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渐近伴夕阳》 分卷阅读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 《燕山渐近伴夕阳(上部)》作者:银筝 将军攻x世子受 文案: 身为天潢贵胄,手握江山权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以能谈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步步为营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的你死我活。 但是大浩朝威震天下的武德将军,依旧忍不住要去宠溺那个倒霉孩子。 北平王世子,无法无天的凌家小公爷,凌琛。 究竟是江山社稷手辗碎相思无尽,还是爱恨交织间倾覆万里河山? 一生一世不能海誓山盟的两个人,在一切尘埃落定,绝顶登临之后,又将面临着怎样的未来?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琛,独孤敬烈 ┃ 配角:温郁渎,北平王,梁殷,独孤丞相 第1章 重逢 明安郡主逃了婚,金陵城里乱了套。清河老王爷挖地三尺的到处找人,可是他与一干心腹部将汗珠子摔成八瓣儿,也找不出个女儿来接圣旨,嫁到大浩三皇子梁殷的齐王府中去。 一片混乱中,只有前来赐婚的皇家使节武德大将军独孤敬烈毫不着急,日日陪着老王爷喝闷酒。好似自己果真就是来为皇家传个话,至于明安郡主嫁不嫁,与自己毫无干系,根本不着意齐王是他亲表弟这么一回子事。 不过清河老王爷倒是见怪不怪,武德将军自当年护驾南征,桂林郡一战成名以来,就是这么副棺材板脸。 但是当老王爷听说明安郡主一家伙逃到了北平府去的时候,还是直了眼睛——好嘛,就这么大半个月的时间,能从金陵城跑到了北平府去……真不该把西北贡来的那匹千里名驹赏给这野姑娘!待听说北平王世子,滦川公凌琛亲将她护送回了金陵,老王爷的心才放下了一大半,却又转脸去瞧瞧身边武德大将军的表情。 武德大将军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干已的表情,听见滦川公到了金陵,连眉峰也没有皱一皱。依旧一副棺材板脸,这下子倒令清河王爷心里打起了鼓。 不怪老王爷担心。实是因为独孤家与凌家之间,结的是解不开的死仇。 北平王妃的亲妹妹,凌琛的姨母杜贵妃,据说当年还怀着身孕,便死在了独孤敬烈的姑母,独孤皇后的手中。 杜贵妃离奇死去的消息传至北平府,杜贵妃的妹妹北平王妃哭坏了双眼。北平王凌毅与妻子伉俪情深,见状冲冲大怒。虽然不能对自己的生死至交,结义兄弟皇帝梁舫兴师问罪,但是一腔怒火,尽洒在了正在北平府军中历练的独孤家长子,独孤敬烈身上。立时令他回返长安,声言再不愿见到独孤家的任何一人,在北平府出现。 独孤敬烈黯然返回长安城。宫闺秘事,外人概不知晓,于是大都以为他是在军纪严明的北平府军中犯禁违令,才会被轰了回来。世人说起,都是膏梁纨绔不堪提的话头儿。直到年轻的独孤敬烈在南征时护驾有功,声名鹊起,皇帝亲口赞他威武勇烈天下第一,封了武德将军,这不堪名誉才挽回了几分。 老王爷瞧瞧独孤敬烈,又看看陪着女儿迈入府邸大门的滦川公。据说十年前他们友情深厚,凌小公爷除了北平王与王妃,就只听这个异姓大哥的话……奈何再深的情份,也抵不过天家威权的搏杀。 独孤敬烈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随着老王爷礼节性的迎了几步,看着老王爷搂着风尘仆仆终于归家的女儿老泪纵横,又看向站在明安郡主身后,饶有兴味瞧着父女相见场面的北平王世子凌琛。见他的目光也向这边扫过来,两人相对一刻,俱是无言。 十年不见,再相见已恍若隔世。 清河王又劝又哄的许下罗天大愿,答应了女儿自己亲上京去见驾,将她与齐王的婚事往后推上几年再说。却又忍不住舌灿莲花地说了齐王的一堆好处:通达政事体贴下情,温文尔雅才貌双全,是皇上的好儿子,太子的好兄弟,与女儿你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被女儿轰出房来之后,清河王才想起来自己还得给万里迢迢送女回府的滦川公道个谢。于是赶紧下令大摆宴席,亲自为远道而来的凌琛接风洗尘。 独孤敬烈面无表情的在席上喝着闷酒,冷眼瞧着高坐客席首位的凌家小公爷在众宾客间顾盼神飞谈笑风生,挥洒自如杯到酒干,一盏盏金陵春喝水般豪饮下去。清河王麾下几名心腹部将皆是海量,竟在那俊秀少年面前一一败下阵去。 ——凌家人千杯不醉,果然名不虚传。 独孤敬烈听见两名部将在一边嘀咕凌琛酒量好,便冷着脸插了一句:“敬葡萄御酒”。 一名叫刘方的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瞧瞧独孤敬烈又瞧瞧另一边一名斟酒的仆役,心理斗争了老半天,还是向那仆役问道:“你……你说什么?” 毕竟武德将军这一晚上,除了嗯就没发出过别的声音。 独孤敬烈瘫着脸,又说了一遍:“敬他葡萄酒。”下颌似动非动的,向上席凌琛的方向一扬。 刘方与另一位名叫苏威的部将面面相觑,老王爷既有悔婚之意,身为赐婚使的独孤敬烈自然处境尴尬,因此一干人等都很自觉的不去招惹这位勇冠三军,权倾天下的武德大将军。可现在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苏威心思活络些,连忙笑道:“独孤将军可是要去跟凌小公爷喝一杯?我这便去取酒来……” 话没说完,武德将军已经是满脸的“你想找死”的腾腾杀气…… 刘方与苏威吓得连忙闪人。不过……许是武德将军的气势太过慑人?这两人真的端着葡萄御酒,上席敬凌小公爷去也。 凌琛一看那红彤彤的酒浆,眉头刚一皱。旁边清河王爷已经笑道:“这种甜丝丝的水儿,哪能醉得了我凌贤侄?换大杯来!” ——好嘛,加倍的效果。 独孤敬烈在席间默默的数时辰,一字,两字,三字……中招!脚步不稳的起身了,果然喝不得混合酒。 凌家小公爷是个慎重人,要醉也要到僻静处再醉。到了回廊上再摇晃……哎耶,怎么不晃了? 背后有人扶住自己腰背,哼一声:“小公爷小心。” ……你家说话都是用鼻子哼出来的么?也算得上个天下第一了吧?滦川公暗自腹诽。 “好……好你个独孤敬烈。叫……叫他们端葡萄酒来的,准是你吧?” 身后人又哼一声:“小公爷好机灵。” 机灵你妹……除了爹娘,知道我喝不得混合酒的,就只有你了呗。当年在北疆…… ……不说了不说了,那百年的事,休提起。 凌小公爷很理所当然的转过身来,将胳膊往武德将军肩上一搭: “送我回房。” 在绵长的清河王府回廊上慢慢的走,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 两人都是满腹心事,却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十年的滔滔岁月,天家恩怨,横亘在他们的中央。 最后还是凌琛先开了口,倒不是滦川公有多大方,只是武德大将军实在是个闷葫芦。 “喂……我说……我说独孤敬烈,你……你怎么干起……干起保媒拉纤的活计来了?要干……也该是你爹干吧?” ——个倒霉孩子果然死性不改。 独孤敬烈终于说了一句:“皇命难违。” “放屁!”文韬武略的北平王世子评论道。 独孤敬烈侧过头盯他一眼,最后终于决定:不跟醉鬼计较算了。 凌琛靠在他的肩上的身体越来越重,几乎是挂了上来。独孤敬烈忍不住问了句:“你真醉了?” “废话。”滦川公吊起一只眼睛来瞪他,黑漆漆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幽光。 就象很多年以前,一个半大孩子和另一个……咳,小屁孩——在北平府外的漠野之中,瞧见的那些夜空中的星光。 凌琛长长地透出口气,在他的肩膀上挂得更舒服些,嘟囔说:“还是我家里好,没这些曲里拐弯的走廊……喂,你这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走廊什么的。那当然不能有。你家那一马平川的跑马场你都能藏得让人找不着影儿,要是这花木扶疏山石遍地的清河王府成了你家,王爷王妃还不得把寻人告示从北平府一路贴上长安去? 凌琛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前尘往事,咧嘴笑了一声。 “我说,独孤敬烈,当年……” 独孤敬烈吐出口长气,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要提当年。 “……父王赏你的那匹马,后来怎么着了?” 独孤敬烈干巴巴地回道:“死了。” 凌琛冷笑:“死了的,岂止是马?” ——自然不止是马,还有……你心中的独孤敬烈这个人。 独孤敬烈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肩上醉眼朦胧的凌琛,十年前那个玉雪团团的小家伙,如今已是俊秀绝伦的少年郎。连自己在京城,也曾听说过北平王世子风姿绝世名动天下,不知道北平府有多少姑娘为他暗碎了芳心? ——谁知道明安郡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逃婚的啊?武德大将军开始暗暗地琢磨起来:要是清河王真的要悔婚,是不是应该劝劝他,把北平王世子带去长安城,比较有说服力? 武德将军这不可告人的念头还没思量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滦川公那边已经发了话: “父王说了:我封爵以后还没上京见过皇驾呢。这回既然送了明安郡主回金陵,正好顺便到长安去见个驾。” ——连“见驾”都是顺便,你北平府好大的气派。 独孤敬烈冷着脸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拉下来,道:“北平王世子入京,就带那么几个人?” 凌琛叹了口气:“本爵带的人还叫少?我一路送明安郡主过来,就没一个山贼土匪说瞧着我们人单势薄,来拦路劫个道什么的。可惜了本爵这一身的好武艺,没地方施展啊……” 独孤敬烈想:这倒霉孩子就是欠揍! 凌琛转过脸来,冲他灿然一笑: “既然你说我带的人不多,那本爵就住你家好了。” ——你再“本爵”“本爵”的,老子掐死你算了! 第2章 上京 数日后清河王起驾上京,独孤敬烈开始怀疑自己咋天的胡思乱想是不是歪打正着了?明安郡主竟真的肯随父亲入京!当初在长安,她对自已的未婚夫,大浩三皇子,齐王梁殷避之惟恐不及,恨不能插翅飞回金陵,如今居然肯到长安见驾……独孤敬烈斜了一眼自己身边白马银铠夺目招摇的某人一眼,心想你们凌家在北平府招蜂引蝶还不够,还要去祸乱长安城不成?——倒也不是没祸乱过。 那百年的事情,休提起。 独孤敬烈不知道咋天夜里凌琛也曾有过同样的念头,就是知道,也不会想到什么英雄所见心有灵犀的酸文腐词儿上去。他翻身上马,正要率部为清河王爷护驾先行。忽见身边人将枪往鸟翅环中一架,跳下马来。 “这便要上路了,你又要作什么?”武德将军冷着一张脸问。 滦川公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这黑口黑面的态度:“有你护驾,我陪老王爷坐车去。” “……你不是有一身好武艺没地方施展的么?” 凌琛扬脸看他,意味不明地一笑:“本爵久闻武德将军武功天下第一,这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武德将军的好。”说着冲独孤敬烈挤了挤眼睛,哧溜一声钻到清河王的车上去了。 独孤敬烈想自己说不定还没到京城呢,八成就会被这倒霉孩子气蹬了腿。只好气恨恨地一夹马腹,喝道:“走!” 仿佛是要将独孤敬烈的猜疑再夯的实在些,凌琛一路上,不但跟清河王车船同行,而且常跟明安郡主凑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更出奇的是明安郡主,这天家贵戚,清河王爷的掌上明珠,平日里目无下尘的骄娇天女,竟然见着了凌琛就笑逐颜开,有说有笑。这下子,不止是独孤敬烈,连清河王爷都开始有些疑心起来。一日在驿站之中住宿,独孤敬烈在院中闲散踱步,忽然听见对院有人说话。他耳力过人,一听便听出了清河王爷忧心忡忡的声音: “……要是玖儿真看上了滦川公,那可怎么是好……” 另一个却是苏威的声音,宽慰清河王爷道: “小公爷是北平王世子,将来要袭王爵的,倒也配得上明安郡主?” 清河王爷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要袭北平王爵,我才担心……他跟玖儿,有缘无分啊……” 独孤敬烈转身躲开,情不自禁地跟着清河王爷一起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清河王爷是什么意思。 北平王府雄据北疆,手握重兵,乃是北疆屏障。这样的辅国重臣,皇家岂有不尚公主的道理?说起来倒不是凌琛配不上明安郡主,而是明安郡主配不上这位未来的北平王。 独孤敬烈说不上自己应该是替凌琛骄傲还是替他难过,因此第二日看凌琛的目光就越发的复杂起来。凌琛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威胁道:“你再盯着我瞧,小爷将你眼珠挖出来当泡踩!” ——我没盯着你瞧,只是斜眼瞟的好吧。独孤敬烈闷闷一气。 王驾到了洛阳,朝庭也已得了消息,派十六卫的骁骑营到洛阳恭迎清河王驾。独孤敬烈正准备因为自家肩上的担子卸了一半而长松一口气,便被一个消息砸得眼冒金星! 通济渠漕运粮船被劫! 按说区区几艘粮船遭劫,不至于让堂堂的武德将军头昏脑涨。奈何清河王忠君辅国,被这个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严令十六卫协理地方巡察,不把这些水匪捉拿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 归案,誓不罢休! 独孤敬烈苦苦相劝,道是皇帝还在长安等着老王爷,漕船之事虽然要紧,却也不能耽误王驾入京。清河王爷正在犹豫,凌琛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却在一边大敲边鼓:“这起子直娘贼,扰乱漕运,居然连运到长安的粮都敢劫!如今天下不安,大半都是因为这群贼子扰乱粮道的缘故!我父王早就说过:北平粮草年年不继,北疆防备北戎蛮夷极是吃力,就是这些王八犊子的土匪干的好事!” 独孤敬烈瞪他,心想你好歹也是郡王世子,再说脏话,小心明安郡主看不上你! 明安郡主附和道:“子谦说的有道理。而且父王你不是说过:长安乏粮,常要就食洛阳吗?太平年间尚且如此,若遇上荒年,朝庭怎么是好!” 独孤敬烈恨不得能眼中飞桀去把凌琛扎个透心凉,什么时候明安郡主都这么亲亲热热地唤起你的表字来了? 清河王一拍几案,吼道:“玖儿与凌贤侄说的都有理,这起水匪定要捉拿归案!本王要亲将他们押赴长安,枭首示众,以警天下乱匪!” 独孤敬烈只想仰天长啸:王爷你什么时候也被这倒霉孩子给哄住了? 第3章 剿匪 清河王爷动动嘴,武德将军跑断腿。独孤敬烈领了王命,只得带着自己的亲卫们,随着洛阳地方郡守,一起泡在了通济渠上。 通济渠四围,河汊不多,要查漕船去向不难,没过多久,洛阳府的捕快报来:漕船进了伏牛山间的白河便被凿沉,水匪就是伏牛山七里坪上下来的山贼! “伏牛山山势雄伟,七里坪处山深林密,地势复杂,确是个打闷棍劫道的好地方。这些山贼胸中颇有丘壑,武德将军可别在这里阴沟里翻了船?” 武德将军瞪了跟在队中说要“为国效命”,如今却满口胡柴的滦川公一眼,心想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可是滦川公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他哪里知道你朝他瞪眼是要他说话还是要他闭嘴?凌小公爷翻了武德将军一眼,很干脆利落的便选了第一条,对洛阳卫下令道:“骂山门,说武德将军来剿匪了。” 洛阳卫统领见两人方才就眉眼官司无数,自然以为武德将军与滦川公之间早有默契,立刻传令众人骂山。独孤敬烈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听着众军破口大骂,心道你们能不能连着滦川公一起骂?本将军重重有赏!却听众人骂的污言秽语花样翻新,骂到了对方祖宗十八代身上去。只得叹了好几口气,把“骂滦川公有赏”的心思又摁回了肚子里去。心想骂这死小子倒可以,但总不能累得北平王与王妃一起受牵连吧? ——天地君亲师,北平王便是武德将军的授业恩师; 而北平王府一家人,对于武德将军来说:胜过骨肉至亲。 独孤敬烈正在闷闷地想着心事,忽然觉得肋下剧痛,他醒过神来,正见凌琛抱着长枪,秀目星眸瞪得他直发毛:“匪首下山了,武德将军还不出战?” 独孤敬烈反瞪着他从自己肋骨边收回的枪钻子,只想捉住他大吼: 死小子你知不知道轻重的?用这玩意捣腰眼会要命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有点儿欣慰起来。总算他没用枪尖给自己来一下,还算是有些当年的香火情份? 树林中涌出一部军马,虽是土匪,却也有模有样旗甲鲜明。独孤敬烈心内一凛,想天下汹汹,乱民纷起,果然不止是言官们的危言耸听。连洛阳城外都有了这等声势浩大的匪军,如今的天下,当真是兵危祸深得很了…… 那匪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男子,剑眉入鬓,点漆双瞳英气勃勃,黑甲赤马,威风凛凛立在军中,狼牙棒当胸一横,戟指骂道:“你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犯我伏牛山!”中气十足地暴喝一声:“谁先来爷的棒下受死?” 凌琛赞道:“好嗓子。”独孤敬烈同声赞道:“好威风。”两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把下面那句“好相貌”给咽了回去。 独孤敬烈策马上前几步,执桀平指,喝道:“报上名来,本将军桀下不斩无名之人!”忍不住又斜里瞟一眼过去,见凌琛还是好整以暇的抱着长枪,一副“你先上爷就看个热闹”的表情。独孤敬烈眯着眼睛皱了眉,心想这倒霉孩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见着有架打,居然还知道让人了? ——当年那个七岁就敢一马当先地往北戎骑兵队里冲,还是老子把他从蛮子骑阵里捞出来的小屁孩儿哪儿去了? 青年匪首听见问他名姓,喝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杨,名天威,江湖人称‘玉面天狼’的便是!” 独孤敬烈哼一声,他为禁军之首,岂会理会山野匪徒的名姓。但是他掌管兵部历年,在各地送上来的盗匪卷宗之中,确也瞧过“玉面天狼”的名字。他皱眉沉思,想这杨天威在江湖上也算有名人物,如何会为了几只漕船上的粮食便如此的大动干戈?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 他还在这边儿琢磨着,身边的人不耐烦起来,露了本性,长枪一摆,喝道:“废话少说,到本爵枪上领死便了!”话音未落,身姿化风,掌中银光千点,直向那杨天威的面门扎去! 独孤敬烈在心中暗喝一声“好枪法”,不愧是北平王亲传武功的凌家儿郎! 杨天威举棒架住凌琛长枪,凌琛枪法虽狠,他的狼牙棒却也不是好相与的。他臂力过人,舞的那精铁棒簇虎虎生风,力大势猛。且那棒上带着精钢倒刺,正是长枪克星,凌琛枪法稍露破绽,棒上尖刺便立刻绞上枪尖。以杨天威的臂力,立时抖棒翻缠,便要断枪夺人! 众军大惊失色,惟独孤敬烈心中冷笑,凌家小公爷的枪尖,是那么好断的么?便见凌琛长枪顺着狼牙棒绞力翻了上去,翻到尽处,枪尖与棒剌忽地崩开!凌琛忽地将长枪闪电般自右手换到左手,枪杆一翻,枪中化棍,倒过钻子来,啪的一声,正正抽在那杨天威背上! 独孤敬烈暴喝一声“好”!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肋骨,瞧着那被抽得呲牙咧嘴的杨天威,心道你现下知道了吧?凌家枪使将出来,枪钻比枪尖更要命! 他那一声喝彩,惹怒了杨天威手下将领,一名黑铁塔一样的汉子跳出阵来,举起手中双锤,暴喝一声:“直娘贼的招打!”一个蹦高,纵身而起,一锤便向独孤敬烈的马头砸来! 独孤敬烈冷笑一声,武德将军勇武盖世的名头儿,可也不是吹出来的!他闪电般的圈马避过半个圈子,鎏金桀斜摆,挥洒自如地点上那黑汉右腕要害处。黑汉手腕剧痛,大吼一声,只得弃锤向后纵跃开去,幸而他见机得快,若再慢得一瞬,桀尖划上,便有断手穿喉之祸!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 独孤敬烈刚收回金桀,便听那边战团里暴吼出声: “独孤敬烈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就不会追上去再补一下子么?” 独孤敬烈被他气得头昏,死小子你专心打架行不行?瞧我这边做什么! 那黑汉是杨天威部中猛将,只一回就败在了独孤敬烈手下。因此杨天威部下诸人均看出来这位武德大将军极是棘手劲敌,呼哨一声,三将纵马齐出,枪刀并举,直向独孤敬烈扑了上来。独孤敬烈双眼微眯,长桀摆出一道金光,走马灯似的架开三柄武器,好整以暇地与三人战成了一团。两军呐喊助威声,震天动地。 忽听山间轰鸣巨响,杨天德部大惊回望,便见山头狼烟四起,火势汹汹。战团中的武德将军嘴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那土匪再是势大,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得住十六卫的精锐府兵!与他对敌的三人心知自家后路被抄,心浮气燥,招势一个配合不谐,独孤敬烈脸上神色不变,掌中长桀却如雷霆霹雳般斩落下来,转瞬之间,与他对敌的三人皆臂折马翻,摔到在地爬不起身来。另一边的杨天威正待要拨马退回,早被凌琛一枪挑断勒甲绦,枪尖绞过甲胄间一抖一扯,将他拖下马来,喝道:“绑了!”随手一枪钻又抽在杨天威的脸上。 杨天威本就已经被摔得灰头土脸,这一枪钻从他左脸颊一直划拉过鼻梁,立时红肿起来。将那挺直鼻峰都被埋了一半有余,左眼被高高肿起的颧骨挤得眯成了一条缝,连独孤敬烈在一旁,都看得替他腮帮子疼。杨天威破口大骂,独孤敬烈暗中欣慰:总算有个人肯骂那倒霉孩子了,要不本将军的赏就马马虎虎给了你这土匪算了? 众军擒了众匪,靖平地方,回返洛阳。清河王大喜过望,命洛阳尹排下盛宴,犒劳有功将士。席间众人大赞武德将军调度合宜,神机妙算,威猛绝伦之语。独孤敬烈被流水价涌将过来的一串串的谄词赞得头疼,心道你们别光围着我好吧,擒了匪首的那家伙不是更值得灌上几坛子酒? 他正心里嘀咕,清河王已大声道:“凌贤侄擒了匪首,也是大功——哎,滦川公哪儿去了?” 苏威忙凑上前,武德将军离得近,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 “明安郡主要出城跑马,小公爷陪着去了……” 独孤敬烈拼命地灌酒,心道你今天的酒老子都替你喝了!反正将来老子也喝不着你的喜酒! 第4章 见驾 清河王入京,北平王世子见驾,都是朝庭大事。因此清河王驾入潼关,方近长安,太子已亲率齐王,秦王出城三十里,郊迎老皇叔入京。奉着清河王上了车驾,又与凌琛把臂上马,同入长安。车遴遴马萧萧,王驾千乘,翠华摇摇,自明德门入城,直趋皇城。朱雀大街上金吾净街,为王驾避路。城坊之间却涌着无数百姓,贪看天家威势,又看太子天颜。瞧着齐王,秦王等天家贵戚,都是芝兰玉树的美男子,武德将军神威凛凛,还有那头一遭踏入长安城的北平王世子…… ——独孤敬烈心想这倒霉孩子今天果然是来砸齐王场子的!齐王着玄色你就穿银白,嫌那明安郡主瞧的你还不够?做什么非要穿得那般银光闪闪瑞气千条?明明你小时候常常被王妃打扮成枣团子的……说你生得白,穿红的才好看……要是穿那件明红点绛纹的织锦长袍,大约就没那么现眼了?……娘的今天京兆尹与金吾卫也不知道人手够不够,看街沿女娘们的架势,今天长安城里大概要挤死成百上千的傻姑娘…… 还没进长安城呢,武德将军就已经被滦川公气得语无伦次了。 齐王梁殷策马与凌琛并行,微笑道:“滦川公初入长安,便声势暄天啊。” 为清河王前驱的独孤敬烈便在左近,听见齐王说话,心里一紧。倒霉孩子你可小心着,你如今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你身后的北平府! 凌琛好似听不懂齐王话中有话,笑道:“三殿下说笑了,臣只是跟着清河王入京,连仪仗都没有,敢说什么声势?要说声势暄天的,那也该是清河王驾。”他扫视街沿,眼波过处万种风流,一片赞叹之声,“……也说不定,是因为明安郡主‘明光动天下’?” 齐王脸色一黑,独孤敬烈抚额,倒霉孩子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转过头去装没听见。 老皇帝在大兴苑设宴,为清河王接风洗尘,同时也沿北平王世子晋见。将宴席设在内苑,自然因为此次是家人相见的缘故:清河王是皇上的姑表兄弟,而凌琛也不是外人。双目昏茫的老皇帝一见他面,便惊得几乎要站起身来: “十几年不见,琛儿如今也已长成大人了。” 凌琛撩袍跪倒在金碧辉煌的御阶之下,行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皇帝连忙令黄门侍郎扶起,令他近御座前携手细看,忽道:“难怪你母妃这些年都不令你入京……你竟长得与阿嫣一模一样!” 一语说出,殿内上下诸色人等皆变了脸色。皇帝口中的“阿嫣”,正是当年宠冠后宫的杜贵妃!皇帝到如今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皇帝身边伴驾的独孤皇后闻听此言,脸色铁青;太子,齐王皆煞白了脸;清河王胡须抖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凌琛,仿佛什么都不明白一般,微笑对道:“皇上好眼力,臣父王也常说臣跟母妃长得极像。” 殿上当值的武德将军一口气松将下来,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一眼殿中笑意不减的凌琛,暗暗想皇帝实在是老眼昏花了,凌琛相貌其实只有七分像北平王妃的姊姊,绝色倾城的杜贵妃;但那美目凌厉纵横,笑容杀气横生之际,却是活脱脱的一个北平王。 皇帝赐宴,令凌琛陪坐自己身侧,问长问短,除北平王府内事以外,也问了不少北平府风俗故事。凌琛应对合宜,妙语解颐,令老皇帝开怀大笑不已,道:“太肃有了你,可以老怀安慰了。”凌琛对道:“父王心心念念只在征伐北戎,卫我大浩北疆。臣若不能立下霍骠姚那样的不世奇功,便不敢说能慰老父一片慈心。” 这番奏对忠义孝勇俱全,且他少年声音清朗,琅琅然有金石之音,连殿中正在歌舞翩跹的舞姬们,也似乎被这北疆塞外而来的凌洌杀意凚住,流风回雪般的舞姿也随着乐声抑了一抑。老皇帝亦被此言激起了当年金戈铁马,征伐天下的豪情,拍案喝道:“好,好孩子!”他抚着凌琛的肩头,对清河王道:“三郎,我等有子侄如此,乃大浩家国之幸啊……”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座中的太子与齐王,便令人与凌琛赐酒。又道:“今夜王弟与琛儿留宿内苑。朕已命人收拾好了清河与北平王府,你们的从人先去安置便了。”清河老王爷躬身谢恩,凌琛却道:“臣多谢皇上恩典。不过我带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 的从人不多,蒙武德大将军厚意,邀我住在他的府上,也好有个照应。” 殿中上上下下的目光,立刻全部投到了独孤敬烈的脸上。独孤敬烈木着一张脸,只觉得全身披挂都被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灼得千疮百孔。 ——倒霉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照应你了啊! 欢宴继续进行,侍宴的独孤丞相借口要更衣,退出殿外,立刻抓住了正在巡查内卫的儿子: “是你邀北平王世子到你府中暂住的?” 独孤敬烈还是木着一张脸对着自己父亲,也不管父亲怒火熊熊的视线要把自己的战甲烧穿出几个大洞来。 “是。” 独孤丞相几乎要举起手来劈这个不肖子一个耳光,终记起这是皇宫内苑,还是忍了下去。压着声音道: “你这般行事不谨……叫爹如何向姑母与齐王交待?” 独孤敬烈看着他爹暴跳如雷的样子,语调平板地回答道:“爹何必要交待?齐王便是将来有望荣登大宝,也得靠凌家为他守御北疆。岂能与北平王世子交恶?” 他死硬得仿佛连声音都僵成了一整块,他爹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极想扑上去几脚踹死他! 第5章 匪案 内苑欢宴通宵达旦,待独孤敬烈回至自已府中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明。他吩咐管家道:“打扫几进院落出来,北平王世子要来府中暂住。你先去驿馆相请世子从人。”管家应了,正要去准备,独孤敬烈又叫他回来道:“世子从人若到了,让他们都来见我。”管家有些诧异,想大将军平日从不管府中内事,今日如何兴起,要查看北平王府的下人?却不敢多问,自依命行事。 独孤敬烈歇了一刻,瞧过北平王府侍卫,安顿他们在自己府中住下,便到兵部督办洛阳匪案。刚到部中,便听说皇帝已有口谕给太子,令兵部协同刑部,自洛阳匪案起,查斟天下匪情。独孤敬烈心知肚明这烫手山芋是自家父亲塞给太子的,也只得硬着头皮令人查阅有关“玉面天狼”的历年案卷。 他事务繁忙,却有闲人上门捣乱。齐王与滦川公不待通报,便联袂进了兵部正衙大堂。见小吏们搬着积年案卷,川流不息地来来去去,忙个不休;又看着几乎要埋在文卷中的武德将军,两人面上都浮起些幸灾乐祸的神色。凌琛随手从一名小吏怀中抽了一份府帖来读:“河间悍匪李之荣,滋事地方,其势甚大,渐聚乱为患……”不耐烦地顺手又丢了回去,道:“这种人留着做什么?一刀宰了算了。” 独孤敬烈看着那小吏手忙脚乱地去接他乱丢的文卷,板着脸道:“已问了死罪,太子钦定了斩立决,下元节后问斩。”梁殷笑着插言道:“‘玉面天狼’案一出,只怕这人的脑壳没那么好砍了?” 凌琛与独孤敬烈同时瞧了他一眼。独孤敬烈心道就是你撺掇着皇上要太子查问天下匪案的吧?匪案便连着民生,民生又考较着天下官缄,这事儿越搅和越大,一时之间哪里弄的清白?到时候太子再被奏个“监国不力”的罪名儿……他正在想着朝局,却见凌琛目光微闪,忽地打个呵欠,转了话题说:“三殿下与武德将军都是忙人,我却是好容易才从父王那里逃得这些时日的闲空儿。闲人不同你等忙人搅和,武德将军你派个亲卫与我带路,我到你府上睡觉去。” 梁殷抿嘴一笑,亲切问道:“北平王爷治军严谨,连世子都拘得这般劳苦?”凌琛摇手道:“休提,齐王若巡幸北疆,便知我父王手段。”梁殷听言,瞅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独孤敬烈已自案后转出来,道:“我这里的事情已毕,陪你回府便了。” 凌琛也不推辞,梁殷见状便道:“既如此,我便将世子交给表兄了,表兄代我好生尽地主之谊吧。”独孤敬烈应了一声。三人出了兵部大堂,亲卫们拉过马来,几名天家的贵介公子便翻身上马,拱手作别。 独孤敬烈见凌琛没带亲卫,便问道:“你把北平府侍卫全扔在驿馆了?”凌琛嗯了一声,独孤敬烈叹气道:“长安……可不是你家的北平府。你如今……还是万事小心为上。”凌琛听他好言相劝,满不在乎地一笑,举手向背后示意一下,道:“那些不是本爵侍卫?” 独孤敬烈回头一看,正见齐王率着王府亲卫们怒马如龙,向大街另一头驰去。转头瞪凌琛一眼,又叹一口气,道:“世子,请吧?” 两人纵马前行,独孤敬烈向身后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们知觉地与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独孤敬烈与凌琛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问道:“你到长安……究竟所为何来?” 凌琛见问,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地瞧着前方,道:“见驾。” 多亏独孤敬烈涵养功夫出众,总算没把“放屁”两个字给蹦出来。他忍了又忍,终于哼了一声,道:“小公爷带的北平府侍卫,怎地一入潼关,便多出了好几个来?”他冷冷地瞪着凌琛,心道我倒要看你这回要编个什么谎出来。 凌琛毫不如他所愿,打着呵欠道:“你数错了。” ——数错你娘!你身边侍卫队里多出来的那几颗歪南瓜,离得三丈远都瞧得出来不是好人! 独孤敬烈咬着牙问:“你既然在长安城里有机密事要图,何必定要住在我家?”他想老子领内卫大将军,禁军之首的威权,可不是摆着好看的!你吃错了什么药要来捋虎须? 凌琛斜他一眼,道:“省钱。” ——省你个屁的钱!你他娘的连个谎都懒得编,倒霉催的死孩子! 武德将军已经没力气跟北平王世子生气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有皇上护着他! 第6章 旧事 两人回至将军府,刚进了正门,便有佣仆上来禀报大将军,说是有名锦衣公子,带着清河王爷的拜贴,上门来访滦川公。 清河王膝下荒凉,并无子侄辈的年轻人,两人对视一眼,都猜不出这锦衣公子是谁。到正堂见了才明白,原来是女扮男装的明安郡主。 独孤敬烈狠命瞪凌琛,想刚才齐王那几声“表兄”你也是听到了的,你敢在老子面前跟他的未婚妻勾勾搭搭试试看?老子非把你个倒霉孩子……个倒霉孩子…… 还没想出来要把这个家伙究竟要怎样扒皮拆骨抽筋熬油才好,“倒霉孩子”已经跟明安郡主有说有笑的讲起后日清河王应齐王之邀,到南山围猎的事情来了。明安郡主是专程上门来求滦川小公爷那日为自己保驾解围的,她说自己就不愿意瞧着齐王在自己面前打转转……滦川公拍着胸脯说你放一百二十万个心,齐王那傻小子连上个马都是笨手笨脚的,只要他敢靠近你,我让他摔八百个狗吃屎! “傻小子”的嫡亲表兄被晾在一边干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 生气,说不出话来。 总算明安郡主还记得礼数,回过头来招呼独孤敬烈。正要客套几句后日围猎大将军去不去等语,滦川公已经大摇其头:“别,可别找他,我瞧着他那张死人脸就心烦。早就跟齐王说了别叫上他的。” 独孤敬烈又被他气个半死,心道过桥抽板也不是这么抽的吧?你个死小子现在还住在我家呢! 明安郡主又坐一刻,便起身告辞,独孤敬烈忙命亲卫恭送郡主回府。刚把郡主送出府门,转回正厅,便见凌琛打着呵欠往外走。独孤敬烈冷着脸问:“用过午饭,再去睡觉不迟?” 凌琛睡眼朦胧地说:“我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了,怕你给我下毒。” 独孤敬烈哼一声,说:“我让你多活一时三刻,晚饭时再说。” 凌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模大样地对侍候在一侧的佣人令道:“把你们将军府的好酒统统端上来。”一面说,一面回身往将军府的正房里走。 独孤敬烈对着管家使了个眼色,跟着他进了正房。 侍女们排席布菜,又送上酒来,凌琛一嗅那酒香,精神大振,揭开那青釉唐草纹执壶的盖子就往里瞧,见那绿幽幽的酒浆在青郁郁的壶中轻轻荡漾,清香扑鼻,极是诱人,笑道:“南滇的梅子酒?你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 独孤敬烈笑而不答,将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推了过去。 凌琛很小气的给他斟了小半杯,提起壶就将剩下的酒往自己嘴里倒。 独孤敬烈咳嗽一声:“堂堂北平王世子,别这么小家子气。” 凌琛咕嘟一声吞了一口酒,说:“你到北平府来,我请你喝烧刀子,绝对不小气。” 独孤敬烈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北平府……天高云淡,四野苍茫,肆意飞扬的北平府……一瞬间的回忆,竟令独孤敬烈竟然有些恍惚起来,仿佛对面的少年又化作了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张着小手在草原上飞跑,远远的就开始唤他:“烈哥哥——” 他情不自敬地张口,下意识地唤道:“吉祥果……” 凌琛呛了一口酒,咳得惊天动地,一边咳嗽一边黑着脸把酒壶一把顿在桌上。 这是他的乳名,这些年除了王妃,连北平王都不敢这么喊的! 独孤敬烈神色不变,道:“如今长安城不是安全善地,北平王爷怎会让你来长安?” 凌琛止了咳,抬眼盯着他,秀目冷得如冰似刃:“我父王在北疆征伐数十年,如今终于迫得北戎王遣使求和,准备朝觐长安。你说本爵该不该来这里候着他?” 独孤敬烈听言,失声道:“北戎王温郁渎愿意归附朝庭了?” 凌琛冷笑:“我随父亲与北戎决战宣化府,三挫北戎兵锋,迫得温郁渎阵前议和,你说他愿不愿意归附?”他站起身来,话锋一转,口气更是冷得如朔风扑面一般:“我凌家为护大浩北疆,当初连嫣姨惨死宫帏的秘事都忍了下来。三十年忍辱辛苦,终换得北疆兵祸了结,西北平安。而你——你们独孤家,在长安城里,又干了些什么好事!”他将手边的酒壶一推,震得桌上碗盘碟子一片乱响,汤水横流,道:“你既也是姓独孤的,本爵的乳名,今后再也休提!”说着,一脚踢翻座椅,大步出门。 将军府的管家正好在这个时候,指挥着两名小厮抬进一只灼香四溢的羊羔来,见凌琛的背影在廊下远去,忙进门来问道:“将军,可要将这羊羔腹内的囟羊脾送到小公爷那边去?不是说——凌小公爷最喜欢这道菜的么?” 独孤敬烈不答,凝神瞧那翻倒在案上的酒壶,绿阴阴的酒液,在毡上散开,如内苑名花上的朝露一般,一滴一滴的散落下来。 第7章 朝局 梁殷果然很给凌琛面子,说不要叫上武德将军,当真就没有邀约。独孤敬烈也懒得跟这群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儿厮混,干脆没日没夜地泡在了兵部,协同刑部审理“玉面天狼”一案。 但是那杨天威极是难缠,该认不该认的罪名儿,一个不拉地认将下来。仿佛知道自己反正都是个死罪,砍头还是凌迟都不在乎了。可一问到与土匪们协从通同的人,他立刻开始大背洛阳官员名字:洛阳尹陈某卖放粮船,漕运使张某送信,东都留守平章事钱某协从……独孤敬烈见他绝口不提江湖事,恼得便要动大刑。倒是听审的太子止住了他,道是:“此人既已招供,便查实了口供真假,再审不迟。” 独孤敬烈心中暗暗冷笑,心想你要靠这么个土匪案子削减齐王羽翼,还早得很呢! 果然,没出三天,独孤丞相就到了武德将军府上。 那会儿独孤敬烈刚从禁军演武场回来,便见他爹在书房中坐等。也没空儿等他卸了战甲,就劈空丢过来一份文书:“这是太子拟定的‘玉面天狼’案通匪要员名单,你看看。帮太子再加几个人。” 独孤敬烈仔细瞧了一遍名单,见里面的名字几乎全是齐王跟他爹的私人,还夹了几个平日里跟太子有过抵梧的私敌。他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太子这回又落到他爹的井里去了,简直就是天赐的“结党营私,排除异已”的罪名!见父亲还在等自己回话,只得木着脸摇摇头:“没了。东都留守是清河王麾下出来的人,太子哪里敢得罪老皇叔?” 独孤丞相摸了摸下巴,道:“查匪案查到官场上来,太子倒也不是第一人。只可惜你们是在洛阳剿的匪,那‘玉面天狼’牵扯不到长安的官员身上来——北平府呢,可与此案有什么牵连没有?” 独孤敬烈的表情更是僵硬,道:“就是滦川公生擒的‘玉面天狼’,且北平府多年不曾涉足朝堂,哪能与长安,洛阳官场有关?” 独孤丞相手中正在把玩一条镶金嵌玉的马鞭子,听他这般回话,刷的一下,夹头夹脑地抽了他一鞭。虽然他戴着金盔,不曾伤着皮肉,但还是被那鞭风震得眯了眯眼。 独孤丞相冷笑道:“清河王与东都官员都能掂量轻重,只有北平府要撇得干干净净,是吧?”他逼近儿子,冷冷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北平王世子入京,若真给了太子翻身的机会,我们独孤一族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你再念着与凌家的旧情,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独孤敬烈默然,皇后在宫中,齐王在朝堂,皆是布局谋篇多年,太子之位已岌岌可危。连清河王都同意了齐王与明安郡主的婚事,只待独孤家族的最后一击了。这个时候与独孤皇后有死仇的凌家人突然入京,朝堂格局随时可能生变,难怪他爹如临大敌。他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父亲,试探着道:“爹,凌小公爷……还是个孩子呢……” 他爹听他这般说,好似不认识了他一般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 ,上下打量一番。见儿子又闭了嘴沉默不语,总算还是平时那沉默寡言样子,便懒得与他计较,只哼了一声,道:“他十三岁便随军出征,遂北千里,杀敌无数。北平府,长安城,谁敢当他是个孩子?”他盯着独孤敬烈,一字一顿地道:“北平府已有战报往京城送来:北戎王遣使议和,正与北平王商讨朝觐皇上事宜。你不知道?”他怀疑地盯着儿子,道:“你与他自小有交情,他没跟你说?” 独孤敬烈脸色僵得如一块铁板,硬硬地摇了摇头。幸而他一直是这种棺材板脸,所以他爹也没太在意,只用马鞭柄敲了下他的胸膛,道:“滦川公已向皇上上了密奏,说是北戎狼子野心,首鼠两端。朝觐之事与北平王还在商谈之中,因此北平府还不敢轻送喜报过来……不过既然滦川公已经入朝,这等大事,应该也是十有八九了……北疆平定,北平府圣眷正浓,若凌家真要在废太子一事上作梗……”他瞪着死硬倔强的儿子,命令道:“既然他住在你家,你就给我把他盯紧喽!若凌家打算把当年的事情揭了过去,那便万事皆休,如若不然……”他挥起马鞭,又在儿子的肩头狠狠抽了一鞭,抽得那黄金甲胄一片哗啷啷作响。 正好此时将军府的亲卫进来通禀道:“将军,清河王驾南山围猎已毕,滦川公回府了。” 独孤敬烈心里暗暗叫苦,倒霉孩子早不回晚不回,怎么偏偏拣这个时候回来?偷偷瞟他爹时,却是早已整理下一脸的慈霭笑容,令道:“既然本相在这里,便请小公爷到正堂相见。”说着,极温和可亲地迈步出门。 独孤丞相与北平王是平辈论交的,凌琛再是调皮捣蛋,也万不会在长辈面前搭架子,规规距距地到了正堂之外,通名相见。独孤丞相拉着他问长问短,连声只让他“把这将军府当作自己家中,不必见外”,又问此番围猎,可还快意? 凌琛道:“吓,长安这地儿就没有猛兽可猎,除了兔子就是鹿,这一回只打着了几头野猪——”他兴致勃勃地道:“不过有只野猪倒凶猛得很,把齐王的马都给惊了——” 独孤敬烈狠命瞪着那只惊了齐王马的“野猪”,心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这可是当朝宰相,齐王的亲舅舅,是老子的亲爹! 独孤丞相脸色不变,立刻笑咪咪地给凌琛戴了顶高帽子:“三殿下虽然幼习弓马,哪比得上北平府的彪悍儿郎?” 凌琛仿佛对这顶高帽子无比的受用,笑道:“独孤伯父太过奖了。不过我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马性子倒是极熟的——这回明安郡主的马也被齐王的惊马骇得崴了腿,还是与我同骑回营的呢。” 独孤敬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来了,清河王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小子你果然跟明安郡主有缘无份! 不过武德将军终是对得起自己封号中的那个“德”字,待父亲走后,总算是好心地提醒了滦川公一句:“瞧着吧,你肯定要尚公主了。” 凌琛浑不在意,笑嘻嘻地说:“嘁,凌家家风,不尚公主,只上美人!” 独孤敬烈想你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老子不管了! 第8章 谬误 不出独孤丞相所料,那份通匪要员名单送至皇上案头,洛阳官场震动。洛阳是帝国的东都,因此立刻波及到了长安朝堂。言官的谏书雪片似地往中书省内飞,有道不应该以盗匪之言捕风捉影的;有说以箕豆之火将引党争之氛的;有言积重难返,凭一桩案子便黜落无数官员,不利朝纲……连太子也没想到区区一份名单便造成了这般大的风潮,没几天就顶不住了,只好称病避风头。 东宫卧病的消息传来之时,正是百官休沐的日子,凌琛呆在独孤敬烈的樊川别业里烧羊肝。此时正值秋日,少陵原上金风送爽,花果飘香。奴仆们搬来大抱枯枝,燃得院中炭火熊熊,肉香中夹杂着植物枝叶的清香扑鼻。佣仆们奔来奔去地侍候,廊下摆着各式好酒,血滴滴的牛羊肉一盘一盘地端将上来。独孤敬烈闷不作声地亲自往羊肝上擦抹酱料,心道敢把堂堂武德大将军当厨子使唤的,天下就你这倒霉孩子一个人了吧? 凌琛半躺在院中梧桐下的一张罗汉榻之上,一手端盘一手执刀,一片片旋下烤得滋滋作响焦香扑鼻的羊肝,漫不经心地用刀尖插着往嘴里送。仿佛毫不在意兵部执事急如风火报来的紧要政情。待那执事退了出去,才评论了一句:“现下太子便是你们独孤家族的刀下鱼,案上肉了吧?” 独孤敬烈把又一批羊肝送到火上去烤,婢仆忙端水过来给他净手。听凌琛语含恶意,他没好气的甩了为他擦手的婢女一身的水,说:“你又不曾与太子交游,他将来如何,与你何干?” 凌琛好似听不出他的试探之意,说:“就是与我有关,现下我也没那个通天的本事,把太子从你们独孤家族手中捞出来。” 独孤敬烈在他身边坐下来,凌琛随手削下一片羊肝,扎起来送到他面前。独孤敬烈瞧他一眼,张嘴就咬住那锋利刀尖,牙齿用力,把那片羊肝扯了下来。凌琛把刀子从他嘴里拔出来,哼道:“平日里装得精明,刀子下就犯傻?” 独孤敬烈想:十年前你敢跟我说这种话,我一定把你捞起来打屁股!他端起两只婢女捧过来的银杯,没好气地揉给身边的小子一杯,自己仰头便将另一杯喝了个涓滴不剩。乖巧的婢女袅袅婷婷上前,要为他斟酒,却被他挥退下去。他转着手中的杯子,瞪了银光闪闪的杯底半晌,终于道:“我总觉得你现下在打什么鬼主意。” 凌琛把盘子放在几案上,一面把玩着手中的金柄小刀,一面抿着杯中的清酒,懒洋洋地说:“不错,猜对了。” 独孤敬烈猛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道:“凌琛,你……北平王府……真要插手太子的事儿?” 凌琛扑哧一笑,懒洋洋地说:“独孤敬烈,我就是要管这事儿,也不能让你知道。” 独孤敬烈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下人们早已觉出来气氛不对,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若大的院落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在大眼瞪小眼。 不远处炭火轻微的劈啪声,不绝于耳,让独孤敬烈烦燥莫名,怒道:“那你还要住在我家里?”心想我就不信你真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跟独孤家族捣蛋!就算老子念旧情不愿意碰你一根手指头,我爹,还有宫里的皇后姑母,可都是死盯着你的! 凌琛还是那副万事不关心的讨嫌样子,漫不经心地道:“住在你家里多少好处。你瞧,太子不来烦我,齐王不寻趁我;文武百官都以为北平王世子与死人脸的武德将军交情非浅,所以不敢来搅扰我;独孤丞相因为有你盯着我,所以也懒得理会我……”他冲着独孤敬烈展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 颜一笑,眉目如画,“还有,省钱。”说着把喝干的酒杯又塞了过来,懒懒令道:“倒酒。” 独孤敬烈狠狠地抓起一个酒坛子,拍开封泥就往杯子里灌,将酒水洒得满地都是。 凌琛从他手中取过杯子,嗅嗅酒香,说:“剑南烧春?我这么混着喝酒要醉,你又不是不知道。” 独孤敬烈咬着牙说:“你醉了就没空儿调皮捣蛋了!” 凌琛吊起眼睛瞪他,道:“说话讲点儿良心,小爷在长安城里规规矩矩的,什么时候捣过蛋?”说着,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酒,咂咂嘴,说:“也就是在长安城,我才乖乖儿的,免得给我父王惹麻烦。要是在北平府,小爷也是呼风唤雨,抢男霸女的王府恶少好吧。” 独孤敬烈从鼻子眼里哼出声来,道:“你当北平王的军法是吃素的?” 凌琛哈哈大笑,道:“不错,你倒还记得北平王府的军法。”他喝干杯中酒,白玉般的脸颊渐渐漫上一片酡红,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与方才的朗朗清音判若两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替我挨的军棍了呢。” 独孤敬烈转过头,正对上那双清澈如暗夜朗星的黑眸,眼眸中波光涌动,那一刹那间他恍惚了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在金风送爽的长安,还是在冬雪飘扬的北平府。 那时候,他被独孤家族送往北平府军中历练,在王府中头一次见着了这个北平府公认的捣蛋鬼。可是他总要对这双眼睛心软,陪着他偷了马去边境的榷场上瞧新鲜,帮他躲进军需车里上战场看热闹,在他甩掉所有的侍卫之后默默地保护他,在北平王盛怒的时候替他揽下全部罪责……他瞧着他,不由自主的就要护着他,宠着他。直到家族的恩怨不得不将他们分开为止。 两人四目相对,所有不想提,不愿提,十年来在心里以为已经烧灼成灰的往事,如今却自灵魂的烙印中,一点一滴的重新浮至眼底心处间。 凌琛叹息,不再瞧他,幽深眸子里,映出的是长安城外高远的天空: “独孤敬烈,当年嫣姨的事传来,母妃哭坏了眼睛,父王震怒,差点儿就杀了你……你就当真,一点儿也不恨我家?” 独孤敬烈瞧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凌琛却笑了起来,笑声中没有喜乐,道:“我不信。” 独孤敬烈还是沉默地看着他,凌琛又象对他说,又象自言自语一般,缓缓地道:“就象你不信我一般……你一直怀疑我的行迹诡异,是为了与独孤家族作对,相助太子翻身……算了,独孤敬烈,皇家恩怨已经让我们两家势同水火,你和我又何必非要记着十年前的旧事?” 独孤敬烈心头剧震,哑声道:“岂是我要记?只是忘不掉……”他探过身去,几乎想要抓住凌琛的肩膀,终于还是住了手,只急切地低声道:“不错,凌家与独孤家的仇怨解不开……可是我只要你这一次不要再搅进这生死莫测的天家恩怨里来,就这一次……北平府,本就不问朝堂之事……太子庸碌,你何必要为了他搭上整个北平府……便是齐王,若登了大宝,一样要靠你凌家镇守边关……”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凌琛说,他想告诉他:我不愿意你陷入长安城污秽的政治旋涡之中;我不愿意与你因为家族的仇恨斗得你死我活;若是齐王真的称帝,我会用尽所有独孤家的权势,来保护你和北平府……你不明白么,其实我比世上所有怜爱幼弟的长兄,还要疼爱你……武德将军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万事缄默,在毕生最想念的人,最心爱的回忆面前,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在这十年间郁积的话语,都要在这个明媚的秋日里,对凌琛倾吐殆尽。但是忽然之间,他哽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因为对面的少年已经转过头来,美目阴狠,冷冷地盯住了他。 “……独孤敬烈……谁说我要为太子搭上北平府了?”他对着他冰冷微笑,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轻蔑与嘲弄,独孤敬烈一凛,从方才所有的温柔情思中惊醒了过来。 凌琛嘴角上扬,是那种北疆军人脸上常见的,冷酷刚硬的笑容,平静地说: “独孤将军,无论现下你我是敌是友,你居然连凌家的目的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亏你还在我父王帐下习学了那么多年的兵法。”他哈哈笑了起来,随手把酒杯扔了出去。拈起手边一条雪白的绢帕,擦拭着手中刀锋上的羊油,声音内带上了北平王世子特有的骄纵:“无论是太子,还是齐王,你倒与我说一说看,哪一个的人品资望,胸怀器量,能悚动我北疆十万雄师军威,令北平府附首归心?” 独孤敬烈看着在秋日艳阳下闪亮的刀光,一阵目眩。仿佛荒原上迷途的旅人忽地发现:自己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第9章 祭仪 凌琛带来的这种如临危渊的惶恐之感,一直缠绕在独孤敬烈心头,挥之不去。为了排遣,他只好又一头扎进军务之中去。倒是凌琛,虽然放了那么些豪言壮语出来,却是日日闲游,在长安城里走马调鹰,五陵射猎,与一干贵戚子弟凑在一处无所不为。独孤敬烈见自家那几个纨绔弟弟也在其中,心道你们就犯蠢吧,等到被滦川公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时候,休想老子免了你们的家法! 又过几日,下元寒衣节将至,民间制明器,做素菜团子,斋天祈福。而官府则在道者院做法事,祠部有司早已备好仪式,祭奠军阵亡殁,焚钱山,做道场等等不一而足。这既是典礼,也算得上军务。独孤敬烈领着兵部尚书的衔,自然要参与祭仪;凌琛是北平府世子,领着北平都守的将军衔,自然也有份儿。因此正日那一天,独孤敬烈一大早就把凌琛从床上拖将起来,瞧着他在饭桌上唉声叹气个不休。 独孤敬烈瞪着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的凌琛,心道你这又是闹哪门子的花样?在北平府你卯时就要起身操习弓马,现在天都大亮了,你还在打个什么鬼的呵欠!你要端着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儿出门,老子就替北平王行军法教训你! 还没等他把这话说出口,凌琛已经先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嘟囔说:“独孤敬烈,我回去再睡会儿,道者院那边儿你先帮我搪塞着……” 独孤敬烈咬着牙,压着声音说:“你敢!祭仪中你要率诸镇守使终献,你敢给我误了?”他想即便是老子管不了你,还有北平王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兵部发文北平王告状去! 凌琛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吓了一跳,说:“啊,我是终献啊?我忘光了……”他连灌了几大口热茶,总算不再睡眼迷离了,嘀嘀咕咕地说:“对了,礼部侍郎对我讲过的:清河老王爷代天子主祭初献,齐王代十六卫禁军亚献,小爷我代边疆卫戍军终献……完了我的冕服还不知道压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 在哪个箱笼里呢……作个道场还要穿那些个大袍子硬靴子的,连马都不能骑,烦不烦啊……” 独孤敬烈被他气得额头青筋乱迸,狠声说:“礼部侍郎早与你说过:今天是军阵亡殁奠,不穿冕服,着武弁祭服!” 凌琛噫了一声,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对身后侍候着的两名北平侍卫探问道:“小爷的武弁冠……带上京了吗?” 两名侍卫跟他一样的稀里糊涂,一名黑矮侍卫望望对面好似头发稍儿都在滋啦啦冒火的武德将军,小心地问:“小公爷……武弁冠……是嘛玩意儿啊?” 独孤敬烈嘭的一拍桌子,正叼着一块新栗粉蒸糖糕喝粥的凌琛被他吓了一跳,半块糖糕从嘴里飞了出去。独孤敬烈磨着牙,两眼喷火,从桌子那边儿探过来身,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地说:“你的武弁祭服我都已经命人送到道者院去了……你今儿要是敢带着这两个土匪去皇家祭典,老子非请北平王军法揍你不可!” 凌琛满不在乎地一笑,伸手从他倾过来的身体下面的盘子中又摸了一块芝麻胡饼出来,啃了一口,对身后两名侍卫含含糊糊地道:“宋延庆,嗯……伍伦,武德将军嫌你们俩当差不勤谨,今儿小爷便不要你们侍候了。你们去独孤丞相府,告诉三公子一声,就说北平王世子今儿有事,晚些儿再过去,叫他今天办的蹴鞠赌赛等我一等。你们俩先替我下着五十端表礼作注,小爷今儿要玩个痛快!” 两名侍卫应了一声,毫无规矩地转身就跑。凌琛咔哧咔哧地继续嚼饼子,高高兴兴地瞧着独孤敬烈,一副“瞧小爷多听你的话你甭再生气了”的表情。独孤敬烈却早已被他扔过来的消息砸得两眼发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赌赛?下注?独孤丞相府的三公子?你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两人一个嘴里嚼饼子嚼得嘁哩咔擦,一个手指捏骨节捏得劈哩啪啦,闹得饭厅里热闹非凡。 总算是用完了早饭,两人各率亲卫,骑马到了城西金光门内坊处的道者院。院内外都有士兵守御,挡着熙熙攘攘来看热闹的人群。见两位贵戚驾临,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两人下马进院,见几进院落中都香烟缭绕,扎着白幡牌楼,旗杆挑起无数黄幡,尽写“天地水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样。正院中金箔银锭堆就的巨大钱山摆成各色形状。大殿偏殿里也都摆下了巨大的香案,供上鲜花香烛。祠部的小吏们早已备好了一应祭仪,只待吉时。 凌琛被独孤敬烈拖到偏院的下处换正装。早有准备的侍女们赶紧围上来,为他解下身上长袍,只余内衣。再一层层穿上白纱内单,绛纱深衣,扣方心曲领,围蔽膝,系大带……独孤敬烈亲自为他取下发上的银丝蟠龙冠,将赤帻武弁戴上,整好系带。他满意地端详着面前遍体殷红,秀挺如火中赤凤的少年,板了一早上的脸,总算露出了点笑影儿。 凌琛却不满道:“我自已带了随从侍候,偏你要这般折腾。”他看着跪在地上,为自己卸掉马剌长靴,穿上白袜赤舄的侍女,一缩脚,道:“这妞儿动作象挠痒痒一样。去去去小爷自己穿!” 独孤敬烈道:“你别乱动,把祭服弄乱了又得整理。”低头对侍女喝斥道:“穿舄便穿舄,别碰着了小公爷的脚!” 凌琛见那侍女跪在地上,吓得颤颤惊惊的样子,笑了起来,道:“穿鞋还不准碰脚,独孤将军你好不讲道理。”说着一脚蹬上赤舄,跺跺脚,对那侍女道:“行了,起来吧。” 独孤敬烈见那些侍女如蒙大赦似的退后,垂手而立,挥手令她们全数退下,微笑道:“小公爷果然怜香惜玉。” 凌琛翻他一眼,撩着袍子下摆在窗下的硬木高背椅中端端正正坐下,正要放松往后靠,独孤敬烈喝道:“小心你的武弁冠!” 凌琛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体,气道:“吉时还没到,你这么早给我戴着这玩意儿做什么!妆庙里泥胎?” 独孤敬烈瞅他一眼,说:“免得你脚底抹油开溜。” 凌琛正襟危坐,打个呵欠,说:“放心,本爵断不会拿国家法度开玩笑。” 独孤敬烈看他半晌,凌琛坦坦荡荡地任着他瞪,自顾自地在椅中睡眼朦胧地发呆。独孤敬烈见他几乎又要打起盹儿来,忽地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世子既不会拿国家法度开玩笑,那你把那两个土匪,派到我爹的丞相府里去做什么?” 凌琛的呵欠打到一半,嘴还没闭上,听问,直接张着嘴懒洋洋地道:“你把我北平府侍卫叫成土匪?好大的胆子。” 独孤敬烈哼一声,心想我看你能给我装傻装到什么时候! 但是无论独孤敬烈如何挖空心思地防备着凌琛捣鬼,凌琛在祭仪中也是规规矩矩,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来。 要说有什么异样,最多也就是他在祭典庄严的时候,依旧心心念念着独孤丞相家三公子办的……咳,蹴鞠赌赛。待行终献礼完毕,他自以为大功告成,就想开溜。却被独孤敬烈紧紧盯着,说是仪式未完,不准他溜走。 “独孤敬烈,我下的那五十端表礼要是让别人白赢去了,小爷拆了你的将军府来赔!” ——这倒霉孩子连帐都算不清楚。 因是祭献军中亡魂,虽不用人血衅鼓祭旗,却也要用活俘生祭。那已经定了罪名的河间匪首李之荣一干人,便要派上这等用场。数十名盗匪重枷死铐,俱锁在道场外高高的祭台之上,只待七日后水陆道场完毕,便要绑赴刑场开刀问斩。 道士作法事已毕,司仪的祠部侍郎一声令下,数十支沉水香点着了火,举将起来,院中硕大的钱山立时燃起熊熊烈火,祭台上烟雾缭绕,一干死囚本就被秋日的冷风吹得干渴焦枯,如今又被这烈焰浓烟熏着,几乎都象蔫死的树叶儿一般,瘫倒在祭台上。惟有那李之荣极是勇悍,眉毛胡子都被燎得干卷起来,依旧盘腿挺腰坐在台上,毫不理会颈上的重枷,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只一双牛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台下祭仪庄肃的衮衮诸公。 独孤敬烈看一会儿匪首李之荣,又看看清河王身侧坐着的那人。见那调皮鬼在椅中扭来动去的坐不安稳,脚下东一踢西一踹的,一忽儿使个鸳鸯拐,一忽儿摆个龙蛇绕,知道那心思早就飞到自家三弟的蹴鞠赌赛场上去了。又见远方红日西沉,想着他也已经在这里被拘了一整天,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对自己身边一名心腹亲卫吩咐一句。那亲卫悄悄走至席上,乘旁人不注意,在凌琛耳边嘀咕一声。独孤敬烈便见那少年眼睛一亮,满脸放光,独孤敬烈几乎要被那神采飞扬的笑容摄去了神思。他出神一刻,再定睛看时,席上早没了人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 影。 独孤敬烈笑着叹了口气,心道三弟今夜只要不把老爹的家底儿都输光,独孤家族就得谢天谢地了。回来向他复命的亲卫见状,只怕自己眼花,竟有些不敢上前了,几时见过独孤将军当值时还会笑的? 夜幕降临,一日的祭仪基本完毕,钱山依旧火光煊天;亮如白昼,院中和尚梵唱阵阵,不绝如缕。清河王率着众人又入殿叩拜佛祖一回,方退出来。道场院外都是贵戚车马佣仆,大街上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众人奉着清河王与齐王起驾,忽有一骑自人丛里穿行而来,到了不远处便滚鞍下马,众人见是巡查街市的金吾卫,也不着意。那金吾卫奔至独孤敬烈面前,道:“将军,独孤丞相府上月台坍塌,南衙卫让我赶紧来禀告将军。” 清河王正要上车,远远闻得此言,忙分了众人,高声问道:“可伤着人没有?”那金吾卫见是老王爷垂询,不敢隐瞒,忙回道:“回王爷,伤了四五十人。三公子摔昏了过去,北平王世子也扭伤了脚踝……” 独孤敬烈脸一黑,向老王爷拱手一躬,告了失礼,清河王连忙命他自便。早有亲兵拉过马来,他翻身上马,耳中还听见老王爷殷殷叮咛:“传太医院御医过去,照看好琛儿……” 独孤敬烈将嘴唇抿成一道冷硬直线,草草向清河王点了个头,一夹马腹,便向大街东侧飞驰而去,街上车马早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他的亲卫们随在他的身后,纵马急追,却依旧被策马狂奔的武德将军拉开了距离。 独孤敬烈驰过街市,心中忿怒不已:那顽皮孩子自小爬墙上房,长大后戎马倥偬久经战阵,时时要翻山越岭走马涉川,多少悬崖绝壁都不在话下,岂有区区一座月台就能把他摔伤的道理! 他转出内坊街道,朱雀大街上正是人来人往,京城里灯火辉煌香烛缭绕,正是热闹时节,独孤敬烈见行人如织,轻勒马缰,身后侍卫已追将上来,正要为他净街开路,忽听武德将军沉声喝道:“来人,到右卫中去传我将令,令十六卫今夜紧守宫门,以防有变!” 众亲卫面面相觑,瞧满城歌舞升平笑语喧哗,哪里来的“变”?但军令如山,立时有人领命,飞驰而去。独孤烈皱了一下眉头,又道:“调佽飞营……到顺义门备防。若道者院生变,立刻出宫,封闭金光门!” 这道将令更是奇怪,顺义门在宫城之内,离道者院甚远。若变生不测,再出宫封金光门,只怕殆误了时机。亲卫们自不敢问,又去传令。却不知独孤敬烈也是有苦说不出,如今他只凭着猜测,便擅调十六卫,身上已担着莫大的干系,岂敢再令十六卫出宫?他咬着牙,向父亲的府邸驰去,心道既然对手是你,我便不敢掉以轻心,只得用老子的圣眷与独孤家的威权,赌上这一把了! 独孤丞相府在城东,过了景凤门,独孤敬烈已瞧见相府外门内外乱哄哄的,车马佣仆往来不住。他飞骑而至,门上见是他到了,连忙为他开了大门。他控马奔入门中,在内门处翻身下马,立刻有丞相府的侍卫过来为他带马。他喝问道:“北平王世子在哪里?” 那侍卫一惊,心道三公子重伤昏死,大将军一句不问,怎地先问北平王世子?立时有佣仆上来,禀道:“世子在内宅歇息……”独孤敬烈喝道:“带路!”一阵风地往内院奔去。 相府范围极大,房舍众多,独孤敬烈虽然心急如焚,也七拐八弯地走了个老半天。总算到了内宅中的一处院落,见里里外外都守着北平府的侍卫。他也不待通报,大步闯进门去,就见那糟心孩子正捧着杯茶,舒舒服服地窝在一把太师椅中,光脚搭在一张铁力木踏凳之上,几名侍女正围在身边,捧巾端药的,看护着那只珍贵的脚丫子。 独孤敬烈站在门口,有一瞬间的不知如何是好,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便见那少年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俊美容颜映在灯晕之中,绝世无双: “呦,来得真快。” 独孤敬烈明白:自己今晚这一把,赌对了! 第10章 匪乱 独孤敬烈几步上前,室中的侍女们慌忙退开,凌琛嘴角带笑,懒洋洋地瞧着独孤敬烈弯腰打量自己的脚踝。修长的脚踝上搭着一条湿巾,巾下露出的雪白肌肤上微微有些红肿,乍一看,很有些触目惊心。 独孤敬烈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凌琛的脸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苦肉计,嗯?” 凌琛慢条斯理的抿着茶,显然不打算回答他。独孤敬烈也不打算跟他多费唇舌,起身对门外喝道:“即刻传令金吾卫,封锁大理寺,看守天牢重犯!” 凌琛啜着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晚了。”话音未落,房外忽地响声大作,人喊马嘶,有人大呼:“走水了——” 独孤敬烈正要转身出门,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得大开,他家二弟独孤守信的胖大身子踉踉跄跄地摔进门来,嘶叫道“哥,有贼……”。 独孤敬烈眼疾手快,见他要摔到在地,连忙一把握住他的臂膀,正要扶将起来。忽地瞟见黑沉沉一物,沉重带风,狠狠地向他们俩砸了过来!幸而他身手矫健,一手推开弟弟,自己腰身一拧,在这窄窄室中也纵闪开去。那暗器“咚”地一声砸上一侧的描金花梨木云纹盆架,顿时架翻桌倒,砸了个稀里哗啦。独孤敬烈定睛看时,那“暗器”原来便是凌琛方才踩在足下的那把沉重踏凳!再转身瞧时,已见两名黑衣蒙面人已经闯进房来,挥刀逼住了自己的二弟! 凌琛好整以瑕地赤足踩在地上,站起身来,挑着眉毛惊叫道:“你们都死了?没瞧见有贼人抓住了二公子么?”房外早已打斗声大作,有人应了一声,大吼道:“那贼子竟敢扮作武德将军亲卫混进来,将他们统统与我拿下!”北平王府侍卫齐应一声,与独孤敬烈的亲卫们战成一团。 独孤敬烈气得三尸神爆跳,这倒霉孩子竟敢贼喊捉贼!他“锵啷”一声拨出腰间佩剑,其中一名黑衣人见状立刻喝道:“要你弟弟性命的,便丢了剑!”说着刀锋在独孤守信颈间微微一碰,立时拉出一丝血痕!独孤守信骇得如同筛糠一般,抖着嘴唇叫道:“大大大哥……” 独孤敬烈眼神一冷,见那刀锋在弟弟的锁骨之间游走,剑尖慢慢下垂一寸,仿佛便要依着两人的话,弃了手中之剑。 凌琛忽地喝道:“在本爵面前,你们胆敢如此放肆!”发脾气似的一挥手,呯地一声砸了手中茶杯,碎瓷四溅,有几块碎片叮叮当当地砸在独孤敬烈的剑锋之上,砸得那剑锋一抖。两名黑衣人挟着独孤守信后退几步,躲避瓷片,也离开了独孤敬烈的剑锋所及之处。 如果不是大敌当前,独孤敬烈恨不能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 立时扔了手中剑,扑上去掐死那捣蛋鬼! 院中有人大喝道:“丞相府侍卫在此,都给我弃剑!”那两名黑衣人听闻,立刻逼着独孤守信退到门外,吼道:“你家的狗崽子在爷爷手里,识相的便给爷爷让路!” 独孤敬烈立时要跃出门去,凌琛却已经着好长靴,一把捉住他胳膊,殷切道:“独孤将军,本爵与你共同杀敌!……哎呀对不住我脚疼……” 独孤敬烈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斥道:“你给我住嘴!你当我听不出来那两个土匪的声音?” 凌琛压在他的胳膊上,忍笑忍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两人拉拉扯扯的出门,见院中已经让出一条道来,那两名黑衣人架着独孤守信,慢慢往门外退去。忽听一声唿哨,墙头上顿时冒出数十条黑影来,有人喝道:“快走!” 独孤敬烈眼睛骤然眯起,这正是那“玉面天狼”杨天威的声音! 那两名黑衣人挟着独孤守信退至墙头纵身而起,一人大笑道:“武德大将军,将你的肥猪弟弟还了你!”嘭的一声把独孤守信推开。独孤守信自半空中跌落在地,摔折了一条腿,疼得哎哟连声。忽听一声惊雷似的暴喝,吓得他叫声立止,便见一金一白两道人影如飞鸿惊天,自自己身上掠了过去,霎时消失在暗夜之中,正是自家大哥与北平王世子!院中本来乱斗不堪的侍卫亲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现下如何是好。一时间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独孤敬烈几个纵跃,已纵到了丞相府最高楼的顶上,四下张望,见凌琛也提剑跃到了自己身边,哼一声,道:“你不是脚疼么?” 凌琛笑嘻嘻地说:“小伤,忍一忍就好。” 独孤敬烈没空与他多加废话,他眼力上佳,已看清了那群黑衣人正往西逃窜。他飞身而下,清啸一声,震动相府,相府侍卫也是训练有素的,立时从四面八方,向啸声处包抄过来。 那群黑衣人对相府道路不甚熟悉,正寻路间,已听见清啸声在背后响起。为首那人反应最快,回手挥剑相撩,却依旧慢了半步,独孤将军的剑光已至眼前!他心叫不好,已不及招架!却见剑光在面前三寸,忽地凝势不发。便见银光如龙,已经架住了独孤将军的剑锋。 凌琛手执北平王家传宝剑,嘿嘿一笑,饶舌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想砍这贼子的,谁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几次三番捣乱,独孤敬烈就是再好涵养,也被他给惹急了!暴喝一声,长剑递出,剑光如神,分刺凌琛与那为首的黑衣人!凌琛剑势如风,已封住他来势;那黑衣人举刀招架,奈何独孤敬烈的剑势快得轰雷挈电一般,已闪过他手中兵刃,立时卷住蒙脸布巾,擦啦一声,撕将下来!果然是自牢中逃出来的“玉面天狼”杨天威! 独孤敬烈见相府侍卫已包抄上来,堵住了四方道路。正凝神以待,准备对敌厮杀,忽然觉得身边气息一敛,凌琛已如秋叶回旋,闪在他的身侧,在他耳边一附,嘀咕道:“瞧清楚了,这才是明安郡主真正的心上人!” 独孤敬烈大惊失色,一时竟凝剑不发,那倒霉孩子却还在他耳边咯咯笑道:“你一天到晚地盯着我,怎么不记得盯着明安郡主了呢?” 此时的长安城中,已是火光冲天。 第11章 伤痛 相府侍卫与黑衣人混战在一起。今夜既是下元节庆,皇帝与皇后都在宫中礼佛,独孤丞相朝中重臣,自然是要携夫人一起陪宴的,带走了不少相府侍卫。又兼相府中四处火起,独孤家三公子办的这个蹴鞠赌赛邀来的王孙公子众多,因此现下府中鬼哭狼嚎一片,大批侍卫须得四处救火救人,不能前来援手;且北平府侍卫还在其中乱搅,跟武德将军的亲卫乱杀一气;因此真正能与来犯之敌缠斗的人手并不很多。杨天威所部虽是土匪,却个个悍勇,刀剑挥舞,夺路闯关,已渐渐地往重围外突刺开去。 独孤敬烈,杨天威,凌琛三人,也战成了一团。独孤敬烈又忌着凌琛,又被方才“明安郡主的心上人”一事震得心神不宁,再加上凌琛虽不在明面上相助杨天威,却东戳西砍,捣起乱来天衣无缝,闹得独孤敬烈手忙脚乱,因此杨天威竟跟这位勇冠天下的大将军战了个旗鼓相当。 独孤敬烈见状,怒火万丈,忽地大吼一声:“住手!”撤剑跳出战团,对杨天威喝道:“本将军放了你,滚吧!”相府侍卫们听闻,立时也撤刀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 杨天威一怔,见凌琛也已经退在独孤敬烈身侧,微微递了个眼风过来,立时会意,呼哨一声,带着部属跃上墙头。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独孤敬烈阴冷地盯了凌琛一眼,心道等老子宰了这群土匪,再来跟你一总算帐!他大步向外门奔去,令道:“不必收拾,上马,追!” 他策马奔上春明门大街,见四下里几十处火光亘天,城中居民鼠窜狼奔,到处神号鬼哭;又有乱轰轰的人流虎去豕突,更有人人执棍棒火把,砸门劈户。独孤敬烈心急如焚,直向金光门驰去。忽见一小队金吾卫在街边奔驰,为头的见了是他,连忙过来,道:“将军,城中暴乱,京兆尹已弹压不住,请速调禁军!” 独孤敬烈惕然心惊,凌琛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放不了那么多的土匪进城!这小混帐究竟是上哪儿找来那么多的帮手?思及此,转头想瞧瞧凌琛是否打算跟来继续捣乱,但是身后尽是自己的亲卫,并无凌琛踪影。 他定了定神,见那金吾卫统领还在等他下令,便道:“贼人在何处暴乱?”金吾卫急道:“非是贼人,是城中的不良人……” 一语未完,独孤敬烈已心明如镜,凌琛玩得好一手浑水摸鱼!长安城冶安不力,因此常有不良人滋事生非,凌琛与明安郡主带进城的这群土匪定然是四下里放风:暗暗告知不良人等中元节夜有乱。因此城中群氓不良早有准备,只待乱起,便乘火打劫。土匪们借机正好乘乱劫狱放人。 他自身侧取出将军令信,对身后一名亲卫道:“调羽林卫过来,弹压地方。十六卫守御皇城,不得擅离!”又对那金吾卫统领道:“分头告诉城门领,关闭诸门!” 诸人领命而去,独孤敬烈策马狂奔。奔驰半日,到了城西,见道者院火光燎天,知道自己已来迟一步,更不迟疑,直向金光门奔去。便见门内混战不已,杨天威已经救出了李之荣,夺得了兵器马匹,正在与道者院留守的亲卫及城门领卫士混战,眼看已至门前,立时就要砍开城门铁锁—— 独孤敬烈冷笑,喝道:“佽飞营强弩何在?” 早已被他召集起来,随在身后的佽飞营神射手们齐声应和,锵啷啷地亮出近百架铁胎铜筋的强弩来,弩上弓箭滋滋冒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 出火花。长安军卫发一声喊,尽皆后退。土匪们挥刀去砍劈那门上铁锁门闩,却哪里一时就能砍得断?独孤敬烈喝道:“再不投降,便将你等烧死在这金明门内!” 电光火石间,不等独孤敬烈发令,忽听一架强弩机括声大作,一支利箭自众军之后破空而来,正好射在那金明门门闩之上。本来箭头再是坚硬,也射不断那铁铸的巨大门闩。不料箭锋刚入门寸许,门内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那箭上竟带有兵部府库中都极少见到的霹雳弹!门闩被炸的四分五烈,大门轰然洞开!土匪们见状,欢呼四起,立刻一涌而出。独孤敬烈顾不得细想,怒喝道:“放箭!”门外有条丈许深的城壕,吊桥早已收起,土匪们逃之不及,依然会被他的火箭射杀在城壕之中! 一时之间,箭下如雨,土匪们挥刀挡格。杨天威大喝一声,自马上纵身而起,举刀便向吊桥一侧铁链斩去。忽见一条黑影在箭雨中如穿花峡蝶,后发先至,掠向吊桥的另一侧,与他同时砍上铁链!杨天威臂力过人,那黑影掌中银光四射,两根儿臂粗细的链条被齐齐斩断!那巨大的吊桥轰然倒下。杨天威落回马背之上,自有兄弟为他挡格箭雨;另外那道影子却因孤身一人,避之不及,被一枝利箭射中了肩胛! 杨天威失声惊呼,独孤敬烈目眦欲裂,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这是谁! 那黑影中箭,身形微微一滞,立时纵起,带箭窜入金明门内的黑暗之处去了。土匪们见道路已通,狂呼乱叫,纵马冲出了金光门。 佽飞营统领见独孤敬烈脸上仿佛有些怔仲模样,要紧问道:“将军,可要追赶?”独孤敬烈回过神来,喝道:“追!” 他骑在马背上冲过金明门外吊桥,虽是在追击敌人,却心潮翻涌,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去。只觉得那一箭,射中的亦是自己的胸口,疼痛钻心。 第12章 治伤 独孤敬烈虽然率部追击,奈何土匪们出了城便如鱼得水,且四野之中,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呼喝,拟有援军。独孤敬烈心知黑夜之中,轻骑易中埋伏,只得下令收兵回城。 回至城中,天色已微露曙光,长安城内的火光也渐渐地熄灭。独孤敬烈令各军卫巡查街市,弹压暴乱,自己匆匆入朝去了。 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内,老皇帝铁青着脸坐在御案之前,殿中一片死寂,仿佛连殿中大柱上的云水龙纹都被皇帝的阴沉脸色骇得凝在了柱间一般。清河老王爷坐在御案之下,也是脸色阴沉。太子,齐王,秦王等皇子俱随侍在侧,垂头而立;文武百官站立两班,咳嗽之声皆无。独孤敬烈一眼便瞧见凌琛随在太子身后的亲贵群中,他身上穿着淡金色的素罗朝服,秀雅如芝兰玉树,倒掩饰了几分苍白脸色。 独孤敬烈不敢多瞧,在殿中单膝跪下,一五一十禀报了昨夜如何遇敌,如何追击,贼人如何出城逃逸等等情形。皇帝听得极细,听到土匪是用霹雳弹炸开城门之时,皱了皱眉头。待独孤敬烈说完,立时问道:“这霹雳弹惟国家兵库可造,土匪们能从何处得来?” 独孤敬烈低头对道:“兵部由臣掌管,臣回去查点方知。”清河王插言道:“霹雳弹来历却作不得准。臣弟在金陵,太肃在北平,都曾招揽过民间的奇人异士设造火器。只怕民间也能造出霹雳弹来。”皇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令他退回班中。又令文武百官奏对,文武众说纷纭,却无一人能说得清这些土匪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的。独孤敬烈偷眼看立在御阶之下的凌琛,见那少年垂头站在人群之中,肩背绷得如弓弦般笔直,自是朝会礼节如此。但是独孤敬烈想着昨夜那一枝透肩而入的火箭,心中就仿佛要滴出血来。 凌家人不离战事,不言伤痛。 老皇帝听着殿中纷乱,心内烦燥,冷哼一声道:“够了!”众官立刻屏息静气,垂手而立。 皇帝又与清河王对视一刻,眼睛扫过太子,齐王,秦王,忽地瞧见了太子身后的凌琛,唤道:“琛儿。” 太极殿朝会之中,皇帝如此称呼,是极重的圣宠了。殿中各式各样的目光,羡慕,嫉妒,猜疑,防备……一下子全聚在了凌琛身上。独孤敬烈背上冒出密层层的冷汗,心道倒霉孩子你要是露了一丁点儿的破绽……你的伤,究竟撑不撑得住啊…… 凌琛缓步出列,应道:“皇上,臣在。” 皇帝道:“你随太肃久经沙场,对这些匪情,可有知闻?” 独孤敬烈心道杨天威是洛阳草寇,李之荣是河间悍匪,没哪个与你北平府有关,你胡乱说几句“不曾听闻”也就是了,好好将养自家精神,熬过朝会要紧……不料凌琛对道:“臣一点浅见,不敢上达天听。” 他难道真的有话要说?独孤敬烈眼睛瞪得滚圆,见自己父亲与齐王,太子六只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嘴,不知道这张嘴究竟会说出些什么影响朝纲的话来。独孤敬烈几乎连喉咙都要凝住了,心道凌琛你费如此心机,难道真的是为了太子?如果真是这样,凌家与独孤家……我与你…… 他不敢再想下去,几乎也不愿再听了。但在静如死水的大殿中,皇帝缓慢疲惫的声音依旧回响了起来,道:“朝中言事不禁,琛儿奏来。” 凌琛低头道:“是。臣随大将军出入兵部,也曾阅过兵部积年案卷……” 独孤敬烈想你个倒霉孩子又在睁眼说瞎话,你日日装个纨绔样儿在长安城里乱逛,几时跟我出入过兵部? 凌琛继续道:“……那‘玉面天狼’素日多在齐地一带活动。可臣与大将军却是在洛阳剿获的他;虽说他是有备而来,但是臣在伏牛山见他军伍,极是齐整,想来在东都一带,也有很大的势力;且他此次相救的李之荣,乃是河间悍匪;这群匪徒又能在长安做下这等大的案子;其势实在令人心惊。” 长安城暴乱刚止,文武百官还来不及醒过神来,自然无人能将这些瓜蔓枝节串连起来,如今听他一语道破,方有如梦初醒之感。皇帝与清河王越听脸色越是严峻,照这般看来,这已经不是土匪,而是反叛了!皇帝皱眉凝思一刻,看了看凌琛,叹道:“太肃用兵如神,你家学渊源,果然也是目光如炬啊……”他与清河王对视一刻,仿佛与自己戎马相随半辈子的老臣有了默契,开言说道:“匪情既如此紧急,朝会一时也议不出对策来。既如此,此案刑部与兵部同办,太子与齐王都到部协理,细细盘查,十日一报,必得寻到这些匪徒的下落!”他叹了口气,温和慈蔼地看了一眼站在御阶下一动不动的凌琛,总算舒展了眉头,转开话题说了桩喜事,说:“今晨北平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 府送战报入京,道是北戎王温郁渎不日当入朝觐见。滦川公便也到兵部,帮太子准备一番吧。” 太子忽地睁大眼睛,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喜;齐王却有些不知所措模样;凌琛好似有些怔仲,却还是缓缓跪倒在独孤敬烈身边,几人一起叩下头去,道:“领旨!” 皇帝退朝,百官退出殿外。凌琛杂在人群之中,慢慢地自长长的御道迤逦而下。忽然觉得身边的文武官员都若即若离地离远了自己身边,他疑惑地一转头,便见武德将军正随在自己身后。凌琛无奈地抓抓头,心道这种人一般都有个称呼,唤作“鬼见愁”。 独孤敬烈却好似没发觉自己有那么的神愁鬼厌,只是紧紧地钉在他后面几步远,既不上前,也不落后。凌琛见百官已经在天街中散了开去,左右无人,干脆住了脚等他,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独孤敬烈冷冷道:“你还没把箭头剜出来?”那箭头入肉甚深,若是剜了出来,那只手臂必定举动艰难。凌琛方才在朝会上叩拜自如,自然瞒不过同为武将的独孤敬烈的眼睛。 凌琛听问,瞧他一眼,慢慢回道:“你既然抓着了把柄,怎地不去出首了我?” 独孤敬烈不答,却道:“你若是骑马入朝,我这便叫亲卫备车驾来。” 凌琛叹口气,摇摇头道:“我脚伤,骑不了马。”他瞟一眼独孤敬烈,见那黝黑脸膛又被自己这句鬼话气得精彩万分。他虽是满腔的异样心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骗你……你气个什么劲儿啊。” 独孤敬烈心道你从昨儿到今天,头一次肯对老子说句人话!昨天夜里那些哄鬼都不信的鬼话,你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来哄老子的! 两人出了宫城,凌琛的侍卫早驾着车马过来,侍候小公爷上车。见武德将军也跟在后面,惊得直眨巴眼睛。凌琛登上车驾,见独孤敬烈也躬身钻了进来,忍不住揉揉额角,道:“独孤将军,我坐车已经够扎眼的了……” 独孤敬烈毫不理会,对外面吩咐道:“回将军府。” 凌琛看他一眼,心道我现下想回北平王府了可不可以?但是幸而凌小公爷看看车外寥落残破的街市,又看看对面板着脸的总领长安禁军的武德大将军,知道若是现下要说出这话来,便算得上是卸磨杀驴,对面的“驴”早已积了一天一夜的怒火,实也不好对付,因此识相地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车驾粼粼,车厢里的两人沉默对坐。凌琛的肩伤本就闷痛不已,此时在独孤敬烈面前,也实在没有必要再遮掩什么。因此他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斜倚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屏呐吐息,原本苍白的脸上,慢慢漫上一片潮红。 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摸摸他的额头。凌琛惊得睁了眼,便见独孤敬烈瞧着他问:“你起烧了,伤口有没有烧灼感?” 凌琛吐一口气,含糊道:“还好。”他中的箭簇带火,因此身上除了箭伤还有灼伤,大半个肩背都在火辣辣的灼痛。且他自昨夜到今日朝会,神经一直紧绷,几乎耗尽了精神,现在一口气松将下来,连神志都不大清爽了,哪里辩得清伤口状况? 独孤敬烈经验老到,见他眼神发眩,便也不再追问,见车驾已至自家府邸,便令驾车侍卫再绕半个圈子,走偏门入内,将马车直驾入内院中去。 进了内院,独孤敬烈跳下车去,便要扶凌琛下车。凌琛推开他的手,低声道:“这是你独孤将军府……这么多人瞧着,象什么样子?” 独孤敬烈瓮声瓮气地道:“我守不住长安城也罢了,难道连自己府内也把不住?” 凌琛语塞,已经被他拉住胳膊扶下车来。无奈,只得任着他半扶半抱的将自己架进了上房。独孤敬烈一面令心腹亲卫速去取匕首伤药等物过来,一面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凌琛一惊,伸手挡格,道:“你做什么?” 独孤敬烈气道:“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说着已经麻利地解下他的腰带,拉开朝服,褪了中单,露出已经被血痂粘在身上的内衣。独孤敬烈转头对侍候在一侧的北平府侍卫喝道:“多取些热水过来,还愣着做什么!” 那领头的侍卫名邹凯的,是北平王在北平府军中千挑万选出来与凌琛作侍卫领的。自凌琛初上战场,他便一直随在凌琛身边,说生死与共毫不为过。他随侍北平王世子这些年,无人比他更能领会凌琛心意,在北平府也是连北平王与王妃都要对他另眼相看的人物,现下却被独孤敬烈一喝之下晕了头,亲自跑出去端水。 一时热水端上,独孤敬烈亲手用布巾沾了热水,在凌琛脊背上慢慢擦拭,好容易才将那层被血侵透的内衣与草草包扎的绷带尽数揭了下来。便见那已被凌琛削断的黑色箭簇深嵌在肌理之中,周围的血肉都被烧灼得发乌,极是骇人。他闭了闭眼睛,对凌琛道:“趴到榻上去,快着些!” 凌琛却有些犹豫起来,道:“皇上让我今儿到兵部……”独孤敬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你还要去兵部?你个倒霉孩子。干脆上天去算了!” 独孤将军的这句“倒霉孩子”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几千几万次,现下终于顺利地骂出了口,极是流畅。凌琛被他骂得直瞪眼,见亲卫已经把烧好的匕首递了上来,终于明白现下是形式比人强的时候,只好老老实实地趴在了榻上。 独孤敬烈把一块布巾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咬住。凌琛哼一声,道:“要是小爷叫了一声,跟你姓便了!”话音未落,独孤敬烈手起刀落,匕首尖端利落地一剜一挑,箭簇叮当一声,带着殷殷血丝崩将出来,落在地上。凌琛一把将脸埋进被褥之中闷住,险险才没有叫出声来。邹砚在旁边吓得差点儿把舌头伸出来:独孤将军这一手实在利落无比,跟老王爷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不知是多少年的功夫操练出来的? 独孤敬烈放了匕首,又取了镊子过来,将涂满金疮药的一条纱罗,慢慢地塞进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中去。他虽动作轻柔,但手底那少年额上依旧密密的浸出冷汗来。独孤敬烈低声哄道:“疼就叫吧,没人听得见。” 凌琛吃力地回嘴道:“你……你不是人?” 独孤敬烈懒得跟他斗嘴,麻利地为他上好了药。又取过烧伤药来为他敷了灼伤之处,细细缠上厚厚的绷带,方在水盆里一面洗净满手的血污,一面嘱咐道:“我已经令人去煎凉血退烧的药了,你喝了药再睡。” 凌琛知道他还要去收拾一干烂摊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便有侍女上来侍候他睡下。众人正忙乱间,一名将军府的亲卫跨进门来,向独孤敬烈禀道:“将军,太子来府,说要见将军……与滦川公。” 独孤敬烈与趴在床上的凌琛对视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 一眼,凌琛正要咬牙支起身来,已被独孤敬烈按住,道:“你好好儿休息,我替你搪塞过去便了。”顿一顿,又道:“你便是要助太子,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凌琛听他此言,目光闪动一霎,把脑袋缩进被里去,闭上眼睛,筋疲力尽地咕哝一句:“好。” 第13章 土匪 太子梁涟在正堂上不停步地踱来踱去,心内焦燥万分。按道理太子驾临,臣子便是没有大开中门跪接,也不该令太子在厅中空等才是。但他如今这个太子位已经摇摇欲坠,哪里还能在军权相权俱握在手内的独孤家族面前摆架子?梁涟此番前来主要是为见一见北平王世子,凌琛今儿的朝会奏对,将他从“以盗案打压异已”的名声里拔了出来;又兼凌琛如今圣眷正盛,若能得他说几句话,只怕自己还有挽回天心的余地。无论如何,他也得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正在思虑,忽见独孤敬烈独自一人走进正堂,忍不住往他身后瞧了又瞧,却不见有旁人进来,心内一灰,明白自己此次必是白跑一趟了。 独孤敬烈行过君臣大礼,当着他的面,梁涟不好直说自己是来寻凌琛的,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次匪案滋事体大,孤想着先来见一见独孤将军与滦川公——滦川公在哪里?” 独孤敬烈板着脸对道:“滦川公咋儿在微臣家里扭伤了脚,方才回来身子又有些发热,令清河老王爷派来的太医瞧过了,说是咋夜受了惊吓,又冒了风寒,得静养几日方好。”他嘴上搪塞梁涟,心里却想着那处血肉外翻的伤口,心道要是他真能被吓着,那倒好了,省了天下人多少的事儿。 梁涟听说凌琛病了,毫无办法。他被身份地位拘着,不能这般随便前去探望下臣,只得胡乱问了几句,又道是北戎王入朝,要滦川公相助准备等语。磨着想要见凌琛一面。却被独孤敬烈木着脸一一搪塞过去。梁涟见状,毫无办法,只得与独孤敬烈一道出门,上兵部收拾残局去了。 这一日长安城中自是焦头烂额哀鸿遍野,自京兆尹起,六部大小官员俱忙个不休。独孤敬烈奉皇帝命,下令城中宵禁,酉时金吾巡街,独孤敬烈率部走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见不少地方焦黑破败,到处都是破瓦残砖。想着那捣蛋鬼只随手挥洒,就将这天下第一的都城弄成这般模样;忍不住瞧了身边眉峰深锁,陪着自己巡街,对十日后的奏对毫无头绪的齐王梁浩一眼,心道其实那孩子说的倒确是千真万确,你便是登临大宝,也驾御不住凌家那沙场历练出来的机变万千手段。 凌琛自然不知道独孤敬念心绪烦乱的在心中念叨了自己一整日。他日间一直烧得昏昏沉沉,稍有清醒时刻,便被邹凯灌了几碗苦得令他直咧嘴的药汁下去,终于在入夜时分出了一场透汗,方才退了烧。见他醒来,邹凯总算放下心来,埋怨道:“小祖宗你管个闲事管得连小命儿都不要了?你要真有个什么,让我怎么跟王爷王妃交待?” 侍女们进来为凌琛净面拭身,重又服侍他睡下。凌琛背上有伤,只能趴在床上,裹得象个蚕茧似的,有气无力地回嘴道:“闲事都管完了,你就算再把我唠叨出个三长两短一命归阴来,也就是个马后炮——”邹凯气道:“爷你就积点儿口德吧。烧了一天了,还不静静的养养神呢。” 凌琛说:“我养了一天的神,把神都养家了——夜深了,你让外头的弟兄们换换岗,都回去睡大头觉吧。将军府内外守得铁桶似的,也不知道在守备些什么。难道他们怕狐狸大仙不成?”说着又打个呵欠,一副睡眼朦胧模样。邹凯见他困倦,也便悄悄的率人退了出去,自令底下兄弟换防睡觉去,不在话下。 凌琛见哄走了邹凯,又睁开眼来。他昏睡了一整日,此时殊无睡意,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正想着要不要唤阁子外守夜的侍女进来侍候茶水,忽听窗外树梢沙沙作响,似有风吹叶动。他何等机警人物,立知不对,连忙阖目装睡,左手已经摸上了枕边的宝剑。 不一时,窗棂轻轻一响,自窗外跃进一个人来。那人身着夜行衣,落地时悄然无声,当是武艺高强的惯家子。他走至榻前,轻手轻脚地撩开帐子,低下头来瞧看趴在床上的凌琛,见榻上少年似已沉沉入睡,黑鸦鸦长发披散在脸上,更显得脸色苍白虚弱。连忙伸出手来,想试试他体温气息如何。 他还未碰上凌琛额头,只见那黑发间的秀目忽然睁开,灿然生光,象诈尸一般直登登地瞪了过来。那人不防,几乎要惊叫出声,连忙将一个拳头塞进嘴里摁住,差点儿砸掉了自家的门牙。凌琛本就是要吓他,见他着了自己道儿,忍不住把脸埋在被里,笑个不住。那人气道:“还道你伤得狠了呢,原来还是这般的讨厌。” 凌琛扔开手中宝剑,支着不曾受伤的左臂,吃力地坐起身来,回道:“你不讨厌,这个节骨眼儿还不远走高飞避风头去,到将军府来自投罗网么?便是真要投案自首,也该到清河王府上寻你的情妹妹去,来烦我作什么?” 来人正是明安郡主的意中人杨天威,他虽与明安郡主相互倾心,但两人之间身份地位如重峦相隔,其间无数艰难险阻,哪能两情相悦?听见凌琛这般胡扯,吓得摇手,压着嗓门道:“你莫要乱道,阿玖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凌琛想想也是,不能坏了明安郡主的名节,便不再与他斗嘴,问道:“你半夜三更来这儿作什么?不会就为了探我的病吧?” 杨天威确是因为担心凌琛,才重新潜入长安城的。他这等江湖中人,义气深重,那日见凌琛为助自己出城受伤,心中挂念不已。又道凌琛是国家勋爵,若是因伤势败露了通匪行迹,必然要遭大难。因此连夜回返,打算先寻着凌琛,再见机行事。不料凌琛除了有些举动不灵之外,还是一般的张扬跳脱,毫无异状,他尴尬道:“既然你没事,那我便先走了,日后……” 凌琛嗤之以鼻,斜倚在枕上,道:“你当武德将军的亲卫是吃素的么?” 杨天威一惊,凝神细听,果然听见暗夜中院外悉嗦有声,极似蛇鼠穿行草丛的声音。他遇敌多矣,如何不知这是强敌环伺过来的兆头?立时按住腰间刀柄,忽听门口一声轻咳,便听凌琛无奈地提高了声音,道:“好吧,武德将军……也不是吃素的。” 杨天威一怔,便见阁子外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转了出来,正是天下闻名的武德大将军,独孤敬烈。 第14章 宠溺 杨天威见状,立时想作困兽之斗,拔刀杀出门去。还没动作,便听见凌琛在一边凉凉道:“再来三个你也不是他一个儿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 ,别折腾了。”杨天威瞪他一眼,喝道:“当土匪的,要识时务做什么?”锵啷一声,还是把刀拔了出来,警惕的盯着独孤敬烈。 凌琛咦道:“你不识时务,那怎地明安郡主要喝水,你立刻就知道要去沏女儿香?”他憋尖了嗓门,扭扭捏捏地学杨天威说话:“杯子烫,姑娘小心着些,莫烫了手……” 杨天威一张俊脸涨成猪肝样红,恨不得能立即窜上去捂住他的嘴,却又要防备着对面的独孤敬烈,一时间左右为难。凌琛却不依不饶地揭他老底道:“明安郡主冲你笑一笑,你走路都能顺了拐,这还叫‘不识时务’?杨天威我可告诉你,现下咱们俩是被武德大将军堵在这儿了。你要再住一遭天牢我不管,但是要连累了小爷去大理寺过堂,小爷头一桩事就是把明安郡主供出来。反正我最多被问个协从,明安郡主才是正主儿呢。” 杨天威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的!独孤敬烈怜悯地望望杨天威,心道谁要你巴巴地回来瞧这倒霉孩子的?等于是自己蒙着眼往坑里跳嘛! 凌琛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让房里的两人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得意洋洋地颐指气使道:“把刀插回去插回去,就照你侍候姑娘的样儿,给小爷倒杯热茶过来;大将军你去瞧瞧有什么点心没有,给小爷端来垫垫肚子。我可是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独孤敬烈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只道:“干点心上火,你现下只能喝汤水。”凌琛气道:“上你个大头鬼,小爷要吃油酥方胜,还要夹肉馅饼,多加葱丝!” 独孤敬烈不为所动,转身到房外令亲卫紧守外院,又命侍女去端滚热的肉粥来。想了想,还是对侍女嘱道:“……加些葱末。” 他回至房中,见杨天威果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凌琛端了杯茶过去。凌琛喝着茶,见独孤敬烈回至房中,便又指使杨天威道:“给独孤大将军搬把椅子过来——愣着做什么?你的荐书不要了?” 这一句话当真是突然其来石破天惊,正在互相戒备着的独孤敬烈与杨天威都是一愣,一头雾水的同声问道:“荐书?什么荐书?”问出口来方发觉自己竟是跟敌人想到一处去了,忍不住互瞧一眼,又去看那个鬼主意层出不穷的家伙。 凌琛捧着茶杯,笑得象只煨灶的猫,道:“你没有独孤大将军的荐书,如何能到清河王属下为将?你不沙场建功立业,如何能向清河老王爷求娶他的爱女?难道你真要明安郡主一个金枝玉叶,委委屈屈地跟着你私奔,去作压寨夫人不成?” 杨天威正呆怔怔地琢磨他的话,凌琛道:“现下便是绝好机会,皇上身体不好,清河老王爷只求了推迟婚期,一直不敢张口提明安郡主要退婚的事儿。若是独孤将军劝劝你那亲表弟,让齐王同意先提退婚;那无论你荐多少副将去,只怕清河老王爷都要笑咪咪的收将下来,还怕他奔不了个好前程?” 独孤敬烈哼了一声,道:“你当天家规矩是开玩笑的么?”凌琛满不在乎地道:“好了,反正这个炭篓子是小爷顶的,我就好人做到底吧——独孤将军传话过去,只要齐王肯成全了我与明安郡主,凌家再不与太子交游,如何?”他翻个白眼,似笑非笑地道:“本来没影儿的事儿,被你们这般牵肠挂肚的记着。不用上一用,倒辜负了独孤家族的一番心意。” 独孤敬烈被他噎住,慢慢地回想一番,心思渐渐明晰了起来,明白独孤家族与齐王从一开始便以小人之心,度了凌家正大光明的君子之腹。凌琛此番入京,并不为家族仇怨,天家博弈而来,毫无协助太子之意。而捣蛋鬼此次相助土匪,也只能算是歪打正着,北平府丝毫没有卷到皇嗣继位的风浪中去。且如今之计,招安土匪,更是上上之着。他瞧瞧凌琛,心中松快,便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凌琛瞧瞧发呆的杨天威,叹口气,道:“剩下的,就瞧你自己的本事了,可别让明安郡主空等——小爷最多也只能为你们拖个五六年的时间。若你到那时还没法子求得明安郡主,小爷就非得娶她不可了……” 杨天威想了半日,终于说:“小公爷为我策划妥当,我自是感激的……但是,我那些兄弟……”凌琛道:“咦,当初你们寨子里一群人都在计议要奔个前程,还想投我北平府军的劲头儿哪儿去了?你若真能投到清河老王爷部下为将,招你那些兄弟当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李之荣树大招风,那是没有办法。但当初为了救他,你们江湖匪道在洛阳也能凑出那么多的军马来,他肯定不愁没路走,你就甭操这个闲心了。” 他一条一条说来,畅如流水,显是把什么都想到了,当真称得上是面面俱到。杨天威已经被他的心计折服,挠挠头正想应下来,却见侍女们流水价进来排案布菜,只好将话先咽回到肚子里。独孤敬烈起身接过一名侍女手上的托盘,挥退房中侍女,将盘中粥碗往凌琛面前几上一放,不待杨天威开口,已冷哼出来:“小公爷算无遗策,不过可惜智者千算,还是漏了关键一处——此人被我们一路从洛阳押到长安,现下要我把他荐给清河王爷,你当老王爷是瞎的?” 凌琛面不改色,顶道:“老王爷没瞎,我看你倒是瞎得厉害。你难道没有瞧见我那一枪钻把他的脸抽得跟半拉猪头似的?连明安郡主见着都吓了一跳,老王爷老眼昏花的,打哪儿认出他来呢?” 独孤敬烈扶着额角,杨天威摸着腮帮子,都有点被凌小公爷这等缺德带冒烟的手段给闹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凌琛见两人发呆,自家得意洋洋地操起调羹来喝粥,刚塞了一口,就被烫得差点儿跳起来。幸而独孤敬烈眼明手快,一把按住险些被他掀翻的榻上小几,才没让他把那一碗滚烫的热粥泼到身上,免了凌小公爷再添一处烫伤。他无奈地对杨天威道:“既如此,今儿晚了,便在我府住下吧。我明日与你荐书,送你出长安城便了。” 杨天威看看凌琛,凌琛正哈嘶哈嘶地吸着凉气,忙里偷闲地冲他点了点头。杨天威起身,冲独孤敬烈一抱拳,正要出门,忽又转头看着凌琛,肃然说道:“李之荣托我转一句话与小公爷:自今往后,凡小公爷有差遣,他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决不皱一皱眉头!”凌琛挑挑眉,塞了满嘴的食物,含含糊糊地道:“既如此,我心领了。”独孤敬烈扫一眼杨天威,伸手作了个“请”字,领他出门安置。 他重回凌琛房中,见凌琛还在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他右手不便,左手倒是一样的灵活,自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独孤敬烈见他把粥喝了个底朝天,道:“就饿成这个样子?”亲手又为他盛了一碗。 凌琛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怪模怪样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 地一笑,问:“你安顿好杨天威了?” 独孤敬烈在他榻边的椅中坐下,点点头。 凌琛一时间却没有再说话,脸上似有些怔忡模样,半晌,忽道:“你……怎地就这么轻易的应了我?” 独孤敬烈一怔,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方才应许给杨天威荐书的事情,见他神情古怪,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道:“凌小公爷什么都算计好了,我除了应下来,还能怎样?” 凌琛皱眉,脸色有些苦恼,说:“你应得太也容易,小爷我找不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 独孤敬烈又气又笑,道:“你当这是在打仗不成?” 凌琛抬眼看他,眼睛忽然明亮无比,道:“若不是,你这般防着我相助太子作什么?” 独孤敬烈一时语塞,凌琛叹道:“好吧,你也不算是在防着我……你要是真处处提防着我,杨天威他们根本逃不出长安城……你实在是很纵容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独孤敬烈,问:“为什么?那怕怀疑我是你的政敌,你也敢这般手下留情么?” 独孤敬烈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他本就不擅言词,如今对着那双晶明秀目,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晌,见凌琛还在盯着自己,仿佛不得答案,不肯罢休一般。只得叹了口气,象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般,伸手胡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道:“你就是闯下天大的祸来,我又能将你怎么样?我一直将你……瞧作我自已的弟弟一般……”他瞧着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常常藏着满壶蔗浆,偷偷趴在校场门外,等着自己下操散队出来的小家伙;又想起自己当年自北平府回到长安,头一回见到了庶母身边的两个弟弟,正在拳打脚踢着自家的奶娘与侍女。 自那一刻起,他便刻骨的思念起了北平府,想念起了那个鼓着嘴唇为自己吹拂伤口,小小的吉祥果……、 这一思念,便是十年的时光。 凌琛却在想着独孤家的几个少爷的形容,满脸的哭笑不得,气道:“就你家那两个活宝,拿来比小爷?”他轻松地微笑起来,低头搅动着碗中的粥,瞧着雪白粥汤里那翠绿欲滴的葱末儿,道:“我可听他们说了,他们怕你这个死人脸,比怕你那个笑里藏刀的老爹,还要厉害……” 独孤敬烈彻底无言了,这俩活宝不但把自己卖了,还把自家大哥也给卖了! 第15章 北戎 不出凌琛所料,齐王,独孤皇后与独孤丞相听说了他与明安郡主有情,立时以为是向凌家卖好的机会,便都点头应下了退婚一事,独孤皇后笑道:“凌家人的风流种,倒是一脉相承。” 独孤丞相却看得比她更深远,道:“风流又如何?自有国家法度。” 独孤敬烈下值回府,把这番话转述给凌琛,道:“大概你替明安郡主挡不了几天了,姑母与父亲都有意让你尚永庆公主呢。” 凌琛正在廊上斜倚坐榻,半靠熏笼,裹着貂裘烤火赏雪,听言,问:“永庆公主?是美人儿么?” 独孤敬烈闷闷一气,这个倒霉催的风流种! 幸而凌琛还记得点儿与杨天威的义气,又道:“这样说来,明安郡主还是有些麻烦……”他想了想,看看独孤敬烈:“要不,你来?” 独孤敬烈差点儿背过气去,凌琛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杏酪,自顾自思索道:“按理说,你们俩倒也配得过……你也有爵位在身,是总领禁军的大将军,又是国戚,勉强还说得上是亲上加亲……不过你这一把年纪的,倒是拖不了几天,就得娶郡主过门……到那时候,是你砍死杨天威呢,还是杨天威砸死你呢?” 独孤敬烈恨不得先把他吊起来打死算了! 侍从搬来坐榻,独孤敬烈在凌琛身侧坐下来陪他闲散,忽地瞧见凌琛倚坐的榻边,放着小小一架红泥火炉,炭火劈啪;炉上铜鼎之中,水泡翻滚,温着一壶梅酒,酒香温润,在漫天遍野的大雪中生发弥漫开去,泌人心脾。他眉峰一皱,盯住凌琛,心道你现下还敢喝酒?不用老子动手,你那个侍卫统领就能把你给念叨得发了疯。 凌琛瞧见他的目光,哼了一声,道:“你跟邹凯都象防贼一样盯着我,这不准吃那不准喝的,小爷只能闻闻酒香了。”说着伸手自身边一个瓷罐里掏了一把黄灿灿的东西,狠狠地往廊下扔去,白茫茫的雪地里,立时洒下一片淡金。院子墙边,树梢之上早停了十来只翅膀冻得乍毛的鸟儿,见状立即展翅飞了下来。 独孤敬烈看得清楚,那是泡好的小米,心想这家伙果真是小孩子脾气,问道:“要捉鸟儿?” 凌琛摇摇头,道:“就喂喂。”他见那些鸟儿乍着翅膀,在黄昏里的雪地里冻得蹦来跳去,还在不停嘴的抢着小米,又扔了几把出去,道:“这是今冬的头场雪,可是来抢食的鸟儿,可真少——城内外的饥民,都快把它们捉光了吧?”他嗅了嗅身边郁郁生发的酒香,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诗圣所言不虚。” 独孤敬烈心道你既然知道这些大道理,何必还要这般浪费老子自南疆辛苦寻来的好酒? 凌琛续道:“太子,齐王都发私库赈济灾民;皇后更是捐了百万贯脂粉钱,在慈恩寺等佛寺赈灾——灾荒年年有,帑币年年发,粮仓年年开,可是天下的流民,却越来越多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北戎王就要入朝了,若让他瞧着大浩如今的情形,只怕……” 独孤敬烈安慰道:“自开国以来,入朝晋见的不止北戎一国,皇上胸中也自有丘壑,鸿胪寺也有妥当安排,万不会叫他小觑了去。”凌琛摇摇头,道:“你不识得北戎王,不知道他性子……他蜇伏数年,一飞冲天,杀兄轼母,将弟弟们尽数屠了个干净……这种人,岂是做了花团锦簇的表面功夫,就哄得过去的?”他青郁郁的韶秀双眉拧将起来,似峰峦堆聚,秀雅如画;点漆星眸中波光流动,显是思绪万千。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银盏边沿,指尖沾着了一星儿酪浆,随手便送至嘴里吮了一吮。独孤敬烈瞧得又气又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要舔手指?”伸手便去取一侧熏笼上烘热的巾帕。 凌琛很自然地伸过手去给他擦拭,一面翻白眼道:“你倒越来越象我母妃了,什么都要管。”独孤敬烈将他微凉的手指捂在热帕之中,瞧他一眼,道:“你现在这个样儿,敢让王妃知晓?”凌琛伸伸舌头,道:“不敢。” 两人言笑晏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倒令远远侍卫着的邹凯等人都吃了一惊,几时见过自家主子这般与人亲近过? 殊不知,他们不过是延续上了十年前的无忧无虑时光。 两人喂鸟赏雪,谈论着北戎王温郁渎,独孤敬烈道:“我年初方在兵部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 邸报中看到他即位消息,但却听说他其实早已杀了北戎先王,为何迟迟不肯称王?”凌琛道:“他几位兄弟,皆在壮年,又皆有兵马,岂能服他?因此他虽杀了兄长特律,却不敢发丧,将他兄长的尸体用盐腌制起来,瞒了一月有余,借兄长召见之名,诱杀了两名兄弟。” 两人都是武将,说起这等惨酷事体也如谈天一般,轻描淡写。凌琛继续讲道:“其余几名兄弟都被他吓得乱了阵脚,有两人觉得势不如人,只好投降,温郁渎假意收纳了他们,没多久也就将他们斩草除根了。另一名叫阿勒勃的仓皇逃走,温郁渎派人截杀,听说最后将他淹死在了北戎南边的木仑河中。 “他得位不正,其嫡母漱蛮枝心伤几名亲生儿子之死,也不肯为他正名。他大怒之下,诬陷漱蛮枝与先王特律有不伦之事,将漱蛮枝双手缝在牛皮之中,活活烧死在老王的灵位之前。” 独孤敬烈嗯了一声,这些事体他也大略听说过,却不曾有凌琛说的这般详细连贯,点头道:“国内杀了这许多的人,难怪北戎这两年安静了不少。” 凌琛微微一笑,道:“不错,北戎贵族几乎被他杀了大半。北戎游牧为国,最重部族,我父王本以为他血洗各部贵戚,北戎定要内乱不休,不想温郁渎那人实在有些手段,竟威逼利诱并举,震慑住了北戎几大部族,统率得军队不散不乱。我北平府其实早已瞧准北戎内斗之机,想要乘他军心不稳之际,一战而定乾坤。他却依旧敢与我北平府决战宣化府——我奉父王之命,率北府精骑抄了他的后路。这般不利时机,他竟依旧稳住了军心,不肯突围败逃,结骑阵与我北平府军死战数日,虽最终求和,却始终不曾乱了阵脚。”他长叹一声,道:“我北平府粮草不继,不能久耗,虽是胜局,也只能与他会盟讲和……所以父王始终不信他此番肯老老实实地入长安归附。此人豺声鹰视,是阴鸷枭雄,非偏安之人啊……” 独孤敬烈听他感叹,微微皱眉,问道:“你对他知道的如此清楚,与他有过交往不成?” 凌琛瞧他,依旧是那副散漫不经心的笑模样,目光中却带上了赞赏之意,点头道:“嗯,我曾因缘际会,送过他一副熊胆——那时候,他还只是北戎王身边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子,连北戎部族里身份稍高一点的贵族,也瞧不起他。 “否则,他也不会大雪天偷至北平府军势力所控的深山之中,去猎熊取胆了。” 独孤敬烈打断他,问:“大雪天,深山?——那你又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凌琛被他的洞察入微噎住,见他又在鼓着眼睛瞪自己,气道:“你管我!爱听不听,小爷不讲了!” 独孤敬烈吃不住他耍赖,只好闭嘴,凌琛满意续道:“熊瞎子窝冬,向来是不会出窝的。非把它激得暴怒,不会出来。而它越怒,熊胆便被热血胀得越大,那时若能乘热取胆,入药便极是效验如神。那时正是凌晨,我隔着两道山梁,也听见那熊吼声震天,知道那熊定是暴怒如狂。敢去猎杀这样疯熊的人,倒真是不要命的了。 “果不其然,待我赶到那片林间,见一头一人多高的大黑熊正撕扯着一个人,四周横七数八,还有好几具尸首,都被黑熊抓挠撕咬得不成模样了。 “我瞧那黑熊模样,已是狂性大发,口中的人也是不能活的了。我早已弃马,身上又穿着雪貂裘衣,隐在林间,并没被黑熊发现。见机连忙跃上树去,心道便是救不下那人,也要杀了那伤人的黑熊。 “野兽的知觉最是灵敏,本不当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可那头畜生疯得厉害,拼命撕咬自己爪底下的人,竟完全不曾发现我已经自树上爬了过去。我知道熊头骨极硬,便是自上而下砍它脑袋,只怕也不能一击毙命。干脆瞧准它颈上脊柱,一剑剌了进去。那熊不防头顶有人偷袭,脊柱一断,连吼也没吼出一声,就趴了下去。 “我刚跳下地来,便见那熊又动了起来。倒吓了一跳,心道这般致命的伤势还不死,莫不成不是野兽是妖精?却见那熊尸耸动一回,便移了开去,一个满身是血,高鼻深目的北戎人在下面艰难地挣扎蠕动一刻,便也动弹不得了。手中竟然还紧紧握着一副热气腾腾的熊胆!原来那被熊撕扯的人竟然未死,还能在我杀了熊之后,立时剖开熊腹,割了熊胆下来。 “这般舍命不舍财的主儿,我平生倒是头一次见。见他已经昏死过去,知道若不救他,这冰天雪地之中,只怕立时要冻成了一根冰柱。只好脱了貂裘与他裹上,把他拖到熊洞中去了。 “我在熊洞中生了火,为他察看伤势。原来他穿了生牛皮护甲,因此才能在熊爪下多支持几个回合。不过他能与疯熊肉搏而不死,武艺倒也是挺瞧得过的。我是偷溜出来为母妃猎雪狐的,自然要带酒带药,便为他裹了伤口,灌了几大口药酒下去,终于算是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我正在发愁回去营地晚了,又要挨父王的马鞭子,见他醒了,想着总算是能卸掉了这个大麻烦。便又灌了他几口热酒,他被我呛了个半死,却还记得赶紧去摸他那用来装熊胆的牛皮袋子。 “小爷拎着袋子在他眼前晃,道:‘是找这个么?听说北戎王那老不死的已经快要一命归阴了,国中巫医开出来的药方中,次次都要有这一味生活熊胆。因此你便到我北平府军眼皮子底下来猎熊?这马屁拍的倒是山响,将自家性命都搭上了大半条。看来你所图谋的位置也是不小,当是哪一部的王子了?’ “他见我看穿他来路,倒也不惊慌,道:‘北平王世子眼力不佳,有这么狼狈的王子么?’我刚要骂他还敢糊弄我,他却坦承道:‘我没资格作统领一部的王子,自然也无权无势,报不了世子的救命恩情。世子若要取了这条命去,便请动手;若不取我性命,便请将熊胆一并赐还。’ “我被他这牛筋脾气弄的没法子,懒得多加理会,干脆给了他熊胆,顺便教了他一句汉话,便将他踢出了山去。” 独孤敬烈好奇问道:“你教了他句什么话?”心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凌琛探身把罐中的小米全倒在了廊下雪地里,很豪爽地说: “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第16章 酒宴 北戎王温郁渎的汉话大约是因为受了凌小公爷指点的缘故,颇为精通。入朝觐见之时,并没有要鸿胪寺的译语人通译,而是很干脆利落地用汉音朝拜天子。因此朝中百官皆称颂北戎王的汉学水准高妙,话意通畅,引经据典也颇为合宜,自是心慕我天朝上邦之故。这么百般奉承下来,连老皇帝那皱纹遍布的脸上,也泛出了一丝笑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 影儿。 对于被烦忧国事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老皇帝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龙颜大悦”了。 觐见仪式结束后,皇帝下诏赐宴麟德殿,太子代天子设宴,齐王,燕王,北平王世子诸贵戚皆列席作陪。独孤敬烈总领内卫,此时正佩刀卫护在皇帝身侧。听闻皇帝诏令,心中叹气,知道那小酒鬼被自己逼着戒了这些时日的酒,今儿算是要开斋的了。 果不其然,温郁渎在与太子,齐王对饮几杯之后,忽地离座走到了凌琛面前,笑道:“我与世子是旧识,换大杯来!”凌琛微微一笑,起身应道:“北疆男儿,哪有用杯子饮酒的道理?拿巨觥来!”齐王梁殷闻言,喝了声彩,起身过来,道:“既如此,我心羡北疆男儿雄姿,也陪两位一觥。”温郁渎瞧瞧梁殷,目光一扫而过,又重注回凌琛脸上,笑道:“多谢齐王厚爱,可是我与世子,却不是喝一觥的交情。” 一时巨觥呈上,三人各端一只,碰一碰,仰头便喝。那巨觥象个小盆儿似的,又大又深,足有一升之量,温郁渎与凌琛如长鲸吸百川般,杯到酒干。两人互相照了照杯底,梁殷方放下袖子亮了觥底。坐在上首的太子微笑插言道:“这是御宴清酒,后劲虽足,入口却绵软,只怕北戎王不欢喜。孤已命人备了极烈的烧刀子,北戎王可要尝尝这家乡风味?” 温郁渎与凌琛同声叫好,梁殷瞧了太子一眼,见宦官们已将酒坛抬了过来,便冲拼酒的两人打了半躬,笑道:“我不敢与两位争量,甘拜下风,为两位斟酒便了。”说着,放了酒觥,转过身去,亲手去接一名侍女端上来的酒壶。那名侍女低着头举高托盘,金色步摇微微一晃,在流苏撞击的细碎声中,低如蚊蚋地笑道:“三哥,你不跟他们喝了?” 巡卫殿上的独孤敬烈瞪大眼睛,太子呛了口酒在嗓子眼里,没敢咳出来,那侍女居然是永庆公主? 殿内阶下侍宴的文武官员也有不少,大都停了杯盏,饶有趣味地瞧着首席上的几名贵戚赌酒。梁殷不动声色地取了酒壶,笑着转回身来,宽大袍袖裹挟起一阵微风,遮住了身后的妹妹,对着瞧着他的温郁渎和凌琛笑道:“两位请。”凌琛对温郁渎笑道:“如此,本爵僭越了。”自温郁渎手中接过巨觥,亲手递到梁殷面前。梁殷笑着为他斟了满杯。两人动作身形,将温郁渎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永庆公主借机敛首低眉,退至一旁。 独孤敬烈微微皱眉,永庆公主是独孤皇后幼女,身份贵重无比,自小长在深宫,非如自己这样贵戚,不能识得她容颜,因此百官无人认得出来。可凌琛初入长安不久,从未与她见过一面,倒是见机得快。 ——这份温柔体贴的功夫,是天生的,还是自哪里的章台柳边悟到的? 温郁渎的目光丝毫不曾在侍女们脸上停留,只盯着凌琛和凌琛手里的酒。凌琛端过巨觥,他立时接过,与凌琛连干数觥,席中众人先还喝彩,现下满殿内已是鸦雀无声,连斟酒的梁殷瞧得也有些乍舌,放了空酒壶,又取了一壶新的过来,笑道:“我竟不知道这究竟是点得着火的烧酒,还是白水了。两位也当真好酒量。” 温郁渎笑道:“北平王世子是海量,孤早就知道,不是烧刀子能喝得醉的。”凌琛斜眼瞧瞧他,笑道:“本爵的本事,北戎王自然知道得清楚。岂止是喝酒?” 这是在说温郁渎败在他手中的事情了。京中的人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是独孤敬烈是听凌琛讲过的。凌琛率北府精骑冒充步兵,昼夜冒险穿过燕山北麓,袭了北戎一部的马场,得了马匹,立时上马,回师抄了在宣化府与北平王激战的温郁渎的后路。温郁渎本要借北戎骑阵再与北平府军对峙,奈何却被凌琛率精骑闯阵,一箭射杀了他的马,将他摔下地来,一时间军心大动。北平王乘势进军,连挫他的兵锋,斩首数千,逼得他不得不收拢败部求和。 北平府军威所至,天下无人不望风授首。 所以北平王世子先入长安城候着北戎王,挟胜者之威,凭军锋之厉,令北戎人不得不在大浩的御阶之下,老老实实地屈膝低头。 凌琛瞧着温郁渎温润微笑,那是王公贵胄自小教养出来的修为礼仪,目光深处却隐隐透出北府军锋的肃杀寒意,温郁渎再是神色不变,桀骜笑容也在这森森美目的注视下凝滞了起来,象个面具一般地套在脸上,将酒觥放回了跪着捧盘的宦官手中: “孤岂敢小觑世子?今日是皇上赐宴,不可失仪。待日后孤再与世子痛饮我北戎出产的美酒,一醉方休,如何?” 凌琛微微颌首,笑道:“既是北戎王抬爱,本爵焉有推脱之理?” 几人回至席上,温郁渎便向太子施礼,邀请观赏他带来的北戎歌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太子点头应了,殿中的太常舞乐便退了下去,北戎舞女们半裹纱罗,缨络为裳,花冠俨然地飘入殿中。梁殷与独孤敬烈交换个眼色,又不着痕迹地瞟了已经退在他身后的妹妹一眼,猜想这好奇的丫头定是为了瞧这幕稀奇,才假扮侍女偷溜到宴会中来的。 却见那低着头的娇柔女儿,发髻遮了脸面,珠花挡了容颜,只有宫装上露出的一段修长颈项,才瞧得见一抹微微的红。 殿中舞随乐起,渺渺天音中异族舞女们流风回雪般舞动起来,玉臂赤足,回旋过处,无数缨络闪动,琅如珠玉。梁殷斜眼瞧见妹子又红着脸在偷瞧殿中,便悄悄勾一下手指,示意她上前来为自己倒酒。永庆公主低了头捧壶上前,三皇子便在靡靡音乐声中低声劝说:“永庆妹妹,你还是回去吧。过两日我大浩与北戎在飞龙院击马球,我再带你瞧新鲜便了。” 永庆公主听他劝告,低应了一声。独孤敬烈早已向殿中侍候的宦官授意过了,便有一群侍女进来为达官贵人们的坐席旁的香炉奉香,另一群侍巾的侍女们退下,永庆公主乘机杂在这群侍女们中间,退出了殿外。 上席间的太子目光扫过来,瞧这一幕宫帷不修之举,齐王很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神,太子立刻避了开去,东瞧瞧凌琛,西看看温郁渎,又低头去盯着阶下侍宴文武。反正哪一根都不是他的救命稻草。 太子的茫然无措,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凌琛虽然喝得象个酒坛子一般,一身的酒气,宴罢回府,在马车里醉眼朦胧的时候,却还记得对独孤敬烈评论说:“长安城里的衮衮诸公,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凉薄。太子这堵墙还没倒呢,便都已经在等着下脚了……” 独孤敬烈气他灌了那么多的酒,肩上未愈合的伤口准要灌脓,不想理他。 凌琛不是他的两个活宝弟弟,丝毫也不在乎他生不生气,只靠在他肩上要睡不睡地问:“如果……太子被废,将来齐王……还有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 你们独孤家族……会留他一条活命吗?” 独孤敬烈揽过他的头枕在自己臂上,让他躺得更舒服一点儿,闷声闷气地道:“我不知道。” “当然,你就是个给独孤家族当杀人刀的命。”凌琛说:“万里江山一局棋,你我都是棋子……不过无论谁要下小爷这颗子,都得落到北疆那头去,跟温郁渎那蛮子厮拼幽燕诸州……所以待温郁渎觐见完毕,我也就回北平府去,再不到长安这个是非窝里来了……”他睁眼看看正低头瞧他的独孤敬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那张毫无表情的刚毅脸庞,喃喃道:“只有你还要呆在长安……这么好的将军,却不得战场厮杀马革裹尸,可惜了呐……” 独孤敬烈无言地抚摸他滚烫的额头,两指叩上他的太阳穴,为他轻轻按压。凌琛舒服得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在马车粼粼声中鼻息绵长,沉沉睡了过去。 独孤敬烈有些苦恼地瞧着他,心道你倒睡得踏实,难道等会儿还要老子抱你进房,那成个什么样子?——转念一想抱就抱吧,老子自家的府邸,有谁敢说什么? 反正,十年前又不是没抱过。 因此独孤敬烈忍受着自已亲卫与北平府侍卫们或怪异或怜悯的目光,将那个睡得踏实的家伙打横抱起,抱进了府门。将他放至榻上,轻手轻脚地为他解了冠带,散了头发,扶至枕上,又召来侍女伺候,方才放下心来出了门。 甫一出门,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那北戎王温郁渎,跟这捣蛋鬼,究竟是喝几觥的交情? 他转头看看那缃帘低垂,侍女们俱屏息静气侍候在外间的卧房,只得无声地透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 ——便是天大的事儿,他也不愿扰了他好梦沉酣。 第17章 马球 三日后皇帝率王公贵族驾临飞龙院,观看大浩与北戎赛马球。原本只是鸿胪寺为扬军威,安排下十六卫中精于马球的卫士为皇帝与北戎王表演马球比赛。不料温郁渎入京后听说此事,仿佛大感兴味,对鸿胪寺卿说自己也极喜爱击马球,身边诸卫都是马球好手,请求能与大浩马球手们一较高下。鸿胪寺上奏太子,太子不敢做主,问了皇帝。皇帝倒是极有兴致,一口答应了下来。下令平整飞龙院马球场,遍洒清油,夯实地面。又令太仆寺在上驷院中遍选好马,为击球卫士制红色锦袍,备七宝香球,梨木豹皮球杆,只待与北戎人球场竞技。这等盛事自是罕见,因此飞龙院外那千步方圆的马球场外,早被宫中宦侍,及有份进宫的贵官侍从们围了个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这一日是个冬天里难得的暖阳天,阳光普照,北风轻寒。北面高台上的敞殿里早布下皇家及百官坐席,居高临下眺望全场,将马球场上的驰骤击拂,东西驱突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皇帝率着贵戚百官,与北戎王相携在正殿中坐了下来。太常乐工们擂鼓助威,奏起教坊龟兹大乐,气势雄浑,直入云宵。老皇帝被这火热积昂的气氛所感染,满面微笑,兴致勃勃地与身侧的温郁渎谈论着马术,品评着球场两边准备上场的马队与骑手。身边侍候着的几个儿子瞧见老父如此的有兴致,也奉承起来,梁殷便拉着燕王梁浩下去挑选马匹,道是若要换人,哥儿俩也能借此彩衣娱亲一番。 独孤敬烈虽然马术精湛,但他生性严肃,不好游戏,因此并不擅击球。他看着梁殷梁浩哥儿俩都在马球队的马厩中检视马匹,命人准备锦袍球杆,作诸般准备,便连忙对他毕生所知的最高明的马球手警告道:“你给我老实在皇上身边呆着,不准瞎胡闹!” 凌琛箭袖锦袍,马剌长靴,一身利落地往马厩深处走去。听他跟在自己身后唠叨,转过头来瞪着眼睛说:“说话要讲良心,小爷一向规规矩矩的,哪有瞎胡闹过?” 独孤敬烈心道你还敢跟我提“讲良心”?下次到了道者院小心被佛祖捉着下拔舌地狱去!他粗声粗气地质问道:“你没打算瞎胡闹,今儿早上怎地叫邹凯把你的伤口缠紧实些,又是为的什么?” 凌琛从来都懒得编谎骗他,这回也是一样:“暖和呗。” 独孤敬烈手掌按着腰间粗糙的鲨鱼皮刀鞘磨梭个不休,直想要抽他! 凌琛挨着马槽去检视马匹,独孤敬烈只好跟在他后边,不死心地继续念叨劝说: “你个倒霉孩子……你不准下场!” 凌琛说:“你当真是那个据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死人脸的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想要不老子还是去出首了你算了,把你关到大理寺去总胜过让你带着伤去打马球! 凌琛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一架马槽边停了下来,伸手梳理着自里面伸出头来的一匹枣骝马修剪得油光水滑的三花鬃毛,冲他安抚的一笑,道:“放心吧,小爷也就是个以防万一。你们十六卫要是玩得好,我才不下场呢。” 独孤敬烈问:“什么万一?” 凌琛说:“小爷就看不得北戎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怎么着吧?” 独孤敬烈好言劝道:“只不过是游戏……” 凌琛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就是个游戏?”他眯起眼睛,自马厩的窗栏处望出去,远远地眺望北台敞店上的人丛,道:“温郁渎今儿穿的是麂皮长靴,你瞧见没有?” 独孤敬烈一怔,问道:“他要做什么?” 凌琛哼道:“能做什么?考量你们禁军的马上本事——北戎最重骑射功夫,小孩女人都是马术高手。连我北府军,也只有父王亲手挑选训练出来的精骑,才堪堪能与他们的骑兵对阵……”他伸手自侍候在一侧的马夫手中接过一簸箕的精料来,亲手喂那枣骝马吃食。枣骝打个响鼻,向他摇头摆尾一回,便连忙将嘴鼻都埋进了饲料中去。凌琛笑着搔搔它的鼻梁,赞道:“乖。”又在簸箕中洒了一把玉米粒儿。 独孤敬烈没心思理会他逗马,只道:“中原广阔,地势万千,岂是光凭骑兵就能所向披靡的?温郁渎这等心思太小家子气,你理会他作什么?” 凌琛伸出一只沾满饲料的手,赞赏地拍拍独孤敬烈的肩膀,顺手在他胸口上擦了擦,笑道:“大将军说的不错,可我当初是袭了他的马场,釜底抽薪,才令他的骑阵后劲不继。他自然要心有不服,想要在皇上面前找回场子来。北戎人就有这强者为尊的毛病儿,否则温郁渎岂会使出那等大杀四方的手段,震慑部族呢。” 独孤敬烈被他的脏手抹得金甲上全是苜蓿草末儿,气得直瞪眼,因怕君前失仪,只好赶去最近的飞豹行营中整理甲胄。又对过来听令的飞豹骑领卫令道:“去对弟兄们说:今儿的马球赛,便是把北戎人全部撞死,也得给我赢下来!” 凌琛见独孤敬烈被自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 己气走了,幸灾乐祸地作个鬼脸,拍拍枣骝马的鼻子,向马夫叮嘱几句,便出了马厩。命侍候的宦官取水来净了手,独自一个儿溜溜达达,马剌叽叮,向北面看台走去。 刚走至看台之下,阶沿处忽地转出一个锦袍玉带的人来,向他作了一揖,笑道:“见过滦川公。” 凌琛抬眼一看那俏眉秀眼,吓了一跳,道:“永……”那人以为他要叫将出来,满脸惶恐,幸而凌小公爷话到嘴边已转了过来,还礼道:“……公子……” 那人柔声笑道:“天下有姓永的么?” 凌琛面不改色地道:“我叫的是容公子。” 那人噗哧一笑,连忙用袖子掩住了脸。凌琛瞧得在心中暗暗叹气,心道那有男人笑还要遮脸的?你便是穿了男装也不象男人,真该先跟明安郡主好好学上一学,再溜出来瞧新鲜的好。 来人便是永庆公主。麟德殿宴后,独孤敬烈自然要将她的身份告诉与凌琛知晓,因此凌琛一见之下便认出了她来。当下问道:“……可是来寻齐王殿下的?他还在马厩挑马呢。” 永庆公主道:“我知道,可是他总也不来……要么,滦川公你行个方便,带我上去?我跟着三哥也太扎眼,太子哥哥老盯着我们呢。” 凌琛笑笑,道:“既如此,请吧。” 两人走到阶边,台下卫士认得滦川公,持戟行礼放行。凌琛向永庆公主点点头,低声道:“恕臣放肆了。”迈步走到前面,永庆公主抿嘴一笑,跟在他后面,拾阶而上。在他身后问道:“听玖姊姊说,你的字是子谦?” 凌琛听问,知道定是明安郡主讲与这小姐妹知晓的。心道只要你们叫了我的字,便有一堆的麻烦事找上门来,收拾烂摊子这等事,还是塞给武德将军比较好。因此含糊应了一声,低头上阶。永庆公主却又笑问道:“献琛执贽,因此这字可是取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珍宝之意?” 凌琛道:“是,公主好学问。” 永庆公主见他尽是奏对格局,大感无趣,只得不再多说。 两人到了台上敞殿之外,凌琛止住宦官报名晋见,本想带着永庆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将进去。不料两人刚要绕至后殿,北戎王温郁渎忽地回过身来,一眼便瞧见了他,笑道:“我还以为北平王世子也下场去了呢,原来没有?” 殿中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两人,凌琛心道这不是更扎眼了么?只得硬着头皮微微侧身,尽量挡住永庆公主,上前向皇帝叩拜道:“臣叩见皇上。” 皇帝微笑道:“罢了,琛儿今儿不下场么?” 凌琛起身笑道:“十六卫里多少好手,臣就不献丑了。”老皇帝听说,和蔼笑道:“既如此,到朕这边来看击球吧。”凌琛听说,便谢了座,在皇帝身侧座席中坐了下来,偷偷斜眼,便见永庆公主已经避到齐王的座席上去了。 温郁渎在皇帝身侧的次席上坐着,瞧凌琛一眼,笑道:“皇上,中原人说话,为甚的总好拐弯抹角?小王在北疆,还不曾见过有马上功夫能胜过世子的人呢,怎地叫作‘献丑’?” 这话是对皇帝说的,却又捎上了凌琛,凌琛不便在皇帝面前插话,只得低头不语。皇帝笑道:“琛儿自然是我大浩的千里驹。不过今儿朕的几个儿子也要下场,北戎王乘便也品评一番他们的功夫,如何?”温郁渎笑道:“小王遵旨。”瞧瞧凌琛,又道:“既如此,小王也想请道旨意,过会儿下钞献丑’一番,皇上可答应?” 老皇帝极快地与身边的凌琛交换了一个眼色,对温郁渎点头笑道:“极好。” 第18章 比赛 太常乐止,球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老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独孤敬烈上前半步,喝道:“擂鼓!”十六卫守军同声应和,声音震天动地。北台上立时数面红旗翻卷,上百架偈鼓在球场四周同时擂响,十二对战马奋蹄长嘶,马蹄声伴着鼓声的的奔入场中,骑手们驱马绕场一周,在北台前下马参拜天子。 皇帝缓缓抬了抬手,独孤敬烈喝道:“礼止,开赛!”军士们长声传令接令,台前的红旗瞬间划落,立时又挥将起来。骑手们随着红旗的舞动跃上马背,分作两队;大浩着赤红,北戎着墨绿。一名飞豹骑单手着挈销金令旗,催马泼刺刺直驰入场,旗尖一垂,手中已抛出一个拳头大小,镂金彩绘的七宝香球。球儿轻巧如流星般骨碌碌直上半天来高。场边十四架画角齐吹,飞豹骑高高扬起令旗,纵马出场。两边红绿骑手已风驰电挈般自四周围涌过来,数根球杆挥出,争先恐后地击向半空中的小小球儿。 自唐玄宗天宝六年颁诏,令天下军旅俱习马球以来,各朝各代的军中健儿里,多出马球高手,有“发难得巧意气麤,欢声四合壮士呼”的赞颂。此次双方上场的,也尽是军中精锐。十六卫军士平日惯击马球,其驰骤击拂,鞚飞星流之技,令场外的人们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是他们现在对阵的,是北戎骑兵。独孤敬烈早前下的“全部撞死”的蛮横命令,实是一语中的——不过被撞的尽是十六卫的骑手。北戎人马术精奇,且配合极为流畅,随意二马奔驰并骑,立时便能球杆交缠,马身互错,织成铜墙铁壁。大浩骑手凡有向从中穿行而过的,必然会被双马夹撞,双杆齐夺。开赛方一刻,已有一位骠骑营的球手被撞下了马。北戎人见他滚在自己马前,轻巧纵马跃过,一只马蹄却仿佛躲闪不及般,一脚便踏在了他的臂上。纵是北台离得远且高,台上的人们也仿佛听见了那脆生生的骨碎之声。永庆公主惊呼一声,掩住了脸,偏殿中也有胆小的文官不忍心地避开了眼睛。 马队散去,侍候的禁军士兵们冲进去将伤者连人带马地拖曳了出来。北台上红旗翻卷,小球又滴溜溜地抛上了半天来高。 十六卫的军士们大约是心有余悸,动作慢了一瞬,球便被控在了北戎人的杆下。两名北戎骑兵纵横捭阖,双骑绝尘,如入无人之境。到得球门之前,一人球杆奋起,激起漫天黄雾,小球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入空门!两名计筹卫士立时奋臂而起,齐心协力地举起一根巨竹,投进了放置在高台左侧半中腰巨大的玄色投壶之中,喝道:“北戎先下一筹!” 独孤敬烈看看席上,老皇帝与清河王俱面带微笑,居高临下地瞧着场中;温郁渎笑咪咪地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太子在另一边的侧席上,脸色有些沉郁,伸脖子往台下瞧,看见了自己的两名兄弟都在台下场边坐席之内,便重新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球;永庆公主呼吸紧迫,满脸促色地瞧着球赛。惟有坐在皇帝身侧的凌琛仿佛对球赛没多大兴致,连眼皮也懒得撩起来往场中望一望,自顾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 自地咔嚓咔嚓的啃着一只柰果。 独孤敬烈后退几步,气运丹田,忽地暴喝一声:“今日不胜,后何望!”禁军十六卫多在他手下磨练征伐经年,对这位大将军的号令直是令行如山,立时场上场下,同声应和。其地动山摇之势,竟盖过了场下的鼓角齐鸣!他吼的是《曹魏鼓吹曲克官渡》一句,最是激励将士,奋勇背水一战之念!太常乐工们立时管乐齐鸣,奏起这首军歌来: “……僵尸流血,被原野。贼众如犬羊,王师尚寡……” 十六卫骑士怒吼连连,奋身入阵,球杆过处,黄雾遮天,连骑击鞠壤,巧捷推万端。一名骑士连连闪过几处北浩骑阵,连击数十下空中的小球,球旋舞不落,竟象是粘在了球杆上一般! “……屠城破邑,神武遂章!” 在人们震天价的喝采声中,小球回旋入门。计筹卫士将巨竹投进高台右侧的明黄色投壶里,喝道:“大浩下一筹!” 台上众人狂呼喝彩,独孤丞相微笑地瞧了儿子一眼。老皇帝眉峰微扬,笑容慈和;温郁渎侧过身子,笑吟吟地奉承几句。皇帝微笑回应,点了点头。 惟有凌琛,对铺天盖地的欢呼鼓乐声充耳不闻,还在专心致志地啃果子,仿佛天地间最大的事,便是手中的那只鲜红柰果。恨得独孤敬烈真想扑过去掐着他脖子大吼:在老子家中住着,没饿着你过! 此番马球赛规则是先击满二十筹者为胜,两只投壶中的竹筹交替投入,越来越多。陆续有骑士自场上抬了下来,以大浩人居多。北戎人的马术实是如水银泻地般入孔不入,马阵交错连环,攻防俱备,让路者生,挡路者立仆尘埃!待北戎投壶中投入第十六根竹筹之时,场上只剩下了四名大浩骑士。齐王燕王俱站起身来,翻身上马,率着另几名十六卫球手入场。 温郁渎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皇帝抚胸躬身道:“皇上,小王也想为皇上助兴一番。” 凌琛几乎跟他同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大半只柰果往身后一丢,撩袍跪倒: “皇上,臣请下场。” 温郁渎笑微微的眼神扫过来,在凌琛身上打了个转儿,老皇帝往后靠在座榻之上,笑道: “准奏。” 独孤敬烈按着刀柄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目不转睛地瞧着凌琛。凌琛对周遭射来的目光均视而不见,起身站起,随手便在皇帝案上的一架果盘中又抓起一只红艳艳的柰果来,大啃一口,自侧门出殿,大步下台去了。温郁渎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自另一侧出殿去了。 殿中人等皆瞧得目瞪口呆,独孤敬烈气得咬碎钢牙,这倒霉孩子是饿死鬼投胎来的么?老皇帝倒是毫不着意,面上依旧带着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 永庆公主忍不住,又用袖子遮了小半边脸儿,却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目光在球场上东张西望,热切地等待着。 第19章 激战 凌琛三步两步跳下台阶,撩起长袍前摆塞在腰带之中,从一名宦官手中接过骑士用的幞头,裹在头上。马夫已经将那匹“咴咴”嘶叫的枣骝牵了过来。一名下等宦官趴跪在马边,请滦川公踩背上马。凌琛不耐烦地摆摆头,伸臂按在马背上,连马蹬都懒得踩,轻飘飘飞身跃上马背,侧坐雕鞍,一双长腿搭在小宦面前,命道:“把马刺给我卸下来。” 众人皆是一愣,那小宦连忙遵命,爬起伸手为滦川公卸下靴上银质鎏金的精工马刺。马夫在一边不解地问道:“小公爷,要击球便不能带马鞭,怎地还不要马刺催马?” 凌琛笑笑,拍拍枣骝的背,道:“它会痛——你没瞧见北戎人穿的,全都是软绵绵的麂皮靴么?”见小宦拆下那副昂贵马刺,捧在手中不知所措,长腿一摆,跨过马颈,坐正鞍桥,笑道:“赏你了。”说着,弯腰伸臂将手中啃了一口的柰果塞到枣骝的鼻子底下,枣骝嗅到御果清香,高兴得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便一口咬住,咔哧咔哧嚼得汁水四溢。凌琛自马夫手中接过丝缰,右手取过侍卫送上来的球杆,狼腰纵送,双腿轻夹马腹。枣骝立时明白了主人心意,精神大振,纵声长嘶,如长虹经天,破空而去。 北戎骑士,谁不知晓这位名动北疆的滦川公?凌琛甫一入场,立时有两名骑士左右包抄过来。但是枣骝与凌琛几乎人马合为了一体,枣骝纵跃,凌琛倾身,自两名北戎骑手错马时露出的三尺空档中轻轻松松地窜了过去。那两名骑手本是想用马侧夹逼围堵,不料他穿行得如此之快,两人控马不及,两匹马的马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北台上观看的皇帝大呼一声:“好!”狠命一拍扶手。 电光火石之间,凌琛已驰到争夺马球之处,臂如振翼,人似矫猿,枣骝奔踊如龙,半月球杆挟风挈电,侧身斜插平挑,那小球儿倏尔不见,几根正在抢夺马球的马杆全都击了个空!便见一道彩光,在马杆击起的漫天黄雾中直上半空。枣骝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凌琛仿佛与马儿心意相通一般,在最高处时忽地镫中起身,长臂暴伸,球杆立时比周遭的骑士都高了半截,正中七宝香球! 观赛的人们瞧着那鹤立鸡群的一支球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皇帝握紧了扶手,太子探起了身子,永庆公主踮起脚尖,胸中小鹿乱闯;独孤敬烈手中鲨鱼皮鞘的纹路,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之中。 凌琛振臂急抽,象是要往前方的几名大浩卫士那边传去,两名北戎卫士见他击球手法甚猛,心中大喜,连忙催马回转,要随着球路堵截小球。不料凌琛手腕转处,马球骤然回旋,在空中划出尖利的呼哨声,追风遂电,直向球门东侧的齐王梁殷处飞去! 众人措手不及,梁殷大喜过望,看准球路,挥杆猛抽,一名北戎骑士想要拦阻,终是慢了一步—— 计筹卫士将巨竹投入壶中的声音,在忽地沉静下来的球场上震耳欲聋。 “大浩第十三筹!” 偈鼓声直入云霓之上,欢呼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皇帝鼓掌叫好,百官称颂不绝,永庆公主也不管父皇会不会瞧见自己,激动地拍手欢呼。梁殷得意洋洋地举杆兜马转了半个圈儿,驰过去与凌琛拥抱了一下。 独孤敬烈沉默地盯视着欢庆场面中,惟一不动声色的那个人。 北戎王温郁渎。 他控着坐下的黑色骏马立在场中,自始至终没有上去抢球,仿佛是下场来瞧热闹的闲人一般。 但是独孤敬烈知道他是在看着谁。那锦衣赤马的追风少年,当初也曾这般玄衣墨甲,轻骑如电地闯入北戎阵中,也是这般狠辣刁钻的封喉一箭……若不是温郁渎见机得快,闪躲不开时便及时纵马立起,死的就不是胯下坐骑,而是北戎王这个人了。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 笑起来古灵精怪,狠起来雷霆万均,北平府军中的绝代天骄,一笑一箭,便令君王刻骨铭心。 独孤敬烈握着刀柄,掌心挣出条条血痕。 场上的交锋越发地激烈起来。天家贵戚下场,卫士们重振精神。十六卫的球术自不必说,而北戎骑阵在凌琛面前仿若无物一般,他与枣骝配合得如臂使指,穿阵破阻随心所欲,一时间便将北戎骑士们搅得阵脚大乱。大浩连入几球,投壶中的筹码已与北戎持平。人们连连叫好,欢呼不绝,老皇帝见女儿喊叫得小脸通红,叹了口气,道:“桐儿,到这边儿来坐吧,瞧得清楚些。” 永庆公主脸蛋一红,羞答答地挪到父皇身边,在凌琛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声清洌的哨声,划破喧天轰闹,正在击球的大浩骑士们皆是一愣,左右瞧瞧,不知是谁吹出的哨音,更不解何意。惟有凌琛眼睛微眯,见北戎数名骑兵已经重新组成马队,自场边掠过,围堵上一名正要传球的大浩骑士,立时纵马连过两名北戎骑士,球杆起处,向着小球挥去。 他球技精妙,缠夺时点拔勾挑,便如凌家枪法一般令人目眩神移。小球儿本在几根球杆间飘舞翻飞,一瞬间却被他那支神鬼莫测的球杆拔得飘飞出围,梭溜溜地向外滚去,众骑立时上去争抢。 那哨音又起,大浩骑士们只顾争抢小球,充耳不闻。一人将球连击数下,见北戎球门已离得不远,飞杆急抽,小球在半空中向球门疾射而去。忽然有三骑至场边飞快地斜穿过来,头尾相连,连绵成壁,球路被封堵得一干二净。一人球杆伸出,瞬间便将球抽了回来。球伴着第三声哨声,向围堵过来的北戎骑士们飞去。 一名北戎骑士正要挥杆接住来球,忽然一根球杆自斜刺中插了进来,夺球连击而去。那北戎骑士一愣,便见那匹赤色骏马自他的马鼻子前擦了过去,自己险险撞上,惊得他的坐骑纵蹄长嘶,差点儿将他摔下马来。他方控马定神间,忽见面前又横过一根球杆,力大势沉地挟风而起,狠狠地截住了在那先一根球杆上回旋的马球!众人只听见闷闷一声响,两支缠着豹皮的球杆已经夹着球击在一处,持杆争夺的,正是北戎王与滦川公! 凌琛右臂微抖,两杆顿开,两人错马而过,球回旋而出,两人圈马纵回身来。却见燕王梁浩已经快得一步,驰马穿过,将球击走。温郁渎嘬唇为哨,早有北戎骑士截插过来,一人驰马迫住梁浩马匹,另一人飞马错过,伸臂击走梁浩杆中的球,向前狠狠抽去。立有大浩骑士上来截球,不料北戎骑士仿若早已知机一般,已有人预先守在了球的来路之前,奋臂连击,小球破空而去,直入大浩门中! 凌琛与温郁渎对视一眼,凌琛咧咧嘴,向对方露出个假模假式的笑容来,拔马便走。温郁渎一声呼哨,自后跟来,与他并马齐驱,突兀侧身过来,冲口问道:“胳膊,受了伤?”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凌琛忽地圈马回转,一带丝疆,枣骝立时侧身斜绕出去,偏过温郁渎的马后,自两名北戎骑士间的空隙处穿插而过。凌琛侧身挥杆,已夺了先机,截下了一名北戎骑士传向两人的球,立时将球往大浩骑士群中抽去。大浩骑士们连声吼叫,几人纵马击球,护着球向北戎球门驰去。结阵的北戎骑士还来不及散开堵截,刹那间便被攻破了球门! 温郁渎脸色微变,明白已被凌琛窥破了他哨声变阵的奥妙,便不再嘬唇吹哨,放马上前抢夺。一时间你来我往,双方又互攻数球,投壶中俱已是十九之数——只待最后一球! 场上被清油夯实的地面早已在马蹄的践踏之下变得坑坑洼洼,铺地的黄土在球杆的打击之下弥漫起大股尘烟,场上骑士们只看得见尘埃中的人影晃动,几看不清人面,更难发现球踪。北台上观战的人们几乎尽站了起来,极目细看,狂呼助威。连老皇帝也半支起了身子目不转睛,永庆公主早已奔到台前,攀着栏杆瞪大眼睛往场中寻找那匹赤色骏马。独孤敬烈目光如炬,早瞧见了争夺最激烈之处的那一抹烈焰般的赤红。 凌琛与温郁渎又抢在了一处,双杆夺球如盘龙交缠,翻江搅海;温郁渎力沉千均,凌琛灵动万端。那球被击得在方寸间飞转跳跃,却偏是脱不出这两马双杆之间,众骑在周遭交错奔驰,看得惊心动魄,却硬是连一人一杆也插不进去。 齐王梁殷蛮横地纵马突前,高头大马挤入一名北戎骑士与一名大浩骑士之间。北戎骑士圈马不让,大浩骑士却措手不及,被他撞开几步,胯下马失蹄跪倒,那骑士跌下地来。梁殷毫不理会,策马纵跃而过,闯进战团,挥杆便去夺球。 马球规则,只能击球,不得击杆,更不能击中人马。但是梁殷当权皇子,便是一时出了偏差,又有谁敢说上一声?因此梁殷伸杆横插,挥开一名北戎骑士的球杆,生生插进了凌琛与温郁渎之间,擦着温郁渎的球杆前横击下去,便要夺球。 温郁渎哪吃他这一套,球杆如蟒翻滚,势猛劲疾地杠将上来,梁殷只觉一股大力自球杆上袭来,震的他虎口发麻,胯下青骢“恢儿恢儿”地长声嘶叫,踉踉跄跄连冲几步,那支坚硬的梨木球杆亦吃不住力,“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半截留在他的手中,另外半截却因击势太猛,崩在地上又弹了起来,如利箭一般,正向凌琛坐下的枣骝胸腹处扎去! 枣骝嘶声惨叫,前蹄往下一跪,跌势极猛,凌琛自鞍桥上翻滚而下,淹没在马蹄黄尘之间!永庆公主失声尖叫,老皇帝按着扶手站了起来,护驾的独孤敬烈纵身跃过高台侧栏,窜下高台,向球场边没命地奔将去。 凌琛摔下马背,左臂在地上一撑,已跳将起来,面前撞将过来的,正是温郁渎的那匹黑色龙驹!温郁渎猛勒丝缰,奈何离得太近,止不住奔马冲势,龙驹在他的勒逼下人立起来,铁蹄立时便要踏上滦川公头顶! 温郁渎与已奔至场边的独孤敬烈同声暴吼,凌琛却不躲不避,忽地矮身疾窜,已钻至龙驹腹底!这几乎是将自己的性命送到了龙驹的前蹄之下!场上众骑齐声惊呼,正不知北平王世子安危,忽听风声疾荡,那早被众人遗忘的小球儿划着地面射出人丛,化作七彩流星,直入北戎球门! 那赤红锦袍的少年满身黄土,同球儿一齐自马腹下窜了出来。球儿入门之时,他身法如狡狐,左躲右闪,一忽儿便已滚离马群乱蹄之中。方离险地,立时一个鱼跃,站了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却见凌琛冲着刚刚控住坐骑的温郁渎,美目轻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挑衅似的一晃脑袋。便再不理会场上情形,转身一瘸一拐地向着场外走去,对场外侍候的卫士喝道:“把本爵的坐骑抬出来!” 场上场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3 下,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计筹卫士用力抬起最后一根巨竹,嘶吼道:“大浩第二十筹,胜!” 独孤敬烈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扑了上来,一把拉住凌琛的左臂,架在自己肩头上,低声问道:“伤口怎么样?” 凌琛靠在他身上,道:“有些儿撕开了,得缝起来。”语气轻描淡写,好象不是在说自己的伤处,而是在说裁缝缝衣服一般。 温郁渎在震天价的欢呼声中,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唇边慢慢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复杂笑意。 第20章 玩笑 独孤敬烈架着凌琛走到场外,不少十六卫的骑士都围了上来。齐王梁浩也纵马过来,翻身下马,急道:“子谦你怎么样,伤着哪里了?” 凌琛微微一笑,搪塞道:“崴了脚,没什么大不了的。”见八名卫士已经将受伤的枣骝抬下了场,放在地上,立时拖着独孤敬烈要挤过去。独孤敬烈拗不过他,只得架着他到了受伤的马儿身旁。 那支梨木球杆还插在枣骝腹上,汩汩地淌着血,两条前腿弯曲成了古怪的角度,显是折了。凌琛将手臂从独孤敬烈的肩上抽回来,屈膝跪坐在枣骝身侧,枣骝张了张眼睛,见是凌琛,虚弱地叫了一声。凑过来的马夫为难地道:“小公爷,这伤……”再好的骏马伤了腿,也便是废物了。 凌琛伸臂抱起枣骝的头颅来,放在自己膝上,平静问道:“有没有柰果?” 柰果是西域贡来的皇家御果,寻常侍卫马夫哪得见闻?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回答,凌琛叹口气,轻轻搔搔枣骝鼻梁,低头将面颊贴上枣骝的左眼,笑道:“乖……”众人忽听“擦”的一声,便见一柄金柄小刀,已经插进了枣骝的眉心之间,破脑而入!枣骝还没闭上眼睛,已然毕命。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忽听一声尖叫传来,却是一名刚刚挤进人群中的俊秀公子被吓得脸色煞白,捂住了小嘴。原来是永庆公主前来探视,却见了这一幕,她一个娇娇弱女,哪见过这般军中铁血手段?梁殷心知不好,急忙上去要将她带离此处。永庆公主后退几步,有些呆怔地瞧凌琛一瞬,便跟着哥哥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凌琛毫不理会公主的目光,只合上枣骝双眼,轻轻将它的头放在地上。气定神闲地抬手拔起自己的小刀,在衣襟上擦了擦,插回腰间,又伸袖拭去溅在面颊上的几点马血。独孤敬烈沉默地弯身将他扶起,重又架着他向外走去,令人带马。又向一名心腹亲卫低声令道:“叫周医正……到飞豹营军幕中侍候。” 方走几步,两人都感觉到一股灼灼如火的视线,向这边投了过来。 独孤敬烈没有回头,淡淡道:“北戎王……在瞧着你。” 凌琛靠在他身上,一般地没有扭过头去,只道:“我的伤,哄不过他。” 独孤敬烈刚想细问端倪,已有卫士牵过马来。凌琛正要抓住马缰上马,不料独孤敬烈动作更快,一把搂住他的腰肢,自己随即翻身上马,已将臂中的他放在了面前的鞍桥之上! 凌琛一惊,意识到他要带自己骑马,立时怒道:“你滚开,小爷自己能骑!” 独孤敬烈哼了一声,根本不跟他多加废话,伸手取过丝缰,一夹马腹,便带着人飞驰而去。凌琛被他扣在怀中,气个倒仰,咬牙道:“独孤敬烈,小爷揍你!” 独孤敬烈瞪他,心道这话你倒不必提,老子早就想揍你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驰骋一刻,便到了飞豹营幕府之中。十六卫禁军俱是独孤敬烈的部下,自然立时大开中军幕府,迎武德将军进门。独孤敬烈还未勒住马疆,凌琛立时便要纵身跳下马来。不料独孤敬烈早有防备,动作疾如电闪,一把将他的腰扣在臂中,将他往自家肩上一送,扛着他便翻身下马,大步闯进正厅内侧的办事房内,对身后跟来的亲卫及飞豹统领们喝道:“你们统统出去!” 凌琛在他肩上弹起身来,破口大骂道:“独孤敬烈,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独孤敬烈被他骂得眼前一黑,心道北平王妃是多么娴静温柔,知书识理的女子啊,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破孩子来的! 凌琛跳下地来,脸黑得跟独孤敬烈有一拼,恶狠狠地瞪过来。独孤敬烈哪有工夫理会他生不生气,随手扯了张椅子塞到他面前,瞧着他的满身黄土,道:“来不及寻你的侍卫进飞豹营,你先穿十六卫锦袍?” “穿你娘!” 方才那个在球场上如征战杀伐一般冷静决断的滦川公去哪里了啊?这简直是毫无仪态的市井儿骂街嘛……独孤敬烈叹了口气,伸手掸掸他身上的黄土,闷声闷气地道:“听话,要是王妃瞧见你这样儿,得心疼死。” 果不出他所料,一提北平王妃,凌琛立时泄了气。气恨恨地又瞪了独孤敬烈几眼,只得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因他的伤口要避人耳目,因此独孤敬烈并未唤人进来侍候,自己小心地为他取掉满是尘埃的幞头。凌琛瞪他半天,自己动手卸了腰带,哼道:“以后不准扛小爷!你当是抢女人么?” 独孤敬烈褪着他身上的锦袍,横他一眼,道:“你还想有‘以后’?” 凌琛语塞,气狠狠地张开手,让武德将军侍候自己换衣服,他滚得满身的泥土,连内衣领口也沾上了不少。独孤敬烈小心翼翼地解开领口,捻着手指细细揭衣,总算是将内衣也脱了下来,生怕有一星儿尘泥沾在他的身上,沾染了伤口。见那内外衣裳俱被汗水浸得透湿,几能拧出水来。知道那伤口定要被泡得发胀了,心疼莫名,嘱道:“今天御宴上少喝点儿酒。” 凌琛伸手取过湿衣,狠狠地在身上擦了几把,道:“不用你唠叨,温郁渎瞧出我受了伤,今儿肯定不会找我赌酒了。” 独孤敬烈担心他毛手毛脚碰着伤口,连忙将湿衣夺了过来,怕他受凉,又为他披上一件外袍。听到这话,越发觉得心中怪异起来。终于开口问道:“他……怎地这般着意于你?” 凌琛听问,扫他一眼,忽地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报复机会。便慢吞吞地道:“嗯……”他拖腔拖调地故意卖关子。独孤敬烈有些焦燥,正要开口催问。凌琛乘其不备,忽地伸手,三指如钳,狠狠扣住他的下颌,一托一带,便将独孤敬烈的脸颊拉近自己面前,温热的双唇瞬时间覆了上去,舌尖轻灵,在独孤敬烈将交张开的嘴中倏的一转一吮,缩了回去。松开已经僵硬了的武德将军,满意笑道:“诺,他就打的这么个主意。” 独孤敬烈呆了,傻了,天塌了,地陷了……这倒霉孩子……虽说军旅孤寂,男风胜行,可你是金尊玉贵的北平王世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教你这些……你才十九岁……你生得这等好模样儿……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4 独孤敬烈的心腹亲卫领着武德将军的私交好友,十六卫军医令周至德将将进门,便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吼: “娘的老子宰了他!” 周至德吓得往后一跳,心道宫禁之中也能胡乱杀人了?侍卫连忙上前截住冲冲大怒的武德将军:“将军,将军,你……你要宰了谁啊?” 凌小公爷在一旁笑得直打跌,捧着肚子直不起腰,呲牙咧嘴地道:“咳,这位医正请过来瞧瞧……小爷的伤笑裂了……” 周至德缩在门槛外,不肯进门,问:“武德将军……不会用下官来填馅儿吧?” 凌琛差点儿笑得从椅子里翻出来,独孤敬烈回过神来,狠狠剜周至德一眼,道:“住嘴,进来帮忙!” 周至德觉得没有危险,方掸掸袖子,迈着方步跨进门来,道:“将军此言差矣,医者非望闻问切,不能断病。若住了嘴,‘问’之一字何用?” 凌琛喝彩道:“说得好!” 周至德本是太医院医令,却生就一副孤拐古怪脾气,最喜欢争执。因此在太医院得罪了人,捉着一星儿小错,诬陷他为皇亲用药不当,差点儿遭了牢狱之灾。幸而他在南征时随驾时识得了独孤敬烈。独孤敬烈听说他惹了祸,知他是伤科圣手,便将他保了下来,为他在十六卫中寻了个出路。他跟周至德一个沉默一个偏执,看上去怎么都捏不到一块儿去,但是其实周至德一生一世,就只服这位沉默寡言的武德将军一个人。原因无他,武德将军从不跟他争竞,他爱说什么,都当他放屁一般。 周至德听凌琛赞他,瞧瞧凌琛,驳道:“这位小贵人,可就是滦川公?其实方才说的不好。公爷面白而目淡,主失血有伤,一望可知。‘问’之一字,不用亦可。” 凌琛被他顶的翻个白眼,明白了周至德心性,凡事必与人拧着来,心道武德将军身边能招得这般活宝怪物,倒也是门本事。 他见独孤敬烈虽然定住了神,不打算出门去砍温郁渎了,可脸上还是一副天崩地裂的呆怔模样,知道自己已经大大地将场子找了回来,心里高兴万分,也就懒得再跟周至德瞎扯,干脆地将外袍褪到腰间,自己翻臂便去解肩上绷带。 独孤敬烈猛醒过神来,道:“别动!”示意站在一边的亲卫上去帮忙。 那亲卫怔了一下,方明白过来,上前为凌琛解下绷带。他被独孤敬烈瞪了好几眼,很是委屈。 ——小公爷的伤自来不是那位姓邹的侍卫领动手,就是将军你亲自动手,怎地今儿又寻趁到我们身上? 周至德瞧了凌琛的伤口,也说是撕裂了,要缝线,叫侍卫取风炉来煎药汤煮器皿。又抱怨办事房中空落落的没榻没凳,连个能按着小公爷的人也没有,缝线时要是动弹了,可不得了! 凌琛在椅前单膝跪下,双臂扣在扶手上,沉稳端凝,纹风不动,哼道:“小爷要是动一动,跟你姓便了。” 周至德道:“小公爷此言差矣,下官岂敢与北平王争辉?便是下官有福,能与北平王做了异姓兄弟,小公爷也只能姓凌,不能姓周啊。” 凌琛气结,瞪了一眼独孤敬烈,心想你是找这么个活宝来为你镇场子的么?不料独孤敬烈方对上他的目光,立时避了开去,凌琛皱皱眉,心道难道小爷玩笑开大了? 药汤翻滚,刺鼻的药味儿伴着血腥气弥漫开来,夹杂着办事房里冰冷的尘埃气息,又若有若无的混着贵人衣袍上的熏香……各式各样的味道混杂一处,搅成如武德将军脑海思绪般的一塌糊涂。 但是世间万物再是纷乱繁杂难解难缠,有一缕清洌冽的,少年的气息,在他的鼻端心间,总是鲜明得不同一般。 独孤敬烈后退一步,沙哑着嗓子对亲卫道:“好好侍候小公爷。”甲胄哗啷一响,已经一步跨出了门去。 周至德手上忙活,嘴里嘀咕:“好大的步子。” 凌琛瞪眼,一时竟忘掉了肩上的剧痛,心道玩笑果真开大了! 第21章 和亲 独孤敬烈步履沉重地下了台阶。几名亲卫见将军神情古怪凝重,又象沉思又象走神,出了门也无吩咐,只一劲儿下阶,下至阶底还多迈一步,踏了个踉跄,不由得面面相觑——几曾见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武德将军这般失魂落魄模样?一名亲卫小心问道:“将军,可要带马?” 独孤敬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率亲卫回飞龙院,正遇上齐王梁殷。梁殷见了他,急忙过来,关切道:“子谦伤势如何?” 独孤敬烈满心混乱,都在那倒霉孩子身上,实不愿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提起凌琛。但齐王问话,又不得不答,只得胡乱扯谎道:“无甚大事……脚面肿了些许……” 梁殷关心地道:“他两次都伤在脚上,旧伤叠着新伤,却是不好,倒要好好看视才是。”又道:“父皇问了好几次了,你与我上去复命吧。” 两人正要上阶,忽然发现一片阴影自上而下地罩在两人身上,抬头一看,正是北戎王温郁渎。也已经换下了骑装,身着北戎王袍,因是背光而立,貂鼠鞑帽出锋毛皮暗沉沉地罩在两眉间,深深的眼窝里全是阴影,看不清楚神情。 梁殷笑着寒渲道:“北戎王可是要去清辉阁?请先行一步,本王向父皇复了命,再与王驾一同欢宴便了。” 温郁渎并不答话,却看着独孤敬烈,道:“你说他伤了脚?” 独孤敬烈见着他就怒火万丈,幸而他生性隐重隐忍,这等时节依旧存了几分持重冷静,心思微转,想起方才凌琛说过“瞒不过”的话头,便含糊道:“小伤,不劳北戎王费心。” 梁殷知道自家表哥与凌琛交情极深,又知他一向就是那么一副硬梆梆模样,因此听他说话生硬,也不觉得奇怪,只为他圆场道:“滦川公一会儿必来向父皇复命,北戎王再与他相述便是,倒也不必担心。” 独孤敬烈听言,眼角跳了跳,见温郁渎依旧是那副神色不明的模样,也不再与他多说,草草拱拱手,便从他身边绕过,自上阶去了。 他到了敞殿之中,见皇帝已经要起驾回宫,便上去复命回话。皇帝听说凌琛伤得不重,点点头,便要起驾。却见温郁渎也进了殿中,向皇帝一躬身,似要伴驾的模样。 皇帝笑道:“朕在清辉殿赐马球骑士宴,北戎王倒也该去犒劳一杯自家儿郎?” 温郁渎笑笑,道:“汉人有句话,道是:‘败军之将,岂敢言勇’。小王的骑手今儿败在了北平王世子手中,只能陪饮大浩骑士,不敢称‘犒劳’。” 他这般低首下心臣服,皇帝自是高兴大浩荣威,震慑四野,和蔼微笑起来,勉励了几句。温郁渎捉着了一处话缝儿,往下说道:“小王举国俱敬服大浩天威,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5 首望阙,愿与大浩结为姻亲之好,永绝兵革。” 皇帝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殿内也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温郁渎这话的意思……是要与大浩和亲? 众人面面相觑,从北平府邸报,到凌琛入京所上的奏折,都不曾提过北戎人有过这番意思。温郁渎自入朝以来,也并未露出此意,如今忽地提出来,一时之间,倒令人措手不及。 独孤丞相缓步站出来,向皇帝一躬身,便对温郁渎道:“北戎王虽是好意,却也当知我大浩礼仪教化臣民,自来凡事依礼而行。连民间求亲,也需先纳采问名,何况天姬?北戎王且先上表鸿胪寺,转呈三省相公,奏知皇上,依礼而行。” 这番应对有礼有节,也为大浩朝庭应对此事留足了时间。温郁渎也便不再作纠缠,躬身应命不提。皇帝点点头,司礼宦尖声喝道:“皇上起驾——” 独孤敬烈盯着满面诚恳退至一旁的温郁渎,开始仔细考虑自己方才是不是又被凌琛耍了。 皇帝慢步下了阶,一路与随侍的独孤丞相低声交谈几句,便上了御辇。齐王前趋,太子扶辇,独孤敬烈令十六卫围驾,浩浩荡荡地回内苑去了。 一日间事务纷攘,待得独孤敬烈下值离宫之时,天际已是漫天星斗。他长吸一口气,只觉得那冰冷的空气透进胸中,头目清凉,心中微微畅快,见亲卫带马过来,便仿佛随意问道:“御宴……现下如何?” 那亲卫听问,回道:“现下还不曾散。皇上今儿赐的是御酒,莫说北戎人,便是我们十六卫的兄弟,也少有这等口福,哪得不喝个通宵?”他随惯了独孤敬烈,自然知道自家将军的心思,又道:“不过凌小公爷只露了个面儿,跟北戎王喝了三杯,便说身子不适,回府去了。” 独孤敬烈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晃晃脑袋不再多问,上马回府。 到了府中卸甲更衣,侍女们送上晚饭来。他刚坐下来吃了几筷,便有侍从来传话道:“小公爷道:若将军有空儿,便请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独孤敬烈一口饭噎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的。连忙挥手让侍候的人全部退出厅去,方才把饭粒儿咳了出来。 一遇上凌小公爷,独孤将军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闷闷地嚼着嘴里的菜,食不知味地往下咽。他已经认定了凌琛今儿只是又在跟自己捣蛋,可是这回的玩笑…… 实在不能不令他心慌意乱。 十年前他抱过他,那时候那个家伙还生着藕节儿一样的小腿小胳膊,软呼呼地搂着他的脖颈。无论他怎样调皮捣蛋,那怕是当年自己将他从战场上的辎重车里掏出来,气得想要揍他屁股的时候。只要那淘气包把小小的身子偎入自己怀中,依旧是骤然心软—— 他依着他,顺着他,宠着他。他们走遍了北平府的大街小巷;纵马奔驰过燕山以南那片茫茫苍苍的大草原;他带着他去看花灯,去猎野兔;他在军中操练时,他总会在辕门外悄悄的,乖乖地等着他。 独孤敬烈生命中所有的温柔回忆,都有着凌琛小小的身影。 惟其如此,今天凌琛的恶作剧,才让他心烦意乱,罪恶深重。那双唇相接的一刹那间,他几乎本能地就要拥住了他,抱紧了他…… 一生一世,不愿放手。 第22章 天下 独孤敬烈磨磨蹭蹭地用完了晚饭。知道凌琛现下找他,定是为了与北戎和亲一事。皇帝明日朝会之后,要在延英殿议决此事,北平府的态度至关重要,凌琛无论如何,得有妥善应对之策。因此他不得不起身,往凌琛所住的院中走去。 凌琛虽是客居他府,但是滦川公何等身份,与武德将军又是这样深厚的交情,因而在府中住的也是最上等的房舍,厅堂游廊厢房一应俱全,正房宽大轩昂。垂花门外立着两名北平府侍卫,见了武德将军走来,一齐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独孤敬烈转过抱厦,却不见一个人影,连侍候的使女皆不见踪影。心下正在奇怪,忽见邹凯自东廊下过来,向他行礼,道:“世子在房里等着,请将军进去说话。” 独孤敬烈跟着他到了凌琛卧房之内,房内地龙烧得滚热,温暖如春,却也不见一个人侍候,邹凯亲自为他打起帘来,禀道:“爷,武德将军来了。”便听见凌琛的声气,道:“让他进来,你出去守着,别让一个人进院里来。”邹凯面色凝重地答了一声“是”,自行掩上了门,退了出去。 独孤敬烈转过阁子,见凌琛穿着一件素罗织金大袖阑袍,未系腰带,慵懒倚在窗下一张海棠木云纹鸳鸯榻上。头上也并未戴冠,长发濡湿,散在榻间,显是沐浴方毕。见独孤敬烈进来,哼了一声,抱怨道:“你当真啰嗦得紧,小爷还道既然要洗澡,你便得等我一会儿呢。结果居然还要我等你。” 独孤敬烈想问他伤口是否沾着了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凌琛洗浴,自然有佣仆百般侍候,少不得有人为他护理伤口。方想到如此这般,立时觉得口干舌燥,慌得连忙镇定心神,尴尬地咳嗽一声,拣了张椅子坐下来。 凌琛显然已经将下午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根本没注意独孤敬烈神色古怪。他此时也正是心绪烦乱的时候,低眉垂眸思虑了一会儿,觉得房间里静得有些奇怪,抬起眼来瞧独孤敬烈,皱眉道:“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独孤敬烈咬咬牙,将坐椅挪近了些。 凌琛却又低了头,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问:“与北戎和亲一事……”说了一半,却又止住,抬起头来,一双晶莹秀目在独孤敬烈脸上打了一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独孤敬烈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是要问我父亲与齐王的态度?” 凌琛吁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看看他。待了一刻,见那浓黑的眉峰微微蹙起,却无下文,原本有些放下的心又纠了起来。 他们两人之间,要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敏感,一言一语之中,都包含了无数的朝庭党争,家族恩怨,江山社稷,家国天下。 他叹了口气,自榻上起身,踱到一座紫檀架边,伸手把玩一架绿玉八出脊方觚里插着的折枝梅花,有些生硬地道:“是我唐突了,这等大事,本不该向你探问的。” 独孤敬烈见他背对着自己,知道他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望情绪,微微谓叹,道:“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并不是不肯对你说,实是我爹并未与我谈论此事,我不知他意下如何……据我想来,和亲能令北疆安定,大约是主张应下来的。”他看看凌琛,道:“这样大事,皇上与朝庭,无论如何也得听听你的意思……”他看着凌琛的背影,柔声道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6 :“可是,凌琛,事关北平府,你很难开口,是不是?” 凌琛揉烂手中的花瓣,回过身来,低声道:“是……”他看着独孤敬烈,终于展开锁紧的眉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道:“你总是这般……纵容我。” 独孤敬烈瞧着那俊秀眉目弯弯浅笑,被那容颜窒了呼吸。凌琛眉峰微聚,轻声说道:“我不能反对……不说皇上,独孤丞相和齐王,哪一个不在担心我北平府拥兵自重?若我真要反对与北戎和亲,谁不猜疑我居心险恶? “——可是,如果当真与北戎和亲,十年之内,必将养虎为患!”他急切地瞧着独孤敬烈,低声道:“你……信不信我?” 独孤敬烈与他对视一刻,没有回答。但是凌琛已经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方才他便说过:“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说这样的话。” 凌琛展颜微笑,仿佛去尽了一身的束缚,在房间中慢慢地踱着步,瞧着自己被梅花汁液染得殷红如血滴的指尖,缓缓地道:“在北疆,大浩与北戎一向战和不定。北戎好战贪利,一直想南下掳掠中原的百姓财物;可是一来我北平府守御得法,二来,他们有太多的东西,想从中原获取,不是烧杀掳掠就能得到的。他们需要西北的青盐,中原的茶叶,南方的香料……贵族们喜欢江淮的丝绸与蜀地的锦缎,女人们见着中原工匠的金粟首饰,雕镂珠宝就会发狂……还有最重要的,他们需要我们的铜矿与钢铁。虽然父王早就禁运这些东西出疆,可是凭着私运出去的那些,已经足以让他们造箭铸刀,在更遥远的西北各国间横行无忌……所以虽然北戎时时扰边,但是北疆的榷场却少有停息的。”他转向独孤敬烈,低声道:“我说过,温郁渎是枭雄——他早就看清了这一点,因此要与我大浩和亲,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为了嫁妆!” 独孤敬烈明白过来,点头道:“他想象当年吐蕃求文成公主一般,要中原的工匠,种子与经典?” 凌琛默默地点点头,独孤敬烈低声道:“明天延英殿奏对,你放心。” 凌琛笑起来,感叹道:“这些话,在长安城里,我只能对你说……也只有你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相信我。”他走至矮榻边坐下,张扬意气的神色之间,头一次露出了一丝儿疲态,道:“在别人面前,我只要说错一句话,北平府便有不测之祸……我方才说的这些,太象令我北平府拥兵自重的借口了。谁都不会相信我……其实我来长安之前,父王便对我说过:若情势不对,为了凌家九族安危,为保我一世平安,要我不必再回北平府为将,上书自请留京……为质……”他伸手扒拉过自己的头发,闭上眼睛,喃喃道:“可是……我……真讨厌长安啊……” 独孤敬烈柔声道:“此间事毕,你放心回北平府去。日后……再不必来长安了。” 凌琛明白他维护自己的意思,心下感动,笑道:“到时候你到北平府来,我请你喝烧刀子,绝对不小气。” 独孤敬烈胸口骤然一痛,他粗重地咽下一口气,狠狠压住自己翻涌如潮的情绪,站起身含糊道:“夜深了……你有伤……好好休息……” 凌琛笑道:“你今儿寻来的那个孤拐大夫,医术倒是极好,现下几乎不痛了。”说着炫耀地动了动肩膀,不料扭动得厉害了些,又扯着了伤口,右肩凝住,呲牙咧嘴地噫了一声。独孤敬烈急道:“又胡闹!”连忙过去,扶住他的右肩,慢慢为他揉捏按摩僵痛的肌肉,将僵硬的肩膀缓缓地松驰下来。 凌琛早习惯了他照顾自己,偏着脖子任他揉捏,两人身体相贴,气息相交,独孤敬烈只觉凌琛衣袍间香气馥郁,那红殷殷指尖亦有梅花暗香袭人,房中亦是熏香撩人。纵是有这般香气浓郁,但日间所嗅的那股清洌少年气息,却依旧不管不顾地透进了他心肺之间来。他只觉气粗心颤,心知不好,想要放了凌琛手臂,却又松不得手,一时间忽而意马心猿,心跳如鼓。 凌琛觉出身边人有异,奇得扭过脸来,问:“你怎地……”一语未完,忽地怔在当地。 他们自小便太过亲密,太过了解,他一眼就能瞧清他眼底的痛苦无奈,郁抑难伸。 还有那深深埋在心底的情爱如潮,相思若狂。 下午干下的恶作剧终于在这些国家大事,朝堂纠葛之中,一点一滴的显现出来。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实不值得让北平王世子和武德将军这样的朝庭重臣,国家贵戚放在心上。 但是只这一刹那,便足以令凌琛与独孤敬烈两个人刻骨铭心。 凌琛呆愣愣地瞧着独孤敬烈,独孤敬烈却在他的迷茫目光中镇定了下来,松开手起身,平静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凌琛一怔,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道:“外……外面在下雪……”一语未完,只觉开门的寒风朔面而来,独孤敬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凌琛茫然地瞪着窗外,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平日里精明机警,百伶百俐的凌小公爷,头一次头脑空茫,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在门外守候的邹凯见独孤敬烈离去,便进来侍候。见世子在窗下发愣,连唤几声,也没唤回魂儿来。直到上去摇晃他肩膀,凌琛方醒过神来,含糊应付几句,只推头疼,令人侍候就寝。 侍女们进来陈茵铺床,展被熏香,凌琛犹自倚在短榻上发呆,那榻正对着一扇沉檀镂空扇屏,屏中镶着一对琉璃大镜,双屏辉映,正映着屏中少年散发赤足,宽袍轻裘,贵介风流,眉目如画。 邹凯亲为凌琛端了汤药过来,忽听他低声骂道:“娘的,小爷怎么长得就不象父王呢?”邹凯听得一笑,正要打趣他几句,又听他喃喃道:“其实与相貌……又有什么相干……”便见一团红晕,从自家小公爷脸上蕴了开去,一时间便见那苍白面颊晕红如火,羡煞桃花。他一惊之下,吓得差点儿被药碗烫着了手。 ——自家这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小祖宗,什么时候脸红过啊? 第23章 绝望 第二日朝会方毕,六部重臣,太子,长安诸王及北平王世子,便应召齐聚延英殿,商议与北戎和亲一事。 皇帝由内侍康昆仑搀扶着走上殿来,在御座中坐下,众人礼拜已毕。皇帝目光在诸重臣脸上踆巡一刻,终于开言道:“北戎王提亲一事,诸卿可有见解?” 话是问的诸臣,但是所有的目光都是聚在凌琛脸上的。与北戎和亲一事,若无北平王府允可,只怕毫无可为之处。 凌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座席中长跪起来,揖道:“皇上,臣斗胆请言。” 皇帝昏茫的目光定定地瞧着凌琛:“讲。” 凌琛躬身行礼,重新直起身来后,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7 道:“是。两国姻亲,兵革不起,北疆靖宁无事,百姓安居,天下安定,自是我大浩之福。” 众人交换着目光,连滦川公都这般说了,下面的奏对也就容易了许多。殿中静寂,众臣皆默默地琢磨着自己的应对腹稿。 不料凌琛话锋一转,道:“臣年轻识浅,因此所忧之处,却不在邦交——温郁渎其人,杀母弑兄,其凶狠残暴,直如禽兽。我大浩天姬何等贵重,何得赐降此獠?”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篇话实是圆滑之极。和亲女子本就是政治弈子,那得如民间女子那般挑拣丈夫品行?大可一笑置之,但滦川公这番奏对若是推敲起来,又实有深意,暗指北戎王狼子野心,和亲亦不能保北疆平安。凌琛以小儿女之事说到国策之上,不露北平府之意,实是高妙到了十分的太极手段。众臣又复忖度起来,不知如何应对方好。 独孤丞相看了一眼板着脸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他手握相权十余年,习惯了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儿子与自己向来共同进退,并无疑义。因此昨夜有些托大,并没有向儿子打问过北平王府的主张。此时凌琛如此奏对,实是将难题重新丢回给了朝庭,他为百官之首,不得不先行开言,道:“有我大浩国威,温郁渎安敢轻慢天姬?” 凌琛已经跪坐回去,脸色有些恹恹的,仿佛方才几句话便已耗尽了精神。听见独孤丞相驳了自己一句,也不答话,自垂了头发呆。独孤丞相倒也并不打算招惹这位北平府的金枝玉叶,向皇帝行了一礼,便续道:“方才滦川公也说过:两国姻亲,兵革不起,是大浩之福。想那唐时文成公主和蕃,千年传诵不绝,至今藏地与中原依旧有郎舅之称……”他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都是在说着和亲的好处。众臣看滦川公时,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都猜想滦川公方才说的必是两面光的场面话,便也自家心中有了计较。待独孤丞相奏对完毕,三省相公与六部的几名尚书,皆出言附和了一番。 惟有兼着兵部尚书衔的武德将军没有开言,木着脸直视前方,仿佛是在瞧着一根镶金彩绘的云龙水纹巨柱出神。 殿中只有他和凌琛二人,心思不在大浩的国策之上。 独孤敬烈不必瞧凌琛神色,也知道凌琛现在正在心烦意乱,就象凌琛不必看他,也知道他心如死灰一样。他在心中郁郁地笑了起来:如此相知的两个人,凭一个眼神就能看尽对方心底的两个人,非但不能相守,且离了长安,便再不能相见。 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站在帝国朝庭的最高处,手握能令千百万人粉身碎骨的权势,在平凡人的眼里,他们是命运的宠儿,天上云端中的神祗。 惟其如此,他们的情感才如此的卑微,绝望到不能拥有一片生根发芽的土壤。 凌琛的确没有看独孤敬烈,他此时的心境,也较独孤敬烈的看破世情要繁乱复杂得多。他不大明白独孤敬烈为什么能如此的镇定自若,在他对独孤敬烈的了解里,那一刹那间的情感爆发,已足以令古板的武德将军叩拜天地,深自忏悔,向授业恩师北平王自刎谢罪了。 但是独孤敬烈居然如此的平静如水,甚至早上还与自己同骑入宫。 凌琛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敏锐触觉已令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就象在广袤荒原里他能准确捕捉到暗藏的杀意一般。这平静似水的神情之下,他亦体味到了凶猛的暗流,在无声无息中,便能将生命中的希望吞噬一空。 独孤敬烈要毁灭的,是谁的希望? 太子自座席上起身,殿中的群臣便依礼安静了下来。太子向皇帝一揖,沉稳地开口道:“方才群臣所言,亦是儿臣所想。为大浩边疆平安,国内安宁,和亲乃是上上之策。” 他微微垂首,不看任何人,缓缓道:“昔日娄敬说高祖,道:‘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因此,为我大浩计,请遣父皇爱女,儿臣的胞妹和亲。” 一语说出,石破天惊!皇帝膝下三儿五女,除独孤皇后幼女永庆公主外,尽已婚嫁——便是永庆公主,皇家如今也若有若无地透出意思来,要令她降北平王府,嫁滦川公为妻。太子如今居然横插一刀,要将这娇贵天女,嫁到蛮荒之地的北戎去!这一奏中将撼动的朝局,几如翻天覆地! 太子仿佛对周遭惊异的目光不知不觉一般,继续奏道:“北戎王温郁渎有奏报至鸿胪寺,言道愿尚贵主,以骏马名种三千匹,黄金五千镬,及各式珍宝为聘。儿臣平日主政,对兵事虽不尽知,却也略有心得,我大浩马种实是不如西北诸国,因此骑射不及,马球之赛,已足以见微知著。若能得北戎名马,不亚于当年天马入汉宫。——是不是,滦川公?” 他竟然直接点名问上了在这桩事体中,身份最为微妙敏感的凌琛!凌琛一顿,刚要开口说话,齐王梁殷却知若是凌琛应和了太子,此事便绝无转圜之地。因此大声插道:“荒谬!文成,金城俱是宗室女,汉昭君更只是宫室女子,岂有令皇上亲生血脉,流落荒野的!”太子立时反唇相讥,道:“唐遣宗室女和番,安史之乱时吐蕃便乘火打劫;汉昭君出塞,待王莽篡汉时,匈奴可有一兵一卒相助汉室?”梁殷喝道:“安史之乱后,唐室衰微,便有唐贵主宁国,咸安等和亲事,乃受迫所为,难道我大浩也到了这等地步了?”两人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众臣见两名龙子凤孙吵了起来,生怕殃及池鱼,俱不敢则声。皇帝却神色不动,端坐在御座之上不发一言,仿佛想把这场吵骂听个完整一般;清河王看了皇帝一眼,刚要出声喝止,独孤敬烈却先老王爷一步直起身来,道:“皇上,臣有下情上奏。” 老皇帝脸上毫无表情,道:“奏来。” 独孤敬烈的声音比皇帝的更加平板,道:“臣执掌兵部,与北戎之交中,除马事外,尚有各式兵技之事,如钢铁,武刚车等,及各式天工术……”他缓缓罗列武事,畅如流水,将凌琛与他昨夜所说的榷场等事也杂糅其中,一一道出。太子与齐王本还想争执,听得他多说几句,便不再开言,沉着脸专注听取。其余人等皆越听越是愣怔,再听下去,更是心惊,一时殿中寂然无声。 惟凌琛抬起眼来,不错眼珠地盯着了独孤敬烈。 他永远也不会令自己失望,果然守住了要让自己回北平府的承诺。 太子脸色铁青,齐王与独孤丞相的脸上也是神情复杂。独孤敬烈这一奏,几乎全盘推翻了和亲之意!众人投向他的目光纷繁复杂,他却无知无觉一般,还在陈说,道是: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8 “且长安乱中,臣追查霹雳弹一事,也发觉了北戎自边疆私运火药,延请中原习丹炉技艺的道士入北戎官中之举。因此若大开两国交通,北戎所得好处,只怕早已胜过三千名马之数。” 这番奏对,几已为拒绝和亲之事一锤定音!皇帝微微点了点头,道:“众卿有何话说?”众人议论一番,虽众说纷纭,却几无人敢再提同意和亲一事。皇帝见众人无话可说,便道:“令翰林院草诏,不许北戎和亲之请。——如此,众卿散了吧。” 众人在座上山呼礼拜,见皇帝往殿后而去,便也起身,鱼贯而出。 凌琛刚刚出殿,便有内侍前来,宣诏道:“滦川公,皇上有谕,让您今儿留宿内宛。”凌琛微微拧眉,点点头,道:“臣奉谕。”转身便随着那小内侍往北平王入京时常宿的清思阁走去。 刚走没多远,一个高大的人影自御道上快步走来,拦住了他,对那小内侍道:“我与滦川公有些话说,请内官行个方便。”小内侍见是武德将军,看看凌琛脸色,知趣儿笑道:“不敢,奴婢在前边等候。”连忙向前远远避开。 凌琛与独孤敬烈对视一刻,见四下无人,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今儿……我……”他想着自己是否该向独孤敬烈道个谢? 可是两人之间,这个谢字,太也多余。 独孤敬烈对他,无限包容,无限宠溺,早已无须任何的言语。 独孤敬烈却仿佛瞧不出凌琛尴尬,只温声说:“今天之后,你不宜再住在我府之中了。” 凌琛不防他要说的竟是这个,瞬间睁大了眼睛! 独孤敬烈迎着他惊异的眼神,慢慢道:“若你再住在我家里,任人都会说,我今天的奏对,必定与你有关……因此你搬出我家,便似因这次的朝会奏对,与我生了嫌隙一般,朝中人也就不会怀疑到北平府之上了……” 他最后一次象兄长对着幼弟一般,对着凌琛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经是大人了……照顾好自己。” 平日里他要说这种把凌琛当小孩子的话,一定会把凌小公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把场子找回来不算完。但是如今的凌琛,只是怔怔地盯着独孤敬烈,听着他为自己一寸寸铺平回北平府的道路。 那一刹那间,他瞧清了那线条刚硬,经常毫无表情的脸上,眉间眼稍已生满了细细的纹路……长安,自己最讨厌的,污浊旋涡无穷无尽的长安,他已经在这里毫无希望的埋葬了十年…… 可是他要让自己回去,回北平府,只是因为自己说过“我讨厌长安” 。 送自己回了北平府之后,他会再埋葬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凌琛的胸中生出万千柔情,瞧着面前这个十年前沉默相伴,十年后又要为了自己,抑绝相思的男人,心中忽地柔软的不能自拔。 独孤敬烈却再不能直面这双定定望着自己的晶亮眼睛,他微微侧头,避开了凌琛的目光,道:“我已经遣人打扫整理京中北平王府邸。你明天出宫,便可以回府居住了。”说着,转身离去。 凌琛怔怔地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隐没在了万千宫城之中。 他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先前来召的小内侍却追上来,唤道:“滦川公,皇上有诏,在重华楼召见您,这边请……” 凌琛低下头来,愣愣地瞧一刻脚下平整的汉白玉石道路,终于转回身,随着那小内侍,一步一步地走过皇城之内,气象庄肃,规制森严的御道。 第24章 皇帝 重华楼是禁宫中最高的楼阁,皇帝这些时日年老力弱,几已不登此楼。今日忽要在楼上召见滦川公,近身内侍皆不知所以。见楼上朔风阵阵,只得多安置屏风,垂置厚重锦障,铺设毛皮地毡,四角置巨沉沉香炉兽炭,将个重华楼烘得温暖如春。凌琛甫一进殿门,热沉沉熏风拂面而来,他振作精神,凝神静气,上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因是内殿,连包头的折上巾也不曾戴,随便披着一件明黄御衣,手里挈着一柄白玉如意把玩。见凌琛叩拜,笑道:“内殿里不必闹这些虚礼,琛儿坐了说话。” 贴身内宦康昆仑连忙侍候座席,心道滦川公果然深蒙圣宠。见凌琛懒待行完大礼,便直接起身入座,又想北平府的气派果然不一般,若换了太子,甚至齐王,便是皇帝免了礼数,也没一个敢不叩足数目就站起身来的。 皇帝道:“琛儿昨儿大展身手,可累着了?” 凌琛对道:“臣随父王征战沙场,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事。一场马球,岂敢言累?” 皇帝听闻,展言一笑,道:“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啊,果然是将门虎子……朕年轻时,也是这般过来的。如今却不成喽……便是寻常朝会,也常支撑不住……”他看看凌琛,叹道:“琛儿,朕是不是老了?” 凌琛笑道:“臣父王是皇上的同辈兄弟,他抽臣马鞭子的时候,臣巴不得他再老五十岁才好。” 老皇帝纵声大笑,道:“当面撒谎,太肃哪舍得抽你?”凌琛道:“臣岂敢欺瞒皇上?”皇帝慈爱道:“既如此,下回太肃要揍你时,你叫他来寻朕说话。”凌琛笑应道:“是。” 皇帝的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脸上,道:“只怕这一世,他是不会来寻朕说话的了……”凌琛对道:“臣父王自臣幼时起,便说要入京朝觐,还说待北疆战事平定,便要回长安安享晚年,岂有不来陪皇上说话之理?” 皇帝昏茫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道:“太肃与三郎此番入京时说的一样,朕便等着吧。”他看看凌琛,淡淡问道:“琛儿,朕把永庆公主给你。你便也留居长安,可好?” 康昆仑在皇帝身侧听得一惊,心道这却是怎么说?难道皇帝心思,是要北平王世子在京为质不成?便见凌琛起身,离座跪下,平静道:“皇上,臣不识得永庆公主,不敢许她夫妻情缘。” 这等奏对实是胆大妄为到了放肆的地步!岂有人臣拒绝皇上赐婚的道理?康昆仑为皇帝身边头号内侍,立刻喝道:“滦川公失礼,还不谢罪!” 皇帝一拍扶手,将手中如意也拍得碎片飞溅,喝道:“琛儿与朕说话,岂有你这个奴才插口的地方!”康昆仑一惊,平日里他侍候妥当,极得老皇帝欢心,少有这般拂自己脸面的时候,不知今日竟是转了风色!连忙跪地谢罪,皇帝余怒未消,道:“狗奴才,滚出去!” 康昆仑磕了头,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皇帝瞧着垂头不语的凌琛,叹道:“没有外人了,你起来说话。” 凌琛应道:“是。”刚站起身来,便见皇帝也颤巍巍起身。此时殿中已无内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9 侍,他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扶住皇帝,随着老皇帝缓步走至楼边,拉开一道厚重锦幕,当即被长安城的朔风吹了个满面冰凉,精神立时一振。 在他的脚下,便是长安。冰冷彻骨,却依旧星火满城闪耀的长安。 再是不欢喜这座城市,可是想着守着这座城池的那个人,依旧是中心温暖。 凌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冬夜草木枯干气息的空气入肺,觉得头目清明,仿佛纷乱复杂的思绪也被这番寒风吹尽了一般。终于,轻轻地舒开眉头,暗暗微笑了起来。 皇帝却不知凌琛心思,被冷风吹得有些萧瑟,放了帘幕,道:“朕老了,受不得这风,也看不清长安了……你昨日带着永庆公主入殿,多少人都瞧着的。还敢在朕面前说‘不识得公主’?”凌琛带笑对道:“臣不敢撒谎,实是公主待齐王不来,才请臣帮忙,带进北台的。臣与她只是初次见面。”皇帝道:“既如此,你与她便有些缘份。”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凌琛。 话已经说到这里,按说凌琛不能再辞,再是拒绝,便有慢君之罪。凌琛瞧着皇帝严峻神色,忽地展颜一笑,道:“皇上,父王当初令我入京时,有一句话,令我转告皇上。” 老皇帝示意他扶自己回座,也拉他在自己身侧坐下,道:“太肃有话,令你转告于朕,你竟敢昧了不说——你是估着朕不会拿马鞭子抽你,是吧?”