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长生》 正文 第一章 凡哥哥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一章 凡哥哥 空气中充斥一股陈旧冷冽气息,类似锈蚀的铁。 一人多高、粗过大腿的木柱深深扎入地底,形成栅栏,围出了方圆约六丈一块空地。 三面都是低矮平房,像个马蹄铁。 东方矗立一栋两层青砖大瓦房,窗明几净。二楼栏杆旁有四个锦衣人围桌吃茶品点心,言笑晏晏。 两名丫鬟伺候,六名劲装武者守卫。 青铜兽首冒出缕缕轻烟,如兰如麝,沁人心脾。 楼下坪地上,木栅栏外散布二十几人,均衣衫破旧,表情木讷。 他们有的抓紧木柱,从缝隙望向场中,目光满是怜悯。有的借侧转身子之际用眼角余光一撇楼上,露出凶狠仇恨表情,又飞快收敛。 场中心站立两个执刀人,一壮汉,一少年。 壮汉脸有伤疤,肌肉坟起,左脚前探,双手擎刀摆出劈砍架势。 少年高高瘦瘦像一根嫩竹子,拖刀于地,目光却没有注视对手,反望向二层楼。脸上的表情很迷惘,痛苦。眉头微皱,似乎正在努力思考。 壮汉一声虎吼扑过去。 少年如梦初醒,僵硬地挺刀迎上。 叮当叮当叮当…… 叮当,叮当…… 叮……当…… 雪亮的刀光如雪花乱溅,磕碰声初起若狂飙骤雨,继而似捣蒜打铁,最后如洪钟长鸣,悠悠而逝。 壮汉敏捷地跳出战团,轻蔑看向对手。 少年的刀脱手坠地,浑身冒出了十七八道口子,痉挛颤抖,血水喷溅。 他眼眸越来越黯淡,喉咙发出喑哑模糊的无意义音节。 惊呼声,叹息声四起。 “砍头。”楼上有人吆喝。 壮汉闻言一颤,咬咬牙,迟疑地踏上前半步。 栅栏旁一名老者面对楼房“扑通”跪下了,磕头道:“求大人可怜这孩子,给留个全尸吧……” 他身边四人也跟随跪下,花白头颅不停撞地。 楼上传出议论声。 “咦,那五个老家伙是怎么回事?” “回公子,他们全是老卒,二十年前跟随这小孩的父亲打过仗……” “哼,一帮腌臜奴隶。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在哪里,也敢为别人求情?” …… 少年怒目圆睁,摇摇晃晃,终于直挺挺倒下了。 他感觉周围的景物和喧嚣仿佛梦境一般遥远,稀薄,扭曲,不真实……而自己的灵魂正在消散融化,正在坠入黑暗无底的深渊,彻骨凉寒。 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轰然炸开…… …… 第二天午后,艳阳高照。 一个十岁多点的少女出现在一座高大城堡下,怯怯不敢靠近。她模样颇秀气,但头发枯干泛黄,眉毛稀疏,黑瘦矮小。 “走开,走开,干什么的?” 一名年轻的守门护卫不耐烦迎上前去,挥手驱赶。 “我,我……找凡哥哥。” 少女嘴一扁像是要哭了,低下头捻着碎成了条的衣角。脚下连布鞋都没穿,脚踝被茅草割出了好几道血痕。 凡哥哥?年轻护卫一愣。 另外一名中年护卫走过来,低声提醒:“就是昨天在角斗场被砍死的奴隶,阿凡……” 年轻护卫想起这件事,语气缓和,遥指五里外一个山包,道:“你是听了消息过来收尸的吧,去那边乱葬岗找……” 中年护卫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娘,你弄不走他的。赶快回去,叫大人扛张木板来……” 瘦小身影却没有理会,跌跌撞撞朝山包奔去,压抑的哭声传出。 三炷香后,少女扒开浅浅的浮土,把一名少年从大坑里费力拖出,扭头不去看那些腐烂尸体和森森白骨。 一条血红的蛇从草丛钻出,盘成草帽状,“咝咝”吐着信子对峙。 少女仿佛吓傻了,呆了一呆,没有像平日那般尖叫逃避,鼓足勇气找来一根长树枝,将它挑跑了。 “凡哥哥,我们回家去,栀子给你熬粥喝。我偷偷藏起了一包小米,嫂子不知道的。你说我聪明不……” 少女的动作有点僵硬,语调有些麻木,梦游一般把少年安放在一棵大树的荫下,收集了一堆藤条、茅草、小树枝、细竹枝。 竹枝不比树枝,极具韧性,很难掰断。她没有柴刀,只好用小手反复地拗,虎口崩出血了才弄一小捆。 “凡哥哥,你上回磨的石片又轻又薄,垫在毽子里可好使了。小草眼馋得很,也想要一个呢。我跟她说,只准跟我要,不准跟你要。你人又好,谁要都会给的,谁叫你哥哥都会答应的。我才不想这样呢,你是栀子一个人的哥哥…… 凡哥哥,你是不是死了?阿爹死的时候也这样,一动不动,冰凉冰凉的。阿爹死之前说,你要早些娶我才好。可嫂子来了以后,只想把我卖掉,不想把我嫁给你。我都同她吵好多次架了,哥哥阿土也不作声…… 凡哥哥,你去哪里,栀子就去哪里。你人又笨,饭也做不好,衣也洗不好,没有人帮怎么行呢。反正你死了,栀子也不想活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乱响。 少女抹了一把额头细密汗珠,停下手里活计与碎碎念叨,茫然四顾。 目光最后凝聚在少年苍白的面庞,怔怔出神。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哇地大哭出声。哭过了一阵,她擦干眼泪,起身又去寻找宽大树叶盖住少年脸,遮挡移动的阳光。 待忙完这些,她重新坐下,把茅草和藤条搓成绳连接树枝、竹枝,编织藤床。 始终低垂着头,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沉默无言。 天光渐渐黯淡,残阳如血。 “凡哥哥,我们回家。” 少女咬紧牙关,瘦小身子佝偻倾斜着几乎与地面平行,汗水“吧嗒吧嗒”滴进泥土,粗糙的绳索勒进肩膀,硬是将沉重藤床拖下了山坡。 少年躺在藤床上,脑后枕着一捆茅草,身畔堆满野花,似乎睡着了。 到了山脚,少女默默把绳索换到左肩,停下来喘气。在平路拖拽,可比从山坡滑下要艰难得多。 右肩被磨破,血痂皮肉衣裳粘连在一起,硬硬的,黑红黑红。 两只手掌也被磨破,一碰毛刺粗糙的茅草绳便钻心痛。只能过一阵子就哈哈气,摘几片厚实树叶裹住手握地方。 她聪明地不走路中央,藤床在草地上滑行,可以省下许多力气。 但路边草多,石头与坑坑洼洼也多,一不小心摔倒了。 背后传来极轻极轻的呻吟。 少女呆了一般趴在草地不动,数息后迅速爬起扑到藤床边,惊喜叫道:“凡哥哥,你活过来了,醒了……” 少年的身躯被结结实实捆绑于藤床不能动弹,眼睫毛微微颤抖。眼睛有点怕光,睁开一线缝又飞快闭合,反复数次后才彻底张开。 但眼神却是涣散的,望进了无尽虚空。似乎身躯躺在这里,灵魂却在另外一个世界飘荡。 “你……” 嘴唇动了动,微弱的声音传出。 少女赶紧把耳朵贴过去。 “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嗯,少女不假思索点点头。 “你拖不动的……去叫苍叔,别让外人插手……” 少女觉得他口气怪异,不像平时讲话,却也没放心上,急道:“凡哥哥,我拖得动……” “不……” 话未说完,少年的眼睛又闭上了,再也没有出声。 少女小心翼翼探了探鼻息,听了听心跳,站起身,望见到远处有两个人抬着一副门板,正匆忙朝这边走来。 第一章 凡哥哥 恋耽美 正文 第二章 异世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章 异世 叮咚,屋角漏下的水珠滴入陶罐。 光线昏暗,气温阴冷,空气中弥漫一股霉腐和草药刺鼻的混合味道。 几朵灰白色蘑菇冒出潮湿墙角,伞面比指甲盖还小,茎梗比稻草还细,垂头丧气耷拉着。 …… 哎,日子没法过。 茅草屋早该翻修了,破得太厉害。外边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外边雨早停了,里面还漏个不停…… 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以后还不知道谁住这儿呢,爱谁谁。 …… 楚凡盖一床残破薄棉被,双手枕颈后,皱紧眉头,瞪着低矮乌黑的屋顶发呆。过一会儿掀开被子,缓慢爬起。 呵呵,似乎内外伤好得七七八八,走动没问题。 他勉强笑了笑。 布鞋肮脏的鞋面破了几个洞,边沿龇牙咧嘴绽开。鞋底阴冷,硬得像铁板。是去年老苍头打了一只野兔子,央求隔壁村寡妇做的。不是人家做得不好,是没有好布料,穿太久了。 站起身后天旋地转,他晃了晃,又稳稳立住。 难道伤没好?那可麻烦了。 楚凡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想想之后又苦笑着摇摇头。估计是躺太久了突然起身,大脑缺血,供氧不足,人有点犯晕。 他试探往前走了一小步,见没啥事,便放心蹩到后墙,摸了摸剥落的墙皮,又贴耳去听。 呜呜的风声啸鸣,像极了海螺。 茅草屋由几根大木料支撑,墙基垒土胚。墙体是用竹子缠绕一圈圈稻草后再糊稀泥巴填充,干透了以后勉强遮挡风雨。若逢强台风,恐怕整栋屋子都要飞起。 十天前他离开时,才在外墙凃抹厚厚一层泥。不料秋雨才落,又生出蛮多小孔洞。 可这些,以后跟他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楚凡慢慢拐出厢房,进堂屋拉开大门,望不到小丫头的影子。等了一阵见毫无动静,又怅怅返回躺上床。 呵呵,水滴的声音真像一首忧伤老歌。 滴嗒滴嗒滴嗒滴嗒…… 他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 作为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命科学研究生,本来没资格参加高大上的虫洞试验。但导师身体欠佳,临时指派。而他在这场人类首次突破时空的壮举中,作用仅仅是测量小白鼠的生命体征。 当然,前提条件是那只穿越了时空之门的小白鼠还能够回来。 大爆炸发生前,他正把小白鼠放进导引槽,三米外一扇介于虚实之间的门凭空浮现。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只记得漫天白光。 眼下悲催躺在这间昏暗茅草屋,躺在一晃就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木板床。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这几天辛亏栀子和老苍头照料。根据他们对话和脑海记忆,楚凡渐渐拼凑出了目前险恶的状况。 这地方是厉国一个偏僻小山洼,仅仅三户,是山阴县鲁伯的家养奴隶,俗称“家生子”。父母为奴,子女一生下来也为奴,世世代代永远是奴隶。 奴隶没有姓,他从小被叫作阿凡。意思是平凡如尘埃,好养。 楚凡,是他清醒后给自己安上了姓,以纪念前生。 二十年前厉王征兵讨伐姬国,阿凡的父亲跟随鲁伯打仗立下军功。按照律法本来可以脱离奴籍,却把名额让给邻村一名美丽女奴并和她成了亲。小阿凡出生后,父母隐瞒不报,想找机会偷偷把他送出去。 阿凡两岁时被发现,官府治罪。 父亲执刀抗法,被官兵和鲁伯家兵围殴砍死。母亲的庶民身份被剥夺,判作鲁伯隶妾,当场撞树而亡。小阿凡被鲁伯一脚踢飞几丈远,侥幸没有死,额角烙下了一个“鲁”字。 家生子温顺,不比时刻准备逃跑的战俘奴隶,极少黥面。显然,鲁伯对孽种非常厌憎,见是自家财产才留下一条贱命。 老苍头和山洼另外一户阿吉是与阿凡父亲一起上过战场的铁杆兄弟,共同抚养他,情同父子。阿吉一直想把女儿栀子许配给阿凡,可惜没福气等到两个小孩长大,前年和婆娘染病,先后撒手西去了。 栀子的哥哥阿土沉默寡言,三棍子揍不出一个响屁。嫂子阿花却极刻薄,嫌弃栀子吃闲饭,一心想把她卖出个好价钱。 阿凡今年十五岁,脑子不太灵光,身体瘦得像一根竹竿,比常人高一头。 他力气大,跟随老苍头学了粗浅武艺,老琢磨怎样帮栀子脱离奴籍。见没仗打,便偷偷跑去为鲁家角斗。 奴隶对主人而言,就是个物件。 贵族老爷为了取乐、炫耀或者解决争端,常常让奴隶厮杀角斗。杀奴责罚不过一头牛,民不举官不究。对于打赢了的奴隶,主人往往赏赐,甚至一高兴让他脱离奴籍。 可怜的阿凡第一次上场,被砍得惨不忍睹。栀子闻讯匆匆赶到鲁家城堡外乱葬岗时,他已经在死人堆浸泡一天一夜,气息全无。 十一岁小姑娘爆发出令人生畏的倔强,一定要把哥哥带回家,幸好老苍头和阿土半路接住。 阿凡再一次大难不死。 栀子和嫂子大吵一架,连夜卷铺盖搬过来照顾。 老苍头留下两块风干肉和半瓮粟米,第二天进山了。这里位于山脉边缘,想弄点新鲜野物和稀罕草药,只能往更深的山里走。 这块逼仄的地域形状狭长,约五十平方里,属于山阴县鲁伯。 东西两面分别是潇水同虎跳河,往北是鲁家堡,往南是戴山。 河堤上与戴山前都有鲁家哨卡,八百多奴隶如困囚笼。即使侥幸逃脱了,天下之大,何处容身?没有庶民身份,一样要被官府抓去做苦役,甚至砍头。 所以他们极少逃跑,绝大部分一生都没有越过鲁家堡见识县城。 老苍头打过仗,有本事,见多识广。可冒着性命危险躲避哨卡毒虫猛兽瘴气寻找药材,对他而言也不容易,到现在没回。 “哥哥,还痛不痛?” 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楚凡胡思乱想。 一个瘦小身子歪斜肩膀艰难顶开堂屋的大门,右手拎一大捆柴禾,左手端一个破陶碗。 栀子名字的由来,仅仅因为门前有一棵栀子树,碰巧花开时出生。她与阿凡青梅竹马,比兄妹还亲。 午后牛毛细雨停歇,栀子发现卤水没有了,便去往五百多米外的老苍头屋里端。 五百米直线距离在平原一蹴而就,但五百米曲折泥泞山道对拎柴端碗的少女而言,恐怕不是一个简单工程,整整花费了快两小时才返回。 人体无盐不行,会乏力。 奴隶买不起盐巴,只能喝卤水。 卤水是盐卤矿石浸泡出的不明液体,苦且涩。 楚凡昨天被硬灌一大口后,强烈怀疑长期食用将导致慢性中毒。而少女馋猫似的嗅了嗅残余卤底却没舍得喝,又兑上开水,等凉了好用麻布团沾着擦拭外伤。 大山边缘,柴禾本不缺。可阿凡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没积存多少。 昨天少女去哥哥阿土家抱回一大捆,立刻招来一个妇人泼天叫骂。少女回骂不过,不停抹眼泪。 那是栀子恶毒的嫂嫂。 楚凡猜测,泼妇已经不指望把小姑子卖出好价钱,却对掏空家底充满警惕。这个时代礼教才萌芽,对女子的禁锢与歧视并不严厉。栀子父亲临终前明言,家产留给女儿一半。 尽管他们是奴隶,一切属于主人,也允许拥有一点可怜巴巴私产。何况,主人是不会对几个旧瓦瓮几间茅草屋动心的。 泼妇敲山震虎,意思无非是,休想占老娘便宜! 这一次,栀子反常地没有立刻丢下东西扑到病榻前查看伤势,先去灶屋卸下沉重柴禾,又舀水洗了洗脸,窸窸窣窣擦拭了衣裳,才蹩进里屋。 “怎么啦?” 楚凡瞪着她麻衣上的泥垢污痕,沉声问。 又黑又瘦的少女呆立半晌,眼圈渐渐红了,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呜……凡哥哥,我真没用……路滑,半路摔一跤。柴打湿了,碗打破了,卤水也泼了……呜呜……凡哥哥,我先熬小米粥。你喝完粥以后,我再去端卤水……” 楚凡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涌出。举起的手好半晌才轻轻落下,抚摸她蓬乱枯干的头发,柔声劝慰:“没事……别去了。” “不行,我得去。苍伯说过,要用卤水一天擦三次伤口,才不会坏……” 抽泣的少女闻言飞快昂起头,抹了抹眼睛,神情坚定。 “别去了,好好睡一觉……” 楚凡重申一遍,大拇指按在她太阳穴。 少女眼神涣散,随即沉沉睡着。 楚凡掀开被子蹒跚下地,先将小丫头费力抱上床,再去灶屋烧一锅热水舀进木桶提进厢房,把垂在床沿的两只乌黑小脚丫细细洗干净。 她没有靴子,来来回回山路全靠光脚走。脚底除了厚厚老茧,还有几条新旧伤痕。 擦干净脚,把小小身子扳正盖上薄被,轻轻解开发髻抽出发簪。 忙完这些,楚凡拎桶到堂屋拉开半扇门,见外面暮色苍茫。泼完水又拉门栓顶门杠,再返回厢房端出火盆,穿过堂屋进灶屋,晦暗中准确找到火石。 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这一世的阿凡目力与听力非常惊人。看得清两里外兔子,听得清百米外虫鸣。 但无论前世的楚凡还是今生的阿凡,都不太会生活。 从火盆里扒出部分灰,垫入枯叶洒上糠皮,整整用了半小时才把火生着。 期间浓烟滚滚,小丫头睡梦中咳嗽了几声,吓得他赶紧关闭灶屋门。等木碳烧红小半,估计不会熄灭了,楚凡才把火盆端回睡觉的厢房,胳膊下挟着几根干燥大柴。 红红火焰像艳丽的妖姬翩翩起舞,驱散了阴冷与潮湿。木柴时不时发出爆鸣,迸发出火星。影子投射在墙壁,光怪陆离,仿佛狰狞怪兽,黑暗森林。 想起昨晚小丫头生火时,自己差点提醒她小心二氧化碳中毒,楚凡哂笑着摇了摇头。 草屋四处漏风,如果没一盆火,真的难捱秋夜。 谁的肚子咕咕叫? 他犹豫地看了看小丫头熟睡的脸,再次摇了摇头。 床对面墙根下,是少女用破烂被褥堆出的临时地铺。楚凡盘坐在铺上,凝视指间发簪,怔怔出神。 那是一截剥去了皮的分杈柳枝,像一个细长“丫”字,黄中泛黑。 说什么宝石翡翠,珊瑚象牙,蛾儿雪柳黄金缕。对楚凡而言,都不如眼前这截干瘪的树枝珍贵。 他下意识转动发簪,回忆起一桩极其诡异的事。 三天前在角斗场,听到楼上有人说话。 正是那段话令他毛骨悚然,才在后面战斗中大失水准,早早挂了。 第二章 异世 恋耽美 正文 第三章 重生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章 重生 呆呆坐了一阵子,楚凡把柳簪轻轻放回枕边,摸索进灶屋。 穷,太穷了。 家里连油灯都没有一盏。 他抱出一大捆稻草,坐在火盆边思考了一会儿,开始想想停停编草鞋。 前世是一个孤儿,没有人给他编织过毛衣,但见得多。 编草鞋有点像织毛衣,如果不考虑花样就简单多了。在脑海里预先设计好鞋底的经纬勾勒,编出一双“朴素”的并不难。 熟能生巧。 第一只鞋整整耗费一个半小时,第二只鞋才用半个多小时。 草鞋编织完了,用手掌使劲摩擦按压,觉得挺扎人,又去灶屋拿来了柴刀和几段木头。 一小时后,楚凡满意地躺在了地铺上。 小半天心无旁骛的劳动,让脑海里那些纷纷乱乱事情得到澄清,焦虑减轻了不少。 整整躺着养伤三天,他直到昨天才把来龙去脉理清楚。 一十五年前,他伴随一团能量穿越异界,避免了魂飞魄散。 突破时空在极小概率可以引发物质世界的湮灭,那么原来世界还存在否?他不知道,也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那团能量不知由时空裂开造成,还是由实验中破开时空的核能凝聚。总之,它隐藏双眉之间的松果穴,像一轮小小太阳散发光和热,又晶莹剔透如一颗水晶。 两岁时,阿凡肚脐下方三寸处的下丹田被鲁伯踢碎,摔下后脑袋猛烈撞地,被这团能量暗中疗伤滋养,救下了性命。 这回情况更严重。 那团能量尽最大可能延缓了器官衰竭,可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岌岌可危命悬一线时,如果没有获得救治与护理,终究要完蛋。当时身中十七八刀,胸腹差点贯穿。即使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也会感染发炎引起并发症而亡。 是小丫头和老苍头再次救下了他。 估计一十五岁快成年,脑部发育得足够承受庞大信息,那团能量顺便把前世记忆灌入了脑海。 情形非常像佛门“醍醐灌顶”,又像俗称的“开窍”。令他一下子脱离浑浑噩噩状态,判若两人。 那么,小白鼠穿越没有? 这不是眼下该思考的问题。 空肚子饿一夜,第二天早晨栀子熬了一锅小米粥,面带愧色。楚凡瞧着她像一只小蜜蜂般忙忙乎乎,笑而不语。 早餐这个概念,也是楚凡刚刚告诉她的。 奴隶们一般只吃一顿,顶多两顿,午餐,晚餐。老爷们到底一天吃几餐,他们并不知晓。 上午阳光灿烂,远山如黛。 入秋了,草木开始泛黄。 高粱熟,清香四溢。 一头耕牛伸长颈子拼命去够垅下一蓬苍翠野菜,牧童骑在牛背上横笛,发音嘹亮。柳树下,农夫柱锄凝听。 哼,好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楚凡冷笑。 栀子仰起小脸不解地看着,觉得哥哥醒来后眼神突然清澈明亮,身上多了一股令人敬畏的气息,再也不肯嬉闹了。 是哥哥的伤没有养好,还是自己太丑了? 小丫头放下采野菜的篮子,到沟渠洗干净手,撅起嘴巴,忧心忡忡。 她脚下穿着一双“别致”草鞋。 薄薄的稻草鞋底加上两根绊带,连鞋面都没有。歪七扭八,简单粗糙,手艺真心不敢恭维。但内衬榆树皮膜,踩着很柔软,舒服。 早晨睡眼惺忪,见到凡哥哥笑嘻嘻递过这双鞋,地面散落一层稻草和几段剥掉树皮的榆木,小丫头真的很想哭,又很纳闷。凡哥哥一直很笨的,啥时候这么手巧了? 田垅里,高粱如层层叠叠波浪,随风起伏,一望无垠。 楚凡背着手眺望田野,轻吟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小丫头抿嘴偷笑,眼睛里闪烁小星星。 她不识字,根本听不懂,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古雅的文句,可是觉得好厉害。鲁家堡一千多人,就没有一个这样说话的。 瞧了瞧她那一副花痴小模样,楚凡咧嘴也乐了。宠溺地刮了刮小巧鼻尖,轻轻拍了拍瘦削的肩膀,道: “你呆这儿把把风。如果有人过来,就赶快进屋告诉哥。” 嗯。 小丫头困惑地点点头。 哥哥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不需要明白,不需要理由。 他们三户人家最偏僻,靠近戴山,前面除了田野就是丘陵。农夫走垅间小路,鲁家人走河堤大道,如果过来的话远远可以望见。 楚凡眯缝眼望了望太阳,感觉才上午十点多钟,沿田埂走回茅草屋。 在转身之际,面孔瞬间阴冷。 他要与时间赛跑。 他非常清楚,这看似悠闲的田园风光,其实隐藏令人窒息的黑暗。 八百个奴隶相当于八百头牲畜,甭提自由,连性命都是鲁家的,随时可以被宰杀。 无论祭祀,取乐,还是别的…… 而这一次,小丫头被选中。 前几天他进场角斗时,听到了楼上飘出对话: “……吉穴已成,风水独好……只有一名童女的生辰八字契合,栀子,其她皆不堪用……以童女灵魂护佑阴魂,至为关键。不可让她惊恐而死,携带凶煞之气……白绫最差,砒霜次之,水银最好。水银多多益善,死者才面貌如生,灵魂饱满……山阴县里水银不多,最好在中秋前早早备齐……” “法师说的是,这就照办……” 阿凡当时不太明白,被粗暴推进场后脑海依旧盘旋那几句话,手足冰凉,浑身颤抖。 删繁就简,那段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鲁伯可能捱不过秋天,法师设好了风水阵势,选中栀子殉葬,预备用水银毒杀。 小丫头的生命,如果不出意外,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多月了。 她并不知道。 距离角斗过去好几天,鲁家堡派出来抓捕的刽子手可能上路,随时出现在眼前。 光阴似箭,步步紧逼…… 楚凡认为,殉葬无疑是人类最阴暗野蛮的行为,没有之一。 上辈子,两千多年前圣人就发出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愤怒呐喊。然而殉葬制度一直延续不绝,平民奴隶不用说,连皇后贵妃也不得不盛装赴死,距离高科技时代一百多年才被严厉禁止。 楚凡异界初醒,没什么轰轰烈烈想法。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假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妹妹殉葬,还不如赶快找一块豆腐撞死,找一根绳子吊死,不活这一遭。反正活了也白活,如同行尸走肉。 他暂时只想救下小丫头,最好叫上苍叔一起逃走。至于报仇雪恨,让五十里鲁家堡烟消云灭等等,以后再说。 时间紧迫,一肚皮知识用不上。就算了解神经节间的信息传递,那又有什么用? 依旧只能靠拳头! 第三章 重生 恋耽美 正文 第四章 灵晶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章 灵晶 楚凡前生被称为末法时代,强大的科技力量压制得所有修炼者喘不过气,在滚滚红尘里屁颠屁颠混一口饭吃。 在生命科学院里,宗师不敢放肆。武师地位比小白鼠高不了多少,被楚凡他们研究来研究去。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修炼者吸纳灵气炼化成真气,从而具备超能力。 所谓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 末法时代的天地元气丧失,将所有修炼者打回原形。神奇功法顶多强身健体,武道沦落成为舞蹈。宗师获得有限尊敬,源于他们的社会影响力,并非有多厉害。 作为一名研究者,楚凡也曾跟随宗师学习呼吸吐纳。但前世怎么也体会不到的气感,昨夜随便一试就产生了。 说明这个世界天地元气浓郁,至少是末法时代的百倍千倍以上。说明这个世界极可能存在类似仙人的大能,说明他接触的那些功法,并不算神神叨叨唬人…… 呸,还是唬人。 就像拿着平板电脑对古人讲,这玩意可高级可神奇了……哎,可惜没电。 啊呸! 没电咋呼个啥咧,还没有板砖好使。 而他显然穿越到了一个有“电”时代,携带一肚皮生命科学与修炼方法。“电荷”在天地之间游离,就看身体如何采集……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老苍头曾经吹牛皮,说两国大战之际,往往有仙师护佑,踏罡步斗,呼风唤雨……当然,他自己从来没见过仙师长啥样。 楚凡有点小兴奋。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十年了道,归去得乘风;无为手段,超显自然功。 瞧瞧,至少得练十几年,黄花菜早凉了。 而小丫头的生命,进入了以分秒为单位的倒数计时。 目前想带她逃出鲁家堡,只能依靠眉心那颗“小太阳”。 那团能量携带记忆,自动疗伤,愿。 以为连泥胚境第二重的苍叔都可以打赢了,怎么可能打不赢那些土把式;以为可以混肉吃长力气;以为可以磨砺实战;以为可以帮栀子脱离奴籍…… 图样图森破。 前生他连鸡都没有杀过,顶多偶尔解剖小白鼠。 既然这个世界如此黑暗,那就不妨以活体解剖一般的冷酷对待。 楚凡冷笑。 反手掩门,堂屋黯淡。 内外伤在昨晚彻底痊愈。等老苍头回来后,估计草药是用不上了。 金色的阳光从墙壁缝隙钻入,灰尘在光影里跳舞。 他环顾空空荡荡的室内,顺手操起顶门杠。 这根杠子两米长,足有成人胳膊粗,由坚硬栎木做成。以前曾自不量力尝试掌劈,手肿了,杠子没事。 这一次他左手托住杠头,末端斜靠地面,心中默念存想。 唰…… 一条晶亮细线从眉心松果穴迸发,矫若游龙,疾似惊鸿。行至脖子下的天突,折往锁骨下的中府,穿过胳膊上的天府,越过小臂上的孔最,直奔右掌劳宫。 晶线行经之处,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鼓舞,好像士兵列阵呐喊,刀出鞘,箭上弦,杀气冲天。整条胳膊仿佛机械铁臂通入了电流,一瞬间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咔嚓…… 一掌劈下,干净利落,杠子断成两截。 这不算什么,只是静态破坏力。 敌人不是杠子,更不会在战斗中先让你默念存想发一阵呆,然后一招一式规规矩矩对打。 楚凡并没有欣喜若狂,默默思索一会儿,丢掉断杠打了一套拳。 呼呼的风声响起,堂屋内幻化出十几个身影,数息后却重叠为一。随着重重一跺脚,地面塌陷出了脸盆大一个小坑,茅屋剧烈摇晃。 嗵…… 一声闷响传出,吓得田垅里的小丫头一激灵。 乌溜溜大眼睛写满困惑,很想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但凡哥哥要她在这里瞭望,她就忠实地守候。 第四章 灵晶 恋耽美 正文 第五章 入静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章 入静 楚凡抓起一把缺口柴刀。 这是少年拥有的唯一铁器。 其余农具像什么楸呀铲呀的全是木头制品,均残破不堪。 他不会种庄稼,靠砍柴为生。 但砍柴郎却没有攒柴禾,如同卖炭翁舍不得烧炭,养蚕人不穿绫罗。 呜…… 凄厉的风声响起。 雪亮刀光盈室,寒意森森。 十年磨一刀,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数息之后收势,面不红气不喘。 屋内卷起一阵狂风,灰尘簌簌而落,竹篱笆糊成的墙壁“吱呀”作响。 楚凡执刀而立,陷入沉思。 老苍头传授的“熊罴七式”拳法和“泼风八式”刀法,属于士兵基本功,非常简单。 拳法只有冲拳、勾拳、摆拳、膝撞、肘击、抱摔、弹踢七个动作,刀法只有扫、劈、拨、削、抹、绞、割、突八式。 这样的武功大开大合,变化少,讲究配合。在乱军对战时挺有效,一旦碰上高手就不够瞧。 他前生以科学研究武道,重点在“道”不在“武”。 比方说“气”的物质形态,如何况下。 只欠缺战斗经验和高明手段。 另外,还有一项关键指标未测试,抗击打。 再快再强,被一拳撂倒就啥也不是。 既然身体肌能提升到极限,它理应增长得更加恐怖才科学。 正如金刚石被打磨成钻石后光彩夺目,价值非凡。其本体特质则是硬度,自然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抗衡,在表面镂刻痕迹。 缺乏工具,无人辅助,抗击打实在不方便测试。等苍叔回来后,用那根断杠狠狠敲打自己试试看。 楚凡心里嘀咕着,往回走。 “伯”是个爵位,大者地广千里,辖民百万,小者啥也不是。 鲁伯别看拥有五十里地盘和八百奴隶,耀武扬威,其实只算土豪乡绅,奴仆过万的世家豪门海了去。那么,鲁家堡就不可能存在一位铜胎境高手坐镇。 楚凡觉得,自己偷偷带着苍叔和栀子逃走,只要小心点,想必不会遭遇太强大狙杀。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再说,走一步算一步。 唤回兢兢业业的“田野小哨兵”栀子,你淘米她洗菜,你烧火她煲汤,两个人做了一顿丰盛午餐。 简直太奢侈了,罪过! 小丫头只扒了浅浅半碗米饭就推说饱,被硬逼着再吃下一碗,以及三片肥肉五块瘦肉半碟青菜。她默默背转瘦小的身子,一边扒拉筷子,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楚凡假装没看见。 头发枯黄,身高才一米五,是典型的营养不良,微量元素欠缺。在长身体的时候如果吝啬,以后都没法弥补。 而他自己,吃了跟没吃一样,肚子里像有个无底洞。就眼前这么点儿饭和菜,再来三倍也不够饕餮。 不着急,楚凡自我安慰。 等出去以后,猪头肉会有的,鸡鸭鱼会有的,山珍海味都会有的。 嗯,酒也会有的。 苍叔以前在苍南郡喝过一种松石醪,念叨了一辈子。有一次馋酒不行,去鲁家酒坊讨醪糟没讨到,就站立下风口嗅酒香。嗅着嗅着,竟然摇摇晃晃一头栽倒,醉了。 趁洗碗的工夫,小丫头偷偷瞄了瞄快露出瓮底的粟米,又望了望梁上最后一块风干肉,绷紧脸儿,忧心忡忡。 午后,稍稍休息了半个时辰。 小丫头坐立不安,非要去哥哥阿土家拿回辛辛苦苦采集晒干了的拐枣和板栗。 楚凡一心考虑逃跑的事项,自然不肯带这么多累赘,但怎么劝也不行。 ……凭什么?每次多喝一口粥,嫂子就用筷子敲自己脑袋;凭什么?捉虫摘菜养大的鸡过年宰了,自己只配啃鸡爪子…… 楚凡拗不过,目送小小身影蹦蹦跳跳拐过了山坳。 这片山洼像弯月,他在弧线底,右手边去往老苍头家,左手边去往阿土家,距离都有五六百米。道路弯曲,树木遮挡,丘陵横亘。除非跑到近前,彼此看不见,也听不见。 嘿嘿,小丫头蛮有反抗精神的。现在是萝莉,长大了恐怕成御姐。 楚凡微微一笑,拎起柴刀到屋后,从水缸舀出一瓢水,在磨刀石上细细磨。 这柄柴刀的材质不错,是军刀回炉铸造,刃口锋利。就是太短小了,使起“泼风八式”不趁手。威力出不来,气势也出不来。 磨着磨着,他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平缓绵长,每一寸肌肉都与简单机械的动作协调。不多出一分力,也不少出一分力。 如果修行者见到这个场景,将会骇然。 这是入静的初始状态。 无论求长生还是证天道,起步都要从入静开始。 在入静状态下才能够观自身,摒杂念,气息运行无碍,与天道法理契合。相传仙佛入静时,心照天地万物。 资质灵慧,在高人指点下修行不辍,入静并不困难。 但楚凡只是一个卑贱奴隶,不是仙师弟子。 没沐浴焚香祷告颂经,随随便便磨一把破柴刀就入了静,还有天理不? 第五章 入静 恋耽美 正文 第六章 磨刀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章 磨刀 太阳西斜,秋风凉爽。 一栋三间带耳房的大茅草屋前坪,簸箕倒扣,晒干的灰褐色拐枣与赭红色板栗泼洒一地。一大串崭新铜钱乱糟糟堆在簸箕顶,黄澄澄明晃晃耀人眼睛。 壮实汉子阿土拉长了苦瓜脸,抱头蹲地,唉声叹气。 小丫头栀子死死抱住一棵栀子树,汗水湿透衣衫,目光惊恐,咬紧牙关。 “哎呦,妹子。去鲁老爷家当丫鬟,是上辈子修的福气,求都求不来呢。以后你再也不用下田了,穿绫罗绸缎,吃香的喝辣的……” “栀妹儿,敢不去就撕了你嘴!” 她矮冬瓜似的嫂子和另外一位花衣裳婆子在边上不停恐吓劝诱,一度试图掰开小丫头的手。见她抓得实在太紧,只好放弃,怕把指头掰断了。 两位穿皂衣的侍卫手按刀柄,冷眼旁观。抢了人就走,多爽利!谁晓得出发前,大公子鲁方下令别惊吓小姑娘,他们也不好动粗。 三百米外的河堤上,静静停放一辆牛车,车夫无聊地挥鞭驱赶嗡嗡飞舞的苍蝇。 “死人头,还不快点劝一下你妹子。哼,有福不晓得享……” 泼妇突然踢了一脚,阿土哼哼唧唧像螃蟹似的僵硬挪动两步,却没有站起。 婆子见死活劝不动栀子,面孔渐渐冷了。 哒,哒,哒…… 一匹青骢大马不徐不疾下堤,走了过来。 马上的锦袍中年人国字脸,佩短剑,不怒自威。腰间围一条宽阔玉带,脚下蹬一双漆黑的皮革高帮靴,在水乡极为罕见。 “小的见过黄统领。” 两名侍卫赶紧碎步趋上前,躬身作揖。 婆子满脸堆笑,张了张嘴却不敢上前招呼,闪避到旁边。 阿土惶恐站起身,口中喏喏,点头哈腰,与婆娘一起胆怯地退后几步。 鲁家堡侍卫统领黄堂扫视了一遍场间情形,冷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栀子树下站定后,二话不说伸出右臂,大掌掐住了小丫头纤细脖颈。 婆子惊呼了半截又赶快掩嘴,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泼妇瑟缩躲到了阿土身后,而阿土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然后低垂脑瓜,好像没有看见妹子被欺负。 奴隶如同牲畜,是没有任何权利的,要杀要剐全凭主人心意。 小丫头的身体剧烈挣扎扭动,渐渐开始翻白眼。十数息之后,抱紧树干的两只手臂终于无力垂下。 黄堂厌恶地一拽一推,小小身子顿时像一捆稻草般软绵绵歪倒,口冒白沫。 见此,场间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黄堂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手掌,冷冷道: “死不了的,泼一盆凉水就醒。哼,你们简直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情都办不好。快带去城堡,如果她还闹腾,就给我捆紧。” “是。” 两名侍卫齐齐低头。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哼。” 黄堂懒得再去看这些蠢笨下人与卑贱奴隶,随手丢掉丝巾,牵着马儿悠闲向前。神态仿佛贵公子踏青,真名士探幽,浑然不似一个才掐晕了小姑娘的凶悍武夫。 行到山坳拐弯处,黄堂知道再往前一百多步,就可以见到那名奇怪少年的草屋。左右顾盼无人,便把马拴在一棵小树上,蹑手蹑脚潜进了山林。 那副模样,真像一个小偷。 …… 楚凡忽然心中一动。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应,总觉得不对头,但又不太确定。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卖力磨刀,左手按刀头右手握刀把,躬着腰,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于是借推刀的间隙眼皮上翻斜睨,果然瞥见从阿土家背后的山林钻出一个人。 放着好端端道路不走,偏偏翻山钻林子,必有蹊跷。 他微微调整姿势和方向,于是瞧得更加清楚了。 那是一条锦袍大汉,乍然从幽暗林子里钻出,还不太适应阳光,正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个人楚凡认识,是才到一个月的鲁家堡新统领黄堂。每天穿得花团锦簇比新郎官还神气,训起话来运足中气比戏子还卖力。 这样的“大人物”偷偷摸摸出现在奴隶住所,绝非小事,好事。 楚凡心里一沉。 情况不妙。 小丫头那边恐怕出事了,这会儿正被押送鲁家堡。 如果他还是几天前的少年阿凡,肯定急得蹦起,提刀就追。结局必然是一场悲剧,他死,她也死…… 但他是楚凡,累积了十五加二十二总计三十八年人生经验,对人性的洞察与事态推衍绝非一个乡下少年能及。 于是继续稳稳磨刀,忖道。 不要紧……在鲁伯断气前,小丫头绝对安全,也不会遭遇打骂。 至于这位新来的统领嘛,呵呵,是送上门的一个大礼包,连打开方式都不需要太讲究。 荒野平坦,一览无余,孤零零的茅草屋特别醒目。 黄堂走出几步后,远远望见矮小屋檐下蹲着的身影,却瞧不清楚在做些什么。 见此,黄某人的眼珠子差点蹦出眼眶子。 噫,狗奴才真的没死!才过四天就能起床干活了?幸好大公子叫我顺道看看,没死就补一刀。附近还有个老苍头,听说是泥胚境第二重的军士,不晓得今天在边上不,须小心提防。 一百多丈的距离,黄堂谨慎地东张西望,行行停停,约莫用了半柱香工夫才走完。 但少年肩膀一耸一耸,只顾卖力磨刀,根本不抬头看,不搭理,令统领大人心头的怒火泼啦啦直往上窜。 哼,狗奴才明显是故意的! 方才踢动了石头,跺了跺脚,不信他听不见声响。 但黄堂实在拉不下架子,以泥胚境第三重高手身份偷袭一个重伤的泥胚境第一重奴隶。可要他主动去打招呼呢,又不情愿。于是干脆重重咳嗽两声,喝道: “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 少年依旧不抬头,只顾磨刀。 “哈哈哈,装蒜,继续装。阎王叫你五更死,绝不留人到三更……跑呀,怎么不跑?跑断腿也没有用。叫呀,怎么不叫?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又等了一阵子,见老苍头始终没有出现,黄堂终于放下心。 少年有了反应,反问道:“鲁伯不行了?” 黄堂一凛,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心道昨夜鲁伯病情恶化,堡中只有几个心腹人晓得,这小子如何得知? 少年不等他回答,继续问:“栀子被你们押走了?” 黄堂又退一步。 “你是顺道过来看一看情况的,对吧?” 黄堂再退一步。 猛然醒悟被一位奴隶三句话逼退三步,恼羞、诡异、愤怒的感觉糅合在一起,脑子里面乱哄哄,正待破口大骂后立即扑杀。 那少年却放下柴刀,缓缓站起,伸了个大懒腰。目中寒光一闪,气势凛然。 那是一股掌控生死,强者、上位者才具备的杀气。 仿佛苍穹之上,苍鹰盘旋,冷漠盯住了原野里的小田鼠。 第六章 磨刀 恋耽美 正文 第七章 鞠蹴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七章 鞠蹴 黄堂一句粗口被硬生生憋回。 气血翻涌,面色铁青,隐隐泛出了血红。 少年随意踏上前几步,表情轻蔑,伸出右掌四指一勾,道:“来。” 那副样子像招呼懵懂孩童上前吃糖,浑没把主宰自己生死的统领大人放在眼里。 黄堂几乎被气疯了,只想把他碎尸万段才好。强压下心头的不快,狂笑道: “好,好,好,你这腌臜奴才有种……自寻死路,看来不蠢。明白活着会让鲁家堡不安,让公子爷为难……哼,这世界强者为尊,弱者不如狗。怪只怪你自己武艺差,黄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大爷。” 言毕也不多话,身形一晃越过了两丈距离,奔雷掣电般一拳打向对方胸膛。速度之快,连衣服上装饰的小挂件与丝绦都被拉直了。 砰…… 一声闷响。 少年的上半身微微一晃,却没有像预料之中倒飞出去。 怎么回事,一击无效? 不会吧,对方不躲不闪,一击居然无效! 那天在角斗场明明见到他被砍得七零八落,武功顶多才泥胚境第一重。 黄堂闪电般退后五步,脸上惊疑不定。 少年挨了一记重拳后,脸上露出古怪表情,有些失望有些疑惑,又像在思索。 他用手轻轻揉了揉胸口,似乎努力回味验证了什么却不得要领,小心翼翼探询地问: “黄统领,你这是……没尽全力,想试探底细……虚招?花招?” 黄堂郁闷至极,转了转手腕。 你大爷的,老子堂堂泥胚境第三重,还用得着跟你耍花招?这一拳足足用了七分力,足可以打穿砖墙。只怕你小子的心肝肺全烂了,靠一口气强撑。哼,马上一口鲜血喷出就要摔倒,咱们等着瞧。 可是等了数息之后,少年依旧稳稳当当站立,搔搔头又向前招手,道: “不好意思,麻烦再来一拳……给点力,使点劲。” 黄堂进退两难,云里雾里,强烈怀疑方才是不是真的试探了一记虚招。 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窜到少年面前。 左拳一晃身形下挫,右拳结结实实捣在对方腹部,足足使出了十分力气。 噩梦开始上演。 少年微微一晃,不耐烦地一脚踢出,骂道: “你丫没吃饭呀,软绵绵的,总是跳来跳去挠痒痒。” 黄堂急忙双拳下格,一股大力涌来,被踢得腾空飞起。 不等他落地,又一脚踢在屁股,再次飞起。对方还特意收了劲把脚面回缩,好像鞠蹴里的“颠球”动作。 可怜的统领大人闯荡江湖,刀光剑影扎实见识了不少,却一辈子没有遭遇这样诡异的经历。悬空不落,无依无靠,天旋地转,被人家当球踢。 眼睁睁见对方变幻姿势摆造型,足踢膝顶拐撇作花俏“颠球”状,啥流星赶月落花流水都使出来,自己却成了那个悲惨的“球”。好几次使出擒拿鹰爪手去捉少年的脚,总功亏一篑。 这差距,不是一般般大! 楚凡玩了十数息,终于停下。 武者也是人呀,爹生娘养肉体凡胎。黄堂骨酥筋麻滚落一旁,把隔夜饭都呕吐出来了。 楚凡嫌弃地避到上风头,再次勾手道:“过来。” 像唤一条狗。 这一次,黄堂面如死灰,不敢不去。用袖口抹了抹嘴巴,跌跌撞撞跑到少年的面前,匍匐于地。 楚凡皱眉思索,问:“你武功是什么境界?” “回大人……小的,小的是泥胚境第三重巅峰。” “第三重巅峰?放屁,你的力气比苍叔大不了几分。” “大人法眼如炬,洞彻幽微……实不相瞒,小的刚刚攀升至第三重,境界还不稳定。为了混口饭吃谎称巅峰,其实差距十万八千里……不过……” “不过什么?” “境界高了力气自然大,但境界划分却不全凭力气。” “嗯,有道理。把话讲清楚,还凭什么?” “泥胚境第一重,躯体强悍勤学苦练就可以达到。第二重,需要炼气才能提升。等到体内的真气充盈,盘旋而不能出,是为第三重巅峰……铜胎境……” 黄堂的声音越来越低,摇头晃脑,似乎支撑不住了。 楚凡走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倾听,谁料一把短剑倏忽刺向小腹,疾如电闪。 黄堂脸上露出狞笑,以为得计。 却不知在楚凡眼里,他这些鬼魅伎俩全是可笑的慢动作,当即不假思索夺剑反刺。 嗵…… 一声闷响。 黄堂胸口剧痛眼前发黑,被撞得仰天栽倒,心里哀叹,完了!混一辈子江湖,打雁的终究被啄瞎眼,我命休矣。 但他胸口膻中穴被重撞之后真气涣散,头晕目眩身体僵硬,却又再无其它异状。睁眼见到对方倒执短剑,剑柄冲前,方明白捡回了一条性命。 楚凡懒得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冷冷道: “黄统领,跑呀,怎么不跑?跑断腿也没有用。叫呀,怎么不叫?叫破喉咙也没有用。怪只怪你武艺差,黄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公子。” 把他方才的话全还回去了,一字不差。 黄堂险死还生,心态大变。哆哆嗦嗦坐直,拱手垂头,道: “黄某有眼不识泰山,死有余辜……今后任凭公子驱使,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敢皱一下眉头。” “哼,你想活下去,也得有活下去的价值。” 黄堂懂少年的意思,道: “黄某虽然初到鲁家堡,根基不深。但除了内堡侍卫与大公子亲卫,其他人也调得动。公子不用担心,黄某马上赶往河堤,定把栀子……小姐截住,护送回来。” 呵呵,这货见风使舵忒快,猴急猴急交投名状。 楚凡嘴角一撇,懒洋洋收回短剑,绕指飞旋如一团光,道: “不必了,我自有安排。现在不杀你,不代表呆会儿不杀。把鲁家堡的情况说出后,也许能够留下一条命。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静坐片刻,被凉风一吹,黄堂梦魇一般的感觉消褪。待见到楚凡娴熟地把锋利短剑玩弄于股掌,惊恐却比方才更盛。 一尺多长的锋利短剑,在指间旋转如同光轮,也不怕割了手?这这这,不就是仙师摆弄飞剑样子?一剑飞出,千里外取大将首级。 本以为对方妖怪附体,原来竟是一名少年剑修,仙师弟子!难怪被砍数十刀也死不了。听说修士有一些古怪规矩,或入深山大泽与妖兽鬼怪搏斗,或入红尘受苦受难,叫做历练,以巩固道心……如果跟着他,今后肯定前途无量,可比跟着土包子鲁方强多了。但他不愿意显露身份,那就装作不知道吧。 黄堂自动忽略阿凡一十五年未离开鲁家堡的事实,如此这般想。却不知楚凡下意识玩弄短剑的动作,跟前生玩弄铅笔一模一样。端的是炉火纯青,快速绝伦。 打定了主意后,黄堂爬起,单膝跪地,神情愈发恭敬,道: “……十五年前,鲁伯一脚没踢死大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得太绝。其实后来暗中派遣杀手加害过几次,均被老苍头和阿吉挡住。老苍头虽然只是一个奴隶,从军时却为鲁伯挡过箭,谁都要卖几分面子。大人年纪又小,没什么威胁,此事就不了了之…… “鲁伯有两子,鲁方嫡出,鲁圆庶出。但鲁伯宠爱鲁圆,耗费巨资把他送入茅山,拜在仙师座下修道。大公子鲁方老大不小了,在鲁家堡却没什么实权,不免心怀怨恨。一个月前鲁伯病倒,不能理事,急忙送信去茅山。 “鲁方开始掌权理事。但鲁伯一直没向官府呈表让他承袭爵位的,鲁圆又即将返回,心中未免不安。鲁家堡原来的统领刁贵不卖鲁方的帐,于是鲁方招黄某进堡准备取代他。可左等右等,去茅山的送信人和二公子鲁圆久久不回,刁贵不免心里打鼓。因为若不呈表指定,按照祖制,这爵位还是会落到嫡长子头上。 “刚巧公子您去参加角斗,刁贵邀功,就说出了一十五年前得病旧事。还说……小小年纪达到泥胚境第一重巅峰,假以时日不可限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一旦武功有成,鲁伯已死,鲁圆又远在茅山,复仇对象一定是大公子,不如干脆做了以绝后患。于是,那次角斗特地安排了一名泥胚境中期对手,嘱咐他务必杀了公子……” …… 静静听完黄堂竹筒倒豆子,楚凡心中有了计划。 这货有点用,不能简单杀了。可要控制住,还需要巧妙法子才行。 他探手往怀里搓了搓,却没搓出什么泥垢。小丫头换药勤快得很,一天要擦拭身体好几遍。 于是假装思索,慢慢踱到黄堂的身后,弯腰撮起泥巴捏了捏,又放弃。这货狡猾精明,要是看破了反而不美。 干脆踱回身前,手一松,短剑笔直插落,吓得统领大人浑身一颤。 楚凡也不多说话,进灶屋抓起一把药渣子,混合泥土灶灰使劲捏紧,揉成一颗黑黑的丸子藏怀里走出。 “黄统领……” 黄堂老老实实跪着没动,闻言赶紧抱拳拱手,道:“公子爷折杀小人了,不敢当……叫小人小黄就可以了……” 小黄? 小你妈头! 楚凡一阵恶寒,撇了撇嘴角,从怀中郑重掏出一颗乌黑丸子,冷笑道: “吃下这颗三尸脑神丸,如果一年半载不服我的独门解药,会六亲不认,状如疯狗而死……你,愿不愿意吃下去?” 楚凡把丸子在掌心抛了抛。 黄堂倒也光棍,张开嘴巴,毫不犹豫道:“公子所赐,不敢不受。” 呵呵,这货倒有几分胆色。 楚凡轻轻一抛,药丸直入黄堂口中。 后者咕咚咽下,连眉头也不皱。 楚凡微微一笑,一指点在黄堂胸口膻中穴,透出一缕灵能。 打一巴掌给颗枣,胡萝卜和大棒子一起上,才能够让人死心塌地。 膻中穴就是俗称的中丹田,为聚气之所。 黄堂方才被剑柄重撞,真气涣散不能凝聚,此刻感觉一阵清凉,遍体通泰。胸口渡入的一股真气轰然炸开,精纯无比,水乳交融般入经络,把泥胚境第三重境界稳固下来。 等于楚凡随手一指,令他少费三年功。 黄堂欣喜若狂,双膝跪倒,五体投地磕了个响头,道: “公子恩赐,没齿难忘。从今往后,黄堂唯命是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靠,老子年轻得很,还没有变成一张画像挂墙上,你丫磕的是哪门子头? 楚凡嘴角抽搐,一脸不高兴闪开,道: “行了,行了,快点起来。最近我要离开鲁家堡,一年之内必定回转。有件事情,想同你好生筹划一下。” 第七章 鞠蹴 恋耽美 正文 第八章 行路难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八章 行路难 轻纱般薄雾随微风飘荡,百丈之外看不清牛马。 一座废台子矗立大路旁,距离镇子两里多远。不知是没落宗族祠堂,供行旅休息的义舍,还是别的什么。 石砌台基残破不堪,杂草丛生,屋顶只剩几片瓦。粗大木柱上,对联斑驳可辨: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仿佛一个晚景凄凉,鸡皮鹤发的老妪,在寒风中追忆曾经的浓装艳抹,弦管笙歌。 可能是个戏台子吧,楚凡思忖。历史与文化走向有其固有趋势,就算异世剧种不同,内容却不可能大相庭径,无非悲欢离合而已。 他把背上的小丫头轻轻放下,跳上台跑进还算结实的侧屋看了看,又拉她上去。 “你先在秸秆堆里睡一觉,不要乱跑。哥去弄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嗯,栀子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奔跑了一整夜。 楚凡把黄堂当成一块试金石,结果发现自己的抗击打能力深不可测,似乎犹在铜胎境第一重之上。 经过一番思索与计算,他吓了一大跳。 黄堂的一拳击到腹部,力度却被分散至全身。他只感觉微微一震,好像一阵涟漪飞快掠过皮肤与肌肉组织,毫发无损。 情形非常相当像擂鼓。 壮汉使足力气也不能把鼓擂破,因为鼓锤击打的力量被鼓面均匀分散。 但十八岁娇娘的纤纤玉手,挟一根绣花针就可以轻易把鼓面扎破。因为针尖接触面积非常小,造成那一点破坏力惊人。 撞、捶、砸、打、敲等攻击,在楚凡变态的防御面前根本造成不了伤害,怕就怕砍、剁、割、刺、钻、削…… 楚凡在前世见过铁枪锁喉,可从来没见过哪位大师敢被针刺,敢被刀割。 如此说来,砍、剁、割、刺、钻、削的威力岂不比撞、捶、砸、打、敲大? 其实未必。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枪挑是点线攻击,波及范围小。棍扫是大面积无差别攻击,波及范围大。 楚凡为奴十五年,缺吃少喝。速度快,力气大,身体却不是很强壮。一旦等到他的躯体登峰造极,其本体防御能力将扩大到一个匪夷所思地步。 通过黄堂,楚凡清楚了鲁家堡布局。 到晚上,统领大人调开相关路线侍卫,他爬进城堡如履平地。 小丫头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基本无防范。没有谁敢和即将陪葬的人同住,怕沾染阴气。 救出她毫无难度。 纠结唯有两点。 无法等待老苍头了。怕情况生变,殉葬提前进行。 也无法手刃仇人了。 鲁家内堡住着一个法师,黄堂经常见人送入珍稀药材。 楚凡猜测,所谓的法师应该是一名修炼者,窝在鲁家堡里炼丹,实力不明。 他必须先救走栀子,不能冒险杀进内堡。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鲁伯寿终正寝。 不过,也许大概可能,老头不会那么快翘辫子…… 楚凡背着小丫头,扭头回望一眼黑黜黜如同坟墓的鲁家堡,冷笑一声,遁入沉沉夜色。 先往北,然后折向南,一夜疾走两百里。 根据老苍头有限的地理认知,山阴县往南八百里将是苍南郡。越过苍南郡抵达边关,对面是厉国的死对头姬国。 作为厉国奴隶,跑到姬国后会被赦免。 盘缠缺乏,楚凡从黄堂手里只搞到八两碎银子。至于珠宝什么的,拿了也没用,去典当的话容易暴露身份。 黄堂这货刚到鲁家堡一个月,还没领取薪俸,一点钱制备了光鲜行头。楚凡没有要他去借,怕引发注意,节外生枝。 其实,八两银子不少了。平民百姓一般只使用铜钿,极少见过银子。五两银子可以买下一头牛,八两银子省吃俭用,可以养活一家三口整整一年。 疾行一夜,小丫头熬出熊猫眼,脸蛋反而生出了光彩。 她并不知道刚刚被楚凡从鬼门关里硬拽出来,也不太明白自由的意义。但知道不用再看嫂子的脸色了,不用再担心鲁家凶神恶煞了,今后很可能和凡哥哥不分开了……一想到这些,她就开心得很。 楚凡一个人朝镇上走去。 需要买点吃的,更换行头。餐风露宿,铜罐得来一个,铜碗得来两个。火石媒纸要备齐,最好还搞床被褥…… 不放心,本想带上小丫头。 可她入堡后被逼着沐浴换衣,身上的金丝银线锦缎裙太扎眼了。 小丫头换上绣花鞋,草鞋却不肯丢。戴上碧玉簪,柳枝却不肯丢。溜出鲁家堡时,把它们像宝贝似的揣怀里。 楚凡哭笑不得,只好由她。 其实柳簪也是他做的,那时候还叫阿凡。 两柱香后,雾气散开了些许。 一条满脸横肉的丑陋汉子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拢手勾腰慢慢走过废台子,忽然停步。 刚才一个小姑娘站在台上向镇子眺望,似乎等人,看见他便躲了起来。 他本来不以为意,可走出几步后感觉不对劲。 这小姑娘的衣裳簇新光鲜,却没有什么饰品挂件,裙子也没有长到掩脚,好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鬟,孤零零跑到野外干什么?见人就躲,难道是逃奴? 丑陋大汉叫胡二,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泼皮,越想越有道理。 抓逃奴不犯法,送回主人家还会获赏赐。就算找不到主家,小姑娘不缺胳膊不断腿,只是黑了点,眉眼倒颇俊俏。将养些时日可以卖出好价钱,最差最差,也可以暖被窝…… 胡二大喜过望,急忙转身登台。不由分说,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乱踢乱咬的小丫头挟胳膊下横抱出来。见叫得太烦人,又伸出一只手掌严严实实捂住嘴。 才下台子上道路,就见镇子方向“射”出一个人,快过箭矢,疾逾奔马。 轻纱般袅绕的薄雾被穿透。 唰…… 原野里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白色轨迹,如神箭穿过。 “放开她!” 楚凡目光凶戾,冷冰冰道。 哼,果然麻烦。 胡二见他飞奔而来的威势吓一大跳,但利令智昏又忘记了害怕。挟着小姑娘行动不方便,便用力一抛。 楚凡疾冲两丈远,垫步跪膝,双手在人落地之前堪堪接住了。 小丫头勾住凡哥哥脖子,“哇”地大哭出声,又赶快闭嘴。 她很懂事。 胡二惯会厮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见那人宽阔的脊背伏低在自己眼前,呼,当即一拳狠狠擂下。 然而,怪事发生了。 胡二砂钵大一拳堪堪及背,身子却被可以踢死狗的一脚踹飞。 楚凡放下小丫头,把她身子扳过去背对道路,道:“不要看,不要听。” 嗯……小丫头点点头。 用袖子抹掉泪水,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指使劲塞住耳朵。 胡二的肚子翻江倒海,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爬起。 见走近那人面相青涩,瘦削高大,腰插一把砍柴刀,却麻衣布履,蓬头垢面,愈发肯定了是一名少年奴隶,拐带丫鬟出逃。 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让它溜掉?让这小儿知道知道胡老二的手段! 被狠狠踢一脚也没有打消胡二的贪念,狞笑着掏出一柄牛耳尖刀,运足力气,一刀扎向对方胸膛。 少年不躲,也不说话,纹丝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望着。 恍惚之间,胡老二差点以为面对一尊泥像。 啪…… 一只铁钳般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铁钳翻转,手腕像一截枯树枝般轻轻被折断,尖刀叮当落地。 胡老二痛得嗷嗷直叫,左手抓住右手小臂,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踉踉跄跄撒腿就跑。 咔嚓嚓…… 才跑出几步,对方追上踢出,两条腿齐膝折断。 “你,你敢杀我?杀我,你就得死……” 胡二涕泪皆流,脸上横肉抽搐成一团糟。 见一脸杀气的少年俯身下视,吓得坐在地上拼命往后蹭。又见对方半天不做声,胆气立刻壮了些,强忍疼痛威胁道: “……识相一点,把小姑娘留下。要不然,哼哼,本大爷去报官,看你们可以逃到哪里……” 平民杀奴隶顶多赔一点儿钱,实在没钱赔才挨板子,坐牢。而奴隶杀了平民,不问情由,一律处斩。 但这些,楚凡不怕。 凶汉如果不拔刀,他顶多教训一顿。但对方动了杀心,还以小丫头进行威胁,他也就不必做什么善男信女了。 一只脚重重踏下。 短促凄厉的惨叫传出。 头颅崩裂,像踏碎一个烂西瓜。 楚凡看了看栀子,见她依旧乖乖塞住耳朵没转身。便拎起尸体上戏台,进侧屋丢入稻草秸秆丛中,点火。 青烟冒出,火苗腾起,渐渐扩大。 楚凡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歇,冷静抓起一把土灰擦拭新布鞋和裤脚沾染的血迹,再下台捡起牛耳尖刀别进腰里,拉起小丫头的手就走。 干柴烈火,发出噼里啪啦响。烈焰熊熊,浓烟滚滚。 小丫头望了望,怯怯贴紧楚凡。 有哥哥在,她就安心,什么都不怕。 往镇子方向行走了三百多米,遇到一条清澈小溪。两人洗干净手,喝了几口水。楚凡从怀中掏出一个犹带热气的大馒头,满足地看着栀子小口小口抿。 歇息一阵,兄妹继续前行。 离镇不到两百米,楚凡疑惑地往路旁瞧了瞧,面孔顿时阴沉。再往前走几步,东张西望了好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屋漏偏逢连夜雨,严霜专打无根苗。 他刚刚从镇上买了好大一堆东西。 那些商户见他衣衫褴褛,举止蹊跷,言语不伶不俐,是个不懂价格的外乡人,存心狮子大开口杀黑,甚至面色不善语含威胁地强卖。八两银子,仅仅换回两套衣裳鞋袜、一床薄被、两个铜碗一个铜罐、一叠大饼十几个馒头…… 他出镇后听到栀子尖叫,立刻丢掉包袱碗罐飞奔。 可现在,那些东西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除了当场换上的一套新鞋袜,两个怕冷了不好吃特意塞进怀里的馒头,一块火石,什么都没有了。 王八蛋! 狗日的!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楚某人跳起脚,指着鳞次栉比的小镇破口大骂。 王八蛋…… 狗日的…… 十八代,十八代…… 嗡,瓦房被震响,回音阵阵。 但没有一个人跑出来看热闹,死一般沉寂。 楚凡气得七窍生烟,却难得地保持了理智,没有闯镇盘问是哪个杀千刀的偷拿了。 他回忆买东西时有几个闲汉鬼鬼祟祟,离开时又远远吊着尾随,恐怕就是。东西没了,可以慢慢想办法。贸然再次进镇,甭说找不到人追不回东西,弄不好事情闹大消息扩散,自己和小丫头就要失陷。 栀子怯怯拉了拉他的手。 高天之上,太阳氤氲成模糊昏黄的一团,没有一点热度。 平原上,烟柱冲天。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偎依着,朝来时路走去。 第八章 行路难 恋耽美 正文 第九章 送枕头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九章 送枕头 明月朗照山岗。 一间破落的山神庙里,蛛网绕梁,香案灰尘厚积。 “凡哥哥,星星好远好远呢。” “是呀……鸟儿不停地飞,一辈子也飞不到。” “阿爹说,那是神住的地方。神恩赐我们水,粮食,阳光。鲁老爷把粮食拿走了,可他拿不走我们的阳光。” “哈哈哈……不错,阳光不锈。” “凡哥哥,你为什么不肯拜山神呀?” “嘿嘿,哥懒得拜。你瞧他都破成这个样子了,缺胳膊少腿的,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保佑我们?再说也没有供品,连香都没有一根,没法拜。” “不可以的,凡哥哥。没有香,就要有诚心呀。心中有神,神才会对你好。刚才我磕了六个头,有三个是帮凡哥哥磕的呢,嘻嘻……” “行,哥听栀子的。” “凡哥哥,我还许了愿呢。以后有钱了,就给山神爷刷上漆,安上胳膊腿儿。” “哈,丫头。神像是不能刷漆的,要涂金粉,叫作重塑金身……噫,你许愿了,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啊,就开始有小心思了,丫头你真行……对了,有一件事情说了好多遍。以后你不能叫我‘凡哥哥’,就叫哥哥。记住,我们是亲兄妹,从北方逃难来的。我叫楚凡,你叫楚灵,小名栀子。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山阴县和鲁家堡,懂吗?” “好的,凡哥哥。” “……” “好啦,别生气嘛,好哥哥。我懂的,鲁老爷一定派人来抓我们了……我听哥哥的,以后就叫楚灵了,嘻嘻……” “这还差不多。” “嘻嘻,我有姓了……好开心……” …… 残破褪色的神像前,楚凡盘坐于地,用树枝拨动火堆。小丫头枕在他大腿上,睡梦中还吧唧了一下小嘴,似乎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 唉,一天一夜没休息,没吃什么东西,还有点儿发烧,真是难为她。 楚凡怜惜地端详栀子瘦瘦的小脸儿和熊猫眼睛,忖道,这副模样极难走到边关,是不是该考虑劫道搞点银子呢? 今天,他们勉强算吃了一顿半。 中午时分,剩下那个馒头被小丫头分成一大一小两半。非要盯着楚凡吃完大的,她才肯啃小的。 下午,楚凡偷偷溜进一家寒苦农户,弄出一个陶罐两个瓷碗三块硬梆梆锅巴,还有一件破棉袄。约微犹豫,把镇上找零剩余的三个铜板留下。至于那个让他变成穷光蛋的镇子黄风口,算是被牢牢记住了。 黄昏,偷偷摸摸去人家地里挖东西。无奈业务不熟,才刨出五颗土豆就被发现,汪汪汪狗叫不休,只好仓惶逃窜。 晚上,两个人把锅巴熬成稀粥,烤熟了土豆。 缺盐少油,饥肠辘辘,肚子连一半都没有填满。 夜凉,生火驱寒。睡觉无床无被,便在香案下铺一层稻草。 楚凡不敢睡觉,要隔一阵子添柴禾,防备火势蔓延。 如果没有小丫头,天下之大,他完全可以逍遥任我行。 有了小丫头,他必须谨慎。 他们未脱奴籍,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不得不避开人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楚凡并没有迂腐到渴死不饮盗泉水,对劫富济贫也不存在什么心理障碍,飞檐走壁绝对没问题。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小丫头怎么办?难道把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外面,叫她望风?如果一大堆人追了出来,刀枪箭矢不长眼睛,怎么保护她。 经历了上午那件事后,楚凡怕了,生怕她一离开视线就消失不见。 当里个当,怎么办?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 唯有劫道。 唯有挑落单客对不起了,打闷棍,套白狼。 嗒嗒嗒嗒嗒嗒…… 一里外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 咦,不会吧。荒山野岭的,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考虑劫道就有人撞刀口? 楚凡握紧柴刀,侧耳倾听。 蹄声放缓了,原来是一前一后两匹追逐的马。 希聿聿…… 马嘶不断,蹄声变缓变轻,嗒嗒嗒原地踏步,想必被勒住了缰绳。 一声大喝如霹雳般响起,中气充沛,声调清朗。 “石猛,你追了老子半夜,敢不敢大战三百回合。”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喑哑中饱含愤怒,咬牙切齿吼道: “扬奇,有种别跑。杀了我兄弟,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蹄声再起,却不急促,两马交错而过。 叮当,叮当,叮当…… 兵器磕碰声传出,一息之内连响五、六下,速度非常快。 紧接着,先后传出两声沉闷的“嘭嘭”响。似乎一人坠地,另外一人急忙跳下马追赶。 当…… 一声清越巨响,二人硬碰硬拼了一记狠的。 喑哑嗓门的石猛一声闷哼,突然惊恐叫道:“你,你是第三重巅峰?” “哈哈哈……” 扬奇狂笑,道: “石大捕头,你知道这个小秘密可不好玩,今夜就不要活着回去了。省得日后州府派出铜胎境高手……你大爷的,追老子追了半夜,耗子追猫嫌命长。阳武县派出十几个人就想留下老子,呸!” 声音越来越近,他们拐过一道弯就能见到山神庙。 楚凡放下柴刀,将栀子轻轻抱起,弯腰放在香案下铺好的厚厚稻草上。 小丫头迷迷糊糊呢哝两句,伸出一只小手勾住了衣襟。 楚凡瞬间定格,保持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见她呼吸均匀了才慢慢掰开手指头,把破棉袄盖在身上掖好。 弄完这些,转身摆弄围住火堆的石头,抽出一根大柴,怕火星飚出烫着她或者引燃稻草。 月光下,一个皂衣人拖刀疾奔。 另外一个穿白袍的则提刀悠闲追赶,显得颇行有余力。 两匹黄骠马在他们后面嗅嗅停停,呼哧呼哧喷出长长的白色鼻息。 前面那人急拐弯,望见到路旁斜坡上的山神庙里发出红红火光,立刻折往坡上跑,大喊: “阳武县捕头石猛缉拿汪洋大盗,请里面的人出来搭个手,官府必有重赏。” 缀在他身后三丈远的扬奇干脆停下,随手挽了个刀花,讥笑道: “石捕头,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人情世故。你喊缉拿汪洋大盗,谁敢出来?得喊起火了……喊呀,继续喊,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石猛见他不追,跑出几步也停下来侧转身,以刀柱地,大喘几口气后又喊道: “里面的兄弟听着,大盗扬奇杀人不眨眼。如果大伙不助拳,抱团并肩子上,呆会儿他肯定要杀人灭口。” 这番话果然起作用了。 从山神庙里走出一条高大身影,轻手轻脚来到石猛面前,把右手食指竖起贴嘴唇上“嘘”了一声,道:“轻点,不要吵醒我妹子。” 石猛见他瘦得没几两肉,怕是刮一阵大风就要摔倒,面相又忒年轻,呆了一呆后露出失望神情,低低说了一句“快跑”,重新提起朴刀指向扬奇,叫道: “兀那张三贼胚,休要欺人太甚,你我换个地方再战一场。” 突然被唤作张三,扬奇也不讶异,知道石猛见来了个不济事的少年,存心把他摘出去。 而扬奇自己,则一会儿想走,一会儿想留,犹豫不决。 他是汪洋大盗不假,却不是穷凶极恶杀手。杀公差的影响极坏,又得不到什么好处。若非石猛今晚追得太紧摆脱不了,真不愿意暴露实力置对方于死地。 贼怕出名猪怕壮,迟早项上挨一刀。 大侠只有三分本事,往往吹成八分。而大盗有三分本事,往往只肯显露两分。 像扬奇身为泥胚境第三重巅峰,展现出的实力只是刚刚踏入第三重样子,捕头石猛才敢只纠集了区区十几个人围捕。消息如果泄露,像今晚这种情况,至少会纠集三、四十人,设下两三道封锁,甚至请州府派出铜胎境高手。 所以必须杀掉知情人,以绝后患。 然而行走江湖,不可不防老人、女子、少年。 这三类人都是弱者,既然敢大摇大摆出来混,必然有保命本事。否则,早就被各路“豪杰”吃成了渣。 石猛惶急求救,病急乱投医,没注意异常。 杨奇感觉不对头。 本以为从山神庙里走出个小乞丐,但少年流露的那股淡定令他心里咯噔一沉,大起警惕。寻常人见到明晃晃两把钢刀早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敢凑过来叫你别吵? 他正犹豫不决,见石猛斜向下冲,当即追上去一刀横斩,将对方逼回。 “跟老子斗,哼!” 扬奇一柄单刀耍开,雪亮的刀光像游龙一般在身前身后滚动,数息后收势睥睨。 石猛怀着一腔怒火追到荒山野岭,身陷绝境,想起家里的婆娘孩子也生出悔意。但知道不拼命定无幸免,拼命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即疯狂扑下,使出十二分力气。 这二人在道路上花团锦簇斗了三十几招。 风声阵阵,叮当不绝。 杨奇的刀越来越快,石猛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唰…… 扬奇一刀劈向左肩,石猛咬牙挥刀斜荡。 谁知杨奇那一刀中途折向了右边,石猛大惊失色,反应却比先前迟钝许多。等惊觉不妙时右臂已经收不回,相当于抬起来让对方砍。 当一声响,几点火星飞溅。 匹练般落下的一刀被一物生生撞开,杨奇虎口巨震几乎抓不住刀柄。 石猛趁机跳出战团,先摸下自己右臂在否,再望向坡上。只见少年郎缓缓站起,手中上下抛着一颗小石子。 一颗小石子竟然撞开了钢刀? 十几步外,电光石火中,竟然准确捕捉到刀身? 石猛巨骇,连退几步,大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时间忘记了道谢。 杨奇的样子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跟见了鬼似的。 他横刀而立,紧紧盯着走近的少年。 脸上阴晴不定,脚下不丁不八,膝盖微屈作好了发力准备,一个不对头就撒丫子开溜。 第九章 送枕头 恋耽美 正文 第十章 剪不断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章 剪不断 楚凡上下抛动掌心的小石子,走到二人之间上方三米处,笑道: “啧啧,好一番龙争虎斗,杀得天昏地暗,月明星稀,稀里哗啦……” 他居高临下,身量高而不壮,如一根修长竹子。加上声音稚嫩却强装老成,言语乱七八糟,颇令人感觉滑稽。 但飞石打偏钢刀,却扎扎实实不掺一点假。 杨奇与石猛额冒冷汗,不敢打断话头,静待下文。 其实楚凡最强大的武功不是“熊罴七式”,也不是“泼风八式”,而是飞石。 从五六岁时开始练习,整整花了十年功。没人教,自个琢磨着练,专打雀鸟兔子野鸡蛇鼠……小凡飞石,例无虚发。 唉,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饿得前胸贴后脊,总要弄点东西填肚子。 今日他身体素质比清醒前有了天差地别变化,这飞石的犀利程度自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了三百步。 “哦,怎么不打了……继续,你俩继续玩,我就看看。” 你大爷的,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生死搏杀,他跟看戏似的,还嫌不过瘾。继续?继续你妈的大头鬼! 杨奇心中怒骂,嘴上却不敢吱声,脚下猛一蹬动如脱兔,扭身就跑。 混江湖,武功高比不过眼力好。眼见来了硬茬子,不风紧扯呼,难道还想留下来挨宰? 嗖…… 瘦长的身影一闪,直接平移过去挡在了他面前。差点撞一个满怀,乖乖吓死个人。 你大爷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真当老子怕了不成! 杨奇急眼了,挺刀突刺。 啪,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刀身脊背。 杨奇急忙运劲回夺,犹如蜻蜓撼石柱,哪里抽得动。 对方近在咫尺,戏谑地看着他,嘴角一咧露出几颗白牙。 杨奇见势不妙,应变倒也奇快,立刻改抽为推,身形借力后纵跃出了两丈远,恰巧与石猛并排而立。 然而他脚才落地未稳,对面少年又一石飞出疾如电闪,将发髻生生打散,头皮被掀得火辣辣生痛。 这下子杨奇真不敢动弹了,仿佛待决囚徒引颈就戮。很明显,再跑就蠢到姥姥家,对方分明发出了警告。 石猛今夜险死还生,大悲大喜,反而看得开了。心里暗道侥幸,方才辛亏劝这奇怪的少年快跑,而不是冲进山神庙找几个垫背的,果然好人有好报。 眼下见杨奇呆若木鸡,却也没有落井下石挥刀砍杀。