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错》 分卷阅读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 书名: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晋江20151029完结 文案 从来百姓多薄幸,而今谁忆旧功勋。 败仗将军和残疾书生,在聪明人的棋局里被赶着跑,最后去种田的乡村爱情故事 1v1 he 他话里不提元夕救过他,也不说手下许个闲职给元夕,乏善可陈地扯了一句缘分,平铺直叙地做下承诺,如果走投无路,元夕总还能去他身边。 元夕听得眼热,但还是装作已睡熟了,嘴里不支声,抹去鼻涕悄悄擦在温启年袖子上。 既然我人都是你的了,他心想,这点鼻涕也算不得什么。 “我会给你个交待。” 元夕诧异地回过头来,温启年看着他又说了遍:“我会给你个交待。” 元夕阴狠地挑高一边眉毛:“我家里人全死了,你能给我什么交待?” 温启年站起来把他按在怀里:“王爷对你不起,我帮你报仇。你家人死了,我做你的家人,一辈子陪你。”他低头抵着元夕的头顶又说:“你要去死,我陪你死。” 睡着了,看不到云明亮干净,在蓝如翠翎的天上团成馒头片似的。看不到新麦已磨镰,牛羊追逐绿草纤纤。看不到辛夷花尽了,杨花又开起来。看不到群雁飞过,南陌上飞絮轻飘。 不过也不打紧,明日还能看到。明日看不到,明年、后年,岁月悠长,去路无垠,世上那么多好风光,没什么可急的。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启年,元夕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第 1 章 马蹄达达远去,西风猎猎袭来,残阳如血,狼烟四起。 好冷。 温启年吃力地试图翻身坐起来,却只发现身上的力气抽丝剥茧般消散,他仿佛看到自己身上正冒出条条缕缕的白气,从望不到尽头的一片死人堆里蒸腾到空中。 他甫一中箭就知不妙,猜是中了毒,从马上跌落下来后,就近与身边一个呼揭死兵换了铠甲,将他的脸刮花了,自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听到一群人操着听不懂的蛮话逐一翻过地上死尸,有个带头的发现了他伪装好的呼揭兵,又将其刺个对穿,挖出心,割下头,带领剩下的人趴跪在地,齐声念诵几句,将呼揭兵身边的几具死尸都踢开,才带着那头颅上马走了。 温启年被踢了两脚,一口血含在嘴里等他们走了才吐出来,已是泛了黑。他动弹不得,心想,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 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一阵阵发白,温启年恍然看到了他人生中的种种,入行伍、遇李纪、杀匈奴、封将军、来西巡,然后便永远停在了这里。 我就要死了,他躺在地上,想过要以身殉国,马革裹尸而还,却没想过是毫无防备地死于蛮子偷袭。想着想着,他就觉得眼皮从未如此重过。 天快黑了,大漠中一丝风也无,地上的血气热气弥漫上空,是有形有状的一层迷离水雾,罩住天色,罩住斜阳。 温启年撑不住地合上双眼,没有看到远处悄悄走来个穿一身灰色短褐的年轻男人。 那年轻男人叫元夕,是连延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城外战场。 他生得细弱,还没这么累过,走得天都快黑了才远远看到一地死人死马,尚未坠下的金乌斜照在大地上,照出一片乌烟瘴气。 此地不详,元夕暗想,只远远捡个一两件赶快就走。 地上除了死尸,还横七竖八堆着些火把和刀枪弓箭一类的东西。 元夕第一次见到地上满是血的场景。有的人死在这里,断臂残腿却飞到另一边去了,有的人头被刺穿了,跪在地上僵直着身躯,稍一碰就倒将下来,砸出好大声响。 他走得心惊胆颤,低头不敢再向前了,看到脚下有把蛮人的短刀,拿起来感觉切菜倒还趁手,塞进兜里。走到此处已经累得半死,死人堆里找东西更是可怖,他准备就近再剥件蛮人的盔甲就马上离开。 但蛮人身材高大,一件盔甲顶寻常汉人两件,又死沉,元夕费劲扒了一会,发现实在拿不了。 “娘的。”元夕低头看到手上都碰秃噜皮了,小声骂了句,心想捡几片破落的甲片算了,捡上满满一麻袋,应该能打上两把锄头一把犁,已经很够用了。 他自己干不了活,他爹腿脚也不方便,家里半亩田荒了许久,元德景前日里又惹上风寒,家里剩的药不多,治好他自己就半点存货也没了。元家在连延城中是独一份的大夫,没有药草,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正巧这几天汉人和呼揭人在城外打了一仗,呼揭人往沙漠深处去了,城里涌进来许多兵。元夕琢磨着,壮丁也有了,现在把活干好,开春就能直接播种,家里农具不够,反正城外战场上有现成的铁片,便志气高昂地要来捡,谁知此处这般情景。 边捡边向前再稍微走了几步,一晃眼看到个人,穿着汉人衣服,胸口血肉模糊,头竟然也被割了。元夕吓得不轻,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那尸体旁边还躺着个穿蛮人衣服的,脸朝下趴在地上,背上中了支箭,还能看出在微微起伏。 元夕惊道,还活着!好你个蛮人,如此残忍地杀我同胞,这就送你上西天。他掏出刚才捡的短刀,伏下身来一刀刺去。 凑近了才看到,那人脸旁全是黑血,显然是中了毒。 元夕哼了一声,想不杀此人也活不过今晚,倒省得大爷动手了,收起短刀,拎了拎手中麻袋看收获颇丰,起身就准备走了。 他蹲得久了,腿有点麻,一不注意倒在蛮人身上。他暗自叫了一声不好,那蛮人被他压痛,咳嗽两声,竟说了句不清不楚的汉话,仔细听好像是在叫王爷什么的。 元夕觉出不对,将他的脸翻过来,那人紧闭着眼,看着虽然鼻梁也不低,但绝不是蛮人那种高鼻深目的长相。 汉人怎么穿着呼揭的衣服?元夕奇怪,但看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他把麻袋放下,用力割开那人的外甲给他灌了两口水,又拍他背让他吐出来,洗净他嘴里的黑血,又沾水将其脸上的血污擦净,把他中衣撕开。 长得倒俊,元夕心想,又凑近了去看箭伤。 闻气味,这箭上带的不是什么奇毒,但是凶得很,是蛮人给得瘟病的骆驼用的药。一把草用小半碗药水泡了再晒干,一头成年大骆驼吃下去,不消半天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元夕翻遍全身只找到个火折子和刚才捡的短刀,还有剩的两个冷馒头。他打起火将刀烤了烤,先把箭杆折断,再一狠心剜去箭头,用火折子去烧那人的伤口。 焦肉的味道传来,那人痛得狠了,脚上没力,手动了起来。元夕紧靠住他肩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 膀,握着他一只手。 那手上有很多裂纹,被汗浸得湿冷,指腹掌根上都有很多茧子,是只多年练武的手。 烧了片刻,他看那伤口虽然烂了,一刀下去不再流黑血,松了口气,心想毒素应该不会再往里跑,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人的造化了。 元夕撕下点馒头用水泡软了给他喂下,他没力气,吐在嘴边不咽。元夕把他推到一边躺下,说“你爱吃不吃”,过了会儿又不忍心,嚼碎了口对口给他喂下去。 那人嘴里一股子铁锈味,刚才用水冲过还是挥之不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刚打过一场恶战。 呼揭人筹备许久打下了匈奴、乌孙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底气足了,野心大起,未料刚刚挥师南下便与贺朝西巡军在连延小城外遇到,打了两天就退了三十里。 那巡检军首领便是温启年,猜呼揭人没这么轻易退兵,让副将宋兴点了两百人连夜赶去兴庆府通报,又从城里找了几个向导,派一千精兵跟着追到大漠里去,剩了三百人,又分出两百去守着连延,自己带着一百人仍然驻扎在城外沙漠,却在一天前惨遭全军覆没。 元夕当然一无所知。这个穷酸,拖着一麻袋甲片,捡了个生死不明的人,茫然坐在尸堆里。 他就水吃了半个馒头,就觉噎得不行,抬眼望去,夜色四合,周边绝无人烟,地上隐隐泛起绿光。 不会有狼吧,元夕抱着那人想道。 “荒唐!”元德景一掌拍在床沿,引得自己咳嗽两声。 “元大夫,你别着急,我堂妹的侄子这几天给城里兵爷送饭,听说城外前些天是打了一仗,但我们有个温将军坐镇,呼揭人当即就退了三十里,温将军自己还带了人驻扎在那里,元夕不会有事的。”城里的屠夫老袁头给他递了杯茶,顺着安慰两句。 “这夯货,猪油蒙了心了跑出去,哎!”元德景回想昨日烧得稀里糊涂,只听得自己那傻儿子说了声要去个什么地方,他勉力应了声,早上退了烧,才发现元夕昨晚没回家。问了邻里几个人,说是元夕昨日里出门了,守城的官兵这几天一直看着不让人出入,他显然是从沙漠里走的。 “你也别急,我这就去叫我堂妹的侄子和兵爷说说,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派人去找找。” 元德景连道几声谢,起身将老袁头送出门。 长叹一声,他回屋躺下来,默默想着元夕会在哪里,会不会碰上呼揭人。 半年前呼揭人一鼓作气打下匈奴、乌孙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国,自以为底气足了,一举南下,听城里兵爷说,要不是今年贺朝例行西巡的日子提前了,巡检军与呼揭人在连延城外刚好碰上,还真可能叫呼揭人占了便宜去。 但西域一连串小国比驴蛋还小还多,元德景心道,好不容易拧成了一股绳,哪是这么轻易退兵的?呼揭人多半是绕过沙漠逃走了,这仗一时半会可打不完。 元德景不关心打仗的事情,只关心无端出门的元夕现在何处,倒不怕他迷路,只怕他误闯兵营,要被强逼着搜身,这比杀了元夕还叫他难受。 他看了眼窗外,还是天色灰蒙,沙尘扬起。 要变天了。 第2章 第 2 章 炽日当空,元夕吃力地背着两根布条往前走,布条连到身后,系在火把和两件死人衣服制成的简易担架上。担架上躺了个男人,双眼紧闭,时不时发出一声闷哼。 元夕昨日图方便,只穿了件短打出门,晒得满脸通红,头发都要焦了,额上的汗不住往下淌,没手擦,在沙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将担架放在地上,他坐在一旁直喘气,从怀里掏出个冷馒头来吃。 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元夕看了眼担上的人。 他走得吃力,那人也颠得不轻,衣服上又渗出血来。元夕叹口气,心道作孽,放下馒头,把那人伤口简单包扎一番,给他把用来遮阳的衣服拉好。 此地堆了有百来具尸首,引来不少秃鹰。这飞畜生专吃死物,一大群扑在地上啄着肉,夜里只能看到一团团黑影扑闪来去,嘴上的钩子碰到死人骨头咄咄的声响听起来极阴森。 元夕怕秃鹰,也怕狼,起了火堆还不敢睡下,生怕醒来就在什么东西肚子里了。天还没亮,他就做好了这个简易担架,想赶紧离开此处。 天一亮就走,一整天下来终于快到家了。 中间担上那人断断续续醒过几次,元夕给他喝了水,又掰碎馒头喂他,他不甚清醒,但很警觉,抓住元夕的手问他是什么人,抓住他想做什么。 他伤得重没力气,元夕一甩就将他甩开了,叉着腰骂他忘恩负义,自己从死人堆里把他扒出来,费了大劲救他,他这厢倒好,非但不道谢,还把救命恩人怀疑上了。 元夕气愤填膺,一转头,发现那人又安之若素地晕了过去,再是一顿破口大骂,骂累了,坐在地上喘气,边骂自己贱骨头边忍不住去看那人伤口。 他脸色虽白,但已不再吐血,到家里让爹想办法除了他体内的毒,伤口养些时日应该就能好了。元夕把他衣服盖好,挥手给自己扇扇风,只觉身上又黏又腻,恨不能脱了衣服光膀子走。 罢了,他站起来,前方不远已经能看到灰扑扑的半截矮城墙,心想马上就到家了,也不知爹的病好了没。 这片沙漠在连延城外,连延如其名,是中土去西域经过大漠唯一的落脚地,但是三面环沙,是一个凭着绿洲建起来的小城。 城里将将百户人家,勉强有个五百亩田,交通虽然不便,街上倒时常能见到西域和中原内地的各色货品,也是因为此地钱银不甚流通,来往的商人拿物品抵饭宿。 这么个小城里,只有一家行医,便是元夕的爹,名叫元德景。 元德景是个跛的,只身带着儿子,问起来只叹口气说媳妇跟人跑了,留在家里伤心,带儿子四处游历,到连延没了盘缠,干脆留了下来。 元大夫医术不甚高明,好在连延人也不生什么精细病。伤风发热、骨折扭伤的,元大夫勉强能看个明白,这贴药不成,往往再换一副也就好了。 元夕虽然生在元夕那天,人长得跟元宵倒是半点不像,瘦瘦长长,又很白净,跟他爹站在一块,衬得他爹像张老橘子皮,在连延城中姿色也算得上一等一。虽然生得好看,但是一张嘴不饶人,从小就不跟旁人来往,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习文断字,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追着要汤药钱。 城里的人不待见他,背地里喊他二椅子。只有经过连延的人,听到城里还有个能写字的,喊他代笔给家里报个讯写封家书,帮他家孤儿鳏夫干点活。 元夕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就更不爱出门。 沙漠里早晚温差极大,正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 午越热,晚上越凉,大家都习惯用过午饭冲个凉,晚上清清爽爽地睡觉。元夕偏不,每天半夜闷在屋子里洗澡,白天最热的时候也不光膀子,衣服捂得死紧,比大姑娘还大姑娘,活脱脱就是个娘娘腔。 此时此刻,这个娘娘腔便从十里外的沙漠里,顶着毒辣日头,一力拖回了个比他高一头的男人和一麻袋甲片,在院子里探出个头喊道:“爹。” “你这憨儿!”元德景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跑出来,跌在元夕身上,元夕累得紧,被他砸地头晕眼花,勉力接住,“可遇到什么人?受伤没有?吃饭没有?” “没有没有,爹,你看,我去捡了铠甲,融了能打好几把铁锹。”元夕从门外拖进来一个麻袋,元德景眼尖,看到麻袋后面还有什么。 “什么东西!”他推开元夕,看到地上那人,惊呼一声。 “城外看到的,他跟蛮人打仗,中了毒,我看还有气,就给带回来了。”元夕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赶紧将那人拖进门里。 “是好是歹都不知道就往家里捡!”元德景扶住元夕,颤颤巍巍地弯下身子查看那人伤口,“城里兵爷刚走,说是呼揭人作死,在西平生乱,不知道这位爷赶不赶得上。哟,你给他剜了箭头?” “你不是说像这种锐器上喂了毒的,要割掉那一圈肉拿火烧,毒素才不会蔓延吗?” “理是这理,但他本来就受了伤,你没留神他手扭了吗?再这么一来,气血两虚,怕是伤了神,现在天气又干又冷,不知何时才养得好了。” 元德景叹口气,不住摇头,去找了套旧衣服出来递给元夕,让他把那人擦干净,换身衣服,自己进屋去起火,准备给这俩倒霉鬼做饭。 元夕拧干布帕,偷瞄一眼元德景,先自己擦了把脸,再给那人擦身子,看他手肿得老高,“撕”得吸口气。 “还真是扭了,”随后又给自己找个理由,“这两天忙着带你赶路,还碰到不少野兽,又惊又怕,没注意到也不怪我。” 地上那人被他擦到脚,发出两声闷哼,元夕吓得丢了布帕,半晌才凑过去看,把手放到那人鼻前,感觉还有气,又拍拍自己胸口。 还有三日便到兴庆了,途径这连延小城,城外扎营稍事休息即可,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温启年勒马停下,刚要转头对副将宋兴下令,忽然尘雾升腾,来路出现一队骑兵,他定睛一看,是呼揭人。 打了两天,他们退了三十里。 有诈,温启年眉头紧皱,让宋兴点了两百人连夜赶去兴庆府通报,又从城里找了几个向导,派一千精兵跟着追到大漠里去,剩了三百人,又分出两百去守着连延。 带着余下一百人原地驻扎,刚要叫另一副官去前头探路,营帐旁边钻出几十个蛮子来,说着匈奴话,一刀向温启年齐齐劈来! 他边挡边退,猛地胸口中了支箭,半边身子渐渐麻了。箭头带毒,他捂住伤口,终于还是力不可支,倒下马来。 偷袭者众,来势汹汹,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温启年手下见主帅中箭,慌忙来救,被来人从背后围住,杀个殆尽,一百人竟全折在此地。 温启年听得懂匈奴话,来人是混在呼揭军中的匈奴人,是要来报匈奴大王子的仇,专为找温启年而来。 对,匈奴大王子是我杀的,温启年想着,再次失却意识,看到幼时在家的情景。 弟妹喊饿,爹腿脚不便,让出手中最后半块饼,坐在炕上不吭声。娘用袖角抹去泪,牵温启年出门,排了二里长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点了名册,给了娘几两银子一袋米,就让人将温启年拉进后面帐里。 他不明就里,高声喊娘,娘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过两天,他懵懵懂懂地被转到另个地方,一个帐里住的都是比他不过大两三岁的半大孩子。别人问他哪里来的,他如实说了,又问这是去哪。 傻子,你已入了行伍,还想去哪?不过是抛头颅、洒热血,把这命再也不当成是自己的用罢了! 这才知道,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又还有个弟弟,图那几两银子,将他年纪瞒了送去参军了。 那之后,便是真的风餐露宿、关山望断,在这长天大地里摔摔打打,跌跌撞撞。 抛头颅、洒热血,自己这命,如今是真要交还给天了。只是不知这孑然一身的阴魂能去向何方,还找不找得到家。 温启年突然猛咳两下,睁开眼睛,出了一身大汗,发现不在连延城外,也不在营帐之中。 梦里最后的场景已过了十年,以为早淡忘得没有踪迹,可一旦想起来,竟还是忍不住心口闷痛,痛得眼前发黑。 过了片刻才看得见东西,面前是个矮墙小院,地上积满沙尘,耳边只有风声呼呼和灶上烧水,炉盖被水汽顶起来砰砰砸回炉体上的声音。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屋里有个小灶,闻着像是在煮什么汤药。灶旁有个人撑着下巴打盹,头发随意散着遮住了脸,只看到手指细长,白得和这灰土屋子格格不入。 宋兴已是第十二天连夜赶路。 身边赶上来两个中士,说大家疲得不行,问能不能稍事休息,整顿一夜再走。宋兴将他们喝退,骂道:“金城的都尉就是这么练的兵?” 金城是陇西十六郡中最大的一个,金城汤池,坚若磐石,故名。有驻兵一万,巡检兵刚交接过,今年朝廷又拨了五千。宋兴手下巡检兵不过四百,向金城都尉借了八千,马不停蹄去往兴庆,指望着呼揭人接连打下西平、凤昌二地,在凤昌受了挫,没那么快重整队伍。 他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慌不择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只有这么狂奔不休,他才能忘记,看到温启年盔甲罩在那副残损身躯上时的惊心悲魄。 温启年比宋兴还小个五岁,两人熟识后温启年才道自己当初是把年纪填小了,刚到十五就从了军。犹记自己当时拍他背说认个大哥,以后定不让他被别人欺负了去。 大哥不大哥暂且不提,温启年打仗不要命,又杀了匈奴大王子,年纪轻轻就执了帅印,大老远把自己从辽北调到身边做副将,向来不拿架子,两人堪称莫逆,亲兄弟都不如。 一想到温启年被蛮子割了头,心也被挖了去,宋兴就觉喉头生甜,目眦欲裂。 此仇不报,休说百年之后,就是一天半天他也无法自持,倒不如刎颈一别,死了还痛快。 第3章 第 3 章 元夕忽然惊醒,看到药煮开了去关炉子,不留神被烫了手,猛吸口气。 “你没事吧?” 屋里突然响起个声音,像是很久不曾言语过,哑得像口枯井。 “嗯,没事。”元夕自顾自答了,拿布帕包住药炉放到桌上,才反应过来不对,大惊转头,“谁在说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 话?” “是我。”温启年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不必害怕,你没事吧?” “没事都被你吓出事来了。”元夕白了一眼,过去看他,“你醒了?哪里觉得痛没有?” “不妨事,小兄弟,是你救了我?”温启年被他扶着靠住床头,咳了两声,说话才终于流利清晰起来。 “我前几日经过城外沙漠,死人堆里见到个还喘气的,就顺手拖回来了。”元夕坐回桌前,“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救命之恩不敢忘怀,定当重谢,只盼你告诉我如今身在何地是何时辰了,我好……” 元夕才听两句,就眼神一亮挺直了背,打断他道:“救命之恩倒不敢当,不过折腾了些时日,稍费几分力气罢了。这位军爷,你上战场、打蛮子,保我西域平安,元夕对你是十分感佩的,这医药食宿种种,银钱之事实在不值一提。我家在连延,黄沙之中一孤城,家中就老父与我两人罢了,实在也用不到花钱的地方。” 温启年本欲细问城外战场之事,没想起这茬,但元夕这话看似云淡风轻深明大义地撂了出来,他便也立刻就懂了。 “元夕小兄弟,”他打量下元家屋子,除一副桌椅板凳之外别无长物,“你德行高义,虽身居边境陋室之中,自是洁行廉约,不拘一格。我倒是个俗人,看恩人居于此徒徒四壁之中,只想得到以铜臭来答你之恩,不知腆赠五十两金,可会玷污了你。” 闻言,元夕那见钱眼开的心早开成了一朵喇叭花,笑眯眯地推脱了几句,才故作矜持地说:“军爷之度堪比这万顷黄沙,其器深广,难测量也,元夕再不允倒显得小气了。啊,寒暄半天,还未请问军爷的名讳,日后若是感念军爷,该如何联系?” 这便是怕他赖账了。温启年笑了一声,反而觉得这个元夕小兄弟把心眼儿都摆到台面上来了,贪得十分光明正大,叫人忍俊不禁。 “我家在辽北,自幼投了行伍,贱命一条,根本没有大名,恩公看得起我,喊我初一便是。” “你俩一个初一,一个十五,凑一块儿倒能过个好年了。”元德景只听到最后一句,大笑着走进院子里来,把手上药包递给元夕让他去分门别类放好。 元夕接过往外走,心里暗自嘀咕,看他谈吐怎会连个大名也没,还不是故意隐瞒身份,也不知这五十两金拿不拿得到手,晚上再去打探打探,非要问出他是何军阶,家住哪里不可。 温启年一醒来就想问的几桩事,现在是什么日子、离连延城外一战过了多久、如今西域战况如何、宋兴可否来寻过他,等等等等,直到元德景来了他才有机会问个清楚。 连延位置特殊,独据东西交通,但蛮人惯于在沙漠生活,根本不管有路没路。此地又穷又小,平常连半个驻军也无,在这战火逐渐蔓延起来了的西域,倒是难得的太平地方。 加上元德景深居简出,对城里一会儿来了一帮官兵,一会儿又走得一个不剩也是糊涂。勉强回忆了半晌,答从元夕将温启年带回来起,他已昏迷了三整天了。正是他到连延的前几个时辰,城中的兵爷全被一个姓宋的将军带走了,说是西平和凤昌失守,呼揭人已经大举往兴庆去了。 “初一爷,初一爷,你怎么了?” 元德景刚开始说,温启年脸色就沉了下来,听他说完,不吭一声,哇得吐了口血,元德景忙拍他背,急声问他。 温启年面无表情,自己拿手擦去嘴边血迹,轻声道:“无碍,已叨扰你们许久,我可能得先行一步了。” 兴庆府外,时值二月初,大漠里也被几丝南风吹来些微春韵,干瘪的玉草刺柳破土而生,在没有边际的起伏沙丘之中荡出一分绿意。 宋兴带的八千余人背对城门扎营,一顶黄色的大贺朝巡检旗与五十里外呼揭人诡谲奇异的狼面旗交相辉映。 两边全无动静,对峙了一天有余。 “宋校尉,京城八百里传书送来急信,说靳王爷要亲征,已出发了,预计还有七日就到。” “知道了,兴庆府内如何?” “听说我们到时城里已混进了二百呼揭探子,如今城门紧闭,城内怎样标下实在不知。” 宋兴暴躁地挥退进帐报信的士官,拿出西域地图来看。 西域地形复杂,大片沙漠毗接草原。中原人不习惯沙漠,通商多往草原上去,导致那些不满千人的部落也敢称国,设关卡收受驿站费用。 靳王早有心一举烤了这盘贪心有余成事不足的废物串串,只是事出无因,一直忍着。岂料这回呼揭人灭了十几个小国,集合各国的精锐,隐隐有要一统西域的趋势了。如今他们不缺人,但除了人之外什么都缺,咬下了西平和凤昌两块肉,还真得嚼一阵子。 蛮子四分五裂时日已久,各族之间规矩又不同,打的时间越长,他们自己矛盾越多,倒不足为惧。只是温启年身死,帅印不知流落何方,巡检军奔波久了,志气全无,金城兵又松散惯了,宋兴压不住他们,只怕这两日呼揭若发起猛攻,靳王还没到,自己这边就又要送出一个兴庆府。 他把温启年的铠甲挂在自己帐中,放下地图瞥见,忍不住起身站到近前去看。 那铠甲所用的,乃是陛下亲赐的上等玄铁,普通刀兵不破、寻常水火不淹,还轻巧得很,腰间刺有一“温”字,不可能有第二件。 三年前温启年被封作镇远将军,除了京中府邸和良田财宝,陛下问他还要什么奖赏,是靳王开口替他要了这块玄铁来,又找了顶级工匠替他制成一套甲、一顶盔。温启年向来爱惜得很,时常上油擦拭,时至今日擦去血迹还是光洁如新。 也只有他实在到了气息奄奄不能反击的境地,才会容忍别人将这甲挖个大洞,掏心割首,连个全尸都不留。 靳王与温启年出生入死多年,早已结了八拜之交。不知靳王到了,自己又如何能向他交待。 慢着,宋兴从灼心的悲痛之中突然醒了,一个尖锐带刺的想法划过他已痛钝了的脑子。 当日情急,看到如斯惨状没有再做他想,可如今想来,那尸首上铠甲穿得并不贴身,就算是头被割了重量无法估算,怎会一夜之间长高这么多,铠甲都只到腿根了? 难道温启年没死,可他又去了哪里? 长安城。 春雷滚滚,黑云盖着皇廷。 一个青年男子大步走近皇城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院子,一脚踢开门,口里喊着:“狄耶!给我滚出来!” 背后一个小脚公公碎步跑上来,又不敢去拉,弯着腰不住声地劝:“殿下,殿下,不可啊!” 屋里走出个脚上带铐的高大男人,一头短卷发,眼廓极深,瞳色深灰,嘴角微微带着勾。似乎是碍于脚镣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5 长度,走到门口便停下了。 “靳王爷?稀客稀客,你们的温将军对我很好,上次来看我时送了你们汉人的茶,我喝不惯,你进来我给你泡一杯。” “呵,”靳王冷笑一声,眼神极冷,“你倒闲适得很。西域变了天,呼揭人称起王来,你如何甘心?”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早在你和温将军杀了我哥哥,又占了单于庭,我被送到你们的京城来,就已经再没什么多想的了。” “这么说来,你在长安为质的五年,和西北的蛮子是一点联络也没了?” 那狄耶将近九尺的男人,竟然瘪了瘪嘴踢门,带起屋里稀拉哗啦一阵锁铐响动的声音。 “王爷,你老是叫我们蛮子,我好伤心啊。”他又收起那副神色,严肃道,“我们是沙漠和草原之神结合的化身,是最勇敢和坚强的民族。沙漠看似荒凉,其实瞬息万变,我们是败在沙漠手上,不是败在你们汉人手上。” “这话你先问问你父王每年交的岁供同意不同意。”靳王向他走近,捏起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呼揭作乱,你们匈奴人没反抗一丝一毫就降了,你是亡国皇子,我在这里杀了你都没有人会说本王一个不字。” 狄耶害怕似的点点头,又伸出一指向靳王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太监头子,无辜地耸肩:“刚才那位公公好像就说了不可。” “哎呀,”狄耶做作地捂脸,“是不是我的汉话不好,听错了呀。” “你!”靳王的拳头已到了狄耶脸前不过一寸的地方,又强撑着收了回来,“不要以为仗着会驯猛兽、父皇喜欢你就能免罪,孟明若有事,我照样杀你。” “孟明?”狄耶的灰眼睛眨了眨,露出点不同寻常的光来,“我们的温将军,在西域出事了?” 第4章 第 4 章 拜别了元德景,温启年回身向前,看着前方路上一片扬沙,默不作声。 他重伤未愈,执意要走。元德景拗不过他,借了辆驴车,让元夕随车照顾着,送他出沙漠到最近的驿站去。 那个驿站在黑水镇,离湟中不远,若在沙漠中调个头,也能在两天内赶到兴庆府。但那里战事正急,温启年手还扭着,又伤了元气,元德景暗自吩咐元夕,就算温启年说了要去兴庆府,也不要带他去。让他在驿站歇下了,联系那里的驻兵送他去伤病所。 元夕心想他万一死了咱们那金子怎么办,还有这借驴车的钱,肯定也得算他头上,这点账我若还不会算,您老以为咱爷俩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面上倒是乖顺地应承下来,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扶温启年上车就座。 “初一哥,”元夕坐上车后看他面色沉,暗自吐吐舌头不敢惹他,但长路无聊,漫天黄沙实在没有看头,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向温启年搭话,“你去过长安吗?我听说长安可热闹啦,跟这里可不同,那里路上都有金子,晚上也不用关门,城墙足有十丈高,日夜都有人巡逻……” 元夕自认两人哥哥弟弟地称呼半天,已经算是熟人,也不再装斯文了,财迷本性暴露无遗,动不动就提那飘在空中的五十两金子。温启年忧心战事,只是随口附和他,并没听到耳朵里去。此刻被他问到长安,才上了心,也不由得想起了京城里的人。 不知靳王是否已向陛下提出要亲征了。他从前在辽北受腿伤后又浸了冷水,落下病根。在京里有人伺候着自然不错,到西北来,此地日夜温差极大,早晚阴风入骨,实在让人担心。 又不知宋兴是否找到了他当时坠马后互换衣服的呼揭小兵,可看出了那人身份不对。 温启年初遇呼揭先锋时就留了个心眼,中箭后就果断隐藏了自己身份,将帅印藏在身下。那元夕是个贪钱的,但也知道轻重,没有拿他东西,待他醒了就把他身上地图包裹着的一枚帅印、一封诏书都还给他了,看样子是未私自打开过的。 连延地方小,两泡尿功夫就能走个遍。要运点东西的话,只有西北一片常见的鸡公车可用,需要人推,走两步就叽叽嘎嘎的,没法上远路。元德景还是打听了一番,才借到辆驴车。 这驴车主人是个行商的,叫洛勇,人倒是跟名字没有半点相似,瘦得像个痨鬼。他第一次往西北边走,本打算一进沙漠就弄上几匹骆驼,经兴庆府北行,去蛮人的地方进点兽皮奶酪一类的东西。在连延把驴车寄下,歇了两天脚,就听说打仗了,屁滚尿流地把刚打开的包裹合拢就准备回家。连带小厮、两个护卫和向导,总共五个人,三辆车。本来装货的那辆车空下来了,匀点儿地方给温启年和元夕倒是顺手的事。 这驴虽走了长路,但在连延安安定定歇了两天,喝饱了水,又是活泼泼的,带的人也少,走得欢快无比。 连延的外围全是一样的蓝天黄沙,温启年伤还没好,坐着免不得有点犯晕。 他抱臂坐着,手隔着层层布料摸到怀里的虎符,捏紧了贴在胸口。 “父皇!儿臣愿为国分忧,教训蛮子!”得到通传,靳王李纪匆匆进了御书房,行礼后也不起身,只抬起头来疾道,“这呼揭人太也猖狂,几天间就占了西平凤昌二地,若此刻再耽误了,只怕兴庆府也要不保。我们失了先机,只能想办法先抵抗住他们打头的兵,再想办法去……” “继坤,你年前才回京,又再亲征,可会劳累太过了。你腿上的寒病现如何了?”御书房内还站着个太子李钰,他将李纪扶起,亲昵地拍了拍他衣服下摆,让身边太监搬了张软凳来给李纪。 “父皇,儿臣无碍,西北战事吃紧,儿臣愿即刻启程!请父皇派兵!”李纪不坐,只对太子略一拱手,又看向今上李乾。 李乾已过了知天命之岁,早年间也曾是个武将,兵戈戎马半生,经历过先皇时的夺嫡之战,被磨砺得性沉如水,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挥手让两人都坐下说话。 “呼揭人年前就动作不断,连着吞了几个小国,连匈奴人也俯首称臣。朕说得清清楚楚,给金城再拨五千人马,务必守住金城一郡,谨防呼揭人突袭,怎会接连丢了两座城?温孟明这将军怎么当的?西平凤昌二地的郡守又是吃什么的?” 他话里绝无怒气,只是御书房里安静得很,把他接连的几个发问衬得清清楚楚,像根针似地穿过脑子,让人猛然间身上一冷,不自觉缩肩低头。 “孟明不是个不干事的,定是被拖住了手脚,未能及时通报,恐怕也是受了重伤。他失职之罪若父皇要罚,等打退蛮子不迟,当务之急是即刻派人带援兵过去,以免战事进一步扩大,至于不可收拾之地!”李纪往前一挺身子,脊背笔直。 “父皇,继坤忧国之情如斯,我这当哥哥的也自愧弗如。儿臣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6 一向于刀兵之事不甚了解,只看了不少典籍,也向护国公讨教了一二,倒有一点愚见想说,怕继坤和父皇笑话。”李钰面色愧惭,皱着眉头,一副紧张神情。 李乾稍抬下巴:“说便是。” “西域地各国之间向来纷争不断,今天称兄道弟明天刀兵相见是常有的事,无非就是争点牛羊和女人。护国公戍边三十载,也说多数西域人生性散漫,利字当头,不成气候,只匈奴人好争善战,是块难啃的骨头。”李珏语速不慢,但李纪根本无暇去听,只强逼着自己不去打断而已,错过了李珏抛来的一个赞许表情,“继坤五年前一刀杀了匈奴大王子,匈奴归顺我朝,将二王子狄耶也送来京中为质,至今年年不敢怠慢。但此番呼揭人打下匈奴几乎没费力,匈奴立刻就归顺了,也不向我军修书求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虎狼之心,才是要防。” 见李乾略一挑眉,并无打断之意,李珏暗吸了口长气。 “蛮人没有军备观念,打到哪里抢到哪里,战线一路拖到兴庆府已是鞭长莫及,只要在其后院点个小火,定能让其自乱阵脚。依儿臣愚见,该当双管齐下,一则将温将军召回,另派能人深入蛮子后方,二则以狄耶威吓匈奴人倒戈,里应外合,迎头痛击呼揭部队,让他们求生不得,后退无门!”李珏说得得意,露出点难察的笑意来,暗自看一眼李乾表情,又补一句,“纸上谈兵,让父皇见笑了。” 他收了声,一时间御书房里只听得四个角落暖炉里的热烟升腾起来,呲呲的响动。一直候在一旁的公公头子刘林侧过头向幕帘外使了个眼色,立刻走上来几个宫女,给在场坐着的人都添了茶水。 “不错,李泰果然教了你许多。”李乾拿起茶杯吹了吹,并不喝,又放下了,“行了,你先下去,找人将护国公找来。” “父皇!儿臣……”李纪还欲再说,被李乾一挥袖吞回了肚里。 “别急,你留下来,等会儿一起商讨此事。刘林,让人端些吃的来,倒是有点饿了。” 那小脚公公应下来,经过李纪身旁时轻摇了摇头,李纪垂头丧气,低低称了声是。李珏带着笑向二人告辞后便起身往外走。 御书房的门在他背后合上了,他甩开步子,也不等随从撑开伞就独自往雨里行去。宽大的袖子里,指甲紧紧掐着掌心,几欲出血。 “温启年此人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还是你的把兄弟,要赏要罚朕也会问过你,不必担心。”李乾面色柔和了许多,问道,“刚刚你皇兄所讲,你意下如何?” “皇兄雄韬伟略,自是不错,只一点,儿臣觉得护国公……不,皇兄对狄耶看得太轻了,狄耶心机深沉,为质五年不声不响滴水不漏,匈奴此番行动总像是另有阴谋。” 刘林领着三四个宫女徐徐进来,摆了两碗晶莹淡红的冰糖血燕粥,又在桌上铺开几碟糕点坚果。 “珏儿只学了个皮毛,到底不精此道,将来还是要靠你为他守江山。”李乾夹了块攒丝鸭肉卷在李纪碗里,又道,“纪儿,你有何看法?” “儿臣方才去见了狄耶,他表面上一派和气,实难言断。不过,”李纪得了李乾一句保证,一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他胸中早有丘壑,此时轻笑一声,舀一勺燕窝粥不喝,又让它滴回碗中,握着那金边银勺看向李乾道:“人言秋冬之季不可采取燕窝,否则春回之时海燕寻不到窝,又濒临生产,劳心劳神之下吐涎唾精再造一窝,最后胎死腹中,坠入大海,来年此地就再无燕窝可摘了。蛮子不比春草,虽不是来年风吹再生,也是一茬一茬收割不尽,倒无需念慈。” 李乾知他有备而来,在脑内已将呼揭人杀得片甲不留,便打发他到外间等候李泰将军前来,自己入内阁休息去了。 刘林上前来扶他,李乾只微微叹口气。 京城正是雷雨倾盆。 漫长的一个冬季,阳气衰微,春风一吹,阴阳暴格,不时有长天白电划过厚重云层,直指西北。 第5章 第 5 章 “靳王爷行七,是当今皇后之子,众皇子中年纪最小,本事可不小。前些年匈奴猖狂时,靳王深入敌军,一刀杀了匈奴大王子,平了北边之乱。 “靳王人中龙凤,身世也是奇得很。传说皇后当年还是德妃时并无所出,据传啊,靳王是一宫女所生,那宫女福薄,产下皇子没几天就病死了。德妃宽厚,对靳王一如亲生。当时的皇后许氏有二子一女,一是当今太子李珏,一是建王李钊,还有就是菀沅公主。靳王定是当年就已崭露头角,那许后心生妒忌,想下毒害他,反被抓个现行,打到了冷宫里去,没多久就死了。王爷宅心仁厚,此事虽与他无关,他却觉得无端害了一条人命,小小年纪就跟着德妃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但靳王国之栋梁,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不是为了苍生、为了黎民才参战出征嘛。此番有他前来,西域之乱定能速速平息。” 连比带划煞有介事地说完,那陈有民才就着水囊大喝了一口,回味地缓缓晃着头。 “靳王当真一世之雄!”元夕听得入迷,只差喝彩了,“陈大哥,你怎会知道这么多宫中秘事,实在厉害。” 温启年对宫闱秘史也不清楚,但听到靳王礼佛,回想起当初在军中无数个喝酒吃肉的夜晚,便暗笑一声,闭目假寐。 洛勇的车空位很多,路上看到个独自赶路的陈有民,一问之下发现顺路,就也捎上了他。 陈有民自称长居酒泉,前几日去凤昌看朋友,刚离开凤昌就发现呼揭人来了,他怕酒泉也很快被蛮子占了,打定主意往南边逃。路上碰到了金城的兵,说靳王爷不日内就要到了。 靳王年纪轻轻已是当代战神,各种轶闻坊间流传不少。人皆知他是当今皇后之子,这背后的秘密还是陈有民姑妈的堂妹的儿子在宫里做事,告假回家时所言,轻易不敢对外人提起,只是在这黄沙之中遇见,与车上众位有缘,才说来使几位宽宽心。 庙堂之上到江湖之远路程几何? 边境沙漠里,行人还在念叨靳王的往事,那正主却早已出发多时,马上就要剑指敌前了。 “靳王当真如此厉害?那这仗岂不是也打不了几天了嘛。”洛勇是个常年东奔西跑的,对时事的了解实在有限,乍一听只听出来仿佛不用撤。 “可不,我就想着在湟中小歇几天,没多久呀,就可以回家咯。” 