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 正文 第 1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 章 恋耽美.[]【蝴蝶君】整理 人鱼山村 上部 (完) 这年暑假,贾清和严志新打包了行李,去南方旅行。 他们没跟团,一来两人都是穷大学生,兜裏没什麼钱,图个节省,二来不希望恋人间私密生活被打扰。 说是恋人,其实也没多少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严志新倒是早就出柜了,贾清却胆小如鼠,生怕自己畸形的取向暴露在阳光中。 贾清成长於传统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道德观念强得很。 他们在校外合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旧房,费用平摊。在学校见了面,顶多打个招呼点点头。 严志新对贾清很好,处处顺著他。可是贾清知道,年轻的恋人是不甘的,不甘於这种偷鸡摸狗的温存,像见不得光的菌类一样在阴暗角落腐烂。 贾清的心裏也苦,他憎恨自己懦弱的性格,可是某些东西根深蒂固,改不了。 他有种不安全感,怕高大英俊的爱人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弃他而去。 如果真有这麼一天,镜子裏那个苍白瘦弱的小男人,是没有资本同第三者竞争的。 太耀眼了,严志新就像一颗太阳,而他是影子的影子。 “想什麼呢?”窗外景色绿油油的,在白花花的阳光中箭一样穿梭。 火车驶过田野,咯喳喳,咯喳喳。 “没什麼。”贾清惊慌地笑了笑,垂下头。 严志新长臂一揽,环住了贾清的肩:“好容易出来一趟,开心点。这一路苏州、杭州、黄山,玩得都挺高兴,不是麼?把你外公的事儿办了,咱就去上海,去城隍庙吃小吃,去外滩看东方明珠。” 贾清嗅到严志新的格子衬衫上有股混合了烟草味的皂香,脸唰的红了。他嗯了两声,往窗外看去:“这两天有点儿心慌,不太舒服。像是有不好的预感。” “什麼不好的预感,别想七想学院某学长做了个课题,关於遗失的历代之宝,当时跑遍北京各大档案室,那些明清被八国联军毁坏的宝器就不提了,唯独这块石头,像个谜一样,怎麼也查不到详尽的资料。” “我只知道,这石头是无价的宝,历史上昙花一现,年代尚无法考证,民国时期流传到北京,之后就遗失了。民国之前它在哪儿,民国之后它又在哪儿,没人知道。” “因为它长得像鱼鳞,被称为鱼石,当然和其他那些鱼石不同,这块是独一无二的。知道这石头的人很少,听说有个叫张文礼的老人,和这石头有关联,他年轻时是一个gug军官的部下,等我们找到他的住所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后来我们没再查,也查不出什麼。关於这石头,倒有寥寥的零星传言。还挺罗曼蒂克。据说,这石头真是鱼鳞化的,并且不是普通的鱼,你猜是什麼?” 贾清一直没说话,愣愣的,眼镜片闪著烁烁的光。这会儿他回过神,支吾了几句:“啊?什麼鱼?娃娃鱼?” 严志新刮了刮他的鼻子:“错了,笨蛋。”然后装模作样向左右看了看,神秘地说:“是人鱼。” 人鱼传说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 章 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深山老林小旅馆的墙上,挂钟一圈圈走著,发出哢叽哢叽的响声。 窗外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擎著嶙峋的指骨,仿佛下一秒就会扑将而来。 不知名远方拔起一串怪叫,辨不清是什麼动物的哀嚎,煞是凄厉。 贾清和严志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贾清突然笑了:“这世上哪儿有人鱼啊。” 严志新舒口气,也笑了:“要不怎麼说是传言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他向贾清凑近些,“史上有据可查的人鱼记载很多,外形倒不一定是人们想象中美人鱼的样子。” 严志新看贾清目不转睛听著,不免有点儿得意。 “《太平广记》中提到一种人鱼,在东海,大的长五六尺,眼耳口鼻手脚都和美女没什麼两样,皮肤白得像玉,身上没鳞却有五色细毛,很轻很软,长一二寸。他们也长著男人和女人的私处,当时海边的鳏夫寡妇经常捉了这种人鱼养在池沼裏,用来打发寂寞的夜晚。他们做爱和人一样,不伤人。” “《山海经》、《楚辞》、《天中记》什麼的也记载了人鱼,不过外形个个不一,有的长著四条腿,有的很美,有的全身盖著鳞,有的只半身盖著鳞。” “国外的话,这类记载就更多了,什麼1991年加勒比海域鲨鱼腹中发现的上身人下身鱼的,还有1980年红海岸发现的下身人上身鱼的,什麼1962年古巴外海捕获的亚特兰蒂斯人鱼,什麼单尾的双尾的,什麼丑陋的美丽的,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 贾清看著严志新开开合合的两片薄唇走了神。他想起严志新在外人眼裏,从来都是一幅酷哥形象,寡言的,冷冰冰的,不知为什麼,跟自己一块儿,说话总是滔滔不绝,表情也生动。 他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他感到这世上终於有了个东西属於自己,可心裏惴惴的,惶惶的,很不踏实。 严志新讲完后,满眼期待看向贾清,像只等著主人犒赏的大狗。 贾清根本没注意严志新说了什麼,他勉强抽抽嘴角,摸摸恋人刺刺的短毛头:“怎麼知道这麼多。” “当初调查鱼石,把周边涉及到的也一起研究了,传说不可信,也不能不信。” 严志新说到这儿,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忽略了关键问题。如果这块鱼石是真的,怎麼跑你家去了,你爷爷和鱼石什麼关系?鱼石和咱要去的鱼村什麼关系?你爷爷和鱼村又是什麼关系?” 贾清觉得自己的头变作两个大,他摘下眼镜,揉揉眼角:“这些爷爷都没讲过。作为晚辈,我只知道他年轻时挺威风,念过黄埔军校,后来当了gug军官。新中国成立,他逃到台湾,在那儿终老一身。我去台湾见过他几面,最近一次,就是三年前了。” “难道那个叫张文礼的,是你爷爷的部下。” “不知道。爷爷很少说自己的经历。从我记事起,每次去高雄,他都坐在院子裏的小池边,看著那片水,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动也不动。关於爷爷的事,都是姑婶之流讲的。” 两人陷入沈默。过了好一会儿,严志新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算了,想那麼多干嘛,到了,不就啥都知道了。”他又小声说:“嗳,没准儿那鱼村真有人鱼。” 贾清切了一声,掀开被子打算睡觉。 严志新突然凑过来,很近,连鼻息都嗅得到,暖暖的。 “看,”他伸手去挑贾清两排扇子样的睫毛,“你还是不戴眼镜好,多好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贾清突然不高兴了,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理严志新。 严志新叹口气,拉灭灯,在另一张床上躺下。 夜,像乌突突的阴云,瞬间压过来。 山风打在玻璃上,乓,乓,很微弱,又很清晰。半片月亮贴在漆黑的天幕中,像一张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脸。 贾清躺在床上,望著墙角死尸般的衣柜,突然后悔了。 也许来这儿是个错,也许明天一大早就该打包东西离开,去上海,回北京,去亮敞敞的城市,去人气旺盛的地方。 他这麼想著,渐渐就迷糊了。 沈入梦乡前,他不知为啥叫了声:“志新。” “嗯……”右边人睡眼朦胧地应道。 “这鱼石,是不是很贵。” “嗯……很贵,很贵,无价之宝……” 严志新完全睡著了,贾清半眯著眼呆了会儿,也睡著了。 露营 一觉到日上三竿。 两人洗了澡,背著行李从楼上下来。 当初考虑到爬黄山方便,之后还要继续南下寻找鱼村,於是放弃了拖箱。严志新背著超大75升登山包,裏面装著两人所有随行衣物用具,腰间还系著个8升腰包,放些零碎品。贾清背著60升登山包,内装帐篷和睡袋。 帐篷和睡袋都是中途买的,毕竟沿路游玩一直背著,有点儿吃不消。 从白天看,旅馆更破旧了,总共就两层,木头楼梯摇摇欲坠,踩上去一阵吱呀乱响。 脏兮兮的登记桌后坐著个中年妇女,满身膘肉,打著盹儿昏昏欲睡。 整个死气沈沈的旅店,昨夜恐怕只住了他们两人。 “要走了哇?”中年妇女醒了,抹掉嘴边一条口水,伸手接过钥匙。 女人长得很木讷,眼裏没一丝光彩。 严志新从兜裏掏出贾清爷爷画的地图:“大婶,请问从这儿往东南走,是不是有个鱼村?” 女人呆呆望著图,半天没说话,仿佛看不懂,又仿佛没在看。 严志新甚至觉得她又睡著了。 女人终於说话:“往东南走,是片野山哇,哪有啥子鱼村。我在这十几年了,麼得人去过那裏,也麼得人从那来过哇。”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3 章 贾清的心,一点点沈下去。 他们所处的这片山,在国家地图上只是很小一撮。坐巴士顺盘山路上上下下,照理一天就能绕出去。可途中巴士抛锚,两人离开等待援助的其他游客单独行动,搭便车行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路渐野,车渐少,树渐密,辗转三天,竟然越走越深,遥望不到尽头。 从贾清爷爷的图上看,鱼村地处山丛东南边缘的凹谷裏,南面临著一片水,也不知是内海还是湖。 贾清突然冒出这样一种想法:也许鱼村根本不存在,或者它存在,却看不见。它是爷爷想象中的产物,是地理上的黑洞。 这片山是个阵法,是中国的百慕大。 他们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 想到这儿,贾清毛骨悚然。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没事儿,这图不是画得挺详尽麼,照著它走,找不到就沿路返回。有我在呢,怕什麼。” 晚上。 贾清躺在双人帐篷裏,听窗外咆哮的山风。 严志新也没睡,睁著亮亮的眼,望著低压压的帐篷顶。 “志新,”贾清轻轻说,“谢谢你陪我,帮我办爷爷的事。”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几年。 严志新低低笑了:“咱俩谁跟谁啊。” 贾清又说:“志新,以后不管发生什麼,你都会一直陪著我麼?”他伸手摁了摁旁边的登山包,那盒子放在裏面,鼓鼓硬硬的。 严志新翻个身,面对贾清:“你又想七想八,什麼事都不会发生,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这句话让贾清有点儿想哭。 “鱼石,”严志新说,“可能原本就是鱼村的东西,所以你爷爷这麼坚持要把它送回去。” “是麼,”不知为啥,贾清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僵,说话也含含糊糊,“谁知道有没有鱼村这地方……” 严志新笑了:“当初说不去,你不干,怎麼现在倒先动摇了。” 贾清没说话。 “阿清,如果找不到鱼村,就把它上交了吧,这种东西,拿著没用。” “嗯……好……” 渐渐有点儿冷了,严志新从包裏刨出几件外套盖在两人身上。贾清侧耳聆听,越发感到那山风像是人在呜咽。嗯哎——嗯哎——嗯嗯哎———— 后半夜,贾清觉得痒痒的,一个东西正抚摸他的脸,从额头到唇角,从唇角又到脖颈。 他睁开眼,发现严志新在黑暗中支著脑袋看他,目光灼灼。 “阿清,”他的呼吸有点儿急促,脸也很红,古铜色的皮肤烧得像刚出炉的熟铁,“我想做,咱们很久没做了。”他起身脱了背心,露出鼓囊囊的大胸和腹部八块整齐的肌肉。 贾清下面一紧,那东西歪歪扭扭立起来,抵在裤裆裏。 不一会儿两人就光了。 帐篷很小,坐直点儿就撞著顶棚,躺著连翻身都困难。 严志新压著贾清,把两条火烫的j巴捏在手裏揉搓。贾清的脸也慢慢变红,他的皮肤本来挺苍白,这麼一红,显得明朗了些,还有股子艳丽的味道。 揉了小半小时,贾清先射了。严志新捋把黏液伸手往自己后面探去。 “没灌肠,你将就下吧。”严志新说。 他从贾清身上爬起来,小心翼翼掉了个头,把两瓣结实的翘p股冲贾清撅高,一根指头还插在gg门裏,搅得啧啧作响。 贾清的脑袋嗡一下,血窜上太阳穴,y茎颤巍巍又站得笔直。他跪著挪过去,握著j巴往严志新的p眼裏捅。 严志新啊了一声,支在地上的大腿抽搐两三下,腰立刻就软了。 贾清突然感到有点儿愤恨,他从来都是同学眼裏好欺负的对象,是面瓜,是衰男。真该让他们看看,他贾清到底衰不衰。 捅了几百下,严志新的膝盖撑不住了,整个人大刺刺趴在睡袋上,呼哧呼哧喘气。 贾清射出来的时候,不远处扯起一串扑啦啦的声音,像是一群蝙蝠从上空掠过。 这种夜晚,他们不知道的是,帐篷外,黄惨惨的月亮,月亮下的野山,野山上的丛林,丛林裏密密麻麻的树,成千上万栖息在树上的生物,无数双毛茸茸脸上闪烁的眼睛,都在悄悄地,静默地注视著他们。 藏在土裏的青石阶 路终於没了。 贾清坐在徒然切断的石阶上发愣。 已经露营两天,没刷牙没洗脸没洗澡,吃压缩饼干喝瓶装矿泉水,在毛刺刺的草窝子裏拉屎,一不小心还被虫咬屁股。 他想回去。 他突然有点儿后悔当初信誓旦旦接下爷爷的遗愿。 贾清安慰自己,没准儿那村子已经没了。毕竟过去这麼多年,一个野山洼谷的小山村,可能早就在七十年前的硝烟战火中化作灰土。 他又摸了摸背包裏的盒子,手心都是汗。 再找下去他们会弹尽粮绝饿死在山裏。 可是严志新干劲十足。他发现,藉著这机会,也许能解开一个千古谜团,也许能找出鱼石背后的秘密,也许能站在历史边缘窥视那些悬挂在苍凉时代背景下摇摇欲坠的旧国旧事。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4 章 严志新是个外表冷酷,内心单纯火热的人,喜爱刺激和神秘。 这当儿他对照地图四处敲敲打打。 “奇怪了,”严志新站在十步开外的灌木丛裏冲贾清喊,“这儿明明有一条路,弯弯曲曲直达村子。” 贾清不理他,自顾自擦汗,他的身体没严志新那麼强壮,要不是森林天然凉爽的地气树荫,他可能会在毒辣辣的阳光下昏过去。 严志新继续向前走,一路刨开支楞的野草。脚下是尺厚的落叶松土,踩上去很软。 腰包裏的手机响了,是那个人文学院学长关成章打来的,询问他探访鱼村的进展。 在大学裏,两人兴趣相投,时不时碰面讨论新鲜事。关成章算是严志新屈指可数的死党之一,也是少数几个他不吝与之交谈的人。 见到鱼石的第二天,严志新就迫不及待给关成章发短信,告诉他当初煞费苦心调查的鱼石出现了。 关成章听说仍没找到鱼村,在电话裏问:“要我找人支援麼?” “别,”严志新压低声音,偷偷看了看远处的贾清,“石头是贾清爷爷的,这算是老人家生前最后一个愿望,让当事人的后代完成,不该有外人参乎进来。如果村子不介意打扰,以后再做调查不迟。历史的谜团,该浮出水面的,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顺其自然才好。” 关成章沈思了一下,说:“好吧,你们小心。” 严志新挂断电话,发现手机屏幕上只剩一格电。 也不知将要去的地方有没有供电设备。 他继续向前走。 贾清渐渐的,就看不到严志新了,他有点著急,伸著脖子寻找恋人的身影。 终於,穿过重重灌木,他看见严志新跳起来,冲他招手,像是有了什麼新发现。 “你看,”严志新对走近的贾清说,“地图没错,这裏果然有一条路。” 他用树枝掘开脚下的松土,露出一段青灰色的狭窄石阶。 “不出所料的话,这条路因为年头久远被盖住,咱们一边清理一边走,今晚就能到鱼村。” 严志新捋高袖子干起来。 不知为什麼,贾清没有半点儿喜悦心情。 男娃阿强 日头沈下去,野树林子把天空最后一层光密密实实挡在外面,雾气黑压压涌过来。 “马上天暗了,咱得快点儿。”严志新放弃掘路,拿跟粗壮的树枝在手裏,顶端削尖了往土裏插。哪儿能插到硬硬的石块儿,哪儿就有路。 碰到陡的地方,还是得把土挖开,踩著石阶上下。 四周全是野草灌丛,两人身上都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这样一条弯弯扭扭、不像是路的路,竟然走不到尽头。 贾清有种错觉,这路通不到任何地方,它只是一条路,走下去,就通向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路。 看来今夜又要露营了。 这时视线被遮挡的远处突然飘来一个声音,起初很模糊,后来慢慢近了,像是一个没变声的男孩儿在唱童谣。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两人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瞪向前方。 这童谣很长,贾清只听清一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他打个冷颤,寒毛刷刷竖起来。不知为什麼,这样一个稚嫩的声音飘荡在傍晚的野树林裏,分外吓人。 严志新把贾清挡在身后,手裏紧紧攥著树枝。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娃从岩石后绕出来,向这边走近。他穿著民国时期的对襟小马褂、布袍。头发倒没有像清朝人那样梳个金钱鼠尾辫,而是剪短了,蓄了排整齐的刘海。 男娃长得很秀气,像个女孩儿。 严志新和贾清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 这荒山野岭的居然冒出个人来,明明是二十一世纪还穿著民国服饰,不是见鬼是什麼。 童谣嘎然而止,男孩看到他们,也停下来。 他脸上什麼表情也没有,像个泥塑的娃娃。 严志新心一横,豁出去了:“小朋友,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鱼村?”他最不相信的,就是世间有鬼。 男孩看了看贾清,又看了看严志新,突然笑了:“我就是鱼村人。” 他的笑很诡异,像泥塑娃娃被人扯著嘴角露出的鬼笑。 他盯住严志新裸著的胳膊上鼓胀的肌肉疙瘩,笑得更晦气了。“大哥哥。”他说,伸出一根指头直直指向严志新。 贾清站在严志新身后,脊背凉凉的,全是冷汗。 严志新胆子很大,神态自若地问:“我们想去鱼村,你能带我们去麼。” 男孩一句话没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严志新刚要跟上去,被贾清一把扯住:“志新,我有点怕。”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5 章 严志新笑了:“有我在,怕什麼。” 男孩在野草灌丛裏穿梭,如履平地,仿佛踩在脚下的不是土,而是当年那条崭新湛青的石板路。贾清和严志新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时不时还要扒开扎人的草叶,扶著皱巴巴的老树干上下陡坡。 天越来越暗,幽蓝的夜气浮在树林裏,犹如荒坟裏明明灭灭的磷火。 男孩走在夜气中,一忽儿跃进视线,一忽儿又看不见了。 贾清越想越害怕,为了缓解不正常的压抑气氛,他打破沈默问:“你多大了?” “十四岁。”男孩的背影晃都没晃一下。 “叫什麼?” “阿强。” 贾清想了想,又问:“我怎麼从没听说过你们村子?” 阿强说:“这世上有很多你没听说过的地方。” “你们村子人多麼?” “人,倒是不多,” 贾清静静等著他的下半句话。 “加上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就不少了。” 贾清的头炸开,一片空白。 严志新紧紧握著贾清的手,无声安抚他恐惧的心情。那只手宽大,温暖,像枕头一样让人心安。 贾清渐渐平静,已经到这一步,他得坦然面对一切。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路渐渐缓了,变成平稳的下坡。前路上豁然出现一堆黑压压的嶙峋怪石,高矮不一参差不齐。过了一会儿,那怪石就连在一起,形成又细又弯的岩洞,只容一人通过。 贾清突然想起中学语文课本裏的那篇《桃花源记》。 也许他们真的在探访一个与世隔绝的千年古村。 这麼一想就带了些浪漫色彩,贾清轻松起来。 又走了十几分钟,贾清嗅到一股凉爽的清风。出了洞,眼前夜色裏横著一片幽深的凹谷,谷中闪著星星点点的灯火。 “到了。”阿强说。 走进鱼村 三个人顺著土路走进村子。 村口立著两尊半人高的石像,黑灯瞎火看不清是什麼,像两条鱼。 一开始还很荒凉,渐渐房子就多起来。狭窄的青石板路两旁都是些白墙黑瓦小宅,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剥落的泥灰下露出砖土胚子,在夜色中越发狰狞,像一张张皱巴巴的脸。 典型的南方小村镇。 严志新隐隐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站在了岁月的长河中,伸手触摸久远的往昔。 贾清皱著眉,看不出在想什麼。 村子很暗,那些木头门黑洞洞的,像巨大的嘴。偶尔一两点灯火从纸糊的窗子裏闪过,比荒原狼的眼还阴森。 走著走著,贾清突然感到不对劲,他仔细向路的两旁看去,不禁毛骨悚然。 黑暗中,那些巨大的嘴前站著三三两两的人,每一个都直撅撅立著,目光像猥琐的耗子一样盯著他们。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他们都穿著暗淡的民国服饰,他们的脸都很木讷,他们都无声无息注视著严志新和贾清。 贾清差点喊出来。严志新大手一伸,把他搂进怀裏,在他耳边悄悄说:“没事儿,只是村民,见了外人感到新奇而已。” 阿强还在前面走。 严志新问:“你带我们去哪儿?” 阿强头也不回地说:“去见长老。村裏来了外人是大事,不能怠慢。” 贾清窝在严志新胸前,颤巍巍向外看。 路过一个梳包髻的妇女时,女人怀中留顶塔子的小男娃突然咧嘴笑了,伸出青白的小手在脖子上划了个“一”。 贾清闭上眼,紧紧抱住严志新。 终於向右一拐,踏进一幢三层老宅。厅堂裏燃著幽幽的烛火,照亮正首的两把藤木扶椅和左右四把偏椅。 阿强给他们落了座,说:“你们等著,我去请长老。” 不一会儿,拐杖点地的响声由远及近从帘后传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裏分外清脆,哒,哒,哒,哒。 一个穿青色长袍的老头儿慢慢走进大堂,在藤木椅上坐下了。 他的背很驼,像一口罗锅,他脸上的皮很皱,蜡黄蜡黄,瘪瘪的没有肉感,可是他的眼睛像鹰,闪著狡猾的光,叫人捉摸不透。 他应该没有看上去那麼老。 老头儿身后乖顺地站著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十分漂亮,秀眉凤眼,齿白唇红。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6 章 不知为什麼,贾庆觉得少年看他们的眼神很忧伤,像有什麼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刚才带路的阿强已经不见了。 长老咳嗽一声,说:“二位从很远的地方来吧。” 他的嗓子像破鼓。 严志新说:“我们是北京的,来村子办点事。” 长老死死盯著严志新,慢慢哦了一声,说:“长途跋涉,你们一定很累了。” 严志新刚要说话,长老就站起来:“天晚了,有什麼事情不妨明天再说。”他转头对身后的少年说:“秋儿你带他们去村东赵家借住。” 少年唯唯诺诺鞠一躬,提盏灯笼领贾清和严志新出去。 又是三个人走在青石板路的长街上。 那个叫秋儿的少年穿了件月白的衫子,瘦瘦的很单薄。从后面看,他的身段很好,有点儿像旧时馆子裏唱戏的。 严志新和贾清满腹疑问,沈默地跟著他。 秋儿突然转过头,张嘴要说什麼。 远远的巷子那端,长老杵著拐杖站在路中央直直看著他们。 秋儿一个激灵,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渐渐听到涛声。 严志新问:“你们这儿有海?” “算不上海,一个小海湾罢了,从长街下去向东南走两百米就到了。”秋儿轻轻说。 “叫什麼名字?” “干凉湾。” 贾清想起阿强唱的童谣: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严志新又问:“这村子是不是很古老?” “对。” “村子裏的人为什麼都这副打扮?你知道现在是什麼年代麼?” “习俗罢了。” 严志新发现问不出什麼,於是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村裏是不是曾经有块……” “志新。”贾清打断严志新的话,凑到他耳旁小声说:“还不到时候。” 三个人又沈默了。 秋儿停在一户人家门外,叩了叩。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辆旧轮椅慢慢滑出来,上面坐著个男人,腿掩在长衫下,没残的上身很结实,照理该是挺高大的。 等到看清他的脸,严志新和贾清吃了一惊。 暗黄的烛火下,他脸上死灰一片,眉毛眼睛鼻子嘴糊在一起,丑的吓人,似乎是在很久以前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容。 “赵叔,”秋儿说,“这是今晚来的客人,爷爷让他们暂时住在你家。” 赵叔睁著只剩半拉子眼皮的眼睛打量了会儿贾清,又打量了会儿严志新,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笑了。 那笑就像长老的眼神一样,叫人捉摸不透。 “进来吧。”他说。轮子打了个弯儿,向裏屋滑去。 走之前,秋儿深深看了严志新一眼,说:“你们不该来这裏。”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赵叔 贾清和严志新背著行李走进去。 赵叔端著一盏油灯领他们去东屋,只剩一半的灯油上漂著层花白的烟渣。 西屋传来一个声音:“常空,都夜半了,怎麼这麼吵?”一个女人挑开帘子走出来。 女人很娇小,身材玲珑,可她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脚同赵叔一样,像放进滚水裏煮了的死肉,白惨惨粘在一起,狰狞得恐怖。 贾清忍不住想,很久以前,在这对夫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赵叔看著睡意浓浓的女人,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没啥,村裏来的客人暂时住在家中,你快去睡吧。” 女人抖了一抖,瞪著贾清和严志新,张嘴要说什麼:“你们……” “去睡吧,芹兰。”赵叔说,“你累了。” 女人踌躇一会儿,终於退回那条黑糊糊的帘子裏。 赵叔说:“是我妻子,叫郭芹兰,我叫赵常空,你们叫我赵叔就行。” 不知为啥,贾清觉得赵叔的气息很阴冷。他被毁容前,一定是个英俊严酷的男人。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7 章 “赵叔,”严志新说,“这儿能洗澡麼?我们俩好几天没洗了,不太舒服。” “后院有个柴房,还有个水缸,你们打了水自己去烧罢。”赵叔说完转著轮椅走了,留两人在昏暗的屋子裏大眼瞪小眼。 贾清看了看四周。这是个很小的偏房,靠墙放著张双人木板床,床罩上绣著俗气的鸳鸯戏水图,很旧了,不过挺干净,被套洗得发白。屋角一扇小门,推开就是后院。 说是院子,其实只是家家户户房后一片空地,抬头能眺望到海湾,此时还没涨潮,也不见光,黑洞洞的,只听见远远传来海浪轻轻拍打海岸的呜咽声。 屋裏的矮柜上悬著一抹孤独的烛火。 严志新捣鼓半天,终於把火生起来。两人坐在劈裏啪啦的锅子前,看那干柴上层层迸射的火星。 “这村子不对劲儿。”严志新突然压低嗓子说,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柴房裏显得很飘忽。 贾清一下子紧张了:“你也这麼觉得麼?我刚进村就感到不对劲儿,一个个都阴阳怪气的。” 严志新说:“可能因为是晚上,村裏又没电,所以有点恐怖,咱们观望一阵再说。” 贾清拽住严志新的胳膊:“你还想观望?我恨不得明天就走。” “走了,你爷爷怎麼办?那块石头怎麼办?” 严志新突然扳过贾清的肩,深深看进他眼裏:“阿清,我说过,不管怎样,我都陪在你身边。你要真想走,我陪你走,你想留下,我陪你留下。” 贾清沈默了,捂住脸。他是个懦夫,在坦荡正直的严志新面前,他是个言而无信的卑微小人。 水开了。 两人借著月光在后院冲澡。 贾清看著严志新倒一捧沐浴露抹在身上,渐渐搓起一层泡沫,那只手又蘸著泡沫伸到腋下、探进黑糊糊的胯间。 严志新仔细清洗了粗大的y茎,又掰开p股洗中间那条深深的缝。 贾清的喉咙紧了。他低头看看自己排骨津津的胸膛,心裏不是滋味。 严志新拎起一桶水从头顶往下浇,那猎豹般的强健胴体流淌著银色的水光闪烁在夜色中,像尊青铜的男神雕像。 贾清颤著右手去摸自己的yg具,它已经高高翘起来,像把娟秀的女式手枪。 一阵冷风吹过,严志新脊背一凉,他机敏地朝四周看去。 山村静静的,像一床巨大的棉絮。 可他总觉得那些洞黑的窗子后面,有一双双鬼祟的眼睛在打量他,盯著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动作。 严志新摇摇头,自嘲地扯起嘴角。他太多疑了。 这时贾清靠过来,脸贴著他的后背,两截细细的胳膊绕到前面,揪住他褐色的奶头。 “志新,”他闷闷地说,“我憋不住。” 严志新笑了,转身抱住贾清,用粗糙的掌心摩挲怀裏人不长毛的、滑溜溜的身体。 贾清呻吟起来,浑身烧得像滚油,食指勾了点残留的泡沫就往严志新的p眼裏捅。 捅到一半,他突然看见赵叔坐在五六步远的偏屋门口,静静盯著他们。那张坑坑洼洼的脸背著烛火,看不清表情。 贾清大叫一声,推开严志新。 严志新抓著水桶转身,刚要掷出去,发现是赵叔,强忍怒火问:“赵叔,什麼事?” “忘了告诉你们,”赵树幽幽地说,“千万别在干凉湾乱跑,也不要生了好奇,去看你们不该看的。这是鱼村的规矩,海裏有我们的神。” “外乡人,莫要亵渎了我们的神。” 严志新愣了愣,冷冷说:“知道了。” 赵叔呵呵一笑,坐著轮椅慢慢走了。 “c,”严志新把水桶一扔,“一个个跟鬼似的,走路没声儿,也不打个招呼。” 两人的欲火被这麼一折腾,完全熄灭了。 后半夜,贾清站在窗前,望著远处黑压压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海湾。 “阿清,”严志新拍拍身边的空被子说,“快睡吧。” 贾清嗯了一声,上床之前又回头看了眼窗外。 他似乎望见海边有一排摇摇欲坠的茅屋,那茅屋前又像是有什麼东西在爬,一拱一拱的。 贾清坐在床上,身旁的严志新已经睡著了。 他从包裏掏出盒子打开。鱼石静静躺在裏面,被烛火映照得光华四射。 贾清摸著那块石头,长长叹了口气。 童谣 天终于亮了。 贾清和严志新端着水杯蹲在后院刷牙。 白天的村庄,像脱去了黑衣的少妇,揭开黯淡的面纱,露出瓷白的脸、黛青的眉、朱红的唇。 “真是奇迹,”严志新愣愣看着远处碧蓝的海湾,“你见过临海的山村么?” 贾清没说话,他发现海边当真有一排歪扭的房子,用茅草和木头搭成,又脏又破,窗子黑洞洞的。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8 章 严志新又说:“山村,顾名思义就是山中的村庄,没想到竟有这种地方,海和山结合得如此完美,群起的山峦中有谷,谷又连海,真不知该叫它山村还是渔村。” 贾清笑着垂了严志新一拳:“你又自我陶醉了,没见过你这么闷骚的人。” 严志新咧了咧嘴:“我的闷骚,只让你知道就好。” 这么一打闹,两人都忘记了昨夜的不快。太阳升起,鱼村像一幅青山碧水的泼墨写意,逃离了夜色恐怖的阴影,豁然生动鲜朗起来。 厅堂桌上静静摆着两碗米粥,闻着有股腥甜的香气,似乎是用鱼汤做的。 严志新尝了尝,说:“不错。” 贾清悄悄挑开西屋的帘子,从缝中向里窥视。 那个叫郭芹兰的女人靠在床上补一件马褂,神情很专注。赵叔坐在通后院的门边,拿一把钝刀在二十厘米长的木头上凿来凿去。他的头垂得很低,脸都快贴到刀上去了。 