人回祈连山一事已经惹得几位哥哥姐姐的不满,若是再闹到灵村阿姆那里,只怕到时她族长之位不保。她得在那几个哥哥姐姐将今日之事捅到阿姆那里之前找到梧千双,说服她与自己联姻,到时有炽元丹神力和巫门的势力她就算要一统妖界也是轻而易举犹如反掌。 寻到定君湖附近是看到被幻术困住的守卫,料想人定然就在附近,果然就瞧见梧千双坐在定君湖旁的庙殿殿顶的飞檐上不知在想什么。心中转了个思量,正要飞身而上,忽瞧见梧千双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正是梧玉楼。 这梧玉楼何时来的,樱灵竟全然没有察觉……樱灵自身修为本就已入是凝神前期,有炽元丹的辅佐更是目无旁人。今日与这梧玉楼交手时虽然有炽元丹的庇护,也是受了内伤。樱灵现下隐隐有些担忧,这梧玉楼的本事只怕远不止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这些……樱灵做了个隐身术,将气息隐匿,且先听听她们姐妹在说什么。 梧千双没有回头:“长姐……这次是千双糊涂,叫你担心了。” 梧玉楼:“你也知我担心你?你这一失踪就是近百年,可有想过自己是什么身份?” 梧千双双目失神,眨也未眨:“巫门第三百九十九代少主。” 梧玉楼将湖风吹落在她头顶的枯叶拨开:“你这语气,是恨生在巫门?” “不……生于巫门是我的骄傲,我愿为巫门竭心尽力,万死不辞。但只有一样不行。”梧千双转身,直面梧玉楼,“只有与巫族一脉联姻的事,我不能答应。” 梧玉楼不怒反笑,负手于身后,缓缓踱步:“怎么,和巫族一脉联姻一事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梧千双斩钉截铁,“巫族一脉源自父神精血,自父神开天辟地以来便雄踞一方,我岂敢小觑,更何况我们与巫族原本就是一脉同枝,与我们巫门乃是远亲。但联姻一事乃我终身大事,就算我孤身一人尚需仔细斟酌,何况我现在已有欢喜佛,怎么能再和巫族一脉立约?” 梧玉楼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你若是找了青丘九尾狐或是万泉寒冰人鱼我都不会干涉你太多,可那宴无台自称什么桃花谷主?说得好听些,叫桃花谷,可实际不过就是个土坑内长出几棵毫无血统可言的烂桃树,仗着土坑自立为王,这等家世出来的子女如何能入我巫门?” 梧千双正要开口,梧玉楼继续道:“我一向疼你,你年纪尚轻,前些年来你爱胡闹,我可有当真管过你?可现下已然不同。” 梧千双眉峰一沉:“难道巫池又有变化?” 巫池乃是傲君山上一面灵池,有预知未来的神奇力量。只是这巫池并非所有事情都有预兆,只有在四界即将发生大事时才起波澜。 六百年前神妖大战之前,巫池一湾黑水忽然转为清澄,映出天地惨烈之况。梧玉楼及时发觉,封锁傲君山,这才让巫门毫发无伤躲过浩劫。上次梧千双离开巫门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巫池,发现巫池之水一片浑浊,似有异象,这件事也一直记在她心上。 梧玉楼一向坐镇巫门极少外出,这次亲自出山肯定不仅是要抓妹妹回山…… “哼。”梧玉楼知道妹妹虽然顽劣,但一向聪颖,“不错,巫池之水已变清澈,预示着……” 樱灵一双耳朵立直,正等着听她继续说下去。忽然耳蜗里一阵剧痛,似有无数虫蚁嗡嗡作响!剧痛之后头晕目眩,双腿发软,樱灵知道是着了巫门的道,梧千双和梧玉楼后来再说什么她也都没有听清。 “预示天地一场浩劫,即将来临。这一次比神妖之战更加惨烈,你应该也知晓近日不周山愈发倾斜一事。若不周山倾塌,四界必将大乱。届时,即便我再布结界封锁傲君山也是无用。”梧玉楼望着妹妹,“此事不止关系你我,更关系巫门存亡。” “依长姐所言,只有我和巫族一脉联姻一条路可走?”梧千双拉住姐姐的手,小声道,“可千双不过妖丹期修为,与巫族联姻必要我先即位门主,若无元婴以上修为,即位之时如何能趟得过天雷地火的祭礼?只怕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姐姐,你可舍得千双送死?” 梧玉楼本还有些心疼,听她这话一出,心疼的情绪立刻一扫而光。将她手坲开,绕到她颈后,掌心压在肌肤之上:“妖丹期?千双,你这点聪明愚弄他人惯了,倒觉得我也好糊弄?要不要我撕下这层巫令看看你这一头难看的白发是否还在?!” 梧千双捂着脖子旋身从梧玉楼身边躲开: “长姐何必苦苦逼我?倘若真的四界重归战乱,仅凭着巫门与巫族联姻又岂能逆转天意?若是不周山倾塌,阴阳乾坤必然颠倒,鬼门关打开,冥界数十万鬼兵倾轧人妖二界如入无人之境。天界诸神才经历过六百年的重创,只怕要维持四界秩序也是有心无力。而魔族的三位魔君同此前一战中的几位祖巫也被东皇钟封印在不周山的三十三界之下,长姐可是要合巫族之力与冥界的十万鬼兵抗衡不成?” 梧玉楼皱眉道:“若只是冥界鬼兵倒也不惧他什么,只是谁也不知若不周山倾塌,四界会生出怎样的祸事,我们与巫族联姻也是为了在浩劫中生存的更有把握一些。来寻你之前我去了一趟不周山,不知是否是我多虑,总觉得不周山巅上的气泽有些许古怪,只怕浩劫之期已经是迫在眉睫。” 梧千双摇头道:“除了与巫族联姻一路,若我有法子能在保住巫门,长姐可否准我一试?” “我不能让你拿巫门的前途去冒险,你身为门主当以巫门的前途为重!” 梧千双叹了一声:“长姐,其实你从来都比我更适合门主这个位子。”她站起来立在飞檐边上,道:“长姐为我巫门少主之位牺牲良多,千双不是不知恩的人,只是恳请长姐再给我和无台一点时间。一点就够!”说完足尖请踏,乘风而去。 “千双!”梧玉楼神情动容喊了一声,她何尝不知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只是当日巫门前任门主夫妇死于门中前任祭司与巫礼叛乱,她为保住自己与妹妹的性命,将以血融进祭司之印中掠夺了前任祭司的巫力血洗整个巫门内堂,这才保住梧千双巫门少主之位。 巫门血脉如今也只剩下她与梧千双二人,而她已经是巫门祭司,若梧千双不执行少主之职,她巫门一脉只怕是要折损在她们姐妹二人手中,这是她断断不能允许之事。 与宴无台的儿女情长如何能与巫门前途大业并论? “我的好妹妹,我给你最后的时间来了结你与那宴无台之间的纠葛,不然姐姐就要亲自动手帮你斩断这害人害己的情丝了。” 梧玉楼将这段话合捻进一小圈光环内,传音给已经消失不见的梧千双。 樱灵好不容易将耳内捣乱之物抓出,竟只是一只指节大小通体透绿的飞虫,手一扬,用狐火将其烧成灰烬。都说巫门之道教人恐惧,看来的确不能小觑。她再度抬目望去之时,已探寻不到梧千双姐妹的身影。 被困在乐思殿的初息与幻真大眼瞪小眼了好几个时辰后,初息无奈地叹了一声:“貌美无双的幻真大人,如今你我都已沦为别人的阶下之囚,你又何必继续捆着我?” 貌美无双四个字让幻真很是受用的点了点头,手指搭上初息身上的束缚:“小妖总算承认本君的美貌了吗?但是阶下之囚这四个字用的不恰当。若不是那小狐狸有炽元丹傍身本君未必会被她给制住。说起来,你得的是炽元丹,人家也得的是炽元丹,怎么人家就能飞天遁地随手就布个结界出来,你就屁用都没有啊?” 初息转着僵直的手腕点头应着:“是是是,幻真大人说的是,都是小妖无用,如果幻真大人喜欢炽元丹你拿去便是。” 幻真一撇嘴:“我若稀罕炽元丹,早在芙蓉阁的时候就动手了,何需等到此刻?况且,之前那巫门祭司不是想强行从你体内夺丹,差点被炽元丹的神力给打个贯穿。我又不傻,为何去冒这个险?” 初息挑着眉毛,还未等说什么,房门被樱灵毫无预兆地推开。幻真刚要开口被她法杖一指,整个人撞到墙上,因失了半个魂魄,耐不住法杖这一击吐了半口血出来。 樱灵法杖上的碧珠隐隐透出金色光芒,往初息小腹之上一探,光亮更炽。她笑了一下对着幻真道:“你,过来给我把她体内的炽元丹取出来。” ☆、第55章 扫个祸害再逃 宴无自坐在小舟上不知过了多久,待身子都凉透,才施法将小舟往岸边引。 刚踏上岸边,一抹皂色的影子从林间闪过。宴无台立即抽出十二琈玉剑正要一剑击出,忽然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道:“姑娘手下留情!我不是坏人!” 从林间走出一位单着皂衣之人,玉面黑发,身形颀长,单手执一把白扇。一眼看去像是男子,但仔细一瞧,却是阴身。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来人虽然自称没有恶意,但此地毕竟是灵狐族的地界,宴无台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之心。 女子手中白扇一收,朝着晏无台打了个揖礼,含笑上前两步却十分规矩地停在丈许的距离道:“在下阿离,就住在这定君湖边,瞧着今夜月色好,出来转转,不想惊扰到姑娘。”她略歉意地一笑,又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宴无台一眼,问道:“姑娘是从外面来的吧?” 宴无台谨慎地没有作答,手中十二琈玉剑始终不曾松懈,这灵狐族虽然从来隐居避世,但十万年前也是以能征善战闻名妖界。她此番是不请自来,妖力没有恢复自己又是独身一人,说起来…那整日里聒噪个不停的表妹幻真怎么没在自己身边?这实在是有些不寻常,方才她与梧千双一顿置气,完全没顾得上这些。 似是看出宴无台的顾虑,阿离将腰间酒壶扯了下来晃了晃,“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并非灵狐族人,乃是这祁连山根生的魅狐。虽然同为狐族,却不过寥寥数十族人在这祁连山上生活。”定君湖畔有一处柔软的青草地,她屈膝而坐,一只手撑在地上边饮边瞧着水面上半人高的芦苇被风吹的斜斜倒向一边,丛中隐隐有莹光微动。 夜色与月色都尚好,只是人不对景,宴无台心里透着几分不安,打算先离开这定君湖在思虑接下来的事情,将十二琈玉剑收至身后,朝着阿离回了个礼:“不打扰姑娘雅兴,先告辞了。” 才向外踏出一步,只听得阿离道:“姑娘且慢!”她不做理会,再往前一步时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给挡了回来,心里一惊妖气振得剑鸣不止,皱着眉将剑横与身前喝到:“你想做什么?” 阿离无奈地摆手笑道:“姑娘误会,这定君湖里有一种名曰月光的鱼类每到子夜之时便会从湖底游至水面,吞食月华后又沉入湖底。每至此时湖边就会升起这罩子阻挡任何生灵出入,这也是灵狐族立下的规矩。只因这月光鱼不知是何原因近年数量锐减,同我们魅狐一族一样,不过百条存于这湖中。”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有着一丝自嘲,随后摇头朝着宴无台道:“所以刚才喊住姑娘,是怕你撞上这罩子。倒引得姑娘误会了,罪过罪过。” 宴无台余光中瞥见湖面果然涌起数片光点,放眼望去,水面之下不知何时浮出十几只体态丰腴游鱼,约有小臂长短,额间绽出的光华犹如湖底月光,使得芦苇丛中的萤火之光暗了些许颜色。她心里松快了一些,有些尴尬地:“是我多心了,只是想请教阿离姑娘,此罩可有出路?” 阿离摇头,指了指头顶上月亮:“只能等到月沉时,月光鱼全部沉入湖底罩子才会撤去。今夜闲暇,适才想起这湖中奇景才走了进来,不想巧遇姑娘,也是场缘分。姑娘稍安勿燥,离着月沉还有个把时辰,我这里还有些酒,可供姑娘驱驱夜里的寒气。” “多谢,不过我不善饮酒。”宴无台谢过阿离的好意,既然总也要等到天亮之时才能离去,她便在草地另一边寻了出较为干爽的地方坐下来。 月光鱼一拨一拨地浮上湖面,偶尔有几尾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半圈吞食更多月华,带起的一片淋漓水光,犹如星空平置与眼前,很是曼妙的景色。阿离抬手变了方矮桌和一套煮水的茶具出来,从湖中掬了一壶水煮上,又在湖边长得郁郁葱葱的一片凤凰水仙中择了几片嫩叶丢进壶里,垂目等水滚开,“这个时节的凤凰水仙拿来煮茶有些许涩味,不知姑娘喝不喝得惯,湖边寒气重,就着热茶品景也可得趣。” 水滚了,扑得茶壶盖子噗噗直响,阿离将茶水冲入素色瓷杯中,手执热茶,一双清透见底的眸子带着熏暖人心的笑意看着宴无台:“姑娘,茶煮得了。” 从煮茶的水到煮茶用的凤凰水仙阿离都是当着宴无台的面取来的,自然也是看出她心里的几分防备。若再拒绝太过拂人颜面。宴无台沉思半晌抬手去接,只是不知为何,与那双眸子对视上的瞬间她心里原本的那丝焦虑如同被某种极软又极热的东西给化开,心跳得厉害,脑子也有些发钝,只得的面前的这个人让她欢喜的紧。不由自主地便朝着她举着杯子的手挪了过去,眼前犹如雾气遮掩,嘴唇碰到茶杯时,衣襟被人握住一扯整个人失了气力般软绵绵地躺在草地之上,满心欢愉里腾起的一丝恐惧在与近在咫尺的银色瞳仁对视的瞬间消散不见,她甚至记不得自己是谁,此地是何处。 宴无台不知,这祁连山中的魅狐一族,最善魅惑之术,又喜食妖类修为。这定君湖平日里都有守卫拦着,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今夜守卫们却都被梧千双施了术法困住,她原本是想进来看看是否有人在打月光鱼的主意,自己或可分得一杯羹。却不想遇到个有些失意的无知小妖,便暗中布了道罩子将人困住,施以魅术惑其心神。 正要覆上她的唇瓣吸食修为之时,听得破空一记鞭响,她布的防护罩碎裂的瞬间手腕被黑色长鞭捆住给提了起来。 梧千双一张蕴含怒色的脸,在半空之中立着手中浮图鞭上的符文围旋绕鞭身,语调冷然,“把手从她的身上拿开。” 魅狐阿离瞳仁转为墨色,看清来人修为后扬起一抹精光:“祁连山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多生面孔了。”手中同样生出一截银色长鞭,迎风一展一跃腾起与梧千双缠斗一处。 湖中月光鱼被突如其来的打斗声一惊,悉数躲回了湖底的石缝里,连芦苇丛中的萤火之光也匿藏到深处,生怕被殃及。只有宴无台还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如同被蛛网缠捆,怎么样也挣脱不了,十分烦躁恼火。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想要往湖水里泡上一泡。 梧千双与魅狐纠缠之中还分出一丝精神来关注着宴无台,见她要投湖的样子心里一急,便想要快些结束这战局。浮图鞭一扬,虚晃着与阿离的银鞭相撞,旋开之时往下飞去想要先制止住宴无台。那魅狐阿离也看出这银发女子心中更着紧中了自己魅术的小妖,手中银鞭方向一转,朝着宴无台攻去。 由于距离太近,梧千双顾忌着宴无台,也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自己实际修为,只好旋身挡在宴无台面前,结结实实地挨下这一鞭。血腥之气立刻散在空气中,巫门众人的血有去除污秽之效,宴无台神灵清明的一刹看清眼前皱眉忍痛的梧千双护着自己的一幕,还未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梧千双一头银色顷刻间变得火红,浮图鞭上萦绕的符文引出地底石精土魄化成的石将,低吼一声一把握住魅狐阿离,还未等她弄清发生何事便已经沉入地底,投入地底熔岩地浆之中。 “你没事吧?”梧千双紧紧抱住宴无台的腰,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紧张地探查怀里的人是否无恙。 “你……”宴无台眉头一皱,手指触碰到梧千双后背上有些黏腻湿热,赶忙将她拉开,“你受伤了?” “我没事,一点小伤。”梧千双想起方才两人之间的不快,趁势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只是有些疼。” 梧千双方才那飞身一护映在宴无台的眼里,现下见她真真切切地受伤流血,心头绞痛,手臂发软,心疼难捱,没有将她推开,反而搂得更紧。 梧千双多久没被宴无台这番亲昵又主动地拥抱,熟悉的怀抱令她心中横生委屈,心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你且让我看看,伤得如何。”宴无台红着眼,语调温柔地哄着梧千双。忽然想起方才中了魅狐的幻术,宴无台又怒又羞,心内直泛恶心。 “我倒没事,只是流了点血而已。”口中说着无碍,倒是很自觉地转身让宴无台看她伤口。 这一鞭着实没留余地,细嫩的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 宴无台用尽妖力打了个愈合术在伤口上,只是这些日子她疲于奔波,本就无甚妖力,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被魅狐迷惑。看着血依旧潺潺,宴无台垂首低语:“是我的不对……害你为我受伤了。” “无台……”梧千双再次蹭入她怀中,“你就是这样,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 幻真剩下的半口血还含在嘴里纠结着吐与不吐之间,乍然听到樱灵提了个如此非分的要求被那半口血呛住,狠命地咳了起来。 一张圆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顺平了气,摆手道:“族长姑娘,大家都是斯文人不要话都不说就直接动手啊!而且,你看事情是这样的,炽元丹这东西呢,你这个修为当然可以轻松驾驭,但我如果贸然去取说不准会对我或者对炽元丹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这样不是得不偿失?你留我下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跟我表姐换我表姐夫?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樱灵脸上的笑容不减,法杖却蓄了不少妖力,指着她道:“你哪里那么多废话?少占我便宜,谁是夫人!让你取就给我去取,不然管它什么炽元丹,我一招贯了你的内丹!” 幻真当真冤枉!最近大概是命犯太岁,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人被她撞见?她堪堪不到两千岁的年纪还有大把的时光没来得及好好挥霍,修为眼看就要破级进入元婴期,大好日子在前方等着她,怎么能丧生在这荒山野地?最重要的是她的花容玉貌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如果就这样死在一个灵狐小妖的手里,那她一世的英明岂非……岂非…… 正垂首顿足感叹生不逢时,她突然敏感地捕捉到空气里一丝熟悉的味道,是在她表姐巫行宫的极渊殿里曾经闻过的——凤凰之火的味道。心里燃起一丝窃喜的同时,有一簇火光瞬间穿透法杖中的碧玉珠子,藏在其中的炽元丹爆出耀眼金光。 这变故生得突然,樱灵淬不及防的被炽元丹释放出来的神力击中,连通今日与梧玉楼斗法时受的伤,旧伤添新伤,身子撑不住地打了个晃,扶着墙壁才没有摔下去。 玄翎凭空出现,将浮空的炽元丹收入囊中,朝着初息道:“过来,我们走。”却在看到初息的脸时,一愣之后皱眉,表情是遮也遮不去的嫌弃。 幻真盖在初息脸上的图章根本没能洗去,初息知道玄翎会出现,但这次却还没等她受尽折磨命垂一线就出现了……初息恨不能一头栽到地里! 初息正想说些什么,玄翎哪是磨蹭之人,将她抱起一个旋身两人双双消失,只留一团火尾。 幻真趁机将地上的法杖捡起,取回了自己被拘的半个生魂,以佛莲刺的尖端顶着樱灵的心口笑道:“之前你仗着炽元丹威力,如今我要杀你却是易如反掌。不过,本君从来不屑于这种无耻行径,我记得你们灵狐族出产一种叫做月光的鱼,对修行很有助益?若是你每年向我阙阴谷进献十尾过来,我便不计较你此前几次三番的折辱本君,不然我帝将一族的好儿郎们,定然铲平你祈连山。” ☆、第56章 擦完眼泪再逃 守在思乐殿外的青衣侍女,听见殿中异响时小跑着进来推开门,一眼见到自家族长满嘴血的倒在地上,尖叫声响一路从祁连山顶传到山脚。一路小跑出去叫人时撞上了被幻境内的异常惊动而从灵村赶来的五位长老和阿姆。 阿姆虽然年事已高,但昔年与青丘狐族一战时的威严尚在,一头银丝服服帖帖地被盘在脑后,除了额眉之上一个回字透玉的额帕,只几根素银发簪斜插在髻中,一身靛青布衣长裙显得十分简朴,却更突出她布满深纹的眼角唇周里透出的被岁月雕琢出的严厉。 阿姆手中木杖朝着慌张的侍女脑袋上一杵,沉声低喝:“何事慌张!这样莽撞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青衣侍女一见阿姆皱眉怒视自己的脸,双腿一软面色惨然地噗通跪下,也顾不上自己额角被阿姆木杖戳出来的伤口颤声回道:“阿姆见谅,族,族长她被人打伤了,奴婢一时心急冲撞了阿姆和几位长老,实在该死……”死字只吐了半个音,阿姆手里的木杖戳进她的后颈,木杖不知是什么材质染血而不粘,她将青衣侍女的尸体拨到一边,耸拉的眼皮抬起往四周一扫:“你们族长只是这几日身体欠安,若是让我听到从这院子里传出来的什么风言风语,这个就是你们的例子。” 其余的侍女噤声发抖生怕落得同样惨死地下场。阿姆眉头皱起地将手里的木杖往地上用力一杵:“都明白了吗?” “明白!”院子里的侍女们全都跪下来应是。 五位长老引着阿姆往思乐殿的主房里去,樱灵还躺在地上,唇边血渍未干。阿姆脸色十分难看地朝着周围叱道:“都是干什么吃的!你们主子是被何人打伤的可曾知道?” 几个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去答阿姆的问话,最后还是一个新入思乐殿的小侍女在众人眼神的压力下,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是族长之前带了一个姑娘回来,好生招待着……没想到今日几个修为极高的人从鬼口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跟族长打了起来。那、那时候,族长就受了伤,但也留下她们中的两人作为人质。入夜之后奴婢几个一直在这里守着没见到任何人闯入乐思殿,等发现族长被人打伤时,那两个人质已经不知去向,想来,想来应是今日里那几个修为极高的人的做的好事。” “修为极高?”五位长老中,穿着青袍的长老皱着眉问道:“可有什么特征?” 小侍女咬着唇苦苦回忆,白日里她只是守在殿外极为偏远的一处角落里,也只能说个大概:“奴婢只记得其中一人一头红发,身边跟了几个黑衣人,身上有些奇怪的字符。还有一人被捆着押来,脸上有些难看的红印,旁的就实在是没看清了。” 青袍长老沉吟思索一番,对着阿姆道:“依您看,这像是哪一族的做派?” 阿姆没说话,支了几个人现将樱灵抬回到内室,查看了一番她的伤势,才与众位长老道:“老身年纪大了,族中之事早已交由你们负责打理。此前老身一直觉得樱灵这丫头虽然活泼了些,不够稳重,但我灵狐一族的族长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便破例让她年纪轻轻便承了族长之职。加之后来她能寻得炽元丹,也说明老身当日没看走眼。只是没想到连一向对于神妖之力不屑一顾的巫门一族也对这炽元丹产生了兴趣。” 另一位黄袍的长老道:“阿姆的意思是巫门的人打伤的樱灵吗?” 青袍长老捻着胡子点头道:“想来的确如此。方才我听那侍女所言,红发虽说不是巫门独有标志,但那奇特符文以及能够将持有炽元丹的樱灵打伤,想来想去四界之内唯独他们巫门一支。” 阿姆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巫门,老身倒也想会一会这巫族所出来的支脉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敢在我祈连山横行!” 初息被玄翎一路抱着从祁连山的天池中破出一个出幻境的通道,一路直穿进入簋市。初息鲜少清醒的时候与玄翎挨的这么近,原本想得明白的事情,此刻有点儿想不明白了。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檀香气,小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只不过穿出祈连山幻境的通道里风吹得凛冽,令她还来不及多感受一会儿小鹿乱撞的心情下一刻人就已经立在闹市之中。 簋市正值最为热闹的子夜,一排的环颈雉穿红着绿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从山樱前舞过,长腿丰臀在裙缝里随着动作展现,偶能引得山野中来的行客以修为换得一夜。 初息怔了一瞬,想起自己遮挡前额的帽子在之前梧玉楼与樱灵斗法时的结界中被狂风吹走了,抬起手遮住额头的瞬间回头就想找地方先躲一躲,没想到玄翎这次丢下自己后居然没有扭头就走,措不及防地与她装了个满怀。 玄翎被她撞的一晃,问她:“你慌什么?” 初息近距离的望着玄翎的脸,自打她道破了玄翎的目的,两人先前那一番推心对话之后,玄翎言语间的冷意就愈发明显。初息心里有些钝钝的痛感,虽不强烈却也不怎么好受,怕眼里泄露出心底情绪,她装作无意地别开视线打了个哈哈道:“虽然我是你用来寻找炽元丹的……容器,且又有你这个在妖界横着走也没人能怎么着你的神君庇佑,但是对于危险我也是本能地抗拒。” 玄翎眉眼间冷淡地扫过簋市中走动的群妖,不紧不慢道:“你怕什么?” 初息心头一跳,有怒火腾起,往后退了一步淡声道:“神君大人修为深厚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有个万一,大人再寻一个装炽元丹的壳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小妖惜命,苟活妖界不敢奢求什么,就算被人当做个器物也不曾怨言,如今是连怕都没资格了吗?” 玄翎眉头微微一锁,道:“你在生气?我只是不觉得你需要害怕什么。” 再与她多言半句实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初息正要转身走的时候,脑门被玄翎一拍整个人瘫软回她的怀里,睡着前听见她依然沉稳地声音道:“你先睡一会,我需要把炽元丹放回到你的体内。” 炽元丹,从来都是炽元丹。 为了炽元丹玄翎可以不顾及她的意愿,对她的身体任意妄为,可有一丝怜惜? 在昏睡之前,初息的眼底涌出一汪热泪,被玄翎看了个清楚。 玄翎在闹市之间布出一个小结界,她与初息的身影便消失在群妖的视野之中。 之前沾染了虎妖楚阿珩妖气的炽元丹已经被清除的一干二净,再将樱灵这一枚碎片融入进去之后就只差三枚依然在妖界下落不明的碎片就能将碎裂的炽元丹聚合了。炽元丹被封回初息体内的时候,玄翎看到她眼角的泪痕,不解为何心内游生出一丝气闷,抬手将泪痕擦干。 “神君大人从天界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好让我们兄妹仔细招待一番?”伴着清脆笑音,一顶巨大的行轿由十个筋肉满布的牛头怪驮着从空中行至地面上。轿中三人两男一女横卧在轿中。 放在娇笑出声的便是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女子,薄色罩衫里面套着蜜合色襦裙,发辫中穿着成串的海珠衬得整个人瑰姿艳逸。两旁的男子一个生着一双凤眼,身形秀挺高颀。一个朗目星眸,身材魁梧壮健。 三人生得虽有不同,却是实实在在的血缘兄妹。 妖界极东之地的牛氏三兄妹便是了,两个男子大哥叫做牛成,二哥叫做牛礼,小妹叫做牛瑛。三人一直在极东的酷热之地风焰山修行,虽然资质寻常但历经六万年的时间也有了渡劫的修为。三人对于三千年之后的天劫如何应对都毫无头绪之时,不想妖界中竟生出炽元丹这样的宝贝,叫牛氏三兄妹焉能不喜?是以楚阿珩临死之前放出的消息被他们截获到其一,尽管有天界神君插手,但他们与飞升的修为也仅有一步之遥,集三人之力夺取炽元丹的胜算当然更大一些。 三人本打算来簋市一探炽元丹下落,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被他们瞧见玄翎为图省事在簋市中布下的结界。低等修为的妖类自然看结界内而不见,但他们渡劫期的修为,将玄翎融合炽元丹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57章 lofter一下再逃 玄翎用眼角瞟了牛氏三兄妹一眼,抬手解了方才施在初息身上的昏睡诀,把她抱起找了个台阶靠着,将自己的仙罩移到初息的身上后,引出苍穹。 牛氏三兄妹怎会想到这神君二话不说,直接掀地而来,枪头贴着地面上划出一片耀眼的火星,挟带凤凰火燃成一堵火墙,熊熊朝着牛氏三兄妹的巨大轿撵扑了过去。 簋市之中从不乏闹事之人,这些店家摊贩早已习惯,只是今夜这阵仗略大了一些,什么人竟能引得三位渡劫期修为的妖王前来?还未等探究个明白,凤凰火遇着妖气如同见了油一般烧得壮丽迅猛,直冲云霄,将整个簋市染得如同白昼。未来得及躲避的小妖们顷刻间烧成黑灰,一干妖众们这才意识过来,这位就是近来在妖界频繁出现的神君凤凰鸟玄翎。 玄翎的出现让妖众们意识到有凤凰鸟的地方必然会有炽元丹的存在,趁他们交手之际自己说不准能浑水摸鱼分的一杯羹?四下一张望,不必费力寻觅,山樱旁的小路石阶上仙气腾腾的金光罩子十分精准地定位了炽元丹的所在。一时间,玄翎尚未与牛氏三兄妹正式交手,那些在一旁围观的小妖们为了炽元丹已经大打出手,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初息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被山羊精的头颅撞在仙罩上时的场面,一双羊眼中透着不甘死死地瞪着她,吓得她本能的往后一缩,碰到仙罩的罩壁,这才发现自己呆在一个金色透明的罩子里。外面已经染出一片血海,各种妖类的尸体碎片铺了满地,屹立石板路最中的山樱树不但未受到波及,枝头绽放的樱花饮血之后颜色反而更加艳丽。 一小花妖从群妖中伺机蹿到仙罩后面,伸出的藤蔓刚触及到仙罩便被凤凰火裹住惨叫一声燃成灰烬。初息看得目瞪口呆,突然听得一声轰隆巨响,天际几道银光划开厚重的铅云,一场暴雨倾覆落下。 初息扭头越目往火光最盛处望去,暴雨压在玄翎引出的火势之上,火峰有渐渐降低的趋势。火墙之后的一袭白衣傲立,手中长枪泛着寒光勾起一条红光直击牛瑛引雨的法器幻雨铃。牛瑛急急退到两位兄长身后,牛成、牛礼二人双戟合力做出一道屏障挡住苍穹一击。 苍穹的宏火与双戟屏障相撞,一圈巨大的白光往四周猛冲,大地晃荡,天空洗白,视所能及之处被夷为一片荒芜。 没有仙罩护身,大雨将玄翎从里到外浇透,雨水从额间一路蜿蜒而下,经由双唇顺着下巴滴落,一头乌丝也被雨水浸透。即便如此玄翎也未显出半分狼狈,仙姿卓然神情冷峻,白袍边角被她撩起挂在腰间,金丝白靴踏着花泥旋身而起!苍穹刺出了一个极刁钻的角度,瞧着像是要取牛成的颈喉,实则取的却是牛礼的心口!攻至眼前牛礼、牛成才恍然顿悟过来措手不及地狼狈躲避,躲在后面的牛瑛便暴露了出来,只能舍了幻雨铃保全自己。 牛氏三兄妹在风焰山横行已久,加之修为极高,三人合力放眼整个妖界也未必能有人敢与他们正面交锋。没想到玄翎如此难缠,之前有些小觑了这凤凰鸟的实力。眼下炽元丹近在眼前,又有如此多双眼睛瞧着,断然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去。 幻雨铃被苍穹击破的瞬间,暴雨停歇,初息看着玄翎以一敌三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趴在罩壁上看见牛礼阴险地绕到玄翎身后,想要趁着牛成与牛瑛二人与她缠斗时偷袭,心中一紧出声喊道:“小心身后!” 玄翎头也没回,苍穹直刺前方,逼退牛成、牛瑛兄妹的二人的同时,凌空翻起一脚踢在身后牛礼的胸口。落地之时,回身对仙罩里的初息淡声道:“仙罩能护你平安,别出来。”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如此,你可还在生气?” 初息一愣,心里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人是在这种关头里还挂心自己是否还在生气?但细想一下,说不准是担忧身为容器的自己情绪不佳会影响炽元丹所以才出口问的这么一句。再三思一番,一股难言的酸楚堵在心口,竟什么也不想说。 牛氏兄妹趁此功夫,三人合力幻化出来的一头十丈高的赤面巨牛,赤面巨牛仰头长嘶,青色的双瞳散出可怕的妖气,横扫整个簋市的街道,将那些商铺连地拔起掷向玄翎。 妖众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炽元丹再宝贝也不及自己命宝贝。 玄翎轻巧闪避过乱飞来的碎屋石墙,手握苍穹掀起数道火光,化成凤鸟振翅高飞缠住巨牛四肢,巨牛吃疼哼叫一声,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吹得整个簋市里的明灯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椒灵浮在半空中与天上一弯玄月散发出的幽光勉强照出簋市的的狼藉与遍地的尸骸轮廓…… 簋市的动荡还未传到鬼口之内的祈连山。 “你这修为还到处胡闹,现下见了血,可得老实一段时日了吧。” 定君湖畔的青草地上,宴无台脱了外罩平铺于地,让梧千双趴在上面,仔细检查她的伤口。果不其然,魅狐的法器上有毒,伤口不多时已然发黑,连血色都渐渐变暗。 梧千双噘嘴,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侧着脸好似哭一般地撒娇:“我为了你受伤又中毒,怎地还被你数落。哎……命运堪忧,没人怜爱。” 四下无人,只得她们两人独处,宴无台也一抛平日他人面前的清冷,点了点梧千双的后脑:“最是嘴上功夫厉害,只是你巫门一族的血有清化神效,为何自身还染上了毒?” 梧千双眼珠滑动一番,轻松道:“我修为不过妖丹期,方才和那魅狐大战损耗气力,又负了伤。这清化神效也是需要运气行巫术通入血液方能奏效。你瞧我又一头银发就知我巫术全无……” 宴无台这问话不无道理。 她们二人虽为欢喜佛,但这一千年的时间也让宴无台分外了解梧千双。梧千双满脑子的小聪明,常常使套要宴无台钻,次次想从她这儿搜刮些什么好处。当然,这“好处”也仅限于两人之间的小小情趣,无伤大雅,像这次牵扯到灵狐一族又引出她家姐的笨事,算是头一遭。 所以宴无台很多时间里都无从判断梧千双说得到底是真话还是在卖乖得巧。不过她亦有自己的行事方策——既然无从判断,就全然相信梧千双。 “既然如此,我要将你的毒吸出来……”说完这半句话宴无台自己红了脸,“会有些疼,你……忍忍?” 无论有多少争吵,有多少不合,只要宴无台露出一丝丝的温柔,梧千双便失去所有抵抗…… 缓缓从肩头拉下衣衫,梧千双将伤口和如玉的后背袒露在宴无台眼前。纤细的肩头、埋在凝脂肌肤后的蝴蝶谷微微起伏……这具温热美丽的身体正中斜着一道可怕的鞭痕,触目惊心。 梧千双趴在那儿双臂交叠,两掌一上一下压在脸颊下方,呼吸之间眼波中的春情似要溢出。 “要吸吗?”梧千双问得极轻,甚至有些忐忑。宴无台眼光闪烁,心头一阵比一阵热,滚了滚喉头,发烫的掌心便压在梧千双冰凉的肩头。压低身子,双唇含住伤口边缘,舌尖不敢施力生怕弄疼身下的人,只用双唇柔着劲慢慢嘬着。 “嗯……?”梧千双还是细细呻吟,身上的人担忧地望来,见她眉间拧在一起,忙问: “疼?” 梧千双眼里含着一包泪,弱声道:“疼。” 宴无台用手背贴了贴额头,将细汗沾去,唇上染了点儿梧千双的血,布满疼惜的眼眸闪闪发亮: “你且忍忍……就说你这点修为还硬要出手,现下受伤了是想让谁难受呢?以后可别如此莽撞,就算是要我生生挨下这一鞭,也比看你这样好过些……” 宴无台一向都是忍。话忍着不说,眼泪忍着不掉。就像为自己布下一张结界,将自己紧锁。 梧千双望着她温柔的模样,她要进入,要打破。 梧千双翻身而起,抬手一扬,两尊黑色巨石从她们身边拔地而起往中聚拢,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石笼,将她们围在其中。黑石内浮出点点浮光,不知何时梧千双已将宴无台压在身下,解了自己的衣衫,坦然而对。黑色波纹浮现在她的肌肤上,渐渐形成柔软的触手变作实体,绕着宴无台的左臂似有生命般慢慢往衣袖内探索。触手起先冰冷,触到宴无台的体温之后也有了温度,变得更加温柔,就像是梧千双的吻…… 宴无台自然知道巫门一族之时和它族完全不同,这些黑色的触手如同梧千双的情欲,她越是情欲高涨,触手就越多。 …… 舌尖在她带着血腥味的唇上一扫,已经有些凝固的血块被融化,让两人的唇染上了相同的气味。再一次深吻时,舌轻易地顶开宴无台的双齿,寻觅她含羞带怯的软舌,翻搅、纠缠、难舍难分。 口内被堵着,她的触手如同无数双手,好不客气地刺激她身体所有的敏感处,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宴无台害怕这样的梧千双,害怕在欢愉时能控制她所有的梧千双。 梧千双想让她难耐,她就难耐;想让她失声,她就失声;想让她何时去往快乐巅峰,她也只能唯命是从。 ☆、第58章 血战一场再逃 传闻中,与巫门一族双修是件体力活,因巫门一族双修时日颇为漫长,且相当古怪。 虽传闻如是,但真正能和巫门一族双修之人少之又少,谁也不知和巫门双修究竟有多奇妙。 宴无台心中的尴尬难有人体会…… 时长由梧千双衍伸出的触手多寡决定。她越是情绪高涨,触手自然越多。每个触手都是她的分身,作为欢喜佛的宴无台自是要一一讨好。 这一场双修方才开始。 祈连山顶上修了处十分广阔的平台,平日里多是用于祭祀与各庆典仪式,今夜聚集了一众灵狐族年轻力壮的战士们,几个为首的年轻小将手持火把英姿勃发地昂首向地位崇高的阿姆与五位长老行狐族军礼。阿姆手里拄着木杖向前一步,对着战士们道:“瞧见我们灵狐族的小子们十分出息,阿姆心里很是安慰,咱们灵狐一族避世不出已久,原是求个清净。却叫人以为我们灵狐一族已经落魄到人人可欺的地步了。如今他们巫门一族趁着族长闭关修行的时候欺上我祈连山来,小子们可敢一战?” 灵狐战士们齐声高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阿姆满意地点头,手中木杖往前一推,浮空中木杖上的层层树皮脱落,露出隐藏其中通体墨绿的法杖本来面目,这法杖乃是昔年女娲补天时所遗留的五彩石炼成,曾经与青丘国一战时力退青丘两万精兵,使得青丘国百里焦土一片,寸草不生。若非当年阿姆一时不察中了青丘九尾狐的计策,结果后方灵狐将士们过千沼潭时折损大半,而后青丘十万雄师碾压而来更是难敌,只能避退祈连山。 如今法杖重见天日,引得祈连山地动山摇,黑云蔽月,只能看到幽幽火光沿着山路曲折而下。 阿姆催动法杖,迸出一道耀目强光,五位长老在她身后布成半圆,合力向法杖输送妖力,法杖光芒极盛耀眼,将幻境内的半个夜空照亮,祈连山的封印被开启,整个幻境都跟着震颤。 被这股极强妖力逼迫的梧玉楼携着假面等人在夜空中现身,一头红发被风吹的恣意扬起,手持虹姬居高临下地看着灵狐族人冷笑道:“我巫门一向与诸位井水不犯河水,此番也是为寻舍妹才不请自来,诸位如此大动干戈岂非伤了两族和气?” 原本晃眼的强光被收起,天幕上不时有细小闪电掠过。阿姆将法杖握入手中,一身靛青布衣也换做昔日征战时的金甲银盔,猩红披风被猎猎狂风吹的扬起,她冷眼横了梧玉楼一眼,哼道:“丫头片子不过几万岁的年纪,就如此目无尊长,说你们巫门向来不将旁族放在眼里倒真算不得冤枉。小娘你来我祈连山寻你妹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却如何敢伤我族人,盗我灵狐一族的至宝?!” 梧玉楼本不愿此行再多生事端,是以在现身之时便先服了个软,却不想这狐族老妪言辞之中毫不客气便罢了,竟将炽元丹一事也赖在自己头上。梧玉楼原本皱起的眉头平展舒缓开来,下巴轻抬带了丝嘲弄地笑道:“你们灵狐一族虽然匿藏得好,巫门的人进的来旁的阿猫阿狗也一样进的来,尊驾如何就断定是我巫门中人行此恶事?我倒是想给你们灵狐一族几分薄面,却不想你们灵狐族真是从老到幼的不识抬举。” 平台之上那些年轻的小将们却是听不下去了,叫嚣着要阿姆下令好灭了巫门这些张狂之徒。更有沉不住气的小将朝着梧玉楼射出一记冥火箭,浮着幽碧火光的箭矢被梧玉楼轻巧地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两指轻轻一错,箭矢掉转方向被她投向阿姆面前的小片空地之上,箭头没入地中震出一小片圆形蛛网碎纹,冥火将箭身一燃而尽,仅剩下一丝浮游青光簇动。 梧玉楼负手悬空而立,问道:“阁下是打定主意要与我巫门为敌了?” 阿姆没想到梧玉楼如此轻慢无礼,寒着脸色将法杖横起:“老身早就听闻巫门的巫术手段都极为厉害,不想今日也有机会讨教一番,小丫头,莫要太过目中无人了!”言毕,随着法杖扬起,平台之上的百十名灵狐战士拉满弓弦一次射出三倍之多的冥火箭,如一张碧绿火网将梧玉楼等人罩在其中。 梧玉楼并不着慌,虹姬在她手里挽出一个剑花,手掌贴着剑身擦过,划出一片血雾沿着剑身游走成一个咒符。原本射向巫门等人的箭网瞬时倒戈,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射向平台的灵狐将士们。这一番来回看着繁琐却不过眨眼的时间,眨眼过后哀嚎闷哼声四起,被冥火箭射中的灵狐将士被困在幽绿的冥火之中,这冥火生于冥府很是刁钻恶毒,不烧到灯尽油枯绝不肯熄灭。 梧玉楼挑起一抹笑意挂在唇边,手上随意扯了个布条缠住伤口。阿姆黑着一张老脸,以手中法杖之力将保守煎熬的将士们身上的冥火引了过来,几百簇跳动的火焰聚合成一道冲天火光冲向梧玉楼。 假面等人不知何时又将此前鬼口时的大鼎备起,冥火尽数落入鼎中,鬼哭之声犹如被撕裂开,鼎内溶液被烧的沸腾,无数妖灵挣扎着想要逃离,冲出鼎口几米之高又被粘稠不断的溶液给拉了回来。见此情形,阿姆脸色微变:“巫门众人果然歹毒!” 梧玉楼轻笑一声:“老人家,我这鼎中装过无数修为高深的妖类,它们大多是自找,而非是我狠毒。”说完面色一凛,手扶着鼎沿一推,大鼎中的溶液立刻倾洒了出来,从高处洒落如雨,顷刻间半数的灵狐将士被溶液吞噬化为白骨。 阿姆与五位长老打出六道六色屏障将溶液隔离开来才免了更多将士沦为炼妖鼎的肥料,半空中假面掌中银铃轻动,溶液携着一地枯骨重新回到鼎内,为之前的冥火提供了更多燃料,鼎内焚骨的碎裂声噼啪不断。 阿姆怒气横生,法杖往地上一杵腾空而起,随着法杖劈出的光闪如炸开的烟火。梧玉楼向后一仰,虹姬挑起接住这一击,阿姆虽然年事已高但身手一如从前,急攻之下梧玉楼竟被逼得连退了几步,假面等人与五位长老围城战圈斗法,天空之上的黑云越滚越多,细小闪电密布,偶有强闪撕裂云层伴着轰隆巨响的雷声。 昔年阿姆耗了半身修为将祈连山隐匿于幻境中,此刻祈连山封印解除,修为回到阿姆身上的同时,幻境开始崩解,只能依靠五位长老分神以妖力维持祈连山不暴露于妖界之中。 双方一时间势均力敌,只是灵狐一族颇有顾忌,若长时间地耗下去只会使得祈连山重现妖界,阿姆此前取回修为也是为的速战速决,五位长老妖力支撑不住这幻境太久,为求急攻,阿姆以法杖为引,余下的半数灵狐将士的血肉之躯为灵,做出了封灵阵法。 血祭之下风云色变,祈连山顶之上竟涌出一条滔天洪流,血色怒涛之中生出无数恶灵凶兽,獠牙森森沐血而出,眼中透出对新血如饥似渴的神情。 腥腐之气充斥鼻息,令人作呕。梧玉楼没想到区区一个祈连山中,竟有人还记得这上古秘术之一的阵法,与之比起来自己实在是担不得一个歹毒的说法。 恶灵与凶兽从洪流之中前仆后继地扑了过来,她手中虹姬每次翻飞必将带出淋淋血肉,随着斩杀的恶灵凶兽越来越多,梧玉楼眼角生出如枝蔓一般的艳红纹路直飞入鬓,虹姬杀得酣畅也是吟鸣之音不断,一身黑袍与血色交融分辨不清。 恶灵的身体被长剑刺穿,化成一缕黑烟。梧玉楼抬手抹掉飞溅在脸颊的血珠,一声轻喝手掌再度贴上剑身,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没入剑身,随着梧玉楼失血的脸色变得苍白,虹姬绽出耀眼红光。金光红字的巫门符文在剑身缠绕,一剑便劈开了奔腾的洪流,露出匿在水下的法杖,梧玉楼旋身冲下剑锋击中法杖的瞬间,腾出巨大光圈将天幕撕出一条裂缝,竟打了条似鬼口一般的通道,直入簋市之中。 梧千双和宴无台赶到祈连山顶的时候正好看见空中甬道的形成。 她原本正酣畅淋漓的与宴无台一解相思之苦,却不想才进行了个初始,就因祈连山的振荡迫使停了下来。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3节 远处红光照天,她一眼认出是自家姐姐在与人做生死之斗。宴无台眼中原本弥漫的春情也被随之而来的巨响击退,挺身而起忧心道:“出了什么事?” 梧千双打了声叹:“怪我一时任性,只怕与灵狐一族的梁子是要结下了。” 两人整理一番,匆忙往山顶而去,却见梧玉楼手上血珠还不停的落下,原本愤怒的浪涛消失不见,连同恶灵与凶兽也一并沉入地底。封灵阵被破,阿姆的法杖之上也被虹姬劈出一跳裂缝,梧玉楼失了血色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着含着一口血的阿姆道:“阁下若再不疗伤,只怕是要重入轮回之路,那就真成了晚辈的罪过。” “巫门贼女!休要口出狂言!”五位长老本就被幻境的缺口震出一身内伤,可见阿姆被辱心中愤懑,合力放出全部妖力拼力一搏。 “长姐,莫要再打了,趁此时机我们走!”梧千双长鞭凌空划出一个圆罩挡在梧玉楼面前,牵着宴无台飞掠向幻境缺口。 躲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幻真,一见宴无台与梧千双的身影,赶忙丢掉手里的白薯,高声喊着:“表姐!表姐夫!等等我啊!”飞身追了上去。 ☆、第59章 今天不逃了 五位长老一击不成,已是无力再追。见阿姆脚下不稳打了个晃,赶紧上前扶住,阿姆却再也撑不住的喷出一口血来,恨声道:“罢了!罢了!我们灵狐一族已经等了十万年,便不怕再等个十万年!”说完将手中法杖置于封印处,封起幻境缺口,再度将封印加固。此举耗尽阿姆全部修为,加之此前梧玉楼破阵时所遭受的重创,阿姆加固完封印之后念了句:“老身老了,不中用了。实在是太累了,你们要好好辅佐樱灵,不要让她再胡闹。” 五位长老摸着眼泪应着,随后阿姆的头便垂了下去,双眼也再未睁开过。 灵狐一族再次沉寂于妖界之中,此前鬼口之中通道也被一并封了起来。 原本是想要到簋市之中修养生息,却不想,簋市之中也是一片杂乱废墟。玄翎一杆长枪正与牛家三兄妹唤出的赤面青眼巨牛打得不可开交,初息被护在仙罩中满目忧心焦急。 梧玉楼对着身后假面道:“将炽元丹带上,我们回傲君山去,有炽元丹在手说不准可能护得巫门平安。” 梧千双拦了假面一下,对梧玉楼道:“长姐莫急,炽元丹一事既然已经引得神鸟凤凰现身,我们巫门最好不要再插手。与神界结怨于巫门百害而无一益,况且这炽元丹与桃花小妖之间到底有何玄妙长姐可曾想过?不若卖这位神君一个人情,来日说不准更有利于我们巫门度过劫厄。” 梧玉楼看了战况一眼,略有些疲惫的垂眼道:“也罢,这三人断不是凤凰的对手。”她凑近一步在梧千双的耳边道:“莫要忘了你此前说过的话,我在傲君山等你。若再敢诳我,别怪我剥了你那小贱妖的树皮!” 梧千双十分乖巧地应了声好,目送梧玉楼等人离去。听得幻真哎呦了一声,转目过去看见玄翎□□一挑翻身后再刺出直中巨牛眉心之处,而牛氏三兄妹却趁此机会想要夺炽元丹而逃。 “你护着你表姐。”梧千双嘱咐了一句后,长鞭一甩将牛瑛给拦了下来。 “哪里来的混账敢挡老娘的路!”牛瑛秀眉倒竖,斜目一瞪之后愣了片刻,疑惑道:“巫门的人?” 牛礼、牛成二人一脸不耐地正要说什么,玄翎已经提着苍穹杀了一记回马枪,凤翎化出无数烈焰凤鸟袭向三人。 三人躲闪之中,抽出各自兵器与玄翎的苍穹对上,既然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三人便使出浑身解数与玄翎死战。 一场恶斗耗时已久,玄翎顾忌初息的安危不愿使出全力,却叫牛氏三兄妹寻到了可乘之机。牛成与牛礼互相使了个颜色,趁着玄翎反手一□□向牛瑛的瞬间,原本倒地的赤面巨牛又还魂回来,嘶吼一声朝着护着初息的仙罩撞了过去。 玄翎眉间一紧回身躲开牛礼刺来的画戟,腾空攀上巨牛头顶徒手拉住牛角竟硬生生地将牛头拉去另一方向,与此同时苍穹毫不客气猛地刺入牛颈。 见她长枪此时不应手,梧千双抬手取来宴无台的十二琈玉剑,正想要送过去的时候巨牛发狂,而牛氏三兄妹趁此时机从另外三个方向攻过来。 玄翎长枪还未来得及拔出,梧千双刚道了句小心,只见玄翎错身掰断牛角当做武器挡住牛礼的攻势,翻身躲开牛成的一击,长腿横扫踢中牛瑛小腹。 巨牛狂怒之下失控再度顶向仙罩,玄翎来不及将初息挪开,只能回身挡在罩前,牛角直刺进她肩头。 躲在仙罩里的初息看得清晰,从头到脚只觉得血都瞬间冷透,一颗心犹如被人攥紧,慌张拍打着仙罩喊道:“不要——!住手!” 玄翎面不改色,指尖凝起仙力挡住巨牛之时,梧千双手持十二琈玉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牛头,回身想要挡住牛家三兄妹补上来的一击。只是三位炼体期同时发难,梧千双封印不解只能勉力接住这一击,背上鞭伤再度绽开,鲜血浸透里衣,而玄翎也再度被波及,肩头的伤口喷出鲜血,将仙罩染了个血红。 玄翎的血在初息面前缓缓滑落,初息发滞的双瞳孔剧烈收缩,被一层薄雾似的光影笼罩。 宴无台在一旁瞧得心疼,想要上前帮梧千双一把,被幻真死死拽住:“表姐,你不要冲动!你过去只会给表姐夫添乱的!” 宴无台不满地回头瞪了幻真一眼,见她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未等回头,被幻真拉住手臂一扯,回过身时佛莲刺绽开酝出屏障。 幽暗的夜色静谧地听不到一丝声音,玄月被云层遮去,而原本浮在空中的椒灵不知何时都慢慢游向依然毫发无损的山樱树旁。缝隙里她瞧见被护在仙罩里的初息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双目无神焦点涣散,表情里却含着一层薄怒,周身浮着炫目金光的天罡之气。 玄翎原本气定神闲的神情如被利器劈开,露出茫然与震惊后,此前在西镜赏物阁里翻看的妖书急速在她脑海中闪回,下一刻显出一个恍然的面容,眼中忽悲忽喜两种情绪交叠。她打了个虚晃,气息不稳地上前了两步又停住,似是在怕着什么。 一旁撑着剑的梧千双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轮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初息无知无觉,额间凤翎印记在她抬起头时隐的只留一个轮廓,随着她手臂横起五指张开,长空东极处划出一抹金光潮鸣电掣已定于她掌间。三尺青锋透出微微冷辉,刃如秋霜令人觉出萧杀之气。离着她最近之处便是团聚于山樱树旁的一堆椒灵,明明已是死物却仍有意识地颤抖起来。 牛氏三兄妹亦是被这莫名而来的气息压迫得膝软,垂下手中兵器,颤抖地对视一眼,牛成战战兢兢道:“她难道是…难道是…”话未说完,被面无表情的初息反手扫来的剑气拦腰斩成两截。其他二牛亦没有反应时间,被扫了个稀烂。 三妖体内的妖丹被一团蓝光包裹腾出,幻真眼中精光一闪,面露喜色正要动手去夺之时,一直安静蛰伏的山樱生出无数细小鬼爪抢在她之前将那三枚妖丹连并此前的椒灵一起捉住。鬼爪发出桀桀的笑声将妖丹与椒灵带入树干之内,除了初息身上的一点天罡之气照出的光亮,整个簋市陷入寂静黑暗之中。 牛氏三兄妹死得匆忙,这一系列的变故更是令宴无台摸不准头脑。梧千双退回到她身旁,以十二琈玉剑护身为她解惑,“此树生在妖界本早就该生出灵识,只是鬼口每次打开都有妖灵依附于它的花叶中栖身。生出的一点灵识也被这些妖灵吞食,而簋市又是妖界之中最污浊之地,如此经年累月地吸食混浊之气为生,恐怕已是入了邪魔之道,我猜这满树妖灵反而被它控制当做了魂。原本这山樱想要立地成魔还得需个千儿八倍年的造化,只是今日平白叫她遇着三个渡劫期的妖丹相助,只怕此刻就要成魔了。” 幻真还对于错失三枚增长修为上等的妖丹顿足不已时,听到她表姐夫这一番言论,立即凑了过来:“妖界里竟能生出树魔?听闻魔界这几年人丁稀少,几家魔君的后院也都不□□稳,已是许久未有新丁出世。妖界生魔这事稀奇,倒是令我想起此前阙阴谷也有异象生出,而炽元丹临世本就是异数。你我都知,这四界之中无论哪个都无法逆天而行令人起死回生,就算是上神的金丹她灰飞烟灭也不会存留世间。若非这位东皇太一未死,便是有人做了什么逆天之事引出一场祸乱来,而四界异象横生便是前兆,表姐夫乃是巫门少主,幻真想就这个想法想表姐夫领个结论。” 幻真这一声声的表姐夫叫得梧千双很是受用,正点了个头准备与她说道一番这炽元丹与凤凰神鸟之间的一点儿秘辛之时,见得山樱树冠之上鬼影重重,此前细小鬼爪变得精壮,密密麻麻地布山樱枝干,远远望去令人头皮发麻。 鬼爪舞动发出风扫树叶时的沙沙声响,齐齐伸向立在树前地初息和她身后出神凝望的玄翎。 初息手间闪过几道光,众人还未看清之时地上已落了一地的鬼爪。山樱发出哀沉嘶吼,阴风大作生出许多黑紫色的瘴气出来,落在地上的鬼爪化成一滩滩的黑绿色的液体,风中夹着殷殷地哭泣之声与让人毛骨悚然地怪笑,细辩之下听见这山樱在说:“呵呵呵…原来是你…呵呵…” 是个女人的声音。 初息失神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挣扎,眉心也微微皱起。 山樱上的断裂的鬼爪重生出来,树藤旋转着打出,趁着她出神的一刹迅猛攻来,在她身后的玄翎一跃而出,手中□□缠住树藤,指尖撵出一道火光飞耀地烧断树藤。 揽着初息要就想将她带离去一旁,初息手中利剑反而切上玄翎脖颈,一直将她逼退到坍塌的仅剩一般的石墙上抵住。玄翎脖子上被锋利的剑锋擦出一条血痕,许是闻到血的腥气,初息没有继续施力。冷然的面容上突然展开笑颜,道了一声:“玄翎。”下一刻面容突然松懈,身子发软下滑,手中宝剑与那一身天罡之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0章 忆往昔再逃 玄翎接住初息软成一滩的身子,眼角因为极度压抑着情绪而泛红,紧紧地将初息搂在怀中,苍穹在身前划出一道火墙阻挡山樱锲而不舍涌来地树藤与鬼爪。 簋市疮痍的路面上现出一个涡轮样的洞口。鬼鸮拍击着翅膀从中飞出,发出粗哑深沉的哨音,令整个簋市越发的鬼气森森。原本张狂肆意的鬼爪突然静止了下来,备受惊吓似的悉数缩回了树皮之内。树藤也快速地团回到枝叶中藏好,山樱树回复成之前的样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静静落着樱瓣。 洞口悠然走出一位青衫青年,青年唇红齿白生得一张好皮相,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含情脉脉。他手上拎着一个鸟笼煞是悠闲,扫了一眼被毁的七七八八的簋市,看到火墙之内的玄翎,笑了一声:“小凤凰,你要拆了妖界怎么也不叫上我?” 玄翎木然地看了青衫青年一眼,眼中神色动了动,急着开口却引来一阵急咳。撤掉火墙之后,哑着嗓子道:“子詹,你说我这个性子太急,遇事总爱强求,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因果。于佛禅之学上我一向是不怎么精益,但昔日你说的那套因果轮回我今日却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藏着没跟我说?” 名唤子詹的青衫青年全名阎子詹,身份尊贵乃是冥府之主,尊称冥君。 此人生就一身水灵皮囊,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且睚眦必报。如他所言,“拆了妖界”这事儿他可是先锋头阵。 冥府作为四界之一,本和妖界并无太大瓜葛,只是昔年还是冥府少君的阎子詹正值青葱年少,一张粉白面皮儿下还包裹着一颗单纯赤子心,秉着汲取百家之长的念头游学四界。走到妖界之时不曾想碰到那会儿正混账得不可方物的妖族尊主谢琅邪。 谢琅邪当时正从某个小妾的洞府里爬出来,喝得酩酊恍惚,一步三晃地靠在个池塘边儿喘着粗气儿。正好阎子詹也在这池塘边儿往水囊里装水,顺便洗了洗脸。醉眼朦胧的谢琅邪瞧着水边儿不知谁家的小娘一身细皮嫩肉,背影纤纤娇俏妩媚,腰肢柔软不堪盈握的模样顿时□□涌上灵台,强行将彼时修为法力都不及他的阎子詹按到在岸边亲吻揉捏。只是他喝的实在太醉,手掌才穿透里衣贴上阎子詹平坦的胸部,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手感欠佳后便睡死在他身上。 年轻尚轻的阎子詹遭此羞辱恨不能立即死在当时,咬紧牙关浑浑噩噩地回到冥府在房里躲了几百年,再度从房里出来时便成了如今有几分阴郁的脾性。 如今四界中都晓得这位年轻冥君最忌讳别人称赞他容貌,而自他登位冥君之后便一直与妖界为敌,更是养了十万鬼兵在冥界日夜操练蓄势待发,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将整个妖界都踏平以报当日谢琅邪给与他的羞辱。 六百年前谢琅邪与天界一战败走时,阎子詹曾带着五千精兵前往天界战场无量山下围截过他,却被狡猾的谢琅邪以六个分身给骗过,等将那些分身挫骨扬灰再回来时,谢琅邪早已遁走回到妖界,闭关于三界山中寻不到踪迹了。 说起阎子詹与玄翎之间的交情,得追溯到他二人都尚年幼时,被家中长辈送到宗祠礼学中教养的那五百年里。那时四界尚算太平,魔族安分守己,妖界生机盎然,人间正值盛世,老君闲来无事在瞻诸水榭开设了宗学,各族子弟若是有意均可前来学习。 玄翎作为家中最为年轻的小字辈自然被打包了送进宗学里进行启蒙教育,而当时的冥君觉得生得跟面团儿似的阎子詹太弱气,便将他丢来宗学这里先跟各族的子弟们聚在一处好好历练历练。 玄翎到水榭的当日凭着一杆木枪挡下了魔族少主朝阎子詹挥过来的拳头,从此便跟阎子詹成了发小儿一道长到五百多岁。 离了水榭之后,二人鲜少碰面。 那会儿阎子詹被谢琅邪羞辱,闭门不出时,玄翎还曾踏足过冥府去探望她,只不过一句“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给原本见到故友生出几分活泼阎子詹气到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地将她赶了出去。 再见面时,已经过了一番沧海桑田之变,东皇太一以毕生神力平息封印了东皇钟消失于天地之间,自那时起四海之内各自陷入战乱补休之年,他赶到无量山时没能堵到谢琅邪,却看到自己那位一向不可一世的故友一副落魄像好不凄惨。 时至今日阎子詹尚能记得当时,自己曾劝过她:“东皇太一那是什么人物,主宰星辰之神,岂是那么容易灰飞烟灭?” 他也尚能记得当时一身战伤的玄翎双拳紧握双眼如同空洞地望着他反问:“子詹,那你说她去哪儿了呢?” 见一向气定神闲的发小成了这番可怜之状,阎子詹远目向战火尚未熄灭的灼灼云海……神族不同妖魔鬼人,没有今生来世之分,死了便是死了,如灯灭油枯再无转生的可能。他当时不忍好友蹉跎,便扯了个没谱的法子宽慰她道:“你知我冥府有样宝贝唤作结魄灯,可以收集人生前气泽结成魂魄,你或许可以拟着这个法子一试?说不准真能令东皇太一回来,你这样枯守在此地那才是全无希望。” 他只那么随便一说,却不想那时玄翎双拳里正握着东皇太一元神碎的四分五裂的炽元丹,而后还真是被她找来了可以聚合这炽元丹的神器。只是这炽元丹又为何落入妖界,这几百年里他一心操练十万鬼兵,并未去细究。 方才祈连山内的一场恶战冲击到荒废多年的鬼口,震得整个冥府都摇摇晃晃。正在望思台与几位判官议政的阎子詹查清原因之后得知玄翎正在妖界里与三个恶妖缠斗,诧异老友如何会混迹妖界之后蓦然想起六百年前的这桩事来。想着玄翎如今生出的执念大约也是由自己一番话而起,便想着去簋市那里再劝上一劝。顺便他也该收收这几百年里流窜到簋市之中的这些妖灵,便带了鬼鸮赶过来收魂。 果然进入鬼市第一眼便看见凤凰火烧得昏天暗地,若不是他了解自己故友的性子,真得以为她这是要准备涅槃重生。而她问自己的那句也足以见得她也同样了解自己,他确实瞒了点事情没有跟她说。 从无量山回来之后,阎子詹曾找昔日授业恩师打探过有关东皇太一的消息。 虽然老头一如既往地打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幌子跟自己绕圈儿,还是被青出于蓝的自己套出那么点儿□□。 那时天上地下的人都说东皇太一已经灰飞烟灭,消弭于四界,但听老君的意思,作为为数不多的上古诸神之一,都有一套以防万一的后路。 言下之意东皇太一应该是还活着,但她活在何处?却无人知晓,而作为曾经的妖皇,最有可能的便是重回妖界中来。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玄翎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此事尚未有眉目,免得让她空欢喜,若叫她自己发现岂不是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第二个原因他此生都不会让玄翎知道是因为自己一直记恨她当年那句男大十八变的言论。 此刻玄翎如六百年前一样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人。 阎子詹含笑瞧了她一眼,装作不懂地:“我有什么没跟你说?” 玄翎面露怒气:“阎子詹,你少要骗我,你一早便知道她没死。你看我伤感看我失魂落魄很有趣?” 阎子詹匆忙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天地良心,我阎子詹怎么会是这种人!都是老师的错,老师他连我也一并骗了!” 玄翎冷眼横过去:“你若真不知情此刻便不会辩解,而是惊讶东皇太一还活着这桩事。”她将初息抱起要走,阎子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哎,小凤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玄翎低头怀里毫无知觉的初息笑了笑:“找到所有的炽元丹,让她记起自己是谁,也让她记起我。”脸上笑容一滞:“我此前对她有些不太好,不知她会不会怪我。”有些忧心地转头看着阎子詹问道:“你已娶了家室,风月这方面总是比我有些经验,你若叫一人伤了心该做些什么才好?” 阎子詹沉吟了一番道:“大约,就是送些金银首饰之类的吧。不过,我瞧着你心上这位不像个喜好俗物的。” 玄翎闭上眼,再睁开,见怀里的人依旧,便道了一声“罢了”,告别之后,脚下轻点往天边而去。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鬼鸮已经将山樱树上的妖灵啄了个干干净净,随着山樱树上的妖灵的离开,樱花和枝叶也一点点枯死,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死木。只是唯有木芯深处有一团黑影无论鬼鸮如何施力都拖拽不出来。 听见鬼鸮叫声阎子詹想起他来妖界收魂之事,将鬼鸮腹中的妖灵收入手掌大小的玲珑锁魂塔中后,又将塔口对准木芯中的黑影。黑影被锁魂塔吸成一条线拖到塔口时又猛地弹了回去将已经枯死的山樱树震成碎片,黑影在空中旋转了几个来回之后落在地上慢慢形成人形。未等阎子詹反应,极快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许久的梧千双此时叫了声不好,想要追上去的时候早已寻不到黑影的踪迹。忍不住扼腕捶手,阎子詹瞧了她一眼,道:“如何不好?” 梧千双一脸忧忡道:“冥君有所不知,你方才放走的或许是将来为祸四界的源头。” ☆、第61章 抱一个再逃 恶战过后,积云散去。 夜空如洗,一轮弯月高悬天际,妖类残骸已经不见,斑斓星光熠熠,晚风徐徐吹散浊气。若非眼前这满目狼藉,仿佛方才的杀戮不曾存在。冥君收拾了此地妖灵之后,回了冥府。 梧千双回身看见宴无台面色有些青白,未等她开口询问,宴无台眼中透出冷意扭身要走。 “无台?”梧千双不明所以,赶忙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将她拦住:“怎么好端端地又生气起来?” 宴无台抬手扯出她的钳制,方才看梧千双勉力与牛家兄妹一番周旋,几次命悬一线,让一旁只能看着的她如置冰窖。静了一会儿才出声:“梧少主一向能耐过人,连渡劫修为的牛家兄妹也能不眨眼地出手迎战。又何必在意我是否生气。”她抬眼看着梧千双,含着怒意,“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谁的事都要插一手,我又何必为你挂心?不如回我的桃花谷,也免得整日里担惊受怕!” 梧千双恍然过来,柔声道:“我怎么会不爱惜自己,就算不为别的,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不会令你伤心。”说着往宴无台身上一靠,语气中透着三分求饶:“方才不觉得,这会儿背上的伤疼得紧。你让我抱一抱,缓缓这疼。” 宴无台又恨又无奈,梧千双每次都拿捏她心软这点,心中气恨未平,可看她确实透着一脸疲惫,背上伤口血流潺潺,嘴上没好气地:“方才那么勇猛,这会儿知道疼了?你可还能走?我们回巫行宫养伤。”手上却放轻了力道环住她的腰,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梧千双自然知道自家伴侣是何等心性,嘴上少有温柔,可到底还是懂得心疼人。只要稍微卖个乖便能得她眷顾。梧千双委委屈屈地在她肩头上蹭了蹭,娇声道:“走不动。” 宴无台道:“那你就呆在这儿,我自己回去。” 梧千双立刻抬起头来:“我还可以坚持坚持!” 在一旁望天的幻真捂着脸不想听不想看不想知道,觉得表姐夫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碎了一大角。 三日后,萧条的簋市又恢复昔日繁茂。因为之前炽元丹在此现世引得各方妖类络绎不绝,热闹场景竟比往日更盛。关于炽元丹的消息与凤凰玄翎的下落有人不惜花费重金打探。只是众说纷纭,那日战况最后如何生出七八种说法,且句句逼真,可惜经不起推敲。只有一人鱼族的小妖侍那日逃脱不及,被坍塌的房屋碎石压住,缝隙里瞧见原本被护在罩子里的炽元丹容器竟显出神威,不过一招就将渡劫期的牛家兄妹毙命。人鱼小妖侍心中振奋,原来炽元丹的威力如此之大,想到此前四殿下机缘巧合得到的炽元丹碎片,若能为四殿下所用,那三殿下和六殿下就再也不能欺负四殿下了。 不过话说回来,四殿下现在在哪儿? 那日,人鱼小妖侍随自家四殿下一路到这簋市中想要为陛下寿辰寻一个寿礼,却不想正好碰到牛家兄妹与凤凰的一场恶战,二人在混乱中走失。一晃三日过来,小妖侍还未寻得自家主子的踪迹,正发愁之际,眼尖地瞧见在人群中一抹亮色闪过,可不正是她快愁掉满头长发苦寻不得的四殿下吗! 