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呼吸》 正文 第1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1节 文案 二十四岁那年,庄豫前往永川赴一个约。 在无数个日夜的分离后,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秦暄杨。 远离喧嚣的永川镇,有着眇远的雾蔼和满目的灯火,安静得仿佛人间仙境。在这里,庄豫不断回想起与秦暄杨相识、相知的每个瞬间,对他的思念,也慢慢如潮水般溢出。 ——想我的时候,要记住,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 昔日的故事,会否成全你我的怀念?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豫,秦暄杨 ┃ 配角:远晨,远杨 ┃ 其它:回忆,cha叙 第1章 关键词1:永川、开始 远晨是在离镇子一段路程的公路上捡到那个少年的。 那天下午她从邻镇回来,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飞驰时,看到一个少年背着背包垂头丧气地坐在路沿上,旁边的路面放着一支喝了大半的矿泉水,他低头查看着纸质地图,脸颊被盛夏的阳光照得通红。 远远地,远晨便注意到他盯着地图一脸的迷茫。 看来又是个迷路的孩子。 她稍稍放慢车速接近他,在他跟前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男孩连忙站起来,一边舔了舔略干燥的嘴唇,略带着急:“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永川镇该怎么走,我手机导航上的地图根本没有这个镇,这份纸质地图上倒是有,但位置又标得又不太清楚……” 在他说话的当口,远晨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十多岁的样子,略毛燥的短发在午后的热风中翘着,长相倒是挺清秀的,就是神情很疲倦,看来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该怎么走吗?” 远晨伸手指了指前方公路旁的一条羊肠小道:“看到前面那条小路了吗?顺着这条路直走,然后你就会看到一棵大树,沿着树干左侧的分岔路继续走,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到永川镇了。” 他眼睛亮起来,朝她笑了笑:“太感谢了。” 见他拿起地上的水瓶就要往前走,远晨喊住了他:“哎,还是我捎你一程吧。” “啊?”他略吃惊地回头,看了看远晨,又看了看她脚下的自行车,“还是不用了。” “怕什么,你走路少说也要二十分钟,我用自行车载你五分钟就到了。”远晨豪迈地拍了拍车后座。 盛夏毒辣的太阳底下,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得有些虚:“没关系,我走一走就行……” “哎呀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远晨瞪了他一眼,“这位弟弟,我是看你再走下去就要中暑了才好心载你的!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劫色不成?” 那少年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略纠结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午后的日光烤得人难受得很,汗水把衬衫打shi粘在背上极不舒服,也许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有些不支了,便没再坚持,苦笑了一下:“那就……麻烦您了。” 远晨豪爽地一挥大手:“不麻烦,反正我家就在永川。顺路。” 自行车重新在公路上飞驰,一个短发的女子二十出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短裤在前面骑行,后面坐着一个略有些瘦弱的少年。 阳光就在后方追逐着他们,少年把头转向一边,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出神。 恍惚间,前方传来一句问话,他一时走神没听清,便问:“你问什么,我没听清?” 远晨中气十足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你、来、永、川、干、嘛、呢?” 自行车正好从混凝土公路转向一条泥土小径,小径两旁的荒草在躁热的夏风中无ji,ng打采地摇晃着叶子,一股泥土和草叶混合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哦,我来……”少年顿了一下,“……来找个人。” “你找谁?现在还留在永川的人家不多,说不定我认识呢。”远晨在前方奋力蹬着,不一会儿,前方小路尽头就出现了一株高大的树木。那株树像个路标一样伫在远方,树干笔直地挺立着,向上的枝桠撑开了一大片绿色。 少年的目光被那株大树吸引,没有回答远晨的问话,反而反问了一句:“那是株木棉吧?” “咦,你眼神这么好,隔这么远都能看出是木棉?” 如果是在春日,木棉盛放满树红花的情况下倒是能从很远的地方就能认出来。但现在它那些硕大艳丽的花朵都已经化作泥土,枝桠上满满的都是一眼看过去再普通不过的绿叶子,能从那么远的距离判断出树种,倒是很稀罕的一件事情。 “你是植物学家?”远晨开玩笑。 “听他说过,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前面有一株很大的木棉树。”少年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他?你朋友?” “嗯……这树有多少岁了?有一百岁了吗?” “唔……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听我爸说他小时候这棵树就已经长得很高了,有一百岁也不稀奇吧。” 少年看着那株越来越近的木棉树陷入了沉默。 ——哎,庄豫,我出生的那个镇子有一棵很大的木棉树,春天来的时候会开满木棉花,红彤彤的,隔很远都能看到,特别漂亮。我觉得它大概有一百岁了,下次我带你去看看吧。 夏日的风吹过来,没有丝毫凉意,热得人心里发痒。 即便后面载着个小年轻,远晨也依旧以她的魄力和腿力只用五分钟就骑到了永川镇。 相比起那些繁华都市,这个小镇缺少现代化的气息,除了各家各户屋外的电线外,几乎看不到什么现代市镇的影子,镇上的街道和房屋几乎不是木板铺成就是砖石铺就,各家各户都带着一个院子,里头不是栽花就是种菜,颇有田园诗意。 仿佛在铺天盖地的现代化浪潮中,唯有这个小镇还保持着安静和古朴的美德。 夏日巨浪般的蝉鸣中,这座小镇在夏日的午后沉睡着,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只有路边一棵榕树下有一个老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卖金鱼,几个光着上身只穿着小短裤的的小男孩蹲在鱼缸边逗着鱼儿。 远晨在路边的树荫里停下车,少年一边从后座下来一边道谢。 她耸耸肩表示小菜一碟,见他低头又要找地图,便问:“你那个朋友过来接你吗?” 他略一顿,摇摇头:“他……他应该不知道我过来。” “你们事先没联系呀?那现在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呗。” 他还是苦笑:“他没电话。” 远晨一脸不可思议:“是不是现代人啊,竟然没电话?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我带你过去吧。” 他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慢慢找也不迟。” “找?”远晨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不知道他住哪里吧?” 他又是苦笑。 远晨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会遇到这么糊涂的一个人:“你不知道他住哪里,也不知道他电话号码,你该不会根本没见过那个人吧?小弟弟你是过来见网友的吧?” 这次他没有露出苦涩的表情了,而是颇舒怀地笑了笑:“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确实是我的朋友——货真价实的朋友,只不过我们俩……” 树荫下,有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猜他是回老家了,所以就过来这边看一看。只是我也不知道他老家的具体地址,所以只能靠自己慢慢找了。” 也不知道是他幸运还是不幸,摊上了远晨这个闲来无事又颇热心的人,她听罢将自行车放在一边,抄着手问道:“你就一点线索没有?虽然我们永川说大不大,可还是一个镇呐,要找个人可不是挨家挨户敲敲门就能找到的。” 他又挠头:“他也没详细说过他家住哪里,我只大概知道他的小学。” 远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小地白了他一眼:“就凭这丁点儿信息,你就觉得自己能像福尔摩斯一样把他给找出来?” 他反倒温和地笑了笑:“我也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呗。” “你不是说有段时间没见了吗,就不想早点见到他?” “慢慢来,总是见得到的。”他的笑在远晨眼里略显得没心没肺,让她在心里大大地感叹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悠闲散漫了。 哎打住,她想起来自己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先别急着批判比她小不了多少的这个少年了。 少年虽然略显散漫,但礼数还挺周到,再次向远晨道了声谢:“谢谢您载我到这里,接下来的事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会有办法的。那我先走了。” “慢着。”远晨悠悠地叫住了他,“既然你说自己会有办法,那你说说,今天打算住哪里?” 他一脸天真:“我就随便找个旅店住下。” 远晨嘴角抽搐,冷笑一声:“小弟弟,我跟你说个残酷的事实:我们永川镇,没有旅店。” 十九岁的大学生远扬在客厅里铺开的竹席上呈大字型躺倒,一边享受着落地风扇送来的凉风,一边咬着刚切好的冰镇西瓜。他的白色背心领口歪歪斜斜的,露出了毫无性感可言的锁骨,下身是毫不讲究的直男小黄鸭睡裤,丝毫没有十九岁大学男生应当具有的时尚品味。 正当他感慨着生活的无限美好时,家门忽然被打开。 从门锁被粗暴拧开的声音,他就知道肯定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远晨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那单身了二十六年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姐姐,竟然带着一个看来起水灵灵的男生回家了。 他瞬间从竹席上跳起来,往厨房嘶吼了一声:“妈!不好啦!姐姐拐带了个未成年人回家!” 一声干脆利落的“啪”,远晨的拳头ji,ng准无误地落在他的脑袋上,顺带还赠送了一个难度超高的白眼。 厨房里的妈妈听见声响走出客厅,一见到那少年眼睛立马放光,露出了满脸笑容:“哎哟,这小青年是谁呀?远晨你朋友?” “得了吧她哪有朋友。” “咚”的又一声,远扬的脑袋马上增加了一个大包。 远晨解释:“我路上捡来的,他来永川找朋友,暂时没找着,又没有地方可以住,我就带他回来了。” 十九岁的远扬又以一种“姐你真行啊这么积极主动”的目光看着远晨,顺带打量了一番那个看起来略拘谨的少年。 少年尴尬地笑了笑,又向远妈妈行了个礼:“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远妈妈热情好客地笑着,“小伙子叫什么呀?” “我叫庄豫。” “名字真是好听啊。”她一边点头一边向还在旁边蹲着的远扬说:“你还不快点把客厅收拾好招呼客人。” 远扬不太情愿地开始收拾竹席,庄豫略带迷惑地看了一眼室内简单低调的装潢,又看了看一边的远晨:“您不是说你们家以前是旅店吗?怎么……” 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旅店的样子。 听到他的疑问,远妈妈笑了起来:“没错呀,我们家以前是旅店来着。晚清的时候。” 晚清…… 他嘴角抽了抽。 远家一共四口人:父亲远经天——跟那个台湾演员没什么关系——因为工作原因暂在外地;母亲刘家玲——跟那个香港演员没什么关系——则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平时做做饭洗洗衣服管教一下孩子偶尔跟邻居搓搓麻将什么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长女远晨,芳龄26,独身主义,由于工作性质灵活一般在家;长子远扬,19岁,大学生一枚,这小子个性比较难描述,用他姐姐远晨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不伦不类不共戴天——咦,好像有点不对…… 总而言之,这是普通而幸福的一家人。 等等,“普通”这个词,好像也不太适合用在他们身上。 晚清时期曾经营过旅店的远家是个大宅子,宅子主要住人的是前半部分,都改造成了现代的房屋结构:玄关进门便是客厅、厨房、杂物间,二楼是主人们的卧室。内部装潢也是现代式的。但从后门出去,经过一个栽满花木的中庭,后侧便是一幢青瓦白墙的小屋,建筑本身的构造还保留着古朴而悠远的气息,使人一眼望见,便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主屋没有多余的卧室,只好把庄豫安排在后面的小屋。幸好小屋平时虽没有人住,远妈妈偶尔也会去打理一番,所以略作收拾就可以入住。她特地给庄豫挑了一间景致好的卧室,一推开窗子,满目都是花园里蓬勃生长的各色花草。 当天晚上,远妈妈还特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来欢迎他。他被这家子人的热心触动,也没有先前那么尴尬了。 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被各种询问:今年几岁啦在哪里上学啊为什么会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上来呀要找的是什么人啊诸如此类的。 当庄豫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句“我二十四了”时,远家三人齐齐以惊恐的目光看向他。 “你是妖怪啊你哪有二十四岁的样子……” “说你是高中生我都信好吗。” “二十四岁的人不长你这样的好吗。” 面对他们极度质疑的目光,庄豫只好苦笑着拿出了身份证。 远家三人低头看了一下证件上的出生年月,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更加震惊了。 “这年头的孩子怎么二十四岁长得跟十四岁一样……” “哎姐,都一样是地球人,你只比他大两岁怎么你就这么显老。” “远扬同志,还想活着吃完这顿饭我奉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再说。” 吃完晚饭,他在主屋洗了个热水澡,正要穿过中庭的花园回卧室休息,忽然有个人叫住了他: “哎庄哥。” 叫他的是远扬,那个十九岁的少年正坐在花园一角的木椅上,瘦长的腿向前伸着,一边向庄豫招了招手,一边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庄豫走过去坐下。 木椅上方是一个简单的花棚,牵牛花的枝蔓柔软地绕着细竹棚向上,分裂的绿叶和藤蔓铺满了整个棚子,卷曲的枝条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我姐说你在找人。”远扬悠闲地往椅背上靠,指了指主屋上方亮着灯的一间卧室,“她这两天工作比较忙,可能帮不了你了,所以她让我帮你找找。” “没什么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慢慢找。住在你家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远扬随性地挥挥手:“这有什么的,反正我现在放暑假,正闲着呢。帮你找人我也可以打发时间。说吧,你打算怎么找?” “我也没有具体的办法,不过他以前跟我提过一些地方,我想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那你想先去什么地方?” 他略一沉思:“去他以前的小学吧。好像是叫……” “我知道,就叫永川小学。”远扬笑了笑,“我们这种小镇啊,就只有这一座小学。镇上的孩子都在那读书。离我们家不远,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看看。” “谢谢。” “客气什么。哦对了,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夜风中,庄豫的眼神柔软起来。 “暄杨。他叫秦暄杨。” 第2章 关键词2:回忆、海边 他说他叫秦暄杨。 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变魔术一样凭空掏出了一簇小花,然后极有绅士风度地分发给了在座的女生,惹得圆圈里的女孩子们一阵欢喜。 那是大学的班际联欢会,在海边的沙滩上举行,两个班级的男女围坐成一圈,每个人都到圆圈里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大家唱唱歌玩玩游戏喝喝小酒,共同度过愉快的一天。男女比例悬殊的专业总是喜欢搞联谊会,说好听点是联络革命友谊,说直接点就是想脱单了。 庄豫所在的计算机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班里的女生供不应求,糙老爷们倒是一堆一堆的,无奈而孤苦地做了三年单身狗后,大家都觉得美好青春的大学时光不能再这样一个人荒废下去,一定要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荒废才过瘾。于是班长团支书们本着为人民群众谋福利的ji,ng神,开始联系其他专业同样男女失调需要均衡营养的班级组织联谊会。 外语系商英1班,就是他们此次联谊的对象。男女比例1:30 。 与他们计算机1班30:1的男女比例简直绝配。 本来以为再怎么不济,这次联谊会也能摄合几对,可没想到对方阵营里潜藏着一位武力高强的敌手。 商英1班那个叫秦暄杨的,长得也太好看了。 就凭他这张脸,干嘛还要来参加这种联谊会啊?他不是应该有女朋友吗?他难道不能为广大单身男士尤其是计算机系单身已久的男同胞们着想一下吗?他顶着那张脸变魔术献殷勤,是想把全部女生都变为他的囊中物吗? 计算机1班的30个男生中,有29个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班唯一的一个女生被秦暄杨吸引过去了,恨得简直牙痒痒。 还剩下一个无动于衷的,虽然和众人一样都围成圆圈坐着,但全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远处的大海,根本没有理会圈内的任何动静。 “哎庄豫,你还要保持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到什么时候?这是联谊又不是哭丧。”同班好友绰号赵小狼,见他一直无ji,ng打采,忍不住捅了捅他,“不就是失恋了被甩了吗,重新找个更好的不就行了吗,值得你一整个星期都这样哀声叹气?” “你懂个屁。”庄豫不耐烦地朝他伸了伸中指。 “你有这么喜欢许秀瑛吗?被甩了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赵小狼哼了一声,“真是怪了,以前也没觉得你有这么喜欢她啊,你不是一直对人家爱理不理的吗,现在她跑了,你倒珍惜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烦不烦!”庄豫心情烦躁地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细沙,转身就往海边走。 “哎庄豫你去哪!”赵小狼叫了一声,因为声量有点大,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圆圈里的男男女女纷纷扭头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显得有些迷惑。 正在圈中自我介绍的秦暄杨也被这一cha曲打断,怔了一下。 赵小狼尴尬地站起来:“哎不好意思啊,那小子最近失恋了心情不太好。你们继续,我去把他追回来。你们继续,继续。” 他说完拔腿就向海边追过去,□□的脚掌在沙滩上扬起一阵沙。 秦暄杨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孤身在海边行走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赵小狼没把庄豫带回来。事实上,他们俩自那天下午离队后就再也没回来集合,晚上举行篝火晚会时,那两人仍旧缺席。 篝火的映照下,白天已经熟络起来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远处的海浪声显得温柔绵长。秦暄杨从一小堆女生的包围中脱身,舒了舒筋骨便往前方僻静的地方走去。 他没穿鞋,赤脚踩在细腻的沙子上,略有些硌脚,略有些疼,但奇异地很舒服。 他慢慢地远离了吵杂的人群,前方的海滩没有路灯照耀,显得黑暗而荒芜,他随心所欲地继续走,却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低沉的谈话声。 “我说你就别这么死心眼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他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调头。却隐约看见黑暗之中,有两个人面向大海坐着,一阵风吹来,他闻到酒味。 另一个声音响起:“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为她!” “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说不是为她,谁信啊,好啦别喝了,再喝我就得扛你回去了。哎庄豫,你听话!” “鬼才听话。” 明显能得出这声音的主人已经醉了,秦暄杨想起白天在沙滩的一幕,便在原地停住,饶有兴趣地打算听下去。 “你要真这么不舍得她那就回去找她啊,自己在这边干喝酒顶什么用?听哥的话,把酒给我,乖啊,把酒给我。” “我不给!”有个人颤颤地站起来,怀抱着酒瓶不撒手,月光清冷地照在他脸上,苍白的一张脸上浮着醉酒后的红晕,倒是挺好看的。 庄豫醉得站都站不稳,却还死死地抱着酒瓶,指着赵小狼的鼻子道:“赵、赵小狼,你不是我的好朋友,你不陪我喝酒……” “再喝你就要挂了!”赵小狼瞪着他,无语至极,“不就是失恋吗!值得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联谊会上这么多女孩子,你就不能认真看一看,真是一棵树上吊死了!” “谁说我吊、吊死了……我活着呢……”庄豫口齿不清,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我、我这就回去,找一个给你看……我回、回头见、见到谁,就当谁的男朋友,绝、绝不食言……” 他说完转过身去,刚迈出颤颤巍巍的第一步,就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因为醉得太厉害,这一撞使他完全失去平衡,他顺势就倒在了那堵墙上,还迷迷糊糊地摸了摸那墙面:“咦,这里怎么有堵墙?” 那堵墙笑了起来:“这位同学,你看来真是醉得不轻。” 赵小狼回头一看,已经严重不省人事的庄豫正软绵绵地趴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男子紧环着他的腰才使他不致于摔倒。那小祖宗对此一无所知,还伸手摸了摸对方。 一边摸一边发表评论:“这墙还挺软的……” 那堵墙无奈地苦笑:“同学,你摸的是我的胸。” 庄豫一觉醒来,头痛欲裂,喉咙干得要命。 “水……”他无意识地喊了一句,声音都嘶哑了。 有个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给,水。” 一杯温水被塞进他手里,他喝了几口,终于活了过来。那人又体贴地帮他把水杯拿走。 他睁开眼转了个身,正想表扬一下同住的赵小狼同学有贤妻风范,却突然被眼前出现的陌生男子给吓到了。 “你谁?!”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个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熟悉的男子,感到一阵惊恐。 相比起他的严阵以待,对方却态度轻松地说:“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什么事?”他警惕起来。 那个男子坐在旁边的床上,笑了起来:“你喝醉了,吐了我一身。” “有、有这种事?”他虽然能从自己痛得想裂开的脑壳中推断自己昨晚确实喝了酒,但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那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里?我室友呢?” 那人无奈地耸了耸肩:“第一,我叫秦暄杨,商英1班的,昨天在海边自我介绍过了。第二,你室友昨晚也醉了,照顾不了你,就只好把你托付给我了。第三,这不是你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 “什么?!”庄豫急忙环顾四周,不过酒店的双人房全都长得一模一样,他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昨晚的某些片段又断断续续地回到他的脑子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喝酒,醉酒,然后撞上了一堵墙,后面的事,还真就……不记得了…… 他弱弱地看了秦暄杨一眼:“那个,谢谢你了,麻烦你照顾了我一个晚上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秦暄杨笑了笑,“照顾男朋友是应该的。” 他正想拿些好话来夸一夸对方,却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什么男朋友?” “我的男朋友啊。”秦暄杨指着他,“你。” 庄豫愣住:这又是哪一出?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男朋友?” “你昨晚在沙滩上不是说了吗,你回头见到谁就当谁的男朋友。正好你一转身,见到的就是我。所以,你现在不就是我的男朋友吗。” 秦暄杨脸上的笑容,让人难以捉摸他是在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庄豫咽了口唾沫:“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当然,你还说了,绝不食言。不信可以问你那个朋友。” 他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可那是我喝醉酒胡说八道的哈哈,你没有当真吧?” 秦暄杨依旧半真半假地笑着,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你没有当真吧?”被他笑得心里有些发毛,庄豫又问了一遍。 清晨的阳光从宽敞的窗口斜照进来,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石岸的声音,夏日的风轻轻吹进来,扬起白色窗帘的一角。 秦暄杨浅笑着站起身来,暧昧不清地道:“你说呢?” “我觉得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把那种玩笑当——” 庄豫的话没说完,也不可能说完了。 因为秦暄杨弯下腰来,在夏日的风中,吻住了他的唇。 庄豫,二十一岁,生平第一次被男生吻了。 第3章 关键词3:永川、画 永川小学是名副其实的“小”学。整个学校只有一座五层的教学楼,六个年级一共也才六个班,其中一些班级零零星星地只坐了不到十个人。 虽然学生人数少,但学校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从远家到永川小学,步行只需十分钟路程。庄豫和远扬到达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时间,孩子们从教学楼飞奔向c,ao场,如同一群欢快的鸟儿。和小得可怜的教学楼相比,c,ao场却显得很大,篮球场足球场跑道应有尽有,虽然不像大城市的学校那样铺上塑胶,但泥土飞扬的场地上,孩子们一样玩得很欢。 庄豫跟着远扬穿过c,ao场走向教学楼时,看到运动器械那头,孩子们欢快地在高低杠上攀爬,不由地想到那个人曾说过的话。 ——高低杠你玩过吗?很小的时候,我读的那间小学有一套高低杠的器械,男孩子们都很喜欢把自己吊在单杠上,看谁在上面吊的时间长。是不是挺无聊的?哎别笑啊,不过我有一次逞英雄,爬到了杠上不小心摔了下来,差点把手摔断。喂,你还笑。 “你玩过高低杠吗?”庄豫不由地问。 远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当然有啊,我们班的男孩子还比赛谁吊在上面的时间长呢。” 庄豫笑起来:“看来不管什么时候,男孩都是这么无聊。” “小孩子嘛,ji,ng力多得没处使。就喜欢弄些没什么意义的比赛。不过大人不也一样嘛,无聊地追着名利跑。”远扬懒洋洋地笑道,领着他走进了教学楼。 因为曾在这呆过六年,远扬对这座小学熟悉得很,穿着一个门厅,他们来到一条长廊前,走廊的两面墙上都挂满了大小不一的照片,隆重地用镜框镶着,有些黑白,有些彩色。 远扬指着走廊上的照片说:“这些都是历届毕业生的合影。别看永川镇小,这座小学可是有将近一百年历史了哦。每年的毕业生合照挂起来,也是挺壮观的啊。” 