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正文 第1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1节 【文案】 两个时期,一为古代凡间事,皇族斗争;二为天上神仙劫,主要回忆洪荒时的y阳错乱。 何为爱恨情仇,无非是在世间受尽折磨;何为天道轮回,命运还需自己掌控;当这情感太过沉重,就只能放任自己在天地沉浮。 只是个因为爱而挣扎的故事。 我瞎写你们瞎看,存稿了所以不会坑 前期攻会有些ji,ng分,行事诡异,但涉及剧透我也不好多说,介意的排个雷。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y差阳错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泽,万俟弘 ┃ 配角:以辞,墨砚 ┃ 其它: 第1章 玄清殿 玲珑剔透的玉柱氤氲在雾气中,隐隐透着些冰冷的味道,新织出来的云晃晃悠悠淹过脚踝的位置,所有的声响都沉默在雕栏玉砌之间。数万年了,这天宫还是一个样,像个漂浮在空中的死物,从未变过。 几个小童端着盘子顺着墙根走进玄清殿中,远远看了一眼殿旁的相思林,隐约能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横卧在树间,衣摆静静的垂下来,天宫中是连风都没有的。 一个小童子扯了下身边人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仙君还未醒吗?” “可不是嘛,这都好些日子了,帝君连翻身都没有。” “这样一直睡下去没有大碍吗?我们需不需要去叫一叫啊?” 那小童子扯回自己的袖子,慢慢擦桌子,语气毫无波澜,眼睛也不抬:“仙君的事是我们能管的吗?有没有大碍我们也决定不了,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好了。” 他说完停下动作扭头看了一眼树上的白色影子,其实天宫哪来的灰尘,又怎么需要清扫擦拭,可这漫无边际的日子里,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凡人都想长生不死,想成仙,想到这天宫看一看。可这生命被无限延长后就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虚无。 鸿玄朦胧间感觉自己飘在云层之上,脚下五颜六色的气息层层叠叠,如火般跳动着。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变得沉重,不受控制的跌入这些火焰中。 第2章 再遇 “此次珠岚族来给皇上献礼,据说还带了一份神秘礼物,你机灵点,到时候随机应变。”傲来国的典客宁阡霖带着议官从马车上下来,仔细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后才小心的披上披风。 那个议官今日刚刚上任,面如冠玉,鼻梁高挺,嘴角微微有个上翘的弧度,是天生的笑面,但是眼角平直且向内凹陷,破坏了整体的温柔感,明明看起来还不及弱冠的样子却偏偏掺杂着一点长期压抑而生出的成熟感,不免有些少年老成。 他跟着宁阡霖低着头,脚步匆匆向皇宫宣政殿走去。 珠岚族的人已经等在殿前只等人带他们进去了,宁阡霖迎上去与他们的人客套,译官站在他身后倾身为他翻译。 宁阡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珠岚国此次负责运礼的通史说到:“冰天雪地的辛苦各位了,皇上就在殿内,各位请吧。” 通史叽里咕噜说着只有自己的族人和译官才懂的话,礼物一个一个的被呈上,译官弯腰在旁翻译:“尊贵的傲来国皇帝,珠岚族为表敬意,此次特带来缎布三百匹,血玉珊瑚摆件十件,夜明珠十颗,翡翠首饰五箱,以及一份……特殊的礼物。” 皇帝来了兴趣,向前倾身准备一看。 通史拍拍手,一个被红纱覆住的轿子被抬上来,他抓住红纱一角用力一扯,红纱掉落,一个异域风情女子从轿子中站起来,以纱覆面,头上的额饰在殿中闪着光。殿内有几个火盆,但是提不起温度,所有人都裹着袄裘,可那女子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四肢裸露在外,不同于珠岚国的女子柔若无骨,反而充满着一股韧性,皮肤像能反s,he光线一样,骨架匀称,一时让人移不开目光。 译官道:“此女名为媸珠,是珠岚族族长的女儿,特此献给皇上。” 皇帝坐在龙椅上眯了眯眼睛,他不是个色令智昏的君主,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拍手:“好好好,族长有心了。” 这时一个太监过来俯身在皇帝耳旁说了几句话,皇帝挥手让他退下,朗声道:“不足一月后就是我国的新年了,各位便多留一个月,正巧今日我国大殿下来了,这段日子让他陪着通史在这皇宫京城中转一转,也过个我们傲来国的新年。” 皇帝的话音才落,宁阡霖就立刻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走的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好像只是随意在聚会上逛着而非走在殿上面见皇上。宁阡霖稍微抬眼看见了个紫衣男子,他并未跪下,甚至弯腰都不曾,就只是微微低了下头:“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显然是非常得意这位大殿下的,他眉间舒缓,略一抬手:“免礼,今日珠岚族来访,弘儿就代父皇带他们游玩一个月,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傲来国的风土人情。” “儿臣领命。” “宁爱卿,你身边的那位译官就先让给万俟弘吧。” 宁阡霖心中一喜,皇帝这是对译官的肯定:“臣领命。”继而又对译官使了个眼色。 那译官抬头看了一眼万俟弘。 他似乎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稳住,上前一步,双手交叠举过头顶,缓慢弯曲膝盖跪在万俟弘面前:“臣,冯泽,见过大殿下。” 万俟弘在看清冯泽的刹那瞳孔急剧收紧。 “不必多礼。”万俟弘伸手要扶起冯泽。宁阡霖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怎么,他看见万俟弘的手快要碰到冯泽小臂的时候,冯泽把胳膊压低了一分。万俟弘没有再向下伸手,只做了一个虚扶的样子,然后就缩回双手负于身后了。 出了宣政殿,宁阡霖让冯泽这一月内跟着万俟弘就是,随后自己先离开了。 万俟弘站在冯泽身前,冬日里快到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反而让他的脸隐藏在y影里,冯泽的眼睛被太阳和雪光晃的发疼,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一下,他看不清万俟弘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年多不见,你竟已成了译官。” 第3章 初遇 一年前汀州郊外的一片树林里。 马蹄急踏,打出一个响鼻,整个马车向后仰去,然后硬生生的停在原地。 “哎呦哎呦。”冯雍觉得自己这身老骨头就要碎了,他从车里探出头,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老老老老爷。”车夫抖如筛糠,“我们碰到山贼了。” 马车前一排骑着马,拿着大刀的粗莽大汉,为首一人脸上一条刀疤,正晃着手里的刀用猫捉耗子的眼神看着冯雍他们。 刀疤脸尾音上挑,笑呵呵问到:“我看你们这货物不少啊,怎么?不给我们兄弟分点?” 冯庸是汀洲的太守,怎么也算个正经官员,向来出行都带着家眷侍卫等等,只这一次出来的随意,想着只是到下属的县里看看情况,便只带了个车夫和小厮,谁成想偏偏遇上了山贼。这后面的货箱中装的是县令孝敬他的一些玩意儿,值钱是值钱,但真说起来他也是看不上的。 冯庸半个身子探在车外,尽量让自己露出个笑:“各位好汉也辛苦了,箱子里的这些东西我们现在就卸下来,权当过路费了您看合不合适?” 刀疤脸见他识趣便嘿嘿一笑:“卸吧。” 车夫把箱子都卸下来放在地上之后连忙跑上马车,随时准备驾车离开。 刀疤脸一挥手,两个山贼骑马过去掀开了箱子,一箱珠宝,一箱摆件,还有一箱衣服。其中一个用刀挑起一件暗色缎子长褂,疑惑道:“我怎么看着像官服啊?” 冯雍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不好,他把这衣服给忘了,随便就装到了箱子里。他后背崩直,像块钢板一样,隐隐觉着要抻折了。 刀疤脸看一眼,“呦呵”一声笑起来,转头对冯雍说:“还真是。这年头,当官的都富的流油,可我们这帮兄弟日子真是不太好过,这位老爷,和我们去寨子里坐坐?” 随后他扬扬头,对着后面的土匪喊到:“带走。” 冯雍心脏嘣嘣跳,腿发软手也抖,他缩成一团汗如雨下,嘴里讨扰:“好汉啊,这这……我什么都给你们,当我们一条生路吧求求你们了。” 他正求饶着,眼角余光忽然发觉好像山林边看边有人影。冯雍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本能的倾尽全力高声呼喊向那人求救,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下一秒他就被刀疤脸踹翻在地。 正当一个山贼拿绳子去绑冯雍时,那人竟直接出现在冯雍面前,一掌把山贼拍吐了血。 刀疤脸看手下被打了,立刻招呼兄弟围攻那人,但那人显然也是个狠角色,一招撂倒好几个,刀疤脸抡起大刀,勒紧马绳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后会有期”,然后带着兄弟跑了。 冯雍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腿还是软的,只能费力的把两条腿尽量摆放的文雅一点,拱手道谢:“英雄的救命之恩,冯雍没齿难忘,可能请教恩人姓名?” 男子微微皱了下眉,整张脸恰到好处的体现出一丝迷茫,他说:“不知道。” “哦哦,原来是不……”冯雍愣住,不知道?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衫,剑眉星目,方才那阵打斗也没使他狼狈一丝一毫,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气,乍一看确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可这看久了,冯雍觉着不太对,看久了这人就像门口的石雕塑一般,没什么生气。 冯雍勉强站起来挪到那箱珠宝前,拍拍箱盖,道:“这些可能不入恩人眼,但是恩人救了我一命,我也是要意思意思的。” 男人稍微偏了下头,问:“我要这些做什么?” “这……”冯雍也没想过他会这样发问,纠结一会儿后他眼珠一转,问到:“恩人可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从哪来,往哪去?什么都忘了?” “嗯。”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脚步微微向后锉了一下,“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就离开了。” “等一下。”冯雍小跑过去,试探问道:“恩人可有去处?不如随我一同回府做个武师,可暂时有个定所,我绝对不会亏待恩人,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冯雍有个小儿子刚满十五岁,学富五车,机灵古怪,就是从小身体不大好,多病多灾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冯雍一直想找个武师教他些武功,不求功夫多高,能强身健体就行。可惜这个小公子身健体弱,本身又是个文人,也不知是不想学所以挑刺还是别的,总是嫌弃这武师粗俗莽撞,请来的武师都被赶出去了。 眼前这个人,武功高,又仪表堂堂,还没有去处,倒是个好人选。 “恩人你的意思呢?”冯雍笑成眯眯眼,满脸期待。 “也好。” 马车刚进城管家就来接了,冯雍掀起帘子招呼管家:“老李,上来吧,和我一起坐轿子,咱们快点回府。” 老李跟着轿子两腿飞快交替,人老了,跟着马车比从前费力的多,但他还是摇头拒绝:“老爷这不妥,我一个下人怎么能和老爷坐一个轿子。” 冯雍“啧”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些强硬:“哪来那么多规矩,我是老爷还是你是老爷,让你上来就上来罢。” 这个老李是从小陪着冯雍长大的,也可以说是带着冯雍长大的,十五岁的时候被买进府做了冯雍的小厮,那时候冯雍还是个刚过五岁的n_ai娃娃,老李几乎充当了半个n_ai娘。后来冯雍做了太守,老李就成了冯府的管家,仔细算一算,也有四十多年了。老李再过几年就要六十岁了,冯雍自然对他没有那么多规矩,又把他当兄弟,又把他当长辈。 老李颤颤巍巍上了马车,小心的坐在软塌边上,问:“老爷前面骑马的面生啊,是新招的马夫?” 冯雍背后垫了个软垫,舒舒服服的靠在上面“哪是马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回来的路上遇见山贼了,他出手救了我。” “山贼?!”老李拔高一度调,扑过去捏冯雍的胳膊,“老爷您受没受伤啊?啊?都还好吧?” 冯雍打小就受不了这个,从小老李就把他当个水晶娃娃养,就算他划破了个手指头老李都扎乎的像他截肢了一样,还因为这吓坏了他娘好几次。 冯雍哭笑不得,他拍拍自己给老李看,“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别大惊小怪了。还有啊。”他凑过身子压低声音告诉老李:“这人恐怕是失忆了,回去之后查查他的底细,没什么出入我想让他给泽儿做武师,教他点武功巩固下身子。” 冯雍嘴角上扬,用一种非常满意的目光看向前面骑马的人,“他不是嫌弃人家武师粗俗莽撞么,这个总行了吧,仔细看看还有点书卷气。” 冯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爹安排上了,正在府里逗小狼崽玩。前两日小厮拎着笼子,里面装着这小玩意儿要进厨房,半路被他拦下来,冯公子别的爱好没有,唯独这毛绒绒是心头挚爱,小狼崽连牙都没长全,一小团缩在笼子里,爪子还勾着笼子边。 “子玉把这小东西给我吧。”冯泽拎起笼子就占为己有了。 叫子玉的小厮跑回去和冯泽他大哥冯淮告状,小少爷蛮横又无理,抢我的狼崽玩。 冯淮笑:“不过是个刚满月的狼崽,也不能咬人,他想养就让他养着吧,你这一脸委屈是做什么,就这么稀罕吗?” 子玉脸鼓的像小包子,跺脚气哄哄摔门的走了。本来是炖汤给你喝,怎么就成我稀罕了,呸。 冯淮拿着笔站在案前看着自己的红木门吱呀吱呀晃悠,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敢情他是少爷了,还给自己摆脸色,该教训。 冯泽抱着自己的小狼崽去厨房讨吃的,厨娘给了他一碗羊n_ai,说狼崽太小了还不能吃r_ou_。冯泽用手指捏起块酱牛r_ou_扔进自己嘴里,和小狼崽皱皱鼻子。遗憾了,你吃不了,这牛r_ou_还挺好吃。 他端起牛n_ai向外走,想了想转回来又捏了块r_ou_扔嘴里,明明吃的是r_ou_,嘴却像抹了蜜似的夸厨娘:“王姨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牛r_ou_酱的比那醉仙楼都好吃。” 厨娘轻轻拍他一下,宠溺的笑骂到:“就小少爷嘴甜。” 冯泽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一手抱着狼崽,一手端着碗溜走了。 小狼崽最开始还缩成个毛球瑟瑟发抖,后来许是感觉到了安全的味道,在冯泽怀里拱来拱去,大着胆子伸出舌头舔冯泽的手指,冯泽的手上还有酱牛r_ou_的味,小狼崽舔的特来劲。它还没长出牙,舌头软软的shi漉漉的卷着手指尖,冯泽一下一下小幅度晃手指逗它玩。 小东西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懂,以为冯泽的手指就是这个味,没事就抱着他的手啃。牙床软乎乎,咬了冯泽一手指的口水。冯泽惩罚性的捏了一下狼崽的屁股,恶狠狠的说:“再咬我就把你蒸了吃!” “你要把谁蒸了吃啊。”冯雍跨进门,笑着问自己的小公子。 “爹!”冯泽惊喜,把狼崽放在地上欢喜的跑过去迎冯雍。 冯泽是最会撒娇哄长辈的,长得好看嘴又甜,从他还是个娃娃开始就把冯雍哄的团团转,即便是冯泽犯了错也得由上面三个哥哥顶着,一点委屈也没受过。整个汀州都知道,冯家小公子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整个冯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冯泽抱住冯雍的胳膊带他往屋里走,让下人去泡茶。 冯雍叫住奉茶的婢女,叮嘱她:“泡三杯,快一点。” 小狼崽绕着冯泽的腿转圈,被冯泽掐着后颈提起来放在腿上。冯泽问:“三杯?等下大哥也来我这院子吗?” 冯雍摇头,答到:“我给你带回来个武师。” 冯泽不高兴了,他是真的不想学武功,又累又疼,每次练完功腿肚子都酸,那些武师给他揉腿说是放松,可是他一点也松不下去,感觉骨头都要被捏折了。冯泽嘴角也撇下去,哼哼唧唧窝在椅子上,边给狼崽顺毛边抱怨:“我不喜欢那些武师,他们……” 冯雍打断他:“爹知道,他们粗俗鲁莽,你都看不上,这次的不一样,而且你这次不准胡闹,他是爹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你现在都不一定能不能看见爹,不论你喜不喜欢,让他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你还不喜欢,爹也能给他安排个去处。” 冯泽坐在椅子上晃腿,嘴撅的老高。 “别一脸不高兴,等会儿人家来了你好好说话,态度好一点,听到没有。” 老李带着这位恩人梳洗了一番,虽说仪表堂堂,但这一路灰尘确实不少。老李把刚做好,准备给冯淮的衣服拿来了一件,让男子换上了。老李有些尴尬,本来觉得大少爷已经很高了,可这恩人穿上后竟还短了一截,老李赔笑:“这身衣服不算太合身,我这就去叫人再给恩人换套衣服。” “不用了。”男子扯扯袖子,对老李很客气,“你们家老爷还在等着我吧?现在就带我过去吧。” 老李带着人一路走到冯泽的院子,又安排下去给这位恩人多做几身衣服。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爷就在里面等着恩人呢。” 冯雍一抬眼看见老李带着男子进来,立刻眉眼弯弯迎了上去,还不忘给冯泽使了个眼色,大有“小兔崽子快来见人不许甩脸子”的意味。 “恩人来啦,快快上坐喝杯茶。” 男子抿了下嘴,嘴角有个类似微笑的弧度,“老爷不必太过重视这件事,也不必一直叫我恩人。” 冯雍喉咙突然梗住,他也不是想一直叫恩人,只是这恩人连名字都没有,又该叫什么呢?他干巴巴的点头,把问题抛给那人:“那恩人之见,我该如何称呼呢?” 男子想了想,礼貌的回答:“老爷随意便可。” 冯雍一口气堵在心口,转移了话题。他把冯泽拉过来介绍:“这是犬子冯泽,打小身体就不好,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抵抗:“希望……恩人能教他点基本功强身健体。” 冯泽伸手做了个揖,也不管人家答没答应,先叫了声“师傅。” 男子心口忽然一疼,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眼前的一切极速扭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他觉得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对自己做个揖,恭恭敬敬的叫过一声“师傅”。 冯泽看他脸色不对,又试探的叫他:“师傅?” 眼前的一切被摆正,那些心底里涌出来的奇怪感觉就像忽然惊醒后捉不住的梦魇迅速退去,连个踪影都没有,只留下心头的一点酸楚还叫人难受。 男人把冯泽的揖礼摁下,声音仿佛隔了数万年的时空,带着沧桑和不知名的痛苦。 “多礼了。” 第4章 君圭 白琛 冯泽给男人起了名字——君圭。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冯泽很喜欢。 冯泽写下最后一横,将毛笔放下拿起写有他名字的纸给他看:“师傅您觉得可以吗?” 君圭点头:“好。” 冯泽从见君圭第一面就对他有不一样的亲切感,又或者说是,崇敬感。这太平盛世无风无浪的,他只在茶楼的说书处听过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那些或是浓墨重彩或是随手捏造的故事让他心生向往,这次见到君圭,打心底里就觉得他和其他武师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君圭和他们确实是大不相同。 自从君圭让冯泽扎个马步看看之后,冯泽每天就必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还是千恩万求,借着要学习四书五经,诗词韵律的缘由,缩短一个时辰后的结果。要说这冯雍倒是没白做太守,不像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已经麻木了,他肚子里还是有点坏水的。 花银子雇来的武师冯泽自然看不上,且是冯府掏钱,他们授课,肯定不敢怠慢了这位小公子,冯泽有什么不满也尽可以表现出来,甚至耍赖偷懒都是没问题的。可君圭不同,且不说别的,只有恩于冯家这一条,冯泽也是万万不敢对他使脸色的。 冯泽虽然有些骄纵任性,到底也算个世家公子,读圣贤书长大的,规矩礼貌从小学到大,对内不好说,但对外定是君子作为。他也知道拿从前的借口推脱君圭,不太合适,只能自己受着。 “背挺直。”君圭把手放在冯泽身后,“把后背贴到我手上。” 冯泽苦着一张脸,大腿发抖,努力把自己的上半身向上抻以保证他能向后靠,稍微向前一点君圭就板着他的肩膀向后拉。冯泽受不住了,直向君圭求饶:“师傅,师傅我不行了,我们歇一会儿行吗?我腿软站不住了。” 君圭丝毫不动容,言语间还带着批评的意味:“大腿无力,必须这样训练,才一炷香而已,做到你真的站不住坐到地上为止。” 冯泽一听,这是有戏?立马装作腿软撑不住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的像城门口李麻子家耕地的牛。 君圭负手看着地上的冯泽,不紧不慢道:“每一次训练都到你站不住摔倒为止,摔一次就再扎一炷香的马步,以此累加,上不封顶。诗词先生那里我会去安排,实在不行大可以边扎马步边学诗词,小公子你说呢?” 冯泽脸都气红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连粘在衣服上的土都顾不得,他又委屈又气愤的指责君圭:“你欺人太甚!说好了一个时辰的,你乱加时间,不守规矩!” 君圭不咸不淡反问他:“学习的规矩自然是师傅来定,你吟诗作对的功夫不也由先生评判吗?” 冯泽嘴唇直哆嗦也没说出个只字片语,最后默默扎他的马步。 君圭说的对,规矩都是师傅定的,所以半个时辰后冯泽再次腿打哆嗦不受控制摔下去的时候,君圭直接伸手撑着他的腰把他提了起来。 小公子脸色红润,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嘴唇却发白,感觉自己要摔倒时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脑袋里却还想着“又要多扎一炷香的马步了”。 君圭把他放在石凳上让他坐下,倒了杯茶拿在手里晃悠,觉得温度差不多时递给冯泽让他喝了。冯泽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想多维持一会儿这样的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再去扎马步。 再多的茶也有喝完的时候,何况君圭只给了他一小杯茶。冯泽捧着茶杯满心委屈,哆哆嗦嗦想站起来又一下跌坐回石凳上。 君圭扫了他一眼,突然开恩:“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能不能站起来了?” 冯泽听到不用扎马步高兴的不行,下一秒却瘫在石凳上不动了,他像小猫一样胡乱哼哼,君圭凑近了才听清他的话——不行,我的腿没有知觉了。 君圭似乎叹了口气,蹲下把冯泽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慢慢给他按摩大腿。 男人的手不比平日做按摩的婢女,宽大又有力,缓慢地揉捏冯泽酸疼的肌r_ou_。冯泽脸上的表情微妙的很,介于想笑又想哭之间形成一个扭曲的样子。他全身痒痒r_ou_,从前不让武师给自己揉腿也是因为这个。 他想把腿缩回来又没有力气,推辞说:“师傅不用给我揉腿,我歇一歇就好了。” 君圭不赞成的瞪了他一眼,手上毫不怠慢:“你刚开始锻炼,肌r_ou_没伸展开,今天不揉开了明天让你连床都下不了。” 腿上又苏又麻,酸疼的受不住,种种感觉变成痛痒汇杂在一起,最后冯泽维持着呲牙咧嘴的表情朝自己的武术师傅嘿嘿嘿笑出声。 自从那次傻笑后,君圭再也没有给冯泽捏过腿,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结束后站不起来便多在石凳上坐一会儿,再不济,干脆瘫在院子里睡个觉晒晒太阳也不错,就是风吹的脸疼。 冯泽抱着狼崽凑过去赖在君圭边上,一人一狼眼睛里都shi漉漉的,使劲儿眨眼睛。 君圭看着他那小孩子讨糖吃的样子心里好笑,终于如他所愿问到:“可有事?” 冯泽使劲点头,那是一定有的,就是怕你不答应。他突然扭捏起来,声音也比往常交谈时弱一点:“明天可不可以放个假,城中有一场百花宴。” 这百花宴一年办一回,倒不是真的赏花,但是人比花娇,比千朵花万朵花都好看。城中每个妓院乃至戏园都会推出来几个名角,在城中空地处几天前就搭好的台子上展示才艺,或琴棋书画,或笙歌漫舞,最后推出三位优胜者,分别推为花中之魁——寒梅,花中皇后——牡丹以及花中仙子——水仙。 为了体现这百花宴的“文雅”,更是把投票的方式都做了新规定,一两银子一支玫瑰,届时会有人在街角叫卖,玫瑰就是手中的筹码,最后各家王孙公子把玫瑰放在代表各位姑娘的花篮中,哪位姑娘花篮中的花多,就算获胜。而后玫瑰的数量就是姑娘的身价,想一度春宵的便要再拿银子。说到底不过是打着雅俗共赏的名号,让这些移动的钱袋自己掏钱罢了,还是心甘情愿,抢破脑袋。 君圭稍微一挑眉,露出个为难的神色。冯泽立马把狼崽放到君圭怀里,自己跑到后面给君圭揉肩。 好一会儿君圭才衡量完毕,仿佛施了多大恩泽一样慢悠悠开口:“也好,半个月了,就给你放个假。” 冯泽差点流下泪来,整整半个月他没休息过一天,练武不比读书写字,脑袋越转越灵,身子骨可是越动越累,天天拖着快要残废的身体风雨无阻的扎马步,他快以为君圭是救了他爹的命,想用他的命来换。 而另一边,冯雍交代老李去查君圭的情况,老李找了城中最好的画师,偷偷画下了君圭的人像,随后带着画像在月圆夜的前一晚钻进一家当铺。 铺子里的柜台伙计正靠在一边打哈欠,桌子上的香炉袅袅升起几缕白烟,奇怪的是整个屋子,就算靠近香炉也没有一点香料的味道,就好像这炉子里漂出来的烟是雾气,而非熏香一般。 伙计打完哈欠后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把里面那点水雾眨去,轻飘飘的拉长声音问:“客人要当什么呢?” 老李摇头,指着那香回答:“能不能不当只买呢?” 伙计站直身体,恢复了点ji,ng神,“也行,买什么?” “买你这香,还有吗?” “有,有。”伙计把账本放进柜台,走出来关上门,随后他走到老李跟前说:“这香料在里屋,您跟着我来取吧。” 绕过柜台的帘子后并不是屋子,而是个昏暗的长廊,老李最开始还能勉强看到路,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由伙计带他走,下楼又上楼,在老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时,伙计拉开一扇门,光亮从门缝里s,he出来,晃的老李睁不开眼。 伙计带着他走进去,然后恭敬的站在一边。 这是个空旷的屋子,之所以说空旷,是因为这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把椅子在老李面前,另一把上坐着一个带面具的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半个身子都被桌子挡住了,面具人开口,嗓音也y阳不定:“客人要问什么?” 老李把怀中的画像交给伙计,在这样诡异的地方他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好像与那面具人说悄悄话:“问这个人是谁?” 伙计把画像交给面具人,不知道是不是老李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具人在打开画像时整个身体绷直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然后就恢复了正常,他把画像放在一边,拿起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字,折起来交给伙计,再由伙计交到老李手中,并嘱咐他走出这个当铺再拆开看。 等老李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出了当铺几十米远了,当铺中的种种都变成记忆碎片甚至还在以控制不住的速度消失,这就是摘星阁的特殊之处。 摘星阁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组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偏偏世上对他们的了解少之又少,因为太过神秘,反而会引起更多的传言,传言越多,真相也就被隐藏的更深,久而久之,摘星阁成了个不入俗世的神仙帮派。 摘星阁在每处都有一家当铺,每个想向其问事情的人只要在月圆前一夜带够银两进入当铺,说要买香料就可被带入其中,随后想问什么问什么,如果他们不知道,就不会收钱,然后另外送来人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但是在传闻中摘星阁从未有过这种情况。里面的人把答案写在纸上让人带出去,之所以不能拆开,是因为出了当铺就会不记得里面的任何事,并且纸张一经拆开,就会慢慢自燃,最后什么也不剩,这是摘星阁的规矩,也是其能保证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神秘的原因所在。 有传言说那铺子中燃的是生犀,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人可与鬼通。摘星阁的人半仙半鬼,普通人是闻了那香才见得到他们,也只有鬼神才能掌握天下所有事。 老李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中的纸。 白琛,浪荡江湖一孤儿,青萍草莽 第5章 百花宴 永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从这年号中就能看出君主的志向。汀洲是个大地界,百姓闲到无事才搞出这么一场百花宴。冯泽带着小厮装模作样的去买了几朵玫瑰拿着,他今日换了身新行头,天蓝色的窄袖对襟长衫,领口袖口都用银丝绣了复杂的滚边,腰间系着同色手指粗的一条窄带,挂着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外面虚拢了件白纱长袍,羊脂玉的发簪透着傍晚的残辉显得更加温润。 “冯泽。”有人叫他。 醉仙楼里下来几个公子哥,为首的那个正是方才叫他的人,礼部侍郎的公子秦川,终日游手好闲,一身“哥儿有钱使劲花”的气息挡也挡不住,好在只爱玩,却没什么坏心眼,冯泽也就当个过场朋友。 在冯泽心里,君子可不拘小节,但不可失礼,所以绕是面对明显喝了酒东倒西歪的秦川还是拱了拱手,客气到:“原来是秦公子。” 秦川一挥手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靠在冯泽身上了,他冒着酒气拍拍冯泽胳膊,“什么公子母子的,听着就别扭,咱们兄弟间就叫名字,不生分。” 冯泽牙疼,好好出来凑个热闹,秦川要是在一边,按他的性格非要最亮眼不可,吵闹不说,最主要冯泽觉得大庭广众的丢人。他握着秦川的胳膊矮身把自己绕出来,示意他那些一同出来的朋友,“秦公子的这些朋友还等着你呢。” 哪成想秦川利索的回头摆手,“今日就聚到这里,咱们后会有期。” 得,这秦大公子今日是非要赖上他了。 冯泽把自己的袖子从秦川手里扯出来,问:“秦公子现在要去哪里啊?” 秦川改不了他的称呼也就放弃了,要说冯泽这个人,他见第一面就喜欢,人长的讨喜不说,有读书人的文雅又没有读书人的酸气。像他这样的空架子,自己不读书,就偏喜欢结交些读书的朋友,就好像这样自己也高一层次一样。 “不去哪里,既然今日见到了不如一同叙叙旧?” 冯泽呵呵一笑,心想我和你哪有旧可续。他看到小厮手中的玫瑰就随便找个话题:“秦公子不买几朵玫瑰今晚凑个热闹吗?” 秦川露出一种过来人的笑容,看起来整个人透着不自然的猥琐,“这你就不懂了吧。” 冯泽以后自己买错了,探身过去听他说,秦川压低声音:“玫瑰多少都是投着玩的,你就算给人家姑娘再多的玫瑰那也不是你的啊,等最后出了结果后再出钱才是重要的。” “都结束了还出什么钱啊?” “你这小子。”秦川舔舔嘴唇,“结束了才能出钱啊,选花魁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春宵一刻嘛。” 冯泽瞬间红了个透,他像个熟透的虾子整个人都缩起来,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不合礼数。” 秦川不可置信,他只比冯泽大一岁,像他这样大时已经娶了一房妾室,实在惊讶于冯泽这么害羞的反应,他问:“不是吧?你这么纯情?” 这话说出来就带着点□□的意味,于是冯泽的脸都可怜的发紫了。 “乖乖,冯泽你别告诉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热闹,那花魁千娇百媚,你就不想一亲芳泽?” 冯泽攥着自己的指尖,“我,我只是觉得这样,这样。”他吭哧好一会儿也没说出是怎样,最后只是憋出“不合心”这样几个字,至于到底是事不合心还是人不合心,就不好说了。 台上敲响铜锣,百花宴正式开始了。 秦川的那几句话让冯泽十分不自在,手里的玫瑰拿也不是,扔也不是,连看花的心思都没有了,罪魁祸首反而看的津津有味,双眼放光。冯泽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上下下不舒服,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凑这个热闹。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三花的投选已经接近尾声了,有个男子来问他手里的玫瑰卖不卖,是城中最大的米铺王掌柜,他认得。今年才填了四房妾室,今日又来“赏花”。冯泽没由来的心里一阵隔应,把手里的玫瑰塞给他:“不要了,给你了。” “哎哎哎,这可不行。”秦川又过来cha一脚,中途截住玫瑰不给王掌柜,挤眉弄眼的胡诌:“看上哪个姑娘,就把玫瑰给谁,你把玫瑰给他,岂不是惊天的误会了?” 冯泽看着王掌柜的大肚子,默默打了个寒颤。但是刚说过给人家的东西回手就收回来他不大好意思,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这花,还是自己留着吧,对不住了。” 台上快结束了,王掌柜喜欢的那位春荷姑娘已经掉出了前三,眼巴巴的盼着有人给自己送玫瑰呢。王掌柜一拍脑门,“这位小公子,花确实不便给我,那你帮我投给那位春荷姑娘不知方便不方便啊,我付你银子。” 开始倒数了,王掌柜急出一头汗,冯泽想想,也行,在倒数声中把手里的玫瑰全都放进春荷的篮子里。春荷顺利挤掉第三,成了花中仙子。 有人欢喜就必定有人愁,原来的第三唤作琴梦,是红袖楼的头牌,谁人都知她可是珠宝大商金老二的心头r_ou_,原以为板上钉钉的花仙眨眼间被一位小公子翻了盘,怎么说在美人面前都是丢了面子的。 秦川早跑上前去争抢与花魁的一夜春宵了,金老二看冯泽面生,又是自己一个人,带着的小厮也白白净净手脚无力的,就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主,叫来一群人把冯泽围住要给他点教训。 冯泽左顾右盼找秦川,可场上的人又多又杂,声音震的耳朵都疼,秦川哪里能听得见他的喊声。冯泽握着拳头心里碎碎糟糟的后悔,今天就不该出来,以前就该多习武,学个君圭的一招半式,怎么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后悔是后悔,现实就摆在眼前还是得承担的,冯泽有心解释,金老二却没兴趣听,一声令下好几个人的拳头就冲着冯泽的脸上来了。 打手们遇见这种俊俏的就偏爱打脸,方便有效果,还省力。可没等他们的拳头落在冯泽脸上,自己就已经飞出去了。 君圭站在冯泽面前,明明是初秋却一身寒气,严严实实的挡住冯泽。他的眼睛本来就长,眉毛也斜斜的飞向额角的方向,这一抬眼,竟凭空多出一股霸气压制着打手们,让他们不敢动做。 金老二心里也毛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惹了个不太好捏的角色,但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叫骂:“等什么呢还不动手,给我上啊。” 打手们一拥而上,君圭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几分钟后,这些打手握着自己被掰断的手腕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叫的是撕心裂肺,比花魁比赛都吸引眼球。 冯泽见主心骨在这,顿时气焰又上来了,躲在君圭背后给他指金老二看。一副小狗被欺负了回家找主人撒娇的样。冯泽说话呼出来的热气全喷在君圭脖子上,潮shi又温暖,君圭不自在的向前迈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沉下目光盯着金老二。 冯泽又贴上来,金老二和那些打手不同,怎么说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教训一下就行,倒不至于把事闹大,要是君圭真扭断了他的手腕,追究责任他是不敢的,但只怕他回去弄清楚冯泽身份,免不了又要跑去冯泽亲爹那里给冯泽赔礼道歉顺便y阳怪气的哭诉一番,头疼得很。 君圭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两下,然后一个暖呼呼的身子凑上来,踮起脚来嘴唇勉强够得到他肩膀,小声的告诉他:“帮我踹他两脚,也别使力,吓唬吓唬得了。” 怎么像他养的那个小狼崽一样,君圭想。 最后金老二只得了一脚,看起来轻飘飘的,只有他知道这一脚踹在大腿根上,疼得整个人直抽抽又没脸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捂着那个位置,看起来像肾气缺亏一般。只能咬牙硬生生挺住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冯泽跟着君圭走在回府的路上时才觉得尴尬,他察觉到君圭从见到他开始就没说一句话,而现在没了金老二,君圭身上的低气压就全都压在冯泽身上了。但是冯泽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他生气了,思来想去也只找到一个不太像样的理由——他一个江湖大侠,教出来徒弟被市井流氓欺负了,丢人。 冯泽像个小媳妇亦步亦趋的跟在君圭身后,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点羞愧。 “师傅。”他讨好到:“您吃过了吗?不如我带您去吃一点?”酒楼快要打烊了。 没反应。 冯泽又说:“师傅,您累了吗?我们坐下歇一歇?”沿路连个小摊都没有。 还是没反应。 冯泽越来越心虚,“师傅,我看您的衣服不太多我带您去选几件?”天都黑下来了哪有卖衣服的。 君圭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冯泽一时间借着惯力扎到他怀里,硬邦邦的差点撞出眼泪。君圭扶着冯泽的胳膊把他推出去,不咸不淡说了句:“回去继续扎马步吧。” 冯泽前脚离开,他大哥冯淮后脚就来了,原来赖着他的弟弟半个月都没去他那里,冯淮还以为冯泽出了什么事,打扫的丫鬟告诉他小公子去看百花宴了。冯淮反应过来那百花宴是什么之后笑骂了句:“小不点长大了。” 床铺上有个鼓起来的包,隔一会儿还动一下,冯淮盯了一会儿问:“床上那是什么?” 丫鬟“哎呦”一声,从被子里抱出来个毛团,“回大少爷,是小少爷养的狼崽,一会儿不注意就往被子里跑,怎么也不肯睡在窝里。” 狼崽长的快,半个月身形已经抽长了不少,两天前才断n_ai长出小牙吃些r_ou_糜之类的,被冯泽完全当狗养,圆滚滚的透着憨态,身上的毛还软着,蓬松的看着很好摸。大抵是从小没和其他狼接触过,又被冯泽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没什么狼性,睡到一半被丫鬟抱起来也不急,可能觉得冷还直往她怀里钻。 冯淮看着有趣,伸手想去抱,还没碰到狼崽就被呲了一回牙。丫鬟不好意思的解释:“可能是认生。” 冯淮缩回手笑笑,他对这种小动物也没什么兴趣,吩咐丫鬟:“把它抱回去吧,小少爷回来就说我去老爷那里了,让他没事就过来聊几句。” 那个叫子玉的小厮出了门就嘟囔些什么,冯淮听不清,好笑的问他:“在这自言自语什么呢?” 子玉看起来一脸不高兴,声音提大了点:“就是那只狼崽,被小少爷截了去的,它刚刚还要咬大少爷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冯淮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孩,他十三岁的时候冯淮把他买回来,现如今也三年了,和自己那小弟一样大,怎么感觉一个比一个小,总也长不大呢。他揉了一把子玉的头,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点纵容,“你都十六岁了,和一个刚长牙的小狼置什么气啊?” 子玉耳朵尖红红的,又鼓起嘴巴不说话。 冯淮到时冯雍正摆着个棋盘看,见冯淮来了,急忙招呼他过来坐,“快来看看我这个马放在哪里合适。” 冯淮把棋盘推到一边,十分无奈的说:“爹,我也就能打理打理商铺,象棋这么高雅的东西你还是等母亲回来和你玩吧。” 