凌琛笑道:“臣岂敢,只是,臣方入京之时,不识长安规矩……不到说的时候。”皇帝道:“如今可到了?” 凌琛道:“是,臣斗胆直言——父王道:没了隐太子,高祖便是太上皇了。” 这是在说唐时故事,唐太宗玄武门之变,杀了太子李建成,唐高祖只得让位太宗,退居太极宫做了太上皇。如今齐王势大,后宫朝堂已半握在其手中,隐隐然已有当年唐太宗逼宫之势。 老皇帝默然,半晌,拍了拍凌琛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道:“惟有太肃和三郎,还是想着朕的……可是他们一个在北平,一个在金陵,留着朕一个儿在长安……”他的语气本来慈和,如今忽地严肃起来,“不过你这孩子,太也胆大妄为。三郎不愿嫁明安与阿殷,还知道哄着让阿殷先提退婚。你倒直接就拒了朕,就不怕传扬出去,成了太子一党,日后落个李元吉的下场?” 凌琛笑笑,道:“明明是皇上不愿臣作驸马,现下倒成了臣拒皇上?臣本以为,只有臣父王才欢喜倒打一耙呢。” 皇帝大笑,道:“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朕确是跟太肃学的,现下用到你身上,倒也算是报应不爽……不错,你不能娶永庆,朕不能再纵容后宫坐大。朕纵横半生,总不能落个隋文帝的下场……”他叹了口气,瞧着身侧年轻人俊美无俦的容颜,心内柔软,终于道:“你此番入京,周旋妥贴,若即若离的既在太子那处用了功夫,又予了齐王脸面。靠着三郎和你,朕的朝堂,倒也安静了不少……你们为朕周全了,朕也得为你们想想日后打算。尤其是你,还这般的年轻……”他郁郁地透口气,道:“只要朕活着,就没人敢为难你们凌家。可是,待朕百年之后……”凌琛笑道:“便与父王一道,使马鞭子抽臣?” 皇帝被他逗得一笑,道:“你当真是被宠坏了,这个时候还敢与朕耍贫嘴——再过半月,虎牢围猎,之后北戎朝觐结束,你也要回北平府了。到那时,朕有样好东西赏给你。” 凌琛笑道:“臣好奇,是什么宝贝,皇上现下不肯给臣?” 皇帝笑微微地叹了口气,扔开手中碎纹遍布的如意,道:“若是就这样简单给了你,只怕要给你种祸——虎牢围猎,你却莫再调皮。放出你凌家的骑射手段来,为太肃长长脸,知道么?” 凌琛在老皇帝闪烁的目光中,起身跪下,笑道:“臣领旨。” 第25章 乞丐 当夜朔风阵阵,漫天大雪,因此第二日百官放朝,待漏院内除了来接凌琛的北平府驾以外,再无他人。邹凯见几名宦官撑着伞前呼后拥地侍候着凌琛出来,连忙上去为凌琛披上紫貂面羽缎斗篷大氅,又打赏了众宦。凌琛见那几名宦官千恩万谢地去了,便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马缰来,整整风帽,翻身上马。 邹凯道:“爷,雪太大,还是坐车吧?” 凌琛说:“这点儿雪就要坐车,让父王知道了,还不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邹凯笑嘻嘻地道:“芥子末大点儿的事,王爷上哪儿知道去?咱们且顾眼下要紧。要是冻着了爷,长安城里心疼的,那可多了去了。昨儿我们刚到北平王府,还没喘口气呢,给爷送东西的都快把门槛踩平了,都说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世子尽管开口’,齐王连侍候的宦官宫女杂役,都一古脑儿地送过来了。”他纵马靠近凌琛,低声道:“小公爷,我们不会要在这儿长住了吧?” 凌琛舒口长气,呵气化掉一片掉在他唇边的冰冷雪花,哼道:“不会,长安城里这许多破事儿,我瞧着就心烦。” 邹凯笑嘻嘻地说:“我怎么瞧着你在长安城里逛得挺开心的?” 凌琛说:“我瞧是你们挺开心的,大清早不用操练,到哪儿都有酒喝,还免了天天听军令——说说,长安哪处的酒肆最好?到长安这么久,我可还没尝着呢。” 邹凯喊冤道:“爷,你在武德将军府里把天南地北的酒都喝遍了,就别往那些下九流的地方跑了吧——让王爷知道了,我吃了军棍,你可也没个好。” 凌琛气道:“说话讲点儿良心,哪次不是我先挨揍?” 主仆二人正在斗嘴,忽然听见前方哭声隐隐,夹杂在阵阵朔风之中传来,听起来更是凄切。有王府卫便道:“这般大的雪,肯定是冻殍。”另一人道:“冻殍哪还有人哭灵?” 但是的确是冻死路边的流民,收尸的京兆府役已经将草席盖在了那尸首之上,只露出一双伶仃仃青郁郁的小脚,显然是个女子。哭的是个仿佛五六岁模样的孩子,话也说的不甚清爽,只抱着尸身大哭:“娘,娘,你说吃的饱了,怎地还去了……” 府役听得又是可怜又是好笑,一人便道:“吃得饱了,便是个饱死鬼,倒也好了。”说着上去要把那孩子拉开,道:“你如今哭也没用。哭脱了力,明儿死的,就是你了!”那孩子死死抱着母亲尸首,不肯放手,府役因还要到别处收尸,不耐烦多待,便几人一齐动手,把他扯开,却也把那草席扯了开去,尸首在雪地里拖曳出几道雪痕来,嘴角溢出的脏物已结了冰凌,在雪地里散得一塌糊涂。 一名府役拉住扑腾踢打的孩子,另外几人便要上去拖尸。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慢”,众人惊异回头,便见一名锦衣貂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0 裘的贵公子,在雪地里翻身下马,往这边走了过来。 京兆府役无缘得见滦川公,自然不识得他,但是瞧那身后北平府驾的军容不同一般,知道来的必是贵人,连忙退到一边。见凌琛走上来,弯腰打量尸首,连忙道:“公子,这人是冻死的,身上又腌臜得紧——” 凌琛听说,并未抬头,只道:“冻死的?冻死的怎会呕吐?”说着竟扯了护手,自袖中掏出一块巾帕,在那女人嘴边揩了一揩,拿到眼前细瞧。 那上好的织锦绣帕,竟被他拿来擦冻殍的嘴!京兆府役们尽瞧得呆了,却知道贵人心思难测,没一个敢则声的。邹凯在凌琛背后,伸头瞧了瞧,低声道:“爷,这里离大慈恩寺不远,太子在那里设了粥棚。这女子若是昨夜吃饱了,遇了雪时肠胃抽搐,呕吐些儿,也是有的……” 凌琛直起身来,仿佛把邹凯的话听了进去,把那块巾帕随手一丢,对几名发呆的府役笑道:“扰了几位办事,是我的不是。邹凯,请几位大哥喝杯酒,祛祛寒气。”邹凯应一声,掏出几块碎银子丢过去。 几名府役高兴得眉眼放光,连连谢赏。那小乞丐却乘机又扑了上去,搂住母亲大哭。凌琛皱皱眉,弯腰提起他的领子,一手把他从母亲身上扯了下来,道:“你这般哭叫,你娘走的也不安稳——”见那孩子哭得眼泪鼻涕都冻成了冰凌,粘在烂糊糊的脸上,又是可怕又是可怜,叹口气,道:“哭得倒这般响,你今儿吃过东西没有?”有府役连忙献殷勤,道:“慈恩寺的粥棚一早就开了,这小乞儿当是乞到了粥,方才来寻老娘的。”说着指指扔在雪地里的一个破碗,碗里还盛着大半碗冻成冰块的稀粥。 凌琛眼睛一亮,立时又眯了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可怜可怜——拿上你的家当,跟我走吧。”说着放下那孩子,转身走开。邹凯早明白他意思,转头示意,便有侍卫上去收拾了那小乞儿的破衣烂裹,又从王府车中取了棉围套子来将小乞儿裹住,带到马上。凌琛早已驱马走远了。 邹凯策马追上凌琛,抱怨道:“爷,你如今可是越来越出息了,连粥带乞丐的全捡回来。那粥有什么稀奇的?我到慈恩寺去给你端一锅回来,怎样?” 凌琛说:“好嘛,你把我父王的脸丢到太子面前去,军棍自家去挨,可别把小爷供出来。” 回了王府,凌琛百事不问,只令人在自己房里弄了风炉炭鼎,把那碗粥烫得滚热,一个人搅着那咕嘟咕嘟冒泡儿的粥汤,瞧着出神。 邹凯进门,道:“爷,独孤丞相来访……”凌琛头也不抬,道:“不见。”邹凯想想,劝道:“爷,你方从武德将军府搬出来,这便不见独孤丞相,太也着了痕迹……”凌琛不耐烦地道:“我与独孤敬烈交恶便交恶,难道倒还要去敷衍他老爹不成?不见不见!” 邹凯只得应了,正要出门,又转头道:“那小乞儿已安顿好了,爷可要瞧瞧?” 凌琛道:“行,带过来。” 在他眼里独孤丞相还不如一个小乞儿!邹凯笑得不行,见凌琛还在搅动那碗粥,忍不住打趣儿道:“小公爷你瞧便瞧,可千万别下嘴啊——”一语未完,便见听若不闻的凌琛举起搅粥的银筷子,挑了几粒米粒儿,嗅了嗅,就要伸舌头去舔。吓得大叫一声:“爷!” 凌琛被他吓得手一抖,还没醒过神来,手里的筷子已被邹凯劈手夺了过去,忍不住瞪眼道:“干嘛!” 邹凯急道:“祖宗哎你去酒店乱吃东西也就算了,这乞儿的腌臜东西你也敢往嘴里送?弄出病来可怎么办?让王妃心疼着了,我这条小命交待了不说,只怕你也得被王爷扔去跪祠堂!” 凌琛有些被他吓住,嘟囔道:“母妃怎么会让我跪祠堂……”邹凯连连作揖道:“小祖宗你就让我省点儿心吧,我去替你打发独孤丞相,你赶紧把这脏东西扔出去!”说着就叫来侍候的宦官,令他收拾风炉炭火出去。凌琛无法,只得翻了个白眼,令人将那小乞儿带了进来。 那小乞儿已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脸上烂疮处皆上了药,涂得红红白白的一脸,也看不大清楚眉眼。因为凌琛叫唤,正吃东西时被便带了过来,满脸的点心渣子,腮帮子里鼓鼓囔囔的,几乎咀嚼不开,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椒盐如意饼。凌琛见状,笑道:“怎么不拿肉包子?那玩意儿更填肚子。”领小乞儿来的宦官忙禀道:“小公爷今儿刚住进来,府里点心没备多少。奴婢这就叫他们作去。”凌琛见他巴结,笑道:“不用了,让这孩子呆在这儿,你们去吧。”众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凌琛问那小乞儿姓名年纪等语。那小乞儿肚子吃得饱了,身上又暖和,心里感激;兼着方才听凌琛说“肉包子”的话,更觉得面前贵人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胆怯之心去了大半,有问必答。说自己姓刘,名培春,今年已满八岁。原来乞儿身形瘦小,因此看起来年纪幼小。凌琛听他名字倒有几分雅意,便问道:“你爹呢?” 刘培春道:“爹在大慈恩寺里等晚斋饭,让我出来寻娘……”说到母亲,又哽噎起来。 凌琛道:“斋饭又不止这一处有,做什么这么早就去等?” 刘培春道:“大慈恩寺的斋饭好,等的人特别多——”凌琛紧盯一句,道:“不过是稀饭窝头,有什么好?” 刘培春听不出他盘问口吻,老实道:“娘说:那儿的粥喝了,身上都要暖和些……”说着,抽抽咽咽道:“咋儿一碗粥,爹一口没喝,都省下来与我和娘了,可是没想到娘……”他抽抽咽咽地又放了声儿。 凌琛头疼道:“别哭别哭,既如此,我送你去寻你爹好了。” 刘培春听言,心里高兴,也不懂得道谢,只跪下来向凌琛磕了几个响头。凌琛摆手道:“别磕了别磕了,看把脑子磕坏了。你平常都在哪儿等着你爹?” 刘培春老实说了,凌琛又细细盘问清楚,点了点头,果真唤了个侍卫进来,让他领着刘培春去寻亲。 邹凯在正厅里,甜和话儿说了一箩筐,总算送走了独孤丞相。回来向小公爷复命时,却连人影儿也瞧不着了。 邹凯气得捶胸顿足,心道这小祖宗究竟是怎么惹着了独孤将军的啊?要是还留在武德将军府的话,自己少操多少心——这捣蛋鬼哪有那么轻易能溜出去的? 第26章 斋饭 北平府侍卫带着刘培春到他常去的一处偏僻街沿的破旧亭中,寻着了刘培春的父亲。刘父寻不着妻儿,正在心焦,忽见儿子从天而降,又是害怕又是高兴,打躬作揖地谢了。那侍卫见父子俩可怜,便也取了些散碎银两给他们。心道小公爷贵人习性,救人也是随心所欲的,只管一时喂饱了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1 就成,倒忘了给人指条活路。 那侍卫走后,刘培春父子俩也正要寻地方自去安身,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人。刘培春一看之下,识得凌琛,惊喜叫道:“公子!” 刘父瞧面前人衣着朴素,半旧青袍玄靴,身上的大氅也极是普通,与方才那侍卫的凛然军容实是相去太远。有些疑惑,嚅嗫道:“这位公子……”凌琛以为他要客套道谢,打断道:“不必说这些了,你现下怎么不去等斋饭?” 刘父心中疑虑,踌躇不答,刘培春已抢着道:“爹见我没回来,就出来找我。”凌琛嗯了一声,单刀直入地问道:“大慈恩寺斋饭,是在寺中煮好,还是从别处运来的?” 刘父倒退一步,心道这人平人不似平人,公差不似公差的,问这些个却是什么意思? 要是换一位贵族公子,那怕是齐王这样人人赞颂为通达下情的,也不能明白刘父这种日日为妻儿担心忧命的谨小慎微。但是凌琛却不同于长安城内的纨绔膏梁,他军中长大,随父四方征战,什么事不经过,什么人没见过?因此立时知道了刘父是有些见识的人,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当下温和笑道:“罢了,你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别人又来图你些什么?你现下答了我话,自带着儿子走开,那便不怕有什么牵连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元宝来,往空中一抛又接住,道:“方才我便要给培春,怕他人小给弄丢了。诺,接着!”说着随手便扔了过来。 刘父将元宝接在手中,沉甸甸冰冷冷的,边缘处银霜闪闪,照得人眼睛都能泛了光。他哪见过这般大的一锭银子,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凌琛为他打算得如此周全,心悦诚服,道:“公公公……公子善性人,但凡我……我知道的,说便是了……”凌琛一笑,问道:“这斋饭,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刘父道:“便是在寺里煮的,我日日都见寺里师父们举火作炊,没多久就一大锅一大锅的抬出来了。有时太子府杂役善心,还将灶火一并送出来,煮得滚滚的,喝着身上也暖……”凌琛不等他说完,便截住道:“我这儿还有十两银子,你赚不赚?” 刘父一呆,瞧见凌琛又拿出一块银饼来,想了想,摇头道:“公子方才赏的,已够小人与儿子一年衣食,小人不敢贪心。” 凌琛微笑,道:“那么,让你带我进去,是不肯的了?” 刘父想想,道:“公子这般进去,定是要惹事的。小的不敢沾惹,只能带公子到寺中,指点灶房所在,可好?” 凌琛依旧微笑,随手便把银子扔给他,点头道:“好。” 大慈恩寺自唐时以来,便是皇家佛寺。如今的住持了悟禅师又是老皇帝的替身僧,太子,齐王等亲贵诸王,也有在寺中皈依三宝,常来许愿礼佛的,因此寺中僧众,多有出入禁宫,相识众贵戚的。凌琛虽入长安时间不长,但因他身份贵重,只怕寺中人识得滦川公的亦有不少。他虑到这一层,干脆连个普通香客都不扮,竟让对乞儿父子助他入寺,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慈恩寺地方宏大,规矩森严,乞儿自不能乱走。刘父带着凌琛从山门内长廊外的舍粥棚后穿过,杂在众丐之间,绕过几处树丛,到了一处舍身佛塔前,便道:“公子,再往前,我等乞儿便走不过去了。”说着在地上画出灶房大斋堂所在,指划清楚,凌琛记下图形,笑道:“多谢。”压低额上风帽,见四下无人,便要离开。 刘父却有些不放心,问道:“公子,可有危险?”凌琛听问,笑道:“赌天下安有不险?”说着,闪身去了。独留刘父搂着儿子瞧着他的背影发呆,大雪天里,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凌琛溜到大慈恩寺的大斋堂之外,因僧人众多,那大斋堂极大,杂役和尚极多。如今又在赈灾,因此斋堂中人来人往,忙乱异常。凌琛皱了半日眉头,终于瞧见有太子府中的青衣杂役搬炭火等物过来。他干脆利落地将身上大氅扔进一丛花树之中,身形一晃,已溜到早瞧定了的柴堆之中,掮起一包炭来。立时把自己弄得灰尘满身,看不清楚眉目,又闪身跟在一名杂役身后,悄悄地进了大斋堂。 堂中众人俱忙得脚不沾地,见这些人进来,便有管事和尚过来招呼,杂役们也是粗使的,便连忙听从分拔,各忙活计。凌琛混在一群搬运杂物的杂役之中,溜进了斋堂的仓房里去。 他四下里察看,见都是糙米糙面等物,堆得山样来高。有杂役唤他过去搬面,他连忙扛了一袋在肩上装模作样。将面扛至一处,瞧见一座小小门扇,门前坐着一名铁塔样的僧人,又有一名侍卫模样的人站在一边,虽神色中漫不经心,仿佛是偶然凑在了一处,但是眼神内的警惕小心岂能瞒得过凌小公爷的眼睛?心知二人必是在这里把守重要东西,暗喜道:“在这里了!” 他虑着两人同守,调虎离山计就难上许多。眼珠一转,四下扫过,立时有了主意,扛着面大摇大摆地随在一名杂役身后,自那两人身边走过。见那两人并不曾留意自己,脚下忽地一个踉跄,面袋子从肩上飞了出去,把前面那人砸了个筋斗! 那人被砸的晕头转向,破口大骂,凌琛连忙上去打躬陪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失了脚……”毛毛燥燥的一脚便踩上那人腰间系着的一个酒葫芦,立时瓢破酒流,洒得满地都是。 那人气得半死,正要开骂,那名护卫却走过来,喝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收拾干净!”那名被凌琛砸着的杂役见上官过来喝斥,也自心惊,喃喃呐呐地骂着凌琛,自家收拾酒葫芦碎片去了。凌琛也老实扛着面口袋去了,不一时又掮着一个口袋转了回来,恭敬道:“大人,让一让。”说着把那袋东西堆在渗了不少酒的面堆上,转身又走了。 护卫与僧人不觉有异,便待在原处看守,不一时,忽觉空气中有些异味,僧人鼻子抽动,问道:“什么味道?”护卫嗅道:“似是烟火气?” 两人看守的东西,最怕火烛,因此连忙起身察看。还没找到烟气源头,忽听“忽”的一声,原来那烟火已燃着了地上酒渍,立时腾腾而起!僧人破口大骂,伸脚乱踩,那护卫也连忙解衣扑打,仓库内的众人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围了过来,有人运水有人抬土,不一时便把这处小小火灾给扑灭了。 僧人和护卫见火苗已灭,对视一眼,连忙回至门前,巡视一番,见门外无甚异样,稍稍有些放心。那护卫想了想,道:“上头有严令,你我还是小心为上。”僧人点点头,两人便推开门,进去查看。 方当进门,便见一个满身灰土的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几个包裹上,冲着两人笑道:“小子,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滦川公在此,请候太子御驾!”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2 两人大惊失色,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正惊异间,忽听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世子的动作,实在是快得令人望而生畏啊。” 凌琛笑的得意洋洋,道:“承蒙夸奖,温郁渎。” 第27章 阴谋 北戎王温郁渎一手推开呆若木鸡的两名守卫,慢慢走上前来。这小间无窗,本就昏暗,温郁渎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外间射进来的亮光,将浓黑的身影罩在了凌琛身上。道:“世子右肩有伤,所以用左肩扛物——可惜我虽然瞧见了,一时不察,还是慢了世子一步。” 凌琛满不在乎地笑道:“你自来都是要慢本爵一步的。不过本爵如今要见的人不是你,北戎王。” 温郁渎笑道:“可我自入长安,就一直想要与世子单独会上一面。” 凌琛拍拍身边的包裹,从已经被他割开口子的一处地方,抽出一根暗沉沉的枝条来,放在鼻端嗅了嗅,道:“你在自己国内折腾还不够,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搅和进我大浩的帝位之争里来!”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严厉万分,道:“太子,臣孤身一人到此,就是为了给太子指一条后路,太子竟不肯出来见臣?” 太子梁琏惨白的面孔,在温郁渎背后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凌琛冷冷地道:“太子,虽说是‘病急乱投医’,你如今寻来的,可不是医生,是个刽子手!——这北戎草药‘鹿回头’,能乱人神思。便是臣认不出来,那外面因此药造孽,昏冻而死的尸首,也迟早要败露你的机谋!到那时,太子在大浩,何以立足?” 梁琏见到凌琛,方寸已乱,定定地盯着他,听他责备自己,忽然神经质地笑道:“何以立足——何以立足?我现下在大浩,还有立足之地么?” 凌琛微微一怔,这倒也是实话,太子乃皇帝结发妻子李氏所出的孩子。但是李氏早逝,太子自小失恃,并无有力母族相助。皇帝在杜贵妃死后便立他为嗣,除了为跟独孤皇后置气之外,也是为了平衡后宫势力。太子在朝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早是无路可投的境地。 他看着太子绝望的笑容,语气缓和了下来,道:“太子,天家之事,本无臣置喙之处。但是若是为了要对付齐王,便与北戎王交结,对太子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太子难道真的以为:凭太子一道手令,臣父王就会放北戎王的三千军马入关?”他轻蔑地丢开手中的“鹿回头”,道:“凭这些破草,太子就能召集起足够逼宫的乌合之众?” 梁琏知道自己阴谋已全然败露,绝望地盯着凌琛,忽然大吼一声,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凌琛的领口! 以凌琛的身手,便是十个太子,也近不了他的身。奈何被君臣之礼拘住,他不能还手遮挡,只得随着太子的动作跳下地来。忽地一弓腰,痛得脸色发白——梁琏狠狠的一拳,已经捣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侍卫们见贵人撕打,俱吓得怔了,无一个人敢动弹。温郁渎脸色一变,上来拉住梁琏,道:“太子,这可是北平王世子!”梁琏疯狂吼道:“让我打,打死了他,我与他偿命便是!”温郁渎措手不及,已经发狂的太子从他的臂下挣脱出来一只手来,立刻一挥手,重重地煽了凌琛一个耳光!指间的一枚戒指的锋利戒面划破凌琛嘴角,一道血流淌将下来。 温郁渎一把扣住梁琏双臂,喝道:“太子,你疯了!” 凌琛也是暴怒难言,他自小至长,万千宠爱,除了自家父王,谁敢碰过他一根手指头?一时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但最终还是压住了自己的脾气,举袖胡乱擦去唇边血痕,刷的一声,将自己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金柄小刀抽在手中。 梁琏一惊,温郁渎定定地盯着凌琛,凌琛自腰间皮囊中摸出火石,弯下腰去,擦的一声,用刀刃打着了火。那“鹿回头”俱是干燥枝叶,见火即着,立时腾腾地燃了起来。 凌琛直起身来,看也不看面前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只冷冷地道:“太子,在洛阳等地的粥棚,日后也不能再用这等下流药物了!让皇上安安生生虎牢围猎,方是正途。否则,休怪臣翻脸无情!”他顿一顿,又道:“温郁渎,你如今是入觐的番王。若敢在大浩天家挑起是非,本爵岂能容你!若再犯在本爵手里,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着,一肩撞开众人,大步向外走去,也无人敢阻拦于他。 温郁渎在他身后一笑,柔声说:“我知道。” 梁琏不防他还是这般好整以暇,醒过神来,见凌琛已出门,惊道:“北戎王,如今怎么办……” 温郁渎笑道:“太子莫慌,世子已经放过你了。我等将这里收拾清楚便是。” 他正叫众人收拾火堆,沥清残物之时,太子的一名侍卫忽然飞奔进来,道:“启禀太子,武德将军已到寺中,说是要查问……慈恩寺外冻殍一事!” 梁琏神志昏乱,听得“武德将军”一声,更是大惊失色,脸色青白,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温郁渎不屑地一笑,在身侧的火焰劈啪声中,更加温和地道:“没关系,幸好世子先到了寺中,他一定会帮太子你应付过去的……” 梁琏牙齿打战,道:“他他他……刚才我我……还打了他……” 温郁渎笑得几乎如同春风拂面一般,道:“没关系,世子他……何等样人,冷静自持惯了的,那能为这些小事就记恨了太子?” 梁琏抖成一团,更没听见温郁渎后面的低声喃喃: “可我倒真想瞧瞧,他乱了心扉的模样……” ———————————————— 独孤敬烈奉齐王之命,到大慈恩寺查看斋堂。被方丈了悟禅师陪着,在知事堂内用茶。了悟禅师寒喧道:“将军稍待,太子也是刚到寺中,正在斋堂中巡查。太子发下的这等功德愿心,世间少有……” 独孤敬烈拱手道:“皇后,太子与齐王,俱设斋救赈流民,如何慈恩寺外的冻殍却尤其的多?” 了悟禅师有些糊涂,心道冻殍多了,该当是京兆尹出面,如何今日却令堂堂武德将军垂询?见独孤敬烈板着脸正等着自己回话,便谢罪道:“昨日方下大雪,老朽却还不知道有这等事情。当真是罪过了……” 一语未完,忽听堂外喧哗,便见独孤敬烈的亲卫满脸惊异地跟在一个灰土满身的人后面,脚步嘈杂地进了堂中。 了悟禅师虽是禅心深沉,也忍不住惊异地眨了眨眼睛,便见独孤敬烈已经站了起来,又惊又怒,黑着脸对那脏兮兮灰扑扑的少年道:“你……你……” 凌琛捂着有些青肿的脸,蛮横地说:“太子不见你,叫你送本爵回府!” 他心境糟糕,见独孤敬烈死瞪着自己,便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3 喝道:“发什么愣,没见着本爵受伤了吗?” 独孤敬烈下意识地开始咬牙切齿的想要揍他! 两人出门,独孤敬烈见天上还在飘雪,凌琛却只着了一件外袍,叹了口气,自肩上解下海龙皮面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凌琛松开捂着脸的手,低声道:“你现下搜寺,也什么都搜不出来了——上覆齐王,还是不要把这些阴微卑贱事情闹到皇上那儿,方是做儿子的……孝道所在。” 他瞧着独孤敬烈紧皱的眉头,叹了口气,道:“晚上到我府中来吧,我讲前因后果与你知晓。” 他裹紧身上大氅,毛茸茸的领子拂过被寒风吹的生痛的面颊,感觉到了独孤敬烈留在衣间的暖意,微笑了起来,接过侍卫牵来的一匹马,翻身跳上马背,低头瞧瞧一脸担心的望着他的独孤敬烈,又道: “我既与将军交恶,晚上将军来拜的时候,记得带好酒……过来陪罪。” 他忽地纵声大笑,挥鞭策马,向着茫茫风雪漫天的大街上飞驰而去。 第28章 爱情 一直到站在北平王府那厚重高耸的朱红大门之前,独孤敬烈还在犹豫着自己今夜该不该来。 在一个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自己最重要的珍藏时,是很难再重新面对的。 但是凌琛显然是不会体察到独孤敬烈的心思的,他回府时因为脸上带伤,满身脏污,因此又被邹凯念了个发昏章第十一。独孤敬烈被侍卫请进门时,立时遭了心情郁闷的凌家小公爷一个白眼: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酒了呢。” 独孤敬烈沉默地将怀中的两坛梅子酒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凌琛见了梅子酒,脸色缓和了一些,嘟囔一句:“有本事你躲一辈子?” 他扬声唤人,令上酒菜。虽是在自家府邸之中,但因身份尚是晚辈,不便住王府正房,因此只在王府西面收拾了几处院落出来暂住。凌琛喜高阔之处,便挑了处楼阁作卧房,如今在阁中正室里招待独孤将军,虽不算庄重,但也不算失了待客之道。 独孤敬烈见侍女流水价进来安席,不好说政事,便问道:“脸又是怎么搞的?” 凌琛摸摸脸,他被侍女冷敷热贴一阵,颊上红肿已消,但是嘴边划破的地方依旧微微生痛,在数十枝烛光的映照下,唇角殷殷艳红,极是触目。他叹口气,道:“太子弄的。” 独孤敬烈沉声道:“他打你?” 凌琛抬眸扫他一眼,道:“怎么着,你要替小爷找回场子来啊——他失心疯了,小爷不跟他计较。否则我就是让他两只手,一样把他踹趴下,不劳武德大将军惦记着了。” 他挥退侍候的众人,冷冷道:“他自小没了母后,已经够可怜的了;现下他的父皇,也把他当作了弃子;难道我还要落井下石不成?” 独孤敬烈一惊,失声道:“什么……皇上……可是要废太子了?” 凌琛摇摇头,道:“不,皇上不会废太子……”他撑着额头,有些苦涩地笑道:“若是皇上肯废了他,只怕他还能有一星半点儿的活路……算了,说起皇家就扫兴。给你瞧点好玩儿的东西。”他伸手在腰间悬挂的香囊里翻找一刻,摸出一根枯草一样的东西来,放在案上,道:“你在北疆历练十年,见过它没有?” 独孤敬烈拈起那根草枝,见枝条疏离,叶片宛若兰草,虽已干枯得乌黑,却有柔柔光泽自叶脉中透出;嗅一嗅,微带异香,再嗅一回,忽觉那异香入腹,立时散发开去,直冲脑门,竟有熏然之感! 凌琛笑道:“这草只长在北戎王家秋狩的山中,唤作‘鹿回头’,意思是鹿吃了喜欢,还要回头再吃。北戎人秋狩时猎鹿无数,那些鹿却还要为这种草回到绝命地来,你说这草有多厉害?” 他伸手拿起一坛独孤敬烈带来的梅酒,拍开封泥,嗅了嗅酒香,又向独孤敬烈要过那枝“鹿回头”来,投进酒坛之中。晃动一刻,往两只八棱莲纹银杯中倾了两杯,推了一杯到独孤敬烈面前,道:“敢不敢试一试?” 独孤敬烈嗅那酒香,果然酒气清洌无比,连酒中梅香,也仿佛止不住地冲将出来,浓郁异常。他皱眉瞧瞧凌琛,道:“我在北疆这些年,如何没听一个人提起过这种草?” 凌琛笑道:“这草又不稀奇,北戎人只要猎鹿,也不曾理会过它。后来北戎国中有个巫医,瞧着这草鹿儿爱吃,心中好奇,便用来试着泡酒,才发现无论何种粗劣酒浆,泡过这草,也成了美酒佳酿……他与部族一名王子是好友,便将这酒送给了……那位王子。”独孤敬烈瞳孔一缩,道:“温郁渎!” 凌琛笑着点头,道:“他用这酒可惑了不少人。这酒初饮时只是香美适口,但喝过之后脑袋醉得深沉,恍惚难言,身体却兴奋难耐,容易受人……惑乱。”独孤敬烈盯着他,道:“你喝过,是不是?” 凌琛翻他一眼,老实承认道:“是。”独孤敬烈立时问道:“温郁渎哄你喝的?”凌琛瞪眼道:“你是来说公事还是说私事的?小爷不爱讲给你听,怎样!” 独孤敬烈又急又气又怒,道:“你……你……”一张脸被憋得黑里透紫,极是骇人,换他的两个弟弟见了,准要被吓得魂灵儿出窍。凌琛却偏不吃他这一套,道:“我怎样?”他吊起一只眼睛来瞪独孤敬烈,冷哼道:“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讲自家私事给你听?” 独孤敬烈被他堵得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胸膛起伏,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凌琛冷冷道:“现下说公事。想来是那温郁渎是将‘鹿回头’送了一批给太子,教太子将此草泡的酒熬在赈灾的粥中,灾民喝那粥香甜暖身,便能渐渐聚起人来;再私下应了温郁渎和亲之盟,送马入朝,便能以朝庭需要马夫之名,在洛阳,长安各地召集人马;便可以借此次皇上出行围猎,远离禁军之际,动乱逼宫——”他叹道:“这也是太子无路可走,才想出这等破绽百出的主意来。没有兵部斟合印信,凭区区太子令,我父王岂能容北戎马队入关?在长安,洛阳等地聚众,又如何躲得过你爹的眼睛?好在天降大雪,喝了粥的灾民因神思昏乱,不识避雪,因此才多有冻死,便被我瞧破了关窍。”他瞟一眼脸色赤红的独孤敬烈,吁了口气,道:“幸而我昨日便接到了父王来信,今儿又见到了冻殍尸身,因而比你先一步赶到了大慈恩寺,才没让太子一错到底,死无葬身之地……”他扫独孤敬烈一眼,道:“你家齐王,没拿着太子把柄,如何?” 独孤敬烈将手中银杯捏得几乎要变了形,他当时只是因齐王关心这些事体,听京兆尹报来,大慈恩寺外冻殍甚多,连忙查问;独孤丞相想着既是太子在大慈恩寺赈灾,便令他亲去查看。哪里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4 想得到竟是这般一场大乱子?更想不到凌琛翻手间便将此乱镇于无形!他想了想,哑着嗓子,道:“你当初说的不错,朝庭党争,靡废的是百姓……如此大乱被你压了下来,能保朝中平安,也是好事。” 凌琛瞧他一刻,冷洌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缓缓道:“你倒是一片慈心……可是你爹要是知道你放过了这么个扳到太子的大好机会,一定会气得捶胸顿足。” 独孤敬烈瞧着他唇边的伤痕,咬牙不语,心道无论是谁,我都不允许他将你卷进这生死莫测的天家之争中来。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凌琛伸手摸摸自己嘴角,摸着了一星儿凝着的血痂,随手便抠了抠。独孤敬烈瞧着,下意识地喂了一声,伸手就想拉住他乱抓的手,手刚伸出一半,忽然凝在了空中。 他不敢碰他。 哪怕要忍得肝肠俱裂,迸得骨骼寸断,他也不敢再碰一碰他。 凌琛的目光,也已经凝在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上。 那一刹那,仿佛有万千俱灭岁月,在这寂静楼阁内外,滔滔流过,无声无息,无穷无尽,裹挟起多少遗恨愁思,相见无奈。 不敢,不愿,不能。 独孤敬烈缓缓地收回手,站起身来,有些吃力地道:“现下……既已知道了前因后果,我自能回复我爹与齐王,你不必忧心……夜深了,我这便……告辞了……” 凌琛扫他一眼,淡淡道:“不送。”眯眼瞧瞧自己面前的酒杯,毫不犹豫地举杯一仰头,将杯中酒浆喝了个涓滴不剩。 独孤敬烈大惊,那是泡了“鹿回头”的梅酒!他惊呼一声,上前一步,道:“你……你怎地……喝这酒?” 凌琛挑眉,道:“这点儿酒,能将小爷怎么样?”他斜眼瞧瞧满脸担忧的独孤敬烈,火上浇油地道:“你管我?”说着举起酒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嘭的一声,将酒坛放在桌上,溅得酒水四溢,将一只织金软缎的袖子也淋湿大半。他毫不着意,淋淋漓漓地举起杯来,凑至唇边。 独孤敬烈快步绕过桌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几乎是哀求地道:“凌琛……别喝这酒……” 凌琛腕间用力,与他相持一刻,因肩上有伤不好着力,手臂挣不出他掌握,冷笑道:“这下子又敢动手了?”左手闪电般一晃,已经抓过案上坛子,一仰头,酒浆倾洒而下,他张嘴接住,酒水泼洒,沾得胸前衣襟,一片狼藉。 独孤敬烈低吼一声,劈手从他手里夺过酒坛,一挥手便将坛子扔了出去,砸了个稀里哗啦。门外侍候的侍女听得动静,连忙进来探看,凌琛跳起身来,大吼一声:“滚,给小爷滚远着些!”把那群女子尽吓得花容失色,慌忙退将出去,掩上了门,脚步纷乱地下了楼去。 凌琛冷冷抬眼,盯着面前的独孤敬烈,挑衅道:“你是我什么人,敢管我喝酒?” 独孤敬烈在那双冰冷美目的凝视下,无力地开口道:“凌琛……别这样。你好好儿的……别胡闹……” 凌琛气极反笑,道:“啊,是我胡闹。”被独孤敬烈握住的手腕一拧一翻,极灵活地将手中那一杯酒全泼在了他的脸上!死瞪着独孤敬烈,一字一顿道:“小爷胡闹了十九年了,在长安城里,一般的胡作非为,倒是谁宠出来的?” 独孤敬烈满脸酒浆,知道凌琛已是暴怒,无可奈何地松开手,痛苦道:“别说了……凌琛,都是我的错……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行么……”凌琛哼道:“可是我知道!”他忽地扔了杯子,一把从独孤敬烈掌中挣脱开去,快如电闪般地扣住独孤敬烈的后脑,五指插进他脑后鬓发间。独孤敬烈猝不及防,被他抓得生痛。凌琛另一只手在他额际一拈,狠狠一扯,痛得他一皱眉。便见凌琛在他面前伸开手掌,掌中躺着几根白发,在烛光下,微微生出柔和的光晕。 凌琛冷笑,道:“你道这酒不是好东西,所以就以为我在胡闹?告诉你:小爷要做的事情,一向都想得清楚,喝了酒如何,自家知道。不象独孤将军,空掌着天下兵权,仿佛威风八面。其实连自己想要的——呃,也不敢伸一根手指头!”他盯着手中的白发,以嘲非嘲地道:“你才多少岁,便生了这玩意儿?天下人都说当老百姓苦,你这皇亲国戚,也当得这般黄连泡茶——自找苦吃?” 独孤敬烈瞧着他送到自己面前的白发,痛苦地闭上眼睛,道:“说这些做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活在人世间,俱是身不由已……凌琛,我不能这样对你。不能对不起……北平王……” 凌琛听他提起自家父王,满心的恼怒化作一声长叹,慢慢地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摇了摇头,有些心灰意冷地道:“行啊……你这许多年都在忍。忍着我们家族的恩怨,忍着朝堂政事的肮脏,忍着长安城里的孤寂。你忍了半辈子,然后还打算再忍过下半辈子,忍到死,忍进棺材,随你呗……你道小爷是可怜你么?战场上多少生死与共的弟兄死在我面前,只要稍有心软,就会殆误战机!小爷瞧尽了生死,难道还断不下你一个独孤敬烈?” 他转过头去,不再用那令人心悸不已的目光瞧着独孤敬烈,只不耐烦地抖了抖酒渍狼迹的衣袖。 “可是,越是看透生死,便越要把握眼前人……这般浅显的道理,我还以为你会明白呢……” 他似在喃喃低语,但是天地空茫寂缪之间,那低不可闻的声音,依旧刻骨铭心地钻进了想要守候他一生一世的人的耳鼓心扉中去。 独孤敬烈听着凌琛说话,那低低细语如汹涌浪涛,冲刷得他的脑海一片空茫。那惑乱人心的美酒香气,在室中氤氲漫延,馨气透入四肢百骸,每一寸都是迷乱。 可是,无论那香气浓郁到了十分百分,千分万分,那爱若性命的少年气息依旧是烙印心间。 爱情在天下家国这样的宏图大业之下,一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可是它当真奔涌席卷而来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人心中,最原始而最强大的欲望。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梦游似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凌琛的手臂,如当年无数次搂抱他一样,终于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们相吻,难舍难分。同是武人,力道凶猛而怀抱坚实,把对方嵌在骨中吞进腹内。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北平王世子,不再是武德将军;丢开了身份地位,家国责任,禁忌伦常;他们,只是相爱相知相许,不愿分离的两个人。 第29章 边关 独孤敬烈解开凌琛的腰带,为他褪下身上已经濡湿的衣袍,将那惑乱神思的酒气远远丢开,他伸手理了理凌琛有些散乱的鬓发,手指触过那殷红的菱唇,感觉到几缕凌乱的发丝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拂过,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5 瞧见了那双有些迷乱的眼睛里,蕴着令人发狂的情愫…… 独孤敬烈觉得脑子里象被点了把火,轰的一声,烧得遍地燎原。他不管不顾地低头,吻住凌琛的鬓发,一路向下,重又吮住了那柔软的嘴唇,双臂一使劲,将怀中人抱了起来。 凌琛搂住他的脖颈,与他如痴如醉地吻在一处,他不曾戴冠,束发在胡乱挣动中揉散开去,玉簪摇摇,终于跌落地面,一头长发立时垂垂而下,仿佛将两人笼在了暗影重重的青纱帐幕之中。独孤敬烈走进内房,将凌琛放在卧房内的宽大床榻之上。凌琛勾住他的脖子,灵巧的一个翻滚,就把他压在了身下。 独孤敬烈在火热的亲吻中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难道今儿自己要被这倒霉孩子上了? 凌琛吃吃地笑起来,一面吻他,一面拉扯他身上的衣物,手抚上那结实强劲的胸膛,屈膝压进了他的腿间,嘴唇吻着他的脖颈,在他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笑道:“放心,小爷……怜香惜玉惯了,一向温柔得紧……” 独孤敬烈也忍不住地微笑起来,无论如何,只要能拥住他,其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温柔地抬头吻了吻凌琛的脸颊,伸手兜住凌琛的肩背,护住他受伤的肩膀。忍受着他的胡啃乱咬,拥住那已经自扯散的衣物中露出大半的矫健光滑的身躯,沉默地将他搂在自己身上。 他宠他已经宠成了习惯,就象平日里吃饭喝水一般,如果可能,他愿意宠着他万事随心所欲,任他纵情任性一生一世。 凌琛却突然哼了一声,在独孤敬烈掌中的右肩,忽地僵硬起来。独孤敬烈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他准是又扯着自己还未好全的伤口了。他翻身起来,伸臂搂住凌琛,将他笼在怀中,小心地揉捏着肩胛。凌琛在他怀中难耐地扭动,独孤敬烈一臂扣住了他,不让他乱动,低头吻住了他。 美妙欢情如潮水般涨满又褪去,但是留下的甜美余韵依旧令两人流连不已。独孤敬烈搂住凌琛的腰肢,压住他柔韧的身躯,喘息着不舍放手。凌琛搂住他的肩头,闭着眼睛,耳语似的道:“虎牢围猎,你要先去巡营,清理行宫宫禁。我不想跟太子打照面,明天就向中书省上书,跟你一块儿走,好不好?” 独孤敬烈知他想要与自己在一处,心中温暖莫名,他低低地叹息,吻上凌琛的嘴唇。 “凌琛……”他叹息一样地道:“其实,能跟你有这一夜,我已经……此生无憾了……” 凌琛抱着他的肩膀,不满道:“又来扫兴……”他嘀咕道:“你想的倒美,今儿是小爷饶了你。待小爷伤好后,非狠狠干你不可——”想了想,又翻个白眼,道:“不过你方才那般躺着任人上的模样儿,太也无趣。不晓得什么叫作柔娈相就,婉转承欢么?下回用心着点儿,记住了?” 独孤敬烈被他教训得哭笑不得,也不理会他胡说八道,只搂着那柔韧腰肢,缓缓地离开那美妙身躯。刚刚支起身来,忽听见怀中人小小地噫了一声,心内立时抖了一抖,立道:“可是伤着你了?” 凌琛瞧他担忧目光,忍不住埋在他怀里笑道:“你就是个操心命……没事儿。”又笑道:“要是今儿是小爷上你……只怕你明儿连马都骑不了了……还好还好。” 独孤敬烈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又亲吻他一刻,方从散落床边的衣袍中扯出一块巾帕,细细地为怀中人清理身子。凌琛靠在他坚实宽阔的胸前,没羞没臊地张开双腿,任他侍候自己。独孤敬烈见他小腹上微有青淤,有些忿怒,道:“这也是太子打的?”心疼地伸手去摸,凌琛触痒不禁,格格笑着缩进他的怀里,道:“连伤都算不上的玩意儿,你管它作什么?” 独孤敬烈为他盖上锦被,亲亲他的额头,柔声道:“夜深了,睡吧。”凌琛星眼朦胧,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还想知道:温郁渎是如何哄我喝酒的么?”睁眼见独孤敬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打个呵欠,笑道:“现下你是我什么人?嗯——叫声夫君来听听,小爷就告诉你。” 独孤敬烈又气又笑,大手在他腰腹敏感处轻轻一捏,凌琛立刻笑不可仰,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道:“你倒敢调戏夫君?越发不像话了——小爷休了你!……好了好了,小爷说就是,……别捏了别捏了……” 他在独孤敬烈臂间舒展身子,躺得更舒服些,有些困倦地嘟囔道:“其实有什么好讲的,方才你瞧我喝了那么多,醉了么?” 独孤敬烈有些无语,心道我现下还真不知道你醉了还是没醉。 凌琛不知他心思,得意道:“小爷千杯不醉,那点儿酒能拿小爷怎么样?——呃,当然,头一次喝,是要吃点儿小亏。温郁渎借我的手,杀了他的三哥。” 独孤敬烈一惊,想了想,道:“可是前些年,北戎兴兵犯边,说是要报王子血仇的那一回?” 凌琛点点头,道:“是,就是那一次。三王子且提侯,一直主持着北戎在北平府关隘中的铁器私贩路子。因此他当年在北戎的威望极高,与大王子特律有分庭抗礼之势。 “那日我轮值率部巡查榷场,忽然遇见了说是来做骡马买卖的温郁渎。他道是想要谢谢我当年的救命之恩,邀我上酒楼去喝一杯酒。说是特意带来的好酒。 “他依旧不肯承认自己的王子身份,行事也很是寒酸,连从人也没带一个。我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便应了他同行。他在席间倾出酒来,先干了三杯。我瞧他喝得坦然,且我的侍卫就在门口,想来他也不敢弄什么鬼,因此就与他喝了几杯。 “没一时,酒劲上头,他乘我那一时的昏乱,装模作样要扶我到窗边休息,乘机在我耳边道‘世子,且提侯今儿有大宗买卖,经过榷场北路,扮成几路盐茶商队的便是。’ “他指点清楚,立时乘我还在头晕之际,借口溜下楼去,躲的无影无踪。 “我虽然知道他这是借刀杀人之计,但是父王追查北戎私贩铁器多时,一直未有斩获,如今既有线索,岂有放过的道理?忙灌了几大口凉茶,清醒过来,立刻带人追了过去。 “那些贼子果然狡猾,竟将造好的强弩拆去弩弦,将弩身寻能工巧匠用胶结成了车板车衡,上铺薄薄木板,想要瞒天过海。他们的路引又是花了高价买来的真货,若我没有截下来细查,必然被他们偷出了关去。 “这是桩大买卖,且提侯亲自出马,扮成一名商队骡夫,随车督运。现下见事情败露,乘军士们一个不慎,抢了一名侍卫的马,夺路而逃。” 独孤敬烈亲吻着凌琛的长发,要是且提侯这般还能逃得出去,自己怀中的心肝宝贝,岂能称得上是名动北疆的滦川公? 凌琛明白他的意思似的笑了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6 起来,道:“没错,我射翻了他的马,被我预先伏在榷场辕门之下的军士便生擒了他。我军幕府终于自他身上,问出不少秘事,断了好几条私贩中原货物的要道。后来北戎兴兵犯境,父王便斩了且提侯,祭旗立威。” 他叹息一声,迷乱眸子中微有冷光,续道:“温郁渎却乘混乱之时,逃了出去。借着这等阴微卑鄙的‘功劳’,得到了大王子特律的提携,最终在国中拥有了自己的部族与势力。至此,他终于有了问鼎王位的力量……” 独孤敬烈默默地思虑着温郁渎所为,下意识地拥护住怀中的凌琛,又想起马球场上那诡异的目光,皱紧眉头,说:“我觉得他……极危险。” 凌琛睡意上涌,含糊咕哝道:“自然危险……入朝这小半月工夫,他就看清了朝局,投机太子,哪能不险……咱们要去虎牢关,可得叫你老爹盯紧了他,老狐狸对北戎狼,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困死了。大半夜的,你就别回府了,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给小爷暖床……” 第30章 前路 凌琛酣畅一觉,第二日清早活蹦乱跳地起身。听下人禀报独孤将军道是已经醒了酒,凌晨时分便辞出府去了,翻个白眼表示知道了,再不多问。独自用完早饭,便乘着雪天掇朝的清静日子,把自已关进书房里去写折子。 不料明安郡主一听说他搬出了武德将军府,便高兴得什么似的,立刻上门来寻。她虽然因着杨天威和凌琛的关系,对独孤敬烈另眼相看,并不把他当作齐王一脉的人来讨厌。但是独孤敬烈为人实在是太过刚硬古板了,凌琛呆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象被扣在琉璃缸里一样,明安郡主单瞧得着,却说不上话。凌琛本人对付独孤敬烈那一套倒是游刃有余,依旧地胡作非为,自然毫不在意。但是明安郡主可不一样,光武德将军府的那群心腹亲卫,眼睛里面都能是神光离合,把她从外到里照了个通透。她只要去一回武德将军府,告辞时必定是前呼后拥恭送回府,没意思透了。 因此凌琛住进北平王府,明安郡主上门也像鸟儿进了林,连通报都不要,就逼着侍卫们带她来寻小公爷。一进门,便见凌琛叼着毛笔杆,正在亲自磨墨,格的一声笑了出来,嘲道:“好小家子气的世子,连书童都舍不得用一个?” 凌琛丢了墨条,把笔杆从嘴里拿出来,道:“本爵在写追剿‘玉面天狼’的方略,这等机密事体,哪能让书童瞧见?” 明安郡主跟他是玩笑惯了的,听他嘲笑自己,当即顶道:“既如此,滦川公将折子跪呈上来,让本宫指教你一番便了。” 凌琛说:“你是要嫁给齐王为妃了么,连‘本宫’都叫开了?” 明安郡主捞起桌上砚台就要砸他,凌琛见墨汁淋漓一桌,大叫:“我的折子!” 明安郡主啐道:“你写都没写,瞎叫唤个什么劲儿!” 侍女上来收拾桌案,又献上茶来,明安郡主见侍候的俱是宫女,便也自重仪态,放了砚台。她是来约凌琛去曲江凌云阁赏雪的,说是齐王大宴,邀了各色贵戚,女眷亦有楼阁欢宴。凌琛一听就大摇其头,道:“小爷打仗在雪地里一伏两三天的时候,早就赏的够够的了。大远的跑去曲江做什么?还不如呆在府里喝酒呢。” 明安郡主怀疑地瞪他,道:“你该不是因为听说桐妹妹要去,所以才不肯去的吧?” 凌琛漫不经心地道:“她去不去,与我什么相干?” 明安郡主见他不开窍,心里不高兴,想一想前因后果,干脆埋怨道:“都是你那日,没事儿杀什么马?桐妹妹胆子本来就小……” 凌琛有些迷糊地问:“我杀马又与她什么相干?” 明安郡主语塞,想了半日,觉得应该把话对他说得更明白一些,就道:“她其实……也没生你的气。” 凌琛还在想写好的折子该送到哪个地方去,根本没把明安郡主的话听到脑子里,随便接了句话,道:“她生我气干什么?” 明安郡主气结,见凌琛又在铺纸磨墨,显然根本没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再是明朗爽快,终是女子,哪能跟凌小公爷细说女儿家心事?气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凌琛被她骂得莫名其妙,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敢说凌小公爷糊涂呢。当即回道:“嗯,杨天威不糊涂,拿了荐书就没影儿了,现下到了你父王的幕府里没有?再拖下去,虎牢围猎的功劳,小爷可只得便宜别人了。” 明安郡主见自己提永庆公主,他就说杨天威令自己尴尬,气得红了脸,一跺脚,道:“你就是个糊涂虫!”起身摔门走了,凌琛在背后叫她也不理睬。 凌琛见状,也懒得多加理会女孩子的别扭小脾气,自顾自地写好折子,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儿,将折子封起来,令人送到武德将军府上去。反正把麻烦事儿都塞给武德将军,已经是凌小公爷根深蒂固的习惯了。 独孤敬烈拿着凌琛扔给自己的那份请求为皇驾先驱的折子,又气又笑,虽是拿这惫懒家伙毫无办法,却也心中欢喜,便用了兵部印文,又送到自家父亲手里。独孤丞相上次吃了滦川公的闭门羹,这时瞧见小公爷肯与儿子一起先巡虎牢,倒很是高兴,便呈送与皇帝定夺。舌灿莲花赞了一通凌小公爷公忠体国,上仰君恩的好处,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应了下来。独孤丞相便令中书省行文,准了滦川公所请。 凌琛接了皇诏,便下令收拾行装,准备离开长安城。北平府军法治家,一干侍卫准备起来自是雷厉风行,当下尽皆俱完备。其间北戎馆驿曾来下过拜贴,道是北戎王想拜会北平王世子,凌琛理也不理;太子亦曾上门求见,凌琛令邹凯推搪过去了——反正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长安城内,除了皇帝,没人管得了他。 ———————————————————— 三日后独孤敬烈与凌琛便率左右武卫禁军离了长安,巡行御道。出长安城时凌琛北望巍峨皇城一眼,轻松一笑,打马奔向长安城外的青石御道,绝尘而去。独孤敬烈约束住禁军诸部与北平王府侍卫,不远不近地缀在那一骑旋风之后,任着他恣意纵马,纵情驰骋。 当日禁军驻防潼关,潼关守将亦是当年南征时独孤敬烈帐下偏将,立来拜见上峰,安顿军马。说起皇驾幸虎牢之事,便道御道周围尚属安静,但亦有小股盗匪出没。因来去如风,因此要靖平亦不容易,等等。但其实也只是因知道这位上峰性情严正,要细致当差方是殷勤。实际上皇驾出巡,禁军如云,几股盗匪那敢生事?因此独孤敬烈问了几句便罢,并不多加追索。 是夜,潼关诸将摆宴为武德将军与北平王世子接风洗尘,奈何两位贵人都仿佛兴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7 致不高。武德将军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惯了,喝了一圈敬酒,也不多言声,就放了酒杯;北平王世子却仿佛没精打采,喝了两杯就推头疼,早早地便退了席。武德将军见状,便要亲送他回房,两人倒也都极体察下情,令开了御酒,让众人自在欢宴。守将及禁军人等听令狂喜,乐得放纵豪饮不提。 他们放纵,另两人更是放纵到了十分。凌琛见无人跟随,一脚踹开武德将军的卧房门,低声笑道:“自家乖乖躺到榻上去吧,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几忍不住唇边笑意,刚进门扣上门扉,转过身来,已被凌琛揪住了衣领,他低沉的笑了一声,一把箍住凌琛身体,将他搂在怀中,低头便吻了下去。 两人相拥,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凌琛将独孤敬烈推到榻边坐下,一边放帐子,一边道:“是你自己脱呢,还是小爷帮你脱?” 独孤敬烈笑意不改,道:“随便小公爷。”伸手便将凌琛拉进自己怀中,举手为他解了冠带,将长发披散下来。凌琛瞧他一眼,嘀咕道:“怎地你跟我母妃一般,也爱弄我的头发?” 独孤敬烈动作微微一凝,凌琛的头发养护得比一般男子长上不少,放下来直是青丝如瀑。倒不是凌小公爷欢喜累赘长发,只是当年的杜贵妃,便是这般的鬓发如云,艳绝宫闺。 在闺中时节,北平王妃与姊姊常互相梳发妆容,一梳一篦间自是姊妹情深。后来杜贵妃枉死,王妃哭坏了双眼,偶一怀念姊姊,便常抚弄爱子长发。凌琛孝顺,便再是军旅不便,也要留着头发,只为抚慰母妃心事。 独孤敬烈抚摸凌琛长发,默了一瞬,凌琛知他心思,摸摸他的脸,道:“好了,父王一时震怒,母妃却没怪过你——后来她也对父王说过:那些事体,与我们小辈……并无干系。” 独孤敬烈沉默,半晌,道:“王妃……最是心地良善。”搂了凌琛一刻,道:“杜家女子,应该遇上的是象北平王那样爱她护她的人,而不是……没入长安。” 凌琛叹息,道:“母妃说:嫣姨当年,也是真心爱慕皇上英武,所以才愿意入宫为妃……奈何皇家的路,终不是旁人可比。”说着,拍拍独孤敬烈的脸,笑道:“你又不是皇上,如何这些年都没寻个好女子,爱她护她一辈子?” 独孤敬烈拥着他,略略想想,答道:“没有瞧中的。” 他这倒也是实话。他为朝庭重臣,皇亲国戚,想要与他结亲的名家贵戚多如过江之鲫。独孤丞相为他相看过好几门亲事,连皇后姑母也曾想过要为他挑选过公主。但是独孤敬烈脾气冷得滴水成冰,对父亲挑中的公侯贵女无一有兴致,俱回绝了去。皇后也怕他这般脾气委屈了公主,因此都不曾应许。这些年独孤丞相虽不满意儿子孤僻性子,奈何儿子实是成器,南征时率部斩杀南越大将,袭杀南越王,名动天下。待得后来他掌了禁军兵权,已是独孤家的重梁,独孤丞相便更不好为私事与多起儿子起冲突,只好半怒半默许的随他去了。 凌琛却瞪起眼来,问:“你该不会是当年就觊觎上小爷了吧?那时小爷才七八岁,你居然也敢起坏心?” 独孤敬烈啼笑皆非,道:“胡说。”温柔地亲亲他。 凌琛不依不饶,刨根问底的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起心的?老实说了,小爷今夜饶你活命。” 独孤敬烈想了想,实不知如何回答方好。若说是因为马球赛时那恶作剧般的一个亲吻而起,可是现在抱着爱人,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爱恋了他许久许久……宠爱天真可爱的吉祥果,与爱恋现下光芒四射的凌琛,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事情,却爱得同样宠溺温柔,许尽了一生的岁月…… 房中不曾点烛,月光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洒在白绫帐中,凌琛瞧见月色将他刚毅脸庞映得一片柔和,心中暗笑,知道这已经是棺材板脸的武德将军最变幻复杂的表情了。他见他苦恼,哈哈轻笑,终于低头亲吻上独孤敬烈的嘴唇,伸手拉开他的衣襟,道:“傻子,还胡想些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没听说过么……” 独孤敬烈反臂将他抱上榻去,为他除了长靴,自已也涌身上榻。两人翻滚一处,独孤敬烈吮着凌琛修长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一件件地褪下他身上的衣物,那修长美好的身躯在月光下,泛出玉一般的光泽……他拥着凌琛,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你美极了……” 凌琛在他的亲吻下忍不住的哧笑起来,心道棺材板脸的武德将军居然也会调情?若是说出去,岂不要吓死长安人?他在独孤敬烈强壮的臂膀中,想着方才说的话,又有些迷惑起来,忽然低声道:“独孤敬烈……难道你真要这般……过一辈子?” 独孤敬烈吻着他,听问,含糊道:“你……不必想这个……” 凌琛叹气,知道自己走后,他定会又是一个人,在长安城里忍下所有的孤寂与相思……独孤敬烈滚烫的身体烧灼着他的肌肤,在他身上燎起情欲的艳红……在凌琛纷乱的思绪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要是果真有那么一名女子,一般的缠绵在这处温柔强劲的怀抱之中,恣情任性地享受这等疼宠爱恋……他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柔韧如苇枝的腰肢贴上独孤敬烈坚硬的胸膛,低声道:“别告诉我你没准备脂膏……要是弄得我明儿不能骑马,小爷揍你……” 凌小公爷这样的威胁,自然是多余的。 他喘着气,沉浸在欢悦带来的美妙余韵之中,任着独孤敬烈为他擦拭身体。忽觉身下一凉,鼻中忽然嗅到一股清幽药香,异道:“你又弄什么?” 独孤敬烈搂住他,不准他乱挣,在他耳边道:“那里亦要小心,别弄坏了你身子……” 凌琛只觉他的手指重又探进自己体内深处,不知怎地,竟微微地红了脸,环抱着他脖颈嘟囔道:“你当真婆妈得紧……这又是打哪儿弄来的药?不会是那个活宝太医给的吧?”他倒是对周至德印象深刻。 独孤敬烈道:“南征时,多有士兵不知轻重,因此……”他不愿说出那个“死”字,只道:“因此太医院里曾制了药,分发各处医寮。”他手中的药却不是普通士兵所用,乃是太医院专供贵人的秘藏。独孤敬烈虽不近色欲,但是要弄到药物,却也不难。 他细细为怀中人涂抹上药,凌琛被他揉弄得几乎要魂灵儿飞上天去,软倒在他怀里。那一刻帐中温柔相依,竟绝胜方才春光旖旎,云雨巫山。 可是,便是在这等浓情蜜意时分,两人之间,也从未有过一句海誓山盟。 两人都是手握重权的人物,却偏偏许不了心爱的人,一个未来。 第31章 出行 第二日,饮的大醉的诸将们方才发现:两位贵人竟然早早的自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8 行出了潼关!只留下话来,令左右武卫统属巡行御道,到洛阳行宫待命。 发现自家主子失踪,北平王府侍卫们自然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小公爷从小到大都这般的任性妄为,他们早就领教得够够的了。 但是左右武卫与武德将军的亲卫,则只觉五雷轰顶——独孤将军自来不是出了名的严肃刚直,传说中刻板的如武刚车辙一般一板一眼的方正人吗?如今这是……鬼上身了不成? 邹凯倒是一脸的麻木不仁,心道这就叫近墨者黑。 他们不知道,其实武德将军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凌小公爷在床上就很干脆地给了他两条路选: 头一条,滦川公独自溜出去,在虎牢关行营与大部会合; 第二条,武德将军和滦川公一起溜出去,在洛阳行宫与大部会合。 两害相较取其轻,武德将军无奈地选了第二条路。凌晨时分用将军令信叫开了潼关门,与滦川公一起向着夜色茫茫,山势险峻的西原飞驰而去。 出关时,独孤敬烈瞧瞧关外群山,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凌琛:“若是我不与你一道出关,你真要翻禁谷出潼关?” 凌琛毫不在意地瞄了一眼黑黝黝的高山密林,道:“这点儿山势算个屁!你没被我父王在燕山山脉中操练过?” 独孤敬烈碰了满鼻子的灰,无可奈何地纵马跟上。 两人纵马飞奔,天亮时分已到黄河岸边。独孤敬烈几乎是头皮发麻地瞧着凌琛上去跟老梢公讲价钱,居然还说服了梢公包船,将船摆到下游渡口,避开御道再上岸。 凌琛从马上褡裢里翻出两吊钱来,付与梢公。独孤敬烈瞧他在那边讲价数钱轻车熟路,心道不知道邹凯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瞧凌小公爷这般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都能攀交情的模样,就知道在北平府时,这野马驹子定然也是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尽跟三教九流的人乱打交道,也亏这精灵鬼能将满身的贵公子气派藏个干净,不露狐狸尾巴。 待凌琛熟络地唤着梢婆儿多做两人的饭,又拿出一皮壶的烧酒出来,逗引得梢公与他那两个帮趁船的儿子满脸放光的时候,武德将军彻底地认了命,跟着北平王世子在粗木板桌前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 梢公儿子找了几个破碗过来,用衣襟擦了擦,凌琛一一倾满了酒,几人一人拿了一杯。独孤敬烈不错眼珠地盯着凌琛浑不着意地将那泛黄的黑碗放在唇边,吱溜一声—— 梢公的大儿子有些儿结巴,对独孤敬烈道:“大……大大哥,你怎怎么不喝喝喝啊?” 凌琛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没事儿,我哥他脑子不大好,动作比别人慢着些。” 独孤敬烈气得眼冒金星,心想要是眼睛能杀人,我现下已经把你扔到黄河里去了! 梢婆儿端来热气腾腾的大碗,将满当当的一碗少盐缺油的野菜疙瘩放在独孤敬烈面前,张开牙齿漏风的嘴,慈和安慰道:“脑子慢些不要紧,有把子力气,养得活自己就行。” 凌琛一把把几粒下酒的干崩豆儿填到嘴里去,好玄才没有爆笑出来! 独孤敬烈想幸而老子没带长兵器,否则现在就把这讨厌鬼叉到桀尖儿上去! 老梢公在一边插话道:“小哥儿,方才不是老汉躲懒不走船。这时节离了御道赶路,实是有些不大稳便。” 凌琛忙道:“我也听说过,西原地方有盗匪出没。可我跟我大哥是去寻亲的,就这两匹马,身上几个盘缠。那些做大买卖的大王爷爷们,当也瞧不上眼?” 梢公大儿子道:“有有有马就瞧瞧瞧得上眼。”小儿子亦道:“他们聚啸山林,扯旗造反,正要马匹呢。” 凌琛奇道:“潼关是长安关隘,在这个地方造反?那不是杀到皇帝老儿裤裆口了?” 梢公一家子听他粗口编派皇帝,哄堂大笑,独孤敬烈一口菜疙瘩喷将出来,呛得满身都是汤水。 好心的梢婆连忙取了抹布过来与他揩拭,又问可是不舒服。凌琛咬着后槽牙,迸得腮帮子酸痛才忍住了笑,圆场道:“没事儿,我大哥吃饭就这饿死鬼模样,常呛着。” 独孤敬烈想你是真要跟老子在黄河岸上打一架不成! 老梢公讲道:“倒也不是在这里造反,只是听说这些大王爷爷,跟两淮,蜀地的大王们,都有来往……唉,现下这世道,好好的老百姓是吃不着口安生饭喽……” 凌琛探问道:“我们到灵宝这一点儿路,想来也没什么麻烦?” 老梢公点头道:“到灵宝不远,你们多走大路,快些儿入县城,想来也没甚干系——只记着绕着秃龙山走便是。那里的一干子大王们,人数不多,却凶野得狠。” 凌琛连忙为他满上一碗酒,笑道:“多谢老丈指点我们。出门在外,那不求个平安?我们只要能安安稳稳到了灵宝便好。我娘最是潜心向佛的,待见着我娘,我求她为老丈一家,在观音菩萨面前上柱高香。” 独孤敬烈气得咬牙切齿,心道你连北平王妃都编派上了?让王妃为这老头子一家上香?北平王准定把你吊在校场旗杆上! 老梢公却被他哄得笑遂言开,道:“小哥儿言重了,这又值得什么……”说着便细细为他讲了乌林山山路形貌等语,又教他如何绕过山凹处,抄山套小路而行。凌琛连连道谢,斜一眼面无表情的独孤敬烈,忍笑忍得腰酸背痛。 待两人过了黄河,进了密林小道,纵马而行。凌琛翻一眼独孤敬烈,不满道:“早知道就不带你一道儿走了,你是故意来消遣小爷的不成?非做出个傻模样来显世,小爷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独孤敬烈心道丢脸的到底是谁?上岸前还抓了一把梢公家的干豆儿嚼口,你有本事嚼豆儿一直嚼到洛阳行宫里去! 他瞟一眼凌琛,闷声闷气地问道:“你……现下是要去乌林山?” 凌琛很赞赏地点点头,道:“其实武德将军脑子挺好使的,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装出个傻样儿来。” 独孤敬烈被他气得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就我们两个人,去乌林山作什么?” 凌琛很理所当然地道:“寻杨天威消息啊。如今这几日几夜的大雪天,便是到了虎牢,猎兽也不容易。我有个驱兽的法子,把这个功劳给了杨天威,清河老王爷必能对他另眼相看。”他乜斜眼睛,瞧瞧身边并马而行的独孤敬烈,笑道:“难不成……你真要我娶明安郡主?” 独孤敬烈嘴角微微抽动,没有答话,心里却泛出微微的苦涩。 他早知道凌琛已经拒了永庆公主,现下皇家适龄贵女,已无有能与滦川公求配的了。 他看着凌琛那俊秀绝伦的侧脸轮廊,心道若是我误了你,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凌琛见他沉默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39 ,也转回脸去,面无表情地瞧着前方,突然哼道:“现下你只要说了一句扫兴的,小爷到了前面松林里就把你杀人灭口!” 独孤敬烈举目瞭望,正见前面林子烟笼雾锁,雪满枝头,松枝上霜花遍布,晶莹剔透。凌琛轻笑道:“你不是会赏风景的人,别瞧了。去为我打个松塔下来,好不好?” 此时正是两马并行,独孤敬烈忽地倾过身子,在他唇边轻轻一吻,便纵马上前几步,举鞭抽出。他手腕不动,鞭梢已精准点上一个饱满松塔的枝柄,一卷一抽,松塔立时枝柄断裂,落下枝头。他弯身一个水中捞月,在松塔落过马鞍之前,已经接住了那冰冷刺手的果实。捏得微微开裂,反手递了过去。 笑着瞧他动作的凌琛喝了声彩,接过来剥开,扔了颗松子进嘴,喀嘣一声嗑开,嚼嚼,笑道:“好香。” 独孤敬烈瞧着那在松风雪雾中的调皮晶莹笑颜,刹那间便目眩神迷。 那一刻对他来说,仿佛已是地老天荒。 第32章 面相 两人穿林过山,不一时便到了乌林山脚,按着老梢公所指点的路途,往乌林山套中而来。 那道路甚窄,两人已不好并马而行,因此凌琛在前,独孤敬烈在后,一路迤逦行来。山间静寂,冬日苦寒,连雀鸟鸣叫之声也听不见。惟有两人坐骑的马蹄踩在雪上的咔嚓声,在林间寂寂回荡。 独孤敬烈忽地纵马急行几步,到得凌琛身侧,低声道:“有人跟过来了。”凌琛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自袖中伸出手来,屈指塞进唇间,打出一声清越嘹亮的呼哨。 哨音九转,尾音飞扬,忽有两道人影,一从山间石缝之中,一从树梢之上,跳到凌琛马头之前。凌琛定睛细看,见是两个身穿短打的汉子,一个黑瘦,一个高壮,俱是目光尖锐,精干利落模样。两人冲凌琛齐齐一拱手,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凌琛笑笑,右手在空中划个半圆,倏的按上自己左肩,轻轻一拍,道:“上复你们首领,道北平王世子要见王府侍卫,请赐一见。”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北平王世子见侍卫,与土匪有什么相干?但是那二人见了凌琛动作,已经变了神色,一听之下,更是屈膝半跪,行礼道:“不知是凌小公爷到来,是我们怠慢了。小公爷这边请过马。” 凌琛与独孤敬烈随着那高汉指点,往他方才存身的乱石堆中走去。那黑瘦汉子向凌琛告了失礼,往树梢上一窜,消失在林间。 三人转入乱石滩中,东走西拐,已见一处小小山坡,坡上竟有座黑瓦白墙,挑着酒幌的酒店!方才在林间行走,只瞧见乱石间烟雾缭绕,全瞧不见有房舍模样。独孤敬烈策马到凌琛身边,低声道:“诸葛武侯的八卦阵。”凌琛微微点头。引路的汉子耳力甚好,徒然回过头来,满脸羡慕地赞道:“不愧是小公爷的侍卫,当真有见识。” 凌琛笑得不行,暗中冲独孤敬烈做个幸灾乐祸的鬼脸。 三人上得坡来,立时有人从店中出来,向那汉行礼道:“张头领。”那汉令道:“这是北平王世子,取好酒来!”便又有小喽罗模样的人过来,为凌琛与独孤敬烈拉住了马。 独孤敬烈微有些担心,在这般山深林密之处,他们并无后援,也送不出消息。他与凌琛虽然俱仗高强武艺,不畏盗匪,但是江湖中人,擅用迷香麻药等物,却令人防不胜防。瞧瞧凌琛,却并无忧色,已经翻身跳下马背,扔了马缰给小喽罗,便往店中走去。独孤敬烈连忙滚鞍下马,紧随着他进了店门。 店里陈设粗陋,摆着几副粗皮柏木桌凳,土灶下排着灰白瓦瓮。张头领将两人让到窗边一副桌头边坐下,店里伙计排上粗陶大碗,又切一盘连筋冷牛肉,一盘肥腻腻熟鹅摆到桌上。张头领道:“牛肉冷了,酒便烫滚了来。”伙计应了一声,打开一个瓦瓮,倒了一壶酒,用旋子热水,将酒烫得滚热,送上桌来。 张头领倾了三碗酒,推一碗给独孤敬烈,又敬一碗给凌琛。独孤敬烈瞧那酒时,虽是酒香浓郁,却淡黄混浊,仿佛滤得不甚干净模样,微微皱眉。凌琛早自张头领手中接过碗来,与他一碰,仰头便喝。两人连干三碗,张头领放声笑道:“小公爷好酒量!”抹抹嘴,对独孤敬烈道:“侍卫大哥如何不喝?” 独孤敬烈看他们俩一眼,拿起碗来,将酒喝干。张头领见他沉默寡言,便也不多招呼,自与凌琛攀谈。凌琛言笑自若,杯到酒干。不一时,两人已把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张头领早被鼓起豪兴,连声叫伙计上酒,伙计便连忙又去烫酒。 忽听门外有人大笑,道:“北平王世子豪饮,果然名不虚传!”说话间,便见一人走进门来,三十左右年纪,青袍素氅,博带竹冠,眉目清雅,直似个读书人模样。 凌琛笑笑,起身抱拳道:“先生过誉了,请问高姓?”那人且不答言,只瞧着凌琛上下打量,一时笑道:“时人传说北平王世子龙章凤姿。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说着便长揖下去。 凌琛还了一礼,笑道:“这是先生谬赞了。我长在北疆,少至中原,那能得‘时人传说’?”那人微笑摇头道:“这却不是谬赞。”却也不再多说,只道:“在下姓方,名文述,与伍寨主是割头换命的好朋友。不巧伍寨主今儿下山不在寨中,不得来迎接小公爷。还望小公爷见谅。” 凌琛挑眉道:“方先生太客气了。伍寨主做我侍卫时便勤谨当差,奉公守法,现下回了自己寨中,看来更是日夜辛劳啊。” 他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在窗外暴喝一声:“日他娘的,凌小公爷你能不能不要总把老子当了你几天侍卫的事情到处说啊!” 凌琛大笑,方文述长叹一口气,一个黑汉子熊一般的一头撞进门来,独孤敬烈瞧得清楚,正是长安暴乱当日,被凌琛派到他家去作乱的那两名侍卫之一! 那人进门,先瞪着凌琛,目光忽然扫到了一边的独孤敬烈,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吼道:“操,武德将军?” 屋中众人,除凌琛与方文述之外,目光齐齐投到了独孤敬烈脸上!谁也没想到这个默不作声喝酒的高大男人竟是名满天下的武德将军!更想不到武德将军竟会亲陪着北平王世子,到这荒山野地里的风雪破屋里来! 方文述倒不甚吃惊模样,只向独孤敬烈施了一礼,笑道:“兄弟们失礼,将军休怪。”独孤敬烈微微拧眉,瞧了他一眼,拱手道:“先生言重了。” 方文述对他的审视目光毫不在意,又对凌琛问道:“不知小公爷何以知道伍寨主就在门外?” 凌琛笑道:“早听杨天威说过:伍寨主与方先生,一向焦不离孟……” 黑汉伍伦大喝一声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0 ,打断凌琛说话,吼道:“你别听那杨野狼胡说八道!” 方文述咳嗽一声,道:“伍兄失礼了,凌小公爷勿怪。”伍伦瞪着眼,忽然又问道:“焦不离孟是嘛意思?” 方文述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瞪他,凌琛已抢着装模作样卖关子道:“方先生满腹经纶,伍侍卫你多加请教,必能明白——”伍伦气得喝道:“老子向他请教个屁!老子不是你侍卫!” 方文述见凌琛把伍伦绕得缠夹不清,只得又咳一声,斯文有礼地道:“既如此,请小公爷与武德将军山寨内述话。” 凌琛摇头道:“我只是来请伍……伍寨主给杨天威传个话的,请他三日之内,到洛阳行宫来见我,有事寻他。”见伍伦点头,便拱手道:“我与武德将军还要赶路,这便告辞了。” 方文述并不挽留,笑道:“既如此,恕不远送了。” 凌琛与独孤敬烈出门,便有人牵过坐骑来。两人纵身上马,相视一眼,都知道方文述是要考较他们是否出得了这处石阵。心领神会,相对一笑,同时一夹马腹,双骑如飞,并肩驰入石阵之中。 武侯八阵图千古流传,凡为将领兵者,俱有所闻,凌琛与独孤敬烈俱在北平王帐下修习过传世精深兵法,岂有不识此阵的道理?两人几如心意相通一般,穿林越阵,如行云流水,双马同蹄,驰驱如电,到曲画转折之处,无一不是齐头并行,竟如操练过千百回一般。方文述与伍伦等人自阵中土坡望下来,目炫神移,尽皆乍舌,连喝彩都忘了。 八阵图反覆八门,变化无穷,但凌琛与独孤敬烈眼神交汇之时,俱从对方目光中瞧出了不宵神情。这乱石阵堆积连绵,费了不少工夫,却尚欠通达,少了天然变化,两人久经战阵,如何破不得?轻易便寻着了踪迹,自生门施施然策马而出。 两人刚刚驰出阵来,便见先前那个报讯的黑矮汉子闪身出来,已是满脸敬佩,跪地便磕头道:“请二位稍待,方先生还有话说。”凌琛未及说话,独孤敬烈已点头道:“好。”一带缰绳,拉住了马。 凌琛见那人趋后几步,恭敬垂手相待,便策马靠近独孤敬烈,低声问道:“你识得那方文述?”独孤敬烈微微点头,道:“圣化四年科的探花。” 但是天下中举者多如牛毛,武德将军何以对一名探花记得如此清楚?独孤敬烈瞧见凌琛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方探花醉心旁门,瞧不起功名。入官几年便上下俱得罪了个遍,干脆留诗骂朝,弃官而去,他文名很盛,因此便闹得满城风雨。” 凌琛哦了一声,道:“探花与土匪做了一路?倒是奇事。”独孤敬烈却记得方文述性子孤僻,当年不过八品校书郎,却看得天下人都不入他的眼睛。不欲凌琛在这荒郊野地里惹着了他,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凌琛扬扬眉毛,不则声了。 方文述等人乘马从林间小道处奔了出来,自是满口道了“失礼”,方文述因道:“并非在下胆敢戏弄世子与武德将军,实是方今时世,天下英雄择主而居,在下也不得不为伍寨主与这一山的兄弟打算一番。” 凌琛笑道:“可是要投军报国?我与武德将军倒都能许你,凭你自择。”方文述却摇头道:“非是投军。”他定定瞧着凌琛的脸,神情已变得有些凝重忧虑,道:“在下性好搜奇僻异,对相术也多有心得。还从不曾见过象世子一般面相贵重的人物,因此世子若再至中原,在下与伍寨主,必定在此扫径以待。”凌琛眨眨眼睛,心道又是如李之荣一般的义气说话,也不放在心上,见方文述已无别话,便抱拳道:“多谢两位厚意,在下记下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凌琛与独孤敬烈便告辞而去,方文述瞧着两骑身影没在林间,微微叹了口气。身边的伍伦道:“小方你日日装神弄鬼的,今儿又是闹的哪一出?你究竟是要我们去两淮做大事,还是去北疆投军啊?” 方文述不答,只喃喃道:“北平王世子目射龙睛,鼻悬麟胆,实是贵盛至极的面相……可是他笑起来,唇角带有暗纹,名曰‘零仃’,主孤零薄命——”伍伦听得半懂不懂,指着他嗤笑道:“酸秀才牛皮吹破了吧?贵盛面相的人还能命薄?” 方文述长叹一口气,不看伍伦,道:“那是道暗纹,不破世子面相贵征。且他聪颖过人,又礼贤下士,有燕昭王之风,因此我等大可托命与他,做一番英雄事业……” 他虽然嘴里说的是谋划自家功业的豪情壮志,但是音调里一股忧郁凄凉之意却掩盖不住,道:“天授贵祚,零仃薄命,这千古难逢的异征,竟应在他一人身上……可怜他现下,还是个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少年人……” 第33章 党争 凌琛与独孤敬烈快马加鞭,入夜时分进了洛阳城,直入洛阳府。洛阳太守亲接进府,道是左右武卫已至行宫,正在行宫禁卫营中等待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立时入营整军,第二日便下令驻跸洛阳行宫,清宫禁道,四面关防;又令开洛阳仓,运送虎牢围猎时的粮秣。一时之间,洛阳城内外车马如龙,禁宫里军旌翻卷,虽是隆冬时节,却忙乱得热火朝天。 武德将军忙得脚不点地,却休想身边的闲散人能好心搭把手。凌琛毫不理会军中公务,日日在城里宫内闲逛,悠游自在,把行宫里豢养的鹰犬猎豹俱玩赏了个遍。独孤敬烈偶而听说调鹰院的好几只猎鹞现下一见着凌小公爷的人影就会乍毛儿,只是一副“随他去”的表情。官场上混的人物,哪不是跟红顶白,极有眼色的?洛阳守备是独孤丞相主持武科时选的门生,当即献了一对上好的猞猁送与滦川公,两日后到军营中听调的时候,却发现武德大将军瞪着自己的目光极是阴沉。 ——凌小公爷不是狩猎西原,玩得兴高采烈,还生擒活捉了一头野猪回营么?独孤将军却怎的好似气闷的紧? 诚惶诚恐的洛阳官员自然不能明白知道个中三味,那能知道独孤将军看似纵容,实际上在床笫间逮着凌小公爷审问时,跟审贼也差不了多少。 “你把那头活野猪送到虎牢行营里养着作什么?” 凌琛被他揉弄得遍体酥麻,拍拍武德将军的脸,挑起他下颌调笑道:“你把小爷伺候舒服了,小爷就告诉你。”倏地惊叫一声,立时软倒在独孤敬烈臂间,喘吁吁嘴硬道:“就不……告诉你,……怎样……” 待得情浓时分,凌小公爷已被武德将军惑得意乱情迷,总算是老实坦白道:“冬日的野兽,那得多少?……受伤的野猪容易引来狼群,狼群便能激出窝冬的猛兽来……你不想要在北戎人面前围猎风光些,让皇上高兴高兴么?” 独孤敬烈知道这是北地猎人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1 故老相传的驱兽法子,心下了然,便问道:“你见着杨天威了?” 凌琛点头,在他怀里懒洋洋道:“我叫他扮作当地猎户……你好人作到底,将他引荐给皇上吧。” 独孤敬烈点点头应了,又不放心地亲亲他,叮嘱道:“猎兽便猎兽,别总干这些危险事体,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全……你道发怒的野猪是好玩儿的么?听说还差点儿撞上你的马?” 凌琛被他亲得美目迷离,吃吃笑道:“你怎地总是这般喜欢管着小爷?是打算要嫁给我作世子妃么……”独孤敬烈轻轻覆上他的嘴唇,嘴对嘴地低声道:“别胡说。” 凌琛沉静一刻,仰头亲亲他那在最欢悦时分也略带沉郁的漆黑眼睛,在他怀中软成令他发狂的春水柔波。 独孤敬烈牢牢地篐住他的腰肢,紧紧地掬着他,捧着他,占有他,取悦他……极度的欢悦象最深重的悲哀一样哽住了他们的喉咙,连调情亦成了多余。这一路而来的快乐时光都象是上天遗忘的恩赐,从洛阳行宫,到虎牢关军营,他们被情欲融化在了一处,而无穷无尽的爱恋,则将束缚着他们的世间外物焚烧成灰。 凌琛因为军人固有的天性,非常喜爱南连嵩岳,北濒黄河的虎牢关风物。因此一驻进虎牢行营,邹凯要寻着自家小爷的踪迹便更加的不容易了。他一晃眼的工夫,小公爷便能连人带马的消失得无影无踪。邹凯听着嵩山三十六峰中隐隐传来的狼啸,脸色有些儿发青。 独孤敬烈正率亲卫布防皇帝内营,刚好撞见这一幕。他将嘴唇抿成条直线,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从王府侍卫身边策马走过,忽地扔下一句:“在圃田泽。”甲胄跄踉,已大步去了。 邹凯简直要山呼武德将军英明神武神机妙算,这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啊,总有去路,而且从没说错过! 杨天威比邹凯先一步寻着了在黄河岸边游逛的凌琛。凌小公爷素衣箭袖,连件大氅也懒得披,正在河滩地里的芦苇丛中拉着马,哗啦啦地东转西瞧。见到杨天威飞驰而来,立时扬声叫道:“杨野狼,这里也有狼踪!” 杨天威劈着芦苇叶子,奋力地穿行过去,怒道:“不要跟伍伦那个赣头一般地乱喊老子名号!”说着,低头去瞧那潮湿的泥土,果然一片一片倒伏的苇杆下,有着狼群如花点一般的深深足印。 凌琛细细查看狼踪,越寻越多,有点儿吃惊地道:“几头野猪,竟招来了那么多的狼?” 杨天威举目四望,瞧着荒芜的河岸,道:“黄河决了几年的堤,这儿的人都逃光了,野兽自然越来越多……” 凌琛默然,他虽远在北疆,也若有若无地听说过朝中政事——前些年的黄河河督,是个治水能手,年年河工通淤护堤都作得出色,保住了黄河岸边无数河滩地,数万黎民。奈何他在朝局之中的引荐人却是太子一党,太子失势之后,象他这样的能员,自然成了齐王党羽的眼中钉肉中刺……民间传说他被斩杀在洛阳城的时候,黄河浊浪三日,当年便溃了河堤……凌琛长叹一声,道:“朝中党争,害了多少黎民百姓!。” 杨天威见身边并无外人,转脸看看凌琛,忽地双目炯炯地道:“凌小公爷,其实我想投军为将,并不止是为了阿玖——要不,我还是去你北平府军吧?” 凌琛明白他的心思,一笑,道:“你道只有我北平府,才能保土安民么?”他眺望荒野,道:“两淮乱民,层出不穷。我不必到两淮,也知道是因为当地吏治衰败,朝庭赈一回灾,免一回赋,那些官儿就肥一回腰包!那些喝民血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我既知道,若瞧见了肯诚心为民的人,安有不为他铺路的道理?你道我只是看在明安郡主的份上,才这般帮你么?你要真是个见了妞儿就走不动路的人,我才懒得理你呢!”他伸手拍了拍杨天威胳膊,道:“到南边去,你熟悉民事,更能展才——你背后有清河王爷和武德将军两棵大树,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更容易些。” 杨天威看着凌琛年轻得还略带着稚气的脸庞,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感。他瞧见忠诚的邹凯过来,沉默而细致地为凌琛披上一件大氅,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最后只低声道:“我记下了,小公爷。” 凌琛点点头,道:“你不能叫杨天威了,改个什么名儿好?其实杨野狼挺好的,只改个姓就成了。” 杨天威方才为他决断如流的气度折服的心情,立时被丢到了九宵云外,气道:“早说了叫你不要跟着姓伍的乱叫!”他气哼哼地,却又有些儿甜蜜地说道:“阿玖早就为我取好了,随我娘姓,姓陈,叫陈昭德,含着扬天威的意思。” 凌琛撇撇嘴,回营后便向独孤敬烈抱怨道:“酸,真他娘的酸!幸而我没答应让杨野狼到北平府军来,他这一提起心上人就耳根子软的模样儿,小爷瞧着牙都要酸倒了。让清河老王爷去瞧好了,反正老王爷的嘴里也没几颗牙了。” 独孤敬烈对他谁都敢编派的讨厌性子已经领教得麻木了,根本不接他的话。 凌琛跟独孤敬烈在床上一向不谈政事,毕竟春宵苦短,而他们的时间,又较之常人更为短暂。但是既已说到杨天威,那么在河岸上的一番谈话,他还是忍不住讲与了独孤敬烈知晓,随即抱怨道:“我真讨厌你老爹……朝庭党争,非要这么没完没了的么?” 独孤敬烈沉默,半晌,忽道:“杨天威到了军中,你不必担心他——我掌军一日,就不许军中以党同伐异论军功。” 凌琛笑笑,亲亲他,道:“我就是发个牢骚……毕竟民为邦本,民政不兴,国事军务自然不稳嘛……”他想起了那个讨好自己的洛阳守备,如今不得随驾虎牢,笑不可抑。抱着独孤敬烈道:“武德将军好刚硬的脾气……那洛阳守,你到底是因为他弄旁门左道;还是因为他引得我去猎野猪,你要公报私仇;而不准他随驾虎牢的?” 独孤敬烈压根不去理会这个明显是为了气他而问的问题,自顾自地把调皮鬼放倒在枕上。凌琛见他不上自己的当,自个儿笑得浑身发抖,任着他解去自己的衣物,拥在榻间。 他在纠缠中迷乱地瞧着紧拥住自己的男人,坚实的臂膀灌注着无尽力量,那怕凭着自己的才干与威望,掌握了最大的权利之后,他依旧在长安城里,坚持着当年在北平府中历练出的一切原则。便是河山带砺,陵谷变迁,他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沉默,勇毅,如泰山磐石一般万古不变,令自己全心相依的刚直大哥,如今的温柔情人……凌琛又笑,在独孤敬烈的臂中挣扎起来,满足地柔声道:“抱我起来。” 他跪坐在独孤敬烈身上,雪白身子在青郁郁的长发中舒开伸展,象一枝在兰草疏离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2 枝条中抽发盛放的素心兰花。 独孤敬烈被怀内美色撩拔得近乎疯狂,但是令他更疯狂的还在后面。那清洌洌的,比兰草幽香更令人迷醉的气息,在他耳边淘气地笑: “你不欢喜……更深一点儿么?……烈哥哥……” 第34章 老虎 十余日后,皇帝御驾驾临洛阳行宫。齐王等先导至虎牢,便见围猎行营早已安排妥当,千乘万骑,设行营五重,巨大的御帐背临太室阙的一处峭壁之下,四周层层帐幕,伴驾的贵族尽在三重帐之内,外间绵延不断地俱是禁军营帐的芦蓬。 凌琛与独孤敬烈的伴驾帐幕自是安设一处,后帐早被凌琛割出暗道,两人神不知鬼不觉,便能相会一处。奈何独孤敬烈是这次行猎的宫禁跸卫总帅,时时要关防内外,镇守行营,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而凌琛又日日被齐王等邀去四下踏看围场道路,寻觅兽踪,因此两人甚少见面。 数日后,皇帝御驾驾幸虎牢关,太子扶辇,北戎王伴驾,文武百官俱随行。皇帝在御帐中安顿下来,下令驱兽入围。武德将军引荐的猎人陈昭德等又报说曾在圃田泽见着了虎踪。众官皆赞,道是周穆王姬满当年便曾在圃田猎得猛虎,放养围场之中,虎牢关因此而得名。如今皇上围猎虎牢,又见着了虎踪,自是圣天子百神拥护,驱猛兽助兴之故。皇帝大喜过望,重赏陈昭德,令三日后发三千御林军行围圃田。 围猎当日,圃田泽四围旌旗如林,刀枪胜雪,御林军早已在围场四周布好阵势埋伏,皇帝在黄罗伞盖下骑御马,着黄袍锁子金甲,负宝雕长弓,在内侍亲卫的簇拥下,驾临围场。北戎王温郁渎玄衣铁甲,太子,齐王等俱着明光铠,随侍左右。 独孤敬烈一声令下,猎角嘟嘟嘟四边响起,围场东西南北四面立时号炮震天,草丛林间,惊起无数貂,豺,豹,鹿,獐等兽。皇帝弯弓搭箭,一箭射倒一只大鹿,众军山呼万岁。皇帝收弓笑道:“儿郎们,今日奋勇争先!” 呼喊声震天动地,太子在东,齐王守西北,北戎王挥队直取围场以南。骏马如龙,飞箭如瀑,无数刀剑过处,耀出漫天血光。天上一轮冬阳刚开始还泛着黯沉沉的灰白,如今在野兽的哀鸣与连天的血雾之中,渐渐没入了云层之中,不一时,细小的雪花飘落了下来。 一日围猎,野兽的尸体堆成了数十座小山。检点猎物,却多是貂鹿之属,只北戎王射杀了一只花豹,太子猎杀了两匹失群的孤狼,再无更大的猛兽。皇帝却并未败兴,道:“猛虎自然要待百兽伏首之后,方才出山——今儿便在围场行酒,不醉不归!”众军欢声雷动,不顾细雪扑面,立时四面生起火堆来,剥皮烧烤猎物。一忽儿,小雪亦仿佛被这欢闹热烈场而融化殆尽,竟不再簌簌落下,只余夜风拂面。众人更是兴致高昂,猎场上肉香四溢,美酒倾泻,战歌连云而起,将不远处奔流咆哮的黄河浪涛也染得一片欢腾。 凌琛坐在王府侍卫升起的一座火堆旁边,听着众人纵酒长歌,毫无兴致地转动着插在一只长刀上的山鸡。已化名陈召德的杨天威正好自旁边经过,见状,凑过来低声道:“你属黄鼠狼的?怎地只抓鸡?好容易跑两匹狼出来,你让给那个……什么什么太子作什么?” 凌琛岂是嘴上让人的?当即叹气道:“那有什么办法?皇上今儿说你陈昭德驱兽调度有法,是个兵部侍郎的材料。既是金口玉言说了‘昭德侍郎’,你果然为天家招的尽是狼——小爷可不敢招惹。就不知道清河老王爷晓不晓得招的是狼?” 杨天威被他气走了,凌琛漫不经心地继续烤他的鸡,对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发呆。想着出京前老皇帝承诺与他的“好东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护身符,不能赏赐,偏要斗技。且就算是皇上要借围猎之机赏给他,他总也不好去跟太子,齐王等人在猎场上争胜。这般左右为难的境地,倒当真叫凌小公爷犯了愁。 他的侍卫俱被他遣去喝酒作乐,丢下火堆上架着的一只烤得油滴滴的羚羊,四周又横七竖八的插着刀剑,烤着无数兔子山鸡。凌琛随手转动一番,见有只鸡烤得久了,翅膀由红变黑,眼看就要焦糊。凌琛将那柄长刀抽离火苗,盯了香气四溢的烤鸡一刻,却被满腹心事搅得没甚么胃口,转手又插在了地上,自顾自地继续发呆。 他正想心事想得入神,忽地浑身一凛,久经战场的机警已经感觉到了身侧异样!猛一扭头,便见稍远处黑黝黝的苇丛中,一对幽幽绿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如何不知道那是野兽的眼睛?立时按住腰间佩剑,凝神戒备,与那绿光对视一刻。见那绿光逡巡,却既不上前,亦不肯离去;又听见风声中有微弱的咻咻鼻息之声,心念一动,知道定是只饿极了却觅不着食的野兽,他本就胆大,又兼好奇,干脆拿起身边的长刀,将刀尖上的鸡递了过去。 苇丛中暗影一闪,一个小小的黑影扑了上来,咬住了鸡就拖曳,拖了几下见拖不过去,大约是饿得慌了,干脆就着长刀,抱上来撕咬啃嚼。凌琛已全然看清,竟是一只小得只刚足月的小虎! 他倏尔心惊,猜想母虎必在左近,立时按剑起身,极目眺望苇丛之中,却不见有野兽踪影。他又瞧瞧不远处吃草的几匹坐骑,见全无异状,知道附近并无猛兽,方又低头去看那拼命撕扯鸡肉的小虎。 那小虎大约实是太小,奶牙尚未长全,咬了许久,也没咬下几块鸡肉来。凌琛虽不大知晓虎性,却也知这般幼小的老虎还在吃奶,尚未学会撕咬猎物。他亦曾听说过母虎在食物不够之时,会丢弃甚至吞食最为弱小的虎仔,想来这只小虎是被母亲遗弃之后,饥饿难耐,才被食物香味吸引过来的。 他伸手去摸摸那只小虎,摸着皮毛湿冷,心知定是已离了母虎照拂许久。那小虎实在太小,既不知害怕,也不会撕烂猎物,只盯着那只鸡乱啃乱咬。凌琛见它啃得极是可怜,心有不忍,干脆拔出小刀,为它削了一块皮肉下来,小虎立时叼在嘴里,乱嚼一嚼,便直着脖子往下咽,却咽得也甚是艰难,挺背乍毛,摇头晃脑。凌琛只好又为它按摩喉头,好歹才令它将那块鸡肉吞了下去。 凌琛心想这般乱吃油荤,只怕明儿它就要一命归西。正思虑间,他的一名侍卫名娄永文的走了回来。凌琛扬声道:“阿娄,去给我寻些酪来。” 娄永文心道小公爷今儿是转了性子,不喝酒改喝酪了?待走近一瞧凌琛脚下,吓一大跳,连忙也四下里张望有无猛兽。凌琛道:“没有大的,就这一只小的,想法子弄点儿酪浆来。” 娄永文呆愣愣地道:“现下哪来的酪?要酒倒有的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3 是。”凌琛瞪眼道:“你弟弟寻你娘吃奶的时候,你怎么不端碗酒过去?” 娄永文被他抢白的直搔脑袋,嘟囔道:“它又不是我弟弟……好好好,我去找。”说着转身去了,过得老半天,总算拎了个皮袋子回来,得意道:“我说爷你肚子疼,从皇上御厨那儿弄来了些给才人娘娘泡新橙的酪。” 凌琛气道:“你才肚子疼,你再把武德将军给我招来!”娄永文奇道:“咦,爷你怎么知道的?武德将军方才见着我,听说你不舒服,叫我小心侍候,说一会儿便过来看你。” 凌琛自知失言,更是气结,只得接了皮袋过来。那小虎早嗅着了奶香,立马丢开了鸡,扑扑爬爬地在凌琛脚下打着转儿。凌琛盘膝坐在地上,将它抱了起来,拧开袋口,塞到小虎嘴边。小虎连忙一口叼住,大口吮吸起来。 说话间邹凯等人也三三两两地携酒归来,见凌琛喂虎,看的又是新奇又是好笑,议论纷纷。邹凯道:“爷你要在王府里养老虎也不是不成,别吓着王妃就行。” 凌琛想想,有些犹豫地道:“我母妃……胆子也没那么小吧?” 王府侍卫们哄然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他不知轻重,更有多口的,调笑他不识女子心性。娄永文抓着一条羊腿,连撕带咬地插嘴道:“我娘胆子大,但是见了野物儿,一样害怕。” 他娘马氏是王府管事嬷嬷中有名的河东狮,吼起在军中当牙将的丈夫与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来声震屋瓦,家里人在她面前俱是战战兢兢。既然连她都怕这小虎,何况娇柔温和的北平王妃?凌琛听言,更是犹豫,瞧了瞧怀中吮饱了酪浆,正在舔嘴乍舌的小虎,摸着它身上半干的皮毛,心知只要一离了照拂,这小东西必死无疑。于是凌小公爷习惯性地又开始打“把麻烦事扔给武德将军”的主意,心道反正独孤敬烈在他的将军府里一手遮天,养只把老虎必定不是什么难事…… 还没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忽然听见远远的传来的歌声旋律中,起了一阵惊慌的骚动。凌琛皱起眉头,将小老虎放在地上,细听一刻,道:“是东南边?……出什么事了?” 夜晚风声呼啸,尖利刺耳,一时辩不分明。众人凝神细听,有人忽道:“好似狼嗥?”凌琛跳起身来,喝道:“上马!”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远传来马蹄人声,有人大吼道:“狼群来了,护驾!” 凌琛跳上马背,率部飞驰而至黄罗伞盖下的御座之处,见皇帝身侧早已被亲贵们环绕如壁,齐王调拔侍卫们围护得水泄不通。他自不愿意凑上去献殷勤,策马打个转儿,折向东南,想自个儿去瞧个究竟。 还没等他催马离去,人群中忽起骚动。凌琛一惊,便见人群让开一条路来,皇帝执着马鞭子,喝道:“朕还不老,牵马来!”竟是要亲去瞧看狼群袭营情形。齐王连忙拦道:“父皇万金之躯,不可轻动……”话未说完,皇帝一口截道:“朕戎马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过?有三千御林军在此,还怕几头畜生?”说着,一抬眼,正看见凌琛控马立在人丛之外,立时喝道:“琛儿,过来护驾!” 凌琛习惯地微笑,自马侧挂着的豹皮弓袋里取出随身的那张柘木犀角弓来,简单应道:“是!” 第35章 宝剑 众人随着皇帝,驰到骚动之处。总领防卫的武德将军早已令一部御林军排下阵势封堵住西南方向,箭上弦,刀出鞘,枪戟森仗,已是严阵以待。 狼群并不愚蠢,虽然肉香引诱得饥饿的它们疯狂万分,但是围场上人声鼎沸,篝火遍地,自然不敢过来袭扰。因此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眺望半晌,也只见到远远的芦苇丛摇动翻覆如汹涌波涛,不时传来抓咬嗥叫之声,却看不见野兽踪影。倒是众人所骑的马匹闻着夜风里传来的腥臊气味,虽是训练有素,却依旧摇头擦耳,有些战战惊惊的模样。 有胆大的侍卫想要过去察看,忽然苇丛中一声悠长狂啸破空,群山震动,黄河顿流,众人立时醒悟过来,皇帝大喜叫道:“虎,是猛虎!” 原来竟是狼群斗虎,不知怎地竟撕杀到了猎场边来,看来是双方都已经斗发了性,不计生死。皇帝听着搏斗之声迅猛激烈,极有兴味,几乎要喝骂布阵的御林军挡着了路,不能令他靠近看清。护在他身侧的凌琛早已自镫中立起身来,右手指间夹着数支雕翎,扇子一样张开,拇指与食指间的那支箭已搭到了弓弦上,微微蹙起了眉峰。以他箭术,要射夜色中的群兽自然不难,但一则皇帝不曾下令,他不能擅动;二则想着那只失母待哺的小虎,不知怎地,他竟觉得有些下不去手。 皇帝却一眼注意到了他执箭的手法,昏茫眼眸忽地一亮,笑道:“太肃的连珠箭?小子,让朕瞧瞧你学得了多少!”凌琛应一声,左臂如泰山磐石,右手如抱瑟调弦,数百支火把映照之下,众人几看不清他修长五指如何翻飞腾转,便觉漆黑夜色中有电光簇闪,破空之声大作,远远的苇丛中立时传来数声惨叫! 他听风辩影,在暗夜之中弦无虚发,这等神技实是妙绝毫巅!皇帝凝神细听一刻,却笑道:“三只狼,小子你还得再跟着太肃学上几年呢。”凌琛低头应道:“是。”另一侧随驾的北戎王温郁渎却忽地插道:“不,皇上,是四只,不曾落空——有一只被穿了眼睛,来不及叫便死了。” 皇帝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得虎啸连连。原来那虎与群狼相斗,虽挟兽王之威,兼困兽之厉,一时不落下风;奈何暗夜之中,饿狼凶猛,悍不畏死,已将虎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忽见顷刻之间,数只强敌惨死,那虎虽是伤重,亦是心中欢喜,因此吼叫连连,斗得更猛。 皇帝听那虎啸虽有力尽之象,却不肯露了怯态,依旧是那震慑百兽的威风!脸色一凝,向围护在前的御林军挥手道:“过去瞧瞧!”太子急道:“父皇,狼群极多,不能再靠近了!”凌琛也道:“皇上,若要救那虎,臣率人过去就是了。何必劳动皇上?” 皇帝眯眼瞧瞧凌琛,慢悠悠道:“朕——救一头畜生作什么?”说着,也不再提要靠近细瞧的话,只骑在马上,睁大了眼睛极目眺望,又细辩风声中传来的撕咬搏杀之声。 凌琛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神色不变,面无表情地又从箭袋内抽出数支箭来,拈在手中以备万一。 那虎又啸叫几声,众人只听得苇叶响动,狼群低嗥,一时却不闻撕杀之声,想来是狼群暂退。正不知这场死战如何,忽听远处苇叶哗然若涛,奔跑疾行声,刷啦啦响成一片,竟是又有大群饿狼奔袭而来!温郁渎笑道:“皇上,这些狼看来定是决意要夺下老虎的地盘了。” 不必他解说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4 ,众人亦知是猛兽争地。那虎本在此占山为王,如今因围猎驱兽,竟引得狼群四处围聚到此,见自家数目众多,又因食物不继,因此竟不顾一切,与兽王厮拼,要拿下此处山林。 独孤敬烈道:“皇上,狼群太多。为皇上安危计,不能再令它们靠近围场!”说着,不待皇帝下令,已喝道:“羽林卫,放箭!” 一时间弓弩之声大作,御林军箭如飞蝗,群狼猝不及防,嘶声叫啸,仓皇退去。不一时,苇丛内只余风声涛声,呜咽长啸,方才的修罗战场,如今只剩一片暗夜凄凄。 独孤敬烈令右卫一部搜索苇荡,以防有受伤的饿狼伏在暗处。右卫军士们三五成群,左右搜查一通,见左近的狼尸俱被射成筛子模样,俱放了不少心,又瞧一阵,便有人找到了虎狼相斗之地,纵声叫道:“那虎在这里!” 皇帝一听,立时便要过去察看。众人劝之不及,只得随驾而行。走至近前,便见那虎立在沼泽地中,前腿稍屈,后足绷紧,亦是个准备扑咬的姿势。奈何身上皮毛撕脱,血流已竭,似已死去多时。 皇帝骑在马上,凝目瞧着那虎尸,似是瞧得发了怔。齐王梁殷小心上前,躬身道:“父皇,这儿风大,还是回去的好……”一语未完,忽听不远处有卫士惊叫道:“这儿有狼!”便听苇杆簌簌,急如雨点,又有人喊道:“它要逃了!”皇帝脸色一寒,喝道:“琛儿,射死它!”话音未落,便听雕翎呼啸,破空而去!正在追遂孤狼的卫士们大叫道:“中了,射中了!”却不曾听见一声狼嗥,想来是立时毙命。 众人惊叹不已,皇帝笑道:“琛儿好箭法——”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身边的温郁渎。温郁渎神情不改,微笑地瞧着一边沉默不语的凌琛。老皇帝微微冷笑,看着凌琛道:“这弓可是太肃与你的?拿来与朕瞧瞧。”凌琛应了一声,越众上前,躬身将弓高高捧起。皇帝将那张黑黝黝长弓执在手中,抚了一刻,道:“这是太肃的宝贝啊,朕已经有二十年不曾见过它了……既如此,你将它转送给朕吧,如何?” 凌琛一怔,这是他行束发加冠之礼时,父王郑重赐与的雕弓,他珍爱之至,实舍不得与它分离。但皇帝开口,岂能推脱?只得道:“是,臣自当献与皇上。” 皇帝笑道:“这本是你父王打算传家的宝贝,朕若白拿了去,只怕太肃要肉疼。既如此,朕也与你一件朕的爱物。”说着,竟亲手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 外人如温郁渎者,自不解其意,但太子及齐王一干知情的众亲贵,俱是脸色大变!那剑非寻常之物,乃皇帝当年起兵所佩,随他东征西讨,剑锋指处,所向披靡。待皇帝入主长安,祭天告庙之际,曾御口为此剑赐名“青霄”,将其比作汉高祖斩蛇之剑。这等镇国重宝,一向以为是要留与新君的,今日竟要赐与一个下臣? 凌琛亦是怔住,见皇帝含笑望着自己,倏地醒过神来,立时翻身下马,撩袍跪倒,道:“皇上,臣惶恐,这是我大浩的国器,岂是人臣能当得的?” 皇帝笑道:“所以朕不是赏给你,而是让你带着它回北疆。”他抚着那剑上的流苏,缓缓道:“它既能助朕打下这万里江山。如今就让它代朕巡幸北疆吧。”他摩梭着手里的长弓,淡淡道:“朕见此弓,便如见太肃一般;既如此,便让朕的宝剑代替朕,去陪陪多年未见的兄弟便了……” 凌琛只觉各式各样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中一沉,在萧瑟夜风之中,背上已浸出了密密的冷汗来。 他低下头,伸手接过皇帝递过来的青霄剑,沉声道:“臣……领旨。” 第36章 重计 凌琛本想与独孤敬烈瞧瞧他新养的小虎,奈何刚回至行营驻驾,皇帝又有口谕:将几日间的围猎改为田猎,道是要追剿狼群,以防开春后虎牢四野狼害为祸。因此御林军四下出动,寻找狼踪。独孤敬烈总领禁军,这自然是他的差使,因而连营帐都不曾回,又到圃田泽周遭的山野中去了。 他想见的人见不着,不想见的人却接二连三来访。朝庭中人见北平王府圣眷隆盛如此,风头盖过太子诸王,哪个不要巴结?因此滦川公营帐前人流如潮,凌琛被缠得差点儿骂娘。待得好容易把尚书省的几名相公送走,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扔在内帐中的兽皮软毯中喘上一口气,又有侍卫进来报道:“北戎王求见。” 凌琛恼怒地道:“不见!” 但是行营大帐终不是北平王府,北戎王温郁渎大约早知道凌小公爷会闭门不纳,在帐外气运丹田,重又报名请见,内帐虽深,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凌琛烦得不行,却也不能在朝中诸人面前给温郁渎难堪,只得打叠精神,堆下一脸假笑,撩起帐幕迎了出去。 温郁渎进帐,却不落座,只道是来请世子赏鉴马匹。凌琛没精打采地道:“北戎王的马,不必赏鉴也是好马,就不用本爵费神了。” 温郁渎道:“不然,本王到了中原,方知天下江山奇崛,我北戎骏马虽神骏异常,也不能一往无前。今儿便想借机试一试中岳的盘山路,不知世子可有兴致?” 这话却正搔着了凌琛痒处,引得他眼睛一亮,笑道:“北戎王好气魄,既如此,本爵岂有不奉陪之理?” 两人联袂出帐,温郁渎的亲兵已经带着两匹高头大马侍候在帐前。凌琛见那两匹马一赤一白,浑无一丝杂色,身高八尺,头尾一丈,四蹄修长,双耳对攒,目似寒星,肌如生铁。他骑射皆精,岂有不识骏马之理?一看便知这两匹俱是追风遂电的千里良驹,忍不住赞道:“好马!”转向温郁渎道:“北戎王上京,竟还带了这等名马?在长安城中本爵却无缘得见。” 温郁渎一笑,道:“哪是世子无缘?却是本王与这两匹马在长安无缘得见世子。”凌琛一笑,知道他是在影射自己在长安城内给他吃闭门羹一事,转开话题,道:“不知哪一匹是王驾坐骑?” 温郁渎举手一扬,作了个“请”的动作,道:“任凭世子挑选,本王无不遵从。”凌琛笑道:“王驾太客气了。”温郁渎道:“却不是客气,既然是去跑山道,自然要赛上一赛,本王却想与世子赌个彩头。”凌琛兴起,笑道:“好,赌什么?”温郁渎瞧着他,慢慢道:“若本王输了,这两匹马便送给世子;若本王侥幸胜过世子一筹……”凌琛笑道:“但凡本爵拿得出来的,北戎王只管提!”他瞧着两匹骏马,越看越爱,温郁渎提出赌约,大合他的心意,因此不待温郁渎说完,立时应承下来。 温郁渎一笑,道:“天下惟有世子拿得出来。”凌琛挑眉,瞧他一眼,道:“哦,是什么宝贝?”心道难道你要青霄剑?小爷可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5 不想赌性命玩。 温郁渎瞧他神情审慎,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一笑,道:“本王岂敢要大浩国宝?只是想请世子北戎一游而已。” 凌琛听言,一笑,道:“这是什么大事,值得王驾赌上这两匹宝马?”温郁渎一笑,道:“在世子是小事,在本王……却是极大的事。”凌琛听他口吻暧昧,扫他一眼,笑道:“这等没兴头的赌,亏北戎王也想的出来,可是要白送本爵这两匹好马?”温郁渎笑道:“世子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赢?” 凌琛一笑,随手接过离自己较近的赤马马缰,翻身上马,道:“王驾,请!”温郁渎扬声大笑,拉过白马,纵身跃上马背,与凌琛响亮地击了三下手掌。两人率着亲卫,出了行营。到得山套内的一条小径上,温郁渎笑道:“世子,这便请吧!”两人纵声呼哨,双马奋蹄,直向山中奔去。 嵩山太室峰险峻难行,且骑马登山,越是神骏的马匹,便越欢喜放蹄驰骋,更易失足摔跌,因此最是考较骑手本事。凌琛与温郁渎俱是个中好手,控马纵跃趋驰,穿山涉水,俱是敏捷无伦。身后的亲卫虽也是万中选一的骑术好手,奈何胯下坐骑不及,因此不一时,便被两人抛在了身后。 将至山巅,已近黄昏,红日西垂,将将要落近峻极峰峰顶。温郁渎笑道:“世子,可能在太阳落下之前上山?”凌琛笑道:“本爵在上面等北戎王便了。”温郁渎见前面一处小溪,控马踏上那滑溜卵石,道:“世子当真能上得了峰顶?”凌琛好胜心起,道:“能与不能,北戎王且试试便了。”正要扬鞭催马,温郁渎忽地举鞭,在凌琛面前轻轻一劈,拦住他动作,道:“世子稍待一刻,本王有一事相询。”不待凌琛答话,便道:“我想请问世子……当年之事,可有后悔?” 凌琛一怔,不明白其意,反问道:“当年,当年什么事?”温郁渎紧紧盯着他,道:“当年……世子于本王,有救命之恩。你……现下可曾后悔?” 凌琛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道:“你居然会以为我救了你,便算得上是养虎为患么?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温郁渎!小爷便是不曾救你,北戎国内依旧有其他的什么冷郁渎寒郁渎,猫猫狗狗的冒出头来。救与不救你,北戎俱是北疆大患,对我北平府,对我大浩,又有什么区别?”他扬鞭架开温郁渎马鞭,森然道:“小爷干下的事,从不后悔。否则,北平王世子任性妄为的名头儿,你道是白落下来的么?” 他说的漫不经心,却语含轻蔑,温郁渎听得脸色一变,半晌叹道:“是啊,世子自小金尊玉贵,不会知道当年你救我一条卑贱性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我诚心请世子北戎一游。” 凌琛一笑,道:“北戎王就这般相信我会输与你?”话音未落,忽见邹凯策马急急从林中奔出,满脸的惶急神色。凌琛见状一怔,邹凯已奔到近前,气喘吁吁叫道:“爷,山下行营起火!” 凌琛喝道:“怎么回事?”邹凯在镫中顿脚道:“我们在半山腰后崖处下望,忽瞧见行营火起,好似炸了营!”凌琛狠狠一拉马头,马嘴被他勒开,纵声长嘶,人立起来!凌琛控马打了半个转儿,便要向回路奔去,忽听温郁渎在身后悠悠笑道:“如何,我说世子上不了山顶吧?” 凌琛并未转头,已反臂挥出一鞭,长鞭化影,鞭梢尖利呼啸,直向温郁渎抽去!温郁渎含笑扬鞭,接下他凌厉一击,便听凌琛喝道:“你干了什么,讲!” 温郁渎道:“太子钧令,实被北平王拦下。但是有兵部斟合的密令,北平王却不便阻拦——因此,太子依旧弄到了逼宫的人马!”凌琛大怒,喝道:“你道荒年聚集的乌合之众,便能逼宫?”温郁渎眯眼笑道:“世子,你如何会以为我……会与太子那等毫无器量的人打交道?” 凌琛一震,已经若明若暗的猜到了其中关窍:太子岂能弄到兵部密令?他与独孤敬烈出京,兵部便由中书省直掌大小事务,用了斟合,令太子密令畅通无助的,自然是独孤丞相!温郁渎早已卖了太子,与他勾结一处,设下这等阴阳交织的计谋,引太子上钩,陷皇帝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敢再想下去,催马向山下奔去,握着马鞭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大乱将至,其间惟一能指望的,便只有护驾行营的独孤敬烈了! 第37章 威逼 但是凌琛骤然间能想得到的,布局的独孤丞相岂有漏算之理?别说远在太室山上的凌琛,便是飞报营中有异,请武德将军回行营主持大局的缇骑,也慢了独孤丞相一步。被独孤丞相的亲卫请至河滩边喝酒,道是“丞相与将军有军国大事相商,尊驾且稍待一时。” 独孤敬烈见父亲远离亲卫,单人独骑地与自己来到河岸之上,几乎本能的便知道有大事要发生,忍不住回望行营。独孤丞相见状,冷笑道:“离得这般远,哪瞧得见些什么?——把你那忠君爱国的心且收上一收,今夜内防是康昆仑与右卫统领张德,与你何干?” 他瞧着面无表情的儿子,知道现下要说动他并非易事。但自己如今妙局已成,又岂能令这个刚直的儿子坏了自己的事?想来想去,终于道:“斑寅。” 独孤敬烈一凛,自亲生母亲过世后,再无人这样唤过他的小名。但是如今父亲这一声,却已不能在他的心中唤起儿时的柔情。 他已经本能地从父亲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独孤丞相也在盯着儿子,方才那一声,几乎是无可奈何时的迸发。他看着儿子那捉摸不透心思的冷硬神情,斟酌着用词,道:“皇上让你掌禁军,并不为你是皇后的侄子,我的儿子——虽然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是独孤家族这棵大树实在太旺盛了,遮了我们多少子侄的荫。你南征时何其英勇,却一直只得个杂项将军。若不是你率部袭入南越王宫,功名显赫,只怕也出不了头。 “不过皇上最后能瞧中你,却不为你的武功。这个,爹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清楚,这些年你听过我的话,也搅过我的事,并不一味为独孤家族谋利。正因为你这方正性情,皇上才会如此地对你放心。任着禁军权掌在你的手里,他一直知道:在你眼里,忠于国家比效力独孤家族,更为要紧——其实,也因为你是北平府军中出来的人,他才会对你如此放心。” “可是,班寅。”他既已对儿子说了心里话,便不由自主地沿用了这一称呼,“你当得知道:皇上老了。” 独孤敬烈审视地瞧着父亲,并不开口。独孤丞相在儿子冷漠的目光下,只得道:“到了这等时候,你也必得为……就算不为独孤家族,也得为你自己的前程想一想。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6 ” 独孤敬烈平静地道:“请爹说的更明白一些。” 独孤丞相却不愿意说明白,只道:“譬如有人要寻死,你自不能杀他,但若在他身边放把刀子,还是可以做得的,你可明白?” 独孤敬烈微微皱眉,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太子又要有动作了!想了想,道:“皇上……”独孤丞相一口剪断他,道:“皇上老了,你可明白!” 独孤敬烈亢声道:“正因为皇上老了,今夜灭了太子便罢,父亲与阿殷令皇上安享天年,也是一般!”说着便要带马回转。独孤丞相眼疾手快,一把侧过身来,扯住了他的马缰,喝道:“你令他安享天年,独孤家族立时要灰飞烟灭!不说别的,你抗得过清河王两淮军务,又抵得住凌家的十万北府铁骑?” “凌家”二字,如一个炸雷,将独孤敬烈定在了当地。独孤丞相看着他,知道话已经说到这般,非说开了,方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干脆指点着昨夜狼群斗虎的方向,道:“皇上昨夜见虎死伤情,已有英雄迟暮之念,只怕立时便会有所安排!虎死不倒架,何况没死的老虎!皇上今夜若能平乱杀了太子,内仗禁军,外借北平与清河两府之势,头一个灭的,就是我们独孤家族!”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儿子,冷笑道:“你道你前去救驾,就能搏个好名声么?皇上为什么至今不废太子,立阿殷为嗣?说白了,他根本不相信阿殷,相信皇后,相信我们独孤家族!”他一鞭子抽在儿子肩上,冷冷道:“今夜你死我活的关头,你还要操妇人之仁!” 独孤敬烈闭上眼睛,独孤家族……自己一生一世,都要与之血脉相连……他骤然睁开眼睛,道:“但是现下,滦川公也在营中!他是北平王惟一的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凌家一样不会尚罢干休!” 独孤丞相审视地打量着儿子,争天下的工夫,如何还有心思管区区一个滦川公?但瞧着儿子神色冷硬中带上了一丝急迫,他忽然明白过来,说动儿子的关窍,原来竟在此处!想毕,笑道:“为父岂能不考虑这些个?滦川公与北戎王上太室山骑马去了,今夜不在营中,他什么也不会知道……清河老王爷与旧部欢宴,亦不在内营。” 独孤敬烈却立时按住了腰间佩剑,道:“爹……难道今夜之事,还与那北戎王有关?” 独孤丞相不耐烦地道:“赌天下者,有得必有舍!皇后能舍出自己的女儿,我们又安能可惜和亲送出的小小利益?”独孤敬烈咬紧牙关,听见父亲又道:“阿殷贤明,掌了天下权柄,自然能让北戎蛮子附首称臣——而且,我们不是还要靠着北平府和滦川公么?”他又一鞭子向儿子抽来,喝道:“此时箭在弦上,你这蠢才竟还这般患得患失!还不快整理你的部属,整部回营,择时……平叛!” 独孤敬烈毫不躲闪,任着父亲的鞭子在自己脸上,自额至颊,抽出一道深深血痕!血滴淌过眼睑,漠糊了他的视线,再瞧不清脚下奔涌的黄河,周遭苍茫绵延华夏的群山。 这天下大好河山,将往何处而去? 他什么也瞧不清楚,自然更看不见,远远的太室山上,那一袭如烈火般狂飚而下的身影。 第38章 绝境 凌琛率北平府侍卫狂奔下山,邹凯见他连连催马,急道:“爷,下山不能再快了!”身后已有几名侍卫奔马失蹄,摔下马来。凌琛毫不回顾,心急火燎纵马飞奔,恨不能一步跨到山脚。 太阳迅捷无伦地落到山脊之后,林间暗影憧憧,几瞧不清道路,邹凯在后面吼道:“爷,你别再催马了!我们若跟不上你,你单人独骑,又有什么办法!” 凌琛嘶声道:“我……我……”他满心急、怒、痛、恨……无数情绪纷至沓来,实不知当如何行事才好。便是在沙场杀伐中指挥若定的将军,遇到这倾覆社稷的大乱,也只能束手无措! 他勒住马匹定了定神,见邹凯已命侍卫点起火把来,深吸一口气,四下瞧看,忽地眼睛一亮——他这一阵狂奔,已离半山腰处的那片峭壁不远,山下便是行营御帐!他当机立断,跳下马来,束紧腰带,道:“邹凯,你收拢弟兄们,往山下去,到行营之侧再见机行事。却不要硬闯行营,这个时候敌友不分,不能硬来……”邹凯急道:“爷你要做什么?” 凌琛道:“你不必管。”邹凯跳下马来,见他往悬崖边走去,吓得上去一把拖住,道:“爷,你不要命了?”凌琛喝道:“放手!” 邹凯急得拦在他前面,见凌琛暴怒得眼睛通红,又惶急又担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爷,你不能去!皇上……皇上那里有独孤将军护驾……”凌琛现在最听不得“独孤将军”几字,吼道:“没人护驾,滚开!”一脚踹倒邹凯,王府侍卫已经纷纷围了上来,跪倒在他面前,齐声道:“世子,不能!” 凌琛怒得几乎要拔剑,吼道:“要是我父王在此,一样要下崖,你们胆敢拦我!”邹凯忍痛,跪起身来,道:“爷,便是王爷在此,也不能让你攀崖下山——你得为王妃想一想!” 凌琛听到提起母妃,痛苦地长透一口气,半晌,哑着嗓子道:“邹凯,你不明白,现下惟有我能救皇上……”邹凯膝行几步,扯住他的袖子,恳求道:“爷,营中护驾的人有的是!清河王爷,独孤将军……”凌琛吼道:“住嘴!” 他定定神,看着面前黑压压跪得满地的人群,又看看峭壁下隐隐生发闪动的暗红光芒,终于伸手拉起邹凯,道:“别说了……难道你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大浩内乱,让温郁渎那混帐看笑话……让北戎人再次有机会攻打北平府,侵袭我汉家河山?” 邹凯一愣,凌琛挣开他,道:“我前几日在山上转的时候,已经听当地药农指点过,这崖边有条小路,我爬过一回……咱们这么点儿人,冲进内营也护不了驾。为今之计,只有我亲去求恳独孤将军……救皇上出生天……”邹凯吼道:“世子!” 凌琛平静道:“不必再提我母妃……若大浩当真内乱,覆巢之下无完卵……不止我母妃,你们没有妻子儿女?北平府军人上了战场不计生死,为的却是什么?……别再啰嗦了,去收拢弟兄们!”他穿过木然跪地的人群,撩起长袍,塞进腰带里,整了整箭袖,大步向悬崖边走去。不一时,便消失在崖下的茫茫暗夜之中。 凌琛对邹凯说的,只有一半真话——那条小路他当初只爬过一小半,因为实是荆棘难行。那时的凌小公爷只为猎奇探幽,犯不着以身犯险,因此爬到半路便折了回来。但是今夜,他却只能将性命置之度外,非下到山底不可! 暗夜之中,无星无月,连草虫叫声也听不见,只有山下隐隐约约的火光,隐隐勾画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7 出凌琛身周山石藤蔓的漆黑轮廓。凌琛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此时性命攸关,攀藤踩石,贴在那刀削斧斫一般的山崖上,沿着那条山间药农猎人踩出来的小道,一步一步地向下爬去。因是夜里,他又焦急,因此无论何处,但凡有路可走的地方,俱不避荆棘——虽是戴着护手,但修长十指依旧被剌藤硬树扎得鲜血淋漓。 崖间山风凛冽,但因攀爬费力,不一时凌琛已通身是汗,又被夜风吹得遍体冰冷,仿佛连心脏都被冻得跳动不匀了一般,呼呼喘气。他抱住一根山石间长出的矮树,探出头瞧瞧脚下山路,见离行营已经不远,空气中已尽是焦灼呛鼻的烟火气息,心中微喜复忧。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只觉有些火辣辣的,知道是被荆棘拉出的血痕,也不在意,又奋力向下攀去。 又爬一刻,忽觉脚下一空,他伸脚试探,左踩右蹬,俱落不到实处——原来山中岁月变迁,年深月久,这条傍山小道本就无人攀行,早已坍塌,山壁在此处空凹进去,再无去路。 凌琛见自己被吊在了山壁之上,咬咬牙,心一横,攀住一处树干,瞧准山下一棵枝杈伸展向天的高大乔木,如矫猿灵猴般荡了几荡,运气调息,身姿带风,直向着一根粗壮枝干扑将过去! 他轻功心法,在父亲的教导下下过无数苦功,因此虽崖高山陡,下坠势猛,却依旧身姿轻盈,如风飘残叶般落上那根树枝尖稍,树枝骤然弯曲,在那声断裂枝干的“喀嚓”声响起来之前,凌琛已借势飞纵而起,身法精妙,跃至了另一根树干之上。 他运气太急,内息紊乱,正要扶住树干调息安定一刻,忽听又是一声“喀嚓”之声!原来冬日树枝枯干甚多,他所立之处,亦是一棵半死的老树,本就在山间摇摇欲坠。这一下再受不住凌琛的纵跃之力,忽地断为两截!凌琛心知不好,却也不及跃起,身随枝坠,便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山谷底下摔去! 第39章 离乱 独孤敬烈率部回营,草草听了太子叛乱的诸般情形,便立即下令:调右卫巡行外三营,谨防太子叛军增援;骁骑营检点亲贵后宫人等,撤出内营;飞豹营收检乱局,分部救火……太子叛军多在东营,其势甚猛,宜避其锋锐,调攸飞骑安排强弩硬弓在四营营门之中,凡叛军进出处,格杀勿论!…… 骁骑领接令之时,问道:“大将军,内营中亲贵众多,若陷在叛军之中……”独孤敬烈冷冷道:“不必硬拼,皇后在齐王处;其余亲贵人等,你们飞骑传令,向红旗下靠拢便是。”言外之意,便是若失陷了几名亲贵,也是在所难免。那统领领命而去。 独孤敬烈按剑起身,喝道:“禁军诸卫,随我入营平乱护驾!”众统领偏将齐声应和。独孤敬烈大步出帐,亲卫拉过马来。他翻身上马,仰头瞧一眼黑黝黝高耸入天际的太室山,想起父亲言道:凌琛已被温郁渎哄骗入山,此时大约已至山顶,便是发现有变,下山也来不及了。 他策马前行,面容坚毅如钢,在火把映照中凛然生威,围随众军尽皆森然听令,无人瞧见武德将军眼中黯淡的波光。 过了这一夜,长安道上那双骑并驰,心意相通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他不能回头,旋涡中的人们不能决定自己的方向,如果不顾一切地挣扎出来,只会将自己与自己身边的人,毁灭得尸骨无存。 他的一生,必须与独孤家族共进退。凌琛说过:他就是独孤家族的杀人刀,今夜,刀锋出鞘,伤的是谁? 独孤敬烈阖目微笑,凌琛,凌琛,多谢你,给了我半月的美梦;我如今却要用血与火,背叛与绞杀来毁灭它。 今夜我犯下的罪,要用我一世的孤寂与绝望来还。 他拔剑出鞘,喝道:“封闭内营要道,堵截叛军退路!” 他麾下众军,轰然接令,无人想到要质疑大将军的军令。更无人会想到:将皇帝与叛军俱堵在内营之中,会有着怎样的结局? 此时的内营之中,已是一片火海。人哭马嘶,营垒纷乱如滚汤泼蚁穴。叛军发现要道被堵住,呼喝惊叫声震天动地。虽军心已乱,但日间独孤丞相借田猎之机,允调到太子麾下的上百架强弩俱推入内营之中,箭簇带火,飞羽如瀑,在内营中交织成一张绚丽的死亡之网! 而那巨大的描龙绘凤的御帐,正在这张网罗的最中央。 无数羽箭刷刷飞来,牛皮帐幕象在狂风暴雨中一般抖动,焦糊的浓烟弥漫在帐中。皇帝新宠徐才人吓得瑟瑟发抖,扑在皇帝脚下哭道:“皇上……皇上,我们快走吧……”帐中侍候的宫女与宦官跟着扑倒在地,嘤嘤哭泣。 老皇帝执起满杯的御酒,笑道:“走,走到哪儿去?”他瞧着在扎满箭簇,已经摇摇欲坠的栎木帐门,笑道:“凭朕手中的这些内卫,就算杀出了内营,又能如何?” 皇帝话音未落,帐门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帐门外的熊熊烈火,立时蜿延向帐中烧来。下人们再顾不得其它,尖叫呼喊,起身乱跑,一时间若大御帐中人去帐空,鸟尽各投林去也。 徐才人不知如何是好,爬跪到自己惟一的依傍皇帝的脚下,哭道:“皇上,皇上,我们怎么办?” 皇帝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忽地伸手解开她的发髻,墨黑长发松散下来,在火焰映照之下,如鸦翅生光。皇帝定定地瞧着呆怔怔的美人,长叹一口气,道:“怎么办?擦了眼泪,来陪朕喝杯酒吧。” 徐才人见状,呆傻僵木,答不出话来。皇帝也不迫她,伸脚将她轻轻踢开,慢慢地把酒杯举向唇边,眼睛瞧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惨然微笑—— 忽听帐外轰然之中,一串脚步由远至近。皇帝微微皱起眉头,忽听“擦啦”一声,一柄长剑将侧帐劈划开一条大口子,一条人影闯进帐来,叫道:“皇上!” 皇帝一把扔了手中金杯,抓起案上长剑,定睛看清了来人,惊叫道:“琛儿!” 凌琛不及行礼,抢上来拉住皇帝手臂,道:“皇上,臣带了马在帐外,这便护送皇上出去!” 皇帝瞧着他满身血污,问道:“你是冲杀进来的么?” 凌琛摇头,道:“臣从山壁上爬下来的。”他不及多说,拉起皇帝,便要往门外奔去。皇帝却一把将他拉住,摇了摇头,道:“你从山上下来,不知营中事——你瞧帐间箭簇多少,这是太子做得到的么?” 凌琛呼吸一窒,咬牙道:“皇上,您只要能离了这里,待齐王平叛,您封他做太子,也就是了——”皇帝微笑道:“朕就可以退位作太上皇了,是不是?” 凌琛转头看着森然冷笑的老皇帝,只觉一股寒意,漫上心间……他跪倒在地,劝道:“皇上……皇上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8 ,有臣父王与清河老王爷在,齐王不敢逼您太甚的……”皇帝笑道:“正因为有你们这样的辅国重臣在,朕今夜才不能不死。否则的话,如何令你们忠于新君?” 他伸手抚住凌琛满是血污的脸颊,慢慢为他擦了擦额上的鲜血,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精妙的布局,朕一觉醒来,已无容身之地了……傻孩子,你又为什么要闯进来送死……”他瞧一眼不远处已经昏死过去的徐才人,道:“幸而阿嫣早逝,不必受这样的惊吓……”他垂眸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凌琛,抬起那精致下颌,瞧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续道:“幸而……太肃不在这里,否则也会象你一般的闯将进来……”他语气骤然严厉起来,道:“可是你要是葬送在这里,你让太肃和阿妍怎么办?” 凌琛听他说话,大半是儿女情长,心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急道:“皇上,臣与皇上一齐冲杀出去,方有一线生机!”说着跳起身来,拉着皇帝,自他划开的帐幕上冲了出去。 皇帝被他拉到一匹马前,那马早被漫天的大火吓得咴咴乱叫。凌琛不及解索,一剑砍断栓马的缰绳,那马受惊过度,摇头摆尾,四蹄乱踏乱蹬,凌琛竭尽全力拉扯马缰,安抚马匹,好不容易将马安抚下来,忽地胸中一闷,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皇帝一惊,叫道:“太肃……琛儿!” 四下糟乱,火光冲天,凌琛并未听清皇帝说些什么,也不顾许多,伸袖胡乱擦擦嘴角,便将马拉到皇帝面前,道:“皇上,上马吧!” 皇帝犹豫一霎,翻身上马,运气喝道:“内卫诸军,前营接敌,其余人等,后撤整军! 正与叛军死战的内营侍卫本已死伤大半,军心懈怠,几有人弃了兵器逃窜。如今忽听天子龙吟,精神大振,齐声应和。便有几名未伤的侍卫领呼哨响应,依圣命整军。 但是皇帝出声,亦将自己暴露在附近叛军的眼中。周遭叛军发一声喊,一小股军马,如刃突前,直向皇帝面前杀来! 凌琛挥剑迎敌,剑刃如风,直向领头一人劈去,那人刚要举刀挡格,凌琛长剑如灵蛇翻卷,闪过他的刀锋,一剑斜劈,翻手间便劈飞了那人的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在夜空中被凌琛剑锋嚗开,洒成千点凝脂,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散落在一干叛军身上。众人顿时胆寒,攻势稍援,凌琛乘机错步闪过几人刀锋,一剑又刺翻一人,喝道:“武德大将军已将你等的退路堵死,识相的乘早弃刀投降,饶你等活命!” 他虽疲累不堪,内息不继,依旧狠命撑住,气沉丹田,凝气传音,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内营极广极深,诸叛军并不知营外情形,听得此言,虽有些心慌,但攻至内营的叛军,大半是太子豢养的死士,因此毫不惜命,吼叫着又扑了上来。凌琛仗剑相迎,皇帝呼喝连连,便有整好军伍的侍卫围护上来,与叛军厮拼一处,刀剑搏杀,血肉横飞。 凌琛久经沙场,深知此时双方生死相搏之际,最重军心,因此边战边退至皇帝身边,低声道:“皇上,口谕诸人……说武德将军已进营护驾了吧……”他一个分心,被一名敌手削中右臂,刹那间血染衣袖,踉跄后退。 皇帝亦在挥剑搏杀,见状惊叫道:“琛儿!”他亦是金戈铁马过来的人物,明白凌琛所说乃是正理,立时运气喝道:“武德将军已封堵内营出路,入营平乱护驾,你等现下归正,朕饶你等活命!”凌琛随着叫道:“北戎王三千精骑,已被截杀在颍水北岸,你等再无后援!还不弃刀投降!” 众军听令,大怒喝骂:“原来你等勾结北戎!”一传十,十传百,千百人呼喝道:“太子勾结北戎!” 北戎虽地处北方,与长安相隔千山万水,但南来北往的人口耳相传:北方蛮子,常有南下觊觎汉家大好河山之心。且北疆三十年来战和不定,中原人谈北戎而色变者常有。太子召集起来的,大半是走投无路,求衣食而当兵的流民,待听说自己军伍竟是与北戎勾结,毫无斗志,在营中乱作一团。皇帝乘机策马率部,向外冲杀出一条血路。 凌琛紧属在皇帝马后奔跑,战场奔袭,徒步行军在他来说,皆是惯例,自不着意。但皇帝却回过头来,见左右皆无马匹,便喝道:“琛儿,上来!” 凌琛摇头道:“皇上小心自己便好,不必理会臣。”皇帝道:“你的伤……”凌琛对道:“小伤无妨!”一剑格开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簇,喝道:“皇上当心贼子放箭!” 皇帝跟着挥剑挡格飞箭,口中却叹息道:“你果然不愧是太肃的儿子,只可惜朕无福……” 凌琛心道现下生死关头,如何皇帝还有心思说这些个废话?不耐多听,纵身过去,伸手拉住皇帝马缰,道:“皇上,这边走!”他随独孤敬烈驻扎行营,天生的军人习性,早将营中道路记得精熟。 正奔走间,忽听对面呐喊大作,一彪军马在营中横冲直撞而来,正是此夜造乱的罪魁祸首,太子梁涟!众军吼叫呼啸,将皇帝护在中央。皇帝略略皱眉,突然扬起手中滴血长剑,喝道:“梁涟,今夜齐王造乱。你若护驾有功,擒得齐王,朕重重有赏!” 凌琛瞳孔骤然收缩,太子目光短浅,现下已无退路之时,皇帝忽然许以重利,他胡涂昏乱之时,极易动心!皇帝借机重掌朝局,那时再来寻太子晦气不迟!电光火石之间凌小公爷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一念却是:若太子倒戈,齐王反成了叛党,那么,独孤敬烈…… 太子身后,忽有一人断喝道:“太子,开弓没有回头箭,岂能相信皇帝!”凌琛瞬间回神,喝道:“皇上父子说话,岂有你这等小人插口之理!”纵身而起,长剑带风,直向那人胸口刺去! 那人似个军官模样,这等样人,多凭军功出身,武艺不论,力气决不会差了。见凌琛右臂染血,立时挥起长刀,狠狠地向他的剑尖砸了下来,分明是要借力欺人,要生生磕飞他手中长剑。 果然他的刀刃刚劈上凌琛剑尖,凌琛长剑便脱手而出。那人哈哈狂笑,正要挥戈补上一刀,还不待他动作,凌琛左手快若电闪,五指已搭住飞起长剑的剑柄,随手掷出。那人的笑声瞬间凝住,喉咙口上已插上了那柄精光闪烁的长剑!身子在马背上端坐一刻,瞬间倒撞下马,已然气绝身亡! 梁涟吓得心胆俱裂,凌琛一脚挑起那死尸手中长刀,一把执在手中,刀刃平挥,刀锋指处,喝道:“太子,回头是岸!” 这一声清叱,舌绽惊雷,呆怔当地的梁涟被震得全身一抖。他本就不是有主见的人,如今心神昏乱,见神威凛凛的皇帝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忽地扔了手中剑,双手捂脸,哭道:“父皇……” 凌琛稍稍松了一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49 口气,忽觉筋疲力尽,支持不住地单膝跪地,几要晕厥过去,只得勉力用长刀支撑着自己身体。皇帝见状,连忙喝道:“扶住滦川公!”凌琛身侧的军卒刚刚弯下腰来,众人忽地听得空中破空之声大作,第三重营中幕墙之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领头的喝道:“为太子护驾!”无数箭雨便向着人群中簇射而至! 一时之间,中箭者不计其数,惨号连天;那伸手要扶凌琛的军卒连吭也来不及吭的一声,已经一头栽倒在凌琛身上! 凌琛被那具沉重的尸体砸得眼睛发黑,心中更是一片冰凉,太子是个草包,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下乱党!他自压在自己的尸体间模糊看去,见无数分不清敌我的躯体,在箭雨中颤抖,倒下……这与战场厮杀完全不同,这是无差别的杀戮,没有信念,没有向往,只有一片肮脏。 太子与皇帝俱在箭雨中跌下马来。待箭雨稍缓,凌琛连忙狠命掀开自己身上尸体,艰难地爬到皇帝身边,勉力架起皇帝半身,哑声叫道:“皇上……” 皇帝身中数箭,听见凌琛叫他,吃力睁开眼来,口唇瓮动,正要说话。不远处的尸身中又有人蠕动,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沙哑叫道:“父……父皇……”那手凝在空中一刻,脱力垂下,再动不得了。 命在倾刻间,又听见儿子临死时的哀叫,纵是帝王家无情,也忍不住有一滴浊泪,划过老皇帝颊间,滚烫火辣地淌在凌琛血肉模糊的手上。凌琛咬着牙道:“皇上,你……振作些。臣……去求齐王救命……” 皇帝听得“齐王”二字,目光又飘向太子尸首,缓缓摇头,道:“求……谁……也没用。尸骨连天,断情绝义,方是天家……这天下依旧姓梁,可是……朕不甘心……”他勉力睁大双眼,看着视野中越发漠糊的凌琛,道:“告诉太肃,朕最对不起的,不是阿嫣……”他瞧着凌琛染血的脸庞,忽然一笑,道:“你其实不像阿嫣……朕……再与你一件东西吧……”说着,费力地伸手蘸血,在凌琛衣摆之上,勉力以小楷写了大大的“齐王乱”三字,正是皇帝驰名天下的“错刀文”书字!待写至“乱”的最后一钩时,力作收梢,本要藏锋暗挑,手指一歪,滑过凌琛架扶着他的手臂,再也不动了。 独孤敬烈率部进营搜索残兵,收拾败部,在营帐中策马巡行。听闻寻着了太子尸身,立刻率部过去。刚至那处栅门之间,忽地一把狠狠地拉住坐骑,一刹那间,他如遭雷殛! 那衣裳褴褛,通体浴血的少年,自尸山血海中颤巍巍撑刀站起身来,唇角淌血,向他露出一个恶毒而凄厉的笑容: “恭喜将军,从龙建功……从此前程似锦,富贵尊荣……” 第40章 恨意 太子政变,皇帝罹难的消息,倏尔之间,便传遍了帝国的四面八方。齐王扶棺哭灵至洛阳,极尽哀苦。以独孤丞相为首的一干文武,道是齐王平乱有功,上书拥立齐王梁殷为新君。 却又有言官上书,道是安防不慎,察探不明,因此有此大乱,不是国家之福,将矛头指向了独孤家族;又有人谏道:变乱当日,曾有人听得“太子与北戎勾结”等语,请求彻查此事,竟是有些不满齐王的意思;朝堂上吵成一团,因互不相让,最后声响渐止,目光俱投在了两位辅国重臣的身上。 一直沉默的清河老王爷,与重伤昏迷的滦川公。 凌琛那日,对独孤敬烈只说了最后的那句话,便一交摔倒,至今未醒。 齐王,独孤丞相等重臣都来探望,齐王严令太医院必定要救醒滦川公。洛阳行宫内,凌琛所住的相辉楼中,太医院十数名医令日夜守候,随时诊脉行针;天下珍贵药材流水似的送进殿内。但尽管是这般精心诊治侍候,凌琛却一直不曾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夜深时分,武德将军带着一名身着黑袍风帽的人,走进了相辉楼殿中。令宫女宦官们各司其位,不得走动之后;又登阶上楼,直入内堂,对守着滦川公的两名太医道:“你们出去。” 武德将军现下已是权倾天下的人物,谁敢不遵这位未来皇帝表兄的命令?两名太医躬腰行礼,诚惶诚恐地退出内室,转出阁门,往廊下走去,门外侍候的宦官立刻知趣地掩上了阁门。 室中只剩下了几名侍候的宫女,见夜静更深,武德将军在宫内如此神秘行事,不知是吉是凶,都有些战战惊惊,低了头不敢乱瞧一眼。那黑衣人见状,大模大样地对两人令道:“呆站着做什么?侍候热水!”说着,解下身上风帽,露出真容。原来便是独孤将军的私交,军医周至德。 他从腰间解下一条医囊来,在凌琛床边坐下。一名宫女乖巧,见状连忙上前,端来脉枕侍候,将凌琛的右手从被中扶出,搂起袖子,小心置在枕上。周至德见那只手连指带腕,俱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惊道:“怎么搞的?这样如何诊得出脉象?”因命换一只手,宫女偷眼瞧瞧独孤敬烈,细声禀道:“小公爷……两只手都是一般。” 独孤敬烈掇了个绣墩过来在床边坐下,看着周至德无奈地摸着凌琛右手手腕,阖目诊脉,只觉得心如刀绞。 那日他将昏迷不醒的凌琛抱回帐中寻医,方发现他的双手鲜血淋漓,狼皮护手糟烂的直嵌入进了血肉之中。 那一晚,他从他的手中,挑出了整整七十四根尖刺。每一根都扎在他的眼底心间,痛入骨髓。 凌琛,凌琛,我究竟造了怎样的孽,要让你受这样的苦楚? 周至德放开凌琛的手腕,摇头晃脑地道:“酒囊饭袋啊酒囊饭袋,太医院这等草包,既然知道了小公爷曾从山崖上爬下,竟没一个人诊出来他曾摔跌过巨,以至胸膈淤血,凝堵经脉?再迟几日,只怕……” 独孤敬烈立时打断了他,问道:“如何用药?” 周至德不高兴他打断自己的话,当即顶道:“用药?这个时候,小公爷还灌得进几口药?再拖个两三天……”独孤敬烈道:“别说了!”转向宫女问道:“小公爷今日,吃的是哪个太医的方子?” 宫女们见他脸色铁青,都吓得花容失色,一人鼓起勇气,回道:“太医院几名太医斟酌着开的,主笔的是张医正……”她偷眼瞧瞧在一边摸着小胡子装模作样的周至德,道:“不过小公爷……实是没进多少药……今日连汤水都喂不进了,太医们方才还说……” 独孤敬烈举手止住她,转向周至德,问道:“现下怎么办?” 周至德见宫女与自己说的丝毫不差,得意得摇头晃脑,道:“怎么办?太医院那干子饭桶,便是行针疏通经脉,也只敢在‘神户’,‘太渊’诸穴上动针。小公爷此时,淤血凝塞已积至胸膈,针四肢穴道,哪有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0 用处?非针‘三阳五会’不可!” 独孤敬烈一惊,“三阳五会”便是“百会”穴的别称。此穴在头顶正中,属督脉,又是五脉交汇之处,最是人身要穴,岂是能轻易动针的?周至德瞧他沉吟不语,生气道:“昔日则天皇后也不准秦鸣鹤在高宗百会穴上行针,道是‘天子头上,岂可放血’?偏是贵人便有这么多忌讳,最后还不是行了针,高宗方得以目能视物?且小公爷又不是皇上……”独孤敬烈沉声道:“好吧,你准备行针便是!”周至德斜眼瞪他道:“怎地事关小公爷,你便这般爱打断人说话?”说着便令宫女高烧明烛,准备热水布巾等物。 一时,诸物准备妥当,周至德一面在宫女捧上来的铜盆热水中清洗双手,一面道:“针‘三阳五会’,人非挺立身子不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扶得住小公爷?你来支着他吧。”独孤敬烈点点头,当即在凌琛身边坐下,将他抱扶在自己怀中。看着虚软倚在自己肩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阖的少年,想起数日前长安道上的明朗笑容,只觉恍若隔世。 天下江山与你的笑容,哪能论轻重? 宫女呈上用药汤煎好的银针,周至德拈起一根,执起凌琛一只软绵绵的手来,令一名宫女解了绷带,露出伤痕遍布的肌肤,手指按压一刻,寻准“曲池”穴,将银针扎了进去,捻动一刻,见几无鲜血流出,叹了口气,又针了“内关”等穴。便将那只手腕递与一名宫女,令她跪在地上,小心捧住。又拉过凌琛另一只手来,如法炮制。 待双臂行针完毕,周至德微微凝神,瞧着倚在独孤敬烈怀中毫无动静的凌琛,选了数根银针,伸手分开凌琛头顶长发,手指自两方“曲鬓”穴向上游走,按压住顶际“百会” 穴,瞧瞧独孤敬烈,嘱道:“你可按得稳当些,现下可不比当日,他哪来那股子傻力气硬扛……”独孤敬烈一听便知他说的是那日为凌琛缝合伤口之事,心中又是狠狠一痛,外面不露,只点头道:“我知道。” 周至德再不言语,运针凝气,数针自“曲鬓”穴排刺而上,待至头顶,指间最粗一根银针毫不凝滞,刹那间便透穴而入!按说“百会”穴为督经五脉交汇之处,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针又力道刚猛,便是将死之人,也能有一度的回光返照之象。但独孤敬烈怀中的凌琛却依旧毫无反应,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周至德屏气凝神,在穴中细细运针,额间已微微见汗。房里诸人俱大气也不敢出得一声,殿中一片死寂。 忽听凌琛喉中,微微作声。周至德眼睛一亮,指间轻拢慢捻,力运针尖。捧着凌琛右手的宫女突然低声惊叫道:“小公爷手指动了!”周至德狠声道:“抓紧他!”话音未落,独孤敬烈臂中的凌琛忽地全身一抖,身体骤然僵硬,胸膛起伏,喉中格格连声,似是极痛苦地要仰起头来,却被独孤敬烈紧紧锢住了头颅肩背,不能动弹。 周至德行针更紧,凌琛痛苦得喉中呃呃,象是溺水之人已然窒息,发不出痛呼惨叫一般。地下墙间火龙烧得滚烫,殿中诸人俱满头大汗,惟他浑身冰冷,臂间青郁郁的血管在惨白肌肤下鼓突起来,仿佛血液俱被凝实成冻了一般,腕上银针刺处,无一丝血痕流出。独孤敬烈见状,心如油煎刀剜,喝问道:“他究竟怎么了?” 周至德汗下如雨,道:“淤血凝塞太久,滞在胸间,呕逆不出——”他生就的医者脾气,若能救而救不回病者,便要气恼万分,怒道:“偏他是一个儿在这里!若有个亲近人叫唤几声,心里一急,说不定便能呕出这口血来了!” 这世上,凌小公爷的亲近人都有谁? 北平王,北平王妃? 还有谁? 独孤敬烈低下头,在苦苦挣扎着的凌琛耳边哑声道:“凌琛,我在这里,你要恨我,就把血呕出来。” 周至德与几位宫女俱听得一呆,这是什么话,有这样喊魂救命的么?却见凌小公爷越发挣得五官移位,满面狰狞,两名执手的宫女又惊又怕,几乎按压不住。独孤敬烈大手紧紧锢住他的下颌,将他的头颅按在自己的肩窝之中,不许他胡乱挣动,在他耳边咬牙嘶声道:“凌琛,你听见没有,凌琛……吉祥果!” 凌琛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倏地呛出一大口血来!周至德连忙收针,凌琛已一发不可收拾,连连呕血不止,洒得身上衣上被中,皆是处处鲜红。臂上的几根银针剌处也细细蜿蜒,淌出好几股黑血来。 半晌,凌琛方止住了呕吐,软倒在独孤敬烈臂间。独孤敬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见那长睫微动一瞬,慢慢地睁了开来,带血唇角开合,暗哑道:“水……” 第41章 血诏 宫女们上来伏侍凌琛漱口净面,独孤敬烈亲端过一盏香梨煎饮,试着寒温合适,方送至凌琛唇边。宫女们见状,都有些不知所措,几曾见过贵人们亲手侍候人的?何况这人还是冷面冷心的武德将军? 凌琛有些困难地啜饮一口,润了润干焦的唇舌,便又胸闷欲呕,再咽不下去,只得无力地偏开头。独孤敬烈见他胸前衣襟上全是血迹,迟疑一刻,终于在他耳边低声道:“把衣服换了,好不好?”凌琛闭上眼睛,微微点头,任着他将自己抱出床帐,放在软榻之上。 宫女连忙侍候巾帕,送上烤暖的衣物,独孤敬烈为凌琛褪了小衣,揩拭胸前血迹。凌琛软绵绵地倚在他怀里,目光中有些茫然无措模样,任着他侍弄自己。宫女们本是侍候惯了贵人们更衣换装的,见着独孤敬烈亲为凌琛着衣,虽是惊异,也只觉是平常动作。倒是到外室开方的周至德进来,见着这一幕,一时发怔,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避过了眼睛。 他将开好的两济药方给独孤敬烈瞧过之后,交与宫女,道:“小公爷这外伤瞧着吓人,倒不算重,没伤筋动骨的。只调养内腑便了。”说着重又穿上进宫时的黑衣风帽。独孤敬烈将凌琛横抱起来,小心安置在宫女们收拾铺陈好的床帐之中,为他掖好锦被,方领着周至德下楼出宫,令自己的侍卫送他出宫。虽是禁中,但是又有谁敢来检视武德将军的车驾?凭着明晃晃映着“武德”二字的两盏明瓦灯笼,守宫军士便层层放行。 周至德见一路无人打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肚子里的话,道:“我说老烈,小公爷为啥恨你啊。” 独孤敬烈面前,周至德别的不论,口舌是无忌的。就这个称呼,从独孤敬烈的官职到表字“逸德”,叫了一圈儿,最后自己生造了那么个贩夫走卒的叫法出来,居然喊顺了口。独孤敬烈反正万事不开口,他叫什么都默认。 如今他既问出来的又是这么个答不得说不清的问题,独孤敬烈依旧以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1 不变应万变,直接不答。 他这闷葫芦脾气,周至德早就习惯了,也不须他回答,只顾说自己的话道:“现下朝庭中出的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下官位卑职微,自然是不明白的。大王之风,庶人安得而共之!” 他反正饶舌惯了,唠唠叨叨背了一截儿《风赋》,才又继续道:“那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庶人之风,大王安得而共之?就拿眼前来说,小公爷一受伤,凡天下有的珍药奇药,太医院所有的狗屁国手,都往着他面前凑。可是话说回来了,他要是生在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家,一般儿就是打个喷嚏划条口儿,哪儿能受这么重的伤呢?” 独孤敬烈与他往来,别的没有,“过耳春风”的本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因此在他前面的长篇大论中,武德将军纯是在发呆想心事。但是再重的心事,只要一听得与凌琛有关,也会把他拉回了魂儿。且越听越是有道理,竟然抬起眼来瞧周至德了。 周至德哪受过武德将军这样的眼神鼓励?话匣子打开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道:“因此小公爷的恨,可也不是小门小户三瓜两枣儿的恨。‘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凌小公爷不是天子,不过这怒火只怕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也是从过军见过大阵仗的,便饶有兴味地想象起了北平雄师南下中原,山河带血,天翻地覆的情景。独孤敬烈本见他方才引经据典,以为他能说出些什么真知灼见来,但听他越说越是见识短浅,倒底军医出身,终是脱不出 “庶人之风”的眼界,便又由得他去说。自己闷闷的继续想朝中现下与“大王之风”有关联的桩桩大事。清河老王爷不知详情,无法主持大局;而凌琛又因伤重而被软禁在禁宫之中,连邹凯都不能入宫侍候;停灵七日一过,大浩权柄,便顺理成章的落在了齐王的手中。 独孤敬烈透出一口长气,不放心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袖中,已几日几夜不曾离身的一样物件。 ——那日他自昏死过去的凌琛身上解下的,一条蹀躞玉带。 他与凌琛耳鬓厮磨,情爱如潮之时,那惫懒孩子的一应衣物穿脱,皆是武德将军经手,哪能不知道玉带间的关窍?那日他为凌琛卸了玉带,一眼就瞧见血污一直浸染到带钩之内,若不曾开合过,岂能沾染得进? 因此他便瞧见了那块被凌琛撕下来的衣摆,瞧见了大行皇帝的遗诏。 他自然知道,将这血诏毁去,方是自己最合适的选择。这是齐王与独孤家族的催命符,也是斫断大浩社稷的利剑。那怕是对于凌琛来说,也是双刃的利剑,一步不慎,就是九族葬身的下场。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将血诏留了下来,仿佛是对父亲与独孤家族无言的背叛。凌琛说他半世都在忍,他的确在忍,但是忍无可忍之时,他终是需要安慰。当听见姑母与父亲要永庆公主嫁至北戎,永庆公主的哭泣时,他握紧了这条玉带;当清河老王爷怀疑而疏离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时,他握紧了玉带;当朝中几位刚直的言官在朝中怒骂独孤家族,扬言“乱朝者,独孤氏”时,他惟一的依靠,也只有这条玉带。 但是现下看见玉带的真正主人鲜血淋漓的挣扎时,再没有什么能安慰他了。 第42章 争吵 独孤敬烈送走周至德,重回相辉楼来。穿院过廊,登楼进殿,见满室灯火已熄,守夜的宦官迎上来,低声禀道:“小公爷睡着了。”独孤敬烈点点头,挥手令他下去,又打发了侍候在外室中的宫女,令她们去煎参汤送来,方自进内室而来。 殿中地面尽铺厚毡,踏在上面,一些声儿也不闻。独孤敬烈又特意放轻了脚步,蹑着影子走近那架销金床帐,那动静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但刚至床边,便见碧纱窗棂上透出的影绰绰星光映照下,帐幕忽地微微一动,一只缠满绷带的修长手臂吃力地探出来,缓缓地将销金菱花帐子抹起一条缝儿来。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顿,他知道他没睡,就如他知道他必定会回来守着自己一般。 心有灵犀至深,莫过于此,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世事无常。 独孤敬烈撩起帐子,凌琛软弱无力地仰回枕上,养了养力气,气若游丝地开口道:“……参汤……” 独孤敬烈挂帐帘的动作又是一停,这又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明日齐王必来探望凌琛,凌琛再病再虚弱,今夜也必须要对朝局心中有数,方能应对,只能用参汤提神。 凌琛这几日病得生死难测,太医院早安排下随时煎着参汤侍候,宫女不一时便送了进来。独孤敬烈扶起凌琛靠在自己怀中,亲手接过了一银盏滚热的参汤来,细细吹凉。 凌琛被他用锦被围护得严严实实,又兼倚在那熟悉的温暖怀中,心内实是百味杂陈。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只觉仿佛又重置身于那悬崖峭壁之间的冰冷山风中浮浮沉沉,万般寒意透肌浸骨,九幽十八狱中据说有寒冰地狱一处,只怕其中受刑的鬼魂受的苦,也莫过于此了。 如今自己终于挣扎出那生死绝境,重回这暖意融融怀抱,身心疲累不堪,直想就这怀中忘情睡去,再不想其它事情。 可是,世间事万难两全。 独孤敬烈将温凉适宜的参汤送至他的唇边,凌琛张嘴抿了几口,勉力咽下。他方呕血不久,内腑受损,脾胃俱虚弱不堪,汤水刚一进喉,腹中便是一阵翻腾,几欲呕吐,只得又偏开头去。 那参是上品老山参,药性厚重,又煎得浓酽,极是苦涩。凌琛无论为人处世如何敏睿老成,饮食喜好却依旧是孩子心性,最恨苦味,因此胸腹至唇舌间,无一处不是难受万分。正苦楚难言之际,忽觉唇上一凉,丝丝甜香润在唇皮之上,舒畅甘美,直入心扉。他半睁双眼,便见独孤敬烈正用小银匙沾了玫瑰露,轻轻为自己涂抹唇舌,去除参汤气息。 凌琛转头避开那甜蜜汁液,气息奄奄地哑声道:“说话。” 独孤敬烈沉默地将落空的勺子放回宫女手中的托盘之内,示意她退出房去。他与凌琛曾经无数次这般相依低语,说过无数调笑情话,却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今日这般无法开口。他不打算对凌琛解释一个字,但是他知道:自己父亲布下的妙局,已要滴水不漏的收官,便是清河老王爷与凌琛,也不得不低头。 他深爱的少年,要被自己亲手逼着,在杀父弑君的凶手面前,三跪九叩首。 独孤敬烈伸出手至被中,暗暗地握住了凌琛一只软弱无力的手。凌琛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却无力挣开。独孤敬烈乞求地轻握了他一下,仿佛只有执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自己才能有勇气在他面前开口讲话。凌琛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勉力挣扎,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2 独孤敬烈终于开了口,低声说:“太子政变逼宫之事,已传缴天下……” 凌琛默默地听他讲述朝局:独孤丞相已联合文武上书;言官、民间皆物议汹汹;太子乱党不少被擒下狱,口供各不相同,因此“太子勾结北戎”一事扑朔迷离;清河老王爷日日纵酒,酒后曾向旧部露出有彻查行营暴乱原因的意思…… 独孤敬烈足讲了半个时辰,方才将朝堂诸事一一勾画分明。低头去瞧怀中人时,见那眸子映着窗棂间的莹莹星光,晶明透亮,更是衬得脸色白如霜雪,瞧上去几似寒冰雕就,又想起他方才的生死挣扎,呕血漓漓——可怜他受尽这般折磨,如今还要强打精神,应对朝堂乾坤……独孤敬烈喉中发哽,终于有些磕巴地低声结束了自己的话,说道:“凌琛……明儿皇上停灵七日便满,朝庭便要扶灵回长安。你病成这般,不必随驾了……在洛阳养病吧……然后回北平府……你有青霄剑在手,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以后你想作什么,便作什么……” 凌琛沉默,半晌,终于道:“多谢……武德将军指教……”他太过虚弱,因此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若蚊蚋。但听在独孤敬烈耳中,却如轰雷挈电一般,答不得一声。凌琛闭上眼睛,冷笑道:“不过……你漏了一句话没说……你要我在文武百官面前,指认太子逼宫,拥立你那平叛有功的齐王……作皇上……” 独孤敬烈僵住,凌琛笑得越发阴冷绝望,道:“你爹算定了我跟清河老王爷,为大浩社稷计,只能看着皇上冤死九泉,不能说话……”他咳嗽起来,嘶心裂肺的在独孤敬烈怀中喘成一团。独孤敬烈忙为他抚背顺气,心内疼痛的如滚油焦熬。凌琛却依旧一字一句剜心般的冷嘲道:“这般好心机好算计,你叫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么?……你们大可以哄骗我按你们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便让我薨在这洛阳行宫!” 独孤敬烈心如刀绞,哑声道:“我……我怎么会让你……”凌琛冷笑:“对,你不想我死……所以你们让温郁渎把我骗走……可惜我偏不如你的愿,从太室悬崖上爬了下来……现下你打算怎么办?独孤将军大可以再说一句‘身不由已’,然后便送我去见枉死的皇上!” 便是霹雳轰鸣,也比不过独孤敬烈此时听到“身不由已”四字时的震撼!这正是他与凌琛定情那夜,他不由自主说出来的言语……如今自己的身不由已,伤害了的人,竟然是凌琛…… 凌琛这一场怒火,几乎耗尽心神,眼中金星乱冒,几又要晕将过去。他咬紧牙关,强撑着道:“现下……你们要用鹤顶红还是白绫?小爷皱一皱眉头,不是凌家人!”独孤敬烈胸中如油煎火烧一般,情不自禁地搂紧他,嘶声道:“胡说!”凌琛吼道:“你们把我软禁在洛阳行宫内,不就打的是杀人灭口的主意?”独孤敬烈只觉怀中身躯冰冷,抖成一团,又痛又怜,满心想要抚慰他安静,却多说不得一个字,只能翻覆哄道:“我怎会害你!”凌琛嘶吼道:“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他吼得声嘶力竭,原本清朗的少年清音已撕裂劈哑,哑着声音吼叫道:“在内营中冲杀到绝望时,我无数次在想,你不会负我,若你率部进来护驾,我愿意把我的一辈子都许给你……现下你叫我如何信你!” 独孤敬烈如万箭钻心,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但见怀中人怒得几近疯狂,想他现下身体这般虚弱,哪经得这般心神激荡?又急又痛,又是担忧,终于央道:“你别这样……养息身子要紧,我当真不会害你……”凌琛叫道:“我不信你!我要见清河老王爷,我要邹凯,我要……青霄剑!”他喊叫急迫,又咳嗽起来,忽地哇的一声,又呕出一口鲜血!他再支持不住,半昏迷地倒在独孤敬烈怀中,嘴里依旧呓道:“我不信你……我要邹凯……我要青霄剑……” 独孤敬烈心疼不已,想取过巾帕为他擦拭唇边血迹,刚一伸手,却发现自己袖子已被他死死攥在手中。那纤长五指本就伤痕遍布,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指节弯曲都极是困难,他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生生挣绉了几处绷带,手上伤处也被挣裂开来,血迹洇洇,染得自己袖子落樱点点,极是触目。他咬咬牙,终于在凌琛耳边轻声哄道:“你安心养病,我为你去取……青霄剑……” 第43章 乾坤 独孤敬烈要取青霄剑,倒也容易。原因无他,青霄剑与凌琛新养的小虎,宫变之后,都被收进了他的将军幕府之中——凡是凌琛之物,他岂有不经心不着意的?当下虽不敢离了虚弱狂怒的凌琛,却唤了宫人进来,命传话与自己的亲卫,尽快将青霄剑送到相辉楼来。 凌琛见了青霄剑,方稍稍平静了下来,不再死攥住独孤敬烈衣袖,转而去紧握那冰冷剑身。他手指带血,握着那青莹莹的剑身,越发显得剑寒如秋水,人厉如冰凌,一股肃杀之意,挥之不去。独孤敬烈虽万般不愿他怀着这般凄切忿怒之意,却也拗不过他,只得瞧着他抓着青霄剑昏昏睡去。抬头看时,窗棂间已隐隐透出天色微明的青光来。 这是洛阳停灵的最后一日,他肩负行宫安防之职,责任重大,只得为凌琛掖了被子,怅然起身,嘱咐了宫人好好侍候等语,方一步三回头,心乱如麻的离了相辉楼。 大行皇帝的梓宫停在洛阳行宫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中,殿东跪着一干贵戚,殿西跪着朝中庭臣,跪灵六日,瞧够了一片茫茫的白幔素幡,他们的眼睛里都干得透了。见一群侍从簇拥着齐王梁殷进来上香跪灵,才茫茫然地哭上几声,助兴一般。大行皇帝的女眷跪在内殿帷幔中,女人好哭,但是现在声音也哑得没了力气,叽咯几声,便无了声息。 梁殷见表哥已在此处,向他递个眼色,便恭敬在灵前上香。他是贵戚之首,自然跪到殿东首位,见独孤敬烈躬腰缓步趋到他身侧跪下,便道:“听说滦川公已经醒了?表哥你先去相辉楼瞧瞧,我与舅舅一会儿就到。” 独孤敬烈眉头一皱,也只得点了点头。凌琛是听到先皇遗诏的惟一贵戚,齐王无论如何也要第一个见着他,先作打算。这本也是意料中事,但不知怎地,他一听“滦川公”三字,心中一股异样感觉,立时升腾起来——昨夜在自己怀里叫闹发狂,心志失常的少年,当真是北平王的骄傲,名动北疆的滦川公? 一刹那间,他从昨夜起就错乱纷纷的头脑忽地清明起来,倏地知道了异样感出自何处!凌琛那等久经战阵,见惯杀伐的人物,怎会在这等关键时刻,发小孩儿脾气? 他太了解凌琛,方才是关心则乱,现下理出了思路,立刻大彻大悟——那聪颖绝世的少年,根本不是为了要跟自己吵闹纠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3 缠,发怒斗口,而是为了要令自己晕头转向,为了要回青霄剑,为了绝境中的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独孤敬烈情不自禁,腾的站起身来,梁殷不知原因,吓了一跳,惊疑地望着他。忽听殿外宦官拖长声音通报道:“滦川公到——” 这声音虽如寻常通禀一般无起无伏,但听在众人耳中,几如霹雳在殿中炸响!昨日还是生死不明的滦川公,今日如何能到皇帝灵前?齐王梁殷倏地回过头去;独孤丞相正在跪拜上香,几没拿住香烛;跪在贵戚上首的清河王爷早瞪大了眼睛瞧向殿门;方当走进殿中的北戎王温郁渎仿佛连身体都僵住了,脸色铁青地慢慢回身;殿内殿外千百双眼睛,俱瞧定了自殿外腰身笔直拾阶而上,缓步跨进殿门的北平王世子,滦川公凌琛。 独孤敬烈死死地盯着那浑身重孝的素色身影,一步一步走进殿来,走近自己身边,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那白得近乎半透明的脸上,一双点漆瞳仁黑得触目惊心,深若无底之渊冷若万年寒冰。他瞧着那森冷目光视若不见地自自己身上划过,只觉周身仿佛有刺啦啦冰凌炸响,自身上的冰冷重甲一直寒进了心底最深处,冻成万古不化的冰川。 凌琛右臂怀抱青霄剑,在殿中诸人的目光中慢步走向大行皇帝的灵位,早有宦官过来,为他铺设蒲团,奉上线香。凌琛横抱青霄剑,撩袍跪倒在地,三跪九叩首,上香叩灵,动作进退有度,浑如无事一般。待得礼毕,便有宦官上去搀扶,凌琛挥退宦官,自己昂然立起,转回身来,面对殿中下跪诸人,冷冷道:“诸君,请奉皇上遗诏!” 满殿惊疑中,独孤丞相头一个回过神来,这是什么时候?这主儿只要对着文武百官,天下万民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自己的万般谋划,立时便要灰飞烟灭!正要开口缓解几句,凌琛目光扫过,带血右手已按上青霄剑剑柄!经多识广,权倾朝野的独孤丞相一句话凝在喉咙口,生生被这森然杀意,凌厉天威定在了当地! 凌琛开口,声音冷得如冰似刃,道:“皇上临终遗命:皇嗣勾结外族,背叛父母邦国,大浩江山社稷,不堪交付与此无君无父,亡国败家之人!请齐王奉诏!”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在静寂如死的大殿之中,竟震出回响不绝,如龙吟声声,带着金铁轰鸣之音!独孤丞相一把捏碎了手中香烛,果然不愧是凌家人,这心思实在是缜密到了极处!以承认皇帝临死前废了太子为饵,逼着大位已定的齐王诏告天下“勾结外族”的皇嗣,不堪交付社稷!他看一眼凝立在不远处脸色冷硬的北戎王,心知自己与他的私约,因凌琛宣的这一道诏令,已成了一桩天大的麻烦。 梁殷脸色变幻,此时他若不奉诏,天下人与后世书,定会有说他“得位不正”的声音!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站在大行皇帝灵前的凌琛面前跪下,道:“儿臣奉诏。” 凌琛双手捧住青霄剑,梁殷举手过额,接过了他手中的镇国兵锋。 独孤敬烈呼息凝滞,几乎动弹不得,凌琛居然这样干脆利落的便弃了青霄剑,弃了北平王府的护身符!他忽地想起了昨夜周至德背的“大王之风”!心中激荡不已。 只为了北疆安宁,中原平安。凌家人以一身担天下任,毫不犹豫。 他眼睁睁地瞧着齐王接剑起身;瞧着那骄傲少年重又跪倒在地,向新君行三跪九叩大礼;瞧着众人跟着山呼万岁……不远处的内幄里有女子低声细语,竟也在殿中嘈杂中诡异的钻了出来,道:“公主,你不必和亲了!”立时又有人体倒地的声音,有人惊叫道:“快来人啊,永庆公主晕过去了!” 凌琛对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无知无觉一般,面无表情地瞧着新皇将臂中青霄剑交到独孤敬烈手中。梁殷为向他示好,亲来扶他起身。又殷殷道:“滦川公当日重围中救护父皇,替我……替朕尽了最后的忠孝之情,朕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凌琛嘴角微微一勾,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奏对谢恩,可是立时便见一道血流,自那青白唇角间溢了出来! 独孤敬烈脑中轰鸣,立时想要上前,奈何手中捧着青霄剑,他一世为将,忠诚自守,如何敢弃了这国之重宝?只那一刹那间的犹豫,便见一个高大身影抢步过来,电光火石间,已经伸臂接住了软瘫下去的凌琛。 北戎王温郁渎。 他仿佛对大浩诸公,朝堂社稷等一切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都失去了兴趣,丧失了以往那般如暗夜中的狼一般窥视猎物的鬼魅眼神,只是低下头来,深深地瞧了一眼怀中那个在最后关头依旧能乾坤倒转,破坏了他家国大计的苍白少年,双臂一振,便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向殿外走去。 独孤敬烈骤然间心肺如遭重锤,自己怎么会令凌琛落入了温郁渎的手中?他一把将青霄剑揉给了身边的父亲,正要抢步上前,却发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 清河老王爷忽然之间,似恢复了年轻时的精神劲力一般,敏捷起身,几步便拦住了温郁渎的去路。独孤敬烈头脑轰鸣,已经听不清他究竟与温郁渎如何对答,但是老王爷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是殿中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的。同样坚决的,还有自他身后跟上来,从温郁渎手中接过了凌琛的杨天威。 在他们身上,聚集了朝庭中无数刚决正直的目光。 独孤敬烈再也没法迈出一步,他的眼睛里失去了光亮,失去了敏锐与自持,只剩绝望。 他怔怔地瞧着自己深爱的少年,在众人簇拥之下,自自己空茫茫视野之内,渐渐消失了身影。 第44章 相见 其后所发生的一切,凌琛一概不知。他这一次病如山倒,高烧数日,日夜昏睡咳血。其间大浩朝无数要事:大行皇帝发丧;新皇回驾长安,告天登基;北戎王辞朝回国;又年关将近,清河王爷请旨回金陵镇守两淮;等等。但是这一切,都与在洛阳养病的凌小公爷再无干系。 待得他终于病势稍减,悠悠醒转之时,大浩朝庭已经回返了长安,惟他孤单一人留在洛阳。他立时便搬出了洛阳行宫。洛阳城里并无北平王府,护驾回京的武德将军寄书请他住进自己在洛阳的府第,他瞧了几遍书信,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便将自己关进了洛阳武德将军府的深宅大院之中。 皇驾返长安,洛阳城里立时冷清了不少。几乎已无人记着几月间在朝中万千尊荣,翻天覆地的滦川公。昔日长安城内,虎牢关中在他面前簇拥环绕,胁肩谄笑的各色人等,早不见了踪影。将军府墙高院深,寂寞空庭,只偶尔自墙外远远传来的满城鞭炮之声,才令府中人知晓:洛阳城街上已是一片急景稠年的景象。 凌琛倚在病榻之上,默默逗弄着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4 那只被他喂得油光水滑,欢蹦乱跳的小虎。用小刀削下一片片带血的羊肉,四下里乱丢,教着小虎扑食嘶咬。邹凯亲端着他的药进房,见他又将地毡搞的一塌糊涂,叹了口气,看着那俊秀眉目郁郁难展的模样,终是没说什么,只将手中托盘捧到了凌琛面前。 凌琛在侍女端上的水盆中净了手,还没端起盘中的药盏来,便见小虎躬腰耸背,如临大敌,呲牙咧嘴地向邹凯炸起了毛儿。凌琛见状,噗嗤一笑,邹凯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道:“这犀角升麻汤,用的是南蛮贡的通天犀角,连皇上都当着宝贝赏的。小祖宗你倒好,竟倒了喂畜生——”原来凌琛嫌药汤苦口,乘邹凯不注意,偷偷倒进小虎吮奶的袋子之内。那小虎一喝之下,差点儿发狂,乱抓乱撕,把喂它的邹凯挠出好几条血印子,又闹出一场乱来。结果小虎居然因此断了奶,且见着邹凯就戒备万端,张牙舞爪,把个堂堂的北平王府侍卫统领气得哭笑不得。 凌琛苦着脸把药一饮而尽,五官尽挤在一处,叫道:“蜜水——你怎么不说连畜生都不喝的玩意儿,你们日日拿来灌我呢。”邹凯连忙把一盏温蜜水送到他手里,看着他愁眉苦脸地舔了两口,哄道:“良药苦口,那不是为了你好?好容易这几天能坐起来一会儿,也不头晕了,再好好养养精神,明儿咱们高高兴兴地过大年夜。王爷王妃送了那么多你欢喜吃的东西过来,我吩咐厨房用狍筋炖鲜笋,给你开开胃,好不好?” 凌琛嘟嘟囔囔地说:“皇帝赏,王爷丞相送,父王母妃又八百里加急,搬家一样运东西过来,迟早把武德将军府给堆满喽——我在这儿是养病还是养老?” 邹凯又气又笑,道:“病没好,嘴皮子倒是好利索了,倒也好。你要嫌闷,外院的侍卫,内府的丫头有的是,叫过来陪你说说话儿,讲讲洛阳城里故事,也能打发时间。”凌琛摇头道:“算了,我怕吵。而且洛阳是朝庭的东都,我还是少跟不相干的外人打交道的好……”他烦闷不堪地靠在枕头上,又丢了肉块喂虎,道:“倒是明儿过年,咱们王府规矩:初一至初三不禁赌。现下咱们在外边,弟兄们不能与家人团圆,那便提早开戒,让大家伙儿玩个痛快。” 邹凯见他闷得可怜,道:“爷你若要一块玩儿……也不妨事。”凌琛笑笑,道:“小爷赢得你们走投无路当裤子的时候,你还敢说‘不妨事’?”邹凯噗哧一笑,道:“谁让爷你记心太好,牌数记得清清楚楚?谁还敢跟你玩儿啊。” 主仆两人又说了一回闲话,凌琛困倦起来,邹凯叫来侍女侍候他睡下,方收拾药盏,带着小虎退了出去。 第二日便是年关,将军府里除了客居养病的滦川公以外,没有其他的主人。因此虽与其他高门府第一般,贴了门神,挂牌,油了桃符,挂了一色的大红灯笼,应景的灯彩等物也各处齐备。却因无供祖祭祠等事,便显得悄无人迹,冷冷清清。凌琛既在病中,下人们也不需有请安领赏之事,自在关了赏银,便回到各处房中饮酒值夜,守岁作乐。 邹凯有心与凌琛解闷,令人在上房开了几桌宴席,摆下天南海北的菜馔果肴,水陆奇珍,率着王府侍卫陪着凌琛吃年夜饭守岁。凌琛见众人陪着自己,都不用酒水,便笑道:“连酒坛子都不搬一个进来,叫什么大过年?——阿娄你去库房里,就说我说的,把将军府藏的四蒸的玉露春要十坛子过来,大家热闹过节。” 玉露春是皇家御酿,四蒸的玉露春更是寻常御宴都难得一见,侍卫们哪能有这等口福?立时轰然叫好。娄永文喜得跳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一眼瞧见邹凯横眉立目,吓得又蔫了头儿。凌琛按住邹凯的肩膀,笑道:“我喝不得,你们让我闻闻酒香也不错——去吧。” 这等豪举,把将军府的管事吓得不轻,想着那酒是备着皇帝驾幸时才用的,那能这般当水来喝?有心要婉拒了去,却记起将军早下了严令:“若有人侍候得小公爷不高兴,以军律论处!”只得老实令人开了酒窖,亲带着佣仆下去搬酒。 王府侍卫欢呼狂笑,猜拳行令,纵情吃喝。凌琛以茶代酒,跟侍卫们乱划一通拳,笑个不住。娄永文见邹凯也喝住了,与旁人斗酒忘形,连忙偷偷斟了一小杯酒,送到凌琛面前,道:“爷,尝一点儿吧……” 凌琛见身边坐的几名侍卫也暗暗地移位换形,为自己挡住邹凯目光,笑不可抑,推了下娄永文的脑袋,小声道:“我心领了……今夜我不能喝酒,万一……有什么事儿呢。” 娄永文奇道:“大过年的,爷你能有什么事儿?”但他平素最听凌琛的话,见凌琛推了酒杯,便也不再多问,自去喝酒不提。 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皆喝得醉眼酩酊,唱曲划拳热闹非凡。连将军府中值夜的下人也有不少溜来凑趣儿,侍候的小厮也有放胆偷摸几盏的,有放肆的又弄了酒肉,去下房内开庄大赌,把个端严齐整的将军府闹得沸反盈天。 凌琛与几名侍卫搏戏赌酒,他自小被父王捉着背兵书战策,计粮筹数练出来的眼力记心,玩起游戏来亦是所向披靡。不一时便将几人一一灌倒,趴在桌上酒鼾震天,他却因滴酒未沾,精神尚好。又见席上杯盘狼藉,喝酒的人有横七竖八梦周公的,有三不知乱唱乱叫的,自已倒做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夫子,甚感无聊。便站起身来,趁人不备,悄悄溜到一扇屏风后面,绕出偏门,出厅回房去了。 贵人府第,院深廊回,道路曲折蜿蜒。凌琛本想着自己今日有些气力精神,便是独自走些路程也不妨事。不料刚走过两道回廊,便有些心促气急,手脚也甚是无力,只得按住胸口喘气,扶住一根廊柱歇上一歇。 偏他站的地方恰巧是个穿堂,夜重露冷,阵阵穿堂风袭卷而过。他身上虽锦袍貂裘穿得厚实,却也被这一阵侵肌透骨的冬夜寒风吹得毛骨森然,不禁打了个寒颤,胸腹间立时一痛,弯腰咳嗽起来。 正倚着廊柱喘个不停,身后回廊间忽地有人影闪了过来,一件还带着烘烘热气的大氅罩了上来。他被吹得透凉的肩背立时被笼进了温暖的胸膛间。凌琛微微一惊,立时镇定下来,虽被大氅兜头盖住,依旧抢在那人叹息出声前开了口: “我算着你要明儿才能来洛阳呢,怎地今儿就到了?路上跑死了几匹马,武德大将军?” 第45章 江山 独孤敬烈一呆,终是双臂一振,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过穿堂下的抄手游廊,一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洛阳?” 凌琛止了咳,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懒洋洋地道:“小爷神机妙算,不但知道你要趁元正放朝来洛阳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5 ,还知道你现下想要避人耳目地与我说事儿——既如此,我不要回房,这些日子都在你的府里关着,小爷闷得快长草了,你带我去城外骑马,放放风。” 独孤敬烈不敢置信的瞪他,对于这种万事不紊心的性子,实不知自己是该气急攻心,还是该雷霆大怒的好。 凌琛说:“你眼瞪这么大做什么?一道先帝遗诏罢了,也值得象小爷睡了你没付花帐一般?” 独孤敬烈被他气得差点儿呕血,一个字也回不出来。有心问问凌琛是如何知道自己是为了那道血诏而来,立时又觉得问这话甚是可笑。若连这点儿小关窍都猜不透,那就不是凌琛了。 他四下瞧瞧,天色无星无月,廊下暗影憧憧,远远的各厢房院落中,都有欢呼啸叫声传来。心道这里果真不是说这些机密要事的地方,只好用大氅把凌琛连头带身子地裹个严严实实,抱着向僻静处闪身而去。这本就是他自己的将军府,自是熟悉各处道路远近,府中人又大半喝得大醉,因此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带了匹健马,出了角门。独孤敬烈将凌琛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问道:“去哪儿?” 凌琛靠在他怀里,似睡非睡地道:“虎牢关。” 独孤敬烈一顿,既而便催马前行,问道:“去那么远,做什么?” 凌琛一笑,忽地正色道:“让你看着天下江山,再作打算不迟。” 独孤敬烈倏地搂紧了他,心道这孩子……这根本不是孩子,而是条能噬人心肝的九尾灵狐,一眼就瞧清了自己的纠结与担忧,挣扎与痛苦……他低下头,终于再一次直视进了那双容物若渊的眼睛。低声道:“凌琛……你如何……还肯信我?” 凌琛眨眨眼睛,忽地道:“武德将军,孙子十三篇《势》之一节,背来听听?” 独孤敬烈一愣,孙子兵法是兵家重典,军中无不奉为圭臬,他在北平王府从军时便已记得滚瓜烂熟,岂有被难住的道理?虽不知凌琛何意,却也不多问,一边纵马前行,一面诵道:“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声音低沉,畅如流水,伴着马蹄的的,驰过年夜里孤寂无人的洛阳街巷,奔向城外的茫茫山野。 不一时,独孤敬烈已将《势》背至结尾处,道:“……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背诵着自小精熟的经典,这些时日从未有过的松快感觉,自胸中升了起来。《势》篇是在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将者不可不察势而行。他已经明白了凌琛规劝安慰自己的意思:将军征伐天下,胸襟何等广阔,当前瞻远眺,何必后顾过去的那些狗苟蝇营? 他低头瞧瞧在自己怀中鼻息深沉,已经沉沉睡去的少年,忍不住伸手在衣袍内轻轻摸索一刻,终又握住了那只虽已除了绷带,却依旧伤痕未褪的手掌。那手指修长微凉,握住自己手中,却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心神宁定。 暴烈如虎,敏捷如豹,狡狯如狐,旷达高远如雄鹰……这样的千变万化,不正是掌握天地人心,翻云覆雨的神龙么? 独孤敬烈小心地将熟睡的凌琛在怀中拥得更舒服些,不象是搂着深爱的情人,倒更象是掬着一捧即将流成大河的雪水,一枝即将生发成大树的灵苗。他纵马驰骋,耳畔风声猎猎,怀中日月静谧,将连日来的河山倾覆,朝堂肮脏,人心阴险带来的阴蔼一扫而空。 他何其有幸,能将这样的时光留存在记忆之中。 虎牢关路途遥远,一夜疾驰也无法抵达。凌琛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身在一道无名山峦之上。独孤敬烈放了疲累的坐骑在林间吃草,将他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生了一堆火驱寒,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 凌琛掀了身上的大氅,坐起身来,打个呵欠。一条玉带自胸前滑落下去,被他一把捞住,瞧了一眼,正是那日被他用来藏血诏的那根腰带。 他懒得多瞧,随手就扔在了一旁,伸手就去捞独孤敬烈膝边的水袋。独孤敬烈见状,连忙嘱道:“漱口便好,别喝下去,看凉了胃。” 凌琛翻个白眼,一口水吐进树丛里,道:“出兵放马的人,怕凉了胃?你当真婆妈的紧——”他指指歪斜搭在几棵枯草上的那条玉带,道:“为这玩意儿,你也是几天睡不着觉吧?其实你又何必呢,凌家家主是我父王,父王哪能背叛他与皇上一手打下的大浩江山?所以我拿着这东西也没用。” 独孤敬烈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提梁银壶放到火边烘热,听言,淡淡道:“既没用,你自已的腰带,自家收拾。” 凌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有长进啊,独孤家族的生死大事,也能拿来开玩笑了。” 独孤敬烈还是那副极冷淡的口吻,道:“我已经背叛了皇帝,又何必在乎再背叛一次独孤家?” 凌琛歪头瞧瞧他,自长安疾驰一日一夜至洛阳,现下又奔波半夜,这人却仿佛钢浇铁铸一般,毫无疲态,正举目遥望着远处自冲波蜿蜒的黄河中升起的朝阳。虽是冬日,衣物厚实,却依然可以感觉得到衣袍下那虬结坚实筋肉中蕴籍着的无穷力量,却无处施展。 他叹口气,伸手拍拍独孤敬烈的臂膀,劝道:“叫你背《势》是白叫了。你现下已是天下武将之首,军中第一人,前程大好,有的是青史留名,建功立业的机会,何必非要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这般自轻呢?” 独孤敬烈转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不曾白背——天下汹汹之势,温郁渎看清了,方文述看清了,杨天威,伍伦,甚至黄河岸边的老船夫一家,哪一个没看清?甚至大行皇帝留这道血诏与你,也是有所图为的。可惟有我,虽然看得清楚,手握重权,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郁郁的笑起来,道:“马革裹尸,狼山封禅,功业千秋,青史扬名……当年我在北平府军,一直是这般向往着的;南征的时候,我也曾这般渴望着;但是在长安这些年……在虎牢关这些时日,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什么叫做命中注定。”他伸手为凌琛撩开颈边散乱的长发,低声道:“你说的对,我一直在忍,忍得连半生向往的一切都丢失殆尽。我既是独孤家的人,也许就还要这般忍下去,忍一辈子。但你不一样,我不要你也如我一般……忍这些事情……” 凌琛有些惊愕地望着他,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他还太过年轻,不能切身体味独孤敬烈那满心沧桑,抑郁难伸的沉痛,但是他何等聪颖,已经自独孤敬烈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对这身不由已人生的万般无奈,他前半生所坚持的东西彻底崩催的绝望。 长安金阙闭衰草,销尽将军百战心。 独孤敬烈却微笑起来,伸手自地上拎起了那条玉带,道:“如今是我还是你,瞧不清楚眼前之势?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6 你何必要为着这样东西担上心事?现下你心心念念要收拾的,不是北戎王么?”他珍爱地瞧着凌琛,柔声道:“人道霍骠姚‘有气敢任’,我大浩的滦川公,岂能后人?——与北戎周旋,粮秣,军饷等物,你都大可放心。” 他执起凌琛的手,将那条玉带放进那伤痕微褪,嫩肉初生的掌心中,道:“不过,你不必象霍骠姚一般‘少言不泄’了……你能自由自在,想作什么便作什么。——因此,你没了青霄剑,不能不留着这道血诏。” 凌琛一震,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玉带,终于慢慢地合起手指,握住了那遂鹿天下的砝码。 独孤敬烈取过烘暖的银壶,打开来递到他的手中。凌琛将壶口凑至唇边,喝了一口,喉间弥漫开温暖酪浆的甜香,将他身心皆温暖了起来。他抬头瞧瞧独孤敬烈,忽地低声道:“那么,若真有天下大乱的那一日,我起兵争天下,武德将军又将如何自处?” 独孤敬烈的笑容,愈发的开怀,道:“那便让我见识见识,名动北疆的滦川公的本事。”他转过头去远眺黄河,道:“难道你我之间,还怕了兵戎相见不成?” 凌琛骤然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独孤敬烈。转眼间却又释然了,他们爱过,相许过;背叛过,利用过;现下也深知前路漫漫,生死难测。但是那又如何?如今他们仍旧是相伴一处,血脉同连,心意相通,瞧着黄河浪涛,万里江山。 他默默地伸手摩住独孤敬烈的臂膀,独孤敬烈没瞧他,但是却反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一触一抚间,有一些更为纯粹的感情,随着黄河上空升发的太阳,渐渐地浮了出来,非关情欲,不是爱恋。 并肩驰骋时能心心相印,生死搏杀时又惺惺相惜;世间多少众生情长,恩怨爱恨,却皆不似洛阳城外即将分离,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的,两个人。 ———————————————第一部、长安不见·完——————————————— 第46章 结局了…… 《燕山》第一部终于结局了,呜…… 虽然数据不怎么样,但是在朋友们的鼓励之下,我总算是写完了……鞠躬,谢谢鼓励我的人们,容忍除了埋头写文,什么也不会的银筝…… 第二部预告:凌小公爷转战北平府,与北戎王温郁渎继续勾心斗角。天下也在暗潮汹涌,皇家对北平府的不信任危机……终于爆发。 命运将怎样捉弄小公爷和将军?他们又能不能解开命运的死结? (我是认真的写虐文的人,但是我也是认真的想要he的人……) 《燕山渐近伴夕阳(中部)》作者:银筝 文案 大浩朝君臣相疑,北平府已危在旦夕。而北戎王温郁渎,于公于私,都在对北平府虎视眈眈。 北平王世子,滦川公凌琛的人生,在这样的内外交困之下,又该往何处去? 而深爱他的武德将军独孤敬烈,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保护住自己心爱的情人? “凌琛,只要你说一句话,天涯海角我也带你去,宠你护你一辈子……只要你舍得下北平府,舍得下那些等着你的人们。” “烈哥哥……” 内容标签:强强 天之骄子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琛,独孤敬烈 ┃ 配角:温郁渎,北平王,邹凯,独孤丞相 第1章 边境上的猎杀 武州城外,群山蜿蜒,其中一处山凹中座落着个小小村落。此时正值盛夏,山峰叠翠,重峦铺绿,因此这小村落也掩映在绿树浓阴之中。因门户甚少,树深林密,因此自山上瞧下来,几乎瞧不出这里有人烟居住。 此处地处大浩北疆,紧邻北方蛮野诸部,常有外族入侵。因此别说山中,便是武州城内,也是人烟稀少。但自前年冬北平府军扫荡北疆,与北部强邻决战宣化府,逼得北戎王败退求和之后。北疆终被北平府军荡平,武州城内安定,便有客商过往,渐渐人流涌入,兴旺起来。这山中的小小村落,也有了人迹。 夏日昼长,太阳还在山巅将落未落,已有鸡犬入窝,又有妇人长声叫唤孩子归家。村中男子多是打猎采药之辈,此时几人自山中归来,满身疲累,便解了破烂衣衫,在井台边打了水冲洗满身泥尘。山中深井,水质轻寒,泼在燥热疲乏的精健身体上,热汗尽消,舒畅万分。便有人说笑,又哼起山中小调来。井边巨槐上鸟儿啁啾应和,仿佛被这黄昏时分的欢悦所感染了一般。 众人正在欢闹,其中一人突然脸色滞重,皱起了眉头,仿佛听见了什么一般定住了神。其余几人见状,笑声顿止,也随着侧耳倾听。半晌,只听得山中鸟唱虫鸣,树叶沙沙轻摇之声,一人道:“姚老三你莫摆出那模样来吓人。今春蛮狗子没来杀人抢东西,大家好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你要是见神见鬼的,倒把人给吓死了。” 那姚老三是个老实的,想着大约是自己听错了,吃人埋怨也是应该。并不还口,又自打了水擦身。另一人道:“罢哟,还是小心着意些好。上月我在武州城里卖山货,听说奶奶山的赵家村便遭了山贼,一般的杀人放火。”他打了个寒噤,补充道:“山贼捉人,也是要卖到蛮狗那边去的当牛马的,跟蛮狗自来抢人一般模样。” 说话间,有妇人来井台上打水,听他这般说,便道:“几位大哥这几日进山去了,不知村里事……”话未说完,姚老三忽然叫道:“有蹄声!”众人脸色大变,都听到了山林中的的蹄音,刷刷刷的至远而近,这宁静的山村奔袭而来! 妇人尖叫一声,扔了水桶就拼命地往家中奔去,一面凄厉地叫嚷:“六儿六儿,快逃……”井台上的几人也想要四下奔逃。那姚老三倒还镇定,叫道:“我去寻罗公公!”便撒腿往山间一幢独门独户的院落奔去。刚跳过院门前的一条青石,便听破木门“吱呀”一声,一个年过半百的干瘦男子大步跨出门来。 姚老三见到他,仿佛见着了救星一般,叫道:“罗公公,有山贼……”那罗公公是村中里正,名唤罗赶山,在村中也算经多识广的人物,虽乱不慌,喝道:“从哪边儿来的?”姚老三道:“后山!”罗赶山再不多问,大步向村东头奔去。姚老三见状,也连忙往自己家中奔去,照应妻小逃亡。 罗赶山刚到村口,便见一骑马队,约有二三十人模样,拖刀曳枪的自山凹间奔出,气势汹汹地向村中扑来。他连忙在道头跪倒,抱拳施礼,道:“村正罗赶山,前来侍候大王爷爷。” 马队头前的一人喝道:“老子可有什么要你侍候的,与我绑了!” 罗赶山被两名马贼拢肩收臂五花大绑倒提上马,却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7 并不惊慌,道:“岂敢不来侍候大王?大王山中奔波,到我们这荒野小村来,哪不为求财?我们村里人少家贫,凑不出多少财物孝敬。只在山中存了些兽皮粮秣,还望大王赏收,放我等一村百姓平安。” 那为头的笑道:“好会说话的村正,我等要财,却也要些人种买卖!”罗赶山摇头道:“若如此,杀了小的便是。村里人家中穷苦,却搜不出这些东西来孝敬大王。” 这是村民们的保全之道,将财物藏在山中,若遇山贼劫掠,村正便献财以保村舍平安。山贼为得财物,也便就此放过了村民。但是这些山贼显是穷凶极恶之辈,要劫掠人口卖为奴婢,断了村中人气。 为头的山贼听罗赶山话里软中带硬,意思是不放村民,便没有东西献上,冷笑道:“你皮肉痒,可要我侍候侍候你么?”罗赶山并无惧色,道:“大王且容我陈说。山里人没见识,小气抠索,东西藏得远。若大王拷问小的,只怕要耽误了工夫。武州军幕已出了告示,说是派了六路轻骑巡边。这里离武州城亦不算远,大王何必要在这个穷村子里久待呢?” 那山贼头儿听得脸上变色,北府骑兵威镇北疆,若是遇上,只怕自己这支二十来人的小队伍即刻间便要灰飞烟灭!当下对手下人喝道:“既如此,手脚快着些!”众人应和一声,立时散开,向村里冲去。两三人一处,砸门入户,拿人搜房。村中一片鸡飞狗跳,哭声震天。罗赶山连忙不住口的央求说好话,那头目只是不理。 一番搜索掳掠,这群人的马背上都带上了些粮袋鸡鸭等物,村中众人也被绑缚牵在了马后。有人要烧了村庄,头目却虑着山中起烟纵火,会将自家行踪暴露出去,因此喝止。一干村众哭哭啼啼,在马后跌跌撞撞,仓皇乱离地被拉进了夜幕当中。 山贼虽残酷无情,却也记得马背后的俘虏是自家财物,因此虽呼喝拉扯,命众村民快走,却也并不快跑拖曳。心知若跑死一个半个,自不着意,但若将大半俘虏都拖死在山中,自己这日夜辛苦,也就白废了。因此马队行进不快,直至启明星西斜,晨羲将起,方才奔到了山套之中。 那山套中层林如织,山势虽缓,却也有乱崖嶙峋。山贼头目路径熟悉,对手下一人道:“前面便是长杨坡,树深草密的,有些险恶,却不得不防,你且去哨探一番。” 那部属刚应得一声,便听队伍中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冷冷道:“险恶又如何,难道便不走这长杨坡了么?” 头目听闻他声音阴冷,心中不悦,但这黑袍人却是他此行的金主,不好得罪,只得忍气吞声道:“哨探一番,稳妥些许。”黑袍人冷笑道:“兵贵神速,方是正理。在这里磨蹭时间,反说是‘稳妥’,倒好叫人笑掉了牙齿!” 山贼们天不管地不收,几曾受过人抢白奚落?那头目大怒,骂道:“你这蛮……”还不待他说完,身边部属中有谨慎老成的,连忙拉扯他的衣角。头目反应过来,自知不合失言,泄露了秘事,便忍了气,狠狠剜了那风帽覆了大半个脸的人一眼,咕哝道:“学了几句汉家兵法便来卖弄,好了不起么?”也只得下令,道:“大家伙儿加力出山便了!” 待山贼们上了长杨坡,因杂草丛生,树间狭窄难行,马队行进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行伍拉扯成了一条长蛇状。正奔驰间,忽见路上横七竖八,倒伏着几棵树干。 那头目知自家做的是是刀口舔血的生涯,万般谨慎小心,虽见那树干断处茬口粗砺,木刺遍布,不似人为。却依旧有些疑惑,想道:此时山中并无暴雨巨风,树木岂会无缘无故倒折?思及此,扫一眼黑袍人,对后队令道:“把俘虏拉到前面来!”想着令俘虏们前探,若是有事,也好作替死鬼。 但他的命令已下得晚了,不待山贼们动作,林间忽地破空声大作,数十支箭簇疾射而至!虽是乱箭,却极有准头,前后几匹马上的山贼皆被射的翻身落马,地下的俘虏们却毫发未伤。不待众贼反应过来,又有十数支箭,箭簇带火,如天女散花,落樱飘摇,向四面八方射开,立时林间几处腾起数堆烈焰,既封堵道路,又将林间照得通明透亮。 山贼队伍大乱,头目与那黑袍人皆是心思机敏之辈,立时仗起兵刃,夺路便走。却听林间马蹄声大作,近百名骑兵在树丛间疾驰而来,奔跑间错错落落却绵密呼应,一时间便与前方的弓箭手们成了合围之势,令林中诸人再无退路。 众人定睛看时,骑兵们已在林间排开阵势,为头一位少年将军,着分瓣梅花嵌叶甲,罩素罗团花战袍,头戴盘龙霜雪镔铁盔,掌中烂银点钢枪;秀目冷光凝动,笑容杀气横生;乍看之下俊美无畴,北戎战事中却无人不知来的便是索命罗刹——山贼队中已有人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道:“滦川公!” 来人正是率队出击的凌琛,听见山贼识得自己身份,嘴角微勾,晒道:“区区山贼,倒有眼力?——既如此,乖乖将那几个蛮子交出来。待你等上法场的时候,小爷为你寻个好刽子手,把活儿做得漂亮点儿,如何?” 山贼头目心道若是上了法场,活儿漂不漂亮,还不都要掉吃饭家伙?直气得七窍生烟,挥刀喝道:“兄弟们并肩子上啊!”山贼们也知道今日惟拼一死而已,呼喝着各举武器,扑上前来,北平府军立时列队相迎。 凌琛笑容不变,令道:“斩尽杀绝,头颅计功!” 北平府骑兵悍勇精绝,训练有素,便是单打独斗,乌合之众的山贼也不是对手,何况如今众寡悬殊?当下两骑一队,枪里夹刀,瞬间便将山贼们大半斫下马来。惟山贼头目与三名黑袍人,武艺不弱,还在作困兽之斗。 凌琛被三名侍卫以“品”字形护在正中,不慌不忙,含笑观战。见一队骑兵久夺一名黑袍人不下,叫道:“大东你成不成?这蛮子不过是仗着坐骑灵活罢了,要是步战,下盘全是破绽——”一语未完,便见那队骑兵刀枪齐夺,下斫马头,上剌咽喉,那黑袍人挡都来不及挡得一下,便已摔落在地,气绝身亡。凌琛却挑剔他道:“这一枪太软,连嗓子眼儿都没扎透,你当是娘儿们使剪子呢?记你半功算了。”那使枪的骑兵名叫孙大东,性情忠厚老实,知道凌琛是与他开玩笑,也不回言,只抓抓脑袋,憨憨一笑。 他不会说话,自有人帮他出头。护在凌琛身边的邹凯道:“爷你甭尽欺负大东老实头,人宰了便宰了,你管他扎透没有呢?还‘记半功’,堂堂宣化军主帅,这般分斤拨两的,寒碜不寒碜?” 凌琛瞪眼,刚要强词夺理道“爷这是从严治军”,忽听战团中暴喝出声,道是:“北平王世子这般倚众欺寡,教人耻笑!” 凌琛听见此说,大笑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8 出声,见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袍人,已被一队骑兵围逼得手忙脚乱,只仗着手中刀沉势猛,才堪堪招架得住。