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 分卷阅读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 文案: “我害怕的是离别,不是死亡……” 那一段属于两个男人的不为人知的爱情,以及在最后时刻的抵抗和悲壮的绝决, 在世事的变迁和岁月的流转中,日日地回荡,年年地回荡…… 简介: 在烽火连天的民初抗日时节,原是陆军少校的陆文灏因伤退役,在返回家乡四川的轮船上,与看似玩世风流的宋劭延相逢。接二连三的巧遇,两人从原先的彼此误解到了渐渐相知,乃至于在不经心中,感情悄悄陷落。在陪都重庆的上空,日军时不时为这里的子民投下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震憾,在文灏积极正面的态度影响下,由美国吉尼亚军校毕业的宋劭延毅然投身抗战的军旅。而这段乱世中可贵的幸福与爱,又将面临怎样严酷的考验? 第—章 这是一个深秋的早晨。 太阳迟迟未曾升起,宜昌市的码头上,往来船只尽数笼罩在难得一见的灰蒙蒙大雾中。 说是“往来”,其实只往不来,所有的船只,都是逆江西上,开往大后方的山城重庆。 民生号刚一下锚,岸上的人群立即骚动着向前聚拢,在一片拥挤和混乱中,几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甚至顾不得江水刺骨,扑通一声便跳下长江,奋力向民生号游来。 这样做的危险程度无疑很大,可是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们在一路逃亡,历尽恐怖与饥饿之后,除了求生意念,其余的思维似乎都已经变得麻木不仁。 早已载满了厂矿物资和逃难百姓的民生号原本只是打算在宜昌拉货,并没有上人的计划,可是看着在江中奋力游泳的人,船长还是下令将他们接到船上。 眼见跳下江的人被救上了船,码头上的百姓更混乱了,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前推挤,你争我赶地跳下江去。 船长赶紧下令起锚开船。 轮船早已超过负荷,再向前行还要经过冲波逆折,飞湍暴流的三峡,一不小心.就会发生船难,瞿塘巴陵的可怕,即使在长江上掌了几十年舵的老把式也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这种时候,川江上的每一艘轮船都承担着极其繁重的抢运任务,所以不管平时再怎么心慈的船长,也只得且必须强迫自己残忍起来,切不可因小失大。 陆文灏倚着船舱的第三层栏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这一路行来,他目睹了一幕又一幕百姓逃难的场面,如今看着那些没有地方落脚而用两只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挂在不屑栏杆上的人们,和登不上轮船在岸上绝望喊叫的人们,他除了无奈和感伤,半点忙也帮不上。 那种不可名状的无力感与愤怒,令他面上虽如平湖,胸中却似有激流涌动,甚至不由自主地紧握住栏杆,直至手指关节泛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陆文灏也知道,一定是那个没头鹅正勇起床后见不到他,所以急忙出来寻人了。 果然,正勇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三少爷,你要看风景,先跟我说一声好不好?害我一觉醒来,摸到那冷冰冰的床,简直吓得骨颤肉惊!”说话间,一件四川人俗称二码裾的半长外褂披到了文灏的肩上。 正勇兀自喋喋不休:“董医生说了,你臂上的伤虽然已经愈合,但是也大意不得,尤其是在阴湿的天气里,免得将来变成痼疾……结果你却偏偏在这种打霜的早晨到处乱跑,要是老太太晓得了……”“如果她知道了,那毫无疑问是你告的密。”文灏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絮絮叨叨,转身走向另一头。 刚上船时,他住的是头等舱,双人房,不过此时,里面早已挤满了六个大人,三个小孩,他和正勇两个正主,倒被挤到了走廊上过夜。 有什么办法?且不说孩子,那六个大人中,有五位是妇女,还有一名是超过六十老者,不像他,虽然中过枪,但到底是身板硬朗的年轻人,咬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此时的民生号已经驶离宜昌码头,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也已经在文灏的视野里渐渐模糊。 茫茫苍苍的白雾慢慢散去,怯懦的太阳终于犹豫着出现在半空中,为这阴冷的季节增加了些许暖意。 眺望沿江的天野,青灰色的山石层层叠叠,陡峭而多险。岩缝里偶尔会冒出一两株野草,虽不茁壮,但能在这寒气逼人的时节绽放出翠绿的生命,本身就已是一种奇迹。 往下看,一江碧水折射出粼粼波光,那柔波细浪,正泠泠荡漾,如果不是正值乱世,这样的景致,也足以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了。 心中的愁绪再一次被牵动,文灏不禁轻声吟道:“云帆望远不相见,曰暮长江空白流……”起程前收到消息,说是广州已经沦陷,部队已经前往第六战区待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自己却不能与战友们并肩杀敌,反而像缩头乌龟似的,由家奴护送着急急返回老家…… 沿途所见的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对文灏都是极大的前熬。 仰望着天空,他想起了古人所说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那时的冯李二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空有满怀雄心,却报国无门? 唉,再想又有什么用,自己的左臂,连扣扳机都异常吃力。 只希望那些转战江南的同袍,能够多打一些胜仗,多杀一些敌人。 一路走走停停,民生号终于行至四川境内的云阳县。 “少爷,听说顺着码头的石梯上去就是张飞庙,我们也去拜拜怎么样?”正勇兴致勃勃地建议。 文灏摇摇头,“你自己想去就去吧,只要听到汽笛响晓得赶回来就行了。”正勇立刻兴高采烈地拜张飞去了。 进入四川境内以后,由于己经航行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一部分人陆陆续续下了船,拼命想登上船的人也大大减少,紧张而悲凉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看到下面的栏杆上再没有人吊着,文灏的心情总算好受了些。 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转过头,原来是一个白发萧萧,身材矮小的老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 文灏问道:“婆婆,你有什么事吗?”老妇人把小女孩推到他面前,“好心的先生,你可不可以买下这孩子?虽然她现在还小,可你看看这小脸蛋,还算俊吧?只费你几年衣食,很快就可以长大,到时候做婢做妾,任凭先生安排。”文灏皱起了眉。 类似的事件一路上发生过不止一次了。仓惶逃亡的难民,身上并没有多余的盘缠和食品,到了最后,逼得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 他们不得不以贩卖孩子来维生,而最先被拿来出售的,往往就是年幼的女孩,因为她们往往被认为是全家人的拖累,同时也较为容易脱手。 文灏忍不住打量这对祖孙。那个小女孩有一双无辜而懵懂的大眼,她明白多少世事?只是整个中国都在移动,于是她也跟着移动,重庆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天边一个陌生的地方。 从衣袋里掏出十个银圆递给老妇人,文灏说道:“孩子你带回去,我也没有太多现钱,你先拿去救救急吧。”妇人颤颠颠地接过袁大头,正要道谢,斜刺里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给你两百块买下这个孩子,怎么样?”文灏吃惊地侧过头,仔细打量这个半路里杀出的程咬金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他的右边,穿着毕挺的黑色西装和大衣。这个男子的站姿笔直得好像北方原野上的白杨树,剑眉星目的俊脸上挂着看似亲切的潇洒笑容,但是文灏却察觉到,他的眼睛深处是冷漠的,含着刻意隐藏的拒人千里,不过,这份冷漠并无损于他沉稳高雅的气质。 总的来说,他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这位先生,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如果你经济上还过得去,不妨慷慨解囊,帮她们渡过这难关,何必定要谈什么买卖,让人家骨肉分离呢?”那男子笑着看了文灏一眼,却完全不对他的劝告做出任何回应,而是直接从怀里摸出两张大面额的纸币,交给老妇人。 这简直就是一种蔑视,文灏不由生气了。 “喂,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尽干些龌龊的勾当昵?”文灏很冲地说。 可是那男子在他说话时,已经牵起小女孩,高慢地走回舱房,并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居然就住在文灏的隔壁! “你……”文灏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他今天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国家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有人只顾着发国难财?太可恨了! 正勇拜完张三爷,心满意足地返回民生号,远远便看见自己的少爷站在甲板上,脸色发青,眉头不展,似乎相当气愤的样子。 “三少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正勇替你报仇!”他抡起袖子,大步流星走到文灏面前,热血沸腾地问道。 文嘏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你当这里还是在战场上?动不动就想闹事,当心哭瞎吴妈妈的眼!”说完他离开甲板,回到自己的房间。 心里,暗暗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 别人一个出钱,一个出人,公平交易,自由买卖,和他有什么相干? 真是用热脸贴冷屁股,枉做小人。 不想了。 又过了一天,民生号终于到达重庆的朝天门码头。 文灏走下甲板,满怀唏嘘地重新眺望起暌违三载的家乡。 汽笛声和着川江号子在江面上回荡,响亮得直入云霄,抬头望去,雾中的重庆显得庄严肃穆。 几个从江北乘坐渡船过来的力夫,分别担着两大箩筐沉甸甸红艳艳的朝天椒,一步一声吆喝地走在岸边,准备把辣椒担到码头上面信义街的六陈铺子。 文灏和正勇很快就找到了站在人群中翘首等待的陆家司机老谭。 随着老谭拾级而上,走到码头上的坝子处,文灏把行李塞进车,却突然发现不远处路角上停着一辆簇新的雷诺牌吉普车。 重庆自古被称为山城,自是有爬不完的坡坡坎坎,所以汽车并不普及,因此这辆款式新颖的吉普便显得分外打眼。 正疑惑间,那吉普车的主人已经走过来了。 呵,原来就是那个买下小女孩的男子! 只见他身边两个男仆导前罗后,好不招摇,后面还有一名中年妇女,牵着三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紧紧跟随。 文灏暗暗骂了一声娘。看来这个男人,竟是一路买孩子买过来的。 吉普车很快就绝尘而去。 文灏也只得坐上自家的车。驶向歌乐山上的陆家老宅。 歌乐山位于一重庆市的西郊,林木幽深,繁花似锦,其间的盘山公路虽然曲折蜿蜒,却是连接成都与重庆的交通要道。 些时虽是深秋,但未受战火牵连的歌乐山却依然松柏森森,宁静幽美。 汽车经过一个农家小院时,文灏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朗朗童音:“鸡公叫来鸭公叫。各人找到各人要,黄糖饼子白糖糕,各人坝儿各人操……”这久违的渝州乡音乡韵,令他不禁莞尔。 可以想像.院子里的那些孩子,必定正一边念着口诀,一边玩着他小时侯也曾经玩过的占地游戏。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知道,能够这样怡然自乐地做游戏,是一种多么珍贵难得的幸福。 思量间,陆家祖宅已遥遥在望。 自从三百年前,陆氏先祖随着“湖广填四川”的大流穿过瘴气沼泽密布的崇山峻岭来到此地后,陆家人就在这山巅的小镇上生了根。 文灏刚一踏进前院,便看见早早听到家仆通报的母亲已经被二嫂扶着,摇晃着走出来。 那一刹那,看着两鬓如霜,身形佝凄的母亲,文灏顿时泪盈于睫,什么国仇家恨,山河破碎也都变得不再重要,他满心满眼想的看的,只剩下面前这个生他养他的小脚妇人。 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跪下,“妈妈……”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陆老太太伸出冻梨色的干枯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像是不敢相信儿子真的已回到自己身边。良久良久,她确认无误后,才长舒口气,喃喃道:“回来了,回来了……”这时二嫂在一旁柔声劝道:“妈妈,么弟一路风尘,一定己经累得很,我们先等他进去换身衣服,洗个脸再慢慢说好不好?”文灏这才注意到,二嫂穿着月白色的棉袄和白色的旗袍,鬓角别一朵白色的绢花,脂粉未施,素面朝天。 她还在为二哥服丧呢。 一年前的淞沪会战战场上,陆家老二文浚在杭州湾抗击登陆曰军时,被一颗流弹击中头部,当场牺牲。 当时他们的孩子才只得两岁大。 而老大文济,更是早在六年前的热河保卫战中,就已经殉国。 算上讨袁和北伐时战死沙场的二叔和三叔,陆家堪称满门忠烈。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文灏在手臂中弹养伤期间,师部向他下达了强制退役的命令。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到了最后,师长的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你连枪都抬不动,还有什么资格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 谈救国? 不得已,他终于回到了离开三载的家。看着生活在悲伤与牵挂中的亲人,文灏明白,自己的选择虽然是无奈的选择,但也是正确的选择。 当不成军人的他,至少,应该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了。 四川有句俗话,叫做“三九四九,冻死老狗”,意即农历节气大寒前后,乃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 这时节,草木泰丰都己凋零,唯有傲雪迎霜的梅花,却开得正艳。 文灏坐在书房,望着窗外迎风绽放的腊梅,却突然发出一声代表无聊的叹息。 他已经回到重庆两个月,每天上午跟着舅舅学习察看帐本,以便能够尽早接管陆家药材商号,下午则承欢母亲膝下,让她老人家不再过忧心忡仲的曰子。 他对这样的生活并无怨言,但是,的确会感到有些无聊。 每天收听到的电台消息,都让人乐观不起来。战局被动,战事吃紧,实在令人蒿目时艰,五内如焚。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提起毛笔,摊开宣纸,写下一首陆放翁的绝句:忆昨从戎出渭滨,秋风金鼓震成秦。鸢肩竟欠封侯相,三尺檠边老此身。 刚刚写完,墨迹未干,忽然从他身后伸出只手,一把抽走那张纸。 文灏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当他看清楚来人的面孔,立即转惊为喜,大叫道:“李云彤,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来人正是他中学时最好的朋友,李云彤。 李家是西南数一数二的大富豪,他们的“天顺祥”商号遍布全国和东南亚,李云彤的祖父李耀庭在清末便已是西南商会的会长,他叔父李正阳曾为肇和军舰起义捐赠白银五万两,连孙大总统都亲书二局胆远瞩”的匾额赠予李家,其地位之显赫可想而知。 “陆少校,你还在气铁马冰河人梦来”啊?”李云彤看了看纸上的诗,连连摇头咋舌。 文灏情不自禁地向他诉苦:“昨天夜里我真的梦到自己还在保卫陇海铁路的战场上,一大队鬼子冲过来,我用机枪扫射,一下倒了一片,真是好痛快。醒来才发现是梦,徒增恫怅。”“呵呵,这样的意境,非陆游诗能表,而是稼轩公所谓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文灏扼腕不已,“为什么竟然只是梦!”真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睁开眼睛,才知道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这两个月你都窝在家里,不曾出去过?”“没有心情。”“越是郁闷的时候越要放松自己啊。走,我们出去玩。”文灏苦笑,“纵观重庆城,七里三分地,有哪一条巷哪一条街是我不熟悉的?没有什么走马观花的必要吧。”李云彤闻言,呵呵笑着执起他的手,“你落伍了!现在的都邮街广场和夫子池那一带,好耍得很!”他硬是把文灏拉出了门,坐上他的那辆别克车,一直来到从前的巴县衙门附近。 此处是长江与嘉陵江两江汇聚冲击而成的半岛,亦是重庆市最繁华热闹的地区,自从重庆变为陪都以来,这里的道路都改了名,变成民生,民权,民族等颇具时代气息和纪念意义的名字。昔曰默默无闻乏人问津的内陆码头,如今骤然处处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青年路上的柴家巷口处新建了一家名叫“国泰”的大戏院,李云彤把文灏带到这里的时候,剧院楼下的红水牌上写着,傍晚七点有厉家班的新戏,《穆桂英挂帅》。 文灏一看,叫了起来:“我听说过这戏!是梅老板排的,可惜听说他只唱过一回就辗转去了香港,不再演出。”“对啊,厉家班特意从承华社抄到戏谱,排练了好久,今天才第一次公演,要不是我预定了包厢,你我就没有这种眼福了。”李云彤得意兮兮地邀功。 “今天看不到,明天看也是一样的。”李云彤冷笑一声,“明天?你晓不晓得重庆一年也只有冬天的三个月才可以看到电影话剧和大戏?各种演出早就排满了,还等到明天。”“只有三个月?”文灏吃惊地问。 “你没听说吗?因为上半年被炸过两次,所以只有到了冬天,大雾弥漫的时候,我们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出来玩,所以戏剧都只能排到年尾的三个月里打拥堂。”“这样子啊……”看来没人能够逃脱残酷的战争带来的危害。 文灏还来不及抒发感慨,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从后面撞到他的人立即道了歉。 文灏转过头,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那个男人!那个和他同乘一条船,买小孩,开吉普车的男人! 可见他的确人才出众,邂逅一次,己令人印象深刻,长久不忘。 他依然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和大衣,看得出剪裁和质地都极佳,走路的姿势比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更加帅气,再配上俊朗得让人想入非非的面孔,堪称英姿勃发,玉树临风。 可是文灏并未忘记,此人包装好看,内里却烂到不行。 男人也显然认出了文灏,他冲他半邪半痞地笑一笑,然后搂着身边的人走进戏院。 与他同行的,是一名穿灰绸长衫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甚是美丽,神韵气质更是又柔又媚,比起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刚照面时,文灏对他惊鸿一瞥,还以为是个男装打扮的姑娘。 扮男人装束是当时烟花柳巷里的风尚,早在二十多年前,那位蔡锷将军的红颜知己,艳名冠北平的小凤仙小姐,就时常以短发长衫的形象示人,宛如翩翩美少年。 然而文灏直到走进戏院,与李云彤坐进包厢以后,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打完三通鼓,唱个将军令.锣响戏开。最显徽例是一段武戏以搏头彩,而观众也会抱以热烈的掌声及喝彩,如果不这样,压轴的大戏就会因为观众不够热情而拖到很晚才上演。 所以文灏与好友也站在包厢的内沿,使劲鼓掌。 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的包厢传来一声喝彩:“好!”那声音十分清脆高亢,但是又与女性尖细的嗓音有所差别,他出于好奇的本能望过去。 好巧不巧,那个包厢里站着的,正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少年。 文灏这一望,正好看到少年衣领间的喉节。 他霎时白了脸,连鼓掌都忘了。 那少年居然真的是一名少年,是一个男人!可是,刚才他们两个男人竟然搂抱着走进来。 云彤察觉到他神色举止有异,赶紧问道:“怎么了?”文灏悄悄用手向旁边指去,“他……他们……”因为太过震惊,他变得结巴起来。 云彤顺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望了然,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4 笑道:“哦,你不知道,他叫苏阳,是有名的兔子。只因为生得略似人形,就拼得一双玉臂千人枕,做起卖圈儿肉大肠头的生意,如今艳帜高张,风头无两。”“你怎么说得这么龌龊!”“事实就是如此嘛。”文灏好半天都无法从惊愕中回复过来,眼睛直勾勾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边,哪里还有心思看戏。 云彤拉拉他的衣摆,“喂,注意一点,你这样一直瞪着人家看,很不礼貌。”可是他就是无法让自己的脖子转向戏台。 其实军队里这种事情也多,古来如此。欧洲有一位将军说得好:在战壕里可能不会有无神论者,但那里一定会有情人。然而,还没有谁敢这样明目张胆。 是他的观念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吗? 那个男人也已经察觉到他的目光,可是像要存心挑衅似的,他不但恬不知耻,反而欣以为荣,一把搂过少年亲了一个嘴,然后还抬起眉头冲文灏一笑,似乎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文灏气得浑身颤抖,却又无可奈何。 太可恶了。 他别转面孔,半晌气方平,这才想起问李云彤:“和苏阳在一起的男人,你认不认识?”戏台上,名伶厉慧珠正唱到那段最经典的皮黄…… 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云彤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说姓宋。”文灏随手拿起一张旧报纸,挡在李云彤眼睛前面,石榴裙顿时变成方块字。 “喂!你做什么?”云彤直眉瞪眼地看着打扰自己听戏的死党,几乎气炸肺。 “好好回答了我的问题再看。”可惜他天怒人怨的样子吓不到文灏。 云彤快怏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来历,听说是北平的世家子,留过学,孤身一人住在中山四路一带,和潘文华张治中他们是邻居。”“还有呢?“你那么关心一个男人干什么?”“你别管,我和他的粱子是结定了!“难道你对苏阳一见钟情,吃醋了?”“少在那里胡乱造谣翻嘴!”李云彤摊一摊双手,“我真的知道得不多。不过据说他很有钱,修养学识也很不错。你用脚趾头想也晓得,他们这种老皇城底下长大的公子哥儿,用杂剧里常写的“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来形容最合适。当然,我觉得还应该再加上句“吃喝嫖赌,无所不精”。我倒还有些佩服他,虽说男风一道历来盛行,但也像这样明目张胆的,只怕还没得几个人,硬是好胆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吃喝嫖赌? 文灏从鼻子里发出冷哼,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只会斗鸡走狗的膏粱纹裤。 胆色,是表现在断袖之欢上的吗? 如今这民族存亡之际,他们还成天沽相公,票京戏,还自以为风流一代,卓绝千古。 文灏又偷偷看向旁边,男人正津津有味地听呀,丝毫未曾察觉他的窥视。 “没出息。”文灏轻蔑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第二章 在文灏退役五个月的时候,前线传来消息,南昌沦陷了。此时,不知愁的春风已越过关山万重,吹去了残冬寒意,送来丝丝温暖,大地上一片万木竟秀,绿意盎然。 文灏的心,却无法随着天气复苏。 当年王勃写下传颂千古的“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大概也没有想到,那个灵秀的城市会在千多年后,饱受战火的摧残吧。 流亡到重庆及周边定居的难民越来越多,文灏和舅舅近来一直在忙着安置从各地涌至大后方的原商号员工。正是这样昏天黑地的忙碌,才使他不至于太过愁闷。 最近物资越来越匮乏,老百姓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艰难,文灏亦深知,自己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救急不救穷,战争一天不结束,难民们艰苦的曰子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有什么办法?他能尽力做的,也只有坚持再坚持。 一天李云彤来找他,一进屋便说:“我建议你住到山下去,免得我每次来找你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累得很。”文灏闻言苦笑,”我能住到山下哪里?”“你们家在南岸不是有幢别墅吗?”“早已经挤满了从上海南京等各地逃来的我家药铺的掌柜和伙计。”云彤摇头长叹,“你们就这么养着他们?长贫难顾,迟早有一天坐吃山空。”“等到战争结束,自然就会好转。”“鬼大爷晓得啥子时候结束。”“所以才更需要我们大家万众一心,共同努力。”李云彤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邀请卡,“既然你这样说,那对参加这个活动一定有兴趣。”文灏从他手里接过卡片一看,原来是重庆大学的师生筹备了一台为国军募捐的文艺演出,卡片上写着……各位善长仁翁,届时务请移玉一观,则为敝校之幸,中华之幸! 文灏顿时兴奋不己,“我们也去!什么时候?”“上面不是写着吗,就是今天晚上。”文灏立即拉着云彤向外走,“那我们现在就下山!”“晚饭怎么办?”云彤有些不情愿,他上山来的一大目的就是吃陆老太太烧的菜呢。 “我请你吃得重大大门对面永年春的川北凉粉和豆花饭!”可是文灏己经迫不及持了。 结果李云彤在陆家板凳还没坐热,又只得驾车往山下赶。 *  *  *  * 此时的歌乐山水木明瑟,烟红露绿,不沾一丝烽烟痕迹,向阳的山披上,入目是大片大片绽放得灿烂如锦的野生红杜鹃。远远望去,仿佛一袭大红的轻纱,覆盖在绿草如茵的山头。 老重庆的人,都称这鲜艳缤纷的花朵为“映山红”。 大约是因为环境和心境的关系,文灏觉得今年的映山红开得分外凄美壮烈。 重庆大学的所在地沙坪坝就在歌乐山山脚下,他们到达的时候,只见嘉陵江沿江一带正在大兴土木。因为沦陷地区的工厂纷纷迁至重庆,唯有尽快恢复生产,才能保证后方和前线大量物资的供应,所以处处都是一派纷乱忙碌的景象。 这一片生机盎然,倒给乱世平添了一线希望。 虽然世易时移永年春的川北凉粉却一如既往的细嫩绵实,滑爽利口,而河水豆花亦是麻辣鲜烫,饶有风味。凉粉一角五分一盘,豆花一角钱一碗,再配上一笼猪油鸡蛋熨斗糕,只需几个大铜元,就足够两个青壮年吃到打饱嗝。 当伙计将蘸豆桦的调盒摆上桌,文灏看着那调盒里用菜油煎过,香喷喷,油亮亮的辣椒面时,又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云彤看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又想到什么了。不过孟子语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要搞清楚,及人之老的前提是老吾老。先要把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5 自己身边的事搁平,才能为天下人谋永福,是不是?”他的话实在很有道理,文灏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立即举起筷子,“云彤,你比我聪明得多。”“旁观者清而已。”两人吃过晚饭,便走进了重庆大学的大礼堂。 还没有到正式开演的时间,但是礼堂里早已涌入很多人,重大本校和西南大学、交通学院、美专、教院等高校的大学生站在走道上,将过道挤得水泄不通。不过像李云彤这样持有请柬的特殊分子,还是很轻易地坐到了前排的位置。 文灏环顾四周,与座的都是些响当当的名人,既有政军界的,也有文教界的,当然,商界的也不会少。见大家都如此踊跃,他十分欣慰。 “你带钱没有?”李云彤问他。 文灏给他看一张支票,“这是我的所有节蓄。”云彤看了一下数目,忍不住吹起口哨,“你在军中连一块钱都没花过吗?”文灏笑道:“过奖,反正还比不上你们李家大手笔。听说七七以后,你们都已经捐了好几次飞机翅膀。”购买一架战斗机,大约需要十五万法币,李家每次都捐款五万,所以文灏戏称“一只翅膀”。 没过多久,文艺演出正式开始了。 五个斯斯文文的男学生首先上台,以胡琴和大鼓作伴奏,唱了一曲自谱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予恨,何时灭?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们唱得虽不如专业齐整动听,却胜在雄浑豪壮,情真意切,一曲唱毕,赢得了满堂喝采。 就在这几名同学退场,主持人出来报幕之际,一个男人坐到了文灏右边一直空着的座位上。 文灏察觉身旁有动静,于是反射性地看过去,谁料登时目瞪口呆。 又是那个姓宋的男人! 他简直啼笑皆非。虽然古人老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也不应至于如此吧? 这几乎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十几名女同学开始在台上表演歌舞,那是电影《铁蹄下的歌女》中的插曲。 “我们到处卖唱,我们到处献舞,谁不知道国家将亡,为什么被人当作商女……谁甘心做人的奴隶,谁愿意让乡土沦丧……”这是一个很感人的节目,然而文灏已经无暇观赏了。 他不住地偷偷观察身旁的男人。难不成他还会捐金救国吗?这个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二世祖。 男人也认出了文灏,“好巧。”他居然若无其事地搭讪,一口地道的官话。 文灏并不是目空一切的人,但一想到此人的种种劣行,气就不打—处来,他当下重重一哼,装聋作哑不理他。 男人也识趣地没有再说话。 演出流畅地进行着,不断有人向募捐箱里投入钱币或支票。 眼看就要进入尾声,主持人突然一脸兴奋地上台说道:“今晚有一位特别来宾要为大家表演压轴节目,大家想不想看?”台下的人都很好奇于特别来宾到底是谁,当下异口同声回答道:“想看!”只见一个满脸大胡子,身形魁梧,军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大步流星地走到舞台中央。 文灏看清他的容貌,吃惊得啊地叫出声,然后身不由己地站起来。 其他的人也有不少立时认出了大胡子正是军事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冯某。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礼堂都沸腾起来,大家纷纷站起身,使劲地鼓掌。 冯先生的压轴节目非常简单,就是一段现编的安徽家乡小调。 “叫乡党,细听我来讲。我们的东邻舍,有一个小东洋,显患了台湾省,又占我黑龙江,华南华北也霸去,一心想把中国亡……”坦白说,他唱得虽不至荒腔走板,但离那正宗黄梅小调的甜美,却也实在有些远。 可是文灏听着听着,竟感到鼻间酸涩难当,眼中也涌上泪意。 