那木头已经成了点形,像个直挺挺的人。 赵叔的身边,堆了大大小小上十块木头,每一块都像人,有头有身子,有胳膊有腿,有眉毛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 贾清觉得很冷,他又悄悄把帘子放下了。 还是不对劲,他想。 也许夜晚的鱼村,才是真实的鱼村。 “阿清,”严志新说,“快吃啊。” 贾清用调羹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的确很鲜美,应该是刚捕的活鱼。 “阿清,一会儿咱们去找长老,问问你爷爷的事。”严志新说。 “别,”贾清轻轻说,“再等等,等我想好了怎么说,再问。” 严志新狐疑地看了眼贾清,没说话。 长老住在村那头。 两人走在曲折的青石板路上,路旁立着参差不齐的旧屋。 多么宁静,这村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 石梯上长着青葱的草,草里的蚱蜢刺溜一声蹦没了,惊动了一只熟睡的黑狗,它抬起眼皮看了看,恹恹地又睡着了。 洗衣妇捋高袖子,露出半截被水泡得发白的粗壮小臂,吭哧吭哧搓出一盆子泡沫,在阳光下闪着光,赤橙红绿青蓝紫。 老头儿坐在门槛上,叭嗒叭嗒抽着烟锅巴,眼睛枯黄、浑浊,就像鼻子里喷出的青雾。 瓜皮头的小男孩和梳朝天辫的小女孩在巷子里玩跳格子,三五成群闹哄哄的,一边跳嘴里一边唱: “四六七,一二一,长生门前将桃继; 桃绯红,脸绯红,燕子南去琉璃冬; 琉璃玉,玉生烟,游丝软木灵堂前; 灵堂落,月如歌,草影树间会哥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干凉湾,夜中船,彼山彼水彼色蓝; ……” 贾清的身体一抖,下意识地,人已经拐进偏巷,抓住其中一个女孩的胳膊,紧张地问:“你们在唱什么?” 他总觉得这童谣有些怪,不像是童谣。 小女孩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 严志新拍拍贾清的肩,说:“别这样,你吓着她了。” 贾清心里凉凉的,他突然感到刚才的黑狗根本没睡觉、洗衣服根本没刷搓板、老头儿根本没抽烟锅巴,他们的眼睛都藏在低垂的眼皮底下,死死盯着从面前走过的这两个异乡人。 这时一个白白胖胖,油光水滑的男孩指着严志新尖叫起来:“大哥哥,大哥哥,上啊!” 男孩女孩都朝这边看,轰的一下炸开锅。 “大哥哥,大哥哥。”他们叫着,捡起树枝抓起剪刀蜂拥而上。 严志新吓了一跳,迅速把贾清挡在后面:“干什么!” 左边一个男孩甩着陀螺鞭子向他脸上抽去,严志新啊地低喊一声,捂住眼。趁着这当儿,十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动手扯他的衣服。 贾清完全懵了,愣愣地回不过神,脚下仿佛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 严志新大手一挥,推倒三四个小孩,捂着眼抓住贾清向外冲。 孩子们看他要跑,举起树枝往他身上乱戳。不知被谁绊了一跤,严志新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身强力壮的篮球队队长被十几双硬底布鞋踩在底下,怎么都爬不起来。 孩子们欢快地高呼一声,哗啦一下挤成团,扑通扑通叠罗汉一样在严志新身上越堆越高。 光脚男孩在门后看到这一幕,从一幢破破烂烂、半塌的房子里跑出来,上前去拉其他孩子,嘴里说:“别这样,你们别这样。”他很快被推倒在地,赤裸的小腿挨了好几下,痛得龇牙咧嘴。 严志新埋在人堆最底层,感到被一座沉重的山压着喘不过气,树枝扎到的地方又刺又疼,衣服像烂布片,不一会儿就被扒光了。 “我操!”严志新破口大骂,“都给老子滚!”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可爱天真的孩子会变成恶魔。 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还在喊:“上啊!上啊!”声音很尖,很刺耳。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9 章 一个长雀斑的女童抓着剪子朝“大哥哥”胸前戳去,严志新惨叫一声,牙咬得咯咯响。 他的乳头被扎破了。 无数只手在他身上又掐又抓,他的屁股被人掰开,一个冷冰冰硬梆梆的东西塞进屁眼,好像是陀螺,刮得肠子生疼,没准已经肛裂了。 那一刻严志新冒出这样的念头:完了,要死在这了。真他妈衰,竟然被一帮小屁孩儿干掉。 他动了动酸胀的胳膊,蓄足力气,打算抛开对孩子的温柔,把这群小恶魔掀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这时厚厚的人堆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到,不到。” 轰的一声,孩子们以聚拢时的闪电速度逃散开了。 光脚的阿南 贾清捂着嘴蹲在一边,抖得像筛糠。 长老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冷冷笑了:“年轻人,胆子颇小。”然后他调转视线去看躺在地上的严志新,一寸一寸,从头到脚。 刺眼的天光下,长老显得更老了,干瘦的身体缩得瘪瘪的,像一截枯死的树桩。 贾清听到他的话,脸一下子烧得通红,又惭愧又羞愤,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秋儿在不远处惊呼一声,跑过来,掏出一张手帕要给严志新擦脸。 “滚。”严志新低低吼了声。 他是个男人,从没受过这种侮辱。此刻他光溜溜的,身上被剪刀树枝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深,可是很多,纵横交错。他的□破了,肿得吓人,□里还塞着一只儿童玩具。 严志新觉得自己想杀人。 秋儿被推到一边,十分尴尬地站着。 这时光脚丫子的小男孩跛着腿爬起来,衣服发出悉悉唆唆的响声,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小男孩和阿强差不多大,头发像草窝,有点长。他的衣服很破,像叫花子,两只小脚黑乎乎的,一条腿已经紫了。他的眼睛很清澈,在脏兮兮的脸上闪着晶亮的光。 男孩看着严志新,耳根子唰地红了,支支吾吾:“我……我……” “我叫阿南。”他飞快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溜烟跑了,消失在破屋歪斜的门后。 严志新的脸臭得要死。他抓起衣服站起来,晃了晃,冷静地把几条破布重新穿上。 □里胀痛胀痛的,很难受,像便秘的感觉,可是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在长老和秋儿面前把陀螺抠出来。 长老一直盯着他。 严志新被看得冒火,刚要张嘴骂,长老突然开口了,语气很诚恳,可又似乎听不出歉意:“对不住了,客人。村里的娃没管教好,你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一会儿秋儿替你上药。这样的打扮,难免受人排挤,我让人备了几件衣服,你们拿去换上罢。” 这几句话让严志新满腔怒气无处倾泻。他想骂,可又觉得不该对一个老人发火。他感到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哪儿不对劲。 再没管教的小孩,也不至于见了陌生人去扎他的□,去捅他的□。严志新想不通。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 贾清始终低着头,他的身体在缩着的时候看起来很单薄。 严志新走过去,抱着他前前后后检查:“受没受伤?” 贾清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长老再次冷冷笑了,说:“二位跟我来。” 又到了那幢宅子,很冷清,似乎只住了长老和秋儿两人,空荡荡的,连一个多余的人、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仿佛阴气森森的道观。 严志新半躺在床上,秋儿端着一盘瓶瓶罐罐走进来,放在床头。 严志新看看坐在一边的贾清,说:“我自己擦就行,麻烦你了。” 秋儿笑了笑:“这么些种类名目,该擦什么,你也不清楚罢。” 严志新说:“一点小伤,本来不需要擦药,你随便给我挑一瓶,我消消毒就成。” 秋儿说:“那些树枝剪刀,指不定沾过什么脏东西,感染伤寒就不好了。” 严志新不再说什么,放松身体躺平。 沾了药的棉签很凉,秋儿的手也很凉,碰到皮肤时,严志新倒抽一口冷气。 长老在外间的厅堂里,无声无息。 秋儿垂着眼。他的眼角向上挑,眼睑还浮了层淡淡的烟红,像雾一样。他露在外面的手腕很细很白。 严志新打量着他,小声说:“长老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爷爷。” “哦,你父母呢?” “死了。” 严志新皱了皱眉:“抱歉。” “没关系。” “你们村子……”严志新犹豫了一会儿,“你们村子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秋儿的手颤了一下:“我信命。”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0 章 “什么?”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严志新没听懂。 秋儿叹了口气,说:“我信每个人的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譬如爷爷,譬如我,譬如注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村民,譬如本来是外乡人、可是阴差阳错闯进来的你们。” 严志新越听越迷糊。 “我早就放弃了去改变命运,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我只求来生,这世上仍有我、仍有他。” 严志新还是听不懂。 擦到臀沟时,他抓住秋儿的手:“下面我自己擦。” 秋儿识趣地退出去,走之前说:“对不起。” 屋里只剩下严志新和贾清。 严志新将三根指头插进□里,咬牙将那东西缓缓拔出来,上面全是血。 “操。”他骂了声。 他突然发现贾清一直很安静,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没说话。” 他仔细瞅了瞅,发现贾清的眼睛红红的。 严志新慌了,顾不上痛,走过去摇晃贾清的肩:“怎么了,说话啊,哪儿受伤了。” 贾清抬起两只兔子一样的肿眼泡:“志新,你会不会不要我。” 严志新吓了一跳:“什么不要你,我为什么不要你?” “我又胆小,又懦弱,刚才看到你被围攻,我吓坏了,可我只能缩着,缩着,我不敢上前,我连孩子都怕,我救不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两行泪从贾清眼里淌出来。 严志新舒了口气,紧紧搂住他:“什么跟什么啊,又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是独一无二的,阿清,你有你的好。很多事你不用做,有我就行了。” “我很怕,志新。”贾清说,“今天的一切,仿佛是个序幕。这村子不正常,以后还会发生不正常的事。我怕,怕下次冲上来的,就不仅仅是一群孩子了。” 严志新亲吻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肩:“没关系,咱们走,今晚就走。惹不起,咱躲得起。” 长老看见两人从里屋走出来,说:“客人,昨夜怠慢了,有什么要紧事么?” 严志新说:“改日吧,我同伴今天不舒服,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直到走了很远,贾清都感觉到,长老杵着拐杖站在路中央,冷冷看着他们的背影。 梦 这一说要走,竟然拖了四五天。 那晚严志新和贾清收拾好行李,刚跨出门就看见赵叔坐在堂中,背对他们,只露出一截黑乎乎的脖子和同样黑乎乎的后脑勺。 “刚来一天就走?”他问。 “我们……待在屋裏闷,出去逛逛。”不知为什麼,贾清撒了谎。 “背这麼重的东西,散步不累的麼?” 贾清哑口无言。 严志新说:“赵叔,我们想起有件急事儿,要赶紧回北京一趟,这两天麻烦你了,谢谢。” 赵叔顿了好一会儿:“饭菜已经端上桌,吃完再走罢。” 严志新和贾清再也不好意思拒绝,跟著去了灶房。 灶房很昏暗,两口黑黑的锅子架在灶台上,看起来异常巨大,像两柄倒扣过来的伞。 郭芹兰坐在桌边,刚和严志新视线相撞,就匆匆低下头。她似乎有点怕这两个外乡人。 四菜一汤,全是鱼。那汤说不出是什麼鱼的汤,上面飘著一层看不出形状颜色质地的肉,味道也很怪。 吃完饭,赵叔说:“天这麼黑,路都看不清,你们明早再走罢。” 严志新想了想,也对,大晚上的,乌七抹黑。又不是做贼,没必要偷偷摸摸。 於是两人又回到房裏。 贾清不安地问:“你说明早长老会让咱们走麼?” 严志新说:“腿长在咱们身上,他管不了吧。对了,你爷爷的那块石头……” “感觉怪危险的。”贾清答非所问。 严志新还想问什麼,突然一阵困意袭来,他衣服没脱、澡也没洗就爬上床。 严志新睡著没两分钟,贾清也在他身边躺下,陷入沈沈的黑甜乡。 贾清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透明的墙外,看墙裏一群灰褂子灰裤子的小孩把严志新捆起来,吊得高高的,一下一下用手中长长的木棍捅他,边捅边整齐划一地唱道: 四六七,一二一,长生门前将桃继; 桃绯红,脸绯红,燕子南去琉璃冬; 琉璃玉,玉生烟,游丝软木灵堂前; 灵堂落,月如歌,草影树间会哥哥; 大哥哥,身体壮,把了鱼尾下干凉;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1 章 干凉湾,夜中船,彼山彼水彼色蓝; 色亦空,空亦色,撑篙摇桨渡泪河; …… 贾清想要接著听下去,可是已经听不清了。 他想动,却动不了,他想叫,却叫不出。 他听见远远传来涛声,涛声中夹著一个男人的呻吟,一忽儿又变成一群男人的呼嚎。那呻吟很低沈,很凄厉,也很真实。分不清是在梦裏,还是梦外。 天空中乌云翻滚,遮住了月亮。 严志新也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眼睛睁著,半睡半醒。长老站在床前,拿白多黑少的眼珠死死盯著他。那眼神不带感情,像在审视一头牲口。 身旁的贾清睡得死死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长老伸出一只骨瘦嶙峋的手,从他的眉毛开始,慢慢向下摸,在他裸露的身体上摩挲,时不时还捏两下。 严志新浑身肌肉都懈了,软绵绵的,一丝儿力气都没有。 那只手提著他的j巴晃了晃,又向后移,按了按他的p眼,终於摸上两条腿。 这种丝毫不带色情的抚摸让严志新毛骨悚然,他想起屠夫在杀猪前也会用手去量猪的口岁,这儿的油多不多,那儿的膘厚不厚…… 长老摸完了,对隐在身后的赵叔说:再养几天,就能做了。 …… 严志新和贾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窗外远天一片苍黄,很暗沈,像是要下雨。海边潮水怒涨,哗哗,哗哗。 贾清晕乎乎的,仿佛脑中长出了一只手,抓著他,让他一脚跨出梦外,一脚陷在梦裏。 他总觉得梦中的呻吟和呼嚎来自海岸那排七扭八歪的破屋。 它们就像一张张丑陋的人脸,被毁了容,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 贾清想到了赵叔。 那排房子和赵叔一样,给人一种阴沈、森冷的感觉。 远远的,两个村民拖著一摊东西向干凉湾走去,一头一尾抬著将它扔进海裏。那东西很快被潮水打上岸,撞进石头堆,不见了。 贾清闭上眼,他已经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身边,严志新嗖的一下坐起来,捧著脑袋低哼一声。 “怪了。”严志新看看表,摇摇晃晃走到窗前,“怎麼睡了这麼久。” 他回头对贾清说:“可能这两天神经绷得太紧,累坏了。看天色像要下雨,今晚估计又走不了。” 这时寂静的屋裏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严志新古铜色的脸红了,抓了抓脑袋,像只憨憨的大狗。 贾清忍不住笑了,坐起来:“我也很饿,不知道赵叔留没留咱们的饭。” 灶房还是那麼昏暗,灶台上的两口锅子还是那麼黑,那麼巨大。 赵叔和女人坐在桌边,很安静,像两尊坑坑洼洼的泥塑,冷冰冰凉森森的。 桌上仍旧摆著四菜一汤,仍旧全是鱼,那汤仍旧说不出是什麼鱼的汤。 贾清和严志新坐定,赵叔说:“二位看起来很累,吃了饭早早歇息罢。” 贾清笑笑:“都快睡了一昼夜了,一会儿估计想睡也睡不著。” 可是,等到吃完饭冲完澡,本想坐在床上聊聊天,没过半小时,严志新又歪在一边打起轻微的呼噜。那声音像催眠的钟摆,一下,一下,又一下……贾清的眼皮越来越沈,终於合在一起。 他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梦。严志新被人吊起来,孩子们唱著童谣,远远的海边传来男人的呻吟和呼嚎。 他推开一扇门,屋裏很黑,一股子腐烂的霉馊味儿。 墙角躺著个东西,他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条鱼,和人一般大,睁著泛白的死鱼眼,咧著鳃一张一合喘气,喘气声像人在呻吟。 过了一会儿,那条鱼突然说话了,是个男人的嗓音:你快杀了我…… 严志新也做梦了。 同样是那个梦。平平躺著,像案板上待宰的猪,长老摸完以后,对赵叔说:再养几天,就能做了。 然后他果真听见磨刀的声音,霍霍,霍霍。抽丝剥茧一样越扯越长。 …… 这场雨迟迟没有下。 严志新和贾清昏昏沈沈,吃了睡睡了吃,做著同一个梦,不知不觉就过了四天。 两人觉得不对劲了。 这日他们醒来,严志新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轻点儿,装作咱们还在睡。”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2 章 “赵叔在饭裏下药了,我怀疑他用这种方式阻止咱们离开,能拖几天是几天,至於他的动机是什麼,我不知道。” 贾清一下子紧张了:“那怎麼办。” “不出声,装著继续睡,等到半夜,偷偷收拾东西走人。” 这时门外传来轮椅滚动声,两人嗖的一下躺平,紧紧闭上眼。 赵叔进来了,在床前坐定,死死盯著贾清和严志新的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足足有十分钟,终於又慢慢滑了出去。 贾清和严志新后背一片湿黏,全是冷汗。 午夜,两个人影蹑手蹑脚溜出了村东赵叔家。走之前,贾清仔细包好鱼石,压在背包裏衣服最底层。 严志新看著怪好笑:“最近怎麼这麼宝贝这块石头。” 贾清很认真地说:“无价之宝,当然得保护好,不能弄丢了。” 村裏没有电,此刻连灯火也熄了大半,整条街道一片漆黑,路旁的巷子像洞深的牢门,磁石一般带著吸力。 路过一幢宅子时,门缝裏突然伸出一只青筋裸露的大手,啪地打在门板上上,死死抓住石阶边缘。 贾清刚要叫,被严志新捂住嘴。两人屏息站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那只手在地上抓扒了一会儿,就随主人一起被拖回去,在石阶上留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门裏很吵,在寂静的夜中分外突兀。 一人骂:“j 货,烂 了 屌的骚 b,小爷今天c死你。”另一人骂:“真当自己是神仙了,猪狗不如的东西。”此外夹杂著若干人的嘲笑拳脚。 男人刚开始还呻吟几下,后来就无声息了。 贾清被严志新捂著嘴,额上渐渐冒出凉汗。 这呻吟太熟悉了,无边无涯的梦裏,像狼一样凄厉的呼嚎。 天空中白光一闪,破空响起一道惊雷。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严志新急急说,拉著贾清开始小跑。 贾清突然想,这村子也许并不像看起来的那麼简单。密密麻麻蛛网一般的暗巷裏,那些阴晦的见不得人的角落,指不定藏了多少呻吟、多少呼嚎。 快到村口的土路时,从左边巷子窜出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下撞在严志新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借著月色,贾清看出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亮闪闪的像两汪泉。 “阿南?”严志新皱著眉说。 阿南的眼睛更亮了,神采奕奕:“哥哥,你记得我的名字!”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你们要走,也带我走罢,求你了。” “不行。” “为什麼?”阿南快哭了。 “你是鱼村人,你们村的人都神叨叨的,我信不过。” “我不是。”阿南急了,“我从没当自己是这儿的人。他们排挤我,说我是狗z 种。我爹娘都没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不记得。月初小黑也死了,我现在什麼都没有了,无牵无挂,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小黑是阿南养的一条狗。 严志新沈默片刻,说:“走吧。”阿南欢呼一声。 不知为什麼,贾清心裏很不是滋味儿。 一束惊雷,这场从四天前就开始酝酿的暴雨终於瓢泼而下。 无路可走 三天后。 严志新坐在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石头上,脸色很臭,地图攥在手裏,皱得快成腌菜了。 贾清靠著严志新,惨白的面颊蒸著两团热气腾腾的驼红。淋雨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烧,吃了点药,一直没好。 阿南很识趣地待在一旁不说话。 阿南的脸被雨水洗干净,露出瘦瘦的下巴和很小很翘的嘴,皮肤有点黑,样貌明媚清秀。 严志新的肚子很饿,但他没说出来。这两天他尽量省著,把食物分给贾清和阿南吃。 他们似乎在这片野林子裏打转,路过的景色熟悉而陌生。 贾清心中涌起一阵恐慌,他曾经的预感成了现实,他们真的再也走不出这片山了。 严志新最担心的还是贾清,持续烧下去,会烧成肺炎。他甚至想折回村子,只要能治好爱人,不管长老让他做什麼,他都干。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就像走入了一个迷宫,在这个迷宫裏,太阳不是从东边出来,南侧的枝叶不比北侧的茂盛,石头上的青苔厚薄全一样……一切跟方向有关的辨识都不见了。 严志新说:“阿南,你是鱼村人,你不知道怎麼出去?” 阿南小声说:“他们不当我是村裏人,什麼都不告诉我。我长这麼大,从没离开过村子。”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严志新的脸色:“哥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严志新没说话,他心裏十分窝火。他和贾清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没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他们成了瓮中的鳖,捉鳖人是谁,没人知道。 这天夜裏,月亮还是一样的枯黄,山风阵阵,像荒野中的狼哮。 贾清趴在严志新背上,他浑身发软,实在走不动了。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3 章 两个登山包,一个挂在严志新胸前,一个拎在手中。阿南太瘦小,不能帮哥哥分担负重,苦著一张小脸跟在后面。 路很黑,磕磕巴巴的。七扭八歪的树像魔鬼的爪牙,穿插支楞。 不知名的前方突然响起银铃般的童音,渐渐近了。 是阿强在唱童谣。 贾清的指甲一下子抓进严志新肩上的肉裏。严志新忍著,没出声。不知为什麼,见到阿强,他反而舒了口气。 阿强在三个人面前站定。他额前的刘海似乎长了点。 阿强说:“大哥哥,梅爷让我来接你们。”梅爷就是长老。 他看著严志新身后的阿南,笑了:“怎麼,忘了自己的根了,想看外面的天地?这个大哥哥很对你的胃口罢。”他装作想起什麼,又说:“对了,我倒是忘了,你原本就是杂种。” 阿南的脸涨得通红。 严志新说:“我们凭什麼跟你回去。” 阿强看了眼贾清:“这位小哥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他幽幽说:“传言这片山裏埋了许多尸体,全是误闯的旅人,奇怪的是,人死了以后,自动就陷进了地下,连残骸都找不到。” 严志新一咬牙:“带路。” 这一次,贾清再没力气问阿强那些有的没有的。 远远看见村子,村口照旧立著两尊石像,黑糊糊的看不出是鱼还是人。 村子裏,长长的土路,蛇一样向前延伸,延伸,闪著烁烁的磷光,通往不知名的地理断层。 贾清胸中涌起一股悲凉的绝望。 阿强头也不回地说:“对了,大哥哥,你的朋友来了,要见你。”他突然阴森地笑了:“也是个大哥哥。” 学长严志新 还是一样黑的夜,还是一样曲折狭窄的青石板路,路旁深哑哑的门洞外,还是站著面无表情的村民,死死盯著阿强身后的三个人,像直挺挺的木头。 贾清突然想起赵叔做的那堆大大小小的木头人。木头像直挺挺的村民,村民像直挺挺的木头……他紧紧闭上眼,把脸埋进严志新颈窝裏。 他明白了,为什麼那晚他们能如此轻松地逃出去,因为他们根本逃不出去。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可也是唯一的答案。 路旁,一个小女孩问她妈:“娘,什麼时候能分到新鲜的鱼。” 她妈说:“快了罢。前几天李叔的小儿子又打了一条,快了。” 这不清不楚的对话让贾清浑身寒毛刷刷竖起来。 长老站在自家宅子外迎接他们。 他呵呵一笑,慈眉善目:“二位这趟可闲逛得远了点儿,我怕你们沿途高兴记不得回来的路,特意让阿强接你们。” 严志新压住火气:“我朋友病了,麻烦治一下。” “好说,好说。我这裏多的便是药草,名贵得很,包治百病。看他像是染了风寒,秋儿医术高明,不在话下。”他转身看低头站在后面的少年:“你扶他进去,相相脉,施几根针,配几副好药。” “我背他进去就成。”严志新说。 阿南刚要跟著进屋,被长老淩厉的目光拦住:“阿南,你在这干什麼。” 阿南没想到梅爷记得他的名字,吓坏了:“我……我……他……” 长老慢慢说:“本本分分做人,虽然是娃,淘气得过了头,也会惹祸上身。你已经错了一次,莫要再错。” 阿南手心冒汗,不舍地看了眼严志新的背影,一溜烟跑了。 贾清半躺著,看秋儿从盒子裏取出一排亮晃晃的银针,整齐码在布上,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喉咙发出咕咚一声。 秋儿安慰他:“放心,不痛。” 严志新坐在一边,脸色很难看,忍了很久,终於憋不住问:“梅爷,咱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只是路过的游客,你把我们困在这儿,到底什麼目的。” 长老笑了:“这话不对。二位远道而来,是客。是客就要尽心地款待,让你们不妄此趟。这村子为何叫鱼村,你们到现在仍不知道罢。再过小半月就要祭神,是每年最隆重的庆典,你们看得多,也长见识。我从不拦你们,想走,随时送行。” 严志新本来想说:废话,走得出去我们早就走了。可梅爷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 严志新骨子裏是个有猎奇探索精神的人,什麼都不怕,也总觉得没什麼是值得怕的,他想了想,决定等两天,到贾清病好再说。 头发丝儿一样细的针扎进穴位裏,胀麻胀麻的,果然不疼。贾清惨白的脸色有了好转。 严志新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朋友来了?是谁?” 长老说:“你的同乡,我已经安顿好,就住在赵叔的隔壁,阿强家。阿强这娃很苦,从小就没了爹娘,是外婆一手带大,婆孙俩相依为命。” 严志新这才发现阿强又不见了,无声无息。 长老呵呵笑起来:“鱼村,已经很久没这麼人气兴旺了。” 走在路上,一只黑猫嗖的一下跳到巷子中央,拿绿幽幽的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又飞快窜走了。 赵叔坐在门口,木木的。 贾清有点心虚地问:“赵叔,这麼晚了还不睡?” 赵叔说:“我正在睡。” “可你睁著眼睛……”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4 章 赵叔笑了:“你不知道我睁著眼睡麼?” 贾清打了个寒颤,严志新搂住他的肩,对赵叔说:“晚上有点凉,你进屋睡吧。” 赵叔果真一句话没说,轮椅打个转进屋去了。白不拉刺的帘子挂在门口,像一块长长的裹尸布。 严志新和贾清刚跨进房门槛,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床沿边,看上去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男人长得很帅,也很年轻,头发不长、皮肤不白、眼睛不大、嘴唇不厚,一身结实的肌肉疙瘩,露在外面的两截胳膊像包著油膜的钢铁。 贾清忍不住拿他和严志新比较,不知道打架的话,谁更厉害些。从外表的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俩是一类人,同属於肉食猛兽,一个像狼,一个像豹。 男人戴了副眼镜,把五官冷冽刚硬的气息冲淡了。 “成哥!”严志新吃惊地说,“你怎麼也跑到这鬼地方。” 男人抬头笑了笑,走过来帮两人提东西:“我不放心你们,加上自己实在好奇,就来了。你别担心,这事儿我没跟任何人讲。” “你怎麼找到这儿的?” “最近一次跟你打电话,我用了GPS定位系统。” “谑,够狠的。你没迷路?” “当然迷路了,后来碰到个小孩儿是这村子的人,叫阿强,我现在就住他家,在你们隔壁。” 严志新皱了皱眉:“你不觉得那小孩儿怪怪的吗?” “我今天下午刚进村就觉得不对劲了,不只他奇怪,所有人都不太正常,很木讷,阴森森的,还有一堆小孩儿拿石头扔我,嘴裏不知道念叨些什麼。” 严志新脸色变了:“你离他们远点儿,那是帮小恶魔。” 成哥笑了笑:“还不至於,一群小孩儿,吓唬吓唬就跑了。” 这时严志新突然想起贾清一直被他俩撂到一边,表情已经不大好,忙说:“对了,成哥,介绍一下,这就是贾清,我……死党。”他又转头看贾清:“阿清,这是关成章,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学长,我哥们儿,你叫他成哥就行。” 关成章伸出手:“你好,老听严志新提到你。” 贾清不太自然地同关成章握了握手,他显然不高兴严志新将鱼石的事告诉别人。 气氛一时有点僵,严志新打圆场说:“成哥,贾清病了,发烧,比较疲倦,有什麼事明天再说吧。” 关成章说:“好,那我先走了,你们小心点儿,好好养病。” 窥视 关成章走了以后,贾清坐在床上,一直没说话。严志新紧张兮兮地看著他,讨好地说:“阿清,你洗不洗澡?” 洗完澡,贾清还是不说话,严志新额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试探:“阿清,你是不是在生气,因为我把这事告诉了成哥?” 贾清说:“我不生气。” 严志新知道,贾清是真的生气了。 贾清很在意个人隐私,有些事甚至不愿意让严志新知道,又怎麼能允许一个外人介入。 “阿清,成哥是好人,我和他交往了这麼久……”他想想不对,又改口,“我和他当了这麼久的哥们儿,成哥是什麼样的人,我最清楚。他说不告诉任何人,就绝不会说出去。成哥很博学,教了我很多,也很有热情,喜欢钻研。他来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咱们的忙。” 