凌琛笑道:“本爵一片好心,你不懂得?——黄泉路长,你早些儿去了,地狱里占个好位置,却不好?”北府骑兵听惯了自家世子耍贫嘴,尽皆轰笑,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那黑袍人,有人道:“吐唾沫淹死你也是个死,还管什么倚众欺寡?” 那人虽汉话流畅,却也只是寻常说话,斗嘴则万万不及。他本就落了下风,现下手上拼杀,嘴里怒骂,更是一心二用,一个不慎,已被对战骑兵一枪剌中左肋!黑袍男子勇绝无伦,竟不顾伤处,一刀格开腰间长枪。右肩立时又被另一名骑兵削中,血染征袍。他怒吼一声,拼死还了一刀,将两名骑兵逼退了几步。 生死攸关之际,任谁也是用自小儿说惯的言语骂娘。北府骑兵们立刻听出了他吼的是北戎话,当既喝道:“这狗东西果然是北戎奸细!”怒骂不已。山贼头领见大势已去,又听众人皆骂自己为奸,只觉果然羞对天地,长叹一声,挥刀自刎。另一名黑袍人也被剌下了马来,毕命尘埃。 凌琛听着仅剩的那名黑袍人咒骂,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人的言语,忽地眼睛一亮,低声道:“孤竹部?”当即下令道:“捉活的!”他令出如山,话音未落,已有数骑上前,枪挑刀削,已将那筋疲力尽的坐骑杀死。那人再抵敌不住,跌下马来。众军刀枪环指,将他逼得不能动弹,立时有人上前,将他五花大绑,倒缚在马背之上。 众俘虏获救,悲喜交加,涕泗横流地围了上来。凌琛抱拳团团一揖,向解缚脱困的众人道:“诸位受惊了。不过这群扰土害民的贼子今日伏诛,列位以后便可以平安过日子了。”众人纷纷跪地,叩谢凌小公爷救命之恩。凌琛笑道:“宣化军幕府早有均令告示:若有人首告山匪行踪,赏钱五千贯。此番既是贵村的李六儿在山中了望台点了狼烟,明儿罗里正来武州城中领赏便了。” 罗赶山连忙推辞道:“在村子里设狼烟报讯,也是小公爷前些时日作下的计较,我们岂敢再要赏钱?” 原来这些时日,各处都有山贼出没,洗劫村舍。奉父命出镇宣化军的凌琛早就下令追剿山贼,奈何山贼行踪飘忽,熟悉山路,不待官兵到来,已无影无踪。凌琛与军幕诸将多方苦思,终于从山贼的动作中瞧出异状来:以往他们劫掠村舍虽多,却少有掠人绝户之事;而此番却动不动便绑走村中诸人,竟有些象北戎军所为,因此众将猜疑是北戎人捣鬼。大浩与北戎如今相安无事,北戎人不好南下抢掠,只好借山贼之手,抢夺人种到草原上做奴隶。凌琛便来了个欲擒故纵。武州因是边关,各处俱有狼烟,幕府召了各村里正约定,一旦山贼到了,立既想法点燃就近的狼烟报讯。而幕府诸骑也不必入山中追剿,只在通北戎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果然各处抢掠的山贼俱如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凌琛听罗赶山不敢受赏,大笑道:“罗里正这客套话说的却不是时候。这起山贼把你们的村子抢掠一空,哪能不要银钱整修呢?不必推辞了。”众人喜笑颜开,碰头山响。凌琛连忙令左右扶起,又令将山贼掠去的财物归还他们,又与了几匹马给女人乘坐,教他们自行回村。 众村民谢恩去了,凌琛下令安排打扫战场,掩埋尸首,割头计功等诸般军务。又道:“将蛮子脑袋的血控得干净些,别弄得瞧不出模样儿了。小爷要送温郁渎一份厚礼呢。”众军知道世子打的决不是什么好主意,大笑着齐声应了,自去忙活。 作者有话要说:  中部开始,希望大家喜欢凌小公爷的出场啊…… 第2章 父子斗心眼 众人忙乱了半日,待回至武州城内时,太阳已经渐渐的往西偏去。众军奔驰厮杀一夜,虽不露疲态,却也都巴望着回营休憩。不料刚至中军幕府之外,便有守在大门之外的侍卫上来为凌琛拉马,禀道:“世子,王爷到了。” 凌琛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了句:“父王?”心道自己最近干下的胡闹事也就收集人头送给温郁渎这一桩。现下还没干出去呢,坐镇北平府的父王哪来这般长的耳朵,这便知道了不成? 他滚鞍下马,对身后诸军道:“你们自到有司计功,回营整备。将人头送到医寮,叫医令与我好生用药制了。要是变了一点儿模样,军法从事!”众军应了。凌琛又命将俘虏带下去小心看守,随手将马缰马鞭扔给上来侍候的马夫,率着邹凯等人,甲胄跄踉的大步上阶去了。 武州城因方开军府不久,房屋并不轩昂,府中庭院内杂树杂草甚多,有些肃条气象。但门前阶下尽是岗哨森严,军容严整,自是凛凛生威。见凌琛进来,俱持戟行礼。远远的正厅当中,宣化诸将已全副披挂的雁行排开,当中帅座端坐一人,剑眉虎目,气宇轩昂,三络墨髯飘拂胸前,正是凌琛的父王,镇边数十年,威名震慑北疆的北平王凌毅。 凌琛上前,单膝跪地,平臂行军礼道:“儿臣见过父王。”身后诸人也随他下拜,齐声道:“参见王驾。” 凌毅瞧着满面征尘的儿子,刚毅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瞧不见的笑容,道:“好了,起来回话。” 凌琛谢恩起身,遵军令回禀剿匪情形。他自然知道自家父王喜好,当下删繁就简,扼要说了一番。奈何他文韬武略,因此虽是简要回禀,也是言语华瞻,历历如绘。宣化军诸将这两月来为匪患耗去无数神思,此番便如重温历险一般,俱听得心驰神往,一众粗豪汉子脸上都透出了骄傲神色来。把个帅威端严的北平王闹得又气又笑,瞪着舌灿莲花的宝贝儿子,心道死小子你是在说书么?小心老子揍你! 待得凌琛禀完,凌毅冷笑一声,紧盯着问道:“六路巡边带回来的人头,你为何要令医寮炮制防腐?” 凌琛面不改色,回道:“悬之国门,以儆效尤!” 凌毅听他对答如流的说瞎话,想着儿子总归是宣化军主帅,总不好当着一干将军的面对他家法侍候,便哼了一声,道:“散帐!”打算回了后堂再跟臭小子算帐。 凌琛也知道父王绝不会这般轻轻就放了自己过去,回房卸甲的时候,要紧跟身边侍卫们商量道:“父王一来,大约不会准我用人头去寻那温郁渎的晦气,想个法儿怎生掩过去才好?” 邹凯劝道:“不准便不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凌琛瞪眼道:“这几个月我好容易才捉到温郁渎的尾巴,怎么不是‘大事’?”邹凯听说,摇摇头道:“反正我是糊弄不过王爷去,你别寻趁我。”几名侍卫也跟着摇头。 凌琛气结,自个儿想了想,也没想出什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59 么好办法,憋出个馊主意道:“要不,我装病算了?你替我去见父王,就说我方才旧病复发了,现下气血不畅,胸闷咳血,夜间盗汗,白日眩晕……”邹凯气道:“祖宗哎,你积点儿口德吧,这种鬼话连武德将军都哄不过去!” 凌琛脸色微滞,表情有些复杂地嘀咕道:“我哄他干嘛……”心道独孤敬烈还用哄?直接气得他晕了头,万丈深渊他也敢跟着小爷往下跳! 他想不出法儿,只得一步三晃荡的去见自家父王。到了北平王住处的正房之内,见凌毅也脱了王袍,换了家常穿着,连忙上前行了家礼,又讨好地从亲兵手里接了茶碗,亲手奉给父王。凌毅哼了一声,接了茶道:“坐下说话。”却终是心疼儿子一夜劳苦,令人送了桂花酸梅汤上来。 凌琛老老实实坐下,假装埋头在汤碗之中,喝了半盏茶的工夫也没抬头。凌毅见状,凉凉拆穿他道:“别喝了,再喝就淹死了!” 凌琛翻个白眼,放了碗,道:“君父有赐,臣不敢辞嘛——您瞧我还没喝完呢……” 凌毅道:“你少跟老子打马虎眼,你要能把老子奉成‘君父’,我做梦都能笑醒喽——老实说吧,你打算用那些北戎人的人头做什么?” 凌琛搪塞道:“能做什么?以儆效尤又不能只儆大浩的臣民,北戎人也得吓唬吓唬,一齐挂在城门上呗……” 凌毅一笑,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茶叶沫儿,忽地阴恻恻地道:“小子,你现下说了实话,过会儿少吃多少苦头——老子可把话放在这儿了!” 凌琛心下揣度:父王是惯会兵不厌诈的,自己自小到大便不知被他诈过了多少次,这次要是一诈就老实说了,功亏一篑不说,还准定要被他嘲笑个半死。至于在父王手里吃苦头,最多也就是马鞭军棍跪祠堂。前两项父王心疼他大病初愈,想来下不了狠手;而凌家祠堂又远在北平城内,自己打哪儿跪去?盘算一番,作出一副率真吃惊相来,道:“儿子哪能不对父王说实话呢?那北戎人的人头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儿,当茶壶太大,当夜壶太小,除了挂城门也没别的用了啊……” 凌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喝道:“住嘴!”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劈脸扔将过来,道:“自个儿瞧瞧吧!” 凌琛有些疑惑地接住文书,见是一份兵部发来的邸报,连忙展开细瞧。凌毅见他草草看过前半截,目光定在了中页处,脸色也凝重起来,知道他已经瞧出了端倪,对儿子的聪敏满意万分,翘足啜茶不语。 他少年时便随先帝起兵,东征西讨,戎马倥偬半世,哪得多少时间儿女情长?因此三十八岁上才得了凌琛,爱若性命。凌琛也确实是他的骄傲,灵动跳脱聪颖绝伦,沙场征伐骁勇善战,隐隐然已有父风。凌毅半世不娶妾室,除了因与妻子伉俪情深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凌琛。他内心深处,实不能再令一个异母兄弟来分薄凌琛的所有,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如一般豪门贵家公子那般与兄弟姊妹们勾心斗角,争夺父母的恩宠。 他瞧着走了一遭长安便瘦脱了一圈的儿子,心中疼怜。想着那场儿子险些在其中送了性命的皇室内乱,却是又悲又恼又忧,悲得是老兄长一世英雄,却没个好下场;恼得是朝中新君器量不堪,竟与外族勾结,视天下社稷为轻;忧的却是现下朝局变动,局势不明,手握重兵的凌家实有万种危险;作为凌家家主,他不能不为家族,特别是为自己心爱的儿子,想一想后路如何。 他这边思绪万千,那边凌琛却已经瞧完了邸报,抬起头来,道:“工部派侍郎何广生到饶州,洪州等地征集大木,运往潭州——这是工部的事儿,却写在兵部邸报上,又是送到潭州,可是为了造舰出海?” 凌毅摸摸胡子,问道:“你瞧朝庭突然打造水师,却是为了什么?” 凌琛皱眉,心想现在东南沿海并无倭寇水匪等事,南越王亦臣服朝庭,那便只剩了一处需用战舰……他俊秀眉峰拧在一处,低声道:“新罗半岛!” 凌毅赞赏地点头,凌琛却又犹豫起来,道:“新罗,百济,高句丽,及南部三韩诸国,虽互相扰乱不休,但一向是对我大浩臣服的。朝庭如何忽然要打它们的主意?”他抬头瞧了父王一眼,把“隋炀帝征高丽”的话头咽到了肚子里。 凌毅摇头道:“高句丽朝堂混乱,权臣辈出,什么样的心思都可能有。现在把持朝政的高彦真便是个不安分的,几番入朝,都是要与自己的家族要封赏,只怕也有篡位的心思——这样的人确实应该防备。” 凌琛皱眉道:“可是,父王,现下国家哪里是能够远征高句丽的时候呢?”凌毅怅然点头,道:“高句丽蕞尔小国,一上将足以震慑,东汉耿临,西魏毋丘俭之战,皆是如此。若要水陆并进,灭国绝祀,非有汉唐之力不可。冒然轻进,只怕……”他苦涩地咽了一口唾沫,不说话了。 凌琛小心问道:“父王可要上书朝庭……”凌毅摇头,道:“帝国征伐新罗半岛,水路不论,陆路必以我北平府军为主。我若上书反对,妥妥的一项‘畏难避战’的罪名……是你宣的皇帝遗诏,新君本就有了疑惧之心……”凌琛低了头,咬牙不语。 凌毅瞧着他眉峰深锁,一笑,道:“傻孩子,你宣了先皇遗诏,天下皆知。皇帝哪敢轻易动咱们凌家?他也怕民心似镜,史笔如铁呐——咱们且说眼下,是否对高句丽用兵,还只是一句猜测,我北平府也只能先做防范罢了。若当真要出征新罗半岛,你说,咱们最大的隐忧是谁?”凌琛想也不想便道:“温郁渎呗,还能有谁?” 凌毅点头道:“昔日太宗征高丽,还要防备背后的薛延陀,我们岂能不防北戎——”他捋着左颌下的一缕长须,坏笑道:“儿子,你收的北戎人头,可派上用场了……” 凌琛静默一刻,大叫道:“父王,我可是你亲儿子!” 凌毅笑的老谋深算,道:“你现下知道老子是你亲爹了?刚才对亲爹满嘴瞎话的人是谁?你既要把人头送给温郁渎,问他个不遵盟约之过。那这出使北戎,扬我国威的使节,自然应当是我大浩的滦川公啦?” 凌琛嚷嚷道:“我才不去北戎!”心道那人头本是拿来敲诈温郁渎的,谁想父王会用来做这么大一篇文章?其谋篇布局,操心劳力之处不计其数,果然是桩大大的苦头!他眼珠一转,又道:“我病刚好,你就要把我扔到那茹毛饮血的鬼地方去,母妃非念叨死你不可!”凌毅瞪他道:“少装腔作势,拿你母妃来压老子!你养老虎的事儿还是我帮你在你母妃面前说开的呢!”凌琛怪叫道:“你帮忙?母妃都点头了,你才敢敲边鼓,马后炮放得响——”凌毅大怒道:“死小子你又皮痒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0 父子俩斗鸡似的对瞪一刻,凌毅能征惯战,立时迂回转圜,变脸如翻书一般地笑道:“你若不去也行,反正这宣化府匪乱已平了大半。你生辰也要到了,这回却是个整日子,便随我回一趟北平府吧……”他瞧着儿子,满脸和蔼可亲地道:“你母妃早就想要为你好好张罗一番了,要请北平府内外的世家夫人,带着各们千金进府赴宴。虽说我们宠着你,婚姻由你自择,但这人生大事,有父母为你掌眼,也是好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式“十面埋伏”使将出来,捣蛋鬼立刻丢盔卸甲,老实应下了与北戎谈判一事。凌毅心满意足,复道:“儿子,你当得知道,此次去北戎,却不是为了安抚温郁渎!” 凌琛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在我大浩惹出来这般大的事体,我还没找他算帐呢!”忽又想起一事,道:“父王,我昨夜剿匪,捉到一名蛮子,口音象是孤竹部的……” 他父王一听“孤竹部”三字,与他一般的眼睛一亮,笑道:“既如此,那却要好好的炮制一番。” 第3章 交游 凌琛因要出使北戎,只得将宣化府的军务做了一番安置,办了交接。他因受父王挟制,输了一着,心内不满,干脆将事务扔了一大半给父王,自个儿偷偷溜了出去,游赏自己到此驻防以来,还未逛过的武州城街头巷尾。他父王扬胜者之威,得意之余,也就宽容地随他去了。 武州虽是边城,但因开了榷场,又有驻军,城中也有了些繁荣气象,街边尽有饭铺酒肆,招待来往客商。但边塞之地,卖的尽是粗劣酒浆,凌琛是喝遍天下美酒的人,哪瞧得入眼?因此见面前走的石板街上,横挑出个小小酒幌,也只是视而不见,过门不入。 刚走过门口几步,忽听有人呵呵大笑,道:“居然撞着了你!”凌琛转脸瞧去,便见一人自那腌臜酒肆中掀了酒帘,露出个圆咕隆咚的大脑袋来,对着自己眯眼直笑。凌琛一见之下,吃惊笑道:“好侍卫,你怎么在这里?”那人大怒道:“侍卫个屁,早知道就不叫你了!” 这人便是凌琛入京时认识的土匪之一,名唤伍伦的。为了劫狱救自家弟兄,曾扮过凌琛大半月的侍卫。但他本等是土匪,哪懂得王府规矩?扮起来错漏百出,被凌琛杨天威等人调笑了个够,从此一听到“侍卫”二字,就要七窍生烟。凌琛早号准了他的脉,见面偏要“侍卫侍卫”地唤个不停,又道:“你那位焦不离孟的方先生呢,在哪里?” 伍伦听到“焦不离孟”四字,脸色一变,连忙跨出门槛,扯了凌琛手中马缰,丢给店东,将凌琛拉进酒肆里去了。他占着一张靠窗的位置,偏在房廊一侧,很是僻静。伍伦拉凌琛坐下,斟了满碗的酒,送到凌琛面前,咧嘴笑道:“好小公爷呢,先喝三碗再说话。” 凌琛斜眼道:“喝酒不妨事,你这笑可有些不对。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现下既是跟方先生在一处,是起心要盗他的东西呢,还是要奸——”一语未完,伍伦跳起来就要捂他的嘴。凌琛动作极快,一偏头躲了过去,脚下顺势一勾一绊,伍伦哪是他的对手,一个踉跄便摔成了滚地葫芦。凌琛招势使得恰到好处,虽让他摔了个屁股礅儿,却连桌子边儿也没碰着,桌上酒菜一点不洒。因此自家安坐桌边,端起酒来啜了一口,幸灾乐祸地道:“侍卫免礼。” 伍伦被摔得呲牙咧嘴,正要发火,店小二却已赶了过来瞧看慰问,他不便施展,只好悻悻坐下,打发店伴去了,方气哼哼地道:“听说你是镇守这武州城的将军,怎地还是这般讨厌?没一点将军样儿——”凌琛咦道:“你就有土匪样儿了?方才扭扭捏捏的,一副小媳妇腔。瞧你那一脸浪笑,不就想问‘焦不离孟是嘛意思’嘛——”他将伍伦的南腔学得惟妙惟肖,连那粗豪喉咙也一并捏了出来,听得伍伦寒毛倒竖,再不敢强,打躬作揖,连连央道:“爷,爷,小爷爷哎,以后你说啥我都听你的,叫我侍卫也不恼,求你别再学了成不成?” 凌琛笑不可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说着,又问他们到北疆所为何事。伍伦倒也无甚隐瞒,老实说了。原来与他同在乌林山为匪的书生方文述有位异姓兄长,多年前逃荒逃到了北疆,在这武州城外安了身。数月前忽托人辗转送了信来,道是自己已生了重病,求方文述帮忙接济妻儿。当年这兄长于方家曾有大恩,因此方文述与伍伦义不容辞,乔装改扮到武州城寻亲。 凌琛问道:“既有信来,照着信中所写寻访便了。方文述不论,你可是天下海捕文书上有名有姓的盗匪,在这武州城里乱晃荡些什么?当我军府所辖的公人是摆设不成?”伍伦涎着脸,道:“武州城的将军不是你嘛,老子可是你侍卫——”却又想起当凌琛侍卫的好处来了。 他想与凌琛放赖,却见那一双秀目笑里藏刀,盯得人心里发毛。知道自己文斗武斗,都万不是这小爷的对手,只好老实坦白道:“也不是我们想在这里多呆,只是到了这里,却听说武州城这些时日有山贼,好几个村子都被洗劫空了,他兄长那村子也遭了难,上哪儿找人去?” 凌琛叹道:“山贼现下已被小爷剿得差不多了,但是早先被虏去的人只怕是命当如此,回不来了。我已令军幕斥侯查探清楚了,那些人被北戎人捉去漠野之中,大半作了军奴……”伍伦跳将起来,吼道:“那怎么行!”在地上团团乱转,担忧道:“小方可要伤心死了!”凌琛顺口问道:“小方呢,他去哪儿了?” 伍伦瞪起眼来,道:“你怎地也叫小方?”凌琛笑道:“你管我叫什么?方才还说我说什么你都听呢。”伍伦气道:“那你也不能这般没大没小,小方他年纪好作你兄长了!”凌琛窃笑道:“他作我兄长,你作我什么,大嫂子么?” 一语说出,伍伦坐着也差点儿摔个跟头,只觉天塌地陷一般。他虽对方文述由敬生情,两人已有暧昧情缘,但因虑着对方是读书人,又怕世间纲常道德等事,总不敢越雷池半步,连知交好友杨天威都不知道他心思。谁想仅与他交游大半个月的凌琛居然这般的慧眼如炬?他应亦不是,不应亦不是,一张脸涨成猪肝样紫,瞪着凌琛半晌说不出话来。老半日才憋出一句,道:“爷啊,你是……”本想说“你是地里鬼么?”但也知道自己只要说了一句不好听的,凌琛准有十句堵上来,只怕把自己堵断了气也不能消停。万般无奈下,又憋出一句:“爷啊,这话就别说了吧。小方他脸皮薄……” 凌琛挑眉笑道:“他脸皮薄,你的脸皮可赛过城墙拐,你怕他什么?一个‘焦不离孟’到现下都没打探出来,白瞎了你伍寨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1 主半世英豪?”伍伦本被他闹得气沮,现下忽听他抬举自己,当真是意外之喜。又听他话中有指点自己之意,更是眼睛发亮,忙作揖道:“我的好小爷哎,你果然是神仙,你教给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凌琛笑道:“听我的做什么?听你家小方的才是正经。”伍伦傻笑道:“我本来就听他的嘛……” 两人鬼扯一阵,都是些方文述听了要气个半死的话头,终于重又说到正事上面。伍伦现下已对凌琛推心置腹,便细细告诉他道:方文述并不死心,半月来扮了算命先生走街串巷,总巴望着能打探着些消息。凌琛问道:“既担忧如此,怎不来找我?”伍伦道:“侯门深似海,何况军府?你哪是那么容易见得着的?”凌琛想想这话也是,点点头,道:“今儿你能碰着我,倒也是缘份。再过两日便连面也碰不着了。”伍伦惊问:“怎地,你不在武州当将军了么?” 凌琛听问,便告诉了他自己受命出使北戎一事。只把伍伦听得两眼放光,道:“你要去北戎啊,那正好……”凌琛原本早就猜出他想到北戎去帮方文述寻亲,现下微微撩拔,轻而易举地便引得他上了钩,磨着要与凌琛同行。凌琛也有意带这两人同去北戎。伍伦一身武艺不论,方文述精熟战阵地形等学问,凌琛此去北戎,探清北戎腹地地理也是一大要务,正需要这等人才。伍伦磨他一阵,他便答应了下来,与了伍伦一方令信,教他们晚上来军府见自己,喜得个伍伦抓耳挠腮。凌琛见状,不知怎地,又想起自己怕父王伤情,偷偷藏起来的那道先皇血诏,忽又想起了独孤敬烈与自己眺望黄河时的那番谈话,心内一动,想道:“难道我当真要……招揽天下英雄么?”却不愿多想,微微晃晃脑袋,丢开杂乱思绪,岔了话题,又与伍伦喝酒,说些闲话。 他既要带伍伦两人去北戎,便也说些北戎风俗与伍伦知晓。伍伦听得与中原风俗相悖之处,乍舌道:“蛮子果然是蛮子,男男女女跳个舞就能拉扯到一处?”凌琛轻笑道:“怎地,你瞧不上他们这般不识伦理纲常?”伍伦一怔,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要是真心欢喜那个人……”他心内一动,忽地瞧着凌琛,小声问道:“小公爷,你如何会与我说这些个?” 凌琛笑道:“你又不傻,自己琢磨便是,问我作什么。”说着,自顾自喝酒。伍伦一怔,也跟着端起酒碗,大口喝干,只觉这一顿酒虽是偶遇,倒喝出了毕生未有过的畅快滋味儿。对即将前往的北戎之行,竟有了几分期待起来。 第4章 老虎杀人 一月之后,大浩勋爵,滦川公凌琛率使团自北平府出发,带着北平王的亲笔书信,前往北戎边境的浞野城。北戎虽已臣服大浩,但凌琛此番出行,却不是大浩朝庭所派,因此并无多少仪仗规制,倒似滦川公出行游乐一般。 浞野城虽名为“城”,却也不过是北戎一部所在。浞野河畔,长草连天,夏季和风吹拂在晴空之下,草低云淡,显露出无数牛羊,与错落散布在荒原之中,如灰色巨石一般的牛皮帐篷。 这等边关景色,凌琛与北府军吏都是见惯的,自不着意。倒是在使团中作掌书记的方文述与作侍卫的伍伦,头次入北地草原,满眼新奇,东张西望地饱览边疆风物。同样兴奋难耐的,还有凌琛所养的小虎。那虎已经长得七八尺长,虽未完全长成,却顶花油亮,额点王饰;目射精光,爪下生风,隐隐然已有兽王之威。虽使团中人坐骑尽是战马,久经沙场,胆量非凡,却也不大敢靠近这兽中之王。 那虎亲近凌琛,撒着欢儿奔出里许,又跑回到他身边,鞍前马后地奔行。伍伦瞧得有趣,想要上前与它赛一回脚程。那虎立时自喉间做出呜呜声响,惊得伍伦的坐骑连蹦带跳,差点儿把伍伦掀下马来。伍伦好容易控住马,又气又笑,道:“小公爷你人讨厌就罢了,怎地养的玩意儿也这般讨厌?”方文述听他说话无礼,忙呵斥道:“别胡说!” 伍伦刚想回嘴,便见凌琛秀目扫将过来,先瞧他,再盯方文述,又扫回自己这边来,脸色似笑非笑,目光戏谑万分,一副“别叫小爷说出好听的了”的神情。吓得立刻闭嘴,老实收缰,随队前行。方文述也是个心思七窍玲珑的,看这两人眉眼官司,知道必有古怪,却不好当面开口询问,打定主意待得扎营时分,定要向伍伦问个清楚方罢。 他们走过的这一段浞野河岸,虽是牛马成群,却只有零星北戎牧民居住,离浞野一部的聚集地还有不少路程。前来迎接带路的北戎骑校莫贺那见天色渐晚,便招呼使团在一处避风凹地中安营扎寨,道是明日浞野部族长便来相迎滦川公入城。 众人正在安防扎营,风中却远远传来犬吠马嘶之声。使团中人大半是北府兵将,最善辩声察踪,一听便知是有人出猎,且人数众多,想来是北戎中的大贵族出行。凌琛见状,用北戎语对莫贺那冷冷道:“本爵既在此安营,便别让不相干的人惊了本爵的驾!”莫贺那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应了,令手下人前去打探。 邹凯见莫贺那诚惶诚恐模样,凑近凌琛悄悄笑道:“爷,你这架子搭得倒是十足啊。”凌琛绷着脸,低声回道:“小爷此来就是为了找那温郁渎的茬子,告诉弟兄们别给我松了劲儿!”邹凯忍笑不已,向周遭侍卫们眼色示意,众人立时也跟着僵着脸色,挺胸凸肚地摆出一副天朝上使的架势来。 在一边的伍伦开初听不懂凌琛前面所说的北戎言语,直瞪眼睛。待听得凌琛与邹凯汉音对答,又是什么“搭架子”“找茬子”之语,立时明白过来。正觉可笑,又见身边数人忍笑忍得腮边牙骨棱起,知道自家断无这等忍耐功夫,连忙推说解手,一溜烟儿地跑到远处草稞地里,想要笑够了再出来。 他刚躲进一片荒草之中,忽见草丛里黄光一闪,知道是凌琛的虎,笑骂道:“你这畜生也要躲起来笑你那主子么?”话音未落,忽听破空之声,几支白羽长箭自远而近,向着那虎疾射而来! 伍伦大惊,幸而他手上拿着马鞭,当即挥鞭格挡,抽落数支箭簇。那虎窜过草丛,低吼一声,也挥爪格落面前长箭,腰背一躬,便要暴窜而出,忽听凌琛在远处喝道:“班寅,回来!” 伍伦知道“班寅”是凌琛为那虎起的名字,果然那虎一听之下,虽怒亦伏,乖乖地窜过草丛,向营地奔去。伍伦手搭凉棚远眺,便见西南方乱纷纷一丛人马,已沿河而下,向着营地奔驰过来。 北平府骑皆纵身上马,刀枪出鞘,弓箭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莫贺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在心中叫苦不迭。先不说两国和好,王上已严令要好好相待使团之意。便是当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2 真起了冲突,凌琛身边带的侍卫骑兵,尽是千里挑一的精骑,那些来的游猎贵族,万讨不了好去。又兼此处虽是北戎辖地,但离边境不远,左右俱有北平府军重镇,一旦听说金枝玉叶的滦川公在此遇袭,只怕立时就要掩杀过来,那便是战端重启,北疆再无宁日……他连忙向凌琛抚胸行礼道:“小公爷不用担心,待我去看看便了。”见凌琛倨傲点头,连忙翻身上马,向着猎队处奔驰过去。 到近前看清楚来骑,莫贺那便连苦也叫不得一声出来。原来来人竟是浞野部族长的第三子乌蒙! 若是别一个人,哪怕是浞野部大族长骨都侯喜亲至,只怕也要对大浩滦川公避道而行。但这乌蒙却不似平人,他小时曾生过一场大病,病好后便脑子糊涂了许多,不知世事不懂道理,是北戎贵族中有名的傻瓜。因他是骨都侯喜正室夫人的幼子,夫人心疼这小儿子有病,对他特别怜爱。他身份贵重,又得父母宠爱,又是脑子不清楚的,因此在浞野部横行霸道,荒淫无度,也无人敢管——管了他他也听不明白。 莫贺那见肥胖壮硕的乌蒙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兵卒家奴的簇拥下昂扬而来,又见自己派出的几名骑兵满脸无可奈何地随在一边,知道是劝说不住。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道:“乌蒙你好,我是王驾句黎军校卫长莫贺那。”原来北戎野蛮无文,礼仪不备,上下之间也常呼姓名,并无尊称字样。 乌蒙听他说是句黎军校卫长,也知是大王亲卫,便笑着道:“你好,我刚才瞧见一只老虎,往这边来了,你可看见了?”莫贺那搪塞道:“猛虎到处都有。这里没瞧见,别处也能寻着。”乌蒙道:“哪里能倒处都有呢,我在浞野河边还是第一次瞧见老虎呢。”他身边一名眼尖的家奴忽然指着远处,叫道:“在那里了!”乌蒙一瞧,便见草丛中一道黄光窜进远处人群,喜道:“就是那畜生!”拱裆纵马,便要过去。 莫贺那连忙上前,欠身展臂,一把拉住乌蒙的马缰,带住马头,劝道:“乌蒙,你万不能过去,那是浞野族长的贵客!”乌蒙道:“胡说,我爹请一只老虎做什么?”莫贺那知道一句没说清,这傻子就听不明白,赶紧解释道:“那是贵客养的老虎,你不能捉!” 乌蒙道:“贵客的老虎也是老虎,干嘛不能捉?”他心心念念着猎虎,蛮横脾气发作,也不管什么王驾亲卫,一鞭子便向莫贺那手上抽来,喝道:“走开!”莫贺那吃疼松手,乌蒙一夹马腹,带着大队奔驰而去。 待他们驰到北平使团营地近前,乌蒙虽瞧见北平府军虎视眈眈,但他不识军旅,不懂什么叫战阵布置,自不放在心上。却见军阵深处,一名身着水色玉竹纹妆花罗衣的少年慵懒倚在一张豹皮软椅之内,自己追遂的那只老虎乖顺地伏在一边,任由那少年搔弄它的下颌,如同一只家养的大猫一般,眯着眼睛舒服的哼哼。夕阳之中,少年袖子上的织金纹路映着老虎皮毛上的黄光,闪烁万端,极是漂亮。乌蒙瞧着又是有趣又是新奇,欢喜得了不得。又见那少年容貌俊秀绝伦,是自己平生不曾见过的殊色,便道:“哎,你是谁?”莫贺那已追上来,叫道:“乌蒙,不可对大浩滦川公无礼!” 乌蒙身边诸仆,听说这华服少年便是名动北疆的滦川公,心中都是一惊,知道这是惹不起的主儿,就有心腹侍卫上前,想要劝主人离去。奈何乌蒙任事不懂,又是个不听劝的,道:“滦川公,滦川公是谁?是你的名字么?”后一句却是向凌琛问的。 凌琛听说,不答反问,道:“你便是骨都侯喜的三儿子乌蒙?”乌蒙见他的北戎语说得甚是流利,又知道自己身份名字,心里高兴,挺胸道:“我就是乌蒙,这老虎是你的么?给我吧。你要什么封赏我都能给你,就算要做我的侍卫长,天天跟着我也成。” 北平府侍卫们听着这般蠢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邹凯刚要上前喝斥,凌琛右手一举,止住了他,对乌蒙微笑道:“你若喜欢这虎,自己过来带吧。”邹凯听说,立退半步,按剑而立,护在凌琛身侧,知道那傻子命数已尽,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了! 但是北戎国内并不是没有明白人,莫贺那便知现下情形,是骄纵任性的小子,遇上了骄纵任性的祖宗,必定要惹下泼天大祸来,连忙上前拦道:“乌蒙,滦川公面前不得无礼!”乌蒙却不懂得利害,见凌琛笑意盈盈,温和可亲,更恼莫贺那拦路,道:“什么无礼?是他要送我的!”抬手当胸就是狠狠一拳。他傻人自有傻力气,竟将高大的莫贺那捣得踉跄退开几步,自己抬脚便往北平府军阵中走去。莫贺那刚想要再行上前拦阻,却见两列北平府侍卫们沉默带转马头,为大步走过去的乌蒙让出了一条窄窄道路来,心下有些诧异:难道滦川公真的要送老虎与乌蒙不成? 乌蒙走至凌琛身边,见凌琛还在搔弄老虎下颌,笑道:“我还没见过养老虎的呢,它可真乖——”说着,也伸出手去,学着凌琛的样子,想要抚弄虎头。凌琛一笑,秀目横波,霎时间杀气顿生,喝道:“班寅,咬死他!” 那虎在乌蒙摸上自己脑袋时,已是双眼骤张,目露凶光;腰干畜劲,前爪撑地,就要暴起。听得凌琛这一声断喝,喉中立时迸出一声怒吼,右前爪似轻实重的一掌挥过,力大势沉,将还未回过神的乌蒙掀翻在地。不待乌蒙挣扎,已涌身扑上,亮出雪亮钢牙,一口咬下。众人连惨叫也不曾听得一声,便见那虎已经满嘴鲜血地抬起头来。乌蒙脑壳歪斜,半张脸血肉模糊,粗肥脖颈已被生生咬断,只剩一星儿皮肉相连了。 莫贺那等北戎人那能料到滦川公笑语晏晏之际,骤然翻脸杀人?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伍伦赶紧挡在方文述的前面,不让他瞧。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凌琛轻快的笑声随着夏日黄昏的和风,在草原上回荡: “莫贺那校卫长,本爵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问罪于温郁渎。这位乌蒙既然愿意舍身为你们北戎赎罪,那你便挑一项罪名儿带回去吧。” 他挥手示意,两名侍卫默不作声地抬着一个樟木箱子,走到莫贺那等人的面前,一人打开锁扣,二人同时使力,咔吧一声,将沉重的木箱盖子掀了开去,一股带着血腥气的药香,重沉沉地扑在了莫贺那的脸上。 箱子里整整齐齐堆积成塔的,是一个个高鼻深目的北戎人头。 第5章 浞野城 浞野部族长骨都侯喜刚将大浩使团迎入城中安置下来。转回身便听说了幼子惨死在滦川公手中的消息,气得犯了心痛症。他的正室夫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当即就要拔刀出帐,率人去为爱子报仇。却被骨都侯喜喝住,道:“儿子有的是,你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3 急什么!”他的夫人一听这话,更是大怒,放泼道:“老畜生你果然想与那干贱女人生儿子!啐,也不瞧瞧自己成不成!”骨都侯喜大怒,一把掀了几案,砸了不少家具,气冲冲地避到里帐去了。 他虽然恼怒,但是却依旧知道要先为自己算计一番。浞野是北戎三大部族之一,长守北戎南方重地,与北平府军对持,极得历代北戎王的看重。骨都侯喜能在一干众蛮勇贵族中,坐稳了这个位高权重的族长之位,却是因为与当年在北戎王位的母子之争中,果断支持了温郁渎的原因。现下他的靠山北戎王已经下令要好好款待大浩使团,那无论使团如何闹事,他都得三思而行。且滦川公此来,实是有仗势欺人的势头,北平府军在边境处俱是严阵以待,一有冲突,自己所领的浞野一部便是首当其冲。他年老体衰,早不愿意战场劳苦。因此想了半日,终于决定还是先忍了这口气,先与滦川公周旋,待过几日王驾驾到,再诉苦恼不迟。 打好主意定住心神,衰颓的老头子终于发觉外帐安静得异常,他连忙起身出帐查看。刚出大帐,便有一名满身是血的侍卫奔了过来,叫道:“大族长,夫人召集部众,要去杀大浩使团了!” 骨都侯喜又惊又怒,抄起手里的拐杖就狠狠地砸了过去,喝道:“什么!”那侍卫吭都没吭一声,就被沉重木杖砸中额头,当即倒地。帐外守御的侍卫瞧了,脸上都有些不豫之色。骨都侯喜原地转了两个圈子,方想到自己须得阻止这场大乱,要紧对侍卫吼道:“拉马来!” 话音未落,便听城中四野都有长号呜嘟嘟响起,骨都侯喜听得脸色大变,这是北戎部族中最紧急的召唤令!部族诸亲贵听到号角之声,立时便得带领家丁和族兵,到族长身边来组成部族的军队,为部族而战。 此时的长号只奏了三波,乃是普通的召令,只需要召集浞野城方远百里远近的族人。但是浞野是北戎大族,便是这样的普通召令,也能凑起一支上万人的骑队。对付区区一个大浩使团,自是不在话下。便是使团中带的护卫骑兵尽是北疆精锐,众寡悬殊之下,只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骨都侯喜踩着军奴的背爬上马背,率着只剩一小半的侍卫队伍,向大浩使团所居的楼寨驰去。 大浩使团下榻的楼寨在城东,与北戎贵族们常住的地方一般。最外边是木栅栏,周围设三道岗楼,下面则是一道深深的壕沟,内里则密层层的布满守御的土包,惟面对栅门处有一条道路可通内里。里面方是一圈圈的营帐。最里边则是一座两三层高的原木小楼,却不是为了居住,而是聚集议事,或登高望远的所在。 现下那座楼寨已被数千名北戎骑兵团团围住,推挤着一人多高的栅栏,吼声震天。但大约是因为部族首领并没有正式下令,因此并没有使用弓箭撞杆等物,也没有掀翻那结实的木栅栏。骨都侯喜的夫人正骑在马上,被数十名女兵围护着,有些狐疑地瞧着寨中。骨都侯喜见事情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举目望去。却见虽然大敌当前,寨中却仿佛空无一人般,壕沟及土包处皆见不着半个人影。岗楼上的北平府卫队士兵,虽然架好了数架强弩,盾牌防护周全,却也并没有如临大敌之状,都在悠闲的或坐或站,仿佛看戏一般地指点着围在栅栏外的北戎人。 骨都侯喜虽不明北平府军之意,但他的当务之急,是约束住自己的部族。立即放马冲进军中,对着夫人吼道:“你在做什么!”又对几名围过来的族中首领喝道:“把你们的人带回去!这是要做什么!” 他夫人本是见北平府军举止奇异,一时犹豫,不曾下令攻寨。没想到丈夫这般快就赶了过来。她既已决心复仇,哪能功亏一篑?当即劈手自背上取下长弓,搭上一支响箭,对着远远的寨中木楼射了出去。骨都侯喜正要怒吼,便见他夫人身边的女兵已全部弯弓搭箭,箭尖已经指向了自己!吓得一个冷颤,将喊叫声生生咽了回去。 那箭簇所带的尖利哨音便是攻击的讯号,四周呐喊助威的士兵们一听之下,精神大震,立时山呼齐喝,齐齐退后,刀出鞘,箭上弦,几架投石机也被蛮牛拉到了寨边,凝神戒备,只待攻寨。数十名力士上前,挥起手中戈矛,钩住那以原木结成,上覆生牛皮的坚实木门,发一声喊,下死力一拉,便听一声巨响,那坚硬如铁的木门上,数处牛皮已被崩断,立时就要门破寨摧!岗楼上的北平府军却还是不慌不忙,只将强弩调好了方向,只待北戎人进寨。 正在千均一发的时候,忽然数十骑飞驰而来,骑上军士俱穿白袍,手持火焰形的绣金折羽牙旗,绕着人群飞驰喝道:“大王有令,放下兵刃,否则作叛逆论处!” 在近几年中,北戎国内的“叛逆”,几乎就是灭族沉河的代名词。而北戎王近卫的火形牙旗,则是死亡的象征。浞野各亲贵一见之下,尽皆胆寒。便是围寨的下等军士,攻门的力士,也情不自禁地退了下来。 骨都候喜夫人一见之下,恼怒地大呼:“给我攻……”一语未完,两名驰至她近前的白袍军士一左一右,长刀挥出,一刀劈开她身侧的女兵,另一刀挟着迅猛风声,立时将她拦腰劈成两截! 此时已近黄昏,远远的,数百只牛油火把燃烧起来,如两条长龙般蜿蜒伸展,与夕阳的余晖一起,映照着北戎王温郁渎的御驾,急促地往大浩使团的楼寨之前,奔驰而来。 第6章 看相与观人 虽然北戎王亲至,但是岗楼上的北平府军却极难说话,道是除非攻开栅门,否则不会放任何一名北戎人进寨。温郁渎策马亲到门前喊话,终于将北平王世子卫队领邹凯给唤了出来。却道北戎王须得散去军队,只带身边数名亲卫入寨,方能请见世子。 火把照耀之下,将温郁渎深沉的眉眼映得明暗不定。良久,终于点头道:“好。”令自己的亲兵句黎军帮着骨都侯喜,震慑住浞野部的部族,散去了围寨的军队。自己则带着三名亲卫,干脆在邹凯面前解刀弃箭,大大方方地策马进入了寨门。 他们刚穿过壕沟木桥,忽地从深深的壕沟下方传来了一股剌鼻的气味,温郁渎不禁停下了脚步,问头前引路的邹凯道:“可是火油?” 邹凯冷冷一笑,道:“火油三分,硫磺三分,剩下的几分,也尽是些好东西。”温郁渎微微一笑,知道这些不能说的“好东西”已足以将外面数千浞野士兵烧死在壕沟之内了。 他跟着邹凯穿过数层营帐,到了中心的一座大帐之外,邹凯进帐通禀,出来后道:“世子请北戎王进帐相见。”温郁渎一笑,大步走过两名侍卫恭敬撩起的帐门,踏进帐内。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4 帐内幽深,两侧的立柱之下,分置着数枝落地虬枝桐叶烛台,上面明晃晃地插着十数只牛油大烛,将帐中照得纤毫毕现。凌琛与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正对坐胡床,据案对弈,仿佛对于外面的沸反盈天毫不知晓一般。两人棋兴正浓,听见温郁渎进帐的脚步声,也不曾抬起头来。 温郁渎心知此时的凌琛,必定要对北戎王权表示出大浩宗主国的傲慢,但是这种阑夜手谈,淡看塞外风云的情形,对于刚刚从剑拔弩张的对持中走出来的北戎王来说,有种奇异的吸引力。他凝目瞧着面前这副自己国家内绝见不到的灯下弈棋光景,并不愿意出声破坏这一刻的静寂安稳。 但是他的兴致立时被打断了,一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万分敌意的呼哨声,自凌琛的身边发出。温郁渎定睛一看,立时瞧见了一双冷光幽幽,对着自己虎视眈眈的绿色眼睛,正是昨日咬死乌蒙的那只老虎!那虎自地上立了起来,一只前爪向温郁渎的方向踏出了一步,慢腾腾在毛皮地毡间,足步轻盈动作优美,但是万兽之王的杀意已经笼罩住了它所盯着的一切。 其美其绝其烈,都与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凌琛仿佛也被这声虎啸拉回了神,自棋盘上抬起头来,伸手拍拍身边畜势待发的老虎,温柔斥道:“班寅,别闹。”那老虎立时转回了头,极通人性地又伏在了凌琛脚下。凌琛对着温郁渎微微一笑,道:“我的侍卫在外御敌,帐中无人侍候,北戎王请自便吧。”说着,又转头至棋盘上,道:“方先生棋路清通,连枝散叶,当是精通河图洛数的缘故?看来我只能甘拜下风了。”与他对奕的方先生则笑道:“世子下棋亦是武将身份,好偏师驰突,攻杀连营。我虽能化解,却也好久不曾这般畅快搏杀了。” 谈笑间凌琛已推坪认输,转回头来招呼一边含笑观战的温郁渎,道:“简慢王驾了。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大浩使团的幕僚方文述,方先生。”方文述向温郁渎揖道:“见过北戎王。”温郁渎抚胸还礼道:“得见先生妙局,小王三生有幸。” 凌琛起身,道:“虽无侍从,美酒尽有,却不知道北戎王想喝什么酒?”温郁渎瞧着他宽袖阑袍,意态闲暇,仿佛是个正要奉茶侍客的清雅书生一般。心中微动,开颜微笑道:“客随主便。”凌琛一笑,缓步走至帐中深处一侧,自架上取下一架银壶和三个玉杯来。又亲手开了一坛酒,立时,浓郁的葡萄酒香气弥漫开来。方才趴在他胡床前打盹儿的老虎也抬起头来,渴望地叫了一声。凌琛宠溺笑道:“你就是个馋鬼,过来吧。”说着,竟不管那银壶,又从架上取了个水盘,往里面倒了半坛子美酒,弯腰放在地上。那老虎欣喜地起身奔了过去,在凌琛腿上讨好地擦了数下,伏下去开始舔盘里的酒浆。 凌琛将剩酒倒进壶中,端了托盘过来。温郁渎又好气又好笑,看了方文述一眼,挑道:“难道世子重兽不重人?” 凌琛正执壶往杯中斟酒,听言笑道:“岂敢?只不过我统军多年,习惯了论功行赏罢了。”方文述笑道:“赏罚分明,方是为将之道。”温郁渎微微冷笑,道:“一头畜生,何以有功于世子?”凌琛笑道:“它令我瞧清了浞野部中,将令不明,上下异心;骨都侯喜老迈昏颓,只识依附北戎王以自保。诸般种种,岂不是大功一件?”他将一玉杯红艳艳琼浆推到温郁渎面前,又笑道:“便是只重野兽不重人……却也胜过无人可重,是不是,北戎王?” 温郁渎脸色一变,道:“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凌琛将另一杯酒递给方文述,听问,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起了浞野部当年的的族长骨都若登,是北戎名将,是我的父王的劲敌,老对手——却因支持三王子且提侯,死在了北戎先王特律的手中。我父王如今提起,还时有英雄相惜之叹。”他轻叹一口气,斜睨温郁渎,讽刺道:“可惜啊,老一辈的人才烟消云散,新一辈的,却又如何呢?”方文述接声吟道:“回首兵戈地,遗黎见几人?” 温郁渎被这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铁青,骨都若登是他撺掇着特律所害,而浞野一部的几名悍将,则是在后来他登位之后,铁腕所杀。他亦知骨都侯喜老迈无用,但却是自己在浞野部中惟一可放心的人,只得推他作了族长。 他岂不知这般杀灭功臣,等于是自毁长城?但是他得位不正,不得不使出这等法子来。现下北戎国内贵族元气已伤,无有能统兵独挡一面的人才。他想与大浩联姻,也有借大浩之威势,招揽天下英才,振兴国家之意。这等雄心壮志,却又被凌琛破坏殆尽。 他瞧着倚在座中悠闲啜酒,眉目如画,容华出尘的眼前人,恨不得恼不得,心中直是五味杂陈。只得低头瞧一刻杯中殷红如血的酒浆,忽又想起那日他晕倒在自己怀中之时,青白唇间溢出的那道殷殷血痕…… 他端起酒杯来饮了一口,淡淡道:“世子与方先生高论,本王受教了。却不知世子此番前来北戎,要与本王谈些什么?”凌琛笑道:“莫贺那没将人头送给你?”温郁渎道:“世子是要用这些人头,问本王的罪过么?” 凌琛坐直了身体,肃然道:“自然,本爵数月间,在北平府内剿灭十数股山匪,其中多有你北戎军士。北戎王,这等掠我百姓,扰我边野的罪过,你当如何谢罪?” 温郁渎盯着凌琛,一字一顿道:“世子想要如何?” 凌琛道:“我带了父王亲笔信在此,明日会谈之时,呈与北戎王便了。”温郁渎道:“今夜明日,不差这几个时辰,还请世子看在本王连夜赶来的份上,亲口告知。”凌琛一笑,道:“好吧。王驾谢罪诏书自是要的,还有被掠去的人口,也请王驾好生送还——王驾不必担心人数众多,散落各部找不回来。我带的随从中有大浩失亲之人,亦有画影图形,一部一部地寻找,当能将大半被虏的人口寻回。”他向方文述那边示意一下,道:“方先生的寡嫂与侄子,也陷落其中。因此还请北戎王行个方便。” 温郁渎听得脸色铁青,北平府之意,他哪能不知?要寻人是假,要深入北戎腹地,探清各部情势,各方地形才是真正的目的!北戎在北疆经营数百年,中原王朝更替,却无人能倾覆这北地强国,其间最大的原因就是北戎游牧,飘忽不定,借腹地广大地势与中原军队消耗作战。一战下来,中原王朝常被耗得国力大伤。因此才有现在北平府与北戎这般的微妙对峙。 但是现在凌琛挟胜者之威,乘他北戎无力再战之势,凭着他向大浩称臣的名份,竟堂而皇之地要派人进入北戎腹地,这无疑等于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添上一重枷锁! 他粗声粗气地道:“北平府并不是大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5 浩朝庭,有什么资格问罪本王?”凌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微笑道:“北平府主持着北疆军政要务。北戎有乱,自有处分料理之权,岂有山长水远的禀告了朝庭,再作打算的道理?若当真如此拖延,被北戎掠去的大浩百姓,早就成了荒漠枯骨了!” 温郁渎还没来得及答话,一边的方文述忽地站了起来,向凌琛深深一揖,道:“君心亦照逃亡屋——我替我的寡嫂与年幼侄儿,谢过小公爷了。”他瞧瞧凌琛,忽又低声道:“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这是帝王之举啊,小公爷……”凌琛听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偏过头去瞧脸色阴冷的温郁渎。 温郁渎虽汉话流畅,却终是异族,哪能懂得方文述又是化用唐诗典,又是援引李斯书的书袋?也不及理会方文述说话,只对凌琛冷冷道:“若本王不答应呢?”凌琛笑道:“应与不应,在北戎王;如何应对,则在我父王;与本爵何干?” 这话挑不出一丝毛病,却纯是放赖。滦川公岂有不知北平王军务之理?但是温郁渎已知自己失言,这般直截截的探问对方军机大事,直似市井斗口一般,哪里是北戎王与滦川公之所为?倒显出了心虚气短模样。现下惟有自双方情势来判断,方能探出凌琛话中真伪。他紧张地思索着:新君与北平府之间已无先皇那般的信任,主忧臣疑,北平府的确需要一场战争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此时大浩的国力,对北戎境内已有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之感。北平府当真会发动这么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凌琛,凌琛笑意轻清,与他对视。眸子中波光万千,却透不出一丝情绪。 在这双眼睛面前,温郁渎忽然对这种转弯抹角,尔虞我诈的谈话失去了兴趣,不愿再争先机。他站起身来,道:“待本王考虑一番,明日再谈吧。” 凌琛微微颌首,笑道:“本爵躬送北戎王。” 侍卫引着温郁渎离去,背影消失在层层帐幕之中。含笑目送的凌琛才扔开手中的牛皮帐门,走回帐内,四迎八叉地将自己扔在一张软椅之上,疲惫地叹道:“不容易啊,终于把他给诈过去了。” 一边随着的方文述却有些疑惑,问道:“北戎王当真会答应让我们深入北戎各部?”他方才亦在不住地观察温郁渎,却没看出来温郁渎有一丝让步的迹象,不知凌琛何以如此笃定? 凌琛闭上眼睛,松驰喜悦之余,干脆也与方文述掉个书袋,便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他目光闪烁,已经意动——若是不想让步,现下只怕寨外又有军情报来了。”方文述惊奇笑道:“小公爷也会看相?” 凌琛摇头道:“非是看相,却是观人。温郁渎半世的谋划,都太过于依赖人心私欲,与他打交道的,都是些把私利放在国家之前的宵小之辈。这般日久计较,沉迷入心,他便以为:天下人心皆如此……因此才会猜想我北平府在君王疑忌之时,会发动一场巩固家族地位的战争……”方文述默默点头,道:“他看错了北平王,也看错了小公爷。” 凌琛疲乏地笑道:“沙场朝堂,都讲究相机而动,其实许多时候,赌得就是这一着错失……此番我实在是太弄险了。”他睁眼瞧瞧方文述,笑道:“方先生倒是安如泰山,是认定了伍侍卫会护你周全?” 方文述哪想得到他忽地会扯到伍伦身上去?连忙胡乱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北戎王负气而去,只怕不怀好意。我瞧他……极危险。” 他只是坦率说出自家观感,本意是想与凌琛讨论一番温郁渎其人。不料凌琛刚听得“极危险”三字,脸色便是微微一变,半晌才道:“自然危险……不过方先生放心入北戎便是。我在宣化府主持军政,自会与温郁渎周旋,必尽全力护住自家兄弟平安。” 方文述一怔,刚想说自己并不是担心自身安危。但见凌琛神色极是疲倦,知道他自昨日起便一直在安排谋划,调兵遣将,已是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也不忍心再多打扰他,揖道:“夜深了,在下这便告辞了。”凌琛微微点头,方文述便退出帐去。 甫一出帐,便被一个礅实身影拦住。方文述自然知道来人是谁,气道:“我要与小公爷下一夜棋呢,你自家回去便了。” 伍伦瞪眼道:“你们俩认识又没多久,怎地棋瘾这般大?”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拖了便走。又不放心问道:“你没用你那装神弄鬼的法子去糊弄小公爷吧?那小子可鬼精着呢,小心把你自己给套了进去。”方文述狠狠瞪他一眼,道:“北戎王面相太深,我瞧不透。”一甩袖子挣开他,大步向前走去。 伍伦倒大大的吃惊起来,站在当地发了半天的呆,心道这还是第一次听小方说他瞧不透一个人呢!那北戎王,却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第7章 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二日大浩使团会见北戎王。凌琛呈上北平王书信,双方各述一番己见,温郁渎草草谢过约束不严,纵部抢掠之罪,便应下了北平府派九队人马到各部寻找被掠百姓一事。凌琛含笑赞了一通北戎王为两国安乐,百姓安定的拳拳之心,也是题中之应有之意,自不必说。 待得和谈结束,便是北戎王在王帐中亲设欢聚酒宴,招待使团。凌琛既是主使,又兼名声威望之隆,自是首当其冲,被流水价的北戎贵族过来敬了无数杯酒。也幸而他凌家酒量千杯不醉,因此身边的几名副使将军被一一灌倒之时,他依旧杯到酒干,谈笑风生。北戎人禀性最是好酒,见此海量,也忍不住俱喝起彩来,席上宾主尽欢,极是相得。 但是随侍在凌琛身边的邹凯却有些不放心起来。无论如何,凌琛也是大病初愈未久;这些时日奔波劳苦,又有种种军国要事烦心;便是铁打的人,也要耗得干了。但如今之势,非滦川公不能应对,因此邹凯只得在一边干瞧着自家小公爷将一杯杯酷烈如火的马奶酒面不改色的灌将下去,暗自忧心不提。 忽而北戎王温郁渎又亲端着一个金壶,走到了凌琛席上,笑道:“昨儿世子请本王喝的葡萄酒,确是好酒。本王一见倾心,也令人自王城加急送了几坛过来,请世子也尝尝本王宫中的珍藏?”凌琛笑道:“王驾殷勤,岂敢不遵?”起身自侍从手中接过金杯,温郁渎亲为他斟出艳红酒浆,两人连干数杯,同赞好酒。 凌琛酒量虽好,却有一桩,若将各色酒混着喝了,必要大醉。如今灌了马奶酒又喝葡萄酒,果然有些不适起来,胸口烦闷,酒气上头。幸而他酒品极好,虽然已经头晕目眩,但依旧笑容满面,不露醉态。此时欢宴的大帐中,大半列席之人已经醉成了烂泥一般,连温郁渎也醉得支了额头小憩。凌琛见状,向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6 邹凯微微示意,邹凯立时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将他扶起身来。凌琛向温郁渎笑道:“欢宴既久,本爵有些累了,这便告辞。也请王驾好生休息吧。” 温郁渎醉眼迷离,抬起头瞧了凌琛一眼,道:“这酒喝得哪里欢乐?没一句真话,没一个……”凌琛晃晃脑袋,似听非听地打断他,笑道:“王驾,我不胜酒力,告辞了。”说着,靠在邹凯的臂膀上,退席而去。 此时虽是夏末,但是草原昼暖夜寒,夜风极是森冷袭人。凌琛一路走出帐外,还不怎样。离了王帐宫门,一阵冰冷夜风卷地而来,吹得他胸腹处一阵翻腾。勉强支持着上了马车,一放下车帘,心神稍松,立时呕吐起来,先呕酒浆,后是清水,最后连胆汁也呕将出来,将身上的公爵礼服,邹凯的衣甲尽吐得透湿。邹凯想喂他几口水缓解一刻,他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只能虚弱摇头。 强撑着回到使团住处,寝帐之中,侍卫为他换衣拭身的一通折腾,他才稍觉清醒,勉强喝了几口醒酒汤下去。邹凯摸他额头,担忧道:“有些起烧了,这便唤医令过来。”凌琛摇头道:“让我好好儿睡一觉……现下叫医令来开药煎方,我也是一口也喝不下去……”邹凯见他累得脸色惨白,只得依了他。将他服侍睡下,放了帐子,点了安息香,率着众人静静退了出去。 但是凌琛实是醉得狠了,睡不多久,便从宿醉的剧烈头疼中醒了过来。睁眼一刻,见帐幕的缝隙中已透出青幽幽的晨光来,便支起身来,刚想唤人,立时又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只得拥被坐在床上歇上一歇。 忽听榻边响动,一只毛茸茸虎头耸进帐来,睁着绿幽幽眼睛看他。凌琛出行自有仪仗排场,那虎不能住在滦川公帐中,别为它设了营帐。但是它极通人性,总喜欢溜进帐来寻主人。凌琛见状,笑着摸摸它的头,问道:“班寅,可是自己一个儿,没趣儿了?”老虎听话地叫了一声,伸头在他手臂上撒娇似的蹭了蹭。 凌琛掀被下床,按着痛得象是要裂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赤脚踏在毛皮地毡上,想自己去倒杯茶喝。刚走了几步,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却也不想唤侍从侍候,只轻声叫道:“班寅,过来。” 老虎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凌琛抱住虎颈,把冰冷的面颊埋进暖烘烘的长毛中,嘟囔道:“混帐,也不来帮小爷暖床……” 老虎班寅懂事地顺势伏在了地上,任着凌琛伏在了它的背上,用自己的毛皮温暖着身心孤凉的小主人。凌琛舒服地伏在它的身上,长发垂垂,在衣袍与虎皮上蜿蜒伸展开去,象是青郁郁的溪流,流淌在雪白金黄的群山之间一般。 凌琛正在闭目小憩,忽觉身边有些异样,两道灼热的视线,正正射到了他的身上。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目不转睛瞧着他的人,竟然是北戎王温郁渎! 他惊讶万分,使团住处守卫森严,他的寝帐边更多有巡逻侍卫,便如铜墙铁壁一般,北戎王岂能不经通报,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得帐来? 他此时赤足散发,衣衫不整,虽性子旷达,但亦有羞恼之意。见温郁渎微笑着向着自己走了过来,连忙略整衣襟,刚要起身说话,忽觉头上一疼,温郁渎竟然拉着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一把便将他锢进了怀中! 凌琛羞怒交集,立时便要翻手锁喉,掐死这个放肆的家伙。不料温郁渎力大无穷,竟抱得他手足酸软,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且那怀抱滚烫如火,烧灼得他难过万分。他挣扎着,要叫却叫不出声,一抬头,正对上温郁渎那双冰冷的,带着异光的褐黄色眼睛…… 凌琛低呼一声,勉力睁开眼睛,原来方才竟是一场噩梦!帐中空无一人,老虎班寅被他的叫声惊醒,温柔的扭过头来瞧着他。他喘息一刻,伸袖拭去额上的冷汗,苦笑一下,蹒跚站起身来。 邹凯在帐外守候多时,却听不见帐中动静。想着今日便要派出九路使节入北戎,只得进帐,想要唤醒凌琛。方进帐中,却见凌琛早已穿好衣服,束了头发,正在案前挥毫作书。见他进来,便道:“过些时日我们便回宣化府了。温郁渎居心叵测,北戎国内事态不稳,不可不防,朔州,云州等地都得早做准备,随时接应深入北戎的弟兄们。这几封矾书,用鸽子送回去。” 邹凯应了,刚要问他身体如何。凌琛又随手用笔管指指案角的一堆纸团道:“这些写坏的字纸,拿去烧掉。”邹凯明白凌琛的手书不能随便流传出去,连忙应了,上去收拾。忽见一张纸团得不紧,皱巴巴的散在最下面,上写着两句诗,笔枯墨涩,想是凌琛初起时,用砚中残墨随便书写的。 邹凯出身军伍,文翰上并不通达,因此不知道那是改了两字的元稹寄白乐天诗。但是字形文意却是明白的,默默念道: “我今扶醉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8章 决择 当日,北平府使团中的九路使节便在北戎句黎军的护送引导之下,向北戎国内进发,分头往北戎各部而去。凌琛与温郁渎遣走诸路使节,温郁渎又要尽地主之谊,请凌琛第二日到浞野河畔射猎。这些外交礼节往来也是应有之意,凌琛自不推辞。又道昨夜欢宴甚乐,因此今日在自己住处设宴相谢,温郁渎亦高兴的应许了下来。 凌琛回到下处,胡乱用过些饭食,又灌下一碗安神饮子,便将自己扔回榻上睡觉。晚上的宴会定然又是通宵达旦,他必须养足气力精神,方能应对。 他沉沉睡去,正是酣畅无梦时节,忽觉有人摇晃自己。他睁开眼睛,见帐中已点上了烛火,邹凯带着几名侍卫,正满面焦急地站在自己榻前,惊道:“我睡迟了?”连忙坐起身来。 邹凯急道:“不是宴会,爷,浞野部中有异常!” 凌琛惊道:“什么?”连忙掀被下榻。一面让侍从为自己整衣束发,一面听邹凯禀道:“现在已是戌时三刻,北戎王却迟迟不至。就在方才,瞭望哨已经发现北方有火光,还有行军之声!” 凌琛扔开在宴会上要穿的繁重的公爵冕服,令道:“拿外袍来!” 他匆匆穿好长袍,束紧箭袖,在腰带上系上装得满当当的箭筒,背起一张长弓,在众侍卫的簇拥之下,往营地最中间的木楼奔去。 木楼是寨中聚集人众,登高瞭望之用,因此极是简陋,连楼梯也没有,只有直上直下的木梯。凌琛率先抓住那木梯扶手,还未来得及踩上梯阶,已有士兵从营帐中穿行奔跑而来,道:“世子,去打探消息的斥侯回来了!” 凌琛立时转回身来,喝道:“在哪里?”话音未落,便见几名士兵架着一个身带箭簇,满身鲜血的人奔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7 了过来。凌琛抢上几步,喝道:“叫医令来!”扶住那斥侯肩头,道:“现下如何,能说话吗?” 那斥侯士兵在凌琛怀中,勉力睁开眼来,道:“世子,是骨都侯喜儿子为报母仇,兴兵造乱。骨都侯喜已死,北戎王现下不知如何……”凌琛眼中冷光一闪,道:“城北异动,可是分兵来攻我大浩使团了?”那士兵有气无力地道:“有三支族兵……” 凌琛见医令小跑着过来,便将伤者交给他照看。自己率众人爬上木梯,到了高处,看见四周俱是火光,已向楼寨处围了过来,便如那日骨都侯喜夫人率部围攻时一般。 凌琛气道:“浞野部尽出蠢才!”立时下令道:“调三百弓箭手增援岗楼强弩,射住北戎人阵脚,不准他们靠近栅栏!”顿一顿,又道:“北戎王过一忽儿必突围而来,除温郁渎以外的北戎人,无论是哪方的,射死多少都没关系!” 此时使团中的几名将军都已率部随九路使节入了北戎,凌琛身边只剩两名骑营统领,一名郑闻,一名齐东城。郑闻接令,自去安排。齐东城跟着邹凯随侍在凌琛身边,见凌琛神色冰冷,小心问道:“世子,可要点狼烟,令暗桩联络武州骑兵过来救援?” 凌琛摇头道:“不必,温郁渎对付得了这些人。”他哼了一声,道:“又要杀温郁渎,又要杀我。同时树北戎王与大浩两个强敌,这种没脑子的饭桶,能成什么气候!”他转身下楼,道:“到岗楼去,小爷送温郁渎这个大人情!” 齐东城跟在他背后,有些迟疑地问道:“世子……要救北戎王?” 凌琛脚步一顿,他知道连年的征战,令北平府军人有多么的痛恨这个铁腕统御国家,为北平府强敌的君王,沉吟一瞬,道:“且看看情形再说。” 他自侍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跳上马背,在层层营帐中奔行,脑子却不受控制的,走马灯似的想起了无数的人和事:化作了草原枯骨的北平府士兵;被掠作异族军奴作牛作马的边关人民;乱箭躜身的老皇帝,尸山中哀叫的太子;无助的永庆公主,绝望的独孤敬烈……以及,早晨自己做的那个令人窒息的恶梦…… 他穿过壕沟。见弓箭手已经就位,箭如雨下,将外边乱如蜂群的北戎骑兵射在数十丈开外。北戎骑兵虽然也在与他们对射,但是北戎本就不擅制造铁器,骨都侯喜的两个儿子仓促起兵,箭簇后备更是不足,哪里比得上披坚执锐的大浩射手?安置在岗楼上的霹雳强弩更是雷霆万均,几名远远督战的浞野首领本以为躲在弓箭射程之外便安全无虞,岂料强弩之威之厉,中处皆有碎肉四溢,其状惨不忍睹,死者甚众。 凌琛自侍卫手中接过一面盾牌,跳下马来,遮挡着几面射来的利箭,大步跑向木栅门边的一座岗楼。邹凯连忙率众侍卫跟上,一面挡箭,一面阻止道:“爷,你不必上岗楼……”话音未落,忽听寨外山呼海啸,喝道是:“王驾有诏:浞野部协从叛乱,抵挡王驾者,全族格杀勿论!” 凌琛一把抓住岗楼木梯,两步便跳上了楼去。楼上士兵连忙执盾为世子挡住飞箭。凌琛从肩上取下长弓,指间夹上数枝箭簇,弯弓搭箭,目光阴冷地瞧着北戎王旗在乱如滚汤蚁穴的刀箭丛中招展,撕裂。但是北戎王亲卫句黎军的黑色重甲已经在火光之中,如一把锥子一般,在杂乱的军阵中撕开了一条裂口,向着大浩使团所在的寨门中冲杀了过来。 在队伍头前领兵冲杀的重甲骑士回头四望退路,只这一瞬间,就令久经沙场的凌琛捕捉到了目标,瞧定了那双曾经出现在他恶梦里的,冰冷的,带着异光的褐黄色眼睛! 他手中的锋利箭尖,已经对准了那双眼睛的眉心处,但是他执弦夹箭的五指却凝住了。 中原,北戎。 杀了温郁渎,北戎国内在推举出新的统治者之前,自会混乱一时,北平府军也许会有片刻的休息时机。但是数百年来,中原人头一次能深入北戎腹地,探查地形,了解北疆各部情形的机会,便也会随着这双眼睛的闭上,灰飞烟灭。 北戎,中原人心腹大患的北戎,仅凭国内一时的混乱,是不足以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消失的。 北疆统帅的眼睛,必须要看得更为深远。一如当年的汉武击匈奴,唐皇开西域。汉武帝令张褰出使西域,唐太宗令使者游遍突厥,命三藏法师写大唐西域记……他们需要的是完备的情报,是清晰的战略构想,是能令汉家疆域在荒漠绝域中扎根生长的铸剑为犁……而不是凭着血气之勇的一还一报。 没有卫霍的漠北军威,没有班超的西域经营,也就没有最后窦宪耿秉金微山长击匈奴,燕然勒铭的千秋功业! 凌琛五指翻飞,箭簇划过长空,正正射穿了寨门的牛皮长索!他气运丹田,喝道:“大浩诸军,退入壕沟之后! 三百名弓箭手训练有素的边射边退。凌琛与岗楼上的士兵们都弃了强弩,跳下岗楼,奔过木桥。桥后,是装备着霹雳弹的十架强弩,和准备好了火药箭簇的大浩骑兵! 温郁渎与句黎军骑兵边战边退,很快便退至栅栏边,撞开了已经松散欲倒的寨门,边战边退,与叛军绞杀,退过了壕沟之后。叛军呐喊着,源源不断地涌将进来,木栅栏已被推倒殆尽,许多北戎士兵抬着木桩,向壕沟处奔来,数座滚木造的长桥已在壕沟上架了起来……凌琛冷酷地微笑,下令道:“放箭!” 一刹那间,霹雳与流星划破夜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大地撕裂一般,在地面上烙出了一个巨大而赤红的火圈,圈中扬起千百人的惨叫声,裹挟着冲天的烈焰,在无穷无尽的大草原上奔腾开去。已经冲过壕沟的叛军发现火焰阻隔了自己的退路,在北平府军与句黎军的双重绞杀下,哀嚎着四散奔逃。 远远的浞野城之外,收到消息,前来勤王平叛的北戎三军,也已经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城防土围之中。 凌琛堆下一脸假模假式的笑容,向刚刚勒住马的温郁渎走了过去,亲手为他控住了马。 “王驾安然无恙,当真是昊天保佑,可喜可贺啊。” 温郁渎翻手将砍卷了刃的长刀撤至身侧,低头瞧着那映在火光之中的俊美容颜,默默无语。只觉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笑容,仿佛燕山初霁一般,眩目无双。 他仿佛夜色中的旅人,受不住暗夜中突如起来的亮光一般,伸手拂过眼睛,擦拭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与汗水。但是虽然挡住了目光,却依旧有柔和清音,直入心扉而来: “王驾既然厮杀劳苦,便请到本爵帐中,喝杯茶吧。” 第9章 品茶闲话 凌琛的寝帐还是一如那日般的安静,清幽,温郁渎甚至觉得:牛皮帐幕一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8 放下来,连外面的连天杀声与呼啸声,也似被隔绝到了很远很远的天尽头一般。他看看凌琛,问道:“本王不曾带侍卫进帐,世子可许本王自行卸甲?” 凌琛正自风炉上取水煎茶,听说,笑道:“王驾请自便。” 温郁渎解开勒甲绦,将溅满污血的牛皮护甲自身上解了下来,又解下砍卷了刃的长刀,与射光了的箭筒长弓一起,扔在帐门口。才走近帐中的一架胡床上,松驰了搏杀一夜,已经变得僵硬的身躯,坐了下来。 他看着凌琛将滚沸的水注入瓷壶之中,袅袅的茶香从壶嘴中,壶盖的缝隙中冒了出来,柔和地漫进了帐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平日里喝的尽是茶砖熬煮的奶茶,全不知干枯的叶片中竟蕴着这等悠远淡茫的清香,忍不住赞道:“好香。” 凌琛一笑,道:“父王与我征战之后,总喜欢喝杯清茶,倒叫王驾见笑了。这茶大约王驾尝来太淡,若要喝酒——”温郁渎低声道:“不,淡也很好。” 凌琛如那日会面一般,亲端托盘走了过来。因方从战场上下来,他不曾脱下狼皮护手,便用掌心托住小小一个滚烫茶盏,送到温郁渎面前。温郁渎倒有些担心那薄薄盏壁烫手,正要尖着手指小心端过,凌琛已经看出了他的担忧,笑道:“茶盏双层,内里中空,不会烫的。” 温郁渎接过那腹部如梨形的茶盏,果然触手温润,他瞧那盏壁薄如白纸一般,叹道:“这般轻薄的杯壁,竟然还能做出双层来。中原造物,当真是穷尽心智巧夺天工。” 凌琛瞟他一眼,有心讽刺一句“中原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但是温郁渎已经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思,有些郁郁地笑了起来,凌琛是绝不会跟他肆无忌惮地开玩笑的,那怕是刻薄话也懒怠多说,他们之间最常见的是冷漠的客套与穷尽心思的周旋试探。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忽然异常自然地接下了凌琛并没有说出来的话: “中原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我曾记得我父王曾赏与后宫女眷一个镂花银香球,极是巧妙。亦是内外双层,无论外边如何翻覆,中间的托香小孟却总是能平稳朝上,一点火星香灰也不得溅出。我想了许久,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那时真想多瞧几眼啊……世子可知最后这香球到了谁手里?” 凌琛自顾啜茶不答,温郁渎也不指望他能答话,只道:“其间两名侍女被毒杀,一名侍卫被我父王用马拖死……我母亲虽然也得了这香球几日,却终不敢要,把它献给了漱蛮枝夫人。其后想起来便哭泣不已,惟恨自己因势所逼,献出了这等重宝。”他品着茶,微笑道:“便是为我,她也不曾流过这般多的眼泪。” 凌琛依旧一字不开口,那沉默里有着疏离,有着淡漠,有着不以为然,但是亦有着理解的宽容。在这样包容万千的沉默中,极易令人放开怀抱,温郁渎低声谓叹道:“我去年亲至中原,才知道那等令北戎女子们搏命争夺的奇巧宝贝,在中原人眼里只是玩物——连宫庭女侍的袖间,都能佩上这样一只香囊……” 凌琛微微地蹙起眉头,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止住温郁渎再说下去。便听温郁渎笑言续道:“世子今日的一把大火毕其功,也是我北戎人在战场上不可想象的……我们这等蛮野无识的化外之人,也难怪世子会瞧不起。” 凌琛抬起眼来看他,终于道:“王驾,这是茶,不是酒。” 温郁渎一怔,凌琛已经淡淡接下去道:“因此王驾不必在我面前……说醉话。” 温郁渎眉头一皱,听懂了凌琛的弦外之意,他自知失态,又有些烦恼,搪塞道:“不错,这是茶不是酒,不过世子的茶,自是不同凡响……”凌琛平静打断道:“这茶是今年的春茶,已经走了气,不大出色了。因此,只能说多谢王驾错爱了。” 温郁渎在这种洞察一切,言深意远的客套话中,只能语塞,执着茶盏,半晌不发一声。凌琛瞧他半晌,终于叹口气,道:“王驾方才说我看不起北戎人,实是错了。” 温郁渎一怔,抬眼瞧他,凌琛捧着茶盏,似乎瞧着里面的茶水瞧入了迷,缓缓道:“我方才如何会知道王驾会嫌茶水淡?——我也是有北戎朋友的,喝过他亲手煮的砖茶。也听他嫌弃过中原的茶水。” 温郁渎随口问道:“是么,他在哪里?”见凌琛不答,自失的笑笑,道:“不错,这些事不能告诉我,你自样要提防……” 凌琛笑道:“有什么好提防的?他死了,在天上。” 温郁渎一惊,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凌琛。凌琛依旧不看他,道:“那还是我八九岁时的事了。我随父王巡边时认识的他,那时正值元宵节,边境榷场有花灯会,他是偷偷来看灯的——当然我也是。 “他偷了一盏老虎灯,差点儿被众人打死。榷场的人都说他是蛮子,打死也没有关系。我看不过眼,上去用一个玉坠子作了灯钱,把他救了下来。原来他第一次来榷场,从未看过那般美丽的灯,想为草原上的妹妹带一盏回去,却没有钱——他家的钱买一春的茶砖与粮食,还不够呢。 “自此,我们便成了朋友。我们用暗记联络,他每次来榷场都要来找我,讲了许多北戎草原上的故事与我知晓,还从家中偷了茶砖,在旷野里煮奶茶给我喝。他说他妹妹极爱那盏灯,灯面磨损破裂了,还哭了一场呢。 “我应了他:下一回元宵灯节的时候,为他带一盏不会磨损的灯来。 “第二年灯节,我自家里偷了一盏琉璃莲花走马灯出来,小心藏好。随着父王到了边境后,便溜到榷场去找他。他看到那般光华灿烂的灯,惊得几乎成了个傻子。他说他自出生以来便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东西,别说他,只怕他们部族的族长,也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灯。 “我把灯给了他,心里极是自得。我们玩了许久,又约好了下次再见的时间,便作了别。 “回到营中我才想起:那盏灯是宫中器作坊所制,要用特殊的香油,普通灯油起火燃烟,会烧坏灯芯。于是打定主意,想来他家里人没买完货物,一时不会离了榷场。我连夜偷几瓶香油去与他,也就是了。 “不料那夜,我父王已收到军情,道是北戎有部族掠边,早已设好埋伏。我带了香油,溜出驻地,刚走至我们常见面的旷野附近,便听见马蹄奔袭之声。连忙要躲起来,乱走间,正好跟着北戎人一起扎进了我父王设下的埋伏里。 “那夜浓云密布,无星无月。北戎人虽然惯于夜行,但是我北平府军早布好铁蒺藜,绊马索等埋伏。他们哪里躲得开去?立时人仰马翻,仆者不计其数。我的马也踩着了铁蒺藜,失蹄摔倒。幸而有人……瞧见了我,一骑奔了过来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69 ,一把把我拉上马去,带离了战场中心。 “北戎人正大乱无计间,忽地,战场上燃起了一盏光华灿烂的琉璃灯!” 温郁渎已经完全被凌琛讲的故事吸引住了,见凌琛停了下来,立时追问道:“后来呢?” 凌琛终于瞧定了他,目光中有种可怕的沉静,道:“那盏灯八瓣莲花张开,光芒能折射自四面八方——因此便为北戎人照亮了退路。” 温郁渎沉静一刻,低声问:“那个北戎孩子……如何了?”他瞧着面无表情的凌琛,喃喃道:“……在乱军中死了,是不是?” 凌琛淡淡道:“没有,我说过了:那灯要用特殊的香油。他大约是怕油不够,又加了普通的灯油进去,因此便烧坏了灯芯。灯盏落了下来,里面满满的灯油带着火星,全洒在了他的身上!” 温郁渎啊了一声。凌琛续道:“他变成了一根火柱,一直在战场上燃烧……我一直瞧着他在火中颤抖,倒下,最后成了焦黑的一团。北戎人也终于因着他的亮光而逃离了战场。” 他看定温郁渎,冷冷道:“王驾,你如何会以为:我会看轻这样的人?” 温郁渎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一字字地捕捉那幽幽清音,听着眼前人道:“中原,北戎,哪里都有铁铮铮为国的男儿。我们……只是志向不同罢了。” 温郁渎微微阖目,半生杀戮,血色已深入了他的眼底心间,却不知人生还能有这样的时光,能品到这样荡涤人心的茶香,竟能领略到世间有如此容纳百川的温柔……他听见凌琛又在轻柔的笑,道:“品茶闲聊罢了。王驾送我一个故事,我便还王驾一个故事。这世上,谁不是有故事的人呢?被我的班寅咬死的乌蒙,明日必定会被王驾斩杀的骨都侯喜二子;还有我大浩的先皇,太子……自然也有他们的故事。可是已经无人听他们讲述了……王驾,我们生而如此,所以今夜的茶余闲话,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温郁渎慢慢抬起眼睛,看向了凌琛,他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也无话可说。他在凌琛面前,总会有这样满心言语,却一字不能说的郁郁。因为他们“生而如此”。一生一世,刀枪搏杀,错肩而过。 他伸手,机械地放了手中杯盏,他不能再握那轻薄的杯子了,否则下一刻,他百忍而无处抒发的力道,一定会将杯子捏得粉碎。 那一刻他真正懂得了当年母亲对那枚银香球的渴望,在他的身体里蓬蓬勃勃地生发开去。而且更加的深刻,更加的无助,无论杀死多少人,劫掠多少部落,掌握多少权力,都无法满足的渴望。 绝世重宝,倾国倾城,莫过如斯。 帐外有侍卫高声通禀,道骨都侯喜二子已经被擒。凌琛随手把喝干的茶盏扔在案上,站起身来。温郁渎一时却没有动弹,定定地瞧着那杯子在几案上骨碌碌地打了个转儿,沿着无法控制的轨迹滚落到了地上的毛毡中。 命运胡乱纠结碰撞,生而如此,不能改。 凌琛有些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温郁渎,正要出声唤他。温郁渎却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世子今夜之恩,本王一并……记下了。” 他起身出帐,对着前来听命的王军统领冷酷命令道: “收捡骨都候喜族长的尸骨,令大巫准备仪式,将两个孽子在族长棺木前剖腹挖心,暴骨戮尸,以供亡灵!” 作者有话要说:  凌小公爷其实很有当一千零一夜的那位讲故事妃子的潜质……(被斑寅咬死) 第10章 暗箭难防 这一场叛乱起势轻忽,扑灭也极为迅速,浞野部中大半贵族都精明的不曾牵连进去。但是骨都侯喜一家毕竟是浞野部族之长,因此族兵跟着起事的甚多,枝蔓依旧牵扯极广。一边冷眼看温郁渎烦扰处事的凌琛幸灾乐祸,知道北戎若是再来一轮杀戮,他们的西南重镇必然再抗不住北平府军锋。因此心情极好,虽不能出外打猎跑马,但在营中与众军射箭角力,或尔自己看书作画,也是自得其乐,悠闲万分。兴致高昂时,几要打主意爬到木楼上去,学诸葛武侯城楼抚琴,为焦垣残壁的浞野城奏一曲《秦王破阵乐》。幸而他出征不能带琴瑟羯鼓等笨重物事,温郁渎方险险躲过了这一场风雅捣蛋。 悠闲了两天,邹凯忽地对他说:侍卫们遇上了一桩小小的异事。 凌琛其时正在帐中读古传奇入迷,听说句黎军校尉莫贺那,自与侍卫们相识后,常偷来寻他们喝酒,便道:“喝便喝呗,北戎这边土地种不出黄粱,还怕他让你们作个黄粱梦不成?”说着,自个儿格格地笑。 邹凯对自家小爷的胡说八道毫不理会,只正色道:“咋儿他却向阿娄问起了……咱们宣化剿匪的数目!” 凌琛注在书页上的目光顿时一跳,抬起了眼睛来。 邹凯续道:“是他亲向北戎王交付的人头,但是却私下来问数目……爷,这却是什么意思?” 凌琛扔了书,手指在座椅扶手上点点划划,自言自语道:“什么意思……发现人头数目不足呗……但是这个‘私下来问’,却不寻常……听那莫贺那的口音,却不带孤竹部腔调啊?” 邹凯道:“孤竹部是被斩尽杀绝的叛乱部落,部中人怎有资格进入北戎王的侍卫亲军?”凌琛点头,思索道:“里面必有文章,所以他要私下里来寻你们么?倒有点儿意思啊……父王炮制那名俘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皱皱眉,道:“阿娄老实,倒是个泄露消息的好人选。你甭跟他多说什么,就告诉他实对莫贺那说,确有一名孤竹部俘虏在我手里便是了。”邹凯应了,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可会是那温郁渎设的圈套?” 凌琛摇头,道:“这只不过是父王的一步闲棋,下与不下,还在两可之间。闲棋不能猜,温郁渎便是九窍都通了,也想不到这些枝蔓上去。且他前有小爷九路使节入北戎一事,后又有浞野城叛乱,哪里有心思再去想一个死得透了的部落之事呢?”邹凯默默点头,不再多问,自去安排。 午间时分,忽有北戎使者来见,道是王室大巫已备好祭仪等事,申时便要献祭二子,邀请滦川公前往观赏。凌琛如何不知温郁渎是要用大浩国威为他在北戎各部族间仗势?虽然万般不想看那些杀人掏心的残酷情景,也只得换了爵服,率部到温郁渎的王帐中去。 温郁渎听说凌琛到了,亲迎出王帐。邀凌琛到自己所居的金帐饮宴,又令人款待邹凯等人。金帐乃是北戎王宫庭一般的所在,非一般人可以进入。凌琛虽不知温郁渎在打什么主意,但却不能坏了北戎习俗,只得向邹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独自入内亦可,便随着温郁渎进了金帐之中。 北戎王金帐虽是在此暂住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0 ,却也是浞野城中最豪华的所在,丝绸垂帐,坐榻陈茵,足下所踏之处,尽是厚厚的熊皮绒毯。帐中侍侯的俊秀的僮仆与美丽的侍女俱衣袍华丽,簪金戴银,环佩叮当地为贵客捧上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 在这样的殷勤款待之下,凌琛依旧是没精打采,随手自跪在他面前的侍女手中的托盘上,取了一只金杯。他身边侍候的一名小童一膝半跪,高举手中镶满宝石的金壶,为他斟了一杯酒。绮婢美艳,娇童秀丽,被他们围绕在其中的大浩滦川公神情慵懒入骨,瞧上去几是动人心魄,绮色无边。 温郁渎微笑看他没情没绪地抿了一口葡萄酒,柔声道:“世子可是不想喝酒?”凌琛听问,打叠精神堆下笑来,道:“这般好酒,岂有不想喝之理?”说着啜干杯中酒,向温郁渎亮了亮杯底。 童仆们流水价地送进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烤肉,花色各异的奶食,在长案前布菜。凌琛笑道:“王驾还未用饭?”温郁渎道:“自早晨一直忙到现在,自然不曾用。”凌琛随便客套道:“王驾辛苦。” 温郁渎笑道:“若不肯辛苦,我这条命早死了七八十回了。”他挥退侍仆,对凌琛道:“今儿祭仪甚大,只怕也要劳烦世子了。” 凌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虽幼年从军,在战场上杀伐无情,但是天性中亦有秉承自母亲的温和,令他对刻意施加于人的残酷刑罚有着本能的反感。但是虽然万般不悦,他也不能对北戎国事说三道四,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温郁渎仿佛没有发现凌琛心情不佳,只道:“除了骨都侯喜二子献祭亡魂之外,追随他们的叛党也要惩戒。我已下令在浞野河畔祭天,将此番叛乱的北戎军士全部沉河,奴隶们活埋进河畔淤泥滩中,不留一个活口!” 凌琛脸色微变,北戎军士不论,部落里的奴隶,却大半是北戎人们从四面八方掠来的人口,其中自然也有大浩的百姓!他咬咬牙,刚想说话,又听温郁渎道:“那日厮杀,世子营中也有降服的军奴,祭天时岂能饶过?也请世子将这些乱臣贼子交与本王吧!” 凌琛放了杯子,冷冷道:“王驾,这些人是本爵抓住的俘虏!”温郁渎微笑道:“但他们却是要刺王杀驾的叛党!本王岂能放过他们?”凌琛怒道:“本爵从不杀降!”温郁渎呵呵笑道:“自然,所以是由本王来杀!”凌琛大怒,咬牙冷笑道:“强要别军俘虏,北戎王岂非欺人太甚?” 温郁渎看着脸色冷硬的凌琛,忽地笑了起来。他眼窝深陷,平日里瞧上去总是神色阴郁沉寂,如今笑容满面,现得今日极为灿然快意。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凌琛,目光中有狩猎的饥渴光芒,声音却异常柔和地道:“欺人太甚的,究竟是本王,还是世子?”他站起身来,将手一伸,对凌琛道:“本王有样好东西,欲请世子一观。请世子随我来。”说着,当先引路,往自己的内帐中去了。 凌琛脸色微滞,不知温郁渎在打什么主意,却也只能见机行事。只得站起身来,随他进了内帐。 内帐是王公贵人的私密之处,非亲近心腹人不得出入。凌琛刚走近温郁渎的内帐门边,便觉得有些尴尬暧昧,正犹豫间,温郁渎已经亲撩起织锦垂帘,笑意殷切地向他作了个“请”的动作。凌琛只得扯扯嘴角,回了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在他面前低头进帐。 温郁渎的内帐自然也是极尽豪华,帷帐垂朱,宝鼎蓺香;床榻精雕细刻,镶金嵌宝;檀案铜炉,螺甸胡床;皆是北戎王公的排场。但大浩滦川公何等人物,自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长大,天下奇珍异宝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这等奢华万难入得他眼,反觉宝光俗艳,鼎炉香气浓郁得令人心烦,脸色更是沉得难看。 温郁渎见他不高兴,微微一笑,道:“此事机密,却不能令人侍候。世子稍待。”说着,仿佛担心内帐昏暗一般,亲手去点着了几枝牛油大烛,又细心体贴地揭开压毡的巨鼎,亲用香箸取了旧香出来,重贮几把新香,立时,一股似兰非兰的清新香气,在帐中弥漫开去。 但是凌琛却不曾留意温郁渎的动作,他的目光,已经被帐侧黑漆描金檀木书案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份文书,外用羊皮包裹,火漆封缄。仿佛温郁渎刚瞧过不久,还未来得及收拾,半插在外封袋中,碎裂的火漆封印下,若隐若现的是一个朱砂写就的“兵”字! 这字迹便是化了灰,凌琛也能将它认出来! 他几步走近书案,一把抓起那份文书,抽将出来。一看之下,脑中轰鸣,空茫一片。 那是一份大浩朝庭的兵部邸报!跟那日父王与他看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凌琛紧张地思索着:这份邸报乃是兵部通奏报,除自家父王,清河王,及安西,河东,岭南几郡军府之外,皆不可见,北疆僻野的温郁渎却能从哪里得来?北戎的探子竟有这通天彻地之能,潜入了几家幕府,盗得了这最高机密? 他又看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兵”字,昏昏沉沉地想了起来:这世上,还有一处,亦能得到这封邸报…… 大浩中枢,六部中的兵部!兵部邸报皆出自其内,若是能与其中……主事者相交通,那便能要多少有多少…… 温郁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笑微微地立在了凌琛身后,探身来瞧他手中的那份邸报,又窥一番他的神色,终于微微垂头,在凌琛耳边低声笑道:“世子,新罗半岛既然有事,北平府何以有暇顾及我北戎?九路使节之事,那便不成了……” 凌琛身子一抖,如遭雷击,他与父王所有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所有谋划,因为这一道背后射来的暗箭,尽付东流……他的北平府,他自出生起就不曾离开过它的怀抱,在它的土地上奔跑嬉笑的北平府……他自从军那一日起,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守护住这片土地,守住自己背后的中原,万千生灵…… 但是现在他守不住了,因为这个帝国的决策者们,为了一已的私利,便出卖了中原大好河山,出卖了他和他的将士们流血保护的万千热土。 帐中异香乍爇,烛火摇摇,热得有些令人窒息。但是凌琛的心仿佛重新浸入了去年在太室悬崖之下的寒风之中,直被吹得手足僵冷,他的目光定定地凝在了邸报上的那个“兵”字之上,那字习十数年唐碑,笔力险峻,骨气森严,已得《九成宫醴泉铭》之韵…… ——当年在北平王府中,那人亦曾一笔一划地教自己悬腕临碑。自己曾捣蛋涂坏过多少张他的字贴,已经记不清了…… 温郁渎的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一字一字地透入他的心底,叹息着道:“世子,现下在北戎腹地的北平府军,你说我……该将他们怎么办?” 凌琛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1 骤然清醒过来,他怎会让温郁渎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是什么时候,他如何会丧失了作为军人的机警与判断力?昏茫的头脑与鼻端的异香令他立时明白过来,怒喝道:“北戎王,你放肆,竟敢对本爵用‘鹿回头’!”话音未落,已错开半步,避开温郁渎掌握,右臂如刀,斜挥向温郁渎面门。 温郁渎险险避开,一掌挡下凌琛拳风,笑道:“世子好身手!”翻掌为抓,一把搭上凌琛手腕。凌琛因吸入那“鹿回头”异香太过,又兼方才那一击运气太急,一时头晕目眩,一个不慎,已被温郁渎握住了手腕!他正要挣脱,便听温郁渎笑道:“世子,方才的话并未说完——若我令九路使节死在部落之中,你又能如何?” 凌琛怒道:“你敢!”温郁渎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若我不与世子瞧这份邸报,又密令部落中暗杀九路使节,只向世子推一个‘保护不力’的谎言,那便一了百了……你不能开战,便不能拿我怎么样。” 凌琛咬牙,右掌一翻,便要从温郁渎手中挣脱。不料温郁渎五指如钢,刚放了他的手掌,立时捏住了他的手腕!左手已从案上笔海中抽出一支羊毫来,快若电闪地往他手中一塞,倏地放开手,笑道:“世子,请下手令吧。” 凌琛捏着笔,几要咬碎钢牙,心头滴血。他知道温郁渎是要他收回九路使节。作为军人,败退时必须要冷静自持,整军后撤,将战损减至最低。因此虽是万般无奈,他也只能怔怔地走至桌案前,呼吸微促,脸色泛白的看着面前案上已经设好的纸张墨砚。……恼怒,愤恨,失望,痛苦……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手中握着的一支小小的湘竹羊毫似有千钧重量,竟落不到纸面上。 温郁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伸手,重新握住了他的手腕,引带着笔端点向纸面,在他耳侧轻轻笑道:“世子,我已说过,记下了世子之恩……我不曾下令将九路使节杀死在部落之中,已是对大浩的一片好意……”他带着胜利者的快意,几乎已将发怔的凌琛笼在了臂间,听着怀中人心跳气促,嗅着那鬓发微香,握着那修修素腕,只觉这一刻极是美妙万分,因此语调更是暧昧模糊起来,在凌琛耳边温柔笑道:“世子……何必这般沮丧?你面前……不是摆着天下江山么?” 第11章 谁论输赢 凌琛一惊,温郁渎却不给他思索的机会,续道:“你可知道,去年最先寻我布局的人是谁?不是太子,而是独孤丞相!”他握着凌琛的手腕,慢慢地抽走了那只碍事的笔,渴望地将那修长手指握在了自己的掌中,低声道:“……因为他们的贪婪与阴险,你连性命都差点儿没有了……可是,现下就是这些人,掌握着大浩的朝廷……”他手下抚弄着那修修指节间微凸的几条旧伤,柔声道:“如果你死在了太室山中,我会……后悔一辈子……” 凌琛低低地吐了口气,那中人欲醉的香气立时透胸而入,仿佛直趋脑海,又弄得他一阵昏茫。他又气又恼,咬牙怒道:“你对我用这种下流药物,你道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 温郁渎笑道:“如何是下流药物?世子,你不知道这香的好,无论如何烦恼,只要熏点起来,便能心神俱安——”他握紧了凌琛的手,瞧着他缓缓道:“不过,还是比不得世子的那一杯好茶。” 凌琛头晕目眩,身体止不住地微微一晃,温郁渎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轻笑道:“便是为了世子的那杯茶……为了那夜的品茶闲话,我也不会伤了世子的手下人……因此我让你瞧了邸报,让你瞧瞧你与你的父王所忠诚的,是个怎样的朝庭!”他温柔地揽住了凌琛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世子……你当然知道,你北平府与朝庭现下君臣相疑,你……你家,实在是危险得很了……” 凌琛冷冷道:“我家危不危险,与你何干?你跟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温郁渎见他虽被自己搂进怀中,却不曾挣开,心中大喜,柔声笑道:“我有什么意思,是你猜不出来的?……我方才便说过了,若你当初在太室山中出了事,我……绝不能原谅我自己。” 凌琛透出一口气,在他的温柔软语中,眼神散乱朦胧,喃喃说道:“我不想提……以前的事情。”温郁渎笑道:“好,那咱们便说以后。我决不想与独孤丞相,还有现在的大浩皇上那样毫无器量的人打交道。他们终有一天,会在中原的乱局中粉身碎骨。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给我们北戎带来长远的好处。” 凌琛心头剧震: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大浩的未来。他低声问:“你想要什么?”温郁渎将他拥进了怀里,柔声答道:“你若是李世民,我会比始毕可汗……作得更好。” 凌琛目光一凛,唐李渊起兵时,曾遣唐使刘文静结盟与始毕可汗,许诺事成之后,“人众土地入唐公,财帛金宝入突厥”,“征发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因此始毕可汗应下了结盟事,送精兵两千,骏马千匹给李家军队,并请“唐公自作天子,我则从行”,为李唐营造了一个安定的后方,令李唐王室终于灭隋,定长安。 他的目光,慢慢瞧住了温郁渎含笑期许的神色。温郁渎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将那只冰冷的手拉至自己唇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比始毕可汗更值得相信……我一生一世,只在燕山的那处熊洞之中,得到过一回真真实实的,不为权利所沾染的温柔……” 凌琛咬着嘴唇,目光混乱逡巡 ,重又投在了书案上的那份邸报之上,定定地瞧住了那个“兵”字……温郁渎火烫的怀抱覆了过来,挡住了他的目光。但是他依旧看得见那浓重的朱砂影,血红的颜色浸进了他的眼底心间……比帐中的异香,温郁渎的拥抱都要更令他呼吸困难……那赤色化作了一团火焰,烫得他浑身一凛,忽地又想起了那夜自己讲的往事来! 那次自战场上将落马的他救下来的人,便是独孤敬烈! 自己在他的怀中,无能为力地看着好朋友被活活烧死……回去便病了一场,发了几夜的烧……那些时日里,自己最恨的就是火光一样的红色……只有他才察觉了自己最隐秘的那一点害怕,因此自后陪自己书房作书画画,从不调纯色朱砂……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去年在长安,自己见他处理军务时,朱砂墨中依旧要调铅粉冲淡……那会有这样浓如烈火的红? 这封邸报是盗印的,决不会是他的亲笔! 温郁渎是习惯了“鹿回头”所制的异香气息的,因此虽然满帐香气浓郁若积,他的全副注意力也只在怀中人身上,象是老饕获得了美食,守财奴独占了珍宝,一寸寸一厘厘地摩梭,细致而贪婪地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2 瞧那精致眉眼。那双轻睫笼烟般的美目,与他往昔玩赏过的任何一个美人儿都不相同。天下美目自有万千,风流宛转娇媚横波,各有各的撩人之处。但是惟有面前这双眼睛,平素尽是贵人慵懒,深处却忽地便有杀气横生,只有北平王府才生得出这样的人,这样的眼——便如烟波浩瀚的海面,万千胜景,其下却伏着蛟龙……温郁渎心中刚闪过此念,身体骤然僵住——虽然怀中人依旧是双目迷离,但是电光火石间,修修五指如钢,已经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凌琛根本懒得推开身上的温郁渎,两人贴在一处,气息相交。看上去好象是北戎王将滦川公压在了软榻间,实际上北戎王的一条性命就在滦川公的手中。凌琛拇指食指如双峰对峙,正扣在他颈间要害处,钢筋铁索一般锢在温郁渎下颌的骨缝间。若是他真要取温郁渎性命,发力错位骨骼,借力磨穿颈动脉,只怕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北戎人精马术,善于马上征战,却并不精通中原武术这般近身肉搏时的杀人不见血功夫。但是凌琛身上透出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杀意,却立时能令温郁渎这样久经杀伐的人寒毛凛起——战场上杀人不算什么,但惟有这种对人命浑不着意的杀气,才是真正的死神将至!因此温郁渎没有动弹,他不能确定凌琛现下是否清醒,不能刺激着凌琛。待到凌琛那带着笑的嗓音清亮亮地响起来的时候,他才对自己的性命有了几分把握。 凌琛捏着温郁渎的咽喉,笑道:“王驾,你忘了一件事——就凭你这般转头就卖了独孤丞相的做派,我为什么信你?” 他嘘了口长气,仿佛很惆怅地道:“不必再提燕山中事,本爵可从来不敢以王驾的救命恩人自居。孤竹部出身的阿勒勃王子还算得王驾的半个胞兄呢,一般的身死族灭,连尸首都找不着了——我要跟王驾图谋中原,能剩个全尸不能?” 温郁渎听他连讽带嘲地说起往事,直是脸色又青又白。听到最后一句,却脸色一凝,刚要开口应答,凌琛余下的三指都扣在温郁渎的喉管上,轻轻一捏,立时把温郁渎要说的话连音带气地堵回了喉咙里,自己接着说:“且新罗半岛如何,可不是只有朝廷的邸报说了算。若我现下发武州卫,与王驾三部决战浞野河谷,王驾说,朝廷敢不敢对我父王说一个不字?”说着,又轻笑道:“罢了,王驾,大浩朝廷里的事情,你要学得还多着呢。”他声音里的轻蔑和傲慢,吹散了一帐迷香:“独孤丞相那条老狐狸,岂是王驾能卖的?王驾要不要与本爵打个赌?……” 他话音未落,忽听外帐有侍童声音响起,惊慌报道:“大王,句黎长休莫屠来了,说有紧急军情!” 帐中正在全神戒备对峙的两人都是一惊,凌琛立时镇静下来,并未放手,只是微微松了松指尖,示意温郁渎答话。 温郁渎神色复杂地瞅了他一眼,扬声道:“休莫屠进来!” 句黎长总领句黎军,是温郁渎的心腹重臣,饶是如此,休莫屠也不敢擅进大王内帐,只在门前半跪,禀道:“大王,武州卫骑兵已经出动,向浞野城方向来了!” 温郁渎只觉喉间手指又是一紧,低头瞧怀中人,见他亦是眉峰轻蹙,正想问话,忽听外间又有脚步声响。休莫屠连忙喝问道:“什么事?” 来人仿佛是名刚刚返回城中的斥侯,见休莫屠问话,奔进帐中,气喘吁吁地道:“大浩先遣使已到城外,说是要大王亲去迎接……大浩使臣,兵部尚书,武德将军!” 温郁渎大吃一惊,定定地瞪着凌琛,却见那双美目先微微一惊,立时恍然,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意,令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欢愉笑容来: “王驾现下知道,本爵要跟王驾打什么赌了吧?” 第12章 再次相见 武德大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棺材板脸,见了北戎王排开仪仗,亲自出城相迎自己,也没有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来。在跟温郁渎相互见礼之后,便道自己代天巡行北疆,带天子节杖而来,请北戎王北拜朝廷便了。 他是大浩朝庭的军方重臣,情势不明之下,温郁渎也不好多说,只得悻悻地与他并马入城,设宴相待。席间独孤敬烈问起北平府派来的使团。温郁渎是明白凌家与独孤家的恩怨的,却又不明白凌琛与他的交游,试探道:“北平王世子知晓将军入城,道是身子不舒服,不便相迎。将军可要亲去探望世子?”独孤敬烈随便嗯了一声,自顾喝酒,再不提这一茬子事了。温郁渎虽将他的营帐安排在了北平使团的旁边,他便自率部进驻,连望都不向北平府使团的方向望一眼。亲送他回营的温郁渎见了,又想起凌琛所说的“大浩朝廷里的事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心下恼恨不已,又一时猜不透这干军方重臣的心思,只得自己咬牙忍气,自回王帐不提。 他却不知,武德将军的确不必去探望滦川公,只因为滦川公已经在他的内帐中等他了。 独孤敬烈撩起帐帘,木着脸看着趴在他的行军榻上,跟一只老虎分烤肉的捣蛋鬼。 凌琛操着金柄小刀削肉,叉起一片来,对他笑道:“要不要,武德大将军?” 独孤敬烈气道:“你不嫌脏?” 凌琛奇道:“你吃,我嫌脏做什么?”说着把肉塞进眼巴巴地瞧着他的老虎嘴里。老虎快活地叫了一声,转头瞧瞧独孤敬烈,忽地眼睛一亮,迈步奔了过来,在武德将军的腿上蹭来蹭去。 凌琛道:“咦,它还认识你?”那虎刚捡回来不久,凌琛就重伤昏迷,独孤敬烈照顾了它不少时间。亲自喂奶喂水。大约因为这段幼时记忆温暖深刻,因此老虎一见面就将他认了出来。 独孤敬烈拍拍虎头,引着它往床边走去。凌琛把手中的一大块香喷喷烤肉全塞到老虎鼻子底下,笑道:“班寅乖,去找邹凯。” 老虎高兴地叼了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果然听话地跑出内帐去了。 独孤敬烈哭笑不得,板着脸道:“你叫它什么?” 凌琛笑道:“斑寅啊,这名儿不错吧?” 这名儿当然不错,这是独孤将军的乳名!独孤敬烈瞪着他,一言不发。凌琛调皮笑笑,伸手拉扯他在床边坐下,随手便把手上的烤肉油腻全擦在了他的衣袖上。独孤敬烈气得七窍生烟,只好把弄脏的外袍解了下来。 凌琛叫道:“喂,脱衣服做什么?”他瞧着独孤敬烈,坏笑道:“刚进门就解衣相就,投怀送抱了?武德将军浪荡得紧。” 独孤敬烈扔开外袍,双拳顶在膝上,正坐一刻,闷声闷气地说:“别瞎扯,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凌琛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听,你那些破事儿都是糟心事。总归是你爹,要不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3 就是那倒霉皇上又盯上了我北平府。你又赶命似的过来为他们收拾烂摊子——现下我什么都不想听。”他在床上翻滚一下,跪坐起身来,伸臂兜住独孤敬烈的肩膀,笑道:“今天我被温郁渎那蛮子气得差点儿厥过去。一个人睡不着觉,你来给小爷暖床正好。” 独孤敬烈叹口气,反手按住他的手臂,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面前人笑意轻清,万般思念立时涌上心头,再作不得自己的主,手下劲力微收,已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凝视了怀中人一刻,终于低头吻住了那柔软甜美的嘴唇。凌琛勾住他的脖颈,身体贴进他温暖的怀抱,在唇舌间燃起分别数月的激情。 铁锈味儿在热烈美妙的亲吻中弥漫开来。独孤敬烈松开凌琛,细瞧那红殷殷的下唇一刻,问道:“怎地把嘴咬破了?” 凌琛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瞪他一眼,道:“你是贼眼么,这会儿还记得瞧这个?”伸手就去拉扯他的衣服,道:“大半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懒了,连衣服都要我帮你脱?” 独孤敬烈一凛,忽地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凌琛……你可知道……王妃在为你相看世子妃了?” 凌琛一震,慢慢地自他怀里坐直身体,已经没了笑容,问道:“你在武州卫里听说的?——那又怎样?” 独孤敬烈瞧他的神色越来越冷,咬咬牙,还是低声道:“你……我们总不能这样下去……你不能这样对你未来的妻子……” 凌琛面无表情,刻薄道:“对,我的确不该跟武德将军偷情。凌家和独孤家上一辈十年前就结了深怨,十年后我们这一辈也在斗得你死我活;现下他爹又算计着要我死在北戎,我父王也正在谋划怎么扳倒他爹——他娘的我居然还要来跟他睡觉——操他娘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他!” 独孤敬烈在他恼怒挣开自己的手臂之前,迅速地一把搂紧了他! “凌琛……”他低声喃喃:“我也想你……想你都快想疯了……”他没办法向凌琛描述那种深入至骨,窒心的痛苦;不仅是因为想念,还有在朝堂纷复中为他无时无刻的担忧与害怕。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能对凌琛说一个字,只能把怀中人搂得更紧,埋首在他的鬓发间,在他的血脉涌动中,听自己勃勃疼痛的心跳。 凌琛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一刻,终于心软,伸手抚住他的肩背。静了一刻,忽然狠狠回抱住他,咬牙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不该这样么?知道又怎么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要想你——”他今天一天的情绪实是太过激荡起伏,此时在情人的怀中,终于可以尽情地抒发出来,发泄似地低吼道:“你真的要放开我?你个混帐!……要放手你为什么要擅调武州卫过来救我!” 两人相拥,几乎要将爱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凌琛用力把独孤敬烈的脸扳了起来,看他一刻,一口咬在他的嘴唇上,又气又恨,又爱又怜地叫道:“你现在放手给小爷看看!” 独孤敬烈被他咬得满口血腥,狂乱地将他抱了起来,压倒在床榻间。 两人翻覆纠缠,撕裂对方的衣物,肌肤滚烫焦渴地贴合一处。爱恋如斯,言语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他们只能用肢体宣泄交换着情欲,精血与灵魂。 第13章 前路茫茫 待得事毕,凌琛已经喘得满面潮红,连柔韧身躯也被爱欲情潮席卷得红晕带艳,软软地倚在强壮情人的臂间。独孤敬烈从他身上半支起身体,默默凝视这曼妙春景一刻,慢慢地执起怀中人的修修五指,温柔缱绻地凑至自己唇边。 悖德又如何,有罪又如何,没有结局又如何?世间万物,众生冥冥,他想要拥有的,只有他啊。 凌琛被他吻得美目迷离,食指顺势按在独孤敬烈嘴唇上,笑道:“这里肿了……明儿要是北戎王见了问起,武德将军怎么回答?” 独孤敬烈想了想,答:“蚊虫叮的。” 凌琛说:“你才是蚊子!明明是牙印。” 独孤敬烈觉得北戎王绝不会这般无聊,来研究自己的嘴。因此也懒得跟凌琛深究这个问题,只顾着为他细致擦拭清理身体。凌琛倚在他怀中,与他肌肤相贴,气息相闻,心弦松驰。想起今日之事,实是万般巧合难言,却又只因为他与自己情发一心,方能令自己与温郁渎这番对奕有如此滴水不漏的收官。心中感动。调皮性子又发,道:“你方才跟小爷闹别扭,原来是在吃飞醋么——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好。谁让你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没法子为我凌家传宗接代?” 独孤敬烈连瞪都不想瞪他了,倒霉孩子终归是倒霉孩子,就不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夜深风寒,独孤敬烈揭过裘被,将凌琛拥在其中,抚着怀中修长身躯,温柔道:“身子可养息好了?晚上还咳嗽么?” 凌琛舒服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一动,懒洋洋道:“你当我老头子么?还晚上咳嗽?今儿夏天伏击战都打了七八回了,你哪只耳朵听说过小爷咳嗽误事的?” 独孤敬烈笑笑,低头亲亲他,道:“病刚好就出镇宣化府,王妃不心疼么?” 凌琛嘟囔说:“心疼——就是太心疼了,父王瞧不过眼,才把我扔到宣化府去的。母妃恨不得我一天吃八回饭,补品补羹把我当水缸那么的灌。再在家里呆下去,我准变成象你爹那样的大胖子了……” 独孤敬烈心道你就不能不提我爹么?气哼哼地捏他的腰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儿肉也没长?” 凌琛触痒不禁,笑得缩在他怀间,顶道:“要肉……找你弟弟去,那腰比马屁股都粗,也亏他还走得动路……” 独孤敬烈沉默一刻,忽道:“你就这般瞧不上我们家族中人?” 凌琛听出他口气有异,有些诧异地扫他一眼,不高兴道:“我要说不是,你信啊?”他本就对邸报泄露之事极是恼怒,早猜到十之八九是独孤丞相所为,这等通敌卖国行径,他再是性子旷达,也容忍不得。只在嘴上随便刻薄几句,已经是很看在情人面上了。 独孤敬烈微微地吐了口气,没言声。 但是他们之间,何等的心意相通,凌琛已经觉出了他无言的不快。若是换了别人,凌小公爷三言两语就能转圜过去。但是深深相爱的情人之间,那能容得一丝儿龃龉?况且他今日受温郁渎所迫,极是受辱难耐,实是再忍不下一向宠爱他的情人的半分闲气。忽然之间便气冲顶门,推了一把横在腰间的独孤敬烈手臂,赌气想要起身。方一动弹,便觉腰身酸软难耐,忍不住唔了一声。 独孤敬烈连忙揽住他,低声哄道:“别闹,你方才那般……太过,身子正虚,别受着了冷风。”他方才再是温柔相待,却因身强体壮,又旷了许久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4 ,终是狂风骤雨急浪滔天。直弄得凌琛泄了两次。此时心爱的人最是身软体弱的时候,哪能放他起身? 凌琛却不肯听,赌气道:“夜深了,我自当回营。独孤将军好意,心领了。”独孤敬烈只得告饶道:“别生气,是我的不是,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凌琛气道:“你糊弄谁呢,嘴上说让我随便说,心里不高兴。我干什么要在这里瞧你那张阴阳怪气的死人脸?”说着又去推他手臂,一下没推动,气道:“你也要来迫我?我受温郁渎那混蛋蛮子的气还不够,你也来逼我!”越说越怒,撒气似地叫道:“他逼我到内帐里写手令,逼我撤回九路使节,还逼我——就因为他得了我们大浩的机密邸报!那邸报是谁送给他的,你说!” 独孤敬烈淡淡道:“我爹。” 凌琛狠狠一拳,敲在他胸膛上。他武功虽走轻灵一路,但自小习武,力气也是非同小可,饶是独孤将军钢筋铁骨,也被打得一皱眉头。却任着他在怀中踢打,只将爱人圈在臂中一言不发。 凌琛终不能真对他下狠手,只得住了手,气恨恨道:“果然与你一讲政事便要生气……”越想越是泄气,道:“上床做爱,上朝作对,我们这是什么毛病啊!” 独孤敬烈听他便是胡说八道也能一语中的,虽是心绪烦乱,也被他逗得一笑,叹道:“是我……我家对不起你家,你别生气。我此番请旨,代天先巡北疆,若镇得住高句丽,你便可以专心对付温郁渎了。” 凌琛听他所说,眼睛一亮,这份谋划与自己父王“一上将足以震慑”的战略规划不谋而合,果然是此番最好的布局,亦是自己最大的助力!他抬眼看看一心只为自己安危担忧的情人,方才的火气早已扔到九宵云外。终于重又伸臂搂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嘴角,道:“你今天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为我解了大围。你没瞧见温郁渎功败垂成的脸色,实在好看得紧……”想着,哧的一笑,傍着独孤敬烈胸膛耍赖道:“我方才也没说什么嘛……你爹和你弟弟本来就胖,你生什么气啊……” 独孤敬烈知道这是心高气傲的他在向自己道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抚着他的脸,柔声道:“我怎会生你的气,你啊……”他想了一刻,还是对凌琛实说道:“我只是可怜守信……你不知道,他一直很羡慕你……” 凌琛奇道:“羡慕我,羡慕我作什么?”他想了想,记起好似曾在年初时听说过独孤家的二公子入仕吏部的消息,随即闲话一句道:“他也入朝为官了,有你爹和你在——哎,还有皇上,太后撑腰,前途大好,将来肯定出将入相,羡慕我干嘛?” 这话虽然全是实情,但自他嘴中说出,却有些显得不自知的骄矜。在大浩朝所有有志功名,梦想建功立业的贵家公子面前,十二岁从军,十七岁战功赫赫名动四野,十九岁已是一军主帅,出镇边关独挡一面的滦川公,实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哪是靠父兄荫庇,方能入仕六部的独孤家二公子可以比拟的呢? 独孤敬烈笑笑,想着自己的二弟比凌琛还要大得两岁,一般的也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但是在自己的家族中,却永远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独孤守信因为自己的拙劣天资,在父兄面前常常是噤若寒蝉。在见到凌琛之前,他实不能想象居然有人能在自己崇拜害怕的刚正大哥面前这般的骄纵任性,胡作非为。 ——那是他永远也享受不到的自由,快乐,与万千宠爱。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对满脸不明白的凌琛道:“邸报泄露一事,便是守信最先告诉我的。” 凌琛挑挑眉毛,听他道:“他不太明白其中要害,只是在随父亲六部行走时,被父亲密令在尚书省,抄了兵部邸报回府……”凌琛听着,立时明白那字迹如何与独孤敬烈手书一模一样的缘由,当是独孤守信亲手拓印大哥手迹之故,心中不快,冷笑道:“还需要密抄?想不惊动你,上皇上那儿拿份备文就完事儿了呗。” 独孤敬烈摇头道:“皇上又不是傻子,现下四野不安。高句丽处蠢蠢欲动还不及动作,在剑南道造舰,河南道征水夫都已酿出了乱子。河南道已有匪乱,据奏报还有勾结倭寇等事。天下如此不稳,那能再让北疆出事?便是我爹,再恨你北平府,也要小心行事,否则,我哪有这般容易便请到旨意,代天出巡北疆?” 凌琛皱眉,道:“又出卖我北平府,又让你来镇住温郁渎……这般两头摇摆,迟早要出大事情……”他长叹一声,搂着独孤敬烈的肩头,幽声黯然道:“我们究竟会走到哪里去啊,烈哥哥……” 第14章 生日贺礼 朝廷使团既到北疆,北戎王拜天子节杖之事已定,滦川公所率的北平府使团亦无事再留在北戎,凌琛便向温郁渎辞行。温郁渎本就对武州卫入境一事极是忌惮,听说他要回返宣化府,正对心思,连忙应了,设宴送行等事,不一而足。大浩使臣武德将军却毫不理会滦川公离境一事,连送行之事亦无。看得温郁渎暗暗称奇,道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这凌家与独孤家之间的仇怨,实是深得很了。 离了浞野城那乱象迭出,虎狼环伺的地方,使团众人在荒原上放马驰骋,呼吸着夏末浓郁的草木气息,自凌琛以下,尽是心旷神怡。邹凯策马靠近凌琛,笑道:“爷,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王府中宴会咱们赶不及,也指望不上了。你便在武州城里请兄弟们喝顿酒,怎么样?” 凌琛斜眼道:“我过生日还得自家出钱?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邹凯笑嘻嘻地说:“我出钱倒也没什么,就是爷你请起客来手面太大。我的饷银抖落干净不算,还攒不出媳妇本。爷你过后想一想,你也替我心疼不是?” 凌琛气道:“你还要攒什么媳妇本?阿娄姐姐是他家独一个的女儿,她娘还不把嫁妆给备得足足的?而且她是我母妃身边的人,要出嫁,我母妃的赏赐绝对是头一份儿。再加上我父王赏贺礼,你他娘的比小爷还有钱——” 一边的娄永文听他们斗嘴,将自家姐姐也牵扯进去,赶紧插嘴,道:“爷你别瞎说,我姐哪里说过要嫁给邹统领了?” 邹凯刚瞪了眼,凌琛已经坏笑道:“不嫁啊?不嫁正好,邹凯这月的饷银你去替他关了,拿出来大家伙儿乐。我可知道武州城里有家私酿,米酒有老酒的滋味儿,咱们去包园子!”齐东城在一边听了,连忙插口叫道:“世子,这回出来辛苦的,可不止你的侍卫啊。老子也是口淡得很了,北戎蛮子的马奶酒,跟马尿差不多!”凌琛笑道:“那是自然,邹统领阔气得紧,回头咱们把武州卫的人也叫上!”邹凯怪叫道:“老子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么,怎么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5 尽遇上些起哄架秧的?” 凌琛眼珠一转,笑道:“你若心疼钱,小爷帮你寻个冤大头也不妨事。不过说好了,诈来的银子咱俩二一添作五,你不准一个人昧下了。”邹凯哼道:“你要骗王爷出钱,露了馅儿,军法自家去挨。” 凌琛说:“我又不傻,为点儿银子就要挨棍子么?而且我父王老谋深算的,哪一点儿象冤大头?”邹凯撇嘴道:“王爷是不象,但是你还能寻趁上谁?——难不成你要去哄王妃?”凌琛瞪眼道:“你敢编排我母妃?”娄永文等乘机在一边起哄道:“让王妃禁他的足,不准他见银荷姐姐!” 邹凯又气又笑,又不肯认输,心念一转,又想起一个人来,奇道:“难道你要诈的人是武德大将军?”心道武德将军在北戎未回,哪里有空儿来陪你胡闹? 凌琛听说,忽觉有些儿不妥,挠挠鼻子,含糊道:“瞧你那小气样儿,包个园子还要跟小爷推三阻四的,把银荷的脸都带着给丢光了——要不是父王严令不得驻军扰民,咱们包园子准定要触霉头,否则我才不放过你。既如此,买了酒到军府里喝,也是一般。”众人哄然叫好,兴高采烈。 邹凯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忽又忆起那句残诗“惟梦闲人不梦君”来。心道我家小爷军务倥偬,日不暇给之时,还要念着的,只怕也就这么几个人了吧?思虑一番,眉头间的纹路,越发地深了起来。 这般一路笑闹,快意回返。凌琛率部直入武州城,立时重行主持宣化军务,下令宣化诸府俱整备待命,接待天使巡边一事。北平府军是他凌家两代人历练打造出来,军纪严明令出如山,因此接防待命等事,办起来繁而不乱,历历分明。 这般忙了几日,诸事已毕,凌琛二十岁的生辰转瞬而至。北平王虽然治军严谨,但是王妃又如何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心肝肉?吃食用度玩物,几把凌琛的军府塞了个满满当当。凌琛待下随和,又是个万事不着意的,干脆借自己生日为名,犒劳众军。一道私令下去,把武州城内外的酒坛子卖办个干干净净,连各营士兵都有份例。邹凯劝亦不是不劝亦不是,总算憋出一句道:“祖宗哎,我瞧你才是北平府最大的冤大头呢。” 凌琛正在看周边府卫呈上来的公文,听见邹凯埋怨,笑道:“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着什么急啊。”邹凯气道:“我是不着急,你连皇上赏的贺礼香料都丢了出来给那干军爷烧菜,你咋不把王府卖了算了?” 凌琛假装想一想,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咱们下次回府的时候,你记得帮我瞧瞧父王把房契藏在哪里了?” 他家御边王府,哪能如市井庶民一般论房契田约?邹凯被他歪缠得说不出话来,瞪一回眼,只好自去忙活晚上宴席等事。 虽是北平王府世子生辰,但凌琛早有言在先:“贺礼封存,送北平王府。”一干子老粗心道这不等于是告到北平王驾前,说咱们纵酒取乐了吗?因此干脆全都两个肩膀抬一张嘴来吃小公爷的宴席。那一夜自幕府到军营之中,皆是酒香四溢,沸反盈天。除守值巡关的军士之外,上至凌琛本人,下至小卒马夫,乃至凌琛的老虎班寅,都是开怀畅饮。因是军中欢庆,宴会广大,酒水管够,菜色却只是军营粗食,至凌琛以下,尽是烤肉面饼酱菜等物,统领将军们也只比小兵们多得两条猪腿罢了。 虽然酒肉粗陋,但是那肉用了皇家御香,倒烤得异香扑鼻,焦黄亮眼,令人瞧着便食指大动。众军吃肉饮酒,斗百戏作乐,兴高采烈,流水价地上来给自家世子敬酒。凌琛杯到酒干,亦是喝得不亦乐乎。邹凯本有些想劝,但想着一则他大半年不曾这般快活喝酒,劝了准要扫兴;二则这是自家人喝酒,也不至于将他灌伤;因此也就罢了。 邹凯虑得确实周全,北平府军内尽是“自家人”,凌琛侍卫娄永卫之父娄敬,便在武州卫中作偏将。他随北平王多年,妻子又是王府中的管事嬷嬷,是瞧着凌琛长大的,虽是下属,凌琛待他却如亲近长辈一般。在侧席上喝酒时,见凌琛已喝得满脸通红,便有些不放心,假装敬酒,上来悄悄关心道:“爷,寡酒伤胃,用些菜再喝吧。”跟凌琛斗酒的几名副将听说,连忙也停了杯子,切了熟肉递过来。北平王治军甚严,将士同命,便是金尊玉贵的王府世子,在军中吃用也与诸将相同。凌琛自也不着意,接过盘子便自己切削,据案大嚼。 武州卫守将叫陈青的,也喝得满脸猪肝色,出溜着想往桌案下钻,偏是九分半迷糊中还剩半分清明,嘟囔道:“这番又叫世子请兄弟们喝酒,还要世子替我们遮掩,实在是……嘿嘿嘿……” 凌琛听说,哼道:“小爷过生,还要替你们顶缸?你想得倒美!自家去我父王面前请罪便了。”陈青乜斜着眼笑道:“我倒想顶呢,就是肩膀没爷的硬……爷啊,这边关众将纵酒一宿,军务荒疏的罪名儿,又不是挨几军棍就完事了的……” 凌琛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又在往嘴里倒酒,含糊道:“喝一夜酒,哪里就荒疏军务了?就是一时小爷精神短了,今夜也准会有人赶回来,帮我顶着……” 陈青已溜到了桌案下面,咕哝道:“原来爷早算计好了……”另一边也是喝得醉眼矇眬的邹凯听说,出言接道:“爷……你是把武德将军当牛马使唤么……”一边为凌琛端茶过来的娄敬却有些吃惊,问几名醉鬼道:“武德大将军不是在北戎么。哪里能来这儿协理军务?” 凌琛一笑,几杯酒又把老军人给灌了回去。 待得斜月西沉,晨羲初露时,军府大厅里已是一片狼籍酒鼾震天,连斟酒上菜的杂役,烤肉做羹的厨子都喝得东倒西歪。惟有北平王世子海量,还能站得起身,撑着额头笑道:“谁……谁他娘的再来跟小爷喝?”却见满席横七竖八的醉尸,气道:“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中看不中用……”打个酒呃,歪歪倒倒地就往门外走。 军府中本是守御森严,奈何北平王世子这一回实是将众军放纵到了十二分,因此森森庭院,广大军府,正厅兵库,鼓楼厢房,演武场等地,俱是半个人影俱无。凌琛独自出了宴会厅门,也无人理会。 凌琛醉中,自然也不辩道路,脚步蹒跚地下阶,歪歪斜斜地东穿西绕,一忽儿上廊,一忽儿穿院,待绕着演武场边的一棵森森巨柏边足足转了三个圈子,方觉出来自己糊涂,忽听不远处一声忍不住的低笑,气道:“独孤敬烈你个混帐,看着小爷绕圈儿也不来扶一把!” 独孤敬烈快马加鞭,奔行一夜,好容易才从北戎赶回这武州城,不想进城就瞧见这般酒池肉山的情状,又气又好笑,只得负起了武州卫的城防之事来。可怜武德将军本是为了滦川公生辰,才这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6 般紧赶慢赶回来,却依旧沦落成在长安城那般为倒霉孩子收拾烂摊子的下场。且倒霉孩子毫不领情,见他上来扶住自己,立时一头撞进怀里撒赖道:“小爷咋儿生日,你现下才到。没说的,贺礼在哪儿?” 虽然天色昏蒙,独孤敬烈却也不好在这军府庭院中抱他,只得架着他回房,一面道:“世子既已下令把贺礼封存送回北平王府,末将的贺礼也就直送到王府去了,为世子省些事儿。” 凌琛说:“放肆,一点儿眼色也没有。也不怕本爵在军务上给你双小鞋儿穿!” 独孤敬烈见了他,任是前路漫天阴云,也只顾着如今满心满意的眼前人。瞧着晨光中的年轻人,面容俊美,色若破晓之花,心中更是软若春水,温柔笑道:“已经送到你房中去了。” 凌琛却得寸进尺,道:“我可不要什么汉玉屏风龙文鼎的,那些玩意儿你自拿去糊弄你家皇上,可别死沉死沉的弄过来占小爷的地方。” 独孤敬烈笑笑,问道:“那世子想要什么作贺礼?” 凌琛想了想,酒劲未消也想不清楚,便随口刁难道:“我要什么没有?我要逗我高兴的!” 独孤敬烈笑出声来,把他架进房中,扶在椅内坐下,随手刮了他鼻子一下,道:“送你只猴儿,你就高兴了。” 凌琛捂着鼻子,气道:“你才是耍猴的呢!”想想又不对,他要是耍猴的,自己是什么?刚要再找补几句,却一眼瞧见窗边案上放着个长长的黑漆描金榉木礼盒,光秃秃的并无拜贴等物,便知是独孤敬烈亲手送进来的,起身便过去瞧看,估量着那盒子形状,猜测着道:“是琴还是瑟?小爷可没那闲情逸致……”话音未落,已把盒盖掀开,一眼瞧清了盒中物,立时呆住了。 盒中摆着的,赫然正是去年他献给老皇帝的那把北平王府的家传雕弓! 凌琛抓起盒中长弓,有点儿嗑巴地问道:“你……你怎的连皇陵都敢盗?”当初老皇帝既然指明了要这弓“陪着自己”,新皇自然是要用此弓为随葬入陵的,如何会落到了独孤敬烈手里? 独孤敬烈为他倒了茶,端过来,淡淡道:“皇上从未瞧过这弓一眼,如何知道葬入皇陵里的北平王宝弓是真是假?”他将茶盏放在案上,瞧一眼那被凌家两代人手指摩梭得精光发亮的弓背,低声叹道:“它该在战场上征伐猎杀,随你转战四方,何必让它空在地底哀鸣呢?” 凌琛微微一惊,抬眼瞧瞧微笑望着自己的独孤敬烈,将弓放回盒中,端起茶喝了两口。忽地翻个白眼,道:“这本来就是我家的弓,你拿来当贺礼——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比杨天威还熟啊!” 独孤敬烈听他又跟自己耍赖,知道他是为排解自己郁思,心中温暖,笑道:“那便是世子不欢喜这份礼物?”说着靠过来,作势要去取那礼盒。凌琛连忙伸手按住,叫道:“你敢拿回去!”已被独孤敬烈展臂揽在了怀中。 凌琛柔和地微笑,微微转头,迎上了他的嘴唇。 他们之间的吻象所有热恋中的人一般,热烈而缠绵,但是——总因为有了那个“但是”而带上了一分不管不顾的决绝,与仿佛立时就要分离的难舍难耐。 凌琛被独孤敬烈吻得情动,身体渐渐火热起来,手中却还抓着那张冰凉的雕弓,另一手反抱着独孤敬烈的头,在火热的亲吻中含糊地说:“弓还给我了……人呢,人也是我的么?” 独孤敬烈立时吮住了那条灵活柔软的舌尖,柔声道:“自然……世上凡是世子想要的,都是世子的……”抚着怀中人浑身滚烫,他亦情难自禁,弯身抄起凌琛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向内里走去。 他将凌琛放至榻上,一面扯落他腰带,将外袍褪下,露出大半胸膛,见那肌肤嫣红,艳若经霜秋叶,忽觉有些不对,附身问道:“你喝了多少酒?怎地身子这般红?” 凌琛被他揉搓得迷离万端,哪里记得清楚,咕哝道:“好似……也没喝多少……”独孤敬烈捧着他的脸,沉声道:“不对。”凌家人的酒量酒品,他俱知道得清楚,因是海量,所以无论如何暴饮,脸色也无多大变化。凌琛更因相貌肖母,肤色极白,因此从不曾有过如此脸红如烈火的时候。 凌琛笑道:“那将军便来为我解酒。”说着,一臂勾倒独孤敬烈,拉至自己身上。 独孤敬烈虽心中不安,但此时情热似火,那能自制?见臂中一段躯体,横陈身下,如红玉晶莹,悦目至极。再忍不得,涌身压上那柔韧小腹。凌琛低叫一声,立时被他封住了嘴唇。 凌琛因是半醉,酒气情欲一时齐上,汹汹袭来,更是骨软筋麻,不一时已挣动不得,只能任着独孤敬烈摆弄自己。平日里骄傲飞扬的滦川公,如今横陈枕上,任君采撷的模样,极是撩人。他的情人掬他入怀,万般轻怜蜜爱,只恨不能抚他万一,终是情不自禁地柔声道:“我……真舍不得将你让给……别人……” 凌琛半撩眼帘,似听非听地呓道:“别人……谁?” 独孤敬烈微微叹息,拥紧了他动作,再不答言。 第15章 并肩作战 一时情潮褪去,凌琛已无力支持,在独孤敬烈臂中昏昏睡去。独孤敬烈为他擦拭身子,见他酒气俱化了汗滴如雨,浸得鬓发淌水,枕席俱湿得透了,暗暗心惊道:“如何热成这般?”又惊觉他身上已无酒气,却微带暗香,却又觉得那香气似曾相识,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气息。心中微疑复忧,生怕他身体不适。却见那人在自己怀中睡得踏实,鼻息细微,面容如稚子般天真柔和,直如儿时乖巧情状,心中怜爱无比。为他拭净身体,着了干净衣物,又裹了薄被,抱到房中一张罗汉榻上安睡。服侍完毕,方收拾了出门,去为捣蛋鬼整理武州军务。 他不是北平将领,插手北平军务本有僭越之嫌,奈何武州卫将领大半醉成烂泥,无人理事。且独孤敬烈位高权重,又与自家世子交好,因此整束军众,亦无甚阻碍。又兼凌琛早有严令:酒宴其后一日之内,众军皆禁足不得出营,便是防着军队纵性之后,搅扰地方。因此城中虽军务松懈,警备倒是一如既往,城中亦平稳安定,不曾生乱。 武州城内数千醉鬼,一朝醒酒,已是黄昏。众将见城阁井然,暗自乍舌不已,暗道皆知世子与武德将军交情深厚,不想默契如此。独孤敬烈惦着凌琛大醉,不知如何,忙忙发付了当夜值巡等事,下令散帐,自袖了几份紧要文书,回军府内院去了。 他与凌琛交情如此之深,因此直入凌琛所居正院,无人阻拦。刚至阶下,忽见凌琛侍卫娄永文忙忙掀帘出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娄永文见是武德将军,哭丧着脸打了个招呼。正从西廊下转过来的侍卫领邹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7 凯瞧见他这般无状,连忙狠瞪了他一眼。 娄永文被邹凯瞪惯了的,并不在意,只仿佛见着救星一般对着邹凯叫道:“邹大哥,爷又不见了……”邹凯正向独孤敬烈躬身行礼,听说,吩咐道:“爷在西厢房洗澡,你过去便了。” 娄永文急道:“我哪不知爷洗澡?还是我侍候的水呢。一转眼儿就不见了,就是水遁了也没这么快啊……”邹凯瞪眼道:“别胡说!”娄永文委屈道:“我没胡说,我把这院儿都找遍了也没见着爷。爹说这葛花解酒汤要趁热喝,最能解酒养肝,现下都没热气儿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站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武德将军轻咳一声,道:“去书房寻便了。”说着,自己当先迈步去了。邹凯看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娄永文一眼,问道:“书房寻过没有?”娄永文傻道:“内院书阁?找了没见着啊……” 邹凯对着独孤敬烈的背影,瞧了一瞬,向发呆的娄永文示意道:“说的是军府书房,还不快去?” 凌琛果然在军府的大书房里,正执着一支大号狼毫,对着案上铺开的一大卷图册出神。他沐浴方毕,长发濡湿,只用一枚竹纹镶金玉环松松束住,身上披一件天青色云鹤纹绉纱澜袍,未系腰带。瞧上去直是位贵家公子在苦读功课一般,十足的书卷气息。但独孤敬烈却一眼便瞧出了他神色间肃杀之意纵横,将军决断中流,莫不如此。 凌琛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抬眼看见独孤敬烈,冲他微微一笑。娄永文自独孤敬烈身后钻出来,絮叨着要他喝解酒汤。凌琛虽不耐烦,却万不敢把他爹娄敬给招惹过来,只得接过碗来,苦着脸喝干净了。娄永文见他一面喝汤,还一面在图册上点画不停,知是军务要事,忙收拾了碗,自退出去了。 独孤敬烈从袖中抽出文书,递了过去,道:“宣化府转来的几份文书,九路使节已有回音,在北戎了勒部寻到了十余名百姓。你需与温郁渎交接一番。”凌琛听言,眼睛一亮,道:“这么快就找着了人,好极了。” 他接了文书,目光扫过,瞬即看完,立时转身到书房内侧的书架上寻找。虽在边野之地,书房的藏书自比不上北平王府,但凌家人文韬武略,极重收集图书,无论在何处驻防,书房都是最为吃重的布置之所。因此这武州军府中的书房,亦排满榉木大架,书卷摆得满坑满谷。独孤敬烈见那猴孩子够不着书架顶层,也懒怠去搬梯子,直接跳上书架,踩着隔层就往上攀,惊道:“小心!”连忙过去张臂护在下面,生怕他一脚踩滑摔下来。 凌琛爬到书架顶上,东一把西一翻的乱找,将几张破烂不堪的羊皮地图从书架内层里抽取出来。那地图大约藏在书阁中太久,羊皮上脏物沾连在架上,粘在一处,轻易取不出来。凌琛又拉又扯,又被积灰呛得直打喷嚏,把书架也震得乱晃。瞧得独孤敬烈心惊胆颤又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捣蛋鬼抓下来痛揍一顿屁股。 凌琛终于将那几张地图抽了出来,低头见独孤敬烈正仰着头,一脸担忧地瞧着自己。双臂箕张,如母鸡护雏一般。哧的一笑,顽皮之心又起,纵身便跳了下来。独孤敬烈立时伸臂接住,埋怨道:“又胡闹!” 凌琛顺势在他唇上轻轻一触,嬉皮笑脸地道:“再胡闹不是都有你在么?”说着随手展开手中的地图,抖了抖灰尘,又打了个喷嚏。独孤敬烈又气又笑,为他拭去脸上一星儿灰尘,道:“你要什么地图没有,非要到那些旮旯里去找?” 凌琛瞪眼道:“说的轻巧,北戎腹地地图是那么好找的么,皇家藏书阁里都没有。”独孤敬烈道:“谁说没有……只是错漏不少罢了。”凌琛哼道:“废话,要是没有错漏,前朝的天翔军如何会陷在特律河谷全军覆没?”他将手中虫蛀糟朽的地图小心地铺在案上,与方才的图册两相对照,细致地圈点出错漏遗失处,嘴里说道:“如果能有两年时间,我一定能为后世将领绘一套更完备的北戎腹地地图!决不会再令中原的将士们枉死他乡!” 独孤敬烈望着那双神采飞扬的晶亮眸子,映出多少雄心壮志,无数光芒,直如艳阳洒落天际。他深深地看着那目光,极满足地微微一笑,答道:“我明白。”揽住凌琛,与他同瞧那些朽烂地图,道:“你要多少时间,我都会想法子。” 凌琛转头瞧瞧他,道:“这话什么意思?你能让皇上不发兵新罗半岛?”独孤敬烈摇摇头,道:“剑南道造舰太急,已生乱民,皇上尚不肯下旨停止造舰,不就是为了北征新罗,在北疆重新控制住局面么?”他吻着凌琛的鬓发,道:“不过……我能让他不能大举兴兵。”凌琛笑道:“哦,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独孤敬烈在案上抽取了高句丽图册,在凌琛面前展开来,道:“若要令高彦真震慑臣服,战线推至哪里方好?”凌琛用笔点划一刻,思索道:“自然是丸都城,这是新罗半岛的咽喉所在。若控住了它,高句丽便不能西窥中原。”又皱眉道:“此城三面峭壁,易守难攻,隋炀帝亦久攻不下,尸骨如山,民间便有《无向辽东浪死歌》之叹,酿成天下大乱。现下守城的是高彦真族弟,号称高句丽第一勇将的高固文。你不会以为只要重兵压境,便能令高氏肉袒出降了吧?” 独孤敬烈笑起来,道:“在你眼里,我便这般愚蠢?”凌琛扑哧一笑,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你战事上倒不会犯蠢,别的事儿可不好说……”话未说完,已被独孤敬烈拧住腰间痒肉,当即笑得又挣又扭,讨饶道:“好了好了,不蠢不蠢,在下请教将军的定边妙计便了……” 独孤敬烈道:“高彦真三犯新罗,却一直向我大浩示好,自是首鼠两端,又想要称霸新罗半岛,又怕大浩重兵之故。如此,天子节杖到了,他也必要敷衍一番……”凌琛将笔一放,转脸瞪着他叫道:“你想要亲身作饵进丸都城?” 独孤敬烈双目炯炯地瞧着他,道:“不错。”凌琛气道:“你当高彦真是傻子不成?你武德大将军之名,天下皆闻,若你率军入高句丽,你当他会开城迎接你么?”独孤敬烈坦然道:“不会,所以军队不入高句丽,只伏兵沈州,待得我发难与高彦真之时,方突袭入境。我自能与你们里迎外合。”凌琛哼了一声,道:“先不说我父王能不能答应让你调用北平精骑,就说若要奇袭丸都城,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丸都城离沈州虽无千里,也有五百余里。若要我北平精骑整军奔袭至丸都城下,保证粮道畅通等事,至少要两日一夜,你在城内孤掌难鸣,哪支撑得了那么久?”独孤敬烈一把搂住他,笃定道:“我能。” 凌琛审视地瞧他一瞬,缓缓道:“这是打战,可不能逞个人意气。”独孤敬烈侧头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8 亲亲他的脸颊,道:“你说我是不是逞个人意气的人?”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来,递过去道:“至于北平王……他现下最希望的便是让我离开北平府,定然会应我所请,猎杀高彦真。” 凌琛一把抓过文书,展开细读,却是一份他父王寄来的奏折副本,上书朝廷,弹劾河南道府帅孙东白,并请停发水伕,宽赋养民。今日是独孤敬烈为他处理军务,自然先瞧着了。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明白父王因位高权重,为示恭顺朝廷,极少置喙朝中人事安排,如今忽地直指铁杆的独孤丞相党的河南道府帅孙东白。河南道粮赋与北平府休戚相关,北平王又是先朝老臣,御边重将,新皇刚刚登基,于公于私,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面子。但是这般一来,等于是直煽了朝廷党争一记耳光!这道奏章看似平常,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天下这局棋,北平王已经落子了! 取秋季粮饷,笼河南道权力,击朝中重臣,这份奏折直是一箭三雕!凌琛太熟悉自家父王这等算无遗策,滴水不漏的布局。但是布局虽妙,变数已生,独孤敬烈因邸报泄漏之事急至北疆,自家父王却是无论如何也算不着的。独孤敬烈是天下禁军之首,他在此间,河南道的军务就由不得北平王独断专行了! 独孤敬烈还在揽着他微笑,道:“所以现下,令我离了河南道,入高句丽一战,岂不是北平王最希望瞧见的?” 凌琛一时说不出话来,头脑中一阵晕眩,耳边那温柔的低语,比温郁渎帐中的迷香,更令他难以抗拒,独孤敬烈低声道:“只要夺下丸都城,灭了高氏家族,高句丽就不再不能在新罗半岛为所欲为。你也能安心对付北戎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这也许是惟一一次我们能并肩作战的机会了,你不愿意……么?” 凌琛闭上眼睛,对着案上那份高句丽地图骄矜地微笑,道:“好吧,烈哥哥。” 第16章 婚事 凌琛觉得自己能对付高句丽的城池与军队,但是决对付不了自家父王那通幽洞微,凡事都要寻根究底的毛病。因此虽然应了独孤敬烈合战之邀,但是却很不讲义气地把跟自家父王进行军务议事的麻烦全扔给了独孤敬烈,自个儿美其名曰“安排被掠百姓回乡事宜”,躲在武州城内,万不肯回家去见自家父王。独孤敬烈又气又笑,倒也不勉强他,自向他辞行,上北平府去见北平王驾。离别前夜凌琛倒是想教导武德将军些对付自家父王的法子,但是武德将军早看穿了他在北平王面前外强中干的本质,根本不听他胡说,直接堵住了嘴,抱到床上去了。 正因如此,当凌琛接到北平王令自己秘调沈州城的将令,几乎回不过神来,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棺材板脸是怎样把自家父王拿下来的。因此接令的时候很有些魂不守舍,倒让邹凯担足了心事。待得凌琛醒过味儿来,捶胸顿足地恨自己失察,不该错过这一场好戏时。邹凯等已经没一个想理会他的牢骚的了——武德将军与北平王只是正经公务来往罢了,哪会有什么趣儿可言?自家小爷在武州城里团团乱转,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 凌琛虽是此番战役的总帅,但既是突袭作战,几路军马都要避人耳目地调防入沈州城。他名高威重,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一时倒不能擅动。只能装出一副滦川公回府小住的样子,先返北平府。 既是公务之余回家,他进了北平城,也懒得到军府去跟他父王问安述职,自率侍卫回府。在军府里他跟他父王斗嘴还得服个软儿;在自家王府里,那就是实实在在开了锁的猴儿,天下事没有不敢干的。进了内院,听说母妃处有客,也不加理会,一头便撞了进去。来拜的几名女客听说滦川公回府,正在向王妃告辞,那想他进来的这般快?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是躲出去的。 王妃杜妍听见自家心肝宝贝进来,喜得几乎要起身去迎,那还管他守不守规矩?凌琛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就被她搂进了怀里。她眼睛不便,满头满脸地摩梭心尖儿肉,心疼道:“怎地又瘦了些?” 凌琛嬉皮笑脸地道:“哪是我瘦?母妃准是手儿细了,掐不出肉来。”杜妍在他额上点了一下,嗔道:“油嘴滑舌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凌琛撒赖道:“儿子想守规矩行礼,母妃心疼不让么。”杜妍被他缠得一笑,板起脸道:“好,待你父王行军法揍你时,我决不心疼便了。”凌琛叫道:“那怎么行?我都替母妃心疼了!” 侍女上来侍候世子换了冠带衣物,洗濯征尘,母子俩方自在闲话家常。杜妍虽在王府深闺,不过问丈夫军政事务,却也知道儿子军务繁忙,在边塞军伍中累了许久,心疼万分,也不管是不是时候,便命贴身侍女银荷到厨房传膳。厨房里知道世子回府,亦早备下齐齐整整席面,尽是凌琛平素爱吃的菜肴。凌琛见状,口不应心地装乖道:“母妃,可要等父王回府一起用饭?”杜妍笑道:“我们倒要等他?让他自和那干军爷们喝酒去。今儿刚有活野鸡送进来,我让他们炖了新下的口蘑;咱们娘儿俩好好儿吃顿饭。”凌琛接口笑道:“幸好不是新下的人参。”杜妍嗔道:“你个刁钻古怪的。人参也有,品相上好,且母妃命医令给你配成丸剂了,带在路上,让邹凯与你吃。还有一味茯苓八珍丹,北边的千年老松下取的茯苓,刚贡上来——”她话未说完,凌琛已苦了脸,央道:“母妃——” 杜妍知道他讨厌补药,拧他脸道:“多大的人了,还怕苦?”抚着高挑儿子的坚实肩膀,温柔微笑,终是心软,哄道:“母妃命他们用新槐花蜜炼过,包你不苦便是。”凌琛知道母亲一片慈心,只得嗯嗯啊啊的应了下来。 侍婢们回说午膳摆好,凌琛扶着母妃起身,到偏厅用饭。杜妍眼睛瞧不见,平素皆是侍女侍候盛汤布菜,凌琛久不能归家,今日自要承欢,亲为母妃盛汤。杜妍却让侍女帮忙,摸索着夹了一筷酱鹿舌至他碗中,笑道:“这回制的鹿舌,味儿倒还好。”又命人去灌壶酒来。 凌琛道:“我陪母妃吃饭,不用酒了。”杜妍抿嘴一笑,道:“罢了,母妃不拘着你。那梅子酒也不烈,不伤脾胃。”凌琛挑挑眉毛,问道:“哪里贡来的梅酒?”杜妍道:“不是贡酒,是武德将军前儿送来的,说你喜欢喝。”凌琛奇道:“父王倒肯收他的马屁?” 杜妍嗔道:“满嘴里混说,叫人听着象什么样儿?就只几坛子酒,且是让杜参议家的夫人悄悄送到我这儿,道是给你的。与你父王什么相干?那孩子心细,哪会象你一般胡闹?”凌琛听独孤敬烈送坛酒也这般避人耳目,方放下心来,咕哝道:“小三十的人了,哪还是什么‘孩子’了?” 杜妍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79 想想,笑道:“倒也是,我记着他比你大九岁——那会儿他初来北平府时,大约还没现在的你高呢。”在她的记忆画面中,时间已经永远停滞在双目失明前的时光里。凌琛再是俊秀挺拔,她漆黑的世界里也只瞧得见当年那个玉雪团团的小娃娃;独孤敬烈纵然名满天下威震四方,在她心里依旧是当年那个温厚寡言的少年。她算了算,道:“二十九岁了,却没听说他的夫人是哪家的姑娘?” 凌琛脸色一滞,连忙塞了一筷子醉白鱼在嘴里,假装用舌头剔刺,含含糊糊地道:“我不曾问过……好似……还未娶亲?”杜妍异道:“如何还未娶?”凌琛嘀咕道:“我哪儿知道……” 杜妍想想,叹道:“可怜他亲娘早逝,也无人为他张罗这些事儿……”凌琛连忙为她拣菜,道:“母妃专爱操心。独孤家族多少富贵权势,围着打转献殷勤的人多的是,哪能没人为他张罗?”杜妍摇头道:“不是亲生娘亲,总差了一层,哪能知心晓意?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若不愿意,只怕他父亲也拗不过他。” 说到独孤丞相,很容易便会转到独孤太后,乃至宫闺之事上。凌琛生怕母妃又想起姨母杜贵妃来,连忙接过银荷端过来的缠枝兰草纹玉壶,岔道:“这梅酒清甜,又是素酒,母妃也用一杯吧?”杜妍知道儿子孝心,也不再提它事,只点头道:“好。” 凌琛正在为杜妍斟酒,侍女们打起帘子,娇声通禀道:“王爷来了。”话音未落,靴音桀桀,北平王凌毅已经跨进门来。 凌琛放了酒壶,垂手而立,乖乖唤道:“父王。”凌毅瞧他装样,立刻知道臭小子要讨妻子欢心,揭过在武州城内纵酒的那档子事儿,自已虽不打算重罚他,但也决不能先堕了势头,让坏小子随便占了上风去。眼珠一转,当即和蔼可亲地应了一声,随即对妻子笑道:“方才我进来时,听门上人唤提观察使夫人轿马,又有李点检家夫人的。夫人怎地不与她们多坐一刻,用了饭再去?” 杜妍自然不会说是儿子捣乱,笑道:“她们听说琛儿到家,自然不好再留的。”凌毅眼睛瞅着凌琛,嘴里却对着自家夫人笑道:“琛儿有军务在身,她们多陪你一刻,也是好的——你不是那日还赞刘观察家三小姐琴艺出色么,今儿天气好,该在园子里赏桂听琴的。” 凌琛恨得咬牙,心道父王你好,我还没摆阵呢,你倒先偏师侧袭过来了!见侍女上来给凌毅安席,忙亲自提壶斟酒,给凌毅奉上,假笑道:“我回家了,哪还会有不知趣儿的缠着母妃听琴呢?”凌毅坏笑道:“你陪着你母妃听听各家姑娘们论琴,也是一般。你要有兴致——”凌琛知道决没有什么好话等着自己,连忙截道:“我过几日又要调防,哪有什么兴致!” 杜妍听言,惊道:“琛儿刚到家,怎地又要走?”凌毅狠命瞪凌琛,嘴里只得搪塞笑道:“他换防回北平府,过几日还有军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见妻子脸色已经有些黯淡下来,连忙杀鸡抹脖子地向凌琛使眼色,意思是你敢把你母妃惹哭试试? 凌琛对自家父王这般管杀不管埋的做派极是愤怒,又无计可施,只得打叠精神哄杜妍道:“母妃别生气,这回的事儿不大,我去半个月就能回来——那时您再叫父王给我别派一点儿差使,天天陪您赏花听琴的,好不好?” 杜妍被他逗笑,道:“又哄母妃开心,我才不信你的话——你回了家也是四下里乱跑,哪在家呆得住?”凌毅在一边起哄道:“琛儿撒谎总不过脑子,再过半个月哪还有花?看雪罢了。且还有什么琴可听?冷得手都伸不出来,要听琴你自个儿弹去,别劳烦你母妃。”凌琛叫道:“母妃,父王这般说,定是还想派我差使,先在您这里下了话了!” 杜妍听出爷儿俩互相攻讦,嗔道:“吃个饭还要说军务,在军府里有多少说不得的?”想了想,终是心疼儿子,对凌毅道:“你那些将军在各州城都是一呆三五年的,怎地偏是我琛儿这大半年间就调了好几处?虽说你治军严格,一视同仁也就是了,哪能光折腾琛儿?”凌琛拼命点头,敲边鼓道:“难怪母妃说我瘦了呢。” 凌毅又气又笑,只得道:“好好,待他办完差使回来,我调他北平府听宣,多陪陪你便了。”想想,终不甘心就这般败退下来,又不怀好意道:“夫人最是妙解音律的,那能只听别家小姐的琴瑟?让她们来听听我琛儿的笛子,也是一般。”凌琛气得咬牙切齿,心道你打死我也不吹! 杜妍虽然眼睛瞧不见,但是心细如发,自然体贴着儿子被丈夫气着了,便嗔着丈夫道:“你总提别人家的小姐做什么?琛儿脸皮薄,明儿还有客人来拜,尴尬起来怎么办?” 凌毅正端茶漱口,听言差点儿没把漱口水咽下去,连忙一口吐出来,哼道:“他脸皮薄?他那脸皮是糯米浆砌的青砖墙——”凌琛叫道:“母妃,你听父王当你的面儿,还编派我……”凌毅瞪眼道:“老子编派你?有本事明儿那些夫人千金来了,你一个儿也不见!”凌琛道:“好容易回家几天,我见她们干什么?” 杜妍听出不对劲儿,问道:“琛儿,你没听逸德说么?”凌琛奇道:“独孤敬烈?他说什么了?”心道独孤敬烈居然会有事瞒着自己,倒告诉了父王母妃? 凌毅咳了一声,正了颜色,慢慢道:“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好事——独孤敬烈带了一张太后懿旨过来,题头空白。道是北平王世子妃,太后收她作螟蛉义女,封宁福公主。”他看着凌琛,皱眉道:“就是说,任你娶谁,她便会成为皇家公主……” 第17章 天下浴血 凌琛随侍双亲用完午饭,杜妍体贴儿子疲累,正要令侍女们好生随侍世子回房,凌毅却道:“左右无事,琛儿随我到园中走走。”杜妍刚要开口,凌琛却知道父王定是有机密要事要与自己商谈,便道:“母妃歇中觉吧,我陪父王散散也好。”杜妍一笑,听着父子俩去了。 北平王府庭院极大,奈何大半都被凌家父子作了跑马场。只有西南角靠近王府的三四里地方植了花木,起了亭台,作花园之用。此时已是初秋,园中繁花已凋,却有黄栌,红枫,金银木等参天巨树,叶片已在秋风中由绿转红,直是满目殷殷,树树云霞似火,流光溢彩。父子俩不令随从跟随,一前一后地在这如画秋色中慢慢穿行。 凌琛此时,正是心乱如麻时候,却也知道万不能在父王面前露出一星儿的神思不属来,此时自己虽已接令调防沈州城,但父王并未许诺让自己指挥丸都城之战。若父王目光如炬,瞧出什么破绽来,那独孤敬烈与自己所说的“惟一一次能并肩作战的机会”便尽化了泡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0 影。因此打叠起精神,跟在凌毅身后亦步亦趋,装出一副老实样儿来。 凌毅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心思,见他低眉顺眼模样,以为还为的是在武州城内的那段公案,笑骂道:“别装了,再装你就兜不住了——在武州城喝一夜的酒,你说要挨几棍子?” 凌琛镇定心神,涎着脸笑道:“浞野城之乱,弟兄们差点儿折在北戎,回来还不该喝顿酒?父王你打了胜仗,也要赏将士们酒宴的,怎地到了儿子这里就不行了?” 凌毅骂道:“少跟我打马虎眼,浞野城之乱是谁惹出来的?”凌琛辩道:“我就杀了个傻子造势,哪想得到浞野一部会那般的上下不和,离心离德?”凌毅哼道:“要不是你事后布置还算得当,老子准——”说到一半,却住了口。凌琛想着准又是“两顿军棍一起算”的话头,干脆放赖道:“父王,出征前还要儿子先挨一顿军棍,哪有你这般领军的?”说着抬起头来,正要跟自家父王对瞪,却见凌毅瞧着他的目光,温和中带着三分难舍。他从未见过决断如流的父王有这样忧郁的眼神,一时竟愣住了。 凌毅瞧着他,目光变幻,终于温声开言道:“琛儿,这番出使北戎,很是凶险,是不是?”凌琛听问,有些奇怪,回道:“那能呢,武州,云州的骑兵都布置好了。温郁渎敢把我怎么样?”凌毅摇头道:“傻孩子,天下事不是凭一句‘敢不敢’,就能下断言的。父王能算定战场局势,但从不敢说能算透人心。”凌琛有些疑惑不解,试探着问道:“父王的意思是——” 一片红叶飘飘荡荡,落上凌琛左肩,映在他身上那件玉色水纹团花缎袍上,直如一片血痕一般。凌毅几不可见地皱皱眉头,伸手为儿子拂掉叶片,方道:“与高句丽这一战,你可心中有数?” 凌琛微微皱眉,心道高句丽军虽然在新罗半岛耀武扬威,却从不敢兴兵犯北平府,自是因为兵刃粗糙,战力不及的缘故。平素亦只能靠着丸都城这样的高壁森垒,才能与中原军队对峙。但如果独孤敬烈进了丸都城,便是开不得城门,城中亦是大乱,城上守备不周,自己岂有攻不下来的道理?当即应道:“武德将军能与我北平府军里应外合,当有七成把握。” 凌毅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岂止七成?以逸德……咳,独孤敬烈之勇之威,必能生擒高彦真。高固文投鼠忌器,只怕兵不血刃与你们媾和,也不是难事。只要你能抢在温郁渎反应过来之前入城,定了高句丽,就能安定全局。九路巡边之事更是十拿九稳——可是儿子,这一战的功夫,却不在沙场,你可明白?”凌琛低头道:“请父王指教。” 凌毅叹道:“这一战的算计,非连着朝堂去想不可——前些时日,已有消息传来:道是皇上已经聘定吏部侍郎刘容予的女儿为后,独孤太后的侄女与另三位女子一起,入宫为妃。” 凌琛随着父王,也叹了口气,这些宫闺倾轧,他自然也是明白的,因道:“我去年在长安见梁殷,亦是有治事之才的皇子,方能扳倒太子。这样的人,定然不愿意为后宫所缚,自不愿立独孤家的女子为后。”凌毅点头道:“如此,连着太后的那道懿旨来想,你还想不明白么?” 凌琛如今,最不愿提起的,便是那道有关自家婚事的懿旨。但父王既说到此处,却又不得不答,只得泛泛论道:“君臣之争,在秦始皇,汉武帝这样雄主之时都不能免,何况大浩如今朝廷积弱的时候。”凌毅点头道:“不错,虽然这些事瞧起来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也就是皇帝与独孤家之间的一个‘利’字之争罢了。无论是皇上,还是独孤家族,每一步踏着的,都先为着自家私利。皇上要单独理政之权,独孤家族一定要保住家族的荣华富贵……”他粗重地透了一口气,狠狠道:“现下剑南道,河南道乱民蜂起;安西军与吐蕃摩擦数度,也是节节败退;我北平府与清河府拥兵自重,已不大在朝廷管辖之内——但是他们都不在乎,先将眼皮底下的那一丁点儿好处争到再说!大浩的江山社稷,竟落到这么一群鼠目寸光的人手里……” 凌琛默然不语,听着父王评说道:“皇上节节进逼,独孤丞相只得荡开一步弄险布子——竟然派独孤敬烈来我北疆争功!如果独孤敬烈当真攻下了丸都城,大浩的江山稳了一半,独孤家族的权势更是稳如泰山!”凌琛见父王眉头深深皱起,知道在这一片混乱的局势之中,父王也在殚精竭虑地布局,只得小心道:“但是父王,若攻下丸都城,对我们北平府也有好处。北疆再无乱局,朝廷……也不敢轻动我们北平府……” 凌毅道:“不错,因此我应了独孤敬烈合战之请。但是,儿子,这一战既然功夫在盘外,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运作?”他瞧着漫天满叶如血,冷冷说道:“这一次战事,无论是大胜,还是险胜,亦或是挫锋,乃至惨败。各方势力,都会如恶狼一般,等着上来分食猎物……” 凌琛低了头,凌毅望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叹道:“偏偏这一战,必得由你来指挥。你是北平府的将领,惯领我北平骑兵征伐;又与独孤敬烈私交甚笃,指挥得了他手下的禁军;且我凌家与独孤家素有嫌隙,因此你领军,皇上也放心独孤家不能一人坐大;甚至将来要作你对手的高固文,也会因是你领军,而为复杂的情势分心——可是……”他想说自己其实并不真的希望让儿子领军出征,再一次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但是瞧着凌琛抬起头来时的坚定目光,却没能说得出口。半晌,终于道:“独孤敬烈已为战事铺平了前路,但是最后结局如何,却要由你来决定——此战一旦爆发,天下人……都瞧着你呢!” 秋风瑟瑟,叶落萧萧,凌琛瞧着满天红叶铺天盖地而来,罩得一天一地的殷红。他与父王沐浴在这漫天的血色之中,凌家人的血性与骄傲如精钢百炼,再一次在这北疆的秋日中,直面天下。 他平静地应道:“父王,我明白。” 第18章 军情 凌琛站在沈州城的城墙上,远眺着远方阴沉沉的天空,秋天的风打着旋儿吹过城外的荒芜山野,刮得落叶萧萧,一阵一阵地剥去山岭上的金黄翠绿颜色,露出了灰扑扑的枝干来。 在他身后的沈州城内,北平府精骑已经悄然入城,与独孤敬烈留在大浩境内的五千右卫军秘密驻在城中,北平府军几部亦在附近集结。城中虽然百业依旧,内外山中的百姓依旧出入城关,卖买山货冬粮,但夜半时分掠过城中大街的巡营骑卫,还是给这座城池带来了隐隐约约的一丝大战前的肃杀。 但是现下独立城头的主帅凌琛,心思却根本不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奔袭战之上。虽然他自北平府乔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1 装出发,潜行入沈州城,整合右卫与北平府军……一直在忙个不停,仿佛一头扑在了军务之上。但是他的心底深处,始终有那么一块地方恍恍惚惚,落不到实处。只要他稍有闲暇时光,沉寂在胸底的紊乱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将他包围起来。 他不愿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场战争,将是他与独孤敬烈最后的一次相恋相携。战事结束之后,他们不得不象在虎牢关时一般,再一次的分开,沿着自已的人生路独自前行。 因此独孤敬烈带着太后的懿旨来到北疆,什么也不说地抚爱自己,然后孤身去了丸都城。 凌琛偶尔会觉得:自己在这场绝望的爱恋中陷得如此之深,竟然愿意如女子一般,把身体交付给所爱的人。但是现在看着远远的天际线下,高句丽境内连绵起伏的暗黑山峦,他明白陷得更深,爱得更绝望的人,是独孤敬烈。如果自己是因为骄纵与任性,不愿意向现实低头的话;独孤敬烈就是用容忍与煎熬,将灵魂撕裂成鲜血淋漓的两半,一半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一半痛苦地准备着永远离开。 因此他选择了一条对他最危险,但是对北平府最有利的一条道路,直袭丸都城,毫不回头。只要能让北平府平安,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他生死不计,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尸骨作为猎物,让各方争夺厮杀。 凌琛望着苍茫高远的天空,痛苦地想:除了我以外,世上还有谁会在乎你的生死呢,烈哥哥? 邹凯抱着一件青缎绵里披风,从城墙上一排钉子样站立的士兵面前走过,有些犹豫地向凌琛所立的垛墙边走过来。终是走到了凌琛身边,将披风抖开,披在凌琛肩上,轻声劝道:“爷,这里瞧不见……丸都城的狼烟的……” 他作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但是凌琛仿佛并没有听出他话中有别意,只哑声答道:“我不是在瞧狼烟。” 邹凯听言,有些奇怪,不瞧狼烟,不是因为担心武德将军的话,自家小爷在这里站了许久,却又是为的什么? 凌琛伸手摩梭城墙,发青的指尖磨过着粗糙的墙砖,指节仿佛冻得有些痉挛,微微弯曲着抠索砖石的条纹。邹凯见状,惊道:“小祖宗,你不疼么!”连忙将那只冰冷的手拉回来,塞进袖子里,又伸手为他捂了一会儿。 凌琛没理会邹凯忙乱,还在定定地望着那重沉沉的天空,半晌,又似问话,又以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今儿夜里……会下雨还是下雪?” 邹凯听问,也仰头看了看那黑压压的天色,道:“现下这月份,只怕离下雪的日子……还早?”见凌琛微微皱眉,安慰道:“便是下雨后道路泥泞,包裹马蹄的草荐也是备足了的,耽误不了多少奔袭工夫。”凌琛摇摇头,道:“我不是担心奔袭路滑。”说着,撩起披风,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银酒壶来。 邹凯见状,又劝道:“爷,要喝酒,回帐去喝热的吧。这时节保养身子,行军时才顶得住……”凌琛摇摇酒壶,凝神听一刻酒浆摇晃时的悉嗦声响,冲邹凯笑笑,道:“这时候哪能喝酒——酒都结了薄凌了,今儿晚上,必定下雪。”说着,将酒壶系回腰间,裹紧披风向城下走去,令道:“晓谕诸将,军府议事!” 滦川公将令,北平府军内自是无人敢违,连禁卫右军也是凛然奉令。禁军本是天下诸军之首,到哪里都是横着走路之辈,偏偏在北平府不敢多惹是非。一则因为北平府军亦是天下有名的骄兵悍将;二则谁不知晓滦川公与武德将军交情深厚,哪敢招惹这位有名骄纵的北平王世子?方进军府议事厅,便见滦川公面无表情地倚在帅座之内,周遭侍卫衣甲鲜明,仗剑而立;那只在北戎杀人立威的猛虎正盘据在他脚边,虎视眈眈地瞧着雁行而入的众将。 这等帅府军威,便是此番代替独孤敬烈领军的偏将刘待诏,虽是独孤丞相的妻侄,禁军大将,也不敢稍有怠慢。与众将一齐上前,行过庭参礼,两侧站下,只待滦川公发令。 凌琛见众人恭谨奉命,微微点头。慢慢道:“今夜亥时开拔,攻桓都堡入高句丽。诸位接令,回营整军。” 他声音不高,但却如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惊浪。众将虽不敢交头接耳,但惊愕之色溢于言表。刘待诏担心独孤敬烈安危,上前一步,问道:“世子,可是有斥侯报来,丸都城有动作了?” 凌琛伸手取过案上铜壶,垂眸摆弄壶中令箭,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刘待诏一惊,立刻大声道:“独孤将军不曾有将令传来,我军岂能轻入高句丽?若是……若是打草惊蛇,独孤将军定然会有危险!”他想着独孤敬烈只带了不足三百人入高句丽,丸都城守将高固文却发了三千铁甲相迎。兵力这等众寡悬殊,若是凌小公爷妄动误事,令独孤敬烈擒不住高彦真为质,只怕这三百人立刻就要化为齑粉!他是随独孤敬烈一起南征过来的将领,虽不是生死与共,但也同经过不少征战患难,哪能容忍面前这位不知轻重的少年勋贵让自家将军轻易陷入险地? 凌琛听见“危险”二字,眼皮微微一撩,扫了刘待诏一眼,又垂下眼帘,缓缓道:“独孤将军若在丸都城里起事,点着狼烟报讯,斥侯侦知报来,至少要一日的时间;本爵再奔援过去,又需两日一夜;独孤将军陷在丸都城中这般久,难道还能安如泰山?”说着,抬眼瞧一刻帐外,见天已黑透,暗沉沉天幕之中,有点点细雪,几不可见的飘落下来。 他眼中闪过一道波光,语气却依旧平淡若水,道:“今夜既然有雪,地面凝冻,虽是有利于我骑兵奔袭。但是天气渐冷,野塘江很快上冻,不利行船,我军粮草辎重运输动作自要减慢——独孤将军用兵多年,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必会赶在下雪之前动手!” 这一番军情剖析,天文地理,人心计议尽包在内,直是滴水不漏,刘待诏顿时语塞。凌琛也不打算再与他多加议论,伸手抓出一支令箭来,当先扔给沈州守柳承中,道:“柳将军,在野塘江上冻之前,你需将粮草运到青山沟。若有差池,以慢军罪论处!” 柳承中躬身领命,凌琛又一一分派众将,某部前突强攻,某营攀援西山,向导营如何安排,步营水师杂役工匠备设野塘江浮桥……极是有条不紊,显是早已筹划妥当。刘待诏等数名禁军将领瞧着一支支令箭流水般扔将出来,亦暗自心服,心知桓都堡只是高句丽边境线上的一个小小堡垒,哪挡得住滦川公这般雷霆一击? 正思量间,凌琛已将一支令箭扔将过来,令道:“刘将军,今夜入高句丽,你部在桓都堡整顿,将生俘尽送回沈州。”刘待诏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令箭,立时反应过来,道:“世子,我等既是禁军,岂能不前敌接应独孤将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2 军——”话音未落,已见凌琛神色阴冷地扫将过来,立知自己再说下去,便有抗令不遵之罪!只得接了令箭低头躬身,心内恨恨想道:“且听你的安排,待此战之后将军回来,到朝中再跟你争竟便了!” 凌琛分拔完毕,手中铜壶惟剩最后一支令箭,众将都以为他是要留与自己。不料他抽将出来,在手中微掂一掂,抬手又扔向刘待诏,轻笑道:“刘将军多心了,本爵岂能不令你等攻打丸都城?只是禁军弟兄不惯奔袭,只能慢本爵一步了。——陆营工匠全听禁军调遣,明日酉时出发,直往丸都城下,与本爵会合!”他按剑起身,森然道:“诸位用命,攻下恒都堡,犁庭扫穴等务,俱拜托诸君!本爵自率两千精骑,备双马,直袭丸都城!” 一语既出,众将大哗!虽是北平府军将令如山,但众将俱是北平王帐下忠勇,哪能不谏?沈州城柳承中头一个跨了出来,大叫道:“世子……小公爷,丸都城守兵数千,加上援军近万,且是守城,我等攻城至少要倍数与他!你只带两千人马,抵得了什么事?”骑将李守制也跟着道:“且奔袭高句丽腹地,何等危险。我等怎么能让世子亲身犯险?” 凌琛瞧着厅中那些与凌家生死与共,一心为自己担忧的忠诚将士,忽地展颜,光华无双的微微一笑,道:“如何是犯险?步兵随后,立时也就跟上来了,岂惧丸都城守军?——而且丸都城内,不是还有我大浩的……武德将军么!” 第19章 战和不定 丸都城守将高固文被数日间生的奇变,砸得几是头晕目眩。武德将军是大浩军方第一人,这等重臣,竟能轻车简从入高句丽,宽了首鼠两端的权相高彦真一大半的心,亲至边境相迎。其间一片宾主相得,在往丸都城的路上,高彦真便高兴得忘乎所以,应下了高句丽王参拜天子节杖,通贡入朝之事。想着不过是给大浩朝一个面子,高家便依旧能在新罗半岛上为所欲为。 谁承想武德将军在丸都城行宫中的接风酒宴上,竟会骤然翻脸?直指高彦真祸国乱朝,不尊圣化。王宫侍卫再是人数众多,也当不得将军之怒!高彦真立时遭擒,大浩使团以区区数百人数,竟占据了丸都城行宫! 高固文自不把大浩使团这一点儿人放在眼里,却疑惑武德将军何以这般轻狂,以为擒了高家一人,便能控制住高句丽局面?正想着要围困王宫,逼迫武德将军出降。城外却忽然报来,道是北平府名将滦川公,突破高句丽西南边防,奇兵奔袭,已至丸都城下! 这一下高固文有些慌了手脚,方知这不是武德将军临时起意,却是大浩的阴谋!此时变起仓促,却不知大浩军究竟是大举来袭,还是奇兵相扰?连忙一面整顿军伍,以备滦川公攻城,一面点狼烟令平壤都城方面增援。待斥侯报回:滦川公军马不多,他更是放了一大半的心。心道这年轻将军确是不知天高地厚,岂有用数千骑兵攻城的道理?且武德将军虽未擒住,但是围困在王宫之中,也与在自己手中差不了多少。便定下了先杀滦川公威风,再与双方虚与委蛇,以待援兵之计。因此竟不固守城池,自率军伍出城,城上又伏下了弓箭手,与滦川公对阵。 平素凌琛多在北平府西北一带驻防,高句丽将领并不曾与他正面打过交道。虽然滦川公纵虎杀人的故事已经传遍北疆,但是高固文只是把此事当作大浩勋贵视人命如草芥的品行。待得双方厮杀一处,高固文方知北平精骑之厉,滦川公之威,实是名不虚传!骑兵入阵,对付步兵,几如钢刀劈豆腐,长刀过处,血肉横飞。且精骑惯于配合,常是双马同奔,攻势凌厉而守御严密。所到之处,高句丽军毫无还手之力。又兼高句丽铸器之术大不如中原,刀甲万不能硬抗北府兵刃,不一时已是丢盔卸甲。 高固文亦是高句丽名将,已知自己此时是以已之短,攻敌之长,立时整军后撤。想要将北平府军诱入城下,令城上弓箭手射杀敌军。便令身边人呜呜吹角,号令三军。 那知凌琛战场经验,岂是常人能及?虽亲身在战场中砍杀,却无一时不在观察战场态势,早已算定高固文已到了徐整军伍之时,正凝神防备着高句丽军的中军号令。号角声方起,凌琛已从肩上解下长弓,听风辩影,刹那间三箭齐发,追风遂电地向号角声响处射来。号角手本是影在盾牌护卫之后,多有防护,奈何凌琛箭簇带火,又在箭身上扎了硫磺等物,箭簇破空之时已劈拍烧灼,射上盾牌,立时轰然乱爆,将号角之音也搅了个乱七八糟!北平府军数名神箭手随即也弯弓搭箭,射将过来。盾牌手阵脚方乱,凌琛连珠箭又至,簌簌数箭,将露出身形的几名号角手皆射了个透心凉!号角令讯不成,高句丽军将自不知晓统帅之意,军心更乱。北平府骑兵领们嘬唇为呼,散队入阵,骑队互相呼应,在高句丽兵阵中飘忽来去,挥砍劈杀,直如一面倒的屠杀一般!城上的弓箭手见敌我混战,干看着着急,却不敢放箭。至此,高句丽军将方知当年唐将契苾何力以八百骑兵杀灭高句丽一万余人,竟不是中原军队的夸口滥言。他们如今得以身临其境,亲身试刃,也不知幸是不幸? 高固文见事不妙,只得整顿自家中军,护卫着自己往城中退去。又怕滦川公乘势攻入城中,自己一入城,立时下令关闭城门,竟不以自已军将为念。散落在城外的高句丽军鬼哭狼嚎,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凌琛却下令收兵,令高句丽溃兵自去。高句丽溃兵不能入城,大半散入山野之中,亦有投降北平府军的。凌琛亦不为难,令他们收拣战场尸首,掩埋同伴。又下令在丸都城外依山傍林处扎下营盘,稍事休整。 丸都城临山而建,东、西、北三面俱临绝壁,易守难攻。且凌琛所部尽是骑兵,更不擅攻城,要下这等绝域是万万不能。高固文亦料到了这里,想着自己总算是有了一刻喘息之机。却又虑着高句丽的边境阵线既已门户大开,滦川公的后援自然会源源而来。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先与大浩军谈判为好。 他想着大浩如今内外两名主将,交通不灵,若自己分路谈判,也许能瞧出些许破绽。因此派了两路使节,一路往行宫,一路往城外而去,到滦川公军营求见。为表诚意,入行宫一路的使节,还带了食水等物,犒劳已经坚据行宫数日的武德将军。 孰料大浩的将军们脾气全是属骡子的,死硬强横的不可理谕。武德将军大模大样收了劳军礼物,却指定要跟高固文面谈。高固文心道我兄长还在你手里,要是再把我自己给饶进去,这丸都城就全完了。而出城跟滦川公谈判的使节下场更是悲惨,滦川公连话都没听他们说一句,使者刚进帅帐,便已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3 人头落地。滦川公长刀挑起使者人头,扔给随从,笑道:“告诉高固文,小爷要丸都城!” 高固文与幕僚们把两位将军的态度翻来覆去的琢磨,只感棘手。便有将领献计,道是干脆破釜沉舟,先攻打行宫,将武德将军一行剿灭干净,再凭坚城与滦川公对峙。高固文听言,骂道:“如此,阿兄怎么办?”——高彦真毕竟是高家家主,又是高句丽权相,高家多少势力,都由他整合在一起,实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且武德将军南征时猎杀南越王的威名天下皆威,高固文也实没有把握他拼死反击时,不会冲杀出丸都城去。若如此,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幕僚中有敏捷的,道:“滦川公怎地只提丸都城,毫不问武德将军安危?”众人议论纷纷,猜想大约是滦川公禀性骄纵,又有恃无恐高句丽不敢伤大浩重臣性命,因此方这般盛气凌人。高固文等虽远在北方,也是要探听大浩朝中情形的,对凌家与独孤家的恩怨,亦是略知一二,因此更觉现下情势波谲云诡,猜测不透。 战时形势变幻莫测,众人正彷徨间,又有斥侯回报,道是大浩重兵已渡过野塘江,往丸都城下开拔而来。高固文左思右想,只好派了自己的亲弟弟高成龙,再去求见仿佛好说话一些的武德将军。 高成龙亦是高句丽重臣,官拜左仪政。因此武德将军总算在宫中那间起祸的宴会厅中勉为其难地接见了他,还令侍卫请出灰头土脸的族兄高彦真,到一片狼籍的厅堂中来与他相见。高成龙见状,苦笑道:“多谢将军关照家兄。”与高彦真关怀几句,便向独孤敬烈痛说高句丽心慕天威,决不敢稍有冒犯之情。又道愿与新罗诸国修好,再不生事端云云。 他陈情半日,自觉感人肺腑精诚动天,奈何撞上武德将军的棺材板脸,任是你舌灿青莲,也休想能激荡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独孤敬烈耐心听完了高成龙的唠叨,待他终于口干舌燥地住了口,方单刀直入地问道:“如今滦川公既已到了丸都城外,高将军怎地不去与他和谈?” 高成龙心道比起连话都不听就要杀人的滦川公,还是跟你谈好一些,因此强笑道:“滦川公虽是统军主帅,但是那比得上将军国之干城?和谈之事自然要以将军为主……”独孤敬烈紧盯着他,问道:“如此,你们肯开门迎滦川公入城,三方和谈么?” 第20章 慢药 高成龙听言,吓了一跳,丸都城高句丽坚城,丢了它等于丢了高句丽的西北屏障,哪能让大浩重兵入城?连忙干笑着搪塞道:“将军若想见滦川公,便请修书……” 独孤敬烈目光闪动,道:“我无话与滦川公说。”他盯一眼坐在一侧垂头丧气的高彦真,道:“战便战,和便和,你等这般战和不定,只怕要误了丸都城满城百姓的性命!” 一边坐着的高彦真听到“性命”一词,惊得一跳。他自被擒那一日起,看着自家侍卫被大浩军人砍杀干净,又听了一日一夜外面的刀枪呼喝之声,被贴身守卫的大浩侍卫吓唬了无数回,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家性命担忧,知道一旦王宫被攻破,武德将军定要会要与自己玉石俱焚。他虽是高家第一人,但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朝党上更无亲情可言,因此生怕自已转眼间便成了高家的弃子。连忙在一边插话道:“不错,若高句丽百姓不安,我等要城池何用?”独孤敬烈听言,看他一眼。高彦真一吓,不知这眼光是凶是吉,连忙闭上了嘴。 他不识得独孤敬烈脾气,却自有人明白。一人正好从厅门处的断椅残几间走过,刚巧瞧见了独孤将军的目光,知是意存嘉许,立时有兴,一步跨进门来,边走边插言道:“这话差了,你是姓高的吧?高句丽百姓说起你们姓高的,都说眼睛高在山梁上,只看见山看不见人呢。” 高成龙一呆,不知这人是谁。高彦真在独孤敬烈手中数日,见过此人为受伤士兵疗伤,识得他是使团中军医,偷偷瞧一眼独孤敬烈,心道你手下一名小小军医,竟然也这般毫无上下尊卑?却见独孤敬烈声色不动,转念一想,大约这位将军便是这般平易近人的,因此胆子放大了些许,引经据典地驳道:“中华经传中有云: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我高家虽在异国,却一直心慕上国文化,这些治国爱民的道理全是知道的。哪能不看重百姓?” 来人正是独孤敬烈的密友,军医周至德。他性好争论,一听高彦真掉书袋,正搔着了痒处,当即道:“你这所谓经传,乃是淮南王刘安的著作。淮南子其人,阴结宾客,私造玉玺金印,最后谋逆事泄而自杀。你高家要学的,便是这种人?” 高彦真虽习汉学,也算是高句丽大儒,却哪里比得过自小耳濡目染儒家学说的中原士子?当即语塞。高成龙便上来打圆场,道:“家兄虽如此说,却不是要取其歹意。圣人亦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周至德哈哈笑道:“着啊,三人行,你偏偏就拣中了那个品行歹的为师,想来你高家为人,也不大高明。”高家两人俱是文人,一听之下,自是恼怒,忍不住与他辩驳起来,一时东拉西扯的喋喋不休。厅内厅外守卫的侍卫们瞧的又好笑又无聊,忍住了无数的呵欠。倒是独孤将军涵养非凡,端坐位中,面无表情地瞅着三人口沫横飞。 争了半日,高家兄弟俱被周至德绕得头昏脑胀。高成龙正待要搜索枯肠,引一句大大有名的圣人经典,忽地一眼瞧见左侧被横七竖八木条封住的窗棂之上,日光已斜,映得暗暗殷红,方知此时已至黄昏。心道不好,多少宝贵时间,竟浪费在了这孤拐拧种的身上。连忙对高彦真揖道:“兄长,时间不早,我且回去向哥哥回报,再作计较。”高彦真一怔,如梦方醒,道:“那……那也说的是……”心道你立时可以脱这牢笼,我却还不知要在这里作多久的阶下囚?恨恨地瞧一眼独孤敬烈,周至德已在一边笑道:“你嘴上说是,眼睛里却直冒火。看来你高家人素来口是心非,已经根深蒂固了。” 高成龙不敢再说,向独孤敬烈行礼作别,悻悻而去。高彦真坐在位中,瞧着他的背影,呆呆出神。 独孤敬烈咳嗽一声,对高彦真道:“既然如今高将军还在战和之间摇摆不定,只怕要多委屈高相几天了。”高彦真回过神来,郁郁地嗯了一声。 周至德少有这般争执尽兴的时候,意犹未尽,忙插嘴道:“大将军你也错了,若是战,高将军攻打进来。我们一溜儿死的精光,人死万事空,高相又有什么委屈的?”独孤敬烈的侍卫们几日来都在生死线上搏杀,听他此言,都是又气又恨,鼓着眼睛瞪他。高彦真也在心里恨道:“这个乌鸦嘴!”连忙偷偷祷告上天,莫让这乌鸦嘴当真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4 显灵方好。 周至德对周遭射来的忿怒目光毫不在意,兴致高昂地续道:“若是和,高相与咱们皆大欢喜,又哪还有什么委屈可言?”正满心为自己性命担忧的高彦真乍听此言,心中一动,目光立刻投到了独孤敬烈脸上。 独孤敬烈声色不动,道:“我说的是战和不定。”周至德辩道:“战便战,和便和,哪会‘不定’?”独孤敬烈扫一眼高彦真,道:“滦川公要战,高固文要和,岂不是战和不定?” 周至德刚想又驳,不料高彦真已经抢先开了口,抖着声音道:“滦……滦川公为何要战?难道……难道他不以将军安危为念么?”独孤敬烈听言,眼睛微眯,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来,象是铁板裂了一条缝一般,道:“自然。” 高彦真大惊,也不及分辩独孤敬烈究竟是冷笑还是苦笑,又有什么深意,只搓手顿足地道:“那……那怎么办?”又想着周至德说自家人“口是心非”,想着确也是这么一回事,自己指望不上高固文相救,非想法自保不可。当下对独孤敬烈道:“独……独孤将军,要如何才能令滦川公罢战?”独孤敬烈还未说话,周至德已经又插嘴驳道:“现下你是我们的俘虏,我们又被你家兄弟困住,笼子套笼子的关在一处。就是设下了诸葛谋,张良计,也没有用啊。”高彦真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想着这话虽然难听,却颇为有理,一时在座中僵坐,沉默不语。 独孤敬烈看他一眼,忽地沉声问道:“敢问高相,丸都城内的水源,却在何处?”高彦真正在发呆,听问,一时不察,张口便答道:“有两处,一处在东山门外,一处在城西北角山门之内。”忽一时回过神来,大惊道:“将军,你如今箭簇将竭,人困马乏,如何还要出击断我军的水源?这不是白白送命么?” 独孤敬烈反问道:“我若不助滦川公取了丸都城,困在城中,岂不也是在慢慢等死?”高彦真一听之下,明白过来,琢磨一刻,越想越觉得只有把丸都城交到滦川公手中,才是自己惟一的活命之道。 他身为高句丽权相,权谋自有过人之处,思虑一刻,已有计较,道:“将军,这处行宫离西北山门有些远,强行攻出,是不成的。不过,行宫西北角的问天阁,却是全城最高的所在,自那里射箭,便能射及西北角山门。”周至德插嘴道:“射箭有什么用?难道那一点儿箭,还能‘投鞭断流’了么?” 独孤敬烈却立时明白了高彦真的意思,丸都城王宫居中,百姓住城厢者多,多是草木所搭的房屋。若射火箭,只怕即刻便成撩原之势!他不动声色,问道:“我们现下被困在这座偏殿之中,哪能到问天阁去?” 高彦真听他询问,心中大喜,忙道:“那问天阁,原本是百年前好都太王为避开嫉妒王后的耳目,与妃子相会所建。因此有暗道通往其下。”他手指偏殿外不远处的一幢飞檐斗拱的华丽楼阁,道:“那是当年好都太王的居处,暗道的入口便在幢楼的地底,以将军神威,杀过去占了那处殿堂,当也不难。”独孤敬烈身边同陷在此的副使,亲卫等人,听了这话,尽皆大喜。偏那周至德又插言道:“我们凭什么要信你?” 高彦真一惊,他急欲救自家性命,不愿多生枝节,便道:“我一直随着将军便了。”周至德摇头道:“不妥不妥,我们还需要分人手瞧着你。现下天又黑了,若你脚底抹油……”实际上高彦真养尊处优的一介文官,要想从独孤敬烈手下那如狼似虎的一群亲卫手中逃走,实是难如登天。但他试过了周至德的口舌之利,不敢再行招惹,便对独孤敬烈苦笑道:“那将军说如何是好?下官无不听从。” 独孤敬烈本想令两名心腹侍卫看守于他,但是听了周至德方才说话,已知他有办法,便目视周至德。果不其然,周至德兴高采烈地道:“我配副慢药与你,你若是真心的,便乖乖的喝了。我们冲出西北门,大功告成之时,我自配解药与你便了。”高彦真一听之下,吓了一跳,道:“这……这……” 周至德道:“什么这啊哪啊的,你若不喝,却叫我们如何信你?”他说干就干,竟真的去取药箱。独孤敬烈瞧一眼脸色青白的高彦真,也不加以阻拦。高彦真当此之时,也只能无可奈何,死活由他便了。 独孤敬烈调兵遣将,自作安排,定下半夜突袭的计谋。高彦真见他虽手下人数寡少,却依旧安排的面面俱到,策划的滴水不漏,心中暗服,想道:“大浩名将,当真是名不需传。我高句丽将领实不如人,这一战非求和不可。”一转眼又见周至德从药箱中鼓捣出一大堆瓶儿罐儿的翻弄,又在厅下廊间生火煎药,想着这却是自家性命相关的事儿,连忙过去问道:“周……周先生,这药喝了,可会有什么遗害么?” 周至德听问,又搔发了痒处,当即道:“说是慢药,自然发作甚慢。急毒如鹤顶红之类,一喝之下,便直入脏腑,毒害内脏,七窍流血而死。而慢药不然,先入的是血脉经络,方游走全身。如此,大部分毒素从皮肤中也就散去了,哪会有什么遗害?” 独孤敬烈率了几名侍卫出厅下阶,要到偏殿高处去查看地形,正好听到了周有德这一番议论。他操心着晚上的厮杀,并不着意,大步走远。还听着周至德在背后喋喋不休地道:“若是在我中原名医面前,光嗅你身上气息,便能辩出药性。四诊法中的‘闻’之一道,你道是白列其中的么,其间自有无穷变化……”说着便唠唠叨叨大背药书,一边高彦真听得直皱眉头,却也心羡中华上国的医术博大精深。 他为救自己性命,早把自己当作了大浩一路的人,虽一耳听着周至德说话,心里却也在殚精竭虑地为大浩使团谋划出路。知道若冲杀不出去,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因此在独孤敬烈回来的时候,又连忙迎上去道:“将……将军,此计虽好,但我们人数实在太少,可有法子令城外的大浩军接应一番?” 独孤敬烈听问,见周遭将领们也尽望着自己,竟少见的微微一笑,道:“滦川公能算定我起事之日,只一日一夜便奔袭至此。我的行踪,那还有他猜不着的?” 第21章 攻城之策 独孤敬烈在宫中紧锣密鼓地布置之时,凌琛在城外的营盘之中,也在细致入微地谋划下一步的行动。此时刘待诏及北平府几名将领俱已率部赶到丸都城下,凌琛立时下令他们环城择地布防,严阵以待平壤方向所来的援军。又命随军工匠在附近山中伐树造攻城车,云梯等物,紧锣密鼓地做出了一副大举攻城的准备来。 虽然做了不少准备,但是身为大浩军总指挥的凌琛却知道这些动作对于城坚墙固,又建在山巅上的丸都城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5 说来,不过是杯水车薪。昔日隋炀帝三十五万人攻伐辽东,久克不下,何况自己手中的万余兵力。且其中精锐多是骑兵,骑兵冲锋陷阵自是所向披靡,但若要攻克城池,那却是毫无用武之地。 因此当禁军统领刘待诏前来帅帐参见滦川公的时候,凌琛正趴在帅案上瞧木图,仔细回忆自己读过的丸都城志等文献,暗诵北魏时幽州太守毋丘俭围困丸都城一战,又思索日间所瞧见的丸都山势,极力想从古籍记载中还原丸都城池地理。这个时候的凌琛是最烦有人打扰的,但邹凯总不好拦住远道而来的堂堂禁军副帅,因此只得把他请进了帅帐。 凌琛听见通禀,不耐烦地从木图上抬起头来,对着刘待诏的行礼问安,只是草草地点了个头,客套了两句。正想要将刘待诏客气打发走算数,不料刘待诏在他说出“将军远来辛苦,自回营休息便了”之前,抢先开了口,问道: “末将听说滦川公斩使立威,不与高句丽军谈判,可是真的?” 凌琛眼睛又回到了木图上的山峦之上,随便嗯了一声。 刘待诏尽量地舒缓了语气,恭敬问道:“请问滦川公,独孤将军既在城中,为什么不与高句丽军谈判?” 凌琛自他进帐,听见他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就猜着了定是为了此事而来,早有准备,头也不抬地道:“不能与我谈,自要与武德将军去谈。武德将军岂不是更增筹码,在城中安如泰山?” 刘待诏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平心静气,有理有据的一个回答,与他猜想的滦川公大发骄横脾气,独断专行完全不合,一时间倒有些转不过神来。半晌,才呐呐道:“……那……那高句丽人,有这般好说话么?”凌琛手指划着图上的河谷凹处,漫不经心回道:“你就这般信不过武德将军?” 刘待诏被他僵住,不知怎么回话方好。凌琛早已重新沉浸回自己的战术思考当中去,邹凯走上前来,得体地对刘待诏做了个“请回”的手势。刘待诏虽不情愿,但却不敢多加质问凌琛,又见天色已晚,侍卫们进帐燃烛侍候,只得悻悻地向凌琛平臂行军礼,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末将告辞。” 他正要转身出帐,忽听帐外脚步忽促,一名侍卫闯进帐来,对抬起头来的凌琛禀道:“世子,丸都城有变!” 凌琛跳起身来,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道:“方才斥侯报来:丸都城西北方起火!” 凌琛低头看一眼木图,微微思索,喝道:“备马!唤众将过来!”又对还未出帐的刘待诏道:“刘将军,即刻将造好的霹雳车推到营外,以备不时之需!” 刘待诏听了禀报,亦知是自家将军在城中起事,不敢怠慢,应道:“是!”立刻大步去了。 凌琛手一撑,纵过帅案,边接邹凯捧过来的宝剑往腰中系,边往外走。早有侍卫将“咴咴”嘶叫的坐骑拉至了帐前。凌琛翻身上马,对传令兵们一摆手,道:“叫来听令的将军到护城河边来见我!”说着,一拉马缰,率众人飞驰出营。 丸都城依山而建,护城河亦不是由人工挖掘而成,而是一条天然的河流,在西北壁处淌下山来。因此叫它“护城河”有些名不符实。至少精明的凌琛就将军营筑在了与丸都城相同的一侧,那日丸都城下之战,凌琛偏师强突高固文侧翼,高句丽军便是因为这条河流堵住去路而施展不开,从而导致了大浩军一面倒的胜利。但是现在凌琛率众沿河而上,却也很容易遭到城上弓箭手居高临下的袭击。虽然邹凯细心地令侍卫队全员带上了盾牌,但是大浩军的高级将领们这般亲身前敌侦查,的确也是很危险的。 凌琛显然没有把这些危险放在心上,他策马立在河边一块高耸的岩石上,极力远眺丸都城西北角的天空。那里浓烟滚滚而起,却瞧不见多少火苗。 众将亦在远望敌情,骑营统领古广都道:“现下正是晚饭时节,说不定是百姓举火,引着火烛?”刘待诏立刻顶了一句,道:“那也太过凑巧?”柳承中眯眼眺望天空,道:“这烟黑的紧,大约是引火物多,而火烧不旺——若不及时扑灭,过一忽儿便是冲天大火!” 众说纷纭间,刘待诏急道:“若当真是武德将军起事,我们再无有动作,独孤将军定会全军葬送在城中!”古广都是北平精骑统领,禀性最是凶横不让人,当即顶道:“动作,丸都城四面城门,我军要在哪一门动作?”刘待诏听他口气蛮横,当即大怒,道:“虽不能四门皆攻,但是选取一门强攻,吸引城内守军注意力,也能令独孤将军有转圜之机!”古广都反唇相讥道:“独孤将军在一门战,我等在另一门攻,这样的转圜之机,好叫高固文笑掉了牙齿!” 众将争执不下,纷纷将目光投向最终决策的凌琛,却吃惊的发现凌琛早已不曾注目天空中的浓烟,却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流水。众人见状,也好奇地低头瞧瞧脚下综综流淌的河水。此时天色昏暗,已瞧不大清楚河中的波光,刘待诏咕哝道:“水有什么好瞧,救火么——”柳承中却比他细致的多,道:“世子,好似这水……浅了些?” 凌琛听说,道:“你也瞧出来了?”话音未落,便听邹凯高叫道:“爷,小心!”众人便听破空之声大作。古广都手疾眼快,纵马上前,已挡在凌琛前面,挥刀拔开城上守军射下来的数支雕翎! 侍卫们联成盾牌阵形,护送着将领们后退。凌琛闭目听一刻羽箭击打在盾上的声音,笑道:“才这么一点儿人?”提缰率众人撤离城上箭翎所及范围,立时停步,下令道:“柳承中!” 沈州守将柳承中立时躬身听命,凌琛干脆利落道:“你率本部三千精壮,带挠钩绳索,到城西北峭壁处待命!”又对刘待诏道:“刘将军,霹雳车已在营外,你立刻率禁军部,速推车至城东泉水处,将泉水源头与我堵住。若有一滴水流进丸都城护城河,军法从事!” 刘待诏听得一愣,想着难道滦川公是为了不让城中取水救火?但护城河水源不止城东泉水一股,单堵那泉眼有什么用?正琢磨间,又听凌琛下令道:“待泉眼堵住之后,你用霹雳车在东门佯攻,只需造势,不必恋战!” 看来滦川公是要定下东门佯攻,西北偷袭的策略了。但众人心下都有些疑虑:火焰明明是在西北处起的,城中守军的注意力自然多在西北一处,哪还能叫作“偷袭”?且西北山势险峻,若高句丽军在城头张网以待,攻上去的大浩军便是砧上鱼案上肉,任人宰割罢了。但显然凌琛决心已下,无暇多说,一一发令,众将肃然领命,各唤侍卫,整装待发。 北平府军对世子之令自是奉行如山,但刘待诏却不然,再是不愿与凌小公爷起冲突,他也得问个明白,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6 因此大喝一声:“世子,我有话说!”不待北平府将领喝骂他放肆,当即道:“世子何以知道将军在西北处?” 凌琛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武德将军在城西北?”他立时便要上阵,胸中杀气激荡,脾性已按捺不住,冷冷对刘待诏道:“本爵将令已下,将军若不奉令,别怪本爵翻脸无情!” 刘待诏被他骤然翻脸的凶横惊住,立时又回过神来,大叫道:“世子便是下令,也要说个明白——”话音未落,忽见丸都城中,三支亮蓝色的箭簇如流星赶月一般,射向城东。禁军将领立时大叫:“是将军,是武德将军的火流星!将军在城东!” 凌琛脸色铁青,喝道:“你瞧得见,高固文一样瞧得见。武德将军好蠢才么,连兵不厌诈都没教给你们?”又道:“本爵将霹雳车与窠车,云梯皆调给你们,但若你们非要强攻东门,多增将士死伤。战后我与你们一总算这笔帐!”说着又对北平府众将吼道:“北平府军内,什么时候有过下两次将令的规矩?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小爷生剁了你们!”北平府几名将领立时整齐划一的一个躬身,长声呼啸,策马四散回营,整军出战。 凌琛理也不理被他的虎威吓呆了的几名禁军将领,转身策马便走,对邹凯喝道:“回帐换甲,我亲自上丸都城!” 第22章 破敌 此时的丸都城中,城西北处已是一片火海。独孤敬烈等从问天阁上射下的火箭,已经点燃了城北的民房。房顶上一片片着火的草束烧断了房梁,坍塌下来。百姓们想要救火,却被如流星一般的火箭骇得不敢近前,只能看着自己的家园被火海吞噬。他们推举出了一些长者去向城防士兵求助,但是士兵已经将问天阁团团围住,防止大浩使团突围,根本不去理会他们的哀告哭求。 高彦真见高固文也到了楼阁之下,正指挥士兵猛烈撞击问天阁的大门。便在楼中一处阳台上探身出来,怒喝道:“修瀚,你如何不保子民,前去救火?” 高固文本就已起了放弃高彦真之令,听着兄长点着自己责骂,猜着他定是为了活命而相助独孤敬烈,冷笑一声,高声回道:“阿兄,现下难道救火就能保住子民?只有捉住独孤将军……”话音未落,三支利箭首尾相连,追风遂电,直向他面门袭来!他吓得往后一仰,猛提马缰,胯下马刚长嘶一声立起身来,立时被这三支箭穿胸而过,当即毙命! 独孤敬烈手执长弓,在楼上喝道:“大浩只有以身殉国的将军,却没有投降将军!”凛凛神威中,他身后的弓箭手亦连射三箭,那箭上扎着火流星,向东而去。 高固文摔下马来,跌在地上,却看得清楚夜空中的三道亮光,知道是独孤敬烈向城外示警。心念电闪,立时对扶起自己的亲兵们下令道:“慢攻阁门!”说着叫来一名偏将,密令他率一支军到东门埋伏。 他也是熟读中华兵法的,知道此时正该用“围三阙一”这等阳谋,当即下令攻打阁门的军士们散出一处空隙来。反正独孤敬烈已如一只脚踏入枉死城,不如用他作诱饵来引诱城外的滦川公! 阳谋之所以为“阳”,便是因为虽然引诱得正大光明,敌人也不得不上钩而来。独孤敬烈等人箭簇已竭,见有可乘之机,不得不拼死杀出。果然向城东而去。高固文心中大喜,急调弓箭手,令取用毒药箭簇,亦往城东而来。 独孤敬烈所部虽然已无弓箭可用,只能近身劈杀,但因高固文要诱敌,逼迫不紧,又兼大浩兵器精良,将士勇悍,因此竟缠斗的上了城关。高彦真周有德这等文士辈亦有士卒相护,俱在队中奔跑不休。这一小队军马如一根利箭一般,直冲上城头。但城上早有军马埋伏,刀枪出鞘守备森严,自不能靠近城门半步。 城外忽地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块巨石带着呼啸风声,向着城门处砸来!幸而丸都城东门亦是山高路险,那些霹雳车离得甚远,抛掷石块到了城门上已无多少余力,只将固若金汤的城门砸得轰响,却摇动不得。 独孤敬烈怒喝一声,长刀挥出,近前两名高句丽士兵立时被劈成四截!他不避刀斧,劈杀连连,所至之处血肉横飞,立时杀出了一个缺口,城上高句丽军一时走避,城外大浩军立时借这个时机架起了云梯,城门吊索亦已在武德将军的不远处! 正在督战的高固文见状,冷笑一声,喝道:“堵住武德将军!往城外放箭!”立时一阵箭雨向城下射去,将准备上云梯的大浩军射退了一箭之地。而城墙上虽转侧狭窄,但亦有十数名高句丽军前仆后继地围了上来。大浩侍卫亦联结成阵,相互扶持,对峙厮杀。 高固文已经令城上举起了无数火把,城中西北方的大火亦映得半个天幕通红。火光之中,城外的大浩军尽瞧得清楚:自家的将军正在城头苦战,刚往城门吊索处迈得半步,又被拼死杀上的高句丽人逼了回去。禁军将士怒火万丈,抵死将霹雳车又拉近了城门些许,将大石猛力砸向城门。亦有人勇猛绝伦,带盾提刀,攀着云梯向城上而来! 高固文大吼:“放箭,投掷擂木——” 不少大浩军士惨叫着被擂木砸下云梯,两架窠车亦被擂木砸翻,而城上的箭簇更是因涂了毒药,不少士兵中箭立仆,再也爬不起身。但大浩军士实不肯后退半步,一架云梯上三个人同时举起一面高大盾牌,同步往城上攀来! 独孤敬烈正在城头上浴血拼杀,他目力甚好,一眼瞧见那云梯中间的人身形极似刘待诏,大喝道:“待诏,不要上来——”话音未落,几名高句丽士兵又扛起了一根擂木,就要向那块大盾牌砸去! 独孤敬烈虎吼一声,不顾四周刀斧矢石如雨,长刀划出雪亮长弧,在前方劈出一块小小空间,立时纵身而起,向那几名士兵扑去。攻击他的高句丽军见机,立刻刀枪并举,向他身上剌来!独孤敬烈回刀劈开两枝长枪,立刻伸刀直避,一名抱着擂木顶端的高句丽士兵惨叫一声,已被他劈掉了半个肩膀!那根擂木受力不匀,歪斜掷出,没能正正砸中那块盾牌,只是砸得露了空档。立时便有眼明手快的弓箭手对着牌下人连放数箭,云梯上的人惨叫一声跌落尘埃。城上的独孤敬烈也身中一枪一刀,鲜血四溅!高固文狂叫道:“杀了武德将军!” 正是危急关头,忽听西北方呼啸之声大作,有远远的声音传扬道:“滦川公入城了——”竟是在用高句丽语呼喊。高固文一惊,立时下令一名偏将分兵前去察看。又暗中安慰自己,便是大浩军从西北方攀上了城关,那里山势险峻,一时半刻也不会冲杀进太多兵力,自己完全可以在其大部入城之时将其歼灭。 但是这么一缓,城上的独孤敬烈与城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7 外的大浩军又有了喘息之机,数十名大浩军已乘机攀上城头,高固文见状,心想武德将军在此,大浩军果然还是主攻东门。方才的滦川公云云,当是大浩军的缓兵之计。因此连忙重结阵势,下令将城上敌人团团围住,尽皆猎杀。 不料高句丽军刚逼近几步,忽听城中呼啸如吼,马蹄如雷般潮涌而至,一支军马自城中街道处杀奔而来。刀枪起处寒光四射,血雨纷纷,骑队中连连呼喝道:“滦川公在此,让路者生,挡路者死!” 高固文惊得连退几步,不料滦川公来得如此之快!却是如何将马匹骑兵也弄入了城池之中?他哪知只要开了城门,崇山峻岭便万拦不住北平府精骑?但此时那有时间与他多想?那标军转瞬而至,四下劈杀,当者披靡,又用高句丽语连连叫道:“降者免死!”城下的高句丽军尽皆大乱,多有弃刀投降的。高固文心知败局已定。想要整理残部杀出重围,却见通身是血的武德将军不知何时,已砍杀到了自己身边!长刀生风,直向自己腰间劈来! 他也是高句丽勇将,立时挥刀挡格,但武德将军这一刀全力相搏,势大力猛,双刀相劈,砰的一声火花四溅!高固文被震得虎口疼痛,无心恋战,仗着自己马上优势,长刀翻过,乘势下劈。独孤敬烈正要挥刀相迎,忽听一声清叱:“你他娘的高固文!”一支长箭已自后破空而来,将高固文高举的右前臂直钉了个对穿!高固文大声惨叫,那箭尖却恰好插进掌心之中,钩住了刀柄缠缑,竟脱手不得。在他的长声惨号之中,身后射箭的人哈哈笑道:“嗯,不错,算条汉子,废了一只手还不肯弃刀?——可惊了武德将军的驾了?” 