那太行山脉的荒山巨岭间的一场场鏖战,黄河长江的乱石滩岸边的一次次狙击,卢沟桥的枪声,台儿庄的炮火,娘子关前的顽强抗击,四行仓库的寡敌众……都在这粗旷豪迈的小调中,,重又浮于跟前。 “哼,唱得特好听。==本人不来,中国人自己也会把自己亡了,操什么穷心。”他的旁边突然传来这样的话。 这冷若冰霜的谬语,像一盆刺骨的冰水当头浇在文灏身上,让他沸腾的热血刹那间冷却下来,犹如置身于冰天雪窖之中,接着一口气缓过来,又不由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但凡有点血性的中国人,岂会说出这等不像人话的话! 文灏怒目切齿地恨视身旁偏就说出这等不像人话的话的男人,恨得几乎要扑上去,将他食肉寝皮。 好不容易才忍住动手的冲动,文颢杀气腾腾地问道:“阁下既然作如是想法,还来参加今晚的活动千什么?不如趁早回去高卧养神,一夜风流,岂不快活!”男人转过头来与文灏对视。他嘴角带笑,不过笑容里第一次没有了邪气戏谵的成分,半晌他才开口道:“把你的热血洒给那些和你一样盲目冲动的年轻人罢。对我发脾气是没用的。”文灏怒极反笑,“盲目冲动的我们也总比缩头乌龟好。”“哦,我是缩头乌龟,和我一道坐在这儿看戏的你又是什么?”“你……”四周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掌声,因为最后一个节目也表演完了。 “请你记住战争不过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不必太认真,每个人都只是这游戏中的小角色。仅此而已。”男人站起来,向气愤难平却又说不出反驳言辞的文灏微一颔首,便走了出去。 李云彤鼓掌鼓至手心都有些发痛才放下,他本以为身旁的友人也和他一样兴奋,谁知侧头一看,文灏茫然若失地坐着,满脸死灰失意的神色。 “怎么了?”他赶紧关切地问。 文灏轻轻问道:“云彤,我是不是缩头乌龟?”云彤啼笑皆非,“你安心想让一天兵都没当过的我无地自容是不是?”“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偏安苟活?身为一个男人,我应该在前线杀敌才对。”“我不晓得你的哪一根神经又不对头了,但是请你记住我晚饭时的话,没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文灏只好笑了。人在无奈的时候,除了苦笑往往无话可说。 他忍不住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那个男人身上。每次遇到他就没有好事,屡屡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一定是八字相克,最好以后都不要再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6 遇见他! *  *  *  * 谷雨以后,重庆便进入了淅淅沥沥的梅雨季节。 俗话说“清明要明,谷雨要灵”,清明的和煦阳光和谷雨的潇潇微雨,都是粮食丰收不可或缺的条件。对于现在的中国来说,粮食是否丰收太重要了。 然而,这雨丝风片也让人们的出行产生了诸多不便。 好不容易捱到立夏将至,绵绵的雨才终于歇住,天空放了晴,雾亦很快散去。 文灏来到位于鹅岭的礼园,找好友李云彤。 礼园是李家清末便修建的庄园,园中满是布局精巧的花草树木,亭台楼榭,而且很多不起眼的摆设都大有来历。 “稀客稀客,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亲热地把文灏牵进屋。 文灏欲吐又吞地说:“这个……是有一点事要你帮忙。”云彤立即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能为抗战出点力的工作?”“文灏,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重庆数十万士农工商都没对抗战作贡献?”“不不不!”明知云彤是在开玩笑,文灏还是吓得赶紧否认,“我只是想做一些更直接的工作。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在家窝不住。”他才不会承认是受了那个男人的话的刺激。 “你们家的生意怎么办?”“有舅舅打理嘛,何况华北和南方的店都关了好多,杂事自然也少了不少。”云彤抓抓头皮,“可是你能做什么嘛?好歹你也是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我总不可能让你去豫丰纱厂缝军服吧?那岂不是高射炮打蚊子。”“总之你路数广,替我想想办法。”文灏热切地望着他。 云彤突然一拍脑袋,“有了,我想到一个工作,简直非你莫属。”文灏闻言大喜,“什么工作?”“住在上清寺的鲜家,你听说过没有?”“是不是铜元局局长鲜英他家?”“对。他们那里需要一个精通英语的秘书,还要求最好是长得周正一点,你最合适。”原来,由于鲜家的庄园——特园交通便利.宅院宽大,因此陆续到达重庆的美、英、荷等国的援华代表团的使节,都暂时居住在那里。 那时的重庆,通晓英语的人亲不是很多,可是语言不通又会带来诸多不便,所以==才会想在特园里专门安排一个负责使节们曰常生活的秘书。 一听说是为援华的国际友人作翻译,文灏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要求云彤赶快去为自己说项。 “不要急嘛。”云彤安抚他,“反正包在我身上就是了。”“谢谢你,云彤。”文灏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你们李家人都没得说,又热心又慷慨……”“说到慷慨……”云彤打断他的话,“你记不记得个多月前的那次募捐演出?事后重庆献金委员会的一个人告诉我,他们私下做了一个捐款的统计表,你猜捐得最多的是谁?”“不是你们家吗?”云彤摇摇头,“是宋劭延。人家一捐就捐了两只飞机翅膀,我们才只得他的一半。”“十万?!” “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个宋劭延是谁?”“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他一定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人士。”云彤听他这么说,脸上浮现出错综复杂的表情来,然后大笑出声。 “哈哈哈,令人敬佩?在国泰看戏时,你可是对人家横眉冷眼呢。”国泰看戏?也就是说……文灏顿时变成了木雕泥塑。 怎么……可能?!那个口出恶言的男人,说他是汉奸,卖国贼,或曰本人的间谍还比较可信! 然而他还来不及再多问云彤几个问题作确认,突然四周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蜂鸣声。 发生什么事了,文灏与云彤茫然地对望。 最后还是李云彤率先反应过来,“天,这是空袭警报!”他话音刚落,一个佣人便已推门而入,急道:“三少爷,快随我到飞阁下面的防空洞去!” 飞阁建在紧临嘉陵江的峭壁上,是礼园的最高点。自从去年曰本飞机开始对重庆进行零星轰炸以来,李家便在飞阁下面的岩石上打了一个防空洞,并在里面摆设了简单的家具和生活必需品。 那时的重庆几乎是座不设防的城市,因为没有人预料到曰本鬼子的轰炸在往后的曰子里竟是那样的猛烈密集。 文灏和云彤走进防空洞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文灏注意到,除了李家的家族成员和仆役外,最靠里的角落里,有几名腰别手枪,身形高大的男子围着一张,亦是防空洞里唯一的一张沙发。 沙发上坐了两个人,但是文灏只看得见他们露出靠背上方的深色博士帽和发髻。 毫无疑问那是一男一女。 还有一个人与那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由于更加背光,所阻更加模糊。 大抵又是什么社会名流吧,不过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些。文灏暗暗吐了下舌头,不得不再次对李家的交游广阔八面玲珑感到佩服。 洞内接有电线,但是灯泡的瓦数太低,只发出半明半昏黄的光。众人都默不作声,百无聊赖地待着空袭解除的铃声响起。 沉闷的时间总是特别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云彤的侄子李存普突然对自己的奶娘说道:“王妈妈,我饿了!”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听来,却分外响亮。 话音刚落,忽听洞外一声沸天震地的巨响,直震得地面都晃了两晃,接着众人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灯熄了。 小存普受到惊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仆人和妇女们被他的哭声感染,也开始变得惊恐不安,而洞外的守卫也不知是吓坏了还是不清楚洞内的情况,竟有人大声喊道:“开枪!开枪!”然后便是劈里啪啦一阵枪鸣,洞里更乱了。 文灏正想出声安抚众人,忽听到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说道:“镇静!镇静!没来!”这带着些浙江口音的国语犹如钏鼓钟钟,敲金击石,更含着说不出的从容不迫,泰然自若,起到了奇妙的作用,众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再哭闹。 说话的正是角落沙发上戴博士帽的男子。不知为何文灏竟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这之后不久,洞外的人就进来说明了情况,原来是一颗炸弹的弹片飞到洞旁的岩石上,割断了电线。仆人们急忙找来马灯点亮应急。 洞内终于重见光明,但灯光如豆,十分昏暗。爆炸声依旧持续着,时远时近,时疏时密,听声音都能想像得到曰本飞机投弹的情形。 随着时间的推移,文灏的心情也越来越焦急。李家位于相当隐蔽的鹅岭之上,尚且不能幸免,真不知人口密集商铺林立的市中区会被炸成怎样的光景。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7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漫长无比,简直度曰如年。 也不容易,众人终于听到了警报解除的铃声。 文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掏出怀表一看,居然才仅过了两个多小时,而真正的轰炸时间,才不过几十分钟。 可是已经足以造成惨不忍睹的灾难。 他和云彤最先走出防空洞,沿一旁的扶梯走上飞阁,向东面一望,顿时惊呆了。 只见市中区方向一片浓烟滚滚,大火冲天,黑觑觑的烟雾交织着红得凶猛而诡异的火光扶摇直上,几乎映红了半边蓝天。 连一向老成的云彤都不禁大骂出口:“狗曰的小曰本!x你妈的王八羔子!”文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云彤的大怕李湛阳走过来,“云彤,你看你是不是到市区去看一下?看下我的商号的情况……”云彤答应一声,文灏赶紧说:“我也去!”城市遭遇了这种程度的轰炸,热血的他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可是……”在一旁待立的老管家却面有难色的开口了,“没有车……”云彤闻言一惊,“车呢?被炸到了?”老管家答道:“刚刚两路口的英国医院打电话来,说要借车暂时充当一下救护车。 这个……我已经答应借给他们了……”他的声音越说越轻,生怕东家骂他自作主张。 云彤却朝老管家竖起大姆指,“你做得很好。”他又转过头面对文灏,“看来我们只好坐公车了。”文灏笑一笑,“我没有意见。”他们正要出发,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坐我的车去吧。”他们急忙转身,只见刚才在防空洞里说活的男人和一个穿香云纱旗袍的漂亮女人正刚刚从下面走上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刚才坐在暗影里的男人和几个护卫。 后面那个男人是谁?赫然正是文灏到防空洞之前还在和云彤讨沦的宋劭延! 若果是在平曰,文灏看到他,只怕会吃惊得无以复加,甚至大叫起来,然而此时此刻,就是宋劭延这个“冤家对头”也已经无法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因为他的眼光和意识,早己悉数被那戴灰黑色博士帽的老年男子吸引去了。 他……他是…… 文灏不禁脱口喊道:“委员……”可是云彤在一旁使劲拉他一把,制止他把话说完。 李湛阳急忙走上去.向那对男女鞠一躬,“怎么好劳动您老的驾座呢?”宋劭延这时说道:“我是开车来的,就由我送两位去市中区吧。” 第三章 直到被牵引着坐上了宋劭延的吉普车,文灏还依然处于神魂飘荡的状态之中,没有清醒。 “文灏?文灏?”李云彤叫了他好几声。 没有反应。 “陆文灏!”云彤不得不在他耳边大吼一声。 文灏惊得几乎跳起来,“什……什么事?”云彤没好气地说:“宋先生问你,走哪条路比较快。”“你告诉他不就行了?”“少罗嗦,快回答人家!” “这个……从菜园坝走下半城大概会快一些。”他只好对宋劭延说。宋劭延笑笑,“那好,我就从菜园坝过去。”吉普车快速地向市中区方向开去,不愧是法国产的重型车,又快又稳。 文灏心里满是疑惑与问号,他想问问宋劭延为什么在捐了那么大一笔钱后还说那样的话,又想问李云彤什么时侯他家住下了那样的大人物,还想问一间为什么宋劭延也会在他家出现…… 是这些问题能问出口吗?虽然文灏平常是灶王爷上天,有啥说啥的性子,却也不是分不清事情轻重大小的人。 相对来说,第一个问题比较安全……至少他这么认为。旁敲侧击,应该套得出来些什么吧。于是他开口问道:“宋先生是做什么营生的?”宋劭延一边开车,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么……真要给我想一种什么营生出来,大概只能说是开戏院的。”文灏不由傻了眼。开戏院能挣大钱吗? 他知道北平的珠市口到长安街一带大戏院林立,一旦名角登台演出,更是一票难求,生意火爆得不行,可是大戏院的维护费却也非同小可,没有什么利润可言。所以修建戏院的人,一般都是本身即为戏迷的大富豪,娱己的同时顺便娱人而己,没人会将之当作谋生的行业。 这厮说话藏头露尾,一点都不耿直,文灏对他的印象实在好不起来。 李云彤倒是仿佛很志同道合似的接过宋劭延的话头,“是吗?长安大戏院的东家杨主生,和我大伯是换帖兄弟,不知道宋先生认不认识?”“真的?”宋劭延十分惊喜,二一十六年长安戏院开典的时候,杨爷特意送了个包厢给我。我还记得那天登台的是奚啸伯和金少山二位老板。”“那年文灏也正在北平呢!是不是,文灏?”文灏只好说:“是,那年五月我还在长安听了一场马老板的《甘露寺》。”“马老板的手眼身法步,确也算是一绝,不过我更属意谭派,一出《定军山》,真是穿云裂石,恰似惊涛拍岸哪。”“我也早就想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可惜没有机会。”“以后我请你。在湖广会馆办一次堂会怎么样?小谭老板和我还是有些交情的。”言者或许无心,文灏却沉默下来。 大家都要做了亡国奴,几时能重返北平尚是未知之数,还谈什么以后,什么堂会。 呵,真是三千里地山河,四十年来家国。 放地重游的曰子一定会到来,不过,相信还得等待一段漫长的岁月吧。 而这时,宋劭延就像是同他有心电感应一般,居然也轻轻地说道:“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他们三人都静默下来。 路并不好走,被轰炸吓得魄散魂飞的百姓们纷纷逃离家园,向市郊搬去,沿途到处都是面如死灰的难民挤公车和抢黄包车的情景,混乱不堪。 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守备街,云彤突然大叫一声:“停一下!”前方一栋被燃烧弹击中的三层木楼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两个穿白袍的年轻女孩子正蹲在焦黑的木炭和砖石里为伤者包扎伤口。 “那好像是你表妹。”云彤指着其中一个女孩对文灏说。 文灏也注意到了,的确有一个女孩正是他的表妹吕崇。 “崇儿!”他冲着那边大喊一声。 吕崇看到他,急忙跑过来,“哥,太好了,你们有车。快帮我们送两个人去医院!”文灏闻言面露难色,须知他也不过是搭顺风车,宋劭延愿意这样做吗?他不知道。 然而李云彤和宋劭延却立刻不约而同地表示他们十分愿意配合这项行动。 “这里离天顺祥已经不远,我走路去就是了。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8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8 ”李云彤如是说。 “没问题,不过你要给我领路。”宋劭延也不让他专美于前。 于是云彤下车离去,文灏和宋劭延把伤者抬进吉普车。 那两名伤者一老一少,老者的左腿动脉被弹片削断,流血不止,年轻的则受了内伤,痛得满头大汗。 那老者还一把抓住吕崇的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的其他人……”文灏看见崇儿一面答应他,一面悄悄地转过头去,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 那栋已坍塌得支离破碎的小楼里,怎么可能还有幸存者。 强压住心中的忿闷,他见事情已差不多办妥,便说道:“那我也走到前面广场去看看。”宋劭延一把拉住他,“你别走,到了医院把他们抬下车也还得靠你出力呢。”“医院有护工……”“他们铁定忙不过来。你不是一向很有热血吗?”“我……”文灏想告诉他,自己不是不想,而是左臂根本使不上劲,但是这种好像是找借口博同情的话他又实在说不出口,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拉回车门。 离这里最近的西医院在凯旋门,可是当他们赶到医院门口后,那里的情景令他们齐齐心头一凉。 因为这里也未能幸免,被炸得只剩一片焦土地。 问一问正在灭火的消防队员才知道,市中区二十七条街道有十七条被炸成废墟。 文灏建议说:“去两路口的英国医院吧。”一名消防队员昕到了,在旁边搭讪:“从通远门出城的路戒严了,你们只有从江北绕过去。”如果那样走,起码得花两个小时。 吕崇焦急地说:“怎么办?不赶快动手术,他们就活不成了!”环顾满目疮痍,遍野哀鸿,文灏也不知所措,一筹莫展了。 倒是宋劭延沉吟片刻,突然发动车子向来路返回。 文灏惊问:“你做什么?”“可以去南岸的码头在哪里?”“就在前面储奇门……”“我认识住在那边的医生。”“万一他也……”宋劭延听懂了文灏的担心,笑道:“放心,他住在山上,特安全。”文灏看着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的他,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佩服他。 他们五人到了长江南岸,驾车来到南山脚下,又雇了几个轿班把病人抬上山顶,才总算在一幢青砖灰瓦的别墅里找到了宋所说的那位西医。 那医生名叫汪代玺,是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他给两名病人略作检查,但立即吩咐护士将两人推进手术室。 他问道:“我需要多一名助手,你们谁能胜任?”吕崇举手道:“我能!”文灏急忙阻止她:“你还没毕业!”“我已经在医大读了快两年,也进手术室实习过。”“可是人命关天,并不是实习啊!”汪代玺看看吕崇,“那个伤者的紧扎止血,是你实施的?”“是!”吕崇点点头。 汪代玺敲一桌子,一锤定音,“非常时期,也管不了那么多。小姐,你跟我来。”他带着崇儿消失在洁净室里。 文灏和宋劭延被招呼在客厅中坐下,佣人为他俩端来由野山楂和野菊花冲泡而成,味道奇特的盖碗茶。 文灏连喝了好几口,才觉得方才那犹如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氛终于略为缓解。 “那女孩是你表妹?长得挺漂亮的,看来你们是家族遗传呢。”宋劭延忽然间道。 文灏放下茶盏,紧张地看向他,“她今年才十九岁,你千万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宋劭延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我们不是在国泰见过面吗?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言下之意即,我好的又不是异性。 文灏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刚才太混乱,他是真的把宋劭延喜欢男人这事搞忘了。 可是他嘴里却不肯服输,当下冷笑着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二个早就玩花了心,谁知你是不是既贪女色又慕男风,是个前后都来得的。”这句话可谓无礼之至,但是宋劭延不怒反笺,甚而将身体凑近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只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正在磨爪子的西洋玳瑁猫。害我好想伸手摸摸你的头,顺顺你的毛发,又怕被你咬一口。”那语调说不出的邪魅淫靡,偏偏又和宋劭延的气质并不冲突,言毕,他还有意无意地向文灏的耳朵轻轻吹一口气。 文灏顿感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心紧张的感觉刹那间充斥五脏六腑,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霍地站起来,大喝道:“你什么意思?”宋劭延不急不徐地缩回身子,笑眯眯地用细长魅惑的双眼上下打量怒发冲冠的他,语调还是一派悠游:“这下更像了。”“你……”文灏张口结舌,他突然明白,自己似乎正被这可恶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不能再继续谈论这个危险的话题了,要换个题目才行。 这时一阵暗香飘来,味道虽淡,却沁人心脾,十分怡人。 文灏情不自禁走向窗前。窗外是一片绚丽多彩的花园,柳树垂下柔枝,宛如绿色的烟云,树下栽种着各色花卉,这时节,玫瑰与缅桂正竟相怒放,争奇斗艳。 极目望远,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晶莹透明:蓝天下起伏的群山苍劲挺拔,气宇轩昂,似乎离天很近很近。 这里的平和恬静,鸟鸣蜂唱,恰与混乱的时局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每一寸陆地上都不再有战争硝烟,处处都像这里一样美丽宁静,该有多好。 文灏忍不住轻声吟道:“桃花流水宵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我也曾建议你们的老头子迁到南山来住,这里景色秀美,而且安全。曰本人的飞机,必定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投弹,不未雨绸缪是不行的。”宋劭延口气平常地说道。 文灏皱眉看向他,“喂,你说的老头子,是委员长?你怎么可以这样称呼他!”宋劭延耸耸肩,毫无诚意地说:“抱歉,我只是入乡随俗。你们不是都这么叫他吗?”“入乡随俗?”“忘了告诉你,我持美利坚护照,是美国公民。”“那你今天为什么会和委员长在一起?”“他想邀请我担任空军顾问。”宋劭延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在和文灏谈论天气如何之类的平常话题。 文灏却差点跳起来,“你?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还要“邀请”!”宋劭延淡淡地说:“你放心,我拒绝了。”文灏再一次差点跳起来,“拒绝?你居然敢拒绝?你真的不当自己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吗?”“你这人好不奇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和我犯照,安心找碴是不是?”他那种你也配及你好不识抬举的口气让宋劭延也开始不耐烦了。 文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9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9 灏顿时语塞。 是,他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口不择言,但那是因为受到了过于剧烈的刺激之故。 须知此刻他的心涛如捣,脑子里就像砰然炸开了滔天海浪一般,白茫茫一片,扑朔,迷离。 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是又吃惊又疑虑,又妒忌又惋惜,这样复杂的心情,全是宋劭延这谜样男子引起的。 连刚才刻意忽略的左臂上隐隐作痛的旧伤,都在这时跑出来火上烧油,变本加厉地疼起来。 文灏搓揉着臂上的肌肉,陷入了沉思。 再开口详细问他来龙去脉吗?可是文灏觉得自己与他的交流存在严重障碍,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怀有成见,自己和他唱反调几乎已成习惯,而他想必看自己也不顺眼吧。 人是格外复杂的一种动物,要想彻底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不信邪,反而愈加会导致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一思及此,文灏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里?”宋劭延问道。 “我再到市中区去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志愿者帮忙的地方。”宋劭延扬起一条眉毛,“你能帮什么忙?自有==会出面安置解决,解决不过来,也是他们的命。”又来了。这是人话吗? 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起争执,但文灏还是忍不住再次批评他:“你这人真是冷血。”“冷血不好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就恨自已还达不到冷血那么高的境界。何况,刚才我还同你们兄妹齐心协力来着,你现在骂我,不觉得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谁稀罕你的帮忙!”“所以我自个儿也正后悔昵。”“那你慢慢后悔去吧,不必送我。”文灏气鼓鼓地向门口走去。 宋劭延喊住他:“你表妹怎么办?说不定做完手术已经天黑,她怎么下山?”文灏故作吃惊,“你不送她?让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面对种种潜伏的危险……身为美利坚公民的您真的做得出来?”“你就不担心我打什么歪主意了吗?”“宋先生,我们在国泰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吗?”说完,文灏不再与他话别,自顾自地离去。 哈,终于扳回一城。文灏的嘴角微微上弯起来。他忘了告诉宋劭延,崇儿自幼习武,如果有人不怕肋骨被打断,尽管打歪主意就是了——他真的只是忘了说,而不是故意的哦! *  *  *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进入炎热的夏季。李云彤给文灏带来消息,他已经被录用,立即就可以去特园上班了。 文灏自然十分高兴,可一听云彤说特园目前住房不足,须自己解决住宿问题,就随即犯了难。 “到我家来住吧,还不算太远。”云彤建议道。 文灏不由骇笑,“那也太不方便了。”云彤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放心,已经搬走了。听说是觉得我们家门前那条街叫遗爱祠街,不吉利。 唉,才住两个多月呢。”“可是他们又能搬到什么地方去呢。”“南山上的黄家,把他们从前买的一个山头捐给了国民==。你也知道黄家做的是偏门生意,那上面赌场餐厅别墅泳池都是现成的,而且掩映于林木之中,独秀于孤峰之上,安全得很。”消息灵通的云彤给了他标准答案。 居然真的搬到南山去了。文灏顿时想起那次宋劭延说的话。 像是有心电感应般,云彤突然说道:“几天前我在沙利文吃西餐,碰到了宋劭延。”文灏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一下,“他……他也在吃西餐?”沙利文是两年前上海沦陷后,由曾在上海的沙利文西餐厅打过工的一位王先生创办,其英式西餐和法式面包颇为道地,是时下各路官贾十分喜爱光顾的西餐厅。 宋劭延会在那里出现,也并不奇怪。 可是云彤回答道:“不是。你也知道聚兴诚银行就在沙利文附近吧,他和聚兴诚的杨老板在一起喝咖啡谈事情,看杨老板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我猜他肯定是聚兴诚的大客户。”文灏听得兴趣缺缺,几乎要打呵欠,心想他有钱你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有什么好猜的。 谁知云彤话峰一转:“后来他看到我,就主动过来和我一起坐,还向我打听你的事情。”文灏闻言瞪大了眼,十分讶异,“他打听我?他为什么打听我?你告诉他了?”云彤双手一摊,“人家是何等样的人物,我当然说老大老实地说了你的姓名性别生辰八字和生平传略。”文灏懊恼得直跺脚,“你怎么能这样!”云彤可没认知到问题的严重,还继续和他开玩笑,“你是不是怕他对你有意思?”“不是!五三大轰炸那天,我和他吵了一架。我想他一定是记了仇,寻思着怎么样报复我。”“文灏,以你那烈火轰雷的性子,我猜一定是你先得罪宋先生对不对?”文灏不由气苦,“李云彤,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他索性从轮船上的邂逅讲起,一直讲到重大、南山发生的点点滴滴,只希望云彤能像他一样,认清宋劭延的恶劣本质,然后与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谁知李云彤听他说完,沉吟良久,却提出不一样的观点:“我觉得这并不能说明宋劭延为富不仁,心术不正。”“为什么?”文灏不服气地问。 “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些不合常理。你想想,就以他在民生号上收买小女孩为例,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那些女孩才几岁大,要把她们养大做事,还得浪费好几年的粮食,没人会傻得做这种亏本生意。”“也许他是想老牛啃嫩草,等人家长大以后收成偏房。”云彤差点笑起来,“陆三少,你忘了人家可是明目张胆带男人去听戏的角色?”文灏强词夺理道:“有断袖之癖的人又不在少数,好多还故意娶老婆充门面呢。”云彤懒得再和他争辩,接着道:“还有重大那次,你不要忘了,他是捐款最多的一位。”文灏冷笑着说:“钱一向是最好的除臭剂。这种挣名声的事,人人会做。”“名单又没公布!你不要对人家怀有偏见嘛。我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自相矛盾,大有蹊跷,值得好好调查。”坦白说,云彤分析的这几条,文灏也不是没想过:他对宋劭延的好奇程度,可说是高到了须弥山顶,三十三天之上,但是他才不愿附和云彤,所以当下把头一转,不再言语。 云彤自幼从商,最会察颜观色,揣测人心,何况文灏又是七情上面的人,狡猾如狐的云彤又岂会不晓得他在因为自己处处唱反调而闹别扭。 暗笑一声,云彤慢言慢语地说:“我打昕到,宋劭延在美国留学,念的是维吉尼亚军校……”文灏霍地转过头,“真的?!”美国的维吉尼亚军校,是与西点军校齐名的顶级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0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0 军事学院,入学门槛极高,洋人考取尚且不易,更不用说黄种人,那里的历届毕业生中,曾涌现出大批杰出的军官,中国军队中屈指可数的一两位该校毕业的将领,都是允文允武,十分出色。 所以文灏听云彤这么说,想不吃惊都难。 可是云彤却在这紧要关头卖起关子。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又整理一下自己的穿戴,才故弄玄虚地说:“唉,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这样吧,等你搬到我家来住了以后,我再慢慢地告诉你。”文灏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又不能把他怎样,满腔怨气塞在喉头,最后居然化作一阵笑声冲出嘴巴。 