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臣于此》 分卷阅读1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 《有臣于此》作者:阳关大盗 文案 从太子封地的属臣,一步步走到权臣的故事。 君臣文,臣攻君受。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未 第1章 一片广廖的田野上,金黄的麦穗随风而动,在阳光下发出柔光。农人们如撒在麦浪中的星点,正弯腰埋头地忙着收割今年的劳作汗水。 这时马蹄声传来,农人们纷纷抬头,直起腰,望向田间的小路。只见一位骑着骏马、穿着黑劲骑装的青年穿过阡陌,来到收割稻谷的里正老人面前,勒马停住了。 骏马长嘶一声,里正老人仰起脸,苍苍白发被夕日染成了金色,他迎着光向青年望去,笑道:“是二少爷来啦?” 青年身手敏捷地跳下马,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皮肤黧黑,肤色将他英俊端正的五官遮掩得失色不少,倒显出一股质朴之气。此时他额头上布满了细汗,青年利落地将马鞭别在腰上,擦了一把汗:“七伯,今年收成怎么样?” 里正老人拿出一只牛皮缝纫的水袋,递过去,“二少爷慢点,喝口水。”青年接住了,“多谢。”说罢便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这才将水袋还给里正。 “今年收成很好,去年二少爷免的租子,今年能还上了。”老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纹,眼睛眯了起来,“去年冬,多谢二少爷在大少爷面前,给我们求情,否则年关都过不去,怎么等得到今年这么风调雨顺。” 说话间,许多农人也都放下手中的农具,穿过麦田来到了里正身边,都纷纷附和着:“谢二少爷”,“去年冬多亏了二少爷!” 青年笑了,摇了摇头:“谢什么,都是族人,收成好,对太子也有交代了。”里正老人连连点头,“是呀,太子爷的事是大事。我族是太子封地,说来也是件荣耀,可不能丢脸呐!”说着里正老人上下打量青年,问道:“二少爷这身装束,是从工坊来的?难道又要为太子卫戍征兵?” “七伯,不瞒你说,太子如今在大京也要开府了,封地要出一个百人的卫队。”青年看了看日色,道:“刚才我接到兄长传信,说太子驾临,我就不久留了。你们打好了谷子就去找家老入账,有什么事直接上府门找我。” “诶,多谢二少爷!”里正老人望着青年再次跨上了骏马,在阡陌间扬尘而去……凝视着远去的背影,老人久久才垂下了眼睛,叹了一口气。 这位二少爷是位好说话的,常常和他们这样的普通族人混在一起,造剑甲,开水井,农忙,都能看见二少爷的身影。有了他在,农人们被执事家老盘剥得就少了,所以大家都喜欢他、敬爱他。 而那位大少爷,他们这些族人除了前年祭祀求雨远远望见过一眼以外,平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据说那位大少爷非常得族长老爷宠爱,与太子的交情也非同一般,族长老爷百年以后,这块封地的管辖之权,自然会留给大少爷而不是二少爷。可要说长幼之序,其实这两兄弟差得并不多,兄弟二人是双生子,大少爷也不过比二少爷早出来小半个时辰不到,可如今,却是天壤之别。 想到这里,老人又望了望田间劳作的男女老幼,再一次叹了口气。 *** 季家二少爷季未骑着马匆匆赶回了季城。季城是一座小城,在他父亲的时候才真正从聚落开始建起城墙。季家的宗族要人都住在季城里,季城外广阔的原野则交由普通族人耕种。当年季未之父从王出征有功,才得到了这块土地作为太子封地的荣耀。季家也从曾经的耕战大族,一跃成为了太子属臣。 季未进了城,马蹄声哒哒穿过鳞次栉比的街道。街道东侧是集市,目下早已收市,行人寥寥;西侧是几座家臣的宅邸,也已洒扫庭除,十分洁净。街道尽头是宽广方正的季府。只见府门外青白相间的纛旗展展,仪仗列列,季未知道是太子到了。 季未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赶来的马奴,箭步流星便入了府门。穿过一片堂间,来到厅前,只见守在厅口的家老,正躬身对门里说着什么。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家老脸上谄媚的笑还没褪干净,一看见是季未就垮了下来,跺脚道:“二少爷呀!你怎么又迟了?” 季未面无表情,眼都没抬,几步就上了阶梯:“我这几天都住在工坊赶造剑甲,过了午时才知道,所以晚了。” 话音未落,有人推开家老,一步跨出了门槛:“怎么,家老说你几句,你还有理了?早与你说了太子这些日子不定要来,怎么还出去乱跑?” 季未这才抬头一看,应了一句:“见过兄长。” 只见季吉穿着一身滚银纹的淡青色大裳,领口袖口的花纹图案繁复,一看就不是季城能作的,怕是只有大京才有的工线。两厢一比较,季未的一身黑衣就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了。 虽然是双生子,但季吉长了一张雪白的面孔,五官也更为精致隽秀。站在一起的两兄弟,纵是眉眼细处还能看出相似,可乍一瞧,却好像一个是正品一个是赝品一般;季吉一身华服,面如冠玉,季未的五官粗糙了许多不说,又一脸黧黑,衣服也黑黢黢无甚光彩。 “进来进来,”季吉皱眉,侧身让开一步,“难为太子还挂念着你,这么迟。” 季未一边擦汗一边向里面走:“我这就向太子请罪!” 看着两兄弟进门的背影,家老摇头笑了笑,也难怪人都说老爷偏心大少爷,可任谁谁不得偏心?一个是姿仪高雅之士,好像是天生的人上人;另一个却天天钻在泥土里,怎么都脱不去身上的土味。 况且从起名上就能看出老爷眼中的轻重,‘吉’,意思是能给季家带来吉祥,振兴季家,让季家再上一步的人,可见厚望殷切。而‘未’,或许是老爷表达未料到还有第二个儿子,不过是‘吉’的尾巴而已,无可无不可,没有任何期待。 第2章 季家大府是一座三进的宅院,第一进是小堂,容家老执事等议事;第二进是待客厅,用于接待要人贵客;第三进才是居处,家眷所在。 季未刚才穿过第一进的堂间花园,踏过一条碎石子的小路,来到第二进的厅口,一路上并没发现自己的不妥。倒是季吉见季未匆匆,倏地伸手拦了一下,“你等等!把衣服理一理。一身的灰,让太子看着,像什么样子!” 季未抬手扫了扫肩头,左右各扫了两下,不轻不重。季吉摇头一吁,先季未一步走进厅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 中。 季未跟在季吉身后,跨进门里,只见屏风边站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大厅,好似在欣赏屏风上细致的雕花镂纹。梁国以白为尊,此人一身白衣,黑发由一根玉簪轻挽,披在身后,仪态天成。 “太子,这屏风上雕的花不错罢?可是我从大京专请工匠做的。”季吉上前一步,走到屏风前,含笑道。他一身银青大裳与纯白无垢一比,刚才还显得华贵,如今却有些艳俗了,露了乡里新贵的底。 “哦?季吉,这是你让人做的?心思何其巧也!” 太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儒雅俊朗的脸,眉间的庄重之色在遇见季吉的笑容时,如冰雪焕然而释。 “小臣动这些心思,若能入了太子的眼,也不枉了。”季吉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太子抬袖轻抚了抚季吉的肩膀,却朝季未的方向望过来:“季未从外面赶回来的?可是辛苦了,我本说不用这么慌慌张张的,倒让你为难了。” 季未看了一眼太子,那人眉目间都好像是墨色画出的意蕴,却又带着储君的庄重有礼,一如初见。季未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小臣不及接驾,有罪,请太子责罚。” 太子信步走到季未面前,上下看了季未:“身上有泥土味,还有工坊的铁味,你可是去督造刀剑了?” 季未点点头,“小臣不才,但太子吩咐过的事,小臣都尽力做好。” “你很好。”太子道,“去休息吧,我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来见见季吉。” “是!”季未躬身作礼,便要退出。 “等等,”太子又唤,季未回过头,见太子对他笑了一下,“我差点忘了,这次从大京,给你们俩都带了东西。” 季未看着那笑颜,一时间怔忡,回过神,季未低头:“多谢太子体恤。” “我也有么?我也有么?”季吉上前一步,笑着问太子,太子看他一眼,“当然,季吉也有。” “来人!”太子拍了拍掌,立即有太子从属小侍捧匣而入,一长一短,太子接过短匣,“为兄者先来。” 季吉撩服在太子面前跪了下来,太子脸上带着微笑,将匣盖打开,只见一阵柔光拂面。太子从匣中取出一品柔和温润的暖玉,双手挂在季吉胸前:“卿于我,如玉暖心,我赐卿暖玉。” “谢太子!”季吉脸颊上染上一丝淡红。 太子捏了捏季吉的手:“卿快起。” 季吉含笑站了起来。两人的手又握了一会儿,太子这才抽出了手,走到季未面前。季未撩起武装黑袍,也跪了下去。 小侍捧着长匣躬身上前,太子从中取出了一柄古剑,只见剑身斑驳如玄铁,锈迹依稀,却隐隐散发出一丝冷冽的青光。 季未盯着这把剑,屏住了呼吸,只听太子的声音响在耳边:“卿善剑,我偶得此古剑,今赐卿。愿勉之。” “多谢太子!”季未小心翼翼地将剑接在手中,又对太子拜了拜,这才退了出去。 *** 这晚季未便歇在了府中,夜风习习,季未将木门合好,只见玉兔栖于树梢,月光从窗棱间洒下。 季未坐在窗边,对着清辉看那柄太子赐剑,拔出剑鞘,耳边嚓一声,金属轻划,鸣响不绝,寒光立即满盈内室。季未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赞叹一声,他一点一点将利刃从包裹的锈鞘中缓缓抽出。锃亮的白刃倒映出季未的眼睛,那是一双有神的,却并不漂亮的眼睛。眉目如刀刻,更添了一丝粗犷之气。 看着剑光倒映中的自己,季未心想,也许和季吉长相精巧相比,自己的确太不雅致了,太不讨人喜欢了。也不知道太子眼中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垂下头想着,季未刚才还被名剑点亮的双眼,现下渐渐黯淡了下来。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太子的看法呢?明明父亲、家老、还有宅中众人对于他与季吉的差别,他从小就习以为常了。 可只有太子…… 只有太子…… 季未还记得太子刚立时,初次来到封地时的情形。太子比季吉和季未长五岁,两兄弟还是七岁的总角儿童,太子却已是风度翩雅的白衣少年了。 那是一个冬天,大雪纷飞,他们在城外等太子。太子的仪仗出现在一片白茫中时,鹅毛般地雪片落在轺车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季吉被父亲抱着走到太子身边,“太子,这是老臣的儿子,季吉。季吉,快见过太子。” “太子!”季吉软糯唤道,如白面团般的小脸蛋上绽放着笑,身体包裹在靛青的小袄中,好像一个福吉的娃娃,从父亲怀中落地而拜。果然太子扶起了季吉:“人如其名,真是个吉祥的孩子!” 季未站在父亲与季吉的影子里,一言不发。来的时候,他没有一起坐轺车,而是固执地骑着他的小马。可雪太厚,小马在雪地里折了脚,季未也被摔了一个跟头,这时便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再加上不得不一路牵着小马,结果小腿上原本干净的皮靴也浸满了泥水与污雪。 季未把头低得更低了。 “你是季未?” 季未抬眼,只见太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大雪满山,目域中尽是一片雪色,太子穿着白衣,好像是从雪地里走出的神祇,清隽高远,对他非常温和地微笑。 “参……参见太子。”他拜下身去,太子用一样的力道扶起了他,问:“身上有伤,怎么摔了?” “小马折了脚。”季未说。 太子道:“那下次你可要小心了。” “是。” 那是季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初见时,对他说了三句话,对季吉却只说了一句。从那一天起,太子就印在他心里了。哪怕后来季吉仍然得到了太子更多的关注,但季未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一天。 第3章 咚咚的叩门声打断了季未的回忆,门外轻声道:“爷,是我!” 季未起身去打开门,只见小侍红儿钻进了门里,又反身合上,靠着门呼呼地喘气。季未回身继续去收起那柄太子赐剑,仔细地将它包裹好,双手放在高案上。 “爷,你猜我看到什么了?”红儿在季未背后开口。 季未坐回窗边,语气淡淡:“刚才你还在侧间说给我打水洗脸,怎么跑外面去了?” “爷总住在外面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人伺候爷。爷好不容易回府一次,我想给爷打点热水,就从小门绕去火房那边……结果……” 季未搁在侧案上的手指微顿,看了红儿一眼:“女孩子家家,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3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3 管好自己便是了。”说着季未扶案站起身,“也不早了,这就服侍我睡吧。” 红儿却一鼓作气:“哎呀爷你不知道!刚才我差点叫出声,你猜怎么,我看见大少爷去太子房间了,关了门,没出来,你说蹊跷不蹊跷。” 季未低着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红儿红了脸:“看我,只顾着把看见的说给爷听,也都忘了爷这么久不见,怪想的。” 说着红儿就走到床边宽衣解带起来,季未道:“还是先洗漱吧。”红儿点点头,把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穿了回去:“也行。” 服侍着季未洗了脸,洗了脚,刚挨上了床,红儿就被季未压在了榻间。 红儿在季未身下喘气:“……爷?” 烛光纷呈摇曳,季府今夜似乎注定飘荡满了迤逦的或明或暗。在这样或明或暗的簇簇烛光下,眼前的身体,不禁刺激了季未的想象……太子和兄长在那间房里做什么呢?也是像这样吗? “爷……爷……你轻点儿……” 红儿是季未十四岁那年,父亲放进他房里的,按说他今年十八,也该娶亲了,但兄长没有娶亲,他不可以先娶。而父亲给兄长说亲,却被兄长推了三次,兄长还遣散了屋中的小侍,再后来太子便常来了。 “爷……”红儿眼角有泪,“爷今儿是怎么了?” 季未舒出一口气,拍了拍红儿的脸蛋,“你先睡”便披衣起了。 他一个人走进了暗夜里,明明平常总会有短时间的餍足感,可是今天却不一样。怎么也填不满的感觉,胸口空空荡荡,还有刚才房内那一瞬的错觉……好像身下那柔软的躯体不是红儿,那面庞在自己支离破碎的幻想中……是……是……季未咽了一口唾沫。 ……是太子的脸。 那样地喘息着,求他,让他轻一点。季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加快了脚步,摇了摇头想把那样非分的念想赶出头脑,这时一阵夜风袭来,季未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浸在冽风里,却发现再冷的寒风,也无法冷却下自己火热的心。 *** 季未一个人在季府中走着,他怕看见太子房间那边明灭的灯光,所以尽量往偏僻的地方拐。等他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是季未吗?”在路的尽头,门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季未只好答:“父亲,是我。” “我听见,你的脚步很慌张,”里面的声音缓慢而低沉,“……进来。” “是。” 吱吱呀呀的门声响起,一个老奴驼着背为季未开了门。季未进入房中,只见在夜色黯淡下,老父一头白发披散,端坐在榻上,整个屋子都一片晦暗,只有月光照亮了堂前一片,季未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自从去年夏天,父亲大病了一场以后,就离群索居起来,把封地事务都交给了兄弟二人管辖。太子一开始听说父亲病了,还专门来探望过一次,但父亲却以形容糟蹋无颜面君拒绝了。季未从家老与季吉的谈话中,曾听说父亲有段时间失了神智,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疯癫自语,那一次季未在父亲门前站了一天求见,但仍却被父亲赶走了。 这是季未今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老人抬眼看了季未,脸上的皱纹深刻,白月光铺在室内,如地面生霜。老人耸耷的眼皮包裹着眼珠微微一动,“季未又长高了。” 季未走到父亲榻前,半跪下去,答:“是。”却发现父亲好似一年之间变老了许多。 “季吉长得没有你高。”老人摇了摇头。 “我平日里跑在外面多,筋骨活动些。” 老人唔了一声,忽道:“太子又来了?” “是。” “还是跟季吉那么要好?” 季未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抬起眼,只见父亲直直地看着他。季未的心砰砰跳起来,觉得父亲的目光在暗夜里显得十分的亮,十分慑人。窗外月隐云漫,屋内也暗下去,父亲明明问的是季吉,可季未却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他咽了一口唾沫,答道:“是”。 老人忽然低下了头去,扶着榻旁小案嗬嗬地喘气,季未忙上前一步,“父亲!怎么了?”又回头叫守在一边的老奴,“快去唤医!” 父亲的身子颤抖着,他抬起如枯木般的手摆了摆,示意不用。