贾清说:“我真没生气。” 严志新叹口气,想了想,走到一边捣鼓半天,从背包裏掏出两根绑睡袋用的、长长的绳子。 “阿清,我陪你玩那个。” 贾清奇怪地问:“哪个?” “就是那个。”严志新脸红了,咬咬牙,一梗脖子说:“你一直想试的,绑绳子……” 贾清本来就在发烧,听了这句话,一条火舌激灵灵地从下体点燃,一路蔓延到胸口。他狐疑地看了眼严志新:“真的?你不是打死不愿意?” 严志新大声说:“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拉倒。” “我生病了,没力气,你自己做。” 严志新愣了,结结巴巴:“自己,自己怎麼绑……” 贾清突然笑起来,他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很靡丽:“我教你。” 严志新打个寒颤,乖乖脱掉衣服,走到床边躺下。影和光像蝶的翅膀,翩然在他山脉般的躯体上飞舞,又像清淩淩的河,浮了滚滚的雾,四处蜿蜒流淌。 贾清侧卧,直直看著他:“你把左腿曲著抬起来,大腿小腿折在一起,用绳子一端绑紧。” 严志新照著做了。 贾清说:“不够紧,重绑。” 严志新把绳子解开,重新绑了一遍。 贾清说:“不够紧,重绑。” 严志新猛然看向贾清,忍了好一会儿,终於没说话,解开又重绑一遍,那绳子都陷进肉裏去了。 贾清说:“右腿一样,用另一端绑起来。” 严志新照做。做完以后,他只能曲著腿,两个膝盖直直冲天花板立著,中间悬著一截摇摇晃晃的“秋千”。 “现在把中间那截绳子挂到脖子上去。” 严志新吓坏了:“这麼短,怎麼挂得上去……”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5 章 “你做不做?” “做,做。” 严志新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是个打篮球的,又没跳过舞,浑身钢筋铁骨哪有那麼软。等到终於挂上去,脸都憋紫了,两腿根扯得生疼。 挂完以后,严志新像只青蛙一样仰面朝天,腿折成字,膝盖分开吊在胸口两侧,gg门和y茎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瑟瑟的凉。 他欲哭无泪。 贾清又说:“还有一条绳子,你用一端把自己左手腕绑起来,另一端绑右手腕,中间留短一点,看到床架中间那根木头柱子了麼?挂上去。” 严志新两手吊在头顶,完全动不了了。“阿清……”他艰难地说。 贾清静静看著他。 贾清其实挺好看的,就像严志新说的那样,睫毛像两排小扇子,笑起来脸颊一边一个酒窝,很甜。可他总戴一副黑框老头眼镜,把乌溜溜的眸子藏起来。 贾清慢慢说:“志新,你说我就让你这样待一整晚,好不好?” 严志新彻底傻掉:“阿清,你饶了我……我让你c还不行……” “哈哈,骗你的。”贾清凑过去,趴在严志新身上。男人此刻的形态就像母体子宫中的婴儿,回归了生命之初。 这时通往后院的门板啪的响了一声,两人立刻抬头去看。 一只黑猫刺溜一下从门缝裏闪过,以黑夜做伪装,隐进不知名的罅隙。远处潮水哗哗,哗哗,一声惨过一声。 贾清回身,狠狠咬住严志新的rutu:“伤好了吧,好得还挺快。” 严志新苦著脸:“阿清,真的饶了我吧,要做就快做,我腿疼得受不了啦,筋都要拉断了。” 贾清没说话,一直舔,从胸口起伏的崇山峻岭到下腹毛茸茸的森林,吮得亮晶晶的,像蒙了一层透明的保鲜膜。 严志新又疼又累,被这麼慢慢舔著,昏昏沈沈快睡著了。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p眼噗的被贾清的j巴捅穿,严志新啊的大叫,一个激灵惊醒。 门板又啪的响了一下,比刚才的动静更大。那只猫把放在门口的簸箕打翻了,垃圾丁零当啷滚了一地。 贾清和严志新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一个骑上另一个,在床这片辽阔的草原上驰骋起来。 窗外风声呜呜作响,像人在呻吟,嗯哎,嗯哎,嗯嗯哎。 阿南的脸火烧火辣的痛,心裏却拔凉拔凉的,刚要溜走,身后传来个低哑的嗓音:“好奇心害死猫。” 他吓得蹦了三尺高,连滚带爬向东跑,跑了很远才敢偷偷回望一眼。赵叔坐在爪牙般的树影下,两只凉森森的、永远合不上眼皮的眼珠目不转睛盯著他。阿南叫了声,回头继续狂奔。 他最怕的就是赵叔,比对梅爷的怕还厉害。从记事起,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就常常在某个角落出现,一动不动看著他,像具木楞楞的僵尸。 直到阿南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赵叔才回过头注视面前那扇虚掩的门。门裏两个人在做爱,木板床嘎吱嘎吱响,万马奔腾。 “自作孽,不可活。”他说,滚著轮椅慢慢走了。 高潮来临的瞬间,隐隐约约,贾清听见海上破空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叫声同他的梦重合了。 他在剧烈的振颤中向窗外看去,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年在沙地上奔跑,像白荧荧的蝴蝶。他很瘦,身段很好,跑起来十分轻盈。 是秋儿。 他越跑越远,一下子拐进海湾边那排破草屋后,不见了。 刘婆 这边关成章回到寄住的阿强家,半躺在床上看的名字叫《历史疑团 失落的宝藏》。烛火一晃一晃的,明明灭灭,将他的侧影扯得老高。 看到半夜,他觉得有些气闷,就点了支烟坐在院子裏的老榆树下抽。 纸一样单薄的月亮悬在树梢,村子睡著了。可谁知道呢,没准儿还有些没睡著、或根本不睡觉的东西在黑糊糊的巷子裏东游西荡,窥视毫无防备的人间。 比如现在,一只通体油亮的黑猫看了他一眼,就从矮墩墩的篱笆下钻走,消失在杂草丛中。 乓当,隔壁赵叔家的簸箕被人打翻了,他寻声望去,太暗,看不清楚。 他转过头继续盯著远远的干凉湾出神,他似乎看见岸边点燃了一排篝火,围著一圈人不知道在干啥,影影绰绰的,仿佛正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涨潮了,涛声夹著夜风呜呜作响,像男人低低的哭。 又过了会儿,村西头跑出来一个白衣少年,跌跌撞撞在海滩上狂奔,越跑越远,一头扎进那群人裏。 关成章觉得有点冷,於是掐灭烟,进屋去了。 他刚要脱衣服睡觉,突然想起阿强的婆婆一直坐在堂屋口,一整天没动静,嘴裏叽叽咕咕嘟囔不停。 他推开门,轻轻走到刘婆身后。 刘婆的背影又瘦又小,干扁扁的,像新鲜的水果被晒瘪了,缩成一粒核儿。她坐在门槛上,两只枯黄的眼望进夜色中不知名的角落。 关成章也在门槛上坐下。 刘婆仿佛不知道身边坐了个人,动都没动,眼神还是直直的。她应该已经老年痴呆了,要不就是疯了,变成个疯婆子。 刘婆没有牙的、瘪瘪的嘴蠕动著,关成章听出她在说:“麼爸……姥姥……舅母……爹……娘……三姑……二哥……四弟…………” 关成章听著听著,脊背有些发凉。刘婆反复念叨的就这几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死了很久的人。 他轻轻叫了声:“刘婆。” 刘婆纹丝不动,嘴裏还是念:“麼爸……姥姥……舅母……爹……娘……三姑……二哥……四弟…………”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6 章 关成章又叫:“刘婆?” “麼爸……姥姥……舅母……爹……娘……三姑……二哥……四弟…………” 关成章想了想,说:“刘婆,你二哥托我带话给你了。” 刘婆的脸一下子转过来,两只蜘蛛一样的手死死钳住他,声音打著抖:“仁治?仁治托你带话给我了?”她的眼泪呼啦涌出来,渗进刀刻般的皱纹裏:“他过得好不好?仁治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关成章温柔地安慰她:“别担心,他说了,在那边过得很好,你不要牵挂。” 刘婆的眼泪止不住了,哗哗往下流:“仁治,仁治啊……二哥……” 等到老人哭够了,平静了些,关成章小声问:“刘婆,你告诉我,你的二哥……还有那些亲人怎麼死的?” 刘婆恢复常态,又变成木呆呆的,看著前方:“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对,怎麼死的,告诉我。” “杀了,都被伪军和日本鬼子杀了,有烧死的,有砍死的,有打死的,有活埋的……” 刘婆的眼裏,已经没有悲伤了。她又开始喃喃自语。 关成章陷入沈思。 这时身后传来个冷冷的声音:“你在这干什麼。” 关成章一回头,看见阿强幽灵似的站在那儿,额前的刘海仿佛融进了夜色中,黑得不见一丝高光,把巴掌大的一张脸衬得惨白。 关成章很尴尬:“我……陪你外婆……说话。” “谁允许的。”阿强说,“你该记住,你只是住在我家罢了,与你无关的事情莫管。” 关成章更尴尬了,抓了抓脑袋。不知为什麼,这个十四五岁的男娃散发出的气息很淩厉,让他不能仗著年龄身高抖威风。 “呵呵,很晚了,我去睡了。”关成章打哈哈说,起身回房。 阿强看著他的背影,黑不见底的眼裏闪起一簇火花,瞬间就熄灭了。 重重的疑团 第二天,关成章见到贾清和严志新时,两人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梅爷给的灰不啦叽的棉衫,摆子底下还是牛仔裤运动鞋,显得有点怪异。 “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去了,不能太另类。成哥你也换了吧。”严志新顶著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很累。他穿长衫显得出奇的英挺高拔,洗脱了运动大男孩的气息,越发成熟稳重。 “我无所谓,这样就行。”关成章说,在他身边坐下,“你们有什麼打算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阿清身体不大好,现在出去只有迷路的份儿。梅爷似乎也没打算找人带路,像是留咱自生自灭了。”严志新说,“这裏怪是怪,待了几天感觉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把你扯进来,真不好意思。” “别这麼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好奇心太旺。”关成章眼睛亮了亮,“说实话,我开始对这村子感兴趣了。” 贾清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 “昨天晚上,我找了个机会套刘婆的话,就是阿强的外婆,已经痴呆了。她们家当时死了不少人,被伪军和日本鬼子杀了。我估计,咱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刘婆那样的幸存者和他们的后代,这村子以前肯定发生过惨案。” 严志新说:“这没什麼吧,战争年代死的人多了,还有的整个村子都被灭了。” “死人当然不算什麼,但死了人以后,这村子仿佛被冻结在动荡结束的那一刻,从历史记载上消失了,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它还是存在的,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你怎麼知道它消失了,没准儿因为太小,地图上标不出来。” 关成章的表情变得严肃:“实话告诉你吧,我来之前,查了很多资料。历史上,这地方的确很早就住了人,并且还住了不少。它的年代,比你我想象的更久远。” “但那时,它不叫鱼村。” “叫什麼?”严志新开始紧张,事情发展得太快,就像一个孤立无援的人即将窥破天大的秘密,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叫画乂镇。关於这个镇的记载很少,大意是说从商代起,祖先以打鱼为生,后来逐渐发展成较繁华的市镇,这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无足轻重也可。但朝代更替、历史兴衰,此镇竟然一直人丁兴旺、丰衣足食,鲜少受战乱波及。它就像一个隐士,默默站在山野之上眺望人间喧闹。值得一提的是,镇中人将鱼奉为圣物,就像印度人信奉牛、泰国人信奉象一样。他们的神就是鱼神。” “你不觉得很讽刺麼。”关成章顿了顿,露出一抹奇异的笑,“他们信奉鱼,可他们的祖先就是打鱼人,他们刀下杀的,碗中盛的,全是所谓圣物的尸骨。” 贾清一直默默倾听,这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上来。 不知为什麼,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表现出的那麼热情健谈。 如果说严志新的冷酷只体现在外,内心却热情似火,赵叔的阴森是从骨子裏渗透出来的,蔓延了全身,那麼这个叫关成章的男人,一定是只笑面虎,是深藏不露的毒蛇。 他突然不信任关成章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就不提了。接著我又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什麼?”严志新一颗心突突地跳。 “关於画乂镇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最末的记载大约是明末清初年间,而直到那时,这裏都没有山。” “啊?” “事实如此。这上海以南、江苏与浙江交界往东一带,地势低平,古代地图至近代地图上是一马平川,土包都难得看见一个,这片野山到底什麼时候冒出来的,实在是个谜。诡异的是,没有任何学者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地球的某处,某天突然就出现了一座没名字的山。不过也难怪,这世上的谜太多,一本大部头都收录不完,这野山太小,在全图上看不到,只有在省市局部放大地形图上才若影若现。如果咱们不是被牵扯进来,也一辈子都不知道。”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南朝时期江浙细部古图复原件,发现画乂镇是临海的一个普通渔镇,可是在现代地图中,这片在同一个位置拔地而起的野山根本不可能临海,顶多距离东海杭州湾比较近,那也得几个小时的车程。如果说古图根据实地丈量绘成,很好理解,人们看到了海,於是就画在图上了,同实际有很大误差。可现代地图有高科技做后盾,误差很小,这明明不存在的干凉湾是哪儿来的呢?”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据我所知,这座山上,根本就没有什麼村庄,是片不毛之地。” 到这一刻,严志新已经完全晕了,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贾清的脸惨白无血色。 “现在的这个鱼村,很有可能就是画乂镇的残址。”关成章陷入沈思,“很久以前,这裏到底发生了什麼?” 严志新突然有了个恐怖的设想:“你说这村子会不会是座鬼村,村民早就死光了,现在咱们看到的全是冤魂,就像海上的幽灵船一样。”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7 章 贾清啊的喊出来,一头扎进严志新怀裏。 严志新脸红了,咳嗽两声,转移关成章的注意力。 “没这麼夸张,”关成章笑了,“人和鬼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肉体,只不过举止比较怪异罢了。” “对了,”关成章想起一件事,“你们当初来不是要送鱼石麼,结果呢?” 严志新说:“本来想把石头随便给个人就走的,可是阿清突然不愿意了,不想稀裏糊涂交出去。” 贾清的脸一下子板起来,说:“石头是我的,我想什麼时候拿出来就什麼时候,管得著麼。” 严志新没料到贾清这麼容易就生气了,一时有点发愣。 “哦。”关成章挺尴尬,他本来想看一眼石头,莫名其妙惹火了这主儿,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这时后门被扣了三下,一个男孩欢欢喜喜钻进来,见屋裏这麼多人,顿时立住,想说的话也忘了。 “那个……”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阿南慢慢朝严志新挪动过去,伸出胳膊,脏兮兮的手裏端著一碗馄饨,脸红红的,“哥哥,这是秋哥哥做的,很好吃,我想给你尝一尝……” 关成章忍不住先笑了,说:“我抽根烟。”然后走出门,到院子裏去了。 严志新皱眉:“给我吃,那你呢?” 阿南急忙摆手:“我不打紧的,我吃过了,这麼多我也吃不完。” 阿南发现贾清一直看著他,想起昨晚偷窥到的那一幕,连耳根子都恨不得滴出血,赶紧把碗塞进严志新手裏,又是一溜小跑没了影。 严志新无奈地看著馄饨:“这小孩儿怪怪的,每次都来去匆匆,跑得还挺快。” 贾清冷笑:“不跑快点,心就要丢在这儿捡不回去了。” “啊?什麼?”严志新没听懂。 “没什麼。”贾清黯然垂下眼。 “秋哥哥,就是秋儿吧。”严志新尝了一口,“嗯,的确很好吃。” 他把碗递到贾清面前:“你也吃。” “我不吃。”贾清又冷笑,“这是给你的,我吃了,阿南要伤心了。” 严志新愣了:“阿清,你今天怎麼了,不太对劲啊。” “我怎麼了?我心情好得很。”贾清一下子躺进床裏,拿被子蒙住头。 於是两人都郁郁寡欢。 关成章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刚一抬头,就看见隔壁院子裏,阿强将桃树叶卷成细筒放在嘴边吹,发出长长的哨声,嘘——嘘————。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他肩上。 阳光下,男孩的皮肤几近透明,乌黑的刘海绽出层层星光,小小的耳垂像玉石一样剔透。 关成章看得有些发愣,没想到这个鬼裏鬼气的男娃还有如此纯真的一面。 多少天以后,当那一刻来临,他脑中反复回放的就是这瞬间的景象,阿强在阳光下吹哨子,一遍,又一遍。 唱老生的师兄 就这样,贾清、严志新、关成章三人在村子裏住下了。 这时已经是盛夏,石头缝裏的野草一窝一窝疯长,小飞虫的翅膀在明晃晃的空气中闪光。 坐在石梯上、坐在屋檐下、坐在院子裏的土坎儿上眺望浩浩荡荡的潮水,有时贾清会产生这样的幻觉:鱼村是个很美、很秀丽的小山村,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幽静深谷裏,那儿的村民很好客,有著朴实淳厚的民俗民风…… 可每次一回神,这幻觉就破灭了。 赵叔的脸贴在刀子上,一下一下凿著手中的木头,渐渐凿出了一个人。 赵叔的女人照旧足不出户,待在黑糊糊的屋子裏不知道干啥。 灶炉上的锅子裏煮著一碗汤,咕噜咕噜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据说是李叔的小儿子打起来的大鱼,挨家挨户都分到一些。 一只黑猫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向裏窥视。 巷子裏一群没人管的小孩在玩耍,劈哩啪啦乱跑,见到三个外乡人就扔石头,嘴裏伊裏哇啦念著童谣。他们是这村裏唯一喧闹的存在。 每一个洞深的门外,都坐著三三两两的村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的在洗搓板,有的在抽烟锅巴,有的在低声话家常,有的在编渔网,有的在磨刀,有的在摇扇子,有的在手工制作一种闪闪发亮的片状物体,有的什麼也没做,木楞楞看著地面……他们都很阴沈,面无表情,那一双双眼虽然都盯著自己手中的活儿,可总往外瞟,鬼鬼祟祟的。 贾清悲哀地发现,鱼村依旧是鱼村,是一张罩住他们的巨大的网。 可还是有点儿不太一样的地方吧。空气绷得死紧,像只巨大的气泵,蚱蜢飞来蹦去,烦躁不安,老黑狗不睡觉了,站得笔直,像只警犬。 贾清知道,村子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就要到了。 秋儿把药草打包好,递给严志新:“每日早中晚三次,沸水煮开,半个时辰左右,把汁水都熬进去。”严志新想了想,半个时辰该是一个小时吧,还是有点儿不习惯这种说法。 秋儿今天换了件绿灰色的衫子,黑面千层底布鞋,新剪了头发,雪白的脖子和脸露在外面,十分清爽,眉眼带些淡淡的愁,很有点忧郁小生的味道。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有没有甜点儿的药,阿清怕苦……” 秋儿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中药。” 贾清一听自己还要继续喝这粪水一样的黑汤,脸一下子垮了。 秋儿说:“这裏还有点刚出炉的烧饼,你们拿回去吃罢。” 这时门外传来个清亮的男声:“啊秋弟————”竟然是唱戏般的腔调,一波三折,尾音不绝。 一个穿白色锦袍的人一撩衣摆子走进来,手中折扇啪的合上:“啊秋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个子适中,身材偏瘦,一张脸上天庭饱满、眉如墨画、眼若桃瓣、唇若施脂,竟然长得极其俊秀清朗,两个眼瞳像星子一样,英气勃勃。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8 章 秋儿的眉皱起来:“薛少爷走好,不送。” 贾清挺吃惊,印象中秋儿一直都很乖顺,从没这麼强硬过。 薛逸卿走到秋儿身边,拉起他的手:“哎秋弟,怎麼刚来就赶我走。” 秋儿把手抽出来,低头整理药柜,不理他了。 严志新看气氛不对,立刻说:“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麻烦你了。”然后提著药包和烧饼,牵著贾清走出去。 薛逸卿目送二人出门,转头笑著对秋儿说:“这就是前不久来的两个客人?那高个儿的跟那堆贱货一个德行,我赌他不到半月就能变成废人,你说是不是?不是还有一个……” “薛逸卿!”秋儿重重一拍桌子,“我这儿不是供你放屁的。” 薛逸卿嬉皮笑脸:“啊秋弟,你怎麼骂了脏话呢,同你的形貌多不相称。”又说:“秋弟,这阳光明媚的,你我一起去村东草甸子裏唱上两段如何?” 秋儿收拾完柜子,往裏屋走,薛逸卿立刻跟上去,嘴裏念白道:“公主啊————”念完又唱:“我和你好夫妻恩爱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仪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 秋儿径直到床头,把落下的几件衣服叠起来。 薛逸卿说:“秋弟,不想练曲也无妨,你我到干凉湾边吹风看海景如何?” 秋儿叠完衣服,去灶房生火做饭。薛逸卿还是跟著,一拍脑袋:“唉呀,差点忘了,海边去不得,那你我一起去看王老头儿的皮影戏罢?” 秋儿终於忍不住了,放下手裏的活,很认真地看著薛逸卿:“薛逸卿,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总跟你说,走吧,回你应当回的地方,这儿不是你该待的。我这麼说,有三年了吧,说了多少遍,我也记不清了。这一回,你能不能听我的。” 薛逸卿突然也变认真了。收敛笑容以后,那张脸格外严肃正经,前后判若两人:“秋儿,你说什麼我都听,这一点却不能。三年前我抛开一切跟你到这儿、这地狱般的地方,你就该知道,我薛逸卿这辈子是栽在你手裏了,我回不去了。那时你我都小,不懂事。可现在呢,现在我仍然无悔。你让我走,晚了。进了这村子的人,就没有能再出去的……” “除非……”薛逸卿的眼睛亮了亮:“除非,你带我走,咱们私奔吧。” 秋儿不说话。 薛逸卿的瞳孔黯淡下来,他转身,背对著秋儿:“前天晚上……你又去找他了吧,我看见了。” 秋儿低著头。 “我看见了,你爷爷一定也看见了。” 薛逸卿慢慢说:“秋儿,这世上有一种蛾子,喜欢往蜡烛的火焰上扑,火焰很烫,它很痛,却很快乐、很满足。它扑啊,扑啊,一次,又一次……可是蜡烛总有烧完的一天,等到蜡烛燃尽最后一滴油,蛾子也死了,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因为它发现,世上属於它的那簇火苗永远熄灭了,再也没有了。它再也不会痛了,再也不能感到很快乐,很满足……” 秋儿的眼泪淌下来。 薛逸卿的眼泪也淌下来:“秋儿,我不会眼睁睁看著你去扑火。你记住,有我在的一天,蜡烛就算熄灭了,我也绝对要让你好好活著,同我一起。” 薛逸卿一撩衣摆,走了。 秋儿把淘好的米放在炉子上,点了半天火,怎麼也点不燃。 他捂著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梅爷静悄悄站在门外,冷冷看了他一会儿,也走了。 男人鱼 这边严志新和贾清从秋儿家出来,朝东走。 几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坐在巷子边的板凳上,拿猥琐的目光偷瞟严志新和贾清,那视线跟贼溜溜的黄鼠狼似的,一探一探,像要把严志新浑身的衣服扒下来。 严志新狠狠瞪回去,他们立刻低头,干自己的活儿去了,嘴在看不见的地方咧了一下,露出黑黄的牙。 关成章从街那头拐过来,风尘仆仆的,牛仔裤上全是灰土,右边眼镜片裂了道缝。 “怎麼弄成这样,成哥?”严志新吃惊地迎上去。 关成章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刚才去探路了。总这样待著不是办法,早晚得出去。” “结果呢?” 关成章摇摇头:“这村子地形太硬实了,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就北边有个豁口子,刚好是村口牌坊冲著的方向,你们也试过了,行不通。那三面的野山,跟五岳比明明是矮土包,可愣是连条野路都没有,又险又陡,况且就算爬出去了,只怕还得迷路。” 三个人的表情都沈重了,边走边低声讨论。 关成章说:“村尽头是一片大草甸子,东面一直连到山脚下,南面连著沙滩。那草甸子裏横七竖八立著些残垣断壁,往下挖一挖,大约半米深就能挖到砖土胚子和青石板路。我干了一上午,隔几米就挖个小坑,发现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山脚,竟然扎进山裏了。我越来越肯定,现在的鱼村只是个遗址,是原来城镇靠近码头最尽端的极小一部分,出於某种原因,这山原地拔起,将镇子残留的碎片环绕其中。” 严志新皱眉:“听起来像非自然的力量,真恐怖。” 关成章说:“像不像神在保护他的子民,使其不被战火吞噬掉最后一线微弱的生命。” 严志新和贾清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关成章又说:“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到了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好弄只船,走水路出去。” “下海?搞不好会饿死渴死在海上。” “所以才说这是最坏的打算。” 聊著聊著,不知不觉就拐进一条陌生的偏巷,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像是馊菜馊饭和著潮湿的腐霉味儿。 三人定睛一看,发现这是条宽不足一米五的窄街,两排破墙上的屋檐低压压重在一起,遮住了天光,让这蛇腹般的洞深巷子愈发阴暗晦气,像通往阴曹地府的鬼道。 街两旁堆著成条的垃圾,一直向裏延伸,把路占得仅容一人通行。恶臭就从这垃圾堆中散发出来。 “操。”严志新捂著鼻子,“怎麼就跑这儿来了。”然后拉著贾清往外走。 走了几步,发现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关成章站在街中央,一动没动。 “成哥。”严志新说,“怎麼了,快走啊。” 关成章还是不动。 严志新打算上前拉他,关成章把食指搁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你们听。”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19 章 严志新和贾清竖起耳朵。 果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巷子尽头传来,像蛇,又像老鼠,说不清是什麼东西在蠕动。 关成章轻轻地、一步一步向裏走去。严志新刚要跟上,贾清在后面扯住他的衣服:“算了,别看了,怪可怕的。” 严志新说:“没事儿,我牵著你。” 越走越深,慢慢近了,没想到还差几米的时候,那东西受到惊吓,呼啦一下蜷成团,向角落的垃圾堆裏拱。 关成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等到看见是什麼东西时,呆住了。严志新以为成哥遇到麻烦,也冲上去,立刻也呆住了。贾清最后一个到,用手捂住嘴,叫了一声。 那是两个裸体男人,三十来岁,板寸头,算不上很英俊,倒是十二分的周正阳刚,胸背、手臂、腹部都很强壮,肌肉结实。诡异的是,两人下身竟然拖著闪闪发光的鱼尾,从胯部开始长出鳞片,齐刷刷汇成一股流水般的尾鳍。 男人没有阴毛,被稀松鱼鳞簇拥著的硕大紫黑yg具和普通人类男性差不多,后面的p股形状也很清晰,圆滚滚、蓝荧荧发亮的两瓣,中间一条细缝,藏著p眼,除了p股墩儿长满鱼鳞之外,和正常人没什麼不同。再往下,到了大腿根的地方就连起来了,成了鱼尾。 贾清想起严志新曾经在旅馆裏对他说:“嗳,没准儿那鱼村真有人鱼。”冷汗刷地冒了一身。 两条人鱼滚在一起,面孔扭曲,惊恐地瞪著眼前的三个人,嘴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吼叫。其中一条手裏还攥著刚从垃圾堆裏刨出来的馊臭的馒头,腮帮子鼓鼓的,因为来不及咽下去,喉结一抖一抖。 直到渐渐适应昏暗,三人才看清面前的人鱼身上盖著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纵横交错,血肉模糊。右边那条的鱼尾溃烂了,大洞裏流出黄黄的脓水,胡乱用几片榕树叶粘著,那烂叶子恨不得渗进肉裏,惨不忍睹。 两条人鱼股间都淌出红白的精血,汩汩向外冒,止都止不住,新鲜的和结了痂的,脏兮兮糊在尾巴上。 严志新和关成章像被雷击了一般,手脚冰凉。 人鱼还在呜呜哀叫,听得出来他们的舌头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割了。 贾清捂著嘴,眼泪呼啦一下,像决了堤的洪水,四处奔涌。 他问:“你们饿不饿?” 人鱼看著他,慢慢平静了,点点头。 贾清从定住的严志新手裏拿过装烧饼的油纸袋,侧身走过去,轻轻放在他们身边。 人鱼捡起烧饼,呆了两秒钟,恶狼一样呼哧呼哧啃起来,噎得直咳。 贾清的泪流得更凶了,他说:“慢点儿吃,我这儿还有。” 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梦见美人鱼。梦裏海像天一样蓝,美人鱼的尾巴像宝石一样亮。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做过这种梦了。 他蹲下去,摸了摸右边人鱼不再完整的鱼尾。人鱼瑟缩了一下,两只黑黑的、星子般的眼睛望著他,像在述说什麼。 这时一群人寻著动静从外面冲进来,撞倒了严志新和关成章,抓著人鱼的尾鳍就往外拖,一边拖嘴裏一边骂:“老子让你们跑,j hu,老子让你们溜,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们老子就不姓李。” 一眨眼的功夫,两条人鱼就被拖到巷子口,身后画出长长的血线。他们嗷嗷叫著,青筋裸露的大手死死扒在地上,抠进石板路的泥缝裏,堆满肩背的肌肉硬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箭弩。几个村民抄起菜刀,砰砰几声就把人鱼的手指齐根剁了,血溅了一地。 “啊——————啊————————————”人鱼叫起来,眼裏淌出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一道道小河沟。 