他说着指了指一副色彩相对鲜艳的合照:“你看,这是七年前的我。” 照片上的孩子总共不过二十个,大家都满面笑容地看向镜头,为数不多的几个教师搂着他们的肩站在后面。最角落处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他不像其他小孩子那般正襟危坐看向镜头,而是激动地抬头看着天空,同时高高举起了右手,好像发现了什么。 “你为什么指着天?”庄豫问。 “哦,因为我当时发现天上有一架ufo。”他说。 庄豫以为自己听错了:“u什么?” “ufo啊。不明飞行物体。当时就在我们头顶上方,不过它隐藏了自己的形体,所以大家都看不见。” 庄豫僵了一下:“既然它隐藏了形体……那为什么你会发现?” 远扬笑着,露出了自己那一口灿烂的白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我能感应到超自然力量!” 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人,庄豫还是第一次遇见。 然而远扬表情极其认真,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不信?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从小就能看见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能感应到许多非常神秘的力量。光是ufo我就感觉过不止一次呢!” “那……感应到ufo,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皱起眉思考起来:“嗯,怎么形容呢,就是太阳x,ue会一阵一阵地刺痛,然后有些发晕,脑袋会出现很多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跟地球上任何声音都不一样,既美妙,又令人难受。庄哥,你能理解吗?” 庄豫摇摇头:“不,我不能。” 远扬,你确实那不是中暑的症状吗? “唉,算了,庄哥你也是普通的地球人,我就不强求你能体会我的感受了。这个世界上,像我这么特别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可遇不可求。”他说着就一脸失望地往前走,“对了,你那个朋友是什么时候毕业的?” 庄豫推算了一下:“应该12年前吧。” “嗯,我看看……啊,在这里。小庄哥,快过来。” 靠窗的地方有一副已经开始褪色的照片,色彩已经没有那般明艳。照片上是些十二岁的男孩女孩们,大概有十几个,都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蓝裤子,稍微有些拘谨地看着镜头。 庄豫的目光在那些男孩的面庞间游走,突然被一个留着平头的男孩吸引住了:他微皱着眉头看着前方,因为不太常在户外活动,显得比一般的孩子要白皙。 “找到了。”庄豫指了指照片中央的孩子。 远扬凑近了看:“哦,这就是你说的秦暄杨啊。不知道学校还有没有留着他的地址……” 正好一个女老师经过,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左右,留着齐耳的短发,一看到远扬就眼睛亮起来:“咦,小外星人你怎么又回地球来了?” “陈老师好,我就回来看看。”远扬毕恭毕敬地向她打了声招呼,对庄豫道:“这是我以前的班主任陈老师,在这里教书很多年了。对了陈老师,你有没有教过一个叫秦暄杨的学生?大概十二年前毕业的。” “十二年前这么久呀……”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我对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说不定我还真教过他。他有别的什么特征吗?” 庄豫回忆了一下:“他……从来不上体育课,但是有一次跟别人打赌爬到单杠上去了,结果差点摔断手,在家休养了很久。” 秦老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秦梵高!” 身兼数职,既教语文又教思想品德,还教绘画的秦老师至今还留着秦暄杨小学时期的绘画作品,他虽然不擅长体育,但在绘画上却很有自己的一套风格。 这种风格叫做——后现代抽象派。 如果要用简明易懂的文字描述这种画派的特点,那就是——鬼画符。 后现代抽象派的杰出画家秦暄杨从小就表现出过人的艺术天赋,在全班同学都能用简单的线条ji,ng准地描画出苹果的时候,他以抽象而凌乱且复杂的线条填满了整张画纸,并在别人嘲笑他的苹果在哪里时反唇相讥:你们都看不懂!我这是艺术! 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他独具一格的绘画风格,并给他取了个恰如其分的绰号:秦梵高。 秦老师虽然不是美术专业出身,也知道秦暄杨的绘画与其说是艺术,倒不如说是没有主题、随心所欲的发泄。但就是这种随心所欲画出的线条、圆圈,以及各种随着自己的心意画出的四不像的动物,让她窥见这个平时不怎么讲话的男孩内心苦闷和敏感的一面。 从那些凌乱的线条中,她仿佛能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张力,脆弱又顽强。 她一直把这个孩子的画夹在画册中小心保管着,仿佛期待着哪一天他能再度回到母校,领回他年少时光的烦闷和张狂。 庄豫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见秦暄杨的老师,也没想到自己能亲眼看到他小时候所画的画。他从来没见过秦暄杨画画,也不知道他年少时曾经通过绘画来发泄情绪,因此虽然只是一些稚嫩的线条,他也看得很入神。 他大着胆,向秦老师要了几幅画,没想到秦老师倒很大方地把一整个画册都交给了他。 “本来就是秦暄杨的东西,我也一直想着等他哪来回来永川了可以还给他。既然你是他朋友,那就劳烦你保管了。” 远扬趁机又问:“秦老师你知不知道秦暄杨住在永川哪一头呢?” “他?他小学一毕业就跟着父母搬到市里去了,后来我们就再没联络了。现在应该不在这里住了吧。”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都略带失望。 庄豫咬了咬唇:“那他们家的老房子在哪里,您还记得吗?” 秦老师笑着摇摇头:“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具体地址我可真不记得了。我去家访过几次,只记得大概是在西边,老街区那一带。也不知道房子有没有卖出去。” 远扬说,老街区的住户多半都搬走了,这一两年那片街区越来越萧条,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还守在那儿。 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将近日暮,他们决定明天再去老街区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秦暄杨的家。 晚上吃完晚饭,远晨在客厅里问起他们白天打探消息的成果。趁着远扬还在洗碗,庄豫压低了声音问了个问题:“那个,你弟弟白天的时候跟我说,他能感应到超自然力量。” “哦,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他拍毕业照的时候感应到了外星人的ufo?”远晨一脸淡然,丝毫没被吓到。 庄豫点点头。 她叹了叹气:“你在这儿再多呆几天,就会听到他更多的奇葩事迹了。他啊,从小就说自己拥有神奇的超自然能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啦,能感应到外星人的存在啦,从小因为他这丰富的想象力,他给我们家添的麻烦事情多了去了。” “他小学时的班主任,好像叫他小外星人来着。” “哦,那是因为自从他感应到ufo之后,就一直在别人面前说迟早有一天外星人的飞船会在永川镇降落,到时候他作为地球极少数能与外星人直接沟通的人类,将登上ufo前往太空进行伟大的冒险。虽然都是小学生,但大家也不傻啊,哪里会信他的鬼话,所以后来大家都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外星人’,不过他倒是挺喜欢这绰号的。我这弟弟啊,脑洞实在大得填不上了,他才应该当家呢。” 庄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人,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好:“他确实……挺特别的。” 远晨摇了摇头:“小庄,你这样评价他就太客气了。他这个人啊,说好听点是两个字:中二,说难听点就是三个字:神、经、病。” “你说谁神经病呢,我可听到了啊。”正好洗完碗的远扬回到客厅,顺便捧出了一盘已经切好的西瓜。他在庄豫旁边坐下,悠哉游哉地开始享受饭后水果。 远晨不搭理远扬,捅了捅庄豫:“哎,你还没说你们今天去小学有什么收藏呢。” 庄豫笑着把那一本画册拿了出来:“这是秦暄杨小时候的画册。” 远晨拿过去翻了翻,并没如他想象中的般皱起眉头吐槽,反而点了点头:“没什么技巧,不过还挺有灵性的。只是,你朋友的画风好像偏y暗啊。” 远扬在一旁咬着西瓜,皱着眉吐出几颗黑籽,斜了她一眼:“得了吧,你又不是画家,别装内行了。” “别拿我这种有内涵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和你这种只会欣赏人民币头像的人相提并论好吗?” “我也是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啊。”远扬特别强调了“正在”两个字,“你一个写恐怖的就别在这里spy美术鉴赏家了。” “赶紧滚回你的外星去。”远晨单手拿起一个抱枕糊了他一脸,“地球这么危险,还不赶紧召唤你的ufo回火星去!”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2节 远扬拿起背垫要发起全面进攻,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庄豫不知该怎么调停,只好捧起水果盘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弱弱地问了一句:“吃西瓜,吗?” 两姐弟互相瞪了一眼,然后势不两立又极有默契地,同时把手伸向了水果盘。 “哼,我才不跟你这种小人计较。”远晨把抱枕扔回沙发上,咬了一口瓜。 “我才不跟女人计较呢。”远扬坐下去,一边瞪着她,咬了一大口瓜。 远晨也回瞪他一眼,一口下去,瓜瓤没了。 庄豫坐在中间,无奈地看着他们两兄妹幼稚地斗气。也做不了什么来缓解气氛,他只好低下头继续翻秦暄杨小时候的画册。 很多都是用铅笔或蓝色圆珠笔随意涂画的,也不怎么上色,大部分画作都是单一的色调。翻到后面,却有一幅画不太一样。 那幅画的线条没有其他画作那么凌乱和随意,看得出来作画者是用心地画上去的,甚至还罕见地配合画面涂上了不一样的色彩。画面上,一个小男孩在蓝天下站着,地上草地青翠,鲜花盛开,但那个男孩脸上却没有笑脸,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手里捧着一颗心,只是那颗心已经碎裂成了无数块,再也拼不回原来的形状。 画面左侧,小学生秦暄杨用稚嫩的文字写上了两个字:碎了。 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画面上那颗小小的破碎的心,涌上一阵酸楚。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收起画册道:“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远氏兄妹仍在冷战中没空理会他,“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他低头匆匆走出客厅,沿着后门来到了没有灯光的花园。 夏日的夜空星光点点,他没有抬头去看满天的繁星,匆匆穿过花园,绕过正在盛开的无名花朵,推开客屋的卧室门,又匆忙关上,没有开灯,屋里只有窗外飘来的花朵和无尽的黑暗在蔓延。 他坐在床边,抱着那本画册。 想起那个心碎的人,双眼不自觉地在黑暗中泛起泪光。 第4章 关键词4:回忆、纠缠 “你这么说我很心碎啊。”秦暄杨坐在床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庄豫一边在心里腹诽:心碎个毛线啊你看起来就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吗。一边使劲擦了擦刚才被吻过的嘴唇。 真是活久了什么事都能遇到,竟然被一个男的强吻了,靠。 他重整ji,ng神死死地瞪着秦暄杨:“喝醉的人说的话你怎么能当真!” 秦暄杨叹了一口气,作了个要起身的姿势,过度警戒的庄豫马上从床上站起来,拎起枕头就往他扔过去:“哎我警告你别过来啊。” 他身手灵敏地接住枕头,十分无语:“我只是伸个懒腰,有必要这么戒备吗?” “谁让你刚才莫名其妙就——”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庄豫还是忍不住一阵恼火,“反正不管你是秦暄杨也好秦闹杨也好,我今天就跟你说清楚,我昨晚在海边说的话,全都不能当真!你别再左一个‘男朋友’,右一个‘男朋友’地叫了!不!算!数!” 他苦笑:“那你昨天晚上做的事也不算数?” “我、我做了什么?”庄豫略迟顿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阵不好的感觉流遍全身,他咽了咽口水:“我们……昨晚……做了什么……吗?” 秦暄杨一副受伤的表情:“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看着他的模样,庄豫忍不住往最可怕的方面想:“我、我昨晚,没对你怎么样吧?” “唉。”他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什么鬼! 庄豫急得简直要抓狂了,虽然他知道自己酒量很浅,但酒品应该还没差到那种地步,吧……对面这个人欲言又止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赶紧说啊!”他实在忍不住了。 “你不是还摸了人家的胸吗?”秦暄杨强忍着笑,模仿他昨晚醉熏熏的语气道,“‘咦,这里怎么有堵墙?还挺软的……’” 软你妹啊…… 庄豫无语地盯着他:这人,明显是在看他的笑话。 怎么自己最近诸事不顺啊,先是跟许秀瑛分手——跟她分手就算了,她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嘛;然后就被赵小狼拉来这个鬼联谊会——联谊就算了,结果又遇上这号混蛋…… “姓秦的,你演够了没!”他难得正经地生起气来,从床上跳下来大步走到门边,“到此为止,别再拿我开玩笑了!遇上你算我倒霉!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后会无期!” 说罢啪的一声打开门,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秦暄杨看着紧闭的房门,微笑淡淡地凝结在嘴角。捂着心脏长吁了一口气,他仰面躺倒在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这人真是的,记性也太差了。” 中午从海边回来,庄豫就躲在宿舍一直睡到晚上,任谁都叫不醒。他像一个极度缺觉的重症病人,已经顾不上白天或黑夜,只要能好好睡一觉,他在所不惜。 等他醒来,已经是夜里11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这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标准的四人宿舍,上床下桌的结构充分利用了狭小的空间,头顶的风扇悠悠地转着,从窗外传来夏日躁耳的蝉鸣。 宿舍里只有对床亮着一盏灯,赵小狼正在捧着一本书看,听见响动,他转头望了顶着一头乱毛半梦半醒状态的庄豫,说:“小祖宗你终于醒啦,我差点就以为你不打算醒过来了呢。” “他们人呢?”庄豫看着另外两张空空荡荡的床铺问道。 “哦,他们下午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啊,反正也放假了。” 庄豫这才想起来,是啊,都已经放暑假了。班级联谊会也是趁着期末考结束了才组织的,这盛夏的校园里,如今只有为数不多仍未回家的学生。 他揉了揉睡得发胀的太阳x,ue:“你呢,你什么时候回?” “我?我什么时候回都行。反正暑假那么长,又不急。”赵小狼朝他笑,“放心,我会留在这里陪你多呆几天哒。” “谁要你陪。”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半天米水未进的肚子此时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示威。 赵小狼放下书:“我陪你出去吃个夜宵吧。伶园现在还开着呢。” 伶园是他们学校的饭堂名称,如今大学饭堂都喜欢取个与它的本质不太相符的雅名。 庄豫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从床上爬下去,赵小狼低头穿鞋,庄豫则开始从包里搜饭卡,但是到处都没找到。 “我饭卡该不会丢了吧……”他喃喃道,赵小狼凑过来看了一眼他那杂乱无比的包,由于还没有把海边旅行的东西拿出来,包里鼓鼓的,什么东西都杂乱无章地塞在一起,要从这一堆“垃圾”中找出一张薄薄的饭卡,简直比登天还难。 赵小狼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就你这包,估计找到天亮也找不到,还是用我的卡吧。” “行,那就蹭你的。” 夜晚11点的校道上没有什么人,道路两侧种的玉兰花正幽幽地盛开,清甜的香味在夜风中蔓延,他们慢慢踱着步往伶园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 晚上的饭堂人也不多,他们点了些小炒和面点,找了个干净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庄豫饿虽饿,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感觉胃不太舒服,把筷子放下来。赵小狼见状皱起了眉头:“你别这样啦庄豫,失恋了东西总是要吃的,再不吃你就饿死了。” “别什么都扯到失恋上,我只是有点胃痛。”他摸了摸肚子,自己也颇无奈。 赵小狼还是叹气:“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认识你两年,没见过你这么颓废的样子。你要是真的特别喜欢那个女的我还能理解,可问题是你根本不把人家放心上啊,分就分了呗,你干嘛还在这里上演什么苦情剧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都说了我只是胃痛吃不下。”庄豫无语得想翻白眼。 赵小狼依旧以为他是因为情伤而忘食,又开启了苦口婆心模式:“唉,弟,有什么事情要跟哥说,哥敞开大大的胸怀接纳你,千万不要把什么事都一个人藏在心上啊。你可以跟哥吐苦水可以跟哥骂人甚至可以跟哥借钱,可千万别跟哥玩忧郁啊哥吃不消啊。” “玩你妹的忧郁。”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小狼却固执地伸出了他热情的双手握住了庄豫:“真的,弟,把你的苦闷全都说出来吧,不要有所保留,哥在这里呢,哥听着呢。” “哎赵小狼你还演上了。”庄豫有些生气地抽出自己的手,反手绞在胸前。 “弟,你怎么能这么执迷不悟呢!说出来,让这件事情就此过去,再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那我问你,万一我是同性恋怎么办?” 赵小狼愣住了:“哈?” 庄豫表情纠结,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受到突如其来的劲爆消息的冲击,赵小狼有些口吃:“你是说,你是,同性恋?” 庄豫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这个意——” “同性恋又怎么了,同性恋有什么不好吗。”吃惊过后,赵小狼突然握住了庄豫的手,无比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满含鼓励和理解,“别怕,哥懂的,哥不会歧视你的。谁规定了我们男人只能喜欢女人呢,是吧。喜欢男人又怎么了,男人就不是人了吗。只要大家都是人类,性别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是吧。” “去你的。”庄豫再度把手抽出,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当然,我洗耳恭听。”赵小狼真诚得特别虚伪。 庄豫重重地叹气,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跟他讲。但事已至此,如果不说清似乎会造成更大的误会,只好慢慢道:“是许秀瑛说的,她说……她觉得我不太正常,一点都不在乎她,很多……男女朋友会做的事,我都不愿意做……之类的。还要我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甚至,是不是真的喜欢女人。” “你前女友这么说了?”赵小狼沉思了一会儿,“她说不定只是在说气话,你就这么当真了?” “只是一个人这么说我当然不会当真,”庄豫烦躁地挠了挠头,“问题是我前前女友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我真的有问题。” 被两任女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这确实是一件特别打击人的事情。 赵小狼露出了知心哥哥的表情:“那你自己有没有觉得,你对男的比女的更有兴趣?” 庄豫扁着嘴,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对男生产生过性幻想?” 庄豫还是摇头。 “女生呢?” 摇头。 赵小狼要崩溃了:“那你都幻想些什么?” “幻想我登上了游戏王者的巅峰,受到全世界网民的崇拜。” 赵小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得,你这不叫同性恋,你这叫性冷淡,无论男生女生你都不感兴趣。” “这病严重吗?” “严重!是绝症!”赵小狼装出一脸的深沉,“会断子绝孙!” 他长长地叹气:“我就是觉得谈恋爱特别麻烦,女生那些的混乱的思维和怪异的逻辑我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别人还会乐此不疲地谈恋爱?我真是不懂,反正我以后都不想再谈了,累死人。” 赵小狼笑着推了推他:“说不定你可以试一下跟男生谈,就不会有思维混乱和逻辑怪异这些烦恼了。” “去你的。”他想起白天在酒店里秦暄杨对他说的话,忍不住一阵ji皮疙瘩,“绝对不可能。” 当跟男生谈恋爱什么的,他根本想都没想过。 对当时的他来说,这种事情,连一亿分之一的可能都不会有。 第二天傍晚,庄豫才开始清空旅行的背包,把已经被塞皱的衣物都掏出来,在整理一件衬衫的时候,衬衣口袋上有张饭卡掉了下来。 他心里想着终于把饭卡找回到了,捡起来一看,却怔了一怔。 卡不是他的,头像上是一个虽然英俊但没什么表情的男子,看起来略y郁,底下的文字写着:秦暄杨,商英1班。 真是见鬼了,那个人的饭卡怎么会在这里? 他翻到卡片背面,却发现后方贴了一张小便签: 男朋友,你的饭卡在我这里,请尽快联系: 后面是一长串的手机号码。 庄豫咬了咬牙: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迅速拿出手机拨响了那个号码,几秒的等待过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喂?” 庄豫大怒:“你个混蛋,快把饭卡还给我!” 那边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明显带笑的声音:“哦,原来是我家男朋友啊,我等你电话两天了。” “谁是你男朋友!还卡!还卡!” “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以现在来拿,我在西栋507宿舍。” “好!混蛋你等着!”庄豫挂了电话,气势汹汹地推门往敌方阵营走去。 那时的庄豫还不知道,就在那天,一亿分之一的可能,发生了。 第5章 关键词5:永川、真心话大冒险 庄豫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中,他手捧着一束花推开一扇门,那是一间白色的房间,只有简单的一张床和一个矮柜,占据大半墙面的窗户半开着,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来,正好能看见窗外盛放着初夏的玫瑰,浓郁的红色花瓣大朵地绽开,锯齿形的绿叶衬托着半开的花苞,静谧中隐藏着无限生机。 梦中,一身白衣的秦暄杨在床边坐着,正低头看书。 他在秦暄杨身边坐下,凑过头去问:“在读什么呢?” 秦暄杨笑了笑,双唇闭合,然后微开一个缝隙,呈圆形,尔后再闭合。低沉的声音明明已自唇间发出,梦中的他却听不见。 “你说什么?”他有些着急地问。 秦暄杨微笑着凑到他耳畔,微微张嘴—— 然后,他醒了。 他睁开眼,还未理清梦中的头绪,就注意到,外面下起了大雨。 那并不是大雨,那是大暴雨。 豆大的雨点毫无间断地从天上落下,从凌晨一直下到早上,仍未有停歇的迹象。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将持续一整天。 由于这恶劣的天气,原本打算今天前往老街区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庄豫和远扬呆在家里客厅,电视机里的节目也没什么好看,提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情绪都有些低,偶尔看几眼电视,偶尔看几眼窗外不知疲倦地落下的瓢泼大雨,听着不时传来的轰隆雷鸣,不禁感到一股世界末日的气息。 “这种天气真是让人太令人郁闷了。”远扬叹气道,看了一眼庄豫,“庄哥,你ji,ng神不太好哦,是昨晚没睡好吗?” “老是做梦。” “梦到什么了?” 不等庄豫回答,他就兴致勃勃地自己讲起来了:“我啊,以前梦到过自己驾着宇宙飞行船到火星历险,火星上的火星人长得就跟我们地球的章鱼一样,好几百根触手,他们霸占着整个火星的矿产资源不愿意让其他星球的人类开采,所以就和地球派来的采矿队之间爆发了一场大战。这是我做得最木奉的一个梦了!” 一提起外星人啊宇宙飞船啊就停不下来的远扬已经完全偏离了自己原本的问题,庄豫笑了笑:“我倒没做过这么厉害的梦。” “啊,我想起来书房里有几本很不错的科幻,你想不想读一读?反正雨下得这么大,电视又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做点有营养的事情。”远扬兴致很高地提议。 说到书,庄豫又想起早上的那个梦。 “你们书房里都有什么书?” “可多了,走,我带你去。”说着远扬便领庄豫往二楼走。 远家的书房是大家共用的,自己有什么书都可以往里放,所以各式各样的书都有,从天文地理到家庭烹饪,从恐怖推理到文艺言情。不过平时大家也不怎么过去,平日里,书房主要是远晨的工作场所。 远扬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正看到远晨坐在靠窗的书桌上,对着电脑苦思冥想,她写作的习惯性动作是屈膝把脚放在椅上,把自己抱成一团。 远扬见她没忙着敲键盘,就知道她应该是遇到了瓶颈:“写到哪里了?” 远晨转了一下坐椅:“快写完了,在想着要怎么把主角写死。” “干嘛总是要把人写死啊,做你笔下的角色真是可怜。”远扬说着把庄豫领了进去,书房里三面墙都砌成了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放的满满的都是书。他指着右侧的书架道:“这边主要是我的书,那边的那个角落是我爸和我妈的书,都没什么营养,我估计你也不会喜欢。还有那一片。”他指着对面一整面墙的书,“都是我姐的,她看书特别杂,什么都看。” 庄豫看了一眼远扬的书架,果然不是科普读物太空宇宙揭秘就是科幻。远扬兴奋地拿出几本:“我极力推荐你读克拉克。” 虽然远扬特别积极地想把他拉入科幻圈,但他还是委婉地表示了拒绝:“有没有……史铁生?” 远晨又转了一下椅子,眼睛亮了起来:“哦,你想读史铁生?” 说完指了指身后的书架:“那儿呢,都是他。” 庄豫走到书架前,目光停留在一个绿色的书脊上。 就是它了,梦中暄杨在读的书。 他轻轻地把它抽出,翻了一下,就又看到那段无比熟悉的句子,那一瞬,他仿佛回到了那间白色的房间,和秦暄杨坐在一起,他低声问: “你在看什么?” 然后秦暄杨轻声答出书名,笑了笑,又道:“我给你念一段吧。” 他的声音流过时间,流过回忆,流到现在,又流向了过去。 ——你要是悲哀于这世界上终有一天会没有了你,你要是恐惧于那无限的寂灭,你不妨想一想,这世界上曾经也没有你,你曾经就在那无限的寂灭之中。 “你喜欢史铁生?”远晨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庄豫把书本放回原处:“受朋友的影响,曾经看过一些他的散文。不过看得不多。” 远扬也cha了一句:“他的文章我就记得一篇,《我与地坛》。” “那是语文课本上的。你除了科幻还能看点别的吗?”远晨吐槽。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不攻击你写的恐怖,你也别管我看科幻。”远扬难得没有马上针锋相对,“主流文学思考人性,科幻思考未来。我更喜欢向前看。” “随便你啦,死肥宅。”远晨看似也没心情跟他吵,又转回到电脑上,“反正我还得好好想想我的主角要怎么死……” 窗外一道白光落下,随后屋内的三人便听见几乎震破耳膜的一阵雷鸣声。因为y雨天气而开着的电灯闪了一下,便突然熄灭。同时熄灭了光芒的,还有远晨的电脑屏幕。 三人站在尤如黑夜的屋内,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停电了。 两秒钟后,远晨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靠,我文档还没保存。” 外面的暴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电力似乎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无法工作,也没有娱乐,他们三人齐齐回到楼下客厅里,无奈地点起蜡烛围坐在沙发上。