此言一出,车上顿时安静,气氛却松快了,各人都开始作自己的盘算。 元夕听了陈有民说书,不禁神往,心想若是能见一见靳王的风采,倒真是不虚此生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护送温启年,将那五十两金拿到手。这数目太大,该怎么花还真是头疼。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7 算计得出神,没发现温启年已睁开了眼睛,低声问他:“我手上的药,元大夫备下的还剩多少?” 元夕在行囊里翻了翻:“也就两三贴了,不过咱们一日内就能到驿站,到时我再给你配就是。” “不必麻烦了,”温启年打量四周,还是不变的黄沙衰草,只是路上渐起了人烟,两边开始能见到碎布果皮一类的东西,显是近几日过路的人很多,“我不去驿站,等会儿就走。” “什么?那……那你去哪里?”元夕差点把“那钱呢”讲出口,又咽了回去,“初一哥,你伤还没好,不可强自用力,否则落下病根,以后可有的折腾了。” “眼前都顾不上,哪还管得了以后。”温启年没有随身的东西,只元夕背了个小包裹装二人的物事,有些碎钱,还有药膏和几件衣服,“元夕,待会儿我写封信给你,你到了驿站交给那里的驻兵,自会有人给你银两、送你回家,记得问他再把信要回来收好。你救了我,此恩难报,以后若碰到什么难事,从酒泉到金城一路,凡是有驻军的地方,你就将那信拿出来,自会有人帮你。” 元夕听得云里雾里,平素只觉温启年身上画皮重重,看不清真面目,但他刚才那一番话说完,元夕终于发现了裂口,却不敢剥开往里看。 什么样的大人物能差动酒泉到金城一路所有官兵?元夕猜都无处可猜,只凭着直觉拦住温启年咬破手指在衣服上写字。 “初一哥,我得跟着你,你身上还有伤,这些药撑不了多久,我知道怎么配药。况且你不认识路,一个人在这沙漠里怎么走?”元夕握住他的手,“你放心吧,我决不会拖累你的,将你平安送到了我就离开。”这一送可是送到了前线上,元夕虽怕,但一想到温启年可能的军职身份,送到之后除了温启年那一份谢,定会有他手下人翻番给赏钱。况且自己与此等人物同路,就算累点,后半辈子的谈资可够吹了。 “也罢,让你再送我一程,多有麻烦,实在过意不去。”温启年略一想,沙漠变化万状,身边带个元夕的确能省许多力气。到时派人将他送回去,大不了多给他些钱。只是这么一来他就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免要多费口舌再作解释,还好这元夕虽然贪财,还算通情达理,料想也不会胡搅蛮缠。 两人各怀鬼胎,达成共识,向洛勇提出买下一辆空驴车。洛勇不肯,说既然相逢就是缘分,执意将那车送了他们,还给了几个馒头。 黄沙依然漫漫,温启年忍痛端坐,元夕吃力赶车,两人向越走越窄的一条路去了。 当日御书房内,李纪与李泰相商至夜深,终于决出了策略。李纪带狄耶随军正面与呼揭人交锋,李泰年事已高不便亲征,派他侄子李俭率精锐轻骑深入西域,不求攻城掠地,只求不断骚动后方,动乱前线军心。 第二日上朝一提,圣旨当场拟好,午后李纪就出发了。临出发时,才有人把狄耶绑了来,李纪骑在马上并不下身,让人给狄耶牵马出来。 狄耶本是一副懒懒散散,站都懒得站直的模样,看到那马却倏忽眼睛一亮,流下泪来。那马大眼忽闪也显出了泪光,向天嘶鸣一声就急不可待地奔到狄耶面前。狄耶伸手想摸一摸马鼻子,被绑他的人紧了紧绳索反后退了一步。狄耶回头看向那人,虽面无表情,那人耳边却响起金戈碰撞之声,不由得瞳孔一缩。 “放开他。”李纪无甚感情的声音传来,“马是你的,还是给你。” “王爷有心了。”狄耶脱开绳索埋头在马颈上停了片刻,复抬起头跨开腿干净利落地上了马,对前方的李纪说道。 “你是质子,又是个亡国皇子,我已嘱咐手下这一路上不可折辱了你。只要你乖乖告诉我你们匈奴人到底想干什么,”李纪回过头看他,头上铁胄反射京城春日午后的第一道光,“别说一匹马,就是你原来的行宫,我也还给你。” “王爷说笑了,我们是草原和沙漠的儿子,居无定所,哪来什么行宫,不过就是顶大点的帐篷罢了。”狄耶脸上在笑,但一双灰眼睛里仍闪着冷冷的光,“无论如何,你帮我找回格日班,狄耶向王爷表示感谢。”说罢右手搭着左肩,在马上轻轻巧巧地鞠了一躬。 “不必多礼。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倒要把你放在身边仔细看看,你远在京城,能和西边的蛮子搞出什么鬼。” 李纪不看他,自顾说完就“驾”得一声,已往前好远了。 狄耶收回右手轻抚马背,脸上笑容无影无踪,两腿一夹马腹也追了上去。 城门口瞬间空了大半。 夜里的沙漠比白日更折磨人,光冷也就罢了,吹也吹不尽的风,直穿过衣服往骨头缝里钻。 还有无数虫子。 沙漠里本来是没有咬人的虫子的,这种东西最是趋利避害,知道人厉害,并不主动进犯。是人住进沙漠之后,要用水,要吃饭,要用油,才开始有了飞虫,一年里也就活两三个月长,所以格外拼命,势要让人不痛快。 元夕自小就待在沙漠,身上每天都涂防虫的药油,久而久之腌渍入味,光着跑也不招虫。温启年就惨了,身上有没长好的伤口,晚上因为伤口痛又爱出汗,两样都是虫子的最爱,折腾了大半宿才浅浅地睡着了。 元夕确认温启年已睡着了,才下了驴车开始擦身子。 浑圆的月亮直直照在头顶上,凛风一个劲地作妖。元夕刚脱了衣裳就觉出冷来,又不敢回车上擦,硬着头皮抹掉身上的汗裹着沙尘形成的一处处泥印子。 旁边不远有一汪水,他灌满了两人的三个水囊,想着要饮水明日一起早再去打就是,今晚先拾掇干净,后两天赶路,还不知何时能再擦个澡。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到温启年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时不时抬手挥去耳边嗡嗡作响的小虫。 天上满满都是星子,齐齐闪着光芒,都没有元夕印象里温启年那双眼睛好看。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觉得温启年真是可怜,受了伤,还要赶去打仗,路上难得清净一晚,还睡不安稳。他快速穿上衣服,靠在驴车旁边打亮了火折。 虫子生性都喜光,全往元夕手中飞去了,一靠近就被烧得焦透,但仍飞得前仆后继、义不容辞。 温启年先是感觉耳边清净了许多,又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还没清醒,尚自以为在军帐之中,敌方偷袭点火,马上弹了起来大喝一声:“什么人!” 元夕被吓得不轻,手腕脱力险些烧到自己,颤巍巍地把火折子举高了点凑到温启年面前:“初一哥,是我,元夕,你被梦魇住了?” 温启年叫出来就发现不对,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一片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的荒原之上,身边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个素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8 不相识的贪财小恩公。身上也没有那件玄铁铠甲,而是元德景年轻时的褂子,洗得薄透了,抵不住风,吹得肝儿疼。 “没事,我守夜,你睡吧。”温启年接过火折,让元夕上车坐着。 他们抄了近路从沙漠里走,这一片最近不太平,怕生火堆吓走了野兽却引来蛮子,便决定元夕辛苦点,晚上守夜,明日白天就让温启年赶车。 “初一哥,你睡吧,我陪着你。”元夕看他一头一脸的汗,知道他此时提出守夜肯定是想一夜不睡干熬着了,“我爹小时候就拍我睡觉,我也拍你睡觉,不怕的。” 他从温启年手里拿回火折子,让他躺好,自作主张地开始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温启年的肩膀。 温启年何曾被人这样拍过,僵着身子不敢动,还想张口说话,元夕摇摇头,“嘘”了声。 那副肩膀很宽阔,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肌肉纠结,坚硬如铁。元夕不作他想,只觉得温启年就要拖着病躯重上战场了,至少让他去之前好好休息。 要问温启年第一次被人拍着入睡感觉如何,他形容不出,觉得怪异。仰头对着高挂悬月,满天星斗像个漩涡,将他吸入一个温柔的所在。他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不敢迈步,不敢转身,抬起头,只看到一张半朦胧的脸。 是元夕,是那个从沙漠里救下他的人。素净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睛里盛着两弯月牙泉。 然后温启年便睡着了,睡得人事不知。 第6章 第 6 章 由于睡得好,前一天还能忍下的痛醒来后就加倍地显了出来,直痛得温启年牙关紧咬,吃不下东西。 元夕将馒头和肉干泡软了喂给他,打量他神色还是不佳,试探地问:“初一哥,我累得紧,要不我们就地歇个半天再走吧?” 温启年吃了东西,身上也暖了些,让他慢慢将驴拴好,上车坐下休息。 这车肚里并不大,装下两个人已是勉强。元夕轻手轻脚爬上车,将两人小小的包裹展开来铺在温启年身上,自己一歪脑袋,真的睡着了。 温启年看他睡得不舒服,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左手腕子扭了未愈,还是肿的,温启年拿右手去拉坐在右边的元夕,只好是按着他脸。触感一片滑嫩,以至于摸出了凉来,诧异之下又探他额头,温启年才知他发了热。 烧得不轻,元夕在他肩上不适地乱动两下,嘴里嘟哝两声“金子”和“爹”,然后凑近来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沉沉不语。 一病一伤,两人在朝天大路上又耽搁一日。夜里元夕终于退了烧,醒时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清苦的药味里,原来是被温启年给环抱住了,身上披了他们带的所有衣服,闷出一身大汗。 温启年没睡,怀里抱着元夕,眼睛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元夕稍一动,他就察觉了,低头问他:“可好些了?” 元夕点点头道:“好多了。”心想我连着照顾你几日,你也照顾了我一回,正想着,就听到温启年笑说:“你已连着照顾了我好些日子,终于轮到我也来照料你一回。” 元夕讶异之下笑出了声,鼻间尽是温启年身上自家产的膏药味,苦而不涩,苦到尽头飘出一丝清冽的甜。 两人耽搁的这一日里,兴庆府的形势已悄然起了变化,寒风裹着砂砾拍打在行人脸上,一条看不见的暗河在地下缓慢流淌着。 宋兴与呼揭将领朋普交过不止一次手,双方对彼此的招数了如指掌,正面碰上都讨不到便宜。兴庆府内早先混入了二百呼揭探子,怕是郡守已经自顾不暇,甚至被呼揭人控制住了,是以紧闭城门,不接应宋兴一行。宋兴别无他法,派人将城墙牢牢围住,以免蛮人与城内探子里通外合,先行进了城。 朋普似也不急,耐心十足地与宋兴在兴庆府外对峙了四天,虽不主动出击,但日夜都严密防备着,宋兴派出去偷袭的几十余人全都被扣下了,隔一日就杀两人丢在两军正中间的空地上。 金城的驻兵何曾受过此等大辱,纷纷气红了眼,阵日躁动不安,一个两个去恳求宋兴出击,但真要让他们想出如何应对一万呼揭人,又怂了。宋兴面上沉如水,实则急得满嘴泡,他深知,正面与朋普抗击胜算渺茫,遑论温启年不在,手下的兵他就快要压不住了。 这日,贺朝大军里正在轮流用饭。 温启年治军严明,一天两餐时辰固定,分量管够,宁愿自己不吃也从不亏待手下。宋兴沿袭他的习惯,让炊事营寻避风处刨出了坑,埋锅造饭,焖出几大盆肉干煮青豆和高粱面饼,就着沙漠里的刺柳煮熟了吃。 一口饭半口沙,众人都习惯了,也不抱怨,蹲在地上大口吃着。 金城兵里有个十七八岁还没正式上过战场的,正费劲地嚼着满口干豆子,突然看到远处走来个灰扑扑的人形,看不太清。他揉揉眼睛,生生咽下嘴里的东西,咯得喉管生疼,险些翻了个朝天的白眼就这么呛死了。 “偷……偷……袭!偷袭!有人偷袭啊!” 刹那间锅盆翻飞,两把黄沙灭了灶火。一群头冠歪斜慌乱间扶正的,嘴角流涎没手擦的,来不及拿刀捡起锅就往前冲的,刚拉完屎还一手提着裤子的呆头鹅,从营帐四方围将过来,脚快的已跑去通知了宋兴。 有人来袭是宋兴意料之中的,他快步过来,还没看到地上跪着的人,就先看到了手下人的情状,大喝一声“什么样子”,训了两句让他们各自拾掇齐整归位去了。 宋兴心中怒不可遏,在此处停了几日,金城兵竟不成器如斯。此番只是偷袭,如果呼揭人正面来犯,怕是还没交上手他们就能被自己裤腰带勒死。 他含着一口没有消解的火气,拿刀勾起地上人的下巴,看清之后大惊失色地挥退左右,把地上人扶起来。 “春台,你怎会在此?” 林春台吐出口血沫,还没站定就皱眉问他:“我从城里逃了出来,兴庆郡守已被蛮子杀了,孟明何在?” “你刚退了热,我帮你把身上汗擦擦,免得风一吹又着凉了。”温启年打来了水,自如地翻进车里,伸手去拉元夕的前襟。 元夕出了一身大汗,身上正是没力气的时候,笼着手推拒他,喊着:“我自己来就行了,初一哥,别!” 但温启年已顺着领口掀开了他的外衣,却突然停住了手。 隔着一层麻黄里衣,温启年看到元夕胸前微微隆起,正随着他的喘息一起一伏。元夕双颊通红,飞快把外衣拉上,低着头也不言语,背对温启年蜷伏起来。 元夕个子不矮,但很纤瘦,四肢尤其细长,绝不是个胸腹便便的样子。 温启年回想着元夕的脸异常细嫩的触感,赶两天车手上就生了水泡,暗自头皮发麻,心道难不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9 成元夕是个女子?元夕声音不粗,但他年纪尚小,实在无从分辨,元德景待元夕也不像是对闺女的样子。温启年左思右想,把水囊放到元夕身后就悄悄下了车,轻声道:“还是擦一擦的好,我去前面看看路。” 说罢就往前去了。 元夕转过脸来,飞红褪到耳垂,出声叫住温启年:“你别往前去了,仔细招来什么野兽。” 吹灭火折,温启年在驴车旁坐下。 那驴歇了好久,晚上睡不着,正跟桩子较劲。四下里静得很,只有驴咄咄踢桩的声音。 等到车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消了,传来一句“天冷你上来睡吧”,温启年不知该不该起,又听得元夕低声道:“我不是女的,我同你一样是带把的。” 温启年其实并不怎么介意,如果元夕真是女子,自己方才轻薄在先,娶了她也无妨。横竖自己是个没家的,元夕性子虽厉害了些但心地极好,元德景也是见过的,不算唐突。但此刻听了元夕强作镇定的辩白,他倒不忍心言语,慢慢爬上车,给元夕掖好衣服就默默盘踞在了车另一头,靠在木栏上不作声。 “我……我胎里不全,生下来就得了黄病,被抛到路边,爹把我带回家,养大了才发现……我不是女子,但也和寻常男子有些不同。”元夕的声音伴着驴间歇的轻哼传来。明亮的月光遍洒下来,他周身裹着衣服,只露出个脑袋来,眼睛一眨一眨的。 “那,除了身上,还有什么害处没有?” “我也不清楚,爹说他没见过我这样的,光听别人谈起过,说这样的人没法成亲。其实我才不想成亲,我爹年纪大了,腿又不好,我干不了活,家里也就是纸糊的窗户,风一吹就透,多半娶不到什么好姑娘。要是娶个恶婆娘回来,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我早想好了,就守着我爹,他死了,我就去考秀才,考不上的话,多半也得去死。” “你……别这么想,人活一世,不是非得有了功名利禄才有趣味。你会识文断字,又会点医术,在哪儿活不下去?” “光是活着有什么意思?日子过得没有奔头,还不如痛快地死了。我现在啊,就想稍微往外走一走,去别的地方看一看,要是好,就带我爹上别处去。这鬼地方又冷又热,打一次仗总得有个两三年不安生,蛮子就算打了败仗,一天两天能躲在家里,过上十天半月没吃没喝了,还得上汉人的地方来抢。” “蛮子时常来骚扰你们吗?” “倒也不是,原先乌孙国离我们最近,和汉人来往也频繁,会讲汉话的多,算是好相与的。只是去年乌孙被呼揭给吞了,呼揭人可不讲道理。连延是因为一穷二白没什么可抢的,再往远处几个大点的镇子都被抢过。” 言罢,温启年一时间没有回话,元夕身上觉出冷来,怪不好意思地问:“初一哥,我能坐过去吗?” 温启年起身过来坐下,一只手揽住他,问道:“还冷吗?” “不冷了。”元夕闭上眼睛,把身上披的衣服往温启年身上扯过去点,“你也睡吧,我们明日再赶一天路,后天就能到了。” “你刚好,赶紧歇息吧,这一路多亏你了。”温启年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放松了肩头让元夕靠住,“我们缘分不浅,日后你若真的有难处了,我定会帮你,你若觉得无处可去了,我身边总还有个位置给你。虽然不敢打包票让你荣华富贵,吃穿用度总是不愁的,别太担心了。” 他话里不提元夕救过他,也不说手下许个闲职给元夕,乏善可陈地扯了一句缘分,平铺直叙地做下承诺,如果走投无路,元夕总还能去他身边。 元夕听得眼热,但还是装作已睡熟了,嘴里不支声,抹去鼻涕悄悄擦在温启年袖子上。 既然我人都是你的了,他心想,这点鼻涕也算不得什么。 两块高粱面饼和着一番开诚布公的热议下肚,宋兴清楚了兴庆城内的局势。 兴庆算是沙漠腹地中的重镇,与西域各国交往都很密切,城中生活着不少西域人。是以前日里传来呼揭人南下的消息,节度使莫谦即令严守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但那二百呼揭探子仍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了街巷里。 多年前还在辽北时,林春台与温启年等人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宋兴还给他跑过两次腿。此番又见,宋兴才知道,林春台原是西平郡守严怀愚的幕僚,半月前随其到兴庆。不想西平失守,众人皆惊,他自知犯下大罪,死谏严怀愚隐姓埋名留在兴庆,只派几人假扮他们出城。 果不其然,城内奸细错信严怀愚已出城,杀了其手下人,又潜入莫府,以莫谦妻女胁迫莫谦投降。莫谦忍辱负重,写下血字檄文交给严怀愚,带家兵与城内呼揭人拼个鱼死网破,不敌,殉国了。 府衙实际已被呼揭人全全控制住,但城中除汉人外,其他西域人中不少失了家国、与呼揭不共戴天者,城外还有宋兴围个死紧,短时间内,呼揭人竟不敢起事。 城内面上和平,实则如履薄冰,只要朋普那方稍有动作,怕是不日就城破在即。 林春台原就是个清减的,兴庆被围以来更是难得睡眠,听说是温启年带兵,下了死功夫逃了出来,已经显出双目凹陷、面有菜色的样子来。宋兴将他扶到帐里歇下,叫大夫来看过,确定只是血气虚弱,无甚内伤,逼他又喝下碗热汤,才掏心剖腹跟他说了温启年下落不明之事。 林春台大惊,沉吟片刻又道:“朋普这厮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们现在算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听你说靳王爷就快到了,朋普若知道此事,有什么诡计定会在这两日内使出来,你要严加防范,别被他趁了先机。” “我猜也是。”宋兴长叹口气,把汤盆重重一放,“不瞒你说,如今我手下自己人不足一成,余下全是金城借来的援兵,懒散惯了,不成体统。帅印在孟明身上,我真是镇不住手下人。” “你怎知当日的尸首不是孟明?” 宋兴从铺盖里抽出温启年甲上所佩的负羽给林春台看,是一枚细长的纹章。负羽应是绣在甲内中衣之上,他当日收敛尸首时在地上捡到,红色字上印着褐色血迹,麻布料带着毛边,纹的是温启年的籍贯名字。 “我看到这玄甲和负羽之时,本以为孟明当真死在那儿了,战事又急,不容我细想。后来有一天看到这甲,才回想起来那尸首和孟明的身量不像,凭白长了一截,再看这负羽,倒像是孟明匆忙之中撕扯下来的,就起了疑心,说到底,我也没把握。” 林春台仔细看了手上负羽,也想不出主意,站起来不住踱步。 而那五十里外的呼揭大营里,兽皮制成、迎风招展的狼面图腾旗,忽然猛地一震,四角流苏张扬开去,趁着攀上中天的毒日伸长至极,狼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0 兽狞笑地露出獠牙。原来是旗杆被人握住,就地举了起来。 一万人悄无声息地排成一盘棋,最当先的是个两尺来长的大汉,头上用土龙的甲皮编着密密麻麻的细辫子。他向前行了一步,一手张开,身上兽袍被猎猎朔风吹地平展开来。 兴庆城外的守军一齐被割了脖子。无边无垠的大漠之上,炽烈苍白的日头忽然被浓云罩住,不知哪里传来一首古老的唱诗,喃喃飘浮在扬起的沙尘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元夕的病叫先天性睾/丸发育不全,是一种染色体病,患者没有精子,乳/房比一般男性大,体态偏女性化,其他没什么啦 第7章 第 7 章 马福是金城人,算算日子,昨日刚过了十九岁生辰。他投身行伍不过半年,兴庆一役,是他第一次离家。 拔营前一日,他向春桃的娘提了亲。 “我——等——你——回——来。”春桃躲在门后向他作口型,马福看到,就向她龇牙咧嘴地笑了。 他爹是个开锁匠,他自小练就了一对巧手和一双好耳朵。站在旗杆下,任额上一滴重垂的汗珠砸到地上,马福听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 他觉得奇怪,向远方看去。天幕下,目极远处扬起一层沙雾,滚滚重重,升腾四起。缥缈的歌声下,隐隐有地震般的响动。 马福睁大了眼,却紧缩了瞳孔。 “蛮……蛮子……蛮子打来了!” 帐中两人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静默无言地对着,突然闯进一个千户,来不及跪下,冲得太猛直趴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喊道:“报……报告校尉,呼……呼揭人攻来了!” 宋兴掀开营帐往外奔了几步,只看到狼烟四起,黄沙之上一红旗,森森之气遮天蔽日而来。 他憋足一口气,一脚向火盆铁边踩去。燃着马粪的深黑铁盆应声而起,宋兴抡开佩刀将其斩个粉碎。火星迸裂,铁盆炸坠,浑如十顶火球带着金属碎裂的声音飞向四周惊恐不安的人群。 林春台钻出帐来,看到宋兴挥开披风,一手抓住个慌不择路的小兵,一刀指天,大喝道:“贺朝好儿郎不惧死伤,是好汉的,给我冲!” 迅风拂了衣袂,温启年扬鞭抽下,车后带起扬沙。元夕眯着眼睛,手上抱紧包裹。 清晨他们上路时天色还好,日头越高,路上渐起了黄霾,等到正午,浓云蔽日,已是吹沙扬尘、白昼晦暗的光景。 他们还想往前,驴向天一鸣,怎么也不肯走了。这驴一路上都听话,元夕不舍得打骂它,怪了它两句,它很犟地别过头去,不理人。 “只怕是天气不对,驴知道危险了。”温启年把元夕扶下车,“还有多远?” 元夕撇撇嘴道:“不远了,坐车再有个半天也就到了,就是这驴不肯走。初一哥,我看这霾一会儿就散了,我们就在这歇会儿吧,我先给你把药换上。” 温启年靠在车辕上,任元夕给他换了药。 这是最后一副药。元夕给他用布条木片固定得紧,温启年腕子上扭伤已无碍了,就是肿着,使不上力。好在伤的是左手,不太影响活动。 换罢了药,元夕又拿出包袱里最后剩下的肉干和面饼,分了一大半给温启年。温启年正凝神听远处的响动,站起身错手不接,让元夕坐下拢住他耳朵正色道:“你听。” 透过风声,隐隐的有金属碰撞和哭嚎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就被空中的沙尘卷个粉碎。 元夕吓得不轻,嘴里的东西忘记了嚼:“这,这是?” “打仗,这是在打仗。”温启年低头看他,“元夕,你送我来,我是很感激的。但是前头打得如何谁也说不准,我没法保证护你周全。” “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元夕硬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截住温启年的话头,“初一哥,我跟你去!” “好!”温启年想了片刻,让他起来,用随身小刀割开了驴身绳环,一拍屁股,那驴嘶得一声,头也不回向来路跑走了,“牲口无知,男儿无畏,你我兄弟二人,一齐上战场便是!” 他拿起个水囊大饮一口,水沿嘴角流到脖根,又往下浸透了他身上薄衣。他不在意地抹去下巴上的水珠,将水囊递给元夕。 “以水代酒,敬你胆气。我只要留得命在,定不会教人伤你。” 元夕接过来猛喝一口,水是凉的,灌到肚里却烫起来,像把火窜上来烧得他不住呛咳。他脸被刮得生疼,与温启年一起顶风向前走。 风沙遮天蔽日,元夕每一步都走得泥足深陷。温启年知道路难行,停下一步可能就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了。他弯下腰,缓缓拉着元夕向前。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两军对战的阵势终于盖过了风烟怒号,连刀剑破开皮肤、鲜血喷洒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地传来。 穷春落日,狂沙抚刀,野风裹尸,涌出铠甲的淋漓鲜血被沙暴卷成铺天盖地的血雾,袭面而来。 元夕没有见到一个人,但看到了一天一地的血。耳边震天的金戈碰撞和喊叫,被风吹到瞳仁前不过半寸的地方,砂砾的棱角险些划破眼珠。 温启年寻了个沙丘将他埋进去,逆风吼道:“抱住头脸!我过会儿来找你!” 宋兴手下八千人,来不及上马就被敌人杀到了鼻子底下。且战且退到了兴庆城墙根下,他一刀斩去面前一只蛮子的手,大喝道:“开城门!” 他手下人一柱香的功夫就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无不在苦苦支撑,哭喊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碰”得一声,城门未开,城头上放下十张云梯。一时间人鬼耸动,在近处的几十个人涌向那紧密排布的十张梯子,互相踢打,被身后的呼揭人几刀砍成烂肉。 林春台一脚踢开面前人冲到宋兴身边:“制住他们!不要上城楼!” 宋兴捡起根杆子跑到梯前,拨开伏在城墙上的几人,正想喝令他们停止,被个壮汉拖住杆子拧断,迎面就是刀光锃亮的一记横劈。 一声号角突然从虚空之中响彻云霄,直如一把利刃劈开沙雾传来。呼揭人忽然四处退散,趴在云梯上的汉军一见没了阻挡,疯了一样推搡着朝上爬去。而城门之上,一字铺开了五十把角弓,兽骨制的箭头闪着寂寂寒光,毫无预兆地向下疾冲。箭矢交坠,把城墙根的汉军伤得人仰马翻。 前有弓,后有刀,惧怕极了的人们选择以尸为被,头顶同胞死尸向上攀,被射下来的,摔落在地就被人踩得迸出了眼珠子。 血,尸块,宋兴见得不少,但他第一次见到以尸为梯、金石相刺的情景。他站在那里短暂地失了神,没看见一支箭对着他的心口凌空而来,被一个窜出来撞开他的小兵生生受了。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1 宋兴回过神来,挥刀架开空中接二连三飞来的箭矢,回头看到地上的小兵被箭射穿了手掌,整个人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又是一声响亮的号角,空中的箭矢坠跌在地,外围的呼揭人齐声叫嚷着冲上前来。宋兴把地上的小兵连人带箭拔了出来,夹在腋下一边退后一边大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马福,宋校尉,我们是不是……” “噤声!你闭眼歇着,醒来之后我保你伤势痊愈。” 林春台已脱了力,撑着刀不住喘气,看到宋兴过来,接过马福点住穴道,让他沉沉睡去。宋兴望着城墙边上还争先恐后往上爬的人,几个爬上去的被城头上候着的人一刀切下手掌,尖叫着摔成肉泥。他大怒,挥刀就要上前去,被林春台拉住。 有人拿手沾了地上尸体的血含在嘴里,在沙尘中站成了座塔似的,朝三人走来。 是朋普。 朋普赤手空拳,敞着胸膛,头上的辫子里赫然插着几根断指。他笑一声,扑上来与宋兴交上了手。 宋兴已然力竭,一把刀刺去被他打在腕上震飞了,然后生受了一掌。抹去了嘴边血迹,宋兴站直了再迎上前,面前铁塔般的身影忽然停住了,一柄带着锈迹的刀从朋普的心口冒出了尖。 那两尺大汉不可置信地握住了胸口的刀,又被猛地抽了回去。一脚把朋普踢倒在地,温启年的脸从他身后露了出来。 “孟明!”林春台一直在旁伺机偷袭朋普,看清朋普身后的人之后大喜上前。宋兴唾了口血沫,一掌拍在温启年肩头。 “我知道你没死!”“你怎么带的兵!” 两句话分别从甫一见面的两人嘴里说出来,宋兴赧然低了下头,骂句“直娘贼”,扛起刀就要往梯子那边去。温启年按住他,从地上捡起城头掉落的弓箭,弓如满月,射下了十驾云梯上爬的最当先的一人,然后掏出怀中虎符高声喝道:“虎符在此,贺朝兵士听令!攀梯者斩首满门!杀敌一个赏五金!”他将弓拉到极致,长空破日,射下了城头上拿着短刀跃跃欲试的一个呼揭探子,又把手上锈刀挥去,斩断了一架云梯。 梯上汉军惊叫着跌落地上,温启年又喊道:“斩梯者不罚!赏十金!” 一时间剩余九架云梯纷纷断裂,温启年软硬皆施,将贺朝残部吓到极致,反逼出了不要命的亡命徒,呼揭人的攻势暂时受了阻。 “这样下去不行,蛮子不服管,朋普死了他们还要打。”温启年斩下面前一个呼揭兵,翻身上马拉起宋兴,“呼揭人有多少?城内怎会有蛮子?” “一万人!城内前日里混进了不少呼揭探子,郡守死了,府衙已被控制住了!春台从城里逃出来的,你问他!” 宋兴握紧刀柄□□身旁马上敌人大腿,做缓冲飞身下了马,一脚踢开马上蛮子自己坐下,奋勇冲到敌人阵中去。 温启年又拉上林春台,问他城内情势,林春台道莫谦死前坚壁清野,将府衙兵器库烧个精光,蛮子不可能再以箭阵威吓。 “城中还有不少西域其他各国人,多数已被汉人同化,让他们与城内呼揭人拼一拼,尚有一线生机!” “当务之急是开城门,否则今日你我都要命丧于此!”温启年厉声道,“你坐稳了!” 温启年俯身从地上捡起三五把短刀,策马向城墙靠近,扬手将短刀掷去,然后飞身而起,踩着刀柄向上。 刀柄不稳,几次险些掉落下来,他抠着墙缝躲闪开城头上扔下的刀剑,青筋暴起夺下了城头上一个呼揭人的弓,一脚把他踢下城楼。 城楼另一边上涌来一帮西域人,领头的大声叫道:“将军!我们来帮你!” 尘暴渐消,兴庆府的城门终于轰隆隆地打开,城中人躲在街巷里让出空旷的大街,将汉军纳了进来。宋兴割下朋普的头往呼揭军中远远一扔,带地上的马福最后一个进了城。 城楼之上,温启年面对着一支几十人的各族联军。当头的是个匈奴人,自我介绍叫拓达,说是兴庆生、兴庆长的,爹是城中一个匈人铁匠。城中这些外族人与汉人一起生活了许久,早就不惯游牧,更有甚者,像拓达的爹一样在城中谋了差事,娶了汉人姑娘,就此定居了下来。是以这次呼揭打兴庆,他们虽不是汉人,也是一样的义愤填膺。 温启年不置可否,向他们道了谢,让宋兴和林春台组织剿灭城中其余呼揭人,自己悄悄出了城,将元夕接了来。 元夕被埋的沙堆已经被吹成了座沙丘,他用一根草管伸出去呼吸。 外面一开始吵得不可开交,后来突然安静了,接着一群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在外面大声叫嚷。元夕听出了是呼揭话,先是想道温启年打赢了,后来又想温启年受着伤,不知道死了没,最后心下暗骂自己糊涂,呼揭人就在身后扎了营,还关心温启年是死是活。 爬出去还是躲着,正在两难之际,元夕陡然见了天日,一张带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第8章 第 8 章 “初一哥!”元夕眼前一亮,进而看到了温启年脸上斑斑血迹和肩头褐红掌印,惊道,“你受伤了!” 温启年摇摇头,竖起一指示意他别出声,手下不停,已在他身下又挖出个浅坑。 元夕紧攥着手上包裹,缩紧身子,被温启年瞧准时机一把从沙坑里拖了出来。刹那间元夕原本藏身的沙丘扑簌簌矮了一半,好在身后大营忙着造饭,无人起意。 “是别人的血。”温启年把元夕拉到身边,拭去了他脸上的泥印子,又拍拍他头发,洒落一阵沙雨,喂了他一块肉干,“你伤着没有?” “没有。” 肉干上满是沙子,颗颗粒粒,还硬得很,元夕用力嚼了两下,嚼不碎,混着口水乱七八糟地咽了下去。温启年给他慢慢拍着胸口顺气,元夕也伸手去抹温启年脸上的血迹,已干透了,擦不掉:“你打赢了吗?” “现在不好说,”温启年把他的手拉下来两只一起握住,用波澜无惊的眼神看他,低声道,“你先别说话,攒好劲,等会我叫你跑,你就拼命往前跑,不论后面有什么响动都别停下,也别等我,我自己有办法回去。前面不远有个骑马的等着,你把这个给他看,让他带你快些走。”说罢往他手里塞了个铜章,不大,虎形方底,黑质金刻,尽管蒙了尘,还是能掂出并非凡物。 温启年在侧,元夕心安不少,接过铜章后顺手将上面的灰土擦去,看到骑缝中央有四字烫金铭文,写着“甲兵之符”。 他惊叫:“虎符!” 正巧被一个独自解手的呼揭人听见,他不通汉话,也不清楚是有人说话还是风吹响沙,提上裤子向这里走了两步,喊句:“撒吾?” 元夕双眼通红,拼命捂住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2 嘴,温启年把虎符塞到他怀里,不自觉间又触到了他胸口软肉,忙缩回手,在元夕耳边轻喝:“跑!” 那呼揭人凑近了看到沙丘背后的两个身影,立马反应过来,哇啦哇啦地正要叫人,被温启年扬了一头一脸的沙,又被他绕到身后一掌劈在颈根。元夕一无所知,只感到被猛推了一把,脑子尚糊涂着,脚下被逼得使出了劲,不敢停下、屁滚尿流地向前跑去。 来人被温启年一把散沙呛得哇哇直吐,但未能如其所愿立时倒地,怒发冲冠地回过了头,正对上温启年磨尖了的一柄短刀。 小腹被一脚踢中,温启年退后半步,瞅准时机伸长了手将短刀戳中面前人的背心,迅疾转身,手上发力旋了两下,跳起来用另一手肘猛敲了他天灵盖。 呼揭人应击而倒,血流不止,粗喘间隙伸手掏出脖上哨环,屏息一吹,被温启年发现后立刻连环带手踩个粉碎。 可已有十数个呼揭人循声而来,看到地上人瞬间将温启年团团围住。他平复着呼吸,悄悄调转刀头收进袖口,团手被绑了起来。 脚下重若千钧,元夕没命地跑,跑得喉头腥甜,干渴欲呕。 他一边跑,一边想着温启年能否赶上来,又安慰自己,他伤着尚能自如地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又怎会折在这里? 元夕只希望自己不会沦为温启年的拖累,于是他一心一意地跑。胁下生疼,鞋面被汗浸湿了,他仿佛是踩着流火、踏着刀片般地跑。 终于视野尽处出现一个人影,骑了匹焦躁不安的马原地踱着。 元夕眼前冒了热汽。他的汗蒸腾成雾,氲化了一片无尽的黄沙。 那人也看到了元夕,策马过来冷声问:“什么人!” 元夕骤然停住脚,喉咙口哽了枚铁球,差点要跪下来,勉力站着掏出怀中虎符。 “标下方才不知,对大人失礼,罪该万死。眼前势急,请大人随我上马,回城后再下罪则个。”那人立刻停马,单腿一翻跪下向元夕行礼。元夕没力气扶他,被他请上了马坐在前头,驾着风往前去了。 来接他的人生怕碰他,手臂虚虚环着他牵住缰绳,动得十分费力。元夕不敢出声,也不敢拉他的手,不能回头,只感觉到风裹挟着沙粒刮过两颊,眼前一色的土黄点缀着零星绿意,飞速向后闪去。 片刻后到了城楼高墙下,身后人向上打个手势,两丈高的铜皮铁门缓缓开了条缝,元夕一无所知,被带进了兴庆府衙。 他忧心呼揭营中的温启年,但不知谁人可问,被送进了府衙三进大院中一间朝西的厢房内。茫然在桌前坐下,元夕一手紧紧攥着行囊,一手按在胸口握住怀里虎符。 流水价的细巧丫鬟接连进来,先是问他哪里有伤要不要叫大夫,再问他是现在沐浴还是用过膳后,还有问他吃食有何忌讳,城中物资缺乏,只有些粗茶淡饭。一连串的问题里,元夕只抓住了粗茶淡饭一词,忙点头道端来就是。 一连上了十几道牛羊肉菜和精致汤点,元夕心惊肉跳,不敢动筷,驱走了房内人,独自坐在水曲木椅子上咽了咽口水。 房内突然闯入了一个身量高大的武将,看到元夕紧缩缩坐着嗤笑了声,动手盛了碗羊肉萝卜汤推到他面前:“喝点暖暖身子。” 元夕抬头看他一眼,那人身上缠了绷带,佩刀被他放在了入门的架子上,双手沾满泥灰,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心下忽然生出了一分亲近的意思。 宋兴看他不动,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咂摸嘴道:“是淡了些。” 元夕放松了拿着包裹的一只手,又盛了一碗汤,还没喝出滋味来,又听来人连珠炮似地说:“我叫宋兴,看你脸嫩,叫你声小兄弟总不至于是占了便宜。小兄弟,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孟明呢?” 是了,孟明多半是初一哥的真名实姓了,孟明,倒也和他衬得很。元夕寻思两下,答道:“孟大哥他叫我先回来,我们碰到了呼揭人,他和那人打了起来。” “孟大哥?不,你们碰到了呼揭人?几个?”宋兴急了,猛地站起来,险些打翻了一桌饭菜。 元夕稳住桌子,小声地答:“就一个,但是他叫我不要等他,说他有办法回来。” 宋兴知道温启年的本事,听元夕说只碰到了一个蛮子,心下虽然不安也放宽了一分,又问元夕:“他跟你说他姓孟?” 元夕明白自己多半猜错了,放下勺子又攥紧了破布包裹:“他说……他说叫初一,我叫他初一哥。” 初一是温启年的生辰,他从来不提。那一年辽东大雪埋没了车辙,两人都还是屯兵,都受了重伤,远远落在队伍后头。宋兴伤得尤其重,差点丢了条腿,已全没了求生的心思。温启年突然踢他一脚,说今天大年初一是他的生辰,回去了请宋兴喝顿大酒。一顿酒至今还欠着,两人倒因此有了过命的交情。 宋兴不无感叹地想起了这段往事,喃喃道:“对,他可不就是叫初一嘛。” 元夕听得稀里糊涂,又不敢多嘴去问。 寒风由门缝吹在身上,宋兴想起围困未解,城中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起身道:“小兄弟,孟明跟我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叫我好吃好喝伺候着。这兴庆城一堆烂摊子,你就先在这屋将就住着,有什么吩咐直接叫下人便是,过两日解了困我派人送你回家。” 自打前几日起,元夕就隐约感觉到初一哥地位不凡,见过了虎符才知他是个将军。他只见过蛮人的将军,和寻常蛮人打扮一样,只是声势大些、手下多些,更跋扈些,但初一哥和他见过的将军全然不同。元夕先是气他不告诉自己名字,平白在他手下出了丑,又气自己畏畏缩缩,小家子气,此时才知道早有人给他安排妥当,呼出一口意气,觉得身上逐渐暖了起来。 “对了,孟明跟我提了,说他欠你钱,我身上没有,营里的钱不能动,我给你打个欠条,回头补上。”