簋市中街原本山樱所在的地方建起一座四方平台买卖起妖奴,万泉谷寒冰人鱼一族的四公主殿下百里青云正咬着一根糖葫芦看一个不足五尺的山精与一头黑熊争夺台上山桃小妖的热闹,两人拒不相让箭弩拔张地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咬掉最后竹签上最后一颗红果的时候,小妖侍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紧紧地攥住她腰间飘带含泪喊道:“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青云一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女,脸上一乐伸手道:“你还有钱没有?我饿了三天了,只能吃些零嘴儿度日,现在就想吃个热乎的肉包子。” 小侍婢愣了一愣,随即点头,一边责怪自己让自家殿下饿了三天肚子一边从腰上的荷包里掏钱的功夫,听见人群中一女声清亮地嗓音笑道:“这山桃小妖生的这样水灵怎么能糟蹋在你们这种蠢物的手中,我芙蓉阁出金珠二十担买她契约。”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山桃妖不过出价百金,竟能引得芙蓉阁高价出手,山精与黑熊也都识趣地不与之相争。 百里青云哇了一声,叹道:“这女子当真是女中豪杰,不如我们跟她混吧?” 小妖侍梗了一梗,幽怨地:“殿下,注意身份。” 百里青云哈哈道:“我就是说说。”看着自称芙蓉阁女子身边的团子头小妖去跟商家换取契约后离去,灵光一闪地拍着小妖侍:“走!” 小妖侍见自家殿下真的追着那女子而去,急忙扯住她飘带苦口婆心地:“殿下不可!你身份尊贵,那女子来历不明,若生出歹心可如何是好!” 百里青云觉得自家小侍婢哪儿都挺好,就是太过于谨慎,无奈地解释:“我方才想起来,妖界中有位奇人名唤西镜,在不周山中设立芙蓉阁营生。想来就是刚才那位女豪杰了,这簋市之中的奇珍虽多,但比起芙蓉阁里的珍宝还是略逊一筹。父皇寿辰在即,若拿不出一个出挑的贺礼,我与母妃在宫中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难过?” 小妖侍赶紧点头放开自家殿下,一同往女子所去的方向追去。 百里青云猜得没错,方才二十担金珠买下山桃妖的正是西镜本人。 芙蓉阁此前遭遇重创,花娘死伤过半,她此次下山一来是挑选一些好的货色填充芙蓉阁,二来是打探初息的下落。却不想,有人抢先一步将初息从虎妖手中带走,更想不到的是这人竟是天界的神君凤凰。而此前芙蓉阁中种种,以及那位神秘又古怪的苍玉君令她更是心中生疑,亲自往东泽去探了一眼。只隔着汹涌浪涛远远地望了一眼,绿地之中有仙气氤氲难以穿过。她又去几位曾经与东泽苍玉打过照面的前辈处打探了一番,几位前辈口中所述的苍玉君虽然也是清冷古怪,但眉眼相貌与自己派人请来的这位‘苍玉’决然不同,忍不住冷笑,好一个凤凰神鸟,此前自己被她摆了一道,这次一定不会再放任她抢走自己的东西。 玄翎抱着初息走了三日,这三日她沉在忽悲忽喜的情绪里不能自已,一刻是六百年前这人在天池旁温柔含笑地唤她小凤凰的样子,一刻是她冲向东皇钟的怒火前要自己等她回来时的深情一吻,一刻又是她在芙蓉阁时拼命解释的一脸焦急,而最让玄翎难过自责的是通往簋市的山洞里她客气疏离的一笑。 她找了六百年,等了六百年,悔了六百年,却没有认出她来。于芙蓉阁内找到的妖书记载关于东皇太一至降世以来的所有记录早也被玄翎牢记于心,竟没有深想那妖书中称东皇太一年幼时秉性纯良,好善于人。这么想来,的确和现在的初息十分相似。当年听老君形色生动地讲述天地初启时四界混沌之事,上古神族一路杀伐而来性子有变也是情理之中。 第三日突然下起雨来,玄翎找了处干净温暖的山洞避雨,找了些干草将初息放在上面,取了山洞旁的泉水给她喂下。肩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结了血痂,只是看起来依旧有些狰狞,便取了帕子将血块擦掉,简单地包了伤口。不眠不休地走了三个日夜令她力竭,看着睡得安详没有要醒来迹象的初息,走过去将她的手臂拉起来,环住自己往她怀里靠着。手指抚上初息的腰,才觉出她近日来受了许多苦,整个人都瘦了两圈,心里又涌出几分酸涩的自责后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浑然不知这一切的初息在梦里陷了也足足三日,此次没有楚阿珩的记忆,整个梦境中都是有关于玄翎与东皇太一的过去。 境像里淳淳流水声不停,雾气腾腾的池水中几个参天巨石上盘着许多捆石龙,油油绿叶泛着水光。池面之上有布有巨大莲叶,荷花丛中间建着一宽敞的四方水榭。一群毛头小鬼正在下注,吵嚷着此次到底是魔族的少君比较厉害还是新来的技高一筹,正要探究发生何事的时候,东皇太一的背影从她面前飘过去。 初息也踩着莲叶走到水榭边,正好看见身量还不及她腰的小女童操着一杆木枪将与她差不多年岁的黑衣小子手里的兵器打落,稚气未脱的嗓音带着十分得意:“你们魔族就这么点儿的能耐,还敢在此放肆?你若再敢欺负这位妹妹,我下次拔了你的魔角,看你还如何嚣张!” 蹲在一旁被小女童指着的‘妹妹’一张包子脸皱做一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讨厌!人家是男孩子啊!” 水榭里顿时发出哄堂笑声,东皇太一摇头一笑,咳嗽了一声道:“老君今日有事缠身,叫我过来代课一日。你们在此玩闹,课业可都已经完成了?” 小鬼们立刻噤声坐好,东皇太一上前将包子脸抱起,抹掉他脸上的泪,道:“既然是男孩子,就不能随便哭鼻子。” 又看着握着木枪的女童:“你就是玄翎吧?你刚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如今长得这般大了。” 听闻这话,小女童粉白的面皮上瞬间腾起红晕,目光立即从东皇太一脸上移开。 在一旁的初息心里一惊,这竟然是玄翎小时候样子?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却不想正好踏空掉进池水中,窒息感逼使她从梦境里脱离出来,睁开眼大口呼吸的时候感觉手臂有些酸麻,余光里瞥见一颗脑袋缩在自己怀里,柔软的身子带着温热透过衣衫传到她肌肤之上,视线向下一挪,看见玄翎正舒服地窝在自己怀里。 初息:“……” 玄翎这是……怎么了! ☆、第62章 撒个娇再逃 玄翎安详地睡在她的臂弯里,这等场景教初息有些怀疑现下还在梦境之内。眼前这个画面太过于惊悚而不能理解。每次从昏迷中醒来必定能看见千百步远的山巅上有那么个飘渺的人影立在那儿,雷打不动。 她是遥不可及的,也一向冰冷而疏远。她是近在咫尺的,心却又在天边。 如今那无法企及的人忽然投怀送抱,且原因不明,这让她一时间有点难以消化,相比起突然很…娇弱的神君大人,令她更难以忍受的是手臂的酸麻一阵一阵愈发钻心入骨,犹如无数小蚁沿着血脉快速的爬行。玄翎睡得很沉,一副几百年没好好睡过,手紧紧箍在自己的腰上,稍微一动就发出不满的声音。 为缓解血流不畅的压力,无奈之下她只能侧过身来,却发现本就暧昧的姿势变化成面对面会更加暧昧亲密。自己的唇离着她的额头相距不过一指,连她浓长的睫毛都能数得清楚。? 初息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诚然她对玄翎是有过那么一丢丢的痴心妄想,这点儿痴心虽然历时过短且被一股脑乱七八糟的事搅和之后,还没时间让她完全从心里踢出去,但她到底知晓什么是礼节什么是廉耻,这种趁人之危占便宜的事情她扪心自问做不出。 是的,她将如此反常的玄翎归结于是她受伤后流露出的一点儿脆弱。因为她无论正过来翻过去都无法找出一个玄翎躺在自己怀里的合理解释。 想起此前玄翎受伤的场景,她还是觉得有些后怕。虽然失去了意识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也猜得到之后的战况必然更加惨烈,玄翎受了伤的情况下还能带着自己一路躲到这个山洞里来,一定十分不易。就算她一路维护自己都是为了炽元丹这个目的,也是曾于危难中救过自己数次。她不想再为此跟玄翎纠结置气,就算自己与她没有这个缘分无法高攀,也希望她离开妖界后,于漫漫仙途中,有朝一日能记起曾有位桃花小妖所酿的酒让她短暂停留过。 思及这些,初息不免有些伤感,想着好好将玄翎的伤养好,也算是报答数次相救的恩情。待她好后,便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靠在怀中的玄翎似是感知她心中所想,脸她在衣襟领口处蹭了蹭。 温热鼻息带来的触感让初息如遇雷击,心跳漏了一记。 洞口洒进稀薄月光,堪堪照亮洞口巴掌大的地方,山上延伸下来的几株西番莲,生得虽然瘦弱却还是结了几个青嫩的果子出来,垂在洞口上被夜里出来觅食的小熊狸用爪子一勾,从藤上扯了下来。未成熟的果子十分酸涩,一口咬下去差点酸倒小熊狸的牙齿,舔舔爪子往洞口里张望了一眼,听见响动,尾巴一缩抓着树藤逃地飞快。 虽然手臂的酸麻让人难以忍受,但初息还是决定再咬牙忍忍,让她能在梦中更加安稳。刚要躺平,腰间横过一道力,玄翎手臂一紧,初息唤都来不及唤,直接撞回到玄翎面前,嘴唇触碰到玄翎的发丝,为了保持平衡手臂只能捞住她的后背。 这个姿势简直就像她刻意抱住玄翎,比之前那面对面更不像话!初息心跳剧烈,红着一张脸急忙屏住呼吸。 “嗯?”玄翎埋在她衣襟里发出闷闷地一声幽怨的鼻息,眼睛都未睁开,没一丝防备也丝毫没有准备起身的意思。 初息僵硬地抬起没被压着的手臂,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玄翎的肩膀:“你醒了吗?” 一道懒洋洋的响指声在洞内响起的瞬间,两簇温和火光燃起将洞内黑暗驱散。初息低头看见玄翎已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大概是因为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一双幽静眸子动也不动锁在她脸上。这番沉静不移的注视里似有千丝万缕她不太能明白的东西,这种没头没脑的对视令人如置油锅,油温不高却提心吊胆。咳了一声,胡乱起了个话头,“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上过药了没?我记得我还有些疗伤比较好的药膏,你要不要试一试?” 玄翎道:“好。” 初息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玄翎很干脆地点头起身。乍然解脱的手臂因血液回流生出针刺一样的疼痛,正要挣扎着起来的时候手臂一阵温热,被玄翎的凝聚了仙力的手掌抚上,以十分轻柔的力道给她揉捏,原本的刺麻感立即消失无影踪。 初息一边受宠若惊地享受玄翎的按摩,一边在心里暗暗咬着手指嘀咕,玄翎该不会是伤到了脑袋?不然怎么会反常的像另外一个人? 玄翎抬眼看了初息一眼,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停下动作:“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肩伤。” 初息吓了一跳干忙捂住嘴,随即发现这个行为简直是此地无银,不自然地讪笑了两声说着:“我去打点水给你清理一下伤口。”忙不迭地跑出山洞,玄翎看着她慌乱离去的方向,良久。 山洞旁一缕山涧沿着石壁缝隙落下形成的一小汪山泉,细小涓流溅起的水花灌溉了生在石缝里的绿植,清清亮亮好不青嫩。 初息将石壁上如伞大小的叶子卷了盛满泉水回到山洞,将玄翎肩伤仔细清理了一番,细细地涂了一层药膏之后扯了点干净的布料,轻着气力将伤口包好。收拾那些带血的布条时,初息斟酌了几次还是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舍身替我挡住那疯牛?” 玄翎将衣襟拉好,神色略复杂地看着她:“你希望我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 这等语气莫不是还是在计较此前疏离她那事?就像与牛家兄妹交手那样惊险她都不忘回头问自己是否还在生气。她之所以这样说也很显然是误会自己还在生气而讨好的言语。 初息默了半晌觉得有必要跟玄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是这样,之前我觉得你拿我当个物件这件事确实有些生气,但现在想想也没有那么生气。我腹中的这枚炽元丹并非是被你塞进来的,而你又三番五次的救过我这条命,其实我欠你的救命之恩也许这一生都还不尽。就算是报答你,收集炽元丹这件事我也会帮你。我这样说你,明白么?我没有生气,整个妖界不都当我是可以双修的容器吗?你到底是待我最好的一个” 话刚说完,初息冷不丁地被玄翎一把拥入怀中,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听见玄翎在她耳边到:“你不是容器,从来都不是。”停顿了片刻,“我之前是不是叫你伤心了?” “嗯?”初息眨了眨眼,难以置信——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今日的玄翎实在是太不寻常了,看起来就像…就像…离巢走失的一只幼兽,令人心里激发出澎湃的慈爱之情,忍不住逾越地抬手顺了顺她的毛,善解人意地哄道:“我如今已经不伤心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玄翎神色暗了一暗,将怀里初息拥的更紧,想要说点什么,被她抱得喘不上气的初息接着道:“你伤口还痛不痛?” 玄翎点头:“痛。” 初息不过是找个借口转移一下尴尬的话题,没想到玄翎会这么大方承认。 “那” “你让我抱着睡会儿。” 初息:“” “只有抱着你睡,伤口才不疼。” 初息:“” ☆、第63章 吻一个再逃 在山洞里养了整整两日,这山洞所在的荒山十分贫瘠,初息想找点能入口的东西都十分困难。除了那两颗未成熟的西番莲,满山遍野里连个野菜都没有,除了光秃秃的石头便是成片枯死的龙柏。 白日里还好些,初息夜里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些龙柏如张牙舞爪的鬼影般,让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在脑中补充出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容。 玄翎说这荒山名叫座稽山,原本属于人界,山中群居麋鹿和鹖鸟,很是富庶的地界。因其比邻神妖凡三界中央处三界山,曾被妖界所窥多年,后来妖界易新主,新主谢琅邪嗜血好战,集结妖军抢占座稽山。凡人不敌便屠光了山中麋鹿,将鹖鸟的羽翅全部折断后纵火烧山,满山生灵尽数被烈火吞噬。此后座稽山便成了现今这副模样,如今在这山中生灵大多畏惧凡人也厌恶妖类。 “也是可怜,你们为神为仙者不是慈悲为怀?怎么眼见生灵涂炭也不作为?”初息唏嘘一番起身拨弄了一下火堆,将里面爆开的栗子拨出来。虽然找不到食物,所幸乾坤袋里还留了一点存货可以果腹,山栗与红薯丢进火堆里烤着,洞口旁的山泉可以饮用,这两日过的也不算太凄苦。 “这本就不是归天界管辖的事情。”玄翎挑了一个烧的软软糯糯的红薯剥掉烤出糖油的外皮,看了一眼还在惋惜麋鹿与鹖鸟的初息,将红薯递过去,淡声道:“再说……慈悲为怀的也该是西方佛祖。” 初息看着眼前的红薯一愣,以为她是想吃自己手里剥好的山栗,接过红薯的同时把手里的栗子放进玄翎的手里,“可这满山生灵何其无辜,不过是妖族与凡人之间的一己私欲便要蒙受灭顶之灾。” 玄翎挑眉看着手里的栗子,思忖一番点头道:“可存于这世间,除了菩提树下苦坐禅的西方佛道,谁能真的做到无欲无求?你可有过什么求而不得吗?” 初息咬着红薯沉吟,若说求而不得,她有限的生命里也只对玄翎有过一丝贪念,但她一向认得清时务所以也从来不会去求些什么。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后又摇头道:“算不得求,不过是一点痴心妄想。只是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这天下苍生,求而不得是必然要经历的一遭。我也只是觉得有些惋惜这座稽山上的生灵,难不成但凡得不到的便要毁掉吗?” 玄翎看着她有些动容,曾几何时,天阙之上,她跟自己讲起座稽山时便说过这番话,恍如旧日重叠令玄翎险些落下泪来。 初息抬起头的时候似是看到她眼中的水光,眨眼过后,什么都没有。 两日后,玄翎的肩伤已经见好,便带着初息到了无望海。 无望海之上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连一个浪涛也没有。 初息突然想起此前听到的关于无望海的传闻,便忍不住地开口问了一句:“这无望海和对岸的此生山是你劈出来的吧?”她背对着玄翎,却能感觉到背后两道视线几乎要穿透自己的身体,让她后背发僵……好像是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想说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忙咳嗽了一声想要补救一番,就听见玄翎道:“那时候有些任性妄为,做了些幼稚的事。” 幼稚这两个字很难按在玄翎的头上,初息想起梦境里年幼时候的玄翎刻意想要模仿大人神情的样子,忍不住转过身来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其实你小时候挺可爱的。” 没想到话一出口,腰上突然被玄翎揽住,撞入她怀中。 玄翎的语气有些急切:“你想起来了?” 初息迷茫地问了一句:“什么?”玄翎看着自己的神情让她有些发慌,忍不住想要偏头躲开她的凝望时,玄翎的唇覆了上来…… 她脑内犹如一瞬间炸开无数焰火,简直要将她三魂七魄都给炸到天际之外,只留下脑中空白一片和僵硬的四肢。玄翎的唇很软,软到她忍不住忘却思考本能地被她带着一起纠缠,和风细雨地与她舌尖缠绕,心中觉得不该这样,可又一时间挣脱不出来…… 直到,头顶上传来的一声: “娘亲!” 初息一个激灵狠狠把玄翎给推开,气息还未喘平,下一刻怀中就多了个小女童。 尽管身量缩小了一半,她还是凭着耳朵与尾巴上的毛色认出来,这就是重洺! 那点儿旖旎全然被怀里重洺的一声娘亲给打散的一丝不剩,初息眼眶一红欣喜地抱紧她:“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啊,玄翎将我收到金丝壳里助我养伤,又将金丝壳浮在无望海里的小圆池里飘着。那小圆池也有疗伤的功效,我也是前几日方才醒来,这就见到娘亲啦!真好——我可想死你了可惦记死你了!”重洺这一顿马不停蹄的叨唠声音清脆,一汪眼泪含在眼眶里好不可爱。只是重洺本就是因炽元丹拉拔进入了化形期,因了重伤,修养的过程中身形缩了几分,看上去就像个晶莹剔透的幼女。 原来又是玄翎救了她。 初息抬头看着面前的玄翎,内心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简单的说了句:“谢谢。” “初息不哭啊!”重洺伸出小手环住初息的脖子,凑上去想要舔掉她脸上的泪水,突然后领一紧被人拎了起来,回头看见神君黑着的脸,吓得耳朵往后飞贴在脑门上,尾巴一缩变回猫原身,讨好又装无辜,绵绵地“喵——”了一声。 玄翎将重洺抱在怀里,手掌从它脑袋上往脊柱上滑,看着一脸感激的初息笑道:“携猫侍婢没有猫可怎么行?我就顺手救了救它。不过她伤得太重,要在金丝壳里养伤至此,往后每日还需在壳内待足六个时辰,直到完全康复方可。”顿了顿道:“我要回天界一趟,妖界太过危险,我会立一个结界以防万一,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不要乱跑。”说着将重洺重新放回到初息手中。 听见玄翎又要走,初息脸上神情一黯,想来本是如此,玄翎也不是第一次在救她之后撒手而去,便“哦”了一声后将重洺接过来抱着。 玄翎补充道:“也就两日左右我便能回来。”指着重洺,“这小猫妖可以陪你一段时日,不过不要与她太过亲昵,她养伤期间与他人太过亲近容易耗损灵气。” 初息点点头,想起此前重洺受伤的样子,心疼不已。 重洺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神君怎么会是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人啊!初息又不会食气,怎么可能会因为亲近就损耗灵气?更可怕的是初息居然会信这种听起来就很扯淡的理由真是让她太受伤了喵! 分明是玄翎有小心思! 玄翎抬手一扫,整个海面之上升起淡金色的结界,于半空中会于一处后变成透明。临行前她又嘱咐了初息一边要呆在这结界中不能出去,顺便将自己的仙罩也留给她。初息推却不要:“我一定会听你的话,不会从这里出去的。再说重洺还在这儿呢,我也没地方可去,你可以放一万个心。” 玄翎幽深地望着她,手指贴上她脸颊:“所以你只是因为重洺才会留下来吗?” 初息跟她对视,也不知改躲还是不该躲,血红了一张脸挺直腰板,当做被抚摸的动作从未发生:“当、当然不全是……” “嗯?”玄翎的脸微微靠近,和方才重洺出现前如出一辙。 初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又要……亲我?” 玄翎贴在她耳畔:“你不喜欢我那样吗?” 脑内犹如炸开第二轮烟花,初息脸庞上的红晕迅速转移至耳尖,疾步后退结巴道:“你你你难道也想跟我双修取炽元丹神力?!可可可你又不用妖修,难不成你们神界也有等级之分?” 玄翎听她竟能如此遐想,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神界自有等级之分,不过这与你我无关,不过,的确和炽元丹有关。” 初息将脸侧开,以防玄翎又偷袭,警惕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爬上初息肩头重洺也跟着喵了一声看着玄翎,两只耳朵竖了起来。 上空飞过两只白鹭,玄翎觉得妖书中大概有些关于东皇太一的事情没有记载太全,这已经不是心性单纯可以形容的了。天地初启时,可有人想过这样的少女日后会成为上古神祗? 玄翎道:“神族中人不需要双修,我亲你,只是因为我想。” 初息:“……” 这几日初息面对玄翎只有惊讶到沉默的份,而她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很早以前发生的事情被她在无意间遗忘了。那些事情遥不可及,似乎发生在梦境,也似乎发生在她有灵识之前。 但无论如何,她对这样的玄翎有了一份贪恋…… ☆、第64章 沉忆i 从无望海出来,玄翎一路急赶往老君殿兜率宫去,路上还不忘拂去粘在她身上的妖气,修整一番仪容。 三十三重离恨天之上祥云腾瑞,星河迢迢,金轮远远地挂在彼端绽出金晖,千花台上花团锦簇,就连老君殿前的菩提树也一如六百年前她离开时那样郁郁葱葱。婆娑树影间浮着许多曼陀罗花,门前的小童子手持佛尘朝着玄翎恭谨地打了个稽首:“神君大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玄翎略一颔首,问道那小童子:“老君在吗?我有事找他。” 小童子摇头道:“今日南极大帝圣诞,老君前去赴宴未归,所以适才有此一问,神君大人没去神宵府贺寿吗?” 玄翎突然想起今日是五月初一,眼看时辰还早,便折了只纸鹤交予小童子嘱咐道:“老君若是回来,你将这纸鹤放飞,我自会前来。” 小童子唱了声无上天尊,收好纸鹤。 五月时分,离恨天的广辰宫前正值春光一片,即便它的主人不在,也一如既往的花开花落,不曾怠惰一刻。宫墙之上爬满的珊瑚藤上拱出无数粉色花苞,墙内的几株白檀也开出白色小花。白玉石卵铺的步道一路延伸至庭院深处的依水而立的竹制凉亭,亭周半隆起的土坡之上植着十几颗四季红。 玄翎在天界没有府邸,每次过来都会赖在东皇太一的广辰宫里不走,最爱的便是这青竹盖就的凉亭,只因这凉亭旁的四季红下面埋着十数坛枫叶红。 东皇太一的枫叶红在一众仙僚中千金难得,却从不曾在她面前吝啬过。?昔日她总会无奈地对翘脚躺在凉亭里的玄翎叹上一声,“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混世魔王,居然托生到我们小凤凰的身上。” 那些日子里,广辰宫中的女官司晨与掌案和景最怕的就是听见她的声音,如今这广辰宫中空无一人,连他们也都遁入它界,不知今在何方。 玄翎将东皇太一离开前酿的枫叶红从泥土中启出一坛,陈了六百多年的酒,浓香扑鼻与着满园韶华一起生出许多回忆来催人心肝。闻着酒香,想起巫行山上偷食初息酿的桃花酒,不禁嘴角浮出笑意。 当时便觉得这酒口感老道酒香熟悉,只是不经意闻到香味便克制不住一饮而尽。那时只以为一切都是巧合,或许也是思念情重,尝到类似的口感自行联想到昔日故人。而今再想,丝丝缕缕的线索都在眼前,只是那时惘然,一心沉浸与痛失爱人的悲情中无法自拔。也未深想老君的提点。 她从不是个好感怀的人,却仍记得水榭中她第一次见到太一时的情形。 这人和煦如春风一般的笑容说着曾抱过满月时的自己惹得年幼的她满脸羞红,那日下课后她暗暗也记下那人名号神阶,回去将上古神史翻了个遍,才晓得原来她竟是这样厉害的人,可却对自己笑的那样温柔。玄翎皱眉咬着手指默默刻苦,只为将来她位及上神之时,一定要做一个可以与太一上神比肩之人。 时光荏苒如纸张翻篇,三万岁那年她手执苍穹将天将台上的三十六位天将在一炷香的时间里一一挑到台下之后,领命神君一职,满朝文武围了一圈向她庆贺,人群中她远远瞧见东皇太一含笑对着她点头。晚宴之时没再瞧见东皇太一出现,玄翎接着不胜酒力的借口从席中遁走,一路走到广辰宫,望春花下一人白衣素手,煮酒烹茶,见她过来笑着从莲花盏中取了一只白瓷杯问道:“茶?还是酒?” 玄翎走过去将苍穹放到脚边坐下来,指着温着的酒壶道:“太一请我,自然是酒。” 倾觞满盏,太一笑道:“论理你该叫我声老师。” 玄翎道:“不过代课一日,倒是会讨便宜。”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一敞开双臂看着她比量道:“从前瞧你不过这么大一点儿,今日已经是可以力挫三十六天将的神君了,就算是我也要叹一声岁月不饶人。” 玄翎登时一张脸红透,含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急切:“不过是虚长了我些年岁,时时挂在嘴上也不害臊!”? 玄翎这一生不过红了两次脸,每次都是因为东皇太一。 她曾在漫长岁月里想过,也许这便是缘起。只是或许如老君所劝诫过的一样,她与东皇太一这一场缘分是个孽缘。 昔日她年轻气盛,凤凰火能烧尽世间万物,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甚至目空一切。六百年前天界那场浩劫,妖界集合了三位魔君前来进犯之时她也未曾放在眼里。战场之上南极长生大帝坐下的青须将军首战失利后,她不顾东皇太一的阻拦向天庭领了军命提枪上阵连斩妖军三员猛将,神族军队士气大增一举收服失地,与妖军对峙在无量山下。喊杀声在整个山谷之中回响了足足三日方休,她得意地提着从敌军处俘来的一只腹舌鸟儿准备送去广辰宫的时候,听见惠清池畔老君与和景的一番对话,方知原来太一这几百年来的仙力日渐衰弱,几十万年的修为不知为何消失了半数之多。如今三魔压境又有祖巫助阵,若无东皇太一出战,此番神界将损失半数疆土。可若请东皇太一出战,只怕此战耗损极大,届时会如其他几位上古神尊一样陷入沉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 玄翎在惠清池后面的月桂林中失神半晌,去到广辰宫时,看见司晨正在擦拭东皇太一昔日战甲一旁的案台上摆着破浪剑和东皇钟。玄翎心中一紧恐慌蔓延全身,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去战场,不过就是区区三个魔君竟要折损一位上古神尊吗?听见太一在内殿唤司晨进去,玄翎将东皇钟收走,化出原身,一身燃火羽翼展开往无量山而去。 她是□□而生的神鸟,就算战死沙场也能涅槃重生。 却不想,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东皇钟与破浪剑一样,只有东皇太一本人才能操控,玄翎竟未想到这一点。再次对敌妖军,被擅自开启的东皇钟释放出的滔天怒火顷刻间吞噬神妖两军,而她与三位魔君一道被困于业火之中无法逃脱。东皇钟的火焰像是要将她全身的骨血都熬干,苍穹在手中根本握不住,眼前一片被火海熏染成红色,恍惚中看见玄色金甲逆光而来。 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昔日里身为战神的东皇太一身着铠甲手持破浪的神姿,今日她终于看到,果然绝世风华,可 眼中一时落下泪来,玄翎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叠声问道:“你为何要来?你为何要来?” 东皇太一立于熊熊烈焰之中对她莞尔:“我岂能让我的小凤凰孤身一人应战?”她将玄翎抱起,轻轻在她唇畔吻了一吻,柔声哄道,“乖乖等我回来。” 玄翎来不及说一个不字,便看着她提剑冲向怒焰滔天的东皇钟,身影顷刻间便被火焰吞噬。整个天界被染成火的颜色,那是天界万万年来最壮丽的一幕。 那一瞬间她便想起,东皇钟是何等霸道的一件法器,如今东皇太一只有半身的修为,如何能制得住自己擅自将它开启的怒火? 当大雨泼撒浇熄这战场上的熊熊火焰之时,平息了愤怒的东皇钟与东皇太一一起消失不见。 天地降温,朝霞铺面,似乎一切都没发生,可眼界内的废墟却让她明白这里遭遇过什么。 茫茫天地,四界广袤无边,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和面容,却没有一个属于她要找的人。 年轻气盛的女神将第一次遭受失败竟赔进最重要的人,她错了,都是她的错。在无尽自责的日夜中,玄翎也念及一件事:她从来不对自己承诺什么,难得承诺一次,却言而无信。 若非是好友阎子詹一番提醒,她几乎在当时就随着消失在滔天怒火中的东皇太一而去了。 后来她捧着炽元丹跪在老君府前只求将炽元丹聚合,老君与她道: “神命天写,玄翎啊,你难道还不明白今日之果乃是你昔日曾种下的因吗?我曾劝过你天意难违,须知原本该灰飞烟灭的人是你,而东皇太一为你承了这天劫,生生挨下苦果。你与东皇太一的一段情成就了她的这番劫数。既然天意难窥,谁也不能逆天改命,如今你的执念换来的是喜亦或是悲依旧未知,你还要执着吗?” 玄翎面无血色地点头:“上天入地,我要她回来,无论如何……求老师帮我!” 老君叹了一声,将炽元丹接过来看了一眼,给她指了个方向,往东泽去求一位脾气古怪的奇人试试。 东泽的苍玉君她一直都有耳闻,这人原本就是玉骨神胎,法力强大又很聪敏,却对成仙之道丝毫不感兴趣。妖界几位极尊想为族中添补势力也曾去相请过,不过无论是金银亦或是权利相诱也一样被无情拒绝。 东泽苍玉自个儿在东泽的荒地上划了一小片绿地出来,终日与一直白兔为伴,自给自足。除了对法器的一点执着,称得上是无欲无求。若说这四界之中有谁能做出一个与冥府结魄灯一样的法器,如收集凡人气泽一般来聚合东皇太一的神丹,便只能是她了。 玄翎原本觉得要说动这位苍玉君帮自己十分困难,却不想刚穿过东泽怒浪滔天的大河,这位苍玉君抱着一只白兔已经在河畔上侯着她了。 苍玉依旧站在大河边七天七夜,不知来者是谁,只知她命里一劫要来寻她,她便相迎。果然,来者并不陌生,见到玄翎的那一刻苍玉抚着怀里的白兔笑了。 听闻玄翎的来意之后,沉思一番便允了她的请求,要玄翎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的黄昏时分来取法器。 彼时的玄翎未知,要制成聚合一位远古上神修为内丹的容器,需要一个十万年修为的元神来做器魂。她跟玄翎许了一个月之期,是为将东泽这片绿地的生灵安排妥帖,将自己一头长发倾注法力制成傀儡后,便将自己的原身雕琢成一枚魂器,而自己十万年的修为渡进去成为器魂。 东泽苍玉原身有十万年修为,化作人形一生只活了三万年。她不通晓人情世故,也不爱与神妖为伍,只痴情于各种法器。当她看见那日跪在东皇钟前的年轻女将来寻自己时,便知晓这定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对于成就这样一个法器的渴望。 于她而言,也许最好也是最后的一个法器便是这枚魂器。 一个月后玄翎按约而来,见到的是附着在傀儡之上一缕残魂的苍玉君。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看一下这里的生灵。”苍玉君将魂器交给玄翎时唯一交代的话,一向与她为伴的白兔匍匐在她脚边。 玄翎不解,自己与她并无深交,如何值得她如此?苍玉却道:“肉身或残魂都是苍玉,这位小友何必执着于表象?肉身一具早晚都要重归于天地,你或我或这位你苦心想要寻回的尊神,都有此一遭。你我化出身躯必有其使命,我的使命已然完成,小友该为我感到高兴。” 苍玉既如此洒脱,玄翎便依着她的嘱托,将东泽这片绿地的结界加固。只是她不善水事只能挪了相邻的半座东山在绿地前架起一座堤坝,以防每每入夏怒涨的喝水将绿地淹没。 ☆、第65章 沉忆ll 玄翎带着魂器回到离恨天时,老君叹了句,“东泽苍玉的巧手果然不负盛名。” 凝聚一个远古神祗的元丹十分不易,老君在兜率宫里呆了整整七天,玄翎在宫外的菩提树下等了整整七天,这七个日夜里,她看着日月十四次交替,终知何谓度日如年。 第八日,东天门外昴日星君还未开始司晨啼晓,天际尽头不过一丝金线初露,兜率宫内的小童子捧着装了炽元丹的魂器出来交予玄翎手中道:“老君要我告诉大人,这炽元丹碎得忒狠,眼下虽然被法力拢着却需在这魂器中养足三百年,每日需以神力催着才能完全融合,望神君小心对待。” 玄翎托了小童子跟老君道谢后,便带着魂器回了自己的山的住所梧桐林。她此前一直沉湎在痛失所爱的悔恨里不能自拔,无量山回来到今日一个多月没有合眼,如今终于瞧见一丝曙光疲倦丛生,往魂器里注了五日的神力后便有些不支了,却怕自己一旦睡着几日不醒会耽误了炽元丹的融合,体力透支到极限之前便将自己尾羽上的凤翎也置入容器里,准备拟个法术让神力可以源源不断地透过凤翎输送进魂器中养着。 却不想在她梧桐林中蛰伏了五日的鵁妖终于等来最好的时机。 无量山一战中,他亲眼看见玄翎在战场中寻回到东皇太一留下的元丹,若能夺取将其炼化,对修为大有助益。只是鵁妖对凤凰神力十分畏惧,便一直跟在她左右想着伺机而动。眼下见玄翎神力将竭,便趁着她拟术的功夫以极快的速递俯冲下来,衔起魂器往梧桐林旁的沧雾河而去。 疲惫的玄翎被鵁妖弄了个措手不及,眼看魂器被抢,原本疲软的身躯硬是生出无穷力,眼中血红一片,握着苍穹连着刺出数道金光。鵁妖灵巧一一避开,双翅加速上下翻飞,眼看离着沧雾河越来越近,玄翎心中焦急。鵁妖善水,若被这它钻进河水中便再难寻到其踪迹。提枪奋起直追,苍穹擦出火光眼看要刺中鵁妖之时,那鵁妖恰好回过头来,玄翎手中苍穹收势不及,一枪击中鵁妖口中魂器。 魂器从鵁妖口中脱出的瞬间,内里的凤翎裹着炽元丹掉了出来。 半空中之间闪着羸弱金光的炽元丹被方才的一击震碎一角,五枚小碎片连同魂器一并掉入到沧雾河中。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玄翎心中涌起恨意,将鵁妖刺了个稀烂。 沧雾河的尽头乃是一万丈悬崖,河水在那儿跌落,形成一条十分壮阔的瀑布直通妖界。玄翎握着碎了一角的炽元丹站在瀑布口前的青石上,苍穹贴着石壁,被河水打湿的枪穗粘在枪身上看起来跟它的主人一样狼狈不堪。彼时玄翎只觉得万念俱灰,脑中浑浑噩噩只想要将整个妖界都夷为平地。 她在这青石上站到第三日,受老君嘱托而来的太白金星看着她这样子念了句造化弄人,与她道:“妖界如此之大,若想从中寻几枚炽元丹的碎片无异于大海捞针。”太白金星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实话实说,便语重心长道:“其实无论人神妖魔,从来都是生死有命岂是能强求的?你如今这连番折腾却始终都拗不过天意,难不成你还悟不透吗?。” 玄翎直愣愣地看着瀑布下面被氤氲雾气阻隔的妖界景色,涩然开口道:“你也觉得我争不过来吗?天意说有,它便存在,我只能俯首认输?” 太白金星打了声唉,摇头道:“东皇太一这番劫数虽说因你而成,又何尝不是天命所归。其实你也不必过于自责,若你真是放不下这一遭,不若将你手中的炽元丹作为引子投入到妖界之中,自会去探寻其他碎片的下落,成否败否,亦要看天意如何。” 如同溺水之人眼前飘来的一根浮木,虽然不堪一折,但却叫人生出零星希望。 玄翎小心翼翼地将凤翎裹住炽元丹,拟了个法印在其上,以免炽元丹再度受损,还可阻隔妖界浊气对其的侵染。眼看着被自己亲手投入妖界的炽元丹消失在雾气彼端的妖界之中,她只觉得是连同自己心一并丢了下去。 天意?她听了太多次,始终不信。可不信的结果却又是如何?这一遭她不再强求,只顺应天命,却不知天命肯不肯给与她一个圆满。 脚下空了的酒坛滚出一溜声响,将玄翎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天色已近黄昏,霞光映红西边天色,以东而去已显出点点银辉,曦月相对程出一轮美景。 她不知如今算不算得上是个圆满,但老天总归是待她不薄。才这么想着,空中纸鹤翩翩而来,落在她指尖上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4节 她从凉亭里起身,回望了一眼落了一层红叶的水面,恍惚间似是看到某年的上元节,她捧着人界用糯米粉裹了芝麻的糕团来讨巧时,东皇太一正在收集枫叶酿酒,看见她展颜笑道:“小凤凰来得正好,帮我挑拣些品相上等的枫叶来酿酒。” 如今,落叶铺了满满一池,生出满目萧条。 玄翎抬手将池中落叶拢在一处,摊在昔日晾晒的竹架上,让这院子的主人重新归来之日,也许并不算太远了。 从广辰宫一路到老君殿前,守门的小童子才远远地与玄翎见了个礼,眼前一个恍惚便瞧不见人影了。老君在神宵府多喝了些酒,正在用木芯莲的老叶煮茶用来醒酒,看见玄翎过来随手在茶几对面变了个草编的蒲团出来,手里握着个蒲扇扇着炉火道:“我瞧你比起六百年前倒是稳重了许多,在妖界这段时日也算是种历练,挺好挺好。” 玄翎恭敬地道了声:“老师。”在老君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来,用竹夹将泡在水中的陶杯涮洗好后取出在布巾上滚过后放好,这些事她曾经在东皇太一处做得纯熟。等水滚过三遍,一碗热茶入腹之后,才再度开口道:“东皇太一没有死,她就在妖界之中,附生在一枚桃花之上。” 老君捋着胡子没有直接回她,将茶水又添一道后才缓缓道:“六百年前,东皇太一耗尽全身修为将东皇钟与三位魔君一同封印在不周山,那时她身上修为只有半数,所以才会压制不住被你擅自开启的东皇钟所生出的怒火。当时东皇太一座下的和景仙君曾来找过我,说是东皇太一早在几万年前便发觉自身法力的流失,只是那时一直寻不到是什么原因,妖魔两族联手一战想让我看看能不能跟天庭述情改换别的天将前去。去无量山救你之前,东皇太一来找过老夫,说她既为战神就没有临阵逃脱将责任托与别人一说,更何况是被困在东皇钟下的你,她必然是要去救的。而这几万年的法力流失她近日总算是找到原因,乃是昔日心中恶念做化出的妖态,承了她一半的法力修为遁入妖界,若此妖成形必将为祸四界。” 玄翎面色青白:“所以…老师的意思是说,我寻到的是她心中恶念生出的妖态?” 老君摇头道:“不尽然。” 玄翎道:“求老师明示!” 老君道:“东皇太一如何会附着于桃花之上,若你能参透其中机缘,或许可确定这是其本人亦或是昔日其心中恶念所生出的妖类。”看着沉默不语的玄翎半晌又道:“为师问你,若此人真是东皇太一恶念豢出的妖类,将来必将为祸四界,你要如何处置?” 玄翎心惊肉跳地抬起头看了老君一眼:“老师是要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吗?” 老君将茶杯再次填满道:“这不是我的意思,当日东皇太一来寻我的时候,便与我道你的性子太烈,只怕是不肯下这个手,便托我留意四界中,一旦有与她相似之人定要格杀勿论,万不可心软。” “格杀勿论?”玄翎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眼眶泛红颤抖着端起杯子下想喝一口茶来掩饰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却不想抖得太厉害将茶水洒了一身,厉声道:“她怎么可以这样狠绝!” 老君道:“老夫也不主张如此,将此事转述给你。如今这桃花身上附着的到底是东皇太一本人还是她的恶念,便有你来分辨。” 若说东皇太一与桃花谷中的桃花有什么机缘,玄翎只记得曾经她来妖界降伏一只作恶多端的犬妖之时曾任性地与东皇太一在一片桃林中有过一些争端,却不知算不算的上机缘。 玄翎心中苦涩,原本一腔欢喜被一丝不剩的冻结,站起来时有些不稳的踉跄了两步,与老君道了声失礼便一路从离恨天跌跌撞撞地回到无望海上的此生山巅,隔着远远地看着睡在花丛里的初息心中一阵绞痛。她不信如此纯良的初息会是恶念化成的妖身,只是近乡情怯般的,不敢跨过无望海到她身边去。 陷入梦境的初息睡的不太踏实,睡饱了的重洺从罩子里爬出来,从耳朵尖到尾巴梢都抻了一遍,小跑着凑到初息的脸边,舔了舔,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朝着空气中嗅了嗅。只见眼前平静的水面之上突然旋起一个漩涡,以极快地速度扩大成一个水洞,未等她把初息从睡梦中摇醒,整个环岛都朝着水洞中飘了过去。 水洞就在环岛边形成,速度快到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掉入洞口的瞬间,从山顶上直飞而来的玄翎抓了初息的手想将她从水洞中拉起,却不想这水洞的吸力极大,连她一并被吸了进去。 三人被倒翻过来的环岛抖了下去,水洞缩小恢复平静,片刻过后,环岛从水面上翻了过来静静地飘在无望海上。? ? ☆、第66章 到新的地方逃 快速下坠的过程中,初息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玄翎抱在怀里,耳边是呼呼吹过的风声,重洺趴在自己胸口耳朵和尾巴全都吓得飞起。玄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眼角微红看起来像是哭过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玄翎这副模样,初息心里一软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风声太大不得不以丹田之气喊道:“你怎么了啊!” 玄翎从沉思中回神,低头看着满目关心的初息,整颗心如在温水中被浸软,笑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将她往怀中抱紧了些,用袖袍遮了遮呼呼吹来的罡风。 初息被玄翎抱着向下坠了许久,落地之时终于从一片茫茫中看清,她们所在之处乃是一个挂着水帘的寒冷石洞,石洞四壁之上都是被冻住的冰花与冰柱。 水帘从她们掉落的海口而来却不被这石洞的寒气冻住,静幽幽地滑入石洞中心的约丈宽的石缝内,通往何处不得而知。 说来奇怪,这无望海的下面竟然会有这样一处极寒之地,而海底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圆形洞顶,偶有游鱼从中游过,对着洞口略好奇地徘徊一番似是感知到莫名的危险又快速地游开。 此处景观盛大而奇特,惊叹过后,初息发现自己还被玄翎抱在怀里,红着一张脸从她怀中蹭蹭挪挪出来,躲到一边,视线十分尴尬地绕开玄翎四处扫着。看到角落里一块被寒霜覆盖的石碑后,噫了一声走过去将寒霜用手拂开,看见四个年代久远的刻字:万泉国界。 “万泉国?”这名字很熟悉,初息愣了一下,想起似乎是有听说过这万泉国。依稀记得妖书上如是说,约莫几万年前,妖界北边疆土曾都是万泉国寒冰人鱼的国土。 当时的北疆物产之丰、富极一时,万泉国的国都建在一道地势天然险峻的峭壁之下,峡谷之内有数以万计的泉水,寒冰人鱼初生与谷内寒泉之中,而后依仗自己生来就能操控这峡谷中所有泉水的能力统治了此地生灵后,一举将国土扩建到峡谷之外的整个北疆。 妖书之上记载万泉国之事无尽详细,且略带谜之八卦。妖书曰,国都之内繁荣昌盛,街道之上随处可见修葺精致的屋宇楼阁,皇城前的铜台之上雕着百只栩栩如生的雀鸟与腊梅,两派的威严柱高耸入云。护城河的碧色上浮着十数双鸳鸯,画舫之上舞娘歌姬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沿街妖商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路旁遍植金桂树与茉莉花儿,入夏之时满城飘香。 万泉国的皇城生活的大多是山谷中它族的黎民百姓,安于人鱼一族的统治倒也过得安乐。只是好景不长,万泉国的太子殿下在正月初一的阖宫夜宴里对宫中一名乐师生出了情愫,原本一段风花雪月的妙事,坏就坏在这后宫中的女子皆为国主的女人,太子这段情别成了不伦之情。 原本这太子殿下只是每日夜里让自己的内侍给这乐师递一些酸词情诗,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之类的。那乐师当着内侍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太子不死心乐师烧多少,他便抄多少诗句送去。若是单就是太子单恋也闹不出什么祸事,偏生这乐师也是个有情怀的,时间长了便有些感动,终有一日忍不住提笔在自己的绢帕上回诗两行,委婉表达生不逢时之憾。太子看完那叫一个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将绢帕贴身收好后又着自己的内侍送了只五彩羽毛的鹦鹉给了乐师用来平日解闷。乐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太值钱的,就只有这幅尚还清白的身躯,便在太子来探望她的第七个夜里交予了他。 原本二人还顾忌着国主,只在夜里私会。后来日子长了,便越发大胆地青天白日里也在房中厮混起来,一些个混不要脸的情话都被这五彩鹦鹉给学了去。日子一指转到五月初五,太子被国主指派到北疆的荒瘠沼泽去收服一只角犀。太子领命前去在沼泽中与角犀混战了三日终于将其驯服。归来之后国主设宴为太子庆功之时,二皇子之母提了句乐师房里的鹦鹉好学人话十分逗趣,引了国主好奇便叫人将那鹦鹉取来。乐师的脸色一白,手上月琴断了根弦,抖如筛糠。太子起身劝到国主说鹦鹉粗鄙上不得台面,恐怕惊了国主与国后。 国主趁着酒兴自然笑着说无妨,内侍官将那鹦鹉拎到殿前时,那鹦鹉一见太子便抖开翅膀叫着:可人儿,可人儿,让本太子好好亲一亲,等我即位后一定封你为国后。 此言一出,莫说太子与乐师脸色全无血色,国主一张老脸也是满面冰霜。 本是关起门来老子教训儿子一顿便能了却的私事,生生被闹到了厅堂之上。国主自然拉不下脸面,加上二皇子之母喋喋不休地煽风点火,震怒之下乐师与五彩鹦鹉被当庭处死,而太子被剥掉服制身陷囹圄。二皇子被提为太子之后没多久,老国主便因病而逝,新国主登位之后首要地便是进到关押废太子的水牢之中,将废太子的惨状欣赏一番过后便将其送上断头台。 行刑当日,被抽掉妖丹的废太子心有不甘,因恨生出血泪来,诅咒新国主必将拥有比他惨烈百倍的下场。斩首官手起刀落,整个北疆风云色变,不出半年的光景,妖界尊主谢琅邪引领妖军横扫北疆实行一同妖界的大计,万泉力不足节节败退到万泉谷之内拒不受降。数万妖军围住谷口,对峙到第三日上午,突然下起暴雨。暴雨不停歇地吓了整整十日,引得山洪暴发将整个万泉谷给淹在泥水之下,峭壁也被洪水冲塌,碎石落尽谷内将万泉谷给填成平地。 自此之后,万泉国便消失在妖界之中,曾有人云那是死去的废太子所留下的诅咒造成了万泉国的消亡。但亦有人曾在某地见过重建的万泉国,只是万泉国与寒冰人鱼一族如今究竟在何处却从未有人知晓。传闻之中,说万泉国内藏有妖界至宝之一的封天印,得封天印者可拥有翻天覆地之能,所以几万年来寻找万泉国的人从未停止,却不想这万泉国却藏匿在无望海之下。 初息四处打量了一番,看见过了水帘之后的石洞深处有一条幽暗的密道,通道之内能瞧见一点蓝色火光。她回头看了玄翎一眼,问道:“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玄翎看了看头顶的无望海又看了看那边的密道,抬手捻出一簇火苗往无望海扬去,火苗贴在水面之上来回蠕动却无法穿透。她将火苗唤回后熄灭,道:“原路无法返回,只能去探究一番。” 重洺从初息身上跳了下来化出人形,朝着洞口的方向嗅了嗅,圆溜溜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着初息道:“闻起来有些像你给我做的小鱼干!” 初息:“你是狗吗?” 重洺不高兴地竖起尾巴,刚想要说自己的鼻子可比蠢狗要灵得多,脚下一空被玄翎提着后领个拎了起来。下身悬空的感觉让重洺很是不适,耳朵一抿变回猫的样子转身缩进初息的怀里。无论如何,舒舒服服地贴着娘亲软软的身体可比被看起来让人怕怕的神君拎着衣领要强太多。 “走。”玄翎轻语一声,未等初息回神便将她和重洺一块儿抱起。 初息惊呼一声,身体轻盈地跟随玄翎浮在空中。 初息原本是不想总被玄翎这样抱来抱去,但水帘落下的深缝太宽她掠不过去,只能任由玄翎这样抱着一路飞近洞口。 初息抗议:“我自己会走!” 玄翎轻描淡写一句:“若是这洞里有什么危险,我抱着你直接跑要省事许多。”便把她给堵死。也是,和玄翎的神力比起来,什么也不会的自己多半是个负担。尽管回过头来想想,觉得依照玄翎这个性子脾气,真遇到蛟龙之类的也该是蛟龙逃跑吧? 站在洞口前面对她们的是一条密道,两面墙上拴着火把,十步一个蓝色火把照亮整个密道。远远地能瞧见密道尽头像是一个石室,有漏水的滴答声缓缓穿过密道传来,走近之后发觉石室中修着一个异常深的水池,满得要溢出来的水中沉着一只石笼。 初息从玄翎的怀里落地,小心翼翼地走近石笼。玄翎并未阻止她,而是凝了神力在手腕上,准备随时召唤出苍穹。 水池里的水浑浊,散发出一阵阵的腥臭味。石笼落在水池正中,一个人鱼少女披头散发地被囚在这石笼之中。她长发干枯,上身,腰间栓着一圈厚厚的铁环,铁环石笼壁之间有一条极粗的锁链。少女蓝色鱼尾上遍布狰狞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施暴鞭打,也或许是她冲撞石笼所造成。有些伤口年代久远未经救治已成瘢痕,有些则是新添的可见新鲜血肉。 她就像是具发臭的尸体。 初息的脚步声很轻,待她走到离水池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那具尸体忽然动了,抬起头瞧过来。人鱼少女本来空洞的双眼在看见玄翎与初息后,突然迸出光彩,鱼尾一甩推着石笼游到水面之上,嘶哑的声音朝着两人喊道:“救救我——救命——!” ☆、第67章 救个人再逃 满月西沉之时,湖面之上升起白色雾气。 一叶扁舟缓行至湖水深处,虽不用摇楫,船首破开水面之时的水声在日光尚未升起的静谧清晨十分清晰。船上立有三人远远望去隔着白色雾霭只瞧得出三个模糊轮廓,便是当时簋市中万泉国的四公主百里青云和她的侍女玲花,以及被她请来芙蓉阁主西镜。 那日百里青云带着玲花一路追着西镜到了簋市郊林当中,被她手下的两名妖仆以剑抵在颈前,慌忙表明来以后,西镜饶有兴味地将主仆二人打量一番,挥手撤了妖仆的防卫笑道:“寒冰人鱼?最早有耳闻却一直未得见,果然生得晶莹剔透,若是现出鱼尾来当比她们狐族更有趣味。这么好的品相若是在我芙蓉阁里为花娘,不知得引多少人踏平不周山的山路呢。” 她这样放浪之言却没交百里青云恼怒,跟玲花那里要来一袋子夜明珠在手上抛了抛,笑得心无城府:“虽然我在万泉国里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得看人脸色度日过得憋屈了点,但起码还有宫仆侍女伺候,吃穿无忧。若我跟你去做花娘,且不说那事儿我做不来,若教我族人知晓,我那脾气暴烈的父皇第一个就得将我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免得辱没了祖宗世德。” 西镜掩嘴笑了一声,她不过随口一说,对方竟当了真,觉得着人鱼族的四公主很是有趣,撩了撩发角,向着她走近几步:“我不过一句玩笑,若真要了你做我阁中花娘,只怕是我芙蓉阁里又要迎来第二轮风波。”她拿过百里青云手里的夜明珠掂了掂,笑道:“这一袋子夜明珠价值不菲,却不知你想要换哪一个宝贝?” 百里青云皱眉思索了一番:“具体什么宝贝我没有详细的打算,大约就是瞧着气派一些,昂贵一些,风雅一些,最好是天上地下难能一见的宝物。” 西镜挑起眉,一脸生意人的情态看着她:“气派一些?昂贵一些?风雅一些?还要天上地下难能一见?”沉吟一番才道:“有倒是有,我赏物阁中宝物不计其数,论风雅有能奏出四界幻景的雉怀琴,此物却考究演奏之人的技艺;若论昂贵则有以黄金白玉打造的园子,稀罕处是可缩至手掌大小,如一个摆件,全然放开大至百亩,内里物什仆役一应俱全,庭院之内还有奇兽珍禽可以赏玩,此物虽有些庸俗但气派昂贵定然无与伦比。” 百里青云听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我的一位姐姐和一位妹妹年年都是此类贺礼,我若送那琴或是那黄金白玉的园子一来得不到父皇的青眼,二来还会被我那两位姐妹拿来取消我与母妃。” 西镜眄了百里青云一眼:“若论及难能一见的稀罕物,我阁中还有一支昔日佛祖座下沦落成妖时的上仙所持有的画笔。这支笔可画尽世间万物,任何被画之人之物都可从画中脱出成为实体,而最妙的是可以撒墨成兵。” 见百里青云脸上浮出一丝欣然,西镜以食指勾起那袋子夜明珠道:“雉怀琴和金玉园你这袋子夜明珠我或许还可换给你,但那只画笔,这四界中也仅此一支而已。莫说这一袋子夜明珠,你就是拉上一车过来,也是不够的。” “金银珠宝并不算问题,我虽然并不富裕,但我母妃昔年受宠之时也得了些赏赐,你开个价钱我听听,若是尚可我尽力满足便是。不过……”百里青云搓着手有些挣扎于公主的面子与里子之间,在簋市中饿了三日肚子她深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虽说此次出来是为了在父皇面前长点脸,好让母妃跟她在宫里的日子好过点,最重要是能避过嫁给朝中宰相痴儿的厄运,让她两位向来看她不顺眼的姐妹们的奸计不能得逞。只是母妃昔年受宠时间太短,所得的赏赐也不算多,若西镜狮子大张口她也是拿不出的。便小声地在西镜耳畔道:“我每年的俸饷确实不多,还请阁主大人高抬贵手。” 西镜似是为难地:“若是寻常之物,我送你也没什么。只是这画笔确实罕有,若要交换得拿你们族里最好的东西来换。我早就听闻万泉国昔日尚未沉没于万泉谷时,有一枚妖界至宝封天印存于万丈冰泉深处?不知此时还在不在?” “封天印?”百里青云有些讶然,唔了一声后点头道:“你说的那个物件有是有,但也算不得是我们万泉国的宝物,据我少时读史书是有记载说着封天印早在我们寒冰人鱼出世时便被封印于冰泉深处的一块玄冰之内。十几万年来,我们也曾试图想要将此宝物从玄冰取出,只是这封印设的巧妙实难破解。昔年万泉谷内,也曾有不少修为甚高的妖类想来此寻那封天印,结果耗尽半身修为也只是徒劳一场。说起来,那时的谢琅邪也是为寻封天印而来,却不想累得我们全族被困于地下。你若想要这封天印,我可以带你回万泉国去取,至于取得来还是取不来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西镜爽朗一笑应道:“好!我需先回不周山去将画笔取来,三日后寅时我在此地等你。” 百里青云亦点头道:“一言为定,三日后此地再见。”转身要走之时想起一些事有回头嘱咐道:“若要随我去万泉国,便不能带这些侍从,只你一人前来。” 团子头小妖横眉道:“不行!阁主万金之躯怎可孤身一人前往万泉国?若是” 西镜冷眼一瞥,团子头立刻噤声,只是面上还有些不甘。西镜抬头看着百里青云道:“自然是我一人前来,青云公主尽可放心。” 如此,三日后,百里青云带着侍女与西镜汇合后,先亲试了这画笔的妙处。 画笔不需沾墨随意在一棵断了的柳木之上画了一只松树出来,随着笔锋游走,墨尽之处开始亮起小小银光,松鼠便活了起来,跳上一旁的樟树上,跑走了。 百里青云满意地一笑,便带着西镜往万泉国入口而去。 西镜没想到,当年盛极一时的万泉国竟然藏匿在这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小湖泊中,晨光初现,夜色辗转向西而退,泛白天际乍然被染做一片金红之色,立在船头的百里青云抬手在湖面上掀起一阵风,风将湖水带出浪头高高拱起在小船之上,湖水瞬间被抽干露出底部沙床,薄薄一层湖水覆在其表,船以不能前行,三人下来步行道浪涛之下的一小块石墩处,石墩之上刻着神秘图案,看起来像是个机关。 百里青云将手指用匕首割破,血滴流入图案的凹槽之内,当所有凹槽被她的血填满时石墩陷入到沙床之内,眼前的竖起的水面之上开启一道门,万泉国的景色跃入眼前。 西镜看着入口绽出一个笑容,当她随着百里青云进入万泉国之内的同时—— 万泉国彼端的石室之内,初息被石笼中关押的人鱼少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欢住,抬头之时听见: “救救我——救命!”少女刚喊出这一句话,便被池底巨大的吸力给拉扯住,狠狠地拽了回去。石笼撞到池底时发出巨大响声,池底有电光闪个不停,与少女的惨叫声一起在石室中回档,想来是有什么人施的恶毒术法,令这人鱼少女每每从池底探到水面时便要遭受电击之刑,鱼尾上面的伤口大约也是来源于此。 不知者那少女究竟得罪了何人,竟要在此受这种酷刑的折磨。 整个池子里的水被这一翻动静弄的溢出了不少,当电闪平息后,初息想要看看那人鱼少女如何之时被玄翎一把拉了回来,头顶之上想起她的声音:“还要管闲事?怎么总不长记性。” 初息有些不满地从玄翎怀里挣脱出来辩解道:“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却不是怜悯之情泛滥。若她是被人所害,我们见而不救岂非有损阴德?可我也不会忘了碟依、幼露之流,再落入那种卑鄙无耻小人的圈套。” 玄翎目光向着池内徐徐一扫,道:“那你打算如何?” 初息沉吟一番道:“这石笼大约是施了什么术法,或许可以解开这术法让她免受电击的苦刑,此后她是生是死便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她话音才落,玄翎手中不知何时握了苍穹,朝着池水一捅将石笼挑起的瞬间把锁链给破开,枪头一扫,石笼落在石室的地面之上,应声散开。初息目瞪口呆的看了玄翎一眼,后者收起苍穹后道:“解开这术法实在麻烦,若这是个恶妖,我便将她杀了就是。横竖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有一丝危险。” 初息的心猛跳了两下,脸上热度攀升,最近这玄翎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叫人忍不住要往些旁的地方去想。她好不容易才收敛的心思又要按耐不住地往外冒出来,赶紧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些欢喜之情从心里甩出去,万不可将此当做玄翎对自已有意的念头——一切只不过因为炽元丹,嗯,炽元丹…… ☆、第68章 肉麻一下再逃 人鱼少女从石笼里解脱的瞬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惊慌失措地想要找地方匿藏。许是在池底困了太久,少女像是有些不能适应没有水的地面,鱼尾难以行走,只能用爬的往角落里躲。地上被拖出一条水痕,地面上的砂砾磨到伤口渗出更多血液,少女像是感觉不到疼,一味地将自己缩进石室角落里的一个石台下面躲藏着。 重洺跳到少女面前,耳朵抖了抖变出人形来,略有不满地嘟着嘴一手叉腰一手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指着人鱼道:“你这小妖怎么如此不知礼,我们好心救你出来怎连句谢也没有?” 少女赤身露体,枯草一样的长发贴在身躯上,双眼被恐惧写满,颤抖着往石台下面有缩了缩,十分畏惧地看着重洺,疯疯癫癫地重复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 “原来是个傻的。”重洺扭头对着初息道:“娘亲,这人鱼神智瞧着有些混乱,大约是被困傻了。” “嗯?”初息被重洺这一唤从方才的思绪里脱离出来,视线不经意地对上玄翎的满目温柔,心里叹了一声,能被玄翎这样一直注目的人该是何等的幸运。心里忍不住地酸了一酸之后,下意识地往重洺那里挪了两步,离着玄翎远一些,免得这人总是扰乱自己心神。 重洺扑到初息的腿上,仰起脸来问道:“娘亲要怎么处置这人鱼呢?” 初息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女,虽然觉得可怜,只是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她什么。更何况此前她每每好心地帮助别人时,到头来总会被反咬一口,便揉着重洺脑袋上毛茸茸的耳朵道:“不用我们处置,她自然有自己的命数,我们也只帮她到这里。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找找出路在哪里,不知这是否就是万泉国境内……”犹豫了一番回头望向玄翎,问道:“神君大人一向见多识广,不知可有什么头绪?” 玄翎听她的称呼从“玄翎”变回了“神君”,淡淡地扫了石室一眼,道:“此处是万泉国无疑,而这石室应是什么人所造的密室,想要出去的话有两个方案。一个比较稍微复杂点儿,一个相对来说就简单许多。” 初息想想方才玄翎一枪挑断石笼的行径,觉得还是复杂的好一些,便问:“复杂是怎么个复杂法?” 玄翎瞧着她道:“但凡密室总有些个机关暗道,只是不知这石室的暗道是以什么样的术法加持,想要解除得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才可。” 重洺抱着初息的腿,探出脑袋来看着玄翎问道:“那简单的法子呢?” 玄翎一笑,道:“那就省事许多,苍穹一击,便可造出一条宽敞大道。” 初息扶额:“果然……” 重洺甩甩尾巴道:“简单又粗暴,玄翎最厉害了。” 玄翎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少女,暗忖片刻道:“或许还有个法子。”她走到石台前蹲了下来,看着少女道:“这人鱼应是万泉国王室中人,只是不知为何被囚禁于此。”说着指尖凝起一丝银线投入少女眉心处,少女双眼瞬间失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后玄翎将银线从少女的眉心处牵引出来,放入方才困住少女的池水中。一些混乱幻像呈现出来,只是少女神智太过于混乱,水面上的幻像也七零八落琐碎不堪。但却能从许多的被池底电击折磨的画面中知晓,这少女被困在此地的时间不短。 初息忍不住惊叹这术法的玄妙,与重洺一起凑到池边,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人鱼是王室中人?” “妖书中有记载,万泉国的寒冰人鱼里,唯蓝尾最为尊贵,次等人鱼皆为青尾。玄翎伸手将一些无用的幻像快速地拨开,在一堆惊恐的画面中找到一抹少女被关押进来时的一小段幻像。虽然幻像中的少女奄奄一息,也能从模糊地幻像中看到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袍男子的背影。男子的手在石室的墙壁上轻轻一抹,地面上开出一个入口。 “就是此处了。”玄翎将幻像散去后,走到西面的石墙面前,果然看见墙面之上刻有一些图腾,凝聚出法力在掌中,学着幻像中男子做所的那样在墙面上顺着那些图腾轻轻抹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入口却没有打开。 “这上面似是有血迹?”初息凑上去看了一眼墙面上的图腾,凹槽之处上有些斑驳的锈色,看起来像是干了许久的血迹。 “血迹?”玄翎用手指在凹槽上抹了一下,放到鼻下果然嗅到一些血腥之气。低声笑道:“血引咒?想不到这小小人鱼之国竟然也有此秘术,也难怪能从当日的灭顶之灾中遁逃到此处。此法须的制咒之人的生血才能启封,我们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初息还没反应过来玄翎所言问了句什么,下一刻传出轰隆一声巨响,重洺迅速抱住初息的脑袋,快速将一对猫耳压下来,眨巴眨巴琥珀色的大眼睛往前看去。只见地面上入口的地方被玄翎用神力给劈了开,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石阶。 人鱼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凄厉地尖叫起来。人鱼的叫声有迷惑人心之效,初息与重洺的的修为尚低,只一瞬便生出了幻觉,仿佛置身在昔日桃花谷中,重洺喵啊一声飞扑下来,在桃林中奔跑跳跃打着滚儿。初息将收集好的桃花清洗干净晾晒起来,从水缸里捞出养了好几日的肥鱼红烧了,再炒两个小菜把酒热好后,一回头被突然出现的玄翎抱了个瓷实,刚娇嗔了一句便被玄翎吻的透不过气来,心里和脑袋里都有些晕乎乎的,有些如梦似幻。 正吻得难舍难离之际,初息睁开眼睛的瞬间此前的玄翎变成一颗满是腐肉的鱼头,黄绿色脓浆河一双鱼眼泛出灰白的颜色死死地瞪着她,初息被恶心的吐个不停,恨不能连嘴带舌头全都一并割了去。 玄翎:“……” 初息呕吐不止,玄翎手起刀落一掌将少女砍晕,幻术消弭,在地上露着软绵绵白毛肚子的打滚的重洺突然停住动作:“呃?”了一声,玄翎上前,无奈地揪起她的后颈,抛到初息身边。 初息方才好了一些,生出一身冷汗来,心有余悸地看了玄翎一眼胃里还有些按耐不住的翻涌,虚弱地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这石室实在是有些阴冷渗人。” “等等。”玄翎将自己的罩衣脱了下来给初息套上:“密道之内阴气过重,我这件罩衣虽然看着轻薄,却能低于阴寒之气。” 初息愣愣地抬头看着她:“那你呢?” 玄翎道:“你忘了我是善火的凤凰了吗?从来都只有阴寒之气畏惧我,所以你无须担忧。” 初息将玄翎的罩衫裹紧,上面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低头看着罩衫上绣的祥云图案:“我只是担忧欠你太多。”