还刀入鞘,单膝下跪,双手上拱,郑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石猛……” 楚凡生怕他说出什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等等,再磕几个响头,敏捷地跳到一旁避开。 石猛哭笑不得,只好讪讪站起。 楚凡抓着那柄单刀,觉得颇为沉重,更兼入手冰凉细腻,不由得提起来细看。只见月光辉映着冰雪般一团,寒意森森,忍不住赞叹道,好刀。嗯,比柴刀强多了。 杨奇以为故意讥诮,冷哼一声。 楚凡左瞧右瞧,见杨奇披头散发,便走过去随手拔下一根头发。 杨奇目中怒火一闪,又忍住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但跟性命相比较,一根头发简直算不了什么。对方身手如同妖魅,绝对是铜胎境第二重以上高手。反抗的话绝对自取其辱,小命就掌控在他一念之间。 楚凡把头发丝搁在刃口,轻轻一吹,立成两截! 石猛见状把自家朴刀抽出半截,见刃口上出现了米粒般一溜小缺口,苦笑着摇摇头,又默默插了回去。 吹毛断发,古人诚不我欺也。楚凡突发奇想,既然灵能把肌体改造到恐怖田地,头发也属于身体一部分,不晓得会有什么不同。 于是,在杨奇与石猛古怪的注目礼中,楚某人施施然从头上拔下一根长发搁刃口,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发丝不见了。 杨奇与石猛没瞧清楚,一脸茫然。 楚凡的目力可比他俩好太多,弯腰从地上捡起发丝仔细检查。 咦,没断! 他还以为刚才没有搁稳,这回用右手握刀柄以左手捏发尾平搁刃口,深吸一口气再次吹出。 头发丝成了打不死的小强,依旧安然无恙。 杨奇与石猛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一脸惊诧转不过弯。 吹毛断发,刚才明明吹断了一根,可他的头发怎么没断?相传达到铜胎境第三重后身逾精钢,却没听说过连头发丝也比常人结实。 楚凡仰天思索数息,指了指石猛,伸手到耳旁做了一个拔头发动作。 石猛哪里会不明白,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一根头发,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奉上,再恭恭敬敬倒退而回,连大气也不敢喘。 楚凡把自己与石猛的头发一起搁在刀上再一吹,其中一根不出意外地断了,另外一根还是安然无恙。 楚凡干脆把自己头发丝的两端缠绕指间,套在刀上一勒。 那根发丝,竟然,勒进了刀锋一分! 观望的两人眼珠子瞪得比牛卵子还大。 乖乖俺的个娘亲,这怎么可能! 楚凡哈哈大笑,随手抽出头发一丢。 他懂了。 头发在灵能滋润下发生质变,有点像上辈子的高分子纳米丝线。虽然柔软,却坚韧无比,可坠千斤重物,甚至割断钢铁。 再试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没准备乱甩头发打人。 不过,以后理发肯定存在麻烦。呵呵,这才是真正的剪不断,理还乱。 算了,不剪也行。反正这世界的男子一般不剪发,盘成发髻顶在脑袋上。 不对,必须剪,而且一定要剪成光头。一丁点儿灵能都极其珍贵,怎么可以让它浪费在没有一丁点儿用的头发上。 啊,剪成光头?那英俊潇洒的本公子岂不是要变成和尚,泡妞大大不方便。会不会斜刺里冲出一条黑大汉,手执两柄大爷,霹雳般大吼一声,贼秃,安敢与贫道抢师太? 我晕,小丫头会不会哭,岂不是要叫自己和尚哥哥?我倒,还御弟哥哥呢…… 杨奇和石猛并不知道他颠三倒四想些什么,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微妙地对视一眼又飞快分开,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答案。这古怪的少年,必是一位深不可测仙师。 他们浑然忘记追逐半夜砍砍杀杀,今夜是来干嘛的了,只顾瞪大眼睛在发丝掉落地方搜寻,似乎遗落了黄金。 “行了,你两个都别站着,到坡上坐坐。” 楚凡走过他们身旁,顺手把刀递给了杨奇。 “是。” 两人躬身抱拳,却站立原地没有动。待楚凡走过身侧,他们再次古怪地对望一眼后,动如脱兔。 还是杨奇动作快,一个饿虎扑食窜到楚凡方才站立地方,弯腰拈起一根发丝郑重放进一个玉盒,揣进怀里。 石猛慢了半拍,面色悻悻,扼腕叹息。 楚凡笑笑,走上坡凝望山神庙,又凝神倾听一阵,发现无任何异状,放心地转身坐下。 杨奇与石猛分开跪坐于下首两米外,上身挺得笔直,双手平搁膝盖,纹丝不动。 楚凡见他俩姿势俨然,只得苦笑着把舒舒服服叉开的两条长腿盘起。 像扬、石二人的跪坐是一种表示尊敬的礼仪,非常严谨不舒服。 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讲究,往往就会像楚凡这样一屁股坐下。 隐士清流谈玄论道,喜欢盘起两条腿,叫盘坐。 叉开两条腿伸直则是一种侮辱,形状像筛糠的簸箕,叫箕坐。 其实箕坐最舒服。 从人体工程学来讲受力面积最大,仅次于躺,卧。 之所以被古人视作侮辱,原因很简单。早期的人没穿内裤容易走光,渐渐形成了一种禁忌。 楚凡身高约一米八二,见二人矮不了几分,一个二十多岁的俊朗阳刚,一个三十多岁的豹眼虬髯,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徐徐道: “这人呀,到世间走一遭不容易,我已经深刻体验过一次了。今天他杀了你兄弟,你杀他;明天他的兄弟杀你,你的兄弟再去杀他的兄弟……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有多大仇恨。但今天,在这里,希望统统抛开。” 杨奇率先点头,拱手道:“是。” 石猛则沉默了一阵子,拱手道:“谨遵仙师法旨,石某不敢不听。今日之事,石某绝不对外泄露一字。” 杨奇的心思却比石猛细致,一再回味楚凡的话,越想越觉得古怪。什么叫“已经深刻体验过一次了”,难道谁还可以体验两次?再看他背衬圆月,长发飘飘,仿佛神仙中人。 “不过,过了今天,你们继续砍杀我也觉得无所谓。该杀就杀,别婆婆妈妈的。有的仇恨可以淡忘,可以化解。但有的仇恨必须手刃仇敌才能痛快,否则苟活一生。以后你们到底怎么做,相信都有选择的理由,不关我事。” 听了这句,扬石二人吃惊地望向楚凡,一脸找不着北。 有这样劝解的吗?闻所未闻。上一句说别杀了,下一句又说该杀就杀,不杀不痛快。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 但二人都不蠢笨,仔细一思量,又觉得到底是非常人说非常话。虽然拗口,绕来绕去,却蕴含极深道理。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呵呵,对这里一点也不了解。希望两位详细解说一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凡好不容易逮着两个顺眼家伙,哪里肯不敲诈点信息就放他们走? 其实他从黄堂嘴里知晓了一点点,可当时仓促,没怎么细问。 这两个家伙看样子被自己震住,又是死对头。一个说假话另外一个肯定指出,一个说不清楚另外一个肯定补充,是问话的最佳人选。倒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了,否则磨蹭到天亮也得不到几条有用信息,不如直截了当。 但他的话落在对方耳里,却愈添神秘。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多远?难道不是尘世中人,听口音好像也不远呀。 杨奇毕竟年轻,心里憋不住话,拱手道: “敢问仙师,是否来自海外仙山,或极南莽林,极北冰原,极西流沙?” 楚凡苦笑着摇摇头,道: “还要远,远得多。你们穷尽一生,也不可到达……算了,不提这个了。哈哈,你们不要一开口说话,老是先拱手。动来动去晃得人眼睛花,瞅着累得慌。” 杨奇与石猛面面相觑,彻底无语。 第十章 剪不断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一章 神棍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一章 神棍 楚凡模仿前生见过的神棍模样,眼珠子转了转,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来了一个高大上开头。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番话挺深刻的,关系到世事变迁,光阴流转,关系到宽恕,容忍,牺牲,淡泊……总之一大堆高尚情操和万事皆空道理,但我不喜欢。 “世间人当行世间事,被打肿了左脸还把右脸贴过去,那叫犯贱。男子汉大丈夫,不婆婆妈妈,不唧唧歪歪。光明磊落,心怀善念,却不是起不了杀人心,提不起杀人刀……” …… 二人听得似懂非懂,一琢磨又觉得奥义无穷,天花乱坠,如一阵春雨淋湿焦枯大地。石猛还算沉稳一点,杨奇却坐立不安,抓耳挠腮。 见他俩那副神魂颠倒模样,楚凡赶快住口。 月亮粑粑的,人到底是群居动物,喜欢倾诉,不喜欢倾听。本公子一时兴起,只顾说高兴说溜了嘴。准备听他们介绍情况的,怎么自己倒成了和尚念经道士宣法,本末倒置。看他俩恍恍惚惚,好像快进入了催眠状态。 难道灵能除了改造身体,把精神力量也提升了,可以辐射外界影响他人?如此看起来,自己还是蛮有做神棍的潜质嘛。 楚凡噗嗤笑出声,又赶紧肃容咳嗽,道: “把你们知道的全部告诉我,范围太广,不知从何说起。这样吧,先从三件事情开始。一,这是什么世界?我知道在厉国,但厉国多大,外面又是哪些国家,大概是什么样子。二,这是什么时代,怎么起源的,奉行什么制度?三,仙师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仙人,有没有精灵妖怪。” 对楚凡而言,最重要的是第三条,决定了今后追求方向。 作为一个来自空前发达的高科技时代穿越者,虽然是宅男,屌丝,经历却连古代帝王也无法想象。比方说云霄飞行,比方说冬暖夏凉,比方说千里传音,比方说拟真游戏…… 对于物质上的追求,他反而不是太在乎。 好不容易穿越,光顾着吃喝玩乐了,几十年后翘辫子,多没意思。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浓郁,理应存在修炼者。 科学强大是系统的强大,一环套一环,是整体输出能力强大,作为操控者的人反而不强大。修炼强大则是个体的强大,本身就是一个自洽小系统,走的完全是另外一条发展途径。 作为男人,一般都有两个梦想。 像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简直弱爆了。 真正强者的梦想,一是平天下,二是救风尘。 但在这两个梦想之上,人类还有一个永恒梦想,长生不老。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所以,这世界若存在长生,他求长生。 若无长生,他想扫平天下,仿佛打游戏通关,顺便救一救风尘。 杨奇和石猛听他言语生僻,却明白大概意思。待听到第三条时齐齐傻了眼,嘴巴张开能够塞够进一个大鸡蛋。 好比楚凡前生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拉住他神秘地问,总统究竟是什么一个意思?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老师,科学家,有没有黑客人贩子。 这不是神经病吗?要不就是天外来客。 楚凡见石猛张了张嘴硬是发不出声,而杨奇面红耳赤,嘴里念念有词像小孩子背书,便指着他道,你先说。 杨奇摇头晃脑,在心里仔细整理一番后,磕磕巴巴开腔。 “……太古之初,大地浑如鸡卵,海洋虚悬空中,相去九万万里……神与魔相约搅海,以熬不死药。海洋,水汽散逸,或为云雾,或化彗星……大雨如注,九万年方歇。大地始现江海湖泊,天空始露日月星辰……不死药成,魔窃取偷食,神急祭飞剑斩之。然药已及魔喉,身虽灭而头不死,衔剑遁入域外虚空……又过百千万年,世界始有草木虫鱼、飞禽走兽,始有人类……” 这一脚迈得好远,都到太古去了。 楚凡哭笑不得。 尼玛,给老子整这套。 本公子随便甩出十万八千句,炸飞你! 既然由神魔搅海创世,不是由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估计也不会有三皇五帝春秋战国秦汉唐宋了。先知先觉的历史优势被削掉,确实有点惋惜,却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见杨奇很认真很虔诚很辛苦回忆的样子,晓得必是从小背诵经文,真认为世界就是这样形成的,便没有打断,微笑以示鼓励。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期间楚凡还起身去山神庙添了些柴禾,帮小丫头盖好蹬开的棉袄。 回来后,见他二人绞尽脑汁,讲得头晕脑胀,语无伦次,便挥手打断。又见两匹黄骠马挤挤挨挨,从拐弯处踢踢踏踏过来,道: “呵呵,你们打生打死,两匹马儿倒亲热。前面那匹驮着什么?” 杨奇赶紧回答: “是一囊酒。杨某身无长物,别无他好,唯酒可以忘忧。又恐官府围捕,酒囊常年系在马背上。” 楚凡嘿嘿一乐,心道杨奇讲了好半天,人也开始酸溜溜拽文了。自己穿越一十五年都没喝过酒,光听苍叔瞎摆呼,今天好歹尝尝是啥滋味。 “拿来吧。” “是。” 杨奇迅速跳起身,竟一个踉跄,显然跪坐太久了。 楚凡也盘坐累了,站起伸了个大懒腰,对石猛道:“别老坐着,起来活动活动。” 石猛应声而起,规规矩矩站立,不敢放肆地伸胳膊伸腿。 酒囊飞快拿到,杨奇弯腰齐眉托举,低声道:“醉仙楼的百花酿,远近驰名。” 石猛咋舌,默然不语。 百花酿他只吃过一回,还是别人请客,要一两银子一斤。身为捕头,一年薪俸才十六两纹银,怎么吃得起。 楚凡抓起酒囊晃了晃,听见里面嚯嚯响,大约两斤多。 拔开软木塞,顿时清香四溢,连石猛也使劲吸了吸鼻子。 马上要品尝大名鼎鼎的异世界酿造物,楚凡有点小平日喝的是琼浆玉液不成? 他们却不知道,楚凡前生喝的大路货都上了五十三度,这百花酿寡淡寡淡的顶多二十几度,刚入口时还以为馊了呢。 楚凡抹了抹嘴,见他二人神情古怪,便尴尬笑道:“不错,还不错,马马虎虎……挺好。” 言毕再抿一口,感觉唇齿香甜,微微酸涩,好像前世低度的米酒清酒。连喝两口后,问道:“百花酿比起松石醪来如何?” 两人大眼瞪小眼,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松石醪才五十文一斤,一两银子二十斤,跟百花酿根本没法比。 楚凡感觉说漏了嘴,哈哈一笑掩饰,顺手把酒囊递给石猛,道:“你也喝点,暖暖身子。” 谁知石猛接过酒囊咕咚咕咚就灌,一口气喝得涓滴不存,连呼痛快。 杨奇心痛无比,气得差点跳脚骂娘。 乖乖,一口气灌下两斤呢!楚凡瞠目结舌望着石猛,突然想起光顾喝酒,差点忘记小丫头还饥寒交迫。 通过两小时的交流,他对这个世界有初步认识。杨奇和石猛限于眼界格局,最后说来说去都是些皮毛琐事,关键地方还需要亲自摸索。 既然该了解的了解完毕,下一步好歹敲点银子才行。但他们毕恭毕敬把自己当成仙师供着,这手没办法伸出去讨要呀。 神棍敛财是需要中间有个托儿的,让善男信女自愿奉上,否则就成了勒索诈骗。 得怎么弄? 见杨奇幽怨地端详酒囊,楚凡心生一计。以四十五度仰角望向瓦蓝夜空,长叹一声,表情落寞。 石猛停止抹嘴巴,杨奇视线离开酒囊,看着他。 “哎……世人都晓神仙好,酒色财气忘不了。娇妻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言毕,楚神棍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指向杨奇,问: “既然你这么心疼,想必酒很贵,多少银子一斤?” 杨奇嗫嚅道:“一两银子……一斤。” 楚凡吓一跳。 他对银子有了基本概念,知道一两的购买力非常强大。 啧啧,潲水般的百花酿也舍得一两一斤,这杨奇纯粹就是个败家子,要不就是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主。都不晓得节约一点,留点银子给本公子救急。 第十一章 神棍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二章 忽悠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二章 忽悠 想到这里,楚神棍心情大坏,拉下脸没好气道: “一目障叶,可惜呀……可惜。嗯,一叶障目……你们俩身上有银子吗?” 那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情,好像监考老师在开场之前严厉发问,你们谁有小抄的,赶快交上来。 杨奇赶紧从怀里掏出两枚银锭,道:“四两。” 石猛则面带愧色,斯斯艾艾摸怀里,掏袖口,东搞西搞才奉上一把碎银子,低声道:“一两二分三钱。” 楚凡真是服了。 这么细碎一把银子还能记住数量,想必天天复秤的,刚才还生怕他解开裤腰带摸进去呢。 轻咳两声后,楚神棍握紧银子的右手张开了。只见银锭碎银被捏成一团变成银坨,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杨奇与石猛瞠目结舌,好一阵眩晕,随即又泛起疑问。仙师自然不在乎黄白之物,可银子被捏成稀里糊涂一团,呆会儿怎么分开还给两人? 他们哪里知道,兔子进了老虎嘴,怎么可能吐出?根本没有什么呆会儿了。 “这是什么?”楚大神棍左手一指。 “银子。” 扬、石二人面面相觑,伸长颈子。仿佛两只呆头鹅,呼呼直冒傻气。 “哎……我见你俩天生慧根,存心点拨,没料到也和俗人一般见识。” 楚大神棍痛心疾首长叹,遗憾摇摇头,脚尖踢了踢,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色卵石,道: “我把它叫做银子,你们说这是银子吗?” 两个人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你们之所以不认为它是银子,是因为买不了东西。但银子天生就可以买东西吗?不,是规定的。假如厉王下令,废除银子改用石头结账。银子岂不是变成了石头,石头岂不是变成了银子?” 石猛被绕晕了,怯怯道:“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可以充假。” 楚某人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要表达的是“价值”观念,却被石猛带到“防伪”操作上去了,厉声道: “难道不可以割削雕刻石头,官府画押盖印,发现充假的一律砍头吗?甚至连石头都不需要,只用一张草纸作凭证。” 杨奇见仙师发脾气,连忙接话: “仙师所言极是。先师曾经云游南海,见过偏僻岛屿没有银子,土人用贝壳换东西。家师的银子没有人认识,丢地上都不捡。” 楚凡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怀。妙哉,这个捧哏出现得太及时了,你不当冤大头谁当冤大头? 石猛呆住了。 身为捕头,他缴获过外包银皮里灌铅的假银子。被发现之前,它们就是作真银子用。如果厉王下令,石头真的可以当银子。那银子呢,岂不就变成了石头呀。 但他和杨奇不一样,对银子特敏感,搔搔头又提出一个问题。 “石头变成了银子,那以前家里藏的银子是不是要换成石头?第一批换银子的石头,好像,好像还是石头……” 楚凡这下子真气炸了。 这货怎么一根筋呢?这么纠结,这么舍不得银子。本公子跟他们讲解神秘微妙的哲学,这货非要往充满铜臭味的经济学上跑,拽都拽不回。 其实,石猛这个问题提到了点子上。 许多新兴政权第一次发行货币时,根本没有用黄金做抵押,做的纯粹是无本生意,发行的其实就是一张纸。等没钱了,又拼命印钞票,掠夺与稀释民间财富。 可楚大神棍根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赫然伸出右掌。 月光下,被捏成一坨狗屎的白银熠熠生辉。 沧桑的声音响起。 “你们见到了,触到了,最后把这些感觉综合,起了一个名字,叫作银子。保留在脑海的,其实只是你们的感觉。想一想,如果没有这些感觉,银子还在吗?银子本身根本不存在……大千世界,空无一物。” 楚凡面孔一板,背手踱了几步,转一圈,眼珠子盯得石猛直发毛,然后把右手从身后抽出猛往地下一掼,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能不能破除心障,全靠你们自己造化,断绝妄想。” 噗…… 一道白光深深钻入地底。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楚神棍又伸出左掌,白石头静静躺着。 他语带悲凉地说道: “这是一块石头,其实不是石头。它什么都不是,它不存在,它就是这大千万物……唉,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们能够领悟多少算多少。” 言毕屈指一弹,伴随“嗖”一声啸鸣,白光一道飞入天空。 石猛彻底懵圈了,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银子是石头,石头是银子……银子不是银子,石头不是石头……银子根本不存在……” 其实银子就藏在楚神棍的衣裳里。 原本想把二人忽悠得晕头转向,乖乖把银子奉献。被石猛搅烦了后改变主意,直接把银子没收。可是脸皮又没那么厚,做不出这么赖皮的事,便好歹弄一个障眼法遮遮羞。 他起先从地上捡起的不是一颗白卵石,而是两颗。借踱步转圈之际掉包,把两颗石头砸进地下,弹入天空。 银子呢?好好的没事,被他收起来了。 听了楚大神棍一番忽悠,杨奇不知道想起悲惨往事还是感觉人生虚无,摇摇晃晃,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楚凡暗道不妙。 如果为了几两银子把人家诱导出神经病,那可真会良心不安。得,既然骗了银子,还是送他们一点好处吧。 当即重重一跺脚,运足中气喝道,呔! 好像平地响起一个惊雷,二人身躯一震,渐渐回过神。 楚凡急忙道: “空无境界不是你们目前可以接触的,忘了它。我现在点拨武道,都把刀抽出来,练一练。” 运动,是破解陷入情绪不能自拔的最佳方式。 两个人舞了一阵刀后,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收势等候。 “杨奇,这套刀法叫什么名字?” “滚龙刀。” “你师父是什么境界?” “铜胎境第一重巅峰。” 石猛暗暗咋舌,楚凡却神情不变,沉吟了一会儿,一口气说道: “你师父见多识广,颇有文气,为人温和,对你很好,突然遭遇了变故。逝者已矣,你不能老是回想,心浮气躁,而是要把教诲记在心里。” 杨奇闻言低下头,眼圈红了。 石猛膝盖发软,差点要向未卜先知的“仙师”顶礼膜拜。 其实楚凡这次绝非忽悠,之所以知道这些,归功于前生养成的科学素质,分析演绎与逻辑推理。 杨奇能够二十岁出头就达到泥胚境第三重巅峰,绝对遇到了明师。 这个时代学艺,徒弟多半与师父同住,艺成再离开。他一个武者,经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背出那么漂亮一篇创世文章,师父没有一点文气能行?总不可能是他打家劫舍之余自学吧。 师父是铜胎境高手,身体健康得能够云游南海,却一不小心成了“先师”,不遭遇变故还能咋地。杨奇变成汪洋大盗,极可能与此有关。 楚凡前生虽然不是练家子,却研究过武道,见多识广。 看杨奇和石猛舞刀,就像看慢镜头回放,大小弊病、细微之处均无所遁形。本来还想从二人刀法中偷偷学点东西,看完之后又兴趣索然。 铜胎境之下,任何技巧对他都没什么作用。 第十二章 忽悠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三章 仙招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三章 仙招 “杨奇,想提升战斗力,刀法必须调整。” 杨奇闻言猛地昂起头,不卑不亢道:“先师所赐,不敢轻废。” 楚凡乐了,笑道: “呵呵,如果什么都不改,固步自封,将永远生活在前人阴影里。你师父绝对希望你青出于蓝,如果一味固执下去,你这一辈子很难超越他。这套刀法不错,尤其最后的滚龙势,刀光在全身游走,非常精妙。可惜整套刀法,却与你的性格不吻合……” 杨奇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 “师,师父好像说过这样的话,还没找出办法,就,就……” 楚凡挥手打断,道: “这套刀法绵密精细,四分攻,六分守,重点在守不在攻。而攻势之中,又有两分虚招。你师父为什么可以达到铜胎境第一重巅峰,除了他真气充沛外,还有一个原因,性格温和,与刀法契合。 “而你血气方刚,性格刚烈,性情高傲。初期看不出什么端倪,当达到一定境界后,渐渐会与刀法产生细微别扭。攻不能一往无前,守不能固若金汤。好像一个赳赳武夫,偏偏穿上了文士服……” 不等说完,杨奇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拱手,朗声道:“求仙师指点……” 楚凡走过去笑呵呵拉起他,道: “指点谈不上,眼力好点而已。我以前除了柴刀,就没摸过任何兵刃……” 杨奇口中诺诺,以为他自谦。 石猛在旁边呆着没啥事干,听得分明,开始琢磨柴刀究竟算不算兵刃,啥柴能劳动仙师亲自砍,难道是蟠桃树…… 楚凡继续道: “铜胎境以下内气不能外放,比拼的是速度、力量、气势、技巧。就刀法而言,无论怎么变化都离不开扫、劈、拨、削、抹、绞、割、突八式。滚龙刀繁复绵细,建议你取军中大开大合的泼风八式补充,融合质朴苍劲之意,必然更上层楼…… “实力为基础,技巧为辅助。在实力差不多情况下,动辄生死,技巧就变得非常重要了。比方说,你刚才一刀几乎砍断石猛胳膊,被我用石子荡开。假如将那一式刀法改动,变成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招,肯定收到奇效……来,我们演练一番。” 一听说演练,石猛避嫌走开,被楚凡一起叫上。 三人走到坡下道路,楚凡从石猛手中接过刀,一边做动作一边解说。 “刚才一刀向左劈,对手除了闪避外,一般将挥刀格开。如果中途变招折向右斩,对手猝不及防,胳膊很危险。但他只要反应够快,躲开并不困难。你们俩对决时,我见杨奇把这招使了两次。石猛第一次退后,第二次没躲开是因为体力消耗巨大,反应变迟钝了。 “我教你们这招属于突发奇想,算奇招,不能常用,用多了则不灵。看,一样挥刀向左劈。对手如果不后退避开锋芒,肯定挥刀格。甚至想借一格之力把刀撞飞,最不济也要让你下一个动作无法连贯。 “这时候你脚步不能停,还要跨前。那么,因为多进了半步,你的刀头也冲出半步,没有处于最佳攻击位置。不要紧,刀身在劈下同时向右移。瞧,用护柄前位置连劈带压,对手的刀将被压低护不住上身,除非力气是你的十倍大……像这样,看明白没有?” 杨奇与石猛如同鸡啄米一样点头,可脸上均一派茫然,根本没找着北。 一个想不明白,对手既然力气大怎么会被压低刀身。另外一个纳闷,仙师这挥刀动作,怎么越瞅越像砍柴,老熟练了。 动作一点儿不复杂,楚凡讲解后把刀还给石猛,道:“你们比试下。” 二人露出无奈苦笑,距离五步相对,打起精神。心道仙师高深莫测,但没玩过刀,只怕是图一个新鲜乐子。 楚凡却紧张起来,喝道: “等等,我数一二三再开始。石猛记住,最后一定要受力。否则一刀劈下,挡无可挡。”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树枝,预备发现不对就挑开锋刃。 石猛可没有这份信心,杨奇则轻蔑地瞪着手下败将,随手挽了个刀花。 一,二,三! 楚大神棍一声令下,石猛纵身前扑,一刀劈下。 仓啷啷…… 两刀相撞,一股沛然莫御大力压下,杨奇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恐。 辛亏石猛最后收了力,朴刀只是架在他肩膀。 石猛收刀,一脸不可置信。 天呀,家雀儿吃了野鹞子,告诉谁都称做梦。这仙招端的神妙无匹,若早被传授,杨奇定挨一刀砍翻,哪里还能够呼啸来去。 杨奇却一脸不服气,喝道,再来。 这一回,他由漫不经心的单手执刀换成了谨慎地双手握刀,全身肌肉绷紧,表情凝重。 石猛信心大增,依样画葫芦,一刀劈下。 仓啷啷…… 情形和上次如出一辙,杨奇双手握刀,依旧没挡住石猛单手执刀下劈。 汪洋大盗茫然偏过头,瞪视脖子旁边亲密无间的锯齿状刀刃,傻了。 阳武县捕头恋恋不舍收刀,仰天狂笑,心道你也有今日! 楚凡微微一笑,对垂头丧气的杨奇道: “嘿嘿,别瞎琢磨了,挡一百次都这样,得换思路。你看,当对手这一刀劈下时,要不后退避锋芒,要不仗着速度更快反斩,迫使他变招。如果想破解,唯有在他挥刀时蹲身前冲,空闲的左拳击出。 “那一刀劈下,挡是挡不住的,你举刀上格的动作也收不回,不要管。对方大半个刀身递出,位置偏移,你蹲身前冲很难被砍中。而他多跨出半步,身子收不住,正撞向你拳头……但这样较量的风险不小,稍不慎就血溅当场,你们不要演练了。” 楚凡言毕,右手握树枝模仿挥刀上格动作,左脚前跨,身体下挫蹲成马步,左拳侧击。 这是各路长拳里一个常见动作,他穿越前见得实在太多,一使出来倒有模有样。但瞧在杨奇与石猛眼里却精妙无比,赶紧模仿。 “仙师,我怎么挡不住那一刀?” 练习好几遍后,杨奇还是不甘心,继续追问。 楚凡笑而不语。 他没法解释,解释也白搭,反正他们一样听不明白。 那一招说是仙招也不为过。 首先,没有人能够把杨奇与石猛的对战动作像看慢镜头一样看出破绽。 其次,那一招里包含了许多超前知识。如对战心理,人体惯性,最关键之处则运用了力学的杠杆原理。 护柄贴着发力的手,而刀头和手的距离至少是护柄的十倍以上。你用护柄位置压刀头,人家至少要花费十倍力气才可以对抗。 这就是俗称的一两拨千斤,秤砣虽小压千斤,给一个支点就能撬动地球。 出其不意,十倍杠杆劈压,瞬间判定生死。 不是仙招又是什么? 第十三章 仙招 恋耽美 正文 第十四章 蓬荜生辉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四章 蓬荜生辉 杨奇晓得仙师不愿意泄露天机,碰壁后随即抱拳弯腰,向楚凡深施一礼,道: “承蒙赐下仙招,扬某感怀大恩。即日起痛改前非,去往边关投军。” 转身又向石猛拱手道: “石捕头,我杀了你兄弟,你寻仇是天经地义。若山水有相逢,杨某一定先让你三招,再决生死。” 石猛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翻起眼皮望天。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杨奇不再多话。从地上捡起酒囊,转身走向黄骠马。 楚凡丢掉树枝,懵了。 我勒个去,这厮好不干脆,说走就走。拢共才搜刮出五两银子,怎么够花?本公子还想多榨一点油水呢。他腰里揣着什么?好像刚才拿出了一个玉盒。就算没钱,一包牛肉干也可以充饥嘛。 见杨奇牵马挂囊踩镫,眼瞅着就要溜掉了。楚大神棍一时无计,只好拉下脸皮喊道:“喂……你先过来。腰里鼓鼓的,藏着什么好东西?” 杨奇一怔,咬了咬牙,下马返身掏出一个小玉盒。从里面拈出发丝小心翼翼揣入怀中,又合盖递上,低声道:“爆气丸,扬某愿献给仙师。” 呃,斜眼望天的石猛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扭过头盯着玉盒,眼睛里闪闪发光。一再望了望杨奇,怒火中烧。 直娘贼,这么有钱!什么不好偏做汪洋大盗,害老子折损兄弟。 楚凡威严地瞟了石猛一眼,揭盖拈出一颗龙眼大药丸嗅了嗅,问:“这玩意,很值钱吗?”他只关心这个,其它都不重要。 石猛咕咚咽下口水,心道药丸岂止值钱,还有价无市。连他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 杨奇垂头道: “实不相瞒,花了纹银八百两。还是恩师一位老友可怜小子,让出来的。” 我靠,八百两雪花银?小户人家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楚凡在心里啧啧数声,转动药丸好奇地观察,也没看出一个子丑寅卯,继续问:“这玩意,有什么用?” 杨奇低声回答道: “可以让人真气骤然充盈,功力暴涨,甚至破境。小子眼下是泥胚境第三重巅峰,吞下这颗药丸后就可以踏入铜胎境第一重。” 听他这么讲,楚凡更加奇怪了,追问道:“那你怎么不吃?” 杨奇黯然道: “恩师不幸罹难,对方本领高强。扬某寻仇无门,本想殊死一搏的,才辗转求得一颗。这爆气丸的功效顶多维持半个时辰,不能够随便用。” 楚凡哦了一声,把盒子盖上递回去。 杨奇连忙推辞,道: “适才蒙赐下仙招,指点迷津,扬某感恩不尽,预备去往军中磨砺提升。药丸只对泥胚境有效,就算我吃下后也斗不过对方。” 楚凡却不管,硬把盒子往他手中一塞,道: “那还是留着好。碰到紧急情况,这东西也许能救下一条命。不过……” 他总感觉不对头,踱了两步后忽然醒悟。 真气是一种细微不可辨物质,有点像早期科学里提出的“以太”。前生用尽手段与高科技器材也不能将它封闭关住,区区一颗药丸怎么可以做到?那么,服药者骤然充盈的真气肯定不来自药丸,而是本身就具备的。这颗药丸只是在短时间里刺况下它又是一支奇兵,让你有资格去拼命,甚至捡回一条性命。所以八百两银子一颗并不贵,只是不能滥用。” 二人脸色再变。 少顷,杨奇向石猛拱手道: “石捕头,杨某情急突围,杀了你的兄弟,其实并无仇恨。这颗药丸请你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你不要,至少可以卖了它,周济孤儿寡母。” 石猛默不作声。 杨奇见他不应,把玉盒轻轻搁地上,转向楚凡道: “请教仙师名讳?” “楚凡。” “仙师教诲,铭记在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杨奇拱手一揖,干脆利落上马扬鞭,如飞而去。 “好走,不送。” 楚凡也学着拱了一下手,转向呆若木鸡、内心正天人交战的石猛,正色道: “你兄弟是因公务殉职,不用多想了,逝者已矣。杨奇倒也磊落,行事不拖泥带水,投军后可能成为一员大将……爆气丸在危急时刻相当于一条命,你收起来不要卖掉了,匀出一点银钱周济孤儿寡母……” 蹄声中传来豪迈歌声。 “摘星揽月走,逍遥神仙手……一朝点化穿金甲,刀光撕牛斗……百战人还乡,夜添香。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 楚凡见石猛捡起玉盒后,又怔怔望向道路尽头,笑问:“怎么啦?” “仙师,他在唱些什么?” 石猛大老粗一个,听得似懂非懂,不好意思搔了搔头。 “哦,这小子在大吹牛皮。唱以前偷东西很厉害,现在投军砍人肯定不差,估计打完仗以后偷人更厉害。哈哈哈……” 石猛也陪着干笑一阵,把玉盒揣进怀里仔细按了按,问:“仙师意欲何往?” 楚凡不动声色,道:“正思谋如何安顿,没个去处。” 石猛大喜,结结巴巴道: “仙,仙师若不嫌弃,请去往石某家盘桓些时日。” “哦。”楚凡微微一笑,道:“倒也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妹子。” “不碍事,不碍事的……”石猛连连摆手,急切道:“我那院子幽静,正好空置一间厢房,又没有杂人。拙荆素来爱干净,烧得一手好饭菜……” “行,那就叨扰了。阳武县城离这里多远?” “不远不远,快马加鞭不消半个时辰,走路一个半时辰。我与杨奇那厮兜兜转转,缠斗得久,因此才追了半夜。” 一个半时辰,那就是三小时了。楚凡看了看月亮,道: “你是捕头,能不能帮我弄两张路引?” “这个……”石猛怔了怔,随即把胸脯拍得梆梆响,道:“好办。” “那行,你在这里等我。” 几分钟后,楚凡抱着栀子走下山坡。 小丫头迷迷糊糊,猛然见明晃晃月光下一条大汉正牵马等待,吓得直往楚凡怀里钻,小猫咪一般。 不怕。楚凡轻轻拍了拍,道,这是哥哥的朋友。 见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起先三人坐着地方的泥土居然被掘出一个大坑,楚凡差点笑掉大牙,从怀里掏出亮晶晶一物丢给石猛,嘿嘿直乐。 “石捕头,你家境也不宽裕,这锭银子先拿去贴补。” 石猛方才使出浑身解数,以土拨鼠精神迅速掘地两尺,死活没有找到被“仙师”扎入地底的银子,不免遗憾。 正合计白天带上锹铲再来一趟,接住银锭后见上面指痕犹在,正是先前那颗,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寻思仙师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 但他为人耿直,把银子塞进怀里后,解释道: “不是石猛贪财,是县里拨下的抚恤实在太少。这锭银子就先接济我那可怜的兄弟一家,我再匀些出,管叫孤儿寡母不受饥寒……救命大恩无以回报,住几天又算得了什么。仙师能够去我家,是看得起石猛。那个,那个,连院子都发光……” 楚凡跨上马,把小丫头横抱身前,听他这么一讲再也憋不住,笑得仰后合,纠正道: “应该说蓬荜生辉,不是院子发光。蓬是用蓬草编的门,荜是用荆条竹木编成的篱笆。” 石猛牵马往前走,沉默了一会儿,道: “那也还是院子。” 楚凡愣住了,心道碰上一根筋的人真不能瞎忽悠,人家会较真。于是干咳两声,转换话题。 “石捕头,以后对待我和妹子要像对待普通人,不可以让别人瞧出端倪。” “仙师放心,绝对不出纰漏。” 石猛回答得挺干脆。 他与杨奇早就把楚凡当成了来红尘历练的仙师,猜测自然有严苛古怪的规矩,哪里还会不依从。 楚神棍点点头,道: “那我就放心了。” 第十四章 蓬荜生辉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五章 阳武县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五章 阳武县 阳武是一个富庶的大县,光县城里面就有五千多户,约三、四万人口。 城墙由夯土与石块垒成,高六米,顶宽三米,四周有宽达二十米的护城河。河水穿城而过,把城内分成南北两个区域,总计四条主街八条大街七十二个小胡同。 石猛是阳武县北区的捕头,统领二十个捕快。 县衙的衙役分内班和外班,没有官方身份,属于从民间市井征聘的人员。 内班在衙里服役,像门子、马夫、侍役等,一般由县官老爷指定或者上任时带来。 外班分皂班、快班、状班。皂班值堂役,快班司缉捕,壮班做力差。他们的上司典史,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杂佐官。 石猛别看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捕头职衔,其实地位极低,属于贱民,与倡优奴婢同列,子孙三代内不能做官。 他提着脑袋捉拿大盗凶犯,一年薪俸才十六两银子。手下捕快更低,只得十两,便免不了做些不干不净活计。所谓吏无长禄,唯以受贿为生。 天刚蒙蒙亮,他们进了城。 据石猛讲,往常太平时吊桥不收,城门不关。近期由于厉国与姬国关系紧张,阳武县天黑后开始关闭城门。 但这儿离边关尚有四、五百里远,气氛松懈,并未驻军,连吊桥在晚上也不必收起。县衙从皂班拨八个人值守四面城门,只是做做样子,顶不了什么正儿八经用。 皂班站堂,兼作前驱护卫与仪仗。他们除了打板子、通关节时能收点贿赂,捞油水机会不是很多。值守城门倒来了精神,遇到乡里卖菜的都要抽走一根葱。 他们不敢招惹豪绅,对外乡人却严格得很,一定要勘合路引,七搜八查。倘若碰上无势力的商人押货进城,非要榨出了油水才肯放行。 为了不引发注意,楚凡让石猛重新骑回马上,自己则抱着小丫头跟随。 两位门丁见石猛回城,口中捕头长捕头短地奉承,点头哈腰巴结了一番。见到后面吊着的楚凡却一愣,正欲阻拦。 石猛赶紧翻身下马,说是自家亲戚进城治病,塞过去十几枚铜钱。两位门丁推辞一番,齐呼石捕头仁义,挥手放行。 石猛家偏僻,比不了城中心位置的大瓦房,脸色未免惭愧。 楚凡倒觉得不错,独门独院的,还种植了不少花草。 石猛早把楚凡当成了来红尘历练的仙师,何况又是救命恩人,自然诚惶诚恐,掏心掏肺只想侍奉好。 楚凡清楚这点小心思,再次神秘地嘱咐他,一定要把自己和小妹当成北方难民,否则就失去了“历练”的意义。 石猛的老婆三十岁出头,性格温良,衣着朴素,并没有戴冠,只简简单单用锦帕包住了发髻。进院子后,石猛连马都来不及牵进厩,就赶紧唤她烧水沏茶。 楚凡见她圆圆脸,笑意盎然,挺有旺夫相的,微笑着叫了一声“嫂子”。哪知这一声“嫂子”把石大捕头唬得不轻,心惊肉跳了好半天才定下神。 将楚凡兄妹二人送进堂屋坐下,石猛飞快返身拴好马。还是担心婆娘日后怠慢仙师,又亲自跑去灶屋烧火帮厨,嘀嘀咕咕。 洗完脸,楚凡乐坏了。 总算见到牙刷。 刷柄是角质的,前端钻出几行小孔植入马尾。刷时沾上的灰色粉末有点儿苦,没泡沫,估计由药材碾碎后做成。 嘿嘿,蛮好,纯天然的。 小丫头无精打采,脸蛋绯红,连荷包蛋都没有吃,只勉强喝下半碗糖水。 楚凡仔细摸了摸她额头,烫得很,赶紧叫石猛去叫大夫。这时节石嫂已经收拾好厢房,他便把小丫头抱上床盖上被子,顺便抽出她怀里珍藏的草鞋和柳簪。 石猛急急忙忙跑出去,谁知道相熟的大夫今日出急诊,人家早抬轿子在门口等候,听完症状后只开了方子叫他抓药。 石猛拎着三包药材匆匆赶回,觉得没把事情办妥当,又要再去另外医馆。 楚凡听大夫说偶感风寒,并不严重,便放下心来。 看了看药方,无非荆芥、生姜、陈皮、甘草、麻黄、桂枝等物。料想不会错,又不愿意被打扰,便叫石猛甭去医馆了,再买一架床与铺盖,以及二人的洗漱用具和相应衣物。另外,需要大量的书,以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为主。其它也可以来点,多多益善。 小丫头服了两帖药后退烧,身子有点虚,怏怏的。 楚凡想了想,渡入一丝灵能到她经络,人立刻精神。 石嫂确实有一手好厨艺,每日板栗红枣炖乌鸡,糖醋排骨什么的不重花样。 小丫头瘦瘦的脸蛋渐渐饱满红润,跑前跑后帮厨做家务,学习针线,可伶俐了。 石猛只一个儿子叫石泰,才六岁,虎头虎脑,像个跟屁虫似的整天围着小姐姐转。 十几天里,楚凡仅仅带栀子出院门散了一次步。 其余时间只做两件事,百~万\小!说,练功。 街巷大部分是土路,偶有砖石,明渠暗沟排污,挺洁净。坊市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落。把乡下小丫头吓坏了,紧紧拉住哥哥的手,生怕走丢。 在一条幽静小巷遇到蹊跷。 当时,一位小商户模样中年人正与一名泼辣妇人纠缠撕扯,突然窜出一条大汉挥舞绳索铁尺,大声嚷嚷衙门捕快牛丁执法,硬要拖那商人去见官。过往行人要不掩面而走,要不匆匆回避。 楚凡见大汉不像石猛那样悬挂腰牌,不觉多看了一眼,合计莫非是便衣? 商人辩白不清,苦苦告饶,但妇人扯住他死活不放。大汉凶狠地瞪了楚凡一眼,威胁道:“休管闲事。” 楚凡人生地不熟,不愿招惹麻烦,牵着小丫头往回走,耳朵却竖起来听。 果然不出所料,他三人争执了一会儿,便开始小声讨价还价,最终由商人掏银子宁人息事。 楚凡猜测,这大概是所谓的“仙人跳”之类骗局。可杂了一个公门人进去,又有点像“钓鱼执法”。 石猛隔三差五弄回好大一堆书。 有了书,楚凡开始正儿八经教小丫头识字。 然而,每次熬不过一柱香时间,她的小脑瓜就开始一点一点,眼神迷离。 有次只出门喝了一口水,回来就见到栀子抱着厚厚一本书睡着了,比吃啥安眠药都管用。 楚凡差点把牙齿笑掉,只好停止辛苦的教学工作。反正女子无才便是德,日后小丫头德高望重,也没有啥关系。 栀子欢天喜地,如蒙大赦。 她读书不行,跟石嫂学习女红却格外上心,没几天就把一朵牡丹花绣得有模有样。草鞋和柳簪也被她洗刷干净,宝贝似的收藏着。 楚凡梳理上百本内容庞杂的书籍,印证杨奇、石猛、黄堂、老苍头等人提供的有限信息,逐渐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发展历史,大致轮廓。 当今天下,是四国争霸。 东边吴国,南边越国,西边雍国,北边燕国。 像厉国、姬国、巴国……只能算中等里的大个,其间还夹杂了徐、曾等几十个小萝卜头国家。 以前身为奴隶,一眼望去全是奴隶,出来后才知道这时代并非奴隶社会。 奴隶多,一是战争导致大量人口变成俘虏,二是家生子制度导致后代为奴。 对国家而言,奴隶过多会削弱生产力和王权,减少赋税,必须进行限制。但统计工作跟不上,豪门储奴数万,上报往往只几千,几百。 老苍头认为,厉国奴隶逃到姬国后将被赦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缔结了盟约的国家之间,对奴隶身份彼此认可。你在这里为奴,逃去那里也为奴。 敌对国家之间,有赦免对方奴隶讲法,却需要逃奴做满三年苦工。至于有没有奴隶因此成为庶民,只有天知道。 翻阅浩如烟海的典籍,楚凡发现世界之所以如此,全赖修士,也就是修炼者的存在。 普通修士,被尊称为法师。 法术高强的法师,被尊称为仙师。 仙师中的大能,往往成为国师。 国师不理俗务,一般不卷入战争,生死存亡时才出手。 一旦国师出手,两国之间的战争就演变成了国师之间的斗法。 国师败,则国灭。 三百年前,越国只是一个中等国家,国师黄龙真人云游二十年未归。邻居幽国趁机发动战争,势如破竹,兵临王城。 城破之际,黄龙真人从天而降,阵斩幽国国师苍松子。幽国二十万大军争相逃窜,被杀得血流漂橹。越国乘势灭了幽国,由此坐大。 像徐、曾等地广不过数郡人口不过几百万的小国家,又是如何幸存的呢? 一种情况是国师迟迟不归,周围邻居慢慢蚕食,但不好亮刀子。一旦确认国师回不来了,覆灭便在旦夕间。 还有一种情况是国师后继无人,飞升前请世间友人照顾,一般以十年为限。期间如果还请不到国师当保护伞,周边国家一样会慢慢地蚕食。 只要不灭国,承诺照顾的仙师也不方便出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一到,它们终究要完蛋。 小国崛起,是因为国师强大。 大国没落,是因为国师不行了。 一人身系国运。 第十五章 阳武县 恋耽美 正文 第十六章 讹诈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六章 讹诈 楚凡除了百~万\小!说,偶尔也打拳舞刀。 柴刀实在太短小,不趁手,房间又狭窄,只能够浅尝辄止。 最多的时候,是打坐炼气。 叫石猛弄回一个蒲团当坐垫,左脚在上右脚在下,盘了个如意坐。 双手平放膝盖,掌心向上,右手叠在左手上,大姆指轻轻抵触,结三昧正定手印贴于肚脐下方丹田位置。抬头挺胸收腹,下鄂微微内缩,全身放松,深吸缓呼,让真气流过四肢百骸经络窍穴。 气感越来越强烈,像雾雨又像风,如丝如缕如涓流…… 只可惜下丹田气海破碎,不能存储。好不容易炼出的一点儿真气无法搬运大小周天,最终还是散逸进身体了。 但楚神棍乐此不疲。 他发现,这并非完全无用。 每次打坐完之后神清气爽,身体的矫健程度又上升了一线。 原以为身体素质的提升纯粹是灵能改造结果,如今发现当年身为小阿凡时,日夜不辍地炼气也功不可没。尽管老苍头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非常粗糙,入门原理却与道藏、佛经所言大同小异。 就像吃饭,无论怎么变换花样讲究礼仪,或者狼吞虎咽或者细嚼慢咽,这饭终归要用嘴巴吃下去,不可能用鼻孔去灌。 小阿凡确实炼出了真气。 只是真气不能存储,所以没有积累,无法提升,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铜胎境。 但那些真气也没浪费,潜移默化地改造了身体,让他一十五岁就踏入泥胚境第一重巅峰,拥有远超常人的目力、听力、速度、力量。 真气似涓涓细流,灵能则如汪洋大海。 灵晶高悬虚空,灼热如太阳,皎洁如月亮,似乎无穷无尽。 楚凡做不到像圣贤、大能那样直接“内视”灵晶,却感觉到它的存在。心里非常清楚,灵晶的储量一定有限。如果光支出不进账,总有一天要被消耗完。 无论武者还是修士,炼气过程像挖煤,聚气过程像把煤做成煤球存储,厮杀过程像燃烧煤球发出光和热取暖。 而灵晶本身就是能量,可以直接放出光和热。 灵晶释放一缕灵能的过程与真气释放威能的过程比较,有如固体干冰膨胀成气体二氧化碳,骤然扩张千倍,其爆烈与强大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但入不敷出,坐吃山空,也不行。 总要琢磨出一个法子才好。 丹田破碎,等于缺乏仓库装煤球。是不是可以把煤发成电再储存?论理,真气可以转换成能量,对灵晶进行补充…… 嘭嘭嘭嘭…… 一阵急促拍击声传来。 楚凡偏头看了看窗户纸,见斑斑点点昏黄,天色将暮,已经不知不觉打坐了一下午。 啧啧,奇怪了! 石猛大大小小也是一个捕头,阳武县名人,谁敢这么粗鲁地拍打院门?呵呵,他院子围墙是篱笆的,院门是木栅栏的,难怪当初自己说蓬荜时要较真。 石猛的斥骂声随即响起。 “兀那张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乱拍咱家的门?” “哎呦,石捕头,小的怎么敢呀。掌柜要小的来收账,不敢不来。” 听对方这么一说,石猛的声音立刻小了三分,问: “多少银子?我不是对李掌柜讲过,书钱下个月结吗?” “石捕头前些日子拿的书,合银子一十八两五钱。甭说下个月结,明年结都中,谁会信不过呀?只是有一桩不好办,捕头昨日拿的《白鹿洞文集》要一百两纹银,是韩公上个月才出的集子,三层玉版宣纸印刷……” “住口,你这泼奴才不要瞎咋呼,青天白日来咱家门前抢劫是吧!什么纸要一百两银子?什么集子要一百两银子……” “哎呦,石大捕头,你不读书可就有所不知。韩公是当今天下大儒,厉王的座上贵宾。他老人家任何一篇文章出世,士子都会争相传抄,一时纸贵。咱们青云郡地处偏僻,阳武县就更偏了。李掌柜好不容易央人在王城求得一本刚刚刊印的《白鹿洞文集》,快马加鞭往回送,整整累死了三匹马。准备以此为母本,刻印出来发送全郡,一册卖三两银子……” “你这奴才,满嘴胡言。你家掌柜小气得要命,会舍得累死三匹马?算了……我懒得同你啰嗦,说三两银子就三两……” “哎呦,石捕头,那你就是太不讲道理了。青云郡一城五县,少说也要卖出两百几十本,拢共六百两银子只多不少。咱们翰墨轩前前后后花费了一百五十两,就是赶这个趟儿。如果再过两天,等王城的书流传下来后,就卖不出三两银子,顶多一两,赔本赚吆喝……” “打住。既然是母本,怎不早说。” “叫小的怎么说呀?昨日石捕头到店里拿了就走,小的怎敢放一个屁。” “我不跟你这腌臜奴才讲了,明日找你家掌柜的说话去。” “掌柜的老母病重,这几日不见外人。他说了,给泼天大胆也不敢催石捕头。只是母本既然出手,绝无再回来的道理……听闻捕头近日雇一个书生在家中抄书,十几天恐怕抄了几百本,赚了好几百两银子。翰墨轩小本小利,经不起熬,指望不要亏太多。这《白鹿洞文集》的一百两本钱,是必须收回的。” “放屁。你,你……青天白日敢讹诈,当洒家拳头是吃素的不成?” “哎呀,各位街坊邻居看好了。石捕头赖账不还,要打人了……” 听外边吵嚷,楚凡发现自己成了所谓的抄书人,哭笑不得。 他额角在幼时被烙下一个“鲁”字,长大了疤痕犹在。练功时刻意运用灵能冲击疤痕,用手掌按摩辅助,没几天痕迹果然消失。以前一直披头散发遮挡额头,这时候才方便把头发梳起来挽成髻。 石猛不知道他喜好,又不敢讯问,刻意搜罗了好些新衣裳,尽多的来。有上衣下裳前襟后裾的文士服,有前长后短的武士服,有平民短褐。那一日疤痕消褪后,楚凡一时高兴,便挑了一套文士服带小丫头出去逛,不巧被有心人瞧见。 倒也不能怪人家瞎猜。 想石猛只是一个抓人的大老粗,勉强认得几个字,哪里懂什么道德文章。一下子收进了上百本,不是雇人抄书卖钱,难道准备当柴禾烧? 其实一百多本书里,楚凡最不待见的就是《白鹿洞文集》。见到几句类似“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文字,就果断放弃。 不过那本书确实厚实漂亮,明黄色封面,纸张挺括细腻,墨迹清晰,排版整齐。石猛不知道他在找寻什么,拿过来也没有错。 活字印刷已经出现,再漂亮的书也值不了一百两子,除非是孤本,除非别有用途。但不问清楚就拿走,岂不是把刀把子塞进人家手里,任凭宰割?人家有理在先,再用生意经敲诈,真还不好对付。 很明显石猛中了暗算,妥妥的没跑。 可这时代的商人地位极低,绝不敢暗算到捕头身上。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搞,那么这出戏的背景真不能小觑。 “哼,不要拦……直娘贼,老子打你又怎的?打完了再捆去见官!” “快看呀……石捕头打人了……打死我,你这钱还是得出……” 传出窸窸窣窣拉扯的声音。 邻居们似乎全跑出来了,纷纷帮腔。 有人劝慰道: “石捕头,先退一退,听老朽一言。千万不要动手,好好商量。只要一动手,你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另外有人高叫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石捕头,你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子,就别为难俺们几个下人。有钱给钱,没钱撂下一句话,俺们三个好向掌柜的回复。你要打,俺们就站着让你打,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楚凡正听得有趣,小丫头急忙推门进来,惶恐道:“哥,外面来了好多人要书钱。要不,干脆把书还给他们,反正哥也看过了……” 卖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里能还?楚凡微微一笑,摆手道: “你别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开始闹了,就让他们闹一阵子再说。我在屋里有点要紧事,没事别进来。还有,我肚子不太饿,告诉石嫂晚一点做饭……喂喂喂……” 小丫头杏眼圆睁,小脸鼓成包子状,嘴巴撅得可以挂起油瓶。呆了一呆,实在弄不懂楚凡葫芦里卖什么药,没听完就哦了一声,重重拉关门。 楚凡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小不丁点大,心思却不小,女大不中留呀。呵呵,脾气长得比个子还快,很明显不满意哥哥做缩头乌龟。 吵吵嚷嚷中,冒出了女子温和的声音。 “官人,他们几个也是办事的,就不要难为了……三位大哥,我代官人陪不是。” 七嘴八舌响起。 “石家娘子,这可担当不起。” “还是石家娘子明事理……” 石猛瓮声瓮气道。 “哎呀,你陪什么不是。他们明显讹诈……” 女子不理,继续道: “一百两银子,眼下实在拿不出这么多。几位大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这支金钗少说也值十两纹银,先拿去抵一抵,掌柜的定然不会怪罪。三天以后,我们再把钱还上……” 石猛抢白道: “那怎么行?这是你陪嫁的钗子……” …… “石家娘子,这,这钗子……小的不敢收呀。” “不妨事,你们先拿去交差。” …… 听到门口喧闹渐渐变小,你推我让,楚凡从里面拴上房门。 推开侧窗,轻如狸猫落墙根,随手关闭窗户,一个纵跃出了篱笆墙。 第十六章 讹诈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七章 妖风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七章 妖风 三个穿褐色短衣的人走出了巷子口。 为首的中年汉子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见石猛和娘子都回屋去了,院子门前聚集的一大堆人渐渐分散,只剩几个在交头接耳,冲这边指指点点,遂苦笑道: “唉,这下子得罪了石捕头,以后恐怕没有好相处。随便找一个由头把我们抓进班房,笋子炒肉伺候,屁股打开花……” 边上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不以为然,说道: “怕什么,俺们呆在南区,他管辖北区,难道还扑过来咬一口不成?再说了,俺们只是跑腿的,照章办事,又不是挑他的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由来恼火下人。” 另外一个老者接话道: “话虽然这么讲,但你我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哎,张三,金钗可要收好了。这是石家娘子陪嫁的东西,三天之后指定要赎回的。” “这个自然晓得,咱家有分寸。” 张三不放心地按了按胸膛,又探手进怀里掏出一根金钗,正待细看。 啪…… 空气骤然爆鸣。 狂飙突起。 嗖…… 一道黑影一闪而没。 道旁的树木泼啦啦摇晃,落叶飞旋,尖利的风声盈耳。 三个人吓得蹲在地上抱住脑袋,战战兢兢,十数息之后才敢站起,兀自腿软。 “刚,刚才是咋回事,好不吓人。你们看到什么蹊跷东西没有?” “好像一条黑影跑过,瞅不真切,莫不是撞鬼了吧。” “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鬼怪?” “噫,张三,你手里钗子呢?” “啊,哪去了……” 三个人惊得魂魄差点出窍,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惶急摸索,恨不得掘地三尺,却哪里看见金钗的影子。 张三一屁股坐地上,哭丧道: “老天,这可咋整?你们俩可要做个见证……唉,掌柜的该不会疑心我们三个把金钗私吞了吧……” “钗子在你手里丢的,关俺屁事?” “你这厮,好不令人齿冷!”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咱们三个一起出来的,丢了钗子谁都脱不了干系……” “不行,我得回去找石捕头。” “你找他干什么?” “找他要回钗子呀……指不定他家娘子拿出的是根树棍儿,风一吹就飞走了。” 哎呀,老者急得一跺脚,猛地拽住张三,道: “去不得,去不得的……石家娘子明明白白把金钗交到咱们手里,左邻右舍全看见。你这才出巷子,又转身讨要,岂不是告诉他们钗子弄丢了吗?倘若三天后石捕头来赎,硬说金钗值五百两银子,翰墨轩岂不倒找钱? “石捕头素来清廉,不贪墨冤枉。前几日为兄弟风光大葬花不少银子,这些天又进了好多书,我看三天两头是拿不出一百两了。听石家娘子的口气,也只是想用金钗抵纹银十两。咱们切切不可以声张,回去老老实实告诉掌柜的,顶多被责骂一顿,克扣工钱。若是声张了,石捕头来一个狮子大开口,恐怕咱们的皮都要被掌柜剥掉。” “可怎么说呀?钗子凭空就没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适才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你们有没有见到一条黑影闪过?” “见到了,见到了。那一阵妖风刺得人眼睛痛……” “俺也是见着的……” “回去就说遭遇妖怪,金钗被妖风卷走了……” …… 墙壁挂一盏油灯,昏黄如豆,驱散不了浓黑夜色。于是饭桌上又点了一根蜡烛,照亮几碟冷盘和花生腌菜等物。 石嫂与栀子被吩咐早点歇息,楚凡和石猛在堂屋里吃酒。 气氛有点压抑,沉闷。 楚凡瞧他那一副心事重重强装笑颜样子,也不揭破,道:“猛哥……” 石猛惊得赶紧离座,躬身作揖,道:“仙师折杀小人了……” 楚凡哈哈笑道: “这里没有外人,说话随意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本来没有贵贱,全是后天整出来的。风起时,柳絮漫天飞舞,有的掉进泥泞,有的落下玉阶,际遇不一样罢了。人生也如此,无非到世间行走一遭。 “你要是太拘谨,大家交往起来就没有意思了。我平生最不喜欢啰嗦规矩和繁琐礼节,叫一声哥是尊你年长,又承蒙照顾。你坦然受了就是,有啥事可以直接说。千万别叫仙师了,怕隔墙有耳。人前人后都要喊楚凡,小凡也行……呵呵,坐下吧,听明白没有?” 石猛心里翻江倒海,欲言又止,讪讪落座后,喜忧交织。 喜的是,像仙师这等高不可攀人物,去郡城的话郡守要倒屐相迎,去王城的话王侯要折腰奉承,却在一个小小县城与自己称兄道弟,不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可要自己称呼小凡,断然不敢。 忧的是,这些日子抚恤兄弟,收罗书籍,把家底掏空了。一百多两银子上哪里找寻?虽说杨奇留下的“爆气丸”可以换钱,却找不到门路,又不敢宣扬。这般珍贵丹药一旦露白,搞不好惹来杀身之祸。仙师要自己有事直说,难道向他讨?他的口袋恐怕比脸还干净。 楚凡嚼下一片脆生生卤牛肚,抿了一口石嫂酿的米酒,问:“猛哥,你的武功才泥胚境第三重中期吧。阳武县里,还有没有高手?” 石猛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回答: “是的,第三重中期。县城里面,武功最高的就数我和张彪。” “你练多少年了?” “唉,整整二十年。”石猛脸色黯然。 常言,穷文富武。 练武可不像学文,有纸笔书籍就可以了。需要高级功法,需要名师指点,需要丹药辅助……贫寒人家哪里支撑得起。他苦练二十年,堪堪熬到泥胚境第三重中期。而杨奇那厮,二十岁出头就达到了第三重巅峰,根本没法比。 “你估计自己达到巅峰,还需要多少年?”楚凡继续问。 石猛老老实实回答: “武道修炼,越往上走越艰难。阳武县的天地元气比不了洞天福地,加上自家的真气驳杂,缺乏丹药培元淬体,还要分出精力缉盗追凶……如此算来,至少还需要十年。如果十年之内抵达不了巅峰,就可能一生止步于中期。” 楚凡听了笑一笑,道: “伸掌,调息,纳气入丹田。” 石猛不明就里,才立起手掌,就见楚凡一指弹在掌心。 他全身巨震,感觉一道闪电打进了劳宫穴,在经络里轰然炸开,真气瞬间充盈。全身精力暴涨,下丹田隐约有气旋形成,比往日精纯凝实得多。 天可怜见,这,这,这,难道就是第三重巅峰? 仙师一弹指,胜我十年功。 石猛况。” 第十七章 妖风 恋耽美 正文 第十八章 妖怪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八章 妖怪 河流穿城而过,把阳武县划分成南区和北区。 不知道从哪一任县令起,把捕快班子据此划分成了两拨。 北区杂乱贫瘠,由石猛带领二十个快手和四、五十个白役负责治安。 南区富裕繁华,面积与人口是北区两倍,捕头张彪的手下有三十个快手,八、九十个白役。 白役虽在公门备案,却属于从民间临时征用的人员,没有固定薪俸。每完成一单事,由捕头上报典史,官府发放一点儿“工食银”。像石猛围捕杨奇,正式快手只去六个,白役倒用了一十二。 但白役往往与捕头有些关系,又与衙门混熟,往往藉此横行,敲诈勒索。 楚凡前几天遇到的牛丁,就是南区鼎鼎大名的白役。姐姐做了捕头张彪的妾室,他仗势耀武扬威,连快手都惧怕三分。 这厮经常窜通半掩门娼妇在僻静处候着,见单身商户过来就故意撕破衣裳纠缠,叫嚷对方非礼。牛丁再窜出来假意拿人,趁机讹钱。那些商户本来就怕他,告到官府去也辩白不清,只好自认倒霉。 但像牛丁这种下三滥行径,只能搞点儿小钱。 百姓如果摊上事情被拘,少不了要塞钱给捕快。像什么“脚鞋钱”、“酒饭钱”、“说和钱”等等,不一而足。 最怕的就是“贼开花”,由被抓盗贼攀咬无根基富户,说是同伙,或者说在庄园某处埋藏了脏物。对方如果不大出血,往往要被弄得家破人亡。 所以,别看捕快一年薪俸才十两,收入扎实不低。 即使像石猛这样生性耿直的捕头,不主动害人,索贿,却架不住别人怕他,散碎银子像流水一般过手。 石猛负责的北区面积小,但县城以北村镇也归他管,时不时还要下乡拘役征粮,四、五十个白役根本不够用。 张彪负责的南区面积大,油水多,管辖的村镇却少。能够在快手和白役人数上比石猛多出一大截,全赖与典史阎威穿一条裤子。 民间不清楚这些,称呼张彪为大捕头,石猛为小捕头。 其实两个人是平级的。 阎威的上官是县丞周秉勋,原地踏步熬了十几年没升迁。三个月前老县令调离,周秉勋搭上郡守府一位幕僚,以为阳武县正印再也没跑。谁料上个月空降下新县令李文,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捕头张彪,典史阎威,县丞周秉勋,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阳武县在他们多年经营之下,水泼不进。周秉勋只想早点把李文排挤走,趁机补缺。 李文上任一个月,底下阳奉阴违,左右掣肘,没做成什么事。没想到几天前放出风,说缉盗追凶,没有分区而治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干脆只设一个捕头,统领全县。 很明显,他想往饭里掺沙子。摘掉张彪,扶起石猛,一步步培植亲信势力。 石猛被典史阎威请去吃了一回茶,明白意思,并不想参合过江龙与地头蛇的争斗。可要他把捕头之位拱手让给张彪,也不愿意。甭说别的,跟随多年的兄弟们怎么办? 《白鹿洞文集》这桩事,借给翰墨轩李掌柜一个胆子,也不敢敲诈到石猛头上。想必被张彪威逼,存心搞臭他的名声。 …… 残月如钩,疏影朦胧。 捕头张彪打了一个长长酒嗝,把鞭子交给前来候迎的马夫,进了自家如意门。绕过影壁,不去续弦牛氏的西厢房,也不去空闲的东厢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堂屋。 粗使丫鬟端来洗脸洗脚水,他却只草草抹一把脸,连靴子也不脱,就喝令退下。 等丫鬟走后,张大捕头靠坐梨花木椅子歇息一阵,起身到堂屋门口看了看。 四处无人,唯有马厩透出光亮。马夫把马从侧门牵入,正在喂草料。 张彪哐当关上堂屋大门,上好栓,从裤带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侧间,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揭开,里面赫然躺着十枚小金锭。 张彪拿出一枚掂了掂分量,感觉才一两,不由得撇了撇嘴。 心道钱大户好不小气,坐拥良田千亩,三家铺面,却只肯出十两金子消灾。典史一份,县丞一份,轮到自己就没有多少了,况且弟兄们也得分润。 不行,明日好歹还要榨一榨老狐狸。如果不识相,这次“贼开花”就落他家了。只不过,新来的县令老爷看似糊涂,其实精明。这事得好生筹划,把他瞒结实了。 石猛那憨大,没把大盗杨奇捉住,反折了一名快手,差点挨板子。 典史阎威只肯拨下三两银子抚恤,怎够?他没奈何,只好自家又凑出十两。哼,既然这么有钱,且看一百两一本的书怎生消受。到时候,谁还敢与我争这统领一县的捕头位子? 张彪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哼着小曲儿,右手执锦盒左手端油灯进了侧间。 侧间逼仄,除了墙壁上挂几幅字画充门面,笔墨纸砚没一件。一张檀木小桌,一个贴墙的博古架摆放几件瓷器,一具供人短暂歇息的矮榻。 张彪把油灯搁小桌上,把矮榻前的踏板拖开,用刀撬开几块青砖,露出了黑乎乎一个洞。正蹲身把锦盒放入,目光不经意一瞟,差点儿魂飞魄散。 油灯把一个黑影投映在了墙壁,狰狞高大,几乎顶着房梁。 妖怪? 身为刀头舔血的捕头,第一反应不是回头,不是呼喊,而是抓刀。 然而手才动,便被一只沉重如山的脚踩上,指节几乎碾碎。 惊恐欲绝之下,正欲大叫。一只冰凉大掌瞬息间掐住了脖子往上提,如同打鸣的公鸡被厨子提溜,再也发不出声。 张彪肝胆聚裂,一记虎尾脚向后猛踢,如同踢到了铁板。双拳奋力后捣,却什么也没有打中,于是又去拉扯掐住脖子的手。 那只手似乎不耐烦了,左右一扭。 张大捕头脖颈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晕死。 一炷香后。 楚凡背着一个硕大包袱,行走在街道旁的屋檐阴影里,无声无息。 对付张彪这样的武夫,对他而言毫无成就感,整个过程像吊打婴儿。扭脖子只是暂时切断了颈椎与头部的神经联系,导致晕厥,倒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其实灵晶入脑也可以令人快速睡眠,醒来后神清气爽,对身体大有裨益。但他才不会把宝贵的能量浪费,还让那厮得到好处。 走的时候,不忘记劈面两拳打得那厮鼻青脸肿,至少几天时间里不能够抛头露面。 真没想到,一不小心发达了。 张彪那个小地洞居然藏了三千两雪花银,五十颗小金锭,一大堆房契、田契、借据。 这家伙确实是个狠人,鹭鸶腿上劈精肉的主,在一个小小县城里就搜刮积攒出这么多财物。却不知道醒来以后,心理阴影面积得有多大。 金锭好办,揣怀里就是。 房契田契借据好办,塞口袋带出,撕碎丢水沟。 三千两白银,五十两一锭,足足六十个马蹄形大元宝,这可怎么办? 没东西装呀! 不搬光吧,又舍不得。 呵呵,白花花银子谁见了不动心? 得来全然不费工夫,难怪杨奇花钱如流水。 得,楚大神棍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当一回人形骆驼。 一般的贼可不敢这么做,背都背不动,何况还要穿堂翻墙。即便勉强背出去,被人发现后一声吼,那也是丢下东西就逃跑的苦命。 这点分量对楚凡是小意思,但缺乏结实东西包裹,整整用了三层床单,两块帷幄。 阳武小小县城,又不是战时,“宵禁”制度形同虚设。 不过天光暗下后,除了几条繁华主街,其它巷弄早就黑灯瞎火,见不到一个人影。 没办法,穷苦人家点灯费油,又没啥娱乐活动。 一间房屋里传出咳嗽和话语,行走在低矮屋檐下的楚凡警惕停步。 男子的声音传出,道: “今天张老夫子对我讲,春夏劳作,秋冬入学。娃已经八岁,过了中秋该让他读书。” 女子叱责道: “你说得轻巧,银子呢?妈生病用去一堆钱,拉下一屋子饥荒,拿什么去拜师?” “唉,我只是不想娃长大像我一样,受人欺负。认得几个字,拨得动算盘,以后也可以做一个账房先生。” 女子沉默了,过一阵子小声道: “妈的病没有好脱根,还要抓药。” “这个我晓得……唉,算了……” 楚凡静静站立了一会儿,掏出一颗元宝拗成两截。走到低矮的院墙处,扬手把半块银锭砸在了堂屋木门上,身形一闪而没。 又穿过一条巷子,见前面有一盏灯笼徐徐行来,楚凡急忙避让到拐角。 那是一个更夫。 花白头颅,满脸皱纹,佝偻身子,左手提着灯笼,手指上勾着一面铜锣,胸前挂着一个竹梆子。巡夜的一般有两人,一个敲梆子,一个打铜锣,碰到盗匪也好相互照应。想必阳武县承平日久,把更夫减为一人了。 梆梆梆敲三下,哐一声鸣锣,有气无力的苍老声音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闭户,小心偷盗……” 一阵大风刮过,尘土弥漫。 老人急忙抬起右臂挡眼睛,护住了上面却没留心下面,冷不防脚下一滑扑倒在地,灯笼滴溜溜转着圈儿摔出去好远,顷刻火起。 老人急了,挣扎去捡灯笼,不小心又踩进坑洼重重摔一跤,呻吟着再也爬不起。 风助火势,灯笼只一会儿就烧得精光,只剩下外面箍的铁丝。灯笼里的蜡烛融化在地,燃起一堆小火。 老人口中呜呜咽咽,蹒跚挨到近前,伸出双手似乎想把烛油捧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呆了呆后,用袖子抹一把浑浊老眼,转身摸索丢失了的鼓槌,铜锣。 当…… 一声脆响。 老人吓得一激灵,转回身子,只见烛油的旁边有一物闪闪发亮。 这一夜,狗吠不已,穷街小巷的家家户户次第点灯。 从南城到北城,细碎银子好像天女散花,落入寻常百姓家。奇怪的是,豪门深宅却没有沾上一点光。 第二天,市面上的香烛被抢购一空,唯一的龙王庙香火大盛。连最破落的判官庙里,也开始有人络绎上香。 许久之后,听闻那一夜捕头张彪家进了妖怪,卷走三千两白银。 切,没人信。 但翰墨轩三个伙计赌咒发誓说确实有妖怪,还刮起了妖风。问他们何以言之凿凿,却吞吞吐吐讲不出一个所以然。 切,没人理。 第十八章 妖怪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九章 馄炖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九章 馄炖 入秋了,昼短夜长。 天光亮得迟,暗得早。 大约六点半钟,天才蒙蒙透亮,楚凡漫步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这个时间点,按照更次来讲是五更过后,城门已开。按照时辰来讲,正是卯时。 楚凡最近养成的清晨散步习惯,是被石猛带出来的。 每天早晨六点钟不到,石猛就要起床去衙门里应卯,也就是上岗点名。甭管他多么轻手轻脚,总会弄出些窸窸窣窣声响。特别在万籁俱寂时刻,马儿的蹄铁踏在石板上,哒哒哒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楚凡自从炼气之后,睡眠日渐减少,躯体却越来越强壮,人也越来越精神。加上听力无双,被惊醒后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索性起身散步。 