贾清一阵头晕目眩,胃裏翻江倒海,哇地呕出一滩秽物,眼泪滴滴嗒嗒往下落,已经止不住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扬起手还要砍,被严志新一拳砸在头上,昏了。 “我c你妈!”严志新震惊的怒火终於爆发,“你们t的不是人!你们t的不是人!”他看准那堆猥琐男的脑袋,一脚一个狠狠踢上去。关成章也冲进来帮忙,两人打得惊天动地,没过一会儿身上都挂了彩。 啪,啪。拐杖点地的声音极不协调地在人群外响起,宛如平地一束惊雷,所有村民都放下刀子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 梅爷走进来,瞟都不瞟地上抱著血淋淋的手缩成一团的人鱼和哭得稀裏哗啦的贾清,两只鹰一样的眼睛只盯著气喘吁吁的严志新和关成章,冷冷说:“三位有什麼事麼。” 严志新一步跨上前,揪住梅爷的衣领,扬手要打他,还没打下去,就被关成章拽住了。 关成章说:“不要冲动。” 梅爷笑了:“这位是识相的。”又对严志新说:“你该好好学著,年轻人,做事不能冲动,要讲理。” 严志新往地上啐一口:“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讲的什麼理。” 梅爷的脸冷了:“我早就说过,你们是客,客要有客的样子,今天的事情,不是你们该管的。你们逾越了。” “逾越个屁。”严志新骂,“你们想干什麼,偷著干,我t没意见,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我就要管!” “你错了。”梅爷又笑了,“他们没杀人,他们在杀鱼。” 这句话让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梅爷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明白人,入乡随俗的道理应该懂罢,违了规矩,有时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再多的,恕我不能告诉三位,请回罢。” “你放了他们,我们就回去。”严志新狠狠说。 梅爷说:“我做不到。” 严志新还没张口,一条人鱼从斜侧方歪歪扭扭冲出来,血乎乎的秃掌夹著刀要砍梅爷,然而沈重的鱼尾拖著他,没冲几米就扑倒在地,再想爬起来,已经很难了。 几个村民呼拉一下涌上去,拳打脚踢,摁著他往死裏打。人鱼被污红的鲜血覆盖的脸上,两只眼睛燃烧著熊熊怒火,直直射向梅爷,是恨,是愤,是死不瞑目的仇。 梅爷静静看著人鱼,有一瞬间,那眼神竟然是温柔的,像爱人的絮语,可再一转眼,他脸上又什麼表情都没有了。 严志新抬脚要冲进围殴的人群,梅爷厉声喝道:“看看你的四周!” 严志新余光往两旁一扫,一股冷血轰地涌上太阳穴。 上百个村民从四面八方蛛网般的巷子裏走出来,慢慢地、静悄悄地向这边聚拢,黑压压一片脑袋,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这其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他们直撅撅地走路,像被人牵著线的木偶,不发出一点声音。每一张脸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脸,只是一个个符号,平平的,像是由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组成的一堆石像。 每个人手中都提著一把菜刀,磨得白亮白亮,刀刃闪著阴森森的光。 几个村民走到贾清旁边,站著不动了,严志新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浑身的血液像被冻住一般,刺骨冰凉。 关成章也被这阵势唬住,隔著密密麻麻的人头,他看见阿强站在远远的巷子那端,似乎正看著他,似乎又没有。太远了,他连阿强的五官都看不真切,胸中莫名感到有些悲凉。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0 章 秋儿同阿强站在一起。 不是他,两个都不是他。秋儿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 阿南奋力扒开杵在面前的人柱,一边朝这边挤一边喊:“哥哥!不要动啊,他们会杀了你,哥哥————” 那几个人还在打,另一条护著同伴的人鱼也被抓著一起揍,两条都奄奄一息,一口一口吐著血,眼睛已经闭不上了,直直望著天。那天边飘著一层鱼肚白样的浮云,很轻柔,很美,像纯洁的羽毛。 梅爷用拐杖点了点地,叹口气,平静地说:“三位,请回罢。” 朦胧的视线中,贾清看到那两条人鱼脸上挂著满足的笑容,他眼前一炸,世界像黑白纪录片一样,黯淡下去。 赵氏夫妇的秘密 贾清沈在湛蓝的海底,前方飘过来一个人影,等到近了,原来是个英俊的男人,身体像猎豹一样强健,闪著金子般的光芒。 男人没有腿,胯下拖著一条长长的、蓝莹莹的鱼尾,那麼美,流光溢彩,如烟似梦。 哗啦啦,贾清童年的记忆全部涌上来了,黑猫警长、舒克贝塔、葫芦娃、哪吒孙悟空、变形金刚、奥特曼、丑小鸭、王子公主、美丽的人鱼…… 他的鼻子有点酸,说:“我能摸摸你麼?” 人鱼低低笑了,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把滑亮的鱼尾伸过来。贾清摸上去,像上好的丝绸和玉石,凉凉的很舒服。他突然有了种冲动,想要抱著这条诱人的鱼,同他一起游进海底深处,找一个无人的山洞,每天吃水草过活,一直到老。 “志新……”贾清喃喃念叨,眼角湿润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麼,大吃一惊,抓著人鱼斜方肌鼓胀的肩把他扳过来。浓黑的剑眉、单眼皮、直直的鼻梁骨、很有肉感的嘴、棱角分明的下巴、眼角一颗痣……果然是恋人的脸。 他深爱的男人变成鱼了。 贾清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大喊一声,醒了。入眼一面灰扑扑的砖瓦天花板,他躺在赵叔家东屋的床上,严志新坐在床边,握著他的手。 “醒了。”严志新眼睛一亮,凑过来顶了顶贾清的额头,“还好,没烧厉害。” 贾清死死抓住严志新的手,眼泪哗哗流下来:“志新,我梦见你变成鱼了,我梦见你要离开我了,别离开我……” 严志新慌了,手忙脚乱帮他擦眼泪:“你又瞎想,我怎麼可能变成鱼,我这不是好好的,有血有肉有胳膊有腿儿,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人怎麼可能变成鱼。” 关成章在院子裏抽完一只烟,从门外走进来。贾清连忙松手,拿薄被遮住自己红通通的眼睛。 关成章跟没看见一样,神态自若地说:“终於醒了,你受的惊吓太大,要好好休息几天。” 贾清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两条人鱼呢?他们被放了麼?他们在哪儿?伤得重不重?” 严志新把脑袋低下去,不说话。关成章也变哑巴了,咳嗽两声,显得很不自在。 贾清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他们死了,对不对?对不对?你们没把他们救出来,没把他们放回海裏,对不对……” 严志新心痛地说:“阿清……我……” 贾清把整个人埋进被子裏,哭得很伤心,两个男人怎麼劝也没用。哭著哭著,哭累了,就又睡著了。严志新和关成章对视一眼,悄悄退出去,关上门。 “妈的!”严志新一拳砸向树干,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真他娘的没用。” 关成章说:“你也别太自责,今天的场面是谁也没法控制的,那麼多人,拼死了咱也干不过,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儿就得忍,不能硬碰硬。” 他皱著眉头,喷出一口烟圈,若有所思:“这村子是越来越诡异了,世上竟然真的有长得如传说中那麼典型的人鱼,人身鱼尾,身上无鳞片,除了不是美女,该是人的部位一个不少,该是鱼的部位毫不含糊。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 “其实所谓的美人鱼也只是男人的意淫。”严志新说,“如果这世界一直处於母系社会,女人占主导,那麼传说中的美人鱼就变成帅哥鱼了。” “说得对,从今天的事儿来看,没想到真的有帅哥鱼,女人们知道了要爽了。”关成章笑了笑,从烟盒裏抽出一支烟,递给严志新:“抽麼,最近都没见你抽烟。”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前不久戒了……”后半截话他没说出口,其实是因为贾清不喜欢闻烟味儿,他才忍痛戒掉。 “哦。”关成章了然。 严志新有点儿紧张地问:“成哥,现在咱们怎麼办,造艘船逃出去?”不知道为啥,他在贾清面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成哥面前就变成了小弟,什麼主意都要问问成哥的看法,活像老大身边忠心耿耿的部下。他是打心眼儿裏佩服关成章,想要把他当一辈子的死党,一辈子的哥。 关成章说:“还不到时候,我倒想看看这帮人究竟搞的什麼鬼,走也要带几条人鱼一起走,算是个轰动世界的巨大发现,这种人鱼,很有可能只在某片特定海域出现。” 严志新说:“那天晚上我和贾清出村的时候,隐约看到几个村民在虐待一个男人,当时很急,顾不上管,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又是一条人鱼被他们活活折磨死了。你说他们抓了多少条,都关在哪儿?” 关成章转头向海边望去,那排小黑点样的房子还是立在那儿,动也不动,似乎也被人切了舌头,很静默。 已经是午后,亮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在地上,打出一块块黄灿灿的斑。蛐蛐儿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著:知了————知了——————,聒噪得很。 从两栋房子山墙的间缝裏看过去,街道静悄悄的,男人女人在无声无息地劳作,老人在乘凉,孩子在玩耍。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散了,连点儿影子都捕不到,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什麼血淋淋的人鱼,什麼白花花的菜刀,什麼木楞楞的村民,什麼殴打,什麼对峙,都像梦一样。要不是严志新和关成章身上还带著打架打出来的伤,他们真会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产生了幻觉。 这时赵叔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一个男人用粗嘎的嗓子骂:“死婆娘,丑娘们儿,蹲著用你的脏b拉泡尿照照自己的凸脸,老子今天心情好,看你只一对子和p股上得了台面,心血来潮摸你两把那是小爷我今天赏赐你,t还给老子撒泼,老子让你撒泼!” 两人顺著石梯上去,刚好撞见巷子中央一个形貌猥琐的男人和赵叔的妻子郭芹兰拉拉扯扯,揪著她的头发往地上摁,一只手在女人胸前乱抓。 严志新认出这男人是中午提著菜刀横行霸道的村民中的一个。那群人的头儿是被唤作“李小少爷”的恶霸,整日带著手下游手好闲。打从三人进村起,十几双贼溜溜的眼睛就老往严志新和关成章身上瞟,活像一窝口角流涎的土狼。 眼下这个男人估计是李小少爷的狗腿,看上去喝醉了,满脸酒气。四周还围著几个弟兄,一个个咧著黄牙淫笑。 严志新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刚要上前帮忙,关成章拉住他,摇了摇头,轻声说:“咱们现在自保都难,闲事少管。”严志新咬咬牙,终於忍住没动。 郭芹兰脚边地上落著一床旧棉絮,似乎正要拿出门去晒。那张白秃秃的、看不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脸上眼泪淌成一片,两截瘦津津的手腕伸出来,拼死护住自己的胸部。从半敞的衣襟看进去,那两峰z很挺拔,虽然皮肤坑坑洼洼,形状却很好,看得出来hu容前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郭芹兰披头散发,啊啊哭叫著说:“王少爷,少爷你饶了我吧,王少爷……” 旁边的男人看她挣扎得太厉害,一起围上去七手八脚摁住她。“王少爷”哈著满嘴酒臭,一只手扯开女人的裤子去摸她的p股。 奇怪的是,附近巷子裏的村民都跟瞎了眼没看见似的,低头干手裏的活,全当这边吵吵闹闹的是空气。 这时赵叔从村东头领了盐巴回来,看到这一幕,恨不得肝胆俱裂,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残脸上居然露出吓人的惊骇,越发显得狰狞。 他丢了盐巴,从斜刺裏滚著轮椅冲进人群,撑著扶手想站起来,无奈腿脚已经废了,踉跄了几步,倒在郭芹兰身上。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1 章 “王宝川!”赵叔抬起脸,又惊又怒,“光天化日之下,你懂不懂王法!” 躲在墙后的严志新和关成章还是头一次见赵叔露出这种神情,吓了一跳,本来以为他是千年不化的阴冰,现在看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王宝川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伸手又要去拉郭芹兰。 赵叔一口气上不来,大吼:“王宝川!你今天敢动他,老子豁出去跟你没完!” 王宝川不笑了,看著赵叔,阴彻彻地说:“赵叔,老子憋了这麼久,今天跟你明话明说。你真以为你那点破事儿能瞒得了梅爷瞒得了我们麼,梅爷不过是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可怜相,同情你,不与你计较罢了。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苟喘了这麼些年,不会真当自己是赵老头儿的儿子赵常空了罢。你是什麼东西,你自己该清楚。十四年前的那场火烧了你和这sg们儿的脸,没把你们的狗命烧死,是你们走了狗屎运。什麼出海打鱼翻了船、被鱼啃了脸、好不容易逃了,都是屁话。老子今天不仅要c你的女人,还要连你一起c,c 烂你比女人b穴还j的拉屎洞!” 赵叔听著这些话,脸瞬间白得像灰面,浑身都气得打起抖,一双眼裏不知是惊愕还是愤恨,渐渐布满血丝。 他嘶哑地大喊一声:“老子跟你拼了!”撑起上身向王宝川扑过去。 那群男人轰地一下涌上来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剥了赵叔的衫子,露出皮肤算得上完整的、古铜色筋肉结实的上身,眼看著屁股就要裸出来。 赵叔歇斯底裏地狂吼,两只眼通红,像一只濒临毁灭垂死挣扎的野兽。 郭芹兰抱住王宝川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王少爷你放了常空吧,想干什麼冲著我来,少爷行行好……”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一声厉喝打断了王宝川等人的暴行:“龟孙子,莫不是还嫌中午闹得不够。” 王宝川一看是梅爷,立刻恹了,退到一边点头哈腰:“梅爷,咳,梅爷……你看我这不是喝得有点儿多,脑子发热……咳,这就走,这就走。” 王宝川带头,几个男人一溜烟儿跑没了,留下一身狼藉的赵叔和郭芹兰趴在路中央。 梅爷拄著拐杖站在原处,很专注地看地上的赵叔夫妇,就那麼直直盯著,也不说话。 严志新躲在墙角裏,额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梅爷瞧人的眼神,就算没盯著他,也浑身不自在。 屋顶青灰色的阴影下,梅爷皱巴巴的脸更皱了,像一具萎缩了的干尸。严志新当初觉得他并不是很老,顶多六七十岁,现在看来也许估计错了,他没准比想象中的要老得多。人一旦老到一定程度,成了精,就很难再看出岁数。 赵叔觉得梅爷看他的眼神很隐晦,像是啥感情也没有,又像是带著清明的了然。 王宝川也许是对的,梅爷早就知道了,梅爷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瞒不过他。 赵叔脊背越来越毛,明明是盛夏,他浑身却刺骨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爷终於敲了敲拐杖,走了。郭芹兰刚刚一直憋著没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呜地哽咽出来,爬过去抱住赵叔:“常空……常空,你没事吧,我好怕……” 赵叔抚著怀中女人的头发,温柔地说:“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 赵叔又恢复了平日裏阴森森的面无表情,刚才的惊慌失措褪得干干净净,连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只是那双眼睛闪了闪,裏面说不出是仇恨还是别的什麼东西。 这时严志新已经满头大汗,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够乱的,如果梅爷不出现,他难保不会再次冲出去打抱不平。赵叔虽然不讨人喜欢,好歹也提供了夥食住处,没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关成章背靠墙壁,点了一根烟狠狠抽著,表情无比严肃。 山村像一挂巨大的帷幕,慢慢在他们面前拉开,一点一点,露出深藏在黑暗中见不得人的秘密。 林家弟兄 乱糟糟的一天过去,夜色渐浓。 贾清在昏昏沈沈中听见房子裏有响动,像是一个人蹑手蹑脚进了门,走到窗边,在靠墙角的登山包裏偷偷摸摸翻找著什麼。这感觉很模糊,像在做梦,又像是真的。 登山包!他心裏咯登一下,霍地跳起来,顾不上害怕,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 黑漆漆的屋子裏啥都看不见,他的心蹦到嗓子眼儿,恐惧使他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放开对方钻进被子裏,可他咬咬牙,心一横,大声喊道:“来人啊,捉小偷————有人偷东西,志新!志新!” 门板扑通一声被人踹开,严志新提著纸灯笼从院子裏冲进来,还没张口就愣了。贾清所说的小偷竟然是关成章,此刻他一只衬衫袖口被贾清死死攥在手裏,满脸尴尬。 严志新舒一口气说:“阿清,你怎麼了,那是成哥。” 贾清被灯笼的烛光晃花了眼,一手遮在面前,嘴裏嚷:“关成章!我就知道是你,你早就想偷我的东西,对不对!你说啊!” 严志新哭笑不得:“阿清,成哥是进来拿眼镜的,他忘在柜子上了。他刚刚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睡糊涂了。” 贾清把手放下来,仰头狠狠瞪著关成章,那样子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气势不足,可爱有余。关成章忍不住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表情很忍让,跟哄奶娃娃似的。 贾清觉得关成章是在嘲讽自己,气得浑身发抖,向前一扑就去扒关成章的衣服:“你撒谎,你肯定偷了我的东西chg起来了,你当我是这麼好骗的吗!说!你偷了我什麼,快拿出来,别让我搜到!”那两只手在关成章衬衫裤兜裏掏来掏去,从上摸到下,从下摸到上。 严志新两大步跨上前把贾清拉开,好脾气地说:“阿清,别闹了,你受了刺激,神经太敏感,该好好休息。” 贾清不依不饶,指著关成章:“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有问题,你说你到底什麼目的……” “够了!”严志新终於火了,“贾清,你太任性了。成哥是我哥,他是什麼样的人我不知道吗。谁让你这麼说他的,你这是诬蔑!” 贾清没想到严志新会骂他,顿时感到说不出的委屈,又惊讶又愤怒,鼻子一酸嘴一瘪就哭起来。 严志新越发感到不耐烦:“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啥,每天不哭个三五次你就不爽是不是!。”他勾著关成章的肩:“成哥,咱们出去,别理他!”说完啪地把门带上,留贾清一人在屋裏。 四周瞬间又恢复平静,这山村一到夜晚就仿佛死了一般,任谁发出再大的响动也不吱声,像座巨大的坟墓。赵叔和他女人的房间早就洞黑一片,只剩一只毛烘烘的黑窗子,从外面向裏瞅啥也窥视不到。 关成章朝身后努努嘴:“真不去管他?” 严志新烦躁地说:“别理他,就那德性。” 关成章耸耸肩,不说话了,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一口,喷出袅袅的青雾。两人坐在院子裏的土坎儿上,望著高处深蓝色的夜空和远处深蓝色的大海,各自怀著心事,谁也没再开口。 终於,关成章站起来,在严志新肩上拍了两拍:“我先回去了,你看著办,好好哄著他,别光顾著兄弟情谊,到头来伤害了心爱的人。” 严志新正好端著缸子喝水,一听这话差点儿没呛著,当下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土洞钻进去。他没想到成哥原来早就看出他们俩的关系了,吞吞吐吐说:“成哥……我……他……” 关成章哈哈一笑:“我直言直语,你别往心裏去,这世界上没什麼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这世界上没什麼对错,只有合不合适。这句话关成章在学校裏就常说,都快成口头禅了。严志新抠抠脑袋,闹了个大红脸,心裏一股子暖流。有时兄弟的话就像一碗热汤,能在刺骨的冬夜驱逐严寒。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2 章 关成章从正门回到阿强家,打算去柴房舀水冲个凉澡。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原来阿强已经烧水洗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下,阿强背对关成章,白生生的身子像蒙著一层淡蓝的烟,影影绰绰闪著毛玻璃般迷离的光。 直到这时关成章才发现阿强背上纹著一条突眼利爪的青色大盘龙。那龙纹得十分精细,龙鳞一片挨著一片,白描线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漫布了整个光洁的后背,气势恢宏,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从皮肤上飞出来冲向苍穹。 如纱的夜裏,这样一只狰狞的威龙由少年苍白单薄的背影展现出来,越发显得诡异邪气,宛如苍冰上燃著烈火、雪地裏跑著赤兔。 关成章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一时间竟然也被眼前景象震撼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阿强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看见是关成章,冷冷笑了。 “关哥哥。”他说,“莫不是想和我一起洗?” 关成章回神,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先洗,你先洗。” 没想到阿强光著身子走到他面前,手一抬摘了他的眼镜,轻轻一挥扔进黑暗中:“既然已经碎了,还戴著干什麼。你根本不需要这东西罢。” “喂!”关成章伸手去抢救,已经晚了。他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麼……”对这个男孩他始终发不起脾气。 阿强站著刚好平视关成章的胸口,他直撅撅立了一会儿,突然哗啦一声撕开关成章的衬衣,对准古铜色胸肌上左边那颗瘪瘪的肉豆子狠狠咬下去。 “啊!”关成章吓了一大跳,一阵剧痛,乳头都快给阿强咬穿了。他大力一推,瘦瘦的阿强就给掀翻在地。这麼一扯,关成章的乳头也差点儿被拉去一粒,疼得龇牙咧嘴,伸手一摸,指尖全是黏糊糊的液体。 林继宝哦哦啊啊比划半天,又用一只快秃了的铅笔头在地上吃力地写写画画。秋儿终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到沙滩上吹风了,想一个人透透气,不让我跟著。 秋儿转身向门外跑去。 终於,在银色的沙滩上,一块同夜色融在一起、灰不拉叽的大石头底下,他看到几点绿莹莹的星光,一闪一闪。 “占祥!”秋儿奔过去,一下子扑倒在沙滩上,抱住那个人哭了。 林占祥面冲著裏,一动不动,秋儿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知道怀中人是活著的,是有生命有热度的活生生的肉体,就算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那鼓溜溜的肌肉也像气球一样弹力十足,泛著棕褐色的油光。 男人挺年轻的,顶多二十七八岁,一张脸帅得很,放在大学裏就是个酷哥级的校草,放在社会上就是个穿皮夹克的摩托车暴走族,放在童话中就是个黑盔黑甲的骑士,不知有多少女人会为他流泪。 可他注定当不了校草当不了古惑仔当不了骑士了,他是条鱼,拖著滑滑的鱼尾躺在沙滩上,身旁扔著一块装了六个轮子的简陋木板。如果心血来潮想在附近走一走,就趴在这块板子上,用手撑著地一点一点向前滑…… 林占祥觉察到有人抱住他,眼睛睁开了一下,又闭上了,什麼表情也没有。裸露的脊背上热热的,秋儿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秋儿说,手心紧紧贴著前面人的皮肤,一寸一寸感受掌下那美好的、温暖的生命流淌之河。这条河随时可能枯竭,也许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也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秋儿慢慢说:“占祥,今天又死了两个。我那时正在烧火做饭,听说这件事以后,我好害怕。我想立刻冲出去,又不敢。我怕躺在那儿的是你,我怕一出去,看到的就是你的脸。” “后来我知道不是你,我好高兴,可我又怎麼能高兴得起来。他们和你是一样的啊,占祥,占祥,那两个被活活打死了的,他们和你是一样的。占祥,我总是不踏实,有时半夜睡著睡著就会醒来,然后就再也睡不著了。我想你,想你想得睡不著觉。我不知道哪一天你就会变得同他们一样,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儿,连眼睛都闭不上……” 秋儿说不下去了,把整张脸埋在林占祥的背窝裏,强忍著不哭出声。 林占祥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秋儿说:“占祥,让我抱你吧。抱你一次,再抱你一次……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能让我待在你的身体裏,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林占祥还是没动,就像睡著了没听见一样。大石头的阴影下,秋儿看不到的地方,他紧闭的眼角湿湿的,似乎滑下了一道亮痕。 秋儿亲著林占祥的背,手顺著他的脊柱摸下去,一直摸进p股缝裏。那儿肿肿的,翻开一朵肉花儿,裏面有点湿。 秋儿终於忍不住哽咽出来,哭得更伤心了。 薛逸卿躺在床上,胳膊枕著后脑勺,心不在焉地哼著段西皮,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瞟一眼。沙滩很安静,远远的海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底下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心爱的小师弟,一个是他鄙视的低等动物。 不知为什麼,今晚这段《四郎探母》他总唱不完整,老卡壳儿。 严志新在院子裏坐了一会儿就回屋了,想跟贾清道个歉,让他原谅自己。可是一进门就发现贾清已经睡著了,没脱衣服,蜷著瘦瘦的身子缩在床上,脸颊花花的还带著泪痕。 严志新的心一下子软了,满腔温柔涌进胸口,走过去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把薄被拉上。 这时他发现贾清怀裏搂著个东西,是那只装鱼石的木头盒子。搂得很紧,严志新试著扯了扯,扯不动。 他把蜡烛熄了,上床睡觉。可是怎麼也睡不著,脑子裏始终有个想法干扰他,让他越来越紧张,神经绷得笔直,都快断了。 辗转了半个小时,他终於忍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把贾清拍醒。 贾清睡意蒙蒙地揉揉眼,发现严志新在黑暗中极其严肃地看著他,吓了一跳:“怎麼了?” “阿清。”严志新干干地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起了贪心,想把这块石头据为己有,不打算交出去了?” 贾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哪儿的话,谁说的……我……” 严志新说:“没有吗,那好,”他一把从贾清怀裏抓过盒子:“咱们本来好好的,要去上海玩儿,开开心心过假期。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全是这狗g养的惹的祸。咱们现在就一起去交给梅爷,完事儿了该咋样咋样,卷铺盖走人。” “不!”贾清惨叫一声,扑过去抢,严志新不给,他就一口咬在对方胳膊上,留下个血淋淋的牙印。严志新吃痛,手一松,盒子又回到贾清手裏。 严志新气得浑身发抖:“贾清,你!” 贾清把盒子藏在身后,瞪著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不给,我不给!” 严志新的拳头霍地攥起来,青筋裸露。 “贾清。”严志新狠狠说,“我错看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特殊的,有些小任性小毛病,但至少是个正直的人。你今天让我大失所望。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贪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利,连你爷爷的遗嘱都忘在脑后。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麼!我严志新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 贾清的脸更白了,像纸一样:“志新,我……” “你他妈闭嘴!”严志新睁著血红的眼,从床上扯起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甩门走了。 贾清站在原地,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眼睛一红又哭了。严志新是这世界上真正对他好的人,要是连严志新都不要他了,他就什麼都没了。 关成章折腾了半天腿间那东西才软下去,浑身燥热。他从腰包裏掏出个创可贴粘在乳头上,想了想觉得有点变态,又把它撕了。 这时门响了两下,关成章赶紧套上背心。严志新从院子裏抱著床被子进来,看到他愣了愣:“成哥,你眼镜呢?”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3 章 关成章苦笑:“碎得太厉害,戴不了了,反正我视力也不是太差,不戴也行。