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正文 第 2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 章 慕慈也不答话,他立在那里,拿淡淡的目光打量着唐麟。许久他才道:“我如今不是什么上将军了。” “我——”唐麟在他面前,平素的气势全然不见,他很想像素日那样开口骂他两句——毕竟,就唐麟自己看来,他对慕慈并没有太多真正的尊敬。可事实上他错了。慕慈只是这淡淡的一句话,便将他噎得接不上第二句。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几乎是一瞬间,岁月也能重叠,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拿这相似的一句话将他堵得说不出下一个字。唐麟死死地盯住他,几乎抑制不住全身上下涌起的那一阵焦躁。为何这个人就能做到如此?为何是繁花似锦也好,狼烟四起也好,几乎都不能影响他分毫?唐麟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之感:自己不用再说下一个字了,慕慈早就料到了自己要说什么,自己这千里走单骑,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个毫无新意的前奏罢了。正自懊恼间,却闻得慕慈淡然道:“有什么事,到我房中再说罢。” 唐麟一愣,却感到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向前拉去。他踉跄了几步,身上的重甲撞出些许响声。这人的话,他永远都无法拒绝。他被人拖曳着走过月色满满的回廊,前面慕慈的背影还是那么从容不迫,那种泰山崩于前而毫不动容的气质,唐麟模糊地想着,自己怕是倾尽一生也学不来罢?就是这么一刻,他几乎已经忘却了契州,忘却了这战事危急孤城欲坠——此刻他面前只能容得下那个人淡然且临危不乱的背影。他恍惚觉得,但要这人在此,无论什么都能解决。直到前面一声推门的嘎吱响声将他心绪唤回。唐麟猛然一惊。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示弱的想法,于是,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和气急败坏,他一把甩开慕慈的手: “喂!你能不能听我好好把话说完!” 话音方落,手上的劲道霎时一松。慕慈松开了手,自己跨入房中,走到案前,动手不知在整理些什么。 “说罢。” 唐麟哼了一声,也只得慢慢跟在他后面走进去。晃开额前发丝,唐麟的脸此刻在月色下阴晴不定。 “喂!听说朝廷拨给涉州粮草。”他道。 “是。”慕慈的语气仿佛漫不经心,唐麟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叛军就在契州城下,我城中粮草不过四日便要告罄,我此行来……”唐麟顿了又顿,与生俱来的良心和旧日的念想让他不能在片刻之间将话说出口,“我来……借粮。” 慕慈正走到案前,躬下身子不知翻动着些什么。那案上堆满了纸笔,也许那些都是战报。唐麟说出借粮二字时,全身都是紧绷着的,与他那种紧张毫不相称的,慕慈的动作仍旧随意淡然,以至于听见了唐麟说的话,他只是稍微停了停整理东西的双手,毫不在乎地应道: “行啊……” 唐麟死也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也下不得。慕慈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与淡然的语调——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得到别人的眷顾而弃如敝履?他说要借粮,就毫不犹豫地借出,连些许的思量都不曾有。唐麟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该喜该悲。慕慈还是慕慈,那个永远对朝廷、对所有人都漫不经心的上将军,那个在自己眼中有如飘忽登仙的存在——唐麟早在多年前便有这种感觉。慕慈这个人,他从来都不属于这个人间,包括他的来历,亦包括他那种似乎连自己亦能放逐的态度。唐麟总觉得,他答应帮他,不是因为旧日上司下属情分,亦不是因为同情,而只是因为,这种帮助在慕慈看来,太过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得甚至他都不需要思量。他不在乎,因为他根本便不想与世人争取什么。 这种想法教他一瞬间寒入骨髓。唐麟艰难地张了张嘴,他想说点什么,却只能感到双唇开合,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绝望地发现,经过这战场的历练也丝毫没有作用,他仍旧是那个唐麟,不管他拼起刀子来如何凶悍,可他仍旧是在慕慈面前渺若烟尘的一个人。肩胛骨上的某一处又开始隐隐约约地痛起来,没错,就好像——他忘记了具体是哪一年,长安城出了那档子很不愉快的事情,那时候,唐麟还沉浸在对贺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情里,而慕慈,始终像一个旁观者。那天唐麟在金吾卫上将军八重雪手下惨败而归,半把断刃还卡在他肩头,他就那么坐在城墙下,任凭雨丝一点点把伤口的血痂化开。那时候从不求人的他曾经开口问慕慈要一把油纸伞。可慕慈不肯给。唐麟永远都记得他那时候轻描淡写的话: “小唐……反正你身上已是又脏又湿,我身上却是干的。何必又多此一举,两个人都做落汤鸡呢?” 唐麟不是傻瓜,他不会不明白慕慈话中有话。他那时只是觉得,慕慈有时吝啬得完全没有理由。在唐麟眼里,那个飘渺若登仙的人,似乎永远都是率性而为,就好比现在,事关战局的借粮,他想都不想就会同意。可那时候,他却吝啬一把贱价的油纸伞。可慕慈似乎又不那么率性,他看起来永远像是心机深沉的样子。 唐麟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看透这个人。 一瞬间他觉得悲哀。 “你为什么……” “怎么?”慕慈抬眼看他,见唐麟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反到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我答应借你你还不满意?小唐,我请你喝酒罢?” “喝酒?”唐麟一愣,随即摇头,“罢了,上将军,我是来找涉州借粮,不是来喝酒的。”说到喝酒二字唐麟心里暗暗腹诽了片刻。正自皱眉思索间,却冷不丁察觉一缕温润的呼吸掠过颊边,唐麟一惊之下连连后退几步,反手扶住窗框。此刻那种气急败坏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一转眼,慕慈那张脸近在咫尺,眉心一点朱砂依旧艳丽夺目丝毫未变,唐麟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蹿到脸颊上。他恶狠狠地拿目光剜住对方。 若要换了旁人,被唐麟那种锐如箭矢的眼神这么一剜,早就被吓得没了命在。可是慕慈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又贴上去几分,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唐麟。 “小唐,”他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语气道,“为何我一说喝酒你就脸红……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未完待续) (三) “我……”唐麟再次给慕慈的话堵得无言以对,他很想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可是借粮一事仍旧没有定论——唐麟从来不信慕慈是那种一诺千金的谦谦君子。可这厢慕慈居然根本不放过他,他越发地贴上去:“小唐啊——我说你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唐麟脑中最后一根底线终于崩断了,慕慈总是能够轻描淡写地把他气得半死或者至少是尊严尽失。唐麟一挥胳膊格开对方,他转了脸,冲着慕慈笑了笑,一口牙齿在月光下越发地雪亮。 “每回你请我喝酒,都是,”他顿了顿,下面的话便带着几乎咬牙切齿的意味了,“都是从桌上喝到榻上……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恐怕不合适罢?” 慕慈少有地一愣。他大概没想到唐麟居然这么直白地把事实讲出来。待他明白过来之后,立刻不顾形象地笑得东倒西歪。“哈哈哈……小唐……我还真是没想到……原来你居然每回都记着啊哈哈……” 唐麟的牙齿渐渐咬紧了。一种羞耻的灼热爬上他的面颊,此刻他模糊地想着,幸好不曾让自己的下属看到如此情状。就在这一个愣神间慕慈已经把他一把掀倒在案上。唐麟心头一惊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慕慈居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监门卫上将军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唐麟一旦感觉到慕慈手上的这分力气,便几乎立刻放弃了挣扎。唐麟此刻很是不甘心,他直愣愣地盯着洒在案上的那一片月光。它们皎白而明亮,就好像多年以前长安城的月光一样。唐麟无奈地抬起手肘,紧紧顶住慕慈不让他继续往下压,可自己却也不可避免地兴奋起来。慕慈背着那片皎洁的月光,这使得他的面孔上呈现出一些深浅不一的阴影。慕慈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在此刻显出一种沉静的黑色。见到唐麟凝视自己额头,慕慈脸上出现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伸出右手慢慢从唐麟肩头抚过,不意外地感受到平素里强悍的对方此刻发出一阵虚弱的颤抖。的确,为了这无休无止的战争,他们是禁欲太久了。男人与男人之间,总是没有太多的废话,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呃……慕慈!慕慈!你给我下去!”唐麟喘息着抬起头,手脚并用地想把慕慈推开。可慕慈的确用足了力气,唐麟虽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先前一时失神落了下风,此刻也只能不甘地与慕慈形成一种僵持的态势,维持着那种僵硬的姿势。慕慈抓住他一只手,压到案上,十指紧紧相扣,慕慈感觉到了唐麟手上粗糙的硬茧,当然,慕慈自己手上也有。那是长期握着兵刃的手所具有的共同特征。慕慈俯身低头,结结实实地吻上他的双唇。唐麟全身一僵,然后更加用力地推搡着对方,那声音几乎是恼羞成怒了: “你给我放开!” “……嘘!”慕慈稍稍把头抬起来,只是片刻之间又吻了下去。月色下两个男人毫无响声地较量着。唐麟很绝望地想到,只要慕慈愿意出手,没什么人能制住他。 ——不知道八重雪可不可以。唐麟突然模糊地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只是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悲哀。慕慈不轻易动武,而八重雪则是面上冷漠行动火爆,二人曾经有过一次交手,一次算不上交手的交手。 那次交手的起因是唐麟。 “呃——你放开!你也不看看如今这是什么时——”还没说完的话被慕慈覆过来的唇硬生生吞下去了一多半,唐麟艰难地转过头,两人嘴唇分开处,一条银丝被长长地拉开,在月色下闪烁着几乎是冷艳的光芒。唐麟目瞪口呆地看着慕慈抬手擦了擦嘴角,那唾液混合成的银线被带到他手背上,又被他一点点舔尽。慕慈很少有这么强势和看起来动情的时候,通常来说,他的强势也仅仅是表现在气度上,真正用这种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来分高下的状况,在他身上还真是不多见。唐麟瞅准机会一个翻身想要挣扎出来,可慕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动作,一伸手压住他的肩头再次将他按住。唐麟不甘心地挣了一下,两人的衣袍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唐麟一身重甲还没来得及脱下。可能是那些金属的甲片弄痛了慕慈,他直起身子,秀致的眉头拢了拢。 唐麟一把捏住慕慈那只手,慕慈笑起来。“小唐……你这是何必呢……”言罢他手腕一翻就挣脱开唐麟的手,灵巧的手指只是两下就解开唐麟腰间束带丢到一边。只是片刻间胜负立见,唐麟身上只剩下了一身黑袍,他无奈地抓住衣襟,向后缩了缩。 “慕慈!你好歹也看看时候——” “哦?”慕慈低头在他颈侧啃咬不休,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唐麟感到颈侧一阵紧似一阵的凉意。他打了个寒战道:“你说是战事重要还是这种事重要——” “嘁——”一个讽刺的轻鼻音在唐麟颈侧响起,那股温暖湿润的气流让他又是一个哆嗦,慕慈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唐麟耳垂。“战事?小唐,你说,这战事是为了什么?” 唐麟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故而一愣。“为了什么?” “为了江山。”慕慈直起身子,此刻他几乎是跨骑在唐麟身上,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出了奇,似笑非笑地望着唐麟,“可这江山又不是我的……只有眼前这人倒还不算是可望而不可即,你说啊小唐……我是要这江山,还是要美人?” “混账!”听到“美人”二字的唐麟立刻暴怒起来,“喂!你说谁是美人,老子可是——呃!”不知道什么时候,慕慈的一只手已经探入他衣襟,那只手略略有些冰凉,可游走过的地方却瞬间灼热了起来。唐麟咬牙吞下溢到喉咙的呻吟,却难免顷刻乱了气息。慕慈见此情状,嘴角更是流露出一丝忍俊不禁。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腰腹,探入唐麟双腿之间。唐麟早觉有异,方要伸手去挡,腿间半硬的分丨身已经被一把握住。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你放开……” “啧,”慕慈手上缓缓地动作了几下,“小唐,我这只手当年还救过你的命哪!你好歹就当是报答罢?” 唐麟闻言顿时恼羞成怒。“慕慈!”这次的声音是真的在吼,“你他娘的不识相!我有没有说过……呃!我有没有说过……不提这件事情的!”他扭动着肩膀,奈何要害之处在对方手中,挣扎了几下也只能垂下头挫败地喘息起来,连浓黑的睫毛上都悬着汗珠。额前黑色的刘海早就被热汗湿透了,结成一绺一绺挂在额前,这使得唐麟饱满的额头露出来,那额头在从窗口丨射入的月光下显出洁白的色泽。慕慈嘴上虽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可此时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唐麟额前碎发,凑上前去凝视着他低垂的眼睛。 (四) 唐麟恰巧抬起了眼睛,只是这一下他就与慕慈那双闪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唐麟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要不是他两只手都被对方身体牢牢压住,他几乎想要抬起双手捂住眼睛。他看见了慕慈眼睛里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悲戚之色。唐麟不愿意相信这种情绪居然会出现在慕慈眼中。不要说是唐麟,只要是认识慕慈的人恐怕都难以置信。可这样的情绪,居然被唐麟给捕捉了去。 慕慈右手的两根手指慢慢滑到唐麟喉间,他曲起指关节,在唐麟凸起的喉结上来回滑动。唐麟扭着脖子,发出一种类似于呻丶吟的声音。慕慈却不给他机会,唐麟艰难地挣了一下,这边慕慈左手已经松开唐麟双腿之间已经完全挺立起来的分丨身,一把扯下唐麟下丨身衣物。 “喂!你……呃!”左手总算能动,唐麟本来想要一把掀开身上的人,可是当他左手向慕慈肩膀推去的时候,慕慈已经一低头,将那挺立起来的硬物一口含了进去。唐麟立刻发出一声几乎是惨烈的喘息,本来向慕慈肩头推去的手一瞬间改变了方向,一把拧住了慕慈的头发。他也许是想把慕慈拉开,可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改变了方向,反而是不由自主地将对方往胯间按去。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3 章 含糊中慕慈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伴着窗外几乎已经消失的月光,这声笑声格外轻微,轻微到几乎没有。可唐麟的额头还是一下子盈满了汗珠。那些汗珠在月色下莹莹闪烁,然后顺着他线条尖锐的面部轮廓滑入他凌乱的衣领中间。唐麟已经整个卧在那张不算宽阔的案上,他向后仰起脖子喘息着,片刻后却又不自觉地抬头向下面看去,就在这一瞬间慕慈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他吞吐的动作稍稍变得缓慢,唐麟瞧见那两弯浓黑的睫毛缓慢地扇了一扇,然后完全抬起,慕慈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就那么瞧着他,眼底一片幽深,在微幽的月光下,隐隐有光泽流动。由于口中满满地含着对方,慕慈嘴角的笑容变得不那么明显,可唐麟却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瞬间因为慕慈口部动作的改变,唐麟感到下丨身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相信那是慕慈在没轻没重地笑的时候咬到了他。 “嘶——!你这混丶蛋!想废了老子么?!你……呃——你干什么!”唐麟怒骂还没完结就被卡在了嗓眼里,转成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呻丶吟,他的声音低沉中带了几分沙哑,在慕慈耳中却竟然带出了几分婉转的意味来,慕慈方想笑却想起了什么,于是他往前凑了凑,尽管喉头被顶得一阵阵抽搐,甚至还有点反胃的感觉,可他还是近乎固执地往前凑上去,洁白的牙齿轻轻滑过根部,左右摩擦着。意料之中的,唐麟的呻丶吟立刻变得粗重起来,慕慈感到发根被唐麟那只手揪得极痛,可他却不松口,耳边除了重重的喘息还传来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咒骂。慕慈其实很想取笑唐麟两句,比如说讽刺他别扭之类,可口中含着东西说不出话,便也只能放弃了。慕慈想着,更加用力地吮吸了一下,唐麟紧紧抓着案沿的手指立刻抽紧了。 “啊……你……你就不能快点么?!”唐麟忍无可忍地吼道,慕慈也不回答,只是加快了频率,唐麟大口喘着气,左手始终死死卡在慕慈发间不肯松开。他下丨身衣物已经掉到脚踝处,线条流畅修长的双腿在月色下显出白玉一般的色泽来。慕慈双手在他腰胯处来回流连抚摸着,指尖过处仿佛扰动了那一片笼罩在唐麟周身的月色,指尖移开,它们又恢复平静,而被慕慈双手抚摸揉捏过的大片肌肤则泛起一种浅淡的粉红。可惜慕慈是看不到了,他半合着眼,持续着吞吐的动作,唇角因为重复的摩擦而微微泛红,一条长长的银线在唇瓣处垂下,又拖曳到案上和地上,那种淫丶靡的颜色几乎能让人目瞪口呆。 慕慈刻意忽视了口中传来的强烈男子气息,他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也许是初见唐麟时的事情,也许是初上战场时的事情……他分不清那是什么,对情绪的掌控素来慕慈都是游刃有余的,可此刻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心悸。于是他逃避似地在唐麟根部咬了一下,随即他听见一声刻意被压住的短促呻丶吟,唐麟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片刻。随着那种颤抖,慕慈感觉到某种液体一瞬间溢满了喉咙。他来不及退后,唐麟的手指又将他按得死紧,毫不放松,无奈之下只能连连吞下去几口。听见他轻微的咳嗽声,唐麟一瞬间便将手松开了。慕慈退开,他伸开手将口中残余的液体吐出来。 慕慈右手的两根手指慢慢滑到唐麟喉间,他曲起指关节,在唐麟凸起的喉结上来回滑动。唐麟扭着脖子,发出一种类似于呻丶吟的声音。慕慈却不给他机会,唐麟艰难地挣了一下,这边慕慈左手已经松开唐麟双腿之间已经完全挺立起来的分丨身,一把扯下唐麟下丨身衣物。 “喂!你……呃!”左手总算能动,唐麟本来想要一把掀开身上的人,可是当他左手向慕慈肩膀推去的时候,慕慈已经一低头,将那挺立起来的硬物一口含了进去。唐麟立刻发出一声几乎是惨烈的喘息,本来向慕慈肩头推去的手一瞬间改变了方向,一把拧住了慕慈的头发。他也许是想把慕慈拉开,可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改变了方向,反而是不由自主地将对方往胯间按去。 含糊中慕慈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伴着窗外几乎已经消失的月光,这声笑声格外轻微,轻微到几乎没有。可唐麟的额头还是一下子盈满了汗珠。那些汗珠在月色下莹莹闪烁,然后顺着他线条尖锐的面部轮廓滑入他凌乱的衣领中间。唐麟已经整个卧在那张不算宽阔的案上,他向后仰起脖子喘息着,片刻后却又不自觉地抬头向下面看去,就在这一瞬间慕慈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他吞吐的动作稍稍变得缓慢,唐麟瞧见那两弯浓黑的睫毛缓慢地扇了一扇,然后完全抬起,慕慈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就那么瞧着他,眼底一片幽深,在微幽的月光下,隐隐有光泽流动。由于口中满满地含着对方,慕慈嘴角的笑容变得不那么明显,可唐麟却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瞬间因为慕慈口部动作的改变,唐麟感到下丨身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相信那是慕慈在没轻没重地笑的时候咬到了他。 “嘶——!你这混丶蛋!想废了老子么?!你……呃——你干什么!”唐麟怒骂还没完结就被卡在了嗓眼里,转成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呻丶吟,他的声音低沉中带了几分沙哑,在慕慈耳中却竟然带出了几分婉转的意味来,慕慈方想笑却想起了什么,于是他往前凑了凑,尽管喉头被顶得一阵阵抽搐,甚至还有点反胃的感觉,可他还是近乎固执地往前凑上去,洁白的牙齿轻轻滑过根部,左右摩擦着。意料之中的,唐麟的呻丶吟立刻变得粗重起来,慕慈感到发根被唐麟那只手揪得极痛,可他却不松口,耳边除了重重的喘息还传来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咒骂。慕慈其实很想取笑唐麟两句,比如说讽刺他别扭之类,可口中含着东西说不出话,便也只能放弃了。慕慈想着,更加用力地吮吸了一下,唐麟紧紧抓着案沿的手指立刻抽紧了。 “啊……你……你就不能快点么?!”唐麟忍无可忍地吼道,慕慈也不回答,只是加快了频率,唐麟大口喘着气,左手始终死死卡在慕慈发间不肯松开。他下丨身衣物已经掉到脚踝处,线条流畅修长的双腿在月色下显出白玉一般的色泽来。慕慈双手在他腰胯处来回流连抚摸着,指尖过处仿佛扰动了那一片笼罩在唐麟周身的月色,指尖移开,它们又恢复平静,而被慕慈双手抚摸揉捏过的大片肌肤则泛起一种浅淡的粉红。可惜慕慈是看不到了,他半合着眼,持续着吞吐的动作,唇角因为重复的摩擦而微微泛红,一条长长的银线在唇瓣处垂下,又拖曳到案上和地上,那种淫丶靡的颜色几乎能让人目瞪口呆。 慕慈刻意忽视了口中传来的强烈男子气息,他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也许是初见唐麟时的事情,也许是初上战场时的事情……他分不清那是什么,对情绪的掌控素来慕慈都是游刃有余的,可此刻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心悸。于是他逃避似地在唐麟根部咬了一下,随即他听见一声刻意被压住的短促呻丶吟,唐麟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片刻。随着那种颤抖,慕慈感觉到某种液体一瞬间溢满了喉咙。他来不及退后,唐麟的手指又将他按得死紧,毫不放松,无奈之下只能连连吞下去几口。听见他轻微的咳嗽声,唐麟一瞬间便将手松开了。慕慈退开,他伸开手将口中残余的液体吐出来。 唐麟两颊上通红一片,黑发散乱地搭在额前和鼻尖。他艰难地平复着喘息,用手肘撑起了半个身子——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慕慈半跪半坐在那里,低头将口中的液体吐在一只伸开的手掌间。唐麟一瞬间热血冲顶,脸上立刻涨得通红。 (五) 唐麟被他顶得全身一颤,几乎要昏过去。“够了!慕慈——呃,我说够了!”他尽力向后面仰起身子,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么不雅。 “你够了就要求别人也停,这样不对罢?”慕慈根本没将动作停下来。 痛楚混合着快丶感一直蔓延上唐麟腰间,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往后想要拧住慕慈抓住他腰部的手腕。 “……放……放开……” 慕慈嗤笑一声,又报复性地狠狠顶了一下。唐麟一口凉气直呛下肺里去,还没来得及咳嗽便被慕慈抓住腰部将他硬生生拧了过来。后丶穴包裹着的灼热分丨身随着动作狠狠蹭在他体丨内,唐麟一瞬间痛得双眼发花,他实在撑不住,甚至都没有力气再绷紧身体,于是随着慕慈的动作,唐麟本来死死掐住他双肩的手指也慢慢松了下去。 慕慈突然忍不住望向他的面孔。月色已然将尽,天边就要放亮。这时候的光线有一种奇特的柔和,慕慈就借着这种柔和去看唐麟的脸。唐麟苍白的脸上水迹斑斑,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慕慈不自觉地放慢了腰部的动作,他伸手摸了一下唐麟的脸颊,那脸颊上冷冰冰的,水迹摸上去有些微的粘腻,唐麟双眼紧紧闭着,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随着他微微垂头的姿势,那两弯睫毛在眼睑下面投下浓重的黛色。俊秀的鼻尖上也挂着汗珠,慕慈看到此处,也感觉呼吸一紧。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轻吻着唐麟笔直的鼻梁。 唐麟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他微微睁开眼睛。慕慈凝视着那双眼睛。平素里面的狠戾此刻全然不见,那双眼睛里有些湿润晶亮的东西,慕慈一时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什么。 “小唐……” 唐麟笑了一下。他抬起手臂攀住慕慈的肩膀。他的手指很冷,慕慈难以察觉地哆嗦了一下。他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今日的唐麟似乎也和平素不同。尽管当年在监门卫之时他们就已经做过这等事情,可哪次不像是打架和较量?——就连方才一开始似乎都是。 “……你不用管我……”唐麟开口,可话音一出他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于是他转过头去,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低声重复道,“你不用管我。你自己——” 慕慈一愣。这哪里像是唐麟那种刺儿头会说出来的话?他仔细打量唐麟,那人锋利的眼角眉梢微微垂着,有些颓唐,慕慈借着月光,看见唐麟左边眼角有个小小的伤疤。那个伤疤已经很浅很淡了,慕慈知道它的来历。那是唐麟极力避讳的东西。当年在监门卫供职的时候,慕慈有事没事总是带着几分恶劣拿这个来开他玩笑。唐麟每次都用一种极其玩世不恭和不耐烦的眼神来面对这种玩笑。可此刻的唐麟,那神色居然有几分自暴自弃。慕慈心头一紧,他开始回忆方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也就温柔起来。慕慈的右手爬上唐麟肩胛骨之间,轻轻地按着。那地方有一个明显的青紫的痕迹——是他方才弄的。手指一搭上去,唐麟就明显扭动了一下,谁都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疼痛。慕慈在那个地方轻轻揉捏着。没揉两下唐麟就侧身想要躲开。慕慈看了看他,方才那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绝望神色只是一瞬间,唐麟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完全称不上正经的笑容。 “够了,慕慈,够了。你不用装得如此体贴罢?老子又不是……娘们,哪里那么娇贵,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完事了我也好走人。”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满不在乎,慕慈双眼一眯,死死地盯住他。唐麟报以一笑,不在乎地道: “你快些,若是不行就给老子出来,让我来!” 慕慈眼神一暗,下身猝不及防地一个动作,唐麟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瞬间破碎了,他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呻丶吟,双手一下在慕慈肩头抽紧,慕慈这回再也不含糊了,他动作一变,将唐麟整个压倒在地上。什么细微的情绪,他都不想在此刻辨别,毕竟对于男人来说,这种事情来得重要得多。别人看他是出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鹤,可他也是人,也是普通的男人而已。慕慈想着想着,动作便不自觉地变得刁钻起来。其代价就是唐麟几乎支持不住地张开手指狠狠抓在慕慈后脊背上,武将手上力道何等凌厉,唐麟这毫不留情的一下便在慕慈背上留下自左肩到右腰长长的五道血印子。 “啊啊——慕慈!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娘的你有点分寸行不行!”唐麟痛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可偏偏那痛苦中又夹杂着让他难以启齿的强烈快丶感,“你快点!快点……呃,老子叫你快点完事你听见没有!” “快点?快点完事你好急着带了粮草走人么?”听见唐麟口口声声中意思都不离要走,慕慈不知从何处涌上来一股无名火,“好——我快——” 他带着报复性地狠狠一顶,那动作已经称得上是癫狂了,弄得唐麟发了狂一般挣扎起来,情事彻底演变成了平素的那种较量。 “你他娘的混账!老子是叫你快些是这个意思么——” 可显然慕慈还是更胜一筹的,更何况他本来就占据着有利位置。很快唐麟的声音就变了一种意味,他呻丶吟的声音已经不完全是痛楚,而是夹杂着快丶感带来的余韵,这种变化哪里能逃过慕慈的耳朵,他挑起一个几乎是看不见的笑容,有意地更加紧紧地贴上去,两人胸腹之间紧贴地摩擦着,很快唐麟就羞愧不已地感觉到分丨身因为摩擦而重新变得硬挺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呻丶吟起来,一瞬间脑中意识越发模糊了。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下去,可手在半途就被慕慈握住了,并且重新被牵引着环到对方腰上。 “不行……小唐,你不能用手……”慕慈带着强烈戏谑意味的话就响在耳边,唐麟已经几乎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了,只是男人的本能还让他想翻身将慕慈压到下面,可慕慈哪里会给他机会,身子越发紧密地贴上前来,唐麟颤抖得难以自持,汗水不断从额上渗出来,有一些直接和着月光流了下去,有一些流到了他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就在片刻,一种强烈的酥麻顺着脊椎爬了上去,唐麟整个身子猛烈地一颤,高丶潮带来的窒息让他完全清醒了。攀在慕慈肩头的手一瞬间松了下去,与此同时慕慈也几乎同时达阵,唐麟感到后丶穴一热,慕慈还算镇定,缓缓地停下了动作,可显然也被高丶潮带来的快丶感刺丶激得不轻。他按着唐麟的肩膀,眼睛半合起来——唐麟在模糊中看到,他眉心的朱砂痣在此刻红得像血。唐麟不敢再看,只能把视线转开来,他伸出舌头想舔舔因为热度而干燥的双唇,可一舔之下居然尝到了一些腥咸的东西,他疑惑地一转眼就看见了一幅让他恨不得自绝的画面——那些飞溅的白浊液体,横贯过他自己和慕慈的小腹、胸膛,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二人面颊上,唐麟脸色一变,瞬间又红又白煞是精彩。 慕慈一低头将他吻住,直到二人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平素一直优雅的上将军看了看唐麟和自己胸前的痕迹,不着痕迹地笑了。他那双浑黑不见底的眸子已经退去了情欲而恢复了平静,慕慈伸手,近乎轻佻地抚了一下唐麟的脖子。 “小唐,看不出来啊,你还真行——”他似笑非笑道,眼睛紧紧盯着唐麟脸上的那几滴体液不放。 “——滚!” 唐麟一把推开慕慈,慕慈居然也不反抗,就任由他推了下去。唐麟跌跌撞撞想要站起来,可双腿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久,没法一下缓解,于是他只能跪在地上,慢慢伸手去捡拾着凌乱的衣物。 慕慈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唐麟带着几分艰难地捡拾着东西,眼底阴晴不定。 “小唐,你那契州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突然问他。 “恩?”唐麟一愣,却立刻反应过来。他很阴郁地笑了一下,慢慢套上衣服,“叛军就在城下十里。再有四日……” “够了。”慕慈举手打住他话头。 “你不相信我?” “错了,小唐,”慕慈笑得眉眼弯弯,“我就是因为信你才不想听下去。” 唐麟也不答话,他勉力穿好了衣裳,吃力地走到窗前,晨光已经照进了涉州城。