声音弱得似是呢喃。 玄翎问道:“什么?” 初息吸了吸鼻子,招手唤重洺过来,道:“我说赶紧离开这里为上策。”见玄翎将昏死一旁的人鱼施以傀儡之术带着一并走,奇道:“你要带着她?” 玄翎道:“这人鱼说不准之后会有些用,所以先带着。” 初息想起之前她想要救一救这人鱼时玄翎略带调侃的口吻,还觉得大约自己还是有些多管闲事了,这会儿她倒是管起这人鱼的闲事来了。 人鱼一族向来貌美,虽说这有些疯癫的人鱼满身伤痕十分狼狈凄惨,却也可见其五官清丽……初息试探地问道:“之前你不是说我不长记性?我还忧心我托你放了这人鱼会不会太过于麻烦,又会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令你我再陷入险境。” 玄翎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看了她一眼,道:“若我不在你身边,遇上这种事,你自然该是离得远些。若是我在这里,你可以全然不用顾虑其他,也不用担忧是否会麻烦我。还是说,你不想这人鱼跟着咱们,如果这样,我将她留在这里便是。” 见她要解开人鱼的束缚,初息喊了声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这样说显得我像个脑痴。” 玄翎表情紧了紧,认真地说道:“你是脑痴和我说了什么无关。” 初息:“……”竟无言以对。 玄翎展开笑意道:“你尽可以想想好事。” 初息表情凝重地看了她一眼,沮丧道:“好事是说……就算我是个脑痴也是个有后盾的脑痴吗?” 玄翎的目光在初息有些失落的眉眼中徘徊,忽地心中一紧。——东皇太一也曾有过片刻的失意之态,起初完全想不到初息和东皇太一有何关联,因为她们从外貌到个性全然不相似。不知是不是知道真相后的自我暗示,这一刻竟觉得这张稚嫩的脸和逝去的恋人重合在一起,幻作一人。 “如今这桃花身上附着的到底是东皇太一本人还是她的恶念,有你来分辨。” 老君的话犹在耳边,玄翎望着爱人年幼的模样,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 “玄……翎?”初息感觉到这个拥抱的力度在加持,整个人像要被她揉入身体之内,无法呼吸。 就算是恶念,也是你的一部分:“是的,我是你的后盾,护你一世周全。” ☆、第69章 炫个富再逃 密道内融不进一丝光照,却有细微的风穿过,带着刺鼻的霉味儿。 玄翎用火焰捏了个小凤凰在前面探路顺便照明,推着□□控的人鱼少女走在最前面。一手牵了初息紧紧拉在自己身边,重洺在最后扯着初息的裙摆跟着。 这密道不知封闭了多久,墙壁之上生满蕨藓,蜿蜿蜒蜒像是墙面上长出的血管青筋,火凤凰飞过之后那些蕨藓纷纷枯死从墙面上剥落。密道尽头处是一个石门,与此前石室中一样,石门之上也刻着血引咒的符文。玄翎以苍穹锋利的枪头刺进石门的缝隙处,硬生生地以神力将石门推开可供人错身进入的一道缝隙。 石门后面是一百多阶的楼梯,虽然依旧不见光亮,却已能听见有人声从她们头顶传来。 有些稚嫩的少女声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因为离得太近听到十分清晰:“你听说了吗?四公主这次带了条巴蛇回来。” 年纪稍大些的女声听起来比较沉稳:“青云殿下平日里看着就不太聪明,这一次还带了外人回来。只怕是这次寿宴之上,就得被下嫁去丞相府了。” 少女声像是不同意年纪稍大的女声,稍稍提高了嗓门:“哪里是下嫁啊,陛下本来就不宠四公主,丞相府里的那个傻子虽然是傻的,但确是独苗,若是四公主生个儿子出来,那将来整个丞相府理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年纪稍大的女声里含了丝调侃:“照你这么说,青云殿下嫁过去还是享福了?你怎么不嫁过去啊!” 少女声急切地:“小贱人!瞎说什么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阵笑闹过后,又再度变得安静起来。 初息有点不是太好的预感,刚才头顶上那两人你来我往说着四公主什么的,而她们带着的这个又是她们万泉国的皇族中人,她们所在的地方,该不会是……而且,巴蛇? 最后一层阶梯上有一个凸起的小机关,按下去后头顶之上的地砖徐徐向后拉开,猛烈的日光陡然出现在眼前令初息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待适应过光线后,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宫阁楼宇顶上那犹如被水洗过的黄金琉璃瓦,折射出七彩光晕显得很是金碧辉煌。金漆梁柱和黄金木的雕梁处处透着财大气粗以及腻味人的俗气,正脊之上以翡翠雕龙而饰,下檐端的兽头之上镶嵌了红宝石做兽眼。远处走过的宫侍们也都穿着浅金色的薄透纱衣,曼妙腰身被两条白绸腰带勾勒出,一双双雪足不着靴履直接榻在殿前的松木板上。 巫行宫和芙蓉阁虽然一个气派十足一个妙趣有余却都不及眼前这起黄金殿堂来的奢华璀璨,目尽之处步步贴金寸寸镶银,百步之内必然有宝石镶嵌。 初息觉得要被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晃瞎眼,深吸了三口气才能适应这宫殿主人的品味,讷讷道:“这是万泉国的宫殿?” 玄翎倒是没什么反应,扫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从密道里将初息拉了出来,道:“想来应该是了。” 重洺爬道初息的背上,一双眼睛被这场面震撼到瞪得老大,赞叹地哇了一声:“人鱼族这么有钱啊!” 密道的出口开在万泉国王宫内的一个十分偏僻的小花园里面,平日里倒是很少有宫人会路过,只是再有三日便是万泉国国主的寿辰,近几日整个万泉国王宫内都忙到人仰马翻,连带着这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花园都热闹了两分。玄翎用术法给自己和初息换了身王宫内侍的衣衫,长发被盘起后初息露出额间的凤翎印记,初息下意识地将额头捂住,有些担忧地问道玄翎:“此前我一直忘了说,你这个凤翎实在是太招眼,能不能去掉啊?” 玄翎将她的手拉开,额间的凤翎印记令玄翎觉得像是宣告这世上所有人她是自己私有:“只要炽元丹一日在你体内,这印记便会存在。” 初息叹气:“重洺变回山猫的原身,可这个人鱼你要如何处置?”初息看了眼被玄翎的傀儡之术控制着悬浮在一旁的人鱼,方才在石室内光线偏弱看不出,现在倒是能看清这少女眉目长得十分精致,瞳色带了些鱼尾一样的水蓝之色。虽然无神却能想得出曾经她最美好的时候应该十分美艳动人,只是如今长发干枯发黄,指甲被石笼磨的粗糙不平,皮肤透着发青的白,薄如纸,像是一碰就会破损。 玄翎往花园东北角的圆形拱门处看了一眼,道:“没事,自会有人来安排。” 初息没听明白眨着眼问了句:“什么?” 话音未落,方才路过她们头顶上的两个宫侍捧着几个锦盒折返了回来,唧唧喳喳地聊着三日后国主寿宴之上几位公主献礼的八卦往玄翎她们这里走来。 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五官生的柔顺的女子叹了声:“大公主失踪了这几千年,也不知如今是不是还活着。我还记得大公主还在的那会儿,有一年十月初七的赏花秋宴上,殿下在三寸宽三寸长的高台之上舞了一曲凤求凰可是名震咱们全国上下。”听其声音应是方才那位年纪稍大些的女声。 个子稍稍矮些的女子梳了个双髻,好奇地问道:“听说大公主可是咱们万泉国有名的美人儿?”这个便是刚才年纪轻轻的少女声了。 高个儿宫侍冷笑一声:“可不是,昔日兮雲殿下是咱们万泉国的第一美人,三公主东施效颦想学她跳凤求凰结果从高台上摔下来断了腿,养了一年多才能下地。”正说着一抬头,瞧见一脸紧张的初息和满目淡然的玄翎以及一只…猫?正要疑惑这两个面生的宫侍是哪个殿里的以及宫中怎么会有猫这个忌讳时,视线被二人身后的人鱼少女引了过去,手里的锦盒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洒了满地的金箔金花,失声道:“兮,兮雲殿下?!” 人鱼少女神情有一丝波动,玄翎藏在袖中的手指拟了个法印解了少女身上的傀儡术,失去牵制的少女身子一软再度瘫回到地上。 初息满心的疑惑,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玄翎,后者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西镜本以为像寒冰人鱼这类曾遭遇过灭顶之灾的族群怎么着也该小心地活在某处,绝不会叫人寻到踪迹,却不想,这百里青云如此轻率地将自己带进了万泉国内。 她起初是觉得这百里青云少经世事太过单纯好骗,直到她入住进王宫内的第二日,发现自己半身修为被锁住,而且是被毫无察觉的锁住时才顿时觉出此行自己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 好在她并非什么冲动之人,用过早膳后在宫殿里溜达了一圈,对万泉国恶俗的品味叹为观止了一番后,等来了百里青云。 “昨日带阁主回来时忘了跟阁主说明,凡外族之人入我国土必然需要饮下会锁住你半身修为的汤药,我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让厨房的人把汤药溶到昨晚的牛肉羹里。今早阁主觉得修为少了一半也不必惊慌,待到阁主离开时我自会奉上解药。” 西镜点了点头,笑道:“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忘了说的吗?” 百里青云啊了一声,点点头道:“也算不得忘了,只是有这么件事想你知道。” 西镜挑眉道:“请讲。” 百里青云道:“封天印在寒泉深处,寒泉外的树林外有重兵把守,需得有我父皇的手谕才能进去。” 西镜眉毛挑的高了些,道:“所以?” 百里青云嘿嘿了一声:“你大约不知道,我是我父皇的几个女儿中最不受宠的一个,所以这个手谕要起来可能会有点困难。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去取的,哪怕是要挨一顿鞭子!” 西镜梗了梗,锁她修为一事也罢了,在这里又下一计。西镜默默重新打量百里青云,耐着性子道:“那还真是多谢公主殿下了。” ☆、第70章 宫个斗再逃 失踪了几千年的大公主兮雲殿下再度回宫,在整个万泉国来说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儿,够百姓嚼十天半个月的舌根子。更不要说王宫之中,万泉国主在听闻大公主回宫的第一时间赶往她的居所浮云殿,闻讯而来的还有国主一后宫的嫔妃姬妾们,即便是还未踏进殿门,各式各样浓淡不同的脂粉气混做一团先香夺人。 万泉国主膝下无子,有六位公主,而最受其宠爱的便数大公主百里兮雲,百里兮雲的生母死于难产,因其遗传了母亲的相貌倒是一直受国主的疼爱,虽然娇生惯养却养出了柔顺又谦和性子。寒冰人鱼一直以来遵循在成年礼时过三礼献三艺的传统,百里兮雲成年礼时一袭银衫曳地长裙衬出姣好年华,三礼三艺过后便有了为万泉国第一美人的名号。 当时国主为她相中万泉国中的一个十分有威望的武将世家的世子,想等着到她三万岁时便下旨成婚。 百里兮雲三万岁生辰的前夜,国主连旨意都拟好了差人往浮云殿送去,结果刚走到一半,浮云殿里传来了大公主失踪的消息。 有些年纪的宫人犹记得那夜宫中众人彻夜难眠,整个禁卫军几乎倾巢而出在万泉国内搜寻大公主的下落,搞得整个万泉国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明百姓都人仰马翻心有戚戚。直到大公主生辰过去七日依旧查无意向这才撤了大部分的禁卫军,只着一小拨人继续寻找。 此后每到大公主生辰这几日她失踪一事都会被人拿出来念叨着说几句,前些年连最后一小拨人都被国主撤了回来不再继续寻找,却万万没想到在此时大公主却回来了。 只是看着形容狼狈,且神智混乱,满身都是伤痕不知这几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浮云殿的公主绣楼下被宫中请来看诊的医师们和从前侍奉过百里兮雲的宫侍们聚满了一屋子,国主进来时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几个妃嫔侍妾们拿着帕子遮在眼前擦拭着本就不存在的泪水哎哎哟哟地喊着:“嘤嘤嘤嘤…哎呦喂!我苦命的雲儿啊!” 国主看着其中一个哭嚎的最卖力最呕心沥血的一个美姬皱眉道:“你入宫不过百年,在这里哭什么丧?” 美姬被吓得打了个嗝赶紧制住了哭声,连带着之前一起哭嚎的妃妾们也都弱了声音,哼哼唧唧地不敢再多言生怕也来个弄巧成拙被国主呵斥。 绣楼之上,百里兮雲畏惧地缩在床上最角落里,抱着被子挡在身前,鱼尾已经变成双腿,只是依旧□□。一旁立着的几个侍女手里捧着衣服、水盆和软帕却无法靠近百里兮雲,只要有上前的意图就会惹的她尖叫。 初息和玄翎一个捧着一盒发钗首饰一个手上搭着几件绸螺里衣混在这群宫侍之间,假装自己是被拨来帮手的。因万泉国里最忌讳的便是猫,所以苦命的重洺只能在此前的小花园里找了个石洞里藏着。十几个宫侍的注意力全都聚在如何能哄劝大公主沐浴更衣,初息扯着玄翎的衣角躲到最后,小声地问道:“我们是要混在这里当宫女吗?” 玄翎点了点头,道:“是,在找到出路前先暂时在这里呆着。” 初息揣摩着按照玄翎之前假扮过帝江鸟族的女君又假扮过东泽奇人苍玉的先例来看,此次她会在这里假扮一个宫侍必然是因为这万泉国的王宫之中有什么她想要得到的东西,而玄翎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有炽元丹一个,试探地问道:“你留在这里可是为了要找寻炽元丹?” 玄翎略一点头,似是担忧她胡思乱想地解释道:“你体内的炽元丹会自动引我们去找寻其余碎片的下落,就算我们此刻离开,也必然会因其再度回来这里。” 初息了然地点头,又觉得其实玄翎不必解释她也不会撇下她自己离开这王宫,诚然没有玄翎她自己也是离不开。玄翎这样解释倒显得自己是个小气之人。她既然此前救过自己多次,甭管是不是因着炽元丹,就冲近来她十分仗义地说要护自己一世周全这桩事,炽元丹一事她也会尽力而为地帮她。只是待炽元丹集齐后玄翎必然是要回到天界,那时她们的缘分也就到那里为止了吧? 那么在此之前,容许她稍稍地贪心一下玄翎的关怀,也许在那之后,此生都未必能再见了。 想到这些心里又忍不住地有点泛酸,揉了揉鼻子对着玄翎笑道:“我也猜到会莫名其妙地掉落到万泉国里,必然是因为有炽元丹在此处,只是不知道你要从何找起?” 玄翎淡淡地瞥了一眼窗外用法术支撑起来的天幕:“看天意。” 初息歪了歪嘴,正要闹她一番,楼梯上传来一阵人声,国主领着几个医师上楼来了。玄翎打了个障眼法将她与初息隐藏了起来。国主对着一屋子准备下跪见礼的宫侍们摆了摆手示意免了这些俗礼,问最早发现大公主的宫侍:“公主怎么会这个样子?你们从哪儿找到她的?” 高个儿宫侍双眼泛红回道:“回禀陛下,奴婢是在清荷殿旁边的花园里见到兮雲殿下的,奴婢也不知兮雲殿下为何会在那里,当时看到殿下时,殿下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幸好奴婢从前伺候过殿下才能一眼认出来。” “清荷殿?”国主沉吟一番问道一旁的宫侍:“谁住在那儿?” 宫侍躬身答道:“回陛下,是…四公主青云殿下。” 国主听到青云二字时脸色有几分难看,哼了一声道:“派人去查!” 宮侍领了命去传,国主试着跟百里兮雲说了几句话无果之后,命候在一旁的几名医师去查看百里兮雲的病情。 几个医师轮流看诊后聚在一起研究了一番才回道国主:“大公主身上的外伤倒是无碍,用药几日就能见好。只是这疯病像是沉疴已久,公主失踪几千年想要根治需得寻到大公主为何会发疯的根源。微臣等人拟了药方出来,可以让公主安神,待公主情绪平复一些或许可以找出公主发疯的诱因。” 国主点了点头,嘱咐了两句后就回去了,顺便带走了楼下哀哀切切地莺莺燕燕们,倒是让浮云殿里清净了不少。等到医师们留下方子也都离开之后,百里青云带着侍女玲花来了浮云殿探视百里兮雲。 此时宮侍们已经好言相劝了百里兮雲一个多时辰,也没能说动百里兮雲挪动一步,不想百里青云刚一站到床前,百里兮雲突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脖子,叫了一声:“妹妹!” 方才被国主问话的高个儿侍女此时更加笃定这四公主殿下一定跟大公主的失踪有干系,心中虽然愤愤却也碍于身份不能作为,只能期盼陛下那边能查到蛛丝马迹还大公主一个公道。 百里青云也是一脸怔愣,缓了片刻后伸手取过一旁宮侍手上的罩衫环在百里兮雲赤裸的身体上,柔声道:“长姐,我们把衣裳穿好,好吗?” 百里兮雲虽然依旧有些怯怯,但却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百里青云将衣裳给她穿好。触碰到那些伤疤之时,百里青云有些不忍地放柔了动作,问道她:“疼吗?” 百里兮雲摇摇头,炖了半晌后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附在百里青云地耳边小声道:“疼。” 百里青云抱了抱她,哄到:“没事了,以后都不会有人伤害你了。”然后指着身边的这些侍婢道:“这些人都会来照顾你,你不要怕。” 百里兮雲点点头,手里却死死地攥着百里青云地袖子,哀声求道:“妹妹别走。” 百里青云拍了拍她的手:“好,我不走。” “哎呦!咱们一来就看到这姐妹情深的一幕啊,我说六妹啊,你可曾见过咱们四公主什么时候对咱们姐妹这样过了?该不是觉得大姐现在傻了就可以巴结了吧?我可听说了,咱们大姐是在你的清荷殿附近寻见的,正派人查呢。” 来者一身艳红华袍,梳的朝天髻上坠满金钗珠翠很是招摇,跟在她旁边的少女与她眉目有几分相似,一身鹅黄丝雨棉地长裙虽不及红袍女子张扬却显出几分小家碧玉地乖巧。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一屋子的宫侍跪下来见礼:“见过三殿下,见六殿下。” 红袍女子自然是三公主百里虹云,一旁的少女乃是她同母所出的妹妹百里绣云。姐妹二人从来都跟百里青云不对付,此次又听说她惹上了囚禁大公主之嫌,自然是要落井下石一番。 百里绣云冷笑地看着百里青云:“四姐姐向来是自扫门前雪的,这次却过来探望大姐姐确实古怪的紧,该不是做贼心虚吧?哎呀妹妹我年纪小,说错了什么四姐姐可不要生气啊!” 百里青云每次遇到这姐妹二人都会闹头疼,不想在人前跟她们吵,忍着脾气道:“三姐和六妹也来看望长姐,依照六妹所言若是来看望长姐就是做贼心虚,那六妹和三姐岂不是也该跟我一样心虚?无中生有的事三姐和六妹还是不要瞎猜的好。既然你们来看长姐,我就先回去了,免得人多惊扰了长姐。” 百里虹云脸上腾起一丝怒意刚想说什么被百里绣云拉住,示意她不要与百里青云一般见识。 百里兮雲一听她说要走,手上力道一紧:“妹妹别走。” 百里虹云见她这幅形态,与绣云道:“这大姐姐真的疯了?” 百里绣云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转了转,道:“看来大姐姐真病得不轻,既然有四姐姐在这里照顾,那我跟姐姐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好了。” 百里虹云本来就是想过来看看那昔日里处处压自己一头的百里兮雲是不是真的疯了,既然是事实她也没有想要再呆下去的打算,狠狠地剜了百里青云一眼后跟百里绣云离开浮云殿。? ? ☆、第71章 壁个咚再逃 躲在障眼法后面看了一场好戏的初息待两位气焰嚣张的公主离开后拉着玄翎从楼上到院子里来透气,往重洺藏身的那个花园去的路上初息忍不住地抱怨道:“这万泉国的公主看着一个比一个难缠,我们日后还是要小心点,只要找到炽元丹,赶紧从这里离开。” 玄翎道了句:“自然。” 初息瞟了她一眼,即便与自己同样身穿一身宮侍服制,也遮盖不住她神君的翩翩之姿,反观自己倒穿出宮侍的精髓。心中悲切了一番后,默默地与玄翎拉开了一点距离。 玄翎往前走了两步觉着身边有些空档,停下来回头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初息啊了一声朝着她摆手:“你长得太高,我与你走在一处显得我更像个侍婢丫头。” 玄翎走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身拉进自己怀里,脸与她贴的很近,初息被她盯得心里噗通噗通乱跳,双眼不敢眨一下地瞪的老大,隐隐有种莫名的期待,刚把眼睛比起的时候听见玄翎含了丝玩味地笑道:“你闭起眼睛作甚?” 初息脸上腾地一红,有种被人看穿的羞恼从肝胆间生出。一边在心里崩溃地埋怨自己刚刚都在想什么啊,干嘛把眼睛闭起来啊!一边挣扎着想要从玄翎的怀里离开,奈何腰上的手臂钳制地十分紧实,推了几次也推不开,气呼呼地瞪着她恼道:“你抱着我又要作甚!” 玄翎低头笑望着她道:“也没有矮多少。”手掌揉了揉她脑袋顶上的发髻,极温柔地:“等你长大,会长得比我还要高,甚至…”话到一半,她突然神色冷峻地绷起,将初息塞进宫道旁边的一丛长得极高极茂盛的鸢草中,食指在唇上比了比示意她不要出声,初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逃了这么久还是本能地遵循玄翎的指示,刚藏好便从鸢草的缝隙里瞧见岔路上出现一个熟悉的紫色裙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听到: “苍玉君,别来无恙?或者,我该称你一声神君玄翎?” 西镜怎么会在这里?!难怪玄翎要把自己推进这鸢草丛中。初息大气不敢出,忧心西镜会不会将玄翎的身份捅出来,自从簋市一战她亲眼见到玄翎受伤,便知她也是会受伤会流血,并非是无所不能后,便开始担忧她这样在妖界的安危。 玄翎淡淡地扫了出来闲逛的西镜一眼,道:“阁主喜欢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不过一个虚名而已。” 西镜掩唇轻笑,她知道玄翎的厉害,牛氏三兄妹渡劫期的修为都被她绝杀在簋市里,自己不过元婴期的修为自然不会是对手,更何况那倒霉的青云公主还锁了自己半身的修为。只是玄翎在此出现足以说明初息肯定也在这万泉国里,她原本只是想来碰碰封天印的运气,或许还能从万泉国里带点儿什么别的回去芙蓉阁,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 思量一番示好地对着玄翎胡扯道:“不知神君此次来万泉国可有什么要事处理?西镜我虽然只是一届小妖,但却与这万泉国里的四公主算的上是朋友,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也可以帮上一帮,也算是报答神君昔日帮我修整赏物阁里法器宝贝之情了。” 玄翎点了点头道:“这个情你记着就好,本君来日有需要的时候自会跟你讨回。” 西镜讪笑一声:“正是,正是。”她不过客气客气,却不想玄翎应承地倒痛快,尽管气势上被玄翎压了一截,却还是不死心地试探道:“听闻那日的虎妖死于神君神兵之下,也是了了我一桩心事,此妖残暴凶狠若留着必然为祸妖界。只是不知先前我那儿住着后来被虎妖掠走的小友神君可与她一处?我十分挂心她的安危。” 玄翎冷眼看过去,猛地忆起之前赏物阁时西镜的种种行径,眼中略过一抹杀意,“阁主倒有这份闲心来记挂本君的东西。” 西镜被玄翎眼里的寒意瞪得后背发凉,立刻后退了两步道:“神君误会了,我不过是关心一位朋友。”暗忖惹恼玄翎绝非上策,想要将初息弄到手,还需得从长计议才是。“时辰不早,我就不妨碍神君大人了,还请神君帮忙代我向小友道声好。” 初息在鸢草中看着西镜走远后才爬出来,刚问了一句:“西镜会不会把我们给捅出去啊?”手上被极大的力量拉扯,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困在宫墙与玄翎之间,宫墙外一颗香樟树的冠盖入进墙内,投下一片阴影正好在她们头顶之上。 初息手臂被玄翎按在墙上,破碎的光影之中,她迎头正正地撞上玄翎有些冰凉的目光看,回忆了一番自己很听话的没有在西镜面前露出痕迹,眼下她这是在不满什么?虽然玄翎脸上依旧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初息却能感觉的出她现在有些不大高兴,而似乎大概可能这个不高兴的原因是因自己而起。 初息觉得很无辜,刚想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听见玄翎幽幽地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你觉得西镜如何?” “什么?”初息眨眨眼,有些拿捏不准玄翎的这个如何是指怎么个如何法?是问她对西镜这个人的看法如何?还是…问自己西镜该如何处置?她三了三思后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虽然她并不喜欢西镜,但此前在芙蓉阁里也承蒙她照顾了一段时日,她不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便斟酌地开口想跟玄翎讨个人情:“西镜这个人倒算不上极恶之人,只是有些浮浪。而且,昔日她也算有恩与我,所以……” 话还没说完被玄翎打断:“所以,你喜欢她吗?” 初息呆了一呆,不知她是怎么往这上面联系上的,茫然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喜欢西镜?” 玄翎又道:“在芙蓉阁的时候,我瞧着你们很是亲近。” 不说芙蓉阁的时候还好,一说便想起当时她是如何地取笑过自己,脑中一热地:“是啊是啊,那时候你看我跟谁不都是亲热的紧?”被钳住的手臂挣了挣,挣不开,吼了一嗓子:“你到底想干嘛?!” 玄翎看着她道:“吻你。” 初息薄怒还在眉间,下一刻唇却被堵住,玄翎将她拉入怀中,舌启开她的双唇,吻了上来。手臂与腰身被紧紧捆住不容她躲避,她刚要惊呼,对方的舌趁机钻了进来攻城夺地,掀起一阵狂风急雨,几乎将她胸中所有气息都给吸了过去。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空白一片,玄翎的舌软的像蛇,吻的极深,舌尖在齿肉间摩挲令她心里生出的酥麻感遍布全身,身子忍不住地发软,若不是玄翎地手臂撑着,她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 玄翎的手掌轻抚上她的后背,两人身躯紧紧贴合,隔着薄薄地纱衣透出滚烫的热度,一阵风吹过来远处听见有宮侍调笑的声音传过来。初息腰间的手臂一收紧,两人一同滚进了鸢草中,初息双眼中带了抹情丝,还未从方才的热吻中脱离出来。远处笑声走近又渐远后,回过神来时想起刚才自己忘情的形态羞的将脸埋在玄翎胸前,闷声道:“你做什么又亲我?” 玄翎将她的头抬起来,手指在她被吻的嫣红的唇上勾勒着:“因为我想。” 初息一下子精神了,因为窥过炽元丹的记忆所以她十分确定玄翎心爱之人只有东皇太一一人,所以一而再地亲自己竟然只是因为她想?觉得不可思议地抽了口凉气,颤声道:“怎么你们天界中人也如此浮浪吗!还是说这是你们神仙之间打招呼的方式?” 玄翎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尽早找全炽元丹的碎片,让她恢复记忆比较好。 西镜找人问了百里青云的所在后,直接往浮云殿去,刚走到殿门前,看见哄睡了大公主的百里青云一脸沉思地往外走。 百里青云看见西镜,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第笑容来:“阁主找我有事?还是封天印的事?进来可能有些不便,想必你也听说我失踪多年的长姐回来了,眼下我父皇正在为了我长姐失踪一事烦心,我现在过去大概只会触他的眉头,就算挨上十顿鞭子也换不来手谕,所以还请阁主再在宫主多住一段时日。” 西镜确实是为了封天印而来,她与玄翎的实力悬殊过大,若是能有封天印相助,说不定可以将初息强行夺到手中,只是这百里青云嘴上说着要帮自己,实际上却推三阻四。心生不满地冷笑道:“既然青云公主如此为难,我们这桩买卖我看就没有必要继续了。” 百里青云面露出难色,双掌合十地朝着西镜求道:“实在算不得我食言,只是我眼下却有难处。若你实在着急,三日后便是我父皇寿宴,那时林中守卫必然不似以往森严,届时我从寿宴之上借口溜出来带你前去,至于能不能取到封天印,便真的要看阁主你的本事了。” 西镜轻笑一声凑近百里青云地耳边道:“那我便再等上三日,若青云公主再食言,莫怪我西镜翻脸不认人了。” ☆、第72章 头疼一个再逃 浮云殿寂静了几千年,久违的喧嚣仿佛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全部寻回。 失了心智的百里兮雲十分不配合,这一点也足以令一众宮侍苦不堪言。从之前的沐浴穿衣、到之后用膳学礼——虽然她们的兮雲殿下不再尖叫也不再恐惧地缩在角落,却也全然没有章法地忽而在阁楼里领着一群宮侍捧着碗筷饭菜到处乱窜着捉迷藏,差点跑舍宮侍们的腿;忽而又在浮云殿里的开满牡丹的院子里跳起昔日名动全国的凤求凰,又惹得曾经侍奉过她的宮侍们黯然落泪,无一不默默垂泪磋叹命运不公。 有那么一两个小侍婢在心里暗自腹诽这大公主从前是何等风光,如今疯癫无状地活着还不如早早死了轮回来得有尊严。 不同于浮云殿里的人仰马翻,初息捂着脸走在前面,对玄翎占自己便宜还毫无愧疚感表达无声地抗议。玄翎缓步走于她身后,手里揉着从花园林假山的石窟窿中拎出来的可怜兮兮的重洺。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径一路往王宫之中最为朴素静雅的瀑布边上去。照理说此处不应有瀑布。与巫行宫中从别处引水而来的小九天不同,万泉国如今缺水,此景应当是法术所造的幻境。飞流直下腾起的雾浪始终聚在瀑布前,稍微蔓延出来一些也瞬间消散。万泉国沉没在地底之下,日月星辰、阴晴圆缺以及四季变化全都是依靠术法做出来的幻境。 此刻已近黄昏,万丈金霞铺满整个万泉国上空,苍穹如一个碗状的透明壳子,可见其边缘处的一点蒙蒙白光。 重洺被玄翎的指法揉得舒服地喉咙里一阵阵传来满足的呼噜声,垂下来的尾巴尖儿都打起卷儿来,整只猫昏昏欲睡。眼缝里扫到初息对着瀑布一下叹气一下揪心一下出神又一下狂躁,虽然她不知道她亲爱的娘亲又出了什么事情,但她猜得到,能让她娘亲叹气揪心出神狂躁的就只有玄翎一个人了。 重洺打了个哈欠从玄翎的怀里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变出人身去劝解两句时,发现她瞪着水潭露出迷惘的神情。 重洺凑过去搭在初息的肩膀上舔了舔她脸颊,关心地:“喵呜?” “重洺,你觉不觉得我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初息望着水面上映出的脸,逃亡这一路来她几乎没怎么照过镜子。虽然自她化形以来也很少关注过自己的容貌,却也记得自己似乎并不是现在的这个模样。眼睛变得有些狭长,脸型也不像从前圆润,鼻梁更挺拔,一改稚气和喜庆之感。现在这个样子比较似成妖的面庞,看起来也要比从前好看,只是……这张脸似曾相识。 “喵?”重洺歪头看了她一眼,变出人身来一把抱住初息,软软糯糯地开口:“咱们妖也是自小长大,娘亲也有六百岁,样貌变化也是应当。再说,娘亲一直都这么漂亮啊!”转头看着玄妙笑出一小排白牙,“玄翎大人也这样觉得吧?” 她们俩的对话玄翎都听在耳里,又翻出老君的话来寻思。她没回应地出神,蹲在水边的初息突然头疼欲裂,脑海深处似有什么想要破土而出,眼前飞速地闪过许多画面,快到她只能在喘息间捕捉到一星半点儿的光影却根本来不及去分辨那是什么,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灭顶的痛苦之中。 这可怕的痛感来得太突然而迅猛,令她触不及防,身子摇摇晃晃地一头往水里栽去,玄翎神色一紧一个跨步上前拉住她手臂将人拉进怀中抱着,才发现初息一张脸被头痛激的惨白,冷汗涔涔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她怎么了?”重洺紧张地握住初息垂下来的手,手上传来的温度热的她心慌。 玄翎抿着唇一言不发,手指搭在她的腕脉处沿着经络一路探寻,发现初息体内的炽元丹竟然在聚合。她用手托着初息的后颈,用神力来缓解因炽元丹聚合而给她带来的痛楚。 方才她说自己样貌似有改变,这会儿玄翎在她眉目中确实寻到一丝她从前的模样,或者该说她成年后的模样。如此是不是可以证明她不是那应时而生的恶念而是东皇太一本人?玄翎用手揩掉她额上生出的汗水,她胭红双唇微启无意识地呢喃着痛楚,整个人往玄翎怀里缩去,如溺水之人般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襟。 “初息会死吗?” 待初息沉沉睡去的时候重洺坐在玄翎身边,眼里含泪问道。 玄翎眼底有微波流转,一双唇似要张启,最终还是合上了。 这疼痛来得迅速退去得也迅速,像是终于从水底轰然解脱一般,虽然虚弱但总算是从死一般的痛苦之中挺了过来。她知道玄翎一直有在用神力未自己缓解痛楚,确实是有缓解但这痛苦实在是太痛苦,玄翎的神力也缓不到十分之一。睁开眼时看见她一脸严肃,撑着一张笑脸想要缓解下气氛:“你再不快些找全炽元丹,我这条小命真是要被它折腾没了。” 重洺见她终于没事了,小脸一瘪往初息怀里一扑呜哇地哭出来,惹得初息心疼地摸着她脑袋安慰。 日沉月升,夜幕初启星光满布,瀑布旁的几盏花形状的夜灯亮起,玄翎像是没有领会到她的好意,逆着光凝视着她许久,目光幽幽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沉声道:“还疼吗?” 初初醒来的初息脑袋里像是煮粘了的稠粥,眼下反应迟钝听见玄翎问自己反射性地摇了摇头,“不疼了,不必担忧,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命大一向死不了。”揉着太阳穴接着玄翎肩膀的力道直起身子来后又迟疑道:“我近来爱做些梦,尤其是每有新的炽元丹入体就会梦见许多别人的前尘往事,梦见……”她看了玄翎一眼,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能每次的梦里都能看到东皇太一过往这件事。 玄翎将她护在怀里,揉着她发顶道:“你无须担忧,那是……炽元丹的记忆。等到所有炽元丹集齐,真相自会大白。只是在此之前,你可能要受些苦。”她在不能完全确定初息究竟是东皇太一还是其生出的恶念之前,还是选择不告诉初息事情的真相。 初息垂下长睫,只当玄翎是因炽元丹一事累自己受苦而愧疚,便不在意地笑笑道:“我也是妖奴出身,桃花谷里的日子也不是没挨过苦。风季时,山谷间吹过来的风恨不能将所有桃树都连根拔起,那种被狂风吹得如刀割斧劈的感觉,不比头疼好得了多少,你不必过意不去。” 玄翎一时语塞,她晓得初息自回到妖界以来日子过得并不好,遇到自己后更是被各种酷刑一一折磨过,初息说得越轻描淡写她心里便越多自责,眼神一黯:“是我没照顾好你。”见初息又摇着头想要说什么,打断她道:“万泉国的灵气太过阴寒,于你于重洺都不宜。我这几日需时不时地离开去寻找炽元丹的下落,好尽快将你们带离此地。”她说着变出一枚火一般艳红的凤翎放到初息手中:“你将这枚凤翎收好,若有任何危险我都能感知到,会第一时间回来护你周全。我尽量快些找到炽元丹,这几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待在浮云殿里不要乱跑,尤其要小心那位芙蓉阁主。” 初息听话地点点头,尽管听见玄翎说要离开几日而生出不小的失落,还是小心地将凤翎贴身收好,扯了扯嘴角道:“你放心,我会小心尽量少在人前露脸。至于西镜,你不说我也会躲着她些的。” 重洺也抽抽噎噎地:“我,我可以保护娘亲!”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5节 玄翎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后伸出手来,掌心上躺着重洺此前疗伤地透明罩子,对她道:“你在你娘亲身边你娘亲才会不安全,此地寒气太重,你已经必须十二个时辰地呆在这里面疗伤才行。”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 重洺不想离开初息地身边,她觉得神君一定是故意的!泪汪汪地抱紧初息地手臂,让自己显得可怜一些,好想激发初息的母爱来为自己跟神君争取一下。初息也确实被她这泪眼婆娑地模样给戳到了,只可惜神君不过一句:重洺若不回到罩子里修养可能会损伤妖魂。初息便二话不说的将重洺打包进了罩子里… 这种鬼话!为什么她的娘亲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啊! 玄翎将初息送到浮云殿门前,又将注意事项再三嘱咐过后才离开。尽管玄翎口中的注意事项说来倒去,中心思想也就是离西镜远一些。莫说西镜了,这王宫之中的几位公主哪个看着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她只想在浮云殿里寻个角落,等玄翎找到炽元丹就快快地离开。 却不想,前脚玄翎刚走,后脚初息一只脚刚迈进殿门,便被一个紫色纱衣的宮侍拉着往外走:“正好正好,她们都在忙,你陪我去取大公主的三日后要用的礼服,那礼服太沉我一人可抱不动。” 初息哑了哑,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拒绝,只好跟着紫衣宮侍往制衣坊去。 月朗星稀,宫廊上都是嵌了夜明珠的花状浮灯,三日后国主寿宴各个宮侍日夜兼程地修缮装饰王宫,琉璃瓦黄金木每日要擦上三遍,廊顶之上更是缀满衔了寿字的金雕鸾鸟,鸾鸟羽翼刻画地栩栩如生仿佛只待一阵春风吹来便可活过来振翅而飞。院中更是奉了不少孩童面盘大小的东珠点缀地贺词寿表,金菊满园还有精鸟脆鸣,熏了帐香的描金浮纱跟来往间宮侍们捧着的三日后寿宴所用的瓷玉器皿无一不揭示着万泉国的富有。 初息一路跟着紫衣宮侍走着,心中忍不住感叹这完全国主喜好跟西镜何其相似,难怪西镜会跟万泉国有交情,简直就是知己。 西镜被浮纱上的熏香刺激的打了个喷嚏,她实在是受不了万泉国主的品味,妖界中若论奢靡她西镜敢称第一怕是没人敢称第二,但她自认为是个奢靡的很有品的人,而这万泉国主则全然是堆金砌银毫无美感可言不说,处处透着俗气,也难怪六个女儿没有一个善类。 往百里青云安排的小院去,路过一处长廊时一缕微不可查的桃花香气从她鼻子底下掠过去。这个香气她再熟悉不过,自从虎妖将人掳走后,她在赏物阁里住了好一阵子,那里留下的桃花香气早已深入她脑中。 西镜垂首一笑,她果然没有猜错,初息果然跟玄翎在一起。虽然眼下她做不了什么,但等她拿到封天印……半晌抬起头来遥遥望像一处,轻声道:“小初息,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第73章 掰断手指再逃 万泉国有六个公主,平日里鲜少露面或齐聚一处,只有类似国主寿宴或者年关庆典这样的大日子才会身着正式服制出现。每个公主在正式场合所穿的礼服各有不同,全部根据公主的地位制定。 如百里兮雲的越鸟长裙,便是六个公主里面最为华美的。不说经由百名绣功精湛的绣娘在裙摆上秀出栩栩如生的越鸟是多繁琐的工艺,单就绣这越鸟所用的蓝色纱线来说,都是用十分难寻的翠羽捻成。上千根翠羽才能捻出一捆羽纱,而绣一只越鸟所需的羽纱要三十捆羽纱才够,更不必说越鸟斑斓羽尾上的东珠颗颗都是圆润的上品,足有百颗。相较之下,其余几位公主的衣裙不过都是寻常的料子制成,点缀也是常见的宝石金线,也仅有三公主百里虹云的千蝶裙上那以五色彩纱制成蝴蝶勉强能称上华丽二字,只是繁琐有余贵气不足。 这套越鸟长裙自百里兮雲失踪后就一直被存放在制衣坊中,大公主回来的突然弄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国主又示下三日后的寿宴大公主也要参加,届时定然是要用到这条越鸟裙。不想匆忙翻出这条裙子的时候却发现上面被虫蛀了洞,要补着虫洞必要先将翠羽捻成纱线,而翠羽的颜色有深有浅不尽相同,若要寻到与虫洞上颜色一致的翠羽必要一根根的比对,只怕是来不仅在今日将裙子交出去。思及大公主的尊贵和国主的宠爱,整个制衣坊的人都停下手头的活儿先来补这个虫洞。 初息跟着紫衣宮侍过去的时候,这越鸟长裙还差几针便能将虫洞修补完好,原是件算不得什么的小事儿,巧不巧的三公主百里虹云的宮侍也来取早前送来制衣坊修改的千蝶裙,看见紫衣侍女时冷冷地翻了个白眼,颐指气使地问道制衣坊的长官:“我来取三殿下的千蝶裙,快找两个人给我送回去。免得你这里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污了我们三殿下衣裙!” 那长官有些为难地搓掌:“红杏姑娘,能否稍等片刻?三殿下的裙子摆上的金边还未补完。” 名叫红杏的宮侍厉色地瞪了长官一眼,哼道:“三殿下的裙子前儿晌午就送来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贴个金边也这磨磨蹭蹭的,诚信怠慢我们三殿下可是?” 初息瞥了一眼这盛气凌人的红杏,暗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身旁的紫衣宮侍小声地在她耳边抱怨:“这红杏就跟她家三殿下一样,目中无人,以前兮雲殿下在时,她们三殿下算什么东西?也好意思这样趾高气昂。” 初息笑笑,往柱子后面躲了躲,这种人还是避着点儿好。免得自己招惹了她不顺眼又平添些麻烦,玄翎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若是她前脚走自己后脚就惹出什么事端来,那真是要蠢死了。 长官连声告罪,腰身往下又低了低道:“老奴怎敢怠慢三殿下,只是千蝶裙的所用的料子特殊,若按寻常的绣工来缝制金边儿定会令裙摆变小,难再维持飘逸蝶舞之感。红杏姑娘只要稍后片刻就好。” 红杏刚不耐地挥手让长官快些弄好,三公主还在宫中等着试衣时,制衣坊的绣娘将补好的越鸟裙交到紫衣宮侍和初息的手中。两人正要走,红杏一把扯住越鸟裙朝着制衣坊长官尖声质问:“三殿下的裙边你们缝了了三天都没缝完,阿三阿四的烂裙子你们倒是积极?” 紫衣宮侍像是对这红杏积怨已深,也寒起一张脸来:“放开!兮雲殿下的裙子也是你能碰的?” 眼看二人箭弩拔张地要撕起来,制衣坊长官鞠着老腰上前劝解:“二位姑娘莫动怒,莫动怒。越鸟子未有什么改动,只是修补一个虫洞所以便快了一些。千蝶裙也马上就能完工,只要片刻,片刻就好。” 红杏哪听得了这些,从前那大公主就处处压自家主子一头,好不容易老天开眼那大公主不知怎么就失踪了。看着自家主子挣得陛下的宠爱,荣登几位公主之首。她也跟着在宮侍当中高人一等。却不想大公主竟还有回来的一日,这一回来便要压自家三殿下一头,这口气她焉能忍?手上力道不减,硬是在裙摆上抓出了几条折痕,冷笑道:“我当是谁家奴才这么没规矩,原来是得了疯病的大殿下啊。怎么?你们殿下的疯病是也传染给你们了吗?一个虫洞也值得修补?也不看看如今这裙子的主人配是不配!” 紫衣宮侍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咬断红杏的脖子,转头命令初息:“去把她的手掰开!” 红杏秀眉倒竖,喝道:“你敢!” 初息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她爱好吸引麻烦还是麻烦特别青睐她,不过是被人拉来做个劳动力居然也不安生。 “有何不敢?”紫衣宮侍冷笑地瞪着红杏,“你们三殿下见了大公主也要行礼问安,你一个小小的婢女竟敢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足以送你上刑台受抽骨之刑。若禀明了陛下,就连你家三殿下也保不了你!” 红杏也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的痴傻公主?如今陛下怜惜她也不过是念在骨肉一场的情分,你们不好好的夹起尾巴本分做人竟还敢当作资本来炫耀。如今万泉国中,又有谁能与我们三公主虹云殿下相比?果然痴傻公主的身边也只能是些像你们这样的痴傻奴才,还妄图想凌驾于三殿下之上?呸!” 一口口水直接吐到了初息的脸上。 原本红杏一口一个的痴傻公主已是听的初息直皱眉,她与百里青云算不了什么交情,初见时只是觉得她可怜,堂堂一国公主王世荣光沦落至此已是不幸,还要被人以言语折辱。却不想这红杏气焰嚣张到如此,抬手抹掉脸上腥臭的口水,冷冷地看了红杏一眼。既然紫衣宮侍已经开口将自己拉进来,自己一声不出地回去只怕也免不掉一场麻烦,既然进退两难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她一手握住红杏的手腕轻轻一掰,不成想听到十分清脆的一声骨裂,倒是让还有一肚子话想说的初息自行吓傻了。红杏惨叫一声松了握紧裙子的手,捂着手腕恶狠狠地怒视初息连说了三个好,“你们等着,三殿下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连裙子也不拿,直接捂着手腕离开了制衣坊。 紫衣侍女赞叹了一声,拉住初息道:“你也太厉害了吧?都没用妖力就把这贱人的贱手给掰断了?哎,你叫什么啊?我从前没见过你怎么?” 初息还在震惊自己的手劲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大,天地良心她只是想掰开红杏的手没想掰断啊!听见紫衣宮侍问自己,连忙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按照玄翎预先嘱咐地借口用了重洺的名字道:“哦,我叫重洺,新入宫不久,才被拨到浮云殿当值。” 紫衣宮侍欢畅地一笑,道:“你这额上的凤翎印记倒是活泼可爱。我叫紫衣,也是才被拨来浮云殿当值。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来问我就是!” 看来这万泉国真是与世隔绝太久,连让整个妖界腥风血雨的炽元丹印记都不识,难怪玄翎放心她在这儿…… 往回走的时候,紫衣悄悄地与初息说,红杏所言其实也不算离谱。 大公主虽然深得陛下的喜爱,但也是从前大公主神志清醒的时候,那时候万泉国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看在她是大公主的份上而来,三艺三礼之选俱是头筹不说,还传闻凤求凰一舞昔日更是引来百鸟齐鸣共舞。紫衣也是自小都对兮雲殿下神往不已,却不想真的见到兮雲殿下时,她却成了这幅模样,昔日风采见不到分毫,还痴痴傻傻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方才,她是跟红杏积怨已久才冲动地跟她对峙,初息掰断红杏手腕她当时是爽了,但眼下又开始为初息担忧起来,惆怅道: “三日之后,一旦兮雲殿下在寿宴上出丑,陛下往日对她的宠爱定然是不复了。那时三公主若要践踏浮云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也怪我一时意气之争,只怕要害惨你。” 初息倒是没那么多的担忧,从巫行宫一路来什么罪她没遭过,说不准玄翎三日之内就能找到炽元丹,离开万泉国后哪还管得了她们几个公主间的尔虞我诈?只是想到百里兮雲觉得有些可怜,看如今这形式她竟不知到底是被囚禁在牢笼之中更安全,还是重回到这尔虞我诈之中好一些。 见紫衣还在垂头丧气地自责,只能对着她浅浅一笑,道:“若是三公主诚心要与浮云殿过不去,有没有今日你我这些在浮云殿当值的人都不会好过,如今只不过是更不好过一些而已,又有什么好担忧?” 紫衣撇撇嘴,道:“你说得也对,我还是把希望寄予在大公主寿宴那日不要出丑上面好了…不行,这样一说,我得赶紧回去教会大公主寿宴之上的礼节,不要闹出笑话才是。哎呀,你瞧这裙子上被红杏那贱人捏出来的皱褶,还好不深,不然又得回制衣坊去返工。不过光这熨烫都要花上半日的时间了。我真要忙死了,浮云殿里的那些人也一个个的偷懒耍滑,清闲点儿的活全被她们给挑走了……” 受不了紫衣不停顿的抱怨絮叨,初息叹了一声:“裙子我来熨吧,正好我闲来无事。” “哎呀!你真好!好妹妹,那就拜托你了啊!”没等初息把话说完,紫衣把裙子往初息怀里一送,一边叮嘱着熨这裙子的要领,一边飞一样的跑走了。 初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许久,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玄翎何时回来? ☆、第74章 冰火两重天再逃 按照紫衣说的,初息往铜斗里装上烧好的银炭,在裙摆的皱褶扑了些水又给上面扑了两层丝纱,才将被热炭烘透的铜斗压在皱褶上将其熨烫平整。熨烫平整后还要用一早磨好的萱草汁子涂在被熨烫过的裙面儿上使其恢复鲜亮的颜色,这才算完。 这一趟下来确实折腾了不少时间,玄翎与重洺都不在身边,初息有些百无聊赖,尽管对她而言等待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却耐不住心头悄然爬上来的思念。 万泉国宮侍所传的裙摆有些厚重,她只好抱着裙摆蹲坐在门槛上数星星,夜风微凉带着些寒冰人鱼妖气独有的一点腥凉气。 初息打了个呵欠,捧着腮不禁想着炽元丹集齐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妖界之大可容身之地甚少,她一向懒于修行,今日掰断那红杏手骨也是拜炽元丹所赐。可若想在妖界活下去,没有妖力没有修为便等同待宰的羔羊……也是造化弄人,她这样不爱与人相争的性子却偏偏生在了妖界,有独独能承的住炽元丹的神力。可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见玄翎,这样一来竟不知道这一生算的上幸还是不幸了。 她这么没边没际地想着,又打了两个呵欠困出两眼热泪后,迷迷糊糊地就靠着门边儿睡着了。头顶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晃儿维持平衡,睡得不踏实便要生出些梦境。 苍茫大雪天儿里她一脚踩进了个雪窟窿,半身都被积雪埋住,梦里她奋力想要从雪堆里爬出来,奈何因为蜷缩着睡在门槛儿上导致梦境里四肢怎么也伸展不开。眼看雪下的越来越大,积雪要没过她的脖子了,急出一脑门的汗时后领被人扯住,紧接着身子一轻从雪堆里被拔萝卜似的扒了出来,落在一个暖和的怀抱里。这怀抱熟悉的即便是她闭着眼都能知道,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抱着她的人的脖子,往那人怀里使劲儿躲了躲,想汲取更多的温暖。 “这样睡着等着受凉吗?”玄翎无奈地看了眼两只胳膊八爪鱼似的缠住自己脖子的初息,摸到她因为睡在风口上被冻的冰冰凉的身子,边用神力给她取暖,边抱着她往屋内的床上去。 初息是觉得暖和了,贴着玄翎脖子的脸蹭了蹭,蹭得后者僵直了后背站在床前,尽管一张脸还是没什么情绪表露,却也能看的出她的呼吸不如之前平稳。好半天后,才轻叹了一声将人放到床上把被子扯过来给她改好,坐在床边小声地抱怨一句:“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惹祸精呢?” 被抱怨的人不满地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眼睛里看见玄翎模模糊糊地轮廓,本能地伸出手来摸了摸玄翎压在自己被子上的手,呓语了一句什么玄翎没有听清,由着她抱着自己的手再度睡去。直到天亮前,她亲了亲初息的额头,在睡梦里的初息耳边又嘱咐两句莫要再管闲事之后,离开继续寻找炽元丹的踪迹。 初息一睡便是到了日上三竿,托万泉国王宫奢华的福,宮侍们有单间可住不用挤在一张床上,她呆在整个宮侍房的最末尾处,若不是紫衣过来取越鸟裙,她还能再睡一会儿。 大概是昨夜吹了风,这会儿眼皮子发沉脑袋发晕,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鼻子一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只怕是昨夜受了点儿风寒。一边去取越鸟裙一边暗自念叨以后可不敢再睡在风口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床铺,昨夜她是什么时候上的床?怎么一点印象也没? 紫衣接过裙子来,瞧见初息双眼泛红,脸颊也有些发烫,问道:“咱么人鱼一族一向不爱发热症,你倒是稀奇?怎么好好地感染上了风寒?” 初息打了个呵欠,敷衍道:“我也是觉得奇怪,大约是吃坏了什么吧?” 紫衣满脸的迷茫:“吃坏东西也会得风寒?我还想叫你今天跟我去一趟礼库那边帮殿下找个合适的寿礼来着,瞧你这样便老实呆着吧。我回来的时候去药局看看有没有能治风寒的药,给你带写回来。” 初息摆了摆手道:“不必不必,一点小病我睡一觉就好。” 紫衣怀疑地挑眉:“当真?你该不是怕药苦吧?” 不知是不是万泉国这里境像秘术的关系,这场风寒来得迅猛,眼前隐隐有天旋地转的趋势,赶紧急切地将紫衣推送了出去,催促道:“你快些去吧,昨日不是还说一堆的事情忙不过来吗?我睡一下就好,放心。” 紫衣像是被她提醒的想起来什么,慌慌张张地拍着脑门念叨着:“完了完了完了,我得赶紧走了,昨夜教公主礼节教到半夜,险些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若是不好再去药局取药看看。可别硬撑着,要知道咱们人鱼一族真的是鲜少有人感染风寒,你莫再是染了什么别的病症,还是要去看看再说……” 紫衣一路絮絮叨叨地离了宮侍房,初息总算是落了个清净,甩了甩头,只觉得灵台愈发的不清明。看来她并非只是单纯的受凉感染风寒。紫衣说寒冰人鱼一族鲜少有人发热症,皆是因为这境内四季变化都是以术法为基准,昨夜的里风也是,而她并非寒冰人鱼一族自然耐不住这寒系术法所幻化出来的夜风。 初息脚下虚浮地挪腾到床边坐下,沉下心来运气在体内游走,果然在心头处探到一小片由寒气凝聚成的冰魄,她试着从身体深处去引炽元丹的神力,小腹处升出涓涓暖流,顺着她的引导一路往心头的冰魄而去。炽元丹的神力裹住冰魄,一冷一热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缠斗起来,战场就在心尖之上,导致她一会儿如坠寒泉一会儿如遇烈火,心也如要被撕裂一般的疼到她不敢呼吸,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这痛苦折磨致死的时候,炽元丹的神力将冰魄彻底吞噬,慢慢地缩回到炽元丹里。 初息浑身被汗湿透,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她心头那枚冰魄若是在过上几日,只怕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冻成冰块。也是多亏了这枚炽元丹,虽然几次三番陷她与险境之中,却也是几次三番在绝境里救了自己一命。 一身冷汗未消,里衣贴在背上透出些刺骨的寒意,初息才将衣裳换下来,伺候大公主身边的宮侍过来敲门。 初息开了门,那宮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紫衣说你病着,我瞧着你这不是挺好?倒会躲在房里偷懒,我要出去一下,殿下那里不能没人伺候,你过去替我一下。” 初息眉峰颤了颤,敛了目光道:“好的。” 反正都是在浮云殿内,不出去应该也惹不出什么事来。 等见到百里兮雲的时候,初息觉得自己果然想得太天真,一个得了疯病的公主怎么会乖乖的任人摆布?何况还是一个被囚禁了几千年的疯公主…百里兮雲虽然不似昨日那么惧怕宮侍们的靠近,但却依然十分讨厌除了百里青云以外的人的碰触。是以晨起的衣裳她自己穿了个乱七八糟,前襟后片全都掉了个,脚上两只鞋的花色不一样也就算了,还都是右脚的鞋子。这会儿正跟一堆的发饰埋头较劲,昨夜里紫衣对着她絮絮叨叨了一整晚才让她有些明白自己每日必须要穿戴的很漂亮才可以,按照她的理解只要穿戴得漂亮就不会再回到那个见不到天日的牢笼里。但如今的百里兮雲不能领会漂亮是个什么意思,只把她觉得颜色亮丽的往一块儿堆便能漂亮。 想想也知道,定然是这些人不愿意伺候这么一个疯公主,才支使了自己过来。别说紫衣了,她看着百里兮雲这幅鬼样子也无法去想想三日后寿宴之上的情形。 “殿下,你在做什么?”初息试探着叫了百里兮雲一声,百里兮雲从发饰间抬起头来,脑袋上几乎插满了步摇发簪和金银玉钗,看着都觉得颈子发沉。不知是不是石室里的一面之缘,让百里兮雲对初息没有那么抗拒,只是在她想要靠近自己的时候一人戒备地往后躲了两步。 见她惧怕,初息也不勉强什么,寻了个角落呆着看百里兮雲继续往她的头上宫殿添砖加瓦。横竖今日都要在这里陪这位大公主耗着,只要她不闹出什么要命的麻烦,她也算是平安度过了。 显然她又想的太天真了些,正被日光烘烤的昏昏欲睡时,听见百里兮雲蚊子似地哼哼了一声:“我想出去。” 初息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百里兮雲瘪起嘴来不说话了,绞着手指憋了半天,稍微大了点儿声道:“我想去花园。” ☆、第75章 管个闲事再逃 院子里的芍药在正午的阳光下颤巍巍地挺立出绝色,花团锦簇地像是为了两日后的宫廷盛宴努力增添一分喜庆热闹。几个末等的灰衣宫侍手持水筲往芍药田里撒水,晶莹水珠挂在花瓣叶片上,衬出三分清丽七分生气。 本是一番美景初息却无心欣赏,此前逼除寒气耗损了她不少体力,这会儿被迫顶着正午最烤人的太阳跟随装扮招摇的大公主殿下逛花园,未免有点儿力不从心。“艳压群芳”的百里兮雲满头满身地零碎让路过的宫侍们低头侧目后悄然对视地耳语地窸窣,即便不用费心探听,初息也能清晰地听见她们在嘲笑这位不似从前尊贵地公主殿下。 “瞧她那蠢样子,真可笑。” “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咱们万泉国的第一美人呢。” “我怎么觉得她连三公主的一根发丝都及不上呢?” “谁让人家命好,生来就是公主,哪像我们” 两个宫侍走的远了再说什么已听不太清晰,初息垂下视线摇了摇头,这妖界之中又有哪里不是弱肉强食?从前服侍过百里兮雲的那些个宫侍们,在她刚回来时还有几分旧情感念着,也是不过一日的光景便也瞧出这浮云殿已是大势已去再无回头之路。树虽未倒猢狲已散,妖界之中从来不乏薄凉之情,更何况是这错综复杂王宫权势之内,一个废了的公主再无任何价值,甚至连同情也是浪费感情。 初息收了神思见百里兮雲已经走出去好远,小跑了两步跟上。这万泉国里的是是非非与她无干,百里兮雲将来是生是死,全凭造化。她自顾尚且不暇,又哪儿有多余的善心来为他人殚尽竭虑。 放眼四界之中,任何一族中,哪怕是满口仁义道德慈悲为怀的诸神也是一样,失了权势便是失了生路。走在前面的百里兮雲懵懂未知这一切,还努力地按照昨夜紫衣地教导端出一副公主的姿态来,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在这花园里散步,只是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惶恐和用力攥紧的手指揭示出她内心的不安惶恐。她并不太懂公主、王权与国主的宠爱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紫衣昨夜里说的话却叫她错乱的内心里明白一桩事若她不能表现的足够好,会再度被囚禁于永不见天日的水牢之中。 昨日在制衣坊的红杏受了气回去在百里虹云跟前儿好一顿编排那大公主殿中的几个贱婢是如何地不将她三公主放在眼里,还大放厥词地说只有出尘绝世的大公主才衬得上越鸟裙,而她百里虹云的千蝶裙就算是镶满金银珠宝也不过是个俗气地陪衬。 红杏捂着手腕在百里虹云面前一通哭诉得好不惨然,说是自己无用不能给三殿下挣个颜面,反倒让人掰断了手骨。 百里虹云跋扈惯了,就算昔日百里兮雲没疯之前也不曾这样羞辱过自己的脸面,如今她不过一个没了依仗的疯子,若不是国主还念着几分儿女亲情,岂会让她保有公主的名号来辱没王室声誉?竟敢纵了贱婢来羞辱自己! 这口气她焉能咽的下去! 打发了红杏下去养伤,早上一起来,收拾妥当之后顶着一双泛红的眼跑去国主那里凄凄然然地告了百里兮雲一状。国主此前遣了宫侍去彻查四公主与大公主失踪一案的干系,宫侍们将清荷殿里里外外地严查一番也未能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回来禀报了之后惹得国主动了好大一顿肝火。一国的公主在眼皮子地下失了踪,又被人悄无声息地给送了回来,还得了失心疯这样的癔症。一干侍卫宫侍却连一丝一毫地线索都探寻不到,身为一国之君如同被人戏耍了一般的失尽颜面,更何况大公主百里兮雲乃是他膝下六女之中最有资格继承他王位的人选。 百里虹云这状告得不巧,反被国主给斥责了一顿,白着一张脸从内殿里退出来的时候对百里兮雲的恨意几乎让她咬碎后牙槽。领着身边的两个小宫侍准备去浮云殿亲自给百里兮雲一点厉害尝尝,一路气势汹汹地往浮云殿去时,穿过王宫中的花园正好与其撞了个照面。 瞧见百里兮雲满头满身的滑稽装扮,百里虹云轻拂鬓角旁被微风带起的发丝,脸上浮起一丝森然地冷笑,上前挡在百里兮雲和初息的面前,道:“姐姐这么好的兴致,出来逛园子?” 初息一听这峰回路转地声调,内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不好。眼观鼻鼻观心地跟自己默念玄翎的交待:莫管闲事,闲事莫理。 百里兮雲也被她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不等她答话,百里虹云施施然地又往前逼近了两步,瞧着百里兮雲脸上如小鹿般的惊恐,语调温柔地:“姐姐果然是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瞧着满头的珠钗步摇”她伸手想去扯百里兮雲头上的玉簪,不想百里兮雲被吓的惊呼一声向一旁躲开。 百里虹云哼笑一声,手指轻动使了个定身术将百里兮雲给定住,又变了个胭脂盒出来对她笑道:“可姐姐这脸上的妆也太素净了,到显不出姐姐的美貌来了。妹妹我来帮姐姐涂些胭脂可好?”虽是问句,手上却毫不迟疑地从胭脂盒中剜出一大块的红泥,就要往百里兮雲的脸上招呼。 百里兮雲被定在那儿,动不了喊不出,泪眼婆娑地只能发出呜咽之声。一旁的初息念不下去了,内心叹了一万声之多,最后默默地对着不知在哪儿地玄翎道了句:‘原谅我’之后,上前将百里兮雲挡在身后,不卑不亢地对着百里虹云施了个礼,道:“怎敢劳烦三殿下动手,为殿下梳妆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好了。” 百里虹云睨了初息一眼,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在这里强出头?让开!”说着手臂一挥就想给初息一个巴掌将她掀开,夹着一丝妖力的手臂挥到初息脸颊寸许之处时被她轻巧地给挡了下来。百里虹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侍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跟自己过不去,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手腕被这宫侍给钳住动弹不得。 初息面不改色,反倒十分镇定地看着百里虹云道:“正午日晒,三殿下难免火气大了些,我家殿下出来已久,该回去喝药了,不便相陪还请三殿下赎罪。”她虽然管了百里兮雲的这点闲事,却也不愿得罪百里虹云过多,虽只见过两面也看得出这位三公主的性子是睚眦必报,这次得罪她不浅,玄翎回来之前还需得更谨慎一些。 百里虹云不知她内心所想,只觉得这宫侍眼中隐隐透出的几分气魄令她有些心惊肉跳的不敢招惹,可一想到一个小小的宫侍也敢对自己这般不敬,心里生出杀意,手臂向后用力一扯挣脱出初息地钳制后变出一尾长鞭,就要往初息的身上抽过去。 “父皇后日在此摆宴,三姐这一鞭子下去,鞭气定是要损伤这些芍药。”百里青云轻飘飘地从百里虹云身后冒出来,看了初息与满面泪痕的百里兮雲一眼,依着规矩地跟百里虹云见了礼后才走过去将百里兮雲身上的咒术解去。 百里兮雲嘤地一声钻进百里青云的怀里,小声啜泣着,十分可怜。 眼前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百里虹云恨不得碾进泥土里的厌恶之人,百里青云在这里她反倒不好再怎么样这傻子,一口气堵在心里进退不得,一脸厌恶地看着百里青云:“我不过是教训一个不分尊卑的宫人,岂会是那么没分寸地伤了后日宴席上的芍药?倒是四妹怎么过来了?你那母妃昨夜又心口疼痛,你不在她身边儿守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是要伤心么?” 百里青云一长脸看不出情绪地:“倒是让三姐挂心了,我母妃已无大碍。一个宫人不值得三姐动气。既然是长姐的宫人,也理当给长姐处置。而且我看长姐也该喝药了,我先送她回去。” 百里虹云阴着一张脸,忽而轻笑一声:“四妹妹真是跟咱么大姐情谊深厚,也是,说不准两日之后,咱们大姐再想见四妹妹你,就得去相府了呢。” 百里青云早已习惯了百里虹云和绣云两姐妹这种冷嘲热讽,相比起她们姐妹俩的软硬刀子来说,简直无足轻重,甚至连眼神都未变道:“三姐劳心了。” 百里虹云眼见再讨不到什么便宜,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反正后日寿宴之上,她和母妃还有百里绣云会极力撮合她亲爱的四妹妹与相府公子的婚事,等除掉了百里青云再回来收拾这个碍眼的大公主也不迟。 百里兮雲还扑在百里青云的怀里抽泣,可见识被这位气焰嚣张地三公主吓得不轻。百里青云看了初息一眼,没说什么只轻声对着百里兮雲哄道:“长姐莫怕,有我在。” 百里兮雲扯着她的袖子,抽了抽鼻子:“妹妹,别关我。” 百里青云眉头皱了皱,问道:“谁要关你?” 百里兮雲咬着唇:“她们说,我做不好公主还要关我。”像是想起昔日里被困在水牢之中那灭顶的绝望,她慌乱地挥舞着手臂尖叫起来:“不!不要关我!不要关我!” 百里青云眉心皱得更紧,将百里兮雲搂紧在怀里用极轻极柔和地语调哄着:“不要怕,有我在,谁也关不了你。” 好不容易地才抚平了百里兮雲惊恐地情绪,百里兮雲哭了一通这会儿犯起困,百里青云将人打横抱起将人往浮云殿送。 初息一路跟在后面,心中懊悔的百转千回,早知道四公主会出现她强出什么头啊!