老奴端上一盏清水,季未接了过去,递到父亲嘴边,父亲喝了水,喉头一动,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季未将空水盏递还给老奴,一回头,却见父亲已经俯身凑近了自己,老迈的气息裹着体味,耳语般地道:“你可知道……大王宠爱公子解,有意废了太子?” “什么?”季未如遭当头棒喝,身体僵住了。老父却嘿嘿地笑了起来:“太子封地,太子封地……若是太子被废,我们季族老幼,都要受牵连;又若是太子有意与公子解争国,我们季族老幼,就都要上战场。” “兄长……”季未抬起头,“兄长知道这件事么?” “他不用知道,”老父拍了拍季未的肩膀,“他是个吉祥的孩子,有福之人。现在我告诉你,是让你辅佐他,助他渡过难关。” “父亲要我做什么?”季未问。 老父笑了一声:“还能怎么样?太子是虢美人之子,虢国早亡了。如今魏国势盛,公子解的母亲,正是大王的宠姬魏美人。我多年前从王征伐,只因没有贵籍而不得位列朝堂,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太子属臣,给你们铺路,太子却又失了王宠。如今,太子这里有季吉便可,我准备荐你入王军。王志在四方,有意练一批黑甲骑士。你当以军功立身,成为季吉的强佐。” “是。” 老父指了指榻边的小台,伺候在旁的老奴立即走上前去。 “第一个抽屉里,有你的荐信。太子走后,你再过十日启程。去时在族中挑百人,护卫你,帮衬你。” 季未从老奴手中接过荐信,道:“季未明白了。” 第4章 舒云朗日,万里晴空。季城外的驰道上,一顶华盖一匹白马,被层层叠叠护卫在中央,向季城外的驻军要塞驶去。季吉一身华服,坐在轺车内,伞盖为他遮蔽了日晒,宝蓝色衣袂间,露出一段白颈,柔软的内衬泄出一截在座椅上,不经意间藏满了意蕴。太子骑着白马,白色骑装一派清朗俊逸,与轺车并行。 而在这团紧密簇拥的行队之后,跟着一名黑衣骑士,黑甲乌骥,正是季未。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出了一片古铜色,脸庞没有华盖遮日,被晒得轻微发红,汗水顺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4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4 着他挺直的鼻梁滑向脸侧。季未单手握着缰绳,腰间佩剑,提辔缓行,眼睛正视前方。 遮蔽阴凉下,季吉手中拿着一柄扇子扇着风,太子骑在马上侧头问一句:“怎么了,不舒服?” 季吉看了太子一眼,在轺车上挪动了一下腰,浅笑:“都是你偏要看什么季城军,我们在府中赏玩些珍器不也很好?” “本打算令你在府中休息,让季未陪我来便好。”太子说,“你却偏要来。” “太子好不容易至季城一次。”季吉手中折扇缓缓,垂下眼,“还不许我多相陪一会?” “你呀……”太子露出苦笑,面容温柔。 季未跟在两人身后,不动声色地将这场景尽收眼底。尽管太子这样不拘礼的随和神情并非给予他的,可他却将太子的一颦一笑,表情上的每一个细微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正在这时,车队正到了路边的凉亭,太子翻身下马,亲自到轺车前扶季吉。季吉脸上带着笑,将手交给了太子。太子背对着不远处的季未,季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白色蛟纹的披风,和俩人牵在一起的手。 太子与季吉相携上凉亭休憩,在太子转过头去的时候,季吉给季未使了一个眼色。季未恍如无觉,翻身下马,几步就跟了上去。他的脚刚迈上凉亭的阶梯,就听见季吉在上面说了一句:“我与太子休息,你跟来做什么?” 季未顿下脚步,抬起眼,平平望向太子。太子刚坐下,闻言轻拍了拍季吉的肩膀,又起身站起,季吉别过头去。太子对季未歉然一笑,几步走到季未面前:“季未,委屈你了。” 季未不言,太子从腰间解下一只装饰般小巧的扁铜壶,上面纹着大梁王室的镂纹,交给季未:“还请季未给我打些水来。” 季未将扁铜壶接在手中,摇了摇,一阵隐隐的酒香钻入鼻端:“……那里面的酒?” “倒了吧。”太子说。 “遵命。”季未拿着酒壶,转身离开了。 他感到手中的青铜质感,清凉中带着一丝太子的体温,在这样炙灼阳光下,好像沁人心脾一般,从手掌渗入四肢百骸……太子还是如此呢,明明可以一句话就让自己离开,可却偏偏要在这样小的地方,为他维护面子和尊严。 这两样东西,父亲没有给过他,兄长没有给过他,家臣亦没有给过他,可一个身为上位者的太子,却每每都会给他,从他们相遇的第一次起,十年以来,从未变过。 季未去到远处,先把自己带的水倒掉,然后将太子的酒,倒进腰边空空的牛皮水袋里。又去了最近的田间井边,给太子打好了新水。他牵着马信步而回的时候,抬头而望,只见碧空晴云之下,太子与季吉在凉亭中喁喁低语……季未的步子顿住了,乌骥也随着停了下来,低头在周围的草地上吃草。 季未忽然没由来地想,如果太子如今正当王宠,太子继位以后,季家一定能因为季吉而成为王的宠臣吧,而自己也会因此得到一份丰厚的差事。只不过,风已动,云已起,季氏田间的这份平静安好,还能持续多久呢? 小憩片刻之后,一行人马便要继续上道了。季未上前,将装满清水的酒壶双手奉给太子,太子骑在白驹上,接过酒壶,望了季未一眼:“季未,多谢你。” 季未道:“但凡太子吩咐之事,小臣都会去做。” 太子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他。 季未也仰头,凝望着太子。 太子座下白马踏几个碎步,太子道,“我听说,你练兵不错,季城要塞之兵,都是你练的?” “是。”季未道,“今日还请太子检阅。” 太子伸手抚了抚白马的鬃毛:“有你在,我总是很安心。” 季未动了动嘴唇,他本想说“这是臣的本分”,可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他之所以对太子如此尽心,还有更深层的意愿在里面,与本分无关,甚至越矩。最终季未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低下了头。 季吉在轺车里伸首:“还不走么?” 太子对季未道,“上马罢,最好午时前能赶到要塞。” “是。”季未道。 太子转身纵马而去,与轺车并行:“走!” 他们到达季城要塞的时候,日头正是最毒的午未相交之时。季吉不耐热温,额上脸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今天里衣穿着柔软的绣丝,外面一件宝蓝色的大裳,腰间玉带也繁复,这时便被人扶着去棚中歇息了。太子驾马随着季未,两人两骑来到校场,放眼望去,只见沙尘扬起,一片莽莽。 “这里有多少人马?”太子问。 “战车三百辆,步卒一千人。若是族中再征召,可凑足五千之数。”季未道,坐下乌骥打了一个响鼻。 太子看着校场上操练的兵甲,与战车驰过的道道辙迹,许久没有说话。 季未坐下乌骥躁动起来,呼呼喘气,似乎闻到了血气,十分兴奋,想奔向校场厮杀一番。季未提辔止住了,他望向身旁人:“太子,可有不妥么?” “你把他们都训练的很整齐,士气也不错。”太子转过头来,两人相视,太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是自从有了铁甲骑士以后,这些年来,战车的威力已经大减。现在中原兵者,都以骑士为尊。” 季未翻身下马,向太子拜道:“季城无法训练铁甲骑士,第一是因为季城没有铁山,第二是因为没有善铸铁甲的工匠。小臣愿带领季族百人,参加王军,磨砺战法,取得铸甲之术。” 太子也侧身下马,双手扶起季未。季未抬眼,对上了太子的目光,那墨色的瞳仁中温润,一如既往。 “没有铁山,怎么是你的错?没有善铸铁甲的工匠,又何尝与你相干?”太子叹道。 “主辱臣死。” 太子震惊地看着季未,“你……” 季未唤了一声:“太子!” 太子随即收回了目光,垂下睫毛:“是我无能,才累了你们……父王如今……”太子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你说你要入王军,可是近年征战颇多,刀剑无眼,怎能让你为区区铸甲之术冒这样的险?” “小臣说过,只要是太子所愿,小臣都会去做。” “京城里那件事……季吉知道吗?” 季未道:“兄长不知。” 太子叹了一口气:“那就不要告诉他。”太子又瞥一眼季未:“至于你的事,让我再想一想。” 第5章 季城周围土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5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5 地百里,今秋全部丰收,可算是这些日子里最鼓舞人心的消息了。 太子经离季城回京已经两日。这天,季吉正斜倚在高堂中间的软榻上,吃着身旁侍女喂来的瓜果,华服铺陈在一侧。雪白的手臂撑着下巴,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堂下。小案边,季未和家老相向而坐,埋头对着墨迹未干的收谷账册。 一个驼背的老迈身影走到了门外,正是服侍季家族长的老奴,他在门上敲了敲:“二少爷,老爷召你去问话呢。” 季未看了那老奴一眼,点点头,随即站起身,对案几对面的家老道:“那剩下的就明天吧。” 言毕便收了收小案上的东西,朝门口走去。 “等等!”季未被季吉叫住了,季吉朝那老奴摆了摆手,让他近身前来,问道:“父亲的病,好些了么?还是不愿出门?” “老爷本无疾,只是心里有事,二位少爷还年轻,怕是不能分忧。”老奴小步趋近,躬身答。 季吉哼了一声:“那怎么今天偏偏找阿弟?我几次请见,也不见我。” “大少爷不知,二少爷要入王军了。” 季吉睁大了眼睛,支起身子,从软榻上坐直了。他看了季未一眼:“就是因为太子封地,才免了兵役徭役,怎么又自己撞上去?” 季未不言,季吉皱眉看着季未:“阿弟,我问你话呢!”这时在堂下的家老也放下了手中账册,向兄弟二人投来注目。 “兄长,季未走了以后,家里就要请兄长多操心了。” “你……” “我知道,兄长平日里都不屑这些细物。”季未伸指叩了叩案几,“以后还是要略通晓些才好。” 家老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有些琐碎的,大少爷都交给我便是,不必担心。” 季未看了季吉一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来到父亲闭门独居的小院,季未推门而入。只见父亲对着窗户坐在榻上,榻上小案放着一盏残酒。太阳光照进来,把一方团铺和一身褐衣,笼得有些萧索。 “太子走了?”老父的声音从背影里传出。 “是。” “太子是怎么个想法?有露过给你们么?” 季未想了一想,把太子当日去看兵塞的形状都说了一遍。父亲沉默了片刻,问:“太子说他要想一想,他走之前可想好了?” 季未摇了摇头:“太子再没提这件事了。”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父亲一拍案几,酒盅一震,“难怪大王不喜他,大王年轻时征战四方,才有今天梁国立于诸侯之间。” 老人转过身来,对季未道:“你去王军中之事,本没必要经过太子。现在执掌黑甲骑士的,曾是我旧日同袍,你拿着荐信去就是。” “是。” 季未离开房间的时候,听见父亲在身后喃喃自语:“说什么刀剑无眼,担忧季未……如此小恩小惠,怎堪为人君?” 季未为父亲阖上门,抬头看了看天色,艳阳之下,屋脊边有一片阴影。小恩小惠么?可在太子担心他的那一瞬,他心中可是很受用的呢。 *** “二少爷!你还回来么?” “二少爷,你把我家娃子带去吧,他力气大,能给二少爷帮忙!” “二少爷,你走了以后,若是家老再克扣我们,可怎么办啊?” 季未这天前往族中挑选勇士随行时,便被大伙儿围住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顿时嘈杂了起来。 “二少爷去王军中,可是要建功立业的!大家别说丧气话!”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才安静了下来。只见里正老人颤颤巍巍地自众人中走出,来到季未面前,握住季未的手,道:“二少爷,你要入大京了,我们族人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但却有一样,可以献给二少爷饯别!” 季未扶住老里正:“七伯,我季未何德何能。” 老里正一拍掌,只见身后人群中站出了二十余个壮年男丁。 老里正向季未跪下去:“我们无一长物,能献给二少爷的,便是我们族人的一颗赤胆忠心!二少爷带在路上,也好排忧解难。” 季未忙上前一步,扶起老里正,向众人作礼道:“我季未一非族长,二非嗣子,今得众襄助,当铭记此心,此恩定报之。” “二少爷快别多礼!” “二少爷,这是我们的一份心,也是我们的一个盼头,我们盼着这些孩子跟着二少爷混出头哩!” “二少爷,要不是这腿脚老了,令我早生十年,我也想跟着二少爷去大京哩!” …… 这一天,季未走了好几处族人聚居之地,挑好了一百勇士,万事具备,这夜打点好余下行装,明日一早,便准备启程上路。 窗外圆月高悬,这是季未在季府中安眠的最后一晚了,小侍红儿照例打来了水,伺候着洗漱。红儿跪在床边给季未洗脚,季未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红儿眼圈有点红。 季未温言道:“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哭?” 红儿抬袖擦了擦眼:“没哭呢,只是舍不得爷,想到再也见不到爷了……” 季未叹了口气,“是呀,一去王军中,不知何日才能回。” 红儿低了头:“爷还惦记着我,走之前也没忘了给我找个人家。”说着红儿又笑了,“他们知道我是在爷房里伺候过的,都说我能干,抢着要我呢。” 季未笑了笑,红儿给季未擦干了脚,季未上了床,看着红儿端水出去的背影。 他想,去了大京了,季家庄园的一切都暂告一段落了。 他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第6章 三年之后,风动云随,日色升沉。 梁国都城大京的郊外,正是镇守京师的兵甲要塞。这日,梁王带着大臣宗室一干人等,来到驻营巡视。 梁王负手站在高台上,俯视着校场中黑衣骑士如风般虎跃龙腾,飞扬的马蹄带着吴钩斧钺,掀起周遭的气浪,耳边不时传来叫好的声音……只见三队黑骑携裹着沙尘,如钳爪般钉住了对阵的步兵战车,左突右攻,立即将战车撕得粉碎。 “好!”身后欢呼声大起,梁王心中一喜,大声道:“请演兵的勇士都上来,赏!” 季未和另两个同僚,正是刚才校场中三队黑骑的首领,这时便一齐上了高台。军营的时光锻造了季未,使他的身形更加挺拔威武。军队好似一个熔炉,涤荡干净了所有的迷惘。如今的季未立在场中,便如浇筑的铁塔,沉默着,却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6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6 更显沉稳,他身上的气息收敛了起来,只有目光中能扑捉到一纵而逝的肃杀之气。 季未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滚绣龙纹亮白黼黻大裳的中年男子,站在高台中央,身后纛旗烈烈,王旌昭昭。其人颌下一圈花白短须覆住了下巴,正是大梁的国君梁王。 “臣等拜见大王!”三位千夫长戎甲在身,不便下跪,拱手为礼。 梁王哈哈大笑,宽袖一摆,立即有内廷侍者奉上金币。季未在谢恩时,暗暗打量高台周遭,终在梁王随行之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禁微动。 梁王回过头去,朝身后一人道:“解儿,你看!父王的黑甲骑士,威风不威风?”话音一落,从梁王身后走出一个玉带骑装的少年,头戴玉冠,腰配宝刀,面色白皙,唇若涂朱。少年朗声道:“父王,铁甲且成,我梁军天下难有敌手!” “解儿说得好!”梁王欣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转头向群臣道:“诸卿以为如何呀?” “大王!”一位白须稀疏的干瘦老臣上前一步,伏地道:“大王此来若是为伐韩壮威,兵为凶器,还望大王慎之!” 话音一落,一时间高台上讨论着新战法的低絮语声渐熄,气氛为之一紧。一片静默中,只见梁王身旁的少年上前一步,扬眉道:“太师,兵者定国宝器,何来凶之说?” 白须干瘦老臣抬起头,向少年作礼道:“公子解年少,有所不知……兵出自于民,民不务农,却为兵,有违天时。公子请看他们身上的战甲用铁,原本能做农具;公子再请看这座要塞西边的仓库,其中屯军粮如山,本可予民众修养声息。如今国穷民疲,如嗷嗷待哺之婴儿,然举国之资,尽入兵甲。犹如婴儿不哺育,却让其以柔弱之躯,与列国相搏,去争那无妄飞地。这不是凶,是什么?” “大胆!”梁王的神色森冷下来,喝道。 那玉冠少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仰头朝梁王道:“父王,我看太师他老人家,怕是被韩国武卒吓破了胆!好羞人也!” 梁王的目光一一扫过列位的大臣与王亲,忽然喊了一句:“太子,你来说!”季未顺着众臣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太子一身青白大裳,正站在王亲之首,闻言缓缓跨出一步。 季未再仔细瞧去,却发现了太子的不同。记忆中,太子总有一种气质,那是令自己神往的清隽秀气,仪态天成,带着些上位者的从容不迫,端方有礼。可如今三年不见,太子眼底新增了一圈淡淡的青影,他耸耷着肩膀,显得有些落沓。太子低着头,小步趋前,至于梁王面前,容色局促,拜道:“父王息怒。儿臣以为,黑甲纵厉,可养之蓄之,然今日,我国已无力再兴兵外伐,请父王三思。” “哼!不知所云!”梁王一甩袖子,负手而去。那玉冠骑装的少年公子看也没看太子一眼,昂首便跟着梁王身后去了。