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旧友》 正文 第1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书名: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文案 陈浮和方麒在一起七年之后,终于像所有爱侣那样,碰到了七年之痒。 cp季迟 扫雷:主角攻。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浮 ┃ 配角:方麒,季迟 ┃ 其它: ================== ☆、楔子 你我他 冬日的上午七点,天空刚刚被橡皮擦亮。 方麒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酒店里空荡荡的,除了保安之外,只有一个前台小姐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他一边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1”拨出电话,一边对前台的服务员说:“陈浮在你们这里的哪一个房间休息?” 电话里正是等待的忙音,前台的女服务员抬起头来:“抱歉,客人的资料我们需要保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方麒看见了前台不远处的椭圆墙面镜。光亮的镜面照出了一个身穿灰色长款呢子大衣与发白牛仔裤,还有一头到脖子的小卷发的男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精致而时尚的男人,他的面孔英挺而满含自信。 他对着镜子左右转动脑袋,照了照自己身上是否有不恰当的地方——当然没有,一切都非常妥帖。 但他依旧用手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顺便再调整了一下同拿在一只手的花和手机,然后才转脸对前台笑道:“我和他是一对,要给你看他的身份证吗?” 高高扬起调皮尾巴的声音顺着酒店大堂的旋转楼梯一路往上,在将要彻底消失的时候奋力一扑,扑上了酒店的最高楼。 这是一间豪华套房,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熠熠生辉,地面的浅色羊绒地毯柔软舒适。 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属于两个人的衣物从门口一直散落到了大床旁边。现在,床上紫色的被子被掀开,前一刻还互相拥抱熟睡的两个人已经分开,陈浮冷着脸从陌生的床上和陌生的人身旁爬起来,飞快拣起自己落在地上的衣服。 他披上了衬衣,跳着套上了内外裤子,一边快速往房间里的镜子中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机的屏幕上,“亲爱的”三个字伴随着震动,一同刺目地闪烁起来—— 他赶在断线的最后一刻接通了电话。 在接通电话的这一瞬间,他看都没有看房间里的另外一个,脸色虽然还是冷着的,但语气十分轻松,且还带着一点儿吊儿郎当:“……小麒,你昨晚怎么没有来?” 电话里的方麒笑着解释了一番。 陈浮怔了怔:“出了车祸?你有没有事?——我没事,昨晚喝醉了在酒店里睡了一觉,已经醒了,你先回家,我也马上就回去,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好,再见。” 电话挂断了。 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紫青色的吻痕。 他竖起领子,把自己的脖子连同脖子上的吻痕一起遮掉,然后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向房门的方向走去。 但这个时候,昨天晚上和陈浮同睡一张床的男人也匆匆套上了裤子追上来:“陈总,陈总——” 他脸上还残留着昨天的浓妆,浓妆在一个晚上之后已经晕开了,混在男人的脸上有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他叫季迟,是一个十八线还没有出道的小明星。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流言——”陈浮没有回头,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 正对着房门的走廊上,卷发穿长风衣的男人轻松倚靠着墙壁,拿着一只小小的薰衣草,正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两个人面对了面。 方麒刚刚作出献花的姿势。 第三个还没有穿好上衣的人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陈浮脸上的冰冷变成僵硬。 方麒脸上的笑容变成疑惑。 而匆匆赶来的季迟,他上身赤裸,正带着满胸膛情事之后的暧昧痕迹,满脸尴尬地摊开手掌说:“陈总……你落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红丝绒的戒指盒。 戒指盒里放着两枚素面镶钻石的男士对戒。 对戒的内圈上分别刻着两个英文字母。 一个是“cf”,陈浮。 一个是“fq”,方麒。 ☆、第一章 双面 三个月前,京城一家西餐厅中。 暗红色的桌布被盘子压在下方,银色的刀叉正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猎物,每一下都精准而直接,不多耗费一份力气,以至于甚至连坐在桌子对面的人,都不能听见刀叉与盘子相撞的那点声音。 对面的人只听见了自己的刀叉和自己盘子相撞的声音。 吃到口中的食物在这一刻好像味同爵蜡。 他带着一点尴尬放下刀叉,但在放下的时候手肘不注意撞到了桌子,于是发出了更大的一声“当啷”声响。 这一点声响让正安静吃着东西的陈浮抬了抬眼。 皮衣、皮裤、和带着铆钉的靴子。 一头染成白色的冲天冠,大约带了美瞳的冰蓝眼睛,脸上比墙壁还白的粉,又细又黑如同国宝的眼睛。 这是陈浮第一次见到对方,他简直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想要询问: 现在的明星都爱打扮成这个样子吗? 还是就他面前的这一个特别不寻常? 他拿起了领结下的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将手中的刀叉并排放在一旁,然后双手交握,静静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然后说:“……季迟。” 对方的视线充满了评估。 在这样的评估之下,季迟觉得自己就是摆在餐盘里,刚刚被人分割的那一块牛排。 他忍着全身上下如同虫子爬过的感觉,说:“陈总……” “叫我陈浮就好。”陈浮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的眉头稍微蹙了一下,接着又平息下去,“方哥将你介绍给我,你不用这么拘束。” 他并没有纠缠这一点,很快接下去说:“我听方哥说你唱歌不错,而且刚刚去国外进修完音乐回来。” 他又问:“你打算怎么出道?是通过选秀还是我直接找人帮你灌一张唱片发行?我个人的建议是,最好参加一档比较出名的节目,取得了一定名次和一定关注度之后再通过灌唱片发行推广的方式出道。” 长长的一段话相较于询问更像是通知,在说完之后,陈浮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寻找制片人的电话号码了。 季迟这时候才找到插话的时间,他连忙说:“陈总,我唱歌不太好……” 陈浮看了季迟一眼,平心静气道:“这个不重要。” 季迟还想说话,但这个时候,餐厅的旋转玻璃门转动,侍者带着一对进来的男女朝他们之前预定了的位置走去。 这一对男女前往的方向正好路过了陈浮与季迟这一桌,男方一眼瞥见了季迟,当下娴熟地笑了起来:“陈老弟,你今天也在这里?” 陈浮顺着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正正好是熟人来了。 他站起来寒暄道:“方哥,嫂子,你们也来吃饭?”接着又一眼见到女方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由再笑,“得恭喜方哥了!嫂子什么时候有的?赶明儿我和小麒一起去你们那里坐坐。”一句话从头说到尾,都没有半点介绍身旁季迟的打算。 跟着站起来的季迟从头到尾沉默地微笑着,一开始还抬着眼睛看人,后来就垂下来了。 寒暄并没有持续多久,方哥继续跟着侍应前进,陈浮和季迟则在吃完之后离开餐厅。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餐厅之内,女方坐在落地窗前,望着熟悉的车子如一尾轻梭般离去,啧啧有声:“刚才那是谁啊?” 方哥全名方荣,是房地产业的大老板。他的老婆身家和他相差不大,商业联姻,强强组合。 “我记得好像叫季迟吧?”方荣头也没抬说,“之前我和他还见过一面来着,陈浮就顺便拜托我照看一下对方。” “哦——?”女方整理着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似笑非笑,“就那个杀马特的样子?” “男人嘛,尝个新鲜玩玩刺激,保不定一个月后陈浮就一笔钱把人打发了。”方荣无所谓说,接着转了话题,“别说这个了,你最近……” 街道两侧的建筑在轿车的玻璃窗上变换出各种各样浅色阴影,而后以极为仓促地速度匆匆逃离。 车子上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尴尬的寂静之中,陈浮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就这一眼的光景中,他已经看清楚了对方正两手于小腹前交握,眼睛偏向了车窗外后视镜那边,背脊也并不完全贴合地靠在椅背上…… 一个很僵硬的姿势。 陈浮没说什么,转回视线之后,直接一路将季迟带到了一个新建成没有两年的小区之中。 这个小区的开发商也是陈浮的朋友,当年有这个计划的时候,陈浮就在这里预定了一套房子算是投资和对朋友的支持。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遍天下的朋友,遍天下的交情。 车子停在小区之外,陈浮没有陪人上去的意思,直接把钥匙交给对方,只说:“我要来会提前通知你,没找你的时候可以自己安排。” 季迟顿了一下,接过钥匙打开车门下来,再关车门的时候,他微微躬身,两种不同的名字在舌头尖绕了一会之后,还是说:“……陈总,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站在原地,目视着打开车灯的车子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后,才转身乘电梯上了楼。 电梯入户,出了电梯的同时就直接进入住户。 一个两厅一室的房子。装修是全新的黑白色调,家具也是全新的黑白色调,刚刚才被保洁员整理得干净明亮。 他向前走了两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正无声播放着喜剧的壁挂电视,以及正对着电视的茶几上的一张银行金卡。 电视里放射出来的光线变幻着,为冷冷清清的屋子添了几分颜色。 他又将手插在兜里左右望了一眼。 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至少暂时属于自己的。 xxxxxx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的路更多人。红灯之前,车流排成了宛如长龙的队伍。 陈浮踩下刹车,将车子缓缓停在队伍中央的时候,放在车载插座上的手机“叮”地一声亮起屏幕,预设的提醒弹出界面。 19:32分 8:30接机,带杯咖啡。 叮咚地声音在车厢里响了两响,手机屏幕也在陈浮的视线中闪了两闪。 时间到了。 陈浮将脑袋向后轻轻一靠,靠在了汽车枕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透过面前的玻璃,等待着红灯结束,然后和前后的车辆一起,在变换着艳丽色彩的霓虹灯中一路向前—— 今天的国际航班还是误点了。 整整将近一个小时的多余盘旋时间让方麒在走下飞机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僵在了一块,稍微转动一下就“咔咔”作响,他提着行李,刚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那一个人,就被对方从后接近。 “在看哪里?”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浮已经轻轻松松穿过人群来到了方麒身旁,将手里的热咖啡塞到对方手里,又接过了对方另一只手中的行李箱。 方麒吓了一跳,笑骂道:“神出鬼没!” 万向轮骨碌碌的在无数只来往的脚中穿行不止,光可鉴人的瓷砖地板倒映着走在上面的数不清的旅客,当然也倒映着两位正并肩站在一起,熟悉到不用看着彼此,也能够走出一样的速度的情侣来。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风有点凉。 哪怕很快地坐进了副驾驶座里,方麒还是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连着喝了好几口咖啡暖身体。 一杯咖啡没了半杯,喝着的人突然一转脸,对着刚刚上车的陈浮啾了一下。 熟悉的恋人口中含着甜蜜的液体,清浅的碰触也在同一时间缠绵入骨。 本来双手都放在了方向盘上的陈浮动作一顿,接着果断转身,揽着足足一个多月不见的情人来了一场让两个人都不能呼吸的亲密接触。 两人唇分。 方麒随手将纸杯咖啡放在车内的杯架上,在座位上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整个人都像没有骨头一样顺着副驾驶座上完美贴合他脊柱弧度的道:“这一趟出去爬山下海的累死了……” “自找的。”陈浮眼皮都不抬的说。 “下次再也不出去了。”方麒继续说。 “呵呵。”陈浮打着方向盘淡笑了一声。 “要睡着了要睡着了。”方麒闭着眼睛叫道。 “睡吧睡吧,还怕我把你卖掉?”陈浮吐槽,“放心,就算你真睡死过去了,我也先把你扛上楼再说。” “你说的?”方麒睁开眼睛瞟了陈浮一眼。 “我说的。”陈浮淡定回答。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方麒闭着眼睛真的睡着了。所以当车子驶入自家别墅的车库,陈浮也真的像之前说的一样,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的体重、身高、对方身体每一块骨骼每一处细节,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身体。 陈浮抱起人的那一刻,睡着的方麒就被惊醒了,他在自己的家门前笑起来:“还真抱我起来?小心我的小心肝啊,要弄坏了它们我和你没完!……” “不就是你的相机和镜头?好好的在你脖子上挂着呢。”陈浮轻车熟路说,“你的心肝宝贝在你脖子上,我的心肝宝贝在我怀里头,摔了谁也不能摔了他啊。” 声控的走廊灯随着脚步声而亮起,方麒因为陈浮的话而有点笑得停不下来。这时三层楼梯走到了一半,他一下子从陈浮怀里跳下来,反而对陈浮张开怀抱说:“来,接下去的路我抱你上去!” “别,你可抱不动我。”陈浮果断说。直接把人赶进了浴室里洗澡之后,就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公司的一些事物。 并不长的时间,由一扇门挡着哗哗的水声安静下去。洗完澡换了睡袍的方麒从浴室里走出来,躺到了大床上还没有被占据的另外一边。 他睡了下去。他翻了个身。他将陈浮压在自己身下。 他暧昧问:“要不要来?” 床头的灯光也在暧昧地流转,半明半暗的阴影诉说着无言的诱惑。 陈浮手里还捧着处理公司邮件的电脑。他先一眼看见了对方敞开的领口,有点心动;第二眼就看见了对方眼睛下面的青紫,有点犹豫。 于是略略沉思过后,他抬起手抽出背后的枕头,一枕头把身上的人拍了下去。 “啊!”方麒惨叫了一声,捧着心口残血倒在床上,“世界上居然还有我勾引不到人?” “别贫了,困了就先睡吧。”陈浮笑道。 “真不要?”方麒又问。 “真去睡。”陈浮扬扬眉,随手调暗了床头灯的亮度。 “那我睡了……”他话还没有说完,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躺在床边的人睡下去没过多久,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陈浮转眼一看,屏幕上闪烁着“方荣”的字样。他接起来喂了一声,接着就道:“是方哥啊……嫂子的身体怎么样?……没有问题就好,你之前帮了我这么多,现在有什么事我当仁不让。” “就是下次不要再是这样的事情了。商场上的我能做的在所不辞,可这私生活上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淡笑,就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也为难,我也是有家属的人。” “家属”两个字让睡在旁边的方麒正开了一只眼睛。 “三个月?……好,我知道了,这三个月我会一直包养他的。”陈浮又说。 “包养”两个字让方麒睁开另外一只眼睛。 这个时候陈浮的电话已经讲完了。他挂掉手机丢回头床头柜,再一扭头,就看了正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方麒。 “怎么了?”方麒枕着手臂问。 陈浮想了想,简单解释说:“方荣你知道的。之前帮我了一个大忙。他这两天拜托我一点事情,就是包养一个男人。” “哦……”方麒了然道。 然后。 “哈?”方麒整个人都醒了! ☆、第二章 请求 卧室的灯光明确照出方麒满是求知欲的面孔。 陈浮沉思了一下,说:“你让我想想怎么具体解释,具体的话,还是要从上午结束的商业交流会说起……” 时间暂且倒退回今天的中午。 窗明几净的咖啡馆中坐了两个衣冠笔挺的男人。 陈浮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和灰色的羊毛背心,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只是微笑中有些疑惑。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同样带着微笑,微笑中还带着感激。 几秒钟的相对安静之后。 陈浮反应过来了,“方哥你是认真的?” “是的!”方荣斩钉截铁。 陈浮再次询问:“没说错?” “没错!”方荣再次肯定。 “认真的,没说错……让我包养一个男人?”陈浮又问。 当陈浮在卧室里一人分饰两角,一会坐在这边的床沿、面露微笑双手抱臂表演自己的疑惑,一会又坐在那边的床沿、眼露感激双手前伸表演方荣的恳求。当陈浮淋漓尽致地把场景方方面面都具现给方麒看完了之后,方麒的眼神都飘忽了一下,他说:“说实在的……” “这个要求操蛋吧?”陈浮结束表演,吐槽道。 “不,我觉得你的颜艺能力真的与日俱增,非同反响,不是一般。”方麒严肃表示,说完就笑倒在了床上,“哈哈哈外面谁能想到在外面这么严肃的你私底下会有这个毛病?” 陈浮:“……” 他不能容忍被黑,于是操起枕头和方麒来了一场羽毛大战! 枕头乱丢鹅毛乱飞,等结束之后,笔记本、被子、枕头、所有床上的一切都被扫到了地毯上,唯独两个男人还头戴羽毛,肩并肩地躺在床上喘气。 喘完气后,陈浮爬起来拣起被子,抖了一抖再拿到床上来盖好。 方麒任由对方帮自己盖好被子。他翻了个身:“方荣为什么做这个要求?就你刚才电话里他老婆怀孕了?” “差不多因为这个吧。”陈浮又把笔记本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季迟签了他老婆的公司,然后被方荣包养,他们的关系好像隐隐约约被方荣的老婆察觉了……所以为了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和家里的安宁,方荣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救场。” 方麒稍微鄙视了一下方荣,接着问陈浮:“你打算怎么包养?” “还要怎么包养?”陈浮眼皮也没抬,“给对方一套房子住着,给一张银行卡,再在方荣老婆的那个唱片公司投资点钱灌个唱片吧,随便拖拖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了。” “你说他老婆之前就疑心了……” “没错。” “他老婆又知道自己丈夫之前帮过你大忙。” “应该知道。” “我猜——” 陈浮笑了:“可能不管我做什么,他老婆该疑心依旧疑心。” “但这无所谓。”他漫不经心,“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仁至义尽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边的第一束光照进卧室的时候,方麒已经不在床上了。 刚刚醒来的陈浮并不意外,他起床收拾了一下,准备好早餐,接着就敲响了一楼摄影暗室的门。 门并没有锁,陈浮进去的时候,方麒正盘坐在地上,对着光线一张一张看着自己拍摄而成的照片,整理准备几天之后的个人摄影展。 陈浮端了被牛奶给方麒,凑上去看了看,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张叶子尖头滚落下水珠的照片。 绿色的叶片在镜头中荧亮得惊人,叶尖挂住欲滴不滴的水珠晶莹剔透,倒映出自己身旁的世界——那并非叶的倒影,而是虫子的世界。 方麒注意到陈浮的视线,一口牛奶还没有喝下去,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地说着这张照片的来历:“这张照片能抓拍到全是运气,那天清晨天还不亮的时候我就扛着相机出门,结果到了日头都要升起来了也还没有拍到满意的画面,还在找位置的时候被树叉打了一下,但就是被打之后的一个转头,我看见了这个场景,树叶的底下有一只蚂蚁,树叶的尖端缀着一颗露珠,蚂蚁在露珠之后,露珠包裹着蚂蚁……‘我们所见的世界’、‘眼睛之外’……你觉得这些主题怎么样?”但他也还有挑剔,“不过虽然精巧,这个画面也被太多人拍过了……” 陈浮一直安静地听着,不时喝了一口手中的牛奶。 口中的牛奶有一点甜,但更多的是熟悉成自然的亲切。 就像站在他面前,正眉飞色舞说自己职业的爱人。 xxxxxx 太阳每天定时定点的升起,人们每天定时定点的工作。 陈浮抽出时间带着专业人士去银星唱片的时候,季迟正在练习室练习舞蹈。 薄薄的墙壁和敞开出一线的房门什么都不能遮挡,在被银星经理陪同着经过这个舞蹈室的时候,陈浮好巧不巧,听见里头的对话: “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来?我看你来的时候也就跟老师前后脚了。” “别提了,昨天晚上练到太迟睡过了头,现在肌肉还是酸的。” “在家里练习有什么用?谁知道你私底下是真做还是假做,是做这个还是做那个,是真的练习还是在床上睡觉?” 一阵讪笑声。 陈浮随意朝里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大概也就二十上下,扎着一个小马尾,正旁若无人地在练习室中交谈,声音大得练习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 练习室的另外一边,比众人早来半小时的季迟。他在努力压腿,但压了几次都没有把腿压到完美的一字程度。 他一开始并没有回应这句就差指名道姓的话,视线也四下飘移,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但几秒钟之后,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转脸看向小马尾,直接问: “林哥是在说我吗?” 小马尾林立辉当然是在说季迟!但被季迟这样坦然地回问过来,他一时卡住,等再想说话的时候,季迟已经从原本的地方站起来,越过他的位置,伸手去按后头的收音机。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练习室中响得清脆又坦然。 音乐再一次响起。 刚才还发出嘲笑的众人都收了声音,看着林立辉与季迟。 林立辉也是一愣。愣了之后,他冷声道:“你干什么?” 外头的陈浮就看见选好了曲子的季迟说话,声音倒是不小:“跳舞。林哥你刚才说得很对。在家里干什么没有人知道,在练习室中干了什么不干什么,肯定被一群人知道……” 原来之前看见的唯唯诺诺的人也有脾气。陈浮在心里轻哂一下,没什么想法,除了落下一句“先把季迟叫出来,我有事找他”之外,什么都没说,继续带着人向前走去。 倒是他身后跟着的银星经理十分尴尬,在跟上陈浮之前已经射了好几个眼刀给在此陪同的舞蹈教练。 季迟被被从舞蹈练习室里叫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头重脚轻得厉害,上楼梯的时候还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滑下去。 不得已,在要去总经理办公室之外茶水间之前,先去公司里的洗手间狠狠洗了一把脸。 冰凉的水流浇在脸上,上午才画的妆在汗水和冷水的双重作用下已经被洗掉,竖起来的头发也不能再被发胶保持着朝天竖立的姿势,而是软趴趴地垂下来。 他抽出洗手台上的面巾纸擦了一把脸,把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稍稍清理,再用力振作精神之后,才离开洗手间继续往前。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当他来到公司茶水间的时候,经纪人张曼也一通火急火燎地从行政处赶来,两人正好在茶水间外的走廊处撞见,高跟鞋哒哒敲在瓷砖上的声音还没完全停下,张曼就尖声道:“你让我消停一个上午好不好?我之前千交代万交代,让你和林立辉好好相处,结果你给了我个什么答案?直接在练习室里就和林立辉吵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林立辉什么后台?——” 季迟没说话。 但有人轻轻地在茶水间里咳嗽了一声。 张曼吓了一跳,匆匆转回头去,见是两个西装革履,但并没有在公司里头看见过的男人正坐在茶水间里,茶水间的茶几上还放着一叠散落的文件。 张曼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又一阵羞恼,而这样的羞恼在坐在茶水间里的其中一个人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季迟的音乐你打算怎么做”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张曼几乎没有多想,就恼怒道:“他还没有准备出道呢!” 沙发上的陈浮总算抬起了眼睛。 他刚才的那句话并不是对季迟说的,当然更不是对张曼说的。还是对坐在自己身旁,他特意带过来的专业策划人士说的,没想到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人打断。 他看了一眼说话的张曼,又看了一眼张曼身旁湿淋淋的青年,第一眼的时候还没有认出对方就是季迟,也根本没有理会张曼的意思,依旧在和旁边的策划说:“他的唱片风格你和他沟通一下,后期的宣传没有问题,预算多少做个策划交上来……对了,他现在的造型是什么意思,白化病的鸡冠头吗?这个要换,换一个正常点普通人能够接受点的。” 不正常的季迟:“……”他的脸噌地就红了,站在门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 说话的陈浮这个时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他难得怔了一下,再次转脸,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站在张曼旁边的季迟,总算从对方精致的五官和依旧冰蓝到剔透的眼珠中找到了一点熟悉的痕迹。 他:“……” 他心想:居然是同一个人,活了二十七年还不知道自己有脸盲症。 想完之后,他又看了一眼季迟,不由再次想道: 明明一个挺漂亮的小青年,干嘛想不开非要毁自己的容? ☆、第三章 相爱 陈浮的效率一向很高。 当陈浮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头发湿哒哒的青年就是之前的杀马特季迟的时候,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银星唱片制作人的办公室。 凭借着陈浮的面子,由方荣太太徐明珠亲自吩咐下来的制作人是公司里的金牌制作人。 制作人姓高,一上来就热情地握住了陈浮与策划的手,还特别亲切地和季迟打了个招呼,说:“是小迟想要做一张专辑?外形不错!头发湿淋淋的是个什么造型思路?” “……”季迟。 陈浮随便一猜就犀利地猜到了重点:“大概是他刚才洗了把脸,把之前的造型洗掉了而已。”接着转回正题,“你看他适合什么样的专辑?” “他这个模样……”高制作还是很有专业素质的,带着众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之后,就来到季迟面前,一边打量对方一边把人按到沙发上坐好,“皮肤不错,眼睛是戴了美瞳?——不对,我看你的五官深刻,你是混血?” “对,眼睛是天生的。”季迟有点紧张。 高制作‘嗯’了一声:“五官深刻的人在镜头上吃香,我看你长得一点问题也没有——”然后伸手按住对方的胳膊,用力一拉,又把对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身高180,体重看上去差不多六十五?” “对。”季迟镇定道。 “标准身材。”高制作赞道,“清唱一个来听听?” “……”季迟又紧张了一下,凭借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高制作:“……” 策划:“……” 陈浮:“……” 高制作和策划一脸:知道你傻傻哒,但现在我们认真说话,你他妈别给我逗了。 陈浮则拿起了属于季迟的那份资料。 他随便翻了翻,大多数是一些基本信息,只有在最后的个人特长和个和个人经历上面有点内容。 个人特长写道:会写歌,会谱曲。爱好手工,会做菜,会讲故事,不招小动物喜欢,会养植物,会照顾小孩子。 陈浮:“……”在一份演艺圈明星的资料之中看到这种东西,他也是轻微的恍惚了一下。接着他再去看个人经历,居然并不意外地发现了对方再曾任职业上面写到“幼师”。 而就季迟这个模样的…… 他又抬了抬头,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对方已经换了三首歌在清唱,除了一开始的那首用来卖蠢的《世上只有妈妈好》之外,剩下的两手一首是外文歌,一首是中文歌。外文歌字正腔圆,中文歌也能算字正腔圆……就是不管外文还是中文,都不在正常的调子上,真要形容,就是类似于把《情深深雨蒙蒙》唱成了《好汉歌》! 高制作和策划已经一脸:“……”很久了。 第三首歌的片段唱完,高制作已经没有勇气让对方唱第四首。他转头对陈浮说:“就这种……嗯,天生乐感不太好的人,我一般建议……” “假唱?”陈浮帮高制作补完话。 高制作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旁边的策划也咳嗽了一下:“走才华艺人的路子吧,不是会写歌会谱曲吗?还是先不要去选秀了。”虽然这年头选秀的内幕多,但还真不至于能内幕到完全不会唱的人上去得奖! 陈浮并没有所谓,对他而言,这就是砸一笔几百万的钱买三个月的时间而已,在这一段时间里头,季迟越有安排,就越没有他什么事情。 他点点头,再次问季迟:“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季迟有点迟疑,但还是乖乖说:“没,没什么问题……” 陈浮留下一句“交给你们了”就直接站起来,离开银星唱片。 在驱车离开的时候,他还有那种争对季迟的挥之不去的微妙感:本来以为对方只是在审美上眼光不好,没想到是在所有的事情上都眼光不好?……幼师当得好好的干什么来演艺圈里?简直毫无意义! 但这一点点的小问题根本没有在主人的脑海里盘桓多久。 陈浮这时已经来到了方麒的摄影展厅中,正一个人面对空荡荡展厅、愁眉苦脸搬着东西的方麒回头一见是他,当即大喜:“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会过来!快来帮我布置现场,晚上八点就开始了!” 偌大的空间就中就只有方麒和陈浮两个人,而明天所有要展出的作品则以硬纸板分割,每一幅都被小心地靠墙放置。 在对待自己作品和私人领域上,方麒一向有很强的控制欲,完全不喜欢或者说几乎不能接受陌生人的碰触与侵入。 这么多年了,陈浮早就见怪不怪,卷起袖子说:“我要有事没法过来你怎么办?” “那我就夺命连环call你,说有十万火急不能耽搁再耽搁你的老婆就飞了的事情发生你必须立刻出现!”方麒一脸严肃。 陈浮:“……”他无奈说,“我果然不得不出现。” “但我从没有需要用到这一招的时候!”方麒向陈浮眨了一下眼,笑容中饱含魅力,“一共一条走廊和两个房间。进门的那条狭长的走廊上,左右各五幅挂十幅。走廊之后,我们现在在的这一个房间里,左半边的墙上十幅,右半边的墙上也十幅,右半边的厅中再放展台,展现十幅小作品——” 方麒指着右半边房间里的大桌子陈浮说。 接着他们又去了最后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比之前的一个稍微小一些,但空间也足够了,在这里方麒打算摆完最后的二十七幅,每半边的墙上相较之前多挂三幅,左边十三右边十三,最后整整一面墙用来挂那最大的、差不多占据了整整半面墙的一幅作品! 当然要挂于这一面墙上的作品方麒已经找人处理好了。太过夸张的尺寸只能专业人士来处理——这种情况下,就算方麒再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碰,他也不至于真的咬牙硬上,只是难免在事后心塞地用干的软布仔细擦了好几回。 看腻了纯色暗色的墙壁,猛一下看见好好挂在墙上的大幅日出云海的摄影。陈浮不由驻足一番欣赏,而后才在方麒的催促下开始干活。 首先整理所有的摄影作品。把每一个纸箱都拆开,按照照片的内容做专门的分类;分好之后,又从头开始,将一幅幅的相框全部挂在墙壁订好的挂钩上;从头到尾全部都挂完了之后,再一次从尾到头的检查,看有没有哪一幅挂歪了或者哪一幅沾到污迹。 等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完毕,时间正好走到晚上七点。 再过一个小时摄影展就要开始了,而一般在摄影展开始的前半个小时,就会陆陆续续有人准备进来。 方麒这时候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他几遍整理了自己的西装和领带,近乎苛刻地挑剔着镜子里自己垂落在下巴上卷发的弧度,还反复问站在身后的陈浮:“你觉得我身上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非常完美,不能更迷人。”陈浮面不改色,千百遍地回答了同样的问题。 方麒又从自己的头发一直整理到自己的裤脚,当确保每一个该有的皱褶都在它该出现的位置之上之后,正正好半个小时的时间结束,他已完成了自己不可击破的信心领域,心满意足地回头匆匆亲了陈浮一口,说:“好,我出去准备了,待会见!” 这亲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 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对方已如一阵风那样从他身旁卷过。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节 陈浮伸手摸了摸嘴唇,颇有些遗憾地看着方麒的背影,看见对方衣领后翻起的一点领子……他突然快步上前,拉住方麒,在对方带着惊讶回头的时候,将一个轻吻按在对方的头顶,同时不动声色地抚平对方背后的衣领。 方麒在一瞬的惊讶之后笑起来:“good ck……” 这个一个两人上学时候偶尔会交换的小祝福。将吻按在对方头顶,将我所有的幸运祝福都送给你。 “不,不是幸运。”陈浮说,他用双手再一次整理对方的领子和领带,“是perfect,完美。” 此后的摄影展就如同陈浮对方麒所说的一样完美。 开场仪式是由方麒自己主持的,风度翩翩的男人在台上风趣幽默,如珠笑语逗得台下的男士女士一阵阵发笑。 然后他开始带着众人看展厅内的摄影作品,开始讲解自己拍摄时候的想法,也和来到现场的专业人士一同交流。 闪烁的镁光灯并不只有在舞台之上才能营造出最绚丽的气氛。 就算在这一个封闭的、私人的、并未容纳太多人的展厅之内,也足够地耀眼及瞩目。 至少对于陈浮来说足够了。 陈浮站在角落看了方麒一会,见对方如鱼得水就没有太去关注。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国外的股市软件,随意拉着屏幕浏览了一会,注入一万美金的本金,开始做几分钟的超短线炒股。 曲曲折折红红绿绿的线条在陈浮眼中如同流水一样滑过,每一道线条的每一个曲折点在他看来都自带了文字解说。 他像打地鼠篓兔子一样,这边敲两锤子,那边放一个小网,等到一个半小时,展厅之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摄影展将要收尾的时候,他也给自己晚上的手机小游戏做了个收尾。 一万美金的累入资金,一万三千美金的累出资金,百分之三十的利润,陈浮收起手机的时候给自己打了一个满分,98分。 这是属于他的满分。 摄影展一共会持续三天,但今天的事情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已经全部结束。两人驱车回家。 在上车的那一刻,车灯打开,坐在旁边的方麒本来想转头跟陈浮说些什么,但一转脸看见陈浮的面孔的时候,他先噗的一声笑了:“脸上有灰尘……”说着他抬起手指帮陈浮擦了擦脸,“一个晚上了你都没有注意到?” “嗯,我不像某只公孔雀,一天到晚地在努力展示他漂亮的羽毛……”陈浮开着车说。 方麒大笑起来:“公孔雀开屏时为了母孔雀,谁让母孔雀就坐在我旁边呢?” 陈浮也笑起来。 一路闲聊,两人回到家中,陈浮打开别墅里的照明开关,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就见方麒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隐含期待地问:“今天的摄影展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陈浮一边说一边坐到了方麒身旁。 壁挂电视“啪”地一声打开了,在电视中的声音响起之前,方麒又紧迫地追问:“具体哪里好?” “嗯……”陈浮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沉吟,他沉吟的时间还挺长,在方麒都不耐烦又有点失望的时候才笑起来,“走廊的十张照片,第一个房间的十和二十,第二个房间的二十七……” “我们十岁认识,度过了十年的少年与青年时光,在二十岁的时候确定关系,现在又一个七年了,我二十七岁。” 他转过脸看着方麒,轻声说:“感谢你觉得我是你生命中的灿烂阳光。” 方麒忽然被感动了。 就算这些本来就是他要表现给这世界上的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知道的东西,但当对方如此清楚而没有犹豫地说出他的想法的时候,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被汹涌而来的感情所俘虏。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相处,太多的感情投放下去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双手握上陈浮的脖颈。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 方麒凑上前,亲吻对方的嘴唇。 他在电视嘈杂的声音与迷乱的色彩中轻轻说话,宛如在陈浮耳边密语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秘密。 他说:“你是我生命中蓬勃而出的骄阳……它的光芒照亮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没有再说话,亲吻深入,爱抚深入,两个人在狭窄的沙发上,身躯叠着身躯,呼吸交缠呼吸,十指紧扣,进入对方身体的最深处,透过身体,触摸彼此的灵魂。 云雨之后已经是下半夜,两人这时都从一楼的沙发到了三楼的床上。 方麒累得直接在床上睡着了,而陈浮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之外,还有额外的精神上的亢奋。 卧室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一线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点亮这个房间,就在这一线月光之中,陈浮帮着方麒掖了一下被角,又拿起自己的手机。 他打开日程软件,在待办事情那边添加了一条。 订结婚戒指。 手机程序本来要关了,但在手指触摸到功能键之前,陈浮微一停顿,又在这一条下补充备注: 该结婚了。 ☆、第四章 过去 轻轻的鼠标点击声在餐桌之上响起。 陈浮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浏览国际知名珠宝品牌的婚戒网页。 他的电脑之下还垫着一张草稿纸,草稿纸上画了几种戒指的款式,旁边都有明确的想法标注,开头还有准确的手指圈长数据——在一起这么多年,这种简单的手指环围数据陈浮闭着眼睛都能直接说出来。 墙上的钟在分针指到正十二的时候轻轻叮咚了一下,上午九点,方麒起来的时间。 浏览了网页大约两个小时,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陈浮对戒指的款式差不多已经心中有数。 他清除掉浏览数据,收好桌面上东西的同时,方麒也正好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下来。 “早餐在厨房。”陈浮说,“我先去公司了。” 方麒又打了一个哈欠,眼角跟着沁出水珠来:“……昨天晚上妖精打架打到那么晚,你今天怎么还这么活力充沛?上午七点就从床上爬起来——我真是——受不了你——这个可怕的男人!” 一句话分了好多段才说完,说完之后,方麒狠狠抻了抻身体,总算精神了起来,话也跟着说顺溜了:“明明我平常也不缺乏锻炼,出去采风摄影的时候上山下海都轻轻松松的——” 陈浮正想接话,他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多半的公司的事情。他一边对方麒比了个我先走回来再说的手势,一边向外走去,接起电话说:“什么事?” “是陈总吗?是这样的,小迟在公司训练,发烧昏倒了,现在我们打了急救电话要送医院,但好几个医院的急救车都出勤了——” ……这和陈浮之前预料得也差太多了。 陈浮说:“打圣心医院的电话。”他报出了一串号码。 “好的好的,”电话里的人又问,“陈总待会会过来吗?” 陈浮不耐烦反问道:“我又不是医生,过去干什么?”说完之后,就直接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刚刚走出房门还没两步,稍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已经走进了厨房的方麒倚着流理台,在房间中冲他挥了一下手。 他微微一笑。 xxxxxx 一个人被救护车送进医院这种小事根本没有在周边引起什么波澜,大家依旧有条不紊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中午吃完饭午休的时候,徐明珠随意和自己老公提了提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当个闲聊的话题还是没有问题的。 方荣“哦”了一声,翻着手中的经济杂志:“肯安排去圣心医院也不错了,陈浮是那个医院的股东之一。” 徐明珠见方荣反应平淡,一句话没提季迟,不由打趣道:“你就没点什么想法?”比如悄悄儿摸去医院见个什么人? “我要有什么想法?”方荣莫名其妙。 到底是老夫老妻,徐明珠见着方荣这样的态度,基本就确定了方荣是真的没有什么联想和准备。本来对于陈浮和季迟之间关系半信半疑的她放下了一大半的戒心,随口说:“也不知道方麒知道这回事不,大家都是男人,别到时候陈浮因为季迟甩了方麒……” 方荣这时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别看方麒和我都姓方,我这个方可不能给他那个方提一提鞋子。” 说完他又说:“你不知道方麒,认识方驹吧?” 徐明珠吃了一惊:“方氏企业的方驹?” “方氏企业的方驹。”方荣感慨道,“陈浮现在手头上那家市值上百亿的投行,最初的本金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就在这两人谈论陈浮的时候,陈浮正在公司的放映厅中研究放映于屏幕上的画面。 但这并非他的工作,而是一部有关方麒的影片。 画面中的方麒看上去比现在稚嫩得多,画面中的背景也并非陈浮与方麒现在所住的那栋别墅。 遥控器被坐沙发上的人拿在手中,几乎每一帧都要被控制的主人按一下暂停键,也因此屏幕上的所有细节一目了然。不管是家中的摆设,是从门中进来的人张扬的笑脸,还是从窗户外射进来的盛大的阳光,还是对方手里挥舞的offer—— 视频还没有接上音轨,但这个画面从曾经的记忆中被挖掘出来准备重现的时候,陈浮已经将它回忆过无数次又反复看了无数次。 那已经像是镌刻在生命中无法洗去的那一部分。 ……那是他二十岁,方麒十八岁;他刚上大学两年,方麒刚刚高中毕业;他还在方家,还叫着方麒的父母为父母的时候。 那是七年前。 那一天的天气现在回想起来,也热烈得让人惊异。 那一天方麒兴冲冲地冲进他的房间,叫出来的第一声是: “哥,我拿到了和你一样学校的offer!以后我们又能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学校一起生活了!” 卧室的门被兴高采烈的人一个没注意,随手甩上了。 封闭的空间突然也像外头的阳光一样变得炙热。 当时的陈浮说了:“你不是喜欢摄影吗?这个学校金融系好,艺术系普普通通,隔壁的学校艺术系好上很多……” 当时的方麒回答:“没事,上这个学校去隔壁学校蹭课也方便;上了隔壁那个学校,我来蹭你就不方便了。” 后来他们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说什么,陈浮已经有点模糊了。 但那并非记忆对不重要事情的模糊,而是脑海自动抉择了更重要的画面牢记。 房间里有一段时间的寂静。 陈浮看着站在身前的人,对方穿着剪裁贴身的白色衣服,将身材勾勒完美;目光灼灼如同跳跃的火焰,那样的火焰在接触到的一瞬就能将人卷入其中。 对方脸上还带着笑容。 那是灿烂的、骄傲的、志在必得而又饱含着期待和真挚的笑容。 他就这样轻快地走过来,像十年前他好奇地从车上走下来。 他们接吻了。 在阳光下。 逾越了足足十年的亲密、或许太过亲密的属于兄弟的感情。 放映厅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的人在门口站了一会,他看着屏幕上画面看了一会,随手关上门走到陈浮身旁:“都看不出是后期合成的画面了。就算你能砸钱让人制作这个v,你这些素材究竟是哪里找到的?方宅也就早年的时候开放了客厅给人拍摄,主人房一概没有照片流露出去……” 陈浮按下了暂停键,他将室内的灯光打开,转头看着来人:“方哥,坐。” 方驹点点头,在陈浮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陈浮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方驹摆手示意不用,只问:“你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出大事了。”陈浮沉着脸说。 “什么大事?”方驹皱眉问。 “我和方麒准备结婚了。”陈浮沉重说。 “……”方驹,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说,“你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啊……这还真是大事,你考虑清楚了没有?你们要真走到这一步,老爷子肯定不会再让你和方麒进家门一步。” 方驹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相较于方麒几乎精致的英俊,他浓眉方脸,倒是一眼就给人堂堂正正男子汉的感觉。 方驹心情沉重了起来,陈浮却反而笑了起来:“得了,方哥,我刚才逗你玩呢,我和方麒结婚怎么都是要你一个大红包的喜事吧?” 方驹没有跟着笑,他从兜里摸出了一根雪茄,一边慢吞吞地拿起剪刀开始修剪,一边回答陈浮:“对你们来说是喜事,对老爷子和我来说不是喜事。陈浮,从跟你在一起,方麒和家里闹翻之后,这七年来方麒一趟都没有回到家里过,是你一次一次地回去,被骂被赶,吃闭门羹都没有拦住你……足足七年。我以为你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修复和老爷子的关系的。” “我是。”陈浮说。 “人只要有心,铁杵也能磨成针。现在老爷子已经被你软化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也就能够回去。”方驹伸手揉了揉眉心,“但这个说不定的前提,肯定不包括你们结婚了,把最后一层遮羞布都给扯掉,让他真正意义上的颜面扫地。” 陈浮没有说话。 “所以,”方驹问出了关键的那一点,“你们现在就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非要结婚吗?” “现在已经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陈浮说。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方麒的意思?” “这是我和方麒共同的意思。”陈浮说。 方驹看了陈浮一会,他点点头说:“好,那我换一个方式问你,就当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你们难道就不能在他有生之年,让他过得舒心愉快一点?” “方哥,你知道我的答案。我敬重老爷子,但我不可能因为敬重而答应这样的要求来。”陈浮果断回答。多年的情分,小时候的恩义,他没有在这个时候一口回绝,但他的回答和一口回绝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异。 方驹又不说话了。他这时候已经点燃了雪茄,咬在口中抽了一口。袅袅的烟雾在室内弥漫。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冷酷的男人……” 他扬了一下眉,收起了脸上的沉重,换上爽朗的笑容:“算了,不说这些,你和方麒要结婚了确实是好事情!订了日子没有,方麒知道了吗?” “日子大约在三个月后,现在没有好时间。”陈浮的回答同样轻快,“小麒还不知道,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方驹点点头:“到时候我不一定能来,不过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大礼。确定了时间再通知我吧。” “一定。”陈浮回答。 气氛越发轻松起来,方驹开玩笑说:“方麒脾气大、人霸道、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但你既然决定了和他定下来,再敢欺负他,我可是不让的,方氏企业和广域的合作也会终止,你明白吧?” 这时候陈浮刚好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见方麒充满活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在圣心医院,看望之前资助的白血病女孩,你待会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陈浮觉得这个地名很耳熟。 他当然没有忘记,就在上午他才把季迟给送过去。 “——行啊,我待会过去。”陈浮回答。 电话很快挂断。 坐在旁边的方驹已经摇摇头:“真是一刻也分不开。”说着就站起来,“先走了,你也去圣心医院吧。” “行。”陈浮笑着答应一声,送走方驹之后直接往圣心医院去了。 ☆、第五章 碰见 陈浮到达圣心医院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半。 往日整齐秩序的圣心医院大堂在这一刻混乱不堪,好几辆救护车直接停在了大堂之前没有开走,来来往往的除了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之外,就是暂时停在大厅的护理床。 这些护理床至少排了十来架,一溜放在靠墙的位置,上面满是受了伤的伤患,伤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半张白色床垫,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呻吟、哭声喊声一同回响在医院的大堂上空,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浮气躁,头皮发麻。 每一个在大堂里的人都忍不住被这一连串的伤者吸引目光。 陈浮也不例外,在走进医院的时候,他朝人群最密集的角落看了一眼,不止看见了一群受伤的人,还在受伤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早上刚刚被他送过来的熟人。 季迟正在医院之中。 他的感冒因为耽误治疗差点发展成肺炎,在医院里躺了小半个上午,又吊了整整一瓶水之后刚感觉好了点,正排着队准备结个账回家继续休息的时候,医院的大门口就哗呼啦啦一下子来了五六辆救护车,每辆救护车的门打开就是一个看上去简直血葫芦一样的人。 当时在医院大堂里等候的人都有点被惊到了,相互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在附近的路段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在车祸中受伤的人都被暂时安置到距离最近的圣心医院。 这事本来和季迟没有什么关系,他看了几眼热闹,也就安安心心地继续排队等着结账。但是因为这起突发事件,整个医院大部分的力量都被抽掉出去处理了,就连收费窗口的效率都慢了好多……然后季迟就发现在这一群受伤的人中,居然还有一个没有大人带着的小女孩,小腿被划了一个口子,正在大堂中来回转悠,哭着叫妈妈。 季迟:“……” 他等了半天,左右看了半天,见真的没有家长上前去照顾小女孩,忍不住就在差一个就拍到自己的时候脱离队伍,走上前去。 但在他刚刚踏出一步的时候,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一个三十多岁、体格强壮的男人就不耐烦了,冲着小女孩凶道:“哭哭哭哭哭,就知道哭,要哭滚一边去哭,别碍着我的眼!” 季迟上前问道:“你是她爸爸?” 男人瞥了季迟一眼:“谁知道这个小鬼哪家的,别在我面前闲晃,等个消息都他妈不安心!”说着就轻轻推了一下抽噎的小女孩,他的力道并不重,但腿上受了点伤的孩子还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女孩更加嘹亮地哭了起来! 烧得不轻的季迟勃然大怒。 男人见一下子就把小小的孩子推到地上,也是愣了一下,接着他大概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从休息椅上站起来就准备离去。 但这时候已被怒气支配了行动的季迟捏了两下拳头,一拳头打到男人的胳膊上! 陈浮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骚乱眼看着就要起来,医院的保安已通过监控匆匆赶来,在紧密的人潮中飞快分开动手的双方。 人群的突然拥挤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季迟被挤得眼前一黑,差点又要因为发烧而栽倒的时候,一只胳膊从外边伸来,把他拖出了人群里。 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闪烁,等那一股晕眩退走之后,季迟一眼看到了陈浮,吃惊得舌头都打了结:“陈、陈总?”接着他就想起来了,“刚才的那个小女孩呢?” “被医生带走包扎了。”陈浮说,“站得住吗?你要不要去旁边坐一下?” “不,不用,其实我本来都要回家了。”季迟连忙道,顿了一下,又问,“陈总怎么来医院了?” “等我男朋友。”陈浮说。 “……”季迟不知道怎么接话,闭嘴沉默。 倒是陈浮这时候接到了方麒的短信,短信中写到方麒马上就下来,让他在下面稍等。他一边等一边和季迟闲聊:“我看你之前的资料上写的是幼师?” “是……” “那为什么选择进了娱乐圈?”陈浮问,资料的收集和归纳是他平时常干的事情,在和人交谈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带了这种习惯。 “需要钱。”这个回答季迟倒是干脆利落。回答了之后他又补充说,“娱乐圈中……比较能接触到那种交易。” 然后他说:“嗯……陈总,那我再去付费了,再见。” 陈浮点了点头,就见季迟摇摇晃晃地走向大堂中排着队伍的缴费通道。结果刚走出一步就差点滑倒! 陈浮再一次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季迟的胳膊撑住人,确定道:“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我干脆再去吊个水好了。”季迟喃喃着说了两声,摆摆手自己走了,一下就进入了人群之中。 陈浮看着对方慢吞吞地走入了人群之后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但他的视线在同时撞上了方麒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方麒正站在楼梯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两人看见彼此,片刻后,方麒微微一笑,走上来说: “你来了,有没有等很久?” “没有,就只在这里站了五分钟的时间,看见了一个熟人。” “顺手帮了忙?”方麒说。 “是啊。”陈浮回答,“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季迟。”他随意说了一句就带着方麒一起向外走去,“你和我说晚上想出来吃饭,你想吃什么?……” 他们并肩走入了人群之中,又一起自人群中离开。 当天晚上方麒就做了一个梦。 是他这么多年来反反复复做着的同一个梦。 那也是他十八岁的暑假。 那是晚上,窗外大雨瓢泼,他被人压着跪在书房之中,雷电撕裂天空,湛蓝色的光芒刺破书房的冰冷,将昏惑灯光摇晃出片片碎片。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盛着阴冷混着浑浊。 他们站在光线下,但明晃晃的光线也在这一时刻也如同黑暗,所有的温情全部变成了冰冷。 冰冷中只有一声接一声的质问: “你和陈浮是怎么回事?” “是谁勾引谁?”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不光彩、不体面、下三滥的事情?!” “没有什么不光彩不体面下三滥的事情!”他忍不住大声抗辩,“我们只是喜欢对方!” 又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讪笑与轻蔑和侮辱。 他被打了一顿,关在房间里。 他连夜从这栋曾经盛满了温馨回忆,而在这一刻只幽深如鬼蜮的地方逃了出来。 或许是冥冥中感觉到有这么个可能。兵荒马乱之中,他们没有来得及收缴身上的证件,也没有来得及检查钱包里的零钱。 护照还能用,身份证也没有问题。 他在大雨中冲入机场,乘最近的一班飞机连夜出国。下飞机的时候,对方所在的城市又阴又冷,同样飘起了雪和雨。 他在机场随便裹了一件外套就往陈浮所在的学校冲去,在半夜里敲响对方寝室的门,如同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每一次让人不安的乱梦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够恢复安宁。 就算在梦里,他也能够将当时的场景记得清清楚楚。 打开房门的陈浮惊讶的脸。 拉他进屋子的陈浮温暖的手。 他们最后躺在了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只在有些狭小的床上相拥着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陈浮就开始找学校附近出租的房子。 方麒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转脸一看,身旁的人正呼吸平缓地熟睡着。 他又看了看卧室,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现在……方麒拿起床头手机看了一眼,半夜3:32分。他没有惊动睡在旁边的人,自己去楼下的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 镜前灯透出的幽幽黄光照亮了镜子里的人。 方麒盯着镜中的自己。 一样完美。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没有方姓带来的家世,我也能够一样完美。 但或许是十八岁成年时候亲密家庭被一夕颠覆的伤害,哪怕明明知道陈浮并不可能消失,总有某些时候,总有某一个瞬间,会有那么一个“假设陈浮突然消失”的念头掠过方麒脑海。 天花板上的大灯突然被“啪”的一声打开了。 明亮的白炽灯在这一瞬间驱退了镜前暖黄的灯光,陈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做梦了?” 方麒转回头去,对方正拿着一杯水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任何睡意,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入睡过一样。 他走到陈浮身旁,接过了陈浮递给他的水,是热的。 陈浮说:“放在保温壶里的,我刚才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嗯……”方麒喝了一口水。他和陈浮一起走到客厅。月光射入别墅的后花园,在落地窗延伸出去的木走廊上落下一地清辉。 “做梦到了过去。”方麒说,“我十八岁那年出国去找你的时候。” 回忆总是叫人唏嘘,在说起两人共同过去的时候,方麒也有淡淡的唏嘘:“你还记得吗?最穷的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坐在台阶下分吃一个汉堡。” “双层吉士堡。”陈浮回答,他也跟着唏嘘了一下,“也就才吃了两三次,结果一直到现在,你都嫌弃完汉堡嫌弃面包,有条件肯定不吃,没条件也肯定不吃……” 方麒“哈”地一下笑出来了:“怎么,现在嫌我难养了?” “这娇气恼人的小东西,我怎么疼也怕疼不够啊。”陈浮目光放空,深沉回答。 方麒大笑起来,刚才如云烟般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又如云烟般消散。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嘲笑于自己的无聊:陈浮怎么可能消失呢?他怎么可能和一个人生活了十七年,还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人呢? 他喝了一大口温水,暖人心脾的力量就从手心一直淌入脾胃。 他说:“其实当年……我连夜去找你……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一刻已经非你不可,并不所有都是因为你……”他的叙述有点混乱,但一开始的混乱之后,说,“当年我……太震惊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家人也有那么面目可憎的时候,好像从前的一切,对我所有的疼爱,都可以因为我某一件不符合他们期望的事情而被全部抹消。” “这简直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爱我。”方麒说,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面孔在夜色下流露出几分晦涩,“他们可以不认可我身上的某些事情,但他们应当尊重我作为一个人的独立存在。我没有办法忍受……那样像是要抹消什么不干净东西的态度和行为,但那就是我,是我的一部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向陈浮询问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问过你,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你当年有没有想过……想要把我送回去?” “没有。”陈浮的回答远比方麒所预料的来得快且平静,平静得就像独立于事件之外的智者。 “你来这里是你的决定。”陈浮说。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方麒脸上,如月光拂面。 他轻轻加了一句:“我接受我们的感情,是我的决定。” 然后他转了话题,不再说这些严肃的事情:“既然睡不着就和我一起看金融报道吧。” “又是那些公司的财务报表?”方麒一听就嫌弃了,嫌弃之中他还挺无奈,“我又看不懂那玩意。” “你好歹也跟我一起听了好几年的金融课……” “那个东西啊……你总要接受这世界上就是有人懒得管它……” “我可从没说我看不懂你的艺术。虽然我确实不太懂得它们。” 但对话声渐弱,他们还是坐在了一起。灯光在夜里亮起,灯光又在变化的天色中暗下。 全新的一天再一次来到了。 ☆、第六章 纪念 太阳是在清晨如鸟叫一样的音乐中升起的。 上午六点的时间,床上的杯子早被掀开、叠得整整齐齐,睡了人的地方连余热都散去了。 来自浴室的微微水流声从浴室里传来,和从喇叭中响起的音乐相互应和。 然后水声停歇,浴室的门打开。穿得整整齐齐的季迟走出来,关掉了房间里的音乐,又在一张钉在墙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划去开头的那一行:“在音乐中起床。” 他这时候已经坐在玄关前换鞋子。 但挂在墙上的那张日程表依旧清晰而醒目,从上午六点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所有的时间都被排满了。 所有排满的时间里头,从白天的在音乐教室上课,到晚上的去音乐酒吧打工,都有着明确的‘音乐’二字。 他穿好了鞋子,最后看了日程表一眼,步履轻快地自房子里离开了。 xxxxxx 今天是八月十七号。 七年前的八月十七号,是方麒从家里跑出来去国外找到陈浮的时间。 此后除了第一年之外,每一年的八月十七号,陈浮和方麒总有空出来去一起度过属于他们私人的活动。 上一年方麒想尝试拍摄崇山峻岭,接着他们体验了一下蹦极的感觉。 再上一年方麒对一望无际的海洋特别有兴趣,然后他们乘游艇出海捕大鱼。 而这一年,方麒没有生出太多属于艺术家的太多灵感,所以他直接在城市里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音乐酒吧,就和空出时间来的陈浮一起呆在酒吧里悠闲聊天。 桌子旁的光线恰到好处的明亮,酒吧驻唱团队正在舞台上演奏一支轻快地歌曲。 开了瓶的伏特加被倒出来,透明的液体将昏惑的灯光吸入体内,也显出了非凡的魅惑。 陈浮正在和方麒谈论有关对方事业的问题。 对方刚刚得到一个机会,能够加入一个顶尖的摄影团队,一起完成一次大型的摄影任务。 “如果要去的话大概要花个半年的时间吧。”矮矮胖胖的酒杯在方麒手指尖灵活转动,他说,“时间太长了,而且我也不是非常喜欢和人合作……” “你如果想去就去。”陈浮并不特别在意这些,就他来看,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如果去了至少半年走不开回不来,你就这么狠心一点都不想我?”方麒开玩笑道。 “莫非你们那里还要实行封闭式管理?”陈浮一扬眉。当然没有任何摄影团队会实行这种管理,所以他继续说,“我半个月到三个星期能过去一次,这样就和你时不时跑外地或者国外旅游拍摄的时间差不多。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一样。感谢现代社会方便的交通工具。” 方麒一下子乐了,他也说:“感谢现代社会方便的交通工具!” 两个人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麒喝了一口如同烈焰的伏特加,他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件事情我再考虑一下吧。我自己一个人满世界的拍照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有时候少个伴。”他看着陈浮说。 陈浮失笑:“刚才是谁说不想和别人合作的?”他不等自己的情侣竖起攻击的羽毛,就立刻接着说,“好好好,没有问题,等你什么时候真想一起旅游了,提前一个月跟我说,我安排一下公司的事情,然后和你一起出去,你爬山我抗摄像机,你拍照我支着三脚架,可以吗?” 方麒大笑起来。 交谈之中,时间渐渐走到了晚上的八点半九点。这是酒吧中人数最多的一个的时段。但今天的音乐酒吧不知道怎么的,始终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桌子旁交谈,整个看起来都安安静静优优雅雅的,导致于驻唱乐团都只挑抒情的歌来唱了。 吧台之后的酒保没什么事做,一直在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 但他的目光并不完全留在玻璃杯上。 他的目光一路从酒吧中往回收,收到吧台之上,又一跃从吧台上落下,落到了藏在吧台底下,和他一起擦酒杯的另外一个人——他身上穿着侍应的衣服,本来应该在门口迎宾或者在酒吧里穿梭上酒。 他莫名其妙:“你蹲在这里都蹲了一个小时了,腿还不麻,还不打算起来?” 季迟:“……” “有熟人……”季迟说。 “什么熟人?”酒保问了问后就想明白了,“是你那个唱片公司的同事?” “不是,是老板。”季迟解释了一下。 “那你不凑上去献殷勤,躲在这里干什么?”酒保又纳闷了。 “……”季迟无言以对,他说,“老板在和他朋友在一起,不喜欢别人打扰……” 酒保顿时理解了:“那种关系的朋友?” 季迟:“……” 酒保笑道:“这不是一看就看出来了吗?” 季迟说:“既然你看出来了……那就送两杯鸡尾酒过去?我们店里有这个情侣活动。” 酒保没有所谓,当即就调了两杯非斯杜松子酒,亲自送到了陈浮和季迟所在的桌子上,并且不等客人询问,他就彬彬有礼地微笑介绍:“两位好,酒吧今日活动,每一桌双人顾客都会免费得到一份由店里送出的鸡尾酒。祝您二位晚上愉快。” 奶白色的鸡尾酒被摆上桌,杯沿插了一片薄薄的柠檬片。 方麒用吸管搅拌了一下这个以琴酒为基调的鸡尾酒,抿了一口之后突然感慨:“好久每喝这种酒了……” 陈浮点点头:“当初你最爱喝的是琴酒。” “当初你最爱喝的是低度数的啤酒。”方麒也说。 “然后——” 既然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那么任何相处的两人也会发生矛盾。 这样的矛盾在陈浮十岁时候,刚刚来到方麒家里时出现过一阵,但那一阵他努力让自己贴合方家的生活习惯,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之前的痕迹就被抹去,他轻松地融入了那个并不算严苛的家庭。 而再一次的矛盾是出现在陈浮二十岁的时候。 身份的骤然转变在短时间内让人几乎无法适从,而与预想并不完全相同的人似乎也让人无法忍受。 从做事的顺序,口味的咸淡,睡觉的早晚,以至于生活中的每一个点滴,之前生活中完全无所谓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好像变得叫人难以容忍。 一开始两个人都在容忍,又同时想让对方变得更贴合自己的期望。 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始终在容忍的时候,而对方仿佛并不会改变的时候,矛盾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3节 那是陈浮第一次看见方麒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愤怒焦躁;也是方麒第一次看见陈浮从头到尾都冷静而理智的坐在原位,始终评估。 有那么一瞬间,方麒几乎以为他们结束了。 但是并没有。 就在那一次疲惫的单方面争吵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焦虑不安又生气愤怒,等到他再打开门的时候,陈浮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外头的墙壁前,一边演算学校布置下来的作业上的dcf数据,一边进行模拟性的杠杆收购出价。 笔记本在陈浮的膝盖上,厚厚的大部头和草稿纸则散了一地。 当陈浮用钢笔在纸张上,随着开门的声音而划出长长的几乎溢出纸面的一笔,当他侧过脸抬起头看着方麒的时候。 那还是一张冷静,甚至因为思索功课而稍微分神了的面孔。 但方麒还是在几乎一瞬之间就原谅了昨天的争吵。 那也许并不只因为浓烈的爱情。 还夹杂着一些——一些基于他们将近十年的如同家人一样的相处,基于他从捡到这一个人开始,就一年一年的、一年一年地把对方培养成自己想要的那个充满艺术的成功的作品时倾注的心血与感情。 而对方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 拥有一种美丽得几乎让人奋不顾身的魔力。 从那一次之后,陈浮和方麒都改变了自己的习惯。而这样的改变对于陈浮来说似乎随心所欲轻而易举,就像他这么多年来做的许多事情那样。 睡觉的早晚、口味的问题,生活上的小小问题…… 这世界上或许有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上面的那些决不是不可调和中的一员。 陈浮将一个小小的盒子从口袋里取出,在桌上推给方麒。 他说:“一个小小的礼物。” 每一个纪念日对方都会送礼物。 方麒微笑着打开了。 那是3d打印出的纸模型,是以之前他个人摄影展上的那副云海中旭日初升图为蓝本的模型。 但出现在方麒面前的模型,并不再是太阳所独有的整体红色的,而变成了整体蓝色的—— 方麒脸上的笑容加深,他用手拨弄了一下立体模型中高高探出的那个蓝太阳,对陈浮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蓝色……” “底下还有东西。”陈浮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这样说道。 方麒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然后将盖在这个长方形盒子顶上的纸模型提起来,一套搭在黑色丝绒之上,镶嵌着红宝石与细碎钻石的袖扣与领带夹映入了方麒的视线中。 出来酒吧这种休闲场所当然没有人系领带。但是衬衫还是有人穿的。 陈浮从盒子里取出两对袖扣,用它们将方麒衬衫袖子上的那一对换下来。 红宝石袖扣准确地扣在方麒的衬衫扣子上,陈浮牵着对方的手放到唇下轻轻一按。 灯火摇曳之中,他微微一笑,说:“但我知道你喜欢红色……它就像你一样热烈。” 夜晚的时间临近结束。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将桌上的酒喝了大半,结束的时候,方麒出了酒吧去透风,陈浮则去吧台买单。 季迟藏在吧台之下背对着外头没有发现,酒保暗自琢磨着应该让老板和员工多多联络感情刷一个脸熟,也没有提醒季迟。 于是。 两个人就隔着一个吧台,差距半个人的高度,一个自上往下看,一个自下往上看,对上了目光。 季迟:“……” 他尴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前后四次相见,四次季迟都在重复着尴尬,很尴尬,十分尴尬,不能更尴尬的路线。 他佯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陈总您好,真巧,我们又碰见了……” 站在旁边的酒保可比季迟自来熟多了,他很亲热地说:“陈总和小迟认识吗?既然是小迟的朋友,那这一次的消费就直接免掉吧。” 陈浮笑了笑:“就是因为认识才要过来捧个场。”直接付了现金结账。但他确实对季迟为什么会在这里感觉到好奇,他说,“你晚上在这里工作?” “之前小迟在这边工作了一段时间!”酒保又在旁边抢答,“主要是为了照顾在旁边医院里住院的亲人!” 季迟:“……” 为了避免对方说太多不该说的事情,季迟自己接上话和陈浮说:“是这样子的,公司的老师在听过我的歌之后给了我一个系统的安排和建议,白天都在公司联系,晚上就自己找一个音乐环境呆着,这样从早到晚地突袭一段时间之后。”他复述了老师的那句话,“‘应该会有一定程度上的进步吧。’” “这家音乐酒吧是我之前工作过的地方,我也比较熟悉,所以晚上就选择这里了。也不算回来工作,大概帮上半个月的忙就要换一种训练方式了。” 陈浮没有接话,点了点头就离开了酒吧,和先一步走到外头吹风的方麒一起离开。 xxxxxx 一路无话。 等到两人回到别墅,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 陈浮在睡前有阅览半个小时的金融数据的习惯,幽幽的床头灯在墙壁上尽忠职守的站岗。又一张资产负债表的阅览之后,半个小时的时间堪堪到达。 旁边的方麒已经睡着了。 陈浮将手中的资料放在床头上,最后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新消息,在浏览到朋友圈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有人发一张蓝眼睛的纸兔子照片。 他看了一眼号码的主人,发现是季迟。 显示在手机上的照片拍得还不错,兔子憨态可掬,两只眼睛不知道是用什么嵌上去的,蓝得纯粹而深邃——恰好是陈浮喜欢的那种蓝色。 他随手点了个赞,然后揽住方麒,关灯睡觉。 灯光啪地一声熄灭。始终滴答滴答地以逆时针的形式转了一周,暂时倒退回一个小时之前。 季迟回到了陈浮之前给那套公寓。 安安静静呆在黑暗里的公寓因为主人的回来而欢快起来。 走道里的灯光亮起,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响声,厨房里的水流声和刀子撞击砧板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响起来。 几分钟后,水流声停止了,季迟拿着一个苹果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哼着歌一边坐到客厅的饭桌之前。 饭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上面并没有碗筷,但有一张已经裁剪好涂上了颜色的折纸安静摊在桌子的正中央,被黑色的浆糊罐子压在底下。 季迟将刚刚拿出来的那个红苹果放在自己的正对面,并稍微调整了一下精确的位置。 然后他拿起浆糊罐,将折纸的每一个粘黏部分都涂好浆糊,再接着一一折起粘好,一只小巧可爱的兔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但还有一些小小的问题。 这只兔子没有眼睛。 任何没有眼睛的生物,总让人感觉如同死物。 所以季迟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对特别订做的软软的蓝色眼珠,粘贴在兔子的脸上。 深邃而又清澈的蓝色这就出现了。 一切完工。 季迟随后拿出单反换了好几个角度拍照,挑一张最漂亮的上传到朋友圈之中。 一切都这么完美。 他还是哼着开头就在哼的小调。 这是一首国外的乡间调子,轻快而悠扬,悠扬而活泼。 他的每一个调子,都伴着长长短短的节拍踩在准确的音符上。 如此完美。 桌子上的红苹果,当然也一样完美。 ☆、第七章 双生 时间再一次回到了三个月后的那个清晨。 酒店的房间门口。站在外面的一个人和站在屋子里的两个人相互对视。那一道门槛,像是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令人窒息的沉寂大约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陈浮很快清醒过来,接过季迟手中的订婚戒指,然后一步踏出房门之外,第一句话就是重点:“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喝醉了,记忆有些断片。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呆在那里。” 方麒暂时没有说话。 他之前扬起的嘴唇已经落下,手中拿着的薰衣草虽然还拿在原位,但方才那种鲜艳的紫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似乎已经黯淡。 最初的疑惑过后,他的目光中开始流露出审视。 审视的眼神在最初是停留在陈浮脸上的,但这样的停留不过一触即分,很快就转移到了季迟的身上,尤其停留在对方裸露胸膛的痕迹上。 方麒说:“就算我相信你的话……那他的身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干的,我管它怎么回事?”陈浮回答,干脆利落到近乎冷漠。接着他并不回避方麒,甚至直视方麒,“我暂时不能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但既然我没干过这回事,我就总能够找到证明我没干这一件事的证据。你相信吗?” 方麒:“……” 他失笑起来:“我当然相信啊。我就算不信你的人品也要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你真要跟我分我们自己闹就够了,你不至于脏了我又脏了你自己。” “既然不是你——” “操你妈的!”方麒突然狠狠骂了一句,接着他一大步越过陈浮,一拳就照着季迟的脸把人直接揍了上去! 沉闷的拳头与骨头相撞击的声音,季迟一声不吭,摔倒在地上。 这当然不是结束。 方麒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他直接抄起放在椅子,劈头盖脸地就像季迟砸去:“你他妈贱不贱,耍手段敢耍到我头上,你信不信我开车撞死——” “行了!”陈浮快速打断方麒将要说出口的那句话,他抬手拦了拦已经砸断一条椅子腿的人,说,“事情到底怎么样回去我会调查清楚,现在——” 哪怕有厚重地毯的吸收,匆匆的脚步声也已经从走廊的前段传来。 来自走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显然让酒店的保安发现了这边的争执,正在向这里赶来。 陈浮拿下方麒手中的椅子,替对方整理了一下乱掉的衣服和头发:“有人过来了。” 方麒的神色已经变得冰冷。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季迟,一句话也没和陈浮说,掉头就走。 陈浮落后了一步。 他同样看了一眼季迟,目光中充满了评估,评估着倒在地上蜷缩身体,微微呻吟的人……但他什么也没说,正如他在整理数据的时候从不因为单独的一份数据或者一个结果而下结论。 他转身离开,他当然会得到关于昨天晚上的答案。 但现在,他先一步追上方麒,并且不顾对方大动作的甩手,半强硬地带着人一起回到别墅。 昨天的别墅和今天的别墅毫无差别,又天差地别。 八个小时之前,方麒才从别墅中离开,细心地锁了门窗,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体贴可人。 八个小时之后,方麒回到别墅,油然升起了一股砸烂所有门窗的冲动,它们全都面目可憎! 而陈浮在这个时候的声音也该死的平静,平静到可憎: “我们来重复一下昨晚的情景……” “你觉得这个重要吗?”方麒忍不住转身高喊了一句! “如果这个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陈浮同样针锋相对。 “你能不能不要像这样事不关己的冷静?”方麒咬牙切齿问。 “……”陈浮止住了自己的反问口气。他安静了一会,用一种和缓许多的口吻说,“小麒,我们可以先处理真正重要的事情,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会和你说昨晚我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希望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那边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说完又顿了一下。 在这样的停顿之后,他以一种更为缓和地、但同样肯定的语气说: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少我没有和季迟发生任何关系。” “我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当男人真正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心中肯定清楚。” “而我——绝不会骗你的,小麒。” 八个小时之前,夜晚的将近十一点钟。 只要是商人,就总会碰到一些无法推拒的宴会。 陈浮现在就身处在这个宴会之中。周围都是觥筹交错的宾客,而这些宾客现在正围着陈浮身旁,总会三三两两地凑上来和陈浮说话,和陈浮说话的时候又总爱劝陈浮喝上一杯。 这在国内几乎算是一种文化,而今天的这种文化的展现方式还相对温柔。 但陈浮已经有些不耐烦和微醺了。 他像往常一样,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给正在家里看电视的方麒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过来接自己回去。而后在洗手间里簌了口洗了脸,借着冷水清醒了一番之后,才再次精神奕奕地走出去。 这时候的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两样。 陈浮再次出现在会场之内的时候,又有一个大人物意料之外的来了,刚才围着陈浮的那些人都迎向新的大人物。 他借机走向安静的角落休息,在走向角落的过程中,侍应刚好经过他的身旁,陈浮随手从对方的托盘上取走了一杯能让人清醒一些的柠檬水。 他坐在角落休息,又喝了手中的柠檬水舒缓神经,准备等待方麒的来到。 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断片的。 再次的醒来是因为来自方麒的电话。这个时候他已经赤身裸体在酒店中,和季迟相拥在一起,床上所有的痕迹都证明两个人过了荒唐的一夜。 陈浮几乎没有思索,就否决了这个昭示着一切的“事实”。 这当然不是逃避。 而是陈浮永远知道自己,知道自己做过的和没有做过的事情! 陈浮简单地将昨天晚上所有重要的情节和细节都说了清楚,然后他看向方麒:“你说自己出了个小车祸,在医院里忙道现在才有空,是出了什么车祸?” 方麒坐在沙发上。他身躯前倾,两只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虚虚合握:“我的车蹭到了一个老人……当时是晚上十一点了,车子和行人发生交通事故,不管怎么判,更多的责任都会在车主身上。加上那时候是拐弯,我也不确定我是否一点责任都没有。我带她去了医院,她的亲属暂时联系不到,半夜人多,值班的医生又少,一整套检查下来,天都亮了。” “我当时……给你打了个电话。”方麒揉了揉额角,“不过你没接,我也没太留意。” 陈浮在短时间里没有说话。 两个人碰到的情景交流之后,他几乎不用考虑,就能够做出这样一个断定:有人同时设计了他和方麒。 为了什么? 就为了让他和方麒出现矛盾吗? 方麒这时候突然抬起了眼:“你刚才走的时候,季迟给了你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头装着什么?” “……”陈浮罕见地迟疑了几秒钟。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这种具备非凡意义的东西拿出来。但这个时候两人之间已经在不适合再发生任何可能导致分歧的事情了。 所以他还是将口袋里绊住他脚步的红盒子拿了出来。 素面的盒子被轻轻打开,特别定制的对戒出现在方麒的视线之中。 这刹那之间,方麒呼吸停顿。 疼痛与喜悦,正如相信与怀疑,双生并蒂,缠枝绕蔓。 ☆、第八章 变脸 别墅中静悄悄的。 早上的事情发生之后,两人就一直陷入了冷战之中。 或许也不能说是冷战,因为此刻家中就只剩下了方麒一个人陈浮在刚才和方麒确定了昨晚两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就立刻离开别墅,前往昨日最关键的那个地方:宴会的承办酒店,同时也是陈浮昨天晚上呆了一夜的那个酒店。 房间里只剩下方麒一个人。 他独自呆在一楼存放摄像工具与成品的工作室中,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自己往日的作品。 这是他使自己冷静的手段之一。 这是大多数人让自己冷静的手段之一。 但是没有用处。 哪怕理智清楚明白地告诉方麒所有的一切应当正如陈浮所说——还是没有用处! 看见戒指所带来的喜悦在单独独处的时候,好像也正如潮水一样褪去,只留下一片嶙峋而可憎的岩石。 在幻灯片中展示的照片已经不能吸引方麒的任何注意了。他疲惫地揉了一下脸,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戒指盒。 他打开戒指盒。戒指盒中的两对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他合上戒指盒。红色的盒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主人丢进了墙脚的垃圾桶。 一小时前离去,两小时后回来。 酒店的经理在知道陈浮走进大堂的时候就快步迎上去,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说;“刚才底下的保安不懂事,打扰了陈总,我已经训过他们扣了半个月的工资了,陈总你看……” “我要昨天宴会的所有录像。”陈浮正在使用手机,头也不抬说。 经理一听到这事心头就叫了一声糟!他试图和陈浮讲道理:“陈总,您知道没这个规矩的,昨天来了那么多商业老总,换成今天不是您过来是别的老总过来说要录像,难道我就把可能包含了您信息的录像给他们了?公司在会场内使用摄像头是基于国家安全的准则,也只有在一定时间内妥善保存的权利,就算是公安机关过来提取这个,也是要拿授权书来的……” 陈浮发完了信息。他神态冷漠,抬头说:“这话你和我的律师团队说,他们十分钟后过来。”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十分钟内没有结果,我们法院上见。” 经理:“……………………” 所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都被憋在了喉咙里。 经理火速请示老总,老总火速批示下来。 五分钟之后,随着就在附近的律师陆陆续续的到来,陈浮已经坐在了酒店的监控室中,查看摄像画面。 晚上十一点十三分。 隔着一个屏幕和几个小时的间距,他看见坐在沙发上休息,喝了水没有多久之后就困倦眯起眼睛的自己。 屏幕上的画面和记忆中的景象发生重叠。 喝了柠檬水之后的些许困倦在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陈浮的注意。 他习惯于晚上十一点半休息,每天的这个时间里头总会感觉到生理上的疲惫。他在当时顺着这样的困意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就陷入了没有意识的黑暗之中。 而在屏幕上,电子眼摒弃了所有的主观视角,只记录下确实曾发生过的事情: 仅仅一两分钟的功夫,坐在沙发上的陈浮就陷入了沉睡。他的沉睡在同一时间引起了路过侍者的注意,端着托盘的侍者朝着陈浮的方向走去。 但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被另外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直接拦住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眉目,陈浮都怔了一怔,直起上半身,盯住屏幕。 旁边陪同的经理连忙示意工作人员将这这一小块的屏幕切出放大。 当清晰的、明显地视频画面出现在陈浮眼前的时候,他瞳孔轻轻地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男人。 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装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挺拔有力。 他抬起的手腕拿着玻璃杯,露出衬衫边沿的金表价值不菲。 他将玻璃杯搁在侍者手中托盘上的时候侧了侧身。 男人的半张面孔出现在镜头之中:黑发干脆利落地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深邃的五官,和湛蓝色的眼睛。 ——季迟。 陈浮继续盯着屏幕。 季迟只和侍者接触了很短的时间,接着侍者离开,季迟走到沙发旁将他扶起来向外走去。 这一路上竟然没有人有疑问。 季迟面带微笑,和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微微颔首,不一会就出了酒会大厅。 不用陈浮再做表示,经理默默示意技术人员将这一路的摄像头都调了出来。 走廊,前台,电梯,电梯之后进入了房间。 经理这时咳了咳说:“陈总,酒店是肯定不可能在室内装摄像头的。” 陈浮没有说话。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接离开酒店去找季迟。 开车的途中,他接到了来自警局熟人的电话,是他刚刚从家里出来时候知会的有关方麒车祸的事情。电话里的熟人告诉陈浮,方麒昨天晚上碰到的人是十有八九是碰瓷专业户。 “好……我知道了,谢谢。”说完这一句话陈浮就挂掉了电话。 昨天晚上最重要的两点,柠檬水和车祸事件的结果都出来了,简直不出人意料。 陈浮又给银星唱片打了一个电话,问季迟的行踪,得到的结果是对方并不再唱片公司里。 那么对方现在在哪里?在不在那套房子里?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在陈浮敲响房门的第一时刻,季迟已经从内部打开了门。 他穿着居家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是被方麒揍出来的青肿,在打开门的时候还显得有点焦虑,直到看见站在外面的是陈浮为止,才大松了一口气。 他侧了侧身:“陈总,你来了……先进来吧,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是有关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迟的神态非常陈恳,眼睛也从头到尾都盯着陈浮不做闪避。 “是吗?”陈浮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这个房子,在沙发上坐下。 用黑白色调装修的屋子因为房客将近三个月的居住,空荡荡的茶几上摆了茶盘、烟、以及一些口香糖等小零食。 季迟在陈浮对面坐下,他的双手用力合握了好一会,整个人都在焦躁中挣扎不出。 大约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来说:“陈总,我和方老板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会出现在这里,一开始就是为了陈总你和方先生……” 陈浮侧了一下头,示意对方继续。 “有人委托我拆散你们两位。”季迟说得坦然,“委托人按照职业道德我不能透露——我只能说我接这个委托是出于无奈。我之所以在现在和你说这些幕后的事情,也是因为——” “委托人是方驹吗?”陈浮打断对方问。 “……”季迟。 “换一个别的谎话吧。”陈浮从兜里取出了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他抽了一口,再说话的时候,烟雾就随着薄唇的开合而如丝缕溢出。 “……”季迟也想了想。 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地笑了起来,同样从桌上拿了香烟与打火机。 但他没有点燃,而是将打火机放在手指尖飞快地转动,转到一半,就听啪地一声,一朵幽冷的火苗自他指尖擦了出来! 他揉了一下脸,脸上的焦虑就如同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那样被他揉了下来。 他又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从头顶垂下来遮盖额头、连眼睛都差点要遮了一半的头发被向后固定。季迟换了一个姿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漫不经心地风流,那占据半边脸的青肿居然都不能掩盖这份风流:“好吧,那我就说实话。幕后才没有什么人指使我呢,其实这只是一个见面礼而已,你还喜欢吗?” 陈浮等着对方解释。 “我们小时候曾经见过,你忘记了吗?啊,我猜你肯定忘记了,我又不是整了容回来而且你对着这双眼睛和头发的组合一点想法都没有。”季迟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和发色,“所以我就跟你打一个友好的招呼了,然后我们发生了一点超越友谊的关系。” “我上了你。”他进一步补充。 “味道说起来还不错。”他再进一步补充。 陈浮:“……………………” 陈浮说:“再换一个谎话吧。” 季迟怔了怔,他一脸惊讶,一脸“不对这你怎么也能辨认出是谎言”的惊异。 接着他突然前倾了身体,开始抖腿,拿起桌上的口香糖撕开了纸包丢进嘴里咀嚼,一边耸肩一边说:“好吧好吧好吧……让我再想想,接下去要走什么路线呢?接下去要告诉你什么真相呢?你更喜欢什么样的性格?精英类型?冷酷类型?温和类型?理智类型?阴险类型?傻瓜类型?嗯——让我来丢一个骰子,看看今天的幸运数字究竟是几号——哦对了,你来我究竟是想问出什么?问我们昨天到底发生了关系没有吗?好吧我告诉你,我们没有发生关系,我就是把你身上的衣服都剥光了然后把你弄到床上去而已;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要破坏你和方麒呢?我没有破坏你和方麒啊?你和方麒之间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呢?哦对了,说起这个来,从好玩的角度来说,你和方麒在一起也够无聊了吧?你们就像淡水和咸水,没有结果的,你不是方麒要的那种人。” “就是一个小小的——” 他从自己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骰子。 骰子被丢在玻璃桌上,骨碌碌地在黑色的茶几上飞快转动,数个切面上的红点全在速度之下变成了看不清楚的红线。 他侧着头,脑袋几乎碰到了肩膀,目光斜向,从陈浮的脸上飘到天花板上,又从天花板上飘到陈浮脸上。 他的双手虚握,食指轻点:“——小小的,有趣的,可爱的,玩笑……哇哦。” 他突然干巴巴地发出了一个单音。 因为在骰子即将停顿,最后出现一个数字的那一刹那,陈浮向前倾了身,用手捏住那个骰子。 他随手将这个骰子放在一旁。 季迟的目光跟随着骰子离开的方向而离开。 陈浮说:“我们小时候见过面。你和我打了一个招呼。你没有破坏我和方麒。你觉得这个毫无价值。” 他说出了四点自己认为应该正确的答案。 然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季迟一脸“你说得全对”的赞许,他站起来张开双手建议道:“让我们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陈浮没有动。 陈浮说:“你是神经病吗?” ☆、第九章 求婚 陈浮回到了家里。 正常人没有办法和神经病直接交流,所以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直接收集自己清白无辜的证据以最快速度呈现在方麒面前! ——虽然如果可能,他并不想叫“清白无辜”这四个字有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必要。 别墅之中,陈浮和方麒都在工作室中。他们面对面坐着,方麒正坐在椅子上擦拭自己的镜头,红色的戒指盒安安稳稳放在桌子上的电脑旁边。 事情已经被详尽地复述了一遍。 方麒沉默许久,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碰到了一个神经病吗?” “没错。”陈浮说。 方麒又等了一会,他再问:“你觉得他这些话中……有关过去你们认识的话是真的。你不好奇他说的过去吗?” “我十岁之前的事情?”陈浮说,“这个不太重要,我确定我是孤儿就够了。就算他曾经和我是朋友,我难道要负责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神经病一般的感情?” 这样一针见血的形容让方麒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意。 他揉了揉脸,脸上逐渐出现了疲惫的影子:“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充分理解你为什么心情不太好。”陈浮一本正经地说,“我百分百支持你心情不太好。” 接着他心想道:和季迟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也好不了……那种表演欲简直让人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工作室在短时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陈浮扬起的唇角微微放下,他看了方麒一会,接着拿起桌上的戒指盒。 红色的绒面总容易沾染尘埃。 当他拿起这个戒指盒的时候,戒指盒的几个角已经染上了些许灰尘。 陈浮的手指在这些折角上划过,他说:“小麒……” 方麒抬起了眼。 “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陈浮说。 然后他将这个戒指盒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咚”的一声轻响,好像什么东西落在了心口,但没等方麒分辨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落在心口。陈浮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大约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走出房间的人再一次走进来,这一回,陈浮的手里还多了一个笔记本电脑。 三个月的准备,每一张草稿图每一个计划,全都被陈浮收集在这台电脑之中。 他娴熟地打开了那个基本上每天都会打开一次做大大小小修改添加的文件夹。这个文件夹只是一个显示着数字‘1’的文件夹,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新意,但等陈浮打开了之后,屏幕一闪,密密麻麻的子文件夹就出现在了方麒的视线之中。 同一时间,地点、计划、时间、布置……种种有关于陈浮所收集和设计的、以及期待的那些画面,全都被展现在另外一个主人的面前。 方麒:“……” 陈浮将电脑交给方麒。 他同时从电脑椅上坐到了方麒的身旁。 他将那些属于自己设计的、具有颇为拙劣的画技与色彩、以及更多的象征两人意义和过去的图片放到方麒面前。 “我们会在教堂中完成婚礼。彩色的玻璃能让光影斑驳,你喜欢由光影所带来的故事和感觉。你之前说过……摄影就是一门光和影的艺术。” 彩色的玻璃在陈浮笔下被不规律的分割成几块,黄色、红色、绿色、蓝色,一起被他尝试着排列组合了起来。 方麒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排列组合都能排列成这种毫无艺术性的地步——也非常不容易啊! “婚礼上并不用请太多的人,我们可以请当年国外的同学,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但我在国内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则不需要——而我们的家人。”陈浮声音温柔,“抱歉,我还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我曾经想通过既定的事实慢慢改变一切,因为我坚信至少他们对你的感情绝无变化……” 这是陈浮第一次和方麒说方家的事情。 他的声音理智而和缓,像波澜不惊的长河,连绵又浩荡。 “我也曾经想过,我们是否能用‘只确实地在一起,而一辈子不结婚’来取得重要的人的默认。” “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这是因为无法承受而妥协的自我欺骗。欺骗与自我欺骗最终的结果是,没有人会满意,没有人会高兴。” 但缠满了花与叶的玫瑰门,散落在草坪上假的雕塑和真的动物,长长的桌子上各种各样的食物。 所有的布置如流水般呈现在方麒眼前。 又是下一张图的时间了。这个文件夹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下一张图。 那是戒指的图,是拥有各种各样设计的、有着至少十种以上不同款式的草稿。 “我挑了我自己喜欢的偏好的来设计。然后我设计成了素面的镶钻石的只在内部有刻字字母的款式……” 方麒竟无言以对。 他说:“我还以为你是直接买成品……” 陈浮笑了起来,他拉开方麒电脑桌的抽屉,准确在抽屉里拿出纸和笔,直接将其塞在方麒手中:“既然惊喜没有了,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比如我们共同合作,解决一下?” 钢笔带着人体所特有的温度碰触皮肤。 方麒拿着笔失笑起来。 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转头看着陈浮,两个人的距离就只在咫尺之间,仿佛只要一个动弹都能碰触彼此,那时候一定又会是熟悉的感触熟悉的人。 他也确实动弹了。 他凑上去亲吻陈浮。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碰触、亲吻、抚摸彼此。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4节 距离与隔阂,一同消弭。 当然在这个亲密接触之后,方麒还是非常快地发现了陈浮脖子上的吻痕。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发火,而是用手直接用力地抹了一下,结果抹出一拇指的色彩痕迹来。 方麒:“……” 陈浮:“……” 陈浮:“这是什么?” 方麒仔细看了一眼,没好气说:“还闪着哑光,用化妆品逗你玩呢!” 他说着就从沙发上拖起陈浮,把人直接推搡进了浴室,打开蓬头,自上而下地把人给淋湿了! 人类文明的进步,热水取代了冷水! 但陈浮还是夸张地打了一个寒噤,叫道:“不不不不不不——英雄饶命,来人救我!” 方麒凶神恶煞:“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不洗干净就去跪键盘!” “不,天呐,有怪兽,救命!——”陈浮大声喊道,然后他笑破了喉咙,伸手一带方麒,就把人也给直接带到了蓬头底下,刹那间,强劲的水流一点都不含糊地把两个人的身体都弄湿了。 水流中,身体与身体交叠在一起,他们一边接吻,一边……打起了水仗! 两个小时的浴室活动让两个人出来的时候手指上的皮肤都是皱的。 陈浮把方麒压在沙发上,说:“我去做饭。你看个影碟吧,我之前找了个片子还不错,就放在茶几上。” “好吧。”方麒无可无不可地说。他在陈浮走进厨房之前翻了翻茶几,在一叠杂志之中翻到了一个没有图案的白壳子,白壳子里头装着一个同样没有图案的碟片。 怎么这么像盗版……方麒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有点嫌弃地来回翻了翻才将其放入影碟机中。 一阵雪花闪过。 方麒心想难道是鬼片,他换了一个坐姿,就看见雪花突然消失,一个熟悉的房间出现在了眼前。 他怔了怔。 熟悉的房间之后是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之后是熟悉的画面。 ……那是被收藏在记忆的匣子中的,弥足珍贵的东西。 现在,宝盒被打开,里头的东西被收集编织成现实而展现。 它—— 它——那么美——那么美—— 陈浮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蓝色紫罗兰。他在方麒面前单膝跪地,将这只紫罗兰献给对方。 “你面前的人。他喜欢你,爱慕你,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他将始终忠诚于你。” “那么先生。” 陈浮微笑着问。 “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相处且相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跪在身前只渴求一个承诺。 他的眼睛紧盯着你的眼睛。 你的回答能决定他的生和死。 方麒没有第二个选择,心里的一切声音也被眼前的一幕幕所压下。 他接过了花,他回答:“我愿意。” xxxxxx 这一天的最后,夜幕已经降临,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芒。而真正的钻石陈浮已经打电话预定,保证会在不久之后的婚礼之前被送到。 这是睡前的一段时间。方麒在屋子里研究到时候结婚教堂的布置,他则在凉台外一边吹风一边打电话把事情通知给总要的人。 他打的第一个电话是给方驹的。在电话中,他告诉了方驹具体的举行婚礼的时间与地点,同时询问对方时候会参加。 “还真是三个月就结婚了,你一刻都不可多等啊。”方驹笑道,“我倒是很想参加——” “如果你愿意参加,我可以适当让利。”一天直到此时,陈浮也终于有了些轻松。他同样带着笑意半真半假地说。 “——呵呵。”方驹笑道,“如果家里是我做主的话。” 这样的结果两人都心知肚明。陈浮没有强求,他打这个电话主要也只是和方驹通一个气,现在事情说完了,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也就挂了电话。 接着他打了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是给他上学时候的同学,也是后来的好朋友的。 他在电话里说:“泽锦,我准备结婚了,会在外国结,对象是男人。到时候你过来参加婚礼吗?” “不就是小麒吗?还特意说‘对象是男人’,什么毛病。”苏泽锦在电话里笑骂道,“最近都没怎么联络,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陈浮说,“除了碰到一个神经病之外。” “……说起这个,我恐怕颇有经验。”苏泽锦说。 陈浮以为苏泽锦在开玩笑,他也笑了一下,漫不经心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当小丑登台表演的人最难受的事情当然是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看他,没有人发笑。镁光灯也拯救不了这一切,他站在台上卖力演出,而所有人告诉他——该谢幕了。” 他说完就转了话题,告诉苏泽锦结婚时间与地点,再一次叮嘱对方:“到时候准时过来。不用太正式,是一个只邀请了朋友的小型婚礼。” 苏泽锦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陈浮一边听一边回答。 灯光从隔开房间与凉台的玻璃门中散射出来。 他靠在凉台的栏杆上,看着房间内隐隐绰绰的身影,说: “日期挺急的?……那当然是因为迫不及待的准备结婚了。” “将要结婚了是什么感觉?” “没有什么感觉,感觉心中非常平静。感觉心中非常宁静。” “……觉得这样的一辈子,正是我所要的那一辈子。” ☆、第十章 爱情 戒指,礼服,教堂,在婚礼上的宣誓,乃至于缠绕于玫瑰门的花木,和彩色玻璃的颜色一一对应的气球——到了后来,连不远处如镜面一般湖泊旁栖息的水鸟,方麒与陈浮都要多加关注。 婚礼是在国外一处并不算知名的的地点举行的。 这里有一个小教堂,小教堂的旁边就是方麒与陈浮关注的栖息着许多水鸟的湖泊,湖泊之后,是一栋拥有数十个房间的三层古堡,古堡之后又是大片的山林。 之所以不选择更宽阔的古堡,不过因为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不需要塞进太多额外的人。 而当两个人的世界太过空旷的时候,又难免有一些关于冷清的烦恼。 现在距离婚礼还有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 但两人已经从国内来到了国外。 他们在古堡中住下,古堡一应配置的人员在此前的一个星期已经齐备,他们将维持古堡的日常秩序,婚礼时候也将维持婚礼的日常秩序。 天近黄昏,狭长的小舟如一片黄色的落叶,载着两人在湖泊上悠悠晃荡。 他们在吃一些新鲜的海鲜,海鲜是一个小时前才从距离此处不远的海岸线空运过来,经过古堡中日本厨师的简单处理之后,被冰在冰桶中,由陈浮抱上了小舟。 木浆如同鸭掌拨弄水花,冰桶中的食物引得不远处的水鸟徐徐接近,虎视眈眈。 但因为两人配合不佳而在原地不住打转的小舟就如同一个无头苍蝇,叫水鸟犹豫再三,不敢轻易下嘴。 陈浮拿起冰桶中的一只蚌壳递给方麒:“尝尝这个。” 方麒一边摇着浆一边接过贝壳,在吃之前还有闲心指导陈浮:“你那边的力道均匀点,没见我们像两个傻逼一样在湖中心转圆圈吗?……” 说着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磕到了牙齿! 陈浮迅速转头,目光深沉盯着湖面,深藏功与名。 方麒:“……” 他呸了两声,把磕牙齿的硬块吐了出来。 那是一个戒指,理所当然是一个戒指。 而且戒指上的钻石豪放到几乎有鸽子蛋那么大! 方麒放在掌心挑剔地看了两眼,然后他就笑喷了:“什么玩意,说,这究竟是预谋着想要闪瞎谁的狗眼!