无语的局面持续了十分钟后,远扬提议玩游戏打发时间。 远晨兴致不高,但也没有否定他的提案。庄豫点点头。玩游戏的决议就这么通过了。 问题是玩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吧。” “就我们三个能玩出什么花样?” “试试嘛。”远扬把手背到身后,“我们同时伸手心手背,与其他两人不同的那位就算输,要接受惩罚,从真心话和大冒险中任选一样挑战,ok?” 远晨看了一眼窗外,j,i,an笑着盯着远扬:“就这天气,要是你运气不好选了大冒险,我就让你去外面跑一圈。” “你还是我亲姐吗?”远扬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都准备好了吗?” 庄豫问了一句:“真心话的问题由谁提问?” “获胜的两人各提一个问题。”远晨松了松肩,说罢又不怀好意地看着弟弟,“要是你选了真心话我可是要问到你哭。” 远扬往庄豫那边挪了挪,对自家姐姐无语至极:“你是跟我有仇吗什么人啊这是……好了,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两人手心向上,一人向下——远扬不幸中招。 此时远晨灿烂地笑了起来。 为了避免沦落成为暴风雨中的羔羊,他连忙吼道:“我选真心话!” “很好请听题!”远晨一拍大腿,立刻甩出酝酿已久的问题,“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是不是暗恋过同班的小瑶瑶?你是不是还偷过她的作业本?快说!” “这是两个问题!你只能问一个!”远扬提出严正抗议。 “我这是代庄豫问,他跟你又不熟,怎么知道问你什么!小庄你说是吧?” “小庄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一旁的庄豫略后悔搅进了这趟浑水,早知如今当初他就该极力否决玩游戏这个选项。然而事已至此,他只好无奈地道:“我……还是自己问吧。” 远晨目光直s,he远扬:“赶紧回答第一个问题,要说真话哦弟弟。” 他咬牙,哼了一声:“我是暗恋她又怎样!” 远晨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小庄,该你了。” 庄豫略天然地看向他:“那你为什么偷她的作业本?” 远扬嘴角抽筋:小庄哥你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啊,你是中了远晨这j,i,an臣的诡计啊,你这是为虎作伥啊。 然而本着尊重游戏ji,ng神的原则,他还是硬着头皮:“那时不懂事啊,想要点有她签名的东西。直接问她拿又怪怪的,就……” 一轮下来,远扬同志士气已被打击大半。 游戏开始第二轮,一声令下,远氏兄妹像是较上了劲,出手的速度如风一般,庄豫略慢了一步,却还是输了——只有他孤伶伶地掌心向上。 他笑了笑:“还是真心话吧。” 问庄豫不比问远扬,一个是才认识没几天的客人,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远晨在头脑中斟酌了一下,便问道:“你谈过几次恋爱?” 他想了想:“两、不,三次。” 远扬很有默契地接了上一个问题:“为什么分手啊?” “前两次都是交往没两个月就分了,具体原因我也很难说清,应该是对方觉得我不够重视这段感情,我都是被甩的那个。” “第三次呢?” 庄豫狡黠地向远扬笑了笑:“我只回答两个问题。要提问只能等到下一轮了。” 远扬叹了叹气,这时他突然接收到来自姐姐的目光。两姐弟略作了一会儿眼神交流,都同时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因此第三次,庄豫毫无悬念地输了。 远扬继续抛出上一轮的问题:“说吧,第三次恋爱是为什么分手的?” 庄豫盯着蜡烛苦笑了一下,烛火在他的瞳孔里摇曳:“大概是因为,我认真了。” 远晨问:“为什么认真了还会分手?” “因为,”他顿了顿,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叹气,“那只是场游戏。” 远扬和远晨面面相觑,都有些迷惑。他们正想接着下一轮,好把庄豫的恋爱史搞清楚,头顶的灯突然闪了闪,“啪”的一声,客厅的灯又亮了。 他们同时怔了一下,远晨首先反应过来,万分激动地一边往楼上跑一边道:“我得赶紧去看看我的文档能不能恢复!” “哎姐游戏还没完呢!”远扬无语地看着姐姐欢快地蹦上了楼,把他们的游戏置之不理。 庄豫这时也从沙发上起身:“那我也回去睡一会儿。” “哎小庄哥,”远扬拉住他,“还没说完呢,你们后来,就真的分手了,没再联系了?” 庄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拍了拍他的头: “别问了。游戏已经结束了。” 第6章 关键词6:回忆、游戏时间 游戏结束了!快给老子开门,秦暄杨! 庄豫气势汹汹地敲响了西栋507宿舍的大门。 临近晚饭时间,四周的宿舍都大门紧闭,不知是没人还是都出去吃饭了。庄豫啪啪地拍了拍507的门板,里面传来一声悠悠的“等等”。 门被拉开一条缝,秦暄杨头发凌乱地露出半张脸:“介意在外面等一下吗,我还没——” “很介意!”本来心情就很差的庄豫啪的一声把门推开,秦暄杨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躲在门后□□的上身。 突然毫无防备地见到陌生人□□的r_ou_体,庄豫一脸震惊地连连后退:“靠!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身上只穿着睡裤的秦暄杨无奈地耸肩:“我才刚睡醒,本来想让你在外面等一等好让我把上衣穿好的,谁知你这么性急。进来坐一坐?” “免了!”他赶紧把目光投向别处,“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嗯,那我先换衣服。”他转身往里走,从床上随便扯了条牛仔裤,就开始脱起睡裤来。 问题是,门还开着,他的一系列举动都被门外站着的庄豫看得一清二楚,他再一次觉得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不禁咬牙切齿:“混蛋,你换衣服为什么不关门!” 秦暄杨穿好裤子,不以为意地回过头:“有什么关系,都是男的。我有的你都有。” 不等庄豫满头黑线地反驳,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你是我男朋友啊,让你看又不吃亏。” 庄豫的吼声简直震耳欲聋:“谁是你男朋友了!” 他一脸轻松地换好衣服,拿起钥匙把关门上,然后就自来熟地把手搭在庄豫肩上往外走去:“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知道一间很值得推荐的店。” 庄豫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与他保持两米的距离:“离我远点,我只是来拿回我饭卡。把我饭卡还来。” “别急,饭卡的事吃完饭再说。” “我才不跟你吃饭。卡!”庄豫在他面前摊开手掌,很是执拗,“还来。”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把钥匙放在他手上,指了指已经关上的宿舍门:“在里面,我桌子上。” 庄豫毫不客气地接过钥匙,迅疾地打开了门,就往里面走。宿舍里干干净净的,其他的床铺都收拾了起来,看来其他舍友都已经离校回家了。只有最靠阳台的一张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些杂物,他看到自己的饭卡就摆放在中央显眼的位置。 他刚走过去拿起卡,就听到“啪嗒”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秦暄杨背靠着大门,把他的路给堵住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总算拿回饭卡,庄豫赶紧塞回自己衣袋里。但秦暄杨的神情看上去并不会轻易让他走。 “哎,走开。” “我们还是聊一下吧。”秦暄杨干脆拖来一张椅子,直接靠在门背上坐下,把他的去路完全堵住,“我觉得你应该没认真考虑过跟我交往的事。” “交往?我和你?”光是听到这个词,庄豫就开始起ji皮疙瘩。 我认真考虑这种事情我是傻了吗? “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庄豫抄起手:“我对男生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 “这样更好。”秦暄杨露出令人费解的笑容,“我也对你没兴趣。” “那你一天到晚缠着我是想干嘛?你闲着无聊没事干啊?” “没错,我时间太多了,又闲得无聊。想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 庄豫无语:“你神经病!” 没想到对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全盘接受:“没错,我就是有病。所以你可以当做慈善。” “有病赶紧找医生,别来打扰我这种无辜平民。我既不是医生又不是同性恋,你缠上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是同性恋啊。” “那你去找女生玩过家家啊!” “这可不行,万一我认真了怎么办?”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倒是很真诚。 靠,你这意思是说跟我在一起就不可能认真了? 虽然庄豫觉得被男生喜欢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但被这么一说还是会觉得很不爽,他那莫名其妙的男性自尊在这种莫名奇妙的关头莫名其妙地就显现了。 “你认不认真关我屁事!别把我扯进你那些无聊的过家家游戏里!老子不奉陪!” 秦暄杨托着腮,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你不是刚失恋吗?我觉得我们两个刚刚好,可以各取所需。” “什么各取所需?” “我太无聊了想找个人一起打发时间,但又不希望对方会对这段关系认真。正好你失恋了,还在上一段感情的y影里走不出去,这时候如果有个人陪在你身边分散你的注意力,不也很好吗?我们都不需要对彼此认真,而且,也不可能认真。这样,不就是各取所需吗?” 这是庄豫有生以来听过的最荒谬可笑的计划。 真的有人会无聊到这种程度? 他开始深深地质疑眼前这个人的理智:“每个人都会有无聊的时候,但正常人都会用其他办法打发时间。你的智商就只能想到这种方法?” 秦暄杨笑了笑:“没办法,我就想找个人陪陪。我是个特别怕寂寞的人。” 害怕寂寞,但又害怕真心。这到底是个多自相矛盾的人啊。 庄豫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我拒绝。” “你可以考虑一下,用不着这么着急着回答。” “不用考虑了,我拒绝。”他目光坚定。 秦暄杨叹了一声气:“那好吧。” 没有再坚持,他把椅子挪走,打开了门。 赵小狼在海边旅行结束后的第四天离校回家,宿舍里只剩下了庄豫一人。他一觉睡到11点多,收拾一下出门吃饭,吃完饭又窝在宿舍里对着电脑或是看电影或是玩游戏,颓废的生活过到第三天,他终于自己也受不了了。 起因是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她在电话那端问庄豫什么时候回家。 庄豫从小就不擅长和母亲沟通,他家在外市,平时放假回家母亲就一直喜欢在他跟前叨叨絮絮,等他回了学校,每个月一通电话又能在那端自言自语三十分钟,虽然来来去去都是“最近天气又凉了要记得多穿几件衣服保暖啊”“我看了天气预报你们那片有三十多度呢最近没事就不要出去了”“吃饭了没有啊怎么又没吃饭啊赶紧去吃啊”“晚上吃夜宵对肠胃不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吃那些垃圾食品”“上次你回家我让你捎回去的东西吃了没啊要赶快吃啊要不就发霉了要记得分给舍友啊”……诸如此类的家常唠叨,庄豫已经能倒背如流。他知道母亲是牵挂他这个孤身一人在外念书的独子,因此平日里也能耐心地陪她唠嗑几句。 但那天实在是时机不巧。 可能因为失恋的事情,那几天庄豫本就心情不好,再加上盛夏的季节,屋外燥热的空气,和室内只剩他一人的孤凉,让他一听到母亲催他快点回家的唠叨就很烦躁。 不知不觉语气就有点冲:“知道了,我不是说了吗还有论文要写得留在学校,等写完了自然就会回去,你怎么这么烦!” 那头的母亲似乎也有些生气了:“我烦你还不是担心你!说好了七号回的,这都十几号了,有什么事情早做完了。你想留在学校谈恋爱可以直说呀,我又不是什么封建社会的大家长,我又不会反对!” “我哪里说过我在谈恋爱了?你别自己瞎猜行不行?”话题莫名其妙就跑到这上面,庄豫更加躁了。 “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跟妈妈说两句话都这么大的火气,看来以后等儿媳妇过门了之后眼里就没有妈了!” “能别瞎扯吗,我根本——” “你的事我都不管了,你爱回不回的!”母亲应该也是生气了,甩了这么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庄豫总算见识到了更年期妇女的暴躁。 他本来想打个电话回去再哄一哄她,但自己此刻心里也郁闷着。再打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使局面变得更糟,便想等晚上大家气都消下去了再试一试。 但是被这个电话一搅,他一个人在宿舍里也呆不下去了。 他揉了揉头发,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去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3节 但事实证明,出门是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不仅仅因为外头将近37度的高温,空气中的躁热使他情绪更加烦躁——从校道上廖廖无几的行人可看出,出门实在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还因为,就在他在校道的树荫下走着时,迎面走来了他的前女友。 许秀瑛一头长发束成马尾,穿着简单的白衣短裤,背着个小背包往这边走来。和她并肩走着的还有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那男生一边跟她说笑,一边拖着一个行李箱和她一起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狭路相遇庄豫,她跟那男生说了几句,男生便先往校门走。她则向庄豫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还留在学校呢,不回家?” 庄豫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的背影,觉得心里略不是滋味:“你现在回?” 她点点头:“嗯,忙完了,先回家过个暑假。” 见庄豫还是有些在意那个男生,她倒先解释起来:“那是我一个老乡,跟我同一个专业的。我们一起回去。” “我也没误会,”庄豫撒了个谎,“反正,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没什么资格过问你的事情了。” 许秀瑛哼了一声:“交往的时候你不也没怎么过问我的事情吗。我还真没感觉我跟你是男女朋友关系,跟你谈恋爱怎么谈怎么像普通朋友,一点恋爱的感觉都没有。我真的看错你了,庄豫,我一直都以为你会是个很好的男朋友。” 批评的话语如此直率地当面被告知,庄豫反倒没觉得尴尬,他叹了一声气:“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啦,我这么优秀的女朋友你再也遇不上了。现在我们只能做朋友啦。”许秀瑛倒是没有自夸,她在音乐系高材生,长相姣好声音甜美,在本校男生中人气向来是居高不下。她看庄豫笑得尴尬,便又补了一句:“不过说实话,庄豫,像你这么被动的人,真不太适合当别人的男朋友。” “行啦,我已经充分明白作为一个男朋友我有多不合格了。”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庄豫指了指在校门等着的那个男生,“你老乡还在等你呢,快回家去吧。” 许秀瑛拍拍他的肩,露出一个戏谑的笑:“真的,你下次要谈恋爱的话,找个强势一点、主动一点人的说不定会比较好。” 来自前女友的建议,虽然是出自真心,但还是听着心里不太舒服。庄豫开玩笑般地接了一句:“你上次不是还怀疑我的取向来着嘛,按你说,我该找个男的?” “我上次是生气嘛,就说了些气话。不过你也可以试一下啊。” 最后一句明显是许秀瑛的玩笑,庄豫不想再理会,朝她挥了挥手道别,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但是走着走着,所有烦躁的情绪都随着闷热到令人窒息的空气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 许秀瑛开玩笑般的语气所引发出的关于他对前两次恋爱失败的思考,母亲唠叨个不停的电话又使他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消极而颓废的生活。他看着高远而蔚蓝的夏日天空,想到过完这个夏天,自己就要投身到实习、找工作的大潮中,一时间对于未来的迷茫和无奈又强烈地浮现。 他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然后,他莫名就想到了秦暄杨,想起那天在他的宿舍里,他带着颓丧又意味深长的笑容说的那句话: 没办法,我就是想找个人陪陪。我是个特别害怕寂寞的人。 谁又不是如此呢?在漫长又短暂的人生路途上,害怕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将来,总想找个人做伴。 仿佛能有个人依靠,就不会寂寞了般。 真是了不起的幻觉。 他再次敲开西栋507的大门,只是这次,不再气势汹汹,不再目露凶光。 秦暄杨打开大门,看到他倒有些意外:“怎么了,我记得校卡已经还你了。” 庄豫的语调出奇地平静:“你前几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秦暄杨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当然,你想通了?” “反正我这段时间也无聊,可以陪你玩玩。”庄豫绞着双手,不含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那好,我再重申一遍吧,你要是有异议可以提出。”秦暄杨倚在门框上,笑着看他,“我们各取所需,双方都不要认真。一旦有人认真了,就必须结束游戏。” “所以,这是场游戏?” “是,有问题吗?” 庄豫抿了一下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笑,但语气很平静:“没问题。正合我意。” 那时,他们都对自己说:只是过家家而已。 只是制造一种,我们都不孤独,我们仍然还有未来的幻觉,而已。 没有人会当真的,不会有人当真的。 真是了不起的幻觉。 第7章 关键词7:永川、夜市 永川的暴雨连下了两天,才逐渐停歇。 镇上的小河水位暴涨,一直到第三天才慢慢降下去,有大胆的孩子跑到河滩上捡被暴雨冲上岸或搁浅在小泥滩里的鱼儿,他们穿着短裤提着小桶,兴高采烈地带回家满满一桶的鱼。 也有一些人家因为住的是旧时的瓦楼,被暴雨打坏了屋顶,趁着雨停爬上梯子开始修补屋顶的瓦片。 傍晚的时候,被闷了两天的远氏兄妹邀庄豫一起去散步,顺便带他去逛一逛永川。 雨后的天空格外高远,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橙色的霞光照得行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色彩。他们从远家出门,沿着石铺的小径一路慢慢走,石子路仍有些滑,走的时候得当心脚下。 他们三人懒懒散散、漫无目地地走着,每经过一户人家的院子,如果院子里正好有人在忙活,他们都会热情地招呼。 “哎哟,远晨远扬,出来散步呀。旁边这位俊小伙是谁呀?” 他们简短地介绍:“一个客人。” 庄豫则对他们笑一笑,随后三人再一同慢悠悠地往前走。 永川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风景,也没什么能特别一提的文物。镇上的青瓦白墙都是旧式的风格,绿树红花都是村郊的景致,要说有什么独特,也没什么独特,要说有什么不同,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看到家家户户用心料理的花园,以及花园里ji,ng心培育的蔬菜与鲜花;看到满身汗和泥、一边提着装满小鱼的红桶一边大笑着往家里飞奔的男孩们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到路上坐在一起卖冰淇淋、卖西瓜的老人们悠闲的谈笑声;听到一声声陌生而亲切的招呼和叫唤,在悠闲地走过这一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道路的时候,庄豫便从心底感受到了永川的独特: 这座古朴的小镇,仍然保留着如今已经在诸多城市和村落消失的,温暖的人情。 可以毫不怀疑地收留一个陌生人,直率而坦诚地暴露自己的缺点,接纳所有随心所欲地生活的人的永川,有它独特的魅力。 难怪秦暄杨一直对它念念不忘。 他们一路散步至偏静的河边,大雨刚过,河水水位仍有些高,郊外的树丛绿意更浓,路边的野花经受了两天暴雨的摧残,都显得略无ji,ng打采。河边还有几个小孩挽着裤腿在捉鱼,他们沿着河边走,不远处缓缓传来一阵口琴声。 沧桑深沉的低音,悠扬又悦耳,傍晚的蜻蜓飞过,霞光中,有个女孩在树下吹着口风琴。 远扬看到那个身影,不觉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去。 远晨心领神会地笑了,捅了庄豫一下:“哎,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瑶瑶。” 庄豫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树下正在吹口琴的是一个和远扬一般大的女孩子,穿着素净的针织衫和碎花裙,看起来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河对岸的杨柳,悠扬的音调从琴上飘出,飞往远方。 周楚瑶,十九岁。远扬从小学六年级起暗恋了七年的女孩。 等她一曲吹毕,远扬才敢走上前去,不过看得出远扬还是有些紧张,打招呼的声音都跟平时不太一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前几天。” “你们学校怎么每次放假都这么晚,我都回来大半个月了。跟我姐在一起,呆都呆烦了。”远扬没话找话,看得出还是很拘谨。 周楚瑶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后头的远晨,挥了挥手,然后径直绕过远扬,拿着口琴来到了远晨面前。 “晨姐。” “小瑶好像又长高了。”远晨笑着摸摸她的头。 庄豫注意到周楚瑶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 “晨姐,我看了你最新的,主角那种被鬼缠身导致ji,ng神分裂然后掉进河里被淹死十年之后白骨才被发现的死法,”她顿了顿,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我很喜欢。” 远晨眼睛刹时亮起来,高兴地勾住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下一次啊打算让书里的角色死得更惨,你能给我出些主意吗?” “当然,非常荣幸。” 她们俩一边聊一边往回走,被冷落的远扬有些垂头丧气地和庄豫一起跟在她们后头。 庄豫看着周楚瑶的背影,低声问远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你偷的就是她的作业本?” “嗯。” “你姐跟她关系很好的样子。” 远扬叹了叹气:“她是我姐的头号粉丝,特别喜欢我姐写的恐怖。” 这么一个看上去清秀可人的女孩子竟然会如此热衷恐怖,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而且,还是个面瘫。 “她好像没什么表情。” “哦,她从小就是那样了。不过别看她面瘫,其实她内心活动特别丰富,就是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 庄豫点了点头,又偷偷瞄了远扬一眼,“你跟她表白过吗?” 他连忙摇头:“我才没有!” “以后都不打算表白?” 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远扬又叹了一口气:“她好像对我没兴趣。” “你争取机会多表现表现啊,ji,ng诚所至,金石为开。有时候死皮赖脸一点没坏处。” 远扬看着他:“你有经验?” 庄豫想了一下:“与其说我有经验,倒不如说我有被别人死皮赖脸缠过的经验。” 远扬霎时双眼放光:“那个人成功了吗?” 他笑了一下:“成功了啊。” “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算是吧。” “然后呢然后呢?现在还在一起吗?” 庄豫叹了叹气:“然后他走了。” “啊?”远扬一脸迷茫,“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她为什么要走啊?” “说来话长。”庄豫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从我的经验可证:死缠烂打有时候是有用的。所以你加油。” 说时迟那时快,前头的远晨回头向他们俩挥了挥手:“小瑶说今晚叶知山广场有夜市,你们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他们俩面面相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当然去!” 叶知山是永川镇西边的一座山峰,乍一看和其他平缓起伏的山峰并无不同,很有可能实际上也并无不同。它之所以会成一座特别的山,都是源于一个传说。 据永川镇老人代代相传的说法:人死后,灵魂会回到生前最眷恋的地方。 而永川接纳这些归来魂魄的地方,便是叶知山。据说,每个回到永川的灵魂,都会变成山里的一株新树苗,随着时光的流逝再度成长。 因此永川世代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论如何,都不能拔叶知山上的新树苗。 但是随着时代的迁移,老一辈渐渐离逝,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这个节奏缓慢得仿佛静止一般的小镇,到远方的大城市寻求更多的机会和物质刺激,留下的这些人也慢慢地把这座小镇的许多传说都淡忘了。 前几年,远景为了搜寻写作素材而特地去采访过镇上的许多老人,因此才知悉了永川的各种传说。而远扬,向来对灵异事件啊超自然能力格外感兴趣,对于世代传说有灵性的叶知山,自然是非常关注的。 他觉得叶知山非常适合ufo降落。 庄豫也听秦暄杨说过永川的夜市:每个季度,为了使这个日复一日冷清下来的小镇再度恢复活力,小镇都会举办一次简单的夜市。镇上的商铺会在摊位上摆卖打折商品,或策划各种有趣的娱乐活动来吸引顾客。每到这个时候,小孩子们都会显得格外兴奋,一直以安静的面目示人的永川也会显得格外热闹。 夜市举办的地点,就在叶知山下的小广场。 他们吃完饭,从远家来到叶知山下时,夜市已经很热闹了。不仅小小的活动摊位上挂着各色彩灯,就连广场四周的树木也挂上了复古的小红灯笼,点点光芒在夜风下和天上的星河交相辉映。 各种摊位前已经吸引了许多不同年龄层的孩子,有贩卖可爱玩具的,也有ji,ng心制作美食的,广场另一侧还设了一个音乐摊位,上面摆着卡拉ok音响设备,随时为兴致大发的顾客们提供k歌的场地,一曲唱罢,还会有系统评分。他们经过的时候,有几个身材丰腴的大妈已经在旁边等待,跃跃欲试了。 这是庄豫第一次看到热闹的永川,前几天刚到时,他感受到的永川是安静的,仿佛一湖静止不动的水,而如今,他看到了这安静的表象下,它的趣味盎然与活力四s,he。 远氏兄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不是邻居的叔叔,就是经常在市场碰到的阿姨,抑或是曾一起上小学如今在不同城市读大学的伙伴。 在这里,好像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陌生人。 除了庄豫。 然而他虽然是第一次参加永川的夜市,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从秦暄杨口中,太多次地听说过他孩童时期印象中的夜市了。以至于如今的一草一木,在他眼中都是如此亲切自然。 看着前方摊位上攒动的人头,庄豫不由得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永川也有这么多人。” “几乎每个人都会来夜市逛一逛,所以总能在这里遇见熟人。”远扬四周望了望,向他道,“你说,秦暄杨会不会在这里啊?” “他?”被这么一提醒,庄豫不由得也注意起来。 是啊,秦暄杨这么喜欢永川的夜市,说不定就在这里呢。 原本在前面走着的远晨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停了下来:“是哦,说不定他也来夜市了,找一找兴许能找到呢。” 脸上一直没表情的周楚瑶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光:“秦暄杨?” “是啊,”远晨向她解释道,“我不是刚跟你说过吗,小庄他是来永川找人的,那个人以前在我们永川住过,就叫秦暄杨。” 周楚瑶直盯着庄豫:“是日宣的暄,杨树的杨?” 他们吃了一惊:“你认识?” 她点头:“他以前住我家隔壁。” 远扬一拍脑袋:“哦对了,我都给忘了,你家就在老街区!” 远晨喜出望外地拉着她的手:“那你肯定知道他家在哪儿了。他们家还有没有人?秦暄杨有没有回来?你最近有没有见到过他?” “我七岁的时候他就搬走了,他们家后来就一直空着,没人住。” “行啊小瑶,七岁的事情都记得这么牢。”远晨高兴地拍拍她的肩。 她说话的语调仍没有丝毫变化:“我以前挺喜欢他的。” 一旁的远扬石化了。 远晨看了一眼自家弟弟,仿佛能听见他心碎的声音,她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又问:“所以,这个秦暄杨是小瑶你的初恋?” 