冯雍的正房妻子冯萧氏和皇后娘娘是金兰姐妹,此次进宫月余了,隔几天便送回来一封信:安好,勿念。妾身多留几日。 留着留着就不知归期了,冯雍只能日日独守空房。 冯雍摸着腰间冯萧氏送他的玉佩,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问冯淮:“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冯淮扶额:“二十四了。” 冯雍伸了个懒腰,听着自己一把老骨头嘎巴嘎巴响,他问:“没有喜欢的姑娘吗?也该成亲了吧,再不娶一房妾室也好啊,不然这外头风言风语的还以为你……”还以为你不行。 他没说下去,纵然都是男人,可与自己的儿子说这种事还是诡异非常。 “你娘此次去京城也是想给你物色几个良家姑娘,好让你挑一挑啊。” 冯淮敷衍的点头,要说二十四了,早该有个儿女承欢膝下了,可他这生意越做越大,也就越来越没心思想这些儿女私事,也不想有人管着自己,这次回家修养半个多月还是硬凑出来的时间。有时候冯淮也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传闻所说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对这些情爱之事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呢。 他捏个葡萄放进嘴里,酸的一激灵,“爹娘安排吧,有合适的性子好的姑娘娶一个也行。” “咣当”一声脆响,子玉打翻了手里的茶盏,沏茶的都是滚烫的水洒在了他手上和衣摆上,冒着热气,手指直接红了一片。 “怎么回事!”冯淮几步跨过去看他的手。 子玉疼得眼圈都红了,慌张的跪下去收拾打翻的茶盏,声音打着颤:“奴才不小心。” 冯淮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明显是生了气,“什么小心不小心的,让别人来收拾吧,你回房擦点药去。” 子玉捂着手应了一声,哆嗦着跑了。 冯雍不赞成的问:“你的这个小厮胆子也太小了,我看手脚也挺笨,再不然你从我这里挑一个走吧,这怎么能伺候好你的起居呢?” 冯淮招呼下人把茶杯碎片清理了,摆手拒绝了他爹的好意,“子玉确实手脚不如其他人灵活,但是他对经商特别敏感,这几年跟在我身边帮我打理了不少事,挺有用的。” 他把冯雍的棋盘推回来,“爹您继续研究吧,我回去看看。”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冯雍重新拿回那个“车”,叹气:“这小子心肠太软啊。” 第6章 初次心动 冯泽回来后听丫鬟说大少爷在老爷那里等他,立刻脚底抹油跑了,笑话,他再待在这不又要扎马步了,冯泽愤愤的想,君圭就是天生克他的。 到了冯雍院子里才知道冯淮早已经离开了,冯泽脱了鞋爬上炕,刚入秋天气还热,水泥做的炕冰凉舒服,他斜倚在软垫上眼皮硬着看他爹下棋,爷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冯雍忽然想起君圭,老李那日回来告诉他此人可用,他就想着让君圭长久的给冯泽当武师,冯雍问他:“君圭教你教的怎么样啊?” 冯泽把胳膊垫在脑袋下面使劲打个哈欠,“他哪教我,这半个月我一直在扎马步,一招半式也没学到。” 冯雍不懂这些,他以为这些天君圭不说教冯泽一套剑法什么的,也该教个基本功了。他往后一靠,挨着冯泽猜测:“你说,他是不是像戏本里说的那样武功不外传啊?” 这个想法倒是把冯泽逗笑了:“您也说了那是戏本里,我感觉啊,他就是没什么可教我。爹啊,你说马步我自己也能扎,你还聘他干嘛啊。” “啧,你爹我是特别要聘的他吗,这不是正巧人家救了我的命么,他又没记忆,又没地方去,不是顺便么。” “您可别框我了。”冯泽直起身子看着他爹,“您是觉得他能治得住我,而且你觉得他武功高,你再找不到这么高武功的人来教我了,您心里想的那点东西,我还能不知道?” 冯雍踹他一脚,“怎么和你爹说话呢?” “我本来以为他能教好你,还特别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个房子,也不能总让他住你那个院里,现在看起来,这个房子给不给他还得再看。” 冯泽抱着垫子又歪回去,用手指戳冯雍的手臂,“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教不教我这个房子你给他不都合情合理吗?您要是觉着不合适,我可以也跟过去啊。” 他心里打着算盘呢,大哥二哥三哥都有自己的房产,只有自己还和爹娘住在一块儿,亲戚朋友一来一往,自己还得去见一面。自己的朋友们呢,又不好意思请来府上玩,他老早就想着朝冯雍要一处房产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谁还能管的住自己。 冯雍一皱眉额头上出现两条褶,“你跟过去?” 冯泽笑出小白牙:“我这不怕他不好意思接受嘛,把房子给我,我带着他去住,名正言顺,等他住惯了我再搬回来不就得了。” 冯雍也学着他的样子笑,“你是我儿子,你心里想的那点东西,我也知道。” 计划失败,冯泽翻身脱力仰躺在炕上叹气,冯雍也不理他,自己下去穿好鞋往里屋走了。 “等过几天我让老李去和君圭提,这房子他要就去住,不要就空着呗。” 冯泽躺了一会儿发现冯雍真的不打算理他后,慢悠悠下去提上鞋走了。 手里攥着从棋盘上摸走的一个“车”。 三天后君圭从冯府搬了出去,冯雍给他置办了一个大宅子,比不上冯府但也是十分讲究的二进房,三间北房,两侧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兼备,设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君圭一个人住,也没有女眷之类,老李选的时候就没要求带后置房,又配了一个厨子和一个小厮伺候着,比在冯府舒服方便的多。 君圭搬出去那天也送给冯泽一个好消息——他不用再扎马步了,以后每日君圭申时过来,教他两个时辰的武功招式,最基础的那种。 冯泽也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再加上上次金老二那事一搅和,倒让他勉强安下心来认真学武了。自打冯泽认命了之后就越发觉得会武功的人是真潇洒自在,他爹是地方官,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也没少接触,自然知道这些官腔文字上的游戏,位高者油腔滑调,受害者进退两难的状况他见得多了。但是上次君圭打了金老二的那件事也确实让他心里暗爽了好久,于是这个毛头小子认为有理说不清的事,拳头解决也一样。 冯雍来看过两次,冯泽越来越流畅的动作和红润的脸色让他非常满意,转头就又给君圭添了两个丫鬟去君圭的宅子里伺候着。 “胳膊抬高,手肘用力,重心后移。”君圭站在冯泽身后,手搭在他腰上向下压。 如果现在有外人站在冯泽面前的话一定会以为冯泽是在投怀送抱,他骨架比君圭小一圈,肩膀也比君圭低几公分,现在整个上身都贴在君圭身上就像君圭抱着他一样,两脚间还夹着君圭的一条腿——为了让他保持大腿使力。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2节 冯泽眉毛揪在一起:“不行不行,我要倒了。” 君圭不为所动:“力气分一半给腰上。”继续向下压。 冯泽:“啊!等一下等一下!” 君圭把他的腿踢得更开,手掌在他腰侧重重拍一下:“别喊。” 腰侧被拍的这一下让冯泽本能的感觉不对,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和君圭正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而且越贴越紧。冯泽这颗十六年来只为毛绒绒而动的心突然狠狠的蹦了两下,震的胸腔里都在疼,他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把君圭推开了,自己站在一边喘粗气。 君圭稍微瞪大了点眼睛,他还挺惊讶冯泽有这份爆发力。继而疑惑问道:“推我做什么?” 冯泽感觉脖子后瞬间充血滚烫一片,过快的血液流动甚至让他产生一种近乎于痒的错觉,他满脸惊慌的捂着胸口,说话都不稳:“我心脏不舒服。” 他自己觉得是过度练武的副作用。 君圭扯过冯泽的手给他把脉,细感受一会儿后把他的手放下:“心跳有点快,其他应该还正常。” 冯泽看着新奇,自己这位师傅失忆了,但会的还不少,他问:“师傅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连把脉都会。” 冯泽问完后君圭脸上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秒,还是原来的答案:“不知道。” 君圭有的时候也奇怪,自己明明什么记忆也没有,但有些情况下他又能得心应手的做出一些列动作来,这些能力就像掩藏在海底的秘密,随着浪潮一点一点被冲刷上岸,露出它们原本的样子,但是海底究竟还有多少东西,君圭自己也不知道。 他沉默半响,抬手揉着眉心,一副很累的样子,“今日就不练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可能是底子太差,突然训练受不了,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每日习武结束后泡一次药浴,能更好的改善你的骨骼和肌r_ou_。” 冯泽默默点头,他感觉的出来,君圭心情很差,而且他的心情也不太好。 第二天君圭也没教冯泽练武,一天过去了,冯泽说自己依旧胸闷气短,君圭的意思是不习武的话他就不在这里多留,直接回那个宅子了。 但是冯泽没让他走,“师傅那宅子空荡荡的,也没个说话的人,不如今天我来教您吧,教您写字,写你的名字。” 冯泽桌上的文房四宝一看就比练武用的心思多,一排清水的狼毫紫豪从大到小挂在笔架上,冯泽铺开宣纸,用一对镇尺压在两侧,让小厮来磨墨。 君圭抬手制止了他,走过去站在桌侧拿起墨条:“不用叫别人了,我帮你磨。” 冯泽把外刨脱下去挂在衣架上,一边拉开屏风一边问:“师傅您还会磨墨?” 他今日穿了淡绿色广袖长衫,袖子过于宽大不方便,就把屏风拉起来准备在里面换一件外衣。冯泽觉得君圭有很多他想不到的能力,练武的人通常都不会注重书法字画方面的事,但是看君圭磨墨的手法,又像是有过深入的研究。 “师傅,您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啊?我还说要教您写字,您是不是会写啊?” 君圭手腕一顿,手下的墨汁漆黑细润。他脑海中关于书法的记忆洪水般涌现。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失忆了,只是记忆被封存起来,到了需要的时刻,就会接连被放出来。 冯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边向桌台走过去边挂腰上的玉佩,他探头看了看君圭磨出来的墨,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冯泽直起身的时候君圭也跟着他站直了并且向他那边跨了一步,然后在他狐疑的眼神中伸出胳膊虚环住冯泽,手指贴着他的衣领滑进去碰到了冯泽脖子后的那块软r_ou_。冯泽整个脊柱倏的麻到腰间,腿都软了,他像只被掐住后颈的猫瞬间缩起脖子,想逃跑又不敢动,君圭手指勾着他的发带把它从冯泽的衣服里拽了出来,然后面无表情的退回去继续磨他的墨。 想了想又教训了他一句:“这么大了穿衣服要整齐。” 就好像说“今天扎一个时辰马步”一样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只留冯泽一个人愣在原地失了魂似的,后颈处的皮r_ou_上还残存着方才君圭手上的温度,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他用手捂住脖子,感觉君圭的手指还贴着他的皮肤,脖子后的小绒毛立起来摁也摁不下去。 “怎么了?我刮到你了?”君圭见他傻傻的捂着脖颈不动,还以为自己刚刚手上哪里划疼了他,又伸手想把他的手拽下去看他的脖子。 “不不不,你就站在那别动。”冯泽连连摆手,热气直接烧到头顶,他连最基本的礼仪也顾不得了,当即转身绕到屏风后边去,胡言乱语的下了逐客令:“我今天不教你写字了,你大概也会写,很简单的两个字,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这样,告辞。” 君圭看看外面还没有落下去的意思的大太阳,犹豫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出门后他抓住一个丫鬟特意提醒她给小少爷叫来个郎中看看。 所以当冯泽刚平复完自己心情又见到君圭嘱咐过来的郎中时,彻底崩溃了。 秦川坐在醉仙楼的雅间里,胳膊搭在窗沿边对楼下路过的小姑娘吹口哨,人家姑娘看他一眼,拽着自己的丫鬟跑了。 冯泽推门进来坐下先灌了一壶茶,秦川看他一脸怒气,不由得问:“谁惹我们冯公子生气了啊?” 冯泽哐当一声把茶杯放下,硬邦邦回了句“没谁。” 秦川尴尬,自己本来在后院里和美人捉迷藏,下人突然跑来禀报说太守家的小公子来访。上次百花宴秦川去争了花魁后转身再没找到冯泽,以为他不辞而别了。这回没上拜帖,人倒直接跑来府上。秦川把手里的蒙眼布系在美人手腕上,顺便亲了口她的手背,故意哑着嗓子让美人乖乖等他回来。 哪知这出去没见到人,奉茶的丫鬟说冯泽等不急先跑去醉仙楼了,若他无事就过去叙叙旧,他便又一路追来醉仙楼。可这要叙旧的人只喝茶,不说话,是哪门子道理呢。 秦川百无聊赖的嗑瓜子,随意问到:“那天百花宴,你怎么先离开了呢,我后来还特别找你了,只可惜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提起百花宴,冯泽不可自制又想起来君圭那天救了他,又为他出气,还有那个……还有那个不小心的拥抱,冯泽脸又红了。 秦川是情场老手了,看冯泽不说话只脸红就猜到了一半,他顿时来了兴趣,瓜子也不磕了,俯过身去笑的不怀好意:“我们小公子害羞了,那天可是遇到了什么心上人?” 心上人……冯泽没应声但也没反驳。过一会儿他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氤氲出一片y影,他耳朵尖红红的问:“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 他出来找秦川其实也是存了小心思的,这种情场上的事秦川是见惯了的,他能问的也就只有秦川,而且秦川脸皮厚,他也能少点尴尬。 “喜欢一个人啊……”秦川手指扣着桌面,故意拉长尾音。 冯泽一脸严肃的等着他的答案。 秦川站起来抖了抖衣摆,眼睛一眯像只老狐狸,“哥哥带你去个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跨过一条街后,冯泽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满春院”的大牌子,死活不肯走进去。 秦川把他揽过来,说:“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喜欢么,这里面多的是人告诉你,进来吧,哥哥又不能害你。” 冯泽犹豫的看他一眼,秦川趁热打铁:“你又不是大姑娘,你不愿意还有谁能逼你啊?” 他这话说的露骨,冯泽立刻从头顶红到脚底。他墨迹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跟着进去了。 秦川和妈妈使眼色,递给她一锭银子:“我这个朋友脸皮薄,给他找个知疼知热的,别太露,纯一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冯泽头一天晚上踏进满春院,第二天中午就传到了冯雍耳朵里。君圭溜达过来准备教冯泽武功的时候,冯雍正坐在冯泽的房间里批评教育,这种事君圭不便打扰,干脆就坐在院子里等冯雍讲完。 狼崽竖着尾巴凑过来把头搭在君圭腿上,躯干已经长的有君圭一条胳膊长了。这段日子和君圭混熟了,心情好时像只大狗一样喜欢贴着君圭坐着,君圭伸手摸它的头,狼崽仰起头用shi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爹,我真没做什么。”冯泽面红耳赤的捂着被坐在床上,极力辩解。 冯雍扒愣手里的核桃:“你做什么也没关系,爹知道你也大了,确实需要……咳咳,但是那种地方的姑娘不太好,你娘这次去京城也是给你哥物色合适的姑娘,到时你和你哥一起挑。” 冯泽有口难言,他扯开被跳下床,把冯雍向外推:“我不选,您快走吧。” 一推门,冯泽傻了,君圭正坐在院子里逗弄狼崽玩。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都听到了什么,冯泽心慌成一团,像个被抓包的小媳妇,冯雍离开了也不知道。等他再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到了君圭面前。 他努力想从君圭脸上看出什么,可是君圭面色如常,起身去搬木桩,嘴里说着:“今日我教你些新招式,过段日子就能教你轻功了。” 冯泽看着君圭的背影,忽然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酸来,这股酸气就像浇在心尖的硫酸,又疼又烫,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似乎整个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又无能为力。 “我没做什么。”冯泽指尖藏在袖子里不受控制的颤抖。 君圭回头:“嗯?” “我,不会挑那些姑娘。” 君圭眉头皱起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不会选她们的,我昨晚是陪秦川过去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去了,因为我喜……” 冯泽差一点就全都说出口了,却又哽在喉咙里。他整个人紧绷着,心里的酸气一波盖过一波,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他那么怕面前的人误会,可那人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什么都听到了,却也什么也没听懂。自己手足无措的要把心掏出来给那人看,活像个笑话。 冯泽突然泄了气,眼睛里满满都是落寞,他垂下眼轻声问到:“今日能不练了吗?” 君圭以为他方才被冯雍教育的心情不好,就“嗯”了一声,把木桩又放回原来的位置:“那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想了想,他觉得应该安慰冯泽一下,上前拍了下冯泽的肩膀,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没做什么。” 冯泽大震,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跳的快炸开了。 君圭说完就转身要离开。 “君圭!”冯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君圭回头等他说话,冯泽嘴张了又张,心里一时间想了无数种坦露心迹的方式,最终他只是咽了下口水,生硬的说了句:“明天见。” 君圭不明所以,也回了句“明天见”。然后离开了。 他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又去茶楼听了戏,天色暗下来才回宅子,进屋后立刻觉得不对劲,他一步一步走向床边,猛然伸手扯向床幔。 两个暗影从床后滚出来,身形利索的跪在君圭面前:“大殿下。” 第7章 回忆如沉灰 一年又四个月后,冯泽以议官的身份迎着阳光看y影中已是当朝大殿下的君圭,或者说,是万俟弘。他一瞬间有些恍惚,那些他视为珍宝的记忆一下子变成了幻影,真实存在过,又不能算作是真的,那个在他刚了解情爱滋味就把他裹下去的漩涡,如今看来不过是庄周梦蝶,他一个人荒诞甚至大逆不道的臆想罢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来,然后又放松,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的躬下腰:“谢大殿下夸赞。” 万俟弘的表情有一点扭曲,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那这一月里就要麻烦议官了,眼看着也要过年了,京城中好看好玩的多的数不过来,恐怕议官要多费心了。” 冯泽不似他记忆中的那个毛头小子了,高了些也瘦了些,举手投足沉稳大气,礼节规律与那些从小在宫中培养大的世子不差分毫。万俟弘在心里比量了一下,冯泽已经长高到他眉毛下一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大殿下客气了。” 万俟弘脸上的笑一直恰到好处却又雅淡疏离,他看向珠岚族一行人:“今日各位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我已经给各位准备了住处,请随我来吧。” 冯泽立在身后给珠岚族的通史翻译,他的声线也变了,脱去原本少年的青稚,多了一点冷清又低沉的质感。万俟弘面上不动,心里却开始感慨,他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过一个人短期内骤然的改变,也没有见证一个少年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岁月。 珠岚族的人已经奔波了数月,一路上守着给皇帝的贡品不敢放松,如今献过贡品才放松下来,不由得对万俟弘点头道谢,让万俟弘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住处。 皇帝给珠岚族的人特批了一处住所——景华殿,宫中最别致的一处偏殿,通常都是供三品以上官员进宫相聚后天色太晚,不便出宫时的临时住处,此番给了珠岚族的使臣,足够提现对他们的重视,万俟弘也着重介绍了景华殿的规模,如此不辜负皇帝的一番美意。 他想了想,又告诉身边随行的小太监:“这里多派些人手来,婢女奴才多调过来几个,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每天向我汇报一次。” 万俟弘走到通史面前停下:“我也不便叨扰,各位随意休息吧,明日我会安排各位在宫内游玩一番,今日就先告辞了。” 冯泽帮万俟弘翻译通史叽里咕噜的回话,无非是些“辛苦大殿下,谢谢傲来皇帝”之类的客套话,万俟弘面上认真,其实也没放进心里,只淡淡的应了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万俟弘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尴尬,冯泽只低头走路,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万俟弘皱着眉深吸一口气:“令尊近来可好?” 冯泽亦步亦趋跟着万俟弘:“劳烦大殿下惦记,家父近来还算好。” 他没说好,只说算好,万俟弘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还算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去年你……你不告而别后。”冯泽这话说的不大客气,但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偏偏咽不下去,“家父也找了你一段时间,结果却打听到了我二哥的……死讯。” 万俟弘脖子上的青筋突然鼓出来。 “那时候家里正准备过年,家父忙里忙外应酬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翡翠铺子里准备走亲戚的礼品,一时间接受不住晕了过去,后脑撞上了放翡翠摆件的柜子上,今年春天才醒过来,身子大不如前了。” 冯泽说的平淡,声音又轻又低,甚至没带什么感情,好像这些变故对他来说已经沉淀了多年,不能激起心中一点涟漪。 万俟弘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最后也只是手指动了动,胳膊都没抬起来,他看向冯泽:“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这四个字说的蹊跷,冯泽分明没说自己做什么,出事的是冯雍,死去的是他二哥,万俟弘作为一个外人和这一家子都没有关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说这几个字。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冯泽不愿与万俟弘多说,他连疑惑都不曾,只是点了个头,以示恭敬。 京城又下雪了,冯泽呼吸间冒出一股一股的白雾,万俟弘转头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天凉了,你尽早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问:“有车来接吗?不然我……”他想说我的马车在宫里,你可以去我那里坐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府,但是冯泽先一步打断了他。 “有的,墨砚已经在宫门口等了。” 万俟弘挑眉:“墨砚是谁?” “臣的小厮,当初你……的时候,他回家省亲了,大殿下没见到。” “墨砚。”万俟弘语气轻快了些,仔细听还带着点笑,“这名字想必又是你取的。” 又。冯泽想,可不是么。 墨砚等在宫外好一会儿,直到地上的雪下到鞋底那么厚的时候才见到冯泽的身影。他走的特别稳,从墨砚的角度看上去肩膀平直,一点也没有走步产生的高低起伏。走进了墨砚才看到冯泽外袍上粘了一层雪。 “诶呦我的爷。”墨砚把冯泽身上的雪拍下去,“您怎么也不抖抖衣服啊,这弄得跟个雪人似的。快上车,车里有手炉,还热着,抱着暖一暖。” 冯泽跨上车,他的手背冻出一块一块的紫,捧起手炉来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暖。 墨砚看着不对劲,凑过来问他:“怎么了爷?皇上为难您了?” 自从冯泽离开家到京城当官,墨砚就改了称呼,不再叫少爷了,变成了“爷”。冯泽当初听到这声“爷”的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是家里宠着惯着的小公子了。 他扯一下袍子盖住自己的腿,极轻极慢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轻笑了声:“皇宫也没有想象的好,太大了,可真冷。” 一路他都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没有ji,ng神的靠在马车里,墨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马车晃悠到门口,冯泽慢慢睁开眼睛,把手递给墨砚:“扶我下去吧。” 冬季里白日短的很,冯泽回到府上时已经需要掌灯了,墨砚帮他脱下官服,换了身棉布衣服,又把他的外袍交给丫鬟去烤火——雪化了之后渗进衣服里,已经shi了。 冯泽用发带把头发束起来,又用两根手指夹着发带从头捋到尾,他站在镜子前愣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摸了一下后颈处,又叹了一口气。 “墨砚,你吩咐厨房熬些ji汤端来书房吧,晚上我就不吃别的了。” 墨砚收拾衣服的手停住,劝道:“爷,多少吃一些吧,天儿太冷了,您身子骨受不住。” 冯泽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虚点一下:“今日这雪应该不会停了,在书房多给我加一盆火炉来,里间也收拾出来,加床厚被子,我就睡在书房了,省的折腾。” “是。”墨砚抱着衣服站了半天,想劝阻又觉得没用,只能闷闷的应一声。这一年多他眼看着冯泽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当年省亲回来就觉着小少爷不太对,最开始闷着不说话,日子久了好一些但还是比以前沉默的多,再后来二少爷出事后冯泽更y郁了,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也很少再笑过,老爷醒过来后小少爷就带着他动身来了京城,之后成了典客宁阡霖身边的议官。 冯泽随手拿了披风,走向书房。 下人端着两个火炉推门进来,冯泽坐在桌后还没感觉到火炉的温暖就先被门口卷进来的风雪吹的一僵,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缩进袖子里,脚也向后缩起来靠在一起。 他越来越不耐寒了。 冯泽离开后,万俟弘也回了他的行宫——永清殿,皇子们成年后在宫外都有各自的府邸,万俟弘已经很久没有在宫中住过了,永清殿里已经有了陈腐的味道。 他本应出宫回府的,但是他能感觉到冯泽的不舒服,冯泽不想与他一同。 永清殿中留了人按时打扫,但是免不去长期不住而积存的一股子灰尘味。万俟弘拉过椅子坐在火炉边,脸上长期维持的笑意消失,面色逐渐y沉下来。 那年他以君圭的身份回到宅子后,两个黑影从床后滚出来,他本以为是混进来的贼人,没想到那两人竟跪在他面前,说他是当朝的大殿下。 万俟弘被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撞了一下心神,然后那些作为大殿下的记忆又翻涌着朝他扑过来,他厌烦极了这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像是想起这些事,而是每当触到机关,一部分记忆就被强硬的塞进他的脑子里,有时候想起这些事,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来看这些过往,而不是其中的参与者。 这种感觉危险又不可控,但是同时,他只有想起这些事才是个完整的人,知道自己生从何来,行为何事,是为何人。 他不停的探索接触到的事物,然后自己的脑海中窜出答案。 这两个人是谁? ——以辞和以辰,一对双生子,也是孤儿,从小养在他师傅身边,十岁的时候跟了他做暗卫。 他们何时见的第一面。 ——一处断崖边。 他怎么会去断崖边? ——因为师傅在那里等着他。 所有的事都不能深究,否则与它相关的一连锁记忆就都涌出来,这些记忆碎片在万俟弘脑子里逐渐拼凑在一起,形成一张能覆盖住他的巨大的网。 当晚万俟弘就带着暗卫连夜离开了汀州,他用一年的时间不断寻找能触碰的“机关”以便于记忆重新回到他脑袋里,记起一段他便要消化一段时间,慢慢的,万俟弘发现了不对——他记得太多了。每个人对他自身的记忆都应该有所模糊或丢失,在一个时间内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总会有那么一角半截被忘记,可是他什么都记得。 万俟弘从怀中摸出一块叠起来的手帕,拆开后手帕上静静放着一块玉——造化玉蝶。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傲来国尊贵的大皇子,但他的母亲蝶妃出身低微,只是江南一个舞娘,当年皇帝出行游玩时遇见他母亲,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直到皇帝要离开江南回宫时才向舞娘表明身份,舞娘惶恐的同时又怨恨皇帝欺骗了她,态度当即冷下来。但是皇上想要的人,谁能说个不字,再后来她就成了蝶美人。 蝶美人回宫时就有孕在身,回到宫中没多久就显怀了,皇帝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日日都要来瞧,惟有蝶美人整日郁郁不乐,后期身子竟然眼看着变差,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就早产了,人命危急,皇帝当即册封蝶美人为蝶妃,许诺她若生出皇子就必让他荣华一生。 皇帝果然没有食言,万俟弘刚会走路就赐了一处永清殿,此后,万俟弘的封赏无数,其他皇子再出色也没得或皇帝如此宠爱,惹的全宫上下眼红。 只是万俟弘记得真切,他的母妃经常靠在窗边叹息,烛火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那时候万俟弘还看不懂她眼中的沉重。 守着永清殿的是万俟弘当初的ru娘,唤作青穗,曾经皇帝特别赏来伺候万俟弘母子起居。只是后来蝶妃香消玉殒,万俟弘搬出宫后就执意把她留在这里,说想保持永清殿的原样,也好不时回来看看。如今还不足五十岁就已经像个迟暮的老人了,她敲敲门,露出一点期待的神色:“大殿下今日在这里住下吗?” 万俟弘合上手掌,青穗只看得清手帕的一角。他把手帕重新放回怀中,站起来掸了掸衣摆,好像椅子上有很多灰尘,他说:“不,我现在就要回府了。” 青穗垂下头没再言语,她想送送万俟弘,但万俟弘摆手拒绝了,让她安心在永清殿养老便可。没有主子的奴才,就算出身再好,也不免受欺负。 第8章 俗气的命令 当晚,冯泽披着厚重的棉被,火炉绕在书桌前围成了一个圈,他不时低头检察棉被的下半部分,怕火炉里噼啪作响的炭火会飞jian出来把被子烧出个窟窿。 桌子上摆满了书本画卷,皇宫中的地图,京城里的特色介绍,以及珠岚族的文字语言记录,摞起来老高,冯泽就那么一本一本的端起来仔细看。 墨砚在一旁直皱眉:“爷,您歇一歇吧,明日还要和大皇子陪同那些使臣游览皇宫,想必要脚步不停的走上一天。” 冯泽翻过一页书,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尤其无力:“左右也睡不着,看看这些也好。看累了,就能睡下了。墨砚,你先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陪着。” 墨砚用力眨眼睛消除眼睛里的那种干涩感,随意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下来,后背靠着床沿,没说话也没离开。他心里心疼小少爷,东西吃得少,自打来了京城又整夜的睡不着觉,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郎中说他心绪太重,底子不好又劳累过度,身子早已经亏空了,要好好休息,放松心情。但是冯泽根本不听,他就像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一样,每日的工作安排的越来越多。 直到子时过半冯泽才裹着被子爬上床,他还能睡两个时辰,不到卯时他就得动身去皇宫了。墨砚靠在床边睡着,冯泽把火炉搬到了他跟前,又把另一床被子盖在墨砚身上,墨砚睡梦中感觉到温暖,慢慢舒展了身子,冯泽也不怕他着凉,墨砚曾经有一次这样陪他一夜后冻着了,再以后他书房床边便一直铺着虎皮毯子,墨砚睡着倒挺舒服。 冯泽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想起那年那天,他差一点向君圭表露心意,结果自己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着,不知道第二天应该怎么面对君圭,他甚至想好了要全盘托出,实在不行就日久生情,一点一点拉近距离,最后两生情意。鼓的快要爆炸的勇气却被窗外一声ji鸣吓的全部缩回去。于是他又想怎么假装无事,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怎么着都不急。 但是真的到了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谈,他等到天黑君圭也没出现,冯泽心慌意乱连夜跑去君圭的宅子,被丫鬟告知一天也没见过君圭,他便又跑去卧房,见什么都在就安了一点心,猜测君圭应该是去办什么事了,而不是不辞而别。 直到他回家等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君圭人间蒸发一般了无音讯,冯泽央求冯雍去找人,冯雍就让老李又一次去了摘星阁,这次老李走出当铺,发现自己的钱袋还在,一文不少,他拆开手中的纸,上面只有一句话:汀州五十里外树林西南角。 老李带着人去找,没找到君圭,但发现了一具尸体,应该已经死了很久,腐烂的不成样子,身旁有一把佩剑,剑柄上刻着一个ji,ng巧的小字——潇。 是冯家二公子冯潇的剑。 冯泽用力揉了一把眉心,头痛欲裂又清醒无比,墨砚在旁边打着小呼噜。他支起身看了一眼墨砚,伸手把被墨砚扯开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裹着被躺下,把边边角角都掖的严实了,然后调整自己的呼吸保持和墨砚一个频率,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晕晕沉沉的睡着了。 模糊见他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树上,他心里没由来的有一种熟悉感,想走过去看看那人是谁,可看起来没几步的距离走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到,忽然天旋地转,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一团紫色的烟雾冲着他飞过来,冯泽躲闪不及径直让那烟雾穿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火炉烧尽了,正赶上太阳刚要升起来这段最冷的时候,冯泽的汗从额角滴下来,里衣的衣领也shi了一片。墨砚被冯泽吓一跳,缓过神来忙拿起帕子给冯泽擦汗,又把他塞进被子,拧了热水浸过的毛巾给他擦身。 “我的爷,这屋里太冷了您一身的汗先在被子里擦干了再出来啊,是做噩梦了吗?” 冯泽擦身的动作有些僵硬:“也不算是噩梦,就是有些心慌,可能是魇着了。” 墨砚又递给他一条毛巾,上面还冒着热气,然后接过冯泽手里那条已经冷了的:“要我说就是爷您太劳累了,您得歇一歇,今天我出去买个山参,晚上给您炖点参汤喝。” “嗯,再给我条干毛巾。”冯泽从被子里探出手。 原本按照墨砚的计算时间充足,但他没料到冯泽在起床前还加了擦身这一步骤,收拾的就略显仓促了,冯泽系上腰带披了外袍就直接往马车那边走:“带着吃食在那车上用吧,昨晚这雪下的大,恐怕路不太好走。” 墨砚连忙把早饭都装进食盒,拎着上了车。 砂壶里装着r_ou_粥,墨砚盛出来递给冯泽:“这砂壶保温,粥还热着呢。” 冯泽没接,自己探手从食盒里摸出个玉米饼咬了一口:“你把粥吃了吧,那东西有味道,一会儿我开口的时候多的是。” 墨砚看看手里的粥,垂下头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对冯泽的照顾没有以前好了,以前那个小少爷,他只要陪着玩,伺候着衣食住行就好,但是眼前这位爷,他伺候不周的地方太多了。小少爷成长的太快,他跟不上了。 冯泽看墨砚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把嘴里的饼咽下去,抬手摸了下墨砚的头:“瞎想什么呢,我早上做梦是你的错吗?这个饼没有你的粥扛饿吗?耷拉着脸做什么?” 墨砚嘴角向下弯个弧度,自暴自弃的说:“我应该想到这些的,但是我一个也没想到,我让爷受委屈了。” 冯泽被他逗笑了,墨砚看着他笑,觉得冯泽除了脸色苍白了些,消瘦了些,但是一笑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少年模样。墨砚帮冯泽拉紧外袍:“爷还是得多笑一笑,笑着好看。” 冯泽眉眼弯弯,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墨砚的大脑门儿,清脆又响亮。 冯泽从马车上下来时另一辆马车停在他们后面,万俟弘披着一件白狐裘从马车上跨下来,冯泽眼神飘忽了一下,他以为万俟弘应该在宫中休息的,看这样式应该不是早上出去又回来的,他心里捉摸,是回宫外府邸休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出宫过夜? 晃神间万俟弘已经走到他面前,客套到:“这寒冬腊月的,让议官这么早到,真是为难你了。” 冯泽心中哂笑,万俟弘是大皇子,没有必要和自己一个小小的议官讲这些体面话,他掀起衣摆就要跪下,中途被万俟弘截住手臂,又生生给提了起来,只能躬身做了个揖:“大殿下说笑了,大殿下尚且这个时辰到,臣又怎么能再晚。” 万俟弘眉毛一挑:“那……冯泽议官,一同去景华殿吧?” 前一夜雪下的大,奴才们还来不及清扫出皇宫外围的路,人踩上去雪就没了靴子面,整条路只有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黄色的琉璃瓦顶早被雪盖了厚厚一层,打眼看上去皇宫竟有种破败萧索的意味。 冯泽有意和万俟弘拉开距离,放慢脚步跟在万俟弘身后,但是距离刚被拉开万俟弘就也放慢脚步,又把距离拉近回来,几次之后,冯泽干脆放弃了,左右这一天,这一个月的每一天,他都得和万俟弘朝夕相对,计较这一步两步的距离倒显得矫情了。 万俟弘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轻轻舔了一下后槽牙。 景华殿前路上的雪已经被清的差不多了,露出原本的青砖来,大概是空气中shi度大,青砖上又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冯泽脚下一滑,直挺挺的向前铺去。 万俟弘转身ji,ng准的用一只胳膊拦在冯泽身前,另一只手握住冯泽的左手把他撑了起来,冯泽的那只手冰凉没有温度,万俟弘觉得此时就算落一片雪花在他手上都不会融化。万俟弘把冯泽的那只手又握的用力了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凉?” 冯泽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万俟弘却比他用的力气更大。冯泽呼吸间吐出一股股白气,万俟弘的随行都跟在后面,他的手被握在那人手里越来越紧,冯泽立刻就慌了神,说话都不稳:“大……大殿下。” 万俟弘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天气虽然冷,但刚从马车里出来走这一路怎么也不至于冷成这样,除非他这个人从最开始就没暖过。万俟弘眼神暗了下去,左手直接伸进冯泽敞开的披风里贴上了他的后腰。 冯泽吓呆了,这种诡异的情景激不起他一点旖旎的想法,身后一群人都站在那里,虽然低着头,但冯泽知道这些宫里头的人什么都见过,人ji,ng似的,眼睛都长在脑瓜顶,低着头也什么都能看见,看见了就不可能不说,说出去就会传开,他几乎能听见日后的风言风语了。冯泽僵着不敢动,近乎哀求着叫了一声“大殿下”。 