宋兴已经站起了身,突然想起来,又猛地转过身,把元夕吓得缩回了手,“城里没什么好菜,你挑点且吃了,免得挨饿。孟明那虎符,在你身上吗?” 元夕正要再伸出手去够筷子,被他一句话又震得停在桌上:“在,在我身上。” 宋兴冲他摊开手掌,看元夕摇头,又凭空抖了两抖,看他还是摇头,急了:“我说小恩公,你拿了虎符也没法带兵,留着干什么?” “我,”元夕硬着胆子回他,“我不能给你,还得还给初一哥。” “得,还是个驴脾气。”宋兴拗不过他,又不能动手,计上心头,“那这欠条我可不能给你,你什么时候把虎符给我,我什么时候把欠条给你。” 元夕做出个不在意的模样,兀自吃菜不理他。宋兴没趣,拿起刀便离去了。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3 用过饭已过了好长一会儿,元夕斗胆趴在窗沿上打量了院子,感觉此处应该没人乐意碰他的包袱。十分小心地把包袱放到了床头,他准备出门去等温启年回来。 还没推门,门就被外面候着的丫鬟拉开了,平头花色的一张脸,略弯了身子仰头问元夕有何吩咐。 元夕吓了一跳,下意识捂紧衣襟,清了清嗓子道想去城楼上。 那丫头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鹅蛋水粉下一脸稚气,两条怪好看的眉毛皱成个八字:“回大人,奴婢……奴婢不知能不能去,请大人稍候,奴婢去问问院门口的几位军爷。” 说完就没甚规矩地跑开了,把元夕自己晾在那里。元夕自己也是头一回被丫鬟伺候,觉得对方话里低三下四说得十分妥帖,看不出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就站在门廊下踮脚朝院里看。 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花,原以为姹紫嫣红一片的春景只能在书里读到。兴庆府院里的几盆子杂花,灰头土脸地并排站着,他觉得很是好看,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 第9章 第 9 章 没等一会儿,兴庆府新进的丫鬟赛金就得到了答复,说西厢房那位行动全凭自主,想去哪儿就带他去,不用通报。 赛金又急匆匆地跑回去,路上被府里原来小少爷的奶妈瞧见,大声骂了句,她停了脚,斟酌一下,小步快走回了院里。 她来府里不到一月,一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西平的郡守严大人来作客,她躲在门后看到,高头大马的车来了五辆,气派极了。再是莫夫人生了少爷,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流水宴摆了好几天。因为赛金长得好,又爱笑,夫人让她待在房里伺候,说是小少爷看着漂亮人儿就不哭不闹了。赛金手笨,失手打了个碗,夫人也没责罚她,那几天她过得快活极了。 好日子就停在了那天,所有房门紧闭,下人全被嘱咐告假一天。府里人心惶惶,说是早上一群蛮子冲进前院里把老爷抓了。赛金没看见,更不敢议论,缩在下人的厢房里躲着。 城中有好些蛮人,她家旁边就有一户打铁的,当家的说是个匈奴人,对人挺和气,见她就给几颗糖。连赛金自己,也被别人说生父是蛮人。她问过娘,娘莫名生了气,但她心下更确定了,她爹可能真是个蛮人。蛮人就一定是坏的吗?赛金不敢问。 没过几天,前院伺候的人死了好几个,还有好多人趁乱逃了。夫人一直没唤赛金,也没人催促,赛金就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出门。她的预感很准,这是要变天了。 又过了几天,她被人赶出来,说府里来了位大人,得小心伺候着。拾掇好了,她踏进院子里,才知前日里蛮人占了府衙,把莫大人一家全杀了,但蛮子已被抓了起来,现在府里当事的,是一位宋大人。 还来不及哭两声,赛金就被派到府里一位新来的大人房前候着。 做丫鬟的,一条命是为主子活的,现在有了新的主子,就得做好本分,赛金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明白,又忍不住为夫人和小少爷难过。 不论如何,赛金心下对自己说,主子的事,可不能耽误了。 她抬起一张施了脂粉的脸,又忍不住小跑起来。 院里,那位大人正看着花盆。赛金知道前几日府里大乱,没人得空收拾院里,况且这无垠大漠里,根本也长不出什么好花好草来。 脑中凛然想起了严大人的五辆大马车,赛金觉得自己和这院落实在都上不得台面,只能轻手轻脚凑过去,极其愧疚地道:“大人,劳您久等了,您看是现在去城楼上还是一会儿再去?” 赛金暗骂自己是个粗使丫头,说不出好话,但元夕并不在意,答了句“这就去”,然后回味地说:“你们院里这花,挺好看的。” 赛金当他话里带了刀子,一字一句往自己身上插,忍不住带了哭腔:“大人,府里前日死了好多人,这花草好久没换过了,奴婢明日就着人全换了,求大人不要罚。” 元夕怪道:“你慌什么?我是真觉得挺好看的。你别叫我大人了,就叫我元夕吧。” 小丫鬟赛金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觉得这位元夕大人虽然脸上有些脏,眼光如水,嘴也弯着,不是生气的模样,就开心地谢过,领头带他往城楼去了。 落日向西挂着,狂沙洗过的天比起往日更显得幽蓝,一丝云也没。群鸟高飞,在敷衍的几丝晚霞里正飞成了几条黑线似的,和远处笔直的狼烟撞个正着。 城楼上有不少守卫,给元夕让出了个正中的位子。他眯起眼,天际一片晕红下似有一面高立着的旗,是呼揭大营。 “哎呀,有人来了!”赛金突然小声叫了句。 元夕忙往地上看,果然,一人一马,从视野尽处通红日头下的一片沙尘之中冲了出来,沙尘之后还是沙尘,有数十骑蛮子追赶着先头那人。 “开门,开门啊!”元夕对左右叫道,“是你们孟……不,初一,不……是你们将军,快开门啊!” 城头上有个人挥手让底下开了门,温启年一马当先冲进了城,兴庆的百年铁门在他身后迅疾合上。追兵逡巡几圈,群情激奋地吼了几句,回去了。 元夕没听到,他在开门之前就跑了下去。方才的夺命狂奔之后他还没缓过来,此刻脚痛得仿若断肢。 府衙的丫鬟在后头追着,追不上,叫道:“大人,元夕你等等我!你要去哪呀!”元夕顾不上她,自顾自地跑,连摔带爬下了城楼,一路冲到城门前尘土飞扬的大道上,险些被温启年驱马踩了。 他猛烈地喘气,说不出话,温启年翻身下马,问他吃了饭没有,路上可伤着了,元夕拉住温启年一条手臂,还是说不出话。 赛金终于追上了,慌里慌张向温启年行了个礼,站在元夕身后头也在不住喘气。 元夕等不及了,扶着温启年的手臂,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皱紧了眉不住喘气,半个字也吐不出,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问:“你真名,叫什么?” 温启年笑了,让闻声来迎他的宋兴把马牵走,与元夕面对面站在肃萧的街上,也是一字一顿答了:“不才温启年,小字孟明,辽沈人,此次带军遭袭,幸得你助,请受我一拜。”说罢收敛神色,合手俯下身就要行礼,被元夕拉住了。 两人边向前走,元夕边抛出了连珠炮似的一通问,“受伤没有”、“怎么才回来”、“饿不饿”、“伤如何了”…… 赛金看不过眼,悄悄提醒了句,这么多问题温大人答不上来,元夕被她说得脸热,闭嘴了。 温启年似是才注意到她,问元夕:“这是宋兴给你配的丫鬟?” 元夕转过头看了赛金一眼,笑说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一个小几岁的妹妹罢了。 温启年也笑着看了赛金一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4 眼,说道确实是小,给你做个伴也挺好。 两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并肩朝前走。 赛金听得怔住了,回神后连忙小步跑着赶上前头两人,鼻头已是悄悄红了。 告别宋兴,温启年准备去元夕房里看看。他的小恩公一天里没怎么吃东西,温启年和宋兴等人议事,元夕也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说在房门口等着就行。 他好不容易让元夕的小丫鬟把元夕送回房里去,跟宋兴谈了好久,出门天已全黑了。想着去看一眼,他也得回去歇下了。 身上旧伤未愈,今天算是走运,没添上新伤,只觉四肢百骸里全钻满了软虫子,啃咬掉他全副力气。 被抓回呼揭营里后,温启年很快发现,朋普已死,但呼揭人并未大乱。他当即断定呼揭人还有后招,说不定今日汉军进城也是他们意料之中。 温启年会讲匈奴话,但呼揭话是只听得懂一点。他记得连延城外遇伏一事,一心想找出领头的人,是以被抓之后全无反抗。但呼揭人对他不怎么在意,胡乱地打了一顿,看他没有反应,就随意捡了个帐篷把他扔在里面,自己吃饭去了。 夜色四合,查不出头绪,温启年割了绳子,寻了个机会跑了。呼揭人对于抓他也没怎么上心,竟让他真的毫发无损跑回了城里。 温启年心下生疑,问宋兴城内的外族人如何。 那个叫拓达的,在一群外族人中颇有些声望,先前就带他们将城中的呼揭人抓了起来,绑在原先的兵器库内。还很通情理,说自己并不谋求一官半职,只是将侵入家园的敌人赶了出去,也不要赏钱,已经回家去了。 林春台泼了宋兴满头冷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就此回家去了是再好不过,恐怕不止如此。” 宋兴急得挠头,又不知怎么反驳,把桌子一推,说要睡觉了。赶二人出门前应了温启年之言,暂时将他的身份隐而不发。 林春台满脸阴翳,温启年宽慰他道蛮子再有什么诡计也是明日之事,今晚还是好好歇息。他随口许了,自回了房。 后院里空空落落,只西边厢房里还亮着灯,元夕的小丫鬟在门口蹲着,看到温启年走进院里就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元夕还没睡下?” “回温大人,元夕……元大人在沐浴,不让伺候,不过应该快好了。” 想起元夕身上隐疾,温启年停住了脚,决定在门外等,看那小丫鬟缩着手不敢动,开话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温大人,叫赛金。” “元夕说你是他的小妹妹,你就跟他一样叫我初一哥罢了,不必叫大人。”温启年看了眼院中天色,厚重的蓝黑幕上洒着明黄的星子,月亮晕着毛边,“你多大了?” 赛金正在悄悄看他,还没来得及答,元夕的湿头发耷拉在眼前打开门,张望着喊:“初一哥来了吗?” 温启年笑着走过去帮他拨开头发:“是,不敢打扰你沐浴,我跟赛金谈天。” 元夕一手拉起他,一手拉起赛金:“我洗好了,进房谈罢。” 赛金随二人进了房,看元夕和温启年说得高兴,不敢多留,径自端了水去倒了。回到下人房里,她高兴地想,新主子待她是极好的,这日子,可不就有奔头了。 第10章 第 10 章 风餐露宿了好些日子,元夕洗得舒服极了,不管头上湿发,让温启年也在热水里泡一泡。 温启年指着窗外月亮说,明天恐怕又得起风,还是战时,和前几日一样擦擦就是了。然后问元夕住得惯不惯,要不要再配两个丫鬟给他。 元夕大摇其头:“吃饭洗澡这些事,我自己做就好了,别人帮忙总是怪得很。我去打点水来,你先擦一擦,我再看看你的手怎样了。” 宋兴等人不知温启年身上有伤,这一天枪林箭雨下来温启年自己也几乎忘了,进了城就没提起过,此刻被元夕问了才觉出点痛来。 “你们的药放在哪里?我得去拿点来。”元夕拉起温启年宽大的衣袖,才看到温启年的伤处又渗了血,与棉布袍子粘在一起,一撕开就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木片绑着不大好动,我下午拿掉了。”温启年赧然低着头,任他皱紧眉头握着手臂,“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元夕恨他一眼,“你坐着别动,我去打水,你先擦干净。” 热水还没打,正巧宋兴派个下官给温启年送衣服,寻到了元夕房里。温启年接了衣服,说一会儿再去城楼转转,回来自己寻间空屋子睡,不劳烦他,便让那下官退下休息去了。 那小兵第一次亲眼见到温将军,急赤白脸地说不出话来,看元夕拿着盆要出去,以为他是温启年的随身小厮,擅作主张地拦下他,打了一木桶热水回来。 温启年向他道了谢,说不用伺候,让他去睡。那下官行个军礼,难掩激动地走了。 热水有一整桶,元夕劝他还是泡一泡。 一身宽大的袍子解了下来,露出温启年印满沙尘的脊背。他脱了鞋踏进木桶里,下肢的酸被热气一冲,彻底无力地瘫在了水里,索性闭上眼随元夕给他擦脸擦手。 面上残存的血迹被元夕拿布帕子沾了水抹去。元夕手很轻,用了巧劲儿,温启年被水汽蒸得脸红透了。擦干净了脸,他又一遍两遍地拿帕子吸了热水去压温启年的眉毛和额头,一双手软得像没骨头,沿着鼻子两旁的眼下脉络打圈摩挲,把头发解开,手指伸进去缓缓地按着头皮。 直把温启年舒服地低吟了声,元夕又擦他的手臂,沿着完好的右手臂一寸寸地按压下来,手指中间的缝也洗了干净,受了伤的左手臂则是拿小股凉水浇上去,不敢用力碰。 两人是一致地没有作声,一个闭着眼靠在木桶上,一个拿帕子吸水挤水,干得卖力。直到擦完了头脸和左右手,元夕没挽起来的头发落到木桶里温启年脖根处,温启年突然不自在地缩起腿,从元夕手里拿过布帕,说他洗完了去找随军的大夫,让元夕自己把头发擦干进屋休息。 元夕不明所以,嘱咐两句就进屋了。 外屋里,温启年不住地按眉头,骂自己不像样子,暗下决心明日就派人把元夕送回去。 一整夜悄无声息,寒风混杂月亮的冷光晕在空中,城里城外什么幺蛾子也没出。拓达带着几个外族人,下半夜里自告奋勇地换下了城头的当值。温启年清晨登上城楼,正看到拓达一边和来换班的汉军寒暄,一边大步地走下来。 “温大人,早啊,吃了吗?”拓达的汉话很好,笑容不减地向他迎过来。 温启年也回个笑:“还没,你呢。” “我正要去吃,温大人不嫌弃的话,也来我家里吃两口。” 温启年刚要回绝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5 ,转念一想,答道:“那就叨扰了。” 天光还未大亮,除了几队换班的汉军,街上杳无人影。温启年和拓达随意聊了几句,七兜八转地到了一个巷子里,拓达指着一间敞开的门脸道:“那就是我家了。” 拓达说他家里是打铁的,看上去所言非虚,小院子里赫然一个大炉子,旁边地上摆着些零散铁皮。 “家里乱,没来得及收拾,让温大人见笑了。”拓达颇不好意思地把他让进偏房,屋里走出个汉族妇人,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温启年,然后马上低下头在桌上摆好了碗筷,不言不语地转回屋内。 “那是我娘,没见过世面,不敢和你讲话。”拓达提高声音向房里喊了声,“娘,这是温大人,我带他来家里吃饭,你出来向他请安!” 温启年连忙摆手道:“我不请自来已是失礼了,应该是我向令堂请安。” “算啦,她不敢出来,我们自己吃罢。”拓达进屋去拿了一大碗清粥和一碟小菜、几张炊饼,都是热的,还冒着气,“温大人,没什么招待你,等仗打赢了,我去城外打点野味再烧给你吃。” “是我请你才对。”温启年低头喝了口粥,发现白粥里泡了咸的肉干,风味很独特,不像是汉人的吃食。 温启年行伍出身,自是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拓达更加不拘小节,两人畅谈了些对当前战局的看法。拓达眼界宽阔,讲话豪爽,一餐下来,已经开始对温启年称兄道弟,温启年告辞的时候,拓达还招呼道:“温兄弟,有空再来吃饭,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就让人来叫,我绝不会推辞。” 温启年道过谢,走出巷子就卸下了脸上的笑意。 拓达知情识趣,为人热情,有匈人的秉性兼汉人的脾气,本来是温启年最愿意结交的,但他出现的时机那么凑巧,家里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氛围。温启年说不出所以然来,但他骨子里有铁马冰河中穿过的冷静,心里始终另有双眼睛似的,在漠然地打量拓达。 回到府衙,晨雾乍消,天边火红的朝霞缩成一线,还没落下的月亮淡成个指甲印,掐在空中,拧出几缕云丝。 温启年刚准备去找宋兴,昨夜来给他送衣服的下官远远向他行了个礼,把他向宋兴房里领去,说宋校尉一大早就着他来请温大人,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他。 温启年道一起早就去了城楼上,又问他:“城里的外族人可是都参与了城防?” “禀温大人,城里的外族人,以拓达为首,不仅热心守城,还把城内呼揭残部一个不剩都抓了起来,如今在城中颇有些威望。” 言语间,已到了宋兴房外。刚敲了门,宋兴急匆匆地跑出来:“孟明,快进来。”说着就把温启年拉进房里。 宋兴住在严怀愚的书房里。屏风后的偏室炕上横设着一张几案,书籍茶具被宋兴另摆到了桌上,案上只摊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地图上却还铺开了件玄色铠甲,每个甲片锃亮发光,只胸口有一大洞,用铁板盖上去勉强补了个齐全。 温启年伸手抚过,摸到腰间突起的“温”字就停下了手,低声道:“你把它找回来了。” “你回来了,我才敢叫人来补,就是这玄铁不好找,先将就着穿,回京我去求靳王爷,给你再找块玄铁来。”宋兴又去边上取来温启年的负羽,兴致盎然地递给他,“负羽我也拿回来了,当日就是因为看到……不说了,来,我帮你穿上。” 温启年忍不住又摸了一遍玄铁甲,静默片刻掏出怀中虎符,从宋兴手里换了负羽,然后单手搂住宋兴,大力拍了下他的背。 宋兴就势也拍了拍他肩膀,拍完拿着虎符问他干嘛。 “你先拿着,军中我的死讯公布了吗?” “当日我带着巡检军回去找你,因为战事吃紧,就地将你……将那尸首埋了,手下四百人是亲眼看到的。之后我总觉得有蹊跷,又没你的消息,我就嘱咐他们不要向外说,向朝廷回说你是受了重伤,后来去金城借了兵之后就一直在赶路了,没再提此事。” “那好,你就权当我还是死的,这虎符交予你,把手下人好好练练,不可再分金城兵、巡检兵,到了你手下就全是你的兵。” “是!”宋兴下意识行礼应了,随后才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当你还是死的?” “昨日见过我的人不多,你让他们嘴都关严了,不许说温将军攻城的事,就说温将军重伤未愈,一直在养着,王爷到了之后也是一样。” 看宋兴仍有疑虑,温启年一摆手道:“我有我的道理,你准备好,今日呼揭人说不得还要攻城。” 窗外传来一阵瓦片坠地的响动,刚褪全了朝霞的天突然泛起土黄,风声大作,地上沙尘转着圈浮向半空。 沙暴又来了。 “禀王爷,前方在闹土霾,畜生恐怕不敢往前走,是否停下休整?” 李纪“吁”得一声勒停了马:“要多久?” “禀王爷,现在正是季节,短则一炷香的功夫,长则连续好几天,向导也吃不准。” 沉吟片刻,李纪叫来个副官,让他传令全军就地扎营用饭。 紧赶慢赶,终于离兴庆不过剩下几百里路,但城里的消息已在两天前就断了。李纪忧心战事,又担心温启年去向,一路上不怎么言语,此刻再也掩不住了焦虑之情,下马之后不断踱步。 “靳王爷,离兴庆还有多远?”狄耶上前来,一头深黄色的发脏得看不出原色,深刻的眼廓满布汗渍和尘灰。 “等土霾过去,半天可到。”李纪懒得看他,叫了个人拿来水壶,“你把脸擦擦,看得恶心。” 狄耶讪笑着往手上倒水:“王爷带头脏,我也不敢干净。” 李纪被他噎得习惯了,哼了一声并不置气,转而问道:“李将军昨日已到了呼揭人的老巢,说是端了边境上一个小部落,此刻应该是已经到你们匈奴人的地方了。” “当真?”狄耶胡乱地抹了两把脸,水珠从他峻削的下颌往下滴,“这可真是捷报啊。” “捷报?”李纪以为他是嘲讽,挑了一边眉毛回头看他,却看到狄耶的神情和平常不同,冷静淡漠极了。 李纪觉得说不出的不对。还没上路他就知道狄耶不对劲,但别无他法,只能将狄耶牢牢看住。李纪突然开始觉得恨,恨狄耶不露马脚,恨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 “来人,把他绑起来。”李纪随意挥了挥手,立刻上来四个大汉把狄耶手脚绑住拴在李纪帐边,狄耶一动不动,似笑非笑看着李纪。 李纪心头火起,扭头走进帐里。狄耶的算盘他拨不动,但只要狄耶一天不行动,人在他手里就还是任他摆布。 我倒要看看,你在我眼皮底下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6 第11章 第 11 章 狂风大作,院里的花盆都在微微晃动,赛金拿袖子拢住头等在元夕房外。 吱嘎一声,元夕换好衣服推开门,见到赛金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 赛金被风吹得几乎站不住,缩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去够廊柱:“元夕,你不要我伺候更衣,我就在外边候着。” “府里的路我差不多认识了,你今天还要一整天跟着我么?”元夕把她往房里拉,“那我来之前你做什么?” “你来之前……我有别的主子,也是一样地伺候。” “你是天生伺候别人的么?”元夕是真的不解,看她一张小脸慌了神,忙给她拍去肩头的尘土安抚她。 赛金还是一味地低着头:“我……我娘把我卖到府里来做丫鬟了,原先在家里也帮娘做些女红。” 连延的女人顶多是缝些袄子、被面子,穿得衣裳里头色面均匀的已算是好的,破天了再别上一两朵绢花,美得十分有限。元夕到兴庆府衙后看到了不少织锦屏风一类的物事,只敢在心里悄悄感叹,听说赛金会做女工,不禁兴致高昂起来:“你还会绣工?我能看看么?” 赛金寻思着,入府以来还没和娘通过消息,这位元夕也没说是不让出府的,便也悄悄起了私心,提议带元夕回家。 除了早晨送来了饭,前院里一点动静也没,元夕早就按耐不住想出去找温启年,又怕扰了他干正事,正好趁着沙暴起来去赛金家里逛逛,沙暴平息之前就能回来,到时再去找他。 两人当下说定了快去快回,找来两副连帽斗篷穿好,就从下人房后头的小门出去了。 昨夜里,林春台将宋兴引见给了严怀愚,按温启年的话头说温将军重伤不愈,攻城一事正是宋兴宋大人出了主力。 严怀愚“国之栋梁”、“气冲霄汉”地夸了一通,被宋兴打断,说不日内靳王爷就将带援军赶到。严怀愚大喜起身,林春台又道,呼揭人今日恐怕还要来攻城,城内呼揭人虽然被押在了兵器库内,但城内还有众多其他外族人,请严怀愚主持大局,看守好兵器库的蛮子,谨防有人来救。 严怀愚连忙同意,由宋兴亲自点了一队兵,带他去兵器库里换下了昨日值班的将士,林春台则匆匆赶去了城楼上。 蔽天的一团沙雾在远处上空盘着,李纪远远看到,把向导招过来,问这土霾要多久会消。 向导是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头,先是眯眼看前面的天色,再趴在地上听了一会,然后在靳王亲身的队伍里转了几圈,观察每匹马的反映,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不怎么确定地回了话。 这向导口音浓重,李纪听得心烦,立时就有人凑上来代为答道:“回王爷,向导说这看着像是旋风霾,一般等这阵儿风过去就消停了,但今天的云有些古怪,可能要久一点,兴许得刮上一天。” 狄耶蹲在大帐边上接嘴说:“这种风我们叫阿乌克,没个一天绝不会停。” 李纪皱眉道:“不成。”他招手叫来副将蒋允,让他带着后方大军驻扎在此,随后点了五千精兵,决心亲自带兵闯过沙暴。 蒋允领命自去,向导急了,又不敢去拉李纪,摇头摆手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还没等人翻译,狄耶原地动了动被绑在一块的双脚说:“他这是怕你有危险,不让你去呢。王爷,阿乌克可是能杀人的。” 李纪伏下身来与狄耶面对面:“那你就得跟我不要命一回了。”言罢让人给他松了绑,大手一挥下令一刻后出发。 狄耶摆脱身上绳环,站起来活动手腕,灰眼睛看着远处眨了眨,脸上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黑压压的呼揭兵伴着轰隆隆的吼声到了近前,沙土飞扬,他们一路燃着狼粪火把,灰烟混在回旋的风里吹上城墙,直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城里一穷二白,再无箭矢长弓可用,将士们都只有随身的刀剑枪戟而已,不少人昨日把盾牌都丢到了战场上。林春台带人连夜捡回来了不少,但远远不够抵御眼前呼揭人的阵势。 没想到呼揭人来得这样快,林春台疾声喝道:“快,去城里问百姓借铁具,不论大小都打借条,一律往五钱以上写,让他们不要出门,去!” 两队人应声去了,林春台尽量睁大眼睛向前眺望,心下在算城中守军能撑多久。宋兴闻讯而来,骂道:“蛮狗这就来了!” 林春台道:“严大人安排好了?” 宋兴回道:“我让他在府衙里待着,派了二十个人暗中保护,拓达等人也去叫了。” 林春台转回头还是往前:“好,严大人是朝廷命官,拓达等人若是有企图定会对他下手,孟明在哪?” 宋兴摇头:“刚才起就没见他人,可能去找他小恩公去了,应该一会儿就来。” 宋兴猜得不错,温启年是去找元夕了,但只撞了个空。 元夕正和赛金躲在一条巷子里。 他们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街上的人被赶回家,官兵大声叫道各家各户都在家待着不要出门。两人骑虎难下,躲闪着跑进赛金家的院子里。 院里没人,赛金的娘不知去了哪里。赛金六神无主,元夕安慰她说先在附近找找,保不齐去买东西耽搁了。两人跑出院子里,又被官兵赶回了赛金家,看他们两个半大小孩,问家里大人呢。 元夕说娘走丢了,让赛金向官兵描述她娘的身量长相。那官兵随口道有任务在身,得空便马上去找,走了。 元夕啐了一声,说“我们自己去找”,拉着赛金蹑手蹑脚出了门,在转角处看到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里怎么会有蛮子?”元夕立刻拉赛金躲到一边,小声问她。 “兴庆城里有不少外族人,刚刚那个人叫拓达,我认识的,我们去问问他有没有看到我娘!”赛金兴冲冲地跑出去,没找着拓达,“那我们先去他家里问问罢,就在前边不远。” 元夕任她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大门紧闭的小院前。 “咦,拓达家从不关门,他是个铁匠,院里整日烧着大火,说关上门热得受不了,今天怎么关上了。”赛金试着推了下,无措地望向元夕,“锁了。” 全城戒严,元夕猜是呼揭人又打来了,温启年找不见自己肯定会急,得马上返回府衙里,赛金的娘不见了也很紧急,但多半出不了什么大事。他让赛金在边上躲好,自己爬上墙招呼那个什么拓达开门,问一声就走,大不了回去见过温启年再带赛金出来找。 元夕一脚踩实了砖土墙缝,另一手用力向上攀着,不甚轻巧地向拓达的院子里探出了头。刚露出眼睛,他就吓了一跳,险些坠下来。 那个叫拓达的,正背对他,边上还有十几个也是蛮人穿着的,以头抢地跪成一圈,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7 嘴里念念有词讲着听不懂的话,双手一律向前伸长,手掌朝天,指着圆圈中心一个倒置的坛子,坛子上赫然一顶血肉模糊的人头。 元夕看得心惊肉跳,捂紧嘴不让自己出声,又悄悄回到地上,一言不发地拉着赛金向外跑。跑到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才停下来,靠在墙上不断喘气。 “元……夕,怎么了?为什么……要跑?” “我们,我们回去,我要见初一哥。乖,回去……我让他帮忙去找你娘。” 元夕伸手摸赛金的脸,跑出了汗,她脸上的粉都化了,一张小脸花红柳绿,很是滑稽,但两人全都笑不出来。 赛金对元夕是全心全意信任的,点了点头不再支声。 两人歇了一小会,马不停蹄跑回府衙后院里,正碰见等待许久的温启年。 “你去哪里了?”温启年焦急地迎上来,看两人只是出汗,倒没受伤,便放缓了声调,“呼揭人又打来了,你们待在屋里不要出来,也不要找我,我这就要走,一时半会回不来,若局势有变我再派人来送你们走。”说着就一手拎了一个放回房里,临走前又叮嘱一句“千万别出来”。 房门在眼前合上,元夕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初一哥”,其余话便给关在了房里,眼前,温启年的身影还立着。他穿了副黑甲,披坚执锐,煞气逼人,元夕几乎不敢多瞧,怕被他身上无形的金属冷光灼伤了。 说不出口的心思被风声角声卷向九霄云外,院子里花盆砸得粉碎,坚硬的砂砾划破窗户纸,只见窗外昏沉漫布,昼晦风旋,混杂万人的叫喊和甲兵碰撞之声不断攀升。 赛金呆在了地上,元夕拿香炉顶住窗户,抱着赛金躲到床边,一双眼睛却不看她,只隔墙盯着院子里。 呼揭人叫了半天,摆出个奇怪的阵势,林春台望了半晌,看到他们后方人挨着人,手臂高举头顶,竟运来根五人合抱的铁柱子。 “不好!”宋兴很快察觉,立刻派人下去顶门。拓达那伙人又一块儿跑出来,还带领了好几十个汉人青年来帮忙。 林春台在城楼之上一字排开了二十个大汉,一声令下,从百姓那里借来的铁锹、锄头手起刀落,当真砸死了几个当先的呼揭人。再一声令下,二十个汉子青筋涨起,血脉贲张,手臂肌理条条炸开,又是重达千钧的一掷。 攻城的人群里突出个铁塔般的人影,尘土满面看不清脸,一抬手接下一根铁锹,仰天大笑三声,用呼揭话吼了句“冲”。 是朋普! 林春台眼眶欲裂,身旁飞出一把小刀正中那人举起的小臂,温启年喝道:“不要慌!朋普还有个孪生兄弟!” 底下又是震天的一声吼,箭头窜火,流星似的箭雨射了个满天满地,刺破城内扑面的沙雾而来。 同时,那大铁柱子终于运到城下,开始撞起城门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你带人下去!务必死守城门!”温启年一手执刀挥开箭矢护住林春台,一手把他让下城楼。 林春台撒开步子往下跑去,背后城头上不断倒下汉军士兵。 “嗡”的闷响惊天动地,一叠声得传上来,温启年双目充血,林春台绝望地大吼:“孟明,挺不住了!你快下来!” 温启年咬紧牙关,捡起三把短刀探出身向下飞去,三名抬着柱子的呼揭兵应击而倒。温启年自己肩膀中了一箭,烈火烧着血口子,灼痛直钻入骸。 他一手拔出箭头,身体连带着不自觉地抽动,另一手在地上又捡了三把短刀,正准备再次探出去之时,忽然鼓声大震,旌旗映日穿过滚滚黄沙而来,从后方将呼揭游勇围了个彻底。 箭雨骤停,队阵已破,哭嚎遍野。朋普的弟弟别兹大步向前,亲自举着铁柱子撞向城门。温启年看准时机,三把小刀一起挥去,正中别兹头顶心。有一把纵穿其头,红黄的脑浆从他眉间正中流下。别兹倒下前鬼叫一声,让手下加紧撞门。 门已被撞开了条一人多宽的缝隙,宋兴站在最前,一把□□抡得虎虎生风,俯身一刺,捅死一连串三个呼揭人。 温启年扶着城头站起来,看到一小队人穿过乌烟瘴气的战场,一马当先朝城门迎过来,正是靳王李纪。 他还没来得及喊李纪一声,忽然看到李纪身后众银白身影中一名显眼的褐发男子,俯身从死尸头上拔起把刀,直冲李纪甩去。 李纪跌落下马,那没披甲的褐发身影驱马向前一骑绝尘,温启年惊觉过来,狂奔下楼。 城门背后的人群里陡然响了声脆哨,拓达一步从人群里跨将出来,正要一刀刺向宋兴,被温启年掷去的头盔撞飞了。宋兴大惊回头,与拓达交上手。拓达带领的一众外族人阵前倒戈,回身目露凶光地砍向身旁毫无防备的汉军。 李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别管我!别管我!上前杀敌!” 城门已大开了一边,铁柱子却轰隆坠地,李纪带来的援兵先锋与阵前的呼揭人短兵相接。温启年的肩头鲜血直流,停也不停地提刀向城门去了,手脚并用地想要把门合拢。 两丈高的铜皮铁门,温启年一脚踹开一个前来阻拦的蛮子,用背抵着,用刀柄撑在地上下了死力气去移。正要把门一寸寸关上之际,电光火石,狄耶从马上跳起凌空一翻进了城,喊了声:“拓达!” 十几个蛮子弃战朝他聚拢过去,拓达刚欲后退,被宋兴一□□入前臂,温启年合上大门,跑过来一手抓住拓达道:“哪里跑!” 城内的汉军已差不多死光了,零星几个活着的全退到温启年身后站住,与狄耶两相对峙。拓达叫了句蛮话,狄耶身后的蛮子大惊失色,群情激奋地想上前来,被狄耶扬起手制住,朝这边慢条斯理道:“温启年,温孟明,我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 “狄耶,”温启年接过宋兴递来的长刀,“你早计划好了。” 狄耶扯出个稍纵即逝的笑:“你还记得我叫什么?” “我对你确实有愧,”温启年蹙眉,随即持刀向狄耶面门直直指去,“但你此计太过歹毒,暂且不论汉人,西域各国甚至你的族人,你何尝放在眼里!” 狄耶不假颜色,绕过他想抢回拓达。 城门外忽然传来角弓长鸣,浓云攒聚,沙霾消散,连串的雨珠伴着凄厉喊声落下:“开门!靳王受伤!快开城门!” 拓达看准时机要跑,大退一步把□□从肩头拔出。血雾喷洒,他回身欲去接应狄耶,被温启年飞起一脚正中胸口,摔倒在地。狄耶急了,又被温启年一把长刀挡在身前。 宋兴带林春台打开半边城门,李纪被人横放在马上带进来,看到狄耶叫道:“援军马上就到!你以为能逃到哪里!” 狄耶的人冲上来被靳王手下拦截,门外呼揭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8 军虽死了两名将领,气势不减,与靳王带来五千人战得不可开交,蒋允带的援军正好赶到,再次合围,汉军人心一振。 狄耶见势不妙,命手下先撤,挥出一刀顶住温启年来袭,向旁边跨出一步去抓拓达,被宋兴趁机刺来一枪。 “欻”地一声,带血枪头从拓达背心穿出,他跪倒在地,口翻红沫,身子倒转压下□□,伸手拖住温启年的腿,双目圆瞪,倾其力吼道:“走!” 宋兴手里的枪被他用血肉夹紧,使力挣不脱。狄耶只稍楞一下,迅疾抢了匹马,上马走了,声音远远从风中传来:“怀图诺拓达,孟克宁得勒。” 温启年听得懂,怀图诺拓达多半是拓达的全名,后半句说的是长生天,匈奴人相信的人死后安眠之所。 戈壁滩上几年难遇的瓢泼大雨中,撞金伐鼓之声从地面直冲云霄,温启年浑身被血让雨水冲刷,忽然头重脚轻,栽倒在地。 “你们汉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褐发青年撑着头问,极长的眼睫扇成两根狗尾巴草,让人看得心头发痒。 温启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解释,他才恍然大悟地拍掌:“哦,我明白了,好朋友才能又叫你的字,又叫你的名对吗?” 看温启年点头,他又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也是,只有很尊重你和你很尊重的人,才会叫你全名。你告诉了我你的全名,我也告诉你我的全名,我叫混林格勒休屠彼凉邪狄耶,我们匈人的全名就是要把爷爷爸爸哥哥的名字全都加上,告诉了你我的全名,等于是把我一家人都介绍给你了。” 狄耶一张全无心机的笑脸,不断放大,再放大,忽然极为痛苦地闭眼,连眼睫都染上鲜血,他嘴唇颤动、满脸泪水:“你为什么要骗我?” 温启年猛然一惊,翻身坐起,被伤处牵动,在床沿不住咳嗽。 “初一哥!怎么了!”元夕趴在床边睡着了,被温启年的动静吵醒,连忙扶住他。 “没事,”温启年疲惫地软下身子,“做了个噩梦。蛮子退下了吗?” 元夕让他躺回床上,得意洋洋道:“蛮子被靳王的人打成一盘散沙,又听说他们后方出了事,连西平和凤昌两地都吐了出来!屁滚尿流地逃回去了!我们打了个大胜仗!” “那就好。” “对了初一哥,靳王说你醒了就去叫他,”元夕回头让赛金去跑一趟,“你都躺了两天了。” “是吗?”温启年皱起眉,又咳嗽一声。 元夕去端杯茶来让他喝了,然后一拍脑袋道:“看我这猪脑子,初一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稀饭来。” 说完他就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了,走时倒是还没忘记给温启年带上门,但匆忙间还是留了条细缝。 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温启年就坐在风里,冷静地回想着。 狄耶与温启年六年前意外相识,温启年利用他杀了彼凉邪,与李纪一同攻下匈奴。后来狄耶入京为质,温启年时常去看他,但一直被拒之门外。细细想来,匈奴投降肯定是狄耶一手策划,呼揭作乱恐怕也有他在其中鼓吹怂恿。派拓达等探子潜伏兴庆城中,于危时大助汉军,待得李纪带狄耶到达,再一举杀了李纪救走狄耶。兴庆城破、狄耶逃脱则为最佳,再不济,狄耶一路上也能找到机会杀了李纪。 若不是温启年侥幸识破拓达之计,狄耶多半能够一石三鸟,最后再让呼揭军中的匈奴人反水,里应外合,坐收渔翁之利,报其杀兄灭国之仇,此计不可谓不妙。 温启年靠在床头,忽然脑中轰隆声响,想起攻城之时,呼揭人运来一条巨型铁皮圆柱。 西域小国皆是游军而治,其中规模稍大者如龟孙、呼揭、匈奴,才有城邦,也都不过几百人。打铁不比放牧,西域人对此不太在行,怎能产出这样的巨型铁柱来? “孟明!”门被急匆匆地顶开,李纪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一挥手让后头才跟上的赛金退下去。 “殿下。”温启年刚要起身去跪,被李纪推回床上。 “你我兄弟二人怎么如此生分了?”李纪背部伤处也被带到,缩了下身子,“此次大败呼揭,还是你的功劳最大!” 温启年执意起了身跪下:“卑职不敢。此次卑职大意遭袭,才使西北一地陷入如此险境,又因卑职玩忽职守,没有立时察觉狄耶动机,才致殿下受伤,罪该万死。” 李纪扶他不起,恨恨地啧了声,逼道:“你再不起,我就把大夫全送回京,你我二人和其他兄弟就在这里病死算了!” 闻言,温启年起身,还是站着,李纪按着他坐回床上,柔声道:“我说过,你我二人永远不必说那些场面话。来之前父皇就答应过我,不会因之前的事责罚你,你也不必自责。狄耶此人心机深沉,在京城装蒜五年,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原是韬光养晦,若不是你,我当真要命丧他手下,如今只受了些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你还死什么死。” 李纪用手指戳温启年肩头伤处,温启年不敢出声,只用狠劲咬了下嘴唇。 李纪笑了:“看你,这还没死呢,就痛得不行了,万死,那得痛成什么样?” 温启年放松了身子,也笑了:“是,继坤,你说的对。” 