独孤敬烈盯了那个在漫天火光中幸灾乐祸笑的开怀的人一眼,转头对城头吓得发呆的高彦真喝道:“高相,告诉你方将士:降者免死!” 第23章 一时错过 丸都城一战,大浩军大获全胜,武德将军与滦川公传缴而定丸都城四野,高句丽军在野塘江沿岸再无险可守。又兼接到有高彦真相印的命令,只得全员退出集安道一带。有识之士俱瞧得出来,自此,高句丽莫说对中原王朝不敢招惹,就算是在新罗半岛上,也不能耀武扬威了。 此战也成就了武德将军与滦川公的赫赫威名。武德将军已是武将第一人,亲入险地诱敌,自是威名震铄当时;滦川公更是将门虎子,指挥若定,一战定乾坤,隐隐然已是帝国的又一颗将星,与武德将军一时瑜亮,双璧争辉。 但是世人却不知晓,在丸都城内,一场大战即将要在这两位大浩名将之间爆发。 起因是刘待诏之死。刘待诏中箭虽不在要害处,但却因箭簇有毒,又兼从云梯上跌下,伤及脏腑,虽军医用了解毒药物,又多方设法救治,却还是回天乏术,在入城三日后陨命。 独孤敬烈其时也受伤不轻:左臂两处刀伤还不甚要紧,右胸处却被扎了一枪,虽有甲胄防护,又幸而肋骨卡住了枪尖,不曾剌得更伤,但依旧擦伤了肺叶,咳血数度。凌琛见他受了伤还要撑着整理禁军,处理城中事务,气他是个操心劳碌命。想着把他扔到床上去按住,但实不好当着武德将军身边那一群禁军将领的面动手。只得一改把麻烦事都丢给武德将军的臭毛病,悻悻然地主理起城中军务来。待听报刘待诏已经殉国,敷衍道:“天不假年……待本爵亲临致祭,运灵回沈州吧。”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只觉得刘待诏不遵军令,强攻城门,根本是自寻死路,因此连这番场面话也说的有气无力。正在一旁书案边写奏折的独孤敬烈瞧他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武德将军棺材板脸,寻常人根本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但哪里瞒得过凌琛?连眼睛都不用抬,就已经本能地从空气中察觉到了独孤敬烈心情不豫,当即有气,横他一眼,独孤敬烈正好也抬眼瞧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独孤敬烈叹口气,转开目光,又低头去写折子。 凌琛哼了一声,也不理会,自安排令城中富户开仓赈济灾民等事。但是他心中有气,狠狠运笔,啪的一声就把手里的那支狼毫笔头磕得飞了出去。这可不是他跟独孤敬烈的政见分岐,那等事情两人都不甚在意;这是在质疑他的军事调度,战场指挥! 独孤敬烈你个王八蛋,小爷冒着在朝廷背骂名,在父王那里挨军棍的风险才让你全须全尾的占了丸都城,你倒敢对小爷的英明决断指手划脚?——叹气也不成! 独孤敬烈见他沾得满手满袖的墨汁,又叹一口气,放下自己手里的笔过来帮他收拾,哄道:“别发脾气。” 凌琛瞪着他,没好气道:“胡说,明明是你发脾气!” 独孤敬烈早被他编派惯了,自不着意,为他拭了手上墨汁,又扬声唤人进来侍候净手换衣。凌琛咕哝道:“叫侍卫们来就混过去了?这一式‘混水摸鱼’可用的不怎么样。” 独孤敬烈没有瞪他,也没有叹气,知道这是正经事情,不把话说清楚是不行的,便道:“我并没有怪你令刘待诏佯攻东门——”凌琛知道他后面准要说“但是……”不高兴截断道:“你凭什么怪我?禁军与你将士同心,令他们攻东门最容易哄过高固文。刘待诏领军不力,不识佯攻,多增死伤——哼!” 独孤敬烈听他意思:要是刘待诏还活着,他定会治刘待诏不遵将令之罪。脸色更沉肃了几分,道:“你既然知道我与禁军将士情意深厚,自然也想得到他们攻城不惜性命。虽不能直言劝阻,如何不少调一些云梯与他们?” 凌琛气道:“刘待诏本来就对我不满,若我少给了他们攻城器械,禁军心中不满,营中哗变了怎么办?”独孤敬烈沉声道:“胡说,保家卫国男儿事,禁军岂会有异心!”凌琛哼了一声,一面在仆役侍候上来的水盆中洗手,一面道:“你现在当然说的轻松!我在沈州整军,到此连番作战,不足十日的时间,那里有空闲时间去细察军心?且刘待诏在沈州就对我的将令有了异议,决战之时,我岂能冒险?”独孤敬烈道:“不信不察,何以用人?” 凌琛被他堵的大怒,一把将揩手巾帕甩在盘中,吼道:“你……你这是纸上谈兵!”进来侍候的仆役侍卫,见两位将军争吵,吵的又是军机要事,连送进来的外袍也不及为凌琛更换,便吓得连忙退了出去。独孤敬烈见凌琛气的满脸通红,已然心疼,亲自取过外袍抖开,要与他换衣,却依旧劝道:“凌琛,你不能这般——一次合战便因将帅不谐,而多折士卒。将来你要指挥多少征战,岂能……”凌琛摔开他披过来的外袍,叫道:“少拿大道理压小爷!” 邹凯听说自家世子跟独孤将军争执,急忙赶来。在厅门前听了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8 几句,知道不是自己可以劝的。但他若是个没主意的,岂能做到北平王世子侍卫领一职?立时便遣人把不怕惹事的军医周至德请了过来。自然也不说是劝架,只是道武德将军方才有些不适,让周至德去瞧瞧。 他看人果然精准,周至德医者脾气,那管你王公贵胄还是元帅将军,天大的事先把病瞧了再说,当即带着药箱一头撞进帅府正厅去。凌琛果然也吃这一套,见他进来,瞪眼瞧他背上药箱一瞬,忽地就哑了声音。但是怒气未消,忽地转身往厅外走去。独孤敬烈一怔,刚想出声唤他,便听咕咚一声,一把坐椅被这小祖宗踢得翻倒在地。再一瞧时,凌琛已经大步出厅去了。候在厅外的邹凯连忙追了上去。 独孤敬烈不舍他生气,但是周至德已经过来瞧自己伤口,是万拗不过的。又转念一想,这样的军务争执却是不能让着他的。因而只得叹了口气,让周有德检视伤口。 周至德先瞧了他的臂伤,点头道:“不曾灌脓,便是好了。”又为把了一忽儿脉,道:“肺脉当浮,这脉象虽有力却不沉,且较前日为短,也不甚要紧。”说着便气道:“北平府人嘴上全没一句实话,方才听那姓邹的侍卫领说着,好似你已经伤发不治了一般。这等满嘴歪缠的功夫,也不知是不是跟他家小公爷学的?” 独孤敬烈心道要论歪缠功夫,谁还比得过你?但自然是不会跟周至德多费唇舌,只默默瞧着周有德为自己上药裹伤。忽见周有德药箱之内,有一团小小红绒裹儿,顶端露出一条细缝,露出里面灼灼光华流动。周有德平日用来装成药的,尽是白瓷瓶罐,哪来这等异宝? 周至德见他目光,也低头瞧瞧自己药箱,气道:“这便是凌小公爷胡说八道的证据了。破城那日死伤多少人,我忙也忙不过来,他偏将我拖去,说是武德将军已经命在倾刻,立时不治,要我拿这人参补药来给你吊命再说。可把我吓了个好歹……”说着就唠唠叨叨地说起来凌琛是如何如何的胡言乱语,所说伤处是如何荒诞不经,自己只因心急,一时不察,才上了他的当之类。 独孤敬烈似听非听,伸手拿起那个红绒裹,小心剥开,露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西域琉璃瓶来。那瓶子三寸大小,材质自是珍贵,更兼瓶口精雕螺纹,瓶盖旋入,便能扣得紧密,又不沾杂质。岂是寻常周至德的那些绒布塞口的瓷瓶能够比拟?瓶中所装药物之珍贵,可想而知。他摩梭一番那药瓶,问道:“是人参?” 周至德听问,点头道:“别加了不少珍药做成的丸药,参味还这般浓厚。定是北疆上好的老山参,只怕没有千年也有数百年了。要不是这药这般珍贵,我哪会让凌小公爷哄骗住?”那日他急忙赶来,独孤敬烈却在整理禁军,形若无事。他虽知上当受骗,也只得抓住了满身是血的独孤敬烈诊治一番,正堕入了凌琛的彀中。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想着凌琛满心为自己打算的细致温柔,又想着他方才冲天怒火负气而去,心中立时一痛,想道:“我如何……能惹他生气?”但方才他实是一番好意劝诫凌琛,要说错处也实在没有。幸而他是宠凌琛宠习惯了的,立时想出了一条错处来:“我虽是好意,但也说的太急了。”当下打定决心,先将倒霉孩子哄得消了气,再论军务也不迟。 不一会儿,周至德已经给他包扎完伤口,收拾药箱时,见独孤敬烈还握着那琉璃瓶,凝目发怔。心道刘待诏用了这药也不过吊了三日的命,看来救命奇珍也比不上周大夫医术通神,说救不得就是救不得。自己也不必供着这药,因把它留给独孤敬烈算了,便也不开口索要,收拾药箱自去了。 他却不知:若他那时能再多一句口,说出刘待诏曾用这药多活了数日一事,只怕满心后悔的独孤敬烈当即便会去寻找凌琛,温柔抚慰,重归于好—— 人世间多少难解,有时瞧上去只是极细极微的一件小事,就能生出后世无数桩错失,痛苦,和遗憾。 第24章 离人远行 凌琛怒气冲冲地撞出军府正厅,几步跃过厅侧回廊,在中庭转了几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吼道:“备马!” 邹凯知道他正在火头上,万不能劝,便应了声“是”,向围过来的侍卫示意,令他们前去备马。转头便见凌琛一脚踹上阶下生长着的一棵小龙柏树,只听“咔擦”一声,那尺把长的小树抵受不住,已被他踹得枝干断裂,倒在地上。只得劝道:“爷啊,你要撒气不妨事,可别气坏了身子——”凌琛咬着嘴唇呼呼喘气,一脚又踹上庭中植的一棵高大的杨树。其时已经入冬,杨树枝上无叶,被他这一脚踢得在寒风中瑟瑟摇晃,掉了无数枯枝下来。砸在侍卫们头上肩上,虽不甚痛,却也状极狼狈,哭笑不得。 邹凯拿大发脾气的小祖宗没有办法,只得上去为他拂去衣上发上枯枝,温声哄道:“好好,咱们这便出去骑马散心。”他语带哄劝,却不知道凌琛一听这等声气,更是火上浇油,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来哄!”听见门外马嘶,知道侍卫已经将马拉至军府门前,大步奔了出去,两步跳下梯阶,纵身上马,从侍卫手中接过马鞭,指着邹凯吼道:“别跟过来——我不要瞧你那张死人脸!” 随侍在一侧的娄永文听言,诧异地瞧了一眼自己的未来姐夫,心道邹统领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说他是死人脸?邹凯被众人瞧着,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方回过神来,苦笑道:“好好。”知道现在越劝凌琛越火,只得站到一旁。见凌琛打马飞驰而去,忙命几名机灵侍卫跟随。自己既不能随侍,便赶紧回转军府去求独孤将军将令:令城中各驻军小心着意,必要护好滦川公安全。 独孤敬烈听说凌琛出府跑马,又是吃惊又是担心。丸都城虽已被大浩军攻破,毕竟城巷之间散着高句丽残兵,高句丽百姓也不得不防。凌琛只带几名众人出行,极是不妥。连忙传令四城守卫不得让滦川公出城,又晓喻城内外各部,道是若滦川公到了,定要千方百计地将他留在营中,不令他出外。又将高彦真叫来,问城中有什么美酒玩好之类。 高彦真虽已被周有德解了身上的毒药,不再有性命之忧。但他现下正是要讨好独孤敬烈,求他放自己回平壤的时候。听说他要寻酒,立时大献殷勤,立刻令人取了数坛自己私藏的美酒来。独孤敬烈瞧那酒坛,尽是中原的普通清酒。想来是因为地处荒僻,中原的寻常玩意儿,在这里也被当作了奇珍异宝。 候在一边的高彦真最是善于察言观色,见独孤敬烈似乎对自己送来的酒不甚在意,连忙道:“我国地僻国微,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巧得很,下官前些时候刚得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89 了一件宝贝,用来泡酒,滋味极是佳妙。” 独孤敬烈眉头一扬,高彦真连忙遣贴身侍从回府,道是把锦棚里的那个盆儿快快送来。独孤敬烈也不着意,吩咐厨房准备些上好生肉,打算晚间烤肉与倒霉孩子陪话便了。不一时又有消息传来,道是滦川公已到了城西沈州卫柳承中的营里,独孤敬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正在忙碌,高彦真已经笑嘻嘻地督着两名从人将一个大花盆抬进了厅中。独孤敬烈抬眼看时,便见盆中一簇苍翠欲滴的芳草,青枝绿叶四处生发,长得极是郁郁葱葱。一股微微的草木清气,立时弥漫在高旷的厅堂之间。 高彦真见独孤敬烈凝目那草不语,心中大喜,得意洋洋地道:“这草瞧着不奇,但是整个高句丽的奇花异草,没一种比得上它。下官费了许多精神,才将它弄到了手——”话音未落,便听独孤敬烈沉声问道:“高相打哪儿得到它的?” 高彦真听他语意森严,吃了一惊,小心瞧着独孤敬烈的脸色,答道:“下官的从人在沈州榷场上,识得了一位辽东部落中的首领。这便是产在他部中的香草……”独孤敬烈眯着眼睛瞧那盆草,冷冷道:“不见得吧?” 高彦真吓了一跳,此时高氏家族的将领在此战中折损大半,且滦川公亦有将高固文俘至北平府之意,高家在高句丽军中再无重臣。此番高彦真便是能回返高句丽朝庭,只怕也要被朝中政敌扳倒。因此高彦真早就打定主意,要借大浩将军威势,稳固自己的相位。因此极爽快地帮大浩军定了丸都城一带的战线,极力削弱自家军力。但若现下惹怒了自己惟一的靠山武德将军,只怕自己的如意算盘便要化作泡影!当下连忙笑道:“下官哪里敢欺瞒将军?当真是从辽东部落里买来的。前两年都只能买晒干的草叶,今年下官使了黄金千两,又有十只上好的白猎鹰,方才从他们那里换得了这么一盆新鲜香草。”独孤敬烈道:“那个部落叫什么名字?”高彦真只得道:“他们说自己的祖先是猎鹰,便以一种极勇猛的猎鹰名字为名,叫作什么‘皂郦’的。” 独孤敬烈在北疆多年,熟知辽东各部情势,一听之下便知他没有说谎。皱眉对自己的亲卫道:“请邹统领过来。”那亲卫正要走,又被独孤敬烈唤了回来,道:“不必请他过来了,让他立去柳将军营中见滦川公,说这里有一盆‘鹿回头’,请滦川公即刻回来瞧瞧!”那亲卫听他语气森严,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高彦真呆呆地听着,听到最后半句,方道:“原来这香草叫‘鹿回头’么?下官却孤陋寡闻了。嗯嗯,将军见多识广,下官献丑了。”独孤敬烈听他阿谀,便道:“高相不必过谦,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草的鲜活模样。”说着,随手拔动了一下那鲜翠欲滴的草叶,道:“现在是冬日,难为高相将这草养的这般茂盛。”高彦真听了,又得意起来,道:“将军太抬举了,这也是皂郦人教我的法子。这草不能用暖棚养,会被热气烘死;却又不能太冷,冷了它便自然枯萎过冬,明春再发。因此用锦缎作棚,将它放在里面,点一枝线香,热气也就够了。”独孤敬烈听他描述的如此细致,心中更增疑云,他知道皂郦只是辽东一个粗鄙无文的部落,哪里能琢磨出这般细致入微的养育法子? 高彦真见他手执草叶凝目不语,以为他喜欢这盆‘鹿回头’,便殷勤道:“要是将军欢喜——”一语未完,忽然想起独孤敬烈方才是令人去叫滦川公回来瞧这盆草。心道莫不是武德将军想用这盆异草讨好滦川公?武德将军自是朝庭重臣,但滦川公却是未来的北平王,高句丽将来首先要打交道的,也定是北平府。自己何必让独孤敬烈用这盆异草借花献佛?当即改口道:“便也嗅嗅草叶的香气,极是妙不可言。” 独孤敬烈听他说到“香气”,忽地心中一凛,果然弯腰低头去嗅。高彦真一惊,心道武德将军平日里里多么持重端严的一个人,如今竟被一盆草弄得忘了形骸?便见独孤敬烈抬起头来,脸色已是大变! 他鼻端所嗅着的草木异香,正是那日凌琛大醉之后与他欢好时的气息! 独孤敬烈皱起眉头,紧张地思索着:凌琛倒也说过,温郁渎曾对他使过迷药。但是那时他们已从北戎返回多日,凌琛身上如何还会留有‘鹿回头’的香气? 他的目光投到了不知内情,只能干笑着的高彦真身上,忽然有几句话,清清楚楚地跳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而慢药不然,先入的是血脉经络,方游走全身。如此,大部分毒素从皮肤中也就散去了……” 独孤敬烈猛地直起身来,铁青着脸一把按住腰间佩剑。身边的高彦真,亲卫仆佣者尽皆吓了一跳,便听他喝道:“立刻去迎滦川公回来!”亲卫刚要答应,独孤敬烈已按捺不住,大步往外走去,吼道:“备马!” 他是要亲自去寻凌琛!一旁的亲卫还来不及应声,已听厅外脚步声急促。邹凯与柳承中一先一后地奔进门来!独孤敬烈一见是他们,立时大吼问道:“滦川公呢?” 两人皆被独孤敬烈的脸色吓了一跳,柳承中忙禀道:“方才沈州卫方向报来:野塘江有小股部族袭扰,我大浩在青山沟的粮草受了些损失。世子已经率两营军士,亲自去巡野塘江了!”凌琛是一军主帅,青山沟的粮营又是大浩军在高句丽境内最重要的储备,凌琛这般行事也是职责所在,因此柳承中并未阻拦。 独孤敬烈再不说话,疾步扑向厅外,连马也不及叫人备,闯出军府门口,见柳承中的亲兵正带着自家将军的坐骑候在门口,上去便夺过马缰,翻身上马。那带马亲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已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卷得踉跄退后几步。众人大惊之下,见武德将军一骑绝尘,往大路尽头的城关处飞驰而去! 他纵马奔到东城门下,守门军士见是武德将军亲临,连忙行礼。独孤敬烈喝令他们开门,关上守卫放下吊桥,不待沉重的吊桥在对面河岸上落稳,武德将军已风驰电挈地驰了出去。 但是他触目之处的丸都山间,惟有寒鸦呀呀,白雪皑皑,除了枯木衰草中的杂乱蹄印之外,再没有远行人的踪影。 第25章 北戎暗战 凌琛骤然西巡野塘江,看似在跟独孤敬烈赌气,实际上凌小公爷哪会用军务来胡闹?高句丽境内大浩军的粮秣淄重,运过野塘江后尽要在青山沟转运,是极重要的粮道要地所在。独孤敬烈要据守丸都城,以大浩赫赫军威震慑新罗半岛,这条粮道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但是他连中军帅府都不回,就调兵出巡,随侍的侍卫们哪里想得到那般深谋远虑?尽当他是在跟武德将军生气才躲了出去。笑不是劝不是,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0 一个个脸上神色便都显得有些古里古怪。凌琛瞧在眼里更气,干脆学了独孤敬烈那棺材板脸模样,闷头赶路,谁来逗他说笑也不理会。 这般静得一静,又正值黄昏之际,寒风呼啸,他骑马当风,吹得头目冰冷,怒火万丈的脑子倒清明起来。心想今日要是是父王这般劝告自己——父王哪会这般好声好气的劝告?准会把自己先扔进祠堂里跪上几个时辰再说。 又想若是在军务会议上,下属将领劝谏,自己定会争论一番。但那也是正常军务议论,如何会大发脾气?想到这里,忽地自个儿偷偷一笑,心道:“他娘的,我只会对他一个人发脾气。” 这倒也是实情,凌小公爷生性旷达,从来懒得为不相干的人生气。至于与他相干的人,父王母妃宠着他,侍卫仆从捧着他,自小到大快乐逍遥惯了,哪有什么闲气好生?平日里跟侍卫们吵架斗嘴,在市井中玩耍捣蛋,那又算得上什么生气?象今日这般怒得脑子都乱作一团,才叫实打实的生气呢。 想通这一处,心里便又清明了不少,心道:“呸,还不是他把我宠成的这般臭脾气。我要往东他绝不往西,我要月亮他就去搭梯子,这下好了,说了一句我不爱听的,便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也算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料到独孤敬烈准在丸都城里心急火燎地担心自己,只觉好笑,自个儿偷偷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番虽不该乱发脾气,但是也算是作弄了独孤敬烈一把,棺材板脸准裂了十七八条的缝隙,定然是有趣之极了。 又想着这番回去,他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来哄自己,又觉好玩。胡乱猜想了一阵那古板家伙会如何搜索枯肠来讨自己欢心,更觉好笑。要不是碍着众侍卫在侧,军队正行进间不得喧嚷,只怕便要哧哧地笑出声来了。却忽地想起独孤敬烈的伤势来,心道也不要把他欺负得太过才好。又徒转酸涩:“他待我再好,我们也只有这一战的缘份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过的极快,不一时天已黑透。凌琛见离青山沟还有近百里的路程,实在路远难行,便下令就地在一片野林中安营,派斥侯先去与青山沟粮营守将联络,大部则明日再发。众军听令,立时砍伐枯树,搭了数处窝棚挡风。又挖灶生火,做饭御寒,各司其职干活,自是井然有序。凌琛亦在搬运柴草扎起营寨栅栏,北平府军纪极严,将士同甘共苦,绝不能有所例外。别说是滦川公,就是北平王在此,也是一般。 忽听担任警戒,在林中深处查探的士兵高声呼喝道:“谁,什么人!”在营地四周干活的众军立时各出人手,凝神戒备。凌琛也住了手,直起腰来,按住剑柄,侧耳倾听,却只听得士兵四下里追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一名士兵回来,向凌琛禀报道:“世子,方才在林中发现有个影子鬼鬼祟祟,仿佛在窥探我军营地。弟兄们去追,却没有追着。”凌琛问:“逃得很快么?不会是猴子吧?” 那士兵道:“不会,我们瞧得清清楚楚的,是个人。”凌琛道:“既然是人,你们这么些人,还追不上?”那士兵听了,有些惭色,犹豫道:“是,倒也怪,那人躲避的动作也不算快,我们追上去却不见了人影——就剩了几个脚印,象飞到天上去了一样。”凌琛听说,转头对身边一名侍卫命道:“大畴,你去瞧瞧。” 那侍卫名叫李畴,出身猎人家庭,最善辩认足迹。听凌琛吩咐,应了一声,随着那士兵飞奔而去。不一时,便听林中搜索的士兵大叫道:“找着了,找着了!”“娘老子的,原来贼小子躲在树洞里!”“这小子倒妆得好,跟棵树也差不了多少。” 说话间几名士兵已推推搡搡地将一个人从林间押了出来。凌琛注目看去,见那人头发散乱,满脸脏污,胡子满腮,穿着一件破旧的兽皮衣,脚下皮靴也裂了口子,大雪天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李畴手上搭着一件黑褐色的料子,走到凌琛面前呈上,道:“贼小子用这东西蒙在洞口,弟兄们一时没发现。”那些普通士兵自然是一时不察,但是李畴猎手目光,自不寻常,一下便瞧见了雪上的细微划痕,找到了树洞。 凌琛接过那料子,摸着极是粗糙,细看竟是用细线穿着大块树皮编成。将此物盖在洞口,大雪天再摇动树枝,用残雪掩饰,那是万难发现的。他微微眯眼,心道有这等聪明躲藏功夫的人,颇不寻常。又见那人走路动作颇为熟悉,眉头一皱,忽地转身向一个搭好的棚子走去,令道:“将他带进来。” 侍卫们在棚中生起一堆火,那俘虏躬身进门,乍遇暖气,抖得更加厉害了。凌琛盘膝坐在地上,淡淡道:“坐进一点儿吧。”挥手示意侍卫们出去。 邹凯此时不在,娄永文便是他身边侍卫的小队长,见凌琛要单独审问那俘虏,有些不放心,道:“爷……”凌琛摆摆手道:“无妨。”娄永文是听惯了凌琛的话的,小公爷说无妨,那天大的事儿都无妨,便率着侍卫们退了出去,在棚边四下里散开守卫,不准他人靠近。 凌琛凝目瞧了一忽儿那人,见他烤着火,渐渐止住了颤抖,叹道:“方先生,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儿?” 那俘虏大惊,抬起头来,哑声道:“你……你怎么一下子便将我认了出来?”果然便是那方文述的声音。 凌琛微笑道:“能够使用东瀛异术的,定然是个在中原住过,且见识广博的人。而且你又不会武功,想掩饰走路步法也掩饰不了。” 方文述直勾勾地瞧着亮晃晃的火苗,道:“小公爷好聪明。”凌琛皱眉道:“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儿,伍伦呢?九路使节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又怎么会到新罗半岛来?” 方文述低声道:“小公爷,我饿极了。”凌琛道:“噢,是我疏忽了。”扬声叫侍卫:“弄些吃的来,要热汤水。” 不一会儿,娄永文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煮饼进来。凌琛道:“给……这位先生。”他见方文述在自己面前掩饰行藏,心知必有隐情,因此并不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身份。 方文述似是饿的狠了,也不顾烫,大口吸溜吞咽。凌琛瞧在眼中,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堂堂探花郎,最是温文儒雅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般狼狈的吃相?想他们九路入北戎,定是各种风霜辛苦,方文述一个弱质书生,当日竟不避艰险而去,也实是令人敬佩。叹了口气,道:“方先生若饿得不是太久,我便叫他们取干肉来。饿得久了吃干肉,那却不成。” 方文述知他心思细致,照顾自己身体,怕伤脾胃,心中感激,低声道:“我……饿了两日三夜了。”凌琛道:“嗯。”扬声对外面叫道:“阿娄,想法子弄点儿肉汤来。”娄永文在门口应了一声。凌琛笑道:“他们准要出去下套儿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1 打猎,先生可得多等一会儿。” 方文述放下碗,伸袖子抹抹嘴,含糊道:“多谢小公爷——听说小公爷在丸都城已建奇功,可是真的?”凌琛嗯了一声,方文述嘶哑着声音道:“侥天之幸!若你再晚一日,只怕丸都城下又能用大浩军的尸骨建一道京观了!” 凌琛一惊,失声道:“谁?平壤方面的援军?”立时自己摇头否定掉了,他的斥侯最为小心着意的,便是平壤方向。高句丽军要想偷袭,亦是大不容易。他瞧着衣衫褴褛的方文述,立时想到了正确的方向:“你是说——北戎?大雪天里,他们如何过燕山?”燕山东陲三峰,桓都,凤陀,龙壤,壁立千仞山势险峻,更兼冬季大雪封山,直是绝地。若是驱士兵冬日翻越燕山,自是死路一条。凌琛这样的百战将军,温郁渎这样的马上君王,深知北疆冬季之威,绝不敢冒这样的奇险。 方文述叹道:“不错,但是他们并不是翻山,而是穿山。”凌琛微微一震,立时镇静下来,听他解说道:“辽东一部在燕山中,发现了一条秘道。——其实是一条暗河,直通野塘江。温郁渎用了不少手段,打探出了这条暗河所在。”凌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你们知道了这条暗河,所以……是温郁渎要杀人灭口么!” 第26章 自陈 方文述点头道:“岂止是杀人灭口?他本来想攻你一个措手不及,与高句丽合作,将你们全歼在丸都城下!不想你跟武德将军竟然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他还来不及与高句丽联系,你便进了丸都城。既然高句丽已全军投降,他前后夹击的筹谋就成了一场空。只能龟缩回辽东与他结盟的那个部落。大约……现下打的是你军粮营的主意吧?” 凌琛冷笑道:“现下半岛俱平,要打我军粮营的主意,只怕也没这么容易。”说着,站起身走到门边,对侍卫们下令道:“今夜双岗,在营内加一层暗哨,在林中加一层流动哨。”又嘱咐道:“告诉弟兄们,这儿不大妥当。到江边取水,饮马,都不得落单。”交待清楚,方又回至火边坐下,对方文述道:“请先生把别后事体,一桩桩讲与我知晓。” 方文述见凌琛安排的滴水不漏,吁了口气,便一五一十地讲起了自己的遭遇来。原来他在燕山山脉的尽头,一个偏远部落中寻得了自己的异姓大哥贺马头。贺马头有一身医马训马的好本领,在北戎部族中甚受尊敬,又因以为回乡无望,已在北戎娶妻。他想着在大浩孤苦伶仃的妻儿,却又抛不下已经怀孕的北戎妻子,亦是左右为难。幸而那北戎女子也是个重情义的,愿意与他同归大浩。 但贺马头到那部族的首领面前求恳,却碰了钉子。北戎人因他医马本领极高,本就不愿意放他离去,那首领便刁难道:“大王要我们放了大浩人,那是没有法子。却没有命令叫我们送自己的北戎女子给你。” 方文述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小公爷,我当真懊悔,没有听你的话,没有小心提防温郁渎。”原来当初温郁渎曾对凌琛说过,方文述能用木屑与蜡作出山川图形。凌琛与他打交道多矣,立知他对方文述有所忌惮,回到武州连忙给方文述那一路使节送信,要他千万多加小心。一旦生变,立时回返大浩云云。但是方文述满心要将贺马头一家带回大浩,因此也不在意凌琛嘱咐,只在北戎部落中活动,想求得一丝转圜之机。皇天不负苦心人,北戎王侧妃名月朵者,正是这部族中出身的女子,此时正回娘家依风俗“走亲”,听说大浩使团在此,便传过话来,想要向使团中人学习中原茶道。 凌琛听得“茶道”二字,神色古怪起来,方文述见状,问道:“小公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凌琛抽抽嘴角,道:“没有,只是觉得这北戎王到我大浩走了一遭,北戎宫庭里便处处学起汉俗来了。可不是东施效颦么?”方文述点头道:“也是楚王好细腰之故,据说温郁渎这些时日,宠爱上了一名会茶道的汉族娈童——”凌琛听言,暗中气恼地翻了个白眼。方文述继续说道:“那娈童日日侍候他用茶,因此后宫妃嫔们嫉妒不已。月朵是个有心的,见自己娘家附近有大浩使团,便想向我们学习茶道,以此固宠。”凌琛听得“固宠”等语,只觉一阵恶心,恼恨不已。强自抑制住了。静听方文述讲述其后诸事。 方文述既应了月朵,教习她茶道,以换贺妻自由。见她总是性急催促,举止有异,仿佛急于离去一般。便耐心周旋,暗中套话,竟打听到了北戎王秘密率几部军马到了燕山之中的消息! 他们身在险地,不敢怠慢,连忙悄悄送信回武州。又派出几个小队,冒险到燕山中去监视北戎军队动向。但是那秘道之所以为秘道,不仅是因山势险峻,更因道路奇异,多有暗沟山洞,进去者大多迷失在山间,十九不还。方文述等冒险走了一段,便已在山中迷了路。又兼雪越下越大,众人被困在一个山洞之中,进退不得。眼看这般下去,不是冻死,也要饿死在这绝域之中。 方文述说到这里,忽地扑翻身跪倒,向凌琛叩头道:“世子,我什么也不瞒你,只求你……求你将来放伍伦一条生路!”凌琛微微一惊,看着方文述的目光忽转深沉,道:“你的意思是——” 方文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道:“伍伦是为了救我性命,才投降了北戎的。”凌琛目光闪动,忽地微微一笑,道:“方先生,你说了这话出来。不怕我连你也不信了?”方文述道:“我连那条秘道都讲出来了与世子知晓,世子怎会不信我?”当即从怀中拿出一块布料来,道:“这便是秘道地图。” 凌琛伸手接过,见是一块污秽的衣料,用炭条划就,显是画得极为仓促,但山川分明。他精熟燕山地势,一眼便瞧出是桓都峰侧谷一隅,便是春夏时节,那里也是人烟稀少的荒山老林。但那处挡风背雪,若说里面有一条冬雪不能封堵的秘道,也有几分可能。他瞧着那地图,沉吟道:“伍伦为了救你,去寻了北戎军么?”方文述僵直地跪在地上,点点头,道:“他将温郁渎亲军带来,我等方才知道:北戎人故意陷我等进入绝地,用饥寒痛苦,构陷我们这样心志不坚的人……到这时我们已无话可说,只能起誓效忠北戎……”两行热泪扑簌簌流下脸颊,道:“我知道我等这番作为,已无面目回返中原。只求小公爷慈心,看在我冒险逃出献图的份上,遮掩此事,不要让我死后名声,玷污方家列祖列宗……”他直挺挺磕下头去,道:“我必须回去,伍伦还在……北戎军中等着我……” 凌琛站起身来,弯腰扶起方文述,道:“在那等绝境之中,有求生之念,亦是理所当然。方先生何必这般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2 自责?亡羊补牢,悔之未晚。伍伦和我北平府的弟兄陷在北戎军中一事,先生放心交与我便了。”方文述不肯起身,道:“世子不知,他们……他……是再也回不了中原了!”凌琛惊问道:“为什么?” 方文述未及答言,忽听门外脚步声甚急,娄永文奔到门口,禀道:“小公爷,斥侯发现了一支军马,正在往我们这边而来!”凌琛脸色一凝,道:“好!”按剑向外走去,下令道:“弓箭手守在前方土坡上,骑兵上马结阵!” 他边走边下令,指挥若定,不一时已将各部调集完备。方文述跟在他身后,见他并不上马,只站在营边眺望黑茫茫林间,心下茫然,惴惴道:“世子……” 凌琛见他衣衫褴褛,单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当年在八阵图中与自己笑论天下的风采?心中谓叹,解下身上大氅,回手递将过去,劝道:“方先生……你瞧,我还是叫你方先生的。你既能逃出绝境,那事情便有了转机,有转机,便有可为,何必现下就去想什么身后事身后名呢?” 马蹄声急促,惊破暗夜而来。凌琛皱起眉头,心道丸都城一带,大半已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温郁渎当真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他身边的方文述身体僵冷,忙披上凌琛的大氅,只觉得一股温熙暖意拂面而来,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只能默默地站在凌琛身后,瞧着那年轻的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第27章 绝境 凌琛所选营地半依山峦,左侧山林,面对荒野,延山势而扎营寨,自是易守难攻。众人布置间,便听那支军马驰到近前,凌琛与北平府骑兵老于战阵,分辩蹄音,已听出了北戎人所驯的军马蹄铁之声,知道来的定是北戎骑兵无疑。弓箭手们凝神待备,忽听林中忽忽连声,军马左右分驰而来,空中忽然闪出繁星千点,破空而来! 凌琛大吼道:“霹雳弹!”众人也认了出来,在空中的爆炸轰鸣声中,纷纷躲闪。几名弓箭手动作慢了些许,已被炸伤,但余下的人立刻张弓搭箭,乱箭齐发,将驰近投弹的几名北戎骑兵一一射杀下马来。 凌琛被侍卫们护在中央,看见营寨数处起火,微微冷笑。霹雳弹连他也弄不到许多,北戎人既不识火药炼制,亦不懂铸铁造弹。现下用的这几颗,只怕已倾北戎全国之力了。果然此番一过,北戎军队再不曾投弹过来,只张弓搭箭,将无数火箭射将过来。但是大浩军营地势甚高,弓箭手居高临下,稳占了上风,不一时,北戎骑兵或死或逃,已无力再与大浩对射。虽大浩军营中数处起火,但是营地左近就有水源,地上又多有残雪沙土,灭火亦不是难事。 凌琛所站的营垒边,栅栏业已起了几处火苗,火焰烈风拂面,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方文述见状,关心地伸手扑打火苗,道:“小公爷,小心被燎着了。”凌琛笑道:“不妨事。这里看得清楚些。”见那些北戎骑兵边射边退,已快要退出弓箭射程之外,喝令道:“骑兵上马!”北平府精骑齐齐翻身上马,只待出营追击残敌。 凌琛亦拉住坐骑缰绳,跳上马背,还未坐稳,忽觉头目一眩,身体微微一晃。娄永文在一边瞧见,忙道:“爷,怎么了?”凌琛定定神,笑道:“没什么。”下令道:“撤箭,骑兵出营!” 营门大开,北平府精骑呼啸而出,追击残敌。北戎骑兵见势不妙,连忙退走。凌琛见夜色深沉,下令不必多加追赶,以免中伏。他整队回营,一路上苦苦思索,觉得北戎人这倏尔来去,大败逃窜的作派,实是诡异到了极处。 正思量间,身边的娄永文忽然惊叫道:“着火了!”众人亦瞧见林中红光乍起,正是营地方向!凌琛大喝道:“不要乱!大东率部殿后,其余小队整军后撤!”暗夜之中,敌情不明,若撤军慌乱,立刻会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众人撤至山下,见营中大部军士也逃出了烈火熊熊的营外,凌琛的副手,步兵营统领孟以智正在指挥救火。但在那冲天而起的火焰面前,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几名军士将一个赤身露体的人推到了凌琛马前,仇恨地道:“世子,便是这个混蛋放的火!” 凌琛听着士兵们愤怒地讲述着方文述身上的那件烂绵衣里,絮满了火药与硫磺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头看了看方文述那张肮脏憔悴,胡子拉渣的脸,语气轻柔地说:“嗯,我再怎么想,也觉得伍伦那混人不会叛国。” 方文述浑身一震,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能再面对凌琛晶明剔透的双眸。但是凌琛依旧盯着他,或者说,透过他,盯着那张已经向自己,向北平府张开的网罗。 北戎骑兵何以敢这般肆无忌惮?派去青山沟的斥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回音? ——青山沟粮营的将领,自己为了独孤敬烈镇守丸都城的方便,已经换成了禁军将领刘承恩! 凌琛沉默地瞧着北平府部队在冲天的火光中悄无声息的集结,准备撤离。看着在自己面前走过的,剽悍忠勇,对自己全心服从的士兵们……他吸一口夜空中冰冷剌骨的寒气,不知道为了大浩那个肮脏的,两面三刀的朝庭,在这片冻土之上,又要倒下多少北平府的好儿郎? 他看着方文述,淡淡地说:“方文述,本爵可以饶你性命,但是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一般来说,聪明人骗人,七八句真话里夹上两三句假话,方才骗得过去。你呢?为骗本爵,你说了多少真话?” 方文述不防他会问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怔忡地睁开眼睛,看着凌琛深邃的目光,突然有些明白过来,郁郁苦笑: “七八句真话,哪里骗得过小公爷?我……我……只说了一句假话。” 凌琛微笑:“那便好。”他摆头示意一下,对押解着方文述的士兵道:“这象个什么样子?给他弄几件衣服来。”说着,不再理会方文述,下令骑兵结阵,亲自殿后,向青山沟方向撤去。 凌琛的不祥猜想,在一路苦战之下,一一残酷地显现了出来:北戎骑兵在林中山间若隐若现,连连袭扰。凌琛所部骑兵不足,只能率众军边战边退,接连派出的传令兵往青山沟守将处求援。但直到天色大亮,众军已撤至野塘江边,也不见青山沟援军的踪影。 众军冲杀一夜,都是人困马乏。凌琛听着野塘江滚滚东流的水声,抹一把脸上的血水与汗水,平静地对已经伤亡过半的部队令道:“整军,准备接敌。” 衣甲破碎,满身浴血的士兵们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受伤的人也互相搀扶着,在车架上,雪地中挺起了胸膛。凌琛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回望身后的茫茫丛林,无数鸟雀惊飞而起,有大部队正在集结—— 凌琛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3 如在帅帐发令一般平静,道:“父亲战死的,儿子出来;儿子战死的,父亲出来;家中独子出来;站到本爵马头左侧!” 军队中起了微微的骚动,但是北平府将令是不可违抗的。一个又一个的士兵从滦川公的战马前走过,在左侧沉默地站成一小排。 凌琛瞧着他们,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孙大东你给我滚出来,你娘守寡把你拉扯这么大,你敢骗小爷?” 孙大东在他身后的马队之中,哽咽着叫了一声:“小公爷……” 凌琛呸道:“你个老实头,糊弄得过谁啊?”他解下腰间宝剑,回手扔了过去,道:“你率他们绕过青山沟,到怀集去,那里应该能寻到船。只要过了野塘江,不必在路上耽搁,不要向任何人求援,直接到沈州去。把今夜的事……全部禀报我父王知晓。”他长出一口气,看着江岸边的一片开阔地,想着不一会儿这里就要化作修罗战场,慢慢道:“再告诉我父王一句话——温郁渎疯了。”他转头盯住那一小队士兵,平静令道:“出发吧,我能为你们争取两个时辰的时间。” 孙大东如僵尸一般接住了他扔过来的宝剑,一旁沉默不语的孟以智突然暴喝一声:“世子,你也是……王爷独子!” 凌琛哼道:“少废话,我父王有多少儿子,我不知道?” 他这个时候还要耍贫嘴,孟以智与士兵们差点儿落下泪来,却瞧见凌琛正在对着他们,对着江岸远处微笑,脸上的血与征尘也掩不住那灿烂笑容,道:“小爷不在这里,你们能顶住北戎蛮子多久?温郁渎那种混帐的心思,小爷可是猜得最透的!——大东去吧。弟兄们的命换的时间,可不是给你在这里发呆用的。” 孙大东伸袖子狠狠一抹脸,对那群已经哽咽莫名的士兵嘶哑吼道:“走!” 凌琛见他们沿江而去,又对自己身后道:“阿娄。”娄永文立时道:“爷,我不是独子!” 凌琛坏笑着说:“你家儿子多,你爹在武州城里活得好好的。所以最玩命的任务,当然要交给你!”他从怀中抽出一样东西,撕下自己的战袍下摆,仔细包好,看一眼杂在人群中沉默不语的方文述,道:“这是温郁渎他们穿行桓都峰的地图。你带着它,过会儿尽量往外冲……如果能杀出去,就到丸都城去,交给……武德将军。” 娄永文呆呆地接过来,迟疑一刻,终于问道:“爷……为什么不交给王爷啊?” 凌琛一时没有回答,仰起头来,远望丸都城的天空。 半晌,娄永文才听见他缓缓道:“因为……我要求他……为我保住北平府……” 北戎王亲卫句黎军的黑甲,已经从浓重的晨雾之中,一线一线地清晰起来。凌琛脸上,依旧带着惯常那种骄纵灿烂的微笑,长枪在马头处挽了半个枪花,对着众军,再一次下令道:“步兵结阵,骑兵分至两翼,准备冲锋!” 北戎军的白底镶金,在北疆部族间令人闻风丧胆的火形牙旗出现在江岸上。旗下无数北戎骑兵呐喊着,气势汹汹地向江边压来。 北平府军人们,旌旗破烂,刀枪无光,却在野塘江边的构建出了一堵沉默的铁壁,坦然迎上了呼啸而来的死神。 北戎军的巨大镶毛王旌下,北戎王温郁渎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岸上的血肉横飞,但是那些刀光血影,渗不到他的眼底心间。 他催马,一步一步地踏血前行,他身边的侍卫长刀挥舞,劈飞他面前的所有阻碍,让他把一切的血与火,残躯与断肢,都在马蹄下踏烂成泥—— 北平府军的阵地在一寸一寸地缩减。温郁渎一步一步地走近战场,他终于解下马侧的长弓,反手沉稳地从腰间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箭尖绿幽幽地放着光,映在温郁渎暗黄色眼眸中,闪出志在必得的幽光。 第28章 天下大乱 滦川公所部在野塘江边全军覆没一事,震动北疆。青山沟守将刘承恩知道明面上自己是罪过最大的人,因此在武德将军发五千铁甲与五千骑兵,追北戎军踪迹至野塘江时,立时到了军帐请罪。 他知道武德将军与滦川公私交极好,因此在面无表情的武德将军面前,虽有底气,但说起缘由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青山沟亦受北戎军袭扰,为保粮营,末将不敢擅动……” 独孤敬烈沉默地看着他。不仅脸上看不出神情,就连目光也仿佛固成了铁板一块。就连一直跟随着他的几名禁军将领,看着他这副神情,也在心里打鼓。只觉这种神色,实不象是一个活人能摆得出来的。 北平府将领却没有那般多余心思去研究主帅神情,柳承中第一个吼道:“放屁!北戎军几处埋伏的地方,尽是冲着小公爷所部而去,哪里来袭扰过青山沟!而且粮营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北戎人怎么敢分散力量,袭扰粮营?”刘承恩瞧着独孤敬烈,低声道:“那便是末将误判……却实不敢有慢军之意,更不敢故意……不援滦川公。” 他“故意”二字说的极慢,似有弦外之意,北平府将领中当即有人喝道:“我家世子一军主帅,向你求援,你敢不发兵马,还说不是故意!”刘承恩眼睛一翻,想说:“此战主帅,自是我禁军武德将军!”但实猜不透自家将军现下如何打算,不敢擅弄口舌,只得悻悻道:“末将岂敢?实不是末将之过!” 北平府将领听他到这个时候还要推卸责任,几要气破胸膛,柳承中气得眼睛通红,结结巴巴地大吼道:“你……你害得世子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语未完,忽听帅座上的独孤敬烈闷吼道:“住口!” 独孤敬烈一向沉默寡言,平日里说话,音色重而不响,这一声吼亦不响亮,但却如闷雷一般,震得众人耳膜嗡嗡大作。连伏在他脚边的凌琛爱虎斑寅,也被惊得抬起了头,吼叫了一声。 柳承中吃了一惊,立时大怒,他北平府悍将,除北平王父子外,何曾怕过人来?正要直斥武德将军偏私部将。忽然觉得袖子一动,转头一看,却是世子的侍卫统领邹凯暗暗地拉了他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他虽不解其意,但稍一冷静,也知世子安危未定,此时决不能与禁军翻脸。只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盯着武德将军,等他说话。 独孤敬烈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冷硬模样,盯着刘承恩,道:“若有别的话,一并说了吧。” 刘承恩听言,明白将军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想要直言,却碍着帐中诸将在,有些犹豫地道:“是……”从袖中拿出一封书来,恭恭敬敬呈了上去,道:“将军请看。” 大帐中的无数道目光都投在了那封书信上,但那书封皮上毫无字迹,亦无封印,无人瞧得出是哪里来的书信。独孤敬烈接在手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4 里,却看也不看,只问道:“没有别的话说了?”刘承恩心道你瞧了这信,一切皆知,自然也就不能追究我的责任了。便恭敬道:“是,末将无话可说了。”独孤敬烈毫无表情,忽地低吼一声:“班寅!”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道黄光从独孤敬烈脚下暴起,直扑刘承恩!便听刘承恩惨叫一声,喉咙已被撕裂。众将目瞪口呆地瞧着他在老虎的利爪下蹬了蹬腿,便不动弹了。老虎班寅舔舔嘴上的鲜血,快活地吼叫了一声,震动四野,仿佛是武德将军方才一声断喝的回音。 一时间,宏大的军帐内鸦雀无声,独孤敬烈若无其事地对邹凯道:“滦川公养的虎容易伤人,明日便送回北平王府,待滦川公回府之后再处置吧。”邹凯看着他冷的泛出红光的眼瞳,低声应道:“是。” 方才握着剑柄,直要暴起的柳承中在听见那闷沉沉吼声的一刹那间,忽然灵台清明:武德将军这般笃定的说“滦川公回府”,难怪有方才截住自己的那一声断喝——武德将军不能听见与世子相干的“死”字!他看了邹凯一眼,又瞧了瞧身边的袍泽诸将,微微退了半步,垂手待独孤敬烈发令。 独孤敬烈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展开手里那封毫无印记的书信。 他不必看也知道这封信是谁写来的。刘承恩是刘侍诏的族弟,能让他违抗军令,附首听命的,只有自己的父亲独孤丞相! 他看信之前,又扫了一眼军帐之中,刘承恩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心里对着自己的父亲,对着自己的家族,露出了一个可怕的残酷笑容。 你们夺走了我的荣誉,我的尊严,我的理想与我的未来,让我行尸走肉一般的活在人世间。我看着你们的肮脏与愚蠢,忍受你们的暴虐与欺凌。我有时会可怜被你们毁掉的弟弟守信,被你们视作宠物的表妹永庆公主,以及所有被你们当作家族私物一般玩弄的,和我一样的男男女女。因此我终于忍下了一切,服从这个家族的安排,听从你们的指挥,尽力保护着整个家族的平安。因为我也姓独孤,和你们血脉相连。 可是现下,你们要伤害我的凌琛! 他垂眸读信,这封信是独孤丞相写给刘承恩,并要刘承恩转呈给自己的。信中道:温郁渎被北平王府逼得无路可退,已要铤而走险,要挟持北平王世子。只要助了温郁渎一臂之力,独孤家族便能一箭三雕:令北平王速离河南道,独孤丞相重新掌握住河南军府;拿回独孤家族与北戎人的那张为天下之耻的盟约;借温郁渎的手,杀听了先皇遗诏的北平王世子灭口! 独孤敬烈看着信中,父亲殷殷嘱咐凌家是如何的威胁,北平王世子是怎样的绝不能留,几要笑得眼底淌血。那信纸在他的目光中浮出暗淡的血色,血色汹汹,淹没了整个世界。 自己失了他,便是天下尽赤。 独孤敬烈将信纸握在掌心里,沉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柳将军,带本督佩剑回丸都城。斩高固文诸将,令高彦真联络辽东各部首领,到本督军帐见驾!” 他从怀中拿出了还带有凌琛气息的包裹,展开了那份桓都峰地图,眼中一片赤红: “便是屠光辽东各部,也得查清这条道路虚实,追剿北戎!” 数日之后,北平王果然从河南道返回,前往武州坐镇调度,发近万北平精骑,两万步兵,直下北戎南方各部。兵锋直指北戎王城。 但是独孤丞相的“令北平王离河南道”之计却破了产——武德将军用兵部尚书令,将河南道粮秣直接调运北平府;河南道军府奉命行事,已直接归属于北平王府的指挥之下。 大浩朝廷还未从北疆用兵的震动中回过神来。剑南道的暴乱已经不可控制,镇府老将张茂祖本就与工部侍郎何广生在造舰之事上相看两厌。张茂祖本有武德将军撑腰,要造舰事“徐徐而行”,总算镇住了剑南诸道,不料接到武德将军书,直斥他“慢军误国”,几如晴天霹雳,当即卧病不起。不几日,剑南道乱民揭竿而起,震动天下。 牵一发而动全身,剑南道首乱一开,天下诸郡皆闻,江淮,关中,河西,相继起兵,各占山林川泽,反叛朝庭。 自野塘江边血色奔涌,自独孤将军眼底赤色当空,至此,大浩的天下,汹汹大乱。 第29章 药 大浩陈兵两路进入北戎之事传开,北戎各部族首领立时齐聚王城,商量应对之法。 北戎以战立国,以掠夺来增强国力,但多年与中原消耗式的征战,也已经令他们感到了力不从心。最富有的部族首领也已经开始遭受奴隶不足之苦,许多贵族谈论着如果不能与大浩交易粮食与盐的话,他们的奴隶便是苦熬过了冬天,也会在繁重的春季剪羊毛这样的劳作中饿死累死。更多的普通北戎人也开始如奴隶一般,担心自己所储的粮食过不了这个冬天。无人愿意用自己的族兵与粮食去增援南方的浞野诸部, 因此虽然没人敢在议事时直说“求和”二字,但是已经有胆大的部族首领提议将扣留的九路使节交还大浩,以求转圜之机。温郁渎见无人敢质疑自己出兵袭扰大浩一事,满意一笑,忽地对殿侧末席中坐着的几名汉人谋士中的一人问道:“方先生怎么看?” 方文述神色益发的憔悴,虽然在席间正襟危坐,但是很明显的神不守舍,对大王的垂询毫无反应。他身边的人轻轻推他一下,把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高居王座侧席的北戎贵族们见状,脸上的不屑神情几乎掩盖不住。方文述对周遭的轻蔑目光统统视而不见,只动作僵硬地向温郁渎一揖,道:“北戎腹地方远千里,川泽荒漠繁多,地形复杂。大浩虽来势汹汹,但后劲不继。不必与之交锋,只多加周旋,时日一久,大浩必粮困马乏,不能久持。” 他的北戎话说的不甚流畅,亦有些辞不达意处。但这番议论却是高瞻远瞩,对大浩来势分剖详尽,连看不起汉人谋士的北戎贵族也听得暗中点头。温郁渎更是满意,微微点头。众部族首领也仿佛被这样的有力建议注入了活气,纷纷议论起来。方文述却仿佛被这一论抽干了精气神一般,萎顿垂头,又杂坐回众人中间。 北戎人好酒好闹,既是诸部首领齐聚王城商议大计,最后必定是通宵达旦的酒宴。方文述见议事已毕,随诸人退出正殿的时候,便杂在偏殿侍宴安席的侍仆之中,悄悄离去。他既受北戎王礼敬,便也蒙赏奴隶帐篷等物,因此方出王宫,两名小奴便赶着车马过来侍候。 方文述刚要上车,忽听背后有人唤道:“方先生,等一等。”说的却是汉话。 方文述又是一惊,慌乱地回过头去,便见一位十五六岁的汉装少年满面含笑地向自己走来。那少年唇红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5 齿白,眉目清雅,令人一见之下,便生好感。方文述认得他是此时后宫中最得北戎王宠爱的近侍,因是西域买来的奴隶,没有姓氏,只得一个名字,唤作黎儿。见这北戎王的贴身近侍过来招呼自己,方文述知道必是要紧事情,连忙回礼道:“黎儿……你好……”北戎人礼节不备,尽是直呼姓名,方文述却是中原儒生,这般叫法自是不惯。 黎儿笑吟吟走上前来,道:“方先生,王上道你今日应对极好,叫我去给伍伦赐药。我能出一趟宫可不容易,想借坐先生车驾,可好?”说着也不等方文述答应,便又靠上来,柔声笑道:“王上赏识方先生得紧,这回一并赐了十日的药,方先生回头可要好好谢恩。”方文述苦笑道:“是。” 两人登上方文述的车驾,随侍黎儿的军奴们策马前后护卫,离开王宫,穿过王城街市。北戎王城虽是北戎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但却也不过是有几条街道,簇拥着所谓王宫的一片石廊木楼罢了。众亲贵的帐篷城寨,便散落在王城的四周。 方文述见过中原多少繁华城池,对这等简陋城邦毫不在意,在车中闭目养神。黎儿却极有兴致,趴在车沿处左瞧右看,又道城中新开酒肆,连贵族请宴都要去那里沽酒,言语好奇,一派天真烂漫。方文述听得心中一动,睁眼笑道:“若你欢喜,下次我带一坛子送你便了。”黎儿吓得摇手道:“那些来路不明的酒气,王上不欢喜……”方文述微微冷笑道:“你身上香气这等浓厚,自然掩得住酒气。”黎儿听不懂他暗含嘲讽,摇头道:“我哪配用这等奇香?那是宫中新进的那位贵人所用……”方文述目光一动,问道:“王上……也给那位贵人用药了?”黎儿见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收住,道:“我是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方先生,快到了吧?” 方文述知道后宫之人谨小慎微,也不再多问。到了自己的寨中,便请黎儿进帐用茶。两人在帐中坐下,黎儿便道:“王上有旨赐伍伦药,因此我还是见一见伍伦的好。”方文述正要答话,便听帐外有人喝道:“干你娘的王上,老子不爱见你!”方文述喝道:“伍伦,住嘴!”又向黎儿陪笑道:“他是个混人,黎儿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虽没见到面,但是他实是在我寨中,王上大可放心……”话音未落,便听帐外人吼道:“方文述,你这般低三下四做甚,没得恶心!”说着,一把掀开帐幕,大步闯了进来。 黎儿见进来的人矮壮精悍,满面杀气,吓了一跳,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盒,道:“你便是伍伦?这是王上赐药,你拿去吧。”伍伦见那金盒,眼睛喷火,拳头捏得咯啪作响,黎儿哪见过这等粗鲁男子,吓得连忙放了金盒,起身向方文述道:“方……方先生,我这便去了。”说着便辞了出去。方文述也不相送,跪坐在位中,怔怔地瞧着怒火万丈的伍伦。听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终于拿起案上金盒打开,拈出一颗绿莹莹药丸,捧到伍伦面前,小声道:“……又要发作了……吃了吧。” 伍伦把头一扭,粗声粗气道:“我昨日只吃了大半颗,今日……总还要再熬一会儿!”方文述劝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伍伦道:“被北戎蛮子困在这里走不得,你说急不急?大浩与北戎交战,你说急不急?凌小公爷在温郁渎那乌龟王八蛋的手中,你说急不急!”他连珠炮地喝问出来,也不待方文述答话,便向内帐走去,道:“来帮忙吧。” 方文述无法,只得跟他进了内帐,自一根粗大的帐柱上解下一条牛皮长索,绕着坐在柱边的他缠了几圈,四处打结,将他的手脚都绑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只要有一处稍松,伍伦便要喝住,方文述只得将牛皮索拉紧,瞧着那索子勒进了他的肌肤之中,忍不住一滴清泪,落在那条条血痕之上。 伍伦见不得他落泪,摇头道:“你哭什么,我总能熬过去的。”说着又张开嘴。方文述只得取过一块巾帕,塞在他的嘴里。一切弄妥之后,默不作声地跪坐在他身旁,瞧着他的脸色慢慢地狰狞起来。 过了半柱香时分,伍伦满头满脸地都是黄豆大的汗珠,五官移位,几不成人色。在柱上扭动挣扎,大掌抓挠着身下毛毡,喉咙中如野兽一般厮吼。虽然嘴里塞着布巾,但是方文述亦听得出他在吼骂不绝,各种污言秽语,怒骂温郁渎。 又过一刻,伍伦几已筋疲力尽,本是龙精虎猛的一条汉子,现下已经面无血色,委顿倚在柱上,嘴里布巾早被嚼成一条条一缕缕的烂布条,掌下的毛毡也被他撕扯殆尽。方文述跪起身来,伸袖为他拭汗,道:“终于又挺过去了一次——”说着,为他把嘴里的烂布取了出来,又端水来为他漱口。 伍伦呸出嘴里的丝缕,咬牙道:“老子挺得过去,一定要挺过去!”他声音已吼得嘶哑,但是却还在挣扎着说话,哑声道:“但是……凌小公爷,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啊?” 方文述正在为他解开绑缚,闻言,浑身一抖,道:“你……你怎么知道……温郁渎……会对小公爷……用这种下流手段?” 伍伦嘶声道:“他怎么会不用?凌小公爷那样的……那样的人……决不会向他低头的!”他虽然已经在药性发作中耗光了力气,但是还是尽力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瞪着方文述,道:“你比我聪明得多,怎么会猜不到他的心性?你以为蒙着眼睛不去看,就可以骗过自己了?” 他手脚被松开后,毫无力气,翻倒在地,仰望帐顶,长叹一口气,道:“小方,你们文人心肠软,可是……可是是非对错,总要分得清清楚楚才好。”方文述听言,他本就心灰意冷,忽地一口怨气生起,不顾许多,冷笑道:“你终于说出口来了。你怪我通敌卖国,作了北戎人的帮凶,害了凌小公爷,是不是?”他站起身来,道:“我反正已经给北戎王出了主意,出一个也是出,出一百个也是出。我学得了本事,卖给帝王家,有什么不对!”他拂袖而出,只扔下一句话来:“我卖身求荣换来的药,你爱吃不吃!” 伍伦翻起身来,想叫住方文述,想说些什么转圜。他想说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错,不该乱喝月朵送来的酒,中了那乱人神思的无耻药物;想说小方我宁可死,也不该让你这样的为难。但是他没有力气,也爬不起身来,只能看着被方文述摔落开去,在面前晃动不已的牛皮帐幕,狂怒地长叹一声,仰头倒在地上,脑袋磕地,也不知疼痛,只瞪着眼睛,看着四下里异族的陈设,异族的帐顶遮住的天空。 第30章 北戎后宫 黎儿被伍伦的凶野吓得心惊胆颤,忙忙离去,回宫向温郁渎覆命。他因受宠,也不须通报,便能直入北戎王所在宫室。因此屏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6 退了随从阉奴,便自己向北戎王寝宫而去。正走过一座石砌承雨池边的花架,便见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宫中的两位侧妃,正被自己的婢女簇拥着,在这难得的冬日晴天中散步。黎儿连忙退至一旁,向她们避道行礼。 一名叫姑获的侧妃看了黎儿一眼,从鼻子眼里冷笑了一声,道:“黎儿,你倒是忙得很哪!” 这样的讽刺是不容易回话的,黎儿只得垂了头,恭恭敬敬地道:“姑获妃有什么吩咐,我去做便了。” 姑获的脸色更难看了,道:“我哪里敢?王上的宫室现下只有你一个人可以随便出入。若是因为吩咐你做事,耽误了王上的大事,你便可以瞧着我被王上问罪了,是吧?” 黎儿听她派了自己这一大篇罪名,吓得不敢应声。另一名叫慕绿的侧妃忙笑着过来打圆场,道:“姐姐既然这样说了,便没事叫你做,你自己去吧。”说着便与姑获一起向花架的另一头走去。黎儿垂手站在原地,还听见她们冷笑道:“再兴头也是要失宠的,瞧着吧。” 黎儿心里一紧,他再是受宠,也不过是个小小内侍,万不能与这些妃子相比。在这深宫之中,象他这样的娈童,只怕最后连个下场也没有。他低下头,在冬日的微弱暖阳下,慢慢地向王上的寝宫走去。他知道王上现在会在哪里,自从此次回到王城,王上只要一进后宫,必定会到西殿那间温暖豪华的内室中去。 他站在彩色毡幕外,柔声请见王上。听见温郁渎出声召唤,侍女已打起了帘来,他恭顺地跨进门去,眼前所见的,是那副已经瞧熟了的景象。侍女们围侍在侧,他的王上倚在软榻之中,怀中拥着的青年男子,长发如瀑,身姿修长柔韧,虽是昏睡未醒,容颜依旧美得不可方物。黎儿瞧着那低垂如鸦翅般的长睫,心里忍不住地便要想:若是这双眼睛睁开,将是如何的慑人心魄? 温郁渎见黎儿进来,便道:“你来得正好,这房中香还是太浓,再端两炉出去吧。”他低头瞧瞧怀中人,微微笑道:“用了这几日的香,也该够了?我可好久……没听见过你笑了。” 黎儿见状,心里微动,连忙附首听命,将几座香兽香鼎督着阉奴们搬了出去。又回至房中,便见自家王上正从侍女捧起的托盘上挈过一个金杯,抿了一口杯中的杏酪,又低下头去,温柔细致地覆上怀中人的嘴唇。 黎儿虽然年轻,但是在宫中亦生长了数年时光,见过无数亲贵王族,也领略过许多的调情手段,却无一次见过只一次亲吻,便有如此的温情脉脉柔情万千。他看着温郁渎动作,实不敢相信这是他朝夕侍奉,冷酷残忍的王上;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王上,会有这样温柔动情的时光。他瞧着他温柔地抚摩着那修长的颈项,助那昏迷的青年吞咽下喉中的酪浆,忽然有些模糊地想着:要是自己能得到大王这般温柔相待的话,这一生一世……便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房间里浓郁的香气在慢慢消散,温郁渎依旧在温柔地哺喂着怀中人,他没有令众人退下,因此殿中自黎儿以下,或跪或立,俱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怔怔瞧着他们平日里冷漠无情的大王浑忘外事,满心只着意怀中的男人。 青年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殿中几不可闻,但是耳尖的黎儿忽然听见了细微的衣袍沙沙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大王已经扔掉了金杯,一把从脖颈间抓下了一只软弱无力的修长手掌,握在掌中呵呵笑道:“又想要掐死我?好烈的马儿——”大笑声中,倏地一个翻身,已经把怀中人压到在了软榻之上!那如云长发与轻软的衣袍一齐在榻间散开,像是垂死的鸟儿散落的飞羽。 黎儿连忙使眼色,令侍女们随自己退出殿外。刚退了几步,便听大王命道:“黎儿回来!” 黎儿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回至榻边跪下,低声道:“王上有什么吩咐?” 温郁渎半抬起身子,瞧一眼身下的人,笑道:“世子的伤口只怕又裂开了,取药过来侍候。” 黎儿连忙应了,到侧室柜中,取来裹创巫药与药布绷带,又令侍女侍候热水。他捧着药在榻前跪下,偷偷地瞄了一眼大王怀中的人,如愿以偿地瞧见了在自己的想像之中美得绝伦的那双眼睛。但跟他想象得完全不同的是:那双美目既没有初入后宫的惶恐,又不见宫闺中常见的娇媚。便是被大王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亦是平静无波,审时度量地瞧着殿中周遭诸人。 滦川公声威名动北疆,便是北戎后宫之中,亦曾听闻。黎儿心道这样高贵的人要被大王关在深宫之中作笼中鸟,也当真是可怜,瞧着他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丝怜悯。但见大王小心温存地将他扶抱进怀中,却又瞧得心里一荡,绮思飘忽,几要神不守舍。忽见温郁渎已将怀中人的衣袍解开,坦露出一片白如霜雪的肌肤,纤瘦腰肢裹着的厚厚绷带下,果然又隐隐地透出了血迹来。 温郁渎笑道:“有甲胄护着,这一箭不深,却长……”他温柔地在凌琛耳边问道:“疼不疼?”手指轻轻地按压了一下伤口。凌琛闷闷地哼了一声,长睫闪动,半撩眼帘,怒道:“你他娘的……当然疼。” 一边侍候的黎儿和侍女吓出一身冷汗,整个后宫,整个国家,哪有人敢这样跟王上说话? 温郁渎大笑,哄道:“是我的不是,伤处还没收口,不该硬碰的……”他为他解开绷带,在水盆中冼净双手,亲自为他擦洗上药。他的手指拂过腰部最柔软的地方,凌琛不舒服地挣动一下,立时被他扣住了腰,调笑道:“别动,否则我……又要压着你了。” 凌琛翻他一眼,冷笑道:“对着你这张蛮子脸,小爷硬不起来。” 温郁渎又气又笑,道:“世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凌琛扫了跪在一边脸色青白的黎儿和侍女们一眼,懒洋洋道:“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有这么多美人儿的地方,自然不会是在边关,当然是北戎王城,你的后宫啦。这有什么好问的?” 温郁渎笑着把他揽入自己怀里,柔声道:“既然知道是我的后宫,你还不……乖一点儿?” 凌琛哼道:“现下我倒是没力气掐死你。不过你想要什么,爽爽快快说出来便是。你惹怒了我父王,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有什么心愿,本爵替你了了,让你上路时走得安心点儿。” 温郁渎哭笑不得,道:“世子,话说的太满了吧?” 凌琛说:“满不满,你自己心里有数。在野塘江边伏击我的时候,你北戎就已经赌上了国运——别说我父王的雷霆之怒。就是把北平王世子关进你后宫这么一档子事儿,都足以招来你那些部族首领的不满。你本来可以用我向大浩换得更多的粮草,盐和铁器的,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7 本爵的身价可不低呐。” 温郁渎盯着他,眼睛里暗流涌动,慢慢道:“若是我不换呢?” 凌琛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就赌一把你的国运好了,与我什么相干?”他头目晕眩,浑身无力,软软地倚在温郁渎怀中,手搁在他的胸膛上,随手拍了拍,道:“要玩的话,放些高明手段出来,别招小爷烦。” 一边的黎儿听着这赤裸裸的挑衅,几乎吓得捧不住手中的托盘。他见识过王上无数的残忍手段,看着凌琛被扣在温郁渎臂中,似乎摧折便断的纤瘦腰肢;心道这般孱弱模样,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晚? 但是温郁渎瞧着凌琛的目光却越发的深沉起来。纵是已经成了自己的猎物,他依旧是那般的骄纵,高傲,决绝,剔透,通达人心……他一眼就号准了自己的脉,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指便将所有的欲望按在了七寸之上。 如果这个时候占有了他。他们之间就不过是一场性事,一次侮辱,一段不死不休的纠缠……这与自己真正希望的东西,背道而驰,南辕北辙……自己大动干戈,为的又是什么? 温郁渎抬起头来,扫了一眼跪在榻前,战战惊惊的黎儿,想着凌琛方才品评自己后宫美色,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低头有些恼恨地盯着漫不经心软倒在自己怀间的凌琛,柔声道:“你简直……是只全无心肝的妖精……”凌琛懒洋洋道:“岂敢,缪赞。” 他的北戎语可不象方文述那般的南腔北调;说起来直是字正腔圆,表情达意精准无比。温郁渎几要被他气得要笑出声来,瞧他半晌,终于又气又恨地在他嘴角轻轻一吻,道:“好吧,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在赌北戎的国运——不过世子,你还是错了一句:我赌的东西,与你息息相关!” 凌琛微微一惊,抬眸审视地盯着他。温郁渎却不再往下说了,只理了理他的长发,柔声问道:“睡了这些天,一直没好好吃东西,肚子饿不饿?” 凌琛哼了一声,疲惫道:“你用的什么鬼香,太浓了,闻着想吐……”温郁渎笑笑,温柔地吻吻他的额头,低声道:“那就再睡会儿?”凌琛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软软地点点头。 温郁渎将他打横抱起,起身下榻。将他安置进了窗下一架描金嵌宝的毛皮床帐之中。亲手为他放下床帐后,转头对怔在一边的黎儿令道:“把香鼎送进来。” 第31章 深宫之中 若说凌琛猜不到香中有异,那他也就不是凌琛了。他在野塘江一战中受伤不重,却在中箭后骤然昏迷。被带到北戎宫中亦一直是昏昏沉沉,自然知道是温郁渎作了手脚之故。但是自温郁渎说“我赌的东西,与你息息相关”之语后,他仅剩的几分精神,便全在思索眼下大浩与北戎之战的情势之上,无暇顾及日夜燃在他房中的异香。 几日间凌琛时睡时醒,昼夜不分,一日醒转,正是深夜,房中星光黯黯,又有香兽口中微红,影影绰绰的映出窗上细雪飞舞。凌琛在床间拥被坐了一会儿,觉得精神稍好,不想再睡,便披衣起身,瞧见四下里无人,便吃力地扶柱倚墙,慢慢向外间走去。方走几步,又觉头晕心跳,只得靠在墙边连连喘气,知道以自己现下身体状况,要逃出此地,实是难如登天。 正想挪步,忽见一座香兽摆在前边,大嘴箕张,喷出缕缕香烟。凌琛气恨恨地踹了一脚,铜兽发出一声闷响,却动也不动。他知道是自己无力之故,叹了口气,不再跟香炉较劲儿,又扶着墙一步一歇地慢慢往外走去。走至外间,立时听见琉璃所饰的毡幕在夜风中轻轻响动,细碎好听。心中一股渴望,要投身到那清凉夜风中去,身上立时生出一股劲儿来,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掀开毡帘,跨出门去。 他住的地方是温郁渎的寝宫西殿,温郁渎生性多疑,宫外守备森严,殿中的侍候人却极少,因此凌琛走出门来,没见着半个人影。他被夜风吹得头目清凉,正合心意,也不顾衣衫单薄,雪浸肌肤,自在回廊上慢慢踱步。 他虽不曾到过北戎宫廷,但是在北平府时,也常听南来北往的商队描述过北戎王城地形:王宫依山势而建,居高临下鸟瞰王城。现在身处一隅,瞧不见宫殿全貌,但是时有山石突出在廊柱之上,庭中巨木参天,又房殿错落无序,亦有在山峦中漫步的感觉,虽不及中原庭院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的精雅巧思,却别有粗犷壮阔之美。 走了不远,便见廊下生着一棵巨松,粗逾双人合抱,回廊到此也只能绕树而建。凌琛见那树如倚天一柱般,参天矗立,便信步下了回廊,想要瞧瞧树冠形状。 不料松风最厉,凌琛刚到树下,一阵寒风卷地而至,浸肌透骨,劈面如割。凌琛生生打个寒颤,裹紧外袍,倏尔便记起旧事来:洛阳城中,花影间拥住自己的火热怀抱……他怔怔地瞧着月影中纵横伸展的松枝,在这异国的宫庭中,再无人分花拂柳寻过来,为自己披衣御寒,温柔相拥。情不自禁地微微叹了口气,心道:“现下你与我瞧着的,可还是同一个国度的月亮么?” 正怔忡惆怅间,忽听远处碎步声响,一抬头便见一群侍女持巾捧壶,自廊间远远过来,当是去寝宫侍候温郁渎的。凌琛不欲令她们瞧见,身体微晃,已退至松影之中,蹑了身形。 待侍女们过去良久,四下里已无人迹,凌琛方从树下出来,只觉浑身冻得僵木不堪,只得吁了口气,郁郁往那那迷香沉沉的房间方向走去。 忽听身后花枝响动,枝叶分开,一人从其间钻了出来,向他一躬,轻声道:“贵人,夜里冷,多加件衣服吧。”说着抖开手中一件貂绒披风,为凌琛覆在肩上。原来温郁渎严令不得泄漏北平王世子在自己后宫一事,因此内侍们无人敢称呼凌琛爵位名号。 凌琛见是那位白日里见过的近侍,名唤黎儿的。有些不快,道:“你一直跟着我么?”黎儿听出他语气不悦,吓得道:“黎儿不敢,黎儿方才在廊上过去,瞧见了贵人……”原来他也在方才那群侍者中间、因他眼尖,瞧见了隐在树影中的凌琛,他心细体贴,知道这位贵人不欢喜被人多加打扰,方才离了众人,独自过来送衣。 凌琛听言,点点头道:“我这便回房了,你去吧。”黎儿也知自己不能与他多说多话,垂手应了声:“是。”凌琛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夜风拂面,送来一阵微声。 那声音尖细柔媚,又带几分惊惶哀切,凌琛如何不知那是淫声?脸上一热,转身便要回房。黎儿见他向一丛花架之下走去,连忙又赶上去,道:“世子,那里……不好走……” 凌琛停下脚步,有些诧异,想自己方才便是从这里穿行过来,怎么会不好走?黎儿见他不解,解释道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8 :“那边进来了阉奴侍候,要将姑获妃新献入宫的小奴……送出去……” 凌琛恍然大悟,尴尬万分。黎儿见他满脸通红,体贴道:“贵人往这边走,也能回去。”凌琛点点头,跟着他刚走了两步,忽听一声凄厉惨叫,在寂静夜空中听起来,极是渗人。黎儿偷眼看看凌琛脸色,有些害怕地道:“王上今儿喝醉了……不好侍候……贵人还是回房的好……”凌琛听他语气关怀,含糊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远远瞧见两名阉奴被召进殿去,抬出一具毛毡包裹的尸体,往这边走来。一双伶仃赤足露在包裹之外,一路淌下血来。 凌琛虽然知道宫闺中多少下流秘事,但如今亲见,还是恶心欲呕。忽又见一名侍女向这边奔来,见了黎儿,道:“哪里都找遍了,你在这里。王上要你进去煎茶呢。” 黎儿吓得脸色青白,知道王上性子喜怒无常,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却也不敢违逆,只得战战惊惊地撩袍下阶,要往寝殿中去。凌琛忽地扬声叫住他,道:“若要醒酒,走了气的春茶最好。管保你家王上不为难你。”黎儿听得一愣,眨着圆圆的眼睛疑惑地瞧着凌琛。凌琛一笑,打个呵欠,转身走了。 他回房不多久,便又昏昏睡去。第二日醒转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侍候在外间的侍女们听到响动,便进来侍候他梳洗更衣。凌琛正匀面间,忽听门帘响动,黎儿走了进来,在外室吩咐道:“将这两架香鼎抬出去吧。”随他进来的阉奴应了一声,不一时,房间中浓郁的香气便散淡了不少。 黎儿走进来,向凌琛行礼笑道:“听说贵人醒了,我过来侍候。”说着自侍女手中接过梳子来,亲手为凌琛梳理头发。低声道:“宫中没有汉冠,贵人只束发可好?”说的却是汉音。 凌琛见香鼎搬走,心情好了不少,听他要为自己梳理汉家发式,微微一笑,道:“好。”黎儿自妆台上寻出一只雕镂精绝的龙纹金环来,道:“我听说汉家贵人都是喜欢玉的,可是……”凌琛笑道:“我知道北戎人以金为贵,没有关系。” 黎儿正要将手中头发束起,忽听脚步声响,外间一干侍女衣袍悉索跪地,莺声燕语道:“参见大王。”黎儿听言,连忙也跟着松了手,向着进门的温郁渎跪了下去,凌琛猝不及防,头发散上眼睛,哎呀一声。 温郁渎见状,横了黎儿一眼,正要命他出去,凌琛已经拂开眼前头发,平静道:“黎儿,过来帮我梳头。”黎儿战战惊惊地瞧了温郁渎一眼,见王上脸色转和,便又执起梳子,为凌琛束了头发。 温郁渎自后从铜镜中瞧着凌琛,笑道:“你很喜欢黎儿?我让他过来侍候你,好不好?”凌琛哼道:“我还很喜欢邹凯呢,你怎么不让他来侍候我?”温郁渎微笑道:“邹统领当然不行,不过方先生你要不要?” 凌琛转过头,皱眉看看温郁渎,问道:“什么意思?”温郁渎一笑,挥退房中诸人,又拍拍手掌,门外几名侍卫,立时把一个人押了进来,正是方文述! 方文述见着凌琛,也是一惊,冲口叫道:“小公爷……”又转头看看温郁渎,质问道:“王上,我犯了什么罪过,要将我押到这里来?” 温郁渎微笑道:“有件事,我想请问方先生——昨天我得到北方几部告急,道是大浩的武德将军已率军穿过桓都峰,直下北方数城!”他看看凌琛,微笑道:“武德将军是怎么知道桓都峰秘道的,方先生?” 第32章 做你的李世民 方文述闻言一惊,抬眸看看倚在座间一言不发的凌琛,心道难道是凌小公爷报复自己?想着,万念俱灰,道:“我不知道……”温郁渎笑道:“桓都峰秘道是辽东诸部自我北戎与高句丽之间转运货物,十倍获利的通道。本王花费无数心力,费了多少代价,才知晓了秘道所在。我本以为大浩军便是知道有这么一条秘道,也要花些时间找寻。哪想到武德将军来的这般快,让本王几乎——措手不及?”他眼角扫着凌琛,嘴里却依旧对着方文述笑道:“方先生足智多谋,还要请先生为本王分剖一番?” 凌琛打个呵欠,笑道:“这有什么好分剖的,方先生跟禁军有来往呗。野塘江一战,方先生谋篇在前,禁军伏笔在后,我想要不中套儿也难。”温郁渎听言,笑道:“既如此,武德将军如今厉兵秣马杀进大浩,倒是为了方先生而来?”凌琛漫不经心道:“这倒也疑的是?方先生,禁军可是又有什么阴谋不成?你说了出来,北戎王驾大约能少让你受些皮肉之苦?” 方文述越听越胡涂,心道看这样子,凌小公爷并没有将地图一事讲与北戎王知晓。奈何武德将军来得太快,温郁渎方对自己起了疑心。但是凌小公爷将一切推到自己与禁军头上,却又是什么意思?想着,嘴里分辩道:“我离了王驾,立时便入了小公爷军营;小公爷兵败之后,又立时随王驾回了北戎;哪里有机会与武德将军交通?”凌琛哼道:“我可不爱听‘兵败’两字,小爷还没自刎乌江呢。‘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方文述听言,忽地抬头看着凌琛,眼睛里闪过一道渴望的光芒。 温郁渎一听他掉书袋便皱眉头,令道:“将方先生带下去,好生看守!” 侍卫们将方文述押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了两人。温郁渎看看凌琛,笑道:“方文述当真与武德将军有旧?”凌琛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去问他便了。”温郁渎道:“若他与禁军有旧,我倒不好杀他了,是不是?”凌琛瞧他一眼,道:“为什么?现在北戎与大浩,可是刀兵相见了。你还会心慈手软?”温郁渎一笑,转了话题问道:“你可想要知道如今战事如何?” 凌琛无聊地又打一个呵欠,趴在软座之内,道:“这还需要你来告诉我?武德将军自桓都峰绕行,我父王从武州城直入,两军必在特律河会师——”他掰掰手指,道:“武德将军路径不熟,而且北方部落也不象浞野部那般好对付。只怕他要在北方多耽搁几日。再过七八日,也就能见着我父王了。”温郁渎在他身边落座,微微笑道:“说的一星儿不错,你倒很了解他啊。” 凌琛翻个白眼,道:“他是我父王帐下出来的将领,他的用兵,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温郁渎笑道:“因此丸都城一战,武德将军与滦川公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其后在地图上推演了无数次,只觉那般用兵,便是搭档多年,也不能那般息息相通。实不敢相信你们俩竟是头一番配合用兵……”他伸臂揽住凌琛,目光柔和,深处却有隐隐的幽光,道:“早在长安,我就想知道: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凌琛心跳骤快,难道……这才是温郁渎不管不顾,疯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99 狂一击的真相?想着,语调却依旧漫不经心,道:“什么关系?他拼了命要做我便宜大舅子。在长安被你搅黄了我跟永庆公主的婚事;现下他又弄了张太后旨意来,要替他姑母收我未来的妻子作公主——”他虽然知道自己现下境况极是危险,但是这般背后编排独孤敬烈,却也自好笑,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着,你也还想要娶永庆公主,把武德将军弄过来叫舅子?小爷不跟你抢,我瞧着独孤家的人就上火。要小爷给那张死人脸敬娘家人酒,门儿也没有!” 他满嘴里胡扯八道,听得温郁渎哭笑不得,温声道:“世子,想要把水搅混糊弄过去?只怕没这么容易——桓都峰地图,是你交给武德将军的吧?”凌琛笑道:“说是,我在野塘江边全军覆没,只有一个小队逃出生天,去与我父王报信,如何还能与武德将军交接?说不是,武德将军实实在在穿过了桓都峰,王驾已经腹背受敌——所以王驾爱怎么想都行。反正咱们之间没一句真话,无论我说什么,王驾都不会相信。” 这一番话头头是道,却似是而非,一星儿口风也捕捉不到。温郁渎盯着凌琛半晌,叹道:“世子说的不错,我要听世子一句真心话,真难啊……不过世子,有关武德将军,你还是与我说实话的好。否则——只怕要危及世子母妃,也说不定?” 凌琛大惊,一下直起身来,盯着温郁渎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与我母妃什么相干?”温郁渎展臂搂住他的身体,瞧着那惊慌双眸,微笑道:“我既然敢挟持世子,惹动北平王的雷霆之怒,赌上我北戎国运。自然要有应对之法——”他慢慢吻上凌琛冰冷的嘴唇,笑道:“世子,对我说实话。你究竟愿意作独孤将军身边的韩信,还是愿意作我怀里的……李世民?” 这话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李世民借始毕可汗之力,开创了李唐王朝;而汉韩信却被多年知交萧何所骗,命丧长乐宫。凌琛与独孤敬烈之间,实是如此的无可奈何。凌琛心如擂鼓,情不自禁地便回想起了太室山宫乱,又想起了野塘江兵败;山风凛洌多少绝望,江水奔腾间倒下多少北平府儿郎…… 温郁渎看着目光茫然无措的凌琛,温柔微笑,手指抚上他的嘴角,慢慢抹过修长颈项,精致锁骨,一寸一寸地深入浚巡,光滑温热的肌体在他的抚摸下微微颤抖……凌琛忽地挣扎起来,咬牙问道:“你告诉我,与我的母妃什么相干?” 温郁渎玩味地瞧着他,道:“世子,你方才还没回答我呢。”凌琛哑声道:“你先回答我!”温郁渎笑道:“好,不过只能答一半。另一半要待世子自己斟酌——武德将军用兵部尚书令,调河南道粮秣入北平府,增援北戎境内的大浩军。世子你说:这是好意,还是歹意?——禁军能在野塘江边出卖你,岂有不能在北平城……出卖北平王的道理?”凌琛吼道:“胡说!”但是已遍体生寒,冷汗涔涔而下。 温郁渎叹道:“凭我一句话,世子当然不能相信。可是若我有证据呢?”凌琛叫道:“给我看!”温郁渎笑道:“这就是那‘另一半’了。世子……这关系到我的成败生死,却不能轻忽了。大浩皇帝已经有密旨与我:若我在北戎境内牵制住北平王;待禁军控制住北平府军队之后,不但让永庆公主嫁入北戎,且宣化幽州,俱作嫁妆,归我所有!”凌琛嘶吼道:“不,不可能!” 但是那张阴谋巨网,将他的凄厉叫声抑在了喉间。他内心深处知道温郁渎没有骗自己,那个愚蠢肮脏的朝庭便是大厦将倾,也要拉着无数的人陪葬。先是老皇与太子,然后是野塘江边的北平府儿郎,现在,轮到了自己的父王与母妃……他压抑而痛苦的挣扎嘶叫着,过往那些情爱纠缠仿佛已经苍白地碎裂在了这痛苦的嘶吼之中。 温郁渎捏住他的双肩,将他扳着面对自己,低声道:“世子……凌琛,这样的国家,你还要它做什么!” 凌琛厉叫一声,胸中剧痛,一口鲜血呛咳而出。洒得两人身上衣上,一片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温郁渎扬声唤人,黎儿奔了进来,温郁渎命他传巫医过来。又将凌琛抱了起来,低声道:“你不欢喜这香,就到我的寝殿去,好不好?” 凌琛倚在他怀里,软弱无力地点点头,哑声道:“我要救母妃……你让我瞧密旨。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我便做你的……李世民……” 黎儿带着巫医进殿时,正瞧见这凄丽一幕:他的王上低下头去,轻轻吮过那骄纵男儿唇边的一丝血痕。 第33章 叛国 凌琛咳血,只是一时急怒攻心,身体倒无甚大碍。巫医诊了脉象,道是几处伤口都愈合甚好,再过些时日便能骑马了。他此时满心满意想着的,便是要瞧皇帝的那张密旨,温郁渎便在看着他用完药后,携他到了自己的内殿书房。 北戎人不重文字,因此北戎的帝王们也没有兴趣布置书房,更别说如中原一般,置藏书楼收集典籍图书了。但温郁渎登基后,对汉学颇有兴趣,因此才在自己的寝宫一隅中辟出一个房间,收集汉文经典。但是毕竟时日不长,他也无瑕多顾。那书房里虽然书架林立,书籍繁多,但是杂乱无序,毫无章法。凌琛在高大的书架中穿行,随手抽出一本《上孟》,却将几卷《庚桑子》带了出来,旁边却又是一本缺头去尾的《智度论》,他虽心绪烦乱,但还是瞧的一笑,道:“佛儒道三教俱全,王驾好气派。” 温郁渎按着一座书架一侧,咔的一声打开架中暗格,微笑道:“你要说我不识典籍,是北戎蛮子,那也无法。”凌琛挑眉,道:“你们一样骂汉人奸妄无信,扯平了。”温郁渎哈哈大笑,自暗格深处掏出一个青铜盒,啪的一声打开,递到凌琛面前。里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卷轴,织金团龙纹云锦质地,釉玉轴头,就连轴心也是终南主峰所产的檀木雕成,透着好闻的暗香,正是大浩皇帝至高无上的天子玺书! 凌琛伸手抓起那张御旨,在手心里狠狠捏了一会儿,终于咬着牙展开它。那上面杯口大的端正楷书,晃得他的眼睛微微模糊……但是温郁渎没有骗他,一个字也没有。 凌琛的指尖掐着那团龙暗纹,柔软的云锦被掐出道道弯月般的印痕,在他的手中抖出云水一般的波涛。温郁渎瞧着他手捏御旨瑟瑟发抖,一笑揽住他,道:“不欢喜便扯了它,没有关系。” 凌琛一凛,转头看看温郁渎,道:“这可是宣化,幽州九州的土地,你不要了?”温郁渎笑道:“千金买一笑又何妨?”凌琛嘴角微微一勾,随手将御旨扔回案上的青铜盒中,道:“那你要什么,说来听听?” 温郁渎笑着亲他的嘴唇,那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0 双唇柔软而温顺,但是没有什么温度。温郁渎温柔缱绻地加深了这个吻,启开他的牙关,轻轻挑弄凌琛的舌尖。但是凌琛没什么反应,连眼睛也不闭一闭,只怕找块木头来亲都比他有情意。 温郁渎松开他,微笑着叹口气,道:“世子当真是铁石心肠。”凌琛挑挑眉毛,道:“我还以为你喜欢无动于衷,胜于逢场作戏呢。至少我没骗你。”温郁渎叹道:“你是没骗我,不过你坦诚起来,居然比骗人还要狠心。”凌琛不耐烦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正事?事关我父王母妃,我没有心情!” 温郁渎笑道:“好好,别生气。我先讲现下情势与你知晓,好不好?”凌琛点点头,温郁渎转身从墙上挂着的层层叠叠的羊皮地图中翻找一番,取了一大张下来,铺在案上,道:“这便是特律河谷,北平王正陈兵东岸,以待武德将军。我也已征集数个部族的军队,要在河谷内拦住在大浩军队深入北戎。” 凌琛低头打量那张地图,皱眉道:“这是特律河谷地图?我记得史书中有载:前朝天翔军在特律河谷全军覆没,因为河谷东岸地势平坦,又近河道,天翔军误判地势,据山扎营。北戎人将其围堵在半山腰。借西崖陡峭山势令天翔军断水绝粮。可你这地图上东西两岸毫无差别,河道穿山的距离好似也不对……”他伸手丈量,道:“呸,至少差了二百里,你打哪儿弄来的哄鬼图?” 温郁渎听得双眼放光,他知道自己收集的地图大半依西域商队的记忆所画,戡量不准,但无奈北戎人连文字都没有,中原文明那般精妙绝伦的戡舆之术,对于只能实地堪察地形,到了不熟悉的地方便寸步难行的他们来说,几乎如神技一般。如今凌琛随手指划,便能看出地图中的错处,几令他惊喜过望,当即道:“这图确实画的不好,但是你也没有去过特律河谷,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 凌琛一笑,大模大样地道:“拿张空白羊皮纸来。”温郁渎一愣,笑道:“遵世子令。”亲去取了一大卷空白羊皮纸过来,铺在案上。凌琛自笔海中抽出一支细毫来,往嘴里一叼,一寸一寸地细心折叠起羊皮纸来。 温郁渎瞧得好奇,见他将羊皮纸折成两寸见方,压出叠痕,又展开来,忍不住问道:“这是做什么?” 凌琛从嘴里将笔管抽出来,蘸饱了墨汁,在格中细细描绘河道,道:“这叫‘计里画方’,以二寸记百里,每格画百里路径,连接成图。比如现下要画特律河谷,我记得杂记中有载:特律河谷中河道百里,西崖有瀑,瀑底潭深数丈……”他一面背诵各式书籍,一面一格格画开去,不一时已经曲曲弯弯地点划出一条河流,温郁渎越瞧越是兴奋难耐,指点着道:“这里河道弯曲,约有三十余里;这处断崖,相隔十里……”凌琛笑笑,按他说的一一画了下来,道:“以二寸方格为基础,便是一处不确,甚至偶然画错,也只是错了一格。其余格子不错,那便依旧可用。因此就算不曾到过此地,按着记载绘制,也错的不多。”温郁渎赞道:“这法子好聪明!”凌琛笑道:“这是汉时传下来的办法了。平时行军时画副粗陋地图可以。要详细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记道戡舆之术呢。”温郁渎看着他照着自己的指点,已经把自己熟悉的山川图形绘在了纸上,忽地道:“世子,你现下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吧?” 凌琛一惊,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画图,淡淡道:“你想要与中原交流?”温郁渎点头道:“中原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效学了……”凌琛头也不抬,道:“但是你们并不是好好的与我们交流,而是年年南下,烧杀抢掠!这般霸道野蛮,还想要学习中原文明?”温郁渎看看他,缓缓道:“可是,世子,你怎么能让狼不吃牛羊呢?” 凌琛啪的把笔一扔,道:“不错,所以牛羊只会磨快利角,保护自己,决不愿意跟狼交流!”他盯着温郁渎,道:“既然自承是狼,你决不会不要宣化府。为什么你不跟皇帝合作?” 温郁渎一笑,反问道:“若我与皇帝合作,那你呢,你怎么办?”凌琛一时语塞。温郁渎微笑道:“而且,以现在朝廷的势力,他们哪里控制得住北疆?写张御旨送出宣化府等地,也只是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情罢了。只怕我一进入宣化府,要面对的就是反叛朝廷的北疆诸将!我镇压得住他们么?”他把凌琛扔掉的笔插回笔海之中,一面拂拭着纸上被墨汁脏污的地方,一面道:“我想要宣化府,也得向给得起我的人去要,是不是?” 凌琛看着他,目光闪动,叹道:“你终于说出来了。”温郁渎道:“李世民也签过渭水之盟呢,你把宣化府给我,我支持你南下中原,有什么不可以?”凌琛缓缓道:“那就是要我叛国割地了,是不是?”温郁渎平静道:“胜者王侯败者寇,你若得了中原,谁敢议论你在北疆割让了几块土地?”他伸臂搂住凌琛,道:“而且……你现在若不带我北戎军入宣化府,杀奔北平城,你又怎么能救得了你的母妃?”他在凌琛耳边低声道:“独孤家的武德将军立时便要与北平王会师,独孤丞相已经命令他将北平王羁绊在北戎境内。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救得了北平王妃了……” 凌琛目光迷惘,低声道:“让我想想……你别逼我……” 他少见的柔弱之态,更令温郁渎心生爱怜,揽着他在椅中坐下,吻吻额头,柔声道:“好,我不逼你……我怎么舍得逼你……”说着一笑,自伸手拿过案上图纸,细细观看揣摩,任凭凌琛靠在他肩头发呆。 他当然不必逼迫凌琛,因为凌琛必将按照他的算计,一步一步地,随他走向他所求所欲的未来。 第34章 黎儿的前程 此时,温郁渎的亲卫句黎军已经在整军备战,准备出征。各部族征集的军队也陆续在王城附近集结,北戎王城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无数军帐在草原上铺陈开去,战马嘶鸣,剽悍的战士在擦亮盾牌,磨砺刀枪,被冬日的寒风折磨得脸色灰白的奴隶们日夜不停地在搬运粮草淄重,绑扎箭簇,锻造铁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作着准备。若是有某个筋疲力尽的奴隶倒在了枯败的草丛中断了气,尸体便很快地被扔进了绕王城而过的几条河流中,滚滚流水瞬间便将它们吞没得无影无踪……这是倾北戎举国之力的一战,谁也不知道这个旋涡将会把北戎的国运带往何方。 但是在旋涡的中心却是平静的,最平静的地方便在深宫中北戎王的寝殿,凌琛的房间里,除了香炉里的袅袅烟气缓缓蒸腾外,似乎连空气都在门毡处静止了,黎儿手中角梳梳过凌琛的长发,无声无息。 凌琛从铜镜中看看黎儿,打呵欠道: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1 “黎儿你怎地这般喜欢替我梳头?日日大清早便过来,你不累么?” 他是随口一说,黎儿却微微地红了脸,道:“不……不累……” 凌琛见状,知道他昨日定然又为温郁渎侍寝了,也有些尴尬,支着额头换了个话题道:“待会儿再梳,先把案上那本《楚辞章句》拿过来给我。” 黎儿依言到案上去寻书,但是凌琛从温郁渎的书房里乱搬了不少书到房中来,堆得案上四处都是,字画各异,他不识得,正在乱找。凌琛见状,扬声笑道:“就是你刚才拿的那一本。” 黎儿依言将书捧了过来,凌琛接过,随意翻了几页,消磨时光。看到《国殇》一章,微微叹了口气,手指在扶手上微微敲击,细品辞意。黎儿偷眼望去,瞧那书上字画如天书,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心内微微沮丧。 他一个分心,手上失了准头,令束发金环勾住了一缕头发。凌琛淬不及防,“哎呀”一声。黎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跪倒,凌琛已经笑道:“好了,没关系。”黎儿也知道凌琛性情温和,便没跪下去,细声道:“多谢贵人。” 凌琛笑道:“这都要赔个礼?我家的使唤人要是有一半象你,我家的地上就全跪满人了。”黎儿听他开玩笑,也细声细气地笑道:“那是贵人性子好,不为难下人。”凌琛道:“嗯,这话得让邹凯听听,他一天到晚嫌我给他找麻烦呢。” 黎儿大了胆子,也笑道:“贵人平日里那般安静,哪里会找麻烦?”凌琛笑道:“这话该让独孤……咳,总觉得我给他们找麻烦的人听一听。我又没欠他们八百吊钱,怎地日日见了我就要瞪眼睛?”黎儿惊道:“有人敢瞪贵人?”凌琛撇嘴道:“瞪得来劲着呢。日日生气,活该长白头发——”他骤然收住了口,暗暗地叹了口气。 黎儿笑道:“啊,我知道了,是贵人的爹娘?那自然会为儿女操心。”凌琛一笑,心道这可真是歪缠。也不多说,见侍女送上早膳,便把书随手一扔,起身到桌边用饭。 黎儿小心翼翼地将凌琛扔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恭恭敬敬放到案上。凌琛一眼瞧见,奇道:“黎儿你这般礼敬圣贤书?喜欢便拿去瞧吧。”黎儿胀红了脸,道:“这书上的字我不认识……”凌琛笑道:“噢,那是汉隶,温郁渎大概也识不了几个,塞在那儿充数儿呢。” 黎儿听他嘲笑自家王上,一吓,连忙使眼色令使女们出殿侍候。凌琛知他谨小慎微惯了的,一笑,自顾自用饭。黎儿在一旁侍候巾帕,又瞧了那堆满书本的桌案几眼,终于忍不住道:“您懂的可真多……”想了想,小声道:“……您前儿画的地图,王上一直收着呢……” 凌琛正叼着勺子喝一碗乳粥,听言,含糊道:“那么张破玩意儿也能当宝贝?要是小爷的北戎腹地地图……哼!”黎儿自然听不明白他说什么,睁着圆圆的眼睛瞧了他一会儿,因方才与凌琛说笑,壮了胆子,小心问道:“那是很难画的吧?” 凌琛扫他一眼,看着他眼中满是渴求向往之意,奇道:“怎地,你也有地图要画不成?”黎儿一下子胀红了脸,道:“不……不成的,我笨得很,没读过多少书……什么也不会!”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懊丧酸苦,自惭形秽之意已掩饰不住。凌琛何等的心思剔透,已瞧出他羡慕向往之意,知是为了在温郁渎面前固宠。虽然对这些后宫手段不屑多听,但想想那日见的那具只侍候了一夜的尸体,也知黎儿这样的娈宠在宫中活的自然是如履薄冰,心生怜悯。思虑着,慢慢道:“要说难嘛……”倒也真是难,凌小公爷被父王罚跪背书多少年,地理图志背烂了无数本;又兼走遍了北疆,瞧尽了天下河山,才有如今下笔若神的功夫。岂是黎儿一个深宫使唤的小奴能比拟的呢? 凌琛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头,舔舔勺子,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一时半会儿倒也是学不会的……”见黎儿满脸失望之色,笑道:“若是要画,费的工夫不少。不过如果是用土石堆起来,只怕就简单了许多。”黎儿本已无望,忽听他这般说,又复欢喜,道:“是,那样堆起来的山川河流,我也看得懂——我帮王上堆过沙盘的!”凌琛一笑,又塞了一口粥,含糊道:“行军时,沙盘可不好带啊。” 他仿佛心思都在碗中,但在黎儿眼神黯淡下去之前,却再一次开了口,道:“那日到这里来的方文述方先生,你可认识?”黎儿下意识地答道:“认识。”忽地一惊,抬眼看着凌琛。 凌琛还在专心舔勺子,闲聊般咕哩咕噜地说道:“方先生会用蜡与木屑捏成不坏不腐的地图,这手工夫,你家王上可羡慕得很呢。”黎儿瞧瞧他,见他仿佛并不是要打听方文述现状,稍稍放下心来,道:“是,王上说过……”凌琛笑道:“但是你家王上自己作图,却始终调配不好木蜡,软硬不匀,是不是?”黎儿见他尽数猜中,不由自主的便点了点头。 凌琛道:“那你便去向方先生学好了。你家王上准定高兴。”黎儿想想,摇头道:“不……不行。”凌琛道:“怎地,你怕方先生不教你?放心吧,我教你跟方先生身边的伍伦说一句话,方先生便什么都能答应你。” 黎儿听得又好奇又心痒。原来温郁渎虽令将方文述监守住了,但因事务忙碌,还一时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因此依旧命黎儿去为伍伦送药。黎儿害怕伍伦,听面前这位贵人说只要一句话便能让他们服服贴贴,心中不信,想道:“哪有这样的好事?” 凌琛见状,知道伍伦确实在方文述身边,便笑道:“你先与方先生说你的来意,要是方先生不理你。你便向伍伦作个揖,说一句:‘大嫂子,请你让方兄教我吧。’他准什么都答应你。”黎儿满头雾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凌琛窃笑着推开碗,道:“信不信由你,学不学……也由你。” 此时他已应了温郁渎结盟入宣化府一事,温郁渎忙着召集军队,分兵布阵,也没有多少空闲来扰他。又想着来日方长,要对心爱的人用水磨工夫方好。因此凌琛虽被关在深宫之中,但却依旧是娇婢侈童,金尊玉贵;除了没有自由以外,与在北平王府里倒也无甚差别。只是长日漫漫,甚是无聊,只能看书作画,消磨时光。 傍晚时分,黎儿重又进来服侍。此时凌琛沐浴方毕,正让侍女们侍候着更衣,一见黎儿眉梢眼角神采飞扬,已知建功,笑道:“方先生应了你了?”黎儿一面接过侍女手中巾帕,为他揩拭头发,一面点头道:“贵人当真神了,那句话一说……”凌琛见他说到这里,便有些吞吞吐吐,心下了然,笑道:“伍伦又敢骂我了?说来听听。”黎儿见他什么都猜得着,也放了胆子,笑道:“说起来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2 真是好笑。伍伦一听那句话便被吓着了,半晌突然大叫一声,道:‘凌小公爷……还是那般讨厌……’。”凌琛哈哈大笑,道:“他就骂不出个新词儿来么?”黎儿见逗得他大笑,心里高兴,又说笑道:“忽然他便又哭又笑起来,我还以为他药性发作了呢。”凌琛目光一顿,问道:“他生了病不成?” 黎儿一惊,道:“不不不,没有……”连忙跪下来为凌琛整理腰带。凌琛见他吓得手都有些抖,知道这“药性”二字必有古怪,蹙眉思索,却也不再追问。 第35章 解忧 学作木蜡地图一事,黎儿自然不敢瞒着温郁渎,当晚便向温郁渎原原本本说了。温郁渎自然起疑。但是令黎儿把来龙去脉讲了好几遍,也琢磨不透凌琛用意,更瞧不出来凌琛只凭一句话能传递出什么消息。但他亦是想要了解方文述的木蜡地图之术的,因此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去学吧。但是不必再讲给世子听了。”黎儿应了。是夜温郁渎便又令他侍寝,且心情颇佳,相待温柔,事后又赏了他金银锦缎。黎儿自是欢喜过望,便也不再担心自己“私会囚徒”的罪名儿来。 黎儿放了心,温郁渎却不然,他生性多疑,且此时正是局面最为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时刻,决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因此第二日他在书房中与凌琛策划绕行特律河谷道路的时候,终于试探凌琛道:“凌琛,你就一点儿也不恨方文述?” 凌琛看他一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恨他做什么?”温郁渎脱口而出,道:“人心叵测,他卖过你一次,就有可能卖你第二次……”凌琛笑道:“你是说我让他教黎儿作图?那不过是瞧黎儿在宫中可怜,随口让方文述教他点儿本事,日后也有个依傍罢了。在我大浩,我帮他几十两银子,他就能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在你北戎,他失宠可就只有做阉奴的份儿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跟出卖背叛之类的事,毫不相干。”他看着温郁渎,平静道:“现下只要你对我起一点儿疑心,我便借不了你的北戎军,救不了我母妃了。我怎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他如此坦诚,温郁渎倒听得愣住了,看着凌琛又低下头去摆弄几份自己允许他瞧的军情文书,忽然有些愧疚,从案边起身,走过去拥住了他,道:“凌琛,我并不是真的不想信任你……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凌琛偏头躲开他,道:“别说了,我自然明白。若没别的事,我便回房去了。”温郁渎低声道:“再留一会儿,好不好?我叫人来煮茶。” 凌琛目光微微闪动,点了点头。温郁渎令侍女送奶茶风炉进来,转身便见凌琛已经从书架上抽了几卷书下来,在案侧的一张熊皮软椅中坐下,自顾自看书。不一会儿,风炉上奶茶初滚,咕嘟咕嘟的满室奶香。温郁渎放了笔,亲自取了金杯斟满,放在凌琛身边几上。凌琛看书入神,随手摸索,温郁渎笑道:“小心烫!”眼疾手快,已经将他要伸进杯里的手指拦住。 凌琛一惊,抬头笑道:“多谢王驾。”温郁渎笑道:“什么好书,这般入迷?”瞧他手中书卷,竟是一本天竺诗著,上面曲弯勾划,连字型也瞧不大出来,心里咋舌,笑道:“世子连梵文也看的懂?”凌琛道:“不大懂,母妃礼佛时随便听大和尚们读过两句。” 但是只“读过两句”就能看梵文诗集入迷,这份聪明工夫,也实是令人佩服。温郁渎注视着凌琛灵秀眉目,慢慢道:“我一直以为方先生博学多才,少有人及,如今看来,不及你半分。”凌琛挑挑眉,道:“怎么会?我下棋就从来都赢不了他。”温郁渎笑道:“那是文人的事儿,武将自然差着些。”凌琛道:“不然,我看武德将军就能跟他杀个棋鼓相当。” 温郁渎正坐回案边,取笔作书,听他提起独孤敬烈,眉心一跳,问道:“他们下过棋?”凌琛道:“我不知道。可是我跟他们俩都下过棋——方先生饶我三子,武德将军饶我五子。然后……”他轻轻吐吐舌头,扔开手中书卷,拿起茶杯啜饮,挡住了下面的话。 温郁渎自然知道“然后”之后便是他丢盔卸甲大败亏输,瞧那调皮模样儿,笑不可仰。凌琛道:“你倒提醒了我,他们俩曾同殿为臣,下回见着武德将军,倒要问问他有没有跟方先生下过棋——”他忽然收住了话头,牙齿磨磨杯沿,将脸藏在了热茶的雾气之中。 温郁渎明白他的意思,方文述不论,武德将军以后只怕再也没有跟他下棋闲聊天的机会了。他看看凌琛,温声问道:“你……若是这番攻下了北平府,断了禁军后路。你会与武德将军谈判么?“ 凌琛啃着杯口,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谈判?他若害了我母妃,令我跟父王大动干戈。我必与他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他的恨意爆发的如此的刚烈而绝决,温郁渎微微一惊,心底仿佛有寒气卷过,定定地瞧着凌琛。凌琛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了杯子,含糊道:“灯好暗……”说着站起身来,走至屋角的分瓣莲座烛台前,抽出腰间的金柄小刀,细细剔除烛花。 温郁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缓缓道:“若如此,那你恨不恨我?”凌琛骤然喝道:“别说了!”手一抖,刀锋微偏,划过扶着牛油明烛的手指,立时绽出几处殷红花朵。 温郁渎哎呀一声,起身快步过去。见他左手三指俱被划破,道:“我叫侍女拿药来。”凌琛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道:“不……不用了,这一丁点儿伤口算什么。”说着,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温郁渎按住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展臂将他搂进怀中,听他呼吸微促,低声道:“你有心事,告诉我?”凌琛微微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恨我自己……我割让了宣化府,父王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神色间微有惊恐,温郁渎看的失笑,想不到滦川公竟有这样的小儿态?想一想,却也是人之常情。他拥住凌琛,安慰道:“身处两难,不得不有所取舍。你并没做错什么……”他凝视着怀中人,满心温柔,哄道:“那张皇帝密旨,待你北平城平乱之后,我就将它转呈给北平王,可好?”凌琛靠在他怀中,低声道:“可是……我真怕与父王刀兵相见啊……我们要穿过父王的左翼,若是让父王发现……”他看着温郁渎,缓缓道:“你的部族军队,一定能将我父王拖延在特律河谷么?那可是我父王!” 温郁渎眉头一皱,脸色有些阴沉下来。他知道凌琛所说尽是实情:武德将军与滦川公确是当世名将,但是北平王却是镇守北疆三十年的王者,大浩的镇边干城!大浩的国力本不足以支持一场深入北戎国内的战争,但是北平王的手段又岂止用兵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3 ?军政双管齐下,软硬兼施——兵入北戎,榷场却只禁不关,各部族守中立者,依旧可以与中原交换粮食……自己所控制的北戎王国太过松散,在这样的压力下,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北平王虽然不能杀入王城救出儿子,但是却是在用自己的北戎王位来要挟自己谈判放人! 特律河谷的攻防战中那些部族军队,实不能令自己放心。若北平王放弃右翼,自草原上迂回过来,就能与宣化府守军前后夹击,将自己全军歼灭在北戎南疆! 温郁渎看着凌琛,知道他的心志,方是自己如今最重要的筹码。因此缓步走过去,伸手握住凌琛的手,取下那份军报,慢条斯理地道:“那么,你的母妃怎么办?” 凌琛抓着他的手臂,指尖又裂出血来,低声道:“我……我究竟该怎么办?”温郁渎柔声道:“你是为了相救王妃,王爷会原谅你的……就算是北平王,也防不住禁军在背后暗箭伤人……” 凌琛浑身发抖,温郁渎拥住他,温柔地在唇上印下一吻,道:“明儿就要出征,今晚好好睡一觉,好不好?”凌琛喃喃道:“我睡不着……让黎儿再送个香炉过来……”温郁渎笑得更加温柔,拥着他走到案前,打开案下一个小小暗格,从中拿出一个镂金小盒来,在凌琛眼前打开,露出里面十数颗绿幽幽药丸,微微笑道:“此药唤作‘解忧’,只需一颗,便万念全消……你平时用惯了香料,可是出征没有香炉,却得用这个了……”他伸手拈起一颗,含在自己口中,低头吻住了凌琛的嘴唇。 凌琛一凛,已被温郁渎启开牙关,舌尖顶入喉中,将那粒小小药丸送进了自己的喉咙之中。他被温郁渎吻的一阵昏茫,几要窒息,喘着气攀住了温郁渎的胸膛。温郁渎欢喜笑道:“好孩子……”将他慢慢压到在书案之上,自唇而颈,贪婪而急切地扯开了他的衣襟,炽热的亲吻一路浚巡而下,在那晶莹肌肤上印下道道红痕。凌琛软瘫在他臂间,手指痉挛地抓挠着,捏住了案上铺陈着的一卷文书一角。低声央道:“不……明儿要出征了……你别伤我……” 第36章 看相 “解忧”发作极快,凌琛不一时已经不能动弹,鼻息沉沉地昏昏睡去。温郁渎抚着他半裸的身躯,埋首在他的颈间,牙齿轻柔地磨过一根微微跳动的血管,吞噬的欲望在喉间漫延……他骤然松开凌琛,这个时候对他和他,都太危险。凌琛说的对:他会伤了他……出征宣化府一事却万不能有差错,这关系到北戎的国运,自己的王位…… 他直起身来,凝视一刻怀中的晶莹容颜。凌琛确实是个绝色的美男子,但是无论在朝堂,宫庭还是沙场,都少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这副俊美容貌上。稍有不慎,世人就会被玩弄在凌小公爷的股掌间……温郁渎万般不舍地离开那美妙身躯,叹了口气,往外间走去,向守在殿外的侍从命令道:“传我的令,开宫门,带方文述入宫。” 他回到房中,将沉睡的凌琛从案上抱了下来,放在椅中安置好,为他盖上一件狐毛披风。又回至案边,拿起有皇帝私印的独孤丞相密信,忽地眉头一皱——上面多了几道殷红血痕!他瞧瞧那纸张褶皱一角,看看椅中睡得安然的凌琛,知道是被方才他挣扎时所抓。小心谨慎地细瞧一回,又对着烛火照了照,见那血痕零乱,只是普通抓痕,想来无甚大碍,只得将那信重新折好,与自己方才写好的信一并封入羊皮袋中,用火漆封印。 方文述入宫,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伍伦倒反过来偷偷安慰他道:“凌小公爷既然能送出消息来,就是告诉我们他在想法子。我们怎能堕了志气?”方文述瞧着他苦笑,心道他们已陷入这等绝境,哪还有法子? 他走入温郁渎内宫之中,阉奴将他领到书房门前,便即停步不前,在门前躬身报名。方文述见状,知道此处定是规矩森严的禁地,犹豫一刻,自行入内。 甫一进门,便见着了在椅中昏睡的凌琛,心内一紧,只得向坐在一边的温郁渎躬身行礼,道:“不知王上阑夜召见在下何事?” 温郁渎挑弄着凌琛额发,问道:“听说方先生曾与武德将军同朝为官,可是真的?” 方文述听问,审慎答道:“虽如此。我六品微末,又是文官,不曾与武德将军交通。” 温郁渎笑道:“既如此,我将方先生荐与武德将军,令先生重回大浩,可好?” 方文述大惊,不明白他的意思,竟会这样轻轻放过自己?正满腹狐疑间,便听温郁渎道:“我有一封独孤丞相的密信,要请先生为我作个信使。” 方文述疑惑地瞧着温郁渎,又瞧瞧一边鼻息深沉的凌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方好。温郁渎却不容他多作考虑,道:“我已命人在王城外等候,请先生现在便出发。” 原来他总有疑虑:不愿让凌琛与方文述再有接触。且凌琛方才所说,也确令他担心——他的部族军队不一定能拖得住北平王,若有禁军相助,便可万无一失。他手持有皇帝私印的独孤丞相私信,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看着满面疑惑的方文述,道:“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却不是将徐元直扣在营中的曹公。无论先生是否与独孤将军交好,此时不都是先生返回大浩的大好机会么?” 方文述知道此时此刻,不容自己犹疑,便道:“王驾要我作信使,可是要与武德将军谈判么?”他既不再为北戎效命,便也不须再唤温郁渎作自己的王上。温郁渎道:“不错。我思来想去,觉得先生之计甚妙。只要将北平府军拖在特律河谷,不到开春,北平府军就会粮困马乏,不得不撤军。因此请先生与武德将军商谈。”方文述道:“只怕武德将军不肯应承。”温郁渎手指划过凌琛下颌,笑道:“武德将军只有答应下来,方能保北平王世子平安!” 方文述一惊,温郁渎笑道:“先生也一样。北平府军退兵之后,伍伦亦能返回大浩。至于‘解忧’一药,北平王世子……”他又垂头去瞧凌琛睡颜,微笑道:“自然能令你等再无忧虑。” 方文述明白这是凌琛为自己周旋而来的退路之机,因此只能默然。忽地看看安静沉睡的凌琛,沉声问道:“世子也用了‘解忧’?”温郁渎笑道:“先生与我说过:世子面相贵不可言,当得天下。既如此,我岂能不在世子面前,早谋前路?”方文述看着温郁渎,慢慢道:“既然王驾为我谋划周全,我也须恭祝王驾心愿早成。王驾深恩,无以为报,如此,我便为王驾看一次相,可好?” 温郁渎一愣,心道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事情来?但方文述相术精绝,曾与北戎数名贵族看相,过去未来俱能中的,无一错失。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4 温郁渎曾请他为自己看相,却被他婉言拒绝。如今听他要为自己看相,倒也有些好奇,便道:“先生请讲。” 方文述端详着温郁渎,道:“王驾龙行虎步,有帝王之相,那是不消说的。但是我一直奇异,王驾脑后生有反骨,那却又是人臣才有的面相。因此不敢与王驾相看。”温郁渎是读过《三国》的,知道诸葛亮因反骨杀魏延的典故,心中不悦,笑道:“如此,先生是看不准本王了?”方文述点点头,却又摇头道:“今日灯下看来,我方知道,王驾此骨生的奇异,不是反骨。”温郁渎追问道:“那是什么?” 方文述扫一眼凌琛垂在椅侧的带血五指,慢慢道:“此骨名‘六府逆’,为人者反,为龙者逆。”见温郁渎听得一头雾水,便解释道:“便是说,若人生此骨,便有反骨。若龙生此骨,便是逆鳞。”温郁渎一笑,道:“那先生看来,本王是龙还是人?” 方文述缓缓道:“龙御于天,王驾虽偏居北疆,却也是御天之龙。”温郁渎一笑,正要说“借先生吉言”等语,却听方文述又道:“逆鳞者,人不可触,触必为龙所杀;但若触的是另外一条真龙……”温郁渎低头看看凌琛,笑道:“先生有话,不妨明说?可是想要提点我如何‘不触真龙’?” 方文述一揖,道:“我只是看相,却不能观人。相术如此,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了。”说完,向温郁渎行了跪拜礼,取了书信,转身退出宫去。温郁渎自派了人在宫外等候,护送他出了王城。 他晓行夜宿,快马加鞭,随着护送自己的北戎骑兵,避开往河谷周遭汇聚的数支北戎部族军队,进了河谷深处。此时北平王已与北戎军打过了两场遭遇战,北平府军借地势之利,令骑兵迂回,已将几支作先头部队的部族军队围歼在特律河谷入口处。方文述只得抄小道穿过特律河东岸,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刚刚到此与北平府军会师的禁军大营。 此时,独孤敬烈方当见过北平王,以禁军将领怠慢军令的名义向北平王请罪。凌毅虽为野塘江一战恼怒异常,但独孤敬烈扫辽东各部,穿桓都峰而来,这等奇正相合的用兵,令凌毅又是惜才又是感叹。又知他已杀了始作俑者刘承恩,便也罢休不提前事,只与他议论军务,决定取下河谷中数处重地,动摇准备决战的北戎各部军心。 独孤敬烈方回营中,便听侍卫报捉住了北戎奸细,又说那奸细行为古怪,直称要与武德将军见面,有要事通禀。独孤敬烈便命将人带入帐中,见来人却是方文述。他自是知道是方文述在野塘江边卖了凌琛一事的,因此见着方文述与自己见礼,便是眉头一皱;又听方文述说带来了自己父亲的书信,眉头更是皱的重峦叠嶂,目光阴森。幸而邹凯等人已不再随在他身边,瞧不见这等眼神。否则都要为方文述的性命捏一把汗了。 但是当独孤敬烈拿过北戎王书信,抽出父亲密函时,阴冷肃杀的眼神却完全变了。 他瞧见了信纸上干涸发黑的几缕血痕。 第37章 血痕示警 独孤敬烈指着信笺凝血,向方文述沉声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方文述听他语气有异,便也凑上来细瞧。他是文人,且帐中昏暗,一时却瞧不出血痕与墨迹差别,便道:“大约是用笔不慎……”独孤敬烈瞧他一眼,知他没瞧出端倪。便拿起信来,令侍卫掌烛,到灯下细细观看。 那血痕细小凌乱,似血滴而微有出锋,但出锋之处各不相同,看上去横七竖八的很是杂乱。但是看在武德将军眼里,却清楚的就象写在白纸上的黑色字迹一般:食指藏锋,中指暗挑,无名指与小指交换借力,同使连发—— 连珠箭法! 三十年前北平王的连珠箭法天下闻名,三十年后滦川公将门虎子一脉相承,凌家这门绝技威镇北疆,天下军旅皆有听闻。但是世人却不知晓:世上还有一个人,也会这门独步天下的箭术! 武德将军,独孤敬烈。 当年独孤敬烈在北疆时,北平王欣赏他的才能,看重他品行坚韧刚正,待他亦如亲子一般,因此也曾将这箭法传授与他。后来独孤家与凌家交恶,独孤敬烈黯然返回长安,愧疚于自己家族有负恩师,因此上阵杀敌,从不使这门绝技。世上除了北平王和滦川公,再无人知晓他亦精通这路箭法。 而世上只有滦川公,才会坚信他一眼就会认出自己的执箭手法,自己的血痕。才会用自己的指印,来向他示警。 独孤敬烈将信笺凑至鼻端,不出所料地嗅到了那股隐幽的可怖暗香。 他将信笺握在手中,闭目待了一会儿。又抽出温郁渎的信来,慢慢读完。重在帅案之后坐下,对方文述淡淡道:“先生自管放心,我必然能令北戎王称心如意。先生如此高才,我也会将先生荐与我父亲。”方文述见状,心中绝望,苦笑道:“我是天下第一愚蠢的人,哪里敢称‘高才’二字?”他亦不欲与通敌卖国的独孤家族多打交道,便退了出去。瞧着远方幽暗阴沉,水枯泥裂,荒草连绵的河谷,心中一片茫然。 独孤敬烈见方文述离帐,便重又展开那信笺来瞧,苦苦思索凌琛真意。想着温郁渎要自己将北平府军拖在特律河谷之中,从战略上来讲,确也是个好主意,北平府军与自己所率禁军都已经开始面临粮草不继之苦,若再拖一刻,自己与北平王便不得不撤兵回国。 但是这不足以令凌琛示警!北平王对北戎国内远交近攻,分化各部的战略,凌琛知道得很清楚。他没有必要为他父王一惯以来的策略突发担忧。胜也好,败也好,北平王都不能在大战前夕朝令夕改,凌琛主政宣化府的时候,也是一直在贯彻北平王的战略,当不会有所异议。 独孤敬烈盯着那张信笺,凌琛的血,滴在自己父亲那一笔工秀小楷之上,自己人生中最深沉的爱恋和最无奈的仇恨在这张小小的信纸上汇聚在了一处……他叫来侍卫,令道:“将此番出征的禁军校尉以上名册,拿来给我。” 他翻阅着大部的名册,一项项地瞧了过去:枪械营某,斥侯尉某,军牢营三司,偏将某与某……这些人都是从军多年,自己一手挑选提拔出来的禁军将领,皆是忠勇正直之士。又与北疆没有交通,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在军中造乱…… 他的眼睛,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定住了! 粮营都管使陈留默! 独孤敬烈依稀记得:陈留默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将领,但前些年却与河南道军府府帅孙东白成了儿女亲家。父亲虽插手不得自己军中人事,但是亦曾为陈留默的女婿,孙东白的儿子推荐行卷,令他高中进士……孙东白被北平王弹劾之后,正在河南道待罪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5 。陈留默此时,又刚好要在河南道转运粮草入北平府…… 独孤敬烈一把展开信笺,去寻凌琛的拇指指印。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四指指印皆为点血,血滴完整,惟拇指指印半残!连珠箭法四指夹箭,惟拇指乃是承重所在,凌琛岂能轻忽?拇指半残……凌琛是在担心在北平府的王妃么? 独孤敬烈跳起身来,喝命侍卫带马。驰出禁军大营,向北平王中军帐飞驰而去。 凌毅听见他一日之间二度参见,倒吃了一惊。本是开帐迎接,不料独孤敬烈独自进了中军大帐,道有机密事与北平王相商。凌毅挥挥手,众将辞出,若大的帐中只剩二人,帐外侍卫立时将中军帐守御的铜墙铁壁一般。 独孤敬烈拿出父亲密信,深深吸了口气,将信呈与北平王。把来龙去脉与自己的推断,一一与凌毅说了。凌毅听得亦是大惊,细瞧纸上血迹,点头道:“确是连珠箭法!”看着爱子鲜血指印,忽地一阵心悸,回身坐在帅椅中,抚胸不语。 独孤敬烈惊道:“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凌毅深深吸气,止住想传军医的独孤敬烈,道:“一时儿有些心跳,不妨事。”说着,从腰下解下小酒壶,抿了一口。独孤敬烈嗅到苏合香酒气息,问道:“王爷,可是心脉不和?” 他说的婉转,实是在问是否有心疾。凌毅瞧他一眼,点头道:“上了年纪便有些心跳,也没什么。这是阿妍配的保养方子,很有效用的……”忽地收住了话头,心道自己怎会突然在外人面前说起妻子闺名? 但面前的青年却也不是“外人”,他在自己帐下学习兵法武艺,在自己的家中如子侄一般度过了十年的时光……而自家的捣蛋鬼,又是如此的信任他,了解他,冒着危险传递出晦涩难解的讯息,坚信他终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他也确实没有辜负他。 凌毅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余事,他知此时间不容发,万不能有一丝错漏,因此当机立断,亦飞鸽传书回北平府,下令北平府军府诸卫:无论何时,禁军诸卫入城,都要严加小心。不能令他们接触北平府城防!独孤敬烈亦下手令与北平军府,要禁军见武德将军手令,必奉令而行,不得有违。 两人安排妥当,见天色已晚,凌毅便邀独孤敬烈在营中共进晚膳。独孤敬烈谢了北平王美意,应承下来。两人便到了北平王后帐之中,就着那张信笺,再议军务。 凌毅翻来覆去地瞧那封信,又是心疼,又是担忧,道:“这信当是私密得紧,琛儿如何能有机会看到,还能滴血示警?”独孤敬烈看着那血迹,亦是心如刀割,低声道:“末将也猜想不透……若是弄脏了别的信纸,再写一封便是。这张信上有皇帝私印,温郁渎无法更换,才送过来的。想来滦川公在印血之前,便已知有这么一封信了。”凌毅点头道:“不错,他是早就打好了主意的。但是他如何能哄得温郁渎让他瞧了这封私信?”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自己儿子鬼主意层出不穷,且临机应变之才无人能及。但此时温郁渎是赌国运之战,最是小心谨慎的时候,凌琛怎能取得他如此的信任?他皱眉沉思,道:“琛儿便是与他虚与委蛇,花言巧语骗他结盟等事,但双方也定是猜疑不断。温郁渎那等多疑,当会留有后手,怎能将这样重要的私信也拿出来与琛儿瞧?” 独孤敬烈默然不语,他倒是猜想出了一个可能,但是诸多不便,如何能讲出来与北平王知晓? 第38章 其言也善 北平王名将本色,何等的敏锐精明。饶是武德将军面无表情,也一样能直觉出异样来,当即目光深沉地打量他,柔和问道:“武德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被他问的人是凌琛,那一准儿的要露马脚。原因无他,凌小公爷一世最应付不了的,就是自家父王笑,母妃哭。但是现下被北平王询问的人是独孤敬烈,那棺材板脸已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便是心虚到了二十分,脸上也做不出什么表情来。因此居然糊弄了过去,摇头道:“末将不曾想出什么来。” 凌毅道:“细作几处传讯,都回报温郁渎已出王城,但句黎军去向,始终不明——”他忧虑道:“却不知琛儿究竟将他哄骗到了什么程度……温郁渎性子乖诡凶险,一个不慎就要万劫不复啊……” 要是凌琛在这里,准定要抓着独孤敬烈大吼:“父王哀兵攻心,不要上当!” 凌毅想着,手指敲打信笺,缓缓道:“句黎军乃北戎精锐,行踪飘忽,一旦在草原上迂回袭击。我们没有防备,在特律河谷冒进,必然要吃大亏啊……为今之计,只好收缩战线,往浞野部方向暂退了……”独孤敬烈急道:“如此,滦川公怎么办?” 这话要是被凌琛听见,准定嗤之以鼻:我父王在布疑兵了,你居然还敢信? 凌毅一滞,轻轻道:“琛儿……琛儿……”肃然道:“为军之将,乃全军将士托命之人,岂能以一人而废军事!”叹道:“晚膳过后,便开军帐议事吧。”说着,仿佛商量似的瞧瞧独孤敬烈,问道:“逸德,可有什么话说?” 这一招“兵不厌诈”使将出来,独孤敬烈再缄默不下去。许多事情,如何能在军帐众将面前言讲?想了想,咬牙开口道:“王爷,可曾听说过……‘鹿回头’?” 凌毅眼神一凝,道:“听琛儿说过,温郁渎发现的异种香草,如何?” 独孤敬烈缓缓道:“那不是香,是慢毒……滦川公已毒入血脉……”他闭了闭眼睛,道:“……只怕因此,温郁渎才这般的有恃无恐……”凌毅追问道:“你如何知道?”独孤敬烈犹豫一刻,指指凌毅手中信笺,道:“滦川公血有暗香……末将也因此才敢断定这确是滦川公所印……” 凌毅拿起手中信纸,嗅了一刻,慢慢放下信来,道:“便有暗香,那又如何?你怎么知道是毒?”父母爱子之心原本如此,总不愿相信有这等坏事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独孤敬烈只得将凌琛在北戎被温郁渎下过迷药一事讲了出来,又藏头去尾地说了些自己在高句丽见到一盆新鲜“鹿回头”之事,道:“末将手下有名军医周有德,医术精绝。末将将‘鹿回头’与他瞧过。他以牛马试药,道这香草确是异毒,用了虽不至死,但却能迷惑心志;用得多了,只怕终身都要受此毒所制。”凌毅道:“你是说,琛儿中了‘鹿回头’之毒,被温郁渎控制住了?”独孤敬烈闷了一刻,终于道:“滦川公性傲,绝不会听从温郁渎。但是温郁渎欲用这药挟制滦川公,只怕滦川公要不顾自身安危,将计就计……”凌毅接道:“因此温郁渎托大,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琛儿,便将这封信给琛儿瞧了。并与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6 琛儿结盟,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偷袭宣化府!”独孤敬烈道:“是,末将请命,回防武州城!” 凌毅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慢慢道:“哦,禁军回防?” 独孤敬烈心内一沉,浑身如坠冰窖之中! 他听出了北平王语气中的冷淡和猜疑。禁军与北平府军之间不可避免的裂痕,在丸都城下害了刘待召,在野塘江边害了凌琛;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难道又要再一次损害大浩的军人? 他看定北平王,默默咬紧了牙关,却无法为自己辩解。凌毅亦依旧是那副目光深沉入心的模样,看定了他,不说话,也不再摆弄那张染血的信笺。帐中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之中。 半晌,独孤敬烈终于受不了帐中几要沉滞的空气,哑声开口,道:“王爷并不疑末将,何必试探?末将从桓都峰至此,若有异心,早与温郁渎结盟,在特律河谷伏击王爷便了……” 凌毅还是定定看着他,道:“你如何知道我不疑你?”他轻轻指点一下手中信笺,道:“自始至终,皆只有武德将军你一人的说法。这血滴虽是连珠箭手势,但我又怎知确是我琛儿所留?”言下之意:这血痕亦可能是独孤敬烈伪造! 独孤敬烈急道:“王爷,这是凌琛……是滦川公的血,绝无虚假!”凌毅冷冷道:“哦,你如何知晓……知晓我琛儿血中气息?” 此言一出,独孤敬烈已明白过来:毕生多少相思,再难瞒过北平王,当即起身,跪倒在地,道:“王爷,有些事情王爷可以猜,末将不能说……末将只能说,此生立誓于天:不误滦川公……不误凌琛……”凌毅长叹一声,道:“别说了!” 独孤敬烈一声不响,垂头跪在地上。凌毅看他半晌,终于道:“不错,你不误琛儿……到这个时候你还能顾着凌家的脸面,我如何还能疑你?”他看定独孤敬烈,缓缓道:“你们攻下丸都城,我已知不妥,不是心有灵犀,你们俩谁都不敢那般用兵……你把命交给他,他还你一场威震四野的胜利……那不是普通的军中袍泽,能够做得到的……” 独孤敬烈沉默不语,听着凌毅续道:“琛儿野塘江遇袭,你当即杀高固文,震慑辽东诸部,令他们不敢不带你从桓都峰杀入北戎。这条路如此之险,你却依旧赌命去闯……难怪琛儿只凭几滴血,几个指印,就敢向你传讯……” 独孤敬烈听着恩师似怒似悲的叹息,直挺挺跪在北平王座前,只重复道:“末将此生,不误凌琛。” 凌毅定睛看着他,长叹一声,仿佛骤然苍老十岁一般,迟缓说道:“你何尝会误他……你连太后封赏他妻子的懿旨,都带了过来给他……”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几已无话可说,终于道:“起来吧。就算我偏心到了二十分,也知道定是那臭小子招惹的你……若他无意,只怕你能做他一生一世的兄长……”独孤敬烈哑声道:“是末将之过,末将……越礼而不自知……害了滦川公……”他向北平王深深拜了下去,只觉胸腔间堵得气也透不过来,嘶声道:“只求王爷让末将……回防武州城。只要滦川公平安无事,末将情愿此生……再不与他相见……” 凌毅沉默地凝视着他,再是气恼为难,也无法责骂出口。不错,他们的感情悖德逆伦,不为世人所容;可是独孤敬烈已经隐忍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又能说什么?以两人身份地位,天下佳丽无不唾手可得,可是两人偏偏如此的知心换命……无论再说些什么,再向他们要求些什么,都徒然令两人更痛,更绝望罢了。 说到底,他们又做错过什么?不过是相知相许罢了。 凌毅长叹一声,道:“逸德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独孤敬烈依言起身,回身坐下。凌毅道:“我应了你了,你明晨寅初二刻点兵,悄悄撤离。我与你掩护便了。” 独孤敬烈大喜,正要起身拜谢,凌毅摸着胡子,道:“免了这套虚礼吧,实在说,该我谢你方是——”独孤敬烈忙道:“末将不敢。”凌毅瞧着他,自腰间解下佩剑来,递过去,道:“这是琛儿的佩剑,从野塘江送回来的——琛儿曾主政宣化府,宣化府诸将都识得这柄剑,你带着它,容易号令军队。”独孤敬烈起身恭谨接过,本想出声道谢,但手刚碰到那冰冷剑身,忽地喉咙梗塞,竟发不出声音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掌中宝剑,再不能放手。 凌毅瞧这等情状,已知他心中情意,暗中叹息,忽地转了个话题,道:“你既与琛儿……既相知如此。琛儿可曾与你说过先皇临终遗言?” 独孤敬烈一愣,心道难道北平王知道了那道血诏?他倒是曾听凌琛说过:为怕北平王伤情忧心,凌琛已将血诏悄悄藏了起来。凌琛虽然平日里常常在北平王手中丢盔卸甲,但这种大事却万不会出纰漏。想着,便含糊道了声:“当日滦川公病在洛阳,末将不曾与他多谈此事。” 凌毅看着他,点头道:“他确也不会说与你听……当日他宣的皇帝遗诏,尽是他自己胡扯。皇上真正的遗言,与天下事无干。”独孤敬烈奇道:“不是天下事?” 凌毅点头道:“不错,不是天下事。”他慢慢的,几乎有些吃力地道:“其实人生在世,建功立业,求取功名利禄,乃是本能。但是再是志得意满之人,黄泉路近之时,回首时,却容易记起一生不堪回首之事……便是贵为天子,亦是如此。临终之前想的不是天下,而是误尽平生的……那个人。” 他看定独孤敬烈,道:“你许了不误琛儿,很好。琛儿是我凌家独子,我确也不愿让他胡作非为。可是……”他深深地,将这个夜晚中最深重的一口长气叹息了出来,道:“眼看天下汹汹,乱世已在眼前,……谁也不知前路如何。便是我自己,也不知今时今夜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抚着额头,声音疲倦而幽远,在深深帐幕之中,几乎带上了异世的回音:“我知你定会尽毕生之力护住琛儿。因此,待琛儿平安归来,你便去向他探问先皇遗言。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来你们若有无所适从之时,便想想……去世之人所说的话吧。” 第39章 燕山渐近 独孤敬烈调兵遣将,乘晨羲未起之前,悄悄撤军,回防武州城。但是禁军横穿桓都峰而来,又扫北戎数部,一直不曾休整。虽是御前精兵,却也疲惫不堪。凌毅虑到了此次,亦多调老成向导与他们,好言规劝心急如焚的独孤敬烈拣平坦草原回防,不可冒进。独孤敬烈望着如墨色琉璃碗盏一般扣在茫茫荒野上的天空,见那星河如练,倾泻得莽原暗夜憧憧,一瞬间便将自己所部的奔驰其间的军旅行列吞噬殆尽,忽地一阵心悸。 凌琛,你现在在哪里? 此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7 时独孤敬烈所遥望的星光,正洒落在身着裘皮骑服,随着句黎军一部飞驰的凌琛身上。在他的身边,骏马如龙,骑手如鹰,在草原上狂飚而去,如风过无痕。凌琛偶而回望后方,不时心惊。就连他这样久经战阵,直觉敏锐如鹰隼的将军,也很难在荒原中寻找到这支来去如风的部队的踪影。北戎人生于草原,长于荒漠,这严酷的环境对于他们来说,却如天赐的恩养一般。他们依附于荒原,便如幼儿依附于母亲,女子偎傍于情人,有着天生的热爱与信任。凭一棵草,一块石头,他们就能从中寻得水源与草场,找到藏身之处。离开北戎王城数日,凌琛曾不止一次的弄不清方向,但是他所随的句黎军在漫无边际的荒野枯草,乱石沼泽中奔驰时,却从不曾失道迷途,无处所憩。 凌琛策马飞奔,如独孤敬烈一般远眺星汉,漆黑双眸中无波无澜。他穷尽目力,也瞧不见大浩的山川,看不见北平府的边关。他的长弓留在了丸都城,他的佩剑送回了北平府,他的亲人与军队都远在天涯;现在他身着敌人的衣装,随着这支勇悍绝伦的敌军逼近自己的祖国,要将自己的城池,拱手献给异族的君王—— 他们绕行过了特律河谷尽头,泅渡过了浞野河,四面的草泽山林渐渐地在凌琛的目光中呈现出了熟悉的颜色。他看见了那绵绵起伏的山岭,他曾无数次在其中狩猎,骑射,出征,纵马踏遍山川胜景…… 燕山,大浩的边关!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在燕山的最高峰处缓缓浚巡,一丝一丝的金红流光,垂落山巅。温郁渎下令军队在一处隐僻的峭壁之下伏了下来。这个地方离武州不远,却又不在北平府军的巡视范围之内,是个绝好的潜伏之地。 但是句黎军在这里停留,却不止是潜伏而已。 凌琛身体有些僵硬地跳下马来,看着那些壮健精干的北戎士兵们自数十匹背负淄重的马背上卸下几十个包袱,取出数百件大浩士兵的衣甲,手脚麻利的束发,换装,掩去北戎的面貌,换上大浩的伪装——今夜他们要随着自己,骗关进入武州城,占领宣化府。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士兵们已经搭起了一道小小的帐篷,温郁渎的亲兵走过来,躬身延请他过去更衣装扮。那是他和温郁渎这样贵人换衣的地方。凌琛进帐的时候,看见温郁渎亦在亲兵的服侍下,穿上了一套大浩中下级军官常着的黑底滚边夹绵战袍,几名亲兵正要将一套大浩制式的牛皮护胸甲为他套在身上。见凌琛见来,温郁渎笑着向他平臂行了个大浩军礼,道:“世子,我扮的可象大浩将军?” 凌琛抽抽嘴角,似笑非笑地答了句:“不象。” 温郁渎笑道:“真的?哪儿不象?” 凌琛直视着他,道:“眼睛。” 温郁渎大笑,道:“那可没有办法。”他看着依旧一身北戎骑服的凌琛,微微一笑,道:“我穿上了大浩的衣冠,世子却还是穿着北戎的衣甲。这世间事当真……奇妙得紧。” 几名亲兵正捧了一套石青色的卷草纹镶毛阑袍来请凌琛换大浩装束,听见王上这样说,有些踌躇。凌琛翻个白眼,一手便磕开了腰间的镶金犀角带扣,抽掉腰间蹀躞带扔开。温郁渎一笑,从亲兵手中接过阑袍,示意帐中人全部出去,自己走近凌琛,柔声笑道:“我来侍候世子换装,可好?” 凌琛不置可否。温郁渎伸手放在那貂皮翻毛衣领上,微笑着看面无表情的眼前人一刻,慢慢拉开他的衣襟,将褪未褪之时,看着那纯黑色的出锋毛皮如云雾一般衬着那精致眉目,俊秀无伦。他凝视着他,轻声道:“你肯穿我北戎的衣服……我真欢喜。”轻轻摩梭一刻凌琛肩膀,道:“你从不是拘泥于此的人。有许多的大浩人,不愿着我北戎的衣饰……”凌琛笑笑,脱下外袍掷在一旁,道:“你是说——被你扣留的那些大浩使节?” 温郁渎抖开阑袍,披在他身上,一面为他着袖,一面道:“不错……其实方先生也不大愿意穿北戎衣饰,我瞧得出来。”他自后伸过手来,为凌琛结系衣带,道:“可是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心系故国也好,鄙夷我北戎野蛮无识也好,只要能为我所用,也就够了。” 凌琛张臂任他为自己整理衣服,听他语气间微有得意,一笑,随口赞道:“王驾气度,果然不凡。”不料温郁渎却顺势搂住他腰身,在他耳侧轻轻一吮,道:“但是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你,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凌琛在他的怀中,听闻此言,闭目微笑,道:“王驾,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有心事?” 温郁渎侧头看他那透不出一丝儿情绪的微笑,叹了口气,道:“世子,面对你这样的人,我实不知道自己该担心什么。”他拥紧了凌琛,低声道:“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象在骗人,可是……我对你,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凌琛失笑,反手拍拍埋在他颈肩的温郁渎肩膀,缓缓道:“王驾错了,我跟方先生他们并无不同。王驾算无遗策,步步进逼,我等只有束手为王驾所用……要说不同,只不过是王驾要的有些东西,我给不了罢了。” 他挣开温郁渎,还是那般无情无绪,在温郁渎眼中几乎是全无心肝一般地笑道:“王驾,若是要些唾手可得的玩意儿,你便会轻松许多——比如说:武州城。”他束束箭袖,道:“你已经布置得滴水不漏,句黎军三路呼应相进,进可攻,退可守。我便是要做小动作,单凭着一城的武州卫,也不能与你三军抗衡,还送了我母妃与我自己的性命……现下我只能按着王驾之意,兵不血刃地乖乖奉上城池。王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话间亲兵打起帘来,两人走出帐外,举首四望,见夕阳已经落到山头之后,浓重的黑影转眼便笼进了山脉之中,林间一片暗影憧憧。两人接过亲兵拉过来的坐骑,一左一右地轻巧跃上马背。温郁渎四下里望望,突然转头对凌琛道:“世子,你还能认得出远处山梁么?” 凌琛微微一笑,道:“当然,我年年都会到对面山中猎狐。” 温郁渎转头看他,缓缓道:“世子,在你来说,那只是一次普通的猎狐,是不是?”凌琛微笑,道:“是。”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温郁渎倒一时语塞,半晌,终于抖抖马缰,道:“世子,当年我能活着离开燕山,只觉得自己象做梦一样,救了我的你,当真是人世间的人么?……那时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再与北平王世子见上一面就好了……等到见了你之后,我又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与大浩的滦川公比肩而立?……现在我已经能跟你结盟,马上就要共分燕山,可是为什么,我依旧……得不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凌琛看着温郁渎,目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8 光慢慢越过他,看向在夜空中一点一点出现,慢慢要汇聚成万古宵汉的星光,淡淡道:“今夜入关,我只怕还需要一颗‘解忧’。王驾,可不可以?” 温郁渎看看他,从怀中掏出那个镂金盒来,取了两粒“解忧”,自服一粒,另一粒托在掌中,看凌琛一眼。凌琛满不在乎地一笑,策马过近几步,倾身过来。温郁渎笑着将药放进自己口中,双马交错之时,揽住了凌琛的肩膀,两人配合无间地在马上交换了一个亲吻,温郁渎深深地探入凌琛唇舌间,将那粒“解忧”送入他的咽喉之中。 不耐烦的马儿原地跺着蹄子,但是两名骑手稳稳地控着马匹,直至温郁渎恋恋不舍地松开凌琛。两人都微微地有些喘息,凌琛抚了抚自已的喉咙,平静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王驾,为什么要把这种控制人的毒药,取名为‘解忧’呢?” 温郁渎眉头一皱,道:“因为它不是毒药!”他看着凌琛,叹道:“我知道你因为我对你下药而心有疑忌。可是,你不明白,自从我发现了‘鹿回头’,再用它制成了这种奇药之后,在我的人生中才能有个安稳的,做个好梦的夜晚……就算是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它的药性,它一样能镇定我的心神。”他的声音,在夜色中越发显得深沉起来,道:“只有在它的幻觉之中,我才能随心所欲,不用担惊受怕,所以……它当真能为我解忧。” 凌琛却好似完全听不出他语中的急迫解释之意,只是在药性带来的昏茫中支住额头,微微笑道:“那么,你还不明白我们之间相隔的是什么吗,北戎王?” 他迎上了温郁渎询问的目光,微笑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能让我随心所欲,从不担惊受怕的。从来不是药,而是……人。” 第40章 武州城 戌时三刻时分,武州城内闭关的宵鼓百通已近尾声。四门中已无来往行人,守卫士卒正在做抽起吊桥,关闭城门的准备。西门的士兵们忽然听到大路上马蹄的的,由远而近飞驰而来。 此时本是战乱时节,马匹飞奔,自不是普通人所为。士兵们当即刀枪齐出,全神戒备。那骑不一时已驰至门前,叫道:“滦川公已到城外,武州卫开城迎候!” 众军听闻此言,尽皆大惊。滦川公野塘江遇伏,生死不明一事,天下皆闻,如何会突然在这武州城外出现?士兵们不敢怠慢,立刻去向守门统领周永华禀报。周永华听言也是大惊失色,上城头观看,见远远的果然有一支军马迤逦而来,火把闪耀刀枪鲜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立刻下令:“关闭城门,拉起一半吊桥!”又命人速报武州卫守将陈青。 机关轧轧声中,巨大的吊桥缓缓拉上半空。城上点起无数火把,照得城关处一片通明透亮,周永华目不转睛地瞧着那支军马不急不慢向武州城奔驰而来,奔入光圈之中。便见旌旗招展下为头一人,青袍银冠,身姿矫矫,容貌美如冠玉,气度风华无双,不是北平王爱子滦川公凌琛又是谁? 周永华不敢怠慢,在城上躬身行礼道:“世子,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世子恕罪。” 凌琛在几名亲兵围护之中,策马走至城下,慢慢走进火把光圈最亮之处,令城上人将他容颜看得清清楚楚,向城上展颜一笑,道:“军旅之中,自当如此,周统领不必多礼。”周永华见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又信了几分他确是滦川公,执礼更恭,恭敬问道:“世子如何会到武州城来?”凌琛笑道:“奉父王之命,回宣化府驻防。周将军请开城门。” 周永华有些踌躇,道:“并不曾听说世子要到此驻防。”凌琛淡淡道:“本爵带有父王令箭,到军府与陈将军交接便了。”他看一眼周永华,冷冷道:“怎地,莫说此时禁鼓未绝,不到戌末关城时分,本爵尚能入城。便是到了,难道周统领还要本爵所部在荒郊野地中驻扎一夜不成?你叫陈青出来见我!” 凌琛主政宣化府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领军恩威并施,亲近士卒,因此武州卫上上下下,少有不识得这位滦川公的。周永华见他这气度口吻,一无虚假,又见他轻袍缓带,并无威慑之意,心中再无疑虑;且主帅积威尚在,便道:“是末将怠慢了,请滦川公进城。”说着便向城下士兵喝道:“开门,迎滦川公入城!” 温郁渎策马走至凌琛身边,见凌琛不需印信令箭等物,便叫开了武州城大门,心中狂喜。向亲卫们示意,密令传讯另两路句黎军,速进武州城,控制局势。 凌琛率部进城,周永华从城头上急匆匆跑下来,率士卒们在凌琛马前躬身行礼。凌琛看也不看他,对身后军将令道:“父王要调动武州卫,城防由本爵所部接防。你们上去,与城门领交接。”周永华听得一愣,心道哪有这么急的,刚入城就要接管城防?但滦川公已策马走远,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自上城门整队。温郁渎早已大喜过望,暗令亲卫上去交接城防,以便令后面两路句黎军入城。 此时武州卫守将陈青诸将也听到了消息,皆是惊喜交集,齐出军府纵马来迎。战时武州城宵禁,大街上寂寂无人,一群粗豪将军举火执烛远远奔来,早瞧见自家世子轻裘骏马,在众多剽悍军将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北平府军一向只认凌家将帅,见到凌家小公爷无恙归来,个个欣喜若狂。老将娄敬头一个纵马奔上,老泪纵横,悲喜交集,哽咽叫道:“世子!” 凌琛见到老将军,亦动了颜色,纵马上前几步,哑声唤道:“娄叔。”娄敬倾身一把握住他肩膀,目不转睛瞧了片刻,才道:“小公爷……回来了!”凌琛低声道:“是,我回来了。” 众将簇拥着凌琛往武州城军府而去。温郁渎知道此时最是关键,既不能让凌琛动手脚,也不能让武州卫诸将生疑,因此向亲卫几名统领打个眼色,几人隐在后面,暗暗取出套索药箭等物,紧盯凌琛背影,以防生变。 但是凌琛很显然没有不顺从的打算,进了军府应付几句诸将问候,立即下令,道:“武州卫整备换防,明晨之前,退出武州城!” 武州卫诸将听到世子这道命令,满腔喜悦骤然化作一堂大惊失色。陈青最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世子……武州卫全军调防?……没这个规矩啊……” 凌琛倚在帅座中,一如往常的神情疏淡,仿佛对陈青的疑问似听非听模样。众将皆知这是自家世子从王爷那里一脉相承而来的习性,越是情势紧急,越是不动声色。再是满心疑虑,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抗令不遵。但老将娄敬还是上前探道:“小公爷,王爷囤兵特律河谷,粮草淄重等多从武州城转运,最是要紧。如何突然要动武州城防?” 凌琛听问,答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09 道:“北平府已与北戎媾和,即将退兵。我要调武州卫回北平府以备禁军袭扰。因此粮草淄重等不必再作转运。”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这几句话仿佛一字一个炸雷,在武州卫诸将头上连连炸开,轰得军府正厅中诸将面无人色,一个个看着自家世子目瞪口呆。凌琛冷淡道:“怎地,本爵军令,还要再说一遍不成?” 凌家父子两代,均是令出如山,从无二话,北平府军谁人不知?又有谁敢违背凌家将令?陈青只得道:“既如此,请世子出示王爷令信,与末将交接武州城防。” 凌琛眯眼看他一瞬,正要说话,忽听诸将中有人炸雷似的惊吼一声:“世子,那是北戎王,温郁渎!” 陡然生变中,众将大惊,俱各按上腰间佩剑!便见凌琛周遭侍卫立时已将帅座团团围在中央,各各按刀出鞘,对厅中诸将虎视眈眈!惟其中一人不慌不忙地推开额上风帽,斜坐在一言不发的凌琛身侧扶手之上,笑盈盈地看着厅中诸将。那人高鼻深目,眸带异光,虽作汉将打扮,但北平府军,谁不认得他就是北平府的心腹大患,北戎王温郁渎! 满厅剑拔弩张间,惟凌琛神色不变,冷冷道:“好啊,陈青,本爵号令二发的例子,看来要从你这儿开头了?”他语调淡漠,但是一字一句,剜心刻骨,森然道:“本爵说过,北平府已与北戎媾和,宣化府城防,由句黎军接管。你等要抗令不遵?”娄敬嘶吼道:“世子,这是怎么说!” 凌琛眼皮不抬,续道:“句黎军已大举入城,明日接防新州,蔚州等地。宣化府诸卫,皆随本爵回防北平府,等我父王号令!”他语气越发冷的如冰似刃,道:“若你等抗令不遵,便不是我北平府军人!这便站出来与本爵说话!”说着右手一抬,五指虚伸,在空中半握出一个执刀势来。温郁渎见状一怔,随即微笑起来。亲解下自己随手佩刀,放进那如钢五指之间。凌琛便即握住刀柄,一手拔刀出鞘,动作快若电闪,身形不动,右臂如风,挥刀劈下帅案一角,喝道:“若再不奉令,你等自与句黎军相抗,武州城今夜尽化血海!” 滦川公之威,形势之危,让一干听令的众将呆若木鸡。半晌,娄敬终于干哑的吼叫道:“世子……这是……你的北平府啊!” 温郁渎眼望凌琛,见凌琛在老将的哀恳嘶吼中,神色刚硬,毫无动摇之处,喝道:“诸将奉令!粮营统领回营造册,交割粮草,东城火器营点数移防,军府卫移至后军……”条理分明,件件无虚。温郁渎听的直是心中狂喜,武州城池兵不血刃,已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武州卫诸将已无法可想,只得一一奉令,退出正厅,自去安排离营调防等事。凌琛随手将手中刀转了半个圈儿,半握刀柄,举手递至温郁渎面前。温郁渎笑着握住他的手腕,道:“滦川公岂能无有兵器?明日你要去北平城,用刀的地方多着呢。”凌琛也不推辞,将那刀还入鞘中,佩在腰间,淡淡道:“待句黎军接防完毕,明日你便借兵与我去北平城?” 温郁渎见诸将俱也离开,笑着低下头来,在他额上亲吻一下,道:“你放心。还有‘解忧’,我也尽数与你,好不好?” 凌琛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靠在帅座中一言不发。温郁渎示意亲兵在厅内外巡视防备,自己伸臂搂住凌琛肩膀,低头凝视他一刻,却根本无法从那张俊秀绝伦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幽深如墨玉的眼眸也没有亮光,仿佛将整个厅中的烛光都封闭在外了一般。温郁渎的手指轻轻移上凌琛颈侧的几条血管,微微按压,只觉血脉在自己指尖下潺潺流过,却无一处有异样跳动。 直到此时,一直以国运赌天下的北戎王方觉疑窦尽消:凌家小公爷,既然冷静如此,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与宣化府一隅之地比起来,任谁也会想要遂鹿中原,征伐天下! 两人在厅中默默倚坐,只听见四城呜呜,长号响彻天际,知道句黎军已自四门入城。温郁渎伸臂将凌琛肩头搂住,胸中志得意满,睥睨天下之意,油然而生。 他所求的,所要的,已近在眼前。 第41章 设伏 厅外脚步声响,一名句黎侍卫奔进门来,对温郁渎禀道:“王上,方才城外几处斥侯报来,燕山之中,起了数十道狼烟!” 温郁渎一惊,转眼瞧瞧凌琛。凌琛神色不动,道:“那是本爵夏天所布置的山民传讯剿匪的狼烟。想来是你句黎军穿山之时,被山民们发觉,向武州城报讯吧。” 宣化府春夏匪乱,本就是温郁渎一手策划安排。也知道凌琛当日确是有此番剿匪布置。听他如此解释,便放了一大半的心。又见几名先进城的句黎军统领已进府见驾,报四门都已换防。温郁渎按压下心中狂喜,对凌琛道:“既如此,本王去处置安防军务。世子稍待。” 凌琛眼皮不抬,只道:“王驾请自便。” 温郁渎一笑,令几名亲兵随侍凌琛,自己在亲卫的簇拥下去了。 凌琛依旧倚在帅座中一动不动,几名监视他的北戎亲兵见状,也不担心,只在厅内外防备守候。一会儿又有陈青诸将见驾,道是部队集结已毕。诸营正在换防,请世子示下。 凌琛起身,令道:“部队集结,却不得扰民。换防之事甚大,也要小心军士生变……”一面交待,一面按刀往厅外走去。几名句黎亲兵自然不能拦着他处置军务,只在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 凌琛走出厅来,大步下阶,命道:“备马!” 此时军府之内,句黎军与北平府军相杂,他这道命令也不知是向谁下的。陈青等人一愣,已见句黎亲兵将几匹坐骑拉了过来,侍候凌琛上马,又将凌琛围护在其间,只得悻悻地跟着上了自己的坐骑,无可奈何地准备跟随世子前去整军。 众人正要策马前行,忽见一个身影,从军府门前的石兽阴影中奔了出来,嘶声叫道:“爷,果真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凌琛一马鞭抽开一名挡在他身前,要拦下那人的句黎亲兵,喝道:“在本爵面前,你们胆敢放肆!”定睛细看来人,惊叫道:“阿娄!” 娄永文扑到凌琛马前,抓住凌琛马缰,又哭又笑,道:“爷,爹爹说你回来了,又说你不要宣化府了,我不信,我不信……”也不知是不信凌琛回来,还是不信凌琛不要宣化府。 凌琛却一眼看见了他右臂袖管空荡荡的悬在身侧,心中一紧,跳下马来,抓住娄永文肩膀,道:“阿娄……你怎地……没了胳膊?你……如何会在这里?” 娄永文抹一把眼泪,老实答道:“武德将军把我送回沈州。爹娘都说:不能让你的事吓着了王妃。所以爹爹让我到他身边来养伤……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0 ”他反手抓住凌琛的手臂,道:“爷,这些蛮子军队不是你带进来的……你不会不要宣化府的,是不是?是不是!” 凌琛一把推开他,咬牙转头道:“娄叔,你不必跟着我了,你带着阿娄走,我派人送你们出城!”娄永文倒退几步,不敢置信地嘶吼一声:“爷!” 娄敬骑在马上,毫不理会儿子叫嚷,也不看凌琛,冷硬道:“世子,我是武州卫将领,没有离军离城的道理!”凌琛吼道:“住嘴,你敢抗令!”一耳光扇在又要扑上来恳求的娄永文脸上,将他打得踉跄倒退,吼叫道:“滚,我不要看见你!” 众人被他的怒火吓得寒毛倒竖,娄家父子更是心如死灰。凌小公爷自小至长,何曾对一直随侍自己的童年玩伴动过手?又何曾对看着自己长大,待自己比亲子更用心的老将军这般凶狠无情过?娄敬长叹一声,老泪滚滚而下,下马将被打愣了的儿子拉到身边。向凌琛行了个军礼,道:“末将……不敢抗命……”转身扶着儿子,上马而去。 凌琛这一耳光打得太急,微微喘气,胸口闷痛不已。他按住胸膛,抬眼看着娄家父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对一名句黎军道:“你带几个人,送他们出城!要是出一点儿差错,本爵绝不与温郁渎干休!”那句黎军虽对北平府军心存轻慢,但却也万不敢招惹这骄纵凶横的滦川公,连忙躬身应了,自去安排。 凌琛率着众将,穿街过巷,往南城而来。见街道上火把如练,来去的尽是高头大马,异族军队、脸色冷硬,一拉马缰,转折插入一条暗巷当中。众人不知何意,纷纷跟了上来。 巷中寂静无人,凌琛忽地控住马,低声道:“这条路好似不对……”随着他的句黎亲兵听不清他嘀咕些什么,便策马近前,探问道:“世子,可有什么……”“吩咐”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猝不及防间凌琛已闪电般地拔刀出鞘,刀光一闪,划破长空,将最前面的一名句黎军连颈带肩,劈成两半!在漫天血雨中凌琛低声喝道:“陈青,给爷宰了这些蛮子!” 句黎亲兵与武州卫诸将都料不到他骤然翻脸,但是武州卫毕竟是在凌小公爷手中操练过的军队,在醒过神来之前便已本能地在凌琛的喝令下拔剑出鞘。陈青头一个回过味来,立时闷吼一声,一剑插进另一名句黎亲兵的后背。憋闷了半夜的众将早已刀剑齐下,将数名句黎亲兵剁成了肉酱! 凌琛还刀入鞘,对陈青苦笑道:“陈将军,叫你们担心了……”他抓住马缰,森然道:“我费尽心思,终于把北戎王的句黎三军诱入了这武州城。虽苦了这一城的百姓,但是今夜,我必要在武州城聚歼句黎军!” 陈青众将先惊,后喜,听得最后一句,已是热血沸腾!陈青上前一步,道:“末将奉世子军令!” 凌琛道:“北戎蛮子心性,最上心的便是粮草与火器!武州城的军械所与最大的火器营在城南,温郁渎被我的军令糊弄过去,以为武州卫所有的火器尽在那处,已派句黎军三营前去接管,现下交接未完,你们派人前去暗中四处留引,待我们的人撤出来后,放火箭炸了它!”火器营所属的偏将立时在马上躬身应道:“是!” 凌琛阴狠笑道:“父王一向小心,从不将火器放在一处,城西还有两个小仓。马步军营去将霹雳车推出来,给我炸!把城中纵横两处大街炸烂,我看这些蛮子怎么跑马!弓箭营去取火箭,步军营多带火药,给我烧!小爷今儿烧光武州城,给温郁渎陪葬!”他看着众将,美目杀气纵横,凶光四溢,令道:“幸而城外山民尽点狼烟,新州,蔚州卫都能看得见。只要我们能支撑到明晨,他们必来支援……弟兄们,为绝北戎国祀,今夜便是全军尽墨,玉石俱焚,也要把北戎精锐句黎军拖死在此!” 众将压着声音,应道:“愿为世子效死!”立时四散而去,按凌琛布置而行。 陈青陪在凌琛身边,低声道:“世子……难怪你要打发走娄老将军……”凌琛苦笑道:“这是我们北平府军惟一一个能动摇北戎国本的机会了,我连武州城都搭进去了,其凶险可想而知……”陈青看着他连甲胄都未穿的瘦削身形,劝道:“世子,要不你也……”还未说完话,已被凌琛举手打断,道:“北平府军将士同命。我不在此,武州卫军心一旦涣散,怎能撑到明晨援军来援?若让温郁渎拼死占了武州城,此战功亏一篑不说,还要危及在特律河谷囤兵的父王……”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再多说。陈青等人亦知劝说无效,只得护着他往城西偏僻处而去。凌琛骑在马上,见诸将用命,心神稍安。忽觉右手手指一阵莫名剌痛。下意识地抬手察看,见指尖伤处已愈合大半,却不知痛从何来。又想起自家母妃安危未定,微微阖目,压抑了许久的各种忧痛烦恼纷纷袭上心头,却不能在大战之际露出分毫,只能在心中暗暗祷道:“烈哥哥,母妃的安危……我只能靠你了……” 第42章 鏖战 地崩山摧的巨响震撼夜空的时候,温郁渎一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兵将在接管火器营时出了岔子,凌琛早就警告过他“水火无情”,说武州城是宣化府军械重地,别说火种禁绝,便是兵器擦火,亦可能引起乱子。因此温郁渎派兵接防时小心又再小心,连骑兵亦不曾用,生怕马蹄铁踏地引起火星。万般防范,却依旧瞧见了南城火焰熊熊照亮夜空,只惊得目瞪口呆。 他急忙调兵救援,却还想着要寻凌琛商量稳固城防之法。这一城的人口粮草早被凌琛许给了他作军奴军资,因此他极是小心着意,不愿多受损伤。直到他率部巡察,看见城中四面火起,两条青石板大街被炸的一片嶙峋,别说放马奔驰,连走马也多方阻碍之际,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已上了凌琛的恶当! 当此之时,温郁渎连暴怒也来不及,凌琛这般出手,正是绝杀,又稳又准地掐住了他的咽喉!北戎军在草原上是天之骄子,但是在这房屋连绵的城池之中,又遇大火,几是寸步难行!自汉武帝时汉军马邑诱军臣单于计失败之后,草原上人便天然对中原城池有所回避,重抢掠而少攻城池,更不善于在城中穿行作战。凌琛把自己的北戎军与武州卫诸将无差别骗个干净,就为了用武州城给自己布下这个狠绝而不留一丝后路的城中陷阱!思及此,他冷汗几乎从头顶直贯到脚底,对亲兵下令道:“吹号角,集结三军!遇有阻挡的,格杀勿论!” 呜嘟嘟的长号自城中军府处传开,立时四面相和,无边无际地传扬开去,直上霄汉。连劈啪连天的火焰爆炸之声,也掩不住这北戎三军的牛角长号。在西城控制城门的凌琛听闻,呸了一声,道:“号音传讯,好了不起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1 么?——陈青你带人去给小爷斩个北戎号手,把他的号拿来!” 不一时长号夺到,凌琛嫌恶地伸袖擦擦吹孔,运气调音,举起长号,呜呜直吹。音律节奏相和,立时融入了四野相传的号音之中。陈青等人不明白其意,只仗剑围护着自家世子安全。 一忽儿凌琛号音调转高昂,节奏不改而乐音渐变,句黎军四方诸队的号角手本在互相传讯,要往军府大街处相集结。不料忽听西城城门处号角变幻,一时示警,又有搜城掠索,分部勤王之意,各式变化条理分明,又纷繁复杂;诸方号角手连忙手忙脚乱地跟上,重吹军号,再发号令相和。 这般巧妙无伦的胡乱搅和,只把军府中真正发令的温郁渎气得七窍生烟。他身边的几名统领纷纷问道:“可是西城那边的号手弄错了号音?” 温郁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若是平日里他也会作这般想,但是现在他的对手是凌琛!回想起凌琛听听梵音就能阅读梵文书籍的那份绝顶聪颖;立时记起去年马球赛时,他只在凌琛面前吹哨布了数回阵势,便被他看出其中关窍,破了马阵的事情来。他恍然大悟,定是自那时起,凌琛就已经窥破了自己苦心编排的号角传音之法。现在西城处号音生变,十有八九就是他在捣鬼!当即冷笑一声,也不顾城中三军集结如何,狠狠拉转马头,喝道:“到西城城门去!” 城中已成修罗战场,血流飘杵战火连天。句黎军人多势众,狠命劈杀城中军民;北平府军熟悉地形,神出鬼没偷袭散落城中,群龙无首的北戎骑兵。惨叫,嘶吼与兵器搏杀之声在天幕下纵横交错,传至城外,远远的燕山间回音相和,如罗刹鬼啸,凄厉万分。 凌琛听城中号角声已乱,便停止了吹号。专职的号手平日里多练偷腔换气,共鸣调音等技术,胸腹间运气用功驾轻就熟。凌琛却只是平日里偶尔吹笛消遣,哪里有那等一股作气长吹不息的本事?这一场长号吹将下来,胸间气息枯竭,心肺剧痛不已,几要咳血。但当此剧战之时,他也只能强行撑持,低咳两声,狠命按压住胸口,乘人不注意之时,偷偷举袖拭去唇边血沫,勉强笑道:“温郁渎那蛮子没半分儿风雅,否则小爷给他吹一曲《十面埋伏》,那才叫应景呢!” 陈青挥剑劈剁开一名正要攻上城关的北戎军天灵盖,随手便丢了砍的卷了刃的佩剑,夺了那死尸的长刀。听自家世子这般胡扯调笑,一面搏杀,一面大笑驳道:“爷你骂蛮子便骂蛮子,甭提‘风雅’。否则咱们弟兄也得给你卷进去。武州卫自老子以下,谁听得懂你那些调调儿?”凌琛气道:“娘的,小爷绝世名将的派头,都是被你们这干不识趣儿的给搅和光的!以后别赖着小爷请喝酒!”众军杀敌间听他提起那日的酒宴来,狂笑不已,有人叫道:“爷这样说,就是要我们杀光蛮子,再大喝一场了?”凌琛大笑道:“好,今夜若谁能砍了温郁渎,小爷在武州城里给他摆三天三夜的酒!”众军齐声欢呼,刀剑厮拼处,血光横飞。 忽听一个声音自城阶下方传来,冷森森应道:“世子这酒,只怕不大容易喝得着了?”凌琛一听这声音,立时精神一振,喝道:“来得正好,温郁渎,过来为小爷祭刀!” 温郁渎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自城阶步步进逼上来。城上与凌琛身边诸兵将厮杀的北戎军见状,精神大振,奋勇效死,为自家大王砍杀出一条血肉横飞的道路来。北平府军只得收缩战线后退,背靠城墙,结阵相抗。 温郁渎毫不理会周遭诸人,只紧紧盯住被众军护在中心的凌琛。两人对望一刻,凌琛笑意轻清,温郁渎目光阴冷,在这被冲天火光映照得通红透亮的城头之上,尽将对面人的面容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却已无话可说。 温郁渎牙关紧咬,自齿缝中迸出一个字:“杀!” 陈青错步急晃,纵至仗刀以待的凌琛前方,将北戎军士劈剌过来的刀枪封了个严严实实,凌琛喝道:“陈青,让开!“陈青横刀劈过,刀风凌厉,将数名北戎亲卫逼退数步,吼道:“爷,你没穿甲!”凌琛身形快若电闪,掠过阵线一侧,挥刀接下几道刀光,吼道:“少啰嗦!” 温郁渎神色冷硬,自身后一名捧刀侍卫手中,接过一把黑黝黝细长弯刀来。他缓缓抽刀出鞘,在空中劈砍几下。刀锋映着城头火光,艳得通红透亮,刀尖处却闪出了诡异的荧荧光华,微微泛出幽幽绿光。 凌琛一见之下,已然明白:刀尖被药炼制过。他在野塘江边,中的就是这等能够引发身上“解忧”的药炼制的箭!此时自己只要被此刀划破肌肤,只怕身上的“解忧”就要立刻发作!他咬紧牙关,长刀横挡,硬生生架住两名逼将过来的北戎士兵双刀。 温郁渎踏上几步,正要加入战团,忽听一名北平府军大喊道:“援军到了!”一名北戎士兵立时一刀将他劈死在城墙边!却听北平府军众军纵声齐呼,吼声震天:“援军到了!” 城上混战的旋涡忽地滞了一滞,众人已瞧见武州城外的群山之间,漫山遍野间忽然出现了无数火把,无数军旅旌旗招展,战马嘶鸣,战鼓惊天动地,正向武州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已有眼尖的士卒看清了旌旗式样,大喊:“是禁军旗号!武德将军到了!” 凌琛乍听此言,手中刀刃立时倒卷上去,挑翻面前一名北戎士兵手中钢刀,刀锋转侧如电,已划过另一名北戎兵肚腹!那士兵惨叫着捂住淌流而出的肠子,踉跄后退,正与身边人撞成一团。凌琛乘势翻身跳到墙边,一把扶住箭垛,极目远眺。正见那支军最前方有一骑如箭,已将身后军马甩在身后,劈风撕阵而来!凌琛胸口剧震,脱口叫道:“烈哥哥!” 那骑此时离城关还有一箭之距,万听不见他这一声喊叫。但是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骤然抬头望了过来。城上城下,四目相对,一刹那间山野混沌,城池消散,兵戈无声,天地万物俱化作虚无,其间惟一能瞧得见,只是眼底心间,咫尺天涯的那个人。 温郁渎甫见禁军出现,已知大事不妙,正要下令重行集结军队杀出血路。忽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凌琛叫喊,眼瞳骤然收缩,狂怒精光如电,映着手中刀光鬼火般幽幽闪亮。他挥起手中利刃,横劈竖砍,刹那间已劈翻两名北平府军。瞬间踏上几步,弯刀倏地脱手,直向凌琛狠命掷来!离凌琛最近的陈青立时挥刀格挡,却不料身侧一名北戎军瞧见他露出破绽,立时挥刀直劈,斩上他的胸膛!陈青一个踉跄,扑翻在地,那柄弯刀只被他格了一格,来势却一点儿不减。刚刚回身的凌琛挡避不及,只听擦的一声,弯刀从他左臂上划过,削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 温郁渎喝命亲兵搏杀,自己亦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2 亲自挥刀砍进前来,一刀又砍翻两名北平府军人,伸手便要去抓身子摇晃,站立不稳的凌琛。忽听一声大吼,一条长枪直插过来,挡在他与凌琛之间!温郁渎倒退半步,便听那人大吼道:“不准碰王爷世子!” 凌琛扶着箭垛勉力站稳,听见那人声音,惊叫道:“娄叔!” 娄敬展开长枪护住他,道:“世子,新州卫那方也有狼烟呼应,他们马上就到了!”凌琛只觉左臂伤处剧痛入心,喘着气道:“娄……娄叔……你怎么没走?” 娄敬挥枪扫翻温郁渎身前几名北戎亲兵,头也不回地道:“爷,你啊……我跟着王爷三十年了,刀山火海都得侍候着你!”凌琛苦笑,亦无力再斥责老将军的忠诚,只觉得身体中剧痛漫延,寸寸如割;骨髓中又仿佛有千万虫蚁啮咬,手足经脉俱麻。再握不住手中刀柄,当啷一声,钢刀落地。 城头上北平府军发声怒吼,搏命结阵,要护住自家世子。独孤敬烈也已狂奔入城,自马背上腾起,飞身跃上城关。温郁渎见状,怒发如狂,刀柄点地纵身,腾空避过无数刀剑,不顾一切地向军阵之内的凌琛扑来! 凌琛虽然已被药瘾折磨得浑身脱力,见温郁渎搏命扑来,却心念电转,一口咬住自己舌尖,剧痛直入灵台,立生助力,狠命偏开半步。温郁渎措手不及,一个扑空,踏出箭垛之外! 墙头上众人齐声欢呼,凌琛心神一松,再无一丝力气,刚刚靠在墙上,忽听对面奔上城阶的独孤敬烈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只觉颈后一紧,已被一只粗硬手掌狠狠捏住!原来温郁渎急中生智,甩出马鞭卷住了墙上吊桥绳索,竟在箭垛间站住了脚! 他扣着大口喘气的凌琛脖颈,重行跳下箭垛来。铁臂如钩,锢住凌琛颈项,喝道:“要北平王世子活命的,便与我退后!” 娄敬大吼一声,挺枪便要上前,温郁渎嚓的一声,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动作快如闪电,一刀便插进凌琛左肩肩胛骨之下!正在勉力积畜力气的凌琛凄厉惨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便瘫软下去。温郁渎已将匕首在伤口中拧动横挑,半压在了他脖颈间,吼道:“让开!” 独孤敬烈眼见凌琛备受折磨,直是心如刀绞,沉声道:“你放了滦川公,我放你残部出城!”温郁渎狂笑道:“放了他?你叫我放了他?”他在夜色中笑声大作,直如山魈夜啼厉鬼嘶吼,吼道:“我要他跟我一起下地狱!你们滚开!” 第43章 疯狂与绝望 独孤敬烈见他眸子精光大胜,想起凌琛传回来的话道“温郁渎疯了”,心知此时若强行阻拦,他必伤凌琛性命。只得向后挥挥手,示意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温郁渎拖着臂间软弱无力的凌琛警惕地踏出几步,众北戎亲兵立时抢上护卫。独孤敬烈偏身微微相让,趁气氛稍缓,沉声劝说道:“王驾,滦川公是北平王的爱子,大浩勋爵。你若挟持而去,末将在北平王与朝廷那里都交待不过去。”他戟指指向背后火光冲天的城池,缓缓划过天际,道:“现下王驾军队散在城中,末将能作主让王驾收拾部属,离开此地,不加追赶。请王驾放了滦川公!” 温郁渎转头看着他,眸子中异光闪动,却不着一声。众人皆以为他已被独孤敬烈说动了心,在权衡利弊,却听他冷哼一声,直盯着独孤敬烈一字一顿问道:“你就是‘烈哥哥’?” 独孤敬烈一凛,立时本能地知觉不能跟温郁渎说这个。正要岔开话题晓以厉害,便听温郁渎桀桀笑道:“在你眼里:他不是大浩勋爵,也不是北平王的世子——你说,我能不能信你?”他狠狠握紧凌琛伤口中的匕首刀柄,在他臂间闭目低喘的凌琛立时闷哼一声!温郁渎斜眼瞟一眼独孤敬烈,大喝道:“让路!” 独孤敬烈听见那利刃磨得凌琛肩骨微响,心知温郁渎若再转动匕首,凌琛的左臂必残,只得咬牙道:“王驾……你将匕首拔出来,末将下令让路便了。”温郁渎咧嘴一笑,将匕首一把拔了出来,血淋淋地架在凌琛咽喉间。半拖半架地把死死咬住嘴唇的凌琛挟下了城关。 城下,温郁渎的亲兵与禁军侍卫也已刀剑相交,战成一团。温郁渎居高临下喝道:“滦川公在此,让路!”跟随独孤敬烈同返武州城的邹凯等一眼看见软在温郁渎臂间满身是血,喘息连连的凌琛,肝胆俱裂,嘶叫道:“爷!”却也不得不闪开了一条道来,直通城关。 温郁渎的亲兵整队护驾,拉过马来,独孤敬烈知道温郁渎要将凌琛挟持上马,非松了手中匕首不可。凝神戒备,只待温郁渎稍有松懈,便要飞身夺人。但是温郁渎虽已疯狂,却依旧狡诈精明,盯着身前一干人道:“武德将军,你们靠得太近了,往后退!” 独孤敬烈吸一口气,只得在温郁渎逼视下率众慢慢后退。一面紧盯着温郁渎动作,一面沉声道:“王驾,末将已在燕山边境处布下数处强弩防线,下令不能让一名北戎军生还北戎!王驾若是硬要带走滦川公,末将必当屠尽句黎军,不留一个活口!没有句黎三军,王驾拿什么去镇慑北戎部族?” 温郁渎拖着凌琛,靠在坐骑旁边,异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独孤敬烈,冷笑道:“我今夜大败于此,各部那些首鼠两端的首领,怎么可能再臣服于我!”独孤敬烈立时亢声道:“还有大浩,还有北平王!你放了滦川公,带走句黎军,与我大浩媾和,末将定会在北平王面前为你周旋!有北平王支持,你一样能镇慑住国内诸部!你依旧是北戎王!”他紧紧盯着温郁渎,道:“你放心,末将独骑送你出燕山!只要你不伤滦川公!”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温郁渎臂间的半昏迷的凌琛忽地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已经被药瘾折磨的意识恍惚,但是一双点漆瞳仁无须闪动寻觅,径直看向独孤敬烈方向!带血的嘴唇喘息瓮动,似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但气息不继,发出的音节支离破碎,不能成声。温郁渎立时按住他的肩膀,左手食中二指正扣在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凌琛痛得浑身痉挛,死咬住牙关不肯则声。独孤敬烈瞧在眼中,肝肠寸断,喝道:“别伤他,北戎王!” 温郁渎低头看看痛苦抽搐的凌琛,又发出一阵厉笑,道:“别伤他?——我何曾伤过他!”他一把抓住凌琛肩膀,执匕首平抬起凌琛下颌,厉声道:“我从来没有伤过你!从来没有!”他声音忽转低哑,道:“不错,我伤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包括我的部族,我的亲人,我的母亲!”他的嘴唇贴在凌琛被冷汗浸透的鬓发间,嘶哑笑道:“惟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只要肯对我真心的笑一笑,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他越发狂暴,二指狠狠插进那处伤口,匕首划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3 过那修长的颈项,拉出一条血痕,狂笑道:“这个世界上,惟一能让我觉得人世温暖的人是你;但是把我逼到绝境的,一样是你!”独孤敬烈暴吼道:“别伤他!……我……让你出城!” 温郁渎抬起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在亲兵的帮助下把已经昏死过去的凌琛拖上了马背。下令吹号角集结军队,独孤敬烈只得令城外禁军让道放行。但凭温郁渎一骑之力,岂能令所有的句黎军安全通过大浩军队封锁?他刚离武州城,独孤敬烈已下令截杀他背后的句黎军。禁军与北平府军皆被此夜之事激得怒火满腔,三军奋怒,将不及逃离的句黎军俱砍杀殆尽。娄敬长枪扎透两名句黎骑兵胸膛,忽地在马上老泪纵横,哭道:“世子……我怎么向王爷交待啊……嗬嗬……” 独孤敬烈听着老军人的哭声,牙关紧咬,下令将来援的几州军队中的精骑尽皆调将出来,搜罗军中骏马,备长弓利箭,准备追击温郁渎,北平府诸将沉默奉令。不一时,诸营齐集,独孤敬烈上马执桀,看着那苍茫山峦,长吸一口气,令道:“追!” 他率部一路若即若离袭扰温郁渎后队,又斩杀了不少句黎军。而他布在燕山之中的强弩防线除了奉令“不得损伤滦川公”而放过了温郁渎及他身边的数百名亲兵以外,将大半句黎军乱箭射杀在路途之中。温郁渎知道他是要把自己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横心不理,穿过燕山,直往北戎境内逃去。 温郁渎本以为独孤敬烈是禁军将领,对北疆军事不如凌琛那般精熟,只要自己逃入了草原,就能甩开独孤敬烈的追踪。岂料独孤敬烈本是北平王帐下出来的将军,曾在北疆学习军务近十年,连凌琛本人的马术箭术,都是由独孤敬烈开的蒙——因此独孤敬烈对他的追击进剿飘忽精准,其狠其厉,一点儿也不在凌琛之下。若非忌着凌琛安危,早已将他这支残部围歼在荒原之中。但温郁渎亦知现在凌琛是自己最重要的筹码,将他看守极严,寸步不离他身边。独孤敬烈几次偷袭,俱不曾劫回凌琛。但独孤敬烈遣使要求谈判,温郁渎却尽斩使节,不予一丝回音。 温郁渎仓皇逃出武州城,本就没带多少粮草食水,被独孤敬烈在草原上追踪了几天,已濒临绝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最近的浞野城方向逃去,打算在那里补充食水,再作打算。 独孤敬烈听前哨报来的温郁渎行踪,对照周边地形,立知其意。他沉吟一刻,下令暂缓追击,又派兵回宣化府诸州调集步兵。随行北平府军将不解其意,心急如焚地向他探问道:“将军,难道要让温郁渎那杂种进浞野城休整?” 独孤敬烈骑在马上,远远望着荒凉的浞野河岸,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地道:“若不让他进城,再在荒原上这样奔波下去,凌琛……滦川公的身体,支撑不下去了……” 第44章 零落飘摇 独孤敬烈猜想的一点儿也不错,凌琛在伤口与药瘾的双重折磨下,当日就发起了高烧。急行军中无人会为他好好处理伤口,更不会有人为他诊治病体。他被五花大绑缚在马背绳床之上,昏昏沉沉地在奔跑起伏中听着身边的急促马蹄声,无穷无尽的厮杀呼喝声。 在逃亡当中偶尔能有休息宿营的时候,他也被柔韧的牛筋绑住了手脚不能动弹。但是这对于凌琛来说,却居然算得上一件好事。药瘾时不时的发作,万蚁噬身般的疼痛让他痛苦得生不如死,但是在绑缚下挣扎不得,倒也为他节省了不少力气。 他忍下所有的折磨,没有一声呻吟。连看守他的士兵们,虽然仇恨这位杀伐无情的北平王世子,但却也惊诧于他的倔强与高傲。他们看着他宁可舔自己干裂嘴唇浸出的鲜血,也不向人乞求水喝时,明白这位平日里金尊玉贵的贵族公子,骨子里却是位生死不惧的军人。有人悄悄地为他端来一碗凉血清热的草药,凌琛喘息呛咳着咽了几口,抬眼认出了统军校尉莫贺那有些慌乱的脸。 他的伤口与饮食,都由温郁渎亲自经手。温郁渎用匕首划开他的衣襟,从伤口上揭下血迹凝固的碎衣,又用匕首尖挑出伤口中的布料经纬。凌琛在他的手下颤抖着,忍受着杂有石灰的巫药带来的烧灼痛感。两人沉默对视,无话可说,均不知究竟是谁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温郁渎粗硬的手掌自凌琛的胸膛而下,抚向柔软的小腹。他眼神中吞噬一切的的欲望与指尖揉捏时的淫邪触摸,令凌琛本能地萧瑟了一下。在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会刺激温郁渎的狂暴之前,已经被温郁渎翻身压在了身下。 凌琛双手被牛筋缚着,被温郁渎按在了头顶,连挣扎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无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着温郁渎扯开自己的衣襟。但是忽然之间,眼帘下的无边黑暗中,幽幽浮现出了当日从温郁渎寝宫中抬出,在他面前经过的那具尸体;他立时想起了正在荒原上追遂他们的独孤敬烈,心跳忽滞了一滞,翻天覆地般的扭绞成了一团,这些时日来的万般折磨,俱比不上这一刻的心痛莫名! 若他死在这里,温郁渎一定会把他的尸体交给独孤敬烈的! 他决不能让独孤敬烈看见自己变成那种样子! 他喘息着,在温郁渎的亲吻啮咬中低声道:“王驾……我听话……你温柔些……”他一寸一寸地在温郁渎臂中放软了身子,温顺地躺在他的身下,柔韧的腰身起伏,轻轻地贴上了温郁渎的胸膛。 温郁渎微微一顿,停下了在他胸口前的浚巡磨梭,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审视地盯着凌琛。凌琛被他那野兽一般的目光盯得发毛,清楚地读出了他眼神中的不信任,有些惊惶地低声道:“我没骗你……你太粗暴了我身体受不住……我不想死……” 温郁渎微笑起来,伸手抚过凌琛的鬓发,一点一点地梳过发丝,慢慢握紧,将他拉近自己。看着凌琛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呵呵笑道:“如果是几天前,你说这话……我会很高兴……”他一指抚上凌琛的嘴唇,磨梭着那咬烂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揉捏,看着殷红的血丝渗过自己的指尖:“可是现在……怎么办?我已经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你一开口我就觉得你是在骗我!”他狠狠地把凌琛的脸按回去,暗哑地道:“你听话?……你会乘我不注意的时候咬死我!” 凌琛脑袋磕在帐中地上,疼得眼前发黑。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又被温郁渎抓住了头发,拉到面前,冷冷地道:“你当真听话?” 凌琛喘着气,软弱地看着他。 温郁渎盯他一刻,突然开口问道:“告诉我,你跟武德将军做过没有?” 凌琛不防他突然问起独孤敬烈,心里狠狠一纠,抖得发痛。见温郁渎还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4 在盯着自己,只得道:“当然没有……我家跟他家是政敌,又有私仇……我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温郁渎看他一刻,忽然又发出那种桀桀的笑声来,伸手托起凌琛的下颌,道:“世子,你胡涂了?——你应该说‘呸,小爷是个男人,怎么可能跟个男人搅在一起!’那才是你的性子!怎么会说起朝廷……和家族来呢?你在担心什么?” 凌琛全身一抖,温郁渎笑得更得意了,伸手抚着凌琛惨白的面颊,笑道:“你又骗我……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乖!”他慢慢地用手指拭去凌琛脸颊上的一丝血痕,又把食指一点儿一点儿地探进凌琛的嘴里。凌琛不能反抗地张开嘴唇,喘息着让他在自己的嘴里指划摸索,唇角慢慢淌下一根晶莹而带着艳红丝缕的丝线来。 温郁渎看着面前满身血污,脸色憔悴苍白的凌琛,笑道:“我可真不敢相信这是你,你连在战场浴血杀敌时都是那么美……那么骄傲……可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儿?……啧啧,没关系。”他抽回手来,凑上去亲吻凌琛的嘴唇,舔尽唇角血丝,低声道:“马上就要到浞野城了。你知道吗,那个被你放虎咬死的乌蒙,有个侍候多年的老奴叫察那末的,据说调教娈宠极有一套——他们本想把他献给我。我一时没加理会,便让他留在了浞野城。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让他好好调教调教你,好不好?” 凌琛听的毛骨悚然,温郁渎压着不住颤抖的他,桀桀大笑。随手取了一块巾帕塞进他的嘴里,道:“你是匹烈马,我得好好拴住看紧——要是一时咬了舌头,那可怎么是好?”他从凌琛身上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袍,将衣衫凌乱的凌琛裹好,打横抱了起来,笑得越发开怀,道:“乖,我们该上路了。明儿到了浞野城,再让我好好的消受你……” 第45章 察那末 浞野城自当初骨都侯喜家族造乱,被温郁渎屠杀一大批族兵统领之后,已日见荒凉。又兼北戎国内集兵与北平王对峙,大半贵族都已经率族兵去了特律河谷,惟剩几名小族统领率族兵看守城池。此地离北平府军辖地实在太近,几名统领早已作好“若是北平府军大举清扫浞野河平原,便往北戎腹地退却”的打算,日日四下里探听军情。先听说武州城鏖战,立时便听说武德将军率军直入浞野河一带,正在作撤离的准备,却忽地迎来了北戎王——还带着受伤被挟的北平王世子! 这一连串的重大变故令这几个在族中微不足道,毫无眼界势力的统领们吓掉了魂儿,开城迎北戎王入城时还是昏头转向的,没一个人想起来向北戎王探问现下北疆各处军情如何。温郁渎也乐得他们不闻不问,集结他们的几小股族兵,与自己的亲军一道,加固浞野城防。 但是追击而来的独孤敬烈岂能容他坚城固守?当即令士卒四面喊话,道是北戎王已穷途末路,若有人能击杀北戎王,武德将军立赏千金,代大浩朝廷赐封他为浞野大族长!温郁渎冷冷扫过陪他巡视城防的几名统领,问道:“你们可要背弃本王?” 那几名统领平日里连觑见大王的资格也没有,哪里敢乱说乱动?有脑子转的快一些的,立时献殷勤道:“我北戎王族是昆仑山神在草原上留下的血脉,若部族首领违抗了大王,便会召致昆仑神的怒火。大浩天子不过是中原的皇帝,怎能替神明赐封我北戎部族?” 温郁渎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忽地下令去将骨都侯喜家族的老奴察那末找来。几名统领面面相觑,只能照办,令人各处去寻。 骨都侯喜家族自从父子四人皆死于非命之后,便断了后嗣,只有远房的亲属掌管族祀等事,家族中的奴隶也大半离散到了浞野部各族之中。因这个冬季北疆大举用兵,北平王封疆,因此北戎国内粮食奇缺,首先遭殃的便是老弱的奴隶。察那末被人寻着的时候,已经饿了数日,奄奄待死。忽然被几名军奴找到他所住的破帐当中,说是大王要召见他。直到吃了一顿饱饭后,洗干净手脚,被带到了王帐之中后,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更象梦境的是:躺在王驾足边的毛皮地毯上痛苦喘息的那个人,竟然是名动北疆的北平王世子,当初放虎咬死自己小主人的滦川公,凌琛。 他惊愕的,仿佛做梦一般不敢置信的神情,直到温郁渎令他调教凌琛今夜侍寝时,才慢慢的消散,变成了一种龇牙咧嘴的欣喜笑容。他向温郁渎跪地行了个礼,跪爬几步,来到了药瘾又发,正在拼死抵御,浑身抽搐的凌琛身边。伸出一只枯瘦如干柴的手,去摸索凌琛裸露在外的片片肌肤。 温郁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摸捏凌琛的手足,撩开凌琛散乱纠结的长发,细看那苍白削瘦,在一阵阵痛苦痉挛下变形扭曲,毫无人色的容颜。他以为察那末会说凌琛这个模样已经无法承欢,但是察那末转回身来,伏地向他磕了个头,道:“不知王驾是想要世子日日相伴呢,还是只要春宵一度?” 温郁渎听言一呆,下意识地喃喃重复道:“日日相伴……”立时醒过神来,冷冷道:“你且都讲来听听。” 察那末又磕了个头,道:“若是日日相伴,世子现下身体有病,便不能多用药物,只用金环剌扎入手足经脉,便能遍身瘫软,随王驾享用,却少了宛转相就的乐趣。但若只需一夜承欢,便可下些猛药,令世子生媚意,动春情,凭世子品貌,侍寝时定是消魂万分……” 他是办老了这些事情的,讲起来直是舌灿莲花。温郁渎垂眸看着脚下已经在药瘾发作中耗尽力气的凌琛,软软地躺在皮毛地毡之中,双眸半睁半闭,对这些淫词秽语仿佛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温郁渎瞧他许久,终于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察那末,道:“浞野城不安,世子还不能死,只坏了手脚吧。” 察那末听言,眼睛里闪过一道失望的凶光,又磕头道:“世子嘴被堵住,也容易败兴。用项圈锁喉可好?”温郁渎瞧瞧他,冷冷一笑,道:“只怕你还想穿了世子的琵琶骨吧?那也随你。”察那末咧着嘴磕了个头,道:“不敢,用玫瑰露为世子润泽身子,可中王上的意?”温郁渎淡淡道:“你看着办吧。”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帐外亲兵急入帐中,道是城外又来了一名使节。温郁渎冷冷道:“我决不与大浩谈判,将使节斩了便是!”亲兵躬腰道:“可是……这却是我们北戎的使者,被武德将军放进城来的。几位统领听说他自特律河谷过来,有紧急军情通禀,也在帐外听候……” 温郁渎听说是特律河军情,事关重大,不得不令使者进帐参见。又听说浞野首领们皆在外面等候消息,因要靠他们卖命,不好过拂其意,也只得令他们进来。 那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5 使者进帐,单膝跪地,道:“温郁渎,我奉大王之令,有旨与你。”温郁渎一听之下,立时大怒,喝道:“你说什么?” 那使者面目诡诈,一看便就知道是浑不畏死之徒,毫无惧色地道:“我军在特律河谷被北平王击溃,已退回河谷深处。因无力再与大浩为战,不愿让你再败坏国家,已拥王子阿勒勃为王,废了你了!”温郁渎一把按刀站起,喝道:“阿勒勃早就死了,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假货,冒充我王族血脉?” 那使者道:“阿勒勃王子是成年王子,也曾在先王驾下东征西战,许多部族首领都识得他面容,怎么会是假货?且他身上有王族烙印,七大部族首领已然验过,断不会有假!”他拿出一卷金轴羊皮卷来,平举在空中,道,“阿勒勃王以我国运为重,不与大浩为敌,已与北平王议和,令你立回王城请罪,这是王诏!”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帐内外俱能听闻,立时一片嗡嗡之声。 温郁渎怒得一把拔出刀来,喝道:“胡说!”一刀挥去,那使者躲闪不及,立时一片血光四溅,如一棵被砍断的树一般倒了下去,蹬了蹬腿,便不动弹了。那道北戎王诏旨滚落在血泊中,散落开来,描金的“阿勒勃”字样在血中浸着,却依旧闪着暗暗金光。 帐中人被温郁渎骤然杀人都吓得愣了,一时间人人脸色青白,无人敢出一声。 温郁渎目光冷厉,扫过面无人色的周遭诸人,正要还刀回鞘,眼角扫过脚边的凌琛,忽然愣住了。 整座大帐之中,惟一没有为自己杀人立威变色的人,竟是病弱无力的凌琛! 凌琛的嘴被堵着,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仿佛也没有说话的打算,毫不挣扎,但是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其中的决然之意,仿佛要将某个人用目光钉在柱间一般。温郁渎随着他看着的方向看去,看见那进帐一群议事的贵族统领俱杂站在帐中下首,却不知道凌琛看的究竟是谁? 他本就恼怒万分,此时更是怒火万丈,凌琛的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胸有成竹决胜千里,整个天下都会在他这样的目光中战栗不安。这目光平静深远,但是其中蕴着雷霆万钧!自己在宣化府,在武州城,一次又一次地败在了这两道目光之下!而这个时候,凌琛已奄奄一息饱受侮辱,怎能还有这样的目光? 他怒得手脚都在发抖,对着那一群呆若木鸡的统领们喝道:“滚,滚出去!” 统领见他脸色狰狞,刀尖滴血颤动,仿佛又要杀人,吓得前推后拥,一窝蜂地奔出了帐门。跪在地上的察那末也吓得半死,跪爬着往帐外挪去,一把带血的长刀立时横了过来,挡在他的眼前。 温郁渎盯着又闭上眼睛,躺在地上沉默得如一座雕像的凌琛,狞笑着说:“察那末,今夜好好办你的差使,侍候得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察那末先被那把血淋淋的长刀吓了一跳,待听得温郁渎下令,脸上又露出那扭曲的欣喜笑容来,在地毡间磕头有声,笃定道:“老奴……老奴必定尽心竭力,侍候世子……与王驾!” 第46章 声音 温郁渎下令将那使者的尸体与王诏俱送到城头焚烧,将残骸从城垣上扔下去。在城外围城的北平府军瞧得气愤不已。北戎城池比不得中原城墙高大稳固,多有土垣,便是骑兵攻城,只怕亦有可为。几名骑营领纷纷到独孤敬烈面前请战,只道不需步兵与工匠营前来增援,孤军也可以攻城破敌。 独孤敬烈沉默地听他们陈情,终于摇头,缓慢而坚决: “浞野城破,就能救得了滦川公?” 众将凛然,对视一刻,终于都不再说话,军帐中一片死寂。独孤敬烈看着他们,慢慢的,有些吃力地道:“先准备挠勾套索,等到天黑……等到天黑……” 他没有说“等到天黑”如何,只是忽然朝军帐外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剑柄。北平府军跟随他作战的时间不长,虽还不大知道这位将军的性子,却也知道他是北平王帐下出来的将领,岂能不知临阵犹豫,乃为将大忌?如何这个时刻却突然语无伦次起来?邹凯在这些统领当中是与独孤敬烈最熟悉的,想了想,跨前一步,正要说话,独孤敬烈却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低声道:“你……你们,可有听见什么?” 众将面面相觑,细听一刻,原野上风声呼啸,天音铺天盖地,哪听得到什么别的声音?独孤敬烈又沉默一刻,缓缓道:“是我听错了,没有什么。” 众人不解地望着他,邹凯有些担心地道:“将军……”独孤敬烈摇摇头,伸手捏捏自己的眉心,振作精神,道:“到天黑之时,从今天我们围城探查地形时瞧定的几处城垣,攀爬而上……若惊动城头守卫,立即撤回。一切……以滦川公安危为重……” 他正在布置安排,忽有亲卫进帐禀报道:“将军,有北戎人到了大营……说要求见将军!” 众将立时将目光投向帐外,独孤敬烈哑声喝道:“带进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身上的皮甲已烂得斑斑裂裂,却还瞧得出是句黎军式样。他向独孤敬烈单膝下跪,行礼道:“句黎军校尉莫贺那,见过武德将军。” 他仿佛笃定了自己的名字会在军帐中通行无阻,根本不待独孤敬烈答话,便站起身来,操着生硬的中原音,单刀直入地问道:“将军,阿勒勃王子已即我北戎王位一事,可是真的?” 帐中诸人见他是句黎军校尉,本有敌意;又见他不说来意,先提问题,这等做派别说是在独孤敬烈这样的一军主帅面前,便是寻常拜访,也显得无礼。