但是万俟弘没听出来他声音中带着的一点哭腔,他的心思都放在手上,冯泽的腰上乃至后背冰凉一片,万俟弘的右手摁在冯泽手腕上,手指下冯泽的脉跳的缓慢虚浮,这分明就是大病之人的脉象,万俟弘当即整张脸都黑了。 冯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整个人像个白纸糊的人被圈在万俟弘两只胳膊间,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他伸手握住万俟弘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胳膊,又叫了一声“大殿下”,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求饶意味十足。 万俟弘看他一眼,贴在他后腰的手暗中渡了些内功过去,低声道:“都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心。”然后终于放开了他。 体内那一股暖流让冯泽暖了许多,但他的脸还苍白着,惊吓过度一时间缓不过来。 万俟弘的表情恢复如常,背过去的手攥成拳头,关节处泛白:“进去吧。” 他们来的太早,珠岚族的人正在用早膳,见他们来了忙站起来迎接,万俟弘抬起手又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坐下不必行礼,他解下狐裘,以辞向前一步把狐裘接过去。万俟弘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平易近人又平地生出些巍峨不动的风度来:“诸位不必多礼,坐下继续用膳便可。” 珠岚族的通史拉出来两张椅子,问到:“不如二位一起?” 冯泽想告诉他在傲来国,他们这些人是不能同大殿下坐在一张桌子的,又觉得不妥,只能给万俟弘翻译:“大殿下,通史询问您是一起用膳?” “不,我……”万俟弘眼光扫到那两张椅子,忽然改了主意:“那便一同用了吧,叫厨房再快些弄盅汤食来,大家喝了暖暖胃。” 冯泽应着:“那臣去吩咐。” “你去做什么?叫丫鬟便可。”万俟弘走到桌前坐下,以辞把碗筷摆放好。 冯泽的头又低了些,他恭敬道:“那臣……臣在偏殿等。” 万俟弘忽然绷住脸,似是极不满意,训斥他:“糊涂,我与珠岚族言语不通,译官大人不在这翻译,难道叫我与他们相顾无言吗?” 冯泽一愣,他心里乱着,倒是忘了规矩了,忙走到万俟弘身后和以辞一起站着:“是臣想的不周,臣留在这里为大殿下翻译。” 万俟弘拍拍身边的座位,明知故问:“你不来这坐着一起吃,到后面站着是为何?” 冯泽道:“臣是译官,口中存异物恐怕吐字不清,有渎公职,况且臣与大殿下同桌,不合礼数。” 万俟弘听他说着连连点头,看起来颇为同意,可待冯泽说完后,他扭头看向冯泽,问到:“译官句句在理,可今日招待别族使臣,规矩各不相同,若一心守着我傲来的规矩,是否失了气度,更为不妥?” “更何况……”万俟弘故意拉长声音,半真半假的发问:“更何况通史可是邀请了译官,译官不坐,恐怕通史心中也有所隔阂吧?” 冯泽咬牙,他故意没给万俟弘翻译全通史的话,但在通史拉开两个凳子的时候万俟弘就懂了吧,之后的种种,都是在刻意为之。他终于还是坐在了万俟弘身边。 中途汤上来后,万俟弘特别盛了一碗递给冯泽:“喝了,大殿下赏你的。”加重强调了“赏”这个字,冯泽不喝便是不敬。 一盅热汤喝下去,每个人的胃里都暖起来,丫鬟给每个人递了帕子擦了手,随后万俟弘便带着一行人出了景华殿。 皇帝的意思他算懂个一二,留下过年是小,参观皇宫是大,大抵是存了“尔等泥丸小国,留我傲来见见世面”的炫耀念头,万俟弘叹气,他这位皇帝爹也不怕看过后眼红,种下造反的种子。 皇宫那么大,天气又冷,总不能一直在外面逛,一天下来才不过游过小半个内宫而已,冯泽身体不好,结束时腿像肿了一样不大利润。 万俟弘看出他腿的问题,心里不免烦闷:“宁阡霖身边只有你这一个译官吗?” 话一说出来他就觉得不好,译官当然不止冯泽一个,冯泽恐怕也不想与他朝夕相对,谁让昨日皇上在大殿上点了他呢,金口玉言一出,合不合适都得受着。 万俟弘记忆回来后还未如此失态过,冯泽沉默着没搭话,他也不再多言了。 两人在宫门口分开,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万俟弘垂眼想了一会儿,吩咐以辞抓些消肿温体的药材送到译官府上去,普通的不要,挑着稀有的,名贵的抓。 以辞和以辰两兄弟在外人眼中活动的只有以辞一人,除了万俟弘和他师傅没有其他人知道万俟弘的随从是双生子,有个一摸一样的弟弟,可以说是以辞在明,以辰在暗。以辞平日里装成普通随从的样子跟着万俟弘,大大小小的事也做了不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怎么说,俗气的命令? 第9章 试探 冯泽回到府上天已经黑透了,墨砚端着热气腾腾的参汤来给他喝,他揉着太阳x,ue,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神色,整个人恹恹的没ji,ng神。冯泽趴在桌子上,手探到后腰摸了摸,今日若没有万俟弘那股内力,恐怕他还真撑不下去。 想到这里他脸上一阵红白交替,这会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愤,亦或者二者都有,冯泽端着参汤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把碗狠狠的撞在桌子上,憋屈的很。 万俟弘这算是什么,当年不辞而别,今日又……又举动轻浮,冯泽也舍不得说出些恶毒的咒怨来,最后暗中啐了句:“这样的人迟早要倒霉。” 他刚骂完,墨砚便来传话说大殿下赏了些东西过来,冯泽好险一口气梗在胸口背过气去。 墨砚看着冯泽奇怪的表情,道:“爷您不去看看吗?” “不看,收入库房,让它落灰去吧。” 墨砚为难,不知道自家爷哪来的脾气,想提醒冯泽要去前厅和大殿下派来的人谢恩,话骨碌在喉咙里片刻还是咽了下去,罢了,墨砚无奈退出书房,想着就和来人说自家爷不在。 冯泽却又把他叫回来,沉默半响后问:“谁送过来的啊,公公还是大殿下身边的人?” 谁嘱咐,谁安排,谁送来都是不一样的。 墨砚想了想,说:“是大殿下的随从,叫以辞。” 冯泽不情不愿放下书,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就去看一眼吧。” 前厅并没有人,在墨砚去请冯泽的时候以辞就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离开了,冯泽瞧着桌子上那么些个盒子,也不去拆开看,下巴一扬:“墨砚,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破东西。” 墨砚暗中叫苦,大殿下赏赐的冯泽也敢说是破东西,这是不要命了吗?再说这样的盒子,一看最起码也是装黄金的,自家这位爷自打入了宫之后就开始闹别扭,也不知是谁惹到了,墨砚一边抱怨一边把盒子打开摆在桌上。 红参,鹿茸,灵芝,鱼胶,都是些固本扶正,滋补益气的药,墨砚拿起那盒鱼胶端详半天,惊叹到:“乖乖,这可是金钱鳘鱼胶,市面上都看不到啊。” 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古玩字画,偏偏这些药材送到冯泽心坎里去了,听说万俟弘送东西来时他还嗤笑了一阵,以为不过是那种达官显贵一挥手就随便送一堆的东西。可是这些药材,分明就是万俟弘记着他白日里冰凉的体温,特意送来调节身体的。 冯泽忍不住就心里一软,他年少时一颗心懵懵懂懂就交付了出去,对方却一丝反应没有,甚至连人都跑了,他有时候也会思量,当年的君圭究竟有没有察觉自己的真心,若是察觉了,那君圭离开是不是就代表他无法回应;若是没察觉,那他这颗心可算是落了地没人接。想来想去也只是纠结,没什么大意义。 但如今重逢后,那人似乎与从前不同了,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多了,今日还送来这样的东西,冯泽几乎要以为万俟弘是隔着一年多的时光,回应他从前的心意了。 墨砚那傻东西还心疼的不行,手里护着药材问冯泽:“爷,这些真的要入库落灰吗?” 他一问,冯泽忽然生出些不好意思来,目光闪烁,含糊其辞的回答:“府上的事都是你管,问我做什么,你爱放哪里就放哪里。” 墨砚一听,乐了:“那今晚我就给爷煮个鱼胶。” 冯泽面上严肃,嘴角故意向下压着,可眼角眉梢都能看出一股愉悦,拍了一下墨砚的头:“我刚喝完一碗参汤,你是想补死我吗?” 他说完收回眼神就往回走,走到一半又停住,没头没脑的嘱咐了墨砚一句:“每样药材都留一个,封好存在库房里。” 墨砚着急,这么贵的金钱鳘鱼胶,放久了怎么行,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冯泽就已经走出前厅了,他只来得急看见冯泽一角衣摆闪过。 之后几天,墨砚明显感觉到冯泽的心情好了许多,夜里不说失不失眠,最起码躺下的早了,早晨去宫里的路上也不再y沉着脸,有天从宫中出来时手里还抱着个缎面布料包着的手炉,墨砚问他:“爷,这个手炉哪里来的?” 冯泽嘴角刚刚弯出一个弧度,立马抿了一下嘴:“大殿下赏的。” “爷,看来大殿下对您十分赏识啊。”墨砚乐呵呵。 冯泽瞪他一眼,绷着脸提高一个音量:“胡说什么呢!” 墨砚不明不白被训了一嘴,直到回府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最后只归终于自己不可妄加揣测大殿下的意思。 被揣测的大殿下万俟弘上了马车,以辞在一旁看了万俟弘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他平日里装作平常的随从跟着万俟弘,想法和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很多。 万俟弘掀起帘子向外看了一圈,坐正:“说吧,什么事。” 轿子比一般的要大,以辞起身跪在万俟弘面前,说到:“大殿下似乎对这位议官有所不同。” 万俟弘眼皮一抬,所答非所问:“你和以辰似乎也有所不同了。” 以辞周身骤然升起一股寒意,压低身子几乎贴到轿子底:“主子赎罪,以辞多嘴了。” 每每说到重要的事,以辞便不再叫他大殿下,而叫主子。 万俟弘扭着手上的扳指忽然又朗声笑了,他用脚尖一下一下看起来漫不经心似的点着以辞面前的轿底:“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好。你们两个打小跟着我,师傅把你们培养成暗卫,从最一开始教你们的便是藏于黑暗,杀人无形,久而久之这性子愈发沉闷,看起来太过y沉了些,实在让人心堵,这几年我让你暴露出来,倒是像了些正常人。” 万俟弘话说的软,里面藏的意思却让人不敢细想,若是以前,这必定是在提醒以辞已经失了做暗卫的基础,可现在以辞摸不准他的意思。自打此次他们找回万俟弘后,万俟弘动作语言神态乃至习惯都不曾便,唯有一点——气质不同了。 以前的万俟弘是把藏于刀鞘中的剑,危险但隐忍;如今又在剑鞘外绕了层白雾,叫人摸不清雾气底下的剑是隐而不发,还是早已出鞘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正席卷而来。别人感觉不出,以辞作为他的暗卫,终日里做他的影子,倒是感受到了一些细枝末节。 以辞跪在那里不敢动,呼吸都放轻了。 “起来吧。”万俟弘把脚收回来,扭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末了,他合上眼漫不经心的说:“你还记得我母妃死前让我去找的那个宝物吧,我找到了。” “找到了?”以辞蓦然抬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脸上一直不变的表情头一次有了变化。 万俟弘眉头皱起来,声音放轻了些:“嗯,我当初去汀州就是为了它,后来从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拿过来的。” 以辞又问:“主子,这宝物的消息不能散出去,那个人……” 马车里一时没了言语,只听到轮子压过雪地的骨碌声,半响,万俟弘舒展开眉头:“放心,当场就杀了。” 以辞轻轻的说到:“主子,容我多说几句,那造化玉蝶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您身份的东西,当年玉夫人进宫前把它交给贴身侍女,本想待您知事后再交付于您,只可惜后来师尊去找,那侍女竟失了踪迹,这些年造化玉蝶也不知被多少人见过。您务必要小心啊。” 万俟弘挑着眉毛扫了以辞一眼,轻笑:“得了,还没有我大呢,怎么说的好像你亲眼见到过这些事一样,你现在可越来越像师傅了。” 以辞还想说些什么,被万俟弘抬手制止了。 回府后万俟弘就进了书房,以辰从房梁上像个羽毛一样飘下来,递给他一封信:“那边的消息。” 万俟弘拆开——锦月已取兵符。 万俟弘把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坐在椅子上嗤笑了一声。 近几年朝廷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丞相司马和御史大夫沈忠暗中勾结,朝中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太尉手掌兵权,看似孤家寡人,谁也不亲,可是去年收过二皇子万俟朔宗送过去的一个其貌不扬的丫鬟,摘了脸上的□□后分明是红极一时却忽然宣布病死的花魁锦月,是个清倌。也难为他那个弟弟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一出狸猫换太子。 可惜万俟朔宗不知道,锦月是和以辞以辰一起长大的,十岁时以辞以辰跟了万俟弘,她便被送去了京城中最大的青楼——人间醉。 皇帝正值虎狼之年,突然一朝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发仙人要带他走,醒来后就痴迷上了修仙悟道,朝政倒还一样处理,只是三皇子万俟朔昌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能通鬼神的大巫师献给皇上,据说可为皇帝炼制仙丹,延年益寿,万年不枯。丹药怎么炼的万俟弘不感兴趣,只是近几个月皇帝的梦做的格外多了些。 万俟弘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网已经织的差不多了,只差猎物自己向上撞了。 第10章 糖葫芦 临近年关,京城热闹非常,冯泽打听到城西搭了个戏台子准备唱戏,一来珠岚族没有唱戏这一传统,二来再过几天正除夕,城中就没有几家铺子开张了,便和万俟弘提议带着他们出来看戏。 接到珠岚族的人后,万俟弘扔给冯泽一个卷轴,上面蝇头小字写着戏曲的大概介绍,冯泽当下心里一暖的同时又羞愤异常,他不懂戏,又忘了要给珠岚族一行人翻译这件事,实属不该。 冯泽握着卷轴低头道了声谢。 万俟弘这个人,再次遇见还是能轻易掌控他的心跳。初遇时,他什么也不懂,是个只会读书的小少爷,万俟弘刚离开那段日子,冯泽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太幼稚,像个孩子,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成熟一点,再后来,冯潇出了事,冯雍从太守的位子上掉下去,冯淮的生意也因此没了大半的收益,三哥冯澍从军三年在外打仗,生活硬逼着他由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 可是,冯泽泄气,他现在站在万俟弘面前,依旧少不更事。 冯泽摸着手炉外面的那层绒布:“不如臣现在就去通史的马车上讲戏?” 万俟弘禁了一下鼻子,反问他:“所以译官想一个马车一个马车轮流讲吗?他们可是有三辆马车。” 冯泽不出声了。 马车晃悠到宫外走到城中,街上来往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年味格外的重,万俟弘和冯泽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万俟弘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停在这里吧。” 他先跳下去,然后伸出手接冯泽一起下了马车,万俟弘的手在冬日里也温暖干燥,冯泽把手缩回袖子里,握成拳好让这温暖多留一会儿。 墨砚见冯泽下了车,忙抖开斗篷披在他身上。冯泽扯过斗篷两端的丝带系在一起,走去通史轿子前,做了个揖:“要属新年的年味,还当是天子脚下的寻常闹市中最浓,不如各位现在下车,我们一路边看边走过去。” 这是京城里最大的一条街市,大概是街上置办年货的人太多,竟也不觉得多冷,两边是些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还有商贩在外面摆上架子,布料,对联,鞭炮都摆上,花花绿绿摆了一片,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街角。 穿着厚棉衣的老人举着冰糖葫芦cha干从街那头走过来,竹签上的山楂一个个红彤彤,圆滚滚。万俟弘从腰带中摸出个碎银子递给他,买下了全部的糖葫芦。万俟弘从上面抽下来一根最好看的递给冯泽,山楂上的糖浆光滑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冯泽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接过冰糖葫芦,心里泛着一点甜味。 然后就听万俟弘说:“给通史送去,也介绍一下冰糖葫芦,算个新奇玩意儿。” 冯泽刚存起来的那点感动须臾间便破碎了,他怎么能以为这冰糖葫芦是赠予他的,冯泽喉咙上下滚动一下,举着冰糖葫芦送去通史面前,从材料到制作统统介绍一番。那通史尝了一口,被酸的半边脸都皱在一起,片刻后又返上来甜味,瞪大眼睛连连叫好。 万俟弘吩咐以辞把所有糖葫芦都分给这些使臣,分不完的便送给经过的孩童。这回,他又拿起一串递给冯泽。 冯泽不乐意,又不表现出来,闷声问:“这个给谁?” 万俟弘被他逗笑,把糖葫芦塞进他手里:“还有谁?” 墨砚在一旁低声提醒冯泽:“爷,这是大殿下给您的。” 冯泽当即想敲碎了他那个榆木脑袋,最后只得接过冰糖葫芦,却只举着不吃。墨砚见他只举不吃,想接过来替他拿着,想了想又觉得是大殿下赏的,必须得由冯泽拿着,就跟在后头不说话了。 两地风俗不同,街上那些普通玩意儿都是珠岚族人没见过的,于是个个都新奇,个个都想看看,那个通史拿起一个绣着鸳鸯的手绢看着很喜欢,冯泽便给他解释说这是珠岚国特殊的柳叶节绣法,绣出来的图案突出在手绢上,就像真的附在布料上一样。 那通史是个中年汉子,粗糙的手指捏着喷香的手绢怎么看怎么喜欢,请冯泽问小贩手绢卖多少银子,他想买回去送自己的娘子。 小贩听面前这群人说他不懂的语言,拿着手绢的人长的也与他们不同,就新奇的多看了几眼。皇城脚下的百姓,胆子和见识也比普通百姓大许多。冯泽问他卖多少银子的时候他连连摆手,说要过年了,既然是从远方来的客人,就讨个彩头不收钱了。 冯泽没明白送异族人礼物为什么能讨彩,但不方便问,只是按照小贩的意思翻译给通史听,那个粗糙汉子听完犹豫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牌子递给小贩,告诉冯泽这是他们那里代表服气的东西,送给小贩。 离开那个小摊后冯泽脸上一直带着笑,万俟弘看了他几眼,问到:“什么事那么高兴?” 冯泽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轻轻地说:“臣曾经一直以为两族的人多少会有一些排斥,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融洽,皇城的百姓也没有臣想象中那么恃才……侍地傲物。” 万俟弘看着前方,一时也有些感叹:“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永安年。”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3节 “皇上治国有方,才能有此盛世,历代君王的成就,不在于打过几场胜仗,攻略几座城池,占领多少土地,而在百姓生活是否富庶满意。” 万俟弘闻言低头笑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冰糖葫芦为何不吃?” 冯泽抿嘴:“臣牙疼。” 其实他的牙好好的,整齐且亮白,但是心里还堵着口气,不想吃万俟弘给他的东西。 万俟弘倒是不在意,伸手抓向冯泽握住后留下的一点竹签,想拿过来自己尝尝,儿时母妃管的紧不许他吃,后来长大了,就也不想着吃这种东西了,难得今日有这兴致。 冯泽不知道还有送出去又要拿回来的道理,硬是握着竹签没松手。万俟弘的一根食指堪堪挤在空隙处,眼看着就能碰到糖浆,冯泽又抓着不放,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握住冯泽的手探头去咬下一个糖山楂。 万俟弘温暖的手掌完整的贴在冯泽手臂上,头凑过去离冯泽的脸也不足一拳的距离,头顶的紫金冠甚至碰到了冯泽的头,冯泽猛然想起那年他教自己习武,贴着自己的后背也离的这么近。 墨砚在后瞪大眼睛,觉着大殿下和自家爷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旁人cha不进去的奇怪气氛。 冯泽也傻了,举着糖葫芦不知怎么办才好,脚步也迟缓了,万俟弘转身问他怎么了,他结结巴巴的把糖葫芦递给万俟弘:“大殿下喜欢便拿着吧。” 万俟弘接过冰糖葫芦转手就递给以辞,让他拿着,自己啧了声:“又甜又酸,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还粘牙。” 丝毫不顾冯泽心中乱成一团,腿都发软了。 以辞接过冰糖葫芦的同时在万俟弘耳边低语:“有人尾随。” 万俟弘脸色y沉下来:“谁的人?” “以辰已经去探了,初步看来是三皇子万俟朔昌的人。大概有十几个人,乔装打扮成商贩和行人,不过集市人多眼杂,不好动手,他们应该只是来看动静的。” 万俟弘点头:“让以辰继续跟在他们后面,有动静就随机应变。” 三皇子府中,大巫师坐在桌前和万俟朔昌喝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青面獠牙的甚是瘆人,头发扎起一半散下一半,里面大半都是白发。 万俟朔昌拿起茶杯晃了晃又放下,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大巫师看着他摇摇头:“三殿下切莫急躁。” 万俟朔昌猛的回头,语气中说不出的狠厉:“大巫师不想解释解释吗?这几年父皇对万俟弘越来越看重,什么都给他,你不是说过这次会让父皇把接待珠岚族的任务交给我吗?那现在是什么局面,凭什么又是他万俟弘来接手。他有什么好的能让父皇如此喜爱,分明读书不如我,武功不如我,受着恩惠还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实在可恨!” 大巫师喝着茶等他发泄完,慢悠悠道:“三殿下以为皇上真的偏爱大殿下?” “错了,三殿下仔细想想这些年皇上对他的态度,但凡有一样奇珍异宝,定要赏赐给大殿下,若是这东西赏给二殿下与您了,那也必须要给大殿下一份,这样明显的偏袒,才使大殿下成了众矢之地。” “皇上到底是皇上,不可能这点错误都能范,只能说皇上他是故意而为之。如今珠岚国的事也是如此,他们要在京城中留一个月,皇上特别让大殿下日日陪着,还特别恩典不用再来上朝,如此一来,大殿下无□□理会朝政,而且一举一动都得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办事。臣虽不懂这是因何为之,但结果还是显而易见的。” “你是说……”万俟朔昌走回来坐下,“父皇想借我和万俟朔宗压制万俟弘,而且时时监视着他?” “正是。” “没道理啊。”万俟朔昌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父皇只宠万俟弘,甚至他的名字都与他们不同,还从未想过竟有这层道理。 大巫师喝下一口茶,老神在在的问:“若皇上真偏袒大殿下那么多,为何到如今还不提立太子之事呢?” 万俟朔昌眼珠转过一圈,脸上才见了笑模样,端着茶敬大巫师:“是我愚钝了,大巫师说的可是句句在理,以后的日子也请大巫师多多指点,若他日我登上那宝座,定叫大巫师与我共享河山。” 大巫师连连摆手:“我不求共享河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可,我愿为三殿下终身效力。” 万俟朔昌仰头大笑:“好,好,定是要让大巫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下之急,是叫人跟好珠岚族的人,切莫轻举妄动。” 万俟朔昌脸色一变:“糟了!” 大巫师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怕是坏了事,忙问怎么了。万俟朔昌满脸焦急,他一时冲动咽不下这口气便叫人跟着万俟弘他们,想暗中杀死其中一个珠岚族的人,他们是外族,有什么仇恨渊源都是迷,到时候追究起来没办法定论杀人者是谁,只能治万俟弘的罪。外族使臣被杀,坏了两族之间的友好关系,皇上自然不会轻饶了万俟弘。 只是这步棋虽好,却偏偏没料到皇上也在其中cha了一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眼里。 万俟朔昌慌忙叫人去寻派出去的杀手,只求他们还没出手,不然他可就惹祸上身了。 第11章 美救英雄 万俟弘他们带着珠岚族的人一路走走逛逛,一条街临近中午还没走完,通史买了一大包的物件叫人拎着,大有甩开膀子继续买的架势。冯泽翻译的空隙用肩膀撞了一下万俟弘,使了个“还要让他们继续买下去吗”的眼色。 万俟弘原本的注意力全放在后面跟踪的人身上,被冯泽撞了一下后扭头看了一眼疯狂购物的通史,然后对冯泽说:“买就买了,我也不差这几两银子。” 冯泽皱眉,他不是这个意思。万俟弘虽然说了让他们继续买,下一秒却又让冯泽告诉通史前面有家八宝斋,是京城里味道最好的酒楼,不如快走几步去那里把午饭用了,也让大家都休息一下。 冯泽有些犹豫:“这怕是不妥,臣已在城西订下了一家酒楼,再者这里人多眼杂,城西安排了随行保护着,也能保证使臣的安全。” 万俟弘从小摊上捡起个玉扳指看:“议官考虑的太多了,去告知通史吧。” 有人想让他们出事,全程安全岂不就无趣了。 通史正拿着盒胭脂左瞧右瞧,定不下来买不买,听冯泽说完立刻掏钱付了,小贩又赠了袋香料。冯泽心里暗笑,眼前这人看起来粗糙,但这一路都在买女儿家用的东西,说要带回去送给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提起来的时候还有点羞涩。 那个通史与冯泽混熟了,往八宝斋走的路上拉着他絮絮叨叨:“其实我们不太懂你们这里的男人为什么娶妻后还会纳妾,我们那里认定了一个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我们觉得一个人一生拥有的深情有限,遇到了一个心仪的人就想把所有都给她,给了她以后就没有东西再给别人了。你们娶妻纳妾是因为娶到的人不合心意吗?” 冯泽怔愣,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冯雍也娶了几房妾室,但是他以前一直觉得他娘和他爹感情很好的,娶了妾室也没有变化,如今通史这样问他一句,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冯雍纳妾时外面敲锣打鼓,他娘坐在梳妆台前把耳坠当成发簪往头上带的情景。 冯雍不爱冯萧氏吗?应该是爱的吧?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若是不爱又是怎么睡在一起的?冯泽打了个冷颤。 通史凑过来又小声问:“这位大人可成亲了?” 冯泽脸通红,连连摆手。 通史又问:“那可看上了哪家姑娘?” 冯泽牙齿咬住下唇里面那块嫩r_ou_,第一时间想扭头寻找万俟弘的方位,头扭到一半又停住,生生转了回来,手指扣着手炉绒布的缝线处,轻轻“嗯”了一声。 “好看吗?” 冯泽干巴巴的张嘴:“好,好看。” “那你得快点把她娶回家啊,不然叫别人抢了去可怎么办。” 冯泽觉着眼前这位通史像曾经抱着姑娘画像来给冯淮说媒的媒婆,想到这里他的思维不由发散了一下——通史抱着画有万俟弘的画像来给自己说媒。他一下被口水呛住,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万俟弘快走几步停到冯泽身边,伸手去拍他后背:“怎么了?” 方才被自己肖想的对象站在自己身边,后背隔着厚实的披风仿佛也能感觉到他手掌的纹路,冯泽耳朵尖一阵刺痒,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了,他低着头不敢看万俟弘,心里不可自制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形容词——好色之徒。 万俟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别人心里被归为“美色”一类。 万俟朔昌的人跟了他们一路,街市上行人乱糟糟的,也难为他们能一直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万俟弘侧身拍冯泽的时候眼睛一扫,大概掌握了他们的位置,心里冷笑,既然是他三弟派来的人,怎么也得帮一把。 “前面就是八宝斋了。”万俟弘指给通史看。 冯泽咳的说不出话,通史虽然听不懂,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年前八宝斋里忙的伙计脚不沾地,早就已经没了雅间,大堂乱糟糟鱼龙混杂,肯定不能让使臣们坐在这里吃饭的。 “冯泽,你在城西定下的酒楼是哪家?” 冯泽忽然被叫,忙清了清嗓子:“黄鹤楼。” 万俟弘勾勾手指,吩咐以辞:“去和这里最大包厢里的人商量一下,问他们能不能移去黄鹤楼,这顿饭就算咱们请,另外叫几个马车送他们过去,冰天雪地的,也不好让人家走路。” 冯泽欲言又止,他还是觉得这样不妥,且不说一行人需要在这等伙计撤桌,来往人太多,安全问题还是让人担忧。他看了一眼万俟弘,可惜万俟弘没理他,他只能寻个大堂的桌让使臣们先坐下等,又吩咐墨砚叫壶茶水来,喝了暖身子。 以辞拿着银子去找包厢里的人,是场家宴,本来不愿意折腾,听说又准备了马车,又免费吃喝,还有相应的补偿,自然高高兴兴挪了地方,由墨砚带着去黄鹤楼了。 等使臣们都进去坐好,万俟弘已经点好了菜,让冯泽趁着这个时候先介绍一下一会儿要听的戏,戏讲到一半,菜也上齐了。 万俟弘突然拦住了上菜的伙计,慢悠悠的让冯泽给通史翻译:“我们傲来国在外吃饭就有讲究的,菜上齐后咸了淡了不好说,所以需要这上菜的伙计都尝一遍才行。” 冯泽听得云里雾里,他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听过有这样的讲究,但是他知道万俟弘让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按原话向使官们解释了,通史耸肩表示按傲来国的规矩来。 万俟弘伸手一指那伙计:“来吧,试试菜。” 伙计被他一指,顿时面如菜色。冯泽在旁看着,立刻猜到了个大概。筷子摆在面前,伙计颤抖着拿起来,终于在夹到菜的瞬间崩溃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万俟弘冷笑:“怎么?试个菜这么委屈你?” 伙计狠命的把头磕在地上,一会儿就破皮见了血,嘴里叫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也是被人指使一时鬼迷了心窍,收了人家的钱,放了迷幻散在里面,小人知错了,知错了啊!大人饶命啊!” “是吗。”万俟弘双腿交叠,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向前俯身看着那个伙计:“那是谁给了你这些药呢?” “小人也不认识,一身黑衣,看打扮不是本地人,其余的小人也不知道了。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饶了小的吧,小的一家都等着小的养啊!” 万俟弘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他缩回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摩挲:“吓成这样还能有如此逻辑,八宝斋的伙计……头脑都这么好吗?嗯?” 他最后一个声音尤其低沉,隐约带着些压迫感。 那个伙计当即噤了声,片刻后他跪着向前挪了两步,边磕头边伸手去拽万俟弘的衣摆:“大人饶命,饶命啊!” 冯泽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反应,扑过去把胳膊挡在了万俟弘面前,后肩一凉又一热,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疼。 万俟弘一只手握住冯泽的手臂把他拉到怀里,猛地一脚踹过去,正中伙计胸口,他这一脚踢的狠,还带了雄劲的内功,伙计当场被踹晕。万俟弘呵道:“以辞,藏起来,留活口。” 以辞捏住伙计两颊一用力卸了他的下巴,舌底果然压着药——是死士。 事若不成,咽下□□不留活口。 那个伙计想刺向万俟弘的心脏,所以拿着刀冲过来时刀尖冲着他用了全力,冯泽扑过去挡在跟前,刀尖直接穿过棉衣刺进皮肤,顿时深可见白骨。万俟弘用手捂住那个伤口,但还是止不住从指缝里滴出鲜血,眨眼间就在地板上汇成一片。 冯泽下巴垫在万俟弘肩膀上,冷汗顺着额角一路流下来沾shi万俟弘的衣服,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几乎要把那块布料扯坏,整个人缩在万俟弘怀里抖成一团话都说不出来。 太疼了,冯泽晕晕沉沉的想。根本不像说书人口中大侠受了一剑还能奋勇杀敌,他只觉得周身温度迅速下降,受伤的后肩一边疼得发麻,一边又像烈火灼烧一般,痛感一蹦一蹦延伸到头顶。他紧闭着眼睛,眼角shi润一片。 万俟弘面色y沉的几乎滴出水,从那个伙计刚走进门他就察觉到了是万俟朔昌的人,正常伙计端着菜走进来必定会有脚步声,可他没有。万俟弘就猜到他们等不急去城西的戏园,要在这里动手,为逼那人在使臣面前出手而让他试菜,本想自己借此机会受些轻伤,明日也好上朝追究一番,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冯泽竟挡在了他面前。 冯泽疼的发抖偏偏脑子越来越清明,只能生生忍着疼。万俟弘封住他的x,ue位防止失血过多,然后把他拦腰抱起来一脚踹开门,惊动了整个八宝斋。 这周围必定有皇帝的人,闹出这一场想必万俟朔昌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万俟弘干脆抱着冯泽一路轻功奔向太医院。 使臣们都是文臣,见到这场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没了冯泽翻译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饭是不用再吃了,以最快的速度被以辞一路护送回宫。 第12章 救人 万俟弘到太医院时冯泽总算如愿以偿的晕过去了,整张脸白的纸一样,细细密密一层汗。万俟弘又一次踹开门飞奔进去:“来人!快救人!” 那些太医见大皇子抱着一个人冲进来满手是血,登时全都围上来查看。解开衣服后发现冯泽后肩皮r_ou_翻开,骨头上一个刀尖刺出来的坑。其中一个太医皱眉:“这……这臣等无能,恐怕只有程思远程太医能接手。” 万俟弘耐心已经没了,瞪着眼睛吼到:“那程思远呢!哪个是程思远!” 一群太医你看我,我看你,跪在地上说了半天才说清:“程太医去给皇上送药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冯泽趴在太医院的床上,后肩一片血r_ou_模糊,少年样的脸上没了一直以来刻意的紧绷,露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春气,显得他格外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了。大概是又恢复了知觉,哼哼着想缩在一起又因为趴着做不到,看起来特别难受。 万俟弘胳膊穿过冯泽的腰用力把他提起来,让他脸朝着自己,窝在自己怀里好减轻痛苦,又渡了一点内力给他。 太医院的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皇子怀里的人是什么身份不是他们能看的。 程思远回来的时候冯泽已经疼醒好几次了,他一眼看到了大殿下,然后就是他怀里的少年。他把药箱放在床上:“大殿下。” 万俟弘把冯泽的后肩对着他:“立刻马上,救人。” 程思远打开药箱安抚万俟弘:“大殿下放心,此人伤口位置在肩膀上,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他身子太虚,恐怕要好生养一段日子才行。” 他拿出一个手帕交给万俟弘:“这个让他咬在嘴里,免得太疼牙齿无意识的咬到舌头。” 万俟弘接过手帕仔细塞进冯泽嘴里,然后把手放在冯泽另一肩膀处把他固定住,和程思远说:“你下手轻一些。” 清理,敷药,缝合的整个过程冯泽疼的醒过来又晕过去,反复好多回,没了神智的控制便跟着身体的本能呜咽着大颗大颗掉眼泪。直到程思远收起针,说了句“好了”,万俟弘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程思远抽出张纸笔走龙蛇的写下个药方让人去配药,然后问万俟弘:“大殿下此人放在太医院医治还是把人带回去?” 整个太医院不认识冯泽,但是能让万俟弘抱来还一脸紧张的人必然不简单,是什么关系他们不敢猜测,都是在宫里生存的人,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程思远也就是象征性的问一句,他觉得万俟弘一定会把冯泽带走的。 哪想万俟弘犹豫了一下,说:“先放在太医院吧,你们好好照顾着,少了一根头发唯你们是问。”他看了一眼怀里还昏迷的人,把冯泽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把被拉起来盖在冯泽身上,怕压到伤口还把被子隆起来鼓出一个好笑的小包,乍一看好像冯泽驼背一样。 “他怕冷,在床边多加几个火盆。”万俟弘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太医院的人面面相觑,不懂这是接了个什么样的麻烦。 万俟弘出了太医院直奔御书房而去,他心里计算好了,皇帝这时候应该什么都了解了,估计正坐在御书房里悠哉悠哉的批奏折等着他过去请罪呢。 万俟弘进了书房就跪在皇帝面前,朗声到:“儿臣请父皇治罪。” 皇帝从奏折里一抬头,明知故问:“弘儿怎么了啊,为何要孤治罪于你?” 万俟弘看起来惊魂未定,他咽了下口水,然后说:“今日儿臣带着使臣们去城西看戏,途中路过八宝斋,想着去吃个午饭,哪知上菜的伙计进了屋就诚惶诚恐,儿臣心生怀疑,就让他试菜。最初他只是求饶,最后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匕首刺向儿臣。”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看起来在强压下愤怒的情绪:“幸好译官舍命护住儿臣,现在还在太医院昏迷不醒,伤势不轻,否则今日丧命的便是儿臣。” 皇帝“啪”的一下合上奏折,从椅子上站起来:“胡闹,差点丢了性命不好好在府上养着,还跑过来让孤治罪于你,这是个什么道理?” 万俟弘垂下头:“儿臣思虑不周,没有安排足够的人手保护,让贼人混入其中,害译官们受了惊吓,是儿臣的罪过,请父皇治罪。” 他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同时又点名自己遇刺的惊险,皇帝不但不能治他的罪,反而要给些安慰。 “这怎么能怪你,你没受伤就好,孤给你批几天假,正赶上过年,也在府中好好休养几天。那个译官,也趁着新年升一品,升作典客。孤即刻草拟诏书,弘儿没有其他事就回去吧。” 万俟弘冷笑,批几天假?他父皇这是变相的关他紧闭啊。 “谢父皇体谅,儿臣多日未上朝了,也不好直接回府玩乐,况且使臣那边,恐怕也要明日在朝堂上正经陪个礼才行,儿臣这假,恐怕也得明日早朝结束后才能开始。” 皇帝看着他,眼角抽动一下,最终点头:“也好,还是孤的弘儿思虑周全,退下吧。” 太医院的程思远以为冯泽要在他那里养到伤口结痂才行,结果不到一个时辰万俟弘就来接人了,程思远啧啧,既然这么快就来接,还吩咐他们搬火盆做什么,火盆都没热起来病人先走了。他看万俟弘想拦腰把冯泽抱起来,连忙制止:“大殿下,这位小公子伤到后肩,这要恐怕会扯开伤口。” 万俟弘手放在冯泽肚子下顿了一会儿,然后蹲在床前把冯泽双手搭在他肩上,一使力拖着他大腿把他背了起来,还不忘吩咐程思远取了披风系在冯泽身上。冯泽昏迷着不知道环住他,当朝大殿下只能弓着腰以一个极其猥琐的姿势保证冯泽不会掉下来。 程思远看的心惊胆战,他犹豫着伸手:“大殿下,不然臣背这位小公子出去?” 万俟弘上下扫一眼他的身板,貌似还算满意的点点头。不过程思远猜测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弯腰太不舒服才同意。 万俟弘站着不动等程思远来接,程思远低头等万俟弘把冯泽放在床上,屋里一时沉默的诡异,然后万俟弘疑惑:“你怎么不把他接过去?” 程思远满脸纠结:“臣……臣……” 他吞吞吐吐,冯泽可能不舒服突然哼了一声,往小缩了缩,然后万俟弘说:“不用你了,我背。” 程思远很想解释不是他不想背,只是把一个大男人从万俟弘的背上换到他的背上需要一个中间步骤,即使那位小公子看起来不沉,也非常需要。 万俟弘背着冯泽走在前面,他走的缓慢又平稳,不至于让冯泽受到颠簸,左肩处硌着冯泽的额头,虽然他需要把腰弯的更狠才能让冯泽不向下滑,不过也好过……万俟弘想起方才冯泽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嘴唇软软的贴着他耳朵,呼出来的气全喷进耳蜗里,他心头忽然被狠撞了一下,一时间头晕眼花。 上了马车也是一个难题,他没办法背着冯泽坐在马车里,马车里也没有冯泽可以趴的地方,万俟弘开始思考把冯泽留在太医院的可能性。 最后,他干脆像抱小孩子一样让冯泽面对他坐在他的腿上,上身靠在他怀里,头搭在肩膀上。饶是万俟弘再风轻云淡也不免尴尬——这是实打实的一个拥抱,而且暧昧非常,虽然他抱的对象依旧处于昏迷。 万俟弘一只手穿过冯泽的腋下放在他背上,不由叹了口气:“若你不是冯……算了。” 就算万俟弘再固定着冯泽,马车也避免不了摇晃,冯泽到后期一直迷迷糊糊的哼唧,就算在耳边万俟弘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墨砚从黄鹤楼回来没见到自家主子,揪住一个擦桌子都伙计才知道有人行刺,屋里的人受伤了,听食客描述像是冯泽,还有一个人说受伤的人血流成河,被别人掳走了,八成没命了。