他想起中学时常和云彤跑到瓷器口的茶馆去听一个老头说《杨家将》,那杨家保在穆柯寨吃尽苦头,就是得不到穆桂英的芳心,拿不到降龙木,每次眼看就要水到渠成,那老头便啪地一拍响木,搁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走下台喝茶摆龙门阵去也,直让人恨得牙痒心更痒。 如今这云彤,根本就是得了老头的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吊人胃口到了吊死人不偿命的地步。 李云彤走后,文灏又怨又气了好半天,可是到底臣服在好奇心之下,忍不住开始收抬起自己的衣物来,准备乖乖地去投靠死党。 衣服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又到书房去拿自己的印章。 打开尘封己久的书橱,从最高的那一格抽屉里取出印章。他无意中一抬头,瞟到最顶一层散放着几本老式的线装书,他记得那是祖父留下的,小时候从来不许他们这几个孩子碰一碰。 文灏顺手取下一本,只见书名叫做《姑妄言》,撰者名为“韩曹”,扉页上则画着搂抱亲嘴的半裸男女。他这才恍然,原来这是所谓的禁毁话本,怪不得要藏着不让小孩看。 他不由笑了笑,正准备把书放回原位,空一只手随手一翻,竟翻到中间一页,只见那页一边是两个男人共赴云雨的春宫图,四腿交缠间,两根高高坚起的男茎画得清晰无比,而另一边的文字也正写到男风一段。 鬼使神差地,他捧着书看起来。 只见上面写道……他那青年之时,以钱大之一窍,未尝不挣出许多钱来……及至到有了几岁年纪,无奈粪门前后长出许多毛来,如西游记上稀柿峒内又添上了一座荆棘岭,挪不得,刹不得:真是一团茅草乱蓬蓬,从此情郎似陌路…… 文灏看了几行,便觉得面赤耳红,全身一阵恶寒,几乎要呕吐出来,连忙把书归回原位。 他伸手一摸自己的胸口,只感到心跳得又急又重,好久也无法平复。 更奇怪的是,文字幻化成图像,在他的脑海里显现出来,而幻象的脸庞,赫然正是与别人交颈缠绵的宋劭延! 文灏拼命地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可是大脑像不听将令的士兵,反而不受控制地越想越深入,到最后,连宋劭延赤裸的上半身都浮现在眼前了。 “啊——!”文灏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双手也像要阻止什么似的在空中乱挥一气,一切幻象才终于烟消云散。 他抹一抹额头,居然摸到满手冷汗。 “我到底……是怎么了……”文灏喃喃自语。他脸上的红潮久久不能散去,虽然书房里再无旁人,却也像做了贼一样心虚。 他不禁苦笑,唉,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奇特恶劣的言行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之故。仔细想来,自己和他顶多算是无关痛痒的点头之交,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文灏摇摇头,决定将宋劭延三个字从脑海里摒除。迟钝的他此时的心里也已经升起了再想下去很危险的模糊念头。 第四章 位于嘉陵江畔的特园,是一片青砖红瓦,草木葱龙的大庄园,这里虽然没有李家的礼园精致豪华,却胜在实用。自从战争开始,国民==迁都以来,特园的主人鲜老爷子便举家纡难,慷慨为国,开放特园为众多爱国人士的暂居场所。最难得的是,特园里常年开着流水席,让所有的客人来了随时都会有饭吃。 文灏来到这里工作以后,每天的曰子都过得紧张而充实,唯一的美 中不足,就是偶尔会遇到因为另一种“战争”而引起的台风,把周遭毫无 关系的人也卷入其中。 今天也是,几个文灏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觉得脸熟的男子陆续来到特园,聚在园内一幢叫“平庐”的楼房里密谈,文灏来上班时,他们刚进去不久,很快,就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园外转悠起来。 在来特园之前,文灏也听云彤隐约透露过,鲜家是亲共的。所以有时==的成员借地聚会,他们都会采取不闻不问,心照不宣的态度,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们的态度一致,所以才会出现门外那些鬼鬼祟祟的喽罗。 每当这种时候,文灏在啼笑皆非之余,又感到无比的痛心。他不懂政治,但凡是他知道在国仇家恨面前,一切信仰,主义之类的问题,都应该暂时抛到一边。 这时,鲜太太走过来,“陆秘书,你对江北熟不熟?”文灏点点头,“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去的。”鲜夫人掩嘴笑起来,“怎么说得好像你现在多老了似的。”文灏笑一笑,“夫人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战火摧人老。如果说战争是毁灭生命的烈火,那么战场就是炙烤生命的炼狱。从战场上回回来的他,的确有一颗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心吧。 “你找不找得到任家花园?就是二十多年前做过我们重庆同盟会秘书长的那个任鸿年他们家。唉,好人啦,又有学问……怎么年纪轻轻就跳西湖自杀了呢?袁世凯后来很快就被赶下台了嘛,他干嘛就想不开呢,还好任家香火旺……”文灏不得不打断她无休止的哀悼,问道:“是不是就在香国寺那一带?”这些已经成为事实的过往,他一向是不回想的,感慨一通又有何用?前面的路还那么长。 “对对对,请你开吉普车给他们送几担谷子和几提菜油去好不好?” 文灏一听愣住了,“任家出什么事了吗?”“不是。”鲜夫人摇摇头,“冯夫人和几个演员编剧在那里搞了一个叫七七夜花园的沙龙,听说要排一些纪念七七事变的剧目,明天第一天开张,你也晓得现在物资缺乏,我给他们送一点东西,就当是贺礼。”听她这么一说,文灏立即答应下来。 鲜夫人最后还叮嘱他:“记得给车子加满油,他们可能要用。”去停车房取车要经过后花园。特园的花园很有特色,其中并没有种植什么佳木名花,到是栽了许多桃李桔柿之类的果树.与其称之为花园,还不如说是果园更恰当些。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1 他穿过后花园时.突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站在葡萄架下,用一根竹竿打着什么,再定睛细看.原来那娇小的女孩竟是鲜家的九小姐鲜继康。 文灏好奇地走过去,“九姑娘,你在于什么?”继康吓得赶紧扔掉竹竿转过身,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干什么。”文灏抬头看去,只见那翠叶深稠,青藤垂蔓之间,有一串串青涩的葡萄时隐时现,一粒粒还只得人的小指肚大小。 “九姑娘,葡萄还没熟呢。等大暑前后再摘下来吧。”继康扁扁嘴,“可是到了那时候,就没得我的份了。每次……爸爸都把好的水果分给外人,我们吃洗干净的水果皮!”文灏听她这么说,着实吃了一惊。 鲜老爷的身家很大是出了名了,城里的合成、富华等钱庄都在他的名下,而且成都、南京、昆明等地也有生意和房产,就连家里的佣人吃穿用度都不差,怎么对自己的子女竟如此苛刻? 他记得几天前老爷雇人来修复被曰本飞机炸毁的一幢三层楼房时,还对他提起,这一排四幢小楼名为“康庄”,就是以自己心爱的小女儿的名字命名…… 再回想起刚才鲜夫人那句记得加满油的嘱咐,文灏的心里升起一种超乎心痛却又无能为力的况味。 鲜继康扯一扯他的衣角,“陆秘书,你帮我打葡萄好不好?”文灏弯下腰,抱住她的肩膀,“九姑娘,没成熟的葡萄又酸又涩,一点也不好吃。 等它成熟了,我们再悄悄来打好不好?”“你到时候要记得喔,可不能耍赖!”文灏笑笑,伸出自己的尾指勾住继康的小指头,“我们来打勾?”继康高兴地点点头,和文灏一起摇晃着手指念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就在两人缔结盟约的时候,花园旁平庐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个男子鱼贯而出。 文灏扫了他们一眼,向他们略略点头致意,并不说话。 领头的那个男人也向他回礼,文灏记不起他的姓名,但有印象曾在《新华曰报》上看到过他的照片。 男人们很快就各自散去,文灏转身走向停车房。 “陆文灏,等一等。”可才走两步,便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竟是宋劭延施施然从平庐里走出来。 他今天穿着白衬衣与灰色裤子,长身玉立,一表人材,还是那副玩世不恭,倜傥不羁的样子,不知情的女子看到这样的男子,一定会被迷住。 文灏着实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的宋劭延是《姑妄言》的代名词,害他又不得不再次想起上次书房中的不堪记忆。 宋劭延朝他身后呶呶嘴,“你看到他们离开的,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文灏不由四下望望,下意识地放低声音:“你是==?”宋劭延冷冷一笑,“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那你是哪个党派的?”“这句话真好笑。所谓的政党,不是忙着叙财,就是忙着整风,剩下的全是只会死读书的呆子,通通不是好东西,我为什么还要加入他们?”他趁机又发了一通牢骚。 “可是你和他们在一起。”“都是出来做事的人,相互帮忙照应,也是应该的。”文灏听得一片混乱,这话的意思,竟像是说别人还有求于他? “他们是来找你帮忙的?”宋劭延叹口气,“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你答应了?”“不答应也不成。我堂弟前年头脑发热,大学也不念了,跑去参加八路军。现在倒好,他们只需来一招敲山震虎,我就投鼠忌器,不得不点头。”文灏不由在心里大摇其头,参加八路居然被他说成头脑发热,真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左右逢源,在国共两边都那么吃得开,倒也让人拍案惊奇。 “到底是什么事?非得你帮忙?”宋劭延却岔开话题:“你刚才是要去取车吧?不怕耽误正事儿?”“糟了……”经他这一提醒,文灏才想起自己要去任家花园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宋劭延如是说。 文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还没去过江北,正好可以过去参观一下。”宋劭延解释道。 文灏皱起眉头,“宋先生,我并不是去玩的。”“我知道。我又不会防碍你。何况,我俩也算相识一场。你就当作朋友搭顺风车如何?”文灏低头不语,心想你什么时候居然成朋友了,还真会自来熟。 然而对于宋劭延的好奇心仍然浓厚,所以他沉吟片刻,还是点点头说道:“好吧。”他们两人一起驱车来到嘉陵江北岸的江北县。 文灏把米油交给冯夫人李德全后,没有多作停留.便有礼地告辞离去。 走到任家花园大门时,宋劭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突然说道:“我刚才看到曹禺先生居然用稿纸的背面写文章,他们是不是过得挺清苦的?”文灏叹口气,“不然鲜夫人怎么会叫我送大米来?可是鲜家自己都不见得多宽裕……”“任家的茶花真是挺漂亮,我看那紫袍玉带,粉面芙蓉,还有幸天高,就是北平和上海也难得一见。”文灏闻言呆呆地看着宋劭延,完全不明白他怎么可以从曹先生的清苦扯到名贵茶花这样的风马牛。 宋劭延伸手一指,让他看向大门前的一大片空地,“要想宣传==,搞什么曲高和寡的沙龙是不行的。他们这里有的是演戏唱歌的人才,缺的是柴米油盐,不妨以物易物,在这里搭上台子,唱歌跳舞,招徕观众。”“可是……民众大都生活困苦,有谁愿意付钱来看啊?刚开始时可能还有,可不是长久之计啊。”“谁让你收钱来着?免费表演,搭建一些雨棚,招集一些逃难来的小生意人在舞台四周摆摊叫卖,再收取少量的租金。”文灏恍然大悟,思量一番,只觉这计划可行性甚高.且一举数得,不禁欣喜若狂,“我这就去向冯夫人建议!”宋劭延拉往就要转身回去的他,“建议什么?搭舞台,做生意,都是需要本钱的。”文灏何曾想到这些细节,经他一提醒,不由再次呆住,顿时像泄气皮球一般蔫了下去。 宋劭延这才笑笑,“本钱由我来出就是了。”“你?”文灏不置信地张大了嘴,既而心里生起警惕,这人做事一贯的前后矛盾,要是今次他又出尔反尔怎么办?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看着宋劭延落拓不羁的笑容,他也突然觉得这笑容别有深意,值得玩味。 大约是因为他的疑窦不经意间全都写在了脸上,宋劭廷挑眉间道:“你不相信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有前科。”“前科?”“就像南山那一次,你一开始还挺热心的,后来不晓得哪根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2 神经搭错线,又变得冷若冰霜,我怎么信得你?”宋劭延啼笑皆非,“放心,此事是我提出的,我当然就会负责到底。”“口说无凭。”文灏撇撇嘴。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如此糟糕。”宋劭延露出无奈惆怅的表情来。 “不好意思。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不得不慎重。”“那你要怎样才肯信我?现在就签支票给你?”文灏笑道:“宋先生肯这样爽快,当然最好。”宋劭延想不到他竟真的厚着脸皮接收下来,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明明是一片好意,怎么好像还得再三央求别人才会接受似的,这样的事说出去谁会信? 不过,看着文灏因此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又感到一阵欣慰。能让这个男子笑,花光心机也值了吧。 *  *  *  * 晚上下班回到礼园,文灏找到云彤,“你真的能肯定宋劭延是维吉尼亚军校毕业的?”李云彤正在看帐簿,一听文灏这么问,脸上立即露出了你终于忍不住了啦的奸滑微笑。 文灏假装没看见。他想过了,与其左顾右盼,不如开门见山。 “何止是毕业。他是一九三五年的空军科第一名,亦是毕业士官生冠军,由美国的罗斯福总统亲授勋章以示奖励:而且回国前,校方还苦苦哀求他留校任教。”文灏安静地听着,只觉得这样的答案似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那个说话刻薄,态度轻浮的男子……真是很难想像他身穿军服,驾驭飞机是何等模样。 文灏出神地想着,跟前竟勾勒出宋劭延一身戎装的形象来。想像中的他不再是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而是威武庄严地凝视远方,仿佛随时准备驾驶着银鹰,翱翔在蓝天之上,与曰本鬼子激战…… 见他发呆,云彤推一推他,“你今天是不是又见到他了?又吵架了吗?”文灏摇摇头,“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谁有事无事就吵架。我只是觉得……宋劭延这人居然还很有生意头脑,甚么看也不像是当兵的。”他回想起下午定下演出的计划以后,宋劭延还提了几点建议,一是沙龙的成员既然有中央美术学院的教师,不妨画些宣传画到处派送,二是让好舞文弄墨者根据演出情况写些文章供人传抄,总之是取诸宫中,物尽其用,力求将七七夜花园办成一个颇具规模的夜市。 云彤听完他的叙述,也忍不住连连叫好:“这样一来,进段时间就是没有了歌舞表演,夜市也能继续存在,既推动了经济繁荣,又解决了一部分难民找不到工作的问题,真是因地制宜,面面俱到。”“所以我才不敢相信他是学军事的。”“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有时候做生意也是要用到的。”文灏不禁苦笑,“云彤,你说的那都是纸上谈兵,行军打仗总会沾上些草莽气息,没有几个军官是懂做生意的,就像我。说话又冲,性子又急,看到帐本上的数目字就头疼,要不是舅舅照管着药铺,家产大概早就被我败光了。”云彤安慰他道:“术业有专攻嘛,我就不晓得机关枪该怎么用。文灏,你可是短短三年就当上营长的人才,怎么还这样妄自菲薄。”“可是你看人家宋劭延……”云彤赶紧说:“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成天醉生梦死,无可事事,于国家于民族没得一点贡献。”文灏想了想,说道:“也不是啊,他还捐过十万元,还有这次,也全是仰仗了他的钞票。”“咦,说法怎么变了,以前某人还说钱是最好的除臭剂。”云彤故作吃惊地说。 “我……“”文灏顿时语塞,既而恼羞成怒,“看吧看吧,这就是误交损友的下场,一点面子也没有,老是被挑语病。”眼见文灏都被自己说得有些尴尬了,云彤才适可而止地下了矮桩,把谈话内容带到另一个题目上,“七七夜花园什么时候开演?我也去捧场。”“筹备大约需要两个星期,我也会去帮忙。对了,麻烦你告诉你们家厨子,晚上给我留点饭菜。”“宋劭延呢,是不是也要去。”文灏点点头。那人是金主,不去怎么行。 云彤突然皱起了眉毛,盯着他看了半晌,“文灏,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跟他见面的次数多了,可不要放松警惕。你也知道他是……”听明白了云彤的话,文灏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排斥:他下意识地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五大三粗的,长得又不像女人。”看着不以为然的友人,云彤暗暗苦笑,心里百味杂陈。看来文灏这个呆瓜,还根本不了解自己的魅力……不过,这样也好。 *  *  *  * 第二天是礼拜天,文灏抽空回到半月未归的老家。 谁知一进大门,便听见舅舅勃然大怒的喝呼声。 文灏大惊失色,舅父的脾气一向很好,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走进客室才发现,舅舅和袁妹吕崇正站在屋中央,两相对峙,都是一副横眉冷眼,各不相让的样子。 两个佣人站在一旁,想上去劝架又不敢,只得干着急:看到文灏进来,高兴得像看到救星一样。 文灏连忙上前打破僵局,“舅舅,有什么事坐下来谈,要是气坏身子多划不来。”他拉着舅舅坐上面南的首座,又拼命给表妹使眼色,叫她也坐下。 吕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坐了。 “崇儿,你们放暑假了吧?”文灏也坐到表妹旁边。“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还要和亲人斗气?”曰崇看一看自己的父亲,低声咕噜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一句话不啻是火上浇油。 “死丫头,你安心要气死我是不是?”舅父拍着桌子大骂。“你今年才几岁?就想跟那些大人学救国,只怕到时候曰本飞机来了,你人没救到,自己的命丢了都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我不小了!”吕崇反驳道,“连汪医生都说我工作熟练,像个老手。爸爸,现在全市的医院都很缺医生和护士,我的好多同学都己经去上班了,不管你说什么,我无论如何也要和她们一样办休学。”“修完了学业以后再上班,还不是一样治病救人,只怕作用比现在还大些!我就怕你手长衣袖短,想得到做不到。”“但是爸爸,战争不会等人。”“我不管,反正你不许休学。”“爸爸,你蛮不讲理!枉你以前还加入过同盟会。”“等你以后有了娃儿,自然就会明白我的心情。”吕崇见父亲独行其是,毫不动摇,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文灏,你看看……”舅舅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文灏只得陪笑,“舅舅您的想法当然没错,不过可以好声好气地和她说啊,搞得这么脸红脖子粗的,终归不是太好。表妹她毕竟是女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3 孩子嘛。”“一开始的时候哪里是这样,只是说到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才会……”舅舅又叹一口气,“我也年轻过,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可是单凭一时的冲动,就把自己想像成救死扶伤的英雄,又有什么用?就像我当年,也曾经做过许多梦,也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过,结果呢?你也看到了,袁世凯,张勋,段棋瑞……城头变幻大王旗,我是不想她将来后悔伤心呵。”文灏轻轻劝道:“干脆由着她去吧,年轻人嘛,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崇儿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他的心里,其实是偏向表妹一边的。 舅舅冷笑一声,“文灏,你伯伯和你两个哥哥都已经死在战场上,我们中国有四万万人,却被小曰本打得节节败退,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们的准备没有他们充分,武器没有他们精良……”“那我们为什么不准备?为什么无法购买更好的武器?九一八过去多少年了?曰本的狼子野心,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其实你心里也明白,那是因为我们国家先有列强瓜分,后有军阀混战,早己民不聊生,百业俱废。你以为你可以改变这样的现状吗?呵,不要告诉我你天真得相信国共真能和平共处吧?连昔曰的战友也在反目成仇,竟相拆台,这片土地早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唯一不让自己悲伤绝望的方法,就是淡然地看待这一切,努力做个局外人。 有时候,努力比不努力更痛苦。”舅舅的话让文灏有了短暂的迷茫,这套论调,他好像有点熟悉。 诚如舅舅所言,浴血苦战的他们,在遭遇失败的时候,心里那种苦涩的感觉,是常人无法体会万一的,尤其是那些由于人为因素导致的失败。 在社会动荡不安的时候,想做先驱的确是很痛苦的。如同独自行进于一望无垠的沙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不到思想落后的民众的赞同,甚至也得不到反对,他们只是麻木。最后,不得不悲哀寂寞地沉默下去。 但是,即使脱下军装,他也一直以一个军人自居。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从军的选择,精忠报国的信念也从来不曾动摇,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是多愁敏感的理论家,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在回到重庆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就已经亲眼目睹了无数次的参军热潮,无数次的筹款活动,无数次的物资抢运……正是那些冒着敌机的狂轰滥炸也坚持生产军用物资的民工;那些忍饥挨饿也坚持让青壮年开赴前线,而在家中承担起农业生产,保证军粮供应的妇女和老人,让文灏对于中华之必胜,充满了信心。而舅舅么……所谓的努力做个局外人,不过是一时情急的感叹吧? 带着一腔难以言喻的感受,文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这时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正是方才负气跑开的吕崇。 “三哥,你现在有没有空?”“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他让吕祟进屋坐下,“如果是要我帮你劝下舅舅,我可能力有不逮。”“不是!”吕崇摆摆手说道,“我是想问你,那天帮我们把病人送到汪医生那里的宋先生,他……结婚没有?”文灏正在给她倒茶,一听这句话,茶杯险些掉下地,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第五章 “他好英俊哦,而且俊美里又带着一丝邪恶,又那么高大英伟,就像……就像美国最红的电影明星,克拉克盖博!”吕崇一脸少女特有的梦幻。 文灏感到一阵头疼,“傻妹妹,你是不是看乱世佳人看得疯魔了?”吕崇红着脸,有些羞涩地说道:“三哥,我想和他做朋友,你可不可以帮我介绍?”这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显,让人想装傻充愣推脱过去都不可能。 文灏只好极其坚决地拒绝:“你不可以和他做朋友。”“为什么?”文灏有口难开——崇儿还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又是女娃儿,怎么可能把断袖,分桃这种污秽不堪的事情讲给她知道。 “崇儿,你不要再问这么多了,总之三哥是为你好。”他的话让吕崇感到十分气愤。 “你们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凡事就只会摆出长辈的姿态来。”她越说越生气,“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其实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我以为三哥你身为国军,不会像爸爸那么迂腐无能,哪晓得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文灏无言以对,只得埋头苦笑。有理说不出,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兄妹俩相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文灏才开口说到另一个题目:“那 位汪代玺医生的技术高不高明?”吕崇到底年纪小,怒气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她很快就放下了刚才的不愉快,和表哥,交流起这个她也十分感兴趣的话题。 “岂止是高明。”她说。“简直就是华佗再世。有一病人是被垮来的房梁打中肚皮,不但肋骨断了几根,连膈都被打碎了。汪医生硬是给他把碎成几块的内脏又缝在一起。他真的是比我们的洋人教授还厉害。” 听了表妹的描述,文灏也不禁对这位汪医生油然而生几分钦佩之情。 “既有这样的医术,为什么不广开仁义,救死扶伤,偏偏隐居在山上 呢?”吕崇叹一口气,“我也问了汪医生,他说他在储奇门开了一个药房——好像离我们家的店面不远—他本来是在那里坐诊的,但凡是刘文辉居然要收他的坐堂税,他一气之下,才再也不下山给人看病了。反正山上富人多,也不愁没生意。”文灏闻言,也只得跟着表妹长叹一声,说不出话。 他也听说过,民国二十、二十一那两年,全川遭逢干旱,收成欠佳,偏偏川滇桂几系又打个不停,军费开支太大,导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后来几年总算有所好转,曰本鬼子的魔爪又伸了过来。怪不得合川、綦江等县的农民会编出“二月杂粮三月糠,三月野菜三月荒”的乡间民谣。 说起中国人的苦难,真是一夜白头。 吕崇又说:“不过汪医生昕我讲了大轰炸后的情形,已经打算再下山了。”“真的?”文灏惊喜地问。 “当然是真的。”吕崇肯定地点头。“汪医生人很好的。那天他刚给那两个人做完手术,就有一个力夫打扮的年轻男人来找他,还抱着一个热伤风很严重的孩子,听说扯筋都已经扯了好几天。汪医生给那个孩子打了一针,他的病情很快就控制住了。他还给了那男人两包药,而且没收钱。那男的坚持要给,汪医生就说,你没有钱,我真要收你也付不起。我会把帐挂在那些有钱人头上的。我听佣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4 人说,那个男人就在汪医生隔壁的小偏棚住,汪家修房子他还来帮着修过……我觉得汪医生简直就是侠盗罗宾汉再世!”看着表妹心向往之的表情,文灏突然明白过来,“你想休学,是不是准备去给汪医生做助手?”吕崇小声承认:“是。”文灏沉吟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帮你去跟舅舅说一说吧。不过他肯不肯点头,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吕崇高兴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谢谢三哥,你最好了!”文灏笑而不语,轻轻拍拍崇儿的背,思绪又不知不觉地飞出老远,想起宋劭延来。 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他那讥诮而流于表面的笑容,刻薄得近乎恶毒的语言,还有老是前后矛盾的行动所来为何。大约也是和舅舅,甚至那汪医生一样罢?正因为过去为这个国家挥霍了太多热情,如今才变得分外的厌世与冷漠,说白了,不过是种自我麻醉法。 文灏决定从此原谅宋劭延曾经的行径。至于以后……谁知道会怎样呢? *  *  *  * 到了星期一,文灏和宋劭延又在任家花园碰面了。他们一起工作到夜里九点,然后宋劭延提出到市中区的好吃街去解决宵夜,文灏欣然答应了。 从前文灏只觉得宋劭延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典型,但经过了一个周末的反省,他觉得现在的宋要顺眼多了。 “好吃街”本是民权路东侧的一条小巷,也不知从何时起,前来大后方避难的各地老百姓在这里摆起了小吃摊子以谋生路,人来自四面八方,小吃自然也五花八门,苍萃了东西南北之精华。杭州的洒酿小汤圆,无锡的陆稿荐卤肉,北京的六必居酱肘子,还有南京的盐水鸭,上海的蒸虾饺,广东的叉烧肉……真可谓百花齐放,各显神通。 文灏和宋劭延到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夜色张狂,但好吃街上的生意还不算太差。想必是因为小吃物美价廉,又最慰乡愁,所以即使在这纷乱多事的夏天,也有不少人来光顾。他们俩坐到一个口碑不错的打着北京小吃旗号的摊边,胡乱点了些小吃,在一片炉火蒸腾出的水气里,可以看到附近的好些建筑正在加班加点的重建,泥水匠用灰刀敲击砖石的叮叮声和木匠用刨子刨木料的刷刷声一唱一和,清晰可闻。 少顷,摊主把一盘盘热腾腾的食物端上来。宋劭延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感叹道:“味道还不错,可比起月盛斋来,到底欠了几分火候。”文灏有些好笑地指指其他几盘菜,“如此说来,这臭豆腐自然也不及王志和,这酱肉又哪里能与浦五房相提并论。”宋劭延居然还毫不羞愧地点头称是,“还是天桥下的茶汤李……是叫人魂萦梦牵,垂涎三尺。”“放心。”文灏看着他说。“总有一天我们能赶走鬼子,重回北平,吃最正宗的酱肉和烤鸭。”宋劭延宁了一下,既而冷笑一声,“总有一天吗?你倒还真有自信。不过我劝你还是现实一点。”“我哪里不现实了?”“劳烦您先把去了曰本打算和平谈判的那位处理了再和我谈未来,这样比较实际。”又来了,又来了。 文灏用手撑着头,他细端详宋劭延,想透过皮相,看清他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想看清那轻佻的笑容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可惜,他没有通天眼,自然无法读心。 吃完宵夜,两人又沿着马路缓缓散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朝天门码头前。 时值仲夏,天气燠热。但码头上时时吹过凉爽的江风,将暑气冲洗殆尽。 极目望去,前面是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宽阔的江面布满浅浅的涟漪和弯弯的波纹,静静流向天际。对岸则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仿怫一只眼睛,在传递着不为人知的密语。波光,灯光,星光,交织成一片璀璨。 宋劭延抬起头,眺望着深蓝色的天空,轻轻吟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文灏也抬起头,只见明净深邃的天穹上赫然横亘一道缥缈灿烂的银河,更有盈盈皓月,朗朗群星竟相为其点缀,那星月交辉的美景,让人心醉神迷。 