高台上的大臣们也纷纷散开,太子还站在原处。 宫廷内侍上前一步,来到季未他们面前:“三位勇士,请回罢。” 千夫长中一人道:“既领了赏,我们这便下去。” 另外一人的应和着:“是,多谢寺人。” “季未?” 听见同僚喊他,季未这才收回了望向太子的目光,与同僚一道下了高台。最后的视域里,太子垂着眼,低着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白衣在风里显得又空荡,又单薄。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 “征韩之事,你说到底能成行不成?”三人穿过校场赶回大营时,有人道,“若是成行,这可是举国大战呐……” “嘿嘿,那是大王与上将军讨论的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听着耳边的谈话,季未跟上脚步。马靴带刺,踏在校场车辙积水处,满靴泥泞。季未叹道:“不管如何,我们把兵甲练好,厉兵秣马,听候调令便是。” “嗨!不过这次太子好像把大王给惹恼了……” “你说,太子怎么就没看见大王的脸色?” 季未停下步子,交谈之中的同袍看了他一眼,问:“季未,你上哪儿去?” 季未转身往回走:“我有事,你们先回营地。” 再一次来到校场旁临时搭建的高台时,众人已经走得稀稀落落了,只剩几展王旗凭风飘荡。及到近了,季未这才发现还有人立在云梯边,另一人佝偻着背,倾着身,似乎在向那人说着什么。 “太子,别站在风里了,跟老臣回去罢。”说话的正是今日强谏梁王的太师。 “刚才好似看见故人了,我在这等一等他。”太子道,“太师先回吧。” 太师摇着头,杵一根木杖,耄耋之态尽显,缓缓地走了。 季未走上前去,拍了一下太子的肩膀。太子回头,一瞬间愣怔,随即脸上绽出一个笑:“季未!果然是你!” “小臣参见太子!” “让我看看,”太子拉起季未的手,上下打量季未:“我刚才不敢相认,你真是大变了。” 季未凝视着太子,心想太子面色为何憔悴若斯。 太子嘴角一丝苦笑:“愿意与我走走么?” 季未点点头:“好。” 沿着高台下的小道,两人缓缓地走了起来。太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季未侧头望去,只见太子的脸庞被阳光晕在一片淡色里。太子不说话,季未也没有开口,两人一路走着,太子在高台下的一座大柱前停下了,他扶柱而立,回首看向季未:“季未,你没用我送你的佩剑?” “太子的赐剑珍贵,臣珍藏于内,不敢轻动。” “是么……”太子的嘴唇微颤了片刻,低下头:“……你都看见了?父王被大业之心所迷,凭空又起波澜……事到如今,我不瞒你,别说是宫外兵塞校场,就是王宫中,明争暗斗亦是不断。数年来,我看到的满目都是沆瀣,兄弟反目,倾轧成仇。”说着太子顿了顿,目光中浸上一层水气,“只有季城是干净的,每次回到季城,我才能休憩片刻。” 季未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太子笑了笑,抬头望向远处的晴空,“季吉……季吉不问俗物,我每在大京喘不过气,便总想去看看他。” 说着太子的目光转向季未,温声道:“那时,我又总怕轻慢了你,你是我的属臣,我因私交总去看季吉,却劳动你每次迎接,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现在,你来大京了,以后常来我府中坐坐……季未?” 季未半垂了眸色,淡淡地道:“太子体恤。”说着季未伸出手,将染血的皮手套取了下来,一双干燥粗糙的大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7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7 ,握住了太子扶着木柱的温润指尖。 “怎么了?”太子看了自己的手一眼,问。 “手指脏了。”太子低头一看,果然自己手上已经沾上了涂刷在木柱上的染料。季未从怀中抽出一条巾帕,缓慢而仔细地为太子擦拭着,从指隙,到指心、指腹,一点儿不漏。季未抬眼看着太子,太子也正看着他:“……季未?” “太子心中都是兄长,倒是从未留意过季未。” “你……” 季未将帕子重新叠好放入怀中:“太子若是只想和小臣说这些,就请回吧,别让伺候的人等久了。” 季未说完转身便走,走了一会儿,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随而来,“……季未?季未!” 季未叹了口气,顿下脚步:“太子这又是何来?” 太子白润的脸庞因为赶路而浸上一层薄红,有些气喘吁吁,额前一缕碎发垂下:“季未……可是我有何失言之处?” “不敢,只是许久不见太子,太子不问我如今手下兵甲几何,不问我这三年打了多少仗,不问铸甲之术我有没有传至季城军,只说风花雪月……”季未笑了笑,凑近了太子,“叫我如何不痛心?” “这是我错了,季未。我今天因为征韩之事触怒父王,倒一时失了分寸,言不及义,望你能谅解。” “喔?那太子今日为何要犯颜?” “因为……因为我是太子,我是国家的储君,我不为国人说话,谁为他们说话?我不能为了一时的荣宠,做有违天时的事,说违心的话。” 季未看着太子,他有些不明白了。当初,他记得是太子要去看季城军。说战车不及骑士,也是太子向他开的口。太子三年间这一变,究竟是为何呢? 抬手将太子漏到额前的那缕发别至肩后,太子一怔。 “太子,有些事甚为机要,此处不便说。下次我去太子府中,当详尽告知于太子。” 第7章 送走了太子,季未这才回身往营地的方向走。脑中仍然飘荡满了此次会面的许多片段,季未若有所思地缓缓前行。 眼前校场空阔,头顶天空高远。 只见碧蓝穹下,一只孤雁从上方飞过,发出悲鸣之声。耳边连续嗖嗖几声,弓箭数支并发,除了最先的那一簇箭尖染血,后至的几只箭都射了个空。孤雁从天空坠下,呜咽连连,摔在地上,一片血渍。这时立即有手执弓箭的两名什长,从旁边的草丛中跃出,上前去争捡那大雁。 “这是我的雁!” “我们一起射的箭,我也有份!” “但我的一支箭射中了大雁,你连发两支,不中又有何用?” 季未走上前去,争吵的两个什长停了下来,向季未行礼:“大人!” “怎么回事?”季未问。 先射中的那什长道:“我兄弟几个口馋,想打个牙祭。这雁明明是我射中的,他技不如人,却与我争!” 那后发箭的什长道:“我俩技艺相等,我本也可射中,奈何他中了之后,那雁就往下落了,我这才射空。” “我适才的确看到,你二人箭势相随,你可愿意与他分这只雁?”季未问。 那先射中的什长笑了:“大人这话问得疏漏,射箭之事,讲究先发制人,胜者全得;后发者纵使技艺高超,但失了时机,又有何用?” 季未闻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你该全得这只雁。” “谢大人!” 季未继续向前走了,适才尚回想着太子身影的脑海中,目下一片纷扰,当今大争之世,就连寻常甲士都知胜者全得,机不可失,然太子为何仍执着于古风……季未心中一时间闪过什么,等他竭力去扑捉的时候,却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季未不久便回到了驻地之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却见平常静穆的营地,今天却火把冉冉,大帐中灯宵通明,其中还隐隐传来祝酒呼喝之声。 来到自己所在营帐前,季未听见里面闹哄哄的,抬手一掀开帘,满目的华光入眸!眼前众将都围坐在大帐中,饮酒的饮酒,高谈的高谈,帐内还有两个百夫长在比试摔跤……一时间,叫好声、祝酒声,此起彼伏不绝。 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本公子向来仰慕诸位将军战场杀敌建功,恨不得早生十年,与诸位同为国家出力,我敬诸将军一杯!”季未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今日在高台上见过一面的那位玉带骑装的少年公子,正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众将中央。他一举杯,众同僚亦举杯。 “公子爽快人!” “公子大德!” “不敢当公子如此!” 众将轰然应承,同饮而干。 季未挑帐的身影,正好落入那少年眼中。 “季未,怎么回这么迟?”同僚喊道,“快来喝酒!” 那位少年公子眯起眼睛,端着酒樽,从众人中走出一步,问季未道:“这位将军,可是今日父王赏过的三勇士之一?”目光中已浸染了醉意。 季未皱眉:“你是何人?” 那少年公子一愣,笑道:“今日在高台上见过,将军真是健忘也!” “季未,这位是大王爱子,还不快来拜见?” “季未,快过来陪公子喝酒!” 季未挑眉:“喔?既是公子,千金贵体,在这里做什么?” “季未,你别不识好歹,这位公子可精通兵马骑射,刚才摔跤,还把牛金他们几个赢了。”有人出声提醒季未,还给季未眨了一个眼。牛金是一个善于摔跤的百夫长,季未闻言,不为所动,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少年:“你能赢牛金?” “怎么,你不信?”少年放下酒樽,已走到了大帐中央的空地中,直直看着季未。 适才摔跤的那两个百夫长,也都停下了比试,站在了一边。 季未微勾了唇角,笑了一笑,不言。 他单手抬起,四指微屈,做了一个勾手的动作。 原本就双颊染了酒晕的少年,被这样直白的挑衅激怒了。 他朝着季未就冲过来! 季未跨步一瞬,错开了第一击,顺势从背后扶住少年的腰,一翻手便把少年掀翻于地——只听‘嘭’的一声,帐中静极了,地上只剩少年的呻吟。 季未低头看着被压在身下恍未回神的脸:“公子千金之躯,我等都是粗人,以后公子还是不要以此招贤了。否则弄伤了公子,与大王可不好交代。” “你……”公子解面色越来越红,忽然一口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8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8 酒水“哇”地吐了出来,吐了季未满身,然后脑袋一仰,竟昏了过去。众多同僚这才回过神,纷纷围了上来,刚才那一击一挡都发生在一瞬间,大家都没来得及阻挡,这下便七嘴八舌地说。 “季未你闯下大祸了!” “公子一番好意,你这个木头怎么不懂,如今这可怎么办!” “季未你与他较什么真?少年公子鲜衣怒马,竟愿意陪我们喝酒,那是我们的福气哩!” “一人做事一人当。”季未双手托住公子解的身体抱起,“我送他回王帐,若是大王责罚问起,决不会提公等,季未一人承担。”说着季未便掀帐而去。 身后叹息声,唏嘘声满耳。 季未抱着公子解走到半路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来。季未感觉怀中动了一动,低头一看,只见公子解细眉轻皱,似乎要醒转。季未叹了口气,听闻怀中一声轻喘,公子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倏地嘴巴鼓起,仿佛又要吐。季未把他放下来,扶在路边。 公子解扶着季未的手站稳脚,趴在地上弯着腰干呕了几声,侧头嫌恶地看了季未一眼:“……你身上什么味道……好恶心!” “你吐的。”季未语音平平。 “恶心……你把衣服脱了!”公子解一脸倨傲,抬了抬下巴,“这是什么地方?” 季未纹丝不动,也没有解衣服,也不回答公子解,只道:“公子身边怎么没跟着侍人?自己跑出来的?” “不用你管!” “这么久了,大王要担心了,走罢!”季未见公子解能走了,抓住他的手腕拖起来便走,不再抱他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无礼的妄徒!见本公子为何不行礼?” “喔?现在不以礼贤下士的姿态示人了?”季未顿住脚步,看了公子解一眼,放开了手,退了一步,拱手为礼:“末将季未,参见公子。” “哼,你这个妄徒叫季未,我记住你了!” “不敢!”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小路上响起脚步声,提着灯笼,烛火幢幢。有寺人尖细的声音惊喜地喊道:“公子在那里!公子在那里!找到公子了!” 第8章 发生在军营中的这件意外,众将都不再提起,公子解本人也讳莫如深,后来大家听说公子解平安归营,大王也未处罚任何人,便也都纷纷不再谈论此事。 季未坐在帐中,依着烛光凝视着太子赐剑,青幽的微光笼罩了他的双目。剑身上映出的朦胧脸庞,已经与从前不同了。眉上一道伤,侧脸两道,耳旁一道,都留了疤痕,他已经不仅仅是季家的二少爷了,如今,他更是执掌王国精锐黑甲骑士的千夫长。身份虽然不算高,但已令身居公子之位的人动意……几位同僚,后来都收到过公子解的礼物,当然,礼物之中,也没有少了季未的一份。 “大将军有令,着得力千夫长,率黑甲骑士,换防大京!”军令一到,三军皆动。有人猜测,是梁王在为伐韩做最后的部署;也有人猜测,梁王要肃清那班反战的老臣。换防老世家掌握的禁军,是威慑,也是警告。无论是哪一种,梁王战心已坚。 季未带着自己的千人战队向京城驰去,城门下亮出令牌兵符,大门轰然而开。这夜,季未披甲登上了大京的城楼,俯视着大京中的万家灯火。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高的地方遥瞰大京……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了鳞次栉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提着灯笼穿梭于大市。如此的繁华,夜不闭市,是他在季城从未见过的。如今,公子之间的相争愈演愈烈;但梁王却似乎以战事为先,将嗣子之事排在了大业之后。 季未循着城楼上的阶梯而下,下面便是城墙上的驰道了。今夜是自己第一次当值守城,应该好好勘察一番才是。适才粗略一看,季未已经发现了一些疏漏,他一边想着如何上书大将军改善防务,一边下了城楼楼梯。 火把十步一隔,唯独城楼梯下是灯下黑。季未刚迈出了一步,忽闻不远处有拉弦张弓之声,季未立即警觉,紧接着“嗡”的一声,一只羽箭从暗中飞出,竟直扑季未面门而来! 季未翻身一滚,堪堪避过,却仍被箭头擦伤了脸颊,季未唰地一声拔剑,喝道:“谁在那里?” 只见城墙暗色中,走出一个少年,腰间挂着能上城墙的令牌,脖间围着一圈狐毛,衣色纹金,手上拿着一展金弓,正是公子解。 “你上次欺负我年幼,这次我倒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冉冉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那瞳仁十分晶亮。 季未还剑入鞘,哼了一声:“原来是公子,小孩子家家,不要玩大人的兵器,闹得荒唐可不好。” 公子解笑了,那模样晦暗不明的火光下,有一丝俏皮:“你躲得倒挺快!” “过奖,末将到底是大王赏赐过的勇士。” “勇士?勇士可不会给一个少年难堪!你说,你上次为何为难于我?” 季未笑了一声,看着公子解:“末将本是想成就公子的英名,没想到公子如此不济。” “你……”公子解再次拉弓对准了季未。 “公子息怒。”季未看着眼前少年,淡淡地道。 “你以为我不敢射?”公子解喝道。 “怎么会,刚才公子不就射了么?只不过……”季未上前一步,伸手触上公子解举弓的手臂,微微一抬:“这样才正,才瞄的准。” 公子解的脸在暗夜中看不清神色,他把金弓狠狠往地上一摔,脱开季未的手,转身跑进了暗夜里。季未喊了一声:“来人,看着公子,别让公子摔着了!” 公子解又掉头跑回来,满脸怒色:“谁摔着了?” 季未指了指周围:“这儿黑着呢,刚才怎么跑那么快?” “你……”公子解瞪了一眼季未,“你这人真是讨厌!”说罢踢了一脚那金弓:“被你碰过的东西我不要了。”公子解再一次转身,这次倒大摇大摆地走了。 季未弯腰捡起金弓看了看,弓身上有龙纹,应该是王赐之物,便召来一个甲士,让他将弓送还至王宫。 这一夜,季未继续在城墙上的驰道走着。寒风吹过,他先是想到公子解脖子上那圈狐毛,接着他想到了公子解今夜这番古怪,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父亲的来信…… “锻造骑士铁甲之方已收悉,今春已开始小量仿制,然仍缺铁矿。父有一言,汝善听之,今非昔比,若出征,则当竭力建功,以军功晋身;若无战事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9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9 ,则当以军职结交诸公子,不应再以太子一人为翘首,大京风云突变,其中度量,汝自忖度。” 季未在暗夜里叹出一口气,以军职结交诸公子呵……父亲的心思活络了么?还是说,他季未是被父亲放在大京试水的一颗弃子,而季家真正的根基在季吉? 季未不禁想起了有一次听到的谈话,自从公子解来过一次以后,同僚之间有心者不少。 “还记得上次太子上次说,黑甲纵厉,可养之蓄之,国却已无力再兴兵外伐么?”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们仨在高台上,太子这话一落,大王的脸色就变了。” “嘿,太子不想得罪人,一说黑甲厉,二说国无力,倒是想把两边都照看到。” “你这就不懂了,我后来听说,太子倚靠的,都是那帮反战的老臣,公子解才是真正主战。” 若说射出第一支箭的人胜者全得,那么究竟会是谁呢?太子,或者公子解?季未站在城墙上,望向太子宅院的方向,太子是三年前冬天开府的,府中卫戍有百人,是他亲自在季城军中逐一挑选的精锐;那些人配的刀甲,也是他亲往工坊督造的。太子演兵那天说过请他去府上坐坐的话,却一直没有送过请帖来。 季未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等下去。 第9章 梁王终于还是决定攻韩了。 开拔去边境的前一天,季未终究没有等来太子府的请帖,帐中却来了一个内宫的寺人。