你怎麼来了?” 严志新的脸臭臭的,闷声闷气说:“没什麼,小事儿。成哥,我今晚住你这儿行吧。” 关成章笑笑:“咱俩谁跟谁啊。” 一张床睡两个大男人还是有点儿挤。关成章和严志新背贴背,想著各自的心事,一夜无话。 金根银根 冷战持续了三四天。 贾清一到早上就坐在关成章屋外的院子裏眼巴巴等严志新,可严志新不理他,当没看见似的一拐就绕过去了,继续干自己的事,一句话都没有。 “这麼心疼他干脆就跟他和好了,总这麼耗著也不是事儿。说实话,谁没有点儿私心,这种珍宝在外行人眼裏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是个人都得动心。上辈传下来的,现在莫名其妙要拱手让给自己不待见的陌生人,能不犹豫麼。你开导开导就行了。”关成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麼,看严志新每天都睡不安稳,眼下黑眼圈越来越青,他这当大哥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摘了眼镜后,关成章更帅了,少了点儿文气,多了点儿跟严志新类似的野气。 “不行。”严志新认真的说,“成哥,这回比不得平时的小打小闹,不能纵容他。”他看起来疲惫得很,郁郁寡欢。 贾清每天躺在没有严志新的、黑漆漆的屋子裏,听窗外怒张的涛声,害怕得不敢闭眼。一闭眼,就听见呜呜啊啊的哀嚎,一闭眼,就看见一条流著脓水的鱼,瞪著翻白的死鱼眼看著他,说:救救我…… 他的人生价值观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他过得再不顺心,总归是在严志新的庇护下健康成长著,无风无雨,没受过什麼挫折。 经历那天的人鱼事件以后,他突然意识到,世界上还有这麼一些生命,活在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和伤痛中,他们的天空没有太阳,黑夜过去,还是黑夜。 窗外月光下远远的沙滩上,几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向海边那排小屋走去。贾清想象得出他们要去干啥,可他只能眼睁睁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他感到无助,不是平日在学校总被人欺负的不甘,而是踩在命运的轴轮上、看时间无法阻挡滚滚向前的巨大悲哀。 这天,贾清还是坐在关成章的门口等严志新。远远过来一个男孩,蹦蹦跳跳的,手裏端著一蒸笼包子。他的目光黯淡了,这已经是阿南第五次给严志新送早饭。 阿南看到贾清后立刻不跳了,有点害怕地慢慢走上前,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 离贾清还有一两米的时候,他嗖的一下闪过去,飞快进了门,反手又把门关上了。 严志新正和关成章讨论问题,看到阿南进来,笑了笑,说:“你放在柜子上吧,谢了。” 阿南心裏乐滋滋的:“不用谢的,我送过来很方便。那个……我不打扰了,我先走了。”犹豫了一下,转身要走。 “等等。”严志新突然叫住他,“我和你走一段,我有话跟你说。” 阿南心裏一阵狂喜,一颗心小鹿一样扑通扑通跳,严哥哥要跟他说什麼呢?夸他送来的包子馄饨好吃?说他的头发长了该剪了?要去他家做客?那可糟了,他没有家,住的地方是座快塌了的空屋,裏面除了一床破席子啥都没有…… 贾清看到严志新和阿南一起走出来,脸变得煞白。嘴张合了几次,直到他们走远了也没想好说什麼。 阿南红著脸低著头跟随严志新走进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子。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了,他一个不注意撞在严志新背上。 “严哥哥,”他吞了口唾沫,很紧张,“怎麼了。” 严志新转过身,认真地看著他,说:“阿南,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阿南的脑袋嗡的一下:“我……”他的脸更红了:“严哥哥,我……” 严志新皱皱眉说:“阿南,我不想伤害你,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咱们是不可能的。你送来的早饭,都是秋儿做好偷偷塞给你的吧,给了我,你自己就要饿肚子。你以后不用再送饭了,郭姨会做。” 阿南怔忡地呆在原地,眼睛一下子红了,泪水看著就要涌出来,可他一咬牙,硬生生憋回眼眶。 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也豁出去了:“为什麼,哥哥,我做错了什麼?” 严志新说:“你什麼都没做错,但是……” 阿南急忙说:“是不是因为我很穷?没关系,以后我会很努力地做工,你别看我瘦,我身体很结实的,我也会识字,我……” 严志新眉皱得更深了:“不是,阿南,因为……” 阿南又抢著说:“因为我年龄太小麼?我不小了,已经十四岁了,很快我就能长得更高,更壮。哥哥,我会长得跟你一样高,比你还壮,能轻松地把你抱起来……” “阿南!”严志新终於忍不住,大吼一声。 阿南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严志新叹口气:“对不起,阿南。”他屈膝半蹲下去,用手轻轻摸著男孩草窝一样的头发:“我挺喜欢你的,可是咱们是不可能的。哥哥已经有爱人了,哥哥会爱他一辈子。将来有一天,你也会遇见一个人,能让你爱一辈子。” 阿南的小脸皱成一团,泪水把视线都模糊了。他用很轻的声音喃喃说:“哥哥,我爱你啊,我想爱你一辈子……” 阿南孤独地走在巷子裏,石子儿把脚割破了也感觉不到痛。 一只陀螺从右边岔路口飞出来,啪地打在他头上。几个平时看他不顺眼的男娃从墙后冒出小脑袋瓜子,一瞅四下裏没人,哄地围成一圈推搡他。 “阿南呆,阿南傻,阿南是个脏娃娃。”吊著两条绿鼻涕的小六儿用手刮著羞羞脸,在他面前龇牙咧嘴。 “阿南是狗杂种,阿南的爹不是人,是条鱼。”小胖子大福用手揪住他的头发,噢噢噢地使劲扯。 “阿南的身上肯定有鱼鳞,有种的就把衣服脱了给我们看。”三角眼九娃子伸手去撩他的衣服。 “阿南我听说你爹是烂p股,拉屎的地方什麼东西都能捅。哦哦,噫噫,阿南的爹是烂p股!阿南的爹是烂p股!”瘦高个儿像竹竿一样的阿长把阿南的小褂子抓在手裏,在头顶甩得呜呜作响。 阿南挡住前胸护不住后背,拍开这个躲不过那个,心裏又气又急,带著哭腔嚷:“不许你们骂我爹!你们才是狗z种!不许你们骂我爹!” 正闹得带劲儿,九娃子眼尖,指著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大喊一声:“丑八怪来了,快跑!”於是所有男孩都脚底抹油呼啦散了。 阿南抽抽噎噎把褂子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土,刚要穿上,发现赵叔坐在后面看著他,手一抖,褂子又掉地了。原来赵叔就是男娃们口中的丑八怪。 赵叔冷笑一声:“这麼小的伢就是个胆小的懦夫,长大了更没用。” 阿南本来怕著赵叔,听他这麼说,一股怨怒涌上心头,把衣服一踢:“胡说!你才是懦夫!我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4 章 赵叔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嘿嘿笑起来,两只眼珠上上下下打量阿南,打量完了,摇摇头叹口气,又嘿嘿笑著走了。 阿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放开嗓子冲赵叔滚著轮椅远去的身影大吼一声:“你等著!等我总有一天变成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会后悔!” 赵叔嘴角翘起一丝看不见的弧度,很苍凉。 严志新回到院子裏,贾清还在那儿坐著,眼泪汪汪看著他。他心裏一紧,咬咬牙,装作没看见就要绕过去。 没想到贾清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他就往屋裏拖,推进去以后把门一关,背靠著死死挡住不让他出去。 “干啥。”严志新不耐烦。 “志新,我错了,你原谅我。”贾清可怜兮兮地说。 “你让我怎麼原谅你。”严志新说,“我从没想过你会做出这种事。” 贾清想哭,可又怕严志新说他,脸都憋红了。 严志新更加不耐烦:“你想哭就哭,不关我的事,我先走了。”把贾清往旁边一推就要出门。 贾清死死拽住严志新,他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严志新挣了几次才挣脱。 可他终於还是没能走出去,因为贾清在他身后大吼了一声:“严志新!我想跟你结婚!” 严志新愣了,脚生了根一样钉在地上,胸腔裏砰的被撞了一下,热血涌上来。 他慢慢转过头:“你说什麼?” 贾清突然平静了,认真地看著他,说:“我想跟你结婚,想了很久了。” “志新你知道的,我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总是在怕,怕这怕那。我多想像你一样活得那麼潇洒,可我做不到。在你面前,我总是很自卑,这自卑让我心裏纠结,很痛苦,真的。” “去年那件事发生以后,我突然就想,你为我做了这麼多,我呢,我能做什麼。有一阵子我很失望沮丧,发现自己是个骨子裏怯懦的人,临阵脚软,改变不了。我想,也许能有另一种方式,属於我的方式,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 “我想成全咱们的爱,我想成全我做了无数次的那个梦,毕了业,去国外,在阿姆斯特丹的教堂和你结婚。” “为兄报仇” 严志新走回关成章身边坐下,两手握成一个拳头抵住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 关成章看著海湾边远远的那群人、那摊血,狠狠抽了一口烟,直接用手指掐灭烟头,说:“志新,你是不是怪我总拦著你,不让你多管闲事。” “不,我怪自己太没用。”严志新闷闷地说,“我以前老是自以为很了不起,遇见啥事儿都要打抱不平。我太傻了,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靠著满腔热血就能管得了的。” 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如果在以前,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时候,我可能一头热就冲上去了,哪怕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同归於尽。可现在不一样了,长大了,是个男人了。是男人就有责任,对家庭负责,对朋友负责,对恋人负责,对自己负责。如果我做事总是不计后果,会拖累你,拖累贾清,就算你们没事儿,我死了,贾清会伤心欲绝,爸妈老了也没人供养。顾虑多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单纯,真不知道是自己成熟了、还是成长的可悲。况且在别人的地头上,天高皇帝远,就算我拼了,也改变不了什麼。咱们干不过他们,干不过这群操蛋的魔鬼。”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什麼热血青年拯救全世界都是假的,是小说裏的谎言。人他妈就是一只小号调羹,难道还想舀起大海不成。” 关成章没说话,阴著脸。 严志新转过头,诚恳地看著学长:“成哥,我比你差太远了,我这人太冲动,不像你那麼冷静、遇事临危不乱。之前给你添那麼多麻烦,你别往心裏去。以后也要多管著点我,别让我闹事儿。” 关成章笑了笑,拍拍严志新的肩:“怎麼还说这种见外的话,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死是活都在一起,大家共同努力,总能想到办法。” 远处那群人拖著人鱼血肉模糊的尸体往长街西头的方向走去,海风把细沙一吹,了无痕迹,仿佛什麼也没发生过。 黑钱 贾清垂头丧气从梅爷家走出来,途中不远的前方,一个齿白唇红的少年站在路边兀自捏著兰花葱指,手一甩,仿佛正穿著戏服抖著水袖、凤冠霞帔地要亮嗓子了。 男孩一看见贾清,哇的一声哭了,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这位小哥,快去救救我哥,他被困在树林子裏出不来了。” 贾清以前见过这双胞胎兄弟,当时只远远瞥了眼就被严志新拉走了,没细看。第一印象觉得他们都长得很漂亮,但眉眼有点妖,没秋儿那麼正。脑后还扎了条细辫子。 贾清觉得很奇怪:“你没通知村民来帮忙麼,我一个人能干什麼呢?” 男孩哭著说:“他们都坏,都不愿意帮我,我只能找你了。求你了,去看看我哥罢,他快死了。” 贾清觉得很为难,一方面他对自己没信心,想回去找严志新来一起帮忙,另一方面眼前这男孩哭得很惨,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 贾清突然想,哪能每次都依赖严志新呢,离了严志新难道自己就不能活了麼。他也是男人,他也有男人的自尊心。於是一咬牙,跟著男孩一起去树林了。 走了很远,穿过错综复杂的裏弄,拐过九曲十八弯的街巷,终於看见一条小土路蜿蜒著向坡上爬去,钻进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裏。 贾清很惊讶:“咦,我在这儿待了这麼久,还不知道村尽头有这麼大一片森林。”然后又暗暗想:不知道从这儿能不能找到出路离开村子? 男孩笑了笑:“小哥整日在南边沿海一块儿活动,当然不知道这麼一个地方。” 一进森林,天光立刻暗下去,太阳被头顶密密麻麻的树叶枝杈挡住,一丝儿光都透不进来。偶尔一阵风吹过,四周呜呜响起一串怪叫,腾腾的烟雾像破布条一样在半空中扯来扯去,阴气逼人。 贾清只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几百年没打开过的地窖,浑身汗毛刷的炸开,他开始后悔了。 这时走在前方的男孩说:“小哥,这树林子可邪乎了。我们小时候,如果不听话的,娘就会讲很恐怖的故事,全是这林子裏发生的。像什麼吃人的大蟒,黑糊糊的妖怪,还有会法术的黄鼠狼,变成漂亮的姑娘在半路上出现,冲你招手,如果不小心过去了,就会被它吸光全身的精气,变成一架皮包骨头……” “咳。”贾清受不了了,咳嗽一声打断男孩的话,“你哥在哪儿?” “就在前面不远。”男孩指了指,“他被一棵断树干压在下面起不来了。我一个人又抬不动。” 贾清一听是力气活儿,捏了捏自己没几两肉的胳膊,有点心虚。 这时脚下突然踩到个硬东西,发出哢叽一声,贾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一条绳子拴住脚,头朝下吊在树上来回晃荡,离地只有十几厘米。他吓得忘了喊,一颗心扑腾扑腾地跳。 男孩急了:“啊呀小哥,你这是中了以前人设在林子裏抓野兽的圈套了,这可怎麼办。”他抓耳挠腮地围著贾清转了几圈,眼睛一亮,说:“小哥你等等,我家有剪子,我去取了回来帮你割绳子。”说完一溜烟跑了。 贾清一个人被倒吊在树下,等啊等啊,等到天色晚了、树缝裏最后几道光箭也快消失的时候,男孩还没回来。他又急又怕,再这麼等下去,血液长时间集中在头部,恐怕就要流鼻血了。加上他又怕黑,独自待在这麼个阴森恐怖的森林裏,等到夜晚真的降临,就算不流鼻血他也会被吓死。 这麼想著,眼泪扑嗒扑嗒就掉出来。“志新!”他喊了两声,四周静悄悄的,没人回应。他试著把腰曲起,伸手去解拴在脚上的绳子,可坚持不了一分钟就腰背酸软,那绳子反而越弄越紧,死死地卡进肉裏。 他很后悔平时没好好锻炼身体,如果是严志新的话,估计早就轻松解开绳子转体一。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5 章 这时脚顶上绳子尽头的树叶裏突然钻出几条滑溜溜的带状物,蠕蠕地沿著绳子向下爬。贾清定睛一看,顿时被吓得半死,那竟然是三条通体艳黄的蛇,全身倒鳞,缀著一块块铜钱大小的黑斑。其模样之狰狞,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一定带著剧毒。 贾清大叫,两只手在空中乱抓,身体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那几条蛇已经爬了一半,吐著嘶嘶的信子快接近他的脚底了,其中一条更是张大嘴,眼看著就要咬下来。贾清想到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在二十出头这最美好的年华,又想到严志新和家中日渐衰老的父母,不禁悲从中生,彻底绝望了。 这时旁边的灌木丛中传出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裏面跳出来,抄著根又粗又长的木棍高高扬起,啪地打中那几条蛇,当即就毙命一条,另两条落到地上蜷成一团翻来滚去。 那人扔了木棍,解开绳子把贾清抱著放在地上,帮他理了理衣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贾清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神智还有些不清,使劲揉了揉眼,才发现那人原来是关成章,正挑著眉看他,说:“你没事儿吧,好险。” 贾清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落在几步开外的两条半死不活的蛇居然一前一后、不死心地又朝这边飞快游过来。贾清的心立刻又吊到嗓子眼儿:“小心!” 关成章飞快地转身,两只空著的大手像铁钳一样去抓两条蛇的七寸,可惜这时森林裏已经是乌漆抹黑一片,未免失了准头,只抓住一条。他拧著蛇提起来,使足了力猛地一甩,蛇身打在老树干上,只听咯咯几声,一条大脊全散了架,碎成一小节一小节的。 就在关成章对付这条蛇的当儿,另一条顺著他的裤管滑进去,专往他两腿间看不见的地方钻。关成章瞅准它露出来的尾巴使劲一掐,迅速把它从裤子裏扯出来。 那蛇狡猾得要命,在刚露头、还没来得及被人捏住七寸的时候霍地曲起身子,往关成章胳膊上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关成章的神色刷地变了,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隐隐显出杀气,他“操”了声,腾出另一只手,一头一尾揪住蛇的两端,啪啦一声就把它从中间活生生扯成两截,内脏肚肠流了一地。 关成章把碎得稀烂的蛇远远扔出去,从衬衫上飞快撕下一条布紧紧绑住胳膊大动脉,面不改色地从伤口中吸了几口血吐掉,又用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漱了漱口。干完这些后,他拉住贾清说:“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贾清目睹刚才的一幕,已经呆了,虽然以前就隐隐觉得关成章是笑面虎,可亲眼瞧见他暴戾的样子,还是很不习惯。贾清脑子懵懵地被关成章扯著向前飞奔,直到跨进了秋儿家的大门,他才回过神,一想就觉得后怕,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 秋儿正好送走一个犯了哮喘的女人,看见关成章嘴唇乌青皮肤蜡黄地冲进来,脸色立刻也变了。他手忙脚乱从几只斗屉裏抓出四五味药,混合磨碎了敷在关成章胳膊伤口的四周,一边揉捏一边轻轻拍打,不一会儿就见一绺黑血从牙洞裏流出来。 秋儿一边做这些,一边用责怪的语气说:“怎麼跑到那片林子裏去了,我早就告诫过你去不得,那儿地气阴寒,毒物滋生,长年罩著层瘴气,简直就是天然的毒沼,亏你命大,这回只是遇上了不足岁的小黑钱,要是再大些,你当场就毙命了。尽管如此,你再晚来半刻,就没命了。” 关成章呵呵一笑:“我一向命大。” 这时坐在一旁的贾清已经恨不得挖个坑把头埋进去。 等那股黑血慢慢转红,关成章蜡黄蜡黄的脸色也恢复了大半。秋儿又施了几根针,把一种莹润洁白的膏药抹在他人中和太阳穴上,就无大碍了。 “以后千万别再去那儿了。”秋儿顿了一下,“遇到毒物还是小事儿,至少有药可医,要是遇上王家那对双胞胎兄弟,恰好又在他们玩耍的兴头上,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们。他们把那片林子当作自己的乐园,常常闲逛的。” 秋儿用很小很小、关成章和贾清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句:“他们是魔鬼,是疯子。都疯了,这村子裏的人都疯了。” 另一头,严志新找贾清找得快成了疯子,等二人回到赵叔家,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严志新发现关成章脸色有些异常,衬衫也烂了,上面还沾著黄黄绿绿的药汁,当下眼神一冷,将他的胳膊一把抓过来,看见上面四个红红的小洞,就知道他被蛇咬了。 “成哥。”严志新严肃地问,“这怎麼回事儿?” 关成章笑笑:“没什麼,我去东北边儿的林子裏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不小心遇上蛇了。” “不对。”严志新脸一暗,“不可能,就你的身体素质而言,绝对不会轻易被蛇咬。”他突然想到什麼,两束犀利的目光箭一样射向贾清。 贾清一直紧绷的神经终於断了,哇啦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讲了来龙去脉。 严志新差点被气死,劈头盖脸骂了贾清一顿,被关成章拦住:“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儿,至於麼。” 严志新大吼:“还不过来给成哥说声谢谢,要不是他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站著麼!你不是还怀疑他偷你的东西麼!成哥要是因为你有什麼三长两短,得,咱散夥算了,就是你我也不原谅!” 贾清抽抽噎噎对著关成章鞠了一大躬:“谢……谢谢成哥。” 关成章笑:“举手之劳,做男人不能见死不救,这有什麼好谢的。” 严志新还在吼:“你欠成哥一条命,你以后要是还把他当敌人看,我跟你没完!” …… 吵吵闹闹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三个人坐在床边。 “对了,贾清。”严志新说,“你下午没事儿一个人去找梅爷干什麼。” 贾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记著你跟我说的话呢,我想早点把鱼石给他算了,也好快点回家。可是他关在屋裏不见人,给秋儿我又不放心……” 严志新脸色缓和了点儿:“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啊,不是说好了做什麼事两人一块儿的麼。” 这时关成章突然说:“等等,志新,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调查鱼石没结果。” “对。” “其实并不是什麼线索都没有。”关成章压低声音说,“这石头的背景估计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据我所知,它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千百年来不见光的真相。这是我通过拼凑各种文献的残词断句、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中发现的,具体是什麼秘密,我也不知道,所以当时没告诉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石头的归属地真的是这片村子的话,那麼离解开它的时候就不远了。咱们不能当被人牵著的畜牲,把鱼石交给梅爷,就等於失去了主动权,他未必会放咱们走。相反,如果解开这个谜,没准儿就破了这村子邪门的障法,说不定还能找到出路。” 严志新早就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床说:“对啊,这石头八成是老头儿的死穴,死穴在咱们手上,还怕他个屁。”他摩拳擦掌:“成哥,你说该怎麼办,有没有头绪?有了咱们立刻开始。” 贾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 严志新说:“等咱们出去了,再把这破石头扔给他,到时候他要把它蒸了煮了、当死后带进棺材的塞肠物还是压口钱,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关成章摆摆手:“不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鱼石,要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它绝对不只是一块石头那麼简单。一旦发现什麼,我立刻告诉你们。” 因为毒蛇事件,贾清已经完全把关成章当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听他这麼一说,很快把木头盒子掏出来,说:“原封不动的,摸都没怎麼摸过。” 这时窗外远远的又拔起一声凄厉的号哭,风呼呼吹过,把窗帘子刮得吱哇乱叫,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抖,神情都严肃了。前不久还觉得待在这儿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关成章差点被蛇咬死的虚惊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正慢慢朝他们逼近,刀子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丧命。 关成章怀揣鱼石从正门走出赵叔家时,突然感到赵叔和他女人黑漆漆的房门口、靠近半敞的帘子旁的垃圾簸裏,有样东西在渗进房顶的微弱月光下闪闪发光,他悄悄凑过去弯腰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簸箕裏躺著个二十厘米左右的木头人,一张木讷的脸赫然是前两天暴死的王宝川,雕得惟妙惟肖,由於没有融入艺术感情,像具失去了灵魂的干尸。 那木头人身上长长短短钉了几百根银针,一张黄白的符咒插在上面,滴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像是人血。 浑身戳满针的、毛刺刺的木头人在夜裏看起来分外狰狞。 关成章想起那天赵叔死死盯住王宝川的双眼中燃烧著炙热的仇恨,突然明白了,原来赵叔那些堆成小山的木雕,全是拿真人当模特。每一张生活在这村子裏的脸都被他凿成了木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感到毛骨悚然,谁知道那些木雕裏,有没有他、严志新和贾清呢?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6 章 24 编号5913和5914 这个夜晚,同鱼村每个已逝夜晚一样,很平静,又很不平静。 秋儿送走关成章以后,仔细洗干净身体,换了件素白的长衫,恭恭敬敬站在裏间西屋紧闭的门外,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就要过半了。 去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心裏默默向观音菩萨如来佛主玉皇大帝祷告,前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大前年,也是。 他仿佛听见了爷爷房中的西洋钟摆发出哢哢的声音,那声音这麼小,却像一把千斤的铁锤砸在他心上,砰!砰! 没啥。他安慰自己,都是缘,缘尽了还是未尽,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要靠上天的安排。 可是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时间一分一秒挨过去,终於,屋裏的铜锣当地响了一声,爷爷读圣旨般抑扬顿挫念了句“月至中天,开墨揭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接著一张白毛毛的宣纸从门缝裏飘出来,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惨亮惨亮。 秋儿的喉咙已经干哑得能冒出火,但他还是高声念了句“收监”,把纸捡起来平举在面前。那纸上用黑黑的浓墨写了四个大字: “伍玖壹三”。 秋儿看清那几个字后,一道惊雷在他内耳道裏轰地炸响,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活生生从正中劈成两半,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所有东西都长出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向他飞过来、飞过来…… 他瞪著血红的眼,把那四个字又看了一遍,“伍玖壹三”,再看一遍,还是“伍玖壹三”,清清白白的,一个字不错,一个字不差。 这时屋裏传出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念!”秋儿猛地回神,全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照规矩,他该念完“收监”后再把纸上的数字念一遍,然后就能退下去充当爷爷的口信了。可他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喉头咕噜咕噜的,像溺了水一样。 他死死盯著那四个墨字,它们一只只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劈头盖脸扑过来。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老子麼!”屋裏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秋儿全身过电般一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扑通一声跪下去,用头撞开爷爷的门,手足并用向裏爬,一边爬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爷爷您饶了他罢!爷爷您饶了占祥!” 昏暗的屋内,仅两只鲜红的蜡烛燃著,照亮了案几上一尊七彩斑斓的神像,供的是一条银身金鳞的大鱼,尾宽如扇、须长五尺,栗子大的眼球像夜明珠一般亮,端的是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梅爷盘膝闭目坐在案几后一张蒲团上,枯黄苍老的脸被烛火映得血红,煞是狰狞。他听见秋儿闯进来,豁地睁开眼,勃然大怒道:“孽畜!此等圣地是你能闯进来的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方才已经犯了大错,难道还想做出扰乱神灵的丑事麼!” 秋儿趴在地上,疯了一样磕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在清灰的石板地上,发出沈闷的咚咚响声。嘴裏不停喊:“爷爷您放了他罢!您放了他罢!” 梅爷气得浑身发抖,指著秋儿骂:“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孙子!梅家没你这种孽障!” 