这下倒好,得罪了百里虹云日后不知要被怎么报复不说,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是混进来的,恐怕 百里青云把人送进楼阁上之后,看着初息,道:“你不是万泉国的人,你是谁?” ☆、第76章 万寿无疆 九月初三这日,从寅时开始整个王宫之中一干宮侍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今日国主寿辰所需,灯火通明彻夜未眠,夜明珠的莹润光辉和蛟油点出的长明灯点在巍峨绰约的黄金宫殿各个角落。明月高悬,天幕并不浓黑,细看之下是幽深的蓝。薄膜般的术法之界不时闪过隐隐波光,俯瞰之下王城金漆银瓦与宮侍们手里捧着的琉璃盏被这万千灯火映出如梦似幻的色彩。 制衣坊里走出二十名宮侍,二十几人分散去各个不同的方向,捧着修正翻新后的衣裳往各个公主和妃嫔侍妾宫殿送过去。膳房的人也两两一搭地将祈福果送往各殿,今日辰时万泉国上下都需在经过了昨日一整日的断食后进食祈福果为国主陛下祈福,之后更是要沐浴熏香正装出席辰时三刻的国巡。 万泉国主早年丧妻,却一直未扶正任何一宫的侍妾妃嫔,也只有三公主与六公主的生母——玉夫人算是能得国主几分的另眼相待,给与半个国后的实权暂时地掌管王宫各院。 是以,每百年一次的国巡也都是玉夫人陪同在侧,与六位公主一起乘着巨船一般的巡游礼车在王都中巡视一圈。除了接受全国臣民的礼赞之外,还会有巡礼官在王宫前的百雀台上宣告百年一次的特赦,除了犯了极恶之罪的囚犯,都可被释放归家。部分商民中所欠官府的债务也会因此赦免,算得上是万泉国百年一度的喜事。 辰时一到,王城四角的花妖们身着彩裙手里捧着金色竹篮不停歇地往释放花术,粉白花瓣飘散漫天在落地之前消失。 四公主百里青云一夜未睡,上半夜她母妃戚夫人心口痛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好不容易伺候她睡过去,浮云殿那边又来相请。说是大公主殿下闹着不肯更衣,非要四公主过去才行。百里青云马不停蹄地奔到浮云殿,玲花打着哈欠抱怨: “我说殿下啊,您也太好心了吧?咱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大公主那边儿您还这么操劳,我是觉得有些心疼。” 百里青云捶着泛酸的后腰,跟玲花讨了两颗她们宮侍间相互传递用来提神的凉草糖丢进嘴里含着: “以前长姐对我颇为照顾,如今遭了难我能帮她的有限,这点儿操劳也是我力所能及了。” 见玲花还是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困出一包眼泪的样子,百里青云撸了撸袖子抬手往玲花后背拍了个寒冰术,虽然只用了一成的妖力也让人犹如在三伏天儿里洗了个冰水澡般,从里到外地冻了个透心儿。 “殿下!”困意全无的玲花牙齿打颤地怒视百里青云。 后者很无辜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比凉草糖的效果好多了吗?” 玲花打了个哆嗦,抱着两条胳膊搓了搓才暖和过来。 她家殿下心性上还是个孩子,可今日若是陛下听了三公主和玉夫人的谗言,指不定就要被指婚给相府里的那个傻子了。也是自家殿下可怜,戚夫人不受宠又毫无心机,还托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每年都看着要不行了,每年都还能挺过去。但凡陛下能给她们四殿下一点儿父女之情的怜爱,也不至于总被三公主和六公主两姐妹给欺负。 似是知道自家忧心不已的小侍女在想什么,百里青云舔了舔唇间的凉草糖,蜜味儿在舌尖蔓延开,停下来瞧了眼东方升起的一排万寿无疆旗,薄唇轻抿半晌道:“玲花,你看那些万寿无疆旗是不是有些旧了?” “啊?”玲花被她家殿下这一问,回头眯着眼睛去看,哎了一声道:“好像是诶,定是那些个懒鬼偷懒没换新旗子。”再回过头来时百里青云已经走到浮云殿前了,远远地听见她说:“东张西望的干嘛呢,还不赶紧跟上来。” 玲花一脑门官司,心说,还不是你让我看的! 初息不到寅时就被紫衣从床上拖了起来去伺候大公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结果大公主缩在床脚里死活不肯出来,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连哄带骗,死活就要四公主在这里才肯更衣。一众宮侍们被逼无奈,想着四公主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便着人去请了来。 百里青云踏进楼阁的一瞬间,百里兮雲便乖乖地从角落里爬了出来,下床的时候被长裙拌了一下差点儿扑到,一旁的初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反倒吓得百里兮雲一声尖叫窜到了正大步迎上来的百里青云怀里。初息与百里青云对视了一眼,尴尬地一笑把手收了回来,百里青云对着她略一颔首道了声多谢。 前日里,百里青云的一声质问叫初息从头到脚都冒出一层薄汗。虽然她近日是仗着炽元丹的神力有些嚣张,但本能地在面对危险时还是想要以逃为主。还未等她衡量出炽元丹与百里青云之间的实力差距,听见百里青云道:“是你救了我长姐?” 初息未答话,她觉得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未必是对的,便直视着百里青云看她接下来要如何。 百里青云似是不在意初息的反应,与初息对视了半晌,突然莞尔一笑十分和煦地:“虽然不知你来我万泉国是何目的,但看在你救了我长姐的份上,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过最多帮你到寿宴结束,到时候还请阁下打哪里来回哪里去。” 初息眨眨眼,完全没想到这峰回路转的结局,她上一刻还在想着怎么跑路,下一刻百里青云自说自话完就飘飘然地离去了?她忐忑地躲了一天确定没有宫廷侍卫来捉拿自己才确定百里青云是真的在帮她隐瞒,疑惑之余也算是落了半颗心在地。 只是不知道玄翎的炽元丹寻得如何了,若是寿宴过后她还未归,自己就得从这王宫之中离开了。 有了百里青云坐镇,大公主任由紫衣等人为自己换上越鸟裙,长发梳成飞仙发髻,因裙摆上缀了东珠,发饰上便多用了些金饰彩宝。 百里兮雲天生丽质一身白瓷肌肤因被囚禁这几千年更生出通透之感,仅需淡淡地一层脂粉调和气色,足够衬出她的好容貌。若是不说话地坐在那儿,倒还真留有昔日万泉国第一美人的风姿,只是…… “妹妹…不舒服。”百里兮雲一把将插在发髻上的一根紫玉簪给扯了下来,画得精致的小脸就要往百里兮雲怀里蹭。 被叠声喊着祖宗的紫衣给拦下了,一边把紫玉簪重新插回自家大殿下的头,一边很是无奈地跟百里青云请求着:“四公主您看,我家殿下就只听您的,今日烦您受累能多照看下我家殿下,莫让她在筵席上惹了陛下的不快。” 紫衣的目的性很明确,只有四公主能治得了大公主,也只有大公主在陛下面前长了脸面她这公主才能做的安稳,而自己以后才有出头之日。四公主在陛下跟前儿一向是那个不得脸的,趁着陛下对大公主的一点愧疚和怜惜之情在陛下面前对大公主好些也能博一个贤良的名声,或许还能换个好归宿,算是一石三鸟各取所需。 百里青云倒是毫不介意,握着百里兮雲的手,笑得温柔:“我会照顾好长姐的。” 在一旁的玲花听见自家殿下这么说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如今的浮云殿又能比清荷殿强得了几分?若陛下真有心,这两日怎不见再来探望大公主一次?只怕是疯了的公主不如没有,两个泥菩萨绑在一起过江,只会沉得更快吧? 辰时的钟声一响,几个礼官捧着祈福果送上门来,两句吉祥话后祝祷国主福泰安康后离去。四公主的份额必然是送到清荷殿的,便请了大公主带着祈福果过去清荷殿,一起用过之后从清荷殿出发去参加国巡。辰时三刻正点,玉夫人带着百里虹云、绣云两姐妹姗姗来迟,年逾十万岁的玉夫人保养得当,肤色白皙红润比两个女儿差不了多少,生就一双桃花眉目顾盼生情,柔柔地对着国主告罪一声:“臣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国主自丧妻之后便一直盛宠玉夫人,即便是后来新晋的几个貌美佳人也不曾撼动过玉夫人在这王宫中的地位分毫。国主一共六女,其中两女都是玉夫人所生,况且还有国后的半个实权在握。玉夫人在国主心中之重,令几位公主也都对玉夫人忌惮三分不敢得罪,二公主百里舒云讨好地一笑,道:“我与五妹也才刚到,玉夫人算不得迟。” 被二公主点名的五公主百里彩云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虽未说什么,眼底却透出讥讽之意。 国主自然是不会怪罪玉夫人,亲手将人拉了起来牵到自己身边:“老二说的是,不晚,爱妃用美貌为我国添色,何罪之有呢?” 玉夫人娇嗔一声:“陛下。”玉色面皮上腾出一丝红晕来。 百里青云伴在百里兮雲旁边对玉夫人一把年纪还能将少女怀春的情绪表现的入木三分叹为观止。一侧目的功夫,看见百里虹云两姐妹一个趾高气昂一个棉里藏刀的望着自己,也不知是前生造了什么孽会跟这二人生在同一屋檐之下。 辰时三刻正,巡礼官唱了三声巡号,宫门开启的瞬间涌入万张金光,城墙之上的花妖们使出浑身解数挥洒花瓣。 似是为注定不平静的今夜拉开一个序幕。 ☆、第77章 呛一口再逃 万泉国昔日国境阔绰至整个北疆,如今只得一块巴掌大的地皮儿如同一个被埋在地底的无水鱼塘,脑袋顶上覆了个无望海,若非是术法撑着顷刻便要做个水下之国。人鱼一族虽不惧水,但禁不住万泉国中其它陆上一族怕啊,再者国主野心未死,也还想着有朝一日扭转这乾坤,再度将北疆收入囊中,操练的精兵们都是畏惧水的黄斑虎族。 玄翎两日的功夫就将万泉国里里外外地翻了个遍,遍寻无获。她早就知晓,想要寻到炽元丹的碎片需得依靠机缘,如今的初息便是机缘。如果没有炽元丹的指引,她就算是将万泉国倒过来抖上三抖都掉不出她想要找寻的碎片。 虽没有炽元丹的消息,却叫她找到了封天印的所在。 封天印所在的万丈冰泉有个很是气魄的名字,所在之地外又有重兵把守,可本尊看起来实在是貌不惊人,甚至是有些寒碜地一汪小池子静置在一片竹林之后。若非是这林子里再找不出第二处水源来,实在是想不到妖界四宝之一的封天印会沉在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小水塘里面。 可万丈冰泉也不是白叫的,水面平静如镜,看似清澈见底,一眼望进只得一片漆黑。 玄翎往里面投了一粒石子,石子沾到水面的瞬间覆上一层白霜,落水之后结出无数冰凌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无限生长着把好端端地个水面变成了个刺猬。玄翎捻指放出一簇火苗来去溶冰,一向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凤凰火险些被寒气冻住了火苗,罩了一层冰壳子在上面挣扎了好半天才挣脱出来。 玄翎想了想,西镜这个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如同她会对初息如此上心,若说对炽元丹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念想,说给阎子詹家里关着的那些孤魂野鬼听,孤魂野鬼都不会信。她此时会出现在万泉国,也只会有封天印这一个目的。 玄翎对封天印没什么想法。 妖界将此物传得神乎其神,扭转乾坤封印天地,她却知道就算这玩意儿有这么大的能耐,要催动此物也得需要更大的能耐。如东皇钟一般,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她如今心里只有炽元丹和让初息恢复往昔记忆这两桩事。若西镜是个识时务的,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若真的敢对初息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她也能一把火将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巴蛇烧个几千年后再丢给冥君去轮回。 再者,这封天印岂是这么轻易能拿到的东西。 对封天印无甚想法,玄翎在万泉国内寻了一圈儿炽元丹下落无果之后想要回去,却发现自己不再的这两日里,初息又惹上了两桩麻烦。感叹一声,也清楚这些“麻烦”必然是寻找炽元丹的必经之途。如同此前她远远旁观一样,静待炽元丹出现的契机,顺便暗中观察了一番这万泉国内的形势,却有几分值得琢磨之处。 万泉国主在大公主失踪那年得了一种怪病,举国上下的医士也寻不到治疗的法子,只能用药续命。是药三分毒,近些年国主表面看起来精气神十足,内里却一如不如一日,眉间透出几分油尽灯枯之势。如同这貌似太平盛世的万泉国,内里之下千疮百孔。国主膝下无子,将来君位必然是要传承到某位公主的手里,昔日众望所归的大公主已成一个废人,二公主庸碌无为,三公主跋扈,四公主不得宠爱,五公主默默无闻,而六公主虽有几分天资却年纪尚轻难堪重任。 知晓自己时日无多的国主自然是君心焚忧,几位公主间明争暗斗的虽然愈演愈烈,也是甄选未来女君的唯一途径。若不能从自己的姐妹中突围,也不配坐上国主这个位子。 玄翎懒得去思考炽元丹与国主之位的周旋有什么关联,她且在一旁看着热闹,或许这热闹之中有她一直寻觅的东西。她也留意着初息的周围和平安,只待炽元丹出现,这万泉国是覆灭还是重生都与她无关。 百年一次的国巡在万泉国来说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但失踪许久的大公主再度出现在国巡礼车之上,还是令万泉国的百姓们兴奋了一下。 一场巡游倒是空前的热闹喧腾。 四公主百里青云一路安抚着被喧闹的场面吓得战战兢兢百里兮雲,不时提点她何时挥手何时微笑,硬是让一个疯癫的傻公主坳出一副端庄之态。一旁的百里虹云眼睛里恨不能射出火来,碍于国主在场只能忍着心头一口气,只等筵席之上狠狠地教训回来。 似是对今日国巡的热闹场面很满意,国主今日心情大好,打赏了一干礼官还恩赦几个重囚的死刑,只发配到万泉国西边的矿场。国巡结束后,众公主跟着国主前往宗祠里祭过族,又各自回宫休息,百里兮雲自然是寸步不离四公主,直接去了清荷殿休息。 暮色将启,几个玄服宮侍执着一盏盏的金莲灯前往各地去传令公主妃嫔们前往花园赴宴。 一早精心准备过的众人顶着耗费了一整日才得就的繁杂发饰和精细妆容,婀婀娜娜地一路往花园去。除了四公主百里青云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青色长裙,长裙之上贴绣了两只白鹤虽然精良却无甚出彩。四公主的生母戚夫人也是一身素色衣裙,简单地盘了个发髻,发饰也不过几只玉簪,莫说无法同珠光宝气的玉夫人相比,就连玉夫人身边的宮侍也穿的比她阔绰。 初息一路被紫衣拖着来陪大公主赴宴,也不禁觉得这母女二人太过寒酸。紫衣却道这戚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不过却是个冰山美人儿,国主新鲜了一阵子后就失了兴趣。自四公主诞生后便再未踏足过清荷殿,连带着与戚夫人样貌相似的四公主也不宠,自然是比不过盛宠傍身的玉夫人母女以及依附着玉夫人的其他妃嫔侍妾了。 宫筵之上歌舞喧天,初息听完八卦后陪着紫衣长吁短叹了两声后,默默地捧了一串葡萄在大公主坐席后面的一树藤萝间寻了个好位置边吃边看场上未完的歌舞。 舞姬们水袖一甩,造出翻浪的场面,二公主一身五色羽制成的长裙在袖浪中翻滚出来,为博国主欢心她抢在头一个来贺寿。可惜这二公主野心虽强,智力堪忧,竟在寿宴之上跳起来凤求凰。昔年此舞虽经大公主一舞成名,但在大公主失踪之后已然成了一个禁忌。她今日选择此舞一是以为大公主归来这禁忌也就算不得禁忌了,二来是如今的大公主已不是昔日的大公主,她苦心练的这段凤求凰在国主面前定然能将其比下去,国主感念昔日大公主之情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她这算盘打得虽妙,却也忘了,大公主失踪一直是国主的一块心病,如今虽然归来却得了失心疯更是令国主痛心不已。二公主野心昭昭国主又岂是看不出,一来气她所思所想简直愚蠢,二来想到大公主一事至今仍无头绪更是生出许多邪气。此刻看二公主的一身五色羽,也只觉得像那山中野鸡,好好的一支舞被她跳的活像个鸡啄米,脸色十分难看。 席间的几位公主虽未出言,眼底却也带着嘲弄看着还在卖力起舞的二公主百里舒云,只差将蠢货二字宣之于口。 唯懵懂无知只听四公主所言行事的大公主和专注于食物好似八百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四公主对筵席之上的汹涌暗流无动于衷。 二公主舞完脸上带着掩也掩不住的得色向着国主祝礼:“儿臣祝父皇日月昌明、福寿安康!” 国主嗯了一声,不想多言,挥挥手让她下去。 这二公主素日里就有些少根筋,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见国主对自己这支舞无动于衷只当国主是太久没看过凤求凰给忘了,不死心地道:“当年姐姐凤求凰一舞是何等美妙,儿臣即便再如何苦练也模仿不来姐姐昔日神韵,虽然献丑却也是儿臣对父皇的一片赤诚之心。” 三公主百里虹云掩唇轻笑,与坐在一旁的六公主对视了一眼,六公主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朝着国主露出一脸的天真无邪:“一早听闻大姐姐昔日凤求凰舞的极妙,可惜绣云生得晚了,未能一见大姐姐当年风采,今日倒是从二姐姐这里略窥一二。” 大公主依旧是懵懂懵懂。 四公主依旧是猛吃猛吃。 五公主手里捏着茶杯,瞥了一眼毫不自知的百里舒云。 “没脑子的东西!”国主一只水晶杯狠狠地掼到二公主面前,一整日的好心情便被这蠢女儿给糟蹋了个干净,厌恶地指着一脸惊慌的百里舒云:“既然知道献丑,还不给我滚下去!凭你也敢跟你大姐相比!不长心的畜牲!”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初息一个葡萄籽没来得及吐直接咽了下去,活生生地被呛出眼泪。 ☆、第78章 贺个寿再逃 炽元丹和神君玄翎在簋市中的一番闹腾几乎点沸了妖界这口炖煮了几万年的油锅,自古以来四界之间杀伐不断少有太平时日。自六百年前的一战之后,弄出了个一脉相和的表面,内里却是风雨飘摇。天界遭受重创势必要收敛锋芒休养生息,人界之中战祸不止仁君不出奸佞难除,冥界的冥君手里攥着十万鬼兵蠢蠢欲动窥视妖界。而妖界自炽元丹起就没有一天安生,妖尊谢琅邪六百年前一战之后销声匿迹,妖界各族圈地自治,却都奔着炽元丹暗自算计。谁也想在这乱世之中争得一点便宜,若是一不小心夺了妖尊之位自然是好。 妖界中人本就不爱虚情假意,自牛家三兄妹为开端,妖界更是异象四起、杀戮不断掀起一片风雨飘摇之势,各族间也是撕破了脸面地争夺关于炽元丹下落的蛛丝马迹,险些闹了个几败俱伤。不周山倾斜出一脉险象,下三十三界中以有恶灵凶兽逃窜而出残害无辜生灵,与人界之间的结界也是一日比一日轻薄,如不是人界修真的几个半仙之身勉力维持,只怕一些小妖就要流窜出去为同样动荡不安的人界再添一把肆虐的柴火。 妖界中最不起眼儿的虫类也嗅出了一丝天灾浩劫的味道,更谬说是妖界中各大氏族,也是明白不周山一旦倾塌,便是覆巢之下,若能在此之前积蓄更多的力量,即便四界大乱,也能独善自身。最后五位已入飞升之期的妖君们在一块儿合计了一下,觉得眼下首要之事乃是从神君手中夺回炽元丹,至于得到炽元丹后该如何分配,那就是关起门来自家商议的事了。五位妖君虽然嘴上应承着彼此心里各揣着鬼胎,但相较起天界里的不速之客,也勉强地统一了阵线。 那边凄风苦雨的妖界里五位妖君各自将手上有关炽元丹的线索一一交底拿出来商讨夺丹大计,这厢完一派歌舞升平的万泉国内虽然刚经历了二公主卖弄愚蠢的一番不愉快,寿宴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再坐众人脸上也是端庄的各有千秋,除了被赶出寿宴的二公主。席上的一些文武大臣面上你来我往地奉承着彼此内心里也是明白,这位二公主大势已去再无缘一国之君的王位,虽然她可能自始至终也没有过什么势。 寿宴进行一半,五公主一向是个默默无闻的,以无功无过地一套彩宝打造的六柄弯刀作为贺礼进上,国主笑眯眯地点头随意地让人收了没什么太多表态。三公主百里虹云眼珠子在百里兮雲和百里青云之间瞥了一眼,与百里绣云一道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身后宮侍捧着一副画卷行到场中,百里虹云与百里绣云一人拉住一边画轴,缓缓向两边拉开,空白画卷上干净的连一粒尘埃也没有,王公大臣们与国主一面不明地看着故弄玄虚地三公主和六公主,玉夫人也一脸惊讶地问道两个女儿:“今日你们父皇过寿,弄这一张空白画卷所为何意啊?” 两位公主柔顺乖巧地一笑,齐齐将手一抬,纤纤五指在画卷上一扫而过,画卷上生出水波纹一圈圈荡开竟出现一抱着琵琶的女子坐在画中,随着她手指拨弄琴铉,铮铮琴音如流水般连成曲调从画中流泻而出,随着琴音浮动,画中女子身边生出荷塘月色,不知打哪儿出来一阵风,竟吹进了画中带出一缕清幽荷香。 万泉国有金山银山,却少见这样玄妙的宝物,上到国主下到公臣都被这画卷吸引住视线。三公主面露得色,随着她五指画卷不停的变幻,那荷塘侍女变作百鸟争鸣又变作群鹤起舞再变作万马奔腾,最后成了一副春花秋月图,画中实景美轮美奂,玉色月盘与万泉国上空的满月交相辉映,一树梨花在习习凉风之下落英如雪,六公主用手在画面之上轻轻一引,无数雪白花瓣从画中喷出,虽是幻术却也令国主忍不住地想要将花瓣握入手中。 三公主与六公主齐齐屈膝献礼:“祝父皇福同天地共在,寿与日月同辉。” 国主很是满意地点头,对着一旁殷切望着自己的玉夫人道:“还是你将女儿教导的最好。” 玉夫人得体的朝着国主行礼道:“是陛下的女儿,妾不敢居功。” 六公主看了眼刚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糯米糕的百里青云一眼,甜甜地声音对着国主道:“女儿和姐姐的这点拙技能讨得父皇欢心已是足矣,听闻四姐姐寻了个妙极的宝贝要给父皇,女儿也不敢居首,还是等父皇看过四姐姐的寿礼,说不准父皇更喜欢呢?” 六公主是国主最小的公主,不似其他几位公主以君臣相称,在国主面前永远自称女儿,让国主生出一些寻常人家的父女之情,倒是对她多几分的怜爱。 四公主突然被点名,嘴里的糯米糕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国主与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灌了一大口果酒后才站起来对着国主行礼,这礼行的十分随便惹得国主还未听她开口就已经皱起眉头。 “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连这贺词也是十分不走心的敷衍。 百里青云抱着装了从西镜那儿诳来的画笔的盒子走到三公主身旁,慢悠悠地看了这两姐妹一眼才道:“三姐和六妹每年给父皇的寿礼都是最出挑的,儿臣自叹不如,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来孝敬父皇。”她打开盒子将貌不惊人的画笔取了出来,笔杆上似是还有沾染上的墨迹,看着寒碜又寒酸。三公主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席间一位有些见识的老臣踌躇道:“敢问四殿下,这是…这是…昔日那位曾用过的画笔?” 百里青云谦和有礼地朝着那老臣道:“我也是听闻,不敢断言。”继而朝着国主道:“这只画笔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得来,据说是昔日佛祖座下沦落为妖的一位上仙之物。” 画笔不需沾墨,随着百里青云挽了袖子的手臂凭空挥洒,点点墨迹聚到一处金鬃骏马脱墨而出,长蹄扬起嘶鸣一声。三公主与六公主两姐妹的画卷虽妙,却也只是幻术造景,四公主的这只画笔却是实实在在的将一匹难得一见的骏马变成实物。未等众人惊叹出声,她提裙翻身上马,金鬃马马蹄一扬,腾至半空随着百里青云手中的画笔而转,无数墨点化作无数金蝶,金蝶在夜空中盘旋飞舞一阵之后炸开成无数烟花,一片金光之后可见很有四公主风格的八个斗大金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金鬃马踏空而下,马蹄落在地面上悄无声息。百里青云一跃而下,将马交给宮侍牵下去,道:“儿臣字丑,还请父皇不要嫌弃。” 国主脸色说不上好看还是不好看,道了声:“你也知道你字丑,平日里怎么不好好练练。” 四公主像是被训惯了般,混不吝地:“这只画笔在儿臣手里就只能画画俗物,可在父皇手里就可指点江山振兴我万泉国。” “以后多在功课上用些心思,也算是孝顺了。”国主面色虽然依旧未变,但言语间已算得上和颜悦色,能看出他十分中意四公主送的这只画笔。 玉夫人听出国主对四公主的几分少见的暖意,心里升起一丝不安,面儿上端着一副贤良淑德地笑,眼中慈爱之情不要钱似的往百里青云身上撒,“小青云如今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眉眼倒是跟戚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又朝着国主道:“她们姐妹几个,老二三百多年前就成了家,妾的虹儿也定了亲事。青云虽不是妾所生,但妾看待她也跟看自己女儿一样,难免要操心她终生大事。不知陛下可有想过给青云指给哪户人家?” 国主看了玉夫人一眼,似有所思地打量了四公主一番,突然道:“我看老四还浮躁地很,不学无术地许给哪户人家都是给王室丢脸,还是再过几年再说吧。” 玉夫人脸色一变,又极快地恢复如初,笑吟吟地附和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妾却觉得青云只是孩子气了些,若是早些成家说不准能收收心思。而满朝上下,如今未婚配的适龄男子也只有相府家的公子。陛下虽然疼惜四公主,也需得早作打算啊。” 国主看着玉夫人母女三人道:“四公主的婚事自有她母亲费心,爱妃不必过多忧心。” 玉夫人脸色一白,称了声事。百里虹云与百里绣云也不敢多言地随着母亲退了下去,只是眼中怨毒之光更盛,只恨不能当场将百里青云这个碍眼的存在五花大绑直接丢进相府里去。 四公主百里青云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儿,一脸菜色地朝着国主道:“父皇,儿臣吃的太多,有些顶食儿了。” 国主额头青筋暴起,觉得这个女儿真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方才怎么会生出几分觉得老四也许更适合国君之位的念想?一脸厌恶地挥手赶她下去:“丢人现眼。” 四公主抹着鼻子朝着国主施了个礼:“儿臣告退。” 百里青云从宴席上退下来,屏退了身边宫侍,才撤下一脸的内急之情,漫不经心地朝着阴暗的角落里笑了笑,道:“阁主久候多时了。” 西镜从阴影中露出半长脸来,露出比百里青云更情真意切三分的笑容,道:“四公主客气了,还劳烦四公主带路,去探一探这传言之中的无上尊宝。” ☆、第79章 黑吃黑再逃 三公主骄矜自有其资本,通透如排行老四的青云殿下从来都知道自己不得圣心,生来就注定要沦为王座之下炮灰的公主之一也是让她明白有些事天不助她只能自助。国主陛下断然不会因区区一支画笔就对自己另眼相看,凡事她都喜欢多做两手的准备,百里青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身为妖界中人讲究什么礼义廉耻伦理纲常?一帮子鲜廉寡耻之徒讲究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她在簋市之中看见芙蓉阁的西镜时,突然生出也许老天还是留了些许运气给自己的念头。如她所料,这西镜果然对封天印很有想法。封天印沉寂在万丈寒泉已久,尽管万泉国的史官不要脸的编排这封天印与寒冰人鱼一族有多少多少千丝万缕的关系,曾经的人鱼祖宗到如今的国主陛下其实都对封天印逐逐眈眈,只是万丈冰泉不是寒冰人鱼的洗澡堂子,甭管是什么落进去都给你冻成个冰渣渣。但一想对宝物有一颗赤诚纯粹之心的西镜,保不准还真有办法将封天印从万丈冰泉里给请出来。 玉竹林树影绰绰,法术造出来的月亮蒙着一层纱雾一样的浮光,朦朦胧胧地生出有些羞怯地情态。百里青云走在前,西镜跟在后面。万丈冰泉几万年如一日的地静止在那儿,仿佛再长的时间掠过它时都会被它的寒意冻住。西镜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水洼,觉得百里青云又再跟自己扯皮,面色不善地:“四公主,你真当芙蓉阁是由你戏耍的猴儿吗?” 百里青云哈哈了一声后指了指这水洼道:“虽然貌不惊人,可它内有乾坤啊。” 跟玄翎之前一样,百里青云也往这小水洼里投了一粒石子,顷刻间又是无数冰碴堆砌出坚硬无比的冰锥,那颗石子被冻在最中间,待冰锥退去,那石子也被冻成一堆石粉沉到了寒泉最深处。 西镜往寒潭里望了一眼,果然深不见底。她此生也是寻宝无数,昔日错过了如何木,又被人夺了炽元丹,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封天印再从自己手里丢掉。 百里青云在一旁没按好心地劝了句:“封天印就在这寒泉内,可青云有句话还是要劝一劝阁主,若是被这寒泉的寒气所侵,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如此,阁主还是执意要取那封天印吗?” 西镜开启灵识,透过冷冷的水面瞧见孤零零被冰封了几万年的封天印,唇间挑了抹笑意:“封天印虽然难取,但我西镜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话一出口想起身怀炽元丹的初息还真是她这辈子最赔本的一桩买卖,笑容立马淡了三分。 百里青云像是怕被殃及般,躲开八丈远后见西镜从袖子里掏了个不足手指长的细小瓶子,朝着万丈寒泉撒了些什么上去,百里青云感觉脚下有轻微的震动感,寒泉平静的水面被震出波纹,能明显地看出水底有什么正在急速涌出,她眯起眼睛,暗想这西镜还真有两把刷子,不然芙蓉阁也不会在不周山里那般的逍遥快活。 西镜自然是有备而来,妖书里对封天印略有记载,她虽对无上之权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靠封天印翻转天地,只是对宝物的热爱她自认不输东泽的苍玉,是以在知道封天印之时便留心收集过所有相关的消息。昔年封天印上人主人自家门前的一点儿鸡零狗碎之事闹了个不可开交,才让这稀世之宝沦落到一个水塘子里一沉就是十几万年。万丈寒泉那是谁下去谁都要被冻个粉身碎骨的一个碎骨坑,想从里面将封天印取出来只能用一个请字,便是西镜手里的细小瓶子中的一点儿粉末,那粉末不是别的,正是昔日造出封天印之人的一点骨粉。但凡是宝物皆有灵性,认人认主,这点骨粉足以让封天印感知到造它之人的气息,必然会从万丈寒泉中出来与之相见。 西镜如何掘地三尺如何凶险重重又如何将早已入土的人从坟里拖出来挫骨扬灰弄出这点儿骨粉外人不得而知,当封天印从水底一路腾起带起层层冰柱破水而出时,眩光虽未有万丈,但上古留下来的宝贝萧杀之气也足以叫林中鸟兽万籁俱寂。 百里青云看着封天印,脸上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眼底不经意地露出一点精光。 即便是从池底破出,但封天印也是嵌在张牙舞爪的冰柱中间,冰柱寒气森然,西镜虽然常年在不周山呆着,也依旧烧着地龙从不间断,更何况不周山的寒气同这些冰柱比起来简直算的上是暖气了。西镜拉开一只火箭,松开弓弦之后,箭矢直直地穿过封天印上神兽四爪之间的空隙,将其从冰柱中带起朝着最近的一棵玉竹上钉过去。燃着火焰的箭矢却在半空中被拦截了下来,百里青云轻巧地将取下封天印的箭矢丢在一边,掂了掂有她两个手掌之大的封天印,十分客气地朝着一脸惊诧过后恼怒不已的西镜拱了拱手,道:“有劳阁主了,我寒冰人鱼一族的国宝总算是再度回到族中了。” 西镜几乎是在箭矢被拦的瞬间就明白自己是被这笑里藏刀的青云公主给黑吃黑了,一脸隐忍的怒气冷笑道:“四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青云一脸的困惑不解:“什么什么意思?阁主高义,愿帮我人鱼一族取回遗失国宝,大恩不言谢,等阁主回去后青云自会派人送上谢礼与解药,恢复阁主妖力修为。” 西镜此生真是再没见过比百里青云更不要脸之人了,一入万泉国便知这位四公主是个装疯卖傻的好手,却也是仗着自己三万年的修为就算是被锁了一半也能轻易制住这小小的人鱼公主。可刚才看她拦截火箭时的轻松,她便知即便是自己修为妖力未损也不会是这四公主的对手。 传说人鱼一族战斗力非常,还真不是个传说… 西镜:“你就不怕我报复?” 百里青云:“你以为万泉国是你想进就进的来的吗?没有人鱼之血,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求路无门。而且那封印嘴有些刁,最爱喝鲜血,而且只爱喝王室中人的鲜血。若你想绑了我或者其他的公主取血,也不是不能,只不过若不是心甘情愿地将血献祭,那封印也是不会开启。”见西镜眼神阴鸷,百里青云眨眨眼换上毫无心机地笑容,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带你回万泉国?你真当我是傻的?” 西镜寒着一张脸,一时掉以轻心便成了替他人做嫁衣。不过百年的时间里这种事发生了两次,一向傲气到目空一切的芙蓉阁主内里也是闷出一口老血,顶在喉头。这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气令她抽出兵器来一跃而起想要与百里青云拼个你死我活。 百里青云轻飘飘地一边后退着接挡西镜刺出来的利剑,元婴之期的修为被就入不了她的眼,何苦还是只有半瓶子妖力的元婴期?好脾气地劝道西镜:“阁主莫要浪费气力,你伤不了我分毫。须知青云本可杀了你一了百了,也是祖上无德才有我这么个手上不爱沾染血气的祸害。” 西镜拼尽全力地释放杀招,招招狠厉。 百里青云轻轻松松地躲挡,毫不费力。 两人在竹林里打的热闹,却因百里青云一早布好的结界丝毫惊动不来守林的禁军。 当百里青云一指点在西镜肩头的时候,胜负已分,西镜喷出之前闷在心头的一口带着火气的淤血后,百里青云说了声抱歉,让西镜再在万泉国委屈两日,她会亲自送西镜回去。然后又不知是不是故意气西镜地十分真诚地致谢后就揣着新鲜出炉还冒着凉气儿的封天印走人了。 一路尾随旁观的神君大人一方面对西镜被摆了一道这件事喜闻乐见,一方面觉得这次寻找炽元丹之行有些不太寻常。她对炽元丹再熟悉不过了,就算她无法寻到它的存在,也能感知得到。 玄翎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这乱糟糟的万泉国内,并没有炽元丹的存在。 ☆、第80章 打个架在逃 百里青云从西镜手里夺了封天印回来,这边寿宴也是到了头,国主喝的有些多,被玉夫人搀扶着离席回去了。百里兮雲自主心骨走了之后一直坐立不安,若不是四公主走前特特地哄了她两句说是很快回来接她,只怕失踪后首度出席寿宴的大公主殿下就要尥蹶子闹了起来。 筵席之上几个年迈的大臣也随着国主离席一一告退,剩下一些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弟凑在一块闲聊胡扯,三公主冷着一张脸显然对寿礼一事还过不去,六公主相对就沉稳许多一双漆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俯身安抚有些焦躁的大公主的百里青云,倒没露出什么太大的情绪,连往日里对百里青云的轻蔑都收敛的干净。 百里青云心里有着算计,她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也就不再如从前一般心里紧绷,面儿上露出些实心实意地笑容,拉着百里兮雲准备从筵席上离开。 枯坐了一整晚的初息总算是得到解脱,闷不吭声地跟在两位公主的身后,心里忍不住腹诽玄翎该不会是为了躲避这宮侍这种被人使唤的角色而故意借着找炽元丹的借口遁走了吧?她闷着头走路没瞧见前方突然从月门里走出来的六公主百里绣云拦住去路,一众人停了下来,她无察觉地一脑袋撞到紫衣的背上。晃过神来就听见六公主甜兮兮地嗓音,柔弱乖巧地叫了声四姐姐。 百里青云不知道自己这位六妹打着什么算盘,让紫衣和初息带着大公主先行回宫,大公主本来一脸不甘愿,百里青云说了句我马上就来,这才听话的跟着初息和紫衣往浮云殿去。 本就是算不得什么插曲的插曲,可刚穿过浮云殿必经之路的赏兰堂初息逃了这么久的本能觉出些危机四伏的预兆来。万泉国的王宫一向是奢侈出一股子亡命之徒的尽头,这赏兰堂算不得偏远,此刻也没有夜深,巡逻的侍卫从方才就没再瞧见便也罢了,一路过来连盏像样的长明灯也没有,只有几盏火光微弱的白丝灯笼浮在两步,还稀疏地很,硬是在这鹊笑鸠舞的良辰美景夜里生出森然鬼气。 初息拉着紫衣停了下来,正想要把异象跟她说的时候,两边宫墙上出现十数条黑影。紫衣脸色一白,牙齿打颤地抓着百里兮雲地衣袖问道初息:“我们…这…这…” “这什么这!跑啊!”人多势众,身边又是两个没什么能耐的,面对强敌只能跑为上策,初息咬牙一手抓着一个掉头就往回跑去,再不济跑到四公主那里自己也好脱身。顺便心里又把玄翎给默默地骂了一顿,说好的有危险就立刻出现的呢? 玄翎在黑影们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想出手了,但又很矛盾地住了手。玄翎矛盾的有两点,一是此前她看见初息拦住三公主时,身上所释放出来的威慑力与昔日的东皇太一如出一辙。抛却自己对她的那些情愫,这位上古尊神昔日也是挂过战神的名号的,这些蝼蚁对于炽元丹的融合,对于她恢复记忆也是有做助益。若她护的太过会不会适得其反?再者,炽元丹的命途从来都不是她所能干预的,眼下种种到底是徒劳的白费力气,还是最终能寻到碎片的关键一步?她窥不到天命,只能先袖手旁观,只在初息真的有危险的时候出手。 可大约是初息心里的怨念太深,一路踏云逐风的神君大人被迎面而来的一股歪风刺激的鼻子有些发痒。 初息对跑路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虽然领着两个累赘在曲折蜿蜒的宫道上左边穿个长廊右边钻个宫房,倒也算是把那些黑影甩开了一些距离,可没多一会儿她又觉出几分不对来,边跑边问道紫衣:“再往前是什么地方?” 紫衣愣了一下,惊吓之余听到初息的问话茫然地看了一眼,道:“好像、好像是清荷殿…”再仔细看了一眼才道:“这条路一出去就是清荷殿旁的小花园,因为偏远平日里宫人们都鲜少踏足…”这话说完就算是紫衣也感觉出什么来了。 初息心里沉了沉,难怪她每次跑到一个岔路口总有黑影在那里围堵,倒像是有意地将人往拿出引过去。那小花园不就是当时她和玄翎将百里兮雲从地底带出来的地方吗? 三个人一跑出狭窄的宫道,赶了许久鸭子的黑鹰们终于收了网。 小花园里黑影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将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紫衣和失心疯的大公主抱在一块儿发抖,初息看着这俩主仆是肯定指望不上的,只能自救地依靠花枝幻出一柄木剑来横在胸前。 黑暗中不知是谁轻不可闻的一声哼笑。 十数条黑影一起向着园中三人扑了过来。 初息手中木剑气势恢宏地划出一片金光,虽然她心里完全没章法,只是本能地左一招右一式的跟黑影们周旋,而这一招一式的威力也都是仰仗着体内的炽元丹。可她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是她的骨子里带就的,来不及深究这感觉,黑影们身手和妖力都不弱。 而且入夜之后营造出天幕四界的术法中的寒气也是四面八方的升起,争先恐后地扑向战场中心的初息。 眼看着初息战力不济,玄翎手里的苍穹被攥的发烫,忍不住想要出手之时,初息眼底暗红之光闪烁,手中木剑从内部涨开碎成木片,破浪剑从木剑的壳子里挣出,带着万千年来的沉重的杀戮气息直接将偷袭她身后的黑影之一斩杀,黑影被破浪剑碎撕成数片,化成寒气将空气里那点儿稀薄的水汽都冻成了冰粒,闪着晶莹妖异的蓝光消散。 玄翎心头一热,整个人僵立在云头上,看着那人手持破浪剑将黑影们悉数打回寒气的原型。她想唤她一声,却喉头发紧,张不开口。 初息眼中红光未退,忽然抬起头来朝着半空中隐去身形的玄翎望去,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 玄翎脚下一个不稳差点从云头上滑下去,想起近日来仗着她记忆未恢复时的一些行径,心里有些发虚。 下一刻,初息身形打了个晃,下意识地用手里的破浪剑撑了下地面。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黑影们已经消散,她看着手里这把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兵器,忍不住想问:方才她片刻的失神,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边托了初息的福,紫衣和大公主百里兮雲死里逃生。那边百里青云在百里绣云跟自己闲扯到第三句的时候,她就已经顿悟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寿宴之上玉夫人母女三人没能成功的将百里青云推给相府痴儿,六公主百里绣云趁着百里青云取封天印的功夫心生一记。既然大公主是在清荷殿旁的小花园里被寻到,侍卫长虽然没寻到清荷殿与大公主失踪一案有什么蛛丝马迹,但若是大公主死在那小花园中呢?即便是找不到清荷殿的罪证,大公主本就是国主陛下说不得碰不得的一处心病,又怎么会不迁怒嫌疑最大又从来不讨喜的这个女儿呢?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6节 而且,若是能除掉大公主,一来不必担忧有朝一日大公主的疯病痊愈再与三公主和六公主争宠抗衡。 二来,四公主本就不讨国主欢喜,此次就算不能一击铲除这个眼中钉也可以将其打落到泥底让其永不翻身。 一石二鸟之记打算的很好,却漏算了初息,更漏算了如今封天印在手的百里青云已是不在畏惧任何。 “若是长姐有什么好歹,我会让你们两姐妹懂得什么叫生不如死。”向来只爱装疯卖傻的百里青云第一次在百里绣云面前露出柔佞的一面,眼中狠鸷惊了百里绣云一跳,又觉得这只是百里青云穷途末路下的一点徒劳挣扎,便笑盈盈地躬身道了句:随时恭候。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惊雷,月色被阴云遮去,揭示一场惊变笼罩在万泉国上空即将爆发。 浮云殿内,紫衣还未从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场生死之战力脱离出来,大公主只会咬着被角啜泣。百里青云赶到清荷殿旁的小花园时,只有紫衣和百里兮雲主仆二人瘫坐在地上,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也猜的到她们是如何脱险的,万泉国里其他的人不知晓,但她是才从簋市里回来的,初息额间的凤翎印记代表的是什么她又怎会不清楚。倒是没想到自己当时考虑到凤凰神君也可能在万泉国内,所有留了的一条后路,竟然在这个时候救了百里兮雲一命。 百里青云把百里兮雲的脑袋抱进怀里,小声的唱着安神曲,心里忍不住地叹了声:天意。 ☆、第81章 黑化一下再逃 被‘天意’眷顾的初息在破浪剑消失之后,未等体内炽元丹的气息平复被玄翎直接给带走。 对于打都打完了才慢悠悠出现的玄翎,初息只是惊讶了一瞬。毕竟玄翎一向神出鬼没,只怕这次也是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热闹。 这么一想心中生出闷气来,原本因思念而生出的欢喜被冲散,板起一张脸来任由玄翎带着自己起起落落地停在万丈冰泉所在的竹林处。随着玄翎扬手抛出去的一片凤翎,一个不算大的结界落地而生,变出一座虽然简朴但尚算干净的茅屋,结界内自然对外面的一切了如指掌,结界外却瞧不出任何一点端倪。玄翎一边说着:“事情有变,我们在这儿暂避几日。”一边拉着初息走进去。 初息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十分忧心她这样子不要钱似地拔自己尾巴上的毛,难道不会有朝一日把自己给拔秃了? 玄翎没发现初息心里七扭八拐的小情绪,没听见她应声,回头看见初息脸上要笑不笑还带着点儿怨气的表情问道:“你怎么了?” “啊?”初息下意识地抬头,玄翎清冷的一双眸子正专注的望着自己,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此前生了些什么气。 玄翎就是这样,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被她这样看着,心绪就完全被调起,想要再说些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絮叨,自己不对了。 对视了半晌之后,初息忍不住别开头,假装去看天上已经消失不见的月亮。 玄翎等了半天没得到的回应,觉得还是先捡了要紧的事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炽元丹的碎片不在万泉国内。” 初息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点点头,等反应过来玄翎刚才说了句什么后,瞪大了眼问道:“可你不是说因为炽元丹的缘故我们才会掉落到万泉国内吗?” 玄翎点头道:“我是这样猜的,而且自我入妖界以来,这一路也都是这样走的。”她顿了顿,看了初息一眼,三分犹豫过后,开口道:“炽元丹本就非凡物,非人力所能及。昔日我借东泽苍玉君之力才将四分五裂的炽元丹聚合,反倒被只扁毛畜牲给钻了空子嗑碎的一角碎成五片落入妖界中。若想要将炽元丹再度聚合完整只能将炽元丹本身,也就是如今你体内的那颗投入妖界。我在妖界等了五百年,数次与这些碎片擦肩而过,几乎要心灰意冷之时,遇到你……” 她望着初息,眼中似是有浮光掠影,后半段话隐没在其中。 往后一半,似还有一句,她却生生地停在这里。 初息虽不知她要说什么,偏偏为了她这欲言又止心如擂鼓,狂跳个不停。 玄翎眼中的东西让她既想要懂又不敢去懂,世间事,最恨不过空欢喜。 心里一飘忽针扎似的从结界中的草团上跳起来,岔开话题:“也就是说,因为我体内的炽元丹的指引,所以才会在不周山上引来虎妖楚阿珩?也是因此进入灵狐一族的秘境之中?我们所有的行踪都是这炽元丹在安排,而如今我们掉入万泉国,理当存在的炽元丹碎片却并没有在这里?” “似乎是这样。”玄翎难得皱起眉。 玄翎生而为神,自她进入妖界以来,没有什么是能让她放进眼里的,就算是牛氏那三兄妹有两把刷子,若非是为了保护初息,真想要伤到她还是欠了些火候。只是从她们掉入这万泉国后,她没有探寻到关于炽元丹气息的丝毫痕迹开始,总有种不安萦绕心头。 初息知道炽元丹对于玄翎的重要,担忧地看着她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直接从万泉国离开还是……” 玄灵摇摇头,看了眼漫天铅云,正是风雨欲来之势,道:“这会儿正赶上万泉国变天。等等吧,等到万泉国内尘埃落定。” 一句话尾音未消,一场大雨以雷霆之姿开端。 那年妖尊谢琅邪大举围攻万泉国,天灾之下盛年光景的万泉国一夜覆灭,妖界只道是寒冰人鱼一族气数已尽,却不知万泉国舍了在地面上生存的便利,遁入地地韬光养晦起来。昔日里上万路的泉水悉数被汇集到一处成了一座天然屏障,便是今日的无望海。 无望海将一片平原劈开成为不对称的南北两半,东连不周山脚的市集,西达簋市外的洞湖湾,若非是海面之上斑斓五色妖气的几位飞升妖王们,此时正值黄昏的无望海,还有几分水净寒波斜晖脉脉的意境。 五妖各立一角,等着子夜的来临。 寒冰人鱼虽然藏的隐秘,却也不是瞒天过海,炽元丹和凤凰最后的踪迹便是在这无望海之上,无需多想也可猜的道她们所寻之物定是在这无望海之下的万泉国内。 而每逢十五满月之后的子夜,万泉国的封印最为薄弱。集合五位飞升妖王之力,定然可以将无望海翻起过来,届时即便是不死神鸟的凤凰神君也恐难敌,等料理了妖界的这位不速之客,再将炽元丹的神力均分,或许可在大难来临之前护住自己一族的安危。 五妖虽是这么商量的,也立了誓结了盟,但心中皆另有盘算,在未探情凤凰虚实之前都秉持着按兵不动的态度。 黄昏尽,因五妖的庞大妖气而聚集的层层厚云集结在无望海上空,而无望海之下,万泉国法术垒起的夜空也不似以往,电闪雷鸣风雨飘摇。当年国主将万泉国内的上万数泉水汇集到一处,万泉国里的一滴水都显得特别金贵。沉寂在地下的岁月里莫说是下雨了,雾都少见。而术法催生出的雨水看着实实际虚,存不住半滴不说,还会耗损万泉国内稀薄的水汽。 自国主寿宴之后这一下就是十几日的雨简直是要将万泉国给榨干了。 一时间无论是宫墙内还是宫墙外都是人心惶惶,惊恐不安。国主在寿宴的第二日就没能从床上再爬起来,身体就像是被着大雨涝透了的残田,看不到任何生机。各种药汤丹丸来来回回地被宫侍们捧进去,国主肠胃也是强弩之末怎么汤药丹丸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眼看着大限就那这几日了,国丧临近之期昔日里的嫔妃姬妾们守在国主寝殿外伴着雨声哭的真心实意。 又是一道惊雷闪,万泉国头顶上的气层已经稀薄的可见无望海底的大小石滩。百里青云前面十天的时间用来参透封天印的机妙,第十一天的时候,换了身白的渗人的衣裳出了趟门,第十二日里玉夫人抢在国主咽气之前自缢,身边跟随多年的宫侍送了个锦盒道清荷殿后也随着玉夫人去了。 百里青云看了眼锦盒内玉夫人亲笔血书,面无表情的将其放到烛火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第十三日三公主百里虹云与六公主百里绣云因谋反之罪被囚,二公主依然闭门思过,五公主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是再不机敏的宫侍,也晓得曾经没出息又憨傻的四公主如今是万泉国里真正的主人,只待国主魂归西天后便要继位成为新一任的国主。 私下里,曾经给过百里青云的宫官们如今内心惴惴,生怕百里青云找他们秋后算账。但百里青云却没工夫跟这些蝼蚁们计较,眼下她站在国主的寝殿前,一身丧服似的宽大白衣罩在身上。她高挑不如百里兮雲,英气比不过百里彩云,嚣张不及百里虹云,平日里心宽无脑的形象深入人心,跪了满地的嫔妃姬妾们还有些对国主真心实意又觉不过味儿来的,看见她一脸木然的表情,忍不住地出声指责:“陛下还没死呢!四公主现在戴孝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百里青云看都不看一眼的直接往里去,满地的嫔妃侍妾们都被她这迅如闪电的一巴掌给打蒙了。挨打的是国主皇子时期就侍奉在侧的一名宫侍,虽不得宠如今也是夫人的地位,平日里三公主见了她也要象征性地见个礼,被这样羞辱是从来未曾有过的事,扯了嗓子就开始哭嚎:“陛下啊——!你若要走便带上妾一起走吧!” 已经走到内殿门前的百里青云停了下了,转过身来含笑看着那位号丧的平夫人,轻声道:“反正父皇也是要死的,不如夫人你先走一步?”她脸上笑容未减,平夫人只觉得身上如坠千斤,这些养在深宫内院的嫔妃姬妾们一向是不许妖修的,百里青云的妖气往平夫人身上一压,平夫人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被碾碎,一张上了年纪的脸被憋成酱紫色,喉咙里发出喀喀几声怪音后,眼底流出暗红色的血泪咽了气。 整个殿内鸦雀无声,雨声更甚。 百里青云环视了一圈儿后,问道:“玉夫人和平夫人对父皇是情深意重,不知在场诸位还有谁想效仿二位夫人的?” 满地的嫔妃姬妾们瑟瑟发抖,齐齐低头不语。 百里青云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推门步入内殿。 ☆、第82章 翻天覆地再逃 国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病入膏肓。殿外雷声阵阵,狂风大作像是要为一国之君送最后一程。百里青云在床榻前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她苟延残喘不肯离世的父亲行了个君臣礼,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声音有些飘忽地:“父皇,这场雨快停了,您也不要挣扎了。早些上路,说不准还能和两位夫人结个伴。” 她从懂事开始,每每对着国主开口都是不气死人不罢休。 只不过从前是不着调不开窍的混账,如今是森森冷意六亲不认的漠然。 行将就木的国主被这不孝女的一句问候差点炸裂内丹,十几日没怎么睁开的眼睛此时瞪着百里青云龇目欲裂,一副想要骂人却有心无力的样子。床前的续命明灯里的灯油只剩下贴着灯碗底部的薄薄一层,火苗因国主怒气的影响颤了颤,差点儿真的灭掉。 百里青云指尖划过明灯柔弱的火苗,温声道:“父皇别动气,想必方才你也听见了,平夫人对父皇一片痴心,儿臣怎么能不成全?上穷碧落下黄泉,父皇上路总该有一两个人陪着。”她抬眼看了看立在门口的宮侍,后者立即会意过来搬了张椅子放到床前,请她入座。 百里青云手指一摆,把椅子往外挪了一些,始终保持这离着床榻十步远的位置。她看着国主灰白的脸皮干瘪失去水分的塌下去,想起她方能记事那会儿,戚夫人已经不再受宠。国主十年八年都记不起这母女俩,百里青云那时对国主这个父君没有什么囫囵的概念,因为母妃从不提及,而周围的宮侍也只是在她问起时说一句:“陛下国务繁忙,殿下多用些功,像大公主一样的才貌双全,到时候自然会像大公主一样被国主喜欢。” 彼时年幼的百里青云心里只有两件事,像大姐百里兮雲一样出彩和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坐在国主的膝头撒个娇。 寒暑交替,春秋轮转。 百里青云刚刚能拿起木剑时,用三十日的时间,在夜里偷偷地将入门的剑法练得幸运流水后,悄悄地瞒着宮侍和她的母妃戚夫人跑到国主面前,想要表演给父君看自己一直有在长进。还不够国主腿长的百里青云抱着小木剑远远地看到国主与玉夫人还有三公主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有些紧张却还是欣喜地跑了过去,只不过跑的途中被自己的裙子给拌了一下由跑变滚,一路滚到了国主和玉夫人面前。 百里青云一抹鼻子,不顾脑门上嗑出来的青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露出一口小白牙朝着国主一边笑着喊父君一边就要扑上去抱大腿。大腿没抱到,跑到离着国主约十步远的位置上,她撞到一个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屏障。不解地仰起头来看着国主:“父君?” 国主略微皱了皱眉,身边的宮侍立马很有眼色地上前提醒:“青云殿下,见了国主陛下要行君臣之礼。” 百里青云只当是自己莽撞,规规矩矩地行礼,奶声奶气却不失礼数地喊了声父皇。 国主这才想起来这是清荷殿里自己的四女百里青云,无动于衷地在掠了一眼跪地上脏兮兮的小人影,有些嫌弃地挪开视线,斥道:“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回去把宫规抄上百遍!” 百里青云被国主的怒气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头称是,心中暗暗埋怨自己不争气,一来就惹了父君动怒。一边的宮侍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那宫规二百多条,每条都有百十个字。一个孩子一百遍抄下来,手都要废了。 直到国主走远,百里青云才松了一口气地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木剑,神情失落。 “蠢货,凭你也想获得父皇的宠爱?”特地留下来慢走一步的三公主轻蔑地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百里青云,伸手掐上她尚未消退的婴儿肥的肉腮,恶狠狠地:“父皇十步以内的范围是不准闲杂人等踏入的,你最好机灵些离我们远点儿。再惹父皇动怒,我就剥了你的鳞骨!” 至此,百里青云生平第一次懂得了一个词,嫌弃。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嫌弃。 像是从头到脚浇下来的一桶冷水,把她心里那点儿对父女姐妹的亲情熄灭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她甚至想,自己其实生来就是一个没什么血性的妖类,修行路苦漫漫其修远,她懒得求索更不爱苛待自己为了破境无所不用其极。但想过舒坦日子的心在年年岁岁的磨砺里被打磨得空前热烈,她的父皇从不让她近身十步以内,她的姐妹闲来无事就拿羞辱她来取乐。 某日里三公主百里虹云拿她当箭靶子耍弄了一通之后,百里青云倒在练武场的荒草之间看着几百年如一日的星空,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成王败寇。 只有走到顶端的人才有那个资格睥睨众生。才能过不受人指点不叫人欺辱的舒坦日子,哪怕这条路像踩着刀子一样难走,她……也想试一试。 虚弱的续命明灯的灯芯爆开星点火花,百里青云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快要腐朽的父亲,时至今日她还是保持着十步以外的习惯,只不过对她而言,这十步不再是她与国主之间的距离,而是国主与她的距离。 “父皇想说什么?”百里青云看着国主嚅动的唇,稍稍探身撑着下巴微笑道:“父皇省些气力吧,儿臣还想在您死前说点儿贴心的话。” 狂风破窗而入,将案上的奏折纸墨吹飞满地,一边的宮侍忙不迭地扑过去想要将窗户关起来,但这风是一代国主临终前最后的怒气表达,岂是几个弱小宮侍能关得住的。百里青云不过轻轻抬手,连个像样的手势都没有,就将那怒气蓬勃的狂风关到了窗外,只听见呜呜之声哽咽地擦过窗棱,丝毫漏不进来。 百里青云将被风吹乱的额发理顺后,接着道:“小时候儿臣一直很敬仰父皇,觉得像父皇一样经韬纬略的国君世间罕见,儿臣就是快马加鞭也望尘莫及。”她顿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话二姐时常说吧?她就是个不长脑子,心还比天高的蠢货,父皇骂她骂得很妙。我虽然不是二姐那样的废物,但在父皇眼里依旧是个不成器的蠢货。想来也只有长姐那样的风姿容貌才能让父皇另眼相待。” 国主挣扎着想要说什么,脸色都憋得通红,嘴巴却死活张不开。 百里青云像是欣赏窗外景色,眼睛微微弯起:“小时候我一直想要比着长姐去努力,现在想来是有些可笑。就算长姐是百里舒云那样的棒槌,只因为长姐那张与死去的国后相似的脸,父皇也会对她宠爱有加吧?不过,儿臣想要问一句,父皇的宠爱是父女之间的宠爱?还是旁的呢?” 国主突然不挣扎了,脸上方才被气憋出来的红晕快速地消散了下去。 百里青云这话只是随口问问却没真心想听国主的答案,冷笑一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父皇给长姐挑的一门好亲事,武将世家,将来长姐继位皇权兵权都在手中,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几个姐妹会造反。可这为驸马爷却是个不能人事的。”她冷眼扫了过去,讽刺道:“父皇真是用心良苦。” 国主整个人一颤,枯木一样的手指攥紧身上盖的锦被。 “几个姐妹之中,也就只有长姐待我算是不错。”她感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像是说的口渴,用水汽凝结了一只冰碗倒了些葡萄酒润喉。“所以儿臣即便是囚了长姐几千年也不曾杀她的原因,却不想长姐即便是疯了也还念着儿臣。父皇可以放心,有儿臣的一日便会有长姐的一日。倒是玉夫人生怕我会杀了她两个女儿泄愤,早早的了断自己还把囚禁大姐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儿臣只是不孝而已,不是滥杀无辜之徒,玉夫人她真是多虑了。” “畜牲!”国主嘶哑着嗓子,用尽全力地喊出这两个字,续命明灯爆开一簇火星后缩小的如豆粒儿大小,眼看着就要灭了。 百里青云掩唇笑了一声:“不敢当,拜父皇所赐。”笑完,脸上露出几分正经的颜色:“四界之中,放眼望去,但凡与权势沾了边儿,便是无所不用其极。成王败寇这个道理,生于王室之中的公主,怎么能不明白。我若去争,天未必眷顾我,可若我不争,天必不会怜悯我。” 她取出袖子里被把玩了好几日的封天印,道:“我虽无翻转乾坤之能,但利用封天印重新将万泉国带回陆地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这样一来,势必有成千上万的生灵死在我手里,我虽不爱沾染血气也有不得不为之时。我不杀父皇和百里虹云她们,也不过是不想将来封天印反噬时过得太苦,毕竟血亲的债总是格外沉重一些。父皇,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瞑目了吧?” 话音落,续命明灯终于彻底熄灭,一代君王彻底陨落,万泉国头顶上的星空碎成一片,撑起的气膜也薄弱的吹弹可破,肆虐的风雨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百里青云手持封天印站在百雀台上,将自己元神投入其中准备认主开印,那封天印岂是俗物,强行认主的痛苦和对元神的耗损凶险异常,若是认主仪式落成之前元神就耗损完了,也不过就是给沉寂的封天印送一口点心而已。百里青云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脸颊两颊崩出凌厉的弧度,不敢怠慢地趁着封天印未能全然苏醒之前,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封天印上画了印符。 血符成,封天印隐隐发怒的嗡嗡鸣音减弱不少,连元神的损耗也慢了下来。 眼看迈入子夜,万泉国封印最弱之际,百里青云强提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修为悉数送进了封天印中,下一刻惊雷起、天崩裂,认主之礼落成的瞬间。百里青云被封天印所携带的力量激出了一口血来,身子一晃差点儿从百雀台上掉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翻转封天印,血符隐隐闪动,原本稀薄的气膜彻底破裂,无望海的海水直直的灌了下来。 于此同时,无望海之上的五位妖王连手结印,五道光束汇聚正中形成一道光束落入无望海中,震出浪层数千,内外相击,万泉国龟壳子似的结界彻底破了。 ☆、第83章 破个阵再逃 常年缺水的万泉国一下子泡进了水里,民舍村屋、街巷楼阁,除了万泉国的王宫,全都被洪水冲垮。水流湍急冲入街头巷尾,将无路可逃的万泉国百姓一口卷了进去,他们当中大多连形都化不太好,又不似寒冰人鱼依水而生,几下浮动过后水面之上浮尸遍布和那些冲垮的房屋残骸一起浑浊了从前清澈见底的无望海。 无望海中间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轰隆之声让人分不清是天上的滚滚惊雷还是脚底大地异动的剧烈颤抖,沉寂了许久的万泉国拔地而起一点一点的从漩涡之中露出顶来。上空结界的五位妖王只是想接着子夜时分强行打开通往万泉国的一个缺口,却不想竟将整个万泉国从地底下给引了出来。五妖被这突发的变故弄了个搓手不及,可到底是已经登顶飞升的妖王,面面相觑片刻后便冷静下来,当机立断的将一早准备好的‘弑神阵’布了起来。 弑神之阵引的是上古之力诛仙杀神,十三个方位上都需要一个拥有强大的妖力的妖王压阵,五妖集结得匆忙,正统的弑神之阵虽然建不起来,但照猫画虎出来的‘弑神阵’困死一只年岁不大的小凤凰,应该不成问题。 无论万泉国如何动荡,地壳山川如何挤压,凤翎搭就的茅屋不受丝毫影响,洪水过境之时沿着茅屋分封三路水墙,肆虐席卷整个竹林却不沾湿结界分毫。 初息嚼着一片竹叶眼睁睁看着一头白猪挣扎着四个蹄子在洪水中翻滚着远去,嘴巴惊诧的张开,半片竹叶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后面跟着陆续被水冲走的竹林守卫和一些山中精畜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其中一只靠近她们的竹叶青想要穿透结界躲避,却被崩断了两颗毒牙。 “这是……出了什么事?” “万泉国要重回妖界了。” “什么?” 初息猛地看向还在淡淡然地煮茶的玄翎,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升高,像是地底长出的石笋,碎石扑簌着从升起的土地上滚落,万丈冰泉远远地变成一点,透过洪水和水中上下悬浮的被折断的树木,只能瞧见微弱的一点白光。下一刻,茅屋破水而出,无数细浪旋转着围绕成一个圆圈翻滚。 鹰啸长空,玄翎将茶杯添满,浅浅尝了一口,她煮茶的手艺算不得太好,但这壶以竹叶和莲子煮出来的清心尚能入口,招呼初息过来:“来,喝口热茶。万泉国的寒气现在已经到了极致,你还不会运气护体,所以待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要从这里出去。” 茅屋四周隆起的透明壳子上起了片片白霜,如玄翎所言,万泉国的寒气因为封印打碎的变故全数释放了出来,透过未被白霜覆盖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万泉国在无望海的正中央成一座青山浮起,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不时地扬起巨浪拍打山壁。 初息瞧着头顶上浓稠盘成蛇状的灰色云层,云层之间隐隐可见五个人影,尽管她眼下见识不足,认不出这个成型的‘弑神阵’,但对危机的敏感让她几乎是立刻觉察出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机。