他找到季未,双手奉上一件金色王弓,正是季未送回的那一把,躬身道:“公子说了,这把弓他用不好,当给有用之人。公子祝将军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那就放着吧。”季未道,“替我谢过公子。” “是。” 送走了内宫侍者,季未脱下了军服,换了一身便装,跨马出了军营,向太子府邸奔去。到了门口,季未翻身下马,大步流星便上了台阶:“季城季二,求见太子。” “太子有事,今不见客。”门卫舍人眯起眼打量季未。 季未冷笑一声,“让开!知情不报,是你担得起的?”便按剑推开了那舍人,冲进了门去,身后响起声音:“来人呐!快来戍卫!有人擅闯太子府!” 季未直直地向里面走,众侍者见他佩剑怒目,都不敢上前,倒是闻讯赶来的卫戍看见了季未,都纷纷惊喜地喊道:“是二少爷?二少爷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喊我们一声!” “前面开道!”季未笑道,“太子今日身负何务?” “今日太师来府中与太子商议大事,所以太子闭门。” “原来如此。” 绕过厅堂向里走,前面是一方修竹,清流碧湍,潺潺而下,正是府中园林。卫戍指道:“太子与太师相谈,便在林中。”季未点点头,踏上几方白圆石,朗声道:“太子,季未求见!” 果然竹林中一阵窸窣声起,只见太子一身白衣,撩起竹叶走出:“……季未?” “太子,我明日便拔营了,今日来向你辞行。”季未拱手作礼道。 太子神色有些恍惚,他先是愣了一下,这才走到季未面前:“季未,不想……倒让你亲来了……”说着太子引着季未来到一方竹林边的石桌石椅旁:“快坐。”季未依言而坐,太子也在季未对面坐下。 “如今形势越发紧张了,宫中、城内外,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我本担忧,怕你在战前,就担上一个与储君私相授受之名,因此一直未敢与你联系。” 季未盯着眼前人,太子的面色更加憔悴了,眼中竟布了血丝,不禁轻问道:“太子这几天没睡好?” 太子叹了口气,“这几日我屡入王宫劝谏父王,父王……”太子低下头,“结果无功而返,还害得母亲被贬斥……”太子垂着眼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才再次抬起眸子,“季未这时候怎么来了?” 季未开门见山:“小臣来这里,是要与太子说三件事。” 太子颔首:“季未请讲。” 季未道:“此战我为先锋,若是告捷,还请太子为我请功,让大王把溪山封给我。”溪山是韩国边境的一座小城,太子闻言一愣:“你要溪山那穷僻之地何用?” 季未道:“韩国铁矿在宜阳,此次大王发军,便是冲着宜阳而去。而宜阳中有溪水流经,大王若得宜阳,日后溪水就是运铁入梁的河道,溪山扼守溪水之滨,相当于扼守住了梁国运输铁矿的门户。” 太子“啊——”了一声,白玉般的脸色上显出一丝红沱,“你是说……你该不会是在劝我……劝我……” 季未看着太子:“征韩若胜,太子之位便危,太子当有长远之虑。” 太子颤抖着手捂住了嘴角。 “溪山可备不测之需,当趁着大王仍念着一分太子,顺势求来。”说着季未顿了一顿,“太子莫要妇人之仁,臣一家的兴衰,可都牵在太子身上。” 太子霍然站起身,墨色的瞳仁中不再温润,他看着季未:“你这是让我兴兵争国……” “且旧世族封地之战车无用,当以骑士新军为尊。”季未点点头,加了一句。 “这样的事,怎么是你能想的,你能打算的?” “为太子谋划,是臣的本分。” “本分?季吉也是我之属臣,怎么从不见他有你这般本分?”太子瞪着季未,可说话间嘴唇却已颤抖。 季未仍然端坐:“我不是季吉。我曾说,主辱臣死,太子可还曾记得?” 太子如泄了气的皮囊般瘫坐下来:“在你看来,情势已如此危急了?” “太子,有备无患。” 太子垂首长叹了一声。 季未道:“至于第二件事……” 太子抬起脸看着季未,满面复杂之色,“第二件事是什么?”季未一手叩着石案:“……若是征韩败绩,梁国十年之内,再不会有能力兴兵外伐。公子解主战,梁国若无战事,大王便不会选他,太子之位无忧。” 太子长纾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适才太师也与我如此说。” “那么,太子是希望此战败了?”季未问。 “这……我怎么能以一人之欲凌驾国家之上?只是我师从太师,从小便知爱民如子,只怕战争掏空民利。” “太子高瞻远瞩,品性高洁,不代表他人也有这等情怀。战争期间,太子要谨防有人暗箭伤人,污蔑太子与敌军勾结。太子可知道,如今已有传言,说太子不愿伐韩兵胜。” “怎么会?”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0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0 “怎么不会?韩国受侵,愿我国大乱,伪造些来往书信轻而易举;魏国想扶持公子解,两国一拍即合。战场反间,无所不用其极。太子一定小心,朝中若有人以此拖累军旅,太子当远之。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子道,“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季未沉默了一下,声音不由得低了许多:“若是季未此次战死,太子日后还记得季未么?” 太子睫毛一抖,墨色瞳仁浸上一层水汽:“季未……你别这么说。” 季未站起身,绕过石案,来到太子面前,在他脚边半跪下去,仰起脸,露出那张古铜色的,有着英挺眉目,却已经战伤累累的面容:“太子,你能让季未没有遗憾地上战场吗?” 太子想将季未扶起来,季未身体却如沉铁般纹丝不动。 太子放弃般地垂下手:“季未……你还有什么遗憾,你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季未将太子的手捧在掌心,凑在嘴边两只手各亲了一次,低声唤了一声:“太子!” “季未……你……” “我想做一次你对季吉做过的事,求太子成全。” “你……”太子的脸全红了,身体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竹林中轻咳一声,走出一位杵着木杖的老臣,正是白须飘飘的太师。他佝偻着背,缓缓抬首朝太子望过来。太子忙抽出被季未握住的手,背在身后。老太师木杖杵地,辚辚作声,颤颤巍巍向季未和太子走来。 “刚才竹林中,太子说出去片刻,老臣在林中等了许久,不见太子,便寻出来了。” 季未看了一眼太师,又看了一眼太子,站起身:“那季未不打搅太子与太师商事了。” “等等!”太师白发皓首,声音却仍然绵长:“我适才听你与太子谏言二事,有肱骨之风。只是老夫耳聋眼花,第三件事没有听清……敢请告知。” “太……太师。”太子的声音战栗着。 季未笑了一声:“第三件事,是公子解为人恣意纵情,又喜武事,若真有心经营,王军众将不再话下。还望太子摒弃手足之情,寻机早除之。” 说完季未转身便走。 “季未!”太子在季未身后唤道,季未顿住脚步,回头,太子上前几步,道:“季未,你说你上战场有余憾,我听着心酸。这个给你……”太子解下腰间的玉佩交在季未手上,季未掂了掂:“这与给兄长的,有何不同?” “给季吉的是新作的,这个,是父王赐我,我从小就贴身带的。” 季未笑了:“多谢太子。” 走出太子府时,一阵阳光刺眼,季未忽然想,如果当时没有老太师打断,太子是不是会真的答应自己呢? 好像会呢,毕竟太子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所以他可以在太子身上逞能,甚至威逼太子,但其他公子,诸如公子解,定不会由着他这样做。 第10章 征韩之战打了整整一年,黑甲骑士作为梁国精锐,从溪山水路与阳关陆路分两路进发。季未为陆路之先锋前将,从梁韩边境,一路打到宜阳城下。季族当年随军之百人勇士,战死者十之有三,立功者十之有七。如今,已有二十余人成为了季未手下的百夫长,两人成为了季未手下的千夫长,而季未,也因为战功卓越,被晋升为将军。 这是一场倾梁国全国之力的大战。国人们忍者饥饿的肚子,将口粮节省下来送上前线,自从战端一开,人比马贱。 战报不断地从前线传来,随着连战连捷,主战之公子解在国内声望日高。这一日,太子来到王宫中枢之议政堂,只见梁王在座,明烛盏盏,满堂光辉。太子一身青白大裳,对着正中须发皆白的梁王长伏拜道:“恭喜父王。” 梁王如今气色很好,面色红润,他看了太子一眼,眼神却是淡淡:“是什么风,把寡人的太子吹来了?”公子解坐在梁王身后,给梁王手中金樽满上高粱酒,梁王啜了一口:“你不是说,伐韩耗费民力,为君不仁么?如今,喜从何来?” 太子抬起头,道:“父王,儿臣并非反对伐韩,只是担心伐韩日久,拖累国力。今日看伐韩如此顺利,连战连捷,并未遇到强阻,儿臣为国舒一口气,也为民舒一口气。父王用将有方,振我国威,儿臣此来,为父王贺。” “好!”梁王握着公子解的手站起来,走向太子,一抖宽袖,亲手将他太子扶了起来,叹道:“好!螭儿,你能这样想,这样说,为父很高兴。” 太子抬起头,看着梁王:“父王,我想为此次攻下宜阳的将领请功!” “喔?攻下宜阳的将领是何人啊?” “此人季未,父王去年在京郊要塞,还亲自赏了他。他当日尚是千夫长,后来他感念父王赏识,屡建军功,今已擢升为将军。据说他射下宜阳守城将领头颅,正是用曾随大王征战的那柄金弓。” “那金弓是寡人之物,一直存在宫内库房中,他怎会有此弓?”梁王大奇。 “那金弓,乃是解弟赠与。” “解儿,可有此事?”梁王回头问道,“你何时拿了寡人的弓出去送人?” 公子解一怔,道:“父王,确有此事。父王可还记得有一日,父王借儿臣此弓,儿臣贪玩,去城头与将军们比箭,不慎输了,后来季未将军派人将此弓送回,儿臣心想自己哪怕输了比箭,却不能言而无信,便将弓交给季未将军,令他为我国建功立业。未告知父王,还请父王责罚。” 梁王哈哈大笑:“我罚你做什么?好弓配良将,父王老了,可没想到,这弓居然到了千里之外,仍然为我军取敌之首级,真乃天意也。解儿慧眼识才,我赏你都来不及,为何罚你?”说着梁王又叹道:“寡人原竟不知,这宜阳城守竟是被弓箭射死的;寡人亦不知,这把弓箭居然还是寡人的王弓!如此看来,伐韩如何能不成?此人叫什么?季未?看来他是我梁国的福将啊!寡人要重重赏他!” “请父王封季未溪山之地。”太子再拜。 梁王眼中闪过一道光,“溪山?你要寡人把溪山封给他?”梁王渐渐皱起眉头看太子,吸一口气,发出嘶的一声:“螭儿,前方征战的将军立功,自有丞相与大将军酌情分配封地,你为何独独要为季未请功?” “儿臣不敢瞒父王,这季未,是儿臣的属臣。” “他是你的属臣?”梁王放下了酒樽,睁大眼睛看着太子:“寡人以为,你不支持伐韩,没想到你的属臣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1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1 竟然入王军,立下如此奇功,难道为父竟是看错了?”说着梁王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这个季未,哎呀!你的属臣,却又得到解儿的赠弓,你们两兄弟原是血浓于水,好……好!”梁王伸出一只手向太子:“螭儿,来!”又伸出另一只手:“解儿!到父王与哥哥这里!” “是!”公子解上前,梁王把两兄弟的手放在了一起:“你们让寡人惊讶了,也让寡人欣慰,你们答应寡人,永远要做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太子眼眶有些湿润了:“父王,儿臣发誓,永远做解弟弟的好兄长。”公子解嘴唇动了动,也说了一句:“我是父王的儿子,太子哥哥也是父王的儿子,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如此,这个季未,寡人就把溪山封给他了!他有功,这是他应得的。” *** “将军!将军!”一个季氏的百夫长匆匆入帐,季未精赤着上身,露出条理分明的肌肉,坐在武器架边,正用一方白绢仔细地拭一柄古剑。随着白绢一寸一寸吸附了血污,剑身也一寸一寸恢复了锃亮的青光。季未头发半束,眼神未动:“什么事,慌慌张张?” 还剑入鞘,只听“噌——”的一声,鸣响不绝,剑鞘上锈迹斑斑,好像是鲜血凝沉的暗色,又好像嗜血斑痕。季未双手将剑放在武器头一格架上,只见第二格间金光闪闪,正是那把龙纹金弓。 “禀将军,我刚才从大将军处来,大王下了旨意,已经把溪山城封给将军了。” “喔?”季未这才转过头来,嘴角微勾:“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 “……等等。”那百夫长走到帐边的时候,身后又响起季未的声音。季未站起身,从旁边的架上挑起战袍披在肩上:“这样吧,回去传我军令,申时造饭,今夜就随我去溪山城接防!” “是!”那季氏的百夫长笑着答应,转身掀帐,飞身而去。 绿荫葱葱,山道间一片鸟鸣,忽然千鸟纷飞,马蹄声哒哒而至。只见万绿丛中窜出黑甲骑士千人,皆佩剑背弓,正是半百季族子弟率领的季将军麾下。为首的乌骥鬃毛黑亮如缎,座上骑士龙姿虎势,黑色虎豹纹绣的披风随风而卷,那被血气磨砺过的眉目之中,透出些杀伐战场的凛气。 “二少爷,”季氏族人在无外人时,仍以季城之名呼之:“此次得溪山,我们季城就有铁矿了!” 乌骥上的季未笑了一声,拍马一鞭:“正是,你等去了溪山,便换防当地城卫,在渡口要津修建兵塞,以后每旬向我汇报宜阳所产铁矿的运输情况。” “是!” “二少爷,”众人飞马跟上乌骥,有人问:“这样一来,大少爷在季城便高枕无忧了罢?” 又有人附和道:“二少爷,这样我们季族人有了铁山之源与铸刀之法,是不是就稳操胜券了?” 季未望向前路,笑道:“你们说呢?” 一行人疾驰而过,惊起飞鸟无数。 第11章 班师的队伍浩浩荡荡回大京了,出城的时候,季未只是千夫长中的一名,位列前锋队伍之中;回城的时候,他坐下乌骥已经紧紧跟在大将军轺车之后了。大京城外三十里,在驰道边迎接大军的,正是公子解。 “本公子受父王之命,在此恭候众将军多时了,父王已在王宫摆宴,为众将军接风!” “谢公子!” 守候在一旁的内廷侍者们端着瓜果茶饮,纷纷献上。公子解一人纵马来到季未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凉凉地道:“没有想到,原来季将军是太子属臣,难怪看本公子不上眼,倒是我眼拙不识人了,还未向将军赔罪。” 季未抬目看着公子解:“我也没有想到,公子如此慷慨,竟以王弓相赠,倒让末将受宠若惊,当向公子道谢。” “你与太子说话也这般惹人厌么?”公子解皱眉瞥了季未一眼,调转马头,转身向前面去了。过了一会儿,公子解又回马过来,凑近季未身边:“不过太子这些年……总往季城跑。我听说,你们季家为了讨好太子,弄了七十七个舞女天天在大堂作舞,就连季家嫡长季吉有时都会下场一试,为悦太子之心,可真有此事?” 季未一手擎缰,一手按剑,看公子解一眼:“公子对季城还真是关心。” 公子解偏偏嘴:“我原不知道那么个偏僻的小城,不过是因为这次太子给你请封溪山,我才去问了问季城在何处。” “公子有心了,然以风闻妄传说事,未免有失体统。” “呿,”公子解哼了一声,“原来你也不知道太子把你究竟当什么。” 季未皱眉:“公子何意?” 公子解一笑:“宠佞之臣,执鞭之士,有人跳舞声色以取悦太子,有人攻城拔地以取悦太子,焉有他哉?”说完便拍马一骑而去了。 说话间,大队伍已进到大京中,到处都是夹道欢迎的国人,国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却都相传:“得韩国铁山,梁国王霸之业定矣!” 太子在王宫门前迎众将领,一一迎入。季未站在一边,一直留到了最后:“太子!” “季未?你……赶紧去里面,父王等着你呢。”太子看见季未,眼睛一亮,微笑道。 “我就与你说几句话。”季未低声道。 “有什么话,到时候来府上与我说罢。”太子笑了笑。 “那这次你可得给我请帖,别再让我闯进来。”季未道。太子垂目看了一眼季未腰间挂着的那方佩玉:“此玉可直入太子府,不必通禀。” 季未笑了,他伸手捏了捏太子的肩膀,“瘦了……” 太子抬头看季未,并未挣脱季未的手。“你……你好像又变了些,也高了……如今你的模样,倒让人一眼望去,有些害怕了,到底是从战场回来的人。可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小小的样子。”太子用手比划了一下,噗地一声笑了,他温声道,“这些年,每次见你,都仿佛不同。” 季未咳嗽一声:“太子可喜欢这些变化?” “你快进去罢。”太子侧开脸。 季未低声笑了一声,撩袍而入。 大殿之中一片明亮,赐赏封爵之声此起彼伏。封赏之后是赐宴,酒宴中众将大醉,梁王亦醉。晚间,有寺人来到季未身边低声道:“将军还能起么?大王召你。” 季未扶着酒案,从左倒右歪的同僚中站起身,擦了擦眼角,跟着寺人走近了宫廷深处。梁王的居所内点着一盏灯。季未走进去时,梁王正在寺人的服侍下洗脸。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2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2 “季未!”梁王在屏风后喊了一声:“进来!” “是!” 寺人围着梁王,给梁王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袍,梁王走出屏风,季未望去,只见梁王眼中清明,适才席间的醉意已半点不见了。 “臣参见大王。”季未拜道。 “近一点,到寡人身边来。” 季未上前几步,再次跪下,梁王伸手指了指季未:“季未呀,寡人记得你!” “大王曾在演兵时亲赐臣金币。” 梁王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时本王何曾想到,帐下又多了一员猛将?” “为大王征战,乃是臣的荣耀。” “呵呵,你乃此战中本王新拔擢的将军,也是最年轻的将军,本王对你,有一个期望。” 季未拜道:“季未愿闻。” “太子,是国本,你是太子属臣,又受过公子解的恩惠,因此寡人把溪山封给你,你可知寡人之意?” 季未一怔,梁王不仅提到了太子,还提到了公子解。 “国之安在军,军之安在将,将之安在有公无私”,季未忖度着梁王那几句话的意思,说道。 “好,”梁王伸手拍了拍季未的肩膀,“好!季未,你当记住你今日所言。” *** 那日国宴后,对于父亲结交诸公子的来信,季未回复道:“大京新旧相交,太子有旧根基,诸公子有意结交新军。太子三年前去季城时便有新军之想,然大京宫廷风云变幻,不暇自顾,只得倚重老臣以保太子之位。出征前我谏言太子,太子于危急之下纳之。今太子为新军请封,已有交合新旧之势,大王内明,有赞赏意。如今形势,当经营季城,屯粮练兵,以静制动。” 传信的字简被打乱,分三发分至季城。不久季未就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季未将字简按顺序重新拼起:“迂腐陋见。大争之世,只有动以觅机,静以待亡。太子此人,多谋少断,能得一时之安,终失王宠,不足以谋大事。然交际确非你所长,我令季吉来京城助你。” 第12章 “阿弟!” 季未在太子府见到季吉时,一瞬间恍然。季吉穿了一件现下时兴的水纹大裳,好像整个厅中都染上了一抹丽色。 季吉走过来,上下看着季未:“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季吉伸手摸了摸季未的脸:“啧啧,这风吹日晒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么个糙样子……说出去你是我弟弟,都没人信。” 季未一手拿开了季吉的手,笑了:“兄长什么时候到的?” 季吉转身坐回到椅上,端起茶低头啜了一口:“今晨就到了,太子进宫去给大王请安去了,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说着季吉摊开袖子给季未看。 季未在季吉身旁坐下:“有大京贵族之风。” “嘻嘻,我早上,坐太子府的轺车去大京官坊买的。这件呀,说原是做给一位公子的,正巧那位公子见了我,说我穿得好看,便把这件衣服让给我了,否则我还要再等十日呢。” “哪位公子?”季未问。 “好像是那位挺受宠的……”季吉放下了茶盏,思索片刻:“啊,对了,公子解!” “你怎么能拿他的衣服?” “拿他的衣服怎么啦?”季吉皱起眉头,“国人都说,太子喜仁,公子喜兵,两兄弟相亲相爱呢。你不也拿了他的弓箭?再说了,父亲说公子解虽年少,却善断,日后不可轻视,让我结交一二呢。” 季未站起身,负手在堂中踱步,季吉吃着案几上摆的小食:“一见面,就一副阴沉沉的,给谁看?” 季未背过身去,哼了一声:“简直是胡来,太子知道这件事么?” “我知道什么?”只见太子从门外一跨门槛而入,伸手将披风解给家老。家老在外给会客厅阖上门,季吉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太子!”便小步跑了过去,太子也笑了,笑得温和:“季吉这身大裳真好看,把你的姿仪衬得更出众了。” 季吉微皱了眉:“太子,我弟弟还在呢,就这样打趣。” 太子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侧开了一点身子,与季吉拉开了一点距离,这才对季未笑了笑:“季未,你许久没见兄长了吧,你们快好好说说话。” 季未立在一边,淡淡地道:“兄长这身诚然好看,只是这件衣服本是官坊做给公子解的,却被兄长拿来穿。” “季未!”季吉皱眉。 太子看了看季未,又看了看季吉,然后对季吉笑道:“那看来我得谢谢我解弟了。” 季未看了两人一眼,一声不吭,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季未!”太子唤道。 季未脚步不停,推门径自而去,走到一个拐角,太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季未,你去哪里?” 季未转身看着太子:“太子你说呢?我的心意太子难道不知道么?如今兄长在此,让我如何同处一室?” 太子一瞬间红了脸,他回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季未,你就因为这个生气?” 季未叹了一口气:“公子解乃大患,我劝你早图,你并没放在心上。” “父王对我宽容,也宠爱公子解,兄弟该相亲相爱,你怎可数言此事于我?” 季未沉默了下来,看着太子。 太子别开脸:“你再别说这样的话了。” “哪样的?是冒犯你的话,还是公子解的话?”季未冷道。 “……季未!” “公子解的话我可以不说,但是另外那些话,都是我情之所至,太子若不让我说,于心何忍?” “你知道我并不是此意,你为何……”太子皱眉看着季未,“这般强词夺理。” 季未伸手摸上太子的脸,那一瞬的触感,和无数次幻想中一样温暖柔和,太子退了一步,却被季未的手臂挡住了去路,季未缓缓地靠近,直到他感到了太子呼吸的温热气息一点一点都抚在了脸上。 “季未……”太子的声音如喃昵,带着一点嘶哑,目光如水。 唇间的触感很轻很软,季未的舌尖缓缓地撬开了牙齿,吮吸间,太子漏出一声喘息……开始用力地推季未的身体。季未最终被他推开了,太子掩袖喘着气,唇间晶莹。 季未捏了捏太子的手,便转身离开了。 *** “二少爷,不好了!”一个太子卫戍的甲士闯进了军营,从口吐白沫的马上翻下,来到校场边的季未身旁,跌在了地上。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3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3 “怎么了?”季未一身黑色军服,正在训练战阵,校场中扬沙阵阵,泥土在马蹄下飞扬。季未扶起了来人,问道。 “大少爷被押进王宫里去了!说他犯了罪!”那太子卫戍满脸是汗,气喘吁吁。 季未睁大眼睛:“他犯了什么罪?” “说是他调戏宫中贵人,是一位来看望魏美人的魏国公主,魏美人想把她说给公子解做未婚妻的!” “怎么会这样?”季未问道,“跟我来,边走边说。”季未匆匆回帐,脱下一身泥土的戎装,换上入宫的朝服,对帐外喊道:“来人,牵马!”又问那报信的太子卫戍道:“还能骑马么?” “行!”那太子卫戍胯下大腿两侧已被磨出血,仍咬牙道。 “是何处发生的事?几时发生的?”季未一步跨上乌骥,那报信的卫戍也颤巍翻身上马:“是大京中众公子的宴会,以前经常办的……宴中除了诸位公子,为了助兴,外又请了许多京城贵胄子弟,大少爷也在列,还有许多别国的使臣。大少爷席间喝醉了走到花园,那魏国公主是跟着使臣来的,也许是衣衫认错了,把大少爷当做了公子解,就上去搭了几句话,见大少爷醉了,就把大少爷扶到旁边休憩的小间里。” “然后呢……”季未挥起一鞭。 “然后那魏国公主叫大少爷的小侍去端醒酒汤,把人支开了。然后大少爷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就……就……就玷污了那魏国公主。” “魏国公主如今安在?” “在王宫向大王和魏美人哭诉。”那卫戍跟在季未身边,其坐下马脚力不济,只跟在季未乌骥侧后,季未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等他。 “太子知道这件事么?” “太子知道,太子本要出门,但太师来府,说这是影响梁魏两国邦交的大事,把太子拦住了。二少爷,如今是去王宫还是去太子府?” “太子有说召我商议吗?” “我一听说这事就急忙来了,还没见着太子是否着人找二少爷。” 季未道:“事不宜迟,你回太子府说我已知此事。我这便去王宫!” “是!” 跟在身后那匹马在歧路走上另外一条道,季未则驾马直奔王宫而去。 大道笔直,只见遥遥前方停着一辆轺车,白玉为顶,金帐为帷。马蹄声疾,道路两旁风驰电掣般倒影而去,季未坐下乌骥神骏无匹,在接近轺车的地方,有人喊了一声:“季未!” 季未勒马,乌骥长嘶一声,高扬起前蹄,生生在五丈远处停住了。 “可是太子?”季未调转马头,马蹄快步朝那轺车返去。 太子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如纸,从那轺车中掀帘而出。季未靠近,太子站在车上一把拉住季未的手臂,嘴唇没有血色:“季未,此是去王宫必经之路,我刚才出府,便一直在这里等你。” “太子……”季未反握住太子的手,放低了声音,“和我一道进宫面王罢?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兄长虽然平时纵情,但总不至于酿此大错。” 太子墨色的瞳光凝视在季未脸上:“你听我慢慢讲……季未……太师刚才来过了。季吉此事,关乎两国邦交,大王不能不处罚……”说着两滴清泪顺着太子的脸颊流了下来,晶莹剔透:“父王震怒,为了两国之盟,又为了公子解,魏国使臣已请杀季吉……” “什么?”座下缰绳一动,乌骥甩了甩头,季未放开了太子的手。 “我……我怕父王之怒牵累你……如今之时,你万不可闯宫了。” “太子这说得什么话?”季未双目赤红,“季吉是我兄长,是季家长子。你是太子,国家的储君,你若向大王相求,大王难道不能给你一分情面?”季未的呼吸急促起来,“对于大王,是魏国的盟约重要,还是太子你重要?求太子与臣同去王宫!” 太子颤抖着嘴唇,泪如泉涌:“我……我与季吉相慕,但我与他终究是私情,怎能因私情而废公义?我不能为了我的一人所爱,破了梁魏两国友好,因为我是太子。” “所以……”季未看着太子,颤声道,“所以你不救他了,是不是?是不是!” 太子哭出了声,掩袖而泣。 季未凑近太子,粗鲁地拉开他掩面的宽袖,只见太子涕泪满脸。季未一手勒马,一手抬起太子的下颌:“太子呀,你还真把我们兄弟二人,当成你的弄臣了?” 第13章 季未驾马奔向王宫的时候,被风沙迷了眼,酸涩盈眶。无数季吉的影子窜上心头,与季吉分开的这四年间,他几乎没有想起过这位兄长。可是目下一路,季吉的模样却清晰无比地一幕幕现前……季吉小时候的样子,季吉欺负他的样子,季吉嘲弄他的样子,季吉与他一道玩耍的样子。这一刻季未无限地后悔起来,他那天为什么要生气呢?他为什么不和季吉好好说说话呢?他若是好好和季吉一一讲明,季吉也许会不以为意地哼一声,也许会一笑而过,但是季吉说不定也会留一分注意。 季吉是他的兄长啊……哪怕他现在成了将军,哪怕他打了许多的胜仗,哪怕他得到了许多部属的敬仰,甚至得到了太子的青睐,可季吉仍然是他的兄长。和兄长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他怎么就没做到呢? 季未咬了咬牙,快马一鞭,直驰而去。 这也是季未第一次如此明晰地知道,太子纵有对他万般的容让,可他仍旧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一个主子,高居人上。 季未来到宫门前时,日头已经落下去了。王宫被落日的余辉笼罩在一片萧瑟中,季未翻身下马,言求见之意,却被侍卫拦住:“大王吩咐,现在正召魏国使者议事,谁也不见!” 季未递上袖中黄金:“求通融一次!” 那侍卫将黄金收入掌中,低声道:“今日真且不行,将军明日再来,我定通融!今日大王大怒,将军还是别进去触这个霉头。” 日头落了下去,夕日坠入了地平线里,大地一片苍茫,宫中打鈡,亮起盏盏明烛。 “谁在那里大声喧哗?”一柄宫灯照亮了宫门内侧的甬道,一个少年公子从明烛盏盏的光影中信步而来。 “啊,原来是季未。”亮堂处,守宫卫士的火把照亮了公子解的脸。 季未看着面前人:“家兄有什么好,让公子舍妻相陪?” 公子解皱眉,扫了一眼季未,走出了门来,宫门前卫戟纷纷撤回拦住季未的刀刃。公子解向宫门外的小巷走去:“说得真难听,你就没想过,现在唯一能帮你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4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4 的人是我吗?” 季跟上公子解几步,问:“公子什么意思?” 公子解在小巷中转过身来,手中提着灯笼,勾唇:“你要不要见季吉最后一面?” “季吉在哪里?”季未手已按上剑柄。 公子解恍如无觉,却仍笑了一声:“怎么样,求我啊。” 季未死死盯着公子解,剑柄上手指微动。此处宫墙下深巷,公子解没有护卫,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为兄长报仇。 “求我,我就让你们见最后一面。”公子解好整以暇地道。 季未深吸一口气,终是放下了握紧剑柄的手,道:“求公子,带我去见一见季吉。” “就这一句话?”公子解挑眉看着季未。 “公子还要什么?” 公子解垂目看着灯笼中的烛火:“你信不信,这并非我的本意?” “……”季未盯着他,没有说话。 “你不信也罢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很讨厌我。”公子解走到宫墙下一个低矮小门处,亮出腰间挂牌,里面便吱吱呀呀开了门,这样的小门应该是专门给寺人用的,公子解却轻车熟路地欠身而入:“进来吧。” 季未没有犹豫很久,就一同弯腰进了小门。季未跟着公子解,走入王宫的暗夜里。给寺人走的小道很窄,很黑,只剩公子解手中的灯笼照亮前路。两人走到一个宫墙角落的僻静处,公子解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季未。周围风声扶柳沙沙而鸣,如夜的低诉。 “王宫你就来过一次罢?去大殿的一条,从正门走,直走便是,其他的路你全不认识。”黑暗中,公子解轻声道。 “公子何意?”季未问。 “你就不担心你们兄弟二人都折在这里?”公子解笑了一声,头顶苍穹,云露真容,月如弯刀。 季未面沉如水,看着公子解,没有说话。 公子解举起灯笼,拨动了一下其中火苗:“的确有人这么向我建议,不过我不会这么做。”公子解放下灯笼,再次望向季未:“只是没想到,你原来是信我的。” “我不信,”季未说,“我只是不能放弃见季吉最后一面的可能。” “是呀,”公子解说,“你们是双生子呢。” 公子解指了指左侧面一个小门,道:“他就在里面,不过你不能进去,门也锁了,你隔着门与他说几句话吧,我在这里等你。” 季未深深地看了公子解一眼,转身向那面门走去。他伏在门上,轻声向里面唤道:“……季吉?兄长?你在里面吗?” 里面传来一声隐约的抽泣,一阵窸窣声起,门动了一下:“季未?是季未么?” “是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季吉在门里哭了:“我不行了阿弟,我不行了,你别管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快走啊!” “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你……” “我不知道,我自己就……全是我做的,我百口莫辩。他们说,他们说等会就要送我走了,不过是一杯酒的事。”季吉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抽噎道:“你别再这里了,京城到处都是杀机,你别为了我折了你自己。” “哥哥……”季未喊出了小时候的称呼,泪水涌了出来,那门一震,季未感到季吉也靠在了上面。季吉抽泣着,轻声哽咽:“阿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你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我抢你的玩物,你从来也不恼,你总让着我。后来太子来了,你便跟我不亲了……我知道,你是惦记上了,可我还是抢了,你就怨我了。我……我现在要走了,我把他还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季未扶着门蹲下身去,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他靠在门边,用袖子遮住脸,无声地哭。 朦胧地视域中,公子解在远处叫他:“有人来了,走了。” “哥哥,你还在么?”季未拍门。 门里没有声音,季未颤抖着手,狠狠地擦了眼泪,低声许诺:“总有一日,我让下手的人来陪你。” 季未站起身,跟上公子解的步子,公子解回过头,看了季未一眼:“说完了么?” 季未没应声。 公子解回到了小门处:“从这里出去,今夜我没见过你,卫戍的守军不会说,我也不会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季未点了点头,通红着眼,低头钻出了小门。一声唿哨,乌骥飞奔而来,季未上了马,有些恍惚。乌骥好像懂得主人的心情,步子也沉重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城外走。回营的路上,原本神骏的乌骥却耸耷着头,无声无息。 季未看见了前面的轺车,勒了勒缰绳,白玉为顶,金帐为帷,是太子。 太子仿佛自他离开就没有移动过,白衣萧索立在车头,泪水凝结在风中,仿佛没有看见季未。 季未的马缓缓地走过了,太子仍然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只有白衣随风而起。 “不是……”季未已经走过了轺车,背后忽然传来嘶哑的一声,乌骥停住了脚步。 “不是弄臣……”太子喃喃地道。他伸脚下车,却身子一软摔了下去,满面尘土。季未翻身下马,回身走上前,扶起太子。太子如失水的人遇见浮木一般抓紧了季未的手,他的墨色瞳仁从来没有如此黯淡无光。 “季未,你不要不说话……不要不理我。”太子白玉般的手沾了地上的尘土,“我……我好难受……”太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不让你见父王,是怕你冒险。我……我不能为了季吉,让你冒险……季吉固我所爱,可我不能为了我所爱折了我的肱骨之臣呐……” 太子在季未怀里,恸哭失声。季未仰头看天,这一刻,他明明抱着太子……这个无数次出现在他幻想绮梦中的身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冷下去的心,却再也热不起来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呢?