秋儿洁白的额上已经鲜血横飞,血印砸在地上,将那片石板砸出一片斑驳的猩色。可他浑然不觉的痛,像个上了发条不知疲累的傀儡。 梅爷拿秋儿没办法,两根枯瘦的手指抖抖指著他,沙哑地说:“秋儿,我的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经被妖人迷惑了心智,要速速警醒才好。你们之间的那些丑事,难道我不明了麼。我已经留尽了情面。他打死村民、打伤李叔的小儿子李员良,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妄图逃走,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一把火烧了粮仓,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这回我是说什麼也不许。这是天意,秋儿,神灵挑中了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命尽了,你们的缘分也尽了,回头罢,莫要再执迷不悟。” 秋儿惨惨笑了:“说什麼神,说什麼天意,您真把我当那些愚昧的村民麼,根本没有神灵,您才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罢!爷爷,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您心中有多深的仇多浓的恨,我只有一个念想,我唯一爱过、也将用一辈子去爱的人正受著苦。我曾经欺骗了他,毁了他,我的余生都将在惶惶的不安和良心的折磨中度过。如今我想陪著他,跟他一起活下去,用我一生的光阴去赎罪。这微弱的愿望也不得实现麼?以前我告诫自己,让这一切成为宿命,成为神旨,闭上眼,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就算是神,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他!爷爷,您已经毁了自己的儿子,如今想连亲生的孙子也一起毁了麼?” 梅爷的脸上露出极度吓人的表情,惊恐地四处张望,像是怕刚才的话不慎被神灵听去了,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吹胡子瞪眼地喝道:“胡说!你个混小子,竟说出这种辱蔑神灵的大不敬语,你是想把整个村子陷入灾难麼!若是神灵知道了你怀疑他的存在,我纵使有回天之力也无计可施。我白白养了你这麼些年!” 秋儿笑得更惨了,额上的血一道一道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爷爷,您还在自欺欺人……” “混账!”梅爷一拍桌子站起来,展开双臂,伸长脖子,睁著血红的眼向天花板上的屋梁望去,歇斯底裏吼道:“苍天在上,吾神显灵!我没有这不孝的孽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绕了他的狗命,莫要让我梅家绝了后。我当誓死效力於您,愿您造福我子孙后代,兴我一脉之气,旺我一脉之丁,重振河山,更待来日!” 这时秋儿突然爬起来,飞快向角落冲去,一把抓起墙边矮架上供著的千年古剑,搁在脖子上,悲怆地喊:“莫让梅家绝后?呵……那您该知道,梅家的后,就要绝在我这儿了。我和他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这就去找他,先杀了他,再断了这梅家受诅咒的血,一了百了,万事清净。” 那把古剑隔了千年,仍像刚刚开刃一样,薄如蝉翼,凉似冰雪,周身蒙著层淡淡的青光,稍一用力,就在秋儿玉璧般的颈上拉开一道血口,腥暗的液体流进剑身的血槽裏,化作一道红线淌下,为它穿越千年的凛冽杀气平添了抹艳丽。 秋儿笔直站在门口,眼神冷冷的,已经没有了感情。那件素白的长衫上绽开几朵火焰般的花,在暗淡的烛光下泛著青乌的黑,衬得他像地狱的修罗,煞白的脸,猩红的嘴。 梅爷指著秋儿,半天说不出话:“你……咳咳……”他剧烈咳起来,肺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也只有在此刻,他才像个真正的老人,有血有肉,同所有其他老人一样,在残酷的岁月面前低了头。 “来人!”梅爷喊道。 秋儿笑了:“爷爷,您该了解我。我是个软弱的人,但一辈子总有那麼几次,一颗软弱的心硬起来,它会比最坚硬的石头还硬。”他又加了几分力,血从血槽裏溢出,嗒嗒滴在地上。 几个近旁的男人听到响动赶来,穿过大堂,还没迈脚进屋就被眼前景象唬得愣住了,谁也不敢再动一动,只能大眼瞪小眼呆呆站著,支支吾吾说了两句:“少……少爷……” 梅爷咳嗽完了,扑通一声颓然坐倒在地上,耷拉著脑袋,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 等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阴狠,一双眼像鹰隼一般,比刀子还锋利。 秋儿握剑的手微微发抖。眼前这个人,他还是从骨子裏怕他,如果不是最后一丝信念支撑著,他会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跪下,说他错了,请他饶恕自己的年幼无知。可他不能放弃,他坚持,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死。放弃了,就什麼都没了,这世上少了一个林占祥,也多了一个行尸走肉的梅知秋,在余下的漫长岁月裏过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 梅爷看出少年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动摇,呵呵笑了,慢慢站起来,说:“秋儿,我的孙,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的,不该的。我今日暂且放过那妖孽的狗命,神灵却不会。他会遭天谴,会因为逃避上天的旨意苟活於世而生不如死,天真的我儿,你以为他活著,你们就能快活地在一起麼。不,他会愈加恨你!恨你阻拦他的死,恨你延长他在这世间的痛苦。浮生若梦,你只是做了场不切实际的梦,他是你梦中的梦。我儿,终有一天,你会醒罢。我等著那一天。” 梅爷捡起写著墨字的宣纸扔给一旁呆若木鸡的村民,说:“带少爷去上药,再找个自愿的替死鬼,不论是谁,立刻拖出来按供品处置。不过……”梅爷看著秋儿,眼裏冒出恶狠狠的精光,“若是没有一个自愿去替死的,那就休怪我无情,再容不得你得寸进尺。他的命,我要定了。” 秋儿猛一抖,那把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月过中天,它的光芒更清冷了,像一汪无波的死水。 山村静悄悄的,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有一只比黑夜还黑的猫从巷子裏窜过去,肉垫子没有一点儿声音,像个幽灵。 同样黑糊糊的海滩上,一行人沈默地走著,打著幽暗的灯笼,把影子拖得老长。他们的脚步声被潮水吞没了。沙滩尽头,一排破屋静静伫立在那儿,像队佝偻著背的小老头儿,皱皱巴巴,又干又瘪。 不知为什麼,中间那个穿白衣服的总是走不稳,摇摇晃晃几次都要摔倒,亏得旁边的人扶著,否则怕是要一头栽下去。 终於,那行人来到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外,走在前头的男人抬脚一踹,那扇门就在吱吱哑哑的呻吟中崩成一地碎片。 林占祥睡得不安稳,他梦见了很多许久不曾梦见过的东西在身边飘来飘去,他伸手去抓,一个也抓不住。淡蓝的月光下,他斜飞的浓眉紧紧皱著,眼皮一跳一跳。屁股上方腰脊凹下去的暗影中,黑糊糊的烙印若隐若现,像浮雕一样凸著四个楷体字“伍玖壹三”,这是他的编号。 嘈杂从遥远的地方海浪一样推过来,推过来,最后真的变作了一束巨浪铁锤般直直砸在他身上,痛,浑身都痛,哪儿都痛,骨头快散架了。他想抬手去挡,却动不了,他的手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吊在背后,筋肉绷得像拉满的弓,血管长蛇般一条条游出来,蜿蜒在劲韧的皮肤下。 嘈杂声越来越大,撞击著耳膜,发出嗡嗡的巨响。他吃力地睁开眼,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几个男人将他从角落裏抬出来扔在屋子正中央的地板上,见他半天没动静,又抬脚去踹他。人群中有个少年,白色的衣服,模糊的容貌是那麼漂亮、那麼熟悉,他拦住那些人说:“行行好,别打他。” 林占祥完全醒了。他的手果然被捆著吊在背后。一排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面前,几只红色的灯笼将他们衬得像阴间索命的厉鬼。事实上,他们的确是厉鬼,是这间屋子裏所有人的噩梦。哪天一不留神,命就会被这群人索去。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7 章 只有一个人,一个少年,白衣服,额头和脖子上缠著白色的绷带,他拿温柔的眼神看著自己,这眼神像水,只有世间最多情的人才会拥有,它带著些淡淡的愁、淡淡的伤、淡淡的苦。 林占祥偏过头,不去看这眼睛的主人。他的心早就硬的跟石头一样,最利的斧头也劈不开。 所有的人鱼都惊醒了,他们嗅到灾难的气息,一个个手尾并用向墙角爬过去,缩成团挤在一起。 林占祥看见林继宝从对面的黑暗中慢慢爬出来,手中紧紧攥著一只磨尖了的铅笔头,周身的肌肉剑拔弩张。只要有人对大哥不利,他就会立刻从后面扑上去,将铅笔扎进他的心窝子。 林占祥狠狠瞪了林继宝一眼,张了张嘴,用口形说:滚回去,别他妈冲动。林继宝委屈地咧咧嘴,趴在地上不动了。 秋儿呆了半响,直到有人从后面推了推他才回过神,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用沙哑的声音念道:“月过中天,闭墨收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伍玖壹三,收监,呈堂,出供。先圣灵验。” 林占祥无声地笑了。舌头虽然没了,声带还在,他的嗓子裏发出呵呵哈哈的气音,两只眼死死盯著秋儿,越笑越开心,直笑得唾液鼻涕流了满下巴,喉咙呼哧呼哧的差点喘不过气。村民木讷的脸上,一双双狡诈的小眼睛裏浮出恐惧的色彩,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不远处的林继宝捏著铅笔愣愣趴在原地,显然还没搞清状况。 林占祥笑完了,仍然死死盯著秋儿,张开嘴,一字一顿,无声地说:我终於等到这一天。 秋儿的身体晃了晃,一股腥甜的液体从食道涌上来,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又吞回去了。 他把纸叠整齐收好,问:“有谁愿意代他出供?” 林占祥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似乎在说:你他妈这是什麼意思! 秋儿紧紧咬住牙,闭上眼,又大声问了一次:“有谁愿意代他出供?”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鱼都向后挪了挪,挤得更紧了。 林占祥又笑了。 这时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从人群后方冲出来挡在林占祥面前,揪住秋儿的衣摆,把自己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不出所料,那人是林继宝。秋儿的泪水瞬间决堤,可他还是紧闭著眼,死死咬住牙关,念道:“月过中天,闭墨收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伍玖壹肆,收监,呈堂,出供。先圣灵验。”念完了,一旁冒出几个村民,抓住林继宝把他绑起来就要拖出去。 林占祥发出一声恐怖的干嚎,眼白裏冒出血丝,暴得通红。他的双手被缚在后面,挺起上身,如同一头咆哮的野兽般扎进人群到处乱咬,几个反应慢了点儿的村民当即被咬掉胳膊上的一块肉,痛得嗷嗷直叫。 一个男人骂了句“r你娘e”,抓起一条钉子露头的木板抬手要打,被泪流满面的秋儿拦住了。少年央求他:“别打他,求你了!把他带下去,绑起来,关起来,锁起来,都可以,都可以!只是求你别打他!求你了,求你了。” 林占祥还在声嘶力竭地乱嚎,四处冲撞,最后干脆狠狠咬住缚著林继宝的绳子,直到满嘴是血也不松口。 林继宝黝黑的脸上蒙著层亮晶晶的泪水,他转头对林占祥嗯嗯啊啊地“说”:祥哥,你松口吧,算继宝弟求你。 林占祥摇头,瞪著血红的眼,嘴裏的血花四处飞溅。 秋儿扑过来从后面抱住林占祥,用手去摸他的牙关,头埋在他的颈窝裏:“占祥,别再咬了,流血了,占祥!” 林占祥腰背一甩,秋儿被摔到一边,头磕在地上,额间洁白的绷带又渗出红。他爬起来,看见林占祥用刻骨的仇恨狂怒地瞪著自己,虽然咬著绳子发不出声,秋儿还是听见他在“骂”:你毁了我和继宝不够,又来索他的命!你不是人,是个自私的魔鬼!魔鬼!有种的冲我来,有种的冲我来啊!梅知秋,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继宝做错了什麼,那些人又做错了什麼!当你每年的今夜,从那操蛋的长衫裏掏出一张c蛋的纸、念出一个c蛋的数字的时候,t就宣判了一个无辜生命的命运,是你杀了他们!梅知秋!是你杀了这些人!你跟那些c蛋的村民是一样的!你们是一样的!好好想一想吧,好好数一数,你的双手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他们就在你头顶上方三尺的空中看著你!看著你这杀人的凶手! 秋儿受不了了,眼泪哗哗流出来,捂住耳朵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啊——啊————” 一个男人把木片塞进林占祥嘴裏,竟然还是撬不开。他干脆一拳头砸过去。林占祥眼前一花,无数只金蝇嗡嗡乱飞,只觉得下颌一软,林继宝就被人拖走,慢慢离自己远去了。 继宝!继宝!林占祥伸出手,无声地喊著自己的兄弟。 他们都被人从屋子裏拖出来,趴在刺拉拉的海滩上,朝相反的方向拖走了。 昏沈中,林占祥听见林继宝抽动短短的舌根冲他含混不清地“喊”著:祥哥!你是我永远的大哥!今生的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下辈子还做兄弟,我跟你到天涯海角!你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下火海,我就下火海!你去捅玉皇老儿的天宫巢子,我就替你开路!兄弟我要先走一步了!等到了那边,收拾了那些个扯j巴蛋的牛鬼蛇神,铺好一条光明大道等你来!大哥!让兄弟我多等几年,别急著来啊…… 这些话在村民看来只是哇啦哇啦的乱嚎,林占祥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一股热液顺著他的脸颊,浩浩荡荡奔涌而下。 继宝。继宝。继宝。 …… 海边的破屋又恢复了平静,黑暗中,一条条“鱼”躺在地上,呆呆盯著屋脊,不知在想些什麼。 关成章回房以后,从包裏掏出一只放大镜小心翼翼观察那片鱼石。麼指大小,半透明,绿莹莹的内质镏著头发丝一样的金,通身在烛光照耀下泛出一层若有若无的银蓝色,活像童话中美人鱼遗落的一片衣裳,果然是块从未见过的宝贝。 他把石头往烛火靠近了点儿,好看得更清楚。这一凑不打紧,被蜡光照得剔透的石体中竟然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图案,薄薄一层嵌在石腹中央,随著角度的转动折射出五彩缤纷的霞光。 关成章暗暗称奇,再仔细一瞧,那似乎是个古篆体,笔画很模糊,一时半会儿辨不清到底是什麼字。 窗外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是阿强在洗澡。从数天前开始,阿强洗澡就变得格外缓慢,用布巾一寸一寸从头擦到脚,再将满满一盆水举过头顶,倾斜一个几不可见的角度,让水聚成细细一股涓流淋下来,慢慢滑过裸露的皮肤。如此反复,要足足用去五盆水才停歇。不知怎的,关成长想起了安格尔的那幅著名新古典主义油画《泉》,丰满白嫩的少女胴体,枕在肩上的陶罐,潺潺的流水,这一切都象征著圣洁之美。 沐浴在月光下的阿强,跟那幅油画相比,更是增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意象,屡次烧灼著关成章的眼。 他洗得那麼缓慢,像是执行仪式前虔诚的净身。 正在关成章努力辨认那个字的当儿,阿强从院子裏推门走进来。关成章吓了一跳,急忙收了石头,拿起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 阿强有个习惯,洗完澡不穿衣服,光著身子从容不迫地闯进关成章的房间,仿佛把它当成了从院子通往内堂的过道。这点让关成章很尴尬,不知是该跟他打招呼还是装没看见。何况男孩青涩的身体像初春新抽的绿芽,又像冬末洁净的融雪,每当目光触到那具莹白的胴体,关成章就一阵口干舌燥。 关成章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一抬头,阿强站在昏暗的屋墙边,定定望著他,脸藏在刘海的阴影后,看不清神色。他把视线往下移,发现男孩胯下粉嫩的yg具已经半抬头,涨成深红色斜斜悬挂在那儿。 关成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浪顺著脊梁骨爬下去,爬进两腿间的位置。 阿强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身走了,他走得有点踉跄,失魂落魄地踩中关成章带来的拖鞋,身体一晃就往前栽下去,不巧地上正摆著一只壶嘴钝圆的铁壶。 关成章一颗心脏蹦到嗓子眼儿,叫了声“当心”便飞冲出去接住阿强软软的身体。咚一声,背部砸在硬邦邦的铁壶上,铁壶嘴差点没把脊梁骨戳断,疼得他冷汗直冒。 阿强趴在仰面朝天的关成章身上,黑黑的眼睛看著他。那一刻竟然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一丝异样的情愫从关成章心底滋生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自然,就像那天他看见阿强在阳光下吹哨子,想都没想的,他就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 这个少年忽然间就不那麼阴森了,扒开老成的外皮,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不知为什麼,两人明明只见过数面,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一个冲动,关成章开口说:“过段时间我就要走了,你愿意跟我走麼?” 半天没有回答,过了好久,阿强笑了:“你走不了的,谁也走不了。”他抬手指向窗外的夜空:“那儿,看见了麼,你是否看见一团徐徐东来的紫气。是神啊,神就要显灵了。一切都不远了,快结束了,这暗无天日的年岁。”关成章朝窗外望了一眼,什麼也没有,还是那片死气沈沈的夜。 阿强又喃喃说:“那日梅爷占了一卦,说三个异乡人正在途中,他们的出现,将给村子带来巨大的转机,於是挂了闭阵符,让我去接你们。”他慢慢摸上关成章的脸:“走不了了,你们是村子的希望。近百年的诅咒,唯有你们的鲜血,才能解开。听见了麼,村民在庆祝了,明夜大祭,之后就轮到你们。哥哥,我真为你高兴,你即将把这罪恶的肉体献给伟大的神灵,你将摆脱沈重的枷锁,奔著一个极乐的世界而去……” 关成章听著这呓语似的话,毛骨悚然。他的脸冷下来,表情极其严肃:“你是说,梅爷不仅不会放我们走,还要杀我们?为什麼?什麼时候?”一贯冷静的他竟然感到隐隐焦躁,欲望唰啦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8 章 阿强呵呵笑著不说话,从他身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出去了。 第二天,关成章整日闷在房裏没出门。到了晚上,远远响起一通敲锣打鼓的声音,锣鼓打的倒是不急,隔几分钟一下,间杂著咕哝咕哝的高声念唱。又过了会儿,锁住的房门被人擂动,两张脸出现在窗外,是严志新和贾清。 严志新喊他:“成哥,有动静,估计今晚就是他们说的祭祀之夜了,咱们跟去瞅瞅,看他们耍的到底是什麼把戏。” 关成章本来已经打算上床睡觉,说了句“你等著”就匆忙穿好衣服,跟他们一起从院子下去往海滩走。 这时夜正黑得浓,远处乌漆漆的海滩上,一条长长的红龙点点闪闪向西边行进,原来是村民们打著灯笼排成一纵列缓缓走著。 天气有些微凉,三个人裹紧衣服在沙滩上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尾随上那群人,跟在队伍p股后面。 暗红的烛光下,村民们的脸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煞是吓人。这些人裏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表情都很怪异,似乎正压抑著虔诚的狂喜,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西边,仿佛那儿有他们千百年来的信念。 队伍排的很长,看来是整个村子倾巢出动了。男人们手上提著铜锣,每走一段就齐声高唱一句“画乂之漮,在海之西,滔滔之水,婉婉之芨”,然后当地敲一下铜锣,在寂静的夜裏听起来,越发邪气。 走著走著,贾清发现离人群五六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挖出了一条长长的沙沟,宽有两米,由於蓄满了水,看不清深度,这条沟弯弯曲曲、平行地同队伍一起延伸向西边。在夜色裏泛著波光、若隐若现。 贾清正盯得出神,忽然捂住嘴低叫了声。刚才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在水裏冒了下头,缓缓地,用跟人流差不多的速度顺著沙沟向前游去。他惊恐地朝后望,发现一只接著一只的黑影,排成长长一串单列,远得看不到头。它们在水渠中起伏泅游,悄无声息地跟著队伍。 “水……水怪……”贾清结结巴巴说。严志新也看到了,皱皱眉,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肩。 关成章打著手势小声说:“咱们到前面去看看怎麼回事。”於是三个人猫著腰抄过一个个木讷的村民,也不知赶了多久,终於看到长龙的端头。 打头的十几人,全是一身白衫。梅爷不紧不慢走在最前面,佝背弓腰,手中提著一只鱼形的红灯笼,拐杖有节奏地敲打在沙地上,一声一声仿佛恶鬼催命的咒语,听得人心裏堵得慌。那盏灯笼的光很微弱,仅仅照亮四五步距离,更衬得前路洞深哑暗,漆黑一片。 贾清产生了错觉,这条队伍正走在一条长长的隧道裏,通往遥远的未知目的地。路的尽头是什麼呢?冥府?地狱?他不知道。 梅爷身后并行二人,从背影看,其中一个是秋儿,另一个是先前只见过数面的薛逸卿。两人身材都是瘦削清挺的,薛逸卿略微高些,走在一起竟然十分he谐,像幅出尘的水墨画。 后面又是并行的两个少年,金根银根。两人手中都规规矩矩端著托盘,上面放著厚厚一搭整齐叠好的衣服,从布料和样式来看不似寻常服饰,倒像是宽袍阔袖的古装或戏服。 三人心裏都不是滋味,关成章和严志新看到金根银根就想起他们的冷嘲热讽和污言秽语,贾清更是不爽,之前在林子裏被摆了一道,现下对他们是又恨又怕。 金根银根之后又紧跟两列,一共十二人,看上去皆是些容颜秀丽、样貌俊美的半大少男少女,其中几人关成章和严志新见过,也领教了他们的厉害。没想到现在一个个收敛了平时顽劣的性子,轻飘飘踏沙走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金童玉女。他们手中也都托著物件,无非是香炉、玉碗、器乐什麼的,其中一只托器裏竟然是把出了鞘的利刃匕首,刀口闪著惨厉的青光,令人心寒。 列队末端一个少年垫后,也提著只鱼灯笼。关成章看不见他的脸,但已经猜出他就是阿强,他愣愣盯著那段莹润的脖子,想起阿强昨晚说的话,神智不禁有些恍惚。 这排头的一行十几人,两盏灯笼,一头一尾,鲜红的光晕斑驳点闪。众人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衫和衣裙在夜风中鼓动飘飞,竟然连成了一小片蒙著淡淡青光的银色海洋,美不可言。关成章想起敦煌石窟裏的飞天壁画,眼前这十几人仿佛也变成了奔月的白衣仙子,踏著薄纱似的浮云飞天而去,令人不敢直视,怕连那赤裸裸的目光也亵渎了他们的圣洁。 关成章摇摇头,赶走脑中不相干的浮想。再怎麼仙风道骨、至美如幻,眼前这些也还是对他们不利的敌人,指不定哪天就要了三个人的命,不能不防,决不能被他们骗人的外表迷惑了。 这麼一条几百人的长龙,走在海滩上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除了有规律的念唱和打锣,余下的就只剩哗啦啦的涛声,活像一支大型赶尸队,没有一丝活气。 又走了一会儿,一堵巨大的礁石黑压压立在面前,中间劈开一条锋利的细缝,仅容一人通过,笔直刺向夜空,仰头望去,比黄山的一线天还险绝。贾、严、关三人赶紧插进人群裏,贴著刀刃一样的边棱钻进去。 从十余米长的石缝出来,三个人愣了。 这晚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十二点未到,一轮银盘斜挂在湛蓝的夜空中,清辉万丈,给广阔无垠的西海滩镀上一层莹莹雾光,如梦如烟。 豁然敞亮的视野中,远处沙滩上矗立著一座庞大的锥形石塔,高有十余米,底座居然有半个足球场那麼大。塔身由成千上万块长条青石板砌成,层层叠落,像石阶一样一级一级搭上去,慢慢收拢,直至顶层用方石圈住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圆形平台,成为整个石塔的最高点,也就是祭台。 这石塔看上去有好些年头了,被风化腐蚀得斑驳残缺,周身缝隙裏冒出丛丛杂草,在薄纱般的月光下呈现出一派古朴沧桑之色,竟然像是某种远古时代的遗迹,其恢宏的气势直逼索尔兹伯裏巨石阵,独自屹立在这片广袤的西海滩上,如同一匹孤独的草原之狼。 石塔上每阶都设了一圈灯台,此刻已经被人点上无数油烛,烛上罩有琉璃玉盏,以防被风吹熄。远远看去,就见那巨大祭塔周身满缀著星星点点的烛光,仿佛一座仙境琼楼,浑然不似身在人间凡尘。 此刻三人已经看呆了,六条腿机械地动著,被人群推挤著向前,朝那红雾萦绕的石塔走去。 刚才被贾清发现的那条水渠穿过礁石,笔直往祭台脚下延伸,在离石塔十余米的地方徒然扩张,被人挖成了诺大的圆形水潭,潭上又搭了座宽敞的石造亭榭,从那四阿顶和矮柱横木构成的栏杆来看,竟然像是汉代的建筑规制,虽朴拙粗厉不似明清木构架亭榭的别致,却从那盘柱而上的石雕中透出别一番怆然的悲空之气。亭缘有石阶下至水潭,两旁也有石桥与潭边相连。亭中四角竖有灯炉,内燃烛火,将簇拥著石亭的一汪池水照得波光粼粼、流萤飞舞。也不知用了什麼秘法,那水中全不见沙子,清澈无比。 这时一干村民已经自动分成两半,整齐站在水渠两边,面向水潭,一动也不动,仿佛正等待著什麼。 三人混迹在人群中,心中都不免擂动如鼓。关成章小声对身边的严志新和贾清说:“今天不比往常,是鱼村的大日子,这一个个都跟中邪似的。一旦搅了场破了气氛,咱们指不定会被他们怎麼样,没准儿活活打死都有可能。你们要答应我,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麼,听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绝对要稳住气,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严志新拍拍胸脯:“成哥,放心,这点儿定力我还是有的。”说完把一旁的贾清搂得更紧了些。 血肉之花 等众人站定,排头一行十余人也各自到了位。金根银根将盛著衣物的托器摆进石亭,端著一干祭祀用品尾随梅爷慢慢踏步上了石塔。塔下几百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拾级而上的三个雪白背影,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梅爷和王家两兄弟终於到了顶。祭台正中摆了块方正的大青石,磨得平整光滑,高度齐腰,宽度足可容四人并排而躺。金根银根将香炉摆在正中,玉碗、水缸、火盆、匕首等一字排开放在青石一侧,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垂肩颔首,规规矩矩站在石床两头。 梅爷点了三柱极长的香,平举齐眉,缓缓插进香炉。 这时阿强已经提著一面铜锣站在了石塔前的空地上,恰好与水渠、石亭、祭台连成一线。他不紧不慢抬起右手,当的一声,木槌正中锣心,余音不绝,带动得周遭空气都一起嗡嗡颤抖。 阿强清朗地念唱道:“濯污体,著襦裳。” 於是以秋儿和薛逸卿为首的十四个美貌少男少女慢慢走进石亭,又慢慢把衣服脱了,一边脱嘴裏一边念:“干凉有鱼,洵美且武,彼水清兮,濯以见汝。” 清冷的月光下,十四具白璧无瑕的胴体呈现在众人面前,闪著雾气缭绕的浮光,竟然不带一丝情色,只让人觉得洁净如同幽兰。 关成章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因为他看见秋儿背上也纹著一条硕大的青色盘龙,和阿强背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龙头冲著相反的方向。 十四个少男少女陆续下到池底,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沐浴起来。那池水并不深,刚好没胸,清澈得能看见池底金灿灿的沙子。 净身完毕,十四人又走上石亭,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开始穿衣。先前的白衫已经被人取走,地上放著的是金根银根拿来的那堆奇怪服饰。一抖开,关成章才发现那竟然是汉朝人跳舞时穿的长袖舞衣。 汉朝继承了楚国文化,讲求飘逸灵动,那些舞衣皆是宽袖束腰,长摆拽地,宽大的袖口齐腕而断,再由腕内延伸出一段窄长袖。这群孩子本来就容姿秀美、身段窈窕,穿上薄如轻纱的舞衣更是像天外飞仙,美不可言。三个人一时都看呆了,以为自己误闯了瑶池仙境。那些舞衣也都是白的,一片素辉,硬是连月光也被他们比了下去。 奇怪的是,薛逸卿的舞衣样式颜色略有不同,整个下半身的长摆上镶了密密麻麻的亮片,青中泛绿,绿中又流转著金银两色,不论怎麼看都像是那天惨遭毒手的两条人鱼身上的鱼鳞。也不知用了多少片,一圈挨一圈直拖到摆底,如长长的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乍一看就像一条带著生命力的、美丽的鱼尾。 秋儿的舞衣没什麼特别之处,只是略微华美,白底上绣著盘花丝线,不仔细根本看不到。 穿完衣服,少男们把头发束起,戴上冠帽。头发不够长的就用一条黑绸缠住碎发,同样戴上冠巾。少女们则是绾了发髻,在其上插了珠花、步摇等装饰物。然后众人都穿上特质舞鞋。干完这些,他们又从地上拾起一些黑木小盒,各自盘坐在地,仔细画起妆来。 所谓化妆,也就是在脸上涂一层光滑莹白的铅华,用青黑色颜料将眉毛描得又长又细、弯如柳叶,接著在唇上涂一抹鲜红的口脂,最后咬破指尖,在眉心处点一珠艳丽的血印。 严志新和贾清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只觉得眼前场景说不出的华丽,却又说不出的诡异和哀伤。贾清想起那首童谣中有这麼一句:“滴血额,点绛唇,桃开又是一年春”。这其中似乎饱含了一种怅惘的创痛,说不清道不明。