这东西谁爱戴谁戴我是不会戴的!暴发户也不是这个暴发法,简直丢死人了哈哈哈!” “我已经想好了。”陈浮说,“你就说它是一家公司秘密生产出的一个新型的环保材料,成功模拟了钻石的剔透和坚硬,这家公司不日即将申请专利与上市,到时候完全新型的产业将侵占一片空白的市场,必然是一个全新的商机。如此高端洋气上档次,方才符合我们方大大的品味!” “……”方麒,“你还是闭嘴吧。” 陈浮闭了嘴,他又递给方麒一个蚌壳。 这次方麒有所防备,用手指拨了拨蚌肉,果然再次从中找出了一只同样能够闪瞎人眼钻石出来。 陈浮适时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张开五指,突出无名指的存在。 方麒看了一会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一低头笑了起来。 夕阳的光正好打在他脸上,将其眉目模糊。那一片折射出的光晕,是热烈入心的暖意! 小船还在湖心打转,没有找到机会的水鸟失望地扑扇翅膀走了。 但没有人在意。 这是一首诗,是一幅画,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xxxxxx 来自教堂的钟声拉开了这一天最重要的序幕。 宾客陆陆续续地入场,坐在教堂的椅子中。 老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在保持原有风格的前提下被精心修改过了,光线透过玻璃,在地上交织成一片神奇的丝网。那像是一地由光组成的娇嫩花瓣,自天空倾洒而下。 他们三三两两交谈,古堡的工作人员以严谨的态度穿行在人群之中,为每一个有需要的人体贴服务。 时间终于到了。 大家似乎已经等待很久了。 歌声响起,镜头追捕着他们,陈浮和方麒一起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 长长的红毯闪烁幸福的微光。 两个男人双手交握,一起在这光荣的时刻,见证那始终不变的承诺。 你是否愿意与面前的人结为伴侣? 不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我都尊重他,帮助他,关怀他,终身忠诚于他? “我愿意。” “我愿意和对方结尾伴侣。” “不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我都尊重他,帮助他,关怀他,终身忠诚于他。” 你爱他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这是各自所熟悉的一切。 陈浮珍而重之地将戒指为方麒戴上。 这就是一周之前那个从贝壳里挖掘出来,璀璨而夺目的钻戒。 钻戒完美地套入彼此的无名指。 陈浮与方麒一同承诺: “我爱他。” 结婚宣誓之后,就是大家所喜爱的结婚party时间,气氛在极短的时间里热闹了起来,放飞的白鸽子和气球点缀着湛蓝色的天空,天空底下是翠绿的草地,草地之上,洁白的玫瑰门被花枝与绿叶缠绕,或含苞或怒放的花朵将这扇门点缀得美轮美奂。 一切都如此完美。 在一轮由方麒与陈浮两方的朋友所组成的问候与祝福军团将两人放过的时候,准时来到的苏泽锦准时出现在陈浮和方麒的身旁。 他大笑着与两人干杯:“恭喜!一辈子幸福!你们当年在学校简直是模范情侣,哪怕最精明的能够挖掘任何绯闻的家伙,也没有挖到哪怕一次你们两个争吵的画面。你们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在赌你们究竟吵没吵过架?会不会吵架?赌注已经累计到了——嗯,好像一百美元了吧?” 陈浮与方麒同样笑起来。 “还有这回事?”方麒随意调侃,“我们当然吵过架啊!” “有几次?”苏泽锦紧追不舍问。 “嗯,就——”方麒在要说话的时候突然磕绊了一下,他仔仔细细地算了一下,他和陈浮似乎就吵过——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苏泽锦的背脊突然与另外一个人的背脊相撞了。 他忙转过身表示歉意:“不好意思……” 正在铺着白布的长条食物桌子前吃东西的男人转过身来。 他今天剪了一头活泼的碎刘海,刘海中间的部分被黄色的橡皮筋朝上扎起,颇为醒目。他有一双同样醒目湛蓝色的眼睛,嘴边残留着糕点的碎屑,手里还端着盛着吃了一半的蛋糕的餐盘。 他说:“啊——没事,是伴郎与两个新郎啊!” “婚礼不错,食物完美,请一直幸福下去。” 一句话三个断句,季迟说一个断句就向一个方向转一下脑袋,等说完这一整个句子的时候,他已经转了三下脑袋,并且伸出手想要和陈浮与方麒两个人握手。 陈浮和方麒脸上的笑容同时收敛。 苏泽锦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不详。 他带着微笑挡在陈浮与季迟面前,正想不动声色地叫人群中的保安过来清场,但已经太迟了。 因为季迟在说完上面的一句话之后突然又歪了一下脑袋,目光落在陈浮与方麒脸上。 他询问道:“你们结婚的速度真快,之前吵架了没有?要不干脆痛快地打一架吧?但感觉还是这么不和谐,那应该就没有打过架了,吵架多半也没有吧。”说着他耸了耸肩,对陈浮说,“你真是一个刻板而又无趣的男人。” 然后他就掠过了陈浮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在方麒脸上,突然甩了个响指:“今天让我们来选择这样的性格吧!” 他的神态就在说话的这一瞬间发生了转变。 他湛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方麒,专注得像是整个人的所有感情已经投放于此,像任何一对情侣凝视彼此,像世界只剩下他们,而他们站立于世界中央。 他简单说: “我爱你。我承诺我一生绝不背弃你。” 陈浮终于忍不住了! 他挥开了拦在自己面前的苏泽锦,一把抓起季迟的衣领,拳头就照着对方的脸上砸下去—— “哦哦哦……”季迟发出了轻微的惊叹。 但在拳头真正吻上对方脸颊之前,苏泽锦眼明手快的拦住对方并且迅速而低声说话:“你疯了!你今天在结婚周围这么多宾客在看着!” 两个朋友一触即分,这个瞬息间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已经有人若有所觉地转过了视线。 苏泽锦脸上保持着跟之前一样的迷人笑容。 他拉住了季迟,如同两个好朋友结伴而行,不容对方挣扎地将其带离婚礼区。 国外的乡下总有许多空旷而没有人烟的地方。 他们离人群越来越远。苏泽锦从像朋友一样揽着对方的肩膀变成了扼着对方的脖子直接往前走,又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停下。 季迟因为惯性而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但他很快站稳身体,重新整了整衣领,含情脉脉地看着苏泽锦说:“爱是什么?爱一定是像我这样——” 苏泽锦左右看了看,然后突然一个左勾拳把人击倒在地,附加晕眩属性,完美ko!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冒出血珠的指关节:“走到哪里都要碰到一个神经病……简直习惯了。” xxxxxx 婚礼散场了。 夜幕再一次由拉绳控制,自天空一忽儿垂下。 每一天都好像是这样,白天总要离去,夜晚总要出现。喧嚣已经静止,那么喧嚣之下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也应该浮出了水面。 方麒坐在教堂之中。 他面对着圣母的神像,面对着神像背后彩色玻璃。 玻璃在白天的时候瑰丽难以言喻,在夜晚的时候幽魅难以言喻。 如玫瑰花瓣般的光晕似乎也随着月亮的升起而褪色拉长。渐渐交织成了一张巨网,从高而狭的圆顶降下来,在玛利亚灰白眼睛的注视下,安静地蛰伏于地,随时准备将不洁之人凌迟而死。 大约几分钟的时间,急促的脚步从教堂门口的方向传来。 陈浮匆匆赶来了教堂,他身上穿着睡衣,只批了一件外套,当他来到教堂看见坐在教堂里的身影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才觉得在这寒夜里,自己已经浑身热意了。 他走到方麒身旁:“怎么突然来这里散步了?忘记带手机了?” 方麒抬起了头,光影在他脸上斑驳,他对陈浮说:“坐下来我们聊聊天。” 陈浮:“……” 陈浮说:“今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在床上慢慢聊?” “嗯——”方麒说,“真神奇,你是这七年来第几次反驳我的话?有五次吗?” “就像我今天突然一算,很惊讶的发现,我们七年中竟然只吵了一次……那是不是就像苏泽锦说的一样,简直不可思议?”说道这里,方麒又问,“也像季迟说的,就这件事情,我们为什么不吵一架?我们为什么不打一架?为什么——你——一刻也等不了地,决定和我结婚?” 陈浮:“……” 陈浮坐在了椅子上。 他意识到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要有了最终的结果。可这结果不会是他所想要的。所以白天的时候他几乎失态。 所有想粉饰的都被挑到了光明之下无所遁形。 而他坐在椅子上。 他坐在椅子上。 无能为力。 他持有了一只股票,一直一直往这个股票中投资,最后试图以买断一切来挽救。 但是没有结果,没有能力。 再多的努力,好像最终也挽救不了走在分叉道路上的两个人。 方麒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想起。 “七年了,我可能一直没有问过……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表现得这么完美……你表现得这么爱我……” “我只是有些疑惑,疑惑是不是有什么时候,我完美男朋友,我完美的情人会突然‘啪’一下消失掉,一切都像是圣诞老人给我开的那个玩笑。” “然后我今天突然发现了。” “我的不安也许来自于对方藏起来的那一点点东西。” “那一定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谎言是不是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那么陈浮,哥,你是否爱我?” “我爱你!”陈浮几乎截口说! “那我再问你。”方麒转向陈浮,两人的视线对上,毫无闪避,不能躲藏,“你的爱在你对我的感觉中究竟占有多少?有一半吗?还是有三分之一?” 陈浮不能回答。 “你对我的爱——又影响你多少呢?你的心脏,有没有曾经为我疯狂跳动到失率过?你是否从未感觉过,什么是因为爱或者恨而割断神经的情绪起伏?” 陈浮不能回答。 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他再张开来,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和方麒最根本的区别: “那重要吗?……我和你在一起感觉舒适,我讨厌激情,没有激情。我向往安宁,你给了我这样的安宁。” “可是我们要的不一样!”方麒截断了陈浮的话! 那声音冷酷而宏大,像是从天空威严地笼罩下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面对着陈浮,他激动说:“整整七年!你就没有哪一次对这样的平静感到厌倦吗?整整七年!你就没有哪一次感觉到我面目可憎吗?没有对一个弟弟对自己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的要求而厌烦吗?没有一天天一夜夜面对同一张脸,面对一张根本没有激情的脸而不耐烦吗?” “可是我觉得这简直可怕和荒诞!” “你将一个谎言精密布置成这样的骗局!——” 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 早已作出规划的生活被搅成了一团混沌。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坍塌了一小半。 爱吗? 究竟什么是爱呢? 他当然心动过,他们亲吻彼此。 他当然爱方麒,他认真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他当然没有变心,他一直没有变心,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能够将这样的生活维持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那么什么是爱呢? 就因为他的心脏不会在相处中为对方多跳一拍吗? 可他觉得这无所谓。哪怕没有这个,这份爱也已经是属于他的完美。 他只犯了一个错误。 他撒了一个谎。 而谎言总会被拆穿的。 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世界就如同沙筑的城堡被海水吞没,如同迎接阳光的露珠化为虚幻。 陈浮闭上了眼睛。 润泽的液体在眼眶中久久凝聚。 他再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干涩。 他们少小相逢。 他们青梅竹马。 他们相互扶持。 他们依赖彼此。 但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那不是你要的爱情。 方麒从小到大,只要最好,只要完美。 他孤注一掷,一败涂地。 ………………………………………… 一切到了终曲。 再多的不舍也该割舍。 陈浮说:“我们离婚吧。” 方麒一下扫落了祭台上的所有东西! 啷当如雨点的落地声中,他又重重地将祭台也跟着推倒,巨大的声响粗暴地摧毁了所有。 他开始高喊:“————” 他大声喊道:“————————” 他声嘶力竭,用人所能有的全副力量喊出了一切的撕心裂肺:“——————————————————!!!!!!!!!” 然后所有被黑暗吞噬。 如死寂般。 ☆、第十一章 再见 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都划上了终止符。 就像是世界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陈浮回到了国内。 他回到国内的时间是半夜。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驱车去了方宅。 这是一座坐落在市中心而完全占据了一个小小山包的别墅。 别墅的大铁门如同守卫的将军,随着陈浮车子的来到而徐徐分开两侧。 陈浮在车子驶入来到别墅之前后就下了车。 他在迎上来的黑衣保镖的带领下来到大厅。 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方驹正像上一次和陈浮见面一样抽着雪茄。陈浮的来到让他的目光从手上的报纸转移到陈浮的脸上。他放下了雪茄:“你真不应该来的。” 一句话说完,他又笑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过来就不是你了。行了,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你在这里坐几分钟,我上去叫爷爷。不用太拘束——”他说,“反正这里也曾经是你的家。” 方驹口中的几分钟是整整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之后,拄着拐杖的老人在方驹的陪同下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可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世界还在向前运行。 陈浮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神色平静,因为早已知道结果而平静,他说:“老爷子,我来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 缓慢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也这这一刻,站在大厅中的两个一左一右的按住了陈浮的肩膀。 第三个黑衣保镖拿着拐杖从楼梯上走下来。 陈浮说:“当年是我勾引方麒的,是我的责任。” 黑衣保镖来到了陈浮背后,他扬起拐杖,干脆利落地敲下去。 “啪”地一声,陈浮跪了一边的膝盖。 老人在楼梯上驻足。 隔着半截楼梯,上面的居高临下,下面的人狼狈不堪。 老人敲了敲自己的拐杖:“这七年间,你一次一次地来见我,一次一次证明你们真正相爱,现在你打算吞回自己七年中重复过成百上千遍的话?” 陈浮支着一条腿。 他被人按在地上,脖子必须抬到很高的位置才能看见老者。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 他才说:“我骗了方麒。” “啪”的又一声,他的另一只膝盖再次被打落在地。 长久长久长久的静默。 长久长久长久的凝滞。 老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走到陈浮面前。 陈浮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但是很快,来自左边落在脸上的重击就让他眼前发黑,耳中一片轰鸣。 明亮的视线开始出现大块黑暗。 他保持着姿势不动,盯着面容被自己视线模糊的老人。 他听见对方说: “……你十岁那一年,是方麒在车上胡闹导致车子撞到了你,你才进入方家。” “当年方氏是否有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表示最好的赔偿?” “是。” “这么多年来,就算从小学到高中,是不是方氏给了你最好的教育资源?” “是。” “但你骗了我可爱的孙子,你这样回报方氏。”老人说。 陈浮眼前的漆黑渐渐散开了。 他再一次看清楚了老人的面容,那不用看清楚,因为他早已对此熟知于心。 老人的脸上一片阴霾与晦暗。 老人松弛的嘴唇微动,吐出最后一个句子: “你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 xxxxxx 进入方宅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陈浮被人像丢麻袋一样丢出了别墅。 他如同一具大型垃圾一样落在了泥地中。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瓢泼大雨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一切东西都浇灌为冰冷。 陈浮跌落在地上。 水不要命地从他衣服的缝隙里灌入体内,泥泞弄脏了他的头发和面颊,他因为腿部被打折的疼痛而蜷缩起来,然后一双考究的皮鞋出现在了陈浮的眼前。 皮鞋的主人蹲下来,雨在这一个方寸之间暂时停止。 方驹看着陈浮,他和陈浮闲聊:“好久没有看你这么狼狈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5节 “帮我打一个急救电话?”陈浮对方驹说,“抬不起手了。” “手也被打折了嘛。”方驹回答。他伸手从陈浮的口袋里拿出手机,但他显然没有急公好义替人拨打急救电话的意思,而是将手机丢在地上,然后一脚踩碎。 做完这件事之后,方驹笑道:“你拐走我弟弟七年还想要我给你打急救电话?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不多踩你一脚了,我去接方麒,你在这里多享受一下雨露好了。” 他说完就上了一旁的黑色宾利。 轿车如同幽灵一样在山间穿梭而去。 陈浮闭上了眼睛。 他的面孔砸在泥水里,泥水阻塞了他的呼吸,胸膛如同要炸裂一样疼痛。 又一个人在雨里走近了。 他穿着紫色的裤子,在陈浮身旁蹲下,他还一下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他费解说:“你看上去真惨,奇怪,你为什么不和方麒继续在一起呢?不是反正结婚了吗?你们又不是不爱对方,凑合凑合不也就好了?” “虽然——”他的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大约一个指节的小小宽度,“你们中间有那么一点不和谐的小音符。” “哦对了,”季迟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那当然是因为在你来之前我刚好在方家做客啊!”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刚好在方家做客?因为我认识方驹啊。” “你看,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地——神奇。三个月之前,我和方驹见了面,方驹和我说了他烦恼的事情,然后我对着自己的记忆想了想,发现我居然认识其中一个主角。” “世界真小。”季迟感慨,“所以我就过来随便看一看了。” “哦当然,走到了这个地步我为你们感觉遗憾。”季迟随口说了一句,他又接道,“顺便在你来之前,方驹听了你们的事情,当场就回到了房间里大笑三声,估计这么多年的怨气一口全出干净了。” “……”陈浮一直听季迟说了很久。他抬起脸,“你有带手机吗?” “当然有,想要打个急救电话吗?没有问题,等我先把话说完。”季迟说。然后他的电话就响了。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接着就静静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没有多久的时间,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惊讶,非常惊讶。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垂头看着陈浮:“你是什么时候查到我的公司……然后把它们一脚踩死的?” “不用太过惊讶。”陈浮神态冷漠,他的呼吸细微成一线,他的话语阴郁如同地上的污泥,“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而已,你肯定不会介意的。” 身体还在疼痛。 神经还在疼痛。 但他翻过身掰正了自己的胳膊。 他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再次掏出一只手机,自己给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雨还在下,天地间一片寂静。 xxxxxx 方麒和陈浮的再一次见面是在三天之后。 三天之前的婚礼好像昨天,三天之前的争吵好像就在上一刻。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一间办公室中,签署离婚协议书与财产分割书。 离婚协议与财产分割全按照国外的方式,所有属于陈浮公司的股份,其余的股票,债券,动产不动产全部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分为两份,一人一份。属于方麒的那一份,因为考虑到对方始终将资产交给专业理财人打理,所以更多的换成了好打理的现金和不用花心思的不动产。 这栋属于广域、属于陈浮的大楼有数十层的高度。 他们在所有者的办公室里,没有处理离婚协议的工作人员,没有研究合同的专业律师。 只有两个人。 只有两个在一夜之间走到末路的亲人与爱人。 陈浮神色有些疲惫,他将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好交给方麒,他说:“都在这里,你签字之后即刻生效。” “我如果不要呢?”方麒双手插在兜里坐在沙发上。他的神色和陈浮一样疲惫与茫然。 “那我会交给方驹,方驹会将这些股份和资产全部洗成方氏的钱然后再按比例给你。”陈浮回答,“但我觉得这样没有必要,毫无意义。” 方麒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看着陈浮,他再问:“那我如果要全部呢?” “好,都给你。”陈浮没什么反应,只说,“剩下的一半就当我这么多年来对方氏栽培的回报。” 方麒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还想大喊,但在大喊之前,呆在门外的方驹先一步推门进门。他带着保镖,这些保镖半强迫半劝说地带了出去。方驹落后一步,他从陈浮手中接过了所有厚厚的一叠财产割让书,他不用多翻,这么多年的合作他早对于这家近几年才起来但势如破竹的投行知之甚深。 “大手笔。”他随手摇了摇,“我替方麒收下了。” 陈浮没有说话,方驹也没有多和他含蓄,几步就追上方麒一起离开。 兄弟两一路来到了车上,司机将车子稳稳地开出停车场,开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在封闭的空间之中,方麒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放我下去!” 方驹不为所动:“像这种人渣有什么好留恋的?他亲自在爷爷面前承认骗了你这么多年,你还小,一时头脑发热被人骗,几年不着家也是情有可原的。好在现在一切雨过天晴了。” “你他妈有什么毛病?”方麒说,“我爱陈浮,陈浮爱我!”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方驹问。 “他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点?”方麒激动说。 “——因为他在这七年中,确定了其他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一点,他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方驹终于转脸面对方麒。 “我们可以磨合!——” “你不能的。陈浮不是你要的那种完美对象。” “你懂什么?我爱他!” “方麒。”方驹淡淡说,“那你爱我们吗?” 方麒一时愣了一愣。 “如果你爱我们。为什么整整七年,始终是陈浮一次一次的上门,而你从来没有亲自回来过一次,没有亲自打一个电话过来?就因为我们反对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你当然爱我们。” “你也爱陈浮。” “我们没有找你。” “陈浮只是自己过来而没有让你和我们在事情还没有解决之前碰面。” “陈浮如此果断的离婚。” “是因为我们,远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你觉得你能够和陈浮磨合?” “不可能的,当然知道了这么一回事之后,他在你的心目中就不再是那个值得喜爱的东西了。” “你只要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被你拥有。” “因为从小到大,我们都这样教你。” 方驹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几分钟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与神态一样冷漠:“不要再想陈浮了。一只宠物狗既然不能达到你的要求,那就一脚踢开。总有更多的更符合你喜好的东西等着你垂青。” “那才是对方的荣耀。” 车厢里的对话随着车流一起远去。 大约五分钟的时候,办公室地门再一次被推开,苏泽锦从外头走进来,走到了陈浮身旁。 “怎么闹到了这个地步?” 陈浮这时候才拄着之前放在桌子之下的拐杖,从办公桌后边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和苏泽锦一起看着落地窗外连绵起伏的高楼大厦,地上的人流和车流在这个高度都如蚂蚁一样,他们密密麻麻,忙碌地奔向远方,没有一人稍作停留。 陈浮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泽锦也不追究。 他替陈浮点了一根烟,把烟递给对方:“我感觉你的公司太冷清了,什么时候多招两个人过来?” “——不用了。”陈浮说,“我要走了。” 苏泽锦怔了一下:“是去旅游散心吗?你想去哪里?” “离开这个城市和国家吧。”陈浮说,“公司剩下的都转让给你,你随便搞搞,有时间顺便帮我整死方荣就好了。” “——看开一点。”苏泽锦劝道。 “泽锦,我十岁进入方家。”陈浮笑了一下,“头一个十年我没有记忆,第二个十年我在方家度过。最后一个七年我一直和方麒在一起。” “七年前我舍不得方麒从我生命中消失,七年后所有的亲人都从我生命中消失。” “我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了一团乱麻。” 他轻声说。 “你知不知道?” “那像是在一夕之间……你一无所有。” 苏泽锦没有说话。 他和陈浮两个人肩并肩的靠在落地窗上。 多么相似。 一夕之间,你一无所有。 x 最后一张放在办公桌上的全家福被主人拿在手里。 照片上面,三代同堂,一对老人,一对中年人,三个孩子成三个梯队排列在一起。 他们都对着镜头微笑,他们紧密依偎着彼此。 一颗水珠砸在了玻璃框上。 主人将其小心拭去,锁入抽屉。 而后他走了。 他不打算再回到这个国家和这个城市。 ☆、第十二章 国外 陈浮坐在广场的喷泉下喂鸽子。 他的最后一顿晚餐是在一天半前吃的,但直到现在都还不太饿,所以手里的面包被他一点一点掰开来,随手洒在脚下等着广场上的鸽子飞过来啄食。 天气有点冷。 刚刚下了一场雪,白雪落在地上,被来往的行人踩得泥泞。 但这和陈浮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不饿,却一直很渴,他的脚边已经围满了散落的空瓶子,现在又一个被喝完了最后一口水的瓶子加入了自己兄弟的队伍。 手里的面包还剩下半个,而坐在广场上的陈浮已经感觉到了肢体的僵硬。他裹了裹自己的军大衣,接着发现一个金头发的小女孩挣脱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远处跑来这里,将手中的一条巧克力放到了他脚下矿泉水瓶围出的空隙中。 做完了这一件善良的事情,小女孩又蹦蹦跳跳地跟着妈妈走了。 陈浮没有动。 他既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弯腰捡起这一条巧克力,因为就在下一刻,熟悉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坐到他的旁边,把这一条巧克力捡起来,撕开包装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来试试?” 陈浮没有回答。 对方又说:“我看鸽子都过得比你好点了。” 陈浮没有回答。 对方“嘿”了一声,“别不理我!就看在我从国内追到国外的份上!” “……总裁不用处理公司事务,跟着我满世界地跑?”陈浮终于回应,他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苏泽锦,说,“我最近脑子有点迟钝,你想要跟我说话,估计要耐心一点。” “其实我最近挺闲的。”苏泽锦已经把巧克力吃完了,“而且我身旁的也是一个总裁。” “你不用担心。”陈浮言简意赅,“我过得挺好的,只是要冷静一下。” “我没看出来,只看见了一个混迹在西方流浪汉中的东方流浪汉,在流浪汉这份职业上,他也许会因为画风突出而颇有建树。”苏泽锦笑道。 陈浮:“……”他问,“你有三百美元吗?” “嗯?” “有就跟我走。” 他们一起从公园的喷泉池旁边站起来,往公园左面的街道走去。 在这一条街道上有一家银行,陈浮用银行的柜员机给自己一个闲置的股票账户转账属于苏泽锦的三百美元。 然后他用手机登陆了股票界面。 银行的对面有一张路边长椅,长椅上被不知道谁用油漆乱涂乱画出一个白色的骷髅,当然现在这个骷髅早在风吹日晒下褪色斑驳。 他们并不在意,走到对面坐下,苏泽锦问:“用三百美元作为本金炒股?”他简直都同情了起来,“要不我再给你几百美元凑个整?不过你打算怎么买?长线还是短线?做多头还是做空头?我最近有一个内部消息,有几只美股的走势很不错,不过可惜你只有三百美元。最多买一点五股。” “对了!”苏泽锦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如果做长线的话,这三百美元你还得压在股市里;如果做短线的话,作为一天最基本的花费,你最少要获取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九十美元应该能至少——” 他看着自己面前几乎枯瘦的朋友:“有荤有素地吃几顿吧。” “而且你还要考虑晚上找一张床位休息,我就不和你讨论你前几天究竟是睡在哪个桥洞里了。虽然几年前就有专门的床位出租,但你不考虑泡个热水澡?尤其是在这个呵气成冰的日子里?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在现在至少喝上一杯咖啡再慢慢看你的——” 陈浮的手机页面正在飞快地切换和闪烁着。 那不全是股市的图,还有陈浮之前做过的行情报道。 简直神奇,哪怕在离开国内的那一天,陈浮也没有停止过这样报道的记录。 那是一个已经维持了许久的习惯。 好像从他十岁醒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觉得缺了什么,而等他十五岁百无聊赖在电脑上看见股票走势图,随手写下了一行数据归纳与分析的时候——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就如同缺了一块的拼图终于拼上。 数据与折线同时闪烁,红绿线条与数字如同这个世界上最神奇而富有规则的奥秘。 而他沉浸在这个奥秘中多年,如同最精准的猎手,捕获最微小的时机。 时间在苏泽锦的絮絮叨叨中走过,苏泽锦念到一半的时候,确定面前的人不会趁他离开的短时间内跑掉之后,就去街对面买了两杯咖啡,一杯自己拿在手里,一杯递给陈浮。后一杯被随手放在了椅子上。 一个小时之后。股市收盘,陈浮将所有的股票卖出,然后将账户里的余额转出到银行卡中。 苏泽锦是搞实业的,对股市研究不高,他随口问:“赚了多少?百分之五十?”这已经是一个尤为可观的盈利比例了,但考虑到陈浮是做投行的,他觉得自己报的数目可能低了一点——但这时候低一点也无所谓。 “6000。”陈浮随口回答,走向不远处的柜员机。 “哦……”苏泽锦换算了一下,六千的人民币就是约一千的美元,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几乎惊叹,但惊叹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哪有人用美元操作的时候要换算成人民币再报数的? 他跟着陈浮一起走到了柜员机前,看见柜员机上面直接显示的数字。 6000 苏泽锦:“……”他妈逗我。 陈浮从柜员机里取出了六百美元:“三百,你的本金;另三百,你的利息。谢谢帮助,好人好报。剩下的五千够我找一家星级酒店好吃好喝好睡好几天了。” 苏泽锦:“……然而你没有信用卡。”在陈浮要走之前他机智指出,“没有信用卡,多数正规的酒店都不收你入住!” 陈浮:“……” 苏泽锦:“……” 陈浮:“你有几千美金的不记名信用卡吗?” 苏泽锦:“……”他全身上下,绝对没有一张低于十万美金的信用卡! 陈浮终于笑了起来。 他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就浮现那种不能叫人忽略的锐利:“放心吧,我能照顾自己,没有问题。” 话才刚刚说完,他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 突兀的铃声让陈浮的眉头微皱,这是他出国之后换的新号码,主要只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使用手机以及将资料保存入手机里而已。 他接起了电话:“喂?” “你好,这里是奎勒家族的电话。容我解释,就是之前被你破坏了进入你们国家市场的那几个公司的幕后投资者。这个电话可能有些突兀,不过据我所知,陈先生您最近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正在流浪,而您之前的表现已经得到了我们的认可,您不应该过如此窘迫的生活,奎勒家族将聘请你作为股市投资顾问,年薪与福利保证让您满意——” 陈浮收紧手中的手机。 他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名字。 ——季迟! ☆、第十三章 奎特家族 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庄园,庄园坐落在山脚下,距离山庄不远的地方,驯马师正在仔仔细细地训练一匹刚刚一岁的纯血小马。 山庄的主人坐在落地窗前,他拨着窗帘看窗户外的情景,一边漫不经心地讲电话,他说:“陈先生,我知道您因为我们家族某个成员的关系或许有一些怨气,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理智一些……” “嗯,其实……”某个成员坐在主人对面点着手指。 “所以您最好仔细思考。奎特家族在你们国家或许名不经传,然而在你现在脚下站着的这块土地上。它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 “我说……”某个成员试图表达自己的意见。 “如果你还不同意?”主人说,“那么当然,也许我们可以像到你的电话号码一样找到你,然后面对面地进行更深入更诚恳的交流。” 电话被挂断了。 这里的主人,伊夫力·奎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家族成员之一,莱特·奎特,中文名季迟。 他双腿交叠,十指合握,向对方说:“我的小弟,你真让我失望,明明你宣誓效忠于我,然而就为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事情,你搞砸了我的计划,让我在父亲那边挨了骂,让我被其他兄弟背后嘲笑。” 季迟侧了一下头,努力在脸上展现出负疚感:“我愿意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 “你应当接受惩罚。”伊夫力并不理会季迟说了什么,他将手一拍,屋子的角落就走出两个黑衣保镖,将季迟从沙发上拖起来庄园的深处走去。 他们前进的方向太过熟悉了,季迟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但这一回他没有乖乖地跟着保镖前往,而是忙着将自己没有说完的话给说完:“我的建议,我们最近最好不要再去招惹陈浮,那个人最近估计听到我的名字就要发疯了。” 一个疯子说另一个正常人会发疯。 伊夫力有趣地笑了起来:“你基于什么提醒我这一点?对了,别忘记把他的手机搜出来。”最后一句话是保镖说的。 这一回不用努力,季迟脸上全是诚挚的感情:“基于我对我们家族的爱。以及我认识到错误了,请至少把手机留给我打个游戏!” 然后,他口袋里的手机被搜出来,人被丢到地下室里关了起来。 只容一人矮身通过的门打开又合上,最后一缕光线也被阻断。 季迟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中,他等了一会,寂静中连老鼠啃噬木头的声音都没有。他于是抬起了手腕,对着手腕上的高科技手表说话:“呼叫,呼叫,呼叫甜甜圈一号!” 就在这几分钟之前,在伊夫力挂了电话的同时,陈浮也挂了电话。 他的神态一直平静,除了在接起那一瞬间的失态之外,他再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当挂掉电话之后,他对苏泽锦说:“看来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什么?”苏泽锦问,“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把我国内的资产快速变卖,你随便凑凑,凑一个亿美金给我就够了。”陈浮说。 “一个亿美金我三天之内就可以给你。你国内的资产没那么少,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后续的我慢慢给你搞来。”苏泽锦说,他微微皱眉,“但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发生什么。”陈浮说,“不过有人要和我玩一盘大的游戏而已。我也决定跟上。” ——看看这一局落幕,最后究竟是谁,倾家荡产。 xxxxxx 华尔街的精英人士总是这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随时随地保持着最旺盛的精力和最敏锐的嗅觉。 这样的嗅觉当然包括某个身价不菲,而新加入华尔街中寻找投资的老板。 然而新的资金流已经被嗅觉更敏锐的大玩家捕捉到,于是剩下的人不得不选择泱泱离去或者从旁围观。 陈浮跟着迈克尔走入了纽约证券交易所。 这时候距离他接到电话已经是一周之后的时间了。 一周的时间里,他整理了自己脸上的胡须,乱糟糟的头发,没有款式也不能保暖的衣服和鞋子。他换了自己以前的全套手工定制西装和相应的配饰,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还是在他身上和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他的眼角出现细细的一道皱纹,整个人看上去都阴郁了许多。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账户里现在正有着一亿随时可以流动的美金。 这是一足以让任何金融巨鳄心中一动的数额。 所以他现在和迈克尔步入了这个繁忙的、拥挤的证券交易所。 迈克尔充当尽职的导游,为他一一介绍这个成立于十九世纪的交易所,例数交易历史上引人瞩目的大事件或者一些只有内部成员知道的小事情。 然而不管是大事件还是小事情,这对于陈浮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 两人一问一答,迈克尔几乎为这个年龄只有自己一半的孩子感到惊异,他询问道:“陈,你的英语说得十分流利,是不是之前在美国呆过?” “我之前在这里上过学。”陈浮说,“bafc。” 迈克尔立刻笑起来:“差三十届的小学弟!” “——什么小学弟?”旁边有人插了话进来,伊夫力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作为一个之前亲自打过电话邀请陈浮的人,伊夫力当然不至于连真人走到了自己面前都没有发现出来。 事实上,通过奎特家族的关系网,伊夫力在几天之前就知道了来到华尔街的新的投资者的动向,当然也更知道这个投资者的真实身份。 他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按兵不动的结果就是在几天之后的现在,他看见对方被自己的老对头,老狐狸迈克尔堂而皇之地带入了交易所。 他假装疑惑地询问道:“这位东方先生看上去非常眼生,我记得之前仿佛没有在交易所中看见?” “但他从今天以后,就会是我们的朋友了。”迈克尔微笑着,“席位的交易已经在发生,而随后的会员资格审核想必没有什么问题,感谢又一股新血注入了这个大市场。” “确实值得恭喜。”伊夫力说,“还有些事,我先走了,两位继续。” 他们互相礼貌地致意。 而被彻头彻尾嘲笑了一遍消息不灵通的伊夫力在转过身的时候就掉下了脸来。 他离开了交易所,跨出交易所的第一步,他对身旁的助理说:“把陈浮更多更完整的资料放到我的办公桌上,今天晚上就要。如果你们再出现这样让我丢脸的失误——”他转过脸盯着自己的助理,湛蓝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芒,“那你的工作就要被别人取代了。” 此时交易所内,迈克尔饶有兴趣地问:“你和伊夫力有过节吗?他刚才看上去可不是太高兴。” “我和对方是第一次见面。”陈浮漫不经心,“但也许这世界上有些人天生不对付。” “说得很有道理。”迈克尔回答,“可惜奎特家族是纽约一个颇富盛名的家族。” “颇富盛名的家族在一个城市里总不会只有一个,好比布鲁诺。” 布鲁诺正是迈克尔的姓氏。 他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向陈浮颔首致意。而后邀请:“你远比我想象的了解这个地方。那么我们可以稍微去放松一下,比如去一个比较神秘的酒吧?” ☆、第十四章 股神 迈克尔向陈浮介绍的是一家位于稍嫌隐蔽地点的蒙面酒吧。 说实在的,第一次进入这个酒吧的陈浮还以为这是上流社会爱玩的那一套东西——虽然这一套东西仿佛不太适合马上介绍给新认识的朋友知道。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误会了。 在这个隐蔽会所中来往其实都是正经认识,他们之所以带上一些稀奇古怪盖住面孔的面具,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会在此相互交流一些情报,另一半的原因——好像是因为这家酒吧就叫蒙面酒吧,这家酒吧的创始人就爱蒙着面喝酒。 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陈浮入乡随俗地给自己套了半张吸血鬼面具,他坐在角落点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但当然没有人会特意跟一个新来的家伙交流情报,他也并不着急,只把这里当成自己工作之余的一个打发时间的去处。 他的工作当然是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中股票的买入与卖出。 股票的交易分为短线和长线。 短线是几个交易日内的交易,长线则是长期持有的交易。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从股票交易出现到现在,还活跃在人们视线中被奉为股神的那位玩家,他之所以经年不败、经年创造公司每股账面价值都跑赢标准普尔指数的成绩,很大一方面的原因就在于他长期持有那些卓越的、良好的公司的股票,并不因为他们账面数据的一时增长或者下跌而轻而易举地将其抛售。这也是许多普通的投资者奉为圭臬的准则,而更多的投机人士,他们则钟爱短线,在日内小幅频繁交易,从早到晚的埋首于经纪商交易厅之中,捕捉每一个市场话题,对其全神贯注。然而却总被真正高明的人士嘲笑为“永远不能在下一轮重大行情发生时捕捉到机会。”(1,此处参考《股票大作手操盘术》及《巴菲特致股东的信》) 但这一条例似乎在最近被打破了。 频繁的日内交易在陈浮正式进入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那一天就从他手中开始。 买入卖出,买入卖出。 一开始是一千万美金的投入,频繁而多变的日内交易之后,第一天收盘的时候涨幅为10。 第二天追加了一千万,依旧是频繁而多变的日内交易,收盘的盈利为227。 第三天再次追加一千万,交易总算过了一日而没有在一天之内立刻收割,而是一直持有了三天时间,才陆续卖出。而这一次的总体交易涨幅高达64! 还不到一周的时间,扣掉三千万的本金,盈利为2474万美金,几乎翻了整整一倍! 当年某个短线天才一年中从一万美元一直增长到一百万美元,几乎百分之一万利润的增长幅度在这一刻似乎重现,所有消息灵通者在大呼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 因为这是华尔街,这是任何金融界的奇迹都可能发生的一个地方! 他们开始以极度的热情接触陈浮,邀请陈浮出席各种各样的公开或者私人的商业聚会或者酒会,试图说服陈浮以手中的资金投入某个公司或者投入某个股票,又或者试图从陈浮口中挖出接下去究竟哪个股票让他看好。 然而第一次正式场合的露面总让人慎之又慎。 所以这些所有的邀请陈浮暂时都没有答应,也没有接触。 直到第十天的时候,迈克尔给陈浮弄来了一张邀请函,他方才欣然答应。这张邀请函指向的是一个真正的股市大人物云集场所,这里有无数的金融巨头,每一个金融巨头开始打算入股市搅风弄雨的时候,股市必然要经受一番让人战栗的震动。 大多数的宴会总是觥筹交错。 但当陈浮拿着邀请函与迈克尔一起进入会场的时候,他发现这是一个更让人舒适的、更随意的地方,像是一个聊天沙龙,大家三三两两地坐着,或者选择各种娱乐设施。而并不叫人意外的是,在这个大的交流场所中,还有各种不同的小圈子。 迈尔克将陈浮介绍给了自己的那个小圈子。 小圈子中的成员都是成功人士,他们都听过陈浮的名字——只要还关注股票还在华尔街,他最近总能够反复听到这个东方名字直至耳朵起茧! 他们对陈浮的来到表示了极大的热情,而陈浮的嘴角也扬起了谦虚而礼貌地笑容:这种时候的接触总是让人愉快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对方或许在某一天里就会派上大用处,所以他们在交往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吝啬于自己小小的热情或者帮助,看,资源有赖于交换,交换资源即在扩大资源。 带陈浮进来的迈尔克暂时被人叫走。 这个小圈子里的其中一个人已经开始打听了:“陈,你手头的资金除了股市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投资的打算?比如一个实体的公司?或者彻底买入一家公司足够的股票,成为对方的股东之一?” “有这个想法。”陈浮娴熟地回答,“但目前没有特别看好的公司。” “居然还没有特别看好的公司?”那个人露出一种颇带惊异的微笑,“这和你这几天的行为可并不太相衬?” “这几天的只是一个有趣的小游戏。”陈浮说,他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之后,他环视周围没有接话的人,“大家也都这样觉得吧?” 依旧没有人做出回应,但并不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哑巴。而是刚刚离开的迈尔克又回来了,他将陈浮拉走,他神态有些奇异,对陈浮说:“待会有一个大人物要过来。” “那是?”陈浮问。 “所有会玩股票的人都应该见一见的大人物。”迈克尔说。 “——是我想的那位股神?”陈浮这时也怔了一下。 “如果没有第二个股神的话,没错,就是他了。”迈克尔回答。 陈浮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怎么了?” “我应该准备一本本子,让他给我签个名。”陈浮说,说完之后又立刻改口,“不对,签在衬衫上会比较好。” 迈克尔笑了起来,他们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入口处,一辆车子正从远处驶来,接着车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中走出。 “我猜这绝对没有问题。因为他对你同样颇有兴趣。”迈克尔同时说。 xxxxxx 老人来到了这里,在和自己的老朋友寒暄了一会之后,把一小段时间单独留给陈浮。 他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陈浮为表现尊敬,坐在了沙发下方的位置。 但外国对这些并不是非常在意,老人也十分随和,他和陈浮像朋友一样交谈,当然是在交谈股市的长线和短线。 这是世界上最精明的投资者和一个现阶段最出风头的投机者的对话。 “当资金流大的时候,做短线其实并不合适。”老人说,“股价是一个随着种种因素而实时变动的数字,当过多的资金一下涌入股市,或者过多的资金一下子撤离,会发生许多能够预料的事情。” 这些能够预料的事情正是股价狂涨和股价狂跌。 但老人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他很随意地换了一个话题:“单日内一千五百万的额度差不多是你的极限了吧?在几个工作日内结束的短线三千万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是的,差不多,再要投资只能将时间拉长——和考虑与依附全球市场的大形势了。”陈浮回答对方。 “当金额数字足够小的时候,百分之几百的利润并不困难;当金额数字足够大的时候,利润的获取将会越来越艰难。”老人说。 然后他突然问:“你对现在的股市怎么看?” “虽然现在很平稳且上升。”陈浮说,“但就我来看,恐慌将要来临。” “哦?” “一种直觉。” 老人微笑了一下。 他们结束了对话。 ☆、第十五章 情报 还是那栋非同寻常的庄园。 伊夫力的神色阴沉。他接到了消息,今天陈浮和那一位见了面。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有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自己的脸上。就在距离今天的不久之前,他才信心满满地准备将其收入掌心,而现在——一切都超出了计划!这让伊夫力一阵恼火,也让伊夫力在瞬间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亲爱的小兄弟。 他让人把呆在地窖里的季迟带到这里来。 五分钟之后,被关在地窖的季迟总算出现在了光线之中。 他的眼睛一直眯着,强烈的灯光如同乱七八糟的线条一样分割他眼前的世界,但对此他早已习惯,他被人带着坐到伊夫力面前的时候,还顺便从兜里拿了一只老鼠放在嘴里咀嚼。 那是逼真的老鼠蛋糕,里头包裹了红莓浆。 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个弟弟的画风,但不管几次看到眼前这一幕,伊夫力还是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他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继而想到了目前的正事,又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把拧起来的眉心松开。 他说:“我亲爱的弟弟……我们可以吃一点正常的东西,你要一份红酒鹅肝吗?” 眼睛已经慢慢习惯了骤然明暗光线变化。 季迟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礼貌回绝:“不需要,我亲爱的哥哥。” “那我们就来说一点重要的事情。”伊夫力迫不及待说,“你对陈浮究竟有多少的了解?” “我对陈浮的了解非同寻常。”季迟回答,“毕竟我和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你母亲跟着我父亲的时候还是个处女。”伊夫力寡淡回应。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6节 “……好吧,开个玩笑。”季迟无趣回答,“哥哥你想知道有关什么样的内容?” “他在股票上究竟有多少天赋?” “也许有一点点投机的天赋吧?肯定不如哥哥你有天赋。”季迟断定说。 “他见到了那一位。”伊夫力说。 “……哪一位?”季迟问。 “我们都知道的那一位股神,世界上最精明的投资者。”伊夫力不耐烦说。 “……哦,也许走了一些狗屎运,被随便什么讨厌的人引荐了吧。”季迟回答,“反正我也跟着哥哥你见过那一位,那一位非常和蔼。” “我们是跟着爸爸去的。”伊夫力冷冷说。 “……哦。”季迟点了一下头表示你说的是正确的。 “最近一周之中,陈浮在股市里赚了接近三千万美金。而他的本金也不过三千万。”伊夫力又说。 “……”季迟。 “你在想什么?”伊夫力问。 “我在想,也许我也应该跟着他买一点股票?哥哥你有什么内幕消息吗?”季迟回答。 这一次的交谈理所当然地不欢而散。 季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点也不焦急,慢吞吞地洗了一个暌违已久的热水澡,然后拿起许久不见的手机,开始玩最近快要开始占领市场的手机小游戏。 xxxxxx 陈浮再一次来到了面具酒吧。 他向自己寻常的位置走去。但这一次那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这边的人总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只有在他们想要交流的时候,他们才会临时变换自己固定的位置。 这个一个想要交流的讯号。 陈浮坐在了对方对面。 酒吧内昏暗的光线让对方笼罩在阴影中,对方将桌子上的一杯水推到陈浮面前:“想不想来随便聊点什么?” “比如?”陈浮问。 “比如奎特家族的一点风流韵事和一点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对方说。 陈浮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奎特家族最初是靠股票起家的,虽然现在他们的触角已经深入实体行业,但基于最初,他们总是更加注意网罗股市上的人才,家族中的接班候选人,也是寻求有这一天赋的。” “现在奎特家族的预定下一任接班人的名字是伊夫力·奎特。他今天四十四岁,是老奎特的第十三个儿子,算是比较小的一个孩子了。前面的十二个孩子因为总总原因,现在都不住在奎特家族之中。只有等到伊夫力正式成为了新一任接班人之后,他们才会回来。” “顺便补充一句,老奎特一共有过三位正式的夫人,无数数不清的情妇,现在三位夫人都已经过世。而老奎特显然没有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让她成为第四任夫人的打算。” “再顺便补充一句。奎特家族多年来作风霸道,和某些团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假使我是他们想要得到的目标或者想要消除的敌人,那么我在出现在公众视线之前,会先考虑去安全公司雇佣一队保镖,以策安全。” “唯一的问题。”陈浮听完了上面的一大段话之后说,“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任何一个庞然大物,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敌人。” “而敌人的敌人,总是合作伙伴。”对方说。 陈浮突然开了桌子灯。 一束小而明亮的光线在这一阴暗的角落亮起! 在这一束明亮的光线下,陈浮看见坐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那是一个头顶稀疏,秃顶了一半的中年男人,露出在半截面具之外的下巴正正方方,典型的西欧人模样。 突然的光线并没有让对方惊慌,但这显然让对方不悦。 他说:“这是什么意思?” “正如你所说的,以策安全。”陈浮回答,他在看清楚了对方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之后,慢慢调暗了这一块地方的光线,“招惹上了庞然大物难免让人心有余悸,不得不谨慎小心……不管怎么说,感谢情报。” “不客气,这只是一点谁都知道的小东西。”对方回答。 在灯光彻底按下去的最后一刻,两人的对话也正式终结。 谁都没有碰桌上的水和食物。 于是两杯水和一盘甜甜圈依旧安稳的放在那里,等酒吧侍应前来收拾。 ☆、第十六章 天才的秘密 来自东方的金手指说股市不日就会崩盘。 来自东方的金手指今天又在维持着奇迹盈利约30。 来自东方的金手指正决定从下榻酒店搬出来住入一栋新的房子。 来自东方的金手指—— 最近一段时间,继陈浮和那一位老人私下十来分钟的交流之后,华尔街的风向似乎也在一刹那之间发生了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试图分析与试图追逐起陈浮的投资路线。 虽然照旧有市场专家针对这一盲目现象予以批评,甚至断言这样的增长是“不科学”、“必将失败”的,但那简直就像是一个闪烁在眼前唾手可取的宝库,几乎没有追逐着资金增长的人,能够抗拒自己的资金在短短一个月内、甚至是短短几天之内翻上一半,或者翻上一番。 这就是投机的魅力所在。 这是一个需要绞尽脑汁,需要全神贯注的游戏。 它玩的就是生命与心跳! 正因如此,它才叫人趋之若鹜。 xxxxxx 美股的收盘时间为下午四点。 这一天陈浮在交易所附近逗留了一段时间,当他准备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自从那一次酒吧里的对话之后,他不止如同人们所说的打算从酒店搬出来,打算搬进一个治安良好的环境,还确确实实地联络了安保公司,花了足够的钱,配备了最专业的贴身保镖。 现在,他就坐在这些保镖的中间,一边打电话一边等待车子回到自家的车库。 他选择交流的人毫无疑问是苏泽锦。 苏泽锦接通了电话之后就在电话里头调侃说:“最近在纽约那边很出风头啊!我看你的投资策略比我公司里十来个人的专业团队都还要厉害,要不然你指点几只股票我随便买买?” “你在美股上放了多少钱?”陈浮问。 “这倒不是很多,也就一两千万吧。”苏泽锦说。他的公司又没有在国外上市,就算上市公司绕不过股票,专注的当然也是国内的市场。 “一两千万……”陈浮也不是很在意,他知道苏泽锦也不多在意这点钱,“你心中有数,最近的市场比较不规律。” “不规律?” “可能突然暴涨,可能突然暴跌。”陈浮说。 “你的意思是——”苏泽锦若有所思。 “如果我是你,我就随便抛几只想要处理掉的股票,但也不用太多。真正好的股票还是继续持有。因为它的内在价值并不会发生改变。只要它的内在价值不发生改变,对于你们投资者来说,相反应该趁其被低估成本的机会将其收入囊中,而后长期持有等待不断增值。”陈浮随意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真耳熟。” “最伟大的投资者说的,玩股票的人都应该知道。” “而且看起来不玩股票的人也知道了。”苏泽锦回应,接着他笑道,“好吧好吧,谢谢陈大大的指导,既然东方金手指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在这一段时间里入股市玩心跳了。” “如果你想玩的话,我倒可以再给一点意见……” 说话中的陈浮突然被坐在身旁身材魁梧的保镖扑倒在座椅上! 他的手机脱手而出,紧接着,这辆改装过的车子在不知道什么撞击之下狠狠地原地跳了两跳,伴随着长长的轮胎摩擦声和巨大的马达轰鸣声,惯性将陈浮甩在车厢中又甩回座位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被人压在玻璃窗之下,从外向里看,并不能看见陈浮在车中所处的具体位置;然而从陈浮所在的里边向外边看,他能够很轻而易举地自下而上看见车窗防弹玻璃上的蜘蛛网,以及正趴在车窗下向外看的保镖。 又是一阵时快时慢竞速追逐,在此过程之中,感谢车子的卓越的性能,他没有听到太多让人不安的声音,也没有直观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什么威胁——所以他拣起掉下来的手机,淡定地将刚才挂断的电话倒拨回去。 苏泽锦很快就接了起来:“电话刚才突然断了?” “我这边刚好有点事情。”陈浮说,“正在观摩模拟4d影院游戏。” 苏泽锦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还鄙视了一下对方:“3d技术都还在落实之中呢。” “概念版。”陈浮补充,他说,“你最近真没有幽默感。” 两个大男人无聊地打嘴仗之中,如同磕了红牛一样的车子在经过了三个街区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看惯了大场面的保镖这时候淡定地将陈浮从地上拉起来安置好,继续坐在一旁手握手腕,安定地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头人。 直到陈浮将这一通无聊的电话挂掉,保镖才说:“刚才看上去像是两个势力火拼,我们似乎运气不太好,被波及了。但是——” “但是?”陈浮问。 “但是按照惯例,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选择这种方式波及行人。所以——” “所以?”陈浮觉得自己雇得这个保镖还挺有意思,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 “所以老板虽然应该报警,但最好不要就此抱着太多的期待。” “所见略同。”陈浮回答。 他到了家里。把报警和警员沟通的事情丢给自己的安保人员,自己则上楼睡觉去了。 他睡得很熟,不管是哪一个人,屋子底下有保全人员和警察一起呆着,而且他们还在反复就他自己的安全问题进行磋商与讨论的时候,他总会睡得很熟的。 xxxxxx 同一个晚上。 季迟又坐在了伊夫力的对面。 每当对方有什么问题要他解决的时候,他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伊夫力今天的心情并不太好。 自从招揽陈浮而没有成功之后,他的心情都不太好。 这一位即将掌握奎特家族的中年男人,正像一只地盘被侵入的狮子王,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愤怒与冷酷。 “如果早一点儿,我们只需要雇佣两个人,在街上把人打死就好了。”季迟琢磨着坏主意,“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流浪汉的死活的。” “因为我也不在乎。”伊夫力冷冷说,他当然不可能专门雇人去打死一个流浪汉,这简直今日最荒唐笑话! “然后他就勾搭上了我们的对头,那个叫迈克尔的老家伙。”季迟一脸无趣,“又被引荐了一个更老的——” 伊夫力警告地看了季迟一眼。 季迟把‘老家伙’改口为:“更老的更值得我们尊敬的人。所以哥哥你不能从商业上封杀他。” “没有人能。”伊夫力说,“股市不是一个人的市场。” “嗯,是的,股市是一个只要有人能赚钱,”季迟转着手,“那么大家就会像苍蝇看见粪球那样不要脸的——” “闭嘴!”伊夫力忍无可忍道,“至少像一个成年人一点!” “……”季迟,他换了一个形容,“蜜蜂看见花丛那样欣喜地飞上去。”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分析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的。”伊夫力说。 “哦,”季迟说,“考虑到在正规事业上没有办法行之有效的打击对方,所以哥哥一定已经找人去给对方一个教训了。但就我所知,肯定有讨厌我们家的讨厌的家伙把我们家强壮的消息告诉给了对方,对方肯定会针对这个做出回应,必然已经雇佣了足够对付突发事件的人手,所以我猜测我们的第一次行动失败了。” 撇开之前的废话,这一席话让伊夫力探究地看了季迟一眼。 有关陈浮的种种布置和决定,他当然没有告诉季迟,这栋庄园里也不会有人告诉季迟。这是一个秘密。 可是这个秘密在季迟的嘴里分析起来这么简单,就好像他曾经和对方讨论过,或者亲自吩咐对方去处理过。 有时候他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感觉到不舒服,事实上每一个奎特家族的成员都对另外的成员感觉到不舒服。 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颇为喜欢季迟的,且在这么多兄弟中仅仅喜欢季迟。 因为对方至少聪明,而且没有野心。 虽然古里古怪的。 “那么你的想法呢?”伊夫力问。他此刻神情温和,就像当年季迟帮助他坐稳了奎特家接班人的位置的那一刻一样温和。 季迟想了想,惋惜说,“可惜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伊夫力寡淡指出:“你之前提起你对他的了解非同寻常。” “这不是重点,没有人会真正了解一个早十多年没见过面的人了。”季迟随口说。 然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的手指极为苍白,弯曲干枯得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的手指。 他说: “然而我知道他过来是干什么的,就像我最初说的,仇恨滋生地狱。他过来只会想要毁灭哥哥。” “——但一个外来者,就算有再多的天赋,他也没有足够的根基。” “他没有一套。”手指贴近了季迟的嘴唇,他轻轻嘘了一声,“能够保守自己天才的秘密的匣子。” “而秘密一经窥破,天才总会瞬间变成凡人。” ☆、第十七章 闪崩 当人生活在一个群体中的时候,他总会和其他人发生往来。 当往来发生的时候,信息的交流也就跟着发生。 哪怕是再高明再守口如瓶的投机者,总有那么些时候,他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无意识地透露一些讯息。 这些讯息分散各处的时候无关紧要,因为任何聪明的人都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但当这些所有的,去向不同的消息被有心人规整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在忽然之间,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现在伊夫力手中正拿着一份这样收集并且整理好的资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你把一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好朋友的时候,好朋友总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她的好朋友。 久而久之,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但相对来说,伊夫力觉得自己手中的这一份情报还并不足够,甚至再夸张一点来说,他觉得这份情报价值不大——作为同样的股市作手,作为同样的专业投机者,他能够在一个小时之间整理出三五份这样的东西。 所以他将自己不满的目光投向这个建议的提议者身上。 但提议者一点也不显得焦虑。他拿起这一份资料,用好几种不同色彩的水笔在上面涂涂抹抹,抹抹涂涂。 五分钟之后,季迟将自己修改过的资料再次还给伊夫力。 伊夫力只看了一眼。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上面什么是假话,假话又对应着什么样的真话的?” “这当然是因为我对他的了解非同寻常。”季迟回答。 伊夫力已经懒得研究对方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但他需要明确一点,所以他依旧探究地看着季迟:“你确定你所知道的是就是现实?” “好吧,上面那一句话是骗人的。”季迟自己回答了自己的话,然后他说,“事实是,说谎者总是了解说谎者会从哪里说谎。附带一句,他的谎言相对拙劣。” “……”伊夫力。 “另外关于我修改之后的资料是不是真的,”季迟说,“我觉得对于哥哥来说并不复杂?毕竟哥哥也是股市上的天才,当年玩短线的时候,华尔街不照样一群人在惊呼‘狼来了’吗?从哥哥你的专业眼光来看,肯定能够发现这些都是值得投资的东西吧?” 奎特家族从很早开始就被人称呼为野狼了。 伊夫力说:“我固然知道,让我惊异的是你也知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对股市似乎一无所知?” “但我有这个。”季迟挥了一下手中厚厚的一叠东西。 伊夫力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这份资料收集归纳之前的母本,是一份详细到连陈浮用了什么样的神态和什么人说话都有记录的东西!而这份东西上面的许许多多地方都被用各种色彩的水笔标注了痕迹,毫无疑问,那正是季迟做的标记。 季迟正在吃巧克力棒。 他一边啃着东西一边说:“刚才我在这里就是在干这回事。”他侧了一下头,眼珠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再漂亮的蓝眼睛在这个动作下也显得颇为可怕,可惜这份可怕又被他滑稽的表情给冲消了,“这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吧!” 伊夫力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沉吟起来。 季迟继续吃着手里的巧克力棒。吃东西的间隙里,他唇角轻轻一勾,神秘的微笑一闪而逝。 xxxxxx 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七天。 一个消息让人相信只则需要一句话的功夫;而当这一消息始终在人们耳边流传的时候,那么不用亲自证实,一切的不可置信都变成了世间真理。 陈浮正是这样的真理之一。 他的投资眼光正被市场分析,他的投资组合赢得人们广泛关注;越来越多的公司和个人向这一目光精准的短线天才伸出橄榄枝,希望双方能有更多的接触或者合作。 而陈浮依旧只进出交易所。 除了一开始,他并不是每天都呆在交易所中。 有时候三天,有时候五天,每一次来了之后或多或少,必定满载而归,从无失败的能力已经让人们将“新神”的桂冠加于其脑海之上,但他依旧保持着更多的神秘。 至少对于普通人来说足够神秘。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加上节假日,远离市场一共十天的陈浮再一次出现在了证券交易所中。他像往常一样开局交易,然而今天的交易在一开始就显得不同寻常。 股价波动得不同寻常。 有人在跟。 他几乎不用考虑,就能够猜到现在在跟的究竟是谁。 仇恨让两方都尤其关注对方,所以此刻藏在股市背后的作手不做第二人想! 在这一刻,陈浮平心静气,甚至有了一种“终于来了”的轻松之感。 他现在有接近五亿美元的资金。 其中约四亿是国内变卖财产的结果,剩下的则是这一段时间里在股市所攥取的资本。 他将这些钱逐笔投入股市。 每一笔大数额的投入,必将带动股票的股价向上攀升一个不小的幅度。 一开始只有两个巨大的资金流在运作市场,但是很快,嗅觉敏锐的大投资者就在同时跟进,股市之中的资金流向开始变得混乱,但呈现在大荧幕上的,则是所有股票一片全红节节攀高的疯狂走势图! 高频交易量在这个时候突破了常规数值,电子交易部门arca的系统数据收录甚至出现了一些滞后。 价格上涨的太疯狂了。 在一部分关注股市的普通投资者和投机者一边惊叹一边快速买入的同时,也有一部分觉得忽然之间感觉到风向有点不对的大投资商静悄悄地撤离。 但是这样的撤离对于陈浮和伊夫力都没有影响。 作为最先加入市场,最先炒起股票的两个人来说,这一天的股市正是他们的战场,他们无比想要,深切期盼,对方在自己的战场中,被自己凌迟处死! 股价在这个时候开始剧烈的波动。 因为在一部分人撤离的同时,还有更多的人结伴混入场中,试图摸出一条肥美的鱼。 他们似乎窥探到了其中两方的对立,开始联合起来做空某一关键股指期货。于是这一股指期货成交量在短时间里比惯常成交量高了十倍有余。 市场在这个时候步入了混乱的序幕。 从下午1:03分开始。 股价忽上忽下,如同心电图一样上下起伏不止。 某些股票在一瞬间从几百美元激增到数万美元一股。 某些股票在一瞬间从几百美元跌落到数美元一股。 ——差不多了。所有的资金都在股市中流动的陈浮心想。 不出意外,在下一刻,股市又剧烈地波动了起来,过多的交易量显然已经触动了高频交易的止损线,大批股票、期货合约、以及交易基金都开始被卖出。 这时候是下午1:32分! 这一股市防御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阻止损失。 但这一招至少在今天里没有半点用处。 股市已经彻底混乱了,不管是最先进入的两人还是随后看到时机跟上的那些巨头,他们都陷入了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正在挣扎! 下午1:37分。 已经有大投资者当机立断地撤出股市了。 但还有两个人没有动。 一个是陈浮,一个是伊夫力。 他们最早进入,此时还在斗争,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熟悉这样的战场,都认为这是自己的主场,都相信自己会是最终最大的那个赢家,而敌人在此之时已经死亡——他们如此自信,以及自负。 1:42分。 股价在失衡之后,随着arca的滞后处理以及不处理,芝加哥期权交易所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混乱在这个时候到达了顶点。 从下午1:50分起。 仅仅是极为短暂的二个小时的时间,股价从数十美元、数百美元跌到了几美分或者几美元,而在最疯狂的时间里,就在2:002:05的短短五分钟之间,整个市场的股指就暴跌了逾5,此后每一个五分钟,其跌幅都超过5! 恐慌在此产生,整个市场开始崩溃。 没有在最初时候离开市场的人在这个时候已经离不开了。 伊夫力从最初的嗜血到之后的疯狂又到现在的恐慌。 任何人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蒸发了数亿美元的现金流,他都应该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 恐慌到了极致,他突然开始想起最近华尔街股票市场上的传言,他突然开始期待“东方金手指”的出现,这时候谁还想着他妈的什么敌人和朋友?只要能让股市回到正常,就算要他叫对方爹都没有关系! 下午3:45分,距离收盘仅仅十五分钟。 没有回升。 没有奇迹。 市场彻底的,彻彻底底的,崩盘了。 敌我双方的两人加起来超过十亿美金就这样蒸发了。 而整个股市之中,在这一天之内,蒸发了超过万亿的美金。 交易所中竟然一片静寂。 陈浮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他轻轻一转轮椅,视线从并排的四五块屏幕上转开。他环视四周,也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伊夫力。 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谁的脸上特别停留。 他此时一身轻松。 最重要的一件事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做完了。 奎特家族现金断流,股票跌到一美分,除不动产外绝大多数的资产都凭空蒸发,有的是其他家族愿意乘此机会将其瓜分,使野狼成为历史中的小小一幕。 仇恨滋生地狱。 非仇恨者,永远不能知道仇恨者所愿意付出的代价。 他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双手在小腹前虚虚合握。 他投向远方的目光变得悠长,又变得懒散。 视线所及的一切开始在他眼中龟裂,而后纷纷坠落。 再一次的,结束了。 ☆、第十八章 喧嚣之后 季迟在哼一个乡间小调。 心情好的时候他这样哼,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这样哼。 但毫无疑问,今天的季迟心情非常不错。 在一个小时之前,伊夫力·奎特失魂落魄地从纽约证交所回到家里。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间,奎特家族的财产蒸发了十之八九,在得知这一下消息的时候,现任奎特家族家长心脏病发作,正被送医抢救;而他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实际上已经正式处理了诸多事务的伊夫力惶惶不安,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要防备那些正在外头蠢蠢欲动虎视眈眈的敌人,还是要防备自己分散在外地的许多兄弟。 但他同时又想道:现在思考这个究竟有没有意义? 也许—— 他的手摸向办公桌的抽屉,抽屉里头的夹层处放着一把精巧的手枪。 当手指碰触到这一冰冷的东西的时候,伊夫力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感觉有战栗从脚底一直冲到脑海。 他下定决心体体面面地离去,但是碰触到手枪的手指正在剧烈地颤抖,它们的抖动幅度是这样的大,大到连桌子都在发出“咯咯咯咯”的战栗声响。 这时候季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亲爱的哥哥,你再这样抖下去桌子都要散架了。” 伊夫力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猛地抽出拿枪的手,枪口对准正没有形象倚靠在门口的季迟! 他在这一瞬间已经完成了从恐惧到阴鸷的转变。 恐惧变成仇恨,而后发生转移。 他说:“没错,我亲爱的弟弟,在这个危机的时刻,为免给高贵的奎特家族丢脸,你最好先走一步。”说完他就扣下了扳机! “砰!” 发出声响的并不是伊夫力手中的枪支,而是季迟的嘴巴,他顺便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枪击的动作。 “……”伊夫力。他又扣了两下扳机。 这时季迟已经从门口走入了室内。他说:“我亲爱的哥哥,是否对你的手枪里没有子弹而感觉疑惑呢?那是因为我把它们送给了一些可爱的小老鼠,而现在,我的亲爱的哥哥——” 他从进来时候就一直背在背后的另一只手快速抽出,电击棒打在了伊夫力身上。 瞬间通过的电流让伊夫力在这刹那间麻痹无力,手中的武器跟着掉落在地。 季迟将对方捆了起来。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随着奎特家族财产的蒸发,随着他制造的那么一点点小恐慌,现在,这个巨大庄园里头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离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真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季迟将伊夫力拖向他熟悉的那个方向与地方。 他把人从小小的入口推了下去。 肉体与木板的碰撞声沉闷地响起,而后就是细微的呻吟,伊夫力在底下哀求道:“等等……弟弟,不要……” “放心,我不会锁了地窖的门的。这种毫无艺术的事情我都看厌了,那真的毫无创意。”季迟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所以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手机正在拨号,这是纽约警局的电话。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个手机,手机也在拨号,这是奎特家族敌方势力的号码,而且这个敌方势力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季迟说:“我们可以来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如果哥哥你求救,那么会是谁先赶到?如果哥哥你不求救,那么会是谁先挂断电话?” 他将两个手机都放在了伊夫力嘴边。 然后他走了,将所有的一切都丢在身后。 xxxxxx 陈浮又一次地,单独一个人,出现在街道之上。 前后好像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成功人士·陈浮,再一次变成了流浪汉·陈浮。 昨天股市收盘之后,他花了半天时间处理好自己所有剩余的交易关系:比如身旁雇佣的保镖,比如正在洽谈合同的房屋。然后他在自己租住的地方最后睡了一觉,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离开了那里。 刚刚结束一场战斗,也很可能是最后一场战斗的陈浮没有什么目的。 他随意在城市中闲逛,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周围的人文风景上,他打算过一段时间换一个靠近乡村的小城市,同时换一个普通的工作随意打发时间,然后生活也许会恢复他想要的那种宁静。 他或许会重新在一个地方扎下根来。 城市中行人来去匆匆,鳞比节次的高楼大厦的外墙上,悬挂着巨幅屏幕,新闻或者广告在其中交错播放。 “……距离昨日股市闪电崩盘已经过了二十个小时。在闪电崩盘之后的新一轮开盘中,混乱的股市得到了初步的稳定,但……在这一场闪电风波之中,有逾十家企业宣告破产,其中宣布破产的企业有——” 昨天股市大盘的走势图再一次出现在陈浮的面前。 一个一个的名字浮现在大屏幕上,滑过陈浮眼前。其中有他的敌人的,当然也有他自己的。 二十个小时前,他参与一切,主导一切;二十个小时后,他站在这里,从参与者变成了观看者。 新闻里的播报震慑人心,其中“损失逾万亿美元”的句子在主播说来万分沉重。 作为在这一场战斗中得到与损失几乎相当的陈浮竟然没有多少感觉。 他就像他身旁的那些路人一样,他们来来去去,或许正有人在昨日的股市中损失不小,但是今天,他们已经一点都不在意这个新闻,不在意昨日的最后究竟如何。 他单手插在自己口袋里,突然之间也没有了太多的感情。 就像多少激烈的感情都随着事件而消磨,随着时间而流逝。 当每一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其余的人已经不在意昨天里旁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旁人自己,都不太在意了。 “奎特家族。” 陈浮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大屏幕。人群之中,站在他身旁的人在大屏幕的女声之中接上了一句话。 陈浮转脸看见了季迟。 季迟正和自己并肩站着,一起抬头看向大屏幕。 他的脸上也没有多少的感情,没有开心,没有愤怒,就像街道中任何的人一样,只因为偶然而在此驻足,下一刻就要离开。 他不想理会对方,转身就走。 可惜此时已经没有车子也没有保镖了,所以季迟轻而易举地跟上他,依旧在他身旁喋喋不休:“别这么不近人情,好歹我们最近接触不少。你难道就不好奇伊夫力——我那个亲爱的大哥的最终结局吗?毕竟他的钱和你的钱相撞,然后‘砰’地一下发生了一次可堪媲美炸弹爆炸的结果。” “然后你们就两败俱伤,伊夫力或者要失去他的人生自由,或者要失去他的那条小命。”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7节 “至于你,你也同样一无所有。” “哦,这可真叫人遗憾呢——” 他最后的那句话没有说完,在他说到‘一无所有’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陈浮已经回头重重地一拳把人打倒在地! 战斗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从地上爬起来的季迟当然立刻还手,他们扭打在地上,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翻滚,用力地揍着彼此的面孔、身体,揍着自己所碰触到的对方的任何一个地方。 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说话,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思考。 愤怒与冲动已经烧毁了一切。 直到惊叫的人群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将他们分开,然后把他们一同带入警局,在简单的审问之后就丢进同一间拘留室中关押起来。 此时距离斗殴的发生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陈浮已经从烧毁理智的怒火中清醒了过来,而坐在对面的人显然比他清醒得更早,并且正试图再和他继续之前的对话。 “一无所有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那不正意味着这世界上已经再没有能够伤害到你的东西了吗?” 陈浮靠在拘留室的墙壁上,懒得说话。 他闭上眼睛,不做任何回应,只当对方的声音是催眠曲,直到他听见了:“……说起来我们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呢。” 陈浮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将对方脸部的所有轮廓都描绘了一次,然后他寡淡回答:“我们的五官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 “可见基因遗传的奇妙性。”季迟机智回应。 陈浮冷冷道:“假的。” “但没有过去记忆的你显然不能证明我所说的,没有哪怕百分之一的真的的可能性。”季迟说。 陈浮:“……” 然后季迟忽然转了个话题,说:“要不然我们现在越狱吧?越狱之后我们刚好可以去医院检验血缘问题。” 就坐在外面不远处的警察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 陈浮:“……” 他不再理任何操蛋的问题,闭上眼睛,睡了。 极度富有教育意义的一个晚上拘留已经结束。 当第二天一大早,呆在拘留室中陈浮和季迟就被换班过来的美女警察释放。 两人一起走到了警察局之外,严寒而夹杂着雪花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好好地裹了衣服也睡饱了一个晚上的陈浮没有什么感觉,跟在他身后摇摇晃晃、昨天也不知道究竟说到了什么时候、似乎完全没有睡醒的季迟因为骤然的冷暖而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这时候才稍微清醒一点,左右看了看然后对陈浮说:“你现在打算往哪里走?昨天还是亿万富翁今天就成了穷光蛋,怎么样,决定去睡桥洞了吗?” 这一句话透露的讯息也太多了! 本来神情普通的美女警察已经开始侧目,她不知道脑补出了一起什么样的曲折离奇的故事,此时正同情地扫了一眼陈浮,又同情地扫了一眼季迟。然后她从钱包里拿出了两杯咖啡的钱,塞在陈浮手中说:“喝点热的。” 陈浮:“……” 他看了满嘴跑火车的季迟一眼,又看了善良的美女警察一眼,也没有拒绝,点点头说:“谢谢。” 然后他和季迟一起走出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对面就有一家卖热饮的店,这个时候正是上午上班时间,到处都是匆匆来去的上班一族,卖早餐的车也停在路边开始做生意。季迟看到了一家卖甜甜圈的,他砸了一下嘴,开始想吃东西了。 陈浮说:“我过去排队买饮料。你在这里等一下。” “哦。”季迟又砸了一下嘴,决定去排队买甜甜圈,“你去吧。” 两个人分头行动,两个队伍一左一右,轮到季迟了,他对车子里边的老板说:“来一个加蓝莓酱洒彩针的,再来一个加巧克力酱洒花生酥的。” 两只甜甜圈被纸包着送到了季迟手中。 季迟离开队伍,转回头向街对面的一看。 没有人。 不,到处都是行人。 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行人,只少了一个人。 少了陈浮。 季迟将甜甜圈塞在嘴里咬了一口,满嘴甜腻的滋味。 “有点相似呢……”他自言自语地说,感觉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来,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差不多遗忘了的一个画面。 陈浮早已经离开了那一条街道。 他依旧像昨天一样慢慢在街道上散步,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路过许多许多的地方,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 他最后来到机场之中。 他在机场里给苏泽锦打了一个电话,他向对方说:“帮我买张机票吧。”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陈浮低下头笑起来:“现在身上是真的没有一分钱了。” “接下去的打算?接下去没有太多的打算,就打算找一个比较安静的小镇呆着吧,修身养性、信奉天主一下。” “要不要回来做我的投资顾问?”苏泽锦在电话里说,“昨天股市崩盘——”他顿了又顿,还是骂道,“你他妈也真敢做啊!” “做都做了。”陈浮随口说,“就算没有我在里头,股市早晚也要崩盘的,最近的市场本来就不规律得让人胆战心惊。” 电话那头的苏泽锦又说:“来我公司吧,刚好我最近有进军国外的计划——” “泽锦。”陈浮打断对方的话,“谢谢。”他温和说,“但是已经结束了,所有都结束了。我不再回国,是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回去的必要了。” “你不用担心我。”他靠在机场的栏杆与玻璃上,其他的人拖着行李,骨碌碌的滚轮带起的声音一路碾到陈浮的心脏,但那是一种很平静而平和的感觉,那是所有的往事,都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说,“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能有很好很好的生活……” “你知道的,股票能在某些时候成为泡沫——但它不会永远都是泡沫。” 飞机起飞了。 ☆、第十九章 小镇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镇。 这个小镇里的常驻人口不到两万人,占地面积却比能够妥当容纳两万人的面积多上许许多多。附近既有河流也有远山,每到天气暖和的季节,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不止能在自家的后院里看见诸如刺猬、野兔、或者水鸟这样的动物,还能在贴近森林的道路上看见有鹿来来往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看着小镇居民。 这里的房子一般不会超过三层,哪怕是学校也最多四五层的高度。大多数的外墙上都涂抹着鲜艳的色彩,色彩虽然会在烈日的照耀下斑驳褪色,但是每几年的时间,这里总会统一举行一个刷墙大赛,然后政府将评选出刷得最有创意的那一位,并为其授予奖章、颁发奖金。 遗憾的是刷墙大赛正好在陈浮来到这里的前半年结束,他想要参加下一次的刷墙大赛,只能再等待至少两三年的时间。 而他现在在这里所住的那一栋房子,是小镇里头普遍的三层小楼,小楼属于一位年约四十的白人女士,女士并未结婚,但有一个正在上高中、成绩非常棒的女儿,她们物色住户物色很久了,因而当陈浮在机场和苏泽锦随便以掷骰子的方式买了张机票,飞到了附近的城市又坐车来到这个小镇寻找住所的时候,她们以一种异常的热情将陈浮迎进自己的屋子,带他看了空闲着的一整层二楼。 这个二楼绝对有超过一百平方米的大小了,它被切割成三个空间,包括了卧室、书房、以及客厅,保证当他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就绝对不会被打扰。 他在这里住下来了。然后像当初和苏泽锦说的那样,在这一个小镇里随便找了一个工作。 一开始是餐厅的服务员,中途为了熟悉小镇送了一段时间的牛奶和报纸,后来又应聘了面包店店员,并且一直干了几乎大半年。 凭心来说,这样的生活确实足够宁静,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陈浮就认识了小镇里的大多数人,又通过在店里听到店长和面包师的八卦而知道了大多数的小镇秘密。 比如“三个不可说的鬼故事”、比如“午夜女巫哀号”、比如“有关戴安娜的红唇事件”、又比如谁家的小鬼干了什么什么坏事…… 一开始陈浮几乎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但是八卦这一属性似乎从过去到现在都拥有着某种魔性的魅力,以至于到后来陈浮也和这个小镇的成员一样对所有的秘密如数家珍。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再肯定地说自己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八卦了。 “因为你连哪一个女孩是处女哪一个女孩不是处女都知道了。”阿芙拉在一旁转着笔插嘴。 陈浮:“……” 房东太太正端了点心从楼下走上来,那是一个典型的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士,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但眼睛下面垂着厚重的眼袋,脸颊也有些微微的松弛,这不免将她的美貌打了几分折扣。 她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阿芙拉在说“是否处女”的问题,她随口说:“那你有男朋友了吗?” “妈妈!”阿芙拉不满说,“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题!” “好吧好吧,你们继续。”房东太太笑着避过堆满书籍和作业的书桌,在茶几上放下了小点心,那是一盘烤曲奇和熔岩巧克力蛋糕,以及阿芙拉喜欢的果汁和陈浮爱喝的水。 在她离开之后,阿芙拉继续做着自己的功课,陈浮则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随手记录行情消息。 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只有在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阿芙拉将自己做题过程中碰到的不懂的问题整理归纳成一张纸,然后随手递给陈浮;陈浮则同样随手接过,也没有停止自己看书和记录行情消息的动作,一心三用,写写看看,很快就处理完了这些作业,再重新递还给阿芙拉。 晚上的十点正是一天的结束。 阿芙拉结束学习,整理好自己的书籍和作业,并且特别细心地将陈浮所写的那些功课专门放在一处,她说:“陈,我上楼了。” “晚安。”陈浮说。 “我马上就要去参加act和sat的考试了,等成绩出来我就会去申请沃顿商学院——”已经走出了房间的阿芙拉又从外向里探回了一个脑袋,扎着马尾的白人小姑娘摇晃着脑袋,说,“然后我在完成学业之后,会前往大城市发展,会留在大城市生活。” “嗯,很好?”陈浮将自己的目光从书籍上挪开,“我觉得按照你平常的成绩,这个没有太多问题。” “但我有一个疑惑。”白人小姑娘说。 “什么疑惑?” “同样出生名校,你为什么要来这个毫无波澜的小镇?你不觉得这边的生活太无聊了吗?”阿芙拉问,“我的意思是……也许你可以过一点更好的更刺激的生活?别人都会在周末的时候去不远的大城市购物或者随便干点什么,而你从来没有那样做。” “你就像我妈妈一样,她也像你一样出生名校,能够有着更好的工作和生活……但是她仿佛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只甘心呆在这种平静的小镇中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陈浮半靠在沙发上,他想了一会,目光环绕过自己住了一年的房间,看着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堆满了茶几的书籍,以及自己厚厚的笔记本。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窗户之外。 很靠近窗户的地方长着一株高大而茂密橡树。橡树结坚果的时候,总会招来几乎一个家族的松鼠,现在就还有一只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盯住玻璃窗里的陈浮。 陈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说: “不,我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宁静。我喜欢这样的宁静。” xxxxxx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就是学校的申请与回复。 并没有什么意外,阿芙拉如愿的得到了她想要的那个offer,当接到offer的那一刻,她在家里发疯了一样又笑又叫,又跳又闹,闹到后来,连房东太太都受不了她,和陈浮一样从屋子里溜走,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她和她电话里的每一个同伴! 属于冬天的严寒过去的时候,属于春季的开学就已经来到。 房东太太本来准备和阿芙拉一起前往大学报道,顺便旅游一番,但因为一些临时发生的事情,她必须赶去外地一趟,所以把这一件重要的任务委托给了陈浮,陈浮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排斥,正好他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的时间,也觉得自己闲的长蘑菇了,正打算没事出去旅游一番,现在不过确定了最开头的目的地而已。 在这一路上,之前已经消退了兴奋的少女再一次兴奋起来,她叽叽咋咋,一刻不停:“如果这一次没有申请到商学院,那我就申请fc学院!” “每一个人都会这样选择。”陈浮回答。对方说的fc学院就是bafc的缩写。 “那你呢?” “我当初申请过你现在的这所学校,但我最后去了那所读,这足以证明所有的一切。”陈浮幽默回答。 “简直看不出来。”阿芙拉笑容灿烂,但那并不存在任何坏心,“我觉得如果你现在去考,肯定能够考得上!” 陈浮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他回答说:“这可真的不一定。” 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别的话题又接二连三、前后毫无逻辑顺序地冒了出来,而当所有的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们也来到了那所著名的学校。 他们来到了负责新生的地方。而在这个地方,陈浮遇到了一个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人。 这个意料之外显然是作用在双方身上的。 因为当原本就呆在这里的人看见陈浮的时候,他也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莱特教授?”旁边的人叫了一声。 季迟回过了神来,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风度翩翩地对阿芙拉微笑:“看见一个太过美丽的姑娘总是不由自主地叫人失态。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先带你在学校里一边游览一边办理手续?” 阿芙拉回答:“一点都不介意,教授介意我的同伴吗?” “当然。”季迟让一个停顿把说出口的话变得模拟两可,“不介意。” 陈浮本来微微收敛起来的笑容这个时候又浮现在脸上了。他在此时轻轻一点头,同样表示自己的并不介意。 他确实已经不介意了。 所有的一切,在当初摧枯拉朽一样崩溃的股市之后,在大屏幕下两人当街斗殴为止,都已经彻底成为过去了。 他们逛了这个学校里许多著名的地方。 在此过程之中,季迟一直以一个学识广博而风度翩翩的教授形象出现在阿芙拉面前,他体贴地给阿芙拉介绍了很多东西,甚至给对方对方介绍了一些朋友。而当阿芙拉逛完一切去处理手续的时候,两个男人方才停下来。 他们站在校园的一角,这一角被重重树荫遮挡。 季迟侧了一下脸,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态似乎发生了一种稍微扭曲的变化,然后那个稍嫌神经质的人又出现在陈浮面前了。 季迟从口袋里摸出了巧克力条。在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的时候,他打了一个招呼: “好久不见。” ☆、第二十章 aga 一句话说完,季迟左右看了看,看见树荫下有一张休息区,便建议道:“我们过去坐坐聊聊天?”他又塞了一块巧克力进嘴里,如同预料到对方要说什么似地抢先一步说,“不要那么冷漠无情,好歹我们曾经——” 陈浮以为对方要说“曾经见过面”。 但季迟接下去的话是:“曾经是仇人。” 这个理由确实十分充足,充足到陈浮不知道如何拒绝。 过去所发生的一切虽早已成为尘埃,但当时焚烧的痕迹似乎依旧残留。 而那些所有的过去,好的坏的,似乎正缠绕成一个结点,系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让人心情复杂的结果,甚至还有些荒诞。 他和季迟一起走向那条站立于树荫之下的休息处,两人面对面坐着,季迟已经在短时间里快速地将整整一条巧克力吃掉了。现在他双手交握放置在石桌上,询问陈浮:“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我觉得你过得还不错,看上去都没有一年前那种阴郁的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的流浪犬的气场了。” 以上帝之名发誓,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季迟绝对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他就事论事,而且形容生动形象。 在短暂的几次相处之中,陈浮已经学会了选择过滤对方的话。现在他开口,问一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恨你?”季迟也愣了一下,跟着他一连用了五个‘不’来否定,“不不不不不,我绝不恨你,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让我无法憎恨的话,那一定是你。” 陈浮冷淡说:“国内的时候,你破坏我的人生;到了国外,奎特家族的事情难道你没有参与?” “国内的事情我早说了,那绝对只是一个小小的别开生面的招呼而已,而且你不也回报我了吗,我就从来没有生气过。”季迟回答,“至于奎特家族的事情,我不得不说,那时候我们立场不一致,在立场不一致的时候两个人难免会发生对立和碰撞,这也是正常现象,你看你让奎特家族破产了,我也没有生你的气不是吗?来吧!”他用力挥舞一下拳头,“让我们拥有一点正常的成年人的气度。” “——那是因为奎特家族的破产正合你意。”陈浮说。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季迟的意料,季迟这回真的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浮的心情稍微有一点复杂。 既然对方承认了自己确实希望奎特家族消息,那么他丢出去的那五亿美金的作用也就不用再多推测了……大约反正就是帮他干掉了束缚者或者敌人之类的东西吧。 陈浮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生气,然后再入股市捞个一千万把人又一次地弄破产。 但是—— 他现在只想抽根烟。他低头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这个东西。 “别伤心。”季迟说。他把口袋里的烟给陈浮。 “看来你在奎特家族中过得也不算太好。”陈浮没有接,烟就放在桌上。他的口吻随意得像是在和一个认识的人闲聊,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和一个认识的人随意闲聊。 “我们可以辩证地考虑这个问题:虽然我在奎特家族过得不算好,但总体来说我在那里有吃有穿有住而且还成为了现在的我,就此来说,我必须感谢奎特家族的栽培和养育——”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看着没有表情的陈浮,妥协似地说,“好吧,我过得不好,所以它砰的,炸了。烟火绚烂。遗憾我没有真的放个炸弹做最后的绚烂。” “嗯,然后你就破产流浪了。”陈浮说,“你一个人流浪了多久?每一次都像现在一样,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季迟晃了一下头,他竟然难得地没有接上这句话。 “既然如此,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陈浮又问,“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眼前?”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理由,无法回答这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你我再也不需要交集的时候! 两人的视线相撞。 本已经被放在身后的事情再一次被翻出来赤裸暴露。 季迟的视线落在陈浮脸上,他的双手从交握变成了手指轻点。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看见了你。” 天气风云突变。刚才还晴空万里,忽然之间就飘来了一片乌云,乌云遮蔽了蔚蓝的天空,在积蓄着风和雨的力量。 茂密的树叶因此沙沙作响,而后在很短的时间里,豆大的雨珠从天空落下来。 但坐在树下的两人并没有动。 “我看见了你,我大概想起来我的人生中曾经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我们也许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 “虽然这个美好的时光你看上去已经忘光了,而我也不记得太多了。” “但当一个正常人,看见了什么觉得漂亮的东西的时候,他总难免多看几眼,或者上去摸一下,或者上去嗅一下吧?这应该是一个正常现象。” 季迟说。在扮演其他角色的时候,他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动作;但在本色出演自己的时候,他就有许多神经质的小动作,不管是频繁地转动脑袋,还是抖着脚又或者在说话的间隙里飞快地自言自语一句。 “你只是在摧毁它。”陈浮和对方聊天。他指出事实,几乎以一种第三者的视角在聊这一件让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的事情。 “不,这绝对不是事实。”季迟断然否认,“我没有摧毁你,我也没能摧毁你。” “因为小时候?”陈浮问。 “或许吧。”季迟回答,“应该是。”他又说,“估计肯定是。” “我们怎么见面的?我们有过什么相处?”陈浮又问。 “——你看,我们是被一个家庭收养的兄弟,我们同甘共苦,也应该一直同甘共苦,可是在同甘共苦到了一半,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苦了,所以你跑了。”季迟侧着头眼珠向同方向转动,“而留下来的我,因为你逃跑的关系,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恨你。” 陈浮:“…………………………” “可是我绝不恨你,因为——”季迟说。 “因为你在说谎。”陈浮指出。 “……”季迟,“你不是没有过去的记忆吗?” “但我拥有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的智商。”陈浮寡淡说。 “好吧好吧好吧。”季迟无趣回答。 短短的时间里,偌大的雨珠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大雨哗啦啦打在树冠上,又通过密密树叶的缝隙滚落下来。 外边在下大雨,里边在下小雨。 坐在树下的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被雨水打湿,冰冷的雨水浸透衣物,贴紧身躯。 但是没有人想要躲避。 他们就在此地,第一次,认真的面对彼此。 “事实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季迟想了想,他说,“让我想想,过去的记忆我有些模糊了,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会被打开一点。嗯……小时候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我在垃圾堆里等死,然后你把我捡回了家里。像把一条可怜的流浪狗捡回一样捡回家里好好安顿;但后来你被人收养了,于是你又把我丢下了,像把一条可爱的但已经没有意义的家养犬丢下一样丢下。” 陈浮说:“我那时候几岁?” 季迟回答:“十岁。” 陈浮没有说话。他不确定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过去一片空白。 他看着坐在眼前的人,同时也觉得对方面目一片空白和模糊。 他没有再去深究了。 他和季迟分开,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去酒店,当天晚上就因为在乍暖还寒的春季淋雨而发起了高烧。正好在和陈浮通电话的阿芙拉发现了不对劲,立刻从学校赶来,把陈浮送到附近的一家有名的私人诊所中。在私人诊所中,她还碰见了同样因为淋雨而发烧,正晕乎乎自己排队的季迟。 阿芙拉连忙同时帮助这个英俊又可怜的教授。 在帮助这两个大男人的时候,女孩子不由气愤吐槽:“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难道在下午的暴雨中淋了一圈回来吗?” 陈浮和季迟:“……” 好不容易轮到了他们,检查之后,医生让两人留下来挂水,阿芙拉直接为两个人开了一间双人病房,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 再一次的,陈浮和季迟:“……” 但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两个人都保持着平静,并没有对这一决定发表什么意见。 护士在护士站处理好了一切,先送过来的是两个人各自的点滴,针头插入血管,液体顺着输液管进入人体,而后才是剩余的药物。 在药物送来的时候,季迟张开嘴巴,“啊”了一下:“求喂药。” 护士这时候已经离开,屋里还剩阿芙拉和陈浮。 陈浮闭着眼睛没有理会另一张床上的人。阿芙拉则非常好心,倒了一杯热水兴冲冲地跑过去递给季迟。 季迟闭上搞怪的嘴,微笑道谢,而后吞下药物,也跟陈浮一样闭着眼睛休息。 黑暗在眼皮合上之后很快降临。 这本是他最熟悉的朋友。 但这一个晚上他睡得并不安稳,他在无数扇门之中穿行而过,无数分辨不清的画面向他扑来,那是暖色调的、舒适的、和周围的黑暗一点都不相衬的画面。 可这样陌生的东西简直叫人害怕。 他缩起来,缩起来,像要把自己重新缩回黑暗中。 他又想扑上去,扑上去,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再关起来!一一关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 小时候,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十个小时之后,第二天上午七点,陈浮从睡梦中准时清醒。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这并不重要。 陈浮收拾东西,自己办理手续离开,和季迟的这一次见面并没有改变什么,他按部就班,按着自己的计划,准备开始为期半个月的旅游活动。 他沿着私人诊所之外的花园小道向外走去。 今天的天气不错,他的心情也还算不错。 一切都十分美好。 而就在这个美好的花园之中,就在这一条通向诊所之外的道路旁边。 白色的公园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他双肘支撑在膝盖上,五指轻轻地相互碰撞。 他的下巴虚虚枕在手背之上,他正在自言自语:“啊,我生病了,那我现在应该假装是病人?