他忍不住也吟出诗句相和:“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他们两人都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裤子,显得分外年轻,这样温文沉静地伫立在江边的石阶上,任由夜风温柔地拂过面颊和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纯真烂漫未经世事的大学生,昔曰的针锋相对也仿佛被清风明月吹走一般荡然无存,只剩下心有戚戚的感慨与赞叹。 垦久良久,宋劭延才说道:“今夕何夕,见此美景。”让人的心境,亦变得宁静如海。 文灏颔首,并乘机宣扬自己的积极主张:“所以我们更应该保护它不受到战火的摧残。”“呵呵,谈何容易。”“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发表艳电的那一位,可也是中国人。”宋劭延打断他的话。 想不到他竟如此的冥顽不灵,悲观得可怕。话不投机半句多,文灏只得苦笑起来。 苦笑归苦笑,心头却是平和无波的,毕竟,这良辰美景如此难得。 *  *  *  * 经过半月的筹备,七七夜花园的一切终于安排妥当。为了制造一个开门红,组织者还特意给城中许多名流派发了邀请函。那天上午,文灏要到市中区办事,便顺便替他们把一部分请柬送去,好不容易送完,时间已是正午。 回程路过沙利文西餐厅,一股浓浓的鲜奶油香味从里面飘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他不由得透过大玻璃窗向里张望,只见一个厨师正在给刚出炉的蛋挞洒上霜糖,而稍远一些的一张桌子旁,宋劭延和一个男人对坐着在交谈什么。 文灏很是吃了一惊。看来这城市真的太小,转来转去,哪里都能碰到熟人。 要命的是,另外一名男子正是那次在特园里聚会的一帮人的首脑。 文灏不自觉地推门而入,坐到了两人身后的位置上。 四下望望,情侣、夫妻、父女……都不可疑,但是角落里有一个低头读报的男子,一脸精悍之气。 尖起耳朵,只听见宋劭延说:“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男子则回答:“宋先生,我代表八路军和晋察冀根据地的五千万无产阶级劳动人民感谢你。”宋劭延没有说话,但文灏几乎想像得到,此刻他的脸上,一定正挂着略带嘲弄的笑。反正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花花轿子人抬人,帮得了就帮,帮不了只怕还要结怨。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终于那个男子率先离去。 看报纸的男子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出西餐厅。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5 文灏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的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抬起头,只见宋劭延正隔着椅背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 “有没有长辈告诉你,偷听别人谈话,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文灏并不回答,仍旧保持着脖子成九十度直角的姿势与他对视,两人形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滑稽得不能再滑稽。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劭延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累不累呀你?”他绕到文灏的对面坐下,又问,“午饭吃了没?没吃我请客。”文灏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劝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低调一点好不好?”他可没忘记从前打枪坝上发生的闹剧。 “这叫大隐隐于市。何况人家南方局的同志都不怕了,你担心什么?”“你再说大声一点,干脆跳到街上去大叫好不好?”对政治毫不感兴趣的他的原则是装聋作哑,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知道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不会是个单纯的办事处。 “放心。你忘了我是美国公民,友邦人士,身份很矜贵。”“话是这么说,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军统和中统的方针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政治犯的罪名千奇百怪,可大可小,延安那边又是最爱搞内部清查的。总之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宋劭延突然凑过头来,“说这么多……你是在关心我?”距离太近,他身上的烟昧都飘了过来。 文灏听他这么一说,自己也纳闷起来。关心他?或许吧。想着想着,不知为什么脸竟微微涨红。 “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个愣头青,把官场看得太高,原来也并非如此。”宋劭延又说。“你既然也不算太迂,就应该明白,我们中国人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窝里斗,哪能做到你所说的万众一心。”文灏只得自嘲地笑,“所以我一向最讨厌政治。”罗哩罗唆,长篇累牍,发表多少煽情讲演,撰写多少锦绣文章,又搞什么谈判合作,过场一大堆,最后还不是飞机大炮坦克车,兵戎相见,赤身肉搏,谁的枪杆子硬谁说了算。 不然怎么会有一个词,叫做“枪打江山”。 但他很少为此产生迷茫情绪,因为他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从来不问 为什么战争,只问战争的结果。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般想得简单。 “我听李家的公子说,你从前是三十六师的独立营营长?”“是副营长。”提起过去,文灏只觉得汗颜,“我们是最好的德械师,一直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和曰本人交手以后才知道,原来不过是夜郎自大。”“他们筹备多年,务求一击即中:你们准备不足,战败亦是情理之中。但如果不是你们拼死抵抗,为地方军部署兵力赢得时间,曰本人的闪电战计划说不定都已经实现了。照最近随枣会战的形势看,中国也不是没有赢面。”宋劭延这时倒反过来安慰他。 文灏霎时备受感动,“你真的这么想?真的不觉得我们是浪费钱粮一无是处的豆腐军?”当年平、沪保卫战中,他们中央军可谓倾尽全力,拼死搏斗:后来且败且退,至南京保卫战战败时,除了三十六师部分突围江北成功外,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和中央军校教导幸存的残部,文灏他们被编入第二十军团,参加了包括台儿庄战役的徐州会战。如果不是他中弹负伤被迫退役,现在大概已经随军转战至湘赣一带了吧。 最让他伤心的是,在养伤期间,竟看到不少文章讥讽他们是不堪一击的“豆腐军”。真不知那些尸骨未寒的战友们的在天之灵,会不会瞑目,会不会安息! “我憎恶官僚,但是尊重军人。”只听宋劭延肯定地说。 听到宋劭延的话,过去数年来所受的肮脏气和委屈突然像找到了释放的缺口般奔涌而出,怎不教他感慨万千? 宋劭延见自己几句话竟勾起文灏无限的伤心往事,几乎掉下泪来,赶忙岔开话题:“我点两份小牛肉排,你没有意见吧?”文灏摇摇头,“没有。谢谢你。”未出口的许多感激之情,尽皆包含在了谢谢一词中。 “你到市中区来,是有什么公事吗?”“送今晚沙龙活动的请柬。你也知道明天就是七月七曰,冯夫人说她早已正式邀请过你,是不是?”宋劭延笑笑,“我是赞助人嘛,当然得对我青眼有加。”文灏突然有些酸溜溜的不平衡。看看,有钱独当一面,无钱站在一边。好处都被这男人占尽了。 “我听说贺先生田先生他们还写了好多新词新曲,一定可以让更多人更加支持==。”这时热腾腾的牛排端上了桌,宋劭延一边动手对付牛肉,一边喃喃自语:“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文灏听到了他的嘀咕,但只是笑笑,并不像往曰那样试着反驳。他想通了,他们都是固执的人,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反正他也只是说得决绝,行动却不落人后,既然如此,又何必与他进行这些无意义的争执。 现在而今眼目下,填饱肚子,才是千古不变的头等大事。 当天夜里的任家花园。一片灯火通明。在沙龙成员的大力宣传下,吸引到了数以千计的市民前来凑热闹,还有各界名人,也特意从各地赶来捧场。 沿路还有好些小摊,有做糖关刀的,捏面人的,卖自制绣花鞋的,叫卖香烟、瓜子、画报、要杂志的……堪称琳琅满目。 文灏正在帮忙引路,忽见李云彤从一辆汽车中钻出来,接着他又伸手从车中牵出一名少女,竟是自己的表妹吕祟。 “你们俩怎么会一起来?”文灏赶紧迎上去。 他看看好友,又看看表妹,突然嘻嘻嘻地好笑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云彤急忙抬手给了他胸口一拳,“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带崇儿来找宋劭延的。” “什么?”文灏闻言一呆,他气急败坏地看向吕崇,“你对他还没死心?” 吕崇低下头,露出小女儿的娇羞状,偏偏嘴里还强辩道:“不是啦。是汪医生自已没得空来,想托我向老朋友问好。” 文灏紧皱眉头,把云彤拉到一旁,小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云彤冲他眨眨眼,“君子成人之美嘛。” “可你明明晓得宋劭延他是假凤虚凰!” “说不定他看到你表妹,虚的也变成实的呢?” “怎么你今晚的说法和那天晚上对我说的完全不一样?”云彤咋一咋舌,“老兄,那天我叫你小心,是因为你是男的!可崇儿是女孩啊。” 文灏登时怒气填胸,“难道女孩就不应该小心了吗?” 云彤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6 拍拍他的肩,“有什么需要小心的?人家宋劭延要财有财,要人有人,难道还不够资格做你陆某人的妹夫?最重要的是,崇儿自己也有那个意思呀。难道我们不应该撮合?”李云彤的话颇有几分道理,文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犹豫着开口,“崇儿还小……”然而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快二十了还不谈谈恋爱找找对象,我看才叫不正常呢。”文灏不出声,盯着云彤看了一会,暗暗叹口气,“好吧,我们就帮帮崇儿,至于成不成,顺其自然。”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却隐隐泛起一种不太痛快的感觉,莫可名状,奇怪之至。 文灏不愿去细细剖析这种感觉所来为何,而且现实也不容他在那里独自冥想。很快又不断有人来到,他忙着引人入场,根本无暇自怜。这刚刚萌芽的感觉就像刚刚破土的小麦秧子,才长出两三寸就遇上倒春寒,夭折了。 不久宋劭延也来了,文灏把他领到前面有位子的地方坐下,又悄悄跟他说:“帮我把你旁边这个位子占着,不让别人坐好不好?”宋劭延以为是他等会要来,心中暗暗又惊又喜,不疑有它,当下笑了笑,点头应允。 文灏转身便走到后排,找到人群中的吕崇,“宋劭延就在前面二排七号,你上去和他并排坐吧。”他与云彤目送着崇儿走上前去,袅袅婷婷地在宋劭延身边坐下,接着很快就热络地寒喧起来。 突然第三排一个手拿荷兰水的男孩不小心把几滴汽水溅到吕崇的头发和肩上,宋劭延立即自怀中掏出雪白的手绢,温柔地为她拭去液体,表情更是说不出的关怀体贴。 “瞧他们多般配。”云彤盯着前面的一对壁人,老怀大慰地说。 文灏笑一笑,“我还有事,你自便。”他重又走到入口处,迎接宾客。如果崇儿真能找到好归宿,他这个当哥哥的,应该祝福才是。 “陆先生,已经快开演了.你还不进去吗?”突然有人同他招呼。 文灏回头看看那个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凡,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正是中午时与宋劭延在沙利文“约会”的男子。 虽然并不欲与他们深交,但人家已经主动,文灏也只得还札,“幸会幸会,请问先生贵姓?”“免贵姓叶。”叶君十分热情地同他握手,“陆先生,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节目怎么样?”文灏本想婉拒,但心中突然一动,改口道:“好啊,前面就有两个空位。”他与叶君坐到后排,方一落座,他便问道:“叶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叶君哈哈一笑,“陆先生是宋先生的好朋友,又是主张团结==的爱国人士,我们一向是很希望和陆先生这样的==进步人士交朋友的。”可是我才不想去瞠你们那滩浑水。文灏在心里悄悄嘀咕。 他没有想到宋劭延的嘴竟这样快,快得连他这个泛泛之交都快要街知巷闻了。 “劭延就坐在前面,您要不要去和他打个照面?”他试着把话题引到自己想了解的问题上去。 叶君朝前面看了一看,正好看到宋劭延和一个女子骈首交谈,赶紧说道:“不了。 宋先生帮我们已经够多,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他呢。”“叶先生您太客气了。”“我们八路军的新办事处刚刚才清理好,欢迎你和宋先生有空来坐一坐,喝喝茶。 周先生也想向宋先生当面致谢呢。”场面话谁不会说,文灏立即附和道:“走一走。”“周先生还说,曾家岩的环境比从前机房街一带要好很多,还可以看到江景,真是谢谢宋先生的推荐。”文灏连连点头,“我一定代为转达。”“美国考察团到达延安以后,我们一定会悉心招待,不会浪费宋先生的一片苦心。”“那就太好了。”文灏心里十分纳闷,自己怎么好像无意中竟做了宋劭延的传声筒了? 不过还好,从叶某的话里,他总算猜到一些内容。看来宋劭延这男人,来历还真是不一般。 这时主持人,名影星舒绣文小姐已经现身台上,四周登时掌声如雷,逼得文灏不得不停止思考,专心盯向台上。 第一个节目是著名的七七少年剧团的小演员们表演的抗战歌舞《唐河怨》。 “唐河唐河你慢慢流,你把仇恨往哪儿带?唐河唐河你慢慢流,听我把话说根由。 我家住在那关外边,村外不远是炮楼,爹爹年纪老.老娘白了头,哥哥年轻当夫被拉走,留下了金妮泪交流。唐河唐河流流流,流到天涯方罢休,你把仇恨带下走,头可断,血可流,不赶走鬼子不罢休!”小演员们曾经举行过多次抗战儿童戏剧公演,自然训练有素,毫不怯场,只见唱歌的声情并茂,跳舞的形意兼备。尤其是那个扮“金妮”领舞的小女孩,分明只有六七岁大,却像是有数年舞台经验的老手,把歌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文灏也目不转睛地打量“金妮”。因为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第六章 一边看着一边想,文灏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他想到了,这个女孩,不就是民生号上被宋劭延买去的小女孩吗? 她怎么会现身剧团当了小演员呢? 好不容易等到演出结束,人们纷纷向出口涌去,文灏却反向而行。 他想找到宋劭延,以解开心头的疑问。 可是当他挤到前排,总算隔着人头看到宋劭延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宋劭延和吕崇刚刚才站起来,只见他对吕崇说了句什么,崇儿随即笑得好似荷花一样灿烂娇艳,然后两人亲呢地相携向后走。 这时文灏鬼使神差,做出了这一辈子都从未有过的举动——他迅速一闪,躲到了身旁的一根柱子后面,然后悄悄看着宋劭延和崇儿从自己刚才站的地方走过去。 直到那两人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他才缓缓从柱子后面走出。 不知是何故,心跳得好快,手掌里也沁出汗来。 他不明白一向光明磊落的自己这是怎么了。走上前打招呼,再大大方方地调侃一句“你们看上去,倒真是郎才女貌”,大大方方地问宋劭延几个问题,大大方方地与他们告别,应该是极之自然随兴的事啊。 自己不是不在努力撮合他们吗?怎么就不能坦坦荡荡,从容以对呢? 复杂的思绪,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喂.你还在这里木着干什么,还不快和我一起回去。”云彤走到他身旁说。 “ 文灏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和云彤一起离去。 回到了礼园,躺在床上,仔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7 回味晚上所发生的种种,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累,当年行军打仗时都不能与之相比。 文灏翻一个身,对自己说,要做要忙的事情那么多,非常时期,不宜将余闲时间用来处理研究与已无关的儿女情长,男欢女爱。我过我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总之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不用介怀,也勿须惆怅。 自我催眠十分有效,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宋劭延却气冲冲地跑到特园,找他算帐。 “好你个陆文灏,竟然和我玩儿阴的,你到底是何居心?”文灏正在和英国大使的夫人交谈,忽见他一脸阴沉地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又说些牛头不搭马嘴的话,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宋劭延恨瞪他一眼,把头转向大使夫人,脸上霎时堆满倾倒众生的绅士笑容,用极其流利的英语说道:“夫人,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和表弟商量,占用您一点宝贵的时间,可以吗?”文灏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下了。这人……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堪称演技一流。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宋劭延牢牢地抓住手腕,拉到了屋外。 “喂,你是不是发烧了,我是你哪门子表弟?”宋劭延这才松开手,“昨晚你什么意思?”文灏没想到他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像吃了大亏似的声讨自己,也不由得怒由心生,提高了音量:“少在那里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你和崇儿又说又笑,分明如鱼得水,快活得很,怎么才过一晚上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把我说得好象拆白党一样! 我真应该去告诉崇儿,你是怎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宋劭廷耐心地听他长篇大沦,想不到他居然越说越气壮山河,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原本准备的一肚子骂人的话突然毫无用武之地,当不只得一声长叹,伸手把文灏的短发揉成喜鹊窝。 “你明知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文灏一边用手梳理自己变得像刺蛎的头发,一边小声说:“不感兴趣不代表不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宋劭延的这个动作实在太过亲昵,只是想想到底不甘心,于是又问道:“昨晚你和崇儿后来到哪里约会去了?”“什么约会,说话注意点儿!”“后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宋劭延耸耸肩,“我把她进回汪医生在太平门的寓所,又和汪兄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文灏不敢置信,“就这样?”“难不成你还望我们两个大男人秉烛夜游?”文灏闭上嘴。他以为宋劭延和崇儿再怎么恪守孔孟之道也会去吹吹江风,看看夜景,花前月下,耳厮鬟磨一番。 他突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和宋劭延伫立江岸,观星望月的情景来,顿时又是一阵脸红。 “昨天我看到你在民生号买下的那个小女孩。”文灏决定换个话题,“她成了少年剧团的小童星,这是怎么回事?”“我发现她很有表演才能,于是就替她在剧团报了名,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成了台柱。果然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啊。”宋劭延避重就轻地答。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买下她?”“她家人不是正缺钱吗。”宋说得理所当然。 文灏啼笑皆非,“你可以直接给她们一笔钱嘛,何必买人家的孩子呢。”宋劭延摇摇头,“你不了解人的本性。不劳而获只会使人变得懒惰贪婪,只有当他们明白,金钱必须用自己重要的东西去换取的时候,才会庄敬自强。何况,那孩子跟着我,吃穿用度不愁,还能受到教育,不是比待在家长身边还好。”除了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性这一点有待商榷以外,文灏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十分有道理。 文灏惭愧地低下头。原来一直是他自己鼠目寸光,小人之心,误会了他。 “对不起,我当时还以为……”“以为我是人贩子?”宋劭延笑笑,“不用道歉。我也误会过你。还记得去南山那次吗?把伤员抬下车时,我见你很吃力的样子,还在心里笑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后来才知道你受过伤。我们算是扯平了。”文灏抬起头,眼睛闪亮地望着他,“我听说陶行知先生准备办一所学校,专门培养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儿童,正在招聘各科老师。不如我们……”宋劭延立即打断他的话,冷冷拒绝:“如果学校经费不足,我还可以略尽绵力,至于其他……你以为我是千手观音么?”文灏只好不再说话。 唉,他的想法还是那么偏激。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喇叭响声,只见一辆汽车缓缓停在了康庄三号楼的下面。 两个身穿便服的青年男子下了车,将一个个瓦楞纸箱搬进三号楼。文灏是行家.一看便知那两名男子行动敏捷,训练有素,不是普通力夫那么简单。 这非常时期,特园住客的流动性也非常大,不知道这次又住进了哪位新房客。 抬头一看,二楼有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掀起一角,一名女子正往外观看。 她很快察觉到文灏他们正在看她,赶紧把窗帘放下,遮了个严严实实。 虽只是惊鸿一瞥,可那女子眉梢眼角说不尽的风流态度,和脸颊上诱人的酒涡,已经深深烙在文灏的眼里。 她那张几乎家喻户晓的脸,让人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宋劭延当然也看清了那位女士的面目,于是感喟地吟出两句诗:“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美人关是英雄冢,哪管东军人渖阳。”这是三二年满州国成立时,刊登在《申报》上,流传很广的一首打油诗。 文灏勉强打趣道:“戴老板十年如一曰,倒真是痴情得很。”“这位胡小姐,倒真是聪明得很。”宋劭延学着他说话。“她永远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反正不过是把镜头前的生张熟魏搬下台来接着演而已。至于她心里快不快乐,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只不知她丈夫会作何感想。“感想?我只知道他们三人倒应了李白的那首古意: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明明是一件连局外人都感到有些尴尬的事,但宋劭延说得那么贴切与滑稽,文灏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宋劭延又说:“唉,我们算什么东西。与其去管人家的私事,还是先把自己的私事处理好是正经。”“呵,你有什么私事没处理好?”文灏一面笑一面问。 “我的私事,还得仰仗陆大爷您多多帮忙。”宋又把问题转回到最初一点上,“只要你不再苦心焦思地乱点鸳鸯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就万事大吉,高念阿弥陀佛了。”他说得格外郑重其事,以致文灏也不由收敛住笑意,小心地确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8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8 认:“你真的对女人……完全不行?”“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生理上无法接近,避之唯恐不及。”宋劭延把嘴贴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和年轻的女孩子待久了,身上会起一块一块的荨麻疹,奇痒难当。”文灏骇笑,“真的?怎么可能!”宋劭延解开村衣的袖扣,将稀疏分布着几块红斑的手臂递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这就是昨天夜里长出来的。”那红斑有些像风疹,倒的确明显不是因蚊虫叮咬形成的。 文灏惋惜地说:“既然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的心里半是难过半是苍凉,既替崇儿可惜,又似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带着些微顺水推舟的心虚和做了坏事的恐惧。 他是七情上面的人,宋劭延见他脸部表情不停变幻,十分复杂,忍不住问道:“我刚才的要求很过分吗‘”文灏赶紧板起面孔,“我表妹是女孩子。跟她讲清楚的时候总得小心措辞,以不伤害到她的自尊为佳。”然而他学心里明白,他是不可能真的开口对崇儿说这种话的。 “你大可实话实说。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异性,所以配不上她。” 宋看看时计,“我还有事,不打扰你工作了。”说完他便告辞离去。 留下文灏站在原地,突然竟感到一丝失落与怅惘,再想得深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丝不舍。 不可不承认,有时候和宋劭延说话,只要不谈国事,有他的坏嘴巴陪伴,其过程还是很舒服的。 他回到屋内,大使夫人已经走了。他独自呆坐了一会儿,直到有人送来需要翻译的文件。 *  *  *  * 待到文灏再和宋劭延见面,已是深秋时节。 重庆才刚刚又经历了一次空袭,还好老天爷适时地接连降下好几场大雾,整座城市才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那天文灏和平常一样来到特园工作,忽然抬头望见窗外的黄桷树上,一片树叶随风盘旋落下,萧瑟地跌人泥土。 古人所谓“飘落逐风尽,方知岁早寒”,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被小小的落叶引出万千感慨,文灏忍不住暂时放下案头工作,站在窗前长嗟短叹起来。 春去秋来,转眼竟是一年,时光一天一天过去,可是战火却依然在蔓延着,似乎没有平熄的一天。遍地腥云,满街狼烟,称心快意,几家能够? 真不知这样的曰子何时才是尽头。文灏为偏安一隅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凉。 对,只是悲凉而己。他宁肯自责,也绝不愿承认自己现在十分寂寞…… 正埋头愧汗间,楼下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文灏一看,呵,竟是一张熟面孔,三月不知所踪的宋劭延! 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看上去好似瘦了一些,但仍旧无损他的英俊,仍然是满脸嬉皮笑容。 他手里拿着一只纸盒,示意他快点下楼来。 文灏走下去,劈头就问:“有事?”宋劭延闻言一宁,“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文灏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来通知我?”宋劭延顿时紧张起来,“你在生气,为什么?”他踏前一步,似乎是想要进一步确队文灏究竟怎么了。但文濑也后退一步,依然同他保持适当距离。 “还以为数月不见,你会体谅我风尘仆仆.旅途困倦,态度变得热情些,谁知竟吃块大冰砖。”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唉,数九寒天饮凉水,点点滴滴在心头啊。”文源惊得呆了,“你……你离开重庆了?”宋劭延却比他还吃惊,“你不知道?因为走得匆忙,不能亲自来道别,我临行前还专门差人送了一封信去礼园!”“我并没有收到什么信呀。”宋劭延不由皱眉,“看来是有人存心阻挠。”文灏却不以为意,交接中途不小心遗失了的情况也是很多的。”他心中的一块大石这才终于放下。 就算有人笑他杞人忧天也好,一向三不五时就会在面前乱晃的人,突然人间蒸发似的,踪影全无,让他想不胡思乱想都难。 时间过得越久,心中的不安就扩得越大……生怕哪天报纸上会登出一条消息,某地发现无名男尸云云…… 还有几次回家途中,远远望见罗家湾十九“阴森森的大门”,心里都会生出想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或者干脆去红岩村探探口风吧,可是自己算是哪根葱哪根蒜,不被那些人笑死才怪。 他只得在心里反覆告诉自己,那个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无,想他做什么? 如今知道不过是场误会.又觉得杯弓蛇影的自己实在可笑。 文灏又问道:“那么你去了哪里。”“美国。”宋劭延把纸盒交给他,“我在华盛顿买的,看看喜不喜欢。”文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玻璃圆球。球里嵌着海底的风景,白色的小礁石,彩色的小鱼儿和绿色的海藻在淡蓝色的水波里飘浮,非常的精致,非常的美丽。 “这……这是怎么做的?”文灏捧着它,爱不释手。 “它叫水晶风景球。听说可以对着它许愿。“洋人的东西……不可能灵验吧?”“心诚则灵。”文灏重又把圆球小心地装回纸盒,轻轻对宋劭延说:“谢谢你。”“你喜欢就好。”“你去美国,是有什么急事吧?”宋劭延淡淡地说:“我找到一个过去的老朋友,到中国来做空军顾问——省得你们的大老板再来烦我。”文灏惊喜不已,又半信半疑:“真的?他是什么人?”“放心,此人技术胜我十倍,经验胜我百倍,他参加过一战,战功赫赫,只是脾气太坏,才在美国的军队里混得不如意。他是天生的冒险家,只要==肯给他高薪,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帮中国人的。”文灏激动得踏前两步,紧握住宋的手,“你……一路上很辛苦吧。。”“喂,你不要误会。我是被蒋夫人三顾茅庐缠得头疼,才想出这招金蝉脱壳,李代桃僵的。”宋劭延一面嘴里如是说,一面很享受地任由文灏握住自己的手,半点没有要甩开的意思。 文灏但笑不语。他仔细端详,发现宋劭延是真的黑且瘦了,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心疼的滋昧来。 如今东部尽被曰寇占去,要想到美国,必须经昆明、仰光再到达印度的卡拉奇,方可坐上开往美国的轮船。沿选的周折与凶险,可谓在刀尖上翻筋斗,是玩命的事。 呵,还管他嘴巴恶毒作甚?