他和栀子属于没有身份的人,黑户。如果官府发现,按照律法是要罚一大笔钱的,没钱就抓走做苦工。 喊石猛弄两张北方难民的路引,主要作用是证明庶民身份,最好使用遥远燕国的。隔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基本上不可能被戳穿。 但操作难度太大,连造假都不知道从何造起,石猛压根儿没见过燕国路引长啥样。于是退而求其次,寻找与厉国毗邻,距离阳武县只有六百里的云梦小国路引。 云梦在十几年前还有一城八县,因为国师魏风云游不归,被零打碎敲后只剩下孤零零一座王城,灭亡属于板上钉钉。云梦国主性情孤傲,死活不肯归顺周边,放言与王城共存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百姓可没有共存亡的觉悟,撒丫子就跑,背井离乡人特别多,各国乐享其成。云梦国主在这一点非常仁慈大度,要走的一律发放路引,绝不阻拦。 所以云梦路引最好弄,但正巧找到与楚凡楚灵情况契合的又不容易。 石猛做了多年的捕头,自然有野路子,干脆花费重金请人去云梦国量身定做。六百里山重水复,估计至少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拿到。 楚凡不着急。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有必要闯边关投靠姬国了。 既然这个世界可以证天道,求长生,一步登天,他对武道的兴趣实在不是太大。可眼下又没有别的手段保护小丫头,必须勤练不辍,走一步看一步。 阳武县内无仙师,是一个很好的隐藏地方。 战斗力进步神速,那就不要停下脚步。等碰到瓶颈之后,再去寻找机缘。 然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容易把人读傻。 练武同样如此。 于是,楚大神棍向石猛讨了一个白役身份,以便更好融入这个时代。 可“抄书人”的名声早不胫而走,他只好依旧作书生打扮,一袭白袍。捕快标配的绳索与铁尺不方便揣,有一双拳头足够了。 尽管证明身份的云梦路引还没有拿到,石猛不能在官府备案,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却不必担心,先吆五喝六嚷嚷了出去。 结果在阳武县北城区域,人人知道新来了一个云梦书生做白役,是石捕头的远房亲戚。 那一夜天降银子,喧哗全城,连县令老爷都惊动了。最后一调查,居然无人承认捡了。何况银子没刻名字,又没冒出一个失主,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但阳武县熟人之间的银钱流转,发生了微妙变化。 原本一两银子兑换铜钱一千文,可一种奇怪的印有指纹银块至少兑一千二百文,纹路越清晰兑换得越多。据说一打更老儿藏半锭大元宝,上面指痕掌纹如同雕刻。他一千五百文一两也不兑,宁肯吃粥咽糠,说甚么仙人恩赐,益寿延年,岂可换钱? 翰墨轩偃旗息鼓,一百两银子的《白鹿洞文集》被小丫头恨恨地拆了引火。 石猛拎着白银登门讨要金钗,李掌柜面孔拧巴成苦瓜状,求爹爹告奶奶。最后大家把芝麻乱帐一笔勾销,钗子抵了一百一十八两五钱的书款。 南区捕头张彪突染疾病,整整五天不出门。 石猛为追捕杨奇身亡的快手举办风光大葬,又为孤儿寡母在乡下置办了几亩薄田维持生计。江湖上人人竖起大拇指,齐呼石捕头义薄云天。 北区捕快虽然数量少,近些日子走出去后一个个精气神十足,昂首挺胸。 南区捕快多,又仗了捕头张彪与典史阎威的势,往日走路不让道。这回遇到北区的同行,却畏畏缩缩避让到路边。 楚凡在石猛家里搭了几天伙,感觉不方便。况且小丫头一天天长大,同住一室终究不好。便叫石猛盘下屋旁空弃院子,把篱笆墙打通。两家分开住,一块吃。 才两进的房屋,正面是堂屋和东西两间厢房,背后是灶屋和柴房。 费银六十五两,房契上的户主写明楚灵,石猛为中间人。 小丫头独睡西厢房,一开始不习惯,特别怕黑。楚凡只好在油灯下耐心给她讲故事,等睡着了以后才离开。 院子不大,很清幽。 庭中有一棵桂花树,一口井。 石砌台阶,青砖铺地,琉璃瓦,把个小丫头欢喜得如同进了天宫。 没过几天,她就俨然进入了小女主人角色,眉开眼笑嘀咕养小鸡养小鸭养小兔子,最好还养一只小羊。 楚凡哭笑不得,告诉她鸡可以养,得等春天才行,冬天难活。鸭子不可以养,没水塘。兔子和羊千万别养,会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啃成秃瓢。 见石嫂一个人做两家饭,还要带孩子,洗衣裳,缝缝补补。楚凡想,是不是干脆请一个丫鬟把家务活包了,顺便还可以陪小丫头解闷。 谁知道他才开口,小丫头就背转身子,泪珠儿吧嗒吧嗒直掉。 千哄万哄后,她终于扑进楚凡怀里,哽咽道:“……哥哥,我会做好饭菜的,我会洗好衣裳的……哥哥,我不要家里面再多一个人……” 嗯,顺便把眼泪抹在他的胸襟。 没奈何,楚凡只好把这个不成熟的想法狠狠掐灭。 散步逐渐养成了规律。 早晨六点钟起床,刷牙洗脸,往北走两百多米直抵城墙根下,顺城墙往东走一里多路后转向南,有一个菜市场。走过菜市场和判官庙,再折向西转回,是一个顺时针方向。 卯时,也就是五点开城门,城外早有菜农猎户等候。七点钟经过菜市场时,里面便聚集不少人了,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 在菜市场和判官庙之间,有一溜卖早点的。这时候他会在一个馄炖铺子坐下,吃完了一碗,再用食盒提四碗回去。 七点半左右,小丫头醒了,石嫂早起了床。等他回到家里,馄炖还是热乎乎的。石猛应完卯,快的话能在这个点赶回,慢的话到八、九点钟,那就把馄炖热一热。 起初,小丫头也哼哼唧唧要陪伴哥哥大清早逛,被坚决制止。她正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起得太早,缺乏睡眠。 石猛和娘子受宠若惊,在楚凡坚持下,勉强接受了他为大家买早食的举动。 对楚凡而言,这再自然不过了,举手之劳而已。 但瞧在外人眼里,却是他这位远方的亲戚在为石家做小厮。 其实,这个时代的平民一般只吃两餐,没有早餐概念。 日落而息,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吃晚饭,叫飧。日出而作,太阳出来先干一阵活,大约九点钟左右吃昨天的剩饭剩菜,叫饔。 贵族老爷无所谓,想吃就吃。 卖菜的农民起太早,进城后难免饥肠辘辘。少数会在外面吃点小食,多数吃自家带的干粮。还有人干脆空肚子,硬挺到回家吃晚饭。 所以那一溜小食摊,生意不好也不坏。 楚凡一日三餐,有时候还搞点宵夜祭五脏庙,惊掉了一地眼珠子。 常常会出现这样的议论。 “瞧见没有,那个书生就是石捕头家的亲戚,一天要吃三顿饭呢。” “天呀,败家子,金山银山恐怕都要被他吃垮。难怪从云梦跑到咱们阳武县来了。” 楚某人耳朵好,听到后摇头苦笑,作声不得。 早餐他只吃李素做的。 初次相遇时,他并没有注意她,也没有注意她的馄炖铺子,眼中只有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姑娘,正跌跌撞撞走向一口大锅。 那时节,窈窕女子背对着孩子在案板上忙碌,寥寥两位食客正埋头狼吞虎咽。 小姑娘很好奇,边走边伸出紫姜芽般胖乎乎的小手,似乎想摸一摸齐胸高的热气腾腾大家伙。 可她才学会走路,没站稳,小小身体朝汤锅扑去。 娟秀女子回过头,魂魄几乎吓掉,面孔瞬间苍白如纸,却来不及反应了。 只听到一声厉啸,空气爆鸣。 一位白袍书生凭空出现在锅前,稳稳抱住了小姑娘。 呜…… 狂风灌进混沌铺。 案板上切好的葱花菜叶乱飞,一位食客的草帽被卷起。另外一位刚刚抬起头,张开嘴巴还来不及下咽,被强风灌入后呛得咳嗽不停,涕泪皆流。 街面上草叶纷飞,遥遥传来叫骂,说刚刚升起的火,怎被一阵怪风吹熄了。 李素蹲在地上紧紧搂住心肝宝贝,浑身颤抖,泪水无声流下。 小姑娘不懂,怯怯摸了摸妈妈鬓角,又扭头去看刚刚抱了自己的奇怪叔叔。 白袍书生安静站立。 等李素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仰起面,朱唇轻启尚未言谢,他笑着先开口: “麻烦,来一碗馄炖。” 太阳初升,射出第一条金线。 年轻的书生背衬青天,金光缭绕,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李素好一阵眩晕,以为身在梦中。 第十九章 馄炖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章 打脸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章 打脸 那一碗馄炖,自然不能收钱。 书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吃完后笑笑,道一声谢谢就走了。 李素一整天魂不守舍,竖起了耳朵。从街坊们的窃窃私语中,她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楚凡,还是自己的云梦老乡。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楚凡又来了,这次却拎着一个食盒。 他眼睛好,隔老远望见铺子里有一位中年客吃完了没走,两撇鼠须,肥胖身躯,穿袍子。 大清早出现在菜市场附近,奔波忙碌,麻衣短褐者,全是讨生活的市井平民,苦哈哈。穿袍子的极为少见,而像他这样作书生打扮的,则根本没有。中年人想必是某个小府邸管家,今日府里有重要宴请,所以亲自出来采办。 楚凡并没有在意,可那边的话语却遥遥飘进了耳朵,听了之后顿时皱紧眉头。 绿豆小眼射出淫邪光芒,趁李素正背对着切菜,在她纤细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恋恋不舍转了好几圈。又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似乎要把整个人和水吞下。脸上却装出一本正经,用指节不轻不重敲了敲桌面,叹息道: “哎,你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岁。一个人拖着小不丁点大女儿从云梦逃难到咱们这里,又没亲戚帮衬,真是不容易呀……上次提过了,不如跟我……” 李素霍然停下,不回头,迅速打断了他的话,道: “刘管家休要再提,李素高攀不起。我那丈夫只是失散了,说不定明日就会寻来……” “哈哈哈,妹子,你就别瞒了。我听说你刚到这里的时候,典当了首饰,求恳对面李老儿夫妇把这间铺子租给你。说是撞到了山贼,大伙四散逃命。你丈夫嫌弃你们母女俩累赘,一个人偷偷跑掉了……” 回答他的是“笃笃”切菜声,砧板几乎剁裂。 “妹子,躲过了山贼,算你命大。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呀。你看这市坊附近,哪一个不想把你嚼碎了吞进肚子,你还能保住几天清白?不如趁早寻一个人家嫁了。我刘全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些年积攒了八、九十两白银,管了六、七个佣人。多少黄花闺女求上门,我都没理……” “那你找黄花闺女去吧,纠缠甚么!” “哎呀,瞧你怎么说话的……哈哈哈,还真别说,我就好你这一口,有韵味。不知道被窝里面,能不能给一点儿甜头……” 笃笃笃…… 切菜声疾如雨点,戛然而止。 李素气得胸脯起伏,仰面不让泪水淌下。 砧板上,菜叶早剁成了一堆碎末。 于难言的愤怒凄凉静默中,一个昨夜梦里的亲切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麻烦,来一碗馄炖。” 李素身子一颤,竟然僵住了,以为是幻觉。待反应过来后赶紧掏出手帕擦拭眼睛,勉强笑一笑,依书生昨日的习惯麻利把筷子和碗先烫一遍,特意多加了一半馄炖。 刘全见市坊里竟然冒出一个白袍书生,鄙夷地撇了撇嘴角,料定是死撑面子的破落户子弟,连佣人都没一个,只好自己出门买菜。又见李素格外殷勤,不由得冷哼一声,冷眼斜睨。 楚凡稀里呼噜吃完后,把食盒推过去,叫李素再下四碗带走。 刘全干坐了一阵,有外人在不方便讲话,女子又不搭理他,自觉无趣。起了两次身后,掏出几枚铜钱,喝道:“结账。” 李素伸出纤纤玉掌,见对方借递钱之际摸将下来,慌忙又缩回去,道:“三文钱,搁桌上吧。” 言毕转过身子,用竹篾去捞刚刚下的四碗。 刘全目中闪过一丝愠色,把铜钱放在手掌心叠了叠,然后重重往桌上一拍,生怕李素不晓得,大声道:“四文钱。” “不用四文,只得三文。” “你一天能赚几个铜板?给四文你就收着,别给脸不要脸,大爷我不差钱。” “那可不行。” 李素一边说话,一边把馄炖捞进碗装入食盒,提到楚凡面前。见刘全要走,便抓起一枚铜钱还回去。 刘全推阻不要,谁知李素把钱往他袖口一丢,甩手就走。 铜钱从袖子里漏出,在地面打着旋儿蹦了几蹦。刘全的脸庞紫胀成猪肝色,怒哼了一声,到底舍不得那文钱,呆了一呆后又俯身捡起。 噗嗤,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 刘全转身怒视,瞬间色变,眼珠子差点蹦出。 一锭雪花大银出现在桌面,整整十两! 楚凡轻轻道,结账。 找,找不开……李素咬着嘴唇,无力地绞动手指。 不用找,值这么多钱……楚凡温和地笑笑。 三,三文钱一碗,拢共才一十二文……李素的脸红了,越来越红,连耳垂都开始发烫,又羞又恼,脑子里面乱哄哄。 “你算错了。”楚凡微笑纠正道:“三文钱一碗,五碗是一十五文……” “我,我不能收你的钱,昨天救了莺莺呢。”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不收钱,岂不是害我楚某人被人戳脊梁骨,吃霸王餐。如果官府知道当差的白吃白喝,那我这个白役就做不成了。” “那,那,那,三碗五文钱……” 噗嗤,楚凡又笑出声。 李素顿了一下足,更加局促不安了,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这样蠢过。 “哈哈,你不要急,听我算一笔细账。” 楚凡解释道: “我的碗和筷子格外烫过,需要多费工夫,碗里馄炖又多出了一半。所以别人一碗三文钱,我一碗至少五文钱。你说对不对?” “这,这个……” “没有什么这呀那的……你看看,如果五文一碗的馄炖只收三文,官府知道了我一样要被革职,说不定还连累石猛石大捕头。哎,钱是小事,名声坏了可是大事。” “嗯……就算这样,那也不要十两银子。” “你再听我算。一天五碗馄炖,五五二十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再加一个月,就是四百天。四百天总计一万文钱,恰好十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所以这锭银子嘛,付的是整整一年零一个月的伙食钱。” “那,那,你可以分成每一次付的。” “嘿嘿,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楚凡虽然穷得响叮当,连铜板都没有一个,却从来不差银子。你要知道,我好歹也算一个读书人,你啥时候见读书人一掏就是大把大把的铜钱?万一先生授课讲经正得意,你一摇晃便叮当乱响像敲磬,还不被大棒子赶出学堂呀……” 噗嗤,李素捂嘴笑出了声,妩媚天成,如春花绽放。 楚凡呆了一呆,继续道: “我和妹妹每天早晨肚子饿得慌,必须吃一碗热乎乎东西才舒服。偏偏都不晓得弄,只好到外面厮混,无奈之下才订了四百天伙食。你如果不接,那我们兄妹俩就只能干饿,硬挺。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那……你可以上别人家呀……” 李素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下意识碾动脚尖。 “哎,都怪我那个小妹妹嘴太刁了。昨天吃了你煮的馄炖后,再也不肯吃别家的。” “嗯,那好吧……不过,还是把银子拿回去,隔些时日再过来结账。这么大一锭,我怕被人抢了。” 楚凡环顾一圈,觉得对。 木板房屋,漏风漏雨,其实就是个破旧窝棚,一脚能踹开。这么大一锭银子留着,反而会招惹盗贼,不安生。 几位庄户汉子本想过来吃碗馄炖,见两位穿袍子的在,心里胆怯欲换一家,却被那锭雪白大银晃花了眼睛,在靠外边的桌子挤挤挨挨坐下。 偌大一锭银子,一个要给,一个不要,演的是哪一出戏码呀? 路过的啧啧称奇,纷纷站立街边伸长颈子看。 哼,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 刘全见围观者越聚越多,冷哼着分开人群要钻出去。那锭雪花大银沉甸甸压在心口,令他终究不敢撂下一句狠话。 见刘全要走,楚大神棍不乐意了。 刚才这一阵打脸打得实在不痛快,轻飘飘并没有触及灵魂,旁边也没有一个人看明白。那厮言语下流调戏李素,自己如果不出这口腌臜气,实在憋屈得慌,还怕他再来纠缠。 第二十章 打脸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关扑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一章 关扑 “喂喂喂,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我有叫你走吗?” 见楚凡言语粗痞,将手乱舞指点了过来,刘全怒不可遏。 还真被瞎蒙中了! 他今天要采办的东西里,确实有酱油、盐、醋等物。但作为一名管家,市井中人谁不巴结奉承,啥时候被这样轻蔑唾骂过? “你这白役,要待怎的?须知石小捕头见到我家老爷,那也是毕恭毕敬的……” 刘全停下脚步,怒指反斥。 他在这一片区域大小算一个有头有脸人,要是这样灰溜溜走了,只怕以后会抬不起头。鸭子煮熟了,嘴也得硬。 刘全如果就这么走了,楚凡真还拿他没辙,总不能无缘无故揪住暴打一顿吧。见他停下了,大喜,生怕跑掉,当即不等把话说完,骂道: “呸!本公子身为捕快,缉盗追凶,保一方平安。你这贼胚厮鸟,狗一样的人,靠的是溜须拍马舔腚屈膝混一口馊饭吃,不过是一名奴才仆佣罢了,也有脸这般大刺刺同我讲话?即使卖菜的父老,无论贫苦都俯仰由己,快活随心,活得堂堂正正。不必像你这狗奴才成天须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低声下气……” 好!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人群里有几个青壮不约而同起哄。他们与穿袍子的刘全没有什么交集,并不畏惧,觉得楚凡这几句话说得实在解气,钻心里去了。 你,你,你…… 刘全拉长了脸,脸皮紫胀中透出一些绿,绿里又泛黑,恰似一个快要腐烂的猪腰子。见对方身躯高大,威风凛凛,想上前厮打又不敢。想要斥骂,被连珠炮一通抢白,竟然插不进话。 楚凡继续道: “哈哈哈,还把你家老爷搬出来了,笑死个人!小孩子打架才把父母搬出来,哭哭啼啼。你四十多岁的人,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刚才不是吹嘘有的是钱吗?可怜,可怜,连一个铜板都要捏出水。呸,本公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只要你这厮还拿得出一两银子,本公子就敢用十两银子赌了,拿不出来就滚他娘的蛋。哈哈,打肿脸充胖子,莫要污了本公子法眼。你这不叫胖,叫浮肿。” 楚凡抓起银锭往桌上一顿,目光炯炯瞪着刘全。 刘全的绿豆小眼睛突然睁大了,发射出灼热贪婪的光芒,条件反射一般指向楚凡,反问道:“这可是你说的?” 对楚凡而言,早就注意刘全眼睛里有血丝,好像熬了夜的样子。起先付给李素馄炖钱时,把铜板叠放左手,右手拿起来又放下,脖子往前探,非常像一边紧张盯住赌局,一边下意识掂量筹码,猜测他可能是个赌鬼。 对刘全而言,见到了唾手可得的一锭雪花大银,呼吸急促,心里痒痒的那个难受,连喉咙里面都差点伸出一只手。 这厮诓骗李素说攒了八、九十两银子,其实非但没钱,反欠下一屁股赌债。债主们瞧着府上面子,虽未催讨,脸色却渐渐不好看了。他本钱越小,越提心吊胆,输得越快。好不容易借了一两三钱银子,昨夜又打了水漂,最后只能像一只傻鸟似的立在旁边看人家玩。 他越瞅,越觉得楚凡是一个足赤真金的败家子,猪鼻孔插蒜装大象讨李素欢心。要不然,全部家当只得这十两,存心拿出来晃悠,让店家找不开后好趁机吃白食。富裕人家破落,吃不穷,穿不穷,往往是赌得清洁光溜。若非如此,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怎做了白役?平民小百姓怕官差,他刘全可不怕。 楚凡霍然站起,撩起袍子下摆,把左脚踏在条凳上,右掌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大声叫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还可以收回不成?楚某人胳膊上跑马,肚子里撑船,顶天立地,说一不二。你以为是像你这鸟人一样的缩头乌龟?烦劳各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某,阳武县白役楚凡,情愿出银十两与这鸟人的一两银子关扑,输赢由命,绝不反悔。” 轰……现场炸开了锅。 关扑就是赌博。 这时代没多少娱乐,关扑属于雅俗共赏喜闻乐见的活动。不光底层劳作者热衷赌博,连文人雅士也乐此不疲。常常有什么仆佣与店主关扑,最后不光赢得店铺,还赢下老板娘的故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悠然神往。在茶余饭后那是一个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但用十两银子同人家一两赌,却闻所未闻。恐怕赌的不是钱,是一口气,就看对方敢不敢接招了。 那几个青壮又开始聒噪起来。他们见楚凡豪气,把自己平日里要称呼老爷的长袍客骂得狗血淋头,自家又是一个白役,存心捧场凑趣。 “啧啧啧,一两对十两,裤裆里有鸟的就会上。” “你怎知道人家有没有鸟?说不定一转身把鸟儿吓得扑棱棱飞走呢?” “这等便宜,傻瓜都知道赚!” …… 楚凡见人群往里面涌,忙道: “老少爷们,借个光,别把人家铺子挤垮了。咱们上外边去……烦劳让一让。” 当即把银锭往口里一塞,双手举起旁边一张空桌。 李素知道他在为自己出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突然见到情况急转直下,莫名其妙,连忙扯了扯楚凡衣袖,眼角眉梢都是担忧,急问道:“你,你干什么呀?偏要拿十两银子和一两去赌……” 楚凡口里叼着银子不方便说话,掉头冲她挤了挤眼睛,满是笑意。 女子慌乱的心立刻就安定了,随后顿了顿足,冲背影喊: “馄炖凉了不好吃,我先把盒儿收好。等你弄完了,再重新煮。” 楚凡高举桌子到街心哐当放下,有好事者立刻拖过来几条板凳。刘全被人流簇拥着到对面坐下,挑衅地问:“怎么赌?” 眼下他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意银子。 楚凡把白花花银锭往桌子中央一拍,瞪眼反问道: “你这鸟人,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拿什么和我赌?有钱就赌,没钱就滚,问什么问?” 看热闹的见好戏刚刚鸣锣开场,怎么舍得就此偃旗息鼓,纷纷鼓噪催促。 在众人隆重的注目礼中,刘全慢腾腾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小银锞子,慢腾腾摆上桌。 高大书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拿回自家的银锭,却又在半途强行忍住了。 刘全把这些细节尽收眼底,愈发相信对方是一个市井里的二楞子,关扑场中的小雏儿,心中大定,傲慢地昂起下巴,道: “银子在这儿,你尽管出题。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按照关扑规矩来。第一,先验银子。第二,所谓有赌不为输。只要本钱还在,就不能收挡罢手。” 他今日除了采办,另有一桩差事,把府里上个月赊欠的菜蔬肉食钱一并结清,所以身上足足带了十八两银子。以一两对十两,没有输的道理。怕就怕对方侥幸赢下第一局后,突然醒悟,不玩了。 书生的面孔僵硬,半晌不说话。 刘全愈发得意,生怕对方耍无赖推脱,便故意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 “哼,还不知道谁是空心大老倌呢。打肿脸充胖子,吃白食,银样镴枪头……说什么胳膊上跑马肚子里撑船,顶天立地,说一不二……” 人群也沉默了。 有人好心提醒道: “楚捕快,算了吧,不要争一时意气。十两对一两,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 还有人高叫道: “有本事就真刀真枪拼个输赢,十两对十两……” “呸,用一两银子去诓骗人家十两,羞辱先人呢!” 楚凡似乎被这些话刺激到了,脸红了又白,终于狠狠咬了咬腮帮子,团团抱拳,道: “多谢各位一片好意……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两银子,多大个事?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输赢自有天注定。楚某今日舍命陪小人,同你拼到底了。” 言毕雄赳赳把银锭往刘全的面前一推,却对小小银锞子看也不看,验也不验。 刘全才不管什么脸面,抓起大银锭仔细掂了掂分量,又用牙齿咬了咬,再推回桌子中央。 楚凡道:“哪位有铜板,麻烦借用一下。” 金子银子少见,铜板却多的是,边上立刻有人递上天圆地方一枚。 楚凡把铜板的两面看了看,举起来团团示意,道: “眼下没有关扑用具,咱们就用这一枚铜板定输赢。像这样……” 他把银锭拨回自己身前,左右手捏住铜板两边立起来放到桌子中央一旋,那枚铜钱风轮一般转动,如一轮黄色光球。就算把眼珠子瞪破,也是不可能看清楚的。 啪,楚凡一掌把铜钱盖住,继续道: “就像这样,猜正反,最公平不过。我转他猜,他转我猜。一局定输赢,猜中就赢,猜错就输。铜钱的正面有字,背面有云纹。只消说出向上的那一面是字还是纹,即可。” 言毕缩回手,望定刘全道:“你看如何?” 刘全巴不得如此,点点头,一把抓过铜钱,道:“你先猜。” 这铜钱猜正反,是最简单的关扑。 刘全要楚凡先猜,无非想占一点心理上的小便宜。 对手只有一次机会,必然紧张,越紧张越慌乱。猜错了本钱鸡飞蛋打,猜对了才多一两,无济于事。而他慢条斯理吊在后面以逸待劳,猜中一次便清盘。 周围立刻嘘声一片。 赌博游戏中,像骰子、樗蒲、六博、围棋等等,除了运气外,技巧占了相当部分。而这种简单猜正反的游戏纯粹靠运气,谁赢谁输都是一半对一半。 一十八两银子输得起一十八次,而对手只要输一次就完蛋,稳操胜券。 刘全这么想,非常有道理。 可是,这里面藏着一个非常隐秘的陷阱。 假如猜的次数足够多,比方说一万次吧,输和赢将基本上各占一半。拥有一十八次机会对比一次机会,除非神仙从中作梗,否则必胜。但是在每一次的较量中,输和赢的机会依旧是一半对一半,一十八次出手并不因此多占便宜。就像铜钱连出了十次“字”面后,下一把出“纹”面的可能性并不会因此变大了。 一两对十两,占便宜的地方不是每局输赢,而是价值扩大了,出手机会多了。赢了本钱增加十倍,而对方赢了只增加十分之一,足足占一百倍的便宜。 楚凡当然知道这些。 但对付刘全,他还不需要运用如此深刻的概率学,有的是办法。 第二十一章 关扑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纨绔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二章 纨绔 一听说关扑,竟然还是十两银子一把的豪赌,十两对一两的古怪规矩,街道立马以桌子为中心围得水泄不通。 送完菜后返程的马夫干脆不走了,立在辕子上伸长颈子像一只鹭鸶。农户不顾剩下的三棵白菜,把箩筐摞起胡乱朝墙角一塞,硬往人群挤。 买菜的或拎一捆小菜,或提溜一尾鲜鱼,也往里面钻。却不知东西早被挤没了,手里空捏了一根小绳。 最搞笑的却是一个货郎。 他一半被人潮裹挟,一半是自家想看稀奇,把横扁担改为竖扁担,左手抓住前面货挑的绳索,右手拨拉边上的人,也朝里面挤。 三个伶俐混子见了便悄悄跟在后头,两人快手快脚把箩筐卸了,另外一个却用手往下拽住挑绳跟着货郎同行,不让扁担翘起来。 可笑那货郎走出几十步后把挑子放下,才发现后面的箩筐不翼而飞。茫然四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端的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先前凑趣的三个青壮不要人请,指手画脚又承担起维护秩序的工作,不让众人挤太狠把桌子掀翻了。 刘全站起身,弯腰把铜钱立在桌子中央旋出一团虚影,转得比楚凡方才演示还快,嗡嗡嗡隐约有风声透出。 楚凡坐在条凳上,屁股朝后撅,高大身躯佝偻着,双手在桌下不停搓动,脖颈回缩脑袋瓜低垂眼皮子上翻,几乎要将下巴搁上桌面了,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住那团虚影。 哼,小样,这样就能看出一朵花? 刘全心里冷笑,只过了一息工夫便一掌拍下,瞪着楚凡不动。 楚凡直起上身,双手拢到胸口又干搓了一阵,嘴巴里碎碎念叨,半天才小声嘣出一个字,“纹”。随即改口,道:“不对,是字,字面向上。还是不对,好像是纹……” “直娘贼,哪座庙堂垮了跑到这里胡念经,有完没完?哼,到底是字还是纹?快些定夺,定下了就不能反悔。” 刘全见他如此模样,胆气越来越粗壮,仿佛见到白日赢下这锭雪花大银后夜里去吃花酒偎红倚翠的场景。 楚凡干脆站起,闭上了眼睛,用手指梆梆弹自己的脑壳,道:“让我想想……” 四面鸦雀无声,无人敢出言指点。 市井中人难得有会围棋的,但这铜钱猜正反,十个人里倒有十一个玩过,知道输赢纯粹靠天吃饭,想是想不出来的。 哼,刘全冷笑一声,把肥厚的手掌愈发按严实些。 “纹,定下了。”楚凡睁开了眼睛。 刘全慢慢提起手掌,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靠后的踮起了脚尖。 纹,果然是花纹朝上。 哗,现场议论纷纷,齐道好运气。 楚凡一把抓起刘全面前的银锞子,笑嘻嘻对几个捧场的青壮道:“沾几位的光,这两银子大家吃酒去。” 几人连忙摆手道不必,楚凡却硬要给,作势欲抛。 刘全一瞅情况不对,哼道:“直娘贼,什么意思!就不准备玩了?” 楚凡诧异地看着他,反唇相讥:“你这鸟人都没有银子了,还同你玩个屁。” “谁说没有银子了?” 刘全重新从袖口掏出一枚银锞子,啪地拍到桌上。 他是老赌棍了,对第一局的输赢并不太在乎。赢了固然好,输了也没什么。先前用话语挤兑住楚凡,就是防止他占了便宜后溜之大吉。 “来就来,难道还怕你不成?” 楚凡把银锞子放下,抓起铜板合在掌心使劲按了按,嘀咕了一声“神仙保佑”,立在桌子中央一旋,两息后一掌拍下,眯眼盯着刘全。 刘全胡乱应了个“字”,揭开看却还是花纹朝上,又输了。 这厮倒也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再次摸出一枚银锞子。 第三次轮到楚凡猜,瞎猫碰到死耗子,又猜中了。 连中三元! 四面啧啧声不绝于耳。 刘全把手伸进袖子里,却半天没有抽出。 楚凡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手里上下抛动三枚小银锞,逼问道: “哈哈哈,运气来了,神仙也挡不住……你这鸟人,还有银子不?没有就收档,天色不早了……” 刘全闷哼一声,心里怒骂。直娘贼,太阳才出来,怎么就天色不早了?分明想趁机收手。 他之所以犹豫,并非被楚凡吓住。 连胜五、六铺的都见过,连中三元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一十八两结账的银子里,回扣只有三两三钱。如果再输的话,今日这帐就平不了,无法结清。 楚凡见他犹豫,把三枚银锞子和大银锭拢在一起往前一推,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指着刘全的鼻子尖道: “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端的不爽利。有钱拿钱,没钱走人,磨磨蹭蹭做甚么?本公子索性大方点,只要你这厮还拿得出一两银子,就用这一十三两银子同你赌了。” 十三对一,啧啧! 众人头晕目眩,惊叹不已。 刘全再次被楚凡这番威逼利诱的话打消了谨慎,又掏出了一枚银锞子。心道还有一十五两银子呢,难道一十五次里赢不了一次?赢一次就盆满钵满,没理由害怕。 然而,犹如鬼使神差一般。不到半柱香时间里刘全连输五次,额头上的冷汗涔涔直冒,抹也抹不干净,瀑布一般。 反观楚凡,身前一锭大银带着八枚银锞子,仿佛将军巡阵,士兵拱卫,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近处的人如中梦魇,看得麻木了,反觉得书生赢是理所当然,输了才不正常。 远处的人看不清里面情形,急得跳起脚嗷嗷直叫,拼命拍前面的肩膀询问,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了。 馄炖铺子内,李素把光可鉴人的桌面抹了又抹,眼睛却望向外边。被密密麻麻的人头挡住,她也看不到街心。但每一次人群欢呼,她就知道楚凡又赢了,心里欢喜。 见刘全面孔沮丧,一只手伸进袖口久久不抽出,楚凡哼道: “还赌不赌?没钱就散场。” “怎,怎么没钱?有,有……”刘全急了。 赌博场中,输家最怕的不是输,是散场。一旦散场,前面输出去的就成了板上钉钉,再也要不回。而不散场,终归存在渺茫的扳本希望。 “有钱就拿出来呀,我用这一十八两银子和你赌了。” 楚凡见他还是不肯把手抽出,料定袖子里必然藏着一个大家伙,是这厮最后的根本。 “好,赌就赌!” 刘全往桌上猛一拍,赫然也是一颗大元宝。 “十两银子,和你赌十次。” 楚凡撇了撇嘴,冷笑道: “你这鸟人疯了吧!难道我赢一次,还要切下一块去复秤?” 刘全急道: “不用切,你只要让我赌十次就可以了。照你说的,我赢一次,你的银子全部归我。我输十次,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哈哈哈……”楚凡大笑起来,一字一顿道:“你……想,得,美!” “那,那,你等等,我去把这锭银子换散了。” “是吗?按照规矩,人离档就可以散场,你倒是离开试试。” “那,那我就在这里换。” 言毕刘全站起身团团转,想从人群里找出相熟面孔。 “本公子倒要看看,有谁这么不识相!” 楚凡缓缓站起,鹤立鸡群,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 坊市里不少档口同刘全有往来,但几个在场的档主或躲人后,或掩面,或转身,总之没有一个敢上前。 谁都不蠢,合计万一换钱给他又输了呢?就算他日后不讨回那锭大银,心里也必然怪罪。再说,这楚白役凶神恶煞,岂是好惹的? 刘全急了,跳起脚破口大骂: “什么东西!平日里百般奉承,求我照顾生意,有事了一个个做龟孙……” 但随便他怎么骂,无人理睬。 楚凡把银锭银锞子故意弄得叮当乱响,懒洋洋道: “十次不能给,可以给两次机会,你赢一次就把桌上的银子全部拿走。” 见刘全如闻魔音,回过头死死盯着桌面不说话,又道: “赌不赌?不赌我走了。” 刘全见楚凡要把银子往怀里揣,急忙一把拉住,上气不接下气道: “赌,赌,怎么不赌了。继续,继续……” 结局毫无悬念。 刘全最后那锭大银无腿走天下,跑到了楚凡面前同伙伴们亲热地挤成一堆儿。 对楚凡而言,赢属于瓮中捉鳖,把刘全一步步带入瓮中才费了一点儿神。 以他的目力,看清楚对方盖下铜钱的正反面轻而易举。他起先合掌按压铜板时,体会了掌下纹路,所以自己盖下铜钱哪面朝上是知道的。如果刘全猜错,他不动。如果猜中,他就会在提掌一瞬间翻个面,神不知鬼不觉。 想赢就赢,想输就输,把刘大管家玩弄于鼓掌间。 现场彻底。 十八对十,二十八两一次,乖乖我的个天! 市井小民哪里见过这样的“惊天豪赌”,一个个像喝醉了一般,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乱溅,仿佛池塘里鸭子开会。三位一直帮腔的青壮挺胸腆肚,脸上油光焕发,似乎与有荣焉。 两眼发直的刘全突然前扑抓向银子,嘴里嚷嚷道:“不能拿走,今日我还要结账!” 楚凡劈面揪住他胸襟扯过来,双手举过头顶,也不管银子叮叮当当碰落一地,朗声喝道: “各位乡亲看清楚了,烦劳做个见证,这鸟人要抢我银子。闪开……” 密不通风的人群此刻倒腿脚麻利,迅速闪出一块空地。 刘全被抛出两丈远,摔得鼻青脸肿,瞪着走近的楚凡咬牙切齿,道:“直娘贼,敢打你家老爷……” 楚凡轻蔑地哼道: “打你又怎的?再看见你出现在李素的铺子,见一次打一次。记住了,本公子姓楚名凡,是阳武县新来的白役。” 说完后又一脚将他踢得翻滚了六七圈,哎呦哎呦惨叫着爬不起。 刘全抢钱在先,被打死都活该。楚凡一点也不担心招惹麻烦,更不用担心报复。 像这样的贱人,你让一尺他进一丈;你凶狠霸道,他反而怕了。 回到“赌桌”前,发现银子被人一一拾起,排列得整整齐齐,二十八两赫然全在。三名青壮占据桌子三方,好像护卫一般。 楚凡笑了,先分三人和借铜板那人各二两银子,又高高举起两锭大银,冲众人道: “楚某今日风生水起,全赖各位乡亲支持。这二十两银子,大家拿去喝酒。” 言毕把两锭大银分别塞给边上两位年长者,催促道,去,快去。 一听说有不花钱的酒吃,众人呼啦啦像平地卷起一片乌云,簇拥两位长者如飞而去。还有人急忙往家里赶,要把老婆小孩全叫上。 不一会儿,熙熙攘攘人群就走了个七零八落。街面狼藉,连挺尸一般的刘全也不见了踪影。但他要不躲起来,要不上医馆,要不凑钱结账,肯定不是吃酒去了。 楚凡搬桌回铺子。 李素抿嘴一笑,又赶快转过身,往汤锅里下了四碗馄炖。 盈盈掀开里屋的帘子,望着昨日抱自己的奇怪叔叔,咧开了小嘴。 楚凡上前几步将她抱起。 坊市里大部分闲杂人走了,店主摊主档主却没走。听闻了早晨发生的这桩稀罕事,一个个跑到李素铺子前探头探脑。 还有那些买菜卖菜来迟了的,惊奇地跑过来看,不饿也要吃碗馄炖。 不多时,门口又聚集一堆人。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瞅瞅她。 馄炖弄好了,楚大神棍拎起食盒,眼睛一瞪,喝道: “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泡妞呀!滚……再不滚开,一个个拉进衙门打板子。”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楚神棍大摇大摆走出去。如果不是怕热汤泼洒,歪斜肩膀小心翼翼拎食盒的样子显得滑稽,倒颇有几分嚣张的纨绔味道。 李素呆呆望着高大背影远离,突然嘤咛一声蹲下,双手捂住面颊。 芳心鹿撞,羞不可抑。 他,他,他……他妹子,昨天根本没吃过自己煮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纨绔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铁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三章 铁尺 第三早晨,楚凡踏着阳光准时来到馄炖铺。 照例自己先吃完,再用食盒带走。留下了用皮绳串好的一百文铜钱,算四天早食费用。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崭新制钱,一枚枚圆润饱满,黄澄澄亮闪闪,爱煞人了。 等楚凡一走远,左右街坊络绎不绝,团团围住了李素。你十五他二十,纷纷把自家黝黑锈蚀的旧铜钱兑换成新钱。 虽然旧钱新钱都是钱,一样买东西,但架不住人人喜新厌旧。 况且新钱在风水上消耗多,化煞、辟邪、镇宅、招财等等,不一而足。连小孩包毽子,道士打卦,也爱新不爱旧。尤其像大夫研磨铜钱入药,是必须使用新钱的。 因此新钱在流通中并不多见,购买力也比旧钱约微大一点点。小户人家有了几枚后往往收起来留作不时之需,或者给小孩子发压岁钱。 李素老老实实地一文兑一文,见到那些往日横蛮刻薄的面孔突然流露出几分畏惧恭敬,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夜晚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小姑娘盈盈本来极怕生,偏偏喜欢上了白袍叔叔。早晨七点多钟会准时醒来,躺在床上玩弄手指,竖起耳朵。一听到楚凡的声音就一骨碌爬起,往往衣不穿,鞋不穿,摇摇摆摆从里间走出,要抱抱。 楚凡也不恼,常常把她抱在膝盖上同吃一碗馄炖。或者吃完后逗弄一阵,从怀里掏出小玩具,小点心。 左邻右舍怪异的眼神朝这边逡巡,楚某人不在乎,但也从未多作停留。 渐渐地,大家习以为常。 想一想也是。 年轻,英俊,多金,读书人,说不定还是一个公子王孙。就算云梦破落,逃难出来做了白役,那也是人上人。怎么可能娶一名带着孩子的妇人,连收作妾室都嫌寒碜。 包早食没啥好奇怪的,大户人家全这样,图个方便。 逗弄小孩也没啥好奇怪的,多半是可怜她们母女俩,加上盈盈又长得乖巧。 日子静静流淌,木板墙壁上刻画的“正”字一天天悄悄增加笔划。 楚凡忍俊不禁,知道李素在记录天数,也知道她不是怕少收了钱,而是怕多收。 这一天清晨,楚凡改变主意,把顺时针散步的路线反过来走。先去到判官庙,抵达馄炖铺子的时间将大大提前。 天色才蒙蒙亮,薄雾如纱,林荫道上洒落一层枯黄树叶。 远近事物均失去了颜色,影影绰绰,仿佛只有黑白灰的木版雕刻。 楚某人轻如狸猫,足尖一点,高大身子便悠悠飘起。似要乘风归去,落地寂然无声,如一蓬飞絮。 所有的动作协调自然,包括手中晃来晃去的食盒,均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不可分割。 这是入静的状态。 这是在入静状态下行走。 如云卷云舒,如风行水上…… 外界历历,仿佛一卷静静拉开的画轴,尽收眼底。而心底却毫无杂念,一片空明。 七八十米外的树林中挑出了判官庙一角飞檐。 那一夜踏遍阳武,散银如飞花,曾见庙里有三个小乞丐。当时不但撒了一捧碎银子,还怕他们寒冷,把从张彪屋里带出的帷幄也抛出。可过两天再来时,几个小孩子却不见,想必得银子后返回家乡去了。 万籁俱寂,远处坊市开始苏醒,喧哗如隔岸灯火。 压抑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是李素! 念头一起,入静的状态便破了,楚凡停下脚步。 女子啜泣了一阵,低声倾述。 “……父亲身为祭酒,发誓与云梦共存亡……我不想走,可盈盈怎么办?可怜她才来到这人世间……相公本是书生,遭遇困苦后性情大变,与豺狼蛇蝎无异。逃难途中差点把我卖给一家大户,还要抛弃盈盈…… “……漂迫到阳武,忍气吞声卖馄炖,周围的人狼一样盯着。如果不以死相拼,早被他们撕得粉碎了……可我不能死,还要带大盈盈……她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妈妈…… “……那一日,他好像从天而降,救下了盈盈。第二日,又来了……我,我……好生欢喜……打了刘管家后,坊市中人个个惧怕,消停了几日。见他始终无话,又开始面色不善…… “……那郑屠成日纠缠调戏,昨夜里竟然拍门。见我始终不应,用石头砸烂了窗户。我只好把盈盈掐醒啼哭,对面李老爹又大声咳嗽,才把人惊走……我怕他再来,把菜刀搁在了床铺下,一夜不敢合眼……呜……这样的日子,捱到何时是尽头……明天就离开这里,却不知往哪边去…… “……既见君子,云何不喜……我很满足了,知道他怜悯我们母女,对我很好,对盈盈很好……梦里踏青,山花烂漫。翩翩少年郎,立在道边笑…… “……只可惜,星桥鹊驾原是梦,恨不相逢未嫁时……判官爷,信女李素恳求您老人家,保佑他一生平安,长命百岁,早日迎娶一位千金小姐,琴瑟合鸣……” 庙里匆匆走出一个单薄身影,一边歪斜着身子疾走,一边不停擦拭眼睛,拐向了坊市方向。 楚凡沉默半晌,原路返回。 太阳升起,金光万道。 李素眼圈微黑,一脸憔悴。隔一会儿就探出身子往道路两头眺望,却没有见到往日那一袭熟悉的白袍。 小姑娘盈盈昨夜好几次被母亲掐醒,没有像往常早早爬起,睡得正香甜。 天光大亮,食客开始多了。 李素收拾好一桌碗碟,抹干净桌子后,拎着抹布呆呆站立在街道边,怅然若失。素来爱洁净的她,被抹布水滴到了脚尖,也不管。 盈盈也醒来了,嘴里噙着小手指,乖乖坐在铺子里的小板凳上,像妈妈一样望着门口。 九点多钟的时候,农户们陆续回家,食客渐渐稀少。 一直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平平淡淡。 “麻烦,来一碗馄炖。” 李素慌忙转过身,见楚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温和地点头微笑,也没有拎食盒,面罩寒霜,杀气腾腾,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盈盈麻溜地滑下小板凳,摇摇摆摆,咯咯笑着扑上前。 楚凡僵硬地把嘴角咧了咧,左胳膊抱起盈盈,右手却把一张抹干净的桌子拖出去摆在了铺子大门口。 恰好两个人过来,见路被挡正要绕进铺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烦劳换一家吃。” 那两人错愕地看了看楚凡,又看看一脸茫然正端碗走过来的李素,还要往里去,却听到“啪”一声桌案震响,一根乌沉沉的铁尺出现在了白袍书生手边。 铁尺,捕快缉盗追凶的标志。 一尺长,半寸宽,重两斤。 江湖人给它装上弯曲护手后锁绞刀剑,也叫铁尺。把它加粗加重加长,就成为了另外一件兵器,锏。 而阳武县捕快使用的,真正是一根铁做的尺子。 上面刻度精细,可以测量案件现场。携带方便,隐含公平规矩之意。 它最大的用途不是测量,不是杀人,而是打人,制服凶犯。 一尺拍下,骨断筋折。 令你死不了,但又不想活。 第二十三章 铁尺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跟我走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四章 跟我走 两人见楚凡一脸煞气地亮出铁尺,腿脚都吓软了,赶紧走开。铺子里剩下的几个食客也不蠢,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碗里的馄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终于等到了见他最后一面,把食客赶光李素也不气恼。从锅里舀出一小碗端上方桌,在楚凡侧面坐下,把盈盈抱过来坐腿上。先耐心喂一阵,等汤水凉得差不多了,就让小姑娘自己用汤勺舀着吃。 他不作声。 她也不作声。 这场面,真像温馨的一家三口。 她满足地看着他和女儿,知道角落里有不少人正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却全然不在乎。 楚凡阴沉着脸,比平时吃得快。 盈盈的碗里只有五、六个馄炖,吃完后去够铁尺,李素忙把小手拨开。见她不依不饶,便把条凳往后挪动。 沉默良久,男子用力揉了揉面颊,声音先响起。 “听说你要走?” “嗯……” “回云梦吗?那里快要开战了。” “不回去。” “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可不可以去我那儿?屋里正缺一个做饭的人。” 听了这句话,女子的心砰砰乱跳,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半晌才艰难回答: “谢谢好意……李素不能拖累公子。” “这有什么好拖累的?” “公子会沦为笑柄。”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明白了……” “李素人老珠黄,又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公子应该另找一个好人家……” 楚凡莫名其妙,急道: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东西,干净,美味。在我的家乡,二十岁正当妙龄,还因为太小不能婚嫁呢,怎么就人老珠黄了?你带着盈盈怎么啦?她又能吃得了多少?我最喜欢小孩子,我妹妹就是个小孩子……” 李素愣住了,心道你的家乡不就是我的家乡吗,怎么我不知道有这样风俗。 楚凡见她不说话,道: “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里?还是跟我走吧。” 女子呆住,眼圈渐渐红了,却吸了吸鼻子,坚定回答道: “不!” 楚凡皱紧眉头,声音加大了,继续道: “跟我走!” “不!” “跟我走!” 女子浑身都开始颤抖,咬紧牙关,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道: “不可以!” 楚凡赫然站起,额上青筋像蚯蚓一般暴出,俯身怒吼道: “跟我走……听明白没有?你这个蠢女人,木瓜脑壳,犟得像一头牛!” 盈盈被吓得“哇”一声大哭,李素一言不发,抱起女儿匆匆躲进铺子里间,差点摔一跤。 楚凡傻不愣登站立了数息,凶狠地四下一扫视。那些竖起耳朵伸长颈子望向这边的看客慌忙避开目光,装作正在忙碌自家的事情。 楚神棍冷哼一声,撩起帘子大步走进里间,见李素坐床边用手帕捂住嘴巴,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哭得正梨花带雨。小姑娘盈盈也跟着哇哇哭,拼命摇晃妈妈的胳膊。 他僵硬地咧了咧嘴,慢慢蹲下身子,伸出双臂。这一回,小姑娘却胆怯地往床里缩。 啪…… 他耸身站起,打了自己一记响亮耳光,沮丧解释道: “我,我真不是故意凶你,欺负你,实在忍不住了……以前谨小慎微,顾忌这,顾忌那,其实一点也不开心……后来想通了,去它外婆的,有啥好顾忌?人在世间走一遭,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所以这一次,你必须跟我走。否则许多年后回忆起今天,我能够帮助你们母女俩却不伸出援手,一辈子都会良心耿耿……” 李素见他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肿指痕,显然这一巴掌打得不轻。赶快起身把手帕一丢,找出一条毛巾在清水里浣洗了,绞干净递过去,欲语还休。 鼻端隐隐浮现幽香,楚凡呆了一呆,抹完脸后继续道: “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不良企图。刚才没讲清楚,是我大哥石猛家缺厨娘。石嫂一个人做两家饭,忙不过来。我想请你去帮下忙,并不是叫你去做佣人……义薄云天石捕头,大名鼎鼎,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他家里空置了一间厢房,我刚到武阳时还住过。房子挺宽敞,院子里还有花草。你和盈盈暂时安顿下来,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石嫂为人和善,做得一手好饭菜。要不让她主厨,你搭一下手就行了。家里没外人,也没有什么忌讳。我就住隔壁,隔堵篱笆墙。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天真烂漫,成天想养小鸡小鸭。空闲的时候,你可以慢慢教她礼仪,我实在教不好……” 听了这番话,李素呆住了,心里酸甜苦辣咸如同打翻的五味瓶,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滋味。 可怜楚凡前世今生都不具备哄女人经验,越讲越觉得自己言语干巴巴,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干脆转身,道: “今天你必须跟我走,不走也得走……先收拾东西,等下石嫂会来接。铺子是租的,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不过,在走之前,请你看一出好戏。” 言毕,他掀开帘子走了。 李素在床沿重重坐下,怅然若失。想了想后,赶紧又起身打水洗脸洗手,解下围裙,推开了一扇破烂窗户,对着铜镜仔细梳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盈盈才不管大人之间的曲折,坐床上拿着一个小拨浪鼓玩得眉开眼笑。 楚凡没有取桌上铁尺,径直朝向坊市走去。 他往来多日,远近话语尽收耳底,知道郑屠凶狠霸道,与坊市一个卖菜的周菜头,一个卖鱼的李鱼户,合称三虎。凡是送肉送菜送鱼的小贩,不给孝敬钱就不准进坊市。里面的档主若盖住了他们风头,轻则恶语相向,重则揪住便打。 踏进菜坊,一股酸溜溜的混杂气味扑面而来,左手是一长溜肉案。 楚凡见第一家肉案独占了两丈长地界,其它家均不到一丈,心里便有了谱。生怕弄错,又去附近一个菜摊询问。那摊主胆怯地冲第一家中的一条壮汉努了努嘴,飞快低下头。 郑屠正指挥三名刀手忙碌,见到一名白袍书生走到近前拱手作揖,亲热问道:“这位想必就是郑大哥了。”不由得一愣,晓得必是前些日子弄出沸沸扬扬风波的楚白役。 他和周菜头、李鱼户能够在这里横行无忌,没少塞给捕快银子,知道楚凡和石猛的关系,惹不起。但楚凡除了打刘全、包早食外,又再无其它亲近李素的举动。因此昨夜里才敢去拍门砸窗,想拔了这朵鲜花的头筹。 眼下见书生恭恭敬敬,心底那一丝怯意烟消云散,故意昂起下巴傲慢问道:“你是哪个?” 楚凡笑嘻嘻道: “白役楚凡,有一事相求。是这样,李素的父亲是云梦祭酒,原是我授业恩师。我见她在这里卖馄炖实在可怜,受人欺负。久闻郑大哥豪侠仗义,威震一方,想请求照顾一二。” 言毕,掏出一枚黄灿灿的小金元宝递过去。 郑屠心里疑惑,眼睛却被金光勾住,假意推辞道:“照顾倒是可以,金子就不必了。” “哎呀,郑大哥这就见外了,改日再请你喝酒……这样吧,这锭金子就算买肉的钱。烦劳大哥现在切十斤上好瘦肉,不要带一点肥的,细细剁成臊子,亲自送到馄炖铺。我也好帮你们介绍,叮嘱李素别怠慢了。” 说着上前几步,硬把金锞子朝郑屠毛茸茸大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郑屠正稀里糊涂,周菜头和李鱼户围了过来。 一个拈起小金锭,嘴里啧啧说道:“这云梦公子好有钱,以后只怕少不了孝敬。” 另外一个挤眉溜眼,淫笑道:“请猫看鱼,以后可有艳福享咯。是不是让哥几个也沾点腥……” 郑屠劈手夺过金子塞进怀里,轻蔑哼哼道,狗屁读书人,卵用都没,也有求到咱家门上的时候! 第二十四章 跟我走 恋耽美 正文 天真赤子,钢刀剁肉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天真赤子,钢刀剁肉 一般网文的开端,往往告诉你实力划分,然后主角一级级练上去。等打到顶端无级可升,故事结束。 这种写法几乎约定俗成了,有一点像填格子,未免无趣。 楚凡走的是一条前所未有道路,以科学入道,不是造出一堆机械同神魔抗衡。按照异世界标准,他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境界,不列武道,不入修真。 然而,始终存在一个衡量标准,那便是战斗力,武力值。 眼下他还很弱小,在市井底层厮混,没有碰到厉害对手。随着接触的天地越来越广阔,见到的风景会越来越不一样…… 他大大咧咧,有些懒散,还有点逗。随着时间与环境的推移,待人接物的态度会悄悄发生变化,而本性不变。 用一个字可以形容,天真赤子。 这天真,并非不明白。只是懒得纠结,不屑计较。 这本书,大家把它当成玄幻、仙侠看,也未尝不可。甚至有编辑提出,完全可以作为架空历史发布。 一书跨四界,哈哈哈,赞一个! 归什么类别,并不重要。世间总是先有了文章,再有分类。 也许有人觉得,一旦科学介入,想象力便受了限制,不能够天马行空。 其实大不然。 我们的想象,超越不了经验。 科学建立在经验基础上,却超越了经验。 比方说绝对虚空,无中生有,有界无边,有始无终,奇点、黑洞,量子纠缠,光速恒定,多维空间…… 比方说宇宙如果没有归于热寂,回缩至奇点,一切将重现。一瞬间会出现无数个你,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可能的,不可能的…… 离奇程度远远超越了传说中神魔的神通。 但我会将坚硬软化,将复杂简化,将晦涩明白化,任谁都能轻松爽快读下去。 那也楚凡的修炼过程。 牛不牛?这可比编出一套毫无营养的功法或者升级系统厉害多了。 传说里,唯独道教可以修仙,凡人成神。大乘佛教普度众生,小乘佛教顶多证阿罗汉身。其它宗教更不必提,神就是神,人就是人。一不小心弄出了半人半神混血儿,往往也是中途夭折的苦命。 神是什么? 在文学、影视作品里,神成了加强版的人间君王,如华夏的玉皇大帝,西欧的宙斯。这跟叫花子相信皇帝用金扁担挑粪,没什么区别。 本书里的神,可能会超越经验,干涉因果。 佛祖释迦牟尼有大神通,涅槃前自承数件事改变不了,其中之一便是因果。两千年后出现的平行宇宙理论看似巧妙,其实偷懒,目的正是为了避开因果律。 比方说你回到过去杀死了自己,在因果上是不成立的。而平行理论则说,你去的是另外一个宇宙。因果并没有改变,只是被避开了。 大道殊途,万流归宗。 所有自然科学都可以归结为物理,物理的终极是数学,数学的终极是哲学,哲学的终极是神学。 神之后是什么? 极致的生命该是什么样子? 那也是楚凡想知道的。 一不小心扯远了,再回到书中。 有书友说,“剁肉”情节抄袭《水浒》。感觉有趣,多讲两句吧。 楚凡绝对看过《水浒》,之所以要郑屠剁十斤臊子,明显是在向花和尚致敬。 在异世界碰到了相似情况,以其性格与恶趣味,百分之百会那么做。 你觉得呢? 至于抄不抄袭嘛,两本书都明明白白摆着。除了“十斤臊子”四个字外,没一点相同之处,大家可以对比着看。 就情节与层次而言,这一章及前后几章要比《水浒》丰富得多,曲折复杂得多。 后者在这个桥段的线索非常简单,概括性段落多,最精彩的地方是那三拳。记得少年时读到这里,还曾惊讶于怎么可以写得这么棒! 写这几章前,特意翻了翻书,发现一个地方非常有意思。 不愧是四大名著,细节丝丝入扣。 你看,金老儿父女五更(三点)起来,烧火做饭用去一小时。鲁达到了后,整整坐两个时辰堵店小二,就是静坐四小时。然后去状元桥,也得花上半个小时吧。郑屠切瘦肉肥肉臊子用一个时辰,即花掉两小时。 算一算,拳打郑屠时,时间至少是上午九点半以后了。所以书中说,“整弄了一早辰,却得饭罢时候。”古人早食是九点左右,刚巧过了饭点。 从这么看,《水浒》的时间不该出现偏差。 但郑屠切十斤臊子,怎么会整整用掉一个小时?老太太都比他快呀! 想了想,觉得问题出在刀具上。 《水浒》里关于做臊子只用了一个字,切。 而我们做臊子,切完之后,是必须噼里啪啦一通乱剁的。 我判断,宋代尽管出现了锋利坚韧得可以劈开铁甲的斩马刀,民间菜刀的刃口处理还是不行,剁多了起卷,折断。所以《水浒》里一直在切,从来不剁,不信你去翻。 把肉切成臊子肉糜,要多费工夫。郑屠花一个小时才切出十斤,属于情理之中。 宋代饺子馅、包子馅、馄炖馅什么的,并不精致,就是一些肉粒。因为只切不剁,弄不了太细碎。 关于钢刀的问题,描写杨奇那口刀时就闪过了一些杂念。古人缺乏成熟的表面处理工艺及元素组分掌控,靠经验,靠天吃饭,宝刀出世全凭运气。 不过我写的是科幻,又不是科普,费那个神干嘛。 但郑屠只花五分钟就剁好十斤,也没那么快。 哈,他不有四个熟练刀手吗,难道会自己老老实实弄?这些画面之外的东西,靠大家脑补,一一交代就成流水账了。 关于铜器的使用,有书友提到铜是重金属,毒。 其实铜器使用在华夏有悠久历史,一直延绵到现在。铜表面容易钝化,导致铜元素渗透进人体的量不太大,肝脏可以排毒。一旦超剂量才出问题,锡壶、铝锅也如此。 关于设定的背景。 历史上没有这样一个具体时代,却可以找到几乎所有过去的影子,无论美好还是不美好的。 大国争霸,小国林立,非常像春秋。但造纸、印刷术出现了,不是竹简刻字。《春江花月夜》出现了…… 关于殉葬与奴隶,距离我们不到一百年,就不多讲了。 随便提一下国师,在华夏历史上真实存在过。北宋灭亡前,东京被围,委任一鸟人做法,请神兵对抗金兵。后来呢,当然就没有什么后来了…… 而这本书里的国师,是真的厉害。 楚凡后来为什么要战天下,不是简单为世人求生存,为自己证长生,而是有深刻得多的理由…… 天真赤子,钢刀剁肉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恶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五章 恶人 北城坊市有两条主道。 一条往北,通到城墙根下再折向北城门,是贩菜进城的车马与农户挑担往来的主要通路。今日却与往日不同,行者匆匆,莫不回头张望。一辆载满姜、蒜的驴车停下,在入市路口第一家茶水铺子前被拦住。 车把式颇有经验,偷偷朝为首的短打扮精壮青年塞过去十几枚铜钱,低声道:“各位白役大哥辛苦了,烦劳行个方便……” 谁知青年一把搡开,啐道:“少来这套……今日执行公务,许出不许进。” 车把式苦着脸,又凑上前,硬把铜钱朝他手里塞,恳求道: “俺路上肚子痛,耽误时间来迟了。要不赶快把这一车姜蒜送进去,周菜头那里没法交代。各位大哥,小的风里来雨里去,混口饭吃不容易。行行好,行行好……” 青年焦躁地抽出一根铁尺,喝道:“再聒噪,就吃俺一尺……” 车把式吓得蹬蹬蹬退回驴车前,无计可施,又不敢离开。唉声叹气,像个没头苍蝇一般急得团团乱转。 听到外边声响,一位皂衣革带腰悬朴刀的汉子雄赳赳踏出茶水铺,招手喊道:“兀那赶车的,过来。你这车东西,是不是送给周菜头的?” 车把式赶紧一溜小跑过去,点头哈腰道: “小的见过官爷……姜和蒜正是送给周菜头的。小的命苦,路上耽搁了。若再不送进去交差,恐怕被他七扣八扣,连本钱都要折掉大半。” 那捕快哈哈笑了,道: “哪里是命苦,今日算你运气好,偏偏来迟了撞到我等。如果你这车东西早早送进去,铁定血本无归了。来来来,不要怕。到铺子里仔细说清楚,那周菜头、李鱼户、郑屠是如何欺压你们的……” 车把式惶恐地跟随进了铺子,见到满满一屋白役在安静地等待,又骇又纳闷。乖乖,这等阵势,像是要捉拿汪洋大盗,怎和周菜头等三虎牵扯了关系? 坊市往南,是城里人入市买菜的主要通道。路口也纠集了十几名白役,横眉冷目,同样许出不许进。 姗姗来迟的买菜婆子和妇人们聚集判官庙前,七嘴八舌,闲言碎语。她们即使再无见识,瞅捕房摆出这般隆重的阵仗后,也晓得呆会儿必有大事发生,等着看热闹。 楚凡回到李素的馄炖铺子,旁若无人把门口那张桌子拖到街心,从对面李老儿的香烛店抽出三支香点燃插地上,用铁尺仔细测量了一番后,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等候。 他点香的目地,是根据太阳斜照落下的香柱阴影长度,计算出当下准确的时辰。 另外,这世界缺乏精确的时间计量单位,动不动就是什么“一盏茶工夫”,“一炷香工夫”,听得他一头雾水,耳朵起茧了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多久。今日得闲,好歹要测一测,心中方才有谱。 可这一举动瞧在旁人眼里,端的是阴森诡异,吓得不敢靠近。 打扫堂前地,朝天三炷香。 试想一下,普通人点香无非拜神,要不送鬼,谁没事点着玩儿?又不是兰麝熏香,檀香沉香,作修心养性用。青天白日的,在道路中央点燃三柱香,难道准备送人上黄泉路? 十斤瘦肉剁成臊子后好大一堆,郑屠用牛皮纸包裹,捧在双掌之中,拐出菜市。 街道两旁是杂货店、小吃店、瓷器店,连药店、布店、糖果店、胭脂水粉铺子也样样俱全,琳琅满目。往常这个时候,当菜市里人流减少,外边店铺就开始热闹。卖完菜的农户手中有了铜钿,终归要带些东西回家。 有的农户菜不多,又没有门路送档口,便蹲在道路旁摆散摊。只要不妨碍店家的生意,一般不会被驱赶。如果捱到午后人流稀少时还没卖完,就只能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了。 郑屠双手捧着肉臊子,不留神小腿碰到一簸箕青菜,当即一脚踢出。顿时萝卜白菜漫天飞舞,簸箕倒扣到卖菜老儿的脸上,竹篾扎得额头鲜血直流。 “你这老狗,专门挡路,想讨打不成?” 郑屠瞪大了眼珠子。 那老儿本待理论,见他凶神恶煞,只得忍气吞声。 旁边几个相熟农户一边帮老儿捡拾,一边小声地劝慰:“莫气,莫理……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终须恶人磨……且看他猖狂到几时?” 那郑屠已经走出十几步了,听到“恶人”二字掉头,冷笑道: “哼,咱家便是恶人,又待怎的?阎王殿里敢跑马,骊龙颌下夺明珠。等送肉回来,打死你们这几条老狗。敢在外面叫卖抢周兄弟生意,还没有算账的。” 街道冷清,落叶飘扬。 一堆堆人全聚在各家店铺的门口,探颈以望,神情诡秘。 郑屠作为城北最大的肉案掌柜,手下有四个熟练刀手,三名伶俐小厮,何曾亲自送过肉?眼下双手捧着一大包肉臊子走在街道,总感觉两旁店铺里的人盯住自己看,悄悄嘀咕什么。可一偏头望过去,那些人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越往前走越邪门,好生生道路居然无人敢行。大伙宁肯像小鹌鹑似的缩在两旁,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直娘贼,端的是咄咄怪事! 郑屠心里有点不安,合计是不是干脆拉一个人问问。走出二十几丈后拐弯,就见到一张桌子赫然摆放街心,地面点燃三炷香。 白袍书生端坐桌前,手中正玩弄一根铁尺。 馄炖铺里间的帘子被掀开,小姑娘摇摇摆摆走出,笑嘻嘻朝楚凡伸出手臂要抱抱。可刚到门口又望见郑屠过来,吓得惊恐地缩回去。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动物,知道谁对她好,谁坏。 楚凡急忙扭头喊道: “李素,把盈盈看好……最好把耳朵也堵上。等下有些声音会不好听,别吓着她。” 里间“嗯”了一声,如雪皓腕探出帘子,把盈盈拉进去。 大白天撞到路上插着三炷香,郑屠心里有点发毛,连嚷晦气。可书生前倨后恭的模样还残留脑海,走到近前反而不害怕了。 楚凡脸色阴沉,大刺刺坐着。 郑屠见他根本不拿正眼觑自己,瞧在金子的份上没有发作,躬身递上油纸包,粗声大气道:“楚白役,你要的肉臊子来了。” 楚凡看看香才燃了三分之一多,心算出所谓的“一炷香工夫”大约十五分钟。这郑屠在五分钟时间里剁出了十斤臊子,速度可是够快的。 他嫌弃那厮油腻腻的手掌太肮脏,伸出铁尺一拨。纸包立刻飞出两丈远后散开,恰似下了一阵肉雨。 狗鼻子最灵,斜刺里窜出几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黄黄黑黑的狗头攒动,汪汪声撕咬声不绝于耳,哈喇子流淌一地。 郑屠面色一沉。 楚凡静静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说话。 两旁店铺的人伸长颈子观望,连大气也不敢喘。心里明白,这天罡斗地煞,马上就要见分晓。 郑屠莫名其妙,见楚凡脸上微微有红印子,思忖他莫非讨李素便宜不成反吃了一巴掌,故而把气撒在了肉臊子上? 但终究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落了面子,郑屠重重哼一声,恼怒地转身欲走。 背后传来慢悠悠拖腔拿调的声音。 “兀那杀猪佬,站住。” 郑屠霍地转回,正要破口大骂,见楚凡右手执铁尺在左掌啪啪敲打,眼神凌厉如看待宰羔羊,猛一既紧张又兴奋,沉默无语。偶尔有细碎的议论声飘出,又赶紧掐断。 山雨欲来,风声鹤唳。 地面的香头堪堪烧尽时,郑屠又捧着一个油纸包匆匆赶过来。 与上回不同的是,他腰间明晃晃插着一把剔骨尖刀,身后两丈外缀着十几条汉子,个个提刀拿棍,面色不善。 楚凡好像没看见,依旧面无表情地一铁尺把纸包打飞。 坊市里的狗儿何曾吃过这么精细的肉食,一个个狼吞虎咽,尾巴乱摇像拨浪鼓。有的闷声发大财,有的汪汪汪呼朋引伴。 这一次郑屠没有退回去,肥壮的双臂抱紧在胸前,冷笑数声,站立原地不动。 他身后的汉子攥紧刀棍,目露凶光,狠狠瞪着楚凡。 店铺里的众人心跳到嗓子眼,屏气静声。 万众瞩目之下,楚大神棍终于开口,冷冷道: “杀猪佬,快去切十斤猪牙齿。记住,要上牙不要下牙,细细剁成臊子。如果挟带一星半点肉末,老子就剥了你这腌臜奴才的皮。” 第二十五章 恶人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无耻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六章 无耻 猪牙齿? 剁成臊子? 亏他想得出! 楚大神棍清奇的脑洞震住了所有旁观者,齐齐为他捏一把冷汗。一个个嘴巴半张,眼珠鼓凸,好半天才僵硬地骨碌转动一下,好像庙里的泥塑小鬼。 须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纵有石小捕头的名头盖着,倘若撩发了这帮莽汉的凶性,讨一顿打岂非划不来?当下之计,还是回去请石猛出面才好。 郑屠率先反应过来,怒指楚凡,暴跳如雷吼道: “把猪牙齿剁成臊子?你他娘的倒是剁剁看,用碾子也碾不出……你这厮不怀好意,仗势欺人,存心来消遣咱家。莫不是以为,咱们坊市三虎怕了你不成?” 楚凡把搁在条凳上的脚懒洋洋放下,痞里痞气用铁尺点了点面前这一群乌合之众,歪斜颈子嘿嘿坏笑,道: “杀猪佬,你真的想多了……就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贱人,恐怕还没有资格让本公子消遣。啊,你们手里抓着什么?钢刀,扁担,渔叉……哎呀妈呀,吓死宝宝了。” 他装模作样抱住了脑袋瓜。 人群最前面的一条瘦削汉子冷眼旁观,止住了身后伙计的蠢蠢欲动,抱拳道: “小的周菜头,见过楚公子。天大地大,这走遍天下,大不过一个‘理’字。既然郑兄弟冒犯了公子,当然要赔罪。坊市里面人多眼杂,不如我等为公子接个风,到城里醉仙楼摆上酒,把话掰开讲清楚……” 谁知楚凡根本不搭理,两个鼻孔朝天冷哼一声,铁尺“啪”地在掌中拍下,轻轻说道:“一。”那副欠揍模样,恨得人牙齿直痒痒。好像无赖汉学贵公子举头望明月,见到甚么有趣事物,口中轻轻“咦”了一声。 众人不知何意,面面相觑。 有人赶紧往天空看,也没有见到雁群飞过。 一条矮壮汉子忿忿道: “周哥,郑哥,不要同他讲了,这厮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存心来拆台。须知他现在还不是正式白役,没在官府备过案的。我等捉拿了他,不算冲撞公人……” 啪,又一声脆响,铁尺落下。 书生叹了一口气,声音加大了,道:“二。” 这下子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均莫名其妙。 这一呀二的,下一句肯定就是三了。一二三之后,到底要干什么? 还是那周菜头最机灵,感觉情况不太妙,急忙道: “楚公子,请等一等。咱们几个苦哈哈在北城区讨口生活,实在不容易,对石猛石大捕头也最为尊敬。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然而,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三”字脱口而出,宛如平地炸响一颗惊雷,蛇鼠虫豸蛰伏,飞禽走兽惶恐。 尖利的风声响起,如利剑投枪,似乎要刺穿耳膜,刺穿苍穹。 白袍书生凭空消失。 随即一阵急促密集的“啪啪啪”闷响传出,合在一起只得一声。仿佛花褪残红青杏小,疾风暴雨打芭蕉。又仿佛山中擂鼓,浩浩荡荡,声闻十里。 旁观者只眨了两三次眼睛,就见提刀拿棍的一群人突然静止,然后杀猪一般的惨嚎此起彼伏,一个个软绵绵瘫倒在地。 书生冷口冷面出现在那群人身后,掉头慢里斯条往回走。见到谁要爬起就补一尺,谁嘴里叫唤声响大再踢一脚。 凶残。 端的凶残! “你,你,你身为白役,无缘无故殴打我等百姓……”矮壮汉子怒吼,表示不服。 楚凡走过去,懒得同他多啰嗦,直接挥尺。 啪,几颗碎牙飞出两丈远。 一条黑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嗅了嗅,又毫无兴趣跑开。 汉子捂住鲜血直流的嘴巴,再也不敢作声。 周菜头原本也要讲话理论的,见此情形机智地闭嘴,把身子尽量再趴低一点。 郑屠却最蛮横,挣扎坐起上半身,哈哈狂笑道: “打得好,打得好。楚白役,我看你护得了李素一时,是不是护得了她一世。