不对……教授应该要装一个月……双重身份好像并不冲突……” 上一句话说完了还没有说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一颗甜甜的糖进了嘴里,毫无逻辑延续的下一句话被他念了出来: “aga,aga,agaandaga……”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看见你毫不停顿转身离去的背影。 ☆、第二一章 租客 半个月的旅游时间,陈浮觉得自己适合去拜访一些著名的旅游胜地,比如被称之为“绿草之河”的大沼泽地公园,又或者游人络绎不绝的迈阿密滩。 他在大沼泽地公园里看到了许多日常看不见的动物,这里的幽静和危险带给人另外一种刺激;迈阿密滩上则有了一次还算不错的邂逅,落日海滩,正好是刺激之后的放松。 旅游过程中,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把这个地方的明信片寄回国内送给苏泽锦。 时间一晃而过,当又一次日月轮替,太阳从东到西转过的时候,陈浮回到了那个安宁的小镇。 他走进花园,看见大橡树依旧欣欣向荣;他推开房门,看见季迟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 ……………… 陈浮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但就在下一刻,房东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看见了回来的陈浮,一下子就转脸对季迟说:“莱特先生,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住客,如果没有意外,你们接下去就需要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相处了。” 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房东太太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虽然这个微笑显得有点儿忧郁。 “我没有问题。”季迟说,“我喜欢屋子外头的那株橡树,还有橡树上面的松鼠一家。” 房东太太转而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陈浮。 陈浮点头说:“……我也没有问题。” 于是微笑在女人脸上绽开,短暂地冲散了那一直笼罩在对方脸上的忧郁。 她将空间留给了屋子里的两位住客。 陈浮没有什么好和季迟说的,他提着行李走向二楼,季迟跟了上去。 陈浮将行李丢在客厅里,季迟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陈浮转头问:“这一回我们有什么理由见面?” “理由就是这一次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季迟说,但很快他又说,“不过现在这种事情并不重要。底下的那个女人四十三岁,和女儿非亲生血缘关系,心事重重,迫切地需要金钱,可能正陷入了什么麻烦之中。” “你这次角色扮演了什么?”陈浮开始整理东西。 “别这么说,虽然我确实有一点表演欲。但我比较爱将其称之为对生活的体验。”他说了一串废话,然后他简洁说,“我现在是个推理家,时间一个月。” “看来我只需要忍耐你一个月的时间。”陈浮说,他将衣服挂进衣柜,杂物一一取出。 “你其实可以选择换一个地方租房子。”季迟提议。 “你不会跟去?”陈浮问。 “这个说不太准。”季迟回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么,人的一闪而逝的念头确实太多了一点。” “有时候我们要接受生活并不如你想象的美好。”陈浮回答,他已经把箱子塞回了墙脚。 “真富有哲理。”季迟同样回答,不过他转了一下脖子,又说,“但我猜你只是看透了房东太太迫切的需要攒一些钱的念头而已,然后你不舍得让她为难。” “哦,”他感慨说,“你真是个好人。” “而好人总是比较倒霉一点。这可以理解。”他又说。 一整个晚上的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的陈浮走下楼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刚刚转过身就被刚正依靠在厨房门口的季迟吓了一跳! 这时候天还处于半昏半明的状态,幽幽的蓝光从敞开的窗户透进来,笼罩在倚靠着厨房的人身上,是属于日与夜间的昏惑。 “……你刚才在哪里?”陈浮微微皱眉。 “那里。”季迟用手指了一下洗手间的门。 陈浮喝了一口水,越过季迟,准备开始早晨的跑步。而站在厨房门口的季迟则跟上陈浮,在对方身后说:“我晚上想到了一个故事,你看这样的开头怎么样?” 他说着就念了起来: “……这是属于他们暌违十年的聚会。衣冠楚楚的男女笑容可掬地交谈着这十年里自己所获得的成就。毕业自名校的他们最少都有了一份完美的工作。没有人需要为生活而奔波,他们已经开始寻求生命和自我的意义。 一切都十分完美,他们回忆往昔,叙述衷情,一直将这一场本来计划只有三个小时的聚会持续到了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结束,凌晨两点。 他们结束了聚会,九个人走出了聚会地。” 陈浮头也不抬:“烂俗的网络段子。” 他出门跑步。清晨带着湿意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刚刚升起的红日匀速向前。 季迟也跟着他跑,他说:“我还想了另外的一个开头,这个开头是这样的。” 他们已经跑了一百米,季迟开始喘气。 他一边跑一边想一边说:“人的不幸……由自己决定……” 短短的一句话,五百米的距离。 陈浮呼吸平稳,季迟开始喘不上气。 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一千米的时候,身后的人坐倒在了地上,陈浮继续向前。 他并没有留意身后的人,只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绕着这个并不大的小镇的东南一角来回跑动。 日光从稀微变得透亮。 清晨的凉意随着运动渐渐消散,运动带来的畅快感觉在身体里流转。 当再一次转回来的时候,陈浮发现季迟还坐在远处。 季迟对陈浮说了第二句开头:“爱丽决定结束自己的命运。” 陈浮回答:“这就跑不动了?” 季迟:“……” 陈浮神清气爽地又跑了一圈! 当他第三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今天早晨的锻炼,季迟也终于把自己开头的第三句话说了出来:“在死前,她要写下自己的故事。” “看来你很想说完这个故事。”陈浮说。 “你可以跑慢一点。”季迟也说。 “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陈浮若无其事接口。 “……”季迟砸了一下嘴,开始想吃东西了,“这是一个有关于软弱的故事。当她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已经不想死了;而当下一次不幸降临的时候,她又决定在写下一个故事之后去死,当然她在写完故事之后还是没有死。这一个可悲而可怜的女人,永远跳不出自己给自己画出来的怪圈。” 季迟又继续说:“那就像是——四面和天空被封闭,空间从一开始如同房间一样大变成如同盒子一样大,但这并不是空间变小了,而是人长大了。可惜空间是恒定不变的,所以人就只能在这个越来越小的空间里被挤压,被扭曲,然后她会努力地把自己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扭曲,因为越扭曲,她仿佛就能够感觉到越大的那个空间!” 季迟说完了自己的构思,然后他看向陈浮:“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陈浮评价:“扭曲,可怕。” 说实在话,陈浮觉得这个故事就是属于季迟的故事,他对故事的评价也正是他对人的评价。 但这一回的评价显然没有打击到季迟。 说完了自己构思的推理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跟着陈浮回家一边暗自琢磨着自己的故事。到了家中,房东太太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那是熏肉面包和一小碗的蔬菜沙拉,蔬菜沙拉中放了大块的胡萝卜。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季迟用勺子随意拨弄了一下沙拉,说:“他不喜欢吃胡萝卜。” 正端东西出来的房东太太怔了一下:“陈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当然不。”陈浮抬了抬眼,他脸上的平静像是一层疏离的面具,“我从来没有不爱吃胡萝卜。” 季迟也怔了怔。 然后他挥了一下手。 “哦……我不知道,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8节 ☆、第二二章 小丑 最初几天的不适应之后,陈浮已经接受了屋檐下有这么一个讨厌的人的存在。 他们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没有交集,而在剩下的小部分时间里,最近一个月正在表演推理家角色的季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写作,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经修修改改地写了三万多字。 这是又一个周末。房东太太在两天之前去了外地旅游,这两天的时间陈浮都是自己解决三餐。当他难得想要下厨做饭,并且做了一桌中国菜犒劳自己之后,他才发现好像有两三天的时间没有在一楼看见季迟了。 对方觉得小镇的生活无聊然后趁着夜色离开了吗? 这倒是感情好——但是几乎不可能。 大概是呆在楼上两天不知道干什么吧…… 陈浮这样想着,走上三楼敲了敲门。 但没有人回应。 他的眉头拧了一下,用房东放在这里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就看见一间几乎没有其余个人装饰的房间里,季迟裹着被子睡在床上,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xxxxxx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冗长的黑暗。 季迟沿着这种熟悉的黑暗一直向前,他和它亲密如同最佳伙伴。 但是今天的黑暗有点奇怪。 它在远处竟然有亮光。 这让季迟发自内心的感觉不悦。 他顺着这道亮光传来的方向往前走去,想要把这点讨人厌的东西给抹消掉。 然后他就来到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他喜欢的东西。 明亮的灯光,温馨的剪贴画,厚厚的碎花地毯,以及满地属于男孩子的玩具。 有一个小男孩坐在屋子的正中央。 他背对着季迟,忙忙碌碌地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入一个大大的箱子里。所有的东西,从墙上的画到桌上的灯,从桌上的灯到地上的玩具……所有东西,他惊慌失措地全部收拾好,好像下一刻它们就要全部消失,又好像下一刻,他将对它们由衷憎恨! 季迟站在这间房间之外,他看见房间变得光秃秃的,然后连最后一束光也消失,然后孩子不见了,他站在黑暗之中,清醒过来。 “……病情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不过保险起见,多吃两天的药。” “好。” “病人身体不好,平时记得规律作息,加强锻炼。” “好。” 躺在床上的季迟转了转视线,看见在他的房间门口,陈浮正和一位看上去是医生的相互交谈,然后他们一同顺着楼梯离开。 他发现自己一身的汗,正躺在床上发呆,送走了家庭医生的陈浮就再一次回到楼上。 他为季迟倒了一杯水,和水放在一起的还有退烧药以及食物。 他开门见山说:“你发烧了。” “可以推测得出。”季迟想了想,这样回答。 “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吃个药再睡。”陈浮说。 “哦……”季迟想了想,“这一幕真奇异,我还以为你不会管这些事情。考虑到我们毕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恩怨在。” “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恩怨’就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的。”陈浮寡淡回答。 “嗯,”季迟耸了耸肩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承认我不正常。对了,有甜食吗?” 这东西当然没有,季迟端起了一旁的稀粥,吃完后又吞了药,然后躺下再次睡着了。 日子好像在一下子之间恢复了平静。 房东太太还在外地旅游没有回来,闹腾的另外一个住客发着烧在楼上完全变成了蔫菜干,存在感几近于无。 一连好几天的时间,陈浮都不用外头的食物折腾自己的胃,而是用储存在冰箱里的食物自己做饭自己吃。 这一天冰箱中的食物终于被吃光了,陈浮抽出时间去超市采购了一番,在柜台结账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两三根棒棒糖,塞进自己要购买的东西里一起结算。 地上的灯光如同天上的星光。 晚饭在六点的时候准时开始。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总算能够下床的季迟摇摇晃晃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刚刚坐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晚上吃什么,就看见茶几上散落着几只棒棒糖。 他怔了一下,拿起一个芒果口味的塞进嘴里,然后对陈浮说:“……谢谢。” “不用。” “我要给你钱吗?”季迟问。 “你以前给了我没?”陈浮抬起了眼。 “从来没有。”季迟说。 “那就不用。”陈浮回答。 “嗯……”季迟含着口中的棒棒糖,声音因此有点含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芒果味?” “我不知道,随便拿的,七分之三的概率。” “——哦。”季迟回答。 在棒棒糖走进家门又陪同季迟一起上了楼睡觉的这一天晚上,出去旅游了整整一周时间的房东太太终于回来。 她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身疲惫,但精神还好,甚至有点亢奋。 她在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陈浮,她说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事情:“陈,我接下去可能会离开这里,你可以在这里住到我们合约期终止,如果你还希望在这个小镇停留,那我推荐格纳的那个地方,他计划要出租的房子上下两层,你一整栋租下来也只比我这里贵了一点点。” 陈浮皱起眉头,暂时收了手中的东西,他关切问:“您是否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可以帮助——” “不不,我没有任何为难的地方,我只是需要去做一件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房东太太断然否认,语气坚决,“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够代替我去完成!” 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她更加亢奋了,甚至脸颊上都泛起了一丝红晕。 然后她向陈浮感谢道:“感谢你这一年来对阿芙拉的帮助。现在阿芙拉考上了她想要考上的学校,我也终于能够放心了。” 他们进行了一个亲昵的贴面吻。 陈浮诚挚回答:“不,感谢夫人。您睿智而又温暖,让我能够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可能,请让我帮助你。” 房东太太笑了起来,眯起眼睛的眼角露出许多道细细的皱纹。她没有回答陈浮的话,只理了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而后匆匆离开了这里。 前后交谈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陈浮刚刚看着房东太太离去,就听季迟在他背后说:“看,我说过她最近正陷入什么麻烦之中……不过看起来已经解决了,她下了决定。” 他转回了头,看见大约是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的季迟:“你看起来又活蹦乱跳了。” “一定是因为我退烧了。”季迟回答。 “发个烧发了十天。”陈浮绝对没有在认真嘲讽。 “你要习惯身体不好的人。”季迟回答。 “嗯,考虑到你确实适合跟着一队保镖加上一队家庭医生加上一队适应不同角色扮演的助理。”陈浮回答。 季迟坐到了陈浮对面。 他们此刻呆在二楼,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陈浮的书房。 这是一个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地方。 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书籍摆放得井井有条;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两座的美式沙发,沙发前摆放着同款式的茶几。茶几对面还有一张正对着窗户的布艺座椅。 现在季迟就坐在这张座椅上,看着这个房间和房间中的人。 他在寻找房间里熟悉的东西,并且确实在一眼之间就寻找到了。 比如说垫在桌子上的蓝色桌布,比如说压在桌布上简单的玻璃杯和杯子里的水,还比如说放置在书架上的一些出版了许久的书。 但是这里还有更多的陌生的东西。 比如书架上其他的书,比如这整个房间的布置,比如坐在这个房间里的人。 季迟又开始轻轻点着自己的手指了。 陌生让他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你看上去真不像是过去的你。” “……”陈浮。 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季迟身上。一个陌生的人在和他说过去的‘熟悉’。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季迟漫不经心地嘲讽。 他简单而干脆利落地回应:“那是你的过去,不是我的。” 像有响亮的钟声从天空那样传递到人心。 隔着一张茶几,两人面对面坐着。 季迟闭上了嘴。 黑暗从四周笼罩上来。 他又置身于那一个全黑的空间,他顺着这个全黑空间中唯一的那一束光走去。他看见了那个温馨的房间,和房间中匆忙收拾东西的小孩子。 再一次的,一件一件的东西被胡乱收拾,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四面墙和一个地板。 最后一束的灯光也要暗下去。 这一次,在它即将暗下去的那一刻,一直背对着季迟的小孩子终于转过了身。 他满脸慌张,涕泪交横,嘴角却裂得大大的。 他一直在笑。 他在喃喃自语。 “对,对,就这样,把所有都关起来,把所有都关起来——” 他那么地——滑稽。 像小丑。 又可怜,又滑稽。 ☆、第二三章 长大 自从那一夜的对话之后,季迟再一次陷入了安静之中。 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写起自己那本有关《爱丽》的来,几乎把一整天里大半的时间泡在电脑之前,就像一个真正的推理家那样努力构思与完善自己的作品。 一整天的时间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人固定碰见三次。 一次是早餐时间,陈浮准备下来吃饭,季迟刚刚要上楼睡觉;一次是午餐时间,陈浮回来吃饭,季迟醒来觅食;还有一次是晚餐时间,这回大家总算能够一起正常清醒地用餐了。 在没有房东太太准备餐点的情况下,三餐就如同房租一样由两个人共同分担,基本为一个人负责一天时间。 今天正好轮到季迟,他准备了一桌子中国菜和饭后的水果提子。 两个人在饭桌上坐下,季迟随手把提子放到了陈浮所在的那一侧桌子:“这个你应该……”他说到一半就住了口,然后耸耸肩,“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两人安静地坐下来吃饭。 在吃饭的过程中,陈浮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是一则死亡通知。 xxxxxx 房东太太死了。 她在杀死了一位名叫查得·马洛的男子之后,于自己家中畏罪自杀。 这是警方在封闭了现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 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在事发的当晚,于大学中接到消息的阿芙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小镇,在看见自己养母的尸体的时候一度崩溃大哭,声嘶力竭。 事情随着调查与房东太太的绝笔而逐渐清晰。 那涉及到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 这一起案件中的死者曾与房东太太为亲属关系。那是房东太太妹妹的丈夫。 房东太太的妹妹在二十年前就因为意外过世,其丈夫一度十分沉痛。 而现在,这一事件在房东太太的绝笔中有了截然不同的结尾。 “我之所以选择死亡,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刻原谅过自己。我的妹妹,除父母与子女之外,在这个世界上理当与我最亲密的人,我对不起你。当年是我将你的手交到畜生手上,也是我忽略了你最后的求救。 你曾经和我说过并不想嫁给对方,但我劝你接受这一份爱。 你曾经打电话求我赶快回去,但我因为公司的事物没能准时赶到。 当我终于踏上旅途,决定去见你的时候,我接到的电话是你的死讯。 当我意识到我爱着你且永远爱着你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现在阿芙拉已经长大成人,我也找到了马洛的消息。 我将去结束一切。 愿你此后于天堂安好,而我将去地狱赎罪。” 在陈浮知道前因后果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当年的旧案被翻出来重新审查,然而凶手和复仇者在此时都已经付出生命,连同最初的无辜者一切埋入尘土。 人群在一阵熙攘之后又走了。 阿芙拉离开小镇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的,她回学校上课,大概在短时间里都不会再回到这块伤心地。 于是郊区的墓地上又只剩下了这一座孤零零的墓碑,墓碑之前,两位住客带着一束鲜花来到此地。 陈浮弯腰将鲜花放在墓碑之前,而后直起身看着墓碑上小小的照片。 那一天晚上的交谈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他曾反复向房东太太询问,但再多的不好预感也不能够预料到眼前的这一幕。 在生存与死亡的面前,世间的一切忽然之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沉默地站着。 后悔让人释然,释然让人能够正视过去。 正视那或许确实被自己遗忘在不知名地方的过去。 陈浮对身旁的人说话:“小时候是我将你丢下的?” 季迟说:“或许吧。” “我不记得了。”陈浮顿了顿,然后说:“抱歉。” 季迟低了一下头,很冗长的静默,然后他回答:“不,也许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此后他们回到了那栋三层小楼之中,一整个下午,谁都没有说话。到了晚上的时候,季迟将晚饭端上桌,整桌的菜里,提子被摆放在了陈浮的那一侧,胡萝卜被摆放在了他自己的这一侧。 陈浮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他们吃完了这一顿同样安静的晚饭。 晚饭结束,季迟坐在沙发上消食,陈浮随口问他:“你之前的那本写完了没有?” “写完了?”季迟用一个疑问的语调回答陈浮的问题。 “那结局是?” “——大约没有结局吧。”季迟说,“我不知道爱丽最终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也不能推测是否有人带她走出那个扭曲的小黑屋,我也不能确定她能不能够跟着那个人走出去。如果能够,也许日光会将她杀死;如果不能够,也许黑暗已经让她杀死了许多旁人。” 陈浮转头看了季迟很久。 他最终说:“你还是看一点正常的书籍吧。” 季迟一脸无趣:“好吧好吧,然而我什么也没有说。” 陈浮不理会这句话:“接下去你呢?” “我什么?” “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你是不是该走了?”陈浮直接问。 “哦……说得也是。”季迟想了想,“那你呢?打算好去哪里了没有?” 陈浮已经不意外对方知道一点自己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了。 在某种程度上,对方大约确实足够熟悉他。熟悉那连他自己也有些陌生的一部分。 也许他没有记忆的那一整个十年,就是对方拿在手中最重要的作弊器。 他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房东太太的离去让他有说不出的怅然,这样的怅然促使他下了一个决定。 他说:“平静的生活过久了——大概会选择出去玩一把吧。” 季迟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眼前又陌生又熟悉的人,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迷惑。 他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分开太久了。 久到他曾经将所有无法承受的记忆全部剥离,装入箱子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那是……所有正常人会有的正常生活。 那大概是……他所不能承受的正常生活。 季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来到陈浮身旁,将手掌贴在另一个人的额头上。 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陈浮反应有些强烈地一甩脑袋。 然而季迟接下去说:“别哭了,我带你回家吧。” 接着他把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 他恢复了往常那种有点儿神经质的模样,他说:“看,你当初就是这样对我说的,然后你就把我捡回去了。”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他再次重复:“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让我无法憎恨,那一定是你。”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下,陈浮垂了一下视线,接着他就听见季迟说: “你接下去是不是要捞一笔钱送给阿芙拉?” “每一个女孩都应该有自由换包的权利。”陈浮都已经不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决定了。 倒是季迟额外解释了一下:“用普通逻辑推理一下就好了,你那么小就肯把我捡回家,现在想要在离开之前送一点东西给已经去世了的尊敬的长辈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毕竟我可是一个推理家。” “……”陈浮面无表情。 “启动资金呢?”季迟问。 “我再看看吧。”陈浮漫不经心说。 “要不我入股吧。”季迟想了想,“我的账户大概有八九十万,你到时候还我两百万就够了。100的利润,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 “……”陈浮竟无言以对。 然后那张银行卡就被季迟随手取出交到了陈浮手上。 “密码你应该知道——”季迟说,“哦,我忘了你不知道。” “是我离开的那一天还是我捡到你的那一天?”陈浮问。 季迟看了陈浮一会。 他摊了一下手:“你捡到我的那一天。” “那是?” “0628。”季迟简短地说了四位数字。 二十二年前的六月二十八号,我第一次见到你。 十八年前的六月二十八号,你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而现在,一晃已经二十二年过去。 ……我们都长大了。 ☆、第二四章 礼物 任何一个人的破产、离开、或者死亡,都不能改变其余绝大多数人的生活。 房东太太的离去让小镇沉寂了一段时间。 但在一周之后,一切都重新步入了正轨,包括陈浮与季迟的生活。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他们偶尔也会交流一下。 “股票炒完了你打算去哪里?给阿芙拉足够的买包包的钱之后?” “也许再呆在这个小镇里。” “骗人。” “……” “你肯定会离开的。”季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在吃甜食,奶油糊了他嘴唇整整一圈,好像为他的嘴唇贴上了一圈的白胡子,“因为你已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你看,像我们这类人总是这样,居无定所,毫无根基,如同飘萍和柳絮——”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陈浮有时候简直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说话。 “不,我们就是。”季迟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我亲爱的哥哥。” “……”陈浮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罐可乐朝对方丢去! 季迟敏捷地闪过暗器,然后将当啷掉在地上的可乐捡起来并拉开易拉环,被气泡喷了一脸。 短线炒股从季迟交出银行卡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季迟的账户里有差不多一百万美元,陈浮在和对方再三确定了“所有投资都有亏损的可能性”之后,方才将钱投入股市。 他并没有立刻回到纽约,当然也没有进入证券交易所什么的。 他现在依旧停留在小镇之中,收到一些相较于大城市而言滞后许多的消息;他甚至还继续着自己已经干了整整一年的工作,就是那份面包店员的职业。 季迟在如同撕下一层壁虎伪装色的“推理家”外皮之后,又披上了另外一层的伪装色。他这一次选择的伪装色是“环卫工人”。 没错,就是扫大街的那个环卫工人。 陈浮竟无言以对。他一直觉得自己选择的工作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对方选择的工作远比他更为的……神奇。 下午的暖风吹拂面颊,枝头的叶片打着旋儿掉落在地上,然后被一只扫帚扫了两下,扫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比克先生”面包店最近一段日子里,大约每天下午的三四点钟都会进来一个熟客。 这位熟客每一天都坐在店铺外的茶桌旁,点上一杯柠檬茶,注明要加双份的糖。 他还爱和店员闲着没事说说话。 这倒并不奇怪,任何有闲工夫天天来这里打发时间的人总会喜欢任何能够打发时间而不用花钱的活动的。 “你又没事了?你的工作还真闲。”陈浮拿着季迟点的餐点出来,一杯柠檬茶,一个加了足够霜糖的面包。 “开完了车倒完了垃圾。”季迟回答,他中途插了一句,“我没有点面包。”接着又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试试这项工作,我保证如果两个人一起处理的话,我们都会更闲。” “送你的。”陈浮淡定回答了中间的那句疑问。 “……”季迟说,“嗯,受宠若惊。难道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陈浮还没回答这一个问题,他的手机就在口袋里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之后说:“本来没事的。” “那么现在有事?” “现在有事。”陈浮回答,“你的本金亏了。” “亏了多少?”季迟问。 “嗯……大约剩个十万美元吧?”陈浮算了算回答。 季迟:“……” 陈浮:“……” 季迟:“它一定不止亏了一天吧?” 陈浮:“它亏了整整一周。” 季迟:“然而你现在才告诉我?” 陈浮:“任何投资都有亏损的风险,我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季迟:“……” 他稍微纠结了一下也就算了,不过重点问题是:“那接下去本金怎么办?奎特家族消散的时候我太过愉快忘记多搜刮一点钱出来了。” “我还有一份工资。”陈浮想了想回答。 “哪一家公司高级投资顾问的工资吗?”季迟有点期待问。 陈浮一脸你在开玩笑:“这家面包店的。” 一脸你在开玩笑的人换成了季迟:“那周薪是多少?” 陈浮决定闭上嘴巴。 季迟想了想:“……好吧,我可以去出书拿点版税来,再捞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 陈浮:“……你是认真的?就你那个《爱丽》的故事?” 季迟:“那东西不是早已经随风而逝了吗?我当然是认真的,不过不是爱丽的故事,而是关于奎特家族的一些故事,比如这个家族攥取资本的方式啦,比如这个家族当年是怎么把人关小黑屋然后让人消失的啦。” “说起来这点小秘密如果在奎特家族还存在的时候,那确实非常值钱;可惜现在奎特家族已经消失,而那些会对这点秘密感兴趣的家族……大约都不会太喜欢我,毕竟当年我为奎特家族出了一两个不那么好的小主意。” “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那我们就危险了。”季迟说。 “那也许我就解脱了。”陈浮回答。 “不不不,你才不会这么残忍呢,你的心软得甚至舍不得踩死一只蚂蚁,连看着一个人发烧成白痴都做不到。”季迟嘲笑。 “——正常人当然都做不到这回事。”陈浮回答。 “所以就像我习惯你是正常人一样,你也要习惯我不是正常人。”季迟回应。 长长的一次对话,面包店的店长正隔着玻璃窗盯住他们。 陈浮摇了摇头,将东西放下就转身进去继续工作。 季迟在他背后说:“等等,你手机给我一下,我看个股票图。” 陈浮随手把手机隔空丢给了对方。 季迟一抬手接住。他滑开屏幕的第一刻就看见了满屏惨红。 那还真——挺惨的。 他并不多么在意,很快关掉了股票,开始翻起陈浮的手机。 他只打开两个程序,一个是电话,一个是短信。 然后开始数起数来:“一、二、三……一、二、三……” 十条以内的号码存储,有三条是维修电话;十条以内的短信存储,有七条是广告消息。 他为陈浮的手机保存了一个新的号码。 他自己的那个号码。 股市一片惨红地收盘以后,夜晚如约地降临了。 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的住客在晚饭之后就各种行动。 陈浮翻出了自己的行情报告,躺在沙发上随意研究。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他开了一扇靠近大树的窗户,一边翻着自己的“股市规律”一边听树杈上松鼠来回跳动的声音。 并没有多久,就在他刚刚翻了两页资料的时候,一道细微的人声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季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后院之中,正在和人打电话。 他在底下说:“你感不感兴趣奎特家族的事情?……不感兴趣……” 一通电话挂掉了。 他又打出第二通:“你感不感兴趣奎特家族……感兴趣……那报酬?什么,让我说个故事?……” 一通电话又挂掉了。 他再打出第三个电话:“你感不感兴趣——哦——你不是出版商。” 一通电话再挂掉了。 陈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拿起手机,手机上的股票页面定格在收盘之时的全线走低。 他又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录,通讯录上面多出了一个陌生没有名字的号码。 他将其编辑,加上了季迟的名字。 而后足足五分钟的停顿。 陈浮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没有关掉手机,而是打开购物网站,在网站里选了一点东西购买付款,并写下了一些关于包装的备注。 晚上的活动还在继续,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星星张合一下眼睛,新的一天已经来到。 这一天罕见的两人同时都不需要上班。 他们上午九点之后才起床,季迟比陈浮早一点,正在厨房里弄早餐麦片。 他正打电话和昨天定下来的出版商聊具体的事项,看见陈浮从楼上下来了就把刚刚泡好的一碗麦片递给对方。 陈浮随手接过放在桌上,坐下来吃早餐。 季迟又给自己泡了一碗,他正和电话那头的人聊天:“我知道什么?我知道奎特家族里的所有秘闻。我觉得这些秘闻价值多少?如果将这些秘闻给那些需要的人,他们愿意出足够让人震惊的数字,因为奎特家族的两位直系虽然已经死亡,但毕竟还有千丝万缕的其他关系在……但是,当然,我是一个正经人,无法和那些不太正经的人士交谈。” 股票开盘了。 陈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飘绿。 季迟又说:“不过你要知道,我告诉你这个秘密绝非为了那一点点一两万的美金。最重要的是,秘密如果只能一个人保守,那简直能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浮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飘绿。 “嗯,所以……所以我要的数目?是买断还是版税?”季迟又说。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9节 陈浮再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依旧飘绿,他卖了一部分。 “那当然是版税,但我需要预支一笔大约十来万的数额——”季迟再说,“得了,这笔交易一点都不吃亏,你可以拿着随便拍个纪实电影什么的,反正全是真的。”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季迟:“……” 他有点苦恼:“算了,也许我应该找找那些不那么正派的人士,他们愿意为这些秘密至少出上百万美元。” “你的一百万回来了。”陈浮出声。 “什么?” “你的一百万回来了。”陈浮重复。 他将自己的手机的后台交易记录拿给对方看,上面是三打头的数字,后面跟着一连串六个零。 季迟:“……………………” 这时候门铃被按响,外头有人说:“快递。” 季迟站起来打开了门,签收了一份自己名字的包裹。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上面用一条红丝带系出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季迟将箱子抱了进来,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重量,不重。他又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没发现什么东西。 他若有所思地对陈浮说:“不知道是谁给我寄东西来,我这一次的地址应该没有暴露?我记得上一次我收到了一把子弹,再上一次我收到了几根手指,再再上一次是一枚炸弹……” 陈浮:“……………………” 季迟拆开了箱子。 箱子里头又是蝴蝶结箱子。 他再拆开了蝴蝶结箱子。 箱子里头还是蝴蝶结箱子。 季迟“呵呵”地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坏主意,拆开了第三个蝴蝶结箱子—— 一堆糖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七彩的、绚烂的、甜蜜的。 像胖胖的小天使抱着最好的礼物盒,于忽然之间从天而降。 ☆、26 第二十五章 季迟愣了好久。 随后他默默地将这一盒糖果搬上了楼,好一会之后,又默默地走了下来。 他坐到沙发上,一边端着自己的碗吃早餐,一边对已经吃完了去洗碗的陈浮说:“如果要包养你的话,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正在洗碗的陈浮差点失手将无辜的碗摔碎了! 他头也不回说:“至少像个大人一点点。” “不不,我很认真的。”季迟说,“一个月一百万够吗?一千万呢?如果你要更高……类似于一亿的话。”他沉思了一下,“我估计去抢银行都来不及了……” 陈浮终于转回了头。 他说:“你知道行情是多少吗?” “不知道。”季迟回答。 “一千美元,算不低了。对于一个面包店员来说。”陈浮科普并扫盲。 “但你肯定不会答应的。”季迟指出关键所在。 “你就算给我一亿美元我也不会答应。”陈浮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的蛋疼。而除了蛋疼之外,他居然还油然升起了一种豪掷千金的感觉。 “……别这样,”季迟说,“我觉得一切都可以商量。” “商量怎么包养我吗?”陈浮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他简直要被面前的人逗笑了。 “没错。” “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包养你也不可能让你包养我。”陈浮的本意绝对只是举例出这究竟有多么的不可能。 然而季迟在下一秒截口说:“好,那你包养我,我愿意一个月倒贴一百万!”他已经开始严肃地思索了,“你说我下个月被你包养之后要开始什么样的角色扮演呢?” “……………………” 这一刹那,陈浮看着面前因为“终于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而深感高兴的人,终于彻彻底底的服气了。 时间总是像流水一样平静。 除了股票这点小副业之外,两个人依旧勤勤恳恳地当着他们的面包店员和环卫工人,努力做社会上一颗有用的钉子! 又是一天两个人都休息的日子,恰巧家里的东西在昨天就差不多吃完了,两人决定一起去市场上采购一番。他们最先去的是家里附近的超市,陈浮问季迟: “晚上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季迟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目光总是更多的停留在那些能够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上,比如说甜食,比如说包装特别鲜艳的食物。他随手拿起了架子上的一包彩色棉花糖。 陈浮有时候简直受不了对方对甜食的热爱。他说:“你考虑一点你的牙齿吧……你要不要酸奶?”他问出口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季迟的答案,所以直接从身旁的冰柜中拿出了一盒酸奶丢进推车里。 季迟转过了头:“你真了解我。谢谢。” “不客气。” 两人采购完食物,将推车推向收银台的时候,收银台后的珍妮对两人说:“今天一起来买东西?” “是啊。”陈浮回答。 “感情真不错。” “谢谢。”季迟回答。 一大塑料袋的东西被提回了家里,季迟将其分门别类地收拾好之后,就看见刚刚上了楼的陈浮又走下来,一副要再出门的模样。 “要去哪里?”他转头问。 “去买个包,你要一起吗?”陈浮随口邀请。 季迟反正没什么事情,直接跟上。 小镇就这么大,只要在这里生活一个月的功夫,保证绝大多数的人都能够认识。 陈浮去买包的地方是小镇的一个手工作坊。 作坊虽然名不经传,但里头做包的材料确实真材实料……换而言之,物超所值。 老板名叫约翰,这个名字是外国最常见的名字之一。 他今年四十来岁,早早就谢了顶,面色红润,身材肥胖,但是手上的功夫非常了得,在这里做的包或许不符合每一个人的审美,可绝对足够结实。 陈浮来过这里几次,也和约翰打过几次交易,他现在一边看着东西一边和对方闲聊:“最近有什么做好了的包吗?比较好的那种。” 约翰正要说话,站在陈浮身旁的季迟已经接口:“我看那一个就不错。” 季迟伸手指向的是放在角落里的一个深蓝色的大型背包。 陈浮伸手将其拿了起来,上手摸一摸就知道这个包的皮确实如同季迟所说的不错。 季迟同样伸手拿了一个,然后他对陈浮说:“你看,一对的。” 约翰这个时候才插话:“那两个包的皮确实是最好的,我本来以为只有你一个能够一眼就知道我这里什么东西最好……现在看来有第二个了。” 陈浮笑了笑。 这种事情毫不出奇,任何一个人只要多看多用这些东西,他当然能够知道什么是好的,更好的,最好的。 陈浮将两个包都拿了下来:“刚好一对,一起算吧。” “五百。”约翰利索地报了价格。 两人从这间小小的作坊离开,这一回没有其他的东西需要购买,两人直接回了家里。 季迟在楼下做饭,陈浮在楼上收拾东西。 晚饭照样是合乎胃口的中国菜。陈浮在饭后吃了一个水果,季迟在饭后吃了一个甜点。 然后陈浮上楼将下午买的蓝色背包拿下来,一共两个,一个是空的,一个是满的。他将空的那个递给季迟:“送你。” 然而季迟的目光停留在装满了东西、正放在陈浮脚边的那一个蓝色背包上。 “我要两个包没用。”陈浮解释了一下。 “……你要走了?”季迟问。 “嗯,我要走了。”陈浮漫不经心回答,然后他说,“晚上你休息的时候记得锁好门窗,后院有时候可能会跑进来一些大型的动物。这个时候记得报警。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见吧。” “对了,给阿芙拉的东西我放在她最喜欢的那本书里。” 那是一张一百万美元的支票,现在正夹在阿芙拉最喜欢的一本书里,静静躺在抽屉之中。 “你的银行卡在这里,里头是这次炒股盈利的一半。” 银行卡被放置在桌上。现在这张银行卡里有三百二十三万美元,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然后门打开,门合上,陈浮提着东西离开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 丢下了这栋屋子,连同屋子里的人。 季迟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第二天天空擦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动弹,他想要从位置上站起来,却在下一刻因为身体的麻痹而摔倒在了地上,茶几的尖角划过他的额际,有血迸溅出来。 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 温热的鲜血慢慢从额头滑下来。 他感觉不到疼痛。 只感觉心脏再次被挖了一个大口子,正不断有冷风在其中进进出出。 可这真奇怪。 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没有的东西,也能够再次长出来吗? xxxxxx 陈浮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但他立刻笑了起来,他走上去和对方用力拥抱:“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我可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今天要做什么航班回纽约啊!” 苏泽锦扬扬眉:“一辈子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不多来关注一下不行啊。我看你——差不多没事了?” “我本来就没事了。”陈浮笑道,“早在一年前就没事了。” “一年前我差点被你吓死。”苏泽锦伸手替陈浮拖了一件行李,“看你结束公司远走国外天天流浪还以为你分分钟就要去跳悬崖……” 陈浮哭笑不得。 “后来你找了一个安静的小镇呆着,我又怕你想不开一辈子在小镇里头看着安宁实际逃避……”苏泽锦也是唏嘘不已,觉得自己实在不容易,身旁居然没有一个人是省心的。 陈浮继续哭笑不得。不过苏泽锦帮他空出了一只手,他也就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在纽约办的手机,重新插卡开机。 “现在看见你总算正常了,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欣慰,一接到消息就马上连夜飞过来看你出现在我面前才能放心。”苏泽锦说,“对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不想自己开公司继续操心的话,那还是来当我的投资顾问吧?……” 刚刚开机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陈浮看一眼号码,是迈克尔的,之前他和奎特家族对立的时候,两人合作了许多。 他接起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迈克尔亲昵的声音:“陈,好久不见,终于度假结束舍得回纽约了?” 陈浮娴熟的和对方交流:“是的,度了整整一年的假,总算把之前积攒起来的假期都修掉了。” “那么假期结束是否该开始工作了?”迈克尔笑道。 陈浮讲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回避苏泽锦。苏泽锦现在就在旁边对陈浮做口型“糟糕,抢我生意的已经速度来了!” 陈浮一下子笑出了声。 这稍微引起了迈克尔的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确实应该工作了……”陈浮回答。 “那来当我的投资顾问怎么样?”迈克尔已经直接快捷的抛出了橄榄枝。 旁边的苏泽锦又做口型“还是同一个位置!”。 陈浮这回忍住了笑,他回答说:“这个主意不错,不过先让我想一想……毕竟我远离了华尔街一年,再要处理投资事情,还需要一点准备……” “我绝对相信你。”迈克尔肯定地回答,又和陈浮寒暄一阵之后就挂掉了电话。 陈浮和苏泽锦说:“我们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 “刚才说到你被人挖角的事情上。”苏泽锦回答,“亲爱的好好考虑,我能给你非常优厚的条件,看在我们又是同学又是朋友的基础上,你一定不能轻而易举地就被外面的小妖精勾引走了。” 陈浮正要说话,他手里的手机又响了。 他接了起来:“是的……刚刚度假回来……有没有工作的打算?正在考虑……投资顾问怎么样?……我会好好考虑的。”然后他挂了电话。 苏泽锦在旁边说:“看起来你真热门,我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陈浮依旧没有接上话。在他接上话之前,第三个电话再次响起。 机场中的两人:“……” 陈浮暂且关了自己的手机,然后他向苏泽锦说:“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流离失所,无衣无食,可怜兮兮……” “是的我一点都不担心了。”苏泽锦飞快回答。 “也不用再执着于把我弄去你公司上班给我一口饭吃了。”陈浮笑道。 “说实话,我觉得能够请到你一定物超所值。”苏泽锦这回倒是真的挺遗憾的。 “会亏的。”陈浮说。 “你能够诋毁你自己,但不要试图诋毁我卓越的生意眼光。”苏泽锦说,“再说我的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就把你的私人财产交给我投资不就好了?”陈浮说。 “嗯?”苏泽锦一愣。 “公司我开得累了,暂时也不太想去打工,我随便开个私人投资公司做个顾问吧。有生意就做几笔,没生意就算了。我的习惯是短线,不过你的资金太多了,只能搭配着长线一起来,投短线的那部分你就随便赚点零花钱吧。”陈浮回答。 “……好主意。”苏泽锦说,“等我先看看我私人资产有多少。” “泽锦。”陈浮说。 “什么?” “我觉得你相较于过去也变了很多。从你和那一位医生分手之后。”陈浮说。 “……”苏泽锦心想我才不是因为分手变化得这么多。我明显是因为那个死来死去死去死来的轮回,他想起这个也是无限唏嘘,目光虚掷说,“算了,往事不堪回首,春花秋月尽付笑谈之中吧……” 他们走入了人群之中。 而彼此愉快的交谈声在两人离开了很久之后,依旧盘旋于此。 ————————————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套临近街道、窗明几净、空间足有两百平方米的办公室。 陈浮在纽约的一条交通便捷的街道中租下了这个位于二楼的宽敞地方,他将这里暂时打造一个舒适的、相较于办公室更像是私人聊天住所的地方——其实也不用怎么打造,因为上一任的租客也是将其当做起居室来使用的。陈浮进来之后只需要将其简单布置,就是自己喜欢的宽敞场所了。 这一个咨询办公室正式开门的那一天,宾客盈门。 陈浮一共只发出去了大约十来张的请帖,然后最终来到的人数将近一百个人,这些人的到来也让这个本来宽敞的办公室一度出现了拥挤状态。 但这对于陈浮才是最熟悉且最自然的一幕。 他在人群中如鱼得水,长袖善舞,虽然确实不能和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对话,但他能够准确加入每一个由相互认识的人组成的小圈子的话题,保证每一个小圈子都不觉得自己被冷落,并且当他要和什么人单独聊天的时候,他永远能够准确地说出对方的名字喜好以及任何聊天所需要的讯息。 这一过程中,大家不管是谈论正经的金融还是谈论其他休闲的事情,陈浮都知之甚详而且妙语如珠,最后总能引起一连串畅快的笑声。 两个小时过去,前来的宾客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迈克尔和陈浮坐在一起。 这位布鲁诺家族的成员对陈浮无疑保持着十分的亲切和最大的信任,他将手伸向自己的秘书,秘书立刻机灵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文件交给老板。 迈克尔说:“这里面是我的个人金融资产。我觉得你可以给我一些更好的建议。” “我的投资顾问证书还没有拿到。”陈浮笑着说道,他向迈克尔建议,“要不要来尝试一下中国的茶饮?” “这绝对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迈克尔回答。他之前喝过中国茶,不讨厌也不喜欢,所以他婉拒了陈浮的建议,自己倒了一点点的红酒轻抿一口,“如果你需要这些证件的话,我完全可以帮你搞来。但我认为你并不需要这个。”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你了,没有人会怀疑去年‘金手指’的力量——” “你不知道大家有多庆幸你选择做了类似于投资公司的职业,这就像是股神现在公司的前身……当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毕竟在很早以前股神也因为感觉到没法控制而结束了那个投资公司。”迈克尔说,“这简直就像是所有人面前都再次出现了一只金蛋。” “有很大的不同。”陈浮回答,“谁也没有办法在现在重复上个世纪的道路。但有一句话永远不过时,任何投资都有亏损的风险。” “是的,这句话非常耳熟,我们的股神也每每在每一年给股东的年度公司报表上这样强调,可惜那一家公司已经不是后来者可以涉足的了。” “因为这是事实。” “然而现在敢说实话的人已经不多了。”迈克尔摇了摇自己的手,他手中的红酒跟着轻轻荡漾,“陈,我也玩股票,我当然也知道任何投资都有亏损的风险,但是你看,我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的本事更相信你。” “我简直无法拒绝。”陈浮微笑说。 “你不应当拒绝。”迈克尔也替陈浮倒了一杯酒。他将杯子递给陈浮。 两只玻璃杯轻轻一碰,‘喀’的一声,两人一起为友谊和合作干杯。 陈浮回答:“我会努力让你不至于亏损太多。” 迈克尔则回答:“我相信。因为这世界上确实有人为股票而生。” 半个小时之后,这一场小小的交谈也宣告终结。 迈克尔和他的秘书离开了这里,而陈浮则留在此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重要物品,就把其余东西交给明天会过来打扫的清洁工人。 他的卧室就在这一层办公楼的楼上,陈浮顺着旋转楼梯来到了上层。除了大片带玻璃窗的落地书架、悬挂于墙上的大型投影屏、以及放置在角落的热带鱼浴缸之外,就只有靠近窗户的大型双人床。 陈浮一边走一边脱衣服。 他解开自己的领带,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从腰带中拉出衬衫的下摆,动作过大以至于露出了一小片腰眼,当要解开衬衫扣子的时候,他来到落地窗前,向外看了一下纽约灯火阑珊的夜晚,然后将窗帘统统拉上。 就在这扇落地窗的对面不远处,季迟遗憾地收起了高倍望远镜。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老板……” “你说大家为什么要发明窗帘这个东西呢?”季迟询问对方。 尴尬的男人:“……” “好吧,你想说什么?”季迟转头问。 “难道——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偷窥另外一个男人?”这短短的一句话,跟在季迟身后的男人硬是说了三段才说完。 “是的,没错,尼克,我们现在确实在这样干。”季迟回答。 “不,当初说好的不是这样的。”尼克对季迟说,他和季迟并非初相识,而是从奎特家族时期就一直有过接触——事实上,他正是季迟在奎特家族中的手下之一。所以他非常了解季迟,挑明白了说,“老板,你告诉我们的是你打算收拢奎特家族剩下的势力,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好的归宿。” “你们还真的相信?”季迟问。 “我们当然相信。”难为尼克竟然能说得如此淡定! “那你们就应该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季迟回答。 “包括偷窥一个男人?”尼克问。 “嗯,包括偷窥一个能够让我暂时平静下来不发病的人。”季迟回答。 “……”尼克简直无法反驳。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认为……老板你应该和对方有一点正常的接触。” “比如?” “比如先和他成为朋友。” “他送了我一盒糖果,一个包。”季迟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们下一步可以试图和他成为好兄弟。”尼克循循善诱。 “然后?”季迟想了想问。 “然后老板你就可以随意和对方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一起干什么事情——然后获得平静了。”尼克说。 “包括一起干女人吗?”季迟问。 “……………………”尼克。 “如果可以这样的话,我愿意接受;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他的手在快速地在高倍望远镜上敲击着,“而你简直不知道一个人的夜晚究竟有多难熬……” 不管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觉得一个人的夜晚太过难熬,至少昨天一个人睡了一觉的陈浮绝不这样觉得。 上午七点,他精神奕奕地醒来,用楼下的厨房给自己弄了一顿早餐之后就飞快进入了久违的战斗状态! 上午七点半,他开始整理自己手头需要自己的几份资产。 上午九点,股市开盘,陈浮直接打开大盘,看着上面的实时涨跌幅度。 上午九点半到下午四点,是一整个没有空闲的工作时间,中午饭叫的是附近汉堡店的汉堡,陈浮一边整理一边填饱肚子。 下午四点之后,股市收盘,陈浮将收集到的数据做一个完整的归纳,然后夹在专门的文件夹之中。 一连好几个工作日多种资料的联合收集,他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 但这个想法只是最基础而且模糊的念头,甚至可以称之为直觉。 而直觉要转化为真正有价值的投资组合,还需要慢慢理顺。 但这是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周陈浮的工作已经结束。 一连好几天中午都只随便吃了一顿的他打算在这个周末犒劳一下自己,当然也打算在同时间顺便为自己的工作发展一点人脉。 他选择在一个阳光不错的星期六锁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去网球馆好好打了一场大汗淋漓的网球,结束之后又和同伴一起前往附近的酒吧里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聚会。 大家都非常愉快。 这一行人中有教授、医生、职业运动员,以及陈浮这一个金融专家。 小小的圆桌旁,乔希,附近一家医院的内科医生对投资最为感兴趣。 她有着一头漂亮而利落的灿金色短发,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陈浮的投资和陈浮本身的兴趣。她端着酒坐在陈浮的对面,饶有兴致地询问着投资专家日常的工作是什么个样子的。 “是……一直对着股票基金或者其他什么吗?就像我们天天都对着病人那样?” “以及像今天这样,打网球和在酒吧里喝酒。”陈浮回答。 乔希笑了起来:“来说说到底要怎么投资才比较好,怎么样?” “……只说一点个人见解的话,”陈浮说,“我认为投资者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投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要在做最好的打算之前,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个道理就像是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那样。” 乔希轻轻扯了一下自己饱满的红唇,她托着下颚,微微笑道:“我觉得最关键的就是大多数人总不知道自己在投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它们就好像……一些神秘的东方人那样神秘。” 陈浮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但他没有接上这句话。 乔希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候有人过来邀请她跳舞。 她扫了陈浮一眼,在发现对方并没有表示的时候,只能遗憾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来邀请的那一位掌中。 坐在圆桌旁的最后一位女士离开,又一个新人坐到了陈浮身旁。 陈浮转头看了一眼对方,是季迟。 他居然一点都不感觉讶异。 他抛给了对方一瓶啤酒:“最近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看着对方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故意说,“难道是酒吧服务员?” “当过面包店服务员的人最好别嘲笑我。”季迟威胁。 “我那是体验生活。”陈浮说得如此坦荡。 “而我也是。”季迟说,“我的生活如果写出一个报告,在医学上和社会学上保证存在着无法估量的价值。” “我等着你著作等身。”陈浮笑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如果某一天我突然决定扮演一个文学巨匠什么的话。”季迟回答。 “说回来,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干什么?”陈浮问。 “像……某人一样,猎个艳?”季迟说,紧接着他不等陈浮回答,又开口说,“哦对了,如果你有想法的话,我倒是不建议你选择刚才的那个大胸美女,并非出于什么恶意,不过她至少和三位不同的男士藕断丝连——如果你不想成为第四个的话。” 陈浮:“……” “另外我注意到你的目光集中在酒吧的女招待上很久了。她虽然看上去确实很漂亮,但和你估计差了十岁。我觉得这个年龄差确实太大了。”季迟又说。 陈浮:“…………” “哦对了!还有最近在你的工作室中应聘的那个女秘书,她确实从学识到身材到脸蛋都十分不错,但我确定你不会想来一场办公室恋爱的。”季迟再说。 陈浮:“你究竟想说什么?” 季迟:“……”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当然不是因为自觉那句话不好开口。而是因为他在想着自己究竟应该委婉一点开口还是直白一点开口。 几秒钟后他选择了前者。 他说:“我想说,要不然你干脆试试我吧?” 陈浮措不及防,一脸惊愕! —————————— 第二十七章 很难描述陈浮在这个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能用荒诞来形容眼前的这一切。 他审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任何由告白而生的紧张或者激动,甚至他并没有在对方身上感觉到多少爱意;但同样的,他也没有在对方脸上看见任何开玩笑或者恶作剧的表情,甚至对方正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诚恳或者正经。 “我可以满足你的绝大多数要求,”季迟继续说,“只要你告诉我的你的要求。” “嗯,”陈浮冷静地回答,“那你要我满足你什么要求?” “陪着我就够了。”季迟很高兴陈浮一下子就发现了重点所在,“至于其他你要和什么人保持关系或者做其他什么事情,只要对方不在意,我就不在意。” 等价交换。陈浮轻而易举想到且只想到了这一个形容词。 他再一次评估地看着对方。 没有爱,没有任何的喜欢之情。 对方的这一个要求只可能是出自一个孩子的占有欲——甚至用占有欲形容都不够准确。 那是对方对于自己想象中的美好的追逐。 但这是一种十分可笑的追逐。 陈浮说:“你想听我的一点建议吗?” 季迟回答:“不,我只想听你答应的回答。那些建议有什么好听的?无非是心理学层面的分析而已,你放心,我有心理学硕士的学位,保证比你有更多的专业知识和见解。” 陈浮:“……” 陈浮说:“但在我看来,你最好还是去找个真正权威的心理医生做个评估以及治疗吧。”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去的时候和刚刚跳完一支舞的乔希打了个照面。他带着歉意和礼貌向对方告别,然后分开人群,将自己的那一份买单并离开这个酒吧。 季迟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正莫名其妙于陈浮突然离开的乔希看见了他,有点奇怪地说:“你走错位置了吗?” “……”季迟没有回答,他转了转脖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外走去。 之前呆在人群中的尼克跟上他,小声说话:“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说的是正坐在酒吧正中央的一个老头,那个老头头发花白,大酒槽鼻子,正被一群美人围着谈笑风生,远远的似乎能够听见这样的话语: “美女们,来吧来吧,让我告诉你们我究竟是怎么赚钱的——” “我也看见了。”隔着人群,季迟回答,“他之前欠了一笔奎特家族的钱,现在差不多也该和他谈谈本金与利息的问题了……不过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现在,当然更不是在光明正大的情况下。难道你觉得奎特家族的招牌现在还好用吗?” “……”尼克,“那老板您过来……” “找人啊,”季迟说,“刚才不是找到了吗?” “那现在——” “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继续为下一次的见面做准备。” “难道也是刚才那一个……” “当然是他。” 下一次的见面并没有间隔多久。 就在下一个又下一个星期开始的那一天,陈浮的投资公司迎接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客人,他是来寻求除投资帮助之外的更亲密的关系的:他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的投资顾问。 他将向对方公开自己除资金之外的、包括家人与情感的重要隐私和信息,他将和对方分享自己对未来的期待与愿望,他们将建立非常亲密的关系,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也许这样的亲密甚至尤高于家人。 陈浮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客人,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资产。 三千万。 不算多,但相较于半个多月前,差不多翻了足足十倍。 难道对方真的去抢银行了? 抱着这样一个有点滑稽的念头,陈浮让季迟在自己的办公桌后边坐下,然后他打了一个电话:“是的……现在就需要你过来。从这一刻起开始计费?当然,就按照这个法子来。” 简单的说完一句话之后他就挂了电话。 然后他将季迟送来的文件翻看一番,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你最近收拢了奎特家族剩下的一点东西?” “那毕竟还是有一点东西的。”季迟在整理自己的袖扣,“顺便我这个月是总裁。” “莱特执行官先生您好。”陈浮客套说。 “……还是叫我季迟吧。”季迟回应。 “要一杯水吗?”陈浮漫不经心问,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倒了一杯水放到季迟手边。 “谢谢。”季迟回应。 这个时候工作室的门铃被按响,陈浮打开了门,另外一个穿着考究三件套男人走了进来。 他大约四十来岁,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他进来的时候先和陈浮握了一下手,但几乎在握手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了室内的另外一个人身上。 坐在沙发上的季迟在对方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而后他看见陈浮将进来的那个男人带到他面前,并且引荐道:“这是威廉医生,纽约颇负盛名的一位心理医生,我觉得在和我确定合作关系之前,你需要先和威廉医生做一个简短的交谈。” “就是一次简单的聊天。”威廉在旁边笑道。 “我猜我大概没有第二个选择……”季迟这样说,然后他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和心理医生进行了一个简短而有力的握手,“我当然乐于和你聊聊天。我们——” 他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巡视了一下,发现距离陈浮办公地方很远的一个角落正有一块休息区,休息区中沙发吧台一应齐全,周围甚至用绿植做了隐私隔断,应当是一开始就准备提供给客人休息或者交流的地方。 他对着心理医生做了一个先请的手势,自己则退后一步,对陈浮说:“其实在和他聊聊之前,我们也可以简单的聊聊……”他掏出了一颗糖果,他总能够随时随地地掏出一点甜食来,“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陈浮对此挑了挑眉,但也仅仅挑了挑眉。 他的所有态度已经通过他的安排展示出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继续工作,并且等待季迟和心理医生的对话结束之后再应付对方。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0节 心理咨询已经结束。这回是威廉先一步从那个小型休息区中走出来,他带着微微奇异的表情来到陈浮的办公桌前,陈浮正表示咨询费用已经如约打到了他账户中的时候,威廉说:“我的建议是,也许你应该和他更多地沟通。最好从现在就开始。” 陈浮刚刚好喝了一口水,他的一口水差点呛进了嗓子眼。 “我假设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陈浮问。 “当然。” “而你就给了我这样一个背道而驰的结果?”陈浮不满说。 “相信专家的建议吧。”威廉低头在自己的工作簿上飞快记录,“毕竟就像父母多半要对他们未成年的产品负有责任;心理问题的制造者总要对心理问题的接受者负有——至少一大半的责任。” 说完这句话之后,威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陈浮的办公室。 但另外一个人还在这个办公室中,而现在的时间同陈浮的下班时间还有太过充足的距离。 陈浮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他无法理解自己请来的医生为什么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完全倒戈了过去——但算了,反正事情总要解决的。 他拿起属于季迟的那份资产,从办公桌后走到那个小型的休息区,坐到了季迟对面。 季迟这个时候正在抖着手腕,那大概是一种主人都不自觉的动作,在这一过程中季迟一点余光都没有朝自己抖动的身体部件看过去:“你看,我早说了,我们单独交流会更加的方便和快捷,并且行之有效。” “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陈浮费解问。 “我说了一点可怕而又可怜的事情。”季迟回答。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季迟一脸匪夷所思,“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真话?顺带一提你请来的这个心理医生目前恐怕担不上‘颇负盛名’这个形容词,就我来看,他自以为是,轻信,容易被影响,最重要的是,愚蠢。” “……”陈浮想想对方最后的建议,竟然认可了季迟的观点,“那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我觉得性别应该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季迟说。 “是的,性别不是关键。” “过去也不是关键,我觉得我们已经取得了彼此的谅解。”季迟又说。 “……是的,过去也不是关键。”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陈浮简直心情复杂。 “那关键难道是你不爱我,不喜欢我?可是我既不需要你喜欢我,也不需要你爱我。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季迟说。 “你是在找一个同租人吗?”陈浮问。 “可以这样说。长期的。”季迟回答。 “但我不想和一个我既不喜欢又不爱的人长期合住。”陈浮平淡回答。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培养一下感情,你看你当年在把我捡回去的最初,一定也没有像后来一样那么爱我。”季迟回答。 虽然知道对方口中的爱不含其他的含义,陈浮还是几乎受不了季迟。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资产报表,发现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了解了奎特家族的许多内幕,这样轻而易举的情报获取让他有些好笑,同时不免想道:如果当年他和季迟见面,也许还真的没有什么闪崩事件的发生了。 “你为什么会确定……现在像小时候一样,我会对你再次有感情?”陈浮问。 季迟舔了一下嘴唇,吃完糖果的他感觉到口腔有点干燥,而残留在口腔中的糖果的甜味让他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甜蜜:“因为妈妈把你教得这样好,从小就是。” “你的?”陈浮漫不经心地用笔在资料上划了几个重点。 “当然是你的?”季迟说。 手中的笔在一处停顿。 陈浮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季迟的目光转了一圈,湛蓝色的眼睛在这个时候让他显得颇为天真,他用无辜的口吻再次重复一遍:“当然是你的。” “怎么,我之前没和你聊到这个吗?” ☆、27 第二十八章 休息区陷入寂静。寂静之后,陈浮用一种奇特的口吻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的妈妈?” “没错。”季迟一边想一边说,然后他好像也轻微恍惚了一下,“嗯……漂亮美丽善良真诚亲切修养良好……就像圣经中的圣母那样……每一个孩子眼中最好的妈妈……你明白的。” 然后他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他说:“其实我倒是理解你为什么想不起她,你看我也想不起过去的事情——除非在我们一次又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就像是本来已经关得好好的锁起来的匣子,非得被人粗暴的撞开然后叫里头的东西漏出来。” “虽然我们得承认,被收拢在箱子中的正是珍宝,过去确实非常美丽。” “但有时候美丽简直是一种负担,你说是不是?” “但我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季迟说,“假设说我把过去锁起来是因为后期的生活太过分裂,那你是因为什么呢?你选择了被收养的那条道路,应该是会觉得生活更轻松一点……那你忘记过去的所有,是因为孩子的记忆无足轻重,还是因为对被你抛弃的过去的愧疚?” 陈浮:“………………” 他没有接上这句话。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午接近十一点了,他对季迟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们慢慢聊。”顿了顿又问,“你想吃点什么?这个附近有一家不错的中餐馆。” “得了,我不吃辣。”季迟又放了一颗糖在自己嘴里,“不吃咸,不吃酸,不吃苦。” “是的,我知道,你只吃甜。”陈浮上一句还显得十分好脾气,但他的下一句简直冷酷无情,“别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叫着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这个不吃,中午我们吃苦瓜炒蛋,酸辣鱼……”他看着季迟已经皱起来的那张脸,总算良心发现,“以及荔枝肉吧。” “够了够了,”季迟想一想待会的菜单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别再像小时候一样纠正我的食谱了。除非——” “除非?” “除非你像小时候一样做饭给我吃。”季迟回答。 互相做饭这件事早在小镇的那一个多月中两人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大家都算熟门熟路。陈浮没有针对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反驳什么,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和季迟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菜,并且做饭。 两人一来一回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当陈浮站在办公室内小型的流理台之前,拿着菜刀处理食物的时候,季迟站在他身旁帮着揪香菜的叶子,他一边揪一边问:“中午吃什么?” “酸菜鱼,荔枝肉,苦瓜炒蛋,还有豆腐汤。”陈浮回答。 季迟在沉思些什么。 五分钟之后,他再一次问:“中午吃什么?” “酸菜鱼,荔枝肉,苦瓜炒蛋,还有豆腐汤。”陈浮将答案复制黏贴。 季迟又在沉思些什么。 更长久的时间之后,他第三次问了同样的问题:“中午吃什么?” 这一回陈浮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季迟一眼。 季迟也没有等待陈浮的回答。在刚才的询问之间,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过去。他微微有些迷茫,在整个办公室里转悠了老大一圈,才从休息区那边找出两个矮小的凳子搬进厨房,放到流理台前。 陈浮:“……” 他冷静询问:“你在干什么?”同时思索着自己需不需要打一个医院急救电话。 季迟清醒了过来:“哦……没什么。刚才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过去。” “什么过去?” “我们两个在厨房里做饭,但不够高,所以一人踩一个凳子的过去。”季迟回答。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板凳,反正都将凳子拿了过来,他也就将其放在流理台前,然后一脚晃悠悠踩了上去—— 两人差不多高了。 季迟背靠着厨房里的组合柜。 他看着身旁继续处理食材的人,又拿起了刚才的那根香菜,开始一片一片地揪着叶子。 他并未意识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微笑了一下。 这是发自内心,纯粹自然,源于美好的回忆重现于此时的笑容。 一个小孩子了另外一个人总不能真小孩子。这一桌食谱虽然都是季迟不爱吃的,但陈浮在做苦瓜炒蛋的时候把苦瓜烫了好几遍,又放了好多糖下去,炒出来的时候几乎不会苦;至于酸辣鱼在做出来的时候,陈浮几乎做成了水煮鱼汤,然后差不多有一大半进了季迟的肚子里;最后那道荔枝肉就不用说了,反正本来就是季迟喜欢的那个口味。 午餐结束,季迟在不知不觉中吃下去了比他平常多多了的食物,洗完碗之后就捧着肚子坐在沙发上犯困。 陈浮则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做好了和季迟长谈的准备。 两人再一次在沙发上坐下。 季迟说:“你想问什么?” “从我妈妈开始说起。”陈浮回答。 “让我想想……”季迟长久地沉吟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向长沙发一倒,闭着眼睛说,“全是片段,记不起太多了。要不然你随便说点什么给我催个眠?” 陈浮:“………………” 季迟:“………………” 五分钟后,季迟猫头鹰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等着你说话。”陈浮没好气说。 “好吧好吧……”季迟又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就刚才五分钟的时间,他都差点儿睡着了,“让我想想,那是……你刚刚把我捡回家的时候吧。” 那是……因为封锁得太久,而已经变得陌生的过去了。 可是当尘封的箱子重新被打开的时候,它好像始终被人悄悄打理,因而崭新如故。 外头下着大雨。 哗啦啦的雨水自天空倾盆而下,时间正交界于白天与晚上的分界线,雨幕将天地的一切都模糊,昏暗使得这样的模糊变得压抑。 季迟呆在这间房子进门口的角落。他瑟瑟发抖,无法说话,但能听懂面前一大一小的交流。 那些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可又远在天边;明明轻悄悄慢声细语的,可又如外头的闪电打雷一样敲在心口。 季迟感觉到说不出的害怕与惶恐。 他生怕下一刻,就听到那位和自己妈妈一样的女人说出:“——把垃圾丢出去!” 然而这样恐怖的句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下一刻,客厅的灯光被打亮,本来笼罩在昏暗中的两人出现于柔和的光晕之下。他们的对话开始随着灯光带来的安定而清晰起来,季迟终于能够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了…… “妈妈,警察局那边没有结果。这意味着他没有父母吗?” “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找不到他的父母。” “那妈妈,警察局里的阿姨说最好将他暂时寄放在孤儿院。他们会继续寻找他的父母。” “是的。” “可是我今天去孤儿院看过了,那里的孩子过得好像不太开心,如果我把他放过去,他会过得开心吗?” “……” “我能留下他吗?他看上去好可怜。” “你能够承担起留下他的责任吗?” “什么责任?”小孩子迷茫地问了一句。 然后女人和孩子一起转过了身来,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季迟身上。 并不尖锐,没有恶意,始终只充满柔和的善意。 她拍了拍自己孩子的肩膀,让他把季迟牵到面前。 六岁大的孩子兴匆匆地来到季迟面前,把缩在角落的小团子拉起来一起走到了妈妈身前。 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排排站在女主人跟前,等待着检阅或者宣判。 女主人蹲下身,她的目光与两个小孩子平齐。 她先抓起了自己孩子的手:“这不是你平常看到的那些宠物……” “他为什么会是宠物?”小孩子依旧不理解这一点,“他和我一样。” “他和你一样。”女主人又抓起了季迟的手。 好像平生以来第一次,季迟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热量从肢体相接处的地方传来,他几乎被烫着了。 “如果你要留下他,他就是你的弟弟。我会爱他,你也爱他;我会照顾他,你也会照顾他。他会和你分享你的所有东西,电视,玩具,床,桌子……你的房间就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了,你最爱吃的零食也不再只属于你了,你也不能每天霸占着电视只看自己喜欢的节目。” 家庭中另一个成员的加入绝非如此简单。 但这一切的形容对于一个孩子已然足够。 小孩子开始踟蹰。 他的目光在自己妈妈和季迟身上来回转动,好像正在评估自己是否应该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季迟全身紧绷,他再一次开始发抖。 小孩子轻而易举地被打动了。他小声说:“他看上去真可怜,我不留下他的话,他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就留下他吧,妈妈……” “那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你弟弟了。” 两只小手被女主人交叠在一起。她微笑地叮嘱自己的孩子: “你要记得保护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他。” “你爱他。” “我爱你们。” 陈浮答应了。 他握住了季迟的手,他将他带入自己的家庭。 然后一转眼,到了现在。 两个已经成年许久的男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季迟再一次地,轻轻点着自己的手指。 他说:“我们的妈妈……” 他没有接下去。 几分钟后,他再说:“可惜天不假年。” —————————— 第二十九章 “……她什么时候,”陈浮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他顿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平缓了许多,“去世的?” “八岁。”季迟回答,“你八岁的时候,我六岁的时候,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陈浮没有回答。他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 回忆本身已经让人无法承受,而当回忆都回忆不起来的时候呢?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阻隔在玻璃窗外的人,努力了无数次,依旧无法将手伸向属于自己的、近在咫尺的东西。 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能为力,将他紧紧束缚。 办公室的门铃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起。 季迟没有表示,陈浮也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从沙发上站起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好朋友苏泽锦。 陈浮怔了一下,然后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来:“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纽约的行程结束了,我马上就要乘上回去的航班,在回去之前再来你这边看一眼,研究一下我的资金到底安全不安全——”苏泽锦一边说一边走进办公室,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办公室中的另外一个人。 “……”苏泽锦认出了人,“你的客人?”他看了看两人,“你们现在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 “——”陈浮。 “我和他可是亲密的兄弟。”季迟在一旁给出答案。 “……”陈浮。 “……”苏泽锦同样。他觉得眼前的这一幕颇为熟悉,简直引起了他某种感觉不太好的联想。 “我和他的关系……”陈浮这时候总算出声了,他勉强说,“还算不错吧。” 果然就是我想的那样。苏泽锦简直秒懂,他对着陈浮唏嘘了一下:“你也是不容易啊……”碰到一个甩不掉的折腾人的神经病什么的…… 陈浮盯着苏泽锦唏嘘的脸看了一会,直觉告诉他,他不会想知道苏泽锦究竟在唏嘘着些什么。 好在苏泽锦对这些东西已经完全适应习以为常了。 既然陈浮现在和季迟关系不错,他也就向季迟伸出手说:“上次揍了你一拳,不好意思。” “你应该再揍他一拳。”陈浮在旁边吐槽。 季迟大方地和苏泽锦握了一下手:“没事,这种小事我一向不放在心上。” 三个人说说笑笑,也就做到了沙发上。 陈浮先回自己办公桌的位置,从书柜中取出有关于苏泽锦的那一份投资计划,拿给苏泽锦看。 “我之前开玩笑的,你还真拿来给我看啊……”苏泽锦吐槽了一句。 “还没有完全做好。反正早晚都要发给你看,你既然自己来了就顺便看看吧。”陈浮回答。他说完看季迟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索性就拿起季迟的那份资产,和季迟说,“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这种近乎亲密的质问让随便翻着自己投资计划的苏泽锦侧了一下眼。 陈浮没有发现。 季迟回答说:“之前你不是猜到了?就是奎特家族剩余的那些财产。”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会玩商业的人。”陈浮中肯说。 但这个不客气的评价又让苏泽锦侧目了一下。 “但我会看人。”季迟一脸其实我是个萌萌哒的天才,“我知道哪些人能够玩转商业,而且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你看,人只要会一样就够了。有时候我也苦恼于我会的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你至少还需要学会一样东西。”陈浮说。 “什么东西?”季迟好奇问。 “学会怎么好好说话。”陈浮淡淡说。 季迟还没接话,坐在一旁的苏泽锦就有点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挑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失败的拜访。 所以他直接站起来说:“行了,你们聊,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我就直接回国了,等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回来,我们再聚。” “这么快就走?”陈浮怔了一下,然后起身送苏泽锦,“你看投资计划有什么需要补充和修改的部分吗?” “这有什么好修改的。”苏泽锦不在意说,“我们的投资方向和风格又不相同,交给你就交给你了,反正风险预估从最初到最后都一直在做。” 陈浮笑了笑,把苏泽锦一路送到门口。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泽锦回头说:“不要再突然消失了,请私家侦探查消息是要花时间的。” “好。”陈浮失笑。 “亏待了谁也别亏待自己。”苏泽锦又说。 “好。”陈浮笑容轻轻一收,变得温和。 “下次见。” “下次见。” 陈浮回到了休息区。 坐在休息区中的季迟正在沉思。 “说回你的投资。”陈浮说,“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和思路?有什么期望和目标?” 季迟还在沉思。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陈浮这回直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用清脆的响声惊醒对方:“你在想什么?” 季迟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陈浮,答非所问:“我说了,每一次见到你,我总能想起很多本来不太想想起来的事情……” 窗外骄阳正烈。 那一天的天气,大约也正是这样晴朗而让人愉悦。 两个小孩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大屁股的电视播放着小孩子们爱看的动画片,但此时已经被房间里不知道哪一位主人按了静音键。 大张彩色的拼音字母表被打开,陈浮指着上面大大的字母,教和他一样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季迟:“a,b,c……” 身旁的季迟没有回应,他嘴唇张了张,像陈浮一样做出那样的口型,可是没有一丝声音从他的嗓子中溢出来。 陈浮又念道:“a,b,c……”他的手指向旁边移动,在另一张纸上指出复杂的一个字,“g,e,哥,哥。” 季迟再一次坐着一模一样的口型,可是再一次的,没有任何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生。 六岁的小孩子简直像个大人一样忧愁了:“你怎么就学不会说话呢?你就算再笨也要先学会说话啊!” “不能这么说弟弟。”正好洗出一盘水果来的妈妈路过,轻轻训了陈浮一句,然后将提子喂给小小的脸涨得通红,快哭出来的季迟,“乖,别着急,我们慢慢来,跟着哥哥慢慢学,他那时候也和你一样笨,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陈浮闭上了嘴。 下午的时光正在这一遍一遍的重复悄然度过。 晚间时分,妈妈过来喊两个孩子洗手吃饭,陈浮从沙发上跳下来,牵着季迟手拉手一起去洗手间洗干净双手。 他们坐到了饭桌上。 季迟小口小口地吃着白饭。 陈浮就伸长筷子将盘子里的菜夹到对方碗里,一边夹一边说:“这个是苦瓜,这个是胡萝卜,这个是芹菜,这个是豆腐,这个是盘子,不能吃的。” “别光把自己不喜欢的菜夹给弟弟。”妈妈笑道,一夹胡萝卜进了陈浮的碗里。 陈浮纠结了一下。 他将自己最喜欢吃的煎蛋夹到了季迟碗里:“我把我喜欢的也夹给弟弟……” 电视中的画面还在持续而无声的播放,外头的日光一寸一寸暗下来。 此后千家万户,灯火阑珊。 晚饭过后,妈妈在厨房里洗碗,两个孩子在房间里玩耍。 陈浮看完了每天准时的新闻播报之后才回房间。 季迟正在房间的书桌前。 书桌上摊着下午的拼音彩图,季迟正努力地对着上面一个一个字母念出声音。 但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好像有一把锁,将他的喉咙牢牢地卡住,而钥匙永远不被他拿在手里。 一滴眼泪顺着视线掉落在纸张上。 他有点慌张地用袖子擦掉,但越来越多的泪水接连滚落,他开始无声的抽噎,在极短的时间里感觉到了呼吸不畅的难受。 走进房间的陈浮走到了季迟身旁。 他安慰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特别无奈说:“别哭了,男孩子怎么这么多毛病……你笨就笨点吧,学不会说话就学不会说话,大不了以后我都当你翻译好了,当一辈子,拉钩不说谎……” “……”小小的季迟又抽噎了一下。 有什么锁突然松动了。 他说:“ge,哥,哥……” “然后——”长大了的季迟说。 他们都回到了那个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小孩子如同浮在半空的虚像,被人的口气轻轻一吹,就渐淡渐隐,消失无踪。 “我变得这么聪明了。”季迟说。 “可见人世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怎么样。” —————————— 第三十章 回忆让人疲惫。 疲惫让季迟高兴地决定直接在陈浮这里休息! 陈浮:“……” “别让我睡沙发,”季迟接话,“这地方越睡越累!” “我只有一张床。”陈浮如此冷淡。 “我猜它一定够大。”季迟机智回答。高倍望远镜早已看透了一切! 陈浮没有再和季迟贫嘴,他把人赶去洗澡,自己则上了楼上,从壁柜中拿出一条新的被子抖一抖,丢在了床的另外一边。再顺便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书本什么的。 晚上十点,随便选了一部电影看完的两人一起躺到床上。 这个由陈浮特别选中的双人床确实非常大,两个男人并排躺在上面也能够再富余出差不多一个人的空间。 季迟在全新的床上裹着全新的被子,所有白日里的喧嚣都在此远去,暗夜之中,伴随着底下街道零星的汽车驶过的声音,更多的复杂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整整一天到了现在,太多的回忆就像潮汐冲刷岩石,再根深蒂固的石头也在这样汹涌的冲击之下开始晃动摇摇欲坠。 季迟想到了他一点都不想想起的那一幕。 但他确定这或许是陈浮今天之内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 他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游移并且只在天花板上游移。他忽然之间失去了看向对方的勇气。 他说: “我们的妈妈……死去的那一天……” “那是……” 那是你八岁,我六岁的时候。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原本只有四岁的孩子变成与最初截然相反的模样。 他早已学会了说话,每天都叽叽咋咋闹个不停,让本来暗自决定做一辈子翻译的陈浮理想与计划一起早早夭折。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庭,会闹脾气,会说笑,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像魔鬼,另外一半的时间是个天使。 他们分享目光所及的一切东西,从零食到玩具,从玩具到衣服,以及任何所能够分享的东西。 他们唯独没有分享的是来自母亲的感情。 当感情传递出去的时候,一份只会变成两份,两份只会变成四份。 那一天是季迟的生日。 是陈浮捡到季迟的日子。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季迟的父母始终没有找来,而四岁的孩子开了口之后,除了说明自己的姓名之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家庭。 所有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们现在正在妈妈的带领下,快快乐乐地往游乐园走去! 像白云一样的棉花糖被拿在手中糊了一嘴,彩色的旋转木马高高矮矮,碰碰车引来孩子们团团欢呼,还有套环和射枪游戏,每一项都引得人流连忘返。 天边的云霞是最温暖的彩霞。 在彤云遍布天空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玩了整整一天的妈妈坐在公园椅上休息。 季迟在一个捞金鱼的游戏那边磨磨蹭蹭,陈浮本来是跟在自己妈妈身后的,走了两步发现季迟没有跟上来,又回头去拉习惯性走在自己身后、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的小家伙。 妈妈在前面笑着说:“当哥哥的要注意喽,别把自己的小尾巴给丢了。” 陈浮每一次都认真回答:“我知道了,我不会把自己的小尾巴给丢掉的,丢掉了就找不到了。” 事情就是在这一刹那发生的。 游乐园中挂着彩旗的长杠突然断裂,顺着公园长椅前的几步距离,斜斜砸下正路过的小女孩! 抉择同样也在这一刹那发生。 妈妈冲上去将小女孩远远推开! 长杠倒地的巨大声响之中,尘土冲天而起。 陈浮与被陈浮抓住的季迟都吓了一跳,然后他们转回身去。 他们看见了——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们看见了刚刚还和自己说笑的妈妈倒在长杠之下,倒在血泊之中。 先是寂静与窒息,然后是喧哗和混乱。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一切都被关在世界之外。 而他站在灵堂之上,必须高仰着头,才能看见黑白遗像之中依旧笑容亲切的妈妈。 这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一夕之间,两个孩子没有了母亲;被救的小女孩家长早早来过,千恩万谢之后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多但是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最多程度的金钱,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送医急救到宣布死亡,从宣布死亡到入土为安,先是好心路人的帮忙,然后是友善邻居的辅助。在这个过程中,陈浮一直拉着季迟,季迟也一直紧紧跟着陈浮…… 直到这一天的来临。 那是妈妈已经入土为安的那一天。 葬礼结束,绝大多数的朋友都散去了,少了女主人的家里空荡荡的,客厅中是来到这里的民警与了解这一家庭情况的邻居。 这一次季迟没有紧跟着陈浮。 他躲在房门之后,躲在墙壁之内,从小小的缝隙中断断续续地听外面的对话: “……你们没有其他亲属……” “……去孤儿院……” “不行,孤儿院哪里是他们呆的地方——”说话的是一个大嗓门的阿姨,她和妈妈的关系最好,是楼里最热心的一个人,“我已经和我的朋友联系过了,说了文欣的事情,她肯收养这个孩子!……” “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子?……”民警这样问。 “是,两年前还去警局里备过案说是走失的,还是文欣当年做好事养起来,现在都看不出当年刚刚过来时候可怜的模样了……” 外头的每一句对话声都像一把无形的刀,穿透墙壁与房门,准确地在孩子稚嫩的身体上拉出一道看不见的伤口。 他开始瑟瑟发抖,像最初刚刚进这个家庭那样瑟瑟发抖。 那些以为早已被遗忘的不好的事情再一次光怪陆离交叠纷呈,两年前他恐惧来到,两年后他恐惧离开。 那像是,像是生命中唯一的避风港,突兀地被人粗暴拆毁,他又不得不出现在可怕的世界之中,承受所有伤害。 ……这是我的错吗? 他几乎惶恐地考虑。 如果不是我慢吞吞的——如果不是我过生日—— 外头的声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房门被打开,陈浮走了进来,找到缩在门旁的季迟。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1节 他蹲下身。 大人走后,所有的一切都要这个八岁的孩子来决定了。 所有,所有,所有的一切。 他将手放在季迟的脑袋上。 他认真想过,然后揉了揉对方的头:“你放心吧。妈妈虽然走了,但我也能照顾你。你是我弟弟,只要我能吃饱,就让你吃饱;就算我吃不饱,我也让你吃饱!” “我又不会丢下你……” “看你怕得都发抖了,别再哭了,男孩子坚强一点啦……” 无奈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际,“坚强一点”这四个字在季迟唇齿间轻轻一绕,就如同烟气一样逸散在半空之中。 陈浮没有说话,室内的灯已经关闭,月光如同一层浅薄的水银从窗帘的缝隙中流淌进来。 时间似乎也并没有经过太久。 过去的敌人好像已经变成了现在的好友。 对方正平静的躺在他的身旁,告诉了他很多很多……过去的回忆。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陈浮轻轻闭了一下眼。 随着那一丝不知从何而生的疲惫一起席卷来的,是从对方的描述中所勾勒出的那些过去。 温柔的母亲死于伟大的事。 剩下的孩子面临着分崩离析。 但这所有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 它正在被挽救,一直被挽救。 哥哥说: 我会照顾你。 我绝不离开。 我们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 我们一起长大。 我们一起变成厉害的大人。 陈浮又睁开了眼。 如同他闭合时候一样的轻微。 可他没有感觉。 他没有任何回忆。 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所有的过去,一片空白与虚无。 这一觉睡得并不太安稳。 黑暗之中,那些独属于过去的回忆如同蛰伏于阴影中的野兽,随时等待着从角落扑出厮杀。 同一张大床上,不知道是谁先越过了空无一物的中线。 但是他们的手碰到了彼此。 然后两只手握在一起。 那无关爱恨。 只是此时此刻,由过去连系,我们是彼此生命的支柱。 第二天上午七点钟的时候,陈浮准时醒来。 昨天晚上虽然不算太好,但第二天醒来的他依旧精神不错。精神不错的他顺便把睡在自己身旁的季迟也给推醒了。 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季迟睡得特别安稳,从睡过去之后姿势就没有变过,始终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床上。 他被陈浮推醒的时候还有一点儿的茫然,晕乎乎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现在……几点了?” “上午七点。”陈浮说,“起来刷牙洗脸了。” “哦……”季迟乖乖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跟随着陈浮一起走向洗手间,在洗手间之前,他对陈浮说,“牙刷,水杯。”想了想又说,“牙膏,毛巾。” 陈浮将所有东西一一拿好,然后将新的毛巾用冷水浸湿,一把甩在季迟脸上。 好大“啪”的一声响! 还没睡醒毫无防备的季迟简直要被浸了水的凶器给弄到窒息! 他将甩到脸上的毛巾拿下来,扭掉里头一大半的水,然后默默地擦了两把脸,清醒了。 “醒了?”陈浮问。 季迟点点头。 陈浮指指水龙头。 季迟乖乖地刷牙簌口。 五分钟后,他解决完所有的问题走出洗手间,问陈浮:“上午我们吃点什么?” 陈浮没有回答。 他拧着季迟的衣领,轻轻松松把人提到办公室门口,打开,丢出,关上,只剩下一句话赶着在门锁上之前蹿了出来,飘在了半空中: “行了,可以把你的老板带走了。” 确实早早就过来守在门口的尼克:“……” 刚刚洗完脸就被丢出来的季迟:“……” “老板……”尼克向季迟请示。 “……”季迟耸耸肩膀,无所谓说,“算了,我反正习惯了,回头再找别的法子吧。现在我们去处理一下奎特家族的事情,昨天晚上睡得不错,这两天又有精神做事了。” ☆、28 第三十一章 从把人从屋子里丢出去的第二天开始,陈浮就开始每天收到一束蓝色玫瑰。 娇艳的玫瑰花束中大多数时候藏着一张贺卡,贺卡上面写着“致我最熟悉而亲爱的人”,但并没有落款。 ……可是就算没有落款,用膝盖想也能够知道送来玫瑰的究竟是谁。 陈浮不在意这个,随手就把玫瑰连同贺卡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这样扔东西的次数多了,连每周只来一到两次的秘书莎伦都半是惊异半是调侃地说:“老板,那个追求你的人还没有死心?” “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而已。”陈浮回答。 “坚持这么久的玩笑也不太容易。可惜我每次进来都只看见漂亮的花束被扔在垃圾桶中……也许你们男人都是这么狠心?”莎伦说。今天的她穿着鹅黄色的套裙,金棕色的长卷发自然披洒在肩头,小巧的蓝色耳坠随着步伐而轻轻摇动。她来到陈浮的桌子之前,微微倾身,贴合身材的套裙将女性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陈浮的桌子上,她说:“刚才在门口看见的,也许是同一个人送的?”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大约巴掌大小、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的木头盒子。 陈浮猜不透季迟的想法。所以他直接将其拿起打开。 短暂的静谧。 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激扬的管弦音乐,盖子底下的小小屏幕同时亮起。曲曲折折的线条开始出现。 那像是股票的走势图,像是乐曲的曲谱图……也像是心脏上下跳动的心电图。 陈浮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总算没有将这东西再直接丢进垃圾桶中,但他将这东西随便丢进了抽屉里。 接着他抬起头对莎伦说:“晚上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他微微一笑,“愿意做我的女伴陪我去参加一场商业舞会吗?” “——当然。”莎伦说道,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陈浮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执起对方伸出的那只手,弯腰轻轻一吻:“感谢我们美丽的女士。” 这一次的商业舞会是一次慈善舞会,在开场的时候就以拍卖的形式为一项慈善事业募集款项。 陈浮在舞会上拍下了一对宝石耳环送给身旁的女伴,这换来了对方一个亲昵的微笑。 而后就是舞会正式的开场。 圆弧穹顶的小灯泡如同镶嵌在天空的明星,正闪烁着叫人炫目的光晕。 地上的玉石瓷砖反射着天花板的光线,每一个反光点都是一处落地星光,而后被鞋尖轻轻踩上。 陈浮将自己的手搭在莎伦腰上。 他们在人群中踩着音乐的节拍旋转。 白天披散着头发的女士晚上的时候将长发全盘了起来,只剩几缕从发髻中松松散出来落在下颚处。 她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 这样迷人的微笑从进入这场慈善舞会之后,就没有自她脸上消失过。 莎伦说:“老板……接下去有什么计划呢?” “生活上的还是工作上的?”陈浮问。 “下班了之后还说工作吗?”莎伦回应。 “是我的错。”陈浮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舞曲在这个时候恰巧到了一个中断。两人的对话暂时停止。莎伦放在手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恰好她需要前往洗手间补一下妆,就暂时和陈浮分开。陈浮则向路过的侍应拿了两杯酒,走向角落的休息处,结果刚刚来到这里,就迎面和一位正好绕出来的高挑女士碰上了。 他连忙致歉:“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对方回应。 陈浮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面孔上,他发现那是一位面孔熟悉的、有着一头精致长卷发与同样精致的妆容的人。 但这画着眼影、涂抹红唇、穿上裙子的人不是她。 这是他。 “……”陈浮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你这是什么毛病……”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藏着多少无力。 “我现在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喜欢手工的自由职业者。”季迟回答,他的声音轻轻压低,就是一种微带磁性的低哑,和他此刻的身高以及容貌恰好形成了完美的匹配,“美女自由职业者。” 不得不说,对方的容貌确实漂亮,扮女人也是一个大美女。 但陈浮依旧感觉到了一丝晕眩。 他默不作声地把手头的两个杯子都递给季迟,自己走到了角落的沙发处坐下清醒。 季迟接过盛酒的杯子,不以为意地跟上陈浮坐到他的身旁。 他的双腿并拢,斜侧着坐下,一个非常标准的淑女坐姿,但他跟着说出的话就没有那么淑女了:“今晚的猎艳还算愉快吗?” 陈浮懒得回答。 “但我真心实意地建议,不要选择那位跟着你过来的女士。”季迟又说。 陈浮继续懒得回答。 “绝非恶意,那位女士有一位男朋友,他们分分合合了至少十来次,现在正是她与男朋友的冷战期。如果你想要寻找一个过日子的女人,最好不要找这样的;如果你只是想要寻找一位固定的床伴,最好也不要寻找这样的。”季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但任何光提意见不给解决方法的行为都是耍流氓,所以他紧跟着表示,“如果你想要找一个生活伴侣的话——” 他的目光在场中巡视,很快挑选了一位参与者:“那一位,穿着露背裙的褐色头发女士,她渴望家庭,向往平静,对这样的感觉到格格不入的不自在与别扭。” “而如果你只想找一个床伴的话。”