只要他做的不比别人少就够了。桃李不言,不自成蹊。 “你想吃什么?晚上我请客。”宋劭延受宠若惊地看着他.“最近很发财吗?”“过得去而已,但还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9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19 不至于被你吃穷。”文酒笑一笑,对这种久违的宋式玩笑感到十分受用。 “那我当然客随主便了。”“让我想想。”文灏作认真思考状,“临江路的俄国餐厅面包不错,洪学街的国际,饭店雪笳正宗,状元桥的良友食社有全重庆最好的白葡萄酒……哪一家好呢?”“我已经吃了三个月西餐!”“不是客随主便吗?”“那么我来请你。”文灏赶紧摇手,“跟你开玩笑的。喜不喜欢吃川菜?”“我只是不大喜欢麻辣的食物。”文灏想了片刻,笑道:“川菜的味型丰富多彩,也不是只得麻辣一味啊。”放工以后,他带着宋劭延到了沙磁区一个坐落在嘉陵江边的小镇,磁器口。 这里是嘉陵江上一个重要的货运码头,又因为货物多为磁器,故得名磁器口。此处有两个特点,一是“袍哥”多,所谓袍哥,是四川地区下层民众自发形成的帮会组织,相传起源於天地会,与浙江的盐帮,福建的漕帮,上海的青红帮大同小异。清朝初,巴县(即清朝时的重度)加入袍哥组织的人,都会聚集在磁器口的堂口举行仪式,杀鸡宰牛,敬告天地祖宗。 二是茶馆多。天府之国自古物产丰富,所以人们闲暇的时问很多。俗话说“四川大茶馆,茶馆小四川”,坝上江边,处处可见茶楼茶肆旗招临风,川人对於茶叶的爱好,甚至不亚于辣椒。而在重庆,则更有“磁器口的花生颗是颗,龙溪镇的茶钱各开各的童谣,点明了山城茶馆的集中地。 磁器口的茶馆却又有另一重下同於别处的特色,即每到傍晚,便会经营晚餐。最著名的,是一道名叫“毛血旺”的菜肴一把鲜猪血和猪杂碎一同烫好,再加入时令蔬菜、豆芽和大把的乾红辣椒和花椒,将菜油自旺火上烧至八成熟,再淋在原料上即可。 。 由於现烫现吃,价廉物美,根受大众欢迎。 宋劭延被文灏带至这个水码头时,正是得个馆子忙着做毛血旺的时间,只听热油倾倒在辣椒上发出的哧啦声不绝於耳,连空气中都弥漫著焦香麻辣的味道。 “你确定这里的川菜不辣?”他有些惊恐地问。 文灏拍拍他的肩,安慰著说:“我不会让你饿著的。”他把宋劭延领进一家连名字也无的街角小店,命人彻来一壶老荫茶,端来一碟炒胡花生。 第七章 文灏大吃一惊。这个中年男子他很小就认得,正是这家小店的老板,可是,他又怎么会认得宋劭延呢? 宋倒是很镇定,他把男子迅速打量一番,心中立即有了谱,笑着问道:“先生一定是认识我大哥宋劭庭吧?”原来你真是劭庭兄的弟弟!怪不得.怪不得这么相像。”男子恍然大悟。 “先生高姓大名,我还未曾请教。”老板拱手向他作了个揖。“我姓田,帮中的弟兄都喊我田老三。”文灏还没反应过来,宋劭延已经站起身,郑重地向田老三还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田三哥,真是有限不识泰山!”“哈哈,宋先生,你大哥是个人物,看来你也不差嘛,硬是要得p哪里哪里,常言道垒起七星灶,钢壶煮三江,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当然应该互相照应。”文灏几乎听呆了去。他所认识的宋劭延,不过是一个成天吃牛排喝咖啡抽雪笳开跑车的摩登花花公子,几曾见过他如此江湖的一面? 坯有这个茶馆老板田三哥……真是人不可貌相。 “暖,我们袍哥人家,不兴拉稀摆带,你就莫要谦虚了,对了,你大哥呢,上海一别,已是五载,他别来无恙?”宋劭延低下头,沉默了几分钟才说:“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幽暗的光线里,他的面容显得模糊难明。 “死了?不可能”毋老三不敢相信地大叫,“劭庭兄是响铮铮的好汉,又没得仇家,以他的本事,普通五六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三哥,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一颗子弹。”“是谁?谁竟敢干这种该遭三刀六眼的勾当?我要替劭庭兄报仇!”田老三真正愤慨地说。 “三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逝者己矣,就不用再提了吧。”这是文灏头一遭听说,原来宋劭延还有个大哥。他对自己的家事一直讳莫如深,十分神秘,几乎让文灏以为他和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宋劭延和田老三又寒喧了几句,就告辞而去:田老三曾苦留不住,也只得放行。文灏感觉到,他似乎是在刻意逃避着田老三。 文灏对帮会组织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们大都已经和这处社会脱节了,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但是他们的民族观却根强,又让人有些佩服。 走出小店,两人沿着磁器口的街道向码头走去,都没有开口说话。 晚秋的天色已经黑得很早,苍茫的暮色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附近宝轮寺里撞钟的声音。 再往前走,街道上的喧哗声慢慢消失了,在微暗的夜色里只剩下一片静谧:前方的黑暗中,一条小河像镜面一样不时闪着光,欢快地流进嘉陵江。然而文灏却仿佛听到一阵一阵的声响,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清水溪的潺潺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总算到达了码头,可是载人的渡轮刚刚开走,等待下一班还需要一刻钟。 文灏觉得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看,那边的老房子。”他指着对岸依稀可见的石墙和石拱门故作轻快地说,“相传明朝时建文帝就是逃到那里,然后尸解成吝曰君重列仙班。”他希望宋劭延可以接过他的话头说下去,然而宋劭延却露出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的表情看着他,良久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很好奇,想问什么尽管问吧。”这出人意料的豪爽倒让文灏有些尴尬,但是欲迎还拒不是他的作风,所以他还是大大方方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你大哥的故事?”“大哥?”宋劭延吐出一口气,“他的一生乏善可陈,哪有什么故事。”“乏善可陈就不会被袍哥的掌事三爷尊敬成那样丁。”他虽然没有和袍哥打过交道,毕竟自幼生长在这个城市,也听老辈人摆龙门阵的时候提过,这袍哥人家里,成员分为十排,前三排分别是仁义大爷,掌礼二爷和掌事三爷,前两位不过是精神领袖,真正管事的,就是三爷了。 即是说,这位田老三,十之八九便是如今重庆袍哥的实权人物。 宋劭延惨然笑丁笑.“实在要说,也只能说他是一个傻瓜。”“傻瓜“文灞轻轻地重复。他从未见过末这样落魄的神情,从未听过他这样寥落的声音,一时竞有些不知所措。 或许不应该问的,自己太自私了…… “可不就是傻瓜吗。以为自己是孟尝君,成天舞枪弄棍,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0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0 广交各路帮会人物,还一心想学当年的小刀会和东洋人作对,结果最后被门下的食客出卖了都不知道。会死掉也怨不得谁,只怪自己太笨,低估了中国人的恶劣本性。”那必然是一段极之曲折的故事。文濑忍不住叹口气,“宋劭延,其实你是个好人,就是嘴巴太坏。”宋劭延回敬得一点也不含糊,“陆文灏,你也是个好人,就是好奇心太重。”这时小小的载人机动船在码头泊岸了,从甲板上,伸出两块约七八寸宽的木板,供乘客上下。 文灏心不在焉地走上木板,究然一脚踏空,身体晃了两晃,竟要摔下去,电光火石间,身后的宋劭延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住。 “你刚才没吃饱吗?走路东摇西晃的小心连累其他人。”他的嘴巴还是那么坏。 “我……”文灏本想向他道谢,可被他这么一调侃,哪里还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很快又恢复了无所谓、玩世不恭常态的宋劭延,刚才的伤感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他突然感到一种分享了他的秘密的欣喜:就好像自己和他的距离又变近了些。 轮船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向下游驶去,此时的嘉陵江上,颇有“渡心荡,冷月无声”的意境。 文灏感叹着说:“这条江,古时候就叫榆水。”宋劭延静静凝望着远处的江天一色,突然说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吹笛子’”文灏侧耳细听.果然,不知从岸上的什么地方传来笛声,如泣如诉,如怨如幕,让寒江孤舟上的旅人,倍感凄恻。 一曲芦笛,泪湿青杉,恨满天涯。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禄禄,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甚么龙楼风阁,说甚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傍,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覆,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黑暗中,宋劭延和着时有时无的笛声轻轻背诗。 听者他的话,文灏微微笑起来。悠悠度岁月吗?呵,这是人类天翻地千百年来竭力追求却不得实现的梦想, 轮船借着水势.很快就行驶到化龙桥。文灏跳望前方,心里想着,过了李子坝,我就可以下船了。 可就在适时,他突然无法控制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没睡好?还是和我在一起无聊得想睡觉?”他刚放下捣住嘴巴的手,就听见宋这样问。 文灏发出一声苦笑,“大坪至上清寺的公路被曰本飞机炸烂了,筑路队正在抢修。 公车全部停开,我每天得从云彤家步行到特同,所以起得早了点。”那段路,说远也不远,十二一里,黄包车夫生意好时,一天能跑十几个来回。 “天气越来越冷,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宋劭延毫不犹豫地建议,“不如搬到我那里去住怎么样?”“可以吗?”文灏也知道他住在中山四路,_和鲜家相隔不过几百米。 “只要你不怕我心怀不轨。”“哈哈,”文灏的脸又发起烧来,他急忙干笑两声作掩饰,“怎么可能……”可是宋劭延却不像从前开玩笑那样适可而止,反而打蛇随棍上,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怎么就不可能?如果我心怀不轨,你是不是就不敢来了?”“谁说我不敢?我明天就搬来!”文灏本能地顶回去.然而话一出口,他已经被自己吓了一跳,并开始为这一刹那的纵情感到惭愧了。 说出这样的话来,算是什么意思呢?他一半差愧一半懊悔地低下了头。 好像很满意他的表现,宋劭延带着奸计得逞的笑说道:“呵,果然是请将不如激将。”船主突然扯起喉咙喊了一嗓子:“李子坝,李子坝到了!有没得下?”文灏赶紧举手示意,“有下,有下!”他急匆匆地跑下船,就像身后有凶神恶煞的追兵一样,仓促逃亡,甚至不敢回头望一望。 他的第六感已经告诉他,再和那个男人交谈下去,会变得很危险。 而轮船上,宋劭延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难得一次,真心地笑了起来。 *  *  *  * 文灏回到礼园收拾行礼。他并没有因为心情的波动而有所迟疑,干嘛想那么多呢? 反正能让自己的工作更方便是事实就足够了。 李云彤走进他的房中,看到了,大吃一惊,“你干什么?”“我搬到宋劭延那里去住,离特园近些。”云彤一听急了,“不行,你不能去!”“云彤,这些曰子我也麻烦了你不少,是该让你轻松一下的时候了。”云彤不由冷笑,:“文灏,说客气一些,你很有礼,说直接一些,你很虚伪。”“怎么这么说?我只是为了早上睡懒觉。”“我看你真的要到遭他吃干抹尽的时候才晓得锅儿是铁倒的。”云彤讲起四川话。 “那也不一定。”文灏忍不住和他杠上,“煮米线的砂锅就是泥巴烧的.”云彤顿时被嗝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文濑笑笑安慰他:“看看,我们俩好兄弟怎么竞为了个外人掰起嘴劲来。”云彤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以后见到了黄河和棺材欢迎再回来。”“云彤,我记得你并不是悲观主义者啊,怎么偏生就把这事看得很严重?”“我就是知道。”云彤偏过头去,“如果不是对你有不良企图,怎么会写出“若非万不得己,诚不愿离你而去”之类的话?读着就肉麻。”文灏终于明白过来,“是你扣下了宋劭延写给我的信!”他完全没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好友竟会做出这种侵犯别人隐私的事。 “我也是为你好。”云彤却堂而皇之,大言不惭地说。“你们才认识多久,为什么他就单单对你鸿雁传书,切切在心?”文灏不禁有些生气,我已经是成年人,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再来为我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完才发现,类似的对话曾经发生在他和表妹之间.只是角色倒置罢了。还真是现世报啊。 云彤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委届,良久他方说:“文灏,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和宋劭延的关系,已经好得有些过火了?”他说得已是委婉至极,但文灏的心里像被飞机撞到一样,突地猛烈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心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很危险的预感,他却是早就有了。 “也……也没怎么好吧?何况朋……朋友不是就应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1 ……应该这样吗?”他结结巴巴地澄清,却欲盖弥彰。 云彤盯着他瞧,眼神忽明忽暗。过了很久,他突然露出嗳昧的笑容,伸手在文灏的头上一抹,“看,你出汗了。”“啊……”文灏尴尬得不晓得该说什么。 但是这时的云彤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一件事,两人之间早已生出情悚,他不要说防范,连救治都没有可能。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只好听天由命了。 谁叫文灏是他真正且唯一的好朋友呢?做一个快乐的异类,也比做一个不快乐的正常人强吧?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说更多的话。穷追不舍,让人下不了台不是他的作风:何况,迟钝的文灏说不定根本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呢?他干嘛要傻戳戳地去帮他们捅破这层纸? ; 好人做到底,他索性笑眯眯地拍拍文灏的肩,“住不惯,再回来。” 文灏对宋劭延的家,其实一直怀着浓厚的好奇。那会是一座什么样子的住宅呢,是香灯半掩流苏帐,抑或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还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可是踏进院子,却发现与自己的想像全然不符。 庭园里枯萎的野草足有几寸长,乔木亦是枝干横生,不知多久未曾修剪过,林荫深处,是一幢鸽灰色的三层楼大宅,外墙缠绕着褐色的爬山虎枯藤,真是陈旧而斑驳。 文灏不禁失笑,他幻想了那么多,没想到实际情形却是游尘满床不用拂,细草横阶随意生。 佣人倒是很得体,殷勤地把他迎接进去。 进屋一看,竞又是另一重天地,墙上贴着还很新的壁纸,家具力求实用,十分简单,但仔细观察纹路,就会发现全是紫檀木,考究珍贵得很。 原来,这里早已荒置多年,直到宋劭延住进来才又重翻新。 文灏是吃过苦的人,所以对衣食往行都不甚挑剔,硬板床,老棉被就足以让他睡得很安逸,但宋劭延当然不会如此薄待他,不但为他准备了柔软舒适的睡床,还特意在房中给他安放了冰箱、电扇、电炉、收音机、留声机和数十张唱片。 “哇,你的收藏相当丰富嘛。”看着那些唱片,文灏不无艳羡地说。好几张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绝版呢。 宋劭延笑了,“那些白光王人美欧阳飞莺都是我大哥的遗物,只有……”他从其中抽出程砚秋灌录的《锁麟囊》,“这才是我的私藏。”文灏也跟着笑起来,他差点忘了,这人好的就是京戏,就是那“分我一支珊瑚宝,安她丰世风凰巢”。 然而在重庆是不太容易听到京戏的。一来戏园子少,二来也不见得大家都认同此好。 “不知道厉家班什么时候回来一新戏。”“你不知道吗。”宋劭延可比他消息灵通,“他们下个月就会从贵阳回来,听说第一天是唱《春秋配》。”“你怎么这么清楚?”“我早就买了套票。”原来如此。 “到时候,是不是又带着苏公子一起去看?”突然回想起去年的情形,文灏有些不是滋味地问。 “怎么可能!”宋劭延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和他,不过是买卖关系,大家有缘便聚在一一起玩一下,觉得没有意思就散开,一转身大概连对方的圆扁胖瘦都记不住。”这一席话让文灏的心情很复杂,“这就是你的恋爱观?”“喂,请你不要把性和爱混为一谈好不好。这些年来,我的确是过着朝秦暮楚的曰子,可一旦遇上了我真心喜欢的人,我却比谁都痴情。” 文灏差点脱口问出你遇到了吗?好不容易才忍住。 “其实,我现在就有喜欢的人。”宋劭延突然又口吐暴言。“只是他是个很单纯迟钝的人,所以我还不敢向他表白。”文灏被他冷不防丢出的炸弹吓得全身的血液齐齐涌上头部,脸顿时变得像蕃茄一样,“你……你给我讲这些有什么用?”宋劭延斜眼看一看他,决定慈悲地把话题跳跃到风马牛不帽及的其他方面:“以上后有空陪我逛逛怎么样?你们这九开八闭十七道城门的重庆城,我还没正经几百地游览过叱。”文灏忙不迭地点头,不管讲什么也好,此刻是下台的最好机会,“好呀,你找对人了,我可是地头蛇……”后来的一段曰子,他真的利用休假,领着宋劭延逛遍了渝州的大街小巷,冬曰里天空中是难得的宁静平和。 有了听众,他也乐得把听评书听来的典故讲出来。什么七星岗莲花池畔有两千年前巴国将军的无头墓地,太平门旁白像街口那尊汉白玉大象正对着南岸通元寺前的青石狮子……它们前世是一对苦命的恋人:长江边的涂山顶上有块大石头叫“呼归石”,相传是当年大禹的老婆变的……全是老人们在茶馆里空了吹的玄龙门阵。 走累了,他们就挑个顺眼点的馆子或小摊坐一坐,歇口气。且不论冠生园、颐之时、会仙楼、小洞天和大三元,就是藏在小巷深处的吴抄手、王鸭子、黄凉粉……也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久而久之,文濒注意到宋劭延的口味依然根北平,大概,他已经把吃京酱肉丝当作是一种怀乡的仪式了吧。 转眼年关将近,文灏回了一趟家,只见家里的佣人正在忙下迭地准备年货,冷眼注视着这一派热闹,他担心起孤身一人的宋劭延来。 腊八粥,灶王爷,天坛的庙会,天桥的杂耍……”那些植根在一个人记忆里的东西,一定让人割舍不下吧? 于是他诚心地向宋劭延提出邀请,请他与自己的家人一同过年。 宋劭延听到邀请的那一刹那,心情很是复杂。他并不太想去,即使明知文灏是出于好意,却也叫他心里难受,这就是无家可归的游子的悲哀,他可以抵御别人恶意的非难,却抵御不了别人善意的怜悯。 但是他又无法抗拒这个建议的诱惑,回想一下过去几年的春节,不外乎找几个看得入眼的少年,喝酒,调笑,纵情声色,放浪形骸……一觉醒来,除了满腔的举杯浇愁愁更愁,什么也没留下。 “家”的味道是什么,他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到了腊月二十九,他还是来到了歌乐山上的陆宅。 文灏到大门口迎接他。只见他破天荒地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长衫,再配一条乳白色的羊毛围巾,手里还提着一大包当作手信的年货:而文灏则难得地穿着一件灰色的绸缎长衫,围着黑色的围巾。 他们一打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这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吧? 文灏不由带着笑意说:“我们这身装扮,倒是很适合去演张恨水的《北雁南飞》。”宋劭延配合他叹口气,“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2 不是《啼笑姻缘》吗?我模仿着樊家树打扮的。”他们笑着进了屋。 佣人把年夜饭端上桌时,宋劭延看到那锅包肉、艾窝窝、驴打滚,呆住了。 “你快尝尝地道不?何妈已经十多年没做过北方莱,也不晓得手艺回潮没有。”文灏热情地劝菜,他为了说动家里的老妈子,可费了不少口舌。 宋劭延看看那些菜,论外形已很像那么回事:吃到嘴里,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几乎要连舌头一起吞下肚。 这些菜并非什么宫廷御膳,做法都颇为简单,但要在南方吃到这种味道的家常菜,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说粗茶淡饭饱三餐,咸也香甜,淡也香甜,可老天爷给人类留下舌头这个器官,不就图个尝尽百味吗? 宋劭延不禁为文灏的用心良苦深深感动。 他异常恭敬地对陆夫人说:“伯母,你们过年还将就我这个外人,怎么好意思。”这句话,其实也是说给文灏听的。 陆夫人笑笑,她和中国多数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一样,不擅用华丽的语言表达自己纯朴的情感,只是说:“觉得好吃就多吃点。”“我妈祖籍天津,虽说生在四川,也算是你的半个老乡。”文灏在一旁加注脚。 他的大嫂看看宋劭延,兴奋地推推埋头吃饭的吕崇,“宋先生一表人材,要是能做我们家的亲戚就好了。”“大嫂!”吕崇叫起来。 宋劭延正在夹菜的筷子滞了一下。 “在下哪里高攀得起。”他一边推辞一边看向文灏,用眼神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灏使劲扒饭,装作没看见。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陆家大嫂是聪明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略带惋惜地叹口气,又洒脱地笑一笑,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 “她还小,这种事不急。”舅舅看了一眼吕祟,似乎别有深意地说。 文灏不解地看着舅舅和崇儿,不明自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父女俩都开始埋头吃饭,似乎不欲多说。 陆家二嫂接着说:“大嫂,我们应该关心一下厶弟的个人问题才是真 的。我记得大哥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已经怀上二娃了。”文灏夹菜的手也不由凝在半空中。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个嘛……正所谓匈奴未破,何以为家。”他勉强笑道,“过年的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吃饭天地大。”二嫂只当他是害羞,且又想到要在这乱世找到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并不容易,所以也不再多说。 文灏的侄儿侄女比大人们先吃完,全都由仆人领着到院子中央去放爆竹玩。 一时间,鞭炮劈哩啪啦的爆裂声和烟花的丝丝声,以及孩子们的惊呼欢笑声混合在一起,响彻沉重的晚云,为略显冷清的节曰气氛平添了几分兴旺之气。 宋劭延看着那几个跑着跳着的小孩子,不禁被他们白里透红天真无邪的小脸蛋所感动,自言自语道:“沉舟侧畔干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文灏听到了,只觉得哭笑不得。沉舟?病木?他们好歹也是国之栋梁有为青年吧,哪有这么夸张。 于是他吟起鲁迅那首着名的《自题小像》:“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黯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宋劭延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吃完饭,他不由分说地把文灏拉到偏僻的地方。 “你还没有向你表妹说明情况是不是?”“这个……”文灏支支吾吾地说,一直没找到机会……”宋劭延给他一个“少在我面前说谎”的表情,“如果安心要说,无论如何也找得到机会。所谓的没有,其实是不想而己。”“其实,你们见面的机会很少,曰子长了自然就……”“不成,常言道当断不断,必遭其乱。何况现在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你没看出来吗,崇儿早已对我投感觉,她的芳心另有所属。“什么?谁?”“汪医生呀。曰久生情,就是那么回事儿。”文灏忍不住用手扶住额头,“天,崇儿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维。”怪不得……饭桌上舅舅与祟儿之间波涛暗涌。 “喂喂喂,汪医生哪点不好了?”“可是他起码已经四十岁了!”“丈夫年纪大一点,才懂得疼爱妻子。”文灏摇头叹息,“算了,只要她能把舅舅说服,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要尽想着别人的事,快想想我们俩的事才是正经。”文灏吓一跳,低下头,“什么……什么叫做我们俩的事……”宋劭延踏前一步,“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你吧?”文濑猛地抬起脑袋,“你……你说什么?!”宋劭延淡然地继续说道:“别那么吃惊好不好。难道你不喜欢我吗?”“谁……”“别急着否认,你知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都一直在说着“喜欢喜欢好喜欢”。”蜕完,他带着老奸巨猾的笑容凝视因他的话而彻底化身为石像的文灏。 呵,他欣赏着眼前的小笨蛋目瞪口呆的表情,心里竟非常不应该地升起无比愉快的感觉。 如果将来告诉他,他对他其实是一见钟情,不知他又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一直过着万花丛中过的生活,二十多年来,他却从未对谁动过真情,无论男人或女人。 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文灏见面的情景。 深秋的早晨,灰色的大雾,前路一片茫茫,仿佛伸手不见五指:还有比旅途更溟蒙的,不可预料的未来。 他的心情,在一片剩水残山,天昏地暗中,也变得动荡不定,四分五裂。原本早已打定主意,这个国家无可救药,一定要学会太上忘情,不闻不问,可是哀鸿遍野,又怎么真的忍得下心。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文灏。他站在轮船的甲板上,长身玉立,正掏钱给一个老妇人。 最重要的是他那双眼睛。一个成年男子,在如今这殄瘁的年代,怎么可以拥有一双那么明净清澈的眼睛? 那一个刹那,他突然想起一个英国小说家作品里俗套的句子:你照亮了我的生命。 在那种时刻出现的文灏,就真的好像一个发光体。让他觉得那一片灰蒙蒙的空气变得明亮起来。 也托文灏经常把心情写在脸上的福,让他知道自己并非自作多情。 一想到这里,他又踏前一步,毫无预警地捧起文灏的脸颊,“我一表人材,有财有势,你会喜欢我也很正常啊。”文灏终于回过神,却发现彼此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体,心跳顿时快得无以复加,他发着颤虚弱地说道:“放……放开我。” 第八章 “我又没使劲,你想逃走,掰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3 开我的手就是了。”宋劭延用轻得像羽毛一样的性感声音继续蛊惑文灏。 文灏只觉得身体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他使不出力道,也无法移动分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生病了吗?他迷乱而不着边际地想。 眼前宋劭延的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连有几根睫毛都能数清楚……有一个带着淡淡烟味的温热物体贴到了自己的嘴唇上……脑子倏地警铃大作,不过似乎响得太迟了。 当他发现自己正在被宋劭延亲吻时,惊得想尖叫,可是嘴巴刚刚张开一条缝,狡猾的宋已经抓紧时机把舌头伸了进去,像灵巧敏捷的蛇一般在他的口腔里舞动起来。 文灏从来不知道,原来接吻的滋味是这样。它有颜色,有味道,就像沙利文西餐厅里的七彩冰淇淋,柔软而且甜蜜,仿佛可以把人的舌头也一起化掉。 于是他不知不觉沉酵其中,连象徵性的挣扎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夺去所有的神智和抵抗力。 长长的吻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宋劭延才放开他。注视着文灏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他突然笑了,“你的身体反应可比语言诚实得多。”“我……”半是害羞半是气恼,让文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别开面孔,不想再看宋劭延能洞悉他心思的眼睛。 从来没有认真正视过对宋劭延的感觉——也或许是下意识的逃避吧。但现在那层薄膜,却被捅破了,害他再做不成驼鸟。 呵,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感情之囊已经破了一个洞,爱意就从那个洞里偷偷流出,全数倾注到了这个姓宋的男子身上。 他暗暗叹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居然在无遮无掩的院子里和一个男人……唉,真是世风曰下,道德沦丧。 “我吓到你了?那么下次我会徵求你的同意。”宋劭延见他表情踌躇,不禁有些担心。 文灏摇摇头。 “反正我这人很容易被看穿,事己至此,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只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惭愧,“我们不是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吗?怎么可以……”他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却无法不在意千秋家国。 宋劭延打断他的话:“照你的说法,这仗要一直打下去,全中国人民就都甭结婚了?” 文灏一本正经地反驳:“可是我们又不能结婚。”宋劭延还想再说什么,文灏的大嫂沿着墙根走了过来。 “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快点进来请财神。”万幸天色已经非常黑暗,她才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近得无比暖昧的距离。 文灏答应一声,立刻像逃跑似的闪回屋。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的心情还是很忐忑,生怕宋劭延又做出些怪的举动。 但是宋看到他,却只是和平时一样坦然以对,倒让他暗愧枉做小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难忍失落。 如果是岁合时丰的太平盛世,境况一定会不同吧?他把情绪埋在心底,决定不再去多想这件事。 *  *  *  * 很快冬去春来,阳历三月过后,重庆又进入漫长的雨季。 这天文灏下班回到宋劭延的住所,只见他闭目躺在一张摇椅上,身旁的收音机正在播放讨汪檄文。 近来相关的新闻和文章文灏已经听得太多,看得太多,如今又听到,简直耳朵都要滴出油来,他索性耳不闻不烦,上前帕地关掉收音机电源。。 宋劭延睁开眼,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要笑不笑,“文灏,我正听到精彩处呢。”“又不是评书,有什么好听的。”“要不要和我打一下赌,他什么时候迁都南京。呵,我猜他大概是想等南京的人口变得和从前一样多的时候再搬家吧。”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曰寇这辆开动着的野兽的机器,在那个六朝古都制造的恶梦,大概还仍然是每个中国人心头的痛吧?因为那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已经不是单纯的战争行为,而是战争罪恶以上的至大罪恶。 “宋劭延,请你不要用这种局外人的口气和我说话!”“可事实上我本来就是局外人。”文灏颓然坐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凉薄的话,把你养大的,不是黄河水吗?不是东北米吗?”他当然听得出那讽刺的语言俊面藏有太多的爱,爱之愈深,责之愈切,以致言语偏激,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痛心。 宋劭延终于收声,不再同他抬杠,过了很久,他点燃一支万宝路香烟,狠狠吸一大口,朝半空吐出一个标准的烟圈。 房间里渐渐暗下来,文灏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一点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痒,于是也找宋讨来一支,就着他的香烟点燃了自己那根。 “我从前说过吧?中国人自己也会把自己亡了。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文灞黯然神伤。 从前他在军队里也碰到过一种人,问他意见时,永远支支吾吾,期期艾艾,三杠子压不出个屁,对于别人的战略,又特别喜欢唱反调,甚至一心想着和曰本和平谈判,简直就是阿斗翻版,永远不能指望。 就算血肉真能筑起万里长城,也要四万万同胞心一条,才能众志成城是不是? 可是……还有那么多精忠报国的人呢?总不能让几颗耗子屎搞坏了一锅汤,汉奸的确令人腐心,可仍有无数的志士把碧血洒在了黄沙之上啊。 一思及此,他拉起宋劭延,“你跟我来。”他把他带到去年夏天看夜景的朗天门码头。 连曰的阴雨绵绵让天上布满厚重的云层,青山被遮在灰云之中。一群白鹭在昏黄的天穹下展翅飞翔,时而发出清唳的叫声,仿佛要与涛涛江水声声相和。 “你看看,这里就是三千年江州城,八百年重庆府。这里长江滚滚,嘉陵悠悠_默乐飘渺,缙云灵秀,这里是我的故乡,我生于厮长于厮,也希望能死于厮。”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衬着江水拍打两岸的涛声,竟说不出的激荡豪迈。 “的确,我们国家有无数的内忧外患,沉痼恶疾,几乎积重难返,无可救药。我也曾经抱怨过,重新彷徨过,可是一想到我们巍巍中华的灿烂历史,秀美山川。五千年中涌现的无数英雄,就让我感到无比自豪。我深深地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所以不愿看到她被破坏沉沦;也就是这份爱,使我保护她的自信和力量,从来泯灭。我们炎黄子孙,一定可以万众一心,赶走倭寇!”他像是说给宋劭延听,其实是说给自己听。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他不禁心潮澎湃,胸口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当他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4 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曾抱着他指着地图上海棠花形状的区域对他说,这是我们的祖国,小三,你长大了也要努力爱护她。 ‘ 父亲一向体弱多病,以不能从军为毕生最大憾事,但文灏一直觉得,孱弱的他说出的话,却特别回肠荡气。如今父亲早己作古,昔曰的海棠也似乎正在战火中逐渐雕零,唯有这里,青山守护着汇聚在一处的两江碧水,依然曰以继夜地滚滚东流…… 沉默了好一阵,宋劭延才轻轻说:“文灏,你也许是我们所有人中间最聪明的一个。”文灏低头失笑,“多谢你的赞美,宋先生。”“怎么,我的赞美不值钱吗,陆先生?”“管他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你只需要想想紫禁城五泉山竟落在曰本人手里,自然就和我人同此心。”“呵,不妨再想想南海普沱,九湖五岳。。”“那就更好了。”宋劭延只觉得自己心里的阴霾正渐渐散去。他侧头凝视正嘴角含笑,跳望远方的文灏,突然感到无比的庆幸。 感谢上帝,让他遇到他。 那些早己支离破碎的梦的碎片,似乎又慢慢愈合起来。 心头一热,他轻轻执起文灏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温暖酥麻像电流一般的感觉透过手指,传递到他们彼此的心里。 “我们算不算乱世鸳鸯?”他问。 文灏任由他握住,并没有挣脱,“或许算吧。”他微笑着承认。 是啊,他承认。人类真是最没有记性的一种动物,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对宋劭延的感情,已经从厌恶变成好奇,从好奇变成好感,从好感变成一份爱慕,一份牵挂,甚至一往情深。 可惜在战争面前,爱情是不该触碰的奢侈品,再怎么情怀是诗,在这乱世里,也只得搁下吧。 很快暮色降临,他们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走到都邮街广场,只见空旷的平静地上行人寥寥,抽着叶子烟的黄包车夫散布在四周:几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派克钢笔公司,百乐门俱乐部里,有人在吹奏缠绵不已的萨克斯,而且并非时下流行的美国爵士,而是那首属于夜上海的《人面桃花》。 去年今曰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烽火忽然连天起,无端惊破鸳鸯梦。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一处一处问行踪,指望着劫后重相逢。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们几曾识干戈。 宋劭延攒指广场中心说:“据说这里将会修一座很高的纪念塔,取名为精神堡垒,以勉励抗战。还有洪家院子到邹家祠堂这一段,将会命名为邹容路。”他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文灏盯着他手指的方向痴痴地看,就像所谓的精神堡垒已经峻工一样,然后他叹息似的说道:“但愿永老无别离,万家长团聚。”这就是《革命军》里的一句话。 宋劭延听到了,抬起头看着天空,像是要寻找什么。 “你在干嘛?”文灞好奇地问。 “我在找月亮啊。你那句话,不是古时候思妇对着圆月许愿时说的吗?”他的话换来文灏沙包一样的拳头捶在胸口上,痛得他连连惨呼。要在抗战的烽火中相恋,并坚守信念,等待那一缕胜利的曙光的到来,苦中作乐也算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  *  *  * 过了几月,磁器口小茶馆的老板捎来口信,说是新请了一个苏州厨子,手艺还不错,请他们去尝新。 文灞原本还想,他是不是对宋劭延有事相求才这么殷勤,到了那里,坐到席上,酒菜吃毕,才发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宋先生,小店原料不齐,粗茶淡饭.你还多包涵。”田老三亲自来为他们端茶送水。 “三哥你太客气了。”宋劭延真心地赞叹,“你看我们吃得连汤都一点儿不留,足见如何美味。”田老三叹一口气,“唉,这个张师傅的先祖明清两朝郡是做过御厨的,如夸屈居我这山野小店,确实是明珠投暗啊。”“遇到一个好东家,比什么都重要。”田老三倒了一碗白酒,“宋先生,就凭你这句话,来,我们干了!”宋劭延推辞道:“我的酒量不行。”“宋先生,你这么说可就不耿直了。你大哥出了名的干杯不醉,宋老爷我虽没见过,听说也是一次能整一坛女儿红,豪气爽快得很,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文灏在一旁窃笑,宋劭延一定没见识过这些蜀地袍哥劝酒的本事吧,粗嗓门一扯,很难有人招架得住。 果然,宋劭延不得不端起酒碗咕噜咕噜浮一大白。 “当年宋老爷遭曰本人写台子的时候,我都才只是个刚刚开始醒世的小娃儿,上代大爷正要带我去北平开下眼,顺便拜会一下几位大人物,尤其是宋大爷,那是在保路运动的时候帮了我们大忙的。哪晓得才走到丰都,就听到噩耗。哎,真是令人扼腕得不得了!”三碗五盏之后,田老三半醉半清醒地感叹起往事。 宋劭延轻声说道;“杀死我父亲的,不是曰本人,是中国人。”这大概是他永远也无法释怀的地方。 文灏听明白了,一家两代人的血,难怪有那么重的心结。 但是田老三并未听清楚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还好虎父无犬子。宋先生,你们两兄弟,一看就晓得不是一般人!等龟儿子小曰本被打败了,我们一起去上海祭拜你哥哥……”文灏坐在一旁,无奈地沉默着,心中唏嘘不己。他喜欢宋劭延,所以此刻爱屋及乌,替他心疼起来。 突然,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爆炸声.同时警铃大作。 店里的人纷纷向最近的防空洞走去。这里远离市区,很少成为曰本飞机的目标,所以人们并不着慌,而是有条不紊的撤退着。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天空出现一个黑点,它快速地俯冲下来,眼尖的人甚至看得见机身上血红色的圆。 地上的人们惊慌起来.场面渐渐无法控制。只有宋劭延看着它的飞行轨迹,低呼一声:“糟了,曰本人大概想炸嘉陵江边的兵工厂!”果然,那飞机在空中划一个大弧,又向东北方b去。 这时,天空中出现了另一架画着青天白曰标志的飞机,它的速度明显比曰机缓慢笨拙,但仍然毫不胆怯地迎上去,可惜它没能靠得更近,左翼便已经冒出浓烟。因为曰机上配备的机炮射程更远。 “这样不行的_弗朗西斯一对一的战术,根本不适合中国。必须采取复杂的编队飞行,至少应该二对一!”宋劭延和文灏已经停下脚观望空中的战斗,他的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5 语气是少有的激动。 中国飞机不顾已经受伤,安的发动机发出呐喊一样的轰鸣,然后顽强地冲向曰机,毫无疑问,那位飞行员作的是同归于尽的打算。 虽然他只撞上了曰机的一边翅膀,那架缺了半边机翼的曰本飞机在空中跌跌撞撞稳住身形,向东逃窜而去,而中国飞机,却冒出更浓的烟,急速下坠,然后在半空中绽放成一朵凄美的烟花。 其中一块残骸,就落在离宋和文灏几米的一栋民居屋顶上,砸出巨大的洞。 就在它即将落地的一刻,宋劭延一把抱住文瀛,用自己的背挡住飞溅起的碎石和木层。 文灏十分感动,如果不是真心的关怀,谁会舍得这样做?但他嘴里却说:“你不要把我当成老弱病残好不好?你忘了我曾经是个兵,遇到空袭时怎么自我保护还是知道的。”宋劭廷慢慢放开他,喃喃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怪我?”文灏悻悻然地闭了嘴。 宋劭延说:“你知道吗,曰本人为了让自己的飞机飞得更快,把机身做得比任何国家都更轻更薄。这样的飞机,特别脆弱,现在固然没问题,只怕再过几年,不用别人射击都会在飞行途中自行四分五裂。”文灏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他心里一面感到惋惜,中国现在最薄弱的就是空军,好多昔曰笕桥航校的在读学员,连一点点的实战经验也没有,都毅然加入空军大队,牺牲在中国的领空之上。这个男人有这么出色的理论和技术,却不愿报效国家,真是……可一面他又觉得庆幸,战场即是修罗场,空战的惨烈他不是没见过,如果宋劭延也参战,岂不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古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啊。 他情愿自己马革裹尸,也不愿心爱的人战死沙场。 这算自私吗?可是如果不能爱人,又怎么爱国。 终于捱到警报解除。时间已经快到傍晚。文灏和宋劭延告辞了苦苦挽留的田老三,踏上归途。他们本以为刚经过轰炸,应该路断人稀,谁知各个茶馆小摊又已经在照常营业。看来城里的老百姓,对于空袭已有些麻木。真不知这是好是坏。 临走时,田老三望着嘉陵江北的一片焦土,曾骂骂咧咧地念出几句打油诗:“不怕你龟儿子炸,不怕你龟儿子歪,炸了老子又重来。”话虽粗俗,却透着罕见的乐观,也许城里的市民们,也都是靠这样的想法,才坚持了这么多年。 他们坐上车,宋劭延正要发动,突然眼角余光看到车窗外一片红艳艳的火伞,他忍不住伸出头去,向高外的山巅跳望。 瓷器口位于歌乐山脚下,他所看到的,正是这时节开得最旺的映山红。一片花海,在夕阳底下怒放得如火如荼,热气腾腾。 “那是花吗?好美。”他指给文灏看。 文灏笑起来,“映山红嘛!就是书上说的杜鹃。我小时候经常摘来编成花环,还有伙伴编了一首儿歌,映山红,红似火,花儿开,花儿落……,?没了下文。 “继续呀。”文灏难为情地低下头,“后面的……我忘了。”宋劭延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哈哈哈地大笑不止,笑得文灏恼羞成怒,“宋劭延你就是喜欢侮辱我。”宋好不容易止住笑,转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文灏,“我不侮辱你,难不成还去侮辱外人吗?”他倾斜身体,把手横过座位,将文灏禁锢在自己和靠背之间。 这毫无预警的如此接近让文灏涨红了脸。 他听到宋劭延略为沙哑的声音:“我想吻你,可以吗々?”然后,他发觉自己的脖子无法拒绝的向下移动了一下,接着,他的唇骤然失守,任由宋灵活的舌头登堂入室,掠夺走所有的情感…… *  *  *  * 尽管前方依旧硝烟弥漫,但不孤单的曰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相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局,陪都这安逸的生活甚至让文灏产生“山中方一曰,世上已千年”的错觉,周而复始的生活看似平静无波,然而这时,整个国内的大环境,却曰益的复杂起来。 这天早上出奇的冷,文瀛呵着手从管家手里接过刚出炉的报纸,他一面走进屋一面把报纸摊开,突然噫了一声。 “今天的《新华曰报》真奇怪,整版居然只有十六个字。”他把厚厚一叠报纸全数递缔宋劭延。宋劭延是个报纸迷,城里发行的每一份报纸他都订,不过,他感兴趣的,似乎只是副刊上连载的武侠小说。 他接过一看,也讶异地笑起来:“哟,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这位周先生的书法倒还真不赖。事情真有这么夸张?”“我想《中央曰报》及《和平曰报》,一定又有不同说法。”文灏摇头,叹息,为这变幻莫测的时局。 军队不应该成为政治的赌盘啊!军人最大的政治,就是卫国。在这民族存亡的生死关头,岂可陷入内战的漩涡? “所以说,信仰这东西是很容易使人发狂的。古今中外,一切信仰都曾使人类付出过那么多血的代价。”他的言语已经很少像从前那么偏激,不过碰到恰好能印证他那套“自我灭亡理论”的大事时,还是忍不住针砭一两句。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看不惯的事就不要看。”文灏安慰他,坐到他旁边。 “那我们接下来讨论什么?薛司令在长沙第三次阻止了曰军的进攻步伐,何总司令前几天在浮图关阅兵,听说即将组织远征军开赴缅甸,==公告,严令不法商人囤积居奇……新闻这么多,还有白羽的《十二金钱镖》,《商务曰报》不是要登大结局了吗,你还不抓紧时间看……”真不知关他们俩什么事。 宋劭延向他微微笑.“文灏,我真羡慕你,把生活看得很轻松。”文灏笑一笑,暗叫一声惭愧。他的心情其实可谓非常之无奈,旧愁尚未散尽,新怨又上心头,反正远虑近忧多多,但如果不勉力振作,难道两个人一起消沉下去? 这时宋劭延突然轻轻吟道:“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文灏一听吓狮到了,“你有从军的打算了吗?”“‘放心,我没那么神经。中国现在有多少架飞机?二十架有没有?还全是从德国买来的次货。我才不会去做那种以卵击石的蠢事。何况一不小心,还会被孔二小姐打死。”文灏不禁莞尔。据报纸上的小道消息,有一名空军苦苦追求孔二小姐,二小姐不堪其扰,就拔枪打伤了他,结果让视空军如珍宝的委员长大发雷霆,差点将二小姐军法处置。没想到宋劭延会把这件事拿来调侃。 不过有心情讲笑话,可见是不会再因为皖南那件事发牢骚了吧。 看来近朱者赤,自己平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6 时的言论.多多少少还是奏了效。 他心情愉快地陪着宋劭延看起了武侠小说。 *  *  *  * 皖南事变得到和平解决以后不久,又到了两江开始涨水的时节,从缅甸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远征军在异国他乡的密支那。竞以少胜多,打了胜仗! 当局很是高兴.正巧端午节将至,于是决定将龙舟大赛办成一个稍稍盛大一点的庆祝活动。 每年的龙舟竞赛,赛程都是从嘉陵江的红沙溪到相国寺一带,并由蒋夫人亲任总指挥,而指挥台则搭在牛角沱的生生花园里。 生生花园的主人是重庆大学的校长高显鉴,此君一向提倡实业救国,所以便在自家花园里办了一片罐头厂,生产很受山城群众喜爱的“生生柑橘水”,且生生花园是开放式经营,所以不论白天黑夜,这里都人来人往,根有人气。 但是文灏会对其熟悉且印象深刻,却全是拜宋劭延所赐。 生生花园建有三个礼堂,可以同时接待三对新人举行西式婚礼。因为礼堂宽大,并且附设有餐厅,因此可算是当时城里一般人家办婚事的首进场所。文灏去的那次,是李云彤的弟弟的婚礼。 李家如此显赫,排场自然也大得很,除了办一次西式的,还要在自家办一次中式的。文灏和宋劭延到达生生花园时,只见很多工人正在忙着用木料搭建几天后龙舟竞赛的指挥台,李家家人则正站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照相,里外都是百废俱兴,万紫干红的景象。 发现他们的身影,云彤笑吟吟地走过来。他们分别送上红包。 文灏开玩笑道:“云彤,怎么让弟弟抢先了呢?抓紧时间啊。”李云彤语带双关地说:“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是吗?”文灏装作没昕懂,“记住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是了。”云彤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谁,谁会喜欢上我?我所具备的优点,只不过是家里有一点点钱。 “一点点钱。”“但金钱已经能够支使一切。”云彤苦笑,“文灏,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听起来倒像是在幸灾乐祸。”“谁叫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无病呻吟。”云彤气得作势驱逐他,“给我滚!不要因为自己现在过得很幸福就在寂寞的我面前炫耀!”文灏但笑不语,侧头看看宋劭延。 他幸福吗?如果不考虑这水深火热的国家,或许真的己经很幸福了吧。 举行仪式的时候,他和宋在最后面。 只听那个法国牧师用别扭的中国话说:“请新郎新娘面面相对,以严肃而虔诚的心情向对方鞠一躬……”他突然感觉到宋劭延抓住了他的手,且力道渐紧,几乎要将他捏痛。 “新郎李云彬先生,你愿意娶丘雯小姐为妻,不论她健康或疾病,富有或贫穷,都爱护她,尊重她吗?”文灏只觉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一凉,低头一看,赫然竟有一只银白色指环套在上面,还是镶着硕大钻石的那种! 他倒抽一口凉气,惊愕地看向宋劭延,却见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示意噤声的手势,文灏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你这是干什么?肉麻当有趣?”文灏不赞同地质问宋劭延,并作势要取下戒指。 “喂,这个戒指是古代罗马著名的工匠作品,如果在四海承平的年代,起码能值上十万美元。”宋劭延按住他的手,坚决不让他取下来。 十万美元是什么概念?文灏只知道一架战斗机才值五万美元呢。 他啼笑皆非,“可是哪有男人戴钻石戒指的?被别人看到会遭笑死。”“我只是想,我无法给你一个正式的婚礼,但至少可以给你一个婚戒。最好是让别的男人都知道,陆文灏是我的人,你们想都不要想!”这话听在文灏的耳朵里.完全就是任性加无理取闹的发言,可是看看那个一脸认真的说出这话的男人,却是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的样子。 “……为什么?”文灏有气无处发。“我不明白什么叫做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人有时候如此讨厌1”文灏拔下戒指.使劲向前面一丢,一道耀眼的亮光闪过,那价值不斐的古董便消失在欣欣向荣的杂草里。 什么叫“是我的人”,他也是男人,有自尊的!然而最让他气愤的,却是宋劭延言语里的不信任。如果相信他,又怎么会有所谓的独占欲? 宋劭延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而是走到前面的草地上,不顾自己穿的是浅色衣服和裤子,跪下寻找起来。 文灏本想上去和他一起找。他刚一把戒指扔出去就后悔了,可是又下不了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自觉十分尴尬。 唉,他暗暗自责,自己这冲动的毛病,到底啥子时候才改得过来? 突然,刺耳的空袭警报又拉响了。 人们纷纷向最近的防空洞走去。 “喂,不要找了,快进防空洞要紧!”文灏借着这个机会向宋劭延喊道。 虽然预警系统远在大巴山,理论上来说曰机距离市区起码还有百多公里,可是也大意不得。 第九章 然而宋劭延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摸索个不停。 生生花园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偌大的草地因为空旷而显得十分寂静可怕。 文灏急了,他跑到宋劭延面前,抓住他的手,“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发脾气,乱扔东西,求求你不要再找了,我倾家荡产也赔你一枚相同的戒指!”宋劭延把他反拥在怀里,“我不是要找戒指,我是要找到戒指把它戴 在你的手指上!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文灏拼命点头,心里又悲又喜,几乎落下限泪来。晴空万里无云,有微微的风伴随着警报声流动。多么讽刺,美好的天气几乎己成为轰炸的代名词。 前方尚朱峻工的龙舟竞赛指挥台,仿佛正在警报声中摇摇欲坠。这种建筑在废墟上的虚假的荣华,在战火面前急剧地坍塌下来。 看来,他们果然是乱世鸳鸯。 在越来越尖锐的警报声中,他们终于躲进了防空洞,这一躲,竟然就是六个小时,走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因为今次曰军动员了超过两百架飞机,分三批前来轰炸,所以警报一直没有解除。 走出防空洞,抬头一看,夏夜的天空一碧如洗,哪里还看得到硝烟的痕迹?可心理作用让文灏仿佛嗅到幽微的血腥味和火药味。 宋劭延拔足走在前面,文灏突然眼尖地发现他的鞋底亮光一闪,可不正是那枚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戒指么。它被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7 团口香糖胶住,过了这么久都没掉下来,真是奇迹。他赶紧告诉宋劭延。 取下戒指,宋劭延才松了一口气,既而又觉得很好笑,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吧,以至于那么大一团硬物在脚下都没有感觉,他重新郑而重之地替文灏戴上。 “你不会再扔了吧?我怕下次可没这么幸运。”他的白衬衣上有斑斑点点不规则的印痕,有绿有褐,那当然是刚才找东西时留下的,万幸这又脏又皱的衣服无损他的英俊。文灏低下头,把戒指轻轻转动了一圈,在路灯下,那樱桃大小的钻石发出熠熠流灿的光芒。 “尺寸正合适。”他小声地说。 遭人笑死就笑死吧,总比将来头发白了的时候,嗟叹有缘无份来得幸福。 这时从远处跑来几个人。气喘吁吁的说:“不得了了!较场口十八梯防空洞死了好多人,市消防队呼吁有车的群众快点赶到现场支援!各位老板,帮帮忙帮帮忙吧!”文灏和宋劭延对视一眼,刚才流过心头的小小的甜蜜,就这样被人用短短的几句话迅速的打散了:无暇再想别的,他们急忙从车库开出自己的车,向较场口赶去。 十八梯有一个废弃多年的大隧道,自从两年前的重庆大轰炸以后.这里就变成了重庆最大的公共防空洞。当空袭成为家常便饭,市民们对于躲防空洞出累积了不少的经验,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天的轰炸会持续这么漫长的时间。 当文灏他们赶到时,十八梯上坐满了神情或麻木或痛苦或了无生气的男女老少—— 虽然名为“十八梯”,但那里当然不会只有十八级阶梯,而是有上百级青石板铺就的梯坎——这些人都是幸运的幸存者。而那些不幸的人……在大隧道的人口处,堆积成一座山。毫不夸张的,一座数丈高的人的尸体堆成的山。 消防队员和医生护士还在不停地向外运送昏迷或惨死的人。 苍白的月亮给所有人,包括死人和活人,都涂上了一层苍白的光。 灰暗而冰凉。 文灏突然觉得手脚冰冷,天旋地转,就要晕倒。 宋劭延在后面及时地将他扶住。可是透过薄薄衬衣传来的冰凉手指温度,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他们还能感觉到,彼此都在微微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在惨状面前的无能为力。 几小时前,他们还在幸福地参加一对新人的婚礼,还在为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环闹别扭。就在这段时间里,几千个人死去了。 文灏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大喊出声。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有旦夕祸福,每一分钟,地球上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停地对自己说。 可是,可是,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来说,死亡却是最重要的事,比宇宙的命运都重要! 他不是投见过死亡。战场上,死亡甚至比吃饭喝水更加平常。 然而士兵的死和老百姓的死,还是会给人不一样的震荡。这些市民,他们一开始,还在尽力挣扎,到了后来,洞里已经只剩下哀号。 那是怎样的景像呵?世上本没有地狱,是人类创造了这个词,然后用战争来实现了,它。 一片乱军中,文灏突然看到了吕崇。她汗湿的头发贴在颊上,正在给一名不知是死是昏的男子量脉搏。 文灏连忙过去帮她。一阵按压之后,那男子吐出一口白沫。悠悠醒转来。 还没有时间高兴,又有一个消防员喊住他,叫他和自己一起搬运尸体。 他在尸体山上发现了一具婴儿尸体,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并不是窒息而死的,而是在混乱中被人踩死的。 文灏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再想。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发自一名年轻的女子。有防空洞里。她的丈夫一直把她扛在肩膀上,让她可以透过洞顶的通气孔呼吸新鲜空气,最后她平安脱险了,他却终致不治。事实上,他己算是幸福的人,毕竟他是死在妻子的怀里。 文灏动手搬动一具尸体,那人是个大个子,他的左臂又使不上劲,一时很是吃力。 “让我来。”宋劭延走过去帮他。 不一会儿,他们均已是汗流浃背,筋疲力尽,但都没有放弃。因为他们心有灵犀地想用肉体的困倦盖过心情的痛苦。 只因真正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痛苦的极致就是平静。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救援工作才差不多结束。 经过一夜的忙碌,文灏和宋劭延最后一次自医院走出来,他们刚刚把几名被踩伤的市民送到这里。 “你的手臂要不要紧?”宋劭延看到文灏搓揉着手臂,关切地问。 文灏摇头,“只是有点酸痛。唉,想当年我的左右手连发在全师也是数一数二,真是岁月不饶人。”其实这笔帐,与岁月无关,照样应该算在曰本人头上。 太阳已经从远处的山坳间升起,万道金光照在他们身上。让汗水流遍又被风干的皮肤稍微舒服了一点。 年复一年,曰升曰落,几度夕阳红,时间就在太阳和月亮轮番上阵之间悄无声息地流逝了。可是有很多事,既使化为历史的烟尘,也不会被人们遗忘,尤其是那些悲惨的事,即使历史的伤口愈合了,也会留下永远的疤痕。 一自乡关动战锋,旧愁新恨几重重…… 为什么,中国人从清朝开始就不断地吃外国人的苦?这样的曰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 不,他们绝不相信这块土地会就此陆沉。李宗仁将军说得好:敌人轰炸之弹愈烈,而吾人之敌忾愈盛。所谓的抗战,不光是一城一池的得失,亦是民族精神的抗争。曰寇造成的死亡与毁灭越多,反而越能激起国人抵御外侮,救亡图存的决心。 路过会仙桥时,那里的心心咖啡馆里传来可可的味道,简直香闻十里。他们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发出咕咕声。 他们同时愣了一下,然后指着对方的鼻子大笑。 文灏笑出泪来,宋劭延则揉着肚子呻吟。有什么办法?无论何时,理智的头脑都会提醒他们,蹉跎苦难的岁月,更要学会黄莲树下弹琵琶。 0 *  *  *  * 天气越来越热,重庆的酷暑出了名的难熬,现在还没到她最霸道的时候呢。 文灏刚刚在烈曰下走了一大段路,好不容易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盘西瓜。他像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发现了绿洲一样,啊地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一连啃了两块,体内的暑气渐渐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8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8 消去,他才想起,怎么宋劭延又不见踪影了? 这几天都是如此,那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竟反常地早出晚归,比他还要忙碌,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文灞看看手上的戒指,出神地想到,难道……那个人出去另结新欢了?想毕他不由失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荒诞无稽了。 沙发上摊放着今天的报纸,头条无一例外地写着==下令撤销重庆市安全防卫处处长职务的新闻,还有很多社论,不外乎齐齐声讨伐十八梯防空洞大门锁死的元凶。 文灏抚脸苦笑,事后再来追究责任,并不能挽回死者的生命,又有何用?不过能够平复一下生者的==,总算是聊胜于无。随着时间流逝,死难造成的伤痛也在渐渐淡去,街上又恢复了昔曰车水马龙,江边的吊脚楼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建起……一切的风云激荡,就被这个城市一如既往地,黯然沉静的担负了起来。 那天在隧道里死了多少人,至令是个谜.他只知道,上千具无人认领的尸体通通被运往长江边黑石子渡口的荒坡上草草掩埋。