墨砚直接软在地上号啕大哭,最后被回来找以辰打听情况的以辞带回了万俟弘的府上。 以辞最开始还向墨砚保证他主子一定没死,几句之后终于被他哭唧唧的墨迹烦了,干脆抱着双臂不说话了,墨砚见他一言不发,更怀疑冯泽已经死了,哭的直打嗝。 天寒地冻的墨砚就蹲在门口等万俟弘把冯泽带回来,听到马车声就抬起头擦擦眼泪看是不是他们,直到大皇子的马车终于停在大门口。 万俟弘抱着一大团被披风盖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直接使了轻功,一瞬间就进了府邸。墨砚揉揉眼睛,刚才他好像看见披风下面有一只……脚? 是了!墨砚使劲吸一下鼻子,是冯泽的靴子! 墨砚扭头就往屋里跑,正看见万俟弘背对着他,披风掀开后万俟弘腰侧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墨砚愣在门前——大殿下怀里的确实是他家主子。 万俟弘把冯泽放在床上,扭头呵斥墨砚:“傻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他后肩有伤,让他趴在床上。” 墨砚这才惊醒,手忙脚乱的把披风解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扶着冯泽趴在床上,给他脱下鞋,然后哭着问:“大殿下,我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万俟弘道:“替我挡了一刀,应该是因为失血再加疼痛而昏迷,你们暂时就留在我府上,哪里也别去,等他伤好为止。” 他说完就离开了,留墨砚在此照顾,把冯泽留在身边还有一个原因,万俟朔昌的人没伤到他又暴露了,必然心中不忿,但是一时很难再出手伤他或者使臣,那么冯泽就成了出气的目标,他一个小小的议官,就算死在府中也可以以一个“护驾有功”的名义搪塞过去,暂时还是把他留在眼皮子底下为好。 万俟弘走进书房,以辞正等在门口。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的问:“那个死士呢?” 以辞:“在地牢里,什么也不肯说,怕他自尽,喂了软筋散。” 万俟弘拇指和食指的指尖绕在一起摩擦了一下,眼睛里满满的不屑,与方才的万俟弘大相径庭,隐隐竟透出些嗜血的光芒。不过眨眼之后,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沉稳大气的大皇子。他走到书桌后坐下:“他说与不说,都一样,那张皮才是重要的,可以留到明早。” 第13章 冯泽撒娇 翌日,朝堂上文武百官聚齐,寒冬腊月天还没亮就起来,饿着肚子赶来上朝,谁也不可能心情好,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各自思量着自己那点事儿。司马丞相和御史大夫站在一起偶尔互通眼色,万俟朔宗看过去一眼,心里冷哼一声。 万俟弘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轻飘飘的扫了一眼万俟朔昌,然后走到前面停了下来。 万俟朔宗眉毛稍微挑了一下,眼皮下垂,低着头睫毛遮住眼睛,用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万俟弘说:“二弟昨日听到了些消息,不知属不属实?” 万俟弘轻笑,并不按着他期望的问是什么消息,反而顺着他的话说:“这消息既然能进了朔宗的耳朵,那有九成就是真的了。” “那大哥可掌握了凶手是谁?”他不往这个话题说,万俟朔宗就干脆把话说明。 万俟朔昌的拳头慢慢握紧,他本是吩咐手下跟着万俟弘他们,找个合适的时机,等使臣落单时暗杀其中一个,若是没有时机就一路跟着看他们做了什么,然后禀报,哪知带头的叫十一,是个急功近利的江湖人,看万俟弘一行人进了八宝斋就想着或许能一网打尽,就让死士扮成伙计下毒送菜进去。最后非但没一网打尽,一个人都没死。 而且其中还有cha曲,他听了大巫师的话派人去阻止,可惜中途被一伙不知身份的人拦住不得脱身,那伙人只耍着他们玩却不杀人,武功招式奇怪非常,万俟朔昌从未见过。 万俟弘低声道:“是谁不重要,只是这人坏了使臣们的心情,父皇定然不会轻饶。” 太监总管周扶走出来,捏着嗓子喊:“皇上驾到。” 万俟朔宗收了声,跟着满朝文武跪在地上念着吾皇万岁,他敏锐的发现身旁的万俟朔昌没出声音,只是象征的张了张嘴。他这个弟弟,倒是沉不住气啊。 皇帝坐在金灿灿的宝座上略一抬手:“众卿平身。” 朝廷上大半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腐朽老臣,面前上朝总是怏怏的提不起兴致,垂首效仿屋檐上衔着珠子的麒麟兽一动不动。太尉向前一步:“皇上,臣有本启奏。” 皇帝半阖着眼,声音像在喉咙里过了两圈才发出来:“讲。” “年关将至,戍守边疆的军队粮食也该加一批了,还有棉衣棉被等,也要加做一批……” 皇帝这下把眼睛全闭上了,靠在龙椅上似睡非睡:“这些去和户部尚书商量,孤听的心烦,太尉你也不是新上任,怎么这种事还要拿在早朝上说一说啊。” 太尉道:“今年的雪特别大,这些东西恐怕要翻一倍的量。” 万俟弘心里一哂,一倍?太尉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且不说雪下的多大,就算再加一批士兵过去也增不了一倍的棉衣棉被,再者中间层层克扣下去,发的少就少扣点,发的多就多扣些,多加几倍到边疆之后都是那么些刚刚能保住命的东西。 皇帝挥挥手:“户部尚书决断。” 太尉心满意足,恭恭敬敬的退了回去。 万俟弘走出来,先朝使臣那边点了点头,然后道:“珠岚族使臣昨日遇刺之事,儿臣觉得还需在朝堂上商议一番。” 皇帝点点头,睁开眼睛看向使臣们:“确实该提一提。” “昨日遇刺,儿臣又细想了想,凶手的目标似乎不止儿臣。” “哦?”皇帝的手按在椅子上,“如何说?” “若目标是儿臣,大可以直接了当刺杀儿臣,不必下毒。而昨日那人是先在饭菜中下了毒,被儿臣戳破后无路可退才拿出匕首扑过来,最重要的,这人是个死士。” 朝堂上一片哗然,死士不是普通人能养的起的,从挑选孤儿,从小训练,到让其心甘情愿变成一个有口不言的人需要花费大力气,银子是其次,重点是时间长,只有早有准备,计划周全的人才会养死士。 万俟朔昌蓦然抬头,眼睛里全是红丝,他才懂万俟弘今日要在朝堂上唱什么戏,皇帝派人跟着万俟弘,定然掌握他的动向,知道昨日那伙人是他派去的,但出了事后他并未被召见或是降罪,就证明皇帝见无大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以为万俟弘今日就算再提及此事也不会有变。但他忘了,自古君王不怕对外交涉,唯恐一点——谋反。 果不其然,皇帝的眼光瞬间锐利起来。 万俟弘道:“父皇,儿臣无能,审不出这死士的主子,所以今日便把他压在大殿之外了。” “带进来。” 以辞压着那个死士进了大殿,那个死士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全身筋脉尽断,从外面看倒是个囫囵个人,只是内里已经乱成一摊浆糊,正应了万俟弘的吩咐——只留一张皮。 皇帝眼光淡淡扫过整个朝堂,在万俟朔昌的身上多留了一会儿。万俟朔昌牙关咬紧,强行稳住身形。 “父皇,正是此人。” 以辞将那人上衣扯下来,只见那人皮肤呈现一种青白色,他身体削瘦皮下却有一眼就能看出的不正常的力度,是死士常年躲在暗处不见阳光又被喂药的结果。 皇帝脸色y森,怒气迅速上升,他本以为万俟朔昌只是妒忌万俟弘得宠所以明争暗斗,他也是从皇子一步步走上这高台的,深知这种争抢不可避免。但他万万没想到,万俟朔昌竟然背着他养了死士。死士啊,皇帝看向他这个刚刚弱冠的儿子,他正值风华,锦缎下是遮挡不住的年轻躯体。皇帝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皱纹,早已不复当初,他也有过那样年轻的时候,可就算他老了,他的小儿子也不该有此心。 他悠悠开口:“万俟朔昌。” 万俟朔昌身形一抖,心里愈发恐惧,他看着脚下的毯子慢慢走出来,每走一步都冒出一身冷汗,他跪在地上:“儿臣在。” “这件事……”皇帝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交由你来查,另外方才太尉所说边疆之事,孤算算已有几年没安抚过那偏远寒冷之地的军队了,你便代孤去看看吧,年前就动身。” 万俟朔昌心如死灰,边疆——按马车的脚力,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三个月,那寒苦之地动物都不愿过去,如今叫他去安抚,岂不是叫他去送命?他刚叫了一声“父皇”就被打断,皇帝捏了捏眉心,看起来ji,ng神不大好,他抬手一指万俟朔宗。 “使臣们受到惊吓是我傲来失礼,筹备些回礼让他们带回去,弘儿也受了波及,在府上将养吧,这些天使臣们就由你接待。” 今日一出戏让各个大臣都看得尽兴,大家都未点明,但看皇帝的态度便知一二,只差几日就新年了,皇帝连这几日也不给万俟朔昌,三皇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皇帝轻抬了一下手又重重落在腿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无事便退朝吧。” 皇帝的身影消失在万俟朔昌眼中的下一秒,他终于撑不住直接坐到了地上,即使在众臣面前出丑也顾不得,眼神飘忽的喘着粗气,脑海中一片空白。 万俟朔宗上前去搀扶万俟朔昌,嘴里安慰道:“三弟莫要如此,父皇安排你去往边疆算作历练,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身为天子的儿子,理当心系百姓,躬身亲为。”他抓着万俟朔昌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前,放轻声音在他耳旁强调:“那地狱一般的边疆也应是如此。” 万俟朔昌踉跄一步,呼吸都停了。 万俟朔宗放开他,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转向门口,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冯泽昏迷中梦到了君圭失踪那夜。 他连夜跑到君圭的宅前,却不敢敲门,他不知道君圭是不是故意躲他,嫌他,厌他,若他敲了门君圭却不开门该如何,若君圭开了门,却对他恶语相向又该如何,冯泽手心shi了又干,最后干脆蹲在大门口抬头看月亮。 等到月上梢头,星罗密布,满腔孤勇也只换得一厢情愿。 眼前的幻影逐渐消散,后肩处的疼痛开始泛上来,冯泽的意识在梦里和现实之间拉扯,晕晕沉沉的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又记不得,眼前影影绰绰,不断在黑暗中沉浮。终于,冯泽眼角微动,慢慢的睁开一条缝隙,那些人影随着光亮消失在眼前。 墨砚见他醒了,连忙扑过去蹲在床头叫他:“爷,爷您醒了?” 冯泽张了张嘴,喉咙里干的要着起火,他拍拍墨砚的手,指向桌子上的茶壶。 “哦哦哦。”墨砚太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小跑着去倒了一杯水回来喂给冯泽。 冯泽一点一点喝光茶杯里的水,才觉得自己缓过来一点,声音沙哑难听:“再倒一杯。” 一连喝了三杯水冯泽才摆手示意不喝了,屋里一片昏黄,不是他见过的情景,冯泽想向外看看,无奈一抻脖子就疼,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把脸靠在床沿上问:“这是哪里啊?” 墨砚一脸要哭的样子,抽抽嗒嗒:“是大殿下的卧房,爷您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他眨眨眼睛眼圈立刻就红了,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冯泽刚一醒就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忙拍了一下墨砚:“先别哭,你说这是万俟弘的卧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墨砚用力把眼泪憋回去,抽噎一下:“爷您不能直呼大殿下的名讳,现在酉时了。” 冯泽:“我昏迷了一下午?” 墨砚:“爷您昏迷一天一夜了。” 冯泽接连收到重创,他已经顾不得名讳不名讳了,这一连串的消息砸的他头晕——昏迷一天一夜,万俟弘的卧房,冯泽颤颤巍巍的问:“那他住哪里了?” 墨砚眼睛向上看,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大殿下让我陪着您在这养伤,伤好了再回去。” 幸好幸好,冯泽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最好,他扭着脖子看起来不太舒服:“墨砚,我不想这样趴着,身上疼。” “可不行。”墨砚按住他,又开始碎碎叨叨:“大殿下说了,您伤了后肩必须这么趴着,其实大殿下人特别好,那日您受伤,是他抱着您回来的呢。” 冯泽一听瞬间弹起来,又因为牵扯了伤口又趴回去,眼睛瞪的老大:“你说是他抱……抱我回来的?” “是啊。”墨砚点头,模仿那天万俟弘抱冯泽的姿势给他看,“就这么,抱着您回来的。” 冯泽抓着被子把脸埋进去,嘴角慢慢勾起来,心里满满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得他想流眼泪。许是夜里人更容易被情感牵动,心思更柔软细腻,那个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拥抱变成这一年里他唯一的慰藉,冯泽眼泪浸shi了一片被子,他觉得这一刀受得值了。 墨砚不懂冯泽为何忽然把脸藏起来,慌张的问他:“怎么了爷?是不是疼了?” “嗯……疼。”冯泽声音闷闷的,“墨砚,你先出去一会儿,站在院子里等一盏茶的时间再进来。” 冯泽听着墨砚的脚步声逐渐变远,然后是关门的声响,最后一切归于安静。他最开始还是单单流眼泪,结果越哭越大声,最后干脆把脸露出来号啕大哭。 他不过是个少年,为了想保护的人硬生生逼着自己成长起来,没有帮扶也没有退路,逼着自己只能向前走,生活压的他没有喘息的余地。可是他也委屈他也害怕,希望有人抱抱他,让他歇一歇,停停脚。 那些生硬冰冷的夜骤然瓦解在万俟弘的拥抱里。 一盏茶后墨砚推门进屋,发现冯泽脸扭到面向墙的一侧静静的趴着,他隐约听见了冯泽的哭声,但是他只字未提,只是给冯泽盖了盖被子,说了句“睡吧。” 第14章 养伤 冯泽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一定睡不着了,但可能是身体虚弱,也可能是哭着发泄一场后累了,他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少有的好眠。 他醒过来的时候万俟弘正带着程思远进来,见到冯泽睁开眼睛还惊讶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冯泽已经醒了的事。 程思远过去给冯泽把脉,万俟弘站在一边,片刻后问道:“怎么样了?” 程思远收回手把冯泽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无大碍了,只是身子弱,还需继续养着,臣今日回去后让太医院送些滋润养身的药外加一些消炎生r_ou_的药膏来,按时服用便可。” “有劳程太医了。”墨砚送程思远出了门。 万俟弘一转身就对上了冯泽亮晶晶的眼睛,那实在不像是个受伤之人的眼神,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冯泽哪里不对,再一细看,冯泽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万俟弘惊讶——身体不怎么样,ji,ng神恢复得还挺快。 他不知ji,ng神恢复的方面还有他的功劳,只问:“觉得怎么样?” “伤口还有点疼,但是趴着更难过,胸口疼,不想趴着。” 冯泽这几句话说的撒娇意味十足,万俟弘恍惚以为他是回到了叫君圭,教冯泽武功的那年夏天,于是还没细想话就先说出来了:“那我扶你起来坐坐。” 冯泽乖顺得像只猫似的,万俟弘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俟弘让他抬手他就乖乖把手交给万俟弘,万俟弘让他抬腰他就把腰弓起来让万俟弘的胳膊垫在下面,然后一使力就把冯泽揽起来让他坐在床边。他大概是没力气,坐起来之后上身晃晃悠悠不稳,又因为伤在后背不能靠在后面,万俟弘看了他一会儿,把胳膊伸出来挡在他面前,好让冯泽把一部分重量靠在他胳膊上。 冯泽也不客气,直接靠在他的胳膊上,声音像从嗓子眼里飘出来,虚浮又无力:“那日是谁?” 万俟弘也不隐瞒:“我三弟万俟朔昌的人。” 他说的这样直接反倒噎了一下冯泽,冯泽靠的舒服了干脆把没受伤的手抬起来搭在万俟弘胳膊上,整个人挂在那里看着倒挺自在,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其实你知道他们的人一直跟着吧?” 万俟弘眼皮一跳,淡淡的“嗯”了一声。 冯泽想了想,问:“那他拿出匕首的时候你有准备吗?” 这么问好像冯泽在邀功一样,但是万俟弘觉得冯泽应该看出了什么才这么问,他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那日我受伤后虽不清明,但也是什么都知道的,你既然能一脚踹晕他,想来他也不可能伤到你,也或者……”冯泽看了他一眼,“你故意想受伤,所以才丝毫未动,这样想着,我是不是坏了事情?” 话说的这么明了万俟弘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冯泽似乎在扒着他的底来向自己传达一种“我站在你这边”的信号。万俟弘想告诉他事情没有坏,谁受伤都一样,又觉得这样对一个为自己挡刀的人这么说难免有些不合适,就简简单单回答他:“没有。” 万俟弘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好看到墨砚送完太医回来,便挥挥手叫他:“你来扶着他,我还有事,晚些再来看你,既然醒了我便让厨房一会儿送些粥来,你吃过再吃药。” 他把胳膊抽出来,让冯泽靠着墨砚坐,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万俟弘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冯泽的心意,就算他做君圭时没了记忆,稍微迟钝一些没感觉到冯泽的不自然,但是等他什么都想起来变成傲来国大皇子后,这些少年儿女月下之乐便了然于心了,只是他那时已经离开,自然无需细想。 如今与冯泽再重逢,他也认为冯泽不过是情窦初开的悸动,算不得数,见到故人就会牵引出故人身边的人和事,他心里有愧就对冯泽好,大抵是心思没放在冯泽身上,只用脑子做事,从没想过京城皇子皇孙的那一套能让冯泽浮想联翩,直到冯泽给他挡了刀,万俟弘就再也无法对自己说——他那些都是冲动使然。 他一直对冯泽有着不一样的好感,只不过这好感更多是种亲切,总是莫名其妙就觉得他应该护着冯泽,说句糊涂话——这种感觉来自骨血,他把自己当成冯泽的爹一样护着他。虽然万俟弘没有儿子,也没当过爹,但大概就是那个感觉。至于冯泽的心意他是万万不敢接着的。 万俟弘走在长廊里,心里想着等万俟朔昌从京城离开便让冯泽回去住吧。 而万俟朔昌正在府中摔东西,大巫师刚进院子就听见了他的骂声:“凭什么让老子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凭什么万俟弘一点事情没有,万俟朔宗从中得利,只有我!只有我!都是些混沌魍魉,使些y招数。” 大巫师站在院子里冷笑,这个三皇子倒是忘了本就是他自己先去用y招数招惹别人的。大巫师屏退一干丫鬟奴才,伸手把门推开了。 万俟朔昌见是他,拿起一个白玉的摆件就扔了过来。大巫师侧身躲过,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三殿下何以如此激动啊。” 万俟朔昌狠狠瞪着他,眼睛里一片血红:“何以如此激动,这不都要问问大巫师自己吗?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给我的那些人是死士!如今父皇恐我有叛乱之心,已经将我发配到了那苦寒之地,这个年都不准在京城里过,我倒要问问大巫师,是何居心!” 大巫师看着万俟朔昌这般失心疯的样子,心里讥笑的更厉害,他坐在万俟朔昌旁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三殿下这话说的,难道是我故意害得你不成,再者当初不是三殿下向我要的人吗?” “放你娘的狗屁!”万俟朔昌指着他,眼里遮不住的怨毒:“我何时向你要过死士?我只说向你讨几个功夫好,会隐藏的人,不是吗!” 大巫师脾气再好也经不住万俟朔昌指着他的鼻子骂爹骂娘,登时冷哼一声:“三殿下这算卸磨杀驴,功夫好会隐藏,不是死士是什么?你以为我能派出几个神仙放在你身边吗!” 万俟朔昌骂完后也觉得不妥了,他正处在这个生死关头,大巫师不可能特意来听他骂一顿。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走过去坐下,脸色依然不善但话倒是软了很多:“是我心急了,大巫师别往心里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救我?” “三殿下不必惊慌,这冰天雪地临近年关,不是坏事反而会助你一臂之力。” 万俟朔昌手指抓着桌角探身过去:“怎么说?” “过年之际家家团圆,这儿孙若要远行,家中老人定是最先反对的,三殿下大可准备一下,去宫里给太后请个安,也让她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啊。” 万俟朔昌猛的拍了一下桌子,他怎么忘了这件事,说来他也很久没去见过太后了,临行之前可不是得去请个安,尽尽孝。他表情舒缓,慢慢靠在椅子上:“大巫师说的是,是我太心急忘了这其中的利弊,我这就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去请安。” “明早做什么,今日正好二十三,晚上去请安正合适。” 万俟朔昌特意穿了身大棉衣进宫,只是棉衣看起来厚,里面却不是用棉花或鸭绒填充的,而是夏季留下来的柳絮,根本不压风,等他到了太后殿前时早已冻的手脚麻木,脸色发青了。 太后魏宁兰是上代太尉的女儿,从小在军营里混大,是个说一不二的泼辣性子,自从当今皇帝登基后还温柔了些,但还是改不了暴躁,见到万俟朔昌冻的直打牙颤当场就怒了,一拍桌子声音拔高八个调:“这大冷的天,你还出来做什么,看看冻成这个样子。” 万俟朔昌双手合在一起来回搓,腼腆的笑了一下:“这不是小年么,孙儿多久没见皇祖母了,总不能今日还不出门,那岂不是不孝了。” 魏宁兰嘴角一撇:“哼,你那个二哥可是没来,哀家这个冬天就没见到他几眼。” 万俟朔宗没来,那就证明万俟弘早已来过了,他可真是滴水不漏。万俟朔昌握着拳头垂在身侧,恨得牙痒痒,嘴里却为万俟朔宗说话:“皇祖母不知道,我和二哥都被父皇安排了差事,我过些日才动身,但二哥现在就忙了起来,而且今年这冬天不知道怎么竟然如此冷,我这一路过来都快被冻僵了,二哥大概也不愿意出来。” 他口中的“过几日动身”如愿吸引了魏宁兰的注意,她握着万俟朔昌的手帮他取暖:“动身?这大过年的皇帝又让你去哪里?” 万俟朔昌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喷嚏:“正因为今年冷,边疆的军队需要更多粮食和棉衣,父皇派我年前出发,去慰问一下,我想着既然是去抚慰军心,自然不能出了正月才到,所以准备着明后天就启程,一走最少三个月,今日可不就得来看看皇祖母。” “边疆?”魏宁兰握着他的手一用力,“那怎么成,那地界长年冰天雪地,你这么不耐寒怎么能去那种地方,皇帝自己怎么不去!还叫你年前出发,这是故意要气死我这个老太婆吗?” 万俟朔昌见目的达成心中暗喜,不过还是做出十分理解的样子,他倒了杯茶吹一会儿后递给魏宁兰:“皇祖母别气,父皇也是心系百姓,况且我身为傲来国的三皇子,理应去一趟。” “我看他就是太心系百姓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你也跟着皇帝胡闹,你以为边疆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就你这身板到不了边疆就得……就得……真是胡闹!我现在就去找皇帝。”魏宁兰放下茶杯穿上鞋就向气势汹汹的向外走。 “皇祖母,皇祖母。”万俟朔昌拉住她,满脸无奈,“父皇这个时候正在和使臣们一起呢,而且皇祖母您就让我去吧,我也想为父皇分忧啊,我虽然最小,但是我不想让父皇觉得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一番话情真意切,魏宁兰心里软的不行,她摸着万俟朔昌的头叹气:“傻孩子,没人觉得你不好,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听皇祖母的,明日我去找皇帝,让他给你另觅一个差事,不能去边疆。” 万俟朔昌这才半推半就的不再言语,看起来特别为难,又被魏宁兰一瞪,忙挤出个笑来,扶着魏宁兰坐下给她揉肩。 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刚下朝魏宁兰就找去了,怒气冲冲的也不坐下就把皇帝骂了一顿,硬逼着皇帝说出“不让万俟朔昌去边疆,只置办完送出京城就好”才罢休。 酒过三巡,万俟朔昌给大巫师斟满酒,双手举起杯郑重的站起来:“这一杯敬大巫师,此次不但逃过去边疆的难事,连送往那边的物料都由我来办,户部侍郎和太尉那两个老骨头怕是要气的半条命都没了,这其中大半都是大巫师的功劳啊。” 他难得如此客气,大巫师接过酒杯同笑:“臣既然站在三殿下这边,就必然为三殿下考虑,而且这次臣只是简单提了个点子,并未出力,三殿下谬赞了。” 万俟朔昌哈哈大笑,他喝了不知多少杯,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晃晃悠悠的去搭大巫师的肩膀:“我说你啊,就是谦虚,总之这次我心里记着,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你。话说……”他伸手指着大巫师的面具:“你带着这劳什子多不好受,何不摘下来也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大巫师侧身躲过,几步走离酒桌,脸上也严肃下来看着万俟朔昌不言语。 万俟朔昌也愣了下,手指颤动几下然后垂下去,故作轻松笑道:“酒喝多了,是我唐突了,大巫师切莫怪罪。” “就是这样。”以辰把听到的消息都禀报给万俟弘,包括万俟朔昌不用再去边疆,还因祸得福。 万俟弘负手而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稍一抬手,下一刻以辰一闪消失在黑夜里。他站在那里许久未动,直到书房门被敲响。 墨砚站在门口:“大殿下,我家爷问……”他看起来有点难以启齿,“问他什么时候能不吃草?”冯泽非逼他原话原说,一个字也不许改。 吃草?万俟弘一下子没明白吃草是什么意思,忽然想起程思远说这两天冯泽不能碰油腥,从他醒了到现在一直在喝粥。万俟弘失笑,摇摇头:“这件事不该问我,得去问程太医。” 墨砚在门口踌躇不定,不说话也不离开,冯泽说了,不能吃r_ou_便叫大殿下过去看他。墨砚性子直不会转弯,冯泽说了什么他就做什么,也不会揣测主子的意思。 万俟弘见墨砚站在原地一剑难色便知道是冯泽又为难他了,他本想置冯泽于不顾,又狠不下心,只能说了句“我去看看吧”,然后带着惊喜意外的墨砚去卧房了。 冯泽已经能侧身躺了,百无聊赖的揪床帘上的流苏玩,他以为万俟弘留他在府上就会日日来看他,可万俟弘也只是昨日早晨来看了他一眼,之后冯泽连个影子都没抓到,万俟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确定,话也不好明说,只能藏着掖着,再不时伸出爪子撩拨一下,小心翼翼的等他的回应。 万俟弘走进来的时候清楚的看见冯泽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脚步微顿,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那种陌生的熟悉感驱动他停在床边,问道:“你又在胡闹什么?” 冯泽看看墨砚又看看门,做了个“你先出去候着”的眼色,盯着墨砚从门口退出去后他稍微向里挪了挪,还牵动伤口“嘶”了一声,然后拍拍自己身边,颇有种登徒子的气质:“大殿下过来坐。” 万俟弘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拎了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等着看冯泽怎么说。 冯泽看起来对于万俟弘没坐在他身边非常失望,他眨眨眼睛装作无辜纯良:“臣太闷了。” 万俟弘道:“不是有墨砚陪着你?” “墨砚那个人。”冯泽翻了个白眼,“大殿下看不出来有多无趣吗?” 面对他明显的耍无赖,万俟弘不怒反笑:“那我明日便叫个戏园子里的人来给你唱戏,咿咿呀呀唱上一天可好?” 冯泽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这样一直不说话万俟弘恐怕很快就会离开,就随便找话题:“我什么时候能吃r_ou_?” 万俟弘:“明日程思远来你问他。” 冯泽“哦”了一声,两人又陷入沉默。他皱着眉毛抬眼偷看万俟弘的脸色,又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养的狼崽,现在长的特别大了,我这几日不回去也不知道它饿没饿着。”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4节 万俟弘想起那个窝在冯泽怀里只露出个圆屁股来的毛球,不由轻轻勾了下唇角:“你一个议……府上只有你和墨砚两个人吗?忘了和你说,你不是议官了,你昏迷时父皇把你提为典客,圣旨在我书房,让墨砚随时去取就可。” 冯泽没想到自己受了一刀就变成了典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心里算盘一打,觉得再受几刀他就能变成丞相了。不过他也只敢想想,这种梦还是少做为好。冯泽点头:“不急,等我好了再取也不晚。” 他又想说什么,万俟弘知道冯泽说的都是没用的,先一步打断他:“你别说话了,我也不走,在你这里歇半个时辰。” 冯泽老老实实的闭嘴,躺在床上盯着万俟弘看,万俟弘不亏是皇家的子孙,即使闭着眼睛靠在后面,后背也挺的像块板子一样直,双腿微分开规矩的贴着凳子,然后就像入定一样一动不动。 因为冯泽养伤,屋子里多放了几个火盆,比平日里高上几度,暖洋洋的。人在床上躺久了反而会更困倦,冯泽觉着自己的骨头都软了不少,看了一会儿眼皮发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直到他呼吸绵长,万俟弘才睁开眼睛。冯泽像只小兽在他面前睡的毫无防备,只是到底受了伤,眼瞧着脸上的r_ou_就没了不少。万俟弘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他近日愈发觉得不舒服,脑袋中想的和心里的反应大有不同,这感觉就像……灵魂与r_ou_体不合。 那些鬼神之说万俟弘原本是不信的,但是近日梦里那些虚无的幻影让他每每在午夜惊醒,然后自胸口泛起一阵阵的疼痛,以及他无法控制的向冯泽靠近,即使他告诉自己要远离冯泽,不能招惹冯泽……这不寻常。 万俟弘倾身,手堪堪悬空停在冯泽头上一寸,然后握成拳头缩了回去。 外面又飘雪了,今年的雪格外大。 第15章 除夕夜 转眼到了除夕,冯泽的伤口还没长好,但是已经不再疼了,墨砚中间把那只狼接到了万俟弘的府上,狼崽已经长成了成狼,身上的毛坚硬且根根分明,尾巴不同于狗一样竖着,谁见到都躲着走。那只狼被墨砚领到冯泽床前嗅嗅,然后安静的趴在了床边。 冯泽一边给它顺毛一边抱怨:“过个年我还得喝这些东西。”然后伸手接过墨砚递过来的汤药,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端着碗直接倒进了嘴里,苦的直皱眉。 “但是今日给你准备了其他东西。”万俟弘走进来,随后是以辞,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一个瓷盅,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冯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披上衣服迎上去,眼睛直盯着那个瓷盅——到底年少吃不惯清淡的,近十日只喝粥喝药,嘴里能淡出个鸟。 他看向万俟弘,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开看看是什么,万俟弘下巴稍微扬起来一点——随意。 瓷盅里面炖着牛r_ou_,软烂,色泽鲜艳,上面带着晶莹剔透炖的快化了的筋,白气裹着香味一瞬间爆开来,冯泽眼睛都看直了,史上应该没有一个典客能被r_ou_馋成这样。 以辞把筷子递给冯泽:“请。” 什么醉仙楼,八宝斋,都比不过眼前的一盅牛r_ou_,冯泽吃完一口才想起问万俟弘:“大殿下吃不吃?” 万俟弘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拿在手里转圈:“这是除夕的恩典,你只有这么一盅,快吃吧。” 冯泽不好意思的笑笑,牛r_ou_在嘴里不舍得咽下去,只可惜太过软烂嚼一会儿就进了喉咙。 “除夕夜我得进宫,你就在府中过吧,除了吃食,缺什么少什么就让墨砚吩咐丫鬟拿来。呦,这是那只狼崽吗?” 那狼走过来围着万俟弘转了两圈,嗅了嗅,把前爪搭在了万俟弘腿上,睁着大眼睛和他对视。 “叫什么名字?” 墨砚道:“团子,面团子的团子。” “团子,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威风。”万俟弘尝试着伸出手想摸摸它,结果团子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威慑的声音,万俟弘缩回手它就不叫了,前爪还搭在他腿上。 万俟弘失笑,物随主人。 冯泽见状,把手放在团子头上安抚,然后看向万俟弘:“我养的要那么威风做什么,我又不指望着它咬人。好了,摸吧。” 万俟弘像是没了兴趣,吹去茶面上的浮沫拒绝了:“能碰的就碰一碰,碰不了的我也不强求。” 冯泽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却不知道是在暗s,he自己还是比喻他。 一杯茶喝完后万俟弘把茶杯放回原处,起身让以辞把披风披在他身上:“那我现在就进宫了,你吃吧。” 冯泽忽然站起来,心里都是期冀,眼睛亮晶晶的盯住万俟弘的眼睛:“何时回来?” 万俟弘转头,心里蓦地一跳,冯泽孤孤单单站在那里,身子单薄又因为眼神而让人移不开目光,他思考片刻道:“只是个晚宴,不入子时便会回来。” 冯泽眼神变得柔软,仿佛一块温润的古玉散着莹莹的光,他说:“那我等你回来守岁。” 算起来这也是唯一一个让皇帝所有家眷聚在一起的时候,万俟弘到宫门口时天已完全暗了,但各宫妃嫔才和皇帝用过午饭,不用想也知道御膳房恐怕人头攒动连夜忙活了。太后魏宁兰坐在椅子上,腿上盖了一张狐皮做的毯子,正歪着身子和皇上闲谈。 见万俟弘来了忙把他招呼过去入座,魏宁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上,另一只手覆在上面慢慢摩挲着:“弘儿,你年纪不小了,朔宗去年也娶了礼部侍郎的千金,你也该成亲了。” 万俟弘握住魏宁兰的手,笑道:“孙儿还没想过。” 太后一板脸:“怎么能没想过呢?就没有心上人?” 万俟弘忽然就想起冯泽方才站在那里说等他回去的场景,心尖上像被人掐了一把,又酸又涨。他说:“还没。” 皇帝在旁听着,眼里y晴不定。 皇子需要娶一个能够辅助他的良妻,无论从家室地位,还是女子的思想心怀,都必须对皇子有利才可以,万俟朔宗去年推拒了司马丞相的长女,转而娶了礼部尚书的小女儿,比不得司马家地位显赫,但是也不至于自贬身份。 万俟弘一直未娶妻,纳妾都不曾,皇家子弟最注重名声,万俟朔昌年纪不算大尚且不说,只万俟弘不近女色这一点,便有百姓传言万俟弘心系江山,是个做君主的命。虽然万俟弘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不争不抢,但皇帝的位子,想与不想不还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想到这里,皇帝的脸瞬间结了一层冰。 万俟弘低着头,眼神飘向皇帝那里一眼,抬头时眼里的y鸷瞬间消散,他说:“皇祖母眼光好,不如给孙儿物色一个良娣。” 魏宁兰顿时笑眯眯,向万俟弘保证一定给他选个最好的。 一群人说说笑笑,这时候宫女端上来一盘子冻货——魏宁兰就爱吃这个。皇帝自然苦口婆心的劝——吃太多冷的不好,这东西伤胃又伤身云云。魏宁兰眉毛一竖,捏起块冻梨放进嘴里:“都过年了皇帝怎么还不让我吃。” 似乎还没到新年,宫里的气氛就不一样了,也算能和和美美吃个饭。 万俟弘想到冯泽,他应该也想回家和父母兄弟一起过年吧,说不定冯雍还在家里苦苦等着他回家,只可惜他给自己挡了一刀,新年就只能在他的府上过了。万俟弘用余光扫过万俟朔宗,把注意力放在万俟朔昌身上,他近日倒是老实不少,安cha的眼线也没送什么东西回来,万俟弘向前坐了一点,调整一下姿势,心里冷笑,他大概是忙于送往边疆的那批东西,寅吃卯粮,这些迟早要记到他身上。 这场晚宴皇帝一直很满意,三个儿子虽然没太多的交集但起码也没说什么y阳怪气的鬼话,他晃神了一下,赶紧拿出大巫师给他炼的丹药吃下去,据说这种状况表示魂魄变轻,凡身r_ou_体已经束缚不住了,简而言之,就是快要修成散仙了。 他虽然也没怎么修炼,日日恍惚着,但皇帝坚信自己福泽深厚,是真龙天子,修成散仙简直易如反掌。 大家各怀鬼胎围坐在一起,就连万俟朔宗的话也变少了,他往年都是说的最多的,按他的话说,就是想讨个吉利,自己别的不行,耍耍嘴皮子哄长辈们开心还是挺好的。 魏宁兰用帕子擦擦嘴角:“朔宗今年怎得不说话了!” 万俟朔宗抬头飞快看一眼皇帝,皇帝还处于神飞天外的状态,他想起大巫师说的,“不出三月定叫皇帝魂飞九天”,看样子颇有成效,他自自然不用继续哄着。万俟弘放下筷子轻轻的说:“不瞒皇祖母说,孙儿这一年也学着大哥性子沉稳了些,总不能一直像孩童般逗趣。” 魏宁兰很满意,笑着又夸了他几句。 皇帝筷子放下的早,但他坐在饭桌上也没动,皇家一直有子时祭祖的规矩,他需得在饭桌上等到子时。 这时一个声音颤抖着传来:“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可否先行离开?” 皇帝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万俟弘,他脸色发白,眉头紧促着,嘴唇也有些发紫。皇帝担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万俟弘抬头按着胸口:“心脏跳的有些快,不碍事,儿臣想先去偏殿休息一下。” 他从小就有心悸的毛病,皇帝不疑有他,即使祭祖的规矩是所有人都在,但他还是摆了摆手:“先去歇着吧,不好的话就请太医来瞧瞧,过会儿祭祖也别勉强,能睡着就在偏殿睡着。” 万俟弘拄着桌子站起来点点头,脚步虚浮的向外走,一直到偏殿长廊前他才一晃身消失了,祭祖结束后大家都不会留在宫里,皇帝下令后就抓紧时间打道回府,祭祖时更不会有人来找他,万俟弘想好了,脚尖微点向宫外掠去。 快到府上时零星几家鞭炮响,掺杂着小孩拍手嬉笑的声音,万俟弘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尘世暖如汤”的感觉,他直接跨过墙院连门都没走,轻飘飘落在院子里,安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有出家人的思想? 万俟弘府上丫鬟小厮一大堆,忙里忙外的他也cha不上手,墨砚前几日看见以辞练功颇为惊奇,然后就把以辞当成了心中大侠的典范,天天跟着他甩也甩不掉,冯泽自己一个人歪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是从万俟弘床头摸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深蓝色的封皮上一个字也没有,他翻开第一页: “庆历十年,吾母死于执望殿,其婢青穗立于旁,是故,疑点颇多。” 原来是记载他母亲的东西,冯泽一把合上书,原以为是杂书论典用来打发时间,如此看来还是不看为好,冯泽把书放回原位,心中疑惑——都说大皇子的母亲蝶妃死于重病,皇帝把她厚葬但没入皇陵,对外界的解释是待皇帝死后一同下葬,但刚才冯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其中怕是还有蹊跷。 他正想着,就听见门外有向万俟弘请安的声音,冯泽便把这事放在一边,起身去迎。 万俟弘刚推开门就撞进来开门的冯泽的目光中,外面还飘着小雪,他转身把门关上:“你往里站站,门口风大。” 冯泽向里走了几步又停下,指着炭火盆:“没什么大碍,你这屋子自打我住着火盆里的火就没熄过,暖的很。” 确实,这里的火盆比冯泽府上的大一圈,又时时有丫鬟盯着,烧没一点就添一点,他连个袍子都不用披。冯泽伸手想帮万俟弘解披风的带子,被万俟弘抬手阻止了:“身上都是寒气,你去里屋坐着吧。” 说完,他自己解了披风挂在架子上,又在角落的铜盆里净了手,拿起帕子仔细擦了擦,问道:“墨砚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冯泽正一只手拿着茶壶倒茶,他的另一只胳膊还不太灵光,笑了笑:“跟着以辞不知道去干嘛了,他最近赖上以辞了,除了伺候我的起居,其余时间以辞走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我都要怀疑他是你府上的小厮了。” 万俟弘接过他倒的热茶,淡淡接了一句:“跟你学的。” 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本来只是随意的调侃,但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火盆在一旁偶尔噼啪响,烛光把屋子里照出氤氲的暖黄,这句调侃就稍微带了些调笑的味道。 冯泽嘴角的笑一直没淡下去过,万俟弘却从中看出了点强撑的感觉,他轻咳一下:“有没有给家里写封信?” 冯泽也松了口气:“写过了,昨日家父的信也送来了,不过因为冬天信鸽不能再传信,所以也就送了这么一封。” 万俟弘点点头,喝了口茶:“冯老爷近日可有好些?” “好些了,身体恢复的还算可以,还说等明年开春就和母亲一起去游山玩水,谢大殿下关心。” 万俟弘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两个人一时没了言语。 