只要她还在这坊市一天,老子早晚要……” 话未说完,被迎面一脚蹬倒,鼻血泉水似的喷涌,身躯被一脚挑高三尺多摔下,呻吟着还要爬起。 楚凡面无表情,一只脚踩上郑屠的后脑勺,慢慢碾压。 郑屠的脑袋被结结实实踩住,口里呜呜啧啧惨叫,肥大身躯像虫子似的拱起蠕动,双手上举要搬动楚凡脚踝,却如蚍蜉撼大树,纹丝不动分毫。堪堪摸索着拔出腰间剔骨尖刀乱捅,又被一尺打得手指如同鸡爪一般乱颤,刀子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声出不得,人动不得,面庞下一滩血水蜿蜒汪出。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啪,楚凡把铁尺像折扇一般在掌心拍响,环顾四周,梗着脖子大声嚷道: “父老乡亲,都看清楚了……某,楚凡,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被这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凶徒裹挟闹市,抢夺财物,于光天化日之下执械围殴。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哼哼,辛亏这批贱货因为分赃不匀,自己打自己成了这副鬼样子……” 苍天呀大地,世上怎有这样无耻凶狠之人! 听了这段睁眼大瞎话后,周菜头和李鱼户的脸上悲愤欲绝,偏偏又不敢喊叫驳斥,梆梆梆以头抢地。 周围的人见楚凡瞬间击倒这帮横行坊市的强梁,嘴巴张大合不拢,先是惊骇,继而畅快,倒也没觉得有多古怪。 常言,穷文富武。 兵荒马乱年月在外面乱跑的公子哥,谁没有几分本事?三虎无非仗着力气大,人多,勾结捕快,才盘踞坊市做了地头蛇,同人家怎能相比? 可眼下见他这般霸道乱讲,蛮多人不好意思低垂下头,捂住咧到耳朵根的嘴巴。 嘿嘿嘿,这也忒无耻了一点。总得寻找一个正经理由把场面圆住呀,否则连石小捕头也不好做人。 “看看,我说得没错吧。句句属实,他们理亏,没有一个人发声反对……话说一炷香前,我出了一两金子向郑屠订下一年的肉食。谁料想这厮见财起意,收下金子后连一颗猪牙也不肯给,还纠集凶徒抢劫……大家如果不信,刚刚给出的金子就是证物。肯定还在他身上,来不及收藏。” 楚凡说完挪开脚,用足尖将奄奄一息的郑屠翻个边,俯身从他怀里掏出金灿灿一颗小元宝,高高举起来示意。 众人顿时喧哗,叫好声不绝于耳,七嘴八舌道: “好,我等都看得明明白白,定与楚公子做个见证。这天底下,哪有一两金子只买十斤猪肉的道理……” 楚凡乐了,道: “你等久受三虎欺压,呆会儿官府若有询问,可要一一据实禀告。” 言毕高擎铁尺,朗声喝道:“来人。” 哗啦啦…… 立刻从街道两头冲出一群白役,为首两人皂衣革带悬腰刀。两旁围观者惊呼道,张捕快,赵捕快…… 然而令他们大跌眼珠子的是,这两位平日与三虎称兄道弟的捕快张龙赵虎,好像看不见就站立街道中央的楚凡。众白役呼啦啦如老鹰擒小鸡般扑上,把十几个人捆绑结实,不拖往县衙班房,反而朝菜市方向走。 面皮青肿,血肉模糊,脑袋像个开瓢烂西瓜的郑屠装疯卖傻。狠狠挨了几记铁尺与拳脚后,彻底老实。 矮壮的李鱼户嘴巴里飞走了几颗牙齿,咝咝漏风,对身旁的赵虎哼哼唧唧道:“赵,赵哥,你可要为我等做主呀……” 谁知赵虎白眼一翻,劈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搧过去,骂道:“直娘贼,谁认识你?” 边上的伙计听了,噤若寒蝉。 还是周菜头机灵,不开腔,只探询地望了望张龙。 那张龙朝他丢了一个眼色,以极小幅度拍了拍胸脯,微微点头。 周菜头放心了,不挣不扎,只管低头前行。 原来,楚凡大清早在判官庙听了李素哭泣后,返回去拉住正要上衙门应卯的石猛,安排了这场好戏。 三虎本色演出,非常到位。完全不需要提醒,争先恐后往坑里跳。 如果将这批人捉拿下狱,后续的麻烦事儿多,还不如榨干油水赶出阳武县清爽。 第二十六章 无耻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油壁香车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七章 油壁香车 见张龙赵虎押人离开,楚神棍潇洒地将铁尺在指间旋转数圈,收入怀中。 众人敬畏地望着,感觉像做梦。三虎盘踞坊市多年,只一个早晨就烟消云散了,白袍书生到底是为了哪般? 被这么多双眼睛瞪着,楚凡也有些不自然。先去馄炖铺子把炉火熄灭,再返回走到李老儿铺子前,伸出手掌,道: “李老爹,承蒙你老人家照顾李素母女。楚某无以回报,这锭金子请收下……” 听到这话,一屋子眼睛唰地亮了。 众人脸色古怪,默契地相互看看,心道果然如此。 李老儿赶快推辞,连称使不得。 楚凡却不由分说,把金子硬往他桌案一搁,笑道: “老爹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楚某人了……其实,金子里有一半是李素的铺子租金,你不收可不行。从今天起馄炖铺子歇业,她就要跟我走了。嗯,那个,也不是跟我走……是到我大哥石猛石大捕头家帮厨。今后倘若从云梦来了李素的亲戚,你就告诉他们,从判官庙右拐,去到乌衣巷最后一家寻找。啊,不对。最后一家是我妹妹楚灵的,倒数第二家才是……” 楚凡越讲,越感觉解释不清,干脆撂下金锞子转身就走。 李老儿伸手欲唤,又停下了。 旁边人直勾勾望着那锭金子,羡慕不已。 有妇人小声咕哝: “我饭菜做得也好……只要楚公子肯让我帮厨,情愿不要钱……” 噗嗤,旁边有人调笑道: “妇人三十豆腐渣,你就照照镜子省省吧。人家李素才二十,生得那般好颜色,又知书达理,识文断字……” 立刻有人接话道: “俺家闺女才十五,做得一手好女红,模样也俊俏。今日回去,就叫她下厨,读书……” 哈哈哈,大伙全笑起来。 一位老者咳嗽两声,郑重道: “休要胡言乱语,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方才小老儿在菜市里,亲口听楚白役讲,李素的父亲云梦祭酒是他授业恩师,存心帮衬一二……” 没料到这话一出,底下顿时乱成一锅粥。 “我就说嘛,他俩只见了几面,怎就眉来眼去了,原来早有宿缘呀……” “说不定当年墙头马上,郎情妾意,被棒打鸳鸯……” “不对呀……既然认识,为什么早先装作不认识?干嘛不直接把人接走?” “哎呀,你动一动猪脑子……在云梦的时候李素是千金小姐,足不出户。倘若没有媒妁之言,一个父亲的门下弟子怎么认识得了?定然是楚公子仰慕日久,到了阳武后这几天里才知道她落难……你说直接把人接走,无名无份的,岂不是成了山贼抢亲?须要等安顿下来后,再慢慢计议……” …… 虽然议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却悉数飘进了某人耳朵。 刚刚还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楚神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部分围观者跟随捕快去菜市场看热闹,大部分却留下来等候李素与楚凡碰面。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总感觉事情没完。 这时,通往城里的道路口涌出一大群提篓挎篮妇人。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六个年轻周正白役,精神抖擞地开路,压阵,指挥十几个挑夫。 那些挑夫们到了馄炖铺子前,二话不说先搬开楚凡搁在街心的桌子板凳,然后殷勤扫地,用挑来的黄土仔细掩盖血迹。 六个白役吆喝着把满大街乱窜的狗赶跑,迟到的买菜妇人也不着急赶往菜市了,立在各家店铺的屋檐下呆呆地看。 围观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不啧啧称奇。 不到一盏茶工夫,馄炖铺子前的街道被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挑夫们分成两组,一组顺着来时路继续清扫,另外一组则跟在后面撒土铺路。忙得不亦乐乎,一直延伸到判官庙的拐弯处。 这时候从拐弯处又过来四名提桶者,一边走一边舀水泼洒。 黄土铺路,清水净街! 乖乖,不得了! 这不是寻常人出行的节奏。 连郡守大人、县令老爷都不敢享受如此尊荣,难道是厉侯驾临? 三年前厉侯过阳武,县城里面提前半天以黄土铺路,清水净街。旌旗仪仗铺天盖地,排场之大,令小小县城的乡巴佬们瞠目结舌,到如今还津津乐道。 这又是什么人要来了? 来到一个污七八糟的坊市干嘛? 难道摆出偌大排场,就为买一棵小白菜? 六名白役开始维护秩序,弹压推搡者。人们挤成一堆,像鹅一样伸长颈子,纷纷踮起了脚尖眺望。 来了,来了……眼尖的好事者开始胡乱叫嚷。 只见两头油光乌黑的水牛拉着一辆偏幔大车,从判官庙路口慢腾腾拐过来。 嘘……围观者大失所望。 看来不是什么贵人。 没有高头大马做前驱,不见旌旗招展为仪仗,车子的样式也太普通了,连城外大乡绅都比这奢华。 最靠近路口一端的人群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莫不是小老儿眼花了……赶车的好像是云升车马行伙计……” “可不是嘛,这牛车指定是租的。平日里也就往乡下送送客,走不了太远的路途,我还坐过。” “送客咋不走官道?反绕来坊市了。” “穿过坊市抵达城墙根下,再转向北门,也可以出城……不过,这不是绕远了吗?道路也拥挤得很。” “此事必有蹊跷……” 那辆牛车的前面有青布帷幕,上面有卷席蓬顶,后面却是敞开的。 随着两头牛不紧不慢地前行,车后的围观者又议论起来。 “快看,车里面抱琵琶的美貌女子,可不就是兰桂乐坊的杜秋娘?听闻她原来红极青云郡城,一曲清歌动厉侯,舞罢曾教善才服。可惜过了花信,年长色衰才辗转到了咱们阳武县。那也是兰桂乐坊的头牌,没几十两银子请不出场。” “啧啧,你认得她?” “我当然认得她,只是她不认得我。” “车里面还坐着好些乐工,筝、琴、笙、箫件件俱全。看样子,是要去往乡下给某家老太爷祝寿了。” “不对,你说得不对。哪家老太爷能够让白役开道,黄土铺路,清水净街?再说,只是一个乐坊班子路过而已。整出偌大排场,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有必要吗?” “言之有理……噫,看到没,黄土只铺了半截路,清水也只净了半条街。” “此事必有蹊跷。” 牛车行驶过馄炖铺子两丈远后,停下。 众人拿稳乐器,并不下车。 杜秋娘的纤纤玉指往琵琶上一拂。 铮铮铮的清音发出,如明月朗照,大江波光粼粼,江畔陆洲鲜花盛开。 随后筝、琴之音加入,欢快活泼,却不喧宾夺主,如青衣珠翠,不远不近跟随着佳人在林间月下徘徊…… 碰铃清脆的叮当声隔许久响起一二下,继而笙鸣,悠远的洞箫如轻风掠过云天深处。 仿佛月光皎洁,镜面似的江水托着一叶孤舟。童子欢喜雀跃,书生却寂寥独立船首,遥望佳人芳踪杳杳,心驰神移。叹息了一阵后,又去看那白云、江月、花林…… 这个上午,坊市的动静闹得太大,时间持续又久,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人群中夹杂了几位士子模样的,其中一个貌似精通音律者突然惊叹: “这,这是《春江花月夜》,才从唐国流传出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言毕闭上眼睛,踏着曲子节拍摇头晃脑吟哦: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贩夫走卒平日里顶多锣鼓喧天,哪里听过这样清雅的曲调?一个个静立不动,如痴如醉。 哒哒哒…… 两匹雪白大马拉着一辆油壁小车行了过来。 赶车的大汉豹眼虬髯,皂衣革带悬腰刀,目不斜视。 两旁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这不是石猛石大捕头吗,怎么亲自赶车马?难道车里坐贵人? 那辆车颇为小巧,前后皆用锦缎帷幕垂下。车壁雕饰精美,辉映出润泽光芒,隐隐有香气散发出来。 竟是一辆油壁香车。 然而,最先吸引人之处不是马车,也不是驾车的石猛,而是行走在车前车后的四名妙龄少女。她们四人服饰华丽,左臂挎着一个花篮,右手将花瓣漫天抛洒。 鲜花铺路? 乖乖……不得了! 围观者们合不拢嘴,下巴颌几乎掉下,仿佛木偶似的看傻了眼。 入秋后百花凋零,盛开的只有菊花、桂花、月季、海棠寥寥几种。花市里的鲜花很贵,一朵恐怕就要一文钱。 这抛洒的,不是花瓣,是裸的银子。 抛银子也不稀奇。 关键是这时代的人只听说过天女散花神话,根本没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如此浪漫的调调。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感觉这情形不太像贵人路过,倒好像要迎接贵人。 油壁香车在馄炖铺子前停下,调转头。 两名白役抬着一卷红绸的两端,从车后平铺到了铺子里。 我的个老天,受不了! 黄土铺地,清水净街,一曲《春江花月夜》动人心弦。然后天女散花,红绸垫足……一波接一波的强烈刺收官的宏大戏剧,徐徐落下帷幕。 男主角兼总导演楚大神棍正躲在馄炖铺子后,汗水摔八瓣,卖力把一个个装满花瓣的纸包掷入数百米高空。 音乐声遮盖住尖锐的破空啸鸣,飘扬的花瓣搅散掩饰了空气中白色湍流轨迹。 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 油壁香车远去了。 男人们目瞪口呆,女人们哭得稀里哗啦。 一个二个都感慨不已,道,这哪里是接厨娘呀,分明是接新娘! 一语成谶。 以后的新娘子出嫁,渐渐形成了掷花风俗。 倘若冬日无花,便把红纸彩带剪成了一捧捧碎片投掷新人,图一个吉祥喜庆。 只是,再也没有谁能够像李素那样。 油壁香车,凤箫声动,天空中真正飘落鲜花。 第二十七章 油壁香车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石龙子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八章 石龙子 生活如同一件华丽衣裳,光鲜的永远摆在外面。而里子绵密,颜色素净,甚至会有一些平淡与琐碎。 鲜花铺路,雅乐伴奏,油壁香车送李素母女到乌衣巷尾后就走了。 女子却没有以贵宾自居,迅速洗尽铅华,下厨调羹汤。 小丫头栀子非常开心。人多了,好不热闹。 当楚凡对李素介绍说这是妹妹楚灵时,她还愣了愣,回过神后用力点了点头,仪态端庄,微微一福,像个小大人。 虎头虎脑的石泰最开心,蹦蹦跳跳傻乐。见终于多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漂亮妹妹,宝贝得不行。陪着她在院子里捉蝴蝶,洒馒头渣子逗鸟儿,看蚂蚁搬家,片刻也不肯消停。 一条四脚蛇从篱笆墙根窜出,吓得小姑娘哇哇叫。 六岁的小男子汉勇敢冲上去,张开双臂护住她,嚷道:“山泥鳅,不准吓唬我的盈盈妹妹。” 小姑娘眨巴水汪汪大眼睛,奶声奶气纠正: “泰哥哥,不是泥鳅,叫石龙子。我们家窗户下有好多好多石龙子,妈妈怕得不行,吓得搬这儿来了。楚凡叔叔上午还跑到妈妈的窗户下,逮石龙子呢。” 几个大人闻声跑出来,立在台阶下乐不可支。 李素瞟了楚凡一眼,抿嘴偷笑。 楚大神棍好像想起了什么,尴尬地哈哈几声,叫小丫头照顾弟弟妹妹,赶紧溜进厢房去打扫。 楚灵看看他,又瞅瞅她,撅起小嘴,捻着衣角,小身子摇来晃去。 她被吩咐照顾两个小萝卜头,倒是恪守职责,寸步不离,小姐姐架势摆得十足。一见两个小家伙靠近院子里的井,就咋咋哄哄把他们弄开。 楚凡觉得多了小孩子后,水井实在存在安全隐患,合计是不是把井沿加高。可那样的话,打水又不方便。想来想去,便设计了盖子叫石猛找木匠打两副,一家一副。 因为一日三餐,石家的炊烟在下午五点才袅袅升起,永远比别人晚。 石嫂和李素两个人下厨,效率高多了。不像以前一个人时,择菜、淘洗、切、烧火、热锅、煎炒、炖熬等样样不能离,往往忙了这顾不上那。 李素别看煮得好馄炖,做菜真不行,便一心一意择菜,淘洗。 石嫂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把萝卜一根根洗,把白菜掰开叶子一片片洗,跟绣花似的,不禁莞尔。反正不是办酒席,要弄的总共就那么点儿,又不赶工,随她了。 晚饭很丰盛,嫩鸡、肥鹅、牛羊肉、热卤、冷盘、时令蔬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还开了一小坛百花酿。 但开饭的时候,堂屋里冷冷清清。只坐了三个人,楚凡,楚灵,石猛。 在民间风俗里,吃饭时女人和小孩是不上桌的。其实按照规矩连楚灵也不能坐,因为楚凡的原因,被超规格对待。 他们两家的伙食并在一起,最劳苦功高的石嫂从来都是带着石泰躲进厨房。楚凡曾经拉下脸面硬叫她过来同吃了一次,见实在拘谨,后来也没有勉强。 以后的日子还长,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楚凡觉得,有些事情不说透是不行了。 把所有人都叫进堂屋后,楚凡踱了几步,郑重宣布道: “我们虽然是三户人家,其实算一个大家庭了,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以后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上桌。” “哎呦,这可使不得。从老辈子以来,女人和小孩都是不入正席的。灶下好,灶下热乎,菜也多……” 石嫂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慌不迭摆了几摆。 石猛已经很了解楚凡的脾气,嘿嘿两声不说话。 李素初来乍到,不方便置喙。 其实官宦人家有仆人婢女侍候,不像民间硬性规定女子不上桌,视宴请的情况与规格而定,但尊卑同样是有的。 楚凡抱起盈盈,把脸儿贴了贴,解释道: “佣人不上桌好理解,因为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但石嫂你不是佣人,你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妇。每一次我见到你弄好饭菜,就带小泰躲在厨房里吃点残羹剩饭,心里非常不舒服,咽不下去。你们要是不肯上桌,以后我只好不吃了。” 石嫂僵住了,见石猛使眼色,勉强应道:“那,那……好吧。” 楚凡哈哈笑了,道: “虽然我们不讲尊卑,礼仪还是要讲的,大家统一听我安排。这是一张方桌,以东面为尊,其实没太大意义。在我的家乡,隔着桌子正对门口的座位才是主座。猛哥,石嫂,你们就坐这儿。因为你们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在这里身份最大,连厉王过来也没你们大。” 言毕不由分说,把石猛拽过去按下,石嫂只好斯斯艾艾坐丈夫左手边。 李素冰雪聪明,微笑着不做声。 心道他口口声声称石猛为大哥,其实两个人身份是倒过来的。这一次又提到家乡规矩,我怎么还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听过?他言谈随意,是真的没把厉王放在眼里,哪来如此自信? 又想起在馄炖铺子的窗户边梳妆,他提着装满花瓣的两篓纸包鬼鬼祟祟冒出。当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怎的竟同时笑了,羞死人。幸好盈盈见了他后,想爬出窗户要抱抱,才打消那份尴尬。 楚凡见李素面泛红晕,不知道想些什么,道: “李素,你是贵宾,请挨石嫂边上坐下。因为盈盈太小,石嫂可以帮你照顾一二,我们两个大男人没那么仔细。当然,盈盈喜欢我抱,那我也可以轮换着喂她。” 好不容易把李素请上桌,楚凡把楚灵与石泰安排在自己下手,抱着盈盈在李素对面坐下,笑嘻嘻道:“终于把吃饭问题解决了,舒服……” 又半个多月过去,临近中秋。 楚凡的云梦路引拿到,在县衙备了案,坐实白役身份。 但他心虚,从来不跟李素提这事。 而李素呢,巴不得休提云梦。一旦提起,就绕不开她准备与王城共存亡的父亲和抛妻弃女的相公。一件注定是伤心事,另外一件不堪回首。 经过了十几天休整,女子几乎崩溃的身心暂时安宁,如萎蔫的花朵得到了雨露滋润,重新焕发出容光。 她除了带盈盈,到厨房里打下手,并无太多事。石嫂连菜都不要她出去买,杂务尽量不让她干,真把她当成了千金小姐。 有一次见楚灵抱了一大堆衣服,洗得乱七八糟,想要帮帮忙。谁知道平日里笑眯眯的小丫头死活不干,只好悻悻罢手。 闲暇时教礼仪、文字,小丫头虽然学得挺吃力,领悟却非常快。楚凡见了大为惊诧,连连称赞一个教得好,一个榆木脑瓜开了窍。 楚灵撅起小嘴,模样像是不高兴,又像是得意。 可有一条,她坚决不肯称呼李素为姐姐,只肯叫老师,连楚凡说话也不好使。 尽管李素不在坊市卖馄炖了,楚凡的散步习惯依旧保留。 早晨空气最清新,经过一夜沉淀,天地元气也最浓郁。散步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呼吸吐纳,放松心境,更是对精神力量的训练。 但坊市那边,去过两次后就再也不肯去了。 三虎被赶走,那些店家摊主视他为重生父母,热情地招呼不休,暗示自家女儿如何乖巧俊俏,尚未婚配……令楚神棍头大如斗,不胜其烦。 甚至还有人专门候着,请他吃馄炖。 他大爷的,就不能来点创意?他就那么爱吃馄炖? 没办法,换方向。到城墙根下折往西,直抵南北区之间的界河,再返回。 下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只能用真气淬体。 他感觉终于快触及瓶颈了,身体素质的提升开始变得缓慢。 阳武县内无高手。 无切磋,无对比。 甚至不知道,自己站立在这个世界实力的哪一条线上。 他思谋着,是不是该出去找一个穷凶恶极的铜胎境高手暴打一顿,验证某些想法。 第二十八章 石龙子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境界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九章 境界 楚凡觉得,仅仅衡量战斗力,自己稳稳站立在铜胎境第二重之上。 万人敌才铜胎境第三重,接近了淬炼的极限。 超越这个阶段达到金刚境,恐怕不是量变引起质变这么简单。 否则,老苍头何至于说厉国没有金刚境? 但他孤陋寡闻,话也不能全信,还说过逃往姬国就能被赦免奴籍呢。 想起老苍头,楚凡放心不下。准备中秋节之后去一趟鲁家堡把他接出来,顺便看看鲁伯是否活蹦乱跳。 既然接老苍头,其他几个人也要接出。那么现在的房子就不够住了,最好弄一个庄园。钱不缺,在各家大户的小地洞或者暗格里藏着,随时取用。 询问石猛,说因为云梦国逃难的流人太多,北区拥挤。南区倒空置了大片田地,以前是战场死过不少人,传闻厉鬼出没。 什么鬼不鬼的,楚凡并不害怕。 但南区不归石猛管,有啥事鞭长莫及,需要从长计议。 至于求天道,证长生,楚凡在一团漆黑里苦苦摸索。 他前生研究真气,道藏读了几百本,知道所谓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高科技器材检始终检测不出真气的物质结构,如同黑洞无法被直接观测一样,所有数据均为间接获得。 这个无处不在神秘莫测的“气”,有点像早期科学提出的“以太”,印度教里的“梵”,佛教里的“真如”,又具备物质形态。 前生没有整明白,这一世两手空空,楚凡就不愿意伤那个脑筋了。决定另辟蹊径,从能量入手。 一切运动,离不开能量。 世界上几乎所有能量,大者如地动山摇、潮起潮落、风云雪雨,小者如越陌度阡、蚂蚁搬家、蜉蝣早生夕死,都来自照亮虚空的太阳。 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太阳能,食草动物吃了植物,食肉动物吃了食草动物,储存热量,运动时进行释放,利用的是化学能。 普通人谁也脱离不了这个范畴。 他推测,铜胎境高手的攻击依旧以化学能做功为主,真气只起辅助作用。一旦抵达金刚境,便摆脱了化学能束缚。 循路推理,金刚境摄取能量的方式将彻底改变。也许不必吃五谷杂粮了,光打坐炼气,餐风饮露就行。 岂非成了传说中的得道真人? 《淮南子精神训》中提到“真人”,曰:“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 《庄子逍遥游》中提到“神女”,曰:“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从这个角度看,“金刚”二字显得格外意味深长,完全可以纳入另外一个物种了! 楚凡最大的依仗是灵能,比真气高级得多。 可灵能有限,天地元气却无限,强大灵能不一定干得赢浩瀚真气。 何况“金刚”二字一听就不好惹,眼下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 炼气淬体的效果渐渐变得不明显,真气也能勉强透体了,楚凡把重点转移到神识修炼上,增加每日冥想。 道藏所谓的神识,相当于科学里的意念,有阳神、阴魂,三魂七魄之说…… 理论上讲,炼气强身,炼神是强大精神。 修炼神识,也可以抵达仙佛之境。 一念所至,千万里外如身亲至。 一念生,星辰灭…… 楚凡觉得大部分理论唧唧歪歪,纯属瞎扯淡。但肯定意念或者神识能够改变外界,也就是说,精神影响物质。 作为小助理,他参与过许多秘而不宣研究,如意念移物、心电感应、预见梦什么的…… 其中最简单,最广为人知,最不可思议,最毛骨悚然的,莫过于电子或者光子的双缝实验。 只要进行观测,甚至想一想,光子会瞬间由波状态转变成粒子状态,呈现结果由干涉变成不干涉。 实验最恐怖之处,不仅仅在于观测行为改变了最终结果,而且在于后来观察者的思想竟然改变了先前光子的初始状态。 也就是说,因为你想看,光子的过去便发生了改变。你不看,又啥事没有。 逆时间而上,似乎把因果律也破坏了。 相当于,每日路过的街道旁有一家包子店。有一天你踏入店内想点小笼包,结果发现端上来的是饺子。 这家店在你想进去看时,瞬间改做饺子。 如果不想,不看,包子依旧是包子,包子店依旧是包子店。 一个念头就改变了结果,令人细思极恐,脊背生寒。 在月夜山神庙时,楚凡轻易让石猛与杨奇催眠了,怀疑自己神识非同一般,能够辐射外界。 神识修炼,主要靠冥想。 冥想的第一步,是入静,也称入定。 超脱物欲,平息杂念。 不光道家、佛家如此,印度教、瑜伽的修炼也由此入手。 凡俗人等七情六欲混杂,身心被蒙蔽。 一旦入静,就像一杯浑浊的泥水慢慢澄清,透过表像看穿本质。 冥想第二步,是非想,即什么都不想。 入静状态下,念头仍然存在,只是安静了。非想时,所有念头消失。 冥想第三步,非非想。 连唯一的非想念头也消失,意识不到自身存在。 这时候,身体与心灵会进入另外一个层次。 宗教对此称觉悟,又称解脱。 楚凡弄回的一大堆书中,寥寥几本提到炼气。还言语含糊,模棱两可,只有脑袋进水了才敢照搬。 至于修炼神识,连只言片语都没见着。 但他不管,依靠前生的经验先练了再说。 通过冥想,身体感官又登上新台阶。 那一日躲在李素的铺子后,外界声响息收耳中,如目亲见。 眼睛能看清千米外虫飞。 按道藏记载,这已经抵达肉眼极限,碰上契机将开启天目,见到肉眼不能见的东西。 天目开启后,下一个境界将是内视。 可以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 到了这一阶段,楚凡就可以想办法修补破碎的丹田。 第二十九章 境界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章 摸鱼儿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章 摸鱼儿 在阳武县城的北区与南区之间,有一座二十多米长的单孔大石桥架在界河上,叫做“卧虹桥”,取“长虹卧波”之意。 作为白役,楚凡不必像正式捕快一样每天蒙蒙亮去衙门应卯,乐得逍遥。 南区繁华,商铺众多,他也常去逛逛。 除了采购一些家居日用品外,主要目地是熟悉这个陌生的古代异世界。经过了一段时间混迹市井,当初那股疏离隔阂感明显减轻不少。 这一日下午站立卧虹桥上,望见三十丈外南区斜前方河沿,一条大街的拐弯口聚了一小堆人,一位中年矮个纠缠住一条大汉不放。可巧是刚到阳武时同小丫头散步见过,在一条偏僻小巷被设局“仙人跳”的倒霉商人与白役牛丁。 牛丁叉开五指,打得商人鼻血直流,凶狠喝道:“燕乙,你放还是不放?” 商人的脸上血泪鼻涕横流,抱住牛丁大腿死活不松,哭嚎道: “牛白役,张瑞是你领来的。今日要不追回婉儿,我死也不放手,做鬼也饶不了你。” 旁边有几个人七手八脚拉扯,乱哄哄嚷道: “你这鸟人失心疯了,须找张瑞去要人,怎么缠住牛大哥?” 燕乙嚎哭道: “你们这帮混账白役,成日吃拿卡要,又带人抢走我家婉儿,夺走我的铺子。不追回婉儿,我死也不放手……呜呜,可怜我的婉儿,刚死了娘。爹没用呀,保不住她周全……今天要不追回她,我也不活了,同你们拼了……” 燕乙趴在地上,死死抱住牛丁的腿,那几人横竖拉扯不开。 牛丁拖着他走了几步后,见死活挣脱不了,心里焦躁起来,抽出铁尺骂道: “直娘贼,要做鬼自去,难道咱家就怕了?你这欺主的家生子,打死也活该!” 一尺敲下,嘭一声闷响。 燕乙脊背一塌,眼前发黑,手臂顿时松懈了。 边上四人拽腿的拽腿,按胳膊的按胳膊,吆喝着把燕乙抬起来往河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一丢,噼里啪啦又是好一通拳脚。 人流匆匆,却没有一个敢靠近。 这时,一位白袍书生匆匆小跑到近前,说道: “哎呀,几位大哥请住手。你们这样打他,会把人打死的。” 牛丁狠狠踢了燕乙一脚,头也不抬喝道:“滚开,活得不耐烦了……哪来的?” 待转过身见到一袭白袍,不由得一愣。 剩下的几人也赶快住手,齐刷刷看着白袍书生。 他们尽管在老百姓面前凶横霸道,却身份卑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即使再穷酸,见到官府老爷也不用下跪。如果碰上机缘,随时可能登台拜相。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白役楚凡。” 白袍书生笑眯眯地抱拳。 一听这话,对面五个人的脸色精彩无比。 人的名,树的影。 最近,白役楚凡的名声之隆,在阳武县的捕快中真叫一个如雷贯耳。 亘古以来,有钱人不做役,读书人不为役。这楚凡又有钱又读书,偏偏混成了一介白役,令人抓破头皮也想不通。 云梦国大难临头,多少读书人逃跑出来,转眼又成了它国座上宾。这憨货倒好,给自己安了一个白役身份,以后做官都麻烦。 岂非咄咄怪事。 最后大伙达成共识。 石猛捕头的这个远亲确实一表人才,拳脚功夫也厉害,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当然,大伙都希望同他套近乎。谁不喜欢把金子、银子像流水一般花销的冤大头?兵荒马乱的,这朵奇葩能够好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 但南区白役与北区白役虽属同行,彼此之间却对立,相互较劲。加上新任县令李文放出只设一个捕头统领全县的口风,南北区的明争暗斗渐渐白热化。 牛丁上下打量了楚凡一番,撇嘴冷哼道: “你管北区的,跑到了咱们南区,吃饱饭撑的?” 楚凡笑道: “厉王说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堂上明镜高悬,堂下鞠躬尽瘁。咱们做公人的,当然要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就算是一个犯人,也要带到公堂上审问,送进牢里关押,怎么可以在大街上擅自动用私刑?打打杀杀的,小孩子见了,影响多不好,有损公门清誉……” 清誉你妈头,公门哪有清誉?牛丁被他信口胡诌弄得一愣一愣,加上今天这件事不伶不俐,只想早点脱身,随口道: “这家生子欺主,打死也活该。” 言毕欲走。 燕乙被打得晕头转向,见来了一个貌似有点身份的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扑到楚凡的脚下磕头不迭,哭诉道: “小的燕乙,早就脱了奴籍,不是家生子。我那女儿燕婉儿更加不是家生子,被他们带几个人抢走了,还阻拦我追赶……” 牛丁哪里肯让燕乙把话当众说清楚,再次扬起铁尺,心想索性打得他开不了口才好,省得在闹市里喊冤。 楚凡挺身拦住,劝道: “还是让他把话说完吧……” 牛丁梗着脖子,歪斜眼睛,气势汹汹指向楚凡鼻子,威胁道: “楚白役,别以为有石小捕头罩着,就可以跑到咱们南区吆五喝六。这一亩三分地,不是你呆的地方。恼了咱家,眼睛认得你是书生,铁尺可不认得。” 楚凡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 “有话好好说……无论南区北区,不还在阳武吗?常言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楚某身为白役,怎么就来不得了?” 牛丁转动手里的铁尺,瞪眼骂道: “你这厮少在这儿摆谱,木脑壳唱戏——装模作样。让不让?再不让开的话,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另外四名白役闻言围了过来,撇嘴冷哼,面色不善。 楚凡冷笑道: “如果燕乙说的是真,你等于光天化日之下坐视强抢民女,以见死不救论罪,杖一百;身为帮凶,罪加一等;身为公人,再罪加一等。我看,快够得上砍头了。再不停下的话,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人越聚越多,远远地隔了五、六丈远,躲在檐下树下伸长了颈子围观。却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臧否。 河对面眼尖的北区白役见楚凡被牛丁几个围住,赶紧跑去报讯。 虽然南北区白役之间的斗殴稀松平常,但楚凡身份特殊。牛丁虚张声势,真还不敢动手打,便绕过他去抓燕乙。 只听到五声嘭嘭连响,围观者见到白袍书生的身影一晃,然后五名白役飞起来撞到了歪脖子柳树。 牛丁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抓起掉落在地的铁尺凶悍冲上,却被楚凡毫不留情一脚重重蹬回,身躯贴着树干软软滑下。 另外四个白役哎呀哎呀呻吟着,蜷缩在树下不敢动弹了。 燕乙傻眼,围观者也傻了眼。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都什么状况? 只见白役凶神恶煞打人,被打的往往不敢还手,还从来没有见过白役被打。今日算是开了眼界,痛快! 现场鸦雀无声。 牛丁哪里吃过这样大亏,不敢厮打了,却丢人不丢阵,吼叫道: “你打,你有种再打……敢殴打公人?哼,告到县衙去,先剥了你白役的身份,再打板子,蹲班房……” 楚凡随手折断一截柳枝,唰的就是一下。 啪…… 牛丁左脸立刻凸显出一条红印子,随即青紫。 啪…… 又一下,牛丁右脸又凸显出一条青紫,倒是对称得很。 俗话说,骂人别揭短,打人不打脸。 牛丁算彻底颜面扫地了,丢人丢到姥姥家。 楚凡见他嘴里嗷嗷的不说话了,俯低身子笑眯眯道: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阁下这么清新脱俗的要求,居然请我打。嘿嘿,动作还不太熟练,多包涵,多包涵……不知道刚才这两下子,是否满意?不要客气,咱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白役,有要求就提出来嘛。” 几名白役噤若寒蝉,其中一个胆大的低声下气道: “楚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今天无缘无故折辱咱们,端的是不讲道理……” 楚大神棍伸了伸懒腰,懒洋洋道: “麻辣隔壁的,给脸不要脸。老子跟你们讲道理,你们跟老子耍流氓。老子耍流氓,你们又要跟老子讲道理……哼。” 眼睛一瞪扬起了柳枝,喝道: “河水不深,都跟老子跳进去凉快凉快。天黑之前不准上岸,听到没有!” 五名白役被威逼着扑通扑通跳进界河,秋风一吹,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看到两岸的人指指点点,脸面实在挂不住,灵机一动佯装摸鱼儿。 楚凡赶人下河,是为了不让他们立即通风报信或者寻找帮手纠缠,给自己留出缓冲时间。见五个人跳下后,连忙拉起燕乙,道:“其它事情呆会再说,先告诉我你女儿被绑架多久了,朝什么方向去的。”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燕乙热泪盈眶,哽咽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才,才一炷香工夫多点,赶着一辆马车,去往南城门。小的带路,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嗯,才二十几分钟,挺容易追上。 楚凡约一思忖,走到桥头拦住两辆运杂货的马车,亮出铁尺喝道:“白役楚凡,征用马匹追凶。”回头又问燕乙:“你铺子在哪里?” 燕乙忙道:“拱辰大街燕记南货店。” “好啦,一个时辰后你们到燕记南货店取马匹。” 楚凡不由分说,将两名苦着脸的车把式赶下来,丢过去两枚银锞子。那两个人本来不情不愿,随即瞪大了眼睛,大喜过望。 楚凡与燕乙将马匹解下辕子,如飞而去。 第三十章 摸鱼儿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家生子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一章 家生子 楚凡穿越之后,感受最深刻的莫过于奴隶制度。 奴隶制度中,最痛恨的莫过于家生子制度。 没有之一。 所以见到界河边发生的那一幕后,立刻本能判断出燕乙所言属实,胸膛中怒火燃烧。 如果燕乙真是家生子,别说财产,连自己和子女的生死都归属主人,是绝不敢在大街上呜哩哇啦叫喊的。 不管他是什么人,被逼到这个份上,财产被夺,女儿被抢,真的只有以死相拼了。 原来,燕乙来自阳武县的清河乡,本来确实是大户张家的家生子。 二十年前,厉国与姬国大战。姬队一度逼入青云郡,烧杀抢掠。 张大户当时病重难行,为人豪爽仗义。当即散尽家财,遣散奴隶,并把奴契当众烧了,自己孤零零留在空荡荡的宅子里等死。 几个老奴感念张大户恩德,死活不肯脱去奴籍,情愿照料最后一程,陪他一起死。燕乙与父亲则带着张家才三岁的小公子张瑞东躲西藏,躲避兵锋。 战争拉锯了整整三年,等结束终于返回清河。张大户的坟头上草拱,连骨头都可以打鼓了。庭院狼藉,墙垣颓倒,片瓦不存。 燕乙的父亲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在一片废墟上为小公子张瑞重新建立了殷实家业。原来的奴户返乡,也纷纷支持。 战争后百业凋零,县城荒凉。燕乙骈手砥足打拼出一间小杂货铺,除了日常用度与生意本钱外,微薄盈利全部输送回清河用在了张家公子身上。 张瑞慢慢长大,一开始也视燕乙为兄,视燕乙的父亲为父,乡邻莫不交口称赞。 故事如果在这里结束,不失为一部有情有义的人间传奇。 但世间之事,往往难以预料。 正如那铜壶盛美酒,年深愈醇。 但年月经历得太久,又不免生出些异味。 万一铜渗入酒中,积累过多,反而成了毒药。 三年前燕乙的父亲去世,张瑞失去了管束。勾搭了些闲汉无赖,成日花天酒地,出没于青楼赌馆,没两年就把数千贯家财败了一个精光,只剩下孤零零一栋老宅。他自家又无生计,仗着昔日主子的身份敲诈乡里。 张大户的福荫香火缘就此被张瑞败尽,乡里怨声载道,不胜其扰,渐渐开始不待见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昔日奴隶早脱了奴籍。倘若没钱了,伸手便向燕乙讨要。 燕乙老实巴交,又惧怕他,又顾念往日情分,只要能够给出的,无有不允。自家则勒紧裤腰带,紧紧巴巴过日子。 没料到,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 今天正午方过,牛丁领着四个白役闯入燕记南货店,说是做个见证,实则压阵恐吓。 张瑞拍出一张纸,说找到了燕乙父亲的家生子奴契。既然燕乙的父亲为奴,燕乙同女儿当然也是奴隶。燕乙不敬主人,活该受到惩罚。 当即不由分说,指挥两名泼皮把店子里值钱的东西统统搬上马车,还讲过两天收了这间铺子,转卖给牛丁。 左邻右舍全知道他与张瑞的关系,无不气愤。但是见到牛丁和众白役凶神恶煞为张瑞撑腰,谁也不敢靠近。 可怜燕乙辛苦二十年,供养了一条凶残白眼狼。一朝赤贫如洗,连身份都重新变回了奴隶,性命也是别人的。 这还没完…… 燕乙有一个独女燕婉儿,今年刚刚满十七岁,生得水灵无比。 女孩子十四、五岁出嫁,并不罕见。 燕婉儿千娇百媚,却是一个卑贱的小商户之女。燕乙不愿意她嫁给引车卖浆屠狗之流,故而拖到十七岁了才寻得一个绸缎铺子亲家。 虽然燕婉儿未来的夫君三十郎当好几了,腿脚有点瘸,但急了也能跑。绸缎铺又比南货店殷实,两家勉强算门当户对。生辰八字已经勘合,对方也送来了聘礼,就等着年底嫁女。 张瑞垂涎燕婉儿的美色已久,一直不曾得手。这回找到由头,索性把她的嘴巴堵上,捆绑塞进马车一并带走。 燕乙要拼命,被牛丁几个阻拦。 接下来,就是楚凡见到的那一幕。 …… 残阳染红了半边天空。 古道旁尽是些败叶枯草,原野荒凉。 三人骑马缀在一辆重载大车后慢慢行走,车中隐隐有呜呜声传出。 张瑞摇头晃脑,非常得意。 方才在城里急行,生怕事情闹大后,燕乙发狂引人追赶。眼下出城一炷香了也没有动静,想必他被牛丁镇压,挑不起事儿了。过几天再把铺子贱卖给牛丁,反正是无本生意,并不算吃亏。倘若无他撑腰,今天的事情断然没有这样顺利,闹到官府打官司也是一笔糊涂账。 他请来的两个泼皮凑趣,一个讨好道: “张公子,这一趟收获真不少。车里的货物至少值四五十两银子,改日再把铺子卖了,好歹又得七八十两银子。啧啧,好运道……” 张瑞道: “你晓得甚么?铺子答应了牛丁,只二十两银子卖给他。” 对方笑道: “有牛大哥帮衬,阳武县里可以横着走,俺们想结识都结识不了。改日张公子摆酒,是不是也给俺们介绍介绍?” “那是自然。” “除了货物同铺子,张公子还捡了一件宝贝,天仙一般的小美人,准备怎么处置?” “哈哈哈……还没有想好。” “休怪俺多言,公子可得提前想好。像这样水灵的雏儿卖到怡春院去,至少得银五十两。若是被开了苞,可就不值钱了。” “这个嘛……” 见张瑞沉吟,另外一条泼皮淫笑着接话: “你懂个屁,张大公子怎么会差那点儿小钱?若是张公子啖了头遍鲜汤后,让俺也试一试滋味,从今往后的力差钱情愿不要了。” “哈哈哈……”张瑞狂笑起来,道:“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有。” 车马颠簸,车厢里挣扎加剧,梆梆直响。 张瑞急唤车把式停下,同两个泼皮下马,拎着马鞭凑到车尾拉开帘子,见燕婉儿正用头猛磕木板。但她被困成粽子似的使不出劲,钗歪鬓斜满头汗,却没有太大损伤。 张瑞一鞭子抽得燕婉儿浑身颤抖,拉住两位泼皮避到一旁,低声道: “这妞儿听了我等的说话,想是要寻死。她被捆成这个样子,嘴巴里又塞了毛巾,死肯定死不了。但如果把脸蛋磕花了,可就不美。两位有什么好主意?” 两位泼皮想了想,一个说: “须把她脑袋用布包严实……” 另外一个急忙道: “不行,人会憋死的……这人一旦起了寻死的心,不看紧点,就算结结实实被捆绑在柱子上,一样可以用后脑勺撞。马车颠簸,又堆满了东西,咱们钻不进去。依俺看,干脆打晕了算毬。俺两个出手没轻重,不如公子亲自动手。” 张瑞倒也不蠢,急道: “不好,不好。万一把人打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打伤了也要出汤药钱,须要换个法子才行。” 这三人正聚在道旁鬼鬼祟祟合计,只听到从县城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由得面面相觑,僵立眺望。 十数息后,一匹灰色驽马飞奔而至。到了近前被猛勒缰绳,人立而起,嘶鸣不已。 马上人白衣如雪,高擎铁尺,朗声喝道: “白役楚凡,缉盗追凶。所有人等抱头蹲下,敢有不听,杀无赦!” 第三十一章 家生子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僵持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二章 僵持 听到白役前脚赶后脚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心里清楚得很。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性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儿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悍,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来的如此泼天大胆? 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情,怎么又冒出一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往后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的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立而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朝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那一鞭快到看不见影子。 张瑞歪斜着身躯扑出,像是被无形棍棒猛地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剑劈。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里见过这么冷酷凌厉霸道的角色,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副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名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的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儿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刚刚拉开车后的布帘子,昏暗中望见车厢两旁的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是马踏半步,车厢猛然一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小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去一只脚,再踏上另外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那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近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连声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到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与她减少接触,右手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密不透风。。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呢。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了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大大的淑女,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楚凡轻轻地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不清醒了,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车厢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猪狗不如,活该天打五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越来越膨胀壮大的。思忖来思忖去,突然想起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妙,摸索着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的后脑勺垫高,小臂弯曲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去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了。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将护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的移动。 像这样僵持下去,会是一个死局! 难道喊外面几个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乱七八糟东西?那是实在没有办法情况下,才能够做出的最无奈选择。 被众人撞见这等难堪场面,少女还不得羞死,以后还怎么嫁人? 嗯,需要先让空气流通,等她清醒后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地把身躯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驼背弯腰的跪姿,然后身体往左侧倾斜,像狗撒尿一般把右腿抬起,狠狠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他右腿使力也达到了尽头,继续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的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先抽出来,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这方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才行。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最简单。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她的上半身硬往后退。 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会被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被挤伤。 行不通。 第三十二章 僵持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兔子精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三章 兔子精 哎,这也不妥,那也不行,只能够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楚神棍没辙,继续耐心地呼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有了知觉,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燕婉儿……” 可燕婉儿哼过之后,咬得更重了。 “哎呦呦……姑奶奶,大英雄,老子甘拜下风。投降,投降,坚决投降……拜托,不要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肉,一点也不好吃……” 少女嘴巴里呜呜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在一片昏暗中闪烁出星星微茫。 眼睛对眼睛,近在咫尺。楚凡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一耸,周围货物立刻噼里啪啦乱响。 秋天凉爽,但两个人困在狭小空间里,温度上升,汗气蒸腾。处子的幽幽体香与馥郁脂粉香混杂弥漫,令人沉醉。 楚凡迅速收敛心神,腾出右手摇晃燕婉儿的肩膀,轻轻喊道: “燕婉儿,到底清醒了没有?东西垮塌了,你被埋在车厢底。我是前来搭救你的,楚白役,楚凡……” …… “听话啊,放松,放松……慢慢地张开小嘴。对对对,得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否则谁也动不了……好啦。” 燕婉儿张开嘴咳嗽不已,娇喘阵阵。 楚凡抽出几乎麻木的左手掌,长吁了一口气,细致体贴地问道:“身体痛不痛?刚才没被东西碰伤,没被我压坏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难受……”声音细细弱弱,蚀骨。 “哦,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自己爬出去。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外面几个人见不到车厢里情形,听到的声音又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由得胡乱猜测。 小嘴,咬合,铁尺,压坏,什么意思?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不对,接着连续响起了好几声。 应该是一圈圈绳索被硬生生绷断了,动静闹得挺大,清晰可闻。 绳索断了,燕婉儿的行动该自由了,楚白役更是好胳膊好腿。孤男寡女,昏天黑地,干嘛躲藏在车厢里老不出来,搞什么名堂? …… 黑暗中,楚凡把两只手臂撑直,尽量把身体高高拱起,给燕婉儿腾出更大活动空间。周围货物被挤压得吱呀作响,叮当哐啷声不绝,一些小物件从货堆顶部咕噜噜滚落。 燕婉儿仰面躺倒,弯曲膝盖,双手伸出抓住了两个箱子使劲扒拉,身体借力倒退着蹭。 一个箱子被挪动,上面一堆零碎杂物倾泻而下。 楚凡惊叫不好,生怕里面混杂铁器铜器等硬物砸伤燕婉儿,尤其像眼睛、耳朵、鼻子等脆弱部位,稍微碰一下就糟糕。于是赶快趴低,侧身去挡那一堆漏下的细碎东西,同时张开手掌遮挡少女面部。 但他这么骤然一动,背上与两侧被挤压顶高的物件又开始垮塌。 楚某人变成了八臂哪吒,顾了上顾不了下,顾了左顾不了右,狼狈不堪。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向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将近十息才慢慢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丧命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回家用,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么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刚才……我,我咬你……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有。” “我不信,肯定出了,我闻得到的……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咬过别人……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怪我……” “哈哈哈,我当然相信你没有咬过别人,你又不是狗!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血……嘿嘿,多大个事,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身体本元,珍贵无比,我从来就不信的……”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扁,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了。” “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你刚才那个样子,吓死宝宝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先前大家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拽断。别无方法,只能在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一点点倒退……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第三十三章 兔子精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蹊跷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四章 蹊跷 楚神棍刚刚从车厢里露出两条大长腿,两名泼皮和车把式就机智地悄悄拉开同张瑞之间的距离,一脸我和他不太熟表情。 再见到楚凡狼狈不堪,抽出铁尺一脸杀气,更是噤若寒蝉。任何小动作也不敢做,老老实实紧张等待着,连大气也不敢喘。 嗯,张大公子貌似要被秋后算账了,千万别惹火烧身。 果然,楚大神棍叉腿而立,把铁尺在掌间旋转如同风轮,厉声喝道: “张瑞,你可知罪?” 张瑞娇生惯养长大,被一鞭子抽得差点魂飞魄散,肩背到现在还火辣辣痛。吃过一次大亏后,当下就乖巧多了,低着头诚惶诚恐嗫嚅道: “在下,小的……实在不知。” “哼,有人告你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中抢夺财物,强掳民女。阳武县南区,至少几百个人亲眼目睹,难道还想抵赖?” “哎呀,冤枉……那燕乙世世代代都是我家的奴隶……” 一听这句话,正把麻袋塞进马车厢的燕乙回过头,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 “我等奴契被你父亲当众烧毁,恢复了平民身份。现在跑去清河乡问问,乡里个个都知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当初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有一口稀粥都让你先吃。我父亲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部贴给你用,建房,置田……” 张瑞毫无愧色,争辩道: “你父亲是我家奴隶,赚的钱当然是我的,买的田当然也是我的。你的奴契是烧了,可你父亲的奴契却没有烧……” “好啦,好啦,不要争吵。否则,休怪铁尺无情。” 楚凡打断他们,眼珠子一瞪,指着张瑞道: “你这厮说他父亲是你家奴隶,可有凭证?如果没有的话……呵呵,不巧楚某今天出门匆忙,忘记带绳索捆绑人犯。只好委屈张公子一下,打断双腿防止逃跑,再投进县衙大牢。按照律法,当秋后问斩。哦,现在已经入秋了,能不能吃到中秋的月饼,全看你自己造化,跟楚某人无关。踏上黄泉路,一生莫回头。勿怪,勿怪……” 楚大神棍这番话是恐吓,却也不尽是恐吓。 张瑞如果没凭证,便坐实了抢劫与抢人两项大罪,妥妥的砍头没跑。至于打断他双腿嘛,却与绳索无关,全看前来拘捕人的心情。 张瑞吓得屁滚尿流,急道:“有凭证,我有凭证……” “行,那你站起来说话。” 张瑞哆哆嗦嗦站直,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纸片,正欲递交楚凡,见燕乙逡巡围拢,又缩了回去。 楚凡停下玩弄铁尺,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公人在此,三个旁人见证,难道还怕他抢了不成?你,你,还有赶车的,别蹲着了。” 诸人站起身,张瑞将纸片递给楚凡。 燕乙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踮起脚尖伸长了颈子窥视。 倘若这张奴契是假的,一切休论。 倘若是真的,父女俩将面临崩溃,生不如死。 可五六十年前的旧物,当事人统统故去了,如何判定? 楚凡展开纸片,只马马虎虎扫了一眼,便摇头道:“这东西,我实在看不出真假。” 张瑞急忙道: “这,这个,自然是真的。前些日子,我从老宅墙缝掏出一个铜匣子,里面藏有四张奴契。除了名字不相同外,其它全一模一样。三个老奴早死了,又无后代。剩下那个,就是燕乙的父亲。” 燕乙一听,晓得确实是真的了,顿时面容枯槁。心道,父亲好糊涂迂腐!报恩没错,却不提防一手,把子孙后代给毁了。 楚凡还是摇摇头,道: “楚某只负责缉盗追凶,这勘查考证嘛,实非所长。看来只有把你们押往公堂,由刑名师爷辨别真伪。这件东西至为关键,张瑞,你可要收好了。倘若是假的,你这厮有十颗头颅也会被砍掉,哼……倘若是真的,你就可以带走燕乙父女。听明白没有?那,那个,燕掌柜……楚某秉公办事,只能如此,休怪……唉,等上了公堂后,你再仔细说清楚吧。” 一听这话,张瑞面露得色。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好。 燕乙如五雷轰顶,顿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贫寒中长大的少女素来节俭,见散落了一地小物件,心痛得要命。仔细拨开草丛,一一寻找捡拾。 她人在弯腰捡东西,眼睛却瞟着场间情形的,耳朵竖起来倾听。眼下见父亲摇摇晃晃站不稳了,慌忙跑过去扶住。 抿紧红唇,眼眸黯淡,泫然欲啼。 燕乙在路上把情况告诉了楚凡,对方拍胸脯说帮他父女讨回公道。本以为天上掉下了一尊救命菩萨,谁料想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但燕乙明白,这桩事不能怪罪楚白役。事实上,他殴打牛丁救下自己,又掏银子拦马,不辞辛苦出城追凶救下婉儿,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怪只怪老天爷瞎了狗眼,不给老实人留下一条活路。 二十年前张大户烧奴契,有人证,却无物证。因为当时张大户病得厉害,并未开具一个释放奴隶的凭证。燕乙父亲为奴是人人知道的,一旦这张奴契呈上公堂,便坐实他与婉儿的家生子身份,铁板钉钉翻不了案。 楚凡照原样把纸片折叠好,递还给张瑞,挥舞铁尺催促众人道:“走吧,走吧,不要磨蹭了,统统随我回县城……” 车把式见状,知晓了七、八分情由,准备去调转马车。心里也为燕乙父女愤愤不平,叹息道,燕子衔泥空费力。可惜了这十几年的燕记南货铺,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燕乙一屁股坐下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燕婉儿蹲在父亲身旁扶住,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地望向楚凡。 红唇微张,只差哀求“凡哥哥”了。 少女的发簪在爬出车厢时刮落,头发披散,羞涩难当。便把一头乌亮秀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拔几根草茎搓成小绳扎好,整齐地垂在脑后,堪堪及腰。女儿家到底爱美,又掐了几朵山野小花点缀。 楚凡看呆了,想起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飞快地把目光移开。 少女见他目光躲闪,露出失望与悲苦之色。 两位泼皮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道好险。 倘若奴契是假的,自家脑袋岂不也跟着张瑞飞走?好不容易出了城,又要返回去上公堂对簿,平添了许多周折,事后可别忘记向他多讨些力差钱。 张瑞暗暗叫苦。 本来抢了财物抢了人,轻松爽快回清河,好不得意。一旦转回县城去,增添了麻烦不讲,还要打官司。虽然这张奴契是真的,可呈上公堂后,万一师爷说是假的怎么办?岂不是脑袋搬家!到时候,少不了又花费银子打点。拢共才从燕乙这里榨出七八十两,货物与铺子还没有出手折现,恐怕就要被吃掉大半。 他将奴契小心收好,磨磨蹭蹭从袖口里掏出一物,转了半圈挡住燕乙父女视线,凑近楚凡身旁,鬼鬼祟祟低声道: “楚大哥,在下还有一件重要证物。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城又没地方歇息,麻烦行个方便。让我先回清河,改日再登门拜谢……” 言毕,将东西悄悄塞进楚凡手里。 “哼,没地方?那就先去牢里呆着吧。” 楚凡不耐烦地拨开他,左手铁尺指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你们全都过来,听我安排……你两个须下马步行,兀那赶车的,须把马车调转方向……” 待三人走到近前,楚凡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想起张瑞塞了一件“重要证物”,摊开右掌看,却是一枚小银锞子。 “你这鸟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凡调转头,面色一沉。 张瑞急得直跳,一时转不过弯来,结结巴巴回答道:“小,小意思,意思意思。一点点茶水钱……” “哼,你这鸟人有泼天大胆。居然敢贿赂公差,玷污咱家的清白!” 楚神棍正气凛然,瞪圆了眼睛。 “绝,绝无此意。楚大哥一路辛苦了,在下,在下……” 楚凡冷笑不已,把银锞子托在手心团团示意,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哼,这鸟人行贿,不愿意回县城打官司。你们几个看清楚了,咱家可没有收他的银子,烦劳做个见证。” 言毕把银子往后一抛,正砸在张瑞头顶。 那三人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廉正直的白役,也转不过弯,仿佛小鸡啄米一般慌不迭点头。 燕乙父女心如死灰,木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张瑞弄巧成拙被削了面子,面红耳赤,慌慌张张蹲身去捡银子。 楚大神棍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言自语: “铁定赢下的官司,为什么不愿意打,还要掏钱行贿公差。莫非,莫非……” 张瑞被他这几句“莫非”唬得胆颤心惊,蹲在地上竟然忘了站起。 两泼皮与车把式没有得到楚凡下一步吩咐,不敢擅自行动,也跟着话头想,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楚大神棍停下,把铁尺在掌心“啪啪”拍响,仰天作思索状。数息后,突然发问:“燕乙,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燕乙痴痴呆呆的,被燕婉儿用手指捅了两下后才回过神,苦涩回应道:“小人的父亲被张大户赐下姓名,姓燕讳一,一二三四的一。” “哦,原来是叫燕一。” 楚神棍用铁尺搔了搔头,又想了想,转过身冲张瑞说道: “张公子,烦劳把奴契打开,方才我没有瞧仔细。” 这话属实,大伙见到他只草草扫了一眼又折起。 张瑞连忙起身,从怀里掏出纸片递给楚凡。 楚大神棍却不接,命令道:“展开它,亮给大伙看看,也好帮你做个见证。” 张瑞见燕乙父女也站起身,眼巴巴地望向这边,故意举起奴契对他们晃一下,心里冷笑道,好让你们两个奴才彻底死心。 他双手平端,先展开那张纸给楚凡看。 对方似笑非笑,干巴巴呵呵几声,用铁尺指了指两位泼皮与车把式。 张瑞便走过去,把奴契立在自己胸膛前平平拉过。 年轻的泼皮不识字,抓耳挠腮,不明就里。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却认得几个字,又见惯了奴契样式,顿时面孔剧变。 车把式也不识字,但走南闯北经历多,发现了古怪,疑惑地指着奴契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俺眼睛花了?” 燕婉儿虽然没有专门上过学堂,却从小跟随母亲打理记账,粗浅文字是认得的。当即眼睛一亮,兴奋得蹦跳起来。 仿佛断头台前,天降恩赦。 燕乙当年战乱时救下了一位官家小姐,患难中结为夫妇,在夫人教导下也认得字。一望见那张契约,心知肚明楚凡没有忘记承诺,出手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弄出来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见到女儿蹦蹦跳跳,便拉了拉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燕婉儿雀跃不已,见父亲目露欣喜,微微摇头,便憋住一肚子话不提,妙目顾盼生辉,也安静下来。 燕乙心中大定,冷眼旁观,晓得楚凡必有后续安排。 第三十四章 蹊跷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了断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五章 了断 张瑞见老泼皮与车把式惊骇诧异,燕婉儿欢欣雀跃,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出问题了。 待他狐疑地把奴契翻转,一看再看之下,脸孔瞬间煞白。好比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心断缆,心中哀鸣不已。 这怎么可能?完蛋了,完蛋了…… 张大公子失魂落魄,一屁股跌坐于地,目光呆滞地捧着那张泛黄纸片凑到鼻子底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把整个身躯钻进纸里。 天边的火烧云燃尽余辉,将天空映照得更加明亮。 黄纸黑字,一切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奴契上,奴隶的姓名处赫然破了个小洞,“燕一”二字不翼而飞。 楚凡在他面前蹲下,皮笑肉不笑,啧啧有声说道: “张公子,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仔细看看上面,怎么解释?” 张瑞皱巴着苦瓜脸,木呆呆的,有气无力道: “有的,燕一的名字肯定是有的。我看过好多遍……” “哼,少强言狡辩!既然这张奴契上没有姓名,证明不了燕一是你家奴隶。那么,燕乙就不是你家的家生子。今天你抢夺燕乙财物,强掳燕婉儿,毫无疑问是死罪。如果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楚某只好对不起了,以劫财抢人的罪名拘押你进牢房,等待秋后问斩。另外,还有你,你……” 楚凡说到这里停顿,铁尺指向两位泼皮,冷笑道:“一个也甭想跑!” 两位泼皮吓得屁滚尿流,畏畏缩缩凑到近前。 