元夕火急火燎地跑回来,看到门也没关,疑惑地放慢了脚步,正听到温启年在问:“你的腿怎么样了?这里早晚很冷,你要注意保暖。” 房里另一个声音道:“不碍事,这里是冷了些,但我问过父皇了,我们先回京,李俭还在后方,有他在,多半可以制住狄耶。” 温启年疑道:“李俭?是李泰老将军的侄子?他才十九,能斗得过狄耶?” 两人讨论起了战事,元夕停在门边上,进也不是回也没处可回,端盘等在廊柱下。 第13章 第 13 章 也不知两人谈了多久,元夕等得手酸脚麻,终于等到门吱嘎一开,李纪一边回头劝道“你别送了,好好休息才是”,一边跨出一条长腿到门外来,元夕向他略一低头慌慌张张道:“王爷好。” “哦,你是元夕。”李纪还记得他的名字。先前听宋兴说温启年在连延城外被人所救,正是这个元夕,来路不明,只知道是个油盐不进的野小子。李纪一开始还不信,后来看温启年病时元夕日日在房里守着,倒信了几分,至少这份情谊是装不出的。 李纪笑着看向元夕:“你等很久了吗?” “不……不久,我刚刚过来,不,禀王爷,草民刚刚……” “不必在意这些枝节,”李纪挥挥手,看元夕手里端了几碟清粥小菜和饼子,“你进去罢,我回头来看你。”说罢就浑不在意地走了。 元夕不由得在原处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 靳王爷身不被甲,缓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19 带轻裘,一抹浓重的灰影子从门廊下朝院落里走去。十来个侍卫在院门口远远地向他行礼,齐声叫“王爷”。他步速不减,只伸出两指轻晃了下,门口的侍卫立刻列成两排,让出洞开的大门给他。 温启年下床将李纪送到房门口,就看到元夕端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碗盘呆呆地盯着李纪背影,回想当初赶路时,碰到陈有民说靳王的故事元夕听得入迷的神情,便也轻笑了声,随他去看。待到李纪已出了院子再也望不到了,温启年才出声:“元夕,进房吧,外面怪冷的。” “初一哥。”元夕赧然转过头,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你下床干什么。” 他把手上东西放到地上,先把温启年扶去躺下,再回来拿起盘子,正好撞见赛金端了饭菜过来。 “元夕,我拿吃的来了,温将军饿不饿?” 赛金也看到元夕手里东西,“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办好。元夕率先进房:“赛金快来一起吃。” 元夕专心坐在床边上喂温启年吃粥,赛金被他说了两句,局促地自己坐着吃饭。 “我原先让宋兴给你打欠条,他给你没有?”一碗半热的稀饭吃下,温启年通体舒泰,自己拿起张面饼吃。 “欠条?”元夕费劲地嚼着饼,被他突然问到钱的事,陡然一惊,“初一哥,你待我这么好,这钱我……” “还得收。”温启年用手指擦去他嘴边饼渣,“宋兴没给你,我一会写个条,你回家的时候绕点路,去黑水镇驿站等等,我让人去湟中取钱给你,再送你回家。” 元夕不可置信地停住了嘴,千言万语混着硬高粱饼,一道堵在了喉咙口。 “赛金,”温启年又喊赛金,她应声站起来,嘴里也是鼓鼓囊囊地正在吃饭,“莫大人殉国了,兴庆城中形势不定,你最好先别留在府里,我出面去说,你就跟元夕先去他那里住一阵子,等城里太平了再回来。对了,你在城中有多少家人?” 赛金不明就里,照实答了:“只有一个娘。” 温启年“嗯”了一声,又跟她讲后面的安排。元夕被震在了原地,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听赛金提到她娘,才想起前两天赛金的娘不见了,最后在关押呼揭人的地方找到了她,听说她是被呼揭人欺侮了才生下赛金,听闻城里关着呼揭探子便一腔仇恨地想去杀呼揭人。 元夕忽然生出个奇异的想法,赛金的娘瘦瘦小小的一个妇人,尚且能去杀呼揭人,他怎么不行?初一哥、靳王爷、宋校尉,都是胸有大志的血性男儿,元夕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但他也读过书、上过战场、入过敌营,比起初一哥军中的小兵又差在哪里了? 赛金艰难地想了会儿,磕磕巴巴地答道愿意跟着元夕和温将军,温将军让她去哪她就去哪。温启年让她先坐下吃饭,吃完了去把林春台找过来,其他的不用管,回家去跟她娘商量。 赛金还没应声,元夕梦呓一般插话说:“初一哥,我跟着你走。” 温启年疑惑地看他,元夕下定决心,看着他道:“我跟你走!投到你部下做个兵!” “啊”得叫了一声,赛金手里的勺子掉到地上,她慌张地弯腰去捡,不敢作声。温启年手指抵住脸,皱眉想了一想,刚要劝元夕,林春台在房外敲门:“孟明,你醒了吗?” 温启年转头示意赛金去开门,一只手放在元夕肩上:“你且想想,若真是入了行伍,可再难反悔。” 元夕握起拳道:“我就要跟着你!当然不反悔!” 温启年闻言笑了一声,眉头也放开了,想元夕多半只是不舍和自己分开,而不是真的想要从军,就和煦地说:“好,那你就跟着我。我跟春台先说会儿话,你去把包袱收拾好罢。” 林春台进房来,向温启年点了点头便站在门边上等着。赛金躬身收拾了桌上和床沿的碗盘,元夕帮忙拿了三双筷子,止不住地笑着出去,见到林春台大声招呼:“林大人好。” 林春台是一如往常的面有菜色,今天脸上更沉重了两分,低低向元夕回了句好。 等到元夕和赛金两人,一个摇摇晃晃,一个弯腰低头地出了房门,林春台三步并作两步到温启年床前扑通跪下。 离家的时候只有一个包袱和几贴药,刚安顿了几天,再收拾起包袱来,无端端多出不少零碎的物件。 一把匕首是当初在连延城外战场里捡的,元夕一直带在身边。一枚碧玉带勾,是洛勇送的,看成色相当一般,浓绿的底色上有几丝白雾样纹,不过形制很精巧,做成条小蛇的样子,可称得上趣致。洛勇说,比起色好种好的玉器,西域人倒是更喜欢这样的。一个香包,本来是赛金要送给莫夫人的,斯人已逝,元夕看着好看就问她要了来,红缎子上绣的是流云百福,以平安扣收口。还有干花两朵,银勺一根,都是元夕在府衙里看着喜欢,又觉得拿了也无妨的。 赛金回家去了。元夕独自收拾背囊,每件小玩意儿都把玩了一番,最后坐在窗下,展望起日后的生活,端的是红尘紫陌、金戈铁马。自己一身戎马,英姿飒爽地与初一哥并肩而骑,想着想着,元夕便抱着布包笑眯了眼。 突然一个丫鬟敲门,说是温将军叫。元夕抖擞精神,理了理衣服,跟她去了。 宋兴在围困被解之后当即率军追击呼揭残部,李纪派出蒋允带五千人跟上,狄耶则是由李纪另一副官孟轻云去追,没有追到。 丢了狄耶,李俭在敌后情况亦不明了,温启年伤势又重,朝中不知是何局势。最要紧是呼揭人当日攻城之时所用的铁柱绝非他们自己可以生产,背后必然另有一不明助力,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大漠之中形势不明,但危局暂消,李纪当即决定,等温启年一醒,亲率小队先行护送他回京,另从湟中调人过来主持大局。 李纪与温启年说了之后,温启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当初在辽东,温启年和宋兴重伤之时,李纪回头来寻他们迷了路,三人在风雪中被林春台救下。李纪一点就通,想道西平失守之时严怀愚人在兴庆,即使现在蛮子退了,严怀愚失职一事必然不得善终,林春台愚忠,多半要随君赴死。 当即叫了孟轻云来,吩咐了一番,李纪才踱去了关呼揭囚犯的库房外,再次仔细查看当日呼揭人攻城所用的铁柱。 送走林春台,温启年站在门后顿了一顿,着人去叫了元夕。 林春台来求他的事,他早就想到。 明面上林春台是严怀愚的幕僚,其实是他的义子。严怀愚只生有一女,也与林春台定了婚约,等到小女及笄,二人便可成婚。 温启年劝他,报恩之外,也该为自己多作考虑。说完,温启年突然记起前日里元夕给他擦浴时的窘态,不禁暗暗想道,回京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0 后也该去说门亲事了。 他起身下床,自觉除了伤处还痛,行动已是无碍,就自己坐到桌前倒了杯茶喝。 赛金从院外风尘仆仆地跑进来,到温启年廊下就止不住地哇哇大哭。恰逢元夕看到,让身边的丫鬟退下去,一边打开门,一边扶她进房:“赛金,怎么了?” “我……我娘,说不要我了,让我留在府里,不用……给她钱,权当她……死了。”赛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一抽一抽的。 “那,”元夕也犯了难,与温启年对看一眼,“她真这么说?没有余地了?” “她不肯……见我,门也不开……” “那你就跟着我!”看赛金肝肠寸断的架势,元夕生出股气来,把她脸抬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话,“做爹娘的想不要孩子就不要了,哪有这种道理!你跟着我!我去从军,你就跟着我,我虽然没有钱给你,但有我一口吃,就绝少不了你的!” 赛金愣住了,然后更大声地哭了起来,元夕手忙脚乱地劝她。 温启年又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元夕面前,一杯举到赛金脸旁:“你想留在府里吗?” 赛金被他问住了,接过杯子,抽抽搭搭地答不想。 “那你要是愿意跟着元夕,也算是条出路。”温启年又道,“我问了,府衙里的下人只是签了卖身契,并非入了奴籍,你可以走。” 看赛金瞪大的眼睛,温启年转向元夕道:“你也别想什么从军的事了,打仗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要真想跟我,明天我和靳王回京就带上你。以后你留在我府里,或是读书、考科举,都行。” 元夕随他的话先是皱紧眉头,眼睛越睁越圆,最后一把抱住温启年:“太好了!我要把爹也接去!” “那是自然。”温启年拍拍他,又去看赛金,“你呢?” “我,我跟元夕走,跟温大人走,伺候你们。”赛金停止了抽泣,怯生生地向前去看面前的两个人。 三人相视而笑。 大夫在房外敲门,来给温启年换药。元夕坐到一边给元德景写信。赛金回房里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一点行李。 晴空无云,细风呜咽。 一个崭新的前程,就要打开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漫漫黄沙连衰草,无声的一条灰河快速流动。一个黑色的身影当先而行,正是李纪亲信孟轻云。 他眯起眼朝前仔细看了两看,忽然抬手举起马鞭,“吁”地一声勒住马。马鞭在空中停了片刻后复归他腿旁,身后的队伍已渐次停下。 孟轻云将手中缰绳马鞭交与旁人,下马小步跑到紧跟在后的马车旁,在车轸旁跪下道:“禀王爷,前方就到固原了,是否进城稍作休整。” “不必,到雍城再停。” 李纪正坐在车内,伞盖在他头上垂下一片圆影,还罩住了李纪身旁盘坐着的温启年,角落里坐着个大气也不敢出的元夕。 元夕自然没坐过马车。 马的蹄子小,上了特制的铁掌之后虽能在沙子里跑,但没法拉车载货。通常,商队在进大漠前就会把马寄在驿站,一般会换上驴,也不乏财大气粗者事先就联络好了驼队。 李纪和温启年两人伤势未愈,用手不便,只好坐车赶路。元夕不会骑马,也坐上了车,心下暗自思忖,王公贵族坐车和他坐车果然不同,上有锦制伞盖,前有楠木车辕,发轫之时前后左右须齐声喊一句“恭送王爷”。 元夕当日得了温启年一句首肯,自是喜不自胜。但与李纪一同赶了十几天路后,虽李纪是个不重排场的,平日的言行里已透露出十分的贵气,元夕觉得自己有些上不得台面,便悄悄在心里学着李纪说话。暗自学了许久,自觉已是小有所成,方才他却又被李纪不容置疑的一句“到雍城再停”给镇住了。 这人,真像是胸中装了整片大漠似的,甚至整片大漠千千万万的沙粒尘埃都填不满他胸中丘壑。他面上很随和,但元夕总觉得,与他对视时,他的双眼浑如一座深渊,隐约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由于体虚乏力,温启年这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地坐着。于无声里,他透过内心另一双眼睛观察着李纪。 温启年十五岁在辽北入伍,次年就碰见了李纪。彼时李纪化名李七,比温启年大两岁,对他处处照顾。温启年只读过一年书,但心里向学,李七教他习字,又把月俸都给他去买书,两人堪称莫逆。当年李七救了他与宋兴后,温启年拿下头盔,对月破冰取水,与李七、宋兴结拜为兄弟,李七由此给他命字孟明。 后结识狄耶、暗杀彼凉邪,李七才向温启年表明身份,摇身一变成了靳王爷李纪,率部攻打匈奴,占了单于庭,带他回京领赏受封,才有今日的镇远将军温启年。 二人的渊源不可谓不深。如今已是相识第十载,几月不见,温启年却觉出李纪身上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硬之气,虽待他一如往常,但与当初辽北军中耐心教他读书的李七判若两人。 温启年自知这是苛求了李纪,谁能十年之间毫无变化呢?但他心里还是忐忑,若是有朝一日面对李纪之时自己只想下跪、只能下跪,那这十年之谊,可当真只剩笑话一场了。 各怀心思的三人只带了二百随行,在湟中和雍城停了两停,其余时间全是餐风露宿地简装疾行,半月就回了长安。 马蹄奔过了黄沙漫漫,踩过了泥浆土路,终于踏上长安门前连斜大道。远远望去,高墙围堰擎天蔽日,安化、明德、启夏三门洞开,百丈游丝争绕树,门前守兵威严,行人肃然。四月头上暮春时节的攀红垂柳,顷刻间便爬上元夕心头。 孟轻云带头下马牵绳,率众人往一旁绕出了大道,停在启夏门边上。正要把靳王令牌给守军看时,明德门内呼啦啦来了十几顶华贵轿子,当前一人乘着金丝彩缎华盖所覆的六驾玉辇,稳当当停在明德门正中。十来个锦衣侍卫将城门一周清了场,又有个穿黑袍戴高冠的男人,往那玉辇旁放了副马凳,高声叫一句“请”。 便下来一个峨冠博带、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站定之后看到了启夏门后的一行人,大步走过来,张开手道:“继坤!孟明!可算是回来了!” 正是太子李珏。 启夏门前后几百号人,连着守军和一旁百姓,全都当街跪了下来。温启年正要下车,被李纪哼了一声,伸手按住。元夕懵懵懂懂,被温启年拉住。 李纪翻身下车,朝李珏只拱了一拱手:“皇兄,孟明受了重伤身上不爽,便不行礼了,我代他向你行礼。”说罢屈身要跪,被李珏连忙拦住,触手间只觉李珏比他离京那日要消瘦不少。 “此话可折煞我了,继坤和孟明为国为民,赤胆忠心,应该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1 是大哥向你行礼,庆贺你又班师回朝。”李珏侧头往后一看,惊讶写在了明面上,“怎的只有这点人?先前雍城太守报信,说继坤只带了二百来人,我还不信,其余的人,可是还留在西北,还是……” “皇兄多虑了,此战虽捷,然西北三城仍需治理,更应当趁胜追击。”李纪不慌不忙,又是拱手一笑,“皇兄没上过战场,自是不怎么熟悉,我此番先行回京,定会给父皇、给皇兄一个交代。” 李珏呵呵一笑,挥手让人将方才所乘玉辇拉上前来:“继坤,西北之地凄风苦雨,我猜你回京之时腿上寒疾多半要发作。不巧,实在来得仓促,没准备好马车,若是继坤不嫌弃,便坐刚才大哥所乘之车入宫,大哥便骑马罢了。正好孟明伤着,你二人也算有个伴了。” “那,”李纪回头让孟轻云牵来匹马,“继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继坤这匹墨云珠也让与皇兄,正是英雄配良驹。” 李珏面上笑着,招手让随身的公公伺候温启年下车,转头去看墨云珠时眼里寒意一闪而过,一震衣袖,跨开腿上马。 墨云珠向天嘶鸣一声,险些将李珏甩了下来,李纪喊了一句“放肆!轻云,把这畜生弄下去”,脚上一步一顿,好不容易走到马旁。早有驸马都尉杜宇上前,扶住李珏下了马。 李家二人又是一番客气问好,元夕早陪同温启年移入了太子玉辇中。 元夕方才被来迎的阵势吓得不轻,但看了李纪和李珏二人的造作,好奇问:“他们真是兄弟吗?” 温启年拿手指挡在他嘴上“嘘”了一声,低声道:“当然是了。” 元夕被他封住嘴不敢发声,又满腹好奇,唔唔地摇头晃脑几下,一条长腿踏进车厢,李纪上了车。 “起驾,回宫!”李珏带的随身公公叫了一声,李珏所乘轿子先行,被他喊停之后,又改为李纪几人所乘车辇在前,李珏在后,几位官员其次,蒋允带着其余人跟在最后。 李纪轻轻嘁了一声,和温启年相视一笑,翘起二郎腿。 元夕脑子里稀里糊涂,跟着他们笑,片刻后问,得胜归来的将军该是骑着高头大马,在路上迎接两旁百姓夹道欢迎的,他们高坐在玉辇上,怎么让百姓见到他们勃勃英姿呢? 李纪觉得有理,让元夕将车上华盖收起,把温启年拉来两人对坐着整理好铠甲头盔,搀扶着站起了身。 落英缤纷,晚霞当空。三人立在华贵的车辇上,头上锦织银秀的伞盖一拉而收,城内烟花楼台的景色一闪而过。 往那朱雀街上还没走几步,两边路上自发聚起了一支乐队,令旗高举,敲的是单面鼓、小吊锣,碰的是手梆子、方匣子,吹笛弄笙,行乐走歌,唱的是一曲破阵子,字里行间都在颂扬镇远将军温启年。 元夕听得欢喜,温启年转头看李纪,李纪拿手掌围住嘴,作口型道:“将军可是民心所向。” 温启年哈哈大笑,与李纪对视过后向两旁百姓招手。 浮云多情,飘散开去,将夕阳余光映在三人脸上,端的是少年风流。 天街悠长,城门一重又一重。暮色渐起,行人攘攘,鼓乐喧天。 穿朱雀门,经鸿胪寺、太常寺,卸兵下马,锦灯相迎,过承天门,进太极宫,一干人等在阶前龙尾道上停下,李纪、温启年、李珏三人,分别正了正衣冠,举步向前走去。 四角飞檐,含元殿三字,在最后一丝金光之中浮现出来。 第15章 第 15 章 等了一会,后头来了个老头,低头问:“是元夕大人吗?” 元夕吓了一跳,连忙行礼,答道:“正是。” “大人快请起,”老头慌忙把他扶起来,“老奴是温大人家里的,温大人嘱我先将元夕大人带回府上,不必在殿前等候。” 元夕是全无准备地被带到殿前,仔细一想皇帝也不会接见他,便点头跟那老头走了。 朱墙在侧,纵是宫灯林立也显得前路幽幽。方才跟着一大群人走还觉不出,这会儿身边只有一个陌生老翁,元夕心下有了几分害怕。 那老翁自我介绍叫冯四二,原是辽北军中一个屯长,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到京城来投靠亲戚,亲戚拮据,他流落街头,被温启年撞见,问了两句,就把他带回了府里。 “温大人心善,府里都是他搭救的苦命人,他待我们好,说无处可去的就留下来,不用干活也发月俸,我们都是自发地留在府里侍奉温大人。”仔细看,冯四二的确是有点跛的,不过他走路慢,腰背挺得又直,倒是不大看得出。 元夕想了想,说:“他人是很好很好的。”说着,想到了两人在沙漠中的种种,低下头笑了。 马车在宫城外候着,外头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又有些响动从远处重叠的高墙内传来。 “长安城里是有宵禁的,太阳落山一个时辰内必须离开主道,一个半时辰后开始夜间的巡逻,但在坊内可以行动。”冯四二看元夕似乎是走得有些累了,不住给他讲些长安城里的事情。 两人从承天门出来,冯四二直接带元夕左拐。元夕只走过朱雀门到承天门这么一条直直的路,当下挺直身板紧紧跟着冯四二,将他的话也听进了耳。 “白天有东西二市开放,什么小玩意都有。明日正好是上巳节,若没事老奴便带着大人去逛逛,”刘四二的声音不老,夜色里听起来倒是挺让人觉得稳重,“温大人的将军府就在东市边上宣阳坊里。” 宣阳坊。元夕默念了一遍,这是他预备要生活很久的地方。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终于来到一座门前,冯四二出示了将军府的牌子,和门口守卫寒暄两句,转头对元夕道:“大人,车就在延熹门外候着,您说要吃点什么,我着人先回去准备。” 金黄流油的驴肉烧饼,和着热腾腾的疙瘩菜汤,稀里哗啦一大碗下去,才叫美呢。元夕想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嘴上只淡淡地说一句:“随意。”冯四二便琢磨着向车旁候着的人吩咐了两句,那人“驾”得一声先骑马回去了。 来接的车是人抬的,也不是个轿子的样子,倒是挺稳。行了好一会儿,元夕都有些乏了,忽然前后两个轿夫唱戏似的叫一句:“福至。”唱完又快又稳地放下车,暗处里走出来个人蹲在地上扶元夕下了车,原来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车后边跑。 金字匾额上书“镇远将军府”,宽有百尺的门两边再有一副门联,看不太清楚字。两头石狮子恶形恶状地守在阶前,被门下晕黄灯光渲染得朦胧许多。 门是大开着的,显是为了迎接温启年,倒被元夕占个便宜。冯四二侧身站着向前扬手,元夕兀自地走,看到大门内,影壁上的云海竹山图由小变大,云雾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2 流转。跨过高至小腿的门槛,绕过影壁,便是一间空落落的院子,正中有棵果树,养得很好,开着茸茸的粉色小花。 温启年府上前宅后堂,左右各有两间耳房。刘四二将元夕领至内堂西边厢房,门里扑出个小丫头,正是赛金。 “元夕!你可算回来了!温大人呢?”赛金和元夕快快乐乐地抱着进房,房里已备下了不少吃食。 刘四二躬身站在门边,也是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大人和小姐暂且在这间歇下,有什么吩咐叫一声便是,门外一直有人候着。” “等会,”元夕转头看刘四二,“四二叔,温大人回来之后你来叫我好吗?” 刘四二点头道了声是,合上门退下了。 “元夕,刚才车就直接把我拉到这里来了,你和温大人都不在,我也不敢说话吃东西。”赛金顺手接过元夕背着的包裹,拍一拍放到架上,“这是温大人的府上吗?好大好空啊,比兴庆府衙大这么多,下人却没几个。” 元夕饿惨了,手在赛金递来的帕子上蹭了蹭就去抓桌上的糕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话。“听管家说,府里的下人都是初一哥在街上捡来的,”他咽下嘴里东西,一字一顿道,“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留下,不是买来伺候人的。” 赛金点点头,元夕招呼她也坐下来吃。一壶清茶,四碟糕饼果脯垒成小方塔。一个琉璃银盆,码着三颗上尖下圆的大果子,外皮生着白毛,盆里还摆着一小碗黍粒。 赛金不好意思地指指盘里的果子,问道:“怎么吃啊?” 元夕同样一头雾水,抓了一把黍粒说:“这个可以吃。”赛金也依样抓了一小把在手里拿着吃。 有人敲门,两个丫鬟走进来,看到二人情状都别过脸去掩口暗笑。赛金怯生生地站起来:“两位姐姐,你们笑什么呀?” 走上前来一个穿绿衣服的丫鬟,手把手让她拿起桌上的果子,另一手用手中黍粒去揩:“这个叫桃子,生有毛,这黍粒是给桃去毛用的。” 另一个穿黄衣服的丫鬟,看元夕还是呆愣愣的,凑到他跟前自我介绍说叫采萍,那个绿衣服的叫妙音,两人都是管西厢房起居饮食的,来问他们有没有忌口、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元夕摇摇头道都可,赛金也是一样地答,采萍妙音便下去了。元夕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再去看两个侍女的背影,心里不觉一股酸气,冲得鼻子发热。 赛金新奇地拿黍粒去擦桃子,兴奋地说:“元夕你看,真的能给桃子去毛!长安果然不同。” 元夕不言语。 片刻后采萍妙音又带了个别的丫鬟,一个敲门,另两个款款走进来放下两大碗油泼面,葱绿椒红,面条阔薄正好,码着酱炒的碎肉末和两棵鲜嫩欲滴的青菜,顶上洒了细细的花生末,香气四溢。另配一盆醪糟鸡蛋,核桃仁切碎,拌着猪油煮到大开,卧进两个金黄浑圆的鸡蛋,边缘齐整,不飘不散。 三个丫鬟道了声安便盈盈退出了门,赛金帮两人拌好面,盛好醪糟汤,喝了一口便惊道:“真好喝!” 元夕本来满腹心思都在妄自菲薄,却忍不住分神被桌上吃食给吸引了去,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夜渐深了,温启年还没回来。采萍来问要不要沐浴更衣,元夕摇摇头道不用。赛金伺候着他洗漱过了,便被采萍带到了内宅后头三间龟首屋里西面一间,让她住在里头。 元夕枕着手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角落里点着暗淡的灯。窗外寂静,房里熏着不知什么香,闻起来淡淡的,很清爽。他正对着床的一块门围,小木块拼成了四合如意的样式,隐约是画着仙鹤。 元夕伸出手去摩挲眼前的木格子,上了厚油,摸不到木头纹理,带点凉意。 “嘎吱”一声,房门突然开了一扇。来人对门外悄悄说句“噤声”,轻巧巧迈了进来,手上提了盏火光微弱的油灯,回过头正对上元夕大睁的双眼。 “初一哥!”元夕坐起身。 “朝中有事,刚回,来看看你,住得惯吗?”温启年坐到他床沿,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在你府上能做什么?我要不……回家吧还是。”元夕借着灯光看他,犹豫地说。 “不缺你一个做事的,你安心住着,我养得起。”温启年轻笑,“明天城里四月初三上巳节,我带你出去逛逛。” “可是……”元夕捏着自己袖角。 温启年伸出一手握了握他交叠双手,另一手拍他肩道:“早点歇息,明日一大早就要出门,不然可没有好位子看戏了。” “好,可我有点睡不着。”元夕顺从地躺下,眼睛还是水汪汪地睁着。 “我陪你睡?”话一出口温启年就觉后悔,想起了当日在兴庆府衙之事,可元夕已经咕噜噜往里滚了进去,让出大半边床,眨眨眼睛很期待地看他。 温启年骑虎难下,叫了个人进来小声说了几句,卸下身上盔甲,把油灯灭了,躺进半个身子。元夕从床另一端又悄无声息地靠过来,紧贴在他手臂一侧。 “初一哥,来长安,我好高兴啊。”元夕抬起脸看他,院里的一点点月光被床前幔帘挡得晕作一团银雾,衬得他眉清目秀,脸旁泛着莹莹的光。 温启年轻轻拍着他:“我第一次来也很高兴,也是暮春。长安□□归,先入青门道。” “绿杨不自持,从风欲倾倒……”声渐悄,温启年低头一看,元夕头歪倒在他身上,已睡着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次日晨,元夕刚醒,就被吓得向床里缩了两缩。 床前地上已跪了三个丫鬟,全是没见过的,全都低着头。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拿着锦帕,一个拿木盘举着件衣服,银线反光,看上去价值不菲。 赛金也从房里另一头过来,兴冲冲地叫元夕快起来换衣服,转了一圈给他展示自己的新裙子。她穿浅紫色裙,手臂带钏,插一支檀木素钗,胭脂轻扫,倒是显得整个人都很利落。 “我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以后赛金一个人来就行了。”元夕接过浸水拧好的布帕子擦脸,赛金在一旁用力点头,拿了木盘让三个丫鬟都下去了。 木盘上一共两件衣服,赛金抖开最上面的,是件白色中衫,另有锦制长襦一套,银线暗绣。 “温大人让人送来的,”赛金展开来给元夕看,“料子、做工都好。” “是么。”元夕忍不住笑,伸手去摸了两下,“吃了再穿,免得弄脏。” 采萍又带先前退下的三个丫鬟送来了吃食。 “昨日采萍姐姐说,温大人尚未娶亲,又没有家人,一年住府里也就三四个月。”赛金给元夕盛了满满一碗香菇肉末粥,再给自己盛。 “当真辛苦。”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3 元夕盯着赛金挂好的锦袍看,心不在焉地拿勺喝了一大口热粥,烫得直拿手往嘴里扇风。 “急什么?谁跟你抢不成?”赛金笑他,塞一颗冷制的蜜饯到他嘴里降火。 心急火燎地吃完,元夕把碗往前一推,便冲过去穿那锦袍。赛金不住地笑,手下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只听得那边元夕哀叫一声。 温启年跨进自家院里时便听到了这么一声。 “何事?”他走进房里,只看到元夕陷在蚊帐似的大袍子里脱不了身,一张脸急得红到耳朵根,赛金过去在元夕身后比了比道:“太大了,收了腰,肩线也不对。” 元夕负气地坐回椅子上,袍子下摆直垂到地,手在袖子里没劲地挥了两下,两手前各有一长截衣袖塌在腿上。 温启年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笑了,让赛金拿好碗盘出去,蹲在元夕面前把他两只袖子并到一起:“我让四二叔弄套好点的袍子来,他就按照我的身量准备了,是我没跟他说清楚。” “罢了,我穿上龙袍也扮不了太子,就是个穿粗布衣裳的命。”元夕侧身去拿刚才脱下的旧短褐,准备进里屋去换。 刚脱了鞋,温启年一把把元夕从面口袋似的袍子里剥出来,提着他腋下举到了里屋,边走边笑道:“我们都穿短打衣裳,不穿那劳什子锦衣玉服,反而清净自在。” 元夕中衣也穿得松松垮垮,领口里露出了大片胸膛。温启年突然意识到,忙帮他放到床上,丢下一句“你换好了叫我”便匆匆走了,留下元夕依然通红着脸盘腿坐在床上。 方才是急得红了,现下是羞红的,倒像是更热些。 温启年回去换了件麻的褐衣,一瞥眼看到桌前挂着昨夜陛下所赐金笔架,脑中的旖旎心思顿时淡了很多。 他猜李纪为保自己和严怀愚花了不少心思,但李纪进京前只让温启年佯装病情危重。昨日做出一副勉力进殿的样子来,血洒当场,吓得李珏亲自扶他,李乾也准他坐下说话,叫了御医从旁诊治。 却不知那御医李纪也打点好了,让他对温启年的伤往重里说,总之血气极度不足,虽不毙命,但也难免要落下病根。当着众人之面,李乾难以苛责温启年失职。再加上李纪回京前派人大造声势,把温启年如天神般降临战场,大败西域乱军之事传了开去。如今在长安民间,温将军一时风头无两,今日进宫前更有自发的鼓乐相迎。温启年才知,今日一切种种,是李纪早有安排。 然后李纪一番添油加醋地叙说,淡化了西平凤昌二地失守之时,温启年不知所踪之罪,又强调他救下李纪、识破蛮子诡计、守住兴庆之功。再表示自己当时受伤,让狄耶侥幸逃走,轻描淡写地提了两句,去西北路上顺便寻觅了一头白狮想要献给父皇,狄耶假意驯服白狮,实则在战场上将其放了出来,险些酿成大祸。 李乾喜看斗兽,尤爱猛兽,狄耶善驯兽,李乾因此赏过他不少东西。白狮一事乃李纪捏造,但他说到这里,谁也无法去追究此事真假,只因李乾原先对狄耶的赏赐是实打实的,若对白狮一事追查下去,一国之君对番邦质子长达五年的策划一无所知,还对其赞赏有加,传扬出去何等荒谬。 严怀愚之罪可大可小,李纪不便多言,事先去探过左相杜微渐的口风。那老头铜牙铁齿,只抿了抿嘴,并不支声。但在其子,当朝驸马杜宇极力劝说之下,加上李珏几句帮腔,严怀愚罚俸两年,撤去西平节度使一职,暂留兴庆,战后调去酒泉边防,对温启年倒当时就赐下个金笔架,再赏良田百顷,金玉两箱。 一番装傻充愣的辩白,有赏有罚,才算是勉强过关。李纪暗自松了口气,呈上蒋允的军报,举朝热议起呼揭人背后的势力是谁。 那铁柱子做工极糙,周身的用料和厚薄皆是不均,看着像是不同的匠人专为开城门所合作打制的。李纪回京前令人仔细绘制了其肖像,传到李乾面前,他浓眉一皱,疑道:“似是辽人手笔。” 李乾早年间四处征战,尤其和辽国渊源颇深。辽地向来矿产丰富,但十几年前被李乾打怕了,归顺贺朝之后,每年岁供万斤铁矿石,已是倾国之力。怎还有余力造出这般铁柱子? 克制地咳了两声,李纪注意到李珏不知不觉间已是脸色煞白。幸得御医在旁,把了脉后说李珏忧心伤神日子已久,神失所养,耗伤了肺气。李乾道他是操心国事太过,让他下去休息了。 太子李珏、建王李钊与莞沅公主李伊同是前皇后许氏所出。李纪原先在朝中默默无闻,与李乾见都没见过一次,自小便是跟着德妃梵呗圆音,吃斋礼佛。德妃封后以来一直忙于协理六宫之务,每回见李纪都是敦促他读书习武,母子情倒淡了许多。 十七岁头上,李纪跟着宫中一位得道高僧出宫云游,途径辽北,高僧病逝,李纪身无分文,干脆化名投了军。后来意外结识温启年,攻下匈奴,李纪才亮出身份回京,头一回见到李乾,便是受封靳王,大赏军功之时。 李钊生性荒淫无度,其他几个皇子要么年纪太小,要么乏善可陈,李珏原是得了李乾独宠,李纪回京后他感到威胁,几次三番表明自己也要去打仗。李乾怜他瘦弱,让他师从大将军李泰学习兵法,如今已有五年时间。 李乾早年四处征战,留有顽疾,御医院中莫不道他寿限知天命之年。去年李乾已过了五十大寿,他能走到哪里,是谁也说不准的。而这朝中早已风云暗涌,隐隐有李纪代表文官一方和李珏代表武官一方分庭抗礼之势。严怀愚一案,杜宇和李珏帮严怀愚求情,就显得尤为奇怪,不得不让李纪多疑。 李纪从未肖想登上大统,李珏亦是李乾早早立下的唯一皇太子。虽然与这皇兄接触不多,但近两年间李纪已悄然觉出,李乾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死,李珏对他就仍心存间隙。 但他唯一所愿,不过是保住母后、保住温启年、保住自己,守住一朝江山。但他也不得不警惕,张大眼睛去看清盛世长安的气象下,是否藏有虚假的太平。 温启年对李纪满腹心思自然不知,他只知道,如今的李纪,再想杀人救人,似乎是只动动手指头就能做到了。 他想起当年辽北大雪纷飞,水冻土裂,三人彼此搀扶,彼此笑骂着行在路上。 “初一哥,我好了!”元夕叫着跑进来,“我问了人才知道你住这里,赛金说要留下来学什么东西,我们走吧!” 房门被他用力推开,室外春光倾泻而入,融了温启年心里一条连天寒江。 “走,先带你去摘荠菜花。” 两人并肩走出去,穿的是一色的粗布衣衫。 “上巳节在长安一带流行去水边采花,晚上宴饮。”温启年带元夕从府里后门出去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4 。 昨日到时天色已晚,白天才发觉,温启年府上从围墙一角到另一角足足要走一百步,独占宣阳坊的南门,出去没走多远,从坊区东门出去就是东市了。 东市街上游人络绎不绝,花萼楼前露水新,风舞桃花,与来往的年轻姑娘各争□□。 元夕看得眼都直了:“长安的姑娘真漂亮!” “看上哪个了?”温启年停下来想买根搅糖给他,元夕看得有趣,非要自己拿棍子去搅,把棍子黏在了锅里。 “看不上!” 卖糖的大爷佯怒打他,元夕哈哈笑着躲开来,大爷撕下小棍子挖了一大团糖稀递给他,元夕没心没肺地张嘴去咬,上下牙黏得一塌糊涂,温启年又去要了杯热茶给他把嘴里的糖化开,元夕便傻兮兮地张着嘴,直愣愣看着温启年:“你待我好,看上你了。” 温启年一心想带他玩个痛快,看他乖乖地张嘴站在原地,就不断地看周围还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余光里看到边上有个卖面具的,温启年拉着元夕往面具摊子挤过去,没听清他说话,随口应了句:“我也喜欢,你稍微看着点路,挤散了就找不到你了。” 答非所问,元夕腹诽,脸上却笑开了,嘴角流下一串糖水。 “真邋遢。”温启年摇摇头,给他擦了。 东市逛了一半,元夕已经累得腿软,温启年把他带进边上一间酒肆,也是人挤人。他上二楼,让元夕看好窗边的位子立在边上等,自己掏了虎符出来给店里掌柜的看。掌柜的也是个不经事的,忙给他整理出来了空桌子。 两人坐下来,温启年点了壶普洱和一碟桃脯,一碟核桃。 “刚才吃的太腻,喝点普洱消消食。” “逛街比打仗还累呢。”元夕撑着头,从窗边往下看攒动人头,顿时有了点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儿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差不多罢,我也没来过几次。”茶来了,温启年先给元夕倒了半杯,说了句“仔细烫”。 “那……”元夕拿起杯子不喝,眼睛转到一边不看温启年,“初一哥,你之前是同谁来逛的?” “继坤,或者宋兴。”温启年从善如流,又补了一句,“继坤不喜人多,上街就让侍卫赶人,我觉着不好,就不叫他了,宋兴只喜欢喝酒,跟他们逛没意思。” 元夕压下一句“跟我逛有意思”,给他剥了两粒核桃仁。 “我爹说,以形补形,核桃仁长得像脑子,吃了能补脑。” “以形补形,那吃糖就能让人变甜吗?”温启年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问得挺奇怪。对面元夕倒认真想了想,答道:“我觉得能。” 第17章 第 17 章 歇了一会儿,两人下楼绕出东市,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上巳节这天兴出城游水,两人都觉得麻烦,不想回去劳府里备车。温启年干脆将元夕领到了延兴门,这是个水上城门,门洞下通的是漕渠,上接运河,航运所用,才修不久。延兴门下通了不过一两年,到了一看,果然只有守军十几名,并无其余百姓。 温启年不想惊动守军,带元夕绕到龙首舵后小山坡上,花开得正好。 上巳节采荠菜花,热天里可避蚊虫叮咬。但温启年是北方人,没吃过荠菜,更没见过荠菜花,心血来潮对元夕夸下海口,弯着腰在小坡上寻觅半晌,并无所获。 元夕倒是玩得自在,一会跳起来去爬树,一会去捉虫子、踩落花,玩得累了,躺在地上看温启年,问道:“初一哥,你在找什么?” 温启年停住脚,也坐在地上,赧然答:“荠菜花,答应了带你采荠菜花,但是我不认识,你认识吗?” 元夕摇头,从树下摘了朵黄色小花:“就叫这个荠菜花罢,没什么所谓。” 温启年也去摘了一朵,仔仔细细别在元夕领口:“听说,上巳节戴荠菜花,能避夏天蚊虫。” “真的?”元夕猛地坐起来,撞到温启年下巴,连忙扑过去一手揉他下巴,一手捂自己头,“哎呀,我给你多摘一些。” 温启年想起当日在大漠之中,元夕给他赶飞虫,心下一暖,把他拉回来躺下:“一朵够了。” 元夕躺下来看他,正好是逆光,眉眼看不清楚,但那目光如水,在元夕心里汇成了条小溪似的。 他让温启年也躺到一边,两人肩并肩地躺着。 树影斑驳遮住春阳,红尘白日,草碧柳青,熏风将所有杂念吹去别处。 “什么人!”城门边上有一驻兵突然察觉,举起□□向土坡上喝道。 两人手忙脚乱地起身跑下去,元夕边跑边喊:“报,我们并非歹徒!” 那驻兵带了四五个人向这边跑过来,元夕回头看温启年,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驻守延兴门的小队长曾见过温启年一面,听到动静,远远看着来人身形相似,走近一看,立刻给手下人挨个吃了一闷棍,连忙凑上去道:“温大人,小的们有眼无珠,没认出你,你不要见怪,我回头训他们。”说完踢一脚带头去抓温启年的小兵。 “无碍。”温启年看了一眼元夕,伸手把他头发上的草拍下来,再回过头去看那驻兵小队长,疑道,“你是宋守年?原先不是在明德门么,怎到这里来了?” 