周楚瑶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远晨的笑更加隐藏不住了:“这下子,我更想见这个秦暄杨了。” 一旁的庄豫也很吃惊,他从未想过还能遇见秦暄杨以前的邻居,因此询问的语气有些急切:“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能带我过去吗?” “现在吗?”她看了一眼已经不早的天色。 远晨拍了拍庄豫的肩:“好啦,现在有点晚了。要找人我们还是明天再过去吧,反正我们都知道老街区在哪里。小瑶到时候帮我们指一下秦暄杨家在哪就行了。” 周楚瑶淡淡道:“他们家现在已经没人了,你们去也找不到人的。” “也就是说,秦暄杨没回永川?”远扬感到一阵窃喜,但随即又是一阵失望,“那小庄哥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没事,我还是想去他家看看。”庄豫仍旧执着。 远晨纳闷地看了看他,一脸若有所思:“……那好吧,那明天我们再去吧。” 天越来越黑,从夜市回去的路上,庄豫沉默不语地落在他们后面。 周楚瑶也面无表情地配合他的步伐慢慢走着,远氏两兄妹不知不觉离得有些远了。 “你是秦暄杨在大学的朋友?”她问,“他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庄豫的声音略显无力,“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有多久?” 他抬头看着繁星点点,呼吸了一口凉凉的夜风:“有一年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回永川来了?” “他跟我说过很多永川的事,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他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隐隐作痛,“我觉得他会回来这里。” 周楚瑶停下脚步,看着他在夜风中略显苍白的面孔。 庄豫沉默了一会儿,迎着夜风继续往前走: “我想见他一面。有些话,很想告诉他。” 第8章 关键词8:回忆、电影院 “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庄豫从笔记本电脑上方抬起头来,瞅了他一眼:“什么话?” “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啊?”秦暄杨趴在对面的桌上,扁了扁嘴。 暑假的图书馆荒凉无人,四楼冷气充足的自习室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埋头对着手提电脑飞快地敲着键盘,偶尔停下来翻书查阅资料;另一个坐在对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不时抬头看一眼对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但都以失败告终。 窗外太阳已经慢慢爬下山,手机电量也已告急,他终于忍不住轻轻踢了对方一脚:“哎,你论文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 “就快了。还差最后一点。”庄豫就连说话的时候都不看他一眼。 秦暄杨趴在桌上装死:“这都第四天了。” 是的,这是他们交往的第四天,也是他们在图书馆约会的第四天。 说是约会,倒不如说秦暄杨是过来陪他写论文、当跑腿的。庄豫渴了,他去直饮水间为他打水;要查找什么文献或书籍,秦暄杨去帮他找来;累了,秦暄杨替他松松肩膀揉揉手。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谈恋爱,倒像是在使唤奴隶。 秦暄杨对这种状况感到深深的不满。 “我们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地出去玩?大好的夏日,大好的假期,就这么在这图书馆里度过不觉得很浪费吗?” 庄豫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等我写完论文再说。” 他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协议里说好了要互相照顾对方的需求,我已经陪你泡图书泡了四天了,你不能总是只顾着自己写论文的需求而罔顾我出去游山玩水的需求啊。你不能这么不人道这么没契约ji,ng神啊。” “都说了我快写完了,就还差一点点。”庄豫白了他一眼,“你这么不高兴,可以随时撕毁协议啊。反正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各取所需。要是你连这一点时间都熬不过去随时欢迎毁约啊秦大少爷。” 说罢就继续敲击键盘不再理他。 秦暄杨虽然满腹牢s_ao,却也耐下心来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在手机上飞速地打字,一边打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太阳完全没入建筑群,庄豫也终于把论文初稿搞定。他把文档保存好,关上电脑,发现对面坐着的秦暄杨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 “我写完了,走吧。” 秦暄杨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盯着手机屏幕,笑得极其诡异。 “哎,你回一回魂啊。”庄豫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在看什么呢。” 秦暄杨一边笑一边把手机伸到庄豫鼻子底下,他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问答平台的页面,一个匿名者发问:我喜欢男神好久了,可男神从来都不理我。最近男神失恋了,在我的百般纠缠下他终于肯跟我交往了,我好高兴哦,可是交往的这几天他既不带我逛街,也不带我出去玩,只让我跟着他在图书馆写论文,让我替他跑腿。我觉得好伤心哦,你们说,我该不该继续下去呢? 庄豫越往下读,嘴角抽动得越厉害。他忍不住大大地白了秦暄杨一眼,可秦暄杨反而笑得更欢了:“你往下读啊,ji,ng彩的在后面呢。” 他忍着无奈继续看,只见下面一水的评论全是“渣男鉴定无误啊!”“那个人渣根本不喜欢你!”“妹子你千万不要陷进去,他只是拿你当过渡时期的备胎而已,哪有什么真心啊!”“你脑子要是没进水就应该赶紧抽身,死缠烂打得来的感情根本经不起考验,早点醒悟吧!” 看到庄豫脸色越来越难看,秦暄杨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知道对方只是在开玩笑,庄豫又不好生气,只好瞪他一眼:“扭曲事实,换取同情,你无不无聊?” “我哪有扭曲事实,这都是真话。”他把手机收回去,随着庄豫往电梯间走。 “真话?你就编吧。”庄豫哼了一声,正好电梯在四楼停下,他便快步走了进去,秦暄杨紧随他身后。 “怎么样,你论文也写完了,这下子是不是该陪我出去玩了?” 庄豫看了他一眼:“你想去哪玩?” 秦暄杨靠着电梯门,满脸期待:“我早就想好了,明天给你个惊喜。” 所谓的惊喜,就是陪他去买鞋。 秦暄杨买鞋也是相当能磨蹭的一个人,同样的款式能试好几种不同的颜色,还每种颜色都特地走到庄豫面前询问他的意见。庄豫平时购物都是速战速决的类型,在同一间店呆久了就会产生疲倦感,为了让他快点买到,便很敷衍地说都挺好看的。 鞋子买好了,秦暄杨又说要买衬衫,于是拉他进衬衫店又重复了一遍以上的流程。 逛完街,想要的东西都差不多买完后,天已经黑了。庄豫暗暗在心里发誓要是秦暄杨再把他拉进店里他就要报警了。秦暄杨却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没再往衣帽店走,而带他去了一间小茶馆,给他点了些吃的。 庄豫咬着秦暄杨点的食物,不得不说都很对他的胃口,吃着吃着ji,ng神就变好了。 “你是不是调查过我的喜好?”他假装狐疑地看了一眼秦暄杨,“点的都是我喜欢的。” “我只是点了一般人会爱吃的,应该说你的喜好比较大众吧。” “你买够了没?呆会儿还要去逛吗?”他咬了一口松饼,皱着眉头问,“买这么多都够你穿到明年了。” “那看电影怎么样?”秦暄杨指了指对面的电影院。 吃着东西的庄豫心情不错,点了点头:“可以啊。” “你想看什么?” “什么都可以,除了鬼片。” 秦暄杨笑了:“你怕鬼?” 已经习惯因为这点而被取笑的庄豫瞪了他一眼:“你不怕?” “哈哈哈哈,我也怕。那就不看鬼片和惊悚片,对心脏也不好。”他说着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近期上映的电影,递给了庄豫,“国产文艺片和好莱坞电影你选哪一个?” 庄豫瞅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影片名称:“那部美国电影我前段时间看过了。” “那看文艺片?” 他愣了愣:“我们两个男的去看文艺片算是怎么回事?” 秦暄杨又笑起来:“凡事总有第一次啊。要是深究起来,我们两个男的谈恋爱算是怎么回事?” “也是。”咽下最后一口松饼,他霸气地擦了擦嘴,以上战场的气势说道,“走,看电影去!” 文艺片的放映厅里,庄豫和秦暄杨是仅有的两个观众,这观众数量和隔壁满员的好莱坞电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暗下来的影厅里,影片以舒缓的钢琴和人物独白开场。可能是刚吃饱的缘故,坐下来不到十分钟,庄豫就感觉眼皮有些重。 他勉强撑着看了三十分钟,无奈没什么起伏的情节和过于舒服的音乐加剧了他昏昏欲睡的程度。旁边的秦暄杨也感觉到了他在清醒与睡眠的边缘苦苦挣扎,干脆就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睡一觉吧。” “我醒着呢……”话是这么说了,可脑袋一沾肩,庄豫的眼睛就瞬间闭上了。 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他都在甜蜜的睡梦中度过。 影片的结束音乐响起,秦暄杨叫醒了他。他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大屏幕上划过的演员名单,后知后觉地说:“结束了?” “嗯。”秦暄杨帮他把睡乱的头发理好,“睡得好吗?” “挺好的。”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后面结局怎么样?” “你还记得前面的剧情吗?” 他想了想,确实是不记得了,连主角姓名都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摇头。 秦暄杨笑着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了:“那就别问了,以后还可以当成新电影再看一次。” “算了吧,我应该不太适合看这种风格的。太沉闷了,我坐不住。”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脑洞大开一点的,奇幻一点的,情节会有巨大反转的。诸如此类的。” “那我们下次可以找部这样的。” 走到电影院外面,他们才发现在他们看电影的这一个半小时里,外面已经下过雨了。夏天的雨总是短暂而迅速,气势汹汹地来去。外面的街道因为这场雨的冲刷霎时多了几分凉意,在路面的水洼反s,he下,两边商铺的灯光色彩显得更加绚丽。原本炎热非常的夏夜也因为这场雨而变得温度宜人起来。 在外面走一走,便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学校离这边也不远,他们两个决定慢慢散步回去。 夏夜的微风,树上不息鸣叫的蝉,和偶尔经过时亮着灯的车子共同组成了一幅沉默的夜景。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没有重点没有特定话题地闲聊着,话题从学校近期的大事到自己最近看过的书,总是在变化中。 夜晚的月光更显朦胧诗意,秦暄杨看了好一会儿,跟庄豫说起自己老家的夜市:每个季度一次的夜市,镇上为数不多的人家和商户都会在广场上举行各种活动,每到这个时候,那个已经开始日渐衰落的小镇就会重新热闹起来。 庄豫认真听着,觉得很新奇。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很难想象在一个小镇生活会是怎样的经历。 那天晚上,除了夜市,秦暄杨还跟他说了很多他出生的那个小镇的许多传说和逸闻。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庄豫意识到秦暄杨是一个很不错的同伴——该健谈的时候颇为健谈,但在庄豫开口说话时,他也会耐心聆听,从不试图打断以发表自己的见解。在今天一整天的活动中,他也一直在尽量照顾庄豫的需求,没有任何埋怨和不满。 看来是个很不错的人。 虽然忘了吃药的时候真的很二。 回到宿舍,他不紧不慢地洗了个澡,躺到床上拿起手机。他这才注意到早在三十分钟前秦暄杨就给他发了个信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这么早就睡了?”他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回了一条:晚安。 没想到那头马上又回了过来:明天有想去的地方吗? “今天还没逛够吗。”庄豫皱着眉回道:明天不能休息一下吗? 秦暄杨回信息的速度简直刷新了庄豫的认识:我知道一间很好吃的店,明天去试一下?只吃饭,绝不逛街! 他本想拒绝,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好吧。 秦暄杨回复:oh yeah,那明天见。晚安! “这人兴致怎么总是这么高涨。”庄豫叹了叹气:晚安。别再回复了,我睡了。 按下发送,他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眼睛闭上不过几秒,又睁了开来。然后拿起手机,打开网页,找到了之前秦暄杨给他展示过的那个问答平台。 果然,在页面上显示的“最新提问”一栏下,两分钟前有个匿名用户发布了一个新问题: 今天终于跟男神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了,请问人生在世还能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由于提问才刚刚发布,下面还没有任何回答。庄豫盯着那个问题看了好几秒,然后点了右下角的“回答”: 赶紧洗洗睡了qxy!你再在这种网站提问小心我跟你分手! 点击“确认”后,他退出了网页。然后笑着关了灯。 头一次觉得,谈恋爱也可以很有趣。 第9章 关键词9:永川、老街区 “谈恋爱一点都不有趣。” 书房里,远晨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依旧保持那个屈膝坐在转椅的姿势面向电脑。 正在一旁书架上找书的庄豫听罢,扭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远晨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摊出右手开始清数起来:“你想想啊,首先,要遇到一个能交心、谈得来的人就是一件极小概率的事——为了遇见他,你得不停地社交,不停地扩展自己的交友圈,这难道不麻烦吗?其次,就算遇到了对方,你喜欢他而他又喜欢你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为了让他喜欢你,你得不停地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接近他,这难道不麻烦吗?再次,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但两个人恋爱不可避免会出现诸多摩擦,到时候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难道不耗损ji,ng力,不麻烦吗?” 远晨已经把手指收回了三根,看样子还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第四,就算你们经历了无数次吵架和好后,依旧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命运之人,决定要用一张结婚证书与对方绑在一起。但结婚之后,婆媳矛盾啊、对孩子的养育问题啊,过年走亲戚的争吵啊,种种冲突只多不少,难道不麻烦吗?” 她说着收起无名指,最后叹了一口气:“况且我们女人在婚姻中要付出的,往往比男人更多。因此,我是绝对不会结婚的。” 她说完,整个手掌握成拳头,朝庄豫眨了眨眼。 庄豫仔细思量她的话,觉得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阿姨叔叔知道你的想法吗?” 远晨耸耸肩:“他们知道啊,一开始也会劝我说什么结婚生子人伦正道之类的屁话,不过他们劝我,我也劝他们,久而久之,他们知道我决心已下,就不再管了。” 庄豫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灰色封面的书,一边道:“这也好。” “你呢?”她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庄豫,“据我的经验,只要大学一毕业,父母就会开始帮孩子张罗恋爱结婚的事。你应该也被催过吧?” 他无奈地笑了:“确实有……不过……” 右手摩娑着书籍灰色的布面,指尖触到一片粗糙与温柔并存的纹理。 “……不过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 远晨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受过伤?” 庄豫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女人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那种感觉。”远晨摆了摆手,“不过……你不想说就算了,就当我在胡说八道。” 他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他受过伤吗? 那算受伤吗? 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定义,更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讲起他跟秦暄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始于一个夏天的玩笑,一场因寂寞而生的游戏。本以为最终会恰到好处地收场,双方潇洒地互道再见,却没想到还是演变至今天这种局面。 他将手放在书籍的布面上,仿佛在寻求细微的安慰。 就像在黑暗之中安静仰望远方的光柱一般。 像一场神圣的、卑微的祷告。 下午,他们前往老街区。 目的地是周楚瑶家附近,秦暄杨的家。 虽然远扬已经提前为他做好了心理建设,一再提醒他,秦暄杨家已经废弃了。但当真正目睹废屋,他仍感到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闷。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4节 夏日的阳光里,他的脸被晒得泛红。 他站地老街区的一幢房屋前,默默无语地看着那幢白色的废弃房屋。 老街区街很安静。老住户接二连三的搬离使这条街道迅速地衰落,这里的每家每户仍像永川镇的其他地方一样:青瓦白墙,只是院前屋后的花园和菜地早已荒芜,不是长满了杂草,就是堆满了废弃的建筑木料。 那些房屋年久失修,被人们遗忘在风雨中,草籽落进瓦缝里,慢慢迎着阳光成长,野花的种子被风吹到这里,便就在泥土里生根发芽。 它们独自成长,独自盛放,无人照料。和这逐渐腐朽的房屋一样,慢慢变成大自然的一部分。 秦家的房屋也是一样,十数年的弃置后,院子里已经长满了荒草,门廊和窗棂也腐朽了,阳光照不进的屋内,只有日复一日堆积起来的尘埃在无声飞舞。 庄豫看着那幢白色的房屋,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没有风。 什么都没有。 他不在这里。 陪他前来的远扬在院子里看着齐膝的荒草,摇了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没回来过。” 为他们领路的周楚瑶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说道:“都十二年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远扬也有些失望地看向庄豫:“小庄哥,你有没有别的线索能找到秦暄杨?电话号码啊什么的,永川估计是没戏了。” 他摇头,又默默地看了那幢房子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算了,他可能不想见我。” 说完他颇落寞地转身往西边走。 “小庄哥,你去哪?回家的路在这边!”远扬喊了一声,庄豫却淡淡地应了一句:“我去山脚下走走,呆会儿就回去。” “那我跟你一块——”远扬颇不识时务地想跟上去,却被周楚瑶拉住了:“随他吧。” “可他人生地不熟的……” “我会好好看着他,你先回去。”她制止了要跟上去的远扬,“我有话跟他说。” 远扬觉得奇怪,但又不好违抗周楚瑶,只好停在原地。 周楚瑶则转身跟随着庄豫的脚步,蝉鸣声越来越喧嚣。 庄豫漫无目的地走着,很快就来到了昨天的河边。水位已经降至正常线,河边的草地绿意盎然。他在树荫下停下来——就在周楚瑶昨天吹口琴的地方。 “你昨天吹的是什么曲子?”他回头问。 周楚瑶停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阳光照在她脸上,使她的冷漠面容也显得格外明亮动人。 “绿袖子,英国民谣。”她从衣袋里掏出一管口琴,递给了庄豫,“这给你。” 庄豫略带疑惑地接过口琴,那管口琴看来有些年头了,小小的,似乎是儿童用的。 微风轻吹起她的长发,她直视着庄豫的眼睛:“这是秦暄杨的口琴。搬家的时候,他送我的。” 他的手微微颤了颤。 “最初教我吹口琴的也是他。那时他就住在隔壁,我还小时,每天黄昏都能听到从他家的院子里传来口琴声。后来我跟他慢慢熟了,他就教我一些简单的曲子。” 他摩娑着口琴冰冷的金属外壳,它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 周楚瑶继续道:“昨晚知道你是秦暄杨的朋友,我就有些事情想问你,但当时晨姐他们在场不太方便。” “你想问什么?” 她问:“他小学毕业就离开永川了,后来我再没见过他。我就是想知道,他大学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庄豫微微笑了一下:“我真正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久,只有一个夏天。” 只有一个夏天,那人却把整个季节都染成他的颜色。 “就算只是很小的事情也好,跟我说一下吧。”周楚瑶仍旧执着,“我想知道他后来,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燥热的风从前方吹来,挟着回忆排山倒海地涌来,他本想假装轻松地开口,却在开口前,就已经shi了眼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成天吊儿郎当的。根本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 “他向你撒过谎?” 他点头:“当然,到最后他都在骗我。” 夏日艳阳下,他的声音在颤抖,脆弱得仿佛就要被风撕裂。 “让我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哎,秦暄杨,你到底在哪儿?回来好吗? 然而夏日高远的天空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就连风也无语静寂。 他闭上眼睛。 秦暄杨,回家好吗? 第10章 关键词10:回忆、蝉 庄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活这么小半辈子,他还没见过比秦暄杨更厚颜无耻的人。 这个人竟然能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回家。 起因仍然是母亲的一通电话。 早先因为庄豫说要先把论文写完再回家,母亲便宽限了他几天。可等到八月初仍然没听到儿子说要回家的消息,她有些急了,就忍不住又打了个电话给他。 但是打电话的时机有些微妙。 那天正好是个y天,庄豫见天气不太好不想出去外面野,秦暄杨也同意。但留在宿舍里又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可做,他们俩便随便在网上找了部电影,把门关上灯关上窗帘拉上,笔记本的音量调到最大,他们俩就缩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起来。 选的是一部欧美电影,由几个全然不同的小故事拼接起来,全片都弥漫着浓重的黑色幽默。秦暄杨颇有兴致,但庄豫可能是累了,眼皮一直往下垂,对影片似乎提不起兴趣。 影片播到一半,他坐在椅子上顺利地睡着了。 这个人真是,看什么电影都能睡着。 秦暄杨看他挺疲惫的样子,又不忍心叫醒他,只好把音量调小。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庄豫的手机铃声是一首怪异的外语歌曲,秦暄杨看了看手机屏幕,只见上面跳跃的只有一个字:妈。 他原本没有接电话的想法,但是看到是庄妈妈打来的,担心她有什么急事,就接了起来。 “喂,小豫啊,你不是说写完论文就回家的吗,这都八月份了,你是回还是不回啊。论文还没写完吗?” 秦暄杨小心地接道:“是庄妈妈吧,我是庄豫的朋友,他现在睡着了,我让他回头再给您打电话行吗?” 没想到那头的庄妈妈语气瞬间从埋怨变成了热情:“哎是小豫的朋友啊,你怎么也还在学校里呢,不回家吗?” “哦,我陪他一起写论文,暂时不回去。” “那孩子也天天跟我说写论文,这论文怎么也写不完。都不知道他这个暑假还打不打算回家。” 秦暄杨抬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酣的庄豫,突然一计浮上心头:“阿姨,庄豫今天已经把论文给写完了,他刚刚把回家的票给买好了,明天就打算回去。” “真的?”那头庄妈妈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明天就回那他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呀,这孩子真是的。” “他太累了,本来打算睡醒再给你打电话的。是我多事。” “怎么会多事呢。”庄妈妈更热情了,“对了,庄豫回家,那不就剩你一个人在学校了吗?一个人多无聊啊,干脆你跟庄豫一起回来算了。” “那多不好意思。”嘴上是这么说着,秦暄杨却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暗笑:计划成功!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要嫌我们这些小城市要什么没什么就好了。” “怎么会呢!那谢谢阿姨!” “哎。那我给你们好好张罗张罗明天的饭菜。” 秦暄杨又跟庄妈妈寒暄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宿舍的空调嗡嗡作响,庄豫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睛,含糊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跟谁说话?” “你妈妈。”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 “你妈妈。”秦暄杨提高了声量,在他跟前笑道,“我跟她说,明天我们就回你家!” “哈?!”庄豫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跌倒,眼睛瞪圆了看着秦暄杨,“你说什么?!” “我说,明天,你,要,带我,回,家!” 庄豫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他笑得灿烂无比:“就刚才。” “谁决定的?” “我,”他指了指手里的手机,“还有你妈妈。” 深深感觉被y了的庄豫瞪着他,憋了半天终于吼出了两个字:“我靠!” 那是八月初,蝉声鼎沸的夏天。庄豫无奈地带着秦暄杨回到了位于a市的家。 因为那是庄豫第一次把大学的朋友带回家,庄妈妈招待得特别殷勤周到,逮住机会总是会问秦暄杨各种各样的事情,仿佛居委会大妈在做户口调查。庄爸爸则显得平和安静许多,平时不怎么开口,吃完饭后就坐在客厅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看报纸,和庄妈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暄杨也是善于周旋和应对的人,以他的大学朋友自居,和庄妈妈聊得不亦乐乎,仅仅一天的时间,就让她彻底喜欢上了这个会说话的小伙子。 反倒是难得回来一次的宝贝儿子庄豫被晾在了一边,无人问津。 不仅无人问津无人关心,反倒还被妈妈指派给秦暄杨当免费导游。 “人家暄杨难得来一次,你不带人家好好出去玩一下成天闷在家里像什么样子嘛。” 在母亲的催促下,庄豫只好顶着火辣的太阳带他出门。 a市是个二线城市,经济发达程度虽然比不上一线城市,但娱乐交通各项设施还是颇为完备,应有尽有。只是繁华热闹的市区那些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商品都和其他城市别无二致,庄豫实在想不到去那些地方有什么意思。干脆另辟蹊径,带着秦暄杨去了湖畔公园。 湖畔公园算不上什么旅游胜地,只是当地人闲来无事都喜欢去这儿散散步看看风景,自然形成的大湖四周栽满杨柳,湖畔和湖中心都有仿古式建成的凉亭,不远处还有些古代建筑群,据说是明清时期留下的,青瓦白墙的一片,看上去倒很有古时韵味。 他带着秦暄杨沿湖畔散步,天气炎热,柳条随风轻拂。他们在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休息。