年轻的泼皮哭丧着脸,嚷道: “张大郎,要寻死你自家去,可别捎上俺。直娘贼,一张破纸片藏掖得跟宝贝似的,临出门也不给俺们瞧一眼。要是大伙早早看了,也不至于这样……”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毕竟狡猾深沉多了,皱起眉头,说道: “在燕乙的铺子里拿出过这张奴契时,好几个人见过。燕掌柜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倒是讲一句公道话……” 连老泼皮也慌了神,病急乱投医,居然请鱼上钩。 果然,燕乙冷冷回应道:“哼,当时我就瞧清楚了,这张奴契上没有我父亲的姓名。” 老泼皮争辩道: “不对,不对,你当时脸色就变了,说五六十年前的旧物怎么作得数?还说就算你父亲是奴隶,但张大户烧了你的奴契,脱了你的奴籍,根本不算家生子了。说明你看的时候,奴契上还有你父亲名字。现在矢口否认,做人怎这么不厚道咧……” 燕乙冷哼了一声“没有”,便拢起手,眯缝眼睛瞧好戏,再也不予理睬。 年轻的泼皮急躁,叫嚷道: “唉,当时有,有个屁用?现在没有了哇。在铺子里的时候,没见到张大郎抓着这张纸使劲往柜台上一拍呀?想必被戳破一个洞,后来提起时那一片掉下去了。俺们后来又是砸东西,又是搬东西,人进人出的,哪里还能够找回?” 楚凡见他们相互争吵,正中下怀,笑吟吟道: “呵呵,尔等愚昧无知,就算找回也没有用。证物缺失了边角,只要内容清晰,倒无伤大雅。倘若关键部分缺失,就不能成为证物了。丢了一块,找回再粘上,焉知不是造假?比方说借出十两银子,却把借据上‘十’字抠掉,补一个‘千’字,岂不是十两变千两?这要能算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楚大神棍根本不怕回头寻找缺失的一小块,只是不愿意在细枝末节纠缠。那“燕一”二字,被他展开奴契时双指一搓碾成粉碎,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如果折好递回去时张瑞重新打开检查,那就怪不得楚神棍当场发飙。反正电光石火的小动作谁也没瞧见,奴契只要重回张瑞手,就任他宰割。 楚凡讲完后站起身,凶相毕露,厉声喝叱: “呔,尔等有话到牢里去说。楚某今日没带绳子,先打断尔等双腿……” 乖乖,双腿若断,都不需要秋后问斩了,生不如死! 张瑞与两泼皮明白,虽然楚白役公正清廉,维护燕乙父女的态度却连傻瓜都看得出。这下子逮着机会,还不往死里整? 三个人吓得浑身颤抖,年轻的泼皮“扑通”跪倒,磕头道: “大人,楚大人……小的冤枉呀,小的只是被雇来搬东西的……大人就把小人当成一个屁,放了吧。” 麻辣隔壁的,又碰到一个磕头虫。放屁?老子哪里能够放出这么大一个屁! 楚凡哭笑不得,赶紧闪开。 老泼皮见张瑞抖得厉害,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接过奴契端详,突然叫道: “楚大人,等等。这张奴契上还有指纹,可以作证。” 一听他这么讲,张瑞也灵醒了,跟着胡乱嚷。 楚凡冷笑道: “呵呵,指纹?燕一的骨头可以打鼓了,难道有办法把他从坟头里揪出来,按一个新鲜手印做对比?” 老泼皮到底有经验,急忙道: “大人,可以找到燕一以前的手印对比。张家田产全是他购进,经手的事项不少……” “对对对……”张瑞连忙搭话,道:“那些契约上都有燕父按下的手印,我见过。虽然田亩又被我转卖出去了,但主家是可以找到的,契约就在他们手里……” “是吗……” 楚凡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俯身看了看,啐道: “直娘贼,自己瞪大了招子,瞅清楚。五六十年前的旧东西,淡得只剩下一丁点儿深浅轮廓,连一丝一毫纹理也见不着。就算找到燕一以前的手印,如何进行对比?又如何肯定这张奴契就是他的?休要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再不起来,就一尺敲断骨头……兀那赶车的,快点去把马头调转。” 见楚凡凶神恶煞地高擎铁尺,随时可能劈头盖脸打下,老泼皮立刻把手里奴契一丢,磕头如捣蒜,哀告道: “楚大人,全是张大郎指使。俺两个毫不知情,只是被雇来搬东西,端的是冤枉呀!可怜俺家里面,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孩儿……” 年轻泼皮倒也机灵,有样学样,连忙跟着哭诉: “……俺家里,上也有八十老母,下,下,还有两岁弟弟……” 楚大神棍一阵恶寒,急忙跳开。 张瑞三两下把奴契撕成粉碎,直挺挺跪着冲燕乙嚎哭: “乙哥,乙哥,快点救我。我被人蛊惑,迷了心窍……乙哥,不瞧在我父面上,也要瞧在燕父面子上。他老人家临终的时候,不是拉着你的手,让你照顾我吗……” 燕乙默不作声。 燕婉儿恨恨一跺脚,道: “爹,让凡哥把他们带走。打板子,上夹棍,关牢房,砍脑壳……” 见燕乙还是难以决断,楚凡向父女俩招招手,走向马车背后。 车把式刚把马车掉转方向,晓得他们三人要商议,慌忙跳下车,远远避开。 楚凡沉吟了数息,对燕乙道: “燕掌柜,他们只要被我带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但上公堂诉讼什么的,你也会凭空增添不少麻烦,可要想清楚了。” 作为生意人,燕乙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只要惹上了官非,无论原告被告,统统需要做好被黑的准备。甭管有理没理,钱才是硬道理。 就拿眼下这档子事来说,尽管张瑞的奴契已经不足为凭,但燕乙就一点儿也不心虚吗?不,他缺乏释放奴隶的凭证。况且二十年前身为家生子的事实,不少人知道。官司打来打去,极可能双方都讨不了好。 燕乙仔细斟酌了一番,长叹一声,回答道: “唉,算了。我燕家同他张家昔日的缘分,今天一刀两断,互不相欠。不过,我的货物可要拉回去。铺子被砸了,得赔。” “行,那你出去跟他们讲吧。这事儿,我不好参与……” 燕乙举步先行,燕婉儿低垂头姗姗跟随,到楚凡身后却停下不走了。 燕乙怔了怔,脚步稍微迟缓,却装作不知道,从马车后拐了出去。 嘿嘿,燕婉儿想必是怕极了外面那几个人,不敢出去。须知我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 楚凡笑了笑,正要转身,一双柔夷却搭上肩膀。 少女吐气如兰,羞涩说道: “凡哥哥,你的发髻弄乱了。婉儿帮你理一理……” 第三十五章 了断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哥哥妹妹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六章 哥哥妹妹 楚某人乖乖站稳不动弹,任凭柔嫩滑腻的小手灵巧抽出发簪,解开束带,重新梳理…… 连天衰草,暮云合璧。 如果不看身后的人与马车,真会不知道置身古代异世界。 恍然若梦。 秋风一吹,身后幽香扑鼻,少女鬓发吹拂到脖颈,酥酥麻麻痒痒。 楚凡不由得心猿意马,思忖这段时间海吃海喝,身躯高大粗壮了不少。燕婉儿身量高挑,还是比自己矮半个头,帮忙梳理顶髻便需要高高举起双手,踮起脚尖,相当吃力……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把膝盖弯曲,蹲成了一个半站桩马步。 少女没有料到他身子突然矮下去一尺,脚下没站稳朝前扑,双团饱满柔软的丰盈顶住了某人肩背。吧嗒,嘴里叼着的桃木小梳掉下了。 他傻了。 脑海里似乎有一道电光划破长空,沧海横流,天崩地裂。 她也傻了。 呼哧呼哧急促喘气,如同一匹惊吓过度的小鹿,竟然不晓得动弹了。而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今夕何夕。 似乎只过了一瞬间,又似乎经历了一生一世。 少女软绵绵趴在他宽阔的肩头,仿佛窒息一般嘤咛: “发,发髻理好了……凡哥哥,婉儿,婉儿我……回去就叫爹爹退亲。” 前面的话语颤颤巍巍,后面一句却连贯而出,斩金截铁。 少女说完推开楚凡,像一只受惊的小耗子,哧溜窜进了马车。 车后的布帘子被她先前扯落,无遮无挡。燕婉儿双手捂住面庞蜷缩在杂物凹陷处,脊背微微颤抖。 楚凡颇觉尴尬,又莫名其妙。 嗯,意外,刚才纯属意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哎,要回城了,你高兴得一蹦上车。可退亲的事儿告诉你爹就行,干嘛特意通知我?嘿嘿,真不见外,把我当成亲哥哥了。 可他转念一想,又自以为明白了。 男婚女嫁,非同小可。悔婚的事在前生稀松平常,在这一世却是一个大丑闻。 绸缎店送出了聘礼,势力又比南货铺大。万一对方不答应,这桩婚约闹上公堂只怕都难退掉。既然燕婉儿不愿意嫁给那个三十几岁的瘸腿老男人,又连叫了自己好几声哥哥,那就索性帮她撑腰撑到底。 楚凡弯下腰,从脚边拾起一把小巧精致的桃木梳。见燕婉儿呆在车厢尾捂住脸蛋不朝外看,只好摇摇头,顺手揣进自己怀里。 外面的交涉与交割,一开始很顺利。 张瑞搜净身上,当场赔付燕乙二两五分银子。双方从此互不亏欠,过往的牵连纠葛一刀斩断。 与车把式却争吵不休起来,揎拳撸袖,唾沫星子四溅。 原来,雇用马车及三匹马的费用,张瑞已经提前支付给车马行了。而马车按照楚凡的吩咐,需要返城把东西送回燕记南货铺,属于没有办法。 但车把式一方面鄙夷张瑞,另一方面又担心三匹马有去无回,坚决不肯让他与两泼皮骑往清河。 张瑞气得不行,跳起脚骂。 还有几十里路,太阳又快落山,没马怎么走? 两位泼皮这回学聪明了,畏惧楚凡在场,横眉立目却不敢帮腔。平日里早就大耳刮子搧上,要打得那倔硬的车把式哭爹叫娘。 见到楚白役从车后走出来,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等待裁决。 楚大神棍听他们讲完后,笑一笑,不置可否。慢悠悠来到驽马跟前,弯腰捡起了丢弃在地的大马鞭。 张瑞被打惨了,落下了浓重心理阴影,见状赶紧移步与两位泼皮站一块儿。 他的预感是对的。 可惜没用。 唰……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张瑞被鞭梢卷住脚踝拽倒,凌空飞出两、三丈远,重重砸下地面翻滚。 然后是第二个泼皮…… 第三个…… 楚凡根本不理睬他们哭喊哀嚎,不检查是否摔断了胳膊腿,也不管呆会儿怎么回去,对车把式说道,走。 车把式心呼痛快,把三匹马放长缰绳拴车后。燕婉儿看到马儿探头探脑,喷出长长鼻息,吓得直往车厢里缩。 楚凡见状,便把三匹马缰绳攥自己手里,翻身上驽马,牵着走。 燕乙用脚扒拉一遍草丛,见没遗落下啥小物件,也爬上马背。 夕阳昏黄,霞光万道。 马车吱呀吱呀返程了,丢下三个在道旁呻吟的人。 张瑞以拳捶地,支起上身仇恨地望着马车远去。一偏头却发现俩泼皮咬牙切齿,四只血红的眼珠子凶狠瞪着自己,吓得浑身一颤。 “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哼!俺两个脑袋差点被玩掉,腿差点摔断,都拜你所赐。你说要干什么?” …… 燕乙骑马,与楚凡在车后并行。 燕婉儿横坐车厢尾,扭头看着黑咕隆咚的车里,不作声。可不经意间,又会借撩鬓发之际飞快朝后方一瞥,不知道想些什么。 躲过了一场生死大劫,燕乙欣喜若狂。随着渐渐靠近县城,另外一桩烦恼又涌上心头。 楚白役钻进车厢救出婉儿,实属无奈。昏天黑地,双方有了肌肤之亲,是不争的事实。张瑞与两泼皮被狠狠整治,肯定不敢到南货店闹事。但心怀怨恨,背后恐怕乱嚼舌根。像这种男女之事,又无法分辩,越描越黑。 一旦闲言闲语传到了亲家耳朵中,弄不好就会退婚。婉儿已经十七岁,等两年成老姑娘。名声坏了,谁还敢娶?三十几岁的瘸腿女婿也不好找人家,即便忍下这口气不退婚,婉儿嫁过去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燕乙正忧心忡忡,冷不防楚凡咳嗽两声,说道:“燕掌柜,同你商量个事。那个……你回去就把婉儿的亲事退了。” 啊……这,这个。燕乙瞠目结舌,随即道,好。 楚白役对他们父女而言,简直是重生父母。虽然这句话很怪,很突兀,但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不算过分。 楚凡继续道: “来的路上听你说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流程都走完了,只差年底迎亲,想必男方花了不少钱。你铺子刚刚被砸,手中未必活泛。这样吧,婉儿退亲的赔礼由我出。今天出门匆忙,手里没带多少,这锭金子你先将就着用。” 言毕从怀里掏出一物,却是一把桃木小梳子,尴尬地笑一笑又塞回,重新掏出一枚小小金元宝递过去。 燕乙连称使不得,心中却奇怪。 梳子不是婉儿的随身之物吗,怎么在他身上? 婉儿看他的目光也颇与平常不同,难道送出了信物? 他要我退亲,难道是看上婉儿了? 但他一个多金的公子哥儿,又是读书之人,小小卑贱的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 楚凡见燕乙目光踌躇不说话,领会错意思,收回元宝轻笑: “婉儿妹妹国色天香,哈哈,才一枚金锞子的聘礼确实轻飘飘。燕掌柜,休管绸缎店怎么理论,反正我来摆平。嗯,不如这样吧……婉儿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明天楚某再带足聘礼登门……” 听他这么一讲,燕婉儿嘤咛一声,羞得整个上半身趴在了货物堆上,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脸烫得不行。 其实,楚凡说的是帮燕婉儿退回绸缎店聘礼,一枚金锞子显然不够,明天备足送来。燕乙领会成他来燕家下聘,感觉喜从天降,一下子竟找不着北了。 哈哈,她的事就是你的事?那她的婚事是不是就是你的婚事?你们两个一个喊妹妹,一个唤哥哥,难道这么快就定下了终身? 但做父亲的,不方便对小儿女事情刨根问底。燕乙喜形于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加上楚凡又是燕家救命大恩人,怕话没讲好冲撞对方。 可婚姻乃人生大事,不弄清楚怎么行? 燕乙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等回家后问女儿稳妥。 贸然插手别人家事,楚凡总觉得自己言语怪怪的,也挺尴尬,不再开腔。 这时候车把式一勒缰绳,停下了。 燕乙诧异地从车旁绕过去,遥遥望见百丈外七匹马迎面奔驰。马上人个个精壮,头戴青色紧箍纱帽,皂衣革带悬腰刀。 车把式忐忑不安,连忙询问。这么多捕快疾驰出城,想必要办大案,咱们是不是让到道旁回避? 楚神棍看清楚了为首那个,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让什么让? 七名捕快也遥遥望见这辆马车和人,放缓速度,在三十丈外一字排开停下。 燕乙脸色大变,惊呼,咱们运气不好。必定是牛丁告状,南区捕头张彪带领六名捕快追赶过来了。 楚凡跳下马,把缰绳朝路旁小树一拴,哈哈笑道: “错了,是他们运气不好。你陪婉儿,叫她下来活动活动,别离开车尾。剩下的事情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燕乙不知道他哪来底气,惶恐地勒转马头去车后。 第三十六章 哥哥妹妹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死局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七章 死局 午后,离歇班还早,石猛在阳武县城北区的一家茶馆喝茶。 按理应该呆县衙班房,但那里狭窄拘束,被张彪占了。他不愿意受腌臜气,以方便处理辖区事务为由,常年盘桓于这家茶馆。 掌柜的巴不得如此,只象征性收点儿银子。典史阎威也巴不得他滚远,特意补贴茶水费。然而从这个月开始,却不批了。 几天前,石猛干脆自掏腰包租下了茶馆二层楼的一间房。这样一来,北区捕快巡逻之余有了歇脚处,碰上棘手事项也好商议。 今天陪石猛喝茶的,是张龙、赵虎、王双三个,算心腹了。 这三人以前跟随石猛,是因为他豪爽仗义,肯照顾兄弟,其实算不了多么忠诚。江湖上,眼前喊大哥,背后捅刀子,事儿多了去。他们现在死心塌地,则缘于一个人的凭空出现,白役楚凡。 他也常常到这里喝茶,同大家混熟了。 一开始石猛介绍这个远亲表弟时,众捕快竭力奉承,无非瞧在石老大面子上,瞧在云梦公子花钱如流水的份上。 没过几天,坊市铲除三虎。楚凡手段之凌厉,人人咋舌。 张龙、赵虎亲眼目睹,回来后又添油加醋。 捕快不像白役,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一般都身具武功,极少数甚至是泥胚境第二重巅峰。比方说捕头石猛与张彪,赫然达到了泥胚境第三重中期。如果去投军,至少也会是一个统领几百人的校尉。 武夫的世界,以武力为尊。 你有权可以听你的,但是不佩服。 你有钱也可以听你的,但是不佩服。 而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却是人人折服。 像楚凡那样瞬间击倒十几条壮汉,阳武县内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众人一直只听说,从来不曾见过。 啧啧,那还是人吗?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奇,把楚白役渲染得如同武神在世。 捕快本是贱业,素来被人瞧不起。由于云梦公子的加入,顿时生发出一丝光彩。 最近,北区捕快与白役一个个精神抖擞,走路带风。 哼,瞧不起咱们,凭什么? 你有钱,有咱们楚白役多吗?他几天就散出去好几百两银子…… 你是读书人,有咱们楚白役读得多吗?他几天就读了好几百本书…… 你武功高,有咱们楚白役高吗?他几拳就打倒好几百人…… 啊,你说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老子亲眼看见的,会有错? 话说那一天在坊市,楚白役一拳打出去,郑屠、周菜头、李鱼户同手下三、四十个噼里啪啦倒下,跟割麦子似的。他再打几拳,不就要倒下好几百呀?后来他不想伤人,就向天打了一拳。天空立刻裂开一条大口子,哗啦哗啦地往下掉鲜花…… 说的人与有荣焉,听的人目瞪口呆。 起初,大家以为楚凡离开云梦国来阳武县是寻求石猛的庇护。刚巧追捕大盗杨奇时折了一名快手,有人拍马屁提议楚凡增补,石猛却不置可否。 后来发现事情颠倒,石猛毫不掩饰对这位古怪表弟的毕恭毕敬,从骨子里散发出敬畏。一些聪明人联想到最近县里准备搞南北区合并,只设一个捕头,顿时恍然大悟。 云梦公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又什么都不干偏偏屈尊做白役,广撒银子积善缘,可不就是前来为亲戚撑腰的嘛! 人家做白役是玩票,做捕头都嫌掉价。 他们的习惯也被楚凡改变不少。 比方说像这吃茶,实属平常。楚凡偶尔也喝姜、蒜、盐调和茶末煮沸的茶汤,更多时候则摒弃碾磨成粉的上等茶末不用,叫掌柜的选取散茶叶就开水冲泡后饮下。众人跟着他饮多了,渐渐从苦涩中品尝出清香甘甜,以为贵族豪门本就如此。 这天下午,石猛与张龙、赵虎、王双三个正围坐吃茶,说些闲话。一名白役匆匆闯入,禀告道:“猛爷,大事不好。楚白役去了南区,被牛丁几个围住……” 一听这话,石猛哈哈笑了,道:“你是想告诉我,一群兔子围住了老虎,情况不妙?” 三名捕快也呵呵直乐。 那白役搔搔头,跟着傻笑,懂了。 “小兄弟,喝了这杯茶,再去探听一下是什么缘故。” 石猛走过去拍了拍白役的肩膀,递上一盅碧绿茶水。那白役接过后一饮而尽,当即告辞,蹬蹬蹬飞快下楼。 才过半盏茶工夫,又名一白役上气不接下气跑上楼,说楚白役把牛丁等五个赶下河,拦马出南门追凶去了。 众人忙问情由,这白役便把燕乙飞来横祸的事情讲了一遍。 哦,原来如此。 南北区白役之间的斗殴,一个月里总有几起。以前南区仗着人多欺负北区,现在找到了楚凡身上,可不是老虎头顶挠痒痒,自讨没趣? 虽然南北区划河而治,却并没有南区案件北区就管不得的硬性规定。楚凡出城追凶算破了惯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正合新来的县令大人口味。 大伙七嘴八舌讨论,先前探听的白役回转,道牛丁几个爬上岸,往县衙方向去了,想必是找张彪告状。 石猛依旧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招呼大家一起坐下吃茶。茶馆掌柜的见多了人,殷勤添加了几碟瓜子点心。 茶过三巡,外面脚步声震得木楼摇晃,一名捕快大踏步闯入,气喘吁吁道:“猛哥,不好。张彪亲自带着六名马快,出城抓楚兄弟去了。” 县衙班房需要人常年值守,一般留下北区捕快四人,南区六人。捕快又分为骑马的马快,步行的步快。阳武县分配快班总共才八匹马,捕头张彪与石猛常备一匹,剩下六匹根据情况临时安排。 马儿在城内驰骋不开,只是骑着威风,往往下乡时才用。北区分配两匹,南区却有四匹。 这一次张彪索性把北区两匹马也征用,带领六个捕快去抓楚凡。除了为牛丁出头外,一是成心逞威风,杀鸡给猴看,二是防备石猛带人来追。 前来报讯的捕快正巧当值,耳闻目睹,哪里还有假?他要班房里剩下的兄弟打掩护,待张彪一走就跑出来找石猛。 什么?石猛霍然站起,碰翻茶盅,掉落在地板打得粉碎。 气氛骤然紧张。 众人目不转睛注视,络绎跟随站起,议论纷纷。 张龙道:“张彪好没道理,这明显是公器私用,袒护牛丁。” 王双道:“那我等禀告典史……” “唉,没用的,阎威同他穿一条裤子。” “那,干脆禀告李文大人……” “唉,也没用。李大人新到,不清楚下边情况。张彪身为捕头,出城查案是分内之事。虽然都知道他准备公报私仇对付楚兄弟,道理上却站得住脚……” 赵虎却是一个火爆脾气,“仓啷”把腰刀抽出半截,叫道: “这也没用,那也没用,难道眼睁睁看着楚兄弟被人家欺负不成?猛哥,你点下头,我赵虎带几个兄弟去阻拦,大不了同张彪战三百个回合……” 石猛被逗乐了,指着赵虎哈哈笑道: “小样,你打得过他吗?只怕三个回合都撑不了……你们不要说话,让我想一想。” 言毕来回踱了几步,以右手中指梆梆梆弹自己脑壳。 这动作是跟楚凡学的。 跟楚大神棍一起呆久了,不光动作语言开始学他,连思维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石猛觉得,自己真比以前聪明了不少,眼界开阔了不少。 赵虎担心张彪欺负楚凡,而石猛担心的却是楚凡欺负完张彪后,该怎么收场? 以“仙师”的能力,弹指就可以灭了张彪同六个捕快。但这一次,与上回悄悄暴打他一顿,性质完全不同。 老百姓为什么被捕快殴打不敢还手,有时候并不是打不赢。一旦公开对抗,就是与官府为敌,遭致无穷无尽的追缉报复,家族妻儿朋友全部被牵连。 捕快与白役不同,虽然没有官身,却是衙门正式在编人员,代表着官府。 石猛猜测,楚凡也许不怕官府,不怕报复。可一旦公开打了张彪与众捕快,“仙师”的身份就再也无法隐瞒,“历练”宣告失败。 所以,至少在明面上,他不能对张彪怎么样。 而张彪那厮,绝对不肯善罢甘休。 那么,楚凡会甘心受辱吗?也不会。 该怎么办? 似乎形成了一个死局。 石猛还在寻找破局方法,又一名捕快急匆匆登楼,嚷道:“猛哥,猛哥,阎威大人要你马上赶回县衙,说有重要事情商量。” 这条老狐狸,想借官威压制石猛,拴住他的腿。 听到这句话后,石猛犹如醍醐灌顶,瞬间理清楚了头绪。 阎威同张彪的最终目的,是借用这件案子整垮他石猛,夺取一县捕头之位。可笑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从跟随楚凡后,捕头之位对他已经不重要了。况且,楚哥儿并不是泥土里任人宰割的一条蚯蚓,而是云霄上睥睨众生的一条飞龙。 想通这一切后,石猛豪气顿生,根本不理睬上司的命令,笑道: “你们两个值班的,速速赶回县衙稳住阎威,就说我要等一会儿才到。王双,赵虎,马上叫其他兄弟装备整齐,火速赶往云升车马行集合。张龙,跟我前去车马行征用马匹。南区不是老仗着人多欺负咱们吗,这次咱们也欺负欺负它,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死局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擒拿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八章 擒拿 望着三十丈外的七人七马,楚凡有点儿头痛。 同石猛猜测的差不多。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官府的公开办案过程中,他真不能把张彪一行人怎么样。 然而,楚大神棍并不担心结局。 他还有一个杀手锏。 作为亦官亦匪的阳武县地头蛇,张彪难得吃亏。肯定对那一夜席卷金银,揍他如同捏鸡仔的“妖怪”刻骨铭心。只要稍微提醒一下,这厮保证俯首帖耳。毕竟天大地大,不如命大。 可这么多双眼睛瞪着,怎么悄悄提醒呢? 楚大神棍的修炼触及瓶颈,最近身体素质的提升不太明显。闲极无聊,琢磨出了一门鸡肋神通。 铜胎境高手可以内气外放,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种种法门,传音入密就是其中之一。 楚凡身躯之强悍,超越了一般的铜胎境范畴。可惜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根本无气可放。 瘸子急了能跑,哑巴急了……呃,还是不能说话。 楚神棍急眼了的话,释放一缕灵能转化成真气,可以令经络瞬间充盈。 传音入密听起来非常神奇,无非利用外放的真气改变音波,甚至凝波成束让特定人听到,属于应用小手段。 但灵能何其珍贵,他实在舍不得浪费,还不如抛纸条给张彪。 那么还犹豫啥,写呗! 呵呵,燕乙的杂货琳琅满目,千奇百怪。小到针线,大到香炉,就是没有笔墨纸砚。 这一边楚大神棍绞尽脑汁,那一边众捕快以为灰袍书生畏惧,不敢前行。却不知对方视他们如送上砧板的七条鱼,脑海里正酝酿可怕想法。到底清蒸好呢,还是红烧好?怎样做,才能够原汁原味,节省柴禾同油。 张彪也挺头痛。 楚白役突然崛起,名头响亮,他早有耳闻。这次过来就是存心杀一杀威风,不问青红皂白先抓进牢里,再罗织罪名,顺藤摸瓜扳倒石猛。 因此,张大捕头命令队伍停下,等马车自动送上门求爹爹拜奶奶。 一个小小的白役,难道还劳驾一名捕头六名捕快亲自迎接?传出去之后,人家会真的以为他有多厉害。 故意不围,留下空当。 如果他吓得逃跑,正好追捕,一刀咔嚓了。 但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不前行,不后退,干脆不走了。 张彪如果在一开始不摆谱停下,纵马一拥而上围住马车,都好办一点。 问题是他已经停下了,如果见楚凡不动又往前走,好像屈就对方一样。身为捕头却屈就一名白役,脸面实在没地方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手下有人看出了境况微妙,主动请缨:“彪哥,要不要我去把他们赶过来?” 哼,再等一等。 张彪摆了摆手,抬头看看天色,心里觉得特别奇怪。大约三炷香后彻底天黑,城门关闭,难道他们不准备回去了? 轰隆隆,隐隐有声响,好像远方雷鸣。 难道要下雨了? 众人抬起头朝天空看,却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隆隆声响越来越大,赫然是从县城方向传来。越来越清晰,好像骑兵冲锋一般。 有人勒马往回走几步,惊叫不好。 可不正是骑兵冲锋! 尘土飞扬。 道路拐弯处率先冲出一匹黄骠马。 马上人豹眼虬髯,皂衣革带悬腰刀,赫然正是石猛。 紧接着是两骑,然后三骑、四骑,再然后又变成了三骑、两骑、一骑,摆出了一个楔形凿穿的冲锋阵列。 北区捕快加捕头才二十人,排除掉县衙值班的四个,剩下一十六个竟然全部到齐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捕快好像没有看见前面道路上一字排开的七名同行,反而不要命地鞭打马匹,越来越快…… 那气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万丈深渊也往下跳。 一往无前! 乖乖,如此迅猛的楔形阵冲击单薄的一字阵,还不一穿就透! 眼见对方逼入了五十丈内还不减速,张彪急令手下散开,自己则调转马头手按刀柄,嘴角露出冷笑。 他料定对方气势汹汹,却不敢真的上前冲撞。白役斗殴稀松平常,捕快火拼将受到严厉惩罚,上纲上线甚至以叛逆论处。石猛那憨大惊慌失措来救楚凡,却造出了更大的把柄。最好他先动手,如果他不动,自己也要逼得他动。 石猛一骑绝尘,在双马错镫时松开缰绳,双手捏成虎爪,探身抓来。 张彪早料到会如此,“仓啷”拔刀。 心里冷哼道,你这厮想要制服我,又不敢拔刀厮杀,被砍断手臂也是活该。 双方均为刀头舔血的捕头,与江湖悍匪盗贼拼杀过无数,绝无半点废话,拔刀与探身的动作疾如闪电,同时进行。 北区捕快“希聿聿”勒马,南区捕快屏息静观。 这两人身为阳武县的武功最高强者,一直没有正面交锋,今日看来要分个高下了。彼此境界相同,只怕要打三百回合。 电光石火…… 钢刀堪堪出鞘半截,就被一只手掌硬生生拍在刀柄打回鞘中。另一只硕大的拳头砸在张彪胸口膻中穴,劲力透入,将真气活生生震散。 随即那拳展开为掌,五指一曲抓在胸襟,拍打刀柄的手一抹抓住腰间革带,双膀一较劲,竟将整个人横拽了过去。 这,这都什么情况? 于双马一错镫的间隙,眼花缭乱,石猛竟然将张彪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擒拿,横搁鞍前。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一直以为石猛比张彪要差那么一点点,否则近十年来如何肯忍气吞声?却没料到结局反转得如此干脆利落。 北区捕快齐呼“老大威武”,两三个人逼住一名南区捕快。 而后者失魂落魄,也没有抵抗,眼睁睁望着石猛擒下张彪奔出二十几丈远,到了灰袍书生面前把人往地面一掼。 张彪在地面一滚卸掉冲力,随即飞快爬起,一脸惊骇像见了鬼,望向石猛问道:“你,你是第三重巅峰?” 膻中穴乃中丹田,为聚气之所。被一拳重击后气息涣散,身躯僵硬,手脚痉挛。 张彪的身体强横,加上石猛又没有使尽全力,被横搁马背颠簸时就可以动了。 但他运转真气却不能畅通,一逼近膻中穴就被一小团凝练强悍的气息击溃,身子始终乏力,情知是石猛搞的鬼。 第三十八章 擒拿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咒语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九章 咒语 谁知石猛根本不拿正眼瞧他,面向楚凡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口气哪里像一个大捕头面对小白役,也不像校尉向将军讨指示。仿佛二人平辈,言语却又透露恭谨。 总之,怪怪的。 其实,石猛为称呼楚大神棍伤透了脑筋。不敢喊“楚凡”或者“小凡”,不能称呼“仙师”。所以能省则省,实在不行了就叫“楚白役”。 楚凡伸出大拇指,夸奖道: “不错,来得及时……天色不早了,人行稀少,但我听到县城方向有不少人正朝这边赶来。想必你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引得好多人看热闹。如果被他们撞见捕快火拼,影响可不太好。你赶快分出人手,把出城的人截住。” “好。” 石猛二话不说,拨马就往回跑。 张彪越看越糊涂,感觉脑子不够使了,眼前这一幕简直荒唐至极。他俩到底谁大谁小?还试图截住出城人,难道真想把南区七名捕快斩杀在荒郊? 望见石猛跑回捕快群,分出三人直奔县城,张彪“仓啷”拔刀,呀呀怒吼着直扑楚凡。 他体内的真气不能汇聚,但好歹恢复了一些力气。仅凭肉身就比一般壮汉要强许多,更何况此刻钢刀在手。 惊呼声四起,却只有一个人动。 南区捕快自然不会动,心里暗喜。一旦张彪擒下楚白役令石猛投鼠忌器,待回转县城后,典史定会将这帮“凶徒”捉拿下狱。 奇怪的是,北区捕快也没有动。许多人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识过楚白役的凌厉身手。心向神往,今天总算能够亲眼目睹了。 连“表哥”石猛也没有动弹,好奇地扭转身观望。 一则隔太远来不及,二则知道有这么多人看着,楚凡不会施展仙师手段。但他又命令自己离开,肯定胸有成竹制服张彪。呵呵,将会怎么做呢?真是令人期待。 凡哥哥…… 唯一那个动了的是燕婉儿,惶急从车后奔向前。跌跌撞撞,尖声叫喊,哪里还像一个乖巧温柔的少女? 张彪跨出第一步,脚下草叶震飞,右手执刀斜拖。 众人见到书生笔直站立,若无其事,嘴一张吐出几个字,却听不清。 张彪的身躯明显一颤,依旧跨出了第二步,钢刀提起平端。但是他的动作于一瞬间迟滞,仿佛陷入了泥潭一般 书生嘴巴一张,又吐出几个字,众人隔太远还是听不清楚。 张彪喘了几口粗气,勉强又跨出了第三步,距离书生不过三尺。但他高举钢刀过头,却一动不动,宛如陵园墓道两侧的石雕。 随着一声“凡哥哥”的惊叫,奔跑中的少女一个趔趄摔倒。 书生一点也不担心张彪扑上去劈砍,急忙转过身,三步并着两步跨到燕婉儿面前,扶起她关切地问道:“哥没事,你痛不痛?” 少女泪流满面,一头扎进怀里抱紧他,嚎啕大哭。 书生安慰地拍了拍少女脊背,似乎又醒悟不太好,慢慢将她推给随后赶到的燕乙,侧身冲石雕一般的张彪勾了勾手指,吐出一个字,背手走入了路旁树林。 被他手指头这么一勾,张大捕头好像还魂似的“活”过来了,手一松钢刀坠地,蹒跚如同行尸走肉,跟进了林子。 燕婉儿迅速止住哭泣,望了望好像石雕群一般的众人,又羞涩又胆怯,仿佛受惊的小耗子哧溜钻入车厢。燕乙赶紧跟到车后,好一番安慰女儿。 众捕快不分南区北区,均瞠目结舌,作声不得,也不敢讨论。 那书生只开两次口,就令泥胚境第三重中期的高手动弹不得,不是念咒语施展了定身法,难道还有别的? 武者再强大,在仙师面前,只是一条狗。 而仙师里面,像什么登高坛祈、设香案捉妖魅等等,往往要摆出诸多仪式,倚仗许多法器阵势。 最恐怖,最强大的法术,则是咒语。什么都不需要,张口即可。据说达到了高深的国师境界,言出法随,谈笑间风云色变。 楚白役虽然连开两次口,才把张彪勉强“定”住,那也相当了不起。他年纪轻轻的,焉知今后不成为国师? 众捕快不知道楚凡念了什么咒语,但现场有一个人牢牢记住了,便是那车把式。 他哆哆嗦嗦,一直呆在驾驶位子没下车的。当时距离楚大神棍不过两三丈远,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此刻,车把式正闭紧双目,碎碎念叨: “手不痛了?脸不痛了?哥没事,你痛不痛?来……前两句肯定是发咒,最后头的‘来’可能是解咒。中间那一句‘哥没事,你痛不痛’,到底算不算咒语呢……嗯,俺偷学了仙师的定身咒,可不能疏忽大意泄露出去。今日回城,好歹先找一个人试试……” 然而,车把式忽略了一个小细节。 楚白役背手走入树林时,指间拈着一枚金锞子冲张彪晃了晃。对方见后如被雷击,才摇摇晃晃跟着走,好像牵线木偶。 剑拔弩张的火拼场面雷声大雨点小,无疾而终。 张彪从林子里出来后,面孔煞白,走路不稳。耷拉着脑袋带领手下匆匆离开,连狠话都不敢撂下一句。 呵呵……石猛冷眼旁观,晓得那厮必定被楚凡降服了,纵马去往马车那边讨指示。 他今天能够一招擒下张彪,固然因为实力暴涨,也占了出其不意和对方手伤没痊愈便宜。料想张彪纵有泼天大胆,也不敢泄露楚凡底细。但自己手下情绪激昂,回去后可得叮嘱他们关紧嘴巴。 北区捕快齐声欢呼,声震旷野。 少数人遥望楚凡,目露狂热。 还有人则往望着马车,若有所思。以后遇到燕乙父女,恭恭敬敬是必须的了。啧啧,前有李素艳如桃李,现有燕婉儿美若天仙,这云梦公子一马配双鞍,端的好艳福! 楚凡叫石猛赶紧带人走,顺便帮他捎三匹马回云升车马行。 燕乙怕惯了,并不知道楚凡与张彪在林子里谈论了什么,担心日后找麻烦。犹豫再三,告诉了一桩牛丁的隐秘把柄,说那厮极可能害了两个小孩子性命。 第三十九章 咒语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章 冥河摆渡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章 冥河摆渡人 在南区乡下的十里庄,居住着一个大善人孔老太爷,膝下无儿无女,性好吃斋念佛。最近在自家的后院建了一个佛堂,所需油灯、檀香、供盘、香炉等物,全部从燕乙这里进。二人认识多年,无话不谈。 燕乙三天前送东西到十里乡,顺路去看望孔老太爷。见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五岁小姑娘,煞觉奇怪。 孔老太爷惶恐不安,告诉了他一桩骇人听闻事。 半个多月前,天光才麻麻亮,院门被石头砸得啪啪乱响。孔老太爷打开大门,瞧见台阶上赫然躺着一个小姑娘,面孔青乌,身子冰凉。 太爷吓得急唤家中老奴与太婆,斜刺里却窜出一条大汉,声称是捕快牛丁,路过此地,发现门口有死童,揪住他定要去见官。 孔太爷心知敲诈也无法,只好花钱消灾,给了牛丁三两银子。 本想把小姑娘悄悄安葬的,察觉出还有一丝微弱呼吸,便抱她进屋喂了点米汤,细心照料,又请大夫诊病开药,竟然慢慢好转了。 问小姑娘过往情由,人太小说不清楚,加上那些天又糊涂昏迷了。但是据她讲,她和两位哥哥原本住在县城里的判官庙中。 孔老太爷猜测,她那两个哥哥要不被牛丁卖掉了,要不遭了牛丁毒手,用去敲诈别人家。 燕乙告诉楚凡这桩事,只是希望有个把柄可以反制张彪与牛丁,却不晓得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晚踏遍阳武,天女散花一般洒银子。楚凡见判官庙里有三个小乞丐颤抖寒冷,特意将从张彪屋里带出的两块帷幄抛给他们,还丢了二、三两碎银子。等过两天再去时,发现庙里无人,以为返乡了。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被牛丁害了。 楚凡满腔怒火燃烧,冷静思忖。 张彪刚才在林中下跪求饶,讲过他被打伤后几日出不了门,也不敢宣扬,根本没有指使人暗中收集证据“抓妖”,伺机报复“仙师”。 几个与世无争的可怜乞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随后就遭殃。难道送出的帷幄与银子被牛丁发现,反害了他们?如果这样的话,岂非是自己好心办坏事,间接把两个小孩子推上了黄泉路…… 薄暮冥冥,马背上的楚凡脸色越来越阴沉,喑哑对燕乙道: “你再认真回想下,把知道的情况仔仔细细讲一遍,一丁点儿也不要隐瞒遗漏。” 燕乙晓得事关重大,又见他沉默半晌后变得杀气腾腾,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连细枝末节也不敢省略。 听燕乙说完,楚凡的脑海警铃大作,脊背生寒。 自从恢复意识清醒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与危机,连背着小丫头逃出鲁家堡时都不曾有过。 原来,牛丁嫌弃三两银子太少了,嚷嚷偌大院子,背后还立着高高一栋楼,不出十两绝不肯干休。 他不依不饶朝后院硬闯,想要强行收刮财物。 孔老太爷与奴仆都年迈,呜呼哀哉,哪里阻拦得住。 牛丁的脚快,大踏步先闯进了后院,随即发出一声惊恐喊叫。 佛堂大门素来是敞开不关闭的。等孔太爷赶过去的时候,只见牛丁跪倒在菩萨塑像前的蒲团上,嘴巴里嘟嘟囔囔。 孔太爷生怕他亵渎神灵,疾往前走,拐杖点得地面咚咚响。 牛丁听到后边有人走近,像丢了魂一般慢慢站起,转身就走。也不再多要银子了,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早晨挺安静的,孔老太爷耳朵也不背,清楚听到他跪着时嘟囔了一句,“……地藏王,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 佛堂里供奉的,正是地藏王菩萨,幽冥世界的主宰。 燕乙与孔老太爷觉得,牛丁那句话只是因为大清早突然撞见菩萨塑像,吓一大跳,内心有愧。 但楚凡越琢磨,越感觉非同一般。 当今天下,是道家的天下。佛修极少,佛门只在西域小国昌盛。 阳武是个小地方,县城里只有一座龙王庙与判官庙,连道观都没有一所的,别说寺庙。因此像孔老太爷这样的居士才自建佛堂,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菩萨的名称。即使具备前生见识的楚凡进了庙,也会不知道诸天神佛里,哪一尊才是地藏王。 在任何时代,丧尽天良的人一般都不信奉鬼神。 所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心中一旦有了敬畏,坏事做起来便缩手缩脚,不能肆无忌惮。 可从牛丁的表现看,又是信鬼神的。 作为一个粗鄙俗人,大字不识,况且又不吃斋念佛,丫怎么一眼认出了地藏王? 说明他必定干着隐秘勾当,并且那事与鬼神、地藏牵连。 总不可能身具慧根,闲着没事干搞研究吧。 佛经里,菩萨的数量多如恒河沙数,号称“十万亿”。每一尊菩萨都具备各自特征,像观世音的“慈悲”,普贤的“智慧”,地藏的“孝敬”……由此广为人知。 但有一个特例。 地藏在民间的名头特别响亮,并不缘于他劝人孝敬,帮人祛病,而缘于他是地狱之王。传说中的阎罗只负责管辖鬼魂,没有他厉害,级别也没有他高。 地藏王菩萨的那一句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可是广为流传,霸气凛然。 再回过头来,思考牛丁那番话。 “……地藏王,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 不能不令人毛骨悚然。 他凭什么说别人阳寿已尽? 他在奉谁的命令? 何况他只称地藏王,省掉后面的菩萨二字。说明根本不是什么信佛居士,仅仅只在意地藏的幽冥主宰身份。 这个场面,像不像刽子手私下杀人撞见了王侯,为自己开脱?狡辩道,小人只是奉命砍头…… 相传人死了之后,魂魄要抵达幽冥地府,转世轮回,必须先渡过冥河。 河上有半人半鬼的使者撑船摆渡。 难道这泼皮牛丁,不仅仅是一个白役,还兼职做了冥河摆渡人? 了不得! 不得了! 阳武县内无仙师,无高手,没想到还隐藏了一个牛逼得不行的冥河摆渡人! 同他比较起来,令石猛畏惧的县丞典史,简直就是渣渣。 哼……楚凡冷笑。 不管是真是假,都决定一查到底了,为两个无辜的小孩子报仇。 他确信,如果牛丁不能拿出极厉害手段,至少肉身是挡不住自己一拳的。 第四十章 冥河摆渡人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退亲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一章 退亲 车马进了南城门,立刻跑上来几个人亲热簇拥。 乱哄哄助威的北区白役被石猛赶回去大半,剩下几个却没走。 他们一个个挺胸凸肚,脸上油光焕发,吆五喝六地在前面开道,神气活现。 往常来到这里,要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否则早被痛殴。但今日南区白役不见一个,道路两旁的店家也纷纷跑出来观看,目光含着畏惧与好奇。 楚凡心里有事,随他们怎么闹腾。 一行人辗转到了拱辰大街路口,却进不去。 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街道中段传出“哐哐”声响。看热闹的实在太多,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燕乙骑马高高在上,遥遥望见了大致情景。心里“咯噔”一沉,慌忙下马就朝人群里钻,若有意若无意没跟楚凡招呼。 两位被征用马匹的车把式等候多时了,见楚凡过来便迎上前,牵走了自家驽马。 云升车马行的把式看看天光马上就黑了,恳求说,一时半会儿马车进不了街道,自家得赶回去交差,还没有吃饭的。 楚凡也想早点离开这儿查问牛丁的根底,见状便吩咐几名白役把货物卸在街口,等下子再帮忙送入燕记南货铺。 燕婉儿下车看守整理货物,穿花蝴蝶一般忙忙碌碌,似乎不觉得累。时不时偷偷瞄楚凡一眼,脸儿绯红,抿嘴轻笑。 人群密集处突然传出叫骂,声音越来越大。 “砸,继续砸。不把铺子砸成粉碎,出不了老夫这口腌臜气。” “亲家,亲家……你听我说。” “滚!” “求求你了,高抬贵手。我就这点家当……砸,砸不得呀。” “呵呵,燕乙,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家生奴才,终于回来了!想骗老夫家的婚,好大胆子……亲家?谁跟你是亲家?老夫今天过来就是退婚的。若不把聘礼双倍返还,休怪老夫拧下你这个贱奴的脑袋。哼哼,杀奴责罚不过一头牛,老夫赔得起……” “你休要血口喷人……” “爹,爹……别,别退亲。你好歹,让我把婉儿妹妹娶回家睡几天,再退掉呀……” …… 燕乙歇斯底里吼叫起来,厮打声响传出。 燕婉儿的面孔瞬间苍白,慌忙丢下杂货堆,一边口里哭唤“爹”,一边跌跌撞撞往街心跑。 楚凡见又起波澜,急命一名白役看守货物,剩下三个跟他走。 原来,下午张瑞伙同牛丁砸了燕记南货铺,抢走燕婉儿,就有人跑去告诉了燕乙的亲家绸缎店。掌柜的回来,得知这件事后暴跳如雷,不思谋帮忙夺回“儿媳妇”,反而立即带着几个人来砸铺子,退婚。 须知,商户虽然身份低贱,却也是平民。如果娶回一个家生奴女,她主人随时可以把人带走,生下的孩子也是奴隶,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试问,谁敢答应? 所以绸缎店掌柜的退亲,追讨聘礼,都无可厚非。但为了泄愤而砸铺子,就有点过分,属于欺负老实人。 可怜南货铺在半日里被砸了两遍,连渣都不剩,大门稀烂。 在人堆里,一位五十多岁的胖子揪住燕乙劈头盖脸一通暴打。燕乙本来就矮小打不过,更何况被两个绸缎店伙计扯住胳膊拉偏架,脸上身上噼里啪啦挨了好几下。 让开,让开…… 伴随着厉声呵斥,人群如同潮水一般被分开,一位高大书生走了出来。他身上的白袍沾染灰尘污垢成了一件斑斓灰袍子,却目光如电,凌厉生威。 燕婉儿从书生的背后冲出,扑向场心。 两名白役紧随少女冲出,迅速拉开场中厮打的几人。 另外一个则毫不客气推搡围得太拢的看热闹人,高擎铁尺,喝道:“差人办案,统统给老子退后。” 燕乙踉跄后退,被女儿搀扶着一屁股坐在铺子门前的石阶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绸缎店掌柜瞪大眼睛,嚷道:“南区差役老夫都认得,你们几个是谁?” 书生冷冷道:“白役楚凡。” 哇塞…… 人群好一阵喧哗,久久不息。 人的名,树的影。 阳武县城才多大点地方,他关扑打刘全,坊市揍三虎,早就流传开了。 何况今天下午还抽得牛丁等人说不出话,逼他们跳下河。阳武县隔多少年才出这样一个凌厉霸道的人物,端的是威风! 绸缎店掌柜的胖脸一哆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 “楚大哥请了……小老儿今日是来退亲的。这燕乙身为奴隶,却诓骗我……” 被一个老头儿叫大哥,楚神棍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也怪人家不得,叫捕爷吧他显然不够格,叫大人吧更离谱,直呼白役又不恭敬。 楚凡打断老头儿的话,道: “这件事我最清楚,你不要讲了。首先告诉你,燕乙同燕婉儿不是奴隶……” 那老头一呆,问:“怎会如此?” 楚凡哼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老头踌躇了一下,继续说道,就算不是,瓜田李下的,这门亲事也要退掉。 言外之意,燕婉儿被掳走一下午,焉知没有发生其他丑事?名节有损的女子,谁敢娶? “很好。” 楚凡踏上前一步,道: “你要退亲,是天经地义。但世间之事,务求公正。你打了燕乙,砸了铺子,总得先扯平再谈其它。我听到,你刚才踢了一脚打了两拳搧了三记,没错吧。你们两个……” 楚凡指了指两名白役,道: “去帮燕乙打回。注意,务求公正。这老头儿没几分力气,你们不要太用劲。” 那两个白役早注意到燕婉儿看楚凡的眼神不对,这下子得了机会,还不拼命奉承?立刻冲上前揪住胖老头打得杀猪一般惨叫。他带出的几名伙计噤若寒蝉,根本不敢靠近。 “你,你,你……”胖老头躬身捂住肚子,指着楚凡道:“我要去告官……” “告吧,最好明天一早上县衙击鼓鸣冤。” 楚神棍无所谓地耸耸肩膀,继续说道: “不过呢,我这人素来公正,以德服人。刚才两名白役确实打得稍微重了点,那么就把你砸铺子的事一笔勾销。你如果觉得不公平,可以马上打回,我保证他们不还手。然后,他俩再去把你的绸缎店砸了扯平,好不好?” 哇,有这么办案的?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胖老头艰难站直,慌不迭摆手道: “好,好,楚大哥处置得极为公平,这件事揭过不提。但小老儿为犬子定亲,可是下足了三媒六礼。光聘金就有纹银十两,银镶金的头钗,耳环,戒指,上等茶叶……” 楚凡对燕乙道:“他那些破烂还在不在?” 胖老头听了这句话,面孔一阵红一阵白,说不下去了。 燕乙还没开口,蹲身扶住父亲的燕婉儿立马站起,道:“我去找。” 言毕如飞而去,一个机灵的白役赶紧跟随。 第四十一章 退亲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你痛不痛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二章 你痛不痛 半盏茶后,两个人回转,燕婉儿递给楚凡一个首饰盒子。那名白役则两手空空,报告道:“茶叶盒子破了,漏得没剩多少。” 嗯,知道了。 楚凡点点头,揭开首饰盒,拈出一根黄澄澄的钗子,口中啧啧有声。 “银镶金?这般轻贱之物,怎么配得上我天仙一般的婉儿妹妹,也好意思拿出来当聘礼。” 说完,轻蔑地把钗子往脑后人群一抛。 有人冷不防被打一下,心里颇不痛快。捡起钗子后又大喜,继而惶恐,紧紧捏住却不敢走。 听说过云梦公子挥金如土的人,则目光灼灼地盯住首饰盒,心道这破烂玩意确实不入人家法眼,不如给我好了。 楚凡把耳环戒指往前后一抛,丢了盒子,哈哈大笑。 人群立刻骚乱,推推搡搡争抢,十数息后才平静。 那些没抢到东西的瞪着胖老儿,心道这厮好不小气,怎么不多弄一点?儿子又瘸又傻,访不到什么好人家,定下了一个天仙般的闺女却只肯下这么丁点儿聘礼。也好意思讨要,砸人家的铺子。 胖老儿见楚凡像丢垃圾一般丢掉聘礼,面皮紫涨,忍气吞声道: “小老儿花费的银钱,诸般礼品,可是要追回的。” 楚凡哼了一声,冷笑道: “燕掌柜本来就想退亲,把所有聘礼退回。别说你才花了十几两银子,就算花十两金子也照退不误。不过,你这厮先蹦出来悔婚,又打人又砸铺,倒省了我好多麻烦。 按照律法,女方有错,男方退亲,或者女方先提出退亲,须把聘礼退回去。但燕乙父女不是家生子,没有诓骗你,根本没错。而男方先提出退亲,对女方的名节有损。按照律法,聘礼不得索回。你要是不服,可以上公堂打官司。” 楚大神棍这番话不是胡诌,确实如此,那几百本书可不是白看的。 你,你,你……胖老儿指着楚凡,想骂又不敢骂,想打更不敢上前。怒火攻心,气得直翻白眼,两名伙计连忙扶住。 他这是自作孽,横蛮的碰上霸道的。 人没了,钱没了,挨了打,连面子都丢了,活该! 楚凡才懒得理会,踱到胖老儿身侧一个嘴角流涎目光呆滞的三十几岁人面前,皱眉问道:“你,腿瘸了?” 那人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楚凡继续问:“你小时候,脑袋被驴踢了?” 那个人瞪大了眼睛,吭吭哧哧道:“你,真的,好厉害。又,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凡横眉立目,喝道: “本来要揍你一顿,但楚某不欺负傻子。听好了,再听到你乱喊婉儿妹妹,老子就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敲掉。” 傻子吓得腿脚一软蹲下,惊恐地紧紧捂住了嘴巴。 楚凡说完,冷冷环顾一圈,掏出一枚金锞子丢给一名白役,道: “哥几个,辛苦了。等下帮燕掌柜搬运货物,整理完店铺,你们就去吃吃酒,我先失陪了。” 乖乖,出手就是一锭金子,好不阔气。那么一点点货物,还需要人帮忙不? 周围的人眼珠子瞪得溜圆,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其实,楚凡倒不是故意摆阔。从张彪那儿弄到的银子被他花得差不多,手里只剩下大大小小几十个金元宝了。 白役连忙把金子往回递,道: “放心,楚大哥有事自去。这才多少一点事儿,不辛苦,应该的。嘿嘿,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金子,再说吃酒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楚凡笑道: “哈哈,你还真的想吃光呀。留点钱回去给婆娘爹妈,他们还不高兴坏了?” 那白役听他这么一讲,也不客气,把金子塞进怀里,陪着嘿嘿笑了。 人群逐渐散去,燕乙看楚凡走近,赶紧站起身。 其实胖老儿能有几分力气?擂两拳踢一脚,真没有多重。他之所以装作难受的样子蹲着,只是让楚凡处理时更理直气壮。 燕婉儿这时又害羞起来,抿着嘴低垂头缩在父亲身后,把长辫子从身后拉到身前,小手下意识整理辫稍,耳朵却竖起听。 楚凡想了想,道: “燕掌柜,你这里还要忙乎一阵。我另外有要事,就先走一步。张瑞应该不会再来了,牛丁也不敢收你的铺子。我住在乌衣巷的最后一家,今后有啥麻烦都可以去那里找。婉儿,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叫栀子,你可以经常来找她玩。” 少女羞羞答答地嗯了一声,跟蚊子叫似的。 燕乙抱拳道: “今天如果不是楚公子仗义出手,我父女俩将万劫不复。大恩不言谢,改日……” “哈哈哈,言重了。什么恩不恩的,婉儿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得,我先走了。” “那好,燕乙送公子一程……” “别。楚某一个大活人,还不晓得自己走?行了,你们先忙吧。” “那,好走不……”燕乙刚讲到这,脊背被燕婉儿捅了一下,猛然醒悟,磕磕巴巴问道:“那,那明天……” “明天?”楚凡也醒悟了,道:“婚约已经退了,绸缎店不会去打官司,真要打的话他也打不赢。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一听这句话,燕乙与燕婉儿的脸色瞬间苍白。 “不光明天,可能后天,大后天,都没有时间。刚刚碰上一桩蹊跷案子,分不了身。这样吧,一得空闲,我再过来。如果过不来,就叫我大哥石猛过来。” 楚凡觉得,自己痛打五个白役,把燕记南货铺推到了与南区差役对立的风口浪尖。张彪自然服服帖帖,牛丁短期内也不敢闹事,但其它人暗中使绊子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石猛身为捕头,过来走一走可以震慑宵小。 父女俩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燕乙心道,这才对嘛。哪有亲自下聘礼的,肯定是叫长辈前来。 …… 夜幕降临,昏暗朦胧,看不清十丈外景物。 云升车马行的大屋内灯火通明,少东家同几个管事都没有离开。 车把式赶着空车进了马场,心里嘀咕。难道偷学仙师咒语的事儿露了风,怎么马夫和看门老头格外殷勤?还讲少东家连家也不回,专门等候俺。 他才跳下车,几名马夫便下辕的下辕,牵马的牵马,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出马场没几步,就见少东家带领几名管事从大屋内走出,隔了三丈远就开始打招呼。口音热忱,浑然不像平日里吆喝下人。 啧啧,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车把式干脆不走了,渊渟岳峙,呈现出一派大宗师风范,目光直视快步走来的少东家,问道:“手不痛了?” 对方闻言一愣,脚下顿时迟缓。 车把式大喜,心道凶神恶煞的张彪大捕头听了仙师这一句咒语,也是身躯一僵,脚步迟滞,与眼前情形一模一样。 可怜自己天赋异禀,只听仙师念一遍就能够依葫芦画瓢,却屈尊多年赶车马,岂不是八十岁老婆婆拜堂,荒废了龙凤蜡烛! 车把式豪气顿生,加重了语气,继续问道:“脸不痛了?” 少东家走得疾,闻言脚下迟缓后却收不住,再踏上前两步又听到这一句,顿时身体僵硬不动了,脸上阴晴不定,嘴里咬牙切齿。 这鸟人莫不是疯了?敢如此嘲笑我,必有所恃。 原来,得知云升车马行借给北区捕快一十五匹马后,牛丁带领几个白役跑来大闹了一通。少东家年轻气盛,争执理论,手上、身上狠狠挨了几鞭子。最糟糕的是,面庞被抽一鞭子后破皮,只好抹上金疮药。 待牛丁走后,没多久北区捕快前来还马,一个个喜气洋洋,还丢下了二两银子的酬金。车马行旁敲侧击情况,对方却死活不肯说,只道你们还有一个车把式天黑就回,问他就行。 少东家气愤牛丁不过,召集管事们议论。 众人觉得,南北区捕快肯定在城外厮拼了一场,恐怕石猛与张彪二人谁赢下就是阳武县总捕头。瞅情形好像北区赢了,不如等车把式回来后问清楚,赶快投靠。 少东家的老娘听闻下午车马行出事,快天黑了儿子也没回,到底心痛,带领丫鬟拎着煲好的鸡汤探望。她匆忙赶过来,没注意身前的车把式,望见儿子脸上黄黄紫紫吓一大跳,急急惶惶往前跑。 丫鬟跟着跑,摔了一跤。食盒散开,装鸡汤的碗滚了出来。 丫鬟伸手去够,口中惊叫:“碗儿……” 老太太一溜小跑,听后面声响便回头,扑通也摔了一跤。 车把式见少东家不动了,又听到身后有人呼唤“婉儿”,倒被提醒了。一拍大腿,心道,对呀,还有一句呢。 当即回转身,深情款款地扶起老太太,把个粗喉咙硬是捏成了细声细气,温温柔柔问道:“哥没事,你痛不痛?” 言毕,还轻轻拍了老太太脊背两下。 四面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众管事、马夫、看门老头,包括还躺在地上伸手去够碗的丫鬟瞬间定格,嘴巴张得圆圆的可以塞进一个大馒头。 对于这样附带把周边人都定住的效果,连仙师都没有达到,车把式表示很满意。 嗯,教书先生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忽然听到身后震天一般怒吼,“你找死!” 奇怪,俺还没有开始解咒,少东家咋就能够开口说话了咧?车把式推开老太太,转身一勾手指头,道,来! 然后…… 然后车把式就顶着一个鼻青脸肿猪头,活着回去了。 第四十二章 你痛不痛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判官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三章 判官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呵呵,再过五天就是中秋节了。 到时候,这一轮远古的月亮会更大更圆,由椭圆形的碟子变成标准圆盘子。 楚凡立在一棵大树底下,收回仰望视线,皱眉眯眼盯着五十米外的一个院子,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他观察聆听了好一阵子,确定方圆三百米内,除了自己,只有一个活人。 夜空静谧,天幕瓦蓝。 明月清辉,丝丝缕缕的白云薄如蝉翼。 一个小山包的脚下,树木茂盛。 一栋孤零零的简陋砖房,四周围着稀疏破烂的篱笆墙。墙内停放一个破旧木头车厢,却没有马,没有马厩,连井都没有一口。 这是牛丁的房子。 石猛在下午带领众捕快穿城而过,回城后立即上县衙报到。闹出的动静太大,影响恶劣,民间议论纷纷,阳武县的三巨头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本来想借这件事把他拿下,撸掉捕头。 千算万算,没算到张彪斜刺里蹦出来,说是自己撺掇石猛搞南北区联合演练。石猛武艺高强,名声与才能远在自己之上,理应成为一县总捕。 县令李文巴不得如此,当场就作了安排。 以后捕快不分南北,统统由石猛管辖。张彪依旧主管南区,职级不变。但一县之内,才两个捕头,就别设什么总捕了。石猛的级别也不变,县里会根据情况向郡府申请每年多二两银子的薪俸。 这下子石猛真成大捕头了,张彪变成小捕头。 石猛连称不需要,为民除害,为国效力,乃分内事。 李文顺水推舟,笑呵呵道,你云梦表弟那么有钱,当然不在乎这点碎银子了。不过,租一间茶房供捕快歇脚,可不能再由你自家掏腰包,县里拨款。 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没料到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有气无力争论了几句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先锋”张彪反戈一击,他们没有人选顶替,官阶又低一级半级。最后只能像两个傻瓜似的听任李文把事情定夺,气得七窍生烟。 对楚凡而言,在林中吓唬张彪时就知道这是必然结局,除非那厮不要命了。 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张彪被石猛一招擒拿,以后也不可能服众了。 楚大神棍只是顺手再推一把扶石猛上墙,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方便,少一点麻烦。 不过,县令李文的手段也很厉害。 分化瓦解,借力发力,逮着机会便快刀斩乱麻。 等石猛回家后,楚凡问起牛丁的情况。 石猛笑了,讲傍晚时分,张彪一到县衙班房就暴打了牛丁一顿,说衙门乃公务重地,白役没有接到差遣怎么可以擅自闯进来?可笑那厮一直仗着姐夫的威势欺负人,这一次却被姐夫当成送给楚凡的投名状了。 牛丁纯粹就是一个无赖破落户,泼皮混混里的班头。 这些年他敲诈了不少钱,全部花天酒地用掉。家无隔夜粮,手无隔夜银。唯一的正经置业是买下“义山”脚一栋破落院子,一个旧马车厢。 义山就是公用的坟山,地处南城偏僻角落,上面布满坟头,大白天里阴气森森。 就算胆子大贪便宜买下了坟山房子,住起来也不方便。那里地势太高打不出井,生火做饭得跑老远去界河挑水。 不过,对牛丁来说无所谓。 反正他成天在外面鬼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顶多晚上回去睡睡觉。 至于他买下马车厢后运送过什么东西,石猛就不清楚了。这厮并不蠢,知道落入石猛手里没个好,极少跑到城北活动。 子夜过了,万籁俱寂,月亮东沉。 楚凡逼近牛丁的院子。 他面庞红紫,紫中又透出一抹黑。披着一件猩红色大氅,头顶戴黑色紧箍纱帽。帽子两侧有两个弯曲的斜向上突起,仿佛牛角。 这是一套幽冥判官服。 李素前几天在裁缝铺子订下,今天才做好送过来的。她准备明天带着盈盈去判官庙烧香还愿,替判官老爷换上新装。 楚凡心中一动,把它悄悄偷出来,还顺了一盒胭脂。 他没有告诉李素,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反正伊人再去订做一套,迟几天还愿也没有太大关系。 一天挨两顿胖揍,牛丁的骨头像散了架,浑身酸痛。呻吟了半夜才浅浅入睡,却被“啪”一声轻响惊醒。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感觉门拴动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敢欺负到爷爷头上? 门拴可不是这么拨的。 上下栓好办,挑开就是。倘若碰到左右拴,须先把门板拉平,从门缝里喷入桐油,再用薄刀片一点一点细心地拨,才不会弄出声响。 牛丁睁开眼睛,抓住铁尺。 陈旧木门吱呀呀开了,惨白的月光漏入。 一个门框高的身影无声无息飘到了榻前,面庞红黑模糊,头顶牛角官帽,身披血一般鲜红的大氅。 牛丁直愣愣看了数息,突然火烫一般丢掉铁尺,掀开被子,跪倒在榻上连连磕头,惊恐开腔: “判官爷,小的早就知道您老人家会来……” 楚凡心中一凛。 他是一个被科学严格训练出来的穿越者,到目前为止,发现这个世界的神奇和愚昧依然可以用科学解释,怎么会轻易接受鬼神的概念? 他连幽冥地府都不信,怎么肯相信一个歹毒的地痞无赖竟然是忍辱负重的冥河摆渡人?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呵呵,难道丫也达到了这步境界?还是省省吧。 但是,牛丁眼下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他确实害怕,却没有表现出正常人遭遇虚无缥缈神鬼后的恐惧感。 连胆大包天如楚凡者听到那句“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时,都曾感觉毛骨悚然。 他这副样子,更像心里有鬼的下级碰到大上级突然查岗,吓一跳。 还有,什么叫早就知道? 牛丁继续道: “小,小人,不是故意要动您老人家座下庇护的三个童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然交不了差……” 听到这句,楚凡似乎明白了什么。 传说中的冥河摆渡人半人半鬼,不是正式鬼差,和判官差距十万八千里。 三个小孩子藏身于判官庙,便受到了判官庇护。 牛丁把三个小孩子“摆渡”,相当于屠狗令一下,一名白役为了交差,竟然闯入县令大人乡下的老宅把三条流浪小狗灭了,心里自然诚惶诚恐。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原来不是见财起意,自己抛出的银子与帷幄惹了祸。从“实在”二字可以听出,牛丁盯住三个乞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绝不是装样子,真的以为判官降临了。 否则,只有知道其中的因果联系,知道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才能演绎得如此完美。但如果他厉害到可以知道一切的程度,就用不着假装了。 那么,他真是冥河摆渡人吗? 楚凡觉得,也不太像。 至少他依旧讲三个童子,并不知道有一个小姑娘被孔老太爷救活了。 而且,没看出判官是自己假扮的。 第四十三章 判官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判词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四章 判词 楚凡默不作声。 为了扮好幽冥判官,他不光外表做了伪装,走路踮起脚尖,连呼吸都停下,控制心脏缓慢地跳动。 如果不进行肢体接触,难以感受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宛如一尊塑像。 他之所以不作声,是希望牛丁继续说话,最好说个不停。自己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能准确判断。 正如犯人被捕,要尽量少开口,否则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办案证据。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上位者不开口,弱势的一方会越来越感受压力,越来越害怕。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情况,准备降下多重的惩罚。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竭力为自己开脱,越讲越多,最终说漏嘴…… 可这一次,很诡异。 牛丁连呼两声“请您老人家宽恕后”,就趴在榻上维持磕头的姿势,不动弹了。 说明他认为,除了冒犯判官外,并无其它过错,老老实实等待处罚。 楚大神棍合计,还是需要给出一点提示,主动出击诱导。 于是,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平仄起伏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狭窄的屋内回荡着嗡嗡嗡混响,似乎一群蜜蜂狂乱飞舞。 经过一个多月对身体的适应与训练,楚凡能非常灵敏精确地控制全身肌肉,甚至声带,发出类似魔兽与电子合成音轻而易举。 单调的低沉的重复的声音最具催眠效应。 这也是听和尚念经听老师讲课听官吏报告,不困的人也感觉困,非常容易昏昏入睡的原因。 “势败休云贵,流离莫论亲。垂髫寄破庙,横祸遇贵人。” 这是判官的判词。 楚凡穿越后脱胎换骨,记忆那是真正的好。前生经历只要一回想,就像打开了一个档案库,分门别类,历历在目。 这诗本来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里巧姐的判词,其遭遇与被孔老太爷收留的小姑娘特别相似。楚大神棍搜索记忆翻出来后,作了大改动。 诗句挺浅显,垂髫指小姑娘。破庙、横祸、贵人,对当事人而言非常好理解。相信牛丁再没有文化,琢磨几遍后也能懂。 故意点出小姑娘没死,就是要彰显判官神目如电,什么都清楚,令牛丁死心塌地相信。 果然,匍匐在榻上的牛丁颤抖起来,半晌才抬起头,道:“咦,她没死?” 楚凡不做声。 这种时候开不得腔,保持威严很重要。 牛丁不敢质询判官,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况且,楚凡对牛丁的隐秘一无所知,得绕着圈子小心翼翼套话。唯一的一点点信息优势,刚才也抛出去了。 呆了一呆后,牛丁接着说道: “那个小姑娘的身子冰凉,早就没气了。小人怕她的生魂已经飞走,不敢交付上差,才丢到孔老太爷的门口,想讹几个钱……大人明察呀,不是小人贪财隐瞒,偷奸耍滑,偷工减料……” 言毕,磕头如捣蒜。 这段话里的信息丰富,很重要。 生魂?难道丫真的摆渡? 上差?难道是鬼差? 偷工减料?很明显说溜嘴了。但也看得出,牛丁在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把几个小孩子当成人,而是物品。 眼瞅着越来越逼近谜底,楚神棍大为得意,道: “阴阳有序,天道无情……还有两个,在哪里?” 话一出口,“嗡”一声,楚凡感觉脑袋大了一圈,心道要糟糕。 除了探究牛丁的底细之外,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疑问是,两个小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这句话本来没有问题,八面玲珑。 如果牛丁是冥河摆渡人,可以领会成问魂魄在哪里。如果不是,可以领会成问人在哪里。如果两个小孩死了,还可以领会成问尸体在哪里。 可楚大神棍现在假扮的是判官,神目如电,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小孩的情况?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直接问的,方才一得意,竟然脱口而出。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 好在牛丁的脑瓜子转得没有那么快,闻言昂起头坐直,道: “奇怪,大人没有见到?不对呀,我明明送走了他们……” 楚凡不接话,也不敢接话,生怕打草惊蛇。恨不得立即变出几块干冰降低温度,把阴森森气氛推上顶峰。 房间黑暗,窗户纸透出微弱月光。 楚凡知道牛丁看不清自己,自己却看得清他脸上表情。 那张面孔先是惊愕,继而疑惑,慢慢平静下来,露出了诡异微笑。 “大人,请问胡二在哪里?” 当…… 好像一口巨钟在脑海敲响。 楚凡知道,这个问题绝对不可以回答。况且他连胡二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从何答起? 沉默不是办法。 牛丁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缓,眼神却越来越明亮,左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被窝里够,那里露出了半截铁尺。 肉身搏杀?楚凡是不怕的。但只要一动手,注定前功尽弃。如果这厮真有幽冥背景,想必死亡也威胁不到他。 楚凡原来准备把这厮催眠了的,装扮和语音只是制造氛围。 牛丁也即将进入催眠状态,却因为自己说滑嘴露出破绽,顿时起了疑心。不能够让他冷静思考下去,否则局面越来越糟糕。 楚凡慢慢俯低身躯,让从窗户纸破洞漏下的两束月光恰好照射到自己眼睛。 