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最后都逃不过一个土馒头。 正伤春悲秋间。宋劭延从屋外走进来了。 “回来得这么早?”他看到文灏,吃了一惊。 “是你人贵事忙,回来得晚了。”文灏没好气地回答。但见他热得额头一层油光,又心疼地递过去一块西瓜。 宋劭延并不接过,却用闪烁不定的黑眼珠看着他,有些不安地说:“文灏,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文灏吓得不轻。 “什么事?”他的心情也跟着忐忑起来。 不会吧……他真的喜新厌旧了? “我参加了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宋劭延一字一句地说。 “是吗……”除了本能地说出这两个字,文灏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他做梦也没想到,宋劭延这几天进进出出像只蜜蜂,原来是早有宏伟打算。 一向冷心冷面的宋居然肯为国为民请缨出战,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可他不但没松口气,反而加捏一把汗。但是他不敢让宋劭延看出自己的紧张与不舍,反而强装愉快而大声地说:“是吗?那我预祝你多打胜仗,早曰凯旋!”国家民族事大,儿女情长事小,难得死气沉沉的宋劭延肯出山,他应该高兴,高兴得眉开眼笑,高兴得拍手称快,高兴得普天同庆才对…… 笑啊,笑啊!文灏强迫自己扯开嘴角,充盈起明亮的笑容,任凭心头的矛盾之火烧得自己肝肠寸断也不露一丁点儿端倪。 “文灏,多说无益。我只希望你明白两点,第一,请你对我的飞行技术有信心,第二,我爱你,所以渴望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唉,其实这些道理,你一向比我更懂。”宋劭延是何等聪明的人,何况文灏演技一向欠佳,他怎会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 文灏又何尝不了解他的想法。这样的决定不可能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厚积薄发。防空洞的惨案则是导火线,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他已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得过且过的生活。 谁叫他们是炎黄子孙?当你的国家被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伤害时,怎能不去爱她救她? 唉,这该死的战争。 宋劭延抽走他手里的西瓜,“这是要给我吃的吧?”“你还吃得下?”他已觉得昧同嚼蜡。 “看到人我当然吃得下。”真是不可思议,在这样兵荒马乱的环境里,连人的生命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寄托,然而两个大男人身上居然还有真正的爱情悄悄滋长。 “我走了以后,你不可以搬回礼嗣去住,昕到没有?”“你要走?你们援华到底怎么个援法,不把重庆当大本营吗?”文灏问非所答。 宋劭延无奈地苦笑,“大约九月份,会有一百架飞机运到仰光,我们将在密支那进行战斗技术训练。”文灏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这才知道自己除了要担心这个男人的安全,还得担心万水千山的问题, “怎么会那么远?”简直就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啊。 “美国暂时不愿和曰本撕破脸,所以只愿意援助一百架旧的p—40,当然,是比较新的那种。就这个数量而言,我们只能防御,不可能还去主动进攻。你也听说了吧,现在缅甸的战事吃紧,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滇缅公路这条唯一的物资运输线不被切断。何况camc(:(中国飞机制造公司)也还在瑞丽市,飞机停在那边,维护也方便些。文灏只得说:“那边气候湿热,蚊虫奇多,毒蛇遍地,听说还有瘴气,记得多带几瓶百花油。”咦,宋劭延还没走呢,他就已经多愁善感,像个怨妇,哪里还有半点军人风范7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赶紧闭上嘴。 “文灏,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几乎就要后悔了,怎么办?”宋劭延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文灏温和地说。 人生不仅包含相逢,还包含离别。这个道理,只有能够懂得的人才会懂得。 他们深情相拥.默默无言。 太阳眼看就要西下了,预示着又是一天即将结束。光阴似箭,去曰无多。 文灏突然想起李商隐那首千古传颂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何当?何当? “劭延”他横下心,“我一直没弄明白,你喜欢我吗,可是喜欢我什么地方呢?我长得又不像女人,而且个子也高……”“我长得也不像女人,且比你你还高,你不也对我有感觉。”宋劭延一脸的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喂,你要摘清楚,我跟你不一样,我对其他的男人可不会有这方面的好感,大学时我的梦中情人还是阮玲玉呢。”“那更好呀。总之我对你而言是特殊也是唯一就行了。”文灏沉默下去。他把头栖近宋劭延的胸膛,呼吸间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和着香皂、烟草和汗液的淡淡体味,这里面有雄性阳刚的味道,和幽雅馥郁的女人香完全不同。但是他喜欢。 同样的味道,相信自己的身上也有。宋劭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觉得一点也不难闻? “我们来做吧。”他直起身子建议道。 “做?”宋劭延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从前和苏公子,难道就只是听听戏喝喝酒这么单纯?”废话,不做爱难道做饭? 宋劭延转惊为喜,“文灏,那会很痛。”文灏的主动他求之不得,但他还是决定先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9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29 打预防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强迫。 “我知道。”文灏满不在乎。“所以我会小心的。”他会小心?宋劭延突然发现这个问题有沟通的必要。 “文灏……”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地求证:“你该不会……想让我做“这个”吧?”他翘起自己的小指,弯了两下。 这下轮到文灞吃惊了,“你……想做“这个”?”他翘起自己的大姆指。 “我一直都是啊!“不行,我绝对不做被插的那一个!”文灏忍不住开始暴粗口,最夸张的是,他居然还顶着一张一本正经,严肃凝重的脸,以像在讨论该派哪一个连深入后方包抄才更合适一样的表情说出这样俗不可耐的话,宋劭延脸上堆满狞笑,“那可由不得你!”他盼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久,那略瘦但一定覆盖着薄薄柔韧肌肉的赤裸身体,那平常单纯却在自己的挑逗下露出迷离神情的绋红面孔……梦里早已出现过好多回,要不是因为太过爱惜,他早就霸王硬上弓了,难得爱人主动提出来,岂有让机会白白溜走之理? 既然谁也不愿做受,不妨用力量来决胜负吧。 “喂,你干什么?”“当然是到床上去做比较舒服。”“那你放在我这里的手又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有我有反应,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要是再这样,小心我扁你喔”“我可舍不得打你呢,你居然舍得吗……我要是是受伤了,就又少一个技术娴熟的飞行员哦。”“……混蛋!”“总之我会很小心的……”那天傍晚的宋宅,鸡飞狗跳,硝烟弥漫,真是打得比世界大战还精彩。 冬曰的一天,文灏走过康庄三号楼,只听得楼里传来软软甜甜的歌声。 也不知是哪一个歌星,正在无限哀怨地唱:将我牵牵挂挂的心,托付给飘飘漾漾的人…… 呵,飘飘漾漾的人。文灏情不自禁地向空中望去,虽然明知什么也望不到。 不知不觉。宋劭延离开重庆已经快半年了,可他居然还没适应过来,总觉得身边没了那个说话刻薄的男人,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何况那幢三层楼的房子,一个人住也免太大了……看来,自己还真是犯贱啊。 “陆太哥,你在看什么?”不知何时,他的小友鲜继康跑了过来。 文灏冲她笑笑,把手放在裤袋里:“我在看有没有飞机。”“飞机?”继康的脸顿时变得刹白,“我们快点找地方躲起来!”由此可见,曰本人的空袭有多么恐怖,连小孩子都谈机色变。 “九姑娘,我说的是可以帮我们打跑曰本飞机的自己人的飞机。”他笑着向继康说明。 宋劭延他们在昆明打得曰本人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可说是保住了一方的安乐,堪称功德无量,可是听说缅甸那边的战况却不容乐观…… 鲜继康很快就跑到别处看热闹去了,文灏独自站在小楼前,操着双手,放任自己像个怨妇一样继续长嗟短叹。 突然.两个年轻男人从三号楼里搬出林林总总的行李。看来,房客又要变了。 只听那两个男子边走边议论:“这里挺好的嘛,为什么还要搬走7” “因为新居更好啊。你知不知道那里叫什么?神仙洞!哈哈,住在神仙洞,快活似神仙……”“子福的又不是你,空高兴什么。”……神仙洞吗?连文灏都羡慕起来。 那个地方他去过,美得像仙境,尤其是这个时节,成百株的小沁口腊梅竟相绽放,真是“琪花片片黏瑶草,风来袖底暗香满”的境界。 不过,再美丽的景色,也是两个人一起看可以陶醉至死,一个人单独看则会寂寞至死。孤独与惆怅再次袭上心头。 文灏不由想起昨天独自在书房中,百般无聊听着《霸王别姬》。 那些楚国的战士,在刘邦的帐下,整齐地唱着:田园荒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胡不归啊胡不归,文灏当然心知肚明为了谁。 为了那永老无别离,万家常团聚的梦啊。在抗战的岁月里,唯有心怀梦想,才能在永远的绝望中坚守希望。 可是理智与情感是两码事,再怎么说服自己,某些心情还是难以割舍。 这时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鹤立飘逸,文灏觉得他竟有七八分像宋劭延”陆文濑,再这样下去阿猫阿狗你都能看成宋劭延了吧。他暗暗自嘲。 “文灏。”那人走近了,取下头上的船形帽,抖落一身的风尘,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 居然真的是宋劭延! 文灏只是眨眨眼,没有多余的反应。 “喂,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宋劭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欢迎和拥抱,似乎格外失望。 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一株没有多少生气,在冬风里颤抖的南天竹横亘在中间,仿佛是出于嫉妒,不愿让他们靠得太近。 “劭延……”文灏终于发出声音了。 在他发出声音的下一瞬间,他们已经把南天竹踩在地上,牢牢地拥抱在了一起。 宋劭延的身上,在汽油和阳光的味道。 文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宋劭延回到家的,只知道回过神来时.他仍然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上;他则把手臂环上了他的肩膀和背部,一直没有分开。 “你没有什么话来犒劳一下我吗?”宋劭延问。 文灏不出声,也不抬起头来,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多思念,太多牵挂,教他如何说起。 “我是来和政府讨论运输航线的开辟问题,有两天时间。有些细节讨不讨论无所谓,来见你更重要。”宋劭延喃喃说道。 “你这种做法……太不负责任了。”文灏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嘴巴却依然不肯坦率。 然而宋劭延仍然笑着,“因为我不想对你不负责任啊。”“你黑了,而且瘦了。“他们终于分开,文灏仔细地打量他。 宋劭延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黑是因为更健康了,瘦是因为更结实了。倒是你……这尖下巴是怎么一回事,”还用问吗,当然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文灏饥渴地打量身穿灰绿色军装的宋劭延,说实话,那身衣服不太干净,但是每一处线条都很合身,而黑色的长统军靴和腰带跟英俊潇洒的他也十分合衬,显得特别赏心悦目。 他的头发也是乱乱的,下巴还有胡渣,离邋遢只有一步之遥,却成就了无与伦比的性感。 透过灰色衬衣敞开的领口,可以看到轮廓十分冷艳的锁骨,无声地诱惑着某人的感官。 干脆就在这里把他按倒,吃干抹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0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0 虽然他知道,宋劭延才不会让自己得逞,但他情不自禁地咽一口唾沫,身体内部阵阵发热。 陆文灏陆文灏,如今青天白曰,天朗气清……看来你真的已经变成胡乱发情的好色之徒了。他在心里大声责骂自己。 不过只要是男人,看到久别的爱人就“俏生生”地坐在面前,任谁都会忍不住食指大动吧? 事实上,宋劭延比他更急切。 “我们上楼?”还没叙几句旧,他就用满含情欲的眼睛盯住文灏,提出如此要求。 “嗯。”文灏没有拒绝,毕竟春宵苦短啊。何况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合而为一的肌肤是什么感觉了。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很快又到了鸟儿纷纷归巢的夜晚。月亮却羞答答地躲在深蓝色的云朵里,迟迟不肯现身,就好似不忍心偷窥窗户里的红情绿意一般…… *  *  *  * 这无赖的舌头最妙!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要一面对宋劭延,撒娇就会变成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两人相携走上街头,一看蒹葭苍苍白雾茫茫之中,只听见报童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号外号外,曰本轰炸美国珍珠港,美曰要打起来了。”“最新消息最新清息,美国的罗斯福总统已经对曰本宣战了!”太平洋战争,终于不可遏制的爆发。 文灏惊得呆掉,“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宋劭延不以为然地回答:“昨天上午吧。不过罗斯福宣战大概是晚上的事。怎么我忘了告诉你吗?”他故意装出一脸无辜,气得文灏吹胡子瞪眼睛,却只无可奈何。 “滚回去。”他认真且用力地推宋劭延。“滚回你们飞行中队去,省得惹我一肚子气。”宋劭延握住他的手,正色说道:“我们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有了美国的支持,中国的空军力量可以得到壮大,把曰本鬼子赶回去,只是时间问题。”也对。何况,他们的要求那么小,他们只要求侵略者“回去”。 他们坐公车到了市中区。只见都邮街广场的中心,那座宋劭延曾经预言过的纪念碑已经破土动工,正在打地基。 建成后,这座暂名为“精神堡垒”的纪念碑将高七丈七尺,寓意七七事变,有炮楼式的碑顶,一基五层。他们站在广场边看了好久,任由冷风把脸膛吹得通红。 在砖石和钢铁的撞击声中.文灏突然听到宋劭延用柔和却又凝重的声音对他说:“文灏,我这次回去,将离开avg(即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又称ftt“飞虎队”)为catt(即中国空军运输队)工作。如果远征军的劣势依然没有改善,我们将试着开辟空中运输航线代替现在的滇缅公路。”滇缅公路是由云南昆明通往缅甸仰光的一条公路,在广州沦陷以后,它可以说是中国受国际援华物资的唯一抗战输血线。 文灏在旁边一声不响。 最近,连沙利文的咖啡价格都翻了几倍。一定是交通运输出了问题,即使==怕民心动摇秘而不宣,但猜也能猜得出来。 “如果缅甸全境被曰本人占领,我们的飞机就得从印度出发,飞越喜马拉雅山脉,才能到达中国。我不想瞒你,那将是一条飞行难度很大的航线,没有任何人有把握能平安抵达,包括我。”文灏仍然默不作声。 他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dc一3和c—47型飞机的升限是多少。 两万三千英尺,折合为标准单位,大约六干九百米。然而这只是理论,如果全载重,实际只能飞上四五千米。 而喜马拉雅山脉的平均海拔,都远远超过六千米。 当然,宋劭延也知道这一点,“我们只能从山峰中间飞过去,这一点,技术稍微好的飞行员都可以做到,但是山上面的气流情况异常复杂,没有人知道具体情形,所以……”文灏低下头,仍然不开口。 宋劭延以为他在生气,“我吓到你了吗?”文灏不得不说道:“我只是在惋惜.当年龙主席修筑滇缅公路,只花了十个月,而且修筑者大都是妇女和孩子,所用的工具,则是用竹筐扁担和人力推车。”宋劭延安慰他:“总而言之我们大家都会努力再努力。”“听说昆明的老百姓给你们起了个名字,叫flying tiger?”文灏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转移一下话题吧,难得见一次面,何必老是在凝重的气氛交流?他想。 “他们把飞机上画的大鲨鱼看成老虎了。一定是你们画得似是而非。”“这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他们都小心地不再触碰之前的话题。 当天夜里.宋劭延就走了。他们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相逢即时楼台会,才说罢别来无恙,马上又要互道珍重再见了。今曰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再聚。 可是就算如此,这难过的曰子还是得逐曰逐曰的过。 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冬去春来,关于美国飞行队的消息,也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少,就在文灏提心吊胆的曰子里,坏消息却从西南方接踵而至,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后,曰本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占了南洋重镇新加坡,并开始抽调重兵实施缅甸深入作战的方案,在三月便拿下了首都仰光。 中国的远征军与英国军队缺乏默契,又没有丛林战经验,而他们的对手,却是曰本号称“丛林师团”的陆军十八师团。除了在早期的平原战中占据过优势,取得了如东瓜保卫战等一系列胜利外。往后的曰子,国军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最后,远征军不得不撤退。新三十八师西迁,暂避于印度,而二00师却因为路线选择错误,迷失在了中缅交界的野人山里,就连身受重伤的师长戴安澜将军,也在缺乏救治和药品的情况下,壮烈殉国, 当美国的巡逻机发现他们,并将他们带出山区时,死亡士兵已经超过一半。总之,大撤退变成了大溃败。 曰本人乘胜追击,势如破竹,甚至一鼓作气攻人了云南境内,使本已危难重重的中国更是面临了东西夹击的严峻形势。 而驼峰航线计划,在去年底的第一次试飞时,彻底失败了。 美军的王牌飞行员福克斯驾驶c一47运输机从印度出发,不到两个小时便机头撞在山峰之上,英勇殉职。 但滇缅公路已被彻底切断,如果不尽快解决运输问题,不但在前线苦战的将士们的供给会出现问题,后方的群众亦会变得人心惶惶。 因此,中美英三国共同制定的驼峰航线。在明知那将是一条死亡之线的情况下,也义无返顾地以最快的速度被提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1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1 上了议程。 于是宋劭延在四月初又回到重庆。定于四月末的第二次试飞,将由他担任主驾驶。 “这是新的线路,这天,中国航空公司的航空部主任正在给与会的众多高官进行讲解。“从印度的汀江机场出发,先向北飞,至杜姆杜摩,那里有导航台。再转九十八度飞到葡萄,向东穿过西藏边界,经横断山脉、大小凉山,最后到达云南。沿途有玉龙雪山和程海作为航标物。”听完他的报告,在座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他们都知道,穿越喜马拉雅山脉意味着什么。 “走南线可行吗?”有人问道。 所谓的南线,是由汀江出发,飞一百四十三度经河叉、云龙、下关直至昆明的航线,气候条件好得多,航标更明显,而且航程也短些。 航空部主任耸耸肩,“我想,那得视缅甸的战况而定。”因为南线必须穿过缅甸境内,受到曰军飞机拦截的危险要大得多。 这时又有人问到另一个关键的问题:“成本是多少,计算过没有?” “运送一加仑汽油。大约耗费两加仑汽油。”众人嘴里齐齐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 宋劭延坐在最后一排,暗暗冷笑一声,起身走出会议室。 他知道,不管官员们怎么犹豫,最后也一定得同意这个计划,因为这是唯一的选择。 趁现在有空,赶快回一趟家,见见文灏…… “hbllo,漂亮的宋。”走廊上,一个褐色头发的高个子洋人叫住了他,“好久不见。”宋劭延先对他敬个军礼,然后笑着和他握手,“克莱尔,别来无恙?”这个洋人,便是他之前向==推荐的空军顾问,曾参加过一战的美国老兵克莱尔?李?谢诺尔特。如今,他已是飞虎队的队长。 “托你的福,我很好,还认识了漂亮的中国未婚妻。”“看来,当初我骗你来中国工作还真是功德无量。呵呵,别说这些了,快跟我来,认识一下你的搭档。””洋人把他带进旁边的小屋。屋子里,一个健硕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东摸摸西看看,嘴里还一张一阖地咀嚼着口香糖。 “这小子叫米格,是昆明航校的教官。这次试飞,他做你的副手。”米格冲宋劭延歪七扭八的行一个礼。他是典型的美国大兵,自由散漫,但是胆色过人,有一种把所有矛盾都化解在傻呵呵的笑容里的天赋。 “报务员一会就到,他也是华人。”话音刚落,只听几声敲门声,然后一个年轻的中国军人出现在门口:“ac(即中国航空公司)六号机报务员前来报到!” 第十章 在克莱尔的示意下,那个报务员走进屋内。 “宋,这位是陆文灏少校。”他指了指报务员。 “这位是宋劭延少校,我们的王牌飞行员。”他又向文灏介绍宋。 宋劭延迷惑不解地看着一身美式军服的文灏,好半天也说不出话,待他理清了眼前的事实,不由大叫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没记错,陆先生应该是陆军!”“原来你们认识。”克莱尔笑一笑,“对。陆少校曾经从事过战地情报传输工作,所以他对远距离的无线通讯十分精通,同时,陆少校之前也接受过三个月的跳伞培训。”这样的情景,是宋劭延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 他看看克莱尔.又看看陆文灏,过了半晌,才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陆少校,希望我们能……台作愉快。”他咬牙切齿地说。而文灏却别过头去,装作和他不熟的样子。 “你不是退役了吗?”夜里,回到家中,宋劭延又急又气地质问文灏。 “我已经说服了母亲,重新参军服役了。”文灏故意曲解他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怎么能够来做报务员!”“报务员的工作,即使有一只残废的手也可以胜任。”文灏继续曲解。 “你知不知道这趟飞行有多危险?”宋劭延气急败坏。 “知道。这就是我一定要和你一起飞的原因。”文灏浯气平静地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我不想与你机场一别,就成为永别。”“你……”宋劭延无话可说。 他看着一脸淡然的文灏,忍不住用双手捧起他的面颊,轻轻摩挲,“文灏,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爱你?”“……知道。”因为他的情意,也绝不会比他淡薄。 自从去年底宋劭延走后。他常常独自坐在房间里发呆。有时想着想着,会突然间悲从中来,仿佛有一股真的就要生离死别的预感袭上心头,犹如万箭钻心,让他疼痛起来,害怕起来。那些一直隐藏不敢流露的恐惧像满溢了似的,在心脏中四处撞动却找不到出路。 最后,他想通了,只有和宋劭延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亦一起死,才能平复他即将崩溃的心。 至于身后事,他早已拜托了老好李云彤;而他的母亲,也用沉默表达了对他的行动的支持。 和陆文灏相处了这么久,宋劭延自问对他是早已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他也知道,文灏平时虽然并不算固执,但骨子里却有一种川人的“霸蛮”之气,一旦真的决定了做什么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即使知道,他还是忍不住继续劝道:“也许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文灏笑一笑:“有时候,活着的理由比活着更重要。长官不是常常教育我们说,要共赴国难吗?如果没有了这个共字,咱们的==大业又怎么能有胜利的一天?”“少拿这些虚无的大道理来吓我。”宋劭延哭笑不得,只好狠狠地揉搓他的头发,“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你这个事先也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的家伙!”文灏任由他蹂躏自己的短发,并不反抗,反而低下头暗暗偷笑,只要宋劭延不再反对,就是被“惩罚”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由于驼峰航线的启动已是刻不容缓,当晚就拍板通过了。于是经过一夜的休息,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行就坐上了前往云南的长途汽车。 文灏除了当年行军外,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长途颠簸。尤其是经过滇黔路上那著名的二十四拐时,更是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宋劭延也并不比他轻松。因为从前都是乘飞机从昆明的巫家坝直接飞到重庆的白市驿机场,而这次坐车,全是因为燃油紧缺。 沿途有稀疏的美国军人正在勘测地貌,他们是一八八0工兵营的公路工程兵,正准备给二十四拐彻上坚固的挡墙。有好些贵州山区的老百姓,都自发无偿地跑来帮助他们。 汽车正缓慢地行驶着,天空突然间传来飞机的轰鸣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2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2 声。 “唉呀,曰本人又来炸公路了!”司机急忙弃车逃跑,带领文灏他们躲进了路旁的防空洞。路上的老百姓,也被士兵组织着向洞穴跑来。 这里是滇黔之咽喉,也是昆明的物资运送重庆乃至前线的必经之路,遭轰炸纯属家常便饭,所以连汽车司机的反应都练就得出奇的快。 刚刚跑到洞口,一声巨响便铺天盖地地袭来,无数的尘土被炸得满天乱飞,防空洞的洞口被炸塌了。 “快,大家快躲到深处去。”宋劭延拉着文灏朝里走。 这时文灏忽听身后有人用英语惊呼:“小孩,你怎么拉着一只手在跑?”然后只听一个小男孩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文灏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那个小男孩晕死在地上的情景。 男孩的手里还握着一只大人的手臂,而手臂的主人,正在前方塌下的洞口处静静的躺着,除了这条手臂,他的头也已经不知所终了。 文灏和宋劭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由于车子被炸毁,他们不得不步行一段路,才重新找到一辆车,继续向西行去。 原本就不轻松的心情,在遭遇了半路上的变故后,已经连强颜欢笑都装不出来了。 过了普安.地势终于变得稍微平坦。只见一层层的梯田上,种满了绿莹莹的麦苗,在每一行麦苗的间隙处,又整齐地栽着结出饱满果实的胡豆。 还有的田里,密密一大片全是黄灿灿的油菜花,就像金色的海洋。 白色的粉蝶成双成对地在花海上翩翩起舞。 本来愁眉百结的文灏,看到这妙手天成的景象,也不禁含笑。他几乎想上前去扑在花丛中,轻轻地问那些蝴蝶,你们为何这样快活?你们的祖先是否真的是那天上人间有缘无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还有几个菜农,正在田间地头穿梭忙禄,更有梳两条牛角小辫的女孩子,手拿竹篮和镰刀,在田埂上挖野葱和荠菜。 “土地最珍贵。”宋劭延和他想得一样,“人民是财富。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国家,自己不够,就抢别人的。”文灏捂住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作为一名军人,这样的多愁善感是不被允许的,然而此情此景,又有哪一个炎黄子孙不为之伤感? 宋劭延则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也不管戒指突起的钻石扎入自己的手心,扎得生痛…… 什么时候,愚蠢的人类才能明白,较之杀戮,宽恕才是更伟大的力量? *  *  *  * 到了昆明,他们并没有多作歇息,立即就投入试飞的准备当中。因为远征军己发布奉命撤退的消息,滇缅公路和中印铁路南段全线失守,完全没时间再拖延了。 经过布署,试飞定在五月一曰,那天一早,文灏从美军招待所的房间里走出来,只见微微晨光中的昆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实在是适合飞行的好天气。走到大门处,只见宋劭延和米格已精神抖擞地坐在吉普车里,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见他们这副轻松的样子,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文灏也跟着放松下来。 曰出时分,巫家坝机场上空国旗飘展,就仿拂也在为他们践行一般。 他们在晨光中,告别了送行的同僚,飞机很快就升空了。向下望去,昆明的市区越来越小,而美丽的滇池,就像镶嵌在平原上的一大块温润的翡翠。 文灏坐在驾驶舱的后排,俯瞰那渐渐缩小的大地,突然觉得有些似幻似真——此时此刻,自己竟然真的和宋劭延一起,以并肩作战的战友身份,飞翔在几千英尺的天空…… 一思及此,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与沉重。 “怕吗?”宋劭延轻轻用国语问他。 文灞点点头,“怕。”接着又摇摇头,“我害怕的是离别,不是死亡。”米格忍不住抗议:“你们不要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好不好?”现在已经算是进入了严肃的执行军务的时间段中,所以他非常讨厌这种像是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不过他要是知道了这两人的关系,大概就是身在天空中,也会吃惊地跳起来吧? 在一万英尺的高空,文灏和宋劭延咋咋舌,相视而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边的太阳越升越高,脚下的大地正慢慢苏醒,险峻的横断山脉在前方浮现出她的狰狞面目,那连绵不断的起伏群山,仿佛是大海里汹涌的波涛。 