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29 章 除了薛逸卿,其他孩子不论男女都画了妆,薛逸卿则小心翼翼戴上一顶青铜铸的薄面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那面具是个壮年男人的形象,眉若飞焰,目若豹狼,直鼻薄唇,野生动物一般的下颌刚硬如磐石,耳鬓如剑戟,头上生两角,气质冷酷而彪悍。 关成章倒吸一口冷气,小声说:“这是蚩尤啊……” 话音刚落,贾清就啊地低叫了一声,瞪大眼指著右边说不出话。 那条笔直的水渠裏泛起一串雪白的沫浪,一条长长的莹蓝色光带从远处黑漆漆的夜色中乍然出现,顺著渠水缓缓飘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绚烂银河,撒出满眼星光,流金溢彩。 再仔细一看,那原来并不是光带,而是一条条人鱼头尾相接排成的长队。 直到过了很多年,贾清和严志新偶尔仍会想起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想起这伴著贾清轻声叫喊的惊鸿一瞥。在他们余下的一生中,无论怎样妩媚的夜晚,都再也没见过这麼美的星河。这是一种极致的、催人泪下的美。之后的事情他们记得更清楚,因为那是美丽活生生破碎在他们面前的瞬间,画面永远定格,再也忘不了。 男人筋肉纠结的强健胴体仿佛裹著黑丝绒的钢铁,长长的蓝色鱼尾又像柔滑的水,一半猎豹,一半海洋,两种巨大反差融成了上帝手中最奢侈的奇迹、最完美的杰作。渠水像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古铜色油亮的皮肤,抚过雄狮般的腰肢,抚过半身金鳞,抚过比海水还蓝的尾鳍。 刹那间,贾清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时他总觉得童话中的美人鱼太娇太秀丽,柔若无骨,同他的理想相差甚远。现在终於明白了,眼前这一条条破水而来、浑身散发著耀眼雄性激素的男人鱼才是他真正的憧憬,是他夜夜做不全的梦。 如果贾清没有被美景迷失视线,如果他再仔细些,就能发现那些男人鱼的双眼都是空洞的,再挖掘深一点,就能发现他们眼底藏著恐惧和绝望。 男人鱼一条接一条,足有百来只,他们慢慢游进水潭裏,绕著中央的石亭起伏泅游,一时间整个池面流萤飞舞、灿若星河。 这时又是一声锣响,阿强念道:“舞清歌,悼旧人。” 秋儿和薛逸卿站在亭中央,执手对望,脉脉含情。贾清总觉得秋儿眼中满满的柔情不是给薛逸卿的,而是正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秋儿的脸在寂寞薄凉的汉妆下倾国倾城。 十二人盘膝坐在一边,面前放著早就摆好的乐器,一个击掌就开始演奏。一琴一瑟一萧一笙,其余人以掌合拍,哼唱著含蓄缓慢的琴歌。在这寂静的海边之夜裏听起来,缠绵悱恻,如泣如诉。 秋儿和薛逸卿身形动了动,广袖轻舒,慢慢开始跳舞了,薛逸卿的舞姿更矫健淩厉些,配合著他的面具,十分协调。 这是汉代有名的“长袖舞”,又叫“翘袖折腰舞”,顾名思义,舞的就是那两条如水的长袖和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正所谓袅袅长袖、细腰欲折,要求舞人练就一身绕身若环的柔功。 两人飞袖对舞,之间隔著若即若离一段距离,细浪般的两双长袖如同两缕轻烟,丝丝交缠,像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和愁绪,又像无形的阻隔和牵绊。舞步那麼慢那麼哀伤,又那麼淩空飘逸,如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千姿百态。恰应了一句“修袖缭绕而满庭,罗袜蹑蹀而容与。翩绵绵其若绝,眩将坠而复举。” 他们一边舞,一边踏著拍子轻轻唱起来:“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丑兮,不寁好也。” 这首诗关成章挺熟悉的,讲的是男女期盼两情能够长久。如今换成了两个男人不说,其中一人似乎还扮演著华夏三大始祖之一的蚩尤,并且下身穿著鱼装,做人鱼之态,不能不说蹊跷异常。没准儿掩藏在代代相传的历史故事背后的,是另一些从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不知道离开村子之前还有没有机会揭开这些秘密了。关成章想到这裏,重重叹了口气。 这支舞显然是在缅怀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两个主人公爱得深,爱得悲切,爱得绝望。想不到阴森恐怖的鱼村中竟然有这麼一个浪漫传说,许多年前,这裏应该是个秀丽宁静的小镇吧。后来到底发生过什麼呢? 这时伴唱的十二人撤了器乐,立刻有几个身板儿壮实点的村民抬上来四个盘、三个鼓,整齐列成一排。盘是木头做的,椭圆形,鼓稍高於盘,直径约三十多厘米。十二个漂亮的孩子站在上面,应著双脚点出的鼓拍跳起汉代“七盘舞”。这种舞要求舞者在盘与鼓上纵横腾踏、屈身折体、翻扑倒立,表演各种舞姿,同时在盘和鼓上踏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一时间满眼乱蝶飞舞、百鸟朝鸣,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正是“丹唇含九秋,妍迹陵七盘”。亭中舞众与池内人鱼交相辉映,翩若惊鸿。 如果扒开木头一样的观众和背后那座阴森的古祭塔不算,混迹在人群中的三人还真以为自己梦回了楚汉,在穷奢极侈的皇宫中赏一出莺歌燕舞。 十二点到了,月亮升至天顶,俯瞰苍莽大地。梅爷面前香炉中的三柱长香燃到了底,只剩三个灰白小点。阿强当地一敲铜锣:“时辰到,开坛上供——————”清亮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肝尖儿都在颤。 乌压压的人群动了一下,所有人都向祭塔涌去,排成长队慢慢登上一级一级石阶。三人处在队伍前端,抬头一看,倾斜向上的青石阶在暗夜中长得望不到头,活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阴路。 一直爬到顶,最头端的村民在比祭台略低一级的台阶上站成一圈,其后的排入下一级,以此类推,不一会儿,整个锥形大祭塔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脸皆冲内,带著虔诚的狂喜仰视最高点的祭台。 贾、严、关三人离祭台很近,隔著浅浅两排人头,可以清楚看见梅爷烛火下阴森的脸。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祭塔后面还有另一条水渠连著底部石阶,冲西方笔直延伸进夜色中,也不知那头到底是啥。 关成章心裏咯登一下:只怕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吧。 四周静的可怕,似乎连涛声也消遁了。 梅爷又点起三柱香插进香炉,慢慢从雪白长衫的右衽裏掏出一张黄色祭文,仰首对天,抑扬顿挫念起来。冗长的一篇文,全是之乎者也、兮来兮去的,贾清和严志新半句都没听懂,只隐隐约约辨出数个“漮”字,大约是他们的神吧。要不是被四周严肃压抑的气氛顶著,没准儿他们早就流哈喇子睡著了。 梅爷念完祭文,拿起一旁刃口雪亮的匕首压著中指割下去,在黄纸上下左右各滴一滴血,然后就著供香的星火将它点燃,扔进火盆裏。 飞窜的火苗下,那把染血的匕首闪著摄人的红光,直照得人从头凉到脚。 当!锣鼓又响了,这响比刚才的任何一响都揪心,听在耳裏只觉得毛发倒竖。 阿强仍然站在原地,老僧入定,嘴裏念道:“入供————————”石亭裏的众人也仍在舞著长袖和七盘,仿佛祭坛上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以阿强为中心划开,一边是天宫瑶池,一边是人间地狱,不论多麼不同,这一切都为著共同的目的:缅怀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神。 阿强的那声“入供”引出的,是贾清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远远的西方夜色中亮起一簇微弱的明火,有什麼东西正沿著水渠朝这边走来。慢慢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提著灯笼的村民。他们身后还跟著什麼,那东西浮在水渠裏,被一条链子拴著向前拖。又近了一些,这才看出那是条男人鱼,确切的说,是供品。 人鱼的胳膊被粗链结结实实绑在后面,只剩一条尾巴在水裏飘来飘去,金绿色的鳞片烁烁发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男人终於到了塔底,将灯笼放在一边,一头一尾抬起人鱼,小心翼翼踏著阶梯走上来。他们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结实,板著木讷的脸,像葬礼上抬棺材的。那条人鱼也不挣扎,面上很平静,就那麼任人抬著,两只亮晶晶的眼望著天空。有一瞬间他似乎张了张嘴,但很快就闭上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用残缺的舌头说了什麼。 祥哥,大哥,下辈子见了。 上了祭台,两人把人鱼稳稳平放在诺大的石床上,恭恭敬敬退下去。 金根银根的嘴角妖艳地撇了个弧度。他们从石床底部扯出数条狰狞的铁索,两根捆紧双臂,两根交叉拴住鱼尾,一条拦腰而过,把胸腹严严实实扣牢,最后一条固定脖子。林继宝被扯成一个丁字,浑身筋肉拉得死紧,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著要断了要断了。 银根从水缸裏取了些水,一点一点洒在林继宝身上,每洒一下就说一句:“干凉圣水,濯泥淖之躯,寤寐辗转,今当绥兮。” 洒到胸口时,银根把脸凑近林继宝,温热的鼻息喷进他颈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伍玖壹肆,我还记得你的好滋味呢。可惜了,供我兄弟二人玩耍之物,今后又少了一个呢。” 林继宝不看他,脸上还是什麼表情也没有。 金根从旁边狠狠踢了银根一脚,眼风一横,示意他不要在这大祭的关键的时候搅乱。银根回头一瞧,梅爷鹰隼般的眼珠正一瞬不瞬盯著他,当场吓得尿都快流出来,连忙正了脸色,规规矩矩继续手中神圣的仪式。 洒完水,金根银根退下,梅爷把火盆中燃尽的余灰蘸了点抹在林继宝额上,两手一张,又对天念了一串长长的祭文,然后屈腰含胸恭敬地倒退三步再转身,衣摆子一撩跪下去,对著西海湾长揖不起。 林继宝躺著,心中突然涌起极度的悲伤和恐惧。他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呼呼大睡,可是他错了,真正挨上了,铁打的汉子也会哆嗦。这不比平常的死法,头皮一硬喉头一哽就过去了,啥想法也没有。这是活生生的折磨,像病毒般一点一点蚕食周身的血肉,像用钝刀慢慢剔骨,让你亲眼看著它剔,亲耳听著它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地响…… 多麼漫长的死亡。 通红的烛火下,林继宝颀长的身子覆盖著透亮的水光,一条条鼓胀的肌理油汪汪的,像连绵起伏的山脉。鱼尾恰似山中溪流,片片有生命的鱼鳞似乎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要在这最后一刻将毕生华光放射出来,如燎原的星火,灼伤了围观者的眼。 这样一具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琢珍器就摆在人们面前,被铁索剥夺去自由,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鱼。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30 章 就算是鱼,他也是世上最美丽的鱼。 金根把一个沈甸甸的铜匣子打开,裏面齐整的一排药瓶器械。他笑了笑,面如春花,嘴裏念念有词:“承先祖之意,破孽,必先败其七窍,使五脏不和。” 他用两指尖捻了个小瓶子出来,念:“脾气通於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乃气窍。” 银根撬开林继宝牙关,金根拔开黄豆大小的瓶塞,把黑乎乎的几滴药慢慢倒进他嘴裏。倒完后慢条斯理收好瓶子,等在一边。 “啊!啊!”林继宝身子抖了两抖,嗓子裏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开始剧烈咳嗽,间杂著声嘶力竭的叫喊,似乎很痛苦,不一会儿那叫声就没了,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只剩下嘶嘶气音。 他的声带被烧坏了。 “肺气通於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亦乃气窍。”金根取出三根麼指长的熏香,点著火凑近林继宝鼻下人中处。 林继宝刚开始还屏住气,只用嘴呼吸。银根显然料到这点,把满缸子水往他半张的嘴裏灌进去。林继宝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呛著了,扑的喷出一口带血的残水,立刻岔了气,鼻关顿时失守。只吸了一绺烟,他的鼻孔裏就淌出两道乌黑的血,鼻粘膜慢慢化作一股脓水,倒流进食管。整个鼻腔成了两娄子模糊的血肉,只剩米粒大的两个孔勉强呼吸,不管是香若兰花还是臭如茅厕,都再也闻不出来了。 “肾气通於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乃精窍。”金根把另一只小瓶掂了掂,用空心草杆子吸了半管吹进林继宝左耳,接著是右耳。 林继宝只觉得脑袋一嗡,不远处早就隐遁了的涛声霍然大起来,像万千只飞蝇,又像劈头盖脸的疾蜂,用针一样的尾部蛰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徐徐凉风搓成了带荆棘的长鞭,一下一下抽打他的耳膜。最后轰的一声巨响,万籁俱寂,什麼都听不见了。 林继宝瞪眼望著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泪。他这辈子还没哭过,对林继宝这样的男人来说,泪比血值钱。可他现在开始怀念过去的一切,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死了这辈子的记忆就没了。眼一闭,一碗孟婆汤灌下去,他就连祥哥的脸都不认得了。 “肝气通於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乃神窍。”金根捏著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吹了吹,对准林继宝的太阳穴斜刺进去,破开眼眶,扎入眼球,穿目而过,最后针尖从瞳仁裏冒出亮闪闪的头。 一开始没见血,过了好一会儿,眼窝慢慢浸红,被银针插成了串烧的眼球旁聚起一圈血环,越来越多,直到眼皮盛不住才滚滚落下,像一道鲜艳的血泪。 接著如法炮制,右眼也被戳瞎了。 天空中那轮玉盘似的月亮周围开始长毛,渐渐成了个绒球。林继宝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抽痛,眼球后面那根筋连带著脑子也像要爆了似的。两手握成拳头,掌心都是汗。那绒球越长越大,最后遮盖了整个视野,紧接著暗下去,暗下去,终於全黑了。 什麼也看不见了,什麼也听不见了,什麼都闻不到了,什麼话都说不出口了。 林继宝沈进一只黑盒子裏,这盒子很大又很小,很安静又很嘈杂,盒子裏塞得满满的全是痛,痛,痛…… 他终於明白了小孩儿在痛的时候为什麼会喊妈妈,因为他现在也想喊:祥哥,祥哥。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就算能发出声音,自己也听不到。 金根看著眼前这具美丽的作品,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林继宝淌著血泪的脸,顺著厚厚两片胸肌摸下去,嘴裏啧啧赞叹。 梅爷对天磕了三个响头,从容地拍了拍衣袍,站起来转身走到石床边。斟了杯酒,对四周一圈圈密密麻麻的众人干了干杯,一饮而尽。最后剩一口含在嘴裏,从旁拿起匕首,扑地喷上去,把个雪亮的刀刃映得更加寒光烁烁。 他把匕首举过头顶,高声念道:“以彼血祭天兮,吾神陶陶;独苟然於世兮,唯之凄凄!”在夜半的寂静中听起来,颇有些悲壮的慨然之气。 然后他右手执刀,又快又狠又准地在林继宝脖子上割了一道,血顷刻喷出来,银根早就端著玉碗站在一边,稳稳接住了。这一刀割得很见功力,不深不浅,不长不短,让那血柱汇成细细一道斜射出来,一滴不落撞进碗裏。 林继宝觉得脖子一凉,全身的热气都涌向那儿,像漏气的鱼漂,扑咻咻向外射。他有点害怕了,大张著嘴和眼睛,用意志力一下一下撞那黑盒子,想把它撞出一个缺口,好让哪怕一丝光能照进来。可他撞啊撞啊,疼痛越塞越满,最后连他浑身的毛孔都被堵住了,堵得死死的。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一点一点冷了,头越来越沈。啊————————啊——————————————他叫著,这叫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们在黑盒子裏弹来弹去,刮出一片回声:啊——————————————啊——————————————啊——————————啊—————————————————————— 终於,他的牙关紧紧咬住,再也喊不出来。五脏六腑从裏到外都在抖,筛糠一样。可是他笑了,因为他看到了祥哥。 林占祥在冰冷的地下室裏徒然惊醒。秋儿给他下了麻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呆呆望著天花板下的屋梁,泪流满面。 林继宝流尽最后一滴血,皮肤呈现出清灰色,从头到脚的肌肉全泄成肉泥。银根把那一大海碗血递给梅爷,梅爷接过去,晃著手腕洒进火盆裏。接著,他用匕首在死掉的人鱼身上一划,从胸到腹拉出长长一道口子,血糊糊的肠子立刻流出来,可怜兮兮挂在腹腔外。 他把手伸进人鱼左胸,摸索著掏了半天,挖出一颗红红的心脏,很新鲜,外膜亮晶晶的,像沾了水的、熟透的桃子,饱满油光。 梅爷将心脏高高举向天空,瞪著血红的眼,大声喊道:“吾神万岁!” 石塔上的人群一下子炸开,数百人脸上绽放出狂喜,跟著一起高呼:“吾神万岁!吾神万岁——————”呼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吾神万岁!吾神万岁!吾神万岁——————————” 亭子裏跳舞的秋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色惨白。 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没有动,静静看著这一切。 (申明:本文全篇都有篡改史实、胡说八道的嫌疑,一切关於历史文化的叙述皆不可考。) 尸辱 贾、严、关三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屋的。一路上身体都在抖,牙齿咯咯颤,要是捏紧拳头咬紧牙关,那战栗就从骨髓裏爬过去,渗进五脏六腑,变成亿万根针尖儿到处乱扎。严志新打开手掌一看,全是血,差点儿没把指甲断在肉裏。 贾清出乎意料的没喊没哭,脸上很平静,从头到尾半句话都没说,把严志新急坏了,以为他被吓出了毛病。 后半夜躺床上的时候,严志新听见身边人嘴裏泻出压抑的呜咽,他用手碰了碰贾清的肩,僵硬,急忙点著蜡烛去看他。 贾清紧紧闭著眼,一动不动,手放在枕边,关节都发白了。 严志新叹口气说:“阿清,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著。” 过了好一会儿,贾清睁开眼:“哭有用麼,我以后不会再哭了。”他一个翻身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这是干什麼,阿清。”严志新慌了。 “我去海边看看那些人鱼,我要救他们。” “阿清你疯了!”严志新皱眉,“你一个人要怎麼救他们,就算救,也不是今晚,至少要等咱们找到出路了才行啊。” 贾清不理他,径自打开门。严志新没办法,只得跟上,正碰见坐在院子裏抽烟的关成章。他把烟一掐,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我也去。” 那群疯狂的村民已经幽灵般结队走上长街,各自回了房。黎明前夕的海滩又黑又冷,除了怒涨的潮水,万物都缄了口。三人朝著远远那排孤独而悲伤的破屋走去。 秋儿洗完脸,换了身普通衣服,看了看爷爷紧闭的屋门,端起一碗米粥和一盏油灯,轻手轻脚走出门,拐进一条小巷子,揭开角落的一块木板,从狭窄的楼梯下到地下室,七拐八拐了好长一段,终於到达一扇铁门前,他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它。 黑糊糊的房裏散发著一股子潮味儿,林占祥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枕边聚了两滩小水洼,已经干了。 秋儿轻轻说:“占祥,你一天都不吃东西,喝碗粥吧,刚熬好的,还热著呢……”秋儿说不下去了,他狠狠眨了眨眼,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米粥往林占祥嘴边送。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31 章 林占祥闭著嘴,看都不看他,调羹挨著下唇慢慢一倒,粥就全顺著嘴角漏出去。 秋儿的手开始发抖:“占祥,你就吃一些吧,我求你了。” 又喂了几勺,还是一滴不落漏了。林占祥终於张开嘴,用长度不到一寸的舌根吃力地说:滚。 秋儿连嘴唇都白了:“占祥,别这样,对不起,占祥,就一口好麼,你吃了这一口,我就走。” 麻药的作用已经过了,林占祥霍地抬起胳膊,把秋儿手裏的粥乓当一声打落到地,碗裂成几片,碎沫四溅。 秋儿没说话,抖抖站起身,蹲在地上把东西收拾了,又打来一盆水想为床上的人擦澡。温热的毛巾还没碰到皮肤,林占祥又甩了一巴掌,把秋儿打得一个踉跄,后退好几步,水也洒了,盆子骨碌碌滚进角落,一头撞在墙上,不动了。 林占祥直起上身,瞠目欲裂地大吼:滚!给老子滚!滚啊! 他抓起旁边随便什麼东西向秋儿砸,砸完了就举著拳头在空中乱挥,一个重心不稳从床上栽下来,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秋儿连嘴角的血都顾不上擦就去扶林占祥,却被更大一股劲掀开。 滚!滚出去!滚!滚!林占祥声嘶力竭,瞪著通红的眼,口角流涎,像月圆之夜狂暴的狼人。 秋儿满脸都是水,爬起来说:“对不起,占祥,我这就走。”他从衣襟裏掏出几张皱巴巴折好的纸,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是继宝哥写的信,一定要让我亲手交给你。他说,希望你以后看著这信,就像看到了他的人……”秋儿抹一把脸,转身走了。 铁门当的一声合上。 过了好久,林占祥才慢慢把信捡起来打开。就著昏暗的烛火,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像电线杆上参差不齐的乌鸦,写得很用力,笔画已经被手擦毛了。 他一字一句读著,仿佛看到那个憨憨的傻大个趴在冰冷的地上,缩著肩捏住一根快秃了的铅笔头认真书写,写一句还傻乎乎笑一下,脸都快贴纸上去了。 他看了好几遍才把信看完,黑字隔著水雾晃来晃去,看不真切。他用手去擦,擦不掉,原来那层水不在纸上,而在眼裏,抹去一层又一层,没完没了。最后连鼻涕都淌下来,乱七八糟搅和成一堆。 他把信按进心窝子,张著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继宝,啊……啊……继宝,继宝…… 祭塔上数以千记的灯盏已经熄灭,仅留最顶端祭台上几点摇曳的红光。等所有人走后,金根银根留下来负责焚化祭品的残骸。 林继宝躺在石床上,七窍流血,眼睛珠子还被银闪闪的细针穿著,瞪得霍大,死不瞑目。原本铜光油亮的皮肤转成灰败的颜色,别说那头乌黑的发,就连下巴颌上短短的胡茬都枯了。只有长尾上的鱼鳞还闪著莹莹的光,像残破的眼泪碎片,又像陨落的流星。 金根恋恋不舍摸上林继宝黑红色的乳头,扯了扯,又向下摩挲挂在一旁皱巴巴血糊糊的皮肉。剖开的胸前,暗红色肌肉盖在白花花的肋骨上,左胸上方两根肋骨间裂开了道口子,梅爷就是从这儿把心脏掏出来的。 金根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大剪子,将两旁的皮肉往外拉了拉,从最底下开始,把覆盖整个胸腔的肋骨片一点一点剪破,剪完了,像揭锅盖一样揭开一扯,把那些拉成丝状的粘膜组织割断,整个胸骨就如同一块圆圆的龟壳般被掀起来了。 裏面的风光终於显现,五脏六腑都是鲜活的,还带著余温,上面覆著亮晶晶一层薄膜,手指按著直打滑。这些东西软趴趴的,盛在胸腔裏摊成一汪,泡在所剩无几的血液裏像水一样晃荡。肺,胃,肝,脾…… 再下面,是粗粗一段横结肠,满满一肚子小肠已经盛不住,从切口裏争先恐后往外涌,像被挤爆了的橘子。 银根也按捺不住了,把手插进缠绕迂回的肠子裏搅弄。软绵绵湿乎乎的,像上好的丝绸,柔滑无比,轻轻一挤还发出噗叽噗叽的水声。他陶醉地闭上眼,拉出一截来贴在脸上,感受那细腻的粉红色表皮和凸凹不平的褶皱。另一只手顺著横结肠往右滑,一寸寸向下摸,一直摸到降结肠、乙状结肠、直肠,到底了。 银根吃吃笑起来:“哥,你说平日裏让咱们的屌爽得欲仙欲死的,莫不就是这个地方?” 金根也笑了:“你说呢。” 银根突然有点紧张:“哥,梅爷会不会知道咱们对祭尸做了这种事?” 金根往四周看了看:“就咱们俩,没人知道。” 银根神经兮兮地指了指天:“那你说,神呢?” 金根嗤笑:“真是天真的小子,当真以为有神在天上看著麼。每年你都要问上一问,你不嫌烦,我也烦了。” 银根放心了,专心把脸埋在林继宝肚子裏,绕来绕去玩那堆肠子,时不时还捏一捏藏在裏面的qlex。 林继宝静静躺著。一双血泪目望著天。现在对他做什麼他都不知道了,再也不会竖著浓眉,瞪著虎豹般的眼睛,再也不会抡起硕大的拳头,伊裏哇啦乱喊乱叫,再也不会在痛到极点的时候咬紧牙关强忍著,咬得满嘴都是血…… 银根玩了半天,发现下袍裏支起小帐篷,於是吭哧吭哧把林继宝翻过去侧躺,内脏肠子立刻流了满台。 金根皱眉:“你那麼猴急作甚,没人跟你抢。”一边说著,一边把那坨粉红色的we囊捧起来吸得吱吱作响。用牙咬破以后,淌出些黄黄绿绿的黏液,裏面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丁点儿豆豉草杆。 林继宝死后,浑身肌肉都没了力,p眼松松敞开,肠液漏得一塌糊涂。银根整只手轻松捅进去,从破开的肚子裏看,连著gg口的直chg立刻鼓起来,显出五指的轮廓形状。他啧啧赞叹道:“多麼神奇,平日只能撑开它,从裏边儿看内壁,如今能从外边儿看见自己裹在肠子裏的yg具了。就好似人神的不同等级,万物生灵站在大地上仰望神,神却在云端俯望众生。” 金根不理会银根的感慨,他正专注地同林继宝亲嘴儿。他把舌头伸进人鱼空荡荡的口腔裏,舔舐每一处残存的血迹和唾液。 银根捏著自己的j巴慢慢插进林继宝p眼中,一边捅,一边陶醉地欣赏一点一点鼓起来的直肠。y茎像艘乘风破浪的潜艇,拨开重重阻缩,一往直前。 等全部进去以后,他握住那截包著自己yg具的肠子,隔著湿滑绵软的肠壁感受gu头生命的跳动。活体裹在死体中,那滋味尤为微妙。慢慢朝前顶,一下,又一下,介於手淫和交合间的双重快感,直叫人欲仙欲死。 黎明前最黑的夜裏,西海湾响起一阵淫秽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祭塔上窜起一束红红的火光。林继宝化作了灰,又被海风吹散,没在这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林占祥瞪著血红的眼躺在硬板床上,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没睡著。那双眼裏没一丝神采,隔夜的胡茬乱七八糟支棱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手中紧紧捏著一封信,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无数次。 门轻响一下,打开了,一个人影走进来,立刻又将它严严实实关上。他轻轻走到床边,低头静静注视著林占祥。 林占祥以为又是秋儿,他张开嘴,用口型说了声:滚。 那人没动,却低声笑了。 林占祥觉察到不对劲,向他看去。床边的人长得极其清秀俊朗,天庭饱满,唇若施脂,一双单瓣桃花眼似笑非笑,浓飞的剑眉入鬓,削弱了整张脸阴柔的气息。直让人觉得是红楼梦裏的宝哥哥显形站在了面前。 林占祥对这个处处找他碴的人不感兴趣,把视线收回去,继续神游太虚。 薛逸卿笑著说:“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好狗命。原以为过了今夜就再看不见这张讨厌的脸,没想到做大哥的就是风光,连死都有忠狗代死。你没去,怕是不知道那条狗的死状有多惨吧。” 林占祥的身体微微抖起来,牙咬得死紧,额角冒出青筋。 薛逸卿弯腰,把凉凉一双手搁在林占祥脸上,低声说:“那条狗,他先被药哑了嗓子,然后熏坏了鼻子,然后灌聋了耳朵,最后戳瞎了眼睛,接著,他们给他放血,用刀从胸到腹拉开一道大口子……”他说得很慢很慢,一边说一边抚摸林占祥的嘴、鼻子、耳朵、眼睛,接著滑到脖子上,摩挲温热的颈动脉。 够了!林占祥终於受不了了,从床上直起身狠狠给了薛逸卿一拳。少年的头歪在一边,嘴角慢慢淌下一丝鲜血。 薛逸卿只是笑,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盯著气喘吁吁的林占祥看了很久,那眼神很奇怪,像是包含了种种情感,仇恨、不甘、嫉妒、鄙视……汇聚在一起竟然显得出奇平静,就像感情太多了,便没有了感情。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32 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铁壶,慢慢向林占祥走近,还差一两步的时候,胳膊猛然一挥,铁壶划过一道弧线,结结实实砸向林占祥。 林占祥一愣,条件反射地抬手架住薛逸卿的胳膊,没让那铁壶砸下来。这一砸要是得逞,没准儿他的脑袋就开花了。然而薛逸卿本意并不在此,他瞅准林占祥躲避的瞬间,腾出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拖下地,高抬右脚,对准他的肚子狠狠踩去。 啊——————啊————————————林占祥叫起来,这一脚实在太狠,肚子都快被踩爆了,胃裏一阵翻腾,哇地吐出一口带血的酸液,额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眼前黑了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会儿他多威风啊,就算一个对一群,他也从来没输过。 薛逸卿用脚底狠狠碾著人鱼柔软的腹部,欣赏他痛苦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快感——这具强壮的、遭人蹂躏的肉体,拖著一条又长又美的尾巴,此刻正在他脚下痉挛著、翻腾著,露出脆弱的神情,像一匹被人猎杀的黑豹。 薛逸卿一刹那热血沸腾,他猴急地脱了长衫,匆匆忙忙去解亵裤,激动得手都在抖,努力了好几次才把硬得像石头一样的y茎掏出来。 他把林占祥翻了个身,狠狠压上去,捏著j巴往人鱼p眼裏捅。林占祥终於意识到他想做什麼,嘶声嚎叫著奋力挣扎,像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 薛逸卿被欲火烧得眼都红了。