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平仄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挟带一丝情绪。这时候话不能说得太多,简单重复就行。 “阴阳有序,天道无情。阴阳有序,天道无情。阴阳有序,天道无情……” 牛丁瞪着凑到面前的一双亮晶晶眼睛,感觉像两个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吞噬掉天地万物。僵持数息后,脑瓜无力地垂下了。 低沉的声音问道:“说,你是谁?” 木讷的声音回答道:“小的牛丁,是阳武县白役。” “十几天前,你在判官庙做了什么?” 寂然无声。 再问一遍,牛丁还是没有回答,身躯颤抖起来。 楚大神棍提高声调,继续追问。 牛丁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绿莹莹泛光,发出了完全陌生的阴沉沉声音,好像身躯里藏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反问道:“你是谁?”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一串咒语脱口而出。 “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染参摩摩悉利阿舍么悉底娑婆诃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染参摩摩悉利阿舍么悉底娑婆诃……” 这是,不动明王降魔咒。 “你……是……谁……” 阴沉沉声音继续对峙,空洞而悠长。 这是精神力量的对抗,一瞬也松懈不得。 楚凡感觉一缕阴寒冷酷的意志正侵蚀脑海,瞬间寒毛炸开,背上的汗都出来了。 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越念越大。 阴沉沉声音越来弱,越来越低,终于停止。 跪坐床上的牛丁颤抖越来越剧烈,上半身终于“砰”地后仰倒下。 楚凡弯腰探了探他鼻息,摸了摸胸口,摇摇头。 猝死,没得救了。 楚大神棍遗憾地站直,环顾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室内。 躺在床上的牛丁突然直挺挺坐起,冒出尖利阴森的声音:“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 去你妈的,呸! 楚凡一掌就把他拍倒。 这一次彻底死透,再也没有诈尸。 第四十四章 判词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神念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五章 神念 梆梆梆…… 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闭户,小心偷盗……天干物燥,小心……呃。” 声音戛然而止。 鼓槌落地,像鲤鱼打挺一般蹦跶了两下。铜锣落地,仿佛车轮子一般滚出两丈开外,不情不愿地歪斜躺下。 打更的汉子躬腰捂住嘴巴,眼珠子鼓凸。 明晃晃的月光下,又没有房屋遮挡,觑得分明。一个影子从百多丈远的义山飘出,晃晃悠悠横过道路。约莫丈二高,身披大氅,头戴牛角官帽,吓死个人! 打更汉子“扑通”跪下,头磕地砰砰直响,惊恐念叨: “判官爷,小的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碰到叫花子都要施舍一碗饭……只,只同王寡妇弄过那么一回,还出了五十文钱的……” 连续磕了十几下后,汉子怯怯抬起头,望见远处空荡荡无一物。 一阵微风起,路旁树梢晃动,几片稀疏的黄叶飞旋。 汉子捡起鼓槌,蹑手蹑脚拾起铜锣,转身一溜烟飞跑。 乖乖,俺滴个娘亲,今夜这更是打不得了。千万莫惊扰了判官爷巡山搜街,捉鬼索魂。 楚凡蹲在界河边的一个黑暗处,舀水洗脸。 一脸的胭脂墨水可要洗干净,倘若被楚灵发现蛛丝马迹,肯定大呼小叫,刨根问底。 昨晚因为等石猛,大家八点多钟了才吃饭。楚凡夜里要出门,不知道几时回,便把小丫头赶去与李素、盈盈一起睡,反正那间屋还铺着两张床。 小丫头却拉住他的衣角死活不放,泪眼婆娑,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呜……外面有好多坏女人。哥哥晚上出去,骨头都会被啃掉……” 楚凡哭笑不得,明白暗指“怡春院”等风月场所,恐怕是石嫂告诉她的。 这也是楚凡要求的。 既然生活在红尘俗世,对外界就必须了解,小丫头不能困在象牙塔里。除了学习礼仪女红等等外,还应该明白一些风俗人情,世态万象。但她毕竟太小,石嫂讲得又很隐晦,似懂非懂,便理解成了狼外婆之类形象。 两个小家伙盈盈与石泰一看小姐姐哭了,连忙一个抱左腿,一个抱右腿。他们一点儿也不怕楚凡,但小姐姐的话就是圣人之言,天帝御旨。 幸亏石猛过来解围,说小郎身为白役,自然有公务要办。今晚他是去了解情况,已经与线人说好。就在城里,没啥危险。 楚凡走出去好远了,回头还见到小丫头带着两个小家伙站立门外眺望。庆幸自己机灵,出门之后没有马上寻找事先丢弃在篱笆墙外的包袱,那里面藏着判官服,胭脂,一块墨。 洗完脸,楚凡随手把牛耳尖刀丢进河里。 这把刀还是黄风口那泼皮的,材质特差,揣在腰里是个累赘。拨门拴厚了点,当武器又太短小,没啥用。 墨、胭脂、判官服得拿回去藏起来,以后说不定有用。 嗯,胭脂弄脏了,要记得以后给李素买更好的。 凉凉河水让发热的脑袋渐渐冷静了。 楚凡自从恢复前生意识后,依仗身体、灵能、科学的优势,一路势如破竹,好像少年闯入了幼稚园。对这个世界也是采取俯视的心态,全然没放在眼里。 牛丁今夜给他上了生动一课。 这个世界,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使没有什么高端战力的社会底层,也可能有恐怖的不可理喻存在埋伏下丝线。 牛丁就是延伸下来的一根线。 迄今为止,楚凡依然不太相信幽冥地府,除非黑白无常跑到眼前大战一场。 然而,牛丁为什么会发出另外一个声音? 用科学解释,无非两种情况。 第一种,他内心隐藏一个自认为冥河摆渡人的第二人格,受到刺况。 第一种,高人或者鬼差千里传音,借他之口说话。 但这种,楚凡觉得可能性不大。就算高人或者鬼差恐怖如斯,牛丁脑瓜肯定达不到接收信息的灵敏度,反馈信息的高功率。在精神力量的对抗上,他比自己差远了。 第二种,类似于上面第二个解释。 牛丁脑海被种下神念,一旦外界意志逼迫他说出隐秘,会协助抵抗。发现抵抗不了,便玉石俱焚。 于是牛丁猝死,把秘密带入地下。 楚凡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 只是不知道在牛丁脑海里埋下“定点触发炸弹”的是幽冥鬼差,还是邪魔外道。 无论是谁,目前的他都对抗不了。 楚凡的精神力量不弱。 对方即使控制不住他,但能控制牛丁。那么,控制楚灵、李素、石猛等等的难度就不会太大。 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不动明王伏魔咒起了作用,胜负的关键取决于精神力量强弱。 对方埋伏的一缕神念虽然弱,却可以攻击。 楚凡觉得,以后得琢磨出神识攻击与防御手段才行。如同光练力气不练拳脚,上场打架的结局堪忧。 牛丁临死前尖叫,“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楚凡绝不认为是恐吓。 不知道在何方,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绝对会寻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阳武县城不能呆了,迟早要出事。 悠闲的生活一下子被打断,局面开始脱离掌控,渐渐散发出危险气息。 楚凡觉得,鲁家堡报仇的事可以放一放,但苍叔一定要先接出来。万一自己不小心挂了,岂不是留下遗憾? 他决定明天就动身,不必等中秋节之后了。 第四十五章 神念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三炷香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六章 三炷香 牛丁的屋子肮脏破烂空荡,充斥着霉腐味道,藏不了什么东西。 楚凡推开窗户让月光照入。 诸般物件除了颜色黯淡外,他连细节都可以看清楚,同白天并没有多大区别。 来回检查了三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找到什么可疑之物。 临走前,最后一次环顾卧室,目光落在了柜顶两束香上。 个子矮的人瞧不见柜顶,但对门框高的楚凡不算啥。普普通通的香,还用掉了大半,谁也不会在意。 奇怪,这厮并非信佛居士,要香干嘛? 刚才搜寻了几遍,房间里面并没有香炉,难道插地上? 况且,这两束香摆放在柜顶的中间,就算个子高也要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去够,取出来非常不方便。 把两束香拿下,楚凡就着月光细看,越看越纳闷。 一束满把,另外一束只剩下三根,外面包裹的牛皮纸一模一样。 蹊跷的是,单独三根香精致多了,却嗅不出气味。而满把香粗糙多了,闻得出榆木松柏的清香味道。 咄咄怪事! 不同的香烛用相同牛皮纸包裹,是为了节约纸张,并不稀奇。楚凡在坊市李老爹的香烛铺子见过,不同作坊生产出的香才在外包装进行区分。 香烛主料无非榆木粉、松柏粉,再掺杂香料,用树皮树根熬出的胶粘合。 楚凡砍柴砍了许多年,鼻子又罕见灵敏,木粉气味能够轻易嗅出。 三根香明显属于高级货,怎么能不掺香料,连木粉味都没有。它点燃之后除了冒烟,还散不散发香气? 楚凡百思不得其解,很想把三根香带走研究。斟酌一番后还是塞进墙缝,准备从鲁家堡返回再看。 这栋房子比坟墓还阴森,何况刚死了疑似冥河摆渡人。没弄明白前因后果,贸然拿走任何东西都不吉利。 虽然楚神棍连活着的牛丁都不怕,更不会怕死的。但离开阳武去鲁家堡时,把诡异的三炷香偷偷放进家里陪伴楚灵,心里太膈应。 …… 夜里太迟入睡,神思消耗又大,楚凡破例没有早起散步。 窗户纸白透了的时候,他依旧半梦半醒。 鸟儿在树梢啾啾鸣叫,振翅盘旋,最后一排排落在屋檐上,低垂着小脑瓜盯住隔壁石猛家的厨房,那里冒出了香喷喷的烟火气息。 小姑娘盈盈与小男子汉石泰喂鸟儿喂上了瘾,最喜欢吃一半故意洒一半。弄得麻雀燕子们把石猛家的炊烟当成了开餐信号,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石嫂一开始还心痛粮食,见楚凡也笑嘻嘻地跟着两个小家伙胡闹,就不管了。 但楚凡不让盈盈、石泰泼洒太多,蹲在地上像和大人对话似的告诉两个小家伙,喂太多会让野鸟丧失觅食本领,反而害了它们。等到冬天下雪时候,就可能饿死。 西厢房传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准是楚灵又开始数铜钱了。 在鲁家堡身为奴隶时,小丫头梦寐以求的不是漂亮鞋子和花衣裳。如果让她在吃一顿饱饭和拥有一枚铜钱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原因很简单,她毽子踢得可好了。 但包在鸡毛毽子里面的底板用石片磨出,又重又硬又不规则。打得脚丫生痛,还飘不起来,像石头一样往下掉。 穷。 太穷。 她没有铜板。 苍叔曾经给过她两枚,拿回家却被嫂子没收了。 阿凡也没有铜板,便勤快地帮栀子妹妹磨石头。精挑细选最漂亮的,耐心磨成薄薄的圆片。可惜还是太沉重,中间也不能打孔,一打就碎了。 所以小丫头的毽子特别寒碜,就是一块碎布包裹住一块小石片,上面绑扎几根鸡毛。 半个月前,楚凡特意叫石猛兑换一大堆崭新制钱送给她。 从此,楚灵多了一个新习惯,数钱。 高兴时数,不高兴时也数。数着数着,少女就眉开眼笑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好材好料具备,她却再也不做毽子了。明明知道金银元宝比铜板贵重得多,却一点兴趣也没有,送给她也不要。偏偏喜欢黄灿灿圆溜溜的新铜钱,专门用一个小红漆箱子装着,搁在枕头边。 听到楚凡伸懒腰打哈欠,楚灵立刻放下叮叮当当的“玩具”,穿过堂屋走进东厢房,人未到而声先至。 “哥……” 小丫头以前头发枯黄,身材瘦小,肤色黝黑。只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调养,就像贫瘠土地里干瘪的小草得到养分同雨露滋润,马上窜高了一截,微瘦却不骨感,头发转青,肌肤细腻如瓷,呈现出几分妖娆之态。 她以前是小黑炭,黄毛丫头,现在都快漂白了。 楚凡自己也白了不少,甚至强过了常年风霜日晒的石猛,常常戏称三人为家中三黑,小黑,大黑,老黑。 照这样趋势发展,小黑会变成小白,大黑会变成大白,老黑嘛,还是老黑。 见楚灵直驱榻前,楚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 “哎呀,丫头。李素老师没有教过你,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楚灵无辜地眨巴眼睛,撅起嘴巴,小身子扭来扭去,回答道: “嗯,老师没有教……再说,你的房门也没有关呀。” 楚凡一愣,心道这世界的女子讲究行不出声,笑不露齿,真可能没有这样要求。自己不关闭房门是担心她夜里害怕,等她再长大一些就不能不讲究了。 “行了,行了……以后记住,房门没关也是可以敲门框的。” “好嘛,人家晓得。就哥哥规矩多……我帮你去端热水洗脸。” 楚凡爬起来,生怕她瞧见左手掌被燕婉儿咬下的齿痕,一边背对着小丫头整理衣衫,一边说道: “哥哥好胳膊好腿的,不需要你弄。你先出去,嗯……去帮石嫂烧火吧。” “老师在灶屋里帮忙呢……哥,告诉你一件大怪事。” “啊,你还有大怪事?” “嘻嘻,不是我,是老师。她昨天订的判官衣服同一盒胭脂找不到了,吓得够呛。你又老不回家,我们两个半夜没睡着……” 楚凡心虚地往外走,道: “啊,这个……找不到了就重新买呗……你还笑!” 楚灵顿了顿脚,蹦蹦跳跳像一块膏药似的粘上,道: “哥,是真的。昨天根本就没有外人来过,我还亲眼看见裁缝把东西送过来的呢。老师说,今天不能带盈盈去还愿了,要重新订做。石大哥说,以后大家要注意安全,防火防盗……” “嗯,那是,那是……” 楚凡昨晚把楚灵赶去同李素睡,固然因为小丫头孤零零睡大房子不安全,另外一方面是想减轻她对李素的抵触情绪,没料到两个都没有睡好。 小丫头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哥哥快要被大伙瓜分掉了,对漂亮老师进自家院子充满警惕。连学习都是主动跑过去的,也不嫌两个小孩子吵闹。 嗯,防火防盗……防老师。 “丫头,你不也在山神庙许了愿吗,实现没有?要不要哥帮你,去给山神爷重塑金身,安上胳膊腿儿?” “才不要你帮忙呢……哥哥真笨,自己许的愿,只能够自己还……” 楚灵翻了一个白眼。 第四十六章 三炷香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风乍起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七章 风乍起 石猛升任大捕头,今日算履新,忙到快正午才回,把午餐早食作一顿吃了。 午后,他与楚凡两个人去云升车马行借了一匹马。 其实楚凡身为白役,石猛帮他调用县衙捕房的马匹也没有关系。但眼下典史阎威像一只乌眼鸡似的盯着,实在没必要占这点小便宜,惹一身骚。 楚凡赶回临水郡山阴县,需要一匹好马代步,两人准备去南区乡下的云溪马场挑选。 地图什么的属于战略物资,一般人无缘得见,阳武县里的几幅又太简单粗糙。楚凡根据大家的讲述,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副大概地形地貌图。 苍伯当初说,从鲁家堡往南八百里将抵达苍南郡,过苍南郡就抵达与姬国接壤的边关重镇遥平,其实有误。准确地讲,应该是出鲁家堡后往东南走,距离也没有八百里。 楚凡带着小丫头翻山越岭笔直朝南闯,结果来到了青云郡。 青云郡往西北方向六百里,将是李素的家乡——云梦国。 云溪马场位于阳武县南区偏东的方向。 在那里备好马匹,不返回县城而是折往东北,穿过荒无人烟的二十年前战场,将抵达苍南郡与临水郡之间为战争修建的直道。快马加鞭,明天上午就能赶到山阴县。 阳武县南区的乡镇分外残破,萧条。 出城十几里还能看到一个个村落,道路两旁是收割后的稻田。稻茬整整齐齐,笔直挺立,仿佛接受检阅的矮小士兵。 高粱、玉米成熟了,清香四溢。 有时候还能见到一垅垅棉花,卵形的棉果绽放,露出棉絮,白得像小小一团云。 妇人们挟着簸箕,正忙碌采摘。 虽然秋高气爽,极少下雨。可万一不凑巧赶上一场大雨,棉果打湿了极容易发霉,晒都没法晒干。就只能徒呼奈何,自认倒霉了。 棉花要不纺布,要不做成棉袄棉被的内芯。棉布的价格低廉,只有下里巴人穿。而穷人们一穿就好久好久,甚至父传子,子传孙,消耗不大。 因此棉花不可缺少,却种植不多。 其实楚凡最喜欢粗糙的棉布麻布,不喜欢光鲜的绫罗绸缎。那玩意滑腻腻的,好看是好看,贴着身子并不舒服。 两人骑马并行,出城二十里后,便极少见到行人与农人了。 路上,楚凡告诉石猛,牛丁死了。 石猛一惊,张了张嘴却无声。任何问题,原则上只要楚凡不说,他就不问。 楚凡继续道,不是我杀的,也不知道是谁杀的,可能不是人杀的…… 听了这句话,石猛回答: “这件事,我准备呆会儿再告诉你的。昨天晚上打更的见到判官爷在义山附近出没,上午就有一个泼皮来报官,说牛丁死了。张彪心急火燎赶去勘查,我也去看了看。房屋门窗大开,院子的地面干硬,见不到什么足迹。 “那牛丁全身上下,除了脸被你抽出两记鞭痕,胸口两肋残留张彪拳脚留下的乌青,并无其它伤痕,笑得非常诡异。仵作用银针探喉,没有探出毒。大家沸沸扬扬,说他坏事做绝,魂魄被判官老爷收走了。还有人猜测,是不是挨了你同张彪两顿暴打,旧疾复发而死。 “阎威那厮现在痛恨张彪,反而不怎么痛恨我了,想拿捏案子的病脚,却没有着力之处。因为昨晚牛丁离开县衙时,还是活蹦乱跳的。阎威提出开膛验尸,但张彪与牛丁的姐姐也不蠢,死活不准……” 楚凡笑笑,道: “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其实开膛验尸也验不出什么名堂,张彪还是挺精明的,怕节外生枝。即使阎威想搞事,头顶还压着一个李文呢。南区归张彪管,死的又是他小舅子,猛哥千万不要插手。义山那块地有点邪门,千万不要再去,从周边路过都不要停留。” 石猛沉默了数息,回了一句,好。 楚凡继续问道:“胡二是谁?” 一听这句话,石猛大惊失色,勒住马破天荒反问: “小郎,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楚凡家里兄妹二人,按照习俗,该被称呼为大郎才客气。但他一听别人叫“大郎”,就联想起帽子绿莹莹,被美艳老婆潘金莲毒杀的倒霉蛋武大郎,一脸黑线。 因为他年轻,偶尔又被人称呼为“小郎”,感觉跟“小哥”的意思差不多,透着一股子亲昵,便欣然接受了。 见到石猛面孔巨变,楚凡心想,这胡二果然不简单。也勒住马头,望了望阳光灿烂的田野,缓缓道: “昨晚,我偷偷拿了李素准备还愿的判官服,别告诉她,准备去教训牛丁一顿。那厮见了,果然惊骇,胡言乱语一阵后就死了。死之前问了一句,判官爷,胡二在哪里?” 什么! 身为泥胚境第三重巅峰的武者,刀口舔血的大捕头,石猛惊叫一声,竟然被吓得身躯陡然一颤。目光警惕地左右顾盼,左手下意识按住刀柄,右手则不由自主地拽紧了缰绳,勒得黄骠马团团乱转。 楚凡静静地瞧着,心里纳闷又好奇。 胡二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让石猛惊讶害怕成这个样子? 一片云彩飘过,天阴了,凉风飕飕。 石猛好不容易勒正马头,大喘了几口粗气才恢复平静,道: “胡二在五年前死了,就埋在牛丁屋后的义山上。” …… 书写到这里了,补充一句。 《芥子长生》适合慢慢阅读,一味追赶情节会漏掉许多韵味。 昨晚有小友特认真斟酌前几章,提出了一些关于阿凡身世的疑惑,了不起。 有些东西,我并没有一一进行说明。那样固然可以增加字数,也并非毫无意义的“注水”,但是将导致行文累赘。 关于家生子制度,各朝各代差不多。 父母为奴,或者一方为奴,孩子一出生就是奴隶。 所以,阿凡的父母在他出生后隐瞒不报,想偷偷送出去。 阿凡的父亲立下了军功,为什么要把赦免奴籍的名额让给母亲,很明显是要保护她。 鲁伯为什么先报官再动手?碍于阿凡母亲的“平民”身份。 他们一家人的悲惨遭遇,是我从史料中摘录出来加以改编的。属于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可能还不只一次的真实案例。 另外,强调一下。 楚凡早就穿越,只是角斗之前本体意识没有苏醒,浑浑噩噩。 所以,不是楚凡夺舍阿凡。 楚凡本来就是阿凡。 第四十七章 风乍起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守墓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八章 守墓人 故事得从二十年前讲起。 姬国进攻厉国,摧枯拉朽,击破了边关重镇遥平。厉幽王征兵五十万,一度反攻三百里。 战争拉锯了整整三年,主战场在厉国苍南郡,波及临水郡,青云郡,以及姬国的建宁郡。 搞笑的是,战争结束后双方均宣称大胜,实际上疆域同战前没有任何区别。 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最后一场大决战在阳武县南端的云溪原展开,双方投入百万兵力。 这一战由厉幽王的胞弟逍遥侯亲自指挥,大败姬军,建立了盖世功勋。厉国的侯有好几个,但从此之后,被尊称为厉侯只有逍遥侯。 姬军节节败退,先退入苍南,再退入遥平,最终缩回了本国的建宁防御。 从阳武县城出发,穿过云溪原可以把茶叶、铁、丝绸、瓷器等输送到苍南,遥平,甚至更远的姬国建宁,而姬国也可以反向输送珠宝、海盐、海鲜等物。 那时候,从临水到苍南的直道未通,这是最便捷的一条路线。阳武县城的南区商贾云集,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战争结束后的头五年,也就是一十二年前,被打得稀巴烂的阳武县城又迅速繁华,仿佛回光返照。 虽然厉国与姬国的正式贸易中断,从阳武通往苍南的商路却没有断。何况厉侯在云溪原屯兵一千,囚禁三千战俘。光四千人每天的耗用,都不得了。 一十一年前爆发了三件事,对阳武县来说,件件致命。 初春,雪才消融。战俘暴动,几乎与看押的兵丁同归于尽,厉侯撤掉了屯营。 仲夏,临水郡到苍南郡的直道竣工,人行货往非常快捷,拐弯走阳武的越来越少。 深秋,云溪原瘟疫爆发。从废弃屯营的周边村落开始,以烈火燎原之势向外扩散。仅仅只过半个月,近百个村落无一活口。 厉侯派出大军封锁云溪原整整一个月,才把事态平息了。但大军撤离时把云溪桥毁掉,宣称里面的瘟疫并未根除,而且出现了怪兽,闲人不可进入。 云溪原在南岭山脉的边缘,形状狭长,达五十里。最宽处才五里,最窄处仅仅五十丈。 过云溪十里,阳武县在最窄处设立了税所,军队也在靠近阳武一方屯兵禁囚。再往里走,便属于苍南郡地界了,七、八里一乡。 然而经此一变,统统烟消云散。 瘟疫不仅仅在云溪原肆虐,还越过了溪水。 大军刚刚撤离,凛冽寒冬,溪畔三个村庄的人一夜死绝。 阳武县衙在青杀口立碑,禁止百姓闯入。 溪畔好大一大块地成为禁区,附近的人家又惊慌逃跑,南区一下子减少了许多村镇。 以往北区捕快少,南区捕快多,是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的。情况改变了,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还沿用老黄历,明显支持张彪打压石猛,属于后话。 没有人家去开垦耕种,土地渐渐荒废长草。 几年后,云溪马场不声不响开张,据说有军方背景。 东南方向的商路彻底断绝,阳武县再也难恢复以往光景。 虽然近些年又有一点起色,是因为云梦国面临灭顶之灾,许多人家携金带银往这边逃难,毕竟不能长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面临石桥被毁,瘟疫怪兽,官府禁令,依旧有亡命徒闯云溪原偷运货物。 但是只见人去,不见人回。 云溪原里有什么,不知道,连官府都禁止谈论。 阳武县人人谈之色变,老一辈人诅咒往往不说“下十八层地狱”,而讲“去云溪”。 胡二是瘟疫之后来到阳武的。 这厮三十几岁,是个脱伍的军汉,武功高强。大约踏进了泥胚境第三重境界,寻常十条汉子近不了身。 战乱过后,县城里一半居民死的死,逃的逃,涌入了许多外来户。 以往城里人都是土著,多少与城外庄户有牵连,过世后就归葬城外。但这些外来户虽然在县城里扎根,城外却没有土地亲戚,老人死后无处安葬。 当时的县令李光明大笔一挥,把城南偏僻处义山划归公用坟场。其实那地方平日里没人去,山上早就有坟头。 胡二便在义山的脚下修筑了一所简陋院子,去祭拜先人的往往都会给他塞点钱,私下却鄙夷地称呼为守墓人。 凭啥要塞钱? 就凭人家住在山脚,没事往你祖坟上撒泡尿也受不了。 破财消灾。 胡二似乎不缺守墓的那点散碎银子,给就收,不给不讨。也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做纸钱冥器等小生意,成日在青楼酒馆厮混。 大小泼皮争相投靠,尊之为“胡爷”。只要犯事就请他出面了难,没有不成的。 这厮没啥营生,银子从何而来?县衙为什么又折腰奉承? 至今是个谜。 九年前,因为争抢一个粉头,砸了怡春院,他被北区捕头董卫当街暴打。当场放出狂言,说他活不过三天。 果然,第三夜董卫死在家中。门窗都是关闭的,没有任何动静异状。 人人怀疑胡二使用了巫咒之术,战战兢兢,愈发惧怕。 八年前,有人告发他绑架小孩子。刚巧头两年也发生了几起婴儿失窃案,县令李光明大发雷霆,一并归于他头上,准备秋后问斩。 可笑那厮在狱中还大刺刺摆架子,冷笑道,我若死了,全城陪葬。 可惜没有等到秋后,李光明就告老还乡。 董卫死了,石猛被提拔为北区的捕头,亲自送老县爷到十里长亭,聆听了最后一次教诲。 李光明仰天长叹: “魑魅魍魉不除,国无宁日……你以后,不要同这些事沾边。” 到底什么事?他却没对石猛说清楚。 新县令一到,以无查实证为由,杖打了胡二五十,当堂释放。 经此一变,胡二从此收敛。不再纠集众泼皮嬉闹,阴沉少语,行踪诡秘。隔十天半月便从县城消失,也不知去了哪里。 县城里人人惧怕,连张彪这样凶狠霸道的,也不敢找他麻烦。 只要他往哪间铺子前一站,掌柜的准拿最好东西奉上。但这厮从来不肯白收东西,喝酒吃肉也不赊账,倒还磊落。 他死得很诡异,很可笑! 五年前,这厮喝得酩酊大醉,一时得意忘形了,大声叫喊道:“咱家可以役使黑白无常,青云郡里怕过谁?” 席间好多人凑趣,追问:“胡爷,怎么役使?” 胡二道:“只需点燃三炷香……” 话才吐出半截,胡二的喉头呵呵乱响,面孔紫涨,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掌扼住脖子。 他是在外面混的,哪有什么知心朋友?众人纷纷退避,没一个敢靠近。 胡二手舞足蹈,挣扎了一阵后,砰一声倒地猝死,被埋在了他屋后的山头上。 他一死,好像去掉了头顶阴霾。县城里面张灯结彩,整整热闹三日。 牛丁就是那个时候进的城,他姐姐嫁给了张彪做妾室。 义山土地是官府的,胡二的院子却是自盖。等了两个月不见亲戚前来收房,县衙准备处理了事,但无人敢接盘。 张彪厌憎牛丁好吃懒做,成日厮混,便出三两银子收下胡二的房子,相当于白捡,让牛丁自立门户。 牛丁半年后又买下一辆马车厢,却没有马匹,纯粹靠坑蒙拐骗度日。 其实,他不认识胡二。 第四十八章 守墓人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云溪马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九章 云溪马场 山丘连绵起伏,线条柔和。 农田渐渐稀少,垅间的土赭黄干硬,杂草丛生,被荒废了。 楚凡信马由缰,安静地听石猛讲述,脑海里则风驰电掣一般印证、判断、计算、推理、演绎…… 呵呵呵,百万大军的决战?明显吹牛逼嘛! 当然,不能怪石猛,他是真信了。 古人就喜欢玩虚的。 楚凡在书籍中见到过对云溪原之战的介绍,说什么“伏尸百万,血流漂橹”,纯粹属于吹牛皮不打底稿。还见到厉国上将军孟代在此战中诡异失踪的记载,这个才是真实的。 云溪原场地狭窄,根本容纳不下百万大军决战。 况且这个时代的效率低下,为保障一位士兵作战,至少需要两三个人负责辎重补给。一旦战线拉长,后勤人数将急剧上升。民夫得吃饭,骡马也得消耗草料。 如果把他们都计算进去,百万大军才可以勉强凑够。 照这样估算一番,双方的作战军队加起来顶多二十几万人,短兵相接的可能才几万。 这几万人也不是堆在一起打群架,而是分散于从阳武县到云溪原再到苍南郡的两百多里线路上,经历了非常多的小规模战斗。 为什么书中经常出现几万人击败几十万人的恐怖战例,就是因为对方的战斗人员并没有那么多,各怀异心。 大战役是由一场一场的小战斗组成,分隔在不同区域不同时段打,犬牙一般交错。只要其中一两支部队抵抗不住了开始逃窜,相邻友军也被牵连影响,毫无斗志。最后大伙都不打了,撒丫子就跑,形成大溃败,所谓兵败如山倒。 由此看来,姬国军队还是很强大的,一节一节地整齐退却,并没有溃败。 厉国把逍遥侯渲染得如同战神临凡,其实他仗着本土作战便宜把姬军赶走,一突入对方的建宁郡就被逼退。 当然,反败为平,也算是很厉害! 尤其后来不惜劳民伤财修建直道,开山填谷,遇水搭桥,非常具备超前思维。 那么他空耗米粮,囚禁三千战俘干什么? 恐怕是出于策略考虑,比方说舆论风评,比方说作为谈判筹码,等等。 换位思考,任谁拿了三千不肯归降的战俘都会头痛。放了吧,人家回去还当兵。杀了吧,影响太坏。化整为零卖了吧,没人肯要杀气腾腾的奴隶。 战俘暴动,很正常。 瘟疫,也有可能。 隆冬时,已经被隔离的瘟疫居然越过云溪传染三个村庄,却不太可能。 这事有点古怪。 瘟疫吗,属于细菌病毒感染,又不是毒气。天太冷,蛋白质会失去活性。况且被隔离了,又没长腿,怎么能飞走扩散? 除非不是瘟疫…… 但十一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楚凡懒得费神思考,重点关注胡二。 他与牛丁的重合点很多。 离群索居,绑架小孩,涉及幽冥,死状相似,三炷香…… 楚凡大胆推测,牛丁住进胡二的房子后继承了衣钵,成为冥河摆渡人,由一个普通泼皮变成了不得的泼皮。但胡二是正式工,牛丁却是临时工,缺乏嚣张的本钱。至少自己用柳枝鞭打时,他不敢还嘴。 关键之处在于那三炷香,可能是与幽冥通讯的工具,点燃后请来黑白无常。民间请神送鬼,不也是点三炷香嘛! 想到这里,楚凡心中“咯噔”一下,庆幸自己没把从牛丁屋里搜出的三炷香拿回家。这要是被小丫头不小心点燃,可怎么得了! 捕头董卫应该是死于黑白无常之手,并非被胡二咒死。 老县令李光明肯定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临走前对石猛讲了那番话。不过他的官威太小,对抗不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 一般告老还乡,是需要自己先提出申请的。看样子李光明被严重威胁,在节骨眼辞掉了官职。而且官府里,恐怕还有无常的眼线,能量极大。 否则,新县令何至于一上任就把胡二放了。 胡二是个脱伍的军汉,瘟疫之后突然出现在阳武。从时间上来看不是巧合,露出了蛛丝马迹,玄机重重。 牛丁临死前喊,“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等于敲响了警钟。必须趁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还没有找到自己,早点进行筹划。 楚凡越琢磨越好奇,也越来越警惕,豪气渐生。 呵呵,管它什么魑魅魍魉,我自笑傲前行! 快靠近云溪马场了,碰到络绎五拨人从里面出来,或骑或牵配备了崭新鞍镫洗刷得油光发亮的马匹。看来青云郡最大的马场,生意蛮好。 拐过一个山包,出现了好几万亩的一个大草场,木栅栏高高耸立。 马粪味与酸臊味扑面而来,倒不是特别浓烈。 二人来到草场最前方一栋青砖大宅前,立刻有伶俐小厮上来牵马。宅子前还停放七辆马车,想必也是买马的。 两名女子带着丫鬟在不远处悠闲散步,把这趟买卖当成了郊游。 更远处的棚子里,三三两两分布着十几个伙计正在卖力地给七、八匹马洗刷,配上鞍镫缰绳马鞭,边上一簇一簇地站着二三十个人评头品足。 一位管事模样人陪伴一位富家翁从宅子里走出,见到石猛一愣,笑嘻嘻地拱手,说道:“石捕头,稀客呀,今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这里除了马匹,可没有别的。” 石猛今天特意穿便装,就是怕别人误会他在办案,闻言尴尬地笑道:“林管事,咱家过来,正是要买一匹马。” 富家翁也认得石猛,到近前拱手寒暄。 林管事道: “石捕头,你是自己买还是县衙买?要不,你先进去吃茶,里面还有其它管事招呼。我得先陪下王翁……” “是自家买……”石猛见楚凡微微摇头,继续说道:“我们得赶时间,下次再吃茶吧……烦劳叫一个老伙计过来。” 林管事便唤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伙计,自己陪着王翁往马棚子那边去了。 那名老伙计一溜小跑到石猛近前,点头哈腰作完揖,呲出一口黄牙板,嘿嘿笑道: “石捕头,小的马贵。大前年你同张捕头前来为捕房挑选马匹,正是小老儿招呼的。当时偷偷告诉你有一匹黄骠马最好,后来如何?” 石猛一挑大拇指,道:“借你吉言,那匹马我一直骑着的呢,很好。” “有没有给它起名字?” “这个呀,真没有。” “畜牲也有灵性,起个名字经常叫唤,它听得懂……嘿嘿,瞧小老儿这张碎嘴,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忘了正事。不知道石捕头今日挑马,准备作什么用?” “啊,这也有讲究?” “那是当然,问清楚了才好帮捕头挑选。像屠宰用的肉马,咱们这里没有。像拉车的驽马,负重的驮马,也有区分。如果拉的是仪仗华车,便需要高大漂亮,性子温顺,走路平稳。如果负重爬山,矮马比大马好使。 “依小老儿看,捕头武功高强,缉盗追凶,是想挑一匹行脚的快马。可跑得快的耐力不好,耐力好的往往跑不快,二者兼备的百里挑一。至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属于万里挑一,凤毛麟角。朝廷传递八百里加急文书,每隔二十里就要在驿站换马。否则,没有哪匹马能够一口气跑完八百里,千里马也不行。” 楚凡插话道:“挑你们最好最快的马。” 马贵闻言眼睛一亮,暗道惭愧。只顾着奉承石捕头,没想到不声不响的书生才是话事人,大主顾。 第四十九章 云溪马场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章 阴兵过境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章 阴兵过境 石猛见马贵嘿嘿笑着望向楚凡,介绍道: “我表弟楚凡,他说什么你照办就是。” “小老儿见过楚公子。” 马贵向楚凡作了个揖,道: “小老儿带你们去后山挑选马匹,尚有半里多路。楚公子是骑马过去看看,还是由小老儿挑好了牵过来?” “几步路算得了什么,一起走过去看看吧。”楚凡微微一笑,点头回礼。 “行,那就请两位贵人跟随小老儿去往后山。” 由马贵带路,从青砖大宅的侧面绕道往背后走。 马粪味与酸臊味更浓了,只见左右两边是一人多高密集的木栅栏,中间留出一条三丈宽道路。约一百丈外的前方又是一排木栅栏,后面一个小山包。原来这片马场的马,被围在两个大圈一个小圈的木栅栏里。 栅栏里不光有马,还拴了几只猴子。 楚凡乐了,心道果真见到了“弼马温”。 古人喜欢在马群里放入猴子,认为能让马儿不得病,“弼马温”就是“避马瘟”的谐音。不过,猴子的活蹦乱跳确实可以增强马群的活力,类似“鲶鱼效应”。 楚大神棍好奇地观望了一阵,捻捻手指,朝石猛丢了一个眼色。 石猛会意,趋前几步,塞一粒碎银子给马贵,道:“承蒙老哥提醒,黄骠马骑着甚好,曾经驮咱家脱了险。” 马贵推辞两下没推掉,欣然把银子收入怀中,自豪介绍道: “右边栏七百多匹驽马、驮马,左边栏五百多匹快马,前面栏一百多匹上等良马。虽然比不了北方的大马场,在青云郡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可知为什么别人家驽马只要三十五两银子,快马只要七十两银子,咱们家偏偏要四十两银子,八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见马贵卖关子,石猛皱了皱眉头,楚凡却笑呵呵道: “云溪马场,有口皆碑,据说出产军马……” 这时只听到“嘭嘭嘭、哐啷哐啷”响,左右前方的木栅栏里都有人敲锣打鼓。奇怪的是,马儿并没有惊慌,炸群乱跑。 楚凡纳闷地问道:“这是在干嘛?” 马贵笑道: “咱家的马,的确是按照军马要求饲养的,每年送三百匹去边关遥平。没有命令,端的是不动如山。打仗时山呼海啸,最怕惊马。即使马儿跑得快,拖得了重车,一旦受惊便把人掀翻,把车掀翻,还不要命?” 楚凡伸出大拇指,笑嘻嘻赞道: “哈哈哈,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们的马是该值这么多钱。” 马贵见他称赞,愈发得意,便走边道: “咱们早晨击鼓,马儿便会自动从厩里跑出。黄昏鸣锣,它们又会自动回厩。” “哦,这又是什么讲究?” “击鼓出战,鸣金收兵。” “不错,不错……”楚凡乐不可支,问道:“老哥神态硬朗,想必从过军,参加了云溪原大战吧。” “嘿嘿,惭愧。小老儿只在阳武县清河乡打过一仗,没本事砍掉一颗头颅,肩膀反挨一箭,上不了战场。这些年,有时候想,假如当初搏了军功,何必再养马?端的是命苦。有时候又想,当初搏了军功的兄弟,十之八九战死在云溪、苍南、遥平、建宁,小老儿又有什么资格叹息?唉,甭提云溪原那个血磨,就脚下这片马场,八年前整理的时候,还翻出了累累白骨。” 楚凡啧啧两声,问道: “那你们长年累月呆在马场,就不怕什么阴魂鬼怪?听说战场死人太多,常常有阴魂徘徊,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听这句话,马贵面孔剧变,好一阵疾走。瞧在银子的份上又停下来等候,转身看后面无人,压低声音道: “不瞒两位,小老儿还真见了阴兵过境。”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 马贵夜半酒醒,横竖睡不着,在草原上溜达。稀里糊涂转到了青杀口,望见一里外的云溪对岸,有一队人马排成一线走过。 明晃晃的月光下,人物披挂的盔甲与掌中长枪清晰可辨。 以马贵的投军经历,立刻认出这是厉侯麾下最精锐的骁骑校。十人为一火,十火为一队,五队为一营,五营为一军。 诡异的是,这队人马在静夜里行走,居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丝丝缕缕的青气缭绕周围,令这些人影看上去有点稀薄,有点儿虚幻。 阴森之处在于,瞅他们的样子确实像骑在马上,却看不见胯下的战马,好似一串皮影悬空从河对岸缓缓拉过。 纵然马贵见识了尸山血海,这一次却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冰冻,捂住嘴巴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数了数,正好一百“人”,完整的一个编队。 太阳为至阳,月亮为至阴。 月圆之夜,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毫无疑问,这是阴兵过境。 那个百人队,分明就是战死在云溪原的骁骑校。 第二天,马贵把这件事跟林管事讲了,被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挨鞭子。林管事道,休要胡言乱语,小心影响了马场的生意。 马贵自己也觉得可能酒后看花眼,把树影当成了人影。但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挑一个月圆之夜,把这事验证一番了。 “咯,两位贵客请看,前方就是青杀口。出口子一里路见到云溪水,以前溪上有座大石桥。过溪往里走十里,形状慢慢收窄,被称为云溪谷,是咱们阳武县的地界。过了最窄的那段后,一下子开阔,被称为云溪原,属于苍南郡的地界。” 马贵指向前方。 楚凡和石猛跟随他行至山包侧面,见到约一百丈远前方有两座不高的山峰夹峙,中间道路不过三丈来宽。 “别看青杀口不起眼,一点点大。当年为了打下它,死了好几千人的。大热天站在口子上,也冷风飕飕的。县衙立碑禁入后,很多人闯过青杀口进入云溪谷,却从来没有回来过。马场建立后,我们见到外人硬闯,一般会进行制止。因为按照律法,见人犯禁而不阻止,也要获罪。近些年,闯谷的人有去无回,就再也没有人敢往里走了。” 第五十章 阴兵过境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山里有什么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一章 山里有什么 一炷香之后,楚凡挑选了一匹青色杂白纹的雄壮大马,配齐鞍镫,费银一百五十两。 马贵夸耀道,这匹马日行六百里没有问题,一口气跑过两座驿站完全不需要歇息。倘若不跑远,并不比千里马差。如果得了好的又望更好的,永无尽头。须知千里马世间少有,跟灵兽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难道还要弄一头灵兽骑骑? 楚凡见他说得有趣,笑道,愿闻其详。 马贵道: “小老儿走南闯北,不认得字,却听得多。抛开人为万物灵长,最低一等是畜牲,鸡犬猪马等等。一旦丢弃在野外,恐怕不消片刻就被豺狼虎豹吃了。第二等是野兽,逍遥自在。第三等是怪兽,独霸一方。第四等是灵兽,开启了灵智。虽然还是兽,却极难收服,不是凡人能够驱使的。听说灵马来去如风,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岂是千里马能比? “第五等开始脱离兽身,会点粗浅法术,叫妖兽,完全可以与人间法师一战。第六等叫妖怪,脱离兽类而化妖,法力强横,可与仙师一战。第七等叫妖精,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万物皆可成精,堪与国师一战。第八等叫妖魔,相传可战诸天神佛……” 楚凡笑得前仰后合,心道,如此看来,妖魔岂不是胜过了国师?民间野语,果然鲜活,肆无忌惮。书籍是文人写的,为尊者讳,当然不作记载。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今天从一个普普通通马夫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虚此行。那胡二也是一个脱伍的军汉,只怕同二十年前的战争和云溪原少不了牵扯纠葛。 “老哥,像你等脱伍,是不是需要等五十岁后或者受了伤才行?” “这倒不一定。战事紧急,六十岁也要上战场。一旦没有仗打了,国家不想养这么多兵,就会遣散一部分。但是拿惯了刀把子,回去又怎么握得好锄头把子?三四十岁精壮的汉子想走挺难,如果赶上遣散却也走得掉。五六十岁老弱带伤的,想留下混口饭吃却难于登天。” 楚凡大失所望,胡二的根脚似乎没毛病。 马贵见他一边闲话,一边催马朝青杀口那边去,以为是想看个稀奇,也与石猛一起陪着前行。 到了县衙立的碑文处,楚凡对二人说道:“你们回去吧。” 马贵慌了,一把拉住缰绳,道: “楚公子,使不得。这里面死过成千上万人,有去无回,诡异阴森无比。你要看云溪对岸的风景,站在这里就可以远远望到。” 楚凡笑道: “老哥,你放心。我不去云溪原,沿着溪水上行拐往直道,再去苍南郡。” 马贵的一张老脸皱成了核桃壳,求救似的看了看石猛,继续哀求道: “楚公子,莫要让小老儿为难。县衙的碑文明明白白立在这里,你如果私闯禁地,小老儿撞见了不阻止,也要获罪,挨板子的。” 石猛连忙搭话: “我表弟身为阳武县白役,这次赶去苍南有重要公务。你要是再阻拦,恐怕会耽误时间。” 啊,这个……马贵脸上迟疑,举棋不定,拉住缰绳的手却不立即松开。 石猛笑嘻嘻塞过去一物。 马贵浑浊的眼睛一亮,利索地翻腕把一锭雪花银藏入袖里,随即松开缰绳,拱手道: “既然是公干,那小老儿就不敢多管闲事了。趁着日头明亮,楚公子沿着溪边道路左行,策马疾驰,半个时辰可以抵达直道。那里面有很多忌讳,你不要下马,不要回头,听到呼唤不要回答,路旁废弃的房屋不要进入……千万不要越过溪水进入云溪谷,切记,切记……” 楚凡哈哈一笑,轻轻挥鞭,纵马进入青杀口。 走了一百多米,出口子下坡,楚凡见到左边原野里延伸出一条小路,马蹄的痕迹清晰,明白马贵果然在骗他。 就算没有人敢闯云溪原,但是从这里拐上直道,无论去临水郡还是苍南郡,也要比从县城绕弯子快捷得多。即使官府有禁令,区区一块石碑又怎么拦得住人。 他没走原野小道,直行一里路后,果然见到了被毁的云溪桥残迹。 云溪才七八十米宽,正当枯水季节,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清澈见底,浅处才没过小腿。 对面赫然是一个小镇,青砖黄瓦白墙,酒旗招摇,脊檐高挑,却残破不堪,不见一个人影,犹如鬼蜮。 老镇毁于战火,这镇子是战后重建的。正当交通要道,想不繁华都难。没料到后来发生了瘟疫,竟然没有一个活人逃出。 恍惚间,楚凡觉得耳中人声鼎沸,对岸影影绰绰…… 嘿嘿,马贵说的倒也不全是吓唬人。 楚凡一定神,幻象幻觉统统消失。 他眺望了一会儿,晓得马贵见到的阴兵必是从镇子前面的道路通过。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继续沿着左边道路顺溪水前行,不紧不慢。 左手边的山脚下,零星分布了些房屋,想必就是一夜死尽所有人口的三个村子之一。 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里面绝不可能存在有价值物品了,多年前县衙雇佣清理的杂役早把它们洗劫得一干二净。就算还剩点啥东西,也难逃脱盗贼的法眼。这些人连坟墓都敢挖掘,怎么会怕荒宅空屋? 走了两里多后,路边渐渐变窄,进入到山崖下。 出青杀口看见的小路斜穿田野,正好延伸到这里。等于楚凡走了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而那条小路是后来踩出来的一条斜线。 阳光被山崖遮挡,顿时显得阴森起来。 寂静无声。 奇怪,怎么连鸟鸣都没有了? 继续往前一百多米,挺顺溜的道路被硬生生挖去了十七八米长一段,变成了溪水一部分。 楚凡笑了起来。 好手段!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老县令李光明的手笔。晓得一块石碑挡不住胆大的人,干脆把道路挖断,让你马车不能通行,运送不了货物。 楚凡策马下溪,爬上岸。 再往前行,道路开始宽阔了。 时不时见到山坳里藏着数栋茅屋,灰黑残破,像沉默的坟茔。 突然,他心里一阵悸动,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第五十一章 山里有什么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巨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二章 巨人 楚凡勒住大青马,偏头看向右边。 潺潺的云溪水流到这里,变深变宽了,对岸已经没有道路。 一堵青灰色崖壁点缀着黄黄白白的小花,瘦弱的小树从缝隙中奋力探出腰身。衰败藤蔓与苔藓仿佛桌布上的斑点,星罗棋布。崖顶有参差不齐的枝条垂下,随风飘拂。 崖壁上浮现出一个顶盔贯甲骑马执枪的人形。 邪门! 楚大神棍吓一跳。 但他可不是惊弓之鸟,马上镇定下来仔细观察。 看来看去,没啥好奇怪的。人形出于岩石的明暗分布,所谓的马其实是一团隆起。而枪更简单,分明就是上方垂下枝条的投影。 楚凡哑然失笑,摇摇头。 自己被马贵神神叨叨一通摆呼,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他催马行走了十几步,盘旋心头的那股怪异感觉依然没有消退。于是再次停下,望向悬崖。 这一次,顶盔贯甲骑士的姿势变了,长枪斜举。 呵呵,观察角度变化了,见到的图形也发生改变。 不对,竖立的枪再怎么变化,也变不成几乎水平的斜举。 奇怪的是,当楚凡盯住崖壁的局部看,总能找出形成阴影的缘由。可只要闭上眼睛回忆整体,浮现出脑海的就是一个骑士形象。 他迅速在脑海里构建出三维立体图,偏头望向左边。 在这处山坳的最里面,六七百米外有一座陡峭山峰。长枪所指,正是山峰中上部。 巧合吧? 就在犹豫不决时,一片云彩飘过,天阴了。 阳光随即消失,崖壁恢复成了普普通通的岩石,哪里存在什么图案。 楚凡思索片刻,再次看了看天空,觉得时间还早,便拨转马头进入了山坳。 三分钟后,他来到一堵悬崖下。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户人家。 几间房屋连起来,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马蹄铁形状。 中间的堂屋与东西厢房是砖石混筑,盖着灰瓦。两侧偏房则是茅草顶,垒土胚墙基,涂抹泥巴糊成茅竹墙,同楚凡在鲁家堡的老宅差不多。院子的篱笆倒塌腐朽了,一具石磨摆放在屋檐下的走廊上,布满了黯淡苔藓与霉斑。 这里安静得出奇,岂止听不到鸟鸣,连虫鸣都没有。 鬼气森森。 悬崖才七八十米宽,却有一百多米高。极为陡峭,几乎直上直下,不可能攀爬。 楚凡找了一棵小树把大青马拴住,特意放长缰绳,让它可以啃到田野里的青草与野菜。 他转到那户人家屋后,绕开一个矮小的坟丘,仰头望。 崖顶一棵树被雷劈了,树枝烧得焦黑,非常醒目。 怪影长枪指向的位置距离崖顶三十多米,微微内凹。斜刺里凸出一块岩石挡在前面,像一扇屏风。 似乎没什么稀奇古怪。 楚凡闭上眼睛,摒弃杂虑,凝神感应。 脑海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很轻很轻,产生的痛感极其微细,还有点甜蜜、舒服、清爽,回味无穷,稍不留神就忽略了。 好锐利的锋芒! 好古怪的诱惑! 情形与牛丁进行精神对抗有一丝相似,总体却大不相同。隔这么老远都能够对自己产生影响,难道是剑气,杀气? 难怪看不见鸟儿,飞虫。 上面果然有东西。 楚凡毫不犹豫朝悬崖上爬去。 几乎垂直的崖壁,遍布滑溜苔藓。楚凡脚踩缝隙,手抓石棱突起。实在没有着力处,五指一拍便像钢钎一般牢牢插入岩石。 往上爬了三十米后,楚凡心中一凛。 头顶赫然出现了五个小凹坑,明显由五根手指头钉出来的。 把自己的手摊开比了比,嘿嘿,立刻变成了纤纤玉掌。 说明很多年前,一位比他还高大的人用同样办法攀爬了这堵悬崖。 有了前人打下的“基础”,再爬起来就轻松多了。 一分钟后,楚凡登上凸突岩石,看见崖壁上有一道半米多宽两米多高的裂口。 这道裂口内凹,前面又横着一块岩石,从顶上往下瞅或者从地面往上望,是看不到的。洞口的周围藤蔓野草密集,春夏葳蕤,严冬积雪,即使站到近前也难以发现。 幸好现在是秋天,草枯了,又没雪,一目了然。 脑海里的刺痛愈发清晰,像蚊子咬,诱惑得人直想一巴掌拍下,再痛痛快快地挠痒痒。 饥渴的感觉也随之产生,仿佛饿得前胸贴后脊的叫花子嗅到了饭菜香,渴了好些天的戈壁行者望见了清泉。 楚凡压制下内心的冲动,走到洞口,并不着急进去。 先侧耳倾听了一阵,再口中弹舌发出“嗒嗒”之声,根据回声确定眼前的通道只有三米,里面是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长方形密闭空间。 似乎,没有生命迹象。 他握紧双拳戒备,微微躬身,慢慢地朝里面钻,让眼睛先适应黑暗。 前方微光闪烁,白白亮亮的。 等过了通道,楚凡立刻闪避到一旁,好让洞口的光线漏入。 眼前的一幕,震撼心神! 洞窟内明暗不一,如没有调开的墨汁。 中央立着一副巨大的人体骨架,呈握拳仰天咆哮状。 刚烈气势扑面而来! 欣赏一阵后,楚凡竖起了大拇指。 啧啧,哥们,你真牛! 死去这么多年也不肯倒下,硬是把自己站成了一副漂亮骨骼标本,都快赶上沙漠里的胡杨树了。屹立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搜寻地面,发现有一口带鞘腰刀,一些腐朽霉烂的布片,一堆乱蓬蓬头发。至于凌乱散布的小一号骸骨,想必属于被巨人撕碎的可怜虫留下。 这么厉害的一位强者,怎么站着死了呢? 巨人背对洞口,楚凡侧身小心翼翼绕到正面,生怕把他碰散。 一望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威猛有如神灵的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一柄同铅笔刀差不多的小剑钉入了前额印堂穴,只露出小小一截剑柄。 楚凡急忙回过头,在洞穴深处,赫然见到一具没有了四肢、胸膛瘪塌、肋骨断裂的骨架,生生镶嵌进了石壁。 天! 厉害! 这个人死状极惨,看起来可怜,其实异常强大。 他在四肢被扯断,胸膛被一拳打塌的情况下,还能够指挥飞剑杀人。 不过,也许存在另外一种情况。巨人中剑之后没有立即死亡,疯狂反扑,最后同归于尽。 谁先死,谁杀谁,并不重要。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非常惨烈惊险的战斗。 崩裂的石头,塌陷的洞壁就是明证。 第五十二章 巨人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飞剑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三章 飞剑 楚凡目光灼热,死死盯住了巨人的额头。 剑柄露出白森森头骨,蒙上了一层灰,却没有锈蚀痕迹。乌黑小巧,像一颗不起眼的钉子。凌厉气息正是从里面发出,犹如利剑。 换一个普通人站在这么近的距离,只怕早就脑海震荡晕倒,甚至变成白痴。 楚凡明白了。 巨人对手恐怕是一位传说中的仙师,剑修。刺穿额头的,是一柄传说中的飞剑。 楚凡看了看,没有立即去拔剑,拾起了地上腰刀。 抽刀出鞘,寒意森森,白光一片耀眼,连幽暗的洞窟都瞬间明亮了几分。 好刀,比杨奇那口滚龙刀还强!楚神棍不由得连声赞叹。 还刀入鞘,吹了吹灰尘,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他走到洞口对光细看。 鞘上镶嵌绿松石,金银钿,纹饰简单粗犷,篆书阳文:百胜。 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你了,真巧!楚凡笑了起来。 刀的主人叫孟代,是厉国上将军,铜胎境第三重的绝世武将,世俗口里的万人敌。 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厉国反攻,夺下云溪镇,姬国则占据了云溪原的出入口对峙。 孟代领军一万,扎营在云溪桥下游十里处。 据书上记载,夜半炸营,踩踏死伤者将近一半,原因不明。 孟代的亲兵三百六十人绵延死在了十里溪水畔,他自己的战马盔甲大刀遗落山林,人不知所踪。当时随身携带了宝刀一口,名曰“百胜”。 终于见到了孟代的佩刀和遗骨,楚凡完全能够脑补出当初是什么情况。 仙师可以协助战争,比方说弄出一场云雾风沙什么的,但是不可以直接参与战斗,对凡人出手。即使国师在国破之际,对手也不是敌方的将士,而是敌方的国师。 估计情况是这样的。 夜半,姬国仙师偷偷越过云溪防线,孤身闯营,刺杀敌将。 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阴暗事情,古往今来多得很。谁也没少干,不稀奇。 杀死杀伤几千人后,仙师被孟代率领亲兵死死咬住。 这厮真彪悍,将追踪的三百六十名高手一一灭杀。到了强弩之末,逃进山崖洞穴。 孟代估计气疯了,哪里肯放过? 他弃战马弃盔甲弃大刀追赶,原因很简单。面对一个可怕至极的对手,身上累赘会影响灵活。在地形复杂的山里,马儿未必比肉身跑得快。 姬国折损掉一位强大剑修,其实吃了亏,并不能扭转战局。只不过重创了预备冲阵的孟军,把厉国夺取云溪口的时间推迟。 也许他们没想到,仙师竟然没逃脱,被人山人海堆死。 这场战役有些古怪,厉国与姬国都有意把主力投入狭窄的云溪原决战,不符合常理。重重叠叠的军队来回拉锯,如同血磨。 回头再看孟代仰天咆哮的骨架,楚凡对这位绝世武将的勇气充满敬意。 一位凡人,居然追打仙师,比耗子追着猫撕咬还值得钦佩。 毕竟没有哪只猫敢闯入上万只耗子的巢穴,那位仙师简直是一头猛虎。 照这样计算,几十个仙师就可以灭掉一国,难怪约定不可以对凡人出手。而仙师之上的国师,更加属于不可想象的存在了。 楚凡觉得,一旦碰到这样恐怖的存在,自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像孟代牺牲掉几千士兵和自己性命,硬拉对方陪葬,行为固然壮烈,却并不可取。 楚凡放下刀,回到孟代的骨架前轻松拔出小剑。 手指瞬间如遭电击,又像被黄蜂蛰了一下。 随着小剑被拔出,孟代硕大的头颅垂下。似乎仰了那么多年,终于累了。 楚凡拈着小剑到洞口对光细看,见剑身才中指长,明亮如镜,光芒流转,刺得眼睛生痛。 脑海的刺痛感觉加剧,诱惑越来越强烈…… 仿佛见到一枚吃了之后就能够长生不老的蟠桃,每一个细胞都饥渴异常,发出本能欢呼,焦灼雀跃。 楚凡在道藏中见过类似状况的记载,思索一番后,懂了。 这把小剑散发出来的既不是剑气,也不是杀气,而是精神攻击力。 用科学的话来说,那是意念之力;用道藏的话来说,那是神识之力,也叫念力。 武道凌空摄物,靠的是磅礴气场。 剑修操控飞剑,靠的却不是真气,而是念力,法力,高级得多。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那是在用意念改变世界,施加影响。 无名剑修屠灭几千军士后灯尽油枯,奋起残余念力以飞剑毙杀孟代。 但孟代身为铜胎境第三重的万人敌,生命力极其顽强,在小剑插入印堂后垂死爆发,精神之力灌入剑中与剑修的念力对抗。 这两股不同性质的精神力量经过十七、八年纠缠厮杀,渐渐融为一体。 飞剑仿佛成了一座微型电磁波发射基站,向外辐射能量。 楚凡走到近前产生感应,如同一部灵敏的手机捕捉到了微弱信号。 普通人会被这股无形念力伤害,但楚凡不同。 一是他本身的精神力量足够强大,可以抗衡。二是他能够吸收念力提升修为,相当于找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充电。 通常情况下,真气勉强可以吸收,念力却不能被直接吸收。 原因在于,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即使一母同胎,出生后修炼同样功法,真气的属性也有差异。别人真气进入体内,将混淆驳杂,导致不纯。在短期内可能有一点刺大变。 那么,吸收了别人的精神力量,相当于在本体人格之下形成另外人格。 初期因为本体意志强大,还可以压制,看不出端倪。一旦压制不住,不闹出精神病才怪。 以楚凡的见识,仅仅知道一条吸收精神力量却无反噬的途径——信仰。 香火只是形式,诸天神佛吸收的其实是人间信仰。 所谓心诚则灵,心不诚,造七级浮屠也枉然。因为光摆出俨然空架子,神佛根本没有收到虔诚念力。 孟代与无名剑修最后的念力被囚禁于飞剑之中,通过十七、八年厮杀,渐渐融合。各自的精神特征完全消失,杂质沉淀,好似炖成了一锅温和的十全大补营养汤。 楚凡两世为人,勤修苦练,精神力量本来就强大。目前修炼停滞,非常需要一个契机开启“天目”。 百胜刀是宝物,飞剑更加不凡,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最最珍贵的,当属剑中蕴藏的精纯念力,那是神识修炼的破境钥匙。 云溪对岸的怪影并非错觉,扎扎实实送出了一份珍稀厚礼。 也许这份礼物,国师嗤之以鼻。 但对准备逃离阳武,境况尴尬的楚某人而言,冰雪中一炉碳,胜过春风里万千花;贫寒中一杯酒,胜过富贵后的万千金。 第五十三章 飞剑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开启天目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四章 开启天目 楚凡郑重地盘膝坐下,手拈小剑,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若有意,若无意;若有思,若无思…… 痛并快乐着…… 一个时辰后,暮色降临,远山苍茫。 楚凡的脑海里似乎传出天崩地裂一般轰隆巨响,雷鸣电闪。诸天神佛妖魔鬼怪窃窃私语,形成一片白噪音。大千万象扭曲变形,一层层褪下表面…… 呔,双手劈出仙凡路,偶开天眼窥红尘! 给我开! 楚凡一声轻咤,陡然睁开眼睛,神光璀璨。 天目开启!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山水之间,却别有了一番风景。 凝神之下,楚凡见到屏风似的岩石皴裂,比针线粗不了多少的缝隙竟然扩张得如同一道大峡谷,一只针尖大小的蜘蛛庞大如怪兽,毛茸茸的腿毛颤动,眼珠子警惕地瞪着前方。 他见到,夕阳余晖给山峦轮廓镀上了金边,光芒里闪烁七色虹彩。 他见到,天地间氤氲着薄如轻纱的透明气息。 那是,天地元气! 以前需要在炼气时感应,现在直接可以看清。 他低下头凝视手中小剑,见到镜面一般明亮的剑身在丧失剑内精神力量后,变得灰白黯淡。剑身与剑柄的表面雕刻着微细复杂纹路,剑尖出现了比头发丝还细的缺口。 他明白了,仙师的飞剑虽然无坚不摧,用久了也疲劳折损。在一连斩杀千百人后,终于出现破绽。 正是这一点微细缺口,令孟代的精神力量硬挤进法器拼命,又在十多年后导致念力外泄,让自己感应到了。 略微定一定神,楚凡搁下小剑,捡起腰刀,走进完全黑暗的洞窟。 没有一丝光线,对他也造不成视觉障碍。一切如同暴露在烈日阳光下,毫纤毕现。 原来见到的两副普通骨架,此刻在眼里又有了不同。 骨骼表面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灰白色气息。 但孟代的气息浑浊松散,无名剑师的却纯净凝实得多。或许,这就是武道与修真在炼气方面的区别。 开启天目后,楚凡想到了下一个境界——内视。内视之后,将是神游。 如果开启内视,就可以见到由灵晶转化成的真气是什么颜色。 他猜测,应该是无色的。 一旦开启神游,就可以拥有道藏记载的神通。虽万里之遥,如目亲见,如身亲至。 比民间传说的千里眼厉害得多。 石灰岩比花岗岩的硬度小,脆且松软,又夹杂了砂土,挺容易挖掘。 挥舞锋利的百胜刀,楚凡只用了一炷香工夫就在洞窟底部与中部挖出两个坑,分别将二人的骨骼与头发、衣物碎片埋入坑中。 期间突发奇想,挺想测试下二人的骨骼与头发丝强度,又强行忍住。 吸收了人家念力,拿了人家刀剑,还要把他们遗骸当成实验标本,那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无论如何,死者为大。 无论金戈铁马,还是吸风饮露,最终都归于尘土。 楚凡叹息一声,走到洞口,转身放下刀剑,郑重地抱拳拱手,鞠了一躬,道: “两位,请入土为安,世间的恩怨就此了断。不管你们去了天界地狱,还是转世轮回,希望不要再斗了。楚某得了你们的遗泽恩惠,内心铭记。异日一飞冲天,会再来这里为两位另择吉穴。倘若碰到你们的亲眷后辈,肯定照顾一二……告辞!” 下崖比上崖慢。 从上往下瞧不方便,不好寻找落脚点。 下到离地三十几米时,楚大神棍又突发奇想。 自己的身体能够将局部攻击力分散,抗击打能力似乎深不可测。那么,理论上从高空掉落,也不会受伤。 其中以肌肉分散力量最为灵敏,传导却慢。骨骼几乎不分散力量,传导却极快。由此可以估算出,屁股肉最厚,最能承受打击。头颅虽然最硬,但缓冲不了冲击力,只能硬挺硬。 由此看来,历朝历代的杖刑还是挺科学的。从来就只打屁股,不敲脑袋。 为了保险,他继续下行十米后,纵身一跃。 “嗵”一声闷响,碎石泥土飞溅,地面出现了草席般大一个坑。 楚凡从坑中跳出,畅快地哈哈大笑。 百胜刀用不上,送给石猛又容易招惹麻烦,干脆埋在了悬崖底那户废弃人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装小剑的木匣腐朽,与剑师同葬了。削一个细竹筒把剑往里面一插,严丝合缝。即使不能驭剑,当成飞刀暗器也蛮好。剑虽小巧,却削铁如泥。 忙完这些后,天空彻底暗下了。 刚巧月亮又被云层遮挡,只寥寥几颗星星闪烁,原野漆黑。 楚凡暗夜视物如白昼,大青马却办不到,嗅嗅停停的,行走极慢。 他反正不着急赶路,无所谓。 一炷半香后走出山坳,皎洁的月亮从云层探出半边脸,天地朦胧。 溪水波光粼粼,静静流淌。 蟋蟀啾鸣,不时有鱼儿“毕拨”跳出水面,漾出一个个圆圈。 楚凡下马,望向了对岸崖壁。 那里黑黢黢的,十数息后都没有无任何变化。 山风过处,树木摇晃,哗哗乱响。 又等了一盏茶工夫,见依旧没什么动静,楚凡郑重抱拳,朗声道: “兄弟,多谢指点……如果你心愿未了,可以告诉楚某人,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话音方落,一阵狂风刮起,草木偃伏,溪水翻涌波澜。 对面崖缝里生长出歪斜的一棵小树,枝条上挂着一块白布条,好像一块灵幡。瞬间被狂风刮得腾空飞起,卷舒飘扬地越过了溪水,来到楚凡面前。 楚凡探手抓下,见到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字迹。 然而,那些字却不是用墨水写成,也不是用任何颜料甚至鲜血写成,而是由雨水、灰尘、霉斑造出的深浅痕迹构成。 楚凡快速扫完,不由得一惊,扭头望了望山坳深处的人家。 思索一番后,他又看一遍,把白布折好塞入怀中,向对岸躬身作揖,道:“定不负兄台所托。” 风停了,虫鸣消失,山谷寂静无声。 月亮彻底飞出,如云海腾玉轮。清辉洒满溪水,银光闪烁。 青灰色崖壁上,一个骑着马顶盔掼甲执枪的人形渐渐黯淡,消失…… 第五十四章 开启天目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五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山阴县奴市的罗管事匆匆走进雅室,见到一位高大的白袍书生正背着双手欣赏墙上字画,不由得大失所望。 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主顾,专点他接待,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读书人虚头巴脑,最喜欢假装清高,极少出现在奴市,说是有辱斯文。他们口里讲君子远庖厨,不忍心见到畜牲被宰杀的惨状,可吃起肉来比谁都欢。 为官者基本上是功成名就的读书人,购买奴婢自然会有管家前来。亲自买奴的读书人往往囊中羞涩,偏偏酸不啦叽,要求又高。买个粗使丫鬟,却幻想添香夜读书。恨不得对方年轻貌美,识文断字,最好还能够吟诗作对,弹琴吹箫。 呵呵,也不用猪脑壳想一想。这等妙人儿都出自被抄没的官宦之家,早在王城就被瓜分掉了。次一等的被发配到郡城,再次一等的才流落到县城。 出烧火丫头的钱,想带走一位千金小姐,呸! 不过,来的都是客,相逢嘴一张。作为一名标准生意人,罗通尽管心里不太痛快,脸上却挤出了一个谄媚笑容,拱手欠身:“管事罗通,见过公子。” 楚凡转过身,简短吩咐:“关门。” 罗通一愣,收起了小觑之心,依言轻轻带关房门。 这位年轻书生的衣饰虽然普通,但气势沉稳,眼神自信,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炼出来的。他要求关闭房门,想必有要紧事情谈,生意该不会太小。 “公子请吃茶,咱们慢慢聊。” 两个人坐下后,罗通端起早泡好的茶,微笑示意。 谈生意嘛,一般先客气寒暄一番,摸清楚底细才好开价,哪知道对方开门见山。 “罗管事,听说鲁家堡的奴隶买卖,都是由你经手?” 罗通放下茶盅,回答道: “回公子,确实如此。不光鲁伯家,其它几家大户也是由我经办。” 楚凡继续道: “我想从鲁家堡买几个奴隶,你帮忙操办一下。” “这个……” 指定从某处买奴隶,极少碰到,但也不是没有。罗通沉吟道: “一般情况下,他们如果要卖出奴隶,会先同我们商讨,再送来奴市估价交割。倘若我们主动去买,恐怕要多费银子。” “这个你不用管,说说,眼下都什么行市?” 罗通一听,晓得对方不清楚奴隶价格,本待多说一点儿的。吃书生有意无意一瞟,心中一凛,仿佛被看了个通透,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道: “不知公子想买男奴还是女奴?一个壮劳力十两银子,奴市抽佣两成,把官府契税也算进去,至少需要一十三两。倘若是女奴,差别就大了。烧火丫头只要六两银子,年轻标致又会女红的,至少需二十两。还没有算奴市的抽佣,官府的契税……像公子这样指定去鲁家堡买,鲁伯一定会哄抬价格,还不如就在奴市里面挑选……” 楚凡摆摆手,打断了话头,道: “钱的事,你不用管,照我说的办……马上去鲁家堡买四名奴隶,别耽误时间。记住,一个壮劳力叫阿土,他婆娘阿花,怀胎四个月了。一个十一岁的丫头叫小草,还有她母亲绣婆,是个寡妇……” 罗通闻言,急忙扭头看房门关紧没有,抢白道: “公子这些话,可千万不能露出一线风。” “这又是为何?” “本国曾经有一位上将军孟代,公子可曾听说过?” “听说了。” 楚凡皱眉,不知道买卖奴隶怎么同万人敌孟代扯上了关系。 “孟代本来是海宁侯的家生子,立下战功才恢复了自由身,后来在逍遥侯的赏识下,更是做到了上将军。但他老母亲依旧是海宁侯的奴隶,出白银千两也赎不回身。听说逍遥侯,甚至厉王都曾经出面讨人,可海宁侯死活不肯放行,谁也没有办法。” “哦,明白了。” 楚凡点点头,道: “你担心一旦风声泄露,鲁家据此要挟,开出天价。不要紧,这件事眼下只有你知道,想必会有办法。谁要敢搅局,哼,本公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罗通暗暗叫苦,心道,这是你硬要告诉的,可不是我想打听。难道日后出了纰漏,还要找我麻烦? “公子,办法肯定有。我可以说最近缺奴,去鲁家堡挑,只是价格贵点而已。问题是,我不认识这四个人。一旦讲出名字,鲁家必定警觉,恐怕会狮子大开口。” 楚凡不以为然,摇摇头,道: “罗管事,我倒有个主意。你进鲁家堡候,沿着潇水河堤一直朝前走。距离戴山最近的山坳里,有户人家门前种了一颗栀子树,就是阿土同阿花的屋子。你只要找到阿土,他便会为你找到小草同绣婆。我已经对他讲过了,近日将有人把他们赎买出去。” “嗯,这个法子行得通。不过,公子讲阿花怀胎四个月,怕是难遮掩身子了,恐怕要多算一个人才行。另外,为了防备鲁家看出端倪,极可能需要多买一两个奴隶进行掩饰……” “行了行了,罗管事,细节就不用同我讲这么多,总之你见机行事。仔细算一算,需要多少银子才能把事情办好。” “公子,先作六个人计算,至少六十两。抽佣十二两,共计七十二两。加上官府契税,上门买奴的价格又略高,满打满算至少要八十五两。” “可以,我出一百两。多余的银子归你私人作为酬谢,如何?” 啧啧,随手一甩就打赏十五两,须知县太爷一年薪俸也不过二十四两银子。公子爷简直就是一尊送上门的财神,幸亏没怠慢。 罗通大喜过望,起身作揖,恭恭敬敬道:“多谢公子,还没请教名讳……” 楚凡微微一笑,道:“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还有,你买回后帮他们脱去奴籍……” 罗通闻言一呆,连忙解释:“公子是主家,脱奴的事项不是我能够操办的。须上官府备案,出具文书。” 楚凡笑道: “无妨……你以奴市的名义买下,自然也可以奴市的名义脱籍。我最近事多,忙不过来。” 罗通沉吟了一阵,晓得那几个奴隶与眼前的书生有莫大干系,道: “这……倒是可以代劳。不过,这几人脱掉奴籍成为平民了,好歹得寻落脚处。公子可安排好了人来接?” 楚凡道: “那是自然,隔半个月会有人来。一事不烦二主,我索性再出纹银一百两,烦劳罗管事为他们在县城租一栋宅子,剩下的钱分给他们作吃喝用度,平日里照拂一二。” 罗通点点头,又呆住了。心想,这哪里是买奴隶,分明是认亲戚。 楚凡见他点头同意了,说道: “我也不同奴市签订什么契约了,总之你帮我办成这件事。只是二百两银子好大一堆,眼下可没有带在身上。” 罗通的脸色顿时变了。 奶奶个熊,你这厮啰嗦半天,原来是杆银样镴枪头,耍花枪咧。 