他推开窗子看了看,然后转身对慕慈道:“喂,慕慈,外面落雪了。” (六) 慕慈未料到唐麟说出来这么一句话,他眼睛眯了眯,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方。 “那不正好,这是涉州城今年第一场雪啊。你不妨,”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就此赏赏雪景。” “雪已经停了。你没见外头这么亮么?”唐麟回头看他,不知怎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意味。 慕慈整理好衣物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前向外头看去。果然,雪已经停了。这一阵雪下得突如其来,也极其猛烈。慕慈恍惚记得上半夜还一点落雪的迹象都不曾有。只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地上和各种露天的器物上已经积起了有半寸来厚的雪。慕慈呼出一口气,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汽很快消散在清晨寒冷的风里。情事后的倦怠涌上身体,他感到有点无所适从,于是他将目光投向唐麟。唐麟就倚靠在窗扉上,定定地望着不知何处。他眉宇间有一点颓丧和茫然,眼神也有些涣散。慕慈一时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于是慕慈走到他身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起唐麟耳后一撮略长的头发。 “在想什么?”他呼出的热气就吐在唐麟耳畔,后者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扭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唐麟伸手,将慕慈的手从耳朵边上拂开,抓住,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慕慈动也不动任他研究,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少年前的事情你还记着做什么?”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4 章 他指的是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那种能用手指接下对方兵刃的功夫,唐麟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无论他武功多高,这一招他就是学不会。就像个讽刺一样。其实说到底,真正能练成这手功夫的,唐麟自始至终也只见过三个人。 慕慈,采风流谦谦君子,当时唐麟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很不客气地笑得打跌: “谦谦君子?!噗……哈哈哈……啊哈哈哈哈……谦谦伪君子还差不多!” 那时候慕慈面对哈哈大笑的唐麟,面上神色依旧泰然自若,温婉若水。不承认,亦不反驳。当时唐麟就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日后与慕慈相处的很多年中一直都伴随着他——慕慈,这个人完全让人摸不着深浅,不论什么样的攻击,到他那里都好像打在水里一般,甚至比水都不如,因为水起码会起涟漪。而慕慈,不管别人是褒他也好贬他也好,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人说他温和,有人说他有城府,而在唐麟看来,这些都不对。 唐麟觉得,他只不过是单纯的不屑而已。不管慕慈表现得有多么心机深沉,唐麟总是恍恍惚惚地认为,慕慈其实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可慕慈在他心里不是君子,所以如今他要求他立个字据。 慕慈嗤笑了一声,唐麟听出那里头漫不经心的轻蔑。 “行啊,我可以给你写,可是小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那东西靠得住么?” 他明显在讽刺他。没错,这种烽燧四起的时候,名誉信义,乃至生命都贱如草芥,薄薄的一纸字据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写了跟没写,又有什么区别? 唐麟心里清楚,他讪笑着,神色玩世不恭,可说出的话却极度固执。 “我说慈菩萨,你不用管这些,只管写给我就是。” 慕慈白了他一眼。他不再答话,只是抽身离开了窗边。唐麟听见他扬声向外面叫道:“笔墨伺候!” 门外侍卫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取了笔墨纸砚,进门铺在案上。 “上将军就算打仗,派头也还一样在啊!”唐麟笑嘻嘻地讽刺。 慕慈也不回答,只是取了笔直接写那字据,他写得很快,三下两下便写好了。慕慈两根手指捏起那张纸,在空中抖了两下,也许是这太过性急的动作,未干的墨迹被抖散开来,有些字迹变花了。他起身,把那张纸送到唐麟鼻子底下。 “拿去罢!” 这一句话不知怎的,慕慈说得带点火气,就好像责怪唐麟不信任他一样。唐麟感觉到了,他一愣之下看向慕慈,可是慕慈的脸上仍旧一派风轻云淡。唐麟暗自摇摇头,心道自己一定是多想了。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5 章 他从来得不到慕慈真正的关注。 “我走了。” 唐麟说着,将那张纸折好想放进怀中。方才情事过后,衣物穿得匆忙,因而衣襟有些凌乱,唐麟放了两下,一时没能将那折叠成小块的纸张塞进去。慕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挽留,也不道别。直到唐麟走到门口想要去拉开门,慕慈才凉凉地、不阴不阳地开口道: “小唐,你其实无须担心我赖账,毕竟你刚刚才和我……”慕慈说着,竟然做了一个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甚至是近乎猥亵的手势,“……我慕慈总不会白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慕慈那双美丽的黑沉凤眼从唐麟身上自上而下地滑过去。 本来已经按在门上的手猛地僵住了。唐麟只觉得胸口气血一阵翻涌,眼前发黑,整个的力气都被慕慈这一句话抽走了。他转身想去看看慕慈的神色,可是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他以为是额前头发挡住了眼睛,可伸手去撩开了更兼睁大了眼睛,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唐麟扶着门站了一小会儿,才感觉到所有器物的轮廓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才看清了慕慈。慕慈依旧在那里站着,气质清丽飘然出尘,眉心一颗朱砂美艳如昔。唐麟凝视着这个曾经是自己上司、同僚、朋友乃至是自己一厢情愿倾慕的人,突然感觉心口处抽搐般地痛了起来。他很为自己觉得不值得,因为这种言语上的侮辱以及心灵深处的轻慢。他没办法做出其他的反应,所以他只能笑了笑,努力想笑出平素那种玩世不恭来,可他相信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几分。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为了几个钱追上门来卖笑的低贱倡女。 “……但愿如此喽!”唐麟丢下一句,对慕慈摆了摆手,“那好歹我也算是值钱了,跟你办下那档子事就能救一座城,哈哈!” 慕慈不置可否。他走上几步,对外面喊:“给唐将军备马!” 慕慈手下副将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唐麟和慕慈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屯营。就是这半盏茶的工夫,外面居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起了雪花,天空上阴沉的浮云迅速聚集,沉沉地压得人心头抑郁。唐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一片铜钱大的雪花,那雪花落在他手心,很快就溶成了小小的一滩水。“啧,”他叹了一声,那声音在他自己听来还是很飘渺,他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发出的,“雪不小啊。” “是不小……”慕慈也仰头看了看。 城垛上,多半寸厚的积雪像玉砌的砖一般,反射着阴云缝隙中的几丝阳光,不时闪烁一下。唐麟将目光投向屯营大片屋宇外的浩渺原野,皓雪落处白茫茫一片,根本没办法看到尽头。原野广阔,寒风裹挟着雪花四下乱飘,雪被极其均匀,要不是明知雪只有半寸厚,一眼望去,唐麟几乎以为那积雪能没到膝盖。雪原一眼看去深浅难测。 就好比叵测的人心。唐麟突然这么想到。 副将牵了马来,唐麟接过马缰,慕慈挥挥手失意副将开城门,副将立刻识趣地先行向前走去。 唐麟伸手拂去马鞍上的几片雪花,翻身上马。 “喂,我说慈菩萨啊,我这就告辞了。” 副将已经在前面打开城门,唐麟望望城门外一望无际的广阔雪原,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下胸口抽搐般的痛楚,打马小步前进。可直到走到城门外几丈远,他仍不曾听见城门闭合的声音,带着略微疑惑转头一看,慕慈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怎么?”他疑惑道,却将视线转了回去,投向被白雪掩埋的官道。 “雪重马滑,你还是小心。”身后慕慈淡淡道。 唐麟一怔。这像是慕慈说出来的话?何况还是对他说的?这句话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回过头去。 原野上长风凛冽,白茫浩渺的雪地里,慕慈一身守城主将的殷红色劲装,那暗红的衣摆在寒风中和着片片莹雪以及慕慈的长长青丝招展着,衬着他眉心同样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亮眼得可怕。还有那张温文尔雅清秀的脸孔,它以慕慈身后巍峨耸立的高峻孤城城门为背景,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恍若天人。慕慈神色平静,平静得就仿佛这是一场友人间普通的雪中送别。 唐麟张了张嘴,可他吐出的下一句话却是完全不相干。 “你答应的粮草……” 皓雪漫天飞飘,天地浑然茫阔,长风吹彻,孤城高耸。 “我答应的……” “此话当真?” 唐麟恍惚间看见慕慈微笑了。 “当真。” 慕慈此语一出,唐麟猛然转头,一鞭抽出,战马长嘶一声,扯裂了呼啸的寒风。 “——驾!” 唐麟这一声断喝不像催动胯下战马,随着那些凛冽的风声,倒更带了些撕心裂肺的诀别之意。 慕慈立在城门外面,他看见唐麟那匹黑色战马在雪原上很快变成一个小小的剪影。天地在风雪中又恢复了浑然一体。寒风有如刀刃,一下又下地凌迟着他的脸颊。 (八) 慕慈依旧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城。城门的吊桥在他身后缓缓被拉起,大门轰然关闭。这一瞬间他似乎还想回头寻找些什么,可回头的趋势只有了一半便被止住了。 “小唐……”他低声自语,微笑着。 副将走上前。“将军……这雪……” 慕慈摆摆手,一副了然的神色。“我明白。这雪要是不停,粮草就不好运输。可是我们也不缺粮草,朝廷这么调配,我也摸不清是什么意思——不过有一件事倒是麻烦了,哈哈,”他说着苦笑一声,“你知道唐将军来找我干什么的?” “难道是……借粮?” “没错。若是雪大封路,粮草运不过来,再给他这么一借,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将军您答应了?!” “自然啊……我哪里知道这雪来得这么突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更何况……”慕慈扶着额头,语气苦恼,可神色却仿佛是碰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故人嘛,怎好不借呢……” “那万一……将军是不是可以……”副将顿了顿,最终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他本来是想说,万一大雪封路,粮草无法运输,是不是就可以反悔,不借给契州粮草。 本来,借是人情,不借是天经地义。 慕慈不置可否。“走罢。”他抬头望了望黑云翻滚的苍穹,“有这工夫,还不如去拜拜天尊,求这雪早些停下。”他甩了甩衣摆,步伐轻捷地自副将身边走过。副将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自家将军殷红的衣摆映衬着满地的白雪,晃眼得教人招架不住。 唐麟是从契州城偏门入城的。他知道,看见他的人越少越好。本来,即使是有特殊情况需要借粮,也不需他守城主将亲自出马。唐麟其实很清楚自己心里所想——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怀着些许私心的。因为他想见慕慈。胡烈儿更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才毫不客气地对他冷嘲热讽。 唐麟策马进了城,契州城也早就被白雪笼罩。他带着一身雪尘和疲倦跳下马来,牵着它走了没有多远,胡烈儿就带着些人找到了城里来迎他。唐麟远远瞧见胡烈儿的身影,赶紧伸手扒了两把头发,将头发上的雪花拍掉,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事情办得如何?”胡烈儿皱着眉头走上前,挥手叫手下送来披风,唐麟将肩头已经湿透的披风解下来,将干燥的披风裹在身上。 “办成了。他答应借给我们粮草。” 胡烈儿啧了一声,似乎是不相信会这么容易。两人一时无话,只是踏着一地积雪往屯营方向走去。 原来在监门卫的时候,二人处事方式就截然不同,胡烈儿素来稳重,而唐麟性子暴躁行事又乖戾,外加更要命的是喜欢趟不明不白的浑水。胡烈儿对他这种不够稳重的处事方式一向不满。可如今两人同守孤城,也只能互相担待。胡烈儿不动声色地走到唐麟身边,唐麟和慕慈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他其实是再清楚不过了,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他一手拍上唐麟的肩。 “上将军他……还好罢?” “哎哟,”唐麟嘴角很快展现出一个很深的笑意,扭头用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盯住胡烈儿,语气刻薄,“这声‘上将军’叫得真是情真意切,我说,我那时候好像也是上将军来着,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尊敬我?”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6 章 胡烈儿笑笑,不置可否。“你?呵……”他一面笑着,目光却在唐麟耳朵后面停留了一下。二人身高相仿,胡烈儿很容易就看见了唐麟耳朵后面有个小小的暗红色印记。他心里一动,也不知是为唐麟觉得酸涩还是不值,或者只是干脆感叹这二人的确有闲情逸致,在这种时刻居然还能有心情与精力做得下这档子好事。 唐麟正好拿眼角余光扫到了胡烈儿目光在他脸上极短暂的一个停顿,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什么,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感到警惕。 “……快走罢。冻死了。” 胡烈儿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几个侍卫跟在后头,保持着一段距离,以免打扰两位将军谈话。厚厚的积雪在军靴的踩踏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如果不是双脚已经冻得冰冷,那种松软的触感倒是不错。 “你怎么和他说的?” “就是我问他借粮而已,他也没太多说便答应了。” “你真的相信,他会……”胡烈儿停顿了片刻,似乎不好把下头的话说出口,慕慈毕竟原来是他顶头上司,上下级之间的情谊和忠诚,让他没办法赤裸裸地去质疑慕慈的为人。 唐麟眨了眨眼睛,似乎惊诧连胡烈儿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真看不出来,人都说他慕慈谦谦君子,你身为他手下,倒一点也不护着他啊?”唐麟讽刺地笑着,“看来你当初那么忠心,也是假的了?” 胡烈儿不耐烦地一挥手。“你扯到哪里去了!一事归一事,对上将军我固然尊敬忠诚,可我说的是实话……更何况,我在他手下多年,也是了解他的。” 唐麟没有答话。那种阴沉沉的阴云又浮上他的心头。他知道慕慈不是君子,有一点上他可以自我标榜,就是他唐麟虽然性子狠戾,可绝对不会像慕慈那样圆滑,绝对比慕慈讲信用。慕慈多年来得以独善其身,大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他善于隔岸观火和见风使舵。此次借粮,只希望不要有何变故才好,不然的话,这契州真的难以守住。 “没法子了,我已尽人事,他慈菩萨要是这次没了菩萨心肠,我们就等死罢!”唐麟怪笑一声,拍拍胡烈儿的肩膀,“反正他那种人,我是摸不透的。” 胡烈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们小人之心了,毕竟他当年在你闯祸的时候还——” “停!”唐麟敏捷地打断他的话头,面有愠色,“你小子越来越混账,老提以前的陈年旧事干嘛?废话少说,到了!” 屯营就在前面,一行人停止了交谈,慢慢走进去。 “唐麟!”胡烈儿突然叫了一声,唐麟正牵着马走在前头,听闻这一声,猛地回过头来。 “怎么?” “上将军那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他不会无故借给我们粮草!你到底——” 代价。唐麟心里微微一抽,自嘲地暗中笑笑,可面上神色自若:“估计他觉得契州若是失守,对他涉州也不利,毕竟隔得如此之近。”他言罢,也不看胡烈儿的反应,径自牵马走了。 代价。唐麟一边走,一边嘴角微微抽搐着。若是有人看到他现在这副神色,肯定会奇怪这人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当年长安城发生事变,乱党从朱雀门逃遁,监门卫奉命阻挡,大明宫传来君令,不可惊扰百姓,何况乱党要抓活的以提口供。可当时唐麟还是左监门卫将军,年纪尚轻,加上平时手上百无禁忌不知分寸,那种乖张诡异的性子怎么也改不掉,于是便酿下大祸。当他一把佩刀寒光四起,手下打得顺畅,非要来点血才能助兴,其实他没忘记大明宫那里说要抓活的,可年轻人下手不知轻重,加上唐麟本来武功甚高,那种只攻击不防守的性子让他哪里停得下手?乱党九人,待唐麟终于反应过来收手之时,只剩下了一个活口。 唐麟永远都记得带人赶过来的慕慈那时候气急败坏的表情。他记得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在春季。慕慈一身白衣,带着手下怒气冲冲来到现场,双眉高挑眼神凌厉——唐麟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慕慈气得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一点也不后悔自己闯下的这滔天大祸,只因为慕慈终于露出了关注的表情来。正值仲春,朱雀门两侧蓊蓊郁郁的桃花开得正盛,又因为太盛而难以为继,因而纷纷扬扬地飘落了满地花尘。风挽起飘落途中的桃花碎屑,又让它们掉落在朱雀门外一片鲜血狼籍的青石地面上。那时候,同样年轻的右监门卫上将军慕慈就是踏着满地的桃花碎片和鲜血,带着怒气向唐麟急匆匆地走过来。唐麟一抬头,便瞧见慕慈眉心的朱砂一点,比鲜血还艳丽。 那时候唐麟还太年轻,年少轻狂如他,还不懂得那时候他已经对那人倾心相慕。 (未完待续) 猥琐的幕后小剧场: AK(点头哈腰):慕将军,据广大人民群众反映,您越来越销魂了,包括您伟大的S潜质,您强大的气场,您无敌的持久力,还有您妖孽一般的风姿……嗷嗷嗷嗷嗷您做人GOOD JOB!(OTZ难道他不是我儿婿么我不是他长辈么谁来告诉我我为毛要如此点头哈腰啊泪!T T) 慕慈(微笑):过奖过奖。 唐麟(流氓笑):啊喂你这明明就是在暗爽啊!还装哪门子深沉,老子为了成全你面子都丢尽了! 慕慈(微笑):彼此彼此。 AK:儿子……同样据人民大众反映,你贱受了……(痛心疾首)你真给我做娘的长脸啊…… 唐麟(掀桌):啊喂!他有什么了不起!(指慕慈)不就是气场强了点(气势汹汹),腹黑了一点(语气变弱),人长得妖孽了点(语气开始别扭),……H的技术好了点(声音微乎其微)…… AK:……=口=(你这变化这么明显你贱受的称呼算是坐实了……) 慕慈(微笑) 唐麟(缓过一口气来):……总之,慕慈什么的,最讨厌了! AK/慕慈(下巴BIA一声掉地上):儿子/小唐……(抖)你傲娇了……||||||||||||||||||||||||||| 唐麟:你们才傲娇!你们全家都傲娇!你们全小区都傲娇! AK/慕慈:OTZ……||||||||||||| (九) 其实若是说唐麟那时候算是看呆了也不为过,因为他甚至都未曾意识到自己笑了,直到火冒三丈的慕慈走到他面前一甩广袖,内力带起的劲风狠狠掠过唐麟面颊,割得他脸上一阵生疼,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实在是荒唐。 “你就不能有一天不闯祸么!”慕慈冲他吼,一对俊秀的眉毛已经挑到了几乎不可能的高度,“唐麟!你到底何时才能有些分寸啊?!啊?!” 唐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靴底下黏稠的血液让他觉得迈动步伐需要很大的力气。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善后!”慕慈手上扇子一挥,“那个活口给我看好了,别让他自尽!要是他也死了,我,还有你们所有人,托唐将军的福,”他一面说着这话,一面掉转了目光恶狠狠地盯住唐麟,“全都得死!” 胡烈儿当时也在场。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把唐麟拖开。 “唐麟你受伤不曾?走走走,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唐麟被胡烈儿拖住,那感觉很不好。他不耐烦地挣脱对方的手,转头向慕慈那边望去。适逢慕慈也正回过目光愤恨地盯住他。唐麟一窒,讪讪地转了头,径自走了。 那天晚上屯营里面静悄悄的。以唐麟平素的性子,他一定会想个花样出来消磨时间。他是个很容易觉得无聊的人。可是今天晚上他什么都不敢做,即使嚣张如他,也明白自己这次的篓子捅得大了,朝廷对乱党之类素来重视,如今自己一个错手就造成了这般后果——他和整个监门卫都承担不起的后果。何况他自己也还是受了一点伤的,实在没有力气再闹出点什么来了。 明月掩映夜色。唐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他披衣起身。皇城里的梆子声遥远地传来,低沉而又空洞幽怨。 邦——邦——邦—— 不知怎的,唐麟总觉得这种梆子声与素日有些不一样,可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他走到门前,拉开了门。胳膊上的绷带上微微渗出血来,他觉得有点痛,仲春时节,夜间也还是很凉爽的。可被那凉爽的风一吹,一种异样的感觉就立刻蔓延了他四肢百骸。唐麟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前走,他注意到慕慈的房间里黑沉沉一片。他走到慕慈房门前立了片刻,然后又往前走去。这回他瞧见胡烈儿休息的房内还有灯光。唐麟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然后他下定决心一般地推开门。 胡烈儿正在自斟自饮,唐麟的闯入显然让他唬了一跳。 “……唐麟?你做什么?”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7 章 “上将军他人呢?” 胡烈儿眨了眨眼睛。“……什么?” “我说,上将军他人呢?!” “他——” “他不在房里。我方才自门口听过了。没声息。”唐麟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烛火下幽深又暗沉,“他到哪里去了?我可不记得他今日需要亲自值夜。” “我不知。” “你不说,我可自己去找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逼得唐麟喘不上气来,他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胡烈儿见实在无法欺瞒,才拍了拍唐麟抓住自己肩头的手。 “你先放松点行不行?我告诉你,不过你可不许闯祸。” “他到哪里去了?!” “你知道你闯的是什么祸?死罪!轻点可以说是你失手,唐麟,”胡烈儿盯着他,“可上将军说了,谁能保证没有人别有用心,说你是乱党一伙,见事情败露所以借职务之便杀人灭口?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整个监门卫都要给你连累——” 唐麟脸色越来越阴沉。 “上将军他在哪里?” 胡烈儿叹了一口气。“整个监门卫大约也就你不知道了。上将军他午时去向皇上乞求恩典,要将你从轻处罚,皇上说什么也不答应,上将军宫门前长跪请命……”他说着苦笑了一声,“皇上说了,让上将军爱跪到何时,就跪到何时!” 唐麟听罢,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胡烈儿恐他那种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执拗劲又上了来,赶忙一把想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回房睡觉而已。”这句话让胡烈儿诧异莫名,他没想到唐麟能如此冷静甚至冷漠。他目送着唐麟走出房门,才转回桌旁,心事重重地盯着跃动不已的微弱的烛火,回想着慕慈日里和他交代过的利害关系。 ——监门卫平素得罪的人不少,我难保有人不趁此落井下石。我这一去,圣恩不一定能请得来,倒是可能招来灾祸。这个唐麟啊……平素对他太疏于管教了……慕慈当时苦笑着如是说。 桌山的烛焰晃动了几下,所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胡烈儿愣神一般盯住它看,直到那烛焰发出轻微的“哧哧”两声,随即一下熄灭,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胡烈儿突然像惊醒了一样一把抓起桌上佩剑夺门而出。 “糟了!” 他几乎是狂奔着跑到唐麟哪里,一脚踹开了门。屋内空燃一盏油灯,哪里还有人影? 踹门时发出的太大动静惊醒了其他人,片刻之间就有数人围过来。 “胡将军,何事啊?!” “你们快去把唐将军追回——”话说到一半胡烈儿顿住了。以唐麟的功夫,即使是受了伤,如果他成心要去,怕是没人能追得上。何况声势太大,惊动太多人,反而多半要坏事。 “罢了!都回去休息,不准出声!” 皇城城门已经关闭。照说,除了金吾卫,此刻所有闲杂人等都不得留在宫内。可这次不知为何,皇帝居然发话随意慕慈跪多久。唐麟一边往皇城方向而去一边想着。心里的焦躁越来越深,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大喊几嗓子来发泄。可他硬生生忍住了。宫门已闭,可这拦不住唐麟。他顺着城墙根走着,一点声息也无。金吾卫的巡逻队走来走去,唐麟看在眼中,心里冷笑。只要没有碰上八重雪,凭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他走了片刻,四顾无人,一个拧身跃起,脚尖在墙上一踏借力,立刻跃进了数丈高的皇城城墙。落地之时,?因为臂膀上的新伤,他有些不稳,发出了一些响动。唐麟一惊之下左右看看,还好,并没有其他人。为了避免行动不便,他脱下身上过长的外套,藏在墙根种着花木的角落,只待回程的时候来取。 唐麟小心翼翼地走过殿后的石铺广场。他避开殿前值守的金吾卫士兵,绕过殿角,空阔而宏大的殿前广场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唐麟抬头望望。没错,今夜天色阴沉,的确是漆黑无光,除了殿前值守的金吾卫士兵们举着的火把能照亮殿前有限的一块地方,殿前广场又太过宽阔,若不是目力非凡夜能视物者,根本什么都瞧不见。 唐麟隐在殿基下,向漆黑一片的广场上看了很久。他看不清慕慈是否在那里。不过这倒也好,若是今夜朗月高悬,自己也过不去。他瞅准个侍卫们换班的空子抽身连退数丈,将自己隐在殿前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中。他向空阔的场地上轻轻地摸过去。数十丈的距离,他看见了慕慈。于此同时慕慈也看见了他。那一瞬间慕慈脸上的神色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那里面有愤怒、无奈和担心以及其他的一些什么极其隐晦的感情。可夜色毕竟太黑,唐麟没能看清,他走到慕慈跟前。 慕慈就跪在地上,唐麟看见他一身白色长袍下摆在青石的地面上散开铺展着。因为下跪的姿势,慕慈那长长的头发也垂在地上,他脸上还是像平素一样温婉若水,可待看清了唐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自午时跪到后半夜,即使是慕慈,此刻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可他不能前功尽弃。 唐麟走到他跟前蹲下,将声音压到最低:“上将军……” “唐麟!你来做什么,还不快走?!”慕慈皱着眉,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喝斥,“你这是夜间擅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还嫌你惹得麻烦不够多?!”他说着抬头瞧了瞧天空,还好,仍旧是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我……我听胡烈儿说……上将军,你为何要——这弄得不好怕是会连累你自己。”唐麟凝视着对方,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数出慕慈那根根分明的漆黑睫毛。夜风里混杂了慕慈身上那种清淡的气息,一阵阵地若有若无地缭绕在四周,几乎让他没办法思索。 慕慈再次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唐麟清楚地看见,慕慈嘴角挂起一个冷冰冰的揶揄的笑容。 “小唐,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在这里跪着么?我是为了整个监门卫啊——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十) 那时候唐麟是什么感觉在很久以后他自己也说不清。因为他本意中并不曾自作多情地认为慕慈是为了他才来像皇帝请求恩典——慕慈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可唐麟也说不清为何,自己听到慕慈那句“自作多情”后,胸口像被狠狠地打了一下钝痛起来,连着手臂上伤处的刺痛,他几乎有些支持不住。其实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人格缺陷便是冲动又乖戾的性子,他原也没指望上将军慕慈能够欣赏看重他,他唐麟从来不是稀罕那些的人。 可为何听到慕慈的话,他会觉得如此难过呢? 唐麟深深吸一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桀骜不驯。“那如此,我就先在此拜谢上将军再生之恩了!” 慕慈转过脸,闲闲地瞟他一眼,那种轻蔑显露无疑。 “小唐,我做事情,从来就不会白白去做。我要回报。” 唐麟低低地冷笑起来。 “好啊,此祸是我闯下,上将军深明大义至此,我唐麟也该回报,绝不食言。我欠上将军一个天大的人情。” 慕慈扭过头去,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本来他们就在压低声音交谈,而慕慈说那句话的语气又尤为轻蔑,所以那句话轻得几乎要飘散在漆黑的夜色中了。 “明白就好,滚。” 唐麟脚尖在地面一点扭身便消失在黑暗里。他刚刚退开,月亮就从云层后面探了出来,一瞬间空阔无边的广场上被照亮了。唐麟就是在这一刻险险退到了宫墙的阴影下,不曾被发现。他方要离开,却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一瞬间他自己都为自己这种行为而感到轻贱和丢脸——可他还是回头了。 月光铺满了空阔的殿前,那些平整的青石板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望无际的银白色来。远远的,慕慈就跪在那片银白的中央,背着月光,他笔直的脊梁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唐麟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消失在黑暗里。 跪在场地中央的慕慈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执拗的背影终于消失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摇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地面。 慕慈回到监门卫屯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天边血红的晚霞载沉载浮,有些已经隐没在了长安城的轮廓下面。慕慈带着少见地疲倦和煞气走回屯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心急火燎在门口踱步的胡烈儿。慕慈也不管胡烈儿焦急地拉住他询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胡烈儿方松了一口气就听得慕慈道:“唐麟呢?” 慕慈说这话时手不自觉的按住胸口,一副给气得半死的模样,胡烈儿突然有些想笑,忍了忍还是没敢笑出声。