他抓起林占祥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往石板地上砸,咚,咚,咚……林占祥刚开始还骂他、打他、把他裸露的胳膊抓出几条道道,后来就不动了,身体软下来,脑门上浓稠的血流了一大滩。 薛逸卿从墙角捡起一条长麻绳,在人鱼身上缠了几圈,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身后,然后掰开磷光闪闪、结实滚圆的p股,一个挺身,狠狠捅进去。 啊……啊…………林占祥的嗓子已经哑了,嘴裏发出破碎的呜咽。 “干,真他娘的爽!”薛逸卿大声骂了句,用力c起来。c到一半,他发现身下半昏迷的人手中还紧紧攥著几张纸,就著烛光一看,原来是已经死掉的林继宝写给大哥的信。他呵呵笑了,一把将那几张纸抽出来。 林占祥一下子清醒,惊恐地大叫:不!不!还给我!还给我! 薛逸卿不理他,抖了抖手中的纸,嗤笑道:“字真丑。”然后一边猛干林占祥血肉模糊的p眼,一边慢条斯理地将信从中间撕成两半。 啊啊——啊————不——————不————————林占祥声嘶力竭地大吼,被绳子绑得死紧的半截身体上,肌肉山一样拱起来,眼泪稀裏哗啦流了满脸。 他被捆得动不了,只能鲤鱼打挺般弹跳几下,眼睁睁看著薛逸卿将那封信撕成一片又一片,往空中一抛,碎纸纷纷飘落,像冬季洁白的初雪。 林占祥大张著嘴,流干了泪水的眼裏慢慢淌出两道血泪,眼角膜猛的一胀,他的世界像黑白默片的尾声一般,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薛逸卿陶醉地干著身下毫无抵抗力的鲜活肉体,只觉得感官愉悦攀上喜马拉雅山脉之巅,迎著暴烈的山风向下纵身一跃,飘飘然仿似神仙,连灵魂都舒爽得快要飞出体外。 最后他死命向前一顶,积压了整整三年的欲望喷薄而出,一滴不漏灌进人鱼温暖的体内。 薛逸卿趴在林占祥背上哭了,他从没这样彷徨过,他爱秋儿,却在情敌身上获得了极度的官能快乐。三年前,他跟著秋儿来到这裏,三年后的今天,他抬首远望,却望不到自己的未来。 解开绳子以后,林占祥的手软软垂在两旁,眼睛空洞地睁著,他已经什麼都看不见了,看不见伤害他心的人,看不见强暴他肉体的人,看不见这给他带来无尽噩梦的地狱。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胳膊动了动,慢慢在四周摸索,把碎纸一片一片扒拉到脸边,开始数。一片,两片,三片……继宝,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的信,它被人撕了,撕成了很多片,太多了,太多了,到底被撕成了多少片呢,对不起,大哥我数不过来…… 薛逸卿穿好衣服,看了眼趴在地上嘟嘟囔囔的林占祥,关上门走了。 蠋女传说 涛声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毯子,从苍茫的彼方延伸过来,淡薄嘈杂得像一首歌。 贾、严、关三人提著灯笼迎著凉凉的海风向干凉湾走去,谁也没说话。他们的衣襟飘飞在空中,像三只朝著黎明赴死的蝙蝠,一刹那点染了悲壮的气氛。 终於到了,他们从不曾这麼近距离打量那些破落的黑屋,以前离得远时,它们像一排孤独伤心的雀鸟,现在离得近了,它们矗立在面前,像走十八道乌漆的巨大棺材,不知道装了怎样的绝望和恐惧,又化作了怎样的悲恸和苍茫。 贾清轻轻推开一扇歪斜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怪叫,红烛摇曳的火光下,门内灌出一股浑浊的尘埃,夹杂著扑鼻的腐臭,压面而来。 三个人不自觉地都捂住鼻子,慢慢往裏走,还没跨进门槛,门内就扑拉一声,几条受惊的人鱼慌著往别人身后窜,见缝就钻。这房间本来就乱,这麼一搅和,更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贾清看了看脚下,尽是些残留的垃圾和排泄物,混和著无数从人鱼身上剥落下的闪闪鱼鳞,每走一步都会踢到些木片火棍,或是踩著黏糊糊的粪便,空气潮湿霉气得连呼吸都困难。 贾清提著灯笼的手开始发抖,这就是眼前那些美丽生物存活的地方,他们有著比月光仙子还璀璨的无暇肉身,却住在比猪圈还肮脏的垃圾场裏。 四下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三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瞪视著屋中央的三个陌生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直到一阵风吹来,门板咚地合上,人鱼才意识到眼前的或许不是催命恶鬼,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他们都恹恹爬回远处,继续消耗这看不见一丁点儿希望的漫漫长夜。 他们横七竖八躺著,因为空间太狭窄,只能一只叠著另一只,有的睡著了,有的没睡著。最左边的墙角裏,四条人鱼趴在一只脏兮兮的盆边,用手抓著裏面的食物往嘴裏送。那是一些辨不出颜色的馊臭米饭,和著被捣碎的烂菜叶子,连那点儿芝麻大小的肉沫都是村民割剩的猪淋巴。 再往裏瞅,靠墙的地方堆了一摊子黑乎乎的东西,被阴影笼罩著,看不清是什麼。那东西周围竟然空出了一圈势力范围,孤伶伶的,显得很寂寞。 贾清走过去,想用灯笼照亮它。关成章眼尖,大声喊了句:“别去!”可是已经晚了,微弱的灯烛晃了晃,那摊物体暴露在火光下。 贾清一下子捂住嘴,指甲狠狠抠进掌心。 是条死去的人鱼,眼窝黑洞洞的,裏面的珠子又瘪又软,化成了一泡脓水。这双眼睛在活著的时候一定又亮又清澈,比天上的星星还美。可现在死了,烂了,也变得跟泥土没什麼两样。 他似乎没死多久,肉体的表层皮肤还很完整,只不过内脏怕是已经开始腐败,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人鱼下体盖著一块破毯子,毯底缝隙中淌出一滩黑绿的尸水,上面飘著长毛的霉菌。 贾清抖著手把那条毯子揭开,映入眼帘的是条烂得只剩一半的鱼尾,鼓著脓疱的肉已经变成紫黑色,上面蠕动著成百上千条白胖的蛆虫,滚成球状,打著卷孜孜不倦地钻进钻出。从溃烂的创面来看,显然主人在生前很长一段时间裏,都遭受著肉体被腐菌啃噬的痛苦。 贾清胃裏一通翻江倒海,却只能呕出几滴苦涩的胆汁。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一条奄奄一息的人鱼坐在角落,抱著自己慢慢腐烂的尾巴望向窗外,日复一日地、一秒一秒数著剩下的光阴。 他死了,那又怎样?村民甚至来不及收走他的尸体,他体内的死亡之气弥漫出来,充满这间破败的小屋,他的同伴就同他的残骸生活在一起,吸著他的死气,过著他未过完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搭在贾清肩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严志新,爱人的眼睛亮亮的,如和风絮语般平抚他波涛汹涌的心境。靠在严志新怀裏,贾清总是很安心,他比那些人鱼要幸运,身边至少有那麼一个人,会陪著自己一辈子,一直到老。 贾清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说:“你们不想离开这儿麼?” 轰的一声,四周震了震,很快又平静了。人鱼翻翻眼皮,继续睡觉的睡觉,吃饭的吃饭,表情很木然,看不出一丝波澜。 贾清心中涌起一股极度的悲愤,他因村民的暴行而感到愤怒,更被这些受欺淩的弱者自身的冷漠震惊。他抓著胸口,一股气喘不上来,差点晕厥。最后终於稳住了身形,厉声说:“你们想一辈子呆在这儿,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同伴被蹂躏至死吗!任由那些魔鬼鞭打你们、辱骂你们、玷污你们、不把你们当人看、剥夺你们生存的权利!他们把你们当畜生,你们自己也把自己当畜生!就在这地狱裏等死,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麼,一直到死,都活在惴惴的恐惧和惊惶中,这就是你们要的生活吗!” 贾清伸出手,直直指向墙角的那具尸体,瞪著通红的眼睛大吼:“你们看看他!他是你们的同伴,是你们中的一个,跟你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漂亮的尾巴!他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你们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麼?不,你们不知道!因为他死得悄无声息,连半个字都没留给这个世界!他本来跟你们一样有美丽的尾巴,现在呢?死了!烂了!没了!什麼都没了!化成腐肉,化成泥土!被丑陋的蛆虫啃噬!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是你们的未来!是你们每个人的结局!……” “够了!阿清,别再说了!”严志新听不下去了,拉住贾清的胳膊,贾清猛然一甩,挣脱严志新,冲到一条人鱼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肩,指向左边墙上那扇狭小的破窗:“看看窗外,想起来了麼?那是你们曾经生活的故乡,它是蓝色的,跟你们的尾巴一样蓝。它远麼?不!它就在那儿,只要几步,只要几步!现在你们就能冲出去,冲出这重重的黑暗,冲进别的屋找寻你们的夥伴,跟他们一起,奔著那片蔚蓝的海洋而去,回归它温暖的怀抱,游得远远的,远远的!没有人能找到你们!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找到你们、伤害你们!去啊!去啊!” 人鱼愣愣地看著贾清,张开嘴想说什麼,一串亮闪闪的泪花顺著他的眼角淌下来。 不。他沙哑的说,我们不能,不能…… “为什麼不能!”贾清大吼:“你们不能,我能!我这就把你们拖出去,一条一条拖到海裏,把你们扔得远远的!远远的!”他抓起人鱼粗壮的胳膊,原本瘦弱的身体裏爆发出一股巨力,拖著人鱼沈重的身躯往门外闯。 人鱼啊啊叫起来,用十指扒住地:不不!不要!不能————不能啊———————————— “走啊!走啊!”贾清红著眼,像走火入魔的疯子,满脸癫狂。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33 章 “够了!阿清!”严志新一个箭步冲到贾清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贾清顿时停下脚步,脸偏在一边,死死咬住牙。 “阿清,”严志新看著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拥住他颤抖的身子,“清醒一下吧,阿清。如果他们能走的话,早就走了,不会等到现在,他们一定有咱们不知道的苦衷。阿清,跟我回去吧,理智地想办法,等咱们离开这儿,再来救他们。” 贾清狠狠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终於平静下来,说:“好吧,我听你的,咱们回去。”他放开人鱼,径直朝门外走,瘦削的背影显得很落寞。 关成章跟在两人后面,点了根烟默默抽著,一语不发。黎明就要来临,夜黑得泼墨一般,海风乌拉拉地吹。 关成章正要关上身后的门,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裤管。低头一看,原来是条英俊的人鱼,他吃力地张著嘴,似乎有话要说。 关成章问他:“会写字麼?” 他点点头。 关成章从衬衫口袋裏掏出一只钢笔,一张纸,放在他面前。 “成哥!怎麼了?快走啊!”远处的严志新在叫他了。他挥挥手,喊道:“你们先走!我有点儿事儿,过会儿回。” “那你快点儿啊,小心点儿!”严志新也挥挥手,跟著失魂落魄的贾清往长街的方向走去。 秋儿躺在床上,横竖睡不著,於是坐起来穿上衣服,打著灯笼蹑手蹑脚走出门。途中碰到一只黑猫,那只猫咧咧嘴,似乎冲他笑了一下。 又到了那扇铁门外,他犹豫了好长时间,不知该怎麼面对歇斯底裏的爱人。他要骂他,他让他骂,他要打他,他让他打,他想拿把刀把他杀了,他眉都不会皱一皱,可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占祥的悲痛化作一柄双刃剑,即伤了他,又伤了占祥自己。 他捏著钥匙,手心全是汗,想了又想,终於把门打开。 一个时辰前拿来的灯烛已经燃尽,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秋儿提著灯笼往裏走,只看见一张空荡荡的床。他的心脏一下蹦到嗓子眼,差点儿没喊出来。 地上红红白白一条黏糊糊的湿迹,顺著一路找下去,终於在桌后墙角看见蜷成一团的林占祥,他用胳膊笼著一堆碎纸片,慢慢数了一遍又一遍,听到响动便紧张地竖起耳朵,像个害怕被人抢走糖果的孩子。 林占祥额上都是血,流了满脸,身上青青紫紫全是伤,股间淌出的黏液从屋这头扯到那头,像条丑陋的长蛇。两道血泪的点染下,他的眼珠很黑。 那是一种盲人的黑。 秋儿手中的灯笼扑通一下砸到地上,烛火点燃大红纸罩,腾地窜起一束明艳的火舌,照亮了他惨白的脸。那簇火焰兀自翻腾跳跃了一会儿,渐渐熄灭了。 关成章没有回阿强家,而是直接叩开隔壁赵叔家的院门。 贾清和严志新还没睡,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空气压抑得能挤出水。关成章走进去跟他们坐在一块儿,无意识地从兜裏摸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上,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贾清不喜欢烟味儿,忙歉意地笑了笑,把火掐了。 他说话了,嗓子有点哑:“我刚才跟其中一只人鱼聊了聊,知道了些事儿。我长久以来的预感实现了,事情比咱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严志新皱著眉:“你发现了什麼?” 关成章的眸子闪了闪,表情出奇的严肃,慢慢说:“你们听过蠋女的故事麼?” 严志新张大嘴:“那,那是……” “对,”关成章点点头,注意到贾清一脸疑惑,便解释说,“蠋的意思是毛毛虫。蠋女传说来自於日本七十年代都市传闻。大意是讲,一对在巴黎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去服装店试衣,妻子无故失踪在试衣间裏,丈夫多方查找都没有线索,只好收拾了东西回日本,过著颠沛流离的颓废生活。” “数年后,他到某间破旧的屋子参观一出畸形秀,看到一只肮脏的铁笼,裏面关著一个女人,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贾清已经恢复平静,紧张地问。 “那女人的四肢全被人砍了,只剩光秃秃一截身体,在地上扭曲挣扎,像条毛毛虫一样,被当成展品观赏。那女人脸上有块胎记,赫然就是男人数年前失踪的妻子。” 贾清背上一凉,寒毛都炸起来了。 “这一类故事后来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出现了不同版本。”关成章继续说,“甚至相传民国时曾有小孩儿被拐卖,砍掉四肢,插上鸡毛和鸡脚,当成人鸡的异形展品供人观赏。” “其实我国早在汉代就有了类似故事。吕后将戚夫人剁去四肢,割掉鼻子,挖出眼珠,用铜灌进耳朵使其失聪,再割掉舌头,用哑药破坏声带,最后扔进厕所裏,起名为人彘。不同的是,蠋女被用作观赏展品,人彘却成了一种刑法,之间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关成章将“异曲同工之妙”换成“异曲同工之处”,也著实觉得这种行为残忍之极,令人发指。 严志新突然明白了什麼,脸一下子板起来:“成哥,你直说吧,发现了啥。” 关成章望著天花板好一会儿,终於悠悠吐了口长气:“传说终究只是流言,历史也早就成了中华五千年岁月长河中的一枚石子。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这种无法被见证的残忍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离得这麼近,伸手就能触到。” 干凉湾边,涛声依旧。这个盛夏的夜晚,贾清的心沈入刺骨冰川,没了一丝热气。 关成章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明明是人鱼,却没有鳃。刚才祭祀的时候,那些人鱼虽游在水中,却像人一样将脑袋冒出水面吐气呼吸,实在是蹊跷。”他又将头转向严志新:“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在街上闲逛,看见好些人在纺织一种闪闪发亮的硬织物,那只怕就是用来当鱼鳞的东西吧。” “我当时就估计,他们四处抓了这些符合村人审美的男人,割了舌头,剁了双脚,将两腿缝起来,敲碎腿骨,再插上鱼鳞和鱼尾,当成人鱼一般豢养。”关成章终於忍不住了,他今夜的烟瘾格外强烈,对贾清示意了一下,就又掏出一根烟,袅袅的青雾浮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 “刚才跟那人鱼交谈,证实了我的猜想。他根本就不是鱼村人,也不是什麼人鱼,是杭州市民。有一天傍晚,他在街上走,遇到个穿著奇特的漂亮小男孩儿拦住他问路。那男孩儿身上散发出怪异的香甜味,闻著有点儿醉又有点儿懒,他不自觉地跟著男孩儿,一路辗转,就到了鱼村。却怎麼也没想到,这成了终生的噩梦……” 关成章想起刚才在海边,那条已经变成人鱼三年的男人从屋角翻出一封藏好的信,上面写著详细的姓名住址,对他“说”:他有个深爱的妻子,两人曾发誓一生一世在一起。后来他走了,妻子一定守在家中等他,等了整整三年,如果关成章他们逃出这鬼地方,希望能把这封信交到妻子手上,告诉她,不要再等了,找个爱她的男人,好好生活。他对不起她,如果有来生,还愿跟她在一起…… 关成章狠抽一口烟,闭上眼:“我不知道鱼村人为什麼要这麼干。这已经超出观赏和刑罚的范围,成了一种无法理解的宗教发泄,一种扎根於信仰的、自欺欺人的蒙蔽和苦大仇深的报复。” 贾清把头埋在膝盖裏,说不出话。过了好久,他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抬头用期盼的神情看著严志新:“志新,这不是真的,对吧,你告诉我……” 严志新不知道该怎麼回答,只能把他搂在怀裏,无声安慰他。 今夜发生的一切,有如晴天霹雳。贾清怎麼也没想到,这些填满了他童年纯真梦境的美丽人鱼,竟然是用如此残忍丑恶的手段扭曲塑造而成。他们不是鱼,是跟自己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是残缺的、被毁坏的畸形体。 人鱼美丽光鲜的外表下,是血泪和苦痛堆砌而成的梦魇。他们璀璨的鱼尾下,是一双双被人砍掉脚骨的、血肉模糊的腿。他们的鱼鳞和尾鳍多漂亮啊,可是失去双脚时,那该有多痛啊…… 贾清想起那篇安徒生童话,小美人鱼用舌头换了双脚,只为见一面心爱的男人,后来她回到海裏,化作灿烂的泡沫。 鱼村的人鱼,却连回归海洋的权利也没有了。他们日日夜夜拖在身后的那条东西,它不是脚,也不是尾。这些人鱼,他们什麼都不是,不是人,也不是鱼,他们要顶著这非人非鱼的畸形身份,过完余下的一生。 贾清觉得自己童年的梦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连拾都拾不起来。 关成章猛吸一口,把烟屁股扔到地上踩灭,站起身说:“不能再等了。留得越久,危险越大。志新,我突然明白了那些小孩儿为什麼要喊咱们大哥哥。在他们眼裏,强壮高大的男人都是大哥哥吧。他们畸形的审美,已经把咱们定为接下来的目标。指不定什麼时候,你我就都被变成鱼,一辈子也回不去。并且……”他笑了笑,“再不回去,小安也会骂我了。” 贾清浑身一抖,他无法想象严志新变成鱼的情形。 严志新了然:“哈哈,学长,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有个神经兮兮的女朋友,这麼久不跟她打电话,估计要抓狂了吧。”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人鱼山村 作者:公子恒 第 34 章 小安是关成章交往四年的同校恋人,在严志新印象中,她有一头又长又黑的发,脸很白,虽然很漂亮,却有点阴气。总是神经兮兮的,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传言她灵异第六感很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严志新也站起来:“那今晚就行动?” 关成章说:“对,要趁著天没亮走。我回去收拾东西,你们也整理整理,再过一个小时,咱们就出发。绝不在这鬼地方多待一秒。”说完匆匆走了。 这个夜晚,有许多失眠人。阿强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几个时辰前祭祀的时候,他看到关成章了,隔得很远,脸很模糊。现在关成章还没回来,裏屋空荡荡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阿强心裏有些堵,他不知道这是什麼感觉,以前从没经历过。一闭上眼,就老想著那人黑曜石般的眼珠、总往上翘的薄薄嘴唇、钢铁一样坚硬的下颌、小麦色的脖子、白背心下两粒微微凸起的乳头…… 他一定是因为有点儿同情他,才会这麼想吧。隔壁传来一丝动静,那人回来了。阿强突然感到心安,精神略微松懈,困意滚滚而来,不一会儿就睡著了。 严志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贾清解释说:“成哥上次发现村尽头那片大森林裏有条十分诡异的地道,极有可能连著外界,是个隐蔽的出口。我们前两天已经筹划著从那儿出去,只是没想到还没等打探清楚,就要动身了。” 一提到那片森林,贾清立刻想起银根对他说过的话:吃人的大蟒,黑乎乎的妖怪,黄仙姑……他打了个冷战,有些胆寒,可是一想到能从这儿逃出去,拯救那些人鱼,就什麼也不怕了。 赵叔和他女人的房间还是死气沈沈的,半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一口大棺材。他们尽可能减小动静,免得惊醒了赵叔,惹上麻烦。 秋儿失魂落魄走在街上,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他的泪快流干了,没准儿不久的未来,他也会变成个瞎子。 占祥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他,他不能容忍有朝一日自己也看不见占祥,那将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看著西边天空那轮摇摇欲坠的月亮,眼泪又流下来:他的占祥,已经认不出他了…… 去见爷爷吧,对他说,放过他们,或者杀了他们,在他也被逼疯之前。他不能疯,疯了,就再也留不下回忆,来见证两人曾经有过的林林种种,那些苦涩的、酸痛的爱。 秋儿打定主意,转身往回走,路过一个街口时,拐角窜出个黑糊糊的人影,抬手重重砍在他后颈上。秋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贾清帮著严志新,把随身物品一件件装进登山包。为了轻装上阵,许多不必要的东西都丢弃在房中。他看了看窗外那片黎明前漆黑的天空,遥远的东方,一丝曙光挣扎著将要破茧而出。 他突然觉得,这曙光就像希望。前路漫漫,逃亡的途中不知会遇到什麼。但只要有希望,就能看到明亮的未来。 他想:这次逃出鱼村以后,跟志新去上海玩吧,看看夜景,坐坐摩天轮,和他在漫天繁星下许个愿,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上部完) 人鱼山村 番外 给大哥的信 祥哥,继宝想最后再叫你一声大哥。叫完这一声,这辈子就没机会了。下辈子,咱俩还做兄弟。你还是我的祥哥,我还是你的继宝弟。 祥哥,我没念过多少书,你跟我讲的俞某某和钟某某的事儿我不懂,我只知道,既然认了你做大哥,我这条命就是你的。记得走前我对你说的话麼:跟你到天涯海角,你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下火海,我就下火海,你去捅玉皇老儿的天宫巢子,我就替你开路。 我现在待在这儿,这个狭小阴暗的房子裏,偷偷用铅笔头给你写信。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可我无悔。 我以前老怨自己笨,帮不上你什麼忙,林帮的事儿那麼多,一本本的帐,你有时会看到半夜,我急啊,可能怎麼办呢,那些个密密麻麻的数字我根本不懂。於是我想,我别的没有,这一身膘肉长得壮实,文的不行,我来武的。有啥要用拳头说话的劳什子,我都给你办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可我还是错了,他们屁股兜裏都塞著枪呢,我还傻不拉叽赤手空拳,结果那次,我眼睁睁看著你冲过来打趴了那群婊子,还帮我挡了三枪,两枪在左腿,一枪在腹部。送到医院时你只剩一口气,差点儿就死了。祥哥,你是林帮的大哥啊,为啥要给一个小弟当盾牌呢,我想啊想啊,一直想不通。后来你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话。你说:“继宝,我林占祥当你是兄弟。”我当时就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我没有,因为我想当个真男人,一个像你一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那一杆眼泪,憋得我可叫一个辛苦啊,恨不得把眼睛挖了。 祥哥,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麼。我当时十五岁,是个混混,你十七岁,是林家少主。 我没爹没娘,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收养,他省吃俭用,养了我整整六年,可是一天买菜回家,不明不白就死了,死的时候肠子流了一地,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全被抢光了。这件事儿立案一年,那帮黑狗连个屁都没查出来。我恨啊,恨得咬碎满口钢牙往肚裏咽。既然c蛋的老天爷不开眼,我继宝就亲自上阵。之后又过了整整一年,我终於查到他们是青红帮下三滥的杂碎,我抄了把杀猪刀,趁他们打牌的时候杀了个精光,直砍得通体舒畅,老头儿在地下也算是瞑目了。后来青红帮带人堵了我,他们人多,按住我往死裏打,那次我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结果你出现了。隔著满脸的血,我听见你说:“好眼神,我欣赏。”你用西城区的一片场子跟青红帮换了我,对我说:“以后就跟著我姓林吧。”我心裏那个气啊,我继宝姓啥关你屁事。可是没办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欠你一条命,就要老老实实跟著你还债。 祥哥,我是匹独狼,最怕的就是受束缚,本来想还你个人情,然后两清,继续云游四海,潇洒走一回。可那次你替我挡了枪以后,我知道,我林继宝算是完了,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我从小就不跟人玩儿,同龄的娃看见我就躲,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说兄弟。直到那天,我才意识到,我林继宝再也不是个可有可无的混蛋,这世上还有那麼一个人,他把我当回事儿,他把我当兄弟。如果我死了,也还有人记得我林继宝曾经来这世界走过一遭。 从那以后,我就打心眼儿裏认了你做一辈子的大哥,心甘情愿跟著你。这一跟就是十年。十年的风风雨雨,十年的枪林弹雨。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可我无怨无悔,别提十年,就是五十年、一百年、十辈子、一百辈子,我林继宝也跟定你了。 祥哥,我现在特怀念咱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你是林帮老大,却喜欢吃麻辣烫。常常工作一回来,换身衣服就叫我跟著你去吃,也就是路边小摊儿,凳子那叫一个小啊,咱这样的块头坐在裏面就跟缩头缩脑的熊似的。大夏天的,气温三十多度,俩大男人吃得鼻涕汗水直流,你总是不小心放多了辣椒,直吃得面红脖子粗也不肯罢休,愣是要吃完。哈哈,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的糗样儿,林家大少爷的风度全被你折腾光了。 后来有一天,吃著吃著,你看见旁边儿一茶楼的窗户裏有个漂亮的男娃在唱戏,唱的什麼,我一句都没听懂。可你一听就是两个小时,麻辣烫都凉了,干得成了“麻辣棒”。那是唯一的一次,你没把它吃完。 再后来,我才知道那男娃叫秋儿。秋儿秋儿,真娘们儿的一个名字,也不知道你怎麼就喜欢上了。祥哥,从那以后,你就变得不太一样,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没心没肺、心狠手辣的大哥了。你喝醉酒倒在我怀裏叫他的名字,我才知道你爱他已经那麼深。祥哥,我不懂爱,也没爱过人,我这辈子在乎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兄弟。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不忍心看你那麼难过,就把他打晕了绑到你床上。现在想起来,我咋就那麼傻呢,脑袋一根筋,简直就是莽汉。后来我才知道,我又搞砸了。他以后看你的眼神,都跟小鸡仔看到狼一样,怕得要死。 我现在一直想,要是当初没建议你去那个新摊儿吃麻辣烫、没碰到秋儿,那该多好啊。咱们就能继续纵横四海,继续当咱们令道上兄弟闻风丧胆的林家黑白双煞,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江湖生活。仔细想想,这也是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祸水,没一个不害人的。祥哥,看来你还是定力不够,一个不注意,就栽进去了,我都替你不值。 咳,做啥光提不愉快的事儿啊。这算是咱们光辉旅程中的一个小坎儿,有啥大不了的。下辈子一投胎,照样儿是响当当的两条好汉。祥哥,我继续说咱们那些愉快的事儿。 除了吃麻辣烫,你还带我去兜风,去看海。在海边,飕冷的,我牙都快冻掉了,你还肉麻兮兮问我:“继宝,咱俩下辈子还当兄弟行不。”操,哪能不行啊,我林继宝这条命都是你的了,还有啥说的。可是大哥你就不能回去再侃麼,非要选这麼一个破地儿,还说什麼“只有世上最广阔的大海才能见证兄弟间的情谊”,非要迎著刺骨的海风跟我喝血酒拜把子,再这样下去,我林继宝铁骨铮铮一条好汉就要被冻死了。 我庆幸自己没被冻死,要不今天就派不上用场了。我林继宝等的就是这一天,祥哥,我欠你太多,不把这条命搭上还你,我心裏就不安。祥哥,要跟你说再见了。咱们还会再见的,你要记住,我林继宝欠你的那几条命,只还了一条,下辈子,你一定要来讨债,你不讨,我就堵上门去还,你不要,我就打得你要。哈哈,见笑了,我从来就没打赢过你,也算我这辈子最大的不甘。我走得比你早,看来下辈子轮我当大哥了,我心裏那个开心哟。 祥哥,再叫你一声大哥。大哥这俩字,怎麼都叫不够。做兄弟的最后劝你一句,原谅秋儿吧,你们谁都没错,错的是那个麻辣烫摊儿,它给了你们一个错的时间,错的地点。 祥哥,要好好活著。继宝弟在这裏跟你说再见了。下辈子,还当兄弟。 番外完 恋耽美.[]【蝴蝶君】整理 第 34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