心里一慌,看着玄翎问道:“那是什么?又是冲炽元丹而来的吗?” 玄翎点点头,给炉火上又添了一把木炭,把茅屋这一亩三分地儿烧的暖烘烘的。她起来将搁在一旁擦拭过的苍穹拎在手上,看着高空上为她而结的四不像的‘弑神阵’,尽管有些见识也依然没认出来这五妖到底是布了个什么玩意儿在上头。 见初息忧心地望着自己,玄翎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几个不自量力之徒,未必能入得了我的眼。你不必担心,茶凉之前我就回来。” 玄翎鲜少许诺什么,此刻为了哄初息安心,倒是夸下了海口。不过,她也是发自内心觉得只是几个妖界的狂妄之徒,不足以担忧。 初息心里发慌,想说什么,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半晌只开口道:“多加小心。” 玄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提起苍穹一步跨出了茅屋的结界,腾空直上。 昔日沉于地底的万泉国今日以青山之貌再度重现妖界,屹立无望海正中,此前的漩涡和地震已经停了下来。五妖本事寻炽元丹而来,瞧见百里青云手里的封天印时,心里齐齐一喜,妖界二宝竟然一起出现,当真是天助!五方起动,这‘弑神阵’的第一道天雷以劈山之势朝着山顶之上的百里青云砸了下去。 百里青云此刻却是有些心苦,觉得大约是自己时运不济,将万泉国引回妖界已经耗尽她一身的妖力,却不想她螳螂捕蝉,竟还有黄雀在后。虽说黄雀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妖界中人又有哪个会跟你客气?况且上方五妖本就来者不善,修为都在她之上。 将万泉国从地下引回陆地之上,此举会造出无数杀业血债,百里青云自然知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却没想到居然是个现世报,若非封天印之力化解了‘弑神阵’的天雷,恐怕她即可就要去找刚刚才咽气的父皇一同上路了。可催动封天印也是需要妖力,她已经力竭,不知还能再抗几遭。于她而言死没什么可惧的,只是有些不甘,以及她还没来得及兑现自己的诺言。 她碎掉百里兮雲修为内丹夺取她身上的修为时,曾经向她许过诺。 “今生欠你的我会竭尽所能的还给你,如果今生还不清,来世我接着还。” “不必了,恩怨情仇,只此一生。” “你说了不算的,长姐。” “唉……” 记忆里那一声叹息几乎让百里青云的元神从内里四分五裂,她强行压下涌至喉头的血腥气,后背被冷汗湿透,万丈寒泉的寒气凭借着水媒将青山从底部开始冰冻,原先的翠色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罩了一层冰壳子,寒气氤氲让人分不清是霜还是雾。 玄翎踏云而上时,看到百里青云白着一张脸,正手持封天印强撑着‘弑神阵’释放出的第五道天雷,寒气已经从山脚弥漫到山顶,马上就要冻到百里青云的脚底。寒冰人鱼因万丈冰泉而生,也是长久以来抑制万丈冰泉无限寒气的关键。若是万泉国的山顶被寒气封住,便再无人能压制万丈冰泉的寒气,届时妖界会由无望海开始被整个冰封起来。 玄翎倒不在乎妖界是否会被冻成一个冰疙瘩,但炽元丹未能找齐,她就不能放任妖界被寒气肆虐。所以,这位人鱼族的四公主,她必须得救。 玄翎想得明白动作更快,手中枪头遥遥一指,将天雷强行从百里青云头顶上引了过来,云层已经是漆黑一片,红光和细小光闪包裹其中,晃眼的电闪被苍穹紧紧吸住,玄翎两指并拢擦过苍穹身上的红纹,凤凰火以燎原之势迅速沿着天雷冲上云霄,‘弑神阵’一阵晃动,天雷散去,隐藏在黑色云雾中的阵口打开,等君入瓮。 百里青云头顶上的压力骤然一空,整个人像是被冲垮的堤坝,瘫在地上。手掌碰到寒气的瞬间,指尖就染了一层白霜。 她咳了两口血出来,知道这位凤凰神君可不是因为可怜自己才出手相助。咬着牙站了起来,将封天印封于自己体内,借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将一早准备好的祭献——六公主百里绣云押到祭台上,以锁魂钉钉在手脚心口腰腹等处,她的血流进血槽之中,流足七日血尽而亡,一代国主更迭需以王室之血祭献万丈寒泉,重新写就万泉国的咒印,才能让寒气再次安居于寒泉之中。 见寒气开始止步,玄翎将苍穹反手背向身后,看了眼这鬼气森森阵口,凶煞之气凝成一只巨龙在阵中盘旋着嘶吼,黑气中的妖红是带了血气的怨魂。这破阵看着简陋却是个十足厉害的阵法,只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破解得了。 玄翎眯起眼睛来看了那风起云涌的阵型一眼,她活到这么大极少受挫,虽然六百年前一战让她尝过了苦头,但究根结底她依旧是位年轻的神君,心高气傲的心性在心底。她生为神族又一向瞧不上妖界之辈,懒得看个分明,若是难缠,她放一把凤凰火出去,焉有烧不穿的道理?看着藏身于黑云之中的五妖,冷笑一声直接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阵口。 等她一脚踏进这‘弑神阵’中后,才明白所谓祸莫大于轻敌这个道理。 身后的阵门在玄翎踏进来的瞬间关了起来,黑云和黑雾阻碍视线,阵中腥气冲天,龙吟由远及近,龙尾扫过玄翎的面前,带起一层呛人的妖气拍打着阵法边界,整个云层像大地一样振荡起来。 玄翎额间沁出一丝汗水,老君当初讲阵法的时候她都拿来补眠,这会儿有点书到用时方恨少,囫囵的勉强看出个阵眼,可对于破解之道更加一知半解。 引了凤凰火投进黑雾之中,仿佛石沉大海竟连个水花都搅不起来。 玄翎觉得眼下这个情况有点棘手,恐怕她是要对初息食言了,茶凉之前她肯定破不了此阵。 ☆、第84章 死一个再逃 龙吟凤哕原本说的是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悦耳如松涛,而此阵中妖气化出的黑色云龙嘶鸣之音却饱含戾气,萧杀之气布满“弑神阵”的各个角落,每每长啸勾出无数雷闪与阵中的怨魂一波接一波,挡不尽杀不完。 苍穹的枪头已经漆黑一片,枪穗也被染成墨色,那是怨魂被斩之后留下的死气。凤凰喜洁,那些腌臜之物近不了她身,即便是在这阵中已经呆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狼狈。一身白衣胜雪不染纤尘,金边灿目,在这乌漆嘛黑的阵中格外扎眼。阵中的怨魂想要找到她简直不费力气,车轮战涌过来,一个走冤枉路的都没有,密密麻麻前仆后继。 玄翎晓得,这些以怨魂和雷闪不过是用来耗损她神力的手段,在这里耗得越久越难从阵中脱离。不知道这五妖从哪里捉来的这批怨魂,等她破了这阵之后定要找阎子詹好好问上一问,他这冥君是干什么吃的。 苍穹纵劈横扫带出的凤凰火一路烧过去,怨魂们在凄厉地鬼叫声中化成一缕黑烟,沾在苍穹之上增添亡魂之力。怨魂行鬼力,那是除之不尽的怨恨煞气,无论她烧掉多少怨魂,只要怨气不散,也还是会有同等甚至更多的怨魂争先恐后地粘上来。 玄翎忽略被这些死气拉扯的越发沉重的枪身,两手一错,长枪急速飞转在黑雾之上刻出金光闪闪的梵文,那是超度亡魂的往生咒。随着她将咒文越刻越频,那些黑雾紧跟着将金光闪闪的字迹吞如腹中,玄翎手中不停,神力一点一点地涂满她周围的黑雾。 等最后一笔刻完,黑雾已将她所刻写的往生咒全部吞噬干净,黑色鬼气也已经蔓延到苍穹的枪身上,她不确定这法子有没有用,若是白白浪费神力,等她回去一定要找西天佛祖讨个说法。 “破——!”玄翎将神力灌入苍穹,黑气像被蒸烤的水汽发出噗呲的声音,从苍穹上褪了个干净。枪头迸出耀眼金光连通方才的字墙,一时间金光大盛,原本掌心大小的字符一个个的迅速变大向四下扩了出去,光影重重间可以听见菩提之下法音梵唱。 众生百相烦恼万千,若非心中悲苦又怎会生出怨愤。 字墙所到之处,荼蘼遍地,金光万丈。原本怨气冲天的鬼气落入荼蘼花心,随着荼蘼一并凋零。虽然只是临时抱佛脚,但佛脚也很有慈悲心的将这些黑雾度化。阵中黑雾被她的刻出来的往生咒字墙化了个干净,只是也费了她三成神力。 妖龙在阵中咆哮,愤怒地俯视着脚下的玄翎,黑云聚成的龙身在阵中一个翻腾,便带出无数刀光剑影。度化怨魂的荼蘼花顷刻间被妖气腐蚀衰落,半壁字墙被捣毁,咒符化成粉末散了一地。 玄翎长枪在手,轻叱一声穿过如雨的长剑利刃,以雷霆之势千钧之力直刺妖龙的首级。妖龙嘶吼一声,红瞳诡异露出獠牙,五妖所处之地释放出的妖力一起围剿向玄翎,腥风席卷苦雨,苍穹的锋刃撞上妖龙眉心处化出的实体鳞甲,相撞之时擦出带着火花的尖锐鸣音。 妖气与神力相撞炸开灼人热气,玄翎握着苍穹的手青筋跳起,虎口震裂,齿夹间泛出一股腥气,想来是刚才撞上妖龙鳞甲之时太过用力咬破了舌尖。心口气血翻涌,只是平平一击那妖龙丝毫无损,她却差点被这股反震之力震出内伤来。 哪怕是个简陋凑出来的“弑神阵”,其威力也不容小觑。更何况,方才她以往生咒化掉黑雾时便察觉到此阵之中只有死门没有生门,与阵眼的妖龙对上的一瞬间她便明白想要破阵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没有了黑雾的遮掩,巨大的妖龙看的清晰,阵眼之下有一小处漩涡缓缓催动整个“弑神阵”的运转,杀意和煞气如排山倒海从中冲过来。想来便是那五妖凝聚阵法的基石,玄翎抬手一道神力化出火凤冲向那出漩涡,下一刻火凤被漩涡内伸出的妖丝扯住,不过眨眼的功夫神力生出的火凤被撕扯成碎片,成了一堆无用火种。玄翎面色一凛,脚下打了个踉跄,赶紧用苍穹稳住身形护住心脉,虽未受重伤,但护体的仙罩却被打碎。她不得不分神出来抵抗阵中不曾停歇过的刀林剑雨。 看来这个阵法果然是用多少神力去破,便会受到同等甚至翻倍的威力反震回来。 面对这个打不穿砸不烂烧不透的阵法,玄翎有些心浮气躁,方才一番折腾她还剩下四成神力不到,只怕还未相处个破阵之法就要耗尽神力被困死在这里。虽说凤凰涅槃,永生不死,但她生来骄傲的心性十分痛恨这种无能为力之感,如六百年前一样,令人生恨。 挡开迎面飞来的一把利刃,没有了仙罩的保护,玄翎的神力流失飞快,连苍穹都使着吃力。动作一迟钝,背上立马挨了两刀,疼痛倒是激起她几分精神,尽量少用神力,强提一口气对上空中连劈下来的十八道剑光,每一道都震的她双臂发麻,最后一道剑光落下后胸口一阵刺痛,玄翎忍不住哼了一声,几个调息才缓过来。 空气里微不可查的一声轻吟,玄翎眉峰轻抬,杀意已经弥漫到身后,她提枪回挡,枪身抗住五妖的在阵中的幻像从后方刺出的一剑。可等枪身十分轻易的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剑时,玄翎觉得这力道太轻,心中刚觉出不妙之时,左右两边又飞出两剑。她抽身不及,抬手握住左边剑刃一个旋身与右边刺过来的剑锋撞到一处,掌心被剑锋割开,伤口深可见骨。 凤凰神血红中带金,滴落到云层之中,令阵眼中的妖龙气焰更胜。大约是对神血的贪婪,那妖龙腾升之后朝着玄翎俯冲下来。 玄翎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个不可一世的弧度,满是鲜血的手掌抚过枪身。尝到主人的血气,苍穹身上的凤纹绽出耀眼红光,肃杀之气发出铮铮响声。在妖龙的利齿间身形一闪,攀在龙头之上,一把扯住龙角之间的几根妖丝,将龙头高高拉起。冷笑一声:“妖气化龙?不过一条长角长手的长虫。”说着,手中长枪往妖龙七寸之处用力的戳了下去。 妖龙吃痛,上下翻腾发狂地甩尾想要将玄翎甩下来。 玄翎咬紧牙关将苍穹又刺入几寸,将所剩不多的神力悉数注了进去。 玄翎手中妖丝尽断,维持妖龙之心的灵石被玄翎一枪击碎,没有了聚拢的容器,妖气一下子四散开来。方才的一枪反震出回来的力量挤压的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瞬间脱离从高处跌下,摔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一身白衣破破烂烂,混着血色,狼狈不堪。 五妖都是已经飞升之期,妖力俱都不弱。其中一个才飞升不久的狐妖看着被困其中的玄翎了,又扫了一眼镇在其它方位的另外四位妖王,心中暗自盘算。看此情形,这小凤凰十有不能从这“弑神阵”里逃出来了,到时候五妖一起去找炽元丹,她的资历最浅,背景最弱,被拉进来参与抢夺炽元丹也不过是看着自己有飞升之力却无妖王之本,若是事成,只怕那几人会联起手来杀了自己。 狐妖眼波一转,手上维持阵法的妖丝不断,凝神分了一小部分元神出来化成分神。 一个化形期的小妖而已,她这点儿元神足以将她从这里带回她的洞府。等她参透炽元丹的奥秘,妖界之中还有谁敢不将她放在眼里?既然另外的四位注定不仁,也别怪她无义。 结界里,茅屋前。 初息将茶热了三遍,第三遍的茶已经凉透,玄翎还是没有回来。 结界外的霜雾不断,她一遍遍地擦拭着结界上的白霜,尽管她看不到“弑神阵”中的情形,可她想在玄翎从那阵中出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 云层之中电闪不断,初息越等越是心急如焚,只是她也清楚自己这点儿本事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所以牢记玄翎的嘱咐,就算方才天一副要塌了的德行她也忍住了没有从结界里出去看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给玄翎多添一层负累。 可现下,她清晰地看见结界上碎出来的裂痕。 初息心中猛然一惊,随即开始发慌。 她站在结界前不知道到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去,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结界与玄翎相连,结界如果碎了,那玄翎只怕也是落不得好。 每每遇险都是玄翎挡在她身前,她也习惯了玄翎的保护。 如今玄翎身处危难,她要如何是好? 冲出结界? “初息!快跟我走!” 正是六神无主之际,西镜突然在结界外出现。 西镜来得古怪,初息警惕地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 西镜满面焦急,却前进不得,喊道:“是玄翎让我来找你,她被五位妖王重创,恐怕快挺不住了,让我来带你走!” 西镜的话印证了她心头的焦急,可也疑惑,以玄翎的心性怎么会拖西镜前来带自己走?正想问西镜,玄翎是如何拜托她的时候,结界上的裂痕像蛛网似蔓开,摇摇欲坠。 初息心中一窒,当即就红了眼眶,颤声道:“玄翎!玄翎如何了?!” 西镜看着初息静默了半晌,道:“她死了。” ☆、第85章 同生共死再逃 死这个字儿从西镜嘴里蹦出来掉到地面,也不过就是眨个眼的瞬息。结界外的风还未起,寒霜未退,连结界上面裂出的蛛网纹路也没来得及在多增一笔,初息却觉得仿佛了历经了几世。此前那种让人生不如死的头疼像是要淹没她的洪水一样,一点一点侵过四肢和内腑。画面和声音在她脑内刺出最尖锐的疼痛,冷汗不等酝酿染透她全身,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身体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结界外的西镜一边往“弑神阵”的方向看着一边着急的催促:“初息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要赶快走,不然等她们追上就来不及了!” 初息无意识地,如蚊子一般哼了一声:“不可能≈” “你说什么?”西镜听不清,远处“弑神阵”里闪过数十道的暴雷,她皱眉想要冲进结界里直接将人带走。即便是布满裂痕,西镜靠近结界的时候依旧被上面的神威给震了回来。 结界发出铮铮鸣音,像是在警告擅入者好自为之。 初息被罡气发出的声音拉回一丝意识,尽管疼痛不减,但至少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她不信西镜说的,如果玄翎真的死了,她一定会有感觉。想起昔日西镜种种,更加笃定她是想要骗自己离开玄翎设下的结界。 天空阴翳不减,初息扶着旁边的小木桌想转移脑壳要裂开的疼痛,她一张脸惨白却十分冷静地看着西镜:“阁主说玄翎死了,那我就陪她死在这儿了。” 西镜眉眼间焦灼的痕迹一顿,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看来你真是很喜欢那只小凤凰啊。”然后语锋一转来了些凌厉,“即便她现在还没死透,但也不过是早晚的功夫而已。这些飞升的老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炽元丹而已,若你从这里面走出来,或许还能来得及救她一命。不然……”她看着初息脸上明显松动的神情,舌尖婉转地划过齿颊,接上后半句:“就只能看着她灰飞烟灭。” 初息心里一紧,虽然想努力维持冷静可呼吸被西镜这几句话轻易搅乱,她不能看着玄翎去死,但……炽元丹是玄翎拼力要保护的东西,她不能擅自做主拿着炽元丹去交换玄翎的性命。若是将炽元丹交出,就算玄翎能活下来,只怕是要恨足自己生生世世。 她可以不是玄翎深爱的那个人,但她不能忍受自己是玄翎最痛恨的存在。 更何况她生于妖界,又怎么会不了解妖界中人向来言而无信,食过的言恐怕比她们吃过的饭还要多。 此时她最最痛恨起自己的无能,就算她想借用炽元丹的神力,也被此刻的头痛牵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若她也能有通天彻地的能耐说什么也不会让玄翎独自一人涉险。 她一向不爱妖修,只因厌倦妖修之人无休止的纷争,就像是一群人登山,为了登顶而拼尽全力,可山路狭窄崎岖登顶之路难如上青天。同类之间扯到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不说还要时刻防备着被人当做了容器夺了修为,还有更多资质平凡的妖修在凶险的破级之境想要破级却不得章法,就此魂飞魄散的。到最后能挺下来的不过寥寥几人,历劫后飞升可选择在妖界划地为王,也可脱去妖骨登天列神。可无论是哪一条路她都不感兴趣,那些妖王也好,九天之上的仙神也罢,不过是换个方式苦恼着。 心不满者,胸有乾坤也觉空。心不贪者,身为蝼蚁也知足。 初息一直这样以为的,可如今眼看玄翎命在旦夕之时,那种无能为力之感生出千斤悔恨压在她肩上,若她这几百年里有一丝丝的努力去修行,也不必时时刻刻都要她护着自己。 尽管弱小,但她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情况已经遭成这样,那么她就算是死也要与玄翎一起。 如果……注定她跟玄翎都要死在这里。 初息看了一眼越发阴沉的天,想要强行将脑袋里的疼痛强压回去。神识强撑着去探寻炽元丹的存在,可炽元丹就像石沉大海,毫无痕迹,无处可寻。初息心里一阵焦躁地强行催动神元,额间凤翎红光大作,在她身上燃起一层浮火。 西镜面色一凛:“你要做什么!” 初息想起,从前在芙蓉阁的时候她还纠结过,这位芙蓉阁主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呢?如今想来,即使真情也是假意,情是对炽元丹的情,意是对自己这个容器的意,从未变过。就好像她对玄翎,到底是在哪个环节生出来的情,虽然她无从考究,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她多努力的规劝自己,也还是不能忘。 见初息眼中生出了死意,西镜顿时领悟过来她想要做什么,一掌拍在岌岌可危的结界上,带出怒意滔天的震动:“你想要自毁神元?你以为这样就能把炽元丹一并毁了?你太天真了……”话没说完,听见半空中十分轻的一声冷笑。未等她抬头,一记带着狐臊的罡风扇了过来。 罡风凌厉,西镜被这一巴掌扇吐了一口血,飞起装到山壁上后歪着脑袋滑了下来生死不明。 狐妖踩着云头落到结界面前,打量了初息一眼,又哼起一声冷笑:“这神君以为用这么个破烂罩子就能拦得住我吗?”她手里捻着一根连着“弑神阵”的妖丝,往凤翎生出的结界上一弹,弑神之力被引了过来。只听见一声如玉片破碎的细微声响,结界从顶端开始瓦解。 万丈冰泉的寒气呼啦一下子从瓦解的缺口上扎了进来,茅屋与茶具在消散之前被冻成了冰块,初息身上的浮火被寒气一逼,服帖在她身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火光。 “你就是炽元丹?”狐妖一步三扭的走到初息面前,看了眼她身上儿戏似的浮火,抬手在她额间一拍。 凤翎印记攸地暗了下去,浮火被风吹散,连她用尽全力催动的神元也沉寂了下去。只留下一口腥甜梗在喉头,呛得她急咳不止。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一下子跪在了被寒霜倾覆的地面上。 结界已经消失的一片不剩。 初息冷然地瞪着狐妖一言不发,狐妖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拉扯着,笑道:“你放心,我不需要双修来借去炽元丹之力。”她的手掌轻抚在初息的小腹之上,刺痛感一下子从初息的脑门齐齐涌向小腹,她从没有这么清晰的感觉到炽元丹的所在,并且能感到炽元丹正一点一点的被这狐妖向外引出。 初息咬紧牙关想要将炽元丹稳固在体内,以鸡蛋碰石头的妖力去跟狐妖抗衡。那点儿妖力往狐妖在她体内引炽元丹的妖力上一撞,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阻挡不了分毫反倒将五脏六腑都震出内伤。 小腹上已经可以看到炽元丹金光灿灿的神光,狐妖的妖气在她体内横行,生出犹如被撕裂的痛楚,初息大气不敢喘一口,那是种连死都无法跨越的痛楚。手指颤抖着扣住狐妖的手腕,生死一线之间,不知怎么生出来的力气扭着狐妖的手腕拉离自己的小腹,炽元丹顺势反弹回初息体内。 从前的那股灼热感像是被增大了百倍,险些要将初息的骨头都给烧化了。 狐妖一愣,不敢置信自己的手腕差点被这化形期的小妖给扭断,可紧接着下一瞬,方才晕死过去的西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手里的洛水剑从后心贯穿到狐妖前胸。 “弑神阵”中,狐妖本尊心口一疼,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不过一个元神凝出来的分身,也敢在我面前造次。”西镜舔掉唇间未干的血迹,收起手里的长剑之时,狐妖扭曲的脸凝成一个亮点散开了去。西镜上前扶了一把看上去虚弱地快要归西的初息:“初息,你怎么样?” 初息忍着灼人的热度躲开西镜的碰触,只是骨头发软,一步就是一个趔趄。 西镜看着初息的背影问道:“你想去找那个小凤凰?” 初息踉跄着‘弑神阵’的方向去,突然脚步一滞,身体被一股力量定在原地。她缓缓直起身子,眉宇间痛苦的神情不复,回头看了一眼指尖黑气萦绕的西镜,眼底红光一闪,唇线一弯:“终于按捺不住了?” 西镜也露出一个同初息如出一辙的笑容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初息道:“如果是西镜,她会称我为小桃花。” 西镜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我太过于熟悉的缘故。”她懒懒地往旁边的树上一靠,笑道:“还想着在你醒过来之前了结,看来是天不佑我。” “你我纠缠几万年,今日便彻底了结吧。”初息手腕一转,困住她的黑气被齐齐斩断,破浪剑倏然握于她掌间,迸出一道强烈的剑气朝着西镜劈了过去。 ☆、第86章 难过一个再逃 饱含杀意的剑气锋利的足以劈开因寒气凝出的白雾,却又十分内敛。剑气汇成一道虚影看似缓慢却在连眨眼的功夫不到便袭至眼前,两旁没有在大水中折断的绿竹难逃厄运,被拦腰削断,竹叶甚至都来不及抖一下。 西镜漫不经心地在剑锋将她的脑袋削下来之前向后弯折,腰身折出惊人的弧度堪堪避开凌厉的剑锋后上半身扭转,手指漫着黑雾粘住虚影的尾端。黑雾中生出无数的黑色的蛇影快速地将虚影包裹了起来,吞噬得一干二净。 西镜像是餍足地眯起眼睛,因为不再遮掩,身上的黑气溢了出来,覆盖在她身上像是一层浮动的火苗。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看着与她对立而峙的初息问道:“你我一脉同生,你倒是一点都不手软,是打算连这条巴蛇一起杀了吗?” 初息将破浪剑架在手背上横立眼前,听闻西镜所言一怔,随即皱眉道:“夺舍?” 她从妖而生,生来就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神仙,却总要被人当做一个典范,便每日要把清静无为这四个字高悬头顶时刻保持端庄的姿态。沧海苍天几十万年,一念生魔一念成佛,即便是佛祖也曾受贪嗔痴怒怨之扰,更何况她本就六根不净的一个妖生之神?恶念就如一颗种子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最终茁壮成为足以与自己抗衡这具身躯主权的力量。 这恶念虽然卷走她一半的修为,但还未修出实体,便只能依靠夺舍之术占据旁人肉躯。六百年前她以身祭献怒火焚烧的东皇钟,肉身焚毁的同时那恶念终从束缚中脱离遁入妖界。重伤之下元神寄托于桃花之中休眠了五百年才算是醒过来,虽然神识未明确一直感知四界的动荡皆因她的恶念而生。若要阻挡浩劫,便要在这恶念修出原身前将其除掉。 可是……西镜无辜,她不想累及。 因着这一层顾虑,她手中的破浪剑便更加谨慎了起来,占据西镜身体的恶念对她再了解不过,手中黑气变成的长鞭一环连着一环,鞭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这片儿的山头都给扫秃了。 初息节节后退,只靠着破浪剑抵挡气势汹汹的鞭风,守而不攻。等到西镜这一连串的攻势耗尽,鞭势稍颓之时她反手用破浪剑在身前划出一个圆形的光环将躲避不及的西镜套入其中。光圈带着灼热的温度,连周围地面上的极寒之气生出的白霜都被烤化。那光圈只有手掌那么宽,西镜被困在其中像一个纸片,无论如何敲打撞击都无法挣脱,脸上一片惊怒。 初息打了一个手势,破浪剑搭在臂弯出被送出去的瞬间分成三十六条剑影围绕在光圈周围罗列出一个不断变化的剑阵,西镜身上的黑气像是被这三十六道牵引,缓缓渗满光圈之内。 那光圈无缝隙黑雾却不知如何地渗透出来,被三十六道剑影擒获,剑影上燃着四界业火,可烧尽一切罪业。黑影一触碰到剑锋上红艳如血的焱焰便被烧成一缕青烟。 被困在光圈之中的西镜怒不可揭,释放出全部的黑气,长发被冲散如瀑布般散开,连双瞳都被黑色的阴影占据。困住她的光圈开始变得扭曲,初息眉头紧锁手中维持光圈的术法不停,更是加紧了剑阵的速度,业火在剑影之间烧成一片。 西镜的脸变得狰狞,手指长出长而利的黑甲,光圈撑不住被她生生的撕出一条裂口。一时间黑气如溃堤之洪,从光圈的裂缝中悉数涌了出来。 初息抬手将术法收拢,光圈消弭。她原本想用业火将藏匿于西镜身上的恶念烧尽,这是唯一能保全西镜性命的法子。只是恶念与她的法力相当,能困得住一时却无法困到它被业火烧尽。 西镜立在剑阵之中,脸色透着没有生气的白,眼底漆黑一片。身后的黑气从后面升起似是要将整个天地也一并吞噬进来,围住她的业火顿时显得如油灯上的一点火星。她冷笑一声五指凌空一抓,扯了一挑浓稠黑气窝在手中变作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反手一扫,使出一记与初息最初时一模一样的剑气劈了过去。 初息神色不变,伸手将破浪剑收回,三十六道剑影合为一处,剑身上火光赤明。抬手正面迎上西镜发狂的剑气,三尺青锋与剑气凝成的虚影相撞之下产生巨大的气浪向四周散开。初息唇角紧绷,即便是如同了解自已一般了解西镜的招式路数,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手中兵器缠斗在一处难分难解,剑气鸿光不断。初息趁风而起劈下一剑,业火烧出一条火龙撕咬着西镜身上的黑气,西镜仗着腰身柔软极为刁钻的姿势躲过破浪剑锋反手将手中乌黑长剑向着斜后方刺出,直奔初息胸腹。 初息侧身,乌黑长剑堪堪贴着她的胸前划过时她看见西镜整个人的身躯颤了一下,还未来得及疑惑,西镜翻身拉开距离后回身刺出一剑。这一剑竟来得更加迅猛,剑身并未触碰到她,却被狂涨的黑气隔开了手臂的肌肤。鲜血涌出的那刻,初息几乎是本能地躲开,手中破浪剑趁势回探,西镜只需扭身便能躲过,出招人已想好往下三百招,却发现西镜竟没动弹。 西镜原本漆黑的眼眸变回了本真的颜色。 三万年的巴蛇,终归是拼命护住了神智。 剑锋贴着西镜心口前停住,初息疑惑地唤了一声:“西镜?” 此时六百年前与六百年后的所有记忆都在初息的脑子里,终年大雪纷飞的不周山自然也记忆犹新。 “三万年来,我也算是惜命,没曾想会死在这里。你信吗,我和你肯定有些藏在犄角旮旯的缘分。”西镜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琥珀色的眼眸里有汪明泉,“小桃花,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总可以以身相许了吧?”抬手握住剑身用力戳进自己心口。 初息瞳孔急缩,想要收手却已来不及。黑气比血更快一步的从西镜胸前的伤口处窜了出来,满天满地的的黑气汇聚成一点,就要幻形,初息大喝一声,破浪剑汇成一柱耀目虹光,冲那黑点撞去。黑点被撞了个粉碎,方才那一剑不仅刺穿了西镜的妖丹,更是将恶念重创。又是全力一击,恶念疲软,聚合缓慢。 四界业火在初息的掌间越聚越大,形成一团火球,在她抛向恶念之时,火球急速扩张,吞噬恶念之时火球大若雄山。 这连续几技都是由神力承载,对初息的身躯而言是巨大的负担。火球抛出之后她便双腿发软,跪在西镜身前。 恶念成灰,却未死。缥缈烟灰有规律地往同一个方向飞舞,越散越远。 初息知道恶念未死,她们之间的争斗远不可能这么简单便完。 只是…… “你是谁。”西镜嘴角有一抹血,碎了妖丹的她已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尚可活动,“你不是妖。” 激战过后,大地荒莽,浓烟阵阵。 “我是东皇太一。”初息的声音尚且稚嫩,丝毫没有一代妖皇的底气,但她立于天地之间的英姿却是不假。 西镜明显有些吃惊,缓缓一想,笑了:“东皇太一……当年我还是一只未化形的小蛇时,曾无意绕过你的小指,你本可以杀我,却未杀我,这便成了你我的缘分,我就知道……咳咳……我终于能明白,为何我会喜欢你这朵一点都不解风情的小桃花……”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初息望着她,未说话。 “可惜,你我有缘,却无善果……”西镜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以身相许什么的,你还是忘了吧。” 西镜的眼眸里蒙了一层冰霜,初息伸手将她的双眼合上。 ‘弑神阵‘中,玄翎脸上的血渍干涸成褐色,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被草草扯掉的布料裹了裹,她一身神力殆尽,后背之上一片血红,细看之下全是皮开肉绽的刀割伤。维持妖龙的灵石被她斩碎,四散的妖气围着她,不时地在她身上添一处新伤。 玄翎已经觉不出疼来,只是失血过多有些乏力,所幸她脑子还算是清醒。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不知道是仿了什么造出来的破阵的一角生出了几分异变,尽管不强烈,也足够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曾经东皇太一受老君之托去水榭中代课的那日,虽然讲得的是上古神史,但课余之时有几个年纪大脸皮厚的凑上去找她问一些史书之外的野料和兵阵之法。 她还记得当时已经可以在自家族中历练五阵兵法的一个龙族之子问道东皇太一,若落入无法可解的阵中要如何脱身时,东皇太一所说的:“阵法高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虽然很多时候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但有时候生即为死,死亦是生。” 那时候,她以为这位脑袋上顶着上古神祗的代课老师是在不着调的胡诌八扯,几经沧桑后,她才晓得这人虽然从来一副闲散的德行,但还真的不打诳语。 也不知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她还真的掉进这么一个生、休、开三门皆无的阵法之中。却偏偏对于那人昔日的一字一句都记得格外清晰。忍不住哼笑一声,以苍穹借力,向着阵中漩涡冲了过去,飞起的瞬间亮出凤凰真身,黑色漩涡之内冲出万千妖丝,想要以之前撕碎火凤的路数将其撕碎。 可就算神力全无,妖丝也困不住凤凰真身,却凤凰身上留下万千伤口。漩涡之中妖丝不断飞出,贴在凤凰身上布满一层,凤凰血洒落阵中顷刻不见,玄翎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头扎进了漩涡之中。 进入漩涡的瞬间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捏断,根根凤羽被前仆后继的妖丝扯断,剧痛之下只让她想要了结自己,可一想到初息落入她人手中,硬是清醒过来,咬紧了牙关往漩涡底部冲去。 如她所料,漩涡最底处的圆形祭台上有个塔状的法器维持着整个阵法的运转。她尖啸一声朝着那个法器撞了过去,阵眼被毁的瞬间生出强大反噬之力扑向维持‘弑神阵‘的五个方位。 五妖之中其余四人尚能顶住,只有狐妖一位,此前元神受了伤,一口血喷了出来,手中妖丝一断。像是被风吹倒的旗子,一个连着一个,以狐妖为起点波及四方。 ‘弑神阵’这个临时搭出来的阵台从阵眼内部开始土崩瓦解。 ☆、第87章 生无可恋再逃 玄翎在重击之下昏迷了片刻,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人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一身白衣也是百孔千疮浸染成血色。背上全是妖丝割出来的细小伤口,伤口之上还有伤口,一道叠着一道血肉模糊。残破的布料被血粘在伤口上,一扯动就粘起一层支离破碎的皮肉。 她浅浅地呻吟了一声,手里的苍穹还在,当做拐杖撑着站了起来。 “弑神阵”被毁,阵眼中的高台陷落倾塌,法器被她之前一撞散落成一堆碎片。玄翎被鲜血染红的视野里看见一点微光,如在下界遥望夜空时,最遥远的一点星辉。她一怔,似是不能相信,拄这苍穹朝着微光挪了几步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咳咳咳……”她一笑就扯动伤口,血涌个不停,顾不得疼往前疾走了两步,膝盖一软,跪倒的瞬间将那点微光攥紧手中,下一刻两眼一黑只觉得身体失重下坠,再生不出一丝力气。 阵眼彻底坍塌,弑神之阵若未能困死阵中人,所聚之力会悉数向阵主反噬回去。玄翎一身的神力几乎都交代到阵中,此刻阵毁,被吞噬的神力一瞬间爆开向着五个方向而去。五妖虽有飞升之能面对凤凰的神力和怨魂的怨气也是各自狼狈,招架不能。 本就有伤在身的狐妖重创之下被打回原形,一身修为散了个七七八八。其他几位妖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万幸只是重伤,妖丹没有受损,却也要将养好一段日子。 无望海上空的云层开始消散,万泉国已成一座寒霜未退的青山立在海中央,万丈霞光从云层中透出,海面重归平静似乎恍若方才的怒浪滔天不曾有过。 玄翎紧握着那片微光从云层中掉了下来,一身血衣在金光里瞧着有几分壮烈,直直地一头往海里扎去,眼看着要被寒气未消的无望海冻成个冰块,一只手拦在她的腰上将她从海面之上带起。 西镜在死后化成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宛如当年初见。 初息将她的魂魄固定在她体内,西镜因她而死,虽然她天生没有大慈悲之心,也想为西镜寻一个好的归宿。她借了点万丈冰泉的寒气,将小蛇冻在一块冰凌中,等找时间跟冥君打个人情。 话说回来,她记得玄翎似乎跟冥君交情不错? 将小蛇揣好后抬头准备去救玄翎的瞬间看见那照葫芦画瓢的“弑神阵”随着轰隆的震鸣倾塌,她眉峰一抬,正好捕捉到从云层里掉落下来的玄翎的身影。 飞身过去险险地在她碰到水面前接住,无望海上曾经疗伤的环形花岛已经不复存在,万泉国上遍布寒气,未有顶端的王宫未被侵染。看了一眼玄翎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抱着她的双手不敢施力又怕她从怀里掉出去,一路疾飞到万泉国的王宫前。 百里青云在祭台上看着百里绣云的血灌在祭文之上一整天,头顶上和山腰间的两处战场她虽未关心也有留意,那位凤凰神君在她被五妖围攻时搭过一把手,而那位不知来路的炽元丹容器也曾救过她长姐性命。她虽为妖类,也称得上心狠手辣,却十分不爱欠人人情。扭头吩咐了下去,让人为她们准备一处安静且干净的院落,任何人不准出入打扰。 宮侍唯唯诺诺地称是,正要下去准备,百里青云问了句:“大公主如何了?” 宮侍看了眼她的脸色,想这祭台上六公主的惨状摸不清当今国主对大公主殿下是怎么样一个情绪,揣摩了一下圣意后斟酌道:“已经排了宮侍们严加看管。” 百里青云目色一冷,沉声道:“谁给你们的旨意?” 宮侍一听国主话音里带着的丝丝冷意,立刻普通一下跪倒:“国主息怒!国主息怒!” 百里青云不耐地:“大公主一应吃喝用度跟从前一样,谁敢怠慢我便让她去浸寒泉!还不快滚?” 宮侍闻言如蒙大赦,赶紧身体力行的遵从新任国主的旨意,滚了下去。 初息没拒绝百里青云的好意,万泉国里难得雅致地一处院子,不镶金嵌银只有几颗开着素色小花的树种在温泉边儿上,即便外面现在寒气肆意,院子里被温泉蒸的温暖。初息在温泉旁变出一个长榻小心地将玄翎放上去,除掉她身上的衣物时,也不免对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妖丝切开的伤口愈合极缓,稍微一动便有血流出。初息打了一个止血术在她身上,心疼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当年一杆银枪挑落三十六神将的小凤凰,总是败到轻敌的手里。你啊……” 宮侍们细心,一早备上清洗伤口最好的精丝棉布,可即便精丝棉布再软再轻,碰到肉皮翻开的伤口也叫昏沉中的玄翎疼得一哆嗦。意识虽不清晰,她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耳边的絮絮叨叨之语犹如隔了千山万水之远,听不太清却叫心里流过一层层暖意,握着微光手松了松,微光从她手里掉了出来。 初息为玄翎清洗伤口的动作停了下来,将染红的精丝棉丢进温泉池子里泡着,捡起那抹微光时眉头一紧,手指覆在了微光之上用神识去探寻上面残留的记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7节 那点微光正是炽元丹的一叶碎片,因其细小所以昔日掉落妖界时一直沉于水底未被发觉。却被从簋市山樱中逃脱的恶念寻获,恶念在山樱树中寄生六百年吞食生魂死灵无数,几乎要修出原身之时被冥君的鬼鸮打断,窜逃之中听闻五妖想要杀玄翎夺炽元丹,便将这枚炽元丹被藏于宝塔中制成法器,附到从不周山出来的西镜身上,假意为五妖献宝,又教授她们弑神之阵的布法。其后一直蛰伏于西镜身上,直到万泉国解界破,玄翎被困“弑神阵”中,方才露出恶相。 炽元丹还未能全部聚合,每每耗费神力都会使得原本快要愈合的裂缝加深。而她方才催动神力的一战已经耗损不少。如今探识炽元丹上面的记忆又十分耗神,手指从碎片上挪开之时,额头上生出一层汗水。她将炽元丹塞回到玄翎手中,心中为一事隐隐担忧。 记忆的境像中,她看见恶念手里还有一枚炽元丹的碎片。 如今恶念虽被她重创,但死灰复燃不过是时间的事,炽元丹不能复原,她的神力就不能全然恢复。若是等恶念真的修出人形,那便是在无人能压制住她…… 她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玄翎,一想到她这身伤都是因自己而来,心里就止不住地涌出愧疚。手掌抚上她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颊,叹了一声:“我的一点凡心都因你而生,也不知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说着,俯身在她浅色的唇间印上一吻。 神力撑不住,又再度陷入深眠。 只留有近六百年记忆的初息只觉得脑袋眩晕得不行,心里咚咚咚十分慌乱,她恍惚了片刻想起方才西镜方才说玄翎、玄翎死了?! 她猛地从昏沉中挣脱,一睁开眼被放玄翎大到极限的五官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跳起来下一刻就发现自己的唇正贴着玄翎唇。一瞬间连呼吸都顿住了,脑子转不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上半身弹起的瞬间一张伤痕满布的躯体闯入视线,心惊之下倒抽了一口凉气,来不及计较,颤抖着双手想要碰触她时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手的地方,玄翎身上几乎每一寸的皮肤都被伤口覆盖,之前的血迹被清洗干净,伤口更加直观且凶残地暴露出来。 初息看着玄翎毫无血色的脸,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玄翎?玄翎?” 似乎是不想被吵醒,玄翎皱着眉呻吟了一声。初息听到她的回应几乎是一瞬间就哭了出来,玄翎还活着就好,她刚才几乎有那么丝怀疑玄翎已经死了,所有的情绪被拉紧不敢波动。如今就像是大石落地,所有的情绪又回落到地面,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前一秒才听到玄翎的死讯后一秒就看到她满目疮痍的身体。 她几乎在那一刻,生无可恋。 初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近她的记忆总是会出现断层,好像上次在万泉国的王宫中她与大公主三人被一群黑影追杀,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瞬息的功夫危机就被解除了。 所以……是炽元丹吗? 初息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腹一眼,想起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有个凶残的狐妖想要从她体内将炽元丹取出来着?后来呢?难道是西镜救了自己?难道西镜还救了玄翎?那西镜又去哪儿了呢? 她四下环视了一圈,看到远处高起一层的楼阁上面的黄金琉璃瓦,确定她们现在身处万泉国的王宫之内。一抬手,装着小蛇的冰凌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初息疑惑地看了一眼,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涌出一些没着没落的悲伤之情,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小心地将冰凌装回袖袋中。 胡思乱想也没有用,不如等玄翎醒来再说,只是……她看了眼赤身裸体的玄翎,觉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赶紧撤了一旁宮侍们准备的袍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突然,她记起刚才自己睁开眼睛时貌似是在……亲吻玄翎?一旁的温泉池子里泡着的几块染红的精丝棉布,显然是她给玄翎清洗伤口的时候,趁着玄翎不省人事就亲了她。 初息脸皮一红,没曾想自己竟有这等浮浪的心思,另一种声音却在心底升起:“实在干得漂亮。” ☆、第88章 无法释怀 玄翎是惊醒的,睁开眼的瞬间发觉手里炽元丹的碎片不见了,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想要一跃而起,还没等她真的一跃,脊骨传来尖锐的疼痛,脱力摔回榻上。一些较深伤口还未全然愈合,这一摔,摔出又痒又麻的痛楚,下一刻听见在她身边守着照顾了十个日夜的初息惊呼出声:“别动!” 正在杵药的初息听见玄翎闹出来的声响,握着玉杵的手难以控制地发软,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可看见玄翎终于从沉睡中醒过来,她揪了十日的心也总算尘埃落地。赶紧将一旁温在泉水里的药壶吊上来,到长榻边将在那儿疼的抽气的玄翎给扶起来,道:“你在急什么?好容易养了十日,才醒了就要折腾自己吗?” 她语气责备,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地避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可一句话的尾音里却带了点儿藏不住的哽咽,此前她一度以为玄翎再也醒不过来,哪怕绝望渗透进骨子里冷得她牙齿打颤没掉过一地眼泪,这会儿看见玄翎终于睁开眼睛活了过来,反倒有些控制不住地鼻酸。 将药壶往玄翎左手里一塞,别开脸从腰间取出玄翎一醒来就在焦急的东西再往她右手里一塞,闷声道:“你死命护着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帮你收好?药趁热喝了,等会儿我帮你换药。” 玄翎看着手里的药壶和炽元丹的碎片,想起陷入沉睡之前耳边的絮叨之音,再看看初息别别扭扭的背影和她话语间的一点儿鼻音,心里柔软得像是可以沁出水来。一时间所有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咬了下嘴唇,嘴角扯了个下滑的弧度:“药苦。” 她语气里似是十万个不情愿,可眼底晶亮看不出一丝对药汤的抵触。 初息眼眶泛红,心里正一包酸楚想要往外倒,猛地听到堂堂一位神君,还是一位斩妖除魔斩到自己被戳成个蜂窝也没喊声疼的神君在这儿喊药苦,情绪一时更换不好来,顿了一下转过来看了一眼玄翎,后者嘴角耸拉得很专业,跟昔日桃花谷中桃二娘家的小丫头拒绝喝药的表情一致。 “可是……”初息把药壶接过来,拔开塞子后飘出一股清甜的香气,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玄翎:“这药是甜的。” 难道说凤凰的舌头太过清奇与常人不同?对于苦甜有着相反认知?可是不对啊!昔日她吃牛乳松糕的时候虽然没出言夸赞,但也看得出她偏好甜食。 玄翎没想到这一茬,她直观地认为凡是跟药这个字沾边儿的东西都是苦的,就连昔日九天之上,东皇太一闲来无事捣弄的药膳都带着一股子酸涩之气。耸拉的嘴角往回缩了一下后,十分淡然地:“是这样,我们凤凰一族受伤之后,越甜的东西入口就越苦。”说着一脸严肃地望着初息,以表示自己胡说八道的很认真。 初息:“……” 盯着玄翎看了半响,道:“你等等。”扭头从刚才杵药的筐子里扯了两根龙胆草出来,摘了上面较老的叶片后回来,将清澈澄黄的药汤从药壶里倒了出来,道:“来,我扶着你先把药喝了,虽然苦但你忍一下,等你喝完这些药再含一下这片叶子就不会苦了。” 玄翎暗暗地享受着初息无微不至地照顾,心里有一丝恶作剧的得意,装作难以忍受地皱眉一口饮尽碗中药汤。药汤入口有种清洌的清凉感,随后舌尖上透出丝丝甜味。可还没等她再回味一下,被塞入口中的龙胆叶片风卷残云般地用苦味席卷舌尖齿颊。 她从小到大鲜少生病受伤,哪怕是六百年前天界她任性出战,也因为东皇太一及时地补救没有受太重的伤。一直以来她都与药石无缘,不像好友阎子詹小时候身体不好把药当饭吃,她的舌头对苦味极其敏感。龙胆又是极苦,苦味一击入心,她不能当着初息的面吐出来只能攥紧了身上的外袍,手上青筋暴起把伤口上刚刚结好的痂给撑的透薄。 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初息也紧张起来:“是伤口疼吗?还是喝了药后觉得那里不适?” 玄翎硬着头皮把在她舌尖上肆虐的龙胆草囫囵吞了进去,感觉被万千妖丝穿体都不及这点苦味来的难忍。她脸色未复,握着初息的手腕将她拉近后,头往她怀里一扎:“你抱我一下。” 初息想起上次玄翎受伤也是这样,说自己抱她一下就不会疼了。 心里轻飘飘的,像是被一堆羽毛给托着,手掌抚上玄翎头顶,看着她一头长发未束随意地搭在腰间。初息看着她笑了笑,轻叹了一声,心想:这人向来高傲,但骨子其实稚气未消,跟个少女一样。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初息扭过头去,看见万泉国的新任国主百里青云笑眯眯地从温泉另一端过来,手里举着个木盒。 玄翎拢了衣服从初息怀里起来时,面上又换上冰冷的神情,瞪着不速之客。 百里青云被玄翎瞪的鱼鳞都要翻起来了,心里很是冤屈,笑容也别扭了三分,走近了揉着鼻子朝着初息道:“原先我惦念我长姐安危,不晓得你们来路,态度上也多有得罪。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姐妹想要害死长姐栽赃到我头上,倒是多亏了小友你出手相助。”百里青云把手上的木盒轻轻打开往初息面前递过去:“一点心意,与小友对于长姐的救命之恩实在不值得一提。” 木盒里枕着一块色泽通透的美玉雕琢而成的容器,没有太多复杂的纹饰,玉璧浅薄的表层之下仿佛有流光缓缓转动,初息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碰触到玉璧的瞬间有种说不出的舒畅自指尖涌入体内。她心里一慌地弹开手,尽管此物是初见,心里却知道这是个魂器,是有生灵入驻之物。脸色不太好地婉拒道:“此物太贵重,就大公主一事本就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谢字。” 玄翎将初息拉开了一点,看到被挡在她身前的盒子里可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第二样东西,东泽苍玉的魂器?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等百里青云再劝,长臂一伸将魂器连木盒一并接了过来,道:“倒是多谢国主了。” 初息和百里青云都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看着玄翎将木盒盖好缩成个巴掌大小塞进了袖子里后,初息朝着她小声地急道:“你怎么随便收她的东西?那可是个……藏有生魂的魂器!” 魂之利器,从来都是罪孽深重之物。昔日东泽苍玉以身琢器,乃四界中唯一自愿而成的魂器,也是因此可以聚合炽元丹而不会夺取其神力也不会让其沾染戾气。玄翎想起这位虽然名声古怪却有大恩于自己的苍玉君,等集齐炽元丹后还需得再走一趟东泽,忠人之事。 捏了捏初息的手,示意她自己有分寸,拘了副十分虚伪的笑容朝着百里青云再度道了声谢后,下起了逐客令:“国主刚继位想必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玄翎就不多留国主了,改日再续。” 百里青云眉峰弯了弯,想不到还有人能厚脸皮过自己,拿人东西手不软就算了居然连嘴都不软,笑了笑道:“小友不必忧虑我赠你器物有图谋不轨之心,青云虽算不上善类,却一向恩怨分明。赠小友魂器报的是长姐的救命之恩,留神君养伤报的是此前五妖夺我封天印时神君出手解围之情。此后你我两清,我还是那句话,妖界如今动荡不安,小友身负炽元丹这种神物青云虽不觊觎,却也担忧被小友所引来的祸患。等神君伤好后,还请早早离去吧。”她说完朝着初息深深一礼后离去。 初息听她说出炽元丹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一慌,却不想百里青云只是担忧自己的存在会给她的万泉国带来灾祸而请自己在玄翎伤好后离去?这还真是头一遭,有人在知晓自己就是炽元丹的容器后一不想双修二不想剖腹的。她看了玄翎一眼,后者点点头道:“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再等三日我差不多就能走了。” 初息咬着唇皱眉,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养得好伤呢? 从玄翎她们的院子出来,百里青云散了跟着自己的侍婢,只带着玲花一人沿着宫道无目的地走着。 自她强行将封天印封于体内,每每入夜之时便要承受肝肠寸断筋肉分离的痛苦,可即便代价如此她能看到真正的日升日落,能晓得月亮真正阴晴圆缺的模样,能感知四季变幻,也算是有所值了。 只是,总有她无法全然忽视和面对的事情。 百里绣云的血在第七日流尽最后一滴时,寒泉的寒气终于从山顶上退回到无望海底。百里舒云在得知新主继位之后特特遣了人来送礼示好,被百里青云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并勒令她不准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百里彩云一直闷在房里作她的画,摆弄她的兵器一副不闻窗外事的做派。而百里虹云被关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日夜不停地咒骂百里青云,恰好她有此偶然路过,笑眯眯地进去在她身上施了道哑术,令整个王宫都清静不少。而那些看押百里虹云的宮侍和守卫们对百里青云此举感恩戴德。 她们身边的眼线每日事无巨细地向百里青云汇报这四人的所有,只有百里兮雲的浮云殿,她这些日子连路过都不曾路过。 宮侍们摸不准这位新国主对昔日的大公主是个什么心境,便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百里兮雲半个字,生怕说错一个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但也有对大公主还有些旧情的,便将浮云殿的消息传到了玲花面前。 趁着百里青云走神的功夫,玲花领着她往岔路上一引,便到了浮云殿前。 百里青云回过神儿的时候,看着头顶上浮云殿三个大字,无奈地叹了一声,看着玲花:“你是越来越大胆了,带我过来作甚?” 玲花眼观鼻鼻观心,语调没有起伏地:“殿下要杀要剐玲花绝无怨言,但殿下若是再不去看看兮雲殿下,只怕是兮雲殿下就要死了。”她说到最后一句,抬起头来看着百里青云,眼眶泛红。 百里青云脸色一白,心中已有预感,勉强压下声音间的颤抖:“长姐她怎么了?” 玲花嘴一瘪,带了哭音:“兮雲殿下病了,却因为见不到殿下不肯服药,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撑不了几日了。” 百里青云看着浮云殿空荡荡的院落,想起曾几何时,她躲在树荫里看着这里面热闹地人来人往,暗自羡慕礼乐双全又容貌出众的长姐能得到父皇宠爱。那时她母妃不受宠,虽有公主之名过的却不如一个上等的宮侍,总被百里虹云欺负披红挂紫,也是长姐替自己上药,给自己新衣,请自己吃一些她都未曾见过的美味,还将父皇的赏赐分给自己。 年幼时她曾想过,有朝一日等到她有出息时就用一生的时间来守护长姐。而这一切恍如还在昨日。 如果她没有想要夺取国主之位,是不是如今会守在长姐身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妹妹,帮她打理这苟延残喘的江山? 可从她看透国主对长姐暗藏的心思之时,就再无回头路可走。 她一方面因为父亲的龌龊而怨恨长姐,一方面又无法割舍自己对长姐的情感。她选择了将百里兮雲囚禁,直到万泉国归她所属。而如今,她却又再度进入到这种类似的两难里面,一方面想要竭尽所能地去补偿保护长姐,可一方面却又惧怕面对长姐的依赖。 她这一生走到现在,做了不少缺德事儿,但只有这一桩她无法释怀。 百里青云轻叹一声道:“玲花,你一直称我殿下,是也觉得我这国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吗?” 玲花低头不语,曾经她的四殿下虽然没什么心眼但人不坏,她无法将她与这个为了上位而心狠手辣的百里青云联系在一起。 “嗯,确实名不正也言不顺。”百里青云似是自言自语地:“可是谁又在乎呢?我去看看长姐,你不必跟着了。” 玲花欠身送百里青云进去,听见她又道:“对了,那些旗子,找时间让人换了吧。” 玲花一愣,想起此前国主寿宴时自家殿下的那句戏语,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第89章 打听一下再逃 百里兮雲瘦了一圈,此前养出来的一点肉全都瘪了回去,脸色泛着病气的黄,眉头紧皱睡得不太安稳。统共二十几日未见,连眼窝都陷了下去,眼底透出青灰的阴影憔悴的让百里青云心里不是滋味。 此前她一直避着浮云殿,皆因她目的已成,想起昔日的荒唐生出愧疚来,她还没想好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百里兮雲。这会儿看见百里兮雲瘦得形销骨立她又怨恨起自己来,脚下步伐一急,踢倒了摆在一旁的食盒。食盒里几个碗碟装着残羹冷炙,只一眼她便晓得那是下等宮侍才会吃的东西,曾经她被百里虹云两姐妹欺辱时,吃的就是这些。 如今,却摆到了长姐的眼前吗? 一旁为她擦身的宮侍紫衣看见百里青云进来,慌张地差点打翻了盆子,赶紧跪下来称呼陛下。 百里青云扬了扬手让她起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 紫衣满目的委屈,替自家主子告状:“她们觉得殿下是个傻子,陛下继位后又从踏足过浮云殿,她们便觉得殿下可欺,送些吃剩的饭菜过来便也罢了,殿下病着下不了床,她们便连洗澡的热水都不来送了,连汤药也是……”紫衣说到此处猛地抬起头来,脸上两行泪水滚落嘶哑着嗓子诉道:“陛下若是真的可怜我们殿下,哪怕是让她痛快的死了,也别让她这个样子活着了!” 百里青云脑子里轰鸣一声,整个脊背僵直起来,看着躺在那儿的百里兮雲,语调干涩地问道紫衣:“我不是命令下去让他们好生照顾长姐吗?” “命令?”紫衣见新国主没有怪罪自己的不敬,冷笑一声反问道:“陛下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又怎么会不晓得这阳奉阴违的道理?陛下若真是对我们殿下有几分姐妹的情谊,又怎么会看都不来看她一眼?陛下你明明知道的啊,殿下她只肯听你一个人的啊!” 紫衣这一番的控诉,字字句句敲在百里青云心头,让她眼前生生地蒙了一道雾水。 许是被紫衣的声音给吵醒,百里兮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百里青云时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时才算是确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睁大,开心地咧开嘴笑道:“妹妹你终于来了。” 百里青云轻轻地嗯了一声,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问道:“为什么不肯吃药?” 百里兮雲抬手搂住百里青云弯下来的腰,十分委屈地将脸贴近她怀里,弱弱地带着一点鼻音道:“妹妹总不来,她们说是妹妹不喜欢我了,还不如病死了叫妹妹省心。” 百里青云的心就像是被谁重重的打了一拳,心酸直逼眼眶,将人紧紧搂进怀里颤声道:“是我的错,还请长姐不要跟我生气。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我都会陪着你。就算你说我欠你的你已经不想再讨回,可是长姐……”她低头轻吻百里兮雲的头发,声音极轻地:“可是长姐,我始终是个自私的人,我想要权势可我也不想失去你,就算将来入到冥府,我也会拉着你一起,永不分离。” 这一番话听在百里兮雲的耳朵里似懂非懂,抬起脸来看着百里青云,歪着头问道:“如果我乖乖吃药,妹妹会留下来陪我吗?” 百里青云取了自己的披风为她系上,将她抱起道:“以后长姐就跟我住在一起,不用担心见不到我了。但是你要乖乖吃药好吗?” 百里兮雲头点的跟捣蒜似的,笑得十分开心地道了一声:“好。”。 百里青云亲自将人从浮云殿接到她现在所居的万泉殿一事又将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王宫点沸。药局的人一日三次地往万泉殿去送药,百里兮雲本就不是什么重症,几副药下去脸色虽还有几分缺少血色的白,但已不见病气。此前在浮云殿失职的宮侍也统统被查办严惩,拨给百里兮雲赏赐的旨意从万泉殿出去换了大件小件的锦盒又折回来,很是热闹。 偏隅一角独居的玄翎和初息也是深刻地体会到万泉国新主的逐客之意,各类疗伤的圣品补血益气的药材不要钱地往她们这儿来送。单就几千年才出一支的紫参一送就送了十支过来,每支都有小臂长短。 初息这会儿也不跟百里青云客气,将这些药材接过来后,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全都收进了自己的小乾坤袋里,她算是看明白了,玄翎虽然总表现出一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德性,也不是刀枪不入的,有备无患总是好。 三日的功夫,玄翎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全然愈合,但只要不在随意动用武力也没有什么大碍了。百里青云的补品价值不菲,补得她脸上的血色也增添了三分,倒生出了这六百多年里都不曾有过的好气色。 此前百里青云送过来的魂器也被她用术法连同炽元丹一起拟成一块腰佩挂在初息身上,等到她神力恢复过来才能将其引回初息的体内。 第四日晨曦刚起,玄翎借了朵云头当座驾,大清早的带着初息一路颤颤巍巍地踏着晨光往北边去。她暂时没有炽元丹的头绪,得先去一趟冥府,一来她现在身上的伤没好全,再来个五妖这种角色恐怕就真要折进去了。二来此前五妖布下的阵里那些怨魂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她得去找阎子詹问个明白。 两人飞上半空时,瞧见百里青云正抱着她的长姐坐在百雀台上看日出,金晖脉脉,长水悠悠,天海共一色。 阎子詹正在家里闹心的要死。 他追寻了六百年的谢琅邪才刚摸到一些蛛丝马迹,正带了人往妖界去查探,却不想后院起火,十万的怨魂被人给劫了囚。等他掉转方向往回走的时候手下鬼兵的队长来报说谢琅邪在三界山出现后又不知所踪,疑往人界而去。 阎子詹气的骂了句粗话:“放他娘的狗屁!你还真当人界那软蛋壳子似的结界是个摆设啊!”指挥了一队人继续去探查谢琅邪的下落,他自己往冥府赶。 等到他回去的时候刚好来得及给自己手底下的十位判官收尸,冥府内外妖气熏天正是此前在无望海布下“弑神阵”的五妖所为,十万怨魂除了那些在十位判官与五妖斗法时被灰飞烟灭的,流窜出去的也有八万之多,同玄翎所猜想的分毫不差。 更让阎子詹气恼的是,被他指派去追寻谢琅邪下落的一队鬼兵也断了联系,用来传递消息的鬼鸮只带回了一根鬼兵的腿骨,阎子詹认得出,正是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那个鬼兵队长。 这位年轻冥君睚眦必报的性子四界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敢在他头上动土的人除了昔日醉酒没拎清状况的谢琅邪,也真没谁了。这次被人几乎起底了冥府里所有的怨魂,阎子詹的脸绿了好几日,连后院里的夫人们都默契十足地噤声躲他八丈远,生怕被自家夫君的怒火烧到了眉毛,要她们出资重修冥府。 玄翎领着初息来找阎子詹时看到的正是被洗劫了大牢的冥府,原本虽然阴森但好歹还算是气派的城楼口被打碎掉半边,上面挂着鬼兵支离破碎的骨头,旗子碎成破布条迎风招展为破败的景象增添萧条。年轻冥君手里捏着鬼将送上来的议事薄,判官还在起尸池里泡着,这些琐事全都堆在了鬼将们的头上。 “子詹,你这是被人打劫了吗?” 玄翎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她重伤未愈,冥府又阴气重,初息也不管阴气跟寒气有什么差别,来的路上用玄翎的旧衣拆改了一件披风出来,里面填了最早从巫行山上带出来的银棉。 这银棉不仅能换钱,保暖的效果比皮毛都好。 “可不正是被人打劫了!最近手痒不痒?跟我一起去教训教训妖界的那帮闲汉如何?” 阎子詹本来还不怎么爽利的面色在看到玄翎的瞬间扯出一个透亮的笑容,貌美如花地令一旁的鬼将看傻了眼,手里的议事簿啪叽一声掉到地上。 初息也看着阎子詹一愣,心说这世上居然还有好看的这么丧尽天良的男人? 玄翎倒是从小看惯了他这张倾倒众生的脸,神色淡淡地一挑眉:“你要教训的那帮闲汉,已经被我教训过了。倒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冥府也算是四界中难入口地一块儿骨头之一,怎么就能被人顺走了十万怨魂?” 阎子詹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的注意,用谢琅邪的名头将我引了出去。”他这才看见玄翎脸色不似以往,身旁还有一小娘搀扶着,面色正经道:“你受伤了?” 玄翎往初息身上靠了靠,声音突然衰弱了几分,朝着阎子詹挤眼:“是,伤得很重,差点儿你就见不到我了,所以快准备好一间上房,还有我寄放在你家的几坛酒也一并送过来。” 阎子詹不愧是她的知己好友,仅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一边唾弃玄翎身为神君竟如此道貌岸然地不要脸,一边按照她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倒是初息十分不好意思地朝着阎子詹道了声谢,扶着之前还步履稳健,突然间就脚下虚浮地玄翎跟着鬼将往厢房去了。 ☆、第90章 打回形再逃 玄翎的这一点小心思起初还叫初息紧张得手忙脚乱,几次三番之后她便摸清了这些小伎俩,也不拆穿,由着她胡来。只是总在关键的时候扳回一星半点儿,比如阎子詹差遣人给送来的几坛好酒,刚搁下就被她收进了乾坤袋里。 连一丝酒香都没留下。 初息:“既然伤还没好,忌酒忌荤腥。”说着把随酒一起送来的几样荤腥小菜全都让人给撤了回去,只留下一碟子醋拌豆苗。 