庄豫有些昏昏欲睡,秦暄杨却看着不远处的古式建筑出神,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那片古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庄豫问。 “我想起老家的房子,也是那样的青瓦白墙,有点怀念。” “你老家在哪里?” “永川,一个很小的小镇,你应该没听过。” 庄豫想了想,挠了下头:“好像是没听过。” 秦暄杨看着他笑了笑:“有时间我带你回去看看,是一个很安静的小镇,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在那儿时间好像都不会流逝。” “听起来有点像世外桃源。” “是挺像的,可惜我小学毕业就搬到外市去了,后来没再回去过了。真想哪天回去看一看。”他一边说着,伸了个大懒腰。 前方湖水波光遴粼粼,庄豫克制住自己昏沉的眼皮,迷蒙地看着秦暄杨:“秦暄杨你就是个怪人,你知道吗。” “我怎么怪了?” “你总是特别出人意料,说话做事都不按常理来。”他转头看着前方的扬柳和湖水,目光有些迷离,“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答应跟你玩这个游戏。” “人生里,又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做,偶尔随心所欲不也挺好?” “也不是不好。”他叹气,“只是回过头看的话,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你想结束?” 但庄豫又摇了摇头:“我只是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认真一想,觉得我跟你的这种关系特别荒谬。这算什么呢。” 这种所谓互助互益的游戏,算什么呢。 他耸肩:“什么都不算。我们都只是在特别的时期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这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难道不都是依靠着或短暂或长久的幻觉而活着的吗,又有谁能每分每秒都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说到底,活着,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 看着蔚蓝的天空,秦暄杨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庄豫的目光显得越发渺远。他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从公园回到家,庄豫兴致明显低落下去。饭桌上也一声不吭的,只是机械地吃着饭。只有秦暄杨热情地配合着庄妈妈说话。 吃完饭,秦暄杨又跟庄爸爸聊了一会儿天,这才回到庄豫卧室。 因为庄家没有可以用来招呼客人的客房,秦暄杨只能睡在庄豫的卧室。 他进去的时候,地上已经铺好一床竹席,庄豫正从衣橱里翻出一床薄被,见他进来了,便低低地道:“你睡床,我睡地板。” 秦暄杨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睡地板。” “让你睡地板?让我妈知道不把我杀了才怪。”庄豫把被子扔在席子上,“我们庄家的待客之道可不是这样的。” 秦暄杨看着还挺宽大的床铺:“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睡。” 庄豫抬眼瞪着他:“我很介意。” 各自洗完澡,也到了就寝的时间。窗外持续不断地传来夏夜的蝉鸣,庄豫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低了些,就关上了灯,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默默无语。 那是个很美的夜晚,一轮圆月正好挂在窗外的树梢上,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秦暄杨盯着天空上的明月和稀星看。竹席上的庄豫似乎也睡不着,每隔几分钟就翻一次身。 “你睡不着?”他转头看着地上背对着自己躺着的庄豫,“是不是地上不舒服?要不我跟你换?” “睡你的觉。”庄豫的声音低低沉沉,略显烦躁。 “月色太好,我睡不着。” “那就把窗帘拉上。” 秦暄杨仰卧着,把双手枕在头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微微笑道:“那又太可惜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能看几次这么好看的月亮。” 见庄豫不回答,他又问了一句:“你在烦什么?” “在烦你为什么这么多话,不睡觉。” 秦暄杨识相地闭上嘴,但仍睁着眼,不舍得这无边月色。寂静下来的房间里,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庄豫又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句:“这些蝉ji,ng力怎么这么旺盛,成天到晚都在叫。” “一般的蝉只有几年的寿命,但是它们的幼虫却要在地底蛰伏十几年。”秦暄杨声音淡淡的,“可能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漫长,而歌唱的时间太短暂,所以它们才迫不及待地没日没夜地叫。” “你倒是懂很多。” 秦暄杨也不算谦虚:“略懂略懂。你到底在烦什么?” “你谈过恋爱吗?”庄豫突然转移了话题。 “不正在谈吗,跟你啊。” “我不是说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恋爱。”心情烦躁的庄豫干脆坐起来,借着月光望向他,“我指的是认认真真的那种,跟女生。” 他也侧了个身面对着庄豫,单手撑起头:“为什么突然纠结起这个问题?你还是放不下许秀瑛?” 庄豫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许秀瑛的?” 他笑了笑:“我宿舍有个人想追她很久了,一直没机会。你不知道,他简直把你当成眼中钉了。你们分手后他高兴了一整天。我天天听他唠叨许秀瑛和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庄豫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招了这么多恨,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跟她没关系……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 “你还喜欢她?” 他摇头。跟许秀瑛在一起其实是特别自然的事情,他根本没做出过什么格外努力——他们之前就是挺好的朋友,交往的意思也是她半开玩笑提出来的,庄豫当时也没当真,就说了声好。不知怎么的就慢慢演变成了真正的情侣。 整个过程,他都稀里糊涂的。不管是交往也好,分手也好,所有事情都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他也从来没觉得他们之间有过情侣的感觉。 说起来,他的两次恋情,都是这么稀里糊涂就开始了,稀里糊涂就结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真像许秀瑛开玩笑说的,他喜欢的是男人? 为了验证这番话是无稽之谈,他才答应了秦暄杨那个无理而荒谬的请求。但是这段时间的交往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澄清迷雾的作用,反而使他更疑惑了。 他烦躁地挠着头,窗外的蝉鸣声更令人心静不下来。秦暄杨撑着脑袋看着他,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荒谬而大胆的主意。 “秦暄杨,你说过我们不是认真的交往,交往过程中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当真,对吧?” 秦暄杨点头。 “那我接下来要对你做的事,你也别当真。我只是,”庄豫前倾身子向他靠近,“做个实验。” 秦暄杨很配合地一动不动,眼看着他慢慢向自己逼近,既不说话,也不后退。直到庄豫的眼睫毛已经近在咫尺,他的呼吸灼热地融在空气中。 “只是实验。”他喃喃道,闭着眼睛吻上了秦暄杨。 第11章 关键词11: 回忆、吻 几秒钟后,唇上的温度消失。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庄豫匆忙转身背对他躺下,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晚安。” 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秦暄杨睁开眼,看见月光下,他披着薄被入睡的背影,也笑了笑:“晚安。” 翻了个身,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寂静的蝉鸣中,秦暄杨在月光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方才的温暖仍残留在唇上。心脏突然一阵悸动,难受得很,他紧紧抓住被单,死咬着下唇不发出一息声响。 不要是现在。千万别是现在。 过了一会儿,胸腔的跳动才恢复往常的节奏。他擦去额上的汗,看着天花板无声地叹息,旁边的地板上却传来庄豫均匀的呼吸声。 他翻过身朝外侧躺着,趁着月光幽幽,看着地上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伸出手去,帮他把滑下的被单盖好。 “只是实验吗?”他喃喃自语,左手禁不住轻划过庄豫裸露的后颈,“怎么会有这么犯规的实验。” 庄豫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然而他知道这个夜晚,自己注定无法入睡了。 庄豫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上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正好落在他身上。 他被明亮的光线“叫醒”,睁开眼转了个身,发现秦暄杨早就醒了,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嘴里还咬着一根木奉木奉糖。 “早。”他瞟了庄豫一眼,笑了笑。 “早……”庄豫声音自带低气压,坐在地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才稍微变ji,ng神了,“你几点醒的?” “反正比你早,我连早餐都吃了。”秦暄杨颇有些得意洋洋,“阿姨还夸奖了我。她说你太懒了,太阳晒屁股了都还不起床。” “好不容易放假起那么早干什么。”他又去揉了揉已经是一团乱毛的头发,见秦暄杨低头盯着手机在笑,便皱了皱眉:“一大早就玩手机,这么堕落……” “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秦暄杨又神秘地笑着,把手机屏幕放到他眼皮底下。 又是那个问答网站,又是匿名发贴:还是我,男神答应跟我交往后,竟然把我带回老家见父母了——虽然是我死皮赖脸跟着去的,不过我还是好高兴啊。公公婆婆都挺喜欢我,但男神情绪一直不高。昨天晚上他突然亲了我一口,我特别激动!可是亲过后他又说只是在做实验,让我别认真。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庄豫根本不用往下翻,就知道底下的回答评论肯定是一水的“渣男”。 他实在无奈,又感觉自己气不起来,只好盯着秦暄杨叹气:“你是不是还打算弄成连续剧啊?” 回想起昨晚的吻,他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可别乱想啊。就是做个实验。” “我当然知道。”秦暄杨轻轻松松地应道,“认真就输了。对吧。” 他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庄豫你还不醒?都快吃午饭了,赶紧起来啦!” “知道啦,已经起了。”虽然这么答了,但他还是ji,ng神不振地继续坐在竹席上。 秦暄杨起身伸了个懒腰,摸了摸他的脑袋:“别发呆了赶紧去刷牙。” 然后,突然弯腰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怔在原地。近在咫尺的刹那,他闻到秦暄杨嘴里散发出来的荔枝味木奉木奉糖的甜腻气息。 秦暄杨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向他道:“别认真啊,这是昨晚的回礼。” 说着就推门走了出去。 依庄豫容易暴躁容易炸毛的性格,他此时应该怒吼一句:鬼要你的回礼啊! 可现实却是:他就这么怔怔地坐在原地,在夏日的阳光里,脸突然红了起来。 整个上午,庄豫都觉得自己不在状态。 像吃错了药般,脑袋昏昏沉沉的,像一团不断被搅动的浆糊。秦暄杨在眼前的时候,尤其如此。 他思索着是不是清晨那个吻导致的后遗症——但仔细一想,他们俩之前又不是没亲过,算上那次在海边被秦暄杨强吻,加上今天早上已经是第三次被吻了,之前也不见亲出什么问题啊,怎么偏偏这次…… 偏偏这次,一想起来,脸就忍不住烧得通红。 庄豫觉得自己一定是有问题,但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问题。 午饭过后,庄妈妈照顾打发他们俩出门玩。庄豫不想再在这么热的天气下进行户外活动,便懒懒地问秦暄杨要不要去海洋馆。 秦暄杨很有兴致的样子,于是他在网上买好了套票,顶着炎炎烈日出门了。 地铁上空调很冷,庄豫的短袖上衣根本抵御不了过冷的空气,不由地抖了两抖。秦暄杨见状,特地挪到他身边坐下。 下午的地铁车厢很冷清,座椅空位有余,两个男孩刻意挤着坐在一起,倒是不由得让人纳闷。 秦暄杨穿着一件薄薄的长外套,轻薄的衣料紧贴着庄豫手臂裸露的部分,让庄豫感到有些拘谨。 可能是猜到了庄豫的心思,秦暄杨嘴角带笑看着他说:“本来我想把外套给你穿上的,又怕你尴尬。” “我一个大老爷们,才不穿别人的外套。”庄豫抱着双臂逞强道。 秦暄杨眼中笑意更浓了,又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庄豫皱眉:“哎,座位这么空,干嘛老往我这边挤?” “你不冷,我冷啊。”秦暄杨说着伸手揽过他的肩,轻轻搂着,“需要男朋友给我一点温暖。” “喂,大庭广众的!”他低声斥责。 没想到秦暄杨这个不要脸的笑得更欢了:“那你的意思是,私底下就没问题了?” “你滚开!”庄豫红着脸把他推开,生闷气一般地抱着双臂。 幸亏这节车厢没什么人,要不然这脸就丢大了。 可秦暄杨却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又默默地把屁股挪了过来。 “哎,男朋友。” 庄豫没理他。 “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亲你了。” 庄豫马上以双眼发s,he出一记寒光:“你找死?” 秦暄杨的眼角弯弯的,仿佛很高兴能惹火他:“别这么暴躁嘛。” 这时,列车慢慢减速,车厢内响起了提示音:“下一站,海洋馆,请到站的乘客从列车前进的左侧下车……” 庄豫站起身来,正要提醒秦暄杨下车,对方却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吻。 “别太暴躁,男朋友。”他说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了车厢。 海洋馆不算大,但还算应有尽有,巨大的玻璃展柜后,色彩斑斓的鱼群自由自在地穿梭嬉戏;长长的扶梯隧道里,魔鬼鱼在他们头顶优雅地伸展;或大或小的鱼儿隐身在沙石和海草里,时而探出脑袋,时而怯懦地缩起身子;他们沿着海洋馆的观光路线慢慢行进,水光和灯光一齐明晃晃地映在他们脸上,不时在这个展柜里停驻,不时在那个展柜前细看,鱼儿的种类实在太多,又过于千奇百怪,他们也分不清楚到底它们是什么种类,只能走马观花地看着,时而看到模样奇怪的小虾小鱼,便指给对方看。 可能是置身于一片蔚蓝之中的缘故,不知不觉,便觉得心静了不少,连带着从外头带进来的夏日余热也消散了。 看着水中的鱼儿,心中一片澄明。 那时他们已经来到水母展厅,前方高至天花板的玻璃展柜里,成百只水母在深蓝之中游动,他们坐在展厅中间的长椅上,盯着眼前的水母一声不响。 “秦暄杨,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突然蹦出来的,是庄豫的这句话。 秦暄杨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好奇。”庄豫扫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假装认真看水母。 “你想知道我谈过几次恋爱?” “不想说就算了。” 秦暄杨突然笑了笑:“嗯……严格来说的话,一次吧。大一,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然后?”庄豫扭头看着他。 他耸了耸肩:“没有然后。对方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没去告白。” “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笑容显得有些忧伤:“怕吓到对方。” “看不出来你是个这么小心谨慎的人啊。”庄豫皱眉道,“怎么在我面前就这么厚脸皮?” 秦暄杨笑着没回话,庄豫突然明白了:“也是,我们两个只是在过家家、玩游戏,没必要认真,自然也就放得开了。” 他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只挤出了淡淡的一个字“嗯”。 不知为什么,这个“嗯”,让庄豫有些伤心。 察觉到自己的此番情绪有些莫名其妙,他换了个话题:“你就不打算跟她告白?” 秦暄杨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为什么?” “我不想打扰对方。” “你真的很奇怪。”庄豫盯着他,摇了摇脑袋,“在奇怪的地方勇往直前,又在关键的时刻胆小如鼠。” 他笑了起来:“是啊,幸好我有个可靠的男朋友。” 他说着又悄悄地挪了过去,紧紧地靠着庄豫坐着。 庄豫皱眉,刚想往旁边挪,左手就被他握住了。 “你看,它们多无忧无虑。” 秦暄杨的声音像梦一般,具有催眠效应。庄豫顺着他的话看着玻璃后的水母,它们向着灯光的方向一齐游动伸展,每个动作都像被放慢的电影画面。 他不再反抗,任秦暄杨默默地牵着他的手。 十指交握。 第12章 关键词12: 永川、口琴 庄豫紧紧攥着拳头,看着远方,最后一道夕光已经隐没在天边,晚霞的色彩逐渐黯淡,暗下来的天幕开始闪现最初的晚星。 飞鸟匆匆归林,河水仍旧哗啦啦不知疲倦地流淌。 口琴那金属的外壳已被他攥得发暖,他看着在夜幕中伫立不动的周楚瑶的侧脸,低声问了一句: “你现在还会想起他?” 她看着前方的树影,声音淡淡的:“吹起《绿袖子》的时候,会。那是他教我的第一首歌。” “我还不知道他会吹口琴。”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口琴,显得分外怀恋,“他在我面前没吹过。” 还有那么多事情他未曾知晓,那个人却就这样离开了,无处可寻。 他把口琴递还给周楚瑶:“既然这是他送你的,还是该由你好好保管。我不能收。” 她没伸手接:“还是你留着吧,算是来永川的纪念。” 周楚瑶虽然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仿佛什么都已经明了了。见她执意如此,他只好把口琴收回,苦笑了一下:“好吧,人见不到,拿个纪念品也好。” 庄豫把口琴放在口袋里,慢慢沿着田埂往回走。永川的路并不复杂,他一个异乡人也能毫无困难地辩出远家的方位。夕阳的余光中,他放慢脚步,此刻的他并不急着回去,自从目睹了秦家老宅的败落,以及与周楚瑶的一番对谈后,他此时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整理思绪。 但秦暄杨那张清俊的脸,总是会猝不及防地浮现在脑海里,让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你个混帐。” 他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 “骗子。” 脑海中,秦暄杨对他笑了笑。 “还好意思笑!” 他愤恨地对着虚空挥了一拳。 “你他妈到底在哪里!”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5节 积蓄了多日的怒气在此刻一并爆发,庄豫撕下平日里温和的面目,满眼泪水地看着铺满绚烂晚霞的天空。 天空越美,他就越是愤怒。 “秦暄杨,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他低声怒吼,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有夏日无处不闻的蝉声和蛙声自远处回应着他。 远空中,吹来一阵风,他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田埂上,感到风吹过脸上带来的丝丝凉意。他擦干眼泪,低头继续往远家的方向走去。 或许到最后,或许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努力,但我又如何能半途而废。 毕竟,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再次见到你。 回到远家后,远家兄妹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都不再过问他那个下午到底去了哪里,又跟周楚瑶谈了些什么。大家依旧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饭后远晨邀他一起去散步,他以疲累拒绝了。回到屋后的卧室,他又翻出前几天从永川小学拿来的画册,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稚嫩笨拙的笔触,却抒发着沉重而令人心碎的情节。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到屏幕上亮起的两个字,不由叹了口气。 “妈,怎么了?”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那头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带着中年妇女爱用的反问句式,“我看你最近都没给我电话,我就打过去了呗。怎么样,还行吧?” “挺好的,没什么事。”他看着窗外花园里攀爬的藤蔓,撒了个小谎。 “工作别太拼命,要注意劳逸结合,早中晚三餐要定时吃啊……”那头又开启了啰嗦模式,妈妈并不知道他此时身在永川,还以为他还在原来的城市工作。他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句,又敷衍了几句,便打算挂断电话。 “对了,你那个朋友——是叫秦暄杨的吧,有空带他回家来吃顿饭嘛。这几年都不见他来了。” 庄豫身子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道:“他……忙,没空。” “年轻人不要把所有ji,ng力都放在工作上嘛,太拼了不好,还是得注意身体。” “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生怕再说下去,自己喉间的哽咽会将情绪出卖,他匆匆想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心里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闷着声,低着头。 掏出口袋里的口琴,他试着吹出几个音符,但都不成调子,只得作罢。 年少的秦暄杨,是以什么心情吹口琴的呢? 他轻轻摩娑着口琴的边缘,想象着,心一阵一阵地疼。 他按着胸口慢慢侧身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中,好像有人自身后温柔地环抱着他,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双手搭在他的腰上。 窗外,好像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别太累了,男朋友。”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又忍不住盈满眼泪。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那人继续说。 庄豫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你在哪里?”他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我在这里啊。”那人靠在他耳畔,轻轻说。 庄豫忍不住转过身去,幻觉便一瞬间消失无踪了——床的那一侧,是一片昏沉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暄杨?” 不会有任何回应。 他捂紧胸口,闭上眼睛,希冀那个人能再度出现。 就像那年夏天,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那样。 as y love, you d(啊,我的爱人,你错待了我) to bsp; off disurteoly(抛弃了我你无义又无情)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我已经爱上你,啊,这么久) &g your pany(有你陪伴多高兴) greensleeves was all y joy(绿袖子是我快乐的全部) greensleeves was y delight(绿袖子是我全部的欢乐) greensleeves was y heart of gold(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 and who but y dy greensleeves(只有她才是我的心爱人) ——英国民谣《绿袖子》 第13章 关键词13:回忆、游戏结束 大四新学期开学后,他们都成了学校里最老的一批本科生。大四有求职的压力,有深造修学的压力,有踏进社会的压力,有毕业论文答辩的压力。 九月正是这个城市最繁忙的季节,虽然夏天的热度已经开始下降,但工作与学习的热度却逐渐上升。 庄豫也像宿舍的其他人一样,开始频繁地参加校园里的各种就业讲座和招聘会。 然而即使是面对着神情严肃的面试官,他仍然感受不到即将踏入社会的实感。面试的时候,望着低头翻看简历的面试官,他也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会对自己的人生造成多么重要的影响。 仿佛前方一字排开的面试官不是面试官,坐在塑料椅上自我介绍的人也不是他自己,身后排着队焦急地等待面试机会的也不是即将毕业的学生。 仿佛所有在招聘会中匆忙来去的人们,都不过是舞台剧上的角色。待灯光熄灭,帷幕拉下,大家就松松筋骨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继续上课、逃课、谈恋爱、逛街。 他回到宿舍后把这种感觉跟赵小狼说了一遍,赵小狼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哼了一声:“你呀,太没紧张感了。” 然后开始给他讲如今愈加严峻的就业形势和就业前景,越来越少的岗位和越来越多的大学生。 庄豫听完后,仍旧没什么紧张感。 他觉得有些迷茫,于是拨了个熟悉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对方接起来但又马上挂断。一秒钟后,对方重新打回给他。 他已经习惯这个流程,手指划向接听,那头秦暄杨的声音便缓缓传来: “男神,你是不是又想我了?” 进入大四之后,庄豫面临了两个较重大的转变:一是从学生开始向社会人士的转变;二是,秦暄杨不在身边的转变。 九月中旬的时候,秦暄杨回了一趟位于b市的家。原本只说是回去一星期,后来不知怎么的,返校的日子一拖再拖。 一整个暑假都在身边、甚至连他回家都要赖着一起去的人突然不在身旁了,庄豫一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 但后来参加招聘会、听各种就业讲座、制作求职简历等一系列令人心烦的事情一涌而上,他也就渐渐适应了。但遇到什么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他焦头烂额觉得心烦时,还是会下意识向秦暄杨求助。因为跨省漫游话费昂贵,为了替庄豫节省电话费,秦暄杨通常是接到他的电话后马上挂断,随后再由自己拨过去。 一开始庄豫觉得麻烦,但他坚持这么做。 久而久之,庄豫也就习惯了这套流程。 慢慢地,他们的通话时间越来越长,通话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像往常一样,庄豫再度和秦暄杨探讨了一下自己在求职过程中极度缺乏紧张感的事情,秦暄杨倒没像赵小狼一样严厉谴责他,反而是笑了笑:“干嘛非要有紧张感,把所有人都想象成是舞台上的演员,这种想法其实很有趣。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要纠正的。” “赵小狼说依我这种紧张感,找得到工作才见鬼。” 秦暄杨笑得更欢了:“要是每个人都紧绷绷的,找得到工作才见鬼了。” 说话间隙,庄豫听到那头传来一个女声,略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听见了“打针”这两个字。 “你现在在医院吗?我怎么好像听到有护士在叫你打针?” “啊,哦,我……有点感冒,我妈非要我到医院来打针。” “严不严重?”庄豫有些疑惑,“我听你说话声音好好的,鼻子没塞啊。” “啊,哦。我鼻塞不严重,就是有点发烧。”秦暄杨的话没刚才那么溜了,显得有些结巴。 庄豫虽然感觉有些异样,但还是没有深究:“那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下次再聊。”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问:“秦暄杨,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可能还要再过一阵,家里有点事。” 