可就在此时他突然发觉慕慈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些什么。 “……是我没看好他……他……不会又惹了什么麻烦罢?”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8 章 “没有。”慕慈不耐烦道,“他人呢?” “也不知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回来后我问他他也不答,倒是手臂上伤口给裂开了。——呃,他在房里。” 慕慈哼了一声,撇下胡烈儿便走。胡烈儿在后面看着平素温文尔雅的慕慈此刻怒气冲冲的背影,暗暗苦笑。 “唐麟啊唐麟……你这下吃不了兜着走罢……” 慕慈确实是气急败坏了,依着他平素的性子,绝不会不叩门就推旁人房门的,可这次他急于找唐麟算账,可是他一推开房门就见到唐麟上半身湿淋淋在浴桶里拧身望着他,那神色带着极度的警觉,慕慈其实并不是太清楚,为何看到这场面时感觉胸口莫名地气血翻涌,本来男人与男人之间,这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他竭力压下那种震惊,大步跨进去,一把将门重重合上。 唐麟有些诧异地看着慕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飘飘擎到他跟前,手一松那东西就飘落到浴桶中,很快因为吸足了水分而变得透湿。 “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慕慈声音冰冷。唐麟瞥了一眼水中的东西,勃然变色。那是他的外套。他夜间闯宫之时怕它碍事顺手脱下藏好,可没成想后面被慕慈那么一气便什么都忘记了……唐麟一想到此处,顿时冷汗直流,可他坐在水中,又兼房内雾气氤氲,自然是看不出。 唐麟伸手将额前湿透的一绺黑发撩开。 “你打哪里找到的?” “你还有脸问!!” 慕慈拧了一下眉头。“朝廷批文?怎么会如此之快?” “不是我们的批文,是给契州的!契州官道经山处被大雪封路,无法送达,传令兵只能借道涉州了!” 慕慈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挑。这是他的一个习惯。通常,慕慈喜怒不太形于色,不过时时挑起的眉头则毫不掩饰地泄露了他的心绪。只是大多数人注意不到这一点——话说回来,其实真正了解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唐麟一个人。 慕慈挥了一下手。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9 章 “放人进城。” 天色微明,唐麟和胡烈儿二人已经走出了屯营。 唐麟第一脚就踩在了外面越积越厚的雪上头。他感受着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起来。他背影一顿,后面胡烈儿马上就问: “怎么了?” “这雪恐怕麻烦了。”唐麟回身,脸上慢慢笼起一层寒霜,五官锋利的轮廓全部都因为严肃的神色而加深,连眼角眉梢都吊了起来,那模样比莹白一片的积雪还冷上三分,“要这么下下去,积雪一厚起来,我们的粮草可就别想要了。” 胡烈儿因为这句话,脸色也变了。他手搭凉篷,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天际浮云阴暗厚重,丝毫不见阳光的样子。胡烈儿抿了抿嘴。“看来这雪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停。” “所以我看要命。”唐麟后退一步,也仰望天空,恰巧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眼睛里,他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如果真是那样……”胡烈儿沉吟了一会儿,“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叛军也被这雪弄得不得安宁了。” 唐麟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胡烈儿面前点了点。“完全不可同年而语啊,你忘记地图了?叛军占据官道都在平原上,即使积雪也无妨,而此地,契州,涉州——再往西去都是山丘河流,雪大若此,本来那路就不好走,如今可是完全没办法走了!还有,我说你想过不曾,若是雪后结冰又如何?” 胡烈儿听罢,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你做什么去?” “既然如此,还能如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胡烈儿头也不回道,“我去检查他们战备布置得如何了。” 唐麟抬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抬起一半他就将手放了下来。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摇头苦笑,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以前的那些日子。也许他们那时候,实在是太不懂得珍惜了。而如今,他只有寄希望于慕慈,那个完全称不上君子而他此刻却又不得不依靠的人。唐麟挫败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廊子下头。透过额前的黑色碎发,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不断飘落在厚厚雪被上的雪花。 胡烈儿直到傍晚才回来,天色已经要黑下来了。唐麟就一直坐在廊子底下不曾动过,此刻已经寒彻周身。胡烈儿远远举着火把走过来的时候,唐麟才稍微动了动,伸直了两条腿用手捶了捶,想要站起来。胡烈儿踏着积雪一步步走近,看清唐麟后,他脸上露出了诧异和不安的神色来。他走到廊子底下,将火把插好,甩了甩身上的斗篷。 “你怎么坐在这?” 唐麟停下了动作,直直地凝视着他。胡烈儿插在门廊上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了,火焰吐着最后的红光,扭动不停,唐麟那张线条深刻的英俊面孔上被照出一些深深浅浅的阴影。在微幽的光线下,他那双眼睛特别幽深。胡烈儿发觉他神色非常阴郁,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喂!”胡烈儿走上前拿脚尖拐了唐麟一下,“你怎么了?” 唐麟转了转眼睛。胡烈儿听到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从胸口深处发出的那种沉重叹息,成年男子满腹心事的时候才有的那种叹息。 “告诉你个坏消息,这雪惹的麻烦,被我不幸言中了。”唐麟低声道,“定时送给朝廷的战报,原本今天午后就该有回音的,可今日没有,到如今也没有。” “会不会是——” “好了,我劝你还是别再自我安慰了,不可能是别的原因。”唐麟站起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而踉跄了半步,“一定是西边大雪封山了,官道全都不能通行,只好找别的路送过来了。” “别的路?” “涉州。”唐麟沉吟了一下,“兴许是涉州。它们那里西边的官道比我们好走得多。” 胡烈儿将披风慢慢折好,唐麟心事重重地盯着他的动作,二人各怀心思,皆是一言不发。许久之后胡烈儿才打破沉默:“今日下午去检查了战备,还算可以。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耐心等着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唐麟的肩头,“我知你身为守城主将,心里不好过。不过你还是保重罢,这样子也无济于事。”他说着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下面的话还要不要说,“——你要是急出个好歹来,我可对不起慕将军。” “恩?”唐麟一愣才反应过来,待听出了胡烈儿话中那若有若无的调侃,他噌地一下就立了起来,手已经举到胡烈儿脸旁边,就是打不下去。胡烈儿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一下子就愣住了。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胡烈儿才干笑半声,有点讪讪地举起手将唐麟那只手压下去。 “咳……我说,你怎么那么不经逗……” 唐麟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突然露出平素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来。 “我怎么会开不起玩笑?”他笑着,眼里却隐隐有威胁的意味,“只是别拿慕慈开玩笑,关于那个家伙的事情,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走罢,”他突然转了调,语气变得平和起来,“我要去写战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送到朝廷。你来么?” 胡烈儿低头,神色阴晴不定了片刻,还是跟上去了。唐麟这战报一写就是一夜,其实他本来还想给慕慈写点什么,可想来想去,既然慕慈已经承诺过——即使那承诺的可信度教人怀疑——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啰嗦得多了反而徒生尴尬。其实并非真正写战报需要如此之长的时间,而是唐麟心里有事,实在无法入睡。胡烈儿对此事表现得不以为然,中途就撇下唐麟一人回房去了。唐麟对着一盏油灯一夜枯坐。其间侍卫进来送了几次水,见自家将军还是一脸严肃不足轻狂有余的神色,于是也没怀疑有何不妥。的确,唐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很少表现出严肃的神色来。 目送着侍卫长不知道第几次提着水壶出了门去,唐麟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把笔放到砚台上,整个人趴到案上,沉重地出了一口气。他明明白白地感到自己已经很疲倦了,可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安和沉重,让他没办法泰然处之。即使原来那种大而化之的性子此刻也没了用处。他用一根手指揉了揉眼角,强打起精神,抓起毛笔想要继续写字。其实战报早就写好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还想写什么。很少有人能看出,唐麟写一笔十分清秀漂亮的字,可以说跟他给人的印象极为不符。都说字如其人,可唐麟的字无论如何看来都像个文人写的。 方要下笔,门就被推开了。胡烈儿披着外衣走进来。 “你小子也睡不着了?”唐麟嬉皮笑脸道。 胡烈儿神色严肃又疲倦。“醒了就睡不着。几更了?” “五更快了罢?” 唐麟打个哈欠,伸直了腰。这一动就从他怀里掉下个东西。他想伸手去捡,却被胡烈儿抢先一步拿到了手上。 “哟,这是什么?” 唐麟只瞟了一眼就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神情。“哦,那个。我一时兴起问慈菩萨要来的,废纸一张罢了。”胡烈儿也不买他账,兀自展开了就着微弱的灯火读了一遍。那是之前唐麟问慕慈写的那张字据。 “唐麟。”胡烈儿把那张纸重新折起来,用一根手指按在案上推到唐麟跟前,“你够可以的啊。这东西都能要了来。” “嘁!”唐麟挥挥手,“我逗他玩一下罢了,他不经逗就写了这个,屁用都没有!他到时候若是不借,我们还不是得等死!” 胡烈儿啧了一声。“唐麟,慕将军可不是随便会写这种东西的人。” 唐麟给这话说的一个微微的错愕。但很快他神色就释然了。“那又如何?他还不是那样的性子?”他两个指头拈起那张纸,稍稍停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到近乎没有——可还是将那纸张放到灯火上引燃了。胡烈儿想伸手去挡已经来不及,唐麟将燃烧着的小纸块整个丢到了油灯盛油的灯碗里头,顿时整个灯碗扭曲出一大片明亮的火焰来。 (十二) “哎!我说你动作怎么那么快!”胡烈儿挫败地垂下手,“我说慕将军好歹也难得写这么个东西,留起来做个念想也不错啊!” 唐麟笑得揶揄。“嘁,我说了是废纸一张,留它做什么?” 胡烈儿撇了撇嘴,他想说既然是废纸一张你为何还把它当宝贝似的藏在怀里。他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以唐麟那个脾气,是死都不会承认的。胡烈儿明智地决定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你看看这样写行么?”唐麟把写好的战报推过去。 胡烈儿仔细地看了片刻。其实他在看到唐麟的字之后又习惯性地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思。唐麟的字迹清秀,甚至可以说有点细腻。都说字如其人,胡烈儿有时候曾经想过,唐麟这样一个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人,会不会其实有着极其细腻的心思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多年来慕慈对他的态度,可是足够让他耿耿于怀的了。可是这是胡烈儿无法得知的,他定了定神,将思绪拉回战报上。 “你想问朝廷要求调拨物资?这,这怎么可能,何况等到那时候我们早就断粮了……” 听见胡烈儿不赞同的语气,唐麟笑了。 “能不能成总要我试试才知道。”唐麟摇着头,“能不求那家伙,我还是尽量不求他。”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0 章 这话说得胡烈儿一愣。 “……我不想再欠他人情。”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门外就传来了副将的叩门声。 “胡将军!您出来一下,有点事情。” 胡烈儿看了唐麟一眼,披着衣服站起来,转身就走出去了。唐麟笑笑,重新拾起笔来,下意识地还想写点什么,可这回却是真的没有什么好写了。他想了想,转眼盯住油灯。因为方才纸片的缘故,油灯里的灯油已经快要燃尽,火光变得越发熹微,唐麟盯住那火苗,跃动的光影将他的脸部轮廓照得很深刻。 一阵突如其来的悲哀攫住了他。他想起了慕慈无时无刻不轻蔑的态度,那种漫不经心的眼神,还有每次在他表示关心时毫不留情泼下来的凉水,这些记忆在唐麟的印象中本来已经很模糊了。至少他以为是很模糊的。不过此刻,他突然察觉到,回忆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或者说,是他自己太上心了。他从来都不可能忘记那些慕慈给他的屈辱和悲伤。唐麟抬起手掩住脸孔,目光流转之间却发觉自己握笔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纸上写了一个“慈”字。这个发现让他一瞬间邪火上身,唐麟正要一把抓起那张纸,门就被一把推开了,胡烈儿喘着气走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慕将军来了,你去应付罢!” “什——么?” “我说慕慈!慕慈他来了,说是有事情和你说!” 唐麟拿笔的手一抖,那笔就落到了纸上,很快洇出一大团墨迹,慢慢将方才他无意识写出来的字盖住了。 “啊……?” 胡烈儿有些震惊地盯住他。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唐麟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那些情绪:惶恐、畏惧以及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欣喜。唐麟很少露出这种神色来,这种畏惧和憔悴的神色。即使当年面对着他完全无力抗衡的八重雪,唐麟都没表现过一点害怕出来。胡烈儿突然觉得有几分心酸。 “厅上好久都没人,我自己直接过来了,不打扰二位罢?”一个清朗的男子嗓音从门外慢悠悠地传过来,胡烈儿一惊之下回头,便看见慕慈一身劲装,手搭在腰间佩刀上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啊……没有,当然不会。”胡烈儿连忙道,他说着就下意识地让开了路。慕慈对他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胡烈儿还记得旧日上司下属的关系。他跨过门槛,走进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唐麟。此刻唐麟已经竭力从震惊中平复了情绪,甚至还重新挂起了平时漫不经心的笑容。可慕慈眼光一转就看见了唐麟手下按着的那支笔,以及纸上一大团显然是因为慌乱而留下的墨迹。于是慕慈嘴角微微翘起来。 “唐将军。” 唐麟心里本来有一股无名火,方才被震惊硬生生地顶了回去,正无处发泄。此刻看到慕慈嘴角上挂的那一丝笑容,他立刻就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可是周围有人,他又不好发作,抽搐了两下嘴角,他才勉强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慕慈看。 “慕将军有要事?” 其实他在震惊,以慕慈的性格,怎么也会像他一样,私自跑来契州城,做出这种于规矩不合的事情。他目光锐利,片刻之间已经把慕慈打量个仔细。慕慈头发有些散乱,可能是因为骑马的缘故,脸色也不好看,仔细看甚至下颌上还有隐约的青色胡渣。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外表再狼狈,慕慈就是能保持这种优雅从容的气质,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有,说得不好听些,慕慈不但城府深,有时候还唯利是图,不是利己之事绝对不做——想到此处唐麟心情一下阴沉下来。 该不是,慕慈他要反悔罢? “我去练兵场,先告辞了。”胡烈儿知趣地想要离开。可被唐麟一声断喝止住。 “等等!胡将军你等等再走!”他叫道,目光转过去牢牢凝视着慕慈,“慕将军,您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现在说。” 胡烈儿一下子尴尬地立在那里,留下不是,走了也不是。可慕慈反倒一副不介意的样子。他冲着胡烈儿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地对唐麟道:“你契州的战报都送到我涉州来了,我就给你送过来了啊——” 唐麟吃了一惊。“拿来!”他从吃惊中平复过来,立刻就向慕慈伸出手。 “你就这件事?就为了这个恐怕不值得劳动你大驾亲自跑一趟罢?” “啧啧,”慕慈摇着头,似乎有些无奈,“小唐,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嘛!我有话和你说,你是想单独听,还是叫上其他人一起听?” 唐麟闻言抬头瞪着他。这厢胡烈儿已经夺门而出,一副不欲掺和他们之间任何事情的样子。看着唐麟一脸的错愕和胡烈儿快得异乎寻常的动作,慕慈笑了起来。唐麟把目光转向慕慈,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哟,慈菩萨,我说你老人家现在这副模样还真是狼狈啊!” “恩?”慕慈抬手摸了摸下巴,然后少见地流露出一丝尴尬来。随即他目光转到了唐麟脸上。唐麟连着两日都不曾好好休息了,此刻脸色也是憔悴非常,胡子拉碴。慕慈笑起来,摊开双手。 “你也不怎么样啊!” 唐麟冷哼一声。“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老子没工夫陪你闲扯——”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因而带有了一种威胁的意味,“我说,你这家伙该不是打算反——” “停停停!”慕慈一叠声地叫起来,“小唐,你未免也太没人情味了罢?!我好歹也大老远地跑来送信给你,你不说端茶让座也就罢了,还这么催我,简直是太过分了……” 唐麟给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可如今他心里正烦躁,因而实在没办法安安静静地等慕慈休息够了再说话。慕慈倒也如入无人之境地坐了下来,伸手从后腰拔下一把锋利的短匕首,用两根手指捏住刀刃,居然就凑到脸上开始刮胡子。 唐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动了动嘴唇说出话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穷讲究的毛病还不曾改啊!” “什么啊,”慕慈因为手上的动作,所以说话难得有些含混不清,“小唐,我这法子还是跟你学的,好歹你也得负一半责任罢?嗯?……哎!”因为脸庞的干涩,他下手稍微一个没控制好,脸上就多了一个小口子,慕慈伸手摸了摸脸,抹下一道血痕。唐麟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挑,慕慈还没做出反应,一只手就拿着一盏熄灭的灯呯地放到他面前,那灯碗里头还有小半盏灯油,只是不是很干净,那油里面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烧过的纸灰。 慕慈皱了皱眉头,一脸嫌恶的神色。 “小唐,这也太脏了,你怎么好意思拿给我!” “您老人家就将就着罢!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唐麟毫不客气地调侃道。慕慈瞟了他一眼,将匕首伸进油里蘸了蘸,继续刮着另外半边脸。唐麟凝视着他,慕慈的眉头微微皱起,连带着眉心一点艳丽无比的朱砂也微微上挑。可即使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做着这件事,慕慈的动作也依旧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带着难以形容的优雅和贵气。唐麟注意到,他右边脸颊上那个小小的伤口依旧没有止住血,一颗嫣红的血珠顺着慕慈尖削的下颌落到地上。 唐麟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凑上前去的。等他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快要挨到慕慈的脸颊边上了。慕慈也是一愣,却没有拿开他的手,而是任由唐麟用指腹将那血迹抹去。冬日清晨苦寒,两人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慕慈感觉到唐麟身体微微紧绷起来,他听见他干净利落的额发沙沙作响的声音。一瞬间慕慈很少见地几乎要失了神,这种近乎温馨的气氛在此刻确实是显得太不合时宜了。他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唐麟双唇冰冷干燥,慕慈含住吮吸了两下,一面无意识地思量着到底要如何让这干燥的双唇滋润起来。直到唐麟的一只手抵上了他肩头,将他向外推去,他才回过神来。 唐麟下唇被慕慈吮吸得泛起殷红的色泽。“喂!”他喘着气,带着几分愤怒瞪着慕慈,“你做什么!” 慕慈想笑,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目光投向灯盏。他捡起匕首,伸进灯碗的残油里,拨出来一片黑色的残灰。 “小唐,你烧什么了?” “恩?”唐麟斜着眼睛看了那匕首一眼。 “这是什么?” 唐麟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一般,突然露出一个报复样的笑容。 “那个啊,是你给我的借据。” “——什么?” “你给我的那个字据啊,我看是废纸一张罢了!”唐麟惫懒地答道,“我方才突然看见,就随手烧了——反正,”他露出一个微笑,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几乎是恶意的光芒,“你慕慈写的字据,其实写与不写,都没什么区别,对罢?” 慕慈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垂了下去,他的右手藏在衣摆底下,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1 章 (十三) 几乎是与此同时唐麟察觉了慕慈的异状,他略带疑惑地低头看去,这一瞬间慕慈的手松开了,他抬起头,眼里闪动着的又是好比平时那般戏谑的笑意。 “小唐,还是你最了解我了,对罢?”说着这样的话,他暧昧地凑上前去,在唐麟耳廓边上吹了口气。 唐麟被他富含深意的话和轻佻的动作弄得又是一阵火大。他强自忍了忍才没再次冲着慕慈吼出来,他懊恼为何自己每次想刺激或讽刺一下慕慈却总是不能成功。其实正如胡烈儿那种不上台面的猜测一样,唐麟心思十分细腻,甚至他有时候都在暗暗觉得自己小心眼。正是如此,他才会在素日里竭力表现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来。 唐麟不耐烦地拨开慕慈搭在他肩上的手。 “喂!慈菩萨,你老人家居然胡闹到我这里来了?” “小唐,”慕慈摆摆手,脸上笑意盈盈,“你不要总是口是心非嘛!” “我怎么了!” 慕慈还是笑着,一副不欲与之争辩的模样。唐麟怨气无处发泄,泄气地坐下去,顺手抓过佩刀搁在膝头。 “你到底要做什么就直说了好么?若是只是来给我送信,那我这里先谢过了,没事你还是早早回去罢!” 慕慈就是不答话。他这种卖关子卖到底的劲头让唐麟止不住地火大。而火大却无处发泄无疑是教人觉得最最要命的。他想起了以前那些在如今看来宛如绮梦般的岁月来。或可说是一物降一物罢,管他唐麟在旁人面前再怎么煞气冲天桀骜不驯,到了慕慈跟前,他实质上就是没一点气性。那次他闯下大祸,慕慈深恐牵连整个监门卫,于是大明宫前长跪不起乞求恩典,恩典是求来了,唐麟只降一级,没受什么太大处罚——甚至慕慈一身揽下“对属下管教不严”等罪名,连降三级,身份一下就下到了与唐麟平起平坐。不可否认唐麟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一点愧疚还有几分暗喜,喜的是终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和慕慈平起平坐了。其实他是愧疚的,因为虽然此事非慕慈本意,但事实上慕慈救了他,并且终究是因为他而受连累。 于是那时候,也就是他和慕慈一同被降职的那日,他提出要请慕慈喝酒。那个邀请其实很是突兀,他本来也没指望心高气傲的慕慈能应约。可慕慈很爽快就答应了。 唐麟这人也随性,慕慈应约来到曲江池边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那时候天正大寒,曲江池夜里哪会有人。慕慈还没走到池边就嗅到了浓郁的酒香。 酒很好。这香气让慕慈很满意地吸了吸鼻子,却不曾想到一口寒气直呛下去,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本来已经在独自饮酒的唐麟一下回过头来,见到是慕慈,才重新转过头去,举起坛子喝了一口酒。 “这就是你要请客,未免也太没诚意了罢?” 唐麟望着夜色寒风下水波迭起的曲江池,没有回头。慕慈瞧见他肩膀微微地耸动着,随后听见唐麟低低的笑声飘散在夜风里,听来断断续续。 “我有无诚意你自然知道……” 慕慈一愣,随后无话。他明白唐麟指的是什么事情。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如此火大,为何在从大明宫回来之后对唐麟做出了那种事情。他更不明白,为何起先挣扎反抗的唐麟最后也放弃了抵抗并全盘接受这种为世俗所不容的肌肤之亲。 慕慈走到池边枯黄的草地上坐下来,他的长发和衣袍在夜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唐麟沉默地将酒坛封纸拍开了递给他。慕慈凝视着唐麟年轻的侧脸。那时候唐麟真的还很年轻很年轻,甚至可能几乎不够弱冠之年——慕慈那时也不过双十出头。不过他全身上下那种野心和干净利落的感觉是显而易见的。慕慈知道唐麟是从地方枭首成为官军中的一员。他其实暗暗好奇过,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在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并且成长起来的。 “你以后做事要悠着点,明白么?”慕慈冷哼。 “……知道了。”唐麟垂着头,额发全部垂下来几乎遮住了眼睛。夜晚曲江池的风很大,他的衣衫不断被吹得漾起褶皱。慕慈盯了他一会儿,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为何要来监门卫呢?” “嗯?”唐麟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慕慈的神色带着少有的认真,唐麟看见他的眸子在月光下微幽发亮。 “为何?” 唐麟抬手摸了一把脸,讪笑道:“大概是天生对我家老头子不满罢……不管做什么,总归是想做出点成绩来给他瞧瞧……”话到此处他咽下了后半句,这是埋藏在他心底多少年的话,从十五岁离家出走开始,他不想说给任何人听,却不知为何对着慕慈这样一个可以说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来了。 慕慈挑了挑眉,神色渐渐变得了然。 “唉……我明白。”他点头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给自己看,还是活给别人看?”慕慈这句话的语气太过沉重了,趁着唐麟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重新换上了和蔼而带一点调侃的笑容,“小唐,该不是从小你便觉得你爹对你关心不够,所以想做点事情来引他注意?这个养成习惯了可不好啊——难道说你捅得这些篓子,只是为了引别人注意?比如……我?哎呀呀……小唐,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啊……” 唐麟给这一句话噎得瞠目结舌,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破口大骂:“老子吃饱了撑的才他娘的想引你注意呢!” 慕慈哈哈大笑。秋日月光罩在银波浩渺的曲江池上,又反射出点点清辉,慕慈眉眼温柔,眉心朱砂嫣红。唐麟看着这张脸,怒到一半却是怎么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慕慈一直笑够了才心情颇好地抬起头来,唐麟就立在月光下,年轻人高挑的身子逆着光,慕慈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微微发抖的轮廓来看,显然是给气得不轻。 “你啊!”慕慈笑了,“我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这酒,我喝了。”说罢他举了那一小坛酒,仰头一气喝尽。其风姿之豪爽,让唐麟这种自诩喝酒爽快之人也立刻甘拜下风了。慕慈一口气喝光了酒,抬手将坛子抛给唐麟。唐麟下意识接了,就听慕慈道: “小唐,你记住,你不是活给你父亲看的。功还是败,都是你自己。”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唐麟看见慕慈一袭白衣在月下亮眼之极,衣摆随着动作划出完满的线条,慕慈背影挺拔俊丽,丰神秀美。慕慈方才的话,余音视乎还不曾从风中散去,唐麟就那么立着,远远看着慕慈的背影。 明月硕大而圆润,高悬于长安城星夜苍穹,夜风清朗,吹彻心头。 ——功败自评,千百年来青史照红尘,好男儿心比天高,志在四方,又何须活给他人看? 唐麟正要抬手去揉揉酸痛的眼睛,就见得已经走远的慕慈回过身来大喊道: “小唐!你记着,我们之间可是有秘密的!——喂!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慕慈喊得极大,加上嗓音清朗,这几句话在夜间长安郊外叫来格外清晰。一瞬间,一大片还不曾在秋日中南徙的鸟儿,其中不乏成群夜栖的老鸹,全都被慕慈这一声大喊扑棱棱惊起,哇哇大叫着飞上夜空。 一瞬间所有的豪情全都被搅得乱七八糟,唐麟火冒三丈一把将酒坛子狠狠扔进了身后的曲江池。 “慕慈你这个混账——!你想叫得全长安城都知道么!” 不管慕慈这人是多么自私,多么唯利是图,或者说多么会煞风景,可那次之后,唐麟性子一下收敛许多,他本来能力出众,更兼统领才能逐渐显露,很快平步青云。慕慈更是不用说,仅仅一年后将功折罪重新坐上右监门卫上将军一职,而那时候唐麟也已经是左监门卫上将军。 于情于理慕慈都于他有恩。可是那种男人之间最需要的尊重,除了他们在曲江池喝酒的那一晚偶尔表露过以外,慕慈从来就没有真正给过唐麟这个。 他总是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伤人的话。男人之间不似女人为一点小事纠缠不休,不过这也不代表男人之间说话就可以百无禁忌。慕慈面对唐麟的时候,似乎从来就忘记了这一点,平时的温文有礼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唐麟很懊恼自己不该在此时想起旧日事情来。他瞪着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不肯走的慕慈。 “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算我求你了!”唐麟怒道,“契州城已经岌岌可危了,不出三日叛军恐怕就要攻城,粮草还没着落我没工夫陪你废话——” “我其实……” “唐将军!慕将军!”就在此时门上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叩门声,是胡烈儿,“慕将军!您的副将差人自涉州送来急报!说是要您亲自过目!” 门内两人脸色一下变了。慕慈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唐麟想了想还是没跟上去。 胡烈儿把一封书信递到他手上。趁着慕慈拆信的工夫,胡烈儿带着几分忐忑不安道:“慕将军,虽然涉州不知何事来信,不过既然是给您的,必然是有要事请您回去决断,眼下情势危急,您私自跑来契州已经于情于理不合——您还是尽快回涉——” “等等。”慕慈举起一只手止住胡烈儿的话,胡烈儿看见慕慈俊秀的眉头慢慢拧成一个结。慕慈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他总是淡定从容的,所以随着他眉头慢慢拧起,胡烈儿一颗心也高高地提了起来。