玄翎的内心随着初息的乾坤袋子挣扎了半天,一个字没说老实地卧回床上,等着初息给她换药。 初息从银质的药罐里挑出半透明的碧色药膏敷在白布条上,把玄翎肩上的旧药取下后,仔细地贴上新药,动作轻柔细致却并不慢,妖丝留下的伤口基本都愈合的差不多,最深的几道也已经长出了新肉。百里青云的药材俱是上等,在换个三五回也就都能结痂了。 只是看着她背上遍布深深浅浅重叠的伤痕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当时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玄翎,心里一紧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加重。听见玄翎吃疼地闷哼,才回过神来,内疚道:“捏疼你了?” 玄翎笑着说了声无妨,把衣裳穿好,道:“这几天一直奔波,你陪我躺会儿。” 初息看了她一眼,清理了换下来的布条后刚挨着床边躺下来,腰上力道一紧,刚喊了个你字整个人翻身滚进了玄翎怀里,急道:“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嘘——”玄翎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是天河的倒影,冥府这地方寸草不生,那是唯一的美景了。” 冥府没有白昼,天幕永远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望乡台那一处,挂着九重天上天河里一块巨大滩石打磨出来的一块石镜,可供生魂死鬼瞻望故乡思念旧人。厢房的窗户正对着望乡台的方向,可远远瞧见那石镜里映出的天河倒影。 初息只瞧了一眼顿时生出困意,从万泉国一路颠簸到冥府来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听着耳边玄翎对那天河石镜的讲解,上下眼皮打架,没几个回合就彻底睡了过去。 等到初息均匀地呼吸声越发悠长以后,玄翎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一点,加施了一道沉睡咒在她身上。炽元丹的碎片在魂器里养了这些日子,如今总算是到了个可以安心将炽元丹融合的地方了。 从魂器中奖碎片启出,那点微弱的浮光随着玄翎指尖游走和初息内体的炽元丹碰到一处,浮光绽出耀眼光芒,下一刻便被嵌合进了炽元丹的主体。玄翎看着上面仅剩地一个缺口疑惑了一瞬,当初炽元丹崩碎的一角里共有五枚碎片这点她不会记错,可如今只找回了三枚碎片,还有两枚下落不明,怎么缺口就只剩了一个? 她看了眼初息,发现炽元丹离开她体内太久,轮廓竟开始有消散的趋势,赶紧将炽元丹放回她体内,心中当下也是明白了一回事。 此前她只当是东皇太一生魂寄托于桃花之上,却不想已带有一枚炽元丹的碎片。 玄翎翻身从床上下来,她要去找阎子詹聊一聊关于恶念的事情。 此前她深陷“弑神阵”中用一枚凤翎来保护初息的安危,结界虽然被狐妖打碎可凤翎犹在,之后初息与人的一场恶战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性命攸关之时她来不及细想,那人所拥有的力量同东皇太一极其相似,只是戾气太过。如今想来恐怕正是老师所说的,那个会为祸四界的恶念之源了。 现在她可以笃定初息与恶念无关,可对于恶念之事又生出新的忧虑。这世上她所信之人只有初息、老君和阎子詹三人,这事本就牵扯初息,三言两语之间又讲不明白。老君远在九重天之上,一番来回太过耗时。眼下也只有阎子詹这个老友可以探讨一二。 阎子詹没想到玄翎会来得这么快,笑容十分缺德地道:“怎么没好好温存一番就来了?枉我还给你备了私藏的好物。” 玄翎弹了一丝火星过去,差点儿燎了阎子詹的半边眉毛。 阎子詹大叫:“打人不打脸!” 玄翎冷哼一声,拢了凤凰火。 也不知道阎子詹到底在成长之路上吃错了哪味药,原本好端端一个彬彬有礼倜傥风流的少年郎如今硬是将自己弄成一个喜好淫词艳曲小肚鸡肠的猥琐青年。 偏偏这猥琐青年还顶着一张美的天怒人怨面皮。 好在阎子詹天不怕地不怕的鬼见愁性子就怕玄翎的拳头,玄翎的不仅拳头硬且手段黑,曾经一拳打掉他三颗牙。虽然是乳牙,但当时玄翎逆光中高大威猛的身影还是在阎子詹心里投下了一块不小的阴影。捂着差点儿就被烧秃的眉毛躲开她老远后,道:“知道你要来,所以早就备了酒菜,我们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动脚的。” 玄翎这才看见,屋里的小火炉上温着酒,炉边摆着几道阎子詹亲手卤制的卤味用来下酒。如东皇太一酿酒的手艺一样,阎子詹的卤味也是一绝,可惜他本人吝啬,四界中尝过他手艺的也就老君和玄翎两人。 自打上次她胡诌八扯地说凤凰一族受伤后味觉失调,初息便将药改了方子做的极苦极涩,每每喝完之后都恨不得将舌头割下来。如今初息还压了一道禁酒令下来,玄翎伸手从火炉上拎起温好的酒壶朝着阎子詹不满道:“你如今连喝酒也这样小家子气了吗?”热气腾腾的酒壶在她手里不过转了两圈,就一滴不剩了。 阎子詹一边心疼地叫唤:“哎呦!这可是般若啊!没你这么喝的!”一边又温上了两壶新酒,叹了一声才转回正题道:“那小娘就是传说中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的上古战神?瞧着柔柔弱弱的,你真没认错人?” 玄翎摇头,往嘴里塞了一片切的薄如纸片的牛肉,道:“你那是没见过她拿破浪剑的样子,只有四个字能衬得起她,所向披靡。” 阎子詹啧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每次说起东皇太一你就跟那怀春少女似的。” 玄翎拿酒的动作一滞,露出一个苦笑:“那是因为我曾见过她身穿战甲被烈火吞噬的样子,那把火还是我放的。” 阎子詹替玄翎将新温好的般若拎出来放到她眼前,劝到:“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也寻到她人了,总算是为时未晚。” “我也是这么想的。”玄翎说,“我上次回去,老师跟我说了这么一桩事。东皇太一昔日以肉身焚寂来压制东皇钟的灭世之力,肉身消散的同时她的元神一分为二,其中之一是她昔日在四界中滚出来的一身戾气,这些年在心中化为恶念生出来的灵识。另外一部分你也知道,就是战场上我好容易寻回来的炽元丹了。” 阎子詹内心十分通透,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妖界之中其实是存着两位东皇太一,一正一邪。可是玄翎,你又怎么能确定你身边的这位不是那恶念生出来的东皇太一呢?” 玄翎道:“此事说来话长,也与我此次受伤有关。”她将五妖的“弑神阵”中的古怪与其中近十万的怨魂详细与阎子詹说了一遍,又将初息不会是恶念而生的缘由讲了一番。 “原来如此。”阎子詹点头道:“我本也有一事想要跟你说,此前簋市中我去收逃亡妖界的怨魂时,那山樱树中逃走了一人。当时那巫门少主也在,你也晓得四界里在没有比她们巫门更邪乎的了。那少主说逃走的可能是为祸四界的源头,让我还忧心了好一段日子。事后想了想,逃走的那人身影虽然看不真切,却十分像你怀中抱着的小娘。” 玄翎眉头轻皱,道:“这恶念身负东皇太一半神力,若等她修出实体,就算是东皇太一本人也难以将其控制。更何况,如今我还差一枚炽元丹的碎片未能集齐,此事棘手得很。” 阎子詹脸上蒙了层酒意,拿着筷子敲着盘子道:“小凤凰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妈,莫不是六百年你那胆子也跟着炽元丹一起碎了?你且去寻你的炽元丹,恶念一事我来帮你打探,那位巫门的少主在我这里欠下了一桩人情,过两日我这家门修好就走一趟傲君山。” 玄翎这次来确实是想找阎子詹帮忙的,只是话未开口,人家就痛快地应了,反倒在心里生出感慨。一时感动,难得郑重地举杯道了声:“有劳子詹了。” 阎子詹广袖一挥,笑的媚态万千:“赶明儿你也让我揍一拳呗?” 玄翎:“……” 一顿酒喝完,玄翎带着一身酒气站在厢房前,生怕初息闻到任何蛛丝马迹地小心推开房门,正准备把沉睡咒再加固一下,忽然一道黑气撞进了屋内! 这黑气来得极其迅猛,也大大出乎玄翎意料!黑气向初息卷了过去,初息和玄翎不过几步之遥,两人的目光相接,分明看见初息双唇张开正要说话,黑气旋进了她的腹内,将炽元丹从她身体里强行拽了出来! 这一变故实在太快,屏障未起苍穹难唤,眨眼的功夫那黑气便已裹了炽元丹消失。 初息的身体顿了顿,目光一瞬间滞了下去,光华全失。 “初息!”玄翎心狠狠一坠,正要向初息奔去,只见初息的身子化作一片桃色光芒,无数花瓣往空中飞散,布满了整个房间。 光芒褪去,方才初息待着的地方只剩一朵静置的桃花。 ☆、第91章 呕血再逃 玄翎伸手将那朵桃花拾起,桃花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炽元丹在她眼下被夺,没有神力维系桃花上附着的生魂能维持多久?她顾不上还没好利索的伤口,凌空抓来苍穹沿着炽元丹留下的微薄气息追了上去。 方才那一瞬,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认为那黑影就是她要寻找的恶念,可这会儿追出来百里,眼看着要出了冥府,却嗅到一丝妖气。 玄翎脚下一顿,正要分辨那丝妖气的来去向时,那妖气与炽元丹的气息一起消失在冥府的边界。 冥府苍茫的边界阴气又湿又重,紫色光华从边界一端向上弥漫开来,这是一个昼夜的交替却将所有的踪迹都抹了个干净。玄翎追了这一路,肩上的伤口也崩开,血色浸透外衫。焦虑和恐慌在她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身形一晃想要再往前追去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拦住。 阎子詹一手按住她正在流血的肩头,冷言道:“不要命了吗你?” 玄翎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来,前面出了冥府的边界就是四大凶兽镇守的亟行山了,她这样子过去确实与送死无异。 她脸色极差地看着身旁的阎子詹道:“子詹,我……”我字刚说了个头,她只觉得之前一直强压在胸口的一团像要撕裂她的痛楚呛至喉头,一口喷了出来。 玄翎脚下一软就要跪倒,幸好阎子詹眼疾手快地给她扶住了,只有苍穹嘭地摔在地上。 “敢在我的地界上动手,对方是有备而来。”阎子詹撒手放出一把指甲大小的黑色食妖蠓,食妖蠓以妖气为食,是以对妖气极为敏感,哪怕是再细小的妖丝都能被它们察觉。阎子詹这一把食妖蠓放出去,小虫们立刻呈雾状散开。照理说有妖物进到他冥府的地界,他该是第一个感知到的。偏偏前阵子五妖联手掘了他的后院,这窟窿还没补好倒成了有心之人的方便之门,若说没有一早的盘算,打死他阎子詹也是不信。 可能打这么一手好盘算的人,除了格外了解她这位好友的东皇太一还能有谁呢?想不到这恶念生出来的灵识不仅夺了原主的神力,还晓得利用记忆摆玄翎一道。当真是不能小觑了,只不过……他拉了一把还在失神的玄翎,气道: “瞧你这个样子!既然那恶念是来夺炽元丹阻止东皇太一恢复,说明她现在也是没能修出一个实体出来。你家太一上神又不是纸糊的,就算被东皇钟烧成灰了不是也能回来?炽元丹既然是在我这儿丢的,我就不会不管,你在这里一副要死要活的德行是要做什么?哭丧么?未免太早了!” 阎子詹不愧是玄翎一同长大的好友,脾气一样大得很。玄翎压下满嘴的铁锈味儿,捞起滚在土里的苍穹撑着站直了身子,这会儿她胸口的那团撕心裂肺的痛楚平息了不少,也是被阎子詹一顿话说得缓过了神,哑着嗓子道: “哼,你何时见过我哭丧?我焦急是不假,毕竟她的生魂寄托在一朵桃花之上,可这朵桃花能维持多久我却无主意。”这才一时心急攻心,呕出血来。 阎子詹叹了声道:“你先随我回去把伤口处理了,我这里虽没有什么珍贵草药,好在老师曾经留给我的一点疗伤丹还在。等你修养两日就随我就去傲君山。那巫门虽然行事乖张,但好在也算是心向正道,四界之内追查炽元丹下落一事也只有她们能事半功倍。只不过,此事已算不得你一己儿女私情了,关乎四界苍生,玄翎啊……你可不要再任性妄为了。” 阎子詹这话什么意思玄翎再明白不过,若是炽元丹能抢得回来也就罢了,可若是已被恶念挪为己用,就再无回天之力,只能连炽元丹一起消灭,永绝后患。 她这才明白过来,老师此前的一番交谈,并不是要她分辨出正邪善恶,而是无论正邪善恶,若是危及到四界苍生,便要她灭己欲、除妖邪、匡扶正道。 玄翎凄然一笑离开阎子詹的搀扶,轻声道:“你可知道眼睁睁看着她两次在我面前消失的那种感受?” 说完,一步一晃地走了回去。 阎子詹被玄翎问得一怔,随即轻垂眼皮,默默叹了声:愚痴。 说要修养两日,却连一日都不到。 玄翎把老君留给阎子詹的几颗药丸子当饭似的囫囵吞下去,身上的伤口全部拿绷带勒紧了防止再度裂开,等冥府的紫气一散,就拉着阎子詹启程前往傲君山。 巫门所在的傲君山离冥府并不算远,只是路途难行,若是没有引路青鸟的带领就算是走到地老天荒也摸不到山门,而周围又毒物阵法遍布,鲜少有人踏足此处生怕不小心就成了傲君山的肥料。再者巫门中人行事乖张又性情暴戾,若是惹恼了她们变成山肥尚算个善终,只怕是被丢进她们的炼妖鼎里面,那是熬骨抽髓都不足以形容的痛苦。 阎子詹手里有一枚当日梧千双赠与的一只青鸟折纸,只要到了巫门的地界,这折纸就会活过来一路将他们引进去。 当日梧千双跟阎子詹求的一桩人情,那是个万不得已时才会用到的人情。 冥府虽然寸草不生,但忘川河畔却是遍地妖娆的黄泉花,一捧花一碗水便是醧忘台上一碗忘记前尘往事的良方。 梧千双跟阎子詹讨的正是一碗忘川水熬煮的黄泉花。 巫池向梧玉楼揭示的浩劫不会是虚言,不周山的倾斜也是抬眼可见,妖界中的异乱,炽元丹的临世,都足以让这位从小在长姐庇护下成长的巫门少主明白——四界之乱不远矣。 她从小就不是个有志向的人,就连巫门少主这个位子也是不情不愿被她长姐梧玉楼给强行按上去坐下的,若是可以,长姐更适合少主的身份。至于四界是否大乱,天地是否重归混沌她漠不关心,与她而言就只想每日在巫行山上与自家欢喜佛厮混一处酣歌醉舞寻欢作乐。 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四界安则巫门安的道理她怎会不知,就算她再没什么志气,身为巫门少主也不会眼睁睁亲姐与巫门陷入险境之中,可她也万万无法应允梧玉楼的联姻一途。 与梧玉楼约定的时日迫在眉睫,不周山这段日子也是倾斜得愈加厉害,整个山体都已经躺下了大半,不周山上连同人界的修行之地的结界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听闻这几日里人妖两族相互厮杀,倒是便宜了魅灵这一类小妖,平日里有点修为的妖类它们无法夺其身躯,若是不曾妖修过的它们夺了来又没什么用处,反倒是有了修为的凡人更易操控。 梧千双这段时日虽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白日里调戏宴无台到其恼羞成怒,夜里又释放出所有的与之床榻相缠。恨不能在这几日里倾尽一生之情付与对方,却又怕好梦易醒难堪幽怨。 宴无台嘴上虽不说,但相伴千年,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身边人的细微变化,只是若梧千双不说,她也不会去问。妖界的异变她看在眼里,终究是乱在她处,没乱到她桃花谷来,她不太在乎。可心里隐隐地有些害怕,从前她总想要赶梧千双走,可如今却生怕一张开眼就看不见她。 心里总有种预感,两人争吵这么多年,也经历过很多分分合合,她心里都有数。 而这一次,依旧有数。 若梧千双离开,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92章 十日之约 越是忧虑,宴无台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白日里梧千双唱了句:桃花深径一通津,被宴无台一根树藤抽在嘴上,立时添了条嫣红血痕。入夜后,梧千双缠上来,见她嘴上的痕迹还未褪去,宴无台终是不忍心,为她愈合了伤口。 伤口愈合后,这巫门少主身上释放出来的紧紧缠裹上来,发狠地想要令这树桃花颤抖得更强烈。 已是纠缠了近十日,两人没离开床榻一步。 还赖在巫行山不肯回去的帝将神鸟女君这期间来找过宴无台三次,每次都摇着头感叹一声:“表姐好腰力。”再默默地敬佩一句:“表姐夫好体力。”一步一回头地跑远,躲过宴无台从屋内飞射出带着杀意的剑气。 但今日一早,巫门的一道手令贴在巫行宫门的牌匾上,守门的携鹰侍婢将手令掲下来又不敢贸然去打扰谷主跟少主的雅兴,只好给了虽然做不了主但起码不会被谷主一鞭子掀飞的幻真大人了。 只不过…… 那携鹰侍婢一脸担忧地看着一边嘿嘿嘿一边捏着乌黑描金的手令的幻真大人脚下生风地往宴无台地寝宫奔去,总觉得似乎做了一个不是特别好的决定。 幻真想找她表姐夫已经好几天了,哪次过来哪次都被拒之门外,也不知道她们巫门是用了什么法子,房门锁得紧紧地不说,靠近五步之内,脚心犹如被虫蚁钻咬,又疼又痒。此次终于得了个正经的借口,自然是欢天喜地地跑过来砸门了。 那巫门手令贴上匾额的瞬间,梧千双便知晓了,食饱餍足地在宴无台柔弱无骨地腰身上捏了一把才从床上下来。宴无台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可感觉到身边体温乍离,立刻化出一根树藤来捆住梧千双的腰。 梧千双笑着抹了抹嘴唇笑道:“怎么这么粘我?这些日子没疼够你。” 没心思去介意她言语间的挑弄,宴无台双眼半睁,露出来的一点儿戒备的神情,问道:“你要去哪儿?” 梧千双弯下腰,银白色长发垂落下来与宴无台的黑色发丝纠缠在一起,贴近她耳边道:“你表妹正兴冲冲地想要破门而入看屋里春色无边,你不快些起来,是要她亲眼见证一下我们是有多恩爱吗?” 宴无台忍着腰间剧烈的酸楚挺起上半身来咬住梧千双的唇,盖在身上的薄毯滑落至腰间,露出一片春光。直到唇齿间溢满血腥气,她才放开梧千双。于此同时,仗着巫门手令护体的幻真一把推开两人房门,表字还未出口,被宴无台恼火地一根树藤给抽了出去。 “幸好我躲得快,不然非破——了——相!”幻真拍着心口惊魂未定,下一刻叉腰超着屋里喊道:“表姐你也太狠了!表姐夫这么多天也没把你的火给泄干净啊?你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宴无台朝着房门的方向冷言道:“你再造次以后休想踏进我桃花谷半步。”说着手指隔空一挑,搭在屏风上的衣衫径直飞了过来罩在了她身上。她冷着一张气势十足地面孔,下床时却控制不住地脚软。 梧千双伸手一捞将人带入怀中,唇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柔声道:“小心。” 宴无台定定地望着梧千双的眼底,这个人就在这儿,却又那么不真切,突然道:“如果我让你不要走,你会留下来吗?” 梧千双一怔,笑容未减地:“我几时说过要走?” 宴无台目色冷下去,就要推开梧千双的怀抱。 梧千双臂弯一紧,柔声道:“无台,我等了你千年,这一次换你来等我几天,行吗?” 宴无台垂目半晌,道:“梧千双,你虽整日里没个正经,可实际上从不轻易向我许诺什么。”顿了顿,她掩藏在眼皮之下的情绪随着她目光上扬,正正对上梧千双的双眼,其中的爱恨痴缠一览无余。她接着道:“你与我缔结欢喜佛之约时曾说过一生一世,你只要告诉我,你那时说的话算数吗?” 梧千双恨不知如何才能尽表心意:“自然算数!” 宴无台点点头道:“好,我等你。”她转身离开梧千双的怀抱,手拉开门前回头看着梧千双道:“可若你未能如约回来,我跟你便恩断义绝。” 幻真在外面等得焦急,又怕宴无台真动肝火,只能蹲在门口的一块磐石上面研究巫门手令之上的奥秘。才要用法力将上面的金字引出来时,她苦等了许久的表姐夫从容地将她手里的手令抽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道: “对巫门的信物乱用法术,胆子很大嘛。” 幻真嘿嘿一笑,从磐石上跳下来,一边往梧千双身后的房内看着,一边感慨地问道:“表姐夫你们终于舍得下床了?我表姐怎么没跟你一起?” 梧千双将巫门手令看了一眼,不出所料,果然是梧玉楼在催促她的归期。 她手指夹着手令一挥,黑色的纸片燃出赤金火焰将手令烧了个干净,连一丝灰渣都没有留下。而另一边,她感觉到此前赠给冥君的青鸟也有所异动,看来这桩人情马上就能还了。见幻真还在一脸求知若渴地表情看着自己,颇为好笑:“你表姐那么个清冷地性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上下打量幻真一番,语重心长道:“性情活泼的表妹。” 幻真很是得意:“表姐夫过奖了。” 梧千双:“你来找了我三五次,究竟所为何事?” 幻真突然正经起一张脸来,道: “上次簋市之中,表姐夫曾与幻真就近六百年里妖界生出的异象探讨过一二。近两日我族在妖界中的探子回报,说万泉国在无望海重现天日,那新任国主似是手里握着封天印这一神器。而妖界中的五位妖王似是与那位下界来寻炽元丹的玄翎神君对上,没讨到半分便宜,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妖界从前虽算不上太平,却也不过是各族之间的小龃龉,如今烽火连天一个两个的为了争夺炽元丹都魔怔了似的。前两日我从妙华法镜中看到人界也是征战不休生灵涂炭,四界乱象以生,只恐怕天地轮换也不是未可能之事了。” 她看了梧千双一眼,见梧千双神色淡然,接着道:“那日表姐夫与冥君所说为祸四界的源头,我想近日里各族间的战乱恐怕与其脱不了干系。幻真虽不才也是一族之君,也当庇护一族老弱安危,所以特地来跟表姐夫讨一个便宜。我帝将神鸟一族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想保住一族血脉不至于从此凋落。” 梧千双轻叹一声,苦笑道:“可是幻真表妹,若我说我也没有法子躲此劫难你信吗?” 幻真看着她半晌,虽然失望却从容地点头道:“我信。”觉不出一丝勉强,只是悠长地叹了一声:“连巫门都没有法子避祸,看来我需得提前回去阙阴谷了。” 末了又看着梧千双问道:“不知表姐夫要如何安顿我表姐?大劫将至,这桃花谷乃至巫行山都不是可避祸之地。若巫门不能容她,阙阴谷好歹有神族所佑好歹能抵御一时半刻。” 梧千双望着空荡荡的房门,道:“我跟你表姐立了十日之约,若我没回来,烦请表妹……” 幻真一副看出她想什么的表情打断道:“且慢。莫摆出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我表姐虽一直都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但她心里装着些什么,你比我清楚。若你不回来,谁能替代你?” 梧千双心里一紧,想到宴无台这三个字,心口就划过一丝尖锐的疼痛。 从千年前她们立下盟约结成欢喜佛,并许诺相伴一生,彼时梧千双初生牛犊,心比天高,问世间有何事能逆她的意,有谁能拆散她俩? 这千年间,她为了逃婚封印修为、逃离巫门、躲避长姐……如今浩劫将至,她亦不能两全。 望着苍茫天际,她苦笑一声,明白自身渺小。 如果苍天眷顾,便许她们一个今生,若苍天不悯,她路过忘川河时也要在三生石上求一个来生。 梧千双走后,宴无台在极冠树下坐了两日,看足了二十四个时辰的日月交替星辰轮转也一动未动,就像尊石像。 她那日与梧千双说的不过是气话,不过是想诳她留下来的气话。莫说一个月,就算是要她还她一个千年,她也会等下去。 最终梧千双还是走了,想必这次事件的严重程度,出乎意料。 只是她心有惧意,让人恨不得眨一个眼的功夫就到十日之期,梧千双带着她惯有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不正经地口吻问道:“我家无台可是因为挂念我所以清减了?” 可还没等她回答,梧千双的面容开始扭曲,这才看见她胸前插着的一把利刃,粘稠地血液流了她满手满身。倒抽一口冷气睁开眼睛时,还是极冠树下巫行山癫的雾霭景色。 她心如雷鼓,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梦里的场景太可怕,她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心脏,手脚冰冷发软。 宴无台不想等了,如果梧千双真的陷入什么险境,那她也要陪着梧千双一起。她既然许了自己一生一世之约,就要随她此生此世。 九天黄泉,不离不弃。 ☆、第93章 托付 傲君山下,日头正毒,几头赤峰锦毛兽正卧在树荫下打盹儿乘凉。耸拉下来的眼皮缝隙里看见大热的天儿里,山门前一个浑身透着渗人的凉气,一个气韵比起这毒辣的温度来还要炽热三成的俩人不知在捣鼓什么,看着不像是什么善类,还是远着些好。 赤峰锦毛兽甩了甩屁股,掉了个头,面朝里的打了个哈欠。 浑身透着凉气的阎子詹跟手里的青鸟折纸费劲了半天,用气吹,用雷劈,用火烧的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引路青鸟给变出来。在一旁的玄翎寻人心切,看着阎子詹耍猴似的指着那青鸟就差来一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了,耐心告罄一撸袖子就要硬闯人家山头,确实不像什么善类。 “我就不信,小小一个巫门还能难住你我二人的去路!” 阎子詹埋头研究这纸片鸟的机关头也不抬,只伸手拉了一把玄翎的袖子,不紧不慢地劝道:“你这个脾气,莫要忘了,我们是上门来请人家的。你这样打进去,还有什么情面可讲?” 阎子詹叹了口气,自从这位好友二度弄丢了心爱之人,理智二字就被狗吃了。若不是他这些日子拦着,只怕她涅槃个十次也要把妖界都个拆个通透。 诚然,拆妖界这桩事他很乐意搭把手,但恩怨是恩怨,现在还不到与之清算的时候。 玄翎已是几个日夜没有阖眼,虽说神君个把月不睡也无碍,但她一身伤还未痊愈,又接连周折不曾好好休息过一刻,如今虽被阎子詹按着强制冷静,五内却日日具焚。气力与精神都不如平日,眉宇间生出憔悴之色。 她指着那几头赤峰锦毛兽不耐道:“现在我们是要与这几头蠢物讲情面吗?她们真能有法子探寻到炽元丹的下落?” “神君莫急。”空中一人朗声笑着打断,鹤发墨服御风而行,不过眨眼落到二人面前,拱手一礼,朝着玄翎道:“巫门一点雕虫小技倒是为难了二位,罪过罪过。”说着那人从阎子詹手里接过那青鸟折纸,轻轻扯着双翼一拉,纸鸟腾起一丝火苗,连同梧千双满头银丝瞬时变作赤色。 银丝引路青鸟从火苗中飞出,盘旋在山门前,几声清脆鸣叫后,山门前的景色一晃,显现出一条上山的石阶。 阎子詹脸色难看地:“就只是这样?” 要引燃这指路青鸟自然要用上巫门独门巫术,他族就算是神君,也只能无可奈何。 梧千双笑着在前面引路,朝着二人道了声:“请。” 梧千双倒是未卜先知一般好似知晓他们要来,这等殷勤略有蹊跷。而玄翎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阎子詹看着在前方振翅高飞的青鸟无言以对了半晌,赶在山门关闭之前快步追了几步。 巫门一脉在四界来说向来神秘莫测,而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有许多邪恶的色彩追随。 傲君山隐没于世也曾引得不少人猜测此地是否一片荒芜,山上怪石耸立隐天蔽日不见曦月。可实际上与四界中大多数的山头少有不同,就连巫行山也比它更为独特。 石阶一路笔直地直通山顶,两侧青山环翠叠抱起伏,没有过多的珍禽异兽也不见什么华美装饰,一路所见之色极为素净,皆是绿水青山天然之姿。一路上只几个巫门弟子守在几个关卡之上,见到自家少主归来,十分规矩地行礼。 玄翎对巫门虽不似其他仙僚般鄙夷不屑,却也因巫门同宗与神界的一些陈年烂账有些许的疑心,直言问道:“巫门确有可以寻到炽元丹的法子?却不知要拿什么来与你们交换此法?” 梧千双脚步停了下来,视线从后面跟着的几个巫门弟子身上扫过去,几名巫门弟子下一刻便被挪腾到了旁处。才朝着玄翎颔首道:“千双也实有事想一求神君大人。” 阎子詹眉峰一挑,冷笑道:“梧少主好盘算,一桩买卖要卖两笔人情?” 玄翎一掌按到阎子詹的脸色,对梧千双冷着脸道:“你说。” 梧千双苦笑一声:“冥君误会,炽元丹的下落自然是不求任何条件的帮二位去寻的。我求的这桩事,应不应全在神君大人你,无双觉悟怨言。” 玄翎看着她半晌,脸上寒意稍退,问道:“你是为了你的欢喜佛?那个肖想炽元丹的桃树妖?” 梧千双打了个歉意地手势:“无台她昔日不懂事多有得罪神君,还望神君海涵。炽元丹一事牵扯四界安危,千双不敢造次。只是,若正道不敌,四界会变成个什么样子?不周山一旦坍塌,封印中的那些凶兽恶灵重现世间,敢问神君,届时诸神可有对策?那不周山本是撑天支柱,倾倒那刻只怕是要重归混沌,再度陷入天地难分、四界不明之境!” 玄翎点了点头,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梧千双眼中一片清明:“不周山倾斜皆因有大魔出世,若我没猜错,恐怕与炽元丹脱不了干系。千双无才无德,乱世飘摇中也只心系一人安危,却也不能弃巫门不顾,只着紧一己安危。所以,才斗胆相求,神君身为凤凰一族生于烈火不死不灭,若祸乱注定,只求神君保宴无台一命。” 大约是推人及己,玄翎心中微动,倒有些羡慕起梧千双与她的欢喜佛来,起码厮守的这千年的岁月不曾蹉跎。 千年时光对她们神妖而言只是漫长岁月中的一小段时间,可沧海桑田轮一遍,也不过是这点光景吧。 难得玄翎动了恻隐之心,正要应答,忽地身侧感受到强烈的气浪,说话间三人已踏上山顶的最后一层台阶。身为祭司的梧玉楼在知道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回来时,就已经等在这里。 梧玉楼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埋满了戒备,瞪了梧千双一眼后,朝着另外两人见礼:“冥君、神君,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阎子詹笑眯眯地一抬手回礼道:“祭司大人客气了,我们来之前也应当告知一声,只是这回事态紧急,没时间顾忌礼节。” 寒暄两句,梧玉楼让人带玄翎与阎子詹先往花厅稍候,她有事想要先于梧千双清算清算。正捉了梧千双的腕子要走,被玄翎横臂给拦了下来。 梧玉楼眼梢一凛,问道:“神君这是何意?” 阎子詹插话道:“本君虽然等得,可本君的食妖蠓却是等不得了。”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8节 ☆、第94章 错 倒也真怪不得玄翎着急,阎子詹此前放出近百只的食妖蠓啄了妖气回来的不到十只。而妖气在食妖蠓腹中也就只能存留几日的时间,冥府往傲君山这一路已经耽误了两日的时光,再等一等,只怕是那点儿妖气就要被消化完了。 即便是巫门再有神通之能,也难以从食妖蠓消化完的排泄物里寻到蛛丝马迹。 梧玉楼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黑色甲虫,那小虫腹中妖气黑中带紫,瞧着不像是寻常的妖气。眉头轻蹙地将梧千双放开,道:“两位请随我来。” 玄翎脸上紧绷地神情松动了一些,念了句有劳,同阎子詹一起跟着梧玉楼到了巫门的祭坛。梧千双被她姐的眼风一扫,也乖乖地跟着来了祭坛,毕竟要以那点儿微薄的妖气来寻获夺走炽元丹之人还需得她这个拥有巫门继承人身份的巫力才行。 以妖气寻人,原本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术法,只是玄翎与阎子詹两人一来有着百邪难侵的体质,那点儿妖气未等被他们所用就得化成青烟,二来也是巫门睚眦必报的门风,但凡招惹过他们的妖类莫说是逃往四界角落,就算是轮回个几回都能被他们找出来挫骨扬灰。 祭坛正中有一汪漆黑的池水,正是巫门得以窥见天机的巫池。梧千双只一眼就知道,近几日巫池必然是又昭示了什么给梧玉楼,而且所昭示之事必然不怎么乐观,不然以她对自家姐姐的了解,不会这么决断地要她跟巫族的人联姻。 巫池之上浮着一面白石圆盘,圆盘打磨的十分光滑犹如镜面,名唤巫镜,将妖气投入其中再以巫门继承人的巫力催动,便可看到抢夺炽元丹的是何方妖如今有下落何处。 梧玉楼将阎子詹手里的食妖蠓接过来,拇指与中指捏着甲虫泛着紫光的小腹,回头扫了自家妹妹一眼后对着玄翎道:“神界一族向来与巫族不睦,我巫门与巫族一脉连枝,照理说我不该帮神君这个忙。”玄翎脸色陡然一变,梧玉楼这边已经接着道:“说四界之乱皆因炽元丹而起,可四界这些年来的太平也不过都是粉饰出来的。若要平息此祸,同样需得炽元丹才行,为四界为我巫门自身安危我也会帮神君这个忙,只是也请神君帮我一桩小事。” 阎子詹几乎是给气笑了:“你们还真是俩姐妹啊。” 梧玉楼斜了一眼梧千双,继续道:“我从小看着我这个妹妹长大的,为了她也是操碎了不少心。可就算她再不长进,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所以若是我妹妹跟神君求了什么人情,还请神君莫答应她。” “阿姐!”梧千双急了,她知道梧玉楼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上前两步直视梧玉楼:“若没有巫门门主之力,长姐要如何让巫镜显现妖气?” 梧玉楼露出一丝早已料到的微笑,轻声在她耳边道:“你该记得我此前说过什么,眼下十位巫礼已在巫行山待命,若你还一意孤行,宴无台那贱妖将永生永世困在我炼妖鼎中不得超生。” 梧千双面上血色急退,不敢置信地望着梧玉楼,道:“阿姐,那是我毕生所爱,你当真要逼我到如此地步吗?” 梧玉楼不再看她,双指一错,将食妖蠓的虫腹碾碎取出那微薄的一点妖气投掷于巫镜之上,食指在祭坛旁竖着的一排三菱刺上划过,血珠涌出来的瞬间在巫镜之上涂写上寻妖符文。巫镜前的那丝妖气犹如旷野之中的一丝凌弱烛火,稍纵即逝。 梧玉楼符文写完,看着梧千双,似是在等她做决定。 梧千双闭上眼,缓缓沉了口气,抬手在巫镜之上扫了一道鸿光,扭头拂袖而去。 巫镜被那道鸿光打了个翻转,停下来时已变成了漆黑之色,符文隐在其中,真如一面镜子一样反射出周围的火光。妖气缓缓沉入镜中,好似惊起一片涟漪,波光平静之后露出一张十分英气地面孔,只是双眼细长又流露出几分疏狂邪气,微挑的眼尾足见此人十分多情。即便是只在巫镜之中,也能看得出此人真身为一头紫蛟,早已突破飞升之境,法力深厚难以估量。 阎子詹在看到这人的瞬间呼吸一顿,脸色难看到极点,不是让他追查了六百年的谢琅邪还能是哪个?好啊,他在妖界几乎要翻个遍了也没寻到这畜牲的下落,反倒总被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拉着满妖界地跑。如细想来,此前捣毁了他冥府鬼牢又夺了他近十万怨魂的人恐怕也是他谢琅邪没跑了。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仇家给耍弄了,阎子詹这口气简直是要在胸口炸了开来。白净的面皮儿气得发紫,手在柱子上扣出了五个指洞,才没当场发作起来。 梧玉楼瞧了一眼遭遇飞来横祸的柱子,操控巫镜的指尖一拢,镜中的画面异变,显现出茫茫雪色,乃一处极寒之地。玄翎正觉得有些眼熟时,画面又一转,看到镜中雪山的全貌,正是已显露出颓圮之像的不周山。 “炽元丹就在此处,二位可以即刻出发了。”梧玉楼挥手一弹,巫镜几个翻转后恢复原貌。话语间的送客之意显而易见,却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二位此去想必凶险万分,若有用得着巫门之处,毕当尽以绵薄之力。有些还算是能拿得出手的法器丹药,不知二位可用得上?”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捧着托盘迎上来,瓶瓶罐罐和各种巫门法器码放的整整齐齐地举道玄翎与阎子詹面前。 玄翎拱手道了声谢:“此次已是劳烦祭司,这些东西就不必了。” 两人正要告辞离去,被梧玉楼叫住。 “且慢。”梧玉楼从那堆瓶瓶罐罐里挑了一瓶出来递了过去,“神君身上的伤恐怕会拖累了此行,这瓶伤药虽算不上什么珍惜之物,也可令伤势好的快些。还望神君能够收下。” 玄翎看了那药瓶一眼,伸手接过来:“多谢,告辞。” 玄翎与阎子詹从傲君山甫一离开,梧玉楼立刻黑着一张脸直奔巫门少主的居所。 “与巫族联姻之期已定,这门亲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梧玉楼一进门便将房门给甩上,她鲜少对梧千双这么疾言厉色。 后者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眼皮都不抬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盅问道:“阿姐,你在巫池里看到了什么?” 梧玉楼一梗,冷声道:“你以为能是什么?无非是四界大乱天塌地陷的场面。”话到这里,见梧千双还是方才的姿态,语气有些缓和道,“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就不要再任性下去,当以巫门的存亡为重。” 梧千双抬头与她长姐对视,淡声道:“阿姐有多了解千双,千双便有多了解阿姐。” 梧玉楼猛地一震,一抹青色从脸庞上升起。 没错,她在得知自己的妹妹与冥君的那点交易之时,已然猜得到她会不留余力地在动乱中保那桃树小妖一命。可她要如何说出巫池中所显现的景象?四界动乱如何?天下苍生如何?巫门兴衰又如何?与她当年一路拼杀保住的妹妹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她梧玉楼可以置巫门于不顾却不能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去送死。 梧千双继续垂目不语,梧玉楼也沉默半晌,最后调整了呼吸道:“你的想法已不重要,就算你恨我,七日之后,巫族的人会来傲君山,接你成亲。” 梧千双像是料到她的话,声音轻飘飘地:“如果我不从呢?阿姐是要杀了我,还是杀了宴无台?” 梧玉楼冷眼瞧她。 梧千双凝视窗外许久,傲君山鲜有飞鸟掠空,眼前这只,万分自由。 “阿姐。”梧千双道,“你要杀我,我绝不反抗,只求你放无台一马。她不过是桃花谷里一只漠世小妖,若不是我强迫她与我缔结欢喜佛,现在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梧千双笑了,只是这笑全是心灰意冷的颜色。 “要错,也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悟玉楼定定地凝视妹妹片刻,什么都没说,转身摔门而去。 ☆、第95章 少主 宴无台离开巫行宫时给幻真留了封书信,虽然写得有些别扭,但字里行间也算是嘱托了她一番:十日之期后若自己未归,便尽早回去她的阙阴谷,少惹是非。 她只带了莠竹一个随从,从巫行山一路往傲君山而行。 宴无台不爱做回忆从前的小态,可梧千双走后的几日她总梦见从前,频繁地叫她心惊。 她生来为妖,又不为族人接纳,若非母亲一路袒护早在她出生之时便被烧死祭天。年幼时她虽然修行刻苦,只是进展缓慢又因为不详时时处处受人欺凌。也是因为遇到梧千双,才扭转了她的命数。只是,曾经她恨极了梧千双的强硬,从未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却也依仗她巫门之势,得了桃花谷主之位,而从前那些恨她厌她瞧不起她的人,悉数跪在她的脚下称臣。 从前她想依靠双手的得到的东西,梧千双不费吹灰之力地送到她面前。 只是,她得到的越多,越是过的不快活。 以至于连带她对梧千双的一腔情谊也在这种不快活里变得面目模糊。 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恨透了对她为所欲为的梧千双,结果到头来却只有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她不是梧千双,做不来那些痴情苦等的姿态。妖界如今是个什么状态,宴无台又不是个傻子,岂会不知?只是她从不觉得梧千双所处的巫门一脉与此会有什么牵扯。巫门自来对外界之事都是一副袖手旁观之态,可若是牵扯到巫门自身呢? 宴无台觉得心里发寒,看了眼布帘外腾腾雾气和山峦掠过的浮影,催促莠竹把马车再赶的快些。 莠竹应了声是,手中长鞭一舞,飞马踏云疾行,车轮在天际上划过一道白光。 那日梧千双示弱,梧玉楼虽然心疼,但也不敢全然信了自己这个宝贝妹妹。临走时在梧千双的居所处下了巫门的禁制,只要等足七日等到她与巫族的人成亲,届时就算梧千双不认她这个姐姐,她也绝无怨言。若是以往,她就算是瞧不上宴无台那土坑里长出来的一颗树妖,只要妹妹喜欢,她也真心对待梧千双的话,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 只是,自从巫池昭示四界祸乱的端倪,她便不能在任由梧千双恣意妄为地追寻她所谓的毕生所爱。 难不成,为了那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平白断送自己的性命吗? 岂不是荒谬! 在梧玉楼看来,自家妹妹那不过是被宴无台迷住了魂智,一时发昏分不清轻重。等到时间长了,她便能知晓自己的一番苦心,也能放下对那树妖的一点不理智的执念。 巫门少主回门后的当日,祭司梧玉楼一道指令下去,傲君山便从山脚到山顶一路披了红妆,一万九千八百阶石阶以红毯铺就,两边张灯结彩的虽然仓促却不失巫门气度,一色的正红处处披露好事将近的喜庆。就连万年屏蔽外界的山雾也都聚合成云点缀于群青之间,从前外界之人一直寻觅不见的山门入口也显露了出来。 而巫门的喜帖更是在一日之间由青鸟送往四界各处,妖界之中有些门脸之人都接到了请柬。首列其中的自然是居住与巫行宫中的桃花谷主宴无台,只是青鸟与宴无台差了个前后脚。所以宴无台未能在第一时间里接到梧玉楼暗示她知难而退的请柬。 青鸟在巫行山与傲君山之间穿梭了一个来回,再寻到正一路赶来的宴无台时已是耽搁了两日,距离请柬上的日期还剩下一日。 而距离她们所约定的十日之期也就只有两日而已。 宴无台看着请柬上染着金色的墨迹书写的梧千双三字,什么也没说地从袖子里取了枚青鸟喜食的纤果递出窗外:“有劳了。” 青鸟衔了果子飞走后,莠竹担忧地看着自家谷主。 宴无台的脸色波澜无惊,仿佛毫不在意自家欢喜佛要与别人缔结姻缘一事。 莠竹跟随宴无台多年,最是了解她不过,却始终在梧千双这件事上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可这千年里,宴无台对梧千双是个什么心意,莠竹却是再清楚不过,生怕她有什么憋在心里再憋坏了自己,开口劝道:“谷主,此事说不准有什么误会。” “嗯?”宴无台冷冷地扫了莠竹一眼,道:“有什么误会?除非我亲眼所见,不然我什么都不信。” 莠竹知她倔强,心里叹了一声,问道:“那我们还要去傲君山吗?” 宴无台看了一眼已经远远可见的傲君山峰,喜庆之色相隔甚远亦灼疼了她眼底,一挥手将车帘放下,冷声道:“都已经到了此处了,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莠竹不敢再多言,只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宴无台在看到那请柬的刹那心里空白了片刻,若不是她太了解梧千双这人几乎当时就要扭头回去桃花谷。冷静下来便能猜到这请柬恐怕还是梧千双那个好姐姐梧玉楼的杰作,含了多少意思?宴无台想也不必想就能知道,这封请柬是梧玉楼要她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再纠缠她巫门少主之意。 心里反倒激出意气,她倒要看看,梧千双要怎么跟她解释这请柬之事。 马车疾驰,此前远远地一座山头个把时辰的功夫已近在眼前。宴无台让莠竹把马车停在傲君山门几里之外,与那些提前赶来的宾客一道,进入山门。 山门前,两个巫门低阶弟子一个负责收礼一个负责递笔登记。 宴无台眼风一扫,莠竹伶俐地将请柬递了过去,顺便问道:“你们少主几时定的亲?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过?” 那接过请柬的弟子看了一眼宴无台,客气地一笑回道:“客人有所不知,我们巫门向来是与巫族一脉联姻,历任门主皆是如此。我们少主自幼便已经与巫门的小少爷定下了婚约,现在成亲也是因为要正式继承门主之位。” 莠竹听完这番回答一脸不忿,那弟子言下之意已是明显,她梧千双不过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账!恨声道:“可是你们少主都已有了缔结盟约的欢喜佛不是?怎好再与他人结姻?若是一早与人有了婚约又何必来招惹……” “莠竹!”宴无台出言打断,双眼一派宁静,只是唇上缺了些血色。 那弟子笑了笑道:“客人是说我家少主在外的欢喜佛?我巫门一族与妖类不同,虽身上有妖血亦可妖修,但妖界中欢喜佛的契约却无法束缚巫门中人。再者,我们少主那样风流的人物,总要有些衬得起她的风流韵事不是?”她将请柬登记完后换回到莠竹手中,含笑为她们引了方向道:“二位由此上去后会有巫门弟子接应。” 宴无台轻轻闭了闭眼,有些晃神地抓了莠竹的手维持住残留的一点清明,往前一迈踏上了那红的扎眼艳的烧心的红毯。 她想亲自问一问梧千双,自己这一千年里是不是只是一桩衬得起她的风流韵事?她更想亲自问一问,是否因为欢喜佛的契约拴不住她任何,所以当初才那样恣意又轻率地与自己定下生死之约? 莠竹看着自家主子越走越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几次想开口劝说都被宴无台抓着她的那只手制止住了。 宴无台觉得脑子里最后的那丝清明也都被傲君山的山风给吹散了,混沌一片连脚步也变得不灵敏,被长裙一绊跪在了石阶之上。这一摔,反到令本来两眼发黑的宴无台看清了这满山春色。 眷红偎翠,自己这一身白衣又多么地不合时宜。 她这是要去做什么呢?是要听梧千双亲口说一句她宴无台不过是她茫茫一生里的一场消遣吗? 她们从来都不相称,如今也不过是各归其位。她有她的巫门,自己也有仅剩的一丝骄傲要保存。这千年的相守尽管是梧千双强求而开始,要结束之时她却不想强留。 莠竹扶了她起来,见她直直地看着那挂满了红绸的山顶,终于忍不住劝了句:“谷主,算了吧,不值得为了她伤了身子。” 宴无台缓缓地点了点头,放开莠竹的手,原路回到了方才登记的桌案前。 方才那弟子见她二人去而复返,讶然道:“二位客人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宴无台低头一笑,道:“方才糊涂了,巫门少主大婚之喜又怎么能空手而来?”说着,抽出十二琈玉剑反手一割,一缕青丝被她给割了下来。 发丝之上渐渐显露出金色字符,正是当日她与梧千双缔结的欢喜佛契约。 与契约一同被留下的还有当日梧千双送给她的十二琈玉剑。 宴无台看着表情错愕的弟子,强行咽下喉头腥甜:“礼我们就不观了,这两桩信物还请代为转交,就说我宴无台,祝她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而你我此生都不必再见了。” 那弟子看着这主仆二人走远,取了那截断发和十二琈玉剑去见了祭司梧玉楼。 梧玉楼看了一眼弟子手中的事物冷哼一声:“她居然还真的来了。” 弟子回道:“已按照祭司的吩咐将话说给她听了,所以留下了这两样事物和一句话便离开了。” 梧玉楼挑眉:“什么话?” 弟子道:“那女子说,与少主此生都不必再见了。” ☆、第96章 青鸟血誓 “你说什么?” 巫门弟子闻声刚一抬头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捧着的事物就不见了。眼前是自家少主发青的脸色,一副山雨欲来之势瞪着自己。这小弟子一向听祭司的命令行事,却又被少主抓了个现行,照理是算不到他一个低阶弟子的头上,但祭司与少主乃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俩姐妹,天大的事落到地上也不过是一点家事,而自己无论是顺着那边儿都是她们姐妹二人一时别扭的炮灰,简直两难。 小弟子踌躇地看了梧玉楼一眼,还没等梧玉楼的眼色使过来,梧千双身子一横挡在梧玉楼的身前,寒声厉色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那那那宴无台说今生与少主都不必再见……嗯,不再见。”小弟子哆哆嗦嗦地把这话说完就跪在地上恨不能把头一并扎进地底。 梧千双神色木然,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发丝和十二琈玉剑。没错,是宴无台的发,也是她的剑。 这几日她为了安抚梧玉楼都乖乖地待在房中不曾出来,心里已经是盘算好要如何摆脱掉梧玉楼强加于自己的这门亲事。她心里明白,梧玉楼所担忧的不仅是巫门,更是身为巫门少主亦是她亲妹妹的安危。巫池这次所显现之事定然是与自己有关,且关乎生死。她最了解梧玉楼不过,若非如此也不会这样强硬地逼自己与巫族的人联姻,借用巫族之力保下巫门,免遭此次大劫。 梧千双早也想好,先前在长姐面前服软示弱不过是缓兵之计,和巫族联姻而已,不是不可。只要乱世之内护住巫门,往后的事也不过是她揭掉封印恢复修为而已——以她的修为虽难以率巫门度过大劫,但大劫之后,还有谁能拦得住她?到时候她带着宴无台上天入地地潇洒,又有谁能多一嘴? 先前托付玄翎也是多一层保险,梧千双一早就在制悬天傀儡,将她的七魂六魄分一些入这傀儡,将傀儡留到巫族,本尊便去往桃花谷,护宴无台度过乱世劫难。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宴无台会来巫门这一遭。这千年里宴无台从不曾到巫门一步,就连傲君山附近她也都要避绕行走。宴无台何等心高气傲,天下人都说她攀附巫门,她岂有上山落人口舌之理? 方才在房内她突然心口剧痛,清晰地感觉到她与宴无台缔结的欢喜佛契约消失了。那一瞬她几乎以为是梧玉楼食言与她杀了宴无台,当她从梧玉楼设下的禁制里破门而出,匆匆赶来竟发现这契约是宴无台亲手所毁。正巧听见的那句决绝之话还在耳边萦绕,似能仿出宴无台当时说出此话的口吻。 梧千双犹如被从头浇下一桶冰水,心里一阵阵发冷。宴无台的性子,若是平日里惹恼了她,只怕不拆了她几根骨头都也得扒掉她几层皮。如今割发破誓,还剑断情,一句今生都不必再见……若不是伤心到绝处她怎会这样说? 这漫山遍野的喜庆,可是让你伤心了? “这宴无台既然已与你解除了欢喜佛契约,明日你就老老实实地把这个亲给我成了,继承门主之位后断不可再与往日一般胡作非为。”梧玉楼目的已达成,对着梧千双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怕她再做些傻事出来温声劝导道,“巫门一脉传承到你我手中实属不易,哪怕你怨恨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想一想当年为保住你我性命魂飞魄散的爹娘。” 梧千双红着一双眼看着梧玉楼,极力绷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姐,是你让无台来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吗?” 梧玉楼细眉一紧,道:“是有如何?我也是为了她好,早点认清现实好好做她的桃花谷主,巫行山我可以不追究任她住着,但你,不行。” 梧千双握着十二琈玉剑的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盛怒之后忽然清明了,连声音也恢复了平静:“我不会与巫族联姻。” 如一碗水端平的水。 梧玉楼:“这个由不得你!” 梧千双嘴角轻扬,忽地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青鸟印记。 青鸟乃巫门中人独有的印记,位于锁骨之下心口之上,巫门中人成年后若有相中之人彼此以血为誓,涂于鸟嘴之上便是许给对方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誓约。而巫门一向作风绝然,所以誓约一成,立誓之人此生不能变心,更无法再与他人另结新约。 梧玉楼看着梧千双心口的青鸟长喙已红,便晓得梧千双已经将此约许给了宴无台那个贱妖! 如她让弟子传给宴无台的话一般,妖界欢喜佛的誓约约束不了巫门中人,所以就算毁了梧千双与宴无台之间的欢喜佛关系也伤不到自己的宝贝妹妹半分。这巫门青鸟血誓亦是同样无法约束妖界中人,对巫门的梧千双而言却是绝不能更改的盟约。 她万万没想到梧千双会这么轻率地将自己一生都许给了宴无台这么个连巫门的门槛都不敢跨一步的废物!青鸟血誓已落,她这一生都不能易心。 悟玉楼眼前一黑,怒气炸开一片气浪,断了身后的几根门柱,恨道:“梧千双!你好大的胆子!” 梧玉楼的怒气急速膨胀,带起一片飞沙走石,跪在地上的巫门小弟子被沙子刮得脸上一道道血痕,只恨自己不会钻天遁地之能,夹在少主与祭祀之间,眼看着这姐妹俩要打起来却连躲都找不到一个结实的柱子。 梧千双拉回衣领,面对梧玉楼发狠的怒气不为所动,平静道:“我原是想,即便不与巫族结亲,我们也是一脉连枝的宗亲。况且,四界都乱了巫族还能独善其身不成?眼下妖界不稳人间也是烽火连天,就算我们与巫族联姻也改变不了不周山倒塌四界被颠覆的命运。我起先一直以为长姐要我与巫族联姻是为了保住巫门,现在想想,长姐起先就没有同我说实话,巫池里预示的不仅仅是四界的劫难吧?长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不过是山河崩塌,凶魔出世,生灵涂炭。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大不了耗尽她一身的巫力修为,也敢拼上性命以保巫门一脉。 但如果是亲妹妹的血染红了巫池,她这些年来的坚持这些年来的付出才是一桩笑话。 哪怕是不周山倒了,哪怕是四界乱了,她也要梧千双活着。 她娘临终前曾握着她的手交代过:照顾好你妹妹。 梧千双这些年里的荒唐任性她从不曾真的苛责过,可也许她是错了。 如果在一开始就断了梧千双对宴无台的那点念想,也不会有今日她在巫池里看见自己的亲妹妹因宴无台而死的画面。 她该一早杀了宴无台。 梧玉楼眼尾生出红纹,话语间杀气汹涌:“你就非那个贱妖不可吗!” 梧千双抬眼看着梧玉楼不语,竟笑了,笑得温和,心怀万千。 “好!好!好!”梧玉楼气笑:“我一生无情倒养了个情种妹妹出来,当真是祖宗不佑。”她手掌一开,虹姬便贴上她掌心。剑锋一挑剑身上的咒符被梧玉楼甩出,朝着梧千双而去。 于此同时,趴在地上的巫门小弟子头不抬眼不睁地趴着急速退出战圈,一路上默念阿弥陀佛刀不要殃及无辜。 “四界之乱追溯本源还是昔日与天界一战埋下的祸引。”梧千双不紧不慢地收好宴无台的断发,十二琈玉剑在手她不必使出浮图鞭,一边与梧玉楼对招一边道:“不周山乃是撑天之柱,不周山有恙四界则不稳。如今四界已露乱象可天界到现在除了为一己私欲的凤凰下界来寻炽元丹,不曾再有一位仙君往不周山去想辙。” 梧玉楼不想听她这些废话,虹姬招式变化的虽快却只是为了以祭司之力困住梧千双,她不能让梧千双去找宴无台,只要熬过这两日,梧千双就不会死! “天界那些人,整日把天机挂嘴边,如今大约也是觉得时机不到才隔岸观火。”梧千双挥剑一挡,避开梧玉楼的血符,十二琈玉剑在她手机十二般的变化一刻不停,倒压了原本强于它的虹姬一头。梧千双手指在剑柄上一弹,十二色剑光竖起一道光墙,她于墙后继续道:“我猜这个时机,大约就是东皇太一彻底复生之时。” 梧玉楼不言语,手掌贴着虹姬割出一条刀口,血滴沿着剑锋落到地上。瞬间在梧千双脚下显现出一片黑色符文,浅浅血色雾气腾起,十二琈玉剑突然倒戈,原本用来防御的光墙此刻画地为牢将梧千双困在其中。 “虽然在外界混了这么久,也算是长了些能耐。”总算制住了梧千双,梧玉楼面色稍缓收起虹姬,叫了假面出来看着梧千双,她要亲手杀了宴无台这个祸害,以绝后患。 转身的瞬间,只听一声清脆的铃音。 梧玉楼回身,假面摔在她面前,那铃音便是她长久操控巫虫所用的铃铛所发出。原本该困在十二琈玉剑光墙之内的梧千双,此时一头红发长置脚踝,后颈用来隐藏修为势力的封印被她给抹去,悉数展露出来的妖修足以突破飞升之境,再加上她身上醇厚的巫力…… 梧玉楼知道,自己已不是梧千双的对手。 巫门祭司用来困住她的阵门,被她轻轻一碾,地上黑色的符文就化成了细沙,被风一吹散了个干净。 浮图鞭一卷,十二琈玉剑像是见了猫的老鼠,立刻乖乖地伏在梧千双的脚下。 梧玉楼再次执起虹姬,闭了闭眼。 “如果你要去找她,就从你阿姐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97章 变化 苜蓿丛里,一只尚未化形的白兔妖抖了抖耳朵摊开来晒太阳,鼻尖嗅着草香抽动,两只眼眯成一条缝将红色瞳仁收敛其中。微风和煦,草露清香,大片的苜蓿生长茂盛而周围百里再无一个食草动物,白兔妖修行了几百年不见长进却靠着这片苜蓿也吃了个肚肥腰圆。 日挪正中,白兔妖撅了撅屁股,爬起来往前蹦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对劲,立起上半身使劲儿地嗅了嗅,才从草香中嗅到一丝灼气,那热度足以将它烤成皮脆肉紧还滋冒油的一只烤全兔。白兔妖刚晒蓬松的毛皮瞬间炸开了花,短小的前肢一缩,调转方向往洞穴跑去。 几乎是同时,之前它所立的地方落下一个着火的豺狗头颅,狗头在地上滚了几圈,着的火灭掉的同时升起一缕肉烤熟了的白烟,肉香钻井白兔妖的鼻子里差点儿让它把前年的苜蓿草都给呕出来。顾不得看是什么危险临头,卯足了劲儿地往洞穴里蹦去,眼看着洞口就在眼前了,白兔妖奋力一跃,如离铉之箭一般被卡在了洞口。 小脑袋和短前肢在洞内不停地奋力扒着土,奈何吞了半斤草叶的肚腩稳如磐石丝毫不动,徒留一个圆润的屁股一无所知地面对危机。 一只绣金白靴踏在方才落地的狗头上,白靴的主人一身同样绣金图案的长袍,秀眉凤眼的好样貌却满布急躁地将豺狗头往旁边一踢,对着身后磨磨蹭蹭地俊美男子催促道:“是要给冥君大人准备一副轿撵吗?” 俊美男子手持展开的折扇挡在头顶遮一遮毒辣的日光,好脾气地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这常年不晒太阳的人,乍一见阳光总是有些不能适应。” “而且也不知是怎么地,以前不周山周围的地界虽不是四季如春也因其千万年里的寒气所故,不曾有过炎夏。”俊美男子身后钻出一个刚入化形期连耳朵都还收不回去的圆脸小妖,笑弯一双眼睛朝着前面不远处眉峰紧锁的女子道:“冥君大人受不住也是实属正常。” 三人正是得了巫门给的消息一路前往不周山来的神君玄翎与冥君阎子詹,圆脸的小妖乃是一直被玄翎收在罩子里养伤的山猫重洺。 重洺从壳子里出来的时候没找见初息,从玄翎那里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先是抱着玄翎的衣角嚎哭了一场后,又在阎子詹的袖子上抹了把鼻涕,才抽抽搭搭地表示自己虽然人小力微,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救初息。玄翎本意是此行凶险,便叫重洺自己另寻生路,却不想给自己惹了个小尾巴上身。想拿出点儿神君的威严出来,一看到重洺泪眼汪汪地冲着自己哭娘亲,她也只能咬咬牙忍下这个拖油瓶。 谁让这山猫是初息养的宝贝疙瘩来着? 阎子詹对此眯着眼睛笑的奸诈,摸摸重洺的脑袋叹一声养儿方知父母恩啊。 此种浇油的行为不意外地被本来就着急上火的玄翎揍了个满脸开花。 三人往不周山走了五日,越走越热。原本不周山的北边有着大片针叶林,眼下也都被热秃了。树皮干燥爆开,土层龟裂一滴雨都不下的断了好些生灵的活路。玄翎她们来到此处是顺便地查探了一番,却发现是此地河道里的一头修行近万年的山龟被夺了妖丹。山龟小山似的尸体曝晒在干涸的河滩上,开膛破肚好不残忍。 照理说,山龟一族向来温和敦厚,且山龟一族多肩负山林布雨一职很受人尊敬,更鲜少与其他族类生出过节,被如此杀害实在有些不寻常。阎子詹碾碎了一点干掉的龟血闻了闻,玄翎刚问了句如何,只见他伸手一翻,山龟的尸体翻了个身,嘭地一声扬起呛人尘土的同时,重洺咦了一声。只看到山龟龟甲之上一个焦黑地三趾爪印,将龟甲整个烙穿,想来也是致命一击的所在。 阎子詹说:“山龟血中带有硫磺之气,是个擅使火的戾妖。而此地打斗痕迹几乎没有,可见此妖法力高深修为不低,连这万年的山龟也可以被其一击致命。” 重洺瞪着圆眼睛跟着点了点头,小手摸着自己不怎么明显的下巴皱眉道:“看这爪印我倒想起不记得从哪里听过有种名唤釉凤的妖类,长尾单足善使火术,而且很是厉害。” 阎子詹哦了一声点头道:“对对对,是有这么一族,那釉凤一向爱自诩是凤族遗珠。不过此妖当不是釉凤一族,且不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凤族遗珠,这千百万年来不曾见过他们族中出过一个出息苗子。”一脸说教的表情对着重洺道:“你所说的厉害啊,纯粹是他们自个儿吹捧出来的,没点儿屁用。他们连自己的羽毛都吹捧的比凤凰更华美三分,这点倒是能跟那一向爱臭美的帝将鸟凑成一家。” 重洺似懂非懂地赞叹一声:“这么说来,凡是长羽毛的都很自恋嘛。” 阎子詹刚要说是,感觉脑后两道凌厉射线直戳过来立马改口道:“话自然不能这么说,釉凤与帝江一族那惨绝人寰的模样自恋的实在没什么道理,但有些嘛…就自恋的尚能让人接受。” 玄翎不爱听阎子詹扯皮,直接上前跃到龟甲之上,看过那爪印后皱眉道:“虽不是釉凤一族,却像是更棘手的妖类。” “若不棘手也不会叫你我遇见了。”阎子詹一把收起用来遮挡太阳的扇子,璨星一般的眸子一沉,面上还是那副不着五六地笑容,说话间兵器在掌中幻出,剑锋一扭扫出凌厉青光将刚显形出来的几道影子斩断。影子现出实体,落在地上,黑气从其肉身之上散去,看得出原身是几只手指粗细的小蛇,只不过一点儿灵智修为,显然是被当做傀儡来操控了。 重洺抖了抖耳朵,一脸嫌恶地:“呀!恶心的东西!”刚一说完,直觉地竖起寒毛,方才还烈日当空这会儿却暗的看不到影子,呛人地硫磺味儿直往鼻子立钻,烧的喉咙干痒刺痛。 “此地的生灵大概是被用来当做壳子了。”玄翎不知什么时候从龟甲上跳了下来,长枪在手将地上几条断成两截的蛇尸端详一阵,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那恶念如今虽然没修出实体,可却晓得利用不周山上终年不散的怨气来增强法力,加上如今不周山倾斜,下三十三层里的恶灵凶兽已有挣脱封印而逃的,只怕也是为这恶念所利用了。看着几条蛇连灵智期都算不上,却能隐身于你我眼下伺机而伏,这恶念的修为法力在你我之上。” “这几个小傀儡容易对付,但把空气都要点着了的架势可不好处理啊。”阎子詹的长剑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蹭,愣是将这颗已经死透的树再添了把火,噼里啪啦的开始烧了起来。这一下,火光迅速地在空气里炸开,成片的枯木眨眼的功夫陷入火海中,玄翎将吓出原形来的重洺团成一团往山龟尸体下面一塞,正好挡住汹涌火势。 “你是脑子不好吗?”玄翎额角隐隐跳动,对阎子詹不过脑子的引燃树林很是生气。长枪一扫击退舔上来的火苗,下一刻烈火之中一只暗红色的眼睛一眨,尖啸一声一只巨鸟带着一身猩红色长羽从火光里冲出,羽翅扇飞炽焰烧出一头火狮向玄翎冲了过来。 阎子詹常年居于阴寒之地,乍一被烤,无法像玄翎这种打火里生出来的相媲美,烈火灼人烤的他心头怒火四起却只能咬牙切齿地一边骂娘一边施法引雨。剑身被火苗舔舐的隐隐发红连带剑柄都跟着烫手,让一向皮娇肉贵的冥君大人烫出了好几个水泡,他虽不喜欢别人注重他外表,却十分在意自己容貌,结果一个不甚眉毛被烧了半边,气的她连扁毛畜牲这样的词儿都不管不顾地往外蹦了出来。 玄翎一枪破掉火狮的幻术,听见阎子詹的骂词儿,额角又挑了挑。若非眼前这巨鸟难降,她一定先给阎子詹这张臭嘴一拳。 这巨鸟说起来还真与凤凰一族有几分亲缘,算是一表表了十万八千里的一个远亲。此鸟叫兮离,生性残暴嗜血酷爱杀戮,且战绩卓然鲜有败绩。上古时期四界未明之时,东泽仍是一片苍茫大陆,兮离在此称霸,曾仗着一身法力一翅膀扇掉了几个山头的生灵,全是给烧的。吓得东大陆的生灵四散奔逃只求一处安身之所。当时凤凰一族未入虽神界,却也不忍见生灵涂炭,便以天罚降罪兮离,将其镇压在不周山下,算是那三十三界中的头一位住客。 如今不周山倾斜,结界缝隙之中倒叫这兮离寻到了时机。 在不周山下被困了这么久,那三十三界中的苦楚皆由昔日所犯之罪而生,罪孽越是身后所受的煎熬便越盛。兮离原本的乃是控火的枭雄却要在不周山下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被业火焚烧,每日烧尽半身血肉隔日又再度长回来,长此以往戾气未消反倒又添新恨,如今终于脱离苦海看见让自己遭受刑囚的凤凰一族的后人心中怒气更炽眼中邪光更胜,一双巨翅掀出火浪滔天,劈头盖脸地朝着玄翎和阎子詹砸了下来。 ☆、第98章 前夕 “我地个亲娘诶!”阎子詹算是见识到兮离的怒气,再顾不得另一边的眉毛,加速催动咒术,顷刻间瓢泼大雨哗啦一下子跟天河倒灌一般将兮离扇出来的火势“嘶啦”地给浇熄了一半,水汽如白烟蒸腾,硫磺之气更重呛地人直咳嗽。 兮离厉声嘶鸣,羽翅一挥将那些被烧成炭的枯木连根拔起卷向玄翎与阎子詹二人,枯木之上缠绕着黑气炸开成无数锋利木刺,密密麻麻地飞射过来。 玄翎手握枪杆舞出一个弧度,一道火光织出一张火网将那些木刺根根缠住,等她跃起时火网一收,玄翎接力一踏捆成一根木桩的木刺噼里啪啦地在她脚下朝着兮离的疾速而来。 兮离身躯庞大,针叶林里更是活动不便,被这一撞,撞退出百米,呼啦地带倒一片枯木,撞进两颗巨石之间被卡住,玄翎手腕翻转,一枪从兮离的脖颈刺入,正要贯穿它脑壳结果其性命之时,那兮离眼中流出一滴泪来,落在地上生出几株白色小花。 “你这畜牲,死到临头也知悔改吗?”阎子詹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烬,看了眼地上那几朵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生机,一脚碾碎的同时,白花变作黑气吱溜一下子没入土中。 兮离呲目欲裂,抻长了脖子要与玄翎同归于尽之时,苍穹枪锋一挑,便将其头颅给摘了下来。 猩红长羽在它断气之后变成黑烟瞬间消散,露出兮离本来面貌,半身森森骨架上挂着丝丝腐肉。不周山下的三十三界下,它早已不在是当年驰骋东方大陆时令人闻风丧胆的妖魔。 此前遮天蔽日的妖雾悉数散去,朗日晴空下针叶林中一片焦土,山龟的尸体被烧得黢黑,重洺打了个滚儿从山龟的尸体下面爬出来,倒是毫发无损。 “从前好歹也算一方枭雄,如今沦落到给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恶念做喽啰。