季未想。 太子哭得很伤心,肩膀在季未怀里颤抖着,可那哭声却再也无法打动自己的心了。仰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从前的一幕一幕都闪现到脑海中,从童年起太子对待他的点点滴滴,如今看来,好像全都揭开了蒙在它上面的柔美轻纱,现出了本来的面目。 ——仅仅是一个上位者以礼待下寻常的姿态罢了,甚至带着一些刻意,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渴求呢?从小,他像一个不停转动的陀螺一般努力着,父亲不重视他,兄长看他不上,他就去寻求族人的敬爱,为此做了许多与他少爷身份不相符的事。太子对他的好意,就好像心中一方净土。如今,这方净土不在了。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5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5 抱着怀中温热的身体,季未却心中冰冷地思索着,太子对他态度从臣子礼数到亲近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好似是他在王军中立足以后……太子示之以弱,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守护。太子不愿去救季吉,焉不知是不是因为季吉动了结交诸公子的念头…… 季未扶起太子的肩膀,伸手一点一点为他拭去泪水:“太子,不要哭了。” “……季未?” “我送你回府吧。” “季未你还怪我么?” “太子说笑了。” 一个隐隐的想法不知不觉在季未心中成形了,如果今后有一日,他仍不得不奉太子为主,他不会再任由他如此了,他会掌握他,控制他。 从今往后,他季未不会再渴求任何人的认可了,他将认可他自己。 第14章 季未驾马跟着太子的轺车,马蹄下一步又一步,车辙在地上印上浅印,车轴咕噜起声,季未将太子送回了太子府。 “臣告辞了。”季未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太子抓住了袖子。 “季未,”太子唤道,“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季未看了看太子,点头。太子翻起季未的掌心,用指尖轻划了两个字。 “盘螭,”月光下,太子脸上的泪痕已干,他凝视着季未,“你知道盘螭是什么吗?” 季未缓缓地摇了摇头。 “盘螭,是一种没有角的龙。”太子轻声道。 季未一怔,太子看着季未:“季未,你愿意成为我的角么?” “别说是角了,季未甘为爪牙。” 太子握了握季未的手:“你要明白,父王从未想过废了我。” 季未抬起头,太子的眼睛很深澈如渊,夜色映在他的瞳仁里,一片深邃:“解,解甲归田,解谁的甲?解魏国之甲也。” *** 季吉的灵柩是季未亲自送回去的,那一天,天空是一色的白,雾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季未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季家的马队,中间的车上是一口棺木。季未抬头望天,为什么一点太阳也没有呢?季吉是个喜欢艳色的人,可是四周的景物都在昏沉的日色中凋敝了。 在一片茫茫的道路上,远远就看见季府家老守在路口,季未纵马上去:“父亲没有来么?” 家老不言,从季未身旁走过,扑上了安放季吉的车驾:“大少爷啊!大少爷……”其声嚎厉,一时间马队中的季族子弟都默然抹泪。 “走罢!不要耽误了时候。”季未说了一句,马队这才继续向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季城。城门上一色的缟素,旌旗都偃息了,露出光秃秃的城墙。 “老爷又犯病了。”家老红着眼,来到季未身后道,“所以没来。老爷闭门不见人,都好几个月了。” 季未点了点头:“进城罢。” 日色暗淡了下来,季城的集市停了,街道上行人寥寥。季府门前的石狮眼中凹槽里,因天寒结满了霜。季未跨进门槛,只见整个府中一片萧瑟,季未立即令人掌灯,洒扫庭除,季府这才亮堂了起来,温暖了起来。 生火造饭,季府厨房中飘出炊烟。用了晚膳,季未叫来管粮米的,管工坊的,管城防的,都一一问了话,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合衣躺下。外面的天全黑了下来,没有月光,季未睡不着,想起这是季吉回家的第一天,他直身坐起,穿了鞋,向季吉的房间走去了。 季吉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棺木旁坐着一个人影,白发披散。 季未推门进去,只见老父的背影隐在烛火灯下的暗色中。 “季未啊……”苍老的声音开口了。 “父亲。” 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那晚,你们兄弟二人出生的时候,一对双生子,长辈都说不详。” 季未站到老父的身边,看着他如枯木般的侧影,手扶在棺盖上。 父亲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像,只有明烛在随风摇曳。 “正好季城来了个云游的方士,于是我就请他入府来,给你们兄弟看命。”父亲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那方士说,这个做哥哥的,有贵相,是有福之人,能安处吉祥。这个做弟弟的,心思阴鸷,身体操劳,四处奔波,是个会遇大灾大变的人。我给你起名季未,便是应对未知之变的意思。”季未在父亲身旁,席地坐了下来。烛火印在他的脸上,印在季吉的棺木上,印在父亲浑浊的瞳眸里。 老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来,你们渐渐长大了,我暗中观察,季吉开朗活泼,姿容出众,你却总是不言不语,灰头土面,神色藏有不甘。我想,这是应了那个方士的话,我这两个儿子,一贵一贱……可直至今日,再品位那谶语,却仿佛有了不同的意思。” “安处吉祥……呵呵,意思是只有在吉祥中能安处,在不吉中便不安,便毁亡。”老父的眼睛抬了起来,眼珠如蛇一般盯住了季未,“而你,在大灾大变中能奔波求生,是个能化危为安的人。你说,你们两个,谁贵谁贱?” 季未没有说话。 “季吉只能安守吉祥之相,季未却能应对未知之变。吉祥时,以季吉为表,季未为里,一旦情势转凶,季吉便无能为力,当以季未为主,择机断大事。”老父喃喃,“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父亲对季家,究竟怎么想?”季未开口了。 “季家有溪山运矿水路,有季城要塞,还有季族善战的族人,有你这个将军。哪位公子不会争相拉拢?事到如今,已不用庇护在太子府羽翼之下。” “然太子已定,上有大王。”季未道。 “定?”老人笑了起来,满脸皱纹,道道沟壑:“何以见得?” “太子之名何意?” “螭,无角龙罢了。” “解?” “出兵解六国之甲,天下罢武,大王之志也。” “父亲以为,胜负未分?” “不到最后一刻,何来胜负?你与季吉命运迥异,便是明证,谁能料到?人间无常,岂有成算?大王正值壮年,别说公子解,难道以后不会出现更受宠爱的小公子?” “父亲指的这条路,可是位极人臣,挟王自重。” “哈哈哈,大争之世,能者得之,有何不可?”老父阴沉地笑了,“季族已经等了太多年,这是我们应得的。” 那夜的云在后半夜很快散开了,露出一道弯月,如吴钩悬空,乌云拱簇,漫天的煞气。季未在夜和父亲谈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6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6 到很晚,后来谈起季吉葬礼的规制,父亲只说:“无用之人,厚葬做甚?便按粗简的规矩办了吧。资财留给你建军,带入黄土都是陋人之见。” 第15章 季未带回为季吉送葬的季族兵甲,黑甲骑士百夫长三人,什长二十人。如今已经换守季府各要津。 季未与家老在议事小堂中商量着季吉葬礼之事,忽有卫士进门,报道:“七伯求见二少爷!” 季未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家老一拍入葬礼册,冷笑了一声:“为兄办葬,怎地让二少爷如此不耐?” 季未抬眼扫了家老一眼,整了整袖口,“如今家主是我,你再倚老卖老,小心家法伺候。” 走出了门堂,只见里正老人本佝偻着身子,伸起脖子往里面看,一看见季未眼睛便亮了起来,满脸的褶皱都牵出笑纹:“二少爷……二少爷呀!” “七伯,里面请茶。”季未道。 里正老人握住了季未的手:“二少爷现在可威风了,我前日在城门口远远瞅见二少爷一眼,黑衣黑马,煞是提气。”里正老人上下打量着季未,又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泥泞的脚,道:“七伯就不进去了,别脏了二少爷的地。我来,就是想与你说几件事。” “七伯不喜憋闷,那我们去园中坐坐。”季未带着里正老人来到了花园的石桌石椅旁,请入座了,立即有侍者上茶,七伯双手捧茶,呷了一口:“二少爷这茶好,苦中带甘。” 季未微笑,“几年不见了,七伯身体还好?” “都好,都好。我孙儿写信回来说啊,二少爷带着他们,把东南边儿一座运铁的城打下来啦。我听着心里高兴啊!工坊有铁了,那还不得造许多兵器,威风了得?我就让老大去工坊看看,是不是造了许多铠甲,要是有余,也拿两件回来,给家里小子们穿。” 季未点点头,“正是,我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去,他们造铠甲造得怎么样?” “唉,我正是要来说这个事呢!老大回来跟我说,造剑的工坊拿到的都是余料,自己都不够,勉强能给季城军换装。于是我家老大就问,那么多矿去哪里了呢?这才知道,大少爷要造什么编钟,什么缶器,运来的矿在半道就被家老劫了,运去造那些了。” “真是岂有此理。” “二少爷回来就好了,”里正老人站起身,“二少爷回来,族人们就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家老除了挪用军铁,还有什么?” “灾年克扣救济粮,丰年多加田地赋税,那都是寻常事了。”里正老人悠悠地道:“不过是仗着军中曾救过老爷的命,后来又受大少爷信任,其实要说,家老在季族中并无根基。族中人心,在二少爷。” “我知道了,七伯请回罢。” 季未再一次与家老商议的时候,便问:“我记得兄长生前酷爱乐器,那几套鈡缶也一道带到墓里去不成?” 家老道:“这个是自然的,这才显得隆重。” 季未道:“可这些乐器当初造的时候,耗费矿材极多,我想把它们再融成兵器战甲,配备军队。” “大少爷尸骨未寒,二少爷就做这样的事?不怕老爷寒心么?” “父亲也是不厚葬的意思。”季未抬眼,“再说隆重不在于陪葬品的多少,而在于心诚。家老既然这么关切兄长,不如就令你陪葬,岂不全了你这番忠心?” “你你你……”家老站起,双目圆瞪,案上茶水碰翻了一地:“我去找老爷评理!” “来人!”季未喝道。 从门外冲进两个黑衣武士,季未一指家老:“把他给我拿下!” “是!” “老爷不会饶了你的!老爷……”家老被一团东西塞住了嘴,双足一软,被拖了身子出门去。季未立即召集随行的百夫长三人,什长二十人,令百夫长其中资历最长者为新家老。另外的什长则接手分管工坊督造、与溪山消息联络、田赋收缴、要塞练兵。一切行动,一如行军;一切命令,一如军令。 季未以守丧为名留在季城整整一年,整饬军队,安民守田,修缮联结溪山的驰道,赶造骑士黑甲,将季城军与溪山军整军重编,互为犄角,联动驻防。 此间,季未多次去溪山考察民情,因溪山住民皆是韩国故人,所以安抚颇花了些心思。季未总结之后,上梁王《治韩故地十疏》,梁王纳之。 有一日,季未前往溪山练兵时,忽闻韩国偷袭宜阳之地,便带季族黑甲武士五千人,前往驰援。韩国武卒此战,本以为解决了驻防宜阳之军,黑甲骑士从大京开来,少说要十日,便没有防备。只管搬运铁矿,想趁着这段时间补充韩国军铁。 季未从溪山发兵,沿溪水而下,直击宜阳腹地,军中许多将领都是打过宜阳的老兵,战力非凡。 韩国将领登高望去,但见黑压压一片黑骑武装驰来,以为大京援军已到,心下大惊之后,便先怯了七分。季未率军突袭之下,韩国武卒立即溃不成军。 大京支援的军队尚未集结的时候,季未已经带领季家军收复了宜阳。 战报向雪片一样飞往了大京: “报!韩国武卒偷袭韩故地!” “报!宜阳被围,守军不济。” 梁王闻报大怒,他还不知道韩国攻宜阳,是想与他举国大战,还是想夺此一城;是想仅仅骚扰一二,还是与他国合谋,黄雀在后……但梁王心中十分清楚,梁国如今已经没有能力再打举国大战,甚至夺城之战了,正当梁王百般焦急之间,又再一次收到战报:“报!季将军率季家军黑骑五千,支援宜阳。” “报!季将军夜袭韩国武卒,收复宜阳!” “收复宜阳?”梁王在大殿中闻之,霍然站起:“真的?” “千真万确,季将军说,不日将呈上战报!” “好!好……好。”梁王长叹了一口气,“传寡人王令,晋季未为柱国将军,有调韩故地兵甲之权。着其守丧毕后,至大京受封!寡人要亲自赏他。”柱国将军之上,便是大将军的职位了,季未一夜之间,便成了梁国军旅中,仅次于大将军的第二人。 如果说第一次征韩之战,让国人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射下宜阳守将头颅的将军,那么第二次宜阳之战,则让国人知道了季家有一批战力精锐的新军。 随着梁王赏赐一齐来到宜阳的,还有公子解的信。 “闻将军为国建功,心甚慰之。解在京城遥拜,为将军贺。” 季未看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7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7 信,对送信的公子解门下舍人道:“回去告诉公子,公子的心意,季未知道了。” 第16章 一年将尽,季未也将要归大京述职了。趁着最后的时日,季未与一批打造铁甲的工匠一道,日夜泡在工坊中。经过此战,季未希望将黑甲与刀剑的铸造再做一二改进。 整个坊中热火朝天,蒸汽火钳,流铁如赤。有工匠赤裸着上身,满身流汗,用盘子装着一块块的片甲捧至季未面前,道:“二少爷,你看,目下铠甲经我们日日钻研,现比大京的还要做得好了!”坊中火气冲顶,季未在其中也汗流浃背,也早脱了上衣,精赤着健壮的上身,只穿了一条马裤。 季未试了一试,道:“很好,刀剑怎么样?” “刀剑一直不错,之前做得不比大京的长,但锋利。如今也能打造得如大京一般了。” 季未道:“刀剑还要再试,待校场试过后,再大批打造。” “是。” 灌满了热气的锻造坊被打开了门,一阵寒流窜入,门口是一名季府护卫:“二少爷!太子来了!” “太子?”季未一怔,放下手中黑铁,几步走到门边:“太子已到府了吗?” “季未!”熟悉的一声,响在不远。季未推门望去,只见外面绿茵草间,太子骑着一匹白马,已从小路阡陌而来。微风轻扬起他的披风,冠间黑发半垂。 季未要去穿上衣已来不及了,当即道:“季未见过太子,不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 太子跳下马,季未上前接过缰绳。太子微笑着,却在望向季未的一瞬,错开了眼:“季未,许久未见了。” “是,太子,此处污垢,请别处说话。”季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子点了点头,便随着季未来到工坊后的矮木林间,缓缓向深处走去。 “臣衣衫不整,失仪。”季未半赤的上身,肌肉间战伤道道,在古铜色的肌肤间,疤痕显得有些狰狞。太子摇摇头:“是我来得匆忙,季未不要放在心上。”太子顿了一顿,瞥季未一眼:“……只是我从不知道,你原来受过这么多的伤。” “都是旧伤了。” “那时疼么?”太子抬起了手,触上季未小腹一处战伤的凹痕。 “不过是往事而已。”季未看了太子一眼,淡淡地道。 “季未……我……”太子欲言又止。 “太子此来何事?”季未打断道。 太子顿住了脚步:“一年了,我去季吉墓地扫了墓。” 季未点了点头。 太子垂下眼:“以前我一来,都是让人把你叫回府,我却从未来看过你,今天便想来看一看,就问了你家家老,打听了你的去处。” “太子体恤。” 这时有卫兵把季未落在工坊处的上衣送了来,季未轻声道:“太子,容臣更衣。”太子轻轻颔首,侧身望向林间开满的野花。 季未穿好了衣服,太子仍背对着季未,道:“你对我倒又称起臣了。” “本就是臣,难道太子希望季未僭越?”季未笑了笑。 太子转过身来,低声道:“也不是僭越,就是拘谨了。” 季未默默地看着太子,太子也看着季未。 “这一年来,都在忙些什么?”太子问。 “如太子所知,与韩国武卒打了一仗。”季未伸出脏污的双手,掌心向上:“再然后就是这些。” 太子轻声道,“我这一年,你不在身边,我一直很想你。”说着太子凝视着季未,季未抬起手,抚上太子的眉目,轻描摹着他的眼眶,太子白玉般的面孔被季未的大手染上了污垢。 “是么?这么说来,深夜梦回,我也常常想起太子呢。” “你……你梦见过我?” “嗯。” “……是……什么样的梦?” 季未的手指滑到面前人下巴处,轻轻挑起了,太子退了一步,脚下草芥蔓织,身形不稳。季未扶住了太子的腰,在耳边轻声道:“小心点。” 太子玉色的面颊上闪过一丝红润,他嗫嚅着嘴唇,季未却笑了一声,已放开了他。 “梦里的太子,可不是像你现下这般推拒……”季未道。 太子垂着眼,只看着脚下。 “太子,这山花好看吗?”季未问。 太子愣怔了片刻,道:“好看是好看,但没有宫花华美。” “宫花华美,却没有山花生机勃勃。” “也是呢。” 季未侧头问道:“季城的铁甲骑士如今已大成了,太子,要不要随我去要塞看一看?” “现下也午后了,赶过去太急,不如明日去看。”太子采了一朵山花,拿在手中把玩,“再说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并不是来看铁甲的。” “那现下太子想做什么?”