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2 章 “……怎么了?” 慕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没什么,胡将军,你让我静一静。”慕慈一手按上眉心的朱砂痣,语气轻描淡写。可胡烈儿看见他拿着信纸的那只手慢慢握起来,将那信揉成了一团。 (十四) 胡烈儿有些被他吓住,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慕慈皱着眉,俊丽脸庞上的神色似乎凝滞住了。好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冲胡烈儿笑了笑。“抱歉……只是事情来得有些突然,胡将军,送信的人呢?” “我留在厅上了,还不曾离开。”胡烈儿道。 “那就好。”慕慈送了口气,“胡将军,借笔墨纸砚一用可否?” “自然可以。”胡烈儿让步,挥手着人将慕慈带到另一件屋子去,自己则转身想要去看看唐麟,就在这时候慕慈一把拉住了他。“那边有个气不顺的,你过去的时候小心点。” 促狭的语气让胡烈儿一愣之后差点笑出来,可他终究是没敢笑,因为他看见,慕慈说完这句话之后蓦然转身,嘴角线条一下子抽紧了,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极其肃杀的神色,似乎是方才的书信里说了什么极其重要的大事。 胡烈儿在原地立了一回,才转身想去叫唐麟,哪知道一扭头就瞧见唐麟带着一身急躁走了过来。 “到底什么事?” “涉州送书信给慕慈。” “呵!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家地盘了!”唐麟火大道,“慕慈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你还不打发他走?” “他说要借地回信,我能不让他回?” “还回!”唐麟火冒三丈,“谁叫你借给他地方的!” 胡烈儿几乎要失笑出声。他左右看看,避开了站岗的士兵,将唐麟拉到僻静处才道:“就你与慕将军那点事情,你以为谁不知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计较这些!真服了你!” 唐麟闻言瞪着他,一张俊脸几乎铁青。 “行啊你,你也来教训我了!” “好了好了我哪敢——喂!你去哪!” “我去叫他滚!”唐麟头也不回地拐过转角。胡烈儿想追上去,最终还是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慕慈那回信写了什么,反正他写的极快。唐麟走到房间门口时,慕慈正将信交给了从涉州来的士兵,注视着那人拿着信急匆匆离去,唐麟板着脸走上前。 “喂!你调侃我也够了,信也回了,你可以走了罢!” 慕慈闻言回头,依旧笑得温文,可这笑容在唐麟眼里却说不出的可恶和死皮赖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急着赶我走?” 唐麟以在慕慈面前少见的强势一把抓住了慕慈的衣领。他将慕慈向屋子里面狠狠搡进去,同时左手背在后面呯地拉上了门。 “唐麟你做什么!”慕慈喊了一声,一把抓住唐麟手腕。 唐麟其实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无名火要发泄,他只是模糊地觉得那种无处着力的痛苦。武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可是他却没办法知道是什么事情。慕慈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包括方才送来的信,更包括慕慈方才送走的信。可是唐麟没办法插手,因为那是涉州军务。一定得把这人赶走!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消失才行!唐麟恶狠狠地这么想着,只要慕慈在跟前,他永远都感到窒息和心神不宁。 “小唐你冷静!”慕慈喊道。他模糊地发觉唐麟情绪有些失控。 ——唐麟在怀疑什么? 唐麟揪着慕慈的衣领死不松手,男人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慕慈几乎有点支持不住。情急之下他两手搭上唐麟肩头,在他颈后交握起来,一下子把唐麟向自己那边拉过去。唐麟没想到慕慈反其道而行之,反应慢了半拍,慕慈已经将他拉到跟前,一偏头死死吻住他。唐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稍微松了松手,只是这一松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保持优势,慕慈两手紧紧扣上去,舌尖在唐麟两排整齐的牙齿上一带而过,唐麟牙关咬得死紧不肯松口,慕慈更加凑上前去,他甚至听到他们牙齿碰在一起发出的轻微响声。 “慕慈你——” 也许是唐麟眼里流露出来的厌恶和不信任太过赤丨裸裸了。慕慈在瞥到他表情的时候很明显地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可唐麟没有瞧见。 他是被慕慈的光辉给压制得太长久了。很多年以前的曲江对饮之后,他就不再好似以前一般张扬了,这就是之所以韦七等人在天下第一坊第一回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凶悍非常,却不知道他就是左监门卫上将军唐麟的缘故。唐麟在那次之后,做事一下收敛起来,平素也绝少抛头露面,所以甚至连韦七那样的金吾卫老前辈都不认识他。唐麟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慕慈的那一番话而改变自己。可慕慈心里清楚。 在还不曾认识慕慈之前,他曾经和贺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事情。直到长安城因为一场阴谋而翻天覆地阴霾重重的时候,唐麟终于觉得应该做个了断。那时候他靠在湿冷的城墙角下,任凭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直到慕慈撑着伞来找他。慕慈脸上的那种漠然刺痛了他,他其实本来也不曾指望慕慈能说出好听的话来,可真听到慕慈说出“秉公办事”时,他还是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喂!好歹把伞留下来! ——小唐,反正你身上已是又脏又湿,而我身上却是干的,又何必多此一举,两人都做落汤鸡呢? 慕慈就是能笑容温柔地说出如此冷漠的话来。他那种赤丨裸裸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举动是唐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唐麟那时候的感觉很不好,肩头上的伤口很深,血一直没有止住。而全身忽冷忽热,好像又是在发烧。他竭力做出桀骜不驯的样子来面对慕慈,表示不需要他的帮助。 就好比如今…… 他从来都不想要慕慈的帮助,可如今情势所逼,他必须求他,为了这契州城放下自己的恩怨和自尊心—— 唐麟双手撑住窗框,慕慈就紧紧贴在他身后,唐麟一身衣服已经被他褪到了肩头,清晨寒冷的空气让唐麟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可慕慈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抓得死紧丝毫不肯放松,唐麟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慕慈似乎竟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 身后慕慈的喘息声也有些不稳,清晨时分,情欲总是来得很快,尽管这种情状下,办这种事几乎是荒唐的。慕慈手上毫不客气,三下两下就将唐麟衣服扯到腰间,另一只手伸手撩起衣袍下摆,也不管手指冰冷,就探了进去。 唐麟低沉地吸了一口冷气。他下意识地想往前探,可面前是窗框,他没处躲避。 慕慈顶进去的时候唐麟痛得痉挛了一下。只是这一下,他立刻就咬住牙关,死也不吭声了。慕慈动作很快,也没有什么前戏,毕竟这不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欢爱,不需要那么多的耐心和柔情。 “慕慈……”他气息不稳地开口,目光却透过雕花的窗棂投向茫阔的天际。 “……恩?”慕慈答应得也是断断续续,汗水顺着他俊丽的鼻尖低落在唐麟光洁的后颈上,唐麟肩胛骨明显绷紧着,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你看……呃!你看这雪……还没……还没停下来……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并且随着慕慈的动作断断续续,夹杂了难以抑制的呻吟声。慕慈在开始还没意识到什么,可电光石火间他突然察觉了不对劲。 这哪里是像唐麟会说出来的话?尤其在这种时候,不甘心雌伏于下,唐麟一般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极力挣扎,总是他们之间的情事,几乎没有一次不像是打架。可这次唐麟几乎没有反抗,而且,他方才说什么? ——雪还没停下来?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3 章 慕慈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手下一勾抬起唐麟左腿,下狠手将它狠狠压到唐麟胸前——即便是唐麟这般身子柔韧的武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呻吟起来,慕慈两手一扯一带,唐麟整个人就被他转了个方向,两人一下成了面对面的姿势。慕慈一下看到了唐麟那双浑黑的眼睛。唐麟脸上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眼底幽暗,里面是不加掩饰的不信任和失望,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慕慈被这个神色丨逼得几乎想要转头,就在这时候唐麟开口道: “慕慈,你其实是想来和我说——粮草什么的不能借给契州,对罢?” 慕慈脸色一沉,受伤的神色在还没完全浮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生生从脸上压了下去。他两手一使力,抵住唐麟腿根处往上一提,唐麟低沉地呻吟了一声,脸上一下见了汗,刷地白了一层。慕慈眼底发暗,下身狠狠往上面顶去。 “——我叫你胡思乱想!” (十五) “……等……等等!嗯!”唐麟惶急地抬起手臂去抵住慕慈,可很显然不成功,慌乱间他看见了慕慈的脸,慕慈脸上带着几分发狠的表情,剑眉倒竖死死盯着唐麟。唐麟恍然间似乎看见慕慈眼底有些发红,不过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唐麟马上就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认栽地笑起来,伸手攀上慕慈肩膀。慕慈感觉到唐麟的双唇凑过来,男人的喘息带着不稳定的断断续续,语气有几分晦暗。 “慕慈,你快点……做完罢……” 唐麟嗓音发沙,慕慈听在心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一阵酸楚。他恍惚间倏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太挫败了。他从没想过唐麟是如此不信任自己。尽管知道自己平时的作为很难让人成为真君子,而且也很清楚唐麟的猜忌,可他从不知道,唐麟的不信任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连自己平素的一些行为举止,都能引起唐麟猜疑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去。慕慈带着几分自嘲这么想着,他不知自己是该怨唐麟太过多疑,还是该怨自己平素做派不够正直。 “你怎么不……”唐麟急促地喘着气,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到了后面的墙壁上,他顿了顿,后面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慕慈的动作突然松懈下去,他腾出一只手,慢慢撩开唐麟脸旁边的碎发。那动作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温存和安慰,唐麟不由得一愣。慕慈将身子往唐麟分开的双腿之间用力挤过去,不意外地听见唐麟低低地倒抽冷气的声音。唐麟身子有点打晃,的确,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很困难。二人凌乱的衣袍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慕慈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唐麟腿根出来回抚摸着,似乎是想要帮他减轻痛楚。唐麟紧紧搂住慕慈肩膀,眼睛半合起来,低低的温热呼吸就在慕慈耳畔不停地来回拂过。直到喘息声稍稍平缓,唐麟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汗珠,脸上的神色渐而放松,连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了。慕慈一偏头重新吻住他,舌尖扫过他整齐的牙齿。唐麟竟然很配合地张开了嘴,兴许是想在这里夺回主动权,慕慈觉得他异乎寻常地热情。 两人嘴唇分开的时候慕慈听见唐麟低低地叹息。 “……怎么?”慕慈一边动作着一边气息不稳地问。 唐麟摇摇头,想要张口,可冲口而出的确是半声呻丨吟。他带着几分痛楚合上眼睛,重复地摇着头示意慕慈不要再问下去,可慕慈看见了唐麟脸上认命的表情。这真正地刺伤了他。涉州来的那封信的内容已经到了嘴边,有那么一会儿慕慈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告诉唐麟事情的经过。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说不出来,慕慈从来都不是习惯说这些话的人,多少年来,无论是什么事情,他从来都不习惯找人分担。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处理,另一方面他从来就没有求人的习惯。 云中鹤。 云中鹤那样令人望而却步的美名,并非是仅仅凭着一袭白衣胜雪或者是翩翩少年的风度就可以得来的。慕慈身上一直都有种出尘的孤寂。不管是他唯利是图也好还是隔岸观火也好,他从来都很少求人。永远周旋在事情之外,永远都做那个赢家—— 可他破过例。 他求过人,破过例。 “小唐……”慕慈低低地笑起来,重新低头吻住唐麟。 他为唐麟求过八重雪,为唐麟求过那个冷酷无情的当今天子的恩典。可直到今天他才发觉,唐麟似乎从来都看不见这些。 慕慈很心似明镜,其实他明白自己的性子不够好,甚至可以说是缺陷很大。身在官场,从不求人的人哪能平步青云?可慕慈偏偏就做到了。他明白自己有时候太高傲,又有时候很讽刺地有些假清高——别人看不出,可对他不满的人说过这话,唐麟也说过这话。前者是愤恨,后者则是——了解?可慕慈就是丢不掉这些。性子一旦养成,哪里能移动半分毫? 所谓人情冷暖啊…… 八重雪一直都是一个让慕慈一想起就有几分忌惮的存在。大概是因为唐麟的关系。 三回,一共三回。 从唐麟不知天高地厚地和八重雪第一回交手以来,本来一直明哲保身的慕慈不知为何就管了闲事。其实他本来可以秉公处理,不必自己去接八重雪的刀,欠八重雪的人情。可是不行,因为闯祸的是唐麟。旁人看慕慈接八重雪那一刀接得轻松,可只有慕慈和八重雪自己心里清楚。慕慈还记得当时他夹住八重雪刀刃后手指上骨折般的剧痛,八重雪当时其实有意继续向下,可慕慈手上力量使到极处,八重雪不知怎的居然卖他面子将刀收了。慕慈当时也觉一身冷汗湿透重衣,因为他心里明白,单凭着他两根手指,若不是八重雪有意放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救下唐麟的。 还有那第二回,慕慈几乎都不愿意去想。他在大明宫前长跪不起,直到殿前寒风吹彻骨髓,皇帝才破例开恩免了监门卫——或者说是唐麟一场大过。慕慈当时疲倦之极,看着殿角血红的残阳,他竟然还感到欣喜,因为唐麟最终没事了。可他走出宫门的时候就碰到了八重雪。八重雪那时候表情冷冷的,见到慕慈也不打招呼,只是直接将手里的一包东西丢到慕慈怀中。 “八重将军这是何意?” “昨晚值夜,在宫墙墙根下发现的。”八重雪似笑非笑,眉目艳丽如画。可在慕慈眼里却让人惶恐之极,他认出那是唐麟的衣服——就在此时他听见八重雪道:“慕将军放心,您对监门卫管教甚严,你我二人之间从无冲突,我八重雪亦不是卑鄙小人,放心,我就当做不曾看见罢了。” 慕慈都不记得自己当初强自镇定说了些什么。后来的岁月证明八重雪的确什么都不曾说过,这也证明八重雪的确是真君子。不过慕慈自从那之后,见到八重雪总有些讪讪的——甚至是多年来一直有些气短。旁人看不出,慕慈和八重雪自己心中却是清楚。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唐麟,依然是大大咧咧为所欲为。慕慈几乎想苦笑,也许唐麟真正吸引自己的就是那种随性和桀骜,那种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的气度。 思绪轮转飞快,往昔的旧事渺如尘埃,再想也不过是凭空回忆。慕慈将目光重新投到面前唐麟的面孔上。他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这之后他猛地加快了下身的动作。 唐麟身子僵了僵,随后很收紧了揽住慕慈肩膀的手臂。慕慈看见唐麟眼底有些莫名的情绪,似乎是有些难过。他明白唐麟对他的倾慕,可他也明白唐麟其实多年来一直很失望。慕慈尝试过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可与生俱来的性子让他拉不下脸去好好对唐麟说话。两人之间向来都是调侃胡扯居多,正经的话倒不曾说过半句。 那时候他们都还非常年轻,年轻得不知道后来要上战场,要经历马蹄踏清霜的苦寒岁月,要经历聚散离合,要惯看生死,要在破碎河山之间策马征战,要为这乾坤奔走效命,要被惶急战事搅扰得说不上半句知心的话。 “小……小唐……” “呃!”唐麟合眼,伸直了脖子向后面仰过去,喉结一上一下,抓着慕慈肩膀的双手已经弄得慕慈感到剧痛难当。可慕慈一点也不愿意停下,微妙的快丨感很快沿着后脊背攀了上去,唐麟一下子痉挛似地静止了所有动作,慕慈听见他沉重的喘息,胸膛相抵,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口的起伏,慕慈突然觉得眼角无限酸涩,他咬牙忍住落泪的冲动,狠狠地冲刺几下,强烈的快丨感和酥麻一下蔓延到四肢百骸。慕慈的手立刻不由自主地松了,唐麟也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慕慈一松手他就差点倒下去,不过他竭力稳住了自己,向后靠着墙壁。 唐麟眼底的情欲渐渐褪去,慕慈凝视着他黑亮的眸子慢慢恢复清明。 唐麟对着他疲倦地笑了起来。 “这下行了……”他伸手抚向慕慈的耳后和颈项,慕慈长而柔顺的发丝在他的指间流水一般泻了下去,“终于……” 这简直就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听这种语气,唐麟似乎是在告诉慕慈,他要的已经给了,让他快走。慕慈嘴角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一瞬间他差点要失声痛哭。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走过来,此刻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没有想象得那么强悍。 唐麟的神色也很疲倦——这大多来自于常年的内心抑郁。尽管别人看他吊儿郎当,可他是个心事很重的人。慕慈多年来的不尊重,带给他的疲倦难以想象。 慕慈低沉地咳嗽了一声。他放下唐麟,整理好自己全身上下,弯腰去捡唐麟的衣物。唐麟伸手要接,被慕慈挡开了。慕慈沉默地为他穿上衣物,唐麟神色诧异,却也没反对。直到慕慈为他整理好衣领,他才讪讪地想要开口: “你……” “小唐,”慕慈咳嗽着,转身坐到桌案上,“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麟的神色随着这句话而改变了。本来诧异的神色很快转回了平时那种满不在乎。 “啊。” 这个漫不经心的应答让慕慈的眉头狠狠拧了一下。也许是被他伤害太多次了,唐麟早就对慕慈这种态度见怪不怪了。那明显的漫不经心的、轻慢的语气实在太过直接。慕慈下面的话少见地被唐麟的态度卡在了嗓子里: “我……” “不愿意借便直说好了。”唐麟疲倦地摆摆手,“我不介意。” “你如何知道我就是这般意思?” “那你来契州做什么?”唐麟低声道,“我呢……原本也不曾指望你多少……” 慕慈噌地一下站起来。他的动作太急,唐麟立刻吃惊地瞪着他。慕慈白皙的脸孔有些发红,眉心朱砂痣更是血红欲滴。唐麟看见他眼神变得很深,带着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凝视自己。 “……怎么了?”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4 章 “唐麟……我走了。”慕慈的手抓在腰间刀柄上,松了紧,紧了又松。说罢这一句话他转身就要推门出去,唐麟有些吃惊,也站起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似乎他其实是想伸手拉慕慈一把的,可慕慈动作太快,已经走到了外头。 城外皓雪飞飘,长风凛冽。乾坤素裹,天地茫阔。 “小唐,”慕慈眯起眼睛,撩开纠缠在眼角的长发,“你别胡思乱想。我保证粮草今日午夜之前便送到!”他说罢完话立刻转身快步走下石阶。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唐麟立在上头,看着慕慈一动不动的背影。 “怎么?” 慕慈突然转头,他的头发被长风吹得纠结成一团,那些柔软的线条衬得他眉眼格外深邃。 “唐麟!你怎么能这么看我!你怎么能——”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下,可这厉声的话还是带着几乎是凄厉的质问意味。 唐麟一下愣住,愣怔之间慕慈已经快步走下去,消失在他视线中。 (十六) 顺着石阶走上来的胡烈儿第一眼就瞧见唐麟侧倚在城垛上,眼神有些发直地望着下面。唐麟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可唐麟动也不动。胡烈儿有些担心地走上前。 “唐麟?”他唤了一声,“唐麟啊!” “嗯?”唐麟回过神来,“何事?” “慕慈方才走了,你——” “嘁,”唐麟嗤笑,“我怎么能那么看他……哼,他要我怎么看他?” “什么?” “啊,没事。”唐麟摆手,“我走神了。” “他到底来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说粮草今日午夜之前就能送到。”唐麟笑着,嗓子却有些沙哑,“抠门的家伙!你说我们要不要信他一回?” 胡烈儿一下子就听出唐麟嗓音的不对劲。那种熟悉的违和感再次袭来,他腹诽着方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声地在心中叹着气。 “你啊……” 唐麟突然拧起眉头。“不对。”他冲胡烈儿忧心忡忡道,“你说,慕慈他才离开,自涉州到契州,最快也要半日的工夫,他回了涉州再着人送粮过来,这一来一回,到底怎么才能在午夜前赶到?” 胡烈儿一下愣住了。“这……” “罢了,我早就知道不能信他。”唐麟摇摇手,“让你见笑了。我早该听你的,不该动这些歪心思,找他也是白找。”他说罢转身就走,看见胡烈儿还愣在原地,唐麟立刻笑了。 “走啊!不能指望他,只好靠自己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麟心中不是没有动摇和愧疚。慕慈临走时那近乎质问的话和他平生从未见过的、慕慈泛红的眼眶,让他在心里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感觉。可一想到那些常年来的讽刺和忽视,甚至是赤裸裸的蔑视。唐麟就感觉心底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慕慈只身单骑在返回涉州的半途,便遇见了涉州城往契州城送粮草的队伍。带头的押粮校尉看见慕慈,立刻停下行礼。慕慈策马走上前,马蹄在官道旁极厚的积雪上突然打了一个滑。慕慈身子一晃,唬得士兵们纷纷踏上前一步。 慕慈轻斥着稳住马匹,大汗淋漓的马儿鼻孔里喷出热气,不断打着响鼻。慕慈神色疲惫,身上那种从容的气势却一点没有转弱。慕慈凌厉的目光一扫,马上就在押粮官脸上看到了深刻的不满与不解。他在心里沉重地叹着气,草草瞥了几眼押送的东西。 “你们快点送到契州交给唐将军!” “是!将军……可是……”押粮校尉看着慕慈的眼神欲言又止,慕慈明白他要问什么,所以他摆摆手。 “你只管送去就是了……我自有道理。” “是……将军……” 不断飘落的雪花拂过慕慈的肩头,拂过他满头长长的青丝,有些溶化在他发间,有些重新飘落到茫阔的雪地上。 慕慈疲倦地垂下睫毛。 “去罢……我自有思量……”他低声重复道。 方才在契州,慕慈的副将从契州送来的急报上写,涉州后方大雪塌方,山间官道彻底阻断,原本朝廷调拨的粮草无法送达。慕慈那时候直接回了信,上面命令副将无论如何也要立刻发粮来契州——这样一来,动用的则是涉州原本囤积的粮草。至于其他事情,等自己回去之后再处理。 他只是没有想到,唐麟居然会那样看他。 注视着送粮的队伍在漫天飞飘的雪帘下面渐渐隐去,慕慈策马转身,向涉州城疾驰而去。 他回到涉州的时候副将已经急得六神无主。见慕慈翻身下马,副将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凑上跟前。 “将军!您怎么……” 慕慈摆摆手。“好了好了,不就是城中如今粮草不够么,我答应了人家,总不好不借!” “可是如今不是粮草不够!是城中几乎无粮!”年轻的副将已经急得几乎带上了哭腔,“将军,您的命令属下不敢不听,可是,可是如今城中无粮,若是发生点什么意外……上头怪罪下来,将军,属下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啊!” 慕慈无言地走上前。他伸出一只手拍拍副将的肩膀。基于对他的忠心,副将依照慕慈的手信将粮草发往契州,可是并不代表他不担心。慕慈心中感到愧疚,因为自己的决定,可能会连累一批人。 “对不住……”他叹息着,不过只是一瞬间,慕慈立刻恢复了平素那种从容中带着点冷酷的神色,“不过,你尽管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不过是迟几天再补给粮草,这中间,”他沉吟了一下,抬头望向阴霾重重的天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话是如此说,其实慕慈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 月近中天。胡烈儿步上城楼,不意外地瞧见了那个修长的人影背对着他,坐在城垛上。夜风凛冽,唐麟的侧影背着月光,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单薄。胡烈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 “别等了。”他把手搁在唐麟肩上。 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到来,唐麟没有一点吃惊。他甚至连头都没回便道:“睡不着。” “你……”胡烈儿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决心道,“我有些话得和你说。” 唐麟终于正色回过头来看他。 “关于慕慈?”他尖锐地反问。 “没错。”胡烈儿点头,月色下他看见唐麟的脸部轮廓很深,“你完全可以不用这样猜忌他。其实,慕将军他……”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5 章 “怎么?” “你和他其实是——”胡烈儿欲言又止。 唐麟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深。“……是又怎么样?”他竟然很爽快地承认了,尽管胡烈儿和他都不曾明说那究竟是什么,不过彼此心中都明白。作为多年同僚,胡烈儿旁观者清,对于一切事情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他秉性正派,不好传播流言蜚语。所以唐麟与慕慈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旁人知道。 “唐麟,什么叫做当局者迷你懂罢?” 胡烈儿话不多,但说出来的话经常意味深长。唐麟神色立刻严肃了几分。“你这是何意?” “慕将军他……”胡烈儿低声道,“其实他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我常年跟在他手下,自然比你清楚。慕将军这人——到底要如何说呢——总之你别把他想得那么完美,他那性子,其实是有不足的。” 作为副将,慕慈的性子缺陷胡烈儿其实的确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慕慈心比天高,又不习惯于求人。胡烈儿一直模模糊糊地觉得,慕慈在逃避着什么。胡烈儿有时候会想,这恐怕便是慕慈身上那种出尘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的由来。尽管慕慈看起来心机深沉,城府难测,但胡烈儿总觉得慕慈有种避世的心态。他不愿求人的性子,甚至可以说,胡烈儿多年来亲眼见证着慕慈在各种势力间周旋,慕慈小心翼翼,尽量不与任何人起冲突,可以说,这么多年来算得上如履薄冰。可偏生就有个唐麟,胡烈儿有时候是颇为慕慈鸣不平的,他这么多年看着慕慈默默扶持着唐麟走上左监门卫上将军的位置。可唐麟似乎浑然不觉。 胡烈儿明白那是慕慈的性子所致。慕慈对唐麟说的话,有时候的确难听。连他听得都有几分不忍。 慕慈与唐麟其实是一路纠缠着走过来,唐麟其实忍了很多,可慕慈忍得恐怕也不见得少。唐麟一次次闯下祸事,恐怕除了他自身性子使然以外,还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意图——他不过是在引起慕慈的注意。慕慈其实是十分在意,可慕慈的性子总促使他不会表现出任何端倪。 胡烈儿算得上是看得最透彻的一个。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唐麟摆着手。“别说了。”他嗓音沙哑,疲倦不堪,似乎难以承受多年来精神上的重负,“够了。” 明月硕大而完满。胡烈儿抬头看着那月亮。 “今日是十六啊……” 十六的月最为完满。 唐麟默默无言。月华流动,寒气四腾。这静谧很快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守城军官跑上城头。 “唐将军!胡将军!涉州发来粮草!” 唐麟一下子立起来。一瞬间胡烈儿看见深重的愧疚从唐麟脸上掠过。 “知道了,你去处理妥当,我随后就到。”胡烈儿见状接过话头,赶紧将传令军官打发走。他回过身,看着站在月光下默默无言的唐麟。 “走罢……”胡烈儿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抚。 唐麟突然叹息了一声。那微渺的叹息声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了。“我是不是怀疑得太多了……”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说清楚。”胡烈儿道。 “也是……”唐麟低声自语,“走罢。契州……这回有救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城楼,唐麟自从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其实那不算得很久远,至少在他记忆中还是很清晰。 那次他阻挡尔雅,眼底却含讥带嘲。 唐麟在心里大声地嗤笑起来,也许自己根本是看错了。真他娘的自作多情! 可是他还是决定要告诉慕慈。 “怎么说呢——算了,慈菩萨,你要想听我就这么告诉你罢。”他换了一个姿势,却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微微咧开嘴,喘息了几声他才重新缓过劲来,“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里的老头子就一直念叨着什么大丈夫应该为国而死,可是呢,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死,哈哈!” 慕慈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同意他最后一句话中明显的嘲讽和不敬。 “小唐,你怎么如此说话。” “老子爱如何说便如何说。”唐麟嗤笑,“总之,你明白,作为武将生在太平盛世,就是够尴尬的了。我早早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在十五岁便离家出走,想自己做点事情出来。”他顿了顿,“从一无所有的的小混混到一方枭首,你猜猜,我用了几年?” “……两年?” “没错,你老人家猜得还真准!”唐麟笑了,“然后,在沁水巷里,我就碰到了那小子。” 慕慈眉头微微一挑。唐麟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罢了罢了,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别忙着鄙视,我知道,那巷子是什么地方,最差的酒,最丑的妓女!哈哈!”他说着说着却牵动了伤口,咳嗽了两声。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6 章 这咳嗽让慕慈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去安抚唐麟。可是他的手举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放了下来。慕慈脸上隐隐约约有着懊恼,好像是在为自己今晚的失控而不耐。而唐麟亦是一愣,神色古怪。