宋守年没想到,两人仅是在当年靳王受封时见过一面,温将军尚能记住他的名字,差点泪洒当场,当即挥退左右,指手画脚解释道,家中幼子偷盗被抓,自己被罚来了延兴门,名义上还是队长,实则卸货拉锚之事皆须亲力亲为。 “他也不是真偷,不过拿了糕点铺两块点心,还没吃就让我给放回去了。唉,”宋守年叹道,“外城卫军和内城禁军原先都是李泰将军制下,五年前,正是靳王殿下受封之后不久,卫军就归了太子殿下。莽儿这事被人捅到了巡捕营那里,我本该被撤职,但延兴门下修水路时死了好几个人,其他人不敢来,我才被分到这里。” “哦?”温启年奇道,“挖渠时我也在长安,怎么没听说过死人的事?” “大人有所不知,”宋守年压低声音,“漕渠一路都挖得很顺,是将延兴门下的水路与漕渠联通之时先后死了五六个人,而且都不是好死,身上长满瘀斑。” “这不是毒?”元夕听得入神,插了句嘴,看温启年回头看他,解释道:“蛮子的骆驼发瘟疫时,他们会给骆驼下一种毒,骆驼死时身上就会长满瘀斑。” 说完元夕突然想起,当日连延城外他捡到温启年时,温启年中的也是这毒,便踮脚凑到温启年耳边说了。 温启年问宋守年延兴门一事有没有人查过,为何没有消息传出去。 宋守年当年能保住饭碗已是十分侥幸,自然不敢细问,但他清楚记得,巡捕营着他去延兴门时,额外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5 发过棉被棉袄一类的物事,并提醒了要仔细风寒,不可过劳,想必对外皆称先前五六个人是伤寒死的。 运河是前朝所留,至今已有三代,曾有几段被战火阻断。沟通运河、修葺延兴门是从今上登基后就起意工部所做。温启年犹记得当初檄文所写,天地交则万物通,天下转漕尽在此工。 兹事体大,朝中官员涉及者多达百人,而修缮延兴门是建王李钊主管。若真是中毒,那么他隐瞒此事可谓居心叵测。 温启年觉出蹊跷,看见宋守年仍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安慰道不必紧张,调职隐情他已悉知,寻个机会去巡捕营求个情,宋守年便可回明德门。 宋守年在延兴门当职两年,早把调回原职权做黄粱大梦,当下大喜,接连行了几个大礼。温启年把他扶起来让他回去站岗,自己若有所思带元夕往城内走。 元夕听出二人刚才谈的事牵连很大,不敢出声,只偷偷去看温启年,看到他紧皱眉头不发一语,开了话头说:“初一哥,你真厉害,随便一个城门守兵的名字都能记住。” “他名字跟我一样,就记住了,旁的我也记不住。”温启年闻言笑了,忽然把元夕往怀里拉了拉避开水坑,“看路。” 温启年往左迈了一步,把元夕让到土路上。 延兴门一带人烟很少,长花短草贴河而立,草丛中只有一条窄窄的路通往城里。 元夕顺势在温启年身前借了一步,缩到他右边臂弯里。走得胆战心惊,他悄悄瞄温启年一眼,发现温启年似乎还在想事,没注意到,就暗戳戳往他怀里又靠近了点。 “你冷?”温启年忽有所觉,看元夕不住地往自己身上靠,索性伸手环住他肩膀。 “……有点。”元夕垂下头。 玩了一天,元夕头发有些散了,透过发丝隐约能看到他脖颈处的皮肤。元夕肤白,头发颜色也淡,夕阳之下正是一片浅金色,整个人莹莹生光,说不出的好看。 两人别别扭扭地朝前走,心里是一样的动荡。 还是回到东市上,坊门口有两个年轻人,远远看到温启年就抬手叫道:“温大人!” 走近了才发现,是温启年府上叫尚云的小厮带着赛金,像是等了一会儿了。 元夕一天没见赛金,凑上去拉她,赛金袖手躲了,盈盈一福道:“温大人好,元大人好。”说完自己忍不住吐个舌头。 “好好,你也好。”元夕不以为然,“你就是学这个学了一天?没意思,快,我带你去前头玩,初一哥说今天过节,晚上没有宵禁。” 正要拉着赛金往坊里跑,元夕回头看温启年:“初一哥,赛金陪我就行。” “好,”温启年看了眼尚云,尚云点点头,温启年又道,“不是说要看戏?我让尚云安排好了,你们跟着他去。我有事先失陪了,改日再补过。” 暗处走出来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向温启年低声说了几句话。赛金吓了一跳,拉着元夕就跑,元夕来不及跟温启年道声别,被赛金拉到人流里去。 靳王府在崇仁坊内独占一隅,内有鞠马场和果园各一,比起另几位王爷的宅子还大一些。但靳王其人无趣得很,在京时蜗居府中,除了上朝,甚少出门,也不怎么与朝中其他官员来往。 此刻他的王府,比起坊外节日的热闹,就更显得又沉又寂。温启年跟着李纪手下从后门直接进了书房,因为心里有事,便觉这府中料峭春寒,迎面相袭,比外面冷了许多。 宋兴的军报送来了。 若李纪在京中,温启年和宋兴的军报都会以家书形式另附一份送至李纪府上。此刻,陛下所赐鸡血玉镇纸下,便是宋兴的一封家书。 “李俭打了几个小部落,没意思,去接应宋兴了。宋兴追上呼揭人,两帮人把他们打得娘都不认,呼揭军中匈奴和乌孙几国人一看要输,全跑了。”温启年读信,李纪在案前踱步,忽然转身面对他,“但是狄耶回去之后半点消息也没有。呼揭多半要降,这回他们算是被狄耶涮了个底掉,一定会报复狄耶。” 宋兴大字不识几个,信里除了字多的是鬼画符,温启年早已驾轻就熟,一目十行看完了,沉吟片刻说起白天在延兴门所遇。 “当真?”李纪一拍桌子,“你那恩公说你当初中的就是这毒?” “不能确定,若是一种毒,狄耶在京中与匈奴人的联系方法就能查到了。” “李钊怎会将此事隐下不发?”李纪坐下来,示意温启年也坐下,“我这就派人去查,先去巡捕营拿当初修门的名册。” “既然是去巡捕营,正好有个名头,我有个旧识叫宋守年,就是今日告知此事的,如今在延兴门当班,原来是明德门的,被人冤枉了调去延兴门。外城卫军名义上是太子管辖,实际是谁?” 李纪到角落柜子里搬了本厚书出来,封皮上写的是太史公书,内里则是禁卫军值班名录的誊抄本。温启年受封镇远将军前是城中禁卫军统领,他不擅人情,李纪手中无实权,想帮他也只能借由查班的由头。从那时起,李纪就惯于将值班名录抄底留存。 查了查巡捕营当班的人数和次数,李纪道:“应当是李俭,正好,趁他不在京中,我们要快。” 几重急务迫在眉睫,两人讨论出明天上朝收到宋兴军报后的对策,还有如何去查李钊和李珏在延兴门上动的手脚。 一番深谈已是夜半,李纪才注意到温启年的打扮,笑问:“这是,微服私访要去插秧?” “去你的。”温启年也笑,“带元夕出去玩玩。” “对了,差点忘了,这是你小恩公的家信。”李纪从边上拿了件衣服出来,“寄到兴庆府衙去了,路上耽搁好久,春台知道元夕跟你到长安来了,就和宋兴的军报一起加急送了来。” 一件略旧的袍子,看样子似乎是回得很急来不及拿纸币,写字时用力极大,炭条在白布上断了数次才写出一行“不准踏入长安一步”,下一行似是换了根炭条,字迹黑得触目惊心,写着“速回”。 另有一滩棕色血迹,晕开最后一个字,染在白袍衣襟处。 第18章 第 18 章 元夕听不懂戏文,坐一会就觉得没趣,说要去茶馆里听说书。赛金也听不懂,但是喜欢看花花绿绿的戏服,不肯走。元夕让尚云陪赛金留在戏园子里,自己带着另一个叫尚雨的去了边上茶馆里。 尚雨张开臂护着元夕,在人群里硬是挤出条道,两人好不容易去茶馆里坐到了最后的两个位子,尚雨还要去看能不能去前面另设一座给元夕,被元夕拦住了。 说书的正在喝茶休息,旁边有人在弹琴。 “坐这里就行,一样地听,不用去前面。”元夕看什么都新奇,塞了把瓜子给尚雨,脑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6 袋转个不停,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意思,就跟尚雨说话,“你叫尚雨,和尚云是兄弟?” “回大人,是兄弟。”尚雨绷着脸轻轻吐出两片瓜子壳,悄悄拿手抹掉,正色回元夕话。 元夕当做没看到,心里憋笑,又问他是怎么来府上的。 “回大人,我们是被四二叔捡来的,”尚雨手心朝上捧着一把瓜子,一本正经地刚想说被遗弃的原委,前头说书人清了声嗓,弹琴的停了手,茶馆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元夕对尚雨挥挥手,小声道“回去再说”,然后饶有兴趣地听起说书。 尚雨知道这位元夕大人颇不一样。 温大人就是个脾气极好的了,原先常来府上的宋兴宋大人也是个豪爽的。这位元夕大人就更显得……也不能说平易近人,他是真不把自己当主子。 但尚雨和尚云、和府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很喜欢府里新来的元夕大人,元夕大人的小丫头赛金也很娇俏可爱。 尚雨暗暗地想,以后温大人的夫人若是脾气和元夕一样好,那就好了。当然也就是想想,温大人那样的人中龙凤,想娶哪家小姐娶不到?若是陛下还有公主,怕是也要赐婚给温大人。做下人的,安心伺候好主子便是,不该操心主子的婚事。 尚雨看了眼元夕,放心地听起说书。 今天讲的,正是镇远将军温孟明大败呼揭人的故事。元夕来得晚了,正好听到蛮子攻城一段。 “蛮子诡计多端,来得又凶又猛,汉军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好个温启年将军,身上重伤未愈,接连几日拉稀是浑身无力,敌人接连价地上前,他贼起飞智……”说书的是个瘦老头,话音未落被台下众人扔去的瓜子壳给噎得住嘴了。 有人大喊道:“温将军英雄人物,怎能说他贼起飞智?”迎来一叠声的附和,说书的老头“哎哎”叫了一会儿没人听,片刻茶馆里众人都散了,只剩元夕“呸”得吐了口瓜子壳,心道长安城里说书的还不如陈有民。 那老头颇为委屈地捂着头上的包,对元夕道:“客官,我花了三个月才到长安,我真不知道你们这里不爱听这样的。” 元夕来了兴趣,问他原先都讲些什么。那老头自我介绍叫逍遥子,从北边来,北边爱听调侃,越是英雄人物越是要打趣,讲些屎尿屁的事情更加好,今天已经是初到贵宝地,小试牛刀而已。 元夕啧啧摇头,问茶馆的掌柜要了纸笔,沉吟半晌,动笔写了篇温孟明赋给逍遥子。用词之肉麻尚雨不忍一读,昧着良心夸道辞藻华丽,铺排直叙,气势上佳。 逍遥子初来乍到,被同样初来乍到的元夕给骗倒了,花二两银子买下这篇赋。元夕自己十分满意,又嗑了半天瓜子嘴干,问掌柜的讨了杯茶,喝了口对逍遥子打包票道:“你就照这个说,保你场场客满。” 赚了二两银子,元夕回到市集上买了点果子和酥饼。去戏园子接了赛金,一行四人回府。 冯四二早已把元夕合身的衣服准备好,在后门迎了上来。元夕把买的东西拿给冯四二去分了,只留下一个面具给自己,是白天温启年买的。还有荠菜花一朵,一直别在衣领。 月色清明,好风如水。 沐浴之后换下一身穿了许久的短打,元夕小心地把荠菜花取下来放到枕边,睡了。 次日醒来,床前再无他人伺候,只有赛金背着身子,手里拿一只寰腹宽口的长柄铜斗,在烫元夕新的一身长襦小褂。 “赛金。”元夕伸出一只脚踩在鞋上,一边喊赛金,赛金匆忙间只回了句“哎”,说手上正忙,让他自己下来洗漱。 元夕坐在床沿伸了个懒腰,问:“初一哥呢?” 赛金终于烫完了衣服,把铜斗朝上放好,拿拧好的布帕子给元夕擦脸:“懒胚,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温大人早上朝去了。” “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元夕被赛金搓圆揉扁地擦脸,赛金手一收,露出来元夕亮晶晶的两只眼睛。 “那我哪儿知道,我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出去。你饿不饿?喝粥还是?” “都行。”元夕瘪瘪嘴,从赛金手里拿来衣服穿上。 用过饭,元夕琢磨着该给老爹写封信,正式邀请他来长安了。 让赛金磨了墨,元夕提起笔,先写“父上大人垂鉴”,写完就觉得不好,摇摇头笑自己在京城不过住了两日,写信都文绉绉得泛酸气。他另取了张纸,随意写了“父亲膝下,元夕已到京城,长安暮春,山明天碧,万盼相见,敬请福安”,写好赛金自然伸手来拿,说去交到驿站,元夕想着左右无事,就和她一起出了门,尚雨随行。 连延实在太偏,最近的驿站也要来回五天。元夕的一函素书,经由万里迢迢长路,也未必能到连延城中元德景手上。尚雨加了一两银子,又拿出将军府的牌子,叮嘱驿站的人一定要送到,三人才放心离开。 驿站在东市后头胜业坊内,毗邻业堂。业堂原是今上当初做藩王时的府邸,如今是建王李钊所住,被他大肆扩建之后,胜业坊内除去建王府只余了一角空地,零星开了驿站、油坊等。 李钊尚未娶妻,只有两位世家出身的侧妃,但府内长居了几十位美女,在外经过,也时常能听到高墙之内传来的丝竹和弦。 离开驿站,元夕听到了隐隐的乐声,琴声高昂激烈,不是汉人曲风,倒有些西域的味道,问尚雨哪来的声音。尚雨让车夫加快,出了胜业坊才答道:“是建王府上传出来的,他府里有几十小妾,不乏很多艳丽的异族女子,阵日里唱歌跳舞,闹个不停。” 元夕立刻想起昨日见闻,凑近了又问道:“这个建王,是个怎样的人?” 尚雨心里对元夕亲近,恨不得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告诉他,竹筒倒豆子似的一番说,把元夕弄得稀里糊涂,只知道李钊喜好女色,五年前匈奴谈和时,大批匈人俘虏进京,他得了个色艺双绝的匈奴女子,更加荒淫无度,不理政事。陛下责令他掌管延兴门修缮一事,被人看到他和那女子在漕渠边上白日宣淫,龙颜大怒,要赐死那女子,李钊竟像是被迷得失了神智,宁愿自裁也不愿伤她半分,被禁足在府里一年之久。 京城王公贵族的作风之大胆,把赛金听得扬眉瞪眼,刚想问那匈奴女子到底是何样貌,把个建王给勾成了裙下之臣,被元夕打断,问道:“那延兴门后来是谁管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尚雨面露难色,“可能是户部刘大人,也可能是驸马杜大人。” 他刚要再讲这刘大人和杜大人都是谁,元夕想尚雨也不清楚,此事还需再查,便挥手表示不必了,赛金立时问那匈奴女子是何人,长得是怎么一个天仙样子。 这可难住了尚雨,那女子被建王宝贝得很,岂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7 寻常人能见的?只有胜业坊内住的人偶然能看到,但她总是头戴薄纱,脚踏细铃,不以真面目示人,所过之处空余一阵幽香。 说话间三人回到了府里,温启年就在前厅,只是立刻又要出门。元夕大半日没见他,只来得及喊上一句“初一哥”,他便又要转身走了。 元夕就站在前院果树下望着温启年的背影,温启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元夕细长条的身材,白生生的脸,树上不断落下粉色的小花,垂了一朵在他肩头,显得他整个人落拓极了,定成了尊石像似的。 温启年已经踏出了门,又忽然回身走到元夕身边,低头问他:“今天有事要做吗?” 元夕摇头,温启年又问:“那跟我出去?”问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扯了个笑说:“查案,有些无聊了。” 元夕眼神一亮,抓住他手臂说:“我不怕无聊,这就走。”扯着温启年的袖子跟他一起出门坐上车。 温启年看他兴奋得左顾右盼,默想道晚上再把元德景的家书给他,心里又悄悄生起一个想法,这家书若是不给又如何?他不敢接着想。 今天两人出门要查的,还是四年前延兴门一案。 温启年回京以来,对外皆称身体抱恙,盘踞府中休养,今日才第一次上早朝,自然也是要装出虚弱的样子。李纪知道他不擅做戏,安慰他说明面上不出门,暗地里才好办事。带着元夕这张生面孔出门,的确是比带尚云尚雨两兄弟方便许多。 马车没有多余装饰,轻巧地在街道间穿行。温启年对元夕全无所瞒,简单几句给他讲清了目前线索。元夕当即说了早晨去胜业坊,经过建王府的情景。 温启年素来知道李钊好色,倒忽略了他府里有个匈奴美人这一重,元夕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一听说是建王府,就想起了延兴门的案子,想着兴许能帮上你,问了尚雨不少东西。” “难为你记着。”温启年不自觉间将声音放轻了许多,碰了碰元夕的脸。 “我……我心里有愧,”元夕低头不看他,艰难地挤出话来,“在兴庆时,我看到过那个拓达举止怪异,但是没来得及跟你说,要是跟你说了,可能你就不会受伤了……”他抬起脸,神色十分激愤,连比带划地描述出当日在拓达家里看到几个蛮子祭祀人头的情形。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一直无从证实,如今温启年终于确认,拓达和当初偷袭他的一拨人有关,那么连延城外的偷袭就是狄耶连环计中的一环。他周身一冷,想道狄耶怎会对他的行踪如此熟悉,又怎会心思深沉至此。 沉思了片刻,温启年恍然看到元夕仍是十分愧疚的样子,一只手环住他道:“我受伤不怪你,不必自责。” 元夕耳尖飞红,不作声地被温启年环住。 马车锦帘飘起一角,午后日头有形有状地照拂着朱雀大街,两边房屋的影子幢幢回转,无限拖长。 第19章 第 19 章 崩溃 学校网上不来 19 今早李纪与温启年上朝之时,各自派了手下分别行动,但都是同样的一无所获。 漕渠修理正式开工之日在六年前,先后动用了外城郭守军二百人,另在城内招了五百杂工取道开渠,用时三年。延兴门下留有前朝水路遗迹,沟通漕渠原本并非难事,却修了两年整。前一个主事是建王李钊,任期内闹出丑事,致使延兴门工期拖长,民间不敢议论,把积怨都宣泄在后一个主事身上。 上朝时,温启年恰在宫门外遇到虎贲将军胡令淮,两人一向交好,胡令淮问起他前日里去延兴门暗访之事。他顺势一问,才知那倒霉鬼正是户部尚书林振甫,听说至今仍对延兴门心有余悸,工程结束再未去过。 林振甫是天元二年的进士榜首,擢秀长安,光朝振野,温启年对其人品素来钦佩,不禁怀疑起林振甫在其中到底是否有牵连。 下朝之后,温启年给李纪去了个眼色,以请教文章之名,邀约林振甫晚上在府中一聚。 巡捕营那边,借着宋守年的由头,李纪令孟轻云去为他调回原职,趁机仔细看了名册。延兴门下原有二十个人,半月里接连没了六个,名册上写的都是因伤寒而死,工事也因此停了半月。奇怪的是,再开工时,却如宋守年所言,把原先十四个人全给换了。 孟轻云手快,把二十个人的籍名都暗暗记下来,先是走访了六个死者家里,发现这六户人都已不在原址,左右邻居皆称他们早就迁出了京城。与手下人汇合后,得知另十四家也是一样,死的死,走的走。原先参与修门的二十个人,连同他们的家人,竟然全都不知所踪。 消息来得快,下朝不久李纪就从孟轻云那里知道了此事。温启年和李纪商量过后,决定由李纪去探李钊,温启年去东城医局,找当初为二十人诊断的大夫。 “如此,名册这一线索就断了。”元夕听罢,又问,“等会要去的病坊,确定是为巡捕营所用么?” “应当是。长安城□□有四所病坊,其他三所都设在庙宇中,唯有外城大安坊内的一间,靠近城门,方便收治回京的伤兵,日子久了,也就默认为军用。” 温启年解释完了,元夕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言,却还维持了个半抱入怀的样子,温启年一低头就能碰到元夕头顶。 他想放开,又觉得太过刻意造作,干脆就抱着。而元夕满腹心思都在想李钊那匈奴小妾的事,猛然抬头,不觉狠狠撞到温启年下巴上。 二人都是猝不及防,撞得龇牙咧嘴,不禁一齐叫了一声。 前头赶车的听了这声叫,道是哪位大人犯了急病,骤然勒马。马儿嘶鸣,车架陡停,车中二人又是猛地向前一晃。 眼看元夕就要跌落下去,温启年伸手去拉,手上使力稍过,直接给拉到了自己怀里,两张脸庞也是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起。 车夫回头喊:“大人!” 温启年转过脸答:“无碍,你小心着点,接着走罢。”一手松开元夕,另一手去给他理松散的头发。 元夕脸上都快冒气了,直到马车又向前动起来,他才憋出来句:“初一哥,你胡子好刺。” 温启年干笑一声,为行军方便,他一向将胡子剃得很短,从来不过下巴,为此还得了个“短髥将军”的称号。他摸了摸自己下巴说“是有点刺”,又顺手去蹭元夕的脸,问:“你怎么不长胡子?”说完他想起了元夕和一般男子不同,自觉失言,又问:“你方才要说什么?” 温启年一只手足有元夕半张脸大,还生了不少茧子,拂过脸上就像一大片打磨木器用的土木贼似的。元夕被他摸得东倒西歪,却不知不觉地笑了出来,然后正色道:“人是在建王就任时死的,他又因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8 为那个匈奴小妾被撤职禁足,这两件事会有什么联系么?” 李钊从来荒淫无度,强抢民女的事情干了不少,但真因女色而误了正事也是仅此一回。那二十人消失得蹊跷,现在看来的确是他杀而非伤寒。假设人是李钊杀的,杀了六人还不止,将二十户全部遣散是所为何故? 若用的真是匈奴人的毒,那李钊勾结外敌的罪名可就逃不脱了。好好的闲散王爷不当,这通敌叛国、万人唾骂的勾当,他又何苦去犯。 疑云密布,全无头绪,温启年叹了口气,心里隐隐地有些想念起当初大漠中,和元夕两人赶路的日子。虽然是奔赴战场而去,他又受着伤,但那时天大地大,只有两人互相照料、相伴而行,不必在泥沼中找坦途,不必在死尸中寻出路,真是他人生中难见的清闲日子了。 元夕闲散了小半辈子,跟着温启年才体会到许多刺激,倒只觉得有意思,一门心思想要帮助温启年,无奈能做的实在有限。 温启年道:“你说得不无可能,但建王的家眷轻易见不到,遑论去查。” “那六个人,会不会是因为见到了建王干那档子事,所以被他杀了?”元夕刚问完就摇头否决自己,“那也不必把其余十四个人全给弄走。除非……不对。” 温启年看他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觉得好笑,在他脑袋上揉了把:“别急,总能查出来的。” 那边厢元夕还念念叨叨的:“因为看到了他心爱的小妾,所以……也不对,建王纵使好色,也不应当是个能随便杀人的残暴性子呀。” 温启年突然抓住元夕的肩膀:“对,即使那六人犯了滔天大罪,被建王当场处决了,剩下十四人还是巡捕营麾下,说不用就不用了,巡捕营需给个说法才是。” 元夕被他抓得呆住,眨了两下眼睛,喃喃道:“巡捕营若是参与其中,只能是因为……” 两人不约而同,低声说出:“太子殿下。” 下朝之后,众皇子一起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柳容无子,只有李纪是她膝下,刚出生不久就被抱到了她宫中,与生母一般无二。柳容留李纪用膳,李纪心念一转,请李珏和李钊一同留下。 李珏推托巡捕营中有要务在身,走了。李钊左右无事,乐得在宫里再待一会,称谢坐下了。 宫女奉上新进的日铸雪芽,三人对坐闲话,柳容说起选妃的事:“朝中不乏好女儿,世家里也有几个不错的,怎么你们兄弟二人迟迟未见动静?” 李纪是忙于征战,无暇娶亲,李钊却是府里已经挑花了眼,闻言笑了一声,并不作答。 李纪看他一眼,向柳容道:“选妃言之过早了,儿臣近日来看中个姑娘,倒是想纳妾。” 柳容忙问是哪家女子。 李纪赧颜道:“这女子出身不太好,是个乌孙歌姬,但儿臣实在喜欢。” 柳容喝了口茶,猜出他话中另有所指,道:“这等女子,你买到府里去无碍,说要娶就是在说胡话了。” 李钊如坐针毡,又无从辩驳,浑身不舒服,寻了个理由匆匆离去。李纪向柳容致歉道突然想起另有急事,起身跟了上去。 柳容扯出个淡笑来,望着李纪背影不作声。 驱车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镇远将军府上的马才停在大安坊里。这里已经是离外城安化门最近的地方了,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病坊就在主道边上,顺着人潮片刻便到。温启年嘱咐车夫寻个僻静地方将车停好,牵马自去吃饭,吃完再去病坊外候着,说完拉元夕下车,准备步行过去。 正午时分,两旁酒肆飘香。元夕指着其中一间道:“初一哥,这既然是军用的病坊,里头的人肯定认识你,你先在这用饭,我去就好。” 温启年径自牵着他进去:“不差这会,一起吃罢。” 两人进了间食肆,在角落里坐下各自叫了碗面,又另要了三个方便的小菜。 吃饱喝足,温启年给了元夕一块宋兴的牌子,让他假称自己是宋兴手下,来取宋兴的药。宋兴蛮牛一头,无病无灾的,自然没有固定的方子,病坊的大夫问症状时,就照温启年所中之毒来说。 元夕点头接过来,温启年道:“问不到就罢了,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元夕答“是”,温启年又道:“有人难为你,你就叫,我在外头等。” 元夕还是点头,温启年想想还是不妥,拿出自己的牌子给他:“罢了,你就说是我派去的,光明正大地问,以免生事端。” 元夕笑了,手上接过来,安慰他:“我就去问问病,能有什么事,你不是还在外头等着么?放心罢。” 温启年勉强应了,看着元夕走进病坊。 病坊门口进来出去不少人,温启年眼前却只能看到元夕长身鹤立的一个背影,不慌不忙地迈步往前去。 第20章 第 20 章 20 李纪匆匆跟在李钊后头,只差半程宫门就追到了,被忽然冒出的太监总管刘林给请到了御书房去。 沉香的味道幽幽绕绕,李乾微弯身子坐在案桌前,身后站着个太医正在为他按摩头颈穴位。 “来了,”李乾听见脚步,也不抬眼,向旁边指了指,“坐。” 李纪依言坐下,自有婢女奉上茶碗。 太医按摩一周完毕,屈身提起药箱行礼自去了。李乾坐直看李纪,眼中呈现一丝疲态:“呼揭人要谈和,你有什么看法?” 李纪将他的神态看得真切,心里不由一涩,但也只放慢了语调而已:“此番他们一败涂地,兴庆死了两员猛将,凤昌重伤一个王爷,我们倒不必客气。匈奴如今才是隐患,何况还有辽国蠢蠢欲动,儿臣认为,对后两者更应警惕。” “不错。”李乾伸指按了按眉心,拿起茶杯,“国之既安,群夷自服。朕近日常常在想,这几年外患频生,是否国本不正之故。” 李纪悚然一惊,退后跪下道:“父皇正当盛年如日中天,皇兄文韬武略励精图治,正是国本崇严,天之昭昭。近年群匪竞作,不过藓芥之疾,虽层出不穷,玩威不畏而已。叩其命脉,卸其爪牙,则乌合之众遽殄矣,绝不至动摇国本。” 李乾道:“那么,你对你皇兄是全然信任的了?” 李纪斟酌道:“皇兄高义,自然不言而信。” 李乾哼笑一声,让他起身回座:“明日早朝你拟个折子,将辽国岁供提至五月而收,增二成兵力戍边备塞。你在辽北多年,最有资格说这话。” 李纪自然应下,又看向李乾道:“与呼揭和谈,儿臣以为,应当遣使向西,一则彰显大国风范,二则震慑西域诸国,三则接应李俭将军等,探一探匈奴人的底细。” 不等李乾回答,李纪举掌过顶:“儿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29 臣自请为使节。” 李乾只摆了摆手:“不急,明日上朝再议。你若有事就先去罢,晚上和珏儿一起进宫用膳。” 李纪只得行礼退下,李乾看了他一眼,冲候在一旁的刘林做了个手势,回过头接着看折子。 刘林心领神会,躬身带人换下角落香炉,开了一扇窗通风。 窗沿支起,外头正是暮春时节绿暗红稀的光景。 李乾提笔写了一行批注,将手中奏折放到一边。御书房外禁军统领求见,进来之后低声说了几句话,李乾点点头道:“将这个宋守年带来。” 元夕只在病坊里呆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没踏出门就看到温启年站在对街,一副紧张神情,旁边车夫也在等着。元夕起了玩心,退回病坊里到熟药所里问掌柜借了支朱笔,在脸上手上乱画了几道,舍不得画衣服,把头发弄乱了些,然后高声喊着“初一哥”,奔向对街拉了温启年就跑。 熟药所的掌柜目瞪口呆,骂了句“哪来的泼皮”。 温启年一门心思盯着病坊大门,看到元夕刚想迎上去,就被他冲过来拉着往外面跑。他以为元夕暴露了身份,立刻施展轻身功夫,只给车夫留了句“躲起来等风头过去驾车回府”,一手提起元夕专往暗巷里去,两脚一蹬就翻过一面高墙,引起一片惊呼。 腾跃转挪地接连越过几条街,人声渐消,温启年在东面排水暗沟旁停下,护在元夕身前左右探查无碍后,才回过身低头看元夕,刚想问话就看到了他脸上痕迹。 元夕知道自己惹祸了,看着温启年想该如何解释。温启年突然捧住他的脸一寸寸仔细抚摸过去,在脸上没找到伤口,又打散他的头发,伸指进去。 遍寻不着,温启年长舒口气,将他抱在怀里道:“没受伤。”说完放开他,拿手抹去他脸上墨迹,一叠声问:“怎么打起来了?画得脸上都是?有多少人追?” 他光给元夕擦脸,自己手上袖子上统统染上了墨汁,也不管,还是把住元夕的肩膀,一边轻声安慰:“不怕”。 元夕知道自己惹祸了,头越埋越低,就差蹲在排水沟里了,自暴自弃地说:“没打架我就是做戏骗骗你病坊里头的老大夫前不久全换了一批连宋校尉也不认识但我记下了几个名字或许可以查一查没有人追没打架没伤……” 没说完就被温启年一手捏住脸,捏一下就放开了。 温启年叹口气:“没憋死你。” 元夕还是没能抬起头来做人:“我也不是蓄意闹你就是出来看到你站在那里的样子好笑我没料到你带着我当街就飞起来了。” 温启年把他脸抬起来,骂了句:“小无赖。” 那排水暗沟是在巷道之下砖砌而成,每二十步有一露天孔穴,难以言喻的异味尽从中来。除去那点味道,大安坊里人员繁杂,排水沟一路是难得的清净地方,午后树荫下倒也是一片好光景。点点杨花落地,双双瓦雀乱飞,乱七八糟的啼叫衬得前路更安静。 闹了一场,车夫还不知在哪处躲着,两人只能走回去。一个作茧自缚的傻子噘着嘴在前面走,一个又无奈又忍不住笑的高个在后面跟。 没下雨,路倒不难走,但元夕还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 他满心惭愧,觉得自己来了长安只会惹是生非,做下种种皆非贤助所为,在将军府也只配砍柴了,又砍不动,当真一无是处。 温启年看元夕神情,猜他是十分后悔,碰了碰他说:“我又没怪你。” 元夕正色道:“初一哥,往后我有不对的地方,你要直言不讳,如此我在你府里才可安心。” “养得起你,操什么心。”温启年被他逗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方才问到什么了?” 元夕果然被转移心思,如实答了。 大安坊内的病坊总共是五个大夫,由太医院邱任坐镇。邱任年近古稀,已不看诊了,往往只是在旁指点而已。前年邱任无疾而终,病坊连带巡捕营一起办了喜丧,这是温启年也知道的。 甫一进门,元夕就掏出了宋兴的牌子,说是要帮宋校尉拿药。但病坊里头对宋兴是一问三不知,查了记录才道坊内没有宋兴的方子。 元夕心下生疑,宋兴是温启年心腹,温启年原是禁军统领,巡捕营直属禁军,大安坊内是军用病坊,怎会不知宋兴何许人也?一问才知,邱任去得急,徒弟没出师,全调去别处继续修习了,如今大安坊内的大夫皆是太子李珏的家医。 杏林一道博大精深,以修习之名,只怕邱任的徒弟们是再也不会回大安坊的了。 两人深知,延兴门一案的症结恐怕就是在李珏身上。查到这里,不管当年六人之死是否毒杀,皇宫之内蓄谋已久的诡谲气氛已伸长了枝头,染指长安城中的沉沉□□。 一思及此,温启年就觉一股冷气沿着脊梁骨往上直窜,直觉眼前的宁静只是如履薄冰。 元夕还是晃晃悠悠地在走,温启年想到元德景的家信,不由深深地望向元夕的背影。 行至暮色四合,总算是回到府里。早有冯四二候在门边上,言道林振甫林大人已等了一会儿了。 温启年让元夕回房里用饭,换了身衣服去见林振甫。 元夕用过饭,洗漱之后,问采萍回道温启年跟林振甫在书房说话,便让赛金磨墨,把白天在病坊里看到的几个名字写下来。邱任从前的徒弟,如今四散在城中另三所病坊内,还有两个去了太医院。 写下邱任几个徒弟的名字和如今的所在,元夕检查无碍后,想道温启年说过此案必须速战速决,将纸叠了三叠,去放到温启年房中。 温启年房内陈设极简,和他是一样的稳重可靠。 元夕没打算久留,放下便走,到门口忽然不可置信地回头。透过屏风的中缝,他看到温启年床尾挂了件陈旧的袍子,黄渍斑驳,绝非温启年所有。 是元德景的袍子。 吱嘎一声,温启年一边推门而入,一边说:“尚云买了西街的绿豆糕给赛金拿去了,太甜,晚上不要多吃,对了,明天你……” 房外夜色倾泻而入,房内烛光忽的摇曳。半明半暗间,两人措手不及间正面相对:“……你看到了。” 元夕不知该作何反应,手里不住摩挲元德景薄薄的袍子。 元家父子说穷不穷,在连延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尚有一分富余。但充其量也就是不穷而已,元德景的所有袍子都已经洗得薄透了,来长安之前,元夕只有三身短打两件凉衫罢了。 连当初给温启年穿上路的,也是这么一件薄薄的袍子,与手中的并无不同。 “我……”温启年想说过两日再给,又觉不妥,“忘了给你了,昨晚拿到的。” 元夕没戳穿,就挂在床边上怎么会忘?分明是不想给,又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0 忍不住不惦记,自己闹自己的心。 站起身往外走,元夕步速很快,语速也很快:“我明日就走。” “元夕。”温启年也站起来,想去拉他又放下手,跟在他后头进了西边厢房。 赛金远远看到两人,欢快地叫“元夕”、“温大人”:“尚云买了绿豆糕来,说是你爱吃的那家,我还没吃呢,留着你回来一起吃,正好温大人也来了。” 待到二人走近了,赛金才发现温启年脸色不对,便犹疑地拉住元夕低声问:“温大人怎么慌里慌张的?像尚雨养的小狗似的,相好的母狗今天没来院里,它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 元夕噗嗤笑出声,回头看温启年。 温启年站在房门外没进来,高高大大的身影竖成一根廊柱子,向房内不住张望。他换了衣服,上午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身上是朝服,下午出去穿的是葛衫,晚上换了一套月白长衫,温润如玉,像个书生。 也像尚雨的小狗,元夕在心里补充道。 他晾不了温启年,自己第一个忍不住去把人拉进房。 赛金倒了两杯茶,将绿豆糕摆好,识相地关上门出去了。 “你……”温启年试探地看元夕脸色,元夕淡定自若地拿了块糕吃,太酥了,掉了半桌子饼渣,“不生气了?” 元夕看向他,嘴角一点豆沙,不说话。 温启年顺手把他嘴边豆沙抹掉,元夕把剩下半块绿豆糕塞他嘴里,温启年毫不顾忌地吃了。 “气你干什么,”元夕拿手在他下巴底下兜着饼渣,“我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写,但是我人都进了长安了,现在也还好端端的,其中缘由只有回去才能知道了。” 温启年不喜甜食,咽下嘴里东西之后喝了口茶冲淡豆沙味:“我是以为……那袍子上有血迹,我怕元大夫出什么事,但是……忘了给你了,怕你生气。” 元夕翻个白眼:“那摊是他偷看隔壁寡妇洗澡流的鼻血,好多年了。” 西街这家绿豆糕甜得令人发指,温启年“哦”了声,脸上面无表情,肚里翻江倒海:“去一趟也好,明天走罢,早去早回。” 两人都没有提起,但不约而同地默认了,元夕只是去一趟,十天半月最多半年之后,还要回长安将军府来。 温启年想了想,觉得明日应当有些空闲:“我下了朝送你,赛金带着,尚云尚雨要不要也带着?” “都带走了你怎么办?宋校尉也不在。”元夕又拿了块绿豆糕吃,温启年伸手给他接饼渣,“我回家一趟能出什么事,蛮子不是都打跑了么?带赛金就行了,照我说,赛金也不用带,我去劝劝爹,带他一起回来。” “元大夫腿脚不便,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赛金还是带着吧,路上也有个伴。”温启年按住他手,“不要吃了,仔细牙疼。” 元夕眨眨眼:“我明天都要走了,下次吃到不知要过多久。” 温启年不为所动:“明天带点走,我让四二叔多拿点钱给你,你经过雍城去买别的吃。” 夜色深了,赛金悄悄过来,看到两人似乎是和好了,正在门外开心着,被元夕看到,叫进房里来说了明日出发去连延的事。 元夕喂了块绿豆糕给赛金,赛金嘴里鼓鼓囊囊,傻兮兮地点头:“我去收拾东西。”又问元夕:“连延的气候跟兴庆应该差不多?” 元夕琢磨了下,他在兴庆也只呆了没几天,说不上来,不过应该是差不多。 温启年一人打了一下手,说道“不许吃了”,把桌子擦了擦,赶两人去睡觉。 赛金满脑子都在想要带多少衣裳合适,出去还撞了下门,不好意思地回头笑笑,回房了。 元夕被温启年拎到床上,被子掖到鼻子下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 温启年吹了灯,走向门,站在玄关回头看元夕。 他的身影逆着月光,在门槛下边攒成一小团深黑的水潭。他的眼睛也像两汪深潭,泛着粼粼波光。 “早去早回,睡罢。” 第21章 第 21 章 21 更漏初停,日头熹微,宫门口喧喧车马,皆是上朝的官员等候。敲过了鼓,群臣鱼贯入殿,李乾还未出现,呼揭人要谈和的消息已传遍了宣政殿上下。 胡令淮投了个眼神给温启年,温启年点点头,发现李纪没有上朝。 众人还在低声议论,李乾进殿坐下,朝堂刹时鸦雀无声,人人对襟正冠收敛神色,齐声喊一句“吾皇万岁”。 李纪昨夜起了急病,人未到,折子照样呈了来,讲的正是提前征收辽国岁供一事。看着像是发病之前写的折子,思路清晰,用词恳切,朝上并无异议。 温启年心道下朝送了元夕后再去看李纪不迟,只听得李珏的声音铿锵有力:“儿臣以为,应当遣使西域与呼揭谈和,一来彰我□□上威,显示慈厚,二来西域诸国讨寇未及,正是国力耗竭之际,若贺朝稍加援助,必能正人心,服夷众,不吓自威。” 危座之上李乾只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李泰声若洪钟,对李珏的提议不住称道。他是先帝时的大将,曾多次与李乾一同出征,战功彪炳,五十岁上封了护国公,悉心□□李珏五年,如今才觉不负李乾嘱托,甚感欣慰。 温启年站在李泰后头,只远远看到李泰身旁,李珏向其抱以一笑。 林振甫道:“太子高见,微臣觉得,此次谈和不同以往,人员地点都应当慎重甄选。”众人皆是附议。 此番出使,虽是谈和,更要紧的是拉拢西域诸国,虽带兵带马,更要带银带粮。呼揭眼下虽是主动服了软,到底不可小觑,出使一行更要做好秣兵历马的准备,谨防一言不合刀刃相见的局面。使节须得文武双全外,身份过低则不能服众,过高则折辱国威,同理,谈和的地点远近亦有许多门道。朝上一时热议,无法抉择。 温启年仍在装病,自然闭嘴站着,心里想道李纪若在必定毛遂自荐,他除了腿上寒疾是老病,一年到头都健壮得很,怎会在这当口生了重病。 李珏清了清嗓,举荐驸马都尉杜宇。杜宇接过话头,表示甘愿。 胡令淮性子耿直,向杜宇拱拱手道驸马武力自是无人可敌,但此番出使更要考较嘴上功夫,杜宇恐难堪此重任。 杜宇还没出声,林振甫搭腔道杜宇是他同门,亦是进士出身,文治武功并无不妥,当能不辱使命。 朝上还有不少议论,温启年脑中电光火石擦过,充耳不闻。 原来杜宇和林振甫是同门! 昨夜,温启年随意取了首诗出来,写的是读书时前学后忘,难得进步的感慨,遗憾道自己四五年前的事情都不记得,遑论读书。林振甫自嘲道四五年前的事情未必记得,三年前延兴门修建可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1 是刻骨难忘。 