季未抬了抬眼,问。 “回府,我们说说话不好么?” 季未看了太子一眼,道:“好。” 太子抽出一张白方手绢在额前摁了摁,一层薄汗浸了方帕。季未从垂下的白色长袖中触碰到太子的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然后轻轻一抽,便把太子握在手中绢帕抽走了。太子一言不发,看着前方,眼睛却垂了下来。 季未不语,两人回到了工坊前,一匹黑骥与一匹白驹分别向主人跑来,停在身前。季未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乌骥扬蹄朝向季府的方向去了,太子慢了一步,忙急匆匆翻身上了白驹,向季未追去。 回到了季府,季未迎头便对门口迎接的家老道:“把兵事相关的簿册都拿到会客厅来,我与太子参详。” “是。” 太子过了一会儿才到,季未已经入了府门了。太子脸上渗出细汗,穿过小堂间进入厅中。季未已坐在了次座上,门声一响,他抬眼看了看太子:“太子,请!”太子走到上座前,撩袍坐下了,看了季未一眼,有些气喘:“走那么急,也不等我。”说着太子便在袖中找丝帕擦汗,这才想起丝帕刚才被季未拿走了。 季未恍若未见,只向外招了招手,门边脚步声起,立即有家老捧着一摞摞文简入内……家老双手奉至季未与太子之间的隔案上,季未道:“行了,下去罢。我与太子谈事,周围不要有人靠近。”家老点点头,便退身出屋,阖上了门。 太子一扫桌上文简,适才骑马燥热未消,却一没有方帕,二没有人打扇,不禁舔了舔干燥的唇,问:“这是什么?” “这是太子的凭仗。”季未道。 太子摇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8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8 摇头,将面前竹简推开,心下有些焦灼起来:“不,我的凭仗是你。这些,你知道就行。”季未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站起身,来到季未面前,“季未,你真的不知我为何而来么?” “喔?”季未仰头看着太子,“太子为何而来?” “我说过,我很想你……”太子道。 “想我什么?” “想……想你小的时候,想你长大了的样子,想你最近变成了什么样……”太子轻轻地道,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季未的唇,“想你骑在马上的样子,想你配着剑的样子,想你……”太子顿住了。 “太子府空空荡荡,有时,我会想,若是当初答应你,会是怎样的光景……” 季未将太子的手指捏住,放在唇边,太子的手微颤着,却并没有抽开……季未看着眼前人,这个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人,这个曾经陪伴着他走过童年,少年,青年的那片影子,如今就在身前……可心中有了沧桑,他离自己这么近,神秘的诱惑与冲动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热度,牵引着他,告诉他去征服…… 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唇角,下颌,耳廓……一直往下。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我的?”季未问。 有什么在胸口中膨胀着,酝酿着…… “我……” 太子的目光如水,凝视着季未,之前温润之色被瞳仁中心的墨色漩涡吸入,再也不见了,其中蒙上一层浅雾。季未看着眼前人,在那瞳仁中发现了自己的倒影。那倒影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观赏着,等待着……太子自己伸动了手,腰带落到了地上,衣襟露出了里衫。 季未的喉咙干涩起来:“坐到我身上来。” ……堆着竹简的榻间乱了,旁边满地的落笺。烛光摇曳了,摇曳着心扉中浪潮的起伏。日色从窗间淡淡地透下来,照亮身体,照亮地面,照亮桌椅,照亮了一切。原本玉色的面庞如今满是绯红,唇间轻喘着,目光变得支离破碎…… 季未终于得到了,可心里却又仿佛失去了。 第17章 阑珊不尽是春意,绮梦总有醒来时。 太子回京不过一月,甚至还没等到季未入京述职,大京便风云突变。这一变故,是季未没有料到的。它打破了季城原本的平静,也在这个不安定的国家里,这个烽烟四起的天下里,扰动了无数的涟漪,点燃了无数的野望……季未心中,许多原本伏线千里的策略,都因为这一件事骤然失色。 太子传来急书,大京郊外行辕,梁王行猎失足落马,生死未知,身边只有公子解陪伴。魏国大军陈兵边境,国府却无消息传出,韩国蠢蠢欲动,欲与魏国联手乱梁。 ……季未闻讯,立即整军一万,将出季城。 这一次季未离城,老父耄耋之年,被人抬进轺车里,颤颤巍巍前来送行。 “季未……”父亲已不复早年康健,面庞如枯树老皮般灰暗,声音有些暗哑断续,他伸出一只皮包骨的手,骨结嶙嶙,指向季未:“一……一年前……季家该如何……你我父子二人殊途……我说当助公子争国,你说当隐于太子羽翼之下,静观时变,见机行事……嘿嘿,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大王生死未知,到了检验你我对错的时候了……时至今日,太子仍是太子……终究……是你赌对了。”老人吸了一口气,手落了下来,目光涣散:“你一走,我这个半截入了黄土之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看不见你穿着朝服,入王宫,走到高处……那个为父盼了一辈子的地方……我问你……那晚夜谈,你究竟凭何如此决断?” 季未扶住父亲的身体。“梁国强战,伐韩乃是为不可为之事,举国震动,四野饿殍……大王心力旺盛,却逆势而行,太过急躁,虽终成之,然命不可久,此乃其一。”季未道,“其二,大王虽屡不满太子,然不废太子,许是忌惮魏国,许是公子解尚且年少,太子总有转圜之机。其三,公子解为人恣意,心中自有见解,若其为王,季家如何为权臣?还要再观;只有太子心性,才能自然而然,令季家再上一步。” 父亲老迈的眼眸中瞳仁放大,呼吸声也急促起来,嗬嗬作声。 “送父亲回去罢,这里风大……”季未摆了摆手,吩咐道。父亲还想说什么,费力地举起了手,轺车却已经被缓缓拖走了,留下两道长长的,深深的车辙。季未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父亲没有教会他温情,却教会了他战场的杀伐果断。如今,他将要前往人生最重要的战场。 季未带着季城军拔营,就此一路开入了大京。 大京之外,季未先执柱国将军兵符,入京郊大营就任,点将入列,随后又与众部将一道用了膳。如今黑甲骑士军营未动,因为尚无无任何一人拿出剩下的半块虎符,合二为一。 第二日,季未带着季家军前往王宫时,宫门前已经围了数家旧族封地卫戍,分别簇拥着其他几位公子,纷纷喊道:“我们要见父王!” “父王落马,为何我们这些儿子一个不见?” “当时父王行猎,就带了一个公子解!事到如今,也是公子解一个人侍疾,我们想去探望父王一眼也不行!谁知道公子解安的什么心?现下连太子哥哥都挡在门外,什么意思?” 守卫着宫门的一队黑甲骑士,正是梁王从行宫回时方调来的,这时其将如一尊门神一般,守在宫前。 “大王有令,谁踏入此线一步,形同谋反。尔等再退开些!”守将喝道。 “什么大王有令!分明是公子解吩咐你的!” “你假传王令,才是谋反!” 季城军整肃的哒喇马蹄之声,淹没了吵闹,纷杂的呼喝声都停歇了。众多卫戍家兵都让开了一条道,他们从高喝变成了窃窃私语,“那是什么?”“像是黑甲骑士……”“莫不是谁得到了虎符?调来了京郊的精锐新军?”“不……那不是黑甲骑士……你看他们的马,与大营要塞的马不同……”“那究竟是……”“是柱国将军!”“难道是季城军?”“是季城军!” “太子到——”一声长长的唱喝声起,万余黑甲如铁水般划开一条线,太子一身白衣白甲,身后跟着季未,走到了宫门前……一时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季未,”太子骑在马上,道:“既然守宫门之将,曾是你同袍,你帮我问一问他,这不准诸公子入宫的话,究竟是王命,还是公子解之命。” 季未勒辔上前几步,翻身下马,来到守将面前,道: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9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19 “京城大营有黑甲三万,听我调令者一万,与我同心者一万,如今我尚带来亲兵一万,亦皆为黑甲。我只想问一句,兄弟同袍之间,难道非要见血?” 那守将望了季未一眼,道:“柱国将军说得哪里话?公子解若传的是王令,我自当遵守,若公子解传的不是王令,我自当不遵守。” “若此言非虚,太子将赏。”季未道,“同袍皆是兄弟,季未不愿手溅血,但愿重叙同袍之谊,把酒言欢。” 那守将朗声道:“本将只尊大王号令。” “不尊公子解?” “自然。” “将军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周围再一次嘈杂起来,“将军你不要忘了你今天说的话!”“将军你立个誓来!”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的时候,门内忽然传出响动,只见巨大的两扇宫门‘吱——’地一声,从内侧缓缓地被打开了。 内廷寺人的长喝声悠然而起:“——大王宣柱国将军入宫觐见!” 漆色宫门之下,从黑甲骑士的众刀枪中走出一个年老的寺人,衣着华贵。太子上前一步,问道:“可有父王之亲笔诏?” 那寺人躬身道:“太子,老奴从你三岁起,就在大殿前,伺候着大王,老奴的话,太子也不信了?” “季未,该如何是好?”太子驾马靠过来,低声问。太师等老臣也在自家兵卫护送之下,纷纷赶来太子身边:“太子,公子解长伴君侧,这说不定是诡计,小心为上。” 季未叫来季城黑甲之数位千夫长,如是如是吩咐一番,然后对太子道:“季未一人而已,外有千军,若一个时辰不出,宫内情况自当明了。” “季未……”太子抬眼看着季未,“那你……” 季未低声道:“若我是公子解,定然召太子,不召将军。” “那……”太子抓住季未的袖子,季未笑了笑:“我进去了。”袖子落下太子的指尖。 第18章 再一次来到王宫,眼前景色却已大不相同了。 那年第一次涉足宫闱,季未从正门入,受到英雄般的迎接,夹道是礼官侍人,鼓乐齐鸣,满殿飘荡的都是酒香,满耳灌入的,都是钟鼓丝竹庆贺之声。 后来第二次踏入宫墙之内,季未从寺人小门侧入,悲痛难抑,只记得王宫暗夜那弯钩月,和那扇暗沉的,生死永隔的门。 这一次,季未终于发现,原来此座王宫可以如此空旷,如此寂静,又如此森严……好像一步一步,都藏着杀机,脚下宽广的直道,在两侧建筑的拱卫下,好像一条通天的大路。寺人们低着头,沿着墙角边站着,感觉不到一丝存在的气息。季未跟着华服背影,上了一节节台阶,又一节节台阶,穿过一道道门,又一道道门。 季未认得此处,这里是梁王的寝宫,他曾来过一回。刚一走近,空气中一股巨大的药味,混合着不通风的汗液酸臭,扑鼻而至……那领路的老寺人停在了门口,躬身道:“季将军,进去罢。” 季未一步跨入了殿内,内堂中烛光晦暗,犹如黄昏。那一层一层包裹着的轻纱帷帐中,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老者身上曾经蓬勃的王者之气,目下仿佛凋萎了,一蹶不振。老者身边,跪着一个不断拭泪的少年——正是公子解。 “解儿,你出去。父王与季未,说几句话……”梁王嘶哑地开口了,公子解点点头,低着头躬身退出了房去。 “季未,上前一步……咳咳……”梁王抬起宽袖,摆了摆手。 季未走了过去,这才看清了梁王……只见梁王发须糟蹋,眼眶身陷,面色青白,肚子上缠着白布,大片大片的污血凝固在上面。事到如今梁王仍“嘿嘿”地笑了两声,声音沧莽之间,带着一丝苍凉意:“老了……老了……山林间追逐一只猛虎……以为自己身手,还像年轻时那样矫健。” “……那大王最终杀了那只虎么?”季未在梁王床前跪坐下来,问道。 “杀了,”梁王面色中露出一丝傲然,随后又长叹了一声:“可我自己也伤的很重。” “便如伐韩,大王胜,国之伤也重。”季未道,“但大王终究是胜了。” “你呀,和螭儿在一起久了,说话也像他。”梁王眯起了眼睛,“螭儿是个仁爱的孩子,虽然有些迂腐,又有些怠惰,可你知道为什么,他如此不讨寡人喜欢,这么多年,寡人都不废了他吗?” “大王……” “嘿嘿,什么天下解武,都是云烟了!我的解儿,他的光华从此要被隐去,寡人很痛心……若是再给寡人十年……”梁王一时间失神,没有说下去。 季未静静地看着梁王。 “寡人不废螭儿,因为有他在,他的弟弟们都会生活得很好。”梁王面色深沉如水,续道,“寡人自幼善兵,为他震服四方,他也该修生养息了。” 说着梁王叹息一声:“寡人最不放心的,就是解儿……你们这群太子之臣,解儿得罪你们多,日后解儿没了寡人,你们要如何啊?” “大王之意,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梁王勾了勾嘴角,摇头,“寡人今日告诉你,当初你兄长之事,都是妇人间的手段,你怎么处置那些人寡人不管,但此事决不干解儿一丝一毫。当日寡人不让你进宫,是怕你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拖累了你。可寡人终究还是提拔你做了柱国将军,你心中当有分辨。” “大王!”季未伏地,“大王知遇之恩,臣不敢忘。” “好。当初请封溪山,是你的意思?” “臣不敢欺瞒大王,确是臣请于太子。” “哼,溪山这样的地方,哪里是螭儿想得到的,定是你想到的。” “请大王责罚。” “责罚?”梁王笑了,“责罚你做什么,如今强敌环饲,寡人一走,若没了你,谁给我的螭儿守着梁国呢?” “大王……” 梁王目光直直地望向季未,“太师是老世家,季家是新贵族。当年他们找到没有根基的虢美人之子,簇拥其下,寡人烦不胜烦也。他们也的确护了太子一阵子,不过国之强在新军,新军之强在破井田,梁国要富,可不能再由着这帮老家伙胡来了。寡人连年征伐,顾不上他们,他们与太子一处,寡人也动不了太子。只是螭儿自从与他们走近,身上剩下那点灵气也没了。” 季未仔细地听着梁王的话,抬起头:“大王的意思,是说梁国今后要做革新之国?” “你知道解儿为何在军中得人心?”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0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0 “公子善武。” “胡说,他不善武。但他喜欢新军,他骨子里流的血,是新军的血。你是螭儿手下唯一的新军将领,日后你与太师等,定是泾渭分明。若是旧军复辟,无异于梁国自毁也。你要记住,到时候能助你革新梁国的,保住新军的,一定是解儿,而不是别人。” 季未缓缓地点了点头。 “寡人老了,随着寡人征战四方的那些人,大将军,丞相,都老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你是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梁王说着抬起手,指了指身旁一个盒子:“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么?” 季未望了一眼,道:“臣不知。” “是虎符!”梁王目光灼灼,“只要你发一个誓,终其一生,保解儿平安康健,以革新梁国为己任,寡人就把它给你!” 季未这才明白了梁王之意。从前的许多筹谋,在英明的君主面前,都显得渺小了起来。 季未行大礼道:“臣季未指天发誓,臣有生之年,不让人动公子解半分,保公子解平安康健,以革新梁国为己任,若有违背,天理不容,皇天后土共鉴!” “何不用剑?”梁王慨然道。 季未拔剑,嚓的一声,金属嘶鸣:“但若违反,犹如此指!”剑光一动,季未切下了自己的左手小指,鲜血满刃。 梁王喝了一声,“上书。”话音一落,立即有内侍搬来小案,上面有空白绢布一面,季未以断指写完了血书,双手奉至梁王面前:“大王请阅!” 梁王看了一遍,道:“好!好!”梁王抬眼,朝门口唤一声:“解儿,进来!” 公子解推开了门,趋步再一次来到了梁王身边。梁王慈爱地看着公子解,指了指包裹着季未断指的血书:“解儿,拿着,收好了。若是有一日,季将军有违此誓,你当昭告天下。” “是,”公子解将那血书收入怀中,又转过身来,对季未拜了一拜:“将军,今后,解将与将军共谋梁国大事,共筑革新。” 季未向公子解对拜还礼。 梁王拍掌三声:“来人,上大将军印,本王拜将!”外面立即有寺人鱼贯而入,端上礼服与祭品。梁王看了季未一眼,道:“你父亲是个妄自尊大又忘乎所以的人,你不一样,寡人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好好地做。”说着梁王伸手拍了拍季未的肩膀,“出去之后,虎符既然交给了你,你当安抚诸公子,换防内宫,然后让螭儿进来见我,寡人有话交代他。” “是。”季未答道。 ** 梁王崩逝,谥号武,称梁武王。宫中尽缟素,武王的妃子们昼夜哭泣,公子们一片戴孝。可宫殿终将迎来它新的主人。 梁王螭在宫中举行了登位大典。大将军季未命一部人马扼守与魏国接壤的雄关,遥遥虎视,以为钳制;剩下一部则换防了京城卫戍与皇宫的禁军。 梁王螭一身纯白大袍,金色大冠,七龙缠身,玉璃为带,金丝为履,在众多旧族老臣与新军将领的共同簇拥下,在众多弟弟的追随中,缓缓走上了王宫一级一级的阶梯。在祭告上天的时候,季未注目着他;在接过王玺的时候,季未注目着他;在宣召众大臣的时候,季未佩剑站在他身侧。 内宫的帷帐落下,梁王螭解下了戴了一天的王冠,沉重地放在案上,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累了?”季未上前问道。 梁王螭摇了摇头,眉目间却有疲惫,季未伸臂揽住他的肩膀,梁王螭阖上了眼睛,在季未身上靠了半晌,这才缓缓睁开:“寡人去月华池洗洗身子,你要一起来么?”