冯泽感觉也困了,手肘撑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万俟弘推推他:“别睡了,也快子时了,睡着了再醒又得冷,披上衣服我带你去外面放鞭炮和烟花。” 冯泽没想过万俟弘还会凑这个热闹,拿起衣服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跟着万俟弘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把鞭炮烟花都摆好,万俟弘吩咐下人手里的活都停一停,歇歇一起看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冯泽带着帽子仰头看,结果帽子总是掉,他干脆摘下来放在手里拿着,万俟弘看见了,又把帽子给他带上,自己一只手放在冯泽脑后给他托着。 冯泽的眼睛在烟火下照的像个玻璃球,亮闪闪的,他扭头凑到万俟弘耳边大声喊了句“谢谢”,万俟弘扭头看他,烟火炸开的时候也说了句什么,冯泽没听清,再问的时候万俟弘又不告诉他了。 “是什么重要的事你重新说一遍!” 万俟弘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 一场烟火放的冯泽整个人都ji,ng神了,子时过了也瞪着眼睛这看看那瞧瞧,直到后半夜天都亮了才模模糊糊睡过去。 皇城新年第一天就起了层层雾气,暗室里,一个男人坐在主位上,整个人淹没在黑暗里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几个黑影走进来,恭敬的跪在地上:“阁主,靖梁王已交出兵权。” 第16章 甜酿梅花糯糕 庆历二十六年初连续下了七天的雪,京城外的那片林子里被风雪压塌的树木不计其数,正月初八,雪刚停下,万俟朔昌便带着运往边疆的货物出了城。 冯泽在万俟弘府上也已圈了足足半月,终日进补脸色也红润了些,万俟弘笑着说他那些补品没白吃,从脸上看的一清二楚。 程思远来看了一眼冯泽的伤口,最后一次换了药:“长合的不错,修养的也挺好,只要不再过度劳累便可,冯大人平常需得仔细自己的身子,年纪小,要打好基础。” 冯泽点头称是,又偷塞给墨砚一个长宽不足一寸的小袋子。 程思远离开时墨砚去送,出了大门墨砚便把小袋子放到程思远手里:“程太医,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只是感谢太医近日的照顾。” 程思远连忙推据,他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家底丰厚也犯不着再趟这趟浑水,冯泽是谁的人想必整个京城都一清二楚了,他哪来的胆子收冯泽的礼。 “我家主子说了,江湖郎中看病尚且需要二两银子,这个小东西顶不上程太医的ji,ng妙医术,只是个形式,况且新年也要有份见面礼不是?太医既然来了,不带走些东西我家主子觉得不合礼仪,也没什么喜气。” 过年间大臣们确实会相互串门,互送东西,只是太医们之间就没这个规矩了。程思远稍微点点头,把小袋子揣入怀中:“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他上了马车,离开这条街后打开袋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玉牌,普普通通的称不上珠光宝气,却又看着不似寻常之物。程思远一笑,这个典客看着年纪小,倒是个惯会做人的——玉牌名叫火灵玉,据说是洪荒时期神兽之战时从凤凰身上掉下来的,凤凰浴火重生,向来是神物,这块火灵玉便相传有护体再生功效。 程思远的儿子即将从军,不免要上场打仗,刀光剑影之下再多的金银财宝都比不上这块火玉。他把玉牌小心放进袋子里,放进怀中。 下午冯泽便向万俟弘辞行,想趁着伤势未愈在家养病的时期回汀州看看冯雍和冯萧氏,万俟弘回想万俟朔昌的马车今日上午就过了城门,便同意了:“什么时候动身?” 冯泽把衣服装进包袱中:“明日,今晚我先回府上收拾收拾,一会儿出去街上置办些年货,正好带回去。” 万俟弘帮他递过去一个月白色长袍,坐回凳子上:“也好,一会儿我也无事,陪你一起出去看看。” 还不出正月十五,集市上的商铺关门早,冯泽只简单理了一下就匆匆和万俟弘出门了,墨砚随行也不跟着冯泽了,以辞怎么走他便怎么走。 冯泽偷偷给万俟弘指,让他看墨砚,以辞正被他缠的皱眉,万俟弘也觉得好笑,要是让墨砚知道他面前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这样跟着。 “要买点什么带回去?”万俟弘随意看着摊铺上的东西。 冯泽从一家商铺走出来又拐到另一家,难得显出个焦头烂额的表情:“我没想好,总得买些京城里有汀州却没有的,不然回汀州买也一样,带一路还挺沉的。” 他埋着头就往一家挂帘子的铺子里钻,被万俟弘一把抓回来示意他抬头看牌子,冯泽顺着万俟弘的眼神向上看一眼——冷铁铺。 万俟弘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揽过来:“你想买点兵器回家?” 冯泽拢了拢披风,一阵风吹过来,里面还夹着些前一日飘下来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雪花,冯泽的睫毛结了一层冰霜,他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捋一下睫毛,冰霜在手指上留下一点shi意,抱怨了一句:“我这样抬头低头的扯着肩膀的筋疼。” 万俟弘被噎住,觉得自己方才不该打趣他,就转移了话题:“买些吃食也好,现在天气凉,倒是不怕坏,前面张家铺子的甜酿梅花糯糕不错。” 冯泽眼睛一亮,脚步加快:“快走,一会儿卖没了。” 万俟弘扯着他不让他有大动作:“没了让他们再做便是。” 冯泽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好像万俟弘刚才说的是“我们晚上出来晒太阳”一样离奇,他问:“卖没了就关门了,哪还能再做?” “给了银子,必然能再做。” 冯泽扭着脑袋用一种看暴发户的眼光看他,嘴角的笑也淡了去:“许有国法,不许有店规?” “嗯?”万俟弘最初没听明白,走了一步忽然发觉他这是在腹诽自己,不由伸手 了一把冯泽的头,笑到:“小孩子心性。” 冯泽最受不了这个,他不希望万俟弘把他当做小孩子,当两个人的站位不同,走到一起的可能也就几乎没有。他一时也有些生气,却听万俟弘说:“规矩确实是规矩,但规矩是人定的,只要定的人愿意,自然可以改,逢年过节的花销大,百姓最需要的就是银子,可是大过年的又不能让他像平日里不去团圆反而继续劳作,可是若有人能付上五倍的钱,只需要他再做出一份的糕点,张老板自然愿意。” 万俟弘的声音像被吸进茫茫大雪里很快就消散,他说:“一个国也是,规矩定下来就是门槛,门里面是这个国家,能越过门槛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大家都以为这个门槛不能跨,但是若有那么个能越过去的人,你也不能砍下他的腿,提高门槛或者甘之若饴,选择权还在治理规矩的那人手里。” “世界上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不能太执着。” 万俟弘还是第一次和冯泽说这么多的话,冯泽知道他是看出来自己的不高兴了,所以他解释了。 直到走到张家铺子门前,冯泽抓着万俟弘的袖子,小声的说了句“抱歉。” 抱歉他生万俟弘的气了,大人的世界有着不一样的法则,他也不该小儿科。 他和万俟弘之间的差距不止一星半点,朝堂之上波诡云谲,万俟弘若如他一般守着规矩办事,恐怕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吧,冯泽想了想,道:“但是,我会守规矩的。” 一直到最后,万俟弘都记着雪后初停的日子,冯泽稍微抬着头看他,眼神干净的像铺子里卖的小糯糕,认真的对他说“我会守规矩的。”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先坏了规矩的,也是他。 好在张家铺子的糯糕没卖完,否则不知道冯泽要纠结多久。他开开心心的把糯糕装进袋子里交给墨砚,又被以辞分担了一部分,然后扭过头万俟弘已经付了钱。 冯泽皱眉,刚想说话就被万俟弘拉走了:“冯老爷当年收留过我,你也别见外。” “可是你还救过我爹。”冯泽嘟囔。 “可是我还……”万俟弘猛然惊醒,眼神变得锐利,而后不说话了。 冯泽追问:“你还怎么样?”冯泽那时候以为万俟弘想说“我还拐走了他儿子。”又觉得自己这样想真是太越界了,登时羞耻的不行。 万俟弘袖子下的手慢慢握紧,他看了一眼冯泽:“没什么。” 如果当时冯泽没有顾着羞耻,看一眼万俟弘,他一定能发现万俟弘的不对,但是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心事,也没有抬头看万俟弘。 刚到下一个路口两个人就被拦下来了,一个算命先生拿着一只写着“神算子”的旗子看着他们俩,他看人又不好好看,唇角带笑,低着头黑眼球向上翻着,只留出一点露出在两个眼皮间,剩下的就都是白眼珠,乍一看十分吓人。 他把旗子往地上一磕: “两位少爷算算命吧?” 万俟弘和冯泽对视了一眼,同时摆手:“不了不了。” 然后就想绕过去离开,哪知那人仍然拦着不让他们走,以辞想动手被万俟弘拒绝了,他觉得这应该是江湖骗子,赶着过年便来行骗,无非说几句吉祥话讨上几文钱而已,干脆站在原地同样盯着那人:“那你倒是给我算算,我是什么人?” 那“神算子”也不看手相,也不问生辰八字,只是看了万俟弘一会儿,就用他那独有的y恻恻的嗓音说到:“大富大贵,只可惜啊……” 万俟弘似笑非笑:“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那人突然收了笑,万俟弘这才发现他脸部奇怪的扭曲着,他说:“你不属于这里。” 万俟弘面无表情,甚至也像他之前那样露出点笑意:“那我应该属于哪里?” 那人晃着脑袋,显得神神叨叨:“镜中月,水中花,前尘往事,不可说。” 万俟弘的瞳孔紧缩,像刚从黑暗的屋子里出来忽然看见外面强烈的阳光,但不过一眨眼,他就又恢复如常,然后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语气道:“先生通古知今,确是奇才,但我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傲来国庆历二十六年京城长街上,怎么就算不属于这里呢?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那算命先生一笑,又转去看冯泽:“这位小公子倒是福相,你与老夫投缘,老夫且告诉你个秘密。” 他说是秘密,却说的在场人都能听见:“世事莫强求,有因必有果,改了果又会演变出新的因,如此沉浮,福散命薄啊。” 冯泽听的一头雾水,哪里来的因果,又在何处沉浮,怎么算做强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算命先生惯会说的,但他还是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算命先生手中,不清不楚的说:“先生所说我记住了,以后且看吧。” 那算命先生掂掂手里的碎银子,忽然又笑了:“你倒是纯净如初。” 万俟弘看着两人说话,愈发觉得这个算命的是神棍,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抓着冯泽走了。冯泽还不忘转过头看,他觉得新年遇到算命先生必要好好相待,就如同要给来敲门的乞丐铜板一样,但他转过头却发现刚刚那个先生站的位置早已经没人了,他凭空消失了。 冯泽用胳膊撞了一下万俟弘:“你生气了?” 万俟弘松开手把冯泽放开,他的下颚崩出一条笔直的线,他和皇帝不像,皇帝的眉毛斜着几乎飞入鬓中,不怒自威,而万俟弘随了他的母亲,看起来像个十分好脾气的人。但是冯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总觉得万俟弘身上也带着别样的帝王的威严和冷酷,甚至比皇帝还让人喘不过气。 万俟弘一笑:“没有,只是个江湖骗子而已,我气什么?” “也是。”冯泽边走边踢雪玩,不经意间还是会表现的像个半大的孩子,他接着说:“只是大过年的听这些还是觉得不大好,呸呸呸,都忘了吧。” 万俟弘回头撇了一眼,让冯泽看那些甜酿梅花糯糕:“不能只买这些东西,冬天还长,看看那些卖毛皮的吧,说不定有好东西。” 果不其然,到了皮毛铺子,掌柜的一看就知道前面的这个男人非富即贵,献宝似的低声凑过去说:“两位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才得了一张熊皮,雪白雪白的都泛着光,特别厚实,我这么多年才见过这一张啊。” 熊皮常见,也不如其他皮毛卖的好,但他说的天花乱坠,冯泽摸摸旁边的一张虎皮道:“拿出来看看吧。” “好嘞。”掌柜的满脸喜色,简直像得了个宝贝着急要向朋友们献宝一样,五官都向上挑着,珍宝似的双手托出来一个木箱,打开之后里面是那件白熊皮,明明店里都没有人,他还是像和万俟弘说秘密一样,声音压的更低:“这张熊皮可不是普通的熊,这可是极北冰冻之地的雪熊,那地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滴水成冰的,一般的猎户都不敢想,就怕有命去没命回,你想在那种地方活着的熊,这皮得多保暖啊。所以这张熊皮可是多少年难得一遇,公子觉得怎么样?” 冯泽被他一惊一乍的虎住,也不看其他的了,跑过来摸这熊皮,惊喜的看着万俟弘:“真的又厚实又暖。” 万俟弘用手指捻了一下白色的毛,眼皮垂着嗤笑一声:“若我没什么见识,恐怕真要被你哄的买了这张皮,雪熊的皮确实难见,但熊皮就是熊皮,怎么也改不了皮毛特有的硬感,连这屋子里挂着的虎皮都不如,你这张皮,抹了东西吧。” 那个掌柜的在万俟弘说到一半时脸色就眼见着不好了,到万俟弘说完,他的脸都绿了。不过生意人都有个特质——见风使舵,见好就收。他把箱子盖上放在一边,笑到:“我这是碰到懂行的人了,这位小兄弟既然这么懂皮毛,也算是我半个同行,你随便挑,挑好了我只赚你个手工费,绝不抬价。” 伸手不打笑脸人,万俟弘也没说别的什么,最后挑了一张紫貂皮带着冯泽离开了,那紫貂皮油光水滑的,冯泽觉得这只紫貂生前一定长的又肥又壮。 两个人走了之后,那老板看着面前的账本几乎要哭出来,高个子的男人挑走了他的镇店之宝,而且他连个养护费都没赚到。 店里的小学徒过来问:“掌柜的,那紫貂皮怎么卖的那么便宜,您稍微抬一点价他也不知道啊。” 掌柜的一脸r_ou_疼,腿还在柜台下软着打哆嗦:“这是哪里?是皇城!碰见谁都不稀奇,你没见那人腰间挂着的玉佩,和田玉啊!”他回想起万俟弘抬手时披风掀开露出的玉佩,恨得直拍桌子:“当今大殿下啊!我真是造了孽了!” 第17章 回家 最后几个人大包小裹的回了府,这半月冯泽在府上住着也拿了几件衣服,墨砚把所有东西打了包送到马车上,又在府上用了晚饭,团子跟着冯泽出了大门,纵身一跃先跳上了马车。 万俟弘出来送冯泽,问他:“明日何时启程?” 冯泽想了想:“大概辰时。” 他想了张嘴,想问万俟弘是不是来送他,又觉得唐突无理。正想着,突然听见万俟弘说:“明日在府上等着,我送你出城。” 万俟弘不确定万俟朔昌的人到了哪里,若冯泽和他们遇见了恐怕不好,他只能把冯泽送出城,确保冯泽的安全。 冯泽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万俟弘挥了挥手,示意冯泽快上车,团子等了半天也没见冯泽上去,从帘子下面伸出头来扯冯泽的衣服。 第二日万俟弘早早到了冯府,被管家一路带了进去,冯泽昨晚就交代了他,今早大殿下会来府上,叫他候着,管家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的把万俟弘带到了前厅。 冯泽见万俟弘来了,脸上的喜色也藏不住,把手里的热茶递给他:“来的这么早,吃过了吗?” 万俟弘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了眼四周:“吃过了,你收拾好了?” “嗯,墨砚在后院牵马车呢。” 话刚说完,墨砚就回来了,见万俟弘在忙行了个礼,然后对冯泽说:“马车到门口了,东西也都装进去了。” 万俟弘站起来看向冯泽:“收拾好了就动身吧,到汀州怎么也要六七天,现在天气不好,早一点走能在天黑之前到德山,那里有客栈。” 出了门冯泽才发现万俟弘是骑马来的,门口没有其他的马车,以辞也没跟着来,这大冷的天走路尚且觉得风吹的脸疼,更何况骑马。冯泽皱眉:“以辞怎么没来?而且这种天气骑马?” 万俟弘直接上了冯泽的马车,伸出手让冯泽抓着他的手上去,慢条斯理的说:“坐你的马车就可以。” “回去呢?哪里还有我的马车?不行,让墨砚再去给你备一辆马车在后头跟着。” 墨砚正爬上后面装东西的马车,听到冯泽叫他连忙又要向下跳,万俟弘一只手抓住冯泽塞回车里,制止了墨砚:“在车上待着吧,没事。” 墨砚挠挠后脑勺,又看了眼前面的马车,没看到冯泽再出来,便缩回去了。 万俟弘哭笑不得,这人怎么也不听自己把话说完。他对赶车的师傅说了句“启程吧”,然后坐回车里保证冯泽不会钻出去才放开手:“以辞昨晚就去了城外帮我办些事,把你送出去后正好让他架着马车来接我。” 冯泽狐疑的盯着万俟弘看了半天,总算确认他没有在说谎虎自己,这才老老实实的坐着伸出手摸狼头。 马车快要出城时,万俟弘突然说道:“若在路上遇到万俟朔昌就躲开,别让他看见你。” 冯泽把手缩回来,两手交握,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上次行刺的人,是万俟朔昌派来的吧。” 当他知道万俟弘对行刺之事早有准备之时,就怀疑指使的人是其他两个殿下,关于皇位的斗争自古以来便是血淋淋的,他并非不懂,直到方才万俟弘让他躲着万俟朔昌,他便能够确定,那日指使行刺的人,就是万俟朔昌。 万俟弘没点头也没摇头,那这个意思就昭然若揭了。 冯泽低下头看着团子,好像能把团子看成天狗一样,好一段时间,他下了决心问万俟弘:“你想坐那个位置吗?” 万俟弘蓦地抬头,冯泽的脸就在他眼前,抬手就能触碰到,他想告诉冯泽他不想那个位置,他对帝王也没有执念,他希望以后的日子能游山玩水轻松自在,能和自己所爱相守一生,但是他喉咙滚动一下,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干涩的说了句:“谁人不想。” 冯泽放在膝盖上的手收紧,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想坐上那个位置便不能有污点,如果万俟弘真的喜欢上他,那他就是最大的污点。冯泽心里明镜似的,他甚至能勾勒出万俟弘的未来,娶个能为她出一份力的妻子,然后把自己交给江山社稷,和其他两个皇子争斗,若是赢了,坐拥江山,后宫佳丽三千。若是输了…… 不管怎样,万俟弘的未来里都没有他。 这算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其实心里早就清楚,又掏心掏肺的抱着幻想。冯泽恍惚间想起那年同秦川去满春院,一个叫锁鸢的姑娘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很拘谨,最后他问锁鸢怎样算爱一个人,那姑娘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远,好像在望着远方不知名处,声音幽幽的传进冯泽耳朵里,她说:“南城杨柳,西洲故里,大雁归来去,不敌君一意。” 马车晃悠晃悠的出了城门,万俟弘把手炉放进冯泽的手里,哑声道:“快出城了。” 冯泽心里压着块石头,感觉肩膀上的伤又开始隐隐疼起来,他叫车夫把马车停下,看向万俟弘:“以辞没在门口等你吧,在这里下车还有酒家,屋里暖,你去里面等以辞吧。” 街边一家酒馆门前挂着厚实的帘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酒”,院子里有个马厩,里面应该是去里面吃酒的人带来的马,房顶上还压着三寸高的积雪,但是腾腾白气从帘子边缘滚出来,看着就暖和。 话说到这里万俟弘也没办法坚持把冯泽送到城外,默默的帮冯泽整理好小桌上的茶壶托盘。 冯泽抿着嘴眼神飘忽,他觉得自己把心掏出来□□裸摆在万俟弘眼前巴巴的叫他看,可能人家还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也不方便说让他拿回去。他想了张嘴,最后对万俟弘说:“我也代父亲谢谢你的糯糕和紫貂皮。” 万俟弘轻咳一下,随意摆摆手,斟酌道:“不用说这些,也不用和冯老爷提这些是我买的,别给他压力。” 冯泽点头:“我知道了,你去等以辞吧。” 万俟弘跳下车去牵他的马,还是没忍住问了冯泽一句:“何时回来?” “大概一个月吧。”也可能久一点。 万俟弘立在雪地里像一枝梅树,他看着冯泽:“好。”我等你。 直到冯泽的马车淹没在皑皑白雪里,万俟弘才拢了拢披风向城中走去,那匹马被他扔在酒馆门口,打着响鼻踏进院子自己走去马厩里吃粮食。 万俟弘走的很快,脚步也越来越轻,大概几百米后雪地上就没了脚印,风吹过一层浮雪铺在路上,掩盖了万俟弘所有的痕迹。 七天之后,冯泽顺利到达汀州,管家老李早早的等在门口,见了冯泽的马车干脆跑过来,他年岁大了,这一年人苍老的特别快,这样一看皮r_ou_皱缩像个小老头,跑着也没多快,冯泽下了车把他搂住,拍拍他背后:“怎么出来等了?最近身体可还好?” “好,好。”老李近一年没见过冯泽,乐的牙花子都露出来,左边下面第三颗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 他拽着冯泽往府里走,抱着冯泽的胳膊,原来高冯泽一个头顶,如今却还不及他的鼻子,老李比量了一下两个人的差距,道:“小少爷长个子了。” 冯泽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又想起自己并未单独给老李买礼物,那粘牙的糯糕恐怕老李也吃不了,自己还真是一颗心都在万俟弘那里,什么也记不起了。 老李接着说:“自打接到信儿,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你,现在都在正厅坐着,原本还想来门口,被我拦住了。” 走到哪里家还是心里最亮的那盏灯,冯泽眼眶酸涩,加快脚步向里走。 他进屋的时候冯雍正和冯萧氏说话,冯淮看见他,咣的一声就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大步上前狠狠一把抱住他,冯泽觉得自己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冯淮拍拍他:“可算是回来了,爹娘都特别想你,快去请安。” 没等冯雍起来,冯泽规整的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响亮的头:“孩儿回来了,给父亲母亲请安,请父亲母亲饶恕孩儿不能承欢膝下。” 冯萧氏眼角在看见冯泽的时候就shi了,她拿帕子轻轻在眼角按了几下,另一只手去扶冯泽,嘴里埋怨着:“你这孩子是做什么,成心让娘心里难受。” 冯泽利索的从地上起来,抬手帮冯萧氏擦眼泪,半开玩笑的安慰到:“大过年的当然需要磕头讨压岁钱。” 冯萧氏被他逗笑,眼泪还没干就轻轻的打了一下冯泽:“就你会说,快让爹娘看看瘦没瘦?” 冯泽站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一摊手,状似无奈道:“不但没瘦,还胖了不少。” “胖了还不好,就一直这么胖着。”冯萧氏拉着他走去冯雍面前,冯雍能站起来走路了。但是腿脚依然不灵光,他自尊心强,不愿意在有其他人的地方像个糟老头子一样步履蹒跚,只有一个人在卧房里的时候才站起来练走步。 见了冯泽的面,他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冯泽过去弯下腰虚抱了一下冯雍,又在冯雍面前站直,轻轻的说:“爹,泽儿回来了。” 冯雍抬头看着自己已经芝兰玉树的小儿子,握着的拳头紧了紧,眼神柔软慈爱,他伸手拉住冯泽的手说:“回来就好。” 冯泽吩咐墨砚把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全都搬到前厅里,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这个是给爹的,这个是给娘的,这个是给大哥的……” “还有这个。”冯泽抖开那张紫貂皮盖在冯雍腿上,“爹你试试,特别暖。” 冯雍识货,紫色的毛柔软细腻,打眼一瞧就知道不一样,冯泽也才上任不久,手里没多少银子,冯雍不赞成他买这么多回来,半真半假的训斥他:“买这些做什么,自己的银子都存起来,以后还得娶媳妇呢。” 冯泽的笑一僵,忙道:“不急,不急。” 不等冯雍说话,冯萧氏就撇了一眼站在旁边被冷落下来的冯淮,y阳怪气的cha嘴说:“可不是不急,你大哥还没娶,你急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媳妇茶。” 冯泽看向他大哥,却发现冯淮不经意的向左走了一步,挡在正和墨砚收拾东西的子玉身前,装作看礼物的样子,笑着说:“我志不在此,况且最近来往收货,总不能娶了媳妇在家放着,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么。” 冯萧氏慢条斯理的坐下,也不看冯淮,她这些年跑来跑去也给冯淮物色了好多姑娘,各个类型的都有,俨然成了媒婆,只可惜自己的儿子一个也看不上,也不知道是心气高还是怎么,以至于到现在她已经放弃了,冯淮爱怎么样怎么样,她只当看不见。 冯泽心里有个谱,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便试探说:“大哥若娶妻后可以带着嫂子去收货,京城里有很多这样的,感情会更好,我看那个子玉……”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特意看了一眼冯淮那边,只见子玉收拾东西的手瞬间停了,一双眼睛黑的墨似的,不安的往冯淮身后躲了一下。 他继续说:“大哥娶了妻也让子玉歇歇,嫂子伺候你的起居,多好啊。” 冯淮的身子立刻绷直了,勉强勾了一下嘴角,干巴巴的说:“别胡说,怎么能使唤人家姑娘,还是子玉跟着我舒服。” “诶。”冯淮强行转移话题,“这糯糕闻起来不错。” 冯泽转头看了一眼他爹娘,发现他们神色如常,应该是没发现异样,冯泽如果还是以前那个不懂情爱的小少年,或许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他如今心里有了万俟弘,冯淮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简直就像写在额头上的几个大字——我与子玉不简单。 冯泽奇怪,子玉跟了冯淮好几年也没见冯淮多喜欢,冯淮脾气好,对谁都一个样子,对子玉素来赏罚分明,子玉也没犯过什么错,而且当初他是松过口说要娶妻的,怎得不到一年,竟有这样的改变。 他正晃着神,突然听见冯雍叫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盯着子玉那里看了好久,冯淮站在子玉前面看着他,目光多了点防卫的意思。冯泽摸摸鼻子,一时有些尴尬。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冯泽打着哈哈,“许是路上太累了,有些没ji,ng神。” “那就快去歇着吧,你看爹娘一高兴都忘了你在路上跑了七八天,屋子都收拾好了,娘送你回屋。” 冯萧氏站起来推着冯泽往后院走,却被冯淮拦住了,他抓着冯泽的胳膊,对冯萧氏说:“娘,我送他回屋,您和爹一大早起来也该乏了,我们哥俩说说话。” 冯萧氏瞪他一眼,转头去扶冯雍,嘴里念叨着:“就会说这些话,你娶个媳妇我起的再早也不嫌累。” 冯淮笑笑,也没搭话,带着冯泽往他院子里走。 第18章 子玉 进了屋,冯泽借口要喝汤支开墨砚和子玉,耍赖让冯淮帮自己铺床,冯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前去在褥子上铺上毯子——冯泽自小怕冷,一到冬天床铺上必定要铺条毯子取暖,起了就叠起来放在一边,睡下前就铺上。 冯淮把毯子边塞到褥子底下固定住,听着后面冯泽半拽着个凳子过来,凳子腿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刚要教训他声音就停了,冯泽把凳子放在了床边,然后坐下,平淡的问:“大哥想问我什么?” 冯淮铺床的手一顿,半响才慢慢直起腰转过来坐在了冯泽对面的床上,没回答冯泽的问题反倒笑了起来:“在京城过了一年果然和在家时的那个小毛头不一样了。” 冯泽一条腿翘起来搭在另一条腿上,手指摸着自己衣袍的边缘,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大哥想的没错,我看出来了。” 冯淮脸上的笑僵住,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明明是在自家弟弟面前,他却有一种被当街审视的束缚感,过了一会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连你都看出来了?” 冯泽敏锐的抓住他说的“连你”两个字,难道……“爹娘也知道了?” “暂时还不清楚,我也不敢轻易试探,但是我直觉不怎么好,娘最近不催我娶妻,反倒处处说话针尖似的点我。” 冯泽避过肩膀受伤的地方靠在凳子上,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水雾一片,他眨眨眼睛把水雾眨出去,认真的看着冯淮。听这个意思,他娘一定有所察觉。 “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你怎么……认真的?” 一直以来冯淮都是这个家里最懂事,成长最快的人,还是头一回在自家弟弟面前露出一点迷茫苦恼的表情,他看了一眼门口,确定没人进来才说:“你走之后两个月吧,我出去进了一批货。” 冯淮本想着借这批货好好的赚一笔,没想到竟惹祸上身了,那里面除了正常的布匹首饰,还有一面女儿家用的镜子。那镜子做的ji,ng巧好看,外框的材质似铜非铜,还镶着些碎宝石,看起来一种异域的感觉。 他还没将这批货运回来就在中途的一家客栈里被人偷袭了,一伙人蒙着面在他们睡着时偷偷往屋里吹了迷雾,等冯雍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晃,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头顶有一点光亮,他伸出手摸了摸身边,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箱子里,子玉靠着他还没醒,箱子边缘没封上,应该是怕他们窒息而死。 冯淮把子玉叫醒,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出声。 “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勉强判断出自己是在箱子里,箱子被人抬着在走,外面有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冯淮苦笑一下:“如果我以前跟着你学学这些外族的语言就好了。” 冯淮和子玉在箱子里分不清外面的时间,直到他们被重重的放在一个类似牢房的屋子里,那些人打开了盖子,冯淮赫然发现哪里是箱子,自己分明是躺在一副棺材里。 那些人清一色穿着黑色的衣服,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不像是傲来国的人,冯淮借着墙上的矮窗看见他们匆匆的在准备些什么,手里拿着托盘都往一个方向走,晚上的时候门口把守的人端进来两盘饭菜放在冯淮面前,又漠然的离开,就像,一只只牵线木偶。 冯淮发现这些人眼球十分混浊,他回过头却见子玉脸色惨白,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冯淮以为他年纪小害怕,就把他揽在怀里摸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不过很快冯淮就发现子玉不像是害怕那么简单,终于在他柔声安抚了好久之后,子玉趴在他的肩头小声的说:“这些都不是人,他们已经死了,只是被人用蛊虫控制着走路。” 冯淮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是被他们养大的。”子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灰蒙蒙的烟雾似的,静隐隐透出一股癫痴的样子。 冯泽觉得自己听到了江湖上最流行的话本,跟着冯淮讲的经历而逐渐紧张起来,他问:“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冯淮再提起那段记忆的时候还带着抗拒,眉头紧皱着:“又过了两天正是七月十五,他们把我和子玉压去了一个悬崖边,那里有个人带着诡异的面具,像在做法一样,他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那些人就都垂下头虔诚的跪下,然后他拿出了那个镜子,镜面上竟然凭空燃起一股火,熄灭后被他放在棺材里,来了几个人把我们两个也压进棺材里,钉上钉子,把我们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棺材从悬崖上滚下去,冯淮抱住子玉一只手护住子玉后脑,本是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没想到大难不死,在悬崖中间被一枝歪脖子树拦住,棺材堪堪卡在树根部。 冯淮这些年四处奔波着收货运货,为了防身一直在腿上绑着一把匕首,他拿出匕首在棺材顶上划了很久终于破开了棺材盖,从棺材里逃了出来。 也是那时候冯淮才发现,子玉竟然会功夫——两个人在悬崖中间待了一日,确保悬崖上那伙人已经离开,子玉抓过冯淮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了句:“抓紧了,我试试能不能带你上去。” 只可惜悬崖实在太高了,子玉用轻功带着冯淮只能飞到刚刚能看见山顶的位置,悬崖又陡,没有借力的地方,他只好又落回去。 冯淮知道自己是累赘,便让子玉先上去,然后找人来救他。子玉闭着嘴不说话,又试了一次,还是被迫落回来。 冯淮两只手放在子玉肩膀上,一字一顿的对他说:“这样我们都活不了,你先上去,我在下面等着你。” 子玉眼睛红成一片,坚定的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脚下,正色道:“上不去我们就试试下去,你抓好我。” 冯淮叹气:“别任性了子玉。”悬崖下是一层白雾,看不清有多深,有可能比他们所站的地方离崖顶的距离还大。 “你别想抛开我。”子玉突然吼出来,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咬着嘴唇整个人瑟瑟发抖。 “子玉……” “既然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我就告诉你。”子玉带着不管不顾的情绪,虽然强硬镇定但是眼眶里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滚下来,“从你把我带回家开始,我就想着,我跟定你了,没有工钱也可以,你最后娶妻生子也可以,我……也没奢求过你能看见我,只要能像以前一样,一直跟着你,我就心满意足。” 子玉哭的嘴唇发白,强忍着将话说清楚:“但是我现在不满足了,生生死死,我想让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说完抓着冯淮的领子猛地凑过去,冯淮眼前的脸突然放大,他甚至能看清子玉眼角处的一颗特别小的红痣。子玉的嘴唇在距离冯淮不到半寸的时候停住,久久也没落下去。 冯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伸手扣住子玉的腰把他拉向自己,这个吻一触即分,却让冯淮心跳如雷。 子玉连呼吸都不会了,冯淮放开他的时候他苍白着脸,眼眶红红的还挂着眼泪,好像刚才他不是大放厥词表露心意,而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冯淮轻咳一声:“别傻着了,带我下去吧。”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层雾气下竟是一片树林,子玉勾着藤蔓一路顺下去,我们倒也没受伤。” 冯泽听的一颗心大起大落,长长叹了口气,蹬掉鞋子爬上床抱住被子:“那你打算怎么办?爹娘那里怎么交代?” “走一步看一步吧,爹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我怕若是他们根本没察觉,我说出来他会接受不了,总之娶妻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而且……”冯淮十分纠结,“回来之后他就躲着我,我现在也分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一提起这件事他就跑的远远的不让我看见,我只能什么也不说。” 冯泽微张着嘴,自家大哥被人“始乱终弃”了? 这时以辞敲门后端着刚出锅的热汤进来,后面跟着低头的子玉。他把汤递给冯泽,哪知冯泽没接,迅速躺下伸出脚在被子里踹了冯淮一脚,闭上眼睛:“又不想喝了,给子玉吧,我要先睡了。” 墨砚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把汤递向子玉,可谓是言听计从。 子玉端着汤一脸懵,不由自主的看向冯淮,触到冯淮的目光时又迅速低下头,端着汤出了门。 冯泽睁开眼睛对冯淮使眼色——快去追啊。 冯淮心情复杂又郁闷,满心的纠结实在无处发泄,狠狠拍了一下冯泽的脑门,声音在屋子里尤其响亮,然后在冯泽的怒视中出了门。 冯泽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冯萧氏觉得他累特别吩咐了不让别人叫他起来,丫鬟往火盆里加碳都静悄悄的不敢弄出声音,以至于他最后是自己饿醒的。他们都已经用过午膳,冯泽就溜溜哒哒去了厨房想寻些东西吃,哪知冯萧氏为了让冯泽回来吃些新鲜的东西,这几天让厨房把能吃的都做了,现在厨房的人都出去买菜了,只剩下两个包子。 他让墨砚把包子热了,小口小口的吃了一个,觉得饱了就扔下不吃了——因为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冯泽想抻个懒腰又怕扯到伤口只能忍着,心里抱怨伤怎么还不好。 沿着长廊走到北房,冯雍靠在软垫上拿着一本冯泽剩在家里的旧书看,冯泽脚步轻快的走过去坐在冯雍对面,又把棋盘拿过来摆上:“爹我陪你下下棋吧。” 冯雍一挑眉,笑道:“在外这一年没白过啊,以前要你陪我下棋都跑的老远,如今回来倒是主动要陪我下棋了。” 他放下书,费力的直起身,手肘支在桌子上有个借力点:“来吧,咱们下一盘。” 冯雍一边拿棋子一边随意的问:“在京城可还适应啊?”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5节 冯泽点头,放下一个卒:“一切都挺好的,不累而且月钱不少,前些日子还看见了珠岚族的人,很新奇。” “那就好,学着机灵点,虽不说升官发财,起码你需得有个靠山才能在朝廷里站稳脚,平心静气,多长一双眼睛。” “说起这个。”冯泽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我现在不是议官,已经升为典客了。” 冯雍手下一顿,抬起头看着冯泽:“怎么升官这么快?” 冯泽笑的勉强,装作自己壮志踌躇,意志满满的样子,“大殿下对我非常赏识,应该是在皇上面前美言了,便把我升为典客。” “好,好。”冯雍眼角的褶皱更深,都忘了吃掉冯泽的棋,“我儿子像我。” 冯泽把自己的领地护住,低声道:“爹可知道当今大殿下是谁?” 冯雍瞪他一眼,觉得冯泽把他看低了,“怎么不知道,万俟弘不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泽半趴在桌上,“您也认识的,当初那个失忆的武师——君圭。” 冯雍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大殿下救过,还把大殿下当成武师招到自己家里来,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个冲击过大,冯雍整盘棋都输了,冯泽虽然是自己提出来要陪冯雍下棋,但是他的耐心这只够下完一盘,桌子一推,随手抓过个软垫垫在脑后开始躺尸。冯雍摇摇头,自己把棋盘收起来,又拿起一本书看。 他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是哪里,直到冯泽爬起来要走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那年老李从摘星阁回来后说的话——白琛,浪荡江湖一孤儿,青萍草莽,泛泛之辈。 冯雍登时变了脸色,摘星阁不会有误,那这其中到底是隐藏着什么不想被人知道的消息。 “大殿下叫万俟弘没错吧?” 冯泽弯腰穿鞋,漫不经心道:“是啊。” 冯雍一把抓住冯泽的肩膀把他拽回来,刚好碰到了受伤的地方,疼得冯泽倒吸一口冷气。冯淮连忙松开,奇怪道:“我没怎么用力啊。” “没事。”冯泽不想让他爹知道他受伤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突然抽筋了,怎么了爹,你要什么吗?” 冯雍面色凝重,在冯泽记忆中他办命案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肃,便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又把鞋脱了重新坐回去,等着他爹发话。 等冯雍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后,冯泽脑子里已经转了八百个弯,他第一反应就是摘星阁得到了错误的信息,但被冯雍否决了。隐藏万俟弘的身份,究竟为了什么?对谁有什么好处? 如果万俟弘一直不能恢复记忆而留在汀州一个小太守的府上做武师,最大的受益者是谁,这么一想,冯泽的目标就变得清晰了——万俟朔宗和万俟朔昌两个人。 万俟朔昌既然能做出青天白日找人行凶的事,还被万俟弘抓到,这种脑子和行为都不应该是摘星阁的人,那么,冯泽确认,摘星阁和万俟朔宗一定有关联,至于具体关联有多大,那就不可知了。 “爹,二哥的消息也是从摘星阁得知的?” 提到冯潇的事情冯雍还是难以接受,他扒愣了一下棋子,点头道:“是,那时候你让我打听君圭,也就是大殿下万俟弘的消息,摘星阁没有给出大殿下的去向,用潇儿的消息代替了,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摘星阁给不出消息。” 