秦暄杨不愿意多说,庄豫也识趣地没有多问,互道了晚安,他们默契地挂断了电话。 和秦暄杨的关系,一直是庄豫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 说是普通朋友,但似乎又比普通朋友更亲密。说是恋人,但双方都不是以认真的态度在交往,只当作是一个过家家的游戏。 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他一直都不太愿意认真去思考。 在三个月不长不短的交往中,秦暄杨虽然一直强调他们只是各取所需为了各自的利益才走到一起,然而在实际的交往过程中,他又觉得对方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跟自己在一起的。毕竟,秦暄杨对于他的所有问题和求助,一直都给予最真诚的帮助。 这让他不止一次开始反思这个游戏的合理性。 他开始担心自己会认真。 不行不行,认真就输了。 十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庄豫突然接到秦暄杨的电话,说他回来了,正在他宿舍楼下。 他趿着拖鞋嗒嗒嗒地下楼,看到秦暄杨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站着。 白衫的俊郎男子,细碎落下的阳光,夏天的轻风,这些事物结合在一起时,画面就不是养眼这么简单了。 “舍得回来啦。”他看似轻松地朝秦暄杨打招呼。 秦暄杨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伸出大长手颇亲密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难得天气这么好,出去约会吧。” 他看了一眼过份晴朗的天空:“这么热的天气在外面走不怕中暑?” “那就去看电影?最近有几部电影挺好的,你应该喜欢。” 庄豫仍旧兴致不高,但看在秦暄杨的份上,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庄豫早该看出征兆的。 看电影的时候,他感觉得到秦暄杨有好几次都凑近了他耳边,想跟他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放弃了,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口渴了,男神给口水喝吧。” 庄豫嫌弃地把自己的可乐递过去。 “爆米花呢,男神你把爆米花藏哪去了?” 庄豫嫌弃地把自己的爆米花递给他。 一场电影看下来,庄豫根本没记住剧情讲的是什么,却对秦暄杨三番五次不厌其烦地打断他观影的行径印象深刻。 电影看完已经是傍晚,秦暄杨说要请吃饭,他便懒懒地跟在后头。黄昏明亮而温柔的光线中,他看着走在侧前方的这个男子削瘦的侧脸,突然察觉到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 “你是不是瘦了?”他问。 秦暄杨笑了一下:“回家这段时间生了场小病。” 庄豫无意识地掐了掐他的手臂:“到底是什么病,减肥效果这么明显。” 他笑得有些勉强:“发烧啊感冒什么的。对了,你想吃什么?” 庄豫很快就话题带着走了:“随便吧,粤菜?你家在广东那带吧。” 市中心有间挺有名的粤式酒楼,秦暄杨熟门熟路地点了几道经典的粤菜,上菜的时候,庄豫都被那ji,ng致的摆盘给吓到了。 “这顿饭吃完该不会我们两个都要留在这里刷碗吧?”他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身后大厅中式典雅厚重的装潢,心有戚戚。 秦暄杨替他夹了一筷子清蒸鱼r_ou_:“怕什么。到时候你留在这里刷碗,我回去搬救兵。” “我看你会逃之夭夭。”庄豫尝试了一下那道鱼,奇异地觉得很鲜美,味道特别好。 被他的吃相笑得咧开了牙的秦暄杨又帮他夹了一大筷:“又没人跟你抢,你急什么。” “你们那边的菜倒是挺好吃的,什么时候我也去你家去蹭个饭吧。”他起劲地吃着,余光瞄了一眼秦暄杨,注意到对方的笑脸一瞬间有些黯淡,“怎么啦,不乐意我去你家蹭饭啊?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啊秦暄杨,你暑假的时候可是在我家白吃白喝了小半个月呢。” 他这话其实只是开玩笑,基于他对秦暄杨的认识,他知道秦暄杨马上就会厚着脸皮笑起来解释。 但这次他想错了。 秦暄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干脆消失了。 他也觉得不对劲,便放下了筷子:“你怎么了?” “我觉得,游戏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庄豫怔了一下,没马上反应过来。 秦暄杨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本来就是为了消磨时间互惠互利的游戏,现在你也大四了,找工作都已经够忙的了,我也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双方都没时间再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也没必要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你觉得呢?” 庄豫听得脸色也冷下来,尤其是最后一句听得他尤其觉得刺耳:你秦暄杨根本已经什么事都决定好了,现在才来问我的意见有意思吗? 他戳了一下碗,又不好把内心的不满发作出来,那样倒显得他一个人把这游戏当真了似的,傻。 “反正只是游戏而已,什么时候结束都无所谓。”他耸耸肩,假装大方地继续吃菜,又想开个玩笑来缓和目前的尴尬局面,“你该不会因为游戏结束了就不请我吃饭了吧,男朋友做不成了,朋友还是要当的,这顿饭你还是要请啊。” 秦暄杨依旧沉默了一下,又缓缓道:“我想,以后我们还是别再联系了。” 庄豫克制住摔筷子的冲动,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是想说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只是觉得,以后没什么联系的必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绝情的话,秦暄杨说出口的时候表情却很忧伤,“我会把你的号码删了,你也删掉我的吧。” “靠!”他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暄杨。一时间许多骂人的话都从脑海中一一掠过,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一个字都没说。 他要是真的因此发了火,倒又显得他有多在乎秦暄杨这个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似的,傻到家。 但这顿饭,是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 他只能尽量压抑住声音里的情绪,最后看了秦暄杨一眼:“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你。反正,认真就输了,是吧?” 他没给机会秦暄杨回应,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十月中旬的夜晚,他走出酒楼时感觉到迎面而来的风已经开始夹带秋天的气息,他强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一次都没有回头。 所以他不知道灯光之下,秦暄杨是以多么无奈痛苦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离去。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听过秦暄杨的消息。 一直到来年的五月,他才在一次偶然的场合下再度听到“秦暄杨”这三个字。而那时,距离他们“分手”,已经过去了八个月。 第14章 关键词14:回忆、真相 因为根本算不上是在交往,所以也称不上是失恋。 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没有人在当真。 自从那天晚上从外面回来后,庄豫果真按照秦暄杨所要求的,把他的通讯方式从手机删除,也再没联络他。只有几次妈妈从老家打电话过来问起秦暄杨的情况,他都不耐烦地说“不知道”,几次之后,妈妈也不再问了。 他重新投入到求职活动中,繁忙、充实、跌宕起伏又百无聊赖地过着每一天。 虽然一开始他还有些不适应,遇到问题时他会第一时间想起那个面孔。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渐渐地开始遗忘与“秦暄杨”这三个字有关的一切。 时间确实是最伟大的魔法师。 第二年开始,庄豫已经不会主动想起与他有关的事情了。 五月下旬的某天,他和全校的毕业生一起参加了在学校大礼堂举行的毕业典礼。 以院系为大单位,每个院系都安排在礼堂的不同区域就坐。庄豫所在的院系正好和英语系挨在了一起,而英语系的座位中,又数商英和他们靠得最近。 简直不是冤家不聚头。 庄豫坐在最靠外的位置上,听着自己宿舍的男生们纷纷和旁边区域曾一起参加联谊会的商英一班的女生们聊得火热朝天,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极不情愿,但他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秦暄杨的面孔。 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年前的夏天,那场发生在海边的联谊会——如果不是那场联谊活动,根本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破事。 他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搜索起他来。 然而商英一班的座位上,没有秦暄杨的身影。 这时,他听见赵小狼和商英的女孩子们的对话:“你们班就业率怎么样?目前找到工作的有几个?” “嗯,正式签了约的也就一半吧,不太乐观呐。” “你们三十个人能签十五个已经很不错啦。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 “啊,我们班现在二十九个人。有一个退学了。” “退学?为什么?” “具体的不太清楚,听说是身体原因。”那女孩摇了摇头,“他也去了联谊会,你应该有印象的,就是秦暄杨啊。” 庄豫僵坐在原地。 秦暄杨退学了?身体原因? 他也顾不上自己突然提问会显得唐突,忽然问那女生:“他是什么时候退学的?” “哦,去年了。他大四开学的时候就因为身体原因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来回来了几天,但很快就办了退学。具体时间,大概是十月份吧。” 就是那天。就是去年十月份。秦暄杨从家里返回学校,在他宿舍楼下等他,带他出去看电影,请他吃饭,然后向他提出结束游戏的,十月份。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几天,秦暄杨就退学了。 他越想,就觉得双手颤抖得厉害。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因为身体原因退学的话,是他得了什么病吗?” 那女生可能是觉得在背后八卦别人的隐私不太好,犹豫了一下。但看庄豫特别着急的样子,还是说了:“据说是心脏病,家族遗传的。因为这个,他一直不能参加剧烈活动,新生入学的军训和后面的体育课他都没参加过。” 庄豫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他想起去年有段时间打电话给他,总能听到那端传来像是医院护士的说话声,什么到时间打针了,要记得吃药啊,好好休息别打那么多电话啊。他每次稍有怀疑,秦暄杨就说是自己感冒发烧在医院看病,没什么大碍。 他想起那个十月秦暄杨向他提出结束游戏时,脸上无奈而哀伤的表情,以及那些明明绝情却又像是迫不得已说才出口的话。 他想起仿佛很久之前,秦暄杨向他提出交往的请求时,一边带着吊儿郎当的笑一边说出的那句话:“我时间太多了,又闲得无聊。想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 他想起那个夏天秦暄杨黏着他一天天往图书馆跑,在他有空的时候特地带他到这座城市的各个景点游玩,甚至不惜跟着他回到了老家。整整一个夏天都围绕着他团团转。 那时他真的以为这个人真的是太无聊,有太多可以挥霍的时间,才会提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才会如此舍得和他这个无趣的人一起浪费时间。 可是现在想来,他却觉得心一阵阵地疼: 秦暄杨,你到底是有多无聊,竟要把你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和我荒废一整个夏天? 第15章 关键词15:回忆、绿袖子 周楚瑶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告知,不要去打扰隔壁家的哥哥。隔壁家的哥哥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隔壁家的屋子建得很漂亮,外墙刷得雪白,简单又气派。隔壁家的院子也很美,总是种满了花草,不同的季节盛放不同的花朵。 她偶尔到院子里为菜地松土时,会看到隔壁家的哥哥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衣站在阳光下,低头为院子里的花浇水。 那位哥哥长得很好看,可能是不常外出活动的缘故,他比一般的人更加白皙。在阳光照耀下,就仿佛要消失一般。 周楚瑶曾偷偷躲在院子里看他浇花,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眉宇总是有一股愁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重大而艰难的事情。即便是和别人一起,他周围也仿佛围绕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没有任何陪伴能把它们驱散。 有时候他会发现院子那头有一双好奇的眼睛,他会笑着朝她所在的方向招招手,然后喊她的名字:“小瑶,早。” 她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话,总是点过头就往家里跑,很少和他有语言上的交流。 但她很喜欢观察这位隔壁家的哥哥。 隔壁家的哥哥比她大五岁,在镇上唯一的小学上学。因为身体不好,从来不上体育课,而且也时常因为生病请假,所以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好朋友。他在家里时,喜欢浇花,看书,还有吹口琴。 他吹的曲子都特别好听。乐声穿墙而来,周楚瑶时常听得入了迷。 她很喜欢口琴那种沉重又略带沙哑的音色,把所有的歌曲都吹出了故事。 后来有一天,她大着胆子敲响了隔壁家的门,对前来开门的秦暄杨说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你能教我吹口琴吗?” 秦暄杨先教她基本的技巧,她学得很快。等她能独立吹奏歌曲时,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绿袖子。 每天黄昏,他们两人在秦家的石阶上坐着,一起练习那首英国民谣。 但秦暄杨不是每天都能抽出时间指导她,有时候他身体很不舒服,甚至没办法下楼。周楚瑶就只能在自家院子里坐着,自己练习。 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傍晚她正在院子里浇花。隔壁家二楼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声,随后便从屋里响起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她从未听过这么绝望的叫声,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动。她妈妈听见声响赶紧过去,几分钟后,她看到救护车在秦家停下。 她没看到秦暄杨被送进车内的模样,因为她的妈妈脸色苍白地过来把她推回了家。 一天后,秦暄杨还是没有回来。 两天后,依旧没有。 直到三个月后,夏天都已经快过去了,秦暄杨才终于从医院回来。但他身体依旧很虚弱,只能在二楼的卧室静养。妈妈再一次叮嘱她,不要吵到隔壁的哥哥。 但她傍晚的时候坐在家门前,用秦暄杨送她的口琴吹起了《绿袖子》。 三个月的反复练习,她已经能独自流畅地吹奏出这首英国民谣了。 夕阳下,《绿袖子》的旋律随晚风飞扬。她看到二楼的一个窗户上探出一个脑袋,隔壁家的哥哥脸色苍白地朝她挥了挥手,笑了笑。 那个傍晚,她把《绿袖子》吹了一遍又一遍。 as y love, you d(啊,我的爱人,你错待了我) to bsp; off disurteoly(抛弃了我你无义又无情)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我已经爱上你,啊,这么久) &g your pany(有你陪伴多高兴) greensleeves was all y joy(绿袖子是我快乐的全部) greensleeves was y delight(绿袖子是我全部的欢乐) greensleeves was y heart of gold(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 and who but y dy greensleeves(只有她才是我的心爱人) 她七岁那年,秦暄杨要搬到大城市去接受治疗。 临行前一天,秦阿姨特地到她家里辞行,楚瑶妈妈挽着秦阿姨的手说了很多话,两人眼里都shishi的。 周楚瑶坐在客厅里看着两个大人一边说话一边哭,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门边有个人站着,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她走到外头,秦暄杨摸摸她的头,把几本乐谱递给她:“这个送你,口琴要常练。” 她抬头看着对她而言很高大的秦暄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说不定过几天就死了。” 才十二岁的男孩,谈论起生死来,却是一点也不恐惧,仿佛那是他的老朋友。 她也没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挽留他,反倒表现出了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和稳重:“你好好活着,等回来再教我吹口琴。” 他笑了一下:“嗯。《绿袖子》要好好练。” 她点头,把乐谱珍重地抱在怀里:“你千万别死。” 他又笑着揉起她的头发:“这又由不得我,人总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泪眼婆娑的两个妇女,又郑重地看着他说:“你死了,秦阿姨会很难过。我妈妈也会很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笑得有点无奈,“你呢,你不会难过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后每次吹起《绿袖子》,我就会想起你。” “谢谢你。”他郑重其事地向她道谢,最后拍了拍她的头,“再见。” “再见。”七岁的周楚瑶向他道别。 秦暄杨转身走出了院子。 只是那一声“再见”,并未成真。 从此周楚瑶再也没见过秦暄杨。 永川。 又是一个傍晚,周楚瑶习惯地沿着河川散步,不出意料,她在河边看到了独自望着山峰出神的庄豫。 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扯得斜长而破碎,一如他凝望远处的目光。 “你又来了?”她走到庄豫身边。最近一连几天,她都能在这个时候看到庄豫在河边出神地看着叶知山。因此今日在这里看到他,也并不意外。 “心有些乱。”庄豫的微笑淡淡的,有些伤感。 “我听远扬说,你过几天就要走了?” 他点头苦笑:“嗯,我的假期快要结束了。再不回去,会被公司炒鱿鱼的。” “不找秦暄杨了吗?” 他一怔,又缓缓将目光移向远处的叶知山:“找不到,又有什么办法。” 她犹豫了一下,仿佛读懂了什么,道:“我知道他可能在哪里。” “在哪里?” 黄昏渐渐逝去,她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黛青山影:“你知道叶知山的传说吧?” 庄豫随她看向不远处叶知山在藏蓝的天幕下显得寂廖的暗影,道:“他跟我说过” “那个传说,是我n_a_ai告诉他的。”周楚瑶转头看了看他,“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听老人家说的传说。你想去看一看吗?” 心情既是悲伤又是期待,他点了点头。 是啊,也许那个人便在那儿。 周楚瑶叹息了一声:“那我们明天去看一看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真的觉得,他会回到这里吗?” 河畔的草丛似乎有萤火虫在飞舞,他看着那几点若隐若现的光,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在。” 然而,风却不曾吹来。 第16章 关键词16:回忆、南方 初夏的风温柔吹过。 火车驶出隧道的时候,庄豫看见了南方一望无际的晴空。田野上绿意盎然,纵横交错的河溪边总有几个佝偻着身躯的妇人在弯腰挑水,远处的平房里升起阵阵炊烟,仿佛在提醒他已到了日暮。 视线永远被远方的山岳和丘陵阻隔,无法一眼就看到地平线。 他对这样的乡野景色感到新奇,但同时又怀揣着不安。 掏出手机,他划到联系人那一栏,秦暄杨的号码赫然在列——这个号码是前天毕业典礼结束后他向商英一班的女生打听到的。 但两天过去了,他一直盯着那个号码,却还是没有勇气拨打。 火车终于靠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他跟随人流下车,走过地下通道,离开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他抬头看了一眼南方的夜空,远处林立的高楼上,只有一轮孤寂的圆月。 这是一座他全然陌生的城市,经过他身边的人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街道和车流在他面前不断延伸。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某天竟然就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把自己逼到如斯境地。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攒够了足够的勇气,按下了那个号码。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方的反应也很奇怪,似乎知道他是谁,因为那端一句话也没传来,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便放任沉默蔓延。 庄豫顿了一下,才慢慢道:“我是庄豫,我现在在火车站。” 那边还是没有回话。 庄豫看着前方摩天大楼上的霓虹灯,内心的不安鼓躁到了极点:“有空就出来见一面吧,没空,就算了。” 他等着,等着对方说出拒绝的话语。他甚至都设想好了秦暄杨会怎么拒绝自己:“我不是说过我们没必要再联系了吗。见面,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吧。”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排演各种情况,秦暄杨拒绝会面的情景是他想得最多的。他想,如果这种最糟的情况真的发生了,那他也只能转身坐上回程的火车。 毫无办法。他又不知道秦暄杨家的住址,就算知道了,厚着脸皮找上去,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6节 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出现。 总而言之,一切都乱七八糟。 南下也是他的一时冲动,他在火车上也无数次后悔过,但等火车靠站了,他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现在,等待对方回应的这么几秒钟时间里,他又不安起来。 终于,秦暄杨的声音久违地传了过来: “你等等,我就过去。” 挂断电话,庄豫蹲下身子在夜风中抱住了自己。 时隔这么久再度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他竟然有点想哭。 庄豫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等着,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穿着浅色上衣的男子越过人群向他走来。 秦暄杨仍旧没怎么变,但是更瘦了,脸色也更苍白。一个大约二十刚出头的女孩挽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 他们一起走到庄豫跟前,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我女朋友,徐萤。” 女孩向庄豫笑了笑:“我听暄杨说你们是大学同学,你是特地过来这边玩的吗?” 庄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得很惊讶,淡淡地应道:“嗯。” “打算呆多久?” “看情况。”他说完瞅了秦暄杨一眼。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吃饭了吗?”徐萤又问。 他摇头:“不饿。” “这可不行,不饿也得吃。正好这个时间也可以吃夜宵了,这边有间酒家的夜茶挺好的,我带你去试一下吧。”徐萤表现得热情大方,反倒是一旁的秦暄杨,除了开场的一句话外,就再没说过话了,目光总是飘忽不定。 庄豫又瞅了好像对路灯很感兴趣的秦暄杨一眼。点了点头,接受了宵夜的建议。 酒楼九点后才开始夜茶生意,朋友或家人热闹地围坐在桌边,沏一壶茉莉花茶或金银花茶惬意地喝着。服务员们推着装满各式点心的小车走过来,任顾客挑选喜欢的式样。 广式的点心十分ji,ng致,每一小笼里都有数量不多但香气诱人的茶点。徐萤各式都拿了一份,什么凤爪、虾饺、粉果,每一样都ji,ng致玲珑。 庄豫确实不饿,但点心味道很对他的胃口,他慢慢地吃着,也吃了不少。徐萤也陪着他吃,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倒显得挺亲切。唯有秦暄杨一直沉默不语,东西也不怎么吃,话也基本不说,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庄豫有时觉得他在看自己,但抬头看过去,又只能看见他别过去的侧脸。 这个人的心思,如此难以捉摸。 吃完夜茶也已经很晚了,徐萤又带他到附近的酒店办理入住手续。直到他拎着背包走进酒店电梯,秦暄杨才对他说出这个晚上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晚安。” 然后电梯门关上,庄豫只能在门上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落寞的模样。 庄豫稍微有点认床,在陌生的地方睡得不踏实。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起身刷牙洗脸。 大概十一点,他下到酒店大堂,看到已经在大堂等待的徐萤。 秦暄杨不在。 徐萤解释说秦暄杨因为有要事今天没空陪他,所以特地让她过来当导游,陪他在市内走一走。 庄豫并没有表露出失望的情绪,很配合地随她去了市内比较值得一走的景点,参观了壮观的天主教堂,登上了著名的电视塔,领略了江边美丽的夜景。满满当当的一天行程,既没有太累,也不会觉得特别空闲。 夜幕降临的时候,庄豫坐在江上游船,看着两岸绚烂的灯光不停变换色彩,流光倒映在江面上,仿佛置身幻象之中。徐萤兴致很高地向他指着岸边的建筑讲解起来,活像一个称职的导游。 庄豫听着,却又并没有真正听进去。 游船即将回到岸边时,他突然问了一个跟方才的景色一点关系都没有问题:“你跟秦暄杨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们?”徐萤挠挠头,舌头有点打结,“我、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好像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地,就、就变成这样了。” 庄豫看着越来越近的岸,又问:“秦暄杨最近还好吗?” “你昨天不是见到他了吗,他挺好的呀。” “也是。”他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游船终于靠岸,坐在前面的游客起身开始向岸上走,庄豫落在最后,跨步上岸时,他看了一眼对岸的灯光,流光溢彩之下,这座城市是如此美丽而陌生。 “徐萤。”随着人流往岸上走的时候,庄豫对走在前方的徐萤道,“我明天就回去。” “这么快?不多住几天?”徐萤感到惋惜,“还有好多地方值得走一走呢。” “不了。家里还有事。明天就走。”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他温和的面孔下隐藏了一颗固执的心。 把所有多余的愁绪都甩到身后,他迈步离开了那个流光溢彩的江岸。 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基本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把几件衣服往里一扔就算是收拾完了。昨晚在江边他已经跟徐萤说过了会坐中午十二点的火车回去,反正酒店离车站近,一切他都能自己打点好,用不着麻烦她特地过来送行。 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正在检查背包里的物品有没有落下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徐萤坚持过来送行,打开门,却看到了秦暄杨。 