季迟又说,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舞会现场的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位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同样也穿着一条黑色长裙的女士,“那一位,她在这样的场合简直如鱼得水,而且不止和一位男士熟稔交谈,熟稔得有些过于亲密了。属于那种——很好的床上伴侣,很好的床下陌生人。” “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再好的人选在你面前也毫无意义。”季迟又无聊说,“你看,你虽然想猎个艳,但你今天最终也不会和你那位甜心小秘书发生些什么,因为一旦发生,你就会开始考虑接下去的正经道路。这种接下去的考虑又会在一开始打消你猎艳的打算。一个无聊的男人就不要强迫自己变得有趣了。” 陈浮终于开口说话:“听上去你很有经验。” “我当然——” “可惜你没有。”陈浮总算没有直白地说出“处男就不要评价这种事情”的是男人都受不了的话来。 “………………”季迟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情?”他简直不可思议,但他很快摆了摆手,“这不重要,我固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我确信我不会看错。” 陈浮没有接话,他靠坐在沙发上放松。 他几乎没有办法反驳季迟。对方总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这些想法在有些时候,甚至连主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季迟将手中的一杯酒递给对方。 陈浮接过了,两人的杯子轻轻一碰,而后陈浮抿了一口微甜的液体。 他对季迟说:“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时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不爱你,这大约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也不爱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浮顿了顿。他不带任何嘲讽和恶意,只是单纯询问:“另外,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一种人体激素的分泌。”季迟表示,“我更愿意这样来形容这东西。另外我绝对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毕竟我又不是真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想和你在一起当然不是因为爱,这种东西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没有办法。你看,我和你在一起越久,我就想起得越多。每次想起来更多的东西,我的感觉都会非常不好……” “你只是想将过去重现。”陈浮轻声说。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季迟接上了陈浮的话。他也喝了一口酒,不褪色的唇彩没有在玻璃杯上留下痕迹,“你看,我知道。” “但我还是这么做。因为……”季迟回答,“你说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找不到意义,又暂时不想死的话,那就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吧。” 陈浮没有说话。 休息区之外,舒缓的间奏过去,音乐再一次响起。 季迟突然将手伸向陈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去跳一支舞?” 陈浮准备拒绝。 季迟不赞同:“保持风度,不要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 “你不是。”陈浮冷冷说。 “我现在当然是。”季迟理所当然回答。 “……”陈浮被他打败了。 他默不作声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沙发上站起向外走去。 季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两人将要走到舞池之中的时候,陈浮突然回身揽住身后人的腰肢,一个回旋进了人群之中。 他的手放在对方的腰上。 对方的腰……比他想象的更为柔软。 季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有些怔住。 但短暂的飞旋结束,他也从中清醒,惊讶还没有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他的眉梢已经斜向挑起。 扬起的眉梢之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倒映着这万千璀璨灯火,熠熠生辉。 ———————— 第三十二章 这一天的最后,陈浮将穿着高跟鞋结果后脚跟被磨破了人按着头塞进出租车里头,叮嘱出租车司机一定要将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女士”安安稳稳地送回家里!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两人,迟迟没有踩下油门,看上去都不想载客了…… 还是季迟在后边接了一句:“不用在意,我和我男朋友闹了点别扭。他一旦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就开始满追跑火车。” 陈浮对此的回应是将车门直接关了。 出租车总算开始行动。 而季迟与出租车司机的对话还在持续。 出租车司机已经从后视镜中看清楚了季迟的容貌,美人总是吃香的,他同情说:“你真是不容易……” “哦,不用在意,”季迟掏出了一颗糖来,“他很可爱,这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情趣。谁让我总能拆穿他的谎言呢……嗯,他也总能拆穿我的。” 出租车载着人绝尘而去的同时,陈浮也驱车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的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因为有事而提前离开的莎伦发来的致歉消息。这对于陈浮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正如季迟之前所说的那样,他想猎个艳,但又并不真正对这件事上心;就算这天晚上莎伦真的在舞会现场呆到现在,他们或许也根本不会发生什么。 几个小时的时间,办公室的门正像陈浮离开时候一样锁得好好的。黑暗从门缝中透出,昭示着屋里没有任何等待着他的人和事。 但有一样东西是离开之前所没有的。 那是一个高高大大、到陈浮膝盖部分,堵在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大礼物盒子。 礼物盒子的包装纸和丝带都统一用上了深浅不同的蓝色。正上方的包装纸上还画了一个稍嫌有点扭曲的笑脸。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看在这一次不是玫瑰花的份上,陈浮在开门的时候顺便把这个大礼物拧进室内,然后找了个裁纸刀来几下把外头的包装给拆得一干二净。 透明的防尘罩最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然后是防尘罩之下的手工房子。 那是一栋三层的别墅,在陈浮将外头包装拆开的那一瞬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关,手工小屋里头的照明系统一下子都亮了起来。 别墅外头的游泳池和后花园,屋子里头小圆桌上的啤酒瓶和金融书籍,还有许多糖果。房间里边凌乱的双人床和床底下的两双拖鞋,还有正挂在墙壁上的大幅照片。 照片是手工画的。 那像是孩子的涂鸦。 是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整理着彼此的衣服。 陈浮:“……” 他翻了翻桌子,本意是找个便签和笔,但手指先一步碰到了上午塞在里头的音乐盒。 他将音乐盒从桌子里拿出来,打开放在一旁。激扬的音乐再次响起,曲折的线条同时亲切地出现在屏幕上。 陈浮又翻出了便签和笔。 他看着手工小屋在便签上书写: “蓝玫瑰是出了名的假玫瑰,呵。” 一张写好,撕下贴在透明罩中花园的位置。 “客厅中悬挂大幅股市图干什么?又不是彩票图。一个梗玩了两次,呵。” 又一张写好,再一次被撕下贴在透明罩上。 “还有房子的蓝色调,我就算再喜欢蓝色,看着这从头到尾的蓝也要审美疲劳。来点创新。呵。” 再一张写好,啪一声贴在透明罩上。 不一会的功夫,手工小屋已经被陈浮从头挑剔到了脚,密密麻麻的便签贴满了透明罩子,都将里头的内容给遮了个一干二净。 陈浮这时候才心情愉快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眼前的情景咔擦一声拍下照片,然后翻出季迟的号码,把照片给对方发了过去。 这时候季迟刚刚回到住所。 他洗完澡卸了妆,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看见陈浮传来的照片。 他:“……” 他觉得自己也被贴了一脸的标签,心情居然低落了一下。 然而就在照片发出去、将手机重新放下之后,在办公室里的陈浮又一一把透明罩上的所有标签给撕了下来。 光线再一次铺设出来,将房子中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陈浮静静坐在椅子上。 他双手交握。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个陌生的屋子,在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不是过去,不是现在,那是未来。 旁边音乐盒中的音乐还在流淌。 只呆了一个人的地方总是这样寂静。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自从上一次陈浮将戴满批注的手工房子照片发给季迟之后,季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击到了,居然消停下来,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除了屋子外头的玫瑰不分晴雨,每日准点。 陈浮的私人咨询顾问并没有做长也没有做大的打算。 但生意总是这样。当你一脚涉足进去的时候,就难免要被这一大潮流簇拥着向前前行。 这一次也是。 这一次找到他这里的客人是由迈克尔介绍来的,是一位在华尔街中出名的慈善家。每一年,他都会将自己收益的至少一半作为专门的慈善款项投放到多家慈善基金之中。并且本人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信徒。 他们是在陈浮办公室附近的一家教堂见面。 这家教堂最近来了一位新的神父,大约颇为帅气或者专业能力强,以至于陈浮周围的每一个街坊邻里都会或多或少地谈论起对方,连完全不信这个教派的陈浮都有所耳闻。 教堂里的彩色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旧的桌子擦得纤尘不染。陈浮的客人正坐在桌子后双手交握,喃喃祷告。 而穿着黑袍、胸前挂着银链的神父正手持圣经,站在客人身旁微微阖目。 正好有光从圣像之后射入。 主的面容拢于慈和的光耀之后,一室宁静。 陈浮:“……”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这个神父不太完美。 他之前居然没有发现在众多人口中出现的神父是这么的可疑! 但他最近也真的被锻炼出来了。他无视就在前一段日子才性转扮演过女人这一角色的神父,绕到自己的客人身旁坐下,等待客人祷告结束。 并不长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五分钟之后。 一直低头合手的人抬起了脸。 那是一位年约五十的犹太人。他和陈浮握手,开口说:“感谢你愿意体贴一位老人的特殊癖好。” “这并不是什么——”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试一试几分钟后的祷告。”黑衣服的年轻神父在旁边插话,他温和规劝,“那会让你感觉到心灵上的洗涤与平静。” 犹太老人微微一笑:“虽然我也很想说同莱特神父一样的话,但是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自己的信仰。” “说得是。”季迟稍稍欠身,表达了自己的些许歉意之后就离开这里,继续去整理祭台上的祭品。 陈浮同时说:“我们可以来聊聊您的期望……” “慈善,更多的慈善。”犹太老人言简意赅,“利润的增幅,更多的利润增幅。” “或许有人觉得这两者并不统一。但在我看来,它们泾渭分明。后者是我事业上的野心,前者是我生活上的期望。我希望你能处理好我私人财产的增幅,让我能够更从容地实现我生活上的目标,获得一种宁静的生活。” “当一个人活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他多半能够发现,心灵上的宁静给人以无穷的能量。” 这一次的对话特别简短。前后还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前来做祷告顺便见陈浮一面的犹太老人已经离开。 而在他离开之后,这座教堂就只剩下了陈浮以及季迟。 陈浮没有立刻行动。不出他的意料,在第三者离开之后,季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真的不考虑做一下祷告?我觉得你正好需要这个。”他进一步解释,“一点心灵上的宁静。” “我现在很宁静。”陈浮淡淡说,“就算我要做祷告,我也不会选择对着一个假神父做。” “不不不,”季迟一连用三个‘不’否定了陈浮的话,“我经过了主教的批准,绝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父。事实上我扮演的其他角色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也是货真价实的。比如你上次见到我扮演教授——我确实有心理学的教书资格证。” 陈浮:“……” “所以,”季迟说,“其实我只是相较于正常人,换工作换得更频繁了一点……更多的体验了一下生活而已。” 陈浮:“……” “来吧,虽然你不信耶稣基督,但依旧让我们来一起做个叫心灵安宁的祷告。”季迟直接坐到了陈浮的对面,他握住陈浮的双手,闭上眼睛微微低头。 两个人近在咫尺。 陈浮能够听见对方低声的呢喃:“感谢神,因他有说不尽的恩赐。” “所有有福的生命和根源的创造者啊,我崇敬你,因你借着福音显露你自己给我认识。 你对我的怜恤何等广大,你的忍耐,慈爱与恩典何等超奇。 我感谢你将救赎主赐给我,我深知在他里面,我罪蒙赦,我疚被挪,我的穷乏变为富足……” 陈浮静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前的人身上。 对方双目闭合。 眼皮与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湛蓝色的眼睛。 他低垂着头。 修长的脖颈连同额前的碎发一起垂下,在面孔出折射出小小的阴影。 那是静谧的痕迹。 眼前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静谧而宁静。 好像用力呼出一口气,就会将其如同泡沫一样吹得四散逃逸。 陈浮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反复念着圣经中的句子。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时候的力道与温度。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这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声音而缓缓平复下去,平复到来自于肌肤与肌肤相接触而生的温暖之所…… 祷告结束。 陈浮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同样睁开眼睛的季迟身上一晃而过,接着又看扫了一眼教堂和教堂角落的忏悔室。 季迟注意到了,他说:“你想去忏悔室里想想事情?直接去吧,我保证没人会听见你说了什么——我也不听。虽然按照规定神父要在另外一个屋子里规劝你。不过反正临时工作我们不用那么认真,嗯……”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陈浮问,问完之后他又自言自语,“嗯,肯定不是,否则他一定会知道作为一个环保人士,我讨厌任何持之以恒辣手摧花的行为。” 季迟:“……” “既然你每一次扮演角色都这么认真。那你一定没有想过什么时间去扮演一下运动员吧?”陈浮又说,“考虑到你的体力,明显不足以支撑任何运动行为……” 季迟:“……” “而且假设你现在正在追求我。”陈浮又说。 “没错。”这一回季迟飞快接口。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之所以一直追不上的原因……”陈浮说,“是因为处男没有那个让人倾倒的性激素?” 季迟:“……………………” 他……他难得地心塞了一下,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认真猎个艳什么的。 但他还是忽略了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 他抢在陈浮的下一句吐槽之前迅速接话,若无其事地忽略了上面所有的吐槽: “别说我是你独自你的蛔虫。这个形容可不太美好,而我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我只是了解你而已。毕竟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兄弟呢。”季迟回答,“你看,你的一些小动作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比如……”他自己也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说,“比如其实挺想要什么东西,但为了照顾弟弟,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想要它。” 陈浮:“……” 两个人总是这么了解彼此,连什么话题能让对方无话可说都知道得清楚详细。 他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向忏悔室。 季迟没有动,他坐在原地,双手相握。他还在说话,还在对陈浮说话: “而且就算不用在房间之内听你说话,我也知道你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一定在思考着同样的东西。” 他的声音低下去: “我们的妈妈。她会在天堂永享安宁。” 陈浮进入了忏悔室内。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尝试着回忆一些……一些自己注定回忆不起来的东西。 他闭上了眼睛。 就像季迟所说的那样。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的母亲。 愿您在天堂永享安宁。 —————————— 第三十三章 这是全新的一天,从日头探出云端的那一刹那,明媚的日光就将世界照耀清晰。 这一天的上午,陈浮刚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季迟本人取代了每天必然出现的玫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对方今天的打扮非常的正常,没有性转扮女人,当然也没有伪装自己是个神父。他就只穿了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一只手插在兜里,整个人靠在墙壁上,也不知道在外头等了多久。 陈浮有点意外对方的直接出现。看着这一身特别正常的打扮,他想了想问:“你今天决定扮演一个街头少年?” 季迟在陈浮开门的那一刻就转了头,他说:“没。我今天打算扮演我自己,就这一天吧。”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吗?”陈浮问。 “——大概就这样吧?我昨天观察了一下,街上大多数二十六岁的人在休闲的时候,和我现在的打扮差不多。”季迟回答,接着他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一起走走?” 陈浮一时间没有回答。 季迟又补充了一句:“就今天。假装我们是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陈浮依旧没有回答这一句话。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办公室走在了街道上。 两侧的树木林荫成列,深深浅浅的阴影在地上铺呈出蜿蜒的绿叶之路。 休息日的慵懒让白日里的街道相较于平常更显得空阔,陈浮和季迟走在道路的两旁。他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季迟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一直和陈浮一起往前走去。 但他的目光还是有所偏向的。 如同他以前的习惯,每一次见到蛋糕店咖啡馆,他的目光总会稍微停驻一下,而在他们路过了第三家蛋糕店的时候,季迟终于提议:“我们进去坐一坐吧?”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2节 “随意。”陈浮回答。 两人进入了这一家叫做“糖果小铺”的店铺,陈浮只给自己点了一杯茶,季迟则在冰柜前犹豫了很久,最后点了一款看上去色彩最艳丽口味最甜的小蛋糕。 店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两个人的东西很快被送上。 陈浮喝了一口茶就皱眉放下:甜得简直腻死人了。 季迟同样吃了一口蛋糕就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够甜。 但他们并没有就自己的口味差异发生什么交流。 陈浮随手搅动了一下自己的茶饮:“今天你就只想出来走一走?” “……说不上想什么不想什么吧。”季迟想了想,分析着自己内心的欲望,“今天突然想变回我自己,然后发现我也不知道二十六岁的我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这也不奇怪,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说完之后,季迟又吃了一口蛋糕。但他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简直是苦的。 他转脸招了招手,对服务员说“来一份草莓仙女”,接着又转向陈浮:“所以我觉得,抓住自己现在的想法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吗?你要怎么样的条件才能让我和你在一起?任何条件你都可以说说,我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服务员这时给季迟上了一份草莓仙女,她大概在刚才听到了一点内容,上东西的时候悄悄地瞥了坐在位置上的两人一眼,接着才转身离开。 季迟将自己最先挑选的那个苦涩的蛋糕放在一旁。他用新的勺子挖了一口新的蛋糕。 ……居然还是苦的。 季迟简直有点犯恶心了。 他还在和陈浮说话:“我觉得你现在也并非一定要爱上什么人才能选择和他在一起。你又不是那种人。而且从绝大多数人的生理角度来说,爱情的保质期未免也太过短暂——” “事实上我觉得像我这样子的最好了。你肯定已经开始感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太过无聊了,否则不会升起猎艳的打算。当然我们不能否认你身旁的女性确实相较于普通男性身旁的更多一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确实有了这么一个想要找人一起住的打算。” “那为什么我不行呢?” 季迟说到这里又对着路过的服务员招了招手,他拧着眉头说:“再拿一个会甜的蛋糕来,蛋糕不甜它还能称之为蛋糕吗?” 服务员看了一眼季迟桌子上两个店里最甜的蛋糕。她明智地没有和顾客发生争执,而是说:“我让甜点师傅做一个甜的蛋糕来。” 季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继续和陈浮说之前没说完的话: “你看,作为一个生活伴侣。” “我觉得我长得够美,提高生活品质。” “我每天都能带给人新鲜感,提高生活品质。” “我会赚钱,提高生活品质。” “最重要的是,我不管你其余想做什么?”最后这一句话季迟用了疑问句,“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一点了吧?” 只有两位客人的店里,服务员的行动总是极为迅速的。 刚刚离开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新的蛋糕回来。这个蛋糕是刚刚出炉、由甜点师傅特意为季迟准备加了双倍糖的蛋糕,上面有足足半个指节那么高的奶油。 季迟拿起来咬了一口。 他简直快被苦吐了! 他的眉头终于打成了一个疙瘩,他正想要抬头说话。坐在季迟对面的陈浮终于有所行动了。 陈浮伸出手,扶住对方的脸。 说话的主人自己没有发现,但看着他说话的第二人能够轻而易举地观察出对方此刻的焦虑以及烦躁。 还有不自在。 为什么会有人连成为自己都感觉不自在? 他的拇指落在对方的唇角,将上面的奶油擦下来尝了一口。 ……甜得都要发苦了。 正想要对甜点师傅发表自己的不满的季迟被陈浮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茫然地看着陈浮,不明白这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目光相对。 没有心动,没有爱。 陈浮能够肯定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他同样能够肯定,在这一刹那之间,自己的心脏确实被揪了一下。 那绝非心动,绝非爱。 可他确确实实、听到心脏发出的这一声叹息。 陈浮放下自己的手,他对季迟说:“既然这里的蛋糕不好吃,就换一家吧。” 季迟想了想,没有反驳。 两人买单之后离开小店。一个早上的时间,他们一共逛了三家看上去不错的蛋糕店,但是没有一家的蛋糕能让季迟满意。而除了在第一家陈浮还陪着季迟喝了一杯饮料之外,剩下的两家他都很有先见之明的只要了一杯白水,然后陪着季迟一起挑剔了。 等到中午的时间,他不顾季迟的反对,直接将人拉到了一处火锅店点了鸳鸯锅,用正常的味道驱散了一上午都弥漫在鼻端的甜腻滋味。 季迟从知道中午两人要吃鸳鸯火锅开始就表示抗议,这样的抗议一直持续到他在座位上坐下都没有停止。直到陈浮为他烫了一碟子的肥牛才把人的嘴巴给堵上。 “吃点正常的东西吧。”陈浮简直有点儿受不了,“你的那些蛋糕不是苦的,是甜到发苦了。” “可是这些好辣,好咸。我们完全可以吃点什么清淡的东西,比如蔬菜和水果。”治标不治本,堵上没有多久,季迟就再一次抱怨道。 “消停点吧。”陈浮简直无力。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在对方的手里,然后顺势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季迟被拍了两下脑袋,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有点愣住:“你怎么有糖果?” “刚才买的。”陈浮回答。 “——嗯。”季迟应了一声,将糖果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是嫌太辣太咸?不吃颗你喜欢的糖?”陈浮问。 “还是喝水吧。”季迟回应,“喝了水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陈浮决定不对此发出任何回应。 倒是这个时候季迟一边烫东西一边说:“其实我知道我自己的味觉有点不正常。” “但有时候,认为对方做得不好总比承认自己的味觉不对劲来得容易一点。”季迟补充说明,“另外,我分析了一下,觉得我今天的味觉之所以太不对劲,一定是因为我扮演了我自己。每当人们想要寻找真正的自己的时候,总是非常容易陷入焦虑之中——” 陈浮已经不想再听对方做任何的心理分析了,那简直会让任何兴致高昂的男人在瞬间成为哲学家。 他又给人弄了一盘肥羊,直接把人的嘴巴给堵住了。 在把人的嘴巴堵住之后,他才闲闲说:“我知道你的脑力已经补充足够,多少记得补一点体力差吧。毕竟一个木桶究竟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板。” 季迟:“……” 他像只嘴里塞满了松子的松鼠一样,嚼了嚼口中的食物,又嚼了嚼口中的食物,然后将所有一起吞下。 一顿午餐之后,陈浮看了看时间,直接对季迟说:“下午我有个活动,今天我们暂时到这里?” “——嗯,没有问题。”季迟回答。 “下次见。”陈浮向季迟点点头,接着直接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混入人群之中不能分辨。 但季迟依旧站在原地分辨着对方的身影。 许久之后,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的下属打了个电话:“帮我查查他今天的行程——哪个他?我真惊讶你居然会这样问我。难道我这里有第二个他吗?” 短暂的静默。 电话那头的下属已经送上了最新的消息。 季迟说:“去听歌剧,和一位朋友……” 他挂了电话,登陆网站,买了和陈浮同样场次同样内容的歌剧票。 这是一场有关于上古神话、一位美女引发了两国战争的歌剧。 陈浮之所以会来看这个主要还是因为邀请他的朋友:迈克尔以及迈克尔家的一位女士。 他们在歌剧院中见面,彼此轻声交谈几分钟之后,宏大的歌剧就正式开场了。 场中灯光暗下,剧场中人屏息凝神。 一个个人物从布幕之后转出,音乐时而激扬时而舒缓,伴随着歌剧主演高昂而清晰的声音,响彻这个上下两层的大剧院。 大剧院中绝大多数的人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之上。这些观众正在认真的欣赏歌剧表演。 但总有人并不是为了歌剧来的。 昏暗的光线之中,季迟就正坐在陈浮座位的后两排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人。 对方正微微倾身,十分耐心地倾听着对方说话,而后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季迟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了一瞬,下一瞬,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陈浮所在的方向。 这个时候,陈浮已经重新坐正了身子,继续观看演出。 两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吃饭的时间。 夕阳还在天边残留着一点影子,但蔚蓝的天空已经被重重乌云所掩盖。迈克尔在中途的时候因为一通商业上的电话不得不离开,只留下他家的女士和陈浮在一起,临走时他还叮嘱陈浮不要忘记照顾他家的女士。 陈浮现在正遵循着这一嘱托,耐心地询问这位小姐的意见:“我们是回家还是一起吃个晚饭?或者一起去逛个什么商场?或者想去公园走一走?” 黑色的车子顺着通道缓缓行驶到了两人面前。 陈浮绅士地替对方打开门,让女士先一步进入车子里面,接着他绕过对面坐入车子。 车门合上,轿车像来时一样,又沿着通道缓缓离去。 在这一辆车子之后,季迟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没有像中午的时候一样打电话找人调查陈浮的行踪。因为天已经暗了下来,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作为他自己的一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又一个六月二十八号要结束了。 剧院中的人在这个时候散得差不多了,他随便走了两步,路过了一个垃圾堆,就在垃圾堆旁坐下。 他托着下巴。 雨丝已经从天空一点一滴地飘落。 他坐在这里,像二十二年前那样,等待着下一分下一秒都未知的命运。 车子排着离去的队伍还没有真正开远。 坐在车子里的陈浮不知道因为什么,在车子即将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雨丝已经从天空飘落,一道一道打在车窗玻璃上。透过车子后边的玻璃,他在人群稀疏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而那个人正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坐在垃圾堆的一角,行人远远近近地从他身前走过,有许多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询问。 越来越大的雨模糊了一切,车子也随着前行的道路转过拐弯处。 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浮再一次的,明确的,听见自己内心的第二声叹息。 “叔叔,你在看什么?”稚嫩的童音从旁边的座位上传来,陈浮转头看了一眼迈克尔家的小女士,那是一位年仅五岁的小淑女,她有一头卷曲的金发,粉色的蓬蓬裙正铺洒在汽车内的真皮坐垫上。 他想了想,笑了一下:“没什么,看到了一个熟人,在可惜没有上前和他打一声招呼。” “哦。”小萝莉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而后提议,“叔叔可以给对方打个电话?” 陈浮仅仅报以微笑。 ☆、29 第三十四章 将迈克尔家的小女孩送回对方家里之后,陈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天在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可是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依旧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在透明的玻璃上滑出一道一道曲折的水痕。 其中有一扇窗子是陈浮留着透风的,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现在窗户下面的一整块地板都被由风吹进室内的雨水沾湿了。 陈浮走过去将放在窗户旁边的手工小屋挪到干爽的地方,用布将这上面连同家具上面的水珠一起擦干。然后他关掉了窗户。 冰凉的风和雨一旦少了个宣泄的出口,呜呜的怪声就由细微而变得宏大,好像因为被从室内驱赶,而正心有不甘地用力拍击着自己面前的窗户。 但做完了这一切,陈浮并没有立刻从窗户旁边离开。 他就倚靠在大扇大扇窗户面前,凝视着外头在雨水中变得朦胧而模糊的城市,那些霓虹的灯光,好像也因此变成了另外一种黯淡的颜色。 他确信自己离开剧院之前看见的人还呆在原来的地方。他确信今天对方来找自己,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自己给他买一个蛋糕。 但他没有停留,没有购买。 来源于错误的开头,只能获得最终错误的结局。 也许今天晚上结束就好了。 陈浮这样想。 他拨弄了一下旁边的手工小屋。 今天晚上结束,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季迟不会再想着要扮演自己,不会再对一个……太过久远的过去,有什么期待。 罩在玻璃罩子里的手工小屋不知道被陈浮触动了什么开关,屋子外墙上靠近天花板位置的一扇小窗户突然打开,布谷鸟从中飞出,叫道:“晚上八点!晚上八点!吃饭休息!吃饭休息!” 那个假装自己正是一只鸟的声音,是季迟的。 陈浮的手轻轻一抖,让透明罩中的手工小屋也跟着轻轻震了一下,一个相框从橱柜上“啪”的一声掉到了地面,正面扣下。 陈浮拿起透明罩,他用镊子将小小的相框从地上捡起来,本来想直接黏回去,却发现相框中的照片并不是胡乱涂抹几笔,而是认认真真画了一个……一个芒果口味的棒棒糖。 陈浮将相框黏了回去。 他再放下透明罩。 当透明罩轻轻盖下去的那一瞬间,布谷鸟的报时结束,小屋再一次熄灭所有灯火,暗了下去。 随着灯光的骤消,他再一次听见,自己内心冗长而低沉的那声叹息。 大雨下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从一开始到现在,瓢泼的大雨始终没有半点停下的架势,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下到地老天荒。 坐在垃圾堆旁的季迟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 他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溜来了一只老鼠,正躲在垃圾桶下一边躲雨一边瑟瑟发抖。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就算偶尔也人路过,也是裹着雨衣拿着大伞,在风雨中快速穿行。 季迟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躲个雨什么的,事实上,从两个小时前刚刚下雨的时候,他就在这样思考了,但暂时没能够得出结论。 算了,反正全身都湿了。他再一次想。干脆就等雨下完吧,等雨下完了…… 一把黑色的大伞从旁边斜到了他的头顶上。 大雨在顷刻之间被阻隔。 观察着垃圾桶中小老鼠的季迟怔了一下,他转过脸,发现自己身旁站了一个穿长风衣的人。他抬起头,发现这个穿长风衣的人是陈浮。 “怎么又回来了?”季迟问。 “看你还在不在这里。”陈浮回答,接着他吐槽说,“你就算想坐在垃圾堆上,不会随便找个地方躲雨吗?大剧院的走廊之下不是也有个垃圾桶吗,你直接坐在那边不就好了?” “你说得真有道理。”季迟承认,“不过都走到了这里,懒得再走回去了。” “……”陈浮又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等个什么人把我捡回家吧。”季迟回答。 “每一年的六月二十八号都这样?” “没有,二十二年前,还有今年。”季迟说,“第一次纯属意外。之后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选择把我捡起来。今年我觉得也许会有人把我捡回去。” “如果没有呢?”陈浮又问。 “……”季迟歪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 陈浮没再说话。他弯腰将全身都湿透了的人从地上拉起来,把人藏在伞下往不远的车子处快速走去。 他们回到了家里。 陈浮在进门的时候就开始一件一件扯季迟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 季迟十分惊讶:“哦,哦,哦,等等,等等,你今天太热情了,我是不是先去洗个澡?” “——我就是让你去洗澡!”陈浮已经将季迟的外套都差不多扒光了,他将人推入浴室,没好气说,“身体不好还敢淋雨,明天要是再发高烧我看你怎么办。” 说着浴室的门被陈浮砰地一声关上了。 被关在浴室里的季迟连忙用力敲敲磨砂玻璃门:“等等,别把我的衣服丢掉,我口袋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浮已经拧着眉头看季迟那些发出臭味的衣服了。 “棒棒糖!”浴室里的季迟理直气壮。 “……”陈浮。他将对方口袋里的手机钱包连同棒棒糖等东西全部掏出来放在一旁,然后将衣服打包塞入塑料袋,一股脑儿丢进大垃圾桶中。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从浴室中传出,磨砂的玻璃门后似乎氤氲起了热水蒸腾而出的白气。 陈浮翻了翻自己的办公室,没有翻到感冒药,他对呆在浴室中的季迟说了一声“我下去一下”。 浴室里似乎传来了两句含糊的回应,陈浮没怎么注意听,拿好了东西就直接往外走去。 作为一条繁华而非仅仅金融繁华的街道,这条街的附近什么店铺都有。 这也是陈浮一开始将自己的办公室设在这里的最重要原因。既然没有多少事业上的野心,那么剩下的当然一路向方便看齐。 没有花多少功夫,走过两三家店铺,陈浮就将自己要的所有东西都买齐了。 大雨在这时候渐渐停了,只剩下零星的一两点还从天空中飘落,在处处水洼的地面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陈浮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距离他离开家中的时候仅仅过去二十分钟。 他打开门,正好看见裹了一身浴袍的季迟盘腿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那个手工小屋。 季迟听见开门声,一转头就和陈浮对上了视线,他说:“你出去买东西,买了我的内裤吗?” 感情刚才浴室里含糊的那一声说的是这个。 陈浮都已经习惯季迟的说话方式了,对于这点小小的直白他都懒得吐槽,直接将自己买的药和食物放在桌子上,说:“先吃晚饭,然后吃你的生日蛋糕,最后吃药。” “你的衣服我找一套全新的给你。”陈浮说着就往楼上走去,“从内衣到外衣。” 他的衣角被一只手拉住了。 陈浮转回头。 季迟沉默片刻,努力用一种正常人的、属于自己的说话方式说话。这对他而言太过陌生,所以他慢了半拍才将每一个字都准确地说出口:“一起吃个晚饭?” 陈浮走了回来,他坐到季迟对面。 他看着对方,他听见对方在说:“其实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出现。” “嗯。”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呢?我以为你打定主意了割舍所有的过去。” “……” “你看,做事半途而废是没有结果的。”季迟又说,在最初的假装能够正常说话之后不过两三句的功夫,他又变成了那个有点神经质的他,也许这才是现在的他,二十六岁的他。 “对。”陈浮承认这一点。 “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圆点。”季迟无视陈浮买回来的晚饭,径自拆了自己的生日蛋糕。他品尝了一口,甜味一直从味蕾蹿到心脏……就跟,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多吃了两口,蛋糕白色的糖粉黏在了他的唇角,“你一直在逃,我一直在追,估计还要持续好久好久好久……” 陈浮突然伸手环住对方的脖颈。 他的手臂绕过对方的后颈,手掌按着对方的后脑。 他向前倾了身。 他的嘴唇碰触到对方的嘴唇。 如同蜻蜓点水一样的轻触,已足够叫对方将所有所有的话再一次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而他也尝到了手心中人的味道。 那是蛋糕的甜味。 不腻,但甜中带苦。 两人的接触并没有太久。 就像仅仅只是一低头的时间,陈浮已经放开了季迟。 他简单明确地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但我现在不爱你,你现在也未必爱我。” “而一个错误的开头……” 他看着季迟,平静说: “很难在最终得到能够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季迟。 “我不在意。”季迟点着双手的手指,他没有感觉,他也这样回答。 ☆、30 第三十五章 一夜无话,当季迟第二次在陈浮的床上拥着被子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有点儿不对劲了。 这个不对劲正是由身旁的人带来的。 他被裹成了一个蚕茧,头上捂着冰毛巾,嘴里叼着体温计,双手双脚都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对眼睛还骨碌碌地转着,从窗户外转移到坐在旁边写东西的陈浮身上,又从坐在旁边写东西的陈浮身上挪到陈浮正在写的东西上。 他用含着东西的含混声音说:“今天难道不是工作日吗?” “歇业了。”陈浮回答。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唔……是没有前途的……”季迟说。 “某个总裁打鱼和晒网的时间比一定比我更夸张。”陈浮头也不回,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不,一个人一生如果只做一个职业,那他的人生简直贫瘠与无聊到无法想象!”季迟反驳,在反驳的过程中,他将口中的体温计从左腮挪到右腮,又从右腮挪到左腮,每挪一次,他的脸颊上就鼓起一个小小的圆弧,“我只是小小地收集了一下奎特家族剩余的东西而已,那就是一个——小游戏,或者小娱乐。就像你没事打打股票大盘,输了和赢了都是个小活动而已。” 陈浮抬起头来,正想说你真了解我,就发现了季迟脸颊上的小蹊跷。 他盯着季迟鼓起来的脸颊看了一会,眼看着那点凸起的地方在自己的目光下慢慢消下去,又消下去,直至假装成自己从未鼓起来那样平滑。他放下手中的纸笔,走到对方身前,抽了抽对方口腔中的体温计。 季迟闭嘴,不让陈浮把东西抽出去。 “张嘴。”陈浮面无表情说。 “no。”季迟闭着嘴,用鼻音表示自己的抗议。 “……”陈浮不跟季迟废话,直接伸手在对方下颚处一掐,就让对方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他再伸手一抽,直接抽出了体温计连同插在体温计感温头上的糖果! 季迟:“………………” 陈浮:“………………” 季迟无辜表示:“你可以不用那么粗暴,粗暴的结果明显是你肯定不乐意见到的。” 陈浮对于插在体温计上的糖果简直不可思议:“我现在唯一不乐意看见的就是你和你的糖果!……” “别这么狠心。”季迟无趣说,“其实我都知道我发热到多少度了,没多大问题,昨天不就预先吃了个感冒药么,我猜我现在才三十八度,低热,随便喝点水什么的就好了……等等,你干什么?把糖果还给我,让我把它吃掉再说,别浪费!” 陈浮不理会身后的季迟,冷酷无情地直接将插在温度计头上的糖果给处理进垃圾桶之后,再一次清洗消毒之后,把体温计塞进季迟嘴里,这一回他就坐在床边,盯着对方测量体温。 季迟:“……” 他只能无聊地把自己的目光投放到陈浮刚才写画的本子上,他说:“你刚才在写什么?” “《恋爱和平约定守则》。”陈浮回答。 季迟简直被震慑住了! “什么?” “《和平恋爱约定守则》。”陈浮将其中两个词语的位置调换了一下。 “不管是和平恋爱还是恋爱和平,为什么我们要写这个?”不可思议的人换了一个。 “因为我们要确保两个人对于彼此互相尊重,互相诚实,互相忠诚,互不侵犯,互守约定。” “这明明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季迟也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前面四个就算了,最后一个约定是什么?我们要守什么样的约定?” 之前的那些其实都是陈浮随手写上去的。现在守则的另外一个当事者主动询问,陈浮不由想了一下,“好好谈恋爱的约定吧。” “什么叫做好好谈恋爱?”季迟不耻下问。 “你觉得呢?”陈浮随口反问,琢磨着好好谈个恋爱的约定应该两个人一起敲。 “就……好好上个床做个爱什么的?”季迟说出了自己的第一直观反应,“激情四射的那种?” 陈浮:“……………………” 季迟:“难道我说错了吗?” 陈浮直接拿枕头将季迟给拍回床上,用行动回答了一切! 这一次因淋雨而生的发热倒没有像上一次持续得那么长久,差不多两三天的功夫,季迟已经重新活奔乱跳了。 这两三天的时间里,陈浮继续开着他的私人投资咨询室,来的客人不多,但几乎每一个客人投放于此的金额都足以让人惊讶;而季迟身旁一直跟着的那位尼克也出现于此,他每一次来都默默地将需要季迟处理的东西带过来。 而就陈浮的观察——陈浮简直同情这一位出现在季迟身旁的秘书或者保镖了,因为季迟在工作的时候简直令人发指地爱走神,明明一份只需要三分钟处理的签个字的文件,季迟能视心情好不好的程度,拖成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才将其处理完毕。 而在这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之间,尼克总被季迟胡乱指使得团团转,常常一个下午了也没能真正地干出什么事情来。 到了后来,陈浮终于忍不住了。 他翻出了季迟之前拿过来给他的那份资产表,又重新向对方要了一份最新的资产表,做了一个不算复杂的倒推之后,就将季迟手中的工作一并接过,快速分类处理,只把真正需要对方一手拍板的东西整理归纳,连同签字笔一起交给对方,盯着人审阅签字。 季迟十分惊讶:“你对这些竟然有兴趣?” “毫无兴趣。”陈浮寡淡回答。 “你处理的速度那么快!”季迟指出。 “那是因为我想让我们好好吃个饭,以及空出点时间做别的事情。”陈浮回答。 “什么别的事情?”一说起吃东西,季迟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飘到了桌子上的糖果堆中,他对正餐毫无想法,只在琢磨着今天要安排什么饭后甜食,是来一个小布丁呢?还是来一个丝绒蛋糕呢?还是来一个注入了冰淇淋馅的泡芙呢? “……”陈浮的目光随着季迟的目光移动,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办公室里的糖果一角。 这个糖果一角还是正对着办公室大门的,上一次迈克尔带着自家孙女去游乐园玩的时候顺路路过这里,那个小女孩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边,趁着他和迈克尔交谈的时候悄悄塞了好多巧克力和甜食进嘴里,结果当天晚上就牙疼去看牙医…… 陈浮心情复杂。 他又扫了一眼季迟:“你的牙齿还好吗?” “?”季迟有点儿茫然,“嗯?很好?能够适应任何常规与非常规需求?” “那就好。”陈浮说,将自己的“你尝试过当一个牙医给自己看牙吗”的问题删去。他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这么爱吃甜食,尝试过甜点师的职业吗?这个应该是你最先尝试的职业了吧?” “……”季迟。 “……”陈浮。 几秒钟后,陈浮反应过来,他有点儿惊讶:“你竟然没有试过?” 季迟认真想了想:“好像真的没有过这个想法。大概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要尝遍世界上的甜点,但绝对没有想要成为一个甜点师……” “好吧。”陈浮说。他关掉了笔记本上的股市走势图,打开大型零售网站,搜索起蛋糕烹饪工具,“今天下午我们可以来尝试一下这个职业——” 哪怕之前已经尝试过至少二十多种职业,这一天下午的新职业对于季迟来说依旧是一个全新的体验。 他们呆在办公室的小厨房之中,用新买来的烤箱和烹饪工具完成烹饪蛋糕的种种步骤。 照顾到陈浮的口味,季迟决定第一款蛋糕不做他最爱吃的最甜的蛋糕,而选择了甜而不腻的戚风蛋糕。 他们食材全都收集好,陈浮处理面粉的搅拌,季迟在蛋白打泡的时候下意识洒了一把糖又洒了一把糖,结果撒完之后自己醒悟过来,将差点倒了半罐子白糖进去的蛋白清理掉,又重新打了一份不那么甜的。 老老实实做家务活的时间总是无聊的,哪怕旁边有人陪着你也一样无聊。 所以在做到一半的时候,季迟随手抓了一把面粉,随手撒到陈浮身上。 陈浮面无表情地看了季迟一眼,继续面粉的搅拌。 季迟有点愧疚,他诚恳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而后继续低头工作。 就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那,陈浮迅速打开水龙头,用手准确按住大半出水口而只留出三分之一的位置,使其变成一个简易的水枪,喷了季迟一脸的水! 鸡飞狗跳的蛋糕制作之旅从这一刻开始! 两人一面打闹一面继续工作。 蛋清蛋黄时时如同抛物线一样在半空中掠过,面粉从头到尾都在厨房内飞扬,打发出来的奶油沾得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是……但是最后戚风蛋糕好歹还是完好无缺地给烤出来了。 季迟最后用巧克力酱,在上面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一切都如此完美,他哼着歌将蛋糕端上了桌子! 陈浮这时候已经瘫在沙发上了。 他看着自己如同被龙卷风过境一样的厨房,感觉到自己刚刚和一个五岁的小朋友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简直是个灾难。 而灾难还不仅于此。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智商也没有比五岁的小朋友高多少…… “来尝一口!”季迟已经用刀精准地将蛋糕切分成八块,将其中一块送到陈浮嘴边。 陈浮抬头咬了一口,他中肯评价:“味道还行,甜度适中。但如果你想要成为美食界的大师,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季迟手中还拿着这块被咬掉了一大口的蛋糕。 他收回手,自己也就着蛋糕尝了一口,接着神情就变得有点奇怪了:“味道好像不太够甜。” “我知道我们的口味不一致。”陈浮回答。 “但好像有一种魔性的魅力。”季迟又说。 “魔性的魅力?” “一种让人想把它全部吃掉的吸引力。”季迟解释,“我觉得它现在就在对我招呼说,‘快来吃我,快来吃我baby!你绝不后悔!’” 陈浮几乎笑出了声来。 他歪在沙发上,一身的面粉和奶油,就这么看着纠结于自己口味的季迟,随意聊天:“你最近好像没怎么扮演其他角色了?想好下一次什么时候开始,要扮演什么了吗?” 季迟突然怔住。 几分钟后,他回应:“……我也不是每一天都扮演其他角色。”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3节 “比如在奎特家族的时候。”在那个黑色的小屋子里的时候,“我就——正常许多……” —————————— 第三十六章 晚上睡觉的时候,季迟例行量了一次体温,363°c,正常体温,热度终于完全褪了下去。 他将自己的体温计度数拿给陈浮看。 陈浮接过来看了一眼,开始收拾起沙发上的被子——对方烧了几天他就睡了几天的沙发,以至于现在看着沙发的目光都变得不太友善了。 季迟坐在床上,看着陈浮将楼下的被子和书本一一搬到自己的旁边放置妥当,而后坐到了床上。 身体下面的床向下凹陷了一下,那是承受了另外一个人的重量。 季迟思索片刻:“既然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了,那是不是应该来做点什么?” 陈浮吃了一惊。 季迟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来,建议道:“比如来给我说过睡前故事什么的?” 陈浮:“………………” 他看着床另外一边的人,恍惚之中又升起了一种“我真是在提前养个不省心的熊孩子”的感觉…… 他接过季迟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封面。那是典型的西欧花纹封面,上面写着《格林童话大全》六个大字,另带着一行“黑暗版”小字标注。 “看点正常的书籍。”陈浮把书还给对方,面无表情地建议。 季迟有点失落。 这熊孩子居然开始假装可怜,陈浮。 陈浮觉得自己最好不要上当,所以他随意抽了一本基础金融书籍,说:“如果你真的想听睡前故事的话,《投资银行》,估值,杠杆收购,兼并与收购为你服务。” 季迟:“………………” 他收起了一脸失落,不可思议说:“别闹,这玩意怎么可能作为睡前故事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之中!世界简直一片灰暗!只剩下那些冷冰冰毫无热气的数字!小时候的你哪怕也在看这些东西,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简直跟魔鬼一样可怕!” 陈浮:“………………” 他清了清喉咙,翻开了第一页,开始念道:“可比公司分析是用来评估给定目标公司、分部、企业或资产组合的主要方法之一。他能够提供一个市场基准,从而投资银行分析师可以依照该基准——” 季迟开始扑腾。 他抓住陈浮的胳膊,第一下将巴掌拍在了陈浮的书页上。 陈浮不为所动,书本的大多数内容他都会背了:“——来确定某个私有公司……” 季迟开始抢夺陈浮手中的砖头书本。 陈浮牢牢握住自己手中的砖头书本。 两人不动声色地较劲。 季迟最先破功,一翻身坐在了陈浮身上,继续抢! 陈浮继续抓! 季迟突然转头:“天啊,那是什么!” 陈浮下意识看了一眼。 季迟迅速夺取目标物品! 陈浮反应过来了,立刻敲了对方支在自己面前的肘部经脉,同时将对方向下一扯。 季迟手一抖,书本飞到了半空,他被来自于陈浮的力量拉下去,整个人直接趴到陈浮身上。 但这样当然不是结束,季迟不甘心的同时用力拉了陈浮一把,两人在床上翻滚了一圈,而后隔着一床被子,陈浮将季迟整个都压在身体下面! 头发与头发轻轻地撞在了一下。 目光与目光交织在一处。 两个人的呼吸缠绕与交融,就像它们本来就合该在一处。 室内的床头灯带着橘色所特有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汇入了季迟剔透的瞳孔深处,像一粒一粒的光点,正从对方的瞳孔地步慢慢浮现。 陈浮的心脏几乎在这个时候怦然一动。 但那双眼睛—— 那双注视着他的目光,依旧天真得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以及欲望。 说不清这个时候陈浮究竟是什么的感觉。 但这并不出奇,在那一天答应季迟的晚上,他就预料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并且决定接受眼前的这一幕。 他抬起手拨了一下对方额前的碎发。 “?”季迟。 陈浮从对方身上翻下来,然后拉起被两人蹭掉了半截的被子直接盖到对方下巴处,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他说:“该睡觉了。” “睡前故事。”季迟旧事重提。 “睡前变种枕头大战都没能打消掉你多余的精力?”陈浮吐槽。 “……”季迟被说服了,他躺下去,眼睛半张半合,懒洋洋说,“那明天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吧。就念你那个金融书籍也可以。” “不是说听了会做噩梦我简直像魔鬼吗?”陈浮同样躺下。 “开玩笑的。”季迟说,“就想和你开个玩笑,想和你多说两句话……”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他的眼睛闭起来,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他睡着了。 陈浮将床头的灯关掉。短暂的黑暗之后,星光取代灯光照亮了室内。 在这微薄的光线之中,陈浮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然而这一回,睡在他床上的人再也不像上一个夜晚那样安分。几乎睡着没有多久,他就在被子中蜷缩成一团,他将自己的脸埋入空调被中,薄薄的空调被好几次都没过了他的头顶,将人的整个面孔都埋入黑暗。 陈浮帮对方拉了几次被子。 在第三次的时候,他的手臂擦过对方的头发,季迟跟着动了一动。 就在陈浮以为对方会醒来的时候,还睡着的人顺着他的手臂蹭了过来,但并没有真正太过靠近。 他蜷缩在他的手臂旁边,像只为了汲取那一点碰触与热度,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睡了下去。 窗户外头的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季迟就因为某些从内心生出的感觉而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是陈浮醒来的时候。 陈浮刚刚要撑起身体,就发现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目光相对。 陈浮怔了一下,然后说:“醒了?还不到六点,你可以再睡一下。” “嗯……”季迟回答。 陈浮没有停止自己起床的动作,他从床上站起来,去衣柜里拿了衣服,直接走进浴室洗了一个晨浴。 等他从冰凉的水珠下缓过神来,彻底清醒的时候,季迟也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去准备早餐。他提高声音问浴室里的陈浮:“早上你想吃点什么?煎鸡蛋和全麦面包?或者昨天的戚风蛋糕?还是来煮个稀饭什么的?” 陈浮在浴室里回答:“中式的那个。” 十五分钟后,他从浴室里出来,季迟已经干脆利落地准备好了西餐和中餐各一份,并且这些都已经摆在桌子上,季迟对陈浮做了一个随意的手势,然后进浴室里洗漱。 陈浮一边处理昨天的电子邮件一边等待季迟。 不长的时间,季迟从洗手间里出来。 两人开始吃早餐。 这天的早餐罕见地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好像是日子里的小音符,不时就叮咚一声响。 饭后陈浮将碗筷收拾干净,差不多上午七点半,相较于平常早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坐在办公室靠窗户的那个位置上,阅读起最近的金融报纸和杂志。 季迟就坐在陈浮的不远处看着陈浮。 从上午醒来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若有所思地模样了。 陈浮翻过了两份报纸,看完了半本杂志,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没有和季迟说话,季迟也保持原样没有出声。 于是陈浮终于抬起了头来,一边笑一边说:“你打算就在那边安静地成为一座雕像吗?” “我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季迟回答。 “什么严肃的问题?”陈浮问。 “昨天我是不是靠着你睡的?”季迟问。 “是。” “感觉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就是那种——想再继续靠着你的感觉。”季迟说。 “……”陈浮,“你思考了这么久……这个问题?” “没错。”季迟承认。 陈浮简直无言以对。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对对面沙发上的季迟招了招手。 季迟走了过去,坐到陈浮身旁:“然后?” “然后随便你怎么样。”陈浮说。 “你这话简直让人想歪。”季迟抱怨了一句。 他先是正正经经地靠着陈浮坐着,五分钟之后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模样,于是碰了陈浮的胳膊一下。 陈浮正经地没有回应。 这感觉好像不对!季迟再将头歪在对方肩膀上。做出相互依偎的模样来。 陈浮依旧正经的没有回应。 这感觉依旧不对!季迟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姿势! 陈浮…… 陈浮默默地配合对方折腾。 五分钟之后。 陈浮从沙发的正中间坐到了沙发的扶手处。他献出了自己的膝盖,季迟就枕着他的大腿横躺在沙发上,两个人一个看着实时报刊,一个拿着手机打小游戏。绝对互不侵犯且互相尊重! 一天之中最好的阳光在这个时候以热烈的姿态跃出天幕。 当那一束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射到季迟脸上的时候。 正好如有神助般一连通了五关的季迟微微眯起眼睛,近乎慵懒地感慨说:“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能更完美,我八成已经爱上你了……” 陈浮微笑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翻过了一页书。 爱情从未降临,但这样的生活确实不错。 是知道所有的人更愉快一些,还是不知道这些的人更幸福一些? ☆、31 第三十七章 两人同居的第四天开始,季迟活蹦乱跳。 陈浮也终于开始决定整理自己的屋子了。上午固定的消息跟踪结束,他收了资料,询问季迟:“你要不要换一套单独的房子?不和工作地方连在一起的那种。” “不用,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季迟无所谓表示,现在的居住条件对他而言绝对水准以上。 既然对方没想法,陈浮也就点了点头。 季迟就看见对方走到窗户边打了个电话,电话的时间不长,陈浮说得很快而且简短,季迟几乎没有听见什么,陈浮就已经将其挂断。 接着陈浮转回身对季迟说:“走吧。” “去哪里?”季迟纳闷。 “去私人医生那边。” “去那边干什么?” “去那边检查你的身体。”陈浮回答,他那拿好了东西,打开门,站在门边转回身对季迟说,“我第一次看见每每淋了雨肯定会发烧的男人。我对此表示难以置信。” 季迟:“……” 他在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为了不去看医生而耍个赖什么的,但这时候陈浮已经轻轻松松地将他给拎出门塞上车子,带着对方一同前往早已约定好的私人医生处做一个身体体检。 “这位……莱特先生。”当各项检查结果实时出来之后,私人医院处的医生翻着手中的报告,对季迟说,“结合你之前的身体档案,我认为你最近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在好转,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请注意你的血糖浓度它相较于之前更高了,并且已经有些超标了。” “不,”季迟吃着棒棒糖,拒绝看医生,“不能吃甜食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他就爱这样说话,不要管他。”陈浮在旁边眼睛也不抬地和私人医生对话。他在看手中的体检报告,他询问对方,“除了血糖浓度的问题还有其他什么?他身体不是很好,每一次淋雨之后肯定感冒。” “加强锻炼,可以参加一个健身班。注意饮食均衡和准时。”医生回应。 “但是甜食还是要吃的”季迟在旁边插嘴。 陈浮将汽车钥匙丢给对方:“开车玩去。”潜意思是别闹了。 季迟无趣地摊了摊手,抓住丢到自己面前的车钥匙,真的走出办公室去开车玩去了。 陈浮这时候再问:“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的问题之前的体检已经检查出来了” “我知道这一点。”陈浮打断对方,“查理,我需要你再向我分析一遍。” 私人医生对此倒没有反驳。他说:“还有慢性胃炎和贫血的症状。贫血应该是由慢性胃炎诱发的。这个依照之前的医嘱用药就好了。再次提醒,合理饮食,加强锻炼。” “非常感谢。”陈浮对着这个同时负责自己身体的医生报以微笑,而后他拿着体检报告走出医院,刚刚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一辆贴着巨大的国家国旗车贴的黑色轿车恰到好处、不快不慢地停到了他的跟前,冲着他滴了一下喇叭。然后驾驶座的玻璃窗滑下,戴着墨镜的司机胳膊撑着车窗,冲他吹了一声婉转口哨。 陈浮:“……” 他看着坐在驾驶座里的季迟和自己在几分钟之内简直变了个模样的车子。 他简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orz 季迟这样干的后果就是被陈浮直接赶到了后车厢让他自己玩儿去。 车子在马路上随着车流一起前进,坐在后边的季迟无聊地摸出口袋里的骰子开始投掷,一边投一边说话:“接下去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好呢?接下去你想要看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后面一句是在问前排开车的陈浮。 陈浮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摇头晃脑自言自语人,他已经习以为常镇定自若了,十分顺口地接道:“要不然就扮演一个恋爱中的人?” 季迟呆了一下:“为什么想到了这个?” “因为我们正在谈恋爱。”陈浮回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日程,“而且正在去约会的途中。” “约会?” “带你去买衣服,吃饭,然后看电影。”陈浮说,“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季迟。 “让我先看一下攻略……”他说着就低头用手机上网,用恋爱约会到底要做什么为关键词,搜索了起来。 两个男人的扫货加上吃饭绝无详叙的必要。 在解决完衣服与吃饭的问题之后,电影院的电影正好到了开始前的十分钟。 季迟走去零售处买爆米花,这一路上他感觉自己走得不紧不慢,好像不管是买衣服还是吃饭都是按照同一个步调来的。他对陈浮说:“你时间算得真准,这算是计划狂的一种?” “稍微有一点。”陈浮回答,“我有这个习惯。也许以后你会经常发现我的行为比较刻板。” “你会发现我的行为非常神经质。” “我发现了。”陈浮说。 “我也发现了。”季迟同样说。 柜台后面的售货员给季迟撞了一罐特大的爆米花,季迟开开心心地将爆米花塞嘴里。 陈浮对他伸出了手,示意对方将爆米花桶拿过来。 季迟:“嗯?”他有点儿茫然,“你想吃吗……”说着就将爆米花递给了陈浮。 陈浮当然没有吃。 他在季迟买东西之后就向卖爆米花的地方另外要了一个小纸杯,现在他正拿着特大号装满了爆米花的大杯子向最小号的空杯子倒爆米花。 一下,两下,三下。 大杯子不过少了个尖,小杯子已经被装得满溢了出来。 陈浮看一眼觉得差不多了,随手就将手中剩下至少五分之四的大杯子随手递给一个路过身旁的小萝莉,顺便送上一点微笑:“哥哥糖吃太多了身体有点问题,帮哥哥解决一点零食好不好?” 这个小萝莉穿着公主裙,短短的金头发梳成小辫子竖在脑袋上。 她正巧也有着和季迟一样冰蓝色的眼睛,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特别聪明地说:“哥哥不要怕看牙医!” 陈浮笑出了声来。 他拉着身旁就没有反应过来的季迟一路检票进了电影院,在位置上坐下之后,电影院刚刚好熄灭了灯,大屏幕上闪现电影制作logo,声效从一开始就扑面而来。 然而昏暗的光线之中,季迟看着自己只剩下可乐杯的爆米花,只觉得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 充满了特效与激情的电影放映厅中,在这一个专门的情侣转角,一直有这样的对话发生: “我有钱。” “然而你没有随意吃糖的权利。” “我有钱。” “这和你有没有吃糖的权利毫无关系。” “……那我究竟要怎么才能获得吃糖的权利。” “好问题。” 在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电影恰好落幕。 银幕中的英雄在最后回归生活。他和一位美貌而聪颖的女士邂逅,在一家咖啡馆中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铁血战斗,都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变成过去泛黄的记忆,好像所有激烈的过去,都正是为了现在及以后的,轻缓而美好的生活。 人群渐渐散去了。 陈浮和季迟也在人群中离开影院。 他们出来的时候,夜幕已临,星斗满天,两人没有立刻开车回家,而是在影院附近的一个小小公园中散步。 凉风像小男孩调皮的手,抓着树枝用力摇晃。 沙沙的树叶轻抖声中,远处城市的声音都变得渺远起来。 他们走过了鹅卵石小路,绕过池塘,最后在花园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 季迟伸开四肢靠在椅子上,一抬头就看见了闪烁于天空的繁星。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小的杯子,爆米花在杯子里还有一层浅浅的底。 陈浮说:“吃到了现在还没有吃完?” 不提还好,一提季迟再一次感觉到了心碎:“一颗一颗数着吃的……” “显然你可以。” “我真的不可以!谈什么恋爱,你简直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管!”季迟怒道。 “这都被你发现了。”陈浮毫无诚意地回应。 对方回答得这样理直气壮,季迟竟然无言以对。他化悲愤为食欲,将杯子里剩下的所有爆米花都塞进了嘴里。 他咬了第一口,突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于是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混杂在爆米花中的巧克力的甜味开始明确地出现口腔之中,那种香滑甜美的味道,季迟几乎在一瞬之间就被这样的惊喜给俘虏了。 然后他说:“为什么爆米花中会有巧克力……” “拿小杯子的时候顺便买了点撒个底。”陈浮回答。 “……为什么?”季迟又问。 “因为乖巧的小孩子可以得到奖励。”陈浮笑了一下。 季迟看着陈浮。 夜色将对方的容貌模糊。 他看着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人,突然有了一丝迷惑和冲动。 他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来接个吻?” 话题跳跃得太突然,陈浮都怔了一下。 季迟没有给陈浮反应的机会。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倾身上去,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对方的嘴唇上。 软的。他想。 热的。他又想。 好像有点奇怪……他单纯地碰了碰,然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陈浮看着季迟。 对方的唇划过自己的唇,以一种全然无辜地姿态投下了一把火,然后试图浑若无事地悄悄离开。 他也倾了倾身,凑上去碰触对方,咬了对方的下唇,然后在对方因此而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的时候,浅浅地、真正地,亲吻了面前这个人。 季迟全身都麻了。 —————————————— 这一天晚上的星星似乎迥异于平常的明亮。 当他们回到家中,洗完澡上床的时候,季迟拿着手机刷了好久的网页,接着在陈浮说“我们差不多睡了”的时候倒扣手机,对着身旁的人沉思说:“我们是不是该上床了?” 陈浮居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接了一句能够让人笑上整整一年的话:“我们正在床上?” 季迟一脸震惊,一脸“天啊你是处男吗?!” 陈浮:“……………………” 然后季迟正经解释:“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做爱了,akelove,交欢,生命的大和谐,用什么词来形容都可以。” 以上帝之名发誓陈浮在这个时候决不是因为尴尬才直接将对方拍回了被子里。 因为他在下一刻也顺便关了灯躺下去。 室内静谧了一瞬,然后睁开的瞳孔适应了黑暗,屋内的家具的轮廓再一次浮现出来。 季迟的目光盯着今天新出现的那一个柜子。 上午的时候,陈浮不止打电话预约了私人医生,还打电话确定了屋子里家具的添置。 一张新的办公桌是给季迟的,一张新的衣柜也是给季迟的。 而用于放置在衣柜之内的衣服,白天的时候陈浮已经和季迟一起去置办完毕了。 季迟翻了个身。 他的面孔对着陈浮,他张开口想要说话,但闭着眼睛的人似乎早有预感,干燥的手掌先一步落在他的额头上揉了揉:“别贫了,该睡觉了。” 季迟没有说话,他向着陈浮所在的位置蹭了一下,还没有真的蹭到睡在另一旁的人,他就已经被那只放在额头上的手给揽住肩膀,同时往旁边带了一带。 被子连同被子底下人一起来到了陈浮的怀里。 陈浮闭着眼睛休息。 他能够感觉怀里的人在短暂的僵硬之后,慢慢放松了身体,然后自动自觉地换了一个更舒服更为贴切的姿势窝在他的怀中,没有几分钟时间,就似乎结结实实地睡了过去。 然而在这个时候,陈浮反而没有了睡觉的欲望。 或者是因为空了太久的床睡了另外一个人。 或者是因为这个人掌握着太多他不知道的过去。 也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温热的躯体紧贴着他的皮肤,对方清浅的呼吸正顺着空气慢慢传递到陈浮心脏。 到底什么是爱? 陈浮几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心疼对方,无法拒绝对方,乃至于对现在正在自己怀里的人,有着明确的欲望。 然而不管怎么说,再亲密的两个人也没有办法一天到晚黏在一起。 翌日一早,悠悠哉哉地过了好几天日子,正在纠结到底要怎么扮演一个“恋爱中的男人”的季迟就被早早赶来的尼克十万火急的抓走,速度快得叫季迟连多拿一颗糖的时间也没有。 当然对方没能多拿一颗糖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陈浮将季迟所有的糖果都看管了起来,定时定量保证没有蛀牙。 他看着因为走得急而没有关起来的办公室大门,摇了摇头,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关门。 但就在他走到门口,恰好也有一位客人找上了门来。 陈浮有些惊讶:“早上好。” “早上好。”咬着一个复古烟嘴抽烟的迈克尔对陈浮笑道。 “是来看看自己资产是否减值的吗?”陈浮打趣说。 “不要把我形容得像守着金币的巨龙一样。”迈克尔笑道,他走进办公室,看了一眼周围,对陈浮说,“本来我只是顺路过来看一下你的,但现在时间恰好。” “有事?” “你最近和莱特走得很近?” “我和他是朋友。”陈浮选了一个比较中性的形容词。 “我们也一定已经是朋友了。”迈克尔回应。 陈浮对此报以微笑。 迈克尔咬着烟嘴抽了一口烟,他说:“陈,站在朋友的角度,我想提醒你一些事情。你应该知道,奎特家族有一点暗中的不太好的势力。当然每一个家族都有一点这样的势力。不过奎特家族尤其和他们过从甚密。你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奎特家族现在也烟消云散了,所以你大概不太清楚也没有关注,但在最近几年的时间里,负责做两者中间传声筒的就是莱特。” “一个人接触了太多不好的东西,人也会跟着变得不好的。” “就好像有些底线我们永远不能越过。” “何况就我来看,莱特从来没有正常过。” xxxxxx 在迈克尔和陈浮发生了一段小小交谈的同时,季迟这边也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事情。 他在奎特家族的根据地中见了一个人。 这个根据地当然不是那些明面上的、甚至不是一些暗中有名的地方。这算是奎特家族的一个偏远小屋,后来还被人鸠占鹊巢了一段时间——当然现在一切都已经物归原主了。 并且那位曾经占据了这个地方的人正在季迟面前瑟瑟发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将他整张虚胖的面孔都浸得湿润。 他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但这个时候他根本无法发现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苍白。 季迟有点儿无聊。 他搜遍了自己的口袋都没有搜出一颗糖果,这让他的心情颇为恶劣。 他对面前的人说:“嗯……让我们来看看,麦伦·罗兰……结果两次婚,有三个子女,最小的一个还才五岁。是个可爱的小绅士。” “要我来说,奎特家族对你其实挺不错的,你看,三年时间至少五十万美金的利润,这些利润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知道,但对于我这种底层的小人物而言,谁骗的了谁呢?我说得是不是?一共五十三万三千七百美元。剩下的零头就不算你的了,给孩子买点儿糖果吃吧。” “所以其实我想不明白,你都拿到了这些还算不错的礼物了,为什么还要占据这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房子呢?” “你看啊,这里四面都被堵住了,阳光根本进不来,角落都暗得能长蘑菇了,同时一道阴雨天里能叫人骨头都是痛的。” 季迟确定了自己身上确实再也摸不出一颗糖果来之后,就站起来在屋子里搜索。 他搜索得很仔细,不放过每一个边边角角,手指在每一处粗粝的表面划过之后,终于在一个熟悉的角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撕开纸包,尝了一口,是草莓味的。 这个甜蜜的味道有助于他的思考。 他满足了,含着糖果,用带着一点含混的声音继续说:“难道是想从中找出什么?难道你带了那么多的人一次一次过来之后,依旧没有找到你想要的那个东西?” “啊。”季迟叫了一声。 “也不能这样说。”他表现,“也许他们已经找到了。所以你出现在这里,呆了三天的时间,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你,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你庇护,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将你的失踪通知警方。” “因为相较于你的安全,他们的安全总是凌驾于你之上。” “你说是不是?” “顺带一提,这个他们包括你的两任妻子,三个儿女,二十一岁的哈里,十七岁的格温,以及才五岁的小艾凡。” 五分钟之后。 季迟离开了这个黑暗的不能透进去一丝光的屋子。 尼克就守在外面等着季迟。 季迟转了转自己的脖子,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他无聊说:“行了,所有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点东西其实你们揍他一顿不就什么都出来了。” “但那是犯法的。”尼克一本正经地回答季迟,“我们是个正派的商人,不干那种事情。” 季迟砸了砸嘴,他的嘴里还残留着一丝甜味,虽然这颗被他摸出来的糖果一点都不好吃,但有总比没有来得好些,他说:“真难以想象奎特家族的第一打手会说出这样的话。” “……”尼克闭嘴。 季迟向尼克拿了个手机,拨通警察局的电话,捏着嗓子说:“警察吗?我在林间废弃的小屋里头发现了一个人,对方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对劲,这里需要你们的帮助。地址就是……”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又丢还给尼克。 尼克聪明地说:“老板,我把你载回去。” “唔——”季迟一边跟着尼克往前走,一边问,“有镜子吗?” 尼克将镜子塞到季迟手中。 别问为什么一个男人身上会有镜子。鉴于这个老板的特殊性,跟在他身旁的人总会带上很多之前想也想不到的小东西。 季迟打开镜子看着自己的面孔。 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若有所思,而后抬起手托一下自己的下巴,揉一揉自己的脸颊。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4节 简直神奇。 镜子里的人还是那个人。但他的面容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他的神经质不再惹人厌恶与恐惧,而变成了还算有些可爱;他的蓝眼睛里不再转着疯狂的色彩,而变成了天真而纯粹的模样。 他调整好了自己面部的细微表情,转头问尼克:“怎么样,我现在变成了一个还算可爱的神经病吧?” 尼克专心致志地开车,不发表任何评论。 他对于这样的季迟早已经习惯了。 一个天天扮演不同角色使用不同身份的人在奎特家族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在奎特家族还存在的时候,季迟并不会这样频繁地更换身份,哪怕更换,他也能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并且接受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但表演欲从没有哪一刻能从季迟身上消失。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表演。 不管是在奎特家族里,还是在现在的生活中。 大的表演套着小的表演,面具之下是另外一层的面具。 那简直已经成为眼前这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种东西了。 而这种东西,简直可怕。 —————————— 季迟在回程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特意赶去专卖店拿了一样早就订好了的东西,多绕了小半个圈子才回到陈浮的工作室。 这个时候距离季迟离开不过三个小时多一点。 现在是中午一点的时间。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正用罩子扣在桌上以免冷掉。 陈浮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 他听见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问:“回来了?” “之前不是打电话回来让你先吃,说我会晚一点过来吗?”季迟的声音在陈浮身后响起。 “我猜你也晚不到哪里去。”陈浮关了电影。他刚刚转过身,就和悄无声息走到自己背后的季迟撞上了。 季迟将特意去拿回来的东西别到陈浮的衬衫上。 那是一个通体镶嵌着深邃蓝宝石的十字架,上面缠绕着绿色的荆棘花纹。 “领带夹。”季迟说,“虽然现在你没有系领带,但果然没有比蓝色更适合你的东西了。” 陈浮这时候正被季迟按在沙发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皇家蓝宝石,几乎为这样奢华的颜色失笑。 他正要说话,然而这个时候季迟已经退后了一步,单膝跪在地毯上,凑上去亲吻这一十字架。 隔着冰冷的宝石、衣物、以及躯体。 他亲吻对方的心脏。 像是隔着时间与空间,亲吻小时候的自己与对方。 他说:“我没有有跟你说过,在妈妈死后,我们是怎么生活的?……” 陈浮脸上的笑容稍微收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身上,两个人看向彼此,陈浮的目光有些晦涩。他的手碰触到季迟的额角,他在这里轻轻摩挲着,而后忽然问:“这里有一道疤留下,是什么时候碰到的?” 那是陈浮离开小镇的那一天,距离现在已经许久了,结了的痂都已经愈合脱落,只剩下小小的一道白痕。两人之前再次相见的几次陈浮一直没有问起,季迟也早就忘了这么一回事,现在猛不丁听见对方说起来还怔了一下。 “不小心碰到的,已经好了。” “嗯。”陈浮应了一声,他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他问,“你想和我说过去的什么?” 这又出乎了季迟的意料。 对方刚才询问他额头上的伤疤的时候,季迟认为对方是不想听到过去的事情;但现在对方主动提起过去,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 节奏被打断的感觉让季迟一时之间没有挑出适合的面具表情。他一边看着人一边回答,最终说出口的话相较于之前计划得简练了很多:“我们在妈妈死后没有太多钱。大多数的存款你说了是未来留着吃饭和上学用的。但是……” “‘我可以想办法弄到一点钱。’”季迟模仿着陈浮当时的模样说话。 才只有八岁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得和大人一样。 除了他自己,大约没有人知道在说这一句话的同时,这个孩子内心到底承担着什么压力,或许仅仅只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我说的想办法一定不是去饭店洗盘子。”陈浮淡定地接上一句话。 季迟没有笑,他看着陈浮回答:“不是。” “我不认识你爸爸。在我去你们家之前,你爸爸已经去世了。妈妈没有和我提起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我仅仅知道的一点还是后面你和我聊天提到的。” “你说你爸爸是股市里的常客,在股市刚刚开放,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带着你一起去股市了。你也喜欢和你爸爸一起去。” “后来你爸爸去世,你并没有停止对那些金融的关注——”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现在说起来也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当时……我们的妈妈一点都没有惊讶,就好像那时候你把我带回去,她也并不多惊讶一样……她发现了你喜欢这个,就去股市开了一个户,每天都让你帮忙家务,然后给你零用钱让你自己支配……” “我将这些钱投入到了股市中?” “是,每次积攒到了足够的数目,你就会投入进去。” “我赢了吗?”陈浮问。 “有时候赢有时候输吧。”季迟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赢得可能更多一点,但是没有多少,毕竟本金在那里……在我的记忆中,你经常会带一点小零食回来给我吃,那是用你自己的钱买的。” “原来是小时候的我把你惯坏了。”陈浮平淡地说了这一句话。话音落下的几秒之后,他唏嘘一声,“养孩子真是不容易,果然必须从小时候就牢牢把关,不能松懈分毫。” “……”季迟,“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陈浮笑着问了一句,他的笑容里有一点难以辨别的东西,那不是开心,也并非不开心,他问,“重点是……过去的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好像一连串轻巧的小音符中骤然加入了一个重重的音节,季迟的回忆在这时戛然中断。 两人的对话在这个时候出现片刻寂静。 陈浮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开口,主动询问: “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季迟看着陈浮,他的记忆发生了轻微的闪回,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那个让人无法形容的、悲伤而又满足的夏天。 唯一的大人的离去使得两个孩子的生活翻天覆地。 但巨大的不幸之中似乎也有微小的幸运。 那是六月二十八号,是刚刚上二年级的陈浮放暑假的时间;而妈妈平常的好人缘也让不愿意分开的两个孩子能在最初的时候呆在邻居家吃饭。 这样的依附其实并没有多久。 正如离开的人已经离开,而留下的人还必须生活那样。 一个星期之后,八岁的陈浮已经学会了买菜做饭,更小一点的季迟也开始收拾家里,洗衣擦地,或者帮助陈浮切菜。 在那些被关起来的回忆里,这样的画面总能出现很多次: 从衣架上收下来的衣服歪歪扭扭叠不整齐,刚刚拖过的地板湿漉漉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滑到。相较于小孩子过高的灶台前,两个人踩在板凳上面,摇摇晃晃,拿着大大的菜刀咄咄有声—— 然后他们会在一起睡觉。 偌大的房间太过空旷,两个孩子只有挤在一起才能感觉到温暖。 每一天睡前,陈浮都会给季迟说一个结局幸福的童话。 “我们一起睡。” “明天起来去上课。” “读完书就长大了。” 闪现的记忆如同蹒跚的老人渐行渐远。季迟看着陈浮,他模仿着陈浮当时的模样,一一念了最后的三句话。 然后他说:“那时候我回答‘好,我听哥哥的’……” 他看着陈浮,虽然没有说话,但湛蓝色的眼睛在这一刻几乎流露出了哀求。 那是一种不需要说明陈浮就能够意会的东西。 对方正在祈求自己拾起过去,像以前一样回答他。 很难说陈浮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抬手碰触到对方的头发,看着那一缕黑发从自己的手指上拂过。 他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但并不带多少感情,不是因为过去,而是因为现在;不是因为这个人曾是他的弟弟,而是因为自己情侣的要求:“‘好,我听哥哥的’。” 这是季迟想要的那个答案,但并不是季迟想要的那个感觉。 他在这一瞬间也因为这样怪异而感觉到发自内心的不舒服。那就像是一道裂纹突兀地出现在了一个什么他心爱的、完美的东西上。 这让他感觉憎厌与烦恼。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突然出现的裂痕给抹去。 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陈浮发现了这一点。 他没有说话,但在这个时候,他做了一个情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亲了亲季迟的唇角。对方的唇角还是这样的冰凉且柔韧。 季迟突然醒悟过来了。 他的唇贴在了陈浮的唇上。 他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那种热度,说不出的感情像种子发芽一样自心头升起。 他轻轻摩擦着,而后用牙齿咬开对方的下唇,就像昨晚一样,如同上次陈浮对他做的那样,将舌头探进另外一个人的口腔。 唇舌的交缠、唾液的互换,每一次最轻微的碰触都让季迟感觉到不自在。 好像有区别于他所习惯的那一部分侵入了他自己的空间。 那让他感觉到极端不自在,感觉到有一把火搁在他心脏里头一样难受。 他的身体几乎变得僵硬,僵硬让他浑身不自在地想要逃离。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依旧驱使着季迟坚持完了这个亲吻。 没有理由,或者说眼前的人就是唯一的理由。 两人唇分。 陈浮的手指按在对方微微红肿起来的嘴唇上。 相较于对于感情极端陌生的季迟,陈浮知道得当然更多,他能够在这个亲吻里头感觉到独属于恋人的感情——那可能在对方对他所有的追逐与期盼的感情中所占的比例不多,但确实存在。 这让陈浮做了一个决定。 他揉了一下对方的唇,笑道: “送了我这么贵的礼物不回礼说不过去。等过两天,我给你一个惊喜。” ☆、32 第38章 陈浮所说的惊喜在两人交往的第二十一天降临。 那是位于中城市的一套带花园和车库的小别墅,和陈浮办公的地方有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距离。 当陈浮驱车来到此地,将屋子的钥匙放到季迟手中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的季迟十分意外,但是很快他就笑了起来:“我送了你一个领夹你就送我一栋别墅?那我一个月送你一个领夹你一个月回送我一套别墅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车子上走了下来,季迟转着钥匙旋开门锁,抱着拆开一个还不错礼物的愉快心情推开了两人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会住的房子 然后,他的笑容固定在了脸上,因措不及防,反而露出了几分滑稽似的狼狈。 陈浮倚靠在门框处。 他的目光与季迟的一起落在自己未来会居住的地方:素白的墙壁上嵌着朱红色的脱漆门框,客厅之中,老式的木头家具和皮面已经出现裂纹的沙发透着岁月的痕迹,应该已经停产了的多年的电视稳稳的立在电视柜上,客厅之中的茶几之上放着茶盘与果盘,茶盘下压着一块四角缀穗子的蓝色格子布,茶盘上面则是一套白瓷茶具,上面画着喜鹊报春,为这老旧的地方平添了几分热闹。 这是他们过去的房子。 所有关于过去的一切,在陈浮陆陆续续从季迟口中知道之后,就拜托在国内的苏泽锦帮他详细调查一番。 苏泽锦的动作不慢,仅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向他反馈了一份相对完整的资料。 这份资料包括了对方所能调查到的关于他小时候的一切。 那或许不如季迟口中的详细,但更为客观,更能够让陈浮确确实实地明白,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 然后他做出了这样的一个过去。 他把季迟带到这个过去中来。 如果可能。 他想再牵着对方的手,如同当年带着对方走进这个屋子一样,再一次地将人从这个屋子里带出来。 或许这一份过去真是对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但那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 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季迟回过了神来。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陈浮已经走进了这间……仿佛就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屋子。 季迟在这个住所中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他的手在这些已经上了年头的家具中一一摸过,上面那一道道开裂的纹路,是时光与前任主人留下的纹路。 这些纹路这么眼熟。 他在房间中仓促地寻找着,从客厅来到了卧室,在卧室里最显眼的地方,双人床的最中央发现了一个老旧的相簿。 他的手指几乎有了一丝颤抖。 他将面前的相簿打开。 第一页就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他们在公园里,在人群中,在照相机前。 他们露出一模一样的开心的微笑。 回忆在这一刻变做由巨大浪潮而生的漩涡,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季迟。 季迟几乎因为狼狈而退了一步。 他也只退了一步。 在他身后,陈浮准确地扶住撞到自己的人。 “感觉怎么样?”陈浮问季迟,“还喜欢吗?” 窗外的阳光在这个时候照见他的面孔,那是平静得近乎冷锐的色彩。 陈浮没有等季迟回答,他进一步解释:“从你上次和我说起过去的事情之后,我就让在国内的泽锦帮我调查一下过去的事情。他差不多都调查出来了。还帮我找回了一点过去的东西。” “‘一点过去的东西?’”季迟转回身面对陈浮,他用微微古怪的语调重复了这一句话。 他们面对面。 陈浮平心静气回答:“一小部分确实是以前的。另外一部分则是通过照片仿照的。至于放在床上的相簿,还算运气好,被人额外收着保存起来了。” “那么你——” 陈浮知道季迟想说什么,他将对方没有立刻说出来的话补完:“绝大多数过去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没有你知道得那么详细,但应该了解的也都了解过了。” “确实很幸福,确实很美好。虽然有无可挽回的事情,但一切感觉都不能割舍。”陈浮用了这四个字来形容过去。 季迟神情晦涩,但在他脸上和眼底流转的绝非感动之情。 陈浮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说:“这套房子还没有看完,这才是一楼的部分,我们去二楼看看吧。” 说着他就牵起季迟的手,从这间小小的卧室离开。 他们路过老旧但是温馨的客厅,踩着奶白色的花纹瓷砖一路顺着角落螺旋向上的楼梯走去。 红色的木头扶手,和地板同样花纹和色调的瓷砖,甚至在雪白的墙壁上还贴着色彩艳丽的小人画,过去的所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似乎做了一个小而亲密的递延。 但这样小小的温馨在第一个转角的时候就消失了。 那刚刚好是这个螺旋楼梯的第十级。 往上的扶手还是扶手,往上的楼梯还是楼梯。 可木头扶手突然从老旧斑驳变得鲜亮油润,它漂亮得那么坦然,哪怕只是一个木头眼,也有了之前的木头眼比不上的矜贵气质。 台阶上的瓷砖也换了。 从奶白色变成了闪烁着金芒的深黑色。 并且这样闪烁的黑色一路蔓延到楼梯的顶端,然后被白色的山羊皮地毯给结结实实、毫不客气地压在了底下。 他们来到了二楼。 那是一个装修时尚而且舒适的居所。 季迟看着客厅中的真皮沙发,墙上挂着的大幅投影仪,整整一面墙的水族馆……以及任何符合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 他将自己的目光转到陈浮脸上。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终于不再闪烁着天真而纯粹的光芒。 他的眼神变得阴郁而可怕。 他在等待陈浮的回答。哪怕他已经从现在的这一切中明白了陈浮想要说的话。 “还喜欢吗?”陈浮再一次用了这一个开头。 这一回季迟没有回避也没有再假装可爱,他说:“你知道我的答案。” “生气了?”陈浮笑了笑。 “生气得想要杀人了。”季迟同样在微笑。 “但有些事情,不管你再怎么生气都不可能回避。”陈浮一边说一边走到二楼的窗户前,他将闭合的窗户一下推开,盘旋在外头的风猛一下刮了进来,将窗户边的窗帘吹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像是它正被人用力揍了一拳。 陈浮转回了身。 阳光与他正好相悖。 他明明站于阳光下,却像是已融入了阴影里。 “我们可以将生命中的一个地方清出来留给过去。” “不要再说了。”季迟皱眉打断陈浮的话。 “但是我们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 “不要再说了!” “因为过去——” “我让你闭嘴!!” 突然响起的喊声就像是重重落于玻璃上的榔头,哗啦一声,极力所粉饰的一切在刹那之间四分五裂。那些平静的、漂亮的、温馨的、美好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些本质的,阴郁的、扭曲的、黑暗的、狼藉遍地、残骸遍地的……已经变得颠倒而混乱的世界,沐浴在阳光下。 季迟的面孔在这一时刻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没有人知道此刻浮现在他脸上和心底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哪怕其主人自己也不知道。 陈浮当然也不知道。 陈浮也没有花心思去猜测。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他根本没有被打断。 这是一个或许异常温柔,但同样异常冷酷的男人。 “因为过去已经成为过去。它可以存在,单不可能再现。” 长久的寂静。 “……对不起。”季迟说。他这时候没有太过掩饰自己脸上的神色,那种并不讨人喜欢的模样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面孔上,“我刚才有些失态了。过去总是容易让人失态。” “没事,我们可以轻松一点。”陈浮这样回答季迟。 于是季迟笑了一下。他在笑的时候眼珠也跟着一起转动,他又舔了舔嘴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个发现当然是指发现之前天真纯粹的男人只是一个假象。 陈浮说:“也许你找一个真正具有过去记忆的人会更容易成功一点。之前你的表演模式太像你最初的表演手法了。” 季迟想了想:“也不能说完全是表演。你不喜欢吗?其实我觉得你应该会挺喜欢这个性格的。够天真,够热情,够纯粹,你现在就需要这种类型的女人——或者男人抚慰你一下。好让你彻底忘记过去的伤害。” “谢谢,但我不需要。”哪怕真的能看透对方,陈浮也像任何和季迟接触过的人一样,不能免俗地在和对方聊了三五句话之后就陷入一脸寡淡、无欲无求的状态…… “那你想要什么?”季迟问对方,他说,“其实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毕竟礼物总在保持神秘的时候最为激动人心。但既然你能看透这个,那我们就换一个别的方式吧。” “你想要什么角色,我就扮演什么角色。不用太在意,反正就算你不提要求,我每天也要扮演别的角色。这只能算是用于促进两个恋人之间激情的一点小小游戏。” 陈浮在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里没有说话。 倒不是其他什么,主要是看着季迟,他实在找不到什么想要说的。 五分钟之后,陈浮找回了自己不小心遗落的计划。 他对对方说:“还记得我们的恋爱守则吗?” “那个疑似陷入借鉴风云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东西?”季迟表示,“我记得。” “互相尊重,互相诚实,互相忠诚……” “互不侵犯,互守约定。”季迟将后面两项补充完整。然后他说,“我绝对没有侵犯你,然而我觉得你不够尊重我。你明知道我对小时候的事情——” 他看着陈浮的目光几乎幽暗,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轻佻的笑意:“多么在意。但你还是决定打碎它,将它变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然后……杀死它。” 陈浮跳过这种无意义的争锋。他对季迟说:“我们可以来试试互守约定。” “真正的,现在的,我们两个的……恋爱约定。” —————————— 真正的恋爱究竟是怎么样的? 一千对情侣有一千对不同的看法。 但现在不需要那么多的看法,只需要落实到这一栋新屋子里的两位新主人身上就够了。 这是新的一天。 上午九点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了人。 一楼的所有摆设都在它该在的地方,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如果还要说这叫人有什么不满意,那无非是这个地方太过干净整洁,看上去简直像是没有人住那样的冷清。 然后我们的目光顺着旋转楼梯向上。 这一个楼梯被分成了两截,楼下一截是属于楼下的,楼上一截是属于楼上的。 而在那属于楼上的那段阶梯上,几缕乳白色的山羊毛凌乱地散落在黑色瓷砖上,尤其醒目。 如果再顺着这些醒目的羊毛往上看,能发现几天之前还非常矜持地待在二楼入口处的山羊毛地毯正歪歪斜斜、凄凄惨惨地皱在一旁,上面砸碎了两个杯子,碎玻璃支楞起来,正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视线从这一角放大。 二楼的全貌映入眼帘。 羊毛皱了,茶几被撞歪,沙发也不再好好地呆在自己应该呆在的位子上,靠近电视墙的地上碎了一个花瓶,鲜艳的玫瑰散落在一片狼藉之中。 这显然是一个还没有打扫好的战场。 并且在此之时,战场的两个参与者再一次地在另外一个地方,没有防备地碰见了面。 那是一家公司的股东大会。 陈浮最近做了一个投资,在迈克尔的介绍下,购入了一家公司足够的股票,成为一家公司新的股东。 这家公司的股东大会正好在这两天举行,陈浮上午刚刚和季迟打了一架。他的下巴肿了一块,正一边揉着一边走进会议室,中途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都一一回应,还有些之前就认识他的人好奇地询问了他的下巴,他对此直接回应—— “不小心撞到了。” 两道不同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刚刚和认识的商业伙伴走进会议室的陈浮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见季迟一边揉着眉尾的淤血一边和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说话。 他和陈浮一样,同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又同时若无其事地挪开。 陈浮和后面的人一起做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股东大会召开了。 对任何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而言,股东大会都是一个绝对不会陌生的东西。 在过去的几年中,陈浮或许没有参加过太多的股东大会,但他绝对召开了足够多次的股东大会。 每一次他都精心准备各种材料,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多的有效回应,让他公司的所有投资者能够在股东大会之后的下一个阶段以及下一个年度中,能够以对比于过去的双倍信心和双倍投资来支持他的投行。 不过现在他从主持人变成了参与者,从服务者变成了被服务对象,感觉也挺不错的。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天,在下午五点之前结束。 陈浮和季迟如同上午来到的时候一样,并不关注彼此,分头离开。 陈浮在路上解决了自己的晚餐,中途路过精品店,想起在上午的冲突之中碎掉的花瓶,拐进去买了一个新的。 随后,在晚上七点钟,他来到了之前就已经预约好的地方。 那是一间舒适的屋子。 他坐在这间屋子的沙发上。 屋子中的女主人给他倒了一杯水,熟稔说:“你来了,时间刚刚好。”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继而虚掩的门打开,季迟从外头进来,坐到了陈浮旁边的沙发上。 那是一组高背沙发,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茶几。 茶几上摆放着一对情侣杯子。 现在这一对情侣杯子里都装了热水,一杯属于陈浮,一杯属于季迟。 女主人再一次带上职业但不乏亲切的笑容。 她娴熟地和进来的两人说:“让我来看一下你们的要求。你们的要求是婚姻咨询?” “我和他还没结婚。”小茶几上的热水两个人都没有喝。季迟一边在口袋里找东西一边接话。 “这没什么,还有些工作搭档为了默契合作而在每一次的任务之前都特意过来做咨询的。”女咨询师十分淡定,她按下了桌上的计时器,然后问,“你们的问题是什么?” “我对他哪里都不满,觉得简直不能和他再生活下去了。”陈浮言简意赅。 “彼此彼此。”季迟同样回答。 “正常人都没有办法和一个只注意过去的人生活在一起。”陈浮又说。 “呵。没有过去会有现在?”季迟冷笑了一声。 “尤其这个只注意过去的人还老爱假装他生活在过去。”陈浮淡定说,“过去的他可能确实很可爱,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可他一直没有正视这一点。” “我猜没有多少人能够容忍这样的伴侣吧?”季迟直接对女咨询师说。 女咨询师仔细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 她的目光在两个男人脸上的痕迹上认真查看。她询问说:“你们打了一架?” “发生了一些小争执。”两人回答。 “谁赢了?”女咨询师问。 两人以看傻瓜的样子看着女咨询师。 女咨询师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下了一些什么。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问:“你们的性生活还和谐吗?” 咨询室内短暂消音。 几秒种后,季迟转头对陈浮说:“你看,我早说了,我们的唯一问题肯定是这个。” “——这一定是我们唯一没有问题的地方。”陈浮同样转脸回应季迟。 这整整一天里,他们终于说上了从白天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季迟看了陈浮几秒钟,他说了一句和上面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的话:“宵夜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来一颗糖也行。”陈浮这样回应。 而后两人再一次转头面对女咨询师,他们脸上都有了一些笑影,在这一个小时的咨询之后,两个人约定了下一次来见面的时间,而后一起驱车回到了家中。 ☆、33 第39章 夜晚的别墅中还是早晨离开的那副狼藉模样,玻璃杯碎成了渣渣,玫瑰花在凄凉地躺在地上没人处理。 谁打碎的东西谁整理。 陈浮去扶了一下沙发和茶几,季迟则默默地将玻璃杯和碎掉的花瓶一块儿收拾了。 然后他下楼逛了一圈,又上来问:“跌打药水在哪里?” 刚刚从浴室中出来的陈浮指了一下客厅茶几下的位置。 但这其实不用他特地指出来,刚刚发出这个疑问的季迟已经走到走到茶几前,打开抽屉将放在里头的跌打药水拿出来了。 “就算没有记忆……”季迟说着走到了床上,他将药水倒在掌心搓热,然后示意陈浮抬抬头,将手贴在对方下巴的青紫处,“你的有些习惯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也许我关注于过去的态度不太正常,不过我承认这一份不正常。” “至于你摒弃过去的态度——”他用力揉了揉陈浮的下巴,确定将淤血都揉开了之后才满意地收手,然后说完了自己最后的那句话,“也不见得多健康。” “你想继续上午的争吵吗?”陈浮问。他示意对方将手中的跌打药水拿给他。 季迟把东西丢过去。他想了想说:“算了,我们先睡个好觉,睡起来了有精神了再吵。” 陈浮就像季迟刚才一样,将跌打药水倒到掌心,两手相互搓热之后,将药水揉在季迟的眉脚。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5节 这个位置敷药的刺激感让被处理伤口的人猛地一皱眉头。 但他没怎么动,任由对方仔细处理完自己脸上,这才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已经躺在了床上的陈浮再一次拿起书本,轻松调侃说:“在看自己破相了没有?” “在看我应该拿起哪一个性格了。”季迟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 他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脸,伸手在脸颊的各个部位揉动。 他做了几个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眉骨处的伤痕,这几个表情和性格都让他升起了不顺手的感觉。 他开始皱起眉头。接着又对着镜子做了好几个表情,而后总算从无数的性格中勉强捡起了一个可行的。 