因此众将脸上都有不忿之色,但独孤敬烈却并不着意,点头道:“使者有你北戎王诏在手,自然是真的。”莫贺那紧盯着他,道:“阿勒勃王子生死不明多年,单凭王诏,我不敢信。” 这话说的便更无礼了,若不信,到大浩军营面前来作什么?众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帐中亲卫也握住了手中长矛,只待将军下令,便要将他驱赶出去。不料一边的邹凯却上前一步,向独孤敬烈微微躬身。独孤敬烈知道他有话要说,微微点头,邹凯便转向莫贺那,道:“莫贺那校尉,其中前因后果,我尽知晓。但若你不信我大浩军所说的话,我讲给你听,也没有用。” 莫贺那冷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道:“你是滦川公的侍卫领,我认得你。”邹凯道:“你是向阿娄——娄永文打听我家世子手中俘虏的莫贺那校尉,我也知道。”莫贺那见他这般说,脸色更加缓和,道:“我信你,你讲给我听。” 邹凯点点头,道:“阿勒勃王子当年逃出北戎王城,被温郁渎的追兵追杀得走投无路。连母亲的娘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6 家孤竹部族,也遭了池鱼之殃。孤竹部的老族长抱着一丝希望,曾派人向我北平王府求救。 “但这是你北戎国内的王位之争,我王府岂能轻易插手?温郁渎来势汹汹,因此北平王爷派人送了一包假死回生的药物与一封信,给孤竹部老族长。 “老族长依王爷之计而行,让王子假死,一时躲过了温郁渎追兵的眼睛。王子带了数十名心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到了燕山北部山脉之中,在我家王爷的帮助下悄悄与辽东一部杂居,隐姓埋名的生活。 “但是温郁渎生性多疑,他的使节虽然验过了王子尸首,但他却因老族长坚持不肯火化棺木,将王子葬在孤竹部墓中一事而起了疑心。终于又派使者来开棺验尸,发现了破绽。因此温郁渎大怒,将老族长捉至王城拷打至死。幸而有老族长的舍身相抗,又有我家王爷在暗中照拂,阿勒勃王子才在燕山中活了下来。 “温郁渎因查不出王子去向,为了令世人相信他才是昆仑神血脉所留下的惟一王族,也只能照着老族长所言,宣布了阿勒勃王的死因。其间确也曾疑到我家王爷居间动过手脚,因此又屠灭了孤竹一部。这些事,你当都是知道的啦?” 莫贺那听着邹凯的讲述,默默点头。邹凯述道:“但是孤竹部也是你北戎大族,枝蔓极多。虽族人屠灭殆尽,但是那些嫁到周边几部的女子,也有心系娘家部落的。便慢慢有人打听阿勒勃王子的消息,悄悄寻找的——我家小公爷今年夏天,在武州城外抓住的一名俘虏,叫若舍的。因被小公爷听出了他承继母亲的口音,因此留下询问……” 邹凯讲到此此,莫贺那已是双膝跪下,道:“不错,若舍是我同父异母的小兄弟,随母亲生活,确有孤竹部口音,所以我不敢让他在句黎军中任职……现在他可是在阿勒勃王身边?”他不叫“阿勒勃王子”而改称“阿勒勃王”,显然已是尽信了邹凯所言。邹凯微笑道:“他跟从阿勒勃王,成了新王旧部,以后前程无量呢。” 独孤敬烈在一旁听着,已然明白:这是北平王在北戎王位边布下的一招暗棋!心中暗暗点头,此番大乱,已殃及北戎国运国力,阿勒勃又是在北平王的支持下即位的。自此之后,至少有二十年的时间,北戎只能是北平王驾下的一匹拔了牙齿的孤狼罢了!听着邹凯讲述凌琛为此费下的心力功夫,想着身陷狼窟的他,心里又剧痛。只得定定地盯着莫贺那,看他如何反应。 莫贺那喃喃道:“难怪滦川公要暗示我来求问阿勒勃王的真相!”他向独孤敬烈重重磕下头去,道:“将军,温郁渎残忍好杀,本不堪继我北戎王位,但是惟有昆仑神的血脉,才能震慑统领北戎诸部!因此我……我们,必得要对他死心塌地。现在既然有阿勒勃王继位,我们为什么还要奉温郁渎为王?我已在北城安排好人手,今夜便能为将军开城!” 独孤敬烈按下心中勃勃乱跳,道:“很好——但是我要入城,却不是为了浞野城,而是要滦川公安好!你可能让我们悄悄入城,不惊动温郁渎?”莫贺那踌躇一刻,道:“滦川公一直在温郁渎的帐内,要想不惊动温郁渎而相救滦川公,是不可能的。但是若要我带你们偷偷靠近王帐,那却不难,浞野城中已没有几个真正为温郁渎卖命之人了。”独孤敬烈点头道:“那便先悄悄进城!” 他与莫贺那安排下诸般入城细节,布置诸般破城事宜。待安排完毕,莫贺那自与北平府军统领各去行事。独孤敬烈见众人散去,亦打发走身边亲卫,自站在帅帐门口,静听刮过荒原,刮过燕山的呼啸风声。悚然明白,他方才听见的,全不是那在荒原上呼啸了千万年的风声! 那是自血脉中搏动出来,直透他肺腑心间,一声声,一阵阵的凄厉惨叫。 第47章 惨酷的救人 那一夜狂风呼啸,乌云遍布苍穹,眼看着大风雪就要转瞬而至。独孤敬烈亲率一支劲装结束的军伍,在夜色的掩护下,随着莫贺那的指引,悄悄地进入了浞野城北门。北门守卫早被莫贺那安排下的军卒杀死,独孤敬烈等无声无息地占领了北门。 若是寻常攻城,这一刻已可以大举攻伐,迅速控制城关。但是独孤敬烈为救凌琛,如何能令骑兵入城,惊动温郁渎?早已定了孤军深入的策略,此行自然是危险万分,只要一个不慎,独孤敬烈等人无四方增援,一旦生变,极易陷落在浞野城内。但是若不如此,又岂能接近温郁渎王帐而不令他再次挟持凌琛? 北戎城池中并无街道,只有被马蹄踩平的宽窄不定的土路,众军冒险策马穿过浞野城几个部族的寨子,往城中大寨处而来。莫贺那亲为前驱,为他们带路。幸而有他帮助,一路上遇了几次浞野城中族兵,他端出句黎校尉身份,皆瞒哄了过去,不曾惊动城中各怀心思的人。 到得王帐所在的大寨,此处是温郁渎王帐的最后一道防线,尽是他的心腹亲卫把守,已不能暗入。众军暗伏在寨门阴影之处,莫贺那按他与独孤敬烈商议好的方略,上前叫门,道是北门有异常军情,要见大王。 寨门处隐隐绰绰站立的守卫过来巡视,居高临下喝道:“什么军情?大王有旨,今夜任何人不得晋见!”莫贺那道:“又有伪王诏旨送到了,说是要与大王商议并肩王诸事——”那守卫听是这等要事,倒也不敢怠慢,便道:“我先去回大王……”一句话音未落,忽然膝弯剧痛,正要惨呼出声,已被暗中攀上岗楼一侧的独孤敬烈飞出勾索,又狠又准地割断了喉管!另外几处布置的暗哨也被北平府军们如法炮制,断膝割喉,无一幸免。 寨门开处,北平府军一拥而入。独孤敬烈率一小队士兵,冒充寨中巡行守卫,静悄悄地穿过壕沟,向寨子的最中央处那巨大的王帐奔去。 王帐四周自然也是守备森严,见这群冒充的巡卫士兵越走越近,守卫统领立时上前,喝道:“你等怎敢到此……”“巡行”二字还未出口,一个高大的黑影快若电闪,已欺至他面前。那统领也是征战多年,武功高强之辈,见敌手仿佛未带兵刃,挥臂向自己打来,立时挡格。此时他来不及拔刀,握住手中长矛,向敌手臂上格去。不料那敌手的手臂仿若利刃一般,一挥之下,矛杆如豆腐遇上钢刀,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那统领心知不好,已觉一股寒风袭近自己喉头,只听“噗”的一声,他的脑袋已飞出丈许,跌落尘埃。 王帐守卫士兵早已跟偷袭的北平府兵们交上了手,兵器格挡间,纷纷大吼“护驾!”。要结阵拱卫王帐,但是独孤敬烈双臂到处,手上所执的两柄短戟勾刺砍劈,迅猛无伦。这种异形兵器本就难挡,何况武德将军武功盖世,杀人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7 时最擅袭人要害,双戟过处,挡路士兵皆被他一招毙命,瞬间王帐一侧尸横遍地,已清出了一个空档来。独孤敬烈挥臂直劈,立在那牛皮帐幕上划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来,涌身便闯了进去! 帐中寂寂,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里皆无声息。惟一股极浓烈极诱惑的甜香气息,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幽灵般地在帐中弥漫。独孤敬烈已知不对,帐中如此安静,定是毫无人迹!他微一晃神,便见邹凯等北平府军们与守卫士兵们也绞杀着闯将进来。独孤敬烈短戟横勾,立时勾住一名士兵脖颈,喝问道:“滦川公在哪里?”那士兵仿佛也是大惊,结巴道:“不……不知道……”独孤敬烈右臂一晃,那兵喉管立断,吭也不吭一声地便倒了下去。 独孤敬烈听见外间大吼“护驾”的声音越来越多,心下一片冰凉。 凌琛,凌琛,你现在在哪里?难道……我真的要失去你? 北平府军们无奈,只得燃起火流星向城外报讯。一时间北门处杀声大作,早已严阵以待的北平府精骑闯进城来。王帐中的北平府军们一面对敌,一面用北戎语喊叫道:“阿勒勃王有诏:凡随温郁渎造乱叛国的,灭族!”莫贺那也叫喊道:“句黎军士们,温郁渎叛国自尽,不必抵抗了!” 此时浞野城中的北戎部族知道大势已去,早已无心抵抗。王帐周遭的句黎亲卫,也多有象莫贺那这般心向新王的,因此不一时对北平府军的攻击已变得稀稀落落。独孤敬烈根本无心理会,在王帐里点亮火把疯狂地四处搜寻,却一丝儿凌琛与温郁渎的踪迹也找不到,仿佛两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虚空中一般。 忽然有人在帐外叫道:“将军,瞭望木楼着火了!”独孤敬烈闯出门来,便见不远处的木楼四周,腾腾燃烧起数处火苗。木楼遇火,烧得极快,几条火舌正盘旋而上,向楼顶蜿蜒而去! 独孤敬烈向木楼下飞奔而去,刚至楼下木梯之旁,便见一个枯瘦干瘪的身影,正挥舞着火把嘿嘿怪笑,道:“温郁渎王啊……滦川公……你们会比我的小主人死得更惨!”独孤敬烈一把打落那指向木梯的火把,将他提了起来,喝问道:“滦川公在哪里?” 那人正是察那末,他自然不识得独孤敬烈是大浩将军,见他装束象是句黎军士,便嘿嘿笑道:“滦川公……滦川公正在为大王侍寝,你们不得……”“打扰”二字还未出口,独孤敬烈右臂挥出,正劈上他嘻开说话的嘴唇,将他的半个脑袋劈飞开去! 独孤敬烈扔开察那末的尸体,将双戟插在腰间,一把就抓住了木梯扶手,要往上攀去。已跟上来的邹凯见状,连忙道:“将军,让我……”独孤敬烈简截令道:“木楼起火,不能再多上人了。你们都不必跟来。”说着,飞身上梯。 北戎人因住帐篷,不善于建城筑屋,因此便是瞭望的木楼,也只能建个三四层便罢了手。这一幢木楼却因是城中大族长所居的地方,据说当初曾重金相求中原的匠人,建了有六层之多,在整个浞野城中卓然高耸。独孤敬烈攀上二层,便见层中自有天地,木制回廊转折进去,里面大厅里竟有小小转梯,通往上层。 他又上一层,这里更是有厅有房,房中的地上铺了熊皮地毯,颇有几分豪华气象。他无心多看,草草扫过四下无人,便又往上奔去,刚奔到中段,已听见了楼板上面有人在喃喃低语。在窗外传来的火焰劈啪之声中,几听不清楚。 他放轻脚步,生怕惊动了上边的人,握紧手中短戟向上走去。刚走上楼上回廊,便闻到了一股混合浓烈的香气,有酒香,有方才在帐中嗅到的玫瑰甜香,还有他最熟悉的……带有暗香的血腥气息。 他闪身站在回廊门外,听见里边一个声音温柔缱绻地说道:“你这不乖的孩子,我知道,便是到了阴曹地府里,你也准定还会骗我的,对不对……我该怎样才能得到你?把你的心肝掏出来吃掉,好不好?” 独孤敬烈一脚踹开房门,飞身而入,随音辩位,短戟暴伸,一戟便砍在了说话人的脖子之上! 温郁渎半边脖子被砍断,却还是费力地在戟间扭过头来,满嘴鲜血地向他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来: “他的血肉好鲜甜,你尝过没有?” 窗外的冲天火光,照得他齿间通红透亮,叼着一块小小的皮肉,上面缀着一颗紫红纤巧的乳珠。 第48章 脱困 独孤敬烈右手顿松,温郁渎拧着脖子盯他一眼,忽地目露凶光,伸手便向身下的人脖颈抓了上去!但是独孤敬烈动作更快,左手拳风带着戟锋,挡格开他的手掌,直袭他的下腹,狠狠地将他从那张温软的毛皮软榻上掀翻下来。温郁渎嚎叫一声,捂着噗噗冒血的肚腹,滚倒在地一动不动。独孤敬烈扔开手中短戟,半跪下来,一把抱起仰卧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哑声唤道:“凌琛……” 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凌琛的手足颈项,俱被纯金盘龙环锢住,环下特制了尖剌,深深剌入他的肌理,扎穿筋脉,锢在了穴道之中。胸前一条流苏金链闪烁,自胸前穿过琵琶骨,透入肩胛,细密处还遗留着几丝未清理尽的血肉,惨酷绝伦,触目惊心。 独孤敬烈目光向下移去,瞧见那修长双腿间亦是血色殷殷,细小的血流混着浊色暗流,盘旋流淌,洇入榻间毛皮之中。他颤抖着手从自己的身上解下貂裘,想要为爱人裹住伤痕累累的身子,眼里忽然又扫见了一点最为可怖的金光! 一只小小的黄金蜘蛛,八足箕张,张牙舞爪地扣在凌琛下体的顶端!那处已经软垂,泛出可怕的紫黑色来。独孤敬烈心知这是要命的所在,再耽搁不得,心一横,伸手抚住那里,捏紧那只淫亵残忍的催情金蛛,尽量动作轻柔地将它与其下所带的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抽了出来! 鲜血和浊液汩汩喷涌,而出昏迷不醒的凌琛身体不受控制的一抖,嘶哑地惨叫了一声!颈上的金环将他的惨叫声勒得支离破碎。独孤敬烈手忙脚乱地解开环上搭扣,将那剌入喉咙的金环一点一点地剥离开来。 无数血珠自颈下渗出,凌琛凄厉地尖叫,剧痛之中,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带着痛苦而迷茫的神色看着面前的人。待他看清楚时抱着自己的人是独孤敬烈时,眼睛骤然睁大,嘴唇忽地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独孤敬烈抚着他的面颊,温柔地低声安慰道:“没事了,咱们这就回去。” 他把凌琛用貂裘细心地裹好,将他打横抱起,刚刚站起身来,忽觉一股大力自下夺来,几乎把凌琛拉脱出他的臂中!垂头一看,濒死的温郁渎竟重又半跪起来,带血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凌琛一只滴血的脚踝!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8 独孤敬烈紧紧抱住凌琛,右脚飞踢,狠狠踹上他的胸膛。温郁渎生生受了他这一脚,喷出一大口血来,但是那只手依旧死死地握住凌琛脚踝,另一只手臂紧紧地锢在床柱上,看着弥漫进房间的火苗与浓烟,嘿嘿厉笑不已。独孤敬烈目眦欲裂,左脚横扫起地上短戟,横挑入半空,带着风声砸将下来,生生将温郁渎的右臂砍成两截!那只断手无力地握了凌琛脚踝一刻,终于掉在了地上。 温郁渎举着断臂惨号一声,刚刚扑翻倒地,独孤敬烈又已踢起另一支短戟,这一回力道变幻,竖直扎下,直透腰肢,将他如钉蛇虫一般,钉在了地上!一股火舌正好从地板边舔将过来,立时燃着了他的头发,噼噼啪啪地烧灼起来。 凌琛在独孤敬烈怀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终于吐出一口气,垂头靠在了独孤敬烈颈间,细如蚊蚋地喃喃道:“烈哥哥……好疼……” 独孤敬烈心中巨恸,凌家人不离战场,不言伤痛。凌琛该是怎样的崩溃痛苦,才会叫出这样一声“疼”来?他抱着凌琛,侧脸挨擦他的额头抚慰一刻,柔声道:“振作些,烈哥哥这便带你去找医令。”说着,抱紧凌琛,夺门而出。 门外亦是火光遍布,木梁廊柱都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独孤敬烈护紧怀中的凌琛,住楼边直上直下的木梯处奔去。奔到梯前,见下面早已是火光熊熊,下面的木梯已坍塌脱落,燃成了一片火海。 他转身从楼内木梯下楼,奔至三层,三层也是浓烟遍布火光冲天,连楼板也烧得吱格作响,一块一块地断落开去。独孤敬烈感觉脚下微微摇晃,知道木楼很快便要被烧塌,不能再留在里间。便抱着凌琛,重又奔上楼外回廊。立时烈焰扑面而来,浓烟呛人。他将凌琛头脸护在自己怀内,闭气寻路,在烟火中左穿右躲。邹凯等人在楼外望眼欲穿,见他在高楼上四下奔跑,无路可逃,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独孤敬烈绕楼而行,忽见一个小小阳台,伸在楼外,烟火稍薄,大喜过望,连忙向那里奔去。在阳台上四下眺望一刻,见下面亦是火光遍布,浓烟蒸腾,瞧不清下方情形。心知若是这般跳下去,只怕也是跌入火中,难逃一死。他叹了口气,垂头看看凌琛,见凌琛也在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忽觉心中一安,低头吻了吻他冰冷的嘴唇,低声道:“吉祥果,我们生死……在一处。” 凌琛吃力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细声道:“烈哥哥……我不要……在这楼里……”独孤敬烈一愣,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愿意跟温郁渎的尸体烧死在一起!点点头,道:“好,只有烈哥哥陪你。”将他搂在胸前,骗腿跨上栏杆。 正要涌身跳下,却一眼瞧见对面浓浓雪雾之中,朦朦胧胧矗立着几棵高大的雪松,又觉得木楼晃动加剧,已有歪斜之感。他心念一动,解开腰带,一手搂住凌琛,将自己与他缚在一处。低声道:“吉祥果,再忍一忍。烈哥哥好好地带你回去见王爷和王妃。”凌琛靠在他的胸前,微弱地嗯了一声。 那楼越发的摇晃,忽听轰隆巨响,底层木柱尽皆烧断,巨大的楼身狠狠一晃,往下坍塌,激起冲天的烟尘,漫天木柱飞舞。底下众人齐发巨喊,纷纷走避。 独孤敬烈在木楼巨晃下沉的那一刻,已借准摇晃倾斜之势,搂着凌琛纵身而起,向那几棵雪松扑去! 此时空中正是巨木飞舞,火焰腾飞,危险万分的时候。他这般扑出,亦是赌上了两人性命。幸而他时机抓得极准,在木楼坍塌之前一刻纵了出来,因此无数木头砸将下来之时,他已飞纵上了树间,只被几块木头刮擦肩背,并无大碍。 邹凯等人见状,立时奔过来,不一刻便弄来牛皮帐幕,让他跳了下来。独孤敬烈横抱凌琛,刚在地上站稳身形,便厉声喝道:“拉马来!拿毛皮大氅来!” 他将凌琛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抱着他翻身上马。对邹凯等将令道:“你们自接管浞野城防。”狠狠踢了一脚马腹,纵马便向城外奔去。浞野城中乱作一团,也无人敢拦阻于他。 独孤敬烈在城中飞驰而过,不时低头看一眼怀中人,凌琛开始还偶尔睁眼,马上颠簸一刻,已经昏沉,不一时便又昏迷了过去。独孤敬烈心急如焚,纵马狂奔,终于冲出了城关,奔到了城外大浩军营之中。也不及下马,便大吼道:“周至德,叫周至德过来!”侍卫们几时见过武德将军这般疯狂模样?连忙奉令,各处去寻军医周至德。 独孤敬烈把凌琛抱进自己的帐中,放在行军榻上,一低头便见一路的血点,斑斑洒在自己的奔过的道路之上。 第49章 伤 周至德赶到独孤敬烈帐中,见独孤敬烈正指挥着侍卫们准备热水,又令在内帐中备下数个炭盆,将内帐中烘得温暖如春。又见救回营中的凌小公爷脸色雪白,裹着一床裘皮厚被,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正要上去诊脉。却听独孤敬烈低声闷吼道:“等一等!” 武德将军的闷吼一向骇人,周至德虽是他至交,也被吓怔在了原地。独孤敬烈对侍卫们令道:“你们都出去,守好帐门,无论是谁都不准进来!抗令者,杀无赦!” 周至德呆愣愣地瞧着侍卫们奉令出帐,正想问独孤敬烈“不让我瞧病,那急三火四的把我叫来做什么?”便见独孤敬烈转回头来,定定地瞧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道之,滦川公的伤……若是让这帐中以外的人知晓,你我之间,再无交情。” 周至德瞪大眼睛,看看独孤敬烈的慑人眼神,竟头一次收住了自己的辩舌,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在凌小公爷身上,定发生了极残酷极难以言说的事情,情不自禁地便点了点头。待独孤敬烈亲走至榻边,小心揭起凌琛身上的裘被与他瞧时,饶是他经多识广,见过了无数伤患,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怎地……被糟蹋成这个样子?” 独孤敬烈闻听此言,已是心中恸不出,痛亦只余窒息的时候,再不能应答一字,沉默地走至外帐,端了热水巾帕等物进来。 在这般惨象,这样绝望无言的悲哀面前,周至德亦是悚然动容,再饶不得舌,低声道:“先得止血。”说着自到盘中洗濯双手,又用药水清洗刀剪等物,一面曲起凌琛双腿,一面小声地对独孤敬烈命道:“把他的腰……垫高一些……” 那一夜,守御在帐外的侍卫们,一直在瞧着独孤将军在帐内外出出进进,端进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又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寒风呼啸中,血水泼在地上,立即冻成了晶莹的,艳红剔透的冰凌。 周至德将凌琛身上大部分伤口都一一处理妥当,上药包扎之后,有些为难地瞧着琵琶骨下的那一条金链,踌躇道:“这条链子要生扯出来,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19 只怕他受不住……”独孤敬烈低声道:“那便……暂且留着,待他身体好些……”周至德本性难移,又争辩道:“现下刚刚嵌进去,还容易取下来。待生在了血肉之中再取,那罪可就受得更大了!”独孤敬烈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仰卧榻上,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几无生气的凌琛,无伦如何也说不出一句“那便现在取吧。” 周至德看他一眼,亦知他为难,怜悯之下,忽然生出些朦胧的感慨来——这样无奈的两难选择,独孤将军这一辈子,还要遇上多少? 他晃晃脑袋,便自己帮独孤敬烈作了决定,道:“那便现在取吧,你按紧了他。”忽地想起什么,急道:“那瓶人参你带着没有?拿出来与他用一粒,增些精神力气。” 独孤敬烈眼睛一亮,连忙伸手到怀中,取出了那个自到了他手里,就从未离身的琉璃瓶来。打开瓶盖,将凌琛扶在怀中,在周至德的帮助下,取水让凌琛咽下了一粒续命的药丸。拥了他一刻,终于沉默地看着周至德拈起了凌琛胸膛上那根光晕剌目的金链来。 邹凯顶风冒雪从城中回营,却被独孤敬烈的侍卫们挡在帐外,又急又气,直是七窍生烟,又不敢大声吵嚷。心道老子的脾气在北平府军当中,已经算得上是谨慎小心的了,要是待城中诸将回来,不能知晓小公爷安危如何,只怕掀了你这禁军大帐也未可知!正恨得跺脚,忽听帐门哗啦一声,独孤敬烈端着一个铜盆,掀帘走了出来。周遭侍卫们不需瞧看,也知道又是一盆血水。 邹凯却是首度瞧见,立时心头剧震,扑上前去,竭立压低嗓音,道:“将……将军,小公爷……如何了?” 独孤敬烈神色呆滞,瞧着他半晌,仿佛才认清他的面容。也不答他问话,只木然道:“任何人不得进帐……抗令者,杀无赦。” 邹凯一腔怒气,几冲破胸脯,口不择言地吼道:“将军,这是北疆,须不是长安、洛阳!哪有不准让我北平府军将探视我家小公爷的道理!” 他几乎要质问到独孤敬烈脸上去,独孤敬烈的侍卫哪能容许他这般放肆?当即上前,就要将他挡开。跟着邹凯回来的几名滦川公侍卫亦是怒火满腔,见禁军凶横,更是暴怒难耐,立时按剑跨前!虽不敢在独孤敬烈面前拔剑相向,但是那一身的凶狠戾气已掩饰不住,伴着烈风呼啸,扑面而来! 独孤敬烈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双方的剑拔弩张生死对峙,只怔怔地瞧着逼到自己面前的邹凯。若是平时,他便是脸黑成锅底,也吓不倒骄兵悍将的北平府军,但是偏是这种呆怔僵死的神情,将北平府侍卫们吓住了。邹凯的眼神从愤怒转成了惊慌,又转成了恐惧。正想不顾生死,拔脚往帐中闯去,却觉胸前一痛,一把宝剑连剑带鞘地捣在了他的胸口! 独孤敬烈右手持剑,拦在他面前,淡淡道:“看清楚,这是谁的剑!” 邹凯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凌琛的佩剑!北平府军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柄凌家家传宝剑面前凶横蛮干! 一时之间,众人都怔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邹凯突然双膝一软,跪在独孤敬烈面前,嘶声道:“将军……将军……我家小公爷……他究竟怎么了啊?” 独孤敬烈垂头看他,见那忠诚的侍卫领脸上,泪水已结成了冰凌。他仰起头来,在风雪中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又响起了方才周至德所下的断言: “经脉受损,琵琶骨被穿,要不留残疾,是不可能的了……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骑马射箭,沙场征战了……” 自己说了什么?好象是痛苦的嘶喊“他还这么年轻……” 可是周至德残酷的诊断并没有结束,续道:“若单是手足残疾,还算是轻的——他足少阳经受损,迟脉虚浮,肾脉已伤……不要说生儿育女,只怕普通的男欢女爱,亦是不成的了…… “你以为只有这些么?他身上的慢毒已发,没有解药。若是筋骨强健的时候,也许能折损几年寿数硬挺过去……但是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快要灯尽油干了……只是在慢慢地等死罢了……你瞧他现在已是药瘾发作的时候,却只有肌体痉挛,连挣扎相抗都不能了……也许再过几天,他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独孤敬烈低头看着邹凯,又看看那群泪流满面的北平府侍卫,还是那般怔仲模样,慢慢地将手中剑递了过去: “守好帐门,无论是谁都不准进来……抗令者,杀无赦……” 邹凯一凛,不知所措地接过剑来。独孤敬烈盯着他,迟缓地道: “滦川公……凌琛……为了护北疆平安,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尊严,荣誉,甚至有可能赌上了自家的性命……你……你们,当真要闯帐进去,……再伤他的心么?” 他沉默一刻,不再理会呆怔在当地的邹凯,慢步走远,又泼出一盆艳红色的冰凌。 第50章 明天 荒原上风雪肆虐,幸而大浩军已经攻占了浞野城。独孤敬烈下令全师移防城中,以避风雪,待天气晴好后再撤军回大浩。又传令来援部队退回各州,派人飞报北平王与阿勒勃王知晓温郁渎的死讯。 虽有诸般军务缠身,但是独孤敬烈依旧日日守着凌琛。除周至德一日间能有两次来为凌琛诊脉行针之外,其余人皆不能入帐。凌琛病中的一切琐事,诸如换药喂水,擦身更衣等等,均由独孤敬烈亲自照料,绝不假手外人。 凌琛中了慢毒,药瘾一旦发作,便即痉挛昏迷。幸而独孤敬烈照顾精心,周有德悉心配药调养,又有那极品老山参配制的丸药支撑,因此药瘾过去,还能有些清醒的时候。但是即便是醒着,他也沉默异常,既不问军情,也不问自己的病情。独孤敬烈也不愿哄他说话劳神,只默默相陪。夜静更深,他怀拥着刚醒过来的凌琛,对着微明暗红的炭火,听着帐外风雪声声。心中默念:若明日太阳再不升起,这一夜永不到头,该有多好? 凌琛似乎也很喜欢这样的相依相傍,显得比平日里更有精神,偎在独孤敬烈怀中半晌,也没有昏睡过去,反而眼睛明亮地抬起来凝视独孤敬烈。许久之后,平静地开了口,耳语似的问道:“烈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独孤敬烈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撕扯出胸腔,他闭了闭眼睛,忍下心口处万般疼痛,方木着脸低头瞧怀中的人,低声道:“又胡说。” 凌琛笑笑,气若游丝地道:“我没胡说。我知道你天天喂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不过是在吊命罢了——烈哥哥,我要诈你,准诈得出来,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胡说八道了……免得你又生气。” 独孤敬烈胸中酸楚难耐,默了一刻,方道:“傻孩子,我怎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0 么……会生你的气……” 凌琛勉力翻他一眼,道:“我都……二十岁了,你怎么总把我当小娃娃?”想想,叹了口气,道:“算了,没关系……那日幸好你唤了声‘吉祥果’,否则,我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只一句话,便道尽了他那时多少的绝望挣扎!独孤敬烈喉咙哽住,脸轻轻贴上他的头发,低声道:“当然不是做梦……”他摩梭着他的头发,嘴唇慢慢抚过他光洁的额头,绝望地想:上天为什么这样的残忍,一定要把聪颖绝伦,举世无双的他,这样残酷地带离这个世界? 凌琛闭目让他爱抚自己一会儿,终于重新开口,道:“烈哥哥,既然我不是在做梦,那你好好的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独孤敬烈的嘴唇在凌琛的发间停住了,他静默一刻,明白自己终是瞒不过他,低声道:“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若你抗不过毒发,那便……”他终是说不出“无救”二字,压抑地将嘴唇贴在了凌琛的太阳穴上,堵住了喉中的哽咽。 凌琛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是这么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伏波‘马革裹尸’之言,一语传诵千古,我辈军人,所求莫过于此……虽然不能死在大浩的土地上,但是既然是我赢了这场战争,那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需生入玉门关?”他长出一口气,有些萧瑟地往独孤敬烈怀里缩了缩,微弱道:“只不过……那边挺冷的……”独孤敬烈搂紧他,问道:“什么?” 凌琛象是梦呓一般地喃喃道:“毒发之时,总有只手,抓住我的脚,将我往黑暗里拖……那边冷的剌骨……我快没有力气踢开他了……”独孤敬烈听得寒毛倒竖,哑声道:“凌琛,你从来不信这些个的!” 凌琛艰难地笑笑,道:“我是不信,可是母妃信啊……她为我诵了多少经卷,点了多少海灯长明灯啊……可是佛祖好似……对那种执念的邪崇,也没什么法子?”他祈求地看看独孤敬烈,道:“我的事……完了之后,你跟父王回报时,得先让他用些苏合香酒……父王身子虽然一向康健,但是也得小心着意……你替我转告父王:……自古忠孝……不两全;凌家人一世不后悔……至于母妃那边……母妃……”他长叹一声,凄然道:“她挺不过去的……你跟父王能瞒多久,便瞒多久吧……我只能……不孝了……” 独孤敬烈恍然大悟,凌琛醒时如此的沉默,原来竟是要将自己的身后事考虑周全!他微微吐了口气,已不复心疼,只凝眸深深地看进那双晶莹秀目深处,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回禀王爷,更不会去欺瞒王妃……让邹凯他们去吧。”他伸手握住凌琛冰冷的手,低声道:“你既然害怕那边太冷,当然得有人……陪着你,好好照顾你……” 凌琛浑身一震,正想说话,独孤敬烈的手指已经温柔地按住了他的嘴唇,缓缓道:“凌琛……吉祥果,你既然给了我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快乐,你就不能怪我因此而成为世上最自私,最懦弱的男人……我不能,不愿,舍不得放开你。我应承过你:我们生死……在一处……”他将他病骨支离的手指握在掌中,拉至唇边,亲吻一刻,温柔道:“若再有人抓住你,叫我……好不好?”他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佛祖若不能用金刚伏魔神通为你斩除妖邪,那就让烈哥哥来——那人是我杀的,再杀他十次,百次,都没有关系。” 凌琛苦笑道:“你怎么也信起这个来了?”独孤敬烈柔声道:“我从来都是信的,你不知道么?——如果我不信有阴世,有转生,有来世,我怎么能安慰自己:与你今生无缘,还能相待来世呢?” 凌琛的手指被他握在掌中贴在脸上,微微颤动,软弱地在他面颊上摸索一刻,细声道:“来世……”他看着独孤敬烈决绝坚定,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的眼神,叹了口气,终于慢慢地偏过头去,倚在情人颈间,想了一刻,喃喃耳语道:“说的也是……如果相信有来世的话,好似就不怎么担心那边太冷了……”他静静地躺在独孤敬烈的怀间,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嘴角微弯,露出凌小公爷最常见的那种坏笑来,道:“若有来世,长相厮守……咱们……谁投生作女人?” 独孤敬烈无言地将他的手放回被中,为他掖掖被角。凌琛吃吃笑道:“我知道你便是作女人也不会介意……不过你这张棺材板脸要是一块儿转生过去,涂脂抹粉地凑上来,小爷可吃不消……”他越笑越来劲儿,把脸埋在独孤敬烈颈间抖个不住。独孤敬烈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见他笑得呛咳起来,孱弱不堪地软在自己怀里,又复心酸。忙为他抚背顺气。见他咳个不住还要大笑,几要下泪,终于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叹道:“你啊……” 凌琛笑得咳嗽道:“不准说我……倒霉孩子!”他喘息着,慢慢止住了咳,仰在独孤敬烈颈间,在他耳边嬉笑道:“不准生气,不准瞪眼,不准……不该……吵架……”他哑声道:“说凌家人一世不悔,那是吹牛撑面子的……我后悔的事儿……好多啊……我不该在丸都城跟你吵架的,我们快乐的时间……那么少,我偏偏还不知道珍惜……”他的嘴唇痉挛起来,吃力地道:“我不该到处乱跑不着家,让你们担心……我不该总跟父王顶嘴……我该多陪陪母妃……听琴……赏花……”声音渐渐消散,独孤敬烈抱住他软绵绵瘫下去的身体,嘶吼道:“吉祥果!” 他忙忙取出人参丸药来,给昏迷过去的凌琛服下。抚摩一刻他的喉咙助他用药,便直觉有些不对,凌琛平日发作,虽昏迷不醒,但肌肉痉挛处强直,血管经脉俱有颤动。此番却毫无反应,遍体绵软,连血管里的潺潺流动都不急不缓,仿佛并不是药瘾发作,而只是沉睡过去一般。独孤敬烈想起他那句“我快没有力气踢开他了”,立时心中一抖,立时令人去叫周至德来。 周至德忙忙赶来,为凌琛把一回脉。又摸一回肌体情形,终于直起身来,看一眼满面痛苦焦虑的独孤敬烈,慢慢道:“看这样子……过不了明天了……” 第51章 一线生机 他以为独孤敬烈要焦急暴怒,要他再想想办法。不想独孤敬烈只是嗯了一声,道:“既如此,让他睡吧。”周至德不明其意,抬头看时,见独孤敬烈已没有了方才那种焦急惊慌眼神,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目不离不弃的柔情。 独孤敬烈为凌琛掩上帐子,带着周至德出帐,令侍卫们召集北平府将领到中军大帐来。待邹凯等人到来,不待他们行礼,亦无铺垫宛转言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滦川公此时,已回天无术。你们现下便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这几句话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1 如惊雷炸响,众人皆被震得目瞪口呆,独孤敬烈还在平板地道:“滦川公已安排好后事,想要安静上路,现下已经睡着了,你等入帐时手脚轻些。” 他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谈论凌琛生死,北平府军将们哪里能忍?前锋骑营统领左明征平素最敬服凌琛,几年前他初入骑营,还在伍中做锋骑的时候,在一次与北戎的遭遇战里马匹中箭受惊,陷入草泽。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凌琛看准地形,率部越过一处芦苇荡,偏师突入北戎战阵,硬是用套索挠钩将以为要当俘虏的他给救了出来。此役凌琛亲自殿后,退军时连连反击,挑死两名北戎骑将,缠斗震慑得北戎军不敢追击。自此之后,左明征心里眼里只认凌琛一人,连北平王都要退一射之地。自打听说凌琛野塘江遇伏之后,他早对禁军痛恨难忍。此番能在独孤敬烈指挥下作战,一是北平王军令难违,二是邹凯劝说“独孤将军与小公爷有兄弟同命之谊,你要是违了他的将令,日后怎么见小公爷?”他方才忍得迸碎钢牙,拼命和血往肚里吞。如今听着独孤敬烈这样冷淡述说凌琛后事,他哪还忍耐得住?怒喝一声:“操你娘的,你他娘的才要上路呢!”呛啷一声,佩刀出鞘,兜头盖脸,直向独孤敬烈劈来! 众人大惊失色,却也来不及阻拦!左明征刀至中途,忽觉刀锋如入钢钳,生生停在独孤敬烈面门之前!独孤敬烈骈指借力使力,执住他刀刃,对离自己天灵只差一寸的雪亮锋刃视而不见,淡淡道:“你杀了我,滦川公交待与北平王爷的遗言怎么办?” 禁军侍卫们团团围上,邹凯也连忙上前,将左明征拉开。对独孤敬烈正色道:“将军,这几日你一直不准我们见小公爷,现下忽地便说小公爷性命……难保。你这样做,兄弟们岂能信你!”他咬牙狠道:“你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家王爷?” 独孤敬烈平静地看着帐中诸人,神色丝毫不为所动,谁也不明白这位深沉的将军究竟在想些什么。一边的周至德却忽地插言,道:“你们信与不信,脉案药方摆在那里,哪做得假?凌小公爷中了温郁渎下的慢毒,无药可解。便是北平王到此,也只能认命罢了。”左明征被邹凯钳住了双臂,恨得怒吼,道:“你他娘的胡说!” 邹凯却比他心细,这几日来他苦缠为凌琛诊病的周至德,虽然常被周至德歪缠的头昏脑胀,但是周至德既然话多,他从话缝儿里还是分辩出了些许消息。因此对周至德道:“你说的慢毒,便是‘鹿回头’吧?那毒草当真无药可解?” 周至德双眼一翻,道:“医经载药一千八百味,‘相生故相克,修合看顺逆’。‘鹿回头’也是药中一味,岂有解不了的道理?在丸都城我已摸透了‘鹿回头’的性子,其阴有如金箔,镇心摄魂;中了此毒,当用开心散冷的菖蒲花为君,辅以……”邹凯不耐烦道:“谁听你背药书!既然能解,你为什么不为小公爷解毒?” 周至德一被人打断说话,立刻有气,当即硬梆梆顶回来,道:“谁说他只中了‘鹿回头’?我一直在为他用这济解药,可是效用不显——他神志清醒之时,早与我说过了:温郁渎与他服的药,名唤‘解忧’,当是用‘鹿回头’为主,佐以其它异毒炼制而成。我不知道辅助之毒的药性,如何解法?”他瞪着邹凯一干人,道:“一进浞野城,独孤将军便令你们去搜寻温郁渎的随身物品,你们可曾找着过一粒‘解忧’?” 邹凯松开左明征,怔怔站在当地,北平府众将亦无言可答。周至德见自己辩舌如刀,将一干凶横悍将尽镇在了当地,得意洋洋,道:“凌小公爷如今,大约还有一日一夜的时间,今夜之内,你们若能寻出一粒‘解忧’来,只怕还有可为!若找不到——” 左明征一把将佩刀插回腰间,抹一把脸,对众人喝道:“走!便是把浞野城翻过来,也要找着那狗娘养的毒药!”众将应和一声,往外闯去。 独孤敬烈木然地瞧着他们的背影,几日之前,他已命他们将浞野城里城外,俱翻了个底朝天。连温郁渎的亲卫都拷问了一番,却无人知晓有“解忧”这样药。凌琛清醒时,亦曾说过:此药温郁渎贴身携带,决不假手他人。且凌琛隐隐约约记得:温郁渎淫辱他时,为了不扫兴致,仿佛已喂他服下了最后一粒“解忧”…… 独孤敬烈疲惫地挥了挥手,禁军侍卫们知道他是要一个人留着,便纷纷退了出去。他缓缓在座椅中坐下,双手插进头发,狠狠钳住自家头颅,疼得全身发颤。 他的凌琛啊……上天残忍如斯,要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掐断他的最后一丝生机……独孤敬烈觉得自己胸口堵得几乎要炸裂开来;他虽然已经下定要决心要陪着凌琛去死,但是眼睁睁看着曾经快乐飞扬的凌琛,如今只能毫无生气的等待着死亡,实在是人生中最深重的折磨…… 他咬咬牙,站了起来,最后的时光他得陪着他走过。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独自一人面对地狱里的飒飒阴风……他会怕冷…… 有侍卫进帐回禀事务,独孤敬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顾自地向外走去。那侍卫惊得拦在他面前,道:“将军……将军!北平王派人送信来了!” “北平王”三字,令独孤敬烈脚步一顿,他终不能对北平王的军令无动于衷,怔了一刻,终于缓缓道:“请使者……进来吧。” 来使竟是方文述。原来独孤敬烈以为方文述要向自己父亲求取功名,对他厌恶之极,所以回防武州城前直接将他交与了北平王处置。不想这一下歪打正着,方文述本就想躲开独孤家族,将北戎王城诸事报与北平王凌毅知晓。见自己到了北平王手中,直是大喜过望。他与北平王彻夜长谈,将来龙去脉一一说知。凌毅怜他为寻亲吃尽千辛万苦,又在北戎腹地受尽诸般委曲,且至情至性。因此既往不咎,留他在军中参赞。方文述方知凌家人容人之量原来也是家传禀性。他自负绝世才华,本是视天下英才如无物的,现在在北戎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又见识到这般海纳百川的王者气度,方知自己管窥蠡测,空自才高八斗,无处可用,也只是自误而已。因此竟死心塌地为北平府军效力起来。此番派他来见武德将军,也是北平王有意要为两人解开其中误会的一片好意。 他捧着北平王亲笔书信和一个铜匣,率着部属进帐,正要向独孤敬烈问好。却见武德将军自帅案前慢慢站起,本是毫无表情的刚硬神色,忽地出现了一个极惊,极喜,又极惴惴不安的神情。别说方文述不曾见过,便是随着武德将军数年的心腹侍卫,也不曾见过武德将军有过这样复杂难言的神色!还不等方文述开口问话,武德将军已纵身跳过帅案,一纵而闯入他背后的部属之中,闪电般地擒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2 住一人肩膀,喝道:“你……你是伍伦!”他闭眼定了定神,极心悸极不安,极忧虑极惶苦地问出了一句话: “你……你可有‘解忧’在身边?” 伍伦被武德将军的模样儿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躲闪,却在独孤敬烈的掌中动弹不得。他亦是习武之人,且武功不弱,不料竟在武德将军的手底毫无反抗之力,方知武德将军武功盖世勇冠三军的名头儿,确不是浪得虚名。连忙道:“有……有……”便对身边一名纤弱秀丽的少年道:“黎儿,快取解忧’与武德将军!” 那少年也被来势凶猛,有如疯虎的独孤敬烈骇得目瞪口呆,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金盒来。独孤敬烈劈手夺过,小心的如掬婴儿一般,揭开了盒盖。 里面,果然放着三粒异香馥郁,绿幽幽的药丸。 第52章 誓言 周至德虽是军医,平日里专治伤科,但是实际上他性子孤拧,视岐黄术为毕生性命,对天下诸般药性皆精熟无比。他拈着一粒“解忧”闻嗅一刻,又取银针挑取一星舔尝,立时大叫一声,乒乒乓乓地去捣鼓医寮药箱。一面东翻西翻地配药,一面嘀嘀咕咕。忽而破口大骂北戎蛮子不识药性,阴寒毒物竟敢用辛热熔金之毒炼制,虽然正配“鹿回头”的西金阴性,却非君臣佐使,倒是虎狼相随;忽而又道这等巧妙害人法子,绝不是鄙野无文的蛮子想的出来的……诸如此类喋喋不休。虽把除了早就习惯他唠叨的武德将军以外的众人都念得直眉竖眼,脑门冒烟,却终于在三沸后煎的一通折腾后,鼓捣出了一碗药汤来。 那个清早晨光初露,刮了数日的风雪终于止息,独孤敬烈掀帐出外,看见一干北平府将领及方文述等,尽守在帐外,皮裘生寒眉梢带霜,十数道目光齐齐整整地向自己射了过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武德将军竟破颜微微一笑,道:“站了一夜,回去歇着吧。” 跟在他身后出帐的军医周至德捻着自家小胡子笑道:“你们这干子军爷,想砍下官的脑袋,可没那么容易——” 他的话早被淹没在一片压抑着的欢呼声中。独孤敬烈安抚众将一番,道滦川公此时还在昏睡,待醒了再见众将不迟。将众人打发走后,独孤敬烈方带着方文述一行重回中军帐中,与他谈论北平王现下的军务安排。 北戎王城诸事,凌琛在清醒的时候,也删繁就要的讲给了独孤敬烈知晓。否则独孤敬烈岂会一见伍伦就问“解忧”?方文述见独孤敬烈对自己态度谦和,亦知是凌小公爷之德,又想着自己亦有诸般误会,当下更是辞气温文,道北平府军自北戎腹地撤回之时,北平王要请独孤将军暂掌宣化府军务,接应三军。 独孤敬烈心道难道北平王已经知道了凌琛重伤一事?心里一紧,刚要询问,方文述却将所携的铜匣摆到了帅案上,道:“王爷道这样东西,请将军暂且收存,待小公爷无恙归来,再交付与小公爷便了。”说着又微微一笑,道:“现下小公爷虽卧病在床,但是也算得上是‘归来’了,在下将差使交付与将军,将军请自已定夺吧。” 独孤敬烈听他说话,想来北平王还不知道凌琛被挟诸事,稍稍安心。便拿起那个沉甸甸的铜匣,见铜锁暗扣,封存得极是严实,问道:“王爷可有说过,里面是什么东西?”方文述摇头道:“这却不曾说过,只道要尽快交到将军手中。因此我们紧赶慢赶,从武州城又转到了这里来。” 独孤敬烈暗叫侥天之幸,幸而北平王急送此物与自己,方救了凌琛一命。又皱了皱眉头,心道这里却又有些古怪。这铜匣一看便是用来封存极重要物件的,北平王身边多少心腹宿将不能交托,为什么却要交给总领禁军的自己?且北平王已大胜北戎,不日便要归国,为什么却要自己转交东西与凌琛? 他理不出个头绪,只能暂且放下,与方文述谈论一回特律河谷之战。北戎部族虽诸部齐聚,但群龙无首,整合无度,岂是北平王的对手?以逸待劳声东击西,三十六计随便用了两式,便将北戎前锋压制在特律河谷不敢冒头。好些首鼠两端的部落便已开始悄悄与北平王卖好,待句黎军覆没武州城一战传开,北戎部族立时哗变。北平王适时地便将阿勃勒王子推了出去……独孤敬烈听的心中发苦,凌琛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令大浩获得了这场一面倒的胜利…… 他问起伍伦如何逃出北戎王城,方文述不知怎地,面上有些尴尬犹豫之色,却也并不隐瞒。原来温郁渎率部走后,依旧命黎儿为伍伦送药。黎儿因求学木蜡做图之事,对伍伦也不甚戒备,便常多送药物与他。伍伦又因自行运功抵抗药瘾,颇有效验,竟然偷偷积下了不少“解忧”。因此瞧准时机,在黎儿又一次前来送药时,挟持了他,靠着黎儿的宫庭信物,竟然逃出了王城……黎儿被伍伦挟持,原本吓得魂飞魄散的。但是进了北戎腹地,他孤身一人,哪里能有路走?伍伦又告诉他自己要回大浩,必将重见凌小公爷。因此黎儿竟放了胆子,跟着伍伦历尽艰辛,终于寻到了特律河谷,托庇到了北平王羽翼之下。 独孤敬烈听闻,便探问道:“伍校尉身上的毒药可解了?”方文述笑道:“多谢将军好心,方才我已经让他去寻周医令了。”独孤敬烈点点头,道:“如此,极好。” 他送走方文述,携着铜匣回至帐中。凌琛还在昏睡之中,但却不似前些时日那般通体绵软冰凉,帐中几处炭盆烧得甚旺,独孤敬烈见他额上发间俱已渗出密密细汗,异香浮动。明白毒药正在被慢慢逼出体外,心内自是喜悦无限。取了烘热的巾帕,为他细细擦拭身子。抚着那裹满绷带的削瘦身躯,满心疼怜,心道:“这一世,我再不能让你受一点儿伤了。” 他取出一套干净中衣,为凌琛更换。刚将右脚脚踝执在手中,忽觉那纤瘦脚踝微微一动。虽然动作轻微,但是独孤敬烈立时明白:凌琛正在狠命挣扎!连忙松了手,掩好被子,倚坐到凌琛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唤道:“吉祥果,是烈哥哥……” 凌琛手指软软地搭在他掌中,一动不动,独孤敬烈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目不转睛地瞧了那柔和睡颜一刻,忽地忆起往事,附身在他耳边笑道:“小懒虫,再睡的话,茶行张婶家的香煎果子,可就没了——” 凌琛长睫微动,缓缓睁开,立时便看见了那张素来刚硬不近人情,瞧着自己却总是满目温柔的眼睛。 独孤敬烈心中狂喜,起身去取热酪来与他润喉,一面笑道:“还是这个脾气,听见糖食就肯睁眼了。” 凌琛被他扶在怀中,尽力咽了几口酪浆,方咕噜道:“现下……你寻得出……一粒香煎果子么……”独孤敬烈笑道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3 :“现下寻不着,回了北平府,我把张婶家的师傅唤到府里来给你做蜜饯,好不好?”凌琛呸了一声,软软地撒赖道:“我现在就要……要是没有,你端杯酒来给本爵赔情便了。” 独孤敬烈放了杯子,笑道:“有精神胡扯,看来是没事了。”说着又伸手进被中,为他整理方才不曾着好的衣物。怀拥着他,直是满腔喜悦,笑着逗他道:“既然滦川公有命,末将过会儿将浞野城全城的人拘来,无伦如何也要寻出几粒蜜饯来侍候,可好?”凌琛在他怀里闹道:“我不要果子,我要酒!”独孤敬烈执着他脚踝塞进裤中,道:“那可不行。” 凌琛忽地被他握住脚踝,立时轻轻颤抖一下,仿佛想要蹬开。独孤敬烈低头瞧他,正见他也抬眼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凌琛立时避了开去,低声催促道:“快点儿……有些冷……” 独孤敬烈为他穿好下裳,却依旧握着他的脚踝不放。凌琛有些恼怒,勉力蹬他,却毫无力道,怒道:“做什么……又不是玩女人……”独孤敬烈握紧他的脚,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看清楚,是烈哥哥。” 凌琛偏开头,嘟囔道:“知道了……放手!”独孤敬烈缓缓松开手,另一只手臂圈住凌琛身体,将他深深笼进自己怀中。凌琛将脸转回来,倏地埋进他的胸膛间,微微地发抖。 独孤敬烈低头亲吻他的长发,低声道:“没事儿了,烈哥哥陪着你。”凌琛不答,也不抬头,只在他怀里簌簌地抖。独孤敬烈也不再说话,只细细地亲吻他的头发,手掌温柔地抚过怀中削瘦不堪的身子。 两人相拥半晌,凌琛终于在那温暖宽和的怀抱中止住了颤抖,喘息着抬起头来。独孤敬烈轻轻地抚住他的脸颊,再次看进那双美目,低声重复道:“没事儿了,烈哥哥陪着你。” 两人对视一刻,独孤敬烈温柔抚慰地附下去,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柔软嘴唇。这个亲吻已经不象他们往日欢好时那般的激烈,却交换着更多的爱恋,缱绻,与誓言。 他们终于分开,凌琛注视一刻独孤敬烈,忽然软软地倚进他怀中,道:“我……不要娶世子妃。” 独孤敬烈心里一紧,凌琛并不知道自己身体已伤的事情,却如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来?正想说话,凌琛已经眼睛明亮坚决地瞧向了他,道:“你能跟你爹拗着劲儿来,我也能。” 独孤敬烈微微松了口气,亲亲他,道:“别胡说。凌家……”凌琛打断他,道:“我不听,我被你宠坏了。”他依偎在他怀中,低声道:“我不曾想过是否对不起我未来的妻子;但是我想过,我不想对不起你……和我自己。”他嘀咕道:“反正父王他……” 他声音戛然而止,独孤敬烈奇怪地低头看他,却见凌琛吃力地举起一只手来,指向了他放在桌案上的那个青铜匣子: “我父王的王印……怎么会在这儿?” 第53章 归国 独孤敬烈大吃一惊,下意识问道:“这是北平王王印?”凌琛无力地垂下手来,道:“当然……我怎么会不认识父王王印印匣?” 独孤敬烈为他垫好枕头倚住,缓缓起身,去取那个铜匣。手还未碰到匣身,心中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凌琛是北平王世子。如今北平王竟将王印交给了他,那却是……什么意思? 他捧着匣子转回身来,见凌琛也在勉力撑着身子瞧他。两人相对一刻,凌琛双眼越睁越大,嘶哑地叫一声:“父王……母妃!”挣扎着就要下床。可怜他手脚俱不能着力,稍一吃力,立时剧痛瘫软,往前摔跌。独孤敬烈一个箭步奔上前去,将他接在了怀中,道:“别急,王爷大胜归国,还要我在宣化府安排北平府军回军事务,能有什么事情?北平城中诸事我与王爷俱安排妥当了,禁军万不会出乱子!” 他扶着凌琛倚回榻上,缓缓将他与北平王的布置,各项军情一一细说与凌琛知晓。凌琛吐了口气,稍稍安心,仰头看他,问道:“那……父王为什么要将王印送过来?”独孤敬烈想不出端倪,拧眉不语。凌琛默了一刻,道:“夜长梦多,父王既然要你镇宣化府,那我们这便回去吧。”独孤敬烈皱眉道:“不行……” 凌琛不耐烦道:“你这一支骑兵,在浞野城里能呆多久?人吃马嚼,还要从武州卫转运粮草……”他方当醒转,哪里经得起这般劳心费神?一句话尚未说完,已又咳嗽起来。独孤敬烈忙为他抚背顺气,又喂他喝酪,絮絮哄道:“过几日便回去。骑兵行军,便是再慢,两日两夜也能到了,费不了多少时候。”又劝道:“你现下这身体,就是我不拦着你,下面那些军将,也万不肯让你长途跋涉的。” 凌琛气道:“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我?”独孤敬烈瞪他,道:“不说保养精神,倒又乱发脾气了。你身子养不好,哪里能走?”凌琛哪吃他这一套,立时大闹道:“你就看着我病了,故意气我!”又叫又咳,在他怀里喘成一团。 独孤敬烈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哄他道:“便是要走,你也得待我整顿军队,布置前哨向导,哪里能说走就走?”凌琛盯上一句,道:“给你一天时间,你若发不了兵。武德将军自回家哄孩子去便了!”独孤敬烈知他军务精熟,万糊弄不过去,气道:“你这倒霉孩子,怎地就是不听劝呢?” 独孤将军的“倒霉孩子”金言一出,两人俱呆了一呆,互瞪一刻,凌琛率先掌不住,扑哧一声,摔在他怀里哈哈大笑。独孤敬烈又气又笑,揉着他头发道:“你啊……你就不想想:全军上下,哪一个不在为你担心的?” 凌琛目光闪动,笑道:“全军上下,下到谁,上……又到谁?”独孤敬烈一听就知道他在诱自己入彀,根本不上这个当,不接他话头,只道:“你的药该煎好了,喝了药,再睡会儿……”凌琛哼道:“你要是敢说‘有事明天再说’,小爷今天非……非……” 他的声音忽地低了下来,“非”怎么样?凌小公爷一生一世,不能再任性乱跑,自由自在的胡作非为,让所有爱他宠他的人,头疼纠结,气恼伤神了…… 独孤敬烈本是要放了他起身去端药的,听得这一句,立时明白过来,心头剧震,将他搂在怀中,忙忙岔开话题,哄道:“我没说过明天再说,你自个儿歪缠……”凌琛软弱地倚在他怀中,央道:“那明天发兵,好不好……我顶得住……我要回家!” 凌小公爷果然已被独孤将军宠得无法无天,连这样没一个人觉得可行的决策,在这般的胡赖蛮搅之下,居然也被敲定了下来。独孤敬烈下令骑营整备,第二日越过荒原,穿行燕山,回返武州城。 他原本不想往武州城去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4 。武州城毕竟被战火焚烧,城蔽民凋,不利于凌琛养病。但是凌小公爷闹道:“武州城百事俱废,你再不去整肃治理,北疆边防出现了缺口怎么办?”武德将军连撤军这样大事都昏头昏脑地应了他,驻防城池这等芥子末大的小事,哪能不依着他? 至于其余的北平府军将的意见,根本不值得凌小公爷一哂——凌琛咳嗽几声,大吼:“不准小爷回宣化府的,出来……说话……”把一干子骄兵悍将吓得几乎腿软,别说劝,连吱都不敢吱上一声,便老老实实回营准备撤军事宜去了。左明征等还偷偷在心里多谢武德将军,总算没将他们前儿犯上作乱,挥刀相向的事儿抖落出来,否则以自家世子那刁蛮胡闹的做派,不把他们操练得半死,不能算完。 因此第二日,独孤敬烈将浞野城防交给浞野部族,自率军上路,回返武州城。 凌琛呆在一架双驾围革的马车之内,车厢中铺陈上好熊皮,厚密温暖。又有锦褥裘被,暖炉手炉一应俱全,因此倒经受住了途中颠簸,居然还有精神把方文述黎儿一干人轮流拘来给自己解闷。周至德跟他歪缠斗嘴,方文述陪他谈天说地,黎儿更是小心侍候,因此凌小公爷这一路回程倒也不嫌寂寞无聊。眼见第三日上进了燕山谷地,凌小公爷差点儿兴起劲头来,要哄一干军将去为自己掏窝冬的兔子。幸而有武德将军这尊镇妖神在,才将凌小公爷的鬼心思给压制了回去。邹凯瞧一眼对独孤将军满眼敬仰的左明征,心道我早就知道,咱们还用怕什么掏兔子?要知道独孤将军逮咱家小公爷的狐狸尾巴,从来都是一掏一个准儿。 黎儿见凌琛气鼓鼓地靠在大倚枕上,连忙小心哄道:“小公爷,那小兔儿有什么好玩儿的?我陪你玩儿彩选格吧?” 凌琛咕噜道:“呸,就是不准玩才好玩儿。你陪我玩,那还有什么意思?”虽如此说,到底无事可做,只好跟黎儿玩起彩选格来。黎儿开始还小心侍候,想让他赢了高兴。结果发现别说用心相让,便是竭尽全力,自己也赢不得这位聪颖绝世的北平王世子,方知难怪不准他干的事他偏要干,这些小玩意儿原也实在让他无趣得紧。 忽听车边响动,两人抬头看时,便见武德将军策马驰近车门,掀起车帘,递进一个小小巾帕裹儿来。黎儿连忙接过,独孤敬烈瞧一眼凌琛脸色,见无不妥,略略放心,嘱道:“晚间才到武州城,别太劳神。”放了帘子,自去领军。 凌琛翻个白眼,懒洋洋地倚在枕上,道:“又是什么破玩意儿?拆开来瞧瞧。”黎儿依言解了那帕,笑道:“是松子儿,小公爷可要尝尝?” 凌琛听言,眼睛一亮,转头去瞧,果然那帕中裹着一把亮晶晶松仁,尚带细皮碎屑,想来是刚从松塔中捻出来的。便笑着伸手拈了几粒,填进嘴里,咔嚓嚼嚼,笑道:“算他知趣儿。”黎儿笑道:“小公爷喜欢吃松子儿?”凌琛挑眉道:“我喜欢瞧独孤将军打松塔,跟松鼠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黎儿扑哧笑出声来,想着独孤将军那样的冷面刚硬人,竟与那毛蓬蓬尾巴的小玩意儿放一处比较,当真逗笑得紧。 两人笑了一阵,凌琛精神短缺,昏昏睡去。黎儿试了他额头,并无异样,便守在一边默默陪侍。瞧那枕上青丝撩云,衬得沉睡的人容颜如雪,眉睫染黛,极是俊秀难言。正瞧着发怔时,忽又听见门帘响动,打眼瞧时,见是那位姓左的将军悄悄掀了帘,送进来一个藤条编的小小笼子,里面竟装了只叫声清洌的朱顶雀儿。想来定是军将们休整时见了雪窝中的雀鸟,偷偷拾回来的。黎儿捧着那还带着干枯叶片的粗糙藤笼,看看睡梦沉酣的凌琛,方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心下微微惆怅,默默地瞧一眼窗外,那些不会看自己一眼的人们。 虽护着凌琛车驾,但是骑兵们能征惯战走遍山川,行军依旧快捷无伦。入夜时分,已近武州城官道。已见城门大开,火把如练。独孤敬烈知道城中军将已得到消息,前来迎接凌琛,连忙弃马登车,与已经醒转的凌琛商量道:“你是现下便见他们,还是回军府再相见?” 凌琛勉力撑起身体,让黎儿为自己束发整衣,道:“是我烧了武州城,自然要见见满城军民。”独孤敬烈心疼地将他抱起来,柔声问道:“身子可吃得消?”凌琛笑道:“你婆妈得紧,当真是个操心命。”独孤敬烈叹气,心道我便为你操一世的心,也是愿意的。但是有些事却非你不能为,无人能替。 当日武州城防被独孤敬烈交给老将娄敬暂管。娄敬虽然满心担忧自家世子安危,但是亦知这是边防大事,不得不主理起战后事宜。此时听说世子归来,喜得老泪纵横,根本不及等着他们进城,已经率军府众将迎出城外数里。迎头便见自家世子容色惨白,与武德将军共乘一骑过来。知他不是到了孱弱不堪的地步,决不会与人共骑。心中酸苦痛怜,一涌而上,连忙纵骑上来,却一字也说不出口。倒是凌琛先微微一笑,软弱唤了声:“娄叔,我没事了。” 只这一声,激得老将泪飞如雨,抖着手道:“世子啊……你可心疼死我了……”众将见状,不少人想起当日武州城内外浴血战火,换得此番北戎授首归降;见着世子亲身赴难,终护北疆平安,不少人都偏过了头去不敢再瞧,人丛中低低响起一片呜咽哽噎之声。 凌琛笑道:“杀了温郁渎的,是武德将军,你们怕没庆功酒喝,妆个哭包样儿来哄我么?去去去,今冬招民伕修城垣的差使办好了,再来哄我摆酒不迟。否则别说我父王,就算是武州城内外的百姓们,也饶不了你们的脊梁骨!” 他一说“招民伕”,城中主理政务的守备邓元华已经明白他的心思:虑着武州城内不少百姓破家败业,严冬难度,要为他们寻一条过冬的活路!当即在马上一揖,应道:“世子放心,王爷前儿离城时,已经下了王令了。武州城防,万不用世子操一点儿心的。” 凌琛一愣,与独孤敬烈对视一眼,问道:“我父王……已经回来了?” 娄敬正令摆队迎世子入城,听他这般问,忙道:“王爷前日率两千轻骑进城,只停了半日,便回北平府了。” 第54章 灾年 凌琛与独孤敬烈听言,俱是心中一惊,北平王既到武州城,岂能不知凌琛被挟一事?竟然能忍心放下不理,不是出了天大的乱子,岂能如此?独孤敬烈看一眼脸色青白的凌琛,正要说话,凌琛已经咬咬嘴唇,振作精神,对诸将笑道:“随本爵入城吧。” 城中虽然街市宵禁,但是城内断垣残壁间,挤挤挨挨地布满了城中百姓。凌琛见火把照耀之处,俱是密匝匝人影晃动,连坊间树上,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5 也爬着不少人,正伸长了脖子望自己军马入城。当即对娄敬道:“传我均令:此战为破北戎句黎精兵,苦了一城百姓。如今北戎国势已败,再不会来搅扰四野百姓,北疆自此平安无事。我与北平府三军将士,谢过武州城诸位父老!” 他体虚气弱,这一番话自然说的是有气无力,但是滦川公均令传向四面八方,所到之处,尽是雷鸣一般的欢呼之声,直激得三军振奋,万民同欢。有人在一处土垣上高叫道:“小公爷,蛮子们当真……不会来了?” 凌琛抬眼看去,见火把下影影绰绰照着一群破衣烂衫的山民,他记心极佳,立时认出其中一人便是今夏助过他剿匪的村正罗赶山。当即勉力提高声音,向他笑道:“罗村正自管放心,蛮子们再也……来不了了!你们放心回村准备春耕,开春以后,武州城的种子粮……全在本爵身上!” 此言一出,众人欢腾一片,罗赶山等不顾宵禁之令,扑下城垣,拜倒在他马前,泣道:“小公爷……多谢小公爷恩德!” 武州城内,万民叩首,山呼海啸,道:“多谢小公爷恩德!”一时之间,街市内外涌上无数黎民,争睹北平王世子风采。凌琛倚靠在独孤敬烈身上,笑意温文,举手轻扬,向一城百姓致意,气度雍容,风华无双。独孤敬烈默默地支撑着他挺得笔直,却微微有些痉挛的肩背,悄悄地在后面托住了他的手肘。 待众将簇拥凌琛与独孤敬烈进了军府,独孤敬烈稍稍示意,他的侍卫们已经围了上来。独孤敬烈把已然软倒在他臂间的凌琛抱下马背,对娄敬道:“娄老将军,今夜滦川公不见诸将——”说着便扬声喝道:“叫周医令过来!” 娄敬惊得要上前探看凌琛情形,却被独孤敬烈的侍卫们挡在了外围。见独孤敬烈横抱着凌琛大步往内院而去,急得正要追上去,却正跟跟了过来的邹凯撞个踉跄。 邹凯见撞着了自己的未来岳丈,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道:“娄叔,别急——”娄敬跺脚道:“你干什么吃的?你才是世子的侍卫领!”邹凯苦笑道:“娄叔,小公爷的事情……独孤将军不许任何人插手。”娄敬急道:“胡说,北平王世子的事,哪里轮得到外人操心?”邹凯心道外人内人的,这倒说不准。却万不敢跟娄敬这般乱讲,只得劝道:“娄叔,此番小公爷的命都是武德将军救回来的,倒也不好违了武德将军意思。且小公爷自己仿佛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顺着些儿也罢了……” 娄敬皱眉想了一刻,虽觉不妥,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回身安排了回城部队的军务,整顿城防,打发走诸将,自与邹凯跟进内院,到凌琛住处去察看。见独孤敬烈的侍卫将外间守的严实,上前询问,侍卫们却只是摇头,道除了周医令,其他人都是不能进去的。邹凯向娄敬瞧瞧,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娄敬见状,也没有办法,只能同他一起守在外间,眼巴巴地瞧着窗间人影。 两人在外守候半晌,终于见着独孤敬烈出来,转身掩上门扉。娄敬立时上前,问道:“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见是他,微微点了个头,道:“伤口没事,只是累得狠了些,现下已经睡了。”他显然不打算多说此事,话头一转,便向娄敬探问起禁军驻跸武州城诸事来。这是正式军务往来,娄敬不敢怠慢,只得陪着他前去军府,会同留守禁军诸将及武州卫众将,安排武德将军镇守宣化府一事。 独孤敬烈细问北平王归途情形,娄敬却也说不出多少。道是北平王行色匆匆,只率轻骑回返。独孤敬烈虽然忧心如炽,却也知此时宣化府军务方是第一等要事,只得令人回北平府查探,又令禁军中的幕僚将朝廷各处的消息,一一整合报来。 待得他处置完诸般事务,重回内院的时候,已是斜月西沉,晨光乍露时分。他虽体魄强壮精力过人,但这些时日多少辛苦,亦是心力交瘁。草草洗漱更衣,进房瞧瞧睡容安详的凌琛,便在窗下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酣沉无梦,极是香甜。醒来时,便见西边霞光尽映在窗棂之上,照得满屋满榻胭脂般红艳。他暗叫不好,跳起身来,到床前掀起帐子,见凌琛正在百无聊赖地拨弄自己头发玩儿。他手腕踝骨俱不能用力,琵琶骨又被穿过,因此无人服侍,连坐起来也办不到。 独孤敬烈心中歉疚万分,连忙扶他坐起,道:“你醒了,怎么不叫我?”凌琛笑笑,哑声道:“我嫌你烦。”独孤敬烈如何不知他是为了让自己好睡一觉?更是难过,忙唤侍卫端水送茶,亲自侍候他梳洗更衣诸事。 凌琛见侍卫俱被他打发走了,低声道:“其实你不用整天守着我……杂事让使唤人做便是了。”独孤敬烈为他解了颈间绷带,小心避开伤处,细致擦拭肌肤,微笑道:“小公爷嫌我侍候不周?” 凌琛见他逗弄自己,自然不甘示弱,道:“你本来就侍候不周……谱儿又大。现下你是几品?正三品职事将军?这么大级别的侍卫,小爷用不起。”独孤敬烈轻搔那修长脖颈,笑道:“还有滦川公用不起的侍卫?”凌琛痒得一缩,哧哧笑道:“你光月俸就能把我敲得精穷,我才不要用你。”说着,突然眼睛一亮,道:“你食实封也有千户了吧?再加月俸,力课钱……你他娘的一年至少有十五万两银子的常例钱入帐,再加上这回在辽东,高句丽的缴获,没说的,拿来作嫁妆吧!” 独孤敬烈心道你这又是什么鬼花样儿?凌琛见他瞪自己,翻个白眼道:“你堂堂大将军,嫁到小爷的公爵府来,嫁妆薄了叫人笑话。要是你把武州城的春粮善款认了下来,面子有了,名声又好。小爷准定专宠你一人,绝不会去拈花惹草,你还怕什么独守空房?” 独孤敬烈被他气得差点儿笑出声来,拧他鼻子道:“你就打的这个主意?武州城赈灾款你要拔私库么?”凌琛点点头,苦着脸道:“我许的愿,当然是我出钱。——这两年跟北戎几仗,钱粮都烧得不少。要靠官府,武州城的春粮种准接济不上了。可我父王小气得紧,连军饷都不给我发,我就那几个庄子钱,够什么使的?”他勾着独孤敬烈脖颈,耍赖道:“你不晓得什么叫三从四德夫唱妇随么?夫君没钱花了,那有夫人还做守财奴的?” 独孤敬烈心道你要钱就要钱,能不能不要鬼扯这么一大套有的没的?瞪他一眼,道:“你待我见了北平王,再商议这些事情——包你许的愿落不了空就是了。”凌琛眼神一凝,道:“你要去北平府?有什么消息?”独孤敬烈安慰他道:“没什么消息,不过形势太古怪了,我把这里的事安排妥当,还是得去看看。” 凌琛想了想,微微点头,道:“那好,你带邹凯一起去吧。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6 邹凯在北平城里人事精熟,能帮你不少忙。”独孤敬烈摇头道:“你现下哪里离得了他?”他温柔地为凌琛揩拭赤裸肌肤,打量他身体,道:“皮肉伤都好的差不多了。经脉损伤也有调养法子,周至德为你开了个外敷的方子。道是泡得几个月,若好,你就能下床走路了。我已经交给邹凯了。” 凌琛低声道:“没关系,你带邹凯去吧……他在不在我身边,都是一样……我自己能调停……”他虽然已经习惯了身体诸般私密处俱袒露在独孤敬烈面前,却依旧有些羞臊,把脸埋在独孤敬烈颈间,喃喃道:“你又不能总陪着我……其他的人,我不会让他们瞧见……这些肮脏伤口的。” 独孤敬烈手中一顿,低头正瞧见他胸前数处浅浅皮肉伤已经收口,左胸处淡红凄绝的一处细长凹痕,陷在胸肌之中,形状仿佛一张正在哭叫的小小嘴唇。独孤敬烈缓缓拂拭过那处凹痕,轻轻地吻上凌琛额头,道:“胡说八道的越发没边儿了……” 凌琛不答,只垂头埋在他颈间。独孤敬烈垂眸看他一刻,轻轻把他放倒在榻上,低声道:“再说这种……伤心话,我真生气了。”凌琛一凛,正要挣扎,已经被他吻住了嘴唇,压倒在床帐间。 第55章 许尽一生 他们吻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凌琛刚开始的下意识挣扎很快便被情人的温柔爱抚冲刷的无影无踪,他迷醉地沉浸在独孤敬烈灼热的亲吻,滚烫的抚弄与揉搓之中,喘息着淹没在强壮情人的气息之间。他能感觉得到独孤敬烈在欲望如潮的时候,也小心细致地护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凌琛满足闭上眼睛,信任地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与他,懒洋洋地在他的臂间随波遂流的沉沦下去。 凌琛的身体毕竟受不了激烈欢好,独孤敬烈也万舍不得伤了爱若性命的情人,两人终没有成双两好。待情潮退去之后,独孤敬烈支起身来,瞧着怀中身躯衣衫半褪,曼妙绝伦。虽房中昏暗,但那肌肤上伤痕点点,如落樱点雪,晶莹得眩人眼目。心中又怜又爱,低头又亲吻一刻,附在凌琛耳边道:“……你好好养息,下次我绝不饶你……” 凌琛早被他揉弄得迷乱万端,在他怀里喘成一团,应不得声,少有的被武德将军调戏了去。独孤敬烈方要整衣起身,忽听外院有侍卫进来,在外间窗边轻声呼唤。便扬声答应,问道:“什么事?”那侍卫应道:“无甚要事。只是几位先生已经将朝廷邸报公文俱整理好了。因将军吩咐甚急,所以他们已经送至书房了。”独孤敬烈道:“好,我这便过去。”又低头问凌琛:“你可要见见武州卫诸将?”凌琛嗯了一声,独孤敬烈便吩咐道:“滦川公醒了,告诉北平府诸将进内院问安吧。”侍卫应了一声,自去传话。 独孤敬烈为凌琛束发更衣,凌琛左臂软软地搭在他右肩之上,仿佛借力一般。独孤敬烈拍拍那只纤长手臂,道:“这样容易扯着伤口,放下来吧。”凌琛瞧他一眼,轻轻一笑,手臂忽地微微用力,独孤敬烈哪敢跟他硬抗,只能随着他的力道附下身来,问道:“怎么……”一语未完,凌琛已经软软覆上了他的嘴唇,那条调皮到了十足的灵舌瞬间便探了进来。 此时院外脚步声已嘈杂一片,武州卫诸将已经进了内院。独孤敬烈大惊,偏是脖颈被凌琛缠住,他哪敢硬推有肩伤的凌琛?又气又急,立知倒霉孩子是在报方才的调戏之仇。听着诸将在外报名请见,偏是唇中含着的柔软舌尖甜美无伦,放不下舍不得,心一横,干脆搂起他来纠缠一处,将外边的一片问安说话之声当作了过耳春风。 武州卫诸将等了半时不见回音,正在面面相觑之时,终听得武德将军在房中应道:“诸位,进来便了。”声音略略含糊,不似平日刚硬简截。 侍卫们挑起帘子,请众将入内。便见自家小公爷已经倚在正厅软座间,笑吟吟地待着他们。烛光映照之下,秀眉轻扬美目晶莹,虽是脸无血色,但是神色飞扬,极是兴高采烈模样。倒是站在一旁的武德将军神色僵硬,平日里就是张没什么表情的棺材板脸,现下更似被铁汁浇铸过了一般,板得死紧,看都不看众人一眼。 众将闹不清两人状况,只得乱轰轰上前问安。独孤敬烈随便点了个头,谁也不瞧,看着门外直截截道:“我有军务,滦川公自便吧。”凌琛瞧着他,笑意轻扬,温文尔雅应道:“有劳武德将军了。” 独孤敬烈大步出门,众将只觉房中连空气都松快下来,七嘴八舌上前与凌琛说话。娄敬老成持重,想着独孤敬烈方才似是负气出门,便探问道:“爷,王爷既命武德将军主理宣化府军务,你要不要回北平城去?” 凌琛笑道:“我伤成这样儿,不敢回去见母妃,在武州城躲几日再说。”又正色道:“我知道禁军入驻,少不了有些摩擦事端。但是武德将军为人方正,约束军队极严,万不会叫你们有为难之处。禁军此番也是与我们血战同命过来的,共过生死,便是兄弟,你们当得知道如何相待?”众将点头,齐声应道:“是!”凌琛微笑道:“武德将军是我父王帐下出去的将领,一向奉我父王为师,待我如兄弟。他此番镇守宣化府,要是北平府军中有不遵将令,轻军慢军之事,慢说到我父王那里,就是在我这里,你们也交待不过去——可记着了?” 众将听他口气,虽在武州城养病,却万不会插手武德将军军务,明白他确是全心信任武德将军。当下同声应了,再说了些军务,又探问他的病情。凌琛笑着与他们闲话乱扯,他天生的率性快乐性子,不一时把满屋军将都带得笑语喧哗,声震屋瓦,连门外守卫着的禁军侍卫们都被感染得松快不少,当值守卫时的呆板面容上,也透出了几丝笑意来。 诸将见天色已晚,不欲打扰凌琛休息,便即辞出。凌琛独留下邹凯,让他陪侍自己喝药。邹凯与他分别多时,这些时日又不能侍候他养伤,一颗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儿里放不下去。此时终于重新随在他身边,直是喜心翻倒,端着药碗象捧着观音的净瓶一般,道:“爷啊,我再侍候不着你,别说回去在王妃那儿交待不了。便是娄叔那里,我都快要被架起来打军棍了。” 凌琛道:“嘿,妻子还没过门,先惦记着讨好老丈人?你这可算是烧错了香,拜错了山门,谁不知道阿娄家当家的是马嬷嬷?既如此,我给你个好差使,武德将军安排好诸般军务后,要到北平城走一遭。你随着他一起回去,好好拜上你那未来丈母娘便了。” 邹凯气道:“爷你尽自歪缠,你在这里,我上北平城去做什么?而且你这坏点子连阿娄都哄不过去,我要是扔下你回王府去,非被马嬷嬷用大扫帚拍出门不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7 可。阿娄和娄叔还得跟着一起吃挂落,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凌琛笑得差点儿从椅子里滚下来。道:“胡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你怕什么马嬷嬷的大扫帚?” 主仆两人笑个不住,邹凯便用羹匙喂凌琛喝药,心疼道:“你现下连碗都端不起来,还要打发我走?武德将军也不在这里,谁来照顾你?” 凌琛说:“满院子的侍候人,你道他们都是摆着瞧的么?”见邹凯瞪起眼来,知道要是再用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绝差使不动他,只得正色道:“我不是与你说笑,当真是桩正经差使——你知道,自从我野塘江遇袭以来,禁军与北平府军之间,无论如何都会生些嫌隙。我父王和武德将军虽然约束禁严,但是下面的弟兄们,万一有些心障,出些行差踏错的事情,也不好。你随着武德将军,也能帮着他些。他这一趟回北平城,事关我父王母妃,乃至整个北平府的安危,万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的。” 邹凯听得一愣一愣,道:“爷啊,你怎么说的我寒毛儿都起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般骇人?”凌琛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你瞧我父王急归北平府,那会是小事儿么?”他长出一口气,支着额头,道:“我本来担心与母妃有关。可是现下看来……能让父王……急得连瞧都来不及瞧我一眼……只怕北平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邹凯听得中心栗栗,知道凌琛绝不会拿这样大事来开玩笑,当即应命。凌琛又与他合计一番北平城内军政人事情形。北平城是北平王府所在,被北平府所辖诸府拱卫其中,因此城中倒并不象边疆诸城那般守御森严。驻军反而不如宣化府等地,将领也不多,俱与邹凯相熟,便是北平王不管琐事,邹凯出面,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外院人声响动,嘈杂非常。两人对视一眼,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不一时听见独孤敬烈率了一群侍卫进门,喝令一声,众侍卫便自去忙活。独孤敬烈自匆匆上阶,进门便道:“吉祥……凌琛,”他见着邹凯,当即改口,极力平静地说道:“我今夜便出发,去北平府!” 凌琛惊得要撑起身来,刚一着力,便手足剧痛,脸色惨白。邹凯见状,刚要上前相扶,凌琛已决断道:“你去收拾收拾,跟独孤将军回去!”邹凯知道这是军令,万不能违抗,连忙应了,匆匆出门去了。 房中只剩下二人,凌琛看着脸色沉肃的独孤敬烈,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独孤敬烈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我觉得不对……”凌琛盯着他,道:“烈哥哥,你骗得过我?”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走到他椅边,道:“我没骗你,当真……不算大事。”他慢慢在凌琛椅前单膝跪下,与他平视,道:“我方才瞧朝中消息,刚发现二十天前,有一份圣旨和一份太后懿旨,分送到了北平府。太后懿旨封你的姨母杜贵妃为贤懿贵妃,陪葬皇陵——请你的母妃入宫拜祭,参与移灵诸事……” 凌琛惊得脸色煞白,道:“母妃没有我父王同意,怎么会离开北平府去长安!”独孤敬烈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王妃与杜贵妃姊妹情深,当年杜贵妃死因不明,一直不曾有灵位供奉……”凌琛急道:“那也该跟我父王知会一声!”独孤敬烈声音更低,道:“第二份圣旨:是昭告天下,泰山九松长成篆书‘浩’字,乃是上天佑我大浩之意。因此……皇上要泰山封禅,召你父王为臣工之首,作亚献。”凌琛哑声叫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独孤敬烈看着他,慢慢讲述自己的推断道:“我与北平王当时……都在特律河谷,这份圣旨……是河南道军府转呈与王妃的……只怕他们请王妃先行一步,到河南道等候北平王……” 凌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他们要把我母妃骗到河南道!”独孤敬烈执着他的手腕,探他的脉膊一刻,方道:“北平王星夜回北平城,想来是王妃已应了他们所请……不知道北平王到底要如何决策。但万一他当真也要去河南道,我今夜出发,只怕还能将他截下来!” 凌琛忽然反握住独孤敬烈的手,道:“烈哥哥,那份先皇血诏,在我卧室中隔处,锦纱厨内的暗格里。你知道那个地方,将它取出来给我父王!”独孤敬烈看他一眼,明白他是要北平王就此与朝廷决裂,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侍卫在阶下通禀,道是马匹齐备,这便可以上路。独孤敬烈为凌琛掠掠鬓发,道:“你自己保重身体,万事有我和北平王!”说着,站起身来。 凌琛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嘶声叫道:“烈哥哥!”独孤敬烈低头看他,见他又勉力要站起身来,连忙将他搂起来拥在怀内,低声道:“什么?” 凌琛靠在他胸前,看他一刻,忽然狠命反抱住他肩膀,道:“烈哥哥,你……你也不要再回长安了,好不好?” 独孤敬烈心头剧震,他当然明白凌琛是什么意思! 再不回长安,留在北平王帐下为将,与家族决裂,叛变朝廷……不要军人尊严,不理天下物议,不管青史名节…… 只要他! 独孤敬烈看向怀中那双俊秀绝伦,令自己许尽一生的眼睛,慢慢地吻了上去。 “烈哥哥陪你……一生一世。” 第56章 河南府兵 独孤敬烈率数十名侍卫及邹凯,昼夜兼程赶往北平城。路上多方打探,各州县都道不曾接到过北平王驾出巡的消息。他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北平王不曾离开北平府,一切都尚有可为。 但是一路走来,独孤敬烈渐渐觉出了不对——北戎求和,北疆各地榷场已经解禁,得到了消息的中原商队自然会纷至沓来。即将到来的春季正是贩卖春茶、新下骡马等货物的时节,官道上早该出现了车喊马嘶的商队,风尘满面的各路行商,威风凛凛的镖局陪护其间。各地州府也会派出府兵巡视道路,检视违禁货物……这样的热闹场面,别说已经和平,就算是在战时,亦不少见。但是如今通往北平府的官道上冷冷清清,除了黄尘漫天以外,再瞧不见别的动静。 他们在北平府数十里外的一处驿站中打尖时,总算打听到了一点儿消息。那驿丞是个爱说笑看热闹的,见独孤将军亲自问询,便道上月北平城果真有一场热闹。皇上要泰山封禅,因此赏赐了全套的北平王仪仗,北平府倾城而出,郊迎天子使节——连王妃鸾驾都出来了,那是多少年没见过的稀罕事…… 独孤敬烈皱着眉头,问道:“王妃迎了仪仗便回府了么?”那驿丞道:“将军倒真会说笑话,若不回府,王妃难道还要在郊外等着王爷回来不成?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8 ”独孤敬烈听他语涉轻薄,横了他一眼。 武德将军虎威骇人,小小驿丞哪受得住,本是兴高采烈说嘴的,被这一记眼刀吓得差点儿魂灵归不了位。独孤敬烈挥手打发,他才腿儿颤着退了出去。到院中才敢嘀咕一句:“禁军好了不起么?城里城外的,比河里的王八还多……” 邹凯从院外进来,经过他身边,正好听清了这句抱怨,略略皱眉。那驿丞见自己的腌臜话被人听见,吓得连忙噤声。正要一溜烟儿出去,却被邹凯叫住,道:“你方才说禁军城里城外都有?” 那驿丞听他口气,不似恼火,正要小心陪话,忽然眼睛一亮,叫道:“我眼拙——这不是邹侍卫领吗?”凌琛自小便在北平府内外乱跑乱窜,北平城内,少有人不认得他那位操碎了心的侍卫领邹凯的。 邹凯笑着与他搭上了话,几句闲话过去,那驿丞便一股脑儿地说了,道:“先是河南道运粮来的,然后又是护送天子使节……后来没听说是什么名头儿,却还打的是禁军旗号,一起一起的,城里驻不下,连城外都有他们的军营……” 独孤敬烈听禀,更是疑惑万分。河南道运粮自是有自己的手令的;天子使节自然也能进北平府,但后面的却是什么来头?禁军虽是天子军队,但是实权却是操在自己手里的,多少将领俱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便是皇帝要调动禁军,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自己。这却是哪里出来的“禁军”? 他当机立断,不入北平城,先到军营中去查看。果不其然,城外二十里处所驻一部“禁军”,连他的武德将军令信也认不得,且旌旗散乱,军容不整。独孤敬烈远眺军营,瞧那军容军备混乱,岂能是号称天下军旅之首的十六卫禁军?他瞧了一刻,已经心中有数:这是河南道进来的府兵!心下暗中冷笑:这样的军备,岂能放在北平王眼里? 但是独孤敬烈毕竟老于军伍,入城时已心中有数。河南府兵虽战力疲弱,但在背后布局的那只推手也不得不用——此时北平府军精锐还在归途之中,府内空虚,正是釜底抽薪的时候。若错过了这个绝好时机,北戎跟高句丽俱臣服于北平王座下,朝廷就再也没有了控制北疆的能力。 且这支府兵再是无能,也已经将王妃掌控在了他们的手中!先不提北平王如何,重病的凌琛如何受得住失母之痛? 独孤敬烈满心忧虑疑惑地到了城内的禁军军营之中。这部禁军人数极少,是他留在北平城联络各方势力,整合消息所用,因此只有一名老成心腹副将率领。那副将不待他问询,便道粮营都管使陈留默借押运粮草的名义,以禁军旗号部署了一部人马在城中,因是为禁军运粮,又有宫廷内监在其中支应。因此禁军只能默认他们是自己部众,任他们在北平府内驻扎。太后懿旨入府,王府备接圣旨事,俱是由他们安排。 独孤敬烈皱眉道:“宫廷内监?你可识得是哪方管事?”那副将道:“自然识得,三宫检责使康内相手下管事,唤作陈守一的。” 陈守一这个名字独孤敬烈记不得,但是“康内相”他却是太过熟悉了,便是先皇内侍,如今的太后心腹,内宦总管康昆仑!太室山宫变,康昆仑在其中多有动作,在宫中蒙蔽住了先皇耳目,为那一场血淋淋的父子相残铺平了道路。因此新皇登基后,他一举成为了后宫总管,在后宫中最是权势熏灼的一个人。现下他倏地插手北疆,自是太后授意,禁军哪里管得了他们这些内宦?他们打着禁军的旗号,北平府军亦不能留难。 独孤敬烈正在听禀北平城情形。忽地有北平府牌军到来,请见武德将军,道是北平王与河南道府帅,皆在军府会议,请独孤将军前去相见。 北平军府开府三十年,恢宏壮阔,辕门内外,侍卫森严。独孤敬烈不带侍卫,昂然入内。在军府正厅外报名请见。不一时,便见正厅中门大开,两行佩刀校尉雁行而出,在他面前列出一条刀裁斧刻般的笔直通道来,平臂行军礼道:“恭迎武德大将军!” 独孤敬烈大步入内,到了厅中,见满厅将士甲胄森严,北平王凌毅在帅座中翘足而坐,河南道军府府帅孙东白坐在右边客座上,脸色阴沉。独孤敬烈上前几步,在帅案前行军礼道:“末将参见北平王!” 他是禁军之首,武将第一人,却以下属之礼晋见北平王,孙东白的冬瓜脸更阴沉了几分。凌毅点点头,道:“将军远来辛苦——为独孤将军看座!”立时便有校尉应声,在左边为独孤敬烈设座坐下。孙东白虽然气恼,但是也不得不上前参见武德将军。起身后笑道:“将军来的正好,皇上的第三道旨意已到。末将官小职微,本就不堪送旨宣召北平王,如今惟将军马首是瞻便了!” 独孤敬烈扫他一眼,道:“第三道旨意?”孙东白笑道:“不错,头一道赏王驾仪仗,王妃亲出东门外拜领;第二道宣北平王泰山见驾,王驾未回北平城,无人领旨,那也罢了;现下第三道旨意到了,王驾也回了北平城。却不知王驾为什么不设仪仗,不开中门领旨谢恩?” 凌毅端着茶盏,听他指斥自己,脸上毫不动容,淡淡道:“既说我的王妃已接了仪仗,不知王妃现下在何处?”孙东白道:“王妃接了太后懿旨,上京为贤懿贵妃移灵,王驾岂能不知?”凌毅扫一眼独孤敬烈,微微笑道:“王妃接旨上京?我却有一事不明——我虽以军法治家,但王妃纤纤弱质,从不动刀枪。如今我的王府中厮杀狼迹,却是哪里来的?”孙东白脸色不变,道:“王府中虎豹横行,欲伤宣旨中使——听说那只虎是滦川公养的?末将倒要劝王驾一句:古语有云:宠子未有不骄,骄子未有不败。滦川公骄纵任性之名,天下皆闻。在府中豢养吃人凶兽,这等不法横行,只怕要堕了王驾数十年的英名!” 他既敢到北平王府挑衅,便抱了必死决心,因此说话毫无顾忌。凌毅听了这番抵毁爱子的言语,脸上亦是毫无表情。倒是周围诸将,下至厅中佩刀校尉,上至肃然正坐的武德将军,一个赛一个的脸黑如锅底。偏是当着北平王的面,无一人敢僭越出声。孙东白见无人应答自己说话,便是应该相助自己的武德将军,也在神色阴冷地目视前方。他见情况不明,只得向北平王一躬身,便又坐回自己位上,等北平王答言。 凌毅放了手中茶盏,缓缓道:“豢养凶兽,说到天也就是个骄纵任性,不犯国家法度。但强入府邸,劫持女眷,还嫁祸与一只畜生,其阴险卑鄙,包藏祸心之处,便是掬尽滦川之水,也洗刷不尽!——刘覃,你来与独孤将军说一说中使在王府所作下的肮脏事!” 一名站在帅座左侧的校尉应了一声,一步跨出列来。独孤敬烈见他膀大腰圆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29 ,横眉立目,却肩背带伤,用绷带吊着,额上亦有一条又深又粗的血红伤口。他也不包扎,便让那伤口袒在人前,显是极为悍勇之辈。他向独孤敬烈随便点了个头,便粗声粗气说道:“当日那老太婆……太后懿旨到府。王妃亲在中门内摆香案接旨。不想那些来宣旨的阉人凶横得紧,硬要王妃立上车驾,请入长安!王府内院,我等侍卫不能擅入,因此……竟让这群阉人劫走了王妃!”他从未吃过这般大的亏,怒得额上青筋暴起,道:“小公爷的班寅一向放养在跑马场,哪能入内院?这群阉人劫了王妃,往跑马场劫马,想往禁军军营方向而退。方才撞着了班寅!”他拳头握得格格作响,道:“用那畜生的忠心,来比你们这群黑心烂肺的贼,没的辱没了它!” 孙东白冷冷道:“中使执一词,这位校尉执一词,掰扯不清。说不得,只好请王驾到天子面前陈说了。圣天子智珠在握,自然能还王驾一个清白!——因此敢问王驾,这圣旨,王驾接是不接?请一言而决!” 第57章 此生不误 独孤敬烈看一眼北平王,手指仿佛无意识地轻敲座椅扶手几下,便仿佛握刀一般地握住了顶端,三指微弯,伸展开握一刻。这是北平府精骑刀枪配合厮杀的常用手势,意思是拖延一刻,再图别谋!独孤敬烈用三指示意,便是想要告诉北平王,就算接了旨意,只需拖延三日,北平府大军返归宣化府。河南府兵不在话下! 凌毅眼皮不抬,又端起茶盏来,道:“孙府帅,护卫天子诏旨的,究竟是你,还是武德将军?” 孙东白不防他这一问,呆了一呆,看了看独孤敬烈。知道此时自己万不能孤军作战,当即道:“末将虽送宣旨中使到此,但护卫皆是禁军,自然都得听命于独孤将军。”独孤敬烈扫他一眼,道:“既如此,待本督与北平王交涉便了。孙府帅请自回营歇息。” 孙东白不想他如此干净利落地便将自己打发了,呆在座上说不出话来。已有校尉过来,对他作了个“请”的手势。他呆怔一刻,莫名其妙又有些恼怒地盯了独孤敬烈几眼,只得起身随着校尉离了军府。 凌毅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对众将道:“散帐。” 众将行礼,鱼贯退出正厅。待脚步声远去,厅中沉寂下来。在座中坐得宛若石雕木塑一般的北平王与武德将军同时开口,一个道:“琛儿……”一个道:“滦川公……”又同时闭口,互相瞧了一眼。凌毅一笑,放了茶盏,起身道:“到后堂说话。” 两人入军府后堂坐定,侍卫送上茶来,独孤敬烈见房中已无别人,方道:“滦川公……伤重,在武州城养病。”凌毅端着盏子,仔细瞧那茶叶沫儿,道:“伤着哪里了?”独孤敬烈咬咬牙,道:“经脉受损……” 凌毅的手几不可见地抖动一下,茶水起了一阵涟漪。他若无其事放了杯盏,道:“我以为你会守着琛儿。本来是派了人到武州城去给你送信的。不想你来的这般快。”独孤敬烈低声道:“滦川公担心王妃……”凌毅看他一眼,问道:“他可知道是河南道粮运使上出的岔子?”独孤敬烈摇头道:“不知……便是末将,也是方才在城外巡视时,才知晓河南府兵已入北平府的。”凌毅微笑道:“你倒细致。你瞧我凭着北平城守军,能不能将这群鸠占鹊巢的赶出去?”独孤敬烈笃定点头道:“能。” 凌毅笑道:“不错,这群东西,连‘军’都谈不上,毫无训练战备,天下诸道军纪废驰,武事不修,瞧他们就知道了!”他目光微动,看着独孤敬烈,道:“这般模样,还敢来挑衅我北平府军威。你说这是为什么?”独孤敬烈眉头一皱,从牙缝里迸出字来,道:“乱北平府!” 凌毅见他郑重,又笑得开怀,看着他的目光极是欣赏,点头道:“不错,天下汹汹,北平府岂能独善其身——他们自顺州,遂州等地进入,以运粮为名,分散其间——数日之前我星夜赶回北平城,才镇住了幽州那处窜来的一群流民抢粮……”他长叹一口气,道:“几年间北疆战事纷起,国力不继,一直不能与民休息……北平府民生,亦是危如累卵了……” 独孤敬烈看着凌毅,觉得现在应该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的时节,北平王何以荡开话题,去说民瘼?凌毅看着他的眼神,明白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逸德,琛儿经脉受损,可是残疾了?” 独孤敬烈心里一抖,应道:“上阵杀敌……当是不成的了。”他瞧着面无表情的凌毅,急道:“末将手下有名医令,乃是国手。他道若好好调养,当能如普通人一般行事!”凌毅叹道:“好好调养?……现下这样子,能让他好好调养么?”他看着茶盏中的碧清茶水,目光慢慢的阴沉起来,道:“这时机选得真好……北平府军一连两仗,已是强弩之末;滦川公重伤;春耕即将到来……逸德,你说,我该不该奉诏?” 独孤敬烈大吃一惊,难道北平王有奉诏之意?连忙道:“王爷,他们连王妃都敢劫持。你要是奉诏到河南道,那定然是凶多吉少!”凌毅点点头,道:“不错。我这一去,便不能作生还之想。但是若我不奉诏呢?”独孤敬烈道:“河南府兵便是四处作乱,凭王爷之威之能,平乱也非难事!”凌毅笑道:“只有河南府兵?你的禁军呢?” 独孤敬烈眼睛骤然瞪大,直瞪瞪地地盯着凌毅。凌毅微笑道:“别胡想,我怎么会疑你?——你救了琛儿,琛儿将邹凯都遣给你带回了北平城,你叫我还能说你们什么?——可是独孤将军,禁军可不是你独孤家的私兵啊!我若不奉诏,你还号令得动禁军么?” 独孤敬烈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定定地盯着北平王。 凌毅又低头去看那杯中茶沫,道:“禁军多是关陇子弟,他们的父老妻子,俱在关中——便是到北平府杀敌卫国,也只是万里从军觅封侯。要他们在这里叛变大浩,只怕便是你武德将军,也压制不住他们哗变造乱!”他看着独孤敬烈,道:“现下禁军大部在武州城,若我不奉诏,他们定然早已准备好天子诏令,令禁军占领武州城……琛儿病成那般,逃得出来么?”独孤敬烈哑声道:“末将这便回去,在天子诏令到禁军之前,将禁军带出武州城!” 凌毅冲他摆摆手,道:“不错,这是一法。但是你想,若这般鱼死网破的干法,北平府会落个什么下场?”他屈起一根手指,道:“今冬大战,明年春耕若误,两年之内,饥殍遍地。”又屈了第二根手指,道:“我不奉天子诏,等于叛离朝廷,河南道与河东道军府皆已有备,当会前来大举围剿。我北平府军再是精锐,只怕也经不起这般连番征战。 “且我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0 用什么名义与朝廷开战?北平府百姓支持我在冬季杀入北戎,缺粮少食,也毫无怨言,北疆靖平无事。是因为北疆人民受尽了蛮子掠夺之苦,信任我凌家御边三十年之威。可是要是我为了自己的妻子,叛离朝廷,引来朝廷大军围剿。以一女而轻天下——难道我要留给我的琛儿这样一个骂名?” 他缓缓地屈下第三根手指。独孤敬烈瞧得心底冰凉一片,央道:“王爷……你跟王妃……都去了。滦川公……那里受得住……”他语气急迫起来,道:“而且,若王爷奉诏,难道朝廷就会放过了滦川公不成?”他盯着凌毅,有些乞求地道:“王爷……你与王妃皆去了……你叫滦川公怎么办?” 凌毅手一抖,洒出了几滴茶水。他放了茶盏,捞起腰间酒壶来,抿一口,晃晃,道:“空了……”他叹了口气,道:“阿妍不在了,这方子我也没心思打理了……”独孤敬烈急道:“王爷!”他哑声道:“王妃之事……末将可去河南道,设法相救……滦川公他……实受不得丧亲之痛!” 凌毅抬头看看他,目光变幻一刻,缓缓道:“逸德,你许久没有在北平城郊跑过马了吧?现下还早,陪我去转转,如何?” 独孤敬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应了下来。 两人带领侍卫出了军府,先至王府。王府内院虽然已经收拾清理过了,但是庭中断折的花木,廊柱上的刀痕,依旧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桩卑鄙的猎杀。凌毅不屑地看一眼山石上的箭痕,道:“这等后宫下作手段,我本以为北平王府是见不着的!” 两人不入内院,慢慢地从西花院中穿行过去。北平王府的几名侍卫不远不近地随在后面,守御周全。凌毅见状,满意微笑,对独孤敬烈道:“你瞧此番动作,却是谁在其后指使?” 独孤敬烈看了北平王一眼,微微蹙起眉头,正在斟酌如何回答。凌毅已经看懂了他的神色,微微笑道:“你当我在为难你么?你是想着:既然是后宫内使出手,又挟持的是王妃,自然是你的姑母独孤太后所为了——你觉得凭你那位后宫争宠一世的太后姑母,有这样谋略天下的手段?” 独孤敬烈皱眉思索,正要答话,凌毅已替他说道:“不错,独孤家不止太后一人——可是你瞧现下这等布局,军政齐备,审时度势精准,若错过此番时机,再也没有扼杀我北平府的机会……天下有这样眼界手段的,不过缪缪数人……你说会是谁?”独孤敬烈哑声道:“我父亲……” 凌毅嗤的一笑,道:“若你在你父亲身边,我倒会作这样猜想。他文事铺陈,你武略精熟,当可谋划得当。可是你……不是一直在琛儿的身边么?”他看着满园枯枝残雪,忽地忆起了秋日时节,自己与儿子在园中漫步,谈论天下大势的那段午后时光。那时秋色如画,心爱的儿子出征在即,意气风发,睥睨天下;如今满园瑟瑟,心肝宝贝却已远在天涯,他赌上性命保护的北平府,现下风雨飘摇……他长叹一口气,沿着自己的思路,对独孤敬烈说道:“你父亲终是文官,军务上没你提点,击杀终不能这般精准——他可以在我与北戎大战之时,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后方;但是这般军政同时逼宫的做法,却不是他能做得到的……”他长叹一声,道:“为梁家的江山社稷计,多少年的兄弟情份,也顾不得了!”独孤敬烈大惊,道:“清河王爷!” 凌毅眼神黯淡,叹道:“不错,将来我琛儿若要纵横天下,必然要遇上他!你说,我能不能交一支疲备残师,毫无后路的军队与我的琛儿?”说着,看一眼呆若木鸡的独孤敬烈,问道:“他手下有一名将领,叫陈昭德的,你可认识?” 独孤敬烈哪能不知是土匪杨天威的化名?当即点头道:“认识,他就是末将荐到王爷军府中作偏将的。”凌毅道:“我已经得到消息:这个陈昭德已入河东道,正以清河王令在河东道军府整肃府军……”独孤敬烈急道:“滦川公对陈昭德有大恩,陈昭德万不会……”说到一半,却滞住了,世间恩将仇报之事,难道还少?他看着北平王,不言声了。 凌毅却道:“果然如此,难怪三郎会派他过来——这是他为我的琛儿留的一道生门!”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独孤敬烈,道:“瞧吧,陈昭德密送过来的。” 独孤敬烈抽出信纸。杨天威不曾读过多少书,信写得文白夹杂,道:“北平王爷敬启。昭德受滦川公深恩,无以为报。今冒死密告,朝廷御史已有密折,弹劾滦川公通敌卖国。如今滦川公危在旦夕,非离北平府不可,末将甘以性命护滦川公平安。求王爷与滦川公好好思量。” 独孤敬烈气得连手都在抖,道:“他……他们便是要诬陷滦川公,也不能这般空口说瞎话!”凌毅看着他,叹道:“哪能是空口?你父亲手里,有一封琛儿亲手画的地图……上面有温郁渎的结盟御批!” 独孤敬烈惊的脸色煞白,不想温郁渎临死之前,还能送出这对凌家的最后一击! 此时他们已出了后园,到了北平王府一望无际的马场之中。凌毅看着枯草丛生,满目萧瑟的跑马场,令道:“备马!” 侍卫们牵过马来,二人翻身上马,凌毅扬鞭催马,胯下坐骑长嘶一声,直向枯草连天处飞驰而去。 独孤敬烈紧紧跟上。那马场占地极广,因此一大半已在城外。若无外敌,平日里谁敢擅闯王府的跑马场?正因如此,此番才被宣旨宦官们钻了空子,由此逃出了王府。独孤敬烈想起这般,又想起现下情势,直是心乱如麻,又气得浑身发抖。凌琛已经承受了多少苦楚,却还要再遭受这样肮脏狠毒的诬蔑? 他追上凌毅,在风中怒吼道:“王爷,便是朝廷,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滦川公诱敌入武州城,一举歼灭句黎军,整个北疆,谁人不知!”凌毅回道:“北疆皆知,那整个大浩呢?” 独孤敬烈一时语塞,凌毅看他一眼,道:“三郎已跟你父亲作了交易,得到了这张地图。他道若我肯奉诏,便将这张地图交还与我,不令天下人知晓!”说着,目视前方,见已经驰出马场之外,便一拉马缰,穿过一片树林,奔上一处山岗。在岗上勒住坐骑,扬鞭指道:“瞧吧,琛儿赔尽尊荣,护住的北平府!” 独孤敬烈心头剧震,远眺江山。北平城外,良田绵延,收割后覆满残梗败叶的灰黑色土地,无边无际地在他们的脚下伸展开去。更远的地方,燕山一脉,挺立在天际线上;滦川如带,在燕山脚下蜿蜒伸展开去,灌溉着整个燕北平原。他瞧着这片自己曾经生活过整整十年的土地,喉咙哽咽了。 凌毅也在瞧那条儿子的封爵河流,忽地指点道:“那边有条滦川的支流,作了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1 北平城的护城河——琛儿小时候,极喜欢往那儿跑,放风筝摸鱼,把他母妃担心得了不得。”他笑道:“有一次跟一群小孩儿打架抢风筝,打得鼻青脸肿的不敢回家。是你把他哄回来的吧?”独孤敬烈想一想,低声道:“是……” 凌毅气道:“他把阿妍吓病了,被老子吊了一整天,居然还敢跟老子睁眼说瞎话,说是自己摔的——他娘的摔能摔出牙印儿来么?他就不晓得说是狗咬的?”独孤敬烈虽是满心烦乱,也被这欢乐回忆引得嘴角微勾,道:“吉祥果……滦川公当时已经哭昏了头,编不出来了……”凌毅听见独孤敬烈脱口唤出爱子的乳名,满眼温柔,微笑道:“所以最后总是你为他求情,是不是?” 独孤敬烈微微低头,不愿再正视北平王的眼睛。半晌,终于哑声道:“王爷既然……要以性命为滦川公保住北平府与北平府军,那就将其后诸事……交给末将吧。” 凌毅看着他,微微叹息,道:“你可想好了?” 独孤敬烈抬起头来,重与他对视一刻,道:“是,末将此生,不误凌琛。” 第58章 缘断今生 北平王奉天子诏,离开北平府数日后的一个深夜,独孤敬烈也率着一群侍卫和数名中使,悄悄返回了武州城。 有北平王的王令与滦川公的有言在先,武德将军在武州城内,自是来去自如畅通无阻,娄敬等人听到消息出来迎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禁军一部进了军府,下令接管军府防卫。 娄敬不知他是何意,但是武德将军本就是受北平王嘱托掌管宣化府的,因此老将诺诺听令。一抬眼,忽见自己当北平王侍卫的三儿子娄允武也在武德将军的侍卫群里,更是一头雾水。待武德将军率侍卫和几名锦袍赤衣的人往内院里去,方小心凑上去,跟着在外接管防务的儿子走至暗处,悄悄细语询问。待得交换了三言两语之后,已是大惊失色,连忙下去,小心安排各项事务。 独孤敬烈大步走进内院,内院的北平府侍卫自然也不敢拦阻于他。随着他身后的一名锦衣人尖声笑道:“武德将军虎威,果然不凡。”独孤敬烈一面大步走过回廊,一面冷冷道:“陈中使过誉。滦川公虽是卧病在床,亦是北平府名将,手下多有死士。中使不可莽撞。”陈中使笑道:“自然,咱家万事听武德将军安排便了。” 一群人闯进凌琛所住院落,守在门外的世子侍卫见是武德将军到来,上前躬身,正想问是否要入内通禀。独孤敬烈身边的侍卫一拥而上,将他们擒了下来。那几名侍卫亦是凌琛身边忠诚将士,正要拼死反抗,倏地瞧见一人站在面前,微微摇头示意,不是侍卫领邹凯,又是何人? 独孤敬烈不理周遭诸事,匆匆进门,下阶入院,奔上内堂台阶。一路上但有侍从过往,尽被他的侍卫拿下。黎儿正端了茶盘要进房,见一群人来势凶猛,惊叫声刚刚出口,已被人夺了茶盘,制住咽喉拖下阶去。 独孤敬烈毫不理外事,撩起门帘大步进房,正与听见黎儿惊叫声,抬起头来的凌琛陡然相对! 虽然夜深,但是凌琛显然还没打算睡觉。只着了家常衣裳,披着外袍,腿上搭着一张裘被,正坐在软椅中看书。雪亮烛光照着他膝上摊着的羊皮大卷,独孤敬烈一看便知,他又在思考北戎腹地地形!他看着那双一见自己便惊喜莫名,忽又因瞧见自己身后宦官,刹那间变得惊疑不定的俊秀双眸,狠狠地咬紧了牙关,几要心头滴血。 他在凌琛开口询问之前,已退开一步,摆头示意自己身后的中使陈守一上前。陈守一笑吟吟地掸掸衣袍,从身边小宦手中捧的楠木金盒中,恭谨取出一个卷轴来,上前几步,对着凌琛正色说道: “滦川公接旨!” 凌琛惊讶的目光掠过诸人,重又停在了独孤敬烈毫无表情的脸上。独孤敬烈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里对陈守一说道:“陈中使,滦川公重伤在身,不好跪接圣旨,这便宣诏吧。” 陈守一知道自己能安然在北平府来去,全仗这位武德大将军的威风,自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缠。当下便展开手中圣旨,尖声念道:“伐罪吊人,前王高义,兴亡继绝,有国令典。今有司察明:有北平王世子,府军经略将军,滦川公凌琛,通敌叛国,志在凶德,莫顾人臣之节,曾无事上之礼。其心当诛,其罪当族!因其父御边有功,罪止一人,祸不延族。念其年少无知,情所未忍,不刑求其身,不明正典刑,赐死!” 凌琛拈在地图上的手指,在听到“通敌叛国”一句之时,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抖得那份羊皮大卷苏苏有声。不待陈守一念完,他已是暴怒,狠命抓起手中图册,向陈守一砸了过来!却因手上毫无力道,那羊皮卷刚脱手便滑到了椅边。凌琛痛苦愤怒地靠在椅中,无望地闭上了眼睛。 陈守一读完圣旨,向后面的小宦一摆头。两名小宦连忙上前,一人手捧一个金匣,启开盖子,取出一个金胎累丝缠枝莲纹的嵌宝金壶和一个三足莲纹金酒爵,放在另一个小宦托着的银盘之中,执壶斟了一杯殷红如血的酒,捧至凌琛面前。陈守一微笑道:“滦川公,请上路吧。” 独孤敬烈突然插言,道:“滦川公重伤,无力取酒。本督送他便了。” 陈守一方才见到凌琛连扔张轻飘飘的羊皮纸也没有力气,想来也是端不起酒杯的。他想着:武德将军自来与滦川公交好,定是不愿意看着小宦们逼滦川公饮鸩,要亲自动手。这一点细微末节,哪能违了太后姑侄,皇帝表哥的意思?当下笑道:“任凭将军。”小宦便将毒酒捧至了独孤敬烈面前。 凌琛倏然睁眼,死盯着独孤敬烈,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嘶声道:“我不要你侍候——我的父王,母妃都没有了,我不要……死在木仑河!” 宣旨宦官们听不懂他的话,只以为是滦川公死到临头,失心疯了。惟有独孤敬烈立时明白他是在说北戎王阿勒勃假死一事!凌琛已经看穿了一切!他知道自己不会害他,但是他也……不愿意再活下去! 凌琛不管不顾,对着他们嘶吼道:“取白绫……”独孤敬烈一把抓起金爵,抢步上前。他刚刚附下身去,凌琛已勉力支起身来,狠狠地一挥手,抽了他一记耳光!他手上无力,连抽击声亦不清脆,但独孤敬烈还是被他这拼尽全力的一击,打得脸偏了一偏,手中的酒也被泼翻了大半。 只这一下,已耗尽了凌琛全身的力气。他支持不住地软软瘫倒在椅中,一丝血流自嘴角淌了出来。右肩的衣上也慢慢地渗出了血迹。众人都瞧得呆了,陈守一正想叫小宦上去帮忙,便见独孤敬烈一把捏住凌琛脖颈,扣着喉咙将他按在椅中,反手递过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2 酒爵与身后小宦,沉声命令道:“倒酒!” 执壶小宦被也这惨烈一幕惊得呆住了,听见武德将军命令方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又在杯中斟满了酒浆。凌琛在独孤敬烈手中无力地挣扎,喉咙嘶嘶,却在强力的禁锢下发不出任何声音。独孤敬烈捏住他的下颌,将酒爵凑在他的唇边。象以往无数次服侍他喝药饮酪一般,将那杯红艳艳的酒浆灌入了他的喉咙。 凌琛痛苦无助地在独孤敬烈的臂中抽搐着,平日里笑意飞扬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薄雾,唇边血流自瘦削下颌淌落,滴落在独孤敬烈的手背上。但是他还在勉力地睁着眼睛与独孤敬烈对视,眸子中的愤怒与悲哀似乎比那日北平王指点着的滦川水流更为奔涌澎湃,将独孤敬烈的整个世界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在凌琛的所有挣扎都归为沉寂之后,独孤敬烈深深地看着怀中已经没有气息的情人,伸手合上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点漆双瞳,缓缓地将那具绵软冰冷的躯体放进椅中,直起身来。 “请中使过来验尸。”他并未转头,冷冷地对陈守一令道。 陈守一宦官心性,最爱看这等残酷挣扎的景象,一直瞧得津津有味。听得独孤敬烈命令,他亲自上前,自袖中银盒里取出新绵,放在凌琛的口唇与鼻间,细瞧那绵絮细毫一丝也不动弹,微微笑道:“当真断气了。”说着又瞧了凌琛的瞳仁已散,心跳亦停,最后又用银针试了喉中鲜血,见银针果然变黑,方罢了手。向独孤敬烈行礼致谢道:“咱家今番办差周全,全亏将军鼎力相助。多谢将军了。” 独孤敬烈对身边侍卫吩咐一句,道:“为滦川公更衣,停灵。”陈守一见那侍卫亦是一路随行过来的,想来自是禁军侍卫,也不着意,随着独孤敬烈转身出门。甫一转身,忽地大惊失色! ——院中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站满了素衣麻鞋的精壮汉子。见独孤敬烈一行出门,满院灼灼目光,尽向他们射来!陈守一不由自主地往独孤敬烈背后躲了一步。独孤敬烈声色不动,坦然瞧着一院的北平府军将。 站在阶下的娄敬,缓缓向独孤敬烈拜倒,哑声道:“多谢将军……为我家世子……安排后事……”众将俱拜倒,哽咽泣道:“多谢将军……”院门外,独孤敬烈一路带来的那具檀木棺材,已经被六名高大的军士慢慢抬了进来。 陈守一心里大叫侥幸,原来武德将军不嫌麻烦的备好棺木等物,竟有这等安抚作用!他想起自己当初劫持北平王妃,几被北平府军杀光自己的侍卫,又差点儿被烧死在营寨中事。见如今自己只这几个人,在重兵环伺的武州城内竟然履险如夷,想来北疆军务,果然已尽握在武德将军的手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便目视独孤敬烈,一切听他安排。 留在房中的几名侍卫踏出门来,向独孤敬烈躬身一礼,道:“将军,……滦川公的爵服已经换好,可以移灵了。” 独孤敬烈嗯了一声,重又转身进门。不一时,横抱凌琛而出。凌琛身着玄色七章织金爵服,束起梁带,戴武牟冠,素袜乌舄,面容如生。众将虎目含泪,无声地为独孤敬烈让出一条路来。 独孤敬烈走至棺边,娄敬亲手同着自家三儿子一起揭起棺盖。独孤敬烈最后看一眼怀中情人,慢慢地将他放入棺中。 陈守一见那棺内尽钉上好熊皮,陈设丝绣锦褥,连敛枕亦是锦绣包裹的瑟瑟玉枕,心道赐死的亲贵还能有这般的奢华葬仪的,只怕也只有这位出名骄纵,贵势宣天的滦川公了。见两名哭的眼睛通红的少年捧着一床裘被过来为凌琛作敛被,连忙让开道路。又见其中一名少年右臂袖管飘荡,抱被入棺极是吃力,他有心向北平府军们示好,便随手托了一把。不想那少年立时大怒,吼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家小公爷!”竟刷地将那那华贵裘被扔在地上,重行入房去取新被。 陈守一大是尴尬,见独孤敬烈站在棺前,默然不语,只得悻悻地往后退了几步,带着自己的几名手下人在一边观看。 不一时,诸事已毕,军士们沉默地合棺,早已侍候在一边的几名匠人举起六寸长的铜钉,呯呯地钉上了棺盖。 独臂少年娄永文扑到棺边,用自己的那只好手拍着棺体,嘶心裂肺地叫道:“爷,你躲钉;爷,你躲钉啊!”声音凄厉至极,在茫茫夜色中回旋,仿佛远远的燕山山巅,也激荡起了悲壮和声。 独孤敬烈闭上眼睛,眼帘下却依然浮现出院中的沉重棺柩。透过棺盖他又瞧见了他心爱的情人,苍白冰冷的沉睡在其间,厚重的棺壁将他与他之间的一切封死,隔绝,使那日相守的承诺已成为水中泡影,永无可能。 悲风飒飒,缘断今生。 ——————————————北平离殇·完——————————————— 《燕山渐近伴夕阳(下部)》作者:银筝 文案 北平王冤死,北平府危在旦夕。独孤敬烈为了保护心爱的情人,不得不逼凌琛喝下假死药,诈死逃生。 但是凌琛已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七情俱伤,心魂俱丧。 对于深爱凌琛的独孤敬烈来说:究竟应该让凌琛永不复原,忘却过往,与自己远走高飞长相厮守;还是放弃自己的名誉与爱情,让凌琛重掌北平府军,逐鹿中原? 而对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凌琛来说:真正能陪他一生的人,又在哪里?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琛,独孤敬烈 ┃ 配角:尹寒松,尹霜柏,邹凯,清河王,杨天威 第1章 翠云楼 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蜿蜒北平城外的护城河已经有了冰凌爆裂的声音,在人们眼看着春日就要来临的时候,一场纷纷扬扬的暴风雪,袭击了北平城。北风卷着漫天雪块,一团团一球球地往房顶上,树梢上狠命扑打。北平城的百姓,只要没有要命的急事,谁也不敢出门。人们在冰柱连绵的屋檐下,在炭火无温的炕头上,叹着气悄悄地述说:这是老天爷在为御边三十年的凌家戴孝;为在金殿上亮出先皇血诏,骂殿惨死的北平王送殡;为力护北疆而蒙冤遭难,青年枉死的滦川公哭灵…… 城东门里大街上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名作翠云楼,平日在这东城也算得上个热闹去处。这里铺陈舒适,酒菜精洁,自东门进出的客商行旅,多有到这里来吃饭歇脚的。但如今风雪连绵,街上空无一人,楼内自然也是冷冷清清。翠云楼的老板见天色虽不甚晚,但想来亦无生意可做,便令伙计们关店打烊。 几名伙计正要上板,忽听见风雪肆虐的呼啸声中叮当作响,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自漫天雪雾中穿出来,车夫戴着大笠帽,裹着蓑衣,扬鞭催马时冻得瑟瑟发抖。忽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3 一抬头看见店门未关,喜道:“好极了,翠云楼果然还作生意。”便对车里人禀道:“先生,离关城门的时间还早,我们且先在这里喝杯酒暖暖身子,待雪小些再走吧。” 车中一个声音犹豫道:“这雪哪里会小?”车夫道:“先生自管放心,这一点儿看天色的本领,我还是有的。”便听车中另一个清朗声音劝道:“我既然相送先生,这一杯饯行酒也是要喝的。”先一人听起来是个做主的,便道:“既如此,便在这里歇歇脚吧。让他们好好照料马匹。” 车夫应了,掀起车帘来。车中两人便躬身下车。前方一人身量较小,似个未长成的少年,刚刚下车,便撑出一把油纸伞,为他口中所称的“先生”遮风挡雪。那先生笑道:“黎儿你当真细心,只这两步路还要撑伞。”说着见伙计们已过来卸马,便同他一起进了店门。 少年一面收伞,笑道:“若是冻着了方先生,别说在将军面前,就算是在伍大哥面前,我也交待不过去——”一语未完,便见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将帐本一合,客气笑道:“二位,小店已经打烊了,请到别处喝酒吧。” 来人便是黎儿与要出城的方文述,听他这般说,都是一愣。黎儿异道:“伙计们都将我们迎进来了,你倒要往外赶?”老板笑道:“不敢,实是方才后厨火已经熄了,伙计们不知晓,错迎了二位进来。这天儿生火不容易,只怕要误了两位的事,还请到别处随喜吧。” 酒楼老板平日里笑脸迎客惯了,不做生意,圆盆脸上都是一副面团团笑意。但此时他挤出的笑容生硬,便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厌恶之意,黎儿与方文述对望一眼,不知自己刚刚进门,哪里便惹着了一个酒楼老板呢?方文述心思活络,思量着酒馆饭铺中人,笑迎八方来客,最是肚大能容是非的,不是深仇大恨,不会这般拉下脸来赶人。正琢磨缘由,一边的黎儿已好言央道:“这东门里面的几家酒店都已关了门,现下大风雪的,我们却上哪儿去?店东你便行个方便,我们多给酒钱便是。”那老板塞了帐本到抽屉里,道:“世上有些酒钱,小人没福赚不得——两位请吧。” 方文述细想自己方才进店时的行止,忽地想起黎儿曾提到过“将军”二字,心念一动,问道:“老板的意思,可是不想赚武德将军府中人的酒钱?”那老板听他这般说话,脸上神色一僵,道:“先生喜欢说笑,小人却不敢奉承。” 方文述却自顾解了貂裘,在一张桌子前撩袍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没有酒,坐坐也好。”老板神色恼怒,却也不敢公然赶人。黎儿瞧瞧方文述,又瞧瞧酒楼老板,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尴尬间,车夫已安顿好了车马,走了进来,解了蓑衣,露出侍卫服色,见方文述面前桌子光秃秃的,奇道:“先生怎地不叫酒菜?”又道:“这翠云楼旁人不知,一味馉饳儿做的好,叫他做几碗来,驱驱寒气。” 黎儿心道还驱寒呢,咱们都快被驱出去了。却见老板脸色又变了一变,瞧着那作车夫的侍卫道:“你……你不是小公爷的侍卫么?”那侍卫听问,笑道:“老张头,你帮着小公爷骗我们兄弟的时候,什么时候认过我们是侍卫?别他娘的多嘴了,我们用些酒菜,还要上路呢。” 老板脸上依旧疑惑,却仿佛不愿拂了那侍卫的面子,勉强应道:“是。”便吩咐伙计抹桌摆凳,又请方文述点菜。方文述笑道:“菜随意,馉饳儿上三碗吧。”老板淡淡道:“没有生意,厨下没备馅料,先生下次再来吃吧。”方文述一笑,也不再要。见那老板回身到内房去了,向对面坐下的侍卫攀问道:“这翠云楼老板,与凌小公爷有渊源?” 那侍卫道:“岂止有渊源?小公爷打小就喜欢满城乱跑,跟他家几个小子都混得极熟。在外面惹事生非不敢回府的时候,常到他的小铺里吃馉饳儿。他家的馉饳儿就因为小公爷喜欢,在北平城里里外外都出了名,这些年便赚出了这么一座酒楼来——”他不曾说完,老板已亲自托了茶水过来,忽地扭过脸咳嗽一声,道:“小公爷如今……再吃不到我包的馉饳儿了!”将茶碗在他们面前一顿,自行走开,一面撩起衣襟擦了把脸。 三人互瞧一眼,不再多说。一时酒菜上来,黎儿连忙取了酒壶,为方文述和侍卫都斟了酒,道:“方先生,前面风雪难行,先生一路保重——却非要赶着这个时候离开么?” 方文述抿着酒,微微笑道:“这话你自咋儿起,已问了有成百上千遍了吧?你也不嫌累?”黎儿脸一红,低下头去,细声道:“道理我也懂,先生办的都是大事,不好耽搁。可是……这边也有许多事情是离不得先生的啊……”方文述一笑,道:“大风雪下,只有你一人送我,哪有什么‘离不得’的?”黎儿本是心细如发的人,品着他口气中有些寥落,忙道:“先生走得早,伍大哥还在军营点卯——”方文述洒脱笑道:“黎儿你又来了,怎地总是小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我哪有那些意思——人生譬如浮萍,聚散苦匆匆,天地无全功……我们都各有事业,岂能他误我,我误他?”他举箸敲着酒杯,长吟道:“宰相五更寒,将军夜度关,创业非容易,升平守易难。长安,那个是周公旦?狼山,风流访谢安!”吟罢大笑,道:“喝酒,喝酒,风雪小一些,咱们便上路吧!” 黎儿与随行侍卫自不懂他胸中块垒,只得陪侍他喝酒,说些闲话。方文述虽洒脱前路,但是想起现下情形,也不免有些茫然无措,看看木在脸在柜台后打算盘的老板,忽地起了兴致,向对面的侍卫悄悄问道:“你方才说:这位店主东经常帮着凌小公爷骗你们,可是真的?”那侍卫正吱儿吱儿地吸热烧酒,听问,一笑,道:“自然,我们就没一次能在他的楼里堵着过小公爷——他家的屋顶上有几片瓦,只怕世上没一个人能比我家小公爷知道得更清楚的了。”他话还没说完,老板叭的一声丢了算盘,避到屋中去了。那侍卫自悔失言,也不再说。 又坐了一会儿,三人听着窗棂上风雪之声果然小了许多。方文述笑道:“果然是军中历练的人,善观天文。说雪会小,果然小了。这便上路吧。”于是三人又干了一杯酒,算还了酒钱,那侍卫便去套马驾车。方文述对黎儿道:“外面还在飘雪,你待雪停了再回去吧。”黎儿擦擦眼睛,道:“伍大哥没能来送先生,一定不快活——”方文述笑道:“那你便好生向他讨教拳脚功夫,这些事儿,最鼓他兴头的。”黎儿听言有些忐忑,瞧着方文述的和蔼笑意,却又有些不明所以起来。 两人作别出门,方文述与侍卫顶风冒雪,自往东门而去。黎儿见那雪还在搓棉扯絮似的下个不停,便又坐回桌前,瞧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4 着窗棂发呆。此时又进来几位准备出城的客商,伙计们连忙上前招呼,厅堂里顿时喧闹起来。 黎儿正发怔间,忽见一名伙计端着托盘从自己面前走过,盘中几个青花大瓷碗热气腾腾,里面一颗颗白团团裂着花骨朵儿,飘着葱花,麻油香气四溢,正是刚下好的馉饳儿。黎儿一见之下,明白方才老板说“没馅料了”全是骗人。虽是小事,却也有些憋闷,瘪着嘴起身离座。心里有些气苦,想道:“世间的事,可是怎么说的呢?”想着,正走出门来,立时被扑面寒风割得扑面生疼,连忙戴了风帽,撑了伞挡雪,望着风雪茫茫的北平城,又看着为自己挡雪的油纸伞面的柔润光泽,心里怔怔地想道:“为自己心爱的人甘心受屈,又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呆呆想着心思走路,也没注意身后悠悠地驶来一驾马车,那车夫倒是很有眼色,吆喝着甩了个响鞭,道:“吁——小哥儿靠里着些,小心挨擦着了!”黎儿回过神来,便往街沿下让了一让。 雪地路滑,那马车本来也驶不多快,车夫又控了控马,与黎儿平齐着小步慢走,打问道:“小哥,十字里巷怎么走?” 黎儿听问,哟了一声,道:“那可远着呢,这里是城东,十字里巷在城北……”他到北平城的时间不长,但城北便是北平王府所在,他随着伍伦方文述一道住了些时候,倒也记得左近的几条巷子,便道:“你们沿这条大街往前走,到了城北再打问吧。”车夫道了谢,刚要扬鞭催马,黎儿却不知是踩着什么滑了脚,哎呀一声半跪下去,半条裤腿都叫雪水溅湿透了。 车夫也哎呀一声,连忙控住了牲口,象是要下来扶他,却又不敢放了缰绳。黎儿已经忍痛站了起来,见他一脸关心,便摇手道:“没事儿——”车中便有人关切问道:“可是弄湿了脚,上来暖暖身子吧。”黎儿刚要推托,车夫笑道:“东主发了话,小哥儿上来搭一段车也不妨事。这天儿冷得邪乎——你可顺路?”黎儿听他一番好意,又见他一脸的忠厚老实,且雪路难行,感激应了,拧了拧袍角,便登上车驾。 车中已坐了三人,见他进来,挤挤挨挨地为他腾出个位置来。黎儿礼貌道谢,盘膝坐了下来。见同车三人俱是普通客商打扮,长袍大氅,毫无出奇之处。但居中而坐的那名青年男子剑眉星目,眸子里神光离合,极是慑人。他向黎儿点头招呼,言语间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威严气象,显然是三人之首。黎儿虽在这些时日里见着了不少英杰,依旧眼前一亮,心道:“中原人物,果真不凡。”又黯然想道:“要是凌小公爷不曾出事,那才叫占尽天下神秀呢……” 那人见黎儿瞧着自己发呆,笑道:“小哥看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有脏?”黎儿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忙道:“不不,我一时发愣罢了……”坐在一侧的一名彪形大汉笑道:“尹兄弟招子太亮——”另一名个头稍矮的汉子立时瞪了他一眼,截住话头,问道:“我们先送小哥吧,小哥住在哪儿?可要绕路?” 黎儿不好意思道:“不用绕路,我也是往十字里巷那边去的。”那姓尹的笑道:“如此,最好。”便请黎儿为他们指引道路。又闲闲与黎儿攀谈,道自己姓尹,名寒松,到北疆来作骡马生意。他谈吐豪迈,黎儿听他讲旅途趣事,极是有兴。待得车夫在车外问路,方惊觉已经到了城北天街,忙道:“我就在这里下车吧,多谢尹大哥。” 那尹寒松微微一笑,道:“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不忍分别,这便请兄弟带我们进将军府里去吧。” 黎儿一听之下,大惊失色,结巴道:“什……什么?”尹寒松冷笑道:“独孤家族谗害国家干城,早已是天怒人怨。我等此来,便是来取武德将军独孤敬烈的人头!” 第2章 入府 黎儿惊道:“将军……将军府守备森严,我怎能带你们进去?”那彪形大汉低声骂道:“操你妈的将军府,明明是北平王府!”尹寒松举手止住他,对黎儿道:“你只要把我们带进了府门,其余的便与你无干了。”微微一笑,道:“若你要弄鬼,那便瞧瞧这个。”说着,伸出手来,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指环。尹寒松举在黎儿面前,食指在指环一侧轻轻一搓,便见机括打开,一根细小的银针伸了出来。尹寒松微笑道:“针上有毒,见血封喉,小哥儿就不必以身试针了。”说着,扣了机括,又放缓了声气,道:“你虽是府中小厮,却也该知道好歹。北平王那等国家干城,岂能负屈含冤而死?”说着,伸手携住瑟瑟发抖的黎儿,下了马车。 黎儿被他拉着向街沿走去,冰凉的指环扣在手心里,心惊胆颤,暗暗想道:“方先生只因一念之错,害了凌小公爷,与伍大哥至今都有心障未解。我……我却绝不能令伍大哥看轻了我。”又想:“若说不去。他们杀了我,也还要去害武德将军。我须得想个什么法儿,给府中报信方好。”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见尹寒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得道:“尹……尹大哥,府内外都有禁军侍卫把守。便是我有心要带你们进去,也通不过门上盘查。”尹寒松冷笑道:“噫,贵人自然惜命。难道连府里人来个亲眷朋友探访都不成?”黎儿道:“府里使唤人大多打发了,留下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忽然有个陌生人进府,定然扎眼。”尹寒松微微笑道:“若当真进不去,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为难。且再等一等。”说着,拉着黎儿,匿在离将军府西角门不远处的一座房屋墙边。 不一时,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粼粼驶来一驾牛车,车轼上洒满黑扑扑的炭渣儿,一瞧便知是往将军府中送炭的车。车夫裹着破旧的老羊皮袄跳下车来。站在尹寒松身侧的那个壮汉立时扔了身上大氅,露出里面破旧皮袄,看看四下无人,便向那炭车跑去。车夫向他霎霎眼,便上前敲门。黎儿瞧得心惊胆颤,心道:“原来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西角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房与一名侍卫走了出来。门房见那车夫,一愣,道:“今儿怎地不是陈阿大过来?”车夫道:“陈阿大感的时症愈发重了,今儿实在起不来。小人是他铺子里的伙计,东家说这银霜炭火候刚好,不敢误了将军府里的事儿,所以才叫小人送过来的。”那侍卫便瞧门房,门房想了想,道:“陈阿大那日送炭时,是有些症候——现下时气实在不好。”侍卫听说,道:“既如此,炭车拉进去,你却不能进府。”便去检查炭车。炭车边的壮汉连忙殷勤拉动炭袋子,让他细细检查。 正忙乱间,忽又听得车响,原来府中采买车辆也到了,买办见炭车堵路,跳下来道:“刘头儿,快要到午时了,我这却耽误不得——”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5 那侍卫有些恼火,道:“哪个是耽误得的?老子只一对儿眼睛!”炭车车夫便陪情说好话,唠唠叨叨说自己还要去翠云楼送货等事。买办却心急,要他推车后退,那炭车有数百斤的重量,一时哪里退得?炭车车夫不忿,便争执起来,壮汉提起醋钵儿大的拳头,就要上去帮忙,侍卫连忙喝止,按刀上去,一肩膀将他架开。 尹寒松一推黎儿,黎儿只得硬着头皮往乱作一团的西角门走去。对门房道:“邓叔,我回来了。”说着就要往里走。那门房正插身在买办与车夫中劝架,百忙中嗯了一声,问道:“你带的人是谁?”黎儿含糊道:“我大哥。”此时街沿有闲汉也上来劝架,尹寒松早借着杂乱之机,掩在黎儿身侧闪进门去了。 两人进了府,尹寒松便要黎儿带他到下房处藏身。黎儿受逼不过,只得带着他穿廊跨院,躲开府中眼目,往方文述与伍伦所住的院落走去。原来自北平王府成了将军府后,王府侍卫大多被调往各州府听用。但伍德却留在军府继续作北平府军校尉,因此与同为军府幕僚的方文述在将军府安身,自然也携着黎儿在一处。尹寒松见那小院落清静无人,心中欢喜,瞧着黎儿微微一笑,道:“你方才说:府中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却忽然冒出个‘大哥’来,岂不是要故意引人疑心?——你虽助纣为虐,我也不来杀你,你睡一会儿吧!”黎儿正要叫唤,已被他记一手刀劈在颈间,倒了下去。 尹寒松将昏晕过去的黎儿藏在房梁之上,在屋中四下打量一番,见有兵器等物,竟是处军官居所,高兴万分。解了大氅,取了一领深青色纻丝战袍披在身上,闪身出门,纵身跃上屋檐,伏身瞭望,一时便消失在王府的重楼叠檐之间。 他在府中游走,不一时已见到有侍卫往方才的小院方向而去,心中窃喜。他受命前来刺杀独孤敬烈,但北平城虽已翻天覆地,又岂是能让游侠任意来去之地?北平府军政严明,官府靖平地方极为有力,尹寒松这样以武乱禁之人少有踏足此地的,因此打探消息亦极为艰难。虽混入了王府,但要从偌大王府之中找到武德将军所在,只怕也要费一番手脚。如今府中发现有变,自然要加强武德将军居处守卫,无形中便中了他的“投石问路”之计,令他不一时便寻到守备森严的一处房舍的院墙之外。 那处并不是北平王府正堂大厦,虽也在深宅之中,却高据在内院院墙之上。尹寒松远远瞧着那栋高楼,却也暗暗冷笑,心道这等居处,最易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出入,武德将军大约是自恃禁军侍卫精绝,因此托大入住。这般想着,瞧着四下无人,在隐僻之处纵身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墙外的一棵白皮松之上。 他既来行刺,便必定要一击而中,因此极有耐心地隐在树梢,远眺院中情形,伺机而动。 这一瞧却瞧出不少异常来。他本是谋划得当,乘武德将军到军府处置军务,内府守备不严之时潜入。但如今不但内府守卫森严,且楼中阑前,十余名侍女来来去去,捧巾奉栉,又捧了数个攒盒入内,似在服侍主人用膳。尹寒松看得诧异,心道:“打探来的消息中,并没听说过武德将军带了家眷?难道是新收的姬妾——”正猜想间,忽见楼间一阵忙乱,有侍女匆忙下楼,立时有侍卫听了吩咐,向院外奔去。尹寒松虽离得极远,听不清院中说话,但瞧诸人神色,也知是出了极大的事情。果然不一时,便有一名医令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捧着药箱的童儿,匆匆忙忙地奔进了院中。 第3章 探秘 尹寒松皱眉,心道:“这府里有人病着?”见那医令自二楼廊上奔过,有人打开一间房门迎他进去,立时又将门户关严。尹寒松细看那处居室,见窗帏俱垂得严严实实,连窗棂处都用绵纸糊住,想来病人怕风怕光,当是极重的病症了。 他不暇多想楼中人情状,只专心谋划刺杀之事。他现下藏身之处甚好,只怕躲到晚上也不妨事。但是想着既然传言武德将军武功冠绝天下,若是待他回府,再伺机潜入房内,只怕立时便会被这样久经沙场的将军发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入内院,在武德将军的卧房之中守株待兔,方能一击成功。 他四下里打量,见院中几株明开夜合树长得极是高大,虽是冬日,但枝干茂密,最难得的是有几根粗壮枝干正斜过三楼窗台,以尹寒松的身手,由枝间潜入楼中,当真是易如反掌。 他看定了去处,正窥视间,便见那医令在一名侍卫打扮的人陪同下推门出来。医令不住地摇头叹气,侍卫满脸忧色,侍女们随在两人身后,屏息静气地鱼贯而出。尹寒松乘众人下楼,侍卫们注意力尽在他们身上之际,移形换影,身轻如燕,已经纵上了瞧定的树杈枝干。见不曾惊动廊下侍卫,更不犹疑,如游鱼入水般纵过后楼间栏杆,如壁虎一般伏在了房檐之下。 他刚躲藏一刻,便见一队侍卫进院而来,房前屋后的搜寻,又蹑手蹑脚地登上楼来,连刀剑亦不敢出鞘,悄无声息地一间间房间搜寻过去,渐次搜至尹寒松藏身檐下。尹寒松知是来搜寻自己,手按腰间软剑,大气亦不敢喘得一声。忽见侍卫们在方才那扇门边停下,面面相觑一刻,一名头领模样的人越众出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竟自悄悄脱了军靴,轻轻推门入内。半晌,转了出来,掩了门扉,低声道:“没人,去别处搜吧,别惊着了爷。” 韦寒松瞧的莫名其妙,心道房中密闭深居的,难道是个男人?瞧众人这般呵护备至,却不知是怎样的柔弱不堪?见侍卫们往偏楼搜去,想来不会再搜查这间屋子,立时瞧准时机,滑下梁来,悄悄推开一道窗缝,游身而入。 他在窗下伏了半刻,闪在一扇梨花鹦鹉戏蝶屏风之后,细瞧房中情形。见陈设富丽,却果真不似女子闺房。西窗下摆着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大理石大案,乱磊着几大摞书卷,摆着宝砚翰墨等物,笔筒笔海里笔插的象树林一般;一个斗大的磁州窑唐草纹花囊中,供着数枝枝干虬曲的白梅花,花香幽幽;右首又设着青铜香兽,巨口中檀香袅袅;东首一张拨步床上张着白绫双绣水墨折枝梅花帐子,帐中寂寂;尹寒松蹑手蹑足走过去察看,却是空无一人。 他举首四望,见四壁上俱有镂空抠槽,嵌着宝剑,倭刀,雕弓等物;一张巨大的半旧织锦张在纱橱之内作帏,锦上绣的竟不是花鸟虫鱼,而是一幅巨大的北疆地图。一见之下,令人油然而生金戈铁马之气。尹寒松默默瞧着那纵横勾划的墨色痕迹,心念忽动:“这不是北平王内府正房,当不是北平王居处——难道,这幢楼竟是滦川公的房舍?” 他受山南义军首领李之荣之托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6 ,潜入北疆刺杀武德将军独孤敬烈。一大半便是为了报当年滦川公在长安相救李之荣之恩。自入北疆,又听了无数滦川公主政宣化府,设伏平匪乱;诱敌入武州,聚歼句黎军等事;对这位才略出众的青年将军,实有一份说不出的敬仰;待得进了北平城打探消息,更在翠云楼等地听说了不少滦川公的各式调皮捣蛋,只觉这位北疆扬名的贵介勋爵,其家常处竟如自己家人兄弟一般,相近之意油然而生。想着他青年早逝,对逼死他的武德将军切齿痛恨之余,又生怅惘:“这样的人物,可惜我无福得见一面。” 想及此处,忽对房中人起了憎恨:“鸠占鹊巢,凭你也敢住滦川公的卧房?”忽地想道:“此番刺杀,本就是千难万难。瞧此间情形,这人一定是武德将军极重要的亲眷。若挟持了他,不但容易引武德将军入彀,而且用来威逼相挟,只怕亦能一举建功!” 他内功深厚,耳目灵敏,早听得帏后的纱橱内有极细弱的呼吸之声。心道:“这等微弱声息,想来病势沉重至极。”虽然觉得对一个病重之人下手实是过份,但想着若是能胁迫武德将军,不但能为北平王一家报仇雪恨,且自己与同来的兄弟只怕也能从戒备森严的北平府全身而退,当下心一横,闪身而出,无声无息地欺近纱橱之外,将那张织锦地图掀起了一条小缝儿来,偷眼向里望去。 一瞧之下,倏地大惊失色——阁中一架软榻之上,一人抱膝蜷缩在被间,秀目幽幽,正直直地与自己四目相对而望! 尹寒松惊得冷汗直冒,心知绝不能让榻上人声张起来。立时扑进阁中,动作快若电闪,已窜到榻上,和身压住那人,一手已捂住了他的嘴,右手抽出腰间匕首架在颈间,俯在他耳边冷冷威胁道:“要命的,便别动弹!” 他防着那人挣扎反抗,已伏下几处后招,点穴锁拿俱备,定要将他制的严严实实方罢。不想那人虽倏然受制,利刃在喉,却毫无反应,双眸依旧呆怔怔地瞧着方才所瞧的方向。尹寒松心中大奇,微微压了压匕首,轻轻摇晃他一下,见那人双眸茫然,神色怔仲,竟象是个失了魂魄的痴傻之人。 尹寒松不敢掉以轻心,全神戒备,目不转睛地审量那人。那人虽身着织锦阑袍,自是富贵中人,但袍下身躯皮包骨头,瘦得怕人,连颈上颊上的皮肤都瘦得贴在了骨架之上,青郁郁得如同活鬼一般。惟一双星眸,幽幽如渊,还瞧得出几分生人的气息。 他慢慢地松开捂着那人嘴唇的手,看着那双眼睛,低声道:“你别出声,我不杀你。”那人木然不应,双眸毫无焦距,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俱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尹寒松见状,啼笑皆非,自己方才扑击擒拿,如临大敌,所对付的居然是个傻子?但想着要用他来挟迫外间诸人,当下掀开裘被,一臂扣住他的腰肢,将他提了起来。那人瘦骨嶙峋,尹寒松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挟在了臂中,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得了什么病症,怎地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忽听怀中人微微抽了一口气,尹寒松本就精神极度紧张,一听之下,大惊失色,立时又伸手去捂他的嘴。那人被他按住,却无反抗之意,软弱无力地任他摆布。尹寒松一眼瞧见一只裹着药布绷带的纤细手腕被扭压在两人身躯之间,想来定是方才自己使力太过,碰痛了他的伤口。 他再是心中刚硬,也不忍这般折磨一个伤病之人,便将那只手小心挈了出来。握在掌中,只觉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腕已微微有些变形。尹寒松是内家高手,一捏之下,已知此人经脉受损,腕骨已经残疾了。又摸着那手指虽然纤长,但指腹皆有硬茧,却又不似自己这样江湖中人执刀时所留,心道:“食指外侧生茧,当是射箭所生的箭茧……难道他竟是个军人不曾?”瞧着怀中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的身躯,又看着那茫然神情,心想倒底是怎样的残酷遭遇,才能把一个征战沙场的军人,折磨到这番境地?见那长发垂垂散在自己臂间胸前,拂满那削瘦面颊,不少发丝沾在微微发紫的嘴唇上,忍不住伸手去为他理了一理,心道:“天下可怜可惘之人,我也见过不少,可是没一个似你这般……你究竟是什么人?”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窗外嘈杂之音,似有大群人进了内院。尹寒松眼眸一寒,将怀中人挟在胁下,正要闯出门去,忽听楼间有人登阶上楼,有人低声说道:“将军,方才楼中已经搜过了……” 尹寒松心中大喜,想道:“莫非是武德将军到了?来的正好!”一手拔出匕首,伏在帘后,只待来人入内。 便听一个低沉声音嗯了一声,急匆匆问道:“没有惊扰着滦川公吧?”说着,已至门边。 尹寒松惊得手中匕首差点儿掉在地上,瞪眼瞧着怀中木无表情的那个人,几乎要叫出声来: “滦川公,你是滦川公?……滦川公不是已经死了么!” 第4章 窥视 独孤敬烈令侍卫守在门外,自己轻轻走进门来。房中地上本来就铺着厚密地毯,踏上去悄无声息,但是他依旧屏息静气,静悄悄步入房内,生怕惊扰着了自己爱若性命的情人。 那日他将假死的凌琛封入棺内,避过了宫中内宦耳目,立时秘令邹凯护送凌琛回北平城。但是重病的凌琛再经不起连番的急痛攻心,还未清醒过来,便又发起了高烧,呓语连连,噩梦缠身。待独孤敬烈打发走宫中内宦,处理妥当河南道乱兵之事,将他秘密接回北平王府养病时,凌琛已经病得心志俱丧,再认不得熟悉的人和事,记不起心爱的故土家园。周至德虽是伤科圣手,但对于这般七情致伤,神魂不属的病症,亦是束手无策。因此,重回北平王府的凌家小主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罢了 独孤敬烈甫一进门,便觉有些异样,多年军旅生涯,令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虽见房中昏昏,香麝细细,他却在这寂静之中,感觉出了一丝似杀非杀的气息!立时大惊,按住腰间剑柄,一面警惕四周,一面快步走向暖阁,小心撩起帘来—— 他的凌琛依旧如往昔一般,蜷在榻上一动不动,秀目漠然地望着地面。 独孤敬烈见他平安无事,心放了一大半。他一面注意阁中情形,一面向凌琛走去,柔声唤道:“吉祥果……” 凌琛自然不会应他,独孤敬烈吁出一口长气,看周遭皆无异状,便在凌琛身边坐下,伸手抚一刻他的长发,温柔道:“府里出了点小事儿,他们进来查看,没有……吓着你吧?” 凌琛木然地伏在枕上,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独孤敬烈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不曾发烧,便柔声道:“方才我命厨下晚间做羊舌炙,还有鹌子羹……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7 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的么?就尝一点儿,好不好……邹凯说:你今儿又是什么也没吃……喝药也都吐了……”他瞧着几如活尸的情人,心痛欲裂,低声道:“你这般模样,可怎么是好……王爷用性命为你保住了北平府军,争取了时间。朝廷以为北疆在我的控制之下,现下已打算全力平叛剑南,山南诸道;清河王也调师回防,在两淮镇压乱民……你的北疆,平安了……” 伏在房梁上的尹寒松听到此处,惊骇不已,原来北平府凌家蒙冤的背后,竟有这般大的隐情!他知此时必得要打探清楚,再作打算,当下运起龟息功,将呼吸声隐的干干净净,静听独孤敬烈说话。 独孤敬烈看着凌琛,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抚弄他的长发,慢慢地与他讲起北平府诸般军政。凌琛自从军以来,便随北平王在军府中历练,十六岁封爵后更是对北平府军政有了诸般处置之权。虽然倒霉孩子是天塌下来了父王顶的性子,常常躲懒。但是北平府全局要务,除了北平王之外,无人能比他更清楚。因此无论凌琛能不能听,独孤敬烈仍是日日与他谈论北疆军政要务,只盼他听着那些熟悉的人与事,迷失的心志能慢慢复原。 他伸手握住了凌琛冰冷的手指,讲起了各地送来的消息:高句丽君臣已默认了丸都城隶属大浩,再不敢相强,已收拢了山野中的军队,尽退回平壤方向;并献来贡物,求北平府考虑在丸都郡建设榷场之事,令他们更易与中原交通;北戎王阿勒勃因国内荒颓,移书北平府,愿献种马,换取春粮;武州城城垣已经建好了大半,开春时定能完工。宣化府各处的粮食与物资已经调运妥当,武州百姓们大都在城垣工地上以工代赈,安然地度过了冬季,重建城池家园……北戎国内的贫苦牧民因无以为生,也悄悄地混了进来建城挖土,只盼能换得一口饱饭过冬……独孤敬烈瞧着面无表情的凌琛,柔声道:“我令武州城诸将不必管辖过严,你一直都想要打探北戎国内情形的,是不是?你为后世将领们所作的北戎地图……才刚刚开始标绘……有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啊,凌琛……吉祥果!” 尹寒松在暗中听得暗暗点头,心道幸而自己误打误撞进了滦川公居处,方不曾铸成大错。又听武德将军虽在讲述政务,语气中却一派柔情百结,又复诧异,心道:“独孤将军这番作为,不逊春秋程婴救孤。可是那程婴是赵氏家臣,对赵家乃一腔忠义之心。而独孤家与凌家之间的仇怨,天下皆知,他却何以这般相待滦川公?”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忽见门帘微微一动,方才陪着医令的那名侍卫进来,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斗彩瓷碗,一碗黑漆漆的,自然是药;另一碗甜香满溢,却是一碗桂圆炖燕窝。那侍卫向独孤敬烈一躬身,道:“将军,周医令说:便是硬灌,也得让小公爷吃点东西……” 独孤敬烈看着瘦得脱了形的凌琛,叹了口气,道:“先放着凉一凉,待我哄他睡着了……再喂吧。”凌琛自失魂之后,便万不肯张口吃东西。但凡要喂他饮食,俱挣扎不已。便是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灌将下去,他也经受不住,立时便会呕吐殆尽。周至德猜想大约是被灌毒酒之时他抗拒太过,五脏内恨意郁结,方这般弃绝饮食。独孤敬烈等毫无办法,只能在他昏睡之时,想法喂些药汤等物。 那侍卫自是邹凯,听独孤敬烈这般说,想想也是没有办法,只得道:“是。”又道:“将军,黎儿还未找到,他带进府的人也不知是谁。想来不怀好意,还请将军小心着些。”独孤敬烈嗯了一声,目光不离凌琛,吩咐道:“军府中若无要事,让他们别进来打扰。”邹凯应了,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独孤敬烈小心地将凌琛扶抱起来,拥在怀中,温声道:“你昨儿又作噩梦了,是不是?所以到现在都不肯睡……烈哥哥陪着你,你好好睡一会儿,好不好?”凌琛倚在他温暖怀间,似乎也有些倦意上涌,长睫微动,缓缓阖一忽儿眼睛,却重又睁开,依旧呆瞪瞪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 独孤敬烈知他难以入眠。凌琛自假死中苏醒过来之后,便夜夜噩梦缠身。因他病中毫无声息,因此身边服侍的人无一知道这等情形。直到他被送回北平府养病,才被心意俱放在他身上的独孤敬烈发觉:一旦他浑身痉挛,仿佛在狠命挣动而不得的时候,便是正在往昔那些痛苦回忆所折磨之时。独孤敬烈深知:凌琛虽然外表上已经茫无知觉,但是内心深处,却始终没能逃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温柔地拍抚凌琛身体,便如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柔声笑道:“你又耍赖——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听故事不成?”想起儿时凌琛偷偷溜进自己房中,钻到床上缠着自己讲军中故事的情景,忍不住笑意上扬,低声在凌琛耳边道:“你啊——倒是有件事儿,你听了准定会高兴——你许下武州城春粮种子一事。我本是发文河南道,令他们筹粮赈灾。河南道府帅孙东白已打通了我父亲的关节,以为我调防之后,他便能主政北平府,因此特别奉承,送了大批上好粮种过来——武州卫诸将如今正以你的名义,放粮各处乡里……”他吻吻凌琛鬓发,柔声道:“凌小公爷不必发私库了,留着自己瞎折腾吧……下回你要是请客掏光了家底儿,我可不管你了……” 在他的絮絮低语中,凌琛仿佛安定了神思,终于慢慢阖上了眼睛,鼻息渐渐绵长平稳。独孤敬烈眸光微闪,轻手轻脚地将他裹在被中,抱了起来,往外间走去。 尹寒松在梁上瞧见这一幕,几乎将眼珠子瞪了出来,心道这样的温柔缠绵,难道武德将军与滦川公……竟是一对儿爱侣不成? 他成年男子,对男风自不陌生。但自古以来,分桃断袖之事,多是贵族幸爱脔宠,民间则是嫖客玩弄小倌,尊卑有别,上下有分。但在武德将军与滦川公这般身份相当,位高权重的贵胄男子之间,那能有情好诸事?又如何相容? 他呆怔怔地瞧着晃动不已的帘帏,想起这半日所见所闻,忽地一阵恍惚,想道:“那样的忍辱负重,那样的温柔相许,非是痴心爱恋,不能如此——只怕天下夫妇之间,能有这般深厚情意的,也不多吧?” 第5章 天下之恨 他发了一会儿呆,方想起自己不能在此处久待。听着外间没有动静,想来武德将军已将滦川公哄睡着了。思及此,忽又想起方才听武德将军柔声唤“吉祥果”等语,自在肚中笑道:“这定然是滦川公的乳名,倒可爱得紧。”又想起传说中滦川公初入长安,绝世风姿,竦动京城,想着方才瞧见的瘦弱到了不堪的容颜,心下怅惘道:“当真能有那般好看?——可惜如今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8 竟变得这等憔悴模样……”一面出神,一面悄无声息地在梁上轻舒狼腰,一个“倒卷珠帘”,慢慢倒垂下来,想从帘缝中偷窥外间情形。 刚探下半个身子,刹那间帘卷风动,一道剑光已闪至眼前。饶是尹寒松身手敏捷,亦是猝不及防,上半身命门俱被封在了剑风之中!尹寒松大惊失色,却避无可避,霎那间,咽喉处已架上了一柄利剑! 独孤敬烈用剑鞘撩起锦帏,压着嗓门冷冷道:“你只要惊扰了滦川公一声,我便让你死无全尸!”手腕微动,剑尖点点尹寒松喉头,示意他下来。 尹寒松一惊,随即镇定下来,也压低声音笑道:“谨奉将军将令——”说着,翻身跳下。独孤敬烈剑刃随他身形而动,不离他颈间左右。忽听风声微响,三道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向独孤敬烈射来! 独孤敬烈剑势如风,自上而下翻卷横挑,立时将三道暗器打落在地。尹寒松乘这一瞬之机,一势“铁板桥”避过他剑风,身形滑溜如鱼,正要避开方寸之地,以图转圜之机。不料武德将军纵横疆场,挡过多少乱箭,岂是暗器便能阻隔的易与之辈?剑锋格开暗器的同时,剑尖已疾点而上,如影随形,不离尹寒松喉咙左右。尹寒松早执匕首在手,想要格开他剑刃,却硬是寻不着一丝破绽。三枚暗器已跌落在阁中隔子之间,叮当坠地,独孤敬烈杀气大炽,剑尖闪动,立时划向尹寒松颈间! 尹寒松此刻方知:沙场征伐的将军杀气,万不是江湖游侠能比。他们快意江湖,十步一人,手中也不过百十条性命罢休。但将军奋怒,却是尸横千里,流血飘杵!独孤敬烈剑式毫无刺穴伤人等诸般花巧,尽是杀着。剑尖刺喉穿心,剑刃劈肩剖腹,只要中得一处,立时性命无存!这等沙场间万千尸首堆积而成的杀戮功夫,直逼得尹寒松连连后退,竟毫无还手之力。一时已是手忙脚乱,连连遇险。 他心下苦笑,想自己本已息了刺杀武德将军之心,现下却要成了武德将军剑底亡魂?当真是死的莫名其妙至极。但当此之时,要他弃兵投降,也是万万不能。生死之际,竟发了好勇斗狠之心,心道:“我本就没打算生回中原,且瞧瞧你几招之内,能取我性命!”霎时之间,匕首灌注内力,横格剑刃,与独孤敬烈硬较内劲。左手挥出,数枚银梭也不辩方位,疾射而出。 见他暗器出手,独孤敬烈惊怒交织。他本是要活捉尹寒松,查知他身份。因此剑上带了收式暗劲,一旦击中,立时便凝滞不发,便如方才一般制住敌手便罢。但听见暗器风声大作。他生怕惊着了外间刚刚睡着的凌琛,竟不再回剑格挡,左臂一翻,手掌舒展,竟要硬接那几枚银梭! 尹寒松见状一惊,阁中地方狭窄,施展不开,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不敢在这么近的地方硬接暗器。不料独孤敬烈虽然恼怒,却依旧是大将心性,刹那之间亦有万般算计。手臂翻覆间,只听叮当数声,几枚银梭已轻巧滑进掌中。原来他手臂上戴着精钢护腕,先阻银梭来势,再翻手接住,自是毫发无伤。却有一枚银梭因失了准头,从他肩头几寸处飞掠而过,独孤敬烈自然不加理会。 他这般接梭,手势快捷如风,不过弹指刹那间。但是佛云一刻有九百生灭,这寂寂卧房中一刻间亦生出了万千变幻:独孤敬烈这一势乃分心双击,接梭同时右手长剑竟然毫不凝滞,中宫直进!尹寒松目眩神迷间以匕首相格,脱口而赞道:“好功夫”! 与此同时,房中忽地响起一声凄厉闷叫!虽不甚响,却径直透入两人耳鼓!虽是生死相拼的关键时刻,相斗的两人的动作却依旧同时滞了一滞。尹寒松匕首一抖,在那叫声之中,便眼睁睁看着那剑尖送入了自己胸膛。他一声苦笑,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 独孤敬烈也不复镇定,虽制住了面前敌人,但剑尖亦被方才的那声惊叫震得歪了半分,卡在了尹寒松肋骨间。他脸色煞白,转头便向外瞧去。正见拨步床上的水墨绫帐已被撕下半幅,凌琛攥着帐幕撑在床沿间,勉力支起了身子,秀目睁大,脸无人色地盯着这边。目光中无限惊恐忧急,滔滔淌过眼底心间。 侍卫们此时已听见房中兵器之声,早涌了进来。独孤敬烈再顾不得剌客如何,扔了佩剑,飞步向伏在床沿边喘息不已的凌琛奔去,抢至床边,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没事儿了,你哪里不舒服?” 凌琛在他怀中,吃力地举起颤抖的右手,一点儿一点儿地抚上他的脖颈。独孤敬烈微微一怔,立时明白过来:方才自凌琛所在方向瞧来,那枚失了准头的银梭,便如自他颈中扎过一般。虽然穿颈而过时当有鲜血飞溅,常人自不会弄错,但凌琛神魂失常,电光火石之间,哪里能按照常理冷静判断? 他握住凌琛抽搐摸索的冰冷手指,按在自己颈间,哑声安慰道:“没事儿,什么事也没有。”凌琛目光痴痴瞧他一瞬,眸中惊急哀痛,悲欢失措,万种情思变幻,忽地喉中嘶嘶,扑倒在他怀中,搜肝吐胆地咳嗽起来。独孤敬烈连忙为他抚背顺气,喝道:“周医令,叫周医令来!”又对已经按住尹寒松的侍卫令道:“把他带出去,别吓着了滦川公!” 两名侍卫反剪尹寒松双臂,将他拖了起来。又一人为他起出胸前长剑,几名侍卫正要将他拖架出去。尹寒松忍痛道:“老子自己会走!”想一想,还是咬牙对独孤敬烈道:“来刺杀你的,不止我一人——”他心道此时说这番话,无异于向武德将军乞命,当下骂道:“你独孤家族祸国殃民,残害……国家干城,已是天怒人怨!你道凭自家本事就能高枕无忧了么?若是天下人恨毒了你,只怕你防不胜防!迟早都要人头落地!” 独孤敬烈哪会跟他计较口舌?听他怒骂,也不着意,正想挥手令侍卫将他带出房去,却见伏在自己怀中喘咳不已的凌琛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子,身上抖个不住。仿佛又急又怒模样,有无限的言语哽在喉头,偏是一字也说不出来,已挣得满面潮红,喘成一团,不能则声。 独孤敬烈思虑方才情形,忽地心念一动,忽地向要将尹寒江拖出门去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会意,当即止步。独孤敬烈向尹寒松沉声问道:“看你身手,当是江湖好手。你等江湖之人向来不涉朝堂之事,此番前来刺杀本督,便是为了给天下除害?” 尹寒松一怔,心道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要开堂问案不成?却见独孤敬烈怀中人已喘息着抬起头来面对着自己,万缕青丝覆面,瞧不清脸上神情,却透出眸中波光似散非散,却又有惊忧急怒交迫,千百般情思纠缠,万不是方才在自己匕首之下茫然不觉的样子,忽地灵台清明,大声道:“不错,天下人谁不恨你独孤家族入骨?你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39 们帮着大浩皇帝杀父弑兄,又谗害北平王,逼死滦川公。不说中原亿万黎民,便是北平城里的老百姓,哪个不知是你毁掉了北疆的镇边干城!城里城外的人说起你武德将军,谁不要啃你的骨头,嚼你的肉!” 凌琛痛苦嘶哑地暴吼一声,再支撑不住,倏地晕倒在独孤敬烈怀中。随着邹凯奔进门来的周至德几步上前,摸了一把他的脉象,立时急道:“情志受激,气机紊乱……倒是有邪气发出来了,待针十三鬼穴一试!” 第6章 一个儿的路 “十三鬼穴”行针法乃是唐时药王孙思邈传下来的驱百邪颠狂之法。凌琛初初神志失常之时,周至德便为他用过。但十三针行遍,凌琛依旧茫无知觉。周至德气得几乎要撅了银针——药王的针法要是失了手,他周大国手将来哪有脸面去见岐黄先圣?因此此次下针,一向目中无人的周医令也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倒是武德将军很沉得住气,将一室的人打发干净后,盯了有些犹豫的周医令一眼,道:“机不可失,你行针便是。” 周至德瞪眼瞧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微的凌琛,心中迟疑,嘴里却还要顺口歪派道:“要是不管用,难道你替我去向药王磕头谢罪不成?”虽如此说,还是令使女拉起了凌琛的袖子来。 但这一回针法尚未行完,周医令已瞧出来自己不必担心愧对药王——方刺入“大椎”穴的“鬼枕”之上,凌琛已经极细微的呜咽了一声,周至德喜道:“神天药王菩萨,终于能吭气儿了。”一边捧巾侍候的邹凯听言,恨得直瞪他,心道你才不会吭气儿呢!却见凌琛口唇微动,细如蚊蚋地发出了几个微弱音节来,扶抱着他的独孤敬烈侧耳细听一刻,听出他是在喊叫“母妃”,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凌琛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晚间,守着他的邹凯喜心翻倒,小心翼翼地试着喂他汤水,凌琛竟不抗拒,顺从地喝了半碗燕窝汤。邹凯几要跟周至德一般念佛,道:“祖宗哎,你总算是回魂儿了……”在一边侍候的侍女银荷早已滚下泪珠儿来,连忙又抹了,道:“既肯吃东西了,我端些人参小米粥来,爷用些儿,可好?” 凌琛疲惫地倒回枕上,转头向里,一言不发。邹凯与银荷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幸而独孤敬烈听得禀报,也从军府赶了回来,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这些时日,武德将军当真已经成了北平王府的主心骨,现下北平府的最后一道难关,也惟有武德将军才能解得开。 独孤敬烈在凌琛床边坐下,凝望他一刻,终于温声道:“再吃些东西,好不好?” 凌琛并不扭头,独孤敬烈瞧见他腮边肌肉微动,知道他咬住了嘴唇,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至被中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醒了……就不能再睡了。” 凌琛慢慢转头,终于望向了独孤敬烈的眼睛。两人默默对视,独孤敬烈伸手温柔地为他理了理鬓发,慢慢地抚住他瘦得颧骨高耸的面颊。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以后,凌琛的路,只剩他一个儿走了。 独孤敬烈喉咙微哽,慢慢地开了口,道:“刺客……已经全部捉住了。” 他缓缓地讲起了事情经过。原来他当日回府时带上了不少北平府公人,一查之下,便知那卖炭的有蹊跷,顺藤摸瓜,已将另几人全堵在了城门口,一举而获。而尹寒松刚被侍卫带出内府,立刻被满王府寻找黎儿的伍伦暴打了一顿。一面打一面提着尹寒松的外号乱叫道:“拣柴火的,你到北平城来捣乱,问过你爷爷没有?” 原来尹寒松在江湖上人称“千枝万叶”,以暗器闻名江湖。却在独孤敬烈手中受挫,本就沮丧万分。见着旧识伍伦,被他又揍又骂,更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独孤敬烈听了几处禀报,连审问也免了。直接让伍伦将尹寒松等人带走安置,又将那几枚银梭给了伍伦,令他传话给尹寒松道:“将军说:你暗器准头太差,在北平城里练些时日再走,也不妨事。”尹寒松一听之下,虽然又羞又气,却也听明白了武德将军看穿他打斗时手下留情,倒是一番好意;又明白独孤敬烈不欲凌琛之事外泄;只得照着伍伦安排,暂留在军府中养伤。 独孤敬烈看着凌琛,微笑道:“你道他们入北平城几日,如何查探到王府各种内事?公人们查到了他们的落脚处,原来是翠云楼左的客栈中。翠云楼店东家的几个儿子,我记得你小时候常纠着他们出去,跟城南的那群野小子打架的——为了点儿鱼虫蝈蝈儿,你打青过多少回眼圈儿?脸上挂了相不敢回家,还要劳烦店东娘子为你擦洗上药,还白吃人家的馉饳儿……店东老张一直记着你爱吃他包的馉饳儿。今儿公人搜楼时,搜出了他为你供着的灵位,前面还供着一碗馉饳儿呢……” 凌琛看着独孤敬烈,嘴唇微微颤抖。独孤敬烈抚过他的长发,低声道:“你放心,我怎么会难为他——”他语气温柔,几乎要哽住了声音,道:“我已经让他们放了他了。如果你还想吃他包的馉饳儿的话,我这就叫邹凯去买……”说着,就要起身。却觉手中一动,凌琛已经勉力拉住了他的几根手指,吃力的,痛苦地从喉中嘶嘶地挤出几个音节来,道:“不……不……别走!” 独孤敬烈附身过去,温柔地搂住了他。 第7章 北平王 对于北疆的百姓来说,那个以暴风雪结尾的严冬,是大浩的最后一个冬天。而随之而来的,是北平府的第一个春天。在北平城护城河的柳枝儿在料峭春寒中俏生生地吐出嫩黄芽苞时,已有流言暗暗地在民间流传:道是滦川公尚在人间;只要凌家的这一线血脉还活着,北疆就依旧是凌家的北疆。 独孤敬烈与凌琛都知道这个秘密保持不了多久,毕竟知道个中隐情的人实在太多,北平府军的高阶将领几乎无人不晓凌琛就在北平城中养病。若非如此,天下再无一人能让这些为北疆征伐多年的军人在北平王惨死的消息传来之后,还能平静地驻军屯田,养精畜锐。他们如冬日蛰伏着的猛兽,等待着凌家的小主人重回北平府军的那一刻到来。 焦急等待的人们只觉时间过得太慢,河中的冰凌总也不散,城外的冻土总也不化,北平城春暖花开的日子迟迟不至。但是对于独孤敬烈和凌琛来说,日子简直象飞一样的从指缝间滑过,拼尽气力,也留不住一时半刻。独孤敬烈还来不及扶着刚能起床的凌琛多练习一刻走路;来不及陪着凌琛为北平王夫妇守孝跪灵;来不及为凌琛挑选一匹温驯机敏,能让他重返战场的战马…… 他在书房里写“请回京平剑南道乱折”,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0 但是他的目光总是被书房外高大的夜合花树吸引,他看着那干枯的树皮下微微鼓出的凸起,知道再过半月,自己离开的时候,那儿就会抽出嫩生生的新芽。待得自己远离北疆,再不能回头的时分,月夜下便有夜合绽放,香满中庭——当年凌琛还没有书案高时,就学会了从树间翻出墙外,溜出家门东游西荡。自己曾有多少次,在树下截住过那个满身花香的小捣蛋鬼啊…… 书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缓缓开启,凌琛拄着双拐,站在门前。束发阑袍,没披大衣裳,一看就知道是躲开邹凯与使女们偷偷出来的。独孤敬烈叹口气,自案边站起,快步向他走去,心道就算现在行动不便,你也依旧是那个让人防不胜防的捣蛋鬼。 他扶着凌琛进门,柔声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凌琛平淡应道:“躺烦了,来瞧瞧你折子写得怎么样了。” 独孤敬烈扶他在软椅中坐下,转身掩了门扉,道:“没写多少——这折子不急,独孤家族本来就不愿意召我回京。” 凌琛默然,手握军权,领兵在外的大将军,自然比在朝中争权夺利的朝臣要有助力的多。天下人都以为独孤敬烈已经代替北平王控制了北疆铁骑,独孤家族内宫有太后,朝堂有权相,边疆有悍将,便是皇帝,也不能与之争锋了。 但是谁又知道:这名位高权重的“悍将”,其实在世间已无容身之地? 楼中点着地龙,烧得房内温暖如春。但是独孤敬烈依旧将一件大氅搭在了凌琛腿上。凌琛看着为自己忙碌的独孤敬烈,低低地开口,道:“烈哥哥,如果……” 独孤敬烈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令他把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他们之间,几乎不需要言语,一道目光,一个眼神,就能阅遍对方的眼底心间。独孤敬烈明白凌琛是想要自己留在北疆的;而凌琛一样明白:自己再没有力量将独孤敬烈留在自己身边。 独孤家与凌家在天下人面前,有血亲之仇,有诬害之恨。他若握住了他的手,任谁都会说滦川公忘仇斁伦,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凌琛既要起兵复仇争天下,又如何能面对世间这般物议汹汹? 他的父王赌上性命,他的情人赔尽荣誉,由不得他再任性妄为。 凌琛垂下眼睛,看自己软弱无力,连一把小刀也握不紧的手指,慢慢地,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独孤敬烈在凌琛面前单膝跪下,伸手轻揉他的下颌,令他松开了深深嵌入嘴唇中的牙齿。拇指慢慢抹去下唇上的一抹血痕,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刻,凌琛耳语似的开口: “独孤敬烈,告诉我,你和我父王作决定的时候,有没有一次……想过:我是否受得住?” 独孤敬烈叹息,这样的问题,凌琛你又何必问? 他直视着他,平静地答: “凌琛,王爷作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心一意只为你考虑。你说他有没有想过你是否受得住?” 凌琛偏开头,避过了独孤敬烈的目光。哑声道:“对,你们想过。然后想着都是为了我好,你们便把我独个儿抛在这里,零零碎碎的剜我的心肝!那时候在浞野城……要是你晚来一步,该有多好——温郁渎至少只一下子,就什么都结束了!” 独孤敬烈默默地瞧着他,没有答话。 他的沉默,让本就痛苦万分的凌琛更加不堪忍受,倏地扭过头来,闷吼道:“你……你……你又摆张死人脸……给谁看!你替我父王骂我好了,说我不知好歹,说我没出息,说我……说我……”他哽住了,手指痉挛地抓着座椅抚手,痛苦道:“父王才懒得骂我……他会直接抽我——我愿意!我要……” 独孤敬烈见他眸子隐隐泛红,目光疯狂散乱,心中一凛,沉声打断他说话,道:“北平王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他一把捏住凌琛双臂,逼着他面对着自己,道:“你说的不错,王爷会继续零零碎碎剜你的心!你可知道王爷听说王妃被胁入河南道的时候,说的是什么?” 凌琛呼吸急促,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独孤敬烈冷酷的,一字一顿的说:“何将一女轻天下!——那是你的母妃,是他结发白首的妻子!可是他说:不能因为她,弃了天下!” 凌琛如遭雷殛,脸色煞白地瞪大了眼睛! 独孤敬烈还是用那种异常冰冷的口吻,继续道:“王爷不能为了她,在冬季再度用兵;不能为了她,发疲惫之师入河南道;不能为了她,让你,让凌家受北疆百姓千夫所指!你说,王爷这又是在剜谁的心?——谁让他是北平王,不是市井间为了老婆孩子吃口饱饭,奔波猎食,斗气打架的升斗小民!” 凌琛胸膛起伏,嘶声道:“我……我……” 独孤敬烈松开手,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目光狂乱的他,道:“好,你若不愿意作北平王世子,滦川公了,只需说一句话便了。”他盯着凌琛,道:“你道我方才为什么不骂你?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替北平王骂你!在你神智失常时,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若你真受不住这一切,我不逼你——我背叛过那么多的人,再背叛一次北平王的嘱托,又算得了什么!便是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无颜与他相见,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让我带你走!天涯海角的,未必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安南,葱岭,辽东……到哪儿我都能护着你,陪着你,让你忘记过往前尘,让你象以前那般,四处游逛,无忧无虑……凌琛,你道我不想么?我想得都快疯了!” 他一把将凌琛抱了起来,几步走至西窗下,伸手推开窗格,哑声道:你自己瞧——你说,我为什么没有不管不顾的带你走?” 凌琛忽地临窗当风,立时一阵头晕目眩,靠在了独孤敬烈怀里,双目朦胧地向外望去。但是那些熟悉的景物其实也不需要他极目远眺,便早已印在了眼底心间,永远是那么的清晰无比—— 庭院中他爬过的花树;他曾在其中奔跑嬉闹的,重檐飞峻的巍峨王府;远在王府之外,他无数次游逛过的,熙熙攘攘的北平街市;更为遥远的地平线上,是他纵情策马驰骋其间的燕山与滦川…… 他喉咙哽咽,转头想再瞧一眼自己倾心相爱,却终不免要生生分离的情人。但是他的目光昏茫,再瞧不清近在咫尺的刚毅容颜…… 凌琛伸臂攀住了独孤敬烈的脖颈,哑声道:“烈哥哥……” 独孤敬烈默默地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他的额头上,低声道:“我不是因为北平王的嘱托,才这般逼你的——凌琛……” 只是因为他宠着他,因此愿意穷尽心力,放弃自己全部的爱恋与渴求,来满足他真正的愿望。 独孤敬烈温柔地拥紧了凌琛,同他一起瞧着夕阳落下燕山山峦。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1 两人心中都清楚的知道:自这一刻起,世上再无飞扬跳脱,无忧无虑的滦川公。离开了独孤敬烈怀抱的凌琛,将是在北疆裂土分疆与大浩朝庭抗衡,起兵狩猎天下的,北平王。 第8章 起兵 此时,朝中人事变动频频。皇帝插手禁军的诸般安置,俱被独孤丞相和独孤敬烈联手搅了个七零八落。独孤敬烈虽然人在北疆,但是禁军诸将大都是他一手提拔锤炼出来的血战同袍,皇帝好容易安插了几名将领进去。大半被架空,更有个倒霉鬼竟以“犯武德将军军法”为名,被行了军法,脑袋挂在了十六卫昆明池军营之中。皇帝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忽接到独孤敬烈请入剑南道平乱的奏折,直是大喜过望,连忙召有司计议,力主惟有武德将军国之重梁,方能坐镇蜀中,震慑南越及吐蕃,荡平剑南道四面烽烟。独孤丞相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愿独孤家族成为第二个北平王,但剑南道大乱,儿子前往平叛,独孤家在南方便也有了军权势力。因此顺水推舟发了皇赦。又命举发北平王有功的河南府帅孙东白主政北平府。 孙东白本是受劾待参之臣,不想豁出身家性命拼死一搅,竟然扳动了北平王这样的国之重臣。又得独孤丞相强助,令他主政北平府,当真是因祸得福。自觉从此以后否极泰来,率了三千心腹兵将,又有朝庭监军,参军,及各色幕僚,乃至姬妾娇童,厮仆使女,车马喧喧,一古脑儿浩浩荡荡地入了北平城。 他春风得意之际,因此看着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的武德将军那张棺材板脸,也觉得亲切可人。又想着独孤家族现在已经权倾天下,独孤将军又是其中的中流砥柱,自己决不能轻慢了。因此频频向独孤敬烈敬酒,言语亲热,大献殷勤。酒至半酣,又窥着满厅军将,向独孤敬烈探问道:“这些军将如何,还要请督座多多提点末将。” 独孤敬烈那能不明白这是官场同气连枝伎俩?明是问军将如何,实是在打探哪些是自己提拔的将佐,日后地能照顾拉拢,淡淡回道:“北平凌家经营北平府多年,戍边将领尽是精于北疆军务之辈。他们既未附逆凌家,便依旧是国家守边干城,孙府帅坐镇北平府,倒要多倚靠他们才是。”孙东白为他斟了一杯酒,干笑道:“是是。”心道武德将军这一板一眼的死硬脾气,当真讨厌的紧。 他不想跟独孤敬烈多谈,便又下席去跟满厅将佐喝酒,笑道:“兄弟既蒙天恩,主政北平府,自要与诸位将帅同命——请干了这一杯!”北平府众将听言,醉醺醺乱纷纷地起身,跟他胡乱碰杯。其中一人动作粗重,杯子一碰,砰磅一声,将两只瓷杯都撞了个稀烂,酒水瓷片横飞。 孙东白被溅了一身的酒,手上又被碎瓷割了一道,又气又痛。一眼瞧见那人五大三粗,脑门上一道凸红疤痕,心下一凛,心道:“这不就是那日在北平王面前跟我争执的那个刘……刘什么来着 ?”立时恨得暗中咬牙,偏碍着独孤敬烈在座,不敢发作,只能心中切齿道:“待得我接防北平府,非好好炮制你不可!” 他既存了这个心,待恭送武德将军离了北平府,立刻回头大动干戈。虽知独孤敬烈说的不无道理,一时不敢擅动各州卫主将,但是立时将自己的不少心腹弄进去作了偏将。又将那日撞碎自己酒杯的校尉刘覃等桀骜不驯的下级武官一一贬官外调,象刘覃这样惹事生非的,他有心陷害,甚至调到了河南道的登州,莱州等地去。意思便是:“让你这干子莽夫背井离乡去吧,一世都没了指望!”他曾主政河南道,在河南道本就大有势力,这一点儿武备调防,河南道暂代府帅的监军佐官们,自然是言听计从。 他这般小动作不断,本以为北平府军骄兵悍将,自然不服,自己当要费心思弹压一番。不料北平府将领俱奉将令,毫不违抗。便是刘覃这样心雄气粗的,接令时也是无喜无怒,看着这位新任北平府帅的表情,就象看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孙东白见自己令行禁止,虽然觉得有些太过顺畅,却也欢喜得意。心想虽然北平府军将追随北平王御边数十年,照理当对凌家忠诚无二,不过既然凌家灰飞烟灭,树倒猢狲散,他们群龙无首,依旧是要归顺王化的。 他忙着整饬北平府军务,不觉时光如梭,芒种已过,春去夏来,北平城中已是榴花吐艳,树荫如织。孙东白走在遍布古树浓荫,轩敞壮阔的北平王府中,心内暗暗得意:“不想我也住得七殿规制的御边王府!”心中喜悦,晚间与宠妾喝酒作乐时,酒兴勃发,夜夜欢歌。 这一日晚间,他多喝了几杯,第四个如夫人侍候他上床歇息,孙东白灯下观美人,见灯影间轻衣似云,丽容胜花,醉眼朦胧笑道:“人都说北平王妃绝色倾城,我瞧你比她,也不差什么了。” 他的如夫人小嘴一噘,嗔道:“你既见过了北平王妃,早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孙东白摆手道:“王妃那时虽是罪臣之妻,但毕竟是皇亲,哪是我们这些外臣能见得着的?连入京之后赐了白绫,也全是内宦服侍,终是皇家的脸面……”如夫人听的心中栗栗,道:“好端端地说这些作什么?你既没见过王妃,如何又想起拿她来比我?”孙东白道:“我虽没见过她,但滦川公是见过的,据说他酷肖其母……”如夫人听着自家老爷议论那位出名美貌的青年将军,也不免有些向往,心头鹿撞,杏脸生晕,生怕被老爷瞧了出来,忙岔开话,笑道:“妾身前儿到城外观音院进香,还听得人说:滦川公没有死呢。老爷可听说过?”孙东白打呵欠道:“我早听说了,查了这几月,连个流言尾巴都抓不着——倒是查出不少为凌家立长生牌位的。这些刁民也不怕死,我必要枷杀几个,才能立威呢!” 如夫人偎在他怀里,娇嗔道:“老爷尽爱说这些斩头沥血的事情,也不管人家害不害怕!”孙东白见她娇媚迷人,直是神魂颠倒,笑道:“是我的不是,以后你爱听什么,我说什么便了。”如夫人听说,眼珠一转,悄声道:“那老爷便再讲讲凌家吧——滦川公可是个男人,当真有那等的相貌好?”孙东白搂着她,色迷迷笑道:“当真,便是不好男风的,瞧了也得动心……”如夫人听得直是脸泛春色,抿嘴娇笑道:“那有那样的人呢,我不信—— 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在梁间笑道:“小夫人既不信,便随我走一遭,亲眼瞧瞧便了。” 孙东白这一吓非同小可,立时推开怀中美人,一把抓起床头宝剑,喝问道:“谁!”便见梁上跳下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来,一个矮壮粗豪,一个英挺精悍,手中俱握着明晃晃的钢刀。如夫人尖叫一声,吓得往床头缩去。 孙东白见状,猜想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2 当是夜盗,便笑道:“二位好汉,有话好说。若是要银两使用——”那精悍汉子冷笑一声,执刀逼上一步,道:“若是要府帅的性命呢?” 孙东白笑道:“这又何必呢,本府最好交朋友的……”说到这里,忽地惊疑起来,想起方才小妾叫声不小,如何到现在还无侍卫进来查看?侧耳细听,已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兵器碰撞之声,知道府内生变,不由得脸色煞白。 对面那人见他神色,已猜中他所想,对缩在床后抖抖索索的女子笑道:“小夫人若是想见北平王世子,这便请吧!”他身边那粗壮汉子喝了一声,道:“卖柴火的,这等混帐话,少说些儿吧!” 来人正是尹寒松与伍伦,今夜北平府军起事,伍伦受命率队先期潜入,看紧孙东白,尹寒松伤势已愈,便跟着来凑热闹。院内外的侍卫早已被他们杀了个精光。尹寒松执刀逼近孙东白,笑道:“伍大憨,才作了几个月北平府军校尉,便成了北平王世子的护法神?”伍伦横他一眼,也不多说,踏上几步,一刀挥去。对面孙东白惊得正要执剑挡格,便见刀光闪过眼前,房中血光四溅,自己的如夫人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扑身倒了下去。孙东白被吓得连连倒退,执剑护住自己,大吼道:“来人啊!” 尹寒松也是一惊,看看伍伦,想说“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却又咽了回去。听得府中已是兵器声大作,坏笑着执刀逼住脸如土色的孙东白,道:“孙府帅,北平王世子担心府帅有失,特令我们前来卫护——请吧!” 孙东白被眼前的大变惊得稀里糊涂,又见院中已涌进无数黑衣士兵,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束手就擒。尹寒松与伍伦率部将他押向王府正堂,一路上见孙东白的侍卫亲兵尸横遍地。有北平王府的侍卫呸道:“在北平王府里,也容得你们撒野不成?”尹寒松心下暗惊,道这偌大王府,竟这般干净利落,悄无声息地便拿了下来,北平王世子的手段,当真是名不虚传。 一行人往王府正殿而来,进了三进大门,见重重庭院中灯火已点得通明透亮,内外俱是侍卫林立。到得正殿之外,已见殿中军府诸将两侧雁行排开。尹寒松展目望去,便见居中王座上高坐一人,素衣银冠,形容清瘦,神色萧疏,仿佛对当前杀伐擒敌之事浑不着意一般。但满殿军将在他面前,俱是屏息静气,鸦雀无声。无形之中不怒自威,王者天命,凛凛而生。 尹寒松在伍伦处养伤许久,不曾再与凌琛见面,如今甫见这王者气度,不由得心头剧震,心道: “这……这当真是……那日被我抱着的……那个人么?” 第9章 直下河南道 孙东白看见凌琛,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赐死滦川公之事,明明是独孤将军昼夜兼程护送宫中中使前去,北平王府万来不及移花接木;又有中使亲验尸身,独孤将军封棺送葬,一应俱全。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人是鬼?他暗中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疼得一咧嘴,方知此时不是在做梦。见军府众将俱排在王座之下,又见不断有满身是血的统领等人进殿禀报城中各处情形,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 他深知自己也算得上是滦川公的杀父仇人,如今落到他的手里,万无幸理。当下心一横,大踏步走进殿中,瞪着凌琛喝道:“滦川公,你这大逆不道,欺君叛国的乱臣贼子!还有什么面目活在天地之间?”殿中诸将听他恶骂,俱大怒不已,虽在主帅面前不能擅动,但是十数个性子暴燥的,已按住腰间刀柄,便听殿中一片甲胄刀鞘的哗啷之声。 凌琛却毫不动容,淡淡道:“我自十二岁从军,大小百余战,守疆卫国,不避生死。上无愧天地,下可对黎民,岂是凭你这种阴险诡诈,一无是处的小人几句话,就能论我的功过是非?”他声音不大,但在铁甲金戈的殿中传扬开去,带上了丝丝金石震颤之音。殿中人听得俱是心中凛然,孙东白在这等名将声威而前,亦是被震慑得脸色煞白。凌琛扫他一眼,冷冷下令道:“左明征,给我卸了他下颌!可别弄死了!”站在凌琛身侧一名横眉立目的将领听言,炸雷似的应了一声,一步跨前,伸出蒲扇大的右手,一把拧住孙东白下巴,孙东白还来不及叫骂出声,便听得“喀吧”一声闷响,牙床骨处立时一阵巨痛。惨叫声亦被半抑在喉咙之中,只余一阵嗯嗯唔唔的闷哼,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凌琛冷笑道:“本来凭你这几月作为。让你死前图个口舌一快,也不妨事——你在北平府为将,却亲手献了河南道。你为将不能守土,主政不能安民,光生着一张鸟嘴,有什么用处——带下去,好生看侍,待我北平府军出征之时,用他人头祭旗!” 孙东白听言,吓得脸色煞白。在他旁边的尹寒松也是惊奇万分,心道凌琛如何说孙东白献了河南道?想着孙东白入主北平府,凌琛却迟迟不曾动手起兵。自己本以为是他身体支撑不住,又或者是要为武德将军尽量洗脱嫌疑。不想原来他谋篇布局,背后竟还有许多的文章!由此而想到天下大势,不禁有些中心栗栗。 他低头思索出神,便没注意士兵们已将孙东白拖了下去。凌琛目光已经投到了他的身上,问道:“尊驾是谁?我在军府里不曾见过你。” 伍伦忙拉尹寒松,尹寒松又是一怔,心道难道他全不记得那日之事?见凌琛目光如炬,注在自己脸上一霎不霎,知道此时身在军机重地,不能有失,只得拱手禀承道:“在下荆州尹寒松,受河东李之荣首领所托,来见滦川公。”凌琛打量他一番,道:“原来你便是尹寒松。非常之时,怠慢尊驾了。”尹寒松微笑道:“滦川公言重了。在下山野闲人,不敢打搅北平府军务。”凌琛微微一笑,向侍卫示意道:“看座。”自转头去听军将禀报北平城内诸般事谊。 尹寒松本有心瞧凌琛如何用兵,当下更不推辞,便在凌琛身侧坐下。听厅中诸统领校尉等流水价来去,报孙东白所部几千军马驻扎各处者,俱已聚歼;分插在各州卫的某将,某统领等人,或杀或擒,无一漏网。尹寒松听的暗暗心惊,想孙东白率入北平府的部属本就不多,还这般分散出去争权夺利。难怪凌琛翻手之间夺下北平城,孙东白竟毫无还手之力。他本不是好兵知兵之人,但是现在看着蛰伏数月,起手便震动帝国东北的凌琛,忽地便想起了曾听过的一句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又有传讯的昭武尉进来禀道:“精骑三部传来消息,已借孙东白整军之机,从恒州等地,调防到了沧州,冀州!”凌琛微笑道:“很好。”伸手去取帅案上的令箭铜壶。刚刚拿将起来,忽地手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3 臂一凝。在一侧的尹寒松见状,心念电转,已知凌琛手腕经脉伤损,此时忽取重物,承受不住,因此筋络痉挛。他习武之人手疾眼快,不动声色间,已疾伸出手,托住了凌琛手腕,食中二指搭住“太渊”“阳谷”二穴,将一股浑厚绵长的内劲,汩汩注入其间。 凌琛本觉手腕闷痛,手指颤抖,已拿不稳铜壶,不料身边人忽地出手相助。只觉那内劲摩过自己臂间少阳三焦经诸穴,痉挛百结的经脉立时松快,腕间生出力道,立时执住了铜壶。他处变不惊,对尹寒松微微一笑,以示谢意,轻轻抽回了手。尹寒松微微一愣,只觉掌中所留的那瘦骨嶙峋的触感,正与那日记忆中的纤细手腕重合至了一处。他凝视着身边摆弄令箭的青年将军,见那白衣素腕,霜雪容颜,直若一尊玉雕一般,一阵恍惚迷茫之感,袭上心头。 凌琛抓起令箭,对殿中众将喝道:“诸将听令!” 众将齐声应命,凌琛扔出一根令箭,对传讯校尉下令道:“沧冀二州武事已备,飞鸽传书,令精骑三部尽速南下。与调防青州,登州,莱州的北平府诸将里应外合,直下河南道!” 昭武尉奉令出殿,尹寒松恍然大悟。孙东白乱调北平府军将入河南道,实是鼠目寸光,自取灭亡!凌琛所部北平府精骑来去如风,更兼有备杀无备,河南道的城池守备们只怕还不及回过神来,便已束手就擒!兵不血刃,直下重城,凌家百战将军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凌琛成竹在胸,有条不紊地发令布置,命府军后续进军,稳固城池,增援精骑;又分配将领,带着孙东白下属几名惧死投降的幕僚部将等,叩关取城,相互呼应,兵锋连接推进,直是滴水不漏。尹寒松开始还听得明白他与诸将的攻城掠地诸般谋划,待得军情铺陈开来,他已跟不上凌琛宏大周密,严丝合缝的布局谋篇思路。只能默默地坐在一侧,看着那只纤瘦的仿佛不堪一折的手腕,扔出一支又一支震慑天下的青铜令箭。 待得诸令完毕,凌琛扫视诸将一刻,令道:“此番河南道之役,当得速战速决,在秋季粮收之前,必得斥清城廓,荡平河南府兵!”诸将同声奉令。凌琛咬牙笑道:“我起兵复父母之仇,劳诸军用命。此番征伐河南道,府库财物,尽归三军将士!”他站起身来,白衣胜雪,美目生寒,语气森然,令道:“河南道沿海富庶之地,缴获府资尽够军中恩赏。若还有扰民屠城,践踏庄稼,败麦伤农之事,休怪我军法无情!” 殿中诸将纷纷撩衣跪地,长呼叩首,声震屋瓦,吼道:“奉北平王将令,万死不违!” 第10章 故人 滦川公自北平城现身,即北平王位,起兵复仇,直下河南道的消息,风一般的传遍四野,震撼了整个大浩。整个中原的人们俱被这股北方席卷而来的黑色旋风震慑的目瞪口呆。而帝国的统军将领们,则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重行审视这位统兵数万南下千里的青年将军——如果说当初北戎之战的胜利凌琛还是在自己的父王指挥下作战;而高句丽之战人们更多的是在传诵武德将军的悍勇奇击的话;那如今的河南道之战,便是这位年轻的帅才第一次令世人见识到了他全局统御的军事才华。 被狭隘愚蠢的河南道前府帅孙东白调进河南道诸州的北平府下级军官,在凌琛极尽精妙的战略布局之下,成为了一处处泄洪开闸的关窍,在沿海诸州的州卫,太守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北平府精骑的玄色旌旗已经插上了他们的城头。城门开处,骑兵们呼啸而入,兵锋无人可挡。而凌琛选关卡点之准之精,之快之狠,又令各处向府道告急的文书还不及送出,便已淹没在北平府军在齐鲁大地上交织席卷的狂飚之中。其步骑合击的神威,令河南府道的监军郑迫,代府帅高执亮等人在一觉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后路俱断,全无还手之力,心胆俱丧,只得献城投降。 据说连征伐半生的清河老王爷,综合了各处传来的消息,在自己军府的地图上标绘出了凌琛的诸般闪击路线之后,都只能长叹一声,懊丧欣羡地吟出了武侯名句: “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有子如此,太肃一生无憾了。” 但是长安城中的皇帝梁殷却没有老王爷这般审势爱才的军人习性,他大怒如狂,在大殿上跺足怒骂凌琛“饕餮放横,造逆继虐,乱我国祚!”立时下诏清河王设淮南道总督军府,总临东南军务;又下令关内禁军尽数增援潼关,成夹击之势,以待北平府军。又命彻查滦川公诈死逃生一事。到北疆宣诏办差的中使内监管事陈守一等皆被拿问下狱。连远在渝州平乱的武德将军也修书上表,谢失误不察之罪。 皇帝梁殷看了他的表章,却大感踌躇。他虽深知独孤敬烈与凌家的情谊不同寻常,因此要说怀疑,头一个便要疑到独孤敬烈头上。但奈何武德将军只有护卫之名,赐死一事乃是中使办理。且武德将军终非内宫宦官能比,且不说他功勋卓著,在军中威名赫赫;又兼独孤家族重权在握,自己无凭无据,实不易问罪母亲亲族。最为至关重要的,是独孤敬烈在剑南道用兵正紧,前锋已渡过沪水,这个时候,岂能问罪大将?因此梁殷咬碎钢牙和血吞,只得把独孤敬烈的奏折留中不发。还忍气吞声地下诏安抚了以退为进,免冠待罪宫门的独孤丞相一番。 在河南道用兵的凌琛瞧着北平府安插在长安的内线送回来的情报,读着皇帝诏书中称颂独孤敬烈道:“……鹰扬伟烈,奉浩威灵,五月渡沪,扫夷西南……”冷笑一声,对着蜀地地图沉思片刻,传令三军:前锋数部驻军淮水,自己的北平王中军府也前移至颖州驻扎下来。 他这一着棋下得极是波谲云诡,其势北慑洛阳,南窥金陵。两淮至洛阳的漕运都在他的军威所及之下,长安城的粮运危在旦夕。却又不曾正面与两淮相抗,让清河王不敢渡过长江与他背水决战。潼关的守军看着北方乱成一团的河东道,更是不敢出关,生怕如唐时的哥舒翰一般,令北平府精骑直下西原,击破长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因此也只得闭关不出。 皇帝梁殷听到急报,雷霆震怒,下诏大骂诸将,言道北平府军不过数万,竟如此地在中原腹地耀武扬威!又立时下诏与清河王,要他北渡长江击贼。 清河王接到皇帝连连发来的诏书,阑夜不寐,绕室长叹,终于作了决定。 凌琛的中军行辕驻在颖州府防卫司之中。此时河南道的大部份城池都已经在北平府军的控制之下。凌琛令安抚州郡,约束军队,又定法令以靖平民心;又调兵遣将以备中原之战。日日各式政务纷至沓来,繁忙不已。中军府上至凌琛本人,下至幕僚参将,日日在政事厅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4 中忙个不休。 这日凌琛正与几名幕僚及宣抚登莱回报的将领讨论在沿海征集水手事宜,凌琛执笔持卷,比较着有关勃海,巢湖,江淮诸水的天象,气候,水文,船舰构造……诸般江海水军的种种不同之处,思考,询问,记录,争执不休……在一边侍候笔墨的黎儿,听凌琛与诸将谈论,只觉小王爷一言一行,俱如天书般深不可测。万般崇敬下只能屏息静气,小心侍候在侧。直到凌琛作出决定,批复了各项公务,诸人散去处理安排各项事务。他方凑上前来,小心地为凌琛揉捏那只运笔许久,几已动弹不得的手腕。 黎儿指法精当,按压各处穴位倒血解乏,极有效验。凌琛忙了半日,手腕疼得几乎发木,现下被他捏得筋骨酸麻,极是舒服,笑道:“尹寒松居然会传你这一手?这可挺难得的啊。” 黎儿不大明白,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瞧他,凌琛本又在瞧江淮图典,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笑,随口解释道:“这与拳脚功夫不同。江湖中人,认穴点穴之术,各有门派,一向不传外人。若不得师尊允可,擅自传授,那是要犯门规的。”黎儿惊道:“那尹大哥如何传了与我?”凌琛眼睛不抬,瞎扯道:“我怎么知道?他不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么?许是他有雄心壮志,要住持武当,先收你作个心腹小道士什么的?”黎儿想着,只觉不对,便道:“尹大哥还教娄哥刀法呢,难道他也要收娄哥作道士不成?” 这说的是凌琛的侍卫娄永文。原来娄永文自野塘江突围断臂之后,娄家人本都以为他不能再从军了,娄永文自己也是心灰意冷。不料凌琛把邹凯放出王府去作了统兵将军,却将娄永文重行征调进了自己的卫队之中。娄敬听说,大惊失色,亲自回军府向凌琛请辞。但他哪里是诡计多端的小王爷的对手?凌琛捂胸大咳,抓住急得脸色发青的娄永文,令道:“你……你陪我……跑……跑一圈马……给娄叔瞧瞧……咱们行是不行……”话未说完,已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偏攥着娄永文袖管不肯松手。老将军娄敬见状,立时丢盔卸甲地败下阵来。 娄永文听说自己可以跟随凌琛,高兴万分,却又担忧不已,生怕自己残疾误事。尹寒松本已要向伍伦辞行,听说了此事,主动提出来能教他一路独臂刀法。娄永文跟他学了数日,只觉招式精妙,使出来虎虎生威,高兴万分。一有空儿便去求教,尹寒松又不藏私,连招势变幻,内劲吞吐等法,都一一教了个遍。这一教就是几个月,凌琛戎马倥偬荡平河南道诸州之时,娄永文的武功也突飞猛进,单臂用刀,也能与军府侍卫们较量个遍了。 此时他跟着尹寒松练完刀法,正过来随侍凌琛,进门时刚好听见自家小爷歪派尹寒松,连忙出声维护道:“爷你又瞎说。尹大哥自个儿都不是道士,哪里能收我们作道士?”凌琛扔了手中图册,伸个懒腰,笑道:“要当道士那还不容易?买道度牒给他不就完了?我大方些,索性连法衣拂尘,桃木剑三清铃一并送了都成。”娄永文瞪眼道:“尹大哥又没说要当道士!”凌琛见他瞪眼,幸灾乐祸地歪缠道:“不当道士怎么住持武当?” 三个儿正在缠夹不清地开玩笑,却有侍卫进来通禀,道是军府外来了一人,说是王爷故人,一定要见王爷一面。 凌琛军务处理已毕,心情颇佳,又瞎扯道:“故人?我的故人多了去了,叫他报个名儿上来——清河老王爷可也是我的故人,要是这种你死我活的故人,不见也罢。” 那侍卫道:“那人送了这个进来,说爷定然猜得着他是谁。”说着,将一个已经被侍卫们拆开验看过的小包裹放在书案上。黎儿和娄永文都好奇地伸头瞧看,见里面包着的竟是一个小孩子玩的九连环。却不同于一般平民百姓家玩耍的铜铁之物,而是纯银铸造的梅花九瓣之形。 凌琛瞧瞧,笑道:“你是瞧我太闲,找个人来陪我打哑谜玩儿么——”一语未完,忽地皱了眉头,瞧着那枚九连环,嘀咕道:“梅花……九连环?”倏地抬头盯着侍卫,问道:“你见着那人了么?长什么样儿?” 厅中人都被他的郑重神情吓了一跳,侍卫连忙道:“没有,是门上送进来的。说是个手面极阔绰的,跟爷年纪相仿的青年公子……”凌琛咕噜道:“胡说,她明明比我小两岁——”他又瞪了那九连环一刻,想了想,令道:“你出去好好地请她进来,别走大门,从角门进来!”又对娄永文令道:“你这便传令,把内院侍卫撤了,把那人带到我内书房去——小心些,别让不相干的人瞧见了!”又叫黎儿去内院把使唤的侍女杂役也统统带出去,不许留一个人在院中。 几人见他这般小心在意,都吃惊非常,黎儿忙去安排。娄永文听说要撤侍卫,却有些踌躇,道:“爷,邹大哥当初便叮嘱过了:你便是在军府里见人,也要小心着些……”凌琛气道:“一个妞儿,也值得你们防贼一样地防着?”娄永文大吃一惊,问道:“妞儿?” 