又是和万俟弘相关,两个与万俟弘相关的信息,一个摘星阁给了错误的,另一个摘星阁压根没给,冯泽的眉越皱越深,如果万俟三人光凭朝堂上以及官场的权势抗衡,万俟弘还有竞争的能力,但如果万俟朔宗真的和摘星阁搭上关系,那就是又一说了。 “爹,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冯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正色道:“只有老李,我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老李嘴也严。” “先别声张,皇权之战没我们想象中的简单,也不要再去摘星阁询问消息了,我回了京城后会经常写信回家,如果有变动,你们就随时留意一下那个当铺的动向。” 第19章 万俟弘的小心思 摘星阁内终年暗无天日,长廊的墙壁上一直亮着灯,细看才能发现那嵌在墙壁上的灯座竟然都是金子雕刻出来的龙,半个身子没入墙内,龙爪锋利闪着光,看起来像大张着嘴吐出一团团的火,长年累月不熄灭。 两个玄衣男子手里端着木盘低着头向长廊深处走去,一举一动像极了宫中为皇帝承上奏折时的场面,除了木盘上托着的是不是奏折,而是摞起来的信——乌黑的信封上用墨金色的火漆封着,稍显暗沉。 两人走进长廊最深处,然后推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的门,那石门看起来颇为古老,隐隐生出些磅礴气势出来,两侧刻着几行小字,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屋里案台上摆着个香炉,从上面的小孔中袅袅冒出几缕白烟来——千金难买的龙涎香。案台后坐着一个男子,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玉来回把玩,两人将木盘放在男子面前:“阁主,最近从各位大人手中送来的信。” 男子手指停下动作,把那块玉放进怀中,眼波流转间露出一点邪气,他慢悠悠的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殿下亲启。 那封信是从岷王府送来的,岷王是皇帝的第十个弟弟,当年新帝登基时只剩下皇帝和他的八弟十弟留在京城,按说皇帝以前和岷王最亲,两人儿时经常同榻而眠,但是皇帝登基后不足一月,岷王便上了一道奏折,请皇帝赐他江南一处领地,做了个潇洒王爷,这些年只回了京城四五次,每次不足半月就要回去,只说自己待不下这热闹的地方,皇帝也留不住。 信上明明白白的标出万俟朔昌麾下的人,大至朝廷举足轻重的几位尚书,小至郡县的接头人和宫中的公公嬷嬷,其中每次接待万俟弘入宫的太监被圈上一个红色的框,在一堆黑色的蝇头小字中格外明显。 男子用手指点着那个太监的名字不禁十分不屑的嗤笑:“这种废物也要养着?万俟朔昌的手笔未免也太上不来台面。” “太尉府里怎么样了?” 原来进屋的两个人不知去向,只传来声音:“兵符在锦月手里,太尉并未起疑,京城可调遣的有十万大军,全部在兵场,御林军五千在宫中,其余八十万大军中四十万在西南,二十万在西北山上,另外二十万驻守边界。” “好。”男子点头,随手把信扔在桌子上,轻笑了声:“大巫师近日如何?” “听说最近又炼出三炉金丹,皇帝十分满意,珠岚族送来的那个女子被大巫师收至麾下,皇帝没再去过后宫别处。另外,大巫师的族人多半已被他养的蛊虫噬空,只留下一张皮还能称作人样,身体里满满都是蛊虫,能被他的笛声控制。” “养的不是些没有作用的小蝼蚁就是他控制不住的人,朔昌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男子站起来向外走:“捉几只蛊虫回来让老毒物研究研究,千万不能最后被几只虫子坏了事。” “是。”那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闪出身影,在男子走后踏出屋子,逐渐淹没在黑暗的长廊里。 而此时皇帝吞下一颗金丹,胃里腾出一股暖气流往身体各筋脉,脑袋里晕涨着,眼前能看见许多虚影飘在空中,带着不一样的仙气。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跟着那些虚影一起走,下一秒仿佛置身仙境,周围雾气糟糟的,路上走过一群仙子向他行礼,他看向脚下,发现自己竟然踏着一片云飘在雾气之上,随手一指,凭空出现一条龙咆哮着卷在云端,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龙吟。 这场“仙境之旅”持续了两柱香的时间左右,皇帝迷糊着从仙境回到人间,那感觉如同灵魂归鞘一般,让人欲罢不能。 好一会儿之后,皇帝张开嘴问大巫师——他的声音十分虚弱,自己却不觉得,“孤方才升去了天上,这金丹的作用真是越来越大了。” 大巫师稍微弯腰十分敷衍的行了礼,左右皇帝也看不清,他干脆只做个样子:“是皇上近日修行又高一层,皇上明德亲民,宅心仁厚,自然功德在身,天上也是有记录的。” 皇帝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看着手里剩下的金丹跃跃欲试——他想一次性都吃下去,如今一天只能吃一颗,享受一会儿的神仙待遇,他自然是不满足的。 大巫师看清他眼底的欲望,唇角向上勾了一下,心中也越发得意,金丹的计量逐渐加大,皇帝神游的时间也相应的增长,如果他全都吃下去,那还真的能再体验一次长期的神游天外,只是这次神游天界还是神游地府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打消皇帝的念头:“皇上切莫多吃,不可急功近利,修行需得一日一日日积月累起来,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心急坏了从前的努力。” 皇帝已经恢复了大概的神智,只是骨头还酥软着找不到着力点,他把这种感觉归为魂魄的轻盈感,得知不能全吃他难掩失望,但还是把金丹尽数收了起来——他现在对大巫师言听计从,甚至大巫师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冯泽在家过了七天就离开了,走之前他记起那个叫锁鸢的姑娘,她那时眉间尽是愁绪,显然是个可怜人。冯泽便去满春院去将她赎了出来,让她去找她的相思人。但被锁鸢拒绝了,冯泽那次是她初接客人,但是不用脑子想也清楚,像冯泽那样聊过天就离开的客人,除了他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锁鸢只道了句“他成亲了”便绝口不提那人,冯泽心里明白,就也住了嘴。锁鸢当年是因为父亲重病被卖到青楼,只可惜最后人去财空,如今她被赎出来竟发现除了青楼自己无处可去,冯泽见她状态不大好,好像有轻生的念头,便收了她做丫鬟,带回了京城。 冯泽回去时没有告诉万俟弘,直到第二日上朝,在宫门口遇见了冯泽的轿子,他心里一喜,忍不住走过去,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的却不是冯泽,而是个柳眉烟黛的姑娘,那姑娘只看了一眼就缩回去,然后冯泽掀起帘子出来,又回头和姑娘说让她就在车里等着,还吩咐了前头驾车的墨砚好生留意着她,这才下了车。 万俟弘脚步顿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上前还是装作没看见冯泽,他脑子里还没理清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心里就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妒火,烧的他心脏生疼。 冯泽下了车也看见了万俟弘,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好像出轨的相公被自家娘子抓到时的慌乱,回过神后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面前这个人可从未愿意和自己沾上这层关系。他收起脑中的臆想,上前一步恭敬的行了礼,礼数周到但隐隐透着生疏。 亲近后再骤然的生疏就会如同刀片剐在心上一般叫人难受的无所适从。 万俟弘微微皱了一下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作自受,甚至像个卑鄙小人,拒绝了他又看不得他与旁人站在一起,恨不得立刻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带回府中养一辈子,让他眼睛里再也没有别人,这样的思想一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免对自己也生出些憎恶。 到最后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何时回来的?” “昨日。” 万俟弘和他一起向宫里走,路上的雪在昨晚已经融了,早晨天气冷又冻了薄薄的一层冰,冯泽还记着面前他和万俟弘第一次并联走进宫中,他脚滑被万俟弘抓住。那时突如其来的靠近如今想起来却尴尬非常,他脚下走的愈加小心。 万俟弘把手伸出袖外,随时做着搀扶一把冯泽的准备,他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问:“伤怎么样了?怎么不在家多留一阵子?” “大殿下可忘了,臣去年升为典客,如今,是必须上朝的。” 冬风微起,冯泽的头发飘起来贴在万俟弘披风的绒领处,他的声音在破晓的空旷宫墙里显得格外清冷。万俟弘心里突然可耻的痒了一下,像小动物的爪子一下一下的勾着心尖。 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冯泽,脚跟着地一使力,便失去平衡朝着冯泽那里倒去。 冯泽身体想躲闪,心里又想着要不要接着万俟弘,最后形成了一种夹着胳膊,双手抬起一点放在身侧的奇怪姿势,眼看着万俟弘倒过来,然后不但没接住,还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瞬间,万俟弘抱着冯泽一转身,自己后背朝地发出一声闷响,胳膊把冯泽箍在身前让他倒在了自己身上。 身后走着的大臣看到立刻乱哄哄的过来扶,万俟弘是直挺挺的倒下去的,两个男人的重量合在一起,冯泽趴在万俟弘身上清楚的听见了他后背和冰面接触时的声音,自己都觉着疼,他把手伸出来拄在冰面上使力想起来,结果万俟弘箍着他的那只胳膊根本没松开,万俟弘就这么半强制的抱着他从地上被人扶了起来,站直了才松开手。 冯泽心情复杂,不安的带着些躲闪的看着万俟弘,耳朵尖又迅速染上一抹红。 万俟弘倒是没有什么表情,拍拍自己的后背后抬头正好撞上冯泽的眼睛,然后他非常自然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肘,适度的向所有人表达出“我胳膊弯着直不起来还特别疼”的信息。 冯泽也看见了,顿时醒悟方才万俟弘是因为伤了手肘才抱着他不松手,这样一想,倒是觉得合理的多。 万俟弘皱着眉似乎摔得不轻,无奈的笑了笑:“真是抱歉,我脚滑了还把你带摔了。” 冯泽摆手:“臣没摔到,大殿下护着臣了。” 这话说着总能咀嚼出点暧昧的感觉来,冯泽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没在嘴里。 早朝上的晕晕沉沉,大臣们没什么启奏的,皇帝看着ji,ng神也不大好,眼皮粘在一起不愿意睁开。冯泽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万俟朔宗,他正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从侧面看上去稍微有些y郁。 他竟然和摘星阁有关系。冯泽心里盘算着,万俟弘如果真的和他硬碰硬,恐怕是不行。 皇帝眯着眼睛从龙椅上站起来:“退朝吧。”然后被太监搀扶着走回去。 冯泽站在后面和万俟弘有一段距离,不想和万俟弘一起离开就偷偷的先溜了,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出了宫门上车时才猛然想起,万俟弘仰面懒着他摔下去,怎么能摔到那只手臂? 于是锁鸢震惊的看见冯泽一半身子在帘子内,一半卡在车外不动,整张脸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红透了。 第20章 挑明了 锁鸢在满春院见得多了,还以为冯泽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一声不响的抖开个毯子围在冯泽腰上。 冯泽刚散下去的一点热度翻了两倍重新席卷上来,整个人红的发紫,窘迫的看着一脸自然的锁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万俟弘从宫门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郎情妾意”的画面,他站在那里几乎目眦尽裂,妒火将他眼睛烧的通红。 时间珍贵之物,往往失去后才觉喜欢。 冯泽也看见了万俟弘,立刻羞耻的不行,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迅速把锁鸢推进车里,自己也钻了进去。 万俟朔宗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万俟弘后面看着冯泽的马车远去,幽幽的感叹道:“少年郎有了美娇娘,大哥可是羡慕了?”他说的没什么,但是语气轻佻,带着逛青楼时的轻浮态度,让人立刻就想到坐在楼上的客人趴在栏杆上看楼下的人如何逛窑子的情景。 万俟弘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羡不羡慕不说,只是近日来听说朔宗看中了一位富商的姑娘想娶回家,可是好像弟媳不太高兴,大哥我还是比较头疼这种情况的。” 万俟朔宗脸上的笑挂不住,慢慢淡了下去:“大哥的消息倒是灵通。” 他近日确实看上了一家首饰铺子的姑娘,那姑娘也愿意嫁给他做妾,可家里那位正妻不止不高兴这么简单,简直要掀了房顶的瓦片,一哭二闹三上吊,竟然还找人跟踪监视他,他就连想在别院养着那位姑娘都不成,被她泼妇一样冲进去一通打骂。若不是他需要礼部尚书银子上的支持,哪用忍着这份气。 万俟弘一笑:“论消息灵通这一点,我还比不上二弟。” 而后扔下皮笑r_ou_不笑的万俟朔宗,施施然上了马车离开了。只留下万俟朔宗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别看你现在神气,以后我定叫你好看。” 但他也只能自己骂着过嘴瘾,万俟弘早已经绝尘离开听不到他言语了。 冯泽一路上想向锁鸢解释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可锁鸢平静非常,再提起来又好像是他欲盖弥彰,冯泽一直纠结到回了府,然后兀自躲进书房,不让锁鸢跟进来了。 锁鸢倒是不觉得什么——男人么,很正常。 要是被冯泽知道锁鸢心里的想法恐怕要自撞南墙,而后给她些银子让她尽早离开吧。 他在书房里一闷就是一天,哪里也不去,只坐在椅子上看书,累了便在屋子里转悠两圈,抻抻懒腰,肩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留下个淡粉色的疤。冯泽手肘弯过去摸了两下,觉得身上有个疤痕还挺男人的。 三餐他都在书房用了,晚上墨砚又来敲门,送进来一碗参汤。冯泽很想告诉他不能天天这样补,物极必反,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反也反不到哪里去,不如补一补,就喝酒一样的一碗干了。他擦擦嘴把碗递给墨砚,过一会儿,墨砚还是站在原地没走。 “怎么了?”冯泽奇怪,墨砚好像有话要说,但是他很少这样拐弯抹角,冯泽心里坏笑——难不成是看上谁了? 墨砚看了冯泽一眼又低下头,脸涨成猪肝色:“爷,要不然我明日出去找个媒婆看看京城里哪家姑娘好,把画像拿回来给您看看?” 冯泽听不出他的意思,还以为墨砚是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上了谁而来他这里旁敲侧击,他短促的笑了声,心情非常愉悦,一只手拄着脸,一只手翘着桌子,玩味的看着墨砚:“好啊,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是不是……”他怕墨砚不好意思,特意没把话说完。 谁成想墨砚小声嘟囔:“锁鸢姑娘说您也该是……的年纪了。” 他声音很小,还适当的消了一下音,冯泽没具体听清他说什么,但是听到“锁鸢”两个字再加上他刚说的那些话,立刻就明白了墨砚的意思。冯泽拄着脸的手慢慢盖住自己的眼睛,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滚出去。” 墨砚应了声,灰溜溜的滚了。 书是看不下去了,冯泽气的在屋里直转,最后把自己也给转运了,就气势汹汹的回了卧房,拒绝了墨砚和锁鸢的陪同——特别吩咐这两个人离自己卧房十米远,短期内不得靠近他。 脱了外袍又洗了脸,冯泽把火盆往床边踢了踢,晚间只要太阳一下山温度就降的特别快。他把烛火吹灭,穿着里衣躺进被窝,冷出一个哆嗦。 原本的困意大半被墨砚和锁鸢两个人气走,另一小半被床铺凉没,外面打更的路过,喊亥时的时候他也没睡着。冯泽躺在床上眼皮发硬,脑子里却越来越ji,ng神,一ji,ng神就格外留意外面的动静,连团子从窗户底下蹦进来,然后软软的脚垫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清楚。 冯泽仰面像根木棍一样躺着一动也不想动,耳朵里听着脚步声从窗户移到脚踏边,然后又上了脚踏的时候他才发觉出不对,他听不到平日里团子应该发出的粗重的喘气声,而且刚才团子钻了窗户进来后他也没听到窗户关上的声音。 进贼了?冯泽紧张,懊悔自己怎么让墨砚离开了。贼手里有没有刀,是谋财还是害命,冯泽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僵硬着不敢动,继续装睡,想着见机行事,忽然闻到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龙涎香。 只有皇上和三个皇子才有的香,掺杂着冬日夜里那种冷冽清甜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冯泽听着自己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紧张的指尖冰凉——是万俟弘。 冯泽来不及思考万俟弘为什么深夜偷偷的钻进他房里,就感觉万俟弘的手慢慢贴上了自己的脸,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的手是热的。 外面那么冷,万俟弘一定是先催动内力捂热了手才摸了冯泽的脸。 万俟弘借着窗户透过来的稀薄月光看着冯泽的脸,手指轻轻划过冯泽的嘴唇,几近颤抖。心里那种杀意蓬勃而出,他想直接揪起冯泽告诉他自己看见他同别人在一起嫉妒的要死,恨不得杀了那个女人,他想直接打晕冯泽将他掳去自己的领地藏起来不给别人看。万俟弘弯下腰静静的看着冯泽,呼吸都停了。 冯泽似乎睡的很香,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但是最后万俟弘只是又用拇指轻轻摸了一下冯泽的脸,然后直起身瞧瞧的走去窗边。 当他站在床边,刚抬起窗户的时候,忽然听到冯泽的声音。 “就这么离开?” 冬日夜晚的寒风从打开的窗户缝中毫不留情的吹进来,万俟弘觉得自己瞬间就被冻住了,他就维持着开窗的姿势站在那里,留给冯泽一个因为月光而虚化边缘的背影,极其僵硬。 冯泽被冷风吹的坐起来咳嗽两声,用被子把自己围起来:“你先把窗户关上吧。” 万俟弘甚至想落荒而逃,然后告诉冯泽这只是他的一场梦。他如梦初醒的关上窗户,艰难的转身看过去,冯泽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床上,松垮垮的裹着被子,显得他的脸特别小,衣领歪着露出一截锁骨,深陷下去出现一个坑。 他站在那里盯着冯泽露出来的一小截锁骨,脑子里一片空白。 冯泽打了个哈欠,头发稍微有点乱,觉得万俟弘现在的样子就像团子小时候犯了错被抓包的时候一样,不禁有点好笑,他拍拍身边的床铺:“过来坐吧。” 万俟弘看着冯泽的手在床铺上一起一落,还是没动,他想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又合上了,片刻后,他走过去将冯泽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把冯泽严实的裹住,然后就像被烫了手一样立刻把手缩回来,倒退了几步,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你……就当我没来过。” 冯泽裹着被子看向万俟弘,半响,自嘲的笑了一下:“是我算不上什么东西,才让大殿下觉得我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被人夜里偷闯了寝房,看了个彻底还被摸了脸,摸了嘴,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万俟弘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殿下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黄花大闺女,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大殿下没做什么我更不该矫情,但是我现在就想问问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冯泽被气的不轻,坐在床上直喘粗气。 万俟弘手足无措,进不得退不得,只恨自己怎么控制不住就来了这里,他干巴巴的张嘴:“我……” 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下文,冯泽气的要晕厥,一把扯开被子下床鞋也没穿,光着脚啪嗒啪嗒冲到门口,直接推开门,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把他的里衣边角吹开露出腰上的皮r_ou_:“那就走吧,以后就当作陌生人。” 万俟弘似乎就粘在了那个地方,无论冯泽说什么他都不动。冯泽用力摔了一下门,又冲到窗户前面打开窗,对着万俟弘嘲讽道:“是我忘了,大殿下不爱走门,偏爱跳窗呢,我来给你撑着,你从窗户跳吧。” 万俟弘上前一把抱起冯泽,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放到床上,又一声不响的去门口关上门,拧了块帕子用内力烘热,单膝跪下把冯泽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慢慢帮他擦去灰尘,擦完一个后放回被子里,又擦另一个。 冯泽坐在床上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万俟弘把他两个脚都擦干放回床上,又用被子把他围起来,这次他没走开,而是隔着被子搂着冯泽没松手,紧了紧怀抱心里踏实了些,道:“我想来看看你。” 冯泽挣了一下没挣开,也没了力气,索性就让万俟弘这么抱着低头生闷气。 “我今日看见你的马车里有个陌生人,又与你……关系亲密,就想着过来看看。” 冯泽凉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殿下这么说是来捉j,i,an,我与大殿下有什么关系,我与谁亲近又碍了大殿下什么事?就算我明天就和她娶妻生子大殿下也……” 万俟弘直接伸手捏住了冯泽的嘴角,心里疼得一阵强过一阵。 冯泽嘴被捏着撅起来,本来气愤的情绪突然被打断,就不甘愿的泄了气,任由万俟弘捏着。 “我不做皇帝了。”万俟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冯泽震惊的转头,万俟弘的一半脸融在黑暗里,显得棱角刀削似的,他看着冯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十分坚定:“我不做皇帝了。” “不是……”冯泽猛然被这个消息弄傻了,“你说什么呢?” “我和你说,我不做皇帝了,如果最后穷困潦倒,你就得养我一辈子了。” 冯泽费力的从被子里把手拿出来,握着万俟弘捏着他嘴角的手扯下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认真的?”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万俟弘反手握住冯泽的手,把他转过来面向自己,正色道:“但皇位不能给万俟朔昌或万俟朔宗,我已经看好了,岷王的儿子万俟盛品行纯良,心怀天下,是个做皇帝的料子,我会帮他坐上皇位,然后带你隐居山林。” “可是我还没答应……”冯泽感觉这完全是不平等条约,像土匪进城抢媳妇一样,相中你了就掳走,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做压寨夫人。 万俟弘把冯泽扣在怀里,紧的冯泽以为万俟弘是想勒死他灭口。 万俟弘眼睛里血红一片,他想,只要冯泽不知道就好……只要自己瞒着就好,没人会知道那件事,他欠冯泽的就用一辈子来还。 第21章 冯泽的心思 冯泽趴在万俟弘的的肩头还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不过短短一月,万俟弘怎么就能忽然改口说出“不做皇帝”四个字,皇位的诱惑不是他们这等寻常百姓能理解的。万俟弘原本可以登上皇位,天下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包括自己这个小人物。而不是像现在来个“土匪抢亲”,不过,冯泽觉得,自己倒是愿意跟着他做压寨夫人的。 拥抱最初还是暧昧,时间久了就变成尴尬,冯泽一直盘腿坐着被万俟弘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大腿早就麻了可是万俟弘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冯泽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靠着自己睡着了。他伸手戳了一下万俟弘:“我们能先松开吗?” 万俟弘这才放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冯泽的眼神乱飘,裹着被子向里蹭蹭,慢慢的把腿伸直,万俟弘想着给他掖被子,结果手刚一上去冯泽就惊了跳了起来,万俟弘一脸震惊。 冯泽以手抚面:“我腿麻了。” 然后觉着丢脸从指缝里看万俟弘,大概是气氛太诡异,突发情况也太多,两个人没忍住同时笑起来,笑过后又是一片沉寂。 冯泽靠在墙上打了一个哈欠,一折腾已经过了子时,他困的不行,手指在被子下勾着:“咱们要这样做一夜?” “我现在就走。”万俟弘慌忙站起来,失了旁时的风度,倒显得连冯泽都不如。他走到门前将手搭在门框上扭头看了一眼,冯泽正抱着被子揉眼睛,一脸“你快走吧”的理所当然。万俟弘突然就改了主意,转身往回走。 冯泽眼睛揉到一半见万俟弘又折了回来,还以为他又要跳窗,忙到:“走门就可以,墨砚今晚不会在门口的。” 万俟弘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伴随着冯泽疑惑的目光走到床前把他往里推推:“你睡里面点。” 冯泽这才明白他是要留下睡,可怜今天刚被锁鸢和墨砚荼毒过的小少年听到这话紧张的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脑子里一堆废料驱赶不散,结巴着说:“不,不行,你怎么能在这……在这睡,不行不行不行。” 万俟弘才不管那些,冯泽不动他就搬着冯泽往里挪,坐在床边毫不在乎的脱衣服。 冯泽把被子抱在胸前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他现在突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出声,干脆让万俟弘无声无息的离开多好。打架他一定打不过万俟弘,只能无助的团成一团。 万俟弘脱的只剩里衣后整个上了床把冯泽推在里面,然后去扯冯泽的被。 冯泽打算好了不松手,死命的抓着被眼睛里都是抗拒。万俟弘看了一眼窗外,无奈道:“天都快亮了,你这被子里是缝了金子吗。” 天亮了才好,冯泽梗着脖子想,结果一个不注意被万俟弘把被子抢了一半。万俟弘手臂横过去揽着冯泽倒在床上:“只能睡不足两个时辰了,一会儿还要上早朝,总不能打着哈欠去。” 所以说唯有尴尬能让人每每想起来都羞愤欲死,恨不得把脑袋揪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冯泽僵硬的贴着墙壁躺着,想给自己一拳。 万俟弘手探过去摸了一下冯泽的后背,贴着墙壁一片冰凉。单人的床铺不大,他用力把冯泽向自己这边揽了揽,手放在冯泽的背上防止他贴着墙,又把被子掖好,才拍拍冯泽:“睡吧。” 他倒是睡的挺好,冯泽窝在他怀里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身边的人呼吸绵长,冯泽才睁开眼睛,万俟弘的脸和他之间不过两寸,他从额头一路看到下巴然后又看上去,最后停在万俟弘的眼皮上,一点一点描绘着他的脸。 冯泽对于万俟弘“不做皇帝”的这件事不能说是全信的,皇帝之争几乎是皇子从出生开始就刻在血脉里,跟着他们的成长刻在骨血里,冯泽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也知道在这种局面里每个人都多多少少身不由己,当年岷王帮助皇帝上位,个中事物无人知,但明眼人都知道岷王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与皇帝生疏,甚至远走他乡。狡兔死,走狗烹,从“权力”诞生之时他们这些人就都成了俘虏。 他想着,人生不过须臾时光,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也只就几十年而已,那么多求不得道不明,还不如只看眼前。若他日万俟弘真的坐上皇位,他就悄悄离去,也不算辜负这一生好时光。 第22章 一起上朝 天幕逐渐变成一片青色,墨砚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过来叫冯泽起床,推开门却看见当朝大皇子面对着门在系扣子,自家爷半边脸埋在被子里睡的正香。墨砚愣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万俟弘系上最后一颗扣子,低声道:“把门关上。” 墨砚呆呆的“哦”了一声,退出去关门。 “我是叫你进来把门关上,别让外面的风把屋子吹凉了。” 他这样一呵,冯泽在睡梦里被打扰不满意的皱眉,又把脸往深了埋埋。 墨砚手一顿,连忙又跨进来,脚还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差点摔下去,站稳之后关上门站在边上不敢言语。他直到现在也没明白怎么睡了一觉万俟弘就出现在这里,低着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叫冯泽。 “我问你。”万俟弘走过去束起头发,“昨天和你一起等在宫门口的人有些面生啊。” 墨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锁鸢,顷刻间便完完整整的交了底,从姓甚名谁,到来龙去脉,言无不尽,全盘托出。 万俟弘点头:“去打两盆洗脸水端过来,我叫他起床。” “他”必然指床上正睡着的冯泽,万俟弘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冯泽冰凉的手一边催动内力一边晃着叫他。冯泽才睡着不一会儿,感受到热源就往过凑,最后半个身子挂在万俟弘腿上还知道自己伸手拽拽被。 “起来吧。”万俟弘拍他,“墨砚都把水打回来了。” 冯泽黑眼圈明晃晃挂在脸上,不情不愿的坐起来半天也没回过神,直到万俟弘拧了帕子盖在他脸上又使劲揉了一把才找回飘走的魂魄,怏怏的接过帕子擦了把脸,万俟弘把他擦完脸的帕子拿过来放进盆子里才过去自己洗脸。 墨砚站在旁边看了好久,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于前了。他也没尝过情爱滋味,又一直跟着冯泽什么都没见过,若站在这里的是锁鸢,恐怕早就了然于心。 冯泽也不是个矫情人,既然已经决定和万俟弘在一起,在自己人面前就犯不上遮遮掩掩,所以看见墨砚的时候也就愕然了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按墨砚的说法,锁鸢只不过是冯泽随手救下的一个人,算不上和冯泽有什么关联,但人的第一印象很难改变,所以见到锁鸢时难免心怀芥蒂了一下,右手抓住冯泽的手腕稍微侧身挡了一下锁鸢,然后自己先上了马车。 冯泽忽然想起昨晚万俟弘说的“见你与她关系亲密”,不由清了清嗓子,对锁鸢说:“你留在府上帮我收拾下书架吧,不用跟着我去上朝了。” 锁鸢淡淡应了声,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离开。别人不知道,她在青楼待久了,满春院不止女子,还有几个小倌也接客,男人的一举一动她最清楚,方才那男人对冯泽分明就是一种雄性动物守护领地时的占有欲。她跨进门想起当年冯泽进了青楼不喝酒不睡觉,只聊了几句就逃命似的走了,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冯泽上了车坐在万俟弘旁边,摸了摸鼻子:“她就是一个丫鬟。” 万俟弘淡淡点头:“早上我问过墨砚了。”他说的十分自然,反而使冯泽没了调笑他的心思。万俟弘抓过冯泽的手放在腿上:“冷不冷。” “还好。”冯泽侧过身后背靠在万俟弘的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万俟弘说着话。突然他想起摘星阁的事,便问:“你听说过摘星阁吗?” 万俟弘的手一顿,这反应显然不止听过,还有了解,他一根根的捏着冯泽的手指:“听过。” “你刚被我爹带回来的时候,我爹去摘星阁问过你的事情,那里面的人说你是江湖草芥,后来你离开的时候,我又求着我爹去再问一次,你猜怎么着?他们没给出你的去向,而是给了我爹二哥的死讯。”冯泽的情绪低落了一点,“两次,关于你的信息都被隐瞒着,我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 马车进了宫门,路上是青石板铺的路,立刻就能叫人感觉出顺畅来。万俟弘放轻呼吸:“冯泽,其实我……”他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冯泽以为他就这么没了下文,然后听见他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万俟朔宗,既然他们有意隐瞒你的消息,那就从另一方面阻止了你回到京城,在汀州,你完全可能以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过一辈子,如此想来的话,万俟朔宗会不会和摘星阁有什么联系,而且关系不匪。” 冯泽说着的时候万俟弘欺身上前把冯泽从背后抱住,一直听他说完也没说什么,冯泽想转身看看万俟弘的表情却被他箍住不能动,尝试了几次无果后就顺从的窝在万俟弘怀里,直到马车停下,万俟弘放开他先下了车。 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萧索,就像一个人驻足茫茫沙漠,四周都可去又都不是归途。冯泽的手心慢慢凉下来,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万俟朔宗与摘星阁有联系,为何不在得知万俟弘在汀州时便暗中派人杀了他,反而让他回到了京城还恢复记忆。 最初他以为万俟朔宗羽翼未成,怕先出手会打草惊蛇,毕竟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失踪,皇帝必然会派人搜寻,但这个逻辑又卡在摘星阁上,如果万俟朔宗真的有摘星阁做靠山,他又何必怕皇帝会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自始至终他都有一个想法,但是冯泽本身抗拒着,方才他的一番话只是试探,果然万俟弘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如果与摘星阁有联系的不是万俟朔宗,而是万俟弘,那这一切都说的通了——万俟弘不知为何与摘星阁失去联系,随后冯雍去打探万俟弘的消息时被摘星阁得知万俟弘的去向,最后万俟弘被摘星阁的人接走,在他们眼里也就是顺理成章的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万俟弘不向他透露自己的身份,是怕他泄露出去还是别有隐情,冯泽无法得知。既然万俟弘不想说,他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从车上跳下去,万俟弘接着他,两个人一同走进宫中,墙角暗影一闪而过,没有一人看见。 第23章 项康城 早朝过后,两人一同出来,以辞牵着马车和墨砚并排等着,人多眼杂,不方便显露两人有多亲近,冯泽便点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同墨砚一起离开了。 冯泽的马车走远后,以辞靠近万俟弘低声道:“师尊在府上等您。” 万俟弘脚步一顿,眼中突然多了些沉重又扭曲的东西,他一时放肆竟然忘了还有这个该有所顾虑,他掀起披风上了马车:“何时来的?” “昨夜。” 万俟弘脸色越发不好看,冷冷道:“回府。” 马车刚停在门口万俟弘便飞身出来直接翻墙进了府里,脚下几乎不点地的直奔书房而去,他挪开书架,在墙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然后那面墙竟然缓缓从中间裂开,露出一间暗室。 主座上的男子一身紫衣,头发高高束起,眼尾处蔓延到左脸有一道长疤,看起来日子很久了,淡的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只有在烛光的照映下才显现出来一道y影,配着他混浊的眼神略微有些狰狞——正是万俟弘的师傅项康城。 他见万俟弘进来便从座位上站起来,低了低头:“殿下。” 万俟弘虚抬了下手:“师傅不必多礼。” 项康城微勾了下嘴角,随意的拿起桌上放着的用墨金火漆封住的信夹在指尖,“叩叩”非常有节奏的敲着桌面:“殿下昨夜去哪里了?” 他明知故问,万俟弘心里清楚他身边一直有项康城的人跟着,随时汇报他的行踪。这些年项康城以师傅的身份伴在万俟弘身边,实际上却是不断控制他的行为,给他规划铺路。万俟弘把披风解下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只是与一位典客聊了几句,太晚了便住在那里了。” 项康城打开手中的信封,把里面的信拿出来递给他看——安阳城一处山庄冰雪消融,山体滑坡致民不聊生,当地粮库亏空,引发整个安□□价上涨,幸存者所剩无几。 “京城中各位大臣已经分出派系,九卿之下不劳殿下费心,安阳正是一个□□,派人过去散播谣言引发暴动,便可将这江山轻而易举的改姓易主,还望殿下保持本心,别忘了身上背负的责任使命。” 万俟弘脸色冷下来,敛去笑容淡淡道:“师傅是大将军,自然征战万千,懂得欲要丰功伟业,首先立威,但将军也不要忘了,为人臣子,最重要的惟一“忠”字,我尊将军一声师傅,将军也切莫忘了本分才好。” 他从小在项康城身边长大,什么都听项康城的,心思缜密,气势刚健但对项康城言听计从,从未说过一句重话,时间久了项康城不免觉得万俟弘容易控制,也淡淡失了尊敬,直至今日他才发现,万俟弘一直以来的隐忍都存在心底,像一只沉睡的龙,虽不睁眼,但威严仍在。如今这龙有了逆鳞,触之必怒。 项康城顿时屈膝跪下,诚惶诚恐:“殿下,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万俟弘扫了他一眼才慢慢放缓脸色,把项康城扶起来:“我为君你为臣,但万俟弘也不敢忘了您是我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一直把您当做长辈一样尊敬,师傅这一跪我可万万受不起。” 项康城心里发慌,万俟弘随意一瞥的神色像极了他心里先帝的样子,时隔三十多年,那种威慑力又一次压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十七八岁,锦衣华裘,骏马英姿的时候,第一场胜仗回来踏入朝堂觐见皇帝,那种由心底里生出的敬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他的背,让他心甘情愿的跪在殿前,等着堂上高坐的那人发话。 他正色道:“臣不敢,臣赤胆忠心,听凭殿下吩咐。” 万俟弘把那封信拿起来装进信封中,又恢复了曾经在项康城面前的儒雅淡然,手指轻轻划过信封的边缘,道:“就如师傅所说,派人去安阳煽动民心,最好让他们揭竿而起,届时由我们的人组织,从安阳开始向京城推进。对于这种事师傅应该更为熟悉,便全权处理吧。” 他说完后把信封送到项康城手里,用力揉了一下眉心,叫了声“以辰”,便有个黑影凭空闪出来站在他身后,他疲惫的说了句:“送师尊回去。”然后就先推开门离开了。 项康城看着那面墙缓缓合上,眼睛眯在一起。他满意于万俟弘显露出来的皇室威严,同时又担心那个叫冯泽的典客,大事未成,万俟弘绝对不能有所牵挂,随意玩玩尚可,但方才万俟弘的表现明显就是极其紧张的,况且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若万俟弘真的做了,他又如何有颜面去见先皇。冯泽,不可留。 几天后,万俟弘被魏宁兰叫到宫中,命丫鬟抱出一堆画像让他看看满意哪个。 万俟弘叫苦不迭,他已经忘了过年时答应过魏宁兰要娶妻的事,本以为一个多月魏宁兰都没再提就是忘了,没想到她竟是命宫中的画师这些日挨家挨户的去画这些大臣们府内的女眷,今日正好凑齐了送过来,就把万俟弘叫过来让他看看。 魏宁兰拿起一幅丹青展开:“你看,这个是欣贵妃的侄女,镇远大将军正妻之女,你看这鹅蛋脸,柳叶眉,眼睛里是不是能看出日月星辰。” 万俟弘伸手点着画上女子的鼻子,嫌弃道:“这个鼻子生的不好看,山根塌,不是什么好面相。” 他这么一说魏宁兰也觉得越看越不好,便卷起来放在一边又拿起另一个:“这个是尚书最小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六,正是妙龄,灵动可爱,小家碧玉,怎么样?” 万俟弘撇撇嘴:“既然能说出灵动可爱,那必然活泼好动,孙儿要娶正妻,必然要贤良淑德。”他想起冯泽,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再加上点坚定隐忍,飘逸儒雅才最好。” 