兮离这一脉也真是气数已尽,到此为止了。”阎子詹叹了口气,唤了鬼鸮来将兮离的魂魄收回冥府关押。 玄翎道:“这恶念法力强大,想必那不周山中被镇压封印的凶兽罪妖们都已被它操控。在三十三界里兮离算不上什么棘手的角色,怕只怕封印一日比一日脆弱,届时四界之内又有哪处不是焦土?” 话音落,不知旱了多久的针叶林上空拢过来一层雨云,淅淅沥沥地冲刷着这片死地。 如今炽元丹落入恶念手中,若为恶念所用,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徒劳。从前的执着反倒成了为祸四界的源头,可银河星汉、苍茫大地,若连爱都成了罪责,她们这些为神成仙的,又谈什么众生,论什么慈悲呢? 玄翎看了眼不周山的方向,心中如湖面一般平静。无论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她只知道她会竭尽所能地去争取。 哪怕天意从不如人意。 兮离过后,三人继续往不周山而行,层层关卡越设越密集。风阴洞里的鬼蝙蝠、盘水河中的青尾鲤以及两峡山里的三目灵虎,修为虽不算高却因为恶念的相助十分难缠,更加上时不时窜出来的不周山下被封印的上古凶兽,几乎是一路走一路打,对方似是想要将他们的气力都耗尽似的日夜不停。 临近到不周山前,又再度被一群额间冒着黑气的豺狗群围住,玄翎已是不耐,苍穹直接在地上擦出一道火圈将这群豺狗穿成一串烧了个透。其中一只豺狗头,因被她捅得太用力滚出了老远去。 玄翎提枪旋身飞出,一回头却看见阎子詹大姑娘似的举着把扇子慢吞吞地跟着,气不打一处来。 卡在洞口的肥兔子虽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单对危险异常警觉地心叫它使出生平吃奶都没使出过的劲儿来,后腿奋力一瞪,咚地一声终于滚进了洞里。 虽然蹭掉了一层毛,但起码保住了一条命,揉了揉摔疼的脑门儿一挪一挪地挪进了洞穴深处。白影一闪,消失在通道尽头的三个路口前。 玄翎将苍穹往后一收,道:“不周山乃撑天之柱,它倾斜自然会引起乾坤逆转。不周山周围的四季变化只是表象,若不周山真的塌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正说着,一只白色粉蝶忽悠着翅膀从重洺面前飞过。重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眼睛粘住飞上飞下的粉蝶,无法抑制住本性地扑了上去。冥君长臂一伸,手指勾住她后领,刚说了句:“那是傀儡蝶,你扑上去就是送死。”,旁边突然伸出一条细长的舌头,将那粉蝶一卷给扯走了。 粉蝶被卷进了一为身着青衫的年轻女子口中,未等她吞下,两缕黑烟从她嘴角溢出。 这青衫女子是一只修行刚过妖丹之期的斑纹螳螂,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助玄翎与阎子詹一臂之力。这斑纹螳螂说,妖界如今已经大乱,因炽元丹一事争得你死我活的几大妖王如今各有损伤,妖界群龙无首之时,消失了六百年的妖尊谢琅邪突然再度现身,声称炽元丹在他手中。 往日谢琅邪在妖界所作所为已令妖界各个氏族不满,如今得了炽元丹后更是肆无忌惮狂言说要再次征讨天界。六百年前一战,天界耗损巨大,妖界更是折损了无数精兵良将,其中更有许多世家子埋骨他乡。为此妖界中不少氏族恨透了谢琅邪,萌生了反意。加之不周山倾斜之后妖界异象丛生,各地之主虽无救世之心却都有救己之意,若真的任由谢琅邪胡作非为,大难临头之时才真是悔之晚矣。 青衫女子朝着玄翎抱拳道:“我族虽然力微却也愿助神君一臂之力。” 说话间,傀儡蝶一只一只地出现在他们周围,而无数斑纹螳螂亦从草丛间探出头来。 傀儡蝶这玩意儿看着没有什么杀伤力却十分歹毒,一旦沾到其身上的鳞粉就会陷入幻觉之中,死于心中最恐惧之物。而后变回被其占据身躯,成为其傀儡。 世间万物皆逃不过相生相克四字,而斑纹螳螂正是其死敌。阎子詹十分不客气地接受了人家的好意,抱拳回礼道了声谢。 那青衫女子郑重地:“身为妖类虽行径乖张却也通晓天道轮回多行不义之理,还望神君与冥君此行顺利,能令四界少些枉死的杀戮。” 宴无台从傲君山一路咬牙回到桃花谷,才将忍在喉口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双修的妖类与自家欢喜佛签订契约之日,所增长了多少修为,将来弃约之日契约双方会受到相对程度的反噬。而契约解除原本是由双方自愿而行,宴无台此次强行单方面解除契约,所有反噬之力全都落在她一身身上,炼体期的修为几乎毁了个干净,五脏六腑全都如同被绞碎一般疼痛,偏偏倔强着一口气,憋着那骨劲一路回到桃花谷,才卸掉全身的力气,心头上被压抑的委屈与痛苦如同那口被吐出来的黑血,撕扯着她全身血肉。 “谷主,我先扶你回巫行宫吧。”莠竹看着她白的跟一丝血色也没有的脸忧心如焚,幸好她一路扶着宴无台,才不至叫此刻一身力气用尽的她摔在地上。 宴无台疼得发抖,红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巫行宫?那哪里是我能回的去的地方。” 莠竹忍不住地哭出声来:“谷主!你这又是何苦?既然欢喜佛的契约拴不住她梧千双的人,你又何必自行毁约损伤修为?” 宴无台闭上眼睛,四肢百骸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刀子。她忍不住想起从前梧千双强行与她签订契约时,那时候她也偷偷地想要自行解除契约,梧千双却吓唬她说,若是单方面解除契约,她会承受这世间最深的痛苦,而梧千双却会因此而死。 那会儿她跟自己说放弃解除契约只是为了不想尝试世间最深的痛苦,并不是为了梧千双的安危。 结果,这人从来都在哄她。 也不是,起码她现在尝到了世间最深的痛苦,真是生不如死。 莠竹落了一番泪,却对宴无台的痛苦束手无策,她虽然不知欢喜佛的契约反噬起来的滋味,可看见宴无台额间疼出来的汗水和越来越青白的脸色,做了一决定。 “谷主。”莠竹突然逾矩地握住宴无台的手,坚定道:“莠竹跟随你到今日,你心中的苦处即便不说莠竹也知道,只是莠竹却从来帮不上谷主,还总是惹谷主生气。承蒙谷主不弃至今,莠竹无以为报,只盼日后谷主能顺遂平安再无烦忧之事。” 宴无台喉头滚过一阵一阵的腥甜,突然听到莠竹这番话语,强撑着睁开眼却看见莠竹将自己的妖丹取了出来,朝着她道:“谷主,莠竹修为虽然低微,但你将它拿了去也能令你的伤势好受一些……” “混账!”宴无台心头腾起一丝怒火,撑着一丝力气将莠竹的妖丹打了回去,推开扶着自己的莠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我还死不了,用不着你在这里舍命。” 她看了莠竹一眼,道:“你走吧,我要闭关,从此不再出桃花谷一步。” “谷主!”莠竹刚喊了一声,被一股无形之力拖拽了出去,桃花谷的石洞前落下一面石门将宴无台的身影隔绝其中。 ☆、第99章 解释 梧千双来晚了一步,看到的只是守在石门外的莠竹和凋零萧条的桃林。 当日众妖追逐炽元丹一战毁了桃花谷中桃林根基,昔日桃林中驻守的妖奴们,死的死逃的逃,从巫行山上吹下来的寒风将残存的几株桃树吹弯了腰身,一眼望尽却是再找不出昔日桃花盛开灼灼芬华的景象了。 梧千双带着十二琈玉剑而来,立在石门外,手掌轻抚石壁,叹了声:“无台,你该听我一句解释啊。” “不知尊下要解释什么?”跪在石门外的莠竹在看到梧千双的第一眼,恨意不需宣之于口,单是那双眼睛已是浸满:“我们谷主已将情谊还了你,如今闭关养伤修行,尊下既然早已与人定了终生,便不必再来叨扰我们谷主的清修了。” 她从来不喜梧千双,没有巫门这重背景,梧千双在她眼里简直一无是处。 当年谷主年少无知,才会被梧千双的几句花言巧语哄骗而误了终生。她最是了解宴无台不过,瞧着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认准了一个死理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脾气。当年若非对梧千双有情,就算梧千双强行与她结了契约,依照她的倔脾气,哪怕是死也要跟对方先拼一个网破,哪里还会等到今日。这千年里妖界中人只看到巫行山上风头无两因情得势的宴无台,却只有她看到这千年里自家谷主无数次的为情所困。却不想,这千年的时光终究换来的是一场情伤,若可以,她此刻恨不能杀了梧千双。 “无台,我……”梧千双不理会莠竹,正要强行破出石门的禁制时,被法术给弹了回来。仔细一看,这上面的禁术还是当日自己亲手下的。当时她将宴无台困于石室中与她缔结双修盟约,后来一时兴起,将宴无台的一点血融进了禁制之中,此后这个石室的门便只有宴无台本人可以开启。 若她强行开启,则会令本就因毁掉契约而受伤的宴无台伤势更重。 梧千双的时间不多,几乎是伤透了她长姐梧玉楼的心才强行闯出了巫门。这两日她眼看着不周山又倾倒了两分,上行九十九界中的妖兽已经不受结界的限制,上层之中凶猛的妖兽们破界而出,随意践踏那些修为不高在下层中修行的妖修,残肢断骸和鲜血染红了半壁不周山,十分惨绝。 而下行三十三界中的凶兽恶灵也投入到谢琅邪麾下,成了四界中最为可怕的一支妖军。 而人妖二界之间的结界也因为不周山的倾斜而变得形同虚设,大量的小妖从结界中涌入五光十色的人界,或以皮相迷惑或以法力抢夺,吞食凡人生灵为祸苍生。 如今不周山虽悬一线,却还勉力维持四界平衡不至使阴阳失衡乾坤崩毁,若等谢琅邪将炽元丹上的神力收为己用,那放眼四界便再无一人能阻止其膨胀的野心了。 她要去阻止谢琅邪,无论是为了巫门未来亦或者是为了她能与宴无台另辟一处隔世之所长相厮守。 “无台,我知你怪我。可我梧千双以性命发誓,此生此世仅情系你宴无台一人,无论此生来世绝无半分虚言。你且出来听我一句解释可好?”梧千双对着石门举三指发誓,无论她说什么,石门之后都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莠竹冷笑一声看着她:“梧少主此生对我家谷主许下的誓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连欢喜佛的生死之约都困不住你,又何必拿性命来赌咒发誓?我家谷主不愿见你,更不愿听你解释,还请梧少主少要多费唇舌,请回吧。” 梧千双被莠竹一番冷嘲热讽刺痛,却也深知宴无台的性子若非是被伤到了极致也断不会与自己情断义绝,一想到石门之后宴无台忍受反噬的痛苦,而自己却被隔绝在外,忍不住将头抵在石门上:“无台,这场婚事是长姐定下的,从头到尾我都不曾答允。长姐她也是因为四界之祸而忧心我的安危,可我既然许给你一生一世,便绝不会因任何事情而背信与你。”梧千双轻叹一声,指尖扶着衣领下方的青鸟印记,哀声道:“无台你即便是不信我,也求你出来看我一眼,与你约定那日我就将巫门的血誓一并许下了,此生此世我只有也只要你一个人而已。” 石门之后依旧是毫无反应的寂静。 不周山旁,原本比邻而居的不动村里冷冷清清,空荡荡的街市上酒旗只剩下一半却依旧迎风而展。从前络绎不绝的妖商和前来此地更换补给的妖修们如今全部不见,只有摊贩们残缺的摊位静静地呆在那儿,同那些被撕成两截的门板,印着牙印的断刀,斑驳的干涸血迹以及墙面上深而利的抓痕一起揭示着一场生死屠杀曾在此上演过。 “看这些爪痕,大约是不周山上面几层里才有的地狼。”玄翎凝眉看了眼驻足不前的阎子詹,道:“不周山上面现在已经是乱了,只怕下三十三界的封印彻底失效也就是这一两日。一旦被封印在不周山下的那些罪妖临时,不周山难保。” 阎子詹也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虽然我总把踏平妖界挂在嘴边,可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还是有着一点慈悲心不曾泯灭。”他环视一圈这满目狼藉,一抬手在不动村上空布了一层幽蓝色的浮光,超度残存在此地的亡灵,“这些妖商大多修为低微,实不该遭此大难啊。” 重洺扯了扯阎子詹的袖子,怯生生地问了句:“冥君大人,我们能救回我娘亲吗?” 阎子詹拍拍她脑袋,温声道:“自然,就算你是妖,也要相信邪不压正。” 玄翎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周身浮动着黑气的不周山。 三人从不动村出来眨眼便行至山脚,从前成片的荇草与遍地盛开的紫色小花如今也因不周山上让人窒息的妖气全部枯萎,死气沉沉的山门内黑色雾霭阻隔视线,透出十分的危险。 “这谢琅邪是什么品位,好端端的一个不周山整的比我冥府还要阴森。”阎子詹将兵器握在手中,虽然山门之处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妖兽守着,但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那些乌黑的雾团只是为了装饰的作用。 玄翎对着重洺道:“从此处开始往后的路途危机四伏,你的修为过低,哪怕是这妖雾都难以支持太久。” 重洺瞪着眼睛道:“神君是要留我在此吗?如今妖界之中又有哪一处太平?方才那不动村中的商贩村民哪个是愿意被宰杀的?神君当小妖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玄翎不为所动:“不要任性,初息也希望你能平安。” 重洺气鼓了腮帮子,正要不顾三七二十一的率先进山,忽然头顶上响起一串桀桀的恐怖笑声。抬起头来看见不知何时,他们上方悬挂着数不清的白色鬼脸。 ☆、第100章 浑沌 只看了一眼就吓的重洺竖起根根毫毛缩成一个毛团钻进了阎子詹地袖子里。 白面鬼脸一个个哭丧着脸聚成一面令人看起来十分不适地墙,密密麻麻地布满入口的山壁上,每个鬼脸左右个生着四只细长的黑色腿脚,看上去就像是鬼脸组成的浪潮,正飞快地向着他们挪动。 他们这一路打杀不停,原想着不周山之上定然更是凶险重重,却不想对方连山都不想让他们上,放出鬼面幽蛛这种看起来可怕处理起来费劲的妖物。 鬼面幽蛛连妖这个层面都及不上,解决起来却十分棘手。一招斩下去竟不死,眨眼喘气的功夫,方才斩它几段竟又再生出几段。若是以火烧更不得了,灰烬一吹,它们在空中就能再生,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来。恶心是一回事,若被其一口毒牙若被咬中,毒液会慢慢麻痹所有感官,直到被其吞食。 玄翎与阎子詹倒是能处理的了这些鬼面幽蛛,只是招架不住这一眼竟然看不到头的数量,若是不易神力来净化,根本无法将其消除干净。可若是在此处耗损太多神力,入山之后会更加凶险,更何况那三十三界中还有四头上古凶兽虎视眈眈。 阎子詹和玄翎两人一左一右各画出半圆的清净之地,可鬼脸幽蛛却是杀之不尽毁之不竭。源源不断地涌出,眨眼间连入山的路都被这些鬼面幽蛛给封死了。 “这么多的鬼面幽蛛,谢琅邪这人手段可真是跟他本人一样的恶心死人不偿命。”阎子詹起手打了一个幽蓝色的光束,在密密麻麻地鬼脸之中破出一个出口,鬼脸幽蛛被吞没进蓝色光束之中连点儿渣都没剩地消失。可瞬间刚打通的缺口又被鬼面幽蛛给填满了。他冷笑一声,对着玄翎道:“小凤凰,与其你我一起在这耗费时间,不如你先行我一步去找炽元丹的下落要紧。”说着话掌间浮起一记墨色阎君之令,正要唤出他养了许久的鬼兵之时,半空中有人慢悠悠地喊了声:“冥君且慢!” 来者一身灰衣,须发皆白,身旁跟着两个小童。踩着云头飘下来对着阎子詹和玄翎拱手一礼,笑呵呵地道:“冥君若启用鬼兵,四界之乱可就成了冥君的主导了啊,还望冥君三思啊三思。” 阎子詹一个顿神的功夫,一旁的玄翎长枪擦地燃出一道火墙挡住鬼脸幽蛛的来路,回身将阎君之令逼退回去,沉声道:“本就是我的一点私情扯你入局,若累你平添无端杀业岂不是罪过?” 阎子詹道:“不说那些大道正义,单凭我这一点私怨也不算是无端杀业了。”他朝着老者回礼道:“不过这位仙友说的没错,四界之乱不能因我一己私怨而起。” “老朽与两个徒弟特地从南海而来想要为四界之安略尽薄力,此处由我的两个徒弟为二位开路吧。”说着,老者手边的两个小童从云头上一翻跳了下来,手里变出一个铜钵,往鬼面幽蛛中一掷,钵中跳出两只巴掌大小的金蟾。 金蟾落地后瞬间变成一座假山的大小,大嘴一张,长舌一卷,原本密密麻麻扑了一地的鬼脸幽蛛被吞噬出空隙,金蟾在前面一路舔舐出一条通道。 玄翎和阎子詹对着老者道了声谢,趁着鬼面幽蛛还未涌上来之前一头撞进了入口的妖雾之中。 雾气浓稠,眼前所见之处都是灰蒙蒙一片。 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些由弥散四处的妖气形成的浓雾背后的妖类修为之高法力之深,玄翎伸手弹出一丝火苗,顷刻就被妖雾吞噬。 即便是在阎子詹的袖子里,重洺也感知到外界的危险,打定主意,未见到初息之前她打死也不要从冥君的袖子里出来。 玄翎走在前面探路,可除了这浓稠地令人想要窒息的妖雾之外,仿佛整座不周山上已再无一个活物,死一般的寂静下只有她和阎子詹前行的声音。 越上行,雾气越重。 走到第十三界时,浓雾已经稠密到可以触摸到的一个地步,其中腐朽的腥气也越发浓重,彻底叫人失去了方向感。玄翎一个回头的功夫,发现阎子詹不见了。 “子詹?”玄翎戒备地提枪举到身前,小心而密切地注意这周围,造成这片妖雾的正主恐怕就在这附近了。 然而阎子詹并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就像是被这些饱含水汽的浓雾给吸收了一样。 静谧之中,玄翎突然听到到一丝极为沉重的喘息声,就在她身后十分近的的距离。浓雾之中她虽然看不清眼前,却凭着其它感官的判断,回身狠厉地刺出一枪。 枪头撞上一处坚硬所在,震出嗡地一声,平铺开一层灼人热浪瞬间将浓重的雾气击散开来。眼前甫地露出一张足有十丈之高又凶恶狰狞的脸正直直地索准玄翎的位置,说是脸,这脸上却没有鼻子眼睛只一张猩红露着巨齿的大嘴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而苍穹的枪尖正指在这张大嘴的正上方处。 “四凶中的浑沌?”玄翎瞄了一眼面前这头凶兽,以枪借力向后一跃隐身在后面的雾气之中。 四凶乃是上古四大凶兽,原是被封印在不周山的下三十三界中,她与阎子詹入山之前曾想过会遇到这四凶只是没想到会遇到的这么早。虽然阎子詹不知去了何处,她倒并不太担心他的安危,浑沌虽然厉害,但却十分愚蠢。以阎子詹的手段大概在找不到自己的同时已经琢么出一套攻敌之策来了,她只需要小心应对,不要被浑沌给当做开荤的牙祭,等待阎子詹的伺机而动。 就在玄翎向后退开的同时,浑沌突然张开大嘴,尖牙闪着寒光,六足拖着笨重的身躯地动山摇地朝着玄翎压下来。玄翎回身一枪挡在浑沌的尖牙之上,却被它一声嘶吼掀翻出几个跟头方才在半空中稳住脚跟。定住精神,她抹掉虎口处被浑沌声浪给轰出来的几条裂口上的血痕,再度提枪迎了上去,避开浑沌巨大的身形,十分灵巧地在它身上刺出一排窟窿。 浑沌吃痛,怒不可揭地朝着玄翎扑了过来,只是实在是太过笨重又天生无目无耳,还未等抓住玄翎,反倒被自己先绊倒摔了一跤。巨大的身体撞到山石之上将山石压了个粉碎,玄翎从浓雾中穿出,一枪刺进浑沌的腹部,划出一道长而深的伤口,虽不致命却也足以给与其重创。 玄翎正要在其要害之上补上一记致命之击时,反倒被浑沌胡乱挥舞的巨爪给抓住苍穹的缨穗,用力一扯给拉了过来就要一口吞下。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19节 玄翎松开苍穹的同时朝着浑沌口中丢了一把火苗进去,凤凰火沾上就着,当即就将浑沌的舌头烧焦了一层。只是她离浑沌实在太近,反倒被其污浊之气熏到了眼睛,视线模糊成一片乳白色,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凭着自身耳力和方才的一番打斗留下的记忆,向着右后方一处空地退去。 浑沌抓着苍穹想要将其折断,却被这神兵利器将手掌戳了个对穿。 玄翎看不清眼前,只听见凶兽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刚打起来的仙障被震了个粉碎。玄翎闷哼一声,调息稳住心口翻涌的气血。 此刻她隐隐觉出一丝不安,阎子詹若也在此处不会等到现在还不出手,一想到他和重洺两人如今不知陷入什么样的险境之中,心里一阵焦躁。 不再拖延,以心为眼,幻出火凤之形。 火凤凌空而起,一个猛子朝着浑沌俯冲下来。 浑沌甩开扎在掌心之中的苍穹,张口就将火凤吞了进去。 片刻寂静之后,火凤破腹而出,浑沌惨叫一声变成一滩死肉。 浓雾悉数散尽,十三界露出其原本面貌。 玄翎眼前渐渐清晰之后,入目之景十分苍凉,草木枯萎,成堆的尸骸摞在一处,除了来此地修行的妖修还有原本驻守此地的妖兽。想来全都是命丧于浑沌手中,她冷静地看了一眼那堆残缺不全的尸体,确定没有阎子詹和重洺的身影后略微安心下来。 可是,阎子詹又是如何消失的? 玄翎皱眉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除了她以外的打斗痕迹,从浑沌的尸体旁捡起苍穹抖落了上面沾粘的血肉。方才妖雾浓重,许是阎子詹一时没跟紧走岔了,没有跟自己一同进入这十三界中,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往前走。 ☆、第101章 宽衣 不周山上烟雾漫漫,那是被恶念生出的魔气,以及那些被三十三界中罪妖凶兽们所杀,无辜枉死的妖修和守山的精怪们残存的怨气。 越向上行,寒意越深厚。 冷风打着卷儿将雪片卷起,入目所见一片苍茫。 不周山的倾斜导致上山的路十分陡峭难行,原本维持不周山的力量失衡,所有的寒气都一反常态地向上涌去,如一波逆行的冰蓝色巨浪。 如今不周山上层的寒气多过往日数倍,连一向烈如火的苍穹枪头上也受不住这寒意凝结了一层冰霜。银白之下的一点污浊被掩盖,如同一望无际的冰雪平原,纯白妆点之下埋的是遍野横尸,稍微踢开一层雪壳,可见融进皑皑白雪之中的森森白骨。 原本不周山的雪是夜里下日出停,现在这份平衡被打破之后,大雪下起来毫无头绪似全凭心情。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狂风夹着豆粒大小的雪粒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过境。暴虐异常。 这不周山乃是昔日父神骨肉所化,而不结界承载的亦是昔日父神之力,饶是玄翎有再醇厚的神力和修为也无法抵挡因妖邪出世打破此地平和而滋生出怨气的风雪。仙罩立起抵挡片刻又被利刃般的罡风吹碎,如此周而复始直到风雪平息,期间还要小心雪妖借由风雪遮掩住行迹的偷袭。 玄翎一路艰难前行,走到地四十七界时已经数不清到底斩杀了多少三十三界中逃窜出的恶灵和罪妖。 这些恶灵和罪妖被斩杀在苍穹之下时,身上都无一例外的浮起一丝黑气,如同此前被她和阎子詹斩杀在针叶林里的兮离,都是恶念的傀儡之兵而已。 这些恶灵与罪妖在漫长到让人记不清时日的岁月里日日夜夜饱受昔日所犯下罪孽带来的煎熬,曾经不可一世的恶灵和罪妖们也早就已成为风烛残年,只剩下一点不甘的怨恨在封印中苟延残喘地活着。 恶念几乎不需要引诱,只要是能将四界所谓的秩序搅乱,能让四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能让昔日将他们压在不周山下的人生不如死,就足以让这些曾经名震四界的凶兽和罪妖们义无反顾地成为其操纵的傀儡,身先士卒地杀向四界。 这群一向穷凶极恶到无法无天的妖邪们只等着被恶念支配的谢琅邪一声令下,便要以妖界为起点,屠杀四界,一路直捣天界。 弑神杀佛。 玄翎走得乏了,四十七界名曰无穷,如它之名,形无穷,意无穷,苦难无穷。 这一界无法用术法穿过,只能烧起凤凰火,以火为罩,抵开此界施于她身的妖幻之法,一步一步地踏在无色无形的地界。周身不断传来古怪的梵音,这声音浑浑噩噩,与和雅清澈没有丝毫关系。此音一转,立即变作如浪如潮的尖叫声,像来自冥府十八层的厉鬼之声。 天空中落下无数火球、巨斧,砸在玄翎身上。玄翎的凤凰火生生不息,将此界燃成一片火海。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脚下的虚无变成雪。真真实实的雪。 凤凰火烧得太长,令她神力大亏,拢了火焰,雪深没过膝盖,寒气入骨冻得她手指都有些握不住枪身的僵硬。想要再燃火,却发现她的凤凰火在这一层结界里发挥不了作用,至多能点燃一小簇火苗,还没等捂热就熄灭了。 一身战袍染上血污,有死于她苍穹之下的妖类,也有她自己的。方才在四十六界中与昔日食了上古凶兽相柳的尸体而继承其遗志的九头怪蛇一战中,被其毒刺戳透了肋下,多亏不周山上的寒气,令气血运行缓慢毒素都聚集在伤口处还没来得及扩散。此前她力战浑沌耗损了不少神力,而后这一路又几乎是连续战了一天一夜,可她还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炽元丹的所在,而阎子詹和重洺的踪迹也是找不到一星半点。 有那么一刻,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白色,生出心灰意冷之感。 此处连呵一口气出来都会被冻住,玄翎眼睫上也染上了一层白霜。一路走来身后的脚印眨眼间又被雪覆盖,看似平静的雪原中危机四伏,恶灵躲在暗处蠢蠢欲动。她一身神力在这被邪气盈满的不周山内十分突兀,在这些饥饿了几十万年的恶灵眼里跟一餐红烧肘子没什么差别。 这些恶灵不似之前的罪妖和凶兽一般,有实质性的攻击,他们喜欢拿捏别人的内心的软弱,只能等你自甘放弃,才是最绝妙的进食时机。 玄翎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一丝带着重影的幻觉,明明什么都没有的雪原上,若不是头顶上朦朦胧胧的太阳,连个方向恐怕都找不到。可现在她却看见一团有些叠加的火堆,尽管相隔甚远,却凭着那火光感觉到一丝温度。 尽管知道那只是个带着险境的幻像,她也忍不住地向着那火光快走了两步,踩到雪壳下面一只四十七界中六翼白猿的尸首,脚底一滑整个人摔进了雪堆里,冰冷的雪沫呛了她满嘴。玄翎顺势躺了下来,悬挂在正上方的太阳忽远忽近,晃得她眼晕,索性疲惫地闭起眼睛。 守在她周围的恶灵们暗暗地等着,等着这只年轻的小凤凰放弃时,它们就会一涌而上将她的神力和元神分食入腹。 玄翎自然知道恶灵们打着什么盘算,所以尽管她有点恍惚,却还是留着一丝清明。只是她现在实在太累,想要休息一下。 “玄翎。” 一只温柔的手抚上她的脸,睁开眼睛,看到东皇太一正一脸的担忧望着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茶递到她嘴边,软声道:“先喝点热茶暖和一下。” 此情此景,恍若昔日九重天上宫宇前,她赖皮地去找东皇太一要一坛好酒时,那人素手煮茶劝她莫要贪杯的情形。 玄翎一怔,瞬间眼眶发烫地就着东皇太一的手饮了一口热茶,有些哽塞地凝望这眼前这人,忍不住握着她的手道:“我找了你太久,依旧难以将你握牢。若你我当真无缘,我也想下冥府翻翻生死薄,望望三生石,看看你我的宿命。若你我真无善果,我陪你轮回便是。可是我又怕,我怕如果真的轮回了,一世陌生,我若还是找不到你该怎么办?或者我找到你时,你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又该如何?天机难泄,今生事,今生毕吧。只有明明白白地握住了今生,我才能与你生生世世。” 东皇太一对她笑得温柔,张开怀抱看着她道:“我就在这里,你哪里都不需要去,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玄翎笑了笑,闭起眼睛道:“你又不是真的,我要怎么跟你在一起呢?” 再睁开眼时,方才的东皇太一已被寒风吹散。 玄翎撑着苍穹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后,看到雪地之中倒着一个人,几乎要被大雪覆没。走过去,看到被埋在雪下面的初息,一张脸被冻的青白,嘴唇发紫眼看着就要断了生息。 玄翎也不知道这会儿哪又生出力气来,扑上去将她从雪堆里刨了出来。解开衣带把冻成一个冰疙瘩的初息塞进怀里,尽管徒劳,也拼命燃起凤凰火来想要将初息给暖过来。 大约是被她抱得太紧,初息难耐地呻吟了一声,皱了皱眉醒了过来,声音干涩地唤了声:“神君。” “我在。”玄翎低头轻吻初息的额头,柔声道:“冷吗?” “神君……”初息抬起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按住玄翎不停施法的手,虚弱道:“神君,不要浪费力气,你快离开这里……” “嘘。”玄翎食指挡在初息唇间,摇头道:“我错失过你一次了,不能在错失你第二次。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同你魂归一处。” “玄翎。”初息眼中露出异样的晶彩,手臂攀上玄翎的脖子,将她拉近,舌尖舔上她的嘴唇,慢慢地,一点点将她的唇浸湿。 两人倾倒在雪地里,初息从她的胸口往她的下巴上蹭,手掌上有温暖和柔软,渐渐宽下的衣带里更是有着与此处全然不同的温润。 玄翎被她缠得口干舌燥,难以自持地触碰她的肌肤,往下延伸…… 染血之袍松开,掉落出一朵桃花。 眼前的初息一张含羞带怯的脸依偎在自己怀中,充满了渴望地看着她。 玄翎心里一惊,立即咬破了舌尖,血腥气地刺激让她眼前一花,再看向怀里,哪里有什么初息,乃是一堆雪块正被自己紧紧抱着。她赶紧松开雪块,雪块滚落进雪地里散开,飘出一丝黑气迅速消失。 玄翎将桃花拾起,小心地拍去粘在花瓣上的雪, 之前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被幻像蒙蔽,附着在桃花上的生魂气息又微弱了几分。若是再不快些找到炽元丹,这点生魂支撑不了多久就要魂飞魄散,介时连轮回之路都没得可行了。 系好衣裳,继续前行了百米,玄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四十七界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第四十八界了。而她方才若是再多往坚持几步,便也不会陷入恶灵所设下的险境之中了。 玄翎走到四十七界界碑的旁边,刺骨的寒气在此处戛然而止,玄翎缓过一口气来后,一脚踏入下一处结界之中。 ☆、第102章 重聚 周山终年苦风雪不断,而这一界中却恰恰然相反,流水潺湲一路向西,葱郁垂荫里花香遍野。 玄翎看着眼前这一片桃红柳绿春和景明,环视了一圈没看到界碑,猜到此处大约是不周山中的幻境。这一路上她大大小小的环境也闯了几个,摸出不周山的幻境中的几分规律,看着越和颜悦色的,实际越凶险万分。 此处的幻境安详得简直不像话,河边绿地之上正在进食的麋鹿,温顺皮囊包裹之下的是带着毒巢的獠牙,墨色的眼睛里藏着一丝绿光紧紧锁定陌生的闯入者,静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群起而攻。 玄翎拂掉自己一身的血污,她原本因为神力耗损而苍白的面色被四十七界里的风雪吹出不自然的红,薄唇轻抿,手掌轻抚衣衫下的那朵桃花,沉了一口气定住精神,单手握住苍穹置于胸前往幻境深处去。 苍穹乃是神兵利器,即便玄翎此刻神力微薄难以教它发挥出十成之力,也足以撕开这环境里祥和的表象。 所过之处,青草枯萎露出原本贫瘠又冷硬的土地上半埋着昔日中误入其中的妖修们的森森白骨,修为弱的死于此处后妖修尽毁的同时,连魂魄都不能脱离此地,变成呜咽低诉的风声。麋鹿群的伪装脱下变成森绿色眼珠的青狼群,虎视眈眈地看着玄翎展现出贪婪狰狞的面容。清澈见底的河流中暗藏着数不清巨齿噬魂鲟,尖牙泛着幽冷寒光咔咔咔地发出疑似锉骨的声音,只等玄翎靠近河边就要一涌而上将她拆骨入腹。 玄翎这一路走得十分谨慎,若在往日,这些伎俩尚不能入她的眼。可眼下她神力亏损,若非她强撑着一身浩然正气威慑住这些妖物,真动起手来她剩下的这点儿神力就得折损在这儿,不是一桩好买卖。 等她穿过这片草地后,身后景象又恢复之前的安静祥和一派鸟语花香,刚要松上一口气继续前行,不知打哪儿冲过来一股力量撕开她好容易稳定下来的表象,令方要蛰伏回去的妖物们一瞬间凶相毕露。 玄翎神经一紧,甩手一枪穿透最先扑上来的青狼,枪头从喉部一路贯穿到底,直飞出去将后面同方向扑上来的两只青狼钉死在凸起的一块小土丘上,六寸枪锋没入土中戳在一块发出叮地一声颤响。她一招灭掉对方三只同类,令青狼群不敢再贸然上前,只呲着牙围在玄翎面前转圈,沉着应对,等待时机。 与此同时,从她方才来的方向扑面涌来一股腥臭之气,浓稠黑色气体一瞬间吞没了方狼群和河里的噬魂鲟,对方来势汹汹不仅是这幻境中的妖物连玄翎也是措手不及。 在她准备升起仙罩抵挡之前,有人先一步在她周围打出一道水蓝色的屏障。 玄翎怔愣一瞬后,猛地回头,看到阎子詹和挂在他肩头的重洺,两人虽形容有些狼狈可看着没什么大损伤,顿时安下一半心来,道:“你们去了哪里?怎么我一个回身的功夫就不见了?” 重洺正要开口,阎子詹将她拎下来丢到玄翎怀里,道:“闲话稍后再叙,眼前这个才是真棘手。”抽出佩剑送出两道注入了幽冥之力的剑气穿过屏障将已经贴上来的黑气搅散,方才被这团黑气吞没的青狼跟噬魂鲟已经消失不见,黑气之中隐约能看到一个轮廓,却看不出是什么。 玄翎敛眉问道:“那是什么?” 刚刚打散的黑气又迅速聚拢到一处,像是实体一样推挤着屏障。 阎子詹额头上生出一层汗,一手抵在屏障上,幽蓝色的冥力源源不断地稳固着护着三人的屏障。浓密的黑气里生出无数黑色的手和没有五官的脸,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拍打着屏障,想要挤进来。 玄翎突然灵光一闪,伸手从虚空中抓出一张纸符,咬破手指在纸符上填满符文后,手指沿着纸符正中划了一道闪出一道金光。将缩进自己怀里的重洺往里又塞了塞,化成一道金光冲出了屏障。 “你疯了吗!“阎子詹被突然而至的变故吓了一跳,骂道:“这玩意儿比他娘的饕餮胃口还大,你冲出去找死吗?!”没等他吼完,玄翎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黑气之后。而那些不停拍打挤压的手跟脸也都突然停滞下来,除了他操控的屏障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四周寂静的如同掉入了虚无之境。 “小凤凰?”阎子詹额头上落下一滴汗,试探地叫了玄翎一声。 突然间,黑气如同从内部被炸开,轰地一下子如烟雾般散开。随着黑气散开,阎子詹看见不远处一个挂满了不同手脚和面孔的东西,玄翎一手执符按在其中一个没有五官的面孔上。 他一抬手收起屏障,走上来问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玄翎看了他一眼道:“你可还记得七万多年前,蒙山有位神女一念之差为报一己私怨将蒙山之门开启,导致她和几十位无辜的神女被魔界所虏,结果却被魔族中人将脸割了去,惨死在三厄山下一事?” “自然记得。”阎子詹点点头,道:“据说那蒙山神女虽死有余辜却恨意难消,魂魄不肯入冥界,终日在四界游荡。” 玄翎道:“不错,只是这神女死后一心想要找回自己丢掉的脸,可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无法踏入魔界之门去寻回自己被割掉的脸,于是怨气日益渐深。而此时却叫她遇到一位即将得道高僧。那高僧劝慰她说不过一张皮相,不必执着。那神女便问道那高僧说若不执著大师为何还要皮相?结果这神女就夺了那高僧的脸按在了自己身上。尽管得了高僧的脸,这神女依旧不满足,她还是想要自己的脸,可是以她自己力量实在难以进入魔界之门。于是她便日夜不休止地夺取别人脸和手足装到自己的身上,只为有朝一日她强大到足以踏平魔界,找回自己的脸为止。” 阎子詹突然恍悟过来,道:“你说这东西是秽?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上古神兽,结果竟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孤魂野鬼。”他摊开手掌唤出玲珑锁魂塔,塔口对准秽,一束金光罩在其身上。 那些挂满了秽身上的手脚跟面孔一个一个丁零当啷地掉落一地,露出它原本之态。一个没有五官的女人幽浮在半空,身上浮着一层淡淡白色的光华。那些魂魄被困在面孔之中的凡人和妖类一个一个地涌进玲珑锁魂塔中,最后只剩下最初那位高僧的脸,慢慢地幻出一个实体。 高僧面对着秽就地坐下来,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么多年了施主还是执迷不悟吗?” 秽忽然浑身一抖,隐隐有挣扎之意。 “贫僧一张皮相解不了施主心中之苦,世间千千万皮相亦解不了施主心中之苦。施主之苦,不在于皮相,乃是昔日对故人之愧疚,对蒙山昔日同样惨死在三厄山下三十二位神女的自责。罪业已成,回头是岸,施主即便是找回了自己的皮相也无法令三十二位神女复生,又何必再背负更多杀孽?”高僧双手合十,再度念了声阿弥陀佛,抬手将自己的脸摘了下来放在了秽的面前。 原本还在颤抖的秽突然静止下来,慢慢地抬起双手,对着高僧拜了拜渐渐凝成一团白光钻进了玲珑锁魂塔中。 玄翎对着高僧道:“大师以七万年时间渡化一人,倒是有趣。” 高僧的头上又长出一张新的面孔出来,从头到脚焕出金光,已是修出金身。对着玄翎和阎子詹打了个佛礼,用沙哑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凡尘琐事已了,应与他们一道随冥君回冥府等待转生。” 阎子詹赶紧收回了玲珑锁魂塔道:“不敢不敢,大师渡此恶灵已非俗身,本君可是万不敢收的。此时西天之门已开,大师功德既成还是及早离开此处往三十三天受封去吧。” “神君与冥君身负四界安危之重任,一路艰险,贫僧虽无降妖伏魔之力,这几万年里修了一技之长可助二位一臂之力。”高僧双手一展,两道佛光灌入玄翎与阎子詹头顶,充沛了这一路里被凶兽和罪妖们消耗了的神力。 玄翎与阎子詹向大师道谢后,大师化成一道金光离去。 ☆、第103章 仇人 变故过后,原本被搅混露出本貌的幻境也一点点地披上虚伪却祥和的外衣,绿草重生掩住累累白骨,水浅溪清涤清妖血污浊。阎子詹收回了法器感慨地叹了一声气:“贪嗔痴真乃世间三毒,那神女因愧生恨变成秽鬼执着了竟有七万年,可也依旧是抵不过一句佛法无边。” “就算是佛祖也曾被七情六欲困扰过。”玄翎揪着怀里毛团的后颈拎出来丢给阎子詹,打断他接下来的感慨,穿过绿地之后是一片郁郁葱葱密不透光的森林,外面几只画了皮的青狼自然不会是这环境的领主,尽管被秽鬼插了一曲,却决不能在此刻掉以轻心。 “话说回来,之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玄翎一边走一边跟叙上之前没来得及问明的答案,此次她依旧在前面引路,只是这次为了防止再度突然失散,玄翎拟了个印珈在阎子詹和重洺的身上,一旦情况有异常,她会第一时间感知。 “哎呦,你可真是不知道,我这一路啊……”阎子詹一脸泡足了苦水的表情,开始他从小没娘说来话长的不周山奇妙之旅。 在十五界之前,他本来是揣着重洺一路好好地跟在玄翎后面,妖雾虽然大却也不至于几步之差便完全看不见。就在要进入十五界之前,他突然脚底一空,连喊一声都来不及整个人就被传送到了第二十三界。而且掉落的姿势不甚美观,整个人撞在界碑上摔的七荤八素,还没等他从狼狈里回过神儿跟着他一块倒霉掉下来的重洺“喵啊”一声惨叫,阎子詹看她毫毛根根竖起的德行刚想嘲笑她两句时,余光里,出现大片的阴影。 侧目的瞬间,他比重洺更加凄惨地嚎了一声,拎起长剑咻咻地连着劈出一排剑招后从界碑上一跃飞起。他的脚从界碑上刚离开,随后那片阴影投射下来一个黏糊糊湿哒哒的肉块朝着界碑一卷,连带着界碑周围的花花草草和瑟瑟发抖的妖灵都一并卷进了一个黑洞之中。 这正是阎子詹上天入地四界之内最恶心的东西——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 二十三界中,凡是饕餮所过之处简直是寸草不留,阎子詹劈出的一排剑招打在饕餮的脸上只是蹭破了一点儿皮毛,未伤及根本反倒惹怒了这头上古凶兽。 阎子詹抱头乱窜,重洺紧紧扒着他的脑袋跟着一起窜,眼角飘出两抹恐惧的眼泪。 只是饕餮贪婪本性难改,追逐过程里依旧将所过之处所见之物往肚子里填。阎子詹便一路绕开空旷之地,从二十三界窜到三十三界,这一路上的其她罪妖恶灵全都被填进了饕餮的肚子里。倒是省了阎子詹不少气力。 结果到了三十三界,同玄翎所处的四十七界一样也是一望无际的一片平原,平原中央是一处结了极厚冰层的巨大冰湖。虽没有狂风暴雪,可也没有任何能够让有着庞大胃口的饕餮入口之物,阎子詹额角渗出一滴汗,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四下环顾了一眼看不到驻守此地的妖兽也没有发现恶念再次布下的势力,若此处妖兽没有归于谢琅邪的麾下,那么就是什么他未发觉的危险藏于这冰雪之下。 思量一番,阎子詹身影极快速地在冰湖上面用剑刻出一套术法图,刚要拿剑在手指上割一道,回头看了趴在他肩上的重洺一眼,狡猾地一笑,拉过她的猫爪,变了根绣花针出来往她的爪心一扎,伴随着惨烈地一声猫叫,滴了两滴血珠在术法图的正中。 阎子詹手上拢着一团水蓝色的光芒往术法图上一推,重洺的血滴混着他的法力均匀地布满术法图之上。于此同时,饕餮撞开三十三界入口,托着塞有些凸起肚子瞪视着阎子詹,利爪在雪地上划出深痕,咆哮一声吹起万千冰凌。随着阎子詹竖起屏障来抵挡,他赶到脚下冰层中隐隐的震动,冰凌叮叮当当地撞在屏障之上,有些冰凌甚至穿透了一半的屏障。 饕餮抖了抖身上鬓毛,哼哧哼哧地从鼻孔里吹出两道白气。阎子詹挑衅地朝着他勾了勾手,等到饕餮怒吼一声扑上来要一口吞掉他的时候,足下一点,飞速地向后退去,就在此时,一只红色巨蛇从水下破冰而出,正好与饕餮撞到一处。 上古凶兽与三十三界的镇守妖兽缠斗在一处互不相容,巨蛇将饕餮紧紧缠住一口毒牙咬在它的后颈,却穿不破皮肉。饕餮一张大嘴咬断蛇身吞食入腹,蛇身却在顷刻间粘合。一场原始的厮杀最终是以巨蛇被饕餮咬断了七寸为结束,只是吞食掉一头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巨蛇,饕餮的肚子几乎要爆开似的贴着地。 阎子詹看着其尤布满足的大嘴一口气喝干了冰湖里的水,突然出手,剑锋汇出一道光束打在已经空了的湖底之上。 被吸干的冰湖上方,悬空着显现出方才阎子詹刻画术法的轨迹,待最后一笔完成,那术法图上开出了一个闪着异色光华的漩涡。饕餮本能地张嘴就要将那漩涡吞进肚子里,可刚一靠近漩涡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吸住,即便它努力挣扎,在地上刮出深深的爪痕,也毫无办法地被拖进了那个漩涡之中。 漩涡吞掉饕餮之后,缩成一个小光点后消失不见。 这漩涡实际只是一道秘境传送之门,连通着冥府管辖之地的一处无边的虚无之地。这种开启秘境的术法原本极为复杂,只是恰好三十三界处足够阴寒而重洺身为猫本就属阴,加之又是阴身,再配合他冥君的幽冥之力,即便他有些记不清术法的步骤且还画的简陋也顺利地将传送之门开起来了。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欣慰太久,一路找寻玄翎到了四十一界时,碰到了曾是蒙山神女的恶灵——秽鬼。这秽鬼跟饕餮简直是异曲同工的恶心,带着一身浓稠的黑气无论见到什么都会被它拖入黑气之中。 阎子詹摸不清它本体,只能和之前一样抱头鼠窜,一路托着这团黑气祸害到了五十七界都没能将其摆脱,却歪打正着地掉到了玄翎所在幻境之中。 说道此处,阎子詹摸着心口对玄翎道:“小凤凰你是不晓得我这一路的艰辛啊。” 玄翎挑眉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他们已经走到森林的最深处。不周山的阳光本就是隔着几层纱似的柔弱,此刻透过蹭蹭叠叠的枝叶落下来,如莹光点点,照不清任何。 重洺打了个哈欠,爬到阎子詹的肩头郑重其事地对着玄翎点头道:“是啊神君,冥君大人这一路逃的可艰辛了。” 阎子詹手里变出一把纸扇敲在重洺的头上,斥道:“大胆!” 重洺捂着脑门儿嘤嘤嘤地就要去找玄翎,结果玄翎突然停下来她又一头撞到了苍穹的枪身上,活生生地疼出来一包眼泪。 玄翎对着她和阎子詹唇间比了比食指,林间安静的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她躲在玄翎的身后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正要回头去问阎子詹时,余光里看到两个绿点。 仔细看过去,斑驳疏影里一个庞大的影子,那两个绿点是这影子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近在咫尺。见他们三人突然停了下来,这影子一点一点地从阴影中挪了出来,重洺看着这头人面虎身却野猪獠牙的巨兽,虽然害怕但想到之前的饕餮与它也差不多,看着挺唬人,还不如冥君的一个术法来的厉害。正卷了尾巴准备找一处最佳观赏地点来看场热闹,那巨兽如电闪一般的速度冲了过来,利爪朝着他们三人一扫。三道凌冽风刀扫了过来,这要是被扫到她当场就要被收进冥君的镇魂塔里了,吓得她喵呜地一声化出原形蹭蹭蹭地就要往树上爬。 阎子詹哎了一声,打了个水蓝气泡把重洺给裹了起来,笑道:“你这只笨猫,那树岂是你能爬的?” 重洺从惊慌失措里回神,看到之前郁郁葱葱的树木此刻都变成了树茧,上面挂着无数被捆成蛹的妖修尸体,若不是阎子詹出手快,恐怕她就要变成此地一个新的妖蛹了。 玄翎横起苍穹打出一道金色屏障,巨兽扫过来的挡住风刀。巨兽速度极快紧跟着风刀而来的便是它的獠牙,顶在玄翎打出来的屏障上。玄翎猛地将屏障收起,一把握住巨兽的獠牙一扯,在她身后的阎子詹抓住时机地抽剑而上,巨兽蒙一转头,带着玄翎撞像挥剑砍来的阎子詹。 玄翎松开巨兽獠牙回身一□□出一道烈火,斩断巨兽退路,被烈火烧到了尾巴的巨兽怒吼一声,迎着层层气浪阎子詹应着的剑泛着森冷寒光翩然而至,巨兽的速度极快,一口咬住了阎子詹的剑。而它的尾巴也以雷霆之势朝着玄翎甩了过来。 此物战力惊人,且速度极快,阎子詹的兵器看在它的獠牙上只是给它蹦了个缺口出来,反震回来的力道却叫他掌心发麻。玄翎挥枪挡住巨兽抡过来的尾巴,向阎子詹的方向退过去道:“这是梼杌,生性好战且善战,你要小心。” “梼杌也不过就是比浑沌和饕餮这两个蠢物多了点儿脑子。”阎子詹啐骂了一声,再度聚气于剑上,剑身浮着幽幽水蓝色光晕,他旋身而起化出无数个身影,以万剑朝宗之势朝着这四凶兽中的第三位——梼杌,刺了过去。 玄翎将枪头点地,两条火线向着左右两边画半圆而去将梼杌困于其中,燃起一圈儿的火墙,火墙之中飞出数千火凤围绕梼杌同阎子詹的剑影一同在其身上落下重创。 梼杌嘶吼之声引来惊雷无数,将火墙炸开一个缺口,一身血痕淋淋。巨大的爪子一巴掌拍灭掉一只还在它身边缠绕的火凤,抖落掉青色鬓毛上焦灼的灰烬。 玄翎和阎子詹被迫退出几十米,在地上拖出四条深色痕迹。 ”哼。“ 正是箭弩拔张之际,突然响起不合时宜地一丝笑声,带着些许轻蔑。 阎子詹整个人一凛,记忆穿透时光猛地将他击落进耻辱的深渊,当年他领口被扯开之时,也是这样一声轻蔑地嘲弄。 他猛地抬头,让他寻找了六百年的仇人正以一副睥睨之态居高零下地望着自己,不可一世的笑着问道: “子詹的花容月貌这么多年来始终未曾改变呢。” ☆、第104章 大战 方才梼杌的一声吼叫,气浪折断了周围一圈儿的树茧,空出好大一片圆形的场地。妖蛹散落一地,被还未全然熄灭的凤凰火点着烧的噼啪作响,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味道。 谢琅邪骑着坐骑遥立在云端之上,身后乌云翻涌如狂风浪涌层层叠叠地布起一座云山,打着火光的闪电在泼墨似的云层里此起彼伏。 他身下坐骑四爪和尾巴上生的一排尖刺,一双骨翅磨砺如刀锋,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下方。 玄翎看着谢琅邪身上缭绕不散的黑气,对阎子詹道:“如果他不是跟恶念达成了约定,那就是已经为恶念所控,你先不要动怒,冷静御敌。” 阎子詹脸色泛青,忆起昔日他受过的屈辱,六百年前没能手刃谢琅邪的旧恨加之如今被他在冥府夺了炽元丹的新仇,饶是如今谢琅邪身上还寄居着恶念,也只是让阎子詹杀他之心更胜,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永世镇压在冥府的十八层地狱之中。 他一面安抚似地给了玄翎一个眼神,示意她自己晓得分寸,一面抬起头来看着谢琅邪绽出一抹微笑:“谢琅邪啊谢琅邪,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生厌。这六百年里叫我苦找,只是你既然入了我冥府的门,怎好不跟我这个主人打声招呼?未免太失礼数!” 他“礼数”二字才一出口,周身浮起一层幽蓝冥火,手中佩剑携带冥火之力挥出一道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谢琅邪当空压了下来。 这一式饱含怒意,一改之前与饕餮和秽鬼相遇时的躲闪,锋芒毕露。冥火激发剑意发出锵锵鸣音,千钧之力雷霆而下,谢琅邪反手握剑侧身一挡,剑锋相对迸出强烈白光,震得整个幻境掉落下祥和表层,妖蛹破裂,从里面钻出的细长四肢黑色怪物,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 谢琅邪□□坐骑被这剑意压迫呲着牙骨翅一拍,硬是被迫向后退了几步。 阎子詹突然出手,玄翎倒没有措手不及,妖蛹中破壳出来的怪物还没有完全构成威胁时,苍穹想四个方向放出四只火凤织出连片火光,黑色怪物在火光之中发出怪异凄惨的叫声化为灰烬。 梼杌一爪朝着四处放火的玄翎拍了过去,玄翎擦着它锋利的爪子滑过去,这一爪子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拍出一道深坑,尘土飞扬却阻碍了梼杌自己的视线,利爪挥舞出数不尽的风刀四处肆虐没伤到玄翎却替她解决了打扮的黑色怪物。 玄翎打了一道防护的咒术,翻身而起跃到梼杌的背上,一把拉扯住它青色毛发,无论它怎么甩也无法将她给甩下来。方才只一眼就能认出,谢琅邪的坐骑乃是四凶兽的最后一位——穷奇。 穷奇生来作恶多端,一双骨翅如刀锋凌厉累下不少孽债,与梼杌倒是不相上下的好战,她用力一扯梼杌颈后的毛发,握着苍穹用力在梼杌的脊椎上一捅,梼杌吃痛嘶吼一声,朝着与阎子詹缠斗在一出的谢琅邪狂奔而去。 阎子詹方才一击费了不少气力,却连谢琅邪一根头发都没能怎么着,心头郁火纠结,轻喝一声幻出数道幽蓝剑光将谢琅邪团团围住。 谢琅邪挑眉望着阎子詹一笑,剑尖漫不经心地轻挑,突然身影极快汇成一道红光地破入剑光之中,阎子詹也一并汇成一道幽蓝与谢琅邪厮杀在一处,剑气和杀意笼罩在他们周围。 阎子詹嘴角溢出的一点血丝将他唇色染得更加妖娆,谢琅邪看着他的目光中也忍不住带了一丝淫邪,叫他更加怒火中烧,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谢琅邪劈下一剑。 谢琅邪左手执剑挡住这一击,右手结印往阎子詹身上一点,笑道:“子詹,我可真是舍不得伤你。” 阎子詹觉得半边身子一麻,眼看着要从空中掉到谢琅邪怀里的时候,一想到再度受辱连死意都萌生出来时,玄翎扯着梼杌的脖子上的几根毛硬闯了进来,一枪挑穿谢琅邪伸出来准备接住阎子詹的手臂。 “你敢给我寻死腻活,我叫你下辈子投胎成个王八。”玄翎朝着阎子詹骂了一声,苍穹枪头上燃起凤凰火将谢琅邪裹进火海之中。 掉落在梼杌的背上的阎子詹第一时间给自己解了谢琅邪的咒术,骂了一句:“滚你的,谁他妈的寻死腻活了?老子可是冥君!”松了松隐隐发麻的手臂重新拾起剑与玄翎一前一后夹击谢琅邪。 谢琅邪分化出两一前一后两个□□手持长剑破火而出,剑锋与玄翎的苍穹和阎子詹幽冥长剑碰撞。 一时间风起云涌,山河色变。他们面前的乌云中风雷翻涌,第一道惊雷落下时梼杌一口咬到穷奇的脖子上,两个上午凶兽以性命相搏,狠狠地摔落在这一片焦土之上。 幻境承受不住神妖之战这过于强大的力量,塌毁掉一半,轰隆巨响之下,不周山摇摇欲坠,倒立在最高处的山巅全然折了下来。 乾坤开始逆转,阴阳因此失衡,以不周山为起始,凶猛的寒气撕开结界入口一瞬间将周围冰封,不动村被套上一层结晶,寒霜一路前行所过之处全部都被冻住,三十三界之下的大批妖物得以自由,随着寒气一路冲入妖界中没有妖修的村落中,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屹立于无望海正中眼的万泉国王宫中,百里青云才将百里兮雲哄睡着,体内封天印突然异动,细查之下,之前已经封印的万丈冰泉又开始泄露寒气,无望海顷刻间被冻成冰坨,寒气沿着山底速度极快地向上冰封。百里青云带着一众宮侍,借封天印之力压制不停入侵的寒气。 人头攒动的簋市市集上,赶到不周山传来的震动,群妖不约而同地被黑色阴云笼罩的天际,突然之间,原本被关在牢笼之中的几头翼虎发生异变撕咬开印着符咒的铁笼,黄绿色的瞳孔便的猩红,身形暴涨,露出本不该有的尖牙利爪扑向群妖之中。即便簋市中不乏修为上等的妖修,却奈何不了这几头翼虎。几个妖丹期的妖修被翼虎轻而易举地拧断了脖子。 因阿姆之力重新封印上入口的祁连山再度被打开,还在悔过中的灵狐族长樱灵从禁闭室中出来时,看到的是漫山遍野死去的灵狐子弟的尸体,定君湖的湖水染成墨色,上面飘满月光鱼的尸体。五位长老被各困一方,于闯入进来的凶兽对抗。她眼睁睁地看着,凶兽一口咬断了灰衣长老的脖子,剥掉了长老的一身狐皮,露出血淋淋的骨肉。灰衣长老从小看着她长大,她却看着他惨死而无能为力,樱灵惨叫一声挥舞着法杖冲了上去。 四界之乱以妖界始生,人间乌云蔽日狂风四起,大雨如瓢泼落下,河水怒涨洪水冲垮堤坝将城村落全都泡进了水中,老百姓逃生不及若不是被淹死,也被冲垮的堤坝城墙落下来的额石头砸死。皇城之中的帝王天天泡在神坛上祭天祈福,却毫无用处,反倒被气势汹涌的雷闪劈平劈断了神坛一角,一时间民间揭竿而起无数,皆言皇帝昏庸以致天怒人怨,要杀帝祭天平息神怒。 人界乱了套,天界也无法坐视不理,九重天上的云霄宝殿被不周山冲天而起的怨气撞得晃了好半天,老君捧着拂尘被宫娥引进来的时候,天帝正在整理歪了的帽子,看见老君先唉一声,道:“不周山的结界虽未全破,也已经差不了。关乎四界的安危,老君还是执意让那两个年轻人去平息吗?” 老君捋着胡子笑的一脸高深莫测:“陛下不必忧心,只是机缘未到。” 天帝看了眼冲入进天界来的怨气,对老君道:“昔日东皇太一选择入主神界,掌管万千星辰,原以为天界的祥和之气能化解她往日在妖界厮杀生成的戾气,却不想反倒成了滋养这戾气的根本,而成了今日之祸。也不知是你我之过还是这天意弄人。” “无量天尊。”老君打了个道礼:“大善必有大恶,陛下不必过于自责,此劫必能逢凶化吉。” 天帝看了眼茫茫无尽的云海,道:“但愿。” 桃花谷,石室前。 梧千双在此已经守了三个日夜,宴无台依旧没有要出来的迹象,更没有任何回应给她。 而此时,不周山的移动已经传来桃花谷。莠竹察觉到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氛,警觉地望了四周一眼,焦土上断裂的桃树里悄无声息地生出新枝,新枝结成枝蔓出其不意地想着梧千双和莠竹攻了过来。 梧千双浮图鞭一卷,将扑过来的枝蔓扯在一处,巫力沿着浮图鞭而上,那些枝蔓一碰触到巫力立刻枯萎了下去。 “无台,我知你还在怪我。但眼下四界危难,我不能坐视不理。你等我回来,要打要骂,哪怕你要我在此守你一生,我梧千双也绝无半句怨言。”梧千双将浮图鞭一甩,将巫门的符咒打在石室的石阶前,那些枝蔓无论如何都无法夸过这道符咒。梧千双对着一向与她不和的莠竹道:“拜托你照顾无台了。” 莠竹虽对她已无大恨,但仍无法给与好脸色:“还用你说。” 梧千双对着紧闭的石门笑了笑,一回身飞向桃花谷正对的巫行山,浮在巫行山上空,双掌在胸前结印。 巫行宫里的侍婢们突然感觉脚下有隐隐的震动,由远及近,由深入浅。还未等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巨响,巫行山被振成四分五裂,一把通体乌黑泛尽的长剑从山中呼啸升天,随着梧千双的手掌一挥,落入她手中! 这巫行山原本就是一把利剑——巫行剑! 还在巫行宫里等着她表姐回来的幻真,捂着被宫殿掉落的瓦片砸中的头顶,看着脚下断裂开的山体,惊道:“我地个亲娘诶!怎么睡了一觉连房子都拆了啊!我表姐回来会不会拆了我啊!” 一抬头,仿佛看见她表姐夫的身影一晃而过。 梧千双前脚刚走,石室的门就开了。 宴无台惨白着一张脸抓着莠竹的手臂:“她人呢?” 莠竹看着她依旧灰暗的脸色,心疼道:“谷主,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宴无台倒并非是刻意跟梧千双置气而将其拒之门外,只是契约反噬之力太狠,她在石室中被疼晕过去数次,莫说开门的力气,连梧千双的一番真情告白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一听到她要去平什么四界之乱,连巫行剑都拔将而出,必是报了死念! 再顾不上别的,强撑着将石室之门开启,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第105章 少主救场 “谷主!”莠竹一把拉住要往外冲的宴无台,堪堪停在梧千双咒符边际,噗通一声跪在宴无台面前,急得眼泪都要喷出来:“眼下妖界大乱,谷主你又身受重伤,若是这样冲出去跟送死无异啊!谷主三思!” 宴无台身上已没多少力气,掰不动莠竹死死抓着她的手,木着一张脸:“放开。” 莠竹心知自家谷主脾气的倔强,可身后是此起彼伏想要穿透巫门符咒将他们主仆二人绞死当做肥料的枝蔓。只宴无台身上的修为所剩无几不说,看她脸色也知道毁掉契约的反噬造成的创伤不是一两天能养的好的。她绝不能任由宴无台去送死: “今日就算是要奴婢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谷主向前一步!” 宴无台一想到梧千双身赴险境,她两条腿就忍不住发软,什么痴恨情怨面临生死都已是微不足道。视线一偏看到梧千双留下来的十二琈玉剑,直接捡起来抵在莠竹的脖子上,声音凄厉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莠竹丝毫不畏惧,甚至迎了上来:“如果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谷主去送死,还不如死在谷主剑下。临死之前,莠竹只劝谷主一句,爱惜你自己,谷主你也只有一条命。” 双眼一闭,视死如归。 “你……”宴无台气结,握着十二琈玉剑的手抖成筛糠,却也无可奈何。 忽地,外面张牙舞爪的枝蔓被如雨落下的金莲瓣斩断,金莲贴住枝蔓的端口,化成丝丝紫金光线一路将这些异化的枝蔓摧毁成一堆灰烬。半空中幻真手执佛莲刺一连串地惊叹: “哎呦!这闹的什么妖啊!桃花谷里的枯木逢春了啊!” “表姐表姐!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回巫行宫?” “我看表姐夫把巫行山都给拆了还以为是眼花了呢!你该不会是又跟表姐夫吵架了吧?” “我说表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幻真正要踏上石阶,猛地感到一丝强烈的压力,旋身一退,裙摆扫进梧千双的咒符范围,顷刻变成一堆黑色灰烬。被这阵势给吓了一跳,幻真捂着心口道:“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待看清巫门咒符后,她白眼一翻:“表姐夫也真是好兴致,都什么时候了这是要将你禁足,金屋藏娇么?真看不出我那么斯文的表姐夫有这么败类的嗜好……啧啧啧。” 宴无台本就心急如焚,推不开拦着她的莠竹又被聒噪的表妹一闹,方才强行开启石门时的冲力此刻随着逆行地气血一涌,一口血喷出来,差点糊了幻真半张脸。 “谷主!”莠竹被吓坏了,赶紧站起来扶住宴无台。 幻真吓出一身冷汗,又一次逃过破相之劫,看来老天也怜我花容月貌……诶?不对啊……幻真隔着巫门的咒符皱眉审视了宴无台半晌,神色一肃,道:“你毁了欢喜佛之约?你疯了吗?” “与你无关。”宴无台抹掉嘴角残留的血迹,一口血吐出来后她反倒像是打通死门,五脏六腑也都各归其位没有搅在一起生出疼痛。趁着莠竹现下不设防,用尽力气一撞,整个人穿过巫门咒符,摔下石阶。 幻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宴无台才免了她再摔出个好歹,搭上她的脉搏一探,妖丹中妖气只剩一层薄皮儿,真气乱窜内伤严重到一个连一个化形期小妖的攻击都吃不住,还要跑到哪里去! 她露出难得冷峻的神色:“你这副样子还想要去哪儿?你是真不要命了吗?” “我要去找梧千双,巫行山中的那把剑是巫门至宝,她将它取出来是抱了必死之心。”宴无台抓着幻真的手,难得露出几分真情实意,可却是极为酸楚的真情实意,对着她道, “我这一生过到现在,所求一切都因梧千双而得,可我却过得并不快活。”她看着悬浮在远处的巫行山,从前围绕在山上的雾带也被撕扯的不成形,从前梧千双为她亲手栽下的浮生花散落在空中,黯然失色。山风灌下来吹得宴无台皮肤发紧,自从她入住进巫行宫,已是很久没有感受过桃花谷的猎猎罡风了,几乎快要忘记那日夜不休四季不止寒风所带来的感觉是这么刻骨铭心。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平息后继续道: “我时常念起,若是没有遇到梧千双,或者能再晚一些遇到她,我们之间可能不该有这么多不平等,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可终究与她情缘有定数,此生是逃不过了。” 她握紧幻真的手,极少露出笑容,倒是笑得从容又好看:“幸好,她没让我逃走,我也不想逃了。” 有种命中注定,冥冥之意落在了幻真的心里,莠竹扑上来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泣不成声。 远在天边的黑色云层开始一点点的扩散,向着妖界四面八方涌去。一道道惊雷闪,似雨般落下劈出万道焦坑。 幻真叹了一声,紫金佛莲刺在她身后缓缓展开,放出浅浅一层柔和金光,她看着宴无台良久,道了声:“好,我陪你去。”突然露出少女般莞尔地一笑道,“反正眼下这妖界没有一处安生,还不如去看看我表姐夫打架的英姿!” 幻境塌了半边,天空被撕裂开的缺口像是被融化的雪晶闪着细碎的光点慢慢消散露出不周山的雪峰,此境上行连接的是第九十九界的最高峰。而幻境地面碎裂后枯骨妖蛹一同掉落入无底深渊,豁口处可见最深处映出的血红火光,下行的三十三界缺口乍现。 而撞出地面缺口的梼杌与穷奇,惨叫一声双双跌回了三十三界之中。 残缺幻境中,玄翎与阎子詹浮在半空各据一方与谢琅邪对峙斗法,幻境毁坏的速度因这三人斗法而不时窜出的力量而加剧,不周山全貌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全然展露出来。 此幻境乃是不周山之心,连通不周山所有境界,而幻境内本来存在的妖物在暴露出来的瞬间全都化成一堆粉末,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罡风吹得灰飞烟灭。 谢琅邪的发带被玄翎一枪挑断,长发被狂风吹得乱舞瞳色显现出紫光愈加妖邪。这边挡开阎子詹破釜沉舟的一剑,回身蕴含破山之力的剑锋再与玄翎的苍穹撞在一处,轰鸣之音不断震彻整座不周山。 那团本来静静呆着的乌云山一点点将三人包裹其中,谢琅邪得了恶念借予的力量,令玄翎与阎子詹联手都颇感吃力。云层中的怒雷,一道连着一道像是想要将不周山都给劈穿。 “谢琅邪!若四界一旦崩毁,凭你之力难不成还肖想成天地之主吗!”阎子詹挥剑抗住一道怒雷,剑身与怒雷撞出一道雪亮光芒,刺得人双目难睁。 谢琅邪身形几个变换,突然行至阎子詹面前,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几指宽的距离,他的头发似有若无地扫过阎子詹的面皮儿,笑得轻挑万分:“子詹怎就认定我不能成为天地之主?九重天上的那帮道貌岸然的天神除了嘴巴里的天道正义,又有几个能扛得住我雷霆一击?子詹,可惜你不是个女子,不然本尊打下来的江山愿与你共享。” 阎子詹被他身上的妖力压制的气血上涌,肩骨‘喀吧’一声裂出一道纹路,压下满口血腥怒视谢琅邪,突然冷笑一声:“谢琅邪,你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你打下来的江山愿意给,还得看本君肯不肯要!” “子詹,我真是舍不得伤你。”谢琅邪突然撤掉压制在阎子詹身上的妖气,回身的瞬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玄翎一枪贯穿胸口。 玄翎冷着一张脸:“交出炽元丹。” “炽元丹已被我丢进了三十三界之中,你猜,它现在还残存多少?”谢琅邪哼笑一声,握着苍穹的枪身一把拔出胸口,贯穿的伤口竟没有一丝血渍,只有黑中带紫的妖气缓缓泄出。 玄翎没想到谢琅邪竟以妖身修炼魔功,将血肉之躯祭献魔道。更想不到他竟敢将炽元丹投入三十三界那满是罪妖邪魔的荒芜之境。目光一紧双手将苍穹一错,凤凰火刺啦一下子将谢琅邪围住。 阎子詹趁机从后面一剑劈了下来,剑锋碰到谢琅邪的瞬间,谢琅邪化成一团紫色烟雾遁去,在云端又重聚成人形,手上还烧着噼啪作响的凤凰火,被他一甩灭成一缕青烟。 暴雨倾盆,谢琅邪手中握着的万千妖灵从云层中爬出来。 这些妖灵都是在不周山上修行的妖修以及每界中镇守的妖兽的灵魄,更有妖界各处被谢琅邪放出的凶兽罪妖残害夺来的灵魄。 他们肉身已灭,妖灵却不得入轮回之路,被谢琅邪以夺魄术禁锢炼成妖兵。 这些妖兵周身缠绕着黑色的死气,四肢僵硬面容扭曲,列出阵容不管眼前刀山火海只一昧地向着阎子詹和玄翎冲来。刀光剑影间,玄翎化身一道金光撕开如潮水般密集的妖兵直指阵中操控妖兵的谢琅邪。 阎子詹手指一翻,幽蓝光晕如水波一般层层涌向妖兵,他掌心里浮出阎君令,十万鬼兵从那幽蓝光晕里列队而出,森冷兵刃所向披靡,以灭顶之势将谢琅邪的万千妖兵一口吞了下去。 谢琅邪身处阵中笑容诡谲,直接显出他的原身——银鳞紫蛟。 庞大身躯在云层中翻腾龙角以生化龙之日也是指日可待,他早已入飞升之境,这些年修为精益,若非六百年前天界一战被怒火中烧的东皇钟伤及妖丹也不至窝在三界山。恶念找上他时他还重伤未愈,只不过恰好一个求形一个求意,倒是一拍即合的联起手来祸害起四界。 谢琅邪的一念之间恶念入魔道,一身银鳞染了污浊黑气,玄翎看着那他狰狞可怖的模样,手里苍穹急速而至钉破硬如玄铁的鳞片,入肉不透她一侧枪身戗起他一层鳞片。 紫蛟咆哮着甩尾,眼看着要打在玄翎后背之时,突然窜出一条旋转而起的火柱缠上紫蛟的尾巴,紫蛟一躲,随即又窜出十数条火柱缠上紫蛟四肢和身躯。 阎子詹所操纵的十万鬼兵散发着阴冷寒气,吞噬掉所有妖兵后在最外围谢琅邪团团围住。 