不过他明智地忽略了慕慈的异常,而是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述说下去,他和贺兰如何认识,那个看起来冷漠实际上发起狠来却算得上是恶毒的少年,在数年后竟然成了羽林卫的上将军。唐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含着讽刺,可慕慈分明在他讽刺的语调下面听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种感情很隐晦,不仔细听,或者不了解唐麟的人是绝难听出的。 “薪大夫说,贺兰将军身患恶疾,将不久于人世,你难道不知道么?” 唐麟默默无言。 慕慈微笑起来。 “你啊……没准贺兰那小子也在这么想:当年那个被人打残的乞丐,如今竟然成了左监门卫的上将军——” 听了这话,唐麟嘴角一弯,笑得扭曲。 “呵!倒也是!” 慕慈一眨不眨眼地盯着他,目光饱含深意。唐麟说完了话也闭上嘴,屋内一时静默下来。突如其来的安谧令人尴尬,唐麟虽然竭力想表现出一点无所谓来,不过还是忍受不了慕慈探究的目光而转过脸去。然后慕慈打破了这种静默,他向着枕上的唐麟倾出身子,唐麟有些发怔地凝视着慕慈那双美丽的眼睛越来越近,然后慕慈温热柔软的双唇贴上唐麟的嘴角,那个吻被渐渐加深,慕慈右边胳膊肘就撑在枕边,手指伸进唐麟略微有些潮湿的头发里摩挲着,两人都感到温热的吐息拂在对方脸上,呼吸交缠的感觉浑浊而温热,唐麟的喘息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慕慈很少表现得如此温存。男人之间的情事一般没有太多的怜惜,总之,唐麟觉得他和慕慈之间的关系更倾向于纯粹的泄欲——至少慕慈是如此认为的。 慕慈微微喘息着离开唐麟的唇,唾液扯出闪亮的银丝,慕慈重新低下头去,近乎认真地将那些液体吮吻干净,才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唐麟面色泛红,他感到舌根处有些微微的苦味——是方才薪让人给他煎的药的味道。睡意却不分时刻,一阵阵地袭了上来。唐麟倦怠地撇过脸,他懒得去管那些疑惑了。疲倦,太疲倦了。长久以来对贺兰那种微妙的感情和执念,在今日终于有个了解了。该送贺兰最后一程的,他已经做到了。不过困扰他的事情仍旧和那多,慕慈数年来对他的轻蔑,他们之间这种令人困惑的关系——不过他今日都不愿再想。他跟着司马承祯,并非真正服他,唐麟的那种性子,是很难彻底服一个人的。 他只不过是想做出点成就来。并非他追名逐利渴望功成身就——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其实是想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罢了。 慕慈说得对。 不过唐麟如今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之后那些纠缠,不妨等醒来再面对。 他合上眼睛。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罢……放心好了,我不会跑出去的……”他的语气异常倦怠。 在合上双眼的同时,慕慈在他嘴角重新吻了一下。 “你放心,等药效发作过后,我自然会离开——” 慕慈直起身,唐麟已经睡过去。深深浅浅的呼吸说明他睡得并不安稳。慕慈看着他微微泛起汗珠的额角,沉着脸立起来,走到窗边。夜色深沉,皇城宫门后面一片漆黑。周围寂静得异常。 慕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嫉妒。 “等你醒来之后,世上恐怕早已不会再有贺兰这个人了——”他低声自语着,黑沉沉的凤眼向上微微挑起,面色冷若冰霜,却又光艳夺目。那目光带着几分狠戾,一直投向大明宫方向遥遥无尽的黑暗里。他转身看了看唐麟,轻巧而决然地向外面走了出去。 慕慈带着胡烈儿守在那里的时候,监门卫一干人等正在善后,而八重雪还未曾到达。慕慈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恰巧,此刻远远传来梆子的声音,慕慈微笑起来,时间估算得刚刚好,分毫不差。 直到八重雪带着气急败坏的神色推开沉重的大门,慕慈举起扇子,笑得温和。 “在下早就在此恭候八重将军多时了……不好意思,方才此地有乱臣行凶,我们已经当场将他射杀——” “闯宫者呢?我有话问他——” 八重雪黑发散乱,脸上明明白白是平素从来见不到的疯狂神色。他带着几分迟疑将目光投过来,然后他一下子认出了慕慈。慕慈一见八重雪神色便知不好,他举起扇子下意识地想要挡一下,可哪里抵得过近乎疯狂的八重雪。 八重雪猛地扭身扑向慕慈,两手一把扯起慕慈的衣襟。 “太子呢?” 慕慈给八重雪那戾气逼得倒退几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太子?”慕慈的脸色有几分难看,“太子此时自然是在东宫……” 八重雪双手一阵撼动。 慕慈伸手捏上八重雪扭住自己衣襟的手腕。八重雪已然激动到极致,慕慈甚至听见八重雪手指的骨骼因为用力过度而咯咯作响。他稍稍用了力气,八重雪给痛楚刺激了一下,微微松开了手。慕慈挑起眉峰,面上神色很是无辜。 “太子回宫途中被师夜光手下劫持,我也被劫持到宫门,你们此刻杀了他,如今要向谁去问太子的下落?!” 慕慈微微瞪眼看向八重雪,默默无言。 “唐麟呢?唐麟呢?!慕慈,你叫唐麟给我滚出来!我今日就是活剐了他也要问出这王八蛋为何阻止我追查逆贼?!他倒底是何居心!” “唐麟他并不知晓太子被劫,阻你亦是职责所在,纵使有罪,不致死!”慕慈的语气一下子放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今当务之急是追查太子下落,我理当全力相助——” 周围的人一步也不敢上前,金吾卫和监门卫的两位将军就这么对峙着,一时间,空旷的城门前出现了一个很短暂的微妙静默。八重雪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深,他低声喘着气,略微转头看向慕慈的眼睛。慕慈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可是眼底也和八重雪一般幽深。他们彼此眼中的决心,旁人看不出,可那一瞬间,感同身受的二人却互相理解得再也透彻不过。 同样是为了守护自己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人,同样的决心,同样的疯狂。八重雪的惶急和凶狠表现在脸上,而慕慈则不如他那般明显。 ——我一定要救下他。 八重雪要保下太子李瑛,那是他最重要的门生——甚至可以说,那个孩子虽然贵为太子,可八重雪在无形中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那种爱护和庇佑,慕慈虽然不能亲身体会,却能够理解。而慕慈也一样,他必然要保下唐麟,尽管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弄不好则可能牵涉到逼宫谋反之类的滔天大罪,唐麟为了送贺兰最后一程再次闯下大祸,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唐麟。连慕慈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执着。 城下长风吹彻,气氛森然,慕慈与八重雪二人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时间城下几乎只能听见他们衣摆上下翻飞发出的桀桀响声。 (十八) 八重雪突然松开了手,慕慈立刻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胡烈儿,你马上集合右监门卫在此!叫唐麟的副将也带人过来,这是特殊情况,我要问他借兵!”可胡烈儿分明瞧见,慕慈说这话的时候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用眼角余光瞟向八重雪。 而所有人都瞧见,此刻八重雪突然转身朝石阶冗长的高高大殿方向走了过去,红衣将军的神色冷若冰霜,所有人从后面看去只能瞧见他黑发上下飘动。 “这……”胡烈儿瞠目结舌地瞪着八重雪远去的背影。 “方才气急败坏地来问我要人,这回又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真不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慕慈锁起眉头,程度之深几乎连眉心那殷红的朱砂都看不见了,语气中满满的疑惑与抱怨,其他人听在耳中立刻颇有同感。可是他们皆是未曾瞧见,慕慈的嘴角几乎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挑着,那愉悦与释然的神色几乎要表现在脸上。 就在方才对峙的那一瞬间,他们获得了彼此的了解和谅解。男人之间的理解,有时候不需要很多话,甚至有时候不需要一字一句。那种默契,是挚友之间才能拥有的,可是,不排除彼此了解的对手之间,那种近乎惺惺相惜的了解与谅解。 ——不要再针对唐麟,八重雪,你只管直闯武慧妃寝宫搜查,我只当做看不见,绝不叫人拦你。 ——好。 这是彼此都不曾说出口的话。 八重雪一步一步走向那宏阔的宫殿。边上监门卫有人见状顿时急了。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7 章 “八重将军……请留步!” “八重将军!前面便是武慧妃寝宫,男子若是擅自进入恐怕不宜——” 八重雪也不说话,只是下狠劲将那人手挥开。那人给八重雪手上力道冲得倒退两步,气愤之余正要再上前阻拦,就瞧见自家上将军慕慈立在后面,将手稍稍摇了摇。那人一愣,不过他们常年为慕慈手下,惯擅会意,尽管满肚子不解,却仍是退了下去。 慕慈摇头退后,手中扇子也拢进了袖中。胡烈儿看得分明,他心里清楚,平素慕慈那扇子不只是拿在手上为了显那谦谦君子的风度,作为副将,他十分了解慕慈,那纸扇还是慕慈的一种暗示。如今慕慈把扇子拢起,摆明了就是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只管袖手旁观便好。 八重雪已经走上那高高的玉阶。 变数突如其来,一声门页爆裂的脆响传遍了宫前大殿,木屑四溅,众人一时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得刀剑之声破空而来,弹指间八重雪已经脚尖一点凌空跃起。殿中藏匿之人攻击来势疾捷,几乎没给人留下任何的反应时间。八重雪这么凌空一跃,立在他后面的慕慈立刻成了首当其冲的第一人。胡烈儿反应算是最快的,他方要大喊让众人上前帮忙,可慕慈应变极快,众人只瞧见白衣衣袂一摆,慕慈手中纸扇嚓地展开——慕慈那扇子边是镶了熟铁的,其锐利程度不下刀锋。众人只听见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却同时见到两个人影倒了下去——八重雪几乎是在慕慈削了反贼手臂的的同时夺了士兵的长矛一掷而出,两人动作太过迅速,所有的事情几乎是一瞬间便结束了。 八重雪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脚尖一点就直冲着殿门而去了。可几乎是与此同时,宫门那边传来了一声沙哑得不成样子的低呼。 “慕慈——!” 这个嗓音让慕慈猛地转过身。他两条眉毛一下子高挑起来,脸上还沾着血迹。 唐麟一手按着肩膀,就立在那高高的宫门下,近乎虚脱地喘着气,望着他。 慕慈已经愣住了。不过这愣怔只是片刻,一步一掠至唐麟跟前,怒斥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好啊!”他陡然明白过来,几乎勃然大怒,“薪那个浑小子!居然敢骗我!不是说那药——” “够了,”唐麟的声音很是虚弱,不过慕慈却看到他露出与平素一般无二的桀骜笑容,“你怪他做什么,老子要是不愿意睡死在那里,不管那小子开什么药都不管用!”见慕慈脸色铁青,他的语气突然放低,慕慈只听见唐麟喘着气低声道: “你没事就好……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你没事就好…… 慕慈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他感到眼眶发热,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日夜晚,长安城晴朗的苍穹下,风带着早春三月的草香和微渺的血腥气,慢慢地吹拂着。 城外的喧哗声比之前渐渐小了下去,叛军的一波攻击暂且被打退,胡烈儿从城楼上下来,用手按住左臂,牙关紧咬,他略显痛楚的神色引起了在城下休息的唐麟的注意。 “你受伤了?” “小伤,不妨事。”胡烈儿走到一边坐下来,神色疲倦。唐麟挥手叫来军医为胡烈儿处理箭伤。几乎是涉州送来粮草的第二日,叛军便发起了进攻,简直像是偏偏留给契州机会来补充粮草一般。唐麟对此颇觉讽刺。 可他心中的不安反而越来越重,这是一种新的不安,与慕慈借粮之前那种担心契州前途的不安不同,这回的不安像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唐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焦躁折磨得他坐卧难安。可叛军几乎是第二日就开始攻城,作为守城主帅,唐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一日的战斗下来,所有人都是疲倦不堪,睡眠的时刻宝贵有限,几乎是一坐下便能睡过去,这种不安虽然仍旧像阴云一般偶尔飘过他的心头,可是却没有那么厚重了。 “我想去派人问问涉州如何……” “你开玩笑罢?”唐麟诧异地看着胡烈儿,“契州如今给围得好比铁桶一般,你要怎么将信送出去?何况如今战况如此紧急,多派一个人出去都是浪费!” 胡烈儿咳了一声。“好歹也是慕慈借来的东西,如今不闻不问恐怕有些忘恩负义!” “你以为我不想问?”唐麟忍了忍还是说了实话——没错,他其实比谁都急,可如今契州根本就成了实际上的孤城一座,完全没办法送出任何消息。胡烈儿一想唐麟说的也的确是实话,只能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担心你家将军!”唐麟嗤笑,一面用手擦着脸上一道伤口,“涉州大约不会有事——只要契州守得住。” 胡烈儿抿着嘴瞟了唐麟一眼。唐麟双手放在膝头,腰背挺得笔直,眼睛却一直投向天空中虚无的某点。胡烈儿一瞬间几乎想要嘲笑唐麟事到如今还仍旧口是心非,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唐麟的矛盾他明白。何况唐麟说得也没错,只要契州守得住,涉州大约不会有事。如今大雪方住,行路无比困难,即使契州是硬骨头,叛军也断没有另分兵力去打涉州的道理。 “小唐!” 慕慈一下子坐起来,待看清四周情状后,他无力地往后一靠,用手掩住了脸。梦境如此清晰,又真实得无比残酷。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子。窗扉紧紧地闭合着,慕慈脸上流露出一瞬间不耐烦的神色,他伸手将窗子一推,一股夜间寒彻骨髓的冷风立刻长驱直入,额头给这风一吹,慕慈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用食指按住眉心朱砂痣的部分,把梦境与回忆通通甩到一边去。末了他重新躺下,可是他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入眠了。慕慈干脆披衣起身,一推门却陡然发现副将就立在门口,慕慈见他满脸的惶急和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得锁起眉头。 “这大半夜的,怎么了?” “将军——方才探子来报,涉州城附近发现小股叛军,像是……像是来探路的?” 月色皎洁,雪被厚重,整个天地间一片寒冷耀目的清辉。所以慕慈的脸色白了又白,而副将却没有看出。 “不用管他,大约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慕慈道,安抚性地摇头,“我们只需再耐心等上几日,等冰雪消融,后方山间官道疏通,粮草运来,便万事无忧了。”见副将仍旧一脸担忧的神色,慕慈也只能好言劝慰了几句。因为无论如何理亏在他,他走上猎猎夜风不断的城楼。明月硕大冰冷,将冷寒的清辉洒在茫阔的雪原上,涉州孤城高耸月下,看似坚固,其实是不堪一击。慕慈如今也不能凭着自己高明的带兵技巧来保证如有叛军来袭,涉州还能屹立不倒。因为没有粮草,什么都是白搭。 也正是如此,他更加领会到了唐麟当初的不安和猜疑。契州首当其冲,若是没有粮草,后果很难想象。慕慈想到此处暗暗鄙视起朝廷的调度部门来,战场状况竟是完全不曾弄清楚就随意调度粮草,这样下去,这仗怎能不败? “小唐……”他低声笑道,“你如今应该安心了罢……” 由于当晚不曾休息好的缘故,慕慈第二日精神明显不好。以至于他在写着战报的时候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事情的发生往往就是突如其来,快得教人措手不及。慕慈是被门外传来的异样喧哗给惊醒的,他浓长的睫毛眨了两下,目光慢慢下移就看见手上毛笔的墨汁沾了一袖管。他茫然地看了那污迹一会儿,可是门外的隐隐约约的动静让他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慕慈脸色一变,甩手扔下了笔一撩衣摆就往门外去了,一出门就见守门士兵皆是满脸困惑惶恐的神色,可很明显地,他们同样听见了动静。慕慈脸色发白地往前疾步跑去,刚过城楼转角便几乎和副将撞了个满怀。 “将军!慕将军!叛军袭城了!”副将的声音带着惊慌。 慕慈一把拖住他。 “别慌!”他喝道,“跟我走!” 画角声震,颦鼓动地,城下已经是喧嚣震天。慕慈侧耳听了片刻动静,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决绝起来,凌厉的眉眼在清晨浓重的雾气里看来锋利深刻,雾气几乎要挡不住他嘴角深刻的线条。他动作利落地将头发挽起,撩起衣摆就往城楼上去了。城下叛军已经开始攻城,副将已经组织抵抗,慕慈那身红衣一出现在城头,立刻城上就起了一阵微妙的喧嚣。 “将军来了——” “将军——” 慕慈快步跑上城楼,动作矫健,神色肃杀。城下叛军马蹄践起的滚滚雪尘飞扬不已,那些莹白的雪花被风和风中的画角声缠绕着,狂乱飞舞。慕慈的目光望下城楼——这只是很短暂的一瞬,甚至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都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没人能猜测他在想什么,或者是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激烈的战场,末了他伸手一拉战袍的带子。那殷红的战袍随着猎猎北风被他一把扯到了手里,并在狂风中如血染的旗帜般上下飞飘着。 慕慈眼神顷刻拧起,乌黑的瞳孔一下收缩成小小的两个点。他扬手将那鲜红的战袍抛了出去,一身赤色短装在孤城城头看来凄艳莫名。所有人都瞧见那个容貌秀美风度翩翩的青年将军眼中的孤傲和不屑一顾。 “——将士们,随我誓死守护涉州城!” (十九) 傍晚的时候,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天地间因为雪尘而变得越发茫阔,可叛军攻城的势头却一点也没有减弱,慕慈身为一城守将,忙得一刻也离不开。直到夜色四合,叛军攻城的势头才稍稍弱了下去。城下陆续亮起一片火把,火光跃动照耀之处,能瞧见莹白的雪片依旧密集地飘着。 “将军,你看他们会围困多久?”副将喘着气走上前,问慕慈道。 慕慈摇头,城下明亮的火光映在他幽黑的瞳仁里面,成了两个明亮跃动的火点,眉心的朱砂痣在金色火光的照映下也带上了几分金色,显得越发妖异。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8 章 “我也不知道……”慕慈摇头,“战事打了这么久,物资什么的也紧缺了,本来若是有足够火油之类,我还能想法逼退他们,可如今什么都没有……唉!等着罢!就看运气了!” 他这种将命数完全归于天算的语气让副将生生打了个寒战。 “将军,这……”突然,副将仿佛想到了什么,“契州!将军,不如派人去契州问问!” 慕慈一声嗤笑,拿眼撩了撩副将。 “你能突围出去?”见副将给自己这么一问问得瞠目结舌,他才道,“算了,我劝你还是别打契州的主意了。我估计唐将军他们也是自顾不暇,有了我们送去的粮草,他估计还能顶上那么几日,咳咳!”说到此处慕慈突然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像是不小心呛下了寒气,“这回唐麟可欠我个大人情!有机会我一定得向他讨回来!” 话虽是这么说,慕慈自己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唐麟那种桀骜不驯的亮眼笑容突然浮现在他心头。慕慈恍惚间突然觉得,此时度日如年,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小唐啊……”他低沉、无声地自己叹息着。 “将军!下面又开始攻城了!您快点上前来!” 叛军似乎对涉州志在必得。城下喧嚣震天,不管死了多少人,叛军依旧疯了一般往城头上爬,有些还真上了城头,不过毕竟人少,慕慈手下士兵又一个个训练有素,手起刀落间血花四溅,城上尸体很快堆叠在一起,慕慈白皙仿佛书生的脸上也溅上了血迹,他抬腿将一具尸体踢到一边,心中暗暗破口大骂安禄山史思明等逆贼。可是此刻并不是个骂人的好时机,叛军还在源源不断往城头上而来,慕慈没有任何时间犹豫,一把长刀在他手上光影纷飞,青年将军的身影在雪尘和火光的照映下狠如修罗,叛军似乎一时被他这气势镇住,攻势再次渐渐停止。慕慈得以休息,他转身走到排成一排的弓弩手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们身后堆放箭簇的地方。箭簇一捆捆地堆在地上,已经所剩不多。慕慈不想再看,他转过脸去。 “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下,下头那些逆贼若是再来,你立刻叫我。” 也不管副将的目光,慕慈将刀唰地插回腰间刀鞘,转身步下城楼。他快步走到转角处,却突然停了下来。慕慈抬起手,用扎紧的袖口蹭着脸上凝结起来的血迹。那血迹被他硬生生一块块带落下来,微微地疼和麻木。他眼神有些发直地盯着空中虚无的某一点,突然就感觉到了何为绝望。 如今高下未分,可他心中明白,没有了粮草,兵矢也快用尽,这涉州城,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慕慈说得没错,契州如今的确是自顾不暇。比起涉州,契州城防更为坚固,何况占据一定有利地形,叛军一时攻不下,可是看那架势,似乎打算久围不去。两日下来,唐麟的嗓子在指挥战斗中已经快要彻底沙哑,尤其当他发现这日傍晚,阴云密布的天空竟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起鹅毛大雪来时,他心里的不耐和火气已经几乎到了顶点。所有的祸事可以说都是这大雪引起的,若是没了这场雪,哪里来得这么多麻烦? “他娘的老天爷你不长眼睛么?这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要助那叛军?!” 胡烈儿听得脸色发白。 “唐麟你胡说什么呢!随便这么骂当心招来报应!” “这城都快要守不住了,还管他什么报应!”唐麟一下子靠在城垛上,抬起眼睛去仰望漆黑的夜空。仍旧有雪花不断打着旋子从上面飘落下来,唐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泄愤一般地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积雪。胡烈儿看见他神色阴郁,想想也有几分明白。 唐麟并非单单忧心契州本身。从前日叛军开始攻城,他和胡烈儿就发觉叛军似乎没有想象中来势凶猛,就好像兵力不够一般。这与多日前每日探子来报不符。两人一面庆幸一面又感到不安。既然来攻城的兵力与之前兵力不符,那么必然有一部分是被调走了。 ——那一部分人,到底去了哪里? ——涉州如今怎么样? 这是二人同样担心却又同样不曾问出口的问题。 契州与涉州几乎是处于同样一线上。若论起来,涉州恐怕还更靠前些,只是契州比起涉州稍处纵深,若是攻下则可长驱直入,所以叛军首当其冲想要拿下契州。涉州则地形相对崎岖,虽然防守不如契州坚固,可若是攻打涉州,跋涉恐怕损耗过大。 孰轻孰重,叛军到底会如何选择?唐麟猜不到。的确,在这种时候,猜了也是白搭,正如他所说,契州如今自身已经容不得乐观,被围得铁桶也似。哪里有机会再与涉州交换消息? 相隔不足千山,音讯却渺无踪迹。 “你啊……”胡烈儿摇着头走到一旁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咳嗽着。在日里守城之时他在混乱中被狠狠撞了一下,当下嗓子就有些发甜,估计受伤也不轻。可是如今情况紧急,身为将领更当身先士卒,哪里能有机会休息? 唐麟哼了一声,脚下不停踢那残雪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他抬起头仰望阴沉沉的天际,然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机会我必然要好好问问他……” 胡烈儿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默默无言。 涉州城被围困的第四日,城中粮草彻底耗尽。慕慈纵然有天大本领也守不住涉州城了。他想要命令退却,可是想到先前发过的誓言,他又犹豫起来。所谓“随我誓死守护涉州城”之类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行,否则要是造成军心离散,恐怕神仙都没办法再将它聚起来。慕慈无奈之下先派副将下城佯装突围,副将去了一遭,便回来向慕慈报告说,叛军围守极其严密,实在无法突围。慕慈没办法只能叫人去城中搜集一切可以充当粮食的东西先充当军粮。 其实这是十分损阴德的事情。慕慈明白若是将城中所有粮食充当军粮,必然就有一部分百姓得饿死。不过这是战事,也没有别的办法。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听说了张巡的事情。所谓忠臣良将,在守卫战中将城中全部可吃之物都搜罗出来,先是战马,再者茶纸,最后是鸟雀地鼠,而最后则是将全城的女人杀了吃掉。慕慈当时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是颇为不屑一顾的。这种做法他绝对不赞成。 眼看着最后的箭矢射尽,慕慈偏头,用剑锋挑开了城下打上来的火球,然后快步跑到副将跟前。硝烟的味道直往上蹿,慕慈白净俊秀的面孔上沾染了黑色的痕迹。他方要开口说话,却被那烟呛得狠狠咳嗽了几声,推开来回奔跑的士兵,慕慈大声地冲着副将的方向喊了几声。城上城下喧哗震天,副将显然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将军……?” 副将艰难地挤到慕慈身边。 “你快带着人突围出去!”慕慈压低声音,语气急迫,一面小心翼翼兼顾着不被正在战斗中的士兵们听见,“趁着这会儿攻城,人都还聚集在前头,你赶快带人走,到西边宸州去叫人来援!” “什么?” “你快点带人突围出去!”慕慈一把抓住副将衣襟,双手狠狠摇晃着,“快集结人马带人走!再迟些就来不及了!” “将军!这怎么可以!”一旦明白了慕慈的意思,副将立刻低声起来,“您开玩笑罢!丢了涉州,这可是死罪!” “你看看这样子明显守不住了!还不快走!” “将军!这……” “快点啊!快点!”慕慈双手使劲摇撼着对方,平素总是文雅的神色如今已经近乎疯狂,“你到了宸州叫人来,我们说不定还能重新夺回涉州将功折罪,若是不能,就是必死无疑了!” “将军,那您……” “本来就是我连累了你们。”仿佛突然无视了周围的喧嚣,慕慈的神色一下子平宁下来,在城头一片纷飞的战火与雪花组成的背景上,他俊秀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一种悲戚,“你们走罢……等城破了,就来不及了……我留在这里……” “将军!您开什么玩笑!”副将大吼,双眼通红,“我等岂是这种不忠不义的小人!” 慕慈猛地转身,语气一下变成了命令。 “走罢。我命令你,走。” 蔓延了整个城头的战火,挡不住不断从天际飞飘旋转而来的片片皓雪。慕慈瘦削挺拔的背影带着不可违背的决然和悲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副将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场景。那是契州的唐将军前来借粮的那一日。慕将军开城门送唐麟出城。那日天地浑然茫阔,雪尘飞扬千里万里,分不清地平线和天际。慕慈就是一身红衣短打立在莹白皓雪之中,一头潋滟长发飞飘不已,目送着唐将军单骑独身消失在雪原浩淼的尽头。 副将手中的刀慢慢垂了下去,周围士兵喊声震天,他仿佛也都听不见了。 “好罢……将军,我们晚上突围走。” 慕慈一愣。“晚上?” “将军,若是现在突围走,我怕军心一下散乱,集结若不周密,恐怕不能成功。”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19 章 慕慈一拧身避开流矢,拧起眉头咳嗽了一声。的确,他此刻才回味过来副将说得对,他方才的确是急糊涂了。 “好罢……就按你说的办……” 他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城下惨不忍睹的混乱景象,只是一眼,悲戚的神色就重新在他脸上消失了。 “顶住!都给我顶住!” (二十) 是夜大雪骤停。一轮饱满的寒月从云后探出来,照亮了整个涉州城。地面上厚重的积雪给光线这么一照,反射出千里耀眼的雪光。慕慈在城上来回踱着步。今夜太亮,实在是不适宜出城突围的。可是他别无选择了。或者说——不是他别无选择,而是其他人。 因为慕慈自己分明就没打算走。 他自嘲地笑起来。慕慈素来自诩不是愚忠之人,换了平时,他肯定早就应变,带着手下先弃了这守不住的城再说,绝不学张巡那般牺牲全城人的性命来死守,最后还不是丢了城池。可是如今不行,是他慕慈先不守规矩,为了私心将粮草调拨给契州,如今叛军来袭,等于是慕慈连累了全城将士。至于百姓,他倒不担心。 慕慈明白,天下百姓并不在乎这个江山到底是谁来坐。只要那个坐拥江山的主能给他们安逸的生活就可以。 他低声地干笑起来,摇着头步下城楼。迎面却撞上了副将。 “将军,还不走?”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带人走就好。” 副将也不答话,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屯营里面,慕慈才重新转过身。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副将半晌,虽然不说话,但眼神却是催逼的意思。在慕慈眼神的催逼之下,副将不自觉地抬头看天,那一轮皓月还悬在偏东的位置,还不到中夜。 “我全都准备好了。”副将低声道,“将军,恐怕还不到时候。” 慕慈摇头,他转身想要往房中去,可是才转了半个身子,冷不防副将一记手刃从后颈劈来,慕慈原本毫无防备,此刻心头一惊,想要闪身去避已然来不及了。 副将一把接住慕慈软软倒下去的身子,对左右士兵使个眼色。 “先派人突围,我设法随后带慕将军出城。”他低头看着慕慈因为昏厥而显得一片平静的侧脸,“将军,对不住了。” 那一夜的涉州城如何血光四溅,直到很多年后许多爱对当年战功津津乐道的老兵都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一夜涉州城的副将带着五百名骑兵在中路拼死突围,前路突围大多被杀,尸横遍野,原野上厚厚的雪被全部被滚热的鲜血浸透,在尚未来得及完全溶化之前又被寒夜凝成了暗棕色的冰块。五百名骑兵护住将领誓死突围,伤亡惨重,涉州守城将士原本有九千,此番突围,仅仅四千余人出得城去,折损过半。他们不敢停下休息,一路狂奔往后方宸州而去。叛军在后稍作追赶就停下了。攻下涉州,他们也伤亡不小。 慕慈被原本被副将绑在身后,在突围中途他便醒了。入耳一片杀伐之声,剧烈的颠簸让他一下子清醒,他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就见到眼前血光四溅。慕慈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纵然心中万般酸楚愧疚,他也明白副将何等忠心何等大义,他自然不能在此刻挣扎起来添乱。只是看见周围将士们不断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慕慈这种很少会表露同情的人也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觉得他们都是自己害死的。 后方宸州防备相对坚固,不比唐麟所在契州城差。副将和慕慈本人都在突围中受了伤,宸州守将见到涉州兵马前来,知道涉州城已失,宸州一下空门大开,成了一线,自然满肚子窝火,对待他们表面虽则客气,可实际是不欢迎的。慕慈惯不善于低头,但此刻人在屋檐下,只能小心翼翼礼数周全。对方安排了军医给慕慈他们包扎伤口,慕慈向宸州表示,如果愿意接受,手下人马可重新编进宸州守军中间,以保证城防坚固。 “将军,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副将给慕慈左臂扎好绷带,忧心忡忡地问。 慕慈已经梳洗干净,几乎是同时又恢复了他那种翩翩君子处变不惊的模样。 “我自然得写战报向朝廷去请罪。”他淡淡道,然后端起面前的杯子,饮了一口茶。 副将注视着慕慈白净修长的手轻轻地将茶杯放回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的目光顺着慕慈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向上,一直看到慕慈脸上。慕慈神色平静,浓黑秀丽的一字眉和眉心的朱砂痣在晨光熹微下都有隐隐约约温润的色彩。副将的目光滑到慕慈微微抿起的双唇上。从那唇角略显紧绷的线条上,他突然意识到慕慈在做着打算。 “将军……”他有些不安,“您到底要怎样?看在属下好歹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把您带出来的份上,您可不能自轻自——” 慕慈一摆手止住他的话。 “我明白。”他点头,“我自有打算。” 副将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慕慈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他笑了。“我保证这句话不说第三次。”他道,“你对我有恩,我只能有机会再报答了。如今编制已改,你我不再是从属关系了。”他合了合眼,“你去看看兄弟们的状况罢——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副将想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来。 