季未弯下腰,一把将梁王螭抱了起来,向月华池走去……梁王螭再一次闭上眼睛,靠在季未胸前假寐。 温泉水边一片雾蒙,有侍者上前,为两人除了衣衫。池水温热柔滑,身体泡浸其中后,四肢百骸都仿佛缓缓地舒展开了。季未在水中一边为梁王螭揉着肩膀,一边问道:“那日,先王召大王进宫,可交代了什么?” 梁王螭露出一段白玉色的手臂趴在石上,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轻轻地道:“先王交代寡人,当平衡新旧之势,安抚众人为上……”说着梁王螭转过身来,伸手抚上季未的脸:“若遇艰阻难行之事,便让大将军当先,寡人在后面看着便是。” “是么?”月华池的雾气弥漫起来,季未唇间一片湿润,梁王螭笑着吻了上来。水雾中,两人的身体越贴越近……那一片朦胧里,季未一阵恍惚,目域下的雾色一片白茫,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日漫天飞雪…… 白衣少年关切地看着他:“你身上有伤,怎么摔了?” “小马折了脚。”他扬起头,说。 白衣少年笑了起来:“那你下次可要小心了。” 那时,季未如何想得到,那人如今会依在自己怀中,如此相拥。那个雪山中的影子,在热浓浓的雾气下,化了……化成流水,缠绕在身周。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季家的功业,先王的遗愿,有太多的事等待着他去做。要革新,就要立威于朝堂,要成为说一不二的权臣。刀光之下,有臣之威,无君之权。天下提起梁国,不再会说到梁王螭,只会说,有臣于梁。 与先王的那场谈话,开拓了季未的视野,点透了他从年少起就一直在做的事,不就是革新二字吗?一片新的领域展现在了季未面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建功立业。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谢谢大家看文,嗯,大家的评论对我矫正本文的一些bug非常有帮助,谢谢。中间一度有点写歪了,是读者们忍着‘歪了’的情节继续读了下来,不断提醒我,让我把这篇文写得令自己大致满意了,希望大家也满意(不知道会不会:d)感谢大家。鞠躬! 番外 第19章 有君于此(一) 也许我真的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个人。 ——梁王螭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听到父王坠马生死不明的那一刻,他这样想到。 那时候,父王对于公子解的偏爱已经明显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除了身后那帮卯起劲来与父王作对的老族旧臣,自己的倚仗少得可怜。而就这么少得可怜的倚仗,也依稀被父王视为了眼中钉,动手除掉不过是时间问题。 曾几何时,深夜人静时分,他偶尔会放纵自己的无助,一个人在暗夜里默想:他会怎么死去呢?也许是被废掉以后,死在去封地的路上,也许是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1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1 在还没有被废掉的时候,就因为犯了错而被赐死。 向父王求情的话,他准备了好几种,退路他也一直在盘算。淡白的月光下,他独自坐着,吊影自怜。季城是一个好地方,如果自己在被废以后能逃到季城,说不定能活下来。在那里,季吉的歌舞能让他忘记自己曾是国家的储君,季未练的季城军能保护他的平安。 夜晚是留给失意人的。月光也总是照见一颗心灰意冷的心。 但夜过完了以后,太阳总会升起来,驱散心灵中的阴霾。 穿着太子的青白大裳,在台阶上站了一宿,迎接自己的,是一团灿烂的朝日与祥云。 朝日总是非常温暖,祥云飘入胸扉,然后他心中就会升起一股希望,一股勇气,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并为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好打算。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父王未必会废了我,再说,旧势的根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弭的……我又自寻烦恼了。 日子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如履薄冰中过着,不过现在老天爷做出了祂的决定。被选中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公子解。梁王螭不再会去想,如果父王再活十年会发生什么事,因为父王死了,继承王位的人是自己。 他安下心来,伸出手,抚上面前赤裸的,宽大的脊背,伸手环了上去。季未背对着他,发出一声沉睡的呼噜,梁王螭将自己的脸靠在季未的背上,发觉了温暖,微笑了起来。季未一个翻身,把梁王螭压在了身下,梁王螭望着床帐,感到了重量,觉得内心十分的平静。 这样的感觉,是他还在做太子的时候,不知不觉嗜好上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梁王螭追根溯源地想……也许,是在无数次不经意间,早就如此;但他第一次确实地意识到,是在新军中看见季未时候……那一刻,他觉得命运在他面前开了一扇门,好像在一个必死的局面里给他指了一条生路。他便从此沿着这条生路走了出去,摸到了光明。 梁王螭是一个上位者,可自那时起,他在季未面前就丧失了居高临下。 在求生面前,人是不会在乎自己卑微的。 他一次一次地依赖,只要他开口,季未就会回应,只要他道歉,季未总是会原谅他。可是最近梁王螭感到季未离自己有些远了……季未费心在事务中,在朝中,和那帮老臣纠缠。梁王螭乐于看见自己的臣下互相制衡,但是他并不喜欢季未疏离自己。所以他昨夜邀请季未喝酒,并在酒后留下了他。 昨夜酒案边,季未的表情是带着些许冷淡的,喝醉了的季未皱着眉,凝视着梁王螭,梁王螭不断地给他把盏斟酒……季未在酒后的动作有些粗鲁,可是梁王螭却一点也不怕。他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季未的鬓角,非常温柔地,持续地抚摸着。季未慢慢睁开眼睛,那瞳仁里有一瞬的迷离,梁王螭凑了上去,亲吻他。季未应了,再一次闭上眼,和他吻起来。 “什么时辰了?”季未低沉地问。 “还早呢。”梁王螭轻声道。 季未伸臂将梁王螭往自己怀中一带:“醒这么早?” 梁王螭笑了一笑:“没怎么睡着。” “怎么了?”季未抬起眼皮。 “从前就是这样,夜里睡不沉。”梁王螭支起身子,坐起来,衣衫半搭在前胸,“听,宫里打鈡了。” 不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黎明前的暗夜里,一下又一下。 “寡人从前还做太子的时候,在太子府,一听见这钟声,就醒了。”梁王螭道。 “为什么?” “因为我想……打了钟,这时候宫门就快要开了。父王在做什么呢?如果他夜里写了废我的诏书,不久就会传出宫来。” 季未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粗糙的厚茧刮得他的脸有些疼。 “……还想这个做什么?” “后来你来了大京,这样的夜里,我也常常会想起你。”梁王螭侧头,将脸靠在季未的手掌上,轻轻地磨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会救我吗?” 季未笑了:“一晚上你就想这些啊?” “你会救我的,对不对?”梁王螭看着季未。 “当然了……”季未凑了上来,亲了亲梁王螭的唇,“再让我睡一会儿,待会儿还要上朝呢。” 梁王螭伸出手臂抱住季未的脖子:“别睡了么,陪着我。” 季未叹了一口气,半支起了身子:“今儿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不能与你说说话?”梁王螭垂下眼睛,“还是说你与寡人只剩国事可说了?” “那可不是,”季未笑了一声,伸手将梁王螭脸上的落发别到耳后,“你要我陪你喝酒,我不就来了么?” “……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苦。” “你不还有我么?”季未沉默了一下,道,“我不一直都在么?” “可……” 可是好像总缺少了什么,梁王螭看着季未在暗夜中的脸,他离自己很近,很近,可那样令人安心的感觉却不及当初了。梁王螭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可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大王!大王!!”忽然有寺人匆匆地在门外喊,梁王螭一怔。季未皱眉,半赤着身子起身,披了一件薄衣,唰地一声将门打开了:“吵什么吵,大王还在安寝!” “报……报,公……公子解在宫外哭诉叩门,要见大王。”那寺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首道。 “公子有事,也要看时候,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季未道,然后再一次关上了门。回到床边坐下,季未沉默着,帷帐中梁王螭支起身子靠了过去,轻声问:“魏美人回魏国探亲的路上,被人截杀在半道,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季未翻身在床边跪下:“大王,臣想去见一见公子解。” “你去罢。” 梁王螭看着季未披衣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愣忡。然后他想起来了,季未在对付那些老臣的时候,常常与公子解一气,令他很烦恼。他烦恼公子解与大将军亲近,那个曾经很有能量的弟弟,在父王死后,本来什么都不是了,自己再也不用恐惧地站在夜里,失眠地望着王宫的方向……可为什么季未杀掉了几个人之后,那几个缺,却是公子解推荐的人顶上了呢? 这是不可以的,梁王螭懈怠了的警觉心再一次复萌了。他可以善待这个弟弟,可以给他富贵,却永远不会给他权力。于是他让人巧妙地,将当年季吉之死的秘辛在忌日那天,呈现在季未面前。季未将自己关在府中整整一日,梁王螭等待着,等待着季未做出决定。 他温柔地对待季未,借着祭奠季吉而陪在季未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抚慰他。看见季未眉间那一丝痛苦之色,梁王螭心中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这一刻,他觉得季未离自己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2 有臣于此 作者:阳关大盗 分卷阅读22 更近了一些。披上衣服,梁王螭带着胜利者的感觉,就像得知父王生死未卜的那一刻一样,他缓缓地出了寝宫,向更外面的地方走去了。 鱼肚白的天空下,鸟儿开始鸣吟。梁王螭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门后,有什么‘嗙’的一声砸在门上,接着的是公子解嘶哑的吼声:“——是你杀了我母亲!” 门内的空隙中,公子解双目赤红,向季未投去一柄剑。季未侧身避过,面色阴沉地看着公子解,一言不发,公子解扑了过去,季未很简单地将他格开了。 “王宫之中,公子还是不要动刀兵的好。” 公子解泪流满面:“当时我已尽力做了一切,希望你能少恨我一点,可你还是恨我,对不对!” “公子,我不恨你,我答应过先王,护你周全,不过也仅仅是你一人。”季未道。 “可我恨你!”公子解狠狠地推了季未一下,掉头跑了。 季未站在那里,望着公子解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梁王螭缓缓地从门里走了出来,他从后面抱住了季未,季未的身体很结实,很硬,也很冷。梁王螭紧紧地抱着,想温暖他。这时朝日升了起来,梁王螭心满意足地笑了,觉得自己悬着的心,再一次安定下来。 第20章 有君于此(二) 梁王螭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他是个仁厚的君主,在他执掌梁国的四十年间,梁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革新,去了一批老臣,但这些老臣都不是他开的刀,而是大将军季未与弟弟公子解。再然后,是弟弟公子解与大将军争权,结果魏国犯境,国中盛传公子解乃魏国的内应,公子解在朝中脱冠自澄,梁王螭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着他,像一个慈爱的哥哥对待弟弟般安抚他,让他回封地去好好休息。 梁王螭常常想,垂拱而治,莫过于此了吧。他爱民,薄赋,杀人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做。虽然诸侯间不乏有人说他是弱主,说只听说梁国有大将军和公子解,没有听说过梁国有大王,可那又如何呢?坐在王位上的是他盘螭,而不是弟弟解。季未虽然在外面为他伸出爪牙,可季未的心在他这里,就好像飞出去的风筝,线永远攒在自己手中。 其实这些年间,线不是没有断过,但是梁王螭总能细心地将线修好。 还记得有许多次,他觉得季未仿佛越来越远了,似乎要离他而去了。感觉是那样的强烈,让他很心慌,从做太子的时候起,他就习惯了有季未在身边。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季未留住了,季未想要的东西,他总能一眼看出来……朝中有人称,大将军不苟言笑,深沉阴鸷,神不外露,可梁王螭却仍然记得,那个在雪地里,牵着小马的神色不甘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是那样地有吸引力,看起来好像很坚强,内里却又藏着一丝脆弱。大雪纷飞,季家族长抱着季吉在他面前,他知道这个孩子才是得宠的,可是第一面那一瞬,却是他们身后的季未吸引了他。梁王螭走过去,扶起了他,问:“你是季未?” 小男孩抬起头,脸上挂着一片脏污,奶声奶气地说:“……参见太子。” “身上有伤,”梁王螭打量着他,“怎么摔了?” 小男孩面有惭色:“小马折了脚。” “那你今后可要小心了。” 小男孩眼睛中浸上一层薄薄的,几乎目不可见的水气,咬了唇,低下了头。 那个小男孩后来长大了,变得很高大,很深沉。有一段时间梁王螭忽略了他,因为他不言不语,因为他不通贵族之声色,因为他总是那样压抑又沉默,不如他兄长那般姿色妍丽,开朗健谈。可在梁王螭的心底,那个雪地里的小小身影,却从没有被忘记过。季吉好像一宿的忘忧水,饮时万事皆忘,醒后忧愁仍在。但季未不同。 季未面无表情的时候,梁王螭却总能看见藏在那面庞后的,小小男孩的影子。那个倔强的,坚韧的,不甘的影子。公子解看不到那个影子,他看到的是威武的大将军,无所不能的战将,所以公子解一次又一次地碰壁,却怎么也找不到墙壁的缝隙。梁王螭有时想,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太了解这样的季未,所以在季未面前,即使放低了身段,他也从不会从心里感到难堪。 他曾经因为季未的注目而得意过,可后来季未让他知道,他不可以这样不在乎他的感情了,他必须做出决定。于是他把自己给了季未,然后学着把他放进心里了。 梁王螭张开身体迎接季未的时候,他知道那条断了的线,再一次被他接上了细细的一丝。在日后的无数日子里,他用他适时的温暖,陪伴着季未。 还记得有一日,季未抱着他,忽然叫了一声:“盘螭。” 梁王螭笑了,揽住季未的肩膀,将身体靠过去,季未随后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季未好像是问他,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梁王螭放下心来,他吻了吻季未,轻声道:“季未,我在这里。” 季未朝他看过来,那目光中仿佛压抑着什么,又好像在审视着什么,季未动了动嘴唇,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他压在了身下…… 那一次很痛,梁王螭咬着嘴唇,一声也没有出,却流泪了。季未一点一点地吻去了他的泪。 他终于抽噎起来……梁王螭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哭……季未叹了一口气,在他耳边问:“你为什么要哭呢?” 伸手抵上季未的胸膛,他放纵着自己这一瞬间的脆弱:“不要……不要离开我。” “好了……”季未抱住他,在他耳边喃昵:“好了。” 那一天,他在季未怀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季未似乎睁了一夜的眼,仰头望着窗外的星辰,季未道:“大王,季未从幼时起,就跟着大王了。” 梁王螭点了点头。 季未笑了笑,伸手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发:“以后不要哭,有什么事,与我说罢。” 梁王螭也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季未的脸:“季未?” “嗯。” “季未?” “嗯。” “季未……”梁王螭的手被季未握住了。 “我在这里。”季未低头吻了吻那手,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