凌琛哼道:“废话,那是明安郡主啊!” 第11章 许婚 明安郡主闺名为玖,又因曾记名道籍,号为玉蕊。因此方才笃定心思七窍玲珑的凌琛一见那梅花九连环,便能猜想到她身上。一见满脸惶恐的娄永文亲来迎她,便知奏功,大大方方地带着几名随从自角门进了戒备森严的北平府军中军行辕之中。待娄永文请她将随从留在外府,独个儿进内院时,她也毫不犹豫,自进内院来寻凌琛。 凌琛在内书房等她,神色阴沉,把引着明安郡主进房的黎儿都吓着了。他侍候凌琛虽不多时,却也知道凌琛禀性随和,从未见过这般恼怒的,心惊胆颤的瞟了明安郡主一眼,小心地下去备茶。 明安郡主可不会理会凌琛脸色如何。她与凌琛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是交情颇深。两人都是任性妄为的金枝玉叶,一语不合便开吵,吵完了谁也不当回事——因此两人之间,虽少了那一点儿的男女之情,但却颇有朋友情份。明安郡主甫见凌琛,便惊得叫出声来,道:“子谦,你怎地瘦成了这个样子!” 凌琛本是为她的不知轻重而气恼不已的,听这一声关心情真意切,满肚子的火气竟一星儿也发不出来。瞪她半晌,终于苦笑道:“你倒是一点儿没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长叹一声,道:“物是人非,万事皆休,你道我还是当年那个送你回金陵的北平王世子么?” 两人对视一刻,相顾无言。说起来,那不过是一年多以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回头望去,竟已恍若隔世。 凌琛唤黎儿进来奉茶,又令他出去守着,不许人进来打搅。方对明安郡主道:“兵荒马乱的,你瞎跑到颖州来作什么?我派人送你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5 到当涂,你自己有法子渡江回金陵么?” 明安郡主看着他,低声道:“你……你还是当年的子谦,一点儿也没变。父王说‘太肃雅量,胸纳百川’,又说你有父风,必不会难为我,果然没有说错。” 凌琛大吃一惊,道:“难……难道是清河王爷叫你到这儿来的?”想清河王郡主何等的贵重身份,王爷怎会派遣到这两军对垒时的敌方军府中来? 明安郡主脸上忽泛红晕,瞧了他几眼,欲言又止。凌琛见状,更笃定了她是偷跑出来见自己,拿清河老王爷作挡箭牌,气道:“你扯谎撒娇,去哄你的情哥哥还差不多,到我这儿来胡闹什么!你不知道我跟你父王正在对峙江淮么?——这些军政大事你不懂,也别掺和进来,赶紧给我回金陵去!” 明安郡主气红了脸,回骂道:“你个狗咬吕洞宾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来见你有多难!”她要对凌琛说的话,女儿家本就万难出口,正难堪间竟又被他劈头盖脸乱排喧一通,又气又委屈,眼圈儿一红,滴下泪来。 凌琛最瞧不得女子掉眼泪,一见之下便慌了手脚,急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见我难,你一片好意来见我,是我不领情——行了吧?现在你见也见着了,还要怎么的?终不成你要替你父王与我当说客?我可已经起兵反叛朝廷,你父王跟我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吧?”心道就算要谈判,也不该是你个郡主娘娘出面啊。 明安郡主含泪瞪他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道:“这是父王令我交给你的亲笔信,你自己瞧吧。” 凌琛见那信上果然印着清河王印,脸色一变,接过信来,一把撕开,抽出信笺,低头看了数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河王在信中言道:愿将明安郡主许婚与他,而且还答应诱开潼关,两淮与北平军同入长安,剿灭独孤家族,废帝拥立新君! 凌琛盯着纸上清河老王爷刚直虬劲的字迹,一字一句念道:“……然太肃叩血宫阙,仆与天下,方知先帝殉难情状,泣血椎心,无处可诉,私恨无穷,惟乞天听!……方今大浩,豺狼伏于丹陛,虺蜴蹑于青琐,煌煌圣朝,纲维弛绝……仆不忍见大浩山岳崩颓,不欲与太肃血脉干戈相陈,不愿卅年手足共襄社稷之举,毁与旦夕之间!……侄与阿玖,旧有情愫,奈何天恩不酬……”他把信纸按在桌上,闭着眼睛定了定神,咕噜道:“我倒忘了,当年你和杨天威拿我顶过缸的……” 明安郡主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揉搓衣带,一言不发。 凌琛又看那信纸一刻,心道这当真是古怪得紧,便是许婚,也没有让待嫁女子来送这封信的道理——就算老王爷以为自己与明安郡主情意深厚,想要以情动自己心肠,以明安郡主那等连齐王请婚都要逃到北平府去的刚烈性子,岂能抹下脸皮到这儿来,亲自把这封许婚信交到自己手里? 他在那边发呆,明安郡主也不肯言声,两人干对一刻,凌琛终于想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推断来,问道:“你不会是又要拿我搭过桥,跑去河东道找杨天威吧?——你想都别想!河东道府兵,两淮援军,李之荣义军,各路盗匪已经打成了血海尸山,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家去那里,连头发都剩不下一根来!别打这等歪主意了,赶紧给我回金陵去,就说我已经不念旧情,不要娶你就得了!” 明安郡主被他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贝齿紧咬,忽地狠狠一跺脚,冲口而出叫道:“凌子谦,你……你敢说不娶我?” 凌琛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道:“……你……你说什么?” 明安郡主羞得连头发根儿都涨红了,狠狠咬住嘴唇,滴下泪来,道:“你……你便那般想与我父王打战么?” 凌琛呆住,怔怔地瞧着她。明安郡主低着头,细如蚊蚋地道:“我知道你不属意于我……可是……可是……父王不知道……他说既然你我……有旧,此时此刻,这便是惟一的法子,能保住大浩宗庙社稷,又能保住你的性命……你若跟我父王开战,必定会有一方,身死族灭……父王实不想让北平王叔没有后人的……当初他让天威哥到河东道,也是为了接你出来……听说你被赐死的消息,父王几日几夜不能合眼,一直说……是他害了你家……” 她含泪抬起头来,望着已经别过脸去的凌琛,恳求道:“子谦,我知道你恨我父王……可是父王有他自己的难处……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你叛国!他答应独孤丞相调两路军马听命与他,平叛河东道;又支持孙东白入北平府;才把你留在温郁渎手中的那张地图拿到了手……父王说:‘便是我要害太肃性命,也绝不会毁他一世英名!’” 凌琛骤然转过头来,哑声道:“别说了……阿玖!” 他终于象一年多前一般,自然而亲昵地唤出了她的闺名。那时候他们象哥哥妹妹一般结伙胡闹,吵架斗嘴,胆大包天地在巍巍皇权面前捣乱生事;无忧无虑,无所顾忌地度过他们最绚烂的青春华年。 现在他们仍旧年轻,但是却因为人生命运的跌宕流离,而在心灵深处,刻尽了沧桑血泪痕。 明安郡主看着神色凄哀的凌琛一刻,终于鼓足勇气,又开了口,道:“父王一直以为我与你……有情意……所以才许我来见你……子谦,你一直待我很好,我不想看见你跟我父王……有一方损伤……我嫁给你,既是结盟,又是人质,你总能相信我父王了吧?” 凌琛看着她,半晌,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你也愿意嫁给我?那杨天威呢,他怎么办?” 明安郡主眼泪似走珠儿一般滚落下来,哽咽道:“他……他在河东道征战不顺,我父王对他极不满意……其实我也知道他为难,那些‘匪’大半是他以前的兄弟……而且他就算平了河东道,又怎么样呢……不过升个杂项将军……我与他,终是有缘无份罢了……”她抽出袖中锦帕拭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脸上泪痕,一时已将锦帕揩得湿淋淋的,哑声道:“我……我们一生下来,就被这身份地位拘住了,有什么办法呢……” 凌琛默然,摆弄着手里的还带着明安郡主衣间绮罗香气的信笺,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思。 为了能让自己与她的父王在这样的乱世中取得两全之道,她甘愿舍弃自己的小儿女爱恋。 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一举一动,系着的都是家国天下。 第12章 痴情遗恨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明安郡主,不愿再想那些军政利害关系,默默地从袖中抽出帕子递了过去,低声道:“可是……阿玖,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瞧,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便是强捏在一起,也不会快活……”他咬咬嘴唇,道:“我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6 们便是在了一处,心里想着的,依然是别人……我……” 明安郡主忽地抬起头来,叫道:“你是怕我对你不起?”凌琛脸色一白,知道是自己话没说清楚,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其实我……”饶是他心思剔透绝伦,对这千回百转的情之一事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他本就体虚气弱,一急之下,心慌气短,忽地呛咳起来。守在外面的黎儿与娄永文听见,心知不好,焦急万分,却碍着明安郡主脸面身份,万不敢进去打搅。 幸而明安郡主素性爽快,不是那等一味使小性儿的骄纵女子,见凌琛咳得撕心裂肺,早将方才纠结扔到一边,连忙过来与他捶背,问道:“子谦你怎样?”想要唤人。凌琛连忙举手止住她,按着勃勃乱跳的胸口,吃力道:“没……没事儿,歇一歇便好……” 明安郡主轻轻为他捶打一刻,凌琛大口喘着气,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他吐出一口气,伸手去取案上茶盏,微微侧身,忽地嗅见了身侧女子身上极细极幽的丹桂香气,正是自己惨死的母亲常用的胭脂香……他手一颤,差点儿泼翻了手中茶盏。明安郡主一见之下,连忙伸手帮他稳住。 两人手指相触,都是一震。明安郡主俏脸通红,连忙缩手。凌琛不知所措,端茶胡乱喝了一口,发现因两人说话太久,茶水已经凉得透了。正要将茶盏放回桌上,明安郡主已伸手接了过去,默默地将残茶泼在书案边的一盆燕草之中,在盏内续了热水,重又端到他手边。举止温顺体贴,便如妻子在侍候自己的夫君一般。 凌琛闭上眼睛,只觉身侧心间萦绕着的,尽是那温柔娴雅,椎心刻骨的宫内御制胭脂香……他暗哑地低声问道:“阿玖,你可有想过:嫁给我之后……会如何?” 明安郡主低下头,半晌,终于喃喃道:“自然……是想过的……”她小声道:“你放心……我嫁给了你,便是凌家的人了……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不让你为难……你若别有心仪之人,要纳她回府,我也会……也会好好地待她……”她再是明快爽朗,也终是未出嫁的女儿家,说起这些私密言语,已是羞得无地自容,连声音也发了颤。凌琛叹了口气,打断她道:“阿玖,我问的不是我自己,是你。” 明安郡主不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他一眼,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啊?”凌琛低声道:“你都是在为我打算,想过自己没有?”明安郡主一滴泪珠啪嗒落在衣襟上,小声道:“我……天下女子成了亲之后,都是一般,有什么可想的?” 凌琛苦笑,道:“怎会一般?”他慢慢折起那张信笺,放在桌上,道:“若是一年以前,你我父王有联姻之意,我定然会娶你为妻。虽然与你无男女之情,但有了夫妻之义,我自然也会尽一个作丈夫的责任:与你洞房花烛生儿育女。便是出去拈花惹草,纳妾宠婢,也会顾着你这正妻的身份脸面——只怕咱们俩会吵吵闹闹,稀里糊涂地混一辈子。你会作为世子妃,王妃,甚至最后在你的儿女孝顺之下,以王太妃的身份,尊荣富贵的过一生……” 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案边,伸手抚弄那盆青翠欲滴的燕草,将那如丝一般蜿延伸展的叶片在手指上绞扭了几圈,看着那细叶柔顺地缠在自己的指间,缓缓道:“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跟清河伯父之间,便是结盟,也必然会戒备万端,一有机会就要斗个你死我活。因此,我与你成亲,也只是为了有人质在手,要挟清河伯父……我不会亲近于你,不会让你生下我的孩子,让清河伯父与我的对局之间出现新的变数;你只能在我的府中,孤苦伶仃的苦熬富贵日月……如果我有朝一日事败身死,你便要以罪孥之名,没入掖庭;连清河伯父也救不了你……算了吧阿玖,男人们的征伐厮杀,勾心斗角,阴谋背叛,为什么最后却要你们女人来承担责任?” 明安郡主一开始还怔怔地听他说话,只觉那语凋凄冷,历历如绘,到得后来,她再无法忍受他所描述出的一副副薄命女子人生,直是泪下如雨,哽咽道:“那也是……女人的命……子谦……你说这些……做什么……” 凌琛叹道:“既然历朝历代的宫闺之中,已经活埋了无数这样的苦命女子,又为什么要再加上一个你?——阿玖,你回金陵去吧。我不会答应清河伯父联姻之请的。”明安郡主听言,心中一急,冲口叫道:“子谦!” 但是她有万般恳求,也被凌琛转回身来时展露的温和微笑堵进了喉中。她听着凌琛柔声道:“别说了,阿玖,你是个好女孩儿,不该搅进这些生死莫测的天下事中来。你该当等着那个爱你宠你的人,保护你,疼爱你一辈子——那杨天威要是当真心系于你,就应该体会得到你体贴他为难的心意,也会明白你现在处境艰难——他要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会回来找你,保护你,安慰你,永远不让你再象今日对着我这般,流这样多的眼泪……”他微微叹息,道:“天下痴情遗恨之事太多,也太苦了。阿玖,你现下既还能有机会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就不要自己把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给葬送了吧……” 明安郡主听他谓叹,她也是灵慧过人的,已有所感,犹豫着伸手抓住了凌琛的袖子,低声道:“子谦……你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来?你……也在为什么人伤心遗恨么?” 凌琛别过脸去,道:“别说这些了,你答应我,好好的回金陵去么?” 明安郡主看他一刻,低声道:“子谦,你真要跟我父王拼个你死我活么?” 凌琛笑道:“你不必为清河王爷担心,他三十年前纵横天下,哪有那般容易便言败绩?更何况潼关守军在西原一带虎视眈眈,朝中并不是没有明白人啊,岂会让你父王孤掌难鸣?”明安郡主反手抓住了他瘦骨伶仃的手腕,问道:“你呢,你怎么办?” 凌琛大笑,笑声中没有欢乐,但是满怀骄傲决绝,道:“我父王毕生最遗憾的事情,便是当年他率兵扫平西北,而清河伯父与先皇转战东南,大浩三大名将,一直没有同场争锋的机会。因开国第一名将之位,他总觉得自己忝居了三十年——” 他挺直了削瘦的身躯,如一柄出鞘的精钢利剑,那一刹那间明安郡主觉得自己仿佛重又见着了当年那个搅闹长安,意气风发的北平王世子。但是现在的凌琛所面对的,不再是长安城里的宫禁城防,而是整个天下兵锋所向。 她听着凌琛声音中笑意飞扬,清朗坚毅地道: “我是父王的儿子,兵书战策,沙场征伐,俱得他亲传,岂能堕了他一世英名?——你转告清河伯父:这一战请他不必手下留情,我要替我的父王,完他毕生的心愿。”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7 第13章 接战 清河王听说了凌琛拒婚一事,并不如何懊丧失望。为将者用兵本就讲究奇正相生变化,如何会只拘泥于一计一策?虽感叹天下事终不能善罢,但却也早已作好了战争的准备。 他明白凌琛虽军锋极锐,但毕竟从北方而来,不擅水战,不服水土,大是劣势。虽收了数万河南道府兵,但根本不可能与两淮军府中成建制规模的水军抗衡。凌琛名将本色,最善察势,根本不会犯以短击长的错误。自始至终不曾陈兵长江,连训练水军的营寨也是建在巢湖。清河王要想与他对战,非自己渡江北上不可。这般一来,虽攻守之势倒转,但凌琛以逸待劳,又避开了自己水战不利的局面,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 清河王与军府幕僚们百般筹谋,都觉得此时若与北平府军在江北交战,胜算不易。但亦有幕僚认为:秋收将近,凌琛安抚河南道,已建其功。可以想见秋季之后,北平府军便会粮饷无忧。因此如果这个时候不能将北平府军主力击溃在江北平原上,来年春天,北平府精骑不搅扰得中原不安,那便不是神出鬼没的凌家军了。 因此清河王下令鄱阳湖水师沿江而下,直发池州;又发艨艟战舰,楼船等近千艘,往江中采石矶聚集;又召两淮州府军备五万余人,聚往江宁外城。 清河王这一连串的动作乍一看来,显得杂乱无章。但北平府军的将领们一看便知,清河王是在施疑兵之计,不欲令他们发现自己北上渡江的时机与地点,令北平府军无法伏击他的渡江先头部队。 北平府军的水师将领见状,便向凌琛建议:乘清河王的舰队在采石矶立足未稳之时,击他一个措手不及。无论他在何处渡江,船舰都是第一要务。若能击溃他的船队,那么两淮军北上也就无能为力了。 凌琛检阅巢湖水军,看着自己自河南道召集起来的百余艘各式船只,笑道:“这点儿家底,去跟清河伯父厮拼长江,不要说父王,就算是有些人,也是要骂我败家孩子的……”随在他身边的幕僚将领听得一愣,心道小王爷如今也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老王爷已逝,还有谁敢这样没上没下的骂他? 凌琛摇头道:“我军本就不擅长水战,到采石矶跟清河伯父决战,等于是以卵击石。”他微微一笑,道:“且清河伯父如此大张旗鼓,阵势摆得明明白白,生怕我不去跟他厮拼一场,太也不象父王往日所说的清河王持重用兵。”他下令水军不离合肥,又调轻骑巡防长江北岸,依旧取守势不出。 他的水师将领大部分是新近投诚的河南府兵军官,不大知晓这位年青统帅的性子,又有些担心自家不是北平府凌家的嫡系部队,不受信任。听他这般决定,更是心灰意冷,以为不得建功立业机会。不料凌琛却又下令将自已军府移至巢湖水寨之中,竟不理江淮方面如何,令水师战船北上出击,分散袭扰邗沟粮运。周遭水匪见北平府军扰乱漕运,更是随之蜂拥而上,一时之间,洛阳方面的粮运频频告急。 清河王听得战报,明白自己再不出战,在朝廷那边再交待不过去。且长江“黄花水”汛期即将到来,若再不发兵,只怕更增北渡的难度,因此,清河王坐镇江陵,令采石矶百余艘战船编成数队,在一个大雾弥漫的秋夜,直向江北驶来。 两淮军前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北岸登陆,并未遭到北平府军的伏击。率军的将领立时传讯江南,但因大军未至,却也不敢贸然前进,只占了江北数处镇甸。 这支前锋部队本是试探性进攻,不想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首功,统兵将领高兴异常,道:“北方蛮子只晓得跑马,哪里有水战功夫?只怕池州那边连安庆城都下了,他们也还回不过神来呢!” 第14章 水战 此时浓雾散尽,天色放亮,采石矶水师将领实不敢相信北平府军竟当真放弃了北岸防守。但此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即下令北上。艨艟楼船,千帆竞渡,浩浩荡荡驶过江来。 待清河王在金陵得到北岸无抵抗的消息后,两淮水师已经大肆攻上江岸。清河王有些焦虑,他原意只是与北平府军北岸接敌,诱北平府军水师出袭,挫凌琛锐气,向朝廷有个交待便了。不料凌琛收缩战线如此干净利落,他只得下令水师一部袭往巢湖,去剿灭凌琛新建不久的北平府水师。 战事既如此顺利,老王爷自然也要率军府前往北岸。明安郡主亲为父亲穿戴盔甲的时候,虽不敢流泪,以免出征不利,但终掩不住心中凄惶。她跪下来为父亲整理佩剑流苏,终于轻唤一声:“父王——” 清河老王爷低头看看女儿,知道她在为凌琛安危担忧,笑道:“不必担心,若毫无反击便一溃千里,那还是太肃亲传兵法的凌家儿郎么?只怕琛儿留了极厉害的后手——”他摸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琛儿既说了不需要女子来承担天下之责,那你又何必如此忧虑?无论这场战役后事如何,你都只需啼哭一场……便够了。” 他再不曾多看女儿一眼,仿佛年轻人一般健步如飞地离去。 两淮军大肆登陆北岸,向庐州等地进发。宽阔如境的巢湖南岸水道,也出现了楼船的帆墙。北平府边水师提督雷建威令舰船四散入周边水道,又亲自登上北平王驾楼船,劝说凌琛到水寨深处暂避。 凌琛正让随从服侍用药,他身体虚弱,王府医令一直在为他用药调养。但他本是一瞧见又苦又涩的药汤就要躲的性子,还管他什么补不补养身体?一见雷建威风风火火进舱来苦口婆心劝说,立时乐得有借口跟那大半碗补药撇清关系,连忙将碗塞还给黎儿,摆起王爷架子,道:“水师第一场硬仗,你让本王先躲了开去?这话我在北平府军里倒还是第一次听见,还不如直接给我安个‘畏敌怯战’的名头儿算了?” 雷建威是降将,在河南登州水师中沉沦下僚多年,郁郁不得志。北平府军袭了登州,他也就随波遂流地降了北平王。但他水战精熟,练兵也极有章法,因此被凌琛相中做了水师提督。虽知这北平府军水师提督是个要命的位置,但将领沙场建功,总是本性,因此他也极想打好这一仗。听凌琛这般说,连忙道:“王驾,不是这般说。王驾坐舰在湖中诱敌,又竖着王旗,谁敢说王驾避敌?但是水战不同陆战,战船来去,护驾不易,因此有坐舰在水上便够了,王驾还请移驾水寨的好。” 凌琛道:“雷将军小气得紧,你家牵驴拉磨,难道只吊个空心萝卜?大浩朝廷用万金悬赏我的人头,你却连这么个念想也不给两淮水师看见,还想他们跟着到你的河汊水道中来?”他向雷建威背后的水师将领们霎霎眼睛,笑道:“没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8 了香饵捉大鱼,诸位将军的盖世功业却从哪里挣来?”见雷建威还要再劝,笑道:“放心,水师既交给将军,我绝无插手之理。军令胜于王令,诸君记取!” 雷建威本也有些隐隐担心这位大浩名将会插手自己的调度安排,听他在众将面前对自己这般开诚布公,心中一热,与诸将拜道:“谨奉王令!”立时分头下船,准备接战迎敌。 凌琛打发走了水师将领,自己也到船舷边去观看敌情。此时方当入秋,湖边山色树影,依旧满目苍翠,映得湖面碧青如镜。船只在这一片重沉沉的黛色滑过,平稳得如履平地。 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沉静入画的湖光山色中,蕴藏着怎样的杀机。尹寒松正也在船舷边眺望湖景,见凌琛凝望水面,笑道:“王驾怎地瞧水也瞧得这般入神?” 凌琛见是他,一笑,道:“你倒好胆量,今儿这艘船可是最危险的。”尹寒松听言,满不在乎一笑,道:“那王驾如何又不到水寨中去?”凌琛挑挑眉毛,道:“北平府军将士同命,凌家三十年的老规矩。” 娄永文自舱中出来,默不作声地为凌琛披上一件青缎披风。尹寒松看平时最是小心凌琛安危的他如今也是一言不发,知道凌琛所言无虚,对北平府这等上下同心的军规暗自乍舌不已,道:“王驾胆色过人,但水战不同陆战。王驾可会水?”凌琛听问,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同?若是陆战,难道我会骑马,便有用了?”尹寒松想了一刻,才解了这个辟喻来,笑道:“将军心性,与我们行走江湖的人,果然大不相同。” 两人谈天之际,已听见水面上呜嘟嘟号角四起。两淮军楼船如飞鸿振翼,直向插着青龙王旗的北平王坐舰逼来。 第15章 水淹江北 王舰统领下令转舵迂回,避入湖间姥山岛洄之处。巢湖范围广大,群峰罗列,参差万端。更有无数河汊水道,纵横遍布,本就不适宜于大型楼船奔袭。但一则北平府水师太过弱小,二则细作探得北平王中军府就在湖中水师处。因此两淮军才气势汹汹杀将过来。数只冲杀在前方的楼船紧盯在风中猎猎招展的青龙王旗,箭簇如雨疾射而至。船上人呼喝道:“杀北平王,赏金封侯!” 王舰破浪而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箭簇破空声如影随形,跟宽宽的浪迹一起缀紧在舰梢。王舰甲板上的侍卫们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船只的摇晃和湖面上追遂而来的杀意一样,钉子般站立在舱楼间,如他们在舱中看书的王驾一般沉静安祥。 忽然,水面上号炮大作,姥山内侧数只尖角艨舯疾飞而出,放过前头王舰,直撞向后方追击的楼船!最前方的楼船措手不及,立时被船首的尖椎扎进船身!北平府战船上早布满柴草硫磺,一撞之下,船上熊熊火起。两淮楼船上的士兵连忙跳船逃生。 但是两淮军船舰众多,哪里在乎这一点儿损失?虽阻得一阻,后面的船舰早又追击上来。指挥作战的将领冷笑道:“便是撞船,且看你北平府有几只船舰好撞!” 北平府水师果然不敢再硬拼船舰。王舰已中箭不少,两淮军亦有火箭簇射。王舰不敢再在水面诱敌,转入迷宫一般的河汊之中。河汊中大船往来不便,便有小船袭来,骚扰不绝。两淮水师将领下令不与散落小船多加缠斗,只需将王舰逼堵入水寨之中,便得头功! 两淮水师,操船精绝,且水上阵法变幻万端,不多时又寻到了避入河道的王舰踪影。北平府水师也急忙从几路赶来护驾,一时间河道之中矢石横飞,杀声震天,血染波涛。北平府军水战不精,在战船上立足不稳,万抵挡不住两淮水师凌厉攻势,只能且战且走,借地利之便在河道中与之舟旋不已。 两淮水师将领见状,下令暂退,驶回宽阔湖面重行布阵。决意使“釜底抽薪”之计,先夺北岸的北平府军水寨。不料北平府水军却又阴魂不散地缠将上来,雀船在湖面上飞驰纵横,王舰上号角鼓吹,华盖下簇拥着素衣白袍的年轻北平王。两淮水师见状又惊又怒,立时又围涌堵截上来。 舰上侍卫见两淮水师数艘楼船逼将上来,居高临下,箭如飞蝗。连忙请凌琛入舱暂避。凌琛瞪着那远远的楼船上挥刀叫喊的数名两淮将领,下意识地喝道:“取弓箭来!” 娄永文吓了一跳,低声道:“爷,你的手……”凌琛也回过神来,恼恨地一拍椅子扶手,气道:“不瞧了,下去!” 他刚欠起身来,一边陪同观战的尹寒松却忽然笑道:“这般远,你哪里射得中?”凌琛怒得眼睛发亮,瞪了他一眼。尹寒松却从侍卫手中取过一张长弓来,道:“早听说你箭术如神,现在准头可在?” 凌琛看他一眼,伸手便抓过弓箭来。尹寒松随手便托住他右手手腕,内力透穴而入,两人同时动作,弓弦轧轧,已被拉成半圆。凌琛惊喜地叫一声:“好!”手指轻轮,指间的箭簇已搭上弓背,尹寒松立时伸手扣住他的左手,双掌内力暗吐,那弓瞬间被拉成满月形状!凌琛更不犹豫,直如往昔沙场杀敌一般,弓弦震处,利箭破空疾射。尹寒松见他瞄也不瞄,倒有些担心,便见楼船上一名将军望空而倒,眉心处正插着那支雕翎!两淮水军发一声喊,至船梢退去。 凌琛收弓,笑道:“今儿总算过了回瘾——多谢尹先生。”尹寒松目测两船间距离,道:“王爷好箭法,竟敢取这般细微的地方作要害处。”凌琛因重又用箭,心情极好,笑嘻嘻道:“人身要害都不甚大,若取势不准,白浪费箭罢了。因此战场上射敌,准头倒是第一位的。”尹寒松点头道:“不错,其实暗器也是一般。”凌琛道:“哪能一般,暗器近得多了。”尹寒松立时驳道:“你道江湖上百步之外取人首级,是说笑的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说得入港,浑忘了身处险境。 此时湖面舰船追逐倾轧,已近晚间,却始终不能短兵相接。,两淮水师见迟迟不能建功,越发怒气大炽,船只变阵,展如鹤翼,向着王舰包围过来。王舰轮棹飞转,又往水道中划去。 侍卫们见外间危险,便请凌琛入舱,凌琛见状,无奈嘀咕道:“只会追来追去,水战果然气闷得紧。”说着刚刚起身,忽听“咚咚”水声,原来楼船上推出了数架投石机来,居高临下,正往这边投掷石块。一块巨石呼啸而来,正砸在舱壁上,嘭的一声,舰身剧震,船壁处咔啦作响,如蛛网般裂出数处裂缝! 舰上众人立足不隐,东倒西歪,凌琛一个踉跄,忽地摔进一双臂中。尹寒松靠在船边支住身体,扶住了他,低声道:“摔下去可不得了。”凌琛扶住他手臂,勉力站稳,淡淡道:“有什么不得了的?” 尹寒松一震,两人此时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49 靠得极近,他重又看清了凌琛的眼睛——神色沉静,自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将军心性。但是眸子深处却淡漠沉郁得深不见底,他心中狠狠一抖,忽地又记起当初在北平王府深宅之中,令自己刻骨铭心的那具活尸来。 王舰上被撞出裂缝,水滴涓涓,在甲板上四面流淌。四周的几艘楼船见王舰已到强弩之末,在水上乱转,大喜过望,直逼而上。北平水师数艘船只见王舰危急,连忙各伸拍杆挠钩,拼死杀入阵中,要接应王舰出来。一时之间,湖面刀箭横飞,杀声震天,血染波涛。 王舰统领上来回禀,道舰壁上裂缝四处淌水,知道危险迫在眉睫,请凌琛立时换船。凌琛凝眸看一刻湖面,道:“转入河汊之处,再放舢板吧。”众人见厮杀正急,知道这个时候凌琛若换到小船上去,也一样的被飞石乱砸,更加危险。舵手连忙将船掉了个头,轮棹如飞,往河汊处夺路便走。两淮水师号角齐鸣,紧紧追了上来。 正危急间,忽听水面上号角大作,远处传来金铁之声。凌琛等都是征战多年的,一听便知是鸣金收兵的锣声。两淮水师正厮杀正酣,忽听鸣金,皆目瞪口呆。北平府军立时四面吼叫,道:“两淮军败了!” 战场上军令如山,两淮水师无论如何也不敢慢军,只得收缩战线,往湖口方向退去。却骤然发觉周围山势已然不对,竟小了许多——有人立时反应过来,吼叫道:“涨水了!”两淮水军将领们大惊失色:连巢湖这样的大泽都能涨水数尺,那江北平原,岂非成了一片泽国?陆军若是全军覆没,水师又有什么用处?一时之间,两淮船舰争先恐后,往北疾驶,生怕自已出不得巢湖,成了北平府军的瓮中之鳖。北平府军连连嘶吼,叫道:“大浩无道,各寻天命,降者免死!”两淮水师舰船落后者,多有被围投降的。 北平王舰已半沉入水,凌琛却还在甲板上远眺茫茫水面。众侍卫七手八脚放下舢板,请他弃船入寨。凌琛缓缓仰头,瞧着阴沉沉笼在头顶上的天空,听着水波拍打姥山山石的轰鸣之声,喃喃自语道:“淮水下游几处支流,秋汛最急,四处决口,足以抵得过百万雄兵——清河伯父之役,只怕保不住两淮军的大半家当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听见了江北平原上无数生灵的哭喊之声,有些忧郁地想道:“武安君决夷水,楚地三十万浮尸成池。——我呢,我这一世,又会杀多少人?” 第16章 治河奇书 他心神恍惚,在侍卫的搀扶下登上了一艘舢板,侍卫们默默荡舟,向水寨划去。此时天已擦黑,湖中风紧浪急,一波一波地打在船沿上,推得小舟晃晃荡荡。浪花飞溅入船,将船中人的衣物打得透湿,被秋风一吹,都是浑身冰冷。凌琛体弱,更觉得寒彻心扉。但他禀性高傲坚韧,岂有为此叫苦之理?沉默着挺直了腰背,看着远远的北平府水师两列战船在水面上排开,火把映照得湖面闪烁不已,前来迎接自己入水寨。鼓角齐鸣,桨声如雷,“北平王王威浩荡”的欢呼声,响彻云宵。 尹寒松随北平府军一路南下,也见惯了这般三军奏凯的场面。但他只是军府中客卿,不曾跟随在王驾之侧,见识这般万众归心的场面。见小小舢板滑过水面,所到之处尽是火把通明,船舰上的欢呼声直要把舢板托了起来。饶是他自小修持,定力极佳的,也被这四方瞩目天下敬迎的场面激荡得满心豪情。一转头却看见那令天下授首归心的年轻侯王,虽在向四方微笑致意,但那苍白面颊在黑暗中浮浮沉沉,仿佛天上一钩新月,虽谪落人间,却无尘世气息。他心中一动,忽地低声对凌琛说道:“王爷,我有一件事求你。”凌琛一愣,便觉他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暖融融的灼热内力立时透穴而入,漫过四肢百骸。他看一眼尹寒松,并没有抽回手来,问道:“什么?” 尹寒松低声道:“我从北平府一路随王爷到了此地,便是王爷不问,也该当猜得到我别有所图。只求王爷给我一次造膝密陈的机会。”凌琛微感诧异,却见他双目在夜色中灼灼如星,恳切地盯着自己,思虑一刻,点了点头。 水寨里早已是灯火通明,欢声雷动,凌琛在侍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检阅众军。捷报连连报来,道是两淮陆上军队几乎已经全军覆没,水师全面退往长江以南,连采石矶边也没有了船舰的踪影。水师将领们欣喜若狂,军人沙场建功不易,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这般大的功劳,锦绣前程辉煌前路,不问可知。雷建威诸将随凌琛穿寨巡行,喜滋滋赞道:“王爷神机妙算,两淮军这番元气大伤,可挡不住我军南下了。” 凌琛一面向四方将士举手致意,一面微笑道:“你太小瞧清河王爷了。两淮水师退得如此之快,想来未曾伤筋动骨。清河王保住水师,便是要凭长江与我对峙,哪能掉以轻心?” 待得阅兵结束,诸将各各去处理受降剿获等诸般军务,凌琛方才得以喘口闲气。他率侍卫回至王帐,因他一天都神经紧绷,现下又骑了大半夜的马,现在一口气松将下来,更觉得浑身生疼,脚踝更是痛得几乎在马蹬中都踩踏不稳。侍卫们扶他下马,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他架进了王帐之中。娄永文见他脸色煞白,心疼不已,立时张罗着让他休息一阵,道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等睡醒了再说。 凌琛却道:“天都快亮了,横竖我睡不着觉,叫尹先生过来吧,我还有话与他说。” 他向来任性妄为说一不二,现下更是一方诸侯王威凛凛,娄永文便是万般不愿,也不敢违了他的意思,只好去寻尹寒松。一路上唠唠叨叨地让他长话短说,尹寒松听得头疼不已,心道平日里见了老子尹大哥长尹大哥短的,现下一关系到你家王爷,天王老子都不认了。 他进了凌琛内帐,见凌琛已经换了衣服,着一件黛青色织锦团花大袖阑袍,免冠束发,倚在一处短榻上。见他进来,道:“随便坐吧,礼数简慢,你当也不会怪我?——我可就这么点空儿能听你‘造膝密陈’.” 尹寒松苦笑道:“是,平日在你军府里,要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你多少军国大事,还能记得在船上的那一句话,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凌琛笑笑,道:“你郑重其事的,当不是小事?说吧。” 尹寒松道:“在你眼里,倒当真是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你可听说过当年的河道总督李惟庸?”凌琛想了想,点点头道:“听说过的,据说他极通河工,修筑河堤很有章法,保住了黄河岸边无数黎民。我前两个月过冀州时,还见过他在黄河分水口建的防沙堤。通淤防水,果然极尽巧思……可惜这等人才,却折在了朝廷党争之中。”尹寒松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0 眼睛一亮,喜道:“你竟然有心,去瞧他的治河工程?那你可知道,他冤死在洛阳之前,曾留下过一本《治河要术》?”凌琛笑道:“我打哪儿知道去?你讲给我听。” 尹寒松讲道:“李惟庸本也是读书人出身,但他生在黄河岸边,从小就识河工诸务。因此虽考科举作了官,心心念念想着的也是治理河工。他从县令作起,一世升迁,都设法留在黄河周边州县,治河清淤,耗尽了半生心血……” 凌琛默默地听他讲述李惟庸生平。想着那李惟庸最后因升迁河督时走了太子的门路,终是遭了皇帝和独孤丞相的忌,因此被下属诬告贪诬河银,被问斩在洛阳城……听尹寒松说到李惟庸冤死,语气越发激愤难耐,问道:“怎地,你行侠仗义,要为他报仇雪恨?”心道老皇帝早死了,要报仇也只能寻独孤丞相。你差点死在他儿子手里,现在还要去捋虎须? 尹寒松看着他神色莫测,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沿着自己的思路道:“大仇不大仇的,官场上的是非,我这等人也弄不清楚。但是那本书,却是李惟庸半生心血所聚,极是要紧。李惟庸被杀后,家产没入官中,那本书也不知去向。”凌琛道:“李惟庸是黄河河督,没入官中,应该也在两淮府道书馆里。你瞧现在我攻下了淮南道,想请我帮你找这本书?” 尹寒松默默点头,凌琛笑道:“这是好事儿啊,你干嘛不早跟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但是要是真找着了,你可愿意将它刊行天下?”尹寒松听言,喜道:“王爷,你肯将逆书刻版刊行?”凌琛笑道:“我还是逆贼呢,逆贼刊行逆书,那不是刚刚好?” 尹寒松离位拜了下去,道:“我替李家后人,多谢王爷。”凌琛笑道:“别拜了,我又没法起身扶你——你跟李家后人又有什么关系,这般尽心竭力的帮忙?” 尹寒松眼色一黯,道:“我与李家的后人,是……青梅竹马。她现下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本书的下落。我是她的朋友,自然要为她出一份力。”凌琛笑道:“是个姑娘朋友吧,这么卖力。我明儿便写手令让你随我的幕僚去池州,池州是河道督府所在,说不定有些线索,你先好好儿寻吧。待我定了淮南道,再派人手帮你寻找。” 尹寒松听他说“姑娘朋友”,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辩驳,只道:“多谢王爷。” 凌琛却叹了口气,道:“我刚刚水淹江北,却知道了有这么一部治河奇书。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嘿,天意……” 尹寒松低声道:“王爷也相信有天意?”凌琛笑笑,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本来不大信的,不过……有人信。” 尹寒松叹了口气,道:“王爷,你若相信天意。就知道‘天意弄人’这四个字,是天地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凌琛微微一震,别过头去,敷衍道:“不错……你去吧,明儿来取手令便了。” 尹寒松起身拜辞出帐,退出时那一刻,正好窥见凌琛蜷起身体,有些茫然地在揉自己的脚踝。他一眼看见,那纤瘦脚踝上的伤痕,跟当初他在凌琛手腕上看见的伤痕,一模一样,一般的触目惊心。 第17章 游湖 尹寒松向凌琛所求的事情,在他那日益繁重的军国要务来说,确真是细微末节的小事。北平府军江北一战,两淮府兵再无力北窥淮南。关中禁军又因凌琛用兵的狠辣快捷,根本不及出关增援。现下两淮府兵退回金陵,关中禁军更有独木难支之感,不敢出关讨伐。北平府军在河南,淮南之地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而在河东道的另一支义军李之荣部,也借着凌琛在淮南大胜,援助河东道的两淮援军左右为难之机,突出奇兵,绕过大浩军的主力,奇袭了潼关北面的华丰仓。他本已被河东大浩军逼得快要山穷水尽了,如今竟攻下了一座粮仓,立时军心大振。关中之地,尽皆动摇。李之荣明白此时机不可失,刚夺下华阴等地,立时准备西渡黄河,想要直袭长安! 李之荣明白自己的实力,实不足以攻下长安。惟一可指望的便是向在淮南道的北平府军求援。但是北平王凌琛显然没有穷极兵锋再度用兵的打算。他水淹江北,虽北平府军无损,但江淮百姓却遭了无妄之灾,江北岸左一片汪洋,尸横遍野,黎民嗷嗷。凌琛下令开淮南道各仓放粮救灾,安抚州县,靖平地方。李之荣派来与北平王送礼称臣的信使进入颖州,见着街市俨然,人来人往,仿佛已经从旬月前的大战中恢复过来。 信使一行人进入颖州军府,求见北平王。凌琛在正厅传见,信使呈上书信礼单。凌琛展信瞧看,读着李之荣词卑意屈,道是愿为王前驱,攻长安以献,缚大浩皇帝请功。凌琛意味不明地笑笑,抖抖信纸,道:“呵呵,一笔好字。” 那信使见状,连忙奉承道:“王爷文韬武略,天下闻名。李将军的字能得王爷青目,荣于当世。万望王爷海纳百川,日后还能多多指教李将军。”凌琛听他如此能顺杆儿爬,笑道:“我在淮南,李将军在华丰,哪是来求我指教书字的样子?我听闻大浩军中,武德将军的文韬武略,也是极出众的。李将军莫不是想要他指教一番?” 信使连忙笑道:“王爷说笑了。李将军跟大浩不共戴天,怎么会跟大浩的将军谈书论字?且武德将军在蜀中平乱……”凌琛一笑,打断道:“长安何等要紧,李将军以为自己要对付的,只是泾阳,云阳的偏将们么?” 那信使失声道:“王爷是说,武德将军已经从蜀地回来?”凌琛笑道:“我在淮南,怎么能够知道?以理推想,以理推想罢了。” 他多年政务应对中历练出来的太极工夫,岂是区区一个义军信使能够对付得了的?满腹狐疑瞧瞧凌琛,软声求道:“王爷用兵如神,便是推想,也必有据可依。求王爷看在李将军与王爷共襄义举,同抗暴政的份上,指点在下一番,可好?” 凌琛道:“我已经指点过了。我推想武德将军那个操心……呃,大浩名将,自然要从蜀中回来领兵东征西讨。至于他回不回来,我又没跟他串通一气,哪里能铁齿钢牙断是论非?至于要我出兵洛口,本就是共击大浩的事情,我自然当仁不让。尊使回禀李将军,请他自管放心便是。” 他话说的堂皇,但是却轻飘飘的没着落处,几时出兵,兵力多少,一句不提。那信使心有不甘,便细问端倪。凌琛应对自如,末了还将李之荣的军情套了几句出来。原来李之荣的部将又失了太原,只能占着华丰仓孤苦伶仃的无立足处。李之荣的信使知道自己现下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只得忍气吞声。凌琛笑道:“尊使远来辛苦,赐宴。” 李之荣虽然在河东道捉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1 襟见肘,但求人的礼物自然是不敢薄备了的。黄金珠玉,貂裘虎皮,满满的好几辆车子。但瞧在膏梁锦绣丛中长大的北平王眼里,这般盗匪起家的寒酸做派,只觉可怜。过了两日,与使节商谈已毕,又命在在颖州西湖中的画舫赐宴游湖,款待来使。 颖州府风光秀美,其间四水汇流的颖州西湖,更是四时锦绣景色如画,有“平湖十里碧琉璃”之誉,闻名天下。凌琛既然驻防颖州,政务繁忙之余,也喜欢微服简从的在湖光山色中走走。要依着他往日的性子,准是独自一个儿踏青游赏,倚楼红袖,酒唱歌吹的江湖浪荡。但现在他武功尽失,身担重任,哪里还敢如往昔一般任性妄为?只得眼巴巴地瞧着侍卫们搜湖清道,驱赶闲人,万般没趣儿地在茂林修竹,桃柳曲桥间散一回步便罢休。便是乘船游湖,也没有多少兴致。倒是那颖州府尹听说北平王游湖赏宴,特别巴结,忙寻城中商贾商议。颖州物华天宝,巨商大贾不少,哪个不想要巴结这位虎据东南的北平王?竟备下了十艘花舫,尽扎彩灯,各有丝竹戏乐,烟花百戏等,好不热闹,颖州城中顿时轰传开去。凌琛听说,倒觉得有趣,便令不禁游湖,与民同乐。 这一日未到晚间,湖中已是笙歌处处,游船往来不绝。十只花舫各扎彩灯绣楼,巧心慧思,穷尽天工。这一只扎着彩绢牌坊,歌女作月宫仙女翩翩来去;那一只上便布满绿柳垂杨,用昆仑奴扮百兽在浓荫间起舞回旋;一只接着一只,缓缓驶过北平王率部游湖的数只画舫前面。 凌琛在画舫顶层,听湖上笑语喧哗,鼓吹连天,仿佛满湖的水也被煮沸了一般热闹喜庆。笑道:“水师围着我的船便够了,让花舫到湖中央去,给大家伙儿瞧清楚些。”侍卫应了,下去传令,那些花舫一艘艘绕湖穿行,湖中各色游船大喜过望,各点宫灯,在舫间穿梭来去,斑澜闪烁,如万点星辰谪落湖面一般。 一艘花舫游湖一圈,重又驶近北平王画舫。这艘花舫上是昆曲戏乐,正作着《汉宫秋》一折,那扮着汉元帝的戏子峨冠博带,黄袍蟒服,在舫间步月回旋,和着箫管悠扬唱道: “料必他珠帘不挂,望昭阳一步一天涯,疑了些无风竹影,恨了些有月窗纱。他每见弦管声中巡玉辇,恰便似斗牛星畔盼浮槎……” 那戏子歌喉出色,极情至性,正唱着宫中女子含情怀怨盼君王的细致幽怨处,便听一丝琵琶叮咚,飘洒萦绕而来,清音入波,湖面万倾喧哗竟也也为之一静。凌琛母妃是琴中圣手,他自小便精通音律,一听之下,心旷神恰,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那花舫已在他的画舫对面停住橹棹,汉元帝伴着他那声喝彩,唱道: “是谁人偷弹一曲,写出嗟呀?……呀,小黄门,你且去传那弹琵琶的宫女来接驾,不要惊唬着她!” 这等怜香惜玉的做派,实令人心动不已,神为之夺。便见两个小黄门引出个怀抱琵琶的宫装女子,眼横秋水,眉蹙春山,顾盼间万种风情,袅袅婷婷的亦步亦趋地在舟中舞拜。汉元帝被这绝世美色惊得魂销骨软,曼声唱道: “恕无罪,吾当亲问咱……我特来填还你这泪揾湿鲛绡帕,温和你露冷透凌波袜。天生下这艳姿,合是我宠幸他!” 他万般怜惜地捧出了那女子。满湖万民,众目睽睽之下,但见她娇羞无那,秋波宛转,怀中琵琶拔弹如珠落玉盘,向着那北平王的画舫插烛儿般拜将下去,娇莺宛转,呖呖语道: “妾身早知君上驾临,只合远接;妾蒲柳之姿,愿侍英雄。” 凌琛大笑,兴致盎然地道:“弹的真好琵琶——待得这出戏唱完,让她过来,为我弹几首曲子吧。” 第18章 听曲 不一时,那女子和几名戏子果然乘小舟应召而来。娄永文小心谨慎,令侍卫搜捡一番。那女子被男子这般检索,虽羞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相强,反而道:“婢子粗通乐理,不用琵琶,其它的乐器也是成的。”竟连随身的琵琶也不带,便来参见凌琛。娄永文见状,倒觉得自己小心过甚,便令人好好款待那几名戏子,以备凌琛呼唤。 那女子登上画舫正舱处的楼阁之中,见了凌琛,盈盈万福下去,道:“婢子怜卿,参见北平王。”凌琛倚在软椅间,见她着藕荷色织纱披帛,莲步轻盈,娇音柔媚,一举一动风情撩人,微微笑道:“软语怜卿卿,真真好名字。”怜卿俏脸晕红,柔声笑道:“不敢当王爷妙语。”又拜问道:“不知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凌琛瞧瞧她,问道:“连琵琶都没带,你怎么弹?”怜卿应道:“琴瑟箫管,婢子也粗粗通晓。任凭王爷喜欢。”凌琛知道她说“粗通”自是谦词,却有些惊异,问道:“各种乐器你都会么?——来人,把琴瑟萧笛,都备下来。” 不一时,各式乐器送上。凌琛挥手令侍卫退至亭外,对着案上的一架绿绮琴向怜卿示意道:“随便弹个曲儿吧。” 怜卿柔声应了,跪坐在案边。她也是见多识广的,知道凌琛这样的贵人看似随和,实是最难讨好的。天下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俱是一般,喜怒哀乐全不挂怀,心如止水。如今自己因音律入他法眼,须得投其所好,方能搏他青目。当下打叠精神,素手纤纤,调音拔弦,弹了一首《折桂令》,轻轻唱道: “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辉,楼台相映,天与安排。 诗句就云山动色,酒杯倾天地忘怀。醉眼睁开,遥望蓬莱。一半儿烟遮,一半儿烟霾。” 歌丝合节,伴着涛声综综,令人心旷神恰,虽歌声清柔,但一线儿清音不绝,高举入云。且她巧心慧思,选的曲意正合着当前游湖之乐,更是撩人心魄动人神思。凌琛听得“酒杯倾天地忘怀”一句,已然动兴,只觉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纵情快活,微笑道:“好歌,拿酒来!” 他从来好酒,但自去冬以来,伤病交加,体质日坏。上至独孤敬烈,下至黎儿,个个都对他严防死守,不准他沾一星半点。他虽大不耐烦,但也知道是为了自己身体着想,也只得老实听从。但现如今兴之所致,岂有不喝之理? 娄永文在外间听得随从禀报,连忙进来,正要相劝,凌琛已笑央道:“今儿不当班的兄弟都能大喝特喝,怎地偏我就不行?好阿娄,我少喝点儿便了。”娄永文哪受得住自家小爷央告,正在犹豫,怜卿也瞧出端倪,笑着解劝道:“王爷到了湖上,却不能不尝一尝颖州的樱桃酿。今年四月间下的樱桃酿的,现在喝刚刚好,最是清甜不醉人的。”娄永文高兴道:“那成,我这便叫他们送些过来。” 一会儿樱桃酿送到,随从们捧壶布盘,罗列案上。怜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2 卿亲取过镂金酒壶来,娇笑道:“婢子为王爷斟酒。”说着翘起兰花指,在那分瓣莲纹银杯中注满一杯亮汪汪红艳艳的酒浆。正要捧起来奉上,侍候在一边的黎儿已经道:“王爷,让我先试酒。” 凌琛笑道:“阿娄早让人试过了,且这是银杯,哪有这么多好担心?”黎儿却还是拿起杯子,道:“爷,小心点儿好。伍大哥说千两金子难买爷朝堂……” 伶卿扑哧一笑,凌琛抚额,知道准是方文述讲给伍伦,伍伦又显摆给黎儿的,这样弯弯绕绕的传一趟,神仙也猜不出来原话究竟是什么。黎儿见伶卿掩口轻笑,知道自己出乖露丑,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为凌琛试了酒,方又为他斟了一杯。凌琛见他连耳根子都涨红了,倒好笑起来,道:“好了,我自斟吧。”又冲黎儿挤挤眼睛,道:“若喝着这酒好,想请客,阿娄那儿准还备着不少。”黎儿知道他是在暗示伍伦前两天调防到中军府的事情,脸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慌忙率着随从们退了出去,让凌琛安静自在听琴。 凌琛执起酒杯,抿了一口,对怜卿笑道:“委屈你了,我的侍卫随从都是这般,将我看得严严实实的。”怜卿柔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这也是该当的。”说着退了几步,重又跪坐在琴案边,奏唐人《春江花月夜》一曲,助凌琛酒兴。 一曲既毕,凌琛刚要赞好。怜卿却垂首道:“原来王爷也是个中好手,婢子献丑了。”凌琛笑道:“这可是奉承话了,我从不弹琴。”怜卿抬起头来,秀目横波,在凌琛脸上轻轻一转,便垂下眼帘,道:“王爷可是要哄婢子露怯?王爷方才手指敲打扶手,正是‘月华流照’的指法。婢子一世,也只见过数次而已。” 凌琛微微一愣,他确不弹琴。但他的母妃与姨母杜贵妃,都妙解音律,繁律新音,无不精通。杜妍虽然后来眼盲,但琴艺却丝毫不曾落下,盲奏亦是指法如神。凌琛随侍母妃奏乐解闷时,早瞧得多了。以他的绝世聪明,那能记不下来?因此随手而敲,却被这聪慧女子窥破。他失笑道:“倒是我妄说了,自罚一杯可好?”怜卿微笑道:“婢子不敢。不过能见着‘月华流照’指法,是天下琴师求也求不来的福份。我敬王爷一杯酒,可成?”凌琛笑着执起杯来,道:“红袖捧杯,那有不成的?” 怜卿膝行数步,执壶为他注满了杯中酒。凌琛举杯向她一笑,一饮而尽。怜卿自果盘中拈起一颗枇杷,巧手剥成倒垂莲形状,挈着果蒂奉至凌琛唇边,娇语道:“这枇杷清甜,正配果酒,王爷请用。” 凌琛出身富贵,哪不识这等风月手段?微微一笑,张嘴噙了果子,怜卿纤指有意无意地在他唇上轻轻一触,随即收回,轻笑道:“我不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了。不知王爷还想听什么乐器?”凌琛笑道:“瞧你指法,琴瑟箜篌,都是难不着你的了。可会箫管?”怜卿微微一笑,执起侧几上一根紫箫来,道:“请王爷指教。” 凌琛见她箫尾向自己轻点,执弟子礼甚诚,其楚楚情态极是可爱,想着方才自己说她“奉承”,倒有些歉疚,微笑道:“我平日里随便玩儿乐器罢了,怎能指教你?”他随手取了一根云梦笛来,笑道:“我当真不曾弹过琴。但是这笛子却是玩过的,陪你奏一曲可好?”怜卿笑道:“王爷抬爱,婢子三生有幸。不知王爷想奏哪支牌子?”凌琛笑道:“随你。” 怜卿也不推辞,将箫管凑在口边,运气调音,呜呜咽咽,奏出一支《天净沙》来。悠扬宛转,乘明月清风,皱碧铺纹,直令这舫中楼阁自成清幽天地。凌琛听她箫技如此高妙,亦是动兴,横笛按孔而吹,奏的却是一支《忆秦娥》。 怜卿微微诧异,却立时明白过来:《天净沙》乃是越调南音,凌琛吹的《忆秦娥》却是北音正宫,两支曲子风云际会,正是相辅相承。当即宁定心神,与凌琛箫笛相合,双曲同奏,天净云低,秦娥梦断,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一盏茶毕,余音绕梁,两人相视一笑,俱觉心怀大畅。凌琛取酒啜饮,忽觉湖中悄然无声,心下诧异,放了杯子欠起身来,便听得湖边近处船中,喝采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凌琛忍不住一笑,起身走至窗边,瞧着湖上无数游船挨挨挤挤,远远地候着自己的画舫,笑道:“我久不弹此调,没想到他们还这般给面子。”怜卿奉酒敬到他面前,柔声道:“迦陵妙音,能断人肠,却不是因为王爷身份如何。”凌琛看她一眼,接过酒来,洒向湖面,缓缓道:“不因我身份如何的人,都没法留在我的身边。” 怜卿有些变色,问道:“难道王爷以为,侍候在王爷身边的人,都是有所求的么?”凌琛看着窗下万倾波涛,摇头道:“自然不是。我身边多的是赤胆忠心,为我效死的将士。可是他们都象这湖上人一般,从来都是仰头看着我——”他头抵着窗框,喃喃道:“现下世间,只得一个人……”他终是还有几分冷静自持,将“珍如拱璧地待我念我”咽回了胸中。 他在窗边当风而立,只觉胸中醉意翻涌,冷风浸肌,身上却火燥难耐。怜卿自后看他脸色,见他红潮满脸,低声道:“王爷醉了,且去房间里休息吧。”说着,悄悄上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凌琛亦觉得身上冷热交袭,头晕目眩,转身道:“好——虽然是果酒,倒也有些劲儿。”说着,靠在怜卿肩上,笑道:“叫我的随从们进来侍候吧。”怜卿却没唤人,自扶着他走向阁内帐幕之间,柔声道:“王爷,贱妾蒲柳之姿,愿侍英雄。” 这是方才的戏词儿,此时此刻被她款款念白出来,更是娇媚动人,柔情万千。凌琛微微愣神,只觉身边娇躯香气袭人,又复晕眩。怜卿撩起罗帏,扶他在内帏的软榻间坐下,袅袅娜娜跪下,为他解开腰带带扣。 凌琛忽然按住她在自己腰间动作的双手,咬牙道:“酒里……放了什么?”伶卿睁着一双妙目,天真娇痴地瞧着他,道:“王爷,您的酒水点心,都是小心侍候着的,会有什么?”凌琛想想有理,支持不住地闭目倒在榻上,喃喃道:“……可是不对……你叫我的随从……来!” 怜卿见他脸泛红霞,唇若涂朱,连吐气亦灼热火烫,忙为他卸了腰带,褪了袍靴,解了冠带,又娇声问道:“王爷可是要用茶?”凌琛亦觉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便点了点头。怜卿侍候他躺好,款款下榻,披纱轻拂,扫得满室香风。 凌琛闭目养神,只觉身上烘烘发烧,与昔日醉酒也差相仿佛,并无其它异状。心道大约是因为自己久未饮酒,今日多喝几杯便顶不住了。想着好好睡一觉便了,却觉身侧微动,一个柔软微凉的身躯附下,立时便有两片香软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自已的口唇。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3 凌琛惊得睁开眼睛,立时要推开怀中人,却觉那两片嘴唇中一股清泉,汩汩淌过自己火热难耐的唇舌。他本就渴得难耐,低喘一声,接住了那柔软双唇间注过来的水流。便觉一双玉臂缠住了自己的脖颈,一个香软身躯软软地贴了上来。 凌琛哑声道:“走……走开……”怜卿柔舌轻勾,滑过他唇齿之间,他总不能咬她一口,僵僵地唔了一声,双臂用力想要将她推开。但他头晕体弱,怀中虽是个娇弱女子,费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将她推开半臂,怒道:“放肆,本王并未令你侍寝,你胆敢犯上!” 怜卿大惊失色,不想这位北平王相貌秀美,看上去风流倜傥,骨子里竟是个柳下惠的性子?她自负容色绝世,天下男人见了她没有不动心不勾魂的。却被凌琛这般弃若蔽履,大感羞臊,忍不住红了眼圈儿。纤手拉扯住散乱衣襟,小声道:“王爷……” 凌琛支起身子,低低喘息一刻,道:“你出去。”怜卿吓得脸蛋煞白,跪地哭道:“王爷,婢子当真没有坏心,只是钦慕王爷……”凌琛哑声道:“住嘴!”终是给她留了些脸面,自己勉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外间走去。 忽见罗帷晃动,有人闪身进来。凌琛定睛一瞧,见进来的人剑眉星目,容长脸面,正是去池州多日的尹寒松。 第19章 落水 尹寒松见凌琛满脸通红,脚步踉跄,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臂,低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凌琛忽然抬头,目光如电,扫他一眼。忽又吐出一口气,哑声道:“我不舒服……叫人传医令来。” 尹寒松道:“既如此,王爷先请坐下歇歇。”说着,便要将凌琛扶回榻边。 他话音未落,凌琛已骤然变色,狠命推了他一把,张嘴刚要叫唤,已被早有防备的尹寒松一把捂住了嘴,半拖半抱地挟回了榻上,对吓得花容失色的怜卿道:“卿卿,这是怎么回事?” 怜卿见凌琛被他捂得神色痛苦,吓得连忙去掰他的手,低叫道:“你别伤着了王爷!”尹寒松道:“我没使劲儿——他一喊侍卫进来,咱们就全完了!”怜卿怔住,忽地掩面哭道:“都是你,你进来做什么!” 尹寒松正要说话,忽然觉得手掌剧痛,差点儿叫出声来。原来凌琛乘他不备,狠狠咬了他一口。尹寒松痛极缩手,凌琛已经挣扎开去,拼命叫道:“来……”怜卿见状不好,连忙扑上前来,展臂搂住了凌琛,重又堵住了他的口唇。 尹寒松连忙快步出帏,正遇上进阁察看的娄永文等侍卫。娄永文方才在舱外遇着他,曾听他说过要来向凌琛回禀要事,现在见他从内帏里出来,便查问道:“尹大哥,王爷呢?” 尹寒松脸色尴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有个姑娘……正在陪王爷。你也不早说给我知道。”娄永文奇道:“爷只是说听曲儿啊——”却听帏中娇声呻吟,又有凌琛的喘息之声,吓得一吐舌头,连忙率着众侍卫悄悄退了出去。 尹寒松与他们一道退出,走到船舱下层,便借口方便,躲了开去,重又悄悄回道舫顶楼阁中来。他刚潜进阁中,便见怜卿一脸慌乱地奔上来,道:“王……王爷好似不对,怎么办?” 尹寒松见凌琛蜷伏在榻上,脸色到颈项一溜儿被烧得滚烫通红,黑发散乱,胸膛起伏,痛苦得浑身痉挛。连忙上前搭了凌琛脉膊,见跳动急切,浮燥无神,沉思一刻,道:“当是动性之故……”他喉结吞咽一口,苦涩地道:“你陪侍王爷,泄了身子便好了。”怜卿羞得几乎要哭,细声道:“可是……王爷不肯碰我……” 尹寒松一惊,看看凌琛,低声劝道:“王爷,我们并无歹意,也不曾给王爷下药,只是一些催情助兴的御女香罢了……”见凌琛口唇瓮动,忙伏下去听他吩咐,便听凌琛细如蚊蚋地道:“你……你不是尹寒松……你是那个……汉元帝……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尹寒松”大吃一惊,想来凌琛方才甫一见面,便看破了他的行藏!在那等药性发作的迷乱时分,他亦不曾慌乱,还要哄骗自己叫人进来,这位北平王冷静缜密的城府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又猜想凌琛现下叫破自己的身份,定是听出自己与怜卿不敢对他有所损伤,方出言威胁。 凌琛又喘息道:“你……你们布下这等美人局……当是有求于我……你现下唤医令进来。治好了我……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啊……”“尹寒松”低声道:“王爷,我们当真没有歹意,这也不是毒药……”他见凌琛虚弱得动弹不得,大感奇怪,这不过是青楼中追欢买笑时用的催情药物,寻常男子若不寻芳,只怕灌壶凉茶都能自解,凌琛怎地会痛苦成这个样子?但他又不敢擅自喊叫医令,到时若凌琛翻脸不认人,堂堂北平王要弄死他们几个人,只怕比捏死虫蚁还要容易得多,哪还能图谋大事? 怜卿见状,忍耻过来,跪在凌琛面前,柔声道:“王爷,婢子先侍候您缓解些许,可好?”见凌琛喘息甚急,并未拒绝,便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凌琛身体,便听见一声闷吼与一记脆响,脸上已热辣辣地吃了一记耳光!凌琛唇角淌血,躲开两人,从床榻的另一边滚将下来,连滚带爬地挣扎着扑向窗边,迎着夜风嘶哑叫道:“来人啊!” “尹寒松”大惊,正要绕过去截住凌琛。忽见窗边闪电般跃进一个人来,凌琛躲闪不及,一头栽进那人怀中!那人抱住凌琛,气急败坏地冲着“尹寒松”低吼道:“哥,你做什么!” 凌琛迷蒙中抬眼一看,看见的竟又是尹寒松的脸!他方才咬破舌尖,才保持了一线清明。却抗不住身上宛如火焚,下腹处又仿佛万蚁啮身,痛苦异常,神志已昏,哪还瞧得清楚房中究竟有几个“尹寒松”?只知自己又落入他掌握,直是惊怒交集,疯狂吼叫一声,一脚踢在尹寒松的小腿仰面骨上。虽然没多少力道,但是那是人身脆弱处,尹寒松猝不及防间,也被踹了个踉跄。一松手,已被怀中人挣了出去。 两人纠缠的地方正在窗边。画舫为让贵人们赏景方便,窗子皆阔大无比,窗棂低矮。凌琛不顾一切地挣脱尹寒松手臂,正好半身扑出窗外。尹寒松见势不好,立时扑上要去将他拉将回来。凌琛躲闪间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往前一栽,已摔出了画舫! 尹寒松大叫一声,也跟着扑了出去!他的大哥和怜卿都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呆若木鸡,还没反应过来,已听得窗外“扑通”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落入了湖中。 尹寒松在荆襄之地长大,水性极佳。在空中已深吸一口长气,身体轻扭,如飞鱼入水般扎入湖中。刚刚入水,连忙抬头四望。此时湖面正被万点灯火映得一片辉煌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4 ,画舫廊间一排羊角风灯照得雪亮,他立时看见不远处的通明水波之中,凌琛双目紧闭,长发飘散,衣衫轻扬舒展,仿佛蝴蝶振翼一般,正缓缓向水底沉去。 尹寒松连忙一个猛子扎将过去,潜至水下,张臂接住了缓缓沉落的凌琛。凌琛长发在水中飘扬,如云雾般笼在身周,衬出清波闪烁中一张惊世容颜,如水中妖灵般慑人心魂。尹寒松几乎是迷惑一般地低下头去,含住了他的嘴唇。 他度了一回气给凌琛,又拥着他划了几下水,便钻出了水面。刚刚出水,已听得水面上叫喊连天,北平府军水师告警号角齐鸣,数十名侍卫已纷跳入水中。尹寒松心中一紧,又深吸一口长气,一手抱着凌琛,避开灯笼火把亮光之处,钻入了黑漆漆的湖底。 他也是心思敏捷过人的,知道现下自已大哥与怜卿定然已束手就擒,惟一能赦免他们的人只有北平王凌琛。但是以凌琛方才那般虚弱模样,又经了秋凉的湖水,定然会大病一场。若是就这样送他回船,只怕他连听都没法听自己辩解,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就已经将闯祸的自家大哥与怜卿等人砍成了肉酱。尹寒松看了昏迷不醒的凌琛一眼,又为他度了几缕气息,便搂着他贴在一艘游船的船底一侧,随波逐流地向湖中飘去。 北平府水师已传令清湖,尹寒松蹑在数艘争先恐后驶离的游船之间,避过水军搜查眼目,带着凌琛游进了最近的白龙沟水道之中。那水道里岛渚甚多,他横抱凌琛,拖泥带水地涉水淌上了河间一座杂树丛生的小小沙洲。 他抱着长发滴水的凌琛四处乱走,终于寻到了一处平整避风的女贞树丛,把自己的长袍铺在地上,将怀中人小心地放在膝上,控了控水。凌琛落水不久便被他寻着,倒没有呛进多少湖水,但是尹寒松瞧着那冻得发青的嘴唇淌出水滴细流,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要是让武德将军瞧见现下这一幕,自己准定立时会被劈成十七八块,连求告一声的机会也不会有。 他摇头苦笑,将凌琛放在铺好的地面上,按压胸膛,又往他唇中吹气,助他呼吸。不一时,觉出那柔软冰冷的嘴唇微有气息逸出,他方才放下心来,知道性命已经无碍。 此时天色微明,沙洲上秋风袭人,凌琛昏迷不醒,浑身透湿,虽在尹寒松怀中,亦是肌肤生寒,脸若霜雪。尹寒松知道再过一时,必然病势汹汹而起。当下便去解他身上湿衣,要为他运功驱寒。凌琛身子软瘫在他怀中,毫无所知。 尹寒松刚将凌琛的衣衫褪至肩头,便瞧见那瘦仃仃锁骨之下,横亘着两道红殷殷疤痕。他行走江湖经年,一看之下便即认了出来:“穿琵琶骨,他竟然被穿过琵琶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凌琛会这般的弱不禁风。却又疑惑以他那等尊贵的王爵身份,怎会遭受这等残酷毒刑?突然之间,便有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浮了上来:“在他身上,还会有怎样的可怕伤痕?” 待得凌琛赤身裸体地横陈在他面前时,他果然瞧见了那单薄胸膛上,没有了左乳的细长凹痕。 第20章 沙洲缘 尹寒松大惊失色,见那凹痕艳艳殷红,痕若锯齿,既非烙痕,亦非刀伤。他万不敢想象,却又忍不住猜测道:“这形状怎地如此象牙齿?难道……是被人咬下来的么?”一时脑中纷乱,想着凌琛手腕脚踝上的伤痕,又看那胸前落樱纷纷,尽是那等斑裂细痕,忽地那夜无意间听见的孙东白调笑,清清楚楚地划过脑海:“便是不好男风的,瞧了也得动心!” 他情不自禁地以臂为枕,扶起怀中人的头颅,拂去贴在颊间颈上的湿漉漉黑发,手指抚过那如画眉目,心道:“有腌臜人欺负过你,是不是?”温柔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再想不到凌琛以北平王之尊,手握重兵之权,战无不胜之威,万轮不到他一个江湖中人来怜惜抚慰。只暗暗猜想:“是谁这样折磨你?不会……是武德将军吧?”想起那日独孤敬烈对凌琛的温柔相待,又想起凌琛神志不清却依旧念着独孤敬烈的忧急痴绝模样,心知绝不可能。但想起那日情景,胸中却又生一股悲惘:“你这一世,再不会用那种眼神……瞧别的人了吧?” 他不敢再想,连忙脱了自己上衣,盘膝将凌琛拥在怀中,左手按住后心魂门穴,另一只手环过他身体,抚在右胸中府穴上,内力吞吐圆转,源源不断地传至凌琛体内。只一会儿,凌琛身子转暖,脸上也微微泛起了些许血色。 两人赤裸肌肤,贴在一处,热气源源相交。凌琛昏迷,还不怎样,尹寒松却觉得口干舌燥,身上燥热,直是难忍难熬。想着咋夜凌琛中了催情迷香,却依旧对怜卿坐怀不乱;自己只抱了他这一时三刻,却胡思乱想,定不下心神。原来世间最猛烈的催情之物,竟不是熏香药物,而是情根深种的爱恋。 他抚着凌琛光裸胸腹,暗暗想道:“我只要对他稍有冒犯,自己性命罢休,只怕哥哥与怜卿也要送命。还有怜卿所谋之事,也关系着无数条性命……”咬紧牙关,强自宁定心神,却又想起昨夜水中度气一幕。现下那妖灵就在怀中,且毫无知觉,任他施为。他便是心如铁石,也自忍耐不得,嘴唇轻轻擦过低垂在怀中的修长颈项,心道:“这沙洲虽然冷寂荒芜,却胜过我平生所到过的任何地方。” 正心神荡漾,不知今夕何夕之时,凌琛却因被他的内力流转周天,缓了回来,低低地喘息出声,尹寒松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怀中人长睫霎动,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刻,尹寒松见凌琛目光先是迷茫,随即露出三分恼怒三分惊恐,又有慌急羞臊诸般情绪,心知不好,忙解释道:“王爷,你衣服都湿了……我没有歹意……”他却不知昨天晚上,他哥与怜卿对凌琛说的最多的便是“没有歹意”的话头。 凌琛吃力地抬起手臂,仿佛要捂胸喘咳。尹寒松正要为他抚背顺气,凌琛手臂一翻,狠狠一肘,砸在他胸口之上。虽然凌琛身体虚弱,便是全力施为也没多少力道。但是他身体受损之前,武功实不在尹寒松之下;现下虽武功尽失,眼光尚在,这一肘正好击中尹寒松胸前“膻中”要穴。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息所会之地,最为冲要;且尹寒松正在为他度气驱寒,气海内劲力满畜。凌琛这一肘击中,立时令他内息岔乱,胸口一阵剧痛,手臂立松。凌琛狠命一挣,已挣出他怀中,立时抓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胡乱遮住身体,跌跌撞撞地攀着树枝站了起来。 尹寒松大惊,不顾胸前内息紊乱,纵身跳起,叫道:“王爷,我……我有话说!”凌琛见他起身,更是惊慌,倒退数步,沙哑着声音道:“你……你别过来!” 尹寒松见他赤足踩在粗糙树根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5 砂石间,已划出几道血痕,极是慌乱无助模样。心知自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将话讲个清楚,便温声道:“王爷,我们好好谈谈。说完话我便送你回去,好不好?”凌琛看他一眼,道:“那你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尹寒松要安他的心,便道:“好。”回身不瞧。 他听得身后悉悉嗦嗦,想是凌琛正在穿衣着裤,便耐心等候。好半晌,却不见凌琛出声叫他转回来,便问道:“王爷,可以了吗?”却无人应答。心知上当,连忙转过头来。刚刚回身,便见一根长长树枝扑面扫来!他立时一个“铁板桥”避了开去。但也被那树枝扫着了一下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却见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他细瞧之下,才看出原来那树枝大约是因为生长时扭曲之故,本是绞在几根树杈之间。但只要稍稍上抬一下扭绞之势,便跟那几根树杈成了弹弓形状,微风吹拂,悉嗦有声,令凌琛羸得了一线逃跑之机。自己回身动作,则又碰动树枝,自然就触了机关。凌琛顷刻之间已瞧定周遭形势,抬手就布下了这么一个巧妙机关,其聪明智慧,战场手段,实在是无与伦比。尹寒松看得暗暗胆颤心惊,心道这等劣势之下,还能使出这般狠手,自己若不在这沙洲上把话与他说清楚,只怕河东道千百万人的性命,立时便要灰飞烟灭! 他看着地上有血,知道凌琛赤足逃走,已划伤了双脚。便沿着血迹,小心追寻而去,一面在树丛石岸中寻找,一面轻声呼唤道:“王爷——王爷——求求你听我说句话……” 话音未落,已听得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之声。他大喜过望,循声而去,拨开树篱,便见衣衫褴褛的凌琛正半跪在一棵香樟树下,手扶树干,长发委地,喘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他正要上前,却觉脚下一空,已经踩进了一个浅浅的沙坑之中,河水瞬间没过了脚面。 江河沙洲之上,这样的浅坑不计其数,尹寒松也不着意,将脚拨了出来,却被树藤绊了一下。他心知不好,立时后退,将将躲过了几根叉在树丛中横扫竖打的树枝,却不防树枝横七竖八地缠着藤蔓,内里乾坤,编织成阵,他躲闪不及,立时被数条藤蔓绞住了咽喉! 他心念电转,抬手插进喉间藤蔓空隙处,便比喘息着狠命拉扯身边藤蔓的凌琛快了半刻,免去了扼喉之灾。他内劲到处,藤蔓应手而断。凌琛无可奈何,却再无一丝力气,撑不起身体来逃走。 尹寒松见他浑身苏苏直抖,却还在勉力挣扎着攀住树枝支撑身体,虽身处绝境,却依旧一股骄傲不屈之态,又是心惊又是敬佩,竟不愿走近威逼惊吓于他。想了想,慢慢地跪倒在沙地上,低声道:“王爷,我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赦免了我的哥哥。” 凌琛听他语带乞求,抬眼看了看他,哑声道:“那……那个扮汉元帝的戏子,就是你的哥哥?”尹寒松点头道:“是。我把来龙去脉,全讲给你知晓。我把你掠到沙洲上来,原也就是为了能给你把事情讲个清楚。”凌琛慢慢松开抓住的树干,滑坐在地,轻轻道:“你说。” 第21章 誓言 尹寒松见他的赤裸双脚上,鲜血和着砂石,心中又痛又怜,却不敢多说,只得道:“是,王爷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李家后人?”凌琛点点头,尹寒松道:“那位怜卿姑娘,便是李惟庸惟一的骨血,李家后人。李惟庸被杀时,她才七八岁,依律被没为官婢。没几年因长相出众,便又作了官妓。 “她虽年纪幼小,但胸怀大志,决心要为父申冤报仇。虽沦为贱籍,却苦练歌舞琴技,有心要凭着自己的容色才艺,招揽一位大英雄大豪杰,为自己完成毕生的心愿。 “虽然她已沦落风尘,但有位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奈何那人只是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对她的境遇直是有心无力。心知若要考科举出人头地,也知道她是等不得的。因此一横心,借游学之机江湖游历,为她寻找能够救她脱离苦海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游学河间瀛州书院期间,寻着机会识得了占山为王的李之荣,当即投到了李之荣身边,辅佐他在河东道招兵买马,征战四方,只求他能救自己的心上人出苦海。 “李之荣在他的引荐下见着了怜卿,果然瞧中了她。当真为她查出了当年伪造帐本,诬告李惟庸的罪魁祸首,太原郡守岳金瑞。怜卿本就是河东府的官妓,在攻打太原时多方跟义军联络,帮助义军破了城池。因此待得李之荣占了太原,杀了岳金瑞,便收了她在身边。她也因感念李之荣为自己报了仇,便心甘情愿地作了他的姬妾。” 凌琛啊了一声,问道:“那她的青梅竹马——便是你哥哥吧?她便一点儿也不感念他的奔波辛苦情份?” 尹寒松苦涩谓叹,道:“谁让他不是她的英雄呢,怜卿终不肯负了初心。李之荣既为怜卿报了父仇,她便将身家性命许给了他——现下李之荣在河东道已经左支右拙,非求王爷发兵援救不可。但是要说动王爷,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李之荣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身边最能动人心肠的,便是怜卿了。 “但是王爷何等眼界见识,怜卿并无十分把握能说动王爷。因此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扮作王昭君献艺,博王爷……垂青。不想,竟生出了这般大的误会来……” 凌琛哼了一声,明白怜卿身上衣上尽是催情香,对别人无碍,却正是自己的大忌,也算得上是阴错阳差。他恼怒地扭过头去,冷冷道:“连我的性子都没弄清楚,还敢来游说——兵者凶器也,敢妄言军务调动,拿我麾下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的女子,我岂能容她!”尹寒松一惊,抬头看看凌琛。凌琛避过他的目光,拉住自己零乱的衣襟,缓缓道:“你话还没讲完。” 尹寒松低头道:“是。”他知道在凌琛面前万不能有一句虚言,便从头说道:“我与我的哥哥尹霜柏,本是同胞双生。我家家道中落,哥哥读书却甚有天份,我便到武当山道观中作了一名小厮仆,想要帮补家用,供哥哥读书。后来被教中的衡冲真人见着我勤苦,又赏识我根骨资质,便收了我作关门弟子。 “待我学成离山,父母已去世经年,哥哥也弃家出走,只留了信与我,道是他去河东道投义军。我到了李之荣义军当中,才知道了哥哥这一段情缘。” 尹寒松说到此处,抬头看看凌琛脸色,道:“我虽是江湖中人,出山前曾在师尊面前立誓不涉朝堂。但见了哥哥如此,只得也为李之荣所用。想要立上些功勋,李之荣也许能将怜卿赏给我或者哥哥——所以我才会自告奋勇,去刺杀武德将军。为李之荣搏江湖名声,又除去心头大患。”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6 凌琛倚树静听,并不插言。尹寒松知道他是在审量自己言语真伪,干脆一古脑儿地兜底说出来,道:“我在北平府,见着了王爷用兵,直下河南道。见着了王爷这般的本事手段,且是兵锋南下,便想起了怜卿念念不忘的亡父遗作来。若我能借王爷之力取得《治河要术》,也许怜卿便会感念我哥哥一片深情…… “可是我在池州府学内,并没有找到那本书。四方战乱,府学中的书馆杂役都逃了个精光,连一点儿消息也打听不到。我只好回王爷的中军府来,昨日晚间刚到府中,便听说王爷已经游湖赏宴去了。本是要在府中等候王爷回府的,却正好见着了我哥哥的一个书童,方知原来李之荣派来的信使没能说动王爷出兵,怜卿与哥哥已经布下湖中之局。我怕怜卿冒犯了王爷,连忙赶来……在后舱见着了娄侍卫,他见着我,便问:‘你方才不是在甲板上要方便的么,怎地还赶到我前面到了后舱来?’我便知道哥哥也上了画舫,赶忙偷偷出去,自船舱外壁攀上舱顶,想要在王爷驾前说个清楚。王爷素来随和,当不会追究……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哥哥和怜卿已经冲犯了王驾……”他深深磕下头去,道:“王爷,冲犯王驾,罪不容诛。可是……可是……” 凌琛沉默地看着他,但是尹寒松已经说不下去了,在病弱无力的凌琛面前为兄长乞命,竟比面对武德将军的虎威与夺命剑招还要艰难。他看着面前沙坑上一个浅浅的血脚印,血丝被沙水渗成淡淡的粉红色,低声道:“我等罪过通天,请王爷自决。……但是王爷,你的伤不能再这么搁着了……” 他向前膝行一步,凌琛不由自主地便往后一缩。两人四目相对,尹寒松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我只是想瞧瞧你的伤……”凌琛哑声道:“不必。我要回去。” 他们对视一刻,都有些复杂难言的尴尬与不信任。尹寒松不知道凌琛是否真的会赦免自己的哥哥,而凌琛也不相信尹寒松真的会将自己好好地送回中军府。 沙洲上的冷风如割,凌琛胸口闷痛,忍不住弯腰呛咳起来。尹寒松想靠近却又不敢碰他,只能又哀求地叫了一声“王爷——”胸中落寞悲哀,在凌琛面前,他竟只有如此卑微难堪的处境。 凌琛好容易止住了咳,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忽地低声道:“你方才……看见我身上的伤了?” 尹寒松一惊,立时道:“王爷,我什么也没瞧见!”凌琛淡淡道:“你瞧见了。”尹寒松只得低声道:“王爷自管放心,我决不会泄露出去!”凌琛盯着他,道:“那你发誓。” 尹寒松看着他的眼睛,忽地明白过来,与其说凌琛是要他发誓守秘,不如说是要安他的心。他立誓为北平王守如此隐私密誓,赦免兄长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必忧心——他毫不犹豫,跪倒在凌琛脚下,一字一顿道:“今日所见,尹寒松终身不提一字。若违此誓,乱刃分尸而死!”他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匕首,捧到凌琛面前,道:“这是我离山之时,师尊交与我的守戒刀,要我立誓终身不离此刀,永守刀上之戒。如今便请王爷收存此刀!” 凌琛伸手接过那把匕首,抽出来细瞧,见薄刃如叶,青光郁郁,自是一柄神兵利器。又见刀柄上嵌着“戒杀尹恶”四个大字,既是箴言,又隐着尹寒松的姓氏。知道他所言无虚,缓缓道:“这是你师尊珍重赐你的,你如何给我?” 尹寒松磕下头去,并不言语。沙洲一夜,将他一生,付与了北平王。 凌琛叹了口气,将匕首插了回去,伸手给他,低声道:“既如此,送我回府。” 第22章 抉择 北平府军几乎已经将颖州西湖翻了个底朝天,水师正四下向几条河道中搜寻。尹寒松在沙滩上纵声长啸,声音入云,立时有近旁的水师船只前来查看。本不抱多少希望的,却竟看见了凌琛在尹寒松的搀扶之下显身沙洲,直是天降珍宝,连忙落跳上洲,奉北平王回驾。本是条普通战船,现下平白得了奇功一件。 凌琛一夜磨难,回府当即病倒。他虽道尹寒松有救驾之功,令手下人不得跟李之荣信使一行为难。但他失踪一夜,中军府跟塌了天也没甚两样。尹霜柏及几名扮戏子的,乃至扮船夫扮杂役的各色人等,便俱被恼怒的北平府中军府的侍卫们好好地大刑侍候了一番;若非北平军军纪严明,怜卿等女子也只怕难逃受辱。尹寒松得了凌琛的话,去信使所居驿馆内探望哥哥,见尹霜柏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头上尽是鞭痕,卧在床上起不得身,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道:“哥,连你都要来求王爷了,李将军就真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么?” 尹霜柏周身疼痛,动弹不得,听弟弟询问,强抬起一点头来,道:“自然是危急得很了。当初两淮军一进河东道,将军便知不好。守太原城也守不住,只得烧了太原城周遭两个粮仓……”尹寒松啊了一声,道:“河东道乱了经年,许多田地都荒芜了,再烧了粮仓,今冬……”想着河东道千里赤地的模样,叹了口气,道:“那些粮食烧了也是烧了,怎地不分与百姓?” 尹霜柏道:“李将军说,分给百姓。河东军与两淮军一到,岂不是又抢掠走了?白白便宜了他们。干脆一道挨饿便了。后来我们绕北路而行,经汾州等地,那些地方边远少人,也没多少粮草。幸而两淮军忧着后路,追击失误,我们才能渡过无定河,拿下了华丰仓。”他长叹一声,道:“但是长安的禁军早已扼住潼关,夺华丰仓无疑于虎口夺食。因此非得来求北平王陈兵黄河,牵制住东都禁军,动摇两淮军心,我们方有一线生机……”他勉力支起身来,抓住弟弟手臂,道:“王爷虽然答应了出兵洛口,却没一句准话,我们实是等不得了!老幺,你既然在王爷身边这般久,可能求到一个确实信儿?”他长叹一声,道:“怜卿说,若知道了终不免一死,她也要回去与李将军死在一处……现下这等死活难料之机,我们……可怎么是好?” 尹寒松瞧着哥哥凄苦神情,心中发苦,心道你事事依从与她,能为她稍尽心力,倒是一桩幸事;我却事事都要央求……与那人。那夜求他赦免你性命,已如在刀尖上行走一般,今日竟还要去求告这等军务要事,岂不是自取其辱?但瞧着兄长恳求之色,只得道:“哥,王爷军机,不是那般容易打听的。你且好好养伤,我有了消息,自然会来告诉你。”尹霜柏知道自己弟弟不轻易许诺,但言出如山,做的常比说的要多上许多,当下稍稍心安,点头应了,又求他要好生照应怜卿。尹寒松便将凌琛答应他四处寻找《治河要术》一书的事情说了,尹霜柏大喜,本是苦恋绝望,无甚生之欢喜的,现下突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7 觉有了转机,连身上伤痛,也觉得轻了不少。 兄弟俩说了许多话,尹寒松担心兄长劳累,便服侍他睡下,嘱咐童仆好好照顾,方辞别出来,上马回转颖州防卫司内的北平王中军府。 他一腔郁郁,骑马纵送间也是烦闷难解。待得到了防卫司所在大街,也不愿走侧门,东转西转地到了西首角门,正要敲门叫杂役来开。忽听背后有人小声叫道:“卖柴火的,这边来。”尹寒松不必转头,已知是好友伍伦。强在脸上挤出个笑容,方转过头来,道:“大憨作什么?”一见之下,却吃了一惊,原来伍伦愁眉深锁,比他还要郁闷上三分。 伍伦向他招招手,尹寒松随着他走至街沿几棵柏树旁。因是北平王驻防所在,所以街外守备森严,街上无行人通行,两人所在正是冷落无人之处,因此说话甚是方便。 伍伦先道:“王爷这几日可好些?”尹寒松听他问凌琛病情,心中一酸,道:“我也不能进王爷内院,只听黎儿说:昨儿刚能起床。” 他不提黎儿还好,一提黎儿,伍伦脸色就是一滞,搔头半晌,结结巴巴道:“他……他还与你说什么了?” 尹寒松苦笑一声,虽然凌琛说他有救驾之功,但是尹霜柏究竟是他大哥,这一出飞来横祸是由他们而起,因此中军府内外人等,哪会给他多少好脸色瞧?便是平日里亲亲近近叫他“尹大哥”的娄永文,都是一副横眉怒目模样;黎儿虽脾气温和,但是也不愿与他多加交谈。这几日里他在中军府内受了不少气闷,着实难捱,干脆对伍伦叹道:“他那能与我有多少话说?现下连拳脚都不向我学了。” 此言一出,伍伦脸色大变,半晌,终于期期艾艾道:“我……我进不了内府,你为我传句话给黎儿吧。对他说……”他一咬牙,道:“说我必对他有个交待便了!”说着,也不待尹寒松答话,便拱手作别,拉马离去。 尹寒松听他说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叫住他问个清楚,却想着自己也是麻烦不断,哪里还能多招惹是非?愣怔一刻,见伍伦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头尽处,便自拉了马,叫开角门进府。 他将马匹送还王府马厩,想起伍伦托他传话,便往内院的值宿处来,想找人探问黎儿在何处。不料曲曲弯弯走了一段,正好迎头撞上了与几名随从一起捧着食盒等物往大厨房里去的黎儿。便扬声唤住,说是有事找他。 黎儿将食盒交与另一人拿着去了,自留下来与尹寒松说话。尹寒松见他眼睑下微有青晕,想是凌琛病着,他们没日没夜的侍候,也有些疲累缘故,也未及多想,便将伍伦托他传的话说了。 不料黎儿尚未听完,已经是脸色骤变,道:“不……不必说了。”尹寒松奇道:“怎地,伍大憨犯了什么大错不成?” 他本是半开玩笑,不料黎儿一听“大错”二字,脸上更是变貌变色,道:“不不不……没有……没有什么错儿……与伍大哥无干……” 原来这依旧是那催情香作的孽。黎儿那日为凌琛试酒,喝了一杯被怜卿触过杯口的樱桃酿。他身体原本比凌琛为好,一时也无甚异样。后来他带樱桃酿去探伍伦,伍伦本在将士酒宴上已喝得半醉,与黎儿又多喝了几杯,一个醉,一个催情,竟胡里胡涂地做了一处。 黎儿去年与伍伦同从北戎王城逃出,一路上相互扶持九死一生。伍伦豪爽,对黎儿多有照顾,黎儿感激之余,早生情愫,只是知道他与方文述两情相悦,方将一腔相思压在心底。现下两人做了这等事情,都是又羞又愧又悔。黎儿只觉对不起方文述,一听伍伦要对自己有个交待,立时吓得不知所谓,在尹寒松这样外人面前,也再掩饰不住。 尹寒松虽不知内情,但见他语无论次,想起伍伦方才情形,心知不妥。若是往昔,他最多想到伍伦在军中犯了什么过错,要黎儿在军府内帮他说情之类。但他经沙洲一夜,已心境大变,忽然便有些疑惑起来,不敢往下追问,只得胡乱道:“话我带到了,若无别的事情……”黎儿连忙向他一揖,道:“多谢尹大哥。” 这是下逐客令了,尹寒松越发尴尬,道:“那好……”正回身要走,忽见娄永文陪着一名将领穿过回廊,那将领硕长身量,浓眉大眼,相貌与娄永文倒有七八分相似,自然是娄家那些在北平府军中从军的儿郎之一。娄永文见着黎儿,连忙招手,叫道:“黎儿,你来。” 黎儿快步跑过去,尹寒松知道娄永文现下对自己颇有恶感,便向他们胡乱一点头,正要下廊离开。那将领却走了过来,对他一拱手,道:“这位可是尹先生?我是允文的三哥允武,我家小弟多得先生照顾,末将多谢先生。”尹寒松连忙还礼道:“将军客气了。”娄永文一嘟嘴,对哥哥叫道:“黎儿说爷喝了药又睡了,你再等等便了。”娄允武瞪他一眼,道:“亏你还在爷身边作侍卫领,半点规矩也没有。” 娄永文不敢跟哥哥顶嘴,只得自家咕噜道:“你走我的门路进内府,还不是没规矩?”娄允武瞪他一眼,道:“这是军机大事,你懂什么!” 尹寒松听言,知道军府内定有极大的机密要事,自己万不能插身其间,连忙辞了娄允武,自回下处。不料到得晚间,却有侍卫来寻,说是北平王召见他。他已数日未见凌琛,心中狂喜,复又无数忧虑,连忙跟着侍卫前来。 凌琛虽在病中,但略好些便又泡在书房,任谁也劝阻不住。尹寒松通报进门时,见他裹着一件深紫缎面绵袍,正坐在椅中,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都内道地图出神。听见尹寒松进门,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虽然病了几日,脸色憔悴,但是一双美目在烛光之下,亮如繁星。尹寒松瞧得心神一窒,他往昔见凌琛,从来都是眼底沉郁无波的,今日这般神采飞扬,极是少见,心道:“是什么事情,竟能叫他如此快活?”便听凌琛笑道:“尹先生,你那位兄长,现下想要李之荣是死是活?” 第23章 心事 尹寒松一呆,不知他何意。凌琛瞧着他,似笑非笑地道:“要凭个傻妞儿来妄言我的军务安排,那是休想。不过歪打正着的,我本就有这般安排,那也是她的运气。”他盯着尹寒松,缓缓道:“我的两万军队与五千水师,都已经秘密调防汴州,你大可以去告诉怜卿,说我已经遂了你们的愿。”他得意一笑,又去看那张地图,道:“但是我这一布防,李之荣的一只脚,便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尹寒松听得心中糊涂,低声问道:“王爷,你的意思是……”凌琛笑道:“这是军机密事,我不能讲与你知晓。不过你哥哥情之一事,我倒是能跟你商量商量——李之荣此番必败。你哥儿俩若要他死,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8 我便袖手旁观;你若要他活嘛……”他支颌想了想,道:“我还是袖手旁观。” 尹寒松哭笑不得,道:“王爷既然只袖手旁观,那李将军的死活,又有谁管得了?”凌琛笑吟吟起身,指着地图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我虽袖手旁观,但自然有人将李之荣的人头或者是整个儿的活人,送到我的手里来。端的看我的中军府驻防何处便了。你道打仗只是上阵厮杀么?” 尹寒松知道他军务政事机变万端,自己既不能明白也不能打听,便只能随着他的话意去思索,道:“王爷的意思是:李之荣兵败后的死活,全在王爷手中?”凌琛笑道:“不错。”他还在打量那张地图,慢吞吞道:“李之荣用兵实是处处败笔,若是在太原当条地头蛇,只怕还有几分活路。但是现在居然占了华丰仓,还要到云阳去捋虎须,只怕要将身家性命一古脑儿送在……嗯,当是送在渭水北原之上。” 他连战场位置都说的如此笃定,自是胸有成竹,尹寒松又是惊奇又是佩服,正思量间,凌琛又道:“咱们话说在头里,你便是将我方才的战事分析讲给李之荣的信使知晓,也没什么用处——我已经遂他们的愿,出兵漕运粮道,威胁洛阳了。至于出兵的后果如何,可与我毫无干系。李之荣一部瞧不清战局,自投死地,世上可没一个人救得了他们。 ” 尹寒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声道:“我哥哥是李之荣军中幕僚,我却不是。我既许了效忠王爷,王爷与我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不会泄露出去。”凌琛一笑,问道:“那么李之荣的死活呢,你也不理会了?”尹寒松叹了口气,道:“王爷有心成全我哥哥情缘,我岂能不知?可是……”他早就下定决心,无论什么事也不欺瞒凌琛,便将尹霜柏早间所说,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道:“李之荣若死,怜卿不肯独生;怜卿若去了,那我哥哥……” 凌琛翻个白眼,道:“一根绳上穿一串儿,你们当晒干鱼么?”尹寒松一呆,却见凌琛在烛光中笑意轻清,呼吸便是一窒。虽不愿自已哥哥被这般嘲笑,但却想多瞧这笑容一刻是一刻,竟没有出声辩解。 凌琛见他不吭声,也知道这般境地大是为难,收起了玩笑口吻,道:“罢了,情非得已,那也是没有办法。那么你哥哥是不要李之荣死啦?”尹寒松默默点头,低声道:“他只要她欢喜……她能平安喜乐一世,他便心安一世。” 凌琛想想那夜“汉元帝”万般情爱珍重“王昭君”的样子,忽然触动心事,淡淡道:“把她献了给别的男人,也算是让她欢喜?”尹寒松语塞,凌琛却自抬起了头,盯着墙上那副都内道地图,目光从蜀中勾画,下长江,过三峡,至江陵,心中痴痴想道:“你将我留给了天下人,你的心思,可是为了让我欢喜么?”想着,再无暇理会身侧的尹寒松,站起身来,自已信步走出了书房。 此时已是夜色深沉,凌琛站在书房廊下,嗅着秋日里最后几缕草木清气,仰望漫天星斗,一眼便瞧见了北天中宫紫微垣所在,瞧着太白星在夜空中闪着冷荧荧光芒,微微叹了口气,心道:“我起兵本是为报父母之仇,但如今河东道之势已尽在我掌握之中。如果这般下去,我不免也要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世上最冷最寂寞的地方去。” 他脚伤虽然不重,但是现下精神恍惚,便有些脚步不稳。忽地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自己站稳,已被身后一人扶住了手臂,又一人将一件素锦披绵的披风罩在了他的肩头,低声道:“爷,这里风大……” 凌琛收回目光,正看见尹寒松已经扶住了自己,娄永文正小心地为自己系披风带子。系带一向要用双手,娄永文残了右臂,本作不好,但是他苦练之下,竟也不逊双手健全的同伴。他细致入微地为凌琛系好披风,又小心窥着凌琛脸色,劝道:“爷,夜深了,你晚上的药还没用呢……” 往日喝药,凌琛大半要跟随从们歪缠混赖,把那些苦得他七窍生烟的药汤糊弄得少喝一滴是一滴。但是现下他胸中尽是家国天下,情爱痴缠等诸般人生中最复杂最难解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的小小胡闹?看着黎儿悄悄地将盛着药碗的托盘端到自己面前,又看着廊前阶下,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卫士们,俱在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虽如钉子般站立守卫,目光中却满是自己瞧惯了的敬爱关怀之情。 他正发愣间,忽觉右腕间微微有热流轻拂,慢慢转入周天。他并不转头,便知是尹寒松在悄悄为自己舒缓经脉,驱除体内风寒。但因沙洲上曾对自己不恭,如今便不敢深触自己穴道肌肤,手指似拂未拂,每驱一分内力入自己体中,他便要消耗十分的精力。 他被众人围随拥护其中,身上温暖,中心摇摇,一时心中迷惑,又举头去瞧那紫微垣座。又忆起那日独孤敬烈抱自己临窗而眺北平城的难言心境,那时独孤敬烈说他“舍不下”而不肯带他远走高飞。他虽知他说的有理,但自与情人生生分离之后,却无一时不在痛苦思恋,有时便自恼恨自己的“舍不下”。但如今见着斯情斯景,又想起自己水淹淮北,而便挂念起赈灾治河诸事;现下算计河东道,亦早已开始盘算河东百姓过冬诸事;方才又多事管了尹霜柏的一番情障;连远在金陵的明安郡主,自己也在暗暗为她悬心……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烈哥哥,我总说你是个操心命。谁知你倒更是厉害,竟还我一句‘舍不下’。就这两句言语,终是误尽你我平生相思。” 他默默地从尹寒松手里抽出手来,取过黎儿托盘上的药,毫不知味的咕咚咕咚喝光,便挥手令众人散去,独自一人缓缓地走进书房。 众人面面相觑,娄永文记起自从自家兄长见过凌琛之后,凌琛便一直喜笑有兴。不料现下忽地忧思深重,不知为何,忍不住瞧了尹寒松一眼。尹寒松见他目光,知其埋怨之意,只得暗暗苦笑。 第二日凌琛传令中军府移防,准备南下汴州。尹寒松去向兄长辞行,尹霜柏闻听大喜过望,道是:“若北平府军封锁了洛阳漕运,关中必乱,我们还有什么后顾之忧?”怜卿听说,也是喜笑颜开。又见尹霜柏伤重,竟要留在颖州服侍于他,暂时不回河东道了。尹寒松见状,心中暗喜,放心地随中军府一齐南下。 一路奔忙,到了汴州城外,驻扎汴州的诸将皆来迎接王驾。汴州守将便是邹凯,见了凌琛自是高兴非常,亲将凌琛迎至军府之中,禀报了封锁漕运诸事。凌琛笑问道:“洛阳守军情形如何?”邹凯微笑道:“并未生乱。” 凌琛笑意清轻,道:“好吧,我守株待兔便了。” 漕运被封,通济渠上来往的船只一下少了许多。这一日忽有水师统领报与邹凯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59 ,道是有只装扮成普通座船的运粮船,想要偷偷混过水上封锁,已被水师堵在了渡口之中。又道船中人虽束手就擒,但却不肯说自家来历身份,只交了一样小小包裹出来,道是要凭此物,见汴州守将。 邹凯打开那包裹,眉峰忽地舒开,来报信的传令兵跪在下首,见座中的将军脸上笑容,好奇地探头一看,见包裹之中并无别物,只有一把精巧绝伦的金柄小刀。 第24章 再见 邹凯摆弄着那把刀,凌琛原本的那把随身佩刀早已失落在北戎王城,这把刀当是新铸,却与原刀一模一样。刀柄上铸有凌家私印,以七龙盘纹装饰,是北平王的王制,天下皆知,毫不出奇。但当初滦川公作随身佩饰的那把小刀,却是凌琛亲画图形与匠人,铸了一条曲曲弯弯的滦川图形在刀锋之上,既隐着自己身份,又让刀锋上有了血槽,在战场上贴身相搏时便能大占上风。这本是他自己一时兴起的玩意儿,非是与他非常亲近的人,不会理会他的这般调皮捣蛋。而天下与他亲近而又要在北平府军面前隐瞒身份的人,除了武德将军,还能有谁? 但是待得邹凯亲去船上盘查,却发现全无破绽可寻。那船是安庆一带的客商常用型制,船中人皆是普通水手,手足生皴,手掌上也全无刀箭硬茧。邹凯一一瞧看,见船上人皆身量不高之辈。若是武德将军当真混在其间,易容换装虽也容易,但是身材高矮却绝对改变不了。独孤敬烈身材高大,便是装成驼背,只怕也比常人为高,那有邹凯认不出来的道理? 包船的客商受他多方盘问,说起话来却仍旧是滴水不漏,只道两淮与北平府军并未禁止水运生意,因此他才到洛阳察看自己的骡马行生意。至于船上私带的粮食,只是商人贪财好利,想发私财的缘故。他满嘴里阿谀奉承,道是愿将粮食献出劳军,又许要与邹凯重礼,只要放过他这条船便了。邹凯听得哭笑不得,只好扣住他的船,将小刀送至中军府,让凌琛定夺。 凌琛见了那刀,亦是眼睛一亮。听邹凯说完除了献了这柄刀之外,这艘船毫无可疑之处。复又皱眉,沉思一刻,忽地微笑,将那把小刀系在腰间,笑道:“收了这么一份厚礼,那放他们一只粮船去洛阳,也没有关系。”邹凯明白他已有主意,点头应道:“是。”自回去处置,下令放行。 没几日又有军情报来,说是有数百只秋季粮船,由两淮水师护航,往汴州而来。 此时,黄河上漕运虽受北平府军阻碍,但是两淮军兵败淮北,被歼灭的多是登岸步师,水师并无大碍。因此在江上北平府军依然不能与两淮军争锋。清河王早下令多派战船,护送秋季大批粮船前往东都洛阳。凌琛也无可奈何,只命水师分散出击,袭击小股运粮船队;设卡拦截私粮船只罢了。但若遇上这般的大型船队,一般都是眼睁睁放他们过去,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自有默契。 但此番战报报与凌琛,凌琛却道:“秋季漕运已让他们耀武扬威许久,再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他们当我果真怕了他们水师不成?且我驻防此处,也是应了李之荣所请。若漕运毫不受阻,天下人岂非笑我言而无信?”当即下令聚集汴城驻防的水师战船,截江应战。 两淮水师不防一向示弱的北平水师突然挑战,但他们也是久经战阵的,虽乱不惊,立时派数只楼船前突,抢占顺风之势,北平水师本是顺水而下,两方各擅胜场,当即船舰相持,刀箭争锋,鼓角齐鸣,喊声震天,在水面上厮杀不休。 凌琛在水师旗舰上观战,见北平水师船只较小,难与楼船相争。但他早与众将议定良策,两淮水师既是护送粮船而来,自然以火攻为上。岸上布下的三千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只待两淮水师前突过去,便要以强弓硬弩射护在其间的粮船。 两淮水师亦料到此着,一面厮杀,一面向自家控制的南岸方向移动。但毕竟所护送的粮船众多,总有战船相护不及之处。一时间北平水师快船挺着点火的长竹竿四下穿梭,也烧着了十数只粮船。两淮楼船却凭借着力大势猛,操船精绝而四面撞击,北平水师也被撞翻了不少战船。 凌琛眼看着一场水战将成两败俱伤之势,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尹寒松道:“寒松,我要射箭。” 尹寒松点点头,为他取过弓箭,伸手轻轻执住他的手腕。他既与凌琛配合过,此番更加熟练。却见凌琛从箭袋中抓取出数只箭来,夹在指间,立时明白:这是凌家闻名天下的绝技连珠箭法!他精神大振,立时内劲贯注掌间,直透凌琛手腕! 凌琛笑意轻扬,凝目宁神,指如拔弦,箭簇如电,破空而出,向对面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楼船主帆射去。若是一支箭,便是射中了帆索,也拿那巨帆没有办法。但是北平王连珠箭法,自是非同寻常,数箭在空中排列如扇,虽然离弦许久,竟丝毫不乱,噗噗噗噗数声,尽插在帆索之上!两淮水军乘风,帆面本就吃饱了风,帆索绷得极紧,突划数道裂痕,自然抵受不住,的的崩崩,劈裂撕开,那主帆在风中颤抖一刻,哗啦啦地落将下来。北平水军见统帅建功,立刻彩声雷动,欢呼不绝。 那楼船只是一艘普通战舰,且船大势猛,断了主帆也不算什么。但两淮水师仿佛被这神妙箭法惊着了,不一时便不再缠斗,且战且退,向南岸驶去。凌琛见状,便也下令缓缓收兵。 但两淮水师是为护送粮船北上而来,事关重大,显然不能退缩。待得晚间,便有消息报来,道是两淮水师派出了使节,请见北平王。凌琛下令将其请入汴州城内,在中军府内赐见。 那使者虽是敌人,晋见凌琛,倒不敢无礼,道是既然两军同分长江,便请北平水师让开道路,不要欺人太甚。若北平水师决意要扼住洛阳咽喉,两淮军忠心王事,只能与北平王决战长江。 凌琛笑着听完使者陈说,不说让路,也不说不让路,只下令赐宴款待来使,汴州府内众将作陪。使节是个军中佐使,喝酒自然喝不过一干子如狼似虎的将军,没几时就被灌得晕头转向,连席上有人来北平王耳边报讯也未曾注意。待得又喝几杯,北平王含笑推身体不适退席而去之时,他才想起忘记奉承北平王箭法通神等诸般客套。又迷糊想道:好话不怕晚,明日再恭维也不迟,反正自己此来,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心里糊涂着得意,全不知北平府众将瞧他,便如看街上被耍的猴儿一般。 汴州军府里觥筹交错时,作北平王中军行辕的汴州州府衙门里却颇为冷寂。尹寒松虽然被凌琛指了个北平府侍卫教头之职,但是侍卫领娄永文那腔子气还没消下去,他当然也尽量躲着走。在外府庭院中瞧见娄永文那独臂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0 袖管荡的影子,刚刚要闪到身旁一处月洞门之后,忽然定住了身形。 那群侍卫簇拥着的高大身形,便是黑衣兜帽尽量遮掩,在他眼底心中,依旧是清楚鲜明的一记重锤! 他呆呆地靠在廊间,望着那身影消失在远方,却依旧无法动弹,也不知站了多久,便听见了早已预料到的,却又万不愿听见的,北平王驾回府的喧哗声。 第25章 不能相守 凌琛一路闯将进来,刚进府衙大门时还有些北平王的王威仪态,进了外院穿阶过廊,越走越快。脚下偶有踉跄不稳,身后跟随的侍卫随从想要搀扶,立时便被他甩开。侍卫们训练有素地在各门外停下守卫,随从们也知趣地在内院庭中便散了开去,但这一切都跟凌琛无干,他只想着前面的路,连正室虚掩的房门都差点儿踹上一脚,幸而门一碰即开,他一步跨了进去,这般急切,脚伤便再也掩饰不住,疼痛踩空下一个前冲,立时被一把将他接进怀中的人察觉,当即查问道:“脚怎么了?” 凌琛道:“呸,不准问我身体,不准说我瘦了,不准管我喝酒!——不对我没喝酒!” 他抬起头来,几乎是狂乱地盯着近一年没见的情人。独孤敬烈大手捧住他清瘦的脸颊,喉咙也哽住了。他们分离太久,思念太久,久到言语不能,动作不能,梦里多少缠绵相思意,此时惟剩怔忡相对。 不知是谁的呼吸吹动了谁的鬓发,谁的嘴唇擦过谁的面颊,一刹那间青烟便能燃成熊熊烈火。凌琛伸臂揽紧了独孤敬烈的脖颈,房间内的烛火还未曾熄灭,闪闪烁烁地将窗上映出的两条身影,并成了一条…… 夜风飘过深深庭院的窗棂,几重院墙外的悲凉叹息早已无声无闻。江南初冬的风自然不似北疆的刺骨阴寒,吹进帐暖被温的北平王卧房,风中亦染上了清洌而迷乱的美妙气息。一如当年长安城中的初拥,武州城内无忧无虑的爱恋。 独孤敬烈打横抱起凌琛,低声道:“还是那么……”“轻”字还没有出口,便被凌琛威胁地咬了一口下唇,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刚刚进门时的约法三章。几乎忍不住要破颜微笑,低头便不顾一切地吮住了调皮鬼的柔软嘴唇。 凌琛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觉仿佛浮在空中一般,天悬地转一刻,回过神来已身在内室自己的床上。独孤敬烈拥着自己,一手探在腰间,已经启开了自己的腰带……他突然被小腹间火烫的触感灼得浑身一抖,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独孤敬烈的手腕。 独孤敬烈手上动作一滞,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凌琛。凌琛有些惊慌地避开他的目光,松了手,搂住他脖颈低声央道:“别碰……那里……” 独孤敬烈没说话,缓缓地为他脱去身上衣袍。凌琛温顺地伏在他臂间,任他施为。独孤敬烈抚弄着身下温暖柔韧的肌肤,情思如炽中,却依旧有一丝微微的痛惜心惊——“凌琛往日,从不是这样的!” 他们欢好多时,凌琛最细微的反应,独孤敬烈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便是醉酒无力,这骄纵家伙也要纵情享受欢情所带来的快乐,霸道地享用自己的怀抱,那时候他们的每一次抚摸与交合都是两人极乐的飨宴。但是现在的凌琛,内心深处已经不相信自己还能得到情欲的快感,他只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情深意重,才心甘情愿地将身体奉献了出来。 独孤敬烈将凌琛抱拥在怀中,细细地吮弄他的耳垂,慢慢地向下吻去,舔噬着那修长颈项。凌琛在他灼热的亲吻下仰起脖颈,舒展开了身体,柔顺地贴紧了他的下腹,任着他揉搓开拓自己的身体,温柔笑道:“烈哥哥,你当真耐得……”正与他的火热摩梭成一片酸麻柔软间,忽地喘息一声,又复一声尖叫。独孤敬烈缓慢而坚决的进入他的时候,一只滚烫的大掌已经抚至前方,握住了他下腹处软软的一团。 凌琛几乎被那火一样的触感烧灭了神思,痛苦与不堪的回忆交织而来,霎那间便将他没了顶。他惨叫着扭动挣扎起来,却被独孤敬烈的铁臂锢住了,被火热的亲吻堵住了嘴唇。熟悉的温柔声音仿佛不是在耳中响起,而是自体内一寸寸传开,散入四肢百骸——“别怕,吉祥果,是烈哥哥……” 独孤敬烈温柔地拥抱着他,强劲的双臂掬着他的腰肢,炽烈的亲吻启开他咬得格格作响的牙关,将热烈的气息送入他的喉中;将更温柔火热的触感注入他的身体。凌琛喘息着攀附在独孤敬烈的胸膛前,被爱人占有的幸福快感与记忆中的痛苦侮辱交缠撕杀。但是在这离别久远的熟悉怀抱中,相偎相依的满足终于占了上风,独孤敬烈惟对他一人展现的万种柔情,在他的身上轻柔和缓的弥漫了开来。那令他安心的强壮臂膀,筋肉结实的宽阔胸膛,以及那温柔而有力的动作,令他所有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象阳光下的雪堆,一丝丝地冰消雪融。那原本以为不堪承受的,无法宣泄的痛苦,在爱人的抚摸下,虽不复往昔的酣畅,却依旧一丝丝地绽放开来。 凌琛半拧过身子,纤长手臂绕在独孤敬烈的颈间,把脸埋在他的肩上。 他们交颈缠绵,喘息吐呐,契合无间。他们从未有过海誓山盟,从未许过同心白首,那一切对他们来说是可笑的近乎虚幻;再衷心爱恋的情人走过了长长人生,也有变心的可能;而死生契阔的两人,一世也不必回首相期。 凌琛在欢娱没顶的潮水中几近脱力,独孤敬烈有些担心地将他抱拥在怀间,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凌琛懒睁双眼,吃吃笑道:“没晕……早听说蜀姬貌美多情,竟教得独孤将军这等温柔体贴手段,倒叫小王刮目相看……”一句调笑未完,立被独孤敬烈报复地吮住了舌尖。凌琛笑得浑身瘫软,倚着情人的强壮胸膛,依偎进天下独属自己的温暖怀抱之中。 两人缠绵相依,见帐中月华朗朗,已然西斜,凌琛低低叹了口气,道:“这月亮走得可真快……太白星也该起来了吧?” 独孤敬烈亲亲他,柔声道:“我既然回了关中,咱们总会有相见的日子的。” 凌琛笑笑,道:“是啊,再隔个一年半载,将军再来侍候本王一番……”他懒懒地躺在独孤敬烈怀里,咕噜道:“我还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把你给金屋藏娇了呢——你这番过江,当已经把清河王的眼线给甩掉了?” 独孤敬烈点点头,凌琛得意道:“阿娄在水师哨卡上已经守了两天了,带的全是我的心腹侍卫。一点儿风声也走漏不出去,没人知道武德将军竟然进了汴州城——”他翻个身,趴在独孤敬烈胸膛上,托起情人的下颌,笑道:“嗯……现在你只能任我摆布了……”他调笑道:“是先把你关进冷宫里冷落几个月呢;还是直接把你易容改装,再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1 出来侍候本王的好?” 独孤敬烈拧他的鼻子,道:“小王爷兵锋已经逼近洛阳,若我不回关中主持大局,河东道北方数郡,何时才能收入北平王囊中?”凌琛眼睛一亮,笑道:“武德将军刚从蜀中回来,便猜着了我的用兵?——那你说说,我驻防汴州,却是为了什么?”独孤敬烈微微一笑,道:“北平王放了明安郡主的运粮船入潼关,当是在这里张网等着李之荣?” 凌琛狠狠锤他胸膛一拳,道:“你是地里鬼么,本王什么事情都叫你猜着了!”独孤敬烈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道:“若你到冀州,杨天威所部两淮军又不敢把李之荣部逼往河东道北方,只能跟我在渭水北原合围。李之荣自然会落在我手里,性命难保。可是你现下到了汴州,杨天威虽然不敢放过李之荣全军,但是在战场上浑水摸鱼,偷偷放李之荣一个儿往两淮逃生,倒也不难。” 凌琛笑道:“大将军知彼知己,果然算无遗策,难怪你会帮明安郡主,与我报讯放行呢。”独孤敬烈亲他道:“王爷张好了网,我岂能不为王爷驱鱼入渊?” 两人笑了一阵,凌琛忽地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烈哥哥……”独孤敬烈听他口气有异,反手拥住他,问道:“什么?”见他一双晶亮眸子瞧着自己,欲言又止模样。他们心意何等相通,早已猜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垂头吻他的鬓发不语。 凌琛在他的爱抚下沉默一刻,终于道:“你……以后打算如何?” 独孤敬烈吻着他,不答。 凌琛低声道:“烈哥哥,算我求你,行不行?” 他刚说出那个“求”字,独孤敬烈心中便是狠狠一痛,立时狠狠抱紧了他,低声道:“吉祥果,别对我说这种话!” 凌琛埋首在他颈间,低低的道:“可是,你答应过要宠我一辈子的……烈哥哥,平定关中之后,你……你为我开潼关,好不好?……我知道你会背上叛臣的名声,可是我用相守一世来还你,行不行?”他声音哑得几近哽咽,细声道:“我……我们将来,一定不会走到君臣相疑的那一步的……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烈哥哥,我已经……不能算个正常男人了啊……” 独孤敬烈搂紧他,道:“胡说!……周至德留了调养药方与你……”凌琛哑声道:“可是我……我……无论我身体如何,难道你真的要一直效忠大浩,直到我们在战场上相见?”他回抱住独孤敬烈,央求道:“烈哥哥,那怕你不肯答应我,你也……不会让中原百姓无谓的卷入战火之中的,对不对?” 独孤敬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不错,如果两淮已经在你的手里,我便会为你开潼关——可是现在不行。” 他温柔地吻着凌琛,道:“你难道猜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绕长江水路,先到两淮来见清河王?你又怎会猜不到清河王监视我的真正用心?——我父亲如今见情势已成,已经有了废帝自立的打算了!” 第26章 惊魂 凌琛大吃一惊,大浩朝廷君臣相忌的诸般情状,北平府军在长安自有线报,因此他也知道不少端倪。但是独孤家与梁家多少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太后,贵妃皆出自独孤家族。独孤丞相若要废帝,且不说要激反清河王,便是在朝堂宫庭之中,也有莫大的阻力。他看看独孤敬烈,知道这个古板家伙决不会拿这等事来跟自己开玩笑,便问道:“你是不是弄错了?现在这等情形,哪里算‘情势已成’?我已经逼入中原腹地,河东道乱成一团,两淮四处也有义军出没,这个时候再在长安政变,还嫌天下人戳你……你们……你们……”独孤敬烈听他前面分剖清晰,论势明确,后面却突然结巴起来,当然知道最后一句是“戳你们独孤家族的脊梁骨”,见他不肯说出口来,微微一笑,道:“方今乱世,谁还在乎这个?” 凌琛气得要翻起来捶他,却又没多少力气,只得在他怀里乱蹬道:“你虱子多了不怕痒么?既然脸皮厚成城墙模样,那你干么不干脆叛了大浩算了?”独孤敬烈任着他在自己身上拳打脚踢,连眉头也不皱一皱,只温柔道:“因为河东道灾民嗷嗷,所以北平王不能不早下两淮富庶之地,以定麾下民心军心——”凌琛倏地打断他,叫道:“于是你要为我逼反清河王?让老头子气得半死孤掌难鸣?独孤敬烈,你……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 独孤敬烈抚摸着他的头发,沉默一刻,凌琛气道:“说话!”独孤敬烈看着他,终于缓缓道:“你方才问我:以后打算如何。——吉祥果,你说我离开你之后,会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无时无刻地想重与你相见罢了。 “我离了北平府回长安,只想着要为你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让你好好地利用孙东白,因此我奉诏去了蜀中平乱——我知道你一旦起兵,我让你假死逃生的事必然事发。在外掌兵,也能给我自己多留一点儿时间。待你南下中原的时候,我便弃官离任,来找你便了。” 凌琛听得心中勃勃狂跳,低声道:“可是你……你为什么不来?”独孤敬烈苦笑道:“谁让我事机不密,让我父亲发现了我派人为北平王与王妃收殓骨殖之事呢。” 凌琛啊了一声,怔住了。独孤敬烈当时毕竟不在长安,派人回京办这桩事情,要瞒过皇帝与朝庭中人已是千难万难,何况是要瞒住自家的亲生父亲?再心腹的手下,被主人的父亲查问起来,总不能叫板硬抗。 独孤敬烈把他拥在臂间,平静道:“父亲本以为我只是念旧情收葬恩师骨骸,因此并未为难,还帮我遮掩过去。但是……”他叹了口气,看看木呆呆的凌琛,低声道:“后来知道了你还活着,且将大浩的江山搅得翻天覆地,父亲立时知道,这是多么重的一枚筹码! “他写信到蜀中,告诉我皇帝有心彻查你假死一事,我已经危在旦夕,且要牵连家族,因此独孤家族决不能束手待毙。要我在剑南道好好打定根基,早谋退路。……后来又寄书与我,说清河王虽忠于梁家,但对我家把握朝政却十分不满。因此亦要好好防备。因此一直把握禁军,指责清河王派入河东的两淮军剿匪不力,极力削弱清河王在朝中的势力。待得你水淹淮北,两淮军大部被歼,父亲发现大浩朝中已经没有能够掣肘于他的人了!因此他在信中说:你恨的只是逼死你父王母妃的梁家,与我们独孤家族无甚关系。因此若你当真逼进关中,便将梁殷和你父母之灵一并献出,换得偏安一隅便了……” 凌琛又惊又怒,叫道:“不想着安定天下,怎地倒做起皇帝梦来!” 独孤敬烈叹道:“被叫了多年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下却有了登到那人之上的机会……这也是人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2 之常情。”他摩梭着怀中人柔韧光裸的身躯,低声道:“所以,他觉得我会为储君之位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凌琛大叫一声,本是软弱无力躺在独孤敬烈怀中的,现下却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支起身来一把扣住他的臂膀,道:“嗣君?……不行,绝对不行!”他急得几乎语无论次,道:“什么见鬼的储君,我不准你答应!……你答应过陪着我的,不准去当缩头乌龟一样的皇太子……” 独孤敬烈无奈叹息,他当然明白凌琛的意思。如果只是叛将,最多在后世史书上声名狼藉,当有活命之机;但若成了一国皇室中人,一旦国家灭亡,却必定要被斩草除根,以免令心怀不轨的人有机可乘。更如自己,本已是当世名将,若又成了一国储君,只要事败,没有哪家皇帝能容得下自己——便是凌琛也不行! 他搂住凌琛,正要安抚,不料凌琛瞧他一刻,眼睛里竟射出极疯狂极迷乱的目光来,倏地爬了起来,伸手乱抓,哆哆嗦嗦地从床前脚踏上抓过一条玉带来,道:“我不准你回关中……反正也没人知道你进了汴州城……我杀光你那群侍卫,就再也没人知道你在我这里了……” 独孤敬烈见他动作颤抖,将那条玉带胡乱缠绕在自己左臂上,仿佛要捆绑自己一般,心中一惊,连忙坐起身来,一把将凌琛抱在怀间,低喝道:“吉祥果!”见凌琛听而不闻,更是担忧,一把扳起他的脸来,狠狠吻住他的嘴唇。 凌琛一惊,手中虽挣扎着推拒,但是情人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下意识地便会张开嘴唇应合,与他唇舌纠缠。那亲吻灼热而温柔,荡尽他胸间气息,他喘息着瘫软在独孤敬烈的怀中,终于不复方才的狂乱无措模样。 独孤敬烈略略松开凌琛,看他一瞬,低声问道:“现在……还经常做噩梦么?” 凌琛听问,撩起眼皮瞟他一眼,小声答:“偶尔……病了的时候……” 独孤敬烈温柔地为他抚平气息,看一眼帐中隐隐透出的暗暗青光,叹了口气,搂住他,柔声哄道:“关中未平,父亲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不必这般担心……好孩子,想想北平王与王妃还停灵在京,我哪能不回长安?” 凌琛嘴唇颤抖,默默地反手拥住了他。独孤敬烈顺势将他扶倒在枕上,低声道:“天快亮了,睡一会儿吧,烈哥哥陪着你……” 第27章 离别 凌琛自家变后一场大病,因是神志上的症候,便落下了失眠少寐的病根儿。这一夜与独孤敬烈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情,又遥遥地跟独孤丞相生了一场家国天下的气,按理是再睡不着的。但是独孤敬烈哄他入眠早已熟惯,轻抚缓拍,揉捏得他筋酥骨软,忍不住思睡昏昏,又兼“将麻烦事丢给武德将军”的性子根深蒂固,一在独孤敬烈怀中便不由自主地全然放松,全心信赖,因此虽满心忧虑,不一时已是鼻息深沉。 待得他睡足醒转,见已是落照满窗,红霞入帐,不由得对着怀拥着他的独孤敬烈微微一笑,勾着他脖子懒洋洋道:“终是把你又留了半日。”已不复夜时的焦灼忧虑。独孤敬烈知道他已然冷静,并未勾起旧病,总算放下心来。 此番独孤敬烈自蜀中绕水路入两淮,是奉了父亲之命,安抚清河王,以保两淮秋季漕运能顺顺当当入关中。但是清河王也猜到了独孤丞相在两淮征集粮饷,充实禁军之意,岂肯白吃这个暗亏?便派两淮水师战船送武德将军入东都,明是护送,暗为监视,也为自己在关内安插势力埋下伏笔。不料独孤敬烈与凌琛何等默契,表面上送刀留讯,助明安郡主私入潼关,实际上等于是明告凌琛“我在两淮军中”。凌琛果然派船拦截漕运,独孤敬烈立时以关中事急为名,离了两淮水师,改走陆路,神不知鬼不觉地便离了清河王监视。 但既然两淮水师在侧,武德将军便是有北平王在暗中护送,也需抢在水师入东都之前,进入潼关。因此两人都知道此番相见,亦只有这般匆匆一夜罢了。因此再不谈烦心的军国大事,相拥一刻,终不能再行拖延,只得起身着衣,侍从备下热水,两人草草洗毕,已是晚饭时分。邹凯早已安排下出城巡江的几路小队,只需凌琛令下,独孤敬烈等人便能乔装改扮,杂在队中出城,直奔东都。 凌琛听娄永文禀明,面无表情,道:“用了晚饭再说。”下令赏众军粮肉,饱餐后出发,又令传膳。独孤敬烈在内室听闻,心中苦涩,知道此番离别,又不知再见何期。 随从摆上晚膳,虽是战时,又在前线,但北平王吩咐下的菜肴依旧是叱咤立办,流水价送上席来:芙蓉鸡片,百合鸳鸯鸭子,爆鹿肚,红羊炙,螺蛳包子……正中摆着一锅还在咕嘟冒泡儿的的野鸡鱼头豆腐汤,里面两个大大的鲋鱼头张口相对,仿佛还在江中戏水一般。凌琛打发从人退去,对独孤敬烈笑道:“将军从蜀中,经两淮,尝遍四方名菜,我没法出奇制胜,只好用家乡菜来待客了。” 独孤敬烈在他身边坐下,打量一番席上菜肴,拣视半天,见尽是油腻味重之物,只得为凌琛盛了碗汤,道:“怎地尽是些你吃不得的菜?这些日子可是又没胃口了?”凌琛翻他一眼,道:“天天被他们灌那些汤汤水水,有多少胃口都吃倒了。现在你又先给我盛汤,是想把我灌饱了,你好一个儿独吞么?”独孤敬烈微笑道:“好啦,你身体养好了,爱吃什么都行。”凌琛哼道:“说的轻巧,要是在北平府你把我拐到天涯海角去了,这一桌子菜你做得出哪一道来哄我?” 独孤敬烈闻言一愣,凌琛歪着头瞧他,笑道:“凭你那只会烤羊肉的本事,还敢说让我‘想吃什么都行’?”想着,又撇撇嘴,道:“而且,你不当将军了,能做什么?到大理挖药,到安西走镖,还是到辽东贩马?——要说贩马,你准没我在行,北平府榷场贩牲口的黑话,小爷说的比马贩子们还溜呢。” 独孤敬烈瞪他,心道连这玩意儿你也学,果然是个淘出了圈儿的捣蛋鬼!但是听他胡扯,却也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两人远走高飞,同闯天涯的情景,再是平日里不苛言敌的,也情不自禁地脸泛微笑。伸手过去握住了凌琛的左手,低声道:“你啊……”凌琛笑道:“我怎样?要是再敢叫我倒霉孩子,我把你当骡子卖到关外去!” 独孤敬烈微笑道:“王爷,我今年可还没叫过你一声呢。”凌琛翻个白眼,道:“你还要叫出声来?你个死人脸只要嘴上喊了一声,肚子里准定叫了几千几万声了,便是阿罗汉也被你念倒了头,小爷可吃不消。”独孤敬烈被他逗得心怀俱开,笑道:“好,不叫就不叫。你……”看着那双自己魂牵梦萦了整整一年的澄明美目,心中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3 一动,缓缓道:“你放心。” 凌琛看看他,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问道:“放心什么?”独孤敬烈低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担心。”他缓缓地摩梭过手中纤长五指,慢慢地与他手指扣紧,交缠一处,道:“我对你食言过许多次,我答应过带你回去见王爷与王妃;答应过再不回长安;答应过一直陪着你……可是我一件也没有做到。”他慢慢地把凌琛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低声道:“此番入关中,我不能再许你什么,免得又让你白念着一场……可是你放心。我无论要做什么,都会先想一想:会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他看着面前那双晶莹如星的眸子,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吉祥果。若是我过得不好,你心里也不会好过……你啊,自己一肚子的心事,还要来想法逗我笑……”他伸手去理理凌琛的鬓发,温柔道:“无论将来是奉你登基为帝,还是陪你同走天涯,我都不会让你难过便了。” 凌琛微微红了脸,冲他做个鬼脸,道:“我干什么要难过?军府里大家伙儿天天嘻嘻哈哈的,才不象你那群侍卫一般,天天跟着你摆棺材板脸呢!”独孤敬烈笑道:“是,王爷御下有方,末将甘拜下风。”凌琛眼珠一转,道:“既如此,本王赏个人给你,给你军府里添点儿人气,如何?” 独孤敬烈听言,有些闹不清他的意思。凌琛军府诸人大半是北平王府旧人,最是心腹不过,离了一人便少一人,便要添许多不顺手处。他看看凌琛,想着难道是要随手安插探子在潼关不成? 凌琛看着他的神情,哈哈笑道:“我要在潼关安插探子,早就安了,还要劳烦武德将军?”他抽出腰间小刀,割了块羊灸下来,拔到独孤敬烈面前碗中,眨着眼道:“杨天威的心思已经被你摸的透了,我再帮将军添把柴,如何?——还记得那个来北平府剌杀与你,反被你擒获的剌客,叫尹寒松的么?” 独孤敬烈点点头,凌琛笑道:“让他跟你进关吧。李之荣有了这条退路,还会要什么华丰仓?”他瞧着微微皱起眉头的独孤敬烈,笑意轻扬,道:“放心,他自会听命与将军——便象听命与我一般。” 第28章 暗袭 独孤敬烈自汴州出发,为不令两淮军的眼线发觉,连大浩军控制的徐州也不进,绕道抄小路渡过黄河,直入东都洛阳。洛阳守备前些天还听到消息说武德将军在金陵,如今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东都,直是吓了一大跳。献殷勤道:“现如今乱民蜂起,将军如何轻身独行?幸而到了洛阳……”说到这里便想起北平王陈兵黄河,两淮水师虽在通济渠来去护卫漕运,拱卫东都,但洛阳确实也说不上安全,便不敢再往下说,听独孤敬烈将令行事。独孤敬烈调防大半洛阳守军,令分兵两路,往弘农,河东两地而去,堵截关中贼匪。 洛阳守备听闻,大吃一惊,心道北平王近在咫尺,调走洛阳守军,北平府军只要一听到消息,立刻便会乘虚而入!连忙向独孤敬烈陈情,独孤敬烈毫不介意,只道:“北平王在汴水一带与两淮军对峙,无瑕理会东都。”说着便率军穿秦岭峪道而行,直往潼关。 他一发洛阳守军,关中立时震动。李之荣在华丰仓一带虽暂无粮草之忧,但关中府兵,长安禁军,两淮援军四面逼来,已是困守愁城的境地。如今武德将军再发洛阳守军,直是泰山压顶之势。李之荣军心动摇,已多有逃亡。眼看着武德将军便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连长安城内栗栗战危的皇帝,也长舒了一口大气,派人至上党武德将军处劳军。 独孤敬烈听报皇帝派使劳军,已至自己中军,便亲迎出营。见面之后倒吃了一惊——来者竟然是自己的二弟独孤守信!心下暗暗忖度:自己离京经年,父亲在朝中已经经营得说一不二,连独孤守信这样小小的一个吏部主事,也能倖进如此,派到军营中来作劳军使这样的钦差了。 独孤守信虽是钦差,但是在自家声威赫赫的大哥面前还是战战惊惊,哪敢让大哥给自己行礼?独孤敬烈还未拱手说一句“甲胄在身”的套话,他已经大摇其手道:“不不不大哥……将军不必多礼。”初冬时节,那圆胖脸上居然密密层层地起了无数的汗珠子来。 独孤敬烈瞧他在军中诸将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一副惊慌模样,又气又无可奈何,他其实极少端大哥架子斥责自己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无论他们闯出什么祸来,也是父亲管教,他充其量为他们收拾一番烂摊子罢休。且他收拾惯了凌琛勾结土匪,搅闹都城,烧军营炸城池这样的泼天麻烦,哪里会在乎两个弟弟喝花酒抢小娘子这样芥末大的烂事儿?实在说,他这个大哥作的很是宽和。但是独孤守信与独孤崇礼两人,在京城里也是横行无忌的主儿,偏偏见了他那张棺材板脸就要打哆嗦,对他避之惟恐不及,哪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惹事生非? 独孤敬烈设下香案,率诸将拜谢天恩,令营尉接收清点劳军物资,安排妥当之后,示意二弟跟自己进中军帐述话。独孤守信连忙东张西望一番跟随自己的随从,以及帐外来去的禁军将领,想寻个妥当人陪自己进去壮胆,不料所见尽是一片“没有将令不敢擅入中军帐”的表情,只能独自战战惊惊跟着大哥进帐。 独孤敬烈见他坐在位上左右不自在,端杯茶都能烫了手的模样,知道他在自己面前害怕,干脆道:“父亲叫你来,有什么话对我说?” 独孤守信早习惯了自家大哥目光如炬的做派,知道不说来意大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今单刀直入问了出来,也就老实答道:“父亲说你调集关中禁军,还是要在皇帝和朝廷那里有些交待。”独孤敬烈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自己刚刚重掌禁军大权,不必在此时招皇帝忌讳,嗯了一声,道:“知道了。” 独孤守信看看兄长,知道没什么话说就要被打发走,鼓了半天劲儿,终于期期艾艾道:“大……大哥……” 独孤敬烈抬起眼睛看他,等他下文。 独孤守信又鼓了鼓气,面团团脸鼓得几象是要发胀模样,方吭吃道:“朝廷里没甚事,家里倒有些事……娘……娘说:姑……姑母太后有意要我尚永庆公主……” 独孤敬烈嗯了一声,毫不放在心上。弟弟的身份当然配得上作驸马,且依他家现下的权势地位,永庆公主嫁进来,倒比在宫中更为安全。且这等事能作主的人多了去,与他毫无干系。但见弟弟一脸的纠结烦恼,终是要尽作大哥的责任,便问道:“怎地,你不愿意?——不愿意便跟夫人回明便了。夫人从来疼你们俩……” 他话还没说完,独孤守信又拼命摇手,胖手竟晃出了一道残影,道:“不不不我愿意,不不不是…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4 …我不愿意……” 独孤敬烈皱眉,心道这二弟本来在自己面前就胆小,现在还加上了犯糊涂?看他慌得可怜,便道:“愿意不愿意,你作小辈的,也不能作主,向夫人回明你的心思,也就是了,慌成这样象什么样子?——这些都是小事。我这里是最前线,随时要开战。你一个作文官的,不必在这里担惊受怕,我派人送你到云阳去,那里驻着十六卫精锐,最是安全不过的。” 独孤守信听着哥哥顾着自己安危,眼中一热,脱口叫道:“哥,我不怕!”独孤敬烈看他一眼,道:“与你怕不怕没甚关系,你在战场上呆着作什么?白叫夫人和父亲担心罢了。回去吧,在云阳也一样劳军。” 独孤守信正要说话,独孤敬烈的一名侍卫却走进帐来,对独孤敬烈道:“将军,尹侍卫求见。”独孤敬烈听说是尹寒松要见自己,点点头,对弟弟道:“你住一夜,明天我派人送你去云阳。”独孤守信知道要是打搅了哥哥军务,准会被那群如狼似虎的侍卫捆起来拖将出去,面子里子都保不住,哭爹叫娘也不管用。那等苦头他尝过不止一次,决不敢试,只好乖乖地站起身来,向哥哥行礼作别。 尹寒松跟在侍卫身后进帐,一眼没瞥出帐的独孤守信,只沉默地向独孤敬烈抱拳行礼。他一路上都异常沉默,独孤敬烈没与他打过多少交道,以为他本就是这般性子,也不在意,待他以客卿之礼,当下便道:“尹侍卫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尹寒松并未就坐,却从袖中取出一支箭来,放在独孤敬烈的帅案之上。独孤敬烈拿起箭来,见那箭头发黑,又带着血污,知是昨日在山岭西侧遭遇小股敌军,搏杀时已方军士中的箭簇。因箭带乌头之毒,因此折了不少士兵。这一支箭想是中得不在要害之处,那士兵带伤回营后便被医令起出。却不知为什么尹寒松要将它带来给自己看。 尹寒松见他神色,明白他的疑问,便简截道:“这是李之荣亲卫才能携带的弓箭,李之荣当在此不远处。” 独孤敬烈皱起眉头,翻来覆去看那枝箭,从箭头,箭杆瞧到箭羽,皆属平常。大概因为李之荣一直在东奔西跑,没有立足之地,兵备也极是粗糙,因此这箭也有些毛刺之属,在将军亲卫用来,也显寒碜。为什么尹寒松竟如此笃定? 尹寒松不知独孤敬烈心中所想,只道:“这乌头之毒,我认得。” 独孤敬烈熟知兵事,也去瞧那箭头,他知道除大浩禁军中常用草乌之外,其余军队多用川乌。草乌野生而毒性大,但采集不易;川乌已能种植,能大量淬箭,但毒性较小。咋日士兵们未中要害的,大多能回营求医,这箭头毒性当是川乌。但川乌既然易得,便难以断定来敌是哪一部的。想着,道:“请尹侍卫说得清楚些。” 尹寒松道:“这箭上毒性不烈,将军不曾着意,也是当的。但是将军可知:昨日中箭的那些士兵,今儿大半都已经死了!” 独孤敬烈微微一惊,尹寒松道:“李之荣的乌头箭毒,大半取自他攻占太原时,离石一带的兵备所。但所存草乌不多,因此我哥哥曾向他献计,用太原蒙山里所长的另一种毒草麻藤混合使用,好让敌军医令不能救治。李之荣本是极欢喜的,但用起来才发现麻黄毒性不显,刚中时只令人呼吸困难,却不能让敌军立时死亡。因此只作了一批箭,便不再作了。李之荣为人豪爽,便道‘我不需毒箭,一样杀人!’就分发这批不大好用的毒箭给自己亲卫队使用。” 独孤敬烈微微点头。凌琛并未与他说过尹家兄弟的诸般事情,一是因为那是尹家兄弟隐私;二是凌琛知道要是让独孤敬烈知道自己游湖落水诸事,准心疼得连年都过不好,因此一字不提。独孤敬烈直至此时,方知尹寒松还有个哥哥。 尹寒松看独孤敬烈神情,也知道他前事一概不知,微微低头,又道:“这麻藤与乌头混合,气味微辛,却又略带草藤酸气,将军一闻便知。”独孤敬烈依言闻那箭头,便知他所言不虚。想着李之荣若是潜伏在岭后山中,当是对自己中军有所图谋,倒确是李之荣用兵的习性。 但转念一想:所有说法,尽出自尹寒松一人。他当初本是李之荣麾下之人,虽不知因何而被凌琛收服,便此番也是为了李之荣而来,为什么会与自己献计?独孤敬烈转动着手中箭簇,拧眉沉思不语。 尹寒松见状,已知他不能全心信任自己,退后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将军,我此番奉北平王之命,为救李之荣出关而来。但是,我所效忠的人,只有北平王。” 他站起身来,正要转身出帐,便听一声斩钉截铁的“慢着!”转头看时,独孤敬烈已经站起身来,紧了紧腰间佩剑,刚硬道:“确是我怠慢阁下,稍后再向阁下陪情——机不可失,现下便随我整军出发!” 第29章 诱 尹寒松随在独孤敬烈马后,瞧着他下令起营开拔,却不知他瞬息间已打定了什么主意,带着这中军营的两部人马就离了自己的驻防阵线。他虽对用兵布阵不甚擅长,不知道什么叫“前突冒进”,但却也隐隐觉得弃了平原谷地,冒昧进入群山之中,甚不妥当。且走不多时,又在山中扎营,更是没头没脑。他看一眼侍卫簇拥下的独孤敬烈,不由自主地又回忆起了凌琛处置军务时的慎重缜密,心道:“要是王爷见着了这般仓促用兵,又会怎么说?”立时又想:“武德将军何等威名,岂能乱来?其中必有深意。”心中忽地一苦:“若是他当真是浪得虚名之辈,王爷岂会对他……那般心折?” 他一径儿地胡思乱想,便没注意到独孤敬烈已放缓坐骑步伐等着自己,待他与自己平骑之时,说道:“尹侍卫,李之荣既在左近,你便不要让他瞧见了你。” 尹寒松正在走神,忽听这么一句嘱咐,呆了半日才转过劲儿来,他既是来相救李之荣,岂能让李之荣所部看见他在大浩军中?忙点头道:“是。”他本与独孤敬烈的侍卫一般穿着皮甲,戴着帽盔,已遮了一小半面容,正要撕一截衣袖来蒙住脸颊,独孤敬烈又道:“脸容好遮,身形却不容易挡。我正要派侍卫到后军去保护我二弟,你便一同过去吧。” 他是一番好意,不欲凌琛派来的人有所损伤,因此才将尹寒松派到更为安全的后军。尹寒松也明白他的意思,豪气勃发,道:“将军,我既奉北平王令到此,万不敢畏敌避战,堕了北平王的威名!”独孤敬烈听他如此慷慨,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便随我在前军便了。万事自已小心。”尹寒松拱手应了。 大浩军穿山过岭,行了片刻,穿入一条山峪,所傍山峰半高不高,乱石堆积,草木蔓藤丛生,先锋哨探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5 回报道:其间连采药人,猎户等踩出来的山间小路也无迹可寻。独孤敬烈微微点头,传下号令:命三军依着一道山间溪流,就地扎营。又派出传令兵,去给左右两翼扎营的禁军报讯:令大部随自己中军调整阵线。 不料第二日午间时分,派去传讯的一名传令兵竟然负伤回来,跌跌撞撞被架到中军帐面前,道:“将……将军,山南道一带,皆被滚木擂石堵死了!山林中有……埋伏……” 独孤敬烈大步上前,瞧了他中的又是那等毒箭,令带去让医令救治,又不动声色对众将下令道:“弃营上山!” 众军方当离营,远处山林间已惊起鸟雀无数,便听刀枪齐鸣,鼓噪连天,山石间忽地冒出一彪军队,呐喊着向大浩中军扑来!独孤敬烈令道:“武卫营断后,其余众军弃辎重尽快上山!” 他早命人在营中备下巨木滚石,武卫营箭如飞蝗,又推大石堵住营盘要道,阻住了敌军攻势。前锋营早已奉命上山,布好营垒,不一时诸军皆退到了山腰营垒之处,居高临下,击退来敌数次攻势。 山下之敌见一时攻不上来,便绕营大喊,道:“大浩无道,武德将军无行,你等已经无水无粮,降了吧,降了吧!”众军探那山势,果然山深石险,却四下里皆不见水源。独孤敬烈拄剑坐在一块山石上,问部将道:“水还可以撑几日?”部将回道:“方才在山下带足了水,能用到后日晨间。”独孤敬烈点点头,道:“告诉弟兄们:李之荣已经穷途末路,只是想借我中军的布防薄弱处逃跑。不到明日,围困必解!”众将自去传令。令诸军坚守营盘,等待援军。 尹寒松在侧,却不免有些担心,见四下无人,便对独孤敬烈道:“将军,李之荣胆大豪气。若是听说将军在此……”独孤敬烈听出他关怀之意,向他微微点头,道:“不错,李之荣有亡命徒性子。若自这里冲出血路,不但能杀了我,还能占了崤函古道,盘活关中战局——可惜他只看眼下的好处,却少了全盘统筹的眼光,不是将帅之才!”他扫一眼息兵在山脚下的数处士兵战阵,冷峻道:“现在他最缺的是时间!居然还敢止步山脚!” 尹寒松恍然大悟,原来武德将军使得也是诱敌之计!但想着独孤敬烈的传令兵未曾冲出埋伏,却不知道他要如何指挥秦岭一带的大浩军合围歼敌?他心中疑虑,脸上也露了痕迹,独孤敬烈便看了出来,道:“你是担心援军吧?没有援军。李之荣跟我耗不起。” 尹寒松却大吃一惊,明白李之荣性子最是刚硬,若当真要鱼死网破,独孤敬烈没有援军,又无水源,岂不是要困死在此?嘴里便试探道:“将军,这般诱敌,是否太过弄险?” 独孤敬烈看看他,忽地微微一笑,道:“你在你家王爷身边,弄险难道还弄得少了?”他最是不苟言笑的性子,能说这一句,已经算得上是在开玩笑了。尹寒松却一听他提起凌琛,立时心头剧震,不知如何应对,胡乱道:“王……王爷……确好弄险……”独孤敬烈叹口气,仰头望望东山,却瞧不见远方的黄河,有些怅然地道:“不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弄得那一身的伤。” 尹寒松呼吸一滞,一句话也回不出来。独孤敬烈何等敏锐,立时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地扫了他一眼。他因凌琛信任尹寒松,因此也便对他颇有好感,因此方才那句话下意识地便说出了口来。但见尹寒松如此反应,他立时猜出其中当有别情!想着凌琛现下连沐浴更衣也要遣走随从的习性,如何会让一个随在中军府不久的尹寒松,知道那些痛彻心扉不堪回首的伤口? 两人四目相对,独孤敬烈冷漠逼视,尹寒松微感慌乱,立时想道:“我在王爷面前立过誓的,却不能让你瞧了出来!”当即装出一副坦然相对模样,道:“原来王爷体弱竟是因为如此,属下却不知道。” 独孤敬烈看他一瞬,转了话题道:“今夜李之荣必来劫营,你自寻机会潜入山中去吧,却小心乱兵杀掠。”尹寒松应了一声,忽听山下又是喊声震天,。独孤敬烈立时前去察看,尹寒松默默跟上,想着沙州一夜,心中忽感酸涩温柔,想道:“我竟也能与王爷有那般连武德将军也不能知晓的时候!” 独孤敬烈登山瞭望,便见山腰处浓烟四起,原来敌军见强攻无效,便射了火箭上来,想要烧山。但独孤敬烈的前锋营早挖下深沟,烧尽营垒中的杂草,又备有沙土灭火,大火一时冲天而起,噼噼啪啪在营外燃烧,竟成了大浩军的铜墙铁壁。 独孤敬烈下令军中饱餐一顿,以待晚上厮杀。各部领命,自埋锅造饭。独孤敬烈照习惯率侍卫巡营,见众军因不曾缺水断粮,还没有慌乱模样,心中满意。忽见中军营营垒之外有个小小帐篷,二弟守信正跟着自己的几个侍卫在用晚饭,抱着一大块干肉,狠命手撕口咬,虽被噎得直伸脖子,却也在拼命下咽。独孤敬烈皱皱眉,心道二弟在家锦衣玉食的,又不比凌琛自小从军经惯军旅,怎地对着这等粗陋食物也能馋成这般模样?便缓步向弟弟走了过去。 独孤守信正在啃肉,忽地一眼看见大哥高大身形映在营帐之上,吓得连忙跳了起来,手中肉顿时落地。独孤敬烈调给他的一名侍卫立刻默不作声地捡了起来,掸了掸肉上沙土,放入自己的干粮袋内。另一名侍候他的随从便端了个碗,去火上锅中舀煮饼。 独孤守信在衣襟上擦了擦油腻腻的手,垂手低声叫道:“大哥。”独孤敬烈看看他,道:“让你在山顶后军中的,如何到我的中军营来?” 因与两个弟弟隔母,又自小不在一处,因此他亦从未斥骂过两个兄弟。这般责问,已经是最重的语气,但配上他那张又冷又硬的棺材板脸,亦让独孤守信从心底害怕起来,结巴道:“大……大哥,我……我……”独孤敬烈急着巡营,没空听他说话,对几名侍卫令道:“带二公子到后营去——你若是缺水,尽管令人到我这儿来要,别难为侍卫!”后一句却是对独孤守信说的。随在他身后的尹寒松看了一眼独孤守信满嘴满身的油腻,心道武德将军当真是明察秋毫爱兵如子,一眼便看穿了自己弟弟娇生惯养,不知军旅艰难禀性。 独孤敬烈也明白哥哥把自己当纨绔子弟看待,胖脸胀得通红,忽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挺胸道:“大哥,下……下官到这里来,也有……报……报报国之心……男子汉建……建功……”话还没说完,见大哥目光从自己身边乱丢的佩剑刀枪上一晃,又直射到自己脸上,目光越发阴冷。 他早知大哥习惯,从来都是把犯了事的自己和弟弟捆起来交给父亲管教,看着大哥身边那群六亲不认下手阴狠的侍卫,当即又吓得矮了半截,只得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6 垂手道:“是。”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往中营之外走去。独孤敬烈见他一步一滑,登山还要侍卫推拉搀扶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全没将二弟的一番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第30章 歼敌 到得半夜,山腰间的枯树衰草已经烧光,营间地皮也被烧得发烫,众军燥热难耐之际未免又多耗了些饮水。部将见用水已经不多,不由得暗暗忧心,惟独孤敬烈依旧不动声色。 因火势猛恶,众军夜间休憩也不敢安眠,山下敌军本想乘夜劫营的,但因众军警醒,敌军一有动作便被发觉。武德将军指挥的军队,御敌章法自不是庸手,先待敌军上得山间乱石嶙峋处,方滚石擂木一通乱砸。敌军哭爹喊娘之际,大浩军又射出火箭,将还有余烬的山腰又烧了起来,活活烧死不少仰攻山间的敌人。 李之荣见状,知道自己不占地利之势,兵力不够却要强攻,必吃大亏,当下也在山下调兵遣将,待得天色明亮之际,山上大浩军便见漫山遍野,俱是呐喊着“杀武德将军,赏银万两!”的敌军,前仆后继地向山顶杀来。 独孤敬烈执剑平举,遥指北方喝道:“李之荣大军来袭,弃了华丰仓,退路已断!众军坚守,今日晚间,便能与禁军诸部围歼敌军,斩敌计功!”众军身处绝地,本有些军心动摇,听自家将军这般一说,明白过来,立时精神大振,四面守御,口中连连呼喝:“你等丧家之犬,还不早降!”一时间山林间吼声震天,石落如雨。 那李之荣部亦甚是亡命,知道此处乃是破敌阵线的关键,又要杀独孤敬烈立威,不顾性命一般往山上攻来。虽看着无数同伴被上面扔下的石块木头砸得脑浆迸裂血肉横飞,却依旧疯狂呐喊着向上冲击。他们终是占了兵力优势,势大兵多,攻防间竟有数股士兵冲进了营垒。独孤敬烈身先士卒,仗剑白刃迎敌,数招间便令来犯敌军尸横遍地。独孤敬烈调防堵住守御漏洞,又下令来敌尸首扔出营外,以寒敌胆。 但是李之荣发了狠,名震天下的武德将军就在眼前,性命唾手可得,岂能罢休!又见己方后援四下赶来,兵势大震,便又重行排兵布阵,向上强攻。独孤敬烈抓住这一援之机,见已方营垒中备的石头滚木已所剩无几,亲率敢死队杀出营垒,将来犯之敌的前锋挫回山隘之中。李之荣发现山上无木石砸下,连忙又下令猛攻。但大浩军又争得了一线喘息之机,重备了不少石头树木等守御之物。 独孤敬烈反手劈死林间最后一名困兽犹斗的敌军,见本在自己身边杀敌的尹寒松已经隐进林间不见了踪影,也不理会,自纵过营垒边浅浅土墙,调匀了呼吸,将滴血的佩剑插入鞘中。平静地下令救治伤员,整备退防到山巅后军之中。随他多年的将领们无不知自家将军从来都是这般荣辱不惊的性子,但是在这样生死存亡时刻,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做派,确实极安定军心。 大浩军在独孤敬烈的指挥下,交相掩护撤向山巅。后山几处峭壁,悬崖深沟交替纵横,已无路可退。独孤敬烈根本不理会后方如何,只下令加固后军营垒,以备敌军的下一次攻击。 独孤守信见浑身浴血的大哥退上山来,连忙迎上前去。但听见山下狂呼:“杀武德将军,赏银万两”的吼声在渐渐逼近,又吓得脸色青白。他长得肥胖,一打寒颤全身的肉都抖个不停,活象个吹胀了的猪尿泡又被撑大了一圈儿。满身杀气的独孤敬烈乍一瞧见自己这个活宝弟弟,很想一刀柄将他拍到哪个地洞里去,以免他动摇军心。 独孤守信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招人嫌,他见了自家大哥就象见了救命王菩萨,粘上了就不肯离开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道:“大哥我刚才听他们说这里狭窄,守不了多久了。还说这里没水没粮,杀了一天,明儿不累死也要渴死……”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大哥长剑骤然出鞘,带着血腥气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独孤守信吓得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独孤敬烈长剑避过他下跌之势,剑身顺势在他脸上一拍,一字一顿地道:“妄言是非,令军不和,此谓谤军,犯禁者,斩!钦差大人,记清楚了!” 独孤守信吓得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僵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独孤敬烈收剑回鞘,正要令侍卫扶他起来,一名部将奔过来,禀道:“将军,敌人攻势已缓,山下有异!” 独孤敬烈眉峰一扬,大步向山顶一块巨石奔去,飞身纵上石顶,居高临下举目四望。他所立之处已是峰顶,一眼便瞧见山下队伍集结,山腰林间敌军虽在呐喊,但攻势显然减弱许多。 大浩军将见状,喜动眉梢,跃跃欲试要反攻下山。独孤敬烈喝道:“谨防有诈!”下令将山顶的山石木头一并砸下山去,再瞧战场势态如何。 众军依令行事,正滚木间,忽见远处狼烟,连绵而上,又有号角呜嘟嘟之声,伴着战鼓擂鸣,虽离得甚远,听不清爽,却也在山风中忽隐忽现地传上山来。山腰间的敌军更是乱成一团,纷纷退去。众将按捺不住,纷纷叫道:“将军,我等请令下山,活捉李之荣!” 独孤敬烈跃下石来,摇头道:“不必。守汾阳南部要冲的是龙骑将军郭垣真,他性子激烈,昨夜见华丰仓军异动,定然已按捺不住,头一个出击,如今来的只怕就是他了。有他紧追,李之荣大部难逃。又兼守左翼渭水一带的是平南将军付琮,用兵善防御埋伏,只怕已经在路上布下了陷马坑落马阵等着李之荣了。我们厮杀昼夜,诱敌已建全功,让兄弟们好生养息,准备计功便了!”众将此时方知为什么传令兵没能送出信去,武德将军也毫不慌乱,原来他早已料定周遭诸将禀性,步步算计,尽在他掌握之中!听说如今守伤御敌,伤损不多,已立首功,众军皆是狂喜大呼,欢声雷动,叫道:“武德将军神机妙算,鬼神莫测!” 独孤敬烈听他们赞颂自己用兵,脸上却毫无笑容。他遥望苍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北平王帐下学习兵法时,凌毅对自己谈笑论兵,教导道: “为帅遣将,明性察心为第一要务,不必担心他们性子不好,只随着性情而用,无人不可成骁将——激烈者令为前锋,谨慎者使之布防,狂暴者激其上阵敢死,胆怯者诱其安稳争功……皆有用处。明其心性,统帅用兵便能如臂使指,无有不胜!” 他闭上眼睛,听着众军的高呼称颂不绝,默默背诵恩师的淳淳教导,胸中酸苦激荡,几不能自已,暗道:“背水空留阵,良弓早见收。既是咏汉淮阴,又何尝不是在说北平先王?”轻轻叹道:“古往今来名将,命皆如此。幸而我的凌琛……不必走这条路了。” 他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7 宁定心神,下令整顿军队,派两营士兵搜索山间残敌,准备下山。众将领命而去,山间李之荣部不及逃亡的,有被杀者,有投降者,自不必多说。 独孤敬烈正令人前去探明山下形势,忽然他遣去保护独孤守信的一名侍卫奔来,禀道:“将……将军,二公子杀敌……受伤了!” 独孤敬烈差点儿气破胸膛,极想喝问:“他杀什么敌!”却终于忍住,一言不发过去察看。正见几名侍卫将独孤守信抬了过来。独孤守信气息奄奄地趴在担架上,一见他,忽然挺起胸来,道:“大大大哥,我我砍了一个敌军!” 独孤敬烈瞧一眼被旁边侍卫捧着的人头,见那脖颈中没多少鲜血,知道砍头时这人已经死了七八成。看一眼身边侍卫,已猜出必定是侍卫将人砍得半死,二弟再上去打死老虎立功。便根本不理会二弟满脸献宝神情,自去查看他伤口。见伤在左肋之下,位置很是凶险,幸而独孤守信肉厚,伤口没能刺透,虽流血甚多,却不曾伤着内脏。正在查看,独孤守信已抓住他的袖子,也跟着看了皮肉外翻的伤口,抽一口冷气,道:“大……大哥,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独孤敬烈看那厚皮重油的伤口。瞪一眼吓得满脸青白的二弟,道:“胡说什么!”令侍卫将他抬下去医治。不料独孤守信竟然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从怀中抖抖索索地掏了一物塞将过来,道:“大大大哥,要是我死了,你把这个交给……交给锦阳宫的陈公公……” 独孤敬烈不耐烦道:“再流血下去,你便真死在这里了!”独孤守信一吓,松了手,侍卫们便抬着他去了。那物却飘落在地上,独孤守信立时翻起身,又扯着了伤口。独孤敬烈弯腰拣起那物,见轻飘飘的一片布巾,不耐烦挥手道:“快去!” 他本来懒殆管二弟的闲事,打算待他包扎好伤口后便将那片布还给他。但此时他多少要事,下山合军,招众将布置歼敌诸务,早将此事忘在了脑后。直至第二日亲兵服侍他休息时,才从袖中抖出了那一片布来。 独孤敬烈展开那片东西,见是一张细巧绢帕,上面还绣着一曲唐人小令: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31章 李之荣 独孤敬烈瞪着那首小令,总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清楚怪从何来。他虽不懂绣工,但见那字体转折钩回皆合章法,虽是刺绣,一样作出了纵横流转,笔断意连之韵;又兼那帕上绣着几叶落花,飘在字里行间,却丝毫无损字形笔意,看上去极是赏心悦目;想来那绣帕之人极是工书善画,才能在小小一方巾帕之上,作出这等精妙绝纶的绣品来。独孤敬烈想起二弟的嘱咐,沉吟道:“锦阳宫……陈公公?锦阳宫不是永庆公主居处么?”便想起二弟对自己说起要尚永庆公主的事情来,心道二弟与公主确是有情,这等热烈诗句竟也被传递了出来,二弟又这般珍而重之,其间郎情妾意,也算一桩风流韵事。 刚想到“风流”二字,忽然明白了方才觉得的怪异之处何在——这首小令描述少女游春,在陌上见着一位俊俏风流的少年郎,春心萌动时最炽热最义无反顾的爱恋——他瞧着那清丽飘逸的一行“谁家年少足风流”七字,总觉得跟自家二弟的品貌,实在有些天差地别的挨不上边儿。 这等小儿女心事,他也犯不上为之费心。正要将那帕子收起,却一眼瞧见巾上几缕淡淡血痕,知是二弟受伤所致。想起二弟这两日满心男子汉建功立业心思,虽然干的全是蠢事,却也忍不住摇头微笑。他早尝尽了情爱深重时诸般欢悦苦痛,自然知道其中乐而忘返,九死无悔的滋味。想来二弟亦有些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方能得永庆公主如此的倾心。若有情人能成眷属,倒是这满布忧患困苦的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了。便将那帕子卷起封好,派人送还与二弟,好令他安心。 这等小事转瞬而过,立时被武德将军弃置在脑后,此时四下里消息已经传来:李之荣军在汾阳一带被龙骑将军率部截断阵线,李之荣率残部拼死杀出血路,渡过洛水,想觅舟船顺黄河而下,逃出潼关,却被大浩军大部堵在了渭水北原之上。独孤敬烈立时传下大将军令,令河东府军自北而南,两淮军水路并进,全歼李之荣匪军! 李之荣直到逃亡入渭水河滩地间,随着来援的尹寒松跳水逃生的时候,还没能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武德将军明明被逼上了绝路唾手可得,怎地忽然之间情势大变,自己华丰仓的大部便被冲击的七零八落?经营数年拉起来的五万兵马,在华丰仓又招兵买马了七八千人,想着无论如何也能在关中平原上闹出些动静来的,怎地便挡不住武德将军一击,便尽在渭水北原上化成了齑粉? 直到抱着浮木,顺水而飘,终于在忠心耿耿的部下与江湖兄弟的帮助下登上了隐在一处山隘河道中的救命船只,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检点全身无伤后,举目四顾滚滚东流的渭水,满心茫然——半生跌宕,提着脑袋赌上性命挣来的一呼百应剑指山河的辉煌荣光,就这么转眼之间,一梦成空? 他转头一盏羊角孤灯照映下的昏暗船舱,自己的两名亲兵都是满脸的疲惫劳累,已经靠在船壁上昏昏睡去,脑袋随着船只摇晃在壁板上一磕一碰,却睡得深沉。而前来接应自己的尹寒松与另一名杨天威的兄弟,却皆抱着剑坐在船舱两侧,警惕地望着水面。 李之荣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横扫来去,想了半日,还是决定去投奔北平王。杨天威毕竟只是一名军府部将,实力有限;北平王却已经声威赫赫威震中原,且自己的使节与怜卿,还都在他的军中。 想到怜卿,他心中一动,弯腰钻进船舱,走到尹寒松身边坐下,笑一笑,道:“尹二,多亏你有心,不计生死地到关中来寻我。做哥哥的记住了!” 尹寒松看他一眼,平静道:“将军过誉了,我奉北平王之命而来,自然要保护将军周全。” 李之荣一怔,尹寒松当初投在他麾下曾说过:只行江湖事,不涉朝堂,不受封赏;因此倒也不能算是他的部属。但是现在坦然说出“奉北平王之命”,难道是在向自己表示已另投明主?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干笑了两声,道:“既然如此,我便见了面再多谢北平王——怜卿现下可好?” 尹寒松听得“怜卿”二字,也是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出,道:“她在将军使团之中安身。兵荒马乱的,不好到关中来见将军。”李之荣失声道:“北平王没有收她?” 尹寒松看他一眼,道:“没有。”李之荣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一句:“怜卿……不曾与他见面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8 ?” 尹寒松嘘了口气,不知当如何回答方好。想了想,方道:“北平王本就有意出兵东都,与怜卿没甚相干。”李之荣听说,喜动颜色,想着怜卿的美貌与忠诚,觉得自已此番,还不算全盘输光。 怀着这样的愿望,他乘着那艘救命的安庆粮船顺黄河而下。一路餐风宿露,躲躲藏藏,幸而船中有两淮军的令信,尹寒松又带着北平王的私印,因此总算一路顺畅,出潼关,进通济渠,入汴州。安庆商船上的统领听说李之荣不去两淮,也有些如释重负,极妥当小心地将他们送到汴州城外官渡岸上。 尹寒松在官渡中拿出北平王私印,官渡上的统军校尉吃了一惊,连忙上报。不一时便有两队军马到来,足有五百余骑,兵甲鲜明,为首两将皆是轻袍缓带,下马相迎,口称“将军远来辛苦”等语。又带过鞍辔华贵的几匹高头大马,恭请李之荣入城。李之荣见北平王对远来投奔的自己竟待以上宾之礼,惊喜莫名,暗暗猜想定是怜卿与尹家兄弟在北平王面前周旋妥贴,方令已经穷途末路的自己还能保住脸面。见自己在众人围拥之下入城,街上行人侧目,风光大振,自觉将来定有卷土重来之日。连日来郁郁心境一扫而空。 待到北平王中军府大门之外,号炮喧天鼓角齐鸣,北平王凌琛率部将亲自出迎。李之荣远远瞧见凌琛头戴七宝嵌丝白玉冠,身着素缎织金五爪龙纹王袍,站在高高的大门石阶之上,身姿挺拔眉目如画。身侧簇拥着数十名甲胄耀眼的彪悍将军,后面两行顶盔戴甲的侍卫雁行排开,军威赫赫,王威凛凛。李之荣本就是来托庇在他麾下的,哪敢受他下阶相迎之礼?几步纵马上前,滚鞍下马,大步上阶,在凌琛迈步之前已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我托身到这里,北平王爷竟然这般客气周全,实在不敢当!” 凌琛微笑着扶他起身,道:“李将军言重了,小王虽与将军只有旧年匆匆一面,但神交久矣,如今又共抗大浩暴政。李将军光降小王军府,自是万千之喜,小王岂有不倒履相迎将军之理?” 李之荣大笑出声,满心欢喜地与凌琛客套一番,并肩入府。凌琛吩咐在内府中设宴与李之荣接风洗尘,又命早已候在府中的使团随员上来与故主相见。怜卿相见李之荣,终忍不得眼中珠泪纷纷,哽咽道:“将军……老天保佑,没事……便好……” 李之荣有些不知所措,偷眼看看坐在厅中王座之上的凌琛,见他正在低头拨弄杯中茶叶,含笑听着上前交令的尹寒松在耳畔低声说着什么。仿佛很是高兴模样,眉眼弯弯,侧脸对着尹寒松轻轻一笑,和熙如三月春风。尹寒松直起身来,将北平王私印奉还给一名独臂侍卫,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已列进了凌琛身侧的侍卫队中。李之荣有些心绪复杂地瞟了坐在下首陪宴的已方随从中的尹霜柏一眼,见他正低头看着杯中酒,万不肯抬起头来看自己弟弟一眼。 凌琛笑容满面地执起面前酒杯,举杯向满座宾客邀饮。他长相俊美无畴,又兼天生的贵胄风流,因此笑起来更是神采炫目无伦。李之荣看得一呆,方想起自己是主客,连忙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他本是粗人出身,自然也想不到什么“悦泽若九春,磐析似秋霜”之类的形容,只放下酒杯时横了身边含情凝涕的怜卿一眼,直截截想道:“操他娘的,难怪他瞧着怜卿也不动心!”见对座北平府军将齐刷刷起身,捧杯谢王爷赐酒,忍不住又瞟凌琛一眼,心道:“这等小白脸模样儿,怎指挥得了千军万马?是了,必是跟说书先儿说的三国里的孙权一样,自己没甚本事,接了老爹的军队罢了。”又扫一眼站在侍卫群中的尹寒松,心下暗暗想着主意。 第32章 备战 众将轮换行酒,推杯换盏,席上觥筹交错,厅中丝竹悠扬,极是欢乐。酒过三巡,凌琛闲闲问起关中情形,李之荣酒酣耳热之际,已露形骸,便道:“娘的我早就知道华丰仓守不得多久,早将里面的粮食鼓捣光了!”凌琛笑道:“李将军好大的胃口。”李之荣醉眼矇眬,做了个“轰”的手势,凌琛笑道:“噢,原来是烧了。今冬关中可有苦头吃了。” 李之荣乜斜醉眼,笑道:“不瞒王爷,我从太原打到洛,淮,一路都是烧将过来的。娘的大浩军就跟蝗虫一个样儿,不烧死不透!”说着又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己在晋江火烧河东军的大捷。凌琛微笑着静听,待他说累了,笑赞道:“果然好计——秦岭草木遍地,又是入冬时节,也该当烧上一烧!” 李之荣闻听,有些沮丧,道:“武德将军那贼子诡计多端,我把他困在山顶,又无水源,也不知他是怎么躲过去的,竟然没烧着!”凌琛慢慢晃动手中酒杯,笑道:“武德将军——那可不容易烧得着。他统领禁军多年,年年潼关阅兵,虎牢狩猎的,哪能不精熟关中道地形?要在秦岭中困住他,可不容易。”李之荣猛拍大腿,叫道:“北平王说的再对也没有了,老子围了他两天一夜,又点火烧山,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送信的,居然也能被他扳回了梢!娘老子的我还以为是老子身边出了内奸呢!” 凌琛笑着举杯道:“胜败未期事未衰,且待将军卷土来。因此李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喝酒,喝酒。”李之荣虽然听不懂他掉书袋,但是“卷土来”的意思是明白的,心里高兴,连忙捧杯回敬,道:“借北平王吉言了!”但听凌琛说武德将军如此本事,本有心窜掇凌琛挥师洛阳,攻打潼关,自己能借机回关中复仇的,现下也觉得太过妄想。 他心中有事,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不一时便已酩酊大醉。凌琛便命撤宴,好生送他回驿馆休息。怜卿等自也跟着去了,尹霜柏却借关心弟弟为名,独个儿留在了中军府内。尹寒松自然知道兄长心中苦闷,本想趁夜陪伴,好好安慰他一番,却不料有侍卫来传,道北平王召他到内府中去。尹霜柏见弟弟又想要去,又担心自己的为难纠结模样,苦笑一声,道:“你放心,我自个儿静静就好……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些年都过来了!”倒赶着他出了门。 尹寒松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内院中来。他既听命与凌琛,娄永文等待他也便也亲切了许多,引他到了凌琛卧室外的小厅之中。他方进厅中,见换下王袍,解了冠带,只着家常旧衣的凌琛已在那里啜茶坐等,见他进来,笑道:“坐吧。”又唤随从上茶。 尹寒松拱手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凌琛眨眨眼睛,笑道:“你真把自己当侍卫了?坐下说。”尹寒松看着他明朗轻柔的笑颜,一直苦闷的精神忽然一振,低声应道:“我自然是王爷的侍卫。”斜签着身子在凌琛对面下首椅中坐下。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69 凌琛哼道:“我的侍卫可没一个这么守礼的。阿娄刚刚还在这儿拿他爹来吓唬我呢,哼!”尹寒松听得一笑,他在军府久了,自然也知晓娄家世代尽忠北平王的忠诚,凌琛虽是主子,平日里却最怕娄永文父母唠叨自己。其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主仆尊卑,便如家人般的温暖亲切。他看着满不在乎的凌琛,心中郁郁尽消,甩去了方才的拘谨,便问道:“王爷召我来,可是要问关中道的事?” 凌琛笑道:“你倒机灵,一下便猜着了。”尹寒松微微笑笑,心道你心中最为挂念的,不就是关中平叛的那人么?当即一五一十,将跟随独孤敬烈入东都后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凌琛听得他讲至乌头毒一节,眼睛微微眯起,有些审量地瞧着他,却没插言。直到尹寒松讲起独孤敬烈率部前移,往荒山而去,才问道:“是哪一座山,长留峰还是乌岭?” 这却把尹寒松问住了,他无论是开始在独孤敬烈还是后来到了李之荣处,大半时间都是在厮杀拼斗,择路奔跑,并不记得有人提到过山岭名称。他有些懊丧地摇摇头,凌琛在他开口道歉之前已经站起了身来,笑道:“来吧,到书房去。” 尹寒松沉默地立起身来。凌琛此时还在为父母守孝,衣着尽素,素罗袍下摆微微晃过他面前,象是片轻轻撩过心间的白云。那云雾在他前面飘飘荡荡,载沉载浮,尹寒松默默地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凌琛走路不快,步伐轻缓。外人不知,以为是贵人风度,出入进退,行步安详。只有凌琛的身边人才知道:凌琛只要走得急了,就会踉跄不稳,容易摔跌。他的脚踝跟手腕一般,受不得多少力道,一旦用力过度,便会疼痛僵木。尹寒松偶尔听起侍卫们叹息似地说起当初凌家小爷蹴鞠游猎,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时,总会满心酸苦地想起那日沙洲之上瞧见的鲜血淋漓,布满伤痕的纤细脚踝来。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忽见眼底那片素色停住了,一惊之下连忙住脚,险险没有撞在凌琛身上。凌琛却没注意到他失神,只站在廊边,凝神细听一刻,问道:“哪里来的……箫声?” 乐声极轻极微,在夜风中匆匆回旋,倏忽便消散无声,非凌琛与尹寒松这样敏锐至极的耳音,不能听闻。凌琛皱眉,问道:“怜卿没跟着李之荣回驿馆么?” 尹寒松轻轻答道:“不,是我哥哥。”他嘘了口长气,对着星月黯淡的天空说久远的往事:“她的乐艺,全是他教的。” 凌琛微微有些动容,啧了一声,道:“你哥哥就不能换个人想着么?” 尹寒松忽地扭头看他,目光里有着愤慨与苦闷、难堪,以及万般难舍的纠缠。凌琛意识到方才的话说的刻薄过份了,面前的人是为着自己的身份,才隐忍了下来。他转过身去,举拳轻轻捶了捶身边的廊柱,终于道:“我是说真的——执念太深,终不免害人害已。” 尹寒松一怔,凌琛忽地转头,调皮笑笑,道:“而且,我看怜卿,对你哥哥并不是全无情意。” 尹寒松有些糊涂,却还是老实道:“自然不会无情——他们自小相识,多少年都相伴一处……可是不知怎地,好似总少了那一层缘份。”凌琛坏笑道:“未必是少缘份,倒像是少根筋——你没在青楼中捧过小娘儿么?你越是将她们捧上天,她们便越要拿糖作醋。你让你哥哥远着怜卿试试?——正好我要派你去金陵寻人,怎么着,让你哥哥暂时放下他的心上人,随你一起去,如何?这人学富五车,又好收奇辟异,说不定还能帮你们找找那本《治河要术》呢。” 尹寒松听他前半截象是随口乱扯,后面却颇有道理,琢磨着他的话,随着他走进书房,便道:“那我便劝劝我哥哥……”想了想,却又有些为难,道:“可是我哥哥终是李之荣的幕僚,这个时候离开,太也着了痕迹——”凌琛笑道:“放心,李之荣也要去两淮,我马上要跟大浩军决战潼关,多少危险,李之荣怎会呆在这里?” 尹寒松听说,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怎……怎地,大浩军……是武德将军么?”凌琛微微垂头,束起来的长发散下来挡住了半张脸,遮住了脸上的神情。一面从书架上抽出一大卷潼关地图来,一面慢吞吞地道:“大浩皇帝岂能信任他,派他来与我交战?——长安城中有密报传来:皇帝梁殷不甘心让我在中原咄咄逼人,要御驾亲征,与我在战场上一见高下了!” 第33章 大战 这一战在世人眼中,大浩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皇帝亲征,士气高昂;据潼关,黄河天险,守洛阳东都之固;而北平府军大军刚胜了淮北之战不久,正在靖平城池,未能全部集结至洛口一带,兵力上大占劣势。更兼清河军府的两淮水师更是气势汹汹地将邗沟,淮水,直到黄河的水域全部控制在手中。北平府水师只能避其锋锐,龟缩进了在几道河汊支流之中。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年轻的北平王会避开大浩军的锋芒,暂退江淮。洛阳在唐时便被称为“四战之地”,从杨玄感到李密,都在这座繁华的东都折戟沉沙。北平王凌琛出身将门,深知兵法,当不会令自己泥足深陷在这个地方。 但是凌琛在军务会议上的决定震惊了所有的人,他力排众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早已成为空城的,作为两军间战略缓冲带的郑州,亲率大军北进邙山,与大浩军对峙洛阳。 北平府将领们因为多年来对凌家的忠诚与信任,毫无疑议的奉令而行,一丝不苟地分头执行凌琛的军务安排。但是如邹凯辈还是会偷偷地向凌琛探问:“爷,可是……武德将军能里应外合?” 凌琛脸色冷硬地说:“没有。”看一眼随在身边的几名心腹将领侍卫等,加重语气道:“武德将军国之重臣,岂会叛国!” 邹凯噤声,再不敢提与独孤敬烈有关的半个字。 凌琛与亲信将领的言语自然不会有所泄露,令军中的大浩探子知晓。但是独孤敬烈的确不在大浩军中,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他匆匆回朝见驾,皇帝梁殷却道:“河东道乱民蜂起,表哥虽歼灭首恶,但荡寇扫恶等事,还是要请表哥多多费心。” 因是在延英殿议事,不比朝会,君臣奏对也并不需谨守上下尊卑。独孤敬烈听皇帝叫自己表哥,便知是迂回劝说自己不要随驾之意。瞟一眼在座的父亲,见父亲虽然目不斜视,却微微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数,便拜道:“臣遵旨。” 此番亲征,最令梁殷举棋不定的便是是否让这位一呼百应,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随驾亲征。无论是基于独孤家族在朝中尾大难掉的情况;还是独孤敬烈跟北平王凌琛之间不知底里的关系;都令他不能信任独孤敬烈随自己率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0 军出征。但没这位指挥若定用兵如神的将军在身边,要面对的对手又是横扫河南道,水淹淮北,骁勇善战的北平王,皇帝也忍不住有些心中无底。见独孤敬烈坦然奉旨,立时又有些担心自己多疑草率。在其后的军务讨论之上,又令独孤敬烈坐镇淮,洛,关中道一旦有变,立时增援。 独孤敬烈心道就你这般瞻前顾后的布置,还想跟凌琛决战洛阳?毫不犹豫地便奉旨行事,领兵离开长安。 他虽然绝然离开,但是却留了后手与自己的父亲。皇帝刚至洛阳,禁军,河东府军与两淮军“纵敌逃逸”的官司已经打到了御前。河东匪首李之荣是从水上逃走的,因此御史台弹劾清河王的表章雪片乱集,都道李之荣在河东道横行许久,侵掠州县,皆是两淮军纵敌之故。 清河王一怒之下,倒过来反将了独孤丞相一军,将两淮军将领陈昭德一干绑起,用囚车装了,直发洛阳,送至御前。道是陈昭德本是独孤将军荐到自己帐下,自己察人无方,滥用奸妄,乞天心明断。总领禁军的几名大将立刻为武德将军大叫“桔逾淮为枳”的冤枉,道禁军诸将多有武德将军提拔者,如何能南征北战,无往不利,一击而溃李之荣? 大战在即,驾前重臣却势同水火,梁殷又气又急,又不得不两头安抚。先下诏赦了陈昭德等人,又下旨晓谕众人,道清河王是皇家血脉,国家栋梁,朕知之甚深,万不会有通敌之事。又暗地里给了禁军将领督战之权,总领大浩三军。 指挥水师,亲到东都见驾的清河王瞧了那一道抚慰自己的圣旨,只得上书谢恩。但权衡再三,也不敢与禁军驻防一处,只能驻军洛口东面。见禁军驻在西面,皇帝又在禁中,已对北平府军构成数处夹击之势,攻防皆备。却长叹一声,道:“太肃用兵,最善攻心;这番布阵虽然滴水不漏,只怕琛儿……一样能窥出端倪。”因此在御前会议上力主抢占先机,攻打邙山之间的北平府中军。禁军将领也不欲多与这位圣宠正浓的清河王相争,便也点头附和,皇帝见状拍板定局,四方调兵遣将。 大浩军营一有异动,北平府军的探子也立时侦知。凌琛登邙山北峰眺望,见大浩前锋营中旌旗招展,刀枪相闻,而炊烟不起,立时下令:将调至中军的百余辆战车前突布侧翼阵,中军步兵与弓弩手各在阵中就位。又命中军骑兵分三队在山隘平原处待命。 大浩军亦探知北平军调战车为前阵,立时将投石机与霹雳车皆调到阵前,皇帝梁殷亲临前军,军中千面战鼓轰鸣如地崩山摧,禁军三部吼声如雷,在狭长的洛阳西原上排开鹤翼战阵,张开双翼,向邙山前的北平府军附冲而来! 凌琛素衣白甲,策马立在峰顶的杏黄罗盖之下,看见大浩军黑压压逼进阵前,微微一笑,右手轻扬,袍袖拂出一道清风,道:“北平府儿郎,入阵!” 峰顶号角齐鸣,左明征等三名骑将吼声如雷,三支骑兵如凶蛟出水,直插大浩军军阵深处!血花飞溅的死亡旋涡在地势开阔处翻卷搅动,越搅越深,如微风起处波浪翻涌堆积,直至带起淹灭圜宇的万丈波涛! 在中军战车上观战的梁殷喝道:“用霹雳车!砸死这些乱臣贼子!”护驾的将领忙道:“皇上,不能,现在我军与敌军搅成一团,敌我不分,霹雳车无用啊!” 梁殷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吼道:“既无用,推霹雳车作什么!” 骑兵们如利箭一般插进霹雳车队之中,长刀起处砍烂几辆霹雳车牛筋,车上的石块与火药翻滚在地,又有人砍翻点火的士兵,火把落地,立时,冲天的火焰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战场! 统领前锋的禁军将领孙柄求见状不妙,立时下令侧翼掩护,命伤亡过重的前锋收缩兵锋。北平府军的骑兵虽然冲击悍勇,杀敌无数,奈何兵力太少,也不敢恋战,与大浩前锋搅杀着,慢慢退向已方阵线。 第34章 破敌 凌琛喝道:“战车前移,掩护骑兵回师!” 战鼓隆隆,北峰上旌旗招展,号角呜呜鸣动四野,上百辆战车轰隆隆前移,散开数道裂口,让骑兵们回至阵后。大浩军的前锋将领也是勇悍过人的,见有空隙,立刻率部不顾生死地突入进来!奈何战车后伏着弓弩手,箭下如雨,射住了大浩军阵脚。北平府骑兵们也立时回身砍杀,将已经突入阵中的大浩前锋尽数歼灭干净。 孙柄求下令前锋整队,侧翼掩上,但是军中有云:“冲锋容易收兵难。”大浩军前锋受挫,后退时不可避免地与掩杀过来的侧翼起了混乱。北平府军的战车队又前突过来,武刚车在前,草车在后,武刚车忽地侧开,草车立时轰隆隆从中而出,借地势滚将过来。草上已经浇满了油,弓弩手火箭齐发,立时将几百辆草车化作了无数火球。向大浩军的阵中噼噼啪啪地烧将过来。大浩军因为先将霹雳车,投石机等笨重攻山器具安排在了前线,阻挡了步兵后退道路,因此前锋士兵见前方有火,后路被堵,一时大溃,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 远远在洛阳城下高坡上观战的梁殷暴跳如雷,吼道:“整队,整队!退后再战!” 滚滚烟尘中忽有一骑穿梭奔将过来,滚鞍下马连滚带爬扑向皇帝御辇华盖,遥遥喊叫道:“皇上——皇上——北平府军……大……大兵压阵,清河老王爷……抵不住了——求皇上……速发——援军——” 梁殷大怒,一鞭子抽得御辇扶手火星四溢。有禁军将领纵马过来,一枪杆将那报信兵士抽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喝道:“放你娘的屁!北平王与北平精骑都在邙山北原上,哪里来的北平府大军!” 那士兵在地上爬滚翻覆几回,重又爬了起来,又哭又喊地道:“是……北平府大军……是北平府大军……”禁军将领们大怒如狂,有人举起鞭子夹头夹脑地便抽,边抽边骂道:“北平府军队就那几万余人,哪里来的大军!”“叫清河老……老王赶紧从西边洛河渡包抄过来,抄北平府军的后路!误了军机,问……问他个……”梁殷在御辇上遥遥听见,接口吼道:“悖军造乱,欺君罔上!” 有皇帝发话撑腰,禁军将领们更是心粗胆壮,几名禁军卫士上来生拖活拽地将那被打得半死的士兵拖将下去,孙柄求派出数名军使,侧穿战阵而去,拼死拼活杀出北原战阵,令驻兵洛水上的清河王立时向洛阳战场掩杀过来! 许是天威赫赫震慑敌胆,禁军大部在最初的错乱攻击下终于整理好了队形,重行展开阵势,冲杀进北原深处。北平府军战车阵抵敌不住,只得弃车奔逃。孙柄求见战场上车倒马翻,尸骨成堆,棋枪倒弋,矢竭弦绝,有些疑惑,下令道:“不可深入敌军战阵,谨防有诈!”梁殷瞧着北峰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1 顶上一袭玄色大旗,镶金滚赤的绣着一个“凌”字,在洛水上空高高飘扬,恨得直是眼睛出火。但也知道孙柄求持重之举,自己不通兵法,却不能擅下决断,只能瞪着旗下那架杏黄伞盖,恨恨地对身边的禁卫内宦道:“去告诉孙将军:传令三军,今日一战,只要能杀伪王者,无论是谁,赏金千两,封侯食封!” 这一道皇帝口喻颁下,传遍四面八方,三军呼喊声震天动地。前锋中军诸军涌跃,众将奋勇,盯着那云雾弥漫峰顶上的一缕杏黄,都想要争这首功。幸而孙柄求谨慎,先令步军的鹤翼阵变作双龙阵,再命先导营先进山隘,层层推进,遥相呼应,逼进邙山山麓。又命将领率一部骑兵抄小路去攻打北平府军的河西营,断其臂膀。 禁军训练有素,将领亦多习兵法,因此虽是仰攻山头不利,却也颇有章法。冲入山谷狭窄处跳跃前行,散开阵线。北平府军扔下檑木滚石,大浩军大多闪避开去。呐喊着攻山,北平府军无计可施,只得放弃阵线,往岭后退去。 梁殷见那玄色大旗与杏黄伞盖也摇晃起来,遥遥下了峰巅,欢喜地鼓掌大喊:“好!好!一鼓作气!乘天黑之前击溃敌军!” 皇帝有旨,且众将也觉得北平府军只能凭地势顽抗一时,已没了早晨时的进攻锋锐。孙柄求的谨慎布阵倒错失了攻峰良机,令北平王退入了邙山深处。因此个个争先,几名中军将领为了求战,几乎在御前打了起来。孙柄求本在前锋指挥,见皇帝有兴,又见将领们已经杀红了眼,不敢强硬弹压,只得下令挥师杀入邙山深处,追击北平王。 这一场恶战直是惊天动地,大浩军潮水般涌入邙山,兵锋锐不可当;北平府军人数虽劣,却借着地势一峰一岭地与大浩军抗衡;山中处处都成了修罗战场,沙石万倾埋白骨,树藤千枝哭亡魂。直杀的日色无光,血流漂杵。 北平府军骑兵虽精,但在山中却施展不开。凌琛下令骑兵下马步战,又将战马归在一处,身上绑上柴草,尾上点火,向大浩军阵中驱赶而去。骑兵们最是珍爱马匹不过,如今却只能含泪将生死相伴的坐骑驱入死地。左明征奔到凌琛身边,看一眼身后山林处处战火,杀声响彻云宵,嘶吼道:“王爷,这里太危险了。你撤了这伞盖子走吧!” 凌琛正在侍卫的搀扶下跳下马来,听言,目光如电瞪一眼左明征,道:“你再说一个‘走’字,小爷一样活劈了你!”左明征吼道:“你便要劈了我,也先到了河西营中再说!”说着,对周遭侍卫一挥手,大吼道:“走!带王爷到河西营中去!” 凌琛“擦”的一声,挈剑在手,冷冷喝道:“你们敢矫令不成!”手腕一翻,一剑插在地上,吼道:“今日若不能奏捷,我誓死不出邙山!” 左明征倒吸一口凉气,定定地看了凌琛一眼,一把拔出腰间马刀,对满身是血的部下吼道:“走!当兵的卖命吃粮。喝了爷那么多酒,卖了性命也是该着的!”呼啸一声,大步扑下山去。凌琛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跨出半步,踩了一日马蹬的脚腕立时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一把抓住插在地上的长剑,方稳住了身子。侍卫们默默地在周围散开,布阵护住了自家王爷。娄永文轻轻扶住凌琛臂膀,劝道:“爷,你也累了一天了……坐下来歇一歇吧……” 凌琛苦笑道:“哪里歇得下来……”他听着山下的大浩军的呼喝声,又有箭簇之声大作,叹道:“马阵……也被他们破了。不愧是禁军啊……” 孙柄求等人听说北平府军的火马阵已经被调上来的几队弓弩营射翻,喜道:“连马都没有了,这些贼子没戏唱了!”便命检点伤亡,准备再行攻击。有人去查看马尸,见那些马膘肥体壮,尽是上好的北疆神骏,知道不是到了穷途末路,没有一家军队会舍得将马也给丢了。眼见大胜就在眼前,大浩众将喜心翻倒,重行组织兵阵,在邙山腹地散开阵线,准备搜山再战。 此时金乌西下,夕照金光洒遍山间,凌琛下令在自己所在的一处无名峰巅上重行树起北平王旗。玄色大旗猎猎,映衬着万道金光。本已厮杀一天,已经疲累无比的双方士兵们见状,都是精神一振。有些士兵已经累饿不堪,几欲在山间待死的,现下也重行爬起,拖着麻木不堪的双脚四处寻找已方阵线,希冀自已能在残酷的战场厮杀中,活下来,并且活到最后。 皇帝梁殷的战车也驶向北原,对身边将领问道:“如今可是要搜山杀贼?”随行内宦立即凑趣儿道:“皇上不是说过:杀了北平伪王,赏金封侯的么?”梁殷笑道:“不错,孙将军大约是立功心切,连战报也不送回来一星儿,你们派人到前方去问问……” 话音未落,忽见一骑自东北方向的树林间绝尘而来,马喷白沫,骑士身中数箭,血透重衣,奔到近前翻身下马,摔倒在地,侍卫们一惊之下,奔上前去团团围上,只听那士兵在人群里嘶哑着声音大叫道:“急报……急报!清河王军全军溃灭,北平府军战阵……已经压上来了!” 这番话不亚于九天惊雷,在众人头上炸响!梁殷几步奔下御辇,喝道:“把他带过来!” 那报信士兵中箭处不在要害,因此还能强撑着说话,被几名侍卫架着过来。梁殷见是早上派去清河王处传令的士兵,心下更惊,吼道:“快说,快说,清河王那边如何!” 那士兵有气无力地道:“清河王部已被逼入淮水,全军覆灭……北平府大军数万兵马全在淮水北原之上展开,清河王抵挡不住……报信的也冲不出来……”梁殷吼道:“胡说,北平王明明在邙山!” 那士兵已经答不出话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梁殷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身边侍卫连忙扶住。梁殷忽地站直身子,推开侍卫,跺着脚吼道:“叫中军撤回来,护驾,护驾!回洛阳!” 传令士兵策马狂奔,在月出东山之际,终于冲杀进了邙山之中。当孙柄求等人明白过来他们已经中了北平王的分割包围之计的时候,这一番冲杀已经没有了意义,大浩大军的退路之上,已轰隆隆地布满了北平府大军奔袭逼近的洛阳北原的声音。 在山巅上的凌琛也听见了自己大军袭近的声音,他没有抬头看一眼四下溃逃的大浩军,没有听一句欢呼自己胜利的,满山遍野的呼喊声。只是沉默地看着满身是血的侍卫们将肚腹被豁开一条长长伤口,肠肚外流的左明征抬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放开一直握在手中的剑柄,跪坐在地,慢而吃力地抱起了左明征的头颅,枕在自己的腿上。 左明征伸开一只沾血的大手,勉力按上了凌琛的胳膊,道:“爷……这条命是你救的……现下还给你……只要你……别这般伤心……” 侍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2 候在凌琛身侧的黎儿偷眼看看面无表情的凌琛,这个时候的凌琛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波动,没有一句言语,看上去冷酷异常。但是他麾下那些粗豪悍勇,生猛野性的汉子们,仿佛凭着本能就体察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心思。左明征吃力望着凌琛微笑,似乎想要最后给予自已的王爷一句安慰的言语,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在凌琛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凌琛抱着左明征的头一动不动,没有人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的心事,但默默随侍在他的身边的人们,几乎无人不明白:在年轻的北平王心灵之中,已经布满了无言的,逝去一切而无力挽回的哀伤。 凌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默默围随在他,一直伴着他诱敌阻击的众将,一字一顿地令道:“北平府精骑大部现下当已穿过洛阳外城。传令下去:大军不必入邙山见驾,不必与大浩军纠缠,乘着梁殷来不及收军回师,直袭潼关!” 北平府军将们带着大胜之后的喜悦与兴奋凛然奉命,怀着对自己统帅的信赖与忠诚,立时分头行事。凌琛却怀抱着自己忠实将领的尸首,默默地瞧着脚下被鲜血洇湿的土地。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了遥远而无边无际的连绵险峰,喃喃道: “烈哥哥,若我拿下了潼关,你还会……那般为难么?” 第35章 大浩之败 凌琛这一战弄险弄至了极处,赌命也赌至了极处,清河王甫一对敌,已看出他是在利用两军的嫌隙分散歼敌,但实不敢相信凌琛竟敢将重兵尽布置在淮水上游,聚歼两淮军。毕竟禁军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凌琛便是在水上取胜,再转回头来面对洛阳禁军,也是一场恶战,更兼疲惫之师,胜算极小。因此清河王搏命支撑,给禁军留出时间,只要禁军回过神来,便是一时受挫,在洛阳城下重整阵线之后,以小部兵力,亲身诱敌深入的凌琛也必死无疑。 但是当清河王求援不得,勉力对敌亦不支,被北平府重兵压到淮水之中,在浊浪滔天中看着自己的士兵惨叫着被冲走,岸上的士兵如谷个子一般被北平府军长戟战阵排头砍倒在河滩地中时,嘶吼惨呼,将希望寄托在禁军翻转战场形势的老王爷突然明白过来:“逸德!琛儿已经料定了逸德不在禁军之中!逸德不在,禁军军心不隐,一溃之下便没法子重整军锋!” 清河老王爷料的一点不错,凌琛便是看准了禁军军心不隐,没有主心骨败中求活,重布阵线这一点。连连用兵,虽然兵力不及,但他选关卡点精准,步骑合击威猛无伦,再加上北平王的赫赫威名刺激着渴望在胜利的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军人们,因此在北平府军的迅猛攻击之下,禁军竟无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已被气势如虹的北平府军大举压进,分割开了邙山与洛阳阵线。见大势已去,山中的大浩军再无战意,纷纷投降。孙柄求等人在山中的阵线过散,无力还手,皆战死山中。 洛阳的皇帝见状,也慌了神,令禁军将领引中军拒敌,自己连忙回往潼关方向。但是这般一来,军心更加一溃千里。北平府军奋勇,在蒲版津击毁了禁军中军,其后再未遇上什么象样的抵抗。甚至北平府精骑快若闪电,竟然抄小路直取潼关,凌琛不顾部将们苦苦劝阻,亲自率队飞马追击,在潼关城下,追上了皇帝梁殷的车驾。 禁军将领亦知潼关陷落,长安便无险可守,立时回师布阵,誓要将北平王阻击在潼关之下。但是皇帝梁殷见他们已经摆开阵势拦截北平王,立时下旨要守关将领开关,让自己入关为安。 凌琛等得就是这一刻之机!长剑指处,伏在小道之上的数千骑兵呼啸而出,直杀关隘道口!潼关本就是百世雄关,一夫当关而万夫莫开,入关的潼津道极窄,周遭皆是深山,禁军兵力虽优,但在这样狭窄之处却铺排不开,只能与凌琛精骑绞杀成一团。关上将领又不敢闭关不纳皇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平府精骑压在皇驾四侧冲杀进关! 北平府精骑刚刚杀进关内,凌琛预先伏在深山之间的几百兵众已将看准时机,滚下点着火的草料车吓唬敌人。阻关的禁军见关隘已失,山中又有埋伏,亦不知来敌多少,顿时军心大乱,前军后退,后军前逼,在狭窄的潼关道上哭喊踩踏,四散奔逃。禁军将领们弹压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万军队一溃千里。又听说北平府大军已渡过黄河,进逼过来,不少将领心无斗志,干脆弃甲投降。 梁殷见关上一片混乱,惊得连忙弃了车驾,上马奔逃。北平府精骑只要借他声势入潼关,见皇帝中军逃走,也不穷追,只在关中四方喝道:“投降者生,顽抗者死!”又树起“凌”字王旗。关上关下,见玄色大旗高扬,皆山呼万岁,地动山摇。凌琛跃马上关,银甲胜雪,光耀如阳,在战火连天的关城上从容穿行而过,所到之处,三军伏首。困兽犹斗的潼关守将见状,长叹一声,弃刀跪地,献了关隘。 梁殷一路奔逃,身边虽有护驾禁军,但连夜奔逃,饥馁困乏,倒与路边者无数。到白水县一带,有军士到附近乡村中掠米夺粮,忽地找到了一头在田中跛腿奔逃的驴子,立时拖来宰杀,割成大块,用水烹煮。 梁殷在内宦的服侍下坐在一块石上喝水,见众军残落,人皆饥寒,马尽困乏,尽是些焦头烂额的面容,又愧又惭,又怒又悔,却强打精神,指着火上架着咕嘟有声的锅子道:“吃了这一餐,咱们就回长安了——呵……长安……” 他说不下去了,本是想要激励将士,道长安城中有粮有军,有社稷宗庙佑护大浩,却偏偏在这关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惨死在虎牢关中的父亲,想起了在自己身后追击而来的,正是当年看着自己弑父篡位的凌琛!立时打了个寒凛,对默默随在身边的将领们强笑道:“大家吃……吃肉嘛!” 士兵们正要将驴肉捞起,不远处的树林中忽地起了一阵骚动,梁殷猛然站起,惊叫道:“又追上来了?” 侍卫拉过马来,他正要上马,忽听有士兵高叫道:“是武德将军,是武德将军旗号!”先是几人高叫,忽地众军齐呼,声音带上了嘶哑的欢欣,不少已经倒在路边奄奄待毙的军士们也昂起了头,极力四望远方,已瞧见了那在风中招展而来的大浩军的赤色旄旆。 独孤敬烈在定阳听说大浩军兵败洛阳,立时率部回返,还未进京畿道,已听说凌琛破了潼关。他虽未亲见,但深知凌琛定是用精骑追击,借皇帝车驾破关,北平府大军未至,必不会穷追梁殷。当即当机立断,渡过无定河穿行过来,果然沿途收容了不少禁军将士,又在白水县堵住了梁殷。 梁殷见独孤敬烈队伍齐整,旗枪鲜明的一路人马,向自己这边驰来。担了几日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3 几夜的心事一下子松了,胸口激荡,眼中一热,叫道:“独孤将军……表哥!” 皇帝这般样子,是极失君臣仪态的了。奈何他们奔逃几个昼夜,人心惶急已到了极处,别说皇帝,便是一直悍不畏死,搏命与北平府军厮杀一路的禁军将领们,见着了自家大将军的旗号,也是心动神摇,俱脱口而出,高叫:“将军!”“独孤将军!”五大三粗的汉子喊出的声音,竟如走失孩子瞧见父母一般急切。 独孤敬烈见了一路心急热切,眼巴巴盯望自己的眼睛,如今也是心情激荡。他驰到御座近前滚鞍下马,跪地行军礼道:“臣护驾来迟,皇上恕罪!” 梁殷上前几步,亲手扶起他来,再忍不得,忽地哽咽起来,滴下几滴清泪,道:“表哥……朕实该让你伴驾的……” 独孤敬烈刚要说话,忽然又有军士从野地里飞奔过来,在不远处滚鞍下马,奔进前来报讯道:“皇上,独孤丞相听说皇上回京,已发南衙禁军,前来护驾!” 忽又有士兵到来,禀道:“皇上,清河老王爷化装潜入潼关,追了上来,已经到村口了!” 梁殷大喜,在独孤敬烈臂上用劲一拍,道:“独孤将军,我们且先迎接清河伯父!” 独孤敬烈躬身领命,为皇驾先导前行。侍卫排开队伍,几名将领簇拥着他先往村口而去。虽是短短的一小段路程,这些将领们也忍不住了,先有人小声道:“将军……孙将军赵将军都……殉国了……” 独孤敬烈脚步一顿,并未出声。 这些将领们都是随他多年,一直在他麾下听命的,知道自家将军禀性不好多言。当下便肆无忌惮地开口,纷纷说此战如何布阵不妥,传讯不灵,如何配合不当,如何中计开关。说到后来,七尺高的汉子个个下泪,有将领狠狠地在地上一顿手中长枪,道:“窝囊,老子从没打过这般窝囊的仗!” 独孤敬烈胸中五味杂陈,他早料到了有此一败。他完全了解自己心爱的情人,只要在战场上给凌琛留下一丝细流,一点火星,他就能将它化作滚滚长江,燎原烈火……所以他留给了自己的父亲一封有关李之荣逃逸的文书,也就等于留给了大浩朝廷,留给了自己朝夕相对,曾经生死与共的同袍们一道催命符…… 他看着身侧那些黝黑黯淡,嘴唇干枯淌血,眼神绝望的面孔,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凌琛了。 但是他看见清河老王爷正颤颤微微地在侍从的搀扶下爬下马来,十来天的工夫,精神矍铄的老人骤然苍老了十年,从褴褛袍袖中向他伸出一只干枯得如树枝一样的手臂来,凄切地唤他的表字道:“逸德……” 第36章 江山何处 独孤敬烈看着纵横半世的老王爷变成这般憔悴模样,咬紧牙关,抢步上前,亲自扶住了清河王。 清河王混浊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半晌,似想说些什么,终于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手背,便随着他一起向御前走去。