叛军似乎对契州异常执着,久围不下。唐麟连日里指挥战斗也已经几乎抗不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得与胡烈儿轮流上城,好歹有慕慈送来的粮草,契州守卫虽然艰苦异常,倒也能支持得下去。唐麟独处的时候,也慢慢觉得慕慈这人其实还是有几分情谊的。联想起以前慕慈多次救他,唐麟突然觉得,似乎自己对慕慈的倾慕,也不算是错。 尽管慕慈一次次用无比讽刺的尖刻语气告诉唐麟,不要自作多情,他救他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大局,为了整个监门卫。可唐麟此刻也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少年将军,他恍惚回想起来,就算慕慈不是为了他才去做那些事情,可他毕竟救了他。不管本意如何,事实都摆在哪里。所以唐麟觉得自己还是该心存感激的。 尽管他一直都很悲哀地意识到,慕慈对他,从非真情倾慕。也许是新鲜,也许是泄欲,也许只是纯粹的恶劣性子使然罢了。 让他不安的是他最后一次与慕慈分手时慕慈的神色。唐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神色。那个面色凄惶眼眶发红的慕慈,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所谓谦谦君子,慕慈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失态。 可他那个时候用哽咽的声音质问他:你怎么能这样看我!你怎么能? 唐麟烦躁地站起身踱着步。他恍惚从慕慈的神情中觉得,他是真的伤害了慕慈。可是一想到以前慕慈那些话,他立刻就有些改变了想法。 慕慈你伤我多少回?我有计较过么? 正在胡思乱想间,门被推开。 “唐将军,胡将军叫您上城去。” 唐麟一惊之下回过神来,光顾着在这里胡思乱想,居然忘记了胡烈儿还在上面带兵抵抗。 来到城头时胡烈儿已经满脸疲倦已极的神色。“好啊你,想偷懒是不是!”见到唐麟他还是不忘记调侃两句,“害我一个人累死累活!” 唐麟勉强笑了笑,在一片喧嚣中快步跑上城楼。 宸州派了探子去打探如今首当其冲的契州城战况如何。探子去了一日工夫回来禀报说,契州城已遭叛军围困六日,不过久攻不下,叛军倒仿佛有些泄气,而契州似乎看来也能坚持。契州守将唐麟乃是将才,有他在,粮草也够的话,估计守城问题不大,大约可以坚持到后方官道溶雪,粮草供给一旦能跟上,就无事了。 探子回禀时慕慈也就坐在一边,听见这话他几乎要微笑起来。 唐麟。 慕慈笑的是自己从未看错他。 听了汇报,宸州守将面色稍霁,可转向慕慈之时那笑容便又带上了几分客套。那意思明明白白地就在催他快些了事走人。慕慈也起身行礼,笑得温文尔雅,可心中却将这小人骂了个千回百转。不过骂归骂,慕慈心里也明白,若是换了自己,也定然不愿意接这个烫手活。只能感叹人心不古,世上真情不多。 窗外寒月依旧高悬。房内一灯如豆,慕慈端坐灯下,借着那微幽的灯火写着奏报。后方官道冰雪已经开始有消融的迹象,得找人将奏报送达朝廷。他执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写得很慢,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慕慈才微微吐出一口气,他脸上神色有些悲戚,又有些释然。 他又拿过一些纸,开始写其他的东西,这一回他写得很慢,似乎有意掩盖自己的笔迹。全部写完之后,他将后写的那些东西放在褥子下压好。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0 章 放下手中毫笔,抬手揉了两下酸痛的双眼。慕慈起身整理衣衫,然后走上城头。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看那依旧透亮冰凉的水玉般的月。月缺了一角,失了圆满。慕慈想着一些事情,然后就微微地笑起来。除了那日晚上带他拼死突围的副将,这么多年来,他想着,也只有唐麟对他不弃不离。尽管争执频频而起,可慕慈知道,在最危急的时刻,那个记挂着他的人永远都是唐麟。 那时候他大明宫前长跪不起,是唐麟夜闯禁宫只为确认他处境;曲江池边,是唐麟对他吐露一切毫不隐瞒;武慧妃寝宫前,在突如其来的危机时,最先喊出他名字的人,是唐麟。他还记得年轻的唐麟对他笑容明亮,毫不隐瞒地说“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唐麟心思比起慕慈来不知要单纯多少,慕慈其实十分了解他。可慕慈也知道,唐麟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自己说的每一句尖刻无比的话,唐麟都会当真。 他也很清楚,这许多年来,唐麟被他那尖刻近乎恶毒的言语伤得有多重。 可慕慈怎么都不能改变这点。这是他最大的缺陷,也许是天生性格使然,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 或者是,在唐麟面前,他才能近乎任性地展现那个真实的慕慈?不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而是那个性子恶劣、爱说刻薄话甚至总是能出口伤人的慕慈。 而唐麟要承受这些,并且数年如一日。 慕慈想着想着就有些愧疚地微笑起来。 “小唐,这么多年来……”他低声自语,“真是……对不起……” 冷风飘零,城头积雪被扬起细微的雪尘,很快就融进了月色与夜色。 “小唐……”男人断断续续的嗓音在风中被吹得四下飘零,“……对不起……” (二十一) 契州被围第十日,天气回暖,后方官道冰雪消融了四五成,虽然还不能运送大批粮草,可是已经勉强可供送信之人通过。 慕慈设法从宸州送至长安的奏报就是那一日有了回音。失了要隘涉州,朝廷一片哗然,皇帝更是龙颜大怒,下旨让监察官彻底追查,因为涉州本来粮草充足,并没有弃城而走的理由。宸州便迎来了趾高气昂的监察官。一番调查下来,慕慈一口咬定粮草本来不够,而慕慈手下士兵居然也守口如瓶,纷纷表示什么也不知道。法不责众,又不能将几千人同时杀了,否则在这种江山飘摇的时刻恐怕惹人心寒。调查一事近乎陷入僵局,这么拖着下去总不是办法,起码涉州城以慕慈为首的众将领要定重罪。 慕慈一连几日都是笑嘻嘻的,样子依旧是温文尔雅坐怀不乱,监察官中有昔日在慕慈还是右监门卫上将军时便认得他的,见了慕慈这个样子心中不禁暗暗生寒,慕慈原来就心机深沉人人皆知——旁人从来不能从他脸上猜得他半分心思,谁知道当年城府深重的云中鹤这回又要玩什么花样? 最后还是监察中有人想了个法子。那一日他们将慕慈叫去问话,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问不出什么,慕慈下定了决心就脸皮极厚,无论旁人冷嘲热讽恫吓威逼也好,他什么都不会说——在问话时他们派人搜了慕慈房内。这不搜倒好,一下搜出了若干字据。 “慕慈!如今大敌当前,你居然徇私枉法!还不从实招来!你是如何勾结后方运粮官,私自倒卖军粮?!” 这字据使涉州城凭空少掉的军粮一下子有了下落。 堂下慕慈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一贯温文的神色倒是保持得极好。 “大人们不是都见着了么,就是如此了。”他摇头道,“慕某全凭各位大人处置了。” 其实监察们心中也明白此事大有蹊跷,听慕慈的副将说,那日粮草耗尽,副将击昏慕慈,带着人马拼死突围,在那么危急的状况下,怎么可能身上还带着这种字据?更何况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做完之后字据都是该尽快销毁的。可监察们受朝廷委派而来,不过是急于完成任务,给朝廷一个交代罢了,不管这云中鹤卖的是什么花样,总之慕慈愿意认罪,他们又何不顺水推舟? ——其实他们也清楚,慕慈恐怕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与他们玩花样。不过他们也不在乎慕慈玩什么花样。反正这人连自己命都不要,他们又何必与他过不去。其实双方都明白,他们之间,不过是心照不宣的一场交易罢了。 在这种江山分崩的状况下,人人只求自保,好比那墙头草无甚立场,忠臣良将,实在所剩不多了。 “此事皆我一人所为,”监察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被慕慈冷得几乎冻结的声音打断,那声音太冷了,硬是逼得所有人都生生打了个寒战,“手下将领士兵无人知晓,慕某自会领罪,还望各位大人莫要难为其他人。” “慕慈!你说的倒轻巧!你勾结的后方运粮官是何人?!你不说,我等如何向朝廷交代?” 慕慈嘴角一勾,笑得讽刺。 “后方徇私枉法的运粮官还少么?各位大人,在下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了,大不了一死,以各位大人颠黑倒白的能耐,还怕不能揪出一两个运粮官顶上?” 监察们给他这几句话说得脸色发青,不过前后思量,当下情况危急,不好多斩将领,于是罪名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报往朝廷。 这边契州已然快要支持不住。涉州送来的粮草也近乎耗尽,叛军气性同样大减,双方进入拉锯状态,战斗之缓慢而又异常惨烈,几乎叫人毛骨悚然。 胡烈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唐麟身边。唐麟本来低着头坐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望着胡烈儿。胡烈儿似乎已经疲倦得连话都讲不动了。唐麟瞧见他一手提刀,刀尖向下垂着,几乎要挨到地上。 “还能坚持么?”唐麟用沙哑的声音问他。 胡烈儿点头,无言苦笑。 “还能,不过恐怕也没多久了。” “……别慌,后方冰雪就快要消融了,再坚持两日,估计援军就能到了。”唐麟低声咳嗽着,胡烈儿坐下来,看着他的侧脸。唐麟侧脸线条依然尖锐流畅,英气逼人。可是他此刻脸色青白外加烟尘满面,眼眶深深地抠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已经透支了。胡烈儿看着唐麟闭目的样子,心下不忍,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 这可需要很大勇气,因为胡烈儿也不知道唐麟听了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唐麟,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嗯?” “你听了可不能冲动。”胡烈儿注视着对方,唐麟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随后满面疑惑地点了点头。胡烈儿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才道:“你可能不知道,前日我试着派人出去打探,竟然侥幸得归,探子说……涉州城如今驻扎的是叛军。也不知是哪一日被攻陷的。” 唐麟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瞪住胡烈儿。 胡烈儿苦涩地迎上他的视线,两人在寒风中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慕慈被暂时软禁在宸州,只等朝廷下文处置。 副将提着酒坛沉默地走过黑暗的甬道。守门的士兵见是他,才点头示意放行。他沉默地点头,推门走进去。慕慈正倚在窗前,背影姿态柔软放松,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副将为他这种从来没表现过的风姿而呆了一下,随后一股浓重的悲哀袭上心头。慕慈听见声音转身,见是副将,顿时笑了起来。 “是你。” 副将沉默地将酒坛放到桌上。 “哟,这就来给我送行了?” “将军您少胡说!”副将恶狠狠道,一手拍开酒坛封纸,“您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绝对不——” “好了好了!”慕慈笑了两声,脸色一下严肃起来,“整件事本来错就在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可您搞出来的那些字据是什么东西!”想到外面还有人,副将竭力忍住大吼的冲动,“您为何不说是那该死的契州守将唐麟仗着旧日交情来问您要粮您碍于面子才——” “闭嘴!”慕慈脸色一下子发白,一伸手就将对方的嘴捂住了,“嘘!” 副将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可显然激动的情绪还在。“您这究竟是为何!” 慕慈浅浅地笑。柔软的发丝从双肩垂落下来,盘踞在衣襟和腰间。他神色平静,眉心的朱砂还是艳丽夺目。他拿起酒坛,往面前的酒盏里倾着酒液。清亮的水声打破了屋内单调的寂静。慕慈斟满一盏酒,抬头淡淡道: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1 章 “我与你说句实话,我也不明白是为何。可是我必须如此。就算重来一回,”他顿了顿,“我也不能看着唐将军困死契州。” “可是……” “你该不会不懂何为大局罢?”说到“大局”这两个字的时候,慕慈俊秀的眉头皱了皱,似乎十分厌恶这个词,“如今契州恐怕还在叛军围困之下苦等后方救援,官道就要疏通,你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救我将这件事捅给那些人罢?契州要隘,可不是你能输得起的。” 副将瞠目结舌。 慕慈说完这些话,突然感到微微的呕意涌上候间。大局,又是大局。他痛恨这样的自己,总是说出如此虚伪的话。为了大局。慕慈明白,他从来就不是个多么仗义凛然的人,为了大局。他才没那么高尚。他这么多年做了这许多事情,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唐麟。当然,也包括这次对他有恩的全城将士。慕慈痛恨自己这种总是以“大局”为名掩盖真实想法的行为。可是他似乎倾尽此生也无法摆脱这个习惯了。 为了这个“大局”他失去多少?当年多少次他为了唐麟身犯险境,而当唐麟怀着一腔真挚来找他的时候,慕慈总是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泼将过去。他从不肯在唐麟面前承认自己是为了他,而总是讽刺唐麟自作多情。慕慈恍惚间突然觉得,也许当年自己看似成熟,其实还是太幼稚了,总认为痴情之人过于痴狂,明明自己就是对唐麟放不下,还偏要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当年的他,也许就和唐麟一般幼稚,甚至还不如他。 他不如唐麟活得真实。 慕慈突然感到后悔,如果当年他能坦白一些,是不是与唐麟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的误会?唐麟最后对他的怀疑让他痛彻心胸,可是他明白那完全是自己性子所致。 所谓咎由自取。 在副将意味难言的目光中,慕慈举起酒盏一口饮尽。酒很好,不比当年唐麟请他喝的差,可这回他却咂出了满口的苦涩。 慕慈重重地将盏子扣到案上。 “唉……我是真的想见见他……” 两人默默对望,各怀心事。 窗外的月儿,已经显着弯弯的模样。 (二十二) 契州城被围的第十二日,叛军似乎也是后方粮草接应不上。攻势渐渐缓了下来,契州城守军和百姓在饥饿中得以休息。后方官道冰雪有已经快要溶尽,朝廷所拨粮草已经快到。只要他们熬过这一时就可以了。 如今只看谁的运气好,是叛军补给先至,还是契州先至。 唐麟本来半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被屋内轻微的脚步声惊得睁开了眼睛。作为契州守将,他虽然不至于饿到,但是作为将领,需要他思考和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唐麟疲倦地抬眼向门口一扫,就看见胡烈儿端着热水和其他东西走进来。 “换药罢。”胡烈儿低声道。 唐麟叹着气勉力坐直了身子。前日在战斗中他左边小臂不幸中了流矢。他挪过来,凑到胡烈儿跟前。扎在小臂上的绷带有些已经隐隐约约渗出血来。胡烈儿沉默地伸手去解那绷带——他的动作都因为疲倦而变得迟缓了。唐麟一言不发,平素张扬的神色也消退了,而是换上了纯粹的面无表情。尽管内心对契州及情况不明的涉州担心之极,他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表现了。 “有些痛,忍着。” 唐麟神色没什么变化,可随着胡烈儿将药粉撒上去的动作,他的额头还是一下子出了层薄薄的汗,面色也一下褪成惨白。待包扎好伤口,两人皆是一头一脸的汗水。胡烈儿喘着气用手揩了揩额头。 “行了,只要能坚持得住——” 他的声音里止不住地带出浓浓的忧虑。唐麟侧过脸,刻意想要忽略胡烈儿话中的意思。 城头艳阳高照,人人心头却都阴霾重重。 慕慈从沉睡中醒过来。照说,当一个人在等待自己命运判决之时,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的。可慕慈正巧相反,他这几日睡得无比安稳。也许是终于想清楚了一切的缘故,他觉得释然。除了估计没有机会亲口对唐麟说一句抱歉之外,其他的事情他都想明白了。 慕慈用手按住额头,他恍惚觉得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的是旧日的事情。不是监门卫与宫中各派势力的勾心斗角,也不是旧日监门卫同僚们春日湖泽上的游冶,年少轻狂的骑马踏花归。他梦到的事情很是简单。就是那次他有事去找唐麟——那时候唐麟还是左监门卫上将军,那时候唐麟与司马他们之间的纠缠已经了结,那时候唐麟比以前成熟了许多。那回监门卫之中有人失职,慕慈要带下属进宫领罚去。之前他去找唐麟说这件事。他推开门的时候唐麟正伏案在写些什么,写得很是认真,连慕慈推门进来他都不曾察觉。直到慕慈将手放在他肩上,他才一惊之下转过头来。 “小唐。”慕慈微笑,目光从唐麟肩头越过,看着唐麟写的东西。让唐麟如此认真的,不过是左监门卫日常的安排记录。慕慈看着唐麟写在纸上那些一笔一画的字迹,那些字迹清秀漂亮——慕慈以前甚至都没注意过,唐麟居然写一笔如此清秀俊丽的字。慕慈有些诧异地盯着那些字迹看了很久。 “小唐……”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还真看不出来啊……” 唐麟被他看得一阵火大。对他字迹品头论足的人不在少数了。 “怎么,就允许老人家您会写字?”唐麟一手将那记录合上,站起身笑得讽刺无比,“怎么?嫉妒?啊呀呀真不容易——想不到我这样的人身上也终于有您老人家看得上眼的东西了——” 慕慈眼里含着些笑意,他的手还按在唐麟肩上。 “我要带人进宫去领罪,来跟你说一声。今晚我那边你多照看着点。” 唐麟锐利黑亮的眸子盯着慕慈,听了这句话,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心和温柔渐渐浮现在他眼底。那神色很隐晦,慕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下一刻唐麟抬起手,那手举到半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整了整慕慈的衣领,并且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若不是二人之间有那层关系,方才唐麟的动作只不过是男人之间最普通的关心罢了,可是这次就带出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 “小心点。”唐麟低声道。慕慈心里一动,他转眼凝视着唐麟微微低垂的侧脸。唐麟浓黑微卷的睫毛一动不动,紧抿的嘴角和挺直的鼻梁突然就带出几分少见的柔和来。这些其实都只是一瞥之间的事情,下一刻慕慈两手捧住唐麟的脸颊,就将双唇凑了上去。 梦境就是在这里断了。 醒来的慕慈坐起来,望着窗缝中漏下的一缕月的清辉,他淡淡地笑着。 朝廷的判决就是在次日早晨来的。 涉州守将慕慈,大敌当前,山河破碎之下,大逆不道败坏军纪,不忠不义,贪赃枉法,勾结后方运粮官倒卖军粮在先,失涉州要隘在后。 ——其罪立斩。 慕慈并没有任何的意外。这不过是他料想中最坏的结局。除了有些遗憾,他竟然异常地平静。看着近乎疯狂的副将和其他一个个双眼通红的旧日手下士兵,慕慈只是淡淡出言安慰,他告诉他们,自己罪有应得。出了那日去往契州的押粮官,其他士兵们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副将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感觉自己差点都要忍不住将事实讲出来,可是慕慈之前跟他说过,绝不能将此事说出,否则连累之人更多。 副将觉得自己不能理解慕慈为何要如此。难道说,自家将军与契州唐将军就是所谓生死之交? 那日黄昏宸州天边残阳如血,风声如泣。慕慈一身素白戎装整整齐齐,从城上下来的时候,他抬头望了一眼天地尽头的夕阳。在丝丝缕缕的薄云之中,夕阳载沉载浮,彤云浮动间,浸染的殷红几乎浓厚得要滴下来。慕慈站了一会儿没有动,城上的风很烈,一下就把他梳好的长发吹得四下分张,慕慈用手指撩开粘在脸颊边上的发丝,迎着刺眼的残阳,他幽深俊丽的一双美目微微合起,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慕慈往城楼下头走了几步,转了眼去看宸州城那两扇钉着铜钉的、紧闭的高耸城门。他盯着它们看了很久,风从他身边吹过去,慕慈发丝狂乱飞飘,皓雪般莹白的衣裳下摆在风中招展不已,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来。可他似乎浑然不绝,只是近乎固执地凝视着那大门。 他忘记了是哪一年,在相似的城门下,在他避开刀刃的一瞬间,他听见城门下传来的喊声。 “慕慈——!”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明白慕慈究竟要看什么。大多数人什么也不了解,对着这个即将被处斩的涉州守将,昔日长安城风度翩翩的云中鹤,他们是怀着几分鄙视与轻蔑的。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不顾国家危难勾结倒卖军粮,是何等无耻的行为?他们甚至不明白,为何慕慈的副将对他一直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就算旧日上司下属情谊难忘,可他至少也该懂得避嫌罢? 慕慈转回身。他秀美的面容在冬日残阳下一片平静。 “走罢。”他道。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2 章 命,一切皆是命。为何他会对唐麟倾慕至此,甚至到了愿意为之千金一诺付出性命的程度?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爱他还要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不断地伤害他?为何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一直要选择用恶毒的冷嘲热讽来逃避?慕慈知道,不论是旧日的风度也好,那些温润如玉的一举一动,被人称为云中鹤或是谦谦君子,不过是伪装,不过是做给旁人看来求得自己内心平静——只有唐麟最了解他,唐麟一直称他为“谦谦伪君子”。慕慈模糊地想着,若是来生,他绝对不要再如此做人。 如今,也只有慕慈自己才能给自己最中肯的评价了——他身败名裂,在日后的岁月中,不会有人再屑于评论他,史官铁笔若是提到他,也只会将他归为乱世佞臣。这种连死了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今日终于轮到他了。慕慈微微地苦笑着,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算不得君子,算不得清白,他从来都不是正气浩然的人,可至少他明白,对唐麟的倾慕,从来没有半分是假。 自己一生都在逃避所谓痴狂痴情,逃避所谓的俗世纷争,多年来他想着如何自保,如何保住唐麟,如何在俗世这一潭浑水中保持不染。 可他如今终于明白,该来的还是要来。自己逃避了一生的这些东西,还是没能逃过。劫数命数,果真全凭天造,半点也不由人。 唯一让他觉得释然的,就是唐麟。 慕慈撩起衣摆,大步走在前面。青年将军一身素色戎装,身姿挺拔瘦削,眉目深黑沉静,几乎不像即将赴死之人。 “将军!”副将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所有人都听见,他的声音已经给哭腔逼得变了调。 “将军……慕将军!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何啊!” 慕慈转身看着他,并不说话。 “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您这样做,红尘留不得命,青史留不得……名……” 副将说完这话,抬眼间却陡然看见慕慈正凝视自己。慕慈眉眼端丽俊秀,眉心朱砂一点恍然如血。慕慈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一瞬间副将觉得慕慈所有要说的话都在这一笑之中了。 大丈夫本来无需多言,无论何等悲苦何等豪情,付之一笑已经足够。 副将抬头,慕慈平素清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的确还年轻,也难怪什么都不懂……青史留名?我要那个……呵呵……我要那个做什么?” 慕慈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副将凝视着那身素衣在寒风和夕阳中渐行渐远。 千古功名,何必自诩。 慕慈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城头还未曾溶尽的残雪水渍滴答,夕阳晚风中,一片清寒,不知是呜咽的风声,还是清幽的芦管声,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二十三) 契州被围第十四日,后方援兵粮草终于到达。守城士兵推开大门的时候,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反应过来,便一路哭喊着去向将军禀报了。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唐麟本来已经近乎绝望了,这样的消息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待反应过来,他才明白,契州是真的有救了。他想对旁边的胡烈儿笑一笑,可是却只能勉强咧一咧嘴。不知是麻木了太久还是什么缘故,他一点也笑不出。精神甫一松懈他就感到一阵虚脱,差点站立不住。可喜悦虽然突如其来,心头阴影也是随之而上。 涉州!涉州如今怎样了? “路已经通了,很快就知道了。”胡烈儿安慰他道,“我们先去安排事情。” 唐麟点点头,转身准备向城下走。才走了几步,另一边的石阶上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听见这脚步声,唐麟心底突然就一阵生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在身后的胡烈儿身上。胡烈儿给他这异乎寻常的举动弄得悚然一惊。 “怎么了?” 唐麟摇头,脸色却突然有些发白。 “我也不知——” “唐将军!”传信兵跑上城楼,唐麟面前倒身下拜,“涉州失守,慕将军败走宸州,朝廷派人急查,说是慕将军勾结后方押粮官倒卖军粮,涉州因了缺粮才失守,所以下令斩了慕将军!” 唐麟慢慢将目光投向那传令兵。他的目光一片死寂,乌黑的眸子好似两潭毫无涟漪的深泽。 “你说——什么?” 他缓慢地问道。 “涉州城失守,朝廷为私自倒卖军粮一事怪罪下来,慕将军——被斩。” “……我知道了。”唐麟的语气竟然很平静,这边胡烈儿听在耳中却心惊肉跳。 “唐麟——”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却发觉自己的声音也痛楚不堪,胸口一阵阵的绞痛逼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他再试图唤唐麟名字的时候,嗓子就不争气地哽咽住了。 “……唐麟……唐麟啊!” “死了?”唐麟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居然,就这么死了?” 悲伤来得太突然的时候,一切感觉都会停顿。唐麟便是这样。他方才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感觉是恍惚。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地方静一静,理解这个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传令兵的话言简意赅,可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听懂。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身体比思绪更先理解了那些话的意思,剧痛突如其来,那逼人骨髓的痛楚迫得他一下子痛苦地弯下了身子。城头寒风猎猎,迎着风,他几乎无法呼吸。唐麟下意识地伸出左臂想去撑住城垛,可他早就忘记了左臂有伤,一用力之下,胡烈儿眼睁睁地瞧见唐麟本来惨白的脸更是连褪几层人色。 “你答应的粮草……” 天地浑然茫阔,皓雪飞飘。长风吹彻,孤城高耸。 “我答应的……” “此话当真?” 恍惚间他看见慕慈温柔地微笑着。 “当真。” ——当真。 ——当真。 ——当真。 唐麟都不曾意识到,他早就面无人色了。 他想不起太多,往事恍惚如香梦,哪能再寻求?不过他还记得春去秋来,年华更迭,星月轮转,治乱交替,旧日岁月悠悠终成浩淼沧海滚滚而去。慕慈在他身边年复一年陪他走过来,多少次给他难堪,却回护他周全;多少回口上讽刺,却只身为他奔忙。 他记得慕慈为他以身犯刃,为他一夕明月朔九寒风大明宫前长跪不起,为他单骑独身皓雪千里茫茫官道只身送书,为他强忍痛楚踽踽独行去面对逃避一生的世态炎凉是非纠缠,还为他一诺千金一语成谶身败名裂甚至失了性命。 无论是规劝,或是讽刺,甚至是那些近乎粗暴的举动,都是慕慈与众不一的低诉。多少年来,都是慕慈一人担下一切,多少年来慕慈只身险途,独自站在边荒野外?那些岁月究竟有多长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3 章 慕慈一定以为他懂,可他一直没懂。直到如今。 身体颤抖得几乎要靠不住背后的城墙,胡烈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唐麟顺着城墙一点点地滑坐到地上。周围的士兵没想到将军反应如此之大,惊颤之下全都动弹不得。胡烈儿最先反应过来,连跑几步一下跪坐到唐麟身边,一把揽住他。城头的尘土一下被扬起一片,唐麟艰难而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胡烈儿紧紧揽住他近乎痉挛的双肩。 “唐麟!”他吼着,伸手拍打着唐麟的脸颊,却不曾留心到自己的声音也近乎哭喊了,“唐麟!!!” 唐麟抬起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泪水,不过那神色之间简直没了半点生气。他推开胡烈儿,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可哪里站得起来?胡烈儿自己也近乎失去了全部力气,只能呆滞地用眼神命令左右去扶唐麟一把。 唐麟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一吹就要散尽了。 “胡将军……我要去一趟宸州。你要去么?” 胡烈儿不假思索地摇头,他甚至为唐麟的决定而瞪大了眼睛。他实在不能明白唐麟要去宸州做什么?去看慕慈的尸首?他不能想象,昔日白衣不染纤尘的云中鹤慕慈身首分离的惨状,他更不明白唐麟怎么能忍受。 “唐麟——你怎么能够——” 唐麟猛地转头,胡烈儿听见他低声开口了,声音低微得近乎恍惚。男人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中没有哭腔,可是那绝望比什么哭腔都来得更加强烈。 “就算他……他已经……死了,我也总得去看看啊……” 刀刃般的风裹挟着残雪,呜咽着自城头上剜了过去。 胡烈儿最终还是跟着唐麟去了宸州。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唐麟独自去。不过他没有去看慕慈的尸首,他实在怕自己当场就哭出来。痛彻心胸的表现永远只能有一回,那之后胡烈儿再也没见过当时那样面无人色的唐麟。尽管那种阴郁的神色在唐麟身上越来越明显,唐麟打起仗来却更加狠戾。 胡烈儿明白,慕慈的死带给唐麟的重创是几乎难以估量的。尽管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唐麟从来就不曾为这件事情流过一滴眼泪,可胡烈儿知道,悲伤到极致却无泪可流比以泪洗面更加可怕。 仅凭他们个人之力,却是无法阻挡江山风雨飘摇。月余,唐麟调离契州,再月余,唐军失契州。对于契州的再次失守,胡烈儿本以为唐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的,可事实上唐麟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安。这乱世红尘中,人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来关心这些事情?多少将士热血洒了帝王家的丹青,付出自己的性命不过换来日后史官匆匆带过的一笔,更何况那区区几个字日后被束之高阁,谁知道会不会落上灰尘?——这点唐麟算是彻底想明白了,他从来就不愚忠。 就和慕慈一样。 他在不停的征战中,有时候会想起慕慈说过的话。慕慈那时候说:“反正这江山也不是我的,小唐,你说我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他还记得慕慈与他最后分别时受伤的神色和泛红的眼眶——这种回忆对唐麟来说随着岁月的推移和相思的加深而越发残酷之极,不啻凌迟。 当时相隔千里无音讯,谁知道一别之间,便是生死两茫茫。 此后唐麟四处征战,见惯了腥风血雨,守过的城池不止一座,却没有一座城让他觉得守来比当年的契州城更加艰难卓绝;他经历过的寒冬也不止一个,战况每年愈下的寒冬,也是一年比一年冷。可他也再不曾见过比当年守契州走涉州时更大的雪。皓雪依旧莹白如梦,轻灵如羽,唐麟站在孤城城头,城下叛军马蹄践起的滚滚雪尘几乎要扑上他的面孔,他抬头,只能瞧见皓雪落处白茫无际,云隐天涯,鹤归大泽。 云中鹤。 云中鹤。 至德二年十一月,情势急转,唐军连战连捷。半壁江山渐而合一。 唐麟也没想到,涉州和契州,都是他带兵收复的。