温启年顺势问他当年为何请缨去延兴门,林振甫道并非自请,乃是紧急之间无可调配,受太子所托而去。 当时,温启年尚且对此存疑,修缮延兴门是个肥差,虽然上一任主事走得不光彩,怎会到无人可用之地? 至此,延兴门一案的人员变动水落石出。延兴门六人暴毙,李钊耽于女色被撤职禁足,杜宇同窗林振甫走马上任,转借百姓舆论,而李珏则悄然料理了一干工人和病坊大夫。 李珏掌管巡捕营,一番算计可称只手遮天,但并不是天衣无缝,若当时有人详查六人之死,定然就能发现蹊跷,想必是李珏还花了些旁的工夫来遮掩则个。 厘清前尘,当断往事。李珏费尽心机,掩盖那六人之死,而那六人当时不过是在修缮延兴门罢了。若是掌握了漕渠到延兴门这条水路,也就是掌握了长安连接运河的命脉。若他志不在通往城外的运河,那就只能是通往皇城的漕渠。 延兴门完善至今两年时间,未见李珏有何动作。温启年左思右想,实在无从猜测他到底意欲何为。 “嗡”的一声,李乾龙椅微震,他咳嗽一声道:“那么就由杜大人出任使节访西,十日后出发,和谈之地定在金城,众卿若无疑议,便可退朝。” 堂下还有意难平的,也只好暂且按下不表。李乾退回内朝,李珏与杜宇紧随其后,其余群臣尽皆散了。 胡令淮凑到温启年身旁,愤懑之情几可喷涌:“杜以渐这厮,我倒是要看看他凭身份能走到何处。” 温启年宽慰道:“此番凶险,没有他的武力或许真不能成行,再者说了,你怎知他肚里没水?” 胡令淮一脸鄙夷,左右看了之后小声道:“你在京中时日短,有所不知,杜宇虽是丞相之子,少时就是个不学无术逞凶斗狠的,还不是靠一副皮相迷住公主,加上身世显赫才一举登第。” 温启年当真不知,闻言不觉惊奇,又劝了胡令淮几句,两人在承天门分开了。 年迈的御医陈焉被人带着,一路小跑穿过厅堂,进了崇仁坊内靳王府里李纪房中。 陈焉六十有五,跑得气喘不休,兀自稳定了心绪,伸手搭到李纪寸关尺三脉上。李纪面色晦暗,脉象倏尔急突倏尔细弱,陈焉眉头紧皱,不声不响。 一旁管家急坏了,说昨夜从宫里用过晚膳回来之后,李纪就在书房写奏折,后来喝了半碗宫里送来的桃花酿,忽然就肚子绞痛倒地不起了。府中家医看过说是误用了互克的食物,热结腹痛,开了化湿通腑的汤药。喝了一剂之后,李纪泻了不少,自言腹痛缓解许多,只是身上乏力,就早早歇下了,到凌晨突然口吐白沫手足搐溺,至今未清醒过来。 闻言,陈焉翻起李纪眼皮,又拿木片顶开他嘴、稍解他衣领往里看了看,复把过脉后,转身对管家说道:“王爷这是中毒了,还好昨日服过泻下的药,我写个方子予你,要快。” 话音未落,门外皇后柳容急匆匆走进来,陈焉跪下行礼,柳容迫切问道:“纪儿如何了?” 陈焉照实说了,柳容连忙让他写了方子拿给下人去抓药,又问:“是吃什么中毒的?” “靳王爷昨日是在宫里用的晚膳,不会出乱子,或许是后来用的桃花酿。” “桃花酿?”柳容疑道,“纪儿不喜甜,谁给他送的桃花酿?” “是一个宫女送来的,”管家慌忙跪下,声音抖抖索索,“说……说是清宁宫来的。” 昨夜风吹花落,晨起,元夕门前洒了一地的稀疏花瓣。 赛金来给他送早饭,看到院里果树喜道:“呀,结小果子了。”片刻后又垂下眼睛:“吃不到头生的果子了。” 元夕拉住她一只手:“回来应当是秋天,到时酸的都被他们吃了,我们吃甜的。” 赛金点点头,冯四二从外头走进来道:“说是下朝了,马上回府。” 元夕答“知道了”,指指床上包袱让赛金一并拿去给尚雨放到车里,自己坐下喝粥。 粥喝到碗底,温启年的马车也停到了门口,赛金走进房来叫元夕:“该上车了。” 元夕随她走出门,妙音收拾了桌上碗筷,采萍递来两个油包:“一份绿豆糕一份栗蓉酥,都是西街上你爱吃的那家,这两样放不住,你们拿着路上吃,包袱里还有些旁的。” 赛金接过来,忍不住抽抽鼻子。 妙音道:“你那副鹤鹿同春,我给你搁着,等你回来再接着绣。” 赛金含泪点点头,凑过去抱了抱采萍和妙音。妙音手上还端着盘,嫌弃地侧过身只与赛金贴了贴肩,转头却偷偷抹了抹眼睛。 元夕看着几个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倒并不觉得眼热,只是心里酸酸的。 “走罢。”元夕拉了赛金往院外走,正巧撞上温启年走进来。 温启年看到赛金眼眶赤红,碰了碰元夕的脸:“都收拾好了?” 元夕“嗯”了一声,与温启年贴了贴肩。 尚云尚雨不准随行,掀开车帘七嘴八舌地说一堆无关紧要的话,被冯四二拉到一边,叮嘱道:“车夫身上自己带了钱换马,你们包袱里都是碎银子,方便取用,金叶子夹在衣裳里,要的时候翻一翻……”没说完又被尚云尚雨挤上来。 元夕一直笑着应声,偷眼看了下温启年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几人退到石狮子旁,让出门口大道给他们。 温启年骑马在前,元夕和赛金坐车在后,一路出了启夏门,很快就到长安郊外。 陌上无穷树,渭水向东,唯有垂柳道别离。出了二十里,元夕让车夫停下,冲温启年喊道:“就送到这罢。” 温启年勒马停下,慢慢踱回车旁。元夕一手撑开车帘探出头,看着头发长了些。 他低头道:“早去早回。” 扬鞭破空,车轮转动,车辙往前延长了。 温启年缓步往城里走,杨絮般的碎雨零星落下,这是春夏之交的第一场雨。 故人故乡去,半雨半晴中,长安最后一丝春意也被带走了。 咸阳道上行人不多,温启年堂堂正正地走在当中。前面突然冲来一匹快马,骑马的是个蒙面的苗条女子,边叫“喀图”边飞快略过去,温启年身后响起个男人声音,迎风叫着:“澜兹!” 两人在后头不远处汇合,停下来说了会话。 温启年不作他想仍是往前,忽然心念一转勒住马颈,疾转回身向两人驰去。 他脑中闪过狄耶喊“澜伢儿”的声音。 澜兹,是狄耶的妹妹。 第22章 第 22 章 柳容听说李纪性命无碍,已稍定了心,被婢女扶着坐到边上,向管家道:“昨夜陛下留在清宁宫,本宫陪陛下手谈至夜深,绝没有派人来过,那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2 宫女叫什么名字?” 那管家是柳容尚未登封后位时的随侍公公,叫林以胜,在李纪府上多年,从来照顾得李纪妥妥帖帖,没出过乱子,遭此大祸,跪在地上强自镇定道:“叫朱烟,虽然面生,但是娘娘宫里的崔公公领着来的,所以……” 柳容皱眉想了想,站起来往外走:“你随本宫去见陛下。” 李乾尚在御书房里同李珏、杜宇谈事,柳容一边着人叫刘林进去通报,一边让随侍回清宁宫把崔公公崔佐和朱烟抓来,自己站在檐下等,左手不住摩挲右边腕子上戴的一串菩提念珠。 刘林听闻李纪中毒,当下大惊,弯着身子踩着小脚,匆忙去到李乾耳边低声说了此事。李乾大怒,一拍桌子,让他赶紧把柳容和林以胜带进来。 李珏和杜宇面面相觑,斗胆问了何事,李乾不答,目光如炬地看了眼李珏后道:“继坤被人下毒了。” 李珏睁大双眼,楞了一会问:“现下如何?太医去看了么?”话音未落,柳容一行人走了进来,李乾直接摔了个茶杯碎在林以胜面前。 林以胜自知失职,不敢闪躲,趴跪在地讲了昨夜的经过。柳容念了声佛号:“陛下,太医看过说纪儿已无碍了,如今该找出真凶才是。” 杜宇恨恨地朝林以胜踢了一脚:“好在靳王没出事才饶你一条狗命。” 李珏全程无言,拉住杜宇问道:“你确定那是清宁宫的崔公公么?” 林以胜感激地朝他稍点了点头,立刻又趴回地上道:“崔公公常来府上,老奴不敢错认。” 李乾又问:“那宫女你不认识还往府里放,这管家怎么当的?” 柳容看向李乾:“朱烟确在清宁宫,不过才进来几日,她是崔佐的侄女,挺活泼伶俐的,妾身就收下了。” 话头未半,柳容的侍卫押着朱烟进来,跪下道:“清宁宫内崔佐遍寻不着,臣怀疑此贼已出宫了。” 闻言,李乾转头对李珏下令道通缉崔佐,李珏领命去了,柳容问朱烟:“你别怕,昨夜桃花酿是谁让送的?” 朱烟瘦瘦小小的,裹在一副墨绿襦裙里,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娘娘,舅舅说,太子殿下问小厨房要了点心带走,娘娘说反正开了火,再多送一份去给靳王殿下……” 昨夜,用过膳,李纪就回府写奏折去了,李珏则留下与李乾弈了盘棋,走时说清宁宫里糕点甜汤都做得比别处好,要了些桂糖胭脂米和桃花酿走,柳容还笑他,娶妃后口味越发像个小姑娘。 若说桃花酿里有毒,李珏现在还安好着,只能是崔佐动的手脚。 杜宇厉声问朱烟道:“那崔佐如今何在?” 朱烟哭着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一起早就没看见他。”她又惊又怕,哭得差点要厥过去了,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崔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朝起了歹意,不知是受何人致使。朱烟同样逃脱不了干系,李乾让人把她关起来,杜宇表示愿和禁军一同搜寻崔佐,李乾让他回去准备出使一事,他便告退了。 柳容劝道:“清宁宫上下皆知纪儿不喜甜食,也就是朱烟初来乍到,又被亲舅舅给骗了,她一个小姑娘,不应苛责,再者说了,纪儿到底也未出事。” 李乾拍拍她手:“你就是太过慈厚了,崔佐这厮潜伏已久,绝不是心血来潮给纪儿下毒,谁知他侄女是否在其中有牵连。” “为难一个小姑娘总归不好,”柳容站到李乾身后为他轻按太阳穴,“陛下不要动怒,仔细犯头疼。” 李乾把她手拉下来:“你手劲小,按不到穴位就先累到自己了,不像……罢了,刘林去叫太医来,你先回清宁宫歇着。” 柳容面上不作表情,退后朝李乾盈盈一福,被侍女搀着往外走,一踏出房门,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了。 不像,不像谁?还不是前皇后许如真那个贱婢,柳容急怒攻心,反而轻蔑地笑了出声。 李乾对许如真深爱至极,到头来许如真给他戴了绿帽,李乾还不忍心赐死她,把她打入冷宫,岂料许如真潇潇洒洒一死了之,留下三个孽种,李乾力排众议才保住李珏太子之位,如今十几年过去,他竟然还在想许如真。 如今自己后位得持,李珏却不争气,纪儿文韬武略哪里都强他百倍,李珏在东宫怎能住得安稳,柳容想道,扯了个冷笑接着往清宁宫走。 那两人很机警,刚说了会话,看到温启年策马赶来,立刻转身要走。 温启年掷了把小刀,飞向澜兹身下马腿。“嘶”得一声,马匹跪倒在地,澜兹就势一滚,并未受伤,前头那个叫喀图的赶紧停住马去拉澜兹。 慌乱间,澜兹面纱坠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温启年只见过她一面,但绝不会认错,正是狄耶的亲妹妹。 喀图伸手将澜兹拉上马来,温启年别无他法,学狄耶喊了句:“澜伢儿!” 狄耶曾说,伢儿是他们叫小马驹的称呼,世上只有他这么叫澜兹。 澜兹果然回头看了眼他,温启年勒马停下,双手举起表示身上再无其他武器,澜兹犹犹豫豫地对喀图说了几句。两人一骑,在离温启年百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澜兹侧头看过来,眼光凌厉,在雪堆玉砌的脸上更显得冷。 温启年避而不答,也用匈奴话反问道:“狄耶回匈奴了,你怎么会在京城?” 澜兹才从喀图那里得知狄耶已经回匈,被温启年坦然说出此事,误以为温启年是狄耶在长安的另一个钩子,心下恻然,流着泪道:“我在长安已和贼人呆了太久,无法回家了,见过哥哥就要去死。” 喀图也流了泪,连声对澜兹说了什么,澜兹抹去泪水,指了指西面天空,脸色坚定而忧伤道:“我这样的身子死后也不能进长生天,但我不后悔,我只想回到草原上死。” 温启年脑中瞬间闪过几个猜测,只听得后方遥遥传来几声呐喊“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喀图浑身一凛拿起缰绳,澜兹回头冲温启年:“他们追来了,快走!” 看温启年仍停在原地,澜兹急了:“哥哥已经回去,不需要你再留在长安了,快跟我们走!” 温启年拎起缰绳,心下对澜兹的身份已经确认,正在犹豫间,喀图大声说“别管他”策马朝前去了,澜兹还不停地回头张望,扬琴般的好听声音被风吹成冰凌:“快走啊!” 过不多时,建王家兵赶到,领头的人认出温启年,远远招呼道:“温将军!可有看到一个异族女子?” 温启年横马路中,刚想回答,忽然瞳孔放大,追兵中还有一支禁军小队,有人已经搭弓射箭,铁箭离矢,越过温启年伸出的五指破空而去,直直刺进澜兹背心! “啊”的一声,澜兹背脊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3 强直,跌落在地,身上灰衣迅速被血染黑,浑如夜晚来临的雪山湖水。 喀图震怒,飞身而起抱住地上的澜兹,接连声地不住叫她。 温启年反应过来,驱马在来人之前赶到他们身旁,伸手点了澜兹周身几个大穴位。 澜兹面色灰败,翦水的瞳子散得比云丝还淡:“你们走罢,不要让他们……再折辱我了……”说完头一歪,断气了。 喀图把她放下,赤着双眼跪下,刚要磕头,一支铁箭斩天裂地划穿他的脖子,他双眼未闭,手还摆成个手心朝上五指并拢的姿势,嘴里吐出大口鲜血,勉力屈起一条腿想站起来,又有第二、第三支箭穿过他的眼睛、肩膀。 喀图屈着一条腿跪地,未曾趴下,还挡在澜兹身前。 “温将军受惊了,妖女贼子皆已伏诛。”禁军小队长与建王家兵统领拍马赶到温启年身侧,一脚踢倒喀图,跪下向温启年道。 温启年喉头干涩:“建王爷的……小妾,跑出来了?” “是,贱人将王爷刺伤逃走,属下这就带回去,以免辱了将军眼睛。” 众人来了又走,拣了地上两具尸体。 温启年坐在马上,雨雾渐沉,浸湿他身上外袍,重得像冰。 他遥遥望着西面,默默问向狄耶:“值得么?” 狄耶当然不会作答,咸阳道上,只有败柳低垂,两摊血迹已经被雨水冲淡。温启年心里又涩又紧,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心里突然幻化出元夕的脸,他小声问元夕道:“我做得对么?” 第23章 第 23 章 23 暮色四合,安化、明德、启夏三座外城门尽皆合拢,朱雀街上寥无人烟,只余敲更声空空荡荡在打湿的旗幡间回旋。雨停了,浮云卷霭,明月蒙雾耸在寒空,走在露天之中不觉惊颤。 一队禁军达达而过,队伍最前头的不断拿手中鞭子抽高头大马前的一个老翁,伴着不绝的叫骂之声,老翁踉踉跄跄且停且走,被一路赶到朱雀门前,卸甲下马进了皇城,一行人全停在了龙尾道上。 画阁交窗里远远走来个小脚公公,宣那统领带老翁进门。 胜业坊内建王府中,李钊裹了张狐狸皮正坐在鞠马场边,风一吹就捂住胸口咳嗽几声,自有府里的妾室不断轻抚他胸口,好言宽慰。 婢女奉上热茶,李钊刚拿起来就重重扔回去,热茶溅在那婢女头脸上,她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李钊不耐烦道:“烫死谁啊?” 那婢子连连求饶,李钊看也不看,骂句“滚开”,向前挥挥手道:“抬上来。” 府中家兵抬上一张条凳似的物什,面上木板圆长微弧,底下四条凳脚上各有一副滚轮。和条凳不同的是,那木板正中还装了根竖直的圆木橛子,粗二寸许,一尺来长,斑驳样的颜色,夜色里泛着凛凛寒光。 在李钊面前不远处放定了,又有两人抬来一副担架,担架上躺了个未着丝缕的女子,乍看像死的,只胸口还微微起伏。 李钊一看她就胸口作痛,恨道:“行刑。” 四个人上来抬起担架上的女子,把她两腿大张推上木驴,四道长钉三条绑索嵌在肉里钉在凳上,混棍后催,滚轮前动,木驴在马场上奔了起来。那女子只短促“呃”了一声,再也不发一语,长发重湿遮面垂下,十指伸直,浑身的血都干成了痂疤。 李钊还不过瘾,正欲再下令,走上来个侍卫,说道温启年温将军求见。李钊“请进来”话音未落,温启年已急匆匆走到鞠马场边上,又突然猛地停下了步子。 “将军夜半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李钊示意场中不用停,向温启年扬了扬下巴道。 只看了一眼,温启年把眼神从澜兹身上收回来,向李钊行礼道:“臣……已向太子殿下请示,此女是被巡捕营抓获,该当……押入刑部大牢,听读朝廷明降,再……画伏受刑。” 李钊只“哼”了一声,李珏跟着温启年走来,看到场中情景皱眉道:“也不怕脏了家里。” “不如此不足以平我胸口刀伤,”李钊咬牙切齿道,又向李珏告饶,“不过一个蛮子侍妾,我自己料理了就是,怎还劳皇兄亲自来了府上?” 李珏喝道“不成体统”,李钊不甘不愿让人停下,把澜兹尸体拖出去。种种动静传过来,听到耳中是斧劈刀刻般,温启年咬着下唇,手还维持行礼的姿势,紧握成拳。 李珏拍了拍温启年,让他放下手,转头对李钊道:“继坤昨夜被人下毒,犯人刚抓住,又听说你受伤了,温将军正好来找我,我就跟着来看看你伤得如何。” “继坤中毒了?” “下午已经醒了,说是毒性不深,现正在宫里和父皇一起审那犯人。”李珏摆摆手道,“我看你伤得不重,兴头还挺好,罢了,你自己保重吧,我也进宫去了。” 李钊点点头,李珏留下句:“万不可再动私刑了。”便转身和温启年一起走了,路上对他叹气道:“励远年纪小,脾气也不好,但他并无恶意,只是气性大了些,还望将军不要将他在府里动私刑的事给传扬出去,否则父皇又要罚他。” 温启年低声回:“自然”,在坊门口和李珏分道扬镳,坐到自家马车上,才发现双手不住在抖。 他让尚云停了停车,嘱咐他带几个人,晚些时候去城外乱葬岗找一具女尸,拿件衣裳给她穿上,好好埋了,才兀自缓下心神,闭目靠在车厢壁上。 来路上已受了不少折磨,崔佐一问之下立即认罪,只是怎么也不肯招出受谁指使。他年纪又大了,承不住几下打就不言不语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李乾犯了头风,李纪让他去休息,说要自己查出真凶。李乾看他的确是好了,身上又确实不适,叮嘱他不可劳累,就回内殿歇下了。 这回莫名其妙中毒,李纪心里转过好几个猜测,都作不得准,想着不必操之过急,便亲自押了崔佐去大牢,准备延后再审。 到得大牢门前,李纪正在签状,看到前头的名字诧异道:“怎的还有个清宁宫的婢子?” 牢头接了状子,点头哈腰道:“回王爷,里头正是这老狗的侄女,明日就要受剐刑游街,现下嘛……” 李纪“哦”了声,让他们把崔佐带进去。崔佐气息奄奄,软着脚被两个狱卒拖着走,闻听此言忽然全身一震,仰天叫道:“妖后,你骗我!” 牢头连忙给他照头一记闷棍:“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李纪面色不善,让狱卒收手,问崔佐道:“你骂谁?” 崔佐呵笑两声,血从额正中流下,神色可怖道:“你认贼做母,你母后心肠歹毒,真是无二至亲。”话没说完就被人往肚子上踢了两脚,呕了两声彻底厥过去了。 牢头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4 忿怒:“王爷,这老贼直接杀了得了,我明日就报上去说他伤重不愈自己死了。” 李纪伸出只手拦在半空:“不,还是关起来,给他找个大夫,我明日还要审他。” 出了牢门,夜风一吹,李纪脑子里却更是搅作一团。 崔佐在清宁宫多年,与李纪颇有些往来,此番下毒已让他大吃一惊,遑论刚才的一番话。李纪心里悄悄破了个口子,但实在不敢深想,摇了摇头只当是崔佐心智失常罢了。 回到府上,温启年正好也到了,已被请进书房里坐下,看到李纪问了句:“身上毒无碍了?犯人找着了?” 李纪点头,看他神色有异,问道:“你有事?” 温启年摇摇头,李纪又问:“怎么,将你那恩公送回去了,心里不舍得?” “你,记得狄耶有个妹妹么?”温启年避而不答。 李纪坐下喝了口茶:“不记得,我本来就见不得狄耶这个人,倒是当初……不过你也不必介怀,成王败寇应如是。” “当初机缘巧合下认识狄耶,其实本不该……但彼凉邪为祸边塞多年,我从未后悔过当年杀他,但狄耶和他小妹又于此何辜?” 李纪奇道:“你今个是怎么了?” 温启年三言两语说了澜兹潜伏建王府中一事,李纪伸指在案上敲了两敲:“假设,正是这个澜兹下毒杀了延兴门那六人,她为何要杀,李珏又为何要帮她隐瞒?” 温启年从怀中掏出几根木签,左下角皆印着东城青龙寺独有的莲花纹,签文都很寻常。李纪不明所以,温启年拿起其中一支,将签文每五个字画上圈,连起来正是一句“明日收信”。又用其他几支木签如法炮制,有的是“下月献兽”,有的是“考备待全”,还有一支赫然是“东风已至”。 “青龙寺,”李纪突然眼睛一亮,“青龙寺中的龙渠正是从延兴门引的水!这个澜兹如今安在?” 温启年垂下眼睛:“建王弄死了。” 李纪“啧”了一声:“可惜。” 温启年静了片刻,李纪又道:“光是这些不足以说李珏与匈奴勾结,澜兹死了倒是真的难办。” 又仔细看过几支木签,李纪忽然拿了那支“下月献兽”的在手上:“献兽多是西夏辽国一路,和匈奴又有什么关系?” 温启年道:“我明日去查查这几年间的献兽名录。” 李纪叹了声:“我们起步太晚,种种痕迹想必能消除的早已消除了。早知狄耶亲妹在长安城中,就算她没有参与此事,也能用她来找出狄耶踪影,狄耶越是不出现,我越是怵得慌,怕他闹出什么动静。” 温启年心里突然生出个想法,他对李纪从无隐瞒,此刻也是一如往常想到就说了:“狄耶全家几乎都丧命我手,澜兹……也是我看着她死的,狄耶找我们复仇,我们的子孙再去找他复仇,没完没了,无穷无尽,得打到何年何月去?” 李纪心知,温启年从军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入行伍岁月催,原先活得无知无觉,功勋再大也是一人独享,落寞不自知,自西北回来之后,越来越婆婆妈妈,是想岔了路子,开始厌战了。 他软声劝道:“就算没有家仇,我们和匈奴也早晚要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朝归顺也要生反心。” 温启年不解:“不逼他归顺,他自然不会反,匈奴人本来就是游军而治,穷土刁民,我们降服他何用?” “部落间尚可分盟而治,诸国之间则是非君即臣,你不杀他,他就要来杀你,由古至今同情同理。” “就没有各安一隅的活法,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么?” 李纪站起来:“匈奴人本性好斗,如何耐得住偏安一隅?就像你说的那个澜兹,不是狄耶无能,怎需自己亲妹来做这等龌龊事?天下事本就弱肉强食,从无折中之道。” 温启年被他这番话凉得透彻,不由噤声。 李纪看他一眼,又坐下了:“我们兄弟有什么好争的,为了个蛮子女人,不值当。” 温启年勉强应了句是,李纪又问起出使呼揭之事,温启年简单答了,李纪看他神情不畅,道:“罢了,你也累了,回去歇息罢。” 万木分空霁,流阴夜攒,马车达达,温启年回了将军府上,木着身子走进去,进门才觉出不对,是进了元夕房里。 他从兴庆带来的东西留了几样在桌上,一把鎏金匕首,一枚碧玉带勾,一个红色香包,银勺一根。 温启年走过去坐下,一样样看过去,看到边上还有朵干花,是两人在延兴门外捡的荠菜花。想来是怕路上弄丢,干脆留在了府里。 听说将军回府,尚云循声来找温启年复命,摸到西边厢房里,豆灯一晃,温启年趴在桌上已睡着了。 清灯入幽梦,他紧皱的眉头渐次展开了些,但嘴角仍然下撇。 袍脚外展,尚云为他合上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朋友走的第一晚,想他 第24章 第 24 章 金炉端方,烟气四萦,李纪靠在榻上,太医陈焉跪着为他把脉。 “王爷身子一向康健,又是天潢贵胄之体,自有浩然之气,眼下毒已全解了。”陈焉搭过李纪的腕子,又看过他的舌苔、眼皮,退出一步行礼道,“肺朝百脉,王爷这两日还虚着,要多休息,呼吸草木澄气,香就暂且不能熏了。” 李纪挥挥手让林以胜撤去香炉,陈焉背起药箱正欲告退,忽然被李纪叫住:“陈太医,许是因为这毒还是不知怎么的,我这两日总觉得不舒爽,你再仔细看看。” 陈焉又凑近来,或轻或重地切过脉,疑道并无他碍,问李纪觉得哪里不适。 李纪手还放着,五指轮次击打床沿:“倒也没有哪处真的不适,就是晚上老是做梦,梦里像是小时候的事情,但我又不记得。” 陈焉闻言就皱起眉头,又让他伸出舌头来,眯着眼前后看了,犹豫道:“王爷小时候受的毒也是微臣诊治的,当时虽然好了,难保这回又被毒气催动,脉象上的确是看不出的……” 李纪猛地收回手:“我小时候中过毒?” 陈焉大吃一惊,连忙跪下,不住骂自己刚才是胡诌妄言。李纪不为所动,三言二语吓得陈焉吐出真相。 原来李纪三四岁上中过一次毒,差点就要撒手人寰,被太医院联合扎了三天三夜的银针,将毒血一一逼出来才转危为安。但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年纪小受了惊,李纪醒来后就忘了中过毒,柳容遂命左右对此事绝口不提。 “下毒之人是废后许氏,当时王爷去她宫里玩耍,那毒妇却让她宫里的公公给小王爷喂了填药的点心,不仅如此,她还做下了不节之事,没过多久就吊死在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5 冷宫里头,也算是恶有恶报。”陈焉说得颤颤巍巍,李纪安抚他不必担心,出了这门就没人会知道他今天所说的话,他才全讲出来。 李纪听完问道:“那公公呢?” “本来要车裂,许氏苦苦哀求,最后留了全尸,”陈焉以头抢地,隐隐见了血光,“那元公公平常颇好杏林一道,经常到太医院来讨教,谁知竟用到了殿下身上,微臣实在是懊悔万分,求殿下责罚。” “与你无关,太医不必如此。”李纪把他扶起来,边给他擦血迹边问:“那个许氏死后,母后就封后了?” 陈焉连声道不敢,接过来自己边擦边说:“娘娘含弘光大,淑德母仪,自是该当后位,正式受封,微臣记得,约莫是在许氏死后一年的光景。” 李纪若有所思,边宽慰陈焉边将他亲自送出了门。 中毒一事李纪一无所知,陈焉说完,他像是听了个陌生人的故事。但柳容等封后位那时他却记得,那段时间,柳容一反往日温良恭俭、虔心礼佛的形象,对李纪态度大变,行事言语都焦躁得很。 李纪原以为,柳容是被自己中毒之事给吓着了,关心则乱,但昨日崔佐的话陡然窜上心头,他已经给搅得方寸大乱。 如果真是母后下毒诬陷许氏呢?那她这次下毒又是意欲为何? 李纪枯坐窗前,林以胜走进来,小声叫道:“王爷,该入宫了。” 十日之期匆匆而过,杜宇就要出使西域了。他此番而去重任在肩,几乎倾朝而动为他送行。 出了明德门,杜宇牵马回首横在路中,对身后道:“以渐这就去了。” 李珏往前行出两步:“此番万事皆备,高屋建瓴,必能成事。” 杜宇对他抱抱拳,头上盔缨成簇,鲜红如血,一回头带队拍马走了。 李珏还在看他背影,李纪凑到温启年身旁:“你看他,怎么比前几日还要憔悴几分?” 温启年看了看道:“殿下似乎是瘦了不少。” 李纪与他并肩朝城内走:“你也瘦了不少,他是惹了麻烦,你怎么了?” 温启年摇摇头:“没怎么。” “你,好几天没来了,”李纪清清嗓子道,“上回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别,受不起,”温启年笑了,“没生气,跟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纪“嘁”了声就不说话了,两人无声并骑。 身前身后群臣攘攘,大多数是坐车,少数骑马,不敢快骑逾越,只能缓缓跟在李珏后头。李纪退了几个身位到温启年身旁,后面的人只好也跟着再往后退。 温启年先打破沉默:“青龙寺主持不知签文上的玄机,香客又多没有记录,无从查起。进兽一事,狄耶入京后,献兽全都是给他驯养,他走之后死了一半。” “先揭过此页不谈,我给宋兴写了信让他提防杜宇,”李纪肃然道,“狄耶撑不了多久了,亲妹妹死了,单于也被李俭和宋兴制住,李珏不惜给我下毒让杜宇出去,若他当真和狄耶勾结,势必要出手了。” “给你下毒的……”温启年放低声音往前看了眼,“确定了?” “不确定,”李纪浑不在意地一抬下巴,“那太监自己撞死在大牢里了,没说是谁。” 温启年缓缓道:“恐怕又要开战了。” 李纪满不在乎:“一年到头待在长安多无聊。” 温启年忍不住打量李纪,李纪比他大八岁,但要比他洒脱许多,同样穿着朝服骑在马上,李纪倒比他更显出点鲜衣怒马的气势来。 “咄咄”两声,墨云珠原地跳了一下,李纪哈哈大笑拉住它骂:“家里关了几天忍不住了。”温启年也笑了,原以为照他的性子,当即就要驱马回头到郊外去纵情跑一跑,他却轻抚马颈:“再忍一忍,咱们很快就要上战场去了。” 李珏听到墨云珠响动,派人过来,李纪平静答道:“无碍,畜生受惊了,谢皇兄挂念。” 说完真像没事一样,随意地问:“晚上来我府上吃么?” 温启年收回视线应了声“是”,忽然觉得,李纪脾气和过去不同了,但眼睛变得很冷,和他几个兄弟一样。 绿树阴渐浓,荷池碧连波,风里一丝凉意也无,正午的日头已让人有些受不住了。 李乾带柳容和一些妃子去蓬莱宫消暑散心,本来还叫了众位皇子公主,李纪推说身体不适留在府里休养,背地调查柳容与前皇后许氏。 浩浩荡荡的车队绵延五十里,皇亲国戚刚到蓬莱宫安顿下来,军报如晴空霹雳忽至,杜宇与呼揭和谈完毕,去匈奴巡查被扣押。辽国忽然联合匈奴出兵,势如破竹剑指中原,汉军不敌,李俭生死不明。 消息传来震动朝野,李乾勃然大怒,立时调转车头回太极宫,刚进大殿就晕了过去。满朝慌乱,李泰振臂高呼,请求李珏代领天子之职。 百官伏地,李珏面色青黄,一步一步走到龙椅跟前,重重坐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刻不容缓,一要牵制前袭联军,二要找回李俭宋兴,李纪喝道:“辽国根本没有此等军备,联军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温启年道:“战线冗长,必须截断二者联系。” 朝上武将皆是七嘴八舌,各有各的主张,各有各的谏言,李珏出人意料地连发数言,字字直中要害,话语间透露出对辽国十分熟悉。 李纪心下生疑,但不便多说,提议退朝入内商议。李珏允了,点名叫了几人进内朝。 李纪和温启年二人皆在此列,跟着刘林随其他众武将朝紫宸殿走,远远对望一眼,温启年冲李纪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李纪点头不看他。 此战势急,但并不难打,众人商议半天就决定,大军当先牵制主力,另以精锐轻骑深入敌境,消灭匈奴与辽国境内的有生力量、截断二者联系。 李泰以五十五岁高龄自请挥师北上,胡令淮、张厉二将辅佐。李纪与温启年对匈奴、辽国了如指掌,领兵深入敌后,明日出发。 李珏命人取来烈酒,亲自为几人斟上满杯,众人一齐喝了,摔杯为念,各自离去准备。 走出宫门,温启年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早早将元夕送了回去,李纪上前来:“李珏对辽国怎熟悉至此?” “许是护国公教他的,”温启年回头看了眼,身后并无别人,“李公戍边多年,对辽国熟悉不奇怪。” 李纪斩钉截铁:“刚才看李泰神情分明是意料之外,绝不是他教的。” “那”温启年惊讶道,“你怀疑……” “不错,”李纪只觉眼皮一跳,“我们猜李珏与狄耶勾结,是基于他帮澜兹瞒了延兴门六人之死,可是我们没有想过,李珏为何要与狄耶勾结?李珏一心念着自己嫡长正统之位,与匈奴人勾结有什么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6 好处?” “除非,他是和匈奴和辽国分别结盟,让他们狗咬狗,他自己力挽狂澜,渔翁得利?” “不对,”李纪还是想不通,“他自己不打仗,这反间计全仰赖别人,一出差错就是通敌叛国之罪,李珏如何担得起。” 温启年细想了想:“若他真是与匈奴、辽国分别结盟,再骗得他们反目,朝中也无人知晓,谁会想到他头上去?” 李纪缓缓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对,事情没这么简单。” 风雨欲来,土腥气从服袍里往上钻,直冲面门。 温启年同样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战局已经是雷霆万钧之势,他们被迫席卷其中,披坚执锐,奋勇向前。 次晨,数万人攒聚咸阳郊外,怀里虎符灼灼跳动,便要一路集结几十万队伍来破阵杀敌。 人潮涌动,野云万里,旌蔽金乌,旗杖高耸。 三军不老,草泥欲湿。 李珏头戴高冠,面色惨白,自捧三杯酒来,各敬了李泰、李纪、温启年一杯。 李泰须发皆白,喝完将玉杯猛得一掷,朗声叫道:“臣如此杯,宁碎不苟,定不辱使命,得胜归来!” 李纪喝完,也是一掷,转头看一眼温启年:“踏平坎坷。” 温启年同样扔了杯子,转头看李纪道:“方成大道。” “儿郎们,随我来!” 第25章 第 25 章 灰头土脸赶路一个多月,终于踏上连延城外熟悉的戈壁滩,元夕从窗口往外看,难掩兴奋道:“快到了!” 赛金靠在车厢上,看着是累得不行了,闻言也提起精神:“快到了?” 三人一行在黑水镇驿站已用驴车换过了马车,冯四二给他们安排的车夫叫郝大,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很靠得住,一路上都没出什么乱子,平平稳稳地将二人带到了连延城。 元夕用力抹了把脸,郝大回头问:“大人,往哪里走?” 元夕掀开帘子:“不是让你叫我元夕么,就一条路,最里面就到了。”放下帘子坐回车里,他小声地自言自语:“不知道爹在不在家。” 赛金问:“元夕,你爹跟你一样好么?” 正是晌午时分,城里的人都待在家里躲日头,元夕满不在乎地将车上带的东西一样样翻过去:“那是自然,他把我捡回家,还教我读书习字,怎么会不好?” 他对自己身世从无隐瞒,路上就全都给赛金说了,哭哭笑笑的,这一路似乎也没有那么长了。 赛金点点头:“那就好,回头我们到长安了,我去求四二叔让他也住在西面厢房,这样你们有个照应,我伺候你们俩也方便。” 元夕想起与赛金初见时他的窘况,不由笑了:“我们爷俩可不需要伺候,就和之前一样就行。” 两人话里话外都已经把温启年府上当作自己家了,一边讨论着从大漠里带点什么回去给尚云尚雨,一边车架辘辘的,很快就到了元德景门前。 郝大搀着二人下车,捆好了驴子,将车里的东西都提在手里,赛金背了个包袱跟在元夕后头,元夕两手空空,推门而入叫着:“爹!我回来了!” “谁?”元德景正在分拣药草,听到声音不可置信地从屋里踉踉跄跄冲出来,“元夕?” 元夕愣在了院里,任元德景撞在他身上,他伸手接住元德景,断断续续道:“爹……你怎么……” 元德景大力拍他,声泪俱下地抱住元夕:“你这傻子,总算回来了。”颤巍巍抹去眼泪,才看到院外还有两人,直起身子挡在元夕面前问道:“你们是谁?” 元德景老了十岁不止。 他从来不长胡子,是以虽然脸上皱纹四横,看着还是很清爽,比他实际年纪要面嫩些。元夕原以为,元德景是永远不会老的。可相隔两月,元德景头上脱了一半头发,稀稀拉拉可见花斑头皮,脸上沟壑纵横,双眼浑浊无亮,身量也矮了许多。 “你们是谁?”元德景仍然在问。赛金犹豫答道:“我,奴婢是元夕的丫鬟,名叫赛金,这是我们的车夫,叫郝大,将我们从长安送来。” 元德景骤然回头问元夕:“你到长安去了?碰到什么人没有?有没有对人提起我?” 元夕懵了:“没有,我提你干什么?” 元德景拉住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无碍之后,招手让他进屋,仔细问他这段时间的遭遇。 元夕让赛金和郝大跟进来,郝大摇头,坐在院里不起身,赛金抱着包袱带到屋里,怯生生站在墙角。 这屋子实在是小,她往墙角一站,一眨眼间就把整间房子内里收入眼底。内外两屋,外屋兼了厨房药房,摆了一口大灶台和一个小炉,边上一个架子里码着些药材和簸箩,一张木桌子上干草散落,应当是刚才元德景出来前在弄,里屋只有两张矮榻,各靠一边墙。 爷俩窸窸窣窣地在说话,赛金瞄到灶上还看着火,锅已经扑腾了,忙过去灭了火。 元德景回头看她,赛金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上还抬着锅。元德景指着边上让她放下,冲一张空着的凳子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元夕三言两语说了跟着温启年上战场的事,又花了大篇幅说在长安过得有多开心。元德景不屑一顾,再三确认他没碰到什么事端,长叹口气道:“我日日想你,先是怕你上了战场,后来又怕你去了长安,结果你都去了,罢了,没事就好。” 元夕鼻子有点酸,拉住他一条手臂:“能有什么事,初一哥一直陪着我呢。” 元德景拍拍他手:“他还能护你一辈子不成?” 元夕“嘁”了一声,站起来说“你怎么知道不成”,说着挽起袖子:“我给你做饭。” 元德景摆摆手:“我早吃过了,你们自己弄罢。” 赛金在外屋里四处看了看,一手拦住元夕道:“我来,你去歇着。” 元夕百无聊赖地坐回桌前,突然想到什么,问元德景道:“爹,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长安?而且一个劲问我有没有跟人提起你,长安有人抓你么?” 元德景专注在弄手上的药草:“别瞎想。”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长安?” “你干嘛非要上长安?家里不好么?” “家里当然好,可长安更好啊。”元夕趴在桌子上,手垫在下巴底下,“爹,你去过长安么,那朱雀街就足有两个我们家那么宽,车又高又大,人人穿得光鲜,路上卖什么的都有,热闹极了。” “那又如何?”元德景头也不抬。 “爹,我们去长安罢。”元夕看着元德景眨眨眼,“初一哥府上好多空房,说让我们都去住。我呢,读书考个功名,你呢,做个账房先生也行,做个大夫也行,长安城里有病坊……” 话没说完,元德景一把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7 按住他:“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元夕急了:“为什么啊?” 元德景不看他:“没为什么,不许去。” 元夕气急,走进里屋去不说话了。 赛金全程战战兢兢地听了,手上还不敢停,将他们在湟中买的肉枣粿条乱七八糟煮了一锅,盛了四大碗出来。 先恭恭敬敬在元德景面前放下一碗,元德景“哼”了一声,放下手里东西拿筷子吃起来了。又拿了一碗进里屋,在元夕边上叫了他两声,元夕翻个面朝墙,说“不吃”。又拿了一碗去院里给郝大,郝大蹲在檐下稀里哗啦两口吃完,自己走到院子里蓄水缸旁边把碗洗了。 给三个男人都送去了,赛金自己在院子里也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想,元夕的爹,看着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泰当真宝刀未老,领军一路北上,兵锋锐利直指居延海,与辽军当头对撞,毫不示弱。李纪与温启年则是挥师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过金城,祭酒泉,出远塞,将匈奴分为南北两翼,生生隔断。 捷报叠传,角声万里入皇城。深宫之内,李乾悠悠醒转,闻听军报精神一振,即刻拍案下诏,令李纪与温启年继续深入敌后,誓要切断匈奴左膀右臂,让他们再无法在西北生事。 辽军主力被李泰打得哭爹喊娘,连连告饶,一再声称此番是被匈奴王子狄耶蛊惑,杜宇李俭都在狄耶手中。 