待得听说独孤丞相也到了军中,老王爷枯瘦的脸上肌肉抽了一抽,露出一个又象哭又象笑的神情来,却依旧没有说些什么。 独孤丞相不仅带来了南衙禁军,还带来了二十辆马车的口粮与干肉,与独孤敬烈从无定河边的粮仓中运来的粮食一道,总算让逃到此地的溃军们吃了顿饱饭。朝中几位重臣都到白水县来参见皇驾,小小的白水县也有了些煌煌朝堂的样子。 朝中重臣计议日后情形,有说据长安八关,抗击逆军的;有说暂幸蜀中,再召天下府兵勤王的;还有的则建议退守两淮,隔长江天险与逆军对峙;一时众说纷纭,各有洞见。皇帝听了半日,更不知如何是好,眉峰深锁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为军方重臣,当此之时,说出来的话几有一言九鼎之功。但偏是这位最该决断军务的大将军不肯则声,众人也觉得有些异样起来,独孤丞相盯了儿子几眼,见毫无作用,忍不住出声低唤道:“逸德。” 独孤敬烈抬起头来,漠然地看了父亲一眼,仿佛根本看不懂父亲的示意眼色一般,依旧毫无开口的动静。 皇帝和蔼笑道:“独孤将军军旅精熟,此时正是为国谋划的时候。若有什么好计较,不妨也说出来令大家参详?” 独孤敬烈平静道:“臣没什么计较。无论皇上幸蜀还是入淮,臣都死守长安便了。” 众人大惊失色,谁都知道之后的征战定是艰苦卓绝,险恶难言,除武德将军之外,再无人能担起大浩军总帅一职。若他留守长安抵御来势汹汹的北平王,万一出了个差池,大浩的朝堂便连最后一根顶梁柱也没有了!皇帝头一个开言,道:“表哥说哪里话来?朕离长安,非要表哥护驾不可……” 独孤敬烈沉稳道:“皇上,若走傥骆道离关中,朝廷要用几天的时间?”他扫视一下帐中诸臣,淡淡道:“长安城关,及子午谷处数条蜀道入口,皆要小心守御,还要为皇上及后宫车驾争取入蜀时间——请诸位举一能担此任的大将,替我驻守长安!” 众人皆被他的森冷语气凛住,无人敢则一声。若是吐蕃等国南犯,禁军大将们挑选重将,也能守住长安。但如今率部而来的,是名动天下的北平王!禁军将领们大多在洛阳一战中折在他的手里,听到他的名字便有了心障,要守住长安,还要为皇帝离京入蜀留足时间,那是千难万难,无人敢出来担此重任。连独孤丞相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儿子的理由实在是太过充分,他竟一时也无法辩驳劝说。 跪坐在御座下首的清河王沉重地痰嗽一声,向皇帝拜道:“独孤将军既赤心为国,老臣惶恐,请与独孤将军一道,先为长安巡防城防一番,再作他议。” 皇帝听言,想想也无别法,只得点头同意,道:“既如此,我等先回朝中,再作打算吧。” 众人拜辞离帐,奉皇帝回驾长安。独孤丞相有心与儿子私谈一番,却因陪驾而抽不出空儿来。看着儿子率部断后,与自己车驾越离越远,只得放下车帘郁郁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半世呼风唤雨,惟在这个刚直儿子身上才会碰钉子。 独孤敬烈检点军伍,命令将领们各自备防,列阵撤入长安西原禁苑,在渭水附近布防。他分派完毕,众将各去行事,他甫一转身,却见清河老王爷率着几名随众,不远不近地策马而立,显然在等候自己。 独孤敬烈连忙纵马过去,躬身与清河王行礼。清河王看着他,缓缓道:“天色已晚,我同逸德一起回城便了。” 独孤敬烈应了,他看清河王一路的神情,早知道有话要与自己说。当下向身后侍卫一个示意,侍卫们立时散在身后几丈之处,既能护卫,又听不见贵人们言语,极是训练有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4 素。老王爷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直皱纹深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唤道:“逸德。” 独孤敬烈应了一声,清河王看着他,终于道:“自凌家出事之后,我便一直想见一见你——但是始终没有机会,那也是天意如此,不能强求。” 独孤敬烈看了老王爷一眼,问道:“不知老王爷要见末将,为了何事?” 老王爷满是皱纹的脸声色不动,宛若千年的老树一般,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太肃为琛儿留的后路……”见独孤敬烈略略皱眉,仿佛要开口辩驳,便举起一只手来,止住了他,又道:“你不必与我辩解,辩解无用。我不能知你,不能知琛儿,但是我岂能不知太肃?三十年前的太肃以天下为己任,三十年后的太肃……决不容许天下伤了他的琛儿。” 他沉郁地叹了口气,道:“若无后路,太肃便是拼死一搏,也要护他的心肝宝贝平安。”他深深地看向独孤敬烈,道:“你什么也不必对我说,现下情形如此,纠缠这些旧事已无用处。只是这些话,我若再不对你说,便没机会说了。” 他看向逐渐暗淡下来的墨蓝色天空,无限怅惘地喃喃道:“三十年前……嘿,我们也是年轻过的啊。那时候的太肃纵横北疆,无人能挡。当年他一支孤军直入辽东,我与先皇都以为他与当时的北齐军队接战便回,不料他居然不避生死深入燕山,北齐大乱,他凭一已之力,搅活了中原整个战局……”老人回忆往事,枯瘦的脸颊竟仿佛重行焕发出了神采一般,道:“我现下还记得:他满面征尘拖刀入帐的情形……虽然衣甲褴褛,但是周遭将士瞧他的目光,敬仰如对天神……他在先皇案前单膝跪下,道:‘皇上洪福,末将幸不辱命!’先皇亲自下座扶起了他,整个中军帐,整个军营里的欢呼声,把天都要震塌了……” 独孤敬烈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老王爷,不忍心打断他,但是想着面前这位老人便是逼死恩师的罪魁祸首之一,终于慢腾腾道:“北平先王一世,无愧与大浩,无愧与国家。” 老王爷忽地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不错,太肃对得起他亲手创立的大浩江山。可是你呢,逸德,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大浩的江山社稷么?” 第37章 家族 独孤敬烈不动声色地控住马匹,平静应道:“王爷若疑末将有私,尽可以到御前……”清河老王爷哈哈一笑,打断他道:“这个时候,咱们就不必说这种话了吧。”他举起手中马鞭,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儿,勾勒出巨兽一般暗沉沉伏在关中平原上的长安城,道:“当年我与太肃,也曾站在这里,瞧着我们苦战数年,终于近在眼前的长安城……但是中原依旧兵危战凶,先皇不得不跟吐蕃签定了君臣之盟……我记得结盟那日,太肃一直在审量始处罗可汗的骑营,回来以后,他也曾与我置酒谈兵,说道:‘骑兵来去如风,乃是兵中之胆。我穷毕生之年,定要为我大浩江山打造出一支无敌于天下的精骑!’”他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独孤敬烈,道:“太肃向来言必行,行必果。但是他打造的北平精骑,如今已踏破了潼关!” 独孤敬烈冷冷道:“北平府精骑,天下无敌,否则北平王哪能凭一已威名,便震慑得北戎人不敢南犯?” 清河王听出了他话里有骨头,也不生气,微微笑道:“不错,你恼我设计陷害了太肃。不过你再是恼恨,也只是顶我两句罢了。但是琛儿……琛儿呢?” 独孤敬烈不知他的意思,审慎地瞧着他。在周遭侍卫点起的火炬映照之下,老王爷苍茫深遂的目光,仿佛异世的光晕,映射着大浩的寥落江山,缓缓道:“淮北之战前,琛儿曾命人对我言道:他父王一生最遗憾的事,没有与我同场争锋的机会。因此他要替他的父王完成毕生的心愿。” 他落寞地笑笑,举手搔搔坐骑的颈项,道:“说来可笑,琛儿当真是激起了我的雄心壮志,老兄弟三十年啊,终能有一较高下的机会了……可是,当听说琛儿挖开淮水堤防,水淹江北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对阵的终是琛儿,而不是太肃!太肃保土安民几十年,岂会这般荼毒生灵!” 独孤敬烈眼神一黯,没有应声。清河王的笑容却越发深若老树盘根,道:“两淮步师,全军覆没。我不怨琛儿……琛儿为父复仇,满腔怨毒而来。也本是我种下的因果……”他突然盯住了独孤敬烈,枯槁的面容上,眼睛宛若两道幽幽的鬼火,仿佛看透世情的巫祝一般,森然道:“你呢,逸德,独孤家族现下又当如何?” 独孤敬烈听见那鬼魅一般的老人阴狠吐出“满腔怨毒”几字,本是刚硬如铁的心肠,忽地抖了一抖,淡淡道:“末将守长安,定会让朝廷安然……退往蜀中。”清河王哈哈笑道:“不错,为卫戍长安,武德将军殉国战死。从此以后,大浩朝廷再无良将卫国,江山社稷落入凌家人之手——我不怨太肃,不怨琛儿,大浩朝廷确是对不起他们!”他微笑着逼近独孤敬烈一步,冷冷道:“但是武德将军,大浩朝廷何处对不起你?请你讲与本王知晓!” 独孤敬烈冷漠地面对着老王爷阴森森的目光,缓缓道:“王爷累了,请回城休息吧。长安城防交与末将便好。” 清河王盯着他,缓缓道:“你我分别在即,我必得将话讲完——当初我曾在会稽备下船只,打算只要太肃肯将琛儿交托与我,我便送他远走海外,再不回中原这个伤心绝命地来。那才是对大浩,也是对琛儿最好的抉择。可是没想到太肃把琛儿托付给了你;更没想到,你以独孤家人的身份,将琛儿纵容到了如此地步!……独孤将军,现下大浩风雨飘摇,难道你独孤家族竟是要脚踩两头船,左右逢源么?这算盘打得未免太美了!” 独孤敬烈在老人的逼视下,咬紧牙关,道:“无论王爷如何猜疑末将,末将也必得要死守长安,否则朝廷入蜀……”清河王哈哈一笑,截断他,道:“你既问心无愧,又如何不入蜀掌军,重整河山?” 独孤敬烈刚要答话,却听清河王已经嘿嘿笑道:“独孤将军定要守长安,本王不能相强,但是——”那声音冷得入骨,从齿缝中挤将出来,道:“武德将军,你牢牢记取:北平王凌琛若得天下。梁家人该死,独孤家的人便更该死!否则凌琛无颜以对天下!独孤家族只要留下了一个活口,凌琛起兵报父仇的说法便不攻自破!父仇不报而淹杀两淮生灵,他生不能御万民,死不能留青史!” 独孤敬烈被这恶毒的诅咒惊得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控马倒退数步。清河王狠狠地盯着他,眼睛里带着末世的凶光,嘴里却嘶哑地笑道:“独孤将军,你当真要用整个家族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5 ,为凌家的天下殉葬?——若当真如此,本王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只可怜你爹,你的姑母,还有你的弟弟,你的所有亲眷,都将你当作了救命稻草——不止是他们,便是大浩的天下往何处去,也只在你一念之间!”说着,再不理会愣在原地的独孤敬烈,纵马奔驰,向长安城关驰去。 独孤敬烈木然地看着忠诚为国的老人带着暗夜的旋风,头也不回地奔向渭水平原上,自己守护了十余年的长安。 ———————————————————————————— 独孤丞相并不知道清河王曾密见过自己的儿子,更不能知晓两人在渭北荒原上的密淡。但是他夜深时分赶往儿子驻在西苑的军帐时,所说的话几乎便是清河王诅咒的注脚。 “逸德,你当真要守长安?”他盯视着儿子,道:“蜀道难行,其间多少变数——明皇幸蜀,尚不能保贵妃;德宗幸蜀,唐安贵主惨死道旁!你让我……我们整个家族,无有护卫,独自去闯?且二郎身上还带着伤!” 独孤敬烈盯着帐中青铜烛台上跳动的悠悠烛火,毫不理会父亲暴跳如雷,一副似听非听模样。独孤丞相大怒,一掌按在他面前案上,他方扫了父亲一眼,道:“禁军诸卫,皆随我多年,自当护卫……爹和弟弟。” 独孤丞相气得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道:“你发疯了!北平王为报父仇而来,你却要在这里留在这里硬抗,若是枉死在此,有什么用!”他走近儿子,勉力压着声音,道:“多少前程等着你,你是我的长子啊……逸德……这一次别跟我硬顶了,听爹的话吧……” 独孤敬烈有些震惊地抬起眼睛来,他少时离家,回京后又在禁军为将,与父亲之间更象同僚而不似父子。父亲平日里见面,除了公事往来,只有与他摆长辈身份,要他与家族共进退的训诫,从未对他有过这样温情流露的时刻。独孤丞相也被他瞧得有些尴尬,踱了几步,终于又道:“清河王方才到府中来过了,道是愿在皇帝面前举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将两淮军也交与你指挥。说是‘两淮军虽残,尚有水师。禁军虽败,剑南道府兵已被独孤将军安抚住了,整军再战,大有可为!’逸德,你虽掌禁军多年,但是这般调动天下军马的机会,却还是头一遭……想我独孤氏本是府曹小吏出身,如今竟有也这等机遇!” 独孤敬烈听着父亲唠唠叨叨分剖情势,看一眼父亲眼中极狂热极兴奋的目光,又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独孤丞相说的唇焦舌燥,最终只换来儿子一句:“待我想想。”气得七窍生烟。因立时要奉皇驾离京,实不能多谈,只得恨恨地离帐去了。走之前却又回头,叮嘱一句,道:“北平王灵位既在你手里,与凌家的小子好好谈判,让了长安便了。”看看儿子,又道:“逸德,这个时候,你便别跟爹犯倔了……”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温声对父亲道:“爹,你放心吧,儿子自己……心中有数。” 第38章 长安 长安城中,人心惶惑,各处坊门大开,已有恶徒纵火抢掠之事。幸而清晨时分武德将军颁下将令,传命金吾卫巡街;又有前哨消息传来,道北平府军前军已至咸阳郡,却被武德将军布在陈陶泽的驻军阻住了兵锋。总算如此,方镇住了长安城中之乱,给拖儿携女逃出城池,奔赴荒野躲避战火的人们留出了时间。 皇帝心神稍安,后宫也整顿完备,十六卫禁军齐集禁苑,六军环绕禁宫驻防。梁殷站在宫殿高阶之上,见军伍齐整,各处军营劲旅,皆在渭水北原上无边无际地肃穆排列开去,军威肃杀,一时意动,赞道:“如此军阵,非武德将军不能为——武德将军何在?” 天子身侧各怀异志的重臣们对视一眼,独孤丞相出列对道:“军情紧急,犬子已率部……往咸阳方向迎敌。”梁殷失声道:“武德将军亲身出战?”随侍在一侧的右卫将军应道:“是。前军报来,北平王旗,正在陈陶泽!” 众人听得北平王亲临渭北,逼近长安,皆意动神摇。皇帝扫一眼身边臣子,叹气者有之,惶惑者有之,有胆小的甚至惊慌失措四下张望,仿佛北平府军已杀至眼前一般。惟独孤丞相与清河老王爷还掌得住场面,独孤丞相在玉阶下跪倒,道:“皇上,事不宜迟,请入汉中!” 车驾粼粼翠华摇摇,六军扈从,流水般向西而行,如滚滚长龙,出延秋门而去。惶惶西行的人们并不知道,其实武德将军并没有往咸阳迎敌,此时他正驻马立在渭南仓左的土原之上,默默地看着大浩朝廷弃了长安。 长安!独孤敬烈迷茫地想起:凌琛极讨厌长安。嫌长安城内规矩大,把他拘得束手束脚。一次他偷溜出去,在西坊的一处胡姬家喝酒赏胡旋舞。刚出坊门便被金吾卫认了出来。立刻哄着求着送北平王世子平安回府……凌小公爷被烦得不行,只得老实回了将军府,还没来得及发上一通脾气,便又被御史一本“无人臣礼议”参至御前。当时独孤敬烈费尽心思才把奏折压了下来,回去便又把凌琛唠叨得三尸神暴跳……独孤敬烈想起往事,微微苦笑,自己当时确不该拘着凌琛不让他四处乱跑。应当陪着他走遍长安,喝遍城中酒肆,才算不辜负了那些好时光……才不会令凌琛如此地讨厌长安……自己守护了十年,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户坊都熟悉得如同家中庭院的长安…… 独孤敬烈看着远方那座乱纷纷如滚汤蚁穴的城池,痛苦地想:要是现下狂飚而来的人是关中的乱匪,造乱的军府,甚至是塞外的突厥吐蕃那些异族的军队。哪怕他们踏平了潼关,自己也能在关中平原上纵马挺枪,坦然应战,周旋迎敌,死守长安……但是现在来的人是凌琛!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爱着的人,自己不顾一切也要护他平安的人,自己丧心病狂愿献出整个家族为他的江山血祭的人…… 他闭上眼睛,任着从渭水上飘来的森冷寒风将自己的面颊割的生疼。走至这一步,他百死不悔。他的凌琛曾是如此快乐逍遥,如此无忧无虑的少年;两年来却为这座城池中的朝廷,承受了多少不该有的痛苦,多少鲜血淋漓的创伤……当年在马球场上追风逐电,震慑异族君王的绝世笑容,已经一去不回头,再也无人能见…… 但是清河王的质问,却也是那般的剜心刻骨。大浩河山将倾,但凌琛无罪,北平先王无罪,他们无愧于世间青史。那么,有罪的,究竟是谁? 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独孤敬烈睁开酸涩的双眼,有军士驰近,下马报道:“将军,渭南仓清仓已毕。粮秣七成随六军转运入汉中,余三成与守军使用。仓将李奉恕将军令我转呈将军:若要守城,城中百姓……亦是指着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6 这座粮仓的。因此堪用……不足十日。” 独孤敬烈微微点头,策马回转,驰下土坡,对随行诸将令道:“左卫当先,发兵咸阳,增援陈陶泽!” 他率部先行,疾行半日,黄昏时方到咸阳郡。咸阳郡中大半居民已经逃散,但城垣处的守御还算紧实。守将上来回禀:道北平府军并未大举压进,反而在太白山一带驻扎下来。又道有探子报来,北平王确是亲身自潼关一路追击至此,现下北平王帐便在陈陶军中。 随行的禁军将领议道:“既已到此,如何不战?”“想是北平府军先锋多是骑兵,北平王要待步营上来,才好平原大战。”“既如此,趁他立足未稳,乘夜冲他阵脚可行?”“啐,真真好计,北平王布的营寨阵势,你倒去冲冲看?你当北平府精骑是吃素的么?” 独孤敬烈听着诸将议论,不置一词。只令军士将大浩军的赤色旄旆遍插城头,以壮军心。果然四野军营之中,见了武德将军旗号,军心都是一振。独孤敬烈又令押粮官向各营分发口粮等物,安抚三军。 众将道:“粮草不继,又当如何?”独孤敬烈缓缓道:“我等在此,虽是为国效死,却也不必自取死地——皇上既准许我与北平王谈判周旋,争取时间。我等便先安定军心,再作打算。”又道:“且北平王挟胜者之威而来,必然也希望各州县望风授首,不愿多折军马,我军便有转圜时机。” 武德将军所料一点儿不差。入夜时分,北平府军中便有小队军马到得咸阳城下,道是北平王遣使拜书,请见武德将军。 独孤敬烈令人将使节带至郡府行辕,在正厅接见来使。此时两军对垒,一触即发之际,自要小心着意,万不能放间谍入城,因此来使尽卸兵刃,尽入厅中,拜见武德将军。 那使节见了武德将军,倒也没什么胜利者的倨傲神色,只将北平王书信奉上。话也说的客气有礼,道是北平王有好生之德,不忍荼毒关中生灵,因此请将军量力而行。反而是武德将军接了书信,拿在手中一刻,目光却一直在使节身后的侍卫丛中打量不休,越发的目光深沉。 那使节不知武德将军何意,便在座上拜道:“请将军三思,早赐在下回音。”独孤敬烈微微点一点头,客套道:“尊使夜来辛苦,请先在辕中休息,明日再议便了。”那使节听说,也只好拜辞,便有侍卫进来,领他们到下处休息。 一群人出了正厅,又有武德将军亲卫前来护卫,到得下处院落,便有侍从上来侍候,嘘寒问暖,迎着他们穿廊而过,往院中正房中去。使团中一名身材颀长的侍卫步伐仿佛有些迟钝,下阶时慢了数步,前方谈笑前行众人也无人着意。 那侍卫见众人远去,也不着急,自行缓缓步下阶梯,阶边花树婆娑之处,忽地伸出一双大手,一把扣住了他的纤瘦腰肢,将他拉入了花树暗影深处。 第39章 箴言 凌琛投进独孤敬烈怀抱,胡乱擦抹一把脸上的化装,小声笑道:“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独孤敬烈瞪他一眼,举袖为他擦掉脸上的黄粉痕迹,又把那个用胶泥垫大的鼻子拧将下来。凌琛急得叫道:“哎哎哎你弄坏了这张脸,明儿我怎么跟他们一起回去?”独孤敬烈连忙捂住他的嘴,气道:“小声点儿!” 凌琛冲他做个鬼脸,靠在他怀里,嘘着冷气道:“扶我一把,我脚疼。” 独孤敬烈简直想要把他扛到肩上去,终于忍住,用披风将他的头脸裹住,半扶半抱地将他搂在怀中,拣僻静之处穿行绕回,象作贼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院中侍卫早被他遣了开去,总算是没惊动旁人,将捣蛋鬼藏进了自己的房间。 凌琛在他的搀扶下窝进一张软椅内,大模大样令道:“打水来,侍候本王洗脸——反正都被你弄坏了。” 独孤敬烈对他的惫懒劲儿已经彻底地认了命,不仅端了热水过来,还干脆直接拧了巾帕,亲手把那张大花脸擦洗干净。凌琛却毫不领情,哎呀乱叫道:“你怎地尽拧鼻子——好疼!” 独孤敬烈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去揪他的耳朵。又为他卸了头盔,解下沉重的侍卫皮甲;再半跪下去为他脱马靴,见那脚踝已经浮肿得脱不下靴来,只得取腰刀割开,心疼道:“你尽胡闹!” 凌琛笑笑,乖乖地把脚泡在他端来的热水盆里,舒服地透了口长气,靠在椅中。独孤敬烈温柔有力地为他从脚踝一溜儿地按至脚面,低声道:“阿娄他们就不管你?” 凌琛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得意笑道:“骑兵行军太快,阿娄他们被我扔在后面了,否则我哪能溜得出来?”独孤敬烈一面细致为他拭干双脚,一面气道:“你是一军主帅,到前线来作什么!”他洗干净双手,弯腰将捣蛋鬼打横抱了起来,又气又心疼地道:“这般急行军,阿娄都跟不上来,你倒撑得下来?——身体吃得消吗?” 凌琛在他怀里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独孤敬烈将他抱进内室,怒道:“破了潼关,你还担心什么?派哪个将领追击,不都一样?”凌琛倚在他胸前打个呵欠,软绵绵笑道:“当然不一样。”伏在他的颈间,含糊道:“他们可拦不住你去蜀中。” 独孤敬烈脚步一顿,垂眸看他一眼,正对上那双澄明秀目,心中立时一颤,在那清亮目光中心软的无力自拔,等在喉咙口的一堆责备他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脸颊轻轻擦过怀中人额发,沉默一刻,终于柔声道:“不错,确实不一样。”说着,将凌琛抱上榻去,脱下身上那件侍卫所穿的半旧青布直裰,叹了口气道:“又找侍卫给你顶缸,你倒不怕把他们给急死。” 凌琛任着他褪自己的衣服,哧哧的笑,道:“我给副将留了信,也安排了人手在中军帐里,没有关系。”独孤敬烈看他一眼,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道:“你现下是北平王了,以后……别这么胡闹。”凌琛笑着揽住他的脖颈,回吻他道:“呸,你不胡闹,武德将军是天下头一个正经人,大半夜的从来不偷鸡摸狗拨蒜苗的,是吧?”独孤敬烈低沉地笑了起来,柔声道:“好,胡闹就胡闹。” 他拥着凌琛倒在榻间,细细亲吻吮舔那修长的颈项,一路徜徉向下,柔情万千。凌琛被他在胸际啮咬,麻痒难当,笑得又扭又挣,低叫道:“你……你当是狗啃骨头么?”独孤敬烈温柔地将他禁锢在怀中,低声道:“好孩子,让我好好……瞧瞧你。” 他贪婪地亲吻抚摸着怀中的身躯,每一寸每一分都细细摩梭,低回逡巡;恨不能与他契合一起化为一处,生而爱恋死则相依。可是天总是要亮,一如相爱的人总是要分开。独孤敬烈惨淡微笑,幸而萧杀人生中总有那么一刻,能够令人一辈子怀念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7 起来,温暖无限。 凌琛感觉到了独孤敬烈的异样,喘息着低头,有些审慎地打量着他。独孤敬烈见他长发散乱,习惯地伸手去捋,忽而又捧住了那俊秀面颊,用尽全身气力微笑,低头爱抚他的嘴唇。 那一刻冰冷的军营中百花盛放,一如春日的曲江池;相爱的情人赏尽春光,独孤敬烈拥着毕生至爱,心动神摇间,忽地想起了那首绣在罗巾上的桐花小令,他抚着那红晕轻染的绝世容颜,下意识地低声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凌琛正在他的臂间喘息,听他调笑自己,万不肯吃亏,闭着眼睛软软抬手,拍拍独孤敬烈的脸,笑道:“噫,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大将军就这般哭着闹着要嫁与本王么……”忽地睁开眼睛,看着独孤敬烈一瞬,缓念出了最后两句,最为悲哀的箴言: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40章 决裂 他看着独孤敬烈,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悲凉的绝望。独孤敬烈忽地喉咙哽住,看一眼窗间暗夜深深,强打精神低笑抚慰道:“北平王何曾到曲江赏过杏花?自然不会是陌上的少年郎了……这小令是我无意中瞧来的,可跟你没什么关系。” 凌琛被他揽在怀中,终于松驰地闭上眼睛,无声一笑,解嘲似的漫应道:“在哪儿瞧的?”独孤敬烈凝目瞧他一刻,目光闪动,低声道:“我讲给你听,你不准笑。”凌琛好奇心起,乖乖举手保证道:“好,不笑便不笑。”独孤敬烈看他果然正经敛住了脸色,微微一笑,道:“是永庆公主送与我二弟的绣帕上绣的情诗。” 凌琛扑闪扑闪眼睫,眼睛瞪大一刻,噗的一声,一头扎进他的胸膛,肩膀一抖一抖地发出奇怪的声响。独孤敬烈无奈道:“要笑就笑吧……”凌琛埋在他胸前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没……没什么……好笑……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方是……有情众生……” 独孤敬烈心道你既然知道这样大道理,还笑这么厉害做什么?凌琛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笑得发抖道:“就……就是你弟弟那模样儿……我忍不住……”独孤敬烈抚着他的头发微笑,心道我知道你当然忍不住,否则……我也不会讲二弟的私事与你知晓。 凌琛伏在他怀中半晌,终于慢慢地止住了笑,却不肯抬头,埋首他胸膛一刻,忽地轻声道:“烈哥哥。” 独孤敬烈听着那轻软软的语调,本能地知道这一夜已经到了头,一切都已经无可回避。他迟钝地应了一声,便听凌琛在自己怀中低低地道:“我……我给你赦书,赦了独孤家族……九族……让守信与永庆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好……” 独孤敬烈凄然微笑,扳起凌琛的脸来,看进那双已经被生别离的痛苦折磨得几乎没有了人间神色的俊秀眼睛,低声道:“北平王爷与王妃停灵在大慈恩寺,现下还没能建陵下葬,入土为安……你不能赦免任何人,凌琛。不能赦免派人劫持你母妃上京的,我的太后姑母;不能赦免设计逼迫你父王入京的我父亲;更不能赦免亲自带人赐你毒酒的我……”凌琛一把抱住他的肩头,嘶吼道:“我能!我……我……我已经破了潼关,马上就要攻下长安城!我……我可以称帝,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独孤敬烈狠狠地回抱住他,冷酷道:“正因为你将要君临天下,所以绝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凌琛大吼:“我不……”已被独孤敬烈封住了嘴唇,压在榻间。他在独孤敬烈的臂弯中挣扎着,但是哪里挣动得了一分半毫?强壮情人的温柔怀抱与无边无际的绝望同时禁锢住了他,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筋疲力尽,半昏迷地软倒在独孤敬烈怀间。 独孤敬烈低头凝视着怀中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没有人知道凌琛到这里来……如果就这样将他带走,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便可以挣脱所有的束缚,无忧无虑的浪迹天涯……这艰难困苦的人间是非,沉重不堪的天下江山,再与他们没有任何干系…… 但是他最后亲吻了一下凌琛的额头,终于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多少人已经倒在了凌琛的脚下,多少尸骨已经筑成了凌琛帝座的根基;伤害心爱的情人是他的罪,但是带走即将进入长安的北平王,却是世间的劫。 凌琛感觉到温暖的水流漫过唇舌,有人轻轻地按摩自己的喉咙,让那一线温热流淌过自己已经嘶裂干焦的咽喉,一时之间已漫延滋润过了四肢百骸,浑身软洋洋地舒畅无比。自从失去了母妃之后,他已经多久没有体味过这样温暖慈爱的怀抱了? 他低低地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外间的寒风正扑打着窗棂,窗纸哗啦啦地作响;烛火间烛泪滴滴,晶莹地积满了烛台;独孤敬烈正低头温柔地望着他。 凌琛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独孤敬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柔声道:“你累极了,睡一会儿吧。” 凌琛静默一刻,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又沉默一刻,终于低哑说道:“既然……我是北平王……便不该到这里来……将军……肯放我回去么?” 独孤敬烈取过干净内衫,沉默地为他披在身上,又去打开箱子,取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来。凌琛头晕得几乎坐不住,只得在床头靠了一刻,终于咬紧牙关,伸臂套进袖间。 他刚刚穿上内衫,还未系带,便见独孤敬烈又拿进了一双新马靴进来。右手却执着一把匕首递了过来,平静道:“王爷的靴子不能穿了。这把匕首……在王爷的靴筒之中,当是王爷的随身之物?”说着,将那把匕首放在凌琛的面前,仿佛无意一般,将匕首柄上“戒杀尹恶”四字,放在了摇摇烛光的光晕之中。 凌琛心中一动,目光定在了那个“尹”字之上,盯了那匕首一刻,那是尹寒松交于他,发誓忠诚的匕首。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见独孤敬烈也正注视着自己,目光平淡的无波无澜,但是却有如白炽的烈焰,哧啦啦地划遍了自己全身,射进了还未掩住的衣襟之间。他禁不住脸上变色,只觉左胸间的伤口火烧火燎地剧痛起来,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哑声道:“你……尹寒松对你说……” 独孤敬烈没有表情,简截地截住了他的问话,道:“尹侍卫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尽心竭力,助我灭了李之荣。我当多谢王爷,荐与我这般赤胆忠心的……下属。”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温文有礼,但是在凌琛听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侮辱与伤害!凌琛的眼睛被匕首的光焰灼得几乎出血,倏尔伸手抓起那把匕首,但是独孤敬烈比他更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凌琛双腕都被独孤敬烈钢钳一样的手指握住,身体也被铁一样的双臂锢在了怀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8 间。他倔强地盯视独孤敬烈,独孤敬烈在他火一般的目光下,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王爷,末将愿退军入汉中,献长安。求王爷看在北平王与王妃的灵柩平安的份上……不加追击,放末将等一条生路入蜀。” 他看一眼怒的发抖的凌琛,又缓缓地补充道:“王爷用兵如神,世人皆知。末将不才,愿替枉死的两淮生灵,领教王爷军威。” 第41章 权臣 凌琛自北平府起兵一年之后,终于在春天来临之际,进入了长安城。虽然长安凋蔽,百姓流离,但是曲江池头的杏花还是一样的灼灼怒放,灿烂若云霞。刚刚自洛阳,潼关血战的修罗场中走出来的北平府将士们初见这京城的春日盛景,禁不住的也目眩神迷。在满城花气流芳间醉卧少陵源间。 但是他们的青年统帅却对这帝国都城的美景视而不见,甚至连在曲江大犒军将的宴会上也只登上了紫云楼,为三军将士祭天祝酒之后,便离席而去,毫无宴饮赏景,与军民人等纵情欢乐的兴致。 在世人看来:北平王对长安春日如此的冷淡也是理所当然。他初定长安,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终于收敛了父母的灵柩,为父母建陵下葬,哭灵守孝;他终于在长安城里建起了又一个大浩的朝堂,从洛阳的宗室中选定了一个傀儡梁琊作皇帝,宣布了蜀中大浩皇帝梁殷弑父杀君的十二条大罪,又将先帝血诏影印图形堪行天下;命傀儡皇帝拜自己为大丞相,尚书令,总揽三台,封燕王,掌握住了朝廷的权柄;他颁布法令,整顿了整个关中的秩序,调配河南道的存粮缓解关中与河东道的兵祸灾情,躲入终南山等地的长安居民们,乃至各地兵革涂炭的百姓,终于陆陆续续地重新返家,在新的朝廷统治之下,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这样的国事缠身之下,这位俊秀的年轻权臣错过了长安城外的游春嬉乐,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有他身边的内侍才知道:他们的王爷,也曾经是个多么爱玩爱闹的年轻人。黎儿清晨起来,为他梳理长及腰间的黑发,看着楼阁外的水榭曲廊之间,满池荷叶中已经冒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儿,低声凑趣儿道:“王爷,荷花快要开了,风露清香得紧,今儿的早膳摆在园子里用,可好?” 凌琛正在看他令北平府召集的文馆学士们绘制了一部分的北戎地图,听黎儿这般说话,连头也没抬,淡漠道:“风太大了。” 黎儿叹了口气,凌琛自入长安以来,一直精神短少,身体也日见孱弱。更兼他手腕与脚踝上的经脉都已经残疾,因此骨骼也在萎缩变形。王府的医令已经满怀忧虑地警告道:若是王爷不好生调养,只怕数年之后,便会手足俱废。凌琛只好听从医令们的建议,决定待国事稍定之后,到长安城外的郦山九华宫中去,用山中温泉疗养。 但是他的事情似乎永远也忙不完。不称帝而以梁姓天子号令天下,笼络了许多对大浩朝廷不满却又对旧政权有着留念的士人们的人心;也令不少有识之士看清了这位年轻权臣的深沉城府与高超的政治手腕,渐渐地聚拢在了他的身边。凌琛在延秋门内建立的学士馆日渐兴旺,六部三司之中也搜罗了不少有野心的新进,为新朝出力;而他驻防各地的军队也在进行新一轮的整编,不止他的嫡系北平府军,便是河南,河东与关中,乃至投降的禁军之中,都有数不清的将领想要在这位名扬四海的不败统帅麾下征伐天下,出人头地,建功立业…… 黎儿见侍女已经为凌琛整好衣着,侍候毕洗漱,便带着王府小宦布下早膳。凌琛在他的搀扶下坐在案前,毫无兴致地扫一眼满桌的药膳。黎儿知道他没有胃口,赶紧为他端了一盏点酥醍醐来过口。凌琛笑看他一眼,忽地想起什么,道:“我不是让你去兵部作书办了么,怎地还大清早过来侍候?可别误了部里差使。兵部主官是娄允武将军,跟他爹一脉相承的耿直品性,他可不会因为阿娄的情面就徇私庇护于你,你可得小心才好。”黎儿咬咬嘴唇,低声道:“王爷别生气……我辞了……没有去……” 凌琛微微皱眉,推开面前的甜酥,问道:“为什么?”黎儿看着他严肃起来的脸色,一横心,跪倒在他脚下,央道:“王爷,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你身边,侍候你一辈子……”凌琛道:“胡说,侍候人一辈子,那能有什么出息?”黎儿低头不语。 凌琛看看他,觉察出他神色有异,便挥手令殿中的侍女与宦官退出去,放缓了声音问道:“究竟为了什么?你在我身边侍候了那么久的书房,也读过不少典籍经书了,不会作不下来的。” 黎儿听他温声询问,胸口一热,低声道:“王爷,不为什么,我真的想跟着王爷……没有出息也没关系。”凌琛皱眉道:“这叫什么话?男子汉当胸存大志……”忽地低头瞧瞧黎儿,低声问道:“你是在担心北戎宫中的那些事情?”想着世间只有数人知道黎儿曾作过温郁渎的娈童之事,眉峰越发皱得深沉,问道:“可是伍伦嘴敞……” 黎儿惊道:“不不不,没有……”连忙磕下头去,道:“与别人无关。全是我……我……”其间多少是非,他哪能说出来让凌琛烦心?只得道:“我是当真不想离开王爷……能侍候王爷,是我的福气,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 他的哀恳却正触了凌琛情肠,心中一酸,喃喃重复道:“求也求不来……”立时咬紧牙关,晃晃脑袋丢开思绪,对黎儿道:“别磕了,把脑袋磕坏了可怎么好?你当真想在府里侍候,我自然不拦你,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道:“你当知道:过些日子我要去郦山九华宫暂住。那里却不是王府,而是皇宫。中原皇家规矩:在宫中侍候的,只能是宦官……而且日后如何,谁也不知,你哪能侍候我一辈子?” 黎儿脸色煞白的抬起头来,凌琛看看他,又好意劝道:“尹寒松已经有信来:道是他寻着了方先生,不日便将到长安来见我。方先生和伍伦都把你当小兄弟看待,你随着方先生好好读书上进。若我能令天下大定,自然是要开科取士的,你读书取功名,入朝为官,也是一生事业,那却不好么?” 他一片好心,为黎儿描绘出一番锦绣前程,却不料黎儿听了“方先生”三字便脸色大变,立时低头掩饰过去。凌琛多少要事缠身,自己也是心中有事的人,一时便也没瞧出来。又劝了黎儿几句,黎儿也知道万不能再用自己的事来烦他,只得磕头应承会去同伍伦商议,便离府而去。 但是他的“商议”却把所有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尹寒松在六月的盛夏入了关中,由兵部侍郎娄允武指引,到郦山觑见凌琛时,见着黎儿竟惊出了一声冷汗,道:“黎儿,你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79 如何作……宦……宦官打扮?” 黎儿和缓微笑,并不答话,躬身指引道:“王爷刚刚入浴,尹侍卫请在偏殿等候。”尹寒松听说能见凌琛,心中喜悦,但随着黎儿一路走来,见宫女皆行礼称“内监”等语,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好好的一个人,怎地要去作宦官?……是……是王爷要你作的么?” 黎儿急道:“你怎能这般猜度王爷!”又道:“王爷是善性人,本是要我去奔个好前程,是我自己不愿意。”尹寒松奇道:“为什么不愿意?”黎儿语气笃定地道:“在王爷身边,便是我最好的前程。” 尹寒松怔住,呆呆地瞧了黎儿一刻,半晌,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只要你不后悔。”黎儿低声道:“我一世不后悔。” 两人说了一回话,便有宫女过来向黎儿禀报,道是凌琛已入浴完毕,听说尹寒松到了,召他入殿。黎儿向尹寒松一躬,道:“尹大哥,这边请。”尹寒松笑道:“我是王爷侍卫,你却也不必唤‘大哥’了。”黎儿瞧瞧他,道:“王爷说你还要回江湖中去的,不叫我们当你侍卫看待。” 尹寒松吁出一口长气,并不多言,便随着他沿山阶而上,向那座重楼高耸的寝殿走去,只自己在心中暗道: “你不是说,最好的前程,便在王爷身边么?” 第42章 帝王路 郦山自秦时以来,历朝历代帝王都曾在此建筑行宫别苑,消夏避寒。大浩朝廷所建的九华宫也是楼台峻丽,殿阁华美。只是因为前朝凋蔽,新朝又百废待新,因此宫中人迹稀少,两人走进殿中,只听得一路空茫的足音回荡。 内殿深处凤帐罗帏,椒壁温香,却静寂如幽森空谷。尹寒松照着黎儿的指引,在一架四扇银平脱槐阴画壁绉纱屏风后跪了下来,看着纱屏后的绰约人影,报名请见。凌琛在屏间轻声道:“进来吧。” 尹寒松转过屏前,便见几名宫女捧着巾帕药膏等物,悄无声息环绕在一张黑漆螺钿描金罗汉榻前,侍候着倚在榻上的凌琛换药。女子们纤细的手指象花枝一样颤动,地将膏药涂抹在那满布细碎伤痕的肌肤上,娴熟细致地按摩着那瘦骨伶仃的脚踝。她们温柔多情的眼波不时胆怯地注在榻上那位位高权重,俊美无畴的王爷脸上,但是就如太阳要照射冢中的枯骨一般,徒劳无功。 凌琛对身周一切都仿佛视而不见,便是开言赐尹寒松坐时,眼睛里也仿佛空洞洞的没有视线。尹寒松立时又想起了初见时的那具活尸,心头剧震,却听凌琛缓慢问道:“你是昨天到长安的?路上还平安吧?” 尹寒松宁定心神,在座席上拜道:“是,关中道已经靖平,属下一路通行无阻。”凌琛点点头,又问:“方先生可安好?他什么时候回来?” 尹寒松应道:“是,两淮风声极紧,方先生已经离了金陵。因怕有失,令我先将他寻到的书册带将回来。”说着,将自己身携的包袱解开,捧出一个木匣来,道:“王爷,这便是金陵采石矶一带的水文图册《采石图说》!” 凌琛一把推开为自己手腕敷药的侍女,坐起身来。黎儿连忙上去接过尹寒松手里的匣子,见那匣中数卷图册,最上面一本纸黄墨脱的书册上吊着一线牙签,上面晃晃悠悠用朱笔标着“采石图说”四字。他认得是方文述亲笔,心中微微一抖,连忙把书册转呈到凌琛面前。 凌琛抓起一卷图册,展卷细看,见那图册指划分明,采石横江一带的曲折险要俱标明无遗,甚至连采石江面的宽度标注,潮汛期限,都一一注明在内。他看了半晌,将卷轴合在膝上,闭了闭眼睛,终于道:“我在史书中读过:这书早已被毁禁。不料方先生苦心孤诣,竟真为我寻到了这本兵家奇书。” 原来此图册乃是前朝赞善大夫陈凡舟潜伏南吴时所绘,为当时的西秦王,后来的前朝太祖搭浮桥过江,攻破南吴立了奇功。待得破了南吴,陈凡舟自上书言道:“此图虽耗费臣无数心血,却终是搅扰江淮,令江南不安的妄作。愿皇上下旨毁去,保我朝盛世平安。”前朝太祖大喜,果然下令焚毁《采石图说》,又赏识陈凡舟明荣辱而知进退,对他终身荣宠不衰。但奇书终不免毁去,令后世将帅感叹万分。 但方文述在北平王军府之内,与北平王谈起此事之时,却另发已见,道陈凡舟蛰伏南吴十三年,方绘成此图。以读书人心性,哪能说毁就毁?凌毅听了,也觉得极有道理,又记起当年皇史馆中史官作太祖实录时,曾向他求证浮桥之术,带过《采石图说》的一部分地图前来相询;方文述听言,便也忆起自己曾在另一本治河经典中,见过一部分书中标绘。两人互相印证,都觉得此书内容既然散落世间甚多,当是有副本流传下来之故。方文述感凌家父子两代之恩,甘冒艰险,扮作游学书生,南下潜入两淮,在陈凡舟当年往来过的地方寻找,现下终于在陈凡舟潜伏出家的金陵广德教寺中,寻到了《采石图说》的副本。 凌琛抚摸着膝上的《采石图说》,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大势不可为之时,还在殚精竭虑地为自己布局……他进入长安,终于见着了父母的灵柩。虽在母妃的棺木前哭得昏死过去,但是在父王的灵前,他却总有一种父亲不曾远走的焦灼……他读着尹寒松捎回的方文述书信,其间追忆当时与北平王谈论两淮兵事情形,历历如绘,近在眼前……仿佛重又看见了父亲谐戏自己的笑容:“死小子,老子可不要哭包儿子!” 凌琛儿时,曾听过家中老仆讲神鬼故事,老人切切说道:谁最先梦见去世的亲人,便是那已经离去的魂灵最为惦记着的人。但是自父母惨死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那怕他在大慈恩寺为父母跪灵七日,几度晕厥,却始终没能在冰冷的梦境中见着一次父母的身影。那时,他几乎要怨恨起自己的父亲来,既然一世疼爱自己,为什么却不肯在要与自己死别的时节,给予自己一丝依依不舍的温情……一如决绝的伤害他后远走高飞的独孤敬烈。 现在他摸着历经上百年的冰冷书页,看着那些前朝帝王将相处心积虑的万种谋虑,深切地悟出了父亲慷慨赴死,独孤敬烈冷酷决裂时留与自己的答案——这条路上,原本也容不下人世间的一线温情。 凌琛看看面前默不作声等待自己垂询的尹寒松,又想起了那日独孤敬烈对自己恶狠狠的伤害,冷冷一笑,对尹寒松问道:“你哥哥可寻着了杨天威?” 尹寒松听问,明显有些兴奋起来,点头道:“王爷猜的不错,杨天威果然听说过李惟慵的下落——他已经应承了帮我哥哥寻那本书了!”凌琛微笑道:“很好,杨天威一直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他手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0 指敲打着膝上地图,冷哼道:“如此,只怕拿走清河王爷军权的武德将军便容不得他了!” 尹寒松一惊,杨天威义气深重,他在李之荣部下时便多有耳闻。李之荣虽数战皆败在他的手下,但是始终不曾对他们赶尽杀绝,一心要招安为上。直到最后放李之荣两淮逃生,也是他与私定终身的明安郡主的手笔。此番自己带着凌琛书信前去求他帮助自己兄长寻书,他也一口答应……尹寒松有些担忧地看着凌琛,瞧他有什么主张。 他挥手令黎儿与侍女们退下,亲自整理膝上那个沉重的木匣,小心地将它合起,抱在怀中,示意尹寒松随自己往偏殿方向去。两人穿过殿门,凌琛撩起一处罗帏,帏后一间小小书阁,与他往昔的习惯一模一样,地图书卷堆了个满坑满谷。凌琛将怀中书匣放在摆满文卷的案上,又沿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杨天威既在局中,岂能独善其身?——若能让他逃得生天,那独孤敬烈也不配称大浩军中之首,一言九鼎的武德将军了。” 时值盛夏,殿外骄阳似火,赤地生烟。但是这处殿阁建在山崖一侧,山风徐来,又兼殿外青竹苍翠,绿树如织,因此阁中并不闷热,本是极为舒畅恰人的所在。但是尹寒松听着凌琛说起独孤敬烈那等轻描淡写,毫不着意的语气,只觉心中栗栗,一股冷汗顺着背脊淌了下来。 凌琛续道:“于公于私,杨天威都不是武德将军的对手——所以你的兄长实不能在杨天威身边多作停留。”他转眸看尹寒松一眼,道:“朝堂之争生死莫测,更何况现在天下乱局未定,人命贱如泥尘——你们哥儿俩既不是彀中人,何必非要卷进这等是非中来?”说着,轻轻一笑,将案上一本书拿起来,随手抛了过来。 尹寒松身手敏捷,虽离得太近,又猝不及防,却也一个“水中捞月”,将那本书一把擒在了手里。书中一样冰冷的东西立刻滑进了他的掌中,他低头一看,正是他在沙洲上交给凌琛的那把匕首!被凌琛浑不着意地拿来作了书签。他执住那把匕首,哑声问道:“王爷……这……”凌琛轻笑道:“还不快藏起来?在我面前执刀,可是死罪!” 尹寒松心中冰冷,道:“王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凌琛转过头,看着窗外,道:“好意也罢,歹意也罢,朝堂中的事生死莫测,你当是好玩儿的么?现在有了退步之机,还不赶紧抓住的好?你不担心你在杨天威身边的兄长么?——去吧,去帮他找那本《治河要术》,去寻怜卿回心转意。凭你的身手,能护他们在乱世中的安全。将来若我当真能平定天下,再带着你们的治河策来见我好了……”他扭过头,看着尹寒松手中的匕首,无声地微笑,道:“你师父在乱世来临之中送你如此诫言,果然大有深意,他定是个极知进退,明荣辱的得道高人,你别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正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窗外浓荫洒进窗棂,正映在迎窗而立的凌琛身上,给那洞明世事的温和笑容罩上了轻扬飘逸的浅金色光晕。尹寒松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又瞧见了那日水波中的妖灵。他已经无力反驳或者央求凌琛,只能低声道:“是,王爷有令,寒松焉敢不遵?”凌琛淡漠微笑道:“去吧,让黎儿带你出宫。” 尹寒松知道这一去,从此再见无期,想着,慢慢跪倒在地,低声道:“既如此,寒松在江湖间,亦会遥祝王爷大业早成。”凌琛半侧过脸,因沐浴而不曾束起的濡湿黑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上神情,慢慢道:“好,我承情了。” 尹寒松深深叩首,眼前一袭菏青薄纱浴袍曳地轻拂,遮着那伤痕累累的双脚,令他什么也无法看清。 第43章 旧事 凌琛不得不到郦山九华宫养病的事,也传到了暂驻益州的大浩朝廷的耳朵里。清河王本在朝中上了奏折,道是天下粮赋半出两淮,征剿过重,民不聊生,乱民蜂起;请求皇帝移驾金陵,坐镇两淮,以保中原半壁江山。独孤丞相立刻极力反对,道凌琛既病,北平府军“强弩之末,已不能穿鲁缟”,又反击清河王“不思还都,偏安一隅”。独孤敬烈在战事中也配合父亲:发兵突袭巡防金州的北平府军。出镇金州的将领在一场遭遇战中失陷遇伏,大浩军乘机收伏了山南东道的不少土地。独孤敬烈也将军府移至汉中,摆出了与北平府军对峙到底的姿态。 大浩军终于获得了一场久违的胜利,士气大振。清河王不得不独回金陵,安排长江防务。而在长安的凌琛收到了山南东道的败绩之时,也是恼怒不已。但天下之局,哪能注重一城一地得失?他与兵部诸将计议良久,都认为夏季泾水多瘴气,不是用兵之机,便将金州一带阵线收缩到了阳平关以北,驻军龙门隘。另一方面,却令驻守淮北的水师提督雷镇威与两淮水师隔长江对峙。又下诏封刚刚逃离两淮,到了洛阳的方文述为颖州军事赞善,回返淮北参与平定两淮,并让参将伍伦率领一支军马前去增援。 这般运作,回镇金陵的清河王虽有水师纵横江上,但也不免心惊。朝廷之中,也有了清河王“畏敌避战”的指责声音,道是他如何不敢跨江与北平府军决战,也好收服失地? 清河王知道这只是谏官奏折,乍看起来无甚损害,但背后令其上奏的独孤丞相却不容小视。更有甚者,若是由自己所荐统领三军的兵马大元帅独孤敬烈下令两淮军北伐,自己更是落个两难境地。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的步师调往独孤敬烈麾下听用,以换取朝廷对自己的信任。为了表示恭顺,他选了武德将军荐与自己,现下正在戴罪立功的陈昭德为将。 坐镇汉中的独孤敬烈在军府中接见了远道而来的两淮将领。陈昭德率两淮孤师前来,随禁军听用,本是心中不快,但他对独孤敬烈甚是敬重,倒也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末将奉清河王命,率两淮步师,到将军帐下听用。” 独孤敬烈看他一眼,屏退左右,单刀直入地道:“此番大浩生死关头,我不能令阁下领兵,请阁下自回金陵向清河王爷交待。” 陈昭德一听之下,脸涨得通红,强压着气道:“将军,各为其主,我并不曾背叛大浩……”独孤敬烈截断他,道:“我并不曾说过陈将军背叛大浩。只是要告诉你:大浩如今输不起。” 他将“陈将军”三字咬得稍重,盯一眼着原名杨天威的陈昭德,一副“有些事不必让我说得太明白”的神情。陈昭德几要被气破肚皮,却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忍气吞声道:“将军,我等远来,皆是为了报效家国……”独孤敬烈道:“甚好,那便将两淮将士调往阳平关驻守。”看看陈昭德,道:“至于你,还是让那个姓尹的书生不要打搅明安郡主的好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1 。” 这说的是在金陵城府学书馆中做书吏的尹霜柏了。陈昭德既然到蜀中来,只能把他托付给明安郡主。尹霜柏作小小一个书吏,毫不引人注目。若真惹上了什么是非,随便寻一位郡主府的管事娘子做靠山就能打发过去,也碍不着明安郡主什么事。不想武德将军竟然连这等小事也知道得清楚,分明是在暗示尹霜柏身上那些与李之荣,以及与凌琛的牵扯;其间任何一桩拿将出来,都足以毁掉整个清河王府!陈昭德惊得一身冷汗,再不敢跟独孤敬烈相强,只得委曲求全地将两淮军的指挥权拱手交给了独孤敬烈,自己委委曲曲地呆在独孤敬烈身边作他的偏将,完全处在了独孤敬烈的监视之下。 独孤敬烈收服两淮步师,便要作书密寄与在益州掌控朝廷的父亲。正好独孤丞相也想要多多历练家中子弟,又将他的二弟独孤守信派到了他的军中来作幕僚。他写好密信,便将二弟叫来,打算打发他回益州去见父亲。 独孤守信听说能回益州,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眼珠子都快挤在胖嘟嘟的眼皮缝里瞧不见了,一副滑稽样儿。独孤敬烈看着二弟的傻样儿,却一阵心悸,立时想起了那夜埋在自己怀里大笑的凌琛。 他闭了闭眼睛,甩开痛苦的回忆,对二弟训道:“这封信极是要紧,你千万小心。”独孤守信一见大哥板脸就心里打颤,赶紧低头应道:“是。”独孤敬烈看他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嘱咐一句,道:“便是回了益州,也不要多与……内宫交通。免得给父亲惹麻烦,听见没有?” 独孤守信讶异地抬起头来,道:“姑母没有宣诏,我怎能与后宫交通?”独孤敬烈瞪他一眼,想那样儿的情诗都到了你手里,还不叫“交通”?当即道:“现下社稷危急,你须好好作好自家本分事,方能出人头地。日日想着歪门邪道,叫人家小瞧了你!” 他本意也就是训诫二弟几句便罢休,不料独孤守信一听他最后一句话,立时脸色大变,方才的容光焕发全然不见了踪影。独孤敬烈正惊异于自己二弟变脸如翻书,便听独孤守信吭吭吃吃地道:“大……大哥,你也知道……永庆……瞧不上我?” 独孤敬烈一皱眉,盯住了他,问道:“那张帕子难道不是永庆给你的?” 独孤守信在大哥的逼视下吓得头摇手颤,道:“不不不……不……不是……” 独孤敬烈目光深沉,他熟读多少史书,自然知道象他家这样灼手可热的权贵,族中人一言一行都可能激发朝中波阑,西汉昭帝时长公主勾结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造乱一事,就是由长公主与河间下人丁外人的私情而起。如今自家父亲既有图谋,弟弟却与宫闺牵扯,却不知吉凶如何?当即向弟弟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他的将军虎威一摆出来,独孤守信哪经得起?立时便被吓酥了半边,上下两片嘴唇抖成了树叶子,好容易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个大概。原来那张巾帕竟是他仗着身份,又花了大价钱从锦阳宫的管事陈尚手里买来的。 独孤敬烈心下不信,道这等公主所绣的热烈情诗,便是独孤守信敢买,那内官又如何敢卖?冷哼道:“这些事事关重大,你再不说实话,我这里的军法可不是摆着玩的!” 独孤守信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知道大哥若当真发狠,连父亲也拿他没有办法,想来自己定是要被剥皮抽筋。吓得连人带椅一块儿哆嗦道:“大大大哥哥哥我我我说说说的都是实实实……话……”独孤敬烈盯他道:“再说一次!” 独孤守信无奈,只好老实从头说起:那张帕子原是令永庆公让陈尚悄悄带出宫到紫云楼佛阁里焚烧,被他瞧见,方得了来。他偷瞧一眼大哥,不知这番说辞能否让大哥取信,终于咬了咬牙,把最后的实话也交待了出来,道:“大哥,那帕是永庆的爱物,只是……因为北平府造乱,她不能再留着了……” 独孤敬烈一惊,拧眉问道:“为什么?” 独孤守信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听陈公公说:那帕子……是她两年之前……在滦川公离京之后绣的……” 第44章 出征 独孤敬烈脑海中骤然轰鸣:凌琛……凌琛……为什么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躲不开你……无论我怎样想要硬下心来跟你决一死战,别人在我的心里唤起的却都是对你的温柔回忆……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凌琛与永庆公主初见的情形。永庆公主从来温柔娴雅,谨守闺礼,一生中大约只有那一次放开了胆量,化妆成侍女到麟德殿偷瞧欢迎北戎王温郁渎的宴会。大家都以为她是对异国的风物感到新奇才敢于这般的越礼。因此事后太后也只是诉骂了她一顿,罚她禁足数日便罢了休。现下看来,她当是特地去见那位风资绝世名动京城,据说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北平王世子的吧……究竟是什么时候,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地带走了她的女儿心?是马球赛上技压群雄,激荡她芳心的追风少年,还是洛阳皇帝灵前力挽狂澜,令她不必零落异国他乡的骄傲军人? 独孤守信见大哥忽地沉默无语,忐忑不安地等待了老半天,终于忍耐不住,胆怯地开口唤了声“大哥……” 独孤敬烈一惊,回过神来,看一眼目不转睛瞧着自己弟弟,忙低下头去给手上的文书加盖火漆封印,道:“这些闲话不必说了。你自小心回朝……那张帕子以后别胡乱露出来,让人知道来路,保不住有人会乱作文章……” 他嘱咐得有些语无论次,但心思愚钝的独孤守信是听不出来其中掩饰着的仓皇的,只道:“是,不过母亲说:若我尚了永庆公主,这便是夫妻闺房之乐,无伤大雅的……”他虽是转述母亲安慰言语,但总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担心地补充道:“可是永庆在姑母面前,也不肯理会我,那能有什么……什么闺房……” 独孤敬烈正在往火漆上加盖自己的私印,听他说话,手中一抖,那印便印得糊作了一团,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夫人也知道这帕子的事了?” 独孤守信见大哥口气已经缓和下来,也放了心。既然连这样私密的事情都对大哥说了出口,下意识地便有些依赖大哥起来,老实点头道:“是,母亲道这事情还是得父亲作主,她先去探探父亲口风再说……大哥,现下是不是不该用这些事去打扰父亲?” 他等了半晌也不见大哥回答,正要再问,却见大哥不动声色地把盖好了封印的文袋递了过来,道:“现下多少大事,父亲确实不会这般轻易就许了你……现下好生把这封书信交给父亲,才是你应做的本分。” 独孤守信见大哥没斥责自己,只当自己的心思又多了几分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2 指望,满心欢喜地应了,便告辞出去。留独孤敬烈一个人在书房中面对着纷如乱麻的形势发愣。他知道自己弟弟从来嘴敞,永庆相思凌琛之事,只怕已经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他皱着眉头思考,心道永庆与凌琛决无可能,父亲当也不会着意?但是却有种隐隐然的焦虑感在心头挥之不去。他自嘲地苦笑一下:但凡与凌琛有关的事情,总是会搅得他心乱如麻…… 他揉揉额角,重又把思绪转回现在的战事中来。他不是不想要暗助凌琛夺取天下江山,但是一想着自己身后的血脉亲人,就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中不可自拨。他在这种绝望的心情下去揣摩凌琛的战略布局之后,却获得了满足与平静——凌琛是恩师北平王的爱子,是北平王用毕生心血培养出来的北平府未来统帅。他所指挥的每一场战役,无论是下河南道,淹两淮,还是破潼关,都令人拍案叫绝称赏不已。这样的对手便是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够战胜,自己岂能在出战之前,便想着如何败阵于他? 直到这个时候,独孤敬烈才真正明白了清河老王爷所说的凌琛“激起了雄心壮志”是什么意思。他看着自己遣入关中的各式细作回报,与幕僚们在地图上绘出凌琛的兵力布局,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油然而生。 他象凌琛猜想的一样,并不打算在夏季用兵,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到阳平关去看一看。 阳平关西控川蜀,北通秦陇,,嘉陵江穿山而过,是蜀中最险要的门户,一旦失守,蜀地再无依傍,有“汉中最险无如阳平”。独孤敬烈在守关将领陪同下登上关外的击鼓山,看周遭群山环绕,山势连绵,问道:“现下敌军情形如何?” 守关将领禀道:“前锋驻在龙门隘,大部则扎在刘溪一带的山隘之中。十日前有细作报来:北平府重将娄允武已至军中坐镇。似有用兵打算。” 独孤敬烈微微摇头,道:“娄允武用兵谨慎,非冒进之人。他驻扎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震慑我部,消耗时间罢了。”于是又查问粮道等事,令秋季之时,必在通阳平关的嘉陵道上设下粮营,以备大军北伐。 他在阳平关察看地形数日,已是心中有数,便回返汉中备战,与诸将商议秋季用兵的诸项事谊。幸而今年水旱从人,各地皆有丰收之象,因此蜀中并不匮粮。大浩众将对于北伐又多了几分把握,更是群情激昂,跃跃欲试。 九月秋风乍起之时,天子亲至汉中,拜天祭地,拜将出征。独孤敬烈登上高高的拜将台,从皇帝手中接过斧钺,循礼拜道:“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制。臣既受命,有鼓旗斧钺之威,愿假一言之命于臣。” 皇帝梁殷抬眼望他,眼睛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与担心,应道:“苟利社稷……将军裁之。” 独孤敬烈看着皇帝,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当初他的兄长在朝中四面楚歌,仓皇无助之时,也曾露出过这样一模一样的神情。梁家人的命运,仿佛轮回一般,不可避免地裹卷着身边的人,向深渊而去。 他露出苍凉的微笑,披风猎猎登上中战车。毫不回顾车下推车出太庙的天子,只在车辆粼粼的声音之中,向三军高声传令:“出发!:“出发!” 他知道,凌琛一定会在阳平关外的茫茫群山中等着他。 第45章 理还乱 大浩军西进阳平关,北平府军也早有准备,在山间布下数十个大寨,依山傍水,正在冲要,以备长期驻守。大浩军各种叫骂搦战,垒土强攻,巨木撞门,勾索攀援等无所不用。寨中却也百计防御,依山据险,强弩硬弓,檑木滚石等无不完备,几度挫败大浩兵锋。独孤敬烈不愿伤损过多,下令暂退三十里,背倚关隘,与北平府军遥遥对峙。 诸将见进军不利,征伐不下,俱心急如焚。独孤敬烈却道:“蜀地秋季,最多雨水。北平府军几处大寨皆不能久持,近日必有动作。北营依江而建,又有河汊相通,兵力较其余兵营为弱,北平府军当来劫营。”当下调兵遣将,布下埋伏。 双方对峙数日,俱无动作。独孤敬烈帐下将领俱暗暗焦急,却因武德将军功高望重,与他一起征战多年的禁军诸将皆对他信服无比,因此并不急燥,耐心守御。 却有与他不甚相熟的将领,便心有不满。陈昭德等几名没有军权的两淮将领虽不敢口出妄言,但皆在肚里抱怨不已。陈昭德回至自己帐中,见四下无人,一脚踢飞一张小几,低声骂道:“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到这里养牲口来了么?” 忽听帐中有人低笑出声,陈昭德一惊,便见一人青袍长衫,潇潇洒洒地从内帐中踱了出来,向他揖道:“陈将军何必如此心急?” 陈昭德看清他面容,惊道:“霜柏大哥,你怎地到这儿来了?” 尹霜柏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将过来,道:“郡主托我带信与你。”陈昭德脸一红,接过信来,举手揖客,邀他坐下说话,问道:“怎地叫你带信?”尹霜柏在座中深深一揖,道:“金陵势危,清河王已经将郡主送离了金陵。她担心你又不知如何联络,我受你们大恩,岂能不报?”陈昭德听说,忙摇手道:“大哥休这样讲,我与李首领是过命的交情,又曾受凌小公爷深恩,这一点儿小忙,算得了什么?” 那“尹霜柏”见他还礼不迭,哈哈大笑,道:“杨野狼,许多时不见,你还是那般眼睛不灵光。”陈昭德立时明白过来,气道:“好你个尹二,又使促狭,你跟你哥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谁认的清爽?” 两人对坐述话,陈昭德便问尹寒松如何到了这里。尹寒松便说道:他本是到金陵去寻兄长,尹霜柏还在金陵书馆中忙碌。他左右无事,见清河王要送明安郡主到武陵暂避。便也自告奋勇,护送郡主一路南行。因他是凌琛荐来的人,郡主极信任他,便请求他为自己作个信使。尹寒松当仁不让,应了下来。 陈昭德听说他为自己和明安郡主一路奔波,心里感动,叹道:“两淮现下情势不好,我也知道,唉……”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弯腰把方才被自己踢翻的小几扶了起来,却终是怨气难伸,因面前人是尹寒松,也就肆无忌惮道:“老子当真后悔当初把命卖给了这鸟朝廷!” 尹寒松劝道:“小声些,这话让人听去可不得了。”陈昭德气往上涌,骂道:“日日在这里受这些闲气,连大声说话都不行,闷也闷死了!”虽这般说,也知道尹寒松是一片好意,只得坐了下来,不再说了。 尹寒松察言观色,探问道:“你有什么闲气可受?武德将军故意为难你不成?”陈昭德叹了口气,他也并不是一味使混的人,知道自己这般境遇,确也怪不得独孤敬烈,便摇头道:“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3 这话要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真羡慕伍伦,如今心无牵挂的。当初要是我去了北平府军……唉……但愿此战不要遇上凌小公爷亲征便了。” 他一时改不过口来,依旧唤凌琛旧时爵位。尹寒松明白他与凌琛的交情深厚,一时黯然,沉默一刻,方问道:“现下你们还不知道王爷在不在北平府军中么?”陈昭德点头道:“细作报来的领军大将乃是娄允武,但是武德将军仿佛笃定了凌小公爷定然会来……”尹寒松默默点头,忽地道:“将军,让我在你军中留些时候,可成?” 陈昭德一惊,有些犹豫地道:“只怕武德将军……”尹寒松想想独孤敬烈确实认识自己,也明白陈昭德为难,正要起身告辞,忽听陈昭德豪爽道:“也罢,反正我在此间既不领兵,又不受命的,你在我这里顶了你哥哥的名字,作个空头侍卫,想必武德将军也管不到那许多。”说着又端详了一番尹寒松,道:“你跟你哥哥当真是一模一样,只怕神仙也分别不出来。” 尹寒松含糊道谢,心中却浮出丝丝惘然来:“神仙虽然不能,可是那个人,一眼便能将我与哥哥……分辨的清清楚楚。” 陈昭德又与他说些闲话,道武德将军已布下埋伏,只等北平府军入瓮。奈何张网几日,毫无动静……说到此便又幸灾乐祸道:“北平府军就是要消耗我军粮草,乐得不与我等厮杀——他独孤敬烈还吹什么大浩名将,连这点儿心思都看不出来!”尹寒松却道:“若说北平府军担心山间雨水,不敢久待,那也有些道理。”陈昭德不屑道:“吓,他是田里蛤蟆么?有雨没雨一叫便准?” 他虽然并不恼恨独孤敬烈,但是怨气还是极盛的,因此万不愿意相信独孤敬烈的预见谋划。但是到得半夜时分,大浩中军辕门角鼓齐鸣,有斥侯加急报来,道:“敌军北营劫寨!” 第46章 激战 北平府军乘夜沿江而来,径劫大浩北营。北营傍水而建,本是为了呼应战阵左翼,奈何谷地狭窄,营盘不得不建了一部分在河滩地之上,正给了北平府军机会。自江面而来,前部佯攻,另有伏兵兜到北营之后,放火烧营。 各营俱炸,北营将领仿佛猝不及防,弹压不住,乱兵一窝蜂般闹闹哄哄地退往南边的米仓山。北平府军占了北营,立时扫荡营盘中的大浩残部,在营前高处点起七星灯向后军报捷,让他们尽快前突,乘胜击溃大浩营寨。 那迂回烧营的统领是北平府的百战老兵,见大浩军一触即溃,心中便有些疑惑,道:“便是毫无防备,大浩禁军也不当这般有气没力才是?”正面直袭营门的却是河东道降将,骤然新进,正是立功心切的时候,便道:“我等半夜劫营,他哪有还手之力?自然是逃得自家性命要紧。且后军瞧见我们得手,也立时便到,我等做先锋的,哪里能犹豫不决?”因此二人下令前锋不必检点战果,尾随大浩败军而去,要仿自家王爷破潼关的故计,杂在败军之中,踹破阳平关下扎营的大浩中军。 大浩溃军见他们其后赶来,更是鬼哭狼嚎,豕突狼奔,惊叫惨嚎声在山间回声不绝,远近传闻,连自后登岸的北平府援军也听得清楚。统兵将领得意道:“这干子草包禁军,全不中用!”当即下令占领北营,重修战壕,以为依傍。 正忙碌间,忽听江面上叫喊声起,有在河滩地上守备的将领立时弹压道:“有事报讯!乱叫的寄着军棍!”士兵们情知乱军不祥,便大多噤声,只有靠近河岸的还在叫:“有撞木袭船!”便见嘉陵江水滔滔翻卷,隐隐约约有无数圆筒一般的物事,顺着水流往北平府军的船只飘来。 若单是撞木,军中自然有法应付,但敌军匿在水下袭人,却是不可不防,因此岸上与船上的将领同调弓弩手,待那些飘流而下的物体将将进入射程之内,立时万箭齐发,飒飒齐射水中异物。 那知不射还好,一射之下,那些物体或碎或裂,其间淌出黑漆漆液体,将周遭江水一圈一圈的晕染的黝黑发亮。一时之间,江面尽墨,惨淡的月光和岸上的火把亮光照着一条漆黑水龙,直向北平府军船袭来!一股剌鼻的气味在江风中弥漫开来。江上前敌指挥射箭的将领最先回过神来,大吼道:“油,猛火油!” 但是他还是慢了一拍,河滩近旁的一座小山间,忽地轰隆隆推下数十个带火的柴草捆儿。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那柴草捆迎风而燃,一下子便变成了几十个火球,骨碌碌滚进河中。只一刹那间,河中之水尽成烈焰,将一条潺潺东流的大江,变成了一条烈焰吞吐的火河!船只上的北平府军还来不及叫唤一声,已经被烈焰吞没殆尽! 江岸上的北平府军俱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江中火舌扑面而来,连忙向河滩间的营垒中退去,想要寻个存身活命的地方。 不料他们的噩梦方当开始,江风卷着火星,四散飘落,散在河滩上的营垒中便有数处起火。北平府军将领正喝命众军取营中沙土灭火,忽听一声巨响,地下沙石乱飞,数十个心急撮沙的士兵已被炸得血肉横飞。还没等众军回过神来,便听巨响连天而起,地动山摇,整个大浩北营已被炸成一片火海!原来大浩军在地下深埋土雷,人马在上面走动并无异样,但一旦营寨着火,烧得地面滚烫,土雷中的硫磺火药便炸了开来。一处炸而处处炸,霹雳烟火,直冲几宵,将一片静霭江岸,翻作祝融道场。可怜江上营中的数千北平府精兵,俱化作了焚身碎骨的地府残魂。 江边动静响彻霄汉,前锋追击敌军的北平府军回头望江,也惊得呆了。心知自己已中了埋伏,正不知所措间,方才大溃的大浩军大声呼哨,立时回头掩杀过来;又听米仓山间的中军大部中号炮连声,武德将军亲率三军,如洪流急湍,漫山遍野黑压压地迫将过来! 北平府军军心混乱,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几名在乱军火海中侥幸逃得性命的将领舍命冲杀,喝道:“往下江处走!”原来下江处山谷间有座渡口小镇,镇中有些船只,若乘夜渡江,众军尚有活命希望。 北平府军情急拼命,怒吼搏杀,且战且走。独孤敬烈分兵数处,自带前锋追击,其后大军亦扫荡山间残敌,接应前军。 北平府军众将搏命奔逃,正奔走间,忽叫得一声苦,再发不得一声。原来那小镇在山谷之间,惟一处峡谷小道可通。独孤敬烈早有安排,在镇中亦伏了两百军士,乘江上火龙流经此地时,便引火烧山。秋季草木尽枯,一旦着火,绵绵密密噼噼啪啪,将进山的道路烧成一片通红。 那率兵将领见后有追兵,前是绝路,惨号一声,道:“我等今日毕命于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4 此了!”扔掉手中已经砍缺了口的长刀,呛啷一声拨出腰间佩剑,横剑过颈,便要自刎殉国。 正要闭目一割之时,忽觉脸上飘落丝丝冰凉,他手中一抖,已被身边瞧他自戕的亲兵架住了手腕,带着哭腔叫道:“将……将军……下雨了!”天空中隆隆而响的闷雷应和着他的嘶哑声音,周遭诸军皆狂喜大呼:“下雨了,下雨了!” 那将领睁开眼来,雨点儿已经刷刷而落,天际间闪电枝枝桠桠的劈裂开来,仿佛将黑沉沉的天幕都撕裂出一道口子,照亮了烟火弥漫的群山。倾盆大雨瞬间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山间火苗抖动不已,缓缓地四散熄灭。众人在大雨中奔踊狂跳,大声欢呼道:“火灭了,火灭了!” 统兵将领剑指山路,吼道:“天不绝我等!兄弟们,杀出山去,便是活路!”众军军心大振,齐声应和,舍生忘死,冒雨往山中冲行而去。 山中虽暴雨泥泞,极难行走,但众人皆知前行方是生路,因此披荆斩棘,觅路奔走。幸喜暴雨虽大,亦阻住了追兵,众军听得身后呼喊声渐弱,更是狂喜求生,夺路而逃。 大雨滂沱间,忽见一道闪电,照亮前路,正有一骑在山间穿行,见下面众人奔走,狂呼叫道:“下面可是北平府军?”众军听得是北平府乡音,回道:“正是!” 那骑冒雨奔下山来,叫道:“可是马将军部?”统兵将领哽道:“马将军殉国,我等败退到此……”那骑听了,唏嘘不已,立时报道:“请将军放心,燕王……到了!” 此时此刻,在初尝败绩的北平府军心中:燕王凌琛的名讳,不逊于一根定海神针!统兵将领喜得在马上纵起身来,叫道:“王爷……王爷来了?”报信的骑兵也是激动万分,大声回道:“是,王爷亲率援军上来了!王爷有令:只要将军等将武德将军诱入山谷之中,便记首功!” 那将领一愣,心道当此之时,还要与汹汹而来的武德将军硬抗不成?但北平府军对凌琛的忠诚与信任根深蒂固,立时应道:“是!”报信骑兵怕败军忧心,立时大声补充道:“王爷说:今夜我等必在阳平关山间,将武德将军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第47章 石洪 大浩军也被瓢泼大雨阻在了山间,纷纷咒骂天公不作美。惟有随军出击的陈昭德偷偷得意,小声对身边扮作侍卫的尹寒松道:“我就说嘛,武德将军又不是神仙,哪里瞧得准天气?” 尹寒松见北平府军大败,心中郁郁,胡乱嗯了一声,也无心计较当初他说的明明是蛤蟆而不是神仙。陈昭德见他脸色阴沉,明白他心思,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便又偷偷安慰道:“你放一万个心吧,一溜儿俘虏拷问过来,凌小公爷确实不在北平府军中。若是他出手,武德将军此番北伐胜负如何,还未可知呢。”尹寒松见这般惨败,也觉得凌琛当真不在,微微放心,却又叹道:“但是如今看来,北平府军已是元气大伤,只怕关中守不住了。”陈昭德嗐了一声,道:“你道凌小公爷是好相与的?那小子性子讨厌的紧,又好记仇,最是惹不得的。这回武德将军让他的部属吃了这般大的亏,他要不十倍扳回来。老子就不姓陈!”尹寒松听他背后这般狠命编派凌琛,知道他定是曾在凌琛手里吃瘪无数,方有这般感慨,听到最后一句,直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戳穿他道:“你本来就不姓陈。”四下瞧见道旁路间,山泽草丛里到处倒卧皆是人尸马骨,又叹道:“王爷不好相与,难道武德将军就好相与了么?这般毫不留情的手段……”回想起当初亲眼目睹的独孤敬烈与凌琛私底间的柔情缱绻,只觉这两人当真是爱到了极处,也狠到了极处,这般死局,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可解,只能自己黯然忧心道:“这般败局,非王爷不能收拾,但他若加急来援,不知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了蜀道奔波?武德将军……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他虽是千般忧心,也无计要施,战场形势毫不留情地一泻千里。前锋追击的将领追至山间,便有早安排在山中举火的士兵奔来与大队会合,禀道:“雨势极大,嘉陵江上涨水,听说镇甸渡口也渡不得河——方才还见有贼兵过去,约千把人数,我等人少不敢阻拦。请将军明断!”领军将领大喜,立时吼叫道:“弟兄们,这起子贼子无路可走了,我等将其一举歼杀,便可直入关中!”随他追击的禁军多是关中子弟,一听说能重返故乡,欣喜若狂,齐声应和,直向山道间冲杀而去。 不多时,独孤敬烈等也率部四下赶到,见大雨滂沱,在山间淌成条条溪涧,地势低的地方已浸成水泽。又听说江上水势极猛,已阻断路途,料想北平府军便是要大部来援,也无能为力。又听闻四下打探的斥侯报来,道山间并无异状,只见散落敌军四散奔逃,不见有整编队伍出没。因此众将皆主张冲进山间,全歼敌军,只要消息不走漏到江北。一旦大雨稍歇,便能用北平府军军符到江北诈营。只要攻下北平府军大营,嘉陵道通往关中之路便畅通无阻了。 独孤敬烈思忖一刻,点头下令道:“占领渡口,不得让一人一马,逃过江北!”众军齐声应和,虽是雨中行军不便,但也军伍昂昂地四方呼应,淌泥踏水,数队骑兵以绳索连接并行,向山道处进发。 独孤敬烈带马提桀,在侍卫的簇拥下往谷中而来。此时天气越发的恶劣起来,云层中闪电四处劈将下来,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照得明灭不定,闷雷一个接着一个滚过天际,大雨如银河倾泻,星汉倒灌一般从天下奔腾而来。独孤敬烈身上盔甲被又急又狠的水流打得唰啦啦呛啷啷的一片剧响,连周围人马呼叫也听不太清爽。 正在山道间勉力前行,众人忽见一道闪电在前方四散劈开,一刹那亮得天地皆明。前军开路的骑兵战马虽是训练有素,却也被这等天地间的伟力惊得奋蹄乱踢,长嘶不已,不少骑兵拉扯不住,被甩落下马,呼叫连连,军中起了不小的骚动。 独孤敬烈铁臂控住胯下坐骑,只惊得脸色煞白。方才那道闪电一瞬而过,任是目光如炬的人也瞧不见茫茫山中情形。但他分明觉察出有两道熟悉的目光,穿云破雾,超越了山间重重阻碍,阴狠冷酷的直射到自己脸上! 那一刹那间,他又想起了自己在浞野城外,自风中听见的那从血脉中迸发出的惨叫声!下意识地对周围军队吼道:“快退!退出山间!” 但是他的声音被雨声雷声盖住。众人不曾听闻。独孤敬烈正要静下心来,令侍卫传令,便听见对面山涧处闷雷也似轰响,仿佛天上雷公离了云层,直下人间!数声响过,山间火光一闪而灭,立时有一声天崩地烈般的声音传来。大浩军中所有健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5 马俱惊跳长嘶,拼命将身上的牛皮粗索挣得四散断裂,疯也似地掉头狂奔。前军中也响起了可怕的号啕之声:“石洪,石洪来了!” 原来蜀地山间沟谷深壑,地形险峻,且沙石繁多,一旦洪水浸袭,极易坍塌,化作沙石洪流奔涌山间。古名“石洪”,实则便是后世叫作泥石流的天灾!北平府军虽未有大部过江,但是却运送了数十枚霹雳弹过来,选取山间水流不畅之地,炸开出口,山石摇摇而落,一处坏而群山崩,立时之间便是天地崩摧,万物成兵!在这样的自然伟力之下,再多的人世军队,也不过是排迭向阎罗殿而去的冤魂罢了。 独孤敬烈控着坐骑率部在齐腰高的水中奔逃,拼命往高处逃去,看着下边水流中人嘶马号,转瞬便被石洪吞没无踪。他机械地伸手拉脱身上的盔甲,翻身滚下马来,心中一片惘然,再无悲喜缠绵,只痴痴想道:“吉祥果,天下是你的了……”忽地再忍不住,回头望向方才闪电处的黑漆漆山间,心道:“求老天保佑,便是要我毕命与此,也让我……再看你一眼……” 第48章 重逢 在坦然面对呼啸而来的死亡的时候,平日里纷复杂乱的思维常常也随之清晰起来。独孤敬烈本以为当是北平府军冒险劫营,大败后援军急速来援,乘势在山中设下这等阴狠毒辣的绝计。但如今虽被水流拍打的通身麻木,脑子却越发的清明通透起来:“凌琛如何能料定今夜会有这样的暴雨?竟如此果断地便将霹雳弹运过了江来?”陡然想起了在自己府中养老的几名南征时受伤残疾的老兵,天气变化,雨雪将至时,皆会“犯天阴”!疼痛起来,甚至连拄拐走路也不能够,拖着腿在墙边慢慢挪动爬行……凌琛,他的凌琛手上足上,留下的也是这样的筋骨伤残! 此时石洪已至山底,巨大的石块夹杂在滔滔浊浪之间,冲波逐浪的轰隆隆滚下崖来。无数大浩军卒惨叫着被活埋在了沙石泥浆之中。独孤敬烈定定看着浪头在山间掀起一道壁垒,如山崩一般向自己所在之处压了过来,忽地下意识地侧身击水,拼命向岸边划去,尽力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陈昭德在洪流冲来的那一刻间,便被手疾眼快的尹寒松扯下马来,拉上了高岸,因此不曾受伤。他环顾四周,见周遭大浩军中能逃得性命者,十成里也没有一成,叹了口气,对尹寒松道:“凌小公爷这哪里是扳了十倍回来?根本是绝户断根嘛!” 尹寒松苦笑一声,道:“沙场无情,这有什么可说的?——现下山间危险得紧,咱们先往高阔处躲一躲,待雨小些,再想出路吧。”陈昭德点头应了,见石洪高峰已过,便吆喝身周侥幸逃得性命的大浩军士起身避难。众军本已仓皇失措,现下忽听有人出来领军,都觉得有了主心骨,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地在大雨中呼朋唤伴,渐渐聚到了一处。 尹寒松跟着整理队伍的陈昭德正在四处察看,忽见不远之处,林中有一道黑影一晃而逝。旁人俱不曾看见,但尹寒松最擅暗器,因此眼光犀利,只一眼,便瞧着那人身形,与武德将军一般无二!心中疑惑道:“我等在这里整军,武德将军当也瞧见了,如何却不现身过来?……他一个儿往山中去,可是发现了什么事情?”狐疑不定,便也悄悄地离了大浩军。 此时大雨还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山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在其间几乎无法行走。但是独孤敬烈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夜间行军是家常便饭,凭着雨中闪电,便已隐约认出道路。他绕开石洪流经的河道,一径儿地向山崖高处攀去。 无论生死,他要再见凌琛一面,他一定要确信凌琛是否安全。 这般的茫茫雨夜,崇山峻岭,他这般盲目的奔行,几乎是等于是自投死地。但是独孤敬烈知道他能寻到凌琛。自他少年时到北平府从军,头一次见着那个粉团团的小家伙时,他就从来没有失去过凌琛的踪迹。他知道他的小胳膊小腿儿适合攀爬王府的哪棵花树;他明白他会在护城河的哪个河汊摸鱼捉虾;他了解他会在什么时候约着街市间的小鬼去偷西瓜;他从来都找得到他下套捉鸟儿的山林……一直到凌琛长大成人,他也毫不费力地就猜到他会喜欢在哪片旷野中纵马驰骋;甚至本能地就会知道他会心血来潮的在哪一片原野上弯弓射雕…… 他在林间跌跌撞撞穿行,寻觅着方才最先响起轰隆声的那一片山崖。凌琛要炸开石壁,只能使用霹雳车投出霹雳弹。独孤敬烈估算着霹雳车的射程,回忆着自己曾经在此察看过的山势,在脑海中描绘出四面山崖的形状,思虑一刻,挽藤攀树,借着云层中的电光,不顾一切地向一处石壁上爬去。 此时的凌琛正木然地坐在山巅的一处山石之上,在轰茫雨声之中细辩出远去的石洪咆哮着冲入嘉凌江。他虽然披着狐裘,外罩蓑衣,头上还有侍卫们撑着的伞盖,但是膝盖之下依旧被暴雨溅得透湿,最近一直在折磨他的旧伤痛楚,此时仿佛冰冷的钢刺一般,钻心剜骨地扎进他的胸口最深处。但他忍受着无边无际的疼痛,沉默地看着漆黑的夜空,身后穿着蓑衣的侍卫们静静地守候着他,在瓢泼大雨中钉子般护在他的身侧。就连平时能做他一半主的娄永文,现在也不则一声,沉默地伴在凌琛身边。 凌琛终于转过头来,问道:“什么时候了?” 一名侍卫提着一盏明瓦灯笼走上来,里面的蜡烛已经快点到了尽头,娄永文弯腰瞧瞧烛上刻度,小声道:“马上便到卯时,天快亮了……”凌琛有些迟钝地重复了一句,道:“噢,天快亮了。” 娄永文借着灯笼的微弱亮光,小心地瞧了瞧凌琛的苍白脸色,终于低声央道:“爷,回去吧……这里的地势不大好……你淋了一晚上的雨了……” 凌琛闭上眼睛,仰头任着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漫过眼帘,淌入鬓发之间,过了许久,方开口道:“好吧……” 这一声对等待在旁边的人们来说,不亚于纶音玉旨。娄永文欢喜得连忙上前,独臂架住吃力地站起身来的凌琛。凌琛靠在他的肩头,忽地细声道:“雨快停了……娄允武一旦渡江来援,你传我口谕:令他派两千军马搜山,若能在山中寻得武德将军……尸首……带来……见我。” 娄永文含糊应了,心中五味杂陈,小心瞧瞧凌琛毫无血色的脸庞,低声道:“王爷……武德将军武功才略出众,不一定……”凌琛淡淡打断道:“不一定死?那你三哥再攻阳平关,可有些麻烦——不知还有多少北平府儿郎,会死在这蜀地的山中,不得还乡?” 娄永文不敢再说,只得小心地抱扶他上了两名侍卫抬着的肩舆。众侍卫围随在侧,慢慢地沿着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6 山道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刻,凌琛忽地问道:“昨夜邓参将运霹雳车上来的时候,说是踩滑过几块石头。如今下了一夜的雨,路怎么样?”娄永文听问,忙弯腰回道:“方才王爷命邓将军先下山回镇,几营队伍都过了,俱没出什么事情。”凌琛点点头,疲惫地靠在肩舆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自石崖处下来,虽林间泥泞难行,幸而没有洪流积水冲过,路上山石还算稳当。待得避过泄洪的山壁之处,众人一直吊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凌琛却又睁开眼睛,止住队伍,道:“我记得这儿左上方有处石梁,离山壁极近,说不定也被炸得酥了。兄弟们小心着些。”娄永文笑道:“爷放心,邓将军着人查看过了,那石梁已经被冲塌了,不会有石头砸下来的。”凌琛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小心没过逾的,这一段路我自己走吧。”娄永文吓得劝道:“好我的爷呢,这么多弟兄在这里,背也把你背下去了。你好生保养身子,那便是可怜我啦!”凌琛笑道:“有你三哥顶着,你怕什么你爹家法?”娄永文摇手道:“罢,爷甭提我三哥了。他要你这般急行军来援,又让你到这样地方来操心劳神的,他那条性命已经寄在我爹刀上了。我还靠他呢。”凌琛笑道:“好好,我帮你说情便是。” 娄永文好容易引得他笑了笑,欢喜万分,正要再跟凌琛耍赖,却听凌琛叹了口气,道:“这回大败,也怪不得你三哥……大浩军去年征平蜀地,地理精熟,我们本就不该硬撄其锋。”他探身看看下方在夜色中晃动的山谷群峰,揉着自己冰冷的手腕,缓缓道:“若非知道今日有雨,我也……胜不得武德将军。” 娄永文连忙打岔,道:“爷,邓将军冯将军都在山中收检队伍,大部分弟兄都已经退进镇子里去了,咱们下了这座崖也直接到镇上去吧。那里行辕已经安排下了,你好生休息,再别操一点心了……”凌琛如何不知他心思,勉强笑道:“知道了,你当我真是操心……命……不成?”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娄永文听不清爽,问道:“爷说什么?这雨声太大……”却见凌琛突然在肩舆上支起身来,叫道:“不是雨声!” 娄永文一惊,众侍卫立时也从雨中分辩出了雷鸣般的轰隆声!他们此时正走在一处山崖之下,左面是峭壁,本就只能贴着石壁行走。偏在此时就有几股水流从上面石梁断裂处泻将下来,夹杂着无数碎石,噼里啪啦地落在山道之上。凌琛吼道:“快跑!”挣扎着滚下肩舆。两名大个子侍卫飞扑过来将他架在中央,众人拼命地向山道转弯处跑去。 但是石流来得如此之快,瞬间已有数名侍卫被惨叫着砸下山谷。凌琛正咬紧牙关被侍卫们带着飞跑。却听后面的娄永文惊惶地大叫一声:“爷!”便听得头顶响声大作,身边挟着自己左臂的侍卫闷吼一声,重沉沉地向自己这方倒将下来。 刹那间凌琛只觉天地旋转起来,身体滚落时裹挟而来的震耳欲聋轰鸣声中,他忽然模模糊糊,恍若梦境一般地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吉祥果!” 第49章 不肯为我活着 凌琛从天旋地转中的眩晕中苏醒过来,只觉有冰冷冷的东西流淌到脸上。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名已经死去的侍卫尸身正压在自己身上,脑袋被砸的稀烂,鲜血混着脑浆,一滴一滴地淌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原本熟悉亲切,如今已经扭曲而没有人形的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伸手去擦脸上的血污。刚刚动弹,便听见身边淅沥嗦啦,他惊得睁开眼睛,看见一大片沙石正从自己身侧的崖壁上沙沙滑落下去,落进悬崖下方的滔滔江水之中。他所躺的这处崖壁是个狭窄的陡坡,四下里都是摇摇欲坠的沙石,只要稍一滑动,他就会葬身于万丈深渊。 有人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低沉而温柔地道:“好好的,别动。” 凌琛惊愕地抬起眼睛,看见独孤敬烈正半跪在山腰间的一块山石上,撕扯着手中的外袍,麻利地将它扭绞成一条绳索,将一头牢牢地绑在另一块突出的山石之上。 凌琛躺在岩上,沉默地瞧着他忙碌。半晌,才哑声道:“你……没死?” 独孤敬烈看他一刻,一面解下身上那条犀角皮带,结在绳索之上,一面应道:“没有。”抬头看看天色,见晨光初露,天际微明,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干自己手上的活儿。 凌琛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此时天亮雨歇,江中水势稍缓,自己的部队立时便会截江而上,乘势猛攻阳平关,武德将军既然被困在山中,他的生死便已无关大局。他恼怒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着下面的江水。只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立时又有一块人头大的岩石滚落下去,独孤敬烈闷声道:“别动!” 他将绳索在自己胳膊上缠绕了数圈,开始慢慢地向凌琛所在的岩石上攀下来,待得攀到离凌琛还有半臂之遥的地方,在一块突出的尖石上稳住身形,瞧着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凌琛,低声道:“还有没有力气?能不能推开尸体跳过来?” 凌琛咬着牙,哼道:“不能就死,有什么好问的?”独孤敬烈看看他,吐了口气,道:“那么我数到三,你便跳过来。”凌琛嗯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望了过来。 两人方当对视,独孤敬烈立时想起了那日自己待他的狠心绝情;而凌琛一般想起了自己昨夜要活埋他在石洪之下的冷酷狠毒!两人目光一对,倏尔分开,凌琛怔了一刻,哑声道:“你数数便是。”独孤敬烈只得数道:“一、二……” “三”字的前音刚刚出口,凌琛立时狠命一掀身上尸首,断崖立刻轰隆隆地向下坍塌而去。独孤敬烈连忙飞身荡出,伸臂相揽;凌琛亦在下坠之势中狠命纵身而起!但方才那一毫之差,已令近在咫尺的两人交臂相错! 独孤敬烈暴吼一声,立时松开了臂上绳索,纵身飞扑下去,张臂搂住了已向万丈深渊中摔落下去的凌琛。凌琛早已料到他会扑下来,苦笑着伸臂攀住了他的胸膛。两人紧紧相拥,往悬崖峭壁间落去。 蜀山草木繁盛,峭壁上多有树木藤蔓伸长。两人双臂相缠,各伸一只手拼命去够壁上树杈。抓了几把,树杈都被两人的下坠之势扯断,但亦阻了一阻摔落的速度。在两人再次同时抓住一处壁间的树枝之时,独孤敬烈大喝一声,看准一棵粗壮老桤树的枝干,揽着凌琛借力纵起,一臂和双脚终于勾住了树干。 两人互相扶持,气喘吁吁地爬入树冠深处,在树蔓纠结缠绕的稳固处安下身来。独孤敬烈抱扶凌琛坐好,慌忙查看他身体各处,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7 焦急问道:“觉得哪里疼?伤着哪儿没有?” 凌琛在树干间稳住身子,低声应道:“没有伤着。”又道:“这蓑衣太碍事了。”说着便拉松腰间绳带。独孤敬烈知道他要丢掉蓑衣,怕他受凉,忙劝道:“不碍事的……还在下雨……”凌琛垂着眼帘道:“没关系,我不冷。”说着便解开前襟。独孤敬烈见那蓑衣毛刺东挂西扯,扯得树枝微微晃动,生怕他有失,连忙伸手相帮,将蓑衣褪下他的肩头。 这动作熟悉且暧昧,回忆中那些美妙欢愉的时光一刹那间便冲破了身周的凄风苦雨,涌上两人心头。凌琛倏地扭开脸去,胸膛微微起伏;独孤敬烈一时僵住,尴尬地慢慢松开了手。 凌琛沉默一刻,脱下蓑衣,随手将它扔在树杈之上。忽然又听树间飒飒,上面又有未落尽的碎石沙块落将下来。一块鹅蛋大的滚石呼的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两人身侧一枝儿臂粗细的树干上,将那树干“咔叭”一声砸成两截,只剩一星儿树皮相连。这一下来势猛烈,两人存身的老桤树也簌簌晃动不已。凌琛摇晃一下,连忙伸手抓住树枝。只这般一用劲儿,旧伤处立时剧痛。他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独孤敬烈连忙展臂将他护在怀中,低声道:“这儿太危险了,咱们想法子下去。” 凌琛看看自己变形的手腕,叹了口气,道:“我手脚都不能着力,爬不下去。你就是巨灵神投胎,也带不了我爬那么远。”独孤敬烈看他一刻,并不说话,从腰间拨出随身匕首,自顾自地削剥树皮,连着方才从蓑衣上解下的绳带,搓成一根结实的绳索,将凌琛与自己缚在一处。凌琛贴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忽然冲口而出,问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独孤敬烈手上不停,只回道:“我看见了你从上面滚下来。”凌琛抬起眼睛直视着他,道:“我是问:你本来是要死的,为什么又要活着回来找我?” 独孤敬烈咬紧牙关,不发一言,只忙着将绳索牢牢地系在凌琛腰间。凌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独孤敬烈,你求仁得仁的要去死,我成全你——可是你却又要担心我的安危,活着回来找我……再跳下崖来陪我一齐去死——武德将军,你不觉得你是在掩耳盗铃么?”他嘶哑地笑起来,道:“呵,我说错了。你不是肯陪我一起死,你肯陪许多人去死——你爹,你弟弟,还有你那混帐王八蛋的家族与朝廷!你肯为了那么多人去死,偏偏不肯为了我活着!” 独孤敬烈哑声打断他,道:“有什么话,咱们下去再说,好不好?”凌琛凄厉的笑道:“你以为咱们俩还能活着下去?你没听见上面又有石崩了么?” 两人头顶上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已经有沙石密如急雨地落了下来。独孤敬烈一把将凌琛抱进怀间,护住他的头脸,涌身便往下跳去! 凌琛在他怀中,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双眼。不想在空中只一瞬,便听见“嘭”的一声,两人都已经滚倒在了结实的地面上。凌琛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碎声响,用肩背围护着他的独孤敬烈闷哼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凌琛惊叫道:“烈哥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爬出来,立时为他查看伤势。见他右臂软软地弯曲过来,显是断了。又见他嘴角处淌出鲜血,伸手轻按胸膛,又摸到了两根断折的肋骨。 此时,两人头上的轰鸣声响个不停,凌琛知道立时又有更大的危险降临,连忙四下里瞧看地势。原来这里是山腰间的一处斜坡,如腰带一般缠在山间。独孤敬烈定是瞧着相距不算太高,方才用身躯作防护,带着自己跳了下来。 凌琛慌乱地东张西望,想要为两人找个藏身之处,忽地眼睛一亮——斜坡之下的几丈之地,长着一棵小小的黄柏,树梢浓密伸展,遮掩着一个小小的山洞!凌琛立时勉力将独孤敬烈未受伤的左臂架在自己肩上,想要扶他过去,刚刚起身,便脚踝剧痛,一跤摔倒在地。 此时此刻,他便是独力行走也勉强,哪还能扶起别人?但此时轰鸣声越来越大,无数山石滚落如雨。只要再迟得一刻,两人都避免不了活埋在这山腰之处。凌琛咬紧牙关,狠命半跪起来,拖着昏迷过去的独孤敬烈,双膝跪地,手脚并用,朝那个山洞一步一拖地爬了过去。 第50章 最后的时间 独孤敬烈醒过来的时候,见四下里一片漆黑,自己身侧却有一片珠光幽幽映照,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见那宝光荧荧,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府第之中;却又听得近旁一滴水珠落下,声音回荡,久久不息,似在深山幽谷之间。待得视线清晰起来,方见周遭石壁嶙峋,壁上一块尖石上吊着一条镶宝玉带,搭扣上的夜明珠闪着莹光,照亮了一处小小的洞穴。 他微一转侧,便看见了倚在壁上昏昏睡去,衣衫褴褛的凌琛。方发现自己竟是枕在他的腿上,断折的右臂已经被两条树枝固定住了,胸口也严严实实地用绷带缠紧,包扎妥贴;身上亦覆着一件温暖厚密的狐裘。 独孤敬烈见凌琛呼吸微弱,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强撑着身体想要起来查看。刚一动弹,凌琛便惊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低头看着他愣了一瞬,才道:“啊,你醒了。” 独孤敬烈很熟悉这个神情,凌琛没睡够的时候常常就是这般稀里糊涂的模样。他有些懊恼,实不该吵醒了疲累的凌琛,便用左臂支起身子,柔声道:“我没事了,你再睡会儿吧。” 凌琛却完全清醒了过来,打量他片刻,道:“没事?——刚接好的骨头,你要是弄歪了,我可没力气再接一遍了啊。”对于他们这样的军人来说,战场上同袍受伤骨折是家常便饭,简单的疗伤手段自然驾轻就熟。但是对于孱弱无力的凌琛来说,要为昏迷的独孤敬烈接骨,不问也知是多么的艰难。 独孤敬烈抱歉的笑笑,还是不肯躺在他的腿上,强支起来,慢慢靠上洞壁,问道:“这是哪里?”凌琛盯他一眼,道:“本王的王陵。”他声音虽然平静,但石洞中四壁回音,嗡嗡作响,自然而然便有森然之意,竟当真象是在墓穴之中说话一般。 独孤敬烈叹口气,心道这个时候你还要胡扯八道?凌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翻个白眼,道:“你不信?你没见洞口已经被堵上了么?”独孤敬烈失声问道:“怎么回事?”凌琛懒洋洋地解释道:“上面的山崖垮下来,我不想在外面被砸成肉饼,就把你拖进洞里来了,好让你留具全尸。” 独孤敬烈气道:“你……你怎地不往崖下去躲一躲?”凌琛冷冷地道:“你不知道我是个残废么?哪里赶得及?” 独孤敬烈胸口一滞,几乎被那句“残废”堵得背过气去。凌琛却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声调,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8 道:“你要吐血身亡,自个儿挪远着些。本王饿死在这洞里倒没什么关系,但是死前还要瞧着你那张死人脸,黄泉路上也心烦。” 他语意淡然,但是刻薄嘲弄下掩饰着的的痛苦怨怼,比之方才在悬崖上的凄厉质问,更令独孤敬烈心痛如裂。他再不能与凌琛交谈,沉默一刻,终不死心,想去看看洞口情形,便左手扶着崖壁,颤巍巍屈膝跪起身来。 凌琛本在生气,见状却吃了一惊,叫道:“你做什么!”连忙探身过来,想要伸手相扶。可怜他自己也是筋疲力尽,哪有力气助人?一个摇晃便要栽倒。幸而独孤敬烈眼疾手快,没受伤的左手连忙揽住他腰身,才没让他又摔一跤。 两人相扶着靠坐在一起,凌琛微微挣动一下,仿佛想要离开这处伤心怀抱,但却又怕碰着独孤敬烈伤处,终究心软,用肩头支住了独孤敬烈的臂膀,没有动弹。 独孤敬烈却一眼瞧见了他身上脸上,尽是血污伤痕。凌琛为了固定他的骨折之处,将外袍撕成布条作了绷带,身上只剩得一套中衣,也在洞中撕扯得破烂不堪。稍一动弹,褴褛衣袖便遮不住手肘,露出一段血肉模糊的小臂来。 独孤敬烈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瞧那臂上几无一处好肉,颤声问道:“怎……怎么搞的?”其实他不问也猜得到:凌琛哪里能将他架起行走?当是在粗砺山道上一下一下地爬行过来。因此手臂膝盖,尽被磨得皮开肉绽。他捧着那瘦骨支离的手臂,凝目注视那铁石心肠瞧着,也要下泪的鳞鳞伤口。 凌琛被他这样凝视,忽地有些不自在,抽回手来,道:“一点儿皮肉伤,没甚么大不了的。”他不愿独孤敬烈再问自己伤口,便道:“倒是你,别乱动成不成?免得把肋骨又弄断了——虽说咱们俩活不了几天了,不必在乎这些个。可是要是后世有人找着了本王的这么个王陵,看见你这一把烂骨头,肯定要说我生性残忍,连个人殉都要打断了骨头再活埋。我可担不起这个恶名儿……”独孤敬烈轻轻地拉过他的衣袖,覆住伤口,柔声央道:“别胡说了,好不好。” 凌琛苦笑,道:“我没胡说,洞口真的被堵死了。我把你的匕首都挖断了,也没能挖出个洞来……阿娄他们又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摔下来的,就是把整个北平府军都派来搜山,也没法把这整座山挖开来找我们啊……” 独孤敬烈明白他说的全是实情,虽然将军心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如今这等葬身在山腹中的前景,也令他竦然心惊,脱口而出道:“你……你就没留什么记号在外边?”凌琛看着他的焦急神色,无奈道:“有啊,有血,不过想来也没人瞧得见。” 独孤敬烈语塞,想着两人方才摔落下的那般绝壁,人迹罕至,只怕千年万年,也不会有人类的目光往下瞧上一眼。他越想越是绝望,低声道:“那可怎么办……你不在了,北平府军群龙无首……天下又要大乱……”凌琛抬眼瞧着他,缓缓道:“都被埋在这儿了,你还想什么天下江山?” 独孤敬烈哑然,凌琛平静地道:“你现下该想的是: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靠在独孤敬烈肩头,闭上眼睛,疲惫地道:“我算过了,以我的身体,撑不过三天,大概你能多撑那么一两天。可是以你那孤拐脾气,可能我一断气,你就在这洞壁上一头撞死了——所以我们最多,也就只有三天在一起的时间了。”他睁开眼睛,美目澄明地望着独孤敬烈,哑声道:“别跟我相约什么来世了——我今生几乎得到了天下,却一点儿也不快乐。人生在世,既然都是万般的不如意,还想着要来世做什么?” 独孤敬烈沉默不语,良久,极慢极慢地收紧臂膀,抱紧了凌琛。 第51章 洞中 他的胸部有伤,这样的紧紧拥抱疼痛而窒息,凌琛听着他在自己发间那粗重的喘息声,终于心软,手指摸索着抚过他的脸颊,闷声闷气地道:“要不是实在没劲儿,我真想揍你这个混帐一顿。” 独孤敬烈不说话,将火烫的脸挨擦着那冰冷的手指。凌琛又沉默一刻,伸臂回拥住他,轻声道:“这一战我是真的要杀你,你知不知道?” 独孤敬烈在两人紧密怀抱的暗影间寻觅,吻住了柔软冰凉的嘴唇,低声道:“我知道。” 凌琛舌尖温柔地舔过他干裂的嘴唇,舔去那唇间的血丝,在血腥味儿中柔声道:“我当时已经下令在山中搜你的尸体了,混帐东西!……你活着时非要跟你的那个倒霉家族拴在一起,但是你如果死了……”他更紧地锢住独孤敬烈的脖颈,哑声道:“我不会把你的尸体让给他们的,决不会!……你……总该有那么一些时候,是属于我的吧……” 他语意狠烈决绝,却掩不住其间凄凉的哀求,令独孤敬烈几乎崩溃。他左手颤抖地捧着凌琛的脸颊,喉咙哽得发不出一丝声音,胸中迷茫而辛酸地浮起一个念头:“老天爷待你如此残酷,竟要把你活埋在这里……可又待我如此的恩宠,竟然让我能跟你死在一起……我究竟该仇恨他,还是该谢谢他……” 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中,他们却得到了奇异的安慰。两人交换着亲吻与爱抚,却没有往昔那般激烈而不顾一切的情欲。相爱的人能够不再担心别离,骤然发现奈何桥边,竟然能有遍地的锦绣花开。 独孤敬烈用没受伤的手臂揽着倚在他怀中的凌琛,低声道:“听说你前些时候一直在九华宫养病?”凌琛嗯了一声,又哼道:“养什么鬼的病,整个朝廷都被拉到郦山去了,天天都有数不清的麻烦事——一会儿河东道收降驻军屯田;一会儿吐蕃遣使谈判——不是说吐蕃的始波罗可汗荒费国事的么,怎地派来的使节滑得象条泥鳅?我听他谈吐言语,准是在我跟大浩之间打了不少秋风,是不是?”独孤敬烈点点头,道:“始波罗可汗好酒好色,但是处事并不胡涂。当年胜州之战,他亲临前敌,倒也有几分胆色。”凌琛笑道:“你在湟水淹过他的骑兵的吧?讲来听听。” 两人谈论起大浩征西之战,那时凌琛年岁尚小,又随父远在北疆;独孤敬烈亦还年少,刚刚在军中冒头,以偏将之职出征;因此对当时的全局指挥并不全盘知晓。但是两人都是深研军事,见闻广博的统帅,对各类战事无不留心,多有听闻的,此时相互印证,探讨朔源,不知不觉间,已将那一战的情形推演了出来。凌琛捡石为笔,两人边聊边在地上的方寸之间描画。凌琛画出胜州地形,指点着笑道:“当初北平军府里说起卫老将军大非川一败,是败在吐蕃骑兵精绝之下。可是现下看来,卫老将军布阵也有疏漏,金河集此地多丘陵,正是用武刚车拦截骑兵的好地方,怎地他却将前锋阵线前推了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89 十多里?在平原迎敌,便是有强弩防守,也只防得了一时啊。”独孤敬烈随手绘出山势河道,道:“当时广平将军就在榆林关,卫老将军有呼应求援之意,也是理所当然。”凌琛道:“哈,要是你是广平将军,卫老将军在金河集以北迎敌,你会不会死守榆林关?”独孤敬烈一笑,随手弹出手中画的半残的石片,正好打在地图上黄河东折之处。凌琛拍手赞道:“好!将吐蕃骑兵诱到这般绝地,杀出扰敌,卫老将军再反戈一击,吐蕃人的五千匹战马,就是咱们的了!”独孤敬烈笑道:“你胃口好大,始波罗可舍不得。我记得当时他只派了三千骑兵,中军全是步兵。”凌琛皱鼻子气道:“呸,小气鬼儿!反正都是个死,多送几匹马过来怕得什么?——阿勒勃王献上来的骏马我才养了两年,几处马场配种,也还不到一万匹呢。我的骑兵战损总也补不上……唉,要是母马能象母鸡一样,每天都能下蛋,那该有多好!” 独孤敬烈笑不可仰,拧他鼻子道:“你可真能异想天开,难道还要让马跟鸡一样抱窝孵蛋?那还不是一样要等许多时候才能……”刚说一句,忽地心头一酸,他们,何尝有过“许多时候”? 凌琛听他声音低了下去,已经明白了他的怅然,却没有抬头,只瞧着地上那副已经经络毕备的河套地图,随手一画,弯弯曲曲地往黄河九曲上朔开去,吃吃笑道:“再画下去,就要画到扎陵湖,积石山去了……烈哥哥,这个时候还干这些没要紧的事,咱们是不是傻得透了?” 独孤敬烈深吸一口气,揽住他道:“怎么会?燕王殿下征伐北戎,转战中原,未尝一败,后世将领俱会遥思殿下雄才伟略,史书千载知名,谁敢说你傻?”他低声道:“傻得……混帐的人……是我……” 凌琛撩起眼帘,瞟他一眼,软软倚在他怀中,声音哑而轻柔地道:“可是我不喜欢给我修起居注的无味儒生,就喜欢宠着我的大傻瓜,怎么办?”独孤敬烈低低一笑,吻他额头道:“那燕王殿下……就跟着傻瓜一齐傻过这三天吧。” 此时两人说起军中诸事,再无忌讳。凌琛得意地讲起自己的在两淮的布置,道是因为独孤敬烈北伐,所以才将主力放在两淮,力压清河王。独孤敬烈也明白他这般釜底抽薪的布局是上上之选,微笑道:“便是知道你的谋划,我也不得不随着你的布置行事。王爷行事,当真是算无遗策。”说着,便讲了自己削陈昭德兵权之事。 凌琛叹道:“杨野狼那家伙,倒也痴情得紧,为了明安郡主,连这般委屈都受了下来——但是只要他在清河王属下为将,他跟阿玖就注定了有缘无份罢了。清河王爷现下为了大浩,什么都舍得出去,女儿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说着,便将清河王要将明安郡主许配给自己,与自己一起扫灭独孤家族,另立梁氏新君的事情讲了出来。 独孤敬烈听着,眉头忽地一皱,想着清河王平时防备甚严,父亲在清河王军府中安排的细作不能深知军机;但是自己的姑母太后却有手段安插人手在王府女眷身边,当初的北平王妃亦是因此而被擒陨命。如果清河王是让明安郡主与凌琛见面,太后与父亲当能知晓一二,但为什么全不告诉自己知晓?忽又轻轻一笑,想着如此绝境,自己还想这些不相干的事做什么?当下将此事丢至脑后,温声问凌琛道:“渴不渴?我带了半皮壶酒。” 凌琛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哑声道:“算了……”趴在独孤敬烈怀里,小声嘟囔道:“其实……早点过去了……也少受点罪。”独孤敬烈吐了口气,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好。”凌琛却又改了主意,仰起头来对他一笑,道:“那就喝一口吧,咱们……多相守一刻也好。” 独孤敬烈闭了闭眼睛,强压下胸中的疼痛酸涩,从腰间解下行军酒壶来。凌琛接过,拧开盖子小小抿了一口。独孤敬烈哄道:“既然要喝,就多喝点。”凌琛疲倦道:“我喝不下去……心口烧得好厉害。”独孤敬烈知道空腹饮酒必然烧心,却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得为他缓缓摩梭胸口。 凌琛低声道:“没关系的,你也累了,睡一会儿吧。”独孤敬烈轻轻道:“好,咱们一齐睡。”凌琛眼帘半睁半闭,微笑道:“真的?”独孤敬烈哑声道:“真的……”凌琛嘴角微勾,倚在他肩头,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道:“好……其实这洞比郦山九华宫还好——在九华宫里我总睡不着……”说着,声音渐低,慢慢地,鼻息深沉起来。独孤敬烈一臂展开狐裘,将他好好地围拥在了其间。 两人偎在一起,昏昏睡去,独孤敬烈时睡时醒,但是凌琛却一直没有醒过来。独孤敬烈摸着他身上已经起烧,额头火烫而手脚肌肤冰冷浸骨。也无别法,只与他躺在一处,昏昏沉沉地想道:“若是这么一睡不醒,少受点儿罪,倒也……不错。” 但是再次将他唤醒过来的,却依旧不是黄泉路上的阴风,而是一阵阵时轻时重的敲击声。 第52章 得救 那声音极为细微,因此独孤敬烈只以为是自己脑袋剧痛时产生的幻象。他此时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口干舌燥,脏腑如焚,全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只能勉力地伸出冰冷的手去,吃力地抚摸枕在自己腹上昏睡的凌琛那滚烫的额头。 但是那敲击声却一直在响,先甚悠远,后来却慢慢地响了起来。且不止一处声响,上下左右,都有声响。独孤敬烈耳中轰鸣,听不清爽,但模模糊糊,却也听见仿若有人的声气,正在长声呼唤“王爷!” 若那人喊得是“将军”,昏乱的独孤敬烈只会当作自己的耳鸣幻觉,也无力起身去查探。但是一听到“王爷”的叫声,虽是闭着眼睛,却仿佛魂灵儿离了身体,在半空中依然瞧得见怀中发着高烧的凌琛。他一个激灵,魂魄归位一般,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那叫声更清晰了些,一声一声,焦灼万分。独孤敬烈养了养力气,小心地将凌琛从自己肚子上扶下来躺好,狠命撑着,扶着洞壁一寸一寸地站起身来。 刚立住脚跟,便觉得眼前发黑,一团金星乱冒。幸而他早用那只没伤的的手紧紧地卡在石缝中间挂住,才没有一跤摔倒。他靠在壁上喘了口气,听见外间叫声仿佛有些移往别处,心知只要错过机会,他的凌琛就再无生机,立时拼尽全力嘶吼一声:“燕王在这里!” 他已经干渴许久,喉咙里燥如火焚,哪里发得出多少声音?但是他拼力而呼,洞中又有回音隆隆,外间声音立时停住,显是听到了动静。独孤敬烈狂喜莫名,扯下腰间酒壶,颤着手拧开盖子,往嘴里胡乱灌了两口,润泽喉咙,又连忙开口大吼道:“燕王在这里!凌琛……在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0 这里……”一面喊,一面跌跌撞撞地扶壁向洞口处挪去。 那声音从洞口的石隙中传了进来,远远地道:“是……武德将军么?”独孤敬烈凑在石缝上,叫道:“是我,你是燕王的部下么?”那声音寻着他的方位,靠了过来,道:“你……跟王爷是在这里么?”独孤敬烈道:“是的。”突然分辩出了那声音主人,道:“你是尹侍卫?” 尹寒松听独孤敬烈叫自己“尹侍卫”,微微一怔,又明白过来:武德将军并不知道凌琛遣走自己之事。也不及解说,便道:“是,北平府军正在搜山,王爷怎么样了?”独孤敬烈心中一宽,嘶哑着声音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渴晕过去了。你让他们快些把洞口挖开!”尹寒松应了一声,道:“是,我这便去叫人。”独孤敬烈叫道:“等一等!”将皮袋里的酒倒了个干净,将空袋从缝隙中塞了出去,道:“好歹弄点水来!”尹寒松连忙将皮袋拉扯出去,不一会儿,小心地塞了小半袋水进来,又有一把青绿的白茅根,道:“将军,这洞口堵满巨石,不容易落脚,要挖开也要费些工夫。你跟王爷先解解渴,再忍耐一时。”独孤敬烈简截应了,接了皮袋草叶,回头便去寻凌琛。 他一步一挪地走到凌琛身边,吃力地跪坐下来,左手插在凌琛颈下,将他的头颅托起来枕在自己膝上,取过水袋凑在那满是鲜血的唇边,小心地喂了几口水。凌琛昏迷中不能吞咽,立刻呛咳起来。独孤敬烈只有左臂可用,偏又拿着水袋,只好附下身去,用手肘轻轻为凌琛抚摩胸口。又嚼烂茅根,将汁液哺喂给他。 茅根的清新气息令凌琛口唇微动,焦渴的喉咙中发出细细的呜咽。独孤敬烈连忙又喂了他几口水,这一次凌琛终于张开了嘴,急切地吮吸这天降的甘霖。独孤敬烈瞧他贪馋模样,心头又喜又酸,暗道:“老天保佑,终没让你没在这山中。” 凌琛长睫微动,慢慢睁开眼睛,迷茫慌乱地看一眼独孤敬烈,忽地嘴唇颤抖,有些惊惧地道:“烈哥哥……” 独孤敬烈应了一声,刚要告诉他得救的喜讯,却听他抖着声音问道:“……温郁渎……在哪里?” 独孤敬烈如遭雷殛,不顾自己胸口伤处,一把将凌琛抱在怀中,低声道:“温郁渎早就死了,烧成灰了——你不记得了?” 凌琛张张嘴,茫然地重复一句:“死了……”独孤敬烈轻轻摇晃他一下,斩钉截铁地道:“死了,你亲眼瞧见的!” 凌琛闭闭眼睛,重又睁开,方清醒过来,看看独孤敬烈,舔舔嘴唇,问道:“有水了么?你从哪儿弄来的?”独孤敬烈道:“你的侍卫寻过来了,咱们有救了。”又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又做噩梦了?” 凌琛撑起身体,小心地躲开他的伤口,离开他的怀抱,轻声道:“做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独孤敬烈凝视着他,有些迟疑地道:“已经快两年了……”凌琛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道:“那与过了多少年没有关系。”独孤敬烈默然,轻轻伸手捂在他冰冷的手指上。 洞外传来嘈杂人声,两人对视一眼,便听见有人焦灼地叫道:“爷,爷,你没事吧?”正是娄永文的声音。 凌琛看着独孤敬烈,扬声道:“我没事!”娄永文的声音欢喜得几要哭出来,叫道:“爷,你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把这儿挖开!”说着就大声喝令,外面挖土撬石的声音一波一波地传了进来。 凌琛侧耳听着外间众军齐心协力,呼喊号子,轰隆隆地将一块巨石撬下山崖,忽地低声道:“来搜山的人不少。”独孤敬烈握住他的手,道:“是。”凌琛低低地道:“这般肆无忌惮……”独孤敬烈接口道:“想来阳平关已经是北平府军的了。” 凌琛倏地转开头,道:“破了阳平关,汉中便无险可守了。”独孤敬烈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道:“嗯,大浩朝廷……当要退到江淮去了。”凌琛闭上眼睛,耳语一般地道:“我……为你准备快马,你从北平府军背后过去,走傥骆道……还能追得上他们。”独孤敬烈温柔地道:“你呢,你这般体弱,没法再入蜀中。今冬还是回长安吧?”凌琛点点头,轻轻挣动,想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独孤敬烈却一把攥紧他的手,更加温柔地道:“可是,在九华宫里,依然还是……睡不着吧?” 凌琛怔住,慢慢转回头来瞧着独孤敬烈,嘶声道:“你……你说什么?”目光里半是不可置信,半是仓皇惊疑。他平日里杀伐决断气度湛然,统率三军令行如山,谁见过这位权倾天下的青年统帅露出这般茫然无措模样?独孤敬烈瞧在眼里,一霎间心中百味杂陈,忽又生出柔情万千,心道:“你已经坐拥天下江山,如今却还是只为了我一句话……就这般模样!”再顾不得其他,伸手抚平凌琛颊边散乱鬓发,柔声道:“要是能揍我一顿呢,王爷还能不能好好睡了?” 凌琛倏地举手捉住了他的手掌,有些痉挛地扣在自己面颊上,嘴唇张了几张,还是没能说出话来,眼神愣怔怔地瞧着独孤敬烈。独孤敬烈抚着他的脸,低声道:“武德将军北伐殉国,尸骨无存,世上再无独孤敬烈这个人——王爷可愿意这般安排?” 凌琛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似悲似喜,胸膛起伏不定,独孤敬烈只怕他神魂有失,连忙张臂将他揽入怀间,抚慰道:“怎么了,哪里不好?” 凌琛抬眼看他,忽地呸了一声,道:“不好……哪里都不好!”一头埋进他的怀内,哽着声音恨道:“才揍一顿?小爷一天揍三顿,一年照着十三个月来揍……”独孤敬烈又是好笑又是辛酸,抚着他道:“你啊……出了这座山洞,你便是天下之主了。怎地还这般露形,又不是小时候要糖吃……”一说起小时候,立时想起那时小小的吉祥果向自己百般撒娇耍赖,但每回只要自己遂了他的心愿,立时便会露出的天真可爱笑容来。心中一颤,慢慢抚住凌琛的憔悴脸庞,在洞外军士们如雷鸣一般撬石下崖的吼声之中,充耳不闻地吻住了他。 那块大石轰然坠崖,手持杠棒的尹寒松正站在崖壁前,举袖拭去满脸的汗水,转侧之间,正从沙石倾泻,越发敞大的石缝之中,瞧见了这情烈如火的一幕。当啷一声,杠棒脱手落地,一跳一跳地滚落下遥远的山间。 第53章 独孤家族的退路 众军挖开洞穴,娄永文抢先奔了进来,瞧着自家王爷满脸满身的伤,急得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凌琛深知自己这位忠诚侍卫的性子,翻他一眼道:“你要是乱喊乱叫,我见了你爹就吐血。”一语直戳娄永文死穴,委委屈屈叫了声:“爷……”只得老老实实听凌琛吩咐安排:先拥凌琛上崖与搜山众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1 将相见,再安排心腹侍卫,悄悄秘送独孤敬烈出山。 凌琛问起娄永文是如何寻到自己的。娄永文便讲起来龙去脉,道尹寒松前来报讯,说是瞧见了王爷的蓑衣在山崖下面。此番凌琛急行军来援,方令北平府军反败为胜,救下了近万将士性命。但不想自己却身历险境,北平府军诸将听说他在山中失踪,急得差点儿发疯。一听有了一星儿消息,便是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更何况娄永文平素便极相信的尹寒松?当即长绳软梯,吊下山崖来寻,果然找到了这个山洞。但是凌琛要见尹寒松道谢,却发现他已不知去向。 这一战北平府军损伤极重,前军将军娄允武大是惭愧,虽亲提死士踏破阳平关,但还是措颜无地,差点儿要到凌琛面前肉袒请罪。凌琛对娄永文嘀咕道:“你们一家子死心眼儿。”便下口谕给娄允武,道西南一带本就是大浩朝廷的屏障,全军将士无地利之便,能与武德将军纠缠这般久,已经实属难能。下令驻军阳平关,大犒三军;又命一视同仁,吊祭阳平关外死难的两方将士,且亲下王诏,引唐人《吊古战场文》道:“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因此不顾病体,亲临战场致祭。天下传言此事,便道:北平燕王这般行事,实是为了心伤与少时好友武德将军沙场相见,终于令一代名将战陨青山之故。 凌琛听到这般传言的时候,已经回了长安养病。在燕王府中看着蜀中送来的军报,笑得在独孤敬烈怀里打滚儿道:“娘的我哭不出来啊,用了辣椒水差点儿打喷嚏……” 独孤敬烈拿他毫无办法,一面帮他收捡案上乱丢的文书,一面叹气道:“你作个样子就是了,非要哭出眼泪来作什么?把眼睛弄坏了可怎么好?”凌琛笑嘻嘻从后面吊着他脖颈捣乱道:“作戏要作全套嘛,要不朝廷怎么会相信你真不在了呢?” 独孤敬烈见他虽然在跟自己玩笑撒赖,但是眼珠滴溜溜乱转,悄悄地在窥视自己脸色,早明白他心思,忍不住失笑道:“他们信不信,与燕王有什么相干?便是不信,难道还能来长安的燕王府搜人不成?” 凌琛从他手中抽走一封文书,躺回椅间,一面展开乱抖,一面嘀咕道:“与我自然相干——独孤家族没了独孤将军这根架海金梁,哪能不早寻退路?” 独孤敬烈放下手中一摞书卷,抬头瞧他正把那卷文书盖在脸上装睡,便道:“那是洛阳来的奏折,你早批复过了,过一会儿内侍就要送出去,快点拿过来。”凌琛笑道:“好书童,自己过来拿。” 独孤敬烈起身过去,从他脸上抽走文书,随手捏了他鼻子一下。凌琛捂着鼻子乱叫道:“你他娘的手劲儿好大——”见独孤敬烈不为所动,转身要走,气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你爹的退路如何?” 独孤敬烈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 凌琛看着他的背影,在椅中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道:“好,不听就不听。你爹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再当你的杀父仇人,正好扯了个直。你自个儿再仰天长啸对月伤情一番,愁得一夜白头呕血三升,本王准会把你那两个宝贝弟弟给你找来披麻带孝摔盆烧纸的……” 独孤敬烈只觉自己现在就想要呕血三升,这倒霉孩子的性儿是一世也改不掉的了!瞪着他正要说话,却见凌琛两指夹着一束纸片,显然是刚刚从那份文书中抽出来的,向着自己摇了摇,笑道:“亏你还是作人家大哥的,连自家弟弟的笔迹都不认识了?” 独孤敬烈心头剧震,心道为什么是弟弟作书?他走至凌琛身边,低头瞧了瞧那封书信,见那隐约字迹,确是自家二弟那一手有锋无骨的颜体。他看了凌琛一眼,见那调皮家伙依旧没有睁眼,却将手又举了一举,将那封书送到了自己的鼻子下面。 独孤敬烈接过信来,慢慢展开。见二弟在信中写道:“燕王命世英烈,北定狼山,南狩巴蜀,四海宾服,天下归心。梁氏妄抗天命,并驱江淮;信虽不才,幸得父兄庇佑,愿结归心之众,待王以安庆诸州,以谢大王收祭仆兄长尸骸之情。泣血以告,独孤守信再拜顿首。” 他慢慢地掩上信纸,道:“这信不是守信写的。” 凌琛阖目养神,笑道:“不是你弟弟的字?” 独孤敬烈道:“是他的字,但不是他的意思——守信哪来那等能耐,能将清河王所辖的安庆府献给你?这是父亲让他写的!” 凌琛笑道:“所以我说,是你父亲在寻退路嘛。只不过不是为他自己寻,而是为他的两个儿子寻罢了……父母爱子之心,俱是一般……” 独孤敬烈听他语调转低,微微谓叹,走到他椅侧,靠坐在扶手上,缓缓道:“可是……你不必这样为他这般着想……”凌琛轻笑着打断道:“我不是为他着想。” 独孤敬烈叹息,一时无语。父亲逼死了北平王,他不能请求凌琛放过自己的父亲;但是身为人子,他一样不能劝说凌琛处死自己的父亲。他垂眸看看凌琛,低声道:“吉祥果,我北伐中原,已经为家族,为父亲尽了最后的力了。所以……独孤家族败与了凌家,再没有什么资格,向北平王的儿子提条件了。”他轻轻拍拍凌琛的手背,慢慢道:“你既已将为天下之主,恭行天罚,无有差池。你……随心所欲便是。” 凌琛睁开眼睛,向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道:“天子便能随心所欲?温郁渎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第54章 海誓山盟 独孤敬烈脸色微变, “温郁渎”三字在凌琛面前是禁忌,身边内侍无一不知便是那个残暴的异族君王将自己的王爷弄残手足,皆小心翼翼决不提及。但是惟有独孤敬烈才知道:其实温郁渎对凌琛作过的最残忍的一件事,是令他永远忘不了他。与提与不提名字,并无相干。 独孤敬烈的骨伤已经拆了夹板,但尚未全愈,不能着力。但是他依旧轻轻地揽住了凌琛的头颅,让他枕在自己身上,在胸际轻微的刺痛中沉默一刻,终于道:“蛮夷不识教化,不懂天命人心,只识强者为尊,那不一样。”凌琛忽地仰头,眼睛明亮地看着他,道:“不,人心人情,走遍天下,俱是一般——否则在温郁渎侮辱我的时候,我怎么会知道那时候的他,比我……还要痛苦绝望呢?” 独孤敬烈揽着他的手臂骤然僵硬,凌琛还是那般平静地瞧着他,道:“我等军人,战场厮杀伤残,本也是家常便饭。所以我一直以为那时候我能挺得过去……可是不行。每当我绝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时候的他,将他的求而不得的苦,一寸一寸的咬到我心里去……烈哥哥,我想你如今,也是一般吧?” 独孤敬烈凝视着他,缓缓地道:“我所求的,已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2 经得到了。”凌琛微笑一下,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心口,道:“不,你没有。你一世隐忍,可是始终……不能求得平静快活。”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道:“天下事……哪能两全?”他定定地瞧着凌琛,看着那明亮澄明的眼睛,低声道:“无论你如何发落独孤家族,我所求的……都只是你。” 凌琛注视着他,终于在他的刚决目光中了然地松驰了身体,阖上眼睛倚在他臂间,道:“清河王爷誓保梁氏社稷,因此我立梁氏宗室为帝,他虽与我誓不两立,但是当此之时,也未免不把此事当作救命稻草……”独孤敬烈想起清河王在战前曾示好于凌琛,微微点头,道:“你想令清河王与我父亲自相残杀?”凌琛伸手覆上他抚摸自己面颊的大手,缓缓地道:“安庆乃是明安郡主母妃娘家封地,你父亲要在那里谋划,一不小心便会走漏风声……”独孤敬烈垂眸看他,低声道:“便是他再是小心谨慎,你也有法子让他泄露机密,是不是?” 凌琛与他对视,并不否认,道:“清河王本就对独孤家族所立的梁殷大是不满,但梁殷毕竟是先帝灵前即位,梁氏社稷所托之人,清河老王爷还是有所顾忌的。我令蜀中部队不必进逼太甚,让朝廷有余暇逃往江淮。现下清河王占地利,你父亲挟梁殷占天命,貌合神离且又势均力敌。这一场坐山观虎斗的好戏,我自然要看。”他睁开眼睛,看看默不作声的独孤敬烈,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至于伤的是谁——”独孤敬烈听他声音转低,知道他不愿再说下去,吐了口气,慢慢接道:“自然是我父亲!” 凌琛叹了口气,道:“不错,既然双方都有向我示好之意,我只要稍稍有所偏向,便能令另一方万劫不复!”他直视着独孤敬烈,道:“我既不能放过你的父亲,不如这般借刀杀人!至少……我手上没有亲自沾上他的血。”他放开独孤敬烈的手,苦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因此……我依旧是你的杀父仇人。” 独孤敬烈缓缓地摩梭他清瘦的面颊,低声道:“你已经尽你所能,为我着想了。吉祥果……”凌琛低声道:“但是你的两个弟弟……我已经打探到了,独孤守信已经秘入安庆,按照你父亲的安排,躲在隐蔽之处以待时机。”他展臂搂住独孤敬烈,抬头看他,道:“清河王不放心独孤家族,独孤丞相为安他的心,已经派独孤崇礼为御前侍卫领,以为皇帝先导的名义,到了金陵……但是我估计独孤丞相定然为他安排下了脱身之路,会到安庆与独孤守信会合……烈哥哥,我不得不逼死你的父亲。但是,你却能救下你的两个弟弟……” 独孤敬烈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凌琛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了怀中,道:“你简直……让我一生一世,也放不开你……” 凌琛顶着他的额头,柔声笑道:“在咸阳郡我没有留你,在阳平关我要杀你,俱不过是为了让你心安……现下……对我笑一笑吧,好哥哥……将来你要陪我去北巡辽东,西盟吐蕃的时候,别再板一张死人脸了……” 独孤敬烈微笑起来,一臂将他抱到书案上,低声道:“内侍会不会进来?” 凌琛温柔地笑,反勾住他的脖颈,道:“你道黎儿会这般没眼色么?你没听见外面连丝人气儿也没有……枝上的一双雀儿,已经叫了大半天了……” 独孤敬烈低沉地笑,附身吻住他,小心地扯开了他的衣襟。 凌琛在他灼热滚烫的怀抱中微微眩晕,吃吃的笑了起来。惫懒柔软地躺在书案上散乱堆积的衣物间,任着情人覆上他赤裸纤瘦的身躯。独孤敬烈温柔细致地吮喋着他的肌肤,旧伤处轻微的麻木感在微凉空气与炽烈爱抚的双重激荡下,将凌琛裹挟上风光无限的轻盈云端。他头一次不再为身体上的丑陋疤痕痛苦难堪,软洋洋地舒展开了身子,在案前香兽大口中喷吐而出的香雾之中,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交付了出去。 那一刹那银灯乍剔,漫卷珠帘,两人爱恋相携,阅尽帘后无尽春光。独孤敬烈抚弄着散落在无数书卷深处的垂垂墨发,捧着身下柔韧的腰肢,瞧着那红潮遍布的肌肤如夕阳斜落燕山,在狂乱的情欲与迷醉的爱恋中,他本能地就知道了该如何让怀中的挚爱欢愉快乐。 凌琛在他强劲的爱抚中低喘呻吟,忽又被他温柔的一下挑逗激得低叫一声,瞬间瘫软下去。独孤敬烈掬他入怀,低声怜爱道:“会不会……不好?” 凌琛被他抚弄得筋酥骨软,软得不想睁眼,吃吃笑道:“要是不好……你就会放手么?”半撩眼帘瞧见独孤敬烈眼神,立刻翻臂紧紧勾住他脖颈,使气撒赖道:“你个不转弯的家伙,你真敢放手!是不是男人啊!” 独孤敬烈温柔地微笑,低头吻住了他。凌琛立时被又一波的欢娱没了顶,却觉得下腹微微疼痛,但是立时释然——独孤敬烈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一般,已经用火热的手掌覆盖住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轻重缓急,怜爱摩梭。凌琛抑止不住地喘息,紧紧地攀住独孤敬烈的胸膛,随着他起伏交欢,喃喃道:“别走……别离开我……” 独孤敬烈痴痴看他一刻,埋头在他的鬓发间,哑声道:“我决不走,我怎么舍得下你……你说得对,我当真是个掩耳盗铃的混帐……惟有你才是我所求的人……我的凌琛……” 窗外枝头上一双小山雀本在冬日的枝梢间觅食,跳跳蹦蹦地飞进了巨大窗棂映照出的雪光之中,仿佛被这光辉灿烂的景象吸引住了,忍不住互相啄吻几下,双双展翅飞起,震落了枝头间残雪,被积雪压低的花枝弹将起来,欢乐地向着它们上下点首。鸟儿们回旋欢唱,来年的春日它们重游故地,必然能在繁花灿烂间,筑巢流连。 第55章 洛阳 如今天下情势,北平燕王三分已占其二,清河王独木难支,大浩朝廷栗栗股危。但是北平府军并没有一鼓作气占领汉中,却令皇帝又生出了一线希望——长安中细作报来:燕王凌琛因曾在阳平关一战中遇险,病势沉重,只得回京休养。大浩朝廷中的重臣们几乎要以手加额,当即在蜀中大发民伕,将粮草辎重尽力转运入江淮,只盼依长江天堑能与北平府军对峙,偏安一隅以保祖宗社稷,便已心满意足。一时间长江两岸,倒毙无数纤夫民伕,哀声伴着江水滔滔,滚滚东流。 大浩朝廷这般不顾民情,大激民怨,也是迫不得已。虽传说燕王凌琛卧病长安,但这位绝世名将只凭赫赫威名,便已令四野宾服。大浩几次三番遣密使到北戎求见北戎新王阿勃勒,到吐蕃重礼相求始波罗可汗,想要会盟出兵,抄北平府军后路。但是阿勃勒王满口拒绝,始波罗可汗只收礼而无动作。大浩使节连河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3 套之地都许了出去,始波罗嗤笑道:“你光下道旨意,某却还得从北平燕王手中刀枪厮杀的去取,我吐蕃的勇士虽多,却也不是妄送性命的悖头!”后来大浩使节才探听到:原来凌琛威名太盛,西域各邦多有不满始波罗所为,而暗暗投机结盟于这位中原新主的。始波罗可汗见周遭不稳,吐蕃国内连年用兵,早已空虚,又实在怵怕凌琛用兵如神的威名,因此万不敢东下来捋虎须。 大浩见求援不得,只得加紧催粮入江淮;只求在北平府军动作之前,为自己多争得一些砝码。听闻燕王多病,自皇帝梁殷以下,朝中人人愿他病发不起,令大浩得以苟延残喘。 但是他们的愿望很快就落了空,刚刚开春,燕王奉新帝东巡洛阳的消息便已经传偏了江淮两地。说是奉新帝出巡,实际上燕王凌琛已是人臣之极,新帝梁琊在他的操纵下,赐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种种权臣殊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帝位只是这位年轻权臣掌中的玩物罢了。此番东巡,实质上便是威名赫赫的燕王出降东都,以安天下民心。 东都洛阳自中原动乱以来,日趋凋敝,本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都市,却日夜流民出没,盗匪侵扰。后大浩与北平府军在邙山交战,北平府军挥师踏破潼关,洛阳城又遭劫难,满目疮痍,断井残垣,民不聊生。幸而北平府军军纪严明,不加劫掠,方安定了地方;凌琛西定长安之后,立时下令整顿秩序,靖平地方盗匪;又大赦天下,抚慰黎民。洛阳城才在好容易得来的平静之中,重新生发出了新的繁荣枝叶。 而燕王凌琛的到来,更令这座城池成为了天下瞻目的中心,城中百姓几乎无人不想亲眼目睹这位未来天下之主的风采。天未亮时,城中坊坊俱开,处处门郭之前都铺排下香案,龙涎时花,香烟缭绕。洛阳城守将邹凯等率众迎出城外数十里,到洛河边迎接皇帝御舟。皇帝梁琊在龙舟舱内听着岸上典仪将军长声宣礼,太常乐工立时奏起东巡雅乐,岸上文武百官山呼海啸一般叩拜道:“皇上万岁,万万岁!”微微有些惊慌,忙对随侍在侧的凌琛强笑道:“燕王请为朕先导。” 凌琛看着他惶恐神情,安抚式地微微一笑,自王座中起身拱手道:“臣遵旨。”宣礼官立时传呼道:“燕王为皇先驱,百官赞拜王驾!”岸上众将精神大振,声如雷鸣一般啸拜道:“躬迎王驾!” 凌琛在王驾仪仗的引导下出舱下舟,众将立时围将上来。邹凯等近年未见凌琛,今日见自家王爷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竟如同当年飞扬跳脱的北平王世子重行归来一般,几乎高兴得连话都说不清爽了,吞声叫道:“王爷……”亲为凌琛牵马坠蹬。凌琛被邹凯扶上御马,瞧瞧他兴奋模样,低声笑道:“呸,我才不承你的情呢,你准把洛阳城里的酒肆封了个遍了。”邹凯一听他说酒肆,便想起往昔时光,眼圈一热,道:“爷……你在洛阳城里,爱喝什么酒都成!”凌琛笑逐颜开,策马前行时,悄悄向随侍在侧的娄永文做了个鬼脸。娄永文毫不在乎地冲他皱皱鼻子,心道反正有人看得住你。 洛阳城中人山人海,早听得洛河边鼓乐宣天,城中钟鼓齐鸣相和。人们精神一震,便见旌旗翠盖遮天蔽日,自宣阳门内迤逦进来。燕王凌琛通身明光铠,素衣银盔,负宝雕弓,仗天子剑,披风猎猎翻卷,由八十一名昂首按剑护卫导引的中军护卫簇拥着,在九龙虬曲翠华紫盖下领千乘万骑,策马入城而来。人们望风舞拜,向华盖重重高呼道:“洛阳黎庶,恭迎燕王千岁!” 那俊美如冠玉的年轻郡王策马缓缓穿过洛阳城池,瞧着天下归心的万千黎庶,气度昂然举手致意,露出了一个容华绝世的笑容。 铜驼大街两侧临街楼上,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其中有一间酒楼,名唤赏心楼,五层三檐,极是高大豪阔,正是观看仪驾入城的好去处。便有人花了大手笔,使五百两白花花纹银包下了最顶上一层。店东本以为是豪富之家举家来观这东都胜事,不料开上酒席之后,却只见一人独坐窗前,自斟自饮,神色郁郁,却目不转睛地瞧着远远的翠盖之下,那光芒万丈的俊美将军。 此人正是尹寒松,他自离开阳平关战场,一路失魂落魄地离了蜀地,恍恍惚惚地往江淮而来,却也不想回金陵见明安郡主复命,也不愿再去寻自家兄长。幸而他行走江湖经年,四方交结的朋友极多,这里小住散心数日,那里寻友隐居一回,只求浑浑噩噩度日便休。 但他越是屏绝外事,山中那痴心定情的一幕便越是在眼底心间挥之不去。他看见衣不遮体的凌琛毫不犹豫地迎上独孤敬烈的亲吻;渴求地,无所顾忌地索取着独孤敬烈的怀抱。他想起往事,痛苦得几乎心头滴血:他也曾拥抱过凌琛,也曾触碰过那柔软的嘴唇,那时本以为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但是现下才知道尽是折磨——原来凌琛对着心爱的人,竟然会有那般热烈动人的眼波,那般缠绵激烈的爱恋。 他一路东来,糊里糊涂地在荆襄一带漫游,见长江上漕运惨酷无伦,草泽中枯骨遍地,四方流民纷起,本不着意的。但他毕竟行侠仗义惯了,实在看不过暴政虐民,终于出手,救下了一路逃亡被捉的纤夫,率他们劫下了数只粮船。因而也就听说了燕王东巡,大浩朝廷忧急等等传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相思绝望,心如死灰,只想归乡隐居,用岁月年华派遣郁思。但一听“燕王”二字,忽觉散落成灰的心房又跳了起来,一荡一痛,一激一苦,却急切狂乱,百死莫悔地想着要到那座天下东都而去,不愿回头。 尹寒松痴痴瞧着翠盖摇摇,正慢慢地向自己这边移来,一颗心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来。他目力甚好,已经瞧清了凌琛的面容,轻笑顾盼,神采熠熠,仿佛满街的阳光也敛在了他的笑容之中。尹寒松忽地想起当初那具曾令自己心痛不已的活尸,一阵头晕目眩的绝望立时击中了狂跳不已的心房:“他如今竟然……这般快乐!”只听咔吧一声,手中的白瓷杯子被生生捏碎,刺得他满手鲜血。他却也不觉疼痛,只痴痴想道:“你果然……全心付与了武德将军!” 凌琛笑容轻扬,举目四顾,正向楼前看了过来。尹寒松心头大震,立时身体一缩,就要往帘后躲藏。忽听“嘭”的一声巨响,一人将雅座的门踢了开来。一打眼,正好瞧见他躲闪身形,便以为他是在躲避自己,本就怒火满腔的,这下更是火撩顶门,怒喝道:“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儿去!” 第56章 扑朔迷离 尹寒松正是满心凄惶的时候,本是定力极佳的,被这一喝差点儿吓得掀了桌子。定睛一看,居然是便装结束的陈昭德,两手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4 握拳,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大吃一惊,叫道:“陈……陈兄,你如何在这里?” 陈昭德两步跨过来,照脸啐道:“我好不容易在荆州揪着你的兔子尾巴,一路追到这里,你说我如何在这里!”尹寒松拭着脸,又惊又怒,道:“你找我做什么?”陈昭德怒得两眼通红,又不敢在北平府军的辖地大声吵闹,生怕把捕快公人招来,低声喝骂道:“你把阿玖……把明安郡主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尹寒松大惊失色,冲口问道:“明安郡主不见了?”听得街上欢呼喧闹声铺天盖地,知道凌琛仪驾已自楼前走过,生怕自己在此时泄露了行藏,连忙道:“陈兄,咱们且坐下说话。”又对上来查看的伙计打发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再取一副杯筷来便了。”伙计见两人仿佛攀上了交情,便也放下心来,答应一声,自下楼去了。 陈昭德恶狠狠地瞪了尹寒松一眼,不得不坐了下来。尹寒松见他虽坐下来,但却是堵住了冲要,一副惟恐自己夺门而出的架势,苦笑道:“陈兄放心,我决不会跑。”陈昭德哼了一声,道:“眼错不见你就能从阳平关脚底抹油,现下还强辩什么?——你说,你为什么要从阳平关逃走?” 这一问却颇难回答,尹寒松万种相思无计,如何能宣之于口?正在斟酌,陈昭德已经冷笑道:“编,你编好了再来哄我,你以为现下在洛阳城里能仗着凌小公爷的势,我就饶得过你!” 尹寒松大怒,心道我一再容让,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且语及凌琛,他更不能忍,当即道:“当初我在你军中便与你明白说过:我受燕王深恩,因此决不能相助大浩。你大浩兵败,我自离阳平关,有何不妥!”陈昭德怒道:“我什么时候要你相助大浩?你爱走便走,但阿玖……明安郡主哪里亏待过你,你竟这般恩将仇报!”说着往地下唾了一口,道:“不敢真刀真枪地干,对个女人下手,算什么男人!” 尹寒松心道先得把这处误会辩明,方能再论其它,便道:“我怎会对明安郡主动手?——燕王与清河王大战江淮之前,也曾与明安郡主相见,燕王帝王胸襟,毫无借机挟持她向清河王相逼之意。他这般堂堂正正英雄气概,我虽不能追随于他,又岂能污了他的名声……违了他的心意!你若不信我,我讲别来之事与你知晓,你自家判断真伪便了。”说着,伸指醮酒,干脆利落地桌上点划道:“我离了阳平关,便往渝州,在缙云山与天龙观的灵虚道长会了一会,便坐船自长江而下……” 他简截说来,条理分明,坦坦荡荡。陈昭德也是江湖出身,听他讲述四方游历,各有佐证,说得清楚明白,自是不怕自己去一一对证。本是笃定他下了黑手的,现下也有些疑惑起来,咕噜一句道:“可是你哥哥,又不会武功……”尹寒松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出来,我们才好一起参详啊。” 陈昭德见他说得诚恳,思虑一番,便道:“好,我讲给你听。”说着,便也讲起别来情事。原来当日大浩军大败,陈昭德等自石洪中逃得生天的众将还未来得及收检军队,又被北平府军攻破了阳平关。陈昭德只得自扫门前雪,尽力收拢两淮残军。也不再奉蜀中朝廷军令,自往江淮方向退却。在巴州又接到清河王将令,令他们速归鄱阳湖水军。 此时两淮亦是人心惶惶,江北的北平府水师虎视眈眈,两方摩擦不断,金陵城内压力极大,清河王不忍女儿在军府内忧心,不顾她反对,将她送往饶州后方暂避。明安郡主虽不愿离别老父,奈何拗不过父亲意志,只能凄凄惶惶地哭别家园,让父亲派兵护送自己到饶州。 但是淮南一带,此时也不太平,明安郡主车驾刚到浮梁县,便遇上了乱民冲击县衙,到粮仓抢粮。陈昭德正驻在鄱阳湖边,一听说明安郡主遇险,也不及向上峰禀报,立即前去相救。 那些乱民如何是正规军队的对手?立时一触即溃。陈昭德率部冲进县中,不防乱里杀出一彪军马,冲乱了他的后队。陈昭德待要回头掩杀,却见那军挟了明安郡主车辇便走。他不顾死活追将上去,那率军将领回马接住厮杀,正是尹寒松面容! 陈昭德大骂尹寒松背信忘恩,那尹寒松也不多答言,接了他三刀,圈马便逃。陈昭德暴怒急追,那尹寒松便令人呼叫:“明安郡主在此,不准擅动!”陈昭德投鼠忌器,竟眼睁睁地见他们逃入了县外山中。后来清河王军几度搜山,那彪军马却仿佛消失在山谷中一般,连行踪也摸不着半点。播阳湖水师提督大惊失色,一腔怒气全发在不听军令的陈昭德头上,令他十日内必要查得郡主消息,救人回报,否则军法从事。 陈昭德憋闷不已,他既见着尹寒松面容,又见此人会武,当即笃定了是尹寒松奉北平府军令来挟持明安郡主。又见时日甚紧,万般无奈之下,竟弃官潜逃,到江湖上去查问尹寒松下落。多方打听,果然听说了尹寒松在荆州劫漕运的事情,便跟随而来。奈何慢了尹寒松半步,一直到洛阳城才寻到了尹寒松。 尹寒松听他这一大篇说将下来,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说有人冒充自己,最大的嫌疑便是自己的双生哥哥尹霜柏。但尹霜柏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接下陈昭德三刀? 陈昭德见他沉吟不语,逼问道:“当真不是你?”尹寒松苦笑道:“当真不是。你说当日是初七,那时我刚至荆州,还遇上了我师父座下的一位寄名弟子,我在他家足住了四日才走。你莫说去他家咱们三头六面对质,便是到他家周遭的村民邻舍家中去问,也有好些认得我的呢。”陈昭德瞪着眼睛道:“那你还有没有一个三胞胎的兄弟?” 尹寒松又气又笑,道:“哪来的这等事?”想了又想,道:“这事也万不会是王爷属下所为……却还有什么人挟了明安郡主,以此来要挟清河王爷?” 陈昭德抓抓脑袋,正不知该说什么,便听门口有人沉声道:“自然还有。” 两人大惊失色,同时转过头去。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他身后站着的,却是满脸惶惑的尹霜柏。 第57章 阴谋初露 尹寒松见自家兄长在此,惊诧莫名间又松了口气,猜想来的人是友非敌。陈昭德却有些不豫,心道此人穿着北平府军戎服,又跟尹家兄弟做一路。自己身处险境,却要处处小心。当下按着佩刀刀柄,慢慢地立起身来,警惕地盯着堂中三人。 进来的高大男子对陈昭德的戒备并不着意,只向身后的尹霜柏摆头示意一下。尹霜柏满脸尴尬地走上前来,向陈昭德长揖道:“陈将军,别来无恙?” 陈昭德听着文人这般酸不叽叽的调调儿就不耐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5 烦,随便嗯了一声,并不还礼。尹霜柏窘迫万端,不知所措地向身旁的男子瞧了一眼。尹寒松也随着兄长的目光,重行打量那相貌陌生的北平府军人,瞧见他按刀的右手姿势有些不大着力,心内忽然一动,又看一眼,立时惊觉过来,这般高大身形,不是武德将军独孤敬烈,还能是谁? 尹寒松霎时间明白过来:武德将军兵败殉国之事,早已传遍天下。独孤敬烈易容改装,便是为了一世陪在凌琛身边!他心头酸苦难言,只想要抽身离去。但瞧见身边的陈昭德也正在打量易了容的独孤敬烈,心里格登一声,不得不强打精神圆场,向着尹霜柏问道:“大哥,你不是在明安郡主身边的么,如何到了这里?” 他这一打岔极是有效,陈昭德一听“明安郡主”一语,立刻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尹霜柏身上。尹霜柏听他问话,也如释重负,当即接过话头道:“我正是要来向陈将军报讯……”独孤敬烈看尹寒松一眼,意示道谢地微微点了点头。尹寒松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脑海中又浮起方才瞧见的,自己苦思而不得的眩目微笑,暗中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自斟一杯酒,仰脖伴着胸中苦涩咽了下去。 尹霜柏向陈昭德举手揖座,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从头至尾讲给将军知晓,可好?”陈昭德怒道:“你只告诉我明安郡主在哪里便了!”尹霜柏呐呐道:“这……在下也不知道。”陈昭德怒道:“那你还讲什么!” 独孤敬烈见状,知道一个耿直,一个刻板,两人这般纠缠下去,定是缠夹不清到没完没了,当即对陈昭德道:“陈将军,明安郡主被挟一事,与当今时局有着莫大的利害关系。你若不将来龙去脉摸个清楚,是万万救不了她出来的。”陈昭德听他说的有理,语气中又自有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竟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听你们说。” 三人随即入席坐下,尹霜柏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帕包的小小裹儿,一物,苦笑道:“陈将军,明安郡主说你若怪罪与我,便将这样东西交给你。她说……‘好教他不要生气’……” 陈昭德瞧锦帕上绣的如意连头云纹,有些慌乱地解开裹儿,席间几人定睛看时,见里面包着一只小小的银质梅花九连环,其间连环翻花,缵成一颗小小的绣球。陈昭德抓抓脑袋,脸上泛红,连忙一把将那九连环盖了起来,对尹霜柏道:“她……是她叫你交给我的?” 尹霜柏点头道:“是,这等事情,我本也不想做的。但是明安郡主待我如此深恩,我无以为报,只能照着她的话去做。”陈昭德听得莫名其妙,正想开口发问,又被旁边那位“北平府军”的强硬眼神慑住,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心道:“瞪什么瞪,你又不是武德将军,装什么棺材板脸吓人?” 尹霜柏絮絮说道:“明安郡主奉父命离开金陵的前夜,忽地派人将我寻去,道是有一件麻烦事,她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向凝神静听的三人解释道:明安郡主有一位知心贴意的好朋友,在安庆府遇上了大大的麻烦。明安郡主必得要去帮她的忙,但清河王派来护送她的兵将数额不少,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安庆府去。 尹霜柏受她照顾多时,听说她为难,自然义不容辞。他与在两淮四方活动的李之荣一直有联系,李之荣寄身在一处义军之中,此时乘着两淮赋重伤民,重行招兵买马,已经拉起一方山头。尹霜柏听说他有攻打州县之意,便探问明安郡主可愿乘兵乱之际,逃离卫队,到安庆府去。明安郡主心忧好友困苦,一咬牙便答应了下来。 尹霜柏为报明安郡主恩德,也下定了决心要护她安全。他寄信与李之荣身边的怜卿,求她看在往日情份之上,在其中多作安排;怜卿回信应道:浮梁县将有民乱造事,让他们见机行事。 明安郡主虑着浮梁县离鄱阳湖水师驻地太近,担心清河王军马前来接应,这一番安排就前功尽弃了。尹霜柏也生怕伤着了明安郡主,便又先行一步,到了李之荣军中,借了一小支军马,偷偷在暗中窥视,见陈昭德来救,立时杀出,冲乱了陈昭德后军,带着明安郡主车驾逃走。 他刚说到此处,陈昭德一拍桌子,怒道:“你编什么鬼话!你平素半点武功不会,那天的人却能接下我三刀,如何是你?”他想着那人刀法巧妙至极,借力打力,将自己大刀震开,哪是尹霜柏能办得到的? 尹霜柏苦笑道:“那几手功夫,也是明安郡主传授与我的,说上阵杀敌不行,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陈昭德将桌子拍得一片山响,怒喝道:“鬼话,鬼话!什么功夫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尹寒松也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却听一边的独孤敬烈轻咳一声,颇有些无奈地道:“滦川公……” 陈昭德一呆,想了半日,忽地明白过来,大怒道:“凌小公爷一辈子都是这般的讨厌!” 原来这事儿虽与凌琛无关,但是根子上却也有他浇下的坏水儿——他当年因明安郡主逃婚一事,与“玉面天狼”结交,两人交手切磋武功的次数不少,陈昭德武艺本就不及他,早被他瞧出武功家数上的破绽。以凌琛的聪颖,要琢磨出几招破法来,自是轻而易举。但他有意给陈昭德使坏,竟将这些招数随手便教给了好武习武的明安郡主。想要令这两人将来闺房之趣时,让明安郡主把陈昭德打得鸡飞狗跳——既是教与女子,他教的便尽是些四两拔千斤的招法;因此文弱书生尹霜柏使将出来,却也正好合式。竟将陈昭德也糊弄了过去。世间事阴错阳差,一至于此。 陈昭德当年与凌琛切磋武功之时,便听他一脸促狭地说过:“你将来还是怕老婆的好,千万别跟阿玖硬顶。否则一个不合适,被她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他当时只以为是凌琛跟他斗嘴,也不着意,现下听独孤敬烈提醒,方悟出原来此语大有深意。又是恼怒又是好笑,忽又对独孤敬烈瞧了一眼,心道凌小公爷平素也不是个嘴敞的人,怎地这等小儿女情事,竟会让一个普通校尉知晓?这校尉竟又如此机灵,一句话就能将通盘乱局提点得清清爽爽?却也不及细想,向尹霜柏查问道:“后来呢?” 尹霜柏见他信了自己说话,心中大慰,指着陈昭德手边的九连环小裹续道:“因我们这等要挟与你,明安郡主心中不安。到了山中,我散去部队,她便将此物交给了我,请我悄悄寻着你,让你不要担心……” 陈昭德满脸通红,将那九连环握在手中。尹霜柏三人知道必是他们之间的儿女情事,也不欲令他尴尬,便继续讲后事道:“但我回去寻你,却听说你已经弃官潜逃。我找不着你下落,只好回去找明安郡主,但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6 一路寻到安庆,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安庆军府,乃至她母妃家的府邸之内,都无人听说过她到了安庆……”陈昭德又复焦急,叫道:“那她去了哪里?……难道在路上出事了?” 独孤敬烈深深吸了口气,插言道:“不,并非出事。是有人布下诱局,利用了她的一番好心。”他叹了口气,道:“燕王已经查明:写信给她求助的人,是她在长安城中惟一的好友:永庆公主。” 第58章 柔情似水 独孤敬烈寻着尹寒松与陈昭德之时,早已安排下铁桶也似守卫将赏心楼守住。与三人计议妥当,便取出北平府军服来与他们穿着,杂在军伍中出了酒楼,将三人秘密地安排在了洛阳军府之中。陈昭德虽有疑惑,但见三人所说皆有理有据,且如今他弃官潜逃,要救心上人也只能靠凌琛帮助,因此也只得听从了这位“燕王府校尉”的安排。只与他分别后嘀咕了一句:“这人说话作派,怎地这般象武德将军?”倒令一边的尹寒松担足了心事。 独孤敬烈离了洛阳军府,又出城到水师驻地调派船只等物。他身份既是燕王亲卫校卫,又有燕王王令,在洛阳城中各处城防,乃至禁宫之内都是来去自由,办事顺手。饶是如此,他也奔忙至晚,才将其后诸事一一安排妥当。此时洛阳城禁鼓已响彻云宵,他策马驰过洛阳街市,看着夜空中一轮浩月缓缓东升,听见了各坊关闭沿街门的喧哗谈笑之声,知道今夜的洛阳夜晚虽然宵禁森严,但家家户户都在满怀热切地期待着未来的日子——明日便是上元灯节了。 今日的燕王入城,给战乱的东都,带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独孤敬烈有燕王府灯炬在身,不惧宵禁,但因马快,还是在禁鼓将绝之前回到了宫城龙光门之外,入了禁宫。他本是前朝外戚,对东都宫禁亦是熟门熟路,在宫道中捡着小道穿行,很快便到了燕王寝宫。 凌琛虽是权臣,但也是做足了礼节姿态。安傀儡皇帝梁琊在内苑之中的安庆宫中。而燕王王驾则驻跸在宫城东侧的清思宫内。独孤敬烈持燕王令进了宫城,宫城守备禁军无人敢拦阻燕王亲卫,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清思宫内侍候的尽是凌琛身边心腹内侍。黎儿迎着独孤敬烈微笑道:“将军,王爷刚刚赐宴回宫,还问起将军呢。”独孤敬烈点点头,轻声问:“喝醉了没有?”黎儿轻笑着摇摇头,陪着他穿过两行捧着巾帕香膏的宫人,便在浴殿内的更衣帷幔间便止住了脚步。 天下能在此时进殿的,惟有独孤敬烈一个人。 凌琛身边的心腹内侍,亲卫等辈,都知道他们的王爷入浴不许人侍候的习惯。贴心如邹凯等,更是知道是当年那场惨祸种下的因果。想起当初独孤敬烈不准任何人进军帐探视受伤的凌琛,邹凯等便已隐隐约约猜到了发生的事情是如何的惨酷不堪。 因此他们沉默地遵循着这条规矩,小心守护着他们已经伤痕累累的统帅。 独孤敬烈换下衣甲,只着轻袍,小心地穿过层层帷幕,轻手轻脚地走进水雾弥漫的浴殿。在壁间金莲炬的映照之下,白雾蒸腾的如意纹浴池之中,慵懒地躺着一具柔韧削瘦的身躯,脑袋仰靠在南沿之上,长发如山间青藤一般,在水面上蔓延伸展,若隐若现地挡住了水波深处的雪色肌肤。 独孤敬烈踏在殿间铺设的地毡上,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但是凌琛却不是用耳朵听见他进来的,在水雾中长睫不动,嘴唇不张,惫懒入骨地道:“我以为你会宿在军府?” 独孤敬烈在他身边半跪下来,低头看着他,柔声道:“你也没有留在御宴里?” 凌琛哈的一声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两人笑着对视一刻,已是心意相通。凌琛忽地自水中伸出一条纤长手臂,水淋淋地兜住独孤敬烈脖颈,道:“既如此,下来陪我。” 他手臂横勾,半个身体的重量一下子挂在了独孤敬烈脖颈上。独孤敬烈一个不防,差点儿打个趔趄栽进水里,但还是稳稳地定住了身形,顺势便伸手托在了凌琛的腋下。 凌琛见算计他不成,啧了一声,道:“蛮劲儿可真大——你把安庆府的事儿都安排好了?” 独孤敬烈半抱着他,心中怜惜不已,若是当年的凌琛,一式勾腕翻拿,自己便不掉进水里,也得被他按倒在池沿,但如今却已软弱如斯!想着他当年跟陈昭德捣乱时的意气飞扬,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啊……陈昭德这回,可是被你欺负得苦。” 凌琛好奇地问道:“跟我什么相干?”又揽着他脖子笑道:“下来说。” 独孤敬烈解衣入池,坐在他的身边。凌琛立时将他当了靠垫,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准备听他解说。独孤敬烈瞧着捣蛋鬼无奈叹气,便将陈昭德与尹氏兄弟的误会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当初凌琛教明安郡主武功便是在他府中的练武场上,因此他一听陈昭德形容,便猜想到了凌琛身上。 凌琛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难怪陈昭德没头苍蝇一般乱找,明安郡主现下如何,可在安庆府?”独孤敬烈点点头道:“不错,她当已寻到了……永庆公主。” 他犹豫一瞬,并没将永庆公主对凌琛的心思讲出来,凌琛既然对此毫无所知,何必要让他多添心事?因此只道:“ 皇宫内眷不敢到金陵前线,我父亲便作主将太后等宫眷安置在了安庆府。让永庆公主邀明安郡主到金陵会面,然后太后再下一道旨意,令郡主留在安庆伴驾,清河王爷便无法推阻了。” 凌琛点点头,嗯了一声,这与当年太后对付他母亲的法子如出一辙。当年痛失双亲时的悲痛,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默默地将脸埋进独孤敬烈颈间,没有言语。 独孤敬烈揽住他,苦涩地道:“清河王当也知道内宫的心思,因此明安郡主遇挟,他也并没有声张。”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父亲应当还存着首鼠两端之念,看你与清河王对阵如何——且他破国保家的心思,总也不能令太后知晓。所以明安郡主一时,当无危险。” 凌琛仰起头,眼睛晶亮地看他一刻,道:“只可怜了杨野狼那家伙,被这些宫闺阴谋耍得团团乱转。”独孤敬烈低头亲亲他湿漉漉的眼睑,道:“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下了船只,与他们同去安庆。”凌琛眨眨眼睛,咦了一声,道:“这么快?”独孤敬烈低声道:“自然要打探清楚情势之后再走,现下只不过先作准备罢了。”说着,慢慢地讲起自己今日在水师中的各式安排来。 凌琛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排解,但听他将船只、细作等各色要务俱已安排妥当,还是忍不住瞟他一眼,道:“我就是说你准备得可真快……忙了一天么?”独孤敬烈捧起他的面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7 颊,柔声道:“嗯,准备好了也就没事儿了。明儿不是……上元节么?” 凌琛哧的一笑,方才的满腔郁思尽化乌有。他仰起头来,亲上独孤敬烈嘴唇,软洋洋笑道:“算你知情……识趣儿……” 独孤敬烈搂着他通身绵软,倒有些儿担心起来,在亲吻中含糊道:“你在水里太久了,咱们上去吧……”凌琛一笑,腰肢柔韧地贴住他的火烫下腹,缓缓摩梭,挑逗的吃吃笑道:“你受得住?……”独孤敬烈却将他横抱了起来,低声道:“不行,你会疼。” 两人相视,一时间都是满心温柔不能自拨。他想令他快乐,而他却细心地不愿让池壁硌着了他。权倾天下的燕王软软地搂紧了情人的脖颈,温顺道:“好,依你。”但是捣乱性子是改不掉的,又仰头啃了一口独孤敬烈的喉结,咯咯笑道:“只要你还走得动路。” 独孤敬烈哭笑不得,将他从池中水淋淋地抱了出来,有些艰难地走过去,放在了殿内的短榻之上。沉重地喘息一声,将还在自己身上乱咬的坏家伙扳过脸来,重重地亲吻了下去。 “倒霉孩子。”他在柔软的毯间压住了他,含糊,急迫而欢娱地说。在水润润的满殿柔波之中,与他交缠在了一处。 第59章 洛阳灯 凌琛在情人炽热的亲吻中无所顾忌地展开身体,他能感觉到在独孤敬烈摩梭开拓下的自己身体湿润,柔软而脆弱。作为军人,他时常会因为自己的软弱无力感到痛苦绝望,因此独孤敬烈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往情深的爱人。 ——他伸手捧住独孤敬烈的面颊,凝视那双除了自己之外已再映不出其他人身影的浓黑眼眸。浓情深处,男人的欲望,情人的爱怜与父兄的疼宠交织成温柔的大网,密密地将恣情任性的他围护在了其间。 在极度的欢娱中,独孤敬烈一样看懂了凌琛的眼神,默默地伸手握住了凌琛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无限珍爱地凑到了唇边。凌琛喘息着闭上眼睛,忘情地喃喃道:“明儿灯节……我已经下令洛阳放禁,全城观灯了……” 独孤敬烈还在细细地亲吻他的手腕,一面抚弄他,一面低声应道:“好。” 凌琛轻声笑了起来,伸臂缠住他的颈项,软洋洋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答应得这么快……” 独孤敬烈笑道:“王爷的意思还不好猜?”他炽热地摩梭着他,道:“你不想带随从,想独个儿瞧瞧洛阳城——”他顶着他的额头,笑叹道:“你啊……” 凌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那你应不应我?”一面问,一面柔软诱惑地迎合上了他强壮的胸腹间。 在汹涌而来的情潮间,他们无限满足地相视微笑。世间还有什么事情,他不能答应他?又还有什么事情,能将他们生生分开? 这般快乐到了极致的心境,让第二日随着微服装扮的凌琛在洛阳大街小巷中乱逛的独孤敬烈时时迷惑目眩,那四方乱钻看热闹的家伙,当真是权倾天下的燕王?明明是当年在长安城中,在北平府内,无时无刻不在胡作非为的捣蛋鬼嘛! 他张臂屏开挤挤挨挨的一群闲汉,好不容易才把凌琛从一处耍百戏弄蛇的摊子中弄了出来,埋怨道:“凑这么近做什么?咬着你不是玩的!” 凌琛冲他皱皱鼻子,道:“一听就知道你没耍过把戏,那人早把蛇嘴缝起来了!” 独孤敬烈心道难道你耍过把戏不成?瞪他一眼道:“蛇信子吐了三寸长,哪里缝起来了?” 凌琛翻个白眼,怪叫道:“有你这般狠毒的吗?当然要留条缝儿让它吐舌头吃东西啊!” 独孤敬烈懒得跟他争这等无聊事,道:“天晚了,丰乐楼前有灯山,上那里用晚饭吧?” 不出他所料,一听见“灯山”二字,凌琛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早把刚才的蛇戏丢到了九宵云外,拉着他袖子就往人群中钻,笑道:“旧年在洛阳城,我就听说过丰乐楼有专供贵家的玉露春。有没有象你家那样四蒸的上品?” 独孤敬烈为他遮挡着街市间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他一路走,一面道:“你要喝四蒸的玉露春,何必到酒楼里去喝?那些伙计们吹的好听罢了,只怕当真端了上来,也哄不过你那条舌头。”凌琛冲他吐舌做个鬼脸,笑道:“那就尝尝野意儿,我还没喝过私酿的东都春呢。” 独孤敬烈叹气,侧身将他护着走过一处上马石的时候,瞧准时机,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威势十足,凌琛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威胁之意,气得直鼓眼睛,哼道:“你要是喝到一半就把我拖回去……” 独孤敬烈瞪他,心道你瞧我敢不敢? 凌琛跟他对瞪一刻,想着晚上的繁华热闹,终于服软,咕哝一句,道:“好吧,我记得少喝点儿……你总扫兴……” 独孤敬烈听他嘟嘟囔囔,轻轻一笑,哄道:“丰乐楼的燕菜,烫面饺都是洛阳有名的,你留着肚子吃那些个不好?”说着,为他整整帷帽,遮住了小半张脸,又道:“晚上灯市上有得是糖果子,只怕你吃不过来。”凌琛道:“呸,我又不是小孩子,少拿糖果哄我!”独孤敬烈笑道:“那丰乐楼里的澄沙团子,你也不必点了?”凌琛气道:“我干嘛不点?离了北平府我就没尝过好澄沙,今天非吃个够本不可!” 两人斗嘴嬉笑,穿过铜驼街,到丰乐楼内用饭。那丰乐楼前已扎起十丈高的灯山,上面尽绘神仙故事。两人花大价钱包了正面雅座,瞧着黄昏夕阳余晖射在云雾缭绕的昆仑仙山上,两侧金龙尽披琉璃鳞甲,光华闪烁流动,不问也知待得山间灯烛亮起,将是如何的光照万方。凌琛满怀兴味地瞧着那灯山,道:“不愧是东都,这般战乱之后,立时又有生发之象。”独孤敬烈微笑道:“燕王厚恩,免天下秋赋,只怕四方城市这个上元日都过得热闹。”凌琛笑着往楼下看一刻,支着腮帮子想道:“不知道北平府又怎么样?”独孤敬烈看他那般澄明笑颜,禁不住满腔的欢喜怜爱,微笑道:“少了捣蛋鬼闹事,自然更好。”凌琛一根筷子扔将过来,气道:“小爷哪有闹过事?看社舞起个哄还要躲着巡城府卫,娘的瞧都瞧不痛快!” 店伙计正在上菜,听凌琛这般说,便凑趣儿笑道:“小爷欢喜看社舞?今年热闹,城西旱船舞,六街水傀儡舞都是早早就准备着了的。还有各坊都有耍判官,乔亲事、乔学堂、乔宅眷、乔像生、乔师娘、乔卖药……”他一气儿念将下去,凌琛笑不可仰,拍案赞道:“报菜名儿练出来的,好功夫!”独孤敬烈见他笑得如此欢畅,轻轻一笑,随手便扔了个小银锞子赏给伙计。那店伙计见他们出手豪阔,本就有心奉承,千恩万谢地收了,又献殷勤道:“爷可要听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8 曲儿?这里侍候的小娘儿不少,来为爷唱曲儿下酒可好?” 凌琛听着“唱曲儿”三字,目光一闪,挥手道:“不必了,你去吧,我们自在说话儿。”伙计听了,自不敢打扰,便退了出去。独孤敬烈看凌琛表情凝重,有些不解,笑道:“怎地,平日里不是最喜欢热闹的么?” 凌琛扫他一眼,将酒杯推过桌来,道:“倒酒——你不是想知道尹寒松与我有什么关系的么?陪小爷三杯酒,我便讲给你知晓。” 第60章 怜卿 独孤敬烈脸色微变,当初他为绝凌琛之念,不得已而暗示此事伤害了凌琛。那些无奈绝望的时日,在如今的快乐明光中,他实不愿再度回首,却不知道凌琛为什么要突然提及此事? 凌琛斜眼上上下下地瞟他半天,见他毫无为自己斟酒的打算,气鼓鼓地将桌案上的银质自斟壶一把抄了过来,哼道:“你平日里三从四德的都快给小爷拉皮条了,那会儿又装那门子的吃醋捻酸?你想着小爷脾气上来了把你活埋个干脆?呸,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独孤敬烈被他骂得眉毛直抽抽,直觉不应该容忍他这般粗俗的胡说乱道,但是偏又一字也驳他不得。瞪着眼睛看他捞着酒壶对嘴灌了几大口酒,才伸手去扳住他的手腕,无奈叹气道:“好了,别喝这么多酒……” 凌琛叼着酒壶嘴不放,咕噜又咽下一口酒,吊起一只眼睛瞪他,咕噜道:“你又不要听小爷眠花宿柳,窃玉偷香,好色贪欢,荒淫无度……”独孤敬烈听他这么一连串鬼话,几乎头上冒烟,赶紧打断他胡扯,硬将酒壶从他嘴里拨了出来,道:“别胡说了成不成,我听!” 凌琛还在胡搅蛮缠,问:“听什么?听我跟尹寒松上床如何?其实跟阿娄也差不多,比邹凯差一点儿罢了。” 独孤敬烈几乎是哀求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执着酒壶为他小小地斟了一杯酒。 凌琛得意地取过杯子来,看着里面亮晃晃的酒浆,摇一摇,出一回神,终于道:“你从不曾疑过我,我也从不曾相信你疑过我……我们明明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可是……为什么非要装出个误会一生一世的样儿来?” 独孤敬烈听他一语便将一切剖析通透,心中一荡,又热又酸,半晌,终于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叹道:“吉祥果……”凌琛学着他的声音,哼道:“‘都是我的错’,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是不是?你他娘的认错都硬梆梆的象块棺材板,小爷风流倜傥的名声,可全毁在你手里了!”但话虽这样说,嘴角还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慢慢喝干了杯中酒。 独孤敬烈轻轻吐一口气,问道:“可是尹寒松有什么事,你要嘱咐我?”凌琛见他神色已经舒展,又为自己斟了杯酒,终于一笑,道:“这话说来有些长——先说好,你要是骂我半句。我非……我非……”独孤敬烈轻轻握住他摆弄酒杯的手,柔声道:“我决不会说你半句重话。” 凌琛冲他瘪瘪嘴,咕哝道:“说得好听。”却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思索片刻,便从头讲起颖州城内,怜卿美色求援,自己被催情香所迷,失足落入湖中,被尹寒松救起的那段往事来。 独孤敬烈听得那些阴差阳错,误会重重,几度皱眉,终于生生忍住了说话,不发一言。凌琛赞许地瞧他一眼,道:“那女子既自承没有恶意,且我用兵已定,因此后来也并没有难为她——不过她一时不慎,在我面前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破绽。你可发现了?” 独孤敬烈思索半晌,回想他方才一字一句,却毫无头绪。凌琛看他冥思苦想得把眉头皱出道道深沟高壑,无声地笑的直发抖。终于伸手过去,拿过他的酒杯,斟了杯酒推至他的面前,道:“你瞧不出来的,谁让你平日里古板的不听曲儿不弄丝竹呢?你从未陪侍过你那太后姑母弹琴吧?” 独孤敬烈眉头一跳,抬眼看他,问道:“你……听出她的琴声不妥了?”凌琛摇头道:“不是琴声,而是指法——我听她弹琴,一时忆起母妃琴音,不由得模仿了母妃指法几下。她竟然一眼便瞧出了我的指法来历,唤出了‘月华流照’的名儿!” 独孤敬烈不通丝竹,只能静听他解说。凌琛凝目看他,道:“你没听说过?这是杜家绝艺,非常人可知。当年独孤妃为打探这门嫣姨绝艺的奥妙,曾割掉了嫣姨宫中的一名宫女的舌头。” 独孤敬烈目光一动,低声道:“清节?”凌琛点点头,异道:“你还记得那宫女的名字?”独孤敬烈叹了口气,道:“她本是我外家的家生奴,自小……陪着我母亲弹琴习字。因为聪明灵巧,便送与了独孤家,本是要献入宫中,为姑母……固宠的。” 凌琛叹了口气,道:“她果然是独孤家安排到嫣姨身边的。”独孤敬烈闭上眼睛点点头,道:“我小时候……母亲无意中提到过她,但是……立时不敢再说了。” 两人沉默一刻,凌琛终于重又提起方才的话头,道:“天下能有机会见着‘月华流照’的地方,除了北平府,便是长安城。而怜卿一个以罪入官的官妓,又是从哪里见识到的?” 独孤敬烈皱起眉头,明白凌琛既然已发现怜卿露了马脚,绝不会轻易放过,便问道:“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凌琛看着酒杯一刻,道:“她既与我北平府无干,自然便与长安宫闺有关。我令宫中中使查勘宫中罪奴名册,发现李惟庸的后人果然在宫中服过奴役三年,正佑二年以病亡报官销册。”独孤敬烈想了想,道:“清节后来被罚在姑母宫中为奴,亦是正佑二年去世!”凌琛点点头,道:“我听尹寒松说过,她为报父仇,委身李之荣,终于杀了诬告她的杀父仇人,太原郡守岳金瑞。可是,烈哥哥,岳金瑞不过是诬告她的父亲罢了。纵观整个李惟庸冤狱,真正将她父亲下狱问斩的人,是……独孤丞相啊!” 他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地瞧着独孤敬烈,道:“烈哥哥,以她那等的决绝恨意,她……不会放过他的。” 第61章 先辈 独孤敬烈默默地为两人的杯子又斟满了酒,将一杯递到凌琛面前。凌琛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继续,叹了口气,道:“我一直觉得怜卿性子有异,她并不是没有抽身的机会,也不是没有退路,却一劲儿地要留在李之荣身边。若说是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却偏偏不肯为了李之荣攀我这棵大树——尹寒松就在我身边作侍卫,她却依旧对待她痴心不改的尹霜柏不许一字?” 独孤敬烈点点头,道:“她能从宫中不着痕迹抽身而退,不是她和清节那样奴婢身份的人能作得到的,必然是有权势之人从中相助……这人必然不是我的姑母,若是清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199 河王和你的父王,清节案与李惟庸案这样的人证握在了手里,怎会不对我的父亲大加攻忤?”凌琛沉思着慢慢道:“不错,父王提起李惟庸案,与平常党争案并无不同,我北平府确是不曾理会过这等事情。”他蹙起眉峰,有些忧虑地道:“我令人查遍了河南府河阳,河东道太原等地户籍旧档,官妓编册,将她的原籍出身,官妓迎送,太原起事等事情全查了个干净,却偏偏查不出那个救她出长安的人的一丝儿线索。现下你要与尹氏兄弟前往安庆,虽已安排妥当,但我却总有些……”他抬眼看看独孤敬烈,将“担心”咽了回去,端酒喝了一口,转头去瞧窗外热闹街景。 独孤敬烈知道他不是担心到了极处,不会对自己说这番言语。无声地翻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我去安庆,并不会去见父亲,你不必忧心。” 两人一时默默,都知道便有万般忧虑,此刻他们也没法裹足不前。凌琛往窗外四望,见灯山前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三名剽悍汉子红袄结束,彩锦包头,手持扎着桐油布条的长竿,从楼上挂将下来,遥遥地去点灯山上的数百盏灯火,楼中夜色在点点华光之中次第明亮起来。楼前街中的挤满的人群看着这等绝技,喝采声震天价的此起彼伏,将酒楼边点响的两串长鞭也盖了过去。自高楼间望去,夜幕初起的洛阳城里金花千树,星落如雨,笙歌处处笑语喧阗,说不尽的花团锦簇热闹风流。 独孤敬烈只瞧了一眼外间的繁华盛景,目光便随着楼间四射的琉璃灯光转了回来,重又注在了出神望着街景的凌琛身上。这个时节流光满座,凌琛没甚么血色的肌肤轮廓几乎融入了光晕之中。此时的他比当初在北戎罹祸的那些时日总算强壮了些许,不再象那时那般命在倾刻,孱弱不堪。但正如现今赏灯情状一般,流光溢彩的夜色中,绝色容颜神采熠熠,却总遮不去神情中一股隐忧。惟其如此,瞧上去才更令人心痛难言。 ——凌琛直至现在,也常常多梦失寐,只有在他的怀中,才能重行安然入睡。 丰乐楼这一回的楼中献艺极是精彩,那几名壮汉在灯山间翻覆穿行,做出各种花巧惊险姿势,一时缚龙献宝,一时双雄争辉,身姿矫健动作华瞻,楼上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喝彩叫好声轰雷不绝。凌琛也看得兴致勃勃,鼓掌叫好。独孤敬烈瞧他兴高采烈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若是以前,自己早挖空心思地防着倒霉孩子溜出去,下场卖弄身手了。看着那十丈来高的灯山,想着当年滦川公连太室悬崖都敢攀缘直下的胆色手段,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陪着凌琛看灯,却觉心中影着件事情,总也想不清爽。不一时,楼下灯山尽明,燃灯健儿退入楼中,廊间数十歌姬款款抱琴而来,凌琛兴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笑道:“外面准还有好玩儿的,咱们逛去。”说着唤了伙计前来,算帐下楼,又拉着独孤敬烈到灯市上去乱逛。 独孤敬烈一直陪着他四下里游荡,不一会儿已经被他乱买的花灯果子,药发傀儡,胶泥哨子蝈蝈笼占得满手,转头便见他又从货郎担上买了包旋炒栗子回来,大嚼不已。独孤敬烈看得摇头叹气,直担心他乱吃东西伤了脾胃。但想着现下已极少见他有这般的好胃口,心一软,便又随他去了。 待逛至月上中天,凌琛已经筋疲力尽,独孤敬烈安排下的车马早已在定鼎门内大街中久候多时。凌琛被独孤敬烈拥扶上车,已有些星眸迷离,仿佛立时便要昏昏睡去一般。但外间车轮粼粼一响,他立刻在独孤敬烈怀里睁开了眼睛。 独孤敬烈低头看看他,柔声道:“累了就睡吧,回宫我再叫你。” 凌琛摇摇头,抱着肚子苦着脸道:“栗子吃太多了,肚子疼——”独孤敬烈又气又笑,连忙为他解了腰带,又端了车中备下的二陈饮子与他缓解胃气。凌琛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忽然笑道:“我是一肚子的果子,你难道就不是一肚子的话?说吧,你想到了什么?” 独孤敬烈一愣,看着怀中人无奈微笑,他什么时候也瞒不过这个鬼灵精。他吐了口气,将凌琛揽在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先皇的临终遗言,究竟说了什么?” 凌琛正在喝水,一听此言,忽地呛咳起来,差点儿将热气腾腾的汤饮打翻在身上。独孤敬烈吓了一跳,连忙端开银盏,又为他抚背顺气。凌琛在他怀里咳了半晌,方抬起头来,听外间车马声一刻,知道赶车护驾的,皆是心腹侍卫。便看着独孤敬烈,细如耳语地问道:“你……怎地突然想要问我这个?” 独孤敬烈咬了咬牙,低声道:“是北平王……叫我问你的。” 凌琛眼睛骤然睁大,有些无措地道:“父王?……怎么回事?” 独孤敬烈明白只要提到北平王夫妇,便如用刀子直剜凌琛的心一般,有些犹豫。但是凌琛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低声道:“说吧,我受得住——”往他怀中靠了靠,哑声重复道:“有你在,我受得住。” 独孤敬烈心中一烫,低下头来,在凌琛耳边细细地将自己当日在特律河谷与北平王的一席长谈,从头至尾地讲了个明白。凌琛听着父王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相思淫欲,脸红心热,胸口堵得热辣辣一片,细声道:“父王……没生气?” 独孤敬烈看他半晌,有些艰难地道:“我道……只要北平王能让我回师救你……我可以一世不再见你……” 凌琛一把抱住他的脖颈,沉默而坚决地紧紧搂住了他。 独孤敬烈回拥住他,低声将北平王“误尽平生”的言语,一一在他耳边缓缓述说出来。在这只有二人相依的私密之处,在温暖亲密的拥抱之下,北平王当日那些宽厚温和的话语,仿佛有了更深刻的道理展现在了两人面前。独孤敬烈一人百计琢磨不得的意味,在两人的对视之中,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凌琛倚在独孤敬烈肩头,道:“先皇临终遗言,确与天下事无干……”他叹了口气,小声道:“这句话太过暧昧,我实不敢深究——先皇要我转告父王:他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不是嫣姨。” 两人沉默对视,心中都是千头万绪,却不知该如何厘清。老皇哀痛杜贵妃惨死宫闺,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是偏在临死之前,对不相干的连襟北平王作这样的忏悔,那又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杜贵妃,那又是谁?北平王对着悖德相恋的独孤敬烈与凌琛,忽然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却又是为了什么? 凌琛低下头,忽地小声道:“无论……父王如何。我……终是他与母妃的儿子。” 独孤敬烈无言地抚摸他的头发,缓缓地道:“北平王爱你,爱惜你的母妃。你自小及长的幸福快活,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0 你母妃的平安快乐,都是他给予的。”他看看垂头不语的凌琛,柔声道:“据说……你母妃临终之前,向太极殿三拜,道‘妾随侍北平王二十余年,已是万千之幸。如今又能相期于九泉,妾之福泽,惟谢天恩!’……”他温柔地抚摸着浑身颤抖,埋进自己胸膛的凌琛,低声道:“王妃……这一世,实是快乐无忧……” 凌琛在他的温暖的怀抱中,终于平静了下来,沉默一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些事情?”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情。北平王曾论天下将领用兵,道他本人善强攻长突,清河王善忍耐待时,而最好旁枝逸出,奇兵突起的,却是先皇。” 凌琛抬头看他一刻,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当年放怜卿出宫布局的人……是先皇?” 第62章 恋人们 独孤敬烈道:“当年清节为杜贵妃宫中女侍,却忽遭割舌,几乎将杜贵妃惊吓得小产。皇上震怒,遍查后宫,拷死数名小黄门,也没能查出凶手。总理后宫的姑母脱簪待罪,因为无人知道她与清节的关系,毫无实证,她又是皇子生母,所以皇上也只是削了她总理六宫之权,并未多作惩罚。 “姑母本以为此事已经平安揭过,不料过了几天,皇上又下一道旨意:令清节到她的宫中为奴——这道旨意看似一片慈心,实际上震慑宫内黑手,保护杜妃,又留下了清节性命,实是一举三得。” 独孤敬烈讲到此处,看看凌琛,笑道:“你忘了?北平王与将领谈兵之时,曾说过好下闲棋一式,他也是从皇上那里学来的呢。” 凌琛想起父王与自己论兵谈武时的情形,嘴角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道:“你是说,清节送到你姑母宫中,也是皇上当初下的闲棋,无论是不是你姑母下的毒手,都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独孤敬烈点点头,道:“姑母果然担心皇帝疑惑自己,不但小心照顾杜妃,连一直不待见的太子,也不敢再多加招惹,后宫至此,才算是风平浪静。”他叹了口气,道:“但是杜妃体弱,受了惊吓后一直卧床不起。后来……莫名去世,我便不知究竟是人力还是……天命所为了。” 凌琛知道他当时也不在京城,自然不能知晓多少内情。且逝者已去,与他们现下的幸福快乐毫无干系。因此只细细思虑怜卿一节,道:“如此说来,你觉得放对独孤家有深仇大恨的怜卿出宫,也只是先帝随手所为?”独孤敬烈道:“否则,以你现在的势力,如何会一点也查不出放她出宫的人是谁呢?” 两人思索半晌,都觉得只有解作先皇一时慈悲,给独孤家族留些后患,才能解释怜卿半生所为。凌琛看着独孤敬烈,方略略放下心来。他本是担心怜卿背后还有阴谋,但先皇已逝多年,不可能审形度式再出别谋。凭他现下雄据大半中原的实力,以独孤敬烈谨慎小心,到安庆府救人当无后虞。看独孤敬烈一瞬,露了个懒洋洋的笑容出来,道:“既然如此,你与杨野狼他们过江救人便了——尹寒松也是个心细的,当已将你认出来了。杨野狼要是起了疑心,他肯定会帮你百计遮掩,你只需放心指挥安庆府谋划便是。”一面说,一面便翻起身来,在车中东翻西找,嘀咕道:“刚买的那药发傀儡呢,我还没玩儿呢。” 独孤敬烈深知他性子,心事一去,立时放懒,又觉宽心又觉好笑。虽觉得他在车中玩那烟火偶人甚是不妥,但偏是宠他成了习惯,连对他瞪眼睛也硬不起心肠来。只得无奈地瞧着他点了烟火,撩起车帘往大街上乱丢,引得街间孩童闲汉喊叫捡拾,追着马车乱跑。直到回至宫门之前,独孤敬烈才算是长出一口气,庆幸老天保佑,捣蛋鬼总算没把车厢给点着了。 凌琛又岂会感觉不到身边人的气笑纠结?待胡闹得够了,车马粼粼直入宫门,他还撩着车帘瞧洛阳城外的漫天烟火,忽然在天空中一处金花爆开之际,转过头来,冲独孤敬烈露出个顽皮笑脸: “烈哥哥,我真喜欢洛阳城……” 独孤敬烈看那火树银花中的绝世笑颜,也觉得自己极喜欢,极喜欢洛阳城。 几日后,他率燕王府亲卫离开洛阳城,准备渡河南下之际,回望被黄昏的夕阳照射的斑驳支离的洛阳城墙,也因此而带上了一丝不愿远离的惆怅。听着身边数只轻舟吱吱呀呀离岸,心中也有离岸一般的空茫。但是想着此时正在洛阳宫城中掌控着天下大势的凌琛,看着脚下滚滚东流,势不可挡的黄河浪涛,冷峻的眉峰也有了若隐若现的舒展。 ——辽东诸部,新罗王室已纷纷在新年内入朝,接受了新朝赐封。安西一带的府军早已效忠燕王,这个上元之夜的街市上,他们分明已经瞧见了西域胡商的身影。 清早时分凌琛刚在他怀中醒来,便在他身上胡圈乱点,算计道:“始处罗可汗国内又不稳当了,互市监上奏:铜铁私贩大增……今年之内,始处罗不来向我求援换马,我非煽得西域胡商断了他一半的铜茶生意不可!到那时,哼哼……他那条酒色财气的性命,只怕撑不过三年?” 他这些时日都在忙于正月朝礼,春祭诸般要务,累过了头便容易发烧。但是清晨时分的精神却好的出奇,抓住了独孤敬烈的衣襟,不让他摸自己的额头,撒赖地道:“我还没去过安西呢,烈哥哥,十年内我的战马若能遍布北平河东的马场,你陪我去瞧瞧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呗……” 独孤敬烈远眺如北平府军玄色战旗一般覆上苍茫河山的夜色,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他当年征战河套的时候,确实见过海市蜃楼,那是一汪晶莹如镜的湖水,在漠漠黄水中如同天上滴落的珍珠,凌琛当然会喜欢那样奇妙的景象。如果随行的翰林儒生们要写那些感怀哲思的文辞,一定会惹得他大不耐烦。到那时,西域诸国的国君也许就不得不在天下新主的天威下低头,献出传说中大巫们能唤出海市的宝镜金鼎。好奇的凌琛肯定会将这些宝物赐与钦天监那些博学的官员们,令他们弄明白其中有怎样奇妙的构造……天下路象被黄河浪涛翻卷冲刷一样,在凌琛的脚下无边无际地铺开,他的前路,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阻碍。 陈昭德与尹寒松自船舷一侧走了过来,见这位高大的侍卫领正迎着潮湿冰冷的河风,默默地瞧着苍苍茫茫的东岸。陈昭德知道这位景姓侍卫领素来沉默寡言,不知该不该上前搭话,瞧一眼身边的尹寒松,却见他正瞧着那侍卫领脸上的神色发怔。 ——那种温柔入骨的神色,便是再出色的易容术,也遮掩不住。 陈昭德不知道尹寒松发什么呆,便捻了他一把。尹寒松回过神来,有些张皇地看看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1 他。独孤敬烈也注意到了他们,回过头来,脸上已经又是平常那副毫无表情的硬梆梆神情。 陈昭德见他看着他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抱拳施礼,道:“景侍卫,你好。” 独孤敬烈回了半礼,等着他们说话。 陈昭德心道凌琛平素这么饶舌的一个人,身边怎会有这样的闷葫芦?只得道:“景侍卫,在下有些事情,还是在入安庆府之前,问个清楚,可成?” 独孤敬烈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入舱述话。 三人在舱中坐定,陈昭德知道毫无客套必要,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景侍卫,凌……燕王为什么会助我相救明安郡主?” 他面前的冷峻侍卫听问,破天荒地微微一笑,道:“因为燕王有言:‘阿玖一直在等着杨野狼回来找她’。” 第63章 兄弟再见 陈昭德一张俊脸涨得猪肝样红,心道此人果真是凌小公爷的心腹侍卫!本来一肚子话要问,如今却被这句情话不似情话,衷肠不似衷肠的言语堵得期期艾艾,半晌也没吭哧出个所以然来。独孤敬烈瞧得心中暗笑,心道那鬼灵精一出手就能号准你的脉,你又何必再强项?但是面上自然一丝不露,只道:“燕王道:他与朝廷有杀父之仇,无论从天理人情,政局战事上来说,他都不能放过梁氏九族。但是,他总希望能为少时的朋友作些事情。” 他站起身来,推开船舱窗棂,潮湿冰冷的河风扑面而来,舱中三人立时都是精神一振。陈昭德看着独孤敬烈站在窗前的背影,有些犹豫地说:“燕王是一片好心,我也明白……但是清河王是阿玖的爹爹啊……” 独孤敬烈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河面,淡淡地道:“不错,燕王也说:‘阿玖一向有主意,杨野狼不一定作得了她的主’。”他转头看看脸涨得发紫的陈昭德,平静地再转述凌琛的话道:“‘但是,不试上一试,他们俩岂不白白辜负了这数年的相识,相知,相候?’” 浪涛轰鸣,激荡进这小小的船舱。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尹寒松看着陈昭德瞪圆眼睛,脸盘烧红渐退,默了一刻,忽然象是被这几个词鼓足了勇气一般,昂起了头来,大声道:“不错,燕王说得是!”目中精光四射,正是数年前纵横江湖的“玉面天狼”模样!尹寒松目光一凛,垂下眼帘,心道燕王的御人之术,当真是……无声润物,泽被万端。 独孤敬烈却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道:“尹先生,燕王事忙,在洛阳城中不及与你相见。只能嘱我转致谢意,先生之恩,燕王必不相忘。”尹寒松见那目光深邃洞明,已知他早看穿自己知晓他身份一事,说是燕王致谢,其实亦是他在向自己道谢,心中百味难伸,只能微微苦笑,道:“燕王言重了。” 三人都非爱闲话客套之人,正事说完便即作别,各自归房。夜半时分,船至南岸,早有淮南守将派来的人马接着,一行人晓行夜宿,数日之内,便到了长江边。 此时北平府军与两淮军在金陵方向重兵对峙,江边守备虽紧,但江州一带较之剑拨弩张的下游,毕竟松驰合宜。安庆府因是江淮重镇,有‘万里长江此封喉’之誉,本是跨江之府。但如此北平府军占北府,而两淮占南府,守御森严,但其间细作往来也极多。独孤敬烈等人化妆成渔夫船工,在北平府军细作的指引下,潜入了安庆南府。尹陈三人虽都有些讶于北平府细作在南府的来去自如,但陈昭德既已下定决心要去寻访相救心上人,只要北平府军能加以援手,一切便也不加多问。尹氏兄弟虽有疑惑,但尹寒松又如何会质疑独孤敬烈所为? 因此独孤敬烈轻易便瞒过了他们的耳目,与独孤家跟北平府军联系的暗线搭上了关系,令他们传过话去,要见独孤家负责安庆诸事的人。两日间双方便已安排妥当,在北平府细作潜伏着的一处唤作桐荫馆的青楼内会面。独孤敬烈深知自家兄弟品行,有意迟到半刻,一则让弟弟玩乐一刻;二则也趁弟弟沉迷衣香鬓影之间,自己便能不露破绽。 不料当他撩开罗帏,走入阁中内室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令他小小地吃了一惊,一向贪好口腹的二弟守信坐在满桌佳肴前,心不在焉地戳弄着碟中的一片火腿,而喜好玩乐的三弟崇礼也有些不安地摆弄着酒杯,对身边两名珠钗翠翘,粉莹脂香的女子瞧也不瞧一眼。见他闪身入内,两人一同起身,因动作张皇,撞在一处,又连忙稳住身体,一面含糊行礼,一面不住地向他上下打量。 独孤敬烈见两人都不大自在,知道是他们从未经过家国大事,如今一夕重担在肩,自然会有张皇不安之故。他安抚地对两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示意陪酒的两名女子至外间守候。那两名妓女也是北平府军安排下的,立时识趣地退了出去。 独孤守信终是大得几岁,又官场战场俱历练过来,一时便已沉住了气,向独孤敬烈拱手行礼,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独孤敬烈举手还礼,低沉道:“不敢,燕王侍卫领景烈。” 