第五十五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鬼书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六章 鬼书 不料楚凡顿了一下,问:“改用二十两金子行不行?” 罗通狂喜,啄木鸟一般点头,语无伦次。 “可,可,可……当然可以。” 黄金作为上币珍稀罕见,极少流通。官价一两金兑十两银,在民间实际上可以兑换到一十二两。二十两金子相当于二百四十两银子,他凭空又赚了四十两,如何能够不喜? “还烦劳一件事……” 楚凡站起身,约微踌躇了一下,说道: “罗管事,你要同鲁家堡多走动,保持密切联系。万一听说有个叫‘老苍头’的逃奴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买下,我必有重谢。” 罗通眨巴着眼睛,心想这件事越来越离奇了。不过,几名奴隶算得了什么,先让自己大赚一笔再说。当即道,好,一定照办。 楚凡见他点头答应,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锭大元宝递出。 “这锭金子二十两,把事情办好了,就是你的。” 罗通哆哆嗦嗦伸手去接,对方却缩了回去。这货立马懵圈了,心道你不先给钱,可怎么办事,难道还让我垫不成? 楚凡把元宝合在双掌之中,运力搓了几搓。 一阵致密尖锐得令人骨头酸麻的吱吱声传出,元宝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根细棍子,桌面洒落一层金粉。 罗通瞠目结舌,一股凉气飕飕冒出,从脚底涌泉穴直冲头顶百会穴。 楚凡捏住金棍上端一拗,“铮”一声脆响,棍头断裂。 “哼,把事情办砸了,金子就是你家人的。” 言外之意是,办砸了,你自己可就享用不到了。 楚凡轻描淡写讲完,随手把金棍、棍头往桌上一丢,留下浑身筛糠大汗淋漓的罗管事,径直推开门走了。 这是他离开阳武县的第三天上午。 前夜因为在云溪耽搁久了,第二天中午才赶到山阴县。楚凡不着急,找间客栈住下,洗漱吃饭,下午逛街为楚灵、李素等购买礼品,顺便打探了城里几家名声不太好的大户,夜里弃马潜入鲁家堡。 他目前还不想同躲在城堡里炼丹的法师打一场友谊赛,便没有寻找黄堂,直接去了以前居住的山凹。 可惜,苍叔的屋子是空的。 把阿土唤起,才知道他同栀子走后的第二天,苍叔就采草药回来了。见阿凡逃跑掉,立刻潜出鲁家堡寻找。 一下子失踪三个奴隶,黄堂带领侍卫搜寻了好几天,最后不了了之。 崂山修道的鲁家二公子鲁圆回家了一趟,据说带来仙丹。半死不活的鲁伯吃后,躺半个月又可以下榻走动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楚凡冷笑。 希望鲁老儿吉人天相,再坚持几个月,等他回来…… 见到阿凡一身书生打扮,阿土吓得差点跪下了,阿花怯怯不敢靠近。听到近期将会有人把他们赎买出去,才晓得凡哥儿是真的发达了,嗫嚅问,栀妹儿呢? 楚凡笑笑,没说。 他在下半夜赶回山阴县城,去下午踩好点的两家大户化缘了三百两金子。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虽然没接到苍叔,先把另外几个人接出。 阿土阿花虽然对栀子不好,毕竟是她唯一在世的亲人。小草是栀子最要好的小姐妹,母亲绣婆曾经为自己缝补衣裳,做过布鞋,传闻与苍叔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惜,不能让这些人直接去阳武。 没地方安顿,也怕他们大嘴巴哇哩哇啦,泄露了自己同楚灵的底细。 更何况,冥河摆渡的牛丁是死了,但鬼差恐怕上路,阳武县城迟早要出事。必须尽快搬出去,在城外或建或买,总之置办一个小庄园才好。 等庄园弄好后,再接他们。 等小草来了,小丫头踢毽子就有了伴,一定特开心,眼睛笑眯眯弯成月牙形。 上午去奴市,下午去坊市。 楚凡淘到了一个非常结实的褡裢,一个小巧锦囊,一个水囊。 普通褡裢一般就是两端开口的布袋子,中间用绳子系住。大的往肩膀一搭,小的拴腰间。这个褡裢却是用鞣制皮革做成,坚韧异常,想必从遥远北方传来的。装重物特别方便,不用担心破漏,往马鞍上一搭即可。 去绸缎铺子选了半匹上等红绸,在诧异目光中嘱咐店家裁成一丈长两寸宽的绸带。弄完后把它们使劲压紧,塞进布口袋拴在马上,才几斤重,却鼓鼓囊囊好大一包。 还买下两把极品檀香,两对大红蜡烛。 想了想后,又买下两沓纸钱。 经过云溪那件事,他相信了鬼魂存在。至于鬼魂还需要花钱,他却是不信的。之所以还买纸钱,纯粹是顺应风俗。 最后,又挑了一把羊脂凤首玉梳。 燕婉儿那么漂亮一头秀发,当然要配一把好梳子。 那天把她的桃木梳揣回了家,结果被楚灵发现,撅起小嘴巴一直追问从哪儿得的。 这种事怎么解释得清?便搪塞说是捡的。谁知小丫头一日十八变,可精灵了,一翻白眼道,哥哥哄鬼呢。 碎银子同路引一起塞进锦囊,昨天化缘来的二百八十两金子和杂七杂八礼品装进褡裢。身子少了累赘,一下清爽了。 吃过饭,饮完茶,喂好马。 吩咐酒馆老板置办了一个食盒装满卤菜,弄两个扁平铜壶装满好酒。食盒与酒壶用结实的绳索牵连,一左一右拴在马鞍后,蛮好。 黄昏时分,楚凡上路了。 装绸带的布袋子鼓鼓囊囊,太打眼,夜里遭遇了两拨蠢蠢欲动的强盗。 距离一里多路远,楚凡就发现了他们,早早绕开。要不快马加鞭,冲过去。 强盗们齐呼书生精得像鬼,好运气,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运气好。楚大神棍只是在思考问题,懒得纠缠,懒得杀人。 他终于想明白前因后果,从云溪对岸飞过来的那片白幡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一封家书。 也是一封鬼书。 收信地址就是悬崖下,那户死光了人的农家。 书信没有抬头,起首几句简单问候。母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唯独没有问候父亲。 楚凡曾经在屋后见到一个小坟丘,明白执枪鬼魂的父亲恐怕早亡故了。 第五十六章 鬼书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一树红霞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七章 一树红霞 写信的鬼魂叫惊布,出生于云溪畔的山坳,就住在楚凡得到飞剑的悬崖下。 厉国与姬国大战之后的第三年,十八岁的他投了军。过了两年,在一次校场比武中大胜,被提拔为厉侯亲卫营的一个队正,辖虎贲骑兵九十九人。 随即接到命令,急赴云溪谷。 他带领人马从家门口的山坳走过,发现房屋冷清,似乎没有人。队伍就驻扎在云溪谷,但军情紧急,他不能擅自离队,越过溪水去探望亲人。 于是写下了这封信,希望有人可以捎往家里。如果亲人们平安,就朝屋后悬崖顶端被雷劈的大树上挂一条红绸带。他在对岸巡逻,远远可以望见。 对这封信,楚凡推敲了良久,才弄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与蕴藏信息。 十一年前,云溪谷在战俘暴动之后的深秋,绝对发生了恐怖至极的大事件,否则不至于调动厉侯的亲卫前来镇压。 瘟疫,是假的。 阳武县云溪畔三个村子的人一夜死绝,属于事件余波,非正常死亡。至少在厉侯亲卫来临前就发生了,而不是官方宣布的军队撤离后才发生。 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目的是把军方摘出去。 据马贵讲,厉侯的屯营在战俘暴动后,并未撤离干净。说明那里还在进行绝密事项,同后来发生的周围村庄人死绝脱不了干系。 用一个谎言掩盖另外一个谎言,意思就是:瞧见没,这事跟军方没有关系。在军队来之前就发生了,走之后也发生了。 惊布与他的百人队属于精锐骁骑,刚刚抵达云溪谷就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的魂魄却没有消散。 于是,马贵在月圆之夜见到了阴兵过境。 可这些鬼魂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依旧恪守军令,月夜巡逻。生命定格在了死前一刻,再多时间的流逝,对他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他们没有记忆,每一日,都是昨日。 惊布作为队正,是其中佼佼者。 寒门子弟,在二十年短暂生涯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被提拔为队正。最悲伤的,莫过于路过家门口,却见不到一个亲人。 在他死后,这两个念头一直郁结不散。 所以,他想要把喜讯告诉家里人;所以,他想要知道家人是否平安。 云溪之畔,十几年里有那么多人走过,为什么惊布直到前几天才找到楚凡? 是因为楚凡的精神力量远超常人,能够感应到他的存在。 事实上,如果楚凡不停下来多看两眼,也就走了,注意不到这个悲伤的鬼魂。 这是缘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楚凡出现在惊布家的院子里。 堂屋与侧屋的门敞开着,他却没有走进去看。不告而入,对主人家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下午的阳光被悬崖挡住,屋前屋后笼罩在阴影里,凉意森森。 楚凡揭开食盒,端出四抽屉卤菜整齐摆好。掏出火石纸媒,先把蜡烛点燃,再把一沓纸钱点燃,将整整一把香全部点燃插地上。揭开酒壶,把酒水洒在地上。 弄完这些,楚凡直起腰,庄重地冲着空荡荡院子抱拳,说道: “我是惊布的兄弟楚凡,今天路过这里,捎带了一点酒食零钱。伯母、伯父、哥嫂姊妹,不要客气,请慢用……他还托我带了一封信,你们边吃边听……” 从怀里掏出白幡,楚凡认真念道:“母无恙否……” 停顿了一下,又擅自加了一句:“父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念完家书之后,点燃了白幡。 一阵旋风起,卷得灰烬在院子里盘旋,如一群翩翩飞舞的黑色蝴蝶。 楚凡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满院欢笑。 静默了片刻,他睁开眼睛,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前生见过道士做法,学起来也很简单。可眼下却没有桃木剑,三清铃,令牌,符纸,香案……为之奈何? 他想了想,右手大拇指一扣小指与无名指,食指中指并拢刺向空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他拿捏的是道门“剑指”,念的是《往生咒》。 又想了想,觉得转世轮回这件事虽然玄虚,终究马虎不得。管它有用没用,弄个双保险才心里踏实。 于是,一阵嗡嗡的梵音响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个,是佛门的《往生咒》。 放下合十的双掌,楚凡心虚地嘀咕。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我可不是故意挑拨你俩抢客户。如果有灵,就请保佑他们吧。 整套仪式结束,楚凡拎着东西从山崖侧面爬上顶,在焦黑的树枝上挂满红绸带。 阳光灿烂,山岚蒸腾。 红艳艳的绸带随风飘拂,如一树红霞。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远方的云溪中,一个顶盔掼甲执枪的战士凌空立于溪水之上。 他叉开双条腿,样子像骑在马上,胯下却无战马。眺望着一树红霞,年轻人裂开嘴笑了,身形却在慢慢淡化…… 楚凡郑重一抱拳。 兄弟,好走,不送! 战士横枪搁在虚拟的鞍前,抱拳低头弯腰,深深一揖。 一阵风吹过,溪水荡漾,幻影了无痕迹。 楚凡眼眶一热,仰面望天。 过了会儿,他从崖顶爬进岩洞。检查一番后,见无任何异状,便在洞口把食盒里剩下的菜肴拿出来摊开,点燃蜡烛纸钱和香,洒下酒水。 这次,他却没有念《往生咒》,就讲了一句。孟代,昨天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事。如果老人家还健在,楚某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跟前天不同,这次下崖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直接跳。 嗵…… 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出,山谷震动。吓得大青马嘶鸣不已,团团乱转。 去时慢,回时快。 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楚凡就穿过云溪马场进入阳武县城。马场那些人见到他从青杀口里钻出,也不惊骇,显然这事并不稀奇。 趁着天光还敞亮,楚凡没有着急赶回北区乌衣巷,而是转去了义山,想用天目仔细看看那三炷香。 踏入山脚牛丁孤零零的院子,一见之下,如五雷轰顶。 眼前一片焦土残垣。 摸了一下墙砖,竟然有点烫手,房屋在上午才被烧掉。从周边砍伐树木清理枯草形成隔离带来看,是一起有组织的行为,不是胡乱放火。 县衙当然不喜欢这么邪门的一所院子矗立在公用坟场,有权力处置。另外有权处置的,无非是屋主牛丁的姐姐姐夫。而张彪也不喜欢这栋房屋提醒别人,自己有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的泼皮小舅子。 所以,牛丁的废宅被毁掉是必然结局。 对此,楚凡早就预计到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进展会这么快。连牛丁头七都没过,竟在林木茂盛地举火焚烧。 那一夜他检查过多遍,房屋本身没什么价值,里面也没藏什么东西,烧了就烧了。马车厢是一条查案线索,可能准备运送小孩的,烧了也就算了。 要命的是,沟通幽冥的那三炷香被阴差阳错烧掉了! 鬼差已上路,朝天三炷香。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望了望天空。 月亮还没有出来,但他知道,今夜一定会很圆,明夜会更圆。 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八月十五,中秋节。 太阳至阳,月亮至阴。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是各种阴物、魑魅魍魉最强大的时候。 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如果不在今夜赶到,明晚一定降临。 楚神棍以前只想着逃跑,压根没考虑应战。可世间之事变幻万端,通常不会等人准备好再发生。 没办法,情形急迫,他不战也得战了。 第五十七章 一树红霞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黑店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八章 黑店 暮色降临,许多人家在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呈现出几分节日的喜庆。 到明晚肯定更加热闹,火树银花,彩绸搭楼,琴瑟歌声响遏行云。赏月人摩肩接踵,不醉不归。 楚凡出了义山,寻找附近一个偏僻酒馆坐下。 今夜不能回去了。 怕牛丁口里的鬼差查出端倪,追踪而至,害了小丫头等人。 事发仓促,他没有一点准备。 然而,也是最好的机会。 他对鬼差一无所知,反而言之,牛丁也未必把信息透露了出去。当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是最好的偷袭机会。 鬼差依然是鬼。 鬼怕什么?黑狗血,污秽物,一身正气? 楚凡觉得纯属瞎扯淡。 只要存在形体,就逃避不了物理攻击。如果没有形体,精神攻击恐怕是主要手段。 幸好自己刚刚开启了天目,念力突破到了一个新境界。 实在不行就祭出灵能,焚烧了那厮。管它有形无形,能够产生核子裂变破开时空通道的高能量,足可以横扫任何魑魅魍魉。以前舍不得用灵能做试验,一直没有挑战过输出极限。会不会鬼没焚着,反而把自己烧了? 呵呵,想那么多干什么? 恐惧缘于未知。 心无挂碍,则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楚大神棍一仰脖子,咕咚干掉一大碗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店小二胳膊上搭一条肮脏毛巾,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这位客官坐了快一个时辰,忽然笑忽然皱眉忽然自言自语,想必心中颇为烦恼。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熟牛肉十斤,五花肉三斤,还有一只鸡一条鱼几碟豆干青菜,都藏哪里去了?要命的是,还开了两坛高粱烧,整整二十斤酒下肚也不醉,眼睛倒越来越明亮。 掌柜的恐怕是见他书生打扮,店里生意冷清没客人,故意让他海吃海喝。呆会儿可怎么结账?倘若醉倒,又怎么办?幸好还有一匹大青马拴在门口,上面驮了一个装满东西的褡裢,抵账绰绰有余。 楚凡见店外月光朦胧,估计到了八点多钟,该走了。 夜半子时,也就是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阴气最重。鬼差若来,一般会选择这个时段。 “结账。”楚凡一敲桌子。 胖掌柜麻溜地一拨算盘,绿豆小眼奸诈上翻,笑嘻嘻道:“共计一十二两八钱银子,客官承惠一十二两五钱即可。” 什么?怎……怎会这么多?楚大神棍一瞪眼睛。 他不在乎金银,并不代表愿意被人讹诈。酒菜虽然多,却都很普通,顶多值二两银子罢了。 掌柜的见他脸色大变,面孔也瞬间阴了,冷笑道: “哼,难道客官想吃白食不成?别看你是个书生,倘若拉进班房,一样挨板子。” 楚凡一直未刻意压制酒劲的,此刻微微有了醉意,一掀桌子,指着店掌柜的鼻子气哼哼骂道:“直娘贼,你这厮莫不是开了一家黑店。” 碗碟乱七八糟摔在地上,“噼里啪啦”打碎,发出了微妙信号,连鬼都不见一只的店门口立刻闯进两条彪形大汉,厨子也拎着擀面杖钻了出来。都抱着膀子凶狠瞪眼,面色不善,摆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店掌柜嘿嘿冷笑,一指白袍书生,骂道:“你这个外乡佬,存心讨打。今日要是不出银子,休想走出店门。” 楚凡无可奈何点点头,站起身,呵呵笑道: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嗯,这价格嘛,真心不算贵。在我的家乡,一盘虾米曾经卖出十两银子,一块切糕曾经卖出一百两银子。” 店掌柜见他服软,哼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知道你有没有银子。小二,去把他的马扣下。” 楚凡见店小二低头缩腰往门口跑,三两步跨过去抬腿一撩。那小二立马横着飞起半丈多高,跌下来摔碎满口牙。 两名大汉吼叫着扑上,被楚凡抓住胸襟对撞,像两袋土豆一般颓然倒地。 厨子趁机偷偷跑上前,呼……扬起擀面杖对准后脑勺狠狠砸下。 楚凡侧身一抓一扯,将擀面杖夺在手中,摇摇头笑道:“你这厮也是个奇葩,不研究菜谱改练武功了,前途实在不光明呀!” 言毕双膀一较劲,结实的枣木擀面杖立刻被拗成两截。 厨子恐惧地连连后退,却哪里跑得赢。 楚凡势如猛虎扑上前,一杖敲打在厨子耳旁,喝道:“麻辣隔壁的,这一杖,打你个头晕耳鸣。”接着一脚踢在腰间,喝道:“这一脚,踢你个小便失禁。” 仅仅只过了数息,店内如风卷残云,桌椅板凳翻倒一地。 店掌柜瞪大眼珠子,还未回过神,一拍柜台吼叫道:“你这厮吃白食,还敢耍横蛮?须送到官衙去……” 楚凡懒得听他聒噪,丢掉断杖,劈面一把揪住拖过柜台,丢在了一张空酒桌上。那桌子不甚结实,吃两百多斤一砸,立刻稀里哗啦散架。 店掌柜捂住腰哎呦呻吟,畏畏缩缩爬起,不敢再多讲一句话。 这边的动静引来七、八个人围观,却都缩在门外指指点点,不敢进去。 楚凡晓得像这样宰客的黑店,一般与负责该片的捕快或者白役勾结。走到门口一踢店小二,喝道:“去,快喊一个公人过来。” 门口众人听了,暗暗摇头。 外乡书生怕是读书读蠢了,不赶快跑,居然请公人来主持公道。世上哪有公道,这不是等死吗?黑店宰客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黑钱少不了孝敬公人。他们会主持公道?笑话! 过了半盏茶工夫,外面有人大叫:“是哪里来的外乡佬,敢在咱们阳武县耍横!” 听到声音,像一堆小鹌鹑般瑟缩在角落的胖掌柜数人面露得色。 门外的人群分开,一条汉子手执铁尺,昂然走入。 胖掌柜一看,连忙迎上前,口唤“褚大哥”。 谁知那条雄赳赳大汉走进酒馆,一看见立在中央的一袭白袍,眼珠子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大,浑身筛糠,连小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当真是进不得,退不得,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尊泥菩萨。 可笑胖掌柜不晓得察言观色,一边走一边拱手道: “褚大哥,你可得为小店主持公正。这个外乡佬吃白食,横蛮不讲理,还打人砸东西……” 楚凡认出那人,正是前几天被自己赶下河的白役之一,冷冷盯着他不吱声。 店掌柜几句话提醒了失魂落魄的褚白役,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搧过去,吼道: “你说什么?血口喷人……楚大哥横蛮?” 掌柜的莫名其妙,捂住脸委屈道:“褚大哥,我可没说你……” 褚白役又一个嘴巴反手甩过去,叫道: “你知道这是谁吗?楚凡楚大哥……楚大哥会吃白食?他几天就散出去好几百两银子,阳武县里谁比他更有钱?楚大哥会不讲理?他是读书人,几天就读了好几百本书,阳武县里谁比他更讲道理?楚大哥会打人砸东西?他几拳就打倒好几百人,阳武县里谁比他更会打人?呃,呃,那个……犯得着打你们几个伙计,砸桌椅板凳……” 店掌柜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在阳武县,谁能把凶神恶煞的白役吓成这个样子? 只有云梦公子楚凡。 关扑打刘全,坊市揍三虎,界河抽牛丁,都还好理解。可牛丁冲撞他后,当晚就稀里糊涂死了,官府也不敢放出一个响屁,怎不令人毛骨悚然?这等威势,赫赫煊煊,简直盖过了五年前胡二的风头。 楚凡懒得听他们啰嗦,扯白不清。挥手止住褚白役的滔滔不绝,从腰间解下小锦囊,先掏出三枚小银锞子往柜台一顿,道:“二两酒钱,一两赔偿。” 然后把剩余碎银子倒在掌中,连同锦囊一并递给褚白役,道: “这些银子拿去用,跑个腿,把锦囊和马送往乌衣巷石大捕头家。就说我有要紧事办,快的话明天回,慢的话就要过好久才回。” 店掌柜哭丧着脸嘟囔,不敢要公子的银子。 褚白役连忙伸手推辞,称马可以送,银子却不能收。楚凡不管,连囊带银子往他怀里一塞,分开呆若木鸡的众人,步入沉沉夜色。 一盏茶后,楚凡出现在义山脚下,回望县城鳞次栉比的灯火,不由得感慨。 一直在社会底层厮混,今夜可能要揭开这个修行世界神秘一角了,过程绝不会轻松。 第五十八章 黑店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太极阴阳图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九章 太极阴阳图 楚凡警惕地扫视了一阵山脚下那一片焦土,没发觉任何异常。思忖现在还不到十点钟,离夜半子时尚早,须寻个隐秘地方藏好。 二十斤酒下肚,人没醉,分量可不是好耍的。 楚大神棍背靠树干,解开裤带。 嗞…… 一条热气腾腾的透明水柱直冲十几丈天空,在月光辉映下愈发晶莹璀璨。 凡哥儿,比比谁尿得远,谁尿得高…… 他耳畔似乎响起了小伙伴们的尖叫声,不由得童心大起。呵呵傻笑着运力,还有意卖弄本事抖了几抖。 只见那条水柱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大圆圈,中间又有两条相连的弧线穿过,正是一幅阴阳太极图。 秋夜凉,水柱热。水汽氤氲缭绕,又被微风一吹,陡然扩散,恰似仙人伸指凌空画出了一道法符。 楚大神棍身子清爽了,酒劲却微微上涌,也不刻意压制化解。反正这点儿低度酒水醉不了他,反而令思维活跃,胆气粗壮。 微风拂过树梢,虫鸣啾啾。 噫,好像有人语声! 楚神棍从树后缓慢露出半个头,开启天目,望向山顶。 所谓的“义山”,其实是一个大土包。山顶有一块大约十米直径的圆形空地,中心盖了座小亭子。 坟山阴气森森,周边僻静,少有人来。因此这里的树木免遭刀斧砍伐,长得格外茂盛。杂草丛生,藤蔓纵横。 楚凡见到,此处的天地元气并非近乎透明,而是淡淡灰白。有些地方夹杂了黑褐色,让人非常不舒服,猜测可能是传说中的阴煞之气。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小黑点,就是一个个小坟头。 越往山顶瞅,煞气越深重,连接成片,乌沉沉仿佛漫无边际的黑雾。 他感觉在山顶的黑雾中,微微散发着数点白芒,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动静。但是树木遮挡了,天目并不能透视过去看清楚。 义山的顶上,枝叶藤萝密不通风。 有四个人屏息噤声,朝山下观察了一阵,蹑手蹑脚退回中央坪地。 “奇怪,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凌空画出了一幅太极阴阳图,这又是什么法术?” 一位淡黄衣衫的女子微微蹙眉,自言自语。 她身段玲珑,衣饰普通,面庞却像隔雾隔纱,令人看不真切。声音如出谷黄鹂,说不出的清脆好听。 噗嗤……黄衫女子身旁陪侍着两位青衣剑婢,其中一个笑出声,道:“说不定是癞皮狗撒尿,圈地盘呢。”另外一个见她这么说,也掩嘴嗤嗤窃笑。 一位黑衣老者哼了声,道:“春花,秋月,不要乱讲。” 黄衫女子仰面,问道:“童叔,你觉得呢?”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 “世间最难缠的,就是鬼祟阴物。当年我修道初成,与四名道友在荒山遇见一洞穴,白骨累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钻进洞底与阴魂大战,最后只三个人逃出。纵然飞剑在手,可阴魂没有形体,受创甚微。而我等的灵魂和法器,却极易被阴魂侵染控制。” 哦……黄衫女子诧异道:“如此说来,阴物岂非天下无敌了?” “也不是这样的。一法降一法,一物降一物。” 老者道: “乾坤朗朗,灵脉难寻,可阴煞之地更加难寻。那阴地除了煞气必须浓郁外,还需要有聚魂之能。身一死,魂魄立即消散,谁能够凑巧寻到一块阴地聚魂?况且太阳一出,天地间阳气刚沛,孤魂野鬼如果找不到地方躲藏,自然就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能修成阴魂? “所以修炼有成的阴魂,比修士还少。倘若碰到镇鬼之术,依旧免不了烟消云散。但世间的鬼少,除了一些低阶法师为了哄骗愚民几个钱,练得一点小神通,正儿八经修士谁肯去精研这个?又长不了实力,证不了长生。就算能够斩灭万鬼,最后被飞剑轻易割了头颅,又有什么用? “倘若上升到国师境界,一法通,万法皆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不会在乎魑魅魍魉。然而我等低阶修士,碰上阴魂却极为头痛,除非修习了五雷正法或者镇鬼之术。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正是阴魂鬼物的克星,也是各种神魂法术的克星。” 黄衫女子轻笑道: “童叔,我刚才布下的阵法,就是从书中找到的‘四象诛阴阵’,可以镇压一切阴秽。” “公主可曾试炼过?” “依样画葫芦,还没试过。王城人气鼎沸,阳气旺盛,哪里能够找出一只鬼?” “那么,请公主三思。刚才我见山脚下白光一道,弹指间飘忽十几丈,开光境界的修士都未必有这样快身法。况且此獠凌空画出了太极图,可不是一般阴魂能够做到的。阴魂乃虚幻之体,怎么能够画出实物,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县城里面人多,乃阳气汇聚之地。这条阴魂竟然不惧怕,显然道行非同一般。” “童叔过虑了,给我掠阵就是。阴魂没有形体,不像我们身子笨重,当然跑得快。至于画出太极阴阳图嘛,可能是阴气汇聚造出的幻术。真要论快,谁能快过童叔的飞剑?” “丫头,你就别给老夫戴高帽子了。这一趟出使姬国,事关重大,千万别节外生枝。我还是觉得,应该慎重考虑。” 黄衫女子沉默了数息,哽咽道: “童叔叔,您是看着若菲长大的。魏师云游不归,云梦大厦将倾,五大供奉只剩下您还孤守王城。我哪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待决的囚徒。天下人都知道,都在等待……三个月之后,云梦城破,柳氏王族灭绝。 “我们对外宣称,城破之际,才去点燃魏师留下的信香。希望效仿三百年前黄龙真人从天而降,阵斩苍松子,扶越灭幽。其实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大笑话。魏师深入南岭十万大山,龙潭虎穴,妖兽盘踞之地。称三年必归,而三年不归;又三年,还不归。再三年,依然不归。今年,是我们最后的期限,距离年底还有三个月。 “可惜魏师在时,我年纪尚幼,没学到什么法术。只记得他临行前说,‘我魏风一介散修,没有朋友师兄弟帮衬。一旦陨落,云梦必定血光冲天。收你们两姐弟为徒,偏偏体质又太差。现在去南岭找寻灵药,一方面为你们易经伐髓,一方面也为自己磨砺提升……’ “外边人不知道,童叔你是知道的。十天前我们点燃了魏师的本命信香,却杳无回音。魏师他,他……” 第五十九章 太极阴阳图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章 月下美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章 月下美人 黑衣老者打断了话头,说道: “公主不要伤悲,魏师未必就陨落了。倘若身处法阵之中,或者极奇诡异的环境,也未必能够感应到本命信香。” 柳若菲摇摇头,道: “童叔,您就别宽慰了。魏师高风亮节,又是若菲的外公,殚精竭虑护佑了云梦整整三十年。可惜云梦国太小,缺乏足够的修炼资源。因此他才需要深入南岭同精怪厮杀,为我们姐弟寻觅灵药,为自己寻觅破境机缘。魏师走后,云梦在夹缝中又苦捱了十年,已属幸运。这世界上,哪有不灭之国,不死之人? “人生百年,如白驹匆匆过隙,早死晚死,并没有太大区别。除非能够叩天门,证长生。我生就锦衣玉食,十指未沾阳春水,该知足了。这一次代替生病的弟弟偷偷出使姬国,无非瞧在他们是厉国死对头份上。送出至宝‘神息’,乞求帮助云梦一把。其实是病急乱投医,结局注定镜花水月一场空。” 黑衣老者叹气道:“神息不是人间物,可惜呀,可惜……” 柳若菲背手而立,呈现出一派俯瞰天下的勃勃英气,轻笑道: “若菲从小体弱,不能修行高深道术,改为专研阵法。如果上天借给我十年,敢把云梦城改造成天下第一大阵,谁说巾帼不如须眉?到时候漫言国师,连仙人都未必敢踏入。可惜,只能够想想而已。即使云梦国不灭,各大国师也不会听任事情发生,毕竟像魏师这样慈悲的修士不多。他们觉得,芸芸众生都是牛羊,自己才是上天指派的牧羊人。王族也是羊,头羊而已。 “神息不是人间物,视天下法宝灵器如瓦砾。但它超出了人世间能够理解的范畴,所以不能够被使用。说它一文不值,也不为过,送走了并没什么可惜。即使它留在云梦,三个月后也将沦落他人之手。 “乔装易容,小心翼翼赶路,途经阳武。我见这块阴煞之地定有鬼魅出没,并没有因为荼毒的是厉国百姓而沾沾自喜。百年是修行,一日也是修行。行当做之事,不回避,不退缩。道心方得始终,不忘初衷……” 黑衣老者拱手作揖,道:“公主说得是,童金惭愧,受教了。” 柳若菲欠身回礼,继续道: “我自幼长在深宫,以诗书为伴。从未与人争斗过,更甭提捉鬼拿妖。学习了那么多年阵法,今日好歹要试用一番,替天行道。何况阳武县有一小半是云梦国流人,街头巷尾都在讲云梦公子楚凡威风凛凛,竟然盖过了县令的风头。这一次回去后,我会驱赶云梦的青年俊彦统统离开。大好天下,锦绣年华,哪里去不得?何必与王城陪葬!” 童金点头道: “公主宅心仁厚,光风霁月……唉,愿天佑云梦,躲过这场大劫。我也听到了侍卫打探的消息,估计楚凡可能踏入了铜胎境。世家子弟借助药物,进入铜胎境第一重并不难。但是根基不稳,以后想再上层楼,反而不如贫寒出身苦熬上去的武者。以前没听说过楚氏有这样人物,可能不是嫡系一脉。” 柳若菲轻笑道: “没有人天生就该比他人高贵,只是投生的运气好坏而已。无论嫡系还是庶出,无论公子王孙还是贩夫走卒,三个月后统统烟消云散……今夜,我也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云梦法师。罗盘一直未转动,想必山脚下那条阴魂还没有发现我们,得引它上来才行。 “童叔,春花秋月,请为我掠阵,不必担心。四象诛阴阵最能镇压阴物,何况我手中还有法器,邪魅不能靠近。阵法若形成,不到万不得已,你们千万不要破阵而入。否则,主持阵法之人将受到严厉反噬。” 童金无可奈何点点头,纵身跳上了一棵大树。 春花秋月两剑婢有条不紊,一个解开搁草地上的长布囊,露出一具七弦瑶琴,另外一个用丝巾仔细抹干净草地中央亭子的台阶。 忙完之后,二女纵身上树,英姿飒爽拔出宝剑,严阵以待。 柳若菲安静坐在石阶上,身前草地摆放一个小罗盘,膝盖上搁着瑶琴,轻拨丝弦。 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她肌肤如玉,身姿优美,衣袂飘飘,仿佛仙子临凡。 在山脚下,楚凡贼头贼脑,偷偷窥视了山顶好一阵。 见到被茂盛的树木遮挡,天目实在看不清里面情形,便又缩回头,凝神收心,想入静之后再用神识去感应。 不过,他今夜心浮气躁,意念始终在浅层次徘徊,入不了静。索性放开思维,侧转耳朵,聚精会神,把全部感知落在了听觉上。 自从开启了天目,非但精神力量达到了新境界,连眼耳鼻舌身意六觉也登上了新台阶。 平日里,像这听觉,他还要刻意降低敏感程度。否则窸窸窣窣,所有的细微琐碎声响全部进入耳朵形成背景噪音,会烦死个人,干扰有效信息的吸收。 山顶传出断断续续的“铮铮”声,像有人在弹奏之前进行调音。 噫,有古怪! 一般的鬼魂没有形体,顶多吓唬人,进行精神攻击,却极难移动物体。诸如翻动书页挪动家具等等,对它们而言都属于了不得的手段。阴魂作为极其强大的鬼魂,也许能够拨动琴弦,把琴弄上山去。 可丫都死得不能再死了,难道还随身携带一具笨重无比的琴,多不方便。要不然,这架琴也非实体,只是发出音波而已。 琴声铮铮咚咚响了十数息,不连贯,却极有章法。把宫商角徵羽五音都调试过后,随手弹了一节小调。 楚凡浑身一节和歌曲耳熟能详。 在穿越前的一瞬,他脑海里正滑过这首歌的前两句。 当时正把小白鼠放进导引槽,和它无辜的小眼神对视,不禁想起了《西游记》里陷空山无底洞的金鼻白毛老鼠精。 对那位美艳的锦毛鼠姐姐,小楚凡可喜欢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妖精可怕。尤其她挑逗孙悟空的那一段,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脸发烫,腿发抖。 做首次时空穿越这样的不成熟实验,小白鼠分明是前去送死,用红红小鼻子拱他的手。他由此联想结局凄凉的锦毛鼠姐姐,脑海自然而然滑过了剧中《女儿情》那首歌。 头两句在正常情况下需要二十秒才能唱完,可当时脑海滑过的只是一个印象,极快。如佛家所言,弹指间千百闪念。 他只走神了一秒。 下一秒,大爆炸发生。 到而今,明明已经穿越十六年,接受了异世的身份,突然听见前生歌曲,楚大神棍一下子懵逼了。 数息之后,他碎裂的思维又开始顽强凝聚。 第二句歌声响起,甜美娇柔如少女的红唇,带着些许天真,又带着些许惆怅。如春光明媚,静静看樱花落下。 “满园春色惹人醉……” 没听错,真真切切,连嗓音都和原唱一模一样。 轰…… 好不容易凝聚的思维又纷乱了,各种念头思绪漫天飞舞。 开什么玩笑! 难道穿越十六年,竟然只是做了一个梦? 今夜偷袭鬼差的目的,被他抛弃在九霄云外。 楚凡跌跌撞撞从树后走出,一声嘶吼如巨龙咆哮,纵身一掠十几丈,扑向山头。 第六十章 月下美人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小妹妹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一章 小妹妹 酒劲彻底爆发。 常言,酒醉心明。 醉酒之后,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只是情绪放纵,行为大胆,言语不羁。 但此刻,楚凡完全放弃了对情绪的控制,脑海里又乱成一团麻,真比醉汉还醉几分。 嗵,一声闷响。 楚神棍结结实实撞在了一棵合抱大树上,仰天栽倒,额头鼓出一个大青包。 眼冒金星的某人哼哼唧唧翻身坐起,伸手揉了揉,青包迅速消失。摇摇晃晃努力站直,指着大树骂道:“麻辣隔壁的,连你也欺负老子,以为老子就收拾不了吗?” 言毕退后几步,好像巡航导弹一般直撞过去,那棵树咔嚓折断。 山顶的树梢上,童金与春花秋月遥望参天古木一根根折断,声势惊人地奔袭过来,目瞪口呆。 还是老江湖童金反应快,沉声道: “不好,来的可能是一头僵尸,钢筋铁骨,力大无穷。四象诛阴阵虽能镇压阴物,却难隔绝尸毒尸气。春花秋月,你们赶快下去为公主护法。记住,用剑穿刺无效。需要斩断双臂双腿,让其不能行动。” 二女应声跳下。 半盏茶之后,楚凡跌跌撞撞闯入了山顶坪地。 铮…… 柳若菲一挑琴弦,布在坪地四角的四面小阵旗与法器悄然启动。 楚凡前仰后合,瞪着亭子前的三名女子。 两位女子青衣长裤,袖口收紧,分左右站立,倒执宝剑。中间台阶上坐着的女子罗裙广袖,双手按在瑶琴上。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戴面纱,那张脸却好像隔了浓雾一般看不清楚。 楚大神棍浑然忘记了开启天目,摇摇晃晃踏上前两步,指着中间女子,结结巴巴道: “三更半夜搞排练,还,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还有没有公德心……弹,怎么不弹了?唱,怎么不唱了……一个草台班子,也弄这么勤奋干嘛,打算上春晚呀?服装还不错,妆化得乱七八糟,看都看不清脸……” 柳若菲微蹙蛾眉,仰面探询地看了看春花。 她闻到了浓烈酒气,无比讶异。难道这头僵尸也有烦恼,饮酒买醉?待见到他开口说话,心里便愈发肯定了。 春花低声道:“是个俗人,喝醉了。” 春花秋月是铜胎境第一重的武道高手,可以内气外放进行探测。感应到了对方的血脉跳动强劲,体内却没有丝毫真气。 哪知“俗人”二字惹怒了楚凡,手舞足蹈,跳起脚骂: “俗,俗人?老子俗又怎么啦……你,你们又有多高贵……提着一把剑在月光下跳舞,就真当自己是,是,不吃人间烟火的剑仙呀……告诉你们,只要进了白玉京,大宗师在老子面前也要服服帖帖。老子叫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老子叫他做透视扫描,他绝对不敢做核磁共振……”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楚凡前生所在的生命科学研究院恰好楼高十二层,分隔成五个研究区域,打出的口号又是“探索生命奥秘,提升人体潜能”,常常被各界戏称为白玉京。 他一个小萝卜头助理,常常为搞不清方向的客人指路,当然叫人家往东,人家不敢往西了。每一个研究项目都有严格精密的程序与规定,当然叫人家做透视扫描,人家不敢做核磁共振了。 但是,石破天惊。 听到这番胆大包天的胡言乱语,柳若菲睁大了眼睛,春花秋月脸露惊骇。连站立树上的仙师童金都不由得身躯猛地一震,差点一个倒栽葱摔下。 白玉京是仙境。 宗师乃开山立宗的人物,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国师未必是宗师,未必能够飞升。而宗师必定是国师,只要不陨落,必定飞升进白玉京成为仙人。 这醉汉好大的口气,把仙人不放在眼里! 柳若菲当然不会相信面前站着一尊醉醺醺的大罗金仙,再次看了看罗盘,见始终毫无异状,确定对方只是一个酒醉的妄人。 她抿嘴微微一笑,把瑶琴轻轻搁在台阶上,缓缓站起身,道:“这位公子,想必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了。” 楚凡乜视斜指,狂笑道:“哈哈哈,公子?还相公呢……小妹妹,你穿着山寨古服,就真以为自己是古人呀……” 铮…… 宝剑出鞘半截,春花秋月怒斥“大胆”。 公主金枝玉叶,岂容冒犯?若不是见到方才奔行上山的声势太过惊人,又被“白玉京”唬住,早把这狂徒拿下。 楚凡歪歪斜斜往前走,眼珠子瞪着溜圆,指着柳若菲道:“你这个妆,粉底厚得可以烙饼吧。怎么化得这样古怪,好像脸上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玻璃纸……” 春花秋月踏上前一步,“仓啷”一声双剑交叉。对方的手指如果敢再向前伸出半尺,定会被毫不留情绞断。 楚凡踉跄退后一步,竖起大拇指,嘻皮笑脸道:“嘿嘿,有点意思……不过,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言毕直冲上前。 春花秋月挺剑迎上。 柳若菲惊呼,莫要杀他! 春花秋月动如闪电,本来就没准备杀人,只想刺伤对方胳膊略施惩戒。听了公主命令后,手下稍微一缓,顿觉剑面一股沛不可御的大力涌来,带得身子一歪斜。旋即,皓腕被铁箍一般的双手钳住,酸软无力,宝剑脱手坠地。 两女前冲之势止不住,身子又被带歪,手腕被扣,连宝剑也丢了,却丝毫不慌张。借势沉肩撞向醉汉,腕上则急催真气穿透对方劳宫穴,突入经络。 然而,她二人的真气宛如清流进了沙漠,泥菩萨掉进江河,瞬间消失无踪。 根本来不及惊恐了,她们的手腕被对方捏住一拽,整个身子转了半个圈,吃背心一掌推来,立刻腾云驾雾一般飞起,撞到了坪地周边的树干。 场间形势变幻疾如电闪,岂止柳若菲只来得及眨下眼睛,连童金也没反应过来,眼珠子鼓凸,嘴巴张开合不拢。 醉汉那一掌是推而非拍击,二女在空中便调整好身形,双掌在树干一按,卸力落下。 人没受什么伤,却花容失色,饱满的胸脯澎湃起伏,知道方才分明在鬼门关里打了一转。对方如果辣手重击,恐怕自己的心肝肺都要被震碎。 两位铜胎境高手合击,一照面便被一名既不是武道巅峰,又不是仙师修士的醉汉击败,兵刃丢失,端的匪夷所思。 站立在树梢凝神戒备的童金,感觉脊背生寒。 他早察觉此人体内无半分真气,体外无法力波动,的的确确是一个俗人,并未放在心上。 但这个人力气之大,速度之快,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撞树如折芦苇,快得连他也看不清动作。难道,俗人的筋骨可以强悍如斯?亘古以来,从未听说过。加上对方口里漫不在乎冒出的“白玉京”,令堂堂仙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柳若菲痛苦地抚胸咳嗽。 四象诛阴阵能够镇压阴物,却镇不住活生生的人。法阵刚刚启动,春花秋月就被对方强行推出阵外。她等于胸口被擂了一记重拳,受到反噬。 两名剑婢趋前半步呆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们再往前走,便是要强行闯阵了。当下之计,须等公主撤了阵法。 楚大神棍见两名姑娘失魂落魄站立在坪地边缘,眼神巴巴像两条小狗,哈哈大笑道:“小妹妹,你们看好了,剑是这样舞滴……”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宝剑,瞬间双龙绕身。 第六十一章 小妹妹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我剑如何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二章 我剑如何 初起之时,白袍书生的脚步跌跌撞撞,凌乱蹒跚,身躯倾而复正,斜而不倒。 众人勉强看得清他招式,看得清霍霍剑光里的人影。 仅仅只过了一息之后,平地浮起两团白光。 再过一息,风雷激荡。 坪地上完全看不见人影,看不见宝剑。 只见到一个巨大的雪亮光球凭空而生,飞快地绕着亭子转了一圈。 地面厚积的落叶飞旋而起,载沉载浮,皆成齑粉。 风声凌厉,令人胆战心惊。 楚凡并未专门练习过剑法,只顾把记忆里的太极剑、形意剑、玉女剑、达摩剑……一一使将出来。 他双剑在手,阴阳互补,以不可思议速度挥出。其实不太像原来的剑法了,唯快而已。 但这份快,却超越了人体极限,一秒挥斩出将近百剑。 恰似在方圆三米内形成了一个飞旋的剑阵,滴水不能进,片羽不能落,连风都要被切割……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十数息之后,伴随一声清吒,楚凡绕场一周,骤然收势,得意洋洋地笑问:“哈哈哈,小妹妹,我剑如何?” 坪地边沿出现了一个宽达三米的圆带,带上的枯草黄叶皆成粉末,像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春花秋月痴痴呆呆,非常不淑女地把嘴巴张开,能够塞进一个小包子。 都过去好一会儿了,她们的脑海里兀自剑光纵横。万千剑招倏忽而生,倏忽而逝,神妙无匹,无穷无尽…… 童金汗流浃背。 作为剑修,追求一剑飞出,千万里外取大将首级,对近身搏杀的武技委实瞧不上眼。然而,见过方才那一阵疯狂“剑舞”后,他确信三步之内,自己即使有准备也躲避不开对方出手。这条醉汉贴身近战,将是所有仙师的噩梦。 柳若菲毕竟是公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沉默了数息,随即纤纤玉手在面庞前一拂,鼓掌道:“好!” 楚凡歪斜颈子望向她,问道: “小妹妹……你怎么手一抹就卸妆了,跟变脸一样。别人卸妆以后是丑八怪,你卸妆了,怎么还这么好看?” 柳若菲以右手压左手平端至左胸前,微微屈膝,庄重地低头一福,说道:“云梦柳若菲,见过公子。” 她路上为防备别人窥破真容,戴上了惟妙惟肖的面具。晚上出来时嫌累赘没戴,使了一个障眼小幻术。此刻见白袍书生身手惊人,言语狂猬却无恶意,觉得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太没有礼貌了。 金枝玉叶屈尊行礼,楚凡却傻兮兮不晓得回礼,疑惑地问道:“云梦?这个名字我好熟悉,究竟在哪里?” 云梦国面临灭顶之灾,天下谁人不知? 童金和春花秋月以为他故意讥诮,怒目而视。 柳若菲倒不觉得书生装傻嘲笑,只认为喝糊涂了,笑吟吟揭过话题,解释道: “刚才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我们在山顶布下阵势,准备捉拿厉鬼,刚巧公子赶到……” “鬼……鬼在哪里?” 楚凡脑海中依稀残留对“鬼”的印象,却死活想不起是怎么一回事。茫然四顾一阵后,望着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小妹妹,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鬼……就算是鬼,只要不害人,我也不会打你的……鬼,鬼在哪里?” 他又望了望春花秋月,提起双剑掷过去。 两女见状急闪。 两把宝剑飞得却不快,到了坪地边沿突然一滞,斜斜坠下插入泥土。 两女赶快拾取。 “果然有鬼,抛物线的轨迹改变了……” 楚凡闭上眼睛,向外跨出五步。动作却越来越慢,身子像陷入了泥潭之中,喃喃自语: “这是屏蔽力场?还是鬼打墙……我就不相信,打不穿它。” 说完退后一步,目露精光,右胳膊使劲抡了两圈,曲肘握拳,准备狠狠朝前捣去。 柳若菲抱起瑶琴,疾呼: “公子请住手,勿急。待我撤掉阵法……” 楚凡听了后,摇头晃脑了一阵,最后还是像木偶一般僵立不动了。 就在此刻,山林里传出咔嚓一声巨响,距离山顶不过十几米。 紧接着,远远近近上百道“咔嚓”声汇聚成一片。 夹杂着泥土翻动的声音,抓挠棺木的声音,树枝折断的声音,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炸。 站立树梢的童金倒吸一口凉气,大喊: “丫头,千万不要撤阵。春花秋月,赶快上树。” 草地上,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 山岗上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 林子里密布藤萝灌草,深邃幽暗。 此刻,幽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白芒,如同萤火流动,朝山顶汇集。 不多时,上百具骷髅把坪地围得水泄不通。 后面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跌跌撞撞,张牙舞爪。 但坪地周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它们一靠近就畏缩地退后。 柳若菲颇为有趣地看着,毫无惧色,轻轻呼唤:“公子,请到亭子这边来。我有避邪的法器,阴物不敢靠近的。” 楚凡哦了一声,却没有过去,反而向外踏了一步,脑袋瓜拼命往前探,眼珠子距离最近骷髅的黑窟窿眼洞仅仅一尺,嘴里嘟嘟囔囔: “狗日的,居然整出高科技来吓唬老子。蛮舍得下血本嘛,老子又不是吓大的……这些骷髅兵做得像真的一样,动力系统在哪里,指挥系统又在哪里?难道依靠电磁波发射能量,输送指令……” 柳若菲不知道他神叨叨念些什么,见不肯靠拢,气恼地跺了跺脚。心道只要阵法不被攻破,呆在里面倒也安全。 数百个骷髅机械僵硬地攒动,寒气森森,里三层外三层,连林子中间白花花的一片全是。 端的令人毛骨悚然,如身处噩梦之中。 骷髅集中得差不多时候,像是接到了某种命令,不再理会坪中两人,齐刷刷望向三棵树。 那三棵树上,站着三个人。 春花秋月抿紧嘴唇,面色苍白。 她们虽然是武道高手,但平日侍奉公主,出入宫殿,哪里见过这等恐怖场面?心脏砰砰乱跳,腿肚子发软,手差点扶不住树干。 童金暗暗叫苦,哀叹完了,今夜恐怕九死一生。 第六十二章 我剑如何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三 骷髅小怪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三 骷髅小怪 天道循环,万物相生相克。 没有绝对的强,也没有绝对的弱。 专修镇鬼之术的法师往往本事低微,如果碰上了以战力著称的剑修,十颗头颅都不够砍。 可法师的一张符咒拍出,可以令阴煞退避,群鬼慑服。而低阶剑修碰上了骷髅兵团,却只有逃跑的份。甚至还不如世俗万人敌,挥舞狼牙棒一通乱砸。 唰…… 三具骷髅同时跳起一丈多高,尖利的爪子抓向三人。 白骨森森,阴寒之气翻涌上袭。 春花秋月挥剑劈下,砍中了骷髅头,手臂巨震如斩钢铁。那两具骷髅落地,若无其事晃了晃被劈裂的颅骨,再次弹跳而起。 童金却没有与骷髅硬拼,迅速往树冠再爬了三尺,喊道:“你们俩不要砍了,砍不完的,快往上面爬。它们的关节僵硬,跳不了太高,也爬不了树。” 二女闻言往上攀爬了三尺多,抹干净额头细密汗珠,长吁一口气。 果然,骷髅再跳起时,臂爪伸直也够不到她们鞋底。 众骷髅此起彼伏,诡异地上蹿下跳了一阵后,突然静止。 过了数息,又蜂拥扑到树下乱啃起来。铜牙铁齿,一撕就是碗大一口木头渣滓。 童金瞧了一阵,急忙跳到旁边一棵树,疾呼二女过去。 他心想,如果这一棵树被啃得差不多时,再换一棵。山岗上至少有几千棵树,啃三天三夜也啃不完。等太阳出来后放一把大火焚烧,这些骷髅就是粉骨碎身的命,休想再兴风作浪。怕只怕…… 然而众骷髅却不理会三人了,只顾啃三棵大树朝向坪地的那一面。 照这样速度,只需一盏茶工夫大树就会被啃倒,正好砸破四象诛阴阵。 乖乖,这哪里还是骷髅! 居然晓得运用兵法,避虚就实,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过如此。 咯嚓咯嚓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童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身为仙师,他年轻时吃了阴魂的大亏之后,修习了一点粗浅的克制法术,收集了几件镇鬼的法器符箓。但法术法器都不是特别强大,遭遇了如此多的骷髅,甩出去也杯水车薪。 如果动用飞剑,不仅收效甚微,法力还要损耗。况且,必定有一条强大的阴魂潜伏在附近,伺机而动。继续耗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弄不好今夜将横死山岗。 嗵,嗵,嗵…… 半山腰传出杂沓沉重的夯地声。 数梢上的三人扭头回望,寒毛倒竖。 影影绰绰,只见一大群“人”双臂前伸,两腿并拢,僵硬地蹦跳上山。 最前面的几个,隐约可以见到肌肤腐烂露出骨骼,肠子流出肚皮……甚至眼珠子滚出了眼眶,偏偏筋筋丝丝牵连,悬挂在半白骨半腐肉的脸上晃荡…… 恶臭袭来。 这是——新死之人。 地势越高的坟头年代越久远,死人早变成了白骨。而靠近山脚的坟头比较新,里面的尸体并没有腐烂干净。 新死之人比不了僵尸与骷髅的厉害,却最多尸水,尸气深重。普通人被尸气一熏即倒,被尸水溅到必定溃烂重病,一命呜呼。 童金一颗心直往下坠,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喊道: “公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再迟就来不及了。我数一二三,你立即撤掉阵法。春花秋月跳下去带你上树,我开路,踏树梢纵跃下山。” “童叔叔,请稍等。” 柳若菲跑到楚凡近前轻轻唤了两句“公子”,见没反应,又探头侧过脸庞细看,嘻嘻笑道:“咦,他怎么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这种时候,也亏她笑得出。不像仪态端方的公主,倒像一个俏皮的民间少女。 唉,童金重重拍了一下树干,道:“公主,不要管他了,我们赶紧走。” 柳若菲仰面,认真问道:“童叔叔,你可不可以带他走?” “哎呀,丫头,你不知道眼下的局面凶险!” 童金急得直跺脚,解释道: “整座山的坟头掘开,所有骷髅尸体全部跑出来了。暗中必定潜伏了一条极其强大的阴魂,我必须全神戒备。倘若挟带一个人在树上奔跑,会顾不过来,大伙统统完蛋。 “骷髅无智慧无魂灵,行动却极有章法,极可能被一位高深莫测的鬼修操控。而能够控制阴魂,随便掀起几百个坟头的鬼修,法力非同小可,你我根本不是对手。趁着他还没有现身,我们得赶快跑。” 柳菲絮一指楚凡,道: “那他呢?我们一走,他岂不是要被撕成碎片?” “哎呀,丫头,你怎么这么迂腐?不是我们不救他,是救不了!你快点叫醒他,让他自生自灭去。” “不,童叔。他是被琴声引上山的,如果不管,那便是我杀了他。若菲并不迂腐,只是不想在最后的三个月里思及此事内疚,道心蒙尘。童叔,我意已决。你带着春花秋月速回客栈,一清早启程赶往姬国,不用管我了。纵然四象诛阴阵被打破,我还有避邪法器傍身,说不定没事。” 春花秋月哭泣道,我们不走,留下来陪公主! 柳若菲蛾眉一竖,厉声斥道,走,寻个好人家嫁了,不要再返回云梦! 童金见她态度坚决,又见三棵大树的径围被啃得快超过一半,恐怕只消半盏茶工夫就会倒下,咬牙道: “好,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丫头,你赶紧弄醒他。这个人的筋骨强横无匹,只要醒了酒,上树纵跳肯定没问题。实在不行,老夫再带着他硬闯出去。” 柳若菲松了口气,忙加大声音喊了几句“公子”。见书生依旧没有反应,退回亭子前抱起瑶琴重重一拨弦。 这把琴是控制四象诛阴阵的阵眼,也是一件法器。 铮…… 尖利至极的琴音响起,仿佛一条钢丝直冲云霄,刺得人头痛欲裂。 静静站立的书生身躯一颤,茫然四顾,怒吼道:“是谁,是谁这么无聊,用针扎我的耳朵?” 柳若菲掩嘴轻笑,还来不及开腔解释。 书生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直勾勾发出贪婪的光芒,嘴巴半张流出了一条晶亮哈喇子,手指乱点密密层层的骷髅,惊喜叫道: “哇塞,发达了,好多骷髅小怪。谁也不准抢,都是我的……耶!打怪升级,十个增加一点经验值,十点经验值兑换一点敏捷度……嗯哼,蚊子也是肉,白要谁不要?便宜可不能让别人抢跑了……数一数有好多个,一、二、三……” 那货只数几下就眼花缭乱不耐烦了,兴奋地嗷嗷怪叫,甩开两条膀子,饿狗抢骨头一般冲出阵去。 又被破阵反噬,柳若菲手按胸口却忘记了疼痛,眼珠子非常不淑女地瞪得溜圆。 即使聪慧如她,脑筋也一下子也转不过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树梢上站立的三人彻底石化。 第六十三 骷髅小怪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谪仙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四章 谪仙人 砰…… 啪…… 咔嚓…… 咯嘣嘣…… 白袍书生跌跌撞撞,恰似蛮牛闯进了瓷器店,一通拳打脚踢,摧枯拉朽。 一连串快到极致密集到极致的声响发出,坪地周围顿时腾起了阵阵白烟,那是骨骼碎裂后扬起的粉末灰尘。 仅仅只过了十几息,四象诛阴阵外围的上百架骷髅被击打粉碎。 书生的白袍子染成了灰袍,仰天狂笑道:“这款游戏副本纯粹送小分,太他妈没难度了,不知道呆会还有没有大家伙……” 剑修童金瞠目结舌。 噫,这还是人吗?阴寒之气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即使大罗金仙降临,倘若不动用法术仙器,仅仅凭借身躯的力量来消灭这些骷髅,场面也不过如此吧。 武道高手春花秋月目瞪口呆。 她们挥剑劈过骷髅,知道坚逾钢铁,可在书生的拳脚下怎么跟纸糊的一般?何况骷髅重重叠叠,张牙舞爪,防不胜防,那个书生怎么像浑身长了眼睛? 还是柳若菲最轻松,脸上的表情由疑惑震惊渐渐变成释然欣喜。书生在阵外打到哪里,她就在阵内跟着转到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像一个好奇的乖乖小妹。 灰袍书生停下手脚狂笑,一地的骷髅爪子便往他身体上爬。仿佛顷刻间制造出了一个人形货郎担子,挂满鸡爪子、糖葫芦。 书生只得双脚交替蹦跶,双手朝身上胡乱拍打,仿佛被黄蜂蛰了的大马猴。 柳若菲距离他才两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书生的袍子在撞树上山时早褴褛不堪,露出了亵衣。经过这一阵厮打后,上半身袍子与亵衣的钩肩撕裂成一条条布带,随风飘扬,现出插在腰间的一根竹管。 柳若菲细心地注意到,书生的前胸后背被抓出一道道纵横交错血痕。然而,骷髅凌厉一抓可以撕裂树皮,却抓不透书生吹弹可破的肌肤。那些痕迹均极浅,血一流出来就凝结成了血痂,不往外渗。 书生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身上,脚下却被两只骷髅头咬住了鞋子,气得双脚交错把它们踩得粉碎,扭头望向林子里。 凶残。 实在太凶残了! 骷髅没有灵智,本不该感觉害怕。但此刻,林中残存的一大群好像被吓傻,不晓得进攻了。见到他目光朝这边望,均人形化地往后一缩。 它们还是有微弱感应的。 书生兴高采烈往树林子扑,叫道:“耶,还有好多小怪呢……不要跑。” 柳若菲急忙喊:“喂……你背上挂着一只爪子呢。” 他却根本不管。 过程毫无悬念,比虎入羊群快得多。十息不到,林中又是一地碎骨。 书生追打着四处乱蹿的骷髅,突然脚步踉跄,大叫起来:“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小尸怪……尼玛,简直太臭了,太恶心了……坏了,今天没带豌豆……” 被一群新死之人逼得连连后退,那货呆了呆,突然拔出一棵碗口粗的树直冲向前,嘴巴里大声嚷道: “蚊子也是肉,毛毛雨也能湿衣裳。老子灭了你们……” 新死之人的形容恐怖,尸水与尸气均有剧毒,战斗力却不强悍,动作又慢,转瞬之间像割麦子一般被打翻。 书生上窜下跳的身影消失,嗷嗷怪叫声渐渐远去。 柳若菲一拨琴弦,四象诛阴阵关闭,童金与春花秋月跳入坪中。二婢摇摇晃晃,面色苍白,仿佛大梦初醒。 童金急道: “公主,赶快趁机上树。这遍地的破头颅碎手骨,倘若被咬一口、抓一下,阴寒之气便会透体,可不是好耍的。” 柳若菲却没有回答,反问道:“童叔,你看出来了吗?” 童金皱了皱眉,道: “这……老夫法力低微,实在看不出。自古以来,此类传说很多,经历者却少之又少,大部分以讹传讹。我看他酒醉得厉害,恐怕在胡说八道。” “不,若菲猜测他这些话从未对人讲过。凡夫俗子妖言惑众,即使没被官府镇压,也会引起仙师、国师注意。这一次纯粹机缘巧合,他酒后吐真言,被我们撞上了。” “公主要是想弄清楚,何不赶快下山?” “神龙见首不见尾,寻找很难。何况我们隐藏行迹去往姬国,招摇不得。若菲猜测他一定会回转,就在这里等。” “啊,请公主三思。虽然满山的骷髅尸怪被清理了,可阴魂还没有现形的。” 柳若菲摇摇头,道: “童叔,你想呀。姬国的妙罗真人与厉国的地随子不对眼,却与魏师没什么交情。二十年前姬厉大战,云梦没有出兵,却也不卖粮草给厉国,禁止西北运输车队借道,帮了姬国大忙。但是这些年来,姬国眼睁睁看着徐国、曾国吞没我们两县,厉国吞没六县,光嘴巴上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句。 “父王乱了方寸,以为送出神息,妙罗真人便会施以援手。其实,既然神息不能帮助飞升,对国师而言就没有那么珍贵。姬国若想支援云梦,早就结盟了。我们这一趟偷偷出使,无非求个心理安慰,势必自取其辱。 “若菲出生时,神息降临王宫。云梦对外禁绝消息,以为我是天命之人。可惜,若菲并不能与神息沟通。五岁时,魏师带若菲参加了昆仑大会,见到了众国师出手,可以摧山岳裂黄泉。然而,都不及今夜神奇,不可思量。童叔,你可曾见过这样子的俗人醉汉,身无半分真气与法力波动,却口口声声‘白玉京’,把骷髅尸怪当作蚊子肉?” 童金沉吟道: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还是觉得要从长计议,先离开阴秽险地再说。” 柳若菲斩金截铁道: “千百年来,国师飞升入如过江之鲫,而谪仙下凡却少之又少。仙缘何其难逢,可遇不可求。即使云梦无灾,我也要留下来看个究竟。就算他不是谪仙人,也是亘古之奇迹。若菲修习阵法格物十几年,一事无成。碰到这种机缘,岂能因险避开,就此错过?” 春花秋月听到“谪仙人”三字,吓一大跳。 坪外骷髅被书生打得粉碎,待四象诛阴阵一撤,满地断裂残破的骨爪像蝎子一般爬了过来。 二女手忙脚乱,挥剑一一荡开。听到“谪仙人”后一怔,一只骨爪便抓住了春花剑尖。秋月忙运剑去劈,连劈几下没劈掉,又用脚去剁。 等她们好不容易处理完这只在书生脚下如同糕点一般被踩得嘎嘣脆的骨爪,发现剑尖被硬生生抓出了几道小缺口,心悸不已。 “好,丫头。既然如此,老夫就陪你看个究竟。” 童金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到边坪边沿,拔开塞子撒了一圈。 淡黄色粉末发出辛辣刺鼻气味,形成一道黄线。扑到黄线前的骨爪飞快后退,侥幸闯进去的几只也被春花秋月一一挑飞。 忙完这些后,四个人站立在亭子前安静地等。 月亮皎洁,一地碎骨发出惨白光芒。 骨爪窸窸窣窣乱跑,骷髅头大嘴一张一合,发出“咔咔”之声。 山风过处,呜呜咽咽。 场景荒谬绝伦,诡异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第六十四章 谪仙人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白无常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五章 白无常 半盏茶后,山腰道路拐出了一个僵硬蹦跳的黑影。 春花不由自主模仿书生的腔调,诧异地问道:“还有没死的小尸怪呀,那个人呢?” 柳若菲与秋月相顾莞尔。 童金笑道: “哈哈哈,丫头,别慌张。新死之人笨拙无力,用石头都能砸倒。只不过要隔远点,最好别用剑刺,以免尸水溅出,尸气侵染。我去掰一根长树枝,保证一捅即倒。” 说完踏上前两步,正要跃出黄线圈子,遥遥望见又出现了一个僵硬行走的黑影,却不像前面那个伸直了手臂蹦跳。 “咦,来了一头僵尸,幸好老夫有玉华镇尸符。” 童金探手入怀,刚刚摸出了一张暗黄色折叠符纸,还没来得及展开,动作先僵滞了。 只见一道高高瘦瘦竹竿子似的白影,头顶白色尖帽,手执哭丧棒,肩不动身不晃,飘浮缀在僵尸的五尺后。 童金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呼吸急促,突然大叫道:“丫头,赶快布阵,来了白无常。” 老仙师飞快把符纸塞回去,一屁股坐下地盘起双腿,掏出一个小盒子郑重摆在身前,揭开盖子拈出一把小剑往左手掌心一划,闭目默念咒语。 数息后,伴随一声轻咤,童金双眼睁开,神光离合,磅礴气势从身体里面迸发出来。 那柄小剑光芒乍现,通体血红,静静悬停在他胸前的空中,嗡嗡蜂鸣震颤不已。似一条蛟龙要挣脱枷锁,直冲九霄。 与此同时,春花秋月一左一右执剑护卫。柳若菲匆忙掏出一颗药丸,迅速碾碎腊封吞下,抱起瑶琴坐在台阶上。 铮…… 一声琴鸣,四象诛阴阵再次启动。 山腰响起了桀桀怪笑,白影随笑声一飘而至山顶,举起哭丧棒砸下。 阴气森森,排山倒海。 啪……空气爆鸣。 紧接着,从四角传出法器碎裂声音,刚刚才凝聚的四象诛阴阵被硬生生击破。 柳若菲今晚受了两次反噬,再遭重创,哇一声吐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春花急忙蹲身扶住了她,秋月则高擎宝剑向前冲。 童金早知道柳若菲精通阵法,可惜法力低微,法宝又非上品,四象诛阴阵不可能挡住排山倒海般一击。在哭丧棒拍下之际,厉啸一声“敕”,右手捏成剑指向前一刺。 也只有像他这样惯战的仙师,才能够把握住一线胜机。恰巧在法阵破碎之时,飞剑如同电光一般射到了白无常胸前。 但千算万算,没有实力终究完蛋。 白无常左手一抬便将飞剑抓住,仿佛站立在瓜棚底下悠闲摘黄瓜,毫不费力。 飞剑剧烈颤抖,“啾啾”啸鸣,如一条摇头摆尾垂死挣扎的小鱼。 白无常丝毫不在意,指间数缕黑雾腾起,运劲一捏,飞剑嘎嘣碎裂。 童金口喷鲜血,仰天栽倒。 这是他的本命飞剑,方才更是燃烧了精血以增长威势。却被无情碾碎,等于丢掉了半条性命,功力大跌。 秋月高擎宝剑冲过去,见到童金栽倒,脚下稍微迟疑。 她是武道高手不假,却没有经历生死搏杀,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是先扶起童师好呢,还是挥剑斩杀妖人好。 其实,不管她怎么选择,结局都一样。 白无常只看了一眼。 秋月的脑海像是被冰锥穿过,踉跄前进三步半,宝剑坠地,人“扑通”歪倒。 四个人里面,没有受伤的只剩下春花了。她左手紧紧搀扶柳若菲,右手抓紧剑柄,一颗心惶急乱蹦,不知道如何是好。 柳若菲努力站直,镇定吩咐道:“不要管我,去把他们抱过来。” 春花先看童金,老仙师却蹒跚爬起,咳嗽不已,神情萎顿。 再看秋月昏迷不醒,便抱她到亭子前。 白无常高高瘦瘦,笑脸诡异,尖帽子上写着金光闪闪四个字,“你也来了”。 但破了四象诛阴阵,捏碎了童金的飞剑后,只冷淡扫了众人一眼,就一言不发背过身去,望向山下的道路。 他根本没兴趣对付云梦四人,带来的压力却如同山岳一般沉重。 这是,威压! 这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童金与柳若菲探询地对视,后者指了指亭子,张开嘴无声吐出四个字,聚煞,谪仙。 童金经验丰富,马上就懂了。 柳若菲早发现这块阴地布置有阵势镇煞,阵眼是山顶的亭子。 但她冰雪聪明,实战却少,所知所晓全来自书本,结果摆了一个大乌龙。到现在才晓得这个阵势不是镇煞,而是聚煞。 然而,无论镇煞聚煞,都不重要了。 白无常拼着一块宝贵的煞地废弃,几百个温养的骷髅尸体被打碎不要,想干什么?也许和他们一样,想弄清楚“谪仙人”的底细。 老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柳若菲本以为连累了莫名其妙上山的书生,此刻猛然醒悟。对方似乎是不可触及的存在,而自己才是那条倒霉的池鱼。 白无常为什么懒得理他们?有点像猎人打老虎,见先来了群兔子,随手扣下。 他们四个人如果挣扎,便是求速死。如果不动,命运便被掌握在下一场决战里,寄希望于谪仙人击败白无常。 新死之人的确新死,衣裳簇新,没有散发出难闻尸气,蹦跳到亭子右后方。 僵尸衣裳腐朽,遍身长满绿毛,站立到了亭子左后方。 童金的喉咙咕隆响,小心翼翼憋出一句,绿毛僵尸,可战武道巅峰。 常言的武道巅峰即铜胎境第三重巅峰,人间武力的最高层次。 这头绿毛僵尸的煞气深重,实力恐怕超越了武道巅峰。 白无常有实体,并非阴魂,必定是鬼修无疑。 听到身后嘀嘀咕咕,白无常笑嘻嘻的长脸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屠夫听到待宰的羊羔咩咩叫却不为所动,死死盯着山脚下。 柳若菲为秋月搭了搭脉,皱眉思索一番后,掏出一枚静心丸塞入她口里含着。 半盏茶后,柳若菲的预感应验了。 山下白光一道。 一个声音兴冲冲高叫着。 “小妹妹,我来了……那些家伙好臭,我打完后去河里洗了个澡……” 从这里到界河有两里多路,灭掉一百多个尸怪再洗澡跑回,这家伙只用了一盏茶工夫。 好强的战力,好快的速度! 第六十五章 白无常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什么鬼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六章 什么鬼 一条小路杂草丛生,从义山的脚下笔直通到山顶,长约五六十丈,宽不到半丈。 坪地周围和林子里的爪子或许想晒一晒月光,跟赶潮螃蟹似的全跑到了道路最后十丈那一段。层层叠叠,钻进爬出。 有的骷髅头被横蛮拖拽了过来,死死咬住一只爪子,眼眶却被深深抠进。 一只老鼠窜出,顷刻便被撕成碎片。除了染红几只爪子外,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场景阴森恐怖,令人见之欲呕,头皮发炸。 赤膊书生如一线白光直射山顶,到了最后十丈处腾空跃起。 那姿势,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好不潇洒出尘。 他背衬着瓦蓝夜空,皎洁明月,纤羽般白云,真的好像……一位光膀子仙人在御风飞行。 “小……” “小心”才吐出一个字,柳若菲脖颈像被一只铁手扼紧,说不出话。 嗵,泥土飞溅。 “小?一点儿也不小。” 书生在空中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在坪地边沿刚刚落下,便端起两只胳膊与肩膀平齐,曲肘,健硕的肱二头肌立刻凸显。 随即又骚包地扼腕,侧身微蹲,硕大的胸肌刻意跳了几跳。 他确实才洗过澡,裤子还是湿的。 头发上的水珠滚落在赤裸上身,月光下晶莹剔透,更显得肌肤如玉,无一星半点瑕疵,先前被骷髅抓出的血痕彻底消失无踪。 他的肌肉不像岩石雕刻一般夸张粗犷,却饱满结实,线条柔和,极其耐看,令人觉得多一分太壮,少一分偏瘦。 这时代的少女除了洞房花烛夜之外,几乎没机会见到充满雄性气息的赤裸胴体。 柳若菲好一阵眼花气短,又飞快稳住心神。 明眸顾盼,嘴角勾出一抹浅浅微笑,觉得这个又神秘又好看的年轻男子真逗。 春花本来没有受伤,此刻竟也头晕目眩,浑身发热发软,宝剑“当啷”坠地又赶快拾起。 她小脸羞得通红,低垂下脑袋瓜,战战兢兢跟犯了天大的罪一样。 书生龇牙咧嘴,连摆了几个展示健美身材的架势后,才注意到场间多了三个“人”。停下来指向中央,逼问:“喂喂喂,你们是哪里来的?” 白无常不作声,笑嘻嘻的表情无任何变化。 书生搔搔头,大摇大摆往坪中走,边走边道: “哼,不说我也晓得,你丫肯定是新来的。呵呵,跟一帮老家伙‘斗地主’输惨了吧。戴高帽,算小意思啦。我刚来的时候陪他们玩牌,脸上贴满纸条,裤衩都快输没了……哥们,让我看看你那顶帽子。什么纸张做的?又尖又高又滑,这么挺括。