李泰怒不可遏,又不能对降兵大开杀戒,挥散辽军主力,一路追着联军余勇往西北去找李纪等会合。 战况顺遂,但狄耶迟迟没有出现,李纪每天骂他八百多遍,然而狄耶就是像条游蛇,甩起尾巴钻入河,只听个响就不见了影踪。他不露面,李俭和宋兴也像石沉大海,遍寻不着。 李泰取道河西往塞北赶,李纪大军尚在祁连山下驻扎,让温启年领了一小队人到金城外等候李泰大军前来。 这天,温启年没带随行,独自进城想给李纪买几贴膏药。城头在办喜事,整条街齐齐出动,前有舞龙,后有鼓乐,新娘子稳稳当当坐在金刻雕花马车里,当真风光。 他个子高,看到前头人头攒聚,就避开了人群往暗巷里走,刚走进巷子,看到有个人影蹲在那里,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温启年上前去拍拍他:“兄弟,有事么?” 那人回过头来,看到温启年忽然大喜,一边抹脸一边抽抽搭搭地说:“温,温大人!” 温启年看他十分面熟,刚想问他是谁,那人站起来直接拉着他往里走,温启年刚要挣脱,一眼看到他右手如常,左手臂下赫然没有手掌! 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带到一间小院里,门帘卷起,里头做了个老头,正在眯着眼对光修一把挂锁。 “爹,”那人把温启年请进院里坐下,冲那老头叫道,“宋大人呢?” 温启年心头猛地一跳,那老头还没回答,有个高大男子走出来道:“马福,别难过,大哥请你喝酒……” 他刚走出里间房门,就骤然停住了脚,话锋突变:“孟明,孟明!真是你!” 宋兴跑出来和温启年抱作一团,大力拍了拍马福道:“有你的!” 马福颇不好意思,小步跑到里屋去拿了钱袋出来,眼睛还是红的:“宋大人,温大人,小人请你们喝酒。” 温启年跪下朝马福拜了一拜,马福扶他不起,慌里慌张地也和他对头跪到一处,统统被宋兴拎了起来:“夫妻对拜呢这是?”说完觉得不对,偷眼看了马福又道:“哎,你别多想,我就这么一说。” 马福摆摆手,温启年猜出刚才成亲的女子肯定跟马福有些牵连,一巴掌把宋兴拍到身后,对马福作揖道:“孟明向马兄弟谢过了,你收留这个炮仗,实在万分感谢。” 马福笑了,连连摇头表示不敢,把两人往屋里请:“两位大人先进去坐,今天……府尹纳妾,外头酒肆关张,我去打酒来。”说完朝屋里叫:“娘,弄两个小菜给大人。” 宋兴拉着温启年进屋,回头看了眼马福背影,对马福娘道:“不必麻烦了,昨天剩的花生就行。” 马福娘长了张笑脸,看着很喜气,双手在围兜上擦了擦,又拿袖子擦了擦桌子:“那怎么行,两位大人稍等等,奴家切点肉和干酪,再蒸两盘茄丝来。”又招呼院里专心弄锁的老头:“马福他爹,快把手上油擦一擦,去前头称只烧鸡来。” 马福他爹“哎”了声就出门了,宋兴笑着说“又叨扰你们一顿”,凑到温启年旁边低声问:“带钱没?” 温启年摸出张十两的银票:“就带了这个,你先拿着,我在城外扎营,回头再拿点来。” 宋兴收过来,叹了口气道:“他们前几日给我治伤用了不少钱。” “你伤得如何?”温启年往后坐了点,上下打量宋兴。 “别提了,娘希匹,”宋兴踢了脚桌子,忽然想起这是在马福家里,往外屋张望两下,把桌子悄悄挪回原处,“我们本来一路上都很顺利,杜宇那个草包,跟呼揭人谈完以后说要去匈奴,我跟他说从山上绕过去,他不信,偏要从沙漠走,李俭跟他在前面,我带人在后头。他不认路,带的向导不知道从哪找的,陷到流沙里被狄耶抓个正着,我跑得快,还是没保住手下人,躲到金城来,正好碰到马福。” 温启年摸着下巴仔细听他讲:“你见到狄耶了?” 宋兴把银票藏在一旁的柜子里,回过头来说道:“见到了哪还能跑出来,不过应该是他,追我的就是兴庆城里几个小子。你呢,何时离开的京城?” 温启年道:“有一个多月了,没从沙漠里走,已经打过酒泉了。” 宋兴坐回来:“娘的,绕过沙漠反而快,三岁小孩都知道,怎么杜宇那厮就不知道?” 温启年忽然问:“他不知道,李俭也不知道?” 宋兴一拍桌子:“李俭又不傻,但是杜宇一门心思要进沙漠,整一个上赶着要去见狄耶的样子。” 温启年忽然转头看他:“会不会,他真的就是要去见狄耶?” 宋兴奇道:“怎么说?” 温启年刚想回答,马福跑进来,给三人都斟了酒,自己先喝了一大碗。 宋兴安慰他:“女人么,没了这个还有下个,愁什么。” 马福本来没什么,被宋兴说哭了,拿起碗涕泗横流:“我成了这样,她嫁给别人也怪不得她,但她是去作妾,我明知她不乐意,也没法去把她抢回来。” 宋兴一把推得他头歪倒一侧:“哭什么哭,你这手是为我伤的,没了媳妇我给你找,看你没出息的样子。” 马福转过来埋在宋兴怀里哇哇大哭,宋兴拍着他背。 温启年抿了口酒,心里家事国事天下事千丝万缕搅成一团。他放下杯子,突然想,元夕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8 在这就好了。 一番酣畅,马福醉得人事不知,宋兴也是微醺,把马福搬上床后倒头就睡下了。 马福的娘边骂儿子边留温启年过夜,温启年道城外尚有手下在等,说明日再来,自己推门去了。 外头喜事办完了,正在院子里吃流水宴,街上留了一地鞭炮炸出来的红色碎纸屑,踩上去又软又烫。 温启年晚上也喝了不少,被风一吹上头,脚步颇有些摇晃。一路荡到营里,帐外有三个人在守着,看见他便行礼道:“见过将军。” 温启年点点头,钻进帐里,脱下外袍就要睡,忽然看到角落里开了丛黄色小花。他走过去蹲下,本来脑子还发紧,离得越近越觉得慢慢清醒,心里像坠了个秤砣,又酸又重。 他摸摸花瓣,没有摘下来,蹲着看了会,走回去和衣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烧了没有更,骚瑞 第26章 第 26 章 26 次日,温启年取了银两交给宋兴,宋兴转递给马福,马福先是不收,宋兴硬是往他怀里塞,温启年看不下去说:“马兄弟,就当是我和宋兴委托你在金城做点小生意,这是给你的本金。” 马福躲他不过,含泪收了,对两人嗑了三个响头。 宋兴把马福扶起来,打他头道:“跟个娘们儿似的,回头我来金城时还要你做东。” 马福连连点头:“两位大人再来,一切全包我身上。” 两人走出去好远了,宋兴回头,还看到马福站在街上冲他们摇手。 “再来不知是何时了。”宋兴叹口气。 温启年倒很确定地说:“很快。” 宋兴扭头看他神情,看了片刻转回来面朝前路,也点点头道:“很快。” 在金城等了两日,李泰大军轰然而至,胡令淮看到温启年就丢下兵器,上前来和他结结实实抱了一抱。 李泰手下虽行军劳顿,隔了月余再见同胞,不禁精神也为之一振。在金城外好好吃了一顿睡了一觉,换过车马,补了军备,十万铁骑军容肃整,意气风发地朝酒泉去了。 刚过乌鞘岭,天气骤然转凉。李泰下令跨河而过,从谷底平地对穿深山,两旁山峰银齿玉顶险峻莫测,关隘天成。夜里山风呼啸,直似猛兽露出獠牙吼叫。 这天,他们刚钻出山谷要往金昌去,突然有一小队军马屁滚尿流地朝他们冲过来,领头的人看到李泰和温启年,扑倒在地:“将军,莫要再往前走了!” 温启年让身后小兵将他扶起来,认出他是李纪军中一名长史,不过数日未见,他却变得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比往日憔悴许多,他身后几人尽皆如此。 从温启年那里得知了此人身份,李泰问道:“前方有什么事?” 那长史几乎站不住:“军中闹了瘟疫,已经死了几百个人了!王爷派我来找将军,让你们须得小心沿路水草,万不可随意取用。” 胡令淮急道:“王爷人呢?” 话音刚落,那长史已晕了过去,想是赶路太过,又不敢饮食,体力不支。李泰让人把他带下去,传令大军在此驻扎,又叫了他带的另几人来问话。 几人都很虚弱,温启年着人拿来干粮净水给他们,他们吃了些,才能说出囫囵话来。 祁连山下,突然有一天,河流上游飘下一具尸体,李纪认出是杜宇,面孔浮肿,毛发俱落,显是死了有些日子了。李纪大怒,但狄耶迟迟没有露面,无从报仇,只好寻了块水草丰美的开阔地方,让人将杜宇葬了。 碰过杜宇尸首的人,一日后全都高热不止,胸口长出蛇形红疮。军医看了,以为是火丹疮,照例开了平肝凉血的汤药,用过药后患者却急转直下,接连呕吐两日,最后七窍流血而亡。这期间接触过他们的人,也全都染上此病,军医慌了,改用他药也全无作用,红疮缠满腰身一周,患者就流血而亡了。 李纪恍然察觉这是瘟疫,将染疫者全都隔离出去,疫情却没有停止,反而越散越开,死了上百个人,才终于找到疫源在河水中,只能回撤。但不论他撤去何方,邪毒如影随形,狄耶像个鬼魅一般对他行踪了如指掌。 大军只敢登上山川,破冰吃雪,近日来更是已经连雪都不敢吃了,只能杀兽取血饮用,军中人心涣散,皆是凄凄惶惶。一路走一路不断死人,四周巍巍高山壁立千仞,尸首漫山遍野,埋也没人敢埋,愁云笼罩,日日有人哭喊说要逃,却连逃都不知该逃往何处。 众人听了,全是悚然一惊。从乌鞘岭过来一路,他们用的都是山中泉水,并无不妥。 宋兴忙说:“我们去把王爷的人接过来,狄耶只能在山林中作恶,我们退回武威再作打算。” 胡令淮附和道:“说的是,离开这里正面决战,他未必能讨到便宜。” 李泰仍在沉吟,温启年缓缓摇头:“狄耶已经破釜沉舟盯上了王爷,王爷大军在哪,他便追到哪里。一日治不好这病,与王爷会合之日,便是我们全军覆没之时。” 李泰捋过胡须,看向李纪手下前来报信的小兵问道:“王爷手下,如今还有多少人?” 那人想想答道:“我们出来十日,十日前死了六七百人,每天逃走摔死的、染上病丢下山的也有一两百,现下几何,卑下说不得准……” 帐中一时寂寂,几人都没想到形势危急至此,如果再不想办法,李纪手下五万人,包括他本人,恐怕都要折在此地。 商议了足足半日,李泰拍板,狄耶不露马脚,离李纪大军应当尚有一些距离,不至跟得太紧,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救回李纪,李纪手下,则只能捐弃不顾了。 温启年只同意将李纪救回,对李泰据理力争道,狄耶一路追踪李纪,距离绝不会太远,在李纪驻地埋伏一侧,当能捉住狄耶。 胡令淮大声道:“狄耶带了多少人,还有没有别的手段等着,我们全然不知,此举太过冒险。” 宋兴对李泰计策不敢苟同,但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劝温启年道:“不管怎么,我们先要救出王爷,再回去找大夫。” 温启年站起来不停踱步,突然停下来道:“眼下也不是绝无希望,王爷当然要救,他部下也不必放弃。这几件事可同时进行,我们派几队人去找大夫,武威找不到,就回金城去,将这一带所有名医都请回来也不消半个月,就算无法根治,也能找到办法让它停止传播。另派人假扮王爷,带兵往此处走,我们在山谷中埋伏,以其为饵,当能诱出狄耶。” 李泰想了想点头称是,立刻分配任务,温启年与胡令淮随军驻扎在此预备埋伏,张厉、宋兴带人回去寻访名医,他去救李纪。 帐中余人皆惊道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39 ,绝不能够让护国公冒险,温启年与宋兴对西北一带较为熟悉,由他们直接去找武威、金城节度使搜访名医,事半功倍。胡令淮、张厉去救李纪,李泰驻扎在此。 李泰自知年事已高,虽不甘心,只好退让。 情势危急刻不容缓,几人共同喝了杯酒,各自领命去了。 温启年与宋兴带了李纪军中二人,疾驰回到武威,宋兴留下,温启年继续赶路,去往金城。二地节度使明白轻重,立刻调配全城大夫听从指令,但对此病都是无奈,只准备了大量银翘三黄和延胡索一类解毒的药,运往乌鞘岭去。 其中有一位大夫,说这毒当是蛮子将染病的牛羊尸体投放到河流上游所致,没见过此病者无法了解医理,只能凭想象开方,建议温启年沿大漠北上,去找常与蛮人来往的大夫。 温启年恍然大悟,迷途知返,跑死三匹马赶到兴庆。严怀愚与林春台尚在城中坐镇,看到他风尘仆仆冲进来大惊,一问之下,府衙内的大夫恰巧经过,说自己曾见过此毒,知道怎么解。 上天入地遍寻无门,终于找到解困之法,温启年差点要爆体而亡,立刻拉了那大夫就要往回走,林春台看他实在筋疲力尽,劝他歇个半日再走。 温启年言道,延误半日就是百条人命,实在耽搁不起。林春台着人备好要用的药草,又派了十个好手给他,温启年与李纪手下那长史便带着大夫回去了。 经过大漠,看到熟悉的地方一闪而过,温启年忽然察觉前方就到连延了。 他疲于奔命接连赶路,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伤情私情夺脑而过,他命其余人接着往前走,自己只身往连延城中去,想与元夕见上一面。 只一面,一面就好,温启年想着,见他一面,让他在这等等,等这仗打完了,便来接他一起回长安去。 正是傍晚时分,连延城中却四下无人,他越往里走越觉得奇怪,到得元家院前,他还来不及下马就先叫道:“元夕。” 并无回应,他一边推开门,一边迈腿往里走,忽然停住脚步。 小院里绝无声响,药草书册散落在地,蓄水缸面布满蚊虫死尸,门帘撕裂,窗户上一斜排血点横过。 元德景面朝下趴在正中,头颅却滚到墙角。赛金两手并拢伏在边上,嘴角一行血迹流下。 两人身上爬满小虫,温启年一走进院子,围墙上陡然飞起只秃鹫,“啊啊”叫着往远处去了,振翅洒下一阵沙尘,飘飘洒洒带起一层黄雾。 温启年往里走了两步,想把元德景头颅捧回他身体旁,手却抖个不停,刚弯下`身,腿一软跪倒在地。他顺势跪下来向元德景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一步步走进房里。 还是那间土房,里外两屋,外屋是厨房兼作药房,摆了一口大灶台和一个小炉,边上有个架子,中间一张破旧木桌。里屋两张矮榻,各靠一边墙。 元夕不在。 第27章 第 27 章 27 元德景怎么也不松口,元夕拗不过他,只好作罢,想着来日方长,敲晕了他也要将他带回长安。 长日无聊,连延城中无事可做,赛金看邻里都穿麻布短衫,方便凉快,便起意和邻居妇人学做衣裳。元夕离开前捡的一麻袋甲片已被元德景找人炼作两把锄头一把铁犁,种子也买好了,元德景腿脚不便,一直想着等元夕回来再行播种,一等就错过了整个春天。 那些种两季粮食的地方,现下已经是收割的时候了。连延土壤倒也算肥,毗邻绿洲,不缺水草,种两季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下种也不算太晚。元夕已经回来了,元德景却不放行,郝大是要等着再原路将他们送回长安的,只好在元夕家里住下了,正好是元家老弱病残妇孺外的唯一一个劳动力。 元家半亩田,分在了最远的地方。这天,赛金和元夕一起给郝大备下了一大罐豆子焖肉干,一壶凉茶,五六张饼,和农具一起放在鸡公车里,让郝大出城去找元家的田,说是唯一荒着的,很好找。 郝大到了地方一看,的确好找,就元夕家那块地方全是杂草,长疯了似的。他叹了口气,脱了上衣拿刀去割。 转回元夕家中,赛金在边上老袁头家里学做衣服,老袁头的婆娘看她一个漂亮小丫头手脚这么麻利,喜欢极了,不住逗她:“你是元夕从外面讨来的小媳妇?” 赛金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他一个丫鬟罢了。” 妇人“哎”了一声:“什么丫鬟,元夕一年才挣几个钱?养活自己都不够了,还请丫鬟。”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又去拉赛金:“话是这么说,不过元夕人标致,又有些学问,就是原来脾气大些,娶了你之后倒见好了,是个要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赛金脸都红了:“我没想跟他过日子,就是伺候他罢了。” 妇人长叹口气:“嫁人可不就是伺候夫君一生一世么,你啊,听我的,赶紧给他生个儿子,可不就安稳了么。” 赛金羞得不行,两手一撒跑出去了:“大娘,你净胡说。” 元家小院里,元德景在外间拣药草,元夕在里屋收拾,看到元德景床头一根凤头玉钗,拿起来擦了擦道:“爹,你老说这是娘的东西,但是成色这么好,得花你不少钱吧?” 元德景着急忙慌跑进去夺过玉钗:“不是叫你别乱动么!打碎了怎么办。” 元夕看他紧张的样子,凑上去看:“我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了,你这个是翡翠的,还不是寻常翡翠,你怎么可能买得起,是不是偷的?” 元德景将那钗塞回枕头底下,转身回外屋:“你懂个屁。” 元夕又把玉钗拿起来看了看,随手放到床头矮柜上,忽然记起什么似的,从墙角木箱里翻出张画来追出去:“爹,还有这画,你说是你画的娘,叫你再画你又不肯,过年连副春联都懒得写,到底是不是你画的啊?” 元德景又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夺过画放回去:“你出门一趟回来怎么手就这么贱呢?啊?觉得自己眼界开了,瞧不上我了是不是?” 元夕拉住他一条手臂晃:“不敢不敢,原来天天呆在家里不觉得,自从你让我不要去长安,我就老觉着有什么隐情。”他忽然凑到元德景鼻子前面:“爹,你不会是在长安偷盗杀人罢?” 元德景哭笑不得,推开他坐回桌前:“别瞎想。” 元夕蹲在他面前,手在下巴底下垫在桌上:“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长安?” 元德景被他烦透了,一甩手道:“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日日如此,日日谈崩,惨淡收场,元夕自讨没趣,蹲在院里拿了捧饼渣子喂鸟。 赛金忽然闯进来,看到元夕只停了一停就头也不回跑进里屋去了,元夕不明所以,回头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0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0 看她。 院外忽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有个男子朗声道:“是元大夫家么?” 元夕高声答道:“是。”边走过去开门,竟是李纪。 李纪看到他也很诧异,一边走进来一边尽力回想道:“你是……元夕?对么?” 元夕呆了呆,回头叫了声“爹快出来”,行礼道:“回王爷,是我。” 李纪挥手示意不必,看到元德景走出来,拱手道:“元大夫么?” 被困在山上多日,李纪早就想走,但他深知,只要他一走,手下三万人没了主心,必然一蹶不振,怕是要全死在此地。 他连着几天且战且退,撤到了山谷边缘,想退到平原上去,忽然胡令淮与张厉赶到,说是李泰派来救他。 李纪精神一振,胡令淮说要假扮他留下,将狄耶引至乌鞘岭下,由张厉带他先行回去与李泰会合。李纪不假眼色,问他们一路过来可有碰见狄耶,两人皆答没有。 狄耶就潜伏在不远之外,见有人过来也没出现,定然没想轻易让自己离开这里。李纪想了想道,此疫汉人大夫恐怕无法可治,要越过大漠去找边塞的大夫方可解围,为今之计,干脆直接率军下山往平原上撤,狄耶若正面攻来,只有尽力周旋。胡令淮留在此处领兵,张厉带支小队回乌鞘岭找李泰,假装是救了李纪回去的样子,李纪自己则单枪匹马翻过山去找大夫,如此或可迷惑住狄耶。 胡令淮与张厉二人自是不肯让他犯险,但李纪斩钉截铁跨上马,喝令二人听命,二人只好依言行事。 李纪翻过山从沙漠边上绕,快马加鞭走了三日,碰到支驼队,问说十里外有个连延小城,城里倒是有个大夫,再往北边走五日可到兴庆,那里就不缺大夫了。 为稳定军心,李纪将墨云珠留给胡令淮,自己另骑了匹马,连着三日下来,马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只能就近去连延。 这小城不比京中一个坊大多少,李纪问过人,很快就找到城里的大夫家里,说是姓元,门一开,看到温启年的小恩公,他也是意料之外。 元德景出来,听到“王爷”二字抖了一抖,行礼道:“我是元德景,不知大人何事。” 李纪连忙道:“不敢称大人,在下靳王李纪,带军在祁连山……”话没说完,元德景夺门而逃! 李纪不明就里,问元夕道:“你爹怎么了?”元夕摇头表示不知,把李纪请进屋里坐下,问他在祁连山碰到什么事。 赛金端了杯茶来,李纪不喝,三言两语描述了那疫病症状。 元夕仔细想了想道:“这病我小时候见过一次,但是我不会治。”转头让赛金去把元德景找回来,自己在柜子里翻找:“我看看爹的笔记在不在。” 李纪等得心焦,站起来不住踱步,一眼看到里屋一张矮柜上有根精致的玉钗,样子很眼熟。他走进去拿起玉钗看了看,确认是清宁宫所属,曾见柳容戴过一次。 “元夕,”李纪举着玉钗出来,“这玉钗挺好看。” 元夕回头看了眼浑不在意道:“哦,是我娘的东西,我娘可是个大美人。” 李纪本来没多想,把玉钗放回去,嘴里顺着他话头随意应了句“是么”,元夕来了劲,摊开本册子在他面前一边说:“你先看看,上头有我爹的手记”,一边兴冲冲地进去拿木箱子里的画像:“我给你看我娘。” 画轴一展,宣纸上墨染似的眉眼,李纪离京前一直在查,绝不会看走眼,赫然就是前皇后许如真的模样! 李纪放下手里的册子走近元夕:“这是你娘?” 元夕也探头看了看,笑道:“好看么?其实不是我亲娘,我是我爹路上捡的。” 李纪猛然扣住他双肩问道:“你娘叫什么?” “嘭”得一声,元德景撞进门来,身后跟着个愣住的赛金。 元德景扑通一跪:“求王爷放了他,与他无关!” 李纪心念一转,刚想接着问,转身取下佩刀放在桌上道:“说。” 元夕被吓了一吓,看到元德景跪下立刻反应过来,跑出去扶他,元德景仍然跪着,抬头无限缱绻地看了眼元夕手里的画像,肝肠寸断,缓缓说出多年前的一件深宫秘闻。 当今皇后柳容原是德妃,是今上第一位侧妃,出自世家,心比天高,一直以为王府正妃之位非己莫属。许如真是李乾打仗时偶然遇见的,一见便是钟情,离家一路追随李乾回了长安,李乾力排众议娶她为正妃,柳容嫉妒万分但无可奈何,许如真很快生下两子,在府中地位更稳,元德景便是那时开始跟随许如真的。 不知怎么,明王李颀也属意许如真,明里暗里与李乾斗了起来。许如真对李颀完全避而不见,一直支持李乾登上大统,她也顺利坐上后位,又诞下一女。 柳容一直无子,求神问药皆是无解,便毒死了李纪生母,将他抱到自己宫中抚养,但李纪不受宠,李乾看也没来看过一眼。柳容不甘心,借用母家势力,不断怂恿前朝提议改后,皆被李乾否了去,她还是不死心,暗地里和李颀搭上线。 待到李纪稍大些了,柳容下了狠心,让李纪拿喂了毒的点心去给许如真,被元德景识破,反给李纪吃下,说柳容宫里点心有毒,被柳容反咬一口,说许如真毒害李纪。李乾不信,去问许如真,正巧撞见许如真被柳容下了药,和李颀苟且。李乾大怒,没杀她已是用尽一生荣宠,只把她打入冷宫,将李颀贬去岭南,找人弄死了。 元德景一力担责,许下了所有过错,本要车裂,许如真心灰意冷,求柳容让元德景留下全尸,代价便是自裁于冷宫之中。 可怜她本是江南深闺里一个如花美眷,莫名被卷进无休无止没有尽头的缠斗里,死时五天没吃东西,三九天里只穿件中衣,一尺白绫,将她葬送在了深墙后头。 元德景曾因宫外的机缘得了高人一颗保命丸,虽然被打得几乎五脏尽碎,到底留得命在,只断了条腿,没长好就逃出了长安。捡到元夕,恍如上天给他机会再活一次。他越跑越远,最后带元夕定居在了大漠之中,本想养大元夕就去地下见许如真,但元夕身上有疾,元德景实在是放心不下,如此苟活至今。 “千错万错都不关他的事,求王爷放过他。”元德景不停磕头,血渐渐从额头渗出来,沾湿他面前一方泥地。 李纪想骂他鬼扯,但他自己知道,柳容的确自小和他不亲。长安大牢里崔佐临死前的一番话,点醒了李珏,怕是却让崔佐又成了一个枉死柳容手下的冤魂。 他不明白,原先柳容地位不保,要用此下招,他虽厌弃,但尚能理解。可现如今,她早稳坐后位多年,缘何还要向抚养二十多年的儿子下手?她常年跪在云香缭绕的烛台佛龛前,修得到底是什么佛道?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1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1 李纪决定不相信,一个从未谋面的老太监,潜居边塞几十年,居心叵测的一番话,他为什么要信? 他漠然拔出刀来,任眼前三人全都跪下不断磕头,指刀向正中的元德景。一脚踢开扑上来的元夕,他喝了句“滚开”,挥出一刀不偏不倚砍下元德景头颅。 李纪还不解恨。 老袁头循声过来,一边喊元夕一边问:“刚才有个人问元大夫在哪我就给他指了,这会儿到了没有?”他踏进门,只看到元夕倒在墙根,赛金对着元德景尸首瑟瑟发抖,吓了一跳。李纪对他看也不看,任老袁头尖叫一声跑走,只缓步向元夕走来,手上刀尖仍在淌血。 元夕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元德景的头滚到墙角,元夕往那里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难以置信。 他想起身,未果,只好伸长一条手臂,另一手在身后按着地,头冲墙角,想爬过去抱住元德景头颅。 太冷了,爹会冷的,元夕想。 李纪站定了,举起刀,赛金“啊”的一声抱住他腿,大叫道:“元夕,快跑!” 元夕被她叫回神,一双眼睛仿佛是落到了云天之外,清晰而清醒地看到一把刀从赛金背心正中直□□去,赛金猛地一震,又叫了句“快跑”,手上还紧紧抓着李纪大腿,不停说着“快跑啊”,一声比一声低入尘埃,一声比一声沉入泥海。 “赛金叫我呢,”元夕反应过来,“赛金在叫我跑。”他撑着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从院子里跑出去,跑得没心没肺,跑得肝胆俱裂,跑得整个腔子仿佛浇入铁水,烫得灼痛,被夕光照成一条镶金的丧家之犬,四脚生风向沙漠里跑去。 他摔了一跤,跌进一个沙丘里被埋了起来。 闭上眼,他感觉到鼻间的风细弱但不断。 “我在兴庆么?还是在长安?”元夕突然在心里想,“初一哥在哪?他手上有伤,现下还好么?怎么还不来找我?” 哦,他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兴庆城外的战场上,这是连延城外,他的家里。 万里戈壁滩上,塞雁南飞,夕阳倒射。 无垠荒漠,有一小堆沙丘在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李纪内心对父爱母爱都是很缺失的,他对别人的生死没太大所谓,三观很歪,做这些事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懵的,类似泄愤之下一时冲动,倒不是真的想要作恶杀人,不知道我写出来这层意思没有 第28章 第 28 章 跌跌撞撞碰出院门,温启年一眼看到地上掉了根木钗,是赛金常戴的。 匆忙捡到怀里,他往外跑去,看到土路上有马蹄印记沿大路出城去了,沿途并无其他血迹。 温启年不敢往坏处想,先去了左右两家,却只见到徒徒四壁上红黄斑斓,除了他在猛烈地喘气,整个连延死寂一片。每拍开一扇门,他都要狠下心来才能转身离开。 到处都没有元夕,温启年近乎绝望地走进沙漠里,远远看到有一小座沙丘。 天已擦黑了,温启年头疼欲裂,以至于眼前的空气也扭曲变形。他似乎看到那沙丘隐隐在动,扑扑簌簌地往下掉沙,顶上现出了点黑色来。 温启年屏息朝那里跑去,一层一层仔细拂去黄沙,果然看到了元夕。 元夕痴痴呆呆的,被挖出来也不抬头,还是缩着脖子窝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站定,温启年两手插在他腋下把他提了起来,元夕被他刚一碰到就猛烈挣扎,两脚在空中乱踢乱打,叫道:“滚开!不要碰我!” 温启年连忙把他放下来,自己也跪在他身后将他一手抱住,另一手缓缓摸他头:“是我,别怕,是我。” 元夕在他怀里坐着,像是全没骨头的模样,半晌抬起头,两行泪洗过眼下,在满脸尘土里划出两道清浅的水迹:“初一哥,我爹没了,赛金也没了。” 他声音冷冷清清,一动不动坐在地上,把刚才所有事情一字一句讲得再明白不过,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哽咽起来,自己伸手抹了泪,咬牙忍道:“我要去找他,初一哥,你带我去找他。” 温启年从他甫一开口就震住了,一只手掌还在元夕脑后搭着,却已五指僵直,他喉口腥甜,泛到嘴里几要作呕:“你是,亲眼看到……” 他没说完就被元夕猛推了把打断,元夕力不可支地弯着肩膀,双眼血红瞪他:“我知道你不信我,你跟他是一起的,你们是一样的,别人统统是草芥蝼蚁,统统是猪狗不如……” 元夕也没有说完。 他大睁着双眼,被温启年以唇封缄。眼前星月如旋,耳旁凛风如吼,元夕勉力挣扎,咬破温启年嘴唇,温启年不管不顾,将伤口完全送入他口中。唇磨齿撞,磕磕打碰,温启年重又将元夕抱紧,紧紧按着他脑后,吸走元夕最后一丝心神。 元夕晕了过去,只看到明月如斗,照亮无边大漠上飞舞的每粒沙尘。 将元德景和赛金在院里埋下,没有立碑,温启年跪下磕了个头,举起元夕让上马,从后面抱着他,“驾”得一声出城驰上大路。 来不及了,军务要紧,元夕血仇要紧,连延惨案要紧,时间有限,只要见到李纪,一切自有定数。 温启年扬鞭策马,两人一骑在月光下成了个鬼影也似,飞快朝前去了。 元夕醒来后一直一言不发,有东西就吃,让上马就上,待两人到得武威,温启年扶他下来去驿站换马,问他:“还有一日便到,要歇歇么?” 元夕摇摇头不看他,自顾站到一边。 换过马,温启年进驿站点了几个热菜,把元夕领进去坐下:“不差这一会,你进去洗个澡睡一觉。” 元夕嘴里在嚼馒头,唇齿间丢出句“不用”。 他们已不眠不休赶了两天路了,元夕虽然不言语,但眼下深青,脸上瘦得颧骨也突了出来,苍白得几乎透明,伸手也抓不到似的。 两人对坐无话,默默吃完了饭。元夕刚想出门上马,被温启年拦腰抱起来要了间房和一大桶热水,不顾他惊叫将他带进房内。 这个驿站不大,只有一间单间,其余全是通铺,房内也没有床,搭了张落灰的土炕罢了。温启年把元夕和衣放到炕上坐下,拿了几张凳子合起来铺上被面,把元夕在凳子上放平了。 元夕听之任之,并不动作。 外头两个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搭了几条干巾在桶沿上,水挺干净,蒸腾热雾。 温启年动手剥元夕衣服,元夕左右摇晃身子挣扎,差点跌到地上,也不说话,光是张牙舞爪乱踢乱打,头发全打了结,散下来缠缠绕绕的,在温启年手下纠结成团。 温启年把他扛起来照他屁股打了一下,手上动作极快,三两下把他剥得精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2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2 光放进热水里。元夕缩着肩膀,横手挡着胸前两团软肉,□□几乎没有体毛,只有一小根物什可怜兮兮垂着,刚暴露在空气中就浸入热水。 元夕哭了,靠着木桶抱膝盖团成一团,嚎啕大哭:“你混蛋,你混蛋。” 温启年不为所动,也不辩驳,一手按住他,一手拿布巾沾水给他擦身。 把他头发打散,深入发间一丝丝理顺。生着厚茧的手拂过额头,在两条眉骨上细细按压,热布罩住红肿流泪的双眼,往下碰到鼻子,一手拧下鼻涕另找帕子擦干净,再细细洗过双颊土灰。 手还是往下,捧热水淋在他□□的脖子上,一缕缕暖着肩颈。元夕哭声渐渐轻了,但还是一抽一抽的闭着眼睛,抿紧双唇。 热帕大力擦过肩膀和双臂,手指缝里也都按了过去。没有在胸口过多停留,温启年很快继续向下洗干净元夕全身,又把他抱到拼起来的凳子上帮他穿好衣服,才揭下他眼睛蒙着的布巾。 通红双眼被热气蒸过更显得肿了,黑色眼珠漫着层雾,元夕怨恨地看着温启年,他无力挣脱,干脆坐定。 温启年蹲着给他穿上鞋,一抬头看到他眼神,心里像针尖扎过,细细密密地疼。他不敢动了,犹豫地伸出条手臂环住元夕道:“你累了,睡下再走。” 元夕一动不动任他环住,声音淬毒般冷:“我自己去死,省得你们麻烦。” 温启年放开手,蹲在他面前与他直直对视,元夕先移开了视线。 “我会给你个交待。” 元夕诧异地回过头来,温启年看着他又说了遍:“我会给你个交待。” 元夕阴狠地挑高一边眉毛:“我家里人全死了,你能给我什么交待?” 温启年站起来把他按在怀里:“王爷对你不起,我帮你报仇。你家人死了,我做你的家人,一辈子陪你。”他低头抵着元夕的头顶又说:“你要去死,我陪你死。” 元夕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待了会,温启年突然觉得胸口衣服湿了,放开元夕低头看他,帮他拭去眼泪。 元夕的泪水如江似海,无穷无尽地从他消瘦的身躯里涌出来。温启年凑上去亲了亲他双眼,低声道:“一辈子。” 元夕点点头,张手抱住他腰,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到底还是没有休息,买了件厚实外袍罩住元夕,两人连夜赶路抵达乌鞘岭。 大夫和药草都已到了多时,李泰摩拳擦掌,亲自率领一队先锋精兵在最前头的山谷两侧埋伏,其余人远远在后驻扎,李纪也在其中。 李纪那日血气骁勇砍得顺手,清醒之后看到面前情景,自己也后悔不迭,但大错已就,正好温启年手下回头来寻,看到他便道军情危急,请他和温将军尽快回营主持大局。 大夫已被带着往前走了,温启年的手下在前头等不到他欲进城去寻,李纪想要快点离开此地,便道刚从城中出来没见到温启年,与他先走了。 进到李泰大营,李纪入帐去找他,意外看到蒋允。 蒋允当日追随宋兴而去,后来匈奴开战,杜宇不敌被俘,他和宋兴分别受伤失散,自言道一直在山谷中养伤,这几日李泰大军调动频频,他听到动静才出来相认。 李纪大喜过望,要问狄耶带兵细节,却见蒋允吞吞吐吐,不肯当众答话,立即挥退左右,问道:“何事?” 蒋允连忙跪下道:“禀王爷,杜大人被俘前曾给卑下一封信说转交王爷,卑下不敢声张。” 杜宇被俘前蒋允一直在他左右护卫,最后关头,杜宇给了他一封信,让他交给李纪,他才跑走。这信一直未曾开封,此刻恭恭敬敬地被递给了李纪。 李纪展开来快速看完,沉默无言,将那信又递回给蒋允,蒋允乍一看便吃惊至极。信上写道,狄耶曾经失信于李珏,杜宇此番前来便是受了李珏密旨,要与狄耶算账,让李纪万不可冒失前来。 岂料再见已成河边骨,杜宇当真是错信了狄耶、错信了李珏。 “蠢货。”李纪骂道,“杜以渐还说什么没有?” “还说,”蒋允不敢抬头,“还说不用去救,叫我在外等上三日,等他出来,但是我等了十日,身上伤也要烂了,只好退到山谷里找药草治伤,一直没等到他。” “他还真当狄耶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李纪哼了一声,“不让我去无非就是怕狄耶抖出李珏的秘密,李珏派杜宇来恐怕就是要让他暗暗杀了狄耶。笑话,他这么容易杀,我还要和他周旋这许多年吗?” 他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 李珏一直嫉恨自己军功,狄耶与辽国原就有联系,入京后定是给李珏吹了什么邪风,拿辽国机密与他交易,李珏鬼迷心窍,以为狄耶画地为牢不能逾越,是个好控制的,通过延兴门拿到消息,也让狄耶有机可乘,和澜兹等旧部搭上线,最后把李珏、呼揭、辽国一箭三雕全算计了个彻底。 西北一地形势变化莫测,狄耶以为能全权掌握战局,其实此念伊始就已输了先机,而李珏更是蠢不堪言。 为什么他能做太子?李纪突然想道,为什么我不能做? 第29章 第 29 章 青阳时暮,林暗草惊,斜日低山。 一队铁骑急匆匆而过,振起一群飞雁,当头那人骑一匹黑色骏马,马脸上有一颗红痣。 “快!”他挥了挥马鞭,身后众人唯恐落后,一个个紧跟上来,只勉强维持秩序。 旁边山头上,飘云蔽日,齐人高的杂草间,有个身量高大阔鼻深目的男子眯眼往下看了看,稍点点头,旁人送上一把腰张大弩,他将箭头对准山下队伍最先那人,手扣悬刀,冲左右低低叫了声。 “咻”的一声破空而出,铁箭穿心!山头上等候多时的匈奴军跃下山坡,浑如天兵降临,挥刀向毫无防备的汉军杀去。 张厉一声未出跌落下马,众人惊慌,那匈奴人刚跳到地上就知不妙,连忙喝止部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胡令淮所带大军悄然而至,将匈奴人围个措手不及。 但胡令淮所率乃是李纪残部,困于疫病多日,军心早就涣散,一触即溃。匈奴人先是惊慌,察觉汉军不过外强中干之后,士气大振,被那匈人将领带出了摧枯拉朽之势。一时间,双方形势逆转,草原上血流成河。 李泰久候张厉不至,派了个人去李纪帐中询问,却碰见空无一人的大帐中只李纪与温启年双双对峙的情景。 李纪看到李泰手下,挥挥手道:“你先出去,我等会就来。”转头问温启年:“你想怎样?” 温启年不可置信地看他:“你疯了!” 李纪不看温启年往外走:“我告诉你,我不仅要反,还要杀狄耶、杀李珏,要四夷不侵,要天下太平!” 温启年伸手拦住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3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3 他:“太子殿下有你辅佐,定能创出海晏河清之世。” 李纪也不挣扎,看着温启年摇头:“孟明,你怎么这么蠢,李珏工于心计,我们在京中查他你真当他不知道吗?我不杀他,他总会找机会杀我,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我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温启年厉声道:“太子为嫡长,你杀兄,于情于理不合,难以服众,何以得人心?” 李纪道:“温孟明啊温孟明,这西北一地天风如错,催磨你寸寸志气胸怀,竟是将你磨得半分血性也无了。” 温启年双眼如炬看他:“不错,但这广阔天地,八方神鬼,我一个不怕,坦荡徐行,你呢?连延城中血案,你便是半分愧疚也无么?” 李纪听到“连延”二字就不耐烦地挥开他手:“那老太监一派胡言,肆意毁谤母后,我不该杀他?”他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天下之人,我想杀就杀了,何况他?” 温启年拉他不住,徒劳看他背影。 李纪走得虎虎生风,跟着李泰手下上马去了前头。温启年忽觉无力,使劲揉了把脸,跟了上去。 前方谷中,匈奴一战告捷,随即隐于山野,撤得无影无踪。胡令淮留下条命,夺了墨云珠逃回乌鞘岭来,碰到李泰哭诉了前方惨状。 李纪麾下五万,一个没剩,全死在了祁连山下,一大半死于瘟疫,一小半死于对瘟疫的恐惧,而始作俑者狄耶,迟迟没有露面,股掌之间即左右了这五万人生死。 胡令淮说罢便力竭倒下了,温启年连忙叫人将他送下去诊治。李泰苦道:“这可难办了。” 李纪冷笑一声:“匈奴现在是分作了南北两翼,南翼已经全全归顺,但南北匈奴到底还是一家人。” 李泰点头问他有何想法,李纪漠然道:“屠村,狄耶一日不出现,就屠一个村,杀光之前,他总会出来的。” 帐中余人闻言全吸了口凉气,温启年不假思索叫道:“杀降不祥!不可!” 李纪反问:“那你有什么办法让狄耶现身?”温启年皱眉沉吟,李纪又问李泰:“你呢?”李泰缓缓摇头,李纪又在帐中一个个问过去,众人皆答不上来。 