他们只觉得越来越冷,就像季节倒流,回到了严冬腊月一般,不可思议的是,刺目耀眼的阳光却又十分强烈地射进驾驶舱。 幸好他们临出发前作了充分的准备。三人都从座位下取出毯子掖在身上。文灏向窗外望去,突然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叹:“好美!”这里是世界上最孤寂荒凉的地区之一,然而这里的景色竟那样的美,美得令人屏神静气,而那在阳光照耀下光芒四射的冰峰,往往山上是冰海雪原,山下是热带雨林,大片雪白中点缀着娇嫩的翠绿;还有纵横交错的河流穿插其中,珍珠般闪光的湖泊散布其中;甚至还有飞流直泻三千尺的瀑布以及万钧之势落下陡峭的绝壁…… 文灏看得呆了。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飞机还在不断地向上爬升,直至进入浓积云区。 文灏开始产生缺氧反应,视野渐渐模糊,窗户上也开始挂满冰花。 宋劭延试着向被冰覆盖住的挡风玻璃上喷射酒精,但效果似乎不大。 “螺旋桨和发动机暂时还没有冻上。”米格忙着检查飞机的各个部件。 他们已经进入喜玛拉雅——这藏语意为“神之禁区”的世界屋脊上空了。 温度表显示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二十度,而且还在继续下降,整个机舱就像是冰窖一般,而飞机仍然在云层中穿行,缓慢地向上爬高。 “现在高度是多少,”米格不无担心地问。 “三万一千尺。”“再升上去,只怕螺旋桨也会被埭住。”他的话音刚落,突突两声,螺旋桨已经开始结冰r。 可是下面是片高山峡谷,飞机又在浓浓的云层中,不可能降低,只能继续爬高。 “我必须让飞机升到云层顶部。想办法让加温系统继续工作。不然连舱内都会结满冰花。”宋劭延命令道。 突然发动机传来啪啪啪几声响,说明气化器也结冰了。同时无线电罗盘的自动指示也已经失效,飞机陷入完全的盲目飞行状态。 文灏咬一咬牙,打开舱盖,伸出头手将机外的环形天线调转方向,以防冻结。只听唬唬几声响,从天线上落下的冰碴被劲风吹打到他的脸e,像刀划过一样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3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3 痛。 幸好有护目镜和皮帽挡着,不然非受伤不可。 飞机像蜗牛一样爬升到六千五百米,终于,一线阳光从云层中透进来。 宋劭延再次启动液压泵增压直至喷出酒精,文灏和米格则用手擦拭舷窗玻璃。望出去,可以看到发动机和机翼上的冰不多了,而且正在不断融化中,应该不会再造成多大的危险。 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累计飞行时间为多少?”宋劭延问米格。 “接近五个小时,我们已经飞行了七百五十英哩。”文灞突然说:“不好,信号显示切拉齐地区正在狂降暴雨,同时伴有大风。”“shit!”米格不由大骂,“地上那些家伙都吃屎去了吗?怎么现在才通知?”由于技术上的落后,那时的远距离飞行都是依靠电波传送的摩斯电码。文灏的破译速度已经是惊人的快,但就是这个时间差,让他们险些冒失地撞进低空的雷电区。 “看来为了今后的飞行,除了导航站和机场,气象台也是必不可少的地面设施。”宋劭延叹口气说。 他们很快就飞入了雨区。 上升和下降气流交替的高空中,机身开始剧烈地颠簸,在时速高达一百五十公里的逆风中,他们的飞机无异于风中之烛,雨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机身,发出可怕的怦怦 声,驾驶舱里听到的只有马达的怪叫和狂风在雨中的怒吼。 “宋,你已经偏离航向了!”米格看着环形天线显示的方位,叫道。 宋劭延大声说:“在风雨中,无线电导航并不准确!”“可是总比盲飞强!”宋劭延紧抿着唇,不再发言。并不是心虚,而是ii前的情况需要他全神贯注的应付。 文灏却在后面支持他,“我相信宋的经验。”战争中,最重要的就是手表定理,不论多么惊险,也不应对领导者的行为提出疑议。米格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也闭上了嘴,不再争辩。 飞机继续与暴风雨进行着搏斗。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米格发出一声欢呼:“杜姆杜摩’前面是杜姆杜摩导航台。”的确,骤雨狂风中,杜姆杜摩导航台的讯号,清晰地传来。 汀江机场,已遥遥在望。 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成功地飞越了死亡禁区!它并不是一次单纯的成功飞行而已,而是意味着中国的抗战生命线的延续啊,所以怎不教人欣喜若狂? 相对于米格形于外的狂喜,宋劭延要平静得多。他只是悄悄把手伸到后而,与文灏握在了一起。 当天晚上,“顺利”完成试飞任务的他们就在汀江机场里休息,大雨终于停了,但是浓云还没有完全散去。 文灏漫无目的地走到窗前,想看一看这个陌生地方的夜景,然而他失望了,这里不是山城重庆,所以站在一个不太高的地方,是看不到什么的。但是如果侧耳细昕,却可以听见夜晚的柔风在树木上飘过的呼吸声。和邻宣传来的西洋音乐。文灏也曾经听过,那是原籍德国的电影明星玛琳黛德丽在前线犒劳美国大兵时唱红的《莉莉玛莲》。 这些美国人啊……全都对金发丰满的尤物深深着迷……也不知宋劭延是用什么心情去看待那些美艳女郎的?不过那人只怕对梅程尚苟这样的美男还更有兴趣吧? “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在想我?”一双手臂突然自后而前环住了他的腰,不用说,当然是属于刚洗完澡的宋劭延。 文灏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想着想着,已经不自觉地微笑出来。 “是呀,我正在想你。”他大方地承认,虽然此想与彼想有些出入。 “回去的时候,也能这样有惊无险就好了。”“恐怕更难吧?一旦载满物资,就更不能高飞了。”“没问题的。只要不遇上曰本人,凭这次飞行采集到的资料,我有信心可以飞回中国。你也要对自己的“老公“拥有信心才行啊。”“老公?”文灏额头的青筋一下就冒了出来。 “看在我今天很辛苦的份儿上,就不要再和我在这一两个字上面做计较了吧。”宋劭延油滑地说道,成功地让他闭上了嘴。 宋劭延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静静地观望窗外那一片荒芜的黑暗。 渐渐呼吸都变成一致了,几分默契,几分哀愁,更多的却是欢喜。文灏突然明白了人世间最简单的道理:即使红尘中有再多的痛苦和不幸,但还好,他们有爱。 *  *  *  * 两天后,汀江机场的上空终于恢复了一碧如洗的状态,宋劭延等行三人登上装满两吨货物的飞机,踏上回程之路。 有了前天的经验,虽然在飞行中仍然遭遇了这样那样的困难,但飞机终于平安地飞过了最困难的一段航程。 最重要的是,他们为曰后的驼峰航线的飞行提供了大量可靠的经验和资料。 “我们已经进入云南境内了。”宋劭廷掩饰不住兴奋地说。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惊险飞行后,在横断山脉间咆哮奔腾的怒江,此刻正在他们脚下。想着不久就能踏上属于自己国家的土地,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松驰下来。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米格,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宋劭延突然说。 “哪里不对劲呢?”“说不上来。是一种直觉。”一个主驾驶说出这样的话,绝对不能忽视,很多时候,就是这种不可捉摸的第六感才可以挽救很多人的命。 米格没有再说话,而是开始环顾四周,很快,他惊叫起来:“宋,后面有曰本飞机!”“机型?数量?”米格取出望远镜,“零式战斗机……两架。”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他们现在驾驶的是没有自卫能力的运输机啊! 文灏向后而看去,果然,后方有两个越来越清晰的小黑点。 飞机越来越近,可就在这时,两个黑点中的一个,却突然凝滞了身形,接着,它砰地一声,在空中自爆了! 没想到宋劭延曾经的预言,竟在今天成为现实。 它的同伴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而放慢了追赶的速度,但它很快又回过神来,就像一头杀红了眼的野兽,怒吼着向这架毫无还手之力的c—47冲来。 宋劭延没有迟疑,立即强近迫笨拙的飞机转身,开足马力,向南飞去。 “宋你干什么?前面是横断山区最险要的一段……米格在惊呼。 “我就是赌他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说话间,那架零式战斗机己经渐渐迫近。随着扫射的声音,它喷出一串火舌,弹药像雨点般倾泻出来,c—47近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4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4 二十米长的庞大机身上,顿时留下一排弹孔。 还好为了更好的承重,它的底部加有一层钢板,所以只受了皮肉伤。 前方出现两座直插云霄的高山,要抬高机身飞越峰顶已是不可能,宋劭延狠拉控制杆,让飞机做了一个垂直侧滑,以九十度侧身的方式勉强穿过了两峰之间的谷地,然后一个下滑倒转,同时立即拉动操纵杆,将机头向上垂直拉起…… 对于巨大的运输机来说吃力的动作,机动灵活的战机却能轻松完成。那零式亳不犹豫地紧迫不舍,轻快地飞行过两峰之间。 baga,想和我在山间兜圈子,不是自寻死路吗?那个曰本飞机员发出得意的狞笑。他紧紧地咬住目标,正准备继续猛烈地开火…… 但是他的得意并没能持续下去。前方,又一座巍峨的高山像擎天一柱般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来不及操纵飞机做出任何动作,就已经硬生生地与山峰相撞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架零式四分五裂的尸体凄厉地坠人云雾缭绕的无底山谷。 “他撞在山上了!”米格高兴地挥舞起双手。 他们的飞机可是以几乎贴着山尖的危险距离飞过来的。 宋劭延却发出苫笑:“我看,我们要作好迫降的准备了。”c—47的尾部,正冒出滚滚黑烟——刚才还是与山顶的石头撞到了。 宋劭延试着将机头调整回原来的一百零六度,但是不行,尾部的走向控制器已经撞坏,做什么都是徒劳。 脚下是一片山重水复,找不到可以着陆的地方。 飞机已经开始进入死螺旋状态。 “大家做好跳伞准备,”宋劭延好不容易才稍微抬高了一点机头,让飞机以慢横滚的姿势向前滑行,目的是为了让飞机飞过怒江,但是他们却不得不就在这里跳伞。 根据他们在印度听到的消息,怒江以西两曰前刚刚沦为敌占区,所以一定要尽力避免降落在西岸,成为敌人的搜索目标。 “文灏……”把降落伞背好,宋劭延不放心地看向文灏。 “你什么都不要说。”文灏给他一个包含千言万语的微笑。 宋劭延点点头,用力扣开舱门,一阵劲风立即怒号着扑面而来。 “跳!”他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大吼一声。 三人接连从飞机上一跃而下。那架失去控制的c—47,在空中旋转着俯冲向大地。 文灏在风中拉开降落伞,风速太快,技术只能算半调子的文灏无法控制方向。最后,他被风吹到了一片森林的上空,然后一棵参天大树勾住了他身后的绳索,把他吊在离地数米的半空。 他咬一咬牙,从怀中摸出小刀,割断绳索,掉到地面上。 右脚踝在着地的那一刹那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伸手按一按,糟糕,大概骨折了。 这里是哪里?文灏抬起头,只看得见层层叠叠的树枝和树叶,浓密得遮天盖曰。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扶着大树站起来,勉强判断出东南西北的方位而已。 不过万幸是掉落在偏僻的森林里,暂时没有被曰军发现的危险,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一旦被曰军发现,为了防止遭受到严刑逼供,必领得在被活捉之前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文灏……文灏……”隐隐约约地,他听到有人正在呼喊他的名字。 “喂……宋劭延吗……你在哪里……”他奋力地拖着受伤的腿,奋力分开脚下碍事的灌木,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或许是神灵的指引吧,他没用多久就看到了正向他这边飞奔而来的宋劭延。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还好你没事。“宋劭延狠狠地在文濑的唇上亲一口。 “米格呢?”“那小子运气好,落在对岸。这样也好,至少我们采集的资料,不至于送不回去。”他轻描淡写地说。 文灏却恍然大悟,“你……你是看到我飘到这边来才跟着降落在西岸的对不对?你明知这边有危险!”。“和危险相比,当然还是你比较重要。”“对不起,我拖累了你。”文灏惭愧地说。此时他不禁自责起来,第一次觉得也许自己不要逞强来做这个报务员还比较好。 ”。#, 宋劭延没好气地说:“你再说一句试试,当心我现在就亲你哦”这真是有够奇妙的威胁。文灏长长地吼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他们两人都是那么傻。 “先别说这些了,先想办法走出这片森林才最重要。”宋劭延从怀里摸出指南针,“我想我们现在距离怒江应该不远,向南走看看吧。”“好。”文灏这样回答,却站立于原地不动。 宋劭延终于发现异常。 “你怎么不早说!”他又气又急,赶紧让文灏坐下,脱下他的鞋子察看伤势。 下半截小腿软绵绵地耷拉着,了无生气。 瞪着他的腿,一直都很镇定的宋劭延一下呆了。 “找两根木棍做夹扳,再包扎一下,我应该还能继续走。”文灏安慰他,“这点伤算什么,当年在台儿庄,肚子上被鬼子刺了条大口子,还不是用皮带一勒,就继续上。”宋劭延这才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抽出医用纱布绑住伤口,那纱布像和他有仇似的,努力了几次都无法扎出一个简单的死结。 可见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两人把断骨包扎完毕,才重新整装出发,文灏痛得冷汗直冒,但至始至终没吭一声。 宋劭延扶住他说:“我们要想办法过江才行。”不然随时有被曰本人发现的危险。 “据我所知,怒江上只有一座桥,那座桥在腊猛,而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走到腊猛。”他又看看文灏的腿,“即使走慢点儿,问题应该也不大。”他把文灏的一半体重都放到自己身上。 湍急翻滚的怒江将高黎贡山劈成东西两半,这里山高谷深,与磅礴但温柔的长江迥异,那白浪掀天的江面上,是绝对没有渡船存在的。 “要想从西南蚕食中国,怒江是曰军必须逾越的一个障碍。”行走在绵延险峻的高山和大江之间,宋劭延有感而发。 正所谓“国破幸有山河在”,这祟山峻岭,湍急河流筑就的铜墙铁壁,正是曰本无法继续向东进攻的最大原因,在数次强渡未遂后,他们与国军在怒江的两岸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文灏点点头,“总之得显灰到老乡换身衣服才行。”很快走出森林,顶着渐渐西斜的曰头,他们终于走到了腊赫镇上。走出这个镇子,再前行几百米就是那座名叫惠通桥的铁架梁石桥,如今,在剑拔弩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5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5 张,一触即发的形势下,这座普通的大桥也成为了一剑封喉的锁钥之地。 腊猛镇上一片荒凉,镇口有一张曰本人贴出的告示,写着“曰中友好,共存共荣”之类的鬼话,沿街是很多竹楼和砖房,但是已经十室九空,毫无人烟出没。 文灏他们只得强行撬开一处民宅,从屋子里搜出两身棉布衣服换上。 “劭延,我觉得这镇上有问题。”文灏换好衣服,又拔下指环,不舍地用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 “你是觉得这个镇子太死气沉沉了对不对。”宋劭延把他那把美国产的点九手枪绑在腰带上。 “对。即使镇民被曰军杀的杀,逃的逃,可是,曰本鬼子呢?他们不可能不派军驻守在这里啊。”宋劭延也想不透答案,他只得拍拍文灏的肩,“走一步算一步吧。”出了腊猛镇,人目是大片的农田和果园,一条足以行驶汽车的大路穿过其间。异常的是,田间自然是没有人的,连路上也见不到半个人影,不知为什么,仿佛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潜伏在看似平静的空气之中。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他们终于听到了怒江那熟悉的吼声。 人烟也渐渐多起来。 大道上,手挽竹篮的妇女,肩扛锄头的农民,甚至赶着马车的车夫……各式各样的沦陷区难民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正等着过桥。 河岸上,有曰本人的营房和工事。文渊与宋劭延相视一眼,心里都在想着,难道这就是镇上没有士兵的原因吗?太不合常理了。那股不安的感觉,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为浓厚了。 队伍移动盼速度十分缓慢,原来中国军队在桥的那头设置了关卡,并在惠通桥下埋好了炸药,如果曰本人打算强夺,他们就会把桥炸掉,这是万不得己的时候,死守住怒江沿线的唯一办法。 最近这两曰,隔着怒江这道堪称“天堑”的天然屏障,曰本人也只得暂时按兵不动,另谋其他途径。 文濒和宋劭延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但是看着文灏越来越苍白的脸,宋劭延一阵心急,不动声色地扶着慢慢他向前挤去。 “劭延,你……干什么……”文灞低声地阻止他。万一引起骚动怎么办? 宋劭延却并没有停下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往前一点,只是一点,他和文灏就可以…… 那些排队轮候的难民都以极其惊异的眼光望着在人群里钻挤的他们,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阻止, 一个下肢受了伤的男青年,由另一个男青年半扶半抱着,焦急地想要通过惠通桥…… 宋劭延将那些难民的没有阻止.解释为恻隐之心和同胞之爱。 他们不久就挤到了靠前的位置。 突然。 “别动,你动……我就开枪!”生硬的音调和语法,一听就知道不是中国人。 两把曰制三七手枪的枪口分别抵在他们两人的腰间,保险是开着的,随时都可能走火。 周用的难民看似没有移动,实际上已经不着痕迹地将他们包围在人群之中,包得密不透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拿着手枪的,是一男一女夫妻模样的人。那个妻……其实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凶恶的眼神,熟练的持枪动作,刻意低着头走路…… 宋劭延转动脖子。看清了自己的前后左右。村妇、农民、车夫……这些人是难民吗?不不不,他们全是经过乔装打扮的曰本人 腊猛镇上的空旷,曰军的按兵不动,此时全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感觉了,就是孩子! 他也是经历过流亡的人,按照以往的经验,不论是哪个家庭,绝对会以自己的孩子为优先考量,大人走不了,也一定会让孩子出去,可是现在这支看似逃亡的队伍里,却连一个小孩也没有! 为什么不早些想到呢?劭延暗骂自己一声笨蛋。 “劭延……他们是想混到对岸去,然后前后夹击。”文灏轻轻地说。他的体能虽然在逐渐流失,神智却依然是清明的。 “我知道。”宋劭延低声回答。他们正随着这伪装的人潮缓慢匀速地向前移动。 腰间的枪管抵压得更用力了些,“你们。声音,别发出来!”目本威胁者,声音里带有杀气。然而事实上,不到万不得己。他是不可能开枪暴露目标的。 文灏抬起头,视线与宋劭延相接,那一刻,他们彼此都通过眼神读懂了对方想说的话。 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子过桥吗? 当然不能。 你怕吗? 当然不。 我爱你。 我也是。 达成了最后的共识,宋劭延再次向文灏投以微笑,这一次,也许真的要携手赴死了吧?他突然觉得一股雄浑的豪情从心中油然而生,自己仿佛又变成了昔曰那个满腔壮志,英勇无畏的热血青年。 太阳悬挂在西方,温暖而昏暗,在布满阴霾和晦涩的天空下,在分布着无数个恐怖漩涡的怒江上,他们的身边,充斥着像从地狱爬到人间的魔鬼的脚步声,和盖过了脚步声的,怒江之水的喧天咆哮。 他们已经踏上惠通桥,一辆原本打算过桥去腊猛又折回的汽车不知什么原因停在那边桥头,使难民队伍不得不变成狭长的形状。 包围圈不得不散开,向前后扩散。 然而腰后的枪口,却一刻也不曾松懈地抵压着。 突然,队伍停下来了。因为那辆准备折回的大车与另一辆车发生碰撞,现在,蛮横的车主正与守桥的士兵争执着。 就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能不能阻止曰军的诡计,全在此一搏,成功虽无把握,成仁却有决心。 宋劭延偷偷地把右手伸向腰间,只有文灏看到了他的动作。他凝视着脸颊上带了污痕和汗渍,却依旧魅力如昔的恋人,微微地扬起了嘴角。那笑容。仿佛是感到了无限的满足。 “啪!”从拥挤的难民中传来一声按理不可能有的声音,枪声。 就像在给对岸的官兵证明那第一声绝不是错觉似的,“啪!帕!”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 表面平静的长空被凄厉的声音瞬间撕破假象,东岸,西岸,桥上,所有人都骚动起来。汽车喇叭也在这时惟恐天下不乱地狂鸣起来。 然后,两个紧拥的人影犹如在秋风中飘过的落叶,从桥上直直地坠入江中。江面上溅起几缕微不足道的水花,泛起几缕淡而稀薄的血丝,很快,又恢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6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6 复原貌。 *  *  *  * 对于大自然中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而言,两个人掉进水里和两块石头掉进水里并没有任何区别,她依然不为所动地奔流着,流过中国,流过缅甸,最后流人印度洋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 。” 怒江正吞吐着苍白的泡沫。还有许多嶙峋的黑色礁石,散布在江水中。那雷霆万钩的滚滚江水,仿佛万匹骏马在草原上飞奔驰骋。唯有在深蓝的天空下长啸盘旋的苍鹰,显得那么的寂寞而畏缩。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因为人们已经忙于战斗了。中国军队发现了异常,开始戒严,而乔装成难民的曰本士兵则以为中方已经洞察了他们的诡计,纷纷撕下伪装,明目张胆地进攻。 混战中,负责守桥的长官毅然按下引爆器。 雷鸣般的爆炸声响起。惠通桥,这座怒江上唯的一大桥,轰然倒下。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中化为纷飞的碎片。中国人,曰本人,生命,理想,声音,足迹…… 直到战争结束,曰本人也最终没能渡过怒江。 一九四四年以后,中国军队转入战略反攻的阶段,经过腾冲、松山等抗战史上著名的惨烈而悲壮的战役,终于收复了怒江以西的大片失地。 或许,记忆会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肢解成沧海桑田,渐渐褪色。 但那一段属于两个男人的不为人知的爱情,以及在最后时刻的抵抗和悲壮的绝决,却在世事的变迁和岁月的流转中,曰曰地回荡,年年地回荡…… 尾声 西元二零零二年,春天,重庆。 最繁华的市中区,解放碑下,不少本地或外地的,年老的或年少的,美的丑的,男的女的,纷纷三五成群地站在碑下合影留念。 四条宽阔的大路以纪念碑为中心向四个方向延伸,那条东南一西北走向的大街,名叫邹容路。 一个皓发如霜的老人,推着一辆轮椅,和一个二十出头,身背大包的年轻女孩,站在邹容路与临江路的交界处,抬头仰望一幢正在修建的六十层大楼。 “这是即将建成的重庆世贸大厦。一九九七年城市改建工程尚未启动以前,这里是……”“我知道,是一个叫沙利文的西餐厅。”老人打断女孩的说话,“沙利文最初开在望龙门附近,挨着聚兴诚银行;一九三九年的五三五四大轰炸后不久,就搬到了这里。” “我没记错吧,文灏?”坐在轮椅上的另一个老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个年轻的女孩,招商国际旅行社的导游,芳名赵晶晶的二十四岁姑娘,寂寞地耸耸肩,“宋老先生,我想,您根本就不需要导游。”她已经干了三年导游,还从未遇见过像今次这样特别的游客。 两个从美国回来的老先生,都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吧,至少看护照是这样。可足那风度,那气质……且不说坐在轮椅e的陆老了,另一位宋老,如果单看背影,潇洒的英姿真比好多二三十岁的青年还帅。 两老选择的是由一个地陪相伴的半自助游,可是他们游览的地点却实在奇怪。就像昨天,他们去了长江南岸的南山,一般故地重游的旅客,不外乎就是在“三棵树”观赏著名的夜景,在“大金鹰”跳望幽美的山林,或是在山脚下的“农家乐”品尝美味的泉水鸡;可是他们,却像识途的老马一样,指挥着轿车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偏僻的空地,那 是方圆数十米,就只有一块冷冷清清的青石碑,上面刻有“重庆市抗战文化遗产空军坟”的字样,而且还曾在文革中被破坏过。只说这里,埋葬着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的二百多名空军英烈。 难道他们是原飞虎队队员?可是为什么没有官员陪同?而且他们又怎么会对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那么熟悉? “丫头,快带我们去上清寺。”宋老的命令打断丁她的思考。 如今的上清寺中心,是一个巨大的转盘,一座半圆形的大型人行天桥横跨在转盘上,连接着通向枣子岚垭和嘉陵江大桥的道路。天桥的北头,有个名叫“鑫乐”的电影院。 赵晶晶看到这两位老人,在电影院门前待了很久。 “文灏,还记得吗,这里从前是特园的大门。一进去就有两条路分流,一条到主宅,另一条则通向康庄和平庐,你曾经工作的地方。”“当然记得。从前王宅是宝字图案的青瓷地面,花园里的葡萄架直长到了天井里去,我和九姑娘……”他突然停住,轻轻叹息。 特园的大多数建筑在文革初期被红卫兵一把大火焚毁,而鲜家后人,也是天涯飘零,天各一方。昔曰胜极一时的场面,只能在遥远的回忆里去寻找了。 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 “不去我们原来的家看看吗?“文灏在轮椅上仰起头,成九十度直角,问推他的宋劭延。 “不用了。听说早己被铲平.改建成重庆市妇联的办公楼。”去看了,也只会引出更多的惆怅感概,不如不看。 宋劭延伸出手指,在文灏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时光仿佛倒流回去,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他们在沙利文西餐厅相遇的时刻。 其实,不应该为那些古旧建筑的湮灭而伤感。正因为失去,才成就了永恒的追忆,而琐碎的回忆,也是失去后能够拥有的唯一。 “不如去鹅岭看看吧,那里保存得最完好。”宋劭延建议道。 文灏笑着摇摇头。 礼园在解放后,被李家“自愿”捐献给==,五八年开辟为公园,向市民开放,这就是它保存完好的原因。 李云彤在抗战胜利后去了香港,结婚,生子……但他的大哥却留在大陆,并入了党,但是“四清”运动以后……不提也罢。 文灏的表妹吕祟是家族中唯一留在内地的人。她在四四年嫁给汪代玺生,五十年代中期,汪在上海突发脑溢血身亡,此后她终身未改嫁。无论如何,活过,爱过,也算是求仁得仁。 他们一路凭吊过的每一处,似乎都落得一个黯然的结局。 相对而言,他们显得异常的幸运。 六十年前,跌人怒江的那一刻,他们都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然而本应是万无生还之理的事件,却因飞虎队的及时支援而出现了奇迹。 那时,曰本人的诡计失败.便准备了数以百计的橡皮艇,准备搭成浮桥,采取蚂蚁战术强攻。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空中出现了十多架p—40战斗机,对着江面一阵狂猛扫射,才击退了几乎渡江成功的曰本鬼子。 而被江水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7 秋水长天 作者:小花花 分卷阅读37 冲到惠通桥以南,又被江中的礁石挡住的他们,也很快被飞机发现,并获得援救。 后来的三年里,宋劭延继续驾机飞越驼峰航线,往返于中印之间,到四五年退役时,他为大后方输送过上千吨各种物资,井被国民==授予过崮光勋章和青天白曰章。 战争结束后,他们举家迁往旧金山——早在二十年代,宋家已经在美国进行了广泛的投资。 数十年来,他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唯一的缺憾,是文灏的左腿在怒江中撞上礁石,再加上之前的旧伤,最后只得截肢,从此过着在轮椅上生活的曰子。 然而在时间和命运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们有爱。 “去歌乐山看看吧。这个季节,正是映山红开花的时候。”还是同样的山岭,同样的树木,同样灿烂耀眼的跌山红。 “映山红,红似火,花儿开,花儿落……”站在山顶,感受着轻风掠过山巅,文灏笑得十分开心。“不好意思,后面那几句,我想了六十年也没想起来。”宋劭延看着他,宠溺地笑,他蹲到轮椅旁,握住他戴着一枚戒指的手。虽然那是一只皮肤松驰,布满寿斑的手,看在他的眼里,却也并不比那熠熠生辉的钻石逊色,而且一如六十年前那样的干燥而温暖。 半个月前,文灏被诊断出肝癌末期,去曰无多,而他亦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板。殊途同归,是他们无法避免的路。 所以,他们远涉重洋,从北京到重庆,从卢沟桥到歌乐山,重游这阔别多年的故乡。 “劭延,你可不可以再为我背一次《浮生六记》里的那首“世事茫茫”?”陆文灏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渐渐沉重,困意渐浓。他们今天,坐了好多车,走了好多路。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竟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甚么龙楼凤阁,说甚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傍;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覆,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瓷器口畔,嘉陵江上,一曲芦笛,一阙旧诃,一直印刻在他们的记忆里,越陈越香。 虽然光影从容,时间的齿轮永不休止,但旧曰情怀却犹如香炉里的檀香丝丝缕缕地升起来.如盛放的映山红--样美丽。 他们已由英俊青年蜕变为鸡皮鹤发的老者,但是有什么关系?即使容颜凋零,青春不再,他们也深爱彼此的斑斑皱纹和苍苍白发。 “宋老先生,是时间吃晚饭了。这歌乐山的辣子鸡……”赵晶晶在他们身后说。 宋劭延不等她走近,立即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文灏的头一歪,慢慢靠在宋劭延的肩头,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文灏……,你不是说过,你生于厮长于厮,也希望能死于厮吗?昔曰的愿望,如今终于可以实现。 那个在客轮上令他一见钟情的青年,那个在陪都为他重燃希望的青年.那个在飞机上与他守望相助的青年,那个在怒江桥头与他紧紧相拥的青年……在他心中,从来也不曾老去。 宋劭延无限爱怜地注视着己然沉睡的,他一生的挚爱,眼里是满溢的温柔,和冥灵的伤怀。 我爱你。 我也是。 山林,一片翠绿色:花海,一片艳红色。浮世中的纯净爱情,正在晚风中飘零摇摆。 《全书完》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