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数,也许是其他的什么深刻机缘,不过在生死之间,他已经学会了释然。 他带兵进入涉州城的时候残阳如血,涉州城高耸城门历经战火烽烟破败不堪,当日皓雪千里,天地浑然茫阔,是慕慈一身殷红立在城下送他唐麟出城。 唐麟登上城楼。三月春风吹彻,涉州城外茫茫原野已经开始泛青,万里江山回春,人心渐渐相聚,不论是士兵们,还是平民百姓,尽管襟怀伤痛,还是接受了三月春风新绿的馈赠。唐麟低头微微地笑着,他的头发有些过长了,却不曾好好束起,而是任由它们在三月春风中四下飘散。几年的征战下来,他面容看起来竟然依旧年轻,只是眉眼之间更加深刻,英气逼人中隐隐带着阴郁。有些什么挥之不去的东西沉淀在了眼角眉梢,无论如何也去不掉了。唐麟敛目前眺,原野茫阔,暖风熏人,风中没有丝毫的血腥气,仿佛涉州城一直都在此处,唐麟恍然间差点觉得,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那些记忆中的东西,不过是一场千秋大梦罢了。 他伸手,手指所触石壁一片粗糙。 “慕慈……”他近乎温柔地抚摸着涉州城的城墙,低声自语自笑,“慕慈啊……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比我精明许多……可是我哪知道,你其实傻透了……哈哈……” 当年曲江池畔,月夜明亮,是慕慈笑容爽朗,是他告诉当时还年轻的唐麟,大丈夫不需要活给他人看。可随着岁月流逝,唐麟慢慢领悟到慕慈一生所逃避的东西,慕慈一辈子都怕人看穿心思,费尽心思掩盖,费尽心思想要让自己处于边缘,最后还是逃不脱命数。唐麟觉得悲伤而讽刺,慕慈告诉他不需活给他人看,可他慕慈自己一辈子都在活给其他人看。 风送来不知开在何处的桃花碎片,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真有什么,那些桃花碎片带着香气和三月湿润的尘土气息缭绕在唐麟脚边,有些居然被吹上他肩头。 唐麟伸手拈起一片花瓣。恍惚间他又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一日,年轻的慕慈踏着长安城青石板上满地的桃花碎屑,带着怒意向他走过来。 “你难道不明白……同生共死,才是真正的……”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下去了,唐麟抬起头,涉州城空余满目春意浸染后的奇特苍凉。那是冬季还未褪去的萧杀和春意强自努力占据天地的惶急所混合成的苍凉。唐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风中除了缓慢四下飞飘的桃花碎屑,不知何时还带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音律来。那些音律渺若烟尘,在城头上缭绕不去。唐麟侧耳听了听,也许是他手下哪个士兵在排遣寂寞罢了。 芦管隐约,谁在为这偌大的涉州城吹一曲伤心调? 刀锋上热血未冷,可人心却早已冰封。 “将军,走罢。”副将低声提醒。 唐麟点头,转身步下城楼。当年胡烈儿曾经警告他说,“你再如此任性下去,早晚一日要害死你自己”,而唐麟也记得多少年前他父亲说过的话“身为武将当为国而死”。 可他还是没能死,死的那个,是慕慈。 不是他,是慕慈。 (二十四) 长安城夜色深沉,承天门的值夜换了岗,被换下来的年轻校尉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往屯营里面走,却迎面碰上了胡烈儿。 “将军!” “换岗么?” “是——”年轻的校尉答应着,瞥了胡烈儿在月色下看起来严肃的面容一眼,转过头去小声嘟囔着,“将军您要求真严,不到正点不给换班还真是……” 他本以为声音够低,可胡烈儿还是听见了。 “嗯?”胡烈儿笑了,“你有意见?” “没!没有!”年轻校尉慌忙道。 “可惜啊……”胡烈儿摇头叹,“你们没赶上好时候,想当年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监门卫上将军慕慈慕将军——他对这个要求从来不严,换了你,恐怕很乐意在他手下呆着。” “慕慈?……是不是那个……”后辈低声念叨着,脸上渐渐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无休无止的战事结束,半壁江山终归合一,帝业重兴,而当年那位慕将军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算不得光彩,甚至可以说无耻——可好歹也算得有名,后辈们虽然不曾真正经历过那样苦寒的战争岁月,可多少还是知道这么一位丰神俊朗举止谦和的“小人”,当年的右监门卫上将军,云中鹤,慕慈。 看着后辈脸上的神色,胡烈儿心头一阵酸楚,他拧起眉,摇头叹息。 “你们这些没打过仗的后生,懂什么啊……” 正要走的年轻校尉突然转身,仰头望着天空。 浩淼无限的苍穹里,一些细小的白色碎片正打着转儿不停地飘落下来。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4 章 “咦?……落雪了……”后辈伸手去接雪片,喃喃道。 胡烈儿脸色变了几变。 “知道了罢,今日千万不要去招惹唐将军!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人都顿时一脸心知肚明的神色,还带着几分惶恐。监门卫人人皆知,他们的头儿唐麟,最是厌恶雪天。也不知为何,每年一到长安落雪时,唐麟原本温和的性子就变得十分恶劣,谁这时候要是招惹了他,不死也得落个虽生犹死……说来唐将军也是个怪人,当年平叛他战功赫赫,回朝后至少也可统帅兵马,谁知道他偏偏不愿意,非要在禁军十六卫做了区区的上将军。旁人问他,他也只是回答自己懒得再处理太多军中事务了。唐麟身为右监门卫上将军,却一直暗地里被人说作风不好,明明已经不是双十年华的年轻人,却不成家立业,倒时常出入教坊酒肆之间。本来以唐麟的功绩和相貌气度,他想要娶谁家的姑娘不可?可是旁人背地里说什么他都毫不在乎,又偏偏他带兵有一套,军中上下服服帖帖,旁人倒也不好挑他太多毛病。其实若是提到唐麟,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只有四个字。 温文尔雅。 这是曾经形容当年云中鹤的言语。有些旧日与慕慈和唐麟都有交情的人,皆是暗暗纳闷: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暴戾如唐麟,为何倒是和当年那身败名裂的云中鹤越发相似了。 胡烈儿伸手按住腰间佩剑,转身步入屯营。他低声向房门口的士兵询问情况,对方回答说唐将军今日一直在房中不曾出来过。胡烈儿听罢暗自摇头叹息,兀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唐麟就仰卧在榻上,双眼直直地盯住屋顶的椽子。他早晨原本已经醒来,可方要起身就听闻门外有人说落雪了。心头的烦躁几乎是一瞬间汹涌而起,唐麟一下子倒回榻上,蒙头大睡。他一点也不担心军中事务,反正胡烈儿会处理的。 唐麟这逃避似的一觉一直睡到午后才起来,似乎再也没有理由不出房门,他穿衣起身,一推开门就被一阵清新的雪气冲得倒退半步。唐麟深深地锁起眉,跨出门外。城楼上望下去,承天门下一片银白,虽然没有万里茫阔,可也是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屋顶和街道,都覆上了厚厚的白雪,风卷起细微的雪尘,四下飞飘。 那样纯净的色泽,就好比监门卫的衣衫,仿如缟素。 身边士兵一瞧见自家将军锁起的眉头,心里便是一个哆嗦,正想着权充木雕泥塑,省得招惹一到雪天脾气就尤其坏的将军,却没成想唐麟问他:“这雪何时开始下的?” “呃?”士兵脸色发僵,“……大约,大约半夜就开始了罢……” 唐麟没有答话,他走到城垛边上,伸手去抓了一把新雪。手指手心被冻得麻木,那些雪一时还溶化不了,片刻之后才开始从指缝间溶成晶莹的水珠,滴答落下。唐麟死死地抓住手中的雪,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痛恨自己多年来好像个女人一般,如此善于睹物思人——痛恨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放不下。一旁士兵见自家将军竟然少有地没有表现出烦躁,好奇心一时大盛,于是就管不住自己那嘴了。 “将军……为何您如此厌烦这雪天呢?” 话方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唐麟肩膀明显一僵,然后转过身瞟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些锐利,唐麟本来容貌轮廓就生的英俊锋利,数年战争的苦寒岁月竟然没有让他看起来苍老多少,不过神色间的寒凉却是刀篆般深刻。后辈本来心里就发虚,给他这么一眼看得几乎差点哆嗦起来。 完了,只怨自己一时多嘴,这番不知道要如何倒霉了。 哪知道唐麟并没发作。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调转了目光去看那雪。 “……你怕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当年因为一场大雪,我打了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仗。”他低沉道,重新瞟了后辈一眼,见对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子,你不也是男人么,你总该知道,男人对功名什么的最放不下。我自然恨这雪天。” 那是他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仗。唐麟在心里对自己重复道。无关涉州与契州,而是他与慕慈之间最失败的一回较量——他们之间与其说是情意,倒不如说更是较量。那是最失败的一回,慕慈败了,他也一败涂地。 说罢,也不管瞠目结舌傻傻点头的后辈,他转身要走下城楼,走了两步他却突然又转了身子,语气不同于平素的温和,倒颇有几分尖刻的讽刺:“对了,顺便还告诉你一点,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千万要说出来,互相猜忌之类,可真的是没半点意思。” “将军……” 看后辈一副困惑已极的神色,唐麟笑了笑,也懒得解释,转身要走。可胡烈儿正巧在这时候走了上来,唐麟一愣,却漠然地继续向下走去。 胡烈儿一把扳住他的肩膀,低声开口。 “唐麟,你这话说的真够虚伪——你是对功名什么的放不下?那当初皇上封你兵马你怎么不要?”他声音中间有几分急迫,而后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下面的话要不要说,“——我说你,怎么把慕将军当年那口是心非的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话一出口胡烈儿就感到后悔,唐麟的神色明显被重重刺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你不懂。”他摇头对胡烈儿道,神色之间竟然有些从来没有过的淡然,“……我只是不想就这么忘了他而已。” 唐麟低头,胡烈儿看见他喘息之间呼出的白汽模糊了眉眼。 “我不曾学他那一套,他那些毛病,我这辈子也不要再有半点。”唐麟重新抬头看着胡烈儿,目光悲戚,却又尖锐细长,胡烈儿一瞬间竟然觉得唐麟眼中倒映着的飞飘雪花比天地间更加密集,“他留给我的……情谊,我全都坦然接受了。” 他的确都接受了,慕慈的死没有换来半点好名声,而唐麟什么都没有说过。胡烈儿当年几乎以为唐麟会不顾一切地将真相告知天下,为慕慈挽回名声,可唐麟什么都没说,慕慈的一切安排,他都全盘接受了。 他明白,慕慈不可以白白死去。 当年他还是太过年轻太过幼稚了。他一直以为他欠慕慈的是人情债,可后来才明白,是情债。 “慕慈啊……”也不知是谁幽幽的叹息声飘散在风雪中。唐麟摇着头,“你明白的,”他道,“他真是好心计,他要我记他一辈子。”他说罢苦笑起来。胡烈儿默然无语,男人之间的对话总是简短之极,却再也明白不过。 那时候天气阴沉,有人偏偏在这种坏天气拉他出去扫墓,他们一人一骑,在清明时节纷纷的桃花雨中往长安城外面走去。一路上走得很慢,他一路都在不住地抱怨,而那人只是微微地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还有那时候也是他受伤坐在朱雀门下,雨中那人一把油纸伞,摆出一副不顾他还有伤在身的戏谑神色说: ——小唐,作为报答,你明日陪我去扫墓罢。 天地之间,雪尘四下飞扬,承天门在一片茫阔中巍然高耸。细小的雪花在唐麟被吹起的黑发间上下飞飘着。多少年来岁月滚滚,什么痴狂,什么凌云壮志,什么情深似海,曲终人散后在一片皓雪中间都成了空。多年的望眼欲穿,在刀锋冷却双泪干涸之后,当年他自以为是的中伤、猜忌乃至恩断义绝,最终成了他一生难以释怀的痛楚。即使如此,他也仍然没有看透这滚滚红尘——慕慈丢了命,毁了名,他是否还值得?他换来的是唐麟一生都记住他。这种事情似乎更像坊间流传的凄美歌谣中痴男怨女的故事,而不是适合在山河破碎中间演绎的。 自古以来多少美人都为英雄守在楼前,走到江边?可又是什么,让英杰纵有千情万怨也不能说出口?参商轮转,听尽了马蹄急过二十四弦,到底是谁捻灭了史册旁边的那一盏青灯? 唐麟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往下走。 “喂,还有月余就是清明了罢……”唐麟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胡烈儿半合上眼睛,他不忍心看唐麟转身的动作——那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几乎与当年的慕慈一模一样。可他还是闻得唐麟嗓音低沉微渺,几乎要消散在满城风雪之中了: “到时候,你陪我去扫墓罢……” 碎琼冷天地,皓雪满京华。 (完) 后记: 于是,《皓雪落处是百年》它就这么完结了……扶额,我想说,这是我从2008年开始写长安幻夜同人文以来我的第一篇完结文……(抱头)没错,我知道我说这话脸皮实在是厚比城墙……《谁辨他乡与故乡》至今还没写完,《夜清明》早就被我丢去了九霄云外,《战非罪》那篇更是大坑伊始……算了,我实在没有脸再提这事|||不过还是要预告一下,下一篇完结的应该是《谁辨》,然后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开始同步填《夜清明》和《战非罪》……不过说好,不排除我这期间又一次节操丧尽挖新坑的可能……(抱头) 我的文大多数都是写着关于信任与不信任的故事。不信任可以引发人间所有的悲剧,没错。其实《皓雪》并没什么深意,只是想说有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互相猜忌就没有好下场,因为在历史的洪流里面,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不要妄想你能改变世道,所以还是活得真诚一点,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慕慈的悲剧是典型的性格悲剧。其实说严重一点,虽然这文中看来一直不信任慕慈的唐麟很欠抽,但是所有的根源都是由于慕慈的性格,所谓关心则乱,在很多年伤害的积累下唐麟想要不猜疑也是不可能的。慕慈性格的悲剧进而影响了他的人生,他一生都在伪装和逃避,最后这种伪装带来的后果是临死时唐麟的不信任,逃避更是失败,他一生都在逃避世俗,最后还是逃不过命运。 唐麟么,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人在我的设定中比较单纯,虽然在战争中成长,可是还是一生都没能逃脱慕慈的控制,慕慈的死更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一辈子都消除不了。其实说真的我二儿子是最惨的一个了,慕慈他一死了之了,唐麟一辈子面对内心的折磨。 那天和某位需要自重的筒子聊天(喂啊啊那个谁啊要我把你名字说出来么= =),说到小唐要怎么记住慕慈,结果说“喂啊啊要用身体记住他啊”……我坍塌,我说慕慈其实心机够重,这篇文慕慈的主流思想其实应该是“小唐,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我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或者是“小唐,我早就知道胡烈儿那小子对你觊觎已久,我要用一死来让你对他一辈子都接受无能哦呵呵呵呵呵呵~~~” 好了,脱线完毕,回归正题。 所以说,有话不说害人害己啊口胡!(我自重|||||) 感谢撑着把我的破烂文看到现在的大人们,也感谢自2008至今还蹲在我其他坑里的大人们,谢谢!我一定会尽快填坑的。 &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5 章 2010年3月6日 番外·清明 长安城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天地间还带着沁人骨髓的春寒,可是长安城近郊的桃花已经纷纷盛开,我记不得很多年以前是不是有谁开玩笑地说过,桃花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不与凡花同,在战乱过后的那几年总是开得特别耀眼特别多。这些我当时是不信的,可是如今我相信了。我策马走过繁盛若梦的桃花林,心里想了这许多,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是当年容易激动的年轻人了。 今日是清明。 “喂,接着。”冷不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愕然地抬头,就看见唐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酒坛,抬手就抛了过来。 我反应不及,有些慌张地接住。 “你不是……”我欲言又止。我其实是纳闷,墓还不曾洒扫,喝的哪门子酒? 唐麟抖了一下缰绳,赶上几步,略略超过我。“给你你就喝,”他皱皱眉头,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不喝就给老子拿来。” 开玩笑!我陪你来扫墓你请我喝酒也是天经地义罢!我有点怒气,不过还是忍着没有发出来,因为自从慕将军死后,我就再也很少听见唐麟用这种语气说话了。这么多年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像那个死去的人,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种感觉很难以描述。我拍开酒坛封纸,才喝了一口就呛了起来。那酒实在太烈了,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我怀疑地看向他——我才不相信长安城经过这场战乱,还能找出如此陈年的好酒。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转眼看了我一下。我看见他眼中隐隐约约的调侃之意。 “啧,这你就不明白了罢。” 我无奈之下朝天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说着另一只手抖了抖缰绳,轻斥着胯下马匹,“走罢!” 满地碎红被马蹄践过,变成了稀糊糊的红色东西,若有若无的芳香在早春微微湿润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唐麟见我要走,也不反对,踢了一下马腹慢跑跟上。长安城郊外的桃花林大得不可思议,在我记忆中,很多年以前就是这样。与之不相称却又意外和谐的是大片的青冢——富人家的坟头较之平民体面许多,可那些平民的坟头,上面碧草茵茵,殷红或者粉红色的桃花花瓣不断凋落在上面,色泽对比看来竟然美得惊人。 唐麟和我来过很多回了。慕慈的坟就在中间。 其实那只是衣冠冢而已。慕将军当年身败名裂,更兼战事急迫,自然没有落得厚葬,甚至连尸首都草草处理了了事。不过多年以来我和唐麟都心照不宣地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所谓多年前的情意和往事,就在这种讳莫如深的沉默中渐渐消解于无形。我并不明白唐麟整日到底在琢磨些什么。他就这么带着整个的监门卫,不求功也不犯过,什么都不温不火。很多次我都想找他谈谈,告诉他我不习惯这样,尽管这风格和当年的慕将军很像——尽管我在慕将军手下比跟他共事更长,可我还是觉得如此的不习惯。只因为我知道,这种处事方式不该是他的。这么多年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在折磨着自己——尽管他从来没表现出半点的痛苦之色。随着岁月流逝,我开始越发感叹慕将军当年好气魄好心计,好气魄是指当年那件神不知鬼不觉的调粮事件,我知道,除了慕将军,没人敢于那么做;至于好心计,我在日后的这么多年,是眼睁睁地见着了:有关于唐麟的一切变化。 大片的坟头草色青青,有些经过战乱彻底成了无人洒扫的荒冢——那些死者的亲属,也在战乱中逃的逃散的散了。我勒住马,那边唐麟已经轻巧地跳了下来。我清楚地瞧见他的脸色有点变化,发白,因为脸部线条轮廓的紧绷而显得五官特别深刻。我吸了下鼻子,跳下马来,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头。 “走啊。” 他点点头。从马后扯下酒坛子提着就毫不犹豫地往那片荒冢中走去。那些荒冢看来大同小异,没有名字也没有墓碑,可我知道他分辨得出。他走到一处坟头前面停下了。我小心地绕过他人的坟头走过去,立在唐麟边上。 唐麟干笑了一声,蹲下来将坟头掉落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拣开,却没有动那些桃花花瓣。 早春带着寒意的风拂过桃花林和青冢,我感觉到潮湿的水汽。唐麟就那么蹲了片刻,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然后他打开身边的酒坛子,将它提起来。我注意到他似乎有些愣怔,于是拍了他肩头一下。这一拍之下他立刻反应过来,带着些尴尬笑了笑,然后脸上迅速地换了一种神色。他手腕一动,毫不犹豫地将那坛酒全倾在了地上。他动作太快,酒液没办法一下子渗入泥土,立刻汪起一片。我没料到他这样,立刻向后退,坟头之间本来空隙就小,我这一退差点撞到后面。 “你干什么啊?”可能我的语气有点恼怒,唐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我一愣,我看到他眼角眉梢很清楚地带着点类似于当年的戾气,一种狠绝和不耐烦。 “呛死他最好!”他低声道,“瓷菩萨还真是瓷菩萨!保别人倒是可以!”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自己倒是顾不了……” 我一瞬间以为他哭出来了,可很快发觉自己错了。唐麟抬头,眼底是赤裸裸的不耐烦和痛恨,当然更多的还是疲倦。这种神色我太熟悉了,自从慕将军死后,他就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疲倦的神色。仿佛所有的岁月都只是难捱的折磨。其实对于慕将军的死,我也一样难过,慕将军当年与我多年上司下属情谊,可我知道,慕慈对于唐麟来说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他们之间的事情,我知道得很清楚。 我失笑。“你在平叛时期好歹也是悍将,旁人要听见你说出这种小孩子一般的话,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唐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透露出十足的玩世不恭和无所谓。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他这个样子,我知道这才是他。可是我光顾着思索,却忘记了脸上神色变化,因为待我回过神来,就看见唐麟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嘴角笑容竟然有几分调侃,几分扭曲。 “我说烈儿,你也别装了,其实,你对这慈菩萨……嗯?”他没有把话说完,却冲我做了个手势,我看见他笑得玩味。 我几乎要失笑出声了。他究竟都想到哪里去了? “唐麟。”我按着腰间佩剑,蹲下来,“逝者已矣,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开这种玩笑可没意思。” “谁跟你说我在开玩笑了。”他讪笑,笑容却意外亮眼得很。我也不反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渐渐他笑容也有些挂不住。“得了,不说这个。”他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墓也扫过了,回去罢。”我沉默了片刻,也站起来。一些桃花碎屑被湿润的春风带起,飞上唐麟的肩头和发丝中间。他微微低垂着眼,脸侧瘦削的线条在阴天熹微的光线下一览无余。我感到好笑,因为我看出,尽管方才他语气调侃,神色不恭,却绝不是在开玩笑。打死我我也不曾想过,他是这样理解我对慕将军的感情的。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他是真的误解了。下了决心,我抬起手,掸掉他肩头的花瓣。 我这个动作的确太过突兀了,他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就算不是开玩笑,唐麟,你也错了。” 一瞬间的静默有些尴尬。他眼里有些奇特的情绪,有些恶毒,也有些困惑。然后他突然抽身就走,动作快得有些不自然。 “走罢!今日手下将士那么多人去扫墓,人手缺着呢!赶快回去!” 他这种语气让我一下子火大起来。“喂!”我在他后面吼了一嗓子,“我现在可不归你管辖!” “随你便!”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抖一下缰绳就走。 我们回到承天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空薄薄的阴云仍旧不曾散去,血红的夕阳在西边的薄暮云朵后面探出一角,所有的云块都被浸染上血一般的红色。我用手撩开额前的碎发,眯起眼睛看着前面高耸的城门。唐麟似乎是什么也没感觉到,只管一路纵马疾驰。回到屯营,唐麟自顾自去处理事务,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不去打扰。 一轮寒月挂在东边。我走上承天门城头。值夜的士兵正在换岗。四处巡视一番,我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今夜是战乱结束后无数个平静夜晚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迎着早春夜间苦寒的风,我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屯营里去了。长长的回廊旁边,一盏盏房间里的灯或明或暗,伴随着笑声和些微的说话声——有些人早早入眠了,有些还不曾。我本来是想直接回房去的,可是走到唐麟房门口,我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这是我很多年的习惯之一了,我苦笑,有时我真的觉得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强迫:自从慕将军去世之后,我总是觉得我得接替慕将军当年的事情,扶持唐麟。尽管这个想法十分可笑,我知道唐麟早就不是当年的唐麟,如今他不但有能力应付一切,而且还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包括比当年的慕将军。可习惯长久以来一成不变,我想我是这辈子也改不掉了。 只是这莫名地停顿了一下,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往门缝中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我就再也走不开了。 房门虚掩,显然是他不曾小心,没有关好。房中左手靠墙有张矮矮的桌案,案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光影跳动下房内一切都显得昏暗无比。让我迈不动步子的是唐麟。我看见他坐在墙角,光影昏暗,他仰头向后靠着墙壁,我只能隐约看见他因为吃力地仰头而显得特别修长的颈项。可是使我震惊的是他手上的动作,因为桌案摆放的关系,我看不清他下半身,可是凭他手上一上一下的动作和传入我耳中的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只要是个男人,都明白他在做什么。 我实在说不清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其实照例说,我是不该如此震惊的,这种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哪个男人不曾做过?可是我当时只感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一下子填满了胸口,我几乎冲口而出咳嗽起来,可是硬生生给忍住了。我明白这样很是卑鄙,于情于理我无论如何都该回避的,可是不知是什么促使我一直看下去,完全移不开眼睛。 硕大的圆月挂上了中天,色泽冷白,莹润如玉。皎洁的月光自我身后投射过来,再从虚掩的房门照进唐麟的房间。他手上的动作一直都不曾停下,我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并不曾刻意地凑上前,相反我只是笔直地立在门前,目光刻板。没错,我软弱到没有勇气走上前,又没有决心离开。我听见轻微的喘息声,一声一声,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而急促,声音虽轻,可最后终是连成了一片。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脸庞全部隐没在屋角的黑暗中,灯火照不明,就犹如这许多年来他一直将心绪掩在心底不曾透露过半点。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侧脸深刻的线条,耳畔传来的声音虽然轻微,可是却像一只手一样一下下攥紧心头再松开。 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正视多年来自己的情感了。尽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究竟是对唐麟抱着何等的态度,朋友之谊?似乎这个说法并不妥当。我好不容易垂下头,不再透过门缝盯着坐在角落里的唐麟。目光转移到自己的靴尖上,我茫然地盯着洒在上面的月华。可是若说那种感情是别的,似乎又不妥当。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头痛,我下意识地重新抬起头。思索一旦结束,耳畔听闻的声音立刻重新清晰起来。 月色如水,那种带着情欲的喘息声越发与之格格不入。我皱着眉,却突然瞧见他全身的线条骤然崩紧了,随后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地松懈下去。作为武将,我是头一回痛恨自己如此敏锐的听觉——我听见他无比吃力地喘了一口气,勉强直起上半身。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为何没有下意识地躲避。以唐麟异乎常人的敏锐,应该是能察觉到我的存在的。可也许是太专注于方才所做的事情,或者是结束之后的疲倦,那天他偏偏就不曾注意到。借着他挺直上半身的动作,我终于看清了他。清冷的春夜月华如水如羽,他身上依旧是白日扫墓时的单薄黑衣,领口敞开得有些大,胸口和肩头一大片肌肤在月光下格外苍白。房间并不幽深,我目力亦足够敏锐,我还瞧见一些晶亮的汗水在他身上微微闪烁。与此同时我也终于看见了他同样苍白的脸,额前碎发颓然地搭在眉头,这哪里还是平素众人跟前的唐将军?忘记了尴尬,我下意识地想唤他,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然后我瞧见他将两只胳膊搭在膝上,也不整理下身衣物,只是垂下头深深浅浅地努力平复着呼吸。这并不算什么,做为男人我很能体会到高潮之后的无力感。可令我震惊的是,那个带着颓丧的动作只是一瞬间,他低低咳嗽了几声,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掩住脸,小声地抽泣起来。 毫无理由,我不知道我为何立刻就断定他在流泪,也许是因为他微微耸动的肩头。可很快我的想法就被证实了,我听见他低沉的呜咽,还有那与平素清脆嗓音完全不同的、无比痛楚的声音。 “……慕……慕慈……” 我本来已经要转身走开了,这两个字虽然断断续续,虽然无比轻微,可听在我耳中不啻焦雷。我不知道为何,那种震惊的感觉让我瞬间觉得再也迈不动半步。我清楚慕慈给他留下的烙印是多么刻骨铭心,可是每日与无比沉着的唐麟共事,我几乎要渐渐刻意淡忘了这一点。果然,心中的了然,和真实听见事实时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我不知我是为何而震惊,是这种尴尬的场面,还是慕慈带给他的如此深重的影响?我突然想起了日里扫墓的时候,唐麟半蹲在慕慈坟前,手臂随意搭在膝头软软垂着,冲我笑得玩世不恭却又意味深长的模样。一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起,待我后悔,我一只手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我的动作太过粗暴,因为我分明瞧见唐麟整个人给惊得一颤,慌乱掩起衣物的同时,却立刻抬起了手挡住明亮的月光,仿佛它刺痛了他的双眼。 “谁?!出去!”待看清了是我,他一下子就瞠目结舌了,“怎么是——是你——”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6 章 我当时的神色一定很冷,因为他本来还是一副震惊加无比恼羞成怒的神色,可是待看清了我脸上的表情之后,他立刻就冷静下来了,垂下头去,虽然带着几分尴尬,却仍是恢复了平素那种姿态,从容不迫地整理衣衫。 “……你都看见了。” 他声音很低,语气是肯定的。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回答。可我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冰冷粗糙得就好像寒冬原野上的石头。 “看见了。” “……听见了?” “听见了。” 他干笑起来。我冷冷地凝视他的神色。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此刻心里绝对不似面上神色那般平静无波。非常突兀地,唐麟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流泪,他就用那张还残留着泪痕的脸望着我,露出平时无所谓的笑容。一副我看到了什么皆与他无关的模样。我其实是完完全全地呆住了,我认识他时我们都还未及弱冠,这么多年来,不论是什么情况,我都从来不曾见过他的一滴泪水。 包括得知慕将军死讯的时候。 可我如今见到了。 似乎懒得管我在想些什么,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动作显然带着脱力后的那种倦怠已极。就是他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刺激了我,我也不知是怎么的,一扭身就一把拎起他的衣襟,他衣襟本来掩得不紧,给我这么一动作就散开了一片。 “唐麟!”我吼,“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 就是这么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借着皎洁的月光,他转过来看着我,我看见他嘴角微微颤抖,眼眶下面两弯深深的青色使他看来无比憔悴。我突然发现他脸上没有那种事情过后的红润,却仍然是苍白得很。与这种神色不相称地,他依旧玩世不恭地开口,嗓音清脆,语气却低沉。 “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挫败地发现我完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没错,我能要他如何?我凭什么不让他哭?那样锥心刻骨的事情都经历过,他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因为那不是他的性格。我又拿什么立场用我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 “你……” 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也就是这时候我看见他眼角有泪水流下来。我如遭雷劈地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也就是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即使他不愿流泪,不想流泪,也并不代表那伤害就会很小。岁月无情,数年过去之后,愧疚和思念早就酿成了无比苦涩的酒,这酒还不得不饮,又无法一次饮尽,所以他只能一口一口地抿。我揉揉眼角,竟然也揉出了滚烫的眼泪。我很明白自己在哭什么,是哭那些在战事蹉跎中无声散去的岁月和真挚情谊。 唐麟伸出一只手拍上我肩头,我反手揽住他,他拍拍我的后背。 “你说你哭什么?”他低声道,“慕慈……他够狠。真的够狠。”他说着松开了我,月色下他一口洁白的牙齿随着他苦涩的笑容而微微发亮,“他么,报复起来可真的不含糊。你看,我最后让他孤单一人上路,他就要我惦记他一辈子。也罢——其实你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烈儿,我没你那么明白事理,我呢,”他苦笑,“什么都看不透。”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依旧冷得可怕:“你错了。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看得那么透彻,也没那么精明。”我咽下了下半句话,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自从慕将军死后,我这么多年也是一人走过来,我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人总是看不透自己的。 为了慕将军?不是。为了他唐麟?似乎亦不是。慕将军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奉为至理,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到。 迷局之中,隔岸观火方为上上之举。 可这是一辈子的迷局,哪里能够隔岸观火。慕将军那样一个人,聪明一世,最后也没能逃脱命运。 早春湿润的夜风自窗口吹入,带来清浅的花香。我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种三月桃花的香味,可是我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承天门下青石板路两边桃花的香味,那一排排的桃树如今依旧繁茂。经历了这一场浩劫,也只有无情草木更盛。我想起战事结束初回长安城的时候,唐麟和我并肩跨在马上,我看见经历战火而满目疮痍的承天门。我记得那时候唐麟仰着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高耸的承天门,嘴角线条笔直又冷酷。我并不曾注意他在想什么,可我现在恍然间明白了。 唐麟垂下手,在月色下,他的脸孔一侧隐没在黑暗里,连带着似乎他的情绪也隐去了一多半。 “你……休息去罢。”他低声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那种低沉的清朗,“让你看见……真是不好意思。” 我尴尬地咳嗽一声,转身跨出门去。唐麟掩了衣襟,跟在我后面走上两步,却并不跨出门去。不知为何,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侧倚在门扉上,一身单薄的黑衣线条干净利落,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沉寂。见我看他,他敛了眉,冲我笑了笑,这一笑之下当年我熟悉的那种玩世不恭和戾气又有些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我鼻子突然一酸,就差点落下泪来。这种让人感慨不已的熟悉感转瞬即逝,我再定睛看他,却只见他微微敛眉。月华倾泻,照得他眉眼之间一片恍然。 “当时不思危忧,到头来后悔有什么用……”他突然叹了一句。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唐麟一向自诩与文雅二字扯不上边,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见我愣神的模样,他笑起来。 “我不说这样的话,并不代表我不懂。”他说着,转过身,将门合上,“去睡罢。” 我抬起手按在剑柄上,转身踏着一地的月华走开。有些事情唐麟是永远不知道的,当年契州城最终失守之后,我和他几乎还在一起四处征战,多少次军营夜宿,我听见他午夜梦回惊醒,那些惊魂未定的喘息似乎还响在我耳畔。我从来都装作熟睡,可是我知道让他惊醒的是什么。而今天,我算是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想。就在方才他转身合上门的一瞬间我明白,我永远不可能像当年的慕将军一样,那样了解他又那样残忍地伤害他的感情。他们之间的那些东西,我是永远也涉入不进去的。 长安城依旧深殿重阁,春日草木萋萋,所谓红尘青史,我们这般凡夫俗子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了。可我至少还明白,有些人永远不会被忘记,即使红尘不容,青史无名,但他并不一定觉得不值得,只因为有人会记住他。 “慕将军……”我低声地笑起来,尽管自己都不明白在笑什么,“唐麟说的没错,你果然好心计。” 月华流银,夜已三更。 (完) 该番外邪恶隐CP:雪慕……隐CP:师雪…… 番外·夜宴(上) 今日日朗天清,是个进宫赴宴的好日子——慕慈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瞟了身边唐麟一眼,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者捏着马缰绳,表情不像是去赴宴,倒像是去赴死。慕慈感觉有点好笑,唐麟一向不爱这种场合,他性子别扭行为举止又乖戾,进宫赴宴对他来说确实是个苦差事。想着唐麟来之前怒气冲冲的抱怨,慕慈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挑,怕唐麟瞧见又生出话头,慕慈连忙撇过脸去。 “喂喂!你往哪儿看呢!到了!”唐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慕慈这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宫门口。几人跳下马来,步行入宫。胡烈儿和唐麟的副将走在前头,慕慈与唐麟步伐殿后。慕慈瞧了高耸的宫门一眼,伸手拿胳膊戳了戳唐麟腰眼。 “小唐,陛下喜获公主大宴群臣,你待会可别拉长着脸,”他顿了顿,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我可不想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唐麟瞟他一眼,发了个轻飘飘的鼻音,加快了脚步。慕慈摇头叹气,却立刻换上了笑眯眯的神色,向前走去。 “把你那笑收起来!”唐麟恶心道,“真是谦谦伪君子!” 唐麟最感觉恶心的就是慕慈的笑容,在他看来慕慈明明不是什么君子,却又偏偏特别喜欢摆出一副斯文的模样。明明是武将,却整日峨冠广袖。可最让他不能自拔沉醉其中的也是慕慈的笑容,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觉得尤为挫败,所以看到慕慈那一脸笑意,他的怒火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慕慈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模样,还是挂着一脸笑容往前走。 “喂!你是为了证明给众人看,陛下挑上将军都是挑脸的么?!” “……哈?” 慕慈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转回头来看着唐麟。后者正带着满脸刻薄的笑容看着他。 “小唐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禁军十六卫中间最著名的两位将军,八重雪,还有你,还不都是长了一张女人脸?” 慕慈一瞬间瞠目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对于唐麟的理论他几乎绝倒,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咳咳……小唐,我说——”慕慈挥挥扇子,“你好像忘记了你自己也身为上将军罢……你这又怎么算?” 唐麟竟然不慌不忙,带着几分得意冲慕慈眨眨眼睛。慕慈看见他的黑发在傍晚大明宫的夕阳下不断飘动,带出一些温暖的金色光晕。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7 章 “我是个例外。” 慕慈瞬间无语凝噎。 宴会铺张华丽之极,席间君臣气氛倒也融洽自然。唐麟倒也听了慕慈的劝,只是自己低了头喝酒。他一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显出一种隐隐约约的忧郁和沉寂。慕慈和他不坐在一起,隔了宽敞大厅中间的几张桌案,慕慈在一片觥筹交错中间斜斜地向他看过去。唐麟低垂着脸,不时和身边人说上几句话,举止之间竟然也不失优雅。慕慈微微地笑起来,他总觉得唐麟这副样子特别撩人。 咳咳……打住。慕慈突然惊觉自己想歪了。他把思绪扯回来,微笑着和人答话。可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八重雪。八重雪正被人敬酒,大约是因为皇帝喜获公主的缘故,八重雪即使不会喝酒也不能推辞,所以慕慈是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红,那双平素冷冽无比又清澈无比的美目也是一点点变得恍惚。八重雪身边的橘似乎有些担心,想要替他挡下敬酒却又不方便,所以一脸难色。 慕慈不着痕迹地笑着垂下头去。唐麟那边也不知喝下去多少酒,不过慕慈一点都不担心唐麟会出什么问题。至于他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有一点让慕慈颇为不满——他身边坐着的是司天监师夜光。师大人手上那烟杆子从头到尾就没熄灭过,慕慈有点想咳嗽,可又不便说什么,偏生那师夜光也是个怪性子,明见着慕慈受不了那味道,倒似乎存了戏谑之心,总是若有若无地把烟火气往慕慈这边吹。 气氛融洽的宴会上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之快。不知过了多久,慕慈自己也感觉到一阵酒意,抬头望向御座,只见皇帝也带着几分微醺的意味。慕慈招来一旁内侍,低声说明自己想要出去透透风再回来。内侍将慕慈的话上报,皇帝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就准了。 慕慈起身走出殿外,一边小宦官殷勤地引他去后面偏殿休息。慕慈低声道谢,跟着走进偏殿。他走到案前坐下,那里有早就备好的茶水,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他这才觉得清醒了几分。伸手揉了揉额角,慕慈用手扶住额头,渐渐竟然就打起瞌睡来。 殿外的冷风若有若无地吹进来,不知过了多久,慕慈给冷风刺激得稍稍清醒了几分。他甫一抬头,就有一个人猛地推开房门进了来,慕慈抬头一看,立刻惊得酒醒三分。那一袭红衣实在太扎眼了——不是八重雪还是谁? 自从为了唐麟而一再欠八重雪人情之后,慕慈就有些怕与这个金吾卫上将军打照面。 可此刻八重雪显然是不胜酒力,美丽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一片酡红。步伐似乎都不稳了,显然也是凭着最后的一点清醒从席间撤下来了。慕慈左右四顾并无他人,只能起身。 “……八重将军?您还好罢?”他迎上去扶八重雪,八重雪也没有推辞,只是走到案边坐下。慕慈拖过茶盏,盏子里的茶已经冷透,不过倒是更浓。慕慈皱了皱眉,将盏子递给八重雪。八重雪显然醉得够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也不看那是什么就接过来猛喝两口。慕慈一瞬间几乎要幸灾乐祸地嗤笑出来,要是搁八重雪清醒的时候知道他喝了自己饮过的残茶,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火。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慕慈想着想着就一下子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幸灾乐祸简直和孩童没有区别。难道是受唐麟那家伙的影响? 他苦笑起来,才笑了半声就僵住了。八重雪不知何时一只手环抱住慕慈的胳膊,整个人斜斜地贴上来,慕慈一惊,立刻汗毛倒竖,想向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墙壁。这功夫八重雪整个人已经彻底贴上慕慈,慕慈心惊肉跳地看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那绝丽的面孔因为潮红而退去了平素的冰冷,长长地睫毛扑闪着,后面的眼神一片朦胧,带着酒香的呼吸袭上慕慈的鼻尖,让他一瞬间无法动弹。慕慈脸色又红又白精彩无比,当察觉到八重雪已经稳稳按住他肩头将他压在墙上的时候,他欲哭无泪了。 可下一刻八重雪的动作又让他目瞪口呆——他凑上前,俊秀的鼻尖贴在慕慈肩头衣服上轻轻嗅了嗅,似乎在找什么熟悉的气息。慕慈呆住了,八重雪微冷的鼻尖蹭在他颈边,他打了个小小的冷战。 “这味道倒是比平时淡了许多嘛……” 八重雪低声含糊地说着,慕慈一时没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想挣脱开,哪知八重雪不依不饶地贴上来,慕慈心下暗暗叫苦,只能将手环在八重雪腰间,贴着墙壁慢慢立起。哪知道这样不但没用,八重雪倒是整个人都挂在他肩头了。 “……哎?死豆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八重雪的醉话差点让慕慈一下子喷笑出来。他立刻领会了八重雪先前那话的意思。该死的师夜光!要不是他,自己这身上的烟味是哪里来的?!慕慈一面忍住笑一面悄悄抓住八重雪的手腕,想用巧劲拉开。那边八重雪侧着脸在他颈侧磨蹭不休,慕慈又要忍受痒痒的感觉又要忍笑,差点就支持不住了。 可下一刻的情形就容不得他笑了。 门被第三次推开了。慕慈悚然一惊望向门口,就看见了唐麟惊愕的神色。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边唐麟已经猛地扭头,反手狠狠将门摔上。 “……哎哎哎!小唐你……!”慕慈少见地一下子慌了神,他想去追唐麟,可是这边八重雪一点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死死拖住慕慈不让他走。慕慈简直欲哭无泪,就在这时候门被第四次推开了。慕慈正低头想去看看八重雪的状况,听见这开门声,想也不想就道: “小唐,你方才误会——” “唐将军早就走啦!我刚才还跟他打了照面呐!” 慕慈一抬头,简直要苦笑了。师夜光一身黑衣慢悠悠地踱过来,脸上挂着万分欠扁的笑容。慕慈无言地指了指八重雪,师夜光笑得没心没肺,一手覆上八重雪的手腕,硬生生地将他从慕慈那里给拖了过来。 慕慈冲师夜光一拱手,撩起衣摆转身就走。其实他很想给师夜光一拳而不是对他行礼,可依着他慕慈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如此的,所以只能忍了。 看着平日总是雍容不迫的云中鹤急急离去的背影,师夜光低头看向怀里八重雪神色恍惚的美丽脸孔。 “喂,我说雪啊……”黑衣的术士暧昧无比地低声自语,“……你说那两个家伙要怎么和好啊?” 夜宴·中 一路上夜风寒凉,慕慈甚至都没来得及向宫中请辞就直接出了皇城。胡烈儿满脸为难地为上司的失礼左右道歉。慕慈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往承天门赶回去,哪知道却扑了个空。唐麟根本没回屯营。尽管心中着急,可想着想着他嘴角还是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来。 小唐啊小唐,你其实是吃味了吧—— 这话是千万不可能在唐麟面前说出来的。慕慈立在空无一人的房门前暗暗思量着,只是一下,他便下了决心一般地一转身往外头走去。他想了想还是没去马厩,而是直接使了轻功往曲江池去了。快到时他放慢了脚步。曲江池四周不远都是贵胄人家所兴建的小小精巧外宅。慕慈缓步绕到西岸,西岸还少有建筑,相形之下清冷许多。慕慈凭着记忆找到唐麟第一次请他喝酒的地方。还没走到近前,他就隐隐瞧见岸边高而茂密的杂草间懒散地坐着一个人影。那一身白色的外袍,不是唐麟还有谁?慕慈笑了, 拨开杂草走上前去。 听见响动唐麟转过头来,一看见慕慈他的眉头就高高挑了起来。星夜清朗,所有的星辉都跌落进面前的曲江池中,还有一些跌进唐麟的眸子里,慕慈看见唐麟一双眼睛隐隐带着愤怒,亮闪闪的。 “小唐——” “你来做什么?” 慕慈笑起来。“这曲江池又不是你家的,我就不能来?” 唐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重新扭过头去。慕慈看着那别扭的模样,心中突然就抑制不住地一动,他走上去,在唐麟身边坐下,少见地没有用嘲讽的语气,而是伸过一条胳膊想去环住唐麟的腰。 “哎呀……小唐,你在生气?” 唐麟一巴掌挥开慕慈的手,慕慈瞧见他挑起一边嘴角笑得讽刺。 “笑话!”他只说了这两个字,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了。 哪知道慕慈竟然不依不饶地贴上去。“小唐,哎——小唐!误会,纯属误会嘛……八重将军他喝多认错人了……我这,”他说着竟然稍有地尴尬起来,“我这又不好推开他于是就——” 唐麟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慈。月光在他挺秀的鼻梁上隐隐流动。他看了慕慈片刻就笑了起来,一口牙齿白花花地晃眼:“我说老人家您真是好笑,我误会不误会关你哪门子事?你是我什么人?”他举起一只手,指尖差点要点到慕慈的鼻尖上,“不过我说呢,为何八重雪每次都卖你的面子——” 慕慈的脸色一下子垮下去,竟然带着几分哀求,几分死皮赖脸。 “小唐你还说你不生气,我看你这明明就是……哎哎哎,我都说了是误会你就给个面子好不好?”说着他竟然两手蹭上来,在唐麟胸口和肩背胡乱环绕过去,上半身不知为何就贴了上去,与唐麟之间若有若无地磨蹭着,语气之间竟然和深闺怨妇没有区别,“小唐,小唐——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么?你这样子不听我解释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啊——” 唐麟听着他那些话,只觉得牙根子都酸楚非凡,牙齿几乎一剔就能一粒粒掉了下来。加上慕慈一双手不老实地在他后背游走,弄得他整个人都汗毛倒竖。他挣扎着想推开慕慈:“喂喂喂!你喝高啦!把你的手拿开,老子烦着哪,没工夫陪你闲扯——哎哎——滚蛋!慕慈!你他娘的乱摸什么?!” “我哪里有乱摸了……”慕慈半合着眼睛低低地笑,一双手怎么也不肯停下,唐麟背后衣服被他抓得凌乱不堪,领口不知怎么的就散开了,一大片颈肩肌肤暴露在曲江池畔寒冷的夜风中。他打了个寒战,一瞬间火冒三丈:“慕慈!你干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慕慈低声笑着,将胳膊从唐麟腋下抽出,一手抚上他锁骨附近光滑的肌肤,“小唐……”慕慈手指上带着微微的薄茧,粗糙和温热的触感在锁骨附近一下子蔓延开来,唐麟微微哆嗦了一下,动作凝滞了片刻,就是这片刻的机会似乎早就被慕慈料到,他借机一使力,两手一把扯开唐麟衣襟,腰上重心一沉,两人立刻就倒在了松软干燥的草丛中间,正值秋日,枯草还带着干燥的香气,又不曾被割去,两人这么躺着,即使有人在附近,恐怕也看不出。 何况这三更半夜,附近哪里有人? “哎!混蛋你——”唐麟恼羞成怒地感觉到上半身一下裸露在寒冷的夜风中间,结果下一刻慕慈的身子就自上面贴了过来,冰凉的外袍触碰上唐麟胸口两点敏感,唐麟一下子意识到慕慈想要做什么,三千丈无名火立马就烧得没了控制,联想到之前慕慈与八重雪纠缠在一起的一幕,他简直就要忍不住大吼了。 “你给我下去!”他抬起腿就狠狠往慕慈腰间顶过去,这一下是来真的,慕慈哎哟一声扶住腰侧,满脸委屈地在一堆枯草中间坐起来。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8 章 “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唐你居然还真下手啊!” “滚!”唐麟瞪着他,“谁他娘的和你是夫妻!你没事干耍什么酒疯?!耍也别耍到老子头上来!”话还没说完慕慈已经一拧身扑上来,双手一把揪住唐麟衣襟往两边一扯,唐麟惊得往后一闪,堪堪闪过,可慕慈反应还是略快一筹的,只听一声布料撕裂的闷响,唐麟的外衣彻底寿终正寝。 “啧啧啧,小唐你穿得还真是少啊……”慕慈戏谑地笑着,目光在唐麟白皙的胸膛上来回逡巡。唐麟气得发了疯,也不顾上拉扯衣襟,一拳就冲着慕慈挥了过去。慕慈差点没避过去,往边上一闪,那拳头来得极快,他已经感觉到那拳就险险擦在他脸颊旁边。 “小唐你谋杀亲夫啊?!” “——滚蛋!” “看来我真是没把你教好——”慕慈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声音几乎要飘散在夜风中了,不过唐麟这边却听得无比清晰,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打了个冷颤:“喂喂!你要做什么?” 慕慈连话都懒得说了,他一手疾扣唐麟肩头,唐麟本来自己也喝多了,加上又是半坐着,身法动作自然也不稳,想闪避终究是没闪过去。慕慈撇嘴一笑,手上猛然使力,唐麟反手去格开,慕慈倒也不急,右手虚晃,唐麟一擒之下扑了个空,哪知道慕慈那只手陡然摸上他腰部左侧,捏住了轻轻一拧,唐麟没防到他这么不入流的招数,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声,一下子就软了下去。慕慈借机一把将他按住,再也不给机会,低头就吻了上去。 “慕慈你真他娘的喝多了!这荒郊野外的你要干什么!给巡夜的发现了我看你怎么收场!”唐麟见他是来真的,这下是真正地急了眼,哪知道慕慈手上力气用了十成十,大得惊人,根本就撼动不了。唐麟无法,肩膀松懈下去,慕慈立刻微笑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一只手贴上他后颈,那手指干燥而稳定,就是有些冰冷——慕慈心里一惊:完了,上当了!后颈被制,这下子估计是没办法占便宜了……这么沮丧地想着,他却突然发现唐麟双手在他脖子后面交握起来,慕慈一惊,整个上半身被唐麟扯得向前面倾过去,接着他就感觉到唐麟带着些微冰冷的嘴唇贴上他的。 什么叫做干柴烈火……慕慈这时候就只能想到这一点了。陡然升腾起的欲望让他立刻反客为主,他右手急切地顺着唐麟的颈侧抚过去,一直摸到他黑发浓密的鬓角,修长的手指深深地探入发丝中间,并且狠狠拽紧了那些青丝。唐麟怕痛似地微微松开慕慈的双唇,急急地吸进一口冷气,慕慈不依不饶地追逐上去,一口咬住他下颌。唐麟拧着腰,却突然短促地呻吟了一声——慕慈的手指已经不知何时从他衣服下摆伸了进去,不住地摸索着。 “不——不行,慕、慕慈……呃……在这里……太不像话了!”唐麟几乎是手脚并用想把慕慈推开,无奈双腿中间被牢牢掌握,他哪里敢用力挣动? “啧啧,都做到这份上才说不要,你也太矫情了罢!”慕慈低声笑。唐麟躺在草窠里转过头,慕慈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背向着满天星辉,笑嘻嘻地瞧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几乎都要从眼角溢出来了。唐麟恨恨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慕慈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就趴在唐麟身上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唐麟脸色一下子通红,不过在这时候看不出来罢了。 慕慈整个人都笑得发颤:“其实小唐你真的是在嫉妒罢真的是在嫉妒罢……”还不等唐麟暴怒,他就一下子从唐麟肩上直起身子,双手用力一扯。 感觉到下丨身暴露在夜间寒冷的风中,唐麟不禁也咬了咬牙。虽然说他性子不羁,不过真的要在这荒郊野外做这档子事情,他还真的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慕慈,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其实简直就是个……就是个……他在心里暗暗腹诽着,却一时不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慕慈。可是他哪知道,他那精彩无比的表情早就被慕慈尽收眼底了:“小唐,这种时候一点都不专心在想什么呢?”慕慈幽幽的温热吐息突然响起在耳畔,唐麟猛地一惊,耳根子后面一下起了一片粟粒,慕慈低声地笑,手指在他下丨身不安分地摸索着,衣袍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慕慈右手两指摸索到入口处,也不管什么其他的了,用力就顶了进去。 唐麟低沉地呻吟了一声,立刻就出了一头细汗。 慕慈低下丨身子亲吻着他微冷的侧脸。手指在后丨穴来回抽送了几下,似乎是带着一点迫不及待抽出来,下一刻唐麟就感觉到灼热的硬物就摩擦着他的大腿根。慕慈低垂着眼睛,微微咬着牙齿,看样子是在极力忍耐。这简直就是箭在弦上的时刻,哪知道唐麟突然向后退了退,慕慈一愣,抬眼看他。唐麟举起手臂横过胸前,皮笑肉不笑地凝视着慕慈的脸。 “啧,等等。” “……哎?” “你方才和秀的脸孔不同的,慕慈手臂胸膛骨肉匀称结实,看起来与唐麟相差无几,腰身线条紧绷流畅,带着不可思议的力度美和隐约的爆发力。他颈间还有些汗珠,随着他的动作,就滑到了胸膛上。唐麟似乎被这一幕镇住了,虽然慕慈下身的动作一直都不曾停下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照说这事情他们也做了很多回了,不过慕慈多数时候都基本衣衫整齐,更何况是在这漫天星辉之下。 他有些发愣地将目光移到慕慈脸上,慕慈斜斜地挑起眉毛,笑得与平时一点都不一样,有几分邪气,唐麟瞧见他眉心的朱砂痣因为背光,显着一点深邃的暗紫色。 “小唐……我想,还是坦诚相见的好?” “……你!” 慕慈哈哈大笑。他没想到唐麟居然会脸红——这正是唐麟让他觉得最可爱之处。有时候脸皮厚比城墙,看起来玩世不恭到极点。有时候却单纯得不可思议,脸皮也薄得不可思议。 “小唐啊小唐……这种时候一定要专心!” 难以抑制的呻吟声若有若无地飘散在风中,断断续续却一直不曾彻底沉寂下来。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长安幻夜同人)皓雪落处是百年 作者:Adria 第 29 章 “——哎?难道我听错了?”师夜光侧耳听了听,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一片昏暗的杂草深处。他怀里的八重雪看起来已经醒了几分酒,脸颊一片殷红,似乎才做过什么很激烈的事情。八重雪一拳就要打上师夜光脸侧。 “混丨蛋!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他低声骂着。 师夜光灵巧地一偏头避了过去,笑得无赖。“我说雪啊……口是心非可不是好习惯,你方才还那么热情来着……” “闭嘴!”八重雪暴怒地低声吼,脸色却更加嫣红。师夜光看在眼里,嘻嘻哈哈地低声笑了起来。 “你混蛋!没事干三更半夜拉我来这边吹什么冷风!”八重雪怒道。 “啊呀呀我可真是无辜,我本来还以为做‘某件事’能让你清醒过来呢,哪知道都做完了还是不行,我只好带你来这里了哦……”师夜光笑得越发无赖,说着还夸张地再次侧耳听了听,“不过我总觉得这地方似乎早就有人了呢……” 八重雪被夜风吹了片刻也清醒了不少,打了个寒战,无奈他最沾不得酒,此时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师夜光揽着。 “既然有人还不快回去!” “……哎呀,雪,不要如此没有情调嘛,我这人生性最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呢三更半夜的跑来这里……”师夜光低声笑着,“你说,会不会是和我们一样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揽着八重雪往草丛深处走。那草已经在两人腰间以上,长得又极其茂密,深处有些什么根本就看不清。 唐麟长长地喘息着,揽住慕慈的肩头。高丨潮之后的无力感一时让他难以动弹。慕慈也原来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松懈下来,他眨着眼睛,拨开额前汗水淋漓的长发,凑上去浅浅吻着唐麟的脸侧和不断颤动的睫毛。两人就这样无言地相拥了一会儿。一旦放松下来,唐麟很快就打了个冷战。慕慈动手将自己的衣服穿上,然后伸手抱紧了他。他拉过唐麟的衣服想给他套上,却发现唐麟的外套早就在方才两人过招中间被撕开,惨不忍睹。唐麟本来穿的就单薄,除了一件外袍就没有别的衣物。 慕慈叹了口气,准备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小唐,我们回——” “哟!” 两人一惊之下猛然回头,慕慈一眼就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师夜光。两人还是坐着的,难怪师夜光一时不曾发现。 三人一时愣住,诡异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唐麟一双眼睛已经瞪得不能再大,一反应过来他就几乎惨烈地低声叫了一声,一把抓起衣服挣扎着离开慕慈老远一段距离。慕慈被唐麟这一声叫得陡然回神,师夜光惊愕的脸孔就在眼前。慕慈噌地一下站起来,动作比师夜光想象地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啊……那个……对……对不住……”师夜光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他转身就想退开,“二位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声怒吼响彻在曲江池畔。 “——师夜光!今天不揍死你我把慕字倒过来写!!!” “慕将军!慕将军不要啊……喂喂,雪!救命啊!”师夜光一转身就跑得没影,慕慈哪里肯放,就算他心里对八重雪其实还是有些发怵,今天不狠狠教训师夜光这个家伙,他慕慈誓不为人! 师夜光跑得却极快,跑出很远慕慈就看到岸边斜斜地靠着一个一袭红衣的人,那不是八重雪还是谁?师夜光跑过去,一把扯住八重雪,八重雪似乎恼火地大声呵斥了几句,不过师夜光大约是看出慕慈是真的火了,拉着八重雪三下两下就不见了影子。 慕慈眼看追不上,泄气地站住。其实他虽然火大无比,却并不是真的想揍师夜光,不过是叫那性子古怪的家伙长个记性罢了。他慢慢转过身,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抬头。 “啊呀!小唐!” 这边唐麟还跪坐在杂草中间,他英俊的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眉头挑得高高,整个人简直凝固住了,直到一阵寒风吹过肩头,唐麟才慢慢低头,将目光投向手中抓着的衣服。 “慕慈——!!!混蛋你他娘的给我回来!老子这样子怎么回去!” 这一声叫得简直比方才被师夜光撞见时还惨。 星辉温柔,曲江池里面碎影粼粼波动,凉爽微寒的夜风拂过高高茂密的草茎,带来些许干爽的香气。随着沙沙的响动,唐麟回过头,所有的怒火却一下子一点都发不出来了。慕慈就站在他身后,还微微喘着气,不过嘴角稍稍翘着,一双修眉和弯起的眼角里全是温柔。 “小唐……我在这里。” (完) 【 绯绯兔】整理 第 29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