李纪连刀带鞘旋腕敲在桌上,一锤定音:“你们没办法,就按我的来。” 李泰道:“王爷,你若执意如此,恐怕回朝不好交代。” 李纪示意蒋允站到李泰身后,蒋允拿刀柄对准护国公腰眼,李泰大惊,刚要喊人,李纪拍拍他肩膀道:“李大人,忘了告诉你,我不需要跟谁交代,从前或许不是,今日起便是了。” 帐中被他手下控制住,众人皆不敢反抗,只有温启年和李纪素手对站。李纪朝他看了看,不作声出去了。 元夕在温启年帐中等着,他没有一件随身东西,坐着又不安心,只好抓了件温启年的衣裳在怀里,还残存着些他的味道。 温启年的味道不是寻常汗味,带点冬日大雪过后凛风的苦,无以名状,却让元夕莫名安心。 帐帘揭开,元夕回头看着门口,突然警觉地起身退到角落。 李纪是路过温启年营帐便进来探了探头,意外看到元夕,立刻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元夕双手不住地抖,深吸口气,抬头挺胸直面李纪道:“我来找你。” 李纪越靠越近:“是孟明带你来的?” 整条臂膀抖个不停,胸口跳如擂鼓,元夕捏紧拳头:“是我要来的。” 李纪不可思议道:“就是因为你?”他没说完,脑子里转过温启年一连串的变化。自从在连延城外遇见元夕,温启年逐渐失了锐利,倒生出颗妇人之心,虽说他性子本就良善,这种种变化和眼前之人恐怕也脱不得干系。 李纪还欲再问,温启年突然进来,看到李纪,顿时冲将进来站到元夕面前挡住,问李纪道:“继坤,你做什么?” 李纪本来也没打算杀元夕,被他一副护犊子的姿态惹得没趣极了,几乎恼怒起来,气极反笑,说:“我要杀他,你便如何?” 温启年伸手去握住他肩:“你不是要杀他。” 李纪一时语塞,静了片刻,转而对元夕说道:“我……并非蓄意害你家人。” 元夕等他接着说,他却停了,元夕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并非蓄意,我就要原谅你么?” 李纪高声道:“你还想杀了我报仇不成。” “嘭”得一声,温启年一拳打到李纪胸腹,李纪吃痛之下就要回手,被温启年格开反拍到自己下巴。李纪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之后立时也展开拳脚,两人在帐中缠斗起来,招招都是用了十分力气,拳拳到肉,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元夕冷眼在边上看着,时不时见缝插针对李纪踢上一脚揍上一拳,被温启年喝止,让他退到边上不许插手。 李纪和温启年虽然武力相当,两人毕竟都是赶路多日,又对彼此招式烂熟于心,打了一会就打不下去了,李纪略输了半手,两人气喘吁吁相对站着。 “你还真是,”李纪喘了会,突然想到两人当年在辽北切磋拳脚的情景,突然笑了,“跟从前一样,不晓得让我。” 温启年也笑了:“你后来当上王爷了,我不就让你了么。” 李纪嘴角还勾着:“不是让我,是之后再也没打过了。” 温启年那笑却转瞬即逝,直起身道:“我心里从没把你当过王爷,但我知道,你和过去不同了。” 李纪靠在桌上,还是淡笑:“哪有人一直不变的。” 温启年背过身去点了点头:“对,我才知道,不是你变了,是我原先对你就不够了解。” 李纪收敛神色道:“你什么意思?” 温启年转过来看他:“继坤,我们从前说要与子同袍,精忠报国,你记得么。” 李纪光看着他,并不作答,温启年与他相隔十步远,记忆里,这是两人同在一屋时站的最远的一次,比在朝堂上还远些。 李纪恍然想起了初见温启年时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模样,隐瞒年龄入了行伍,因为身量小被别人欺负,经常没饭吃。温启年是何时长到这么高了,一双眼睛也褪去稚气,像两口古井无波。沉入往事,李纪忽然听到温启年缓缓说:“你杀了我罢。” 乌鞘岭外,一夜之间变天了。 镇远将军温启年只身突袭匈奴部落,被降,大逆不道通敌叛国,导致靳王麾下五万人尽丧矣。 护国公决意杀贼,屠了五座塞南村落,逼出匈奴二王子狄耶。靳王雄才高略,设计将匈奴大军赶入峡谷,两头封死,坑杀十万匈奴。狄耶不敌,被靳王生擒,押回长安,叛贼温启年则被流箭刺死,身首异处。 匈奴再无为祸之力,被尽数赶出漠南,盘踞漠北苦寒之地。 靳王战功彪炳,率部众凯旋长安。将军英武,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4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4 铁骑整肃,明德门外,今上亲自来迎,万人空巷,挤在大道两侧看靳王神姿,王爷却屹立门下,回头看了许久,才策马上了朱雀大街。 不久,坊间暗暗流传,匈奴王子狄耶称太子李珏曾与其勾结。一时舆论四起,后李珏抱病,实无法兼领东宫,太子退位,靳王李纪民心所向,登上东宫。 二月,呼揭一战后两年,匈奴一战后半年,李乾退位,李纪登基,改国号康元。 第30章 第 30 章 东市茶馆里,有个说书先生叫逍遥子,近日在街坊左右颇有些名气。 他文采很好,说书有张有弛,不紧不慢,时不时对京城里的红人们调侃一两句,场场爆满,经常要排队去听。 打匈奴打赢了,明日主帅便要班师回京,逍遥子特意放出消息,说主帅回京的次日便要讲上一场。 果不其然,茶馆门前密不透风的全是人头,掌柜笑也笑不出,坐下来听的还会点上一壶茶,站门口的可是一毛钱也不会出,纯粹听个热闹,便不顾外头众人阻拦,提前关上大门。 弦弓一停,大家欢呼声中,逍遥子捋着胡子坐到最前,开始讲了。 “说那西北战场,苦日寒风,匈奴人本是作恶多时,突然遭逢一名大将,”他摇头晃脑,突然一展折扇,边瞄扇面边开始赞颂起那汉人将军,铺排叠比的,像是说了篇骈赋似的,最后一收扇道:“那便是当朝战神,温启年温将军,哎呀,谁丢我?” 他“温”字一出口,底下听的人便不乐意了,骂声差点要掀翻屋顶,接连不断把瓜子壳果皮往台上丢,骂这叛国贼应该要千刀万剐,下了地也要挖出来鞭尸,骂得尽兴,全都走了。 逍遥子苦不堪言,一边收拾身上一边道:“刁民,真是帮刁民。” 掌柜看不下去,帮他拿下头上扣着的菜帮子:“谁叫你要说温启年的?他是个败仗将军,还投了敌,大家自然不爱听他。” 逍遥子嗯嗯啊啊附和几句,暗骂温启年真是个赔钱货,一抬头看到茶馆角落里还坐着个白瘦青年。 “官人,”逍遥子遥遥冲他作揖,“今日题选得不好,讲了个卖国贼,你明日再来罢。” 那青年也不答话,起身抹了把脸,走上前来问逍遥子:“你这扇子卖不卖?” 逍遥子看他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看他高高瘦瘦的,脸长得嫩,眼睛又红红的,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以为刚才台下乱丢东西伤到他了,连忙把扇子塞到他手里说:“送你送你,不要钱。” 他接过扇子展开来看了看,道声谢便走了,也不说明天还来不来听。 元夕避开人群走到将军府后门,墙上被附近百姓泼了墨、洒了鸡血,红红黑黑斑斑驳驳,往下滴到地上。元夕看也不看,直接走进去,尚云迎上来:“元夕,找到那家绿豆糕了么?” 元夕刚走到东市里,听到逍遥子要说书就忍不住去茶馆里听了,胡闹一场,根本没去找绿豆糕,笑了笑答道:“找到了,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全吃了,待会我再去给你们买。” 尚云扶他往里走,声音听着有些苦:“我们不吃,你吃就好,别去买了,等会……就要走了。” 元夕“嗯”了声,点点头,问他:“初一哥呢?” 尚云道:“在西厢房里。” 元夕便让他自去收拾,迈步往西厢房走。 又是落花时节,院里洒了一地黄色花瓣,树上结了些小小的果子。元夕停下来仰头看了会,肩膀突然从后面被搂住。 他对那手臂熟悉至极,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谁,便软了身靠在那人怀里。 身后人叹道:“你们一直没吃上院里的果子,不过也不怎么甜,还不算可惜。” “是么,”元夕转头问他,“都收拾好了?有赛金的东西么?” 温启年掏出根木簪子:“只有这个,但不是府里找到的,是……” 元夕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还给他:“放你那里。” 温启年没有父母妻儿,府上只有十几个侍从,全没有签卖身契,按理说不用受罚。但府邸被抄是难免的,家宅自不必管它,府中的银两一直是冯四二打理着,除了薪俸和皇上这些年来的赏银,另外还有些积蓄。温启年让他取来全分给其余人,将所有人聚在一起,万分抱歉道,从此再不能一起过日子了。 众人皆道,这许多年来,温启年已帮了他们许多,不敢在此关头还烦他劳心。 元夕插嘴:“咸阳有个宅子,比起这里当然不如,但是若你们愿意,可以一起去那里住下,另谋生路。” 采萍道:“那当然好!我们一起去,温大人,你和元夕也去住么?” 温启年与元夕对看两眼,摇摇头,元夕连忙解释:“我们会常常来看你们。” 温启年没死,当然没死。 峡谷中狄耶被捉时他还在场,狄耶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说:“你怎么骑上了我的马?” 这是两人初遇时他说的第一句话,狄耶的马叫格日班,是他在草原上驯服的一匹野马,只认他一个主人,可当年在辽北时,温启年阴差阳错坐到格日班身上,它却不曾挣脱。 温启年看着他不答,想道声歉,又说不出口。 狄耶看他神情已经了然,长啸叫来格日班,一掌将它长颈拍断:“我走了,它不肯再认主人,要饿死的,你把它葬了吧。” 温启年伏在格日班身旁点点头,狄耶低头看他,手上被缠得死紧拖走了,声音越来越远:“温孟明,来世,换我对不起你。” 温启年只低头抚着格日班的头:“来世别碰见我了。” 格日班没有闭上眼睛,头垂在地上,眼睫间滚落一滴泪珠。 离开峡谷,李纪没来与他见上一面,只丢了个钱袋给他,便带大军继续深入大漠去追逐狄耶残部。 元夕和温启年一起埋了格日班,骑马回到连延去看了元德景和赛金。 两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很快到了兴庆。 兴庆城里空空荡荡,还是旧样子。温启年悄悄去见了林春台,林春台听闻他的决定后大吃一惊,立刻说自己和严怀愚马上就要调去酒泉,让温启年与他同往。 温启年问元夕愿意去酒泉么,元夕无可无不可,问他京城将军府怎么办。林春台想了想说他在咸阳有个宅子借给朋友住,若他府里人不多,倒是可以给他安置府里家眷。 温启年大喜,想给他钱,林春台拒绝了,写了封信让他交给借居的朋友:“我们之间永远不必谈这些事。” 两人结结实实抱了一抱,便分开了,温启年带元夕回到长安,去将府中家眷疏散。 送走冯四二、尚云尚雨等的马车,元夕一边不停地哭,一边尽力向前头挥手,温启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5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5 年突然问他:“你原来说要到处走走,现在还作数么?” 元夕抽咽着抬头看他:“走来干嘛?” 温启年抬手抹掉他脸上眼泪:“我是个败仗将军,无钱无势,你跟着我只能吃苦了,眼下还有点余钱,先带你到处去玩玩。” 元夕急了:“你不是,你会武功,人又好,一身力气……” 温启年刮刮他鼻子打断道:“那你嫁过来也不算吃亏了?” 元夕连忙闭嘴,红着脸憋了半晌憋出句:“真不要脸。” 温启年一手环住他往府里走,院里落花飘到二人肩头:“嗯,不要了。” 两人只能远离中原,往西边去。 现下四海升平,民间对今上李纪十分感佩。太平的日子里,人们难免就要大肆讨论前些年里的战事,提到温启年皆是人人喊打,人人唾弃。 两人所经之地莫不如是,茶馆酒楼里经常充斥着对温启年的骂声。温启年自己倒没什么,元夕总是要和别人干架,往往刚撩起袖子就被温启年按下了。 有几次实在忍不住,元夕冲上去趁其不备打了就跑,等那人反应过来了,温启年再顶上,莫名其妙照头一顿乱打,两人再一起逃走。 时间长了,元夕说:“初一哥,我们回连延罢,我家还有一亩三分地呢。” 匈奴被赶到漠北之后,连延被扩大了好几倍,成河西走廊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要地了。 李纪武官出身,铁腕手段,花两年时间亲自巡视陇西十六郡,练兵布防,给边民发放炼制武器的津贴,鼓励边民修习武艺,在连延和兴庆两地停了格外久,听人说,时常在城头上眺望远处,一看就是一下午。 连延因扩制之故,挨家挨户发了些钱,有几家死绝了没人的,朝廷出兵建了墓。 打仗打了多年,国库虚乏,李纪又鼓励在伍的士兵无事之时开荒耕作,减了农民一分利息,如此三年,百姓充分休养,辽国蠢蠢欲动,连连为祸北方边境。 李纪决议出征,朝中有不少反对声音,认为时机未到。但李纪一意孤行,不仅发兵辽北,同时还将筹划已久的新政推出,变法征战双管齐下,一时天下怨声载道。 孑立朝堂之上,李纪居高临下向群臣解释,声音和万里之外草原上,温启年对元夕说的不约而同合成一调:“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世征伐,天下不安。” “哦,”元夕根本不在意,左耳听了就从右耳里出去了,手上还在拔杂草,“那就打,反正李纪从没打过败仗。” 温启年指指天,拉着元夕从田埂里跑出去:“天气这么好,明日再弄。” 两人在连延只短暂住了几天,实在难以面对旧情旧景,一路向西,到乌孙国边境的一片草原上住下了。 乌孙人居无城郭,追逐水草而生,兄弟、朋友可以共用一妻,女人头上的帽子有几个角,就代表她有几个丈夫。他们不生活在一起,女人、老人带着小孩在山谷间平坦的地方定居,男人则放牧、打猎,换得布匹和食物给女人们送来,一年来三到四次,那几天便是村里的节日了。 但节日毕竟少,寻常的日子还是大多数。 平日里,乌孙女人便挽起袖子上山下地,照拂老人、喂养幼儿,过得既辛苦又清贫。好在一年到头气温变化不大,几乎称得上是四季如春,土壤也肥,草也茂盛,能让六畜繁息,藜黍生存。 此地小孩的存活率极低,他们不通医理,孩子若是胎里稍有不足,村子里的大巫看不好的,便只能扔到悬崖上喂野兽去了。 温启年和元夕偶然经过,救下个孩子带到山下村里,被那母亲奉上奶茶和烤肉,顶礼膜拜。他们反正也无处可去,干脆就留了下来。 和村里的女人们一起搭手,花了半个多月时间,才搭起间草房,还不能下雨,一下雨就要漏水。还好下雨的时候不多,勉强能住。 乌孙男人他们都看不惯,每逢村里的节日,他们就躲到山里去,待到男人走光了,他们再出来,是以这田种得断断续续,收成不好,聊以自养罢了,只能给村民看看病,换点吃的用的。 两人此时便是在偷懒,并肩躺在草地上。天空高远,和风吹拂,田里的活放着就放着了,眼下除了闭上眼睡一觉,没什么别事要紧。 元夕侧身抱住温启年,温启年脱下件罩衫套住两人头脸,一闭眼,果然是睡了。 睡着睡着,突然裤腿湿了,温启年掀开一角衣服,发现头上正有片云不紧不慢地在下雨。他一把拉起元夕往边上跑,元夕迷迷瞪瞪地问:“嗯?怎么下雨了?” 跑了只一小会儿,又找到片干燥的草地,旁边田埂上有个四十岁上下的乌孙女人正在翻土块,招呼两人:“温别克!元别克!” 元夕嘟囔:“怎么这雨说下就下,而且就那里在下。” 她笑说:“天老爷要这片云下雨的嘛。” 元夕拽了拽温启年:“初一哥,我们躺一会儿把裤子烤干。”温启年寻了个平坦地方,把元夕放下,自己躺在边上,还是罩住头脸。 两人十指相扣,罩衫被日光烤得暖和极了,盖在眼睛上就让人想睡觉。 睡着了,看不到云明亮干净,在蓝如翠翎的天上团成馒头片似的。看不到新麦已磨镰,牛羊追逐绿草纤纤。看不到辛夷花尽了,杨花又开起来。看不到群雁飞过,南陌上飞絮轻飘。 不过也不打紧,明日还能看到。明日看不到,明年、后年,岁月悠长,去路无垠,世上那么多好风光,没什么可急的。 &lt正文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还要修改,但大体不变了 还有四个番外,分别是春夏秋冬,最晚后天开始更,其他番外可以点播~ 第一篇完结的文,问题还是很多的,希望你看到最后,能够笑上一笑,觉得这是两人最好的结局,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第31章 番外 1 春天到了。 风雅颂赋比兴,六义兼美,却表现不出草原之春的万一。不用出门,坐在家门口的田埂上,面朝前方,两人都能静默无声地看上好久。 元夕逗温启年:“若以诗句作比,该怎么形容面前此景?” 温启年诚心诚意地想了好久,答道:“春天真好。” 元夕笑了好半天,笑得温启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爬下去接着翻土块。 他们不好意思占村里女人的地,将房子搭到了山脚下一个小土坡边上,沿着高高低低的地势开了块田,种些药草和粮食。 春意丝丝入扣,随风兴波,在草原上荡起阵阵涟漪,温启年便站在绿色的尽头处和泥。他们逮了只羊,要给它砌个圈栏。 元夕不是个干活的命,随随便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6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6 便手上就能蹭掉一层皮,堂而皇之地在边上看温启年干活。温启年让他回家去歇着,他又不肯,一屁股坐在羊身上,当它是匹马似的“驾”“驾”着叫。 羊是山里逮的山羊,又壮又傻,淡定自若地任他闹。元夕骑了会儿羊,自己颠累了,跳下来把羊拴在树上,坐在树荫下问:“饿不饿?渴不渴?” “不饿,不渴,”温启年一停也不停,赤着上身,端起装满泥浆的模具倒扣在地上,揭开来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结实土块,“就是看着你眼睛疼。” “眼睛疼?”元夕往前走了两步,被飞起的泥溅了一腿,索性凑到他跟前两手捧了他脸来看,“大人,肝开窍于目,你眼睛胀痛,虽身赤而热气四盈,怕是肝火上炎之故。” “那,此疾何解?”温启年让他捧着脸不方便动,只好微弯着身子低头看他,停了手上的活。 “倒也不难,”元夕眯起眼上下仔细看看,然后放开他的脸推开一步说,“寻一法灭火可解。” 温启年点点头,抱着手看他还要如何装蒜:“何法?” 元夕刚狞笑一声扑上来要解他腰带,忽然山上一阵马蹄呼啸由远及近而来,角声连连刺破云霄,村里的女人闻声都涌出来往山上跑,霎时云烟散尽,天光直射。 男人们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元夕“啊”地一声,被温启年扛起来往他们一直藏身的山洞里跑。 “羊!”元夕大喊一句,被温启年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转头缩在他耳旁断断续续地说:“羊还拴在树上呢!” 温启年冷静地回:“不要了。”逃命间匆忙伸长一只手掌,在元夕脸上安抚地摸了摸。 那羊刚抓回来没几天呢,元夕心里暗道可惜,忽然想起温启年手上都是泥,低头使劲在温启年背上蹭,又被他打了下骂道:“别撩骚。” 跑了有半柱香的工夫,温启年把元夕放下往山洞里推:“我回家里拿吃的,你待着别出来。” 元夕点点头,踮脚拍掉他背上的土说:“早点回来。” 温启年在他头上胡乱揉一把,转身跑出去了,元夕蹲在地上收拾山洞里的干草垫。 草草用了饭,两人坐在洞口看山下。 村里难得的灯火通明,烤肉的烟火气蒸腾成雾,将整个村子笼罩其下。牛羊全提前被赶回栏里,一个劲地嘶叫。 篝火已经烧起来了,男人举起酒囊一脚把马群踢散,惊鹊未定,刚要飞走便被一箭射下,欢笑声随后而来,残阳下只有一行大雁飞过。 “啧啧,”元夕嫉妒地撇嘴,“羊全吃了冬天怎么办。”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有好收成。”温启年转头看他问,“馋了?” 元夕不说话只摇头,低头去搓温启年手上的土,全干了,一搓就掉。 “我们离开这里罢,”温启年突然说,“去汉人的地方。” 元夕抬头看他。天黑了,他双眼被山下火光照得摇曳不定,但还是像当初长安城里看到的一般,像两潭静水无波无浪。 “这里虽然安宁,到底不适合我们,这些男人不会容许我们在这里长久住下去的。”讲完,温启年觉得心头有愧,抬手放在元夕脑袋上,大拇指在他额头正中摩挲,“要在路上奔波些日子。” 久不握刀射箭,他手指上的茧子却丝毫没有软掉,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也没有褪去一丝一毫。风瑟瑟,野苍苍,一骑上马,温启年仍是骁勇善战的青年将军,一举手间壮怀激烈,扬鞭处全军万马随动,烽火万里生烟,不及他眉间一座山川。 而他正因为明日两人要在哪里歇脚而愁。 元夕心里酸得像放坏了的奶酪,拉下他的手贴在脸侧说:“听你的。”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温启年笑他,看他也不顶嘴,张开一条臂膀抱住元夕道,“两个人在一处,去哪里都好。” 元夕点点头。 朗月高悬,夜空皎洁,将两人靠在一处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只有一条似的。 山下众人宴饮作乐,围着篝火叫喊起舞,山洞口的两人抵头说话,小小声的,却把群星也吵醒了。 突如其来的节日结束了,日子回到寻常。 两人下山之后,花了好几天时间,把什么样子的草和花怎么煮能治什么样的病都记录在一捆兽皮上,交给村里首领的女人。对方得知他们要走,也不挽留,叫来村里的巧妇给他们各做了一套羊毛大氅,晒了好多肉干和奶干送给他们。 真正离开又是一月后。这一月里,温启年把要砌的羊栏砌好送给了村里一个老人,元夕则去漫山遍野地到处跑,采了很多药草来磨成粉,一罐罐封存。 到要走的这天,两人各背两个大包裹,马背上也搭了三个结实的布兜,村里老老小小集体相送。 温启年和元夕各骑一乘,前后脚停在山坡顶。旭日初升,透过厚重云层照在两人脸庞上,映出两弯浅金的笑来。 “回去吧!”温启年向远处喊,有不明就里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来他们身边,抬头问他们:“温别克,你们出去买东西么?” 元夕摸了个大胡桃核扔给他:“麦拉,拿好回家种起来,结果的时候我们就回来啦。” 麦拉伸出双手接住,低头打量半晌,忽然跳起来追着元夕跑,可他和温启年已经驾马走远了。麦拉边跑边喊,声音被风吹出好远:“元夕!你骗人!这个是木头刻的!” 元夕听到暗骂句:“死小子,这么机灵。” 温启年伸直马鞭破空挥下,遥遥对麦拉喊道:“我们明年回来!” 两人沿着一年前来此地的原路往回走,决定去酒泉看过林春台再作打算。 再到酒泉,两人仍是不知去路不明方向,却比旧年心情大有不同。看寻常巷陌里皆是新鲜景,走过斜阳草树都觉出趣致。 林春台仍是那副痨鬼身材,惨白着一张脸,见到温启年喜出望外,大手一挥道,去城里唯一一件酒楼给两人接风。 他和严怀愚被贬此地戍边,身边没有旁的人随侍,只有个军营里的下官,将几人带去找了张桌子坐下,林春台便和他低声耳语几句,把他遣走了,对温启年只解释说:“他营里还有些事。” 温启年点点头,给元夕和林春台分别倒了茶水。 林春台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笑他说:“不打仗了,一身功夫全用来伺候人了。” 温启年笑笑不答,元夕忙把脖子里戴的狼牙链子拿出来:“不是,你看这狼牙,是我们在乌孙一座山里碰到的,初一哥三拳就把那狼打死了,皮子送给别人了,就割了颗牙给我……” “你们现下住在乌孙国?” 一个声音横亘而入,三人一起回头。 酒旗四角飞扬,街道空无一人,来者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7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7 脸颊消瘦,双眼炯炯,踏进一条腿来,林春台也不起身,淡淡说句:“继坤,来了。” 李纪瘦了黑了很多,一边走进来在桌边空位坐下,一边笑着说:“好大的胆子,见到我不跪还敢直呼其名。” 其余人皆不作答。店小二送上来两坛酒,不认识李纪,只认识林春台,对他点头哈腰道:“林大人,你每次来都一定要给钱,只好给你多加半碟牛肉,聊表小人感佩之心,几位大人慢用,小人这就先去打烊,方便几位大人说话。” 林春台刚要说不必,李纪冲那店小二点点头让他自去,伸手去够茶壶:“回头多给他点钱,我们好久不见,说会儿话。” 温启年只喝茶,不说话,也不看李纪。元夕把手边茶壶递给李纪道:“先说好,你作东,我们俩没钱。” 李纪愣了愣,意外地看他一眼,元夕给他倒了茶,李纪接过来,点头大笑:“好。” 四人谈了许久。 李纪此番前来是随着西巡军经过酒泉,时间匆匆,三年又是三年,一晃又到西巡时节。他与林春台许久不见,便让大军先行,亲自到府衙找林春台叙旧,适逢其会,温启年和元夕也来找林春台,恰好碰上了。 除了元夕,三人皆是五年以上的交情,李纪和温启年更是几乎日日相伴度过十年之久,当下隔了一年再见面,众人却不禁尴尬。 却是元夕捡了草原上的趣事来说,李纪和林春台从前到草原全是去打仗,听他说烤肉、弹琴、跳舞、放牧的乐子,心驰神往,气氛终于热络起来。 几壶酒下肚,李纪双眼通红,几乎拉着温启年的手就要哭出来。高处不胜寒,初登大统,他几乎日日彻夜不眠,无人可诉,只能匆忙忙娶了几个闺秀生了几个小子。 他还在那大吐苦水,温启年拍拍他:“继坤,忧于人先,乐于人后,以民为邦本,你是个好皇帝。” 李纪一时住了嘴,林春台插道:“孟明,你们接下来去哪里?” 元夕摇头道:“没想好,四处走走罢。” 林春台叹道:“我们当初想的,可不就是功成身退四方遨游么,末了还是只有你做到了。” 温启年笑道:“庙堂之上无我容身之处,只能隐匿江河湖海了,你们不一样。” 李纪犹豫了下,还是说:“你们……最好不要回中原去,我前些年不准民间议论你,结果适得其反,现在咸阳那里炸糕都叫油温糕……” 温启年哭笑不得:“他们要骂就骂好了,你下令限制舆情不是掩耳盗铃么。” 李纪痛快自罚三杯不辩解,温启年知道他是心里有愧,想帮他担一杯,一旁元夕已经喝了一杯咂咂嘴道:“此事与我有关,我帮你喝一杯就是。” 几人从正午喝到深夜,出门时脚下不免都有点踉跄。 弦月如勾刺在半空,天上一丝云也没。 李纪挥退了身后所有侍卫,笑得威严全无,仿佛还是当年辽北军中一个名叫李七的小兵。 林春台形销骨立,但脸上却有两撇晕红,眼中忧色难得被酒冲淡,换上一副喜悦神情。 温启年走在边上,窄袍袖风,衣冠带寒,边走边扶着李纪,免得他一头栽倒在树上撞个满头包。 三人比肩,摇摇晃晃地走。 忽然李纪抽出佩刀,一个纵跃劈向身前,两腿轮番跳踢,转头将刀抛向温启年。 温启年伸出一手接住刀背,掉转手腕刺向前方,另一手对换拿到刀柄,与李纪在月下虚虚过招。 长街无人,土路干燥,两人踢得蒙面尘灰,林春台立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支破损短笛,吹的是一支折柳曲。 是非成败转头空,笛声暗飞散入春风,梨雨落落。两人手中各持刀的两端,打平了手。 次日,温启年和元夕便向两人告辞了,他们要往草原的深处去,哪里都行,寻个自在地方便住下来。 李纪和林春台都来送,刚送出城门,温启年就让他们停下。 城门正在换防,几百车马依着号子对调位置。 几人在边上一棵树下对站着,沉默半晌,温启年从元夕拿来两头鹿茸递给李纪道:“蛮子那边说吃这个对腿上寒疾有效,你试试。” 李纪让林春台拿好,长长吸了口气,掏出个酒囊仰头喝了一大口,又转交给温启年:“车马萧萧,我们共饮此瓢。” 温启年也喝了一大口,还给李纪,拉元夕上马,低头看李纪:“愿此生,朝内海晏河清,你我再不见面。” 李纪不答,目送两人渐渐远去。 温启年和元夕共骑一乘,元夕忽然从包袱里摸出了个钱袋给温启年看,温启年问:“你不想要就不拿他的钱。” 元夕靠在他怀里伸手猛敲他头骂道:“不要我们去喝西北风么。” 温启年笑了笑低头挨打,元夕小声说:“我不原谅他,只是不恨罢了。” 温启年亲亲他头顶:“我知道。” 一路向西,经大漠过雪山,云天尽处,自有万丈霞光普照草原。 烟尘消散,两人紧挨着在马上驰骋,大笑着转头对看。 良人如初顾。 第32章 番外 2 下过几场雨,低处的洼地里涨满水,就是夏天草原上最美的时节了。牧民们选了山间开阔的地方,将牛羊一放,扎好帐篷抱起冬不拉琴,或者两三个人对着弹,或者一群人一起边跳边弹,间杂着骑马和摔跤的比赛,好不热闹。 早半个月前,元夕就和温启年说好了,要去隔壁村子里看今年的弹唱会。真到出发这天,元夕却气鼓鼓走在前面,不回头也不说话。 温启年牵着两人的马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从马背上搭着的布兜里拿出片奶干,温启年小步跑到元夕边上:“乌桑别克的老婆晒的,吃不吃?” “别跟我提他!”元夕一点就炸,挥手打在温启年左腕上,奶干轻轻巧巧地落在草地里。温启年手腕有旧疾,被他鲁莽打到,马上缩了回去。 元夕连忙回头去看他手:“痛不痛?” 温启年虽然不痛,还是皱着眉头,装作隐忍不发的样子摇头。 元夕心里不舍得,面上凶巴巴的,边给他揉着边恨恨地说:“活该你痛,谁叫你不帮我,去帮乌桑别克家的姑娘?” 这真是冤枉。 元夕和乌桑别克家的姑娘结怨已久。 两人在阿勒泰山下,已经住到了第四个年头。村子里知道他们是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平常总有些不便的地方,时不时地送些绸布衣帽和果脯奶酪过来。温启年受之有愧,就去帮他们干活,翻翻土,砌砌砖房之类。 时常和他们来往的乌桑别克一家,住在田埂东面,家里还有个没出阁的闺女叫古丽娜娜,长得漂亮,性子又野,经常来温启年和元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8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8 夕家里串门。 草原上的夏天那么长,年轻的人们在村里四处游荡,彻夜欢歌,轮流在家里呼朋引伴喝酒作乐,总也不腻。 刚到这里时,元夕怕羞,抓心挠肝地想去和别人一起玩,又不知道怎么说。古丽跑来,用蹩脚的汉话大声叫他们:“温别克,元别克,一起喝酒!”温启年从院里打了罐酿好的葡萄酒,拉着元夕出门,找到家正在开拖依舞会的,直接进门。 院子里篝火熊熊,支着好几口大铁锅,红汤沸腾,肉香足足能飘出十里远。高高的毡房亮至天明,女人穿着颜色绚丽的长裙子,走过身边留下一阵悠扬奶香。男人统统一手抱琴,一手举杯,玉壶倾酒,歌声嘹亮随风去。 长案上摆满奶酪、撒子、糖果、馕块,各色果干洒得满地都是,女人在院子和房里来回走动,端来热菜和烤肉,边走边大声地催促所有人快吃。 元夕听得懂胡话,但不怎么会讲,温启年也不去和别人谈天,两个人团坐在一起听琴,边上还有个不认识的孩子。不知怎么的,那孩子和元夕比起了胃口。一大一小吹胡子瞪眼地面对面坐着,两手不停,接连不断在桌上抓东西往嘴里放。温启年不时勒令元夕停下,给他灌一口奶茶把嘴里东西顺下去。 小孩子到底食袋小,吃一会儿就撑得不行了,举起双手投降。元夕还没咽下去,鼓着个嘴巴“啊啊”地叫了两声表示嘲笑,笑完踢那小孩屁股,让他去跳舞。 古丽经过,看到元夕惊人的吃相,豪爽的笑声响彻整间房。她问温启年:“你弟弟吃,你怎么不吃?” 温启年摸了摸肚子表示自己吃得很饱,吃不下了。 古丽又笑开了,屈身扬臂,黑底红花的裙摆大开大合,随着房里乱七八糟的琴声转到温启年面前,伸手拉他去跳舞。 温启年手里还拿着给元夕喝的奶茶,来不及放下,人就被古丽带到了房子中央,站在深红色的地毡上面左右一晃,竟当真和古丽跳了起来。 元夕一开始跟着傻乐,拍手看他们跳舞。 古丽明眸皓齿,一双眼睛极亮。温启年窄胯长腿,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好看。一双璧人吸引了不少目光,满屋子人打鼓起哄。 跳了一会,元夕觉出不对了,凑上去假借拿奶茶之由让温启年回来。谁知古丽望向他盈盈一笑,接过温启年手里杯子,凑到温启年怀里,看着元夕喝干了奶茶,把空杯子朝元夕一扔。 元夕躲开了,气急败坏地直接捏着温启年衣领子回家,任温启年说什么也不听。 从那时起,元夕和古丽娜娜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弹唱会在即,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元夕正在兴冲冲地准备出门,乌桑别克跑过来,说古丽肚子痛了一整晚,让温启年去看看。 说来还是个误会,温启年的医术相当一般,只会简单处理些外伤罢了。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多许多地方,经过草场时,看到乌桑别克被马踢断了脚,正躺在地上叫唤。元夕不会说胡话,温启年就去看了看,给乌桑别克涂好药,上了夹板,再送他回家。乌桑别克的老婆感激万分,留他们住了下来。这一留,就再也没走。 只是,从此村子里的人都误以为温启年是个汉人大夫,哪里磕了碰了伤了,就让家人拿着鸡蛋和羊腿来找他看病。 元夕白眼一翻,心道你家女儿病死了才好,转念一想,万一古丽假借肚子痛,脱了衣服让温启年看,那不就是逼温启年娶了她么? 温启年不会看肚子痛这种精细毛病,让乌桑别克回家去等着,回头问元夕怎么办。 元夕两手一挥:“我跟你一道去!” 古丽娜娜果然是个狐媚子,看到温启年进门,本来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居然激动地坐起来叫了一声。元夕不断腹诽,没好气地站到古丽边上问:“昨晚吃了什么?” 古丽叽哩哇啦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通,太快了,元夕一个字也没听清。只见古丽脸色越来越红润,说着说着下了床,拿起桌上一张花色布帕,结结巴巴地用汉话说:“我和你,比绣花。” 元夕被戳中痛处,他怎么也不会缝衣服绣花,连打补丁都是错漏百出,一扯就破。他心里来气,当即一拍桌子坐下来,真的和古丽比了起来。 乌桑别克闻声而来,不明所以,问了古丽几句话。古丽只赧然看温启年,不答。 元夕觉得这是挑衅到了眼皮底下,拉过古丽袖子,一字一顿道:“比就比,不要分心。” 古丽当即也收敛神色,把乌桑别克赶走了,专心和元夕对坐绣花。 温启年进门起就站在边上,此刻背着手看他们俩绣花,清了清嗓子道:“元夕,我们还要去看弹唱会。” 元夕头也不抬:“不行,比完再走。” 一只手伸过来,把元夕手里的针头抢了,线头掐断,朝帕子中央扎了几个大洞,顺着往上看,温启年转过头去,颇有点急地说:“再不走晚了。” 古丽傻眼了,元夕大怒,跳到温启年跟前,“你你你”了半天一句重话也说不出,跑回家去了。 温启年扯了扯嘴角,向古丽道歉,跟在元夕后头回家。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一路上温启年说什么元夕也不回,直到刚才提了乌桑别克。 “古丽长得好看,做饭好吃,肉烤得也好,还会绣花,”元夕越想越伤心,放下温启年的手不去看他,自顾自往前走,“乌桑别克一家都喜欢你,你是不是后悔了,想成亲了?” 没等温启年说话,元夕自己气得跳脚,转过头来恶狠狠地指着温启年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负心汉,始乱终弃的西门庆,你要是娶古丽,我就,我就吊死在古丽家门口!不让她出门!” “傻子。”温启年握住他故作硬气的手,喂了块奶酪给他。 “我不傻!”元夕用力想抽回手,没抽出来,只得作罢,嚼着奶酪继续叫嚣,“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有了新媳妇,就看不上糟糠妻了!” 温启年好笑:“你说你是我什么人?” 元夕闹脾气闹的自己得了个大红脸,转过头去决定再也不理温启年了。 “嘶”得一声,温启年放开了绳,让马自己去边上吃草。 元夕从余光里看到,暗道这马跟了他们有一阵子了,应当不会乱跑,又骂自己贱骨头,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为人家操心。 “古丽不喜欢我。”温启年快走几步追了上来,戳了元夕一下。 元夕闪身躲过了,不理他,还是往前走。 浮云聚散,日头渐高。鼓声喧天混着加油助威的叫喊从山的另一头传来,是弹唱会前的赛马。 “古丽喜欢你。”温启年又戳他一下,元夕讶异地“啊”了一声,停住脚,被他戳个正着。 “古丽看上你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9 天风错 作者:顾楼gulou 分卷阅读49 了,那天喝奶茶就是在讨好你。”温启年想起来还有点想笑,“乌桑别克觉得你是个小白脸,不肯让她嫁给你,她就装病。” 元夕呆在原地,仔细想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虽然没有温启年高大风流,怎么也算是一表人才,古丽娜娜这小妮子,眼光倒着实不错。 温启年又戳他:“不气了?” “小姑娘的心思,六月云八月风,实难测也。古丽不喜欢你,你也不必灰心,想必是她看惯了你这样的,更钟情于我这样俊秀的……”元夕本来拍了拍他肩,摇头晃脑地说着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不住笑,“你把我绣的花弄坏了,酸劲儿真大。” 这回换作温启年不言不语走到前面,元夕追上去撩他,他不回话。元夕跑去玩马,冲马鼻子吹气,马嘶鸣一声蹬了两脚,元夕站得不稳,温启年伸手去捞他,没来得及,元夕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好目极之处一碧无垠,黄毯之上自有绿坪。摔得不痛,索性坐下来歇会儿再走。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阳光正好,鼻间尽是青草之味,舒服极了。 元夕随手摘了花递给温启年,嫩黄的一小朵,挺好看。 温启年突然说话了。 “家有糟糠妻,不敢沾花。”他看着元夕正色道。 元夕噗嗤笑出声,把花收回来:“不要算了。” “乌桑别克说你是个小白脸。”温启年又道。 元夕回头看他,听到温启年不紧不慢接着说:“去他家受委屈。” 元夕点头:“不去他家。” 两人达成共识,不出声一块儿坐着。 天大地大,似乎无处可去,但又随处可去,没什么好着急的,在这儿坐到天黑也行。 元夕坐着坐着觉得困了,昏昏欲睡之际,被温启年揽到怀里。 琴声悠扬,充斥原野,信风吹拂,扶摇直上。 山那头,弹唱会已开始了。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