雨如瀑布灌顶,玄翎已顾不得用仙罩护体,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被浇得通透。手上操控的这几条火柱在紫蛟身上越勒越紧,十万鬼兵拉满弓弦,箭雨漫天而来,扑簌落下,将谢琅邪扎成了个刺猬。 云层之中雷声不断,动静一过一轮。 紫蛟弥漫着黑气的双瞳缩成一线,猛然间抬起利爪往云层上一踏,黑气源源不断地从鳞片下溢出从外面将凤凰火烧出的火柱裹住,火焰立刻缩减了一圈,紫蛟愤然一跃将十几根凤凰火柱齐齐扯断。玄翎被反弹回来的神力一撞,整个人飞了出去。 紫蛟作势追击,玄翎撞入山体内猛地一翻身,见黑气竟杀到了眼前。苍穹和烈焰都来不及触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一柱剑气从她头顶直劈下来,将紫蛟之力劈成两瓣。 空中一红发女子手持黑光利剑,肤色白如雪,肌肤和剑身上浮现着相同的金色咒文。玄翎定睛一看,这人竟是巫门少主梧千双!能一招断去谢琅邪的攻势,她的修为定已达飞升之境。 ☆、第106章 初息 玄翎一枪搪开落下来的碎石,遥遥对着梧千双拱手道谢。 方才她破了谢琅邪的攻势免去了自己要以仙障硬抗的局面,承载了恶念之力的谢琅邪今非昔比,若是方才于他硬抗,少不得要受点儿内伤。 梧千双在玄翎旁边落下来,抬抬手做回礼,笑问道:“巫门虽游离四界而存,但四界不平,巫门亦难安,神君不会嫌我来碍事吧?” 玄翎对着她略一颔首道:“梧少主太过客气,你自行封印修为多时,今日也好撒开了戏耍一番。” 一击不成,紫蛟身形暴涨十倍,以苍龙之姿飞入云层之中,龙尾搅起层层云浪,盘踞其中露出一双狠厉残虐的眼睛,睥睨着下方三人。长嘶之下,声音化成道道弧形白光,朝着谢琅邪的十万鬼兵而去,一路势如破竹,鬼兵无坚不摧地森冷兵甲竟如脆弱的麦秆,轻易齐腰斩断。 变作两截的鬼兵化成缕缕幽蓝色青烟,无数幽蓝青烟腾起,将整个环境笼上一层幽蓝。 眼看自己的十万鬼兵竟不堪一击,阎子詹怒喝一声,拔剑怒起,穿过接连化作青烟的鬼兵向云层中的化龙的紫蛟而去。人影未至,幽冥森冷的剑意水一样地弥漫开来,拦住白光去路,将其节节逼退,行至紫蛟面前,所有剑意突然聚拢至一处,自空中向蛟首斩去。 阎子詹的剑砍到紫蛟银色鳞片的瞬间,幽蓝冥力与谢琅邪身上的黑色魔气相撞,整个不周山再度震颤起来,加之燃着凤凰火的苍穹和环绕巫门之力的巫行剑从左右两个方向逆着风雨,速度极快地向紫蛟予以拼力一击,上层九十九的各个结界中,碎石雪层扑簌落下。 山体龟裂,上层五十几界的妖兽直接落入地坑深处的下三十三界里,而三十三界中的凶兽们发狂般地撕扯撞击封印,凄厉的吼声随着风吹上来,与凄惶地风雨之声吟唱出一曲毁天灭地的音律。 云层中电闪雷鸣不断,谢琅邪遭受重击之后化回人形,从云层中落下,在通往三十三界的地坑前顿住,喷出一口黑血。留有血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份邪笑,未等喘息,阎子詹的剑从云端直插而下,谢琅邪神色一敛,整个人变作一道紫光重新躲进黑色云层之中。阎子詹哪容他跑,扫出一道剑光紧随其后,冲进云层前对着玄翎道: “快去找炽元丹,我要亲手结果了这厮!” 玄翎皱眉扫了一眼,她早在得知炽元丹下落的瞬间就想冲进三十三界中去将它夺回来,可若冲破三十三界的封印,或使得四界提早罹难;可若不冲破,三十三界那是怎样的险恶之地?关押的是四大凶兽同等的恶徒,炽元丹在此处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凶险,哪怕是炽元丹等得,桃花中寄居的生魂恐怕也等不得。 “神君可是在担忧三十三界封印之事?” 见玄翎犹豫,梧千双上前将自己的佩剑递交给她:“此剑乃是我巫门至宝,上面的符文也是由后土娘娘她老人家亲手所画,可暂时代替封印之力。”她抽出自己使惯了的浮图鞭道,“此物虽有承载天地之力,我却用不习惯,还是鞭子更和衬我。” 玄翎自然知晓巫门中人的法器于她们而言的重要性,尽管梧千双说的轻松,但浮图鞭与巫行剑之力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玄翎十分郑重地对着梧千双道了声谢,闪身化成一道金光投入血色妖异地三十三界中去。 梧千双看着消失在地坑中的玄翎,喃喃自语了一声:“神君大人,四界安危与你的一己私念纠缠在一处,孰之幸?孰之祸?” 三十三界中四处都是血色的妖红与魔气横生的黑色氤氲,玄翎站在已经薄得透明的封印前面,两头被关押在此处足有十三万年的魔族悍将正在拼命地砍着愈加虚弱的封印。封印上因不周山倾斜而碎裂的两道裂痕里不停地有被关押在里面的恶灵游出,其中一只恶灵才探了上身出来,恰恰看到立在封印前的玄翎,被她身上的纯净的仙气激发起不知何年何月的记忆——记忆中他被同样气息的神族打落入不周山的三十三界中日积月累肉身毁灭元神,不堪折磨成了不周山下的一个充满恨意的恶灵!恶灵恨意满盈发出尖锐的叫声,不顾一切扑向玄翎。 玄翎抬手一挥,凤凰火粘住恶灵的瞬间将其点燃烧尽,倒是将其余虎视眈眈地恶灵震慑住,小心的贴着封印逃窜离开。两个魔族悍将身后,她看见一团柔和的金色光团浮于半空,周围的凶兽恶灵们虎视眈眈地围着它打转,时不时地撕扯下一团柔光吞入腹中。 玄翎瞳孔瞬间放大,将巫行剑立在封印之前,引自己的血贴住剑身将上面的符咒一扯,贴在虚弱的封印之上,金色符咒晕开浮光跃金的浅浅屏障将封印稳固住。她化成一道火光钻入进三十三界之中,火光进入结界的瞬间,两团金色火焰将那两个痴愣的魔族悍将捆成一团丢在一旁。 一路分兵挡将,来到光芒暗淡的炽元丹面前,火光烧出人形后退去。玄翎对着面前的炽元丹微微一笑,伸手将其握入手中。周围突然被夺了口粮的凶兽和恶灵们纷纷咆哮而起,一举而上扑向玄翎。 金光乍起,玄翎耗尽全部神力撑起一顶仙罩将三十三界中的凶兽和恶灵们隔绝在外。她小心地拂去炽元丹上面蒙上浑厚的妖气,待其渐渐恢复光华之后,意外地发现原先缺漏的最后一枚碎片也被补齐了。 原本炽元丹上毫不收敛的神力此刻变得温润柔和,如同六百年前,那人望着她时的眼神。 可也因为被补全的炽元丹变得不再锋芒毕露,脱离主魂成了无主之力反倒更容易被这些上古残存的凶兽们吞食。 玄翎不知道炽元丹上的神力损失了多少,但只要炽元丹还在,就不至绝望。 她的仙罩在这群暴戾的凶兽面前支撑不了太久,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将炽元丹再度送回桃花内。凶兽们不停地撞击着仙罩,连同三十三界中的从不停歇的业火和惊雷,仙罩的光亮惊人地速度变弱,上面生出细小裂痕,无数根钢针猛扎的疼痛刺在玄翎身上,玄翎一声不吭,手中捧着桃花和炽元丹却不敢分神。 玄翎擅自闯入结界引起三十三界的愤怒,接连十数道惊雷落下,不遗余力地劈在仙罩之上,最后一道惊雷过后,仙罩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 可吞噬天地的凶兽同时向她和炽元丹扑来,玄翎痛苦地长啸一声,周身浮起照亮一切的火光! 她紧紧抱住炽元丹,一个转身,一只金尾凤凰展开双翼劈开凶兽们浑噩的杀意! 凶兽们被这神力激起更汹涌的愤恨,再一次涌向凤凰。 恶灵见缝插针,聚集在一起唤出恶之巨斧,劈头斩在凤凰头顶!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而迅猛,凤凰来不及躲闪,被从空中打落。 凤凰血蜿蜒地将地面全数染红,却依然不退却一步地守着身下的炽元丹。 耳边充斥着凶兽们的嘶吼声,视野渐渐模糊,越来越暗的时候,忽然,周身变得柔和了。 凶兽和恶灵们像是被静止一般。 有个人出现了,玄翎知道。 从容中带着恒稳的杀意,这种平静的杀气来自那个人自古以来的杀伐。 玄翎睁开眼,地面上的血色都不见了,只有耀眼的金光。 秋色铠甲泼墨长发。 她的手在凤凰身上的伤口处拂过,将那些露骨的伤口全部复原。眼里藏着慈悲和不舍,这副面容分明就是初息,却又是东皇太一。她们是一个人,是初息年长之后的模样,是她历经劫难后坚定的表情。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20节 她轻声道: “小凤凰,我回来了。” ☆、第107章 交换 炽元丹回到桃花中的刹那,初息终于看清了从前梦境里的全部,没有断层,完全而流畅的记忆穿过她的身体又尘埃落定回她的心里。 那些斑驳却琉璃的画面和细碎却极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像是要将她填满。 穿过记忆画面,依稀仿佛是昔日在洪荒里的妖界跟那些凶猛妖兽们赤手空拳以命相搏的岁月,又依稀仿佛是登顶妖界之尊成为妖皇受万妖敬仰的时刻。可随着画面轮转,她看见妖界以外的万千世界,看见浩瀚星空看见天阙的祥和,所以她应了神族之约,登天为仙掌管天阙的二十八星宿和天上所有星辰。 她看见了更高的风景却过的比以往落寞,昔日一并从洪荒里过来的仇敌或友人,镇压的镇压、轮回的轮回、灰飞烟灭的灰飞烟灭,所剩者寥寥无几。 神界不比妖界,仙僚之间客气有余却少有知交,她曾为妖皇,如今又掌管这漫天星宿被封战神。 九重天上的人都惧怕她,于是她便越发将自己修炼成一柄锋芒锐利的兵刃。所过之处,纷纷避让。 大约是她的一身戾气搅乱了天界的氛围,大小仙君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她妖性未除在九重天上大开杀戒活动筋骨,便联名上书天帝要求为战神东皇另辟一处能净化心灵的住所。她一身傲骨在洪荒时期打就而成,听闻此事恼火了半日之后便亲自跟天帝提了三十三重天最边际地一处院落里避世而居。 旁人看她是寂寥,可却也因不必应付那些仙官儿就多出了不少的闲暇时间,在广辰宫里把佛道两经闲来无事地看了个便,就此卸下一身负累,如同入鞘宝剑收敛了锋芒,只是却养出了一身清冷之气依旧难以亲近。若就此以往,说不准刻在她骨子里的杀戮之心也能就此被净化。 直至昔日邀她入神族的老君硬拉了她入伙水榭帮忙修四界史书,闲着无事时她便在水榭西北角的吊楼上,一边遥遥地看着那帮四界中各个世家族群送过来的猢狲们在老君授课的时候捣蛋,一边懒散地修着老君说的四界史书。日子久了,反倒真的在心里生出几分祥和之气,看着这群捣蛋的猢狲竟觉出趣味,连史书也修的比以往认真些。 而那日老君来托她代课一天,从玄翎坚毅又倔强地眼神望着她开始,心魔生而天劫定,想来也是,她一身杀孽的妖皇要登天为神怎能不历尽劫难?反倒是连累了玄翎,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神君,却在这六百年里被迫地急速成熟起来,老成又淡漠地游走于妖界,只为了寻找她的踪迹。 初息的脑子里被这些混乱又有序的记忆充斥着,生出一种前世今生之感,只是心里对这些记忆总有一层淡淡的疏离,。 直到她睁开眼睛看到玄翎,那一瞬间心里的几个关窍被打通,往日点滴和这六百年里的思念如同破茧之蝶纷纷涌入她心间,丰满了这六百年里的空虚。而最后确定,原来这些属于炽元丹的记忆,其实正是她的记忆,她自己的。 阎子詹一路追着谢琅邪在云层中起起伏伏,他心知方才被他们三人拼全力一击,谢琅邪现在不过是强弩弓没,蹦跶不了几个回合。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厮还在跟他们绕圈子,急不来就死也不像是要遁逃,难不成还有后着? 梧千双送走了玄翎后追了上来,看着前面一直变幻方向的谢琅邪,朝阎子詹道皱眉:“方才我们合力夹击他时我就发现谢琅邪身上似有魔力相助,他现在拉着我们绕圈子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阎子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恶念无形体,所以才要依靠不周山上的这些个牛鬼蛇神们当做傀儡为她成事,而想要修出形体则需要一个强大的生魂心甘情愿堕入其中,而谢琅邪便是那枚已经走火入了魔的生魂。只要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生魂祭献出去,就再无任何能阻止恶念的方法了。 “为今之计,只能在他将自己当成祭品之前先结果了他。”梧千双眼神忽然凌厉起来,突然握住阎子詹的剑,在掌心割出一道口子,朗声笑道:“冥君,借你宝剑一用。” 她将浮图鞭甩起,鞭风在云层中打出通道直指谢琅邪,玄色符文绕着鞭身打转,一头红发在乌云中格外耀目,狂风卷着暴雨呼啸而过,沾不到她身上分毫。流血的掌心抚过鞭身,满身的金色符文大盛,吸饱了鲜血的浮图鞭发出浅浅的红色光晕,随着她挥舞,云层涌动为她所控。 无论谢琅邪往何处去,都是朝着梧千双布下的诛魔阵法而去。越靠近诛魔阵他的脸色就愈发狰狞。 皮下的青色经脉爬满他的脖子慢慢延伸到脸上,额间生出一枚黑色的印记,眼色血红已然成了一头丧失了思维的魔兽。梧千双再度挥舞起浮图鞭,手上的血珠洒满诛魔阵中的阵点,谢琅邪落入阵中的瞬间,整个诛魔阵生出一张撕不烂烧不穿的黑色薄毯将谢琅邪脖子以下都紧紧束缚其中,薄毯上面布满金色巫门的咒符。 阎子詹从他身后一剑贯穿他的妖丹将其碾碎,原本还在挣扎嘶号的谢琅邪突然一顿,脸上青色脉络缓缓消失,眼底的血红退去,只那枚黑色印记清晰地印在额头纸上。 捆缚他的薄毯落回到法阵中,谢琅邪低头看了看从腹间穿出的长剑,抬手握住剑身,轻笑一声,有些嘶哑地声音道:“枉我这样牵挂你多年,却不想注定要死在你手里,也罢……终归是我欠了你。”他喷出一口血,妖丹已碎,注定难入轮回,满身的妖力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快速散去,他虚弱的有些站不住,往前一个踉跄,将身体从阎子詹的剑上抽离出来,回身望着他笑的:“子詹啊子詹,你……还真是狠心啊。” 话音落,他眼中的所有的光芒急速黯淡,双眼合起,从云头上掉落了下去。 阎子詹淡淡地看了一眼向着深渊掉落的谢琅邪,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却又仿佛失去了什么般地有些空虚。 “梧千双——!” 空中突然有人唤她的名字,梧千双抬头,看见自家欢喜佛正趴在一直翠绿羽毛的大鸟背上急切地望着自己。 那翠绿羽毛的大鸟不是别人,正是一路披荆斩棘九死一生带着她的表姐千里寻表姐夫而来的幻真原身。身为帝将神鸟一族,天生神胎加上佛莲刺一路加持,虽历经艰险却也算是功德圆满,平安将宴无台带来了不周山。 幻真拍了拍翅膀小心地避开未消散的乌云里夹杂的细小雷闪,隔着老远朝着梧千双大喊着算账:“表姐夫,你怎么欺负的我表姐啊!差点连命都折腾没了啊!你明知道她脾气不好,你让让她嘛!” 梧千双与宴无台遥遥相望,却一时不知该言语什么。 不周山下的三十三界内,初息扫了一眼周围慑于她昔日余威不敢动作的凶兽们,在玄翎身上打了一道仙罩,轻声道:“你先出去等我,不要再逞强了,有我在。” 玄翎突然伸出手抓住初息,生怕这不过是一时幻影。 初息对着她笑了笑,道:“乖,我很快就来。” 下坠中的谢琅邪突然顿住,云层中的黑色气息一丝一缕地涌入他额间的印记,一道黑色闪电从天际劈下,直直劈在谢琅邪身上。 这道黑闪来得太过突然,其气灌天,就连宴无台和幻真这等修为都能感觉到它的厉害! 又一道黑闪从头顶直灌而来,宴无台和幻真大惊,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将她抛出甚远,只擦伤了胳膊,幻真却被烧焦了尾翼。 正当宴无台压着胳膊上的伤时,发现梧千双悬在她方才所在之处,黑闪贯穿了她的身体,在腹间留下一个黑洞。 ☆、第108章 恶念 周围的一切似乎是静止了的,梧千双看不到从谢琅邪额间印记里破出的一团黑影凝聚成人形,也看不到四周劈落下来的致命黑闪。她眼睛里只有宴无台的眼睛,一滴泪挂在眼睫上,落下来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似乎以极快地速度恢复它原本的轨迹。 她还来不及去感受那并不算明显的疼痛,一个瞬息的功夫,所有人都没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直到宴无台绝望又凄厉的嘶喊声响起:“梧千双——!” 万物肃寂,只有满身的妖力和巫力从腹中的洞口不停流泻出,梧千双想对着宴无台笑一笑,说句没事别怕,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急速地从空中掉了下去。 身后炸开一团妖气,宴无台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想将她拉住,可她自己内伤未愈,只摸到梧千双的一片衣料,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向黑胧胧的地坑。 阎子詹从这□□中回神,忙打出一道光束在梧千双身下结成一张网,堪堪将她拦在地坑裂口前。幻真驮着宴无台随后而至,宴无台将梧千双拉入怀中的瞬间,一股强大又灵力的力量从她们身后而来,阎子詹一句小心刚脱口而出,幻真以神鸟之身拦住一道屏障将梧千双与宴无台护住! 紫金佛莲刺在瞬间爆开撑起一座莲台,承住这大半攻击的力量之后,碎成朵朵莲花虚影,幻真抬颈长鸣,咬牙抗下剩下的余力,翠绿长羽毛迎风乱舞。 那团黑影幻化而出的人形慢慢露出一张与东皇太一一模一样的面孔,站在团黑色浮云之上,一身乌黑的长裙逶迤及地,罩着墨青色的披纱,缠绕在她手臂上的黑气一点点地凝聚成剑,除了通体乌黑与破浪无异。 这是东皇太一逃逸已久的恶念,竟在妖界化了形。 她扫了一眼嘴角挂着血还炸开羽毛摆出要拼命的架势来的幻真,轻声一笑:“虽然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倒还真有几分帝将一族的风骨。” 幻真自登位女帝一来也是好久没有听过这么不顺耳的话了,同样哼笑一声:“本君神胎妖血,就算是个杂种也是个血统优异的杂种。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个真魂都没有的一团气,还敢妄自点评本君风骨?”她自小就没避开过自己血统不纯的事实,但当着她的面骂她杂种的还真没几个,除了她弄不死的基本都被她多了妖丹化了椒灵填补修为。 眼前这一团黑气所化之人她虽不知对方来路,却也能猜出个不离十。她自然知道打不过对方,只是输人不输阵,总还有一口气要争。 散落各处的云层汇聚到恶念化出来的东皇太一身后,黑色鸣闪此起彼伏隐隐待发。她俯视着幻真和她背上驮着的梧千双与宴无台二人似看蝼蚁一般看着她们,眼中是残忍而嗜血的暴戾之气,轻启乌色双唇道:“原本你这样的蝼蚁尚不足以入本君的眼,还想放你帝将一族一条后路,可你既然不识抬举,本君又岂能容得下你?” 云层中的雷闪蓦然炸开落下,直逼幻真而去。 阎子詹在看到那张与东皇太一如出一辙的脸时生出无尽绝望,他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已经阻止了谢琅邪对其的祭献,那恶念又是如何取得了谢琅邪的生魂为自己修出形体?他看了一眼幻真背上已是强弩之末的梧千双,叹了一声生不逢时再咒骂一句狗屁的慈悲为怀,拼尽全力挥出一剑来挡住雷闪,扭身回头对着幻真喊道:“快走!” 幻真一怔,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白白净净柔柔弱弱地冥君会挺身而出为她挡下这一劫,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虽不想抛下冥君一人对敌,但也不想让表姐白白送死,一咬牙朝着阎子詹喊道:“冥君我敬你是条好汉!如果你没死我帝江族愿跟你和亲!以身相许都行!”扭身向外飞去。 他与谢琅邪一战没剩下多少力气,这一剑已是拼尽全力,幽兰色剑光蔓开一张水色的屏障,雷闪击穿屏障直接落在剑身之上,佩剑碎成几节。阎子詹一口血喷了出来之际听见幻真吼的那句话,差点被自己的血呛到,五脏六腑都叫嚣着一个疼字,他吐了一口,骂了句:“娘的。” 阎子詹心想这恶念身上可是有着一半的东皇太一的神力,他那点儿微薄之力还能挡下这一击也是没给老阎家丢脸,不过往后就只能靠着玄翎了。 对了,玄翎在三十三界里找到炽元丹了没?东皇太一真身还能不能回来?他没能阻止恶念生成还留了个又大又烂的摊子下来,估计玄翎在这儿得骂他一句没用,如果知道他现在磨磨叽叽想的这一堆,指不定还得讥讽他一句娘们。 他娘的,从前一起读书捣蛋的时光多好啊,如果没有遇到谢琅邪,他这一生说不准过得还能挺开心的。现在连谢琅邪也死了,他反倒找不到什么奔头了。 全身的骨头没几根利索的阎子詹在余光里看见一个光团滚了过来,光团?侧目一看,正是躲在透明罩子里被他们方才的斗法给吹飞后好容易滚回来的重洺。 重洺从幻境塌陷的那刻开始就被混乱的气流吹的上天下地的乱飞,战局打成了什么样子,她的娘亲救没救出来她全然看不见,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差点连肠子都给吐出来。好容易等到气流平息,她又在茫茫一片云雾之中摸不准方向。 直到看见那几道诡异的黑色闪电,才拼命推着透明罩子往那个方向一路滚过去,滚得近了看见云端上立着的那个人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脸,变成人形来,扒在罩壁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娘亲!是你吗?” 阎子詹想翻个白眼,但他更想将重洺的那个罩子给推走,可他现在身上再挤不出一丝力气,只能寄望于这小妖机敏一些,看清楚眼前这个不是她那便宜娘亲。 恶念原本抬起来的剑垂了回去,视线冷漠地落在重洺身上。 重洺正觉得这娘亲看起来有些不太对,装着她的罩子突然碎掉,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至这个酷似她娘亲的人面前。 “司晨,别来无恙?” 六个字,教重洺浑身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许多奇怪的记忆从四面八方刺进她的脑子,唤醒重洺有关于前生的全部记忆。 六百年前,东皇太一以一己之身平东皇钟之怒挽救四界苍生,她与和景二人自东皇太一入住广辰宫起就一直追随,她不信东皇太一就此灰飞烟灭,要强行下界时,被天兵打落,连累了前来救她的和景一同坠入轮回投生入妖界,变作猫妖。与初息的重逢竟也是天意缘分? 大约是执念太深,她虽不记得从前的前尘往事,却在见到初息的第一眼便知道要守护她左右。 那眼前这个又是谁呢?另一个东皇太一? 重洺疑惑地看了恶念一眼,突然胸口一凉,低头只见一柄同破浪剑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剑从心口灌入,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妖力悉数涌入这柄剑给吸走。 三十三界下面,对着这群许久不曾见过的老相识,破浪剑在初息手中翻转,她身上裹着一层耀眼金光,露出许久不见的笃定笑容:“诸位,若就此安分下来好好在不周山下静思己过,看在往日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玄翎被推出三十三界之外,虽然满心忧虑却再无法穿过结界进去。头顶上阴云似已散去,她正猜想或许阎子詹与梧千双已解决了谢琅邪,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连三道黑闪劈过,她心头一跳,这黑闪所含的气息残虐中却带着一丝熟悉。 从前这恶念都是要依附旁人而生,如今却能自如使用法术,可见是在方才的乱斗之中修出了形体。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嘶喊声而至,听得她脑中一乱,飞身而上冲出地坑时正看见重洺被长着东皇太一面孔的恶念一剑贯胸的画面。 而一旁的阎子詹只留有一口气奄奄一息,玄翎再度展出凤凰之姿,一身燃火的羽翼展开了将半边天际都烧红,盘旋一圈朝着恶念俯冲了下去。 恶念眼中红光一闪,冷笑一声挥剑而起:“小凤凰,我不是你的挚爱吗?” “凭你也想取代东皇太一?”玄翎字高空压下,凤凰火烧遍团团云海。 恶念在烈焰中穿行,黑色长剑从火丛中带起一条双头龙与凤凰撕咬到一处,风云涌动山河色变,团团燃着火星的凤羽如雨一般落下,恶念神色阴鸷在凤凰一爪扯断双头龙的脑袋时,一剑击穿了初息在玄翎身上放的防护罩。 凤凰的利爪钳住恶念趁势而上的长剑,却迫于她的力量被一路压着向下,玄翎拼命挥舞着双翅想要与恶念抗衡,可一身神力殆尽,拦住她的剑已是勉强。恶念之力源自于东皇太一,此刻毫不遮掩地压在她身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错了位。撞到地坑入口的瞬间玄翎变回人身,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 “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东皇太一,东皇太一就是我。只不过东皇太一这个名号,自今日起便只有我一个人了。”恶念忽地望着玄翎笑了起来,手里黑色长剑抵着她的脖子:“从前你偷偷在我睡着之时唤我什么?可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玄翎气血一时上涌,想要杀了眼前这个人可却连苍穹都唤不出。 恶念欣赏了一会儿玄翎脸色青青紫紫的颜色,觉得无趣也懒得再与她多言,正要一剑彻底结果了玄翎之时,突然眼前一花,玄翎不见了。 ☆、第109章 大梦一场 不周山内,半边天际被耀眼金光照亮,与恶念身后浓黑的云层形成强烈对比。 初息一身簇新战甲,身后自有万丈光芒,玄翎被她抱在怀里一身血污被清理干净,她轻叹一声:“不是叫你等我?怎么这样不听话?” 玄翎看着她像是终于找到安心之所在,刚想咧开嘴笑无力一笑,想说点什么,被一直忍在喉咙里的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粘稠的红色被她大口的咳出,落在白袍上格外刺目。她抓着初息的手臂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晶亮地望着她,似从前一般挑起一边眉毛笑道:“你总是这么啰嗦,从前是,现在是,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是。” “你愿我是如何,我便如何。”初息微微一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将自己的护体仙罩挪到玄翎身上,放下她时再面对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的恶念时,一身柔光瞬间换成凛冽的萧杀之气,破浪剑划破长空发出嗡嗡鸣音,已是按捺了许久。 “从前我只是你心中的一缕心魔你都奈何不了我……”恶念冷漠的脸上滑过一丝嘲弄,掌心贴着黑色长剑的剑身,手指摩挲着剑柄上嵌着的墨色玉石,极度轻蔑道:“如今,你以为你就能杀得了我吗?” 初息并不为恶念的话语所动,手扶剑身旋开一片剑气所撑起的气场,沉寂了六百年的真魂乍一显露出真容,不周山内外的气息流动缓慢逐渐静止,仿若凝固了一般。 她起手一剑跃起之时,恶念随后挥剑而上,两柄一正一邪的破浪剑撞在一起迸出无数火星流光,剑锋交错出铮铮鸣音,恶念身后云层中的无数雷闪与初息身上的涌出的万千条光源撞击在一处!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炸开无数雷响轰鸣震颤令本就脆弱的不周山落石如雨,越发朝着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而去。 恶念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入不周山上各个境界之中在她手下枉死的那些妖修们的生魂,吞噬的生魂愈多,她身后的黑色云层就膨胀的愈发巨大,从头顶上一点一点推挤初息身上的金色神光以铺天盖地之姿的压下来,想要将初息一并吞噬进去。 初息手中的破浪剑擦着恶念手中的黑色破浪剑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鸣音,她催动周身神力,金色神光猛地将黑色云层压了下去。 疾风骤雨之间黑色雷闪比风雨更急更密地从恶念身后生出。初息似是视而不见,剑锋一凛直奔恶念而去,罡风四起,没有护身仙罩的初息身上的战甲被割出一道道的裂痕,恶念瞳孔剧烈收缩,破浪剑从她身上穿过,扯掉她半边身体。 黑色气息如同墨汁一样,从恶念身体残缺处泼了出去,在大雨中涌动被呼啸而起的风吹出百米之远,却又在一瞬间回笼进恶念的身体里。 残缺处长出新肢,半边面孔生出另外半边,她看着初息放声大笑:“你杀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除非……”她收起笑容,极具诱惑地看着初息道:“你舍得杀死自己,那么我也会因此烟消云散。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妖界已是遍地尸骨,幻真咬着牙从不周山一路飞回桃花谷时,守在石室前的莠竹不知去向何处。 好在之前被她斩断的妖枝没有再生出来,虽然焦土一片却暂时没有危险。她再撑不住,重重地跌落到石室前,翅膀横开七八米长,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宴无台看着梧千双血色全无的脸,惊慌失措地捂着她腹部被打穿的洞,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堵住往外流个不停的血。 慌乱中她想起与梧千双是欢喜佛,将修为的真元分出一半来或许能救梧千双一命,却猛地记起她们之间的契约已被她亲手毁去,就算她拿自己的一条命填进去也无法救梧千双性命。 宴无台哭不出声音来,只紧紧攥着梧千双的衣角,任手窝里流出血来。 她紧紧地搂着梧千双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所有的生命力就在她指尖逝去,而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来挽留。 梧千双双目发直,从刚才开始她已说不出话。 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想要蹭去宴无台脸上的泪水,可她越擦宴无台的眼泪便流的越多,只好绽开一个笑容,用最后的气力哄她道:“无台,你先别哭……我想同你说两句话,好不好?” 宴无台泣不成声,紧紧握住梧千双的手:“你不必说,我知道,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听你多说两句,也不会累你如此。” 梧千双痛苦地皱起眉,她身上的血已经快要流尽,元神忽明忽暗已是灯尽油枯之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来吻住宴无台的唇,良久后喘息着带了丝哭腔道:“虽然我想说让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活到我轮回几生活到你青丝白尽……可是无台,若我真有来生,来生我依旧要缠着你,你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对你放手,就算来生,就算来生……” 眼中的神采彻底暗了下去,身子一沉跌回宴无台的怀里。 来生如何,她却没有给宴无台一个答案。 幻真变回人身,看着她表姐抱着梧千双的尸体呆坐在哪里,不哭不笑,心里酸得不行,走过去扶着宴无台的肩膀,道:“表姐夫已经死了,表姐你跟我走吧,阙阴谷有我做主便有你一席之地。” 宴无台充耳不闻,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直愣愣的看着远方,手里将梧千双紧紧抱住,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无论幻真怎么劝,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幻真心里发慌:“表姐,你别吓我啊,你不会是疯了吧?” 宴无台突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视线来看着幻真道:“你回去吧,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她说她就算轮回,也要来缠着我,如果我走了,她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一字一字说的极为轻缓,神态极为平静没有一丝哀伤,幻真却瞬间就落下泪来。 “表姐,你这是何苦呢?” 傲君山巫门中,梧玉楼正在做最后的祭司,自从妖界大乱,无数被恶念控制的妖修大举攻山,她巫门弟子死伤无数,十大巫礼也折损近半,一时间巫门的不败神话仿佛成了一层千疮百孔的纸张。 明日,她要以祭司的身份开启她身上巫族一脉全部巫力,哪怕与对方同归于尽也要保住巫门声威。 祭礼成,她拿起一旁的白巾擦拭虹姬时,旁边的烛火突然轻抖起来。梧玉楼擦拭的动作一顿,下一刻,虹姬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入侵者的脖子上。 梧玉楼却一滞,轻轻唤了声:“千双?” 可紧接着,她看到梧千双身上的死气时,眼泪就涌了出来,虹姬“咣”地一声跌落在地。梧玉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她唯一的妹妹,她拼尽全力才护住养大的妹妹,如今却是以一缕残魂出现在自己面前。 梧玉楼眼泪静静滑落,忽然恨声骂道:“你宁愿与我恩断义绝也要去见那个贱人!如今将自己搞成这幅样子还回来做什么!惹我伤心吗?!” 梧千双手上捧着一拢光团,举到梧玉楼眼前:“长姐,我是回来交还门主之印的。” 梧玉楼看着那光团伤心欲绝,凄然道:“你人都死了,这个门主之印还能交付给谁?如今妖界已乱,魔党横生,巫门明日之后还不知何去何从。只当是你我不孝,巫门这一脉就此断我们手中了。” 梧千双笑笑,宽慰道:“长姐不要难过,世事未到尽处焉知没有转机?若说不孝,也是千双一人不孝,不能承此大任,也无法阻止巫门受难。论起来,长姐比我更适合门主之位。还请长姐原谅我任性妄为,千双拜辞了。” “千双!”梧玉楼看着她愈发黯淡的身影,想要挽留,一掌却穿过了她的身子。 “长姐,就此别过,此后还请多保重……” 不周山顶上的天色阴沉得骇人,成片的阴云盘旋出一个漩涡,俨然一副风雨欲来之势,而其内部已经风云色变过几个回合。 初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真的伤到恶念一丝一毫,哪怕她将其撕得粉碎,被风一吹,那些散落在空中的碎片重新聚合在一起,令恶念重生。 她打得虎口发麻,破浪剑身滚烫,心中一时急躁反倒令身后的万丈光芒逐渐压不住恶念身后的黑色云团。 恶念越发得意,身上腾起无数黑色氤氲,张狂地掀起凛冽罡风,笑道:“怎样?你杀了我这么多次,却依然不能撼动我分毫。可你却未必能接的住我这一击!”她随手一扫,身后雷闪汇聚成一柄雷霆之剑,包含无数枉死妖修和怨魂滋生而出的魔气,直抵初息眉心。 初息以破浪剑挡住剑锋向后急退,她退的速度越急压在破浪剑上的雷霆之剑的力量便越强,隐隐地令她有些撑不住。照理说,她与恶念一脉同生,恶念生于她心,卷走她一半神力,如同她难以将恶念除去一样,恶念也无法对她赶尽杀绝。 此前恶念从玄翎手中夺走炽元丹也是想要将炽元丹神力化为己用,只是用尽所有方法都无法将炽元丹上的神力抽出,才只能将它投入近三十三界之中,试图让封印之力弱化炽元丹本身之力后,被那些被关押的凶兽罪妖们撕碎摧毁。 可眼下,恶念的法力却猛然间翻涨数倍,魔气横生似是要把整个不周山之心给填满了。 初息身上的金光被挤压的越来越弱,范围越缩越小,她却不能在退,往后便是躺在她护身仙障里的玄翎。 雷霆之剑压在破浪剑上的千钧之力令她握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发抖,可她在停下来的一瞬间,漫天的黑气突然顿住,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清明。 她反手一推将那雷霆之剑推开数米,忽然将破浪剑收起,任由雷霆之剑再度袭来而毫无畏惧地直面迎上。雷霆之剑却堪堪停在她眉心咫尺之间的距离再无法向前多进一寸连这漫天张狂的魔气也有些畏缩地退回了少许。 初息负手而立,缓缓闭上眼睛,以魂入心追溯恶念的本源。 “你做了什么?”恶念觉察到她远远不断涌出的力量静止了下来,雷霆之剑散开随风而散。她瞬移到初息的面前,想要直接打碎她元神却发现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刀劈剑砍法术雷闪都无法进入到初息身上生出的一层屏障。 “我没做什么。”初息淡淡一笑,“我只是什么也不做。” 恶念狞笑着,身上涌起的黑色魔气想要击碎那层屏障时,她身上的魔气却缩了回去,似是有些不受她控制。 初息进入到自己的内心,往日那些回忆有一一陈列与眼前。 她第一次杀死一个野兽时事为了果腹,杀死的第一个妖类也是为了保命,可血的腥味却在那是深深烙印进她心里。此后她仿佛都处于无休无止的杀戮之中,她也曾被骗过也曾险些丢掉性命可自始至终她都不觉得自己有妄杀过一个性命。 若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过往的杀戮成就如今的东皇太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她曾在无数个夜里被恶念纠缠,心魔一生,便无法消去。 往日那些悲苦离愁艰难困苦恍若一念之间悉数涌回进她的心里,再次体味一边曾让她备受煎熬的懊悔怨恨。与此同时与她对立的恶念面上一怔,心底也腾起许久不曾有过的一丝暖意,往日里的所遇见的善意如星火燎原摧毁她的执念。 两人之间的界限仿佛不再那么鲜明,明与暗之间也不再针锋相对。 初息与恶念逐渐合二为一,她问过自己,若一生重来,她会怎么做?即便强大神力握于手中,也能不杀一人吗? 或是天机,她一滴泪落在桃花谷的小桃花上,一缕魂魄追到这里,在妖界重生。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玄翎给予她最踏实的依靠,让她相信与杀戮不同、另一种温暖的力量。 现在的她是东皇太一,也是初息,她已然不同。 闭上眼,整个世界如虚无。 她不想杀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恶念。 她只想等待又一季春暖花开,把酒言欢,大梦一场。 恶念由她而生,因她而散。 放下恶意,方能成全自己。 金光逆转,暴雨倒行,漫天的魔气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初息再睁开眼,雷霆之剑亦无,黑气亦无。 残损的不周山静静矗立在她眼前。 ☆、第110章、百废待兴 玄翎的眼皮发沉,尽管想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来,也抗不过被恶念压下来时震出的内伤。灼热感在体内到处乱窜仿佛要冲破经脉,连疼都觉不出,只有越来越疲惫的虚无。初息罩在她身上的护体仙罩很暖,神力柔和醇厚像她本人一样,即便她睁不开眼睛,也知道一片宁静之意。 上古战神,自是不败。 有人抱住了她,将她千疮百孔的身体搂进怀中。尽管想抗议——这实在是有失体统,她堂堂一个神君怎么能老是被抱来抱去?但她神力全失,虽然不再咳血但已经透支的身体像是有无数个洞嗖嗖地透着风,所有气力和精神都从那些洞里跑了出去。 她想睁开眼再看一看她终于寻找到的人,可元神在散尽,无可奈何。 耳边一声无奈叹息:“我回来了,你却还要睡下去吗?” 玄翎身上涌入一股温热的神力,暂缓了身体急速衰退的过程,她终于能攒出一点儿力气来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予一个笑容,吃力道:“从前…我惹你生过的气……你就不要再记着了…” 初息笑的似悲似喜:“你现在向我讨的哪门子便宜?我何时真的气过你哪怕你淘气到把我广辰宫里的公文胡乱批改一通,我可有说过你一个不是?” 六百年的思念在心口拥堵着却得不到宣泄,她越想看清眼前这个人视线就越是模糊,初息给她撑着的那点儿神力已经填补不满她身体里的空缺,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她握着初息的手,用了满身的力气却也只是虚虚一握。 初息看着怀里的人脸色一点点暗下去,方要回握住她的手时,手心一空,玄翎的手从她掌心里滑落了下去。 只一瞬间,玄翎从胸口处燃起一团火光,她整个人被烈火包裹住,火光冲天而起托着烈焰长尾直击长空化成一直火凤凰后消失不见。天空中落下无数火红的羽毛和凤翎,旋至半空燃成一小团火焰几番明灭。 初息站在火光中,伸出手接住落下来的那片唯一没有燃烧的凤翎。 还剩一口气的阎子詹被自家的鬼兵扶着到了初息面前:“六百年前,太一上神你身祭东皇钟搞得自己灰飞烟灭,令了我这位好友心里整整苦了六百年。若非是我诳她说你终有一日能回来,只怕是当时她也就随着你去了。万幸是你终归是回来了,我也不算真的骗了她。只是她始终觉得六百年那一遭是自己的错,这些年里没有一日不后悔那日的鲁莽。”他看着初息盯着掌心里的那枚凤翎久不言语,唉了一声又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埋怨上神什么。” “我知道。”初息点头,将掌心那枚凤翎收好。 阎子詹没再说什么,由鬼兵们抬着他回冥府去养伤。 直到漫天的羽毛和凤翎落尽,初息才垂下眼转身向不周山外而去,转身的瞬间一身战甲变作素净而没有任何点缀的白色长袍,长发如墨半垂于腰,她抬手在面前一划,不周山内溶出一团白光,她一脚踏入,白光闪尽已是不周山外,以老君为首的十几位仙官手执藩橹各自捧着法器似是已经等候多时。 初息朝着为首的老君轻轻一笑:“老君,一切安好?” 老君未见玄翎一同出来心中了然了几分,顺了顺他银白的胡子回道:“托太一上神的福,才能一如既往。太一上神的劫数定于妖界止于妖界,也是一桩圆满,只是还需劳烦上神将这不周山扶正,彻底扶平四界之序,救苍生于苦海。” 初息道:“自然。” 她凭空以神力捏出一张金色大弓,朝着已经快要贴近地面的不周山拉满了弓弦,射了一记空箭出去,邻近不周山时那记空箭才显露出形,金色箭矢拉长后将倾斜的不周山顶起。 初息以神力将不周山的裂缝修复,塌毁的环境一点点的重新升起,此前被战祸损毁的境界也都一一恢复原状。 那些被埋与大雪之下的枯骨或落入轮回进入往生,或落地生根成了不周山新的守山妖灵。 临了,她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取了出来捏成两只巨鸟,放飞入不周山中,一来是镇压三十三界中残存的凶兽和罪妖们,二来不周山虽已扶正可还脆弱得紧,留下她一魂一魄也是为了防止妖界再生异乱。 随着不周山内部缓缓的修复,此前流洩出的寒气停止继续蔓延,开始一点点回笼。阴云被风吹散露出许久不曾见过的艳阳,无望海上的万泉国主耗尽最后一点妖力,绝望之处却看到万丈冰泉的寒气正一点点退回无望海底,她还来不及欢喜真个人天旋地转的向后摔了下去,被一直守着她的百里兮雲接住。 “妹妹,你怎么了?” 百里青云返身搂住她的腰,万幸地唏嘘了一声:“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梧玉楼怀里揣着门主之印,抱了赴死之心喂了虹姬半身的血率领一众巫门子弟杀入群妖之中,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可这些异化的妖群却杀不尽也斩不断,仿佛无穷不尽。假面的炼妖鼎被这些妖物给撑爆开来,她躲闪不及半边身子被溶成白骨,忍着剧痛引爆自己的真元想换梧玉楼逃走的一条生路时,妖群突然静止,双眼空洞而苍白的望着同一个方向,这些无情无尽的异妖的身体成了一堆细沙,被清风吹散在空气中,战场之上只剩下巫门中人。 梧玉楼肩头一松,想起昨夜梧千双临走时的话语,虹姬还因未来得及停歇的杀意躁动不已,她回过神来,先止住了假面继续被炼妖鼎中的液体腐蚀。 可这痛楚却叫从来布开口的假面向梧玉楼哀求:“祭司大人,求你杀了我吧!” 梧玉楼以巫力在假面被腐蚀掉的半边重塑了一个临时的肉身,面无表情地道:“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这巫门中,我就在没有一个能说句话的人了。” 祈连山下,灵狐族长樱灵的法杖已经断裂,她躺在凶兽垒起来的尸堆上,满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污糊了一脸也分不清楚是她的还是凶兽的。五位长老四死一伤,灵狐族的子弟兵们也死伤无数,若不是最后突然封闭起来的环境挡住后面涌进了来的凶兽,只怕是她也难逃一死,祈连山灵狐一族就此成为妖界一个传说了。 不周山通往人界的结界亦恢复正常,人妖两族不能再随意穿入。 神界派出三位上仙十二位次仙入人界降伏逃窜至人界的妖类,而人界久旱之地也因平衡回来的阴阳乾坤落下一场大雨,旱涝的江河开始退潮露地面的同时也露出遍地的骸骨。各地虽依旧战火不断,可却已有明君临世只待真龙腾飞。 百废待兴之后便是万物生长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 ☆、第111章、执手 阙阴谷帝将神鸟一族的小女帝君近来有些烦躁,族里的几个长老盘算着要给她找个夫婿,族里的年轻才俊世家公子还有她那早死娘亲的七姑八婶全都蠢蠢欲动地想要将自家的孩子塞上她女君的床榻。饶是她荤冷不忌也实在是对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们起什么龌龊心思,一怒之下又留书出走了。 族中长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家女君出谷寻君夫的消息给捅了出去。 原本是想着女君见识了外面的莺莺燕燕能觉出族内的好,不乱搞姻亲关系。就算女君她真就从外面带了一个君夫回来也无妨,好歹是有个君夫了,哪管是萝卜还是栆。 长老们算盘打得贼响,本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偏偏阙阴谷常年不与外界互通,消息本就闭塞,算漏自家女君的艳名并不似族内远播,反倒自恋的名声一传就是横跨神妖两界,此前对冥府的阎君一句以身相许,足足吓得冥君大人三年不敢在公共场合露面,在冥府也小有名气。 是以,但凡帝将族的小女君幻真出没的地方,有几分姿色的无论男女公母皆退避三舍,生怕被强行拖入阙阴谷当君夫。 幻真对于所到之地格外冷清倒没多想,只当是当年那场祸乱之后妖界众妖死伤惨重还未恢复元气。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地跟随从感概一两句,感慨完又总要叹一声她那苦命的表姐。 自从三百年前危机四界的一场祸乱被死而复生的东皇太一给平息了之后,她表姐隐在桃花谷中,一隐也是三百年。 她去过两次,都被茂密的桃花树枝挡在谷口没能见到宴无台本人。但看那桃枝上灼灼盛开的朵朵粉白,也可知这三百年里面她表姐过得尚算不错,昔日因损毁欢喜佛契约的反噬虽伤了她的底子,这些年逐渐地养回来一些。 今日正好是第三百年整,幻真托着腮在宽敞的轿椅上目视远方好一会儿,突然叫停了前方的引路宫娥:“又是一百年了,去桃花谷看看吧。” 宫娥乖巧地应了声是,嘴甜道:“女君每一百年都要去桃花谷探望表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幻真懒懒地一笑:“我那个表姐啊,真是一代传奇,你可知她当年……” 桃花谷寒风不减。 当日因巫行剑被取出而四分五裂的巫行山战后被巫门新任门主梧玉楼再度聚合成一体,只是昔日巫行宫的主人不再,这终年不断灌下来的疾风也只剩下了苦寒。 一水鹅黄羽衣的宫娥款款在前,后面八人抬的金孔雀和蟠龙图案的飞天轿子里,幻真如当年初上巫行山时一般歪在轿椅之上,看着巫行山又唏嘘了半晌,随着轿子的方向往桃花谷行去,巫行山的渐渐转向她脑后。 雾霭漫漫,近日不知又有什么异变生出,妖界热得像个火炉子,生生蒸腾出人间三伏天儿的味道来,热气一烤浓雾里的水汽喘一口气儿都能呛死人。幻真扫了一支风术,把那些流动的浓雾一股脑儿的给卷散了,正要吩咐宫娥接着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拦住了她。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桃花谷?报上姓名速速退去,或许我还可以让师父饶你一命!” 幻真眨眨眼,顺着声儿寻了半天才在前方的一棵桃树上找到这童音的来源。 碧绿桃粉之间一个圆脸青衣的小丫头片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幻真瞅了这小丫头半晌也没瞧出她的原身。被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一乐,想说她表姐也开始养起徒弟玩了,说明当年表姐夫离去的创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起码这次应该不会把她拒之门外了。 “小兔崽子我是你……是你……”幻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分这小丫头改管自己叫什么,看这孩子也不过百来岁的年纪…… 幻真突然一抖,娘嗳!这该不会是她表姐夫的遗腹子吧?!想想也是啊,就表姐那个性,当年差点儿就跟着表姐夫一块儿去了,三百年弹指一挥间能养好身体的伤也绝对不可能豁然开朗地养个徒弟在身边啊! 我那个同样早逝的亲娘啊!表姐夫这也神了,同为阴身都能留个孩子给表姐做念想。唉!表姐夫啊表姐夫,你怎么就那么短命,那么英年早逝啊! 幻真越看这小丫头的五官越像她表姐夫梧千双,甚至眉眼间还硬是找出来宴无台的一点神韵。一想到这孩子长到这么大定受了不少罪,顿时心里涌起无限慈爱,一拍轿椅扶手飞身至桃花树上,眼含热泪地一把将小丫头给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开始嚎:“我命苦的……”命苦地什么她却噎住了,表姐的孩子该叫什么来着?身后的宫娥小声地提点了一句,幻真恍然地继续嚎道:“我苦命的外甥呀!我是你幻真姨妈啊!” 她这撕心裂肺地哀嚎刚起了个头,姨字刚脱口妈字还顿在喉头未出,怀里却蓦地一空,她还没来得及问名字的外甥女被一根树藤卷在腰上拖进了树林中。 幻真哎了一声追上去,穿过成片的桃林后,终于停了下来。 “幻真表妹,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爱乱认亲戚。” 宴无台一身素色长裙不着装饰,小丫头从后面抱住她的大腿,探出一双眼睛来指着一脸惊诧的幻真道:“师父!就是这个人,把咱们谷前的布下的雾气给吹散了不说,还抱着我一顿乱哭,将师父早起给我点的花钿都蹭糊了。” 幻真再眨了眨眼,确定眼前这个面色红润好气色的女子是自家表姐没错,再看了看桃花谷里一望无际的粉色桃林,惊叹了一声道:“表姐,你这是又迎来了第二春吗?” 宴无台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倒是没和幻真动气,微笑道:“每百年你就来我桃花谷一次,看来阙阴谷依旧没事可做。”随手过下一朵桃花,捏于指尖,一道金光浮在花瓣上,往小丫头眉间一触,花了的花钿轮廓再次清透鲜艳。 “谢谢师父。”小丫头笑得开心。 宴无台让宫娥将小丫头带走,确定她们行得够远了,才对幻真道: “她不是什么遗腹子,她就是梧千双本人。” 幻真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宴无台,道:“表姐,你是不是在桃花谷里憋了太久了?表姐夫她已经走了三百年了,这小鬼就算五官有些像我表姐夫你也不能真把她当做她的转世吧?何况……”她犹豫了片刻,咬牙道:“何况我在那日之后就特特地去了趟冥府,想要帮你去寻表姐夫的转世,可冥府的人说压根就没有她的魂魄前来轮回……表姐夫她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啊。” 宴无台微笑,忽然一条树虫至树冠而下,张开大嘴向宴无台扑来,幻真正要一招将这扰乱气氛的小妖毙命,只听空中传来一阵娇嫩喝叱,方才走远的小丫头不知何时折返,满头银发从发根瞬间被染成艳红,手里一串墨色咒符呼啦一下子从后背拔起,周围的桃树为她所操控,瞬间生出无数树藤,一同刺向树虫,将其击穿的同时搅烂,不让它沾污到宴无台丝毫。 幻真“咦”了一声,那孩童反手一击,将幻真也困到了树藤之笼中。 宴无台皱眉道:“千双,不得无礼!” 幻真推了一把树藤,发现树藤上面布满黑色的符文,正要惊叹时,小丫头依宴无台的言将笼子给撤了,正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让你先行回去,怎又折返?” 梧千双道:“上回师父旧病复发,无意间落入树虫圈套受了伤。彼时千双年幼,无法为师父报仇,但现下千双已将巫术掌握,在此盯那孽畜多时,岂能轻易放过它!” 宴无台看着只到她腰际,一脸倔强的梧千双,微笑着抚摸她的脑袋:“你先回去,为师有话要与这位女君说。” 梧千双看了幻真一眼,将巫术撤去。 “乖,不许偷听。” “好嘛……”梧千双特别不甘愿,御风行远。 方才的巫术幻真看在眼里,半晌道:“她真的是表姐夫……可,怎么变成这样了?” 宴无台摇摇头,其中原委,她也不甚知晓。 三百年前宴无台枯坐在桃花谷里整整三十个日夜,不哭不睡也不动,她带了赴死的心守着梧千双离开的地方,桃花谷的罡风向一把把利剑,将她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一次次穿透。她视线开始混浊,头脑不太清明,最后似乎是连呼吸都要消失时,突然被人抱进怀中。 模模糊糊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即便是看不清楚只凭着一个轮廓她也知道,她的梧千双回来了,回来接她了。那双熟悉的手抚摸在她脖颈上,困意在一瞬间汹涌来袭。 恍惚里,她听见梧千双道:“我说了我会回来的,你怎么不信我呢?” 宴无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做了很多梦,梦到很多往事,却在醒来的时候消退得一干二净,只有怀里一个软团似的银发幼女睡的正酣。 宴无台吓了一跳,却在弹起身体的时候扯到了幼女身下的衣料,幼女被吵醒然而并不哭闹,一双如墨似星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那笑意穿过千万年的时光,如她们初识那一天一样。 只一瞬间,泪涌如泉。 宴无台看着缩回到百岁之下的幼女形态的梧千双,心里又悲又喜,将梧千双抱进怀里哭了好一阵子,才打起精神来将自己还算是干净的内袍扯下一层来裹在梧千双的身上,萌出的生念也令她那些里里外外的创伤鲜明地疼了起来,可对于失而复得梧千双这桩事来说,那都算不得什么。 她带着梧千双在桃花谷中重新的定居下来,回到从前她居住谷洞,昔日的族人死的死逃的逃,诺大的桃花谷除了满目苍夷再无一丝生气。她索性将桃花谷的屏障立了起来,也免了外界之扰。带着梧千双,以师徒之称在此养伤修行,重新种出这满谷的桃树。 今日若不是梧千双一心想要诱那树虫出洞而将屏障挪去,幻真依旧是要被挡在一丛丛的桃木树藤前进不了半寸。 幻真听完宴无台这三百年里的大概,想想那个小丫,从前与现在遭遇的落差略大,忍不住内心幽幽一叹,抬头看着宴无台问道:“表姐未来作何打算?” 宴无台笑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看着千双好好长大。”她望向梧千双的方向道,“曾经我做错了一些事,以为无法重来,可千双还是给了我机会。这一次,我知道该怎么做。” 幻真从桃花谷里出来,身后的桃木树藤一点点从地底伸出纠缠盘桓,将桃花谷再度与外界隔绝起来。雾气缓缓升起,很快就变成方才她来时的那样浓稠,辨不清方向。 宫娥上前跟她请示之后的行程,她坐在轿椅上寻思,表姐如今看起来过得不错,她连这一点儿牵挂都显得微不足道,妖界内内外外她已经寻不到什么乐子了,不如…… 她正要跟宫娥吩咐,天际划过一道刺目光芒往东而去。 “什么东西?!”幻真瞪大了眼看着那道光消失在东面的层层叠叠的云层之中。 宫娥道:“今日又缝天界的仙乐会,看这时辰大约是哪位神祗回归天界吧?说起来,这仙乐会夜宴的帖子也有送到咱们阙阴谷来。” 幻真“哦”了一声,记起来是有这么一遭名为品乐实为蹭吃的盛会,她们阙阴谷一脉因算得上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脉,每年大小盛会也总会收到天界仙使送来的帖子。从前她还好奇地去过一次,被天界中个个仙风道骨一句话九拐十八弯的众仙们给憋得不轻,从此杜绝一切天界盛会。 “管他呢。”幻真往椅背上一靠,遥遥指了一个方向道:“去人界,我带你们乐一乐去!” 宫娥甜甜地一笑:“是!” 南天门前负责引路的蓝衣仙童倚在门主上偷偷地打瞌睡,昨夜里他和跟几位粉衣仙童打赌说今年的仙乐会上死而复生的东皇太一会不会出席。几个小仙童吵得不可开交闹到半夜,直到那几个仙童的师兄师姐来抓人回去才作罢。 蓝衣仙童哼了一声抱着枕头上床睡觉,心里想着,东皇太一那是多大的神尊,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这种小场面的仙会,那二十颗东海明珠他得定了! 大约是昨夜梦里的东珠太晃眼,晨起被自家师兄拎着扔到南天前时,他一双眼只开了一条缝,远远地被昴日星君的光辉刺激地打了两个喷嚏。师兄前脚嘱咐了他好生恭迎众仙,后脚师兄一走,他就在柱子的背光处打起了瞌睡。 小小的鼾声穿过南天门钻进了前来赴会的冥君耳朵里。 阎子詹往年是不来参与这种天界盛会的,一来是吃无好食,二来是饮无好酒。但老君亲自开了口叫他来,他也只能上来应酬一番。却不想刚入南天门就遇着趣事。这鼾声硬生生地打破了这南天门前的安静祥和,他循声而至,瞧见一蓝衣仙童贴着柱子睡的正熟,口水流了一身。 阎子詹坏心一起,施了一道小术让那仙童在梦中遇到一沧海银蛟追着他要将他当补品吃了增长修为,仙童吓得呜哇乱叫,奔跑着跳进汪洋之中抱住一根木桩子哭着告饶:“银蛟老爷!银蛟大王!您饶了我吧!我修为少吃了没用啊!哇啊——” 蓝衣仙童泪眼婆娑地从梦里抽抽搭搭地醒过来,先是庆幸只是一桩梦,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发现怀里真的抱了一根木头桩子,愣愣地顺着木头桩子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比住在月宫的仙女姐姐还好看的一张脸后,先是羞羞地红了红又惊诧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仙仙仙君赎罪,小小小仙失礼了。” 阎子詹板起一张脸来,拎起蓝衣线头的衣领吓唬他:“你是谁家的仙童,竟如此大胆地亵渎仙家圣地?”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逃花劫 作者:宁远 第21节 “小仙…小仙……”蓝衣仙童皱起一张脸来泫然欲泣。 此时从阎子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友莫怕,冥君同你说笑的。” 阎子詹笑着将小仙童放下,回身朝着来者一稽首:“上神也是来仙乐会凑一凑热闹?” 对方无奈一笑:“受老君之托。” 阎子詹了然地一笑:“老师是看上神这三百年里一直闷在广辰宫里,怕你闷出好歹。” 阎子詹先行一步之后,蓝衣小童如蒙大赦,偷摸地蒙从指缝里窥了一眼,被冥君称为上神的这位女子一身白衣清雅无尘,周身浮着一层浅浅的金光,清澈又温暖,腰间只一朵粉色的桃花作饰。 桃花?蓝衣小童盯着那朵桃花看了半晌,想起一则传闻,说自太一上神重回天界之后,身上就一直挂着一朵桃花。 “太……太一上神?”蓝衣小童结结巴巴地瞪大了眼睛目送她背影融入缱绻起伏地云端深处,想到二十颗东海明珠已经飞走,心疼地再无困意。 三百年前初息扶平了不周山后,被老君所率的仙使们迎回太辰宫时,依旧有些恍惚地不知今夕何夕。 太辰宫里寂静冷清,她拨开院中参看四界的湖面,寻回了投身猪妖的和景之妖丹,也找回了司晨那日差点儿散在了不周山的魂魄,以广辰宫的两只人形玉雕为身,复了他二人的仙身。 天帝卖了个人情给她,不仅抹了司晨擅闯下界之罪,还令两人恢复原职依旧在留在广辰宫里。 而当日被她封在冰凌中的西镜,在阎子詹的伤养好后,特特地跑了一趟冥府,为西镜求了一个好轮回。妖界南疆领主的嫡孙女,领地辽阔实力雄厚,族中不乏渡劫飞升之辈,想必能保她一生平安无虞。 做完这三件事后,她在妖界欠下的因果也都了清了。 司晨自从重回广辰宫后,倒是一如既往,她原先就与东皇太一亲密一些,如今在妖界又结了一层缘分,正贴合她心意,恨不能整日里粘在初息身边。倒是景和,自从回了天界之后,只在天帝赦免的那一日正正经经地谢了初息一番后,便总远远地躲着她走。 起初她倒没怎么在意这桩事,直到有天她看到正好迎面走来的和景在看到她的一瞬扭头换了个方向离去时,才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经司晨一提醒,她方记起来,在妖界的时候,投生成山猪的和景曾苦苦地跟在她身后要做她的欢喜佛这一遭。 那日晨起,毫无防备的和景抱着一堆今日要处理的公文进到太虚殿时,被从来不早起的初息给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公文给扔了。 硬着头皮把公文摆到案上后,向初息稽首问候,正要离去,忽地被问及:“和景,可记得你我在妖界相逢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和景背对着她,浑身僵硬无比。 初息拿过一本公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似是终于想起来般,笑得和蔼:“现在还想与我双修吗?” 和景恨不能踏云破出天外,逃去时一路带倒了屏风花架,一脸生无可恋。 躲在门外的司晨爆出一连串的笑声来。 初息:“小声点儿,莫要震榻了房瓦。” 刚回到天界时,只叹匆匆六百年过去,天界的景致与从前无二,仙娥与从前一样美,老君府前的那几株菩提也只是多长了几个枝桠。天河旁的守河神依旧整日枯坐在河边像一尊巨石纹丝不动,就连她广辰宫中的枫树——从前她走时红了几分,如今依旧是那几分。 而如今三百年如白驹过隙,老君府前的菩提被她折了一只养在院中,如今也绿荫满枝头,她路过天河时与守河神搭了几句话,即便孤苦他也不曾怨言,而院中红叶已经红透。 只有从前爱在她眼前胡闹的那人不知现在何方。 老君前来邀她往仙乐会时,她正给院子里的菩提小树剪枝,笑了笑道:“我去凑什么热闹?反倒叫他们不自在。” 老君撵着胡子道:“天帝本该亲自去的,但这不是他下界历劫赶不及回来,诸神之中也就只有你能代他前往了。你只要去走个过场,代天帝说几句贺词之后你是要走还是要留也都无碍的。” 初息放下手里的剪子,扬眉看着老君道:“老君怎就不能代天帝而往?” 老君一甩拂尘道:“老道乃是方外之人。” 初息好笑地结果那帖请帖,道了声:“也罢,若是那些仙僚们被我给吓得四散奔逃,老君可不要怪我搅局。” 仙乐会举办之地定在九重天的霞光殿,众神诸仙已到了七八,剩下二三间或是路途偏远不好来的,间或是如幻真这类不屑于来的。 离着仙乐会的正点时辰还有些许富裕,那些个神仙们三五扎一堆地寒暄两句过后开始闲聊着打发时间。 一着灰袍的真人问道:“今日天帝赶不及回来,不知是哪位德高望重的上神来主持此盛会?” 另一仙阶与他一致的蓝衣道人道:“你怎地不知?三百年前才从不周山回来的那位便是了。” 旁边地青衫仙君凑上来轻声地:“二位是在说广辰宫的东皇太一上神吗?” 两位真人一同点头。 青衫仙君叹了一声道:“昔日都说东皇太一妖性难除,却不想最后平息四界之祸的却偏偏就是太一上神,真是惭愧啊惭愧。” 两位真人也面露愧色。 蓝衣道人问道:“听说她回来后一直不曾离开过三十三天?” 青衫仙君点头道:“不错,今日来主持仙乐会我听闻也是受了老君之托。你们没看着连从不出席的冥君也一并来了吗?” 三人又唏嘘了一阵,随着小仙童的一句唱喏,仙乐会正式开场。 初息身居上位替天帝念完了贺词后,以仙娥的一曲云舞为开场,酒过三巡众神仙不似刚开始时拘谨,也有几个相熟的来找她敬酒。 那些本有些惧怕东皇太一神威的小神仙们发现她极其好说话,纷纷组队来敬酒,一是混个脸熟,二是混个酒情。 喝过两巡,初息被热情高涨的众神仙们灌得双颊发烫,让司晨帮她拦一拦拎着酒壶就要来找她拼酒的青衫仙君,化了个小仙娥的形貌溜出霞光殿。 霞光殿外种着成片的落霞树,皓月当空星辰黯淡,初息带着一些浅浅的酒气被风吹得心内有些怅然。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天边有一束火光在渐渐消弭,忽然身后多了脚步声。 “前面那个仙友,广辰宫你可知如何去?” 漫天霞光由远及近,无比壮阔,整个天界也只有这一处看得最齐整,这大殿倒是没起错名字。 初息缓缓转过身来,眼前人白袍金纹,深湖入眸,轻抿薄唇,却化不去嘴角的一丝笑意。 只这一刻,上神之威不想顾及,她亦只是她的小小桃花,命中之劫。 “神君想去何处,我随你去便是。” 玄翎上前执住她的手,展出一双精彩凤羽,同她翱翔于漫漫三十三重天上……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惹惹惹惹——qaq 好激动~~~~~~~~~ 好兴奋~~~~~~~~~ 依旧要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么么~~~~~~ 这本的实体书个志会和《有件事要告诉你》一起出,所以现在时间还不定,可以关注坐者君的微博宁远430 个志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在微博上和大家说的。 再次谢谢! 请继续支持《有件事要告诉你》哦! ps:还有一篇番外。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