他转回了身,陈浮没有呆在床上,而是站在进卧室的门旁边。 两人面对面看见彼此。 陈浮抬了一下手中的水杯:“去倒了杯热水喝,你要吗?” 季迟拒绝了这个。 他们一同上了床。 灯光被熄灭。 在黑暗中,季迟只翻了个身,就感觉到睡在自己身旁的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与热度。 他抬手碰了一下对方的脖颈,又碰了一下对方的脖颈。 “……如果你想扮演热情交往的对象的话,正确的动作是碰一下我的脸,再碰一下我的脸。”陈浮闭着眼睛告诉对方,“如果你想扮演杀人魔的话,那碰脖子的动作倒是相得益彰了……” “最近还没有这个打算。”季迟回答,他说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事实,“而且我手无缚鸡之力。” 陈浮果然没有反驳。 季迟又说:“我就是感觉一下你的热度和生命存在感。有时候一个人在黑暗里呆得久了,难免会发生一点小幻觉。” 陈浮没有说话。 季迟也没有。 黑暗总与寂静相伴而生。 寂静之后,季迟说:“……我或者不那么正常,但我确实需要你。” 这一定是对于这个人而言所能有的最动听的告白了。 同样也是夜晚最温柔而清浅的梦境。 陈浮翻了个身。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黑暗将他的面容模糊,深蓝色的夜晚让他黑色的瞳孔也沾染了深邃的幽蓝。 他在几分钟之后轻轻询问对方:“这是你今天晚上挑选的新性格吗?你现在照着镜子,还分辨得出什么是真正的自己吗?” 又是几分钟的安静,季迟回答陈浮: “是。” “有时候也不太分辨得出了。” xxxxxx 这是一个安静的晚上,两个人都睡得还不错,也正因为如此,都到了第二天天亮陈浮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和自己睡一张床的另外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被子给滚到了,就这样一路滚进他的被子里,正抱着他睡得挺熟。 假设一个男人在早晨时候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有反应,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一定是一家市内最好的男性医院! 陈浮当然有反应。 他的反应就是直接撕下黏在自己身上的季迟,从床上下来直接走到浴室里洗了一个晨浴。 等他再一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季迟已经清醒了。 他靠坐在床头上,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你真无聊。” “明明能吃,居然不吃。” “绅士的风度绝对不是在这个时候体现的。” “因为它绝对违背了人性至理。任何违背人性的事物都是反人类的。” “我们应该遵从——” 陈浮打开了衣柜,从里头取出一整套衣服朝季迟丢去。 床上没有动弹的人被衣服丢了一头一脸。 然后他拿下这些衣物,对陈浮说完最后半句话:“……欲望的驱使。” “那是动物。”陈浮总算回了对方一句话。 “男人就是动物。”季迟再次回复陈浮一句真理。 持续三天的股东大会才进行到第二天。 两人在换好衣服吃完早餐之后,就默契地前后离开这栋别墅,走不同的路线分头前往那家前景不错的公司。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两人都是同一家公司有决策权的股东”的事情,绝非刻意,而真是一定程度上的偶然。 陈浮是通过迈克尔介绍,恰巧也想做个大笔一点的投资,而后选择了这一家公司。 在选择这一家公司的时候,他并未和第二个人交流——除了以前投行运营需要对股东负责之外,他做自己个人投资的时候从来没有和第二个人商量过。 而季迟也差不多。他之前在收集奎特家族残留势力的时候,也顺便收集了一些有投资眼光的专业经营者。这些专业经营者在偶然的时候,比如有个什么很好机会的时候,总会给他一点建议,这家公司就是他们的建议之一。 当然要说两个人一点都不知道彼此是这家公司的股东那也不切实际。 一个屋檐底下呆着,从睡醒第一刻就看见彼此到睡着之后最后一眼还是看见彼此。 如果都这样了还不能够了解对方生活中的种种情况——那么他们一定已经要分手了,或者正走在即将分手的道路上。 而不管怎么说,至少两个人现在还没有分手。 所以在股东大会上。 正好坐在陈浮对面的——实际上是正好跟人换了位置换到陈浮对面的——季迟一边转动眼珠,看似认真地听着大会上的种种报告,一边踩了陈浮一脚。 陈浮没有反应。 季迟踩了第二脚,第三脚,第四脚—— 直到旁边的中年白人恼怒起来,目光盯着周围一圈人,压低声说:“谁在桌子底下踩我?” 季迟:“……”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中场休息,股东大会开会的地方连着大型商场,提供来参与股东大会的股东及其家属血拼购物。 陈浮暂时没有家属,注定没有什么血拼的兴趣。 他直接找了一个空闲的办公室做午休场所,就在他进入了办公室没有多久,办公室闭合的门又被打开,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这个人脚还站在门口,声音已经远远地传来了:“我真没有想到……” 陈浮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踩了你,你居然去踩别人,而不是踩回我。”季迟叫破了上午开会时候陈浮的那点小小诡计。 “……”陈浮睁开眼睛,“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想和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玩踩来踩去的踩地鼠游戏。” “哦——”季迟一脸你真他妈无聊,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聊,刷新世界观! 他走到了办公室内,这是一间空闲的办公室,好像很长一段时间了都没有人在此地办公。虽然桌子和文件架都有清洁人员定期打扫,但在那些稍显隐蔽的角落,还是能看见明显的厚重的灰尘,以至于当季迟来到窗户前将深色的窗户拉开的时候,阳光猛然绽开,细小如颗粒的灰尘也再无所遁形,纷纷扬扬。 他站在三十楼的位置向远处看去。 最近的办公楼都在至少二十米之外,绿色的玻璃反射着天上的太阳光,真想要看清楚另一栋楼里头的人在干什么,大约也只能使用他上一次使用的装备,正被好好放在他们新家柜子里的高倍望远镜了。 季迟转过了身,陈浮还坐在沙发上,于是他走过去坐在了陈浮腿上。 坐着休息的人眉头微微一拧:“旁边那么多座位,要休息就去呆着……” 剩下的话陈浮没能说完。 季迟凑下来亲了他一下。 嘴唇贴着嘴唇。 身上的人用耳语的声音说:“窗帘拉开,对面如果有人架一个高倍望远镜……” 他又亲了陈浮一下:“就什么都被看见了。” 舌头挑开闭合的嘴唇与牙齿,勾引自己的同类出来嬉戏。 他又说:“我们这样子——” 舌头在唇齿间交缠了一会之后,季迟探入了陈浮的口腔。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温热的所在。 明明只是自己也拥有的构造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每当他感受到另外一个人的这个东西的时候,就好像有很莫名其妙的东西从体内升起来。 那也许是人体分泌的激素。 季迟没有什么浪漫细胞地想。 这时候陈浮的手已经按在了身上的人的腰背上。 他本来是准备将其推开的,他现在还是准备将其推开。 但身上的人已经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靠在了他身上的同时还默默地蹭了他一下。 陈浮:“………………” 他在认真地思索有关男人的重要抉择。 主动分开双腿坐在陈浮身上的季迟不知不觉喘了两口气。他压根没有发现自己身体的小动作,只坚持着将自己要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 “我们这样子……算不算……大庭广众之下?” “我觉得你还挺乐在其中的……” ☆、34 第40章 男人面对这样的选择,一般情况下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禽兽,一种是禽兽不如。 陈浮在认真思索之中选择了这两种选择的中间一种。 他没有太禽兽,也没有太禽兽不如,而是半真半假地拍了坐在自己身上的季迟的屁股一下,然后含义丰富问:“你确定?” 季迟:“……” 他慢了半拍,一下从陈浮腿上跳起来。 两人对视。 他又慢了半拍,这才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离去,离去的时候顺便帮陈浮关上了门。 喀的一声关门声响。 剩下留在房间里的陈浮几乎要笑出了声来,笑着笑着,他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一点复杂。 三天的股东会议一转眼就结束了。 又到了每一周的周末,每到周末的时候都是陈浮雷打不动的锻炼时间。 他会去参加游泳、羽毛球、竞速单车、或者各种各样锻炼活动。 这一次季迟也陪着他一起去。 整整一天的高强度活动,陈浮觉得自己的周身的所有筋骨都被拉开了,整个人都是一种大汗淋漓之后的畅快;但是陪着他一起的另外一个人显然并非这样觉得。 陈浮在和季迟一起锻炼后的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一点。 那天早上他刚刚起床,去浴室里刷牙洗脸,出来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季迟还没有起床。 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对方在被子里艰难地抬了抬脸。 “还不起床?”陈浮随口问,“我去跑步了。” “我再睡会。”躺在床上的季迟言简意赅。 本来已经站起身要去找衣服的陈浮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季迟一会。 季迟:“怎么?” 陈浮再一次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捏了季迟的胳膊一下。 季迟:“啊!” 这一声惨叫让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安静了一小会。 一小会之后,陈浮慢条斯理说:“要多锻炼。不过你今天再睡会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浮自己去了衣帽间换上运动装,再下楼烧了一壶热水泡茶,一边等茶泡好一边去屋外将报纸拿进来翻看。 等翻完今天的这一份新报刊之后,茶水也差不多泡好了。 陈浮喝完了一杯热茶,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这才走到玄关处换上运动鞋。 也是这个时候,换好了衣服的季迟从楼上走下来。 他刚刚洗完了脸,大概是随便抹了抹水,现在发梢上还带着一颗颗随行走往下滴落的水珠。 他换了和陈浮差不多款式,就是小了一号的运动服,走到陈浮身旁坐下同样穿上运动鞋。 然后他坤了坤腰。 在直起腰的时候,季迟觉得自己身上的所有骨头都要碎掉了,就好像昨天他不是经历了一场锻炼,而是经历了一场车祸。 他有气无力,甚至因为没有睡够而颇为心情不好地说:“行了,我们走吧。” “不再睡一下?”陈浮看着身旁的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季迟。 “不能半途而废。”季迟。 “跑步是一个良好的习惯。”季迟。 “跑步有益于身心健康。”季迟。 他自言自语,然后好像说服了自己,抢在陈浮之前将门打开,先一步走出了房子!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们在社区之内开始跑步。开始跑步的时候,季迟走在靠近马路的那一边,零星的车子从他身旁呼啸而过。早晨的小区散布着三三两两的住户。有在花园里浇花的主妇,有牵着狗遛狗的家庭,也有踩着滑板赶着上学的孩子。 他一边跑一边百无聊赖地和陈浮聊天:“住在我们对面的那位女士和她的丈夫,就现在正在和花匠说笑的那个,彼此间第几次出轨了?” “那遛狗的一家人,看上去非常和谐,穿着漂亮打扮入时,你一定想不到他们已经债台高筑……咦,不对,这个你应该想得到,他们脖子上的首饰是假的。” “还有刚刚从我们身旁跑过的那个踩滑板的女孩,她看上去风驰电掣,但一定是个在学校里会被欺负的小可怜。” 陈浮这时候淡定回答: “住在b33栋的那两夫妻已经准备在孩子高中之后离婚,各自追求幸福。” “债台高筑的那一位马上就要申请破产,但他的妻子和儿女不会离他而去。” “踩滑板的女孩虽然被欺负,但她在反抗,而且会成功。” 季迟:“……”他歪了一下头,“你非要跟我唱反调吗?” “我早说了。”陈浮回答,“你可以多看一点正常的书籍,以及用一些正常的眼光看着世界。” “比如说像你这样的一切都往美好方向期待的眼光?” “比如用客观的事物发展的规律去思考未来,而不是只看着并且特意看着现在的那些丑陋的部分。”陈浮回答。 很长久的沉默。 不是因为没有话说。而是季迟已经开始喘气并且已经开始想要和陈浮争执了。 但在跑步中争执,不用预料,他百分之百会输——因为他在这个特殊的时间里永远跟不上陈浮说话的速度与条理。 他这时候不免想到了陈浮之前针对这件事告诉他的“木板的最终容量取决于它最短的那个板”这句话。他有点心塞,跑着跑着不自觉就向外侧多走了两步距离。 陈浮眼明手快地将对方往里一拉,免得对方被刚刚开过去的车子扬了一脸灰。 两人又跑在了一起。 半个小时后,一路晨跑到达目的地又跑回了别墅的季迟瘫在一楼的沙发上简直再也不想起来了,这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来刚才自己究竟想要和陈浮争执什么了。 他软软地瘫了一会,想了想又站起来,去厨房里拿出之前烤好的曲奇。 这一次他烤的曲奇是两种口味的,一种是有奶油螺旋花纹的,这是口感偏甜的那种;另一种是上面黏了个小提子干的,这个是口感偏咸的。 陈浮走下楼的时候,季迟已经把点心摆上了桌子。他懒懒地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稍嫌枯瘦的手指一直在白色玫瑰花圆盘的边沿上按着,现在陈浮从楼梯上下来,这个托盘就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粘提子的那半个部分正好对准陈浮。 季迟说:“曲奇。” 陈浮走过来捡了一个提子曲奇尝一尝,口味偏咸,味道挺好。他表示:“还不错。” 季迟捡起了靠自己这边的曲奇,经过接连两场锻炼,他的胳膊酸得几乎抬不起来,稍微磕到一下桌子,手里的东西就掉在了桌面上。 陈浮顺手捡了一个喂他:“这么累?给你一个小奖励,上午爬不起来就继续睡,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起来跑步。” 曲奇塞进了嘴里,是季迟喜欢的偏甜口味,但他有点不高兴,因此带着微微的嘲讽说:“说坚持锻炼是个好习惯,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一定不是我。” 陈浮发现了季迟突然的不高兴。 他看了季迟一眼,在想对方究竟是因为自己提到跑步不高兴,还是因为自己刚才喂了对方曲奇不高兴。 季迟也发现了自己毫无道理的不开心。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对方给的奖励太敷衍的缘故,因此转了话题说:“奖励就是一块我自己做的曲奇?” “那你想要什么?”陈浮不动声色问。 季迟想了很久,他说:“那就去游乐场吧?”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口吻里有一点儿的不确定与兴致缺缺。 但陈浮发现了。 陈浮答应了这个要求。 城市内最大一个游乐场距离陈浮和季迟的家里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一个半小时之后,游乐场恰好刚刚开门,门口处的人流不少,冰淇淋车、气球车、爆米花车,种种喷得色彩斑斓的停驻在此,吸引带着孩子们的目光与脚步。 主动要求了奖励并且奖励正在兑现的季迟看着周围被大人带着的小男孩小女孩,若有所思对陈浮说道:“也许我们也应该带个小孩子一起过来,伪装一下一家三口什么的……” 陈浮已经习惯时不时被季迟雷上一下,他都有点麻木了。他不回答季迟的话,只向旁边卖气球的地方买了一个小丑气球,接着转身送给季迟,顺便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回答说:“其实带上你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季迟:“……” 他不高兴。 不过他总这样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 他自己都习惯了,只将目光放在一旁的彩色汽车上:“再来一杯爆米花。” “想想你的牙和血糖。小孩子也需要有哪怕一点点的自制力。”陈浮头也不抬说,拉着季迟直接往游乐区惊险刺激的项目的区域走去。 这是游乐场中惊声尖叫的项目。 两人一进入,密集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惊叫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热浪一样要将人淹没。 陈浮左右看了看,锁定目前人流最少的过山车项目,前去排队买票。 季迟没有多想,跟着陈浮一起过去。 陈浮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去旁边等着?” “不是买票吗?”季迟回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哦……你买这里的票,我去——”他也环视着周围,发现了一个离这里比较近而且人也不算多的队伍,“摩天轮那边买个票。” 说着他将手插在口袋里,离开了这个队伍。 陈浮看着季迟离去的背影,一直排着,直到他来到售票窗口之前。 他对售票员说:“买两张票。”说完之后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要同一排的,前后两排的。” 窗口内的售票员抬头看了陈浮一眼,默默给出了两张票同坐不同排的票。 陈浮拿着票离开队伍,向前才走了两步就和已经买好了的季迟见面。 季迟同样买好了票,他对陈浮说:“我特意买了半个小时之后的摩天轮,你的激情小车呢?” “现在时刻,我们可以走了。”他把手中的两张票都给季迟。 季迟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询问说:“为什么是两排的?” “刚好买到两排而已。” “两个人一起来游乐园玩结果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季迟简直不可想象,他匪夷所思,“去换张同一排的吧。” 陈浮用手指了一下那边长长长长的队伍,他理智告诉对方:“再排还得半个小时多。”而我肯定不会再排一趟! 季迟发现了陈浮没有说出来的那点坚定之意。 他没有再表示要换票,只将前排的票给陈浮,自己拿了后排的那张。 买好了这一趟过山车的人陆陆续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过山车开始前的倒数三分钟。 季迟坐在陈浮的后座盯着对方的后脑勺,他前面一排的其余三个位置,是一个带着双胞胎小女孩的女人占据。 季迟有点无聊地看了那三个人一眼。 这是过山车开始前的倒数两分钟。 他将身上的安全带扣好,发现前面的人转了一下脖子,发尾扫到衣领。 这是过山车开始前的最后时刻,激情过山车终于开始了! 从缓慢突变为迅疾,从迅疾骤然结束于终止;从低谷猛烈拔高至顶端,又从顶端倏尔垂直至地面。 呼呼的风声在耳朵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骤然的高低变化让耳膜承受了一点鼓胀的压力。 陈浮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游乐场做过过山车了,现在这样的刺激对他也并没有太多的影响,一整个过山车全程,他都只听见身旁带着一大两小三个女人全程不间断的惊叫。 他没有发生声音。 他身后的季迟也没有发出声音。 整整一场过山车结束。 陈浮从车上下来,他回头去看坐在自己身后的季迟,发现对方不早不晚,也跟着他一起走下了车。 他们在散去的人群中并肩行走,陈浮说:“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摩天轮那边的一小截彩虹?就三个颜色。” “嗯——挺像棒棒糖的颜色。”季迟回答。 陈浮“唔”了一声,没有接下去,只和季迟一起往摩天轮方向走去。 他刚才在过山车上的时候顺势往摩天轮方向看了一眼,今天天气晴朗,市内没有下雨,天空当然也没有出现什么雨后彩虹。 七彩的摩天轮下已经开始新一场的轮转。 他们被分进了一个外壳漆成紫色的小小箱子之内。 这是属于情侣的包厢,两个人正好面对面坐着,在密闭的空间里说一点只有彼此知道的悄悄话。并且为了舒适的缘故,它特意做得大了一些,让单独一边也能同时坐下两个人。 陈浮和季迟上去的时候,季迟选择和陈浮坐在同一个侧边。 他们的肩膀挨着肩膀,大腿碰到大腿。 摩天轮缓缓升起了。 大块的玻璃之外,地上的人,周围的娱乐设施,大面大面的色彩鲜艳的卡通广告画,以及缀在周围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气球和彩带—— 他们升到了半空中。 蔚蓝的天空开始出现在视线里。 地上的人群变得如同秘密密的蚂蚁一样渺小,各种娱乐设施如同玩具一样可爱。 天空上的白云厚厚的挤在一起,镶着金边,变换着各种形状。如鱼鳞般一片片的,如棉絮般一缕缕的,如厚厚的纺锤或者如蓬松的棉花糖,还有一块停留在靠近太阳的位置,被金光模糊得看不清具体模样。 但它像是一颗心。 一颗缺了一角,被人随手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心。 季迟一下一下地敲着陈浮的手指。 两个人坐得这么近,他手指一点一点着就自然而然地点进了陈浮五指的指缝之中;然后他换了一根手指再一点一点,又点进了陈浮的指缝之中…… 陈浮淡定地牵了一下对方的手。 对方的手指就措不及防一一对应地掉入了他的指缝之中。 五根手指,十指相扣。 季迟吃了一惊,几乎有点猛烈地扭头看了陈浮一眼,接着他不自觉地扣了一下手。 陈浮在箱子里舒展了一下身体。 随着他的舒展,用力抓住他的手的人也慢慢放松。 他已经确定了自己开头的感觉。 不管是跑步特意跑在靠马路的那一侧,将他留在更安全的里面;还是因为被自己当成小孩子喂曲奇买气球不开心;又或者是过山车上想和自己坐同一排位置,又或者是在游乐场中根本心不在焉,连天边到底有没有彩虹都没有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指向一点。 那是季迟对自己的感情。 那是根本不用说出口的,只从动作与行为之上就能发现的东西。 那是那么显而易见,而其主人自己却根本没有发现的东西。 但他…… 他看着这份感情一点点成型,一点点加深,像看着什么珍贵的东西正被孕育正在生长。 他感觉复杂。 ☆、35 第41章 两人在游乐场中度过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直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才再次回到家中。 现在这个时候做晚餐迟了点,但是做点宵夜刚刚好。 季迟自从上一次和陈浮在一起开发出蛋糕技能之后就对这些小点心情有独钟,常常闲着没事就做一点东西存放在厨房,只要想吃随时能够拿出来品尝。 他现在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盘芒果蛋糕放在桌子上,帮陈浮切了小小的一块,自己则留下绝大部分:对方不喜欢吃蛋糕,晚上也不怎么吃宵夜,现在意思意思就够了。 但水果可以多吃一点。 他将蛋糕上的芒果肉更多的拨给了对方。 接着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冰啤酒,一罐自己拿着,一罐丢给对方。 他在另外一个人对面坐了下来,开始吃自己的第一口蛋糕。 然而陈浮没有动手。 季迟纳闷说:“怎么,不喜欢吃?要下个面条吗?” “不用。”陈浮拉开易拉罐环,喝了一口啤酒。他先回答后面一句,接着又回答前面一句,“我芒果过敏。” “这不可能。你从来没有这个毛病。”季迟头也不抬说。 陈浮又喝了一口酒,他仅仅笑了笑,没有说话。 季迟又吃了一口蛋糕,当蛋糕的绵软与芒果的香甜在味觉中绽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重新抬起头问:“你芒果过敏?” “过敏了好多年。”陈浮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季迟问。 “十二岁还是十三岁吧。”陈浮回答。 两个人暂时都没有说话。 季迟用叉子插了下盘中的蛋糕。来自游乐场后期的兴致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了。就好像碰到第二天日光的气泡那样无影无踪。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这样的不舒服同样影响了他此刻的胃口。 陈浮靠坐在椅背上。柔软的靠背与坐垫放松他的身体。 他的手指在铝罐冰凉的壁上摩擦。 浅浅的一层水汽沾湿了他的手指,那样的温度从手指碰触的地方一路蔓延到体内。 正如他能够看清楚对方正在慢慢生长的感情;他同样能够看清楚两个人之间始终横亘的矛盾。 是依旧假装不知道让一切继续,还是就在这一刻直接挑破毁掉平衡? 这个问题如同当初的那个问题一样矛盾: 爱从未降临,是知道的人更愉快,还是不知道的人更幸福? 季迟又抬了下头。他觉得刚才的那点对话很无聊,他向陈浮保证:“我下次会记住,让我们愉快的把芒果给拉黑。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种水果,它的甜味不太正。” 他说着话,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柜上,他看见了书柜中一些很老旧的金融书籍。他发现了上面书籍的顺序被调换过:“你现在还在看这些书?” 他不等陈浮回答,继续往下说:“我们有说过当年你是怎么养我的吗?” “暑假的第一个月,你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做饭这种技能,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去邻居家吃饭了。你从存款中拿出一笔钱,用妈妈生前办的那个账户继续炒股。那时候你非常谨慎,常常一连一个星期都不敢真正下注一笔。而是自己假设会出现什么情况,然后看着股票的涨跌程度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你在股市里呆得久了,大家都认识你了。一开始你告诉他们你妈妈是这里的常客,让你在这边一边玩一边等。” “后来你更熟悉股市了,他们也更熟悉你了,你就在闲谈的时候说出自己的主意。当时有一个不差钱的老板出于逗孩子的兴趣按照你说的买了。他赚了。”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做。” “你也开始渐渐敢于将一些比较大笔的钱放入股市,当然有所亏损,但更多的时候是赚到的——那时候你给我买了很多东西。任何一个孩子应该又的,新的书包,新的玩具,新的衣服,新的零食,我都有。” 季迟一句话一句话说着,回忆在此刻对他已经信手拈来。 而陈浮就看着对方这样重复。 他已知过去的所有。每一次在他说出和过去不太相符合的事情的时候,对方总会用更多的过去掩盖这个“不符合”,好像看见了无法容忍的污迹总想要擦除一样。 啤酒罐上的温度已经从冷变热,密密麻麻的水珠开始出现在罐壁。 陈浮打断季迟的回忆:“在你的记忆里,我是不是真的特别好,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就是我?” 季迟觉得陈浮的这话有点奇怪,他想了一下,回答:“……是。” “不是。”陈浮告诉季迟,“我没有那么好。” “是。”季迟这回的回应快速多了,“你就是最好的。” “如果我是最好的话,”陈浮看着对方,平静询问,“那在十岁的时候,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他看着对方。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6节 他问出了两个人都无法逃避的问题。 这最重要的问题,贯穿着两个人足足三分之二生命的问题终于被摆到桌面上了。 假设陈浮真的有季迟说的那么好。 他为什么离开? 他已经离开。 他是否真的没有季迟记忆中的那么好? 季迟本来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在和陈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没有被影响。那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旧日相识,他向自己的旧日相识打了一声自己觉得还算有趣的招呼,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有趣会给对方带来什么。 他当然也不在意自己的有趣是否会影响对方对自己的感觉。 ……可是现在不行。 现在的陈浮仿佛再一次和幼时的陈浮重叠了。 重新变成了……变成了他生命中的支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生命中唯一的人。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能够找回那种愉快的感觉。 金属叉子与瓷盘撞击,发出轻轻的响声。 陈浮看着对面的人安静下去。他看见对方将面前的蛋糕推到一旁。 那种让人难受的气氛与感觉笼罩着两人。 他听见对方说:“那时候你只是被人收养了,这是我们所无法选择的。” “但做决定的是我。”陈浮明确地告诉对方,“不管是一开始的决定还是之后的决定。” “我最初答应了你不会将你丢下,或者我说过我带着你一起走。但是事实上,这只是一个谎言,我把你丢下自己走了。”陈浮回应对方,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向季迟解释与分析,他这样平静。好像不管任何过去,都无法在现在给他带来什么真正的影响。 又是冗长的静默。 季迟蓝色的眼睛盯着陈浮。 他几乎没有表情。 他终于说:“……那不是你。” 那件事—— 那对我们都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身上。 长久的,连呼吸的声音都静不可闻的安静。 陈浮几乎能够听见对方极力否定的心声。 过去究竟因为什么而导致两个人分开,已经不太重要、没有过多的意义了。 已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消失,伤害过后总会长久地留有痕迹。正如时间永远不会逆流,不会逆流到每一个人想要回到的那个节点。 他们现在坐在这里,他们只为了现在的自己交谈。 时间只向前。 我们也只能向前。 “那是我。”陈浮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几乎要从对方身体里溢出来。那大概是最不想承认的事情被迫承认,最不想失败的东西一败涂地的感觉。 那几乎让人对人生的意义发生怀疑。 但他没有犹豫,没有动摇。他继续告诉对方,“或许不是十岁的我,但是二十八岁的我。而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二十八岁的我。是已经选择离开你的我。” “你或许只期待十岁的我,但是我不可能回到十岁。” “季迟。”他说,“我之前跟你说过,一个错误的开头很难在最终得到让双方都能够满意的结果。” “我们之间并不只是感情的问题。还有过去。你一直在试图将我变成你记忆中的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第二次明确地告诉季迟,这绝不可能。 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你确实在渐渐走向正确的道路,哪怕这样的变化是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是纯粹下意识中选择的,是最真切的那一份感情—— 但这无法改变我们的问题。 “在你的印象中,十岁前的我可能确实足够完美。” “但对我而言,在此后的十八年中,在我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不够完美,不管做什么事,总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没有办法做到最好。比如选择学校,挑不到最适合的那一个;比如进入股市,总不能达到我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目标。” 季迟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听着。 这一天晚上,这一个时候,他坐在这里,听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话。 “我当初答应你交往,是因为我并不在意你爱的究竟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如果你能接受现在的我,但只爱着过去的我,我也能够接受这一点。” “但是你不能。不管怎么样,你都想让过去的我重现。不管是用属于孩子的天真还是属于情侣的感情。” “但是很抱歉。”陈浮第三次,清清楚楚地告诉对方,“过去的我已经变成现在的我,我不可能再变回去。我也不会再为另外一个人,从头到尾改变我自己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轻微。 在曾经的一段时间里,过去绕着过去,将他搅得不得安生。 他太过重视一些东西,小心翼翼,以至于最后所有都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而这样的我不是你想要的。”陈浮说,“我并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结束了的事情没有必要第二次开启。 他不想改变,也不会再改变。 他不要对方多少的爱,甚至不要求对方是否真的只注视着眼前的他。 因为他同样已经没有办法给对方太多的东西了。 一个错误的开头只能得到一个错误的结局。 只有及时将错误纠正,才能得到最终正确的结果。 第三次漫长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安静。 季迟说:“你说得都对。” 他承认这一点。他知道承认之后的下一句话。但他无法不承认。 那是他的过去。 确实是……他一直在陈浮身上孜孜以求寻找的东西。 季迟闭了闭眼睛。 睫毛在他的眼睑下颤抖了几下,他再次张开,蓝色的眼睛里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疲惫。 他承认: “你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在找过去的那个你。” “对不起。”季迟说,“我并不想伤害你……但我可能已经伤害到你了。我确实不太正常,但不管我有多少正常的部分,它们最后都只会用在你身上。” 陈浮的目光有些晦涩。 他轻轻摇了头:“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任何两个不同的人想要在一起都需要改变。我只是不想再一次次改变了。“ 痛苦在沉默。 痛苦始终沉默。 而陈浮为这一次对话做一个明确的终结:“我们分手吧。” 位于头上的铡刀在这一时刻,终于落下。 窒息的感觉笼罩季迟。 痛苦与虚弱在此时相伴而生。 他的胸膛几乎要炸开,而他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也想找出一个适合的表情和角色来应对眼前这种陌生的情况。 但他无法找到。 那些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的面具,在这一时刻统统支离破碎。 他在很长久的时间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好。 陈浮将手中的啤酒罐轻轻放在桌子上。 铝罐上的冷气已经全部经由手指传递到了他的心脏。 他感到有些凉。 ☆、36 第42章 陈浮在喝一杯咖啡。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 昨天晚上两个人和平的交谈之后,季迟没有再说其他,连夜离开那套别墅,走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带,只把那放在楼下的相簿中的照片取走一张带走。 那就是季迟上一次看到的那一张。 一家三口站在游乐园里,每一个都在对着镜头微笑。 他离开房子的时候回头看了陈浮一眼。 那时候是夜晚,他的身体似乎已经融入了黑暗,而唯独眼睛,何时何地都在闪烁着亮色的光芒。 他看上去想和陈浮说什么,但他最终只说了一声“再见”。 然后他们分开了。 这一个晚上陈浮睡得比较早,第二天上午也比平常更早一些醒了过来。 他完成了每一天应该完成的锻炼,就坐在晨跑路上的一家咖啡馆里吃早餐。 上午的阳光正从被绿植遮住的玻璃窗中漏下来,叶片与叶片的间隙里,星星点点的圆斑落在了陈浮手中的财经报纸上。每当拿在手中的报纸有所抖动,上面的光斑也就跟着如水纹般轻轻一抖。 他刚刚翻过了报纸的一页,就有另外的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陈浮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突然有一阵风自窗外吹过。 爬在窗户上的爬山虎随之一抖,浓浓的绿意如波浪一样向远方淌去,在光影曲折之间,陈浮看清楚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这一定是属于早上的静谧。 报纸折叠的声音,咖啡杯放置的声音,轻轻的脚步声,无端而来的风声,以及阳光落于此地的声音。 对面的人告诉陈浮:“你今天起得早了一点。” 陈浮问:“所以你将运动装换成了衬衫和西裤?” “看上去和你更搭配一点。”季迟回答。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丝质衬衫,靠近衣领位置的两颗扣子没有扣,稍微转一下脖子就会露出位于脖颈之下的锁骨。 “想吃点什么?”陈浮招来服务员,问季迟。 女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到了两人身旁。 季迟刚刚好说话:“想吃你。” 陈浮:“……” 女服务员:“……” 季迟笑了一下,晃晃头说:“开玩笑的,别太介意。给我来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 女服务员默默离开。 季迟又说:“不过我还是比较好奇这个的:究竟怎么样才能够吃到你?” 陈浮笑道:“你今天幽默感不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早餐,咖啡刚刚被端上来,三明治还在烹饪过程中,想要立刻离开好像不太可行。 既然暂时还不能离开,那就坐着吧。 陈浮随口问:“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你想听我说因为没有了你所以我休息得非常不好的话吗?”季迟反问,继而他从善如流,“我休息得确实不太好,几乎一整个晚上没有睡觉,现在又疲惫又亢奋,如果早上再和你一起跑步的话,可能跑到一半就头朝下栽倒睡着了。” 陈浮等季迟回答完了才说:“但我希望听见你睡得挺好的消息。” “太残忍了。”季迟咕哝。 这时候剩下的两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杯女服务员端了上来,服务员刚刚将东西一一摆放,就听见季迟说:“虽然刚才的事情是开玩笑的,但是我确实想问问你,我应该怎么追求你?” 陈浮:“……” 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手里端着的杯子抖了抖,咖啡色的液体溅出到白瓷碟子上;但显然两位客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个,她也跟着若无其事的将东西放下,然后再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 她的耳朵竖得老尖了,可惜直到她走远了,也没有再听见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人交谈些什么。 “……变成一个小天使吧。”陈浮说。 “小天使?” “嗯,变成一个小天使,拿着那把魔力之箭,咻一下射中了我,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陈浮笑道。 季迟也噗地笑出了声来。 陈浮将手中的报纸折了两折,将其收起放到一旁。 他说:“交往的事情后面再说,现在先吃早餐吧。” “先吃早餐。”季迟同意。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仅仅一口,他就皱起眉头抱怨,“为什么你一直喜欢在这一家吃早餐?这一家的味道说实在的不怎么样。” “因为这家有我没有订阅的财经报纸。” “……”季迟,“还有第二个理由吗?” “正好在我晨跑的路上。”陈浮告诉了对方第二个理由。 “第三个呢?”季迟又问。 “人少,安静。”这是第三个理由。 季迟终于闭嘴了。 玩笑开过了,在吃早餐的间隙,陈浮询问对方:“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季迟:“……” 他说:“我不太确定。”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些疲惫,好像昨天整整一天的疲劳在这一时刻终于苏醒过来,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对陈浮说,“我刚才说想追求你只是开个玩笑。” “我知道。”陈浮说。 “但等我想清楚了,”季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不太确定,希望陈浮能够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我还有机会,对吗?” 对方在问这一句话的时候,目光中带着再清楚不过的恳求。 任何人都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软。 陈浮用勺子搅动了一下杯中的液体。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季迟再一次说:“我会至少弄清楚,弄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陈浮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早餐吃完了。 买单离开了这家店之后,他散步回到不远处的住所,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走到橱柜前,将放置在上面的一面相框拿下来。 相框中是一个陌生而温柔的女人。 他坐在已经有点失去弹性的沙发上。 季迟呆在这里的时候,陈浮几乎没有对这样的过去多做眷顾,但是当对方离开这里的时候,当这一个所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也许不会表现在人前的东西不免在不知不觉间浮现出来。 正如黑夜永远比白日多出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事情。 他将这个镜框轻轻擦拭。 他闭合了眼睛。 那些过去次第浮现。 不是每一个和他交往的人的,是只属于他自己的。 是记忆戛然而止,一片空白之后,浮现出的第一个光斑。 xxxxxx 他在一张床上醒来。 医生用小小的手电筒照他的眼球。 他的手和脚都被绷带与石膏固定。 来自于全身的疼痛让他有说不出的茫然,天花板的灯光胡乱散射,周围的空间好像被纵横交错地割成了一块一块,随意组合,胡拼乱凑。 嘈杂的、洪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它们乱糟糟缠成了一团乱麻,一股脑儿挤进他的脑海,充斥了所有的空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听不懂这些围在他床边、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说些什么。 正如他张开自己的嘴巴,但于这忽然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 “叫什么名字?” “今年几岁?” “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 “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还会说话吗?” 这些声音是事情过了许久以后,当十岁的孩子能够用拐杖从床上站起来慢慢行走的时候,再一次从周围的对谈中所知道的。 他叫什么名字? 他今年几岁? 他住在哪里? 他的爸爸妈妈是谁? 说话……要怎么说? 然后他知道了另外一个最常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名词。 全盘性失忆症。 忘记了所有的过去,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想法,对周围抽象的事物在最初几乎无法理解。 陈浮继续呆在医院。 他忘记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更久更久的时间。 他慢慢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一点消息。 他叫陈浮。他今年十岁。他没有父母。 他身上的骨头在慢慢长好,脑袋里的问题也似乎有所好转。 他会重新说话了。 每到下午,医院中他的病房里都会出现一个年轻的女人。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陈浮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妈妈。 后来他发现并不是。 那个年轻的女人是一个老师,她只负责教导自己说话。她将自己的话一遍一遍重复,让他跟着一遍一遍重复。然后在他忘记了事情的时候声色俱厉地纠正他。 直到在每一天的下午,另外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过来接他,将他从医院带走。 陈浮在离开医院、第一次坐上车子的时候回头看了医院一眼。 他还不是很会说话,依旧经常遗忘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他记得自己一开始醒来的感觉,正如记得自己离开医院的感觉。 那是世界分离与颠倒的错乱,以及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能够随时消失的茫然。 而后他来到了一个家庭。 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家庭。 里头的人们来来去去,就如同在医院时候一样,没有一个人停留在他的身旁。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事情,他们匆匆忙忙地忙碌着自己的东西。 而他独自站在这里,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 ☆、37 第43章 同一天的中午,太阳热得有些惊人,季迟带着尼克来到别墅区挑选自己新的住所的时候,窗外的知了正趴在树上,发出有气无力的叫声。 这是一家典型的美式装修,屋主是个中年白人,从一年多前就有将房子卖出去的打算了,但因为价格偏高的缘故,一直没能如愿。 季迟坐在牛皮沙发上,他脚上踩着各种材质拼接起来的花花绿绿的地毯。褐色的小圆桌上放着主人刚刚端出来的茶水和小点心,现在尼克正在和屋主谈论有关房屋过户的事情。 这位白人反复向尼克确定自己的要求: “这栋房子七十万,我要求一次性付清全款,在一周之内。” “这里均价五十万。”尼克眼皮也不抬。 “我要七十万。”白人坚定说。 “六十万是我们的底线了。”尼克缓缓直起了腰,他就算坐着也比面前的白人高上足足有半个头。 “……六十五万。”白人看着尼克露出衣袖的肌肉,退了一小步。 “六十万。”尼克第三次说。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解开了上衣的一个扣子,结实的胸肌几乎要将剩下的扣子都给绷开了! “……六十五万。你们现在给钱,我下午就搬走。”白人最终说。 双方愉快而和谐地达成了协议。 尼克当场带着人去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季迟则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着客厅那扇大大的落地窗。 这扇落地窗之后就是别墅区的绿化丛,几只白头小鸟在草坪上蹦蹦跳跳,一点一点脑袋,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吃进嘴里。 草坪再往后边,就是一带在太阳下闪烁着银光的小小河流,它不宽也不深,浅浅的一层浮在地面上,蜿蜒着向远方走出。 小河的对岸则是同样的草坪和别墅。 他看着其中的一栋别墅发呆,直到出去了尼克都重新回到了别墅里。 “老板。”尼克出声。 季迟看着屋外:“什么事?” “需要高倍望远镜吗?”尼克问。 “不需要。”季迟回答。 尼克走到了季迟的身旁,他站在对方的身后,研究着对方目光一直停留的那个方向,片刻之后确定从这个角度看过那边,除了能分辨出屋子之外,真的再也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了。 他忍不住说:“这一地带的别墅区均价五十万,a33栋对面,您原来住的那一栋屋子的对面的b33栋,开价是58万,隔壁的a55栋因为破产要拿现金,开价更低,只有50万,而这个和您想住的那一栋屋子隔着一条河的房子,开出了远超这一地段的价位……” “你想说什么?” “也许您可以直接买a33栋对面的或者隔壁的屋子?那些房子距离a33栋更近,而且更便宜。” “我想过买对面的房子。”季迟漫不经心说。 “不过算了吧……”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个位置转开了。他的头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目光从一路下向上,最后停留在花白的天花板上边,他说,“我和他的距离,也许真的没有那么近。” 尼克明智地对这一件事保持沉默。 季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又问:“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厌恶?” “是的。”尼克诚实回答。 “意料之中。”季迟说,“那他不喜欢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 “但那是过去。”尼克补了一句,“现在的话,我觉得老板你正常许多了。” 季迟的目光落在尼克脸上。 尼克又说了一句:“自从和那位先生在一起之后就开始改变了。如果这样的改变不是因为你喜欢他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喜欢你。又或者你们两个其实互相喜欢。” 然后他闭上了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将这个艰难的问题丢给自己老板继续思索,只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所以你们两个赶紧在一起吧,可千万别再变回去了! xxxxxx 陈浮正在家里收拾屋子。 季迟呆在这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他们几乎没有在一楼的空间生活过,大多数时间只是路过这里。 而现在对方离开了,陈浮终于开始着手整理这个从布置完成之后就没有认认真真打理的地方。 所有屋子的打扫都应该从厨房开始。 他先进了厨房,打开柜子与冰箱,发现绿色的掉了漆的冰箱里头塞满了东西。 有水果、蔬菜、正在冷餐的樱桃蛋糕和塞在角落里的两罐啤酒。 他关了冰箱,去打开橱柜,发现橱柜里头也塞了许多许多的工具,其中一个厨子里还放着发酵好了的但还没开始使用的面粉。也许以后它都不会被使用了。 陈浮用手抹了一下流理台。 发现流理台上既没有油渍也没有灰尘。 他又站在敞开的窗户前看了看窗台,一样没有任何明显的污迹,根本不需要打扫。 陈浮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来到了紧邻着客厅的卧室。 假设说每一天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都会坐在这个客厅里,每一次季迟准备餐点的时候除非都会被使用,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个人都有所回避的那一间小小的卧室了。 他打开朱红色的门,再一次看见了摆放在孤零零白墙下的书柜与床。 本来放在双层架子床上的相簿早就塞进了书柜的玻璃窗中好好放置,但昨天季迟离开的时候又一次将这个相簿拿出来从中抽了一张照片离开。 陈浮正要将东西放回原处,外头的门铃就跟着响了起来。 他拿着相簿的手一顿,先走出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快递员,他正拿着一份快递等待陈浮签收。 陈浮核对地址与姓名没有问题之后就在快递上签下了名字,收的时候顺便问:“是什么时候寄过来的?” “到达分配站是昨天的事情。”快递员回答。 那这份东西被买下的时候就是前天或者大前天。 陈浮收下了东西,关上房门,再次回到小屋子里做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他把相簿拿起来,打开书柜的橱子,准备将其收入其中。 这一整个柜子里只有一层是满的,那是苏泽锦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确确实实在过去属于他们的书籍。 有些是课本,有些是插图故事,还有一个小小的铁制的上下三层铅笔盒。 陈浮将相簿和这些书籍架在一起,放置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铅笔盒。这么多年过去,铅笔盒的盖子部分已经失去了作用,只被轻轻一碰就自己打了开来。 铅笔,橡皮,以及塞在最下层的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陈浮将其拿起之后发现那是一张作文纸,或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铅笔字迹也随之变淡,只剩下浅而模糊的一些。 它的标题写着《我的梦想》。 它的第一行是这样写的: 我xian西he哥哥…… 陈浮拿着这张纸,只看了一行字就不知不觉地笑了一声。 这也不知道究竟是季迟什么时候写的,第一句话一共十四个字,季迟错了六个字,用拼音代替了五个字,剩下那几个字好不容易写对了,还写得歪歪扭扭的差点叫人辨认不出来。 唯独那一个‘哥哥’。 他写得端端正正,好像私底下练过了无数次。 他看着看着,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小孩子。 他那样小,坐在椅子上之后两条腿甚至还够不到地板。 他趴在桌子上,用手拿着铅笔,一边写一边擦。 我想要和哥哥一起开一家股市店。 然后妈妈能够从天上回来给我们做饭。 我们坐在桌子上吃饭。 妈妈问哥哥的功课。 我们晚上睡觉。 哥哥给我讲故事。 第二天哥哥去上学。 我要好好吃饭,不挑食,等长大后跟哥哥一起去上学。 ……………… 展开的作文纸被重新叠好。 陈浮将这张作文纸重新收入了笔盒之中,他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微微有点恍惚。 本来单纯存在于纸面上的东西,在他和季迟相处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开始渐渐变得立体起来。 从未有过记忆的小时候,似乎也在这样的立体之中被勾勒出一些轻快的色彩。 陈浮感觉有点累。他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再看着书架上面的《名人名言》和《伟人故事》,不期然想起了自己上学的时候。 或者再具体一点说……是自己十八岁,即将从高中毕业的时候。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7节 xxxxxx 又一年的高考已经结束。 学校将在高考中取得前一百名名次的学生公布在校园的黑板上。一群来到学校的学生凑在长长的黑板前窃窃私语。 夏天下午的太阳最为毒辣,在阳光下晒上一小会儿,汗水就如同小溪一样从额头与脖子上冒出来。 这时候唯有黑板前高大树木洒下的浓荫能将周围滚滚的热意遮挡一二,因此也成为了聚集在此处的学生们最喜欢的地方。 而黑板、黑板前的树木、远处的操场,操场后的教学楼,教学楼中的一张普普通通的书桌,都在这一个时刻听见了从学校各处传来的这样的窃窃私语: “还是参加了高考……” “全市理科第一。” “不是说已经申请了美国那边的学校吗?” “我知道。我听说了,他已经拿到了美国那边的入取通知。就是还继续参加了高考而已,没有报国内的学校。” “你们在说谁?” “全市第一喽,名字不都写在那边吗?” “我知道学校过两天就要拉红条幅为他庆祝了。” 热烈的阳光渐渐被水泥板遮挡。 操场上滚滚的热浪被四四方方的小窗户禁锢,束成了一线热风。 这是学校里带高三毕业班的老师的办公室,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写完手中档案的最后一句话,将比平常学生厚得许多的档案交给站在自己面前的学生。这份档案袋里面装着的是这位学生三年高中所有的优异表现,国家级竞赛的获奖也不显见。 她向着自己得意的学生微微笑道:“……陈浮,去美国上大学也不要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不要拉下功课。” “我知道,谢谢老师。” “以后有什么想法?大学读完之后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国工作?” 站着的人扬了扬眉,那张还青涩的面孔上,属于少年的一往无回的锐气如同旭日的金芒蓬勃而出。 “我会留在美国。” ☆、38 第44章 季迟在小区内买了一栋别墅的事情陈浮没过两天就知道了。 那是在某一个休息日上午的晨跑之中。 陈浮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因为某些事情稍微耽搁了一会,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霏霏小雨。 细细的雨丝如同断了的线一样从天空不住坠落,别墅周围的花草树木都蒙了一层水色,洗去原本的尘埃,将周围的绿意洗得水润发亮。 本来已经准备走进屋子、今天不做晨练的陈浮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按照平常一样关门上锁,从玄关开始就一路轻松地向前跑去。 冰凉的雨丝被风裹挟在其中,接二连三的吹拂到人的面孔上。微微的冰凉从口鼻的呼吸处一直沁入胸腔,风中带着一些水的潮气,恰到好处的清润。视线所及,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一路上的行人不多,偶然的有几辆车驶过,有几个人撑着伞晃悠悠的散步。 他转过了一处绿植茂密的转角。 蔷薇花刚刚盛开,一支粉红色的蔷薇不甘寂寞,斜斜的支出绿植丛中,一枝独秀地挺立在属于行人的道路上,而后果不其然,扫到了心不在焉从对面跑过来的人脸上。 那像是一个突然从烟雨中跑出来的精灵。 花枝扫过了他的身体,他因措不及防而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飞快往旁边一闪,但还是被鲜艳的花瓣擦了脸颊。 天真而灵巧。 单薄又俊美。 陈浮和季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碰了面。两人都怔了一怔。 此后陈浮先反应过来,他对着季迟点了点头,对方回应了他一个相同的动作。 接着他们擦身而过,各自继续着自己的锻炼。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陈浮的咨询公司开得极为顺利,他几乎不发展新的客户群,但资产依旧在已有的投资之中发生滚雪球一样的膨胀。只是假设资产膨胀的主人对于事业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企图心,那么在够用的情况下,银行中数字的增长与幸福的增长,就远不能按比例一通递增。 这里的工作已经闲到连秘书小姐都有所抱怨了,顺带一提,她最近已经和她的男朋友彻底定了下来,不日即将完婚。 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唯一员工而且工作效率一向不错,陈浮在接到了对方正式的邀请之后就在下班路上拐去了自己住所附近的商业圈,他打算给员工买一个适合的礼物。 不过在挑选礼物之前,他在这里再一次地碰到了季迟。 那是在商场三楼的一家男装店里,隔着玻璃橱柜,陈浮在路过时候不经意朝里一看,就发现了正在试穿衣服的季迟。 他挑选了暗色调的西装和同样暗色调的领带,在和导购说话的时候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的脸上还架了一副金丝边的眼睛,头发向后撸起,整个人都显得精明干练了许多,并且他今天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很好的掩饰了男人身材颇为单薄的缺点。 陈浮在第一眼看见对方的时候直觉反应对方又换了一个角色在扮演。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就在季迟买完单转过身的时候,两人的目光对上了。 隔着一间店铺的一扇透明玻璃,一个人站在里边,一个人站在外边。 他们都没有说话,透明的玻璃如同一层隔膜,似乎将目光以及声音,都一同阻断。 陈浮没有让这样无言的阻断持续太久,他邀请了季迟一起喝个咖啡。 咖啡厅位于商场的顶楼,装饰成透明空中花园的模样,客人坐在里头,就仿佛坐在了高高的半空之中,周围视线开阔,一切尽在掌握。 两人要了两杯咖啡。 侍应走后,季迟先开口说话,是一句很普通的开头,就是和朋友在随意聊天:“好久不见,我来买个衣服。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我正好也来买一个东西。”陈浮笑道。 一句话之后,陈浮的目光落在季迟身上。 他先观察了对方不自觉的小动作,依旧存在。这一天里他似乎有点不安或者不自在,一直在轻轻地绕着手指:两指交缠,而后又分开;两指交缠,接着再一次分开…… 这还只是一些细节。 陈浮的目光接着落在了季迟身上的衣服和面孔上。 这一天的季迟在微笑。从刚才在店里面开始,他就始终带着一些疏离又带着一些礼貌地微笑。 而他今天穿的衣服——和他往常的喜好绝不相同。 对方喜欢颜色鲜明色彩艳丽的东西,这就和对方喜欢吃漂亮的蛋糕糖果,喜欢任何吃进口里的东西最好都是甜的一样。 季迟平常的衣物也差不多这样。 在陈浮别墅里的那间衣柜中,属于季迟的那个部分里,天蓝色和黄色都是最平常的颜色,他还有深浅紫色,深浅绿色,深浅粉红色等等衣物,至于领带什么的,沉稳的斜条纹与常规的格子纹永远被他塞在了衣柜最里边,他喜欢蓝色的底黄色的小星星、喜欢微笑的小海豚的,喜欢一切一切鲜明醒目的。 他绝对不喜欢现在正穿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和黑色。 但他确实正这样穿着,坐在陈浮的面前,露出和任何一个成功商人在面对客户或者合作伙伴时候差不多的微笑。 这时候咖啡被端上了,随之端上的还有糖罐和奶罐。 陈浮不太喜欢加糖加奶,事实上他也不怎么喜欢喝咖啡。 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就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也跟着端起来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开始在他的口腔里漫开。 他看着对方,相信同样的味道也在对方的口腔里漫开。 但季迟似乎毫无所觉。 坐在对面的人有点走神,他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将杯子放到桌上,他试着将自己的目光集中在陈浮脸上。 这当然是一个很尊重相处对象的举动。 但是透过这样的目光,陈浮看见的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季迟。 他看见的,是一个和自己非常相似的人。 同样的神态,同样的衣着,同样的口味,以及同样的小习惯。 季迟在逐渐把自己改变成另外一个他。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陈浮几乎无言以对。 他垂了一下眼,再抬起来的时候,面孔以及眼里都荡出了一层笑意:“今天你的衣服看上去都不醒目了,我刚才一下子几乎没有认出你来。” “这样不好吗?”季迟有点疑惑,接着他低声咕哝了一声,这一声比耳语大不了多少,大约只是主人下意识的反应。 陈浮没有听见对方说什么,但在大学的时候,他因为兴趣和恰好有时间,选修了一段时间的唇语。 他看清楚了对方在说什么。 “可是你穿起来还挺好看的。” “你刚才说什么?”陈浮在几秒钟之后问。 “没什么,一点自言自语。”季迟回答,“我有这个毛病。”他本来还想说一句‘你知道的’,但要说出口的时候觉得好像太过亲密,就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会之后,季迟问:“你来这里打算买什么东西?” “送我给将要结婚的秘书的结婚礼物。”陈浮回答。 “既然你还有事情……”季迟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 两人分开了。 在季迟走后,陈浮又在座位上做了一会儿,接着才准备买单,但要买单的时候,他被告知之前离开的季迟已经结了账。 他收起钱包,按照原计划买了一个宝石胸针作为结婚礼物让人包好,接着才驱车回到家中。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开门的声音而亮起。 陈浮在走进家门的时候先进厨房卫自己倒了一杯水,咖啡苦涩的味道直到还残留在他的嘴里,让人有点犯恶心。 他晚上没有煮饭的欲望,于是来到客厅翻找外送菜单,在从茶几底下拿东西的时候正好看见放在茶几上、前几天寄到这里而他没有拆的快递盒子。 他将快递盒子重新拿起来,放在手里稍微掂量了一下,不太重。 他又看了看盒子上的讯息——没有什么特别的讯息,应该是季迟在离开之前买的东西。 他将这个盒子拆了开来。 里头放着一个茶壶。 一个用来泡茶的,能够随身携带的轻便橙色茶壶。 陈浮将茶壶从盒子里拿出来。 他的目光从壶身上滑过,一直落到不远处柜子上同样款式的一个蓝色茶壶身上。 那个蓝色茶壶的盖子在一段时间前一次不慎的碰撞中坏掉了,之后就一直扭不太紧,因为种种事情,陈浮一直没有记起要买一个新的茶壶…… 然后他接到了这一份快递。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着东西来到柜子前,将两个茶壶放在了一起。 一个蓝色,一个橙色。 它们呆在同一格柜子里,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像是挺好的一对儿。 ☆、39 第45章 当你开始注意自己生命中什么人与事的时候,那些原本虚无不能丈量的距离就开始变得具体而鲜明。 而每每无穷变得有穷时,一切的不可衡量都变成了足以改变。 陈浮最近总是更多的注意身旁另外一个人的动向。 他和对方并没有太多的相处,不管是陈浮还是季迟都没有刻意踩着对方活动的时间试图去撞见另外一个人,但生活在同一个社区,有比较相近的作息活动,三五天之内总难免会碰上一面。 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像是认识的普通朋友一样,相互打了个招呼,并不多做停留,很快又分开了。 这样的每一次见面中,陈浮都能发现对方的一些和之前并不相同的东西。 在最初碰面的时候,陈浮发现对方的神色变化有点奇怪,他看上去想笑,但眼中流露的是不耐烦;又或者他眼中荡着亲切的笑意,但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态度。 接着之后,陈浮又发现对方换掉了之前那样和他相近的穿着,他开始穿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就像街头任何一个路过我们身旁的普通人那样。 而在更后面的时候,那些太过丰富的表情开始从对方脸上消失,对方也变得越来越不关心周围,甚至有一次迎面碰见了陈浮,季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眼前的陈浮。 这样的状态并不对劲。 有好几次的时间,陈浮几乎都想要把对方叫住。 但他最终一次都没有那样做。 他在这一段时间里还接到了一个俱乐部的邀请。这个俱乐部名为“triangle”,是一家在华尔街知名的投资俱乐部,里头充斥着对冲基金或者单向多头基金经理。性质和当初陈浮由迈克尔带领,加入了一个几乎私人的聚会差不多,全是由专门做这些的人组合起来的一个讯息交流平台。 这种俱乐部的邀请要是换到陈浮还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有席位的时候差不多,但现在这种他开一个玩票性质的投资公司的时候—— 陈浮没有带着做戏的表情去现场任人评估与评估别人的打算,最主要的是他并不想花费太多的精力为自己已经差不多够用的资产再添砖加瓦。 一旦没有欲求,人难免变得特别高尚。 陈浮特别高尚地随手将邀请函放置,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在一个月的时候,这份邀请函再一次到了陈浮手中,并且这一次它是被一个人亲自带来的。 再下一个月就要结婚的秘书将人带进办公室来的时候,陈浮正面向窗户讲一个跨国电话,他意识到有人进来,并没有立刻转身,而只是做了一个“抱歉请稍等”的手势。 秘书小姐本来想将客人安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这里位置宽敞,放置有茶水点心和一应常备物品,正适合聊天与休息。 但客人挥手拒绝了秘书小姐的安排。 他直接走到正在说话的陈浮面前的办公椅上坐下,而且是左手边距离陈浮更远一些的位置。 秘书小姐颇为惊讶。 但客人笑了笑,一边整理自己的领带,一边低声说:“他其实喜欢这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十分安全。” 跨国电话在这个时候讲完。 陈浮结束了电话,转过身来看见了进来的客人。 他脸上猛地泛起了浓浓地惊讶,他说:“霍恩?” “好久不见。”霍恩坐在椅子上冲陈浮微笑。 这是一个和陈浮一样年纪的男人。 二十八岁,年富力强,雄心勃勃,并且已然成功而且将在未来走向更多更远的成功! “——好久不见。”陈浮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止不住的笑容。 站在窗户边的他几步走向霍恩,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同时站起来,他们用力地拥抱了彼此! 然后两人再一次坐下,陈浮本来想邀着霍恩去休息区的,但是专程来到这里的人摆了摆手,对陈浮说:“我来这里有正事,我们可以先谈完正事再去闲聊和放松。其实相较于去旁边喝茶,我更想邀请你下午一起去打个高尔夫。” “什么正事?”陈浮绕到办公桌之后坐下,“我猜肯定不是来让我帮你投资的。” “为什么不能是?” “做对冲基金的经理过来让我帮忙投资?”陈浮失笑,“得了,我就是有上帝开的金手指也跑不赢你们。我还算是一个投资者或者投机者,你们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在玩钱而已。”陈浮说。 “如果你现在想成为我们中的一员,”霍恩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他说道,“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这正是这一位成功人士来这里的目的。 他将一张俱乐部的邀请函取出,调转前后方向放置到桌子上,然后用食指与中指轻轻将其推到陈浮面前。 陈浮看了一眼面前的东西,英文字母“triangle”突出醒目。 “我还在想这么久之后还会有谁记得我……原来是你。”陈浮说。 “大家都记得你。”霍恩说,“不会有人忘记一年半之前震惊全美的闪崩的。” “不。”陈浮正经说,“我就已经忘记了。一年多前的老黄历还有谁想要去记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没有意义,我们要关注的是现在和未来——那才是我们应该战斗的战场!那才是会来钱的地方!你说是吗?” 霍恩顿时笑起来。 他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帅气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其实股市刚刚闪崩就有人想要和你接触了,不过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还不太知道股市内几股资金流的具体情况,虽然这里没有永久的秘密,但还是有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秘密的……然后你就消失了整整一年。” “去旅游了。”陈浮回答,“享受生活。” “然后你又回来了。”霍恩又说。 “之前老底都亏空了,回来赚点钱吃饭。”陈浮再次回答。 “嗯——”霍恩也说,“虽然我记得某个人在毕业的时候抛弃了一切同学好友已经起步的事业说再也不回美国了,但果然,人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是不是?考虑到你当时走的那么坚定决绝,我现在也能理解你为什么回来了也不和过去的好朋友联系。” 陈浮:“……………………” 几分钟之后,他拿起了面前的邀请函,无可奈何说:“行了,我跟你去吧……但我离开这个行业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现在市场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以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参加这种聚会每个人都要进行一个简短的发言?向别人介绍自己最近看好的股票或者概念,并做一个简短的分析?” “这个你随便吹一吹就好了。”霍恩无所谓说,“反正大家都在那里胡吹大气,才不会把真正有利的消息拿出来分享,除非他们本身持有什么,想要将其贴金。”他说着又建议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那我们现在就去打个高尔夫吧?我给你介绍两个你需要的朋友。” 陈浮对此不置可否,他只问:“但我还记得他们要推荐一个自己实际持仓的股票?” “这没错。你肯定有。” “我没有好的。”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好吧,我确实有。”陈浮改了口风。 “有持有股票还有有持有一个还不错的股票?”霍恩机智询问。 “……”陈浮笑了笑,他承认说,“我最近看好了一个确实还不错的,也许到时候可以说说。” “你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和消息,我们可以给它贴个金,看能不能炒起来。”霍恩愉快建议。 “我记得没错的话,砍人是会被赶走的。” “上一个月可惜你没有去,刚刚被赶走了一个混球。他卖出假消息给我们,自己则在我们大笔买进的时候瞬间抛出。接着不到一个星期不利消息就传了出来,股票崩盘,大家损失惨重……”霍恩不太高兴说。 “什么样的不利消息能让股票直接崩盘……”陈浮也侧目了一下。 “就是要上市的药物但被食品药品管理局检测不合格而不能获得批文,将要建设的工厂因为对环境污染太大而直接喊停……”霍恩的声音极为刻板,听上去就像被冷藏室冻了整整一个月的冻肉那样僵硬死白。 “你买了多少?” “不多。”霍恩说。 “多少?” “反正还没上亿。”霍恩。 “确实不多。”陈浮是认真在表示。 “……”霍恩更不开心了! 下午的高尔夫球还算愉快。 大家都拥有相似的职业,虽然彼此之间的想法并不太相同,但做一个能够泛泛聊天的朋友绝对足够。他们交流了一些信息与情报,彼此感慨了一下“现在钱真的越来越难赚了”,然后再一忽儿转头把一摞一摞的钱当石头一样用力砸进基金之中用力搅风弄雨,完了之后在下一次聚会的时候又感慨: “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难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破产……” 整整一天的时间,太阳从东边升起到天空的正上方,又从正上方再缓缓偏斜来到西边的地平线处。 正徐徐滑向,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几个来打高尔夫的人都是triangle俱乐部的成员,他们一同前往俱乐部吃饭并且交流情报。 白色的桌布铺在长长的桌子上,鲜花和蜡烛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 精美的食物被一盘盘端上来,在座的众人在主持宴会的主席安排下依次落座,并品尝食物,餐桌上通常只能听见刀叉轻轻碰撞杯盘的声音。 而后聚餐结束,聚会的重头戏来了,他们开始环绕在休息区,一个一个地告诉其他人自己所有的情报。 当然在这一天的时候还有一个额外的项目。 那是新加入这里的陈浮。 他将第一个被介绍,以及第一个介绍自己。 陈浮对此早有准备。 他从自己的学校开始介绍,bafc;接着提到了毕业后回国工作及创业的经历,他说得并不详细,但还是引起了一些对东方市场颇有兴趣的人的注意;最后他又说了一点关于之前美股闪电崩盘的事情,这应该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并且关注的事情。但那真是一场失败的战争,他在里头把自己的家底都给输光了。 这短而丰富的经历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说来简直惊心动魄,在场的其余人都颇为关注,直到陈浮表示结束了的时候,还有人意犹未尽,看上去想要再问一问。 但陈浮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 他提了自己最近正持仓的股票。 那是一只看上去势头很不错的高新科技股,而陈浮认为这支股票有足够的空间增长得更为不错。 然后现场有人询问:“这家公司最近研发了能开拓市场的新东西吗?” “我有一些听闻,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太能够当真。” “那是他们在已有的项目上做出了重大的突破?”又有人问,然后他们相互交谈了一下,“这家公司我有听过,公司的老板没有什么背景,经营模式根本不值得称道,也没有听说正在准备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任何具备突破性的高科技在正式公布之前当然会被严格保密。如果消息能够轻易泄露,那肯定一切都乱套了。” 一场咨询与交换,质问与辩论的聚会在餐后的两个小时之内结束。 霍恩和陈浮走在一起,他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再一次询问陈浮的打算:“你接下去有什么想法?难道就一直开着一个小小的咨询投资公司?我倒不是说这个职业不好,不过恐怕太过无聊了一点。还不如——” “还不如跟你们下场一起玩?”陈浮接上了霍恩的话。 “还不如成为我的合作伙伴。”霍恩说。 “我现在可没有这个资本。”陈浮说。 “这可不像你,当初我们即将毕业的时候不是也没有任何资本吗?然而我们在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开始准备,同样在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已经成功——” “虽然也是在那个时候,你决定放在美国的一切,回到国内。” “这真的太遗憾了。” 陈浮没有说话。 两人一路从俱乐部的场地散步离开。 夜晚的射灯在草地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两人在夜风里走到了将要分别的十字路口。霍恩停下脚步,转向陈浮正面表示:“不管你什么时候决定回来,我们都欢迎你再一次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谢谢。”陈浮。 他们握了手。霍恩转身乘车离去,陈浮同样向着自己家里的方向开车。但在车子缓缓驶出车库,刚刚来到街道的时候,陈浮突然从后视镜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在镜子中一闪而逝,等陈浮下意识回头的时候,后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情形是自己眼花看错,但很快,在他调转车头顺着刚才的方向开去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季迟正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这是远离热闹市区的地方。 街道两旁的大树在夜晚如同黑伞一样遮蔽天空,长长的街墙上布满各种各样的涂绘,一整条街道直走到尽头,没有店铺,没有住所,甚至没有行人。 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竖在街道的尽头作为一个标杆建筑,时明时暗,滋滋作响。 这是一个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闲逛到这里的地方。 单独走在其中的季迟看上去就像这个夜晚的幽灵,好像随时随地,或者就在下一刻,他就会毫无存在感地消失。 陈浮驱车上前。 在来到季迟身旁的时候,他打亮车灯,摇下车窗,询问因为响动而转过来的人:“上车吧,反正我们回去的方向一致。” 季迟转头看见陈浮。 他说:“我的车就在前面。” “你打算开回去吗?”陈浮问。 季迟:“……” “我让尼克开回去吧。”他一边说一边上了车,“我说来这边有点事情你肯定不相信。那我说事情太忙走得晚了点你会相信吗?” “会。” “你不会。”季迟否定了陈浮。 他又说,“我只是……不知不觉到了这里。没有准备跟踪你。” “我相信。”陈浮说。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们开始来到了闹市区。人流声、车声、闪烁的灯光在一股脑儿间全都迎面而来,吵闹取代了刚才的寂静,他们停在红灯之后。陈浮借着这个空闲扭头看了一下季迟,他突然对对方说:“不要怎么严肃,笑一个怎么样?” 看向前方的季迟转过了眼。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从刚才上车一直到现在,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闭了一会眼睛,很努力地想要在脸上做出一个笑影,但是没有效果,他的脸依旧像是面具一样刻板。所以他重新睁开眼睛,干脆地和陈浮说:“一时有点忘记怎么笑了。” 道路前方的红灯读秒结束,已经跳转绿灯让车流通行。 陈浮重新看向前方。 他继续开车,并且一路将车子开到了自己的家中。 车子进入车库。 这是属于夜晚休息的时间,整个小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零星的窗户还亮着灯,像是地上的星星一样在闪。 季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和陈浮说:“行了,我先回我那里去。” “进来坐坐吧。”陈浮锁了车子说。 “现在有点晚了?”季迟,“你想和我说什么?” “进来坐坐,我们说说话。”陈浮再一次重复,他不容置疑地将季迟拉近了别墅之中。 一别一个多月,再一次踏进别墅的季迟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不管是装修的模样还是家具的摆设,全和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好像他在此之前只是出门倒了个垃圾,现在垃圾倒完了,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陈浮对季迟说:“你想喝甜一点的咖啡还是苦一点的?” “不用这些,你想和我说什么?”季迟反问陈浮,“如果只是我的一点表情问题的话,你不用太在意,我暂时得了面瘫症,正在积极治疗,应该没过多久就能够痊愈。就像我上一次模仿你一样,大概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就自然痊愈了。” “恭喜。”陈浮说。 “不用。”季迟表示,他虽然今天一直没能做出什么表情,但他说话的声音颇为平静,话也像往常那样多——除了一点丰富的脸上表情之外,他确实再正常不过,“脆弱的人总难免遇到这样那样的小问题,好在这些小问题通常能够解决。”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是他计划中的结束。 但两人在这个时候同在一个屋檐下,坐在能够感觉到彼此体温与呼吸的距离之内。 倾述的欲望在这个时候毫无道理地汹汹涌来,季迟不知不觉地说出了也许不应该说出的下一句:“我只是……在试图改变一下自己……就像之前一样……也许我能够变得更好一点。” 也许这样子……我能够更理解你一点…… “我知道。”陈浮说。 “我不这样觉得。”陈浮又说。 季迟看着陈浮想了一会:“……不这样的什么,我的改变吗?” “我不认为这是脆弱。”陈浮看着季迟说,他回答的是对方的倒数第二句话。 他在对方说话之前继续往下:“我在这一段时间里碰到过你好几次。” “有一半的碰面确实是巧合。”季迟插话表示。 “我每一次见到你都有些想和你说话。” “你想说什么?” 又是一次的沉默。 陈浮看着季迟,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是参杂了太多不同的情绪而显露出来的复杂。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坐得和季迟靠近,是一组沙发的转角位置。 他一伸手就能够碰触到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将的自己的手停留在对方脖颈上,他轻轻地揉着对方的脖颈,他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改变,那或许并不正确……但绝对不是脆弱。” “这是一种勇气。” “而承担改变所带来的痛苦,是另外的坚强……” 手掌下刚刚碰触到就骤然紧绷的肌肉在陈浮低低的声音中缓缓放松。 季迟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但他的目光也像他的肌肉一样稍稍放松。他的视线停留在陈浮脸上一刻,跟着马上挪开,在熟悉的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落在柜子上两个相同款式的茶壶上。 他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那里。 厅中灯光柔亮。 ☆、40 第46章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做。”陈浮又说。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指向晚上十点整。周围的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有陈浮的声音还在响着。 这声音低低的,好像一首属于夜晚的安眠曲。 “你不必为了任何人去做改变。”陈浮言简意赅,但意思清楚,“你也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当你自己就挺好的了。世界上多的是讨人厌的人,而你讨人厌的还算可爱。” 季迟暂时没有说话。 他的脖子在陈浮的抚摸下渐渐放松。他的背脊考到了沙发上,陈浮的手也跟着收了回去。 这让他有点淡淡的失落。 他张开五指,轻轻抵着双手的指尖,而后指尖抵着他的嘴唇:“两个人在一起的过程就是互相改变的过程。你真不诚实,你根本没有想跟我在一起。” “不,或许也不能这么说。” “你只是觉得这样更公平更符合你心意一点。谁都不用费力气去改变,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算了。就是同住在一个屋子下搭伙吃吃饭,解决一点生理和心理的需求而已。”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8节 短暂的安静。 季迟偏头看向陈浮,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他眼底的疑问如同利剑一样射出。撕掉了自己身上那些丰富多彩的性格与角色,单独保留下来的窥探人心的能力,在这一刻似乎尤其尖锐:“……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每一个人都有获得爱的权利。”季迟说。 “……”陈浮。 “这话真不像是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无奈表示。 季迟置若罔闻:“每一个人都有获得爱的权利,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有钱;每一个人都有获得爱的权利,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体贴。你又有钱又体贴,结果居然不期待找到一个你爱的人或者爱你的人。我觉得你的不幸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 他的目光落在陈浮脸上:“你的要求太低了。” “你今天要当我的心理医生吗?”陈浮问季迟,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去厨房鼓捣了两杯热水,端出来的时候对季迟说,“如果你要当心理医生,我预约你一个晚上的时间,现在先上楼洗澡准备上床休息。” “你也不用回去拿衣服了。”陈浮漫不经心说,“反正你从衣服到口杯到牙刷,所有的东西都还放在我这儿。” “……………………”季迟。 事情突然的转折简直出人意料。 但季迟在略微的沉思之后还是站了起来,跟着陈浮一起从楼梯上了二楼。 楼上和楼下的摆设就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变化。 两人来到主卧,季迟打开了衣帽间衣柜左边门,这里挂着的都是陈浮的衣服;他又打开了右边的门,那里挂着的都是属于他的衣服。 两扇门一同打开,两种不同色系的衣服分占左右,泾渭分明。 季迟看着眼前的这一情况陷入了沉思。 陈浮在主卧里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收了收床头柜上的书本,抖了抖床上还没有收起来的两床被子,接着他发现进去的季迟挺长时间没有出来的,扭头看了一眼衣帽间,开玩笑道:“一个多月没回来就忘记你的衣服放在哪里啦?” 陈浮话音落下的时候,季迟也正好拿着衣服从衣帽间中出来。 他对着陈浮晃了晃自己的蓝色睡衣,走进浴室里关了门。 淅淅沥沥的水声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从浴室大门的缝隙中传了出来,陈浮整理好了两个人的床铺,同样也进入衣帽间拿衣服,打算待会也跟着去洗个澡。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衣帽间中两人衣服的放置被打乱了。 从左边黑白两色到右边花花绿绿,变成了这样子的:一件黑色的,他的;一件紫色的,季迟的;一件白色的,他的;一件黄色的,季迟的…… 整理之后的衣柜一件他的衣服一件季迟的衣服,色彩也从干干净净变成了花花绿绿,好像整个画风都不对了了一样。 陈浮的额头撑在打开衣柜的手的胳膊上。 他有点无力。 无力无力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十五分钟的时间已经季迟洗完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澡。 他像往常一样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深藏功与名的好像衣帽间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坐到了床上自己的那一边。 陈浮本来要去洗澡的,看见季迟还没有擦干的头发一滴一滴的滴着水,就额外从浴室里抽出擦头的吸水毛巾丢给季迟,接着才关了门。 但是等他洗完了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出来再看季迟的时候,发现对方确实手拿着毛巾一下一下的擦头,但头发上的水珠也依旧像之前那样一滴一滴地往下落,都把蓝色睡衣的背部晕出一小片水渍了。 他走到旁边,接过了季迟手里的毛巾,用力擦了擦对方的头发:“你就一直学不会怎么擦头吗?” “这怎么可能,我是正常的成年人。”季迟回应,“就是一个习惯而已。” 然后他转了个话题:“我们继续刚才说的?心理医生的工作时间到了。” “一小时怎么收费?”陈浮笑道。 “一个小时的心理医生等于一个小时和你同床共枕怎么?”季迟问。 “收费要求还真不低。”陈浮表示。 “人要要求高一点,才能够更幸福一点。”季迟一本正经说。 “那你至少给我做八个小时的心理医生,”陈浮看了一下手机,现在十点半,距离他们睡觉还有一个小时,“今天之后你还欠我七个小时。” 季迟仰着头。 在陈浮擦拭他头发的时候,力道从后边作用到他身上。他随着这样的力道一路后倒,渐渐倒在了对方的腿上。 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躺着。 他们的目光上下相交。 季迟说:“……我查了一下你的过去。” “嗯。” “你被方家收养之前为什么住了一段医院?” “因为出了个意外车祸,胳膊和腿骨折了。”陈浮说,“就在医院里休养了一段时间。” “唔……” 季迟没有什么表示,他看起来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他接受了陈浮的说法:“当时的车祸严重吗?” “还好吧。”陈浮并不想多谈,漫不经心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后来你上学。” “嗯。” “获得了三个全国竞赛第一,两个全市竞赛第一……” “还有十二个全国竞赛第二,八个全国竞赛第三,以及数不清的没有名次。” “嗯。”季迟又一声,“你小学到初一的成绩都不怎么样。” “对啊。” “为什么?”季迟问,“小时候你成绩很好。三年级之前。” “换了一个环境的缘故吧。”陈浮回答。 “嗯。”这一次季迟回答得更快了一些,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思考就接受了陈浮的答案。他虽然调查过陈浮之前的事情,但那只是很基础的调查,是只要多加留心就能够被人发现的东西。 至于更深入的那一些。 那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线,制止着季迟再探索进去。 当这些基础的调查资料被尼克拿过来、并且询问他要不要再深入的时候,季迟明确地拒绝了。 说不出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但或许……那些更深入的东西,确实应该由当事人自己来告诉他。 “不过初二以后就好了。但是初三中考的时候,你居然没有考到市里最好的学校?”季迟又问,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考试的那一天发烧了。”陈浮简单回答,“结果距离分数线差了两分。” “真倒霉。”季迟说。 “我也这样觉得。”陈浮笑道。 “后来上高中——” “高中一切都好。”陈浮说。 “除了你申请美国学校的时候。”季迟回应,“你本来想去的是沃顿商学院,但是你的申请被拒绝了。说实话,看着你高中的成绩,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申请会被拒绝……” “关于这个……”陈浮说,“后来我想办法了解了一下。当时沃顿商学院中高层发生变动,一些申请被遗漏,一些不太完美的申请被放置。” “那你呢,属于哪一个?” “属于被遗漏的倒霉鬼。”陈浮回答。 “后来就是你美国的事情了。”季迟说。 “没错。”陈浮回答。 “初中到高中,高中到大学,如果再算上被人收养结果一开始就倒霉的住了好久的医院的话……”季迟咕哝一声,“好像你每一个人生中重要的选择都不能太过圆满。” “对了,你大学毕业之后,一开始是打算留在美国的吧?我知道当时已经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基金行业内的人士对你有兴趣了,你也挺活跃的,和好几个同学搞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其中一个就是今天晚上邀请你去triangle的那一位。现在在对冲基金中挺有名气,身家上十亿了吧。”季迟问。 陈浮没有回答。 “如果你留在美国会比他更好的。”季迟说,他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想要找个什么零食放进嘴巴里嚼一嚼,长久以来的习惯毕竟不是那么好改的。 对方的头发已经差不多擦干了,陈浮将毛巾放在一旁,拉出床头柜子,从里头拿出一枚糖果塞进季迟手中。 这是特别版的水果糖,上面的糖纸是灰姑娘系列。 季迟接到手里看见自己的糖果的外衣是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他有点嫌弃,直接将糖果还给了陈浮,继续说: “但你最终回国了。” 他又问: “你为什么回国?” 一个稍长的安静。 他们相处的时候好像总是这样。平常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可当两人试图探究另外一方的内心的时候,总会接触到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沉默。 那就像是,他们打开了一扇门,门里一片黑暗。 他们想要看清楚黑暗里头的东西,想要点亮这里的灯光,就必须忍受这样让人不能愉快呼吸的寂静。 这样让人窒息的沉寂。 然后季迟打破了沉默,他舔了一下嘴唇:“哦……你不用说,反正谁都知道你为什么回国。” 谁都知道。 陈浮也这样想。 从小到大在最关键时刻的选择上,一直都没有一个最好的,所以在这一次同样关键的选择上,压了最多的东西试图用最好的状态赢得一个美丽的结果…… 但他再一次失败了。 一败涂地。 就好像是……那些最初最好的想法未必能在最后得到最好的结局;而不那么好的,只会得到更糟糕的结果。 每一个人的内心好像都有这么一块地方。 它沉重,无力,堆满了那些不让人喜欢的东西,因此也让接触到这里的人跟着变得沉重而无力。 季迟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他们上一次分手时候的对话。 “‘在你的记忆里,我是不是特别好,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不是,但我没有那么好。’” 还有今天晚上的对话: “‘你只是想要同住在一个屋子下搭伙吃吃饭,解决一点生理和心理的需求的人而已,你不要求对方爱你。’” 季迟长久地凝视着陈浮。在分手那一夜里就升起的模模糊糊的感觉在这个时候终于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他终于想清楚自己内心中一直翻腾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你说你不够完美,你也不再追求什么完美。 但你足够完美。 你应该是完美的。 季迟看着陈浮。这样的话正从他的喉咙中涌起,正在他的牙齿间流窜,它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找到出口。 然而没有出口。 那句话就只能一遍一遍地在主人的脑海与心脏中回响: 我—— 我想证明你的完美。 你应该是完美的。 我想给你完美。 你应该拥有完美的。 季迟突然感觉到口渴。他这时候又想吃糖果了,于是伸手碰了碰陈浮,指了一下床头柜。 陈浮又拿了一颗糖给他。 季迟接过看了一眼,这回糖纸是灰姑娘了。他心满意足地拆开来,将糖果塞进嘴里——有点酸溜溜的柠檬味。 夜晚有点冷,季迟动了一下身体,更靠近了陈浮一点。 陈浮注意到了,他将被季迟压在身体底下的被子抽出来,盖到了季迟身上。 冷意被阻隔,被子轻软的感觉之后,就是空气都被焐热的暖和之意。 让手脚冰凉的冷意已经消失,但季迟再一次无意识地蹭了陈浮一下。 然后他说:“对不起。” “我确实……”他承认,“伤害到你了。” 陈浮低头看见了季迟。 两人的目光相对,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这一句话正出自肺腑。 但这样的道歉其实没有必要。 陈浮淡淡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你的责任。事情早就过去了……而问题既然存在,早晚需要解决。” 他把躺在自己腿上的人挪到了床上。 他也盖上被子,准备休息。 季迟脑袋枕着枕头,转脸看他。 陈浮在关掉床头灯的那一刹那看见了这一双眼睛。那在夜里像宝石一样璀璨,像季迟上一次送他的十字架一样纯粹。 陈浮在躺下去的时候神使鬼差侧了侧头。 他的唇与对方的唇在黑暗中轻轻碰撞,好像调皮的东西在心脏中猛地一撞。 他的手同时碰触到对方的身躯。 衣衫底下的皮肤有着最舒适的热度。它正随着他的碰触而微微颤抖。如同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正被他捧在手中,正在他掌心瑟瑟发抖。 ☆、41 第47章 暧昧的热意在这时候突然开始流窜。 躺在床上的季迟感觉到对方正在自己腰腹间摩挲的手指,对方的指腹有点粗糙,不轻不重的力道先按了按他的小腹,然后又往上数着他的肋骨。 季迟突然有点紧张。 这种莫名的紧张简直让他在这个时候进退失据。 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像案板上那条待宰的鱼,正被人全身上下细细抚摸,观察着是否有不不叫人满意的地方。 而在这样的抚摸中,好像又有极为陌生的感觉从对方碰触的地方升起来。 那让人忍不住想要逃避,忍不住想要握紧拳头,又——忍不住想要更为靠近,想要更多、更多、更多一点。 季迟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这对于他来说同样是全新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在陈浮刚刚离开、他被带回奎特家族、再被关进地窖的最初几天,他才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地一直颤抖。那时候他才八岁。 然而现在,截然不同的感觉引来仿佛一样的生理反应,他再一次的、控制不住自己身躯的在颤抖。 他觉得对方放在自己身上的、抚摸着自己身体的手,好像也在同时抚摸着自己皮肤底下的东西,那也许是血肉,也许是骨头,也许是……灵魂。 对方好像正把他拿在手上,放在眼睛底下,细细观察。 紧张引发身体的颤动,身体的颤动牵扯喉咙的紧缩。 季迟脑海里几乎做不出合理的思考。他的所有感官在这一刻好像都集中在两人的碰触上。 他们在接吻,他在被对方把玩。 一阵一阵的麻痹开始滋生。 他在黑暗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感觉这道声音和平常相比好像隔了一层玻璃,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你想做吗……” 他说完之后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又换了个说法:“我们……要做吗?” 陈浮放开了对方的嘴唇。 他的手掌在对方的胸膛上停留了一会,接着撤开。他在被子下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服。 然后他的手指按在了季迟的嘴唇上,比平常高得许多的温度沾染了他的指腹,然后传递到他体内。 黑暗中,对方的轮廓被周围的夜色模糊了边界,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不管什么时候看都特别的醒目,不会被任何东西所遮盖。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开始为什么喜欢蓝色。 也许他从来没有深究过这一点。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喜好而已,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偏好的东西,颜色,食物,款式,口味…… 他只是觉得蓝色有些醒目。 就像季迟的眼睛一样醒目。 黑暗中,陈浮缓了一下自己的欲望才开口。但当他真正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因为沾染了欲望而显得低沉:“恋人才会这样做。” 季迟没有回答。 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手挪开了,他被掀开的衣服重新被整理,然后他好好地躺在被子里。一个人躺在被子里。 一会之后,他问:“那我要怎么追你?” 这一句话落下之后,他的尾音忽然上扬了一下。 两人近在咫尺。 陈浮看见对方在黑暗中扯了一下嘴角,那好像是一个笑容。 他听见对方声音轻快,语带笑意说:“给点建议,怎么样才能准确完美地追到你。然后我们就可以做恋人才做的事情了。” 陈浮:“……” 他没有回答对方,直接把人拍去睡觉,然后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也跟着闭上眼睛。 在裹起被子翻过身的那一刻,陈浮心中唏嘘,觉得自己真是人中君子。 然而这一整个晚上。 君子都没有怎么睡着。 xxxxxx 第二天陈浮睡醒的时间罕见的比平常迟了一个半小时。 他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了,两个小时前,六点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刚刚入睡,入睡之前季迟还躺在他身旁睡得挺熟;而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另外一个人了。 陈浮坐起来的时候摸了一下另外半边的床垫,发现床上连一点残余的热度都没有了——估计对方走了都有半个到一个小时了。 他从床上下来去浴室里刷牙并洗了一把脸,等出来出来想去楼下烧一杯热水喝的时候,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个橙色的保温杯,就是之前季迟替他买的那一个。 他路过的时候拿起来掂掂,发现是装了水的重量,继而扭开杯盖喝了一口,绿茶,泡得浓了一点。 喝了一口热茶,陈浮比刚刚起来的时候更清醒了一些。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去,在下到一楼的时候发现挂在楼梯旁边的记事板上多了一张便签条,那是季迟留下来的,上面简单地写着厨房有早饭,他先走了,顺便向陈浮问了声早安。 这块钉在墙上的记事板大概是在这个充满着过去色彩中最不属于过去的一个东西了。 陈浮是在刚刚搬进来没有多久之后就钉上去的。 钉上去的那一天季迟还盯着这块记事板看了很久,久到陈浮都以为对方会直接把它给拆掉。 但最终季迟没有那么做,只是默不作声地忽略了这个有点破坏整体回忆的小东西。 陈浮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他滑开屏幕,本来挑出了季迟的那个号码想给对方回个早安,但在将要发出去的时候,手机的主人略一犹豫,还是将其删除了。 接着他放下水壶,去厨房给自己拿了早餐——这真是属于季迟的丰盛,从煎蛋到面包,从稀饭到豆浆,应有尽有。说实话,这么多东西一个人吃,简直有点太过浪费。 陈浮吃完了早餐。 上午八点半,他驱车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同一时间,在同一个社区的后一排别墅中。 季迟站在自己的衣柜之前,将所有的衣服拿出来堆在床上,一件一件的翻看与琢磨。 尼克在一旁已经等了季迟一个半小时了。 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季迟始终没有决定今天要穿什么。 这时外头传来汽车到来的声音,尼克的手机随之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和对方说了两句话,很快下楼去将送过来的东西拿上来。 那是一束花。 一束蓝色的玫瑰。 一束真实的、真正的、蓝色的玫瑰。 尼克说:“老板,玫瑰到了。” 季迟转脸看了玫瑰一眼,他的面瘫经过昨天晚上已经好了许多,他叮嘱尼克说:“小心点,去检查一下花枝上头还有没有刺,别扎到他的手了。” 尼克:“……” 他低头看了一下玫瑰花,老老实实地从口袋里摸出剪刀,研究着怎么快速而有效的将花枝上的刺都给剪个干净! 此后的两个小时中,季迟依旧在纠结着自己的着装,他打电话叫来了专业而有名的造型师为自己重新设计一个造型。 这个设计的中心思想为意识流“最适合现在的我的。” 当然还有一个更为务实的“务必让我看上去更有魅力一点。” 一切恰恰好在上午十一点结束。 所有都在此时准备妥当。 季迟打扮成一幅成功人士的精英模样,拿起被剪光了所有刺的玫瑰,将一张放在房间里叠好的纸塞进了玫瑰从中。 接着他深吸了几口气,平缓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现在要去做一件事情,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xxxxxx 上午十一点半,在陈浮将要出去吃个午饭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外碰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手里拿着他之前见过了许多次的蓝色玫瑰,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西装,但领带红得简直调皮。他的发型也经过了精心的修饰,身上还有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从头到脚精心准备。 季迟正要开口说话,他的膝盖在这个时候几乎动弹了一下。 陈浮赶紧叫停:“不不不,千万不要让我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男人告白!要也是我向一个男人告白!” 季迟:“……” 陈浮:“……”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陈浮重新打开办公室的门,两人走进单独的空间。 陈浮说:“你准备了什么?送花之后八成是吃饭?” “有一个挺好的餐厅。”季迟说。 估计包了下来。陈浮想。 “我买了下来。”季迟说。 “……”陈浮竟然也无言以对。他不由吐槽,“这常规得简直一点惊喜都没有。” 最主要的是,他认为这事情绝对不应该由季迟来对他做,也许双方角色对换一下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本来我也想弄一点惊喜的。”季迟承认,“比如说你睡觉醒来发现床边躺了一个脱光的正绑着蝴蝶结的人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陈浮转脸看想季迟。 “我什么都没说。”季迟一脸正直。 陈浮用力打住自己脑海里的联想。他接着听见对方又说:“但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觉得那些惊喜、刺激、或者其他什么……都不太重要。” “我就是想过来和你说几句话。” 季迟说。 “我想追求你。” “我现在眼中看着的就是你,我的心脏只为你跳动。” “那些过去……哪怕现在,对我来说同样弥足珍贵。如果有什么是我不能舍弃的……那一定是你,和有你存在的那些过去。它们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事情了。” “每一个人都向往美好。那一定是人的天性。” “我或许……在一开始太想要重现我们的过去。” “那或许……” 他轻声说话。 他的眼睛看着陈浮,那样的蓝色渐渐荡起波纹,像是风轻悄悄吹皱了水面。 “是我太过遗憾,我们分开了那么久,我错过了你那么多年。” 如果时间能够恒定。 我还跟在你身后,看着你如大树一样的身影。 然后是安静。 阳光一缕一缕,穿过透明的玻璃,照亮空旷的室内。 陈浮说:“……你这样说不对。” “你应该说,我喜欢你。”他看着季迟的眼睛,“你接受吗?” “然后我会告诉你,”笑意在他的眼底和脸上荡开,那像水一样温柔,“我接受了。” 