他有些惊讶:“怎么过来了?” “徐萤说你今天走。”秦暄杨向屋内看了看,一眼就看到放在床上的背包。 庄豫很害怕他接下来会说出那些虚伪的客套话,什么怎么不多呆几天再走,什么难得过来再多玩几天呀。他很害怕这种格外生分的话会从秦暄杨口中说出,这样他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和鸿沟已经达到了无法逾越的地步。 比陌生更可怕的是客套。 然而幸好,秦暄杨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票买好了吗?” “呆会儿直接去火车站买就行。”见他丝毫没有进来坐一会儿的意思,庄豫便任由门开着,自己倚在门框上,看似随意地望着他。 “昨天跟徐萤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庄豫发自内心地说道。 秦暄杨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下,庄豫又补了一句:“好好珍惜。” 这次他没点头,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走廊的灯很暗,秦暄杨的面孔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愈加没有表情。庄豫即使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也是徒劳无功。 过了好一会儿,庄豫才慢慢道:“你变了很多,不喜欢讲话了。” 明明去年夏天还是活泼好动到像是多动症患者的人,明明去年夏天还是极其呱噪地在自己耳边什么话都说的人。一眨眼,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到不肯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人都是会变的。”秦暄杨这么说。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慢慢地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庄豫开始觉得心里有点苦涩。他无力地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好好保重。” 秦暄杨点头:“你也是。” 他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用平缓又平常的语调,笑着看向他:“秦暄杨,你要长命百岁啊。” 然后主动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交往”的那短短三个月时间里,他们开玩笑般地亲吻过,勿忙赶路时也曾不经意地牵过手,唯独,没有拥抱过。 对他们而言,拥抱竟是比肌肤的直接碰触更暧昧的动作:把脸颊贴在对方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衫倾听彼此的心跳,感受彼此的体温。 许多未能说出口的感情,似乎都能在那一刻挑明。 彼时的庄豫也是如此,伸手环抱住秦暄杨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想撕掉所有伪装:不管他的病到了什么地步,不管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不管自己是否能够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是那般急切地希望着,希望自己能任性地问一句: 我们把游戏继续进行下去吧,好吗? 因为我好像喜欢你。 “秦暄杨。”庄豫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听到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快,“我们能不能——” “快没时间了。”秦暄杨突然打断他,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开,“再不走,就要误了火车了。” 他愣了一下,想从秦暄杨脸上找寻一丝半点的情绪,却徒劳无获。 这个人是真的对他无动于衷,还是只是假装的? 如果只是假装,那么他的演技确实很好。 “徐萤让我跟你说一声,以后有空常来玩。”仿佛是嫌庄豫的心冷得不够快,秦暄杨又加了这么一句。 他没办法客套而热情地回答:“好啊。” 连点头都做不到,他心灰意冷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苦笑了一下:“恐怕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希望你们幸福。” 秦暄杨没有马上接话,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庄豫,好好吃饭,好好工作,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庄豫点点头,疲惫而心酸地看着他:“你也是,要长命百岁啊。” 秦暄杨,你要长命百岁啊。 要健健康康地,结婚生子。要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北上的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庄豫看着远处的高楼缓缓被甩在身后,前方开始出现空旷而寂静的田野时,就知道在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此行南下,他并非要质问什么,也并非要索取什么。他既没那样的资格,也没那样的位置。 他只不过,想亲眼看一看秦暄杨而已。想亲眼看一看,他好不好而已。 如果对方什么都不提,他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他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只是偶尔的路过,假装那场游戏里他根本没有当真。 如果那就是秦暄杨所希望的,那么他会如他所愿。 此行南下,他唯一的心愿已了:那就是再看一看秦暄杨,亲口对他说出那一句珍重。 除了一声珍重,他再无其他奢求。 毕竟,纵使他有奢求,那个人的身边,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第17章 关键词17:永川、叶知山 庄豫心里清楚那是一种奢求。 虚幻得就像夏天飘落的雪,冬天盛放的花。 他以前一直不相信什么鬼神传说,什么灵魂转世,然而如今,他站在叶知山下看着这座安静而巍然的大山,却强愿地祈望着:能在这里,再度见到那个人。 他还想再见他一面,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知道庄豫要和周楚瑶一起去叶知山,远扬自告奋勇地提出了陪同的要求。他说前几天才刚下那么大的暴雨,万一在山上发生什么意外,多一个人总多一分安全。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朗,他们三人来到叶知山脚,沿着镇上的人多年来开辟的小径向山上走去。由于前几天的大雨,山上泥土较松软,但幸好小径平缓,也不会经过什么险恶的地段,因此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除了远扬被路上的一只松鼠吓到。 山上静谧得只能听见林间的风声,盛夏的蝉鸣在这里显得更响亮躁动。上百年的大树形成天然的屏障,为他们隔开了炙热的艳阳。夏日走在山间,享受着迎面而来的风,闻着空气中的花香和青草香气,听着婉转的鸟鸣和蝉声,竟是一件如此惬意的事。 沿路都可以看到新生的树苗伸展着嫩绿的枝叶努力地向上,每每看到那些新生的绿意,庄豫都会想到秦暄杨曾告诉过他的那些传说。 叶知山上新生的树苗,都是眷恋归家的灵魂。 你也在其中吗,秦暄杨? 你如果在其中,请给我一点提示好吗?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仔细听着,但是除了蝉鸣和鸟叫,除了风声和花香,什么都没有。 周楚瑶走在前头,远扬一直试图和她攀话,她始终都是不咸不淡地应一句。 庄豫一边看着沿途的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和他们离得有点远。被树叶切碎的阳光望在他身上,他抬头向上看,觉得一阵眩晕。 他忽然开始想:也许一直攀登到山顶,他也发现不了什么。 也许秦暄杨根本没有回来。 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灵魂,叶知山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一个被留下来的人们互相慰藉的借口。 死了就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根本不应该还怀有希望。他根本不应该再奢望能再见他一面。 为什么要来永川呢?为什么要重新揭开自己的伤疤? 是因为夏天吗?是因为夏天把他好不容易在过去一年封印好的所有关于秦暄杨的记忆都唤醒的缘故吗? 他站在小径中央,没有注意到走在前方的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被自己内心的想法牵绊了脚步。 秦暄杨,我已经来到了永川,为什么你还不出现? 你不是说你会回来的吗?你不是说只要我来了,就会出现的吗?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走在前方的周楚瑶注意到后头没了声响,回过头才发现庄豫不见了。 她扔下仍在滔滔不绝地跟她讲述与外星人通信所需技术要求的远扬,独自一人沿着小径回去找庄豫。 大约往回走了五分钟,她看到庄豫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小径上,眼睛有些红。 “见到他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庄豫回过神,看了她一眼,笑得很苍白:“没有。走吧,去山顶。” 说着擦了一下眼角,若无其事般地向她走去。 登上山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山顶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向外突出,他们纷纷爬上岩石,看着山下葱郁的树林和山脚下的永川镇。镇上白墙青瓦的房子错落分布,在绿树掩映下美丽得有如童话中的风景。再远些,甚至还能看得见镇头的那株高大的木棉树,和远处灰色的公路。公路如灰带般不断延伸着,把人们带往更繁华的城市,只有永川这个小镇仿佛被遗忘了般,仍旧朴素而简单地生活着。 头顶的阳光越发炙热,他们只在毫无遮挡的巨石上站了几分钟,就已经觉得有点发晕了。 周楚瑶先跳下岩石,再是庄豫,远扬仿佛为了证明他生来便是与众不同的,挑了个不一样的位置往下跳,结果酿成了大悲剧。 他着陆的那块土被前几天的暴雨冲刷得已经很松软,经不住一个十九岁男孩的体重,土地在他脚下松塌,他重心不稳地往前倒,然而前方是个陡坡,没有任何能让他紧抓的物体。 眼看他就要滚下去,离他最近的庄豫赶紧拉了他一把。 然而远扬已经往下倒了,他身体的重量把紧拉住他的庄豫也连带拉了下去。 “小心!”周楚瑶一改往日面不改色的作风,吓得脸色苍白。 那两个人顺着陡坡往下滚落,幸而下方有一丛灌木挡在了他们滚落在路径上,他们这才在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远扬先抱着头坐起来,同时松了松被石头咯得发痛的后背,一边向朝他们奔来的周楚瑶道:“我没事。” “庄豫呢?” 他转过头,他身后的庄豫仍旧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一动地躺在原地,鲜红的血从他的额头淌下。他紧闭着双眼,不管远扬怎么喊叫都没有睁开。 如果有一个会让他不愿醒来的梦。 那么这个梦,一定和秦暄杨有关。 第18章 关键词18:回忆、夏风 大学毕业的那个炎夏,蝉声躁热。 暂时还没有被公司相中的庄豫在家待业,他不像同龄的毕业生一样感到焦虑。相反,他心态相当好。 妈妈也一反平日里唠叨的本性,不再在家里叨絮个没完——她在居委会的活动中心找到了能一起说长道短的志同道合的伙伴。每天中午吃完饭,她就高高兴兴地提着小包到活动中心去玩了。 庄豫每天都关注网上的就业资讯,也会挑选公司投递几份简历。但剩下的大多数时间,就是他在网络游戏中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偶尔会接到面试通知,但大多数公司在一面后就再无消息。唯有一间创意游戏公司,他坚持到了最终面试。 终面的面试官年轻得不可思议,也就三十出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翻看了他的简历后提了一个问题:“庄先生,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迄今为止,您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吗?” 其实他有很多可以回答的事情,比如小时候做的那些不要命的尝试,比如中学时代和死党出去旅行时疯癫的举动,再比如大学加入前辈的乐队和他们一起做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 然而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却都被他通通淘汰。 面试的房间里冷气很足,然而窗外蝉声响亮,只一瞬就把他带回了那个同样躁热的夏天。让他回忆起秦暄杨的面容。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大概以后的所有夏天,他都会回想起那个人。 面试官颇感兴趣地问:“请问为什么要叹气?” 他迎向对方明亮的眼睛,并未试图掩饰,反而像面对朋友一般,轻轻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不会再见的朋友。我所经历的最疯狂的事,都和他有关。” 接到徐萤的电话,是在面试结束后的第五天。 那天稍早些时候,庄豫接到那间创意公司的来电,说他已经被录取了,并请他某天某时到公司来一趟签订合约。 挂了电话,庄豫咬了一口夏日的冰镇西瓜,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这样就找到工作了?这样就成为社会人士了?就这样? 他吃完西瓜又发了一会儿呆,正想着要怎么跟妈妈说这件事,徐萤的号码就再次跃动在手机屏幕上。 自那趟南下之旅已经过了一个月,不知道徐萤为什么打来。他纳闷着接起了电话,“喂”字还没出口,那端徐萤略带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庄豫吗?你能来一趟吗?能赶紧吗,暄杨他不太好。” 所谓不太好,着实是太轻描淡写的描述。 庄豫坐夜间的列车南下,到达火车站已是深夜。徐萤在寂廖无人的车站外等他,一见到他就又急又跳,捂着嘴哭起来。 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她拉上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医院。 计程车上,徐萤哭得更加厉害了,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解释什么了。但庄豫已经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所以在推开病房大门时,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所以在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秦暄杨时,他已经能充分预见到后来的事情。 不会有所谓奇迹发生,只是勉强支撑而已。 病床旁的所有仪器,医生记录的所有数据,以及此刻安静沉睡着的秦暄杨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知晓:不会有奇迹。 但他此刻仍旧活着。虽然时间不会长久,但仍然活着。 这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到达医院,看到了病床上好好地睡着的秦暄杨,徐萤的情绪才算稳定了一点,总算能好好地开口讲话了。庄豫陪她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听她刻意压低声音的讲话。 “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心脏病。” 他点点头,没有说明自己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知晓这个事实。 “他爸爸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就在他出生前两个月。那时阿姨很伤心,但还是坚强地撑过去,生下了他。可他继承了父亲的心脏病,随时都有可能……”她停顿了一下,接过庄豫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阿姨从小就很保护他,不让他做任何剧烈的运动。他从小就没上过一节体育课。他是上初中才后搬来我家隔壁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他现在怎么样?”庄豫问出了目前最关切的问题。 徐萤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很不好。今天白天的时候他差点就……他没多少时间了,庄豫。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陪陪他。” 她眼圈泛红,哽咽道:“我知道他一直想见你。他没说,但我知道。” 庄豫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极力克制着发热的眼眶。 “我其实不是他女朋友。”徐萤声音有些抖,“你上次来的时候,他身体其实就不太好了。接到你的电话后,他特别紧张地找到我,让我陪他演场戏。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傻乎乎地就配合了。但是这几天他跟我说了你们以前的事,我突然就明白了。我早就该告诉你一切,那样就不会耽误那么多时间了。” “你没做错什么。”庄豫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徐萤忍了好久,还是哭了出声:“他一直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他说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没必要让你也更难受。” “我知道。”他微仰起头,试图让眼泪流回去。 然而那只是徒劳无功的努力。 谁都没有错,我们都只不过是以我们自认为的最好的方式去爱对方。 我们都一厢情愿地以为那便是体贴与温柔。 不会有奇迹。 秦暄杨心里再清楚不过,一天一天衰竭下去的心脏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再跳动。接着所谓的灵魂——如果真有这东西——就会在他死亡的r_ou_体上消散。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然而那天清晨,他睁开眼睛,看到蜷在沙发上睡着的庄豫时,仿佛看到了奇迹的真容。 他缓缓坐起身,一直盯了他很久,才敢伸手去碰他的脸。 暖暖的。不是梦。 感受到了脸部轻微的触碰,庄豫迷糊地睁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的秦暄杨,正有些艰难地伸过手,摸着自己的脸。 “早。”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庄豫以极平淡的语调向他道了声早安。仿佛自己的出现再正常不过。 秦暄杨措不及防地把手收回:“你怎么在这里?” “男朋友病了,我来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徐萤叫你来的?” 他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你有没有想吃的早餐,我去给你买。” “你回去吧。”秦暄杨的视线变冷。 “回去哪里?” “哪里来回哪里去。” 庄豫坐回沙发上,与他四目相对:“我要是偏不呢?” “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我也是!”庄豫压低了声量,但仍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怒气,“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温柔!秦暄杨,你是不是觉得把我赶走就是为我好!” “我没想过是不是对你好。我只知道你的存在会让我心烦。”他话语中一点温度都没有,刻意别过脸去没再看庄豫,“徐萤会照顾我,她才是我女朋友。你只会添乱。” “你还演,徐萤已经全招了。”庄豫挑衅般地向他耸了耸肩,“你还要搬出什么借口赶我走?” 秦暄杨烦躁地长叹了一口气:“你就不能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上别在这里添堵。你回去行吗?” “不行!”庄豫这一声说得无比坚决响亮。 “庄豫!”秦暄杨似乎也动气了,提高了音量。 他们互相瞠视着对方,沉默地对峙着。过了好一会儿,庄豫才缓缓地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明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秦暄杨,我们就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秦暄杨仍旧不松动,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留在这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帮不上忙。我是一个快死的人,你没必要——” “这不是有没必要的问题,而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我想留下来,而这不是出于同情,你早就知道不是吗。”他的眼里泪光闪闪,“从我一个月前在火车站里给你打电话,你就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什么,不是吗?要不然你为什么要徐萤假扮成你的女朋友?” 秦暄杨还是强撑着,咬了咬唇:“我不是一直跟你说吗,别把游戏当真。” “你要是不当真,我会当真吗!”要不是考虑到对方是个病人,庄豫倒真想把他衣领揪起来好一顿揍,“你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秦暄杨!去年夏天你在我家住的时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夜里悄悄为我盖被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早上你趁我没睡醒偷偷亲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记住了我的喜好每次点菜的时候都按我的口味点吗;你敢说你做这些都是因为那场所谓的该死的游戏吗!这个世界上有像你这么认真地玩游戏的人吗!” 他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庄豫倒像是一发不可收拾了,站起身来狠狠地指着他道:“所以我告诉你秦暄杨,老子不走!你以为只有你会耍赖吗,只要你一天没好起来,我就一天赖在这儿,在你面前晃悠让你心烦!” 秦暄杨眼里亮晶晶的,但他忍着:“万一我死了呢?” 庄豫紧攥着颤抖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将要落下的眼泪又忍了回去:“那我就好好地,陪你走最后一段日子。不管你愿不愿意。” 终于忍不住,秦暄杨站起身来,把他抱进怀里。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然而那个人身上有阵好闻的气味,仿佛是夏日的阳光还残留在他的发梢和皮肤上,那么自然清爽,那么富有生机。 “不赶我走了?” “赶也赶不走,干脆就留在身边好了。” “你早点想通不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他双手轻轻环过秦暄杨的腰,拍了一下他的背,“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去年夏天在海边,你就不该招惹我。” “也许四年前我就不该去那场演奏会的。”秦暄杨像在喃喃自语,庄豫听得不清楚,问了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疲惫地笑了一下。 庄豫于是没再在意,把头靠在他胸前,侧耳听着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真希望能这样听它一直跳下去。 第19章 关键词19:回忆、一见钟情 那是大一新生刚入学的九月,为期小半个月的军训过后,校园生活终于正式向这群新晋大学生们拉开了帷幕。校道上总是有各式社团摆放的各种摊位:彩旗、横幅、海报、传单,每一个都色彩鲜明地呼唤着新鲜血液的加入。 秦暄杨因为身体缘故没有参加新生军训,因此总是感觉自己和同班同学有一种生疏感,无法特别好地融入这个集体。 军训过后的各种社团招新他也不太感兴趣,在舍友们都在忙着去参加社团面试的时候,他不是在宿舍睡觉,就是去图书馆看书。 他并不是很热衷加入某个集体,人群聚集在一起的场景对他并没有吸引力,他甚至排斥那些大型的娱乐活动。所以那一天,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哪根筋不对头,竟然会去观看在学校广场举行的迎新演奏会。 露天的广场四周是层起的阶梯,可同时供几百人观看节目。平日没有活动时,轮滑社的人会在这里练习轮滑。那天晚上秦暄杨正从宿舍走出,打算一路走到图书馆。经过广场外围的草坪时,听到那头传来阵阵喝彩声和音乐声。 反正闲来无事,他慢慢地踱了过去,站在外围看着。广场中央一个学校乐队正在演唱一首激昂的摇滚歌曲,鼓声像雨点般密集地砸在听众的耳膜上,原本就闷热的九月夜晚更显得躁动异常。 一曲完毕,听众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秦暄杨并没鼓掌,但是他注意到在向观众挥手致意的乐队成员中,有一个稍显稚嫩的脸庞。他没有像其他成员一样站到舞台边缘谢幕,只是拘谨地站在架子鼓旁边,有些紧张地攥着肩上的吉它带子。 可能是大一的新成员,还不适应舞台。秦暄杨这么想着。 晚会的主持人上台开始了例行的采访流程,无非是问乐队的老成员们对刚入学的新生有什么想说的话或建议,他们都一一做了或是极官方或是极幽默的答复,当轮到那个电吉它手时,他挠了挠本来就有些乱翘的头发,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没什么可建议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个新生。” 观众一片笑,主持人也笑着:“那你说一说你对将来的四年大学生活都有什么规划和期望好吗?” “期望?”他又挠了一下头发,秦暄杨注意到他不安的时候眼神会到处飘,“嗯……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期望。就,好好活着,活得开心。” 场上的人又是一阵笑,本来采访也应该就此结束,可主持人似乎对这回答不是特别满意:“这回答也太空泛了,难道你对你的大学生活就没有一点期待?” “期待太多反而容易落空,没有期待的话,生活处处都是惊喜。” 他机智而不乏幽默的回答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 乐队成员逐一下场,秦暄杨也转身离开了广场,往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关门的时候,已是临近十一点。秦暄杨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学生,一楼大厅的灯都已经关得差不多,他走到外面的星光底下,沿着草坪边缘往回走。 图书馆前方的草坪每到夜晚都是各种社团聚会搞活动的最佳场所,此时也不例外,好几群人分布在草坪的不同位置上,围成一圈玩着游戏,偶尔发出的爆笑声和尖叫声有些吵人。 九月的夜晚风也不热,吹在脸上倒是很舒服。秦暄杨放慢脚步打算慢慢走回去。这时侧前方突然有个人从草地上站起来转了个身,就这么撞到了他身上。 “啊、对不起。”那人有些惊惶地道歉。 “没事。”他简短地回应,也不是被撞得特别厉害,一抬眼才发现路灯下那个人有些眼熟。 哦,是刚才在广场上表演的那个人:跟他一样,对大学生活没什么期望的新生。 秦暄杨没多想,正想继续往前走。前方草坪里围坐在一起的几个男生忽然向这边喊了一句:“哎,庄豫,可是你说的啊,转身看到的第一个人!你面前这个不正是吗?” 那个新生脸色有些发窘,朝他们道:“可这个是男的。” “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个人就行了。” 秦暄杨认出了围坐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正是刚才表演的乐队成员,看来他们几个也是在这边进行社团活动。 前辈的话似乎不好违抗,那个叫庄豫的男生有些窘迫地看了秦暄杨一眼,尴尬地解释起来:“那个,是这样的,我们在玩个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就要听他们的指令完成一件事。”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有件事,可能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什么事?”