魏宁兰看看画像,卷起来又展开另一副,如此看了好多个,看不上的摞成了山,看得上的却一个也没有,魏宁兰介绍的嘴都干了,又放下一个画轴,然后拿起杯菊花茶喝一口希望能去火,她润了润嗓子:“你和皇祖母说实话,是不是有看上的人了?” 万俟弘心里无奈,如果他说没有魏宁兰一定日日叫他来看画像,说不定还会把那些女子都叫来开个赏花……或是赏雪赏雨赏月宴,他索性拐了个弯,露出些可惜的神色:“不瞒皇祖母说,孙儿前几日确实遇到了一个人。” 魏宁兰一听有门,眼睛放光的问:“是哪家的姑娘?” 万俟弘把画像都推到一边,垂下眼:“孙儿忧心的就是此事,前几日孙儿去了八宝斋,在窗边随意瞥了一眼,顿时惊为天人,可等孙儿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没了踪影,不知去向,只凭这一眼孙儿便沉沦了,如果看这些画像,都是泛泛。”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近两日他确实去过八宝斋,只不过是同冯泽一起去的,他在窗边等着,随意低头间正遇上冯泽从马车上下来,一身淡蓝色的长衣外还隐约能看见罩了层薄纱,又在外面系了白狐裘,雪白的绒毛贴在他脸颊两侧,眉目如黛,脸上被阳光一照竟然薄薄一层能透着光,像从天上下来的小仙子,的确惊为天人。 魏宁兰十分感兴趣,坐下来握着万俟弘的手:“长成什么样?可能叫画师画出来?” 万俟弘摇头,看起来失落非常:“若孙儿能描绘出来,那便不能称作天人了。” 他这么云里雾里一说,竟真的把魏宁兰虎住了,魏宁兰皱着眉上了心,唉声叹气跟着上起火来。 万俟弘眉头皱着,看起来相思至极:“总之孙儿要先把她找到,问她愿不愿意嫁我为妻,然后这眼里才入的了别人。皇祖母的一番好意孙儿怕是要辜负了。” 魏宁兰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尤其万俟弘才说喜欢一个人,她总不能叫他见都没见到就逼着他娶别人,魏宁兰心想,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找到了是最好,找不到说不定过段日子万俟弘就也会忘了,到那时再看这些莺莺燕燕也不迟——自打万俟弘挑三拣四后,她便也觉得那些女子入不得眼,处处透着俗气。 万俟弘伤心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这种借口用不了多久,但起码这次短时间内魏宁兰是不会给他物色女子了,他心里计算着,再过一段时间安阳兵变,谁还会有心思给他置办娶妻的事? 傲来国,离变天不远了。 第24章 太医孟兴 冯泽最近几天总觉得胸闷,他觉着可能是天气暖起来自己还捂着厚重的棉衣的缘故,所以自作主张的换了身轻薄的衣服,然后轰轰烈烈的发烧了。 之所以说“轰轰烈烈”,是因为他刚下朝还没走出大殿就眼冒金星,仰面晕了过去。身边一群大臣接住了才不至于脑袋着地。 万俟弘禀退了众人自己把冯泽抱去太医院,大家都知道冯泽救过万俟弘的命,虽然不太合体统但也有能说的过去的理由,传了几句“新上任的典客累到晕厥”,“典客当初救大殿下的伤还未好”之类的,只当茶余饭后谈起来的一件小事,没几天就淡忘了。 万俟弘把冯泽带到太医院,点名要程思远来看——自从程思远医治了冯泽后,万俟弘便只用程思远一个人。但是程思远是正经的大太医,各宫得宠的娘娘和皇帝都叫着程思远,程太医跑了这个宫又跑那个殿,终日抓不到人影。 有个小太医说程思远今日又去给晴贵人瞧身子了,不过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估计快回来了。万俟弘便带着冯泽在太医院等,吩咐人拿来凉毛巾垫在冯泽头上降温。 没等一会儿太医孟兴拎着药箱走进来,嘴里说着“听说程太医被太后娘娘叫去了。” 万俟弘面如寒霜,若是哪个娘娘,没准他还能派人去请程思远回来先瞧一眼,但是偏偏是魏宁兰。旁边的小太医见了心里害怕,想来想去哆嗦着说道:“大殿下,不如让这位孟太医看看,程太医医术高明,但孟太医在这发热风寒方面也是首屈一指的。” 万俟弘周身寒气,瞥过去一眼,硬是把他看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他觉得万俟弘要坚持等程思远的时候,万俟弘终于松了口:“那便请孟太医看看吧。” 孟兴匆匆净了手,在冯泽手下垫个软垫把脉,又扒开眼皮看看眼睛,这才松了口气:“大殿下放心,只是普通风寒,再加上冬天刚过,一股火气烧上来才这样,是药三分毒,这位大人不宜用太多药,臣便抓些清热去火的药送去……” “我府上。”万俟弘接上他的这句话。 孟兴点头,笔走龙蛇的写下个药方让他身边的弟子去抓:“大殿下放宽心,注意着别让这位大人再着凉就可,我先煎一副药让他服下,晚些他清醒了就可回府养着。” 万俟弘客客气气道了谢,又随手把身上的玉佩解了递给孟兴,礼数规矩在他这里都齐全,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孟兴连连推拒,太医在傲来国有着微妙的地位,看病需“请”,但因为手里没有实权,又与普通百姓无异,大抵处于受人尊敬和被人看轻两者之间夹缝求生,。他若是在太医院治个风寒结果收了大殿下的礼,岂不是要传满整个京城。 万俟弘把玉佩放进他的药箱,转而去看冯泽:“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孟太医收着便是,回去带给刚满月的孙儿玩,说是见面礼。” 孟兴知道眼前的大殿下饱受赞誉,有求必有还,讪讪的点头应了。 冯泽最初晕倒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尚有些模糊的神智,知道身边乱糟糟的一团吵的他头疼,然后一个人把他抱起来,迎面卷来一阵熟悉的清凉木质香味,知道是万俟弘后他便放松下来,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皇上有没有离开,他是否殿前失仪,转到太医院时他就没了任何知觉,陷入了重度昏迷,然后做了个冗长的梦。 脚下仿佛踩了沼泽,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陷,周围都是灰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半液体状的东西,带着金属光泽裹在他身上,冯泽脚下空荡荡的找不到着力点,只能不停陷下去,但是心里没有恐惧,反而是平静一片。 然后再看时就又换了一幅场景,刚刚的灰色沼泽不见了,自己正窝在一个人的臂弯中,抬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上有一层r_ou_色的膜,只能勉强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剩下的就是血红色的光线和像树枝一样的脉络。 忽然自己脱离了他的臂弯,踩在一片云上,有人从后面摸他的头,冯泽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就是方才那个臂弯的主人,他刚一扭头,一团火烧过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画面,隐约能听见凤凰鸣叫,气冲九霄。 他发现自己正向前张口喊什么,但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撕心裂肺的徒劳张着嘴,没由来的心里腾起一股难过。 万俟弘给冯泽喂过药后坐在床边给他擦脸,发现从冯泽的眼角滚出一滴眼泪,他好像特别痛苦的皱着眉,嘴巴一开一合但没发出声音。万俟弘以为他难受,就坐在后面把冯泽抬起来,让他上半身靠着自己坐起来,轻轻拍他的胸口。 冯泽的梦还没有做完就好像被人推了一把,面前有一团刺眼的光亮很快逼近,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拼尽全力睁开一条缝隙,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时隔两月,又重新回到了太医院的床上。 “醒了?”万俟弘的声音又低又沉。 冯泽抬手挡了一下从窗户透过来的阳光,身上像被马车压过似的疼,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心里还残存着那个梦境带来的悲伤感觉,他有气无力的抱怨:“太医院这股药味真是难闻,我们走吧。” 万俟弘的手绕到冯泽前面帮他挡着光,他们这样的动作难免时间长了别人要起疑心,他试了试冯泽额头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了,就没反驳。慢慢把冯泽放下让他自己靠在床边,起身拿了杯水看着冯泽慢慢喝下去后才出去吩咐人抬了轿子,把冯泽送出宫门。 以辞早架着车在宫门口等着了,见两人出来掀起帘子扶着冯泽上了车,然后一语不发的驾车回府。 当晚,万俟弘在冯泽睡着后去了书房,连烛火都未曾点,就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突然问:“你也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吗?” 以辞从黑暗中走出来,悄无声息的跪在万俟弘面前:“属下不敢妄加议论。” 这次万俟弘没让他起来,就保持着一站一跪的状态,声音像叹息一般问道:“你也觉得我该夺回这江山,从此岁岁年年,只身一人吗?” 以辞沉默着,自从他在汀州把万俟弘找回来,万俟弘就不一样了。从生活的点点滴滴,日积月累起来,他忽然发现,万俟弘竟然像变了一个人,若不是他一直跟着万俟弘,恐怕都要以眼前这个人是假的。从前那个笑里藏刀的万俟弘开始有血有r_ou_起来。 万俟弘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并没希望以辞能够给他一个答复,很多问题在问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万俟弘闭了闭眼:“起来吧。” 如此,冯泽在万俟弘的府上又过了一月有余。 第25章 那你这里是什么 冯泽自己的府宅成了摆设,墨砚,锁鸢,团子都成了万俟弘府上的人,春天真的到了。 入了春冯泽就像得了懒病,一日一日骨头酥软,眼皮上下粘连,他几乎进入了类似“冬眠”的“春眠”时期,除了每日必要的活动,剩下的时间有八成都在睡,有时候坐着和万俟弘说说话就没了声音,万俟弘转头一看就是睡着了,起初万俟弘害怕他出了什么问题,想找程思远给他看看,程思远事情又多,一来二去便耽搁了。结果冯泽的面色越睡越红润,竟是从未有过的好气色,万俟弘索性放任不管,叫他能睡便睡,时间长了他倒也习惯了冯泽的呼吸频率,专心时便觉得冯泽和环境融为一体,比他身边的暗卫还叫他注意不到。 冯泽能睡是不假,但是他睡的也不安稳,恍惚挣扎在现实与梦境中,分不清自己身处几何,眼前总像是有很多人来回走过,又吵又闹。 这日冯泽去帮万俟弘收拾书房,不过才排完一阁书就心生乏累,绕到屏风后面的软榻歪在上面不足一刻就睡着了。模糊醒过来时听见外面有人讲话,他ji,ng神醒着,眼睛却还睁不开,软榻上似乎有极强的吸力,让他想翻身都难,他能分辨出外面的是万俟弘的声音,干脆一动不动半醒半睡。 项康城把一根箭羽交给万俟弘:“这就是先皇驾崩时身上的箭,如今也该交给你保管了。” 今日项康城来的急促,没人通报给万俟弘,万俟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项康城只是为了将这箭羽交给他,虽有突兀但放在项康城身上又十分说得过去。先皇所留遗物不多,每一件都被项康城视若珍宝的收集在一起,一直带在身边。 万俟弘郑重接过:“定会视如生命。” 项康城叹了口气,他年纪也不小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他身上尤为明显,项康城双手负于身后,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二十多年了,终于要恢复曾经的辉煌,不过现在是要紧的时刻,万万不能出差错,安阳已经发起小规模的叛乱,如我们所料,城中的官员纷纷逃窜,来不及上奏折。但是现在臣还有个忧虑。” 万俟弘道:“师傅请说。” “你身为摘星阁阁主,儿女情长可从长计议,那个叫冯泽的……” 他再说什么万俟弘都没听清,从项康城说出“你身为摘星阁阁主”时他就心中一跳,直觉不好。项康城为了避人耳目从来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当他再说出冯泽的时候,万俟弘立刻感觉到了屏风后冯泽的呼吸声。 万俟弘一阵阵的耳鸣,顾不得项康城的嘴还一开一合,满心都放在冯泽忽然停顿住的呼吸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好在项康城说了几句见万俟弘没搭话便离开了,万俟弘站在原地久久都没言语。 等到心跳恢复如常,他慢慢理清关系——项康城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冯泽连武功都不会,项康城自然不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那么刚才那一番话只能是说给冯泽听的。他没选择暗中告诉冯泽,自己不在府中的时间多了去,项康城又能随意出入府上,他完全可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一切都告诉冯泽,但是他今日还是来了。 项康城是故意让冯泽听见他们的对话,也故意让万俟弘察觉,把万俟弘明晃晃的摆在冯泽面前,让他不得不亲口承认自己是摘星阁阁主,没有丝毫退路。 万俟弘苦笑,自己这个师傅对自己真是好啊。 他走到屏风后,冯泽正睁着眼睛看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万俟弘坐在软榻上给他盖了盖毯子,双手支在两侧,把冯泽禁锢在软榻和他之间,轻轻的问:“都听到了?” 冯泽点点头,即便他猜到了万俟弘与摘星阁有联系,但从未想过万俟弘就是摘星阁的阁主,一时间还有些缓不过神。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6节 万俟弘稍微俯下身用鼻子去蹭了一下冯泽的鼻子,清冷的夜突然变得亲昵起来,他抬起头:“傻了吗?没有什么想问我?” 冯泽摇摇头,其实他有太多想问,不过也正因为太多了,反而无从问起。他感受着万俟弘的呼吸,脑袋偏到一边挨着万俟弘的手想了一会儿,眸子忽然亮了起来:“你既然是摘星阁阁主,一定知道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万俟弘支在软榻上的手立刻青筋毕露,但稀疏的月光下看冯泽的目光仍旧柔的不像话,他垂下眼,失落道:“这个我一直没查到。” “摘星阁也有不知道的事?”冯泽眼神干净,刚睡醒像一汪水一样。 万俟弘站起来向桌边走,点燃了灯罩里的烛火,整个书房瞬间充满橘色的,暖融融的光,他背对着冯泽把灯罩盖上:“摘星阁养的都是人,神仙尚且有看不到的,更何况是人呢?” 冯泽没得到想要的信息,又合上了眼睛,嘟囔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神仙有看不到的。” 万俟弘手下一顿,摇摇头笑了,重新走回软榻边坐下,头低下去,这次他能清晰的看着冯泽的眼睛,那眸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不然你再问一个?” 冯泽嘻嘻笑,忽然凑过去抱住他的腰,手指在万俟弘胸前画了一个圆,然后戳一戳:“那我就问,万俟弘这里是什么?” 万俟弘伸手回抱着他,眼里的情绪看不清,他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冯泽。” 第26章 万俟弘的打算 冯泽刚睡醒,身上还虚软无力,很快就松开手想躺下。万俟弘的手揽在冯泽身后不放,冯泽笑着推了他一下:“干嘛呢,黏黏糊糊的。” 万俟弘揽着他让他坐起来,手覆在冯泽眼睛上,刚睡醒的眼睛温度很高,万俟弘的手冰冰凉凉的,冯泽立刻舒服的喟叹一声,老实的坐在万俟弘面前随口开玩笑:“点了烛火只准你看我,不准我看你,大殿下有秘密?” 万俟弘面色一变,他觉得冯泽总是能戳到他心里最疼的位置,很快整理好表情后抬起放在冯泽眼睛上的手拍了一下冯泽的额头,笑骂:“小没良心的。” 冯泽只是笑,过会儿他有了ji,ng神,疑问也随之来了:“你什么时候成的摘星阁阁主啊?” “十岁。” “那么早?”冯泽吃惊。 “嗯,从摘星阁成立开始,它便是为我创造的,我母妃死的那年,师傅将我接去摘星阁,说了很多事。”他看着冯泽:“要听吗?故事很长。” 冯泽突然觉得万俟弘要和他说的是非常重要的事,连带着自己也紧张起来,他乖乖坐好:“我不会睡着的。” 万俟弘笑笑,凑过去和他坐在一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个惊天秘密:“我不是当今皇帝亲生。” 冯泽瞪大眼睛,觉得自己要被一个个秘密砸晕了,这可比“是阁主”的消息更令人吃惊,他握住万俟弘的手低声问:“这里安全吗?” 万俟弘点点头,接着说:“我的母妃是前朝皇帝的妃子,当年如今的皇帝带着他的一众党羽杀入宫中,杀了我父皇以及所有妃嫔,只有我母妃,当时怀着我换了一身行头,在宫女的帮助下想逃跑,被皇帝撞见,误以为她是公主,又被我母妃的美貌所吸引,所以执意要娶我母妃,我母妃知道身怀有孕,便将计就计,谎称自己确实是公主,忍辱负重跟了他,这才暗中保住了我。前朝公主不可留,那个人便说我母妃是个舞娘,好带入宫中封个妃位。” “那皇上没有察觉吗?”冯泽的心都揪在一起。 “没有,我师傅,也就是前朝大将军项康城没有死,后来他得知我母妃肚子中怀着我,便暗中帮助我母妃,同时召集所有前朝幸存者想成立一个组织,因为他们不方便露面,而我们又需要了解宫中消息,这才确定了摘星阁的定位,那时我师傅本想在我出生时便将我带走,来一出狸猫换太子,没想到皇帝竟然对我极其喜爱,日日守在我母妃面前抱着我不松手,师傅不得空,最后干脆将我留在宫中,也好日后行事。” “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母妃也怕我年纪漏嘴,便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只当师傅是个武林中人,日日夜里来教我功夫,我那时一方面觉得新奇,一方面又怕说出来后就不算作秘密,师傅也不会来了,倒还算守口如瓶,连母妃都未曾告诉。十岁那年,母妃死了,我几乎一夜间就懂了这宫中要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冯泽安静的听着,他想象不到一个十岁的孩子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该有多伤心,他轻声问:“是人为?” 万俟弘深吸一口气:“是。我最开始也以为她是心悸而亡,她那段时间身体特别不好,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那天她倒下后皇帝叫了太医,太医还未到母妃的呼吸就停了,特别平静,好像连痛苦都没有,太医前来查看,说是心脏爆裂才会这样。我也信了,直到母妃入棺前一晚,师傅将守灵的我带了出去,把一切都告诉了我,那时候摘星阁已经小有规模,但羽翼未丰,我就多了一份流淌在血脉中的责任。” “或许是小孩子的直觉,母妃下葬前我用匕首刺进了她的腹部,扒出来后血是黑的,我便知道是有人用了毒,但是能让太医在皇帝面前说谎的,不是我一个十岁娃娃能撼动的人,我害怕打草惊蛇,就什么也没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便让母妃按原计划下葬了。后来我发现她身边的婢女有问题,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杀她,只能将她留在我母妃生前所在的地方,让她陪在那里一生一世。” 万俟弘语气中没有怨毒,这几年他变了不少,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着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往事,甚至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他记忆中的事。 “自此以后,我便在皇宫和摘星阁间穿梭,后来有了自己的府邸,更能避人耳目,倒是方便得多。如今朝事动荡,安阳已反,别处定会派兵过去,最近的便是边疆那批人,万俟朔昌年初送过去的货问题不少,如此一来,定使他们捉襟见肘,我们的行动也就差不多了。” 冯泽从未想过万俟弘争夺皇位的背后竟然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事情,他紧握着万俟弘的手,久久也未曾言语。 万俟弘一只手扯下冯泽的发带,五指伸进去抚摸他的头发,轻声道:“不到秋天,大事便能成,我不在乎皇位,但我一定要杀了他替我父皇和母妃报仇。到时候我设计一出假死掩人耳目,然后带你游遍天下美景,生生世世在一起。” 冯泽闭着眼睛靠进万俟弘的怀里,他说的何曾简单,项康城既然能二十多年隐忍不发,只是为了培养出万俟弘来匡负大页,他断然不会轻易放了万俟弘而让另一个人来做皇帝,这是为人臣子最普通的坚持,万俟弘不看重皇位,但项康城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若万俟弘最后说不做皇帝,那他能做出什么事,冯泽不敢细想。 万俟弘听着冯泽没动静,还以为冯泽又睡着了,不由叹了口气,轻轻吻了一下冯泽的额头,把他横抱进卧房睡觉。 庭院里的梨花冒出花苞,万俟弘想着等天气再暖一点可以在树下放一张摇椅,冯泽闲着无事时便可以躺在摇椅中发着呆等他回来,最好在旁边放一个团子的窝,不过现在团子四肢抽长,也有了野性,冯泽不再管它,平日里便会窜到山林中寻野味吃,晚上再带着一嘴血回来,有时候毛上还沾着泥,不让别人碰,只能冯泽一边骂着一边给它洗澡。万俟弘想,那就放个大盆子在旁边,夏天晒了一天后水也是热的,让冯泽就在庭院中洗,还免了jian出一地的水。 他还想,如果以后和冯泽去游山玩水,团子怎么办,带着一起去还是留在家里,他到时候是个死人,不能再回京城,那留团子在家不现实,而且冯泽虽说不管却还宝贝着,一定要带着。带着去住客栈的话,会不会把人吓到。万俟弘脑子里千头万绪,最后看看怀里睡着的冯泽,干脆把一切抛之脑后,这些琐碎的事情以后再想也可以,不急于一时。 第27章 奈何情深 半月后,各地烽烟起,万俟弘的事越来越多,冯泽嫌睡不安稳,执意要回自己的府上住,万俟弘想想也是,便同意了。 “让以辞跟着你,现在局势乱,让他保护着你吧。” 冯泽看看以辞,又看看身后的锁鸢,轻轻勾了下嘴角。 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了一起,万俟弘无意间看到以辞怀中有一块帕子漏出边角,本想提醒他一句,谁知以辞满脸慌张的把那个边角塞回衣服里,耳尖迅速窜红,万俟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好奇心正重,抬头看见冯泽带着锁鸢过来,然后眼前这个傻小子也抬头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红了。 还是锁鸢向冯泽承认她与以辞暗许终身,冯泽看看万俟弘又看看大红脸的以辞,笑道:“也是好事一桩。” 以辞便跟着冯泽回了府,暗地里是保护冯泽,再暗地里帮锁鸢干干杂活什么的,把墨砚羡慕坏了。 冯泽依旧能睡,或者说比以前更能睡,每天都要墨砚叫他才肯起来吃饭,但是衣服下的r_ou_却薄了一层,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墨砚。 这天墨砚守在外面无聊的看蚂蚁玩,忽然听见屋子里冯泽咳嗽,以为是他睡着时呛着了,冯泽经常这样,便推门进去要给冯泽倒杯水喝。 结果他推开门赫然发现冯泽趴在床边咳的越来越严重,床下聚着一滩血。墨砚直接扔了手里的茶杯扑过去,伸手帮冯泽顺着后背,几乎魂不附体:“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冯泽按住胸口,费力的坐起来,伸手一指:“去给我拧个帕子来擦擦嘴。” 他这一说话声音沙哑变着调似的,墨砚几下拧了帕子给冯泽擦完嘴,哭着要去叫太医却被一把拉住。 冯泽心悸如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先别声张,我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去问问以辞,大殿下现在可否在城内?” 墨砚擦着眼泪摇头,急的不知道怎么才好:“以辞今早说了,大殿下今日要出城去接太尉的军队,现在估计才出城门。” “那就好。”冯泽又咳几声,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他满嘴的铁锈味,胃里翻腾着疼,只能伸手胡乱的擦擦墨砚的眼泪,忍着不适抓着墨砚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你现在去太医院去叫程思远,记着切莫声张,连以辞也不能告诉,告诉程思远我要他一人来,他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去吧,别哭了,快去快回,记着,一定要程思远。” 墨砚擦擦眼泪,狠狠咽了几下口水,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冯泽恐怕在隐瞒些什么,扶着冯泽让他躺下,然后出门和以辞说要买菜,便匆匆走了。 冯泽躺在床上强硬压下喉咙里的不适,他一早就感觉出了不对,所以才从万俟弘的府上搬了出来,先是嗜睡,再是浑身无力头晕脑胀,然后衍发到咳嗽心悸,噩梦连连时常梦魇。奇怪的症状在自己身体上连连出现时,他心里不说都知道,但也猜到一二了。从万俟弘府上搬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腿脚酸软着要倒下。 晕晕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墨砚把他叫醒,床前站着程思远。 他费力的想起身,墨砚半抱着他让他靠在床边,冯泽担心的问:“怎么带进来的?” 墨砚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以辞被锁鸢叫去了,没看见,我只说上次开的补药吃完了要程太医来瞧瞧,没人注意。” 冯泽这才安心,他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久,然后挥手让墨砚先出去。 墨砚欲言又止,眼里满满都是不赞成。 但是冯泽很坚持:“出去吧,别让我再多费口舌。”他说起话来似乎极为费力,墨砚不忍心,最后只能自己先退了出去,留程思远一人在屋里。 程思远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从进来后就一直站在床边不曾说话。房门被关上后,冯泽客气的朝他点一点头:“麻烦程太医来给我瞧瞧吧。” 程思远进门时就闻到了屋里的血味,即使被墨砚擦下去了那股腥味也散不去,他上前手搭在冯泽手腕上诊脉,瞬间脸色大变,也不隐藏:“大人,您这种症状多久了?” 冯泽看着自己的手腕,极轻的叹了口气:“半月有余,只是今日咳出血来方才……”他话说到一半又止不住的想咳,忙闭上嘴自胸膛发出几声闷响。 程思远从药箱中拿出银针封住冯泽的几个脉x,ue,冯泽这才觉得好些,向他感激的笑笑。 “大人前些日子可有胸闷,疲乏无力,头疼发热的状况?” 冯泽想起自己晕倒在殿前的事,点头:“确有,大概两月前时常胸闷,我以为是穿的厚了,便换了薄衣,结果又染了风寒,头疼脑热,后来风寒好了后就开始周身无力,只想睡觉,但是那时……”他忽然顿住,呼吸紧了一下,“程太医,冒昧问一句,两个月内你可有去过太后处。” 程思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给太后看诊倒是未曾,但两月前臣去过太后寝宫,是半路被一个小宫女叫去的,结果到了之后太后寝宫前的太监却说未曾叫过臣,后来那个宫女臣也没再叫过。如今想来,正是大人晕倒去太医院的那天,臣回去后听院里的小太医提起过,听说最后……是孟太医看的诊。” 话说出来两个人立即明了是有人暗中搞鬼。 冯泽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收回手腕,问:“这是什么病?” 程思远眉头紧皱,冯泽的脉象时缓时重,毫无规律可言,他低声道:“不是病,倒像是中毒。” “中毒?”冯泽目光沉沉,脸色更加苍白,他长吸长呼了几口气:“既然程太医都没有直接说出这毒的名字,想必十分厉害了?” 程思远看了他一眼,斟酌着用词:“臣现在只有九分确定。” 九分确定,自他口中说出那便是十成十的确凿了。 “起来拿把椅子坐下说吧,什么毒?”他说一句话就要缓很长时间。 程思远也不假客气,去桌旁拖了张椅子放在床边,又拉过冯泽的手腕按了一会儿,这才吐出几个字:“彼岸愁。” 这毒名字叫的奇怪,占了“彼岸花”中两字,彼岸花只生长于黄泉路上,冥府三涂河边,花开不见叶,叶发不见花,花叶若要相见必得用鲜血浸染,轮回诅咒,愁的正是求不得,爱别离,y阳两隔,永世不相见。 冯泽手指忍不住轻颤,眼前已是血光一片:“可有解药?” 程思远张了张嘴,叹息道:“无解。” 冯泽以为冬天好不容易过去,才感受了前半个春的冰冷与潮shi,路边的草刚刚露出个芽,隐隐看见些青绿色,他本打算过些日子在院子里种些丁香,那玩意儿开起来满院子的香气。若是万俟弘那场仗真的打到京城来,他便在汀州寻个山林躲一躲,总归那时候也该暖起来了,用竹子搭个下面腾空的阁楼住着,等万俟弘一切安定下来时,也好先有个归隐山林的住处。 冯泽眼睛里都是血丝,半响,勉强勾了下嘴角缓缓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程思远头更低:“最晚不入秋。” 十七岁的冯泽,只剩一夏青春。 第28章 一日不见兮 良久,冯泽才出声:“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程太医也知道此事恐怕要牵连到很多人,是你我无力查询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程思远看着眼前的少年,几个月之间他竟落得如此境地,宫中的这些事到底是拿命来赌,他叹了口气:“臣明白……我替大人调几副药吧,喝了后能缓解症状。” “可能延长寿命?” 程思远的手顿住,没说话,冯泽便明白了。 他苦笑着说:“调什么劳什子的药,又苦又涩,喝了也不会怎么样,就别让我遭这份罪了。不过,太医那里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药,能让我暂时看起来不这么虚弱,最好ji,ng神饱满……”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轻快起来:“身强体壮。” 医者父母心,程思远听不得冯泽这样子还在开玩笑,眉间皱的几乎出现一条沟壑:“有倒是有,只是这药大人用不得。” “怎么用不得,我都已经……还有什么用不得?”冯泽嗤笑一声,“用了后我还能撑多久?” 程思远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折半。” “如此一来,便是半夏了,也能看见花开,值当。” 程思远实在想不出只活半夏有什么值当,只能低着头死盯着脚尖。 冯泽闭上眼睛仰起头,下颚处崩出一条笔直的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处鼓起来,几乎能看见里衣下突出来的骨头:“麻烦程太医了,便给我留下几副吧。” 程思远于心不忍,不敢再去看他,转身收拾药箱,然后躬身行礼:“臣回去后便配出来叫小童送到府上,只说是补药,大人放心。臣……告退。” 墨砚在程思远走后跨进门,走到冯泽床前站着,脸憋的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冯泽被他逗笑,又轻咳了几声:“想哭你就哭,不过我也没什么大事,吐出来的都是瘀血,这些日睡的太多,竟然能血脉不通,晚些程太医会让人送药来,我吃了就没事了。” 墨砚眼皮里包着眼泪,梗着脖子憋着不哭,声音却变着调:“爷惯会骗我,若只是小病,又何苦叫我鬼鬼祟祟只叫程太医一个来,还不让以辞知道,分明就是有事。” 冯泽没力气和他争论,软软的说:“你这小鬼,倒是数落起我来了,等我吃了药你再看看吧,不好再来怪我。” 屋子里只剩墨砚抽鼻子的声音,冯泽最开始听着心烦,最后干脆不管了,他在心里计算着——半夏,那便只有两个月左右,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万俟弘打完仗。他忽然就抑制不住对万俟弘的思念来,他活的时间短,十七年来也只喜欢过万俟弘一个人,年少的爱恋总是来的像火,轰轰烈烈席卷过来就烧的什么也不剩,好不容易万俟弘松口了,答应了,才缠绵短短几个月,但多数也是万俟弘出去办事,他留在府里睡觉,真正好好坐在一起耳鬓厮磨,甚至只是说说话或者面对面不言语的时间都屈指可数,聚少离多。 冯泽又觉得不值当了,他心心念念这一个人,最后竟然连半年都不到就得离开了,他实在有太多不舍,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出现在万俟弘面前,干脆贴在他身上让他去哪都带着自己,分分秒秒也不离开。冯泽感觉自己忽然有了做账房的潜质,一笔一笔算的清楚,只有这样才真的能称得上是两个月,这些愁绪压在他心头,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浓烈的思念,浓烈到他几乎以为自己现在就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冯泽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墨砚知道他说的是谁,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按说中午就能回了,但以辞说估计下午还要去兵场看看,太尉老j,i,an巨猾,实权在他手里可是轻易不会放的。” 冯泽知道万俟弘随时能拿到虎符,实权现在归不归太尉管他自然不会太在乎,万俟弘想要兵权就是瓮中捉鳖而已,便让墨砚给他拿来纸笔,这下几个字后装在信封里,叫墨砚出去交给以辞,然后让以辞送去练兵场万俟弘手中,特别强调了一下“亲自”。 墨砚拿着信出去找以辞,冯泽靠在床边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还年轻,结果现在手上的皮都皱了,虽然不是苍老使然,但对于他来说……也差不多。 另一边万俟弘才接了太尉城外的军队,不免留在城门口就寒暄客套一番。 安阳的兵变像个雪球越滚越大,如今已经席卷了五个城,到了荆淮之地,皇帝不得不在修仙之余料理一下国事,实属被逼无奈,庆历年建成以来皇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时还没什么感觉,时间久了问题就凸现出来,各地坐吃山空腐败到了骨子里,偏偏又小心翼翼克扣在边缘,让百姓刚好满足正常生活,稍显富裕一点,不过二十几年如一日的生活,丝毫没有进步或提升就是明晃晃的打着富庶的旗号混吃等死,百姓不知道,各地官员心里可是跟明镜似的,但是他们有什么都揣在怀里,又有谁能跳出来把自己的钱往外倒呢。 百姓不变,偶尔给些甜头,官员越过越富,阶级层次经历二十六年后已经成了一节天梯,只要有人点一下,这百姓中总有不傻的。 早朝时各大臣上书请求皇上出兵歼灭叛军,皇帝竟然第一个想到自己修仙迫在眉睫,要调回五万兵马回城守住皇宫,然后再调二十万ji,ng兵去往荆淮,整顿叛乱之事。 朝臣举荐万俟弘带兵去荆淮,安抚百姓,皇帝却睁了睁眼,把进京的五万兵马给了万俟弘,让他带往兵场,而后将那二十万ji,ng兵派给万俟朔宗,即日出发。 万俟弘知道皇帝已经忌惮他的势力,兵马不可能交在自己手里,进京的兵马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好动作,万俟朔宗的兵却可谓天高皇帝远,心里嗤笑,他也不想想万一万俟朔宗带兵反水卷着那五座城池的兵一同打进京城该怎么办。 皇帝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带五万兵马进京的人是靖梁王的亲信楚毅,而靖梁王早已将兵马交给万俟弘,楚毅是个明白人,见了万俟弘就把这五万兵马交了底,进了兵场就宣布任凭大殿下差遣。 自古明白人好办事,皇帝误打误撞,倒助了万俟弘一臂之力。 他刚和楚毅坐下,以辞就带着信来了。 拆开信纸,上面寥寥草草几个大字——一日不见兮。 万俟弘眼角唇边都染上笑意,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脸皮薄的像纸一样亲一口都不让的人竟然在自己这里耍起流氓了。 楚毅见了,贱兮兮的笑道:“大殿下这是佳人有约啊?” 万俟弘把纸折起来揣在怀里:“不,家里养了个小狼狗,正吵着要我回去抱,不太省心,楚兄见谅。” 一句“楚兄见谅”说的楚毅承担不起,哪还敢拖着不让他走,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随处看看,叫他快走。 第29章 大好河山一片 冯泽算准了程思远的药先万俟弘一步到,一颗小小的药丸吃下去竟然真的立刻有了ji,ng神,脸色也红润了些,他下床把熏香点上,又开了窗户透气。 万俟弘从门口跨进来就看见冯泽坐在床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想起方才的心,心里痒痒不由想调笑他几句,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一日不见?我们可有几日不见了,典客大人这话说的不周密。” 原以为冯泽会脸红,结果他摇头晃脑的慢慢说:“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几日不见兮,日日相思不能忘。” 万俟弘走过去掐了一下冯泽的脸:“哪家的教书先生这么不正经?” 冯泽往他身上一靠:“大殿下家的。” 万俟弘吃惊,冯泽今天竟然能说一句回一句,□□裸的撒娇。他抓起冯泽的手放在心口:“你瞧,因为你说的这几句话它跳的太快了。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怎么今天嘴这么甜?” “没有啊。”冯泽像团子小时候顶着脑袋往万俟弘怀里挤,闷声道:“我从小嘴就甜,以后和你就更甜了。” 万俟弘几乎要以为怀里的人不是冯泽,然后就听他说:“你去哪都带着我怎么样?我天天说这样的话给你听。” 万俟弘忍俊不禁,冯泽这是把他当孩子哄呢,他伸手抱着冯泽,让他抬头看自己,手指挑逗的顺着敞开的衣领里滑去,语气里满满的调笑和威胁:“只是说话可不行,我得……” 他的手指刚绕过冯泽的锁骨向下就立刻感觉到不对了,冯泽胸膛上只有一层皮,摸着比先前还瘦了,万俟弘的手又往下探了探,尽是皮包着骨头,令人心慌的咯手,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也不顾方才的调笑了,抓着冯泽正色道:“怎么回事?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冯泽来不及害羞就感觉不好,程思远的药只能让他看起来气色不错,但不能让他一瞬间就长出r_ou_来。他适时的打了个哈欠:“睡得多了连饭也不想吃,没什么胃口,上午叫程太医来瞧过了,让我不要睡了多走动走动,又抓了几副补药来,所以我才说让我跟着你,不然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只想睡觉。” 万俟弘心里怀疑:“真的只是睡多了?” “当然。”冯泽的眼神无比真诚,“所以你要不要带着我,监督我吃饭。” 万俟弘仔细看了看冯泽,除了瘦了点气色倒还好,于是安了点心:“带着你,能带着你的时候都会带着你的。” 冯泽笑,像只小赖皮狗:“没有不能带着我的时候。” 他连呼吸都是疼的,满心只想多看万俟弘几眼,就这么把他生生嵌在眼睛里不拿出来,看到海枯石烂,生生世世和他绑在一起。冯泽抑制不住的鼻子发酸,搂住万俟弘的脖子把脸埋在万俟弘怀里,眼泪就再也忍不住。 万俟弘起初还以为他撒娇,后来发现不对,冯泽在自己怀里发着抖,衣襟前也感受到一股shi意,他用力想把冯泽拽出来,但冯泽卯足了劲和他抗衡,他不敢太使力怕伤了冯泽,只好抱着他轻轻哄。 冯泽哭够了抬起头,眼睛红彤彤的肿起来还在开玩笑:“我觉得我有喜了,情绪不稳,厌食嗜睡,还日日心里惦记着你,恭喜这位相公,你要当爹了。” 万俟弘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也知道他这个人最是倔犟,不想说的就永远不会说,于是凑过去吻了一下冯泽的眼睛,shi热热潮乎乎的直接撞进他心里:“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要你觉得这样还算满足,就好。” 冯泽心里的疼痛一波强过一波,他勾了一下唇角,自己却不知道露出来的笑并不好看,他叹息着:“万俟弘,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万俟弘整个人都僵住,半响才恢复正常,不知为何,他忍不下心骗冯泽,几乎是强行克制着胸膛里翻江倒海的杀意与悔恨:“有。” “你准备骗我多久?” 万俟弘看着冯泽的发鬓,生生咽下一口气:“这辈子。” “那便好,那便好。”冯泽安下心来,他也不想知道万俟弘骗了他什么,他甚至不敢去想万俟弘骗了他什么,谎言只有被拆穿时才是谎言。 如此骗局若以一生来偿,也算不得辜负。 两个人静坐了一会儿,冯泽眼皮软软的又要合在一起,可他又不想睡,睡觉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如今才知道,人若真的半只脚踏入黄泉,就有太多放不下,这尘世的一点一滴,哪怕是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都带着清凉甘甜,美好的让人眷恋。 他觉得自己前些日子一直睡着简直太亏了,这春日大好时光竟是他从未看过的。 “我们出去走走吧?”冯泽仰起头刚好能看见万俟弘突出来的喉结,伸手戳了戳。 万俟弘抱着他不动:“身体这么弱,外面还有风,吹不得。” 团子从窗户跳进来尾巴竖着凑过来,都说动物有灵性,他似乎能感觉出来冯泽的身体不好,也不像往常蹦上床,不管不顾的去踩冯泽,只是把头搭在床沿上让冯泽伸手去摸,它长大后很少这么乖过,万俟弘的手放在它头上也不拒绝,咽唔的哼哼着。 万俟弘一下一下帮它顺毛,狼毛不比家里养的狗,它的毛摸起来更硬更有光泽:“它小的时候和我混熟过,那时又让摸又让抱,如今长成成狼,我还是第一次摸。” 冯泽垂着眼笑:“那你以后就日日带着它,我把它送给你如何?” 