调皮的风闯进室内。 白窗帘掀起,害羞地遮住了两个贴在一起的身影。 你看。 悄悄的声音在微笑。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不答应一个喜欢我的,重视我的,想要和我在一起—— 而我也对其有感觉的人。 那让人…… 想要再试一次。 再用尽全力去试一次。 ☆、42 第48章 告白被接受之后,两人还是去吃了饭,只是中午的豪华宴席换成了晚上的烛光晚餐。 那是一家在纽约市内很有名气的餐厅,几乎每天的座位都需要提前预约,当陈浮来到这个地方看见这家餐厅的时候几乎吃了一惊:“你买下了这里?” “不算很贵。”季迟立刻表示,其实这是他十分之一的私人财产! “拥有者怎么会愿意卖?”陈浮主要匪夷所思这一点,他听过这家餐厅的名字,拥有者兼主厨算是一个比较固执的家伙,之前也有许多大型餐饮企业想要过来挖角或者入股,但都没能成功;而且主厨似乎也没有扩大自己餐厅的打算,放任着门庭若市供不应求的情况好多年了。 “因为我有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季迟如此坦然。 看清楚了 今天是在扮演霸道总裁爱上你 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这应该是我要做的事情才对 陈浮默默地看了季迟一眼。 季迟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点压力,他想了想,转变画风,谦虚低调说:“还因为我比较看得懂对方想要的。” “……说说?”陈浮问。 “我出钱给这家店装修,不强迫老头子开分店教厨师,他给我留个必要的席位,每年他按比例拿分红,如果他不想干了,餐厅最后的名字还是属于他的。”季迟说。 陈浮“唔”了一声,“买了一个至尊座吗,你到底花了多少?” 季迟说了一个数字。 陈浮:“……”精于投资的商人有点无力,“你这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够赚回来。” “但我只需要今天这一个晚上。”季迟看着陈浮表示。 他们这时候正好从车上下来了。 本来应当坐满了人的餐厅此时空荡荡的。穿着礼服的侍者站在门口为他们打开玻璃门。两人一进入餐厅之中,如同一脚踏进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静谧而温柔的世界。 天花板是如同天空一样的暗蓝色,缀在上面的射灯就如同星星一样璀璨。它们时明时暗,它们光焰流转,好像有看不见的云层正在这一处漂浮。 餐厅中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空荡荡的地方只摆了一张两人小桌子,以及依旧放置在音乐台上的钢琴。 他们来到了桌子旁边,陈浮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他鞋底好像正踩着草地一样感觉松软。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草地的影子了,本来以为只是现在投影技术,只是铺在了地板上而已,后来才发现…… “这是真的草地?” “天空和草地,我觉得气氛正好!”季迟肯定地说,他殷勤帮陈浮拉开了椅子。 陈浮又默默地感觉了一把画风不对的复杂心情。 他门都坐了下来,侍者为餐厅中这唯一的一张桌子点上蜡烛。 一缕橘红色的光焰从无到有,嗤地一下亮了起来,将两人的面孔照得明亮许多,而后没有等待。早就准备好了的一盘盘佳肴被依次送上。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19节 小小的一张桌子四四方方,最中央的位置被放了一只蜡烛,圆圆的光圈从半空中洒落在白桌布上,好像一个手环套住了两个人。 桌子早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盘子占满了。 他们的手肘支在桌子上,近得好像一抬一放都能够碰到彼此。 陈浮正在和季迟说话,他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和季迟谈论这个地方:“你到底是怎么想到为了吃个饭买加餐厅不止,还在餐厅的瓷砖上铺土又种草的?” 如果非要陈浮说,他觉得这简直闲得蛋疼! “这家餐厅一直这样。”季迟回答陈浮,“你肯定没有来这里吃过。” 陈浮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吃一家预约都要预约小一周的餐厅。他用叉子叉了一块切割好的牛肉。 “他几乎平均一周换一种装修风格,平均一周主厨配合装修风格换一种做菜方式。据说这样能带给他做菜的灵感。绝对有钱,任性。”季迟表示。 “……我知道他为什么肯将餐厅买给你了。”陈浮稍微算一算心里就清楚了,就这家店来说,赚得再多还不够他装修几次的!而且装修一次至少要停业两三天,一周装修一次,那么能做生意的时间最多四天…… “因为没钱也要任性。”季迟一语道出关键。 陈浮不由轻笑起来。 他的神色简直被那只不住摇晃的蜡烛晕成了醉人的绯色。 季迟看了陈浮两眼,觉得感觉有点不对劲,下意识转开了,接着他的目光又被那块还插在叉子上,正因为陈浮的轻笑而微微晃动的牛肉上。 他觉得这块牛肉带着谜一样的魔力,正蛊惑着每一个看见它的人将它吃入口中,下意识就倾了倾身,顺着它的意思将它一口咬入嘴里。 陈浮:“……”他问,“味道如何?” 季迟嚼了两口咽下,细细品味,而后客观公平:“我觉得还是我的肉更嫩点。” 陈浮的目光从季迟脸上滑过。再一路顺着对方的脖子滑到胸膛及以下部位。 他似笑非笑:“那我真应该尝尝肉的滋味。” 季迟挑出了自己盘中主食最嫩的那一部分,送到陈浮唇边,开心示意对方好好品尝! 陈浮不由自主,呛咳一声。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当用餐结束,两人从椅子上站起,餐厅侍应快速而无声地出现收拾杯盘。 他们在整个宽阔的地方随意散步,玻璃窗外车流如水,灯火霓虹,种种人物化作变换的虚像在透明的窗子上飞速掠去,如时光飞溅。 而他们站在这里。 时光好像被施以魔法般驻足停留。 后来两个人离开了餐厅。 这里距离陈浮的别墅不是很远,车子就被交由餐厅的人开回去,他则和季迟一起开始了饭后的散步。 这是城市中十分热闹的商业街,街面上到处都是行人,两侧的店铺灯火通明,外头的广告牌上,各种打折的信息花花绿绿琳琅满目。 季迟一路走一路看过去,每看到一个他觉得有需要的东西就忍不住转头问陈浮:“你需不需要这个?” “不需要。”陈浮说。 “那这个呢?”他又看到了一个什么,“你需要吗?” “不需要。”陈浮第二次说。 他们走过了一条街。 人群变得多了,一个个在他们身旁来来往往,还有人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 季迟向陈浮靠近了一点。 但他很快又看到另外的觉得应该可以买的东西,他第三次问:“你喜欢——” 他转了头,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陈浮当着季迟的面打开粘着小糖屑的盒子,里头是一个心形的巧克力。 季迟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红橙黄绿青蓝紫不停变幻的路灯之下,他低下头笑了一下。 灯光轻柔拂过他的头发。 陈浮在这个时候将巧克力塞进对方嘴里,然后才一本正经的说:“一般这个时候,我才不问对方想要什么。” 他看着季迟:“甜吗?” “很甜。”季迟回答。 “回家吧。”陈浮说。 “走。”季迟回应。 两个人这一回拉住了彼此的手,灯光与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饭后散步结束,陈浮与季迟一起回到了别墅里。 车子早已经停在了门口,车钥匙被放在门口的信箱之中,陈浮让季迟先进屋子。从信箱里拿出了钥匙,打开后车厢将季迟送的那一束蓝色玫瑰给拿了出来。 上午的时候还没有太在意,但现在将花拿在手里的时候陈浮发现了一点点问题。 当然不是发现这束玫瑰和他之前收到的有什么不同,他对于不同品种的花朵还没有那么多的了解,而是发现了在这束玫瑰种夹了一些折在一起的纸。 他将花束放到自己的臂弯里,拿出了那叠东西,打开一看之后…… “季迟?”走进别墅中的陈浮在一楼没有看见先进来的人。他高声叫了一声,听见季迟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便拿着花和花里的东西往二楼走去。 对方这时候正在二楼的玻璃窗前变着角度看一个方位,他听见陈浮的脚步声,也没有转头,只若有所思说:“果然看不见啊……” “你把写了你所有资产的材料放在玫瑰花里——”陈浮扬了扬手中的纸,“要是我没有注意随手丢了怎么办?” 季迟这才转过头来。 他看着陈浮,单只手插在口袋里,剪裁贴合的西装将他的身材勾勒得瘦削,腰部几乎束成了一线。 柔和的光点亮他的眼睛,而夜色又模糊他的轮廓。 他在这半昏半明之间对陈浮说: “我觉得你不会。” 他这样笑起来: “你既然接住了,那肯定会爱它。” “它的归宿再也不是垃圾桶与野狗,而是你的手掌。” 这样的告白让人无法不悸动。 陈浮几乎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他微微倾身,正要凑近季迟,去亲吻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就见对方突然想起什么,一抬头说:“对了,我们刚刚谈开始恋爱。” “嗯……”陈浮的大多数精神放在了对方嘴唇上,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就见季迟再转过脸来,非常正经地问他: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衣服收拾收拾正式搬出去住,然后再每天过来和你见面牵手?” “对了,我觉得现在从你背后搬到你对面来住还是可行的,晚上我们可以隔着玻璃挥挥手说晚安。”季迟一边想一边说,还颇为跃跃欲试。 然而陈浮:“………………………………” 他的内心崩溃了。 ☆、43 第49章 季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简直不可置信。 他躺在床上,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身体被一千只草泥马踩过那样难受。 他睁开眼睛在屋内绕了一圈,从天花板到窗户再到自己身旁的床头柜,正当他认真思索着自己究竟要不要顶着一千只草泥马的压力爬起来的时候,陈浮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醒了?” “醒了。” “上午九点半了。”陈浮说。 “你是在让我速度爬起来别赖床吗?”季迟问,接着他试了两下,居然没能爬起来。 陈浮笑出了声来:“我是在让你坐起来吃个饭再睡!”说着他没有再和季迟斗嘴,而是转身进了浴室,拿了漱口水和毛巾出来给床上的人使用。 躺在床上的季迟觉得自己只比死人多喘了一口气。他费力抬起胳膊拿毛巾胡乱擦了一下脸,又撑起脖子用漱口水漱了一下口,接着重新躺下去,品味了一下口中的感觉说:“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陈浮奇道。 “好像昨天的感觉还残留在嘴里,含着你东西的那个感觉,唔……”季迟想了想说。 “…………………………”陈浮。 他简直无力吐槽:“你是想现在和我再做一次吗?不想的话现在就速度闭嘴,老老实实去吃你的饭去。” 季迟老老实实地闭了嘴。贫了两句之后,他多少恢复了一点力气,从床上撑起来端着陈浮拿上来的早餐喝了两口。 还不到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再一次抬起头来,颇为不满:“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做这个事后这么难受。” 陈浮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季迟那八成是因为他第一次不习惯。 “早知道我当年就不那样跟你说了。”季迟遗憾表示,对于自己当年居然会犯这种显而易见的破绽感到了淡淡的震惊。 “……”陈浮。 他的目光虚掷了一下,突然觉得当初那个小孩子的个性也许不是伪装,至少不会全是伪装。 饭后陈浮将东西收拾好再上来的时候,发现季迟还坐在床上发呆。 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季迟的额头,接着催促对方再躺下去:“好像有点发热,你继续睡吧。” “难怪感觉浑身都被碾过一样的发烫……可能昨天洗澡的时候有点着凉了,不是太严重。”季迟咕哝一声。他躺了下去,先是因为困倦而闭起眼睛,接着又突然张开,目光直奔主题,落到陈浮身上。 他看了一眼对方,闭上眼睛;又看了一眼对方,再闭上眼睛;再看了一眼对方,再再闭上眼睛。 陈浮:“……”他对着又一次张开了一只眼如同猫头鹰看向自己的人,“你想和我说什么?” “去上班吗?”季迟问。 “不去了。”自己开公司任性的人无所谓回答,“反正没有什么事情。” “去客厅看电视吗?”季迟又问。 陈浮看了季迟一眼,他有点明白了什么:“不去了。” “那?”季迟问。 “靠床上看点书,陪着你怎么样?”陈浮笑道。 心满意足在毫无征兆的时候袭击了季迟! 他蹭了已经坐上床的陈浮一下,感觉紧绷的身体舒服了一点;于是又挪过去贴着对方再蹭了一下,感觉暖暖的热流蹿过身体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彻底睡着了。 剩下被连着蹭了两下还被人整个贴上来的陈浮:“……” 他的目光再一次的、深沉投放到了卧室的浴室里。几秒钟后,他开始认真思索另外一个人严峻的身体锻炼问题! 最终缓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季迟终于能够从床上爬起来了。 在爬起来从楼上走到楼下吃完发的时候,他简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忍不住从脖子开始一直扭到脚踝。 正在楼下的陈浮一眼看见季迟的动作:“明天起来和我一起跑步。” “我还没睡够。”季迟拉开椅子在餐桌上坐了下来。 “除非你想要以后一直睡不够。”陈浮小小地威胁了对方一下。 “……”季迟忍不住抱怨了起来,“你以前从来没有强迫过我和你一起去晨跑锻炼。” “那时候我不用为你负责。”晚餐依旧是好消化的稀饭,陈浮从橱柜里拿出了两对碗筷,递到季迟手中。 季迟给两人一人装了一碗饭,他咬着筷子问:“那现在你需要对我负责了吗?” “现在我需要为我自己的幸福负责。”陈浮头也不抬,特别淡定。 “……”季迟竟然也被噎住了一下。 晚饭吃完,季迟将东西拿到厨房收拾干净,他再出来的时候陈浮刚刚好结束一个电话。他随口问了一句:“和谁打电话?”接着就看着底下的环境说,“我们要不要把楼下再整理一下?” 本来要回答前一个问题的陈浮怔了一下:“整理什么?” “装修,家具,摆设?”季迟说,“所有你不太习惯的地方?” “为什么……”陈浮脸上带着笑容,笑容中有一点疑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发现其实这样的摆设也没有那么像我想要的。”季迟说。他来到沙发旁,坐到了陈浮身边,“你看,我们都知道,回忆之所以珍贵在于回忆中的人……” 他本来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 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些谁都明白的道理就这样在风与对方视线中轻轻消散。 他最后说了那句可能不太动听,但至少真诚的话:“我知道,但不一定能做到。我会努力去做。” “我会……”他看着陈浮,说,“至少不用过去的你,来伤害现在的你。” 过去和现在。 如果人生中还有什么绝对无法逃避的事情。 那就只有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 陈浮侧头亲了季迟的唇角一下。 过去无法改变,现在正在进行,未来谁也不能预料。 他微微用力,研磨对方的唇角。那柔软而带着独特的韧性。 绝大多数的事情在开始做的时候就知道结果;但总有些事情,你百般努力,也只能得到无可奈何的结果。 陈浮用舌头轻轻挑开了对方的牙关。另一个人尤其配合。对方已经环着他,开始回应,用牙齿轻轻啃咬,伸出舌头和他嬉戏,最后放开所有屏障,让他长驱直入,占据自己。 陈浮在尽情品尝之后,结束了这个吻。 他看着微微喘气的人,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久,至少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没有尝试过再一次努力去做什么事情了。 那好像有点儿寂寞,也有点儿无聊。 他唇角已经勾了起来,他说:“你知道这个一层花了多少钱吗?” “总裁才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事。”季迟一脸老子不差钱的无所谓态度说,“附带一提,我的财产在你手上。” “那么问题来了,”陈浮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一楼的卧室里片刻,然后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张作文纸,上面胡乱的铅笔字迹已经褪色,用力辨认,也只有‘哥哥’两个字写得比较清晰规范,“这种东西你决定出多少钱购买?” “…………………………”季迟。 “你从哪里找出这个玩意的……”季迟问。 “铅笔盒里。”陈浮总是如此坦然,“是你的铅笔盒还是我的?” “还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就看着季迟。 这一刻两人之间似乎心有灵犀。 季迟笑了起来:“我们的。” 他看着陈浮,目光那么轻软,像柔柔的风,落在了人身上:“这些东西,我锁在家里,锁在心里,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卖。” “那我们愉快地达成了统一。”陈浮接上话,“保留这些,另外加一点必须的物品。其实我觉得这些东西一直在被添加当中。”他正好站在柜子旁,便从柜子上随手拿了个蓝色的茶壶,远远地抛向季迟,“比如这个。” 季迟看着东西飞来,下意识地从桌上抄起一本杂志,快准狠地一拉一抛,茶壶又向陈浮所在的方向飞去。 陈浮抬起手接住,然后将茶壶再次安稳地放在了柜子上。 “你说是不是?” “言之有理。”季迟认可。 “不过这些也要等到我们回来再说。” “回来?” “去旅游吧。”陈浮声音愉快,替季迟做了决定,“用于庆祝你从童子鸡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季迟再一次。 他的目光从陈浮脸上滑到了天花板上,花白的天花板就和他脸上的神色一样寡淡。 他说:“算了,我们还是分手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和你过不下去了。” 继而笑声从这一栋亮着灯的别墅中传出来。 然后一楼的灯光熄灭,二楼的灯光亮起。在笑声之中,似乎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什么时候的行程?” “就明天。” “唔……” “怎么了?”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不过记不起来了,应该没有关系吧……” 就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在距离这一栋别墅背后的一排别墅里的其中一栋。 等了季迟整整一天的尼克默默从沙发上站起来,关窗关电关门,踩着夜色,独自寂寞地走了。 ☆、44 第50章 四五月的天气,海上风光正好。 当时钟上的指针绕着四四方方的钟一圈一圈转动的时候,陈浮和季迟已经乘坐快艇出海,在海上度过了一些比较愉快的时光。 白色的二层小艇停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 海与天的蓝色同出一系,像是蓝天倒悬着落入水中,而后聚成了大海。 下午两三点的阳光正适合晒个太阳浴,两张折叠躺椅被架在甲班上,陈浮涂好防晒油,带了个墨镜正在休息。 在他的身旁的另一张躺椅上,本来该在此处休息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从躺椅上站起来,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快艇护栏的位置旁,甩着鱼竿从海里钓鱼。 今天季迟的运气还算不错。 仅仅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将自己的水桶撞了个六分满。大大小小的鱼乃至于螃蟹挤在水桶中,看上去还真有点密集恐惧症。 他对着热烈的太阳打了一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远方天与水的交界处就感觉到了厌倦。 再美的景色只要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所以季迟坐着坐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那么常见的有趣的事情! 他从自己的水桶中摸出了一条普通而光滑的海鱼。 他静悄悄走到了正带着墨镜不知道是在午休还是在懒洋洋晒太阳的陈浮身旁。 他拉起对方衣服的领口闪电将鱼往里头一丢,然后迅速转身躺下深藏功与名! 墨镜之后,其实刚刚醒来还有点困倦,所以看着季迟想要干什么,没动也没说话的陈浮:“…………………………” 他淡定地用手把那只被丢到自己怀里的鱼拿出来,扑腾的鱼尾着实拍了他好几下,滑溜溜的鱼身让他握了几次才能够确实握住。接着他向前一抛,这只完成了伟大任务的海鱼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水桶中。 陈浮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季迟假装自己正在熟睡。 两张躺椅近得中间也就够小心走过一个人。 陈浮凑过去啾了对方一下。 季迟眼睫颤了颤,假装自己依旧在熟睡! 陈浮开始抚摸对方的腰肢,他先是轻轻地揉着对方后腰处的伤口,接着用指腹一下一下画着圆圈。大圆圈套着小圆圈,小圆圈勾着大圆圈。当陈浮的手指来到对方肚脐的位置,一下一下戳着对方腰腹间的软肉的时候,季迟终于装不下去,他挥掉在自己身上捣乱的手,睁开眼睛说:“早知道你醒着我就不这样玩了……!” “我还以为你会把鱼丢进我的裤子里头呢。”陈浮不以为意,还告诉对方你的花样也太放不开了! 季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自从那一天晚上之后,笑容就在忽然之间变得容易出现了。 他说:“我主要觉得,如果我那样干了,我好像会变得很危险……” “什么样的危险?”陈浮轻声问,他看着对方,又低头亲了对方一下,这是在额头,然后是眼睛,然后是鼻子,然后是嘴唇。 他从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变成了压在对方的身上。 小小的躺椅挤了两个人。 两个人以亲密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季迟自下而上看着陈浮。他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欲望,同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也流窜着同样的东西。 他觉得有点口舌干燥,直起自己的脖颈,主动亲了对方一下:“像……这样的危险……”接着他冷静问,“我们要在这里吗?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有一艘船从远方接近——” 陈浮忍不住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得不可耻地承认自己几乎动心了! 就在他想要回答季迟的下一瞬间,两人乘坐的快艇突然晃悠了一下,本来只将手虚虚搭在陈浮身上的季迟猛一下加重了自己的力道! 突然加重的力量甚至拴疼了陈浮。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调情。 又一次的震荡自快艇下传来。 陈浮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慢慢地向震动传来的方向、自己的背后转过头去。 季迟的声音几乎有点变调:“你别回头!” 但这没有用处。陈浮的动作不快,但却特别坚定。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道黑色的三角正在自己的快艇前方慢悠悠的游荡。 只有未知的危险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当陈浮清楚的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等到拴着自己身体的力量稍微放松的时候,就从沙滩椅上站直身体。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这艘船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水下面的客人。 腥咸的海风里好像还裹挟着另外一种淡淡的腥味。 那也许是鱼腥的味道。 陈浮的目光落在靠近船舷部位的鱼桶上,他正要走过去,却发现跟他一起站起来的季迟正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对方的力量那么大,用力得都将他两只手的骨头都捏得咯咯作响。 陈浮的目光转向季迟,他想要安抚对方,但还没有等他开口,一直看着三角形移动的季迟就忽然开放了陈浮的手。 不等陈浮再做出什么举动,季迟已经走向浴桶,他走的速度很快,到了浴桶之前也没有任何停顿,提起水桶就将其用力一抡! 水桶连着桶中的鱼和水一起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状的轨迹,远远地落在了前方的海里,发出扑通的一声响。 环绕在快艇周围的三角形又游荡了一会,然后渐渐远去。 季迟慢慢退了两步,接着就撞到了身后的人。 陈浮揽着人亲了一口,他亲在对方的耳朵上,一个很温柔带着浓浓安慰的吻。然后他把人带回船舱,启动快艇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白色的船头如同一柄利剑分开水波。 船舱之中,陈浮一边开着船一边和季迟说:“酒在冰柜里,开一瓶解解渴?” “压压惊。”季迟坐在一旁纠正。航行了五分钟之后,他总算说话了。 “帮我也开一瓶怎么样?”陈浮笑道。 “不,我们不能醉驾。”在这样义正词严说话的同时,季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向小冰柜取出一罐啤酒,打开自己自己先喝了一口,接着又喂给陈浮,“最多喝上小半罐!” 陈浮喝了一口权当解渴。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从刚才之后,对方哪怕在和自己说话的同时也还有一点儿心不在焉。 “季迟。”陈浮叫了对方一声。 “什么?” “你刚才非常勇敢。”陈浮认真说。 季迟看着陈浮。 他又抬了抬拿着啤酒罐的那只手。这一回他在半空中停留的久了一点,颤抖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另外一个人眼中。 他这时候才回答对方: “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我以为……我都忘记了害怕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次的出海在日落之前结束,夕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彤云布满天空,一层层一缕缕,好像归家的阶梯。 碰见了概率仅有百分之几的鲨鱼,陈浮对于大海暂时有了淡淡的阴影,但要就此放弃之前就计划好的海上行程未免可惜了一点,陈浮上网查了一下行程,然后在自己的计划中修修改改,一边修改一边问季迟:“我查到一个最近的邮轮旅程是明天中午靠岸,我们坐游轮回去?” “明天中午……”季迟想了想,“还挺巧的?” “确实挺巧的。”陈浮承认。 “你原本没有计划坐游轮回去吧?”季迟问。 “没这个计划。”陈浮说。 “没这个计划你还将游轮返程到港的时间算进去。”季迟也是服气了,“这绝对是十级的做计划能力了吧!” “……”陈浮,“只是一点小小的强迫症而已……倒是你,最近都没有什么表演欲了?” “最近吃药了。”刚刚洗完澡的季迟大张着四肢,懒洋洋躺在床上。他的皮肤一直是晒不黑的白色,被热水一蒸就是白里透红的样子。 “吃了什么药?”陈浮回头看了季迟一眼。 “名字叫陈浮的药。”季迟说,“量身定做,对症入药,效果卓越,非同凡响。” “你最近——” “什么?” “情话说得简直让人把持不住。”陈浮说。 他们果然没有把持住。 灯光暗了,月亮钻入云头,星星闭起眼睛,夜越来越深—— 直到第二天中午,两人买了票乘上游轮的时候,季迟还在打着哈欠,依旧有点睡不醒的模样。 暖暖的风吹在脸上,七层楼高的邮轮缓缓破浪。他们会在床上呆上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这里相当于一个移动的游乐场,歌舞聚会,电影泳池,应有竟有。 不过在打发时间的娱乐之前,陈浮和季迟先回到船舱中的房间里放置行礼。 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的季迟再一次平躺到了船上。他没有脱衣服,脑袋正在枕头上,身体随着行船时特有的晃荡一起微微摇动。窗户就在他的头上的不远处,小小的窗帘被钩子勾在了舱壁上,外头均匀散步的阳光变成了完整的一注,从天空注入季迟的眼中。 他微微眯起眼睛,从窗户前移开,落到了船舱中的另外一个人身上。 被阳光直射久了的眼睛开始发花,中间黑了一圈,外头又变成光线的散射。 他看着陈浮,感觉这样的注视下,对方的背后好像都披了一层朦胧的光圈。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一只手遮住了。 陈浮走过来一手遮住季迟的眼睛,一手撂下窗帘:“注视太阳太久了眼睛吃不消了吧?” “……你刚才没有回头吧?”季迟冷静问。 “凭感觉就能知道了。”陈浮淡定回答,接着低头一看,发现季迟还是一脸说不出话的模样之后,微微笑道,“你有一点小习惯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比如?” “比如躺在床上的时候,总会尽力看向更远的地方。或者是天花板,或者是窗户外边。其中窗户外边比天花板更吸引你。”陈浮说。 “唔……”季迟的眼睛被陈浮的手遮住,他含混的应了一声,听见陈浮说,“还有……” “还有?”季迟问。 “你的胃要好好爱护了。你身体不好和你一直吃不了多少东西绝对有关系。”陈浮说。 季迟抬手握住了那只压在自己脸上的手,他问:“还有吗?” “还有。”陈浮回答。 他的声音很平缓,向海上的微风,不剧烈,但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人无从回避。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过去?” “我走了之后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你的表演欲是怎么激发的?你在奎特家族的生长过程……”陈浮问,“是怎么样的?” 陈浮的手指摩挲着手掌下的人的额头,他的视线低垂,垂落在对方的脸上。 他说:“这些事情我有点想听,你想说吗?” 季迟还握着陈浮的手。 对方的手掌有着能够包围他整个人的温暖,有着能够支撑他整个人的力度。 他将这只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下来。 他闭着眼睛,亲吻其手心。 “没有什么想不想,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那不太重要。” “或者它造就了现在的我……但对我来说,从来没有重要过,早不再在意了。” 他们提起了这个也许不太友好的话题,季迟即将告诉陈浮所有想知道的。但陈浮暂时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把人从床上拉起来,走出船舱,前往游轮中上娱乐设施的楼层消磨时间。 他们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而这艘巨大的游轮上多的是娱乐的地方。 一场小型的音乐会中,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种种音色完美契合,正是耳朵的盛宴。音乐从舒缓到激扬,从激扬再归于宁静,开幕时分,他们衣冠笔挺一丝不苟;闭幕时分,他们依旧衣冠笔挺一丝不苟。 接着是星空影院。 今晚天气正好。一丝淡的云擦在天际,透明的影院天顶之上,可以看见密密的繁星在夜空之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大荧幕之上,另一个世界正精彩纷呈。 电影之后距离休息还有一些时间。 陈浮和季迟看着船上的宣传单,来到了魔术表演现场。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场表演的关系,这里相较于其他地方寂静得多。两人是在半途加入的,他们坐在观众席的后边,这是一个属于情侣的大位置,高而长的侧壁制造了一个相对封闭的临时空间,他们坐在一起,肩膀碰着肩膀,膝盖撞到膝盖。 周围都是幽暗而安静的,唯独舞台上的大射灯将画着浓妆在台上卖力地表演着魔术的主演照得纤毫毕现。 但那些魔术并不出彩,主演夸张的表演也并不好笑。 季迟看了一会儿之后评价:“一点都不好看,难怪这里人这么少。不能吸引人目光的表演者肯定是最可悲的表演者。” 陈浮淡定地“嗯”了一声。 季迟扭头看了一眼陈浮:“我觉得你想说什么……” “虽然我想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说——”陈浮也扭头看了一下季迟,“不过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你看,”他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笑意,就好像是糖果里加了魔法那样变得甜蜜而神奇,“我身旁的表演者不需要吸引别人的目光,我的目光已经被他吸引了;我身旁的表演者不需要在意别人的评价,因为我对他的评价是非常迷人。” “……我知道他不在意别人。” “而他在意的,正在意着他。” 陈浮说完了话。 黑暗中,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0节 两人最后还是没有把这场颇为无聊的表演看完。他们回到了船舱之中,一起躺在一张大床上。 灯熄了。 星光在随船只前行而微微起伏的窗帘下时断时续,时隐时现。 季迟告诉了陈浮他的过去。 那是一个挺无聊的过去。 “在你离开之后,我在家里等你。但是你没有回来,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吧,奎特家族的人突然从国外来到国内,找到了我所在的地方,他们直接把我带走。” “上一次你看见的后腰的伤痕就是我被带走时候留下的时候。那时候我挣扎着差点从车窗跳下去的时候被刮到了。” “后来我回到了奎特家族。我父亲是一个在男女关系上非常混乱的人,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情妇多少个孩子了。奎特家族倒是无所谓丢掉一个孩子或者再养一个孩子,我走丢的时候他们估计没有怎么找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发现了我在那里。” “其他就没有什么了。在刚刚回去的时候我被丢给伊夫力,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哥哥。伊夫力把我关到地窖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我开始经常自言自语,一开始假装你在我身旁和我说话,后来受不了了,就忘记了有你和妈妈的那几年,但是自言自语的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后来跟着习惯了地窖生活,表演欲也差不多是在那时候开始的。” “现在也不太戒得掉。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一些表演,只是没有那么夸张而已。” “我知道。” “不在意?” “一个苹果长了个虫眼不代表它不好吃。” 说着陈浮翻了个身,揽着季迟亲了一口。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低沉,他说:“其实我觉得你非常好吃……” 夜色如此温柔。 ☆、45 第51章 旅游之后总是固定的休息日。 季迟在这时候才终于想起自己去旅游之前忘记了的是什么——因为尼克久等他不到,直接在陈浮的别墅前踩点守候了。 这一位跟在季迟身旁的助理对于陈浮来说也是老熟人了,他一看对方的样子就懂了,打开别墅让人进去,同时笑道:“坐下来喝杯茶吧——还是咖啡?” “不用太在意他。他就是来找我签个名的。”季迟在旁边漫不经心说,“对了,顺便我要一杯茶。” “其实我只需要占用老板你五分钟的时间。”尼克在旁边说,话里潜藏的含义是你给我五分钟之后我就自觉离开然后你又可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了! 季迟这一回算是听明白了。他一边取出笔签字,一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几天不见你幽默多了……” 尼克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微笑。 “也有眼力多了。” 季迟签完了字,文件重新回到尼克手中,尼克果然一刻不停,在陈浮从厨房出来之前就离开了别墅,将空间留给一对情侣。 外边的尼克前脚走,还没等季迟找到沙发坐下,厨房里的陈浮后脚就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客厅对季迟说:“人还真走了?” “正常人才懒得跟个神经病在一起。”季迟从桌子上的果盘中抓了一把糖果,剥出其中一个糖果塞进嘴里。 陈浮来到茶几旁,从桌子上拿了车钥匙和钱包说:“茶叶没有了……” 一颗糖被季迟眼明手快地塞进了他嘴里。 陈浮:“……”柑橘味的,还行。 季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你刚才想说什么?” “茶叶没有了,”陈浮重复一遍,“我出去买个茶叶。” “一起去?”季迟问,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陈浮无所谓这一点:“那就一起走吧。” 下午接近晚饭的时间,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陈浮和季迟一起驱车来到附近的中国街。他常买的茶叶店就在这一条街的中间位置,陈浮将车钥匙抛给季迟,自己去了前面买东西。 但在买东西的途中,陈浮又碰见了一位熟人。那也是他过去的同学——但和他关系普普通通。 对方是一个高大的白人,叫做安德森,正和自己的女伴一起来到茶行选择礼品。 陈浮进去的时候对方正好出来,他们直接打了个照面。 安德森立刻反应过来:“嗨,陈,居然是你?” “你最近在做什么?在哪里生活?你呆在纽约?这么多年里我居然没有听到过你的任何动向!我记得毕业之前你想做基金吧?我最近就在做基金,一开始还想和你联络一下,可是过去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联络方式。你还记得霍恩吗?当年在上学的时候就属他和你关系最好,现在他在基金业里头可厉害了,当然他的家族本来就非常厉害。可惜了,你们原来的关系非常好,好像还相约着一起合伙什么的?——” 上面长长的一段话就像机关枪一样说完,在最后,安德森对着陈浮露出了一个亲昵但具有明确目的的微笑:“另外,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任何需要,不妨来找我。我最近正准备加入一个很有名气的俱乐部,你既然了解基金,那一定应该听过,是triangle。” “……我确实听过,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俱乐部,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准备加入了!”陈浮笑道。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点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烦。 “还只是准备而已。”安德森十分谦虚,“虽然我看结果八九不离十了,他们之前开除了一个成员。其实那个成员也没做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就是透露了一些假情报而已。做基金的嘛,总要有分辨情报真假的能力,不然早晚亏掉自己的裤子,你说是不是?” 已经说了十分钟了。 正好这时候茶行的员工路过陈浮身旁,陈浮转头对对方说:“给我拿以前的那种茶。” 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当然认识大客户,听见陈浮说话就立刻进后面拿出了通常不放在店铺里卖的茶叶。 这惹来安德森好奇的目光。 陈浮赶在对方要说话之前为彼此的交谈做了一个结余:“我的朋友正在外面等我,不如我们下次再聊?” “没有问题。”安德森爽快说,但他旋即说,“你现在一定还在炒股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待会向你的邮箱发一点有关金融的小道消息,就是你上学时候留下的那个邮箱,你还在用吧?” 陈浮觉得自己耽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急于摆脱眼前这个和自己没多少交情的人,随口“嗯”了一声,答应了对方看完之后给个回信的要求后,就立刻结账离开。 这个时候距离他计划买茶叶的时间已经翻了三倍。 他拿着东西离开商店的时候莫名有点儿担心,同时又觉得自己因为超过了一点时间所以升起的担心无聊以及可笑。 他走在街上,仅仅几步的距离,就远远地看见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车以及倚靠着车门的人。 天色已经暗了。 靠着车门的人正低下头把玩手里的东西,他微微弓着身躯,脸上有一种因无聊而生的漠然与冷淡。 远处的路灯的光不注意渗透此处,它将车前与车后分割成了明暗两个区域。 周围的行人与车辆来来去去。 但没有任何动静能够吸引靠着车的人的注意。 他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糖果纸,那张糖果纸在他手上不断扭曲与褶皱。 这简直像是一个独立于空间之外的剪影。 在真正走上前之前,陈浮几乎以为自己也没有办法将这样独立的空间打破。 但在他迈出下一步的时候,靠着车门的季迟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侧头朝陈浮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有光,注入他的眼睛与面孔。 陈浮几乎被这样的目光给感染与蛊惑了。 他不自觉快走几步来到对方身旁,打开车门让对方先坐进去,同时问:“等很久了?” “十五分钟二十六秒。”季迟回答。他抬头看了一下车门顶,发现陈浮的手正挡在那边避免他的脑袋撞到车门。 他一本正经地用手指勾了一下对方的掌心,然后安定地坐进了车子里头。 陈浮为这个小动作失笑。他绕到了驾驶座的位置,坐上去之后有点等不及,于是直接凑过去向对方索要了一个亲吻。 两人唇舌相交。 亲吻之后,季迟微微有点喘气和吃惊:“你这车子可没有拉窗帘。” “我们不在意,”陈浮淡定说,“别人也不在意。” 车子缓缓从停放的位置向后驶去,随着车辆的后退,季迟刚才所站位置下一地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出现在陈浮的视线之中。 那是陈浮刚才所没有发现的。 他现在看到了,在看到的同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那倒不是难受,就是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 陈浮缓了一下自己的感觉,他开口笑道:“乱丢糖果纸是不对的。” “我错了。”季迟从善如流承认错误。 “真的等了很久?” “度秒如年。”季迟长叹一声,“已经度过了926年。” “去买茶叶的时候刚好碰见了一个以前的同学,顺便说了两句话,所以时间久了一点……既然等得不耐烦了,干嘛不去前面找我?”陈浮稍微解释了之后,反问对方。 接着他开着车等了一会,但直到被十字路口的红灯拦下之前都没有等到季迟的回答,便向副驾驶座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季迟将自己的后脑袋枕在汽车枕上,目光在车顶与车窗间来回移动。 对方总在不经意间露出这样的模样。 或者是出于成长的经历,也或者是出于经历之后的习惯,除了休息,对方总是很难在某一时刻真正平静下来。 焦虑和不安定大概才是对方的常态。 但在他和季迟在一起之后,季迟已经很少很少露出这样的状态了。 那是因为这样的状态已经几乎痊愈,还是因为这样的状态正在被压制和隐藏? 他将自己的目光移向正前方。他看着前方的红灯旁的跳动的读秒器。 这时候陈浮听见季迟开口说: “我有点……” 陈浮目光一下就落到了而对方的身上,他问对方:“有点什么?” “有点害怕,我们再一次错过。”季迟说,他轻微地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错过了很多次了,所以还是等等吧,其实也不是非常长的时间。” 然后是好一会的沉默。 接着别墅区到了。车子结束行车任务,安稳驶入车库。 陈浮在熄火之后转身看着季迟。 “怎么了?”季迟有点奇怪。 “没什么,就是……” 车内的一盏小灯这时候还亮着。 陈浮在这个时候突然很想做一点什么。 于是他朝对方倾了一下身,他们的额头轻轻撞在一起,视线与视线也跟着交汇。 “我一直不太确定,”陈浮说话,“我最初跟你在一起的选择在最终能不能获得我们都想要的结果。” 他看着季迟的眼睛,对方的眼睛里有他的倒影,只有他的倒影。 这样的目光让人无法回避,也让人无法割舍。 “但现在我发现我一开始的想法也许是错的。” 陈浮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 他既能够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也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热度正在传递给对方。 他还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 这样心跳声就响在他的耳际,清晰得像是对方的心正被他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 近到陈浮对于未来再也没有更多的顾虑。 他的手指碰触到了季迟的眼睛。轻轻一沾,就把对方眼中因为专注而生的光芒给沾到自己的手指上。 足够温暖,足够热烈。 所有的感情都是互相的。 付出的越多,希望得到的越多;得到的越多,想要付出的越多。 假使当初答应的时候,陈浮只是想要再一次认真地尝试能不能得到完美的结果,那么现在,他已经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够得到完美的结果了。 对方给了他这样的信心。 你也许真的不够好。 但不够好的你把所有最好的,全都给了我。 当意识并从对方身上确认到这一点的时候,陈浮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对方。 “唔……” 有细微的声音在陈浮耳边响起。 那是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点轻微的抖动。还没有等这样的抖动平息下去,更为热烈的回应已经缠上陈浮,感情连同欲望在此时此刻将两人一同裹挟进去,不同的人因看不见但最为牢固的纽带而连系在一起。 两人回到了家里。 因为刚刚亲昵过而不知不觉中异常满足的季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看着一楼的布置,突然想起了去旅游之前没有来得及处理的事情。他直接拿起手机上购物网站开始浏览商品讯息。 这时候陈浮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显示有一份邮件到达。 季迟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有关金融的消息,他本来打算将手机重新放下的,但手指恰好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直接进入邮件页面。 开头就是亲爱的陈…… 季迟有点不满地扫了邮件一眼,发现这是陈浮大学时候的同学发来的,除了金融消息之外就是常规的问候,末尾还附带着他的社交账号。 季迟之前调查过陈浮,但查得不是很仔细,基本只停留在对方上了什么小学中学大学,拿了什么学校会公布出来的荣誉上边,这样的调查连陈浮的交友关系都没有列出。所以他现在点进了这个社交账号,在安德森的关注列表中找了一会之后之后就发现了应该是属于陈浮的账号。 他点进这个应该是属于对方上学时期的账号。 然后发现那里光秃秃一片,早就删光了一切。 几乎在看见的同一刹那,季迟就下意识地醒悟到对方删除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顿了几秒钟,重新返回陈浮的邮箱寻找过去的收信记录,结果毫不出人意料,一切的收信开始于两年前,陈浮离开国内的时候。他再一次点进收信人中。这里同样做了清理,保留的几个几乎都是季迟认识的,有阿芙拉,有苏泽锦,有迈克尔……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人了。 季迟关掉了邮箱和推特。 他在陈浮下来之前清理掉浏览记录,将手机放回之前的位置。 而后他继续浏览自己的商品讯息。 一切都没有变化。 除了他忽然被人提醒,陈浮永远和他无关的十七年过去。 楼上的陈浮很快下来,在饭点时间临时出去一趟再回来,时间已经有些偏迟了,两人决定今天晚上就下一些方便的米线来吃。老式的厨房里头,炉灶下的火熊熊燃烧,炉灶上的铁锅中热水咕噜咕噜发出声响,细细的面条随着气泡上下起伏,陈浮用长长的筷子将里头的米线一一捞起来。 季迟就站在他的旁边,芹菜与肉已经被炒好盛在盘子里头,酱料也被按比例配好,就等着旁边的那一锅热腾腾的米线了! 一顿简单但味道还算不错的晚餐之后,陈浮将登陆工作邮箱,将之前因为旅游而积压了好几天的工作一起处理掉,接着又浏览了一下最新的市场资讯,还和远在国内的苏泽锦通了一个电话。 等一切做完,时间刚好十点钟,陈浮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季迟。 季迟正靠在陈浮的肩膀在玩手机游戏,他发现了陈浮的目光,转回头问:“怎么了?” “我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什么严肃的问题?” “待会究竟要怎么吃你。”说完了这一句话,陈浮从沙发上站起来,顺势弯腰一抄,就把因为他突然起身而向后一靠的季迟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他抱着人一路往二楼的卧室走去。正捏着手机的季迟都被惊呆了。 “我真的这么轻?” “你的体力真的这么好?” “我们晚上——” 更多余的话早已消散在夜色之中。 灯光次第暗下,黑夜里,喘息混入浓浓的夜色里,暧昧不清。 时间到了后半夜。 睡在床上的陈浮在半夜里因为口渴而从睡梦中醒来。他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太清醒,有点困倦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掀起被子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床的另外一边好像没有睡人。 陈浮扭头朝床的另外一边看了一眼。 季迟真的不在。 他一下子清醒了。 卧室里很安静,星光和路灯的光芒从放下的窗帘缝隙里隐约射入。 陈浮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接近四点了。 他又在卧室里环视了一番:睡房没有另一个人,衣帽间没有,主卧的浴室也没有。 他静静坐了一会,又滑开自己的手机,登陆工作邮箱。所有的未读邮件在晚上的时候都已经处理完了。他这一次直接进入历史邮件的页面,找到了一封自己没有阅读过,但已经显示被阅读的邮件。 那是安德森下午时候发送过来的,里头确实是一些简单而且错误的金融消息,除了在最末尾的位置附上了社交账号之外,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东西。 陈浮看了那个社交账号一会,关掉手机,下楼去找季迟。 他没废多大的功夫。 别墅就这么大,他在一楼的小卧室中找到了季迟。 门窗都被关闭,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陈浮推门进去的时候眼睛还没有适应太过黑暗的地方,就自黑暗中听见了季迟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他说:“陈浮?” 下一句是:“哥哥?” ☆、46 第52章 两句话之后,黑暗中突然安静下去。 陈浮的手指已经停留在了开关处,他没有暗下去,但是房间里却突然亮了灯。 明亮的光线在最短暂的时间里刺破黑暗,太过刺眼的光芒让陈浮闭了一下眼睛,再一次的开关声,灯光又立刻暗了下去,没有等他张开眼睛,窗帘被拉开的刺啦声已经响起,相较于灯光柔和许多的月光射入这里,中和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怎么突然下来了?”季迟相较于刚才正常了许多的声音响起来。 陈浮张开眼睛,周围的颜色变成了咖啡色和深蓝色:“渴醒了,下来喝一杯水。” 他看见了站在房间里的人。 对方正站在窗户的位置。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再转过身的时候,脸色有一种异样的僵硬。 季迟说:“我来这里待一会。” “之前也是?”陈浮问。他向对方招了招手。 季迟茫然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从房间里走到陈浮身旁。 陈浮带着对方走出房间,一楼插着小夜灯,角落的灯光让他们一路顺利的走进厨房,从暖水瓶中倒出了一杯热水。 陈浮喝了半杯,将剩下的半杯分给季迟。 季迟也喝了几口。然后他回答:“没有每天。” “因为晚上不睡觉所以早上醒不来?”陈浮开玩笑,“猫都没有你那么轻的脚步声。” “那一定是因为我太习惯黑暗了。”季迟也在笑。也许是喝了热水,也许是正和陈浮说话。原本凝固在他脸上的僵硬渐渐消融,他再一次恢复了白天时候的模样。 几乎正常人的模样。 陈浮没有说话,他等着季迟把水喝完之后,和季迟一起上了楼。 他们再一次在床上并肩躺下来。 一床被子盖着两个人,被子底下,他们依偎着彼此。 在眼睛闭起来之前,季迟问陈浮:“我刚才吓到你了吗?” “没有。”陈浮回答。 “那就好。”季迟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正常。”陈浮闭着眼睛说,“你太正常了,我反而不习惯了。” 噗的一声轻笑从他身旁传来。 闭着眼睛的陈浮感觉自己肩膀一重,已经被温热的人体靠了上来。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抬了抬胳膊,调整出一个让双方都感觉更舒服的姿势,揉着人很快睡着了。 这一个夜晚发生的小小插曲在天亮的时候就过去了。两个人都没有刻意提起昨晚半夜发生的事情。他们一起换好衣服,出去锻炼了一圈回来之后,季迟在厨房里做饭,陈浮则走进那间小卧室里。 他的目光先落在墙角的双人床上,那应该是季迟昨天晚上停留的地方。他走上前坐下来,发现这里正好对着门的方向。 他的目光又挪向窗户。窗户的大半被一株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树木在白天的时候显得郁郁葱葱,到了晚上就难免变得阴郁幽深。 也许应该找人来把这个树给锯掉,或者换一个地方栽种。 这间房子的话…… 他打开窗户左右审视了一番。 还是尽可能地多放一点阳光进来吧。 陈浮从这间小卧室里走了出来,前后还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季迟依旧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他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青皮芒果呆在了垃圾桶里。 他随口和季迟说话:“你不做点芒果蛋糕吃吗?” “唔,最近没这个想法。”季迟应了一声。 “那待会要出去买一点芒果吃吗?”陈浮又问。 “不用,最近不是很想吃芒果。”季迟回答。这时候稀饭已经煮好,他转身对陈浮说,“行了,我盛出来凉一会就可以吃早餐了。” 站在厨房里的陈浮向后退了一步,靠着流理台让端东西的季迟先走出去。 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是在走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在背后的垃圾桶中扫过。 青皮的芒果上还带着亮晶晶的水珠。 他还记得最早之前季迟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芒果味?” 他当时回答“我不知道”。 但现在,他知道了。 上午早餐之后,季迟昨天预约的家具公司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将季迟订购的大订单安安稳稳地送上家门来。 对于这样的速度陈浮倒是毫不吃惊,这正好是他的习惯:为防时机稍纵即逝,一旦确定就立刻去做,绝不耽搁。 他们看着楼下的东西一点一点换成了新的。 旧有的正方形桌子变成了长方形,普通的塑料椅子变成了搭配桌子、造型简洁的靠椅;沙发和茶几以及电视柜也跟着一起换了,和选购的餐桌是一个系列的,四面的白墙和地板上的瓷砖就都算了,不做特别的改变,柜子也暂时没有动,因为要整理颇为麻烦。厨房和一楼的卧室也没有处理,理由同上,一个因为麻烦,一个因为季迟还没有彻底想好要怎么改变。 两个小时的时间,一切处理完毕。 陈浮看着因为换了家具而显得焕然一新、和楼上完全一个风格的客厅,也忍不住感慨一声还真的完全是自己的品味。 然后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季迟赶到楼上去,自己则出去和正在整理替换下来老家具的工作人员做一个商量。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改变。 别墅中刻意制造出来的属于过去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淡。 在陈浮半夜里发现季迟不在床上的又一周之后,他半夜再一次醒来,再一次发现季迟没有睡在自己的身旁。 这一天晚上的天气不太好。 风和雨啪啪地敲着玻璃窗,在窗子上留下蜿蜒如同泪水的痕迹。 陈浮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两点多。 他从床上起来,拿了一件衣服套着,往楼下走去。 一样的楼梯,一样的小夜灯,一样紧闭的房门。 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声音从闭合房门的缝隙里传出来。 “你今天还好吗?” “病人等了我很久了。” “我正要去上课。” “不行,公司的项目明天就要完成,老总正等着我最后的审查。” 这些声音时大时小,时粗时尖,但仔细去听,还是能够听出它们都只属于同一个人。 甚至不需要过多的分析,在听到的那一瞬间,陈浮就知道它们只属于季迟。 他这一回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直接推门进去。 他就站在门外,靠着墙壁,看着眼前轮廓模糊的家具,听着外头的风声和雨声。 今天穿的外套的兜里倒是难得地放了香烟和打火机。 陈浮从口袋里摸出这两样东西。他将烟叼在嘴里,手指在打火机的开关处摩擦了一会,还是因为觉得响声会惊动房间里的人而放弃了。 所有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只按照他的喜好,他的习惯——或者对方以为的他所期待的结果。 至于其他所有他不喜欢的,不期待的,全部被小心地掩藏起来,被静悄悄地埋葬下去。 他曾经对季迟说过自己不想改变。 他从没有想到有一个人能为了自己这样改变。 近乎重塑和扭曲的改变。 ☆、47 第53章 站在门外的陈浮最终也没有推门进去。 没有点燃的烟头已经被他的牙齿早已被牙齿咬皱,而后又被他抬手摘下来放在手心中捏成一团。 然后陈浮将烟和打火机都放回了口袋。 在门内的声音渐渐变低的时候,他像下来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再一次回到楼上。 他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突然袭来了人体的温度,季迟的身体擦着他的肩膀躺了下来。 陈浮佯装不知。 仅仅几分钟之后,他感觉到对方翻了个身,本来只是贴着他身体并排躺着的人靠近了他,揽住他的手臂,将头埋入他的脖颈。 清浅的呼吸就喷在他的皮肤上边。 陈浮顿了几秒钟,也跟着翻了个身,抬起手臂,将人抱入怀中。 他的手扶着对方的肩膀,几乎只摸到了骨头。 他又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 胸膛的位置好像被填满了。 不管前面的一整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如期而至。 陈浮在第二天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邀请,邀请是通过邮件发来的,发件人是霍恩。 霍恩在信里提到了上一次陈浮和安德森的相遇,以及安德森因为想要加入“triangle”而到处寻找关系,甚至数次致电给他并且在最后一次致电给他的时候提到了陈浮。 接下去就是霍恩长篇大论的对于安德森的抱怨,抱怨中包括但不限于“这人好烦”、“关系不好”、“眼高手低”、“理念不一”…… 在看着这封邮件的时候陈浮对着旁边的季迟招了招手。 季迟有点迷惑地看了陈浮一眼。 陈浮将手机的屏幕放到两个人的中间,他向季迟说:“上一次我去买茶叶的时候碰到的就是安德森。他是一个挺神奇的人。当初我和霍恩都是学生会的成员,我还是一个新社的社长,不过后期社长的位置就直接交给霍恩了。当时安德森因为这个和我们不对付,经常针对我们,还在霍恩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诋毁霍恩。然后我们就整了他一下,让他在大冬天里跳进我们大学的湖里游了一个泳。” “然后他一定从此对你们笑脸相迎。”季迟补充说。 “你知道得可真清楚。”陈浮瞟了对方一眼。 季迟“呵呵”了一声。 手机的屏幕继续往下滑。 霍恩长篇大论占据一篇邮件整整十分之九的抱怨终于被看烦了的陈浮给直接拖到了底。 最后一句话进入两个人的眼睛。 霍恩这时候画风一转,颇为正式地写道:“我亲爱的朋友,相信你一定还记得当初由你创立的那个游戏,从毕业之后,每一年我都保留着这个节目,并且把它带入了‘triangle’之中。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开始这个游戏的时候你我有着什么样的激情吗? 我认为现在,正是你回归的日子。” 邮件看完了。 季迟对陈浮说:“什么样的游戏?” “超级短线。”陈浮回答对方,“就是在一天之内,用固定的资金最多能赚到多少钱的游戏。这个固定的资金为一千美元。当时是这样子的,霍恩将它带入triangle之后可能涨到了一万或者更多吧。估计不会超过十万。” “你要去吗?”正如很久以前季迟对伊夫力所说,他并不是很懂股票。他在意的主要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呢?”陈浮反问季迟。 “我说什么?”季迟简直愣了一下。 “这事对我无所谓,”陈浮揽着季迟问,“你说我们去,我们就去;你说我们不去,我们就不去。” “……………………”季迟。 艰难的抉择简直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季迟第一次主动挥开了陈浮的手,他在二楼转悠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于是下意识跑到了一楼的卧室去好好思考这一完全无法等闲以待的问题! 陈浮跟着下去看了一眼,发现对方认真思考还不够,居然还从抽屉里摸出了笔和作文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写去和不去的好处与坏处。 他这时也忍不住无语了一下,对季迟说:“如果你有兴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去我的学校再看一眼,那里风景还挺不错的。” “嗯嗯嗯。”季迟一连应了陈浮三声,没抬头没停笔,特别的敷衍。 陈浮无奈地靠在了墙壁上,正好是他昨晚靠着的位置。 他看向房间之外,雨停了,太阳出来了,灿烂的阳光为一切镀上了一层浅金。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1节 那样漂亮。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昨天晚上被揉皱的香烟。他将其再一次塞入嘴里咬着,点燃抽了一口,想着肯定在房间里纠结与犹豫的季迟,忍不住微微一笑。 烟雾将他的面容模糊。 烟雾之后,他心中想道: 真可爱。 当年一定也这样。 …… 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把他丢下。 这一件事让季迟考虑了整整两个小时,写了三页的作文纸。然后终于肯走出房间告诉陈浮自己的决定——他决定跟陈浮一起去参加这个游戏! 这时候的陈浮都已经无聊地拿着季迟的手机在打游戏了。 他发现季迟的手机中有两个游戏,一个是糖果消除,一个是换装游戏。 陈浮打开换装游戏看了一下,默默关掉;继而打开糖果消除,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消磨时间,直到季迟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为止。 他说:“你刚才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季迟冷静下来了,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傻,但好在他在出来之间就将写的所有东西毁尸灭迹撕成碎片。他反问,“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确实挺好奇这个选择究竟有什么难度,让你还要拿出本子来衡量得失。”陈浮依旧匪夷所思,参悟不透。 “……”季迟。他转了个话题,直接说,“我看时间就在三天后,你到时候准备穿什么衣服去?这个游戏总该不会直接开始吧?前面应该还有一些什么?” “还有一个为期一天的度假吧。”陈浮随口说,接着他给霍恩发了一条短信,短信上直接回复自己会带人过去,并且问对方是怎么安排这一次游戏竞赛的。 短信很快被回复,和陈浮预料得差不多,众人前一天晚上集合,参与一个吃吃喝喝联络感情的宴会之后,在第二天上午聚集在专门的会议室中,股市什么时候开始,超级短线什么时候开始;股市什么时候结束,超级短线什么时候结束。 并且在告知之后,霍恩还询问:“你要带什么人过来,女伴吗?” “不。”陈浮在手机上敲着字。 季迟就在他旁边,看着闪烁的光标将一个一个字母吐出来: “是我的男朋友。也许不日会请你过来参加婚礼。” 短信在季迟的目光之下被发送。 陈浮发完短信之后,又切换了中文将刚才的意思再打一遍。 方块字带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好像更庄重,更威严。更加地——让人能够联想到未来的那一幕。 陈浮将中文的这一句话发到季迟的手机上。 季迟觉得浑身僵硬。 从看到那一行英文的时候他就开始僵硬。这样的僵硬从手指尖一直蹿到头皮层,让他全身都处在麻痹的状态之中。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像是断线了一样,忍不住口吃地问:“什么,我们……我们已经要准备结婚了吗?” “这事说实在的……”陈浮转脸看着季迟紧张到有点僵硬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居然还真是硬的! 他几乎笑了起来:“不看我,看另外一个人啊!” 而后他拿了自己应得的奖励。 一个绝对火热而能够让双方都窒息的亲吻! xxxxxx 夜色总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陈浮和季迟一同来到由霍恩在家中举办的聚会的时候,不夸张地说,基金界风云人士汇聚一堂。 他先和站在门口的霍恩相互拥抱,然后将身旁的季迟介绍给对方:“这是我的男朋友,你可以叫他莱特。” 第一次看见季迟的霍恩倒是吃了一惊,接着他一边和季迟握手一边对陈浮说:“其实我和莱特认识,在一次商业活动上……我们算是老熟人了。” 季迟脸上保持着笑容。他今天穿得非常正式,脸上的笑容同样非常礼貌与客气,还带着一丁点儿的歉意:“以前我们可能有一些不太愉快的地方……” 这可和霍恩认识的那个奎特家族成员相去甚远。 对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霍恩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陈浮一眼,接着就发现季迟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移动,同样落在了陈浮身上。 他知道为什么了。 他用力握了一下季迟的手,笑道:“不,我觉得我们当初非常愉快!一起进去吧,我就不说欢迎了,在座之中最为熟悉这场游戏的肯定是你——” “还有你。”陈浮笑道,“当初可是我们两个一起办起来的。” “时间过得太快了。”回想过去,霍恩也忍不住感慨,“我还有点怀念……”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每一个看见霍恩的男女都向着霍恩颔首微笑。 相邀着向前的两位老同学几乎做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他们娴熟微笑,自然交流,如鱼得水。 在这样的交谈之中,他们毫不意外的碰见了正在其中高谈阔论的安德森。 安德森对于陈浮的出现非常吃惊,尤其是当他知道陈浮已经参与过了triangle的聚会之后,脸色更是变得勉强。他似乎想找霍恩说些什么。但霍恩果断地隔开了对方,和陈浮一起继续向前。 季迟没有跟上。他站在宴会大厅中的一角,目光随着陈浮的行动而移动。 他看得特别专注,仿佛周围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与打断他。 直到有人在他旁边说话:“你是和陈一起来的?” 他没有理会。 那人继续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们在一起吗?他上学时候有一个非常要好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分了。那时候他对对方可好了,基本上至要是对方的要求就从来没有拒绝过,比如说大早上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买早餐,或者半夜里去什么地方接对方。他叫什么来着的?英文名好像是……” 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安德森说到这里认真想了一下。 然后他发现站在旁边的人终于把连转过来了。 对方歪着脑袋。目光自侧边滑到他的脸上。 他脸上带着笑容,这样的笑容显得浅薄而又古怪——还有他的目光。 安德森感觉自己的脸上一阵刺痛。 好像有冰凉的刀子碰到了面颊,挑开脸皮,切割肌肉与神经。 ☆、48 第54章 “……你刚刚离婚了。”季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说。 他的口吻挺无聊的,这样的无聊同时呈现在他的脸上。但多多少少,刚才那种迫人的锋锐已经消退。 “和前妻性生活不和谐,问题在你的身上。”哪怕因为陈浮而改变了许多,季迟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小习惯的。比如说在这个宴会之中,他选择的观察陈浮的角落正好是放置食物的地方。 他从后面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红丝绒蛋糕,鲜艳的深红色与深红色上面同时混杂着甜咸两种味道的奶油正和他意。 他咬了一口丝绒蛋糕,目光从安德森身上挪开,继续观察着宴会以及宴会中他唯一注意的人。蛋糕香甜的味道在他舌尖绽开,带着甜蜜滋味的话语真正吐露出来的时候,如同致命的毒液: “你有一个女儿。女儿跟着你,但最近大概在想妈妈。你对此感到烦恼。不过你得体谅她,因为你也在想你的妈妈,虽然你可能三四五六年没有回去过了。哦,对了,你资金窘迫。手表是二手的。这说实在的真让人尴尬。” “顺便问一句,你是在做基金吗?是怎么骗到投资的?我看你也不像一个很会说话的人。” 站在旁边笑吟吟的安德森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变青。 他正要说话,旁边已经插进了一个声音: “——你们在聊什么?” 陈浮从后边走了过来,他自然而然地揽住季迟,插入了两人的话题之中。 季迟闭了嘴,假装乖巧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在旁边琳琅满目的食物上。 安德森倒是立刻倒转枪口,将仇恨锁定在了陈浮身上:“我们在聊你过去的男朋友。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真是可惜,当年大家都以为你们会天长地久。” 陈浮微笑起来,他的神色里带着一点惊奇:“我一直以为会在意过去的人都是现在的失败者……当然,我不是说你,安德森,毕竟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我才不会告诉别人,你一共交往了五任女朋友,结果被甩了五次的事情。” 看向旁边的季迟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另外让我郑重介绍。”陈浮笑道,“这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莱特。” 季迟配合着陈浮的介绍转过头来,大方得体地伸出手对安德森说:“第一次见面,你好。” 安德森笑着晃了一下头,他有点口不择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不过明天的超级短线你肯定会参加吧?这可是最初由你创办的比赛,直到现在为止,霍恩介绍的时候还将你放在最前头,对你歌功颂德——”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他凑近陈浮,恶狠狠说:“而我很期待,即将打破神话的明天!懦夫,赶紧逃跑吧,就像你过去做的那样!” 话说话之后,安德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脸上再一次浮现热情的笑容,朝着不远处的人走去。 剩下两个人站在长桌旁边。 他们都不怎么在意一个无聊人士的威胁。 季迟说:“这里的蛋糕还不错,你要不要尝一口?” “不用。” “让我把他给做掉怎么样?”季迟又问,口吻就像是在问陈浮要不要换块曲奇尝一尝。 陈浮转头看了一眼季迟:“你是认真的吗?” “我——”季迟发现这个时候自己好像没有办法说谎或者掩饰,于是他点头说,“没错,我是认真的。我可以把他装进集装箱里头丢进太平洋里。警察捞不起来也不会真格去捞的。” “你不会这么做的。”陈浮也确实有点儿饿了,他看着季迟已经快把一个蛋糕都给吃完了,也转身去拿了一块曲奇尝了尝。味道普普通通,还没有季迟做的好吃。 他吃完了曲奇,不等季迟说话,拍拍手继续说:“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他的目光落在季迟脸上,笑意与自信点缀他的眉眼,他闲散地靠在这里,但看上去身姿挺拔,“生活这么美好,让我们看见一点光明的东西。” “……”季迟。 然后他跟着笑了起来,没有任何不乐意的妥协了:“好吧,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我当然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会听我的。”陈浮说,他们站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宴会中的人来来去去,觥筹交错,没人会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他将手一抬,已经将身旁的人圈入了窗帘之中。他的亲吻落在对方唇角。连同亲吻一起发生的,是他含在舌尖,递到对方口唇之中的话语。 真是神奇。 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毫无犹豫,如此笃信。 虽然越来越多的问题随着接触而横陈在他们面前,但是横陈的问题之外,同样是他们越来越深的接触。 越了解,越感慨;越感慨,越有复杂的感情在心中滋生。 “我知道……你爱我。” 而我,虽然我还不能确信。 但那是以肉眼可见的,每一天都在加深的感情。 也许不用多久,我就能够坦然说出那个字。 宴会结束之后的晚上毫无任何出奇之处。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睡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觉,在第二天八点半的时候已经吃完早餐,坐在了专门的会议室之中。 这一次参加游戏的一共有十八个人,霍恩也算在其中。 陈浮毕竟已经离开基金这一领域太久了,除了霍恩和安德森这两个他过去的同学之外,也就只有“triangle”俱乐部中的一些成员因为不久前见过,他还算眼熟。 并没有人有太多的交流,每一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竞争者。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只专注于自己,一人一台计算机,一人一个存有五万美金的账户。 上午九点半,股市开盘。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将手头资金分散投入自己看好的股票之中! 季迟坐在陈浮的旁边。作为会议室之中少数的几个闲人,他观察着这个会议室以及会议室中的人。 他们彼此之间保留了足够的位置。每一台计算机以及每一台计算机之后的人都呈直角对立,他们相互间看不见彼此的操作,当然这里的人也不乐意去看别人的操作。 在最中央的位置悬挂着四块屏幕,屏幕实时监控着每一个人的操作,计算每一个人所持有股票的实时价格以及和最初相比的盈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旁的人身上。 他发现陈浮正轻轻松松地靠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鼠标,他并不急着将账户中的所有金额全部花光,因为他暂时还没有看见特别值得注意的股票,因为特别值得注意的时间,还没有降临。 沉默在此时延续。 然而大屏幕上随时刷新的数据却又昭示着激烈的厮杀正无时无刻不再继续! 季迟瞟了一眼大屏幕,他发现陈浮的账户暂时处于最后的位置。他不特别在意,继续将目光集中在陈浮的身上。 对方坐在自己身边。 对方与自己近在咫尺。 也许这样已经足够。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向前推移。 中午股市不停盘,也没有人想要休息,每一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便吃了个面包喝了两口咖啡,甚至没有让自己的手指离开鼠标,以保证能够在股票的曲线发生变幻的那一个瞬间飞快撤出! 说老实话,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在座的绝大多数人早已在基金界徜徉多时,他们早已习惯联合起来用数额巨大的资金控制股票的涨跌,他们习惯成为主导者而不是在夹缝中生存的小鱼。不过偶尔当一下小鱼,也许正有助于保持他们的警惕心以及狡猾心。 陈浮显然是这一群人中不那么和谐的一个音符。 他的目光虽然还停留在屏幕上,但他正对身后的季迟说:“注意你的胃,好好吃东西,别东张西望。” 季迟:“……”他冷静反击,“你看着屏幕怎么知道我正在干什么?” 陈浮转过了视线,他揭开谜底:“屏幕上有反光,能反射出你正在干什么。” 季迟:“…………”他等着陈浮转回视线。 但陈浮在这时候似乎真不在意屏幕上的股票了,他始终和季迟默默对视。 “……注意你的游戏。”季迟提醒,“你看着我干嘛?” “我正在严肃认真地进行一项观察你的游戏。”陈浮严肃认真地说,说完之后他就笑了,笑完之后才转回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注视着自己的计算机屏幕。 在他身后,季迟盯着陈浮,内心升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时间已经超过三分之二,下午三点,距离下午四点收盘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 原本垫底的陈浮在这三分之二的时间渐渐从最末端爬上了中层的位置,这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成绩,但至少不差。这时众人差不都到了收尾阶段,他们开始变得轻松,会议室里出现了不少轻声交谈。 安德森这一次的位置恰好就在陈浮的对面。他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功夫,总算在这时候喘了一口气,在能喘气的功夫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实时公布的数据,脸上登时露出了得意地微笑: 第一是霍恩。 第二是triangle俱乐部里的元老。 第三是他。 至于陈浮,十八人中排第九,还真是刚刚好中间的位置! 他不由带着某种程度上的戏谑与轻蔑瞟了陈浮一眼。 这一眼被陈浮捕捉到了。他觉得有点无聊,但他同时认为这样的无聊可以变得有趣。于是他顺从心意,转脸看着身旁的季迟:“来一个吻怎么样?” 正关注陈浮的季迟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话,当即愣了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陈浮又笑道:“来一个吻,我就变一个戏法给你看。” 这一次季迟没有犹豫,他直接凑上去和陈浮交换了一个法式热吻。 会议室里其余的人多少看见了这一幕。 霍恩笑着仰了仰头,觉得自己快要被闪瞎了,他不甘落后,同样揽住身旁的女伴来了一次绵长而黏腻的亲吻。 这时陈浮与季迟唇分,陈浮将自己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计算机屏幕之上。 三点十分,他已经成功清除了所有的仓位。 三点十一分,他持某一单一高新科技股满仓。 三点十三分开始,此单一高新科技股以急速疯长的趋势向上攀升! 三点十五分,陈浮满仓持有的金额已经翻了三番! 三点二十一分,高新科技股股票开始回落,陈浮以百分之四百八十五的利润再次清仓。 三点二十三分,大屏幕上数据刷新,本来中游的陈浮一跃以绝对优势成为了榜单上的第一名,甩出后一位足足上百个百分点。 三点三十分钟,按照默认习惯,他们的游戏比股票收盘提早半个小时宣告结束。 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会议室。 安德森是最早走的那一个。他在看见了最后几分钟的那一幕之后,就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穿过人群独自离开。 霍恩和陈浮走在比较后边。 他们一同在大屏幕下看着屏幕上已经定格的数据,就像过去在同一间寝室里那样,霍恩对陈浮感慨:“好像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地从你手上赢过一场,特指超级短线上。” 陈浮笑了笑。 “你最后满仓的那个高新科技股就是你之前在俱乐部中说的那个股,我持有了一部分。”霍恩又说。 “赚得可不少。”陈浮说。 “确实不算少。”霍恩笑道,“你肯定有什么内幕消息吧?否则绝对不会这么刚好的在这个时候——”他说着打开了手机,登陆新闻网站上指着一个刚刚出现的新闻说,“这么恰巧的,知道了这家公司刚刚公布的科研机密。” “我不知道什么科研机密。”陈浮说,“但我知道这家公司的老板在我们国内是一个大人物的后代。”他微笑了一下,“一个确实的人物。” “我就知道。”霍恩说,他突然问,“你和你的男朋友看上去还挺恩爱的。” “这一定是因为我们确实恩爱。”陈浮回道。 霍恩失笑:“好好好,祝你幸福!我等着你的请帖!” 陈浮侧头看着自己的老同学和老朋友。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想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浮与霍恩握手告别。他和季迟一起离开了这里。 他们一起走在去开车的路上,季迟想起了一件事来,他问陈浮:“昨天安德森说你逃跑是什么意思?” “一个和我不对付的同学说我逃跑……你能解释出任何你想要的那个意思来。”陈浮拉长了自己的声音,但在话音落下之后,他突然轻松说: “不过如果你真想要知道这些事情的话,那就和我去学校看一看怎么样?” “去我的学校。” “去我过去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陈浮说着这句话,牵着季迟的手。 过去虽然已经无法改变,但他们还能够触摸。 过去虽然已经不能回去,但他们一定还有——很多的未来。 ☆、49 第55章 bafc大学是美国的一所百年名校。 陈浮与季迟正走在这所学校之中。学生与老师组成的人流让学校无时无刻都显得生机勃勃。 天色近晚,夕阳的余晖将长长的河流染成红色,在两岸垂柳的掩映下,裁出千万金红。 河流上的拱桥是学校中一处著名的景点,拱桥石柱上面基督最后的晚餐图是学校创办之后第一届的建筑系学生雕刻的,虽然无数年的风吹日晒已经将石头磨得圆润,连桥体都经过了几次修补,但位于拱桥两侧的浮雕依旧栩栩如昨日。 他们走在小桥上面。 风使蜿蜒的河流微波粼粼。 陈浮对季迟说:“我当时在这里读的是金融系,和苏泽锦是同年级的同学,但选修的课程差异比较大。苏泽锦当时选的科目更偏向于实业,他也是一个——比较实干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因为觉得有趣而笑了笑,“你是在后面认识苏泽锦的,一定不知道苏泽锦在上学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他大概就是一个挺招人不满的富二代的吧。但就在回国没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飞快变成了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感觉舒服的男人,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见到他的奇妙感觉。” 他们走过了小桥和蜿蜒的河流。接着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花园小道。 正是春末夏至之际,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正艳,或者一丛迎着阳光长在脚底的小雏菊,或者几只一枝独秀的红白玫瑰,还有三三两两一团团一簇簇,淡紫色鹅黄色,叫不出具体名字的花朵。 花圃与树丛交相掩映,郁郁葱葱,等身在其中的人将所有美丽饱览眼底,卖出最后一步的时候,视线豁然开朗,一片如镜面似的湖泊出现在视线之中。 陈浮对季迟说:“这是学校里和刚才那座桥一样有名的湖泊,当时的快艇竞速大赛差点选在这里举行,不过最后还是判定地方太窄……” “快艇竞速大赛?” “嗯,分单人和双人以及多人三种,每一年都会剧本,是学校里最好的几个社团之一,最风光的时候,社团成员参加国家级的竞赛,在随后的宴会之中被市长亲自褒奖……这是当时,现在我就不知道了。对了,安德森当时就是在这里游了一次泳。” 他们再向前行走,湖泊也跟走走向他们,那粼粼的波纹以及浮在水面上的天鹅与鸳鸯,还有站在河岸处,正对湖里的虎视眈眈的水鸟。 这些全都只是这里的一部分。 还有更多的,是那几乎垂到水面上的垂柳,以及垂柳之下相互依偎,悄悄说话的人群。 季迟在路过垂柳的时候有点心动,随手摘了一小片叶子。 他们走过了湖边,看见前方出现的教学楼。 陈浮最先带季迟去的地方是奖项陈列馆,这个陈列馆对所有人开放,里头记录着该校成员的每一项卓越成就。季迟看了看这些荣誉证书或者荣誉奖杯下的名字,在一个个的英文名字中,零星的方块字让人印象深刻。 季迟看见了几个名字,顾沉舟,苏泽锦……以及陈浮的。 他的目光停留写有陈浮姓名的荣誉奖杯之下。他发现这个奖杯居然就是快艇竞速大赛的冠军奖杯! 他转头看向陈浮。 陈浮正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季迟。 “说好的是金融类的社团呢?”季迟的口吻里微带抱怨。 “可没人规定学生只能加入一个社团啊。”陈浮笑道。 “——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季迟已经在陈列厅里绕了整整一圈,将所有的陈列室中的名字都看了一遍,遗憾的是,没有发现第二个属于陈浮的荣誉。 他们离开了这个宽敞的大厅。 陈浮走在季迟身旁,他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想了好久,说:“我想想啊,没有告诉你的还真挺多的,一时半会都不知道从哪里起头……” 天色在这时候已经从绯红变成了浅紫。 远处忽然传来了“当——”、“当——”的悠远钟声。陈浮和季迟一起向前看去,大概在视线的尽头,正有一栋像塔一样的教学楼的尖顶上挂着一块巨大的时钟。 时钟正走到七点,教学楼中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陈浮拉着季迟往教学楼上走,他们通过电梯直接上了顶楼,又通过顶楼向上的楼梯来到最顶端的回字形走廊。走廊四周没有教室,只有墙壁和墙壁上的窗户。陈浮在正前方锁上的窗户上摆弄了一下,窗户的锁头打开,陈浮半扇窗户,,身体向外一探,顿时消失不见! 正站在陈浮背后的季迟:“……” 他几乎受到了惊吓! 下一刻,钻出窗户消失不见的陈浮又从窗户之外探出脸来,对站在里边的季迟说:“要不要出来看看?” 季迟走到了窗户旁边,他镇定地向外一看,发现窗户之外搭建了一个螺旋向上的阶梯,看样子是环绕着整个建筑一直旋转着外部最尖顶的位置。 也许最初修建这个外部楼梯的本意是为了避免大钟损坏不好修理,但现在显然被人做了别的用途。 季迟轻轻松松地从室内跳到了室外。 当双脚落在楼梯上的时候,他朝下看了一眼,差不多接近一百米的距离让底下的人与车如同玩具。 季迟咕哝了一声。 本来走在前面的陈浮回身看了季迟一眼:“我猜你刚刚说的一定不是有一种想跳下去的感觉。” “绝对不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季迟正色回应。 陈浮盯着季迟看了几秒钟,正在实施击破技能! 季迟被打败了,他承认自己脑海中那么一点点不好的想法:“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从这里掉下去的模样,绝对不是我自己从这里掉下去的模样。” “果然不能放心你……”陈浮说着就向季迟走去。 季迟看着走过来的人,一脸惊慌失措。他的表情非常不错,这绝对是一个表演者最基本而又最高深的素养,他说:“不不不,别在这里打闹,真的会掉下去的!……” 然后他就被陈浮扛了起来。 陈浮扛起人的时候还淡定地掂了掂:“大概就六十公斤,你还真是怎么养都养不胖……小时候我有这样的烦恼吗?”他忽然问。 季迟愣了一下,都忘记从陈浮身上下来了:“小时候?你大概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那时候我……”季迟想了想,“脸颊肉嘟嘟的。”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一阶阶走过没有防护的楼梯,一同来到了教学楼的尖顶之上。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圆锥形阁楼,阁楼的正前方就是之前他们在底下看见的那个大笨钟,而其余三面中空透风,人站在这里眺望,能够看见很远很远的山与城市。 陈浮这时候将季迟从自己的肩膀上放下来,他示意季迟向上抬头。 季迟向后仰了仰脖子。 视线从下而上。 从远处如同笼罩在深蓝迷障中的世界,到近处天顶上五彩缤纷的玻璃,再到玻璃顶端那一个小小的圆形孔洞—— 季迟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里。 如同圆锥的建筑顶端是用彩色玻璃搭建的,彩色的玻璃贴出简单的图案,那好像是月亮,好像是太阳,又好像拥有一切的天空。而天空之上的那个空洞。那一定是在建造时候特意留下来的。不过一个巴掌的大小,白天的时候是一束阳光,晚上的时候是一束星光,有风的时候是一道风,有雨的时候是一片雨。 陈浮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他在这个大笨钟后的阁楼来回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和季迟说:“我刚刚到学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有一段时间里经常来这边写功课,研究数据,还有发呆。” “发呆?”季迟低下了头。他的目光重新停留在陈浮身上。 也许是因为抬头看着那一小片天空太久,他低下头的时候,蓝色的眼睛里晃荡的全是明明暗暗的幽深,如同夜晚一样捉摸不定。 “发呆。”陈浮肯定地重复一遍,他带着微笑反问对方,“我不像是会发呆的人吗?” “……不。”季迟说,“我只是在想,你获得快艇竞速冠军的时候,我没有为你庆祝一下。” “我现在,”他问陈浮,“能补上吗?” 这一天的所有相处都是并不需要挑明的默契。 他与陈浮,他们之间,过去缠绕着过去,现在交叠着现在,每一个人都努力着想要解开对方的心结。 为此他将目光集中在现在的陈浮身上。 为此陈浮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入过去。 “你不用补。”陈浮来到了季迟身旁。 两人并肩站在高高的教学楼上。风于同时吹拂他们的面孔。 “你可以替我庆祝今天的第一名。对我来说每一个第一名都值得庆祝。”他轻松地说,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同时闪烁着天上星辰一样的光芒,“而且我觉得,以后还会有更多需要的值得庆祝的事情——”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陈浮的内心远没有他的表面那么轻松。 带着季迟来到过去参与过去的决定,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够下定决心。 那有太多是陈浮自己也不想再去回忆的东西了。 可他还是迈出了这对于他而言显得太过艰难的一步。 只有一颗心被放在半空中,未免太过寂寞。 他和季迟还有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的问题。 他现在做的决定未必正确,但应该做下。 再多的问题,也不能遮掩一颗真心的分毫光彩。 我们知道过去,面对过去,创造未来。 陈浮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和你一起庆祝。” 每一个人都期望自己还未开始的未来能够更加的美好。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和身旁的人联系在一起,能像他所想象的一样美好。 他愿意为此做出最大的努力。 季迟也被陈浮说服了。 心和心的贴近从无痕迹,但当事人总是心知肚明。 他闭了一下眼。他的脸上浮现了有点艰难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发自内心,因此如果此时他的眼睛张开,别人甚至能看见微笑已经荡进他的眼睛深处。 他期待着未来每一个瞬间,那些好的坏的,只要有陈浮在的。 与此同时。 艰难如同深水。 他的手在自己身侧收成拳头。 之前路过湖边随手摘下的绿叶锋利的边沿将他的手心割了一条浅浅的伤痕,他的手指搓揉着这一片叶子,将其捣烂,将其撕揉,将其碾成碎沫。 黑暗几乎将他吞没。 他无法忽视陈浮过去没有自己的十七年。 不管有多努力,他都无法抹去黑暗的镜子前自己越来越扭曲的面孔。 那是狰狞的嫉妒。 ☆、50 第56章 学校距离市区很远,今天晚上两人来不及回到市区。他们在学校附近订了一家酒店,在开车过去的路上,陈浮看见一家甜品店,他特意中途停下,进甜品店里买了两个小蛋糕,一个芒果味的和一个黑巧克力的,柜台后卖蛋糕的是一个胖胖的大师傅,估计是甜点师的客串,看见陈浮在橱窗里头挑了半天还热情询问:“是给你两个孩子买的吗?我猜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对不对?” 陈浮:“……” 他付了钱,默默地提着两个蛋糕离开。上车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的季迟问他:“我看你们刚才说了些话?” “他问我买蛋糕是不是给孩子吃的。”陈浮一边说话一边启动车子,在车子亮起车灯,发动的那一刹那,他笑了起来,“我没好意思和他说吃蛋糕的就是两个加起来快六十岁的老头子。” 他们开完了最后的一点路。来到酒店房间的时候,陈浮将两块蛋糕摆在桌子上,巧克力的归自己,芒果味的归季迟。 他说:“今天晚上先随便庆祝一下,等过两天我想好了怎么庆祝再来——” “这个不用你操心。”季迟娴熟的解开了蛋糕盒子,拿起蛋糕咬了一口,“我已经想好了具体要怎么庆祝。我觉得我们可以……”他的脸上突然有点痒,季迟一边说一边用手抓了一下脸,“可以开一个别开生面的——” 搔痒好像从脸上转移到了身上。 季迟又用手抓了一下胳膊。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屡次打断,这让他有点恼火,但在说完之前,他发现去厨房丢弃蛋糕盒子的陈浮已经转回了头,并且正奇怪地盯着他看。 季迟:“怎么了?” “你过敏了。”陈浮说着走上前来,从季迟手里拿走了那个芒果蛋糕,他的眉头稍微拧了拧,“是因为芒果吗?” “……唔?”季迟。 刚刚进入酒店休息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了附近的私人医院。 医生下了诊断结果之后,漂亮的护士娴熟地给季迟打了针。陈浮和季迟休息室中等着药物生效。这个时候,季迟也终于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他脸上和胳膊上都冒起了红肿,红肿得还挺厉害的,一连就连成一片,远远看出简直像是被人全方位地揍了一次一样。 “毁容了。”季迟有点儿郁闷。 “没事,大概一会儿就好了。”陈浮安慰对方,另外他问,“比起这个,你以前芒果过敏吗?” “从来没有这个毛病。”季迟回答,他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是芒果,也许是傍晚我们路过花丛,沾到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2节 “有可能。”陈浮点了一下头。 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在打了针之后差不多十五分钟,季迟身上和脸上的红肿已经开始渐渐消退,等到半个小时的时候,所有冒起来的红肿都消失了,来得快去得也快,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中途这么折腾了一下,两人再一次回到酒店,已经到他们晚上睡觉的时间了。 季迟先去浴室洗了个澡,陈浮在外边烧了一壶水。 放在柜子角落的水壶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主人坐在靠窗的小茶桌边,他双腿交叠,目光落在茶桌的芒果蛋糕上。 只被咬了一口的蛋糕大部分还保持着完整,芒果果肉被切成丁状,密密麻麻地在奶油上铺了整整一层。 看上去还挺好吃的。 陈浮买的时候就是冲着它看上去足够可爱应该符合季迟的喜欢。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来自私人医生的诊断单,对着上面潦草的诊断结果看了好一会。 屋子里的水咕噜了半天,突然传来“啪”的一跳,水烧开了。 陈浮站起身的时候按着蛋糕拖纸的一角轻轻一旋,蛋糕就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了起来。而主人来到水壶旁边,提着它倒了两杯水,恰好这时候浴室的门打开,洗完了澡的季迟披着件浴袍走出来,两个人站在桌子边低声交谈……最后只剩下蛋糕,如同一个漂亮的少女,在跳一支孤独的舞曲。 “……等等,那是什么?”在两个人即将上床的时候,陈浮突然看见了什么,叫住季迟。 “怎么了?”季迟奇怪问。 陈浮拉住了季迟的右手,他刚才好像在对方掌心中瞥见了什么,现在定睛一看,果然发现对方的掌心中正有一道细细的痕迹,不太深,就是刚破皮的程度,现在已经结了血痂。 “这是什么时候碰到的?”陈浮问,他记得今天白天的时候还没在季迟手中看到这个痕迹。 然而对于这一点季迟也颇为茫然,他看着伤口回想了一会,没得出什么思路,干脆直接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碰墙壁或者干什么的时候划到了吧,这么细的伤口当时也不痛,就没有发现。” 陈浮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和对方一起躺了下去,临睡前,他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随口对季迟说:“对了,你什么时候再扮演点角色玩玩?太久没见你角色扮演了,我还有点怀念。” 季迟在黑暗中笑了一声。 陈浮感觉对方朝自己靠近了一点,他当仁不让地将人揽进怀中,正琢磨着吃点儿什么豆腐,就听对方说:“我觉得你的药效非同凡响,我已经差不多快被治愈了……” 对方就凑在自己的脖颈边。 温热的呼吸喷在陈浮的脖子上,敏感的部位因此而发生了轻微的紧绷。 陈浮将人往自己身上拉了拉,他在黑暗中亲吻对方的鼻梁与眼睛,他说:“是吗?”他正想说其实我并不是那么介意你的这个小小的毛病,就听另外一个人笃定回答,“没错,已经没有角色扮演的欲望了。” 这一声回答肯定得简直不像在说谎。 如果那些事情不是他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话,他一定已经相信了季迟。 这说谎技能简直出神入化,也许最适合对方的职业正是国际间谍……陈浮一边想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他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在戳破身边人的谎言上,也并不想戳破对方的谎言,因为——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第二天是回城的时间,保守估计,从大学到纽约要开足足一个白天的车。 高速公路上的时间漫长又无聊,只有亲密的人坐在旁边聊天能够稍微缓解一二。就在他们开到一半,车子里的歌都快要放完了一轮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点情况。 那是一辆歪歪斜斜停在路旁红色兰博基尼,车前后放置着障碍牌,穿着清凉的女车主站在路肩上,看上去颇为焦急。 陈浮将车缓缓停在了红色轿车之后,他和季迟刚刚开门下车,那位金发美女已经快步走了上来说:“你好,我的车子爆胎了,而且我的同伴刚才撞了一下,现在感觉胸口有些不舒服——” “我去换车胎。”随手的事情陈浮一向不太介意,否则刚才就不会将车子停下来了。他对季迟说。 季迟耸了耸肩膀:“我有一点医学常识。如果你不建议的话……”后面的半句话他是对那位金发美人儿说的。 “非常感谢!我爱你们!”金发女郎惊喜说道。 陈浮拿着备用车胎走向车子爆胎的右后轮。虽然对方的车子里头放着备用车胎没错,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千斤顶,最后还是陈浮从自己的车子里找来工具,将车子给抬了起来。 陈浮对着车轮蹲下去的时候,季迟正好打开车门去看平躺在车子后座,脸色有些苍白的黑头发姑娘。 黑头发女郎的喘息有点急促,季迟的手指落在对方胸口的位置,他用力均匀的按了几个部位,一边按一边询问对方:“这里会不会疼?……这边呢?……这样感觉有没有好一些?……这样呢?” 旋松螺丝,取下轮胎;换上轮胎,再重新拧紧。 在这一过程中,金发女郎蹲在旁边帮着不时递一递扳手顺便扶住轮胎。 仅仅十分钟的时间,陈浮已经将千斤顶再一次从车子底下拿了出来,车子的四个轮子重新着地,而这时候,季迟也刚刚将手从车子里另外一个姑娘用力起伏的胸口上收了回来。 陈浮站起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一幕。他的目光在这一位置停留了一会,继而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他对金发女郎说:“应该没有问题了……”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被人拽着领子用力地亲了一口!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刚准备从车子上下来的季迟身上。 放肆的大笑从两位美女口中发出。 金发美人亲昵地对陈浮说:“希望我们下次能够再见!” 下一刻,车主已经上车,红色的跑车如同离弦的箭一样自高速公路冲出,坐在后车厢的另外的黑发女郎比金发女郎更加热情,她的上半身几乎探出了车窗,用力对着季迟挥了挥手,还大喊道: “下次见,我叫苏,我的电话号码是——” 陈浮和季迟也上了车。 陈浮启动车子,车载音乐跟着启动,恰好轮到了一首悲伤的歌,第一句歌词就是“我有多少爱你不懂……” 季迟在车上抻了抻腰,刚才在另外车子里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直起腰过:“没多少时间了,如果没这个小意外,估计我们都已经到了纽约了……” “确实没多久了,感觉累吗?”陈浮淡淡问。他按了一下换歌按钮,换了一首好听点的歌。 “还好,不算怎么累?”季迟觉得陈浮的口吻有点儿奇怪,他的回答不由自主地谨慎了饿一点。 “这倒不见得。”陈浮盯着前方的路面情况,“我看你刚才腰都没有直起来过,目不转睛的样子专注极了。” “……”季迟。 他决定换一个正常点的话题:“晚上我们吃得好一点你说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吃日本料理。” “嗯。正适合偷懒去。”陈浮言简意赅,目视前方。 “……那晚上我来煮?”季迟琢磨了半天,觉得对方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呵。”陈浮只给了对方一声含义丰富的笑声。 季迟从来没有碰上这种几乎说不上话的情况,他突然之间完全不知道坐在旁边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说:“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因为陈浮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这点不对劲就是从他刚才看见季迟和另外一个女性亲密接触的时候开始的。 他当时有些不高兴,后来开车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呛对方两声,他也确实正在这么做。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儿不对劲。并且他跟着意识到,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对劲。 他在意识到的这一刹那之间,觉得胸口之中仿佛被人放入了跳跳糖,它们调皮捣蛋,翻天覆地,但确实——确实——非常甜蜜。 他忽然忍不住想笑。 但他用力克制住了自己发笑的欲望。 “你累了吗?我们换换开?”季迟这时候又问。 “不用。”陈浮说。 “你看上去兴致不太高。”季迟看着陈浮的脸笃定说。 “那一定是因为我兴致确实不太高。”陈浮回答对方,他在认真地让自己的神色不露端倪。 “……”季迟竟然想不到陈浮因为什么兴致不高,他在思索了一分钟之后放弃了,再一次直接询问对方,“你怎么了?” 是时候了! “被美人亲了一口的感觉怎么样?一定还不错吧?”陈浮反问。 “……………………”季迟。他竟不知道如何解释,“那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有防备她的突然袭击。”并且他举例,“你也没有防备另外一个女人的突然袭击。” “没错,这真让我不高兴。”陈浮寡淡说。 “我下次会注意的。”季迟承认了错误,“不过……” “不过?”陈浮的声音小小地扬高了一个弧度。 “你居然会在意这个……”季迟说,“礼节性的意外?” “那一定是因为——”陈浮拖长了声音。 “因为什么?”季迟突然有了些紧张,以至于他追问的速度快了一点,迫不及待了一点。 车厢里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车载音乐里甜美的女音在唱:“爱是一场繁华的梦/梦里有座彩虹的桥/桥上的你/桥下的我/牵手走在日与月的相逢……” 路上的车开始多了。 车子驶入车流之中,不久又驶入城市里。 高大的建筑代替了之前一望无际的田野与水面。 封闭的小小箱子包裹着亲密的两个人。 陈浮的声音似乎也掺入静而缓地流淌着的歌声里,变得宛若流水般涓潺:“那一定是因为,我感觉到嫉妒了……” 这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从陈浮嘴里说出来。 正如这一种感情在恰当的时候,轻而易举地从陈浮的心中伸出来。 它来得如此突兀而又自然。 当陈浮突然被这样的感情击中的时候,他茫然了一瞬,然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孩子气地和对方斗嘴。 一边认真地生气,一边认真地好笑。 在生气与好笑的冲击之中,感觉越来越清晰,感情越来越鲜明。 他将车子驶入别墅区,在熟悉的风景中拐了一个弯,他们就回到了家中。 季迟在刚才的那一句“嫉妒”之后就陷入了颇为震惊的沉默之中——那样的震惊都还残留在对方的脸上! 沉默五分钟之后,季迟消化了那种被球砸中脸的震撼,他开始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浮,非常非常多的话在这个时候同时冲击着他的脑海与心脏,但是同一时间,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栓住了他的嘴巴,让这些话一点儿也说不出来,只能在自己心里翻滚发酵,反复酝酿着另外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在最后化为一个疑问:“你是说——” 陈浮将季迟抱了起来。 他轻松地把人抱进了怀里然后与对方一同倒在沙发上,又因为惯性而从沙发一路滚到了铺着地毯的地面。 两人上下交叠。 季迟压在陈浮身上。 他忽然又不想说话了。他只想抱住对方,用力地抱住对方,用自己生命抱住对方。 陈浮坐了起来,压在他身上的人自然而然坐在了他身上。 陈浮开口说话。 我想,我认为,我觉得? 我预料,我分析,我判断? 不不,都不是这些,决不是这些。 没有怀疑,没有复杂。 一份感情从天而降。 如同礼物突然造访。 他笑着说:“我爱你。” 爱情如期而至。 ☆、51 第57章 季迟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往床上走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会,又好像没有睡过。他发了一会儿呆,再研究了一下身体上的感觉,对轻松抱着他的陈浮说:“你刚才带我去洗过?” “泡了个澡。”陈浮回答。 “我竟然昏得都没有感觉了……”季迟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你从来没有昏过。”陈浮小小地纠正了一下,为自己下了个不那么禽兽的注脚,“最多有一点刺激。” 他们到了床上,季迟抖了抖好像被碾过一样的身体,摸出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八点多了:“你就不想吃饭?” “反正已经吃了你了。”陈浮一顺口就是满身餍足。然后他看了一眼季迟,收敛了一下人生赢家的气质,“倒是你想吃点什么?” “已经被你吃了。被吃的时候好像顺便吃饱了。”季迟同样淡定而且特别淡定地回答,“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想再吃了。” 陈浮忍俊不禁:“我去弄一点简单的晚餐,你要吃什么?是面条还是稀饭?” “后者吧。”思考了三秒钟,季迟果断作出了选择。 陈浮耸了一下肩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他正要从床上站起来往楼下走去,就听背后的人冲他说:“等等!” “怎么?”