秦暄杨站在原地,既没说配合,也没说不配合。 “就是……”他凑近秦暄杨,压低了声音正要说,此时身后又传来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前辈的喊话:“哎庄豫,我们刚才是说要‘喊’出来,你这样谁听得见啊!” “靠,这是要把我玩死啊。”他咬牙切齿地回头瞪了前辈们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以视死如归的勇气向秦暄杨大喊了一句: “请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声音震彻山河。 灯光下,他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对面的人。所以他不知道,对面的那个陌生人看着他那么认真又搞怪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以开玩笑的心态应了一句: “好啊。” 那是他们的初次相遇。 再相见,要等到三年后:同样的夏日,在炎热的海边,同样的事情会将再度发生。 只不过其中之一的当事人已经全然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相遇,而另一位,则牢记着,然后他捉住了机会的尾巴,以游戏的名义,把那个人留在了自己身边。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每次呼吸 作者:一捻秋 第7节 彼时,距离他青春而绚烂的生命之花调零,仅有一年时间。 人生的最后,他选择谈一场自私的恋爱。 第20章 关键词20:回忆、心跳 日光斜照进病房的地板,窗外的玫瑰在夏日的阳光中盛放着。庄豫推开病房,把带来的鲜花cha进瓶子里。 秦暄杨正半卧在床上看书,看他进来笑了笑,把书合上:“又不是母亲节,买什么康乃馨。” “我喜欢,你管不着。”庄豫瞪他一眼,把花仔仔细细cha好,随即坐到了床边,瞅了一眼他手上的书,“又在看什么书?史铁生?” 他晃了晃书,浅绿色的封面上印着简单的四个字:《病隙碎笔》。 庄豫不太高兴地把书抢了过去:“别看这种书。” 然后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一堆书哗啦啦倒在床上:“来,看这种。” 秦暄杨随手拿过一本,翻开看了看,全都是全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图片和景点介绍,光看图片就能唤起旅行的冲动。 庄豫拍了拍满满一床的旅行风景书籍,对他说:“你挑个喜欢的,等好点了我们一起去。” “这么多,要挑到什么时候?” “那就慢慢挑啊,又不急。” 他合上那本欧洲旅行指南,看了看窗外摇曳的玫瑰,突然道:“说到旅行,我倒很想回永川看看。” “永川?” 秦暄杨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就是我的老家,小时候在那儿住了很久。读初中的时候才跟妈妈一起搬到这座城市。” 庄豫也想起来,以前似乎听秦暄杨说过那个地方:“你好像说过那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与世隔绝,对吧?” “嗯。”说到永川,他便露出怀念的神色,“小时候在院子里纳凉,邻居老n_a_ai会跟我们这些小孩讲很多镇上的传说。她总是说,人死后灵魂会回到生前最眷恋的地方。我觉得万一我死了,应该会回到永川。” 话题跳到这里,庄豫显得沉默无语。 “镇上有个山叫叶知山,据说回到永川的灵魂都会变成叶知山的一株树苗,重新展开生死轮回。” 庄豫皱了皱眉,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说了。” 意识到庄豫不太喜欢这方面的话题,秦暄杨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柔和地说:“没关系,人总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庄豫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欢想象那个场景。” “别难过了。”秦暄杨把他拉近自己,用虚弱的手搂住他,轻轻道:“那我跟你说一下我小时候的事吧,你要听吗?” 庄豫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小学的时候,我特别羡慕能上体育课的同学。我读的那间小学有一套高低杠的器械,男孩子们都很喜欢把自己吊在单杠上,看谁在上面吊的时间长……” 八月初,那个夜晚炎热异常,窗外的蝉也叫得比平日更响。秦暄杨那几天ji,ng神明显有好转,身体的疲惫感也有所减轻。感觉到他在好转,庄豫心情也显得很好。 徐萤白天来看他,他们俩还一起下了一场象棋。入夜后,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庄豫俩人时,秦暄杨难得地撒了一下娇:“你今晚不能留下来陪我?” “今晚?”他身体不好的时候,庄豫确实会留下来过夜,方便照顾他。不过最近几天他状况比预想的好很多,庄豫也就回酒店睡了,“为什么?” “想跟你说说话。”秦暄杨特地往旁边躺,拍了拍空了一半的床铺。 “白天还说得不够多啊。”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庄豫还是很听话地钻了进去。 关上灯,病房暗下来,只有夜晚的月光清冷地照s,he进来。他从背后环抱住庄豫,悄悄吻了吻他的后颈:“睡了?” “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睡得这么快。” “那跟我讲讲话吧。” “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庄豫动了动身子,好像思索了一会儿:“那我能问你问题吗?” “当然。” “你必须老老实实作答。” “好。” 庄豫翻过身去,在黑暗中和他面对面四目相对:“有件事我最近越想越不对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秦暄杨为难地笑了笑:“这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越想越觉得去年在沙滩上你是有预谋的,再怎么无聊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人谈恋爱啊。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暗恋我了?” “噢,你终于发现了。”秦暄杨苦笑着在他额头上印了个吻。 “可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啊。”庄豫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叹了一声气:“是你忘了而已。你记不记得大一的时候,你跟学校乐队的前辈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你被迫当众对一个男生告白?” 月光下,秦暄杨指了指自己:“那个就是我。” 庄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果然忘了。”他叹气一声,“只有我一个人把那个玩笑记得这么牢。” “大晚上的我根本没看清对方是谁,而且当时我又喝了点酒……” 秦暄杨又去揉他的头发:“你每次都这样吗,喝完酒就要当别人的男朋友。” 他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就那两次,而且两次都被你撞见了……” “那我真是运气。”秦暄杨捏了捏他的脸,又牵起他的手,“去年,我本来是不打算参加那次的海边联谊的,后来听说你在那个班级,就去了。” “你果然是有预谋的。” “我本来只是想再看一看,当年向我告白的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慢慢显得落寞,“我本来不打算做任何事情,我没想过去打扰你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谈恋爱对我而言是一种奢侈,也太过自私。但是后来,一时忍不住,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轻抚着庄豫的脸颊:“我抱着一种侥幸又自私的心理,以为只要把这一切伪装成一场游戏,你就不会当真。只要我结束得够及时,就不会有人受伤。可是原本只打算持续半个月的游戏,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越来越难开口跟你说分手。” “你最后还不是说了。” “但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把你拖下了泥潭。”他吻了吻庄豫的眼角,“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说对不起。” 他们相向而卧,在这个躁热的夏夜中互相拥抱着,窗外蝉声似浪,月光皎白。这样的场景令庄豫想起了去年的夏夜。 “你说,蝉等了这么多年才能破土而出,它们歌唱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唔。我想想。”秦暄杨装出思索的样子,故意捏尖了嗓子道,“大概是‘树汁真好喝啊’‘啊今晚月色真美’‘明天要是个艳阳天就好了’之类的吧。” “你呢?你生病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我?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今天呢,如果是的话那午餐一定要吃炸ji’之类的。” 庄豫在黑暗中看着他,声音有些抖:“你怕不怕?” “怕了二十几年,已经不怕了。我每一天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死亡。”他把庄豫抱紧了些,“我最怕的是我死后,我在乎的人过得不好。所以你别太难过,等我走了,就赶紧把我忘了,好好重新生活。偶尔想起我了,想见一见我,就去永川。” “你会回去?” “嗯。我会回去。” 并未意识到自己在聊些天方夜谭,庄豫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真去了永川,那我要怎么知道你在不在?” “我会吹起一阵风,就像这样。”秦暄杨附在他耳边,轻轻吹起一阵暖风,“你到时候就会知道,那是我。” “那就这样说好了。” “嗯,说好了。”秦暄杨在他耳边轻声道,“所以别难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说着些天方夜谭的话,夜渐渐深了。他们也慢慢合上了眼相拥着入睡。 庄豫睡得很沉,一整个晚上没有做任何梦。凌晨天快亮时,仿佛有人推醒了他,他恍惚地睁开眼,看到秦暄杨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边,那不是他平时穿着的病号服,而是以前时常穿在身上的白衬衫。 “你要去哪?”他迷迷糊糊地问。 秦暄杨俯身吻了吻他,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别担心,好好睡一觉。” “嗯,你快点回来。”他抱着被子道,眼皮沉沉地垂下。 恍惚中,秦暄杨似乎格外温柔地应了一声“好”。 而他在这一声应承中沉沉地睡去。 阳光照进朝东的窗户,庄豫真正从沉睡中醒过来,他尚未睁开眼就已经意识到了怀抱中的身体的冰冷。 他双手颤抖得厉害,但仍不肯放开怀中的人。仿佛一松手,最后的暖意都要消散在空气中。 窗外的蝉又开始叫起来,他已经清醒无比,却还是不肯睁开眼。仿佛一睁开,就无法再以梦境一场来说服自己。 无法抑制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流出,他极力压抑着哭声,把秦暄杨的身体抱得更紧了。 渐渐冷下来的躯体里,那颗心脏已经不再跳动。 葬礼那天,一向炎热的天空下了场雨。 雨势不大,但已经足够把这座城市积攒的尘埃和灰烬都冲洗干净了。 庄豫没去参加葬礼,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睡了很长的一觉,从白天到黑夜。中间他醒了几次,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哗啦啦不停下着的雨,然后再闭上眼睛,试图在梦中见到那个已经不可能在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人。 回到a市的家,他也是没日没夜地睡。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周,直到某个傍晚他突然醒来,看到晚霞铺满整个天空,夏天的暖风吹过耳畔,撩起了他的发梢。看着绚烂的落日景象,耳边少了熟悉的蝉鸣,他看着日历,才突然意识到:夏天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他开始去上班。 公司的同事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话虽然不多,也不是特别活泼,但干事利索、勤劳认真,甚至周末也愿意无偿加班,对他印象都很不错。 同事间的小聚会他也经常参与,并不格外特立独行、离群索居,再加上长得也很好看,公司的女孩子们都特别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从没听说过他接受了谁的好意,也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来临,他一早醒来,听见窗外响起第一声蝉鸣。 往事就像洪水一样把他淹没。 他对于夏天的所有记忆,都和一个叫秦暄杨的人有关。 对他的思念突然如潮水般不可遏制,并且随着蝉鸣愈盛,内心愈加急躁。 七月,在他毫无理由的坚持下,公司批准了他的假期。他回家后收拾好行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前往永川。 他是如此想念那个人,想念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次呼吸。 想念到心痛。 累了照惯例努力清醒着 也照惯例 想你了 好怕一放心睡了 心跳在梦中不听话的就停止了 听着 呼吸像浪潮拍动着 越美丽越让我忐忑 我还能珍惜什么 如果我连自己的脉搏都难掌握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 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 蹒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愈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我不怪你 快乐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哪一刻是最后一刻 想把你紧紧抱着 可知你是我生命中的最舍不得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 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 蹒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愈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 如果我变成回忆最怕我太不争气 顽固地赖在空气 霸占你心里每一寸缝隙 连累依然爱我的你痛苦承受失去 这样不公平请你尽力 把我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最后引用的歌词为tank《如果我变成回忆》 第21章 关键词21:再见 生与死也许就像硬币的两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与你道别,奔向另一个世界。然而你的回忆里,还是会为他留下一方天地。 你会难过,会伤心,这是自然。他的眉眼和嘴角,掌心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哪里能这般轻易就抹去。 这场旅程中,走过那条他曾经过的小路,做他曾经做过的傻事。试图与过去的他靠近,却再次看清你们的距离如今已是如此遥远——生与死,不可跨越。 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或许有一天你会突然醒觉:这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这场旅程,并不比夏日飘落的雪、冬天盛开的花更真实多少。 但愿所有的失去,最后都能教会你珍惜。 永川镇上唯一的医院在小镇东边,座落在一大片水稻田旁,从病房的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叶。 外面的知了不停地叫,阳光盛照的白天尤其如此。 远晨提着从家里带来的冰镇西瓜推开病房门,屋内,头上缠着绷带的庄豫正坐在病床上,床上铺着一个八角棋盘,他对面的远扬正在往棋盘上放棋子:“我又赢了。” 庄豫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赢?” 远扬耸了耸肩:“没办法,规则就是这样。” 他不太服气:“规则是你定的。” “没办法啊。”远扬再次耸肩,“谁让这个游戏是我发明的。” 旁边的远晨哼了一声,吐槽他:“拿自己发明的游戏欺负病人,你能做点有出息的事儿吗?” “你管我。”远扬白了她一眼,兴致勃勃地收好棋盘上的白子,“小庄哥,我们再来一盘。” 远晨伸出大手挡在了棋盘上:“先过来吃西瓜。” 外面阳光普照,屋内却很凉爽,头顶的吊扇悠悠地转着,他们三人围坐在病床边每人手里一块瓜,一边吃一边闲聊。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远晨问庄豫。 “明天就可以。” “那我回去让妈给你熬点骨头汤补补。” “远扬每天都送一壶过来,不用再煲了。” “那是他应该做的。”她瞅了弟弟一眼,“谁让他笨手笨脚还连累你。” 远扬虽然很想反驳,但心知庄豫受伤确实责任在自己,于是便忍着没说话。 庄豫哈哈笑了几声:“伤又不重,只是撞了一下头而已。这几天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 她还是不太放心:“万一你回去后发现有什么后遗症,一定要通知我们。” “没那么严重。”他摆手,继续咬了一口清甜的西瓜。 远扬顺口问了一声:“小庄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就该回了。我跟公司就请了这么几天假。” “有空的时候要回来玩啊。” 庄豫很想爽快地回一声“好”,但还是犹豫了一下:“会的,等夏天过去吧。” 等夏天过去吧。 只要不是这个季节,那些记忆就不会汹涌而来,使他夜夜难眠。 庄豫出院的那天,周楚瑶也来了,她还是一贯的少话,陪他从医院走回远家,一路上几乎都没说超过二十个字。 到家后,她没跟着庄豫一起进去,站在夏花盛放的栅栏门边,她停下了脚步:“就送你到这,我不进去了。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去了?” “是。” “我明天就不过来送行了。”庄豫难得在她那通常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波动,“我现在,不喜欢送别的场面。” 他点头:“好。” “谢谢你这个夏天能来永川。” 庄豫知道她在谢什么,便没有以言语回应,只笑了笑。 她伸出手小幅度地摇了摇:“再见。” “再见。” 她转身往回走,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她身上,她亦毫无怨言地接受。庄豫也转过身,正要推开远家的大门,后方传来她清亮的声音: “庄豫,好好活着。” 他停了一下。 “不管他在不在,好好活着。” 不管他在不在,不管他在哪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就像夏天的鸣蝉,就像冬天的种子。无论顺境逆境,你只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带着他的记忆,带着他留在世间的痕迹。 傍晚的时候,他去永川小学转了一圈。 学校已经放暑假,没有学生和教师。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寂静异常,唯有c,ao场旁那棵高大的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他从校门口慢慢踱步到c,ao场的空地,单双杠在夕阳的暖光下投s,he出一道长长的斜影,显得分外寂寥。他轻轻敲了敲已经开始掉漆的单杠,金属的冰冷声响在空气中震荡。 这是秦暄杨曾经奔跑过的地方,是见证过他的童年的地方。 纵使他已不在,这座小镇仍然留着他曾存在过的证据。 在青草钻出石缝的路面上,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间,在每日悄然变幻的光和影里,在探出栅栏伸展盛放的夏花中,在某些人的记忆中。 在他的心上。 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吗?庄豫。 他抬起头看着高远而蔚蓝的天空,流云一片片积压在天边。他的耳边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是的,或许这就够了。 我已经不需要再见他了。 不管他在不在,不管他在哪里。 他都在我心里。 就像来时一样,远晨和远扬送他到镇外。经过那棵高大异常的木棉树时,庄豫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呀,下次春天来,就可以看到它开花的时候有多壮观了。”远晨说。“像火烧一样的红。” 他点点头。 他们送他到火车站,北上的列车即将发出。远扬从包里抽出一个包装得像模像样的小盒子,递给了他:“小庄哥,这是给你的礼物。” 庄豫拆开来,只见盒子里是一个简单的日式风铃:半透明的琉璃球下吊着一块小铁片,当风吹来时铁片便会轻轻敲击玻璃,发出清脆声响。 远扬得意洋洋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风铃,我把自己的超能感应力量注入了这个风铃,它说不定能感应到ufo呢!” 一旁的远晨已经不想再吐槽自己的弟弟了,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盛情难却,庄豫苦笑着把风铃收进了背包:“谢谢,我会挂起来的。” 两姐弟站在检票口向他挥手。 “有空回来玩。” “一路顺风。” 他也向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进了检票口。 火车启动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那一天——他乘坐列车南下,看着沿途的风景从平原渐渐向丘陵和山峦转变,看着窗外越来越蓝的天空和野外纵横交错的水道,看着黄昏的光线中飞鸟归林,甘蔗地飘来清甜的芳香。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像被按了倒放键的电影,他携带着南方炎热的空气,回到了北方微y的天空下。 从火车站坐地铁刚刚回到家,他就接到老家的妈妈打来的电话。 惯例地听她唠叨了好久和天气、饮食、起居有关的话题,庄豫只是发出“嗯”“好”“知道了”公式般的应答。他没有跟妈妈说自己请了一个小长假,也没有说自己跑到了南方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镇子里,更没有说他在山上摔了下来脑袋缝了几针,当妈妈询问他在那边的生活时,他报喜不报忧地说道:“挺好的。” “你呀,不要舍不得花钱,饭要好好吃知道吗。你才工作多久,用不着老是给我打钱,那些钱你自己留着买些水果吃,跟同事相处得好不好?偶尔要请人家吃吃饭呀,知不知道?……” 妈妈总是开了一个话题就停不下来,庄豫也只好耐心地听着,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单手开门。 因为门窗紧闭,屋内空气有些混浊,他迈着大步走到阳台把落地窗打开来,但西斜的太阳余热依旧,风却没有分毫。 他把背包放下,远扬送的小盒子从敞开的拉链处掉下,盒子里的风铃“叮叮”的一声掉了出来。 他把风铃提起,挂在了阳台上。半透明的琉璃球上用小字写了一首古诗,他没认真去看,屋内和屋外的空气都同样僵滞,他叹了一声气,电话那头的妈妈听到他叹气,又问:“怎么啦?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压力大?” “没有。”以免妈妈想太多,他赶紧解释,“是这边天气太热了,一点风都没有。” “可不是嘛,你那边空气质量这么差,夏天就更热了。” 他知道妈妈又要就空气问题作一番长篇大论了,赶紧截住话头:“妈,我还有些工作要赶着做,等有空的时候我再打给你吧。” “好,工作要紧。你记得好好吃饭啊。” 顺利挂断电话,他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阳台上的日式风铃晃了两下,就在停滞又闷热的空气中安静下来。 真的,一丝风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就这么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手捧一束新鲜的栀子,栀子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推开一扇门,清风便迎面吹来,他闻到空气中青草的香气和淡淡的花香。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广阔无边际的草原。 秦暄杨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衬衫,赤脚盘坐着,抬头向他笑了笑。 庄豫向他走去,他起身迎接,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他把手里的栀子递给秦暄杨,秦暄杨接过嗅了嗅那若有丝无的清香,笑着弯腰吻住了他。 梦里的亲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 风从四面八方温柔吹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秦暄杨的体温,左手放在他胸前感受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节奏平和而美妙。 “你去哪里了?”他在梦里问。 秦暄杨把他抱在怀里,轻声答:“我就在这里啊。” “这里是哪里?” 他嘴角微弯,双手温柔摩娑庄豫的脸颊:“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庄豫摇头:“我去永川找你,你不在。你说过你会回永川的,可是你不在。” 他笑意更深:“我当然不在永川。” “你不是说,人生后会回到生前最眷恋的地方吗?”庄豫紧握住他的手,“你不是说只要我去永川,就能见到你吗?” “傻瓜。”他轻揉着庄豫的头发,在他额头怜惜地一吻,“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最眷恋的地方啊。你根本不用去其他地方找我,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可你……”庄豫看着他,略带哽咽,“你为什么从来不出现?” 他笑得无奈而落寞:“我不能。” “为什么?” “我已经死了。”像给一个六岁小孩解释为什么要抢走他心爱的玩具一般耐心,秦暄杨如此怜爱地看着他,“我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 “这又有什么关系!”梦里,眼泪也是凉的。 他为庄豫擦去泪水:“别总是想起我,好好活着。去奔跑,去流汗,开开心心地、ji,ng彩地度过这一生。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再见到我。” “我不想等一辈子这么久。”庄豫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傻瓜。”秦暄杨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耳畔轻轻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我想见你。” “想我的时候,要记住,”秦暄杨附在他耳边,温柔道,“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 暮日偏西,落地窗开着,阳台上的风铃在闷热的空气中静止不动。 庄豫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阳光斜照在他脚下的地板上,他蜷着身子缩在沙发上,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竟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尚未整理的背包放在地板上,落地扇对着他无声地吹着。喧嚣的蝉声中,他无意识地在沙发上动了动,轻轻地皱眉,泪水淌过脸颊。 沉静的夕光中,有个透明的身影向他倾身,伸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 静止的空气里,阳台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终于,起风了。 想我的时候,要记住,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看到这里,希望能留下你对故事的一点感受,批评也好,建议也好,一丝小小的感触也好,我非常乐意倾听。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