独孤守信微微一愣,重又打量面前的燕王侍卫一刻,见身材极高,却是面容陌生,虽有疑惑,却无把握。心道:“爹爹说沙场无情,燕王决不会放过大哥,肯定是我乱猜。”一时难过万分。 独孤敬烈也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见二弟的圆胖脸已经瘦凹了进去,三弟虽然年纪尚小,不显憔悴,却也愁眉深锁。知道全是因为以为自己身亡,家族大难将至的缘故,微微心酸。立时镇定心神,道:“两位独孤公子亲至,看来独孤丞相寄与燕王书信,确是真心?” 独孤崇礼年少心直,当即冲口而出,道:“安庆府守备战报,我等也献了不少与燕王,如何不是真心?”独孤敬烈瞧他一眼,微微皱眉。独孤守信瞧了瞧他的神色,想起父亲嘱咐,也反将一军,道:“燕王杀了我家大哥,我们也还想请问燕王,是否真心会留我家九族性命?” 独孤敬烈看看二弟,问道:“二公子意下如何?”独孤守信道:“燕王至今不曾有王印书信与我等,可是担心将来天下悠悠之口,说他不顾父仇?如此,我等愿远遁南越,只想求燕王一道赦书护身。” 独孤敬烈听着二弟所言,心中已是雪亮。他的父亲本有与凌琛划江而治,南方称帝之意。但是凌琛进击之势实在太快,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离开中原往外邦而退。南越当年被自己征服,又兼自己在蜀中也是威名远扬,因此南方蛮族对“独孤”一姓多有敬畏。父亲要家族到那处存身,原也是条退路。当即点头道:“若要燕王赦书,这却不难。但是南越蛮荒,南越王性情险诈,你们如何敢到那里安身?”独孤崇礼有些气不忿地嘲道:“若留在中原,天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2 下都是燕王的了,一道赦书有什么用!”独孤守信连忙暗中拉了拉弟弟衣袖,要他不要再说。 独孤敬烈双目定定地盯着他们,道:“赦书无用,你们又何必要?”独孤崇礼张口结舌。独孤守信连忙帮着弟弟圆场,道:“我们非有别意,我等要取信与燕王,也求燕王取信我等罢了。燕王大业将成,天下万民皆入彀中,何必与我们家族数百人口计较呢?我等献安庆南府城府守备图与燕王,又能派人为燕王水师引水路登岸。长江防线千里之堤,南府上这个缺口一破,燕王……便势不可挡了!” 他虽鼓足勇气将父亲所言一一述说清楚,但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家九族性命是否能有一丝生机。但瞧着面前燕王侍卫领陌生又熟悉的冷峻眉眼,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便听对面的人道:“你们既如此志诚,燕王倒也没有一味赶尽杀绝的道理。待你等备好守备图册,联络好水师入驻路径,我自有法子取信你等,咱们再谈合作事宜——且说眼下,你们讲些安庆府中状况与我知晓,可成?” 独孤守信看看弟弟,有些犹豫地道:“不知道阁下要知道些什么?”独孤敬烈散漫问了几句,又随便讲了些北府军状况,令二人安心,才探问道:“明安郡主如今可是在安庆府?” 独孤守信踌躇半日,终于答道:“在……在我的姑母宫中……” 第64章 无情有情 北平府军细作四下干事,尹氏兄弟与陈昭德自然也不会闲着。安庆府是明安郡主母亲娘家的故乡,陈昭德自然也在此识得不少王府中执事。几度周折,他寻到了一名忠诚老实的老宫人刘嬷嬷。刘嬷嬷本是明安郡主母妃的陪嫁使女,瞧着明安郡主长大,待她有如亲人。如今她已告老还家,在安庆府与丈夫一道颐养天年。 如今战乱将至,城中人心惶惶,刘嬷嬷平安半世的生活也被搅得了一团乱。她自然不知道陈昭德弃官潜逃的消息,被他寻至府中,还以为他是老王爷派来探问小郡主近况的,立时絮絮叨叨地吐了一大摊的苦水: “……现下哪还有咱们王府的事儿啊,宫里人横得紧,连讨郡主欢喜的新鲜玩意儿也不肯收一星儿,说‘太后身边什么没有?’啐,他们知道什么姑娘的心思,侍候得好我家小郡主么……” 陈昭德着急地问道:“难道就没人见得着郡主?” 刘嬷嬷眼一瞪:“我们清河王府就是给他们随便作践的不成?老王爷虽然说什么同……同仇敌……敌什么的,命郡主留在安庆伴驾,但是是伴驾却不是软禁!郡主十日便能与王府中人见一次面,说说话儿。她有个小丫头很是机灵,也能传递点儿话出来……只是可怜我家郡主孤零零地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知道要守多久……那杀千刀的北平燕王,当真是害苦了人了!” 随着陈昭德来打探消息的尹寒松听她这般咒骂,脸色立时有些恼怒起来。陈昭德赶紧又向刘嬷嬷探问与明安郡主相见的法子,刘嬷嬷却大摇其头,道:“你是个男子,别说见郡主了,连宫也进不得!”陈昭德看一眼身边的尹寒松,问道:“不是晋见,只将我们带进宫门去,可使得?”刘嬷嬷还是摇头,道:“行宫哪是那么好进的?我们两三个儿婆子进宫还要千搜万搜的,跟郡主说话儿也有人在旁边守着,可怜玖儿强颜欢笑,什么贴心话儿也说不得的模样儿,铁石心肠看了都要心酸……”她实是把明安郡主当作了自己亲女儿一般看待,冲口就叫出了她的小名儿。 陈昭德与她几番计议,也只能托她悄悄为明安郡主捎句话,说自己已到安庆府,以安她的心。刘嬷嬷应了,见他们如此忧心,也觉苦恼,忽然一拍腿,叫道:“我老婆子蠢笨,想不出法子,但是玖儿身边那服侍丫头却聪明伶俐得紧,我且与她商量试试。”陈昭德赶紧千叮万嘱她不能走露消息,刘嬷嬷满口应了,自去安排。 他们回到潜伏下处,与独孤敬烈说了。独孤敬烈道:“我听说明安郡主便住在永庆公主所居的萃碧宫中。永庆公主这番哄骗明安郡主到安庆,也不知是友是敌。你们若要入宫,千万小心。”其时安庆府中各类势力盘据,守城的是两淮军,而行宫则被禁军守得铁桶也似,而除了北平府军外,两淮义军的细作亦有在此活动的,因此无论哪方有些动作,都会有如履薄冰之感。陈昭德等听了,更添忧虑,也只得等着刘嬷嬷消息。 没几日刘嬷嬷送来消息,请他们晚间到府中一述。两人化装去了。刘嬷嬷见了他们就喜上眉梢,道:“我说小怜聪明,果不其然。她竟买通了往宫中送南井甘泉水的宦官,你们若只入宫门,到御膳房处,那便有法子。”两人大喜,连忙应了。刘嬷嬷又道:“话说在头里,这番也是郡主想要见你们,我才这般尽心设法。却有一句话嘱咐你们——无论入宫见不见得着郡主,都不能惹事生非。若是惹出事端,殃及我家小郡主。宫里人当真把她软禁起来,我老婆子虽年老没用,在这安庆府内,却也放不过你们!”陈昭德连忙陪笑道:“嬷嬷说哪里话来?我们当真只是忧心郡主这般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非与她商量后路不可。怎敢给郡主与王爷惹事?”一席话,说得刘嬷嬷连连点头,当下便与他们商议定了,着手安排一应事宜。 第二日两人被刘嬷嬷派的人带到南城甘泉井边,果然悄悄地与送水的两名宦官换了装束,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宫门。安庆府行宫本只是一处王府别苑,现下后宫安置在此,只能马马虎虎地安置一番,苑中侍候者少而守卫森严。两人重礼贿赂了带他们进苑的宦官,得他指引,方东躲西藏地到了御膳房偏厢之处,掩人耳目,窜进了庭中草木之间。又靠着北平府军打探来的行宫图形,悄悄靠近了内苑东南,萃碧宫所在。两人身着宦官服色,又小心谨慎,穿院过廊,一路行来,并无阻碍。 尹寒松见四下里无人,低声道:“怎地这般容易便混了进来?”陈昭德笑他多心,道:“能进来还不好么?”又道:“你是担心给北平府军的行动惹麻烦?放心吧,连刘嬷嬷都不知道我们是北平府军带进来的,那能泄露消息?”尹寒松摇摇头,掩住自己的担忧,道:“刘嬷嬷不是说让我们在萃碧宫东墙下七丈开外的老柏树处等么,我瞧便是这棵了。”说着四顾一刻,掩身过去。陈昭德紧随其后,两人纵身上树,枝不摇,叶不动地躲了个严严实实。 等了许久,太阳渐渐西斜,陈昭德有些焦燥,悄悄扒了枝叶伸头观看。尹寒松正要劝他沉住气,却听得宫门吱呀,一名小宦开门出来,东张西望一刻,便往树下走来,一面走,一面自个儿嘀咕道:“刚刚用过晚膳,怎地又要吃什么炸茄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3 盒,还要焦着些?也不怕腻着了?”说着,去得远了。 陈昭德见是传膳宦官,也不着意。身边的尹寒松却有些疑惑,压低声音道:“他眼神有些不对,瞧了好几眼这棵树。”陈昭德想想,也低问道:“难道他过一会儿还会回来?”尹寒松皱眉道:“贵人们点膳,御膳房是要现作的,他若在那里等候,岂不白耽误时间?且炸茄盒这道菜备料时间颇长——噫,炸茄盒,还要焦着些?”陈昭德听他口气仿佛若有所悟,忙问道:“怎么?”尹寒松犹豫道:“焦的茄盒,那不是‘糊茄’么?” 陈昭德毫不明白,瞪着眼睛看他。尹寒松苦思冥想道:“糊茄——胡笳……胡笳十八拍……”忽然向陈昭德一招手,道:“跟我来!” 陈昭德不明所以,随着他纵身跃起,向远处墙间露出的一丛翠竹窜去。那竹子枝繁叶茂,拂在墙间密密铺开如扇,两人跃上墙头,连立足的地方都极难寻觅,更不能存身。但苑中巡逻禁卫时刻都会过来,岂能站在这等高处招摇?陈昭德正在担忧,却见尹寒松身形如风,已从竹梢间滑了下去。他不及多想,跟着足尖一点,也跳下了墙头。 他本担心这般莽撞潜入,要惊动宫内人。不想这竹子竟生得极是隐僻,外间有山石横亘,小道曲折,又横生出数枝桂花,将这一角挡了个严严实实。而假山石下,正有两名女子站在竹林之间,相互扶持,翘首四望。陈昭德一见其中一名身姿亭亭,娇柔体态中带着三分英气的女子,已是心动神摇,颤声低叫道:“阿玖!” 那两名女子听他叫唤,都连忙转回身来。明安郡主看见陈昭德,虽知他要来,却也忍不住轻叫了一声,挣开了同伴的手臂。另一名女子却看着尹寒松,低声问道:“……寒松?” 尹寒松悄悄地深吸一口长气,心道:“小怜……怜卿,果然是你!” 他正要开口说话,怜卿却又有些犹豫地望着他,问道:“还是,你是……霜柏?” 尹寒松暗吃一惊,心道怜卿如何会认错自己与兄长?刚想分辩,忽见怜卿望着自己,眼波温柔,仿佛不由自主地便情生意动一般。他虽知道怜卿以色侍人,眉目间柔情脉脉,那是常态,但这般温柔深情的眼色,却令人实难怀疑她的真心。凌琛那日的评说瞬间划过他的心头:“……我看怜卿,对你哥哥并不是全无情意。” 一想着凌琛,他亦不由自主地便神色温柔起来。怜卿本就认错了人,见他瞧着自己的眼色,竟然更笃定了几分,柔声笑道:“我早该猜到,能从胡笳想到我的竹箫的人,原该是你。” 尹寒松大窘,心道这却不能胡来。她虽不是自家嫂嫂,但大哥对她一片深情,自己怎能调戏与她?赶紧要开口说话,却听明安郡主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说着,已经引着陈昭德,穿花拂柳往林间走去。 怜卿却转头往墙间张望,问尹寒松道:“寒松可是在外面望风?”见明安郡主两人身影已隐入花丛之中,不待尹寒松开口,便低声急切地向尹寒松探问道:“他……有没有与你说过:独孤家的长子独孤敬烈死在阳平关一事?” 第65章 错踪复杂 尹寒松又是一惊,他为替独孤敬烈遮掩,便对大哥也撒了谎,只说武德将军在阳平关外身亡。想来是大哥写信告诉了怜卿,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便又想着要说明自己身份,刚呃了一声,怜卿却语气更加急迫,追问道:“他当真亲眼见着了?” 尹寒松心中大起疑云,心道她为什么对独孤敬烈身亡之事这般关心?迟疑着胡乱点了点头。怜卿拉起他的手,引他往院中走去,尹寒松大窘,连忙挣开。怜卿一怔,回头瞧他,脸忽地红了,眼色便有些委屈,低头在前面引路,小声说道:“这些日子不见,你可……还好?”尹霜柏待她一片痴心,惟愿常伴她身边,这回离别经年,她已有些不惯,听身后人一时没有答话,更是难过,道:“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若听了还怨我,那也是我应得的……” 尹寒松正在想误会已成,须得小心将话说开,才能令双方都不生尴尬,这措词却是极难。听怜卿莺声沥沥,其间的哀苦剖白之意,极是明白。心道不好,她要与哥哥说的私房话儿,自己决不能听,也不再想现下说穿开来是否会令她难堪,连忙道:“你弄错了,我不是……”怜卿却仿佛早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转头微微一笑,娇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 尹寒松一见她的笑容,心头忽震,喉中便是一滞。那满心欢畅,情真意切的快乐笑容,竟象极了那日万众瞻目入洛阳的凌琛!凌琛与她虽然男女有别,性格各异,相貌更是全然不同,但那眼波流转间的心满意足,欢喜爱恋,世间但凡痴情至性之人,哪能瞧不明白?尹寒松这些时日,魂牵梦萦的一直便是凌琛那般中人欲醉的眼色,心头最深处隐隐早有了“奈何一世无缘”的遗憾,如今竟忽然见到有人亦会这般对自己衷情微笑,立时触动情肠,竟怎么也说不出下半句话来了。 怜卿见他呆呆地瞧着自己,神色中情爱痴缠,柔情万千,正是尹霜柏常对着她的眼光,心中大悦,误会更深,红着脸儿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处,明安郡主与陈将军有私房话儿要说,咱们也别去打扰他们。”说着,拉拉尹寒松的袖子,穿堂过厅,将他悄悄带到了一间暖阁处,推开窗子,正望着萃碧宫的花园,宫门来去诸人一览无遗,低声道:“我们在这里替他们守着。” 她自暖壶中斟了一杯茶,递将过来,柔声道:“霜哥,我有这许多事瞒着你,你不怨我吧?”尹寒松接过茶来,只觉尴尬万分,想着错已铸成,只能与她敷衍一刻,万不可说私情话儿便了。回头再向大哥好生请罪,求大哥帮自己掩饰过去,大约也无甚大碍。 正在思量,又听怜卿说道:“独孤敬烈既然已经死了,独孤家族现今又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我爹爹与恩师的冤仇,一直到今日,才算是报得干干净净了。”尹寒松失声问道:“独孤家族?我怎地从未听说过你要向他们报仇?”怜卿嘴角露出一个苦笑,道:“那时……你我这等芥子末一样的气力,哪里扳得过独孤家族?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语调忽转深冷,道:“而且,我恩师说过‘非到乱世,不能尽灭独孤!’” 尹寒松听得又惊又疑,问道:“你恩师?”怜卿柔声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我抚琴手法与你传授的有异么?那便是我恩师教授的了。”她看着尹寒松,目光中一派脉脉深情,道:“如今我什么都不瞒你。你还记得我被罚没入宫的三年么?那便是我遇见恩师的时节了。” 她娓娓讲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4 述,将那些深宫之中的阴私密谋一一讲了出来。原来她与割舌为奴的清节在宫中偶遇,清节虽哑,又为奴作婢,但依旧满腔怨恨,不能绝念。见怜卿为父报仇的心志颇坚,且通音律,便悄悄地指点她琴艺。又费尽心思,为怜卿求到了一份助力,帮助她销名出宫。 怜卿低声道:“我的恩师悄悄嘱咐我道:独孤家族是朝廷重臣,不灭这个朝廷,不能令他们全族俱灭。因而我求李将军为我杀岳金瑞,只是投石问路罢了。李将军性子暴烈狠辣,这等禀性,最能……祸乱世间。”尹寒松听得大惊,道:“但是现下取江山的,明明是燕王!”怜卿美目森森,看着他发问道:“燕王自是天下之主,可是若他得江山,可会将独孤家族赶尽杀绝?”尹寒松答不出话来。 怜卿幽幽地道:“燕王心性宽和,任事果决,是他的好处,却不能为我得偿心愿——在颖州府他那般轻易的就放过了你我。我便觉得依他那等宽容禀性,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的少时好友独孤敬烈下手……”她定定地盯着尹寒松,又问了一遍,道:“独孤敬烈当真死在阳平关之战中了么?我想见见寒松,好生再问问他。” 尹寒松大惊,连忙搪塞道:“现下这等险地,哪里能叫寒松随意出入?”想想,又道:“我……我何尝骗过你,卿……卿卿?”终是学着大哥口吻,将谎言说出了口。 怜卿想想,也觉得自己多心,对他温柔一笑,道:“我太过执念,你别怪我。”尹寒松看着她,道:“我知道。可是独孤敬烈若不死,你又能怎么办?”怜卿冷笑道:“他便不死,依现下情形,独孤家族已聚在了一处,自然也是要一网打尽的了!”尹寒松惊道:“一……一网打尽,你哪来这等的本事?” 怜卿道:“我不过是个女人,女人的法子只有依附男子,依时度势而行。现下安庆府的形势,独孤家族已经架上了柴堆,只差一把火头罢了。”尹寒松探问道:“什么火头?” 怜卿微笑道:“清河王与独孤丞相将相不和,谁人不知?因此独孤家族连金陵都不敢呆,非要挟持着明安郡主住在这安庆府。清河王可也不甘受人胁迫,因此安庆府内外有两淮军守备不说,河汊港口中也有两淮水师巡防,不准禁国擅出长江;而守御后宫的禁军又仗着皇家威势,不受管束,城里内外大小摩擦不断——”她向内室微微努嘴示意,悄声笑道:“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出一点儿什么是非,这火不就燃着了?”尹寒松追问道:“什么是非?” 怜卿道:“如今天下大势,燕王已势不可挡。李将军本有在两淮自立为王心思的,现下也知万不是燕王对手。我便劝他,若能在长江防线上打开缺口,为燕王入两淮前驱,也是大功一件,自然能在燕王麾下拜将封侯。你写信与我借兵,相助明安郡主,我便知道时机已至。你受明安郡主之请,去给陈将军报信,我便带着你写给我的信,去寻明安郡主,道是你不放心,让我随侍与她,随她一齐到了安庆。又陪着她一齐被太后所挟,关在这里。”她微微笑道:“现下我与李将军内外交通,知晓了不少两淮军与禁军的秘事——禁军在安庆府外的广通河中,安排下了往洞庭湖而去的楼船。可是两淮军不放心,又在周围设了青龙牙船等轻便小舟,名为护驾,实是监视——一旦楼船受袭,安庆府内后宫人等,什么太后公主,贵妃皇子,岂不是全部都成了惊弓之鸟?”又道:“那些船的守备,大半是独孤家族的人控制,以便一旦起乱,逃走方便。却不知一旦撞入罗网之中,那便又如何?”她轻笑两声,自己应答道:“一了百了——连十五岁以下的免死,女子入宫为奴也免了!” 尹寒松听得全身发冷,方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确认独孤敬烈的生死,低声问道:“当真……一个也不留么?”怜卿斩钉截铁地道:“当然!”忽似想起了什么,抬眼看看尹寒松,眼中又生柔情,道:“你是嫌我太狠毒?”她语气哀怨,道:“若你能亲眼见着我爹爹冤死,师父那样的好女子被无缘无故割了舌头,你就会明白……我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了!” 尹寒松瞧她望着自己,眼中哀恳幽怨,只求自己解她心思一般,心道:“要是哥哥瞧见你这般待他……”忽地又想起凌琛来,立时又想起凌琛评说“小娘儿拿糖作醋”之语,禁不住又是好笑,又是感叹,连忙掩住。 他正要再细问后事,忽见楼下宫门开处,方才那小宦闪身进来,对着楼上连作了几个手势。伶卿脸上变色,惊道:“永庆公主不是去陪侍太后用膳的么,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 第66章 永庆公主 尹寒松方知方才少见宫中侍候人等,原来是公主不在宫内之故。他艺高人胆大,正要起身唤陈昭德到梁上暂避,便见明安郡主慌慌张张地从内室奔出来,对怜卿道:“你出去挡一挡。”又对尹寒松作手势道:“快进来!” 怜卿快步出阁下楼,明安郡主将尹寒松与陈昭德带进内室,有些张皇地四下瞧瞧,忽地拉开一架凤舞雕花花梨隔扇门,露出一处香炉暗隔来。示意两人进去。陈昭德与尹寒松一时也无别法,便相继钻入,便发现这是座储香暗室,纱橱内陈着不少香料。两人在香料架间刚刚躲好,便听外间悉嗦,明安郡主自掩了隔门,又放下帘子,钻进了外间床中。 又听见怜卿进来,大声道:“郡主,公主来了。”便听一个娇柔的声音责道:“没半点儿规矩,别吵着了玖姐姐!” 明安郡主在床中淡淡道:“这儿本来就没什么规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怜,给公主斟茶。”怜卿应了一声,又道:“公主请坐。”永庆公主无语坐下,接了茶水半晌,终于小声道:“玖姐姐,我想……我想跟你说说话儿。” 怜卿知趣地退出,明安郡主没精打采地问道:“又有什么事儿?”永庆公主又是半晌无语,陈昭德与尹寒松躲在阁中,大不耐烦。老半天,才听着永庆公主怯生生地道:“玖姐姐,刚才母后告诉我说:皇兄要跟……跟燕王议和了。” 明安郡主冷笑一声,道:“议知?只怕是朝庭一厢情愿吧?以子谦现下之势,朝廷哪里有资本与他议和?”陈昭德与尹寒松对望一眼,都有些担忧,想着明安郡主在外人,特别还是在独孤太后的亲生女儿面前,这般亲密地唤凌琛的表字,怎地不怕惹祸上身? 永庆公主却好似并不在意,只道:“我听母后说:金陵传来消息,北平水师在江上受挫,已经退回采石矶以北了。”明安郡主啊了一声,道:“那便能议和了?我看没这么容易!”永庆公主低声道:“朝廷……愿与他划江而治,送皇兄长子为质,还有……还有……”明安郡主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5 冷笑道:“怎地不送女联姻?” 永庆公主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细如蚊蚋地道:“玖姐姐,我并没讥刺你与燕王……”明安郡主一口剪断她说话,大声道:“我跟子谦清清白白,有什么好讥刺的?那家伙自大又任性,一副臭男人脾气,只有傻子才拿他当宝呢!” 尹寒松又好气又好笑,知道明安郡主这话一半是说给陈昭德听的,斜眼看去,见他脸上露出个尴尬又得意的傻笑来,直是哭笑不得,却又微微有些心酸:“你却不知,世上有人千方百计作傻子……而不可得呢。” 房中静默,忽然有小小的“滴答”一声,又是衣袖悉嗦,然后便是微不可闻的呜咽之声——尹寒松与陈昭德诧异地对望一眼,心道女儿家寻常吵嘴,怎地突然便哭? 明安郡主似乎也有些愧疚,声音低下来道:“我随便骂骂子谦罢了,就是当着他的面他也不会在乎的,你……你这是何苦……”永庆公主抑住呜噎,哽声道:“我……我只是不想你这般待我……”她央求道:“玖姐姐,若你再不理我,我就没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了……” 明安郡主仿佛又被撩拨起了怒气,道:“我便是听了你的知心话,才害得父王这般两头为难!”永庆公主急道:“我当真不是故意害你!”她声音低了下来,道:“母亲当时,是真的要将我嫁给……独孤守信。我……我没法子,才写信给你讨主意的……” 明安郡主哼了一声,道:“既如此,我让你随我一起逃到饶州去,你为什么又不肯助我出宫?”永庆公主微弱驳道:“可是……要议和了呀。”明安郡主怒道:“这种鬼话,哄得谁来?” 原来当日明安郡主接到永庆公主密信,道母亲要将自己嫁至独孤家族。自己愿效法她当年事,出逃拒婚。明安郡主想着小姐妹既然身在安庆,自己自然义不容辞。不料她费尽心思到了安庆府,刚一与永庆公主相见,便被独孤太后的女使半请半押地送进了行宫之中。永庆公主见她,不再提逃婚之事,却翻来覆去地讲朝廷要与燕王议和,求她与自己安心住在安庆府中伴驾便是。 明安郡主心知她对凌琛相思数年,情根深种,虽早绝婚姻之念,但女儿情丝,岂是说断便能断的?如今忽听朝廷与凌琛议和,虽希望渺渺,却如沙漠中干渴的旅人瞧见了水井的井沿,无论其中有水无水,终是要奔过去瞧上一眼。其心可悯,而其行可叹。 她虑着陈尹二人就在房中,终不愿将好友的隐秘宣之于口,只好半吐半露地道:“你别跟着朝廷中那些昏头官儿们作春秋大梦了!现在天下大势,禁军已残,两淮军只余水师,哪里还是子谦的对手?”永庆公主细声争辩道:“可……可北平府去岁刚刚免了天下秋赋,连清河伯父都说:他一时当不会南下大举用兵……”明安郡主怒气冲冲地道:“不用兵就会议和?子谦现下陈兵采石矶,已经摆明了是要让朝廷一直绷着弦儿,哪里会让我们偏安江南?”她语气尖厉,愤怒地道:“你疑得不错,我曾经私见过子谦——你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儿了吗?瘦得几乎连人形都没有了!他一夕之间没了爹娘,自己又被诬叛国,那时候朝廷有谁想过要给他一条活路走?现下他既然能东山再起,凭什么要放过我们!” 永庆公主掩面泣道:“……那……那还有什么法儿呢。”明安郡主听问,脱口而出,道:“咱们去饶州吧,以后再想别的法子……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容身的地方……子谦脾气宽和,不会对咱们赶尽杀绝的……”她看着永庆公主,柔声劝道:“桐妹妹,走吧……这样至少能令我们将来不以阶下囚的身份,去面对子谦……” 躲在隔间中的二人听闻明安郡主这番话,都是一惊。陈昭德目露欢喜,他方才也是这般劝说明安郡主,但是明安郡主深知这般一走,便是与老父生离死别,因此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不料此时为劝说姐妹,竟然自己也说出了这条路来。他大喜过望,心道:“若是永庆公主肯与阿玖一道离开,便是千难万险,我也要护她们俩周全!”尹寒松却想起了独孤敬烈所嘱“永庆公主不知是友是敌”,暗暗忧心。 两女正说着话,怜卿忽地走到帘外,低声禀道:“郡主,该用药了……”明安郡主听言一愣,心道我又没生病,用什么药?立时明白天色已晚,怜卿是在想法逐客,便懒洋洋道:“急什么,再待一会儿。”永庆公主连忙起身,道:“姐姐好好歇着吧,说话的日子多着呢。”在隔间中的尹陈二人听言,相对苦笑,心道那还有多少日子?你这般优柔寡断,只怕要坏了大事。 怜卿送永庆公主出门,明安郡主立时招呼两人出隔。永庆公主这般柔弱,倒促使她下定了决心,与两人约定准备逃离,便唤来方才那名心腹小宦,自楼后将两人送出萃碧宫外。怜卿与刘嬷嬷在外间也早安排下人手,两人如来路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宫门下钥之前混了出去。 此时方当宵禁,两人避过街间巡卫,一路小心地回了所住的城西农家庄院。院中守备的北平府军悄没声地放了两人进门,两人想与独孤敬烈商议今日之事,却被告知独孤敬烈身有要事,今夜不归。这自是北平府军自家秘事,两人也不敢探问,陈昭德只与尹寒松嘀咕道:“这般张忙,只怕安庆府内,果真已经极不安稳了?”尹寒松满腹心事,胡乱应了几句,自去寻兄长谢今日之罪。 尹霜柏听他细细说完今日之事,只轻轻喟叹一声。尹寒松以为他气着了,连忙请罪道:“哥,这确是我之过,你要打要骂……”尹霜柏举起手来止住他,道:“我怎么会打你骂你?”他心疼地瞧着弟弟,道:“你为哥哥作的,已经够多的了……如今这事,难为的人,也不是我。”他拍拍弟弟的手,道:“这些事情,你可要告诉北平府军的……那位侍卫领知晓么?” 第67章 燕王的赦书 他这一问,正好问中尹寒松最隐秘的心事。他与尹霜柏和陈昭德俱不相同,知道的北平府军秘事乃是最多的,也隐隐约约猜到了独孤敬烈到安庆府所为何事。今日借大哥模样探听内情,也是为了怜卿提到独孤家族的缘故。他眼望哥哥,涩声问道:“大……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霜柏看了他半日,欲言又止,终于苦笑道:“我对怜卿念兹在兹,一往情深,因此不免常常忽略了你才是我血脉相干的亲人……”尹寒松听哥哥语气中有自责之意,连忙道:“哥,兄弟间说这些作什么——”尹霜柏将他按坐在桌边,一面为他斟茶,一面摇头道:“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我一旦有事,便毫不客气地为难你——旧年刺杀武德将军时如此,颖州府内要你去求恳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6 燕王,也是如此。”他递过茶来,满目疼怜地瞧着弟弟,问道:“当初你去求恳燕王开恩赦免我等,很是为难吧?” 尹寒松呐呐道:“燕王性子宽和,话说清楚便了,也没什么为难……”尹霜柏看着他,微笑道:“是啊,外人看来,尹侍卫行事十拿九稳,以为你稳如泰山。可谁让咱们俩一胎双生,再隐秘的心思,也能隐隐相通呢——我早察觉到了,你并不喜欢那位侍卫领,是不是?” 尹寒松吓得差点打翻手中的茶杯,泼了一手的水。尹霜柏哎呀叫了一声,取了帕子为他揩拭,安慰道:“不会有人瞧出来的,你放心。”他自嘲笑道:“若非那日在酒楼上,你见他时心情太过激荡,我也觉察不出来我的弟弟竟有那么多郁郁难言的心事。” 尹寒松捏着手中茶盏,心乱如麻地道:“哥……”尹霜柏道:“如今正是好机会。怜卿既已插身其中,借各方助力破了安庆府,又完了她毕生心愿。既如此,你我抽身而去便罢休,不必再面对着那些让你心烦意乱的人与事了。”尹寒松惊道:“哥,你是要我隐瞒于燕王?” 尹霜柏诧异道:“怜卿与李之荣要献安庆府,正是燕王所愿,如何是隐瞒燕王?你我只是置身事外罢了。”尹寒松心绪繁乱,摇头道:“哥,你不懂的。”尹霜柏看着弟弟苦恼,友爱劝道:“你万不用为我和怜卿担忧的。燕王大业将成,新朝求贤若渴,我近年来虽荒疏了学业,但为查访《治河要术》,也习学了不少水文图志,当也能有些作为……”他近日来因怜卿与他鸿雁传书,心意渐明,因此心情极佳,虽是在劝慰弟弟,却也是神采飞扬。 尹寒松看着满心满意为自己开解的兄长,郁郁想道:“可你不知道,如今怜卿所作之事,我万不能置身事外的……”琢磨着哥哥所说“完了怜卿毕生心愿”,又想着“并不喜欢那位侍卫领”,越想越是难以忍受:“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四方周全?” 他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想着第二日要如何面对独孤敬烈,一想着方才兄长的轻快神色,便下不了决心与独孤敬烈说明怜卿之计。一时想道“独孤家确是作恶甚多”;一时又想道“便是独孤将军相救不成家族,也不碍着燕王”;一时竟入魔一般,想道“若独孤将军硬要用家族来为难燕王,岂配得上燕王待他的一片痴情?” 几日间他与独孤敬烈皆是匆匆一面。独孤敬烈已接到凌琛方面来信,道新帝梁琊已不堪忍受作自己手中的傀儡,费尽心思仿汉献帝赐衣带诏法,令妻舅与清河王联络求援,清河王不得朝廷信任,终于与他回函往来,令他试探自己的态度。这一切早在纵容傀儡皇帝所为的凌琛的掌握之中,立时将收检出的清河王信函拓本等文书寄到安庆府,独孤敬烈又以合作为名,转送到了独孤守信手中。 这一下独孤家族果然炸了锅,清河王是朝中独力支撑防务的重臣,实不敢挖这棵大树。但当初清河王不满皇帝梁殷弑父的根儿梢儿却又被翻检出来度量,越想越是担忧九族性命。独孤丞相与族中几位朝中重臣终于加快了谋划逃亡的步伐,将长江边数处水师重地的守备图都弄到了手。不料清河王军府的公差探子亦不是好相与的,自朝廷入两淮后便一直瞪大了眼睛盯他们的动作,如今顺藤摸瓜,已盘查到禁军骠骑营统领将军,独孤丞相的族弟独孤节等人的身上。 独孤守信收到父亲自金陵传来的消息,又急又怕,与三弟商议之后,借独孤崇礼今月奉值守备广通河渠的机会,联系北平府军,要景统领独自到渠上军所中相见。 独孤敬烈依约到了城外,独孤崇礼的心腹卫士将他蒙住眼睛,带入一辆马车,七拐八弯地在野地里兜了不少圈子后,半夜时分将他送入了军府。 独孤守信与独孤崇礼在军府内堂候着他,见他坦然独身赴约,放心之余都有些佩服。独孤崇礼便单刀直入地问:“我父亲在金陵已经几度催促,不知道燕王赦书什么时候可以送到我等手中?” 独孤敬烈看着两位弟弟焦急万分的眼色,沉声道:“燕王没有王印赦书付与你等,你们只交出安庆军府备防图册便是。” 独孤守信与独孤崇礼对视一眼,大惊失色,立时又同时怒火满腔,独孤崇礼按剑跳起,压着声音喝道:“你是来消遣我等的不成!”独孤守信也抓起房中架上的一把佩刀,几步过去堵住了门口。 独孤敬烈看看两名弟弟在房中的站势,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你俩这样各自阻敌,毫无配合,拦得住谁?不加理会,自站起身来,自怀中掏出一个瓶儿,走至房中水盆架前,将瓶中药物倒进水里,撩水洗了把脸,又弯腰将脸埋在水中一刻。 独孤两兄弟见状,更是莫名其妙。独孤崇礼靠近哥哥,道:“二哥,这人……该不是疯了吧?”想着自己这些时日竟是在跟一个疯子打交道,父亲万般谋划,竟在这等妄人身上付之流水,一时不知所措。 但是那高大的男人直起身来,抹去脸上的水珠,熟悉的面容将两兄弟惊得目瞪口呆。见那冷峻面容一如往日那般不苟言笑,平静道:“你们两个,不要叫——我便是燕王的赦书。” 第68章 逃亡之前 独孤守信惊得倒退一步,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幸而被门框卡住才没有一屁股坐倒,大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看烛光又看看突然出现的大哥。独孤崇礼嘴张得能塞个鸡蛋,忙伸手狠狠堵住,慌乱间将剑穗子也塞进了嘴里。独孤敬烈平和地盯视他们一刻,安抚两人道:“别慌,我不是鬼,是人。” 他的沉稳如恒一向都有镇定周遭人心的力量,独孤守信张了几次嘴,总算没有发出声音来,扶着门框又踉跄跨回屋内。幸而外间侍卫随从早被打发得远远的守卫,房中的小小惊慌无人知觉。独孤敬烈侧过二弟,扣紧虚掩的门扉,转过身来,在两个弟弟回过神来之前,便开口道:“安庆府水师的布防图册,你们可带在身边?” 兄弟俩惊上加惊,这是父亲千叮万嘱与敌手谈判时的重要砝码,令两人不到十拿九稳之时,不能交出。但现在一向是家中另一根主心骨的大哥深夜陡然现身,两人又素乏应变之才,惊惶之下,情不自禁地都点了点头。 独孤敬烈皱了皱眉,虽知两个弟弟娇生惯养不识世路,但这般不通机变,如何能办好眼下这些大事?当下也无别法,只得道:“你们瞧见了,我并没有死——因此燕王也绝不会对独孤九族赶尽杀绝。事到如今,你们也不必再行拖延,既已备好船只,这便将布防图册交出,一旦北平府军攻城,你们乘乱便走吧!” 独孤守信愣磕磕道:“北平府军……攻城?”独孤崇礼脑子机灵一点,问道: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7 “父亲还在金陵,又怎么办?” 独孤敬烈道:“父亲树大招风,你们管不得他。只需把夫人带出城外,我自会安排你们的去路。”独孤守信急道:“父亲说了要来与我们会合!”独孤敬烈盯他一眼,道:“我几时说了不许你们跟父亲会合?只是现下安庆府危机四伏,你们若再待下去,只怕谁也走不得了!”独孤守信愣磕磕道:“可是,我们还未知会与姑母知晓……宫中多女眷……” 独孤敬烈一听就知道他还偷偷挂心着永庆公主,暗叹一声,道:“父亲定然叮嘱过你们不能与梁家牵扯,你现下还犯胡涂?”独孤守信眼神黯淡,央道:“大哥……”独孤敬烈手掌按上桌面,桌脚格吱一声,将两兄弟都吓了一跳,便听大哥沉声喝道:“住嘴!你当是寻常游春么?父亲将家族安危交与你俩时,怎么说来?”他看看独孤守信,又劝道:“我既然在安庆府,自然会尽力照应她们……你们俩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等大事当头,怎地这般瞻前顾后?” 独孤守信兄弟在大哥面前,素来也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张口结舌一刻,独孤守信只得期期艾艾道:“大……大哥,那……那我们现下……什么时候动身?” 独孤敬烈为两位兄弟策划妥当,凌晨时分已安排人手过江,将安庆府守备图交与北平府水师。安庆北府的守军将领见细作建了这等奇功,大喜过望,立时调兵遣将,安排船只水手,策划水战攻城之策。同时飞报北平府军扬州水师提督府,提督雷建威本就在与淮南经略总兵官方文述密建浮桥战备,听说安庆防线有了缺口,立时传下将令,全局运作起来。 凌琛在洛阳宫中也接到了安庆府密报,这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离间探路之计,如此发展尽在他意料之中。两淮战事他本就尽付与雷建威与方文述等人指挥,因此并不插手,只在宫中默默计算路程战况,等待淮南战报。 为防泄露秘密,他与在安庆府中的独孤敬烈并无暗中联系,一切都由安庆府守将转呈。但情人分离时的满怀相思,又岂是能在军报中传情达意的?他将侍候人等统统打发出去,一个儿泡在书房之内,批阅中书省送来的四方奏疏。但批不了几个字,又拈着笔发起呆来。最后终于不耐烦起来,随手推开手边的一摞文书,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中,定定地盯着高高的房梁出神。 房中天光逐渐暗淡下来,黎儿带着两名小宦,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站在门口守了一刻,不知道凌琛是否已经睡着了,终于壮起胆子低声唤道:“王爷……” 凌琛听见是他的声音,没睁眼,却道:“黎儿进来。”黎儿明白他只唤自己一人,便从身后小宦手中接过食盒,独自捧了进来。凌琛嗅见一股药香,气恼道:“我又没病,怎地又端药过来?”黎儿抿嘴一笑,软声劝道:“爷前两夜都有些咳,医令诊脉时说是有些气郁失调,怕犯嗽疾,才开了这个益气补神的方子。王爷放心吧,下了甘草,不那么苦的。”凌琛哼道:“呸,明明一股人参味儿,还说不苦——”黎儿笑道:“爷放一百二十个心,有珑缠梨条备着在这儿的呢。” 凌琛哧的一笑,睁开眼睛道:“你倒也学会拿蜜饯果子糊弄我了。既如此,拿来与我试试味儿,再喝药吧。”黎儿笑道:“吃多了果子,就没胃口用晚饭了。好王爷呢,别让我白陪在里面惹埋怨了吧。”凌琛笑道:“谁敢埋怨你?”黎儿冲他伸伸舌头,将热腾腾的银吊子端在了小几上。 凌琛瞧他向自己做个俏皮鬼脸,微微叹了口气,忽然道:“黎儿,你愿不愿意……到扬州水师提督府里去一趟?” 黎儿正为他将药泌出来,一听这话,手微微一抖,被药碗烫得生疼,轻轻哎呀了一声。凌琛问道:“怎地,烫着了?” 黎儿将药盏端了上来,微笑道:“不曾烫着,王爷用药吧。”凌琛道:“凉一凉再说——你还没回答我呢。”黎儿低头道:“王爷,我是……” 凌琛叹气,道:“不错,你是宦官,历代各朝都有典制,内宦不能干政出宫……但是现在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内侍,并非宫内中使。因此要出宫走走,还是可以的。朝中那群言官老夫子要说话,由他们说去,反正我还不是皇帝呢。”他看看黎儿,低声道:“若我称帝,你就当真不能出宫了……一心想念的人,从此便再也见不着了……” 黎儿脸色煞白,颤声道:“王爷,我……我没什么想念的人。”凌琛目光明亮地瞧着他,道:“这话待你日后在宫中苦熬岁月的时候,再拿来哄自己吧——”他温声道:“人生一世,无奈的事情太多了。又何必非要在还有路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希望给断了个精光呢?” 黎儿低下头,慢慢搅着药盏,听着凌琛那柔和清朗的声音轻轻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逼得你非要自残身体,在深宫里埋葬一辈子。不过,便是将死之人,没见着自己该见的人,该说的话没能说清楚,那也是……闭不上眼睛的啊。”黎儿低声道:“王爷,求求你别说了。” 凌琛叹口气,道:“好,三日之后,我有王诏要给扬州水师,你若愿意,就去替我宣诏吧。”他闭上眼睛,慢慢计算道:“密报送来已经两日,路上耽搁三日,再过三日,水师破安庆府的捷报必然便到扬州水师之中了。我抢先为他们计上一功,雷建威方文述他们,可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他嘴里说着高兴,声音却殊无什么欢喜声调。黎儿有些诧异地招起头来瞧他,见他脸色白得透明,美目幽幽地望着盈盈烛火,方才的清朗声调仿佛还在梁间回旋,竟不似人间景象。黎儿瞧得心中一凛,有些担心起来,低声叫道:“王爷……可是身子不好?” 凌琛一怔,收回目光,有些茫然地道:“没什么……大约咳久了,有些心口疼罢了,把药端过来吧。” 第69章 逃亡 凌琛军务精熟,因此对战场势态推断的也极为准确,他与黎儿谈论捷报的那个深夜,北平府军水师已经派出二十只快船,满载火油柴草,乘五百名剽悍水军,靠细作传回来的情报,避过安庆府两淮水师江防,深入到了安庆府城外的河汊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下水底,摸进了南府两淮军的水寨之中。 大凡水寨,因建在水上,外墙弓弩防范严密,但内里却不如陆寨交通谨严。五百军士登上水寨后梢,杀死守营卫士,四下放起火来。 两淮军自梦中惊醒,听说后梢起火,正要前去察看。北平府军的二十艘快船已点着了火,突然从河汊中一起杀出,直撞寨门!两淮守军猝不及防,已被撞开了寨门。火船冲入寨中,停在寨内的楼船战舰施展不开,一被撞上,立时火焰熊熊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8 。船上寨中的军士哭爹叫娘,纷纷窜出寨外,往水中乱跳。北平府军战舰早在江面上埋伏多时,三声号炮,巨舰齐发,浩浩荡荡向南岸杀来。 南府城中禁军守将亦听到了江面上厮杀呐喊之声,以为只是寻常江上缠斗,只派人察看端倪,并不发兵支援。待两淮水师飞报求援,禁军守将方知是北平府军大举来袭。此时城中亦已生变,北平府军的细作在城中几处偷偷放火,煽动城中恶少作乱,禁军生怕城池有失,只派了两营弓箭手增援,大部还是留守城内,只保城中平安。 两淮水师没有援军,独木难支;寨中又大火漫天,再抵敌不住,只得弃了水寨,四散奔逃。北平府军乘机登岸,北岸军府听说初战建功,立时下令,无数楼船载着近万士卒战马,乘着晨曦初起之时,大举渡江而来。 此时南府禁军方知失了先机,连忙开城支援应战。但北平府军纵横北方,百战百胜,军威何等的宣赫!一旦离船上岸,便如猛虎下山,巨蟒入林一般,山呼海啸地呐喊着,向安庆府城中杀来。禁军出城抵御的人马还不及排开阵势,已在这雷霆万均的攻势之下被歼灭殆尽,城墙吊桥亦不及拉起,已被北平府军的滚石车砸烂吊索,轰开了城门。 独孤敬烈此时正在广通河的水汊之中的一艘小舟之上,见江岸边火起,立时令身边士卒与河渠军府联络。不一时,北平府军的几艘打两淮水师牙旗的快船也到了广涌河渠之下,独孤敬烈带着一队人马上岸,取禁军令牌一路通行,立时便接管了河渠国府。独孤敬烈将事务交与北平府军参将,向献了河渠军府的三弟作个手势,道:“走!” 他一路护送三弟离开军府,驾一艘小舟在河中穿行,过禁军水哨时用禁军将领,遇北平府军战船便用北平府军令信,很快便到了河汊深处的三艘快船之前。便见船上人影憧憧,除独孤丞相府外,独孤家几名重臣家眷也已偷偷地送出城来,府中的家丁,使女等辈挤满了甲板。 独孤敬烈冲三弟使个眼色,独孤崇礼登跳上船,对迎上来的家将令道:“人齐了,开船!” 船只吱呀,驶进河荡。独孤守信从人群中挤将过来,对已经易了容的大哥道:“大……景侍卫,我娘听说是你在这里……说要见你。” 独孤敬烈一皱眉头,他父亲的续弦夫人是京中望族出身,又容貌美艳,父亲向来与她恩爱有加。但自己却因自小离家,又性子冷硬,除年节请安外,从不与她多打交道。如今这个要紧关头,她如何突然要与自己相见?想着,对独孤守信道:“是要问丞相安危吧?你自去解劝夫人:现下安庆府战乱,广通河上战船甚多,随时都有危险,我没空拜见!”想了想,又放缓声调,低声道:“你教夫人放心,只要今天到了澧水,这几船人平安脱险,我便去请安说话。” 他在顶层甲板上眺望四方,广通河在此处折向安庆府北城城门,有一股水引向安庆府作护城河之用。在这道河段处,安庆城中战火连天,甚至连城头上的喊杀嘶喊声,都能瞧探得清清楚楚。独孤敬烈见北门处烟尘冲天而起,知道正在激战,令三弟让家将们在船上尽插两淮军旗,伪装成两淮援军划过河道,以防城头强弩拦阻去路。独孤家族的私兵在船间凝神戒备,私眷等皆躲在船舱处不敢则声。 但这三只全副武装的两淮水师船只行进,自有些打眼,河道中又有北平府水师追将上来,喝令停船。独孤崇礼按大哥命令,在船梢亮出北平府军令信,道是受命到城北支援。不料那水师并非安庆军府水师所辖,对安庆军府令信不大熟悉,刀剑出鞘,弓箭毕露,喝道:“既是自已人,停船说话!” 独孤崇礼大骇,知道若是令他们上船搜查,瞧见自己舱中女眷细软等物,只怕不得干休。几名独孤家的将军也小声议论,道是只怕不能善罢,要冲杀出去方好。独孤崇礼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独孤敬烈已登上船梢,对水手传令道:“停船!” 船上众人不知他是武德将军,一腔疑惑地看着独孤崇礼。独孤崇礼当此之时,只得听大哥号令,点了点头。 三艘船吱吱呀呀,在河道中慢将下来。北平府军极是悍勇,不待船只下碇石停稳,乘两船交错间,一名将军已率着数十名军士,纵身跃过船来。独孤家族一面的将军都在暗叫不好,心道敌人上船,近身厮搏,这一船的妇孺可便没了指望。 独孤敬烈大步迎上前去,对领头的那位矮壮将军拱手道:“伍伦将军,别来无恙?” 那将军正是自金陵方面南下来支援安庆府的伍伦,他刚到安庆府,本是来拦截两淮水师逃跑船舰的,不想在这等地方,竟能有人一口叫出自己名字,惊得倒退一步,上下打量着独孤敬烈,问道:“尊驾是谁?”独孤敬烈低声道:“燕王侍卫领景烈,奉燕王诏,在此公干。”说着,自腰间摸出一块龙纹镂金令牌来。 伍伦接过令牌,见那金牌雕镂精绝,中间白玉锲龙纹,嵌出一个草书的“琛”字,正是燕王凌琛身边最亲近的侍卫领方能得赐的王令!伍伦亦在凌琛身边呆过,知道便是与凌琛亲厚如邹凯这般前侍卫领,一旦离府为将,这块令牌也需得交还。能得此令者,必是燕王身边心腹之人。他他不禁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这位相貌陌生的高大军人,道:“我在燕王身边,却不曾见过你。”独孤敬烈淡淡道:“末将却是见过将军的,只怕是将军不曾留心罢了。”伍伦还有些疑惑,道:“你真是燕王的侍卫领,阿娄他们怎地不来?”独孤敬烈道:“燕王坐镇洛阳,如娄侍卫,黎内侍这样的贴身侍从自不能暂离。” 他只是随口应答,不料伍伦一下子满脸青白,张口结舌地嗯了两声,连忙将令牌归还,道:“老兄既奉燕王之命公干,我等不敢阻拦,多有得罪。”说着,便向身后军士们令道:“放行!” 他麾下军士挥旗传令,贴着独孤敬烈坐船的几艘北平府战舰立时拨开船头,护卫放行。伍伦临回船时,又回身好心叮嘱独孤敬烈道:“北城门正在混战,军伍纷乱,你等要自那处经过,莫靠近护城河水道。”独孤敬烈谢他报信,两人拱手作别。 独孤崇礼等人见独孤敬烈轻轻易易便化解了这番危机,都是心中大喜,连忙下令起碇开船。独孤敬烈命士兵摇桨急行,尽速通过这段险象环生的河道。他见诸事完备,正要到船头去查看安庆府情况,正走过舱口,忽听舱楼下面一声尖声怒喝,道:“逸德下来!” 独孤敬烈低头一看,立时大吃一惊!两名珠围翠绕的女子扶着使女,并肩站在舱口楼梯处,正仰头望着自己。那风韵成熟的中年美妇,正是自己的继母,丞相夫人刘氏。另一名满脸泪水的少女,却是永庆公主!一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09 眼看见独孤守信畏畏缩缩地躲在两人身后,大怒之中,立时明白:这个痴情种子还是泄露了消息,央求自家母亲,悄悄接出了永庆公主!两相会面,立刻就能明白自已此番不打算理会父亲与姑母的用心! 他抑制住满腔愤怒担忧,走下梯去,拱手道:“夫人,此处非说话之地,请夫人……带公主回舱!” 刘氏毫不理会他的说话,只死盯着他问道:“你父亲呢?你可有安排与他?”永庆公主含泪插进来问道:“我母后还在城中,独孤大哥,她又怎么办?”独孤敬烈看一眼独孤守信,冷冷道:“二弟早有信送往金陵,请父亲到潭州相会。太后姑母自有皇上照料,公主不必担心。”刘氏怒道:“金陵到潭州多少路程,又有清河王那个老不死盯着,你父亲如何脱身?”独孤敬烈沉声道:“父亲谨细,自有安排。”刘氏怒骂道:“你胡说——瞧你方才与北平府军行事,我就知道你在弄鬼!你已经将独孤九族卖给了燕王,求你的荣华富贵!”她恨得眼睛出火,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小丫头,伸出蔻丹鲜红的尖尖十指,就要来抓独孤敬烈。 独孤敬烈退后一步,沉声喝道:“夫人自重,这种话若胡乱传开,引起哗变,独孤家族再无活路!”刘氏一愣,独孤敬烈已经转向独孤守信,喝道:“奉夫人和公主回舱!”又对忙忙奔下舱来的独孤崇礼命道:“强弩备在船梢舱后,以防两淮军追击!” 独孤崇礼愣头愣脑地问:“什么?”独孤敬烈气得双目充血,恶狠狠地道:“后宫中必有清河王的探子!你们带出永庆公主,两淮军岂能放过我们!” 刘氏见他不理会自己,更不说丈夫如何,心中又恨又怒,她自嫁入独孤家之后,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个继子。一则独孤敬烈对她极是冷漠,她心中早就暗暗不满。更重要的是独孤敬烈太过优秀,整个家族都在他威名的庇佑之下,更显得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平庸无能;独孤敬烈阳平关殉国的消息传来,独孤丞相更是日日烦燥,将自己的儿子处处骂得狗血淋头……现下突然听儿子说大哥未死,又见他与北平府军攀上交情,她更是尽将他的所作所为往坏处想。狠狠地一把推开要上来相扶的儿子,骂道:“你……你竟然也相信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独孤敬烈正要登舱,听她毒骂,脚步一顿,狠狠一咬牙,抬脚又要上梯。忽听一声巨响,船舱受震,立时剧烈晃动起来! 第70章 独孤丞相 舱中众人在这突如其来的震动之下,站立不稳,摔得东倒西歪。独孤守信一个踉跄,撞在舱壁之上,又被反弹开去,正扑在刘氏与身边的小丫头身上,三人摔成了一团。永庆公主跟身边宫女吓得扶抱在一处,伏下身去。站在梯上的独孤敬烈本是最易摔跌的,但他反应极快,右脚刚震落踩空,右臂已长伸出去,抓住了上部甲板,左脚亦已踢将出去,踏正舷梯。 他甫一稳住身子,立时两步跳上甲板,四下一看,正见左岸怪石嶙峋,石碣深处,正有一彪军马气势汹汹杀奔而来。先头军马已到岸间,延河而下。见了河中船只过来,便将滚石檑木向河中扔下来,阻住河道,乱叫道:“停船!” 独孤敬烈对战况了解有加,看这军马奔袭之势,已猜着十之八九是要抄小路往安庆城北而去。见那支军队衣甲芜杂,却刀枪鲜明,人马凶恶,一时判断不出是哪方军马,更估不出是友是敌。他见此时晨风甚大,自己船只正是顺流而下,当机立断,下令道:“强弩射住敌军阵脚,拽起满帆,冲过去!” 他虽身份不明,但一来帅威天成,二来独孤家两兄弟对他言听计从,因此号令一发,船上众军不由自主地便按他号令行事。岸上军马见三船拉起巨帆,乘风破浪冲将过来,怒骂着拉出攻城车架投掷石块,却被船上硬弩射住,靠不近河滩一射之地,投石车毫无效用,拦不住河中扬帆前行的船只。岸上军士见状,气得七窍生烟,更不顾拦截三艘船只没有多少军功油水,竟擂起鼓来,向后军传令,要沿河骚扰这三艘离开安庆府的快船。 独孤敬烈站在船头,皱眉瞧着岸上身份不明的军伍,暗暗敁敠其来历,心道:“若是化装来此厮杀,必是来混水摸鱼的,当不是北平府军——难道是清河王派来的金陵援军到了不成?”但他何等眼光,早看出那支军马虽军士剽悍,却与训练有素的大浩军大相径庭:“我大浩军以《卫公兵法》为典,五里便有侦骑,这支军伍到了河岸才发现我的船只,因此没法沿河阻拦。当是杂牌军伍——莫非是两淮义军,来搅混水打秋风的不成?”又看一刻,果断下了决定,对随着他一起登船的几名北平府军士令道:“你等乘小舟上右岸,执北平府军令信,到水师将领处报信!就说安庆府周遭府县不稳,让靖平各方的各路军马小心土匪埋伏!”又转头对身边的三弟道:“崇礼,现下我已带你们脱出了安庆府战场。你若还信我,这便传令擂鼓放炮,将方才的北平府军引将过来,与各方来犯乱匪敷衍,你等既在水面,自能脱身。你若不愿,这便张帆快行,能不能甩脱四方乱匪,却要看你们的造化。” 独孤崇礼方才听见母亲怒骂,正疑惑不定,听大哥这般说话,更是惶惑,张口喊了声“大哥”,便又沉默不语。独孤敬烈见状暗叹一声,不再多说,只站在船头看岸上军马动作。 他令军士以强弩对敌,虽是挑衅,但亦有衰败敌军气势之用。沿河追赶的军士气力不继,又有被飞箭射伤的,不一时已不再追赶。岸上行军的军马也只是随手推些滚石下来,早没了方才喝叫“停船”的气势。独孤敬烈见状,更笃定了这支军伍是来向北平府军示好增援的,便对独孤崇礼道:“安庆府禁军已经自顾不暇了,不必担心他们追赶。你让他们把船上的大浩军旗收将下来,不要多惹事端。”独孤崇礼应了,自去传令。 果然不出独孤敬烈所料,那支军伍实不愿为了这三艘来历不明的船只,多耗死伤。见拦截不住,便也不再相拦,不一时已与他们错身而过。船上众人见状,俱各大喜过望,看着指挥若定的独孤敬烈,亦多了几分信任依赖之情。 船行之间,河岸上又有军伍出没,有吼叫停船的,有查问的,但都因无有水军,没法前来拦截,独孤家族三艘快船随风随水,风驰电掣前行。独孤守信与独孤崇礼哥儿俩见大难得脱,当襟迎风,胸中都是一畅。两人不约而同地向船舷边的大哥走去,独孤守信看一眼弟弟,怯怯开声道:“景侍卫……大哥!”后一声却是压着声音叫的。 独孤敬烈转头,漠然瞧了两人一眼,道:“现下已近广通河与荆水的交汇之处。只要一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0 入荆水,便是古之云梦泽的范围,其间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你们带着这三艘船只躲入其中,便是大浩朝廷不顾一切,发荆襄之兵来寻,也万找不着独孤家族的踪迹了。” 两兄弟听大哥策划周密,喜得连连点头。独孤敬烈看着他们,目光又越过他们的头顶,看着船上来去的心思各异,惶恐不安的各色面容,忽地心中一阵轻松。这番话的最后,本还有一句言语,他虽未说出口来,却在心中念了千遍万遍——“这般一来,我与你们,便再无相干相欠了!” 他本想向两个弟弟再叮嘱几句逃亡事宜,忽又听得岸上鼓声大作,一彪军滚滚奔至江边,呐喊道:“我等自金陵来援,安庆府内如何了?” 独孤敬烈正要回身对答,忽见两个弟弟都是眼光发直,心知有异,已听见独孤守信大叫一声,高喊道:“父亲……爹爹!” 独孤敬烈猛然转身,正见河岸上战旗飘展,巨大的绣金大旗迎风展开,正是“独孤”二字。而旗下数十侍卫拥出一人,身穿轻甲,面目憔悴,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掌朝中权柄二十年的独孤丞相! 第71章 三方对垒 独孤敬烈大惊失色,广通河渠有数条水道,他小心审量,方选中了这一条,直到上船起航,方指引独孤家众人知晓。便是清河王在后宫中打探出独孤家逃亡时刻,也没法能在这里设网张伏,一举而拦截住独孤家的座船!他心念电转,猜想除了后宫之外,清河王当在别处布有眼线,独孤家族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当此之时,也不容他多加推断。岸上军伍沿河而行,不断喝命他们停船。河道间也忽然桨声大作,数只小船如飞鱼一般,从河边芦苇丛中穿出,贴上了大船船舷,船中人弯弓搭箭,刷刷数箭射来,三船主帆篷索皆断,船中水手发声惊喊,连忙走避跌落下来的主帆,船速立时慢了下来。 此时独孤丞相已被岸上众军拥到了河滩之上,跟随着河上船只一道奔行。他眼力不佳,看不清楚船中人的面容。但他身边的一名将军已纵马越众而出,向河岸下拱手道:“船上可是独孤二公子与三公子?丞相大人在此,便请公子移船就岸相见。” 独孤守信两人一齐看向大哥,等他拿主意。独孤敬烈站在船边,向上一拱手,道:“阁下可是两淮将领?方才既问安庆府,这便相告——此时安庆府北门已失,激战正酣。阁下军伍方到,当是生力,请急速前去增援。” 独孤丞相本是脸色苍白地被众军围在中心,转过眼光不看船中诸人的。待得一听见独孤敬烈说话,倏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在独孤敬烈脸上。独孤敬烈见父亲目光惊诧失措,忽地又化作无尽狂喜,心中叹息,知道父亲只凭自己的声音,便认出了自己。 那将领听独孤敬烈搪塞自己,怒极狂笑,道:“你等临阵脱逃的孛头!祸国殃民的贼子,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喝一声,道:“奉清河王令:请独孤家随我回船,死守安庆府。若安庆府一旦有失,自独孤丞相起,独孤家九族殉国!”说着,掌中长刀一摆,周遭军士长枪纷纷,直指向了人群之中的独孤丞相!只待他一声令下,这成百数十把的长枪扎出,独孤丞相立时便会骨肉成泥! 独孤敬烈不为所动,喝令道: “强弩起火,准备射船!”船间士兵早已备下火药箭簇,发一声喊,数十架强弩已对准了押在快船周边的小船。居高临下,便要将那些挟持快船的小船烧成灰烬。 但独孤守信两兄弟却没有这般刚硬心肠,独孤守信抖着嘴唇叫道:“大大大……景侍卫,那是……爹爹啊!” 独孤敬烈吐了口气,抬头看向父亲。独孤丞相对于儿子下这样的命令并不吃惊,早阖上了眼睛,几缕白发萧萧,映着正午的骄阳,在风中飘飞。本以为自己能够放下一切的独孤敬烈瞧见已如垂垂老朽的父亲,心头骤然一缩! 无伦如何,那是父亲……小时候抱过他,抚弄过他,教过他识字读书,带过他去祭拜过世母亲的父亲……可是,那亦是谋害先皇的父亲,通敌卖国的父亲,害死恩师的父亲,令他的凌琛北戎受辱的父亲…… 一想到凌琛,他立时醒过神来,如果现在心软,不但救不了父亲性命,而且还会令身后的独孤家族举族丧生!更重要的是:若自己在此有个闪失,凌琛,在山中满心沧桑地说出“得了天下也不快乐”的凌琛,当真还受得住么? 他仰头远远地望着父亲,想着洛阳城中的快乐笑颜,狠狠按住了腰间剑柄,对众军喝令道:“擂鼓,点七响号炮!”岸上将领一愣,独孤敬烈已冷冷盯着他道:“北平府军就在左近,你要全军覆没在此,这便动手吧!” 那将领大怒,一时却拿鱼死网破的独孤敬烈毫无办法。他奉的清河王令是拦下举族逃亡的独孤全族,但现下周遭情势危急,独孤敬烈又布置周密,他的小舟实阻不住三条快船。独孤敬烈盯着他冷笑,向强弩周围全神戒备的士兵下令道:“放箭!”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尖叫,丞相夫人刘氏扑上船头,涌身便向独孤敬烈扑去,又哭又骂,道:“独孤敬烈,你也配为人儿子!”众人不敢阻挡,眼睁睁瞧着一把抓上独孤敬烈脸颊,哧的一声拉出满把的血痕! 独孤敬烈顾不上脸颊疼痛,正要挥手架住刘氏手爪,忽听背后有人哼哼冷笑,尖声道:“独孤敬烈,你果然没死!”他转头望去,却见一名瘦小的士兵从舱边奔过,涌身跳下了舷梯。 他不及多想,正要下令射杀船边的小舟,忽听荒野之间传来雷鸣般的吼叫之声。岸上将领猝不及防,便见一彪军马轰雷急电般杀将入来,烟尘滚滚,刀戈相击,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眼看便要杀下河滩地来。幸而清河王麾下将领亦非庸才,处变不惊,喝道:“后军抵御,左营变阵!”两军立时搅杀在了一处。 船上人看着倏忽而起的修罗战场,一时都吓得愣住了。刘氏顾不得抓打独孤敬烈,扑向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士兵押得身不由已的独孤丞相,长声叫道:“老爷——”独孤守信一把抓住独孤敬烈胳膊,扑通跪倒在地,央道:“大大大哥,救救爹爹!那是爹爹啊!” 独孤敬烈苦笑一声,心道无兵无将,我如何救得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上游异响,举头看时,便见上游无数船只,俱插北平府玄色战旗,连天遮日,千桨争流,向下游疾驶而来。 独孤敬烈见北平府水师赶至,心中大喜,心道水师虽不善陆战,但现下有谁敢来捋北平府军的虎须?正思量间,忽见一马纵出战场,登上河滩地一片石间,对着已近河岸的领头船只大吼道:“伍大憨,老子要截这几船人献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1 给燕王作投名状,你少来搅老子的好事!” 独孤敬烈眼眸猛然收缩,此人竟是李之荣!心念电转,已想到了凌琛与他所说的怜卿诸事,立时明白过来:现下不止是清河王要挟持父亲,更有各方势力,都将独孤家族当作了献媚与燕王的奇货!若自己硬仗北平府军势力救出整个家族,凌琛必然要背负上“纵敌潜逃,不报父仇”的骂名!他一跺脚,对船舷边的士兵喝道:“放箭!” 船间强弩挟火破空而出,将躲避不及的船间小舟轰轰烧着,北平府水师一时也不能靠近。独孤敬烈对身边士兵喝道:“方才那个女人呢,将她搜出来!”独孤崇礼惊道:“大哥,哪……哪个女人?”独孤敬烈吼道:“作士兵打扮的那个,到女眷内舱去,把她抓出来!” 士兵们奉令去搜查内舱,独孤敬烈转向两个弟弟,语气急迫地道:“现下已管不得旁人,若北平府军押住船只,你等带着夫人,我在船边备有小舟,你们先逃再说!”盯一眼在船舷边哭泣的刘氏,语气狠烈地道:“逃不了就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自家思量!” 第72章 赶尽杀绝 他不再理会吓得脸青唇白的两人,转身登上船头,对士兵令道:“四下呼喝,道独孤家族举族献安庆府与北平府军!”说话间,见两个弟弟已经连求带拉地将刘氏拖进了舱中去,便伸手将两名侍卫身上的铁胎长弓抓了过来,双弓合在掌中,右手执四箭在手,轮指一翻,四箭已稳稳地搭在了双弓的背上!四下里众军震惊,难道这名貌不惊人的侍卫竟有这等神力,能开双弓狙射岸上猎物? 站在北平府水师战船上赶将过来的尹寒松见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倒不奇怪独孤敬烈劲力过人,却被那执箭手法震在了当场!那是凌琛的绝技,他多少次将凌琛拥在怀中,助他挽弓控弦,箭如连珠,箭簇翻花之处,封喉绝杀……他呆瞪瞪地瞧着独孤敬烈驻立船头,气运丹田,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两张强弓双开如满月,破空乍响,霹雳弦惊!正正插入水面与提岸上搅杀成血与火的旋涡之中! 那一刹那间仿佛空气凝结,河水断流,岸上的浴血杀场也在箭风所过之处,滞了一,骤然而分。搏杀的最猛恶剧烈之处,四方纵横,刚刚挽住独孤丞相马匹缰绳的匪首李之荣睁大了眼睛,看着从自己胸膛前透过的箭尖,不敢置信地凝了一刻,轰然坠下马来!独孤丞相的战马被他拉得一个摔跌,也摔落在地,两人立时被围涌上来的乱军包围住了。 站在船头的独孤敬烈见状,踏前一步,生生将一声“爹”给咽了回去。忽听得身后一声尖叫,撕心裂肺地唤道:“李将军!”他根本不需要转头瞧看,已知是那名女扮男装的士兵被押到了船头。 岸上两淮军见有机可乘,发一声喊,立时掩杀过来。李之荣所部本就是乌合之众,主将一死,不少人便四下里奔逃开去。两淮军见北平府水师虎视在侧,也不敢恋战追杀,更不敢再纠缠与独孤家族的逃亡船只,后军渐退入草泽之中,两下里终于分解开去。 独孤敬烈闭了闭眼睛,对着船舷边的伍伦吼道:“前面是广通河水泽,两淮军渡船必在此间,杀过去堵住他们!”伍伦对这位有燕王令的侍卫不敢怠慢,听他说得极有道理,连忙转身下令,北平府水师号角齐鸣,除留了几艘战舰看守独孤家族的船只以外,其余船舰同向下游驶去。 四下里已经乱如蚁穴,自安庆府中逃出的乱民,四下里来打秋风的土匪,以及四下逃离的安庆府守军,都在这府外的荒原上喊叫狂奔。独孤家族数百余众挤至三船船头,知道现下已是逃走无望,疑惑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船头上方才一箭定乾坤的那个古怪侍卫。有心人想起丞相夫人方才那句“独孤敬烈”,心道这乱军中取敌将性命的气力与眼光,倒当真与武德将军如出一辙…… 独孤敬烈感觉到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明白自己还活在世间一事,已再隐瞒不住。他看定被士兵们锁拿到面前,方才尖叫李之荣“将军”的那名瘦小士兵,冷冷问道:“你便是怜卿?” 那士兵抬起头来,横七竖八的泪痕冲掉了涂在脸上的黑灰,露出几线白净脸庞。她抬起头来,仇恨地瞪着独孤敬烈,一言不发。独孤敬烈哼了一声,忽然转头向间壁的船喝道:“尹寒松,过来!”怜卿大惊,叫道:“老幺,别过来!” 尹寒松惊慌失措,全不知该听谁的好。却听独孤敬烈长笑一声,喝道:“凭你这等人,何必脏了燕王的手!”说着,横扫一眼在对面船上脸色青白的尹寒松,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怜卿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尹寒松见他满眼的阴狠暴怒,已掐住怜卿脖颈,惊骇叫道:“将军,手下留情!”便见独孤敬烈右臂一晃,已将怜卿摔出了船舷! 尹寒松大惊失色,纵身跳过船舷,跟着便向河中扑去。刚刚扑进水面,只觉一股剌鼻之至的气味直冲鼻腔,胸腹喉头一阵难过。他不及细想,一个猛子劈开河浪,扑腾过去,抓住了正在扑腾的怜卿头发,叫道:“你没事吧?” 怜卿也被吓得唇青脸白,攀住了他胳膊,急道:“快……快走!”尹寒松问道:“怎么?”怜卿在水流中拼命扑腾着道:“李将军在河汊处布了火船,水草处布了火油筒,本来就是要拦截他们船只的!”尹寒松方才明白了他方才嗅着的那股气息自何处而来,急道:“你……你们如何要这等赶尽杀绝?”抬眼看去,见河中船只已顺流去远了。 怜卿在他臂中,冷笑道:“李将军何尝肯赶尽杀绝?他只是要烧船捉人,献于燕王以求富贵罢了!真正要杀绝他们的人是我!”她的眼睛疯狂的发亮,道:“李之荣不会杀他们,燕王也不会杀他们,谁也靠不住,只能靠我自己!永庆公主的几个衣包,早被我换成了火药硫磺,这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 尹寒松耳中嗡嗡,结巴道:“火……火药硫磺?”心念电闪:“独孤将军方才一言不问,为甚的便将你扔入河中?”不及想完,便见一个浪头劈头过来,他不及躲闪,与怜卿共同淹没在了滚滚奔流的浪涛之中! 与此同时,河川中间响起了巨大的轰鸣之声,河水浊浪卷起了熊熊烈焰,遮天盖日地腾空而起,连炽烈的阳光也阴暗了下来,笼罩在了漫天的烟尘黑雾之中。 第73章 伍伦之死 大浩军的长江千里防线溃于蚁穴,安庆府城破。因两淮军与禁军水陆配合不谐,又兼细作用命,北平府军破城便不曾靡费多少人命。但自下游前来配合阻断金陵方面两淮军的北平府水师却经历了一场恶战。清河王派来的楼船水师拼命突破,北平府水师誓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2 不相让,因此鏖战近一日,直至安庆府城上插满了北平府军军旗,两淮军方知已无可为,垂头丧气退向金陵。 安庆府刚刚大捷,燕王所遣的中使便已渡江来到,带了燕王诏旨与美酒金帛,为众将计功。燕王虽远在洛阳,但诏书中将诸军用命情形俱备陈清楚,仿佛就在金陵主持军务一般。安庆府守将见王诏这般料事如神,明白燕王当世名将,用兵方略无一不精,万不敢争功。因此虽是自己破城得了首功,但头功却老老实实地交给了被打残的金陵增援水师。在酒宴上也向中使直陈水师死战之苦,列席的水师将领听说,又是自豪,又是为同袍伤亡难过。有人便伤心道:“伍将军在广通河上烧伤,只怕也是救不过来的了……唉!” 话音未落,那本在首席中端坐,温文微笑的中使脸色立变,问道:“伍将军?……哪位伍将军?” 众将听燕王使探问,不敢怠慢,回道:“水师左都检伍伦将军,追敌时中了埋伏,战船着火烧坏了半边身子……”有与伍伦好的,便叹道:“唉,烧伤不比刀箭伤,一窟窿见血的来个痛快。烧了便没个人样儿,半死不活的还要受罪……” 那中使听得脸色煞白。众将见他年轻文弱,又是宫中内宦,想着不要用这些斩头沥血的事吓着了他,便岔了开去,说些闲话。那中使勉强喝了一杯,便推酒够离席,悄悄地寻着方才叹息的将领,请他将自己带到伍伦营中。 伍伦半个身子都被烧烂,皮肤焦黑脱落,连躺在床上翻个身都成了可怕的折磨。他的亲兵用抹着药油的油布为他包着伤处,想要为他减轻一点儿疼痛,但是没有什么用处,他疼得昏死过去,醒了也只剩微弱的呻吟,痛苦地等待着死亡。 但是他毕竟是个强壮而粗豪的汉子,依旧被额上的凉意唤醒了神志,又被熟悉的抽泣声鼓起了勇气,睁开眼睛艰难地辩认着面前人,讶异问道:“黎……黎儿?”几乎不敢相信地喃喃地道:“我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瞧见你?”说着,用没烧坏的左手摸索一刻,便被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握住了手掌,那指尖的凉意让他更清醒了一些,舒畅道:“谢天谢地,让我死之前……还能见着你……” 黎儿哭得双眼通红,道:“伍大哥,你放心。我明日便派船送你去扬州养伤……”伍伦苦笑一下,道:“在哪儿养……都一样……我现下哪里还动得了……”黎儿急道:“可是方先生在扬州啊!” 伍伦眼睛微微一亮,又黯淡下去,他连摇头都会牵动伤口剧痛,只得气若游丝地道:“不……不了……”他勉力看着黎儿,大嘴咧开,极力露出一个笑容来,道:“黎儿……还记得我托尹二带话与你,说……说必对你有个……交待么?”黎儿双目含泪,道:“大哥,我不要什么交待,我要你好好养伤,回扬州去吧!” 伍伦还是笑,道:“我是个粗人,嘴上说说罢了,我也真不知道……能给你和小方什么样的交待……那时候我不该责怪小方,他原本就是为了我……后来我也不该胆小的不敢见你,害得你心灰意冷,毁了身子进宫……我怎地会害了怎么多的人?只能把这条命交待给你们罢了……”黎儿哭道:“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没有你,我一世都在北戎宫中,象狗,象虫蚁一样的活着!”他小心地抓住伍伦的手,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能过现在这样的日子——王爷君临天下,你跟方先生在朝堂上出人头地,大家都快快活活在一处——我就很快活很快活了!” 伍伦笑得更开心了,道:“老天爷当真善心得紧,让我死之前,还有你来安慰我……是王爷让你来的吧?他实在是鬼精得了不得了……唉,我总还把他当凌家小公爷,没上没下的……不过反正他也不计较。那家伙一向心宽……他会是个好皇上的……可是不知道老天爷是为了什么,要这般苛待他……” 黎儿含泪看着伍伦,心道:“伍大哥当真神志不清了,说这等胡话。王爷将来会作个好皇上,怎地是‘苛待’?”也不着意,正盘算是否要用自己的战船将伍伦强行送到扬州水师提督府中去,却觉得手上一紧,伍伦拉住了他的手,道:“小方叫我不要说与任何人知晓,可是……你在凌小公爷身边,又对他赤胆忠心,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小方曾为凌小公爷看过相,说凌小公爷生就贵相,天授贵祚于他,乃是天下之主……可是天意弄人,他又生有异相……注定一世薄命伶仃……” 黎儿惊得睁大眼睛,不知道是伍伦的胡话还是当真有这么一回事。伍伦见状,苦笑一下,道:“我知道小方有些喜欢装神弄鬼,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你瞧旧年,凌家出事……凌小公爷遭了那般大的罪啊……”他吃力地道:“我只是想:老王爷和王妃都没了,也该是应了那句‘薄命伶仃’了吧……所以也只是说与你听听罢了……你既要在王爷身边侍候,心中有个计较才好……” 黎儿听他絮絮述说,忽地心中一动,问道:“这些日子有位王爷的贴身侍卫到了安庆府,你瞧见过他没有?”伍伦奇道:“你是说那个持燕王令的侍卫?他是不是有什么王爷的密令,与独孤家族的逃亡船只做了一处……王爷不是最恨独孤家的吗?”黎儿急道:“他怎么样了?” 伍伦叹道:“这回便是独孤家船只先烧将起来,他哪里还有命在……尹二也不见了……唉,李大头也被射死了……天下既然死了那么多的人,还是再来个好皇帝,有些好臣子的好……你告诉小方我这句话吧……” 黎儿摸着他慢慢泛冷的手,只觉耳中听的不是他的绝命言语,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惊天霹雳,胸口被震痛得发僵发木,呆怔怔地呓道:“我……我怎能告诉他……他们……方先生不能没有你……王爷……更不能没有他……” 第74章 闻讯 凌琛其实并不需要黎儿来告诉他些什么,他麾下的将军们都知道这位王爷的目光如炬与能征善战,要想在军事上欺哄于他,完全是在自掘坟墓。因此安庆府,金陵水师提督府,乃至鄂州等地的领兵将领,在军报中都将安庆之战的从指挥到四方策应,皂丝麻线般记录得条理分明,清清楚楚。 兵部将各方奏折整理成邸报,送到凌琛面前时,凌琛正在陪着皇帝梁琊在宫中的樱桃苑内赏见高句丽使臣。此时正值樱桃新熟,满苑绿荫,红珠联垂,侍女们满捧银壶琉璃盏,将玛瑙珠一般的佳果与甜香扑鼻的酪浆奉至贵人席上。 高句丽使臣虽然早知这是都中贵族们喜爱的樱桃宴式样,但是瞧着那流光溢彩,精工绝伦的琉璃盏,还是看花了眼,啧啧赞叹。向坐在席间的燕王笑道:“到了中原,小臣方知万邦归化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3 是何等盛况。”又道:“下臣地处僻陋,无有这等重宝。不过王驾当世名将,鄙国献海东青十只,白皂骊二十只,以助王驾武威,当也应景?”凌琛听他阿谀讨好自己,微微一笑,道:“高句丽王有心了。”说着又向御座上的皇帝笑笑,道:“高句丽所产猎鹰,亦是珍品,皇上可要赏鉴一回?”梁琊自然知道他是在给吹嘘自家贡物的高句丽使臣面子,但哪敢驳回,只得点头笑道:“甚好,有劳使臣。” 高句丽使臣听闻燕王要看自家贡物,大喜过望。不一时,见执着猎鹰的鹰奴入苑叩拜天颜,连忙亲自下座离席,将一名鹰奴领至凌琛座前,献出一只通身雪白的猎鹰,道:“王驾请看,这只鹰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凌琛很有兴致地欠起身来,细细看了看站在鹰奴臂上,戴着眼罩,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猎鹰,笑道:“一丝儿杂毛也没有,好纯的白皂骊——但这嘴喙弯曲尖利,怎地又象海东青?把眼罩取下来瞧瞧?” 鹰奴依命取下眼罩,那鹰倏地展开翅膀,足有四尺来长,凌琛喝彩道:“好鸟儿!”亲自从身边侍候的鹰奴捧的牛皮袋中取过一片带血的牛肉,向鹰嘴边一扔。那鹰快若电闪地望空一啄,已噙在喙中,瞬间边吞了下去。凌琛笑道:“这等迎天横叼的习性,正好捉天鹅,当是海东青无疑了——却不知高句丽如何养出这般白色的海东青来?” 高句丽使臣赞道:“王驾好眼力,果然是只海东青。此鸟去冬出壳,本亦寻常,我等也只是将它养在鹰苑之中备选罢了。不想换毛之后,竟生了这般雪白飞羽,更难得的是它飞翔快若疾风,天鹅不及看清,以为它是自家同种。待得明白过来,已经被它擒获——正是兵法所云,兵贵神速,此鹰深得个中三味,因此正当献与燕王。” 凌琛被他这一大篇吹嘘不似吹嘘,奉承不似奉承的说话逗得哈哈大笑,又伸手到皮袋中去掏牛肉喂那海东青,笑道:“鹰好,尊使的嘴更好,倒叫我不知道该赞哪一个才好了——皇上相着如何?” 高句丽使臣这才发觉冷落了御座上的皇帝梁琊,连忙又道:“鄙国贡物,有燕王一语之褒,得皇上青目,臣回国也与有荣焉了。”皇帝梁琊听他说话,觉得若明若暗地用燕王来压自己,心里更是不悦,淡淡笑一声,道:“燕王赞的,可不止贡物。猎鹰难得,尊使的嘴更难得,朕也如燕王一般,不懂得哪个更好了。” 凌琛听他语带微讽,嘴角轻扬,示意鹰奴跪倒自己座前,好细细赏玩那只海东青,一面喂它牛肉,一面漫不经心地道:“方才使臣说此鸟深通兵法,倒有些意思,不过这‘兵贵神速’四字下得不甚妥当。鹰隼捕猎,哪只不是快疾如风?倒是它这一身白羽,将天鹅都骗了过去,出其不意,正是兵法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梁琊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不知所措地瞧瞧正在逗弄海东青,丝毫不看自己一眼的凌琛。心里暗暗打鼓,不知他是否已经察觉了自己与清河王暗通款曲一事。高句丽使臣不知内情,连忙一迭声赞好,道燕王当世名将,兵法精熟,果然名不虚传。凌琛看着这一幕好戏,在肚子里笑得打跌,又对梁琊道:“皇上不知道,水师提督在安庆府布下的伏兵,这两日已有捷报建功。两淮军现下却还在采石矶上防备我军的浮桥,可不正是中了我军的明修暗渡之计?可笑清河老王爷用兵一世,竟然还不如这只鸟儿——乖,赏你块肉儿,可别吃饱了打歪心思就是了。” 他最后一句虽是对着鸟在说话,但是梁琊如何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深恨自己方才不该跟高句丽使臣赌一时之气,又惊骇于自己阴谋败露,无路可走。吓得手摇身颤,坐在御座上呆若木鸡。 还在玩弄海东青的凌琛瞟他一眼,心中冷笑,嘴里却依旧兴致勃勃地道:“今日兵部邸报,必已备好,皇上可要亲自过目?”说着,也不待梁琊回话,便对身边内侍令道:“传本王诏令,兵部邸报进呈御前!” 梁琊脸色又青又白,却又哪敢驳回凌琛?只得在座上不言声看凌琛与使臣谈笑,调弄那只海东青。凌琛本是个好猎手,调马弄鹰都是自小玩熟了的本事,时时逗得那海东青伸翅乍毛儿,鹰眼狠厉,扫视苑中,看得梁琊与身边的侍女都惊惧不已,生怕这位狠辣独断的燕王骤然翻脸,纵鹰伤人。 不一会儿,兵部一名主事奉诏前来,将邸报奉与凌琛。凌琛满手是牛血,毫不着意地向御座方向摆摆头,示意他进奉御前。主事便向前跪倒,将邸报捧起,皇帝内宦下阶取过邸报,奉至梁琊面前。 梁琊无法,只得接了过来,展开卷轴。他此时已是惊弓之鸟,一心想着如何在凌琛面前遮讨好乞命,因此看一眼报中所录奏折,立时赞道:“安庆府诸将用命,夜入南府,好!”又道:“燕王奉天吊伐,百神呵护,暴政覆灭,果然就在眼前!”凌琛看看一边的高句丽使臣,笑道:“皇上金口,为天下先。” 梁琊脸上一红,不敢再谀,只得又胡乱翻看。看到水师提督府节略,忽然失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独孤家族原来乘乱要逃,尽覆灭与广通河中——果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的人,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他深知凌家与独孤家的世仇,自要在凌琛面前大加诋毁,正要找补一句:“独孤丞相也死在乱军中,马踏骨肉成泥,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忽听那海东青大叫一声,吓得他浑身一抖,手中卷轴也掉在了桌上。便听鹰奴惊叫道:“王爷!” 凌琛手指凝在半空中,修长食指上一道被海东青利喙撕拉出的深深血痕,鲜血蜿蜒,一滴一滴地落在席上的琉璃碗中,与那红艳艳的樱桃映在一处,交相夺目生辉。 但是凌琛的眼中,艳阳高照,绿荫遍地,繁花似锦的御苑已经变成与白羽海东青一般的纯白雪原。 第75章 海东青 席间一片大乱,鹰奴连忙擒住那只闯了大祸的海东青,手忙脚乱地套上眼罩,牢牢系在随身鸟架之上。自己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方才还满面笑容谈笑风生的高句丽使臣也惊得站起身来,瞧着被内侍团团围住的凌琛,慌得搓手磨脚的想过去瞧看,却又生怕惊了王驾。梁琊与身边的内侍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娄永文是最清楚其中厉害的,已抢过去捧住凌琛右手,挡住了席上周遭的视线。但却摸着那手指冰凉,抬眼又瞧见自家王爷眼神空茫一片,又惊又忧,又不敢声张。正慌乱间,忽见凌琛背后悄没声地有两人现身,定睛看去,几乎要叫一声“神天救命王菩萨!” 来人是邹凯和黎儿。黎儿在安庆府听得独孤敬烈死在广通河上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4 的消息,知道事关重大,强忍悲痛,连伍伦的尸首也来不及护送回水师提督府,便连夜赶回北岸,一路换车换马不换人,飞驰回洛阳。 他虽赶回了洛阳,却也不敢入宫面见凌琛,只得先悄悄地去寻洛阳守邹凯。邹凯一听他带回来的消息,更是大惊失色。他比黎儿更清楚凌琛对战事的掌控,知道万不能延误,焦急之下来不及细问,便带着黎儿飞马入宫,本想在凌琛宴请使臣之后缓缓进言的,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邹凯知道皇帝梁琊不足虑,但对着外邦使臣,还未安定的新朝万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当即向娄永文使个眼色,又低头凑在凌琛耳边道:“王爷……黎儿从安庆府回来了,景侍卫无恙!” 凌琛的胸口不为人察觉地微微一凛,微微转头。邹凯与娄永文同时长出一口气,知道只要凌琛有了知觉,那便万事好办——从北平府到阳平关,只要凌琛无虞,天下事便都能迎刃而解。 凌琛的目光从憔悴惊慌的黎儿脸上掠过,邹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谎言已被戳破,心疼地看一眼凌琛,重又低头细语道:“王爷,这是在使臣面前啊——当年你出使北戎,从不曾堕过我中原国威军威!” 不出他所料,一提“北戎”二字,凌琛脸色又是一凛,喉头微微滚动,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目光却越发的清明起来,看定了席间的金器玉壶,琉璃碗盏。 ——他在那殷红剔透的琉璃晶光之中,看见了自己在梦中苦苦寻觅而不得的父王身影。 依旧是白缨银翅亲王冠,依旧是江牙海水四爪金龙白罗蟒袍,此时此刻在红艳艳的光华之中,亦如同当年沙场浴血一般,可是那漫不在乎的微笑却熟悉得一如既往,便仿佛当年与自己谈笑天下大势,指画北戎情势一般。凌琛几乎已经听到了父王熟悉的笑声:“儿子,为将者,怕得谁来!” 在父王的慈爱目光之中,自己翻身上马,无所畏惧地面对天下。无论是长安,高句丽,还是北戎;无论是伤痕累累,还是血透千重;自己都从未令父王失望过。 太医令奉诏入苑,赶了过来,侍从行动间掩住了琉璃上的光晕,待得凌琛再想细看之时,也只能瞧见自己的王袍倒影。他痛苦地阖上了眼睛,无声地咽下喉间苦涩的气息,自娄永文手里抽回手来,一言不发地伸给已经宣进苑来侍候的太医令,让他为自己包扎上药。 苑中安静了下来,高句丽使臣已经离座过来,在人群外探头探脑地瞧看。跪在地上的鹰奴已叩首近千,磕的满面是血,却不敢停。凌琛听他在地上碰头,梆梆有声,微微吐了口气,冷冰冰开口道:“好不识时务的鸟儿,不能留了。”邹凯看着他的冷洌目光,心中顿时一宽;娄永文已应了一声,向身边的一名高大侍卫摆头示意,那侍卫立时上前半步,伸出蒲扇大的右手,一把握住停在架上的海东青的头颈。海东青正要张嘴嘶叫,便听“咔啪”一声轻响,细长的鸟颈断成数截,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猛禽,立时变成了一具羽毛凌乱的软软鸟尸。 皇帝与高句丽的使臣都想不到凌琛突施如此辣手,俱吓得怔了。高句丽使臣胆怯地看一眼凌琛,想着几年前这位名将攻打丸都城时的骄横跋扈;如今又亲眼见识到了他在御前说一不二的独断专行;更兼一路入贡,见到的尽是燕王所部的新朝军队纵横中原时的雷霆气势,早已吓得心胆俱裂,万不敢对燕王这般擅杀贡物有一句二话,只能呆在当地,陪笑不迭。 凌琛看一眼还在磕头的鹰奴,缓缓道:“鸟死了,你这当主人也就轻松了,起来,退下去吧。” 这话乍听象是这位权臣随口发的慈悲,但是依然带着弦外之意,听得梁琊冷汗顺着脊背粼粼而下。鹰奴哽咽着磕头谢恩,高句丽使臣也是脸色青白,又连忙奉酒谢罪。邹凯却在心中暗叫侥幸,自家王爷的机变决断,丝毫不曾有失。但是看一眼在座中不动声色让太医令处理伤处的凌琛,却又心疼莫名,一如当年看着凌琛独自应付北戎如狼似虎的酒宴一般。 ——再痛再苦再难,他的王爷也只能一个儿扛。 他看看已经在席边跪下,侍候凌琛席面的黎儿,实在没有勇气将他悄悄召到僻静处再问一声:“独孤将军当真……回不来了么?” 他不问,凌琛也是一语不提,只陪着梁琊与高句丽使臣继续谈笑欢宴。待御宴散后,便即率众出苑。邹凯等俱各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却见他步伐轻快,仿佛并无异状。他既是剑履上殿的权臣,王府马车自然能入宫奔行,早已候在了苑外的御道之上。侍卫撩开帘子,躬请燕王上车。 凌琛却站住了脚,慢慢仰头望向那澄澈如玉,却瞧不见一只鸟儿展翅飞翔的万倾碧空,喃喃自语道:“那是只好鹰……我却不得不杀……”一语未完,已再支持不住,身体软瘫下去,晕倒在站在他身边的邹凯怀中。 第76章 周医令 他昏沉许久,但却始终没有沉入往昔那冰冷剌骨的黑暗中去,总有那么一线感觉游移不去。他感觉得到有人在摸他的额头,喂他喝气息苦涩的药汤,在他的手腕上针刺穴位——他疼的叫出声来。立时有人念佛道:“神天药王菩萨,终于吭气儿了!”邹凯的声音立时蹦了出来,低声怒道:“姓周的你说话怎还是这般不中……”大约是忽然记起了周医令的歪缠功夫,连忙又将那个“听”字按住了。 但是周至德歪缠,并不需要对手将话讲完,立时道:“药王菩萨的名号还不中听?别人不念也就罢了,你们这群刀头舔血的厮杀汉,再不把药王菩萨每日间念个十七八遍,遇到事儿的时候可没处临时抱佛脚去!”邹凯头疼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吵着了王爷。”周至德道:“他本就该醒了,吵一吵又有什么?”邹凯不敢再说。一边的娄永文轻轻嘶了一声,总算是强行忍住了说话,不敢招惹周至德,忽然瞧见躺在床上的凌琛缓缓睁眼,喜出望外,惊叫道:“王……王爷醒了!” 殿中一片忙乱,侍女们流水价地奉上布巾药汤等物,周至德平缓收针,搭了搭凌琛脉象,道:“气郁太过,有些伤肝罢了。今儿用药要多下几分勾藤了——要用糖果子过口,可别拣糖珑桃条,桃儿跟勾藤犯冲。”黎儿小心应了一声,见凌琛似要勉力起身,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侍女垫好仰枕,黎儿扶凌琛靠在床头,问道:“王爷可要喝水?”凌琛微微点头,黎儿端过茶盏侍候,凌琛就着他的手随便抿了两口,目光却一直凝聚在正在收拾针包的周至德身上。 要论凌琛身边心腹人,黎儿侍候精心,娄永文忠诚不二,但是最能体察他心意的,莫过于邹凯;一看凌琛眼色,立刻明白了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5 自家王爷是心心念念想问周至德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洛阳。他生怕周至德歪缠,令方当苏醒的凌琛劳心费神,当即上前,在凌琛身侧低声说道:“爷自管放心,我已经向周医令问清楚了来龙去脉。爷先养精神要紧。” 凌琛费力地冲他微微一笑,意示赞许。周至德听言,却又插嘴道:“你问是问得来,可是这东西我可没给你啊。”说着,在怀间掏摸一刻,将一面金灿灿的燕王令取了出来。 凌琛刚一见那令牌,立时勉力欠起身来,黎儿连忙扶住。凌琛吃力地伸手抓住那块燕王令,不必细看,手指已摩索到了上面的白玉镶龙纹——正是他与独孤敬烈分手前无数次相对摩梭过的那块燕王王府令!那时他们手指相扣一处,隔着令牌交握对方的体温……有这块令牌在身,无论在何时何地,他的军队会听从独孤敬烈的调动,他的权势能护独孤敬烈平安…… 可是独孤敬烈依旧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凌琛手指痉挛地握住那块冰冷又滚烫的令牌,觉得胸中浮浮沉沉,听着周至德饶舌道:“老烈性子是闷死个人的,但是做人倒没甚话说。大浩已经衰败成那等模样了,达官贵人都保不住性命,他还记得我们这些随着他征战过的老弱残兵——我本以为他死在阳平关,我们这些人也就没甚指望了呢。没想到他早在你面前为我们寻好了退路,还怕我不肯投奔与你,写来的书信那叫一个啰嗦。其实我哪有那么迂腐?良禽择木而居,他既然都不在了,我们还跟着大浩作什么?”说着连连叹息。 凌琛听他唠叨,已经明白了大半。定是独孤敬烈为这些身边的旧友着想,此番化妆潜入安庆府,便写下书信,假托武德将军遗命去见周至德等人,嘱他们来投奔自己。为令他们这些大浩旧臣在北平府军面前得保周全,方将燕王令交与他们护身。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玉龙纹深深地嵌进掌心,哑声道:“武德将军一片慈心,我必不辜负——多谢周医令此番过来,又救了我性命。” 周至德撅着胡子道:“我哪里救了你性命?你一时气闷晕眩罢了,死不了的。”邹凯娄永文等齐齐瞪他,他毫不在意,又道:“你那个侍卫倒有趣儿,若是洗了皮肉剔出骨头,倒与武德将军长得一模一样——武德将军府里几个老兵,看他背影都唤了声‘将军’出来呢。若非如此,只怕我等也不能这般全心信他。” 凌琛苦笑,安抚他道:“你们当带了不少家眷出来?邹凯好生安排。”邹凯立时应了,便要陪着周至德出殿。凌琛盯他一眼,邹凯立时明白了其中“打发了人赶紧回来” 的意思,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他送了周至德出府,连忙赶回凌琛寝宫。饶是如此,娄永文接着他时依旧道:“好邹将军,好姐夫呢,你怎地去了这么久?爷把黎儿审了好几遍,马上便要起床来拿你了!”邹凯气道:“你干什么吃的?就这一时三刻也哄不住爷么?”想想他确是哄不住,叹息一声,只得大步进殿。凌琛一见到他,立时又从床上支起身来,动作颇快,连身边的黎儿也来不及扶他一把。 邹凯连忙上前半扶半抱地接住他,听他喘息急促,气道:“祖宗哎,我又不会跑到天上去,你急个什么劲儿?身子要紧……”凌琛抬眼看看他,软弱道:“那就好,你可别……真跑到天上去了。” 只一句话,便激得邹凯眼眶一热,再说不得凌琛半句,只得道:“爷,是我的不是……”凌琛低声道:“告诉我,周至德……如何到洛阳来的?” 邹凯听问,便从头说起。他讲的与凌琛自周至德话语中猜想出来的大致相同,果然是独孤敬烈在安庆府的悉心安排。周至德本是随着朝廷一路逃难的,但是他对独孤敬烈极是信服,一见武德将军亲笔书信,立时听从“景侍卫”的安排,躲出城外。待安庆府破城之后,便持燕王令去见北平府军将领。既有燕王令在,北平府军将哪敢怠慢?当即安排车马,将他与几名独孤敬烈府中养老的伤残老兵及家眷送至了洛阳。 邹凯讲完自己如何一见周至德便喜从天降,连忙将他带进燕王府一节,看看凝神静听的凌琛,有些担忧地道:“王爷,周医令与独孤将军分别,后事也便不知道了。只怕……黎儿所说的伍将军的遗言……”凌琛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不知后事?” 邹凯叹气,可怜自家王爷终不肯死心,拼尽全力也要抓住周至德这根救命稻草。心中难过,却又不得不道:“周医令极喜欢歪缠的,因此嘴敞得紧……我跟他已经缠了好些时候了,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出来一星儿消息……” 凌琛目光闪动,道:“周至德歪缠是歪缠,可是嘴却不敞……”他仿佛无力再说的样子,疲惫地阖上了眼睛。众人见状,连忙服侍他躺了下来。 待得殿中侍候人等皆退了出去,凌琛方才又睁开眼来,轻轻地摩梭一刻袖中的燕王令,喃喃道:“如果他是个嘴敞的人,烈哥哥又怎会令他来瞧我的……那些伤口呢?” 第77章 金陵城破 北平府铁骑一旦过江,便如入无人之境,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半月间已下宣和二州,如利刃入腹,直逼金陵要道。扬州水师也进逼采石矶,正撄两淮水师锋锐。都督府军事赞善方文述亲排水师龙船,督造竹编粗索而编成的两座巨型浮桥已经如巨龙横江一般,昂昂在战舰护送之下,直往长江南岸而来。水师提督雷镇威身先士卒,亲提数部楼船,与来犯浮桥的两淮水师激战江上,誓保陆军渡过浮桥。 两淮水师如何不知一旦令北平府铁骑自浮桥过江,万事俱休?清河王亲率军府狼牙军到采石矶渡口,阻击浮桥。但是自北平府军破了安庆,两淮早已是人心散乱大厦将倾。狼牙军空自王威振怒,却连焚烧浮桥要用的柴草,桐油,硝石硫磺等物也置办不齐,更别提征发民夫将物资运往前线了,因此只能用人命去填血战漩涡。但是已是无力回天。 北平府铁骑至宣州而来,径抄两淮军后路。本想在长江沿线拖延时日,以待荆襄方面来援的两淮军再无战意。水师在江面上大溃,狼牙军血染江岸,无数死不瞑目的尸首被江水裹卷着冲下浮桥两端,看着那巨大的龙头稳稳地靠上了采石矶渡口的南岸。 北平府军黑色的军旗呼啸着掠过江面,近千铁骑冲下江岸,南岸上的最后一支抵抗禁军一瞬间便被枪林刀丛所包围吞没。数万步兵接踵而至,与宣州方面的军将相互策应,将江宁城围得水泄不通。 大部分北平府军将领,乃至大浩军苟延残喘的部队,都以为燕王此时定会亲征金陵,用大浩皇帝的人头来铸就自己的千秋令名。但是雷建威与方文述提师上岸围困金陵城的第二天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6 ,便接到了中使送来的燕王亲笔诏书。 “兵事节度尽付二公,吾不从中治也,赦。” 赤红王印显示着它至高无上的威权,但那笔俊秀飘逸,澹泊秀雅的行书却更令人心中激荡,其间的信任交托之意,非海纳百川的帝王胸襟不能为。方雷二人都非北平府军旧部,却能得到这样毫不矫饰的信任,只觉君臣际合,乃为将者百世不遇之业。自两人起,直至麾下数万将士,一想到燕王的天下霸业就在自己眼前,无一不军心激荡,气势如虹。雷振威眺望金陵巍峨城墙,想着着城中大浩皇室与燕王的血海深仇,燕王却依旧不与将帅争功的宽和厚德,更觉便是肝脑涂地不能报其万一。方文述抚着自安庆府送来之后便不曾离身的伍伦遗骨,夜深人静时绕室长叹: “大伍,大伍……我本想报了北平先王旧恩,便即随你归去的……”叹息至此,已泪满胸襟,道:“可笑我总是小觑天下人,却不知道我自己才是个瞎子,你才是真正的明眼人……你说的对,天下江山有燕王,也该……有我……” 凌琛只一封诏书,便令北平府军万众齐心,誓取金陵。但是这位燕王的手段并不尽与此,与诏书同时送抵金陵的,还有另外一封密旨。却是由已经被凌琛揉搓得惶惶不可终日,只求保命的傀儡皇帝梁琊所写,从他与清河王暗相交通的渠道,送到了清河王面前。 随着此封密旨入金陵的,还有当年那把本已赐给凌家,却被滦川公凌琛交还御前,此后便一直供奉在太庙之中的大浩镇国重宝,青霄剑。 清河王最后的坚持在看见先帝遗物之时,轰然崩摧。他害了兄弟,家破业亡,依旧没能保住梁家的帝王基业。连最后的希望梁琊也放弃了挣扎,将所有的阴私乖乖地暴露在凌琛面前乞命的做派,令清河王万念俱灰。他终于在军府中望长安方向拜辞宗庙,横剑自刎。 清河王之死,令梁殷彻底绝了望。他想要向燕王凌琛乞命投降,但是想着凌琛起兵时告天祭地的誓言:“梁氏为雠,罪恶难名;父母之仇,剌血椎心……若不能雪报枉杀之仇,雪被辱之憾,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又见独孤家族与清河王被凌琛播弄的下场,明白凌琛是决不会对自己发慈悲的。听说城外北平府军都在摩拳擦掌,想要生擒自己献于燕王,万念俱灰之下,与太子一道自焚身死。 金陵开城投降,北平府军直入城中,捷报直送燕王驾前。但不能生擒与燕王有生仇大恨的皇帝,忠诚于凌家的将军们无不觉得美中不足。又兼太后等宫眷早在安庆城破之时,为免被擒受辱,就已服毒自尽;梁殷的儿女诸王公主更是大半死与乱军之中,梁氏与独孤氏尽皆族灭。 正当众将遗憾于不能让燕王亲雪父母之仇的时候,自安庆府南下,荡平两淮,收编各路义军的奋威将军刘覃一部传来消息:有一小股义军为归顺燕王,献出了几名逃亡至云梦泽的独孤家族族人。刘覃亲自查问,发现竟是独孤丞相的妻儿一行,及还活在世间的梁氏血脉,梁浩的妹妹,长公主永庆! 诸将如获至宝,立时将他们装进囚车,直送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的诏书,实际上是李二凤写给李卫公的……但是某人确实有这胸襟,是吧是吧? 第78章 相见惟难堪 凌琛接到军报,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难言。他没想到这许多时日过去,独孤家的两兄弟竟然还未能逃离云梦泽;更没想到这两个笨蛋连亡命天涯的本事都没有,这般轻易便被人窥破了行踪;再往深处去想:若非独孤敬烈力不从心,他又岂会不为两位弟弟安排妥当!思及此处,他中心如割,又复暴怒,哐的一声砸了手中茶杯,怒道:“你竟然敢把烂摊子丢给我收拾?反了你了!小爷掐死你,揍死你,剥皮抽筋油炸了你!” 他这些时日极容易暴燥发怒,身边使唤人俱有些战战惊惊,娄永文就是头一个受气包。见凌琛砸了杯子又砸文房四宝,寿山石笔架,镇纸玉狮子,鱼脑冻端砚等等一古脑儿地丢将出来,急道:“好我的爷呢,你砸便砸,别尽挑重的,手指上的伤可还没好……”见凌琛一使劲儿,把案上的一只供着银柳的梅瓶也捞了起来,吓得叫道:“爷,爷,你手吃不住劲儿……”话音未落,已听身畔风声,那梅瓶被凌琛连枝带水地狠命扔了出来,豁啷啷地砸翻不远处的一架锍金铜驼灯台,一时间瓷飞水流,蜡烛遍地乱滚,柳枝柳叶撒得地毯一塌糊涂。 娄永文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去为凌琛揉手腕,道:“好小爷,好祖宗,你要发脾气容易,别砸着了手。我三哥上次为阳平关的事儿挨了家法,现下走路屁股还不一般齐呢……”凌琛气道:“滚,别胡扯八道的!娄叔又不老,使家法板子还能使不匀力气啦?”娄永文不理会他发脾气,一面给他活动手腕,检视伤口,一面嬉皮笑脸地道:“爷你不知道,我爹现下要搭架子了,动家法总是使唤我——”他晃了晃身边空荡荡悬着的左袖管,道:“我哪儿能打得一边儿一样?爷下次细看,三哥走路准是往右边歪的……” 凌琛见他为逗自己开心,连自家的残疾也拿来说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些心酸,哼了一声,把手里抓着的象牙裁刀压尺丢开,道:“去去去,别来烦我,我才不要看娄三的屁股呢。”在一边督着侍女们收拾的黎儿连忙帮腔道:“就是,爷别理会娄哥,他只敢编派娄家三哥。你让他编派银荷夫人试试?”娄永文怪叫道:“我干嘛要编派我姐?她可刚给我添了对小外甥呢!” 邹家的双生子是现下洛阳高官家眷中最热门的话题,连燕王凌琛都赏过贺礼。去邹府道贺的黎儿回来,一迭连声地赞说“好一对玉娃娃”,怂恿着凌琛也召进府来见一见。娄永文却硬说黎儿不怀好意,勾着王爷祸害他的亲侄儿。黎儿笑道:“就是你侄儿才当他们摩睺孩儿玩呢。要是你亲儿子,爷干脆当木头傀儡玩算了!” 凌琛听他们俩插科打诨的越扯越远,气道:“去,我要玩谁不行,非玩两个屁事不懂的哭包?”说着,一脚踢飞一张矮几,咬着牙阴森森地笑道:“传诏:独孤家一群人暂且收监。至于永庆公主嘛,反正是梁家的种,先送到宫里去跟皇上述个亲缘再说。” 娄永文与黎儿互瞧一眼,两人都以为凌琛会即刻召见独孤家人,查问独孤敬烈的下落。不想他竟一句不问,倒先安置了永庆公主。两人满怀疑惑领命而出,黎儿悄问道:“娄哥,王爷该不是真相信……景侍卫已经不在了吧?” 娄永文看他半晌,道:“那些消息不大半是你带回来的么?现下你倒问我?”黎儿有些犹豫地回望一刻燕王府的巍峨正殿,看着那幽幽深院,低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7 声道:“是……我听伍将军说了那些,本来已经没了指望的。可是瞧着王爷这般镇静,我自己倒疑惑起来……”他想了半日,理不清头绪,只得郁郁,道:“有时我真担心:王爷是在自己哄骗自己……” 娄永文呸了一声,道:“别胡说,我打小起就跟着爷了。他那主意比谁都大,拿了主意也就定了心,才没有胡思乱想误事的时候呢!”话虽这样说,但是想起以往凌琛的“主意大”大半是被老王爷和独孤将军宠出来的,现下老王爷去世,独孤敬烈生死未卜,凌琛是否当真承受住了此番的打击,他实是心中无数。又想着朝中言官已有了将独孤氏二子“杀之以谢天下恨”的声音,他更是忧心如焚,可怜自家那位自小是无忧无虑长大的王爷,到了坐拥天下江山的时候,竟是这般的爱恨两相难。 两人分头传诏。皇帝梁琊听说凌琛硬把永庆公主塞给自己,又是惶恐,又觉得无稽——他本是梁氏宗室子弟,连陛见都只是在皇帝的寿礼大典之上远远叩首,象永庆公主这样的太后嫡女,皇上同胞妹妹是万万无缘会面的,哪里论得上什么“亲缘”?但是燕王有诏,他哪敢不遵? 他与皇后一起,在自己的宫室里接见了永庆公主,数月的逃难,让这天之娇女的容颜憔悴了许多,本来娇嫩纤柔如花瓣一般的肌肤已经失去了光泽。虽然入宫时宫女们重新服侍她脱下了穿了数月的农妇装束,重新换上了华丽的宫衣,但是她没有神采的双眸与细纹遍布的额头,明显粗糙了不少的双手与开裂的指甲,都令人感慨着这位宫中贵主如今不如山野一贫女的凄凉境况。 她沉默地向帝后行礼,对于他们的寒喧与嘘寒问暖都报以漠然的目光,垂头看着自己的衣角。直到皇后为了打破尴尬的冷场,问道:“妹妹如今可有什么打算”时,才抬起了头来。看着有些慌乱的皇帝瞪了皇后一眼,平静奏对道: “妾梁氏女,梁氏既亡国破家,妾亦惟死而已。” 皇帝惊得变了脸色,不知所措地应答道:“那得如此?……公主言重了……”一边前来宣诏的黎儿连忙上前,圆场道:“皇上今夜设家宴与长公主压惊洗尘,燕王陪宴。请皇上赐公主暂退歇息。” 永庆公主苍白的脸上,刹那间血色褪尽! 数年相思不得见,一朝相见……惟难堪。 第79章 他与她 她的那等儿女心事,却不是权高位重的燕王所能够知晓的,他既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因此见了公主也只是欠欠身子,说了句“臣问公主安好”,目光毫不着意地从她脸上划过,一如当年带她入飞龙院正殿观看马球赛一般的漫不经心。 他从来也没有记得过她。 永庆公主曾经深恨明安郡主对自己说过的这一句话,她一直不愿相信凌琛会如此的冷漠,在长安城中,在她温柔绮丽的女儿相思之中,凌琛是陌上风流俊赏的少年贵戚,是传说中在塞外弯弓射雕的汉家儿郎;他灿烂的微笑照亮了她枯寂的宫闺生活。他温柔体贴的举止让她想起来便中心温暖,他刚勇壮烈的家国情怀令她芳心激荡……她曾经绝望而热烈地思念过他,但如今却又不得不满腔苦涩地恨着毁了她的家国的他…… 但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干。他的目光,从来未曾为她的爱恨缠绵停留过那么一刹那。 今夜虽是皇帝赐宴,但是凌琛却并未穿王爵冕服,只用镶金玉环束了长发,勒竹纹天青珍珠抹额,着镶银云纹团花宝蓝箭袖,系玉色攒花长穗宫绦,外罩一件洒金绾色薄纱阑袍;越发衬得人如玉树,目似朗星,仿佛刚刚游猎回来的贵介公子一般。但明眼人一瞧便知:这等散淡闲适到了十分的装扮,只显得这位权臣丝毫没把皇家宴会放在心上。 既是梁氏家宴,相请的除了燕王凌琛之外,便尽是梁氏族人。有些是长安中来不及逃离的龙子凤孙,包括先朝亲王梁皓的独子梁昙这样血统亲贵的宗室;亦有些人见风使舵,入朝为官任了散职的,其中自然是有些眼色见识的,见了燕王这般做派,直在心中打鼓,却不知燕王对待梁氏亲族是杀是抚?因此众人都将目光投在了他所相请的永庆公主身上,暗暗猜测着燕王此举,对她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皇帝梁琊也明白其间厉害,生怕有甚差池,不合凌琛的心意。因此除了皇后以外,连宫中四妃也唤了出来娱宾。女人们最擅说笑,乖巧伶俐地逗着永庆公主说话开心,叽叽喳喳语笑嫣然,连宴中的乐舞也被她们感染得热烈了几分。 凌琛虽然心情不好,但是那都是对着自家人的蛮横,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言笑晏晏和蔼可亲,礼数周全,俨然辅国重臣风范。先答了皇帝的祝酒,又干了几杯众人敬的酒,便倚在座中观赏歌舞。有胆大的贵戚与他攀谈聊天,他也来者不拒,言辞风趣,令与他交谈的人如坐春风。梁氏众人亦知只要自家好生作个平安摆设,这位权臣倒也不是赶尽杀绝的性子。因此也渐渐地放下了心,在席间谈笑欢饮起来。 一时,宫中供奉俳优上来做参军戏,绿衣参军上得堂来,抖着身上衣袍,拍着手中笏板笑道:“下官自小识文墨,有如竹杆抽千尺,不通!下官自小习骑射,好似张果乘蹇卫,倒骑!下官自小解音律……”席上众人被这般滑稽科诨逗得哄堂大笑,扮苍鹘的俳优应声上场,笑道:“好个草包,也想取功名?待我哄了他的衣服板子过来!”说着便上去攀话,那参军哪里舍得将笏板与他?又想要卖弄身份,却被口舌灵便的苍鹘肆意挖苦嘲笑了一番。那苍鹘也是俳优间出色人才,说笑打诨间又挟着颂扬太平盛世不绝,众宾笑声不绝,直是满室生春。 苍鹘哄参军去田里瞧牛,道:“古有贤相,瞧着牛儿喘气,便知时令不正。老兄既是要出将入相的,也去瞧一转来。”参军中计,正要作着解衣赤脚下田的样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裹紧了衣袍不与伸手来接的苍鹘,道:“相爷们燮理阴阳,那又何必看牛?”苍鹘抓了个空,奇道:“不看牛却看谁来?这里无有铜镜,老兄须看不得自家。”众人听他嘲笑参军为牛,又复大笑,忽听参军嗲声唱道:“则道你燮理阴阳,却惜玉怜香!”笑道:“男婚女嫁,方是天地间最大的阴阳呢。何必理会牲口呢?” 这一句说出来,席上忽地安静下来。心思转得快的,已经解了出来:此时殿中的未婚男女,不就只有永庆公主,与燕王凌琛? 永庆公主一下子被刺得脸上雪白,却不敢失仪,低着头几乎要偎到皇后身后去,贝齿深深地嵌在唇间,渗出几缕猩红血丝。皇帝梁琊不知所措地瞧瞧席上诸人,不知这一出究竟是谁的手笔?皇后等后宫女子虽暗暗有“献公主侍燕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8 王,以固梁氏”的想法,但哪敢去撩拨燕王虎须?却见燕王凌琛一挥手止住参军戏,向皇帝笑道:“俳优讽谏,诸朝不禁。且他们说得极有道理——看来是我这个当丞相的失职?” 他确兼着总揽三台的大丞相职务,但梁氏诸人谁敢对他的主政说半个不字?梁琊以为他认定了方才的参军戏是出自自己授意,吓得赶忙辩解,连忙指天划日地摇头摆手道:“不不不,丞相……燕王宵衣旰食勤政爱民,是朕的股肱之臣…… ”凌琛打断他的唠叨剖白,一手摆弄着酒杯,仿佛随口说道:“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不过既然事关天姬,臣还是当请皇上圣断——永庆公主在逆朝,已与独孤氏第二子独孤守信有婚姻之议。但独孤守信被问附逆之罪,已下在了狱中。公主坚贞,而守信罪深,却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他这番话说的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但在一片死寂的殿中,却仿佛震耳欲聋的炸雷一般!梁氏自顾不暇之际,竟然还要添上一个独孤氏?梁琊吓得几乎哆嗦起来,道:“这这这……这个……独孤氏罪有因……”凌琛不待他说完,便扫了一眼永庆公主,见皇后也悄悄躲离了她身边几寸,忽地微微一笑,道:“今儿是私宴,皇上倒也不必说得太过凶险,吓着了公主。公主明年归了长安,还要与驸马一同去赏杏花呢。” 永庆公主倏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凌琛!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金碧辉煌大殿中灯烛通明,她终于无可回避地看清了他毫无情意,冷肃淡漠的朝堂应对神情。她绝望地,无助地想要张口为自己说句话,但是却如往昔在母亲,在兄长,乃至在朋友面前一般,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她一世象芦苇一样凄凉地摇摆,受人播弄;但是最后播弄她的人,是他。 凌琛头一次看向了她,和缓轻柔地微笑,道:“独孤氏有罪于国,但既婚仪在前,获罪与后。若皇上垂怜公主贞德之仪,赐独孤第二子与公主为东床,归梁氏。臣自当与三台商议,宽法以全皇上盛德。” 他用她的后半世人生,救下了独孤守信。 第80章 月夜 皇帝赦免独孤氏第二子,赐婚于永庆长公主一事,很快便颁于朝堂,传遍天下。虽然人人心知肚明皇帝只是提线木偶,授意者必是燕王凌琛。但是无论如何,下旨的人是皇帝梁琊,朝中众将也没法在凌琛面前直阵“老王爷之仇如何如何”,御史言官,史馆编修等等统统都不好多论凌家与独孤家世仇一事,凌琛总算是避开了天下物议,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一半起来。至于其间又砸了多少回书房卧室,那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他既心情不好,神志上的旧症候便隐隐有勾起来的症状,食量骤减。有时只要多喝一口汤水,也会引起呕吐。周至德为他诊脉,探问他是否失眠,凌琛却怒道:“我日日就那么两三个时辰的睡觉辰光,再失眠,还活不活了?”周至德刚要回嘴,被娄永文等侍卫一边一个儿地陪着好话架了出去。想想确也如此,大浩朝廷虽已覆灭,但两淮乱局未定,天下也百废待兴,四方要务堆积如山,他日日光看奏折军报就要看到三更过后,哪还顶得住失眠? 众人见病势未显,略为安心,因此并无一人知道,凌琛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不是失眠,而是噩梦。 他冷汗淋漓地在冰冷的夜雾中奔跑,躲闪着四面八方伸出来抓拿他的手臂。那些无穷无尽伸展而出的手臂全都长得一模一样,筋肉结实,上臂满布着被熊爪留下的紫红抓痕……他无望地躲闪,却终于被藤蔓一般围绕过来的手臂抓住了脚踝;他凄厉的喊叫,却听不见自己喉中有声音冲破黑暗;一如那个深夜,那个男人带着残酷的微笑向伤重无力的他附下身来时的绝望。 凌琛浑身痉挛,似溺水的人一般勉力睁开眼睛,在漆黑的夜幕中躺在被冷汗湿透了的被褥间,痛苦无助地想:烈哥哥,我是不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他手足瘫软地强撑着坐起身来,内寝中照例是无人留侍的。他也不想喊人,免得瞧着一群人在自己面前晃着心烦,只胡乱为自己披上一件杏色素缎寝袍,撩帐下床,轻手轻脚地避过外间打盹儿的侍女,独自一个儿往院中来。 他纵然手脚伤残,没法飞檐走壁爬树上房,但与生俱来的灵活机敏是去不掉的。左穿右转,浑不在意间便避开了上夜的内侍,巡夜的外院侍卫人等。听着守院更夫苍凉的梆子声去远,他裹紧身上冰冷的衣袍,慢慢地走向庭院深处。 他信步乱走,刚转过几棵梧桐,忽然闻到一股浸人心肺的幽香。举目一看,却是一座山坡,坡上遍植桂花,点点赤红金黄在风中摇曳,暗香浮动,遍地月影婆娑。凌琛本是满心郁郁的,乍见这般美景,胸中也是一舒,不由自主地便拾阶而上,向山坡桂丛中走去。 因是自家府第,他出来前便也懒得多整仪容。长发只随意一束,发冠发簪一应俱无。在花柳间散步还无甚大碍,在旁枝横斜的桂枝间走动,却出了岔子——一阵夜风吹来,脑后长发飘飞,四下里接连勾缠住了好几根枝条,凌琛猝不及防,捂着脑袋“哎呀”了一声,伸手便去拉扯。 忽听半山腰的一棵粗壮老桂之后,有人轻轻地嗽了嗽嗓子,柔声道:“王爷,我来吧。” 凌琛惊得倒退一步,头皮立时被拉得生疼。一人已从桂枝中显身出来,执住了扯着他头发的花枝,低声道:“王爷,是我。” 凌琛惊疑地望着面前的人,道:“尹寒松?……你怎么……会在这儿?” 尹寒松细心地为他解开缠绕在枝条间的发丝,低声道:“王爷,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他的声音里有种万般无奈的乞求,凌琛看他一刻,点点头,道:“好,我也确实想要见见你……我知道你只要没死,便会来见我。” 尹寒松听闻此言,心中一颤,正要说话,却听凌琛问道:“不过你又不是不能出入我府中的,如何要在这里躲躲藏藏?”尹寒松涩声道:“因为我只想见你。”他低声道:“我潜入燕王府已经两天了,却没法进三重内殿——王爷,我要跟你说的话,不能让旁人听见。” 凌琛微微蹙眉,猜想其中必有许多关节,便道:“既如此,你跟我来。”说着正要转身,忽然一阵冰凉夜风吹来,他胸口一疼,低低呛咳了一声。尹寒松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袍,罩在他的身上,刚碰到他的手背,就觉得其间的凉意透骨浸肌,便如冰块一般。尹寒松惊道:“王爷,你是不是病了?” 凌琛摇摇头,按着心口哑声道:“没有,我就这么个底子。”话音未落,右手手腕已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19 被尹寒松执在了掌间。他微微一惊,便觉那股熟悉的浑厚柔和内息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尹寒松曾不止一次地为他这般灌注内力,驱寒用功。但此时暗香馥郁,花影迷离间,这般动作却令凌琛有些不自在起来。刚想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见尹寒松抬头望着自己,那暗沉沉的目光中忽地微光一闪,低声道:“王爷,我一直在担心,怕你又病得跟……当年一般。”凌琛心头电转,敏锐地品出了尹寒松的话中之意,一股寒意自心头升了起来,嘶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生病?” 尹寒松握紧他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那是一只已经被砸得坑坑洼洼的,带着污黑血迹的精钢护腕。 第81章 菩萨心肠 凌琛默默地盯着掌中已经变形成疙里疙瘩一块儿的钢护腕,空气中的桂花香已经褪去,惟剩焦糊剌鼻的血腥气息。 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独孤敬烈的盔甲与武器就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之一。他弄乱他衣甲的叶片,拖拉着他的长桀乱斫花树,偷他的头盔战靴穿出去四下里招摇……独孤敬烈好脾气地纵容着他,任着他胡作非为,为他在父母面前求情遮掩。只有在他捣蛋得太不象样的时候,才会随手用自家的护腕把他的两只小手扣在一块儿,让他叽叽哇哇地跳脚打滚儿,最后一头扎进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去撒娇……凌琛目光茫然地看着月光中自己孤零零的身影,迷惘而痛苦地想:时光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梦游一般地挪了一步,面颊便撞在了一根粗壮旁逸的桂枝上,枝梢簌簌摇动,洒落万点金屑。尹寒松抢步上前,一把扶住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的凌琛,颤声道:“王爷……王爷!” 凌琛微微转头,脸上已被粗糙的树皮擦出两三道血痕。尹寒松一把握住他的肩头,带他避开枝干落花,却见一瓣金桂染血,沾在他的嘴角,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拂。刚刚碰至他面颊,忽地一凝,手指抽动一刻,握成了拳头,垂了下去。低声道:“王爷,我本不该回来,更不该来伤你的心……可是,武德将军以德报怨,我实不忍……让他的骨骸流落在外……” 凌琛听得“骨骸”二字,立时浑身一抖!又听说“流落在外”云云,忽然便心思清明了些许,一如那日在高句丽使臣面前一般。他所肩负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万不容他中道崩溃萎顿下来。 他咬紧牙关,终于振作起精神,抬眼看着尹寒松,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跟我来。”说着,转过身去,蹒跚走下山坡。 尹寒松沉默地随在他身后穿过庭院,出了月洞门,未走多远,便见一处偏门。凌琛推门进院,尹寒松跟着进去,四下观看,发现这竟是一处小小佛堂!他在凌琛身边许久,从不知道凌琛是个崇佛尚道的人,在他的府中竟有这般谨严端整的一处礼佛之所,倒是令人吃惊的一件事情。 凌琛见他有些惊异,也不多加解释,只道:“这儿少有人来,上夜的沙弥早就睡了,别吵醒他们便是。”说着,带着他往正殿走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正殿,佛前供着宝烛香花,净水果品。凌琛径自从香案取了线香,在烛上点燃了,在蒲团上跪倒。尹寒松见状,连忙跟着他跪了。随他拜了数拜,方扶他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两人重在蒲团上坐下,凌琛见他满目担忧地望着自己,知道他怕自己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作此异举,冲他安抚的一笑,道:“亡母虔心礼佛,我为人子的,自然要记着她的心愿。”尹寒松低声道:“那王爷呢,可信这些个?”凌琛顿一顿,看着他道:“当然是信的,不过倒不拘是佛祖,还是三清,或是圣人,只要能让我相信人死后有灵的,那就行了。” 尹寒松心头剧震,有些不知所措地道:“王爷何必说这样话……”凌琛已经看定了他,目光清明,问道:“他……现下在哪里?” 尹寒松看着宝相烛影之中,一双秀目晶莹如波,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中激荡如潮,万般悔恨涌上心头,想道:“我……我怎能如此伤他!”但面对凌琛,他已经无计回避,只得鼓起勇气,道:“王爷……都是我的罪过……”终于将过往一切事由,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凌琛听得怜卿设计,拦截独孤家族船只一事,目光森冷,瞟了尹寒松一眼,却终于没有说话。尹寒松迎着他的目光,暗自咬牙,心道再是尴尬难言,我也不能隐瞒你半点。便又说起自己沿河追下,得遇伍伦,忽儿听得下游独孤家族船只的号炮之声,便赶了下去护卫。 凌琛目光闪动,忽地插言问道:“伍伦是增援安庆府的,如何肯率军转道广通河下游?那不是有违军令么?”尹寒松想一想,有些不确定地道:“独孤将军身份是燕王府侍卫,伍将军自然要听命于他?”凌琛听言,忽地展颜一笑,道:“既如此,说下去。” 尹寒松只得又细讲端倪,当他说道独孤敬烈使连珠箭法,射死李之荣,搅翻独孤丞相落马之际。凌琛眉峰蹙起,偏头思索。待听得尹寒松说道独孤敬烈将怜卿扔出船外,喝道“何必脏了燕王的手!”之时,忽然插言道:“所以,你跳下水去,救了怜卿?就这么躲开了那几条往死路上走的船?” 尹寒松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是……后来我才知道,怜卿那时,已经迷了心窍。在河中受风受寒,现下……已经不大好了,可怜我哥哥……王爷……所有罪孽,让我一人担了吧……”他看着凌琛还捏在手心里的精钢护腕,哑声道:“独孤将军菩萨心肠,依旧放了我与怜卿。我若负了他一片慈心,天理不容……” 凌琛睁大眼睛,笑道:“独孤敬烈菩萨心肠?我他娘的怎么不知道?”他发现自己在佛祖面前说了句脏话,连忙掩住了嘴,吐了吐舌头。看着惊奇地瞧着自己的尹寒松,随手把手里的烂钢圈抛了起来,右手食指一伸,稳稳套住,转了几转,笑道:“嗯,让我来猜上一猜,你费了老半天工夫在河里捞起来的那具尸体,准是缺脸少脑袋的吧?” 他瞧着目瞪口呆的尹寒松,得意洋洋,专横霸道地道:“你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再简单不过了——独孤敬烈这一辈子,只能对一个人好;也只会对着一个人,发他那少得可怜的菩萨心肠。”说着,笑眯眯地仰头看一眼宝相庄严的佛像,从袖中摸出了那块自拿回之后就再未离身过的燕王令来。 第82章 通敌卖国之人 凌琛一旦想清楚了是非曲折,动作便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独孤崇礼天还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扒了出来,送进了燕王府。他还没来得及揉一揉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0 迷茫睡眼,已经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架到了一身戎装的燕王面前。 凌琛根本不待他把脑子弄弄清爽,已经劈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语气阴冷地喝道:“你在安庆府跟你爹联系的水路巡哨所设在哪儿?说!否则小爷剁碎了你喂狗!” 独孤崇礼的胆量比他的二哥好点儿有限,若是刚刚被捉的时候,他可能还能跟凌琛硬扛几个时辰。但是他在战乱时的千里赤地逃亡日久,缺吃少喝担惊受怕,常常凭着芦苇杆子和生鱼烂虾就对付一天,养尊处优的相府公子哪受得住这样的日子?待得被义军抓住,更是受尽了嘲笑侮弄,日日提心吊胆。直到落到了燕王手里,有吃有喝也没受皮肉之苦,除了没有自由以外,简直象是过去的好日子又回来了一般。现下忽然被这么雷霆霹雳地一喝,差点儿没吓酥了过去,哆哆嗦嗦地有什么说什么,不一时已经将独孤家从金陵到安庆联络的水道交待得清清楚楚。在一边听审的娄永文差点儿气死,心道你要是能扛到天亮,我也能哄着我家王爷在洛阳城里用了早饭再走啊。 但是事关军务,别说娄永文,就算是邹凯也拦不住凌琛。未及天亮,凌琛已经将政务交待完毕,令娄允武等兵部诸将奉皇帝等宫眷归长安。自己则挟着独孤崇礼,率一千侍卫旋风似的冲出了洛阳城,往扬州而去。邹凯生怕他身体吃不消,好说歹说劝他带上了周至德。 这可苦了周至德。凌琛再是体虚气弱,毕竟军人出身,且心志坚韧无比,急行军三天两夜,到了扬州水师中也不停歇,立时下令轻舟渡江。周至德早累得直不起身,被两名侍卫架进船舱。他哎哟连声地扶着腰,正要趴到行军榻上去休息一刻,燕王凌琛却亲自闯进门来,叫道:“老烈伤势糟了,咱们坐小船走!” 周至德被他拖将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船中差点儿跌上一跤,匆忙间稀里糊涂问道:“是灌脓起烧了,还是……”一语未完,已知失口。便见凌琛满脸坏笑地看将过来,气道:“你不是当王爷的人了么,怎地胡说八道的性子一点不改?” 凌琛呸了一声,道:“你若是成了扁鹊华陀,一般的也爱歪缠,少五十步笑百步了。老实说吧,独孤敬烈现下躲在哪里养伤?” 他跟周至德东拉西扯地吵了半日,终于算是把要问的东西榨了个干净。方才满脸疲惫地跨出门来,正看见尹寒松在舱门外默默地等候着自己,他心情舒畅,温文微笑道:“跟我来。” 尹寒松沉默地跟着他到了正舱之内,凌琛打发走房中侍卫,示意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方道:“烈哥哥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周至德也不知道他现下在哪里。不过,”他语气温柔地补充道:“只有烧伤,当无大碍。” 他连日来满心的相思,因此不知不觉地将“烈哥哥”叫出了口。尹寒松象被火烫了一般抬眼看他,又立时扭了开去,低声问道:“王爷……独孤将军为何要如此……设局?” 凌琛正在为自己斟茶,听问,微微笑道:“因为……他不想弄脏了我的手。”他看一刻尹寒松,道:“怜卿虽在永庆公主身边,但是如何会知道独孤家族的逃亡路径?”尹寒松听问,思索不出,只得摇了摇头,凌琛冷笑道:“她既作了别人的棋子,就当知黑子白子,交错为劫,她利用了别人,就别怪别人利用她!”尹寒松惊道:“谁?谁利用了她?”凌琛沉默一刻,道:“这是军机,你不能问。” 尹寒松默然,凌琛亦有些歉意,转了话题,道:“我久未见你了,倒一直没机会相谢你在阳平关外……”尹寒松万不愿他提起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涩声道:“王爷,求你……别说了!” 凌琛叹口气,道:“独孤将军这回是利用了你,但也多谢你来为我报信。”他看着尹寒松问道:“你说你哥哥和怜卿去了荆州?怜卿……当不会再找独孤家人的麻烦了吧?”尹寒松知道他是在指独孤家二子,低声道:“不……不会了。她现下已经……神志昏溃了。” 凌琛啊了一声,道:“那可苦了你哥哥了。”想了想,道:“我此番要去金陵,坐镇江淮。你正好可以请周医令去为怜卿诊治,他看神志上的症候也挺有一手的。”尹寒松倏地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盯着他,问道:“王爷,你不怪罪……她?” 凌琛笑笑,道:“你不要我提阳平关外的救命之德,却记着怜卿之罪。你啊……”他心情颇佳,咯咯笑道:“难怪独孤将军看准了你的轻生重义呢。”说着,伸手拍拍尹寒松的手背,道:“有些旧事不需记,那么对已对人,都要好得多。怜卿一世,便吃了这个亏。”尹寒松默然不语,看着眼前那剔透世事的微笑,只觉旧事滔滔如潮,颖州府的妖灵容颜,阳平关外的痴情目光,昨夜带着桂花香气的佛法庄严……便不需记忆,也涌上了心头来。 凌琛船至金陵,雷震威方文述等人早已得到了消息,出城相候。此时金陵城防已复,水师战船在江边一字排开,众将兵甲鲜明,威风凛凛,军威赫赫,簇拥燕王王驾入城。 凌琛一入军府,不及歇息,便召来水师重将会议,单刀直入地问道:“诸位,既然入了金陵,可有查阅过两淮军旧日的东南军报。东南沿海的倭情,现下如何了?” 他这一问,众将面面相觑。中原内乱,大浩军一直在防备长江,自然无暇关心沿海地方政事,倭乱愈演愈烈,亦是常理。北平府军虽渡过长江,但靖平地方,尚需时日,哪有余力去剿灭倭乱呢? 凌琛冷峻的目光自众将脸上划过,道:“平倭非一夕之功,我自然明白。但是倭寇与南越诸国有所勾结,乱我中原,我却不能不防!虽不能海禁,但你等立时发缴文于东南沿海,令军民人等,呈报倭情!”他环视一眼诸将,道:“现下我已经令奋威将军刘覃所部不必再靖地方,径直南下,直下豫章!”又指点着早令侍卫们在厅中张出的南越地图道: “洞庭湖已下,水师派三部楼船营南下,直放浈水!” 众将大惊,方文述是最知道凌琛脾气的,知道北平府军主帅的军务争论精髓,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八字,无论说得多么犀利难听,都是常态,当即道:“王驾!水陆两路,都直指南越首都番禺。这是要南征不成?两淮现下尚未平定,且天下战乱已久,千里白骨,国力不堪,我军哪有劳师远征之力?”众将见主官出头,立时纷纷附和。 凌琛微笑道:“我岂能不知?可是南越王见我国中乱局,早起异心;又有人要与他里应外合,蚕食我南方几郡。是可忍孰不可忍!”方文述刚要说“不能意气用事”,已见凌琛指点着南越国中道:“南越国内烧当羌一直作乱不休,南越军队疲于奔命。番禺城内空虚。我若作乘虚而入之势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1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1 。南越王岂能不惧?”说着,手指一划,将南方桂阳数郡划在中原之内,道:“他见我如此强硬,只怕便要忏怒那个里应外合,通敌卖国之人!”雷建威怒道:“是谁?” 凌琛又看一眼地图,声音略低,道:“大浩朝中最后一人,独孤丞相。” 第83章 海中埋伏 凌琛所料不错,独孤丞相并没有死在乱军之中。他当初借两淮军要拦劫自己逃跑家族的名义,故意受清河王挟持,借机离了金陵。在广通河一战中,他认出了独孤敬烈,而独孤敬烈也看穿了挟持他的军士中混有他的侍卫。因此射死了李之荣与威胁他的两人,让他的侍卫乘乱救了他。 现下独孤丞相最重要的事便是要逃离中原。他与南越王早有联系,南越王当年心羡独孤敬烈军威,又眼红于中原土地的富庶,却自知国小力弱,万不敢撩拨中原虎须。但独孤丞相自从凌琛破了潼关,便一直与他多有接触。南方数郡的将领又都是独孤家族之人,也多方向他示好。他平白能搜罗不少中原军队军资,如何不心动不已?当听说独孤丞相承诺“谋玉玺以献”之时,身为汉姓赵氏后人的南越王更是喜从天降。终于答应出兵接应独孤丞相逃离中原。 但要从乱军纷起的两淮中长驱南下,却并非易事。藏身于越州的独孤丞相听说妻儿被俘入洛阳之事后,知道走陆路已是千难万险,极难脱身,便与来护卫他的南越王子赵祁商议:与倭人联系,改走海路。赵祁也被北平府军的凌厉攻势吓破了胆,直是归心似箭。虽然夏秋之季,海路多有台风,但是北平府军鞭长莫及,只怕还要安全些许。于是便应了,与一股盘据东海蛇夷岛的倭寇联系逃走之事。 那群倭寇常与南越交通,独孤丞相到了两淮后也与他们多方联系。倭寇们深知这趟买卖大有油水可捞,当即一口应承下来。独孤丞相在长江一带还有一些势力可用,终于在一个深夜躲过北平府水师巡查,自钱塘江入海,逃入了蛇夷岛。 他见已经离开了中原,略略松了口气。但是此时海上风暴频频,倭寇们不肯远航。独孤丞相又怕夜长梦多,又不愿把性命葬送在海涛之中。他在不见天日的船舱里住着,对着一群话也听不懂的倭夷,日日嗅着咸腥海风嗓子发苦发痛,直是万般的烦恼。 他一走背运,竟到了喝凉水也塞牙的境地来。燕王凌琛急至金陵,沿海巡查骤然严峻起来。倭寇们本来趁火打劫抢掠沿海不已,老百姓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早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北平府军大军一至,庶民欢喜万分,倭情流水般的报至军府营中。倭寇们亦嗅觉灵敏,知道自己劫掠太过,结仇太多,因此想要退走海中,暂避一时。 倭寇首领打听了北平府军在金陵的楼船营数量,觉得不足以为惧。又观天象水流,他们久居海上,已看出不日间又有台风自北而来,便下令准备清水食物,扬帆出海。 虽不惧北平府水师,但他们毕竟做贼心虚,依旧选了月黑风高之夜出海。蛇夷岛之所以叫蛇夷岛,便因为它附近暗礁曲弯细长,如盘蛇伸缩。倭寇们虽早已走得精熟,但是行船亦是小心翼翼。倭寇首领亲自掌舵,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对站在身边忧心如焚的赵祁和独孤丞相道:“前面几处明礁,过了,便好了。” 两人见那礁石暗沉沉地伏在海面上,海水激荡拍打,低沉如兽啸,仿佛是匍匐在一边窥视着他们的海怪一般,都有些骇怕。独孤丞相强撑着笑道:“这声音中空,想必下面有暗洞……”话音未落,赵祁忽然惊叫一声:“有火光!”话音未落,便听风声破空,数支火箭如火流星一般向他们的船上射了过来! 倭寇们猝不及防,被射落了两张大帆,火星四溅中亦烧着了几张偏帆。众倭严阵以待,又喊叫救火,不一时便将火救熄,却不见有敌大举来犯。首领奇道:“射这么几只箭来,就是为了烧我的帆?”他生性残忍,便道:“水鬼过去,把礁上的人拿来喂鱼!”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至礁下水面纵翻而上,登上了礁石。众倭看时,见他手上倒提一张一人来高的巨弓,在礁石上昂然而立,直如天神下凡一般威风凛凛。独孤丞相见状,惊叫一声:“逸德!” 倭寇首领目露凶光,转头问道:“你认得他?”独孤丞相见他按着腰间刀柄,脸带煞气,忙道:“不……不认得……”那首领哼了一声,戟指指着礁上人喝道:“捉了他来,点天灯!” 话音未落,便见那人又已张弓搭箭。倭寇知道他弓箭厉害,俱退后执刀,准备挡格。不想他长弓一垂,竟往下疾射,便听一声哀叫,一名最先攀上礁石的水鬼翻身落海。另几只利箭入海处,也有咕噜闷响,想来水中的人绝然无幸。 他这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星儿亏也吃不着的样子,把倭寇们激得暴跳如雷。但是既然近不得礁石,凭他的身手武功,一船放箭大约也奈何他不得。非得船只四下包围,才能将他制服。 倭寇首领凶横之气渤发,喝道:“吹号散船!”独孤丞相连忙劝道:“大人,赶路要紧……”倭寇首领斜眼道:“你的,要救他?”独孤丞相吓得不敢再劝。 那人见几艘船四下散开,毫不在意。重又弯弓搭箭,他弓弦之力极强,箭势快若流星闪电,或射船帆,或射舵手,例无虚发。倭寇们张弓与他对射,他武功高强,长弓摆开,便如钢枪护身一般,将射过来的箭只纷纷打落入海。倭寇首领见他又射死左近一艘船上的舵手,气得三尸神暴跳,咒骂道:“看你射得几箭!”见火把映照下的海中已隐隐绰绰有鱼鳍晃动,知道血腥味儿已经引来了鲨鱼,冷笑喝道:“打他下海!”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艘小快船破浪而来,船间海螺声呜呜鸣响,众倭一听便知道是最紧急的求救号声,脸色大变。那船驶至首领座船前,船上倭寇高喊道:“大人,屿青那些贼子来抢我们的船了!” 首领一听之下,大惊失色。他们劫掠海疆,屿青湾的渔民们不堪其扰,自发组织起来与他们抗衡。但渔民们船小兵寡,只能远远袭扰,并不敢与他们正面冲突。不想此次竟敢乘他们大船出海,兵力分散之机,前来攻打他还留在岛上的小船!别的船倒也罢了,其中有几艘他从倭国平户藩带来的“鼻居艉”小船,船头盘索四爪,乃海上突袭的利器,决不能令中国人抢去!当即下令:“转舵,回航,杀光那些贼!” 独孤丞相急得直跺脚,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当世名将,既敢在此现身阻击他们,自然有绵绵不断的后招伏下。现下转头回去,几乎等于自投罗网!想要上去劝说,却听那首领用日语破口大骂不止,他与他们这些天相处下来,也略略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2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2 能听懂些许,听那首领乱骂,道是一出海便来贼偷袭,必是有人走露消息。若让他抓到了此人,必然把他扔下海去喂鲨鱼!独孤丞相寒毛倒凛,忽地想起独孤家在长江上的几处暗所,自己出发前还曾与之联系。独孤敬烈是知道这些联络所在的,一旦顺藤摸瓜……他不敢再想,偷偷下至舱中,将一个小包紧紧地贴肉收藏起来。 他们这艘船只因被射了三处风帆,因此航行不快。首领大吼大骂,令船底奴隶快划,又命其余几艘大船刻不容缓,先去救援蛇夷岛要紧。众倭听令,扬起风帆,不一时便消失在夜色间。 又划一时,已是凌晨时分,启明星缀在夜色茫茫之中,璀璨夺目。忽然有眼尖的倭寇高声叫道:“那人追上来了!”众倭在船边观看,果然见两艘小船,破浪而来。方才那人通身黑衣短打,脸罩黑布,正凝立船头。虽然风浪甚大,他所站的小船在波峰间上下摇晃,但他却不动如山,仿佛黑色岩石刻成的一座船首雕像一般。 倭寇首领见了,知道他的武功,乃是自己生平不曾见过的劲敌。又知他方才射落自己风帆,便是要令自己这只船落单行驶,他好乘虚而入。这等步步紧逼,四面埋伏的用兵,让这些只识海上抢掠的流寇心中一凛,有些怯意。但见他来船上不过十数人,自己大船上尚有近百武士,怕得谁来?正想喝命下属放箭阻敌,却见那人忽动,弯腰伸手,忽啷啷一声巨响,将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链从船底拉了起来,链端挂着一个黑黝黝的四爪铁锚。 那人大喝一声,那沉重铁锚被他抛将起来,在头上划成三尺见方的一个圆圈。众倭见这等神力,都吓了一跳,便听又是一声断喝,竟压过了海风呼啸,那铁锚应声而出,带着风声劈空而至,一抓便勾上了大船船沿!小船上的众人齐声喝彩,长矛勾索,纷纷向船上扔来。 众倭知道他们要强攻上船,心道自家人多势众,当也不惧。竟不阻碍,后退数步,在甲板上布了个半圆阵势,各执腰刀,虎视眈眈。 方才抛锚的高大男子头一个攀链上船。众倭知道他是最难斗之人,发一声喊,齐举腰刀,向他头上劈去。那人早有防备,偏头往船舷下一缩,右臂倒拖的长桀如剑法中的“苏秦背剑”势一般,忽然自背后飞转而起,无差别的在众倭腰间斗划而过。倭人刀术,砍劈之时常举刀过顶,正是中盘下盘毫无防备之时,他这一击便是釜底抽薪,几名围上来的倭寇都被他的桀尖划的肠穿肚流,惨叫着扑倒在地。最后被叉中的那个更是凄惨,被桀间劲风裹挟着翻过船舷,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扑通一声摔进了大海。 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纵身跳上船舷,扫一眼甲板上严阵以待的众人,言简意赅道:“滚!” 倭寇首领一怔,心道你不是来找麻烦的么,我们滚了还打什么?跟在那人身后纷纷跃上船来的十数名精悍汉子举刀呼喝道:“今夜北平府水师发兵围剿你等,还不快逃呢!” 倭寇们知道今夜走漏了消息,已陷入别人的埋伏;听说是北平府水师前来,更是胆寒;又兼面前敌人实在太过神勇无伦,三者凑在一处,早已心生惧意到了十分。便有人悄悄后退。稍有胆大的,结阵上前搏杀,奈何甲板不够阔大,没法一涌而上,在那等凌厉如雷霆霹雳的桀锋之下,几乎都是被屠杀的命运。 甲板上血流成河,浪间小船居然还有凶狠招数。众倭正在拼杀,忽觉船身剧震,有机灵的趴在船边一看,顿时惊得大叫:“砸船,他们在砸船!”原来一艘小船上竟载了一辆粗陋的霹雳车过来,呯呯呯地将石块向船身乱砸而来。他们此时已近蛇夷岛,礁石众多,另一艘小船便往来如梭,从礁石上砸下岩石,运过来投掷。砸过来的礁石虽不甚大,但这般乱砸也吃不消,不一时船身上已经出现了一条裂缝,操控霹雳车的人大喜过望,对准了狠命猛砸。众倭见打又打不过,船又遇了险,再无战意,纷纷逃下舱中,寻舢板小舟逃生去也。 独孤丞相正在舱中团团乱转,听得外面豕突狼奔之声,心知不好,连忙开门出来,一头跟南越王子赵祁撞了个满怀。赵祁也不及埋怨,一把拖住他手臂,叫道:“快走,上舢板!” 两人正转身要走,忽听身后风声。赵祁惨叫一声,右肩已被桀尖扎透,反挑上去,直扔到一丈之外!独孤丞相吓得浑身筛糠似的转过身来,便听面前的蒙面男子冷冷说道: “父亲,将传国玉玺交出来吧。” 第84章 弑父 独孤丞相又气又怕,身体抖得如树叶子一般,却依旧强撑着喝道:“你……你还敢叫我父亲!原来你假死欺瞒,竟是要来阻我不成?”独孤敬烈冷冷回敬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当父亲?——家族逃亡所经水道的路线,是你泄露给两淮军的吧?”独孤丞相大喝道:“我是你的……你们的爹!不如此,我怎么从金陵脱身?” 独孤敬烈叹息一声,道:“不错,你是我爹。你将传国玉玺交出来,我不杀你。”独孤丞相一把抱紧双臂,道:“什……什么传国玉玺?皇上离长安之时太过仓促,并没带上玉玺,你又不是不知道!”独孤敬烈冷笑道:“我不言声,却不是不知道——皇上没带,一直在做皇帝梦的丞相却不会不带!你早就打上它的主意了,那时正是最好的机会!” 独孤丞相知道自己当初的小动作瞒皇帝容易,却万瞒不过自己这个精明的儿子,当下道:“你要玉玺作什么?到凌家的小子面前求你的荣华富贵?你果然早已卖命给了凌家!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 独孤敬烈漠然地听他毒骂,冷冷道:“你再不逃,台风到来,你便逃不掉了。一旦台风过去,北平府水师即刻便要围剿此地。守信和崇礼俱在他们手里,他们只怕也已从独孤家的暗所中探听到了蛇夷岛上的虚实!”独孤丞相又惊又怒,吼道:“你……你!” 独孤敬烈不去理他,只对着在地上呻吟蠕动的赵祁道:“燕王坐镇金陵,数日前又去了洞庭。现下北平府军水陆并进,军锋直指南越。王子不知大祸将至,却还在海上招惹是非?”赵祁听到一半,已是遍身冷汗,哎呀连声的爬了起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舱底逃去。 独孤敬烈见赵祁扔在地上的油灯已经灯碎油散,劈劈啪啪地在壁间燃烧,知道此处已不可久留。上前一步,伸手对父亲喝道:“拿来!” 独孤丞相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离自己远去,张口结舌,忽地老泪纵横,抖抖索索地求饶道:“逸德,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独孤敬烈不为所动地道:“你连夫人,守信他们都卖了,我又算什么?”独孤丞相争辩道:“朝廷里的人都说你私放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3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3 滦川公的时候,是我一力救了你!” 他不提此事还罢,一提此事,独孤敬烈立时想起了那时北平府举步惟艰,他无奈将凌琛封入棺中的痛彻心扉!他深吸一口气,再不多说,又向父亲逼近半步,手掌直伸到独孤丞相胸前!独孤丞相气得几乎厥了过去,为人父一世的专横威势又冒出头来,吼道:“我不给!你……你弑父好了!” 独孤敬烈握紧手中长桀,掌心沁出冰冷汗珠。面前的人四方通敌,丧权卖国,无恶不作;他害死了他的授业恩师北平王,逼死了待他如母的北平王妃,折磨得他的凌琛痛不欲生……他丧尽天良,背弃妹妹与外甥,出卖妻儿,利用儿子……按理说让他死一千次,也不为多。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仇恨之上,尚有天理人情,人伦道德……要自己违背天性,举手弑父,终是下不去这个手!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瞬,忽听脑后风声大作,他心知不好,骤然回身,一柄雪亮刀锋,已劈向他面门!幸而他应变奇速,立时偏头缩肩,刀锋擦着额角挫过,却只削下额边一片皮肉,没受重伤。 他血流满脸,凝神看时,正是方才那名倭寇首领。原来他心恨独孤敬烈出手便搅得他人仰马翻,心有不甘。虽退下船舱,却不肯逃走,带着身边死党偷偷又从另一边摸了过来。他知道独孤敬烈手执长兵,极难靠近,只有拼死闯近身内三尺,贴身抢攻,方能破他桀锋。 他一击得手,立即再扑上来。独孤敬烈长兵在狭窄过道中难以施展,又兼血糊眼角,视线不清。抵挡间右臂又被削了一刀,血透重衣。与他一同上船的陈昭德此时见舱中起火,已奔下舱来,正看见这惊险一幕,惊叫道:“景侍卫,小心!”想要过来相助,却被几名倭寇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独孤敬烈心中暴怒,他习武根骨极佳,自少时受北平王亲授武功,倾力栽培,已是青出于蓝。上阵杀敌千阵,未尝一败,连伤也很少受,什么时候吃过这样大的亏?但将军临阵,越是恼怒,便越是冷静,见那刀锋又望自己左臂劈来,忽地一摆桀杆,将它卡在了板壁之间! 那首领见状狂喜,心道你这般自废兵刃,便挡得住我了么?当即变劈为削,沿着光滑桀杆直划下来!不料独孤敬烈动作更快,早已松开桀杆,任他闯上前来。那首领急攻之时,却被架在两人中间的桀拦得动作稍滞。独孤敬烈乘这一滞之机,已欺近身去,左臂避过刀锋,一把夹住了他的刀柄!那首领哪里见识过中国武术最高深的“空手入白刃”之法?措手不及间,已被他刁住执刀的右手手腕,刀柄上的拇指亦被独孤敬烈快若闪电的二指一夹一勾一扳,只听清脆的一声骨碎之声,那首领的拇指竟被生生扳断! 十指连心,那首领剧痛之下,亦闷哼一声,但他禀性凶顽,知道若被独孤敬烈夺了刀去,自己必定死无全尸。他是双手执刀,右手虽松,左手却依旧与独孤敬烈相持不放。独孤敬烈眼睛微眯,正要翻腕变招,忽然被一人自后扑上,将他紧紧抱住,大吼道:“大人,杀了他!” 相助倭寇首领者,正是独孤丞相!他方才见儿子遇险,心中暗喜。心道只要他死,自己就能脱开罗网远走高飞!但他情知以儿子武功,便落了下风,那首领也万不是他对手。当下一不住二不休,竟和身上前,把儿子一抱箍住,将他胸前命门,全卖给了眼前敌人! 那首领暴吼一声,左手狠命抽刀翻转,想要侧砍独孤敬烈小腹!独孤敬烈情急之下,忽地大喝一声,一脚踢向坚硬的橡木板壁,那板壁本已被他的桀划出了数道裂纹,再经不起他的狠踹,立时被壁碎木飞!独孤丞相本是撑在壁上不让他动弹的,但他哪里抵得过儿子勇力?身体一拉一送,竟被夹在了两人中间!独孤敬烈倾刻间已夺刀成功,刀锋一翻,正正划在了独孤丞相的腰上! 独孤丞相惨号一声,两手顿松。独孤敬烈右肩一耸,将自己的父亲从肩上摔开,看着他从刀锋上滑了下去,腹上鲜血狂涌,一小截肠子挂在自己手中的刀尖之上,牵牵绊绊地拉扯出来。 那首领见势不好,捂着手倒退几步,正想逃走,独孤敬烈右手骤翻,刀如利箭般脱手而出,那首领只觉后心一凉,已见那刀尖从自己的胸膛穿了出来。他扑通一声跪倒,轰然倒地。 独孤敬烈看看还在地上蠕动的父亲,目光似悲似喜,弯下腰去从他胸前掏出了那个被血染透的黄布包裹来。忽觉手上一紧,独孤丞相已经拼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嘶哑地叫道:“我……我的……玉玺……” 他拧着儿子手腕如铁,万夺不回自己半生谋划而终不可得的美梦,恨极了这个不孝的迕逆子,不知哪里来得一股力气,忽地伸手,狠狠向他的脸上抓去!独孤敬烈一闪,却因离得太尽,依旧被他抓下了蒙面布巾。 舱间还有几名正在作困兽犹斗的倭寇,忽见火焰之中骤然显出一张焦黑发红,五官不清的人脸,惟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映着猩红火光,极是可怕。倭人本重妖鬼之说,一见之下吓得魂灵出窍,这一夜之间几度见他神力,再不敢相信他是活人,有个胸部受伤,神志不清的倭寇趴在地上,呆怔怔看他一瞬,忽然嘶叫一声“海舫……主!”话音未完,口中一股浊绿胆汁溢将出来,瞳仁四散,显是被吓死了。群倭也被吓得连连后退,立时四下奔逃。 陈昭德也不追赶,一步跨了过来,对独孤敬烈道:“外头已经下雨了,快走!”独孤敬烈最后看一眼已经断气的父亲,伸手为他闭上死不瞑目的眼睛,伸手扯下袖子蒙住脸,跟着陈昭德向外奔去。 陈昭德与他并肩奔跑,见状,道:“其实看久了也没甚关系……”独孤敬烈握紧掌中浸透父亲鲜血的包裹,并未言声。 其实他内心深处明白,自己此番冒险出海,来夺他父亲看得重若性命的玉玺,并不是为了凌琛的帝王霸业。 两人刚刚奔上甲板,便被倾盆而下的暴雨浇了个透心凉。与他们一同来的渔民们奔将过来,吼道:“台风要提前到了,快走!” 两人举目四望,见虽已至清晨,但黑云层层,波涛如峰,正如最黑最沉的山谷活动起来一般,滚动咆哮着,一瞬间便压将过来,将他们的船只举上半空,又狠狠地摔将下来。 第85章 身劳于国 南方的秋夏之交多风多雨,台风在海洋上肆虐之际,内陆的洞庭湖也在被连绵的秋雨笼罩。但是在洞庭湖督军的燕王凌琛并不如何担忧秋雨阻碍行军,他的军旅调动已经完成,南方几郡首鼠两端的军政官员们与惶惑万分的南越王都感觉到了压力,已有太守诱杀了想要割据自立的将领,向北平府军投书,求归中原;亦有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4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4 本为独孤家族出身的将领,听说了独孤氏尚公主,知道燕王宽仁,也自行上书愿降,求保妻儿的;因此凌琛身边的参谋部大多认为:南越王作出上表臣服的态度,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秋雨给凌琛带来的最大的麻烦,在他自己的身体——他的旧伤在潮湿多雨的南方再度复发,啮骨抽筋一般的剧痛让他重行倒下,缠绵病榻痛苦万分,连周至德也束手无策。倒是尹寒松说此处已近均州,求凌琛巡幸武当,去见一见自己的授业恩师衡冲真人。 凌琛平素对僧道之流毫不上心,但是他在为政宽和的父王身边长大,一向懂得民意不可谤,僧道不可侮的道理。武当是道家重地,自己既要统御天下,收聚人心,倒也不妨一游。且尹寒松说起自己的师尊道法高深时,看凌琛的目光有种不能言说的恳切央求。凌琛明白他其实一半是在为自己的身体作打算,因此欣然应诺,强支病体巡幸武当。 他虽尚无实名,但已是事实上的天下之主,武当教自掌教真人长源道长之下倾教出迎。凌琛下轿亲自扶起长源道长,又对随拜一侧的长源道长的师叔衡冲真人笑道:“小王久居北疆,山川悬阔,少至中原,今日方得见真人,仰怀无已。”衡冲真人展目瞧一眼凌琛,微笑对道:“武当山中深谷鄙人,得睹王驾尊颜,乃三生之幸。” 连长源道长拜见凌琛,也是以“天颜” 相称,已默认了这位离帝座只有半步之遥的权臣的功业地位。衡冲真人却依旧以亲王礼参见凌琛,便显得有些不识时务。随侍凌琛上山的几名崇文馆学士见状,都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在长安,百官已经上表,集天下瑞征,言燕王代浩之兆,劝梁琊禅位。此事天下皆闻,这位敝衣百结的老道士却如此不识进退,教人有些败兴。 凌琛却不以为意,随长源道长延请,率众入太和宫观,一层层观看赏玩诸般圣像。武当虽是道门重地,但浩朝崇佛,道教并无李唐时的风光,又兼江南数年饥馁,数年战乱,民不聊生,哪有余兴供养诸神?因此观中虽无凋敝之象,却也颇为寥落,泥胎衣饰彩绘齐整,却俱旧了不能妆新。武当诸道却皆冲淡恬然,陪着凌琛瞻玩,不提世事艰难。凌琛赏赐诸真人掐金八宝堆锦鹤氅,赏与众道的斗青织锦莲纹道袍等贵饰重器,诸道稽首拜谢,宠辱不惊。 凌琛见状,倒欣赏他们的品行风骨,又听长源道长讲述殿中诸神职司道源,也很有趣味。本有兴多游赏一阵的,奈何腿脚不适,只走了两座正殿便罢,长源道长便请燕王到丹殿用茶。 众人在殿中分宾主坐下,小道童献上武当太和茶来,清苦幽香,凌琛啜了一口,只觉清洌浸人,微微点头。又目视墙上的条幅,瞧是一幅章草录淮南小山《招隐士》,触目正瞧见“坱兮軋,山曲岪,心淹留兮恫慌忽”一句,这是赋中形容人们在山中所遇到的艰险与惊惧,他咀嚼辞意,忽然心有所感,笑问长源道长道:“好一笔字,不知是哪位仙长的手泽?” 衡冲真人在座中欠身应道:“燕王谬赞,贫道愧不敢当。”凌琛笑道:“小王非是大胆妄评,章草者,纵任奔逸,刚劲峭拔;淮南小山所赋,深林幽谷,艰难险峻;以此字书此赋,意味深长,令人一见便生归来之意,正是相得益彰。”衡冲真人看一眼凌琛,微笑对道:“方今之世,岂止深山,何处不是‘艰难险峻’之势?又岂容王孙归来?” 凌琛微微一怔,看一眼平和微笑的老道人,正在思索他言辞之意,他身边的一名崇文馆学士已经笑辩道:“天下艰难,而燕王不辞,真人岂能只瞧一时之艰?我闻《道德经》有云:‘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天下大乱如此,岂是一蹴而就的?”衡冲真人听言,稽首应道:“既如此,天下苍生,皆瞧着燕王了。” 凌琛心中一动,便对长源道长道:“天下艰难,因此小王在观中许下七日太平清醮,不知可曾完备?”长源道人禀道:“坛忤俱备,只待王驾。”衡冲道人却道:“非是贫道多事,却因贫道观王驾贵体有恙,只怕不宜跪经,” 凌琛笑笑,这话自周至德开始,众人早已念得他耳朵起茧,便道:“祈安谢神,岂能躲懒?跪一跪倒也不妨事。”衡冲真人道:“王驾祈安,却不必谢神。” 凌琛眨眨眼睛,有些奇怪地反问道:“打醮不谢神,那何必作法事呢?”衡冲真人凝目看看凌琛,叹息一声,道:“待王驾所求之事应了,再来谢神不迟。”凌琛目光倏地一闪,问道:“仙长已知小王所求何事?”衡冲真人宣了声道号,道:“灵台杳冥,大道难寻,王驾幽求,贫道不知。” 凌琛聪明颖悟,明白他既这般说了,便不会泄露天机。眼瞧窗外天空,见远山晦暗,天际低沉,显然又是一场大雨将至,心里忽地生出丝丝空茫无着之感,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 尹寒松跟在师父身边,见状心疼莫名。待得长源道人延请凌琛到长清宫东殿中休息之时,便自随师父回了下处,探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方才与燕王打的那些机锋,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衡冲真人瞧他惶急模样,笑道:“你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尹寒松颓然道:“师父啊,你明知道我读书少,还掉这么大个书袋,那不是白费工夫么……” 衡冲真人笑道:“好好好,讲给你听便了。就是说掌管天下的帝王,身体与智慧都要为国家操劳。你倒说说,这样的人,岂能因外事而袭扰?”尹寒松虽依旧有些糊涂,还是追问道:“你是在说燕王?” 衡冲真人凝目看他,道:“你不是求我为燕王治伤么?燕王的伤在心不在身。他若不能断情绝意,一身劳于国家,岂堪肩负天下社稷?”他听着窗外风雨呼啸,慢慢地说道:“好大的风啊……” 第86章 梦境 狂风暴雨刮至夜深,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止息之势。凌琛倚在榻间,怔怔地独对孤灯,手里执着的书卷早已滚落地面,他却丝毫没有发觉。以往他是最喜欢热闹的,风雨夕出不了门,也要招着侍卫们一大伙儿地围在炉边烤肉吃酒胡吹神侃。但那些欢乐时光早已如水东逝,用尽全身力气也留连不得,如今他的身边,只剩拍打着房檐瓦面的凄风孤雨。 娄永安的脚步在外间响起,犹豫一刻,低声禀道:“王爷,尹大哥送了些宵夜过来……”凌琛怔怔地道:“我不想吃,拿走。” 娄永文叹息一声,向站在门边的尹寒松做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尹寒松叹了口气,犹豫着正要开口,忽又听到凌琛在内说道:“……让寒松进来吧。” 娄永文与尹寒松对视一眼,都有些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5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5 惊喜的不敢相信。娄永文连忙亲自撩起帘子,让提着食盒的尹寒松进门,低声道:“尹大哥,万事拜托了……能让爷用一口也好。” 尹寒松苦笑,他知道凌琛自从犯病之后,胃口极差,有时候晚上喝两口汤便算是用过了膳,自己弄来的东西只怕也是个病急乱投医。当下提着食盒进了门,陪着笑道:“一点野意儿,王爷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换换口味可好?” 凌琛道:“我叫你进来又不是为了吃……”话音未落,便嗅得浓香馥郁,似鸡汤而清,如菁香而浓,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你弄野味到观里来做?好大的胆子。”尹寒松笑道:“不是野味,是素面。”说着,搬了小几过来,在他面前布菜安箸。 凌琛瞧面前放的,果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雪白面条,只略点了两滴香油,却是浓香扑鼻,他抽了抽鼻子,笑道:“啊,我猜着了,是蘑菇?”尹寒松点头笑道:“王爷好厉害的鼻子,这种白蘑煮起来有肉味,我们小时候要是能捡着一只,能吃半个月呢。” 凌琛笑笑,道:“半个月,那不早就烂了?”尹寒松道:“熬了汤,把汤水泌出来煮野菜糊糊,第二日加水再煮。一直煮到没味儿了,再一家人分着把渣吃了便了。”他笑了笑,回忆往事道:“小时候不懂事,分到一口食儿,三下两下就扒完了。然后哥哥又把他碗里的拨给我——”凌琛微笑道:“当大哥的,都这般爱照顾人。” 尹寒松道:“是啊,所以小时候我总想着,以后我也要十倍,百倍地对他好……”凌琛喃喃重复道:“十倍,百倍对他好……”看着尹寒松,低声道:“你有没有问过你师父,他今儿为什么劝我不必跪经?” 尹寒松一怔,看看凌琛。他知道凌琛之所以见他,便是只为了这一问,只得道:“师父只是瞧着王爷身体不好,以道法劝说你罢了……”凌琛噢了一声,疲惫地闭上眼睛,倚在枕上,道:“不错。是我自己病得太久了,疑神疑鬼。” 尹寒松心一颤,有些迟疑地问道:“王爷……此次禳灾祀福……可是因为独孤将军?”凌琛听问,嘴角轻轻一勾,轻笑道:“我可不会这般因私废公。而且那种古板脾气,准不肯受我的香火……”立觉失言,声音戛然而止,有些仓皇地睁开眼睛,茫然地往风雨交加的窗外看了一眼。 尹寒松轻声岔话,道:“王爷现下身上觉得如何?”凌琛苦笑道:“亏你日日用内力为我舒缓经脉,只有些寒冷闷痛罢了,我也习惯了。”尹寒松低声道:“不瞒王爷,我武当内家功夫,最重吐纳炼气,若修习有成,当能养息经脉。只不过……王爷何等身份,怎能拜在武当门下?因此我也一直不敢告诉你。”凌琛笑道:“你也不敢私下传艺吧?怎地现在又告诉了?”尹寒松道:“我禀明了师尊,师尊道王爷不是江湖中人。若不涉武学,只习一些运气调理的法门,便可不遵武林规矩。”他凝视凌琛,目光殷切中又有些犹豫,轻声道:“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凌琛看看他的神色,又扫一眼面前案上的那碗素面,笑道:“若我是你的江湖好友,只怕你早就教我了吧?偏是王公贵族,就有这么多的麻烦——七日法事一完,我便要下山了,可来得及么?”尹寒松瞧着他,道:“王爷记了口诀,我为王爷调匀真气,自后照着法子修炼即可。”凌琛笑道:“那可好极了。”尹寒松温声道:“那便请王爷用些宵夜,空心炼气,只怕抵受不住。”凌琛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随着阿娄,哄着我吃东西。”说着,勉力拿起调羹来,喝了两勺面汤,皱眉道:“我真吃不下了,若犯起呕逆病来,可又有一通折腾。”尹寒松见他抚着胸口,面色苍白,知道确是如此,便道:“既如此,王爷爱在哪儿修习?”凌琛问道:“可是要在静室之中?”尹寒松点头道:“既是炼气,自然要防着走火,静室最好不过。这是王爷内室,当不会有人擅入?”凌琛点点头,唤进娄永文来吩咐不许旁人进来打扰。娄永文应了,自退出去四下里安排妥当。 尹寒松听着外间松风雨声,道:“这是天音,运气之时,自然要与天地调和,却不妨事。”凌琛也是读过不少道藏的,点点头,凝神静听尹寒松念诵道家口诀,教授自己呼吸运气,静坐敛虑的诸般法门。 他记心极好,只听一遍口诀便记了下来。但要摒绝思虑,归摄心神,却说什么也做不到。尹寒松见他虽依自己所言打坐运气,呼吸却始终不能舒缓,便在他身后盘膝坐下,伸掌抚住他腰间两侧的“章门”穴,内力透掌而入,导引防护,一股真气,缓缓流入凌琛丹田气海之中。 凌琛被他握住腰肢,身体微微一凛,已听尹寒松低声喝道:“意定情忘,气守丹田!”凌琛一震,已随他定住了丹田之气,慢慢地定住了神思,不久便觉得丹田之中暖将上来。 他默诵心法口诀,按诀中吐纳之法调匀气息,果然渐渐的呼吸绵长起来。这般修习了大半个时辰,手腕脚踝,乃至肩胛骨上的闷沉沉剧痛仿佛在扯着他的身体下坠一般,慢慢沉入到了一片虚无的麻木之中。 他的伤处已经痛了许多时候,这等麻木之感遍布全身,倒有舒畅之感,头脑亦慢慢晕眩起来。恍恍惚惚间又见眼前白雾漫天,方才已纳入胸中的风声雨声仿佛化作了天涯涛声,一波一波的拍打而来。 凌琛茫然地眺望那浪涛之间,忽觉身边腰际软融融的碰触摩擦,低头一看,惊喜道:“班寅?” 他一手养大的老虎乖顺的蹭了蹭他的衣袖,凌琛附下身来,脸贴贴它的脖颈,笑道:“是不是肚子饿了,来讨吃的?” 老虎班寅欣喜地吼叫一声,便有人从雾中走出来,道:“爷你便宠着它吧,出猎时连山羊都懒得抓了,还不如只好狼狗呢!”凌琛见左明征端着几大块血牛肉过来,笑道:“那你带人去野地里练骑阵的时候,顺便掏几个兔子洞回来便了。记着,捡着肥的抓,我家班寅食量可大——”左明征气道:“爷你可真敢说,这么只大虎,要吃多少兔子?你成心累死我们不成?”凌琛笑骂道:“呸,北平府出来的野战军,还怕抓兔子?”左明征受激,跳脚道:“老子不是怕,老子是……”一个声音插进来,道:“你是气不过这他的歪点子——死小子你又皮痒了!” 凌琛一抬头,惊喜叫道:“父王!”立时松开班寅,直起腰来。忽然回过神来,自己的父王早已……他胸口起伏,目光一眨不眨地地盯着不远处微笑望着自己的凌毅,嘴唇哆嗦着又叫了一声“父王!” 忽听衣裙悉嗦,一名宫装女子从凌毅背后摸索着缓缓走了出来,急切地问道:“太肃,可是琛儿来了?琛儿,琛儿你在哪里?”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6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6 凌毅连忙转身相扶,凌琛亦再忍不住,大叫一声:“母妃!”张臂便要扑上前去。忽觉双腿如生根一般,锢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一惊之下回头,便见地上生出无数手臂,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 杜妍在虚空中摸索着,哀叫道:“琛儿,我的琛儿在哪里?”凌琛心痛如绞,狠命踢踹地上抓着自己的粗壮手臂,嘶叫道:“母妃!” 那些手臂盘根错节一般抓摸上来,缠上了他的腰间,凌琛大吼道:“班寅,咬死他!”班寅虎吼一声,弓腰缩背,正要扑将上来,忽然天地间怒涛翻涌,浪涛如巨手般打在岸上,地面轰然裂出巨大的缝隙,将凌琛与他们分隔开来。 凌琛狂乱地挣扎喊叫,道:“父王,母妃!”却见浓雾中人越来越多,武州府守将陈青,咧嘴大笑的伍伦,野塘江边殉国的侍卫李畴,孟以智诸军,邙山之战中为自己诱敌而死的众多北平府将士……他们都在微笑着,满目殷殷地瞧着自己,站在在崩裂的地面上,慢慢往浓雾中沉下去。 凌琛心中一片空茫,嘶吼厉叫,掰扯着腰间的手臂,但是那手臂力大无穷,已经箍住了他的胸膛,凌琛被抱得喘不上气,几乎昏厥过去,忽地目光划过一人的面容,精神骤然一振,高叫道:“烈哥哥!” 独孤敬烈已经大步奔到了他的身边,伸手便捉住了一只搂着凌琛腰肢的精壮手臂,五指如钢浇铁铸一般,狠狠地将那只手臂撕扯下来,一扬手扔进了万倾波涛之中。 他动作极快,那些手臂在他的掌中如枯败的藤蔓一般,摧枯拉朽般地拉扯下来。凌琛挣脱束缚,和身扑进他温暖宽厚的怀间,顿觉安心,道:“你来了……我母妃在哪里?” 独孤敬烈搂住他,温柔地低头吻他。凌琛喘着气,有些迷离混乱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在热烈的亲吻中含糊低声道:“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独孤敬烈并不回答,只将他越搂越紧,缠绵深吻不休。但是那滚烫的嘴唇,坚实的怀抱却在迷醉的欢娱之中,慢慢地变得空茫起来,凌琛诧异地搂紧手臂,却觉得搂了个空。他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抬头四望时,却四下里皆是浓雾,再看不见一个人影。 凌琛被这诡异迷离的浓雾搅扰的几乎疯狂,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往雾深处奔去,四方寻觅,嘶声叫道:“烈哥哥——”忽地一脚踏空,身体立时象断了线的风筝那般,向万丈深渊中坠去! 他在虚空中急速坠落,忽地浑身一抖,已经摔倒在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凌琛如获至宝,狠狠一把搂住了那人颈项,叫道:“混蛋,你敢放手!” 那人浑身颤抖,抱紧了他。 第87章 禳灾与求福 陌生的气息与触感,令凌琛陡然清醒过来!他是何等机敏警觉的人,明白不妥亦不会贸然睁眼,只身体微动,立时被那人搂得更紧。凌琛虚撩眼帘,虽然室中只惟一星幽幽烛光,他却依旧自长睫下瞧清了尹寒松忧急焦灼的面容。 他轻轻地嘘一口气,半睁眼睛,声音喑哑地道:“我没事……”抽回手臂,挣扎着要从尹寒松双臂中脱出来,却哪里挣得动?他心中一惊,抬眸看向张臂将自己越拥越紧,痴痴望着自己的尹寒松,目光微闪,低声道:“点烛……我要喝水。” 他声音轻软,带着疲弱的倦意,尹寒松听得心中一颤,下意识应道:“噢。”正要动作,忽然又定定地看住了凌琛,在重沉沉的夜色中凄然道:“王爷,我只要一放手,是不是……这一生只得一次的梦……就要醒了?” 凌琛见他识破自己缓兵之计,并未气恼发怒,见房中一灯如豆,微光照在两人身上,便缓缓伸手,搭上他箍着自己的右臂。尹寒松心中一荡,便见凌琛一只宽大的寝衣袖子滑落下来,在幽幽光晕中露出瘦伶伶的一段手臂,青白肌肤间斑驳细碎红痕密密麻麻,覆在骨节变形的手腕上,宽宽的一圈,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初受刑时的惨状。尹寒松看着面前那只伤痕遍布的手臂,声音微颤,道:“王爷……你……” 凌琛扫他一眼,淡漠道:“此人给我留一世伤残,给他自己留了一世的执念折磨。”尹寒松全身一凛,已听凌琛冷幽幽续道:“现下……便是在我的噩梦中,他也是个执念的恶鬼。”他手臂抵着尹寒松胸膛,冷冷道:“他确实想要拖着我一同下地狱,可是他不懂得:就算到了九幽地狱,千重刀山血海磨捱,我也跟他……毫无关系。” 他说的这些往事,本就是尹寒松百思而不得的。如今一朝听闻,自然心惊。且尹寒松亦是悟性极佳的聪明人,如何听不明白凌琛话中深意?又听着他的语气冰冷镇定,带着洞彻一切的冷漠通透,只觉方才因拥他入怀而激起的满腔相思绮念,已化作万丈冰凌。颤声道:“王爷……我怎会伤你害你……”凌琛轻柔地道:“嗯。”轻轻挣脱他的手臂。 尹寒松默然一刻,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王爷,我求你一件事。”凌琛一惊,便听他道:“这七日的法事,让我替你跪经。” 凌琛一呆,心道替祀之人,不是自家亲人,便是庙中替身的和尚道士,从没听说过寻外人相替的。尹寒松看他神情,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低声道:“这便是我求王爷的事情:我做出今夜之事,今生不能再见王爷。那便求王爷度我出家为道,替王爷修行。” 凌琛怔住,半晌,道:“你怎么……”尹寒松看定了他,低声道:“王爷,今天下午,我师父曾为王爷论过天下命数。”说着,便将衡冲真人所说的话,逐字逐句地转述了一遍。 凌琛比尹寒松渊博得多,因此了悟更多,越听越是心惊,这番话正与他所忧之事暗合!待听得“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一句时,冲口而出,叫道:“不,不可能!古来多少帝王,哪一个断情绝意了的?”可是立时想到自己几年来的命途多舛,父母惨死,情人几度分离。又想起独孤敬烈自令周至德送来燕王令后,便再无消息,自己百般思虑,四方军报探看,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地便消失了踪迹。这等茫无头绪,便如方才噩梦中的浓雾一般。自己的病一半也是因此而起,果然是“伤在心不在身”。他浑身颤抖,盯着尹寒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尹寒松看着他,问道:“王爷,这样的天道命数之说,你可相信?”凌琛哑声道:“我……我……”只觉大道茫茫,天数难寻;又觉心中空荡荡一片,身上软软得,竟再无一丝力气前行。 尹寒松看他脸色灰败,忽地张开双臂,重又拥住了他,低声道:“王爷,你方才说到执念。执念入魔伤人,但若执念修道呢……” 凌琛一怔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7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7 ,抬眼看着他。便见他温柔痴切地瞧着自己,道:“方才既是王爷点化与我,我自当遵王爷指引,出家修道便了。” 凌琛低声道:“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点化过你?”尹寒松道:“王爷曾对阿娄说过:要度我作道士的。今夜王爷又令我了悟世事,我……愿为王爷弃了红尘。”他看着凌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王爷……你不知道:我也曾唐突过你,冒犯过你……既如此,便让我替王爷……修道禳灾,了此一世执念……伤情……” 此时外间云散雨歇,一缕清光幽幽,照进窗棂,凌琛看着那缕月光,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清明,仿佛自己又偎进了方才梦境中那个令自己心安的怀抱一般。他闭上眼睛,听着尹寒松柔声道:“王爷身边,亦还有执念不可解。我替王爷禳灾。便让另一位执念之人,为王爷祀安……求福吧。” 第88章 归与不归? 凌琛在武当山上静修十数日,精神渐好。此时外间亦是捷报频传:吐蕃可汗始彼罗已经献礼上书求结盟事;大将军娄允武靖平蜀中;北戎王阿勃勒上书愿朝觑长安;皇帝梁琊的妻舅逃亡谋乱长安事被举发;惶惑不安的皇帝梁琊已下诏与中书省议禅位燕王事……最后,金陵郡守方文述亲自送来消息:南越王子赵祁飘零海疆,已被浙东军府擒获。 南越王子遭擒的军报送至武当山中,凌琛终于决定下山还朝。衡冲真人这些时日多与他讲论道藏,听说他要到洞庭湖军府中召见南越王子,笑道:“虽谋天下之局,亦存善念。贫道拜领王爷大道。” 亲自解送赵祁到洞庭水师军府的金陵郡守方文述在一旁听闻,他虽渊博,也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难道你在为南越王子求情?以王爷性子,又岂会因神道之流,就妄定御西南夷之策?却听凌琛笑道:“道长博物洽闻,探颐穷理,自然洞明世事,未卜先知。我本是要与军府诸将商议之后,再作决断的。道长待我有授业之恩,我便依了道长——”转头对方文述道:“传令水师,发一部楼船营,准备送南越王子返国。” 方文述惊得瞧了数眼衡冲真人,但这确是凌琛军幕中早就定下了扶持南越王子之策,因此并不多说,随着娄永文领命而去。衡冲真人向凌琛微笑稽首,道:“无量寿佛,大道如渊,民瘼如川,王爷有海晏河清之德,莫负天下苍生之望。” 凌琛看了一眼随在衡冲真人身边,已作道家装扮,皈依修道的尹寒松,见他也正看向自己,目光中万般虔心祈求。知他以后青灯为伴,长诵黄庭,漫漫岁月,都只为了自己而修。 他苦笑一声,向衡冲真人还礼道:“小王深谢仙长教诲。”说着,抬起头来,最后瞧了一眼尹寒松,终于转身率众出殿离宫,登程而去。 赵祁被北平府军擒获,不知安危如何,日夜悬心。他也知道自己在中原所作所为皆是阴谋,不能容于燕王。但是他心存侥幸,想着自己是在蛇夷岛外的小礁上被北平府军救起,独孤丞相等知情人已死,当无人知道自己图谋中原玉玺之事。因此在凌琛召见时故作镇静,不待凌琛相询,先蛇蛇蝎蝎地拜谢燕王军将相救之德,便开始描述自己是多么的心慕中原,在自家国内亦多方传扬中原教化。话里话外又极力撇清自己与大浩朝廷的关系。只碍着对面的年轻王爷神色冷漠,不敢奉承太过,指天誓日的表一番忠心。 凌琛听他一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白,想着独孤敬烈对自己说过:“南越王室鼠目寸光,愚钝无知。”心道这八字评语当真精当之极,此人蠢还罢了,更烦的是把别人当作与他一样的蠢。当下打断他的唠叨,笑道:“王子对我中华如此寄心向往,那本王明年元旦祭天之仪,当邀殿下前来观礼?” 赵祁大惊,心道难道燕王要我入京为质?一下子吓得唇白面青,张口结舌地望着凌琛。凌琛见他那模样,差点儿笑出声来,又假作不知,只道:“王子此番在我国受了风灾,自然要先归故里。本王派楼船师送王子归国,可好?” 这一下直是喜从天降,几经颠簸流离的赵祁听闻竟有楼船送自己回国,差点儿哭出声来,连忙离座拜倒,道:“小……小王深谢燕王天恩。”凌琛笑笑,道:“若王子明年来我国中,小王在太极殿中竭诚相迎。” 这一下蠢笨如赵祁也听出来了,燕王是在邀请他参与自己的登基大典!他本是南越王身边一名庶出而不得宠的儿子,因此才被派到中原来作那些危险勾当。他想着北平府军水师楼船护送自己回国的风光,又蒙燕王亲口许诺让自己观皇帝祭天登基之礼,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期期艾艾道:“我……我父王却不一定……许我前来面见燕王……”凌琛微笑道:“我正要借王子之力,寄国书与南越王,不知王子可愿替小王在南越王面前周旋?” 这是在答应替他向南越王邀约观礼之行了,赵祁喜得合不拢嘴,没口子地应承了下来。凌琛见状,抿嘴一笑,下令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自己亲自相陪,又闲闲问起虾夷岛上的倭寇诸事。赵祁兴高采烈之际,便也吐露一二,想起见到的那位武功惊人的男子,仿佛也是北平府军将,便奉承道:“燕王手下,兵雄将勇,倭寇见了只能闻风丧胆。不说别的,自十丈开外的礁石上射断船帆的神力,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呢。只怕大浩朝的武德将军,妄称天下第一,也比不得那位军尉的武艺!”凌琛笑笑,亲自为他斟了一盏酒,问道:“噢,不知王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他的?” 赵祁被他的殷勤相待捧得骨头没有四两轻,眉飞色舞道:“虾夷岛外海之中,那时台风将至,小王与他失之交臂,不能与他深交,求他引见小王到燕王驾前,当真可惜得紧。”又故作关心地道:“却不知燕王派的这一支北平府军,在哪里避的台风,可无恙么?” 凌琛笑容微微僵硬,道:“自然无恙的。”他向陪席的刘覃等人使了个眼色,一干粗豪将领上来敬了一巡酒,立时便将赵祁灌得半醉。凌琛旁敲侧击,半哄半拉,令赵祁酒后吐了真言,愿与燕王知已相待,自己一旦在国中得势,没齿不忘。 凌琛微笑应诺,且体贴入微,与他商谈了不少细节。又道:“殿下是国之后嗣,身边岂能没有使唤人?大浩两淮军中亦有南越将士,我送几人与殿下牵马随蹬,如何?”赵祁大着舌头道:“如……如此,多谢燕王美意……” 凌琛一笑,向刘覃示意一下。刘覃对身边侍卫吩咐了一句,侍卫立时退下,不一时,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赵祁一见那人,喝下去的一肚子酒全化作冷汗冒了出来,冲口叫道:“独……独孤……”凌琛已截住他,微笑道:“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8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8 此人姓景名礼,乃是当年大浩南征时从南越地面带回的小奴,后来在军中效力,却不忘故国,愿为王子效命。”说着,向独孤崇礼作了个手势,道:“还不见过南越王子呢?” 独孤崇礼恍恍惚惚,看看凌琛又看看赵祁,想起燕王已经派人来嘱咐过自己“放你到南越活路”,又看一眼凌琛,终于向赵祁拜倒下去,道:“景礼求王子收留!” 赵祁回过神来,见他颇为年轻,只是眉眼与独孤丞相相似,想是自己鬼迷心窍看得错了。又看看凌琛,心道哪能为这点小事违逆燕王?连忙应了,道:“说哪里话来,我倒是要你们多多照应呢。” 凌琛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瞧着独孤崇礼,道:“景校尉,你虽已有安生立命之地。但是今后不返中原,不归长安,自然是孤单的。不过,在本王看来,长安……也没什么好的。” 他支着额头,仿佛不胜酒力的样子,轻轻说道:“若有故人相询与你,你便把本王的话,转告于他知晓吧。” 第89章 登基 显德二年是大浩朝的最后一个年头,以皇帝梁琊为首的梁氏宗族,已经对于梁氏的未来绝了望,只能在战栗不安中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燕王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归京,梁琊在重华楼上听着万骑千乘踏雪而来,马蹄轰鸣声竟盖过了黄昏幽长更鼓,直入宫城北门。他寂寞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楼中,并无内侍妃嫔们前来侍奉,而皇后早已被卷入其舅驸马都尉秦敬桑谋逆逃亡一案中,被守备长安的中郎将李珲等软禁在了宫中,只待燕王回京发落。梁琊知道燕王虽然并不嗜杀,但是无论在沙场征伐,主政用事之时,他也从未心慈手软过。梁琊听着漫长的宫墙间一波波回荡过来的军旅传令,喝道开门的森严回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独自一人听着楼中冷清清的刻漏声声。 他终于被这沉滞而漫无尽头的孤寂逼得承受不住,踉踉跄跄奔到楼前阑干边,张开臂膀,仿佛想要捞一把天上月,又要乘一阵楼间风,大袖当空,飘飘摇摇,坠落尘埃。 凌琛听说梁琊自尽的消息,来到重华楼前时,梁琊的尸体已经被禁军将领督人收殓起来。凌琛也并没有兴致去看他摔得骨折肉烂的尸身,只是疲惫地挥挥手,令内侍不必跟随,独个儿往楼上走去。黎儿却是一心只在他身上的,冒着惹怒他的风险追上劝道:“王爷,里面怕不干净……” 凌琛没有生气,目光越过黎儿看向重峦叠嶂的深深宫院,反问道:“不干净?……这儿哪里有干净的地方?”他望着重华楼的巍峨飞檐,怅然一笑,道:“你道宁可作鬼的怨魂……还会留恋这里么?” 黎儿一惊,凌琛已经缓步越过了他,走入了楼间重幔深深之间。 他缓步上阶,层层转转,无穷无尽地前行。阔大阶梯间的毛毡一如数年前那般轻软厚密,踩踏无声,寂寂间便有许多往事从楼中的重屏叠幛,香炉轻烟中浮现出来。 当年他初登此楼,在大浩先皇面前,为了帝国的安定,而不赞成废太子立齐王。他当然知道那样的陈情会令凌家与独孤家水火不容,但是他却从来没想过独孤敬烈会怎样想——他笃定了他再为难,再纠结,也会宠着自己,由着自已,默默地为自己收拾烂摊子——就如他让尹寒松带回来的最后一句话一般“何必脏了燕王的手!”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杀父仇人,他只能独自离开,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弑父逆天伦。 凌琛站在高高的重华楼上,看着夜幕深深笼罩下的宫城,迎着透骨阴寒的呼啸朔风,眺望楼下梁琊身死后留下的那摊血迹,想着当年在楼上谋划儿子的老皇帝,想到了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件往事,想起了自己身边无数的那些人,天地间的每一样生灵……所有的一切,都在如这朔风一般冰冷的命运中挣扎磋磨。那些纷至沓来的可怕,无奈,残酷命数,如狂风吹沙一般,将人的灵魂消磨殆尽了,也就能将这个人永远地带入幽冥地狱之中了。 凌琛在烈烈风中,想着尹寒松对他承诺的“执念”,麻木而疼痛的想:烈哥哥,你还能挣扎得出来吗——为了我? 如果没有了烈哥哥,吉祥果又还能在这世间挣扎多久? 梁琊的暴死无声无息地被遮掩过去,梁氏族人除卷入谋逆案的数十人被杀头流放以外,大多被发去为皇家守陵。其后群臣上表,关中万民伏阙上书,言梁氏已不堪承天奉命,请燕王应天命所归,代浩自立。 凌琛并没有象唐高祖李渊那般,对唾手可得的帝位表现出透彻的急切与不耐烦。他麻木地收下三省相公,军中重将,关中诸道,甚至为了保住性命的梁氏宗族的连番上表,按部就班地辞谢不就。在众臣陈情苦劝之下,终于机械而平淡地点头道:“既为天授,吾不辞。”下诏次年元旦登基,改国号为燕,定都长安。 ——他想他此生此世,很难再见到故乡的燕山了。 大典将至的时候,整个帝国都在为燕王的登基欢庆而忙碌:四方贺表与贡礼流水般送入长安;燕王侍卫已扩作禁军,发一万二千甲兵,金甲葆戈,仪仗都城;自西域到北疆,各地的蕃夷酋长四方入朝参觑,陪位玉座。天下黎庶万民在数年的战乱之后,渴求而热望地期盼着那位即将登临九五帝座的年轻人能为中原大地带来太平盛世,他们传说着他才德兼备,禀性仁厚宽和,征伐安天下而治国泽万民。长安,洛阳,特别是北平城的居民们都在得意地向四野吹嘘自己曾亲眼见过那绝世的风姿容颜。他们说:那样的人是受神明降福而生的,在他的手中,帝国必将海晏河清。 万民拥戴的热烈之中,惟有凌琛本人显得冷淡而漠然。他倚在寝殿的软座之内,麻木地看着内侍与宫女们流水价将十二章深青纁裳,珍珠玉衡联垂的承天冠,大绶革带,玄缨结云纹赤舄等天子衮冕呈至自己座前,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激动之意,只是任着黎儿梳理自己的长发。 黎儿小心为他束发挽髻,低声道:“王爷……皇上……今儿总可以叫皇上了吧?” 凌琛轻轻勾勾嘴角,道:“爱叫就叫吧,不就是个名儿嘛。” 黎儿看看他的脸色,柔声道:“皇上,这不止是个名儿啊……”他想了想,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此时的心情,只得道:“我方才从东边过来,太极宫前,龙尾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等着朝拜天子的文武百官,四方来宾……皇上,天下人都在瞧着你呢……” 凌琛站起身来,端正身姿,让内侍们为自己整衣披戴,穿上了繁琐的丝缎冕服,戴上了沉重的承天冠,看着西域琉璃境中威严庄重的天子身影,平静地说:“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父母陵墓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9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29 宗庙在此,我在他们生前不能尽孝,现在便是为了他们的四时祭扫奉祀,我也得登极御天……”他沧桑的微笑,看着黎儿,道:“放心吧,人活在世间,总得往前走……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是一般……”黎儿已经跪倒在他脚下,低头不语,只有几滴泪珠滴在凌琛厚重的冕服下摆之上,将那深青色的锦缎洇成重重的浓黑。 凌琛挺直了身体,正要令内侍宣召早已等候在外的天子仪仗,沉重的殿门忽然打开,一道阳光洒了进来,内侍在外禀道:“皇上,鸿卢寺卿方文述大人道有要紧事陛见。” 凌琛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头,道:“方文述,有什么要紧事?”想着方文述暂领鸿卢寺,此次大典来的四方夷王又多,当是有些手忙脚乱。一个不慎便是邦交不和,便点头道:“宣。” 方文述被内侍引进殿来,他历经诸事,已历练老成,再非当年的年少轻狂书生,但是此时依旧微微喘气,带着惶急惊喜模样,向凌琛拜倒,道:“求皇上恕臣擅入之罪,南越国有重宝贡入,增辉典礼,臣不敢怠慢,呈至御前。” 凌琛已经推开了扶着他手臂的内侍,目光定定地看着一个身着南越武将朝服,以青铜重盔覆面的高大的身影,捧着金镶玉嵌的宝盒,在殿外的光影披洒之下,仿佛天赐一般,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方文述看一眼黎儿,再拜道:“皇上洪福,天子玉玺归国,敬奉御前。” 第90章 岁月多少 凌琛当年朝觐长安时,曾经非常胆大包天,非常大逆不道地认为太极宫前以水磨青石铺就的龙尾道只用来在国家典礼中入百官朝参,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于是暗下决定,待哄得老皇帝龙颜大悦任他求赏的时候,他便要在阔大庄严的龙尾道上纵马奔驰一回,非在漏壶十漏之内跑完全程不可。 独孤敬烈知道了他的歪心思,根本不与他唠叨什么国家法度皇城庄严,直接下令将北平府侍卫的马匹全部扣在将军府马厩之内,由将军府马夫监管;且传令御苑六闲:若滦川公要调用皇家御马,一律要武德将军手令,方能放行。凌琛暴怒之下,在练武场上跟他大找麻烦,打了个昏天黑地,但是打来打去也没能胜出一招半式。凌琛一门心思地想要翻盘,挖空心思地琢磨起了独孤敬烈的武功破绽,早把在御道上跑马的心思又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现在他在赤缨金络华盖之下,随着仪仗鼓乐,步上朝阳初升的龙尾御道时,却突然忆起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立时肆无忌惮地想道:“要是现下小爷拉马在这上面跑上一圈儿,能气死多少人?” 但是此时的太阳在太极宫前冉冉东升,映得平滑如镜的地面光晕灿灿,天子华盖上缀的赤缨朱授被照耀出万道红光,身着黑红双色冕服的凌琛缓缓踏着在自己面前铺开的殷红光道前行,赤舄踩上丹辉流转,如他一路行来的沙场血色;帝王功成,万骨铺就的琉金御座,就在御道尽头的丹霄之上,太极宫正殿之内。 凌琛想他大约是再也不能在这条御道上任性妄为的跑马了,命运仁慈地给了他快乐自由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却在他猝不及防间劈头盖脸地将厄运一古脑儿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忽而又转过一副谀媚笑脸,将天下尊荣铺成了这条血红色的道路,拥着他身不由已地一步步踏将上去。命运的反复无常令他心悸,这条朝阳初起的森严御道,终不是故乡夕照明媚的燕山。 可是以前伴着他看燕山夕阳的他,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独孤敬烈等人在蛇夷岛外遇上台风,本是九死一生的,幸而他们所乘船只上的水手,尽是陈昭德与明安郡主逃难出来时带的两淮军丁,操船水性精熟,因此总算没在狂风巨浪中倾覆。但是浪涛将他们席卷到了外海,一路向南,竟被吹到了雷州一带。 众人费尽艰辛上岸,又遇上当地土人杀掠。幸而独孤敬烈当年征伐此地,熟悉地理,识得当地土话,又指挥若定,方带着众人逃出生天。待得长途跋涉到了雷州府内,却正好听说了燕王凌琛派兵护送南越王子赵祁回国的消息。独孤敬烈何等明了时局,立时懂得了凌琛玩的是“郑伯克段”之计。雷州府内的守将本来也是独孤一党,正是满心张皇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独孤敬烈化妆求见,教他与赵祁取得了联系,为赵祁在南越国内又增一股势力。 赵祁连得强援,腰杆更硬,南越王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只得应了他的要求:封他为大司马,率使团到长安朝贺燕王登基。独孤敬烈乘机也混入了他的使团当中,一路小心护送传国玉玺,回归长安。 面对着怒海狂涛,看着前路关山万里,他只是想着要回到他身边。 卫队仪仗,鼓吹旗阵一列列地在凌琛面前缓缓分开,千万甲士肃立丹陛,文武百官拜伏尘埃,四方来宾低首亟拜,惟他独自一人迎着朝阳,慢步登上太极殿阔大的石阶。每一阶仿佛都是一桩往事,一部书,一寸寸不能再回首的记忆。 御座之前,丞相奉诏,将军卷帘,尚宝卿捧着御宝,正等着跪奉至新帝御前。 凌琛看着那自祖龙以来绵沿百代的天子御宝呈至自己案前,忽地展颜微笑。整个帝国都在他的微笑中叩拜下去,山呼海啸万众顿首,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琛微笑,心道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能活到百岁的?他笑对那自黄河岸边,燕山深处,长安城墙上一样洒落的艳艳阳光,非常通达地想:自己别说百岁,就算寿至半百,只怕已经算得上是上天垂怜了吧?但是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其后的岁月,有人还要宠着自己自由自在地渡过每一天。 那样的日子,胜过多少个百年。 新帝登极祭天,大赦天下;然后登上承天门,接受万民朝拜。方文述在百官跪班之中,遥遥望着那身着十二章华彩冕服的身影映在湛湛青天之中,看着那气度高华,湛然流光的微笑,只觉一阵目眩,再看不清那薄薄双唇前的那道薄命暗纹…… 他望着那灿烂的微笑,欣慰而默然地伏下身去,向帝国的九五至尊山呼舞蹈。 大典由辰时开始,一直到了未时,赐宴百官。凌琛方在繁重的典仪下喘了一口气,赶紧令内侍帮忙,把沉重的衮冕脱了下来,他连拉带扯的扔开革带,气道:“娘的还不如穿甲呢,穿这玩意儿连气都喘不过来!”对黎儿令道:“叫南越王敬献的武士过来侍候,要不小爷……啊呃朕装病不去宫宴了!” 黎儿眉花言笑地应了一声,却不去奉诏传旨,倒向侍候的内侍们示意一下,将他们带着退出殿外去了。 凌琛瞪了退到帘外的黎儿一眼,正要转身去瞧,已经迟了半步,被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30 燕山渐近伴夕阳 作者:银筝 分卷阅读230 一双大手拥进了怀里,那人低声在他耳边道:“别回头。” 凌琛闭上眼睛,倚进他的怀抱,耳朵摩梭着那青铜面具冰凉的侧边,哼道:“我早就知道你在广通渠上被火烧伤了脸,装什么小娘儿腔调,还羞答答地不给我瞧?” 独孤敬烈低声问道:“周至德告诉你的?” 凌琛说:“小爷诈的,怎么样吧?其实周医令极好对付,他只要被诈开了口,肯定就收不住了。要听多少都有得是——你不就是被水中火油烫坏了半边脸嘛,另外一半还是很象棺材板的。” 独孤敬烈叹了口气,道:“不……不止半边。” 凌琛刚要说话,便听他道:“烧灼时只烧坏了半边,但是火毒猛烈,海上没什么药……”凌琛啊了一声,明白当是灌脓溃烂过了,反手就要去摸,却被身后人握住了手,气道:“难道你还要跟我玩‘色衰而爱驰’的把戏——呃不对,你什么时候有过‘色’了?” 独孤敬烈哭笑不得,握住他的手不许他触摸自己脸庞,只道:“你……你小时候,被烧死的人……吓着过……” 凌琛沉默一刻,咬牙切齿地道:“难道你就为了这个,不回来见我?”独孤敬烈低声道:“不……当然不是,只不过我的船被吹到南越去了……” 凌琛默默地听他讲述大半年来的艰幸劫难,明白他数度在鬼门关前徘徊挣扎。挣出手来,慢慢解开腰间宫绦,扎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反手拉下他脸上的面具,柔声道:“好,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独孤敬烈一怔,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凌琛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在黑暗中面对着他,笑道:“你又开始纠结为难了,你个操心命……”他勾住了他的头颈,温柔地附了过去,热烈地吻上了他的嘴唇。轻悄悄地勾过他的唇角舌尖,听着男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调皮笑道:“你既然爱操心,那就操个够好了……嗯……我孝期已满,朝臣们已经上表恳请我立后选妃……”他感觉着独孤敬烈将他越拥越紧的双臂,得意笑道:“怎么着?你半夜去把那群天天对我唠叨‘为皇嗣计’的老夫子全部吓死好了……” 独孤敬烈一怔,抬起眼帘,便见那淘气鬼右手缠着宫绦长穗,已经拉脱了一处,露出了一只眼睛,吊着眼梢瞅他。 两人对视,凌琛忽然扑哧一笑,吭吭吃吃地搂住了他,咯咯大笑道:“你……你黑黑焦焦坑坑洼洼的,怎地……这般象燕山北岩凹里生的猴头菇……”独孤敬烈又气又笑,干脆利落地又堵住了他的嘴。 凌琛紧紧地搂着情人,柔软地喘息厮磨,贴上了他溃烂结痂的脸颊,柔声道:“傻子,怎地你总要想这么多?……过去有多少事情啊,咱们都过来了……” 独孤敬烈畅然地笑了起来,恣意亲吻爱抚着他。凌琛软软地在他怀中舒开了身子,微笑道:“下次咱们把邹凯家那对双胞孩儿弄进宫来玩儿吧……那孩子可好玩儿了,小的那个连爹娘还不会叫呢,居然会叫‘哥哥’了……” 独孤敬烈开怀畅笑,道:“皇上……可要带他们去看海市蜃楼么?” 宝盖流苏,帘幕低垂,纱罗床帷苏苏有声,凌琛懒洋洋的声音在其间百转千回,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燕山结局了! 多谢陪了我这大半年的所有gn们,elly,rheintraum,li……谢谢你们的鼓励,我才能坚持填了那么多字,让小公爷和将军走到了最后…… 咔,不会说话的人,只能再次鞠躬……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