万俟弘眼里闪过一丝y鸷,冯泽今天反常的事太多,让他不得不细想,但是他装作不经意的问:“你也舍得?” 冯泽晃着脚保证自己不会睡着,满脸天真无邪:“自然舍得,以后我都跟着你过,它自然也归你了,这笔买卖你不吃亏。” 他似乎想到以后的事情,轻笑一声,然后央求万俟弘带自己出去透透气。他不想整日待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他能听见外面鸟儿飞来飞去筑巢的声音,听起来自是大好河山一片。 第30章 造化玉蝶 尽管冯泽看起来不大好,但万俟弘最后还是妥协,拿了厚厚的披风裹着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可冯泽晃晃悠悠,没一会儿就靠着万俟弘睡着了。 万俟弘偷偷的给了把了脉,亏得程思远的药蛮混过去,手下的脉搏除了有些虚弱别无他样。他把冯泽抱去里屋的床上睡,又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程思远不在,但是小童听程思远“不经意”的提过,便对万俟弘说那位典客大人只是火气不足导致春困,正常削瘦罢了,多运动运动自然能好。万俟弘这才安下心来。 他本要回去陪冯泽,半路却被以辰截走,说项康城要他回一趟摘星阁,事情有变,需将日程提前。 典客府中,冯泽醒来发现万俟弘不在身边,刚想叫墨砚,却看见窗口处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缓缓转头,客气的对他行了个礼,头发已经半白,眼角处留着一条淡疤。 冯泽不敢轻举妄动,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卧房,武功必定要比以辞高的多,冯泽手心出了一层冷汗,盯着那个人不动,心里期盼着万俟弘能快些回来。 “小公子不必紧张,你应该记得我。” 他一说话冯泽便想起来了,他听过这个声音,就是他睡在万俟弘书房软榻上的那晚,虽然没见过面,但是这个人的声音记得清清楚楚——是万俟弘的师傅项康城。 冯泽不知道万俟弘去了哪里,也不确定是不是项康城故意把万俟弘引走,便强压下心神,恭恭敬敬跟着万俟弘叫了声:“师傅。” 项康城轻笑一声,听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 冯泽披上衣服下床给项康城拖过来一把椅子:“师傅请坐。” 项康城点点头坐下了,面对冯泽的时候他丝毫不掩饰自身的压慑力,好像他今天来这里只是给冯泽立威的。 门口传来脚步声和瓷器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墨砚端着什么要进来,项康城也不躲避,就那么盯着冯泽,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最后还是冯泽败下阵来,朝门口喊了句:“墨砚你先别进来,随便去哪里逛逛,我叫你回来的时候再回来。” 墨砚看看手里的补药:“爷,这药过一会儿就凉了。” “那便让它凉着吧。” 听着墨砚嘟嘟囔囔走远后,冯泽承着项康城的压力放松下来:“师傅今日来,可为了什么事?” 项康城鼻子嗅了嗅,他征战沙场好多年,对人的血腥味特别敏感,即便冯泽开窗通过气,又用熏香掩盖了,也躲不过他的鼻子:“吐血了?” 他说的十分平常,好像早就料到冯泽应该吐血一般。冯泽的手在被子下慢慢握成拳,指甲陷进皮r_ou_里却感觉不出疼:“这毒,是师傅下的?” 项康城也不绕弯子,看冯泽的眼神仿佛就是在看一只蚂蚁,无足轻重,他淡淡的说:“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惹上了万俟弘。” 冯泽不怒反笑:“如此您便要了我的命?” “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人。”项康城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睛瞪的老大,“我这二十几年,呕心沥血只为让他登上皇位,他是唯一一个身体里流着先皇血液的人,他必须成为皇上。可现在,他竟然为了你说要放弃皇位,那我有什么脸去地下见先皇!这样算你还不该死吗!” 冯泽牙齿咬的紧紧的:“那你就没想过,若我死了,他又怎会饶了你?你就这么有信心,没有我他就会登上皇位?” 项康城伸手左右翻看了一下,挑了下眉:“就算不饶我,能让他讨回先皇的领地我便甘心了,至于你,我把你带走或许他会怪罪,但若是你自己离开呢?这茫茫人海,找一个人难,躲一个人倒是简单的很,我也是在帮你做选择。” “什么意思?” “你就不想知道……”项康城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你就不想知道,你二哥是怎么死的吗?” 冯泽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结果却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冯潇的死他虽然介怀,但还不至于要用离开万俟弘这个筹码来向眼前这个要自己命的人换,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当作遗愿,万俟弘自然会帮他查清。 再者,万俟弘既然是摘星阁阁主,他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即便是项康城有意瞒着他,那等两个月后,自己……再报冯潇的仇也不迟,那时项康城他身为手下又身为臣子,不可能不告诉万俟弘,他这个筹码还真的不值钱。 “你真的觉得我只能从你这里得到消息?” 项康城的整张脸瞬间变得扭曲,他y测测的说:“我不是要你以离开万俟弘的代价来换,我说过,要你心甘情愿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摘星阁主,当朝大殿下,为什么无缘无故去到汀州那么个小地界,你又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偏偏在汀州那片林子里遇见你爹。” 项康城的声音仿佛从地府黄泉传来,凉到冯泽心里:“万俟弘的母妃给他留下一个信物,这个信物也是唯一能调动曾经我朝现存兵马的东西,据说它上可通天,下可入地,是先皇偶然从神仙手里得来的。可是这信物为了避人耳目没有带入宫中,而是由万俟弘母妃曾经的侍女保管,但是最后侍女不知所踪,若此物落得他人手中,对我们必将是极大的威胁。所以万俟弘当年便是跟着这个信物的消息一路去了汀州,将信物取回现在还贴身放着。你可知道,这信物叫什么?” “别说了。”冯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项康城自兀自的向下说:“造化玉蝶。我记得,你二哥当初可是得了一个宝贝才急急的赶回家。” “别说了,你闭嘴!”冯泽双眼赤红一片,最后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项康城躲闪不及,衣摆处jian到冯泽的血,他用手指捻了捻,轻飘飘的撂下一句话:“巧了,你二哥当初得的,就是造化玉蝶。” 第31章 来日方长 摘星阁之所以能一直避世,是因为它根本不像在人间,总阁设在京城外最大的断崖里——悬崖内部被掏空,里面藏着所有摘星阁的秘密。任谁也想不到,脚下这陡峭的断崖中竟生存着数百人。 断崖下尽是烟雾,旁人都以为是毒障不敢轻易去试,即使不觉得是毒障也不敢轻易跳下去,而通往摘星阁的唯一一条路,必须从这断崖上跳下去,雾气下隐藏着一处漆黑的山洞,走到最里面正对着的便摘星阁的大门。 万俟弘飞身跃下,径直走入山洞中,叩下旁边的机关,石门缓缓打开,他进入后又缓缓合上,转动间发出古老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长廊最里面的屋子里,却发现项康城不在,便问:“师傅呢?” 以辰低着头没出声。 万俟弘立刻感到不好,以辰不会说谎,既然他不说话,那定是别有隐情,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项康城故意把他叫来,然后……然后……他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转头匆匆向外走去,却正撞上了进来的项康城。 项康城向后躲了一步,疑惑道:“这么心急是去哪啊?” 万俟弘仔细的看他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异常,便稳住身影扫了一眼项康城的背后:“师傅不是叫我回来吗?怎么没在屋里等?” 项康城带着他要过屋里走:“出去接了封信,对了,也是我叫你回来的主要目的。” 万俟弘面色如常,却知道项康城在说谎,若他只是出去拿信,以辰就不会是刚才的表现,看着样子八成是预计在自己到这里前他就能回来,但是中途出了岔子,被自己抢先一步。他没由来的心里添了些烦躁心慌,又硬压下去,和项康城一起坐在椅子上。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万俟朔宗和万俟朔昌都要出手了,大巫师给皇帝的药到了一定的剂量,万俟朔宗已经开始调动城中兵马,待他们二人出手时,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项康城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周身不自然的发着抖,“再有一个月,我们就能收回曾经的江山了,这江山万俟家坐了二十六年,也该还回来了。” 万俟弘淡笑:“师傅将这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倒觉得,若是师傅坐拥这大好江山,也算是幸事。” 项康城脸色顿时沉下去:“殿下不要说糊涂话,臣这些年就是为了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俟弘抬头盯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玩笑话而已,我知道了,近日就会整理好兵马,以备一月后的一战,定会血仞仇人,为我父皇报仇。” 项康城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难掩心中喜悦。 万俟弘担心冯泽,借故先离开了。 一路上心急如焚,直到进了卧房,看到因为他猛然推门声而被吵醒一脸茫然的冯泽,这颗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去。 冯泽揉着眼睛看万俟弘走到床边,伸手搂住万俟弘的腰软趴趴的靠进他怀里,半真半假的抱怨:“我是不是又睡着了,你也不叫我,越睡越没力气。” 万俟弘觉得冯泽的脸色好像比他走前苍白了点,刚想问却被冯泽一使力拖上了床,猝不及防压在冯泽身上,暧昧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他愣了一下,身下冯泽只剩一把骨头,摸起来十分可怜,万俟弘怕自己压疼了冯泽,便一使力翻了个身,让冯泽趴在他胸前,目光灼灼道:“今天胆子怎么这么大?” 冯泽抿了抿嘴唇,直起身跨坐在万俟弘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伸手缓缓扯开了万俟弘的腰带,手指从万俟弘衣襟前探了进去。 万俟弘一把抓住冯泽的手,犹豫道:“你……” 下一秒冯泽低头封住了万俟弘还微张的嘴,他只是嘴唇贴着万俟弘的嘴唇,连动一动都不会,万俟弘心里软的不像话,伸手捏住冯泽的后颈反客为主。 冯泽的脸从始至终也没染过红,他趁着万俟弘意乱情迷,伸手在他前襟处探了一下,似乎只是想扯开万俟弘的衣服,然后他便触到了一块硬的,入手细腻冰凉的东西。冯泽心里一沉,伸手把它勾了出来。 从前感觉过的那些不对都有了正正好好的解释,万俟弘为什么出现在汀州,为什么老李刚去过摘星阁万俟弘就失踪,他从前都以为是引人耳目,从未想过万俟弘竟然是落荒而逃,即使项康城说了他也不信,偏偏要硬着心肠自己来一探虚实。 其实仔细想想也对,再遇到万俟弘后,他便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关照有加,自己最初还以为是两情相悦,再加上后来万俟弘一度对自己态度躲闪,后来即便两人在一起后,冯泽也能感觉出他有事隐瞒。再者他即便是摘星阁阁主,对冯泽而言也不是什么要了命的事儿,没必要这么一直瞒着他。 现如今,都有答案了。 万俟弘感觉到冯泽从他前襟拿出了什么东西,慌忙间撑起身握住了冯泽的手,甚至还撞到了冯泽的鼻子。 冯泽感受着万俟弘身子的僵硬,他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只觉得头痛欲裂,心跳都快停了,他也没执着于那块刚刚到手的东西,从万俟弘手掌里抽出自己的手捂着鼻子,顷刻间眼睛里就溢满了泪水。 万俟弘攥着造化玉蝶的手微微发着抖,惊出了一身冷汗,掩饰性的把那东西塞进被子里,然后探身去看冯泽捂着的鼻子,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方才旖旎的气氛迅速退下去,竟应了那句“同床异梦”。 好一会儿冯泽才把眼泪憋回去,他红着眼睛轻生道:“我想回家待一段时间。” 万俟弘一愣,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但冯泽除了眼圈红一点之外就再没异常,甚至还保持着坐在他身上没动的姿势。万俟弘权衡了一下,这一月京城恐有太多变故,而且自己这段时间心里总是心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让他回去倒也算安全,便点点头:“也好,那明日我让以辞护送着你们回去,等事成之后,我就去接你。” 过了一会儿,冯泽才轻轻靠过去缩在万俟弘怀里:“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第32章 因果循环 这一月万俟弘忙于排兵布阵,宫中、摘星阁事务繁多,华灯初上时没人为他掌灯,遍地狼烟滚滚而起,他因冯泽那日问他“打仗是不是要死很多人”而临时改了战策,几乎日日不能合眼,勉强抽出时间给冯泽写信,可日日一封信犹如石沉大海,冯泽好像突然杳无音讯,无处可寻了。 万俟弘越发心慌,睡梦中都是模糊的影子,烟雾缭绕处立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他想离开,却在转身之际发现那男子身上忽然冒出汨汨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烟雾,一时间腥味四起。 万俟弘心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他踏着染血的烟雾走过去,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长,不管怎么走都触碰不到那人的身体。万俟弘越走越急,最后甚至踏着云飞起来想跨越这段越来越远的鸿沟。 就在他已快看不清那人时,男子忽然缓缓转身,赫然是冯泽的脸。 他一转身万俟弘才发现冯泽的心口失了个大洞,血r_ou_模糊的,鲜血源源不断从伤口处留下来,一直流淌到万俟弘的脚边,可他不知道疼似的只是向万俟弘笑,就如当初第一次见面。 然后万俟弘眼睁睁看着冯泽直直倒下去,身体瞬间没入白茫茫的烟雾中,万俟弘几近疯狂,飞身过去想抓住他,下一刻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抓住了冯泽的手,紧接着腹部一凉,他不可置信的低头,发现冯泽手中拿着剑毫不犹豫的刺入他腹中。 冯泽手里拿着剑一步一步逼近,剑刃缓慢又清晰的在万俟弘腹部越cha越深。 冯泽眼睛里再不负曾经爱恋,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仇恨和怨毒,他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崩起来向万俟弘大喊:“是你杀了我二哥,是你杀了我二哥!” 万俟弘眼看着冯泽离他越来越近,手中的剑从他身后戳出,再继续向后。直到剑柄抵到他腹部,冯泽手里握着剑柄,张开另一只胳膊轻轻环过他的脖颈,完成了一个极其轻柔的拥抱,然后凑到他耳边,如同情人间耳语般说:“我真后悔爱过你。” 万俟弘忽的整个人弹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后背shi了一大片,只觉胸膛中心跳如雷,呼吸都困难非常,好像三魂失了七魄,不知道今夕何夕,姓甚名谁。 “以辰。”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句。 以辰从暗影中闪出身来恭敬的跪在他面前。 万俟弘强自稳住心神:“以辞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未收到任何消息。” “知道了,退下吧。”这场梦前半段他不知为何,但后半正是让他日日夜夜心神不定的事情,即便只是梦,也在这无边黑暗中要了他半条命。万俟弘起身把烛火点上,暖黄的光晕充满整间屋子,这才让他觉得稍微好了些。 复朝不能再迟,他相见冯泽想的发疯。 三日后,太阳才落下去,一望无垠的平原边界处刚好出现紫红橙黄白青六种颜色,依次排列起来,和天幕的蓝色相接,然后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下去,不似人间景。 京城破了。 那其中竟有整整四十万大军,除了叛乱的百姓、摘星阁隐藏于中的领头人,还应了万俟弘的猜测,加了万俟朔宗的二十万ji,ng兵。 皇帝瘫软在塌上,面前站着他最小的儿子和他最信任的大巫师,他想站起来指着万俟朔昌的鼻子把他臭骂一顿,但他现在连从塌上支起身体都做不到,自古皇家多薄情,皇帝现在只恨当初没有将他发配到苦寒之地,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睥睨天下的君主直至现在还没弄清楚即使没有万俟朔昌,他也活不过今日。 另一边万俟朔宗和太尉带着四十万大军与宫中十万大军对峙,在他眼里,杀了这十万军队简直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于是他立在宫门外迟迟不进,只等宫内人投降。 直至另一边出现马蹄声响,万俟朔宗看见他大哥身披战袍驾马而来,身后跟着……万俟朔宗稍眯了下眼,不由笑出来——他大哥疯了不成,他身后只跟着当初那五万ji,ng兵,也要来趟这一趟浑水? 万俟朔宗看着万俟弘单枪匹马的向自己走来,被他的军队团团围住,他略一抬手,让军队散开,任凭万俟弘走到自己面前如同曾经兄弟间叙旧一般和他并肩而立。 “大哥今日前来,就只是为了与我见上一面吗?这五万ji,ng兵,我倒是不信大哥会用来保护父皇而白白送死,但我更不信大哥是来助我。”他从头到尾,直到现在还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父皇”,端的是公子温润如玉,实际上心里比谁都狠。 万俟弘轻笑:“我今日来,谁也不助,你已胜券在握,可否介意为我腾出个战场,让我与那宫中之人好好叙个旧啊?” 万俟朔宗挑眉,他抓不定万俟弘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想有任何差错。 半响,万俟弘终于道:“你可知我母后是如何死的?” 万俟朔宗看着眼前的人,终于明白了万俟弘为何得皇帝心还坚持要搬出宫。 他没比万俟弘小几岁,所以万俟朔昌没体验过,他倒是体验的真切——那时皇帝的眼里只有万俟弘,其余皇子都不放在眼里,什么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都往万俟弘的宫里送,可万俟弘的母亲只是一个舞女,最多凭着皇帝的喜爱得个妃位,但他呢,他的母亲可是皇贵妃啊,也只比皇后低了一个位份而已,皇后身患隐疾膝下无儿无女,他才应该是这宫中最尊贵的皇子,而不是一个舞女的儿子。 小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生在皇宫中的小孩子多多少少也要耳濡目染一些,更何况对一个人来说,权位之事本就是无师自通,他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万俟弘,日里夜里想的都是如果没有万俟弘就好了,自己的父皇就能多看自己几眼。还好万俟弘十岁时蝶妃死了,之后就自请出宫,虽说皇帝还是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但总比之前好太多,那个时候是万俟朔宗最开心的几年。 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不是对自己有益无害的事情会让人更难记住,所以这些年他也从未想过蝶妃的死,如今万俟弘这么问他,他倒是忽然明白了。按理说皇帝那么宠幸蝶妃,她死了皇帝怎么说也要悲痛一番,可她那边才入了藏,皇帝就有了新欢,喜欢的更甚,难道……万俟朔宗忽然觉得嘲讽——还真是自己那无能的父皇亲手杀了她? 他看着眼前的万俟弘,面上虽然不露,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万俟弘眼里确实是对这皇宫的恨。 “我打完这仗,为我母亲报了仇,便不再留恋皇宫,届时只望二弟能让我当个潇洒百姓,也愿你守住万里河山。” 万俟朔宗哈哈大笑,伸手一挥:“全军听令,后退十里。” 他二十多年来一直箭在弦上却隐忍不发,今日终能肆意痛快一回,眉眼在满天星辉下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生于皇宫,谁都是刽子手,却也是可怜人。 他眸子极亮的看着万俟弘,因为在手的胜利而带着信心满满的微笑:“这宫中可是十万兵马,你只有五万,需要二弟再送你五万吗?” 万俟弘仅仅是穿着寻常的衣袍,连战甲都未穿,衣袖飘荡起来,嫡仙一般消散了周身烟火气:“你只管退后便是,皇宫,还需我亲自打。” 所以说因果循环,自古以来的征战也只定于城门外,惟有庆历皇帝当年逼宫一直打到了人家后宫,如今也如得当初一般,连一方寝店都守不住。 第33章 尘埃落定 遍地火光向后退去,万俟朔宗这才发现不对,万俟弘的五万ji,ng兵与宫中十万兵马死伤甚少,几乎每个人都不发力,只做形式,他听着后面乱糟糟的,登上高台去看自己那四十万军队,竟如同这天上的星光一样散了。 军队后半中处处是摘星阁的人,他们高呼着“义军败了,义军败了。”军队基数大,消息不流通,看不见主帅,也不知道战况,大家只能看见前方军队不断后退,耳朵里听着旁人撕心裂肺的叫喊,一时间信以为真,纷纷逃命去了。四十万大军,还未攻克皇宫中的一砖一瓦就顷刻间乱成了一团散沙。 万俟朔宗脸色青白,死死咬住牙,双手在身侧攥成拳不断发抖,方才还闪亮的眉眼此刻扭曲着怨毒的看着万俟弘:“卑鄙小人!你如此不战而胜,心里也生的安宁?” 万俟弘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手放在身下战马头上缓慢抚摸着:“四十万大军,一半都是百姓,你还真的想让他们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为了你想要的皇位,百姓何辜?” 万俟弘没说除了眼前十五万大军,万俟朔宗身后的二十万人都在他的把控中,他本想着用这二十万百姓加上十五万大军与万俟朔宗打一场,但是冯泽不愿。 都说冥冥之中都有定数,神明在上全在看着。万俟弘本是不信的,但他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冯泽了,一点一滴的罪恶都得用手掂量着,唯恐这一生罪孽太深,得不到个好结局。 如此不废一兵一卒打入宫中,省了数十万条人命,万俟弘想着,足够他与冯泽走完一生了。 万俟朔宗挥着□□杀过来,虎口处已经裂了,可想他用了多大的力,可还没近万俟弘的身,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影一击即中,重重的从马上摔下来。 他仰面躺在地上,从不知在皇宫里还能看见这样亮的星河,万俟朔宗满心不甘,又觉得可笑,他喉咙里不断向上涌出来鲜血,最后被他咽下去嗤笑道:“死士,养死士的竟然是你!没想到我和万俟朔昌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没错,养死士的是我,连大巫师都不知道,他手里那些巫蛊现在都易了主,听从我的吩咐,你的三弟,直到现在应该还以为他能坐收渔翁之利吧。万俟家的人啊……”万俟弘的兵马已不再装腔作势的厮杀,立于他身后。他连个眼神都没给万俟朔宗,“都傻。” 万俟朔宗又喷出一口血,嘶吼道:“你还不是姓万俟!” 万俟弘转身向皇帝寝宫走去,嘴角勾起个笑,极尽讥讽。 万俟朔昌站在皇帝面前缓缓披上黄袍,问躺在塌上不能动的他的父皇:“先皇觉得朕穿这身,合适吗?” 皇帝胸膛里传来闷雷一样的呼吸,额上的青筋爆出来,手指抓着虚空想坐起来又不能,面目扭曲成一团愤怒的不断重复:“朕才是皇帝!朕才是皇帝!” 万俟朔昌扫了一眼如同一摊烂泥的皇帝,转身去铜镜前看自己,正撞上推门进来的万俟弘,他震惊的看向大巫师,按他们所想,万俟弘现在应该早已经死在宫门口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万俟弘扬手扔过去个东西,大巫师伸手接住,发现竟是控制巫蛊的哨子,只听万俟弘说:“你养的那些掩攒玩意儿,现在不爱听哨子,反而听笛声了。” 然后从他身后闪出两个暗影,眨眼间便把方才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两人杀了,血染了一身黄袍。 “万俟瑾耀。”万俟弘信步走过去,“好多年没听人这样叫过你了吧,这二十六年来,你过得可还舒坦?” 皇帝前一秒还以为万俟弘是来救他的,后一秒却听见万俟弘这样说,不由眼中一暗。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沉浮 作者:司颂 第7节 “本是一支外族,却偏偏生了野心,打到傲来做皇帝,你的那些手段,与当初傲来签的协议,都注定了今r,i你的死期。” 皇帝躺在塌上,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依旧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因为万俟弘一句话差点跌落在地。 “你早就知道我是前朝皇子吧?” 皇帝猛然瞪大双眼。 “你早就知道我母亲是前朝宠妃,并且身怀有孕吧,你明明知道却还装作以为她是公主,算准了我母亲会为了保我而成为你的妃子,当年最终三十万军队投降归顺,你却仍怕他们有反心,坑兵三十万,宫中无数女眷孩童你都要杀掉,因为你害怕,害怕他们有一天也会如你一般杀进这皇宫来。可是你偏偏留下了我!” “你满身杀戮,胆小如鼠的同时又想借我来满足自己的私心,每每看到我你都觉得你是个仁义皇帝是不是?你以为你如同周武王不杀武庚一样因为慈悲心怀留着我,你觉得你可以再造成康盛世,但你从同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你从来都只是个无耻的宵小之辈。” “我不是!我不是!”皇帝瞳孔散的特别大,他看见曾经自己杀了前朝所有皇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留下了一个胎儿,将这个胎儿养大,又恐他母亲将事情败露出来而杀了她,这个孩子的存在证明他是真正的君主,证明他是真龙天子,即便敌人在侧他也能坐稳宝座。 万俟弘坐下来,只如闲谈一般说着:“只可惜,我没有武庚的不争,你也没有周武王的气度。这江山,你拥不下。” “不,不是的,不是的。”皇帝眼里流出血泪来,他从塌上摔下去,像只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够到万俟朔昌身上的龙袍,拼命想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但是他只解开了腰带,却搬不动万俟朔昌的尸体,嘴里含糊的念着:“我才是皇帝,我才是皇帝。” 万俟弘忽然就泛上来一阵恶心,一个人有多在乎一个东西,就能为此变得多低微。不过是无边的欲望模糊双眼,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介此,庆历年结束。 万俟弘没杀皇帝,但万俟瑾耀身子里早就空了,他前脚踏出去,万俟瑾耀便死在了寝宫中,死也没穿上那件龙袍。 第34章 情深不寿 那晚正是春末夏初,皇宫城墙上都是岁月留下来的斑驳暗影,空气开始暖起来,吹过来的风带着一点又shi又腥的气息。 万俟弘回了摘星阁,他一分一秒也不想留在京城,开始无比的思念冯泽。于是这晚,他备了马,在摘星阁留下一封给项康城的信,便要离开。 拐出暗阁时却发现项康城正站在昏暗的长廊里盯着他,龙台上的烛光跳进他眼睛里:“你要去哪?” “汀州,我得去找冯泽。” 项康城似笑非笑:“我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么一天。你不用去汀州找他,他在我手里。” 万俟弘面色肃然,方才在宫中也没如此紧张过,所有的不安全都涌上来,变成惊恐从他眼睛里露出来,连掩饰都不能,他说话都是颤抖着的:“你把他藏在哪了?” 项康城心里惋惜,但是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若冯泽活着,万俟弘便成不了大事。他轻靠在墙壁上,给万俟弘留了个侧脸,眼角已经爬满了皱纹,他说:“大殿下肯登上皇位,臣自然会交出冯泽。臣无意为难他,只是殿下……” 万俟弘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第二日,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嘉顺,王各大室即立,典乐奏起,万俟弘黄袍加身,真真正正成了皇帝。 登基仪式繁琐非常,他一项一项沉稳着做完,感觉心里泛着麻木,这辈子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他想,那些人为什么想做皇帝,这个沉重冰冷的位置,让人心生凉意。 待他回到寝宫,摘了头上的冠冕随手扔在地上,边走边脱下黄袍,里面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紫色的,绸缎料子,比那新做的黄色衣衫好穿的多。项康城并未跟着他,看样子也不想告诉他冯泽真正所在的位置,诺大的寝殿只有他一人,满屋子明黄竟透着一股悲凉之意。 万俟弘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五天,第六日夜里,以辞终于出现了。 万俟弘欣喜若狂,赤脚从龙榻上下来扶跪在地上的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以辞,以辞,他人呢?” 以辞显然是经历了奔波的,他做暗卫的时候出去杀人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冯泽不让他告诉万俟弘,但是他实在看不下去,有了锁鸢后他才懂了那种相思蚀骨之痛,他不忍心让冯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以辞抬头:“主子,公子在城外一片梨树林中,我带您过去。” 万俟弘现在已经顾不得项康城是在骗自己了,他满心只有冯泽,却又被拉住。 以辞的衣角都被划破了,他没骑马,一路用轻功飞来的,他犹豫着说:“公子,知道了冯潇的事。” 万俟弘眉心一跳,停住脚步立在原地,呼吸乱了一个节奏,初夏夜里也开始闷热,但他仿佛掉进了个冰窟窿,周身瞬间升起一股寒意。 半响,万俟弘露出个苦笑:“走吧。” 以辞难过,万俟弘还不知道冯泽命不久矣,近几日连药都喝不下了,整个人瘦的只剩一身骨头,再不负曾经的年少风华。他想告诉万俟弘让他有个准备,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万俟弘的欢喜压抑都不做假,这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让他觉得心悸。 不过一日万俟弘和以辞就到了那片梨树林,林中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屋,万俟弘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冯泽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他从前两月就好像突然极喜欢花,梨花开的早,地上铺了一层花瓣,又粉又白,当真好看。 墨砚蹲在屋前用扇子扇着面前的火,上面搭着的小锅里面不知道煮的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把锅盖都震起来一点,万俟弘感觉自己这才真正的活了过来,即刻飞奔过去。 只是走进了才闻到那股草药的味道,万俟弘一惊,抓着墨砚的肩膀:“谁受伤了吗?” 墨砚看清万俟弘的瞬间眼圈就红了,这几日冯泽昏沉着还在叫着万俟弘的名字,他即便再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他眼里冯泽的那些思量都入了药,让他变本加厉的病着。墨砚伸手抹了把眼泪:“大殿下进去吧,我家爷应该等着你呢。” 万俟弘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手放在门上,只觉得这门有千斤重,叫他怎么也推不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喉咙里传来细小的哽咽声,一使力推开了门。 民间有句话——什么屋子住什么人。这屋子里昏暗沉闷,竟充满了死气,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对面的床上,被子盖到胸口,上面的皮r_ou_几乎贴在骨头上,两颊都深深的凹陷下去,闭着眼睛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呼吸微弱的连万俟弘也听不到,他就那么躺在那里,让万俟弘心里翻搅着痛。 万俟弘轻轻走过去,好像唯恐惊着了他。冯泽床头还有喝药的碗,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息,万俟弘走到床边轻轻蹲下,近乎贪婪的看着冯泽的脸,脚边的地板上有暗红色的痕迹,不止一摊,那颜色触目惊心的。万俟弘伸手抚上冯泽凹陷下去的脸颊,缓慢的用手指蹭着他的皮r_ou_,好像他手下摸着的是稀世珍宝,让他连碰都不敢碰,连看都觉得眼睛刺痛。 冯泽悠悠转醒,眼睛里还不大清明,看见面前的万俟弘以为是自己又在做梦,便眼角shi润着朝他笑了一下。万俟弘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人挖了出来,一刀一刀的剐着。 “泽儿,泽儿,想不想我。”万俟弘一声声的唤着,用尽了此生的温柔。 冯泽又清醒了不少,这才发现眼前不是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他好像又回了些力气,手抬起来想碰碰万俟弘的脸,但是他实在太虚弱了,手才抬起一半就落了下去。万俟弘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痛苦不堪。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谁!”万俟弘的嘶吼从喉咙里发出来,又压着声音怕吵到冯泽,整个人因为心疼和气愤发着抖。 他又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冯泽,问他:“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带你回去。” 冯泽嘴角勾起来,极轻极缓的摇了摇头。 万俟弘的声音忽然又变轻,他低着头喃喃道:“你是……你是在怪我……怪我杀了,冯潇。”最后几个字几乎滚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眼里通红:“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冯泽。” 冯泽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走到这步他已经放下了,爱或恨,在他心里都轻飘飘的,他断断续续的说:“万俟弘……这一世,情爱滋味太沉重,我竟……负担不起了,来生我们觅个好去处,便也不要……再相见了。” 万俟弘从未感觉到如此慌乱,他紧抓着冯泽的手摇头:“不行,不行!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现在就走。”他直接掀开被,不管不顾的抱起冯泽向外冲,“能治好的,你别死,你还有好多账得和我算,就算你要找我报仇也行,你坚持着,我们这就出去找郎中。” 冯泽被他一颠,没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脸上青白一片,瞳孔都聚不上了。 万俟弘被这一口血差点逼疯,他抱着冯泽站在原地不敢动,喉咙不断滚动,嘴里求着他:“别死,你不能死。” 冯泽眼前一片漆黑,原来人死前真的能看见走马灯——他看见初次遇到万俟弘的时候,那人长身玉立,第一眼就叫他心生喜欢,那个时候,真好啊…… 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要飘起来,提起最后一口气缓缓说着:“我们两个之间……掺杂了太多东西,不过……一介凡人,r_ou_体凡胎有……有太多羁绊,生生死死,又有多少求不得,你也别……”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别太执着。” “冯泽……”万俟弘呆愣住,眼泪都来不急落下,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站在屋子中央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冯泽……冯泽……” 第35章 永不分离 树上的梨花开了又落,万俟弘身为皇帝无缘无故失踪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两日后项康城终于忍不住动身要去找他,结果万俟弘竟自己回来了,他也没说什么,失魂落魄的上了早朝,然后又退回寝店,不见任何人。皇帝刚登基就是这样一个颓废样子,朝臣不免心慌,项康城一身硬骨头偏想带着文武百官硬闯,万俟弘铁了心的叫人堵在门口,若是堵不住,就进来一个杀一个。 项康城如今身份不同,为人臣子,也抓不准万俟弘的心思,只是隐约猜测他应该知道冯泽的事了,不过这人间情爱么,也就那么过眼云烟玄之又玄的事儿,伤心几天就过去了,他也不怕万俟弘会怎么样。 但是当晚就发现,这皇上又丢了。 万俟弘在床头留了圣旨,平日里没人敢动皇上的床,自然不易被人拿到,直到半月后,宁阡霖收到一封信,叫他去皇帝寝宫的床头找找,便能发现皇帝的行踪。本来他的官职是不允许进万俟弘的寝殿的,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便死马当活马医,一同涌进了万俟弘的寝殿,果真在床头找到了圣旨,上面盖着玉玺印,以及万俟弘的私印,上面的内容却是要把皇位传给前朝岷王之子万俟盛。 项康城没想到万俟弘竟是摆了这么一招,群臣皆在,他便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愿也做不得数了,他用半辈子换来的江山终究还是易了主。 万俟弘带着冯泽的尸体一路南下,找了个温暖、有山有水的地方,他想,冯泽一定喜欢。 本以为冯泽去了自己会伤心欲死,可一直到冯泽死后六天,他都觉得心里发麻,木然着找不着感觉。夏天尸体不好存放,冯泽身上已经起了尸斑,明日便是头七,怎么着也该下葬了。万俟弘买了一处宅子,给冯泽连夜搭了灵堂,里头不挂白灯笼,偏要换成大红的,怎么也劝不住。 灵堂挂红灯笼,扯大红布任谁也没听说过,只觉得晦气,没人敢在宅子附近待。 头七晚上,万俟弘给冯泽换了喜服,自己也换上了,来不急量身定做,只在店里买了成品,他把冯泽的手从大红喜服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握着,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小公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喜服,一时间靠在冯泽的棺材旁痴痴笑了起来。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映下来的红光投在冯泽棺材上,照的万俟弘脸上一片红色的暗影,说不出的诡异。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变得无比正经起来,仿佛冯泽还活着一般和他说着话:“你今日穿这身,特别好看,其实我也不在意这些,但是那日正巧碰到一家娶亲,我看着那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竟羡慕的不行,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就选了今日,我觉得你也是同我一样欢喜的,不然肯定一早儿跳起来抓着我理论了。” 万俟弘抬手把冯泽鬓间的头发掖在耳后,声音逐渐变得苦涩,说话也颠三倒四的想到什么说什么:“都说头七时,人的魂魄会回来看看,我有些担心你还在生气,不来见我,我……我也不知为何那时会起了杀心,杀了你二哥,我真的后悔了,若是再遇见,我定会向他陪罪……我真的……想你了……” 外头有打更的走过,正是子时,听说这家办白事又瞧见里面有红光,吓的锣敲到一半就扔了逃命去了。 万俟弘轻声道:“你听见了吗?子时了。”拿了蒲团恭恭敬敬的向门口跪下,后背挺的笔直,高声喊到:“一拜天地。” 双手着地缓慢又庄重的弯腰磕了头。 “二拜高堂。”也是朝着天地拜了下去,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又转了身面向冯泽的棺材,嘴角勾出个笑意,极满足似的,也不大声喊,如同耳语般念着:“夫妻对拜……” 红袖着地,头轻轻一磕。 万俟弘站起身来,看着冯泽的目光温柔的能浸出水来,学着别人成亲主持的腔调:“礼成——送入洞房——” 语罢翻身入棺,躺在冯泽身边,里面的被也是红色的喜被,他扯上来盖在自己和冯泽身上,又看了遍冯泽的眉眼,然后抬手缓缓合上了棺材盖——入了洞房。 ——你我既已成亲,便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