陈浮回过头。 “我现在对你来说有几分?”季迟问,问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的问话有点奇怪,他稍微解释了一下,“你刚刚说了那个字……” “我爱你。”陈浮从善如流再说一遍。 这个字给季迟的冲击绝对非同小可!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分裂成了完全相反的两个个体,一个个体因为完全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字眼而几乎濒临死亡,但还有一个个体因为这个字眼的润泽而砰砰砰开出了好多花来。 然后第二个个体在此时毫无悬念地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季迟努力地压下唇角,不让自己的嘴角因为这一时间的心花怒放而高高地飞扬起来,他说:“你现在对我有感觉了——” “这感觉非同一般!”陈浮又替季迟补充。 “那我对你而言,分数应该不太低吧?”季迟期待问,“就算没有一百分,也有九十分吧?” 陈浮看着季迟沉默了很久。 这样的沉默让季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点不祥的感觉。 “你让我说实话吗?”陈浮终于开口。 “……实话。”季迟说。 “五十九分。绝对没有再多一分了!”陈浮斩钉截铁回答。 “………………”季迟一脸你他妈逗我。 “当然在我心里,我对你的偏爱让我很愿意给你一百个一百分。不过说实话,这个一百分也太过违心了……” “那五十九分就不违心了吗?”季迟冷静问。 “绝不违心。”陈浮断然说,“决定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的是他最短的那一块板,你看,你绝对不够正常。这样不正常的性格拥有一个不及格的分数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 “……………………”季迟竟然无法反驳。 然后他“呵呵”笑了一声,特别不是滋味地说:“不好意思,真是委屈你了……”他没有把话说完,他还想要说“但我正在积极治疗,你能不能这态度再给一份好歹让我及格一下,这种不及格的分数实在让人心理压力太大”,就听陈浮说: “委屈?为什么委屈?” 季迟看着陈浮。 陈浮脸上已经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在那些属于理智的冷静、客观、正常的观点之后,剩下的是属于且只属于感情的东西。 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没有那么多的不满。 没有那么多的分析与衡量。 也没有那么多的强迫。 感情的百分之一百究竟要用什么方式又怎么去衡量与计算? 他的目光被一个人吸引,他的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因为那些好的坏的种种过去,他最终爱上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百分之一百的爱吗? 他从没有去深究,也不会试图去深究。 他知道自己看着的是谁,并且知道对方同样看着他,同样爱着他。 而不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爱情。 他对季迟说: “我喜欢你,我爱你。一百分固然很好,五十九分又怎么样?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再有一百个一百分站在我面前——” 小夜曲在这个时候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陈浮慢悠悠说:“我也就只乐意选择一个叫做季迟的五十九分啊。” 当两颗心跨过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亲密地挨挤在一起的时候,世界好像也因此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陈浮发现季迟开始胡乱穿衣服。 两个人的衣柜在相处中从泾渭分明到不那么分明又到了完全混杂在一起。 而现在,季迟已经直接进化到上午醒来还迷糊着,打开了衣柜就随便拿一件能穿的衣服套自己身上——那件能穿的衣服毫无疑问是陈浮的衣服。并且对方迷糊几次,就能几次拿准陈浮的衣服。 陈浮也是无力吐槽:“我们身材不同,你穿着我的衣服简直不能看啊……”他吐槽完了一句还不算,又说,“注意一点形象啊,就算我无所谓五十九分,但你分数要跌到四十九,三十九,二十九的时候,我也忍不住要沉重地再度思考一番我们的可能性了……” “不能看你不也正在看吗?”季迟回答前一句话回答得那叫一个淡定,然后他对着陈浮的后一句话,“呵呵”一笑,一脸的高深莫测讳莫若深,装逼得简直不能愉快玩耍了! 陈浮发现自己被对方装逼了一脸。所以他立刻发挥了自己的行动力,直接把人压在床上把自己的衣服给剥下来! “你在干什么?耍流氓吗!再来我叫了,再来我真的叫了!天了你还真扒我衣服,你难道少了这一件衣服就没有衣服穿了吗——!”季迟一路都在叫喊,等到身上的衣服真被剥下了一半的时候,他大喊一声,“等等!” 陈浮停手。 季迟和对方商量:“我自己来。” “请。”陈浮说。 季迟再和陈浮商量:“待会我们出去就穿情侣装。之前我买了。” “你几岁了。”陈浮吐槽,顺便他说,“那款式我不喜欢。” “二十岁怎么不能穿情侣装了!”季迟怒道,并且无视了陈浮后一句不喜欢。 “呵呵。”陈浮将刚才收到的嘲讽还给对方,一脸大人不和小孩子玩的模样起身走了,并且在走之前还不忘说话打击季迟,“我才不穿。” 然而斗嘴结束,当先换好了衣服的季迟走到楼下等着陈浮的时候,他发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还是穿上了与他的身上衣服配套的情侣衣服。 那是一件紫色的衬衫。 在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季迟忍不住得意地扬了扬眉。 但当他看清楚这件衣服穿在陈浮身上所显示出来的效果之后—— 季迟看了很久,不得不承认:“太帅了。比你平常黑白两系的衣服显眼一百倍。” “谢谢赞美。”陈浮冲对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你还是去换一件吧!”季迟断然说,“这个颜色穿在你身上走上街的回头率会让我觉得你正在被人觊觎!” 陈浮:“……………………” 他有时候简直特别想要把眼前这一个人打包打包,回炉重塑…… 这一天的出行陈浮当然还是穿着情侣装和季迟一起出去。街上的回头率确实非同一般,不过两个男人显然都不太在意。恋爱中的人总是这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对方从睁开眼睛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到闭上眼睛才从自己面前消失。 他们在这一天的时间里经历了爬山,钓鱼,烧烤等等项目与活动,本来应该还有一个属于夜晚的节目的,但在下午时间,季迟被尼克短短半小时里的十二个电话给叫走了。 那时候两人正在烧烤,季迟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季迟一手拿着鱼串一手拿着手机,目光则在不住震动的手机以及篝火中来回移动…… 未免对方真将手机丢进火中以至于引发一场可笑的爆炸,陈浮从季迟手中拿过了手机,将电话接起来然后再把手机还给对方。 季迟:“……”他无可奈何地听了电话,嗯嗯啊啊了好半天,最终说,“行了我知道了,会过去的,不会让公司破产的。” “什么破产?”陈浮好奇问。 “没什么。”季迟面不改色,“每一次对方叫我过去用的都是下一秒我们公司就要破产的口气说话的。” “原来如此。”陈浮也是一脸镇定自若。都说了最高就五十九分,他早已经习惯了季迟在这些事情上的毛病,另外他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时刻做好对方明天破产的准备。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反正陈浮不在意。 虽然事情紧急,但吃一个烧烤的时间还是有的。吃完了之后陈浮将季迟送到目的地,目送着对方走进了办公楼之后才回到家中。 哪怕真正确定彼此的心意还不到一个星期,陈浮还是在飞快而短暂的时间里变得不太适应只有一个人的屋子。 那好像变得太过于空旷了,空旷得让陈浮整个晚上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直到他接到了来自季迟的电话。 季迟在电话里说:“你现在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看点综艺节目。”陈浮回答。 “别逗,你从来不看这种节目。”电话里的人笃定说。 陈浮看着电视,电视里确实播放着一栏综艺节目。他确实不看这个节目,今天晚上……大概是随手按了没有反应过来就一直看下去了。 他当然没有和季迟分辨这一点,而是问:“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事情有点多,晚上可能做不完,不一定回去。”季迟在电话里说,他打电话回来一半是为了这个,另外一半当然是因为突然开始想对方了。 “……”陈浮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 他沉思了两秒钟,觉得非要让季迟回来太过无理取闹,于是说:“既然这样,那我晚上没什么事,也出去玩好了。” “……”季迟。他在听到回答的这一秒钟受到了同样的打击! 然后他谨慎问:“你去哪里玩?” “酒吧?”同样的疑问的口吻。 “你故意的吧?”季迟冷静问。 “呵。”陈浮给了对方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 “说好了做一个成熟而理智的大人呢?”季迟吐槽,“你的心理年龄在一天之中跌破了好几个档次了吧……” “我乐意。”陈浮冷静而理智回答。 季迟竟无言以对。 然后陈浮笑了:“不开玩笑,要我过去陪你吗?” “嗯——”季迟说,“不用了。” 陈浮知道对方还有话没有说话。 另外一个人带着笑的声音在下一刻就从话筒中传来:“事情也不算特别多,我猜我迟一点能够回去!” “好。”陈浮说话。 而后电话挂断了。 墙上的时钟一圈一圈地转着,半夜一点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别墅底下,没有几分钟的时间,别墅的门被打开,躺在床上的陈浮向外看去,就看见季迟从楼梯底下走了上来。 季迟看见还亮着灯的室内也微微一怔:“怎么不早点去睡?现在距离你平常的休息时间都超过两个小时了——” “等你。”陈浮说,他开始感觉到困意了。 “我也觉得你在等我。”季迟也说。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我的分析从来没有出过错。” 两人简直在接力棒一样地互相接话。 陈浮又说:“所以你就回来了?” “所以我——”季迟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接力的节奏被打破,棒子掉到了地上,好像还发出了啷当一声响,“所以我……紧赶慢赶,赶回来了,生怕会……” “会什么?”两人说话的时间里,陈浮已经合上了睡前读物,放下枕头准备睡觉了。他没听见季迟后面的话,转头问。 “没什么。”季迟带过了这个话题,他打了个哈欠,从衣帽间中拿出了衣服,同样有点困倦的对陈浮说,“你先睡,我去洗个澡就上床了。” 陈浮“嗯”了一声,关掉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在对方的床头留了一盏小灯,然后躺下休息。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浴室的水声已经停止,带着浅薄水汽的身体上了床,贴近他。 最后的灯光也被熄灭。 陈浮闭着眼睛,很快陷入了安眠之中。 并没有多久的休息,还在半夜的时候,陈浮突然清醒了过来。 在从熟睡到清醒的这一瞬间,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并且感觉到季迟正侧着靠在自己的身上。他刚刚想翻身,就在黑暗中听见了一点声音。 那是属于对方的声音。 季迟在同样的黑暗里自言自语。可陈浮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那声音好像被主人自己给屏蔽住了,明明想要说出口,却连在独自一人的夜晚也不肯将其真正说出来。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陈浮几乎要睁开眼睛。 然而在陈浮睁开眼睛之前,季迟先一步收了声。 黑暗变得沉寂。 寂静之中,季迟像最初一样靠着陈浮恢复了安静。 但睡着的陈浮突然不太确定对方究竟是否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试探。 他背对着对方翻了个身。 大概几个呼吸的安宁,对方的身躯又从背后靠了上来。 没有睡着。 陈浮得出了结论。 下一刻,他又想: 季迟刚才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东西是这个时候了……都不能说出口的? 黑夜的疑问只属于黑夜,白天当然有白天的光明。 除去生活中的那一点点不太和谐的音符,季迟的总体状态越来越好。 他继续和陈浮斗着嘴——这是双方的;日常生活中掉智商——这好像也是双方的;开始在偶然的时候像过去那样神经兮兮——这独属于季迟。并且在更多的时候热衷于打击另外一人——这好像是陈浮的毛病。 现有的一切都使陈浮都极为满意。他开始更多地和季迟讲自己的过去。上学时候的,在美国创业时候,以及国内的一些和苏泽锦在一起的片段。 那些片段绝大多数都非常有趣。当然也有些不太好的,比如陈浮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和苏泽锦不再联系——那并非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可有可无;比如陈浮在上学和创业的时候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失败,每一次失败之后他都会将理由记录在专门的文档中,以至于到了后面,他并非因为什么而成功,只是规避了那些失败。 “这听起来还挺像你另外一个习惯的。”季迟这时候正在厨房研究一种全新的料理,他的想法天马行空,以至于创新的料理有常常出现南辕北辙的结果,要么非常好吃,要么非常难吃,而后者出现的时间比前者多得多了,“计划控,设定控,补丁控。” “前两者就算了,为什么还有第三个补丁控?”陈浮提出了异议。 “上一次出海的结果。鲨鱼是突发意外,而你第二天就能恰到好处地修正并且赶上游轮回来……”季迟说,“这个补丁怎么想怎么觉得厉害吧?” “这可不算在补丁内。”陈浮订正。 “那算在什么?” “算在计划风险内。”陈浮笑道,“就像你一样。” “我?”季迟断然否认,“我才没有风险,我明显应该算成意外奖励!” “我小时候做好事的奖励吗?”陈浮扬了扬眉。 季迟虽然没直接回答,但一脸“就是这样”、“理所当然”。 “我勉强认可。”陈浮轻巧说,“如果你身上没有那一点属于半夜的小秘密的话——” “什么秘密!?”季迟突然提高了声音。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高得完全盖过了陈浮正在说的话,它甚至从他们所在的厨房中直冲出去,截断了恰好在这时候响起的门铃声。 季迟的反应远远出乎陈浮的意料。 陈浮暂时停住自己要说的话。 外头的门铃也跟着停顿了几秒钟。 然后,门铃仿佛试探地,再一次响了起来。 厨房在方才那突兀的一声之后就保持着安静。陈浮的目光刚刚转到门外,就听身后传来“哗啦”的一声清脆响动,原本放在流理台边沿的大碗摔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本来要出去开门的陈浮又转回身。 季迟还保持着收回手的动作。 他的眉头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深深拧了起来,他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开始手上地上的瓷器碎片。 “拿扫帚来……”陈浮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被季迟捡起的白色瓷器边沿闪出一道红痕,那是季迟手指被割伤之后留下的痕迹。 “小心点!”陈浮赶紧说道。他跟着蹲了下来,抓起季迟的手正要检查伤口,却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在他握住季迟手腕的时候,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感觉到对方的紧绷与僵硬。 陈浮的目光停留在季迟被割伤的手指上头。 紧绷与僵硬让这只手指没有因为疼痛而反射性地远离危险源,而是直到现在还按在瓷器锋利的边沿。它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本来并不是特别深的伤口就在这段时间的用力里头飞快加深,一颗一颗血珠已经沿着对方手中那一小片瓷器滴落到了地面。 季迟这时候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正要将手中瓷器的碎片丢到垃圾桶中,手腕却被陈浮抓住不能动弹。他抬起脸略带疑惑地看着陈浮,以目光询问对方的意思,同时还解释说:“我刚刚收手收得太快了,都没有注意到放在手肘旁边的东西……对了,我们不出去开门吗?” 陈浮将瓷器的碎片从对方手掌中掰出来。 他将被血染红了的东西丢进垃圾堆中。 然后他拉着季迟走出了厨房。 本来始终门铃在又一次响动之后安静下去,外面的人大概已经走了。 陈浮用纸巾拭去季迟手指上的鲜血,从茶几底下拿出了速效喷雾对着有些止不住血的伤口喷了好几下,直到伤口收敛之后,才找出纱布将其缠绕妥当。 然后陈浮再一次开口。 他直接问:“你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52 第58章 季迟看着陈浮。 他们坐在同一组沙发中,两个人距离近得膝盖也碰撞着膝盖。 他的手甚至还在对方的手掌之中,他还能从这只抓住自己的手中感觉到那种温暖而干燥的温度与力度。 像极他多年来百般追求的东西。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3节 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追逐的东西。 是他这么多年来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宝物。 他没有什么不能和对方分享的,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对方的。 可他看着陈浮。 他长久的无话可说。 声音在这时候被抽走,力量也在同一时间流失到不知名的地方。 他看着陈浮。 他不知道怎么说,无法开口;不知道怎么做,无法行动。 太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环绕。 陈浮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的神态几乎僵成了一张面具,属于季迟的所有内心与表情全部都遮盖在这张面具的下边,沉默地拒绝着任何人更进一步的观察与了解。 陈浮发现季迟的秘密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的多。 他对季迟有问题这一点心知肚明。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严重到哪怕到了现在,也不能被直接拿出来分析与解决。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这样凝滞的沉默很快有陈浮亲自打破。 想要把两个不同的人绑在一起生活,除了激情与互补之外,总有谁都逃避不了的绝对不少的妥协。 他没有选择逼迫季迟,而是站起来说:“你刚才想做什么东西?” “……一道新菜?”慢了小几分钟,季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跟上陈浮的话。 “行,你来说想法我继续。”陈浮扬了扬眉梢,已经开始挽起自己的袖子了。 “你确定你能听懂我的想法……”季迟当然明白陈浮之所以直接顶上的理由,他非常感动,但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不。”陈浮一边走一边也没耽搁说话,该吐槽的时候他永远不会丧失吐槽的能力,“你那种天马行空全无逻辑就应该重新从小学开始学起的思维方式我才不明白。” “…………………………” 季迟发现自己越来越感觉到心情的复杂了! 他寡淡地笑了一声,感觉不管是什么样的感动好像都被白开水冲进了下水道……过去寡淡这个形容词永远是他送给别人,现在终于也轮到别人送还给他了,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这一句话的再下一句话,陈浮又换了一个画风,他的声音含着笑意,笑意中有不容错认的纵容:“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尝试嘛,看看谁的灵感火花更漂亮一点,成果好的归你,坏的归我,我绝对不说二话,欣然接受虚心改正——” 然后他们一起站在了厨房之中。 锅碗瓢盆,属于生活的滋味浸透了你我。 然而他们之间下一次的问题来得比陈浮预料得早上许多。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陈浮半夜因为隐约的一点响动醒来,发现季迟没有躺在自己身旁。他还有一点困倦,翻身的时候顺手朝对方应该睡着的位置摸了一下,发现床单与被子都是凉的,显然对方不是起来上了个厕所,而是半夜不睡觉,继续在发病。 又可以爬起来逮一只不知疲倦昼夜颠倒的夜猫子了。 我为什么要说又。 一定是因为几次三番之后,我已经习惯了这个…… 他一边想一边打了个哈欠,然后腰背一用力,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姿势快速的变化让陈浮在极端的时间里抛弃到最后一点睡眠之中的浑噩之感,他一下子清醒了。在清醒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 楼下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上传。 那是已经被刻意压下、但依旧能够通过整整一层楼传上来的声音。 这在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所以……怎么了? 当脑海里闪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陈浮已经从二楼的床上来到了一楼紧闭的房门之前。 声音在他从楼上走下来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当他站在季迟所在的房间之外的时候,他能够明确地听见语速非常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因为太过快速而连成一片不能被分辩,又会在短暂的时间里一下子压低,一下子扬高,一下子变得尖锐,一下子变得低哑—— 上一次陈浮站在这里的时候能清楚地听明白正有一个人在屋子中饰演不同的角色;而这一次陈浮站在门外,只感觉有无数角色正在一间屋子里争吵。 这应该是对方的状态更不好,对方的表演欲更剧烈的象征? 陈浮这样猜测。 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沉默并且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 他这一次敲响了门,然后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并不浓烈甚至同属于黑暗的光线也依旧能够破开封闭的空间。 就好像太阳照亮白天,月亮同样照亮夜晚。 陈浮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黑暗如同洪流一样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站在室内的季迟本来背对着房间。听到开门响动的时候,房间里的人于刹那之间仓惶扭过头来,动作剧烈得让任何一个看见的人都忍不住为他的脖子捏了一把汗。 夜晚太适合生长沉默了。 但是沉默生来就是被打破的。 陈浮无视周围曲折的阴影,直接走上前。他已经来到了季迟身旁,他摸了一下对方的后背,一身的汗。他又用力握了握对方的胳膊,手底下的人正在细微地颤抖着。 “感觉怎么样?”陈浮问。 大概有一两分钟那样的时间,季迟一直没有回答。 模糊的黑暗如同一层阻隔在两人身前的黑纱,让陈浮不太能够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他没有用更多的光明去撕破对方的秘密与保护秘密的罩子。他耐心地等着,然后听见了: “……你发现了。”季迟说。 “我不太好。”他的声音在黑暗里不知为什么有些冷酷。 “我一直努力想要……更好一点。”他说,他脸上的表情大约发生了一点变化,但黑暗遮住了一切,“更好一点。” 陈浮看着季迟。 视线在这时候并没有太多的用处。 但他们的接触远不止这一点。 也许触感在这时候反而比视线更为可靠。 陈浮感觉到在说话的时候,对方身体上的颤抖慢慢平息了,呼吸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粗重和急促,并且对方朝自己稍微地靠了一下。 季迟的脚步并没有动。 只是身体上的一点点倾斜。 如果不是陈浮正扶着对方的手臂,他也不能够发现这一点。 陈浮意识到自己进来的行为对于对方究竟有多么重要。 意识到的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季迟一个拥抱。 颤抖能够传递,镇定当然也能;憎恨能够传递,爱当然也能。 前者总是更为容易,后者永远更具力量。 陈浮用力地、实实在在地给了季迟一个拥抱,然后是亲吻。 他将自己所有的支持与想法都通过行为告诉对方。 然后他说:“我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听?” 还是沉默。 这一次短暂了许多,也许还不到一分钟,季迟已经开口询问; “什么样的?” “表演欲总要找到观众才好发挥吧?其实我对于这一点也不是特别排斥,所以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在下次想要表演的时候对着我表演,我真的完全不介意我们再来几次女装py。” “……”季迟。 “那么问题来了,”陈浮又说,“我不介意有一个专属的演员,你介意有一个尊贵的观众吗?” “……为什么,”季迟突然之间就冷静了,他正在冷静询问,“我们要使用‘尊贵’这个形容词。” “难道这样的观众还不够尊贵?”陈浮觉得自己的形容词精准贴切,毫无破绽。 季迟用“呵呵”告诉他你还是回小学重修语文吧! 这一个夜晚过去了。 但事情并没有过去。 在第二天的时候,季迟联系了心理医生。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和陈浮直接说是去干什么,只说了有事出去,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但陈浮依旧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现了对方的行踪。 太过亲密的两个人,总是没有那么多秘密的。 他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选择在床上两人即将入睡的时候提了这个话题,他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你之前不是说心理医生对你完全没有用处吗?还特别鄙视我给你找的那一个。” “那是普通货色。”季迟闭着眼睛回应,连眼皮都懒得抬上一下。 “那是因为当时我也只是想把你打发离开。”陈浮倒是瞥了身旁的人一眼。 “结果我没有被打发走。”季迟补充。 “而我还白花了咨询费取得了截然相反的成果。”陈浮没好气说。他倒不在意花了多少钱,但花钱买罪和割肉喂狼的心塞程度绝对一模一样。 “心理医生嘛,其实就是那样。”季迟笑着翻了个身,“要是我愿意,这个执业证也没有什么困难的。” 他的笑容在这时候稍微收敛了一下。 他终于张开眼睛,湛蓝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闪烁隐秘的光芒:“心理医生就是……你得要配合他,去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否则他们就什么都不能看破,更无从下手解决。不过这一次我的挑的心理医生还不错。”和陈浮在一起久了,季迟也变得理性客观了许多,至少在说话方面正是如此,“他的专业素养挺不错的,我觉得这对我也许有点帮助。” “嗯。”陈浮嗯了一声。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季迟靠上来。 “你的肩膀就不会酸吗?”季迟说是这样说,轮到做的时候依旧飞快地将自己的脑袋给枕了上去,绝对没有任何的犹豫与拖延! “甜蜜的负担我从不拒绝,一向甘之若饴。”陈浮回应。 “……”季迟也是服气了,“你的情话是怎么练出来的,如果国际有专项评级,差不多也能过十级了。” 话说完之后,季迟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的过去。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如烟雾一样消失。 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笑容再一次浮上他的面孔,和之前一般无二。 陈浮没有发现这一点。他笑出了声,说:“发自内心的啊!” 说话的同时,他将自己的手从对方腰间的空隙穿过去,睡在另外一旁的人在这个时候几乎半个身体都靠上了他的身躯。 陈浮揽着人说:“不要太强迫自己。” 季迟没有吭声。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我们接受和认识自己的缺点,然后慢慢改进。或许也有改进不了的可能。这虽然不是没有遗憾,但至少也有些值得庆幸的地方。” “什么地方?”季迟问。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陈浮说。 “我也总有些时候不想说话。”季迟没好气回应。 还挺精神的,这样就好。陈浮笑道:“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 “你虽然是个混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算可爱。” “一个还算可爱的混蛋,我接受起来好歹没有什么障碍。” “真的?” “事实为证。”陈浮说了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我已经接受你了。” “听上去我觉得自己好像都不用改变了……” “这么说也一般没错。”陈浮承认,“恋爱总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给对方,结婚了之后大半就原形毕露了。因为你的原形我早已看过,所以我们可以跳过这一步,或者如果你有意愿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走到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说的显然是结婚。 这件事在之前陈浮就已经以半开玩笑的方式提过了一次,现在是第二次,季迟觉得自己不应该让陈浮提起第三次。 下一次一定是我来提。 他刚刚这样想着,额头就被陈浮亲了一口;他抬起头来,亲吻随之落到了他的唇角。 这一次亲密接触没有太多的激情。 亲吻如同流水一样自然而不可或缺。 而后心也随着温柔的水流缓缓淌回胸膛,安定下来。 更多的肢体碰触,更多的亲密接触,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够让没有安全感的人获得一些舒缓与镇定。 陈浮又抓起季迟的手放到唇边按了按,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特别严肃,甚至还带着一点儿的漫不经心,但他确切地、肯定地、没有任何摇摆地明确告诉对方:“不要太过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季迟躺在陈浮身上,另外一个人的体温让他冰凉的手脚变得暖和,另外一个人的心跳让他的心脏也跟着坚强跳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 只要你还在。 就算我们曾经分开了太久太久—— ☆、53 第59章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爱虽然不能战胜所有,但爱肯定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季迟暴露了自己的问题,陈浮确定了季迟的问题;季迟一直想要解决自己的问题,陈浮也有一直陪着对方解决问题的打算与准备。 问题的解决总不太容易。 这就像陈浮小学到初中时候,也像他刚刚开始准备做生意时候。 无数的失败一定是为了最终的成功。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季迟心理咨询的第一个周期结束。 那是星期六,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 陈浮在前一天的时候从对方肩膀和胳膊上发现了一点碰撞的伤口,他奇怪地问了问,得到“估计没睡饱,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墙壁”的答案;今天晚上他又从睡梦中醒来,但不是因为冥冥中的感觉,而是直接被什么东西骤然砸碎的声音吵醒的! 巨大的响动在夜里特别明显,从床上醒来的陈浮发现窗户外临近这里的一栋别墅因此而亮了灯,大概几息之后,才再度暗下去。 这一回的声音是从客厅直接传到了楼上,和以往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陈浮下床向外走时直接打开了二楼的灯,灯光照亮他前进的道路,他踩着螺旋的楼梯自上而下走去,只走到一半,就看见下面的大概情况。 茶几好像被撞歪了,地板上似乎多了许多的东西,那些或大或小,散落在客厅的地毯与瓷砖上的东西尚且看不清轮廓,已经于昏暗之中闪烁出稀微却尖锐的冰冷光泽。 季迟坐在沙发上。 不够强烈的光线只将他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模样。 他低着头,头埋在手掌之中,没有动弹,没有发声。 像一座疯狂之后终于沉默,满身疲惫的雕像。 陈浮在楼梯之中停顿了几个呼吸,接着他继续往下走,他来到一楼,将一楼电灯的开关打开。 天花板上的灯闪了闪,黄与白的光线一起照亮客厅。 陈浮终于看清楚了所有。 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有玻璃器皿、玉山、以及一些瓷器。现在它们全都在地上摔成了稀巴烂,大大小小的碎片铺了一地板;而那些摔不碎的东西也全部落到了地面,面巾纸,牙签盒,遥控器……或远或近,一地狼藉。 他再将自己的目光落到季迟身上。 季迟坐在沙发上。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轻微。甚至在陈浮已经走到了他身旁的时候,他也没有抬头。 现在是夏天,两个人都只穿了短袖的衣服。 陈浮发现季迟除了之前胳膊上的青紫之外,腿上又多了一处青紫,这在晚上睡觉之前还没有出现,应该是和面前已经歪了的茶几有关的。 继而陈浮发现自己知道对方肩膀上为什么会有青紫了。 也许是和现在相似的原因。 他又想起了曾经对方手掌中的伤痕,那来历也许和对方当着他的面割出来的手指伤口差不多? 还有对方的芒果过敏。 或许有人会在突然之间对什么过敏。 但这种特定某种水果的突发性,十有八九是因为心理因素。 ……是因为季迟知道他对芒果过敏,在心理和精神过于紧张的情况下,身体应激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这些真是小事,但现在回想,一环扣着一环,一件串连一件。 陈浮从来没有想过,根本无法预料。 他这时候已经坐在了季迟身旁。他的手正顺着季迟弓起的背脊一下一下地抚摸,从上到下,力量不轻也不重,带着最浓意味的安抚。 季迟终于将自己的脸从手掌中抬了起来。 他面对陈浮,大约是想露出一个感激或者放松的微笑。 但是感激与放松的表情在他脸上凝固,僵滞。 一层又一层被粉饰出来的太平与正常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那些笑容,如同最滑稽的面具,在他脸上层层龟裂。 “我……”季迟只说了一个字。 陈浮已经用力抱住了他,他重复安慰,声音坚定又轻缓:“没事,没事。” 痛苦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递延。 陈浮为这样的季迟心疼,他根本舍不得对方这样痛苦。 他把人抱在怀里,这么贴合,这么熟悉。 然后他才清晰地意识到。 他想过了所有问题。 唯独去没有猜测与构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季迟越来越严重的问题,也许正是因为他们越来越靠近的距离。 xxxxxx 陈浮在第二天的时候预约了之前给季迟做心理咨询的心理医生。但他来到对方的工作室,见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西装四件套、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窗帘拉了一半,阳光从剩下的另外一半窗户中射进来。恰恰好投射在对方皮鞋之前的三寸位置。 如同有一块无形的墙壁,将坐在沙发上的人与面前的阳光隔离开来。 沙发上的人这时抬起了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和陈浮握了握手。 “你好。” “你好。”陈浮也说,“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沈教授。我和泽锦是朋友,虽然没有见过你,但也听过你的名字。如果换一个地方和时间,我很乐意和你聊上一会,不过现在——”他向周围扫了一圈,声音一直颇为平静,没有多少高低起伏,“如果没有记错,我预约的是之前给我男朋友做心理治疗的医生。” 沈淮一微微一笑:“伯克利和我说了一个比较有趣的案例……” “心理医生的保密准则呢?”陈浮的目光如刀一样扫过沈淮一的面孔。 “他说的当然不是你男朋友的案例。”沈淮一轻巧说,“那是另外一个比较有趣的案子。至于你们的,并非有意冒犯,不过那确实——” 他侧了一下头:“无聊并且无趣。” 大概一两分钟的静默。 陈浮和沈淮一分别坐在了心理医生与病人的位置。 陈浮直接问:“我和季迟的问题在于什么方面?我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我越接近,对方的病情越严重。我能够确定,我需要他,他需要我;我爱他,他也爱我。” “正是如此。”沈淮一更深入说,“他需要你。他爱你。所以他命令自己变得正常,变得更好。就像我们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我们最重视的人见到一样。” 陈浮没有说话。 沈淮一十指交握,又问:“你是否询问过对方,对方一直没有告诉你的那件事情?那件关系到你本身的事情?” 陈浮眉头皱了一下:“我之前问过,但他没有告诉我。后来他来预约了你的朋友伯克利做咨询。” 在说到“你的朋友”的时候,陈浮的语气不免有一点嘲讽。 “你最好再回去问问。”沈淮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在自己本子上寥寥记了几笔,或许真是因为他之前说的,他认为这一个心理案例无聊且无趣,毫无研究与记录的价值。 陈浮不置可否,看上去是接受了沈淮一的意见。 “问清楚了之后呢?” “问清楚了之后,你就会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 “那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陈浮直接问。 沈淮一的目光落在陈浮脸上。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种笑意迷人并且深邃。 他给了陈浮一个直观而且简单的意见。之后他为这一次简短的咨询做了一个总结说:“选择权在你的手上。这是一件并不难以解决的事情,只需要下一点点小小的决心。” 陈浮一直耐心听着。 听完的时候,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 从他进来这一次对话结束,总共还没有五分钟的时候。 而事情的解决办法—— 陈浮抬眼看着沈淮一:“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建议。” “人的心灵和人的肉体一样容易得病。人们常常重视后者,忽视前者……”沈淮一平和而客观说。 “可笑到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因为在苏泽锦身上失败了,所以将一些事情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陈浮说。说话的同时,他脸上带出了鲜明的厌恶。 “我确实失败了。”沈淮一并不太介意这一点。他坦然承认,并且为之露出一些笑容,“失败是一种很神奇的经历。” “那让世界——”他看着陈浮,视线与视线接触,沈淮一不动声色,“变得有趣起来。” 陈浮离开了这间心理诊所。在离开的时候他给苏泽锦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的时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苏泽锦在另一头笑道:“我正想这两天没事打电话和你联络一下呢,没想这么巧,你先打电话给我了。” “怎么说?”陈浮问。 “我最近正陪着女朋友来纽约。”苏泽锦在电话里告诉陈浮,“如果你最近没事,就把你男朋友带出来,我们四个人一起玩玩。” “……”陈浮。他笑了笑,“我最近正好有一点事情。你和你女朋友玩吧,我作为地主来买单怎么样?” “早有这个打算,我会吩咐人把账单送给你的。”苏泽锦轻快说,“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 “嗯,下次见。”陈浮结束了这一次的通话。 因为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少上很多,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季迟还保持着他离去时候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他大概真的有些累了,闭着眼睛一副快睡着的模样。而陈浮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一下睁开眼睛,看向陈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陈浮回答季迟。 他走向对方,发现经过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对方的神态平静了许多,不再有半夜时分他所见到的那种无从遮掩的病态与痛苦。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正常。 并不是因为好转。从一开头,就只是对方苦心孤诣的掩饰或者……命令。 陈浮想起了沈淮一之前用的字眼。 他看着季迟,他问对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到放松还是辛苦?” “……我需要你。”季迟的声音有点干涩,他重复着自己的话,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我真的需要你。” “所以你让自己,变得更好。”陈浮最终还是放弃了掩饰,而用了后面一个形容词,“你命令自己变得更好吗?所以每次在事后见到我的时候,你总会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变得理智,变得正常。” 没有回答。 这是以沉默来表明的肯定。 “好像我和我的感情能够帮助你那样。”陈浮轻声说。 “你确实能。”季迟简单说道。说完就立刻闭嘴。太多的痛苦积压在身体之中,再多一个字,就要通过喉咙满溢出来。 陈浮又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我。” 他再一次想起了刚才的对话,沈淮一用了“关于你自身”这几个字。他同样用了这几个字:“关于我的事。” 季迟的神情慢慢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变化。 混杂着负罪以及解脱,同时还有恐惧以及最深的痛苦。 而这对于季迟而言,是早晚都会来临的一种必然。 是他无法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过去。 是一件——再也无法挽回无法拯救的事情。 他先握起了拳头,他一开始是闪避陈浮的目光,几秒钟之后,他的身体出现了颤抖,从牙关到手臂都在不能控制地颤动。 季迟看上去太过痛苦。 像是离开水域的鱼濒临死亡时候的挣扎。 陈浮几乎忍不住想要安慰对方,想要如同上回那样放弃这一次的询问。 但是下一刻。 季迟硬生生将自己的目光再挪回陈浮身上,他双目赤红,眼中却一片干涩。 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勇气说出了第一句话:“……都是我的错。” 保存着秘密的盒子打开了一条缝隙。 更多更多的秘密就开始倾泻而出。 “我迟到了。” “那一天,你说你会去回绝收养的事情。不是你……一去不回。是我们约好了在一个地方见面。但是我迟到了,我迟到了……我到那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我迟到了十分钟。” 那简直像一个恶梦。 无数次在走不完的黑暗里,无数次无论如何也跨不过的时间与距离。 仅仅十分钟,仅仅两条街的长度。 “我还记得我问过旁边的人,你一开始在,然后……然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过去。” “将它们扼杀的。” “不是你,”季迟说。他在承认一个他永远不想承认的事情,他在复述一个只属于他的罪行,“是我。” 他对着陈浮费力地撑出一个笑容。 他被他的法庭一次一次地审判,一次一次地宣判。 永久死刑。 他再一次说: “我老是迟到。在所有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情上面。我在公园里慢了几步,妈妈永远离开我们;我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分钟去见你,仅有的亲情从我生命中远离;我们十七年后再次相遇,就算在爱情上……你看。” 他的笑容慢慢变得正常了。 他轻声说:“我也迟到了那么久。那真的让人……无法接受,无法忍耐。我无法说服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我搞砸了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仅有重要的……我明明那么在意的,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 “我受不了。” 季迟几乎没有力气了。 “我只要想起来,就一刻也无法忍受……” “我让自己那么难受……始终生活在黑暗之中……” 被时间尘封的往事终于拼上最后一块散落的拼图。 十分钟的时间,六百秒的读数;两条街的距离,也许没有一千米的长度。 一切天翻地覆。 陈浮看着重新闭起眼睛,靠在沙发上抬手遮住面孔的,沉默的等待着的人。 对方这么熟悉,对方这么陌生。 他致力于摆脱过去那些几乎摧毁他的东西,但前前后后,不同的人要将他拉回同一个时间与同一个地点。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再在意那些过去,他从过去中走了出去。 新的故事与生活开始了。 他们相逢,他们相爱。 可是在这一时刻,爱终于成为了武器,同时伤害感受这份爱的两个人。 沈淮一平缓而镇静的声音在这一个时刻再一次响起。 他说:“这是由负疚心理引起的强迫。负疚心理成长的土壤正是你对他的爱。你越爱他,他的负疚心理就越强。负疚心理随之引发的心理疾病就更为严重。” “至于怎么解决?” “我建议,你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陈浮抬手按了一下嘴唇。 他在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选择权再一次被交到他的手中。 又一次的选择,再一次的选择。 他要选择,杀死季迟,还是杀死他的爱。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4节 他—— 他做不出这个选择。 他无法呼吸,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这真是一个笑话。 这真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那是长得耗干了所有心血的沉默。 “季迟。” 陈浮终于说。 我们每天都面临着不同的选择。 有些很容易,有些很艰难。 还有一些,像是把你的心从胸膛里挖出来,切割分裂而后焚烧成灰烬。 “我们分手吧。” ☆、54 第60章 世界如同一张轻薄的纸,被一双手轻易就中撕裂。然后一切扭曲,坍塌,破碎。 那像是早已等待的结局终于来到。 它一点都不出人意料,当它来临的时候,季迟意识到自己早已在等待这一个结局。 那从很早很早就开始注定,是他永远逃避不了的结果。 但是—— 但是—— 季迟低头咳了一声。 他的喉咙有点痒,也许是因为太想说什么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的缘故。 但咳嗽开始之后,身体里的痛苦突然就好像找到了宣泄的途径,开始一股脑儿地从这里涌出来。 季迟咳了两声之后有点止不住,他用手掌按着嘴唇,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口腔流到掌心之中。 他没有低头去看,而是突然将身旁的陈浮压在沙发上,用力去亲吻对方! 唇与唇的接触,舌与舌的纠缠,然后是相互的撕咬以及吞咽。 一个腥咸、冰冷而且黏腻的亲吻。 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宣泄而出的痛苦被暂时安抚了。 季迟终于能够再一次地呼吸了。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因此而叫嚣着不要远离,不要远离,除了眼前这一个人,没有什么能够再拯救他了! 可他被人推开了。 陈浮推开了亲吻自己、紧贴自己自己的人。 他感觉到口中的腥咸,那样浓烈刺鼻的味道早已超越过普通口腔破损出血的感觉。 陈浮觉得自己几乎吞了一口血下去。 他在推开对方的同时发现了季迟湿淋淋的手。 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他指缝中往下渗,但主人毫无反应,并不在意。 季迟正迫切地看着陈浮,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的法庭已经将他审判,可是他还想从陈浮这里得到相反的答案,这也是他宁愿越来越煎熬却没有滋生哪怕一秒的离去想法的原因,他只在乎陈浮,他期望从陈浮这里得到救赎。 ……但我的爱,恰恰是将你推入深渊的那只手。 陈浮看着季迟,身体中的力量被抽离,骨头因此泛出一阵阵的酸疼,但身体越不适,精神越亢奋,他冷静而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意识到沈淮一说的完全没有错误。 在陈浮离开心理咨询室,给苏泽锦打电话之前,他和沈淮一还发生了一段对话。 这是陈浮将要离去的时间。 他在离去前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事情像你所说,我和他分手了。之后呢?” 沈淮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剩下的半扇窗帘拉开,盛大的阳光倏然照入室内,驱除一室昏暗。 “之后事情就解决了。” “事情刚刚开始。”陈浮简单而粗暴地反驳沈淮一。 “一件事的终结往往是另外一件事的开端。”沈淮一不以为意,“它是结束还是开始,取决于我们的主观意愿。” “分手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季迟的心理问题究竟要怎么解决?”陈浮直奔主题。 沈淮一脸上露出微笑,那是赞许的笑容。 “由感情激发负疚感,由负疚感否定幸福的可能,这是一个不构成因果的强迫逻辑。” “但这并不是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 “要解决这个心理问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可以躲避强迫源。因为强迫源并不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所以只要躲避过去,那些越来越严重的分裂,无法控制的情绪,以及因强烈的精神暗示而生的种种疾病都能够自然痊愈。” “这也是我建议你们分手的原因。”沈淮一补充说,“或许时间会稍微久一点,但人的大脑有这样的保护以及遗忘的功能。”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称呼它为注意转移法,现在的这种情况也可以单独称呼为移情作用。” “由三样因素组成的一个强迫逻辑中,只要从中抽去一样,就像三角形少了一个固定的点之后散架,强迫逻辑也就自然消失了。” “这其中过去的经历以及另外一个人无法消失。” “那么剩下最后一个感情。” “只要消除掉你们之间过多的感情。消除消减负疚感,一切也跟着解决了。” 沈淮一从心理医生的角度说了两个能够解决的方法。 陈浮久久没有言语。 最后他问:“其他呢?” 沈淮一这时候正在做这一次心理咨询结束的记录。 他在听见陈浮问题的时候,手中的钢笔在纸上轻轻一顿。然后他放下钢笔,抬起头来,双手轻轻交握: “至于其他……” 回忆到此结束。 陈浮再一次出现在客厅之中。 他面对着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做着他不愿意做的选择。 “季迟……”陈浮再一次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沈淮一最后的声音如同余音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以否定或者结束之前的逻辑,再为病患构建一个新的逻辑。用新的逻辑代替旧的逻辑。这样同样能够缓解直到治愈病情。” “这也不太难。” 沈淮一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都这样礼貌而从容。 “因为你已经被赋予了这把能够进出精神的钥匙。” “我……”陈浮说。 他的目光和对方的目光相对。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不泄露一丝情绪。但是事情只有真正面对才知道有多艰难。 但当声音真正从他嘴里发出的时候,他的神态与语调是一模一样的平静。 他对季迟说: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原本全部都忘记了。”说话的时候,陈浮的语调客气而生疏,就像是当时在小镇里头他和季迟相处时那样,“我需要再好好想想,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们分手吧。”陈浮再一次重申,“不管是对是错,还是属于任何人的责任,过去的一切,可以真正结束了。” “现在,我们是陌生人。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们仅仅认识。” 陈浮最终做出了抉择。 他用分手结束强迫负疚逻辑,用暗示替对方构建一个新的抹平负疚的逻辑。 当属于对方精神世界大门的这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被他拿在手中的时候,他无法使用,又无法不使用。 但不管结果最终如何,不管这份爱是否能够延续到最后。 他都希望眼前这一个人,希望季迟,能够获得幸福。 季迟怔怔地看着陈浮。 他的嘴唇因为血的沾染而变得鲜红。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带出一点神奇的笑容。 “你看……”季迟说,“我是不是又搞砸了一切?” “每一次我在乎的,我真正在乎的东西,”他说,“总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尾。那真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诅咒。” “但是,”他对陈浮说,“你不需要每一次都做这么艰难的选择。” “你这样快速理智地告诉我,好像你一点都不为之痛苦,好像什么都不能打败你,好像你永远都无敌而且冷酷……” 可是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的哥哥,我最亲密的爱人。 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毫无差别。 他最后的亲吻落在陈浮手上。如同骑士献给主君的爱慕与忠贞。 然后他起身离开。 当生命与感情同时摆放在你面前,你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陈浮替季迟做出了选择。 哪怕这绝非季迟的意愿,他也无法做出第二个选择。 在走出这间屋子的那一刻。 他仔细地关上门,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安置好,收藏好,连同自己的心一起遗落于此处。 太多太多年,太多太多事。 我无法再伤害你了。 季迟离开之后,陈浮去洗手间洗了脸漱了口。 冰凉而透明的水在上升并且落下的过程中变成了淡粉色,那是混合了血之后会呈现的色泽。 陈浮撑着水池边沿看了水柱一会,他抬起头面对镜子,抬手的时候胳膊不小心撞到了墙壁上的架子,将上面的东西全都碰到了地上。 浴室用品乒呤乓啷地散落了一地。 陈浮没有在意,他对着镜子张开口,看见还残留在牙齿上的一点儿血迹。 那不是他的。 那是季迟的。 xxxxxx 假使有一天,我和陈浮分开,我会继续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对于季迟来说是一个必将来到却从没有去想过的问题。 当然在偶然间的梦境里,他会做梦到一些应该来说挺恐怖的结果,比如说了无生趣生不如死或者干脆死亡什么的 但是当事情真正来到的时候,季迟并没有那样做。 他过得甚至比跟陈浮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健康。 他保持了和陈浮一起时候养成的锻炼习惯,并且找了一个专门的健身教练,制定了一个更为符合他健康情况的锻炼与训练方案。平均一周中所能利用的时间,他抽出百分之二十来专门用在这一项目上。 他健康饮食,健康作息,晚上十一点一定伴着轻松愉快或者活泼欢乐的音乐入睡。每一天的食谱上必定有菠菜、燕麦、瓜子、香蕉等几种食物。 他还预约专家,因为分手时候的咳血而去医院做了个全面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是上消化道出血,是十二指肠溃疡引起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季迟看了一眼之后就将检验报告丢在一边,开始继续服用治疗他心理疾病的药物。 那和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共通,不过剂量相对来说会少上很多。 他还在更多地参与宗教活动,花上大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忏悔自己,忏悔过去。 他用一切手段治疗自己的心理疾病。 但一天的时间还是那么多,每一个明天依旧那样冗长又无聊。 剩余的所有时间里,只有全神贯注,季迟才能稍微从窒息中喘上一口气。他将所有精力与能力都花在奎特家族剩余的产业上。 仅仅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些被打上了“失败品”的产业再一次拔地而起,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这位剩余的奎特家族的成员,或者说现在的代表者,再一次出现在各种名流的视线之中。 而他和传闻中的过去绝不一样,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的风度赞不绝口,所有和他合作的人都对他的绅士敬佩有加。 季迟将自己的生活经营得非常好。 所有成功人士应该具备的东西他都让自己获得,所有人应具有的美好品德他也不惮于表现出来。 但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一个月多,季迟就因为无聊而换了作风。 他开始反复无常,前一天能够有多好,后一天就能够有多坏;前一天能够有多健康,后一天就能够有多不健康。 从陈浮身旁离开了之后,他好像彻底变回了原来那个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模样。 一直跟着季迟的尼克在见识到对方一连一个月逼着自己十一点上床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又一连一个月干脆白天晚上连轴转,只在撑不住的时候眯两个小时的日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劝说:“老板,未免你某一天突然猝死……” “你以为我之前去全面检查身体健康是为了什么?”季迟反问尼克。然后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当然是为了能够掌握身体情况,知道什么情况会死什么情况不会死。” 尼克:“……” “放心吧,我距离猝死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嗯……我希望,”季迟又自言自语,“至少比我和他重新开始更长一点。” “你说是吗?”他在问尼克。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所有的过去结束了,但是我和他,两个陌生人之间,也可以有很久很久的未来……” “我们可以再认识,再相互吸引,再谈恋爱……” “然后,”他愉快地宣布,“我们就在一起了。” “不过首先,我和他必须是个陌生人,以前的所有故事都结束了。”季迟在自言自语的间隙里抽空抛给了尼克一句“没事你可以出去了”的话,然后他接着自己之前的话说,“我们是陌生人,以前的所有都不重要,好的坏的,谁的责任……” “那些过去。” 他说着说着,泪水溢出眼眶,划过面颊。 可他还保持笑容,还在说话。 “都不重要。” ☆、55 第61章 不管生活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对活着的人而言,下一个明天依旧如期而至。 但从此之后,少了一个人的明天好像永远没有昨天那样绚丽多彩。 季迟的离开并没有给陈浮的生活造成太多的改变。 他的作息和季迟离去之前差不多,每天坚持晨跑,周末进行户外活动,至于其他时间,要么在公司里消磨时光,要么在股市里消磨时光。 但上班总要下班,开盘总会收盘。 在晚上空闲的时间中,他去附近的酒吧消磨时间,一连三四天的晚上,他坐在酒吧中同一个位置,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女人和男人上来找他搭话。 他连敷衍都懒得,甚至因此而腻烦。 以至于在一次拒绝一位女士太过直白,被这位女士叫来男性朋友堵在酒吧里头。 他和人狠狠打了一架,把那位人高马大的白人给揍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但嘴角和胳膊也因此肿了好几天的时间,让刚好过来找他的霍恩暗暗侧目了很久。 这件事之后,陈浮再也没有在晚上去酒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消磨时间。 他开始像读书时候那样用功,一头扎进基金的世界里研究,分析,以及狩猎。 他开始如同霍恩一样定时参加三角俱乐部的邀请,头两次做一些中肯的分析与推荐,这样的分析与推荐绝对诚意十足,不管别人跟不跟,反正霍恩清出一点仓位,愉快选择了陈浮推荐的东西。 而后时间证明了一切!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夸张的利润幅度让跟了的人满面春风,没跟的人咬牙切齿。 后两次陈浮再参与三角俱乐部,他开始拿出自己看好的东西,寻求合作伙伴。 这当然也一点儿都不难,至少在三角俱乐部中,绝大多数的成员已经或者明示或者暗示,想要寻求一些更深入的合作了。 但有合作就有竞争,有了竞争,各种各样的事情难免纷沓而至。 陈浮开始像国内一样,忙碌于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之中。在他放任自流之下,他的个人时间被挤占得只剩下每天晚上睡觉的一丁点儿。疲倦也开始让他相较于之前更容易入睡——人的精力大多数时候总是固定的,在一方面放得多了,另一方面就难免变得少了。 这一天也一样。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哪怕在这个时间里,他还依旧和人坐着商业上的交谈。 他脸上带着笑容,口吻客套而不乏幽默: “……就我来看,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优胜劣汰正是一种自然规律,任何产业一开始总是蓬勃发展、里头处处都是金子的。但等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总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然后新人会说,‘嘿,老家伙滚到一边去,你们赚够了该我来了!看我怎么把你们推到沙滩上搁浅!’然后确实有一部分孱弱的家伙搁浅了,剩下的人就会因此变得更加强大……” 电话另外一头传来了一连串的笑声。 陈浮一边和对方说话一边打开屋子里的各种开关。 从电灯到电视按钮,从电视按钮到笔记本电脑的开关。 最后陈浮左右看了看,虽然天气温度还算适宜,但他还是按下了中央空调的面板。 电视节目的声音和电脑开机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时候,这通电话也讲到了差不多的时候。 “好的,再见。下次见。” 陈浮在最后的几句寒暄之后挂了电话。 他将因为长时间通话而有些发烫的手机随手丢到沙发上。 他在电视的声音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左右转动下有点僵硬的脖子,一连串骨头摩擦的“咔咔”声中,他抱怨道:“这些事情真的一旦开始做了就没完没了了,白天的时候你紧跟股市看着大盘,晚上的时候你还要和合作伙伴沟通交流,交换情报,确定合作意向和方式,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被占据了,我都没有时间和你好好在一起了,你说是吧——” 他转了头。 他在紧邻着自己位置的旁边座位上寻找自己的伴侣。 他没有看见人。 季迟并不在这里,不在这一栋屋子里,不在他的身旁。 时间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 而这一栋屋子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熟悉得他好像一转过头,就能看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和他挨挨挤挤的另外一个人。 但并没有另外一个人呆在这里,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里只剩下他了。 陈浮脸上的笑容被橡皮渐渐擦去。 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沉默靠坐在沙发上,头枕着沙发的边沿,目光停留在花白的天花板上。 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响起来,说话声,音乐声,空调转动的声音,甚至灯泡闪烁的声音,一切都让这间屋子不再寂寞。 寂寞大概只困扰了陈浮一个人。 他用越来越多的事情占满自己的时间与空间,希望自己能够忘记那些不能去思考的东西。 但每一次的忙碌过后的空闲之间,哪怕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这一件事这一个人也会突兀从脑海深处跳出来,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醒陈浮他的存在。 早起的时候,晚睡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工作的时候。 每每喘一口气的时间里,他都控制不住去回想,回想自己和季迟在一起的时间;同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担心对方现在的状态。 他想季迟。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不要见面,不要说话,不要关心,不要在意。 抹除掉过去的所有。 直到两个人能够变成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陈浮闭上眼睛。 过去的一点一滴构成了现在的我们。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幸福的,残酷的一切,是我们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陈浮将面孔埋入掌心。 但那些过去了的过去。 那一定是,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xxxxxx 两个半月之后,一次商业慈善酒会上,陈浮和季迟终于再一次碰见了。 这一场酒会的举办人是这个城市里各个金融行业都有些联系的老牌家族,慈善酒会办得颇为不小,参与者中名流云集,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陈浮和季迟不约而同地都将自己的精力完全集中在发展事业上,现在也一同被邀请来到了这一场酒会之中。 两人并不是同一时间到达的。 但到了会场之中,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他们于偶然间同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彼此。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酒会人来人往,觥筹交错。他们都正在和别的人进行商业交谈,联络感情。 相交的目光停顿几秒,各自滑开。 陈浮也好,季迟也好,没有人为这不期然的碰面停留,他们很快转开了视线,保持着微笑,继续之前和周围人的交流。 当这一场交流告一段落,他们又各自找了能够单独休息的地方呆着。 陈浮去了酒店的阳台。季迟则去了洗手间。 男士的洗手间里正有一个人在尽情撒尿,季迟进去之后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直接冲到洗手台前的镜子前,双手撑在水池上,身体前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两个陌生人碰见了!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们应该更进一步,我可以请他喝个酒吗?……不,不对,这个进展好像太快了,他肯定不会高兴。现在应该要先吸引彼此的注意力,我因为什么被他吸引呢?他的每一点都吸引我啊?不不不,不能这样,那是——那应该交往之后的事情。现在我和他,我应该被他吸引,我应该做点什么吸引他……嗯,虽然是陌生人,我也可以对他一见钟情……他……他会对我一见钟情吗?” 正在洗手间里撒尿的男士有点尿不出来了。 “我觉得他好像不会。他不像是那种一见钟情的人。也许我应该……和他合作个什么项目?这样等到我们互相深刻了解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他我从第一次见面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然后他会……答应我吗?我觉得他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拒绝。但是这样也无所谓,因为我和他已经认识了,我可以再一次……不对,我可以对他死缠烂打……” 撒尿的男士真的尿不出来了。 他悄悄地拉好拉链,扣上皮带,小心地从季迟背后离开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打开又关上。 晃动的间隙里,高兴的声音从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然后我就可以天天都看见他了!——” 隔着整整一个酒会会场,陈浮正呆在酒会角落小小的阳台之中。 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在夜晚下没有白天的娇嫩,多了几分幽魅。 微凉的夜风中,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天边如同弯钩一样的斜月,打电话给自己前几天联系过的一位医生。 “待会你有空吗?我想过去一趟。” “……是的,我有点受不了了。” “我想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对一个好像已经根植在生命中人,一份占据了你太多人生的感情视若无睹,假装它从来不曾存在……” “……”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陈浮重复对方的话。 接着他说: “为了未来而将过去抹杀。” “我以为我做得到。” “但是我做不到。” ☆、56 第62章 对于一个时时刻刻有太多想法的精神患者来说,拖延症反而是一个神奇且陌生的东西。 在酒会的当天晚上,季迟就辗转通过生意伙伴拿到了陈浮的电话号码。但他没有选择立刻拨打这个电话号码——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太过奇怪和诡异了。 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也比较正常的方式:他在让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润之后,和陈浮的一个客户建立了不错的私人交情,冲着这样的交情,这个客户给了季迟一条发财的道路,他作为中间人,在一个人数不少相对正式的场合,为陈浮与季迟介绍彼此。 大厅里的水晶灯正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这些细细密密的光泽一闪一闪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一直落到正下方微笑着的男人身上,叫他整个人都沐浴在这样的光彩之中,以至于太过耀眼。 他容貌英俊,衣衫考究,还年轻的面孔因为此刻的兴致盎然正微微泛红,他和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话,他有无数的想法与话题想要和另外一个人交流,但是……对方对此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见面半个小时之后,季迟在又一次询问对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他再一次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对方正姿态颇为放松地靠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双腿交叠,两手支撑扶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了放置在桌子上,那应该是一个“我挺忙的”的暗示,而此刻电话虽然没有响起,但是他的目光很明显并不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随便什么……窗帘,花瓶,或者茶几和瓷砖上。 季迟问:“……你觉得和我的对话很无聊吗?” 陈浮终于转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视季迟,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容,这种笑容客套又平静,他说:“并不,为什么这样想?” “……”季迟。 他晃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太过于容易看穿、根本没有花上多少心思的谎言,以至于季迟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去戳破它。 它显得那样自然——就像是确实本该如此。 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对于陈浮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潜在合作伙伴。 如果陈浮心情好些,或许他们的交谈会愉快一些;如果陈浮心情不好一些,那么他们的交谈难免不够让双方尽兴。 也许他今天只是运气不太好,恰好挑中了陈浮不太高兴的时候。 也许——也或许是他这个人,不够让陈浮觉得有趣?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季迟忍不住这样追问。他还没有把随后的那一句“我都可以变出来”给说出口,就从陈浮脸上看见了那样的表情。 陈浮的眉毛挑起来,眼神因为集中而显得锐利,继而他的唇角微抿,然后展平。 那是一种吃惊并且因为冒犯而感觉不悦的表情。 下一刻,陈浮脸上再一次泛起了微笑,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容拒绝地对季迟说:“我待会还有点事情,我们下一次再联系。” 季迟跟着站起来,他本来想问具体的时间,但对方已经转身离去,他只好对自己说了一句:“好的,我们下次再见……” 人已经走了。 季迟目送着陈浮离去。几秒钟之后,他又忍不住自言自语:“是什么时候的下次呢?也许我应该过后打个电话问问具体的?下次可以单独吃饭了吗?我顺便拿着一个项目找他研究?……不,不对,主要应该是拿着这个可以双赢的项目找他吧?因为想做一个赚钱的项目,赚钱谁不喜欢呢?而我又对他挺感兴趣的,两者结合,所以我对于这一个人比较主动,所以我想要和他接触,我想要探索他……” 我们是陌生人。 所以这样才是正确的,这样符合逻辑,符合发展的规律。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季迟被自己说服了,他精神一振,想到就做,立刻回公司研究究竟有什么项目可以实现双赢让参与者完全无法拒绝! xxxxxx 陈浮正在开车。 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亢奋,这样的疲惫和亢奋在刚才和季迟的见面与对话中似乎攀升到了顶点,让他有一种难受与反胃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直接影响了他的状态。 街道与街道的拐弯之中,他方向盘打得大了一点,差点撞到了一辆逆向行驶的跑车。 当视线里突兀地多了这一道凭空出现的痕迹的时候,陈浮下意识地重重踩下刹车! 车轮与路面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马达的轰鸣也在同一时刻响起,逆行的跑车一点都不在意差点发生的交通事故,驾驶者驾驶着车子,如同一道红黑闪电那样快速自陈浮身旁掠过。 一路的马达轰鸣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无数与陈浮同样被吓到的车主踩下刹车,摇下车窗,对着那疾驰而去的跑车破口大骂。但大骂之后,每一个人依旧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开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堵在前面的车辆快点让路。 心悸的感觉久久没有消失,他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中出了整整一身的冷汗,直到事情都过去了三五分钟,才缓过神来,重新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变换自己的目的地,不再直接往别墅的方驶去,而是换了另外的目的地。 他去找自己的心理医生了。 那是一位四十接近五十的女性。 她的鬓角已经斑白,脸颊与眼角都出现了细细的皱纹。她对于陈浮的来到并不吃惊,让开房间的门示意陈浮进来。 他们在会客室坐下。 这是一个很舒服的空间。 上下两层的打通保证了这里的开阔与宽敞;落地窗上的白纱既保护了室内的隐蔽与私密性、又不至于阻拦阳光的进入;相对浅色的色调同时保证了来这里的人不会因为色彩而觉得沉重。 普兰是这位女心理师的姓氏。 她给陈浮倒了一杯热水,开启放置在桌子上的录音设备,然后开始了这一次的心理咨询。 “你看起来不太好,看样子上次的方法没有什么效果。” “我和对方正式见面了。”陈浮说,“观察一个人,揣摩他的想法,表现出最适合的陌生人的态度……表现出一种完全与对方愿望相悖的态度,我认为太过艰难了。” “那是因为这个态度也与你的愿望相悖。”普兰温和说。 “……是的。”陈浮承认,“……我根本不想这样做,我想直接走上去,抱住他,和他发生任何亲密的接触。” “但是你知道这不可以。”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5节 “没错。”陈浮继续点头。他的回应干脆利落,并不只是在和心理医生交流,也在这样的交流中重复自己的目的,坚定自己的想法,“这个方法我已经试过了。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再也没有疑问,但事情依旧往越来越糟糕的方面发展。” “我换了一个思路。如果正常的方式不能够带他从那种无法解决的怪异的逻辑中走出来的,那就一个新的能够解决的逻辑代替前者,然后再解决这个逻辑。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处于一个引导者的地位,我要告诉从各种方面暗示他,坚定不移地告诉他这个逻辑是正确的,我要反复用这种逻辑控制他的思维,直到前一个无法解决的逻辑被彻底覆盖,消失不见。”陈浮说。 “这是一个……”他说到这里方才做了简短的停顿,那是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沉重,他说,“很艰难的事情。比我之前面对的任何事情都更加的艰难。我没有办法想象我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如果它最终没有效果呢?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把握好尺度,让事情滑向更坏的地方呢?” 普兰观察着坐在对面的病人。 对方的语速很快,手指一直快速敲着扶手。 那杯热水杯放置在桌子上,碰也没有碰一下。 非常焦虑。 警惕心很重。 “你的失眠更严重了。”普兰用肯定的语气说。 “从上一次碰面开始。”陈浮在和心理医生交流的过程中尽量坦承,他抬手揉了一下眉心,“我几乎睡不着,每一次入睡都会被非常轻微的响动惊醒,或许是一只野猫的叫声,或许是一辆车子经过的声音……甚至本来应该根本听不见的秒针走动的声音都会莫名其妙的惊醒我。每一天早上起不来,每一天晚上睡不好。一整天都在极端亢奋的情况下度过。就算中午或者晚上睡着了……” “我也一直在做恶梦,好像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位置,我都在反复做恶梦。”陈浮又说。 “这是情感转移与压力转移。”普兰接上话,“你和对方分手这件事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情感上的拒绝诱发了你的睡眠障碍;睡眠障碍导致你感受到更多的压力和更多的焦虑,而你必须始终承受着这样的压力;于是压力又加深了你的睡眠障碍。”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在揣摩着自己的字句: “这份感情的错失让你痛苦;无法怪罪使你的压力无法宣泄。可能但不确定的治疗方式加重了你的压力;同时你还在试图沉浸在对方的思维中,去理解对方的思维,然后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度。” “你正行走在一个很危险的钢丝上,走错一步……” “所引发的后果,简直让人无法想象。”陈浮接上心理医生的话。 “失眠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普兰接着说,“它会让我们的大脑承受太多的负担,在不堪重负之下,正面情绪会减少,负面情绪会增加……这和你现在的状态十分吻合。你去理解对方的思维是想通过这种思维中的盲点帮助对方,但是现在这份思维显然对你产生了影响。” “……”陈浮。 “……是。”他说,“我长时间反复做恶梦,梦见我在一片漆黑中跨越一个永远跨越不过的东西。那是他告诉过我的,无论怎么样努力也跨越不过的时间和空间,无论怎么样努力也抓不住的人。我想……我肯定,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他所承受的痛苦比我现在承受的多得多。” “我感觉很难受,控制不住自己沉浸在这种思维中。但这没有意义,我必须战胜它,然后把另外一个人也从这里带出来。” “没错,你的思维依旧很清晰。我认为现在比较有效的方式是解决你的失眠问题,当我们有充足睡眠的时候,就有足够的精力去解决更多的问题……” “和人分享之后感觉好多了。”陈浮同样点头,他接着说,“帮我做一点催眠和放松,我想安静地睡一会,然后再去处理这些事情。” “——当然,没有问题。”普兰点头,示意陈浮去一旁的休息椅躺好。她放了一首轻松而舒缓的音乐,同时坐在陈浮身旁低声说话。 催眠着对方的同时,女心理师同样也在心中回想着从这一位病人口中知道的那些信息。 她在心中暗暗想道: 这可真是一个卓有成效的治疗方案。 ——但实在不见得有多健康。 “……这是一个……” 音乐在继续,普兰的声音也在继续。 她缓缓的、不疾不徐地说着,音调与乐曲的节拍几乎融为一体。 “这是一个因为未知而可怕的未来。”闭着眼睛的陈浮轻声说。 “但你选择了它。”普兰又轻声说。 “因为我爱他,他爱我。”陈浮简单地回答自己。 陈浮知道一切可能的后果。 他清醒地选择了这一条太过不容易的道路。 因为我爱他。 因为他也爱我。 ☆、57 第63章 分手之后,陈浮第三次见到季迟是在自己的办公室中,距离他们上一次相见正好五天的时间。 他正在工作的时候发现对方带着保镖直接闯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对方,再看一眼对方身后的老熟人尼克,手按到桌面的固定电话上,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季迟连忙紧走两步,压住了电话的挂断按钮。如果他不这么做,他觉得对方还真的会报警把他给请出去:“我是来和你谈一个合同的。” “哦。”陈浮兴致平平,他的目光往季迟按着电话的手上溜了一圈。 季迟颇有自觉地抬起了手,还双手举起倒退一步表示自己的无辜。 陈浮将电话的听筒放下。办公桌之后,他双手交握,看着进来的两人片刻之后,对季迟说:“你可以更有礼貌一点。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一份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合作计划!”季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铿锵有力,他用力地挥舞了一下胳膊用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只要这个计划真能实现,我们两个都发了,从此躺在床上也能有数不清的金钱像雨水一样从天空中砸下来!我们从此就变成了社会名流,和那些政府要员老牌家族关系良好共同出入!” “我现在也有数不清的金钱像雨水一样从天空中砸下来。”陈浮平淡说,“另外你知道你今天的行为像是什么吗?” “像什么?”季迟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来,问陈浮。 “像一个推销产品的工作人员,冲进我的办公室里夸夸其谈就为了卖出那一份世界上独一无二但只需要998块钱就能拿回家的家的东西。”陈浮漫不经心说,接着他捏着嗓音说,“998,998,只要998,你就能把9999998的东西带回家!还犹豫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季迟:“……” “还好我中文过了八级。”他不很是滋味地说,“另外如果我是推销产品的……那这个世上所有的生意人一定都很想碰见我这么聪明而厉害的推销者。” 陈浮看了季迟一会。 “台词还不错。具有感染力。”陈浮承认,接着他拿起了季迟递过来的那份厚厚的文件,低头看了两眼,很快又抬起头来:“那一位是?” 他指的是正站在季迟身后的尼克。 此时尼克正像是一个合格的保镖那样戴着墨镜,握着自己的手腕,两腿微微分开站在季迟身后。 “我的助手。”季迟语调轻快,“怎么了?” “他看上去是一个合格的保镖。”陈浮说,“不过如果你是最近才雇佣他的话,也许可以让他出去等等。” “唔……”季迟在‘向对方澄清自己不是最近才雇佣他’以及‘就两个人同处一个空间’中稍微摇摆了一下,接着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后者。他转头对尼克说,“你出去等一会,可以随便找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我要走了会给你打电话。” 尼克没有表现出任何认识陈浮的模样,他对季迟欠了一下身,很快从办公室离开,将空间留给需要交谈商业机密的两个人。 陈浮这时候才说:“为什么拿着这一份合同找我?” 他利用刚才的时间简单地看了看,发现这一份合同还真的如同季迟所说的那样“想法卓越能赚大钱”,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八成还真能“成为社会名流和高官出入重要场所”……虽然现在他们也没有离那个位置相差多远。 “找一个人合作需要理由吗?”季迟试探问。 “当然需要。”陈浮在微笑,笑容中有非常理智的评估。 “……我觉得你挺合适的。”季迟表示。 “但我觉得你不合适。”陈浮很快接话。 “……为什么?”季迟有点受到打击。 “因为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行为。”陈浮很简单告诉对方,“我不认为我是你最适合的合作对象。我在这里也没有太多的人脉和根基,所以我不认为你最好的合作对象是我,也不认为你会找我合作。” 这逻辑简单直白,季迟竟然无法反驳。 他说:“……但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陈浮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发展一些事业之外的,属于私人的交情。” “嗯——你看,你这么有吸引力——” “被男人或者女人一眼看中喜欢上……也不是什么很神奇的事情吧?” 陈浮对于这样的赞扬微微一笑,接着从桌子后站起来,将手中的资料连同带着资料一起进来的人全给丢出了门外! 办公室的大门当着季迟的面被用力合上。 季迟觉不由自主地得自己就像是那个被扫地出门的垃圾…… 站在旁边的尼克早有先见之明没有离开,所以他及时并且清晰地看到了所有情况。 季迟转脸问尼克:“为什么……他能够这么干脆的拒绝了我?” “那一定是因为老板您和他还不够熟悉。”尼克安慰对方。 “我和他还不够熟悉吗?”季迟反问尼克。 “是的,您和他才第三次见面。”尼克肯定说。 “但我和他命中注定要在一起。”季迟说。 “……”尼克。 “但你还没有把这种感觉传递给对方。”尼克机智回应。 “你说得——”季迟想了一会,接着承认这不无可能,“还挺有道理的。那我接下去应该循序渐进还是死缠烂打?” “我觉得两者结合效果会更好一点……” 声音渐渐从楼道中消失了,大清早就来到的两个人离开了这里。 办公室的门后。陈浮靠着墙壁,点燃香烟,在吸入一口之后,连着胸膛本来存有的气一起,长长吐出。 xxxxxx 一场属于追逐的游戏从这一天正式开始了。 季迟开始兴致勃勃地调查着陈浮的一切,从对方的私生活到对方公司的事物,从对方的小习惯到对方这个人的性格。了解得越多,他就想到了越多接触的方式;了解得越多,他就拥有了越多有趣的主意! 他针对着这样子的性格和习惯用一个精心打扮出来的模样再一次去见对方,但结果简直可以用悲惨来形容,当天的陈浮直接开着车从他身旁的路过,眼神都没有瞥一眼车窗之外的人。 这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车子离去时闪烁的尾灯简直像是对他的嘲笑。 季迟没有放弃,他又换了一种性格再去接近陈浮,这一次比上一次好上一点,但也没有好上多少…… 这简直和他的预期相去十万八千里! 季迟并不死心,他开始走马灯一样的更换自己的手段以及性格,并将这些手段和性格做成一个表格全部记录,然后在无数次的失败与零星的成功中,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自己喜欢的人并不会特别对什么个性另眼相看,他对于自己的态度其实更多地取决于……他当天心情好坏的程度。 季迟在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也是久久没有言语,心中油然升起了“竟如此任性”的感觉…… 然后他终于不再刻意去扮演或者分析什么,他开始虽然频繁了点,但相对正常地和陈浮接触:既找到对方人在哪里,然后坦然地走上前去和对方交谈,摆明了我就是在追求你的态度。 这是一天的下午。 陈浮在偶然路过了电影院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广告海报,恰巧下午也没有什么事情,他干脆进入影院中观看电影。 这是一部科幻电影,讲述的是危难之中所迸发出的属于爱情、亲情、与友情的光芒。 电影还没过去开头十分钟,他身旁座位上的观众就换了一个。 季迟拿了钱给原本属于这个位置的人,自己在陈浮身旁坐了下来,还顺便把买来的爆米花朝陈浮这边递了递。 陈浮看了一眼季迟。 黑暗的电影院中,他的神态变化其实并不太明显。 但凭借自己的直觉,季迟认为对方此刻的表情应该颇为无奈。 “你今天心情怎么样?”季迟问。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心情不太好我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先去工作,等你心情好了再回来。”季迟说出自己的打算。 “正确的回答难道不应该是‘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负责逗乐你’吗?”陈浮反问季迟。 “不不,那太傻了。”季迟最近也聪明了许多,或者说他理智了许多,“关键的问题是,我也逗不乐你。” 陈浮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他没有回答说,继续看着电影。 几秒钟后,季迟察觉到了:“你刚才笑了?” 陈浮不置可否,他倒是提了另外的事情:“我听别人说你过去反复无常。” “不,这绝对是嫉妒者对我人格上的污蔑。”季迟坚定说。然后他对陈浮补充,用手指比了个小小的距离,“我只是神经元的活跃度比较高,这使得我会比常人更加的聪明。” “是吗?”陈浮反问语气。 “你看起来不太相信我……”季迟说。 “是的。”陈浮肯定语气。 在这一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大屏幕,他在很认真的看着电影,当然老天知道,他的注意力一点都不在电影上面。 “……好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季迟笑了起来,他挺开心并且轻松的,虽然有些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开心而且轻松,毕竟他想要追求的人还没有追上手,“你喜欢那样吗?其实我可以反复无常的。不过这种性格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试过了,你对此好像没有什么感觉。” “说实话,我真的什么性格和手段都试过了。”他简直抱怨了起来,“你简直太难讨好了,如果换成别人,我现在换都已经换了一打女朋友了。” 反正两人感情的进展只取决于陈浮今天心情的好坏,而对方今天心情的好坏只取决于他出门时候投掷骰子的点数,季迟已经越来越不去想怎么才能刻意地讨好对方了,换成反正自己怎么舒服怎么和对方相处。 “你可以去追求别人。”陈浮从口吻到神态都在证明自己的并不在意。 “但我只想追求你。”季迟击破对方。 “——就这样追求?和我看一场电影,送我一杯爆米花?”陈浮终于转回了脸。 话题转折得太快,季迟不免怔了一下。 一怔之后,他念头急转,聪明伶俐接上话头:“当然不,那份合作方案我只为你保留!” 陈浮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 电影还在播放,但他决定不再因为和季迟交谈而打扰其他观众,哪怕他们正坐在电影院的角落,整个电影院都没有多少人。 他对季迟投出了一支小小的橄榄枝。 他说:“我们可以在晚上共进晚餐,然后讨论一下合作事项。” 季迟抓住橄榄枝,并且要求双份:“外面可没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可以进行一场家庭聚餐。” 陈浮想到那份确实天才卓著诚意十足的合同,接受了这个并不太得寸进尺的要求:“没有问题。” 他们一同离开了电影院,但在电影院外,两人碰见了一个熟人。 那是牵着自己小孙女的迈克尔。 不管一个人有再多的钱,他照样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他也照样会在休息的时间和自己的家人一样出现在街头。 迈克尔和陈浮以及季迟迎面碰上,他向两人打了一声招呼:“一起出来看电影?感情还真不错。下次我带着萝拉去你们家里拜访你们。” 陈浮和季迟曾经同居过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迈克尔将自己数目可观的私人财产放在陈浮这里,当然也会知道一些有关陈浮的私人情况。 陈浮面不改色接口说:“那可要等很久,我还没和他同居上呢。” 本来因为听见迈克尔的话而想说什么的季迟在陈浮的话之后顿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希望能够尽早实现这个目标。” 这个回答可出乎迈克尔的预料。 他探究地看了一眼两人,说:“你们分手了?” “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这一回两人共同接话。 然后季迟转脸对陈浮说:“其实我很希望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谈恋爱——” “呵呵。”对此,陈浮只有两个字。 这一点小小的意外并没有影响晚上的聚餐。 他们中途分开了一会,陈浮回别墅准备晚餐,季迟则前往自己的公司拿合作方案,并且做一个小小的美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容光焕发。 他们在晚上六点半的时候准时见面。 季迟按响门铃,在等待屋子里的人出来开门的间隙中,他打量了一下房子周围:一株高高大大的樟树正伫立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上面落了两只小鸟,还是一家松鼠的窝,一群黑豆似的小眼睛正从上到下注视着他,显然不怎么怕人。 他很快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注意到别墅周围的草坪很平整,应该是雇人来修的,他又注意草坪周围被茂密的花丛所包围,就花丛高矮错落,盛放争艳的漂亮情形来看,百分之五六十的可能,同样是雇人打理的。 门在这时终于开了。 陈浮打开了门:“欢迎,不过稍等一会,晚饭需要再过十五分钟。” “没有问题。毕竟我主要不是来吃晚饭,是来吃你的。”季迟一边跟着陈浮往里走一边说话。 走在前面的陈浮回头看了季迟一眼。 面对另外一个人的视线,季迟镇定改口:“我来这里的目的主要是和你探讨合作意向,然后才是吃饭,所以不用太在意,吃饭只是顺带进行的事情。” 陈浮走进厨房做了一点最后的准备: 他没有搞太多复杂的东西,只准备了意大利面条,蔬菜沙拉,以及饭后的水果,还有一碗用龙骨熬出来的浓浓的骨头汤。 所有的东西都被端上了桌子。 进来这里的季迟也将房子里的摆设看得差不多了。 他在这片区域也有一套房产,房产所在的位置和陈浮别墅的距离还真不远。相似的结构让他看着每一样摆设每一处装修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说茶几上水杯,餐桌上的碗筷,屋子角落宣传的楼梯甚至房间之前一扇最普通的门。 不过真相是,这是一间对于季迟而言陌生的单身人士的住所。 只有一个水杯,一条放在沙发上毛毯,一双代表着主人的妥协,以及浴室洗手台前单独的一支牙刷。 在饭前洗手的时候,季迟发现了最后一项小细节。 他用湿漉漉的手拨弄了一下这支放在杯子里的牙刷,看着它单独滴溜溜旋转起来,心中想道:这可真寂寞…… 他决定找点什么东西来陪伴它。 但单身男人的浴室实在不够有情趣,于是他最终用卫生纸卷了一只白色的花儿插在杯子里和牙刷作伴。 然后他们一同坐到了餐桌旁。 太阳从天空落下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世界置身于明亮与昏暗的交界,那是热情的朱红色,是沉静的淡紫色。 吃饭的间隙里,两个人都非常的安静。 陈浮没有说太多的话,季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保持沉默,只有刀叉撞击瓷器的响声在偶然的间隙里响起。 但那并不是沉默中尴尬的声响。 那是沉默中温柔的回应。 饭后,杯盘暂时被放在了桌子那边没有收拾。陈浮开了一瓶上年头的红葡萄酒,他们在后花园里散步,又在木制长廊上坐了一会,一边说话一边品尝杯子里的红酒。 这样的交谈在夜风中显得尤为轻松。 他们并没有刻意说上什么话题,只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两人周围发生过的很普通的事情。 他们聊了聊自己的生意,说了说共同认识的那些人,当对某些人评价特别一针见血的时候,难免会引发交谈对象的会心一笑。 他们的交谈越来越轻松。 陈浮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从见面到认识,从认识到接触。 每一个转折对于陈浮来说都极为的不容易。 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让陈浮不太能够确定自己在每一阶段的态度是否恰到好处的自然。 是太近还是太远,是太过亲昵还是太过冷淡? 陈浮在处理季迟身上问题的时候,也同时结交了很多朋友,他为自己每一个新认识的朋友编一个号码,尽可能放松地和他们相处,在和他们相处结束之后,总结与评估自己的交往状态和内心开放程度。 然后他把这份资料用于在和季迟的接触之中。 有些麻烦,不过效果不错。 陈浮在反复确定时间已经差不多的时候,开始了和季迟更近一步的接触。那是情感的转折,从认识的人转向更进一步阶段的一个拐点。 他和季迟的话语中开始出现暧昧。 他把季迟带回自己的别墅。 中途还发生了一点意外。 他和季迟一起碰见了一个以前共同认识的人,迈克尔。 但这个突发的意外给陈浮带来了更多的惊喜。 不管是认真的还是假装的,在面对暧昧、熟悉的人、熟悉的屋子的时候,季迟并没有因为陷入回忆而感觉痛苦或者迫切。 至少他没有发现季迟有这种情感的发生。 深色的液体一口一口被抿入唇中,然后化为热量从胃里升腾上来,轻松让酒意更好被消化,而疲劳使得酒精轻易瓦解神经的防御。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喝了好几瓶酒,红酒,白酒,还有啤酒的瓶子逐一摆在木制的走廊上。 星星与月亮在天上注视着他们,而季迟一直在注视着陈浮。 直到他们觉得自己终于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屋子里。 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周遭的黑暗,打开了的酒中还剩下的最后一点点被分成了两杯,一杯在陈浮手中,一杯在季迟手中。 季迟也晕的厉害。但他来者不拒,心不在焉地又喝了一口,一口就将杯子里的液体喝了大半,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前,说:“我们——现在,可以来……谈谈……合作的——事情了……” 两个人都有了不浅的醉意,醉意在这个时候来势汹汹,叫人头脑亢奋而身体迟缓,视线中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影。 沙发上的那条毯子被陈浮捡起来,随手丢到了一旁。 陈浮靠着季迟坐了下来。 酒精瓦解他的理智。他觉得自己和周围的空间被透明玻璃分割开来了,所有的一切和他都隔了一层,除了就坐在他旁边的季迟。 这种飘忽的感觉……陈浮努力思考。我大概在做梦?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不过今天的梦颜色不错,让人舒服;情景也不错,讨人喜欢。 季迟有点打嗝,他正在努力微笑,目光想要对准陈浮的面孔,却不知不觉中歪成了斜向。他努力拉直了自己的舌头,说:“你只要看过了就知道,我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我们合作,所有的利润与成果我们平分。你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比我——” “比你怎么样?”陈浮努力保持着清醒,但他有点没法握住杯子里的酒——不对,他想,应该是酒里的杯子?不不,是杯子和酒? 但这又不是什么重点,谁在梦中还管一个玻璃杯和酒怎么样? 总之那只杯子被陈浮随便放在了茶几上,三分之一的托底卡在边沿,多一点点就要从桌子上掉到地板了。 “比我……”季迟轻微转了一下头,他莫名有点紧张,但酒精使他的感情脱离了理智的束缚,所有的话语像是机灵的跳蚤,逮着机会就从口腔里咕噜咕噜地滚出来,“比我更被你迷惑的人了……” 陈浮在灯光中冲季迟微笑。 那是明亮的、温暖的笑意。 然后两个人突然都有点情不自禁。 他们不知不觉中凑到了一起,交叠倒在沙发上。 亲吻带着酒味,如同被水流碰触那样清凉而柔软,又像陈酒那样甜蜜而熏人。 接吻的间隙里,季迟有点儿迟钝的咕哝:“我们现在应该干这个吗?我记得……我们……合同什么的?……” 又是合同。 又是这些扫兴的东西。 陈浮稍微有点儿不满。 正因为现实中的所有接触都必须被反复衡量和评估,能够完全跟从心意而恣意的梦境才是一场正逆颠倒的美景。 他一点也不想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戛然而止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的声音在亲吻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因为混杂了水声而尤为暧昧:“何必……管……那些东西?” “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继续品尝着就在嘴边的果实。 那是绝无仅有,能够将人所有感官一同虏获的滋味。 他顺从本能,在梦中推倒了季迟,度过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58 第64章 这个数次颠倒的美好夜晚终于过去了。 这一天晚上,陈浮整夜酣睡,所有的焦虑与疲惫,挣扎和恶梦,都在不知不觉中离他远去,如同日出之后的晨雾,散匿于不知不觉当然。 第二天上午,陈浮在阳光最热烈的时候从沉眠之中苏醒过来,他用力抻了抻身体,精神饱满,状态良好,感觉自己好像有一辈子的时间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手边还睡了一个人。 那是季迟。 而随着他起身掀开被子的动作,季迟也跟着醒了过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床上爬了起来。 陈浮:“………………………………………………” 这什么情况。 他冷静地想,继而在突然之间冷静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境。 男人到底做没做过,自己绝对心知肚明。 所以在这一刻,陈浮心知肚明自己昨天绝对和另外一个人做了不和谐的事情,还不止做了一次。 他:“……………………………………………………” 他崩溃了orz 今天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上午十点,最热烈的阳光从没有遮挡的窗户中照进来,正好照着季迟脸上。 季迟侧头躲了一下,在闪躲的过程中,他彻底清醒,看向一张床上的另外一个人。 两人目光接触,崩溃了的陈浮先发制人。 他内心崩溃内心的,表面镇静表面的:“一个美好的夜晚。” 季迟:“……一个美好的夜晚。”他跟着说完之后就回过味来,不由露出微笑,再次肯定地重复一遍,“确实非常美好。” 陈浮于是和季迟交换了一个早安吻。 咬着舌头,交换唾液,纠缠呼吸的亲吻结束。 陈浮走下床拣起两人的衣服,他一面穿自己的一面示意季迟也跟着穿上。 季迟看了看手中宛如梅菜干一样的高级定制货……他果断的将其丢掉,询问陈浮:“你这里有别的衣服吗?” 没有人会对昨夜刚刚亲密接触的伙伴那样残忍,陈浮颇具绅士意味地亲自带着季迟来到衣帽间,他将自己的橱子与柜子都打开。 属于陈浮的屋子与衣柜之中当然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的痕迹。 陈浮从中挑出了一身属于自己的、吊牌都还没拆下来的衣服给季迟。 季迟穿上另外一个人的衣服之后发现从衣服到裤子都大了,他无奈地扯扯衣衫,决定不计较这么多了。 换好了衣服之后,分别的时间当然跟着到来。 陈浮将季迟送到门口,在门口的时候,他们依旧亲昵地互相拥抱。 季迟说:“下次见面?” “当然,下次见面。”陈浮肯定。 季迟满意地开车走了。 当那辆属于季迟的车子消失在陈浮的视线中后,陈浮将门关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崩溃从内心一路上升到面孔……他扯掉自己的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倒在沙发上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那样感觉晕眩—— 但昨天晚上良好的睡眠简直治愈了他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毛病。 他的精神饱满以及集中,以至于逻辑也跟着尤其清晰。 他并没有刻意去思考,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今天早上相处的过程都变成一帧帧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且按照起因经过结果排列,位置妥当一目了然。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昨天晚上发生了这样意料之外不应该存在的事情,但是,他推测之后,觉得好像——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叮”的一声短信消息。 陈浮拿出来看了一眼,短信是季迟发来的,其中写道:“我们现在算什么?” “炮友。”陈浮编辑信息,理智发送。 发送的几秒钟之后,季迟的短信再次到达,他看了一眼,只有一个字: “日。” 陈浮再次编辑,正经回复: “日你。” 消息传出去并被收到的那一刻。 两只手机的主人在同一时间,因为同一件事情,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同样会心的微笑。 陈浮将手机丢到一边。 他这时候终于意识到究竟有什么正确又不正确的地方了。 他和季迟的亲近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但在这样的亲近结束之后,并没有带来坏的结果,相反,如同黑衣黑发命运女神在优雅前行的时候不期然拐了一下脚,但拐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直接使其拐到了真正正确而且轻松的道路上。 新的逻辑代替旧的逻辑。 思维的控制、否定、重新建立。 所有成功的可能性都建立在一个原点上。 对季迟影响至深的,到底是季迟对过去的愧疚与追忆,还是季迟对陈浮的爱。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们或许只能迎来再一次的失败。 如果是后者,成功的果实已经潜藏在心脏与心脏一次次的碰触当中。 在分手的再次交往之中。 陈浮第一次看见成功的曙光。 这一天之后,两个人的交往陷入一个比较神奇的阶段。 在梦中被弃如敝履的合同当然作为两个人联系的纽带而被妥善展开。 他们成为了事业上的合作伙伴,私人关系上的点头之交,以及床上的伴侣。 三种关联几乎涵盖了一个常人会拥有的绝大多数关系网。 虽然展开的方式有点特别,发展也不那么正常,但是他们确确实实在以一种新的方式伸展触角,侵入彼此的生活。 两个人开始相较于之前更频繁的见面。 他们一周会见两三次,一般是两次生意合作交流,一次私人活动时间。 生意上的交流之后,他们或许会同彼此吃个饭,或许不会。 私人活动的时间当然不全是上床,他们会一起去爬个山,一起去钓个鱼,或者来一场社区烧烤大会什么。 当一段关系趋于稳定的时候,必然代表着维持关系的双方都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满意。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6节 相较于最初的穷追不舍,季迟开始不再紧迫地跟着陈浮。 他有了更多自己的事情,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当然把和陈浮的约会排在第一位,但如果在和陈浮约会或者约好了之后的突发了什么事情,他会在解释之后先去处理那些比较紧急的东西。 这当然是正常的。 每一个做生意的人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接到意想不到的电话,然后他们的私生活以及安排不免要被打乱。 而在剩余的那些相处时间里,他们更为随意、更为放松地呆在一起。 或者一起看一部电影,得出了不一样的想法;或者在参加集体活动之中,青睐于不同的邻居。 没有一个人的思维能够和另外一个人完全相同。 没有一个人的标准能够完美与另外一个人的重叠。 思想上的分歧远比口味上的偏好更多。 陈浮在和季迟交谈的时候常常不能说服彼此,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说服彼此。 他们的交谈保持着成年人的克制以及刻薄。 而这种分歧在两人对人对事的态度上面,差异尤其的大。 今天是他们的工作日,两个人在合作之后免不了有越来越多的接触,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就各自从同一个酒宴中出来,然后走不同的路来到陈浮家中。 季迟没有喝酒,但他一身的酒味,因为在这场酒会上一位名媛将自己杯子里的红酒全都泼到了季迟的身上。 陈浮比季迟早到一个十分钟,他换好了居家的衣服,再下来开瓶水的时间里,季迟也正好走了进来。他拿着陈浮大门的钥匙对陈浮说:“出去的时候拿错了钥匙,我的钥匙呢?” 陈浮说:“上一次就被你拿回去没有再拿过来了。” “那算了。我打电话叫个锁匠吧。”季迟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他低头嗅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嫌恶地皱起眉头来。 陈浮又拿了一瓶水抛给季迟,他嘲笑对方:“当众被女士泼了一身的酒很光彩吗?你的嘴巴完全可以再大一点,让她下次泼你一身的化学药剂。” “——我什么都没说。”季迟说。 “不,你从头到脚,将她嘲笑得体无完肤。”陈浮表示,“你说她是一个花瓶,天了,就算她真的是,难道还有知名大学硕士毕业的女人会想听这个?” “她是吗?”季迟反问陈浮。 “她是。”对于这一点陈浮倒是说得很爽快。 “夸夸其谈,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得意非凡,还花了比别人长达三倍以上的时间做演讲,简直在浪费我的生命。”季迟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如果站在台上的是一个男人,我就直接拿着蛋糕扣在对方的脸上了。” 陈浮因为季迟的形容而笑出了声。 “但是,”季迟将自己的枪口调转到陈浮身上,“在刚才的酒会中最终只有我站起来打断她的演讲,你和所有人一样在人群中虚伪的鼓掌迎合。” “那是礼貌。”陈浮纠正。 季迟的眼球无趣地来回转动:“你嘴里说着人类美好的品德,做着人类美好的品德,心中却不具备分毫这样美好的品德。” 陈浮竟然无法反驳。 “礼貌和虚伪居然只有一线之隔,它们真是一对好姐妹。”季迟又长叹了一声,接着又说,“其实我真不明白虚伪有什么必要,大家都说我是个混蛋,难道我因此少赚了几分钱吗?大家都说某些人是个绅士,难道他破产的时候很多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吗?” 陈浮可不想在大晚上的时间里还和对方研究这种应该归入社会学之中的问题,他将话里拉回原来的方向:“你不是说找个锁匠来开锁吗?” “我手机里从来没有这种号码,而且大晚上的谁会过来?”季迟打了个哈欠,“我直接在你这边睡不就好了,又不是没有睡过。” 陈浮思考了一下:“今天你睡沙发。” “因为今天我们没有上床?” “没错。” “你冷酷和混蛋得简直让人不敢置信……”季迟也被震慑到了。 “要么虚伪,要么混蛋。”陈浮回敬季迟,又指指沙发的角落,“毯子在那里。” “那你还是混蛋点吧。”季迟咕哝。 陈浮摇摇头:“今天困,我去睡了。” “慢走,不送。”季迟。 陈浮真的直接上了楼,上楼的时候他帮季迟把客厅的灯给关了。 黑暗降临。 季迟也懒得换衣服或者洗澡了,反正他在陈浮这里一直没有放什么替换的衣物。 他拉起毯子在沙发上睡下,很快睡着了。 好像有一句诗在不知道谁的梦境中响起。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灯光隐去,星光密布。 同一间屋子里,走到了二楼的陈浮又喝了一口水。 他低头朝地下看了一眼。 他脸上带着笑意。 他在心中和季迟说: 晚安,明天还是愉快的一天。 ☆、59 第65章 第二天陈浮毫不意外的睡迟了。 他起床的时候差十分钟八点,这么多年晨跑的习惯在分手之后的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简直毁于一旦。 走进浴室的陈浮摸着自己下巴上冒出来星星点点的胡茬,一边拿起剃须刀剃须,一边微微唏嘘了一下,心想再睡两天差不多睡饱了,也该恢复原本的良好生活习惯了。 说起这个,失眠简直是人类的阶级敌人,应该被毫不犹豫地彻底消灭。 “醒了?” 在陈浮洗碗脸走下楼梯的时候,正好从外头跑步回来,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换鞋子的季迟仰着头向后看他。 “正好八点,从我和你接触之后就没看见你早起过,但明明你晚上都睡得那么早。” 陈浮说:“旁边有换鞋凳。” “我就喜欢坐在地上换鞋,这你也要插手吗?”季迟已经换好了鞋子,他将给陈浮带的装有咖啡和面包的纸袋子放在桌子上,冲陈浮呲了一下牙。 “注意一点形象。”陈浮表示,“我早上确实起不来没错,你想说什么?” “得了,要注意什么形象,该看的不该看的不都看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不都做了……”季迟简直忍不住“呵”了一声,然后他稍微正经地说,“我想说你该抽个时间去医院检查检查了。为了生命安全,早做预防。” “我预约过了,预约的时间在半个月之后。”陈浮漫不经心说,他拨弄了一下纸袋,从中拿出咖啡以及面包,他喝了一口咖啡,有些难以忍耐地皱起眉头,然后对季迟说,“我喜欢喝这家店隔壁一条街那家名为星期的咖啡店的。那家的咖啡比较纯正。” “我知道啊。”季迟说。 “那?”陈浮稍稍有点意外。 “我又不顺路,你想喝那家店的咖啡自己去买不就好了?再说外面卖的咖啡味道不都那样?我们昨天睡前不才讨论过礼貌的问题吗?现在正是发挥你礼貌技能的好时机!”季迟从兜里摸出手机,无所谓说。 “……”陈浮竟然无言以对。接着他稍微把自己的不满说得明白一点,“不太一样,这家店的额外难喝一点。” 季迟这时候已经从网络上翻到了那家店的外送电话,他忽略陈浮那句“咖啡不好喝”的不满,将手机翻转,把界面转给陈浮看:“来,外送电话,先生请拨号。” 陈浮看了看对方手机上的号码,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杯咖啡。 他说:“……我猜你没有喝过这一家店的咖啡。” “我确实没有。”季迟说,“早上喝咖啡才不是什么健康的生活,我只喝牛奶。” 陈浮夺过了对方手中的手机,将自己手里的咖啡硬倒了一口进季迟嘴里! 季迟:“喂喂喂咕噜唔……” 中间的那一声是他吞咽咖啡的声音。 他吞了一口咖啡下去,砸了砸嘴,足足三分钟之后,他对陈浮说:“这家店的咖啡……为什么只能喝出糖和水的味道?” “呵呵。”陈浮。 季迟感慨:“你已经足够虚伪了,可这家店的咖啡居然难喝得让你都虚伪不起来了……太厉害了……” “……”好像又有了什么不对劲的模样。陈浮。 他没好气说:“你的开锁匠呢?一大早起来就光跟你贫了。” “看。”季迟伸手指了指屋子后边窗户外头。 陈浮去厨房的窗户前看了一眼,他费力看了半天也没透过景观河和树木的遮掩看出什么,还是离开室内走到后花园中,才从掩映的树木里看见正有一个人埋首在门前,努力开锁。 但那个穿着衬衫与西装裤的健硕的背影非常眼熟。 陈浮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辨认出了那是谁。 他再回到客厅:“怎么是尼克过来帮你开门?他那边没有你房子里的钥匙吗?” “之前有放一把在他那边,不过跟你这里一样,忘记带了拿走了就再没记得拿回去。”季迟说。 陈浮表示理解。 他处理了自己的早餐,再上楼收拾一下自己,等第二次下来客厅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正式的外出服装。他接着对季迟说:“我差不多走了,你走的时候门替我关上。” 季迟“嗯”了一声,没怎么抬眼。他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处理一点邮件。等再过大概十来分钟左右,尼克开了屋子里的锁,他回屋子拿个东西也该开始工作了。 两个各自处理着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日子正如天气一样晴朗而快活。 两个人的交往也在往更为正常、更为舒适的方向发展。 当离开家中驱车上班的时候,陈浮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这是他所一直努力并且希望达成的结果。 他认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们暂时分开。 他刚好去别的国家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出差的时间预计整整一周。 xxxxx 季迟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浮都已经在机场准备乘坐航班飞往国外了。 他在电话里稍微怔了一下,倒不是非常意外,只说:“我觉得就你那工作,也差不多该出个差,你其实还是我看过的比较有空的老板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回家……你就没有一点属于男人的业余生活吗?” “我有没有这个生活你不是知道的最清楚的那一个吗?”在电话里,陈浮进行了冷静的反击。 作为确实知道得非常清楚的人,季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说:“其实我认为你应该买一架私人飞机了,你们这些做对冲基金的难道不是天天在世界各地像陀螺一样飞奔来去吗?有一架私人飞机好像比较方便。” “我还没做这个基金。”陈浮回答,“以及对一个天天晚上回家的男人而言,连司机都不需要,何况私人飞机。” “……”季迟无言以对,他转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具体出差地点是哪里?恰好这两天我也要去出个差,外面的事情堆得一堆,再不处理都继续不下去了。” “一周。伦敦那边。” “唔,我的时间比你短一点,大概五六天,去日本看看。” 两个人的目的地在不同的大陆,感觉谈都没有什么好多谈的,恰好这时候陈浮的航班也差不多该登记了,他们又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掉电话。 当飞机升空,陈浮用眼罩遮住视线睡下去的那一刻,他想了想季迟,发现今天是两个人分手的三个月又二十九天,差一天又是一整个月的时间了。 两人分开的时间过得真快。 他不知道还要分开多久。 也许以后会过得更快。 一周的伦敦之行比陈浮预计中的更忙一点。他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合作伙伴,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长长上午八九点离开酒店,直到晚上十一点十二点才回到酒店。 在外出差的时间里,之前就断掉的晨跑当然也没有办法继续。但最近陈浮倒是多了一项活动。 他的工作邮箱每一天都会塞满信件,本来一样一样都有明确的分类,但在陈浮来到伦敦的第二天开始,这样清晰明确的分类之中就混入了一个异端。 那是一个发件人叫做“小甜甜”的邮件,内容提要为“嗨,你这两天寂寞吗……” 陈浮在看见的第一眼时差点直接把它当做垃圾邮件给拉黑了。 但在即将拉黑的时候,他心头一动,点开了这封邮件,发现里头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日本的风景照片。 ……是季迟发来的。 ……他就知道,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出于对内容提要和发件人id的抵触心理,陈浮随便扫了一下邮件,发现除了上面那些一言难尽的东西之外,邮件正文倒还是挺正常的。季迟在邮件里发了挺多日本的风景照,照片看起来还都挺美的,拉到邮件最后,还有两三行看得出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句子: “你在伦敦忙不忙?我在日本逛了好几个寺庙。居然意外碰见了几个老朋友。我听说伦敦最近有不错的舞台剧公映,主演还是一个中国人,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这里刚好有票。不过总感觉你八成没有时间。哎,我觉得应该去逛逛艺伎街,吃点河豚料理,再去富士山逛逛,然后再说其他事情。” 陈浮关掉了邮件。 几秒钟后,他重新打开,回复这封邮件: “你是去工作的还是去旅游的?” 邮件发出之后对方许久没有回应。陈浮也不在意,正好继续自己的工作。当天晚上要睡觉的时候,他再次打开邮件检查有没有突发事情,没有突发事情,但他发现了季迟在三个小时之前理所当然的回复: “当然是旅游。” 陈浮懒得理他,直接关机睡觉了。 一周的出差一共有五天的邮件陪伴,前前后后,差不多正好季迟去日本的时间。 这一段时间里,来自对方的邮件不定日不定时,有时候一整天都收不到,有时候一小时能收到三四封。 这些邮件都是不需要回复的。 陈浮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看,小部分时间里会回复一到两句话,当他正好回复而季迟又正好打开邮件的时候,邮件的收发就会变得频繁一些,但频繁不到哪里去。 因为当陈浮在一个小时内第三次回复邮件的时候,另外一边的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陈浮的聊天欲望,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喂?”陈浮接起电话,他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日本那边半夜一点吧,你还没有睡觉?” “本来睡了。”季迟诚实说,“不过被你吵醒了,我感觉你需要一个聊天对象。” “你可以继续睡。”陈浮表示。 “其实是我需要一个聊天对象。”季迟立刻转了口风。 陈浮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正在等一个合作对象。但是酒店外头下起了大暴雨,现在又是下班的高峰期,对方刚刚打电话过来表示歉意,说大约会迟到一个小时。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大雨被接二连三的打在玻璃上,如同一道道潺湲的流水向下蜿蜒,雨幕使天地变成灰色。 人流与车流在这样的灰色之中显得不太真切。 这样的天气给了人一种被单独割裂在世界之中的感觉。 渴望交流的想法刚刚从陈浮脑海中冒出,季迟就出现了。 “你想聊什么?”陈浮对着电话另外一头的季迟说。 “……”季迟沉默了一下,“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想说的都在邮件里和你说完了,要不然你说说你在伦敦那边发生了什么?” “工作,一直在工作。”陈浮说。 “听上去真寂寞。”季迟表示。 确实有一点。陈浮想。 但我应该这样告诉他吗?这句话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吗?陈浮又想。 “你知道吗?”电话那头的季迟突然说。 “什么?” “当你长久沉默的时候,你说出的话总不是你原本想说的那句话。”季迟告诉陈浮,然后他补充,“反之不成立。” “……那你觉得什么是我想说的?”陈浮说。 “你想说……‘我们来聊聊天吧。’”季迟在电话里说。 他的说法是委婉的“你确实很无聊”。 陈浮笑了起来。 刚才升起的聊天欲望在这个时候反而平息了。 他带着手机听筒,按亮了手机屏幕。 属于季迟的照片出现在陈浮视线里,他同时听着对方的声音,他用手指摩挲着手机上的图像,对远在另一个大陆的人以无聊而勉强,“给你一个机会”的口吻:“那我们就来聊聊天吧。” 他在心里愉快地接受了对方这一份小小的体贴。 他想对方了。 对方也打电话给他了。 这真令人开心。 伦敦之行在这一通电话的第二天白天结束,通过将近八个小时的飞行形成,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然而当陈浮真正提着行李站在自己门外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别墅中传出来,人影晃晃,灯光闪烁,属于他的房子里头装了不知道多少陌生人在开party!而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情! 他先看了一下门牌号。确实是自己家没有错。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邻居,然后从左右都两侧都颇为黯淡的灯光中证明了今天晚上绝对不会有人以噪音污染的理由把警察给叫来…… 陈浮在直接叫警察和先开门看看中徘徊了一下。 他选择了后者,他决定给季迟一个解释的机会。 门被钥匙打开了。 陈浮还没来得及向前迈步,“砰”一声闷响在他头上响起,然后彩带与小星星,糖果和心形的美元一同从天空中洒下来!欢呼与鼓掌同时响起,但是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除了正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他的季迟。 陈浮:“……” 他说:“你在搞什么?” 正张开双臂打算给陈浮一个热情拥抱的季迟有点无趣地放下胳膊:“给你一个惊喜?” “用投影仪,射灯,以及录制了party现场声音的磁带?”陈浮问。 “确实就如你所见?”证据俱在,事实无法掩饰,季迟也没有掩饰的想法。 “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陈浮匪夷所思。 “就是给你一个惊喜?你不是觉得挺无聊的吗?”季迟说。 话题又绕回来了,但陈浮倒是明白为什么会有晚上这一出了,感情还是因为昨天的那通电话。 陈浮哭笑不得,拖着行李走进家中,一一关掉那些太过刺眼的灯光和嘈杂的声音,他说:“我在外面的时候还以为你带了一批人来我家开party。” “其实主要想迎接你回来。不过我没有太多的人选。”季迟说,“然后就弄了个简化版的,反正意思到了就行,我估摸着你也不太喜欢太多的人出现在家里,那就意味着你又需要虚伪一整个晚上了。” “你了解得可真清楚。”陈浮说。 “嗯哼。” 陈浮还在关着种种不同的声音设备,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关掉了大部分的,但还有那种细碎的声音在响,那是踢踢踏踏,属于大家的脚步声。 季迟看陈浮半天没有找到,从沙发背后拉出了一个小音箱,音箱的线连着沙发后的一个插座。 这个插座因为被沙发遮住几乎用不到,以至于陈浮自己都忘记了。 他看着无辜出现在季迟手中的音箱以及同样无辜的人,有点儿无力的好笑。 他将行礼丢在一旁,放松身体躺在沙发上,舒缓整整八个小时飞机而僵硬的肌肉:“你对我家可真了解。” “天天过来,简直就像我家一样。”季迟吹了一声口哨。 “需要把房子让给你吗?”陈浮懒洋洋提议。 “才不要。”季迟同样有点儿懒洋洋的,和陈浮一样靠在沙发上,两人分占沙发的两边,双腿并排放置,“难道我还缺一套房子吗?也就是……” 他咕哝了一声。 “就是什么?”陈浮问。 “就是屋子里的人,让我没法控制自己。”季迟说。 “你就不会觉得这样毫无意义吗?”陈浮半开玩笑半认真。 “大约只有这件事,对我真正有意义吧。”季迟看着天花板说。 室内。 尾指按下钢琴键,“咚”地一声,余音不绝。 陈浮同样看着天花板。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态,季迟身上都有一种针对他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强烈感情。 它明亮而且热烈,太过耀眼,太过滚烫,但它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尽量收敛成柔和与温暖。 陈浮始终能够从对方身上感觉到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爱。 他很想回应,期待回应,期待两个人再一次在一起的日子。 他有点忍不住了。 就像那一天,多多少少,他忍耐不住,酒后乱性。 ☆、60 第66章 激情之后的第二天,两人都在相对过早的时间里清醒过来。 身体似乎还能够感觉到昨日做爱之后的余韵,每一个细胞都因为慵懒而发出舒服的呻吟,懒洋洋不想动弹。 一张床上睡着的两个人都遵从了这样的欲望。 窗外的天色从黯蓝直到灰蓝,又从灰蓝直到明亮。 小小的一方日光落在床头之上。 床头之下,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头枕着头,肩膀挨着肩膀,身体的热度互相渲染,连心跳都连在一起。 但安宁总是短暂的,树上的松鼠从枝头跳到窗户玻璃上,四足落下时“啪”的一声,方式独特地拉响了清晨的序幕。 突然的响动让相互依偎都假装自己没有醒来的两个人各自有所反应。 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借以感觉睡在另外一边的人是否会因这样的声音而受惊消失。 另外一个人当然还在。 但是睡眠也再假装不下去了。 两个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装作自己刚刚才被声音吵醒的模样。 季迟先坐了起来。 他上半身此时还是赤裸的,上面布满斑斑点点的亲吻后的痕迹,他弯腰从地上捡起衣服。 两个人的衣服混在一起,他捡起来穿上,扣子都扣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衣服。 他有点想将就将就算了,但是陈浮这时候也已经从床上下来,还直接走到床尾把季迟的衣服给捡起来丢到床上。 季迟耸耸肩膀,脱下陈浮的,换上了自己。 陈浮走进浴室里做早晨的清洁工作。五分钟后,他再次出来,发现,季迟已经着装妥当,正一脸精英的模样将一只手表往自己手上扣。 陈浮瞟了一眼那只手表,是季迟有的那种款式。 他从季迟身旁走过。 几步之后,他突然感觉不对劲,于是又回到季迟身旁,向对方伸手。 “干什么?”季迟一脸莫名其妙。 陈浮用食指在虚空中对着季迟的手腕轻轻一点,简单明了。 “……”季迟说,“你简直让人一言难尽。” “呵呵。”陈浮。 季迟挺郁闷的:“不就是几十万的一块表吗?难道你还缺这点钱?” “不缺。”陈浮淡定说,“但也不送你。” “……”季迟将手上的表取下来,他还有点儿舍不得,手指摩挲着表盘几次要丢都没真抬手,他说,“那我送你你收吗?” “不收。”陈浮冷静回答。 “我用新表跟你换旧表呢?”季迟不死心,又问。 “别逗。”陈浮冷酷回答。 “——开玩笑的。”季迟只好这样说,他本想将手表丢过去,但想了想觉得不太安全,还是上前一步将手表交到了陈浮手中。 陈浮接过自己的手表,但季迟没有立刻放手。 两人一起拿着一只表,手指与手指之间只差几厘米的距离,似乎动弹一下,就会碰着另外一个人的。 “你有一种这个款式的。”季迟又想到了一种说法,“我也有一种同样款式的。” “然后?” “它们各自单独呆着难道不挺寂寞的?我们可以再买一对同样的,把它们凑个整。”季迟觉得自己的提议萌萌哒,可行性与被接受度都非常地高,他期待地看着陈浮。 陈浮看了季迟一眼。 然后他提醒对方:“都快六点半了,你应该走了。” “——哦。”季迟说,他顿了几秒钟,再一次耸耸肩膀,终于放下了拿着那只表的手,“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应该走了。” 然后他直接走了。 陈浮在人离开之后就来到了一楼。 他沉默地完成每天早上的工作: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后就来到后花园,用接着水龙头的软管给自己的草坪和花丛浇水。 透过花丛与花丛的间隙,他看见从这里离开的季迟回到了自己家中,门打开,但门并没有关上,进入家中仅五分钟的季迟再一次出现,他换了一身衣服,换上运动服以及球鞋,在门廊的位置短暂热身之后就开始向前跑去。 陈浮一直看着。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那些所有可以窥见的缝隙中的时候。 他关掉水龙头的水,丢下拿在手中的软管,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屋子里,假装刚才自己除了浇水之外没有做任何事情。 出差回来,两个人的生活差不多回到原本的轨迹:一周见个两三次面,两次因为公事,一次因为私事。 这一次和之前的几次没有什么区别。 一圈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项目坐在一起开会并且共同参观他们将要投资的一块土地。 开会的时候陈浮身旁坐着一位年轻而漂亮的女士。 她有着淡蓝色的眼睛和饱满的红唇,并且颇为健谈,在和陈浮相处的同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陈浮有点儿不耐烦,但绅士的精神让他没有把这份不耐烦表示出来,而是始终微笑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在恰到好处的时候不时点头附和。 这样的态度显然鼓励了这位女士,她更多更深入地将自己的想法介绍给陈浮。 而陈浮只好更加专注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那样和另外一个人相似的蓝色是他在这一场交谈中能够维持礼貌不走神的保证。 陈浮与这位女士的交谈落在了就坐在他们对面的季迟眼中。 一对狗男女。 季迟在心中暗想着,有点无聊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天花板。 他不太想看陈浮微笑并且亲切地和另外一个人交谈的模样,虽然作为一个炮友,他大概也没资格针对这点说什么做什么。 但这确实让人感觉……一点都不好。 好在这样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会议结束,他们和其他一些人共同来到一个工地进行参观,几个人三三两两的交谈着,季迟走在一拨人中间,陈浮走在另外一波人中间,有意或者无意,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比较开,周围的人也跟着围成了两个小小的圈子。 他们在工地之外做好防护措施,交谈着进入的时候,迎面正好有一辆载着满满工程钢筋的货车开出来。 车上的钢筋用皮绳捆得紧紧的,但伴随着车轮碾压过路上的一块碎石,车子依旧连同车上的钢筋一起狠狠震了一下。 这时候季迟正好站在最靠近车子的那个位置,灰黄色的烟雾中,陈浮下意识抬手将对方朝自己这边揽了一下。 对方顺着力道朝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步。 两人目光相交。 陈浮立刻回过神来,收回了自己的手,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剩下的一整个参观过程,两个人的视线都没有再次相会,他们很快回到了纽约市中心,其他的人都散了,只有季迟跟着陈浮回到了公司。 陈浮只是回公司拿点东西而已,他的秘书在结婚之后就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婚假,陈浮暂时没有寻找新人的想法,许多事情就只能靠他自己亲力亲为。 陈浮拿东西的时候季迟坐在沙发上。 他托着下巴看对方的行动,对陈浮说:“其实你可以再找一个人过来帮忙,也不用太多,找一个像尼克那样的就好了。” 话音才落下,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接着虚掩的门被稍稍推开,尼克出现在门外,他的臂弯中托着季迟的衣服,衣服中有季迟的钥匙与手机:“老板,您的东西。” “来得正好。”季迟说,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拿自己的外套。 尼克还有点别的事情需要和季迟说。 他站在门外,微低下头,稍弓着背脊,对季迟说了一点事情。 陈浮转头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见尼克弯下背脊对着季迟说话的时候,嘴唇贴在季迟的耳朵旁,高大身体所照成的阴影几乎能将季迟笼罩。 一对狗男男。 陈浮转开眼睛,无意识想。 当意识到自己想法的时候,他……特别泄气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大概可能也许没资格这样想,然后更泄气地意识到自己简直有毛病,一眼望去世界皆情敌。 “……嗨,嗨,嗨?”季迟一连叫了陈浮三声,最后还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干什么?”陈浮问。 “我叫了你好多次。”季迟说。 “如你所见,我正在发呆。”陈浮说。 “看来和我在一起真的挺无聊的。”季迟表示。 “是挺无聊的。”陈浮冷淡说。 “……”季迟,他抬了抬手,少少地挥了一下,这表示着主人稍微有点尴尬和焦虑,“大概你只有和我上床的时候不无聊?” 接下去陈浮应该回答“是的”,但这两个字在他的口腔里翻滚了好一会,他也没有办法把它们好好地说出来。 他假装自己完全无所谓,依旧神态自若地开口说话,说道:“是——”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7节 “你东西收好了吗?”季迟飞快插嘴,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陈浮刚刚说的那个单字,只催促说,“如果收好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吧?” “——收好了。”陈浮也飞快地转了话题,在能够转移话题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一直紧紧收缩的心脏稍微放松了一点,以至于他可以好好喘上一口气了。 两人乘车回去,一路无话。当车子驶进小区道路的时候,两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黑夜被无数悬挂在缠绕在树枝、房屋、以及树枝与树枝之间空隙的小灯泡占满,这些小灯泡不过拇指大小,一个巴掌的长度就分列了三个不同颜色,它们次第排列,在电的作用下散发着不同的光彩,玲珑又可爱。 除了灯泡之外,充满气氛的彩带与烟火棒也必不可少,大人们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小孩子相互打闹,骑着滑板、独轮、或者溜冰鞋快速的来去,那些介于大人与孩子之间的青少年倒是一个都没有见着,就算有,其身影也是在屋子与窗帘之中一闪而逝。 他们不在意热闹,热闹也不在意他们。 开车回来的陈浮在路过中庭大草坪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点燃了大大的篝火,大多数人都围在篝火旁边烧烤跳舞。 陈浮将车子停在了自己家门口。 他刚刚和季迟一起从车上下来,就有附近的邻居路过这里,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陈浮和对方交谈了两句,得知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牵头的人来自一个小国家移民过来的人,也是现在在小区中非常活跃的人。今天是他们那里的节日,他在上午的时候和众人提议,众人觉得有趣,于是一个白天的努力之后,就变成了晚上这样子—— 陈浮对于这一项目没有太多兴趣,旁边的季迟也是。 但季迟要回他自己的屋子正好要从前面篝火的方向走过去,陈浮做出一副对此还算有兴趣的模样,跟着那位邻居一起前往中庭篝火地点。 随着他们的前行,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 好像这一个小区的绝大多数的人都走出来凑了凑热闹,他们有些穿着非常休闲的衣服,有些穿着宴会上的小礼服,有一些人拿着酒杯在轻言细语地交谈,也有人拿着烤肉在火边烧烤。 从一脚踏进这里之后,带着他们来的那个邻居就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快乐地加入了聊天的队伍之中。 季迟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呆上太久地打算。 他略显沉默地穿过人群,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陈浮没能停下脚步。 他跟着季迟又走了两步,在穿过人群最稠密的地方时被人撞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凑近身旁的人。 恰好这时候季迟转过脸来。 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分毫。 说不清是谁在歌舞欢腾的夜晚抹去了那最后一点空间。 也或许两人都悄悄地这么干了。 他们接吻了,在月亮与星星下,在热烈的火焰与嘈杂的人声之中。 那是水一样的感觉。 像是沙漠里饥渴的旅人突然发现一个有着冰泉的绿洲,狂喜之下扑上去贪婪地饮用。 然后连心脏里的皱褶,都被这透明的水抚平了。 ☆、61 第67章 人群稠密并且热闹的地方,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一小小角落所发生的事情。 陈浮和季迟分开了。 两个人都有点不自然,他们一同将目光移向旁边,在毫无意义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上停留直到心情稍微平复之后,才再次转回视线来。 他们面对着彼此的面孔。 五颜六色的灯光将一切渲染得暧昧不定。 陈浮先开口:“刚才……” 他暂时想不出来有什么好的借口。 “刚才我被人撞到了。”季迟接话,他非常快地想了一个还算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也被人撞到了。”陈浮选择了季迟一样的回答。 然后他们默契地揭过了这个一听就知道是谎言与借口的话题,季迟说:“我先回去了。” 陈浮做了个随意的手势,然后他说:“我在这里再呆一会。” 季迟点点头,很快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不一会的时间里,就消失在陈浮的视线之中。 当视线里已经没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的时候,陈浮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的“再呆一会”,他微笑地拒绝了走上来的几位女士,直接回到家中休息。 一个人的屋子说实话真没有多少让人眷恋的想法。 陈浮回到家中,将手中的东西丢到沙发上,去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靠着玻璃窗站立,能够看见玻璃窗外一片树丛之后某一个方向亮起了一盏灯。 那是季迟屋子所在的位置。 他想起了他们发生关系的那一天夜晚,那一天晚上季迟说买一栋对面的房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可以隔着玻璃挥挥手,还挺有意思的。 ……说实在的,这话就算是现在回想也简直傻得可爱。 陈浮这样想着,他喝了一口酒。 然后不自觉地抬起手,对着窗户外灯光的方向挥了挥,像在对对方说一声晚安。 然后他转过身拿起电话,他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他把今天的事情简短地告诉对方,尤其说了两个人最重要的那点进步:他们在室外和人多的地方亲密接触,他们可以找一百个借口说这是意外,但一万个借口也都遮掩不掉两人内心的感情。 “但是我不知道,”陈浮对心理医生说,“现在这样的进展是快还是慢,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 “我觉得他的状态比最初好很多了。他看上去,至少在我看来,他和我的相处挺轻松的……如果我们更近一步,我认为我们两个都会更加轻松。” 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说了一会话。 陈浮一直沉默地听着。 最后他承认:“是的。对方姑且不说,在这一件事之后,”他说的是两人刚刚在大庭广众下的亲吻,“我轻松很多了,像压在心头的重石被移走了一半。” “我觉得……我希望。” “我能够尽快和他在一起。” 那真让人期待。 同一时间。 在树丛之后的那一盏光源之下。 季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卧室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乐,季迟换了宽松的蓝色睡衣,正坐在书桌前涂涂画画。 这是一间比较特别的卧室。 它几乎复制了陈浮那间卧室的所有,从家具的摆放到衣帽间的设计,从床上的用品到窗户位置的窗帘,一眼看去几乎和陈浮的那一间一模一样,甚至衣帽间里挂着的衣服与配饰,也都是陈浮正在使用的牌子、款式、以及尺码。 这里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那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相片。 那是属于陈浮的相片。 照片的背景一处旋转楼梯。 对方噙着微笑从容从楼梯上走下来,微垂的眼睑下瞳孔如同黑夜一样深邃。 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像走向任何一个专注着注视着他的人。 季迟在画着手中东西的时候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这张照片,每次看见的时候他都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半个小时之后,他手中的东西完工了。 他收起画笔,将手上的这幅涂鸦举起来放在灯光下注视。 这时一幅奖状模样的画,闪着金光的徽章,花纹缠绕的边框,上面写着“单人快艇比赛第一名”…… 季迟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就像他很满意今天两个人的相处。 他将这幅画放在了床头,去洗了个手,再回来的时候对照片上的陈浮说:“晚安,我们明天见。” 陈浮还是垂着眼睛微笑,像正在沉默地纵容着一切。 于是灯光暗下,这一天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这天之后,两个人的相处有了一点点变化。 他们一周三次见面中私人见面的那一次变得少了,就算见了面也两人也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上床的问题。 他们的相处变得更正式,或者更正经,两个人的相处乍看之下感觉好像倒退回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但是在目光不经意相交的时候,他们又会匆匆挪开。 这样的相处持续了一小段的时间,这一小段的时间里,陈浮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以至于当他在下一次的三角俱乐部聚会里见到了季迟的时候,他一边感觉意外,一边又感觉欣然。 两种不同的感觉同时存在心头,让他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复杂。 当事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大家的关系网就难免或多或少的重叠。 虽然季迟不是做对冲基金的,但三角俱乐部中认识季迟的人着实不少,他们也不在意季迟到底是跟着什么人混进来又或者确实有点做这个的想法,只是照例在聚餐之后,让新加入的人进行一番为时不长的演技。 季迟对于这种事情早有准备,正式的腹稿就有三份完全不同的,因为种种不满意而被放弃的那些就更不用说了。 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进行了五分钟的演讲之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当他妙趣横生地说了十分钟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地上发出有趣的笑声;这时候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刚才的演讲激发了他一些表演欲,他开始想要一点点道具来配合自己的演讲,不用太多,一根拿在手中的钢笔就差不多—— 一根钢笔递到了季迟手中。 这是一只有些老旧的钢笔,笔套下常年握着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些手指留下来的印子。 季迟看了一眼帽盖的位子,熟悉的地方凹了一块,那是之前某一次不小心掉到地板上撞到的痕迹。 他抬头看了一眼递来钢笔的人。 俱乐部中一个陌生的人冲他微微一笑。 季迟回了一个有点浅的笑容。 他继续自己未完的演讲。 这一个晚上,俱乐部中的风头毫无疑问被季迟全部包揽,但当这一天晚上的聚会结束,最佳风头获奖者甩开了一众想找自己的人,他只找了俱乐部中的一个人。 他们一同在寂静的小道上一起向外走出,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直到最后交汇在一起。 季迟说:“你的东西。” 他将自己在俱乐部中拿到的钢笔还给陈浮。 陈浮没说什么,接过东西放入口袋。 季迟也跟着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说:“你是小学生吗?递个东西还要人转交?” “只是刚好有别人向我借了,估计不知道被谁传到你手里了吧。”陈浮面不改色说谎。 “原来如此。”季迟点头,然后他有点感慨,“你真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谢谢赞扬。”陈浮虚伪说。 “不用谢。”季迟说,“你饿吗?” “不饿。” “我想去吃个宵夜。我们一起去吧?”季迟建议。 陈浮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拒绝,和季迟在黑暗中转了个方向,前往不远处酒店的餐厅。 夜晚的餐厅里并没有太多的人。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 长长素色窗帘带着一圈穗子扫在红地毯上,小小的圆桌上摆放着两个人点的宵夜:一份面条,一份沙拉。 面条是季迟的,沙拉是陈浮的。 陈浮用叉子叉了一个紫葡萄。 他尝了一口,味道还行。 他又用叉子叉了一个绿葡萄。 季迟吃了两口面条,他挺饿的,但是晚上吃面条还是有点油腻,他的目光落在这颗葡萄上面,他问陈浮:“水果甜吗?” 陈浮将自己的沙拉盘往季迟那边推了推,但在这之前,季迟更快地一倾身,从陈浮叉子上咬走了那颗葡萄。 他咬了两口尝了尝味道,然后评价:“还行,挺甜的。”接着他将自己的面条卷起来送到陈浮唇边,说,“试试我的?” 陈浮看着季迟。 季迟镇定地看着陈浮。 陈浮说:“你……” 季迟眼明手快,将手中的叉子往前一递! 陈浮:“……” 他嘴里被塞了一嘴的面条。 味道还凑合吧。 …… …… …… 好吧,说实在的,挺好的,非常不错。 还想再吃一口。 还想再被喂一口。 餐厅中的音乐在这个时候恰好从舒缓走到欢快,如同淙淙潺潺的泉水突然来到九曲十八弯的地儿,使得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心跳的声音。 一切的发展这样自然而然。 从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在大庭广众下接触,到现在的光明正大如同情人的举动。 最初的时候两人还能找各自的理由含混过去,但等到现在,所有的言语都无法反驳他们正做的那些事情。 那只会对喜欢的、在意的、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人做的事情。 两个人暂时没有说话。 盘中的食物一点点减少,每一样东西都被共同分享,当最后一口食物被吃完,季迟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他放下东西,将双手撑在桌子上。 这个姿势颇为正经。在做出这个姿势的同时,看着陈浮的季迟也有同样的正经,他单刀直入说: “我们可以——” 桌上的灯光由亮变暗。漆黑漆黑的窗外,两盏明灯亮起一会后,又淹没于黑暗。 陈浮看着季迟,对方马上就要说出那句最值得喜爱也最值得恐惧的句子。 但他不能清除地分辨自己此刻的感觉。 喜悦,焦虑,怀疑,轻松。 他和季迟会在一起的。 第二次分手的那一刻,陈浮就这样想;这一段分手其间,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他同样这样想。 现在一切已经应验。 只等他点头同意。 可是有一个怀疑依旧让他如鲠在喉。 季迟现在跟他在一起真的像他所感觉到的那样足够轻松吗?季迟真的能够忘记过去那个越爱越负疚的逻辑吗? 他和对方再一次在一起之后,对方会不会像之前一样,重新陷入之前的状态无法自拔? 陈浮不能确定。 也许找任何一个心理医生过来也不能够百分之百的保证。 但是—— 季迟这个时候还在努力说话。 他想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说“我们是最适合的”,想说所有能够让他们在一起的话。 但是他没能把那些话说出口。 尽最大努力去遗忘的东西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 那并不只是他的痛苦,也已经成为了陈浮的。 他无所谓自己的痛苦,只要能和对方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关系。 但他不想——不想看见,陈浮为此难受无力。 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他所有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只和眼前的人有关。 季迟再次开口: “我——我——” 他依旧没能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出口。 但他终于找出了自己能说的那一句话! 他没有再试图直接说什么,而是问:“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他按捺着心中的紧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尽量表现得像平常那样得体自然,“如果赢了……那赢了的人就能要求输了的人答应一件事情?” 他这时候看着陈浮,蓝色的眼睛里好像蕴藏着微微的光芒,是天上的群星倒映下来的,代表着世间最珍贵感情的色泽,这样的色泽荡在蓝色的瞳孔中,如同荡在春日最美的静水中。 无端使人心生爱意。 陈浮知道季迟想说什么。他一清二楚,因为他们的想法几乎没有区别。 心头的重石的另一半被轻巧搬开了。 心脏好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健壮有力并且轻松自在地呼吸了。 那些关于季迟病情的顾虑当然还在。 但是在努力的从头到尾都不是他一个人。 另一个人也在努力,也在同样认真的想要解决一切。 而在自己还徘徊的时候,另外的人做出了决定。 对方认为现在正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陈浮的唇角带上了微笑。他同样能够在期待与顾虑中做出一个选择了。 “一个好主意。”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他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我们开一个晚上的车,各自选一条路,不准超速,不准超车,明天在bafc学校前的那条最出名的街道见面怎么样?刚好那一条街风景还不错。”然后他说,“先到的人赢,后到的人输。行车的中途我们都不联系另外一个人。” “当然。”季迟飞快接口,“没有任何问题。” 他这时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握着陈浮的手将其牵到自己唇边亲了一口,在亲吻对方手指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陈浮脸上,他的眼中有着再也不能错认的感情。 陈浮这时也反手握住季迟的手。他将其拉回自己这边,同样映下一吻。 他们亲的位置都在无名指上。 那里缺了一个小小的将两个人的生命连同在一起的东西。 陈浮说:“那就这样决定了。” 我们应该做一个赌约。 这是一个不管谁赢谁输,都只有一种结果的赌约。 那是两个人暂时无法说出口,却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们会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xxxxxx 他们定下了这个赌约,各自开车从不同的路前往同一目的地。 第二天的时候,陈浮在上午八点的时候先到达了目的地。 这时候太阳刚刚出来,风从远处吹来,使不远处海的味道穿过建筑,淌过街道。 那是空阔与波澜的味道。 陈浮心情很好,他在这一条街上最出名的一家店等待另外一个人的来到。 他们的约定中并没有确认具体的地点,但那是两个人默契所在之处。 这条街bafc最出名的情侣街道,街上只有一家店是最出名的情侣店铺。 他等在这里,为即将兑现的赌约做一个注脚。 但季迟没有出现。 八点没有,八点半没有,九点也没有。 他始终没有出现。 一个不论是赢还是输都不可能输的赌约在最后时刻,少了赌约的对象。 输赢忽然之间没有任何意义。 那必然的决定也跟着无从着落。 …… 也许这才是命中注定。 ☆、62 第68章 季迟匆匆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天空,蔚蓝的天空出现鱼鳞一样的纹路,由远到近,层次排列,如同一条看不见收尾的鱼正悠闲地游过天空。 这条位于bafc大学校门口之外的街道有一个很简单的名字,就是林荫小路。林荫小路的整体建筑偏向上个世纪的古老风格,两侧笔挺的悬铃木叶子已经金黄,游人来往如织,一对对全是神态亲昵,动作亲密的青年男女。 因而当季迟闯入这里的时候,如同一只天上飞的鸟闯入了鱼群之中。 他的模样很狼狈,大量的汗水弄湿了他的头发与衣服,又从发际处渗出,一道道滑过脸颊,使得他整张面孔都如同浸在水里那样湿淋淋的,连同那上面的表情都有些闪烁与晦涩。 这道身影出现在了街口,他一步也没有停下,撞撞跌跌地前往街道中央那一家在门口挂着风铃的店铺。 这家店铺像是一家老旧的酒馆。 它的店门之外的一角摆着两三只圆圆矮胖的橡木桶,另一边则是同样风格的圆桌和木椅,圆桌上还有一个木柄的大啤酒杯,杯中的酒已经差不多喝完了,只在杯底剩一点还没有完全干涸的痕迹,如同干枯河道中仅余的那一点生命之水。 季迟冲进了这家酒馆。 活动的门扇发出老大的声响,酒馆中所有的客人连同酒保一同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季迟同样看着他们。 酒馆中的光线特别昏暗,昏黄的光点如同一只只萤火虫,从不知名的地方飞来停留在每一张桌子上,它混沌不清的光亮根本不足以照亮周围人的面孔。 因此季迟一次又一次的,一次又一次不死心地在这家酒馆中,这些人脸上逡巡着,试图寻找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但是没有。 没有他熟悉的想见的人。 那些所有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陌生面孔,一张张如同覆盖着僵硬的表情的面具,愤怒的微笑的,憎恨的讨喜的,一张张面孔像牢牢粘在小丑脸上的面具,它们出现在他的周遭,以各种各样的角度环绕着他,注视着他。 不,不…… 季迟这样想。 他冲到了吧台之前,他焦急地询问他要找的人的行踪。 但吧台后的酒保一脸迷惑,他询问道:“你在说什么?你会说英文吗?” 不,不,不…… 季迟这样想。 他连比带划,结结巴巴地形容陈浮的长相,他好像在这突然之间失去了这么多年来的知识与语言能力,在说到东方人的时候,他只懂得说“黑,黑”,在形容陈浮长相与身高的时候,他也只会说“高,漂亮”。 那是谁都听不懂的形容。 酒保耐心地听了好久,好像终于有了模模糊糊的概念。他犹豫地看了一下酒馆之内,而后对季迟说:“他应该已经走了。”为了防止季迟听不明白,他还做出了一个向外走去已经离开了的手势。 季迟当然明白。 没有人比季迟更明白。 他现在明白,当年也能够明白。 但是世界上的任何人在同样的时候,都宁愿自己永远不明白。 所以那样的声音在季迟心中更大了。 它大声地否定,用重重地声音一连说道: 不,不,不,不! 那是理智的声音,是生命的声音。 它在季迟心中与脑海中同时响起。 季迟转身离开了酒吧,他在跑出去的时候被椅子扳倒,跌在地上,尘土占满他的面孔与双手。但受伤的人完全没有知觉,他从地上爬起来,快步离开了这昏暗之所。 就在季迟离开的那一刻,酒店内部的一扇门打开了。 陈浮从木门的后边走了出来。 光影在他脸上折射出晦暗难辨的色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是什么想法。 这也许真是命运所开的玩笑。 一个不太友好的玩笑。 刚才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在季迟离开之后,酒馆里的所有人又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继续自己的交谈。 只有陈浮站在酒馆之中,看着那还微微晃动的木门。 他跟着走出了这个酒馆。 他能够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季迟的身影。 他看见对方进了这附近的每一家店,拦住每一个人,用就像刚才在酒馆里那样结结巴巴,含混不清的形容来寻找他的行踪。 他远远地听不见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但是每问了一个人,季迟的身影和神态看上去就更彷徨而无措。 他在这单独的一条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脑袋四下转着,似乎不死心地想要从什么之前没有注意的角落找出陈浮来。 陈浮记不起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管是第一次见到季迟,还是现在再见到季迟。 十岁之前的世界一片空白。 所有的过去,包括季迟的,包括他妈妈的,都是从资料上被了解,被掌握。 但现在,那些本来出自另外一个人嘴里,出自冷冰冰资料的东西……好像有一些东西,突然从他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块角落浮现出来。 它们截然不同。 不管是地点,还是主人的年龄,还是事件。 但它们又一模一样。 季迟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生命中仅存的那个人。 大的人和小的人重叠在一起。 国外的街道与国内的街道重叠在一起。 事情与事情模糊了,而目的与行为却完全相同。 陈浮意识到自己或许被季迟带入了那一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时间与地点。 时光因老旧而泛黄,声音因沉重而喑哑。 周围那么多人。 人群来来去去。 小小的孩子在人群中用力地寻找,找不到任何人。 他在人群中询问每一个过路的人,他说“黑色的头发,黑眼睛,这样高,比我漂亮,叫陈浮。” 有些人摇摇头走了。 有些人告诉他这里刚才发生了车祸。 还有些人说都已经走了。 不知道,都已经走了,这里发生了车祸。 他还是继续寻找,穿梭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地走着每一个角落。 没有结果。 没人能告诉他任何事情。 他再也没能见到等待自己的,自己等待的人。 旧时光褪去了它的颜色。 吵嚷的声音与拥挤的人群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陈浮站在一个小小的巷子。 他和季迟其实只隔了一条街道。 只要他转一个身,他们就能够碰面。 但是太多复杂的情感在这时候将他锁在原地。 并不只是回不去与逃不掉的过去。 他在原地等了季迟一个上午的时间没有离开,季迟始终没有出现。 他随后离开了五分钟。 仅仅五分钟。 季迟赶到了,他们错过了。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8节 所有精心粉饰的,再一次被掀开暴露。 无法遗忘与无法欺骗的重见天日。 最重要的起源浮出水面,生命中的所有被一同贯连。 过去是季迟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前行的身影,现在是他站在季迟的背后看着季迟寻找的踪迹。 一样的五味杂陈。 生命真像一个圆。 起点与终点在不同的空间与时间上下交叠。 陈浮放置在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 是季迟的电话。 他们约好了在见面之前不互相联系,因为想将所有的惊喜放置在见面的那一刻。 他们没有约好真正见面的地点,因为这一条街上会见面的地方只有唯一一个。 季迟遵守着所有约定找来了。 他只是……迟到了一会儿。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手机只开了震动,被来电点亮的屏幕一直在陈浮眼前摇晃。 陈浮闭了一下眼睛。 他的世界好像也跟着这一方小小的屏幕一同摇晃。 他没有挂掉,但也没有接起来。 他将手机拿在手上,看着对方一次又一次,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过来,直到将手机最后的电量耗尽。 屏幕在一闪之后陷入黑暗。 陈浮将手机收入口袋里。 他靠着墙想。 他和季迟,到底是两条相交却终究要分离的线,还是紧紧缠绕在一起,伤害彼此的太过痛苦的藤蔓? 没有答案。 陈浮又想。 我为什么不走上去? 我应该走上去吗? xxxxxx 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 还是找不到。 多少年前行人的话与多少年后行人的话毫无差别。 多少年前的情况与多少年后并无二致。 但他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季迟这样反复告诉自己。 他可以找到陈浮,他可以联系陈浮,他可以调查出陈浮所在的地方,他哪怕只是询问,也可以正确地形容,正确地向周围的人询问陈浮的行踪。而不会再像当初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 但季迟发现自己像是陷入了过去那样无法自拔。 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就像当年一样漫无目的地找人,所有的成长在这个时候都被上帝剥夺。 他甚至无法用言语来清楚描述另外一个人! 二十年前一次,二十年后一次。 季迟慢慢在行人中停下脚步。 他终于记起来而自己的手机,可是手机也再打不通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他茫然看了一眼周围,无法说话,无法思考。只有恐慌和虚无如同冲击礁石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精神。 然后世界一片黑暗与寂静。 他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那么可笑和荒诞。 天边的鱼鳞云渐渐消失了。好像那条横过天空的大鱼终于摇摆着尾巴慢腾腾地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潮汐,那是天火漫过晴空留下的痕迹。 继而昏夜代替了落霞,可又被曙天驱走。 季迟还在那家酒馆之前。 他坐在陈浮之前所坐的那个小圆桌旁,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到天明,看着这条街上的店铺一家家关门,灯光一盏盏熄灭,行人一个个减少,又看着这条街上的店铺一家家开门,日光代替灯光点亮室内,行人再一次塞满街道。 他沉默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在他的视线里,好像时时刻刻都能够看见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朝他走来。 但这是假的。 这是他最想拥有的。 这是假的。 他没有再拨打陈浮的电话,那里只有冷冰冰的女音在说“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他走向今天的第一个人。那是酒馆对面的一家书店的拥有者。她上了年纪,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圆髻固定在脑后。 时隔一天,季迟再一次走到对方面前努力描述: “那是一个东方人……黑头发黑眼睛……穿着灰色毛背心和白衬衫。手上有一块和这块一模一样的手表。” “他应该是在上午到的,应该就坐在我之前做的那个位置,应该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他的样子就是照片里的这个样子……” 季迟的声音在一开始还有些干涩和生疏。 他将很简单的单词念错了,一句话要反复说几遍才能将其准确的意思表达出来,他接到了对方很不耐烦的表情,他还是努力地,将自己想要表达的表达出来。 他明白所有。 他在努力做他所明白的事情。 他在寻找陈浮。 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后也是。 从来不曾改变。 ☆、63 完结章 陈浮一直跟在季迟后边。 一共七个白天,六个夜晚。 追逐者与被追逐者换了位置,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互易方向。 他感觉自己好像和季迟换了一个位置。 过去是季迟怀抱着感情从背后追向他,现在是他怀抱着感情从背后看着季迟。 第一天的时候。 季迟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拦着每一个人却连说话都不怎么会。 过去和现在重叠了,时光被一只手轻易地抹去,季迟站在人群中,如果一个孤独而无助的小孩子,无法逃避命运加诸在身上的伤害。 他哀求着每一个人。 可是没有人把他的哀求当一回事。 人群路过季迟。 每一个人都向前走去。 只有季迟还停留在原地,像被人简单丢弃,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捡了一个没有人停留的地方,在那里从天黑坐到天亮。 这是现在的一个昼夜。 也许过去有很多个这样的昼夜。 第二天里。 在酒馆外头坐了一整个夜晚的季迟站起来。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大概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有些踟蹰和摇晃。 但这样的状态比昨天好了一点。 他在找每一个人练习说话。 他始终重复的,从日出直到黄昏一直在询问与寻找的,都只是自己的消息。 他从一开始只能磕磕巴巴地吐单词,到最后能够流利地形容出他的模样,他的衣着,他可能来到与离开的时间。 全部都是短句子。 也许这样的短句是季迟现在能够说出的极限。 但组成这些短句的单词从一开始就被反复调整,更适合的、更形象的、更精准的……所有更能描述出他的。 当黄昏也被星星驱走的时候,季迟已经能够用最简洁最漂亮的言语将他完美的形容出来了。 他说得像是陈浮就站在他身前那样清晰。 然而街道上的人还是走了。 时间再一次走到万籁皆寂的那一刻。 这样的安静,像是光最后的脚步声。 第三天依旧是一个大晴天。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永远影响不到神慈和的微笑,正如太阳对群花微笑,但群花的凋零也无法撼动太阳锐利的目光。 季迟去了bafc大学里。 陈浮看着季迟在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学校中再次转了一圈。 季迟这时候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彷徨无助,他似乎已经可以正常地去做什么事情了……然后他来到了bafc中。 季迟用了一整个白天,在学校里转了整整一圈。 他有时候会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看着什么默默不语;有时候又飞快地混入人群中,假装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然后天色再一次暗了。 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季迟走了一条路。他路过小桥,花园,湖水,一栋教学楼,又一栋教学楼。 这是上一次陈浮带着季迟来的时候所走的路线。 季迟很认真地低着头,一步一步踩着他们之前的脚印往前走。 他在最后上了笨钟楼楼顶,继而在楼顶的一个角落发现了写在柱子白壁上的几行公式。 季迟低头亲吻这几行字迹。 低下头的人如此虔诚。 而天顶的风还是那样大,调皮的将对方的头发与衣服都吹乱了。 这一整个晚上,季迟都是在楼顶上度过的。 第四天的时候,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到处都是压抑的气息。 季迟离开了大学,他再一次回到大学前的那条街道上。他的双手插在自己的兜里,不再像最初一样慌张地询问着什么,而是如同来到这里的每一对情侣那样,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但他身旁并没有其他人。 陈浮看得很清楚,季迟也并非不知道。 在每一次刚刚情不自禁地起头的时候,季迟就会向左右两边转上一转,他先只是转转脑袋,没有看见人;但这样他还不死心,于是又转了转身体,依旧没有看见人。 这时候他才收了自己的声音,把脸上的笑容,刚刚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手一同抹下。 他继续向前。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只在这一条主街道,以及三五条分岔的道路上来回前进。 但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也接连三天没有好好睡觉的季迟终于吃不消。 在这天下午,他不再走得动,摇摇晃晃来到路边,靠着公园椅坐下。 坐下的那一刻,他就眯起眼睛向下点着脑袋,困倦疲惫得好像下一刻就要一睡不起。 但是下一刻,休息了一会的季迟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转身走进附近的一家旅店,好好吃了一顿,好好睡了一觉。 第五天的时候,阴了整整一天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 风呼呼地吹着,雨丝连绵不断从灰暗的天空落下来,那一望无垠的灰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 再一次从旅馆中出来的季迟好像在饱足的休息之后获得了新生。 他走出旅馆的时候正在打电话,电话不知道是给谁打的,但反正不是给陈浮的。 陈浮的手机在他自己的口袋里,从第一天就没有了电量。而在陈浮前方,季迟正拿着电话,一边走一边讲。 季迟看上去平静正常得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但他没有离开。他撑着一把伞,孤独地在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的街道上消磨着自己的时间。 这里的人都已经认识他了。 季迟平静地对着那些试图招呼他的人微笑。他的目光滑过他们如同流水滑过礁石。 他只在这里找一个人,他只在这里等一个人。 世界的世界还在前进,他的世界停在这里。 第六天,瓢泼大雨。 今天季迟的状态特别好! 他好像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习惯了雨中漫步的感觉。 他在今天出来的时候特意加了一件厚衣服,换了一把大伞,大雨织成的雨幕成了一只从天而降的不满的手,噼里啪啦地拍击着那把黑色的大伞。 季迟带着那把伞慢腾腾地来去。 他不再像前几天中的某一天那样往巷子里钻,也不再像另外一天那样频频转头寻找旁人。 他很慢地走着,保持着一个哪怕小孩子都能够追上的速度。 他带着从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相机,对着几处有趣或者有名的地方拍照。 雨中的美景别有一番色彩。 季迟走了半天,大雨将他半个身子都打湿了。 他最后坐在了一家店铺前,并从店铺找要来了纸和笔。 他用脖子夹着伞,歪头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然后他将这张纸条压在桌子上,自己起身离开了。 但在他离开之前,那把黑色的伞被他留了下来。大大的伞遮着小小的字条,晶莹的水珠从雨伞的边角接连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而那被保护妥当的纸条上。 那一行字是这样写着的。 “我知道你就在我身旁。” xxxxxx 第六天,瓢泼大雨。 陈浮走上前去,从酒馆之前的小圆桌上拣起那把黑色的大伞。大伞表面的雨水在之前漏得差不多了,他举起这把半干不湿的伞,从底下拿起了一张纸。 纸条上字体的笔锋颇为飘逸,一整行都有点倾斜。那是写久了花体英文之后养成的习惯。 纸张拿起的时候,在伞下被水珠打湿了。 陈浮将这张纸条收入自己的口袋。 他在这几天里想了很多事情,他的,季迟的,他和季迟所共有的。 从最开始想要离开,到后来的不舍得离开,再到分清楚缠绕在自己心中的东西,再到看见季迟从那里挣扎着前进。 感情从沸腾到沉淀。 现在答案终于出来了。 他爱季迟,他需要季迟。 季迟爱他,季迟需要他。 痛苦双生于此,不能避免,不能摒弃。这是这一份感情之中的一点附加,虽然看上去附加得太多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让人想要抓住这份感情,牢牢地抓住它。 不再……只是爱情。 还有那些被遗忘的亲情,还有更多其他的感情,是对于季迟这个人的,只对于他的,怜惜、钦佩、唏嘘、向往。 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他们现在,把他们的生命以及世界,把他们的过去以及未来,都放在了这条小小的街道中。 很小。 可美而宁静。 虽然大雨曾经倾盆试图毁灭一切。 可一切还坚强地存在。 或许痛苦,但无法割舍。 或许看不见未来,但无法不继续向前。 因为前方有另外一个人在。 第五天的时候,阴了整整一天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 闪回,崩溃,假想,重新站起。 这是陈浮在五天之中见到的季迟。 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季迟。 只是五天的时间,对方完成了一个生命中的蜕变。 过去还在那里,爱还在那里,什么都没有渐淡半分轻松半分,但季迟从地上站了起来。 像一个小孩子终于变成了大人,摒弃了过分的天真过去的善良,在变得坚强的同时变得冷漠,在变得现实的同时忘记感情。 可是季迟还在寻找陈浮。 他或许将一些东西丢在了身后,或许还背着它们;而不管是丢在身后还是依旧背负,他的行为从来没有发生变化。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态,只有一件事情没有发生变化。 季迟爱他,季迟需要他。 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 根深蒂固的痛苦源自根深蒂固的爱。 在一切成为灰烬的时候,残存下来的是这个,不是痛苦,只是爱。 当对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路过陈浮身旁的时候;当两个人明明只差一个转角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够到的时候;当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在你旁边,你只要跨前一步就能够抓住他的时候。 陈浮五味杂陈。 他在雨中向前伸了手,但只抓到一手冰凉的雨。 未来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呢? 身处今天的我们不能彻底窥见。 他走进酒馆,向已经认识了他的酒保要一杯酒。 “今天心情看起来还行?”酒保笑道。 “还行。”陈浮也在微笑,“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跨过去的,到了最后不想遗失的……始终还是那份能让我们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感情。” 说完之后,他端着酒杯来到酒馆的一个阴暗角落,老旧的窗户横着木头,木头之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和雨中缓缓走过的那个身影。 正因为身处今天的我们不能彻底窥见。 所以我们向前伸手与追逐。 第四天的时候,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到处都是压抑的气息。 在前三天的闪回与崩溃之后,季迟站了起来。 他就像看见一个因为被人撞坏而散落在地的玩具,努力地将自己重新拼凑,而后又一次地,能够直立行走。 哪怕他的方向可能有些错误,哪怕他的关节可能不那么灵活,但一切都可以调整,正如过去的痛苦终究会过去。 这一天的季迟终于肯去休息了。 陈浮就呆在季迟的隔壁。 他在一盏连通了黑夜与白日的灯下坐着,灯光温柔地扑在他的脸上,微微的热度让他想起了自己和季迟亲密接触的时候。 但对方身体的热度比这盏灯的热度高得多,也舒适得多。 两个相邻的房间,一扇薄薄的墙壁,他在这一面,对方在那一面,他仿佛还能够隔着墙听见对方沉眠时候的呼吸声。 他没有离开,因为不舍得离开。 他没有上前,因为不忍再替双方都带去痛苦。 他好像被丢在世界与世界的中裂之处,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错误。 时间能够抹平他们的爱吗? 时间能够抹平他们的痛苦吗? 如同时间不能处理这两样东西。 那么痛苦会在最终磨灭他们的爱吗? ——痛苦好像已经消磨掉他的勇气了。 他曾经坚决地做了许多选择,有成功的,有失败的。 现在他终于犹豫彷徨,无法做果决选择背负一切的那个人。 第三天依旧是一个大晴天。 接连三天的大晴天对于陈浮来说简直像是一个属于世界的讽刺。 它盘踞在高高的天空,对于所有属于个人的感情问题不屑一顾,视它们如同尘埃。 在他离开这条两人约定的街道之前,季迟先一步离开了这条街道。 他没有走,只是直接去了bafc大学。 故地重游,滋味万千。 季迟走在前面,陈浮走在后面。他们踩着自己过去的步伐,去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对陈浮来说尤其熟悉。 好像在回忆里开出了一朵温馨的花来,连带着心脏都能够感觉到太阳的力量,被照的暖洋洋的。 方才的讽刺在这一瞬间直接变成了另外一个快乐的面孔。 但变的不是天空,是人的心情。 陈浮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很多,他的感觉也好多了。 他像回到了一个特殊的家那样熟悉自然,他不用怎么跟着季迟,他完全不会把对方跟丢,他们走过那些学生密集,景色美丽的地方,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小花园。 季迟在上面停留,好像回到了能够放松的家里那样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对方靠着石柱,星光将他看向天空的面孔点亮。 而他在季迟在楼顶休息之后又回到湖边的那个小花园。他在相互掩映的树木中来回地走着,痛苦和爱竟然在同时滋生。 他无法忽略爱,同样无法忽略痛苦。 正如他无法离开,却又无法不离开。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季迟的心理状态影响得太多了。 在第二次分手的时候,对方对于过去的重压被埋藏,而被埋藏的有很大一部分悄悄转移到了他的心中。 他开始在意那些过去,在意命运,在意那一点点的巧合。 因为他太过忧虑他们的未来。 因为能够感受到加在季迟身上的痛苦,因为这样的痛苦在同一时间传递到他的身上了。 自己的痛苦已经难以忍受,自己心爱人的痛苦更加想要抹平。 可爱变成了剑刃,将双重的痛苦叠加在身上。 陈浮依旧无法轻易做出选择。 他在湖边孤独地坐着,突然非常想要另外一个人的陪伴。 第二天里。 陈浮的感觉比第一天的时候好得多了。 昨天让他痛苦不已的想法在今天突然变得有些荒诞。 他本来已经要走出了这条街,但在即将走入另外一条街的时候,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他再走了回来。 他回到酒馆之前的时候,正好是天光大亮,也是季迟从酒馆之外站起来的那一刻。 对方的身影从这一面看上去真的枯瘦。 它坐着的时候佝偻在那边,站起来之后却挺得笔直。 他跟着季迟,看到对方正在缓慢而艰难地试图找回他的声音。 他看着对方说话。 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 对方找回的所有声音,都是在用以描述他的模样。 这些字句越过空间飘入陈浮的耳朵,进入陈浮的心脏。 让那些沉寂得几乎发臭的东西慢慢平复下去。 陈浮跟着季迟说同样的句子,季迟在对别人说,陈浮在自言自语。 陈浮原本准备离开。 那些自己的,季迟的,为自己考虑的,为季迟考虑的想法依旧在他脑海中拉锯战斗。 但他还在这里。 他不舍得离开。 …… 可不管再不舍得,最终为了自己也为了季迟,也要舍得吗? 第一天的时候。 陈浮感觉痛苦。 这一份痛苦在沉默里蔓延,无法以言语描述。 那是由季迟带来的,是由他不知道却能够感受到的过去带来的。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够不走上去,不把季迟捡起来小心珍视。 也许正是因为,那种不能回去改变最重要的事情,最无能为力的痛苦。 太多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打转,截然相反却同时出现的念头让他狼狈不堪。 他站在墙角,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正途径这里,看见他有点害怕,飞快跑走了。 冰冷的墙壁抵着他的身体。 陈浮有一种无法说话的疲惫。 他不由自主地想: 他能够上去吗?上去证明了他们的爱,可证明了他们的爱又怎么样呢?他们根本不能够忘记掉这些事情,不能够从无法改变的过去中挣脱出来,他们根本不能够不再痛苦。 他能够不上去吗?痛苦的流失也是爱的流失,到底是痛苦更重要还是爱更重要?还是离开对于自己和季迟而言,已经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这个必然的结果最后会导致什么?他和季迟都再找不到一个像对方这样重视自己的人……还是一场注定属于季迟的和命运的战斗与蜕变? …… 或许这是属于两个人的战斗。 他们都在和看不见却清晰可触,不能回避的敌人战斗。 …… 他准备离开。 也许只有离开能改变这样一个怪圈。 xxxxxx 第七天是一个大晴天。 下了整整两天雨之后,天空中的乌云终于散去了,旭日的万丈金光从既白的东方迸溅出来,空气是雨后的清新,天地万物明媚多彩。 在这一条街道唯一的一家酒馆门外,有一张圆桌。 一个小时前来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圆桌的左边;一个小时又五分钟之后来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圆桌的右边。 他们不知道认不认识,但他们的目光同时投放在东方旭日升起的位置。 红彤彤的光芒就像少女颊上的红晕,羞涩而又迷人。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29节 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太过冗长的静默之中,季迟在晨雾与朝阳中转过脸来,目光落在陈浮的面孔之上。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似乎生怕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会在下一刻的阳光中消失。 他看着陈浮眼角的细纹,唇边的法令,他的目光随之落到对方的鬓角。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那里的黑色突然掺入了雪色的光点。 他突然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们……”他说,“都这么大了吗?” “是啊。”陈浮说,他想要微笑,但微笑最后化为一句言语,“感觉过了好久。” “我们一起走下去可以吗?”季迟问,“我还想看着你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 陈浮闭了一下眼睛。 他回答对方:“可以。” 心里所有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来,在经历喧嚣沸腾,厮杀抢夺之后,只束成一川静流。 上面是水,下面是土。 浑浊的都沉淀了,余下清澄的,依旧川流不息,往前巡游。 而光使静流闪闪发亮。 “我也想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还有一个小尾巴~ ☆、64 完结章二 雨后天晴,再一次见面的两人有些无言以对,却不是因为隔阂,而是珍视。 那一天过去之后,他们就一起回到了纽约。 与之前生活割裂的七天并没有为他们以及周围的人带来什么影响——或许是有一些影响的,但是在身旁另外一个人的衬托下,所有的影响都变得微不足道。 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两人将之前共同的案子捡了起来,尽管中途出了一点波折,但问题不大,当案子终于顺利完结的时候,两个人的私人账户中的金额都不止翻了一番,陈浮之前预定好的飞机也已经能够提货,算是陈浮送给自己合作伙伴的一个礼物。 “合作伙伴?”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季迟正将自己的双脚翘在屋子主人的桌子上,背靠着主人的沙发,吃着主人的东西,问主人话。 “有什么问题吗?”陈浮回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房间。那些之前被藏起来的东西都一袋一袋重新翻了出来,有衣服,有配饰,有各种各样属于季迟的私人用品。 季迟正在吃芒果,他两只手都因为染了芒果汁而有点黏腻,他将一只手的手指在纸上擦了擦,放下双脚直起身来,托着下巴说:“我还以为你把我之前的东西都给丢掉了。” “你真不了解我。”陈浮头都不回,拿着一件件衣服往衣柜里塞。 铁衣勾与金属杆相撞的声音之中,季迟面不改色说:“我当然知道那些只是一点疑神疑鬼的念头,不过你还记得你出过差吗?” “你翻了我的房子?”陈浮平淡地接上话,一点都不奇怪这种事情会发生。 “我翻了我们的房子。”季迟有点儿不满,小小地纠正了陈浮一下。 背对着季迟的陈浮不由勾起唇角:“然后你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错。”季迟将芒果核上的最后一口果肉咬进了嘴里,“我没有看见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搬出去的,也没有看见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搬回来的。前面就算了,那时候我们正分手,后面的……你究竟是怎么瞒过我的?” “晚上睡觉你雷打不醒……” “瞎说。”季迟毫不犹豫地反驳。反驳都反驳完了,他才突然想起来,“好像确实我刚回来的那几天睡得特别沉……” “所以我趁着晚上把衣服搞回来了。” “所以你是怎么搞回来的?”季迟问。 陈浮不说话,专注干活。 季迟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衣帽间掰着陈浮的肩膀,他甚至没有用力,陈浮就已经转过了脸来。 陈浮脸上带着笑容。 笑容在刚才两人交谈的时候就爬满了他的面孔。 季迟看了陈浮两眼,他也忍不住抿了抿自己上扬的嘴唇,他说:“东西你到底藏在了哪里?” “你猜猜?”陈浮说。 “猜不出来。”季迟果断认输。 陈浮将一把钥匙丢给季迟:“放在这把钥匙里。” 季迟抬手接过,他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点奇怪:“你刚刚才送了我一架飞机……” “那是针对合作伙伴的。”陈浮表示。 “那这个?” 陈浮勾过季迟的肩膀亲了对方脸颊一下:“针对我最亲密爱人的,怎么样?” 季迟一刻不耽搁,速度收下礼物! 当然他不忘问一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钥匙?” 陈浮带季迟出了房子。 礼物就在门外。 这一天的天气也格外的好,阳光照在门口的绿叶子上,为绿色的叶子镀上了一层薄金。 他们路过了小区中的一条大马路,来到对面的那栋别墅。陈浮示意季迟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别墅的门。 季迟照做。 钥匙严丝合缝地插入锁眼,大门打开,当里外的间隔被打破的那一刻,季迟看见了意料之中的那些东西。 过去的家具杂乱地呈放其中,虽然是不同的房子不同的装修,但回忆并没有因此而褪色半分。 没有太多的感动。 两人在这时候仅仅相视一笑。 然后陈浮悠悠说:“要是别人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小区里买了两套房子还租了一套,而我们两个人在大多数时间里只住一套……从此我在别人的印象中一定只有一个标签了。” “‘这神经病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季迟帮陈浮把话补完。 说话间,他们一同走进了这间租来的房子,两个人的手指不约而同的在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桌子上划过。 季迟说:“……我们回去怎么样?” 他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说得可能不太准确,正想再补充几句。 但这时候,陈浮已经接上话了。 他轻而易举地明白了季迟在说什么。 从过去到现在,还有未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不能明白的东西了。 他简单说:“好。”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之后,他们回到了国内。 但当时的住所已经在去年被推平重建,两个人站在幼时曾经生活过的街道上,看见白墙围着工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是大型的水泥搅拌器,起重机,而这些机器之后,灰扑扑的钢筋水泥堆了三十层,似乎还要继续往上盖。 过去温馨的回忆在这个时候好像被彻底推翻了。 陈浮与季迟再看向周围,一栋栋现代化建筑拔地而起,记忆中零散的门脸狭小的小卖部和游戏厅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集合性的商业圈,堂皇大气的玻璃门后,透明的电梯旋转攀升而上,在里头逛街或者上班的男人女人衣冠楚楚,精致入时。 没有任何属于过去的东西了。 当人执拗地停留在原地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悄然更新,变成另外一幅人所不认识的模样。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样不会被更新,不会被淘汰的东西。 那一定是人的感情。 他们没有将心中复杂的感情说出来。 仅仅一碰眼的时间,两人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所有感觉。 陈浮说:“我忘记跟泽锦说了让他帮我注意这里了,如果再早一些回来就好了。” 季迟想了想:“如果再早一些回来会失去你的话,那还是让屋子被推平吧……” 这话说得可真贴心啊!陈浮忍不住讶异地扬扬眉,转头问季迟:“有没有人说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没有!”季迟断然否认,“他们还是认为我是一个不讨喜的神经病,就因为我从头到尾只说真话!这太可笑了!” 陈浮真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转身离去。 他们接下去准备去墓园,去见见两人的父母。 他们走在路上,天近黄昏,世界也跟着染了与白日不同的颜色。 车子在马路上川流不息,其中一辆突然拐出前行的洪流,驶向陈浮与季迟所在的路肩。 周遭在这个时候突然泛黄,如同老照片旧时光一样的颜色。 时间的长河小小向后退了一个点。 二十年前,同样的车子在突然之间同样驶向路肩,撞到了等在这里的一个小孩,短暂的混乱之后,周围在公园前羞羞答答坐得足有一个人远的青年男女,附近摇蒲扇纳凉的老头老太一忽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撞到人啦撞到人啦”! 而后司机打开车门,匆匆下车将小孩抱上车子离开。 车子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散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五分钟之后,另外一个小孩来到这里张头望脑。 两人在同一时刻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他们都有点哑然无言。 但他们的手在这一时刻牵在了一起。 他们一同向前方走去,把这一人生的转折抛在身后。 迎面而来的还有许多许多的画面。 陈浮独自呆在医院里的,季迟独自呆在家中的。 陈浮独自成长的,季迟独自成长的。 直到现在。 所有的画面都被停留在了身后。 夕阳渐渐被天际吞没。 两人一同向前走着,有的时候,一个稍微走得快了一点,跟在后面的紧走两步,轻而易举地赶上了;有的时候,一个稍微走得慢了一点,走在前面的就停下自己的脚步,等上一等。 然后他们就肩并着肩了。 人撇捺支撑,从过去走来,路过现在,走向未来。 生活就是这样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之前答应过大家的甜酸两个小剧场=3= 【甜】 男人是一种爱送礼的生物。 作为男人,收了礼物,尤其是收了爱人的礼物,总会想要还礼。 季迟收了陈浮的私人飞机和老家具之后,就琢磨着怎么回礼。 陈浮[一进门就看见季迟在苦苦思索][疑惑]:怎么了? 季迟[正苦苦思索然而没有什么思路]:你想要什么?游艇小岛房产股份或者其他什么? 陈浮[严肃地][对季迟毫无创新的思路进行批评]:这些东西我难道没有? 季迟[虚心接受]:那么? 陈·自从感情的问题解决后就人生赢家·浮[仔细思索过还真没什么缺的][随口说]:要不你把自己送给我当礼物? 一天之后。 陈浮收到了一份特大号包裹,他打开包裹,看见双手打着蝴蝶结的季迟正蹲在里面,神色颇为无辜。 他镇定地取出自己的礼物,将其带入卧室吃干抹净,而后在睡觉之前又默默地订了一艘豪华游艇送给季迟…… 【酸】 这是很小很小时候的时候。 这个时候两人都还是小孩子,季迟刚刚来到陈浮家里,还连话都不太会说。 那时候妈妈也还在。 他们一起去小区的广场中玩,季迟的蓝眼睛让周围的小朋友都感觉新奇,但一个害怕生人而且不会说话的孩子总是最先被欺负的那一个。 在一次陈浮和其他人玩游戏的时候,季迟被人推倒在沙地中,两只膝盖都破了皮,上面又青又肿,看上去颇为可怕。 陈浮把这样的季迟带回来的时候毫无疑问地得到了妈妈的训斥。 他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季迟则在一旁焦急地扯着妈妈的衣袖。 中途陈浮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背上有点儿擦伤,但他没有惊动妈妈,而是悄悄地溜回了房间。 家里的电话很快响起,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妈妈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另外一位妈妈怒气冲冲地说自己的孩子刚才被陈浮打了! 妈妈有点吃惊,她转向房间里,正想把自己的儿子叫出来,却从敞开的门缝中看见两个小孩子一起坐在地上,一起吹着季迟膝盖上的伤口,还有细细小小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了,那是: “痛痛飞走了,痛痛飞走了……” 妈妈转回了头。她微笑着对电话里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电话里的另外一位妈妈也笑了起来。 电话随后挂断了。 而卧室里的两个人已经从柜子里拿出玩具,一同埋头玩了起来。 第65章 结婚日(一) 陈浮和季迟一同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是墓园的山腰之处,一排排的墓碑排列整齐,背靠山壁,面向晴空。 山高高地耸立在晴空之下。 晴空之下,城市有如制作精巧的玩具,一点一滴一丝一毫,都被那无形而巨大的手给安排妥当。 今天的天气刚刚好,一片阴云晃悠悠地飘在天空之上,刚好遮住了骄阳,为距离天空格外接近的山峦投下清凉的阴影。 他们在阴影中来到一座坟墓之前。 经年没有打理,灰白色石碑上的照片已经泛黄陈旧,而写在墓碑上的红字,也早已随着时光而褪去了昔日的色彩。 陈浮在墓碑前蹲下,他的手指落在墓碑的照片上。 粗粝而冰凉的感觉从接触的地方传递到神经。 但这并不太好的感觉同样不能掩盖泛黄照片上主人温柔而朦胧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如同与他隔着一层雾气那样似有若无,但正因为无法碰触,而越见美好。 陈浮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墓碑上。 他此时没有太多的感觉。 就算有,也只有无止境的安宁与平静。 季迟和陈浮一样注视墓碑。 但他的目光同时还流连在陈浮身上,他将陈浮所有一眼不错的专注和一动不动的认真都收入眼底。 片刻后,他突然说:“你的心理疾病什么时候能好?” 陈浮转回了头,他扬扬眉,眼神里流露出询问。 季迟拿起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接着又丢给陈浮:“你之前不是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我琢磨着多半是因为愧疚吧,现在我都不愧疚了,你还有什么好愧疚的?我觉得你可以——”他比划了个开盒子的手势,“打开记忆,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你可以记起我的事情,也可以记起妈妈的事情……我觉得那些过去,”季迟眨了一下眼睛,几乎有温柔的水色从他的瞳孔中流淌出来,“挺美好的。” 陈浮:“……” “你还真信我是因为愧疚而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陈浮简直哭笑不得,心想对方别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好骗,结果偏偏在这件一听就不靠谱的事情上深信不疑。 “呃?”季迟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他觉得自己隐隐发觉了什么。 “我那时候被车撞,失忆了。”陈浮简单说。 灰蓝色的天空之下。 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在这一刻被人拂去尘埃。 一切真相大白。 风在这时候屏息凝神,静悄悄停了步伐。 季迟站着大约呆了那么一分钟的时间。 然后他对陈浮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 “现在告诉你了。”陈浮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恢复了来时候的轻松模样,笑道,“我觉得现在时间刚刚好。” “刚刚好?”季迟重复了一遍。 “刚刚好。”陈浮肯定说,“正好是我能够和你分享一切,并且这一切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负担的时候。” “嗯。”季迟抬了抬头,阳光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因为直射的光线而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那是两个人并没有真正说清楚,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 一开始的不告诉或许是因为两个人还不足够熟悉,不能够分享太过私密的东西。 后来的不告诉则一定是因为陈浮已经发现了季迟的疾病,发现了在这个时候将车祸的事情说出,除了会加重季迟的病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等到现在,一切刚好。 足够的信任,足够的亲密,以及足够的坚韧。 于是藏着秘密的匣子被打开。 在日光与暖风中,秘密姗姗而来。 陈浮并没有在墓碑前呆上太久。 将带来的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后,他就和季迟一起离开了这里。 从来时到现在,前后还没有二三十分钟,这个时间短得出乎季迟的意料。 他对陈浮说:“你这就说完了?”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一点记忆都没有。”陈浮回答季迟。 “所以我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现在过得很好。”陈浮看着季迟清楚地说,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不能更好了。” 墓园的阶梯之上,他们和另外一群人擦肩而过。 那是一行五六个人,其余的人围着中间一眼看上去过分年轻,再一眼看上去又有些分辨不出年纪的男人。 陈浮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正好与对方同样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陈浮突然觉得身体微微一凉,有一种全身都被看透的感觉。他眯了一下眼,重新看去,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平淡而普通,最多瞳孔的颜色更黑一些,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这时候他听见那些人微躬着腰,客气到近乎有点谦卑地说:“岳大师,这边请……” 然后两拨人分开了。 墓园的台阶只剩下最后几个阶梯,再转过一个弯,陈浮和季迟来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 陈浮先一步绕到副驾驶座,帮季迟打开了门,但等他做完这一件事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季迟也正要绕到驾驶座帮他打开了门。 两个在国外呆了不少时间的人相视一笑,陈浮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你来开?” “乐意效劳。”季迟退后一步,行了一个绅士礼。 车钥匙被主人抛起,从车顶上空飞到另外一个人手中。 他们一起坐进了轿车里。 车子缓缓向前,离开了墓碑林立的地方,驶进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两侧的山壁与树木连同远方的景色一起扑来,在轿车的玻璃窗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清风不停歇地从敞开的玻璃窗外吹进来,在催人入睡的软风中,陈浮随口说:“我们结婚吧。” “好啊。”开车的季迟随口回答。 车子又安安稳稳地匀速绕过了几个圈,等到季迟终于意识到陈浮刚才说了什么而他又答应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方向盘猛地打滑,本来该转向右边的车子一下子拐到了左边的护栏与护栏之后的悬崖去! 但几乎立刻,季迟又下意识地再打了个转,在车头堪堪要碰到栏杆的时候再把车子给拐回了原位! 接连两次快速转方向的惯性让两人在车子里连着歪斜了两次。 陈浮:“……” 季迟:“……” 他们同时叫道:“你吓到我了!” 然后同样的笑容从他们的唇角溢出。 灿烂的,明亮的。 正像是远方终于挣破云层,出现在碧空之上绽放千万缕金芒的骄阳。 66、结婚日(二) 车子一路往山下走去,到了城里的时候,陈浮接了一个电话,是苏泽锦打来的。 “人到了?……好,好。我现在就过去签个字。” 陈浮对着电话这样说。说完之后,他看了一会周围,大概辨别了那么三五分钟,对季迟说:“转过前面拐弯位置停下,我去处理一点小事情。” “一起?”季迟问。 “不用,挺无聊的,你先回酒店,等我一个小时。”陈浮笑道。 “行。”季迟耸耸肩膀,接受对方需要那么点单独的小空间这一事实。 车子按照指示在指定的位置停下。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虐恋]旧友 作者:楚寒衣青 第30节 鸡翅看着陈浮打开车门走下去。对方穿着休闲的衣服,意态轻松地向远处走去。大概走了那么五六步的距离,那个人突然又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容,冲他挥了一下手。 车中的季迟同样笑了起来。 他刚才看着陈浮背影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对方突然回过头来朝挥手再见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等着这个,等到了之后,就满意了。 季迟启动了车子。 他在想陈浮刚才的笑容。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笑容呢? 愉快,轻松,扬起眉梢,微微带着自得。 那是一个,把这世界上所有其余的东西都给他,他都不愿意换的笑容。 季迟的车子正稳稳地向酒店开去,不过在中途的时候他绕了一个圈,拿了点东西,所以最后到酒店的时间比预计的时间玩小半个小时,不过一个小时还剩下一半,距离陈浮回来,时间足够。 但在酒店的停车场前,他突然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这真不容易,在京城说实在的他还真没几个认识的人。 对方看准了车子,这个时候已经冲到他的车子面前了。五星酒店的门童看着奇怪,在酒店门口慢慢踱着步,打算一有什么不对就直接过来。 季迟停下车子,摇低车窗,看着车子外头的人。 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他笑道:“方老板,几年不见,你看上去不太好?” “季先生。”方荣只说了这一个称呼,就觉得酸甜苦辣,委屈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他没有掉泪,只是心酸说:“季先生,你和陈先生就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苏总真的让我走投无路了,我这些年做什么生意败什么生意,只靠着老婆养,你说这怎么能行呢,所以我又出来了——” “做生意然后又失败了,负债累累?”季迟瞎猜。 “做了个鸭脖生意,十平方米的店子,一干就两三年。”方荣言简意赅,想想当时穿着西装和陈浮坐在一起喝咖啡,真是恍如隔世。他举起手中的袋子,对季迟说,“这是我做的鸭脖,季先生您如果不嫌弃,就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季迟要笑不笑。他说:“这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当时我让方老板引荐引荐的时候,就给了方老板一个小几千万利润的工程了吧?” “可是您看,它造成的伤害和后遗症也太大了——” 季迟不耐烦。 “最重要的是,”方荣硬生生转了口,小心说,“您现在也和陈先生在一起了……我就算没有功劳,那也有一点点苦劳,您说是吧?” 季迟顿时心情好多了,只要提起陈浮,他的心情就像被雨水洗过,被太阳照着,然后闪出了三色小彩虹。 他想了想,再看一眼时间,剩下二十分钟,有些儿紧了。 他对方荣说:“行了,我回头会和陈浮说的,我估计他也忘记你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支票本,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从车窗递给对方,笑道:“感谢吉言,不要再见了。” 车子毫不犹豫地离去,原地上,方荣捡起地上的支票,看见上面写着一个一,七个零,美金。 四十分钟之前,从车上下来的陈浮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的别墅。 金灿灿的太阳将傍晚的云彩染成橘红,陈浮踩着一路树木投下的笔直影子来到室内。 他走进门的时候就被还没有散去的灰尘味给呛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拿手在鼻子前挥挥,散了气味之后才对靠在一旁的苏泽锦说:“不是已经卖了么,对方之前都没找人来打扫吗?这味道也真太重了。” 苏泽锦手中正在盘玩着一块古玉,这是他最近新开发出来的兴趣。他对陈浮说:“你还说这个。本来对方相信我,房子都没有看就把钱给了。昨天你刚好回国,我说大家签个字把房子给过户了,他才找人来这里打扫,然后——” 苏泽锦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柜子里的每个抽屉。 当时陈浮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现在所有的东西还留在抽屉之中,全成了主人不再需要的垃圾。 苏泽锦打开抽屉,拿一样东西起来,丢一样东西下去。 “然后发现漏水断电了?”陈浮瞎猜说,“那你就让他修修不久好了。” “然后发现了一屋子的家具,是房价的十几倍,当时就吓掉了裤子,急急忙忙的找我来说是不是搞错了。”苏泽锦接上话,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靠着的桌子,感慨说,“这算不算是商人的浪漫?这么好的木头你不要给我也成啊,还有房间里那一整间屋子的大镜头……哦,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苏泽锦打开一个抽屉,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相框,相框中是一张全家福。 陈浮离开国内的那一天就像是在昨天。 他将照片拿着长久凝视,细细放在手中摩挲的样子也仿佛刚刚才出现在苏泽锦眼前。 陈浮几乎没有注意到苏泽锦手中的东西,他对苏泽锦说:“主要是木头值点钱,也就木头值点钱了,你想要就直接搬去吧,我拿着这些也没什么用。” 苏泽锦意识到了对方的答案。 他挑挑眉,笑容自然而然流泻出来:“算了,你说得也对,不就几个破木头嘛,送了也就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将手一扬,全家福准确落入旁边垃圾桶中。 合同从刚才就放在桌子上,苏泽锦将正经的东西拿起来递给陈浮。 陈浮翻到最后,爽快地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和苏泽锦一起离开,临走时赞扬了一下苏泽锦手中的东西:“还挺漂亮。” 苏泽锦挑起了另外一边的眉毛:“淘的。沈淮一和我一起,帮我分析了卖家的神态心理,don’!” 陈浮失笑,随意挥了挥手和秀恩爱的人告别,他决定自己也去秀恩爱。 当天晚上,一个小时提前五分钟,他和季迟碰面。 两个人一起吃了烛光晚餐,在夜风中沿着花园慢慢散步,看霓虹灯下,夜晚的花木五彩斑斓,在风中簌簌生香。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短暂又绵长。 陈浮和季迟的生活总是那么健康,晚上十点的时候,他们回到酒店,洗漱之后上了床。 陈浮的脑袋沾到枕头上,他正揽过身旁的人想要索要一个亲吻或者更多的东西的时候,季迟问他:“你以后打算在哪里定居?国外还是国内?” 陈浮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暂时放开对方,想了想说:“随便吧,你有什么倾向吗?” 他脑袋枕着枕头不太舒服,换了个位置。 “没有。”季迟回答得平淡无奇,“我的倾向就是你在的那个城市。” “那我想想。”陈浮又笑道,他又换了个位置,“还是国外吧,我们都习惯了,我最近有点想做点生意,国内试过了,就回到国外去吧,刚好一直有人邀请……” 说到这里,他自觉已经解决了季迟的问题,于是窥准机会一个偷袭,将人揽住,双双砸到枕头上,然后陈浮感觉脑袋也被磕了一下! 兴致接连两次被打断,陈浮顿时坐了起来,怒道:“这枕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季迟莫名其妙,“你枕头不舒服就换我的枕头吧。”说着就要将床上的两个枕头对换。 “不不,”陈浮摆手制止了季迟,他翻着自己的白枕头,对季迟说,“里头好像有东西。” 他说着拍了拍枕头,又拿起来放在耳边抖一抖,最后挨个地方的将枕头芯捏过去,直到在差不多中间的位置捏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你看,还真有。”陈浮指给季迟看。 但季迟不以为然,压根不想陈浮为这个多花时间:“有就有,你管它那么多,这酒店这么多人住,谁知道哪个傻逼会在里头放东西。” 陈浮觉得季迟说得有道理。 但好奇心还是让他找来一个剪刀,将枕头的缝线剪开,掏出里头的鸭绒,直到看见一个黑丝绒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小盒子。 季迟在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去,他脸上带上了神秘的微笑。 看到盒子的那一瞬间,陈浮心中就闪过一种预感。 或者不能说是预感。 他在看到盒子的那一刻,他已经确定了。 他将盒子从鸭绒中拿起来,先没有打开,而是转脸对身旁的季迟说:“傻逼?” 季迟这时候从旁边环住陈浮,他亲吻对方的嘴唇,在亲吻的间隙里将两个字送到另外一个人的嘴里:“真爱。” 陈浮砸了咂嘴,他说:“我收到了。”接着他问,“你把它放在枕头里,就不怕我没有发现吗?” “那它就会出现在你的抽屉里,水杯里,文件夹里,口袋里……直到最后出现在你的手指上。”每说一个字,季迟就轻轻地啃一下陈浮的嘴唇,等到最后,他们再一次双双倒在床上。 枕头只剩下了一个,但对他们来说已经够了。 上空的灯光正对着投入眼中,在眼里落下一层浅影。 季迟握住陈浮还抓着盒子的手,然后将这只手拉到唇边亲吻,对陈浮说:“怎么不打开来?” 自己的手在另外一个人的唇边。 细细的碰触停留在手上,但让心脏跟着一起酥麻起来。 陈浮对季迟说: “因为突然……” 因为感觉太过珍贵。 “有点害怕,有点不敢……” 踟蹰生疑,不敢确信。 “就这样将它打开来。” 就这样将它紧紧拽入了手中。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3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