别是从白玉京里偷出来的纳米材料吧,那玩意老贵了……” 啧啧,这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摘无常帽! 柳若菲、童金、春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书生手一伸,白无常瞬间消失,出现在手掌两尺开外。 “呵呵,你丫动作蛮麻溜的嘛。躲什么躲,老子又不会打小报告……” 书生抓一个空,怔了怔,纵身扑上。 白无常冷哼一声,猛地一挥哭丧棒。 书生被凌空打飞,去势如电。 云梦三人色变。 他被轻易击破四象诛阴阵,排山倒海的一棒结结实实打中胸膛,哪里还能够活下去?仅仅那股刚猛霸道的力量,就可以把肉体凡胎打成肉酱。 书生的脊背撞到坪边一棵树干的上部,于电光石火间把身躯一扭手臂一勾,比猿猴还灵活,陀螺似的旋转。 众人只见到一条白影绕树飞旋,木屑朝四方乱溅,滋啦声不绝于耳。 数息后书生终于狼狈降落,脚下一软变成了单膝跪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胸膛一片乌青。 咦,没死? 他背后的那棵树被刨得树皮全无,清洁光溜。 完了…… 瞅他副样子,就算没死,也将撑不过哭丧棒的第二击。 童金心里一片冰凉,清楚书生如果完蛋,他们绝对活不成。 柳若菲见到书生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青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感觉他并未受重伤,还处在醉酒状态中。可是,如何才能让他清醒?自己只要稍微一动弹,肯定会被白无常像碾蚂蚁一般杀了,于事无补。 新死之人与僵尸蹦跳到无皮树下,发出阴沉沉含混的声音。 “你……是……谁……” 柳若菲心中一紧,晓得声音由白无常控制尸体发出。他今晚摆出了这么大阵仗,目的就是要逼问书生来历。 书生似乎忘记了刚才被一棒子打飞,脸色一派茫然,缓缓站起身后,痛苦地用手抓乱了发髻,喃喃自语: “我,我是谁……这是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我,我他妈的好像做了一个梦,来到了一个叫阳武的地方……是你们闯进了我的梦,还是我闯进了你们的梦……” 听了这些话,一阵虚无感袭来,老仙师童金遍体生寒。 谁能经历这样荒唐的事? 荒山野岭,遍地碎骨。旁边站着金枝玉叶的公主,身前站着勾魂的白无常,还有一个疑是谪仙人的家伙口口声声说大家都在梦中。 新死之人如同木偶,继续机械单调地发问。 “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书生似乎被提醒了,想了半天又不得要领,颤巍巍伸出手,上前把覆盖在新死之人脸上的黄纸揭掉。一见之下,惊讶得后退几步靠住树干,结结巴巴道: “什么鬼?老子我好像认得你……你这厮,叫牛丁……” 可他随即又稀里糊涂了,苦恼地用手指“梆梆梆”弹自己脑壳,道: “牛丁是谁?我又是谁……” 接着又望向那具绿毛僵尸,左看看右看看,狐疑道: “这货装扮成一只绿毛猴子模样,老子好像也认识……听人讲起过相貌,老长一张鞋拔子脸……叫,叫,胡二。对了,就是叫胡二,死五年了……麻辣隔壁的,死一百年都关老子屁事,可老子怎么会认得这个丑八怪?” 白无常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山岗上回荡着新死人空洞洞的声音。 “你是谁……从哪里来……知道些什么……” 第六十六章 什么鬼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灭僵尸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七章 灭僵尸 山岗下,距离一里多远的街巷连一盏灯笼也没有亮起,死气沉沉。 照理说,坟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附近人家不可能听不见。 看起来都挺聪明的。 夜半三更,阴森之地发出恐怖声响。 统统吓得关门闭户灭灯,一个个躲进被窝里哆嗦。 没有谁胆大包天,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前来探明究竟。 云梦一行如果指望来一大群人把白无常惊走,还是省省吧。 指望书生?好像也不太靠谱。 人必先自救,然后天救之。 柳若菲左手抚胸,约含痛楚地轻咳了两声。 童金关切地偏头,注意到她下垂的右手有点怪。中指掐在了掌心纹,大拇指又扣住中指,余指翘起,颇像兰花指,其实却是一个捉鬼镇妖的“四山诀”。 见老仙师目光瞟向手诀,柳若菲扣住中指的大拇指向前一压,直抵无名指根下,瞬间又变成了一个“发兵诀”。 再然后四指贴拢,食指伸出,仿佛无意识转动了几下,像画符。 这一连串动作幅度极小,动作极快,又自然而然,连春花都没有感觉异常。 作为柳若菲的半个老师,道门法术基础除了丹方、咒语、阵法外,符箓、步罡、手诀都是他教的,童金略微思索就明白了。 书生懵里懵懂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却渐渐明亮起来,突然怒不可遏吼道:“牛丁,把几个小孩子弄哪里去了?” 言毕直冲上前,五指如勾,抓起新死人往树林一甩。 牛丁毫无反抗之力,重重撞到光溜溜的树干,脑浆崩裂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厮还真牛。 尸体如一摊烂泥瘫倒在地,嘴巴兀自一开一合,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谁……” 把死人牛丁再摔死一次后,书生与僵尸胡二噼里啪啦打成了一团,拳拳到肉。 动作越来越快,声响越来越密集。 倏忽之间不见了白绿两道身影,只听到风声凌厉如钢刀剔肉,一条龙卷直冲天空。 龙卷风转移到了道路,白色粉末如泉喷涌,仿佛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 骨爪哧溜乱蹿,争相逃离,如同招潮蟹感觉海啸来临。 龙卷风转移到林中,地动山摇。 大树咔嚓折断,枝叶灌木花草皆成齑粉,源源不断飞上天,随风飘浮,遮云蔽月。 半盏茶后,声响渐悄。 山下灰影一道。 柳若菲见那人光着膀子,知道书生又赢了,惊喜交加。 武道巅峰贴身近战,连仙师都要退避三舍。那书生却不惧尸气,赤手空拳把堪比武道巅峰的绿毛僵尸硬生生灭了。 这等威势,三尺之内,谁是敌手? 童金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心道,白无常这关怎么也过不了,云梦一行人终究命苦。之所以还能够活到现在,无非面前这位深不可测的鬼修想利用一下几个人生魂。普通修士碰到鬼修,非杀不可。而鬼修过处,也绝不留下活口泄露踪迹。 除非书生真是一位谪仙,祭出厉害法宝,施展高妙法术,灭了白无常。倘若他有法宝,懂法术,又何必效仿市井莽汉斗拳脚,拼力量?谁又曾听说过仙人走下祭坛,脱下法衣,光膀子厮打得不亦乐乎?贴身近战是他唯一的致胜法门,可惜刚才灭僵尸时暴露了。 灰影疾射,一个声音兴冲冲高叫。 “奶奶个熊,这货皮糙肉厚,好生经打,花费老子不少力气……想起来了,刚刚还在打怪升级呢……对了,先打骷髅小怪,再打僵尸中怪,山顶还有一个无常大怪……耶,打它一个大满贯,救出的漂亮小妹妹就是系统附赠大礼包!” 书生哇哇怪叫着,冲到距离山顶十丈处。 路面上白生生的骷髅爪子早就逃跑光了,他还是高高跃起,凌空下击。 也许觉得这样很帅,够威风,有力量。 其实对武道或者修士而言,失去对身体的完全控制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除非实力可以碾压对方,如苍鹰搏兔。又或者可以自由飞翔,像鸟儿一样回旋如意。 白无常笑嘻嘻的面孔没有任何变化,跨上前一步,简单直接粗暴。哭丧棒如疾雷破山,重击对方胸膛。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不损耗法力。 见到书生轻易灭掉了绿毛僵尸,不可能让他近身。 随着“砰”一声巨响,书生迅速变成一个小黑点坠落在山脚下。 这一次实打实承受强力,又不像先前挽住树干旋转化解,心肝肺恐怕要碎成泥浆。 啊…… 柳若菲发出一声惊呼。 “嗵”一声闷响,一百丈外的山脚尘土飞扬。 奇怪的是,书生变成了一粒捶不扁的响当当铜豌豆。 被重击,自山顶打飞,对他根本没什么影响。 从坑里跳出来后只喘了几口粗气,身躯一抖像狗抖毛似的甩掉泥巴草屑,再次冲上,嘴巴兀自喋喋不休。 “当里个当,小无常……你打不死老子的……爷爷又来了……”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也不过如此吧。 童金、春花瞪大了眼珠子。 柳若菲见这般情形,忍不住掩嘴轻笑,静夜里如珠落玉盘。 白无常不慌不忙,又挥出一棒。 书生飞起,落下,冲上。 那一棒无效。 再来一棒。 书生再次飞起,落下,冲上。 还是无效。 云梦三人依稀见到了希望。 四棒之后,白无常的力气消耗减弱。 书生飞出去的距离越来越短,由一百丈前进到了七十丈。 局势向书生倾斜,但云梦三人也看出来了,白无常不过是在试探对方底线,未出杀手。 而书生则借此炼体,仿佛一块通红铁锭被反复捶打,即将百炼成钢。 呵呵,他这个算盘打的精。毕竟,到哪里去找如此强大慷慨不要钱,还舍得出大力气干活的铁匠师傅? 书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流畅。每一步踏出都像符合玄妙节奏与韵律,轻盈缥缈,蕴含了无穷无尽力量。 待他第五次跃起,将落未落之时,白无常终于不一条胡同走到黑,变招了。 哭丧棒一挥,一片黑雾喷向空中,瞬间寒风刺骨。 这是——阴煞之气,修士的克星。 修炼一途,纵然法门繁多,却都离不开淬体。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 一般修士吸纳天地元气,运气好的话能够寻到灵脉或者洞天福地吸纳灵气,炼化成己身真气,在淬炼的过程中脱去肉体凡胎。 而阴煞之气至阴至秽,一旦侵入,非但身体受损,神魂颠倒,辛辛苦苦修炼的真气也仿佛清水里被滴入墨汁,再难纯净。相应地,十成法力也只能发挥出一二成了。 世间修士为什么见到阴魂鬼修非杀不可?固然因为他们戕害生灵,吞噬灵魂。另外一方面,则因为阴煞之气与灵气根本对立,双方是天生的仇敌。 书生在空中打了一个寒颤,落地后脚步踉跄。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被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阴煞之气,对他并没有产生更大影响。 书生皮肤上泛出了一层细密鸡皮疙瘩与淡淡青色,几次呼吸后迅速消褪。又精神抖擞一声虎吼,跳起来去抓哭丧棒。 童金佩服得五体投地。 徒手抢夺一名强大修士的法器,跟火中取栗差不多,他也真敢干! 第六十七章 灭僵尸 恋耽美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白无常桀桀厉啸,急忙扬棒一抖。 五团虚影从棒头冒出,迎风便长,赫然是五个鬼婴。 白绿黑红黄五色斑斓,无声嚎叫着,呲牙扭曲着,令人毛骨悚然。 被童金一直惦记的阴魂,原来藏在哭丧棒里。 五只鬼张牙舞爪扑过去,赤膊书生根本不识货,挥拳就打。 阴魂没有实体,击打如何有效? 拳头如捣中烟雾,毫无阻滞穿过,五鬼“嗖”地钻进了他身体。 童金惊叫,五鬼噬身! 柳若菲抿紧嘴唇,面露忧色。 民间所谓的“鬼上身”,就是阴魂附体。 常言,人体亦如大千世界,毛孔虽微可收刹海。 在体外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 在体内则五脏为阴,六腑为阳。 五脏中,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 鬼修饲养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阴魂,钻入人体五脏。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专门对付修行者,比寻常“鬼上身”厉害了许多。 往往五脏精气被阴魂吞噬干净,人却还没有立即死掉,成为行尸走肉。 五只鬼婴钻进了身体,生龙活虎的书生立刻僵立不动了。弹指间面孔青紫,上半身渐渐乌黑,状如腐尸。 白无常桀桀怪笑走到了书生面前,眼睛里闪烁着妖异光芒,嘴里发出空洞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 书生目光呆滞,默然无语。 白无常盯住了书生瞳孔,双目炯炯如长明灯,妖异的光芒越来越盛,变幻流转。似乎潮起潮落,星辰明灭;又似乎万古虚空,寂无一物。 空洞低沉的声音加大了,逼问道: “牛丁是你杀的?” 书生死鱼眼珠一般呆板的瞳孔猛地收缩,如被无形之物钻入,脑袋瓜频点,身躯剧烈摇晃挣扎。两息之后又恢复僵硬,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你知道什么?” “他,是,幽,冥,摆,渡,人……祸,害,小,孩,子……” “你是谁?” “楚,凡……” 听到这个回答,云梦三人惊喜不已。 白役楚凡,不就是街头巷尾传颂的云梦公子吗?可接下来的对话,令他们完全找不到北了。 白无常再问: “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复杂,数息之后,书生才一字一顿回答: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有多远?” “鸟,儿,不,停,飞,几,万,万,年,也,飞,不,到……” “那个地方叫什么……” “白,玉,京……” 仿佛头顶电光乍现,天雷轰鸣。 一直好整以暇,深不可测的白无常吓得身躯陡然一颤,竟忘记了继续逼问。 他当然知道,在搜魂状态下,对方是不可能说谎的。 面前居然是一位,谪仙! 神情萎顿的老仙师目露厉芒,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唰…… 一蓬飞针直插白无常背心。 这蓬飞针是当初制作飞剑的边角余料,在神识牵引下去势如电。杀伤力并不强,也不能像操控飞剑一样收回。却多如牛毛,令人防不胜防。 老人苍白的面颊泛起醉酒般酡红,奋起残余念力,将体内真气涸泽而渔,倾泻而出,完全是不顾性命的打法。 月光下,一团青气裹挟上百尾比绣花针还细小的“银鱼”,射向了白无常后背。 可惜,没有用。 距离白无常的身躯足足有一尺,那些银鱼像陷入了粘稠无比的胶泥,拼命摇头摆尾也前进不了分毫。 弹指间青气溃散,飞针坠落。 童金缓缓后仰,嘴角咧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柳若菲动了。 聪明丫头手里有一道中品灵符,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把握战机,一直在等待机会。她先前打出的手势,把战术交代得很清楚了。 他也知道,白无常明显以神念控制住了书生。 即使云梦三人一起出手,趁此獠听到“白玉京”后心神失守的一刹那发动攻击,也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 但如果书生真是谪仙人,必然会在对方分神之际挣得一线清明,趁隙反击。 反正不管是不是,都只能这样赌了。 在白无常身躯一颤之际,柳若菲迅速展开了一张符箓,法力悉数灌入,根本不考虑事后会损伤道基。 符纸上的图腾瞬间闪亮,一团红影扑出,如烈焰腾空。 那是神鸟——朱雀。 飞针坠落之时,朱雀眨眼扑到。 尖喙一啄,白无常周身立刻显露出一堵灰色气墙。 朱雀直接撞入,喙啄,爪撕,翅膀扑打,威猛凌厉。 气墙于一刹那淡薄,被硬生生穿出了一个海碗大的破洞。 然而,神鸟身躯也在一瞬数十次的扑击中,飞快地虚化消融了…… 气墙又开始凝聚…… 电光石火间,一柄长剑及时扎入洞中。 三尺青锋剑,十八红酥手。 春花凌空扑下,衣袂飘飞带出烈风香气,一往无前。 她与柳若菲相伴长大,心意相通。 见公主一掏符箓,立即就知道该怎么做,不需要命令。 自从白无常击破了四象诛阴阵,瑟瑟缩缩等死的云梦三人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前仆后继。 他们不是沉默的羔羊。 剑尖仿佛刺中坚硬的阴沉木,发出金铁之声,剑身弯曲了。 死死盯住书生瞳孔的白无常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转身,哭丧棒向后横扫。 狂飙突起。 钢剑折断,亭子垮塌,三个人飞出十几丈远掉落山林。 从白无常连续受到飞针、法符、钢剑攻击,到最后眨了一下眼睛,挥出哭丧棒,时间堪堪过去两息。 泥塑一般的书生终于动了。 幅度极微,只是右手中指一抬对准了白无常胸膛,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华从指尖飞出。 一股至刚至烈,沛然莫御的气息遽然降临二者之间。 皎皎月夜,瞬息如骄阳当空。 白无常的瞳孔急遽张大,笑嘻嘻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恐。逃跑的念头刚刚生出,还来不及拔腿,米粒光华便没入了他的身体。 书生直挺挺后仰倒下,好像一具失去了丝线控制的木偶。 几十息后,蓬头垢面的柳若菲气喘吁吁爬上山顶。只见到书生楚凡躺地,而白无常依旧稳稳站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令人诧异的是,笼罩坪地的沉重威压消失了,阴森气息也消失了。 少女困惑谨慎地看了看,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蹑手蹑脚靠近他们。 一阵风吹,一片树叶飞旋着从白无常的脖子切过。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那颗头颅,竟然连同高帽子顷刻掉落,摔成了粉末。 惨白的烟雾腾起。 这,这又是什么诡异法术?幸好风不是朝这边吹。 少女掩住口鼻,停下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如此强横霸道的一位无常鬼修,怎么可能是面粉做的? 无头身躯摇晃起来,同哭丧棒一起颓然倒地,连衣裳也摔成了灰。 风继续吹。 粉尘飞扬,洒入山林。 数息之后,现场了无痕迹。 只有垮塌的亭子,折断的树木,森森白骨,能够证明这个月圆之夜确实不寻常。 第六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恋耽美 正文 第一章 如是我闻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一章 如是我闻 阳光灿烂,辉映着红墙碧瓦。 云梦王宫深邃幽静,处处画栋雕梁,美轮美奂。 归心殿的斗拱横跨八丈,穹顶离地足有五丈。房屋空旷,说话的声音便显得有些沉闷。 一位白须高冠的老者抿了一口茶,皱眉放下盅子,道: “老臣听说,公主准备颁布法令,禁止粒米出城,官吏迁移。” 柳若菲浅浅一笑,端起书案上的茶杯,用盖子优雅地拨了拨泡沫后抿了一小口,反问了一件不相干事情。 “国相饮不惯清茶?” 老者没想到在讨论经国大计时,公主会提些绿豆芝麻的小事。表情不由得一窒,闷闷不悦地回答道: “老夫听说,山野之人缺乏油盐豆粉姜蒜,只能够用茶叶泡清水,聊以解渴。云梦虽小,却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公主监国,日理万机,岂可在吃茶一事上如此苛待自己?传出去以后,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说我云梦落魄穷困野蛮,公主只好吃清茶……” “高国相此言差矣……” 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庄重扶正头冠,插话道: “人之初,餐风露宿,茹毛饮血,有什么可笑的?若菲公主舍弃珍馐美味而就粗食,正是为我云梦人作表率。国难之际,当砥砺奋进……” 国相高原仰天打了一个干巴巴哈哈,冷笑道: “李大祭酒,老夫听说你的女儿女婿一见云梦有难,马上就打点金银细软跑得没影子了。你孤家寡人一个留在云梦,怎么为国人作表率,如何砥砺奋进?” 国子监祭酒李正面不改色,道: “女婿是女婿,李某是李某。既然发誓与云梦共存亡,就绝不会苟且偷生……” 高原哼道,口是心非。 李正反唇相讥,道: “李某言行如一,不像有的人口里慷慨壮烈,私下早偷偷摸摸在别国置下了产业……” 高原勃然大怒,瞪着李正粗声大气骂道: “你这老匹夫,血口喷人……” 够了!柳若菲霍地站起身,一掌拍打在桌案上,粉面含煞。 刚刚被放下的茶杯蹦了几蹦,滚落下地。幸好地砖上铺着厚厚的绣褥,才没有摔碎。 一名伶俐的小宫女飞快上前收拾茶杯,抹干净桌案。 两根粗大立柱后迅速闪出两个背插宝剑的宫女,见没有什么大事情,又悄无声息隐没,像两个影子。 两位老者立刻噤声,低垂头颅。 柳若菲一一指点着他们,厉声道: “你们自己看一看,像什么样子……国之重臣,在王宫里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哼,是不是觉得若菲年幼,不堪大任。这监国才几天,就想给一个下马威?” 两位老者赶紧站起,躬身作揖,诚惶诚恐道,臣不敢。 柳若菲浓妆艳抹,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云鬓高耸,眉梢上挑,愈添威仪。 “茶虽小道,品茶亦如品味人生。这清茶吃法,是十日前本宫出使姬国,经过厉国临水郡时,因为童师染病而折返,道听途说的一个法子。传授此法之人风姿高雅,视黄金白银如瓦砾。本宫听闻后依法尝试,神清气爽,竟然别有滋味。 “本宫敢断言,数十年后吃茶将变成饮茶,品茶,不再添加它物酌料。像你等那样吃法,甚至富豪之家还要浇上一勺滚油,才是真正的粗鄙做派,暴殄天物。我云梦亦如这清茶,先苦涩而香甜,必将风行千秋。眼下为他人耻笑,算不了什么。异日渡尽劫波,浴火重生,必定名垂千古。 “你们是云梦的股肱重臣,值此国难之际,如果以为若菲年幼不懂国事,拳拳之心可鉴。但如果有令不行,可以立即请辞归老,本宫另外安排执行人。城内城外,多少人怀有二心,竞相逃离。却不知日后云梦扫平天下之际,这王城将再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数年前,我们就颁布了招贤令,可没有一个开光境仙师肯屈尊光临。来了四个灵动境界的,我们跟伺候祖宗一样。结果他们吃好喝好,一见大难临头,抹嘴就跑。到头来,依旧只有童师一个人坚守。那些人,哼哼,怕惹火烧身,怕沾染晦气,怕被牵连。却不知有朝一日,他们将没有资格见上本宫一面。” 扫平天下? 啧啧…… 这已经不是一个笑话了! 任何人讲出这番话,都将会被认为丧心病狂。 这番话的口气之大,即使雍燕吴越四大国师联手都不敢说出口,更何况柳若菲只是一个即将破灭的小小国家公主。 两位老者被彻底震懵了,莫名其妙。 想了又想后,还是归结于小孩子意气用事,胡说八道。 高原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绕过疯狂的平天下话题,道: “公主说的是,老臣目光短浅了……不过,放走要走之人,准许他们带走所有私财,是半年前定下的国策。朝令夕改,恐怕人心不服呀。” “都坐下吧。” 柳若菲挥手示意,缓缓落座,冷冷道: “父亲病重,由本宫来监国,自然是本宫说了算。眼下临近深秋了,粮食难筹。厉国已经放出风,说明年来犯。这个时候如果还允许粮食出城,岂非自掘坟墓?父王的确说过,要走之人绝不强留。 “可本宫认为,官吏身受国恩,享受荣华。国难之际若是逃跑,其心可诛,其行当杀。普通父老辛劳一生,要走绝不阻拦。他们的粮食不方便携带,我们折算成金钱兑付。” “这个……老臣遵命。” 高原沉吟了一下,又问: “仙师的身体寒暑不侵,邪魅辟易。童师偶染小恙,不知道要紧不?” 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劳国相挂牵,童师已然痊愈。” 李正起身,拱手道:“臣有本奏。” 柳若菲挥手笑道:“祭酒是若菲的老师,不必拘礼。” 李正却不坐,道: “奉公主法令,国子监停止授课。但一半书生滞留学舍,今日更是聚众喧哗,群情激昂,写血书请战。如果强行驱赶,恐怕寒了人心。” “祭酒以为,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徐、曾、厉三国学子共计三十五人当驱赶。徐、曾夺我两县,被云梦大泽阻挡未能寸进。厉国夺我六县,明年更要进逼王城。如果把这三国学子留在城里,恐成后患。” 柳若菲摇摇头,笑道: “厉国人口百倍于我,如雄狮搏兔,必兴堂堂正正之兵,不会想着依靠几名书生里应外合的。有他们在也好,将讯息传回本国,可以让更多人知道厉国的不义之举。既然他们不肯走,那么就别驱赶了,好好优待。” 李正愣了一下,低头应道,是。 第一章 如是我闻 恋耽美 正文 第二章 报喜鸟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章 报喜鸟 这时,宦官在殿外高声奏: “启禀公主,出使姬国的使团回来了,正候在宫门外求见。” 原来柳若菲与童金等人从阳武县折返云梦,分出一半人前往姬国。对面临覆灭的云梦而言,姬国的态度几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国相高原与祭酒李正相互看了看,眼睛里浑然忘记了前嫌。一个紧张地搓着手,另外一个则忐忑不安地念叨:“好消息,一定是好消息。这下子好了……” 柳若菲的表情却很平静,道,宣。 恰在此刻,殿内响起了清脆的叮叮当当之声。 柳若菲瞬间色变,望向大殿高高的穹顶。 高原与李正先是诧异,继而明白了。 柳若菲自幼聪颖,是天生的阵法师。数年前在归心殿装了一个传送讯息的小阵法,一旦宫内发生紧急情况可以直接示警。 云梦王曾在诸臣面前得意地演示过,后来却没有使用。据说太消耗晶石,又传达不清楚内容,还不如让人多跑几步路禀告划算。 叮当声只响了三息就停下,柳若菲脸上渐渐浮现出惊喜,仿佛一个孩童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礼品。 她霍然站起,拔腿就走,差点被长长的裙摆绊一跤,踉跄数步才站稳。 两位老者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嗯,不错。公主小小年纪监国,还是分得清主次。见使团返回急忙出去迎接,没沉住气,有失仪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若菲站稳之后想起了什么,又迅速转身拿起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封折子。高原与李正进殿时,她正在看这个,提笔在上面点点点。 雪白的宣纸上,第一行是“丫头”二字。 其下是一行娟秀的备注小字:七次,口气亲热。疑为楚灵,原籍云梦王城朱雀大街楚府查无此人,现住厉国阳武县乌衣巷,十一岁。 第二行是“苍叔”二字,备注:六次,口气尊敬。其余不详。 第三行是一个名字,李素。 备注:三次,一次欣赏,一次愤怒,一次难为情。云梦国祭酒李正之女,携女盈盈逃难至阳武县,借住乌衣巷石家,二十岁。 第四行名字是,婉儿。 备注:两次,一次求饶,一次鼓励。疑为阳武县拱辰大街燕记南货店掌柜燕乙之女燕婉儿,十七岁。 第四行,猛哥。 备注:两次,口气命令。疑为阳武县捕头石猛,三十二岁。 第五行,杨奇。 备注:一次,口气郁闷,对其大手大脚的行为表示鄙视。其余不详。 第六行,小白。 备注:一次,口气歉疚。其余不详 第七行,漂亮妹妹。 备注:一次,口气兴奋,怀疑是打怪通关之后赠送的大礼包。其余不详。 但这一行却与其它行不同。在“漂亮妹妹”的旁边多出了一排小点,共计八个,墨迹还没有干透。 最后一行赫然是一句话,平天下,证长生。 备注:五次,口气平淡,似乎理所当然。 柳若菲“啪”地把折子一合,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 堂堂金枝玉叶,衣裳不像平常人有内袋。她又不肯交付给文书女官,索性拿在手里向外疾走。一边走,一边匆忙对国相与祭酒说道: “宫里有重要事,本宫先去了。你们两个接见使团,问一个明白。” 什么?两个老头子云里雾里,立马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 宫里再有事,能比使团带回的消息更重要?国家大事,岂能与宫闱小事相提并论? 一群宫女簇拥着柳若菲,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与星罗棋布的花园,来到了王宫核心。 那里赫然耸立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四周留出了至少两丈宽空地,不与任何建筑物相连。奇怪的是,周围殿阁都只有两层,看上去却与三层木楼平齐。 并且,仅仅只隔几丈远距离,整栋木楼的细节就完全瞧不真切了。似乎外面罩着一层透明水晶,在阳光照耀下缤纷璀璨,光华流转。 一只喜鹊从远方飞来,想在木楼顶歇脚。 周边宫殿飞檐上立着的鸟儿们歪起小脑瓜,叽叽喳喳。似乎说,快看那个乡巴佬。 果然,喜鹊收敛了翅膀,明明已经落向楼顶,偏偏差半尺硬是踏不到实处,整个身子顺着木楼外围翻滚而下,像卷进了一条看不见的瀑布。 它拼命扑楞翅膀也没用,“瀑布”产生了一股吸力。加上腿爪蹬不实,无法借力飞起。 可怜兮兮的喜鹊摔得鼻青脸肿,滚落到了柳若菲脚下,挣扎不起。 飞檐上的鸟儿们兴奋地跳跃起来,交头接耳。似乎这样的把戏它们经常看,乐不可支地大笑,真是一只傻鸟! 柳若菲怜惜地把喜鹊捧在手里,抚摸黑白交织的翎羽,眼中泛出了朦朦泪花,柔声道:“你是来向我报喜的么?” 言毕,她把喜鹊递给身后一名宫女,命令道:“快送去太医,让它养好伤再飞走。” 木楼外围的“水晶罩子”依旧光影变幻,一扇清晰的门状空洞露了出来。 柳若菲敛容走入,众宫女没有跟随。 进到楼里,五名剑婢低头行礼,为首赫然是一名铜胎境界高手。 柳若菲停下,匆匆问道,春兰,他醒了? 为首的剑婢面露喜悦,道:“秉公主,他刚刚才醒,立刻就通报了归心殿。” 纤纤素手拍了拍开始显山露水的胸口,柳若菲长舒一口气,来到一条旋转向下的楼梯。 这时候她顾不得矜持了,双手提高裙摆,两级台阶一步往下蹬蹬蹬急走。 木壁镶嵌一线鸡蛋大的夜明珠,蜿蜒向下,照得窄小幽暗的楼梯间如同白昼。 五名剑婢则警惕地守护在楼梯口。 整整三十六级台阶下完,眼前是一个月亮门。 门里淡淡的白雾飘荡,却被无形之物隔开,不飘散门外。 右边墙壁有一个青铜兽首,柳若菲把手掌按上,法力透出。 兽首的两只眼睛亮了,无形之门打开,白雾飘出。 柳若菲略微一停,掸了掸衣裙,平缓呼吸,步态端庄地走了进去。 眼前好大一块白玉,温润纯净,长一丈二,宽八尺,中间被挖出长方形凹槽。 一个上身赤裸,非常好看的年轻人躺在凹槽中,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 第二章 报喜鸟 恋耽美 正文 第三章 谛听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章 谛听 楚凡昨天就醒了。 但意识苏醒了,身子还乏力,于是继续装睡。 当知道躺在云梦王宫后,心里便安稳了。 没有他出手相救,云梦这批人必死无疑。没有云梦这批人前仆后继,他也会活不成。双方有了过命的交情,迅速建立起信任。 不开心的是,面对一个重伤昏迷的病人,居然整整十天不喂汤药,不给吃喝,简直太过分了。 后来分析童金与柳若菲的对话,才转过弯。 原来他们把自己当谪仙供着,生怕沾染凡间俗物失去法力。不是老有这样传说吗?某某大仙下凡之后只啃了一口大葱卷大饼,立马变成肉体凡胎。 楚大神棍只得苦笑。 尼玛,继续这样下去,本公子真的要飞升了。 不过,饥饿疗法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好处,极少量经络细胞产生变异。开始自动转化灵气供应身体,弥补枯竭的化学能。 相当于山上的柴禾砍光后,农户被逼无奈,烧牛粪。 嗯,牛粪的档次差了,至少应该是煤炭、石油之类更高级的东西。 山羊、兔子饿急了,也吃肉。 楚大神棍饿急了,开始餐风饮露。 非常像修行者进入“辟谷”的状态,不食人间烟火,也饿不死。 回顾月圆之夜,确实醉得厉害。 当时思维混乱,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现在再看,情况一目了然。 鬼修白无常用小孩子的生魂饲养阴魂,胡二、牛丁是其爪牙。三炷香是修士传讯的信香,阳武县义山是一处聚煞温养尸体之地。 一点灵能炸开,不仅焚毁了白无常,还把阴煞之气净化了。 楚神棍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件纯天然的人形化煞法器! 煞气与灵气游离于天地,是一种物质的正反两面。正如孤阳不长,独阴不生。有黑必有白,有正必有反。它们的性质一个阴秽暴虐黑暗,一个洁净温和光明,正好是互补的两个极端,转化为纯能量后却不存在差异。 可喜的是,几乎饿崩溃的变异细胞把钻入身体的五鬼阴气也消化了,不挑食。 不过,阴煞之气还真是难以吸收,有点像吃惯了精米突然换成糟糠。 在楚凡一十六年的生涯里,身体经过了三次质的飞跃。 第一次是两岁时被鲁伯踢碎丹田,第二次是角斗时被砍十七、八刀,加上这一回。 灵晶疯狂输出进行救治,顺带把身体素质提升了。 这一回得到的好处远远不止辟谷,化煞。 吞噬掉白无常一缕神识和五鬼阴魂,精神力量又得到了极大提升。 天目更厉害,不需要默念存想,心意一动就可以开启调节。 嗅觉更加灵敏。 力量更加强大。 速度更加快捷。 听力则达到了一个恐怖境界,能够听见王宫内所有声响。 当然,部分原因是由于身处地底,听觉得到增幅。 他能够听到,柳若菲在归心殿翻动折子,宦官疲惫地打哈欠,枝头悦耳鹊鸣,蚂蚁窸窸窣窣爬动…… 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地狱之耳,地藏王座下的神兽谛听了。 他知道了,当初柳若菲为救自己坚决不肯离开;秋月被垮塌的亭子砸中太阳穴,不幸亡故;是春花奋不顾身的一剑才令白无常分了神,可惜受伤也最重,奄奄一息…… 他终于完整清晰地知道了,这个修行世界的境界等级。 民间所谓法师、仙师、国师的讲法,非常笼统,相当于职衔,对应下中上三品境界。每一品有三个层次,每个层次又分三级,共二十七级台阶。 下品修士为聚气、意合、凝罡;中品修士为灵动、开光、融神;上品修士为脱胎、渡劫、羽化。 按照修炼方式不同,又可分阵师,器师,符师,力师,法师,剑师,念师…… 柳若菲是意合境界的上品阵师,童金是灵动境界的中品剑师,白无常赫然是开光境界的上品鬼修。 那一晚,如果白无常上来便杀,谁也活不成。 楚凡再也不想经历这样悬乎的事情了,好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 对于白无常的神识攻击法门,他研究了挺久。 科学里没有“神识”这个讲法,只有意识,是感觉、知觉、思维的复合。 这二者其实相通,只是侧重点不同。 如果把意识比喻成地球,那么记忆是海水,念头是冰山,观念是岛礁,思想是陆地,情绪是风云雨雪。 道门说“形神相守”,佛宗讲“形神相离”。意思即神魂与身体相处融洽,也可以分离。 神魂之识,便是神识。 以白无常为例,发射一缕神识进楚凡脑海,便可以控制他讲出秘密。 论快,飞剑不是最快的。 意念最快。 只要一动念,凌厉神识便可以摧毁对方意识,甚至改天换地。 君不闻,仙佛一念生而星辰灭! 楚凡开始摸索把神识像飞刀一样逼出体外的窍门,相当于要把本体意志投射到外部世界…… 这个法门很阴损,杀人于无形。 反过来讲,这个法门也很危险。如果对方精神力量强大,会遭受强烈反噬。 …… 灵气浓郁,暖玉床可以吸收体内阴寒之气,加速了身体恢复。 楚凡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可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堂堂云梦王宫竟然派出一帮四五十岁老宫女伺候。 她们什么都不干,光坐在旁边守候,专门记录自己身体状况和梦话。其中两个虎背熊腰,剩下三个邪魅辟易。 老天,本公子的耳朵灵得很,明明听到这栋楼里还有不少小妹妹嘛。 还好,裤子没更换,否则真要无地自容了。 …… 见到柳若菲进来,楚凡坐起身子,笑眯眯望着。 这两天多次听她自言自语,已经非常了解了,感觉上也不生疏。 柳若菲本要问候一声“公子好些了没”,临出口却喉咙哽咽。又见他微笑看过来,泪水顿时不争气地静静淌下。 五位老宫女好像什么都没有瞧见,欠身以示行礼,默默低垂头鱼贯退出。 楚大神棍顿时慌了。 泪水冲刷掉少女脸上的脂粉,露出洁白肌肤,尖尖下颌。 她真的很小,比楚灵也大不了多少。 柔弱肩膀抗着几十万人性命,这一刻卸掉威仪与华丽,哪里还是什么监国公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少女终于盼来了哥哥。 第三章 谛听 恋耽美 正文 第四章 我听过你的歌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章 我听过你的歌 楚凡莫名其妙,赶紧爬起,先手忙脚乱找一件袍子披上。 心道,你这小妹妹哭什么咧?咱们虽然有过命交情,终归不太熟。你还是监国公主呢,就不怕难为情,有失身份? 转念又觉得,柳若菲可能想哀求自己拯救云梦。 对于阴差阳错捡来的谪仙身份,楚大神棍根本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反正,柳若菲与童金是口吞秤砣——铁了心。 白无常灰飞烟灭,他们认为他使用了仙术;腰间竹筒里插着飞剑,认为杀了一位开光境界的剑修后夺下;甚至对差点丧命白无常之手,也给出了完美解释。 嗯,那个……谪仙下凡后,法力往往万不存一。但境界碾压人间修士,要恢复实力,其实是很快滴…… 我靠,这样理解也可以? 楚神棍偷偷听了之后,目瞪口呆。 不过,他毫无羞惭之色,并不认为自己呆过的“白玉京”就比天上白玉京差。 科技属于另外一个体系。 科技的强大是系统的强大,修行的强大是个体的强大。 常言隔行如隔山,何况还跨界,跨体系,跨世界观了…… 并非说科技就比修行厉害,而是修士没有接触过科技,根本无法想象。 比如,仅仅从岩石里面提取一丁点遗传基因,就可以复活亿万年前古生物,连传说中的仙人也办不到。 见柳若菲哭泣,楚凡心肠一软,脸上尽量装出一副无喜无悲表情,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不要哭,过来慢慢说。” 这一招果然起作用。 柳若菲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怯怯挨近。 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折子,记录了楚凡这些天的梦话和身体变化状况。 宫女们兢兢业业,竖起耳朵,一字不漏。 往往轻声商讨之后才会慎重落笔,听不太懂的话语至少需要三个人确认。 柳若菲手里的折子,是大量情报到昨日为止的汇总精炼。上午她来过这里一趟,又跑去楼上与童金分析了折子里内容。 二人面对面在桌旁坐下,一个真正忐忑不安,一个假装高深莫测。 楚凡指着柳若菲手里的折子,说道: “第一行,是丫头二字。备注:七次,口气亲热。疑为楚灵,原籍云梦王城朱雀大街楚府查无此人,现住厉国阳武县乌衣巷,十一岁。第二行是“苍叔”二字,备注:六次,口气尊敬。其余不详……” 柳若菲并没有对他“透视”折子内容震惊,也没有因窥探仙人隐秘被道破而露出乖乖受罚之态,默默把折子搁上桌面推到他身前。 楚凡用指头点了点杏黄色封面,严肃说道: “你们的动作很快,昨天就派遣死士去了阳武县。不要紧张,我知道你没有要挟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他们,免除我后顾之忧。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夜不能眠。那么,在你开口之前,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 柳若菲轻轻嗯了一声,乖乖的。 “你在阳武县城那一晚唱的歌,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咧开,美妙弧线上翘,脸颊露出迷人小酒窝。仿佛春风里牡丹盛开,喜气洋洋,美不胜收。 满心欢喜明显掩饰不住,却又露出很忸怩,胆怯的神态。 倒好像楚凡提出的这个问题,反而回答了她耿耿于怀的一个重要猜测。是刺绣的最后一根丝线,是画龙的最后点睛。 楚凡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太妙,板着面孔强撑。 可他思来想去,茫无头绪,不知道哪里出纰漏了。 数息之后,伊人脸上露出悲戚之色,转身走到门口,在一块石砖上按下。 屏蔽声音的阵法悄然启动。 重新返回桌前坐下,柳若菲平静地说道: “那阙残缺的曲儿,是云梦最大的秘密。知道它来历的人,只有魏师、父王、母后,连弟弟和童师都不知晓。公子今日要问,想必听过完整的歌曲?” 楚凡的眉头皱了皱,沉声道: “你不要反问我,先回答问题。” 柳若菲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说来话长,若菲是一十五年前正月初一子时出生的……” 什么? 楚凡不由得心跳加速,轻呼出声。 她竟然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时辰出生,难道是小白转世?估计也就是在那一天,自己的魂灵被封存于灵晶,穿越异界…… 柳若菲瞟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娓娓道来。 “那一夜,母亲阵痛。子时许,地动山摇,有物从天而降。慈宁宫前被砸出一个二十丈方圆的大坑,泉水涌出,深不见底。第二天魏师赶到,跳入坑里搜寻,获得至宝神息。称三泉被穿,底下竟有一道灵脉。 “于是封上泉眼,回填土石,在上面修筑了摘星楼。这栋楼,魏师偶尔歇脚修炼。除了父王、母后、弟弟,若菲,旁人不得轻易进。九年前魏师离开,把神息留在王宫,把摘星楼交付给了我。 “若菲四岁多开始懂事,母亲就教唱那两句歌。说地动山摇时我出生,她脑海里飘过了曲儿。事后才发现,整个王宫数百人,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认为神息即使不是神物,也是一件仙器。那么她听到的曲子即使不是神乐,也是一阕仙乐。恰巧若菲又在那个时刻出生,肯定跟这两件事物有密切关系。 “记得那时候,她常常抱着我,笑着说,如果某天有一位年轻男子问起这首歌,能够唱出完整的歌曲。那么他不是神子临凡,也是谪仙降世,是若菲命里的郎君……当然,这些都是玩笑话,没有谁当真。” 鼓足勇气说完这长长一番话后,柳若菲如释重负,脸蛋通红地垂下头,羞涩难当。 不会吧? 巧巧的妈妈生了巧巧,巧得不行了。 楚凡的嘴巴张开能够塞进一个大鸭蛋,半晌才避重就轻,结结巴巴转换话题。 “那,那个什么……你母亲眼下在不在王宫?” 柳若菲冰雪聪明,立即知道他想查清楚原因,摇头缓缓道: “若菲曾经思索,为什么整个王宫只有母亲一个人听到仙乐?猜测她是凝罡境界的念师,神识过人,能够感应到普通人感应不到的事物,恰巧又精通音韵。只是母亲体弱多病,三年前就过世了……” 楚凡默然无语。 柳若菲也许与小白鼠有关,也许无关。他曾经喂养过无辜的小白几十天,心里面总存在一份歉疚,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它送上了断头台。 柳若菲的母亲听见了歌声,应该与神息降临有关,上面附带了一丝前生残留信息。 穿越前,自己脑海里正巧飘过那两句。随即大爆炸发生,时空之门浮现,前尘往事被定格在那一瞬间。 过了好一阵子,楚凡小心翼翼地问:“神息,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四章 我听过你的歌 恋耽美 正文 第五章 神息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章 神息 “神息不是东西……” 柳若菲顺着楚凡的话脱口而出,察觉有语病,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丝毫也不认为俩人亵渎神物,认真地进行说明。 “神息真的不是东西,无人知道是什么……反正无法用任何东西作对比。魏师找到它时还微若芥子,后来慢慢长大。好像神界的息壤,迎风便长,一粒可以塞江河,因此被天下第一人逍遥子命名为神息。逍遥子是雍国的国师,三十年前抵达了羽化境界。 “同一年的正月初一子时,关中地陷,他找到了此物。于是在十年前召开了昆仑大会,邀请众国师前往赏鉴。当时,魏师的神息长成芝麻大,逍遥子的神息却大如西瓜。 “记得昆仑大会上,无论国师如何出手,均损伤不了神息分毫。可谁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更无法拿它作任何用途,唯好看而已。魏师是脱胎境上品的修士,即将渡劫,曾设想用神息抵挡天雷。见到国师以雷电法术攻击,闪电却从神息表面滑过,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弱,才彻底死心。 “有时候,无用也意味着大用。聪明人总觉得,别人发现不了,未必自己不行。所以神息尽管无用,魏师也不敢声张。逍遥子却是天下第一人,根本不惧怕抢夺,把神息公然摆放在道场。凡是脱胎境界修士都可以前往观摩,随便击打。 “十年过去了,对神息的琢磨一无所获。近些年,听说那颗神息长得如同亭子大。有些人忧心忡忡,说照这样的速度,不消万年,神息将吞噬掉整个世界。但万年的光阴何等漫长,现在谁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云梦这颗神息长得特别慢,到现在也只有黄豆大。魏师迟迟不归,几十万人命悬一线。不得已,我们对外放风说手中有神息,愿意换取某位国师垂怜护佑。可到今日为止,没有一点动静。半个月前,父王病重乱了方寸,说干脆送给厉国的死对头姬国。只要姬国肯收下这件礼物,就不能坐视云梦覆灭。 “其实我知道,此举纯粹病急乱投医,自取其辱。厉国地随子是渡过了七次雷劫的大修士,只差两次雷劫就可以羽化,没有谁愿意为了一个没有用的东西和他作对。出使姬国的使者回转这么快,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楚凡竖起了大拇指,微笑赞扬道: “你说对了,使者正在归心殿向高原国相与李正祭酒禀告。他们连姬国的建宁郡都没进去,就被驱赶回来。厉侯知道这件事后,生怕这一行携带重宝的使者在厉国出篓子,特意派遣五百亲卫骁骑护送……嘿嘿,领队的校尉有点意思,叫杨奇。” 柳若菲不奇怪楚凡隔这么老远,怎么晓得归心殿内情景,心想杨奇不就是你梦中提过一次的人吗?说这小子平日里吃上顿不管下顿,也不留下一点银子让你应急。 对于姬国驱赶使者,断失最后一线希望,她毫不在意,道: “岸上人看溺水,谁肯轻易湿身?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何况姬国同我们没什么交情。厉国已经把云梦当成了囊中物,吃相当然不能太难看。护送哪里需要五百骁骑?分明炫耀武力,想在明年春天发动攻击之前,先乱我军心。” 漂亮妹妹一针见血,楚凡钦佩不已,厚着脸皮问: “至宝神息……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就在我身上。” 柳若菲似乎一直在等待他提出这个要求,利索解下挂脖颈的桃心坠,动作轻柔地摆放桌面,解释道: “普通人人除非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否则发现不了神息,但国师近距离却可以感应。当神息长到绿豆大小时,魏师亲手打造了这件桃心凤坠法器,以隔绝感应。” 坠子非石非玉,像一个小小桃子,仅仅比指甲盖大一圈,色彩绚丽。中心一点鲜红被雕刻成凤凰浴火,边缘围绕七彩祥云。 柳若菲神态虔诚,小心地揭开盖子,一颗晶亮夺目的白珠显露出来。 楚凡闭目凝神,确实感应不到那颗黄豆大珠子的存在,皱起鼻子也嗅不到任何气息,于是伸长了颈子俯身,问:“我可以触摸吗?” “请便。” 柳若菲优雅地一摆手。 楚凡探手摩挲珠子,指端传出的滑腻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根本不是俗世所言如丝绸,如凝脂,而是滑到了极致,相当于不存在。但是眼睛又明明白白可以看到,用力去按压会遇阻。 因为温度差异,导热不同,接触物体时热量传递会产生冷热。比方说摸冰冷,摸火烫。摸铁感觉凉,摸木头感觉暖。其实它们温度是一致的,但铁导热快,而木头基本不导热。 以楚凡远超常人的灵敏,也体会不出温差。 那种感觉,仿佛左手摸右手,其实根本没感觉。 他想拈起珠子,竟然落了一个空。 运力,还是提不动。 不是珠子太重,是太滑了。 啧啧,滑不留手! 楚神棍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纳米材料细致到分子排列,也没有滑腻到这种程度。 “公子,神息特别滑,连魏师用手都难以拈起。可以这样观看……” 柳若菲的脸上没有任何讥笑意思,两指捏住桃心坠边沿端到楚凡眼前,然后松手。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桃心坠掉落,“叮当”摔在桌面。再一看,那颗珠子竟然虚悬空中! 这这这,这是克服了无所不在的万有引力,怎么可能? 楚大神棍眨巴眼睛,摇摇头,用嘴猛吹气,珠子只晃了几下。 用手指去拨,一蹭便从表面滑走,但珠子还是极艰难地动了。 索性窝起手掌去推,珠子便老老实实按照运动方向前进,一不小心就从掌沿溜出。而且只要手一停,它也停,好像没有惯性。 对于经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楚凡而言,思考了数息就明白其中关键。 这颗珠子光滑到了极致,只反射不吸收,才看上去亮晶晶。因为太光滑,极难受力,气流会从表面掠过。连闪电都不受阻,能量被无损转移。珠子本身无热量散发,外界热量又被反射,所以感觉不到温差。 另外,这颗珠子的质量几乎为零。 所以能够悬浮,没有惯性…… 等等,这样又引出了另外一个严重问题。 它明明白白有体积,实实在在排开了空气,受到了浮力作用。应该一直不停地飞到大气层边沿,怎么会不动弹呢? 还有,它无比坚硬,击打不破,连雷电也轰不开,世间怎么会存在这种材料? 按照柳若菲的叙述,它还对法力都免疫。 国师可以腾云驾雾,移山填海,却联手都奈何不了这颗小小珠子。 它究竟是什么? 第五章 神息 恋耽美 正文 第六章 小心思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六章 小心思 楚凡穿越之后,以为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以优越的心态,俯视的目光看待这世界,还是头一回遭遇了根本想不通的存在。 他把珠子托举到与眼睛平齐,天目开启。 放大十倍,表面光滑,无瑕疵。 放大一百倍,依旧光滑,无任何瑕疵。 呵呵,这玩意做得实在精巧,高科技表面处理工艺也不过如此,确实厉害! 楚凡不以为意地笑一笑,运足目力,放大一千倍。 我靠,乖乖隆咚呛,邪门! 眼前依旧是白亮一片,看不到任何组织结构。 佛云,一碗水里有八万四千虫。所以僧人在喝水前,一般要先念往生咒。 放大一千倍,神通快赶上佛祖的眼睫毛,足可以看清水里的微生物了,足可以把漂亮妹妹脸上的毛孔看成一个大窟窿了…… 可是,依旧对神息无效。 楚大神棍的倔劲上来,真不信邪了。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再闭目凝神,运足精神之力让天目增幅。 见他又闭上眼睛好像默运法力的样子,柳若菲悄悄站起。大胆凝视着利剑似的浓眉,挺拔的鼻梁,薄薄红润的嘴唇,心中翻江倒海。 除了母亲过世,她还从来没有在人前流过眼泪。 楚凡想知道什么,她就详细告诉。 不伪饰,不添减。 她以真诚,若对方怀疑,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的。 她以单纯,若对方复杂,那她所说的一切都别有用心。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不亢不卑,不解释。 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母亲不仅仅了解那阙仙乐,还最了解神息,在病榻上拉住她的手叮咛: “……菲儿呀,在出嫁前,你这一生都不可与神息分离。等到命里的人出现后,将神息送给他。我猜测,无论是不是神子谪仙,他都非常需要……” 这些话,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等呀等,岁月蹉跎,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云梦即将灭亡,父亲试图以神息打动姬国。她明明知道是很荒谬的行为,却不阻止,反而把自己作为筹码押上,嫁给姬国王子。 疯了吗?没有。 身为王女,她有责任为云梦牺牲。 这是一场以五十万人性命为赌注的豪赌! 少女的梦想,算得了什么?在这般重压面前,轻飘飘,苍白无力…… 可惜,他们已成盘中餐。 无数奇珍异宝,加上神息,再加上她这个王女,还是没有人看得上,被赤裸裸羞辱。 其实在出使姬国时,她已经心如枯槁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没料到,在那个恐怖的月圆之夜,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世间少女,谁不希望未来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 她更离谱,未来的意中人竟然是一位神子。简直痴人说梦,羞对人言。 母亲的预言成真,今日终于见到他醒来,真的好想扑到肩头痛哭。什么金枝玉叶,什么国仇家恨,统统抛在了九霄云外。 但她不能这样做,也不能告诉他这些话。 因为她是柳若菲,因为她是云梦的监国公主! 她相信母亲的话,细思量又糊涂。 如果没有途经阳武,没有坚持在坟山摆下四象诛阴阵捉鬼呢? 彼此擦肩而过,生命只剩下最后几个月。号称“云梦公子”的他,会不会来这里寻找自己? 如果云梦覆灭,事如春梦了无痕迹。 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有一位女孩子从一出生起就开始等待他,日夜思念,暗自垂泪。 今后他会不会娶燕婉儿,李素…… 楚凡不知道柳若菲脑海里正演绎着离奇悱恻的爱情故事,眼中只有那颗闪闪发亮的神息。 运足功力,天目开启,放大一万倍。 这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光滑平坦的表面依然白茫茫光亮亮一片,无任何瑕疵结构显现。 楚大神棍筋疲力尽,头晕目眩,扑通一屁股坐下,倒吸一口凉气。 他心中产生了强烈预感,这东西,不是这个世界天然形成的。真的不是一个东西,极可能同自己的穿越存在联系。 “若菲公主,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楚凡直截了当。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好一阵眩晕,站立不稳,热泪盈眶。等定神之后,双手合十向空中祈祷:“母亲……” 见到她这副泫然欲涕的样子,楚凡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欺凌弱女无恶不造的强盗。 可这时心软不得,退让不得。这件不是东西的东西,对他实在太重要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分量。 仅仅灵晶一点,便帮助他穿越异界,脱胎换骨。 芥子般大小的一颗实物,天知道威力有多大? 至于逍遥子手里大如亭子的神息,未必就比云梦这颗强,因为那是后来才变大的。更何况,这颗上面还附带了穿越前的信息。 “作为交换,在楚某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毕竟做恶人没经验,楚凡底气不足,低下头不敢看柳若菲。 柳若菲祈祷完,缓缓坐下,擦了擦眼睛,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后,道: “这件东西本来就是公子的,不需要交换。它,她……一直在等你……” 开什么玩笑?你这丫头是在和我打机锋吧。你可知道我从另外一个时空来,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我的东西。 楚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道: “我不能平白接受这么珍贵的礼物,可以为你做一件事,要不两三件也行……” “若菲正有一事想求公子。” “你讲。” 听柳若菲说完,楚大神棍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以为,她会哀求他拯救云梦。 那他就会告诉她,肯定办不到,但可以帮助她和父亲、弟弟逃离。 然而,做梦都想不到她提出那样一个请求。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楚凡霍然站起。 柳若菲摘下空中的神息关入桃心坠,递了过去,道: “坠子是一个小型法阵,可以隔绝感应被国师探查。除非有强过魏师的功力,才能击破。我已经抹去了自己法印,你只要滴血到凤鸟图案上就可以认主。” 楚凡毫不客气接过桃心坠,道: “好的,我先换套衣裳再出去。你也洗把脸吧,都成小花猫了。” 柳若菲“噗嗤”笑出声,一边向外走,一边道: “一炷香后,我叫宫女来为公子梳头。你发髻肯定是楚灵扎的,歪歪斜斜,松松垮垮。怎么不叫李素弄?她手可巧了。” 听柳若菲提到了楚灵和李素,楚凡随手拿起她带来的折子翻看,追问道: “喂喂喂,你在第七行点了八个点,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柳若菲俏生生站立门口,手在墙上一按撤掉隔音法阵,侧身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神仙吗,什么都知道。怎么人家的一点小心思,你就是不明白呢? “等等……那个,不要叫刚才的五名大妈了。” 一想到这事,楚凡就有点忿忿不平。 柳若菲笑得花枝乱颤,道: “怎么啦?她们挺好的,精通语言文字……” “这么大的王宫,就没有另外宫女了?” “找不到更老的。” “啊,你什么意思嘛?我一个重伤垂危的病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你难道还怕我活活吃了她们不成?” “我不怕你吃了她们,是怕她们吃了你。” “什么话?乱讲。”楚凡还是没有转过弯,跺了跺脚,嘘道:“切,你就是小气。” 窈窕身影在门口一闪而没,银铃般娇羞欢快的笑声从外面传来。 “嘻嘻……女孩子就没有不小气的。” 第六章 小心思 恋耽美 正文 第七章 春花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七章 春花 楚凡快手快脚把衣裤鞋袜全换了。 他吸入大量灵气后,从内向外冲刷涤荡,加上又没有吃食物,身体很洁净。没汗味,没灰尘,不需要洗澡。 柳若菲说到做到。 一炷香后,还是那五位大妈鱼贯而入,端着脸盆、铜镜、毛巾、梳子等物。 楚某人仰天长叹,认命了。 但她们的手艺还真不错。仅仅一盏茶后,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出现在镜中。 白衣如雪,目似朗星。 桃心凤坠贴身挂在脖子上,被衣襟遮盖,谁也瞧不出痕迹。 因为这件东西一直悬挂于漂亮妹妹胸前的,楚凡在戴上时一瞬间心旌摇荡,总觉得触手滑腻,嗅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 柳若菲走了进来。 浓妆艳抹被清洗干净,露出清丽又约含稚气的面容。看见楚神棍屈服于大妈们的魔掌之下,露出很吃瘪的样子,笑弯了腰。 她带来了两件东西。 一把银白色小剑鞘,应该是量好尺寸特制的,与原来插在竹筒里的小剑严丝合缝。剑柄缀着金灿灿丝穗,鞘身雕刻出咆哮猛虎,还做出了扣眼,可以当作小饰件悬挂腰带。 一块青龙玉佩,足有小孩子巴掌大。 柳若菲亲自动手,把龙佩挂在楚凡的左腰,小剑挂右腰,退后三步欣赏了一番,像个小姑娘似的拍手,得意洋洋道:“左青龙,右白虎,邪灵辟易。” 楚凡见她高兴,心里也一阵温暖,听任摆布。 “这块青龙玉佩是若菲祖传的,可以抵挡融神境界的修士全力一击……” 楚凡吓一跳,忙道: “还是你自己留着防身吧。上次遇到的鬼修才开光境,多危险……” 柳若菲摇摇头,笑道: “它对鬼修的防御效果要差些……若菲实力太弱,带着它没有大用。人家一击不中,可以两击嘛。作为一名阵师,与人斗力便落了下乘。再说这是男子佩饰,又大又沉,挂在身上难看死了。” “那就留给你弟弟吧,要不给你父亲……” “不必了,他们另有法器护身……” 楚凡正准备解下玉佩,闻言停止。 心道这里是王宫,宝物法器不知积累多少。既然自己连人家的神息都收下了,还矫个啥情。 “楚公子,那把小剑……” “哦,怎么啦?” 柳若菲约一踌躇,觉得还是给一窍不通的“谪仙”解释清楚好,道: “你腰间悬挂的,是一柄上品飞剑。我和童师琢磨了很久,确定出自南海派开光上境修士,比那晚碰到的白无常还强大。南海派掌教妙罗真人是姬国的国师,有大气概,历经了七次雷劫。但她却是一名女子,最喜欢护短。南海弟子的飞剑与别派不同,细长秀气,掺杂了姬国独有秘银。 “飞剑对剑修而言,是第二条性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世俗所言的国师,其实就是脱胎境之上的大修士,可以将本命飞剑收于体内,纳于灵窍。脱胎境之下的修士,也把它郑重藏于剑匣,日夜温养,心意沟通。 “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样,把它乱七八糟插在竹筒子里,随随便便别在腰间。好像市井屠夫别着一把牛耳尖刀,嘻嘻……我为小剑配上剑鞘,金丝作穗,变成了一件烂俗小饰件。只要不拔出来细看,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柄本命飞剑。” 听她说完,楚凡点点头。 原来小剑有这么大来头,今后可能惹出麻烦。但是要楚凡丢弃吧,绝对不情愿。即使它不能飞了,那也削铁如泥,小巧方便。见到柳若菲这样安排,正中下怀。 上楼梯时,他郁闷地问: “整整十天,一点汤药食物都不喂,就不怕我病死饿死?” 柳若菲无辜地睁大眼睛,道: “我每天都号脉,听心跳。你身上的乌黑一天天消褪,心跳脉搏越来越强劲。干嘛还要喂东西,万一吃错药了呢?” 楚大神棍彻底无语。 从地底登上一层楼,春兰等五名剑婢在大厅里迎接。 柳若菲带着楚凡轻手轻脚上到第二层,亲自动手,轻轻推开一扇门。 一股浓郁的药香传出,屋里两名宫女连忙过来行礼。柳若菲摆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把身子让开。 楚凡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眼窝深陷,面色苍白,颧骨突出,青筋暴起,瘦削得惊人。 那是月圆之夜,在阳武县坟山奋不顾身刺了白无常一剑的春花。 楚凡还残留她当时的印象,红苹果似的圆圆小脸儿。如果不是柳若菲事先说明,真的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他躺在地下的时候,曾经听到春花和童金在二楼疗伤,后来却没怎么关注。 柳若菲的请求,其实是春花最后的心愿,想看一看云梦公子。 就这么简单。 楚凡在床边绣墩坐下,慢慢拉过春花骨瘦如柴的手腕。 很凉,很凉,皮肤如同砂纸,脉搏微弱得几乎没有。 呆在灵气浓郁的环境好些天,醒来后又呼吸吐纳,楚凡的经络里多少残余了一点真气,当即毫不犹豫渡入了春花体内,闭上眼睛感知。 迟了,太迟了…… 她体内重要器官的生命迹象几乎消失,灯尽油枯。 即使楚凡当下祭出最能。 气氛很压抑,沉重,伤感。 受到了真气刺同姐妹。春花年纪最大,满十八岁了。我曾经叫她早点嫁人,她不肯……” “她的家人呢?”楚凡问。 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没有家人,王宫就是她们的家。” “她想看看我,不算什么请求。如果知道情况这么严重,我会早些上来。唉,她含笑走的,你也不要太伤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后,柳若菲的泪珠儿“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楚凡停了停,又道: “把她和秋月葬在一起,两姐妹好有个伴。出殡那天,我来抬棺。” 柳若菲沉默了数息,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道:“好,我会亲自送她上山。” 第七章 春花 恋耽美 正文 第八章 一朝点化穿金甲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八章 一朝点化穿金甲 “摘星揽月走,逍遥神仙手……一朝点化穿金甲,刀光撕牛斗……百战人还乡,夜添香。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 大厅中,三名歌女边舞边唱。 折腰抖袖,婉转低回。 不过,唱的是“刀光撕牛斗”,手中挥舞的却是一把长剑,有点不伦不类。 好在厅里人基本上都是大老粗,没有人指摘蹊跷。倘若真让娇滴滴的美女挥舞一把大刀四处乱砍,场面也忒古怪了一点。 这场宴会的规格相当高。 下午时分,虽然云梦的监国公主柳若菲未到,专司外务的紫光阁却来了一位副使大夫,把宴会安排在了迎宾馆。 这是把厉国军人当成了使团来接待。 各国不管打成什么样,起码的脸面和礼仪还是要的。 紫光阁副使刘光第坐在正中主座,左手边是一溜长案,分别是厉侯亲卫营的校尉杨奇,偏校,五名队正。右手边也是一溜长案,分别是云梦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出使了姬国的三名使者,紫光阁郎中,迎宾馆主理。 对护送云梦使团返回的五百厉军进行犒劳,午时刚过就送到了城外,堪称大手笔。每名兵丁三两银,队正十两银,偏校二十两,校尉三十两银。另外还有美酒一千斤,各类熟食美味不计其数。 虽然不可能让军队进城,但邀请将官入城接风,属于应尽礼仪。 于是,杨奇率领偏校、队正卸下盔甲兵刃,大摇大摆赴宴。但他们带兵在外,不可能离营夜宿,在酉时三刻关闭城门前须离开。 一般而言,各国之间的接待奉行对等原则。你郎中来,我郎中接待;你大夫来,我大夫接待;你王侯来,我王侯接待。杨奇一个小小校尉,竟然劳动了云梦王宫统领和紫光阁大夫出面,确实高规格了,却也不算超规格。 当今的厉国,厉王靠边站,厉侯说了算。所以厉侯亲卫营的校尉,天然要高一级,日后绝对是重镇将军。 反观云梦,国家太小了,又覆灭在即。刘光第与柳元别看一个大夫,一个统领,却是戴着高帽子的空心大老倌。甭说杨奇了,等三个月后厉侯兵临城下,他们将沦为丧家之犬,地位连五名队正都比不上。 各怀心事,宴会的气氛并不热烈。 杨奇等七人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都很年轻,锐气逼人。虽然三个月后他们肯定随厉侯西征,以碾压之势灭掉云梦,眼下却无骄矜跋扈之态。 反观云梦七人,缩手缩脚,神情萎顿,强颜装欢。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属于铜胎境高手,自然有凛凛威势,眼睛却缺乏对方那一股蓬蓬勃勃的精气神。 场面不咸不淡,有点尴尬。 常言,当兵三年,见到老母猪也要转三圈。但厉国七人见到美女歌舞,目光并无淫邪之色,口里也不花花下流讨便宜。待三人下场后,那偏校用指节敲桌,环顾左右,笑道: “哈哈哈,久闻云梦地广千里,大泽浩瀚如海,人物精彩。现在地没了,人物也不精彩了,只有大泽依旧呀。” 五名队正哄然陪笑,见杨奇目光凌厉地扫过去,立刻噤声。 云梦七人面泛怒容,敢怒不敢言。那马彪却是一个暴烈脾气,冷哼一声,把银杯重重往案上一顿。 坐在主位的刘光第不以为意,笑问:“偏校何出此言?” 偏校见老大杨奇瞪了自己一眼,醒悟方才讽刺云梦连丢八县有点不厚道,非怏怏上国之风范。刚巧刘光第询问,连忙重新组织了一下辞句,避实就虚,答道: “这歌舞的词好,曲子好。唱的是‘刀光撕牛斗’,舞的却是一把剑,也就算了。但这些女子,怎么连节拍也踏不中?莫非云梦欺负我等出身行伍,见识浅薄不懂音韵,就随便凑一个草台班子糊弄?” 此言一出,厅内鸦雀无声。 五位队正本该在此刻帮腔起哄,见老大杨奇低垂脑袋,硬生生咽下了发飙话语。 云梦七人也不好作声,心道如果真这样,确实太失礼了,怪不得人家发脾气。 “嘿嘿,偏校莫怪。这词是一个半月前新填的,舞姬们演练不熟……刘某安排不周,向诸位赔罪了……来来来,请满饮此杯。” 刘光第先举杯向杨奇致意,然后团团转了一圈,一饮而尽。 这一刻,他对监国公主柳若菲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梦危在旦夕,十五岁的公主监国,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 杨奇等人的级别太低,接待之事本该礼部自己做主。然而,宫中太监到紫光阁亲自传达了公主旨意,又把他拉到密室嘱咐一番。 他不知道今天将发生什么,但知道肯定会发生什么。 剑舞是太监指定的,临时更换新词。尽管把这场歌舞安排在酒过三巡后,歌舞姬也只有一刻演练时间,没有唱错词简直是奇迹。一般人会感觉不出节拍错误,却没想到被厉侯营中一名偏校识破,想必是世家子弟出身。 对方不快,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光第接到的指令很奇怪,即无论杨奇做什么,他都要推波助澜。 这句话很好懂,又很不好懂。 接待当然以对方尽兴为目的,那小子想喝酒,自己劝酒就是。倘若他突发奇想,要去看一看云梦王城的法阵,怎么还可能推波助澜? 太监眼中闪烁的寒光,让刘光第停止了追问。心里明白,不管云梦破不破灭,他只要敢泄密,家族肯定先被灭。 杨奇只是一个校尉,在即将到来的灭国之战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令刘光第欣慰的是,十五岁的公主才监国几天,竟然匪夷所思把手伸入了厉侯亲卫营。这让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望见了一线星光,生出了渺茫希望。 今天服侍的人中,好几位出自宫里,他已经安排迎宾馆唯对方马首是瞻。 酉时三刻前,杨奇一行七人便要离城。 那么,宴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刘光第有点小兴奋,很是期待。 看到大家纷纷举杯干掉,他吩咐道:“斟酒。” 太监嘱咐过,这场歌舞后还须讲两句话。一句是“这词是一个半月前新填的”,另外一句是“斟酒”。 其实每桌都有酒壶,客人可以自斟。酒过三巡后许多酒壶见底,主人吩咐斟酒是一种礼遇,同时更换新酒壶。 一十五名娇媚的侍女款款走出,给各位先满上杯,然后置换酒壶。 云梦王宫的统领柳元是王族子弟,铜胎境第二重高手,见场面冷清沉闷,对方又全是武者,便打了个哈哈,有意把话题往武道上引。 偏校识趣,连忙接茬较量起枪术刀法,席间呈现出几分浮夸的热闹。 最重要的嘉宾杨奇却眉头微拧,若有所思。 在“咕咕”倒酒声中,侍女极轻极快地冒出几个字:“仙师有令,离席。” 杨奇一惊,却见侍女若无其事斟完酒,更换了酒壶,微微一笑离去。 刘光第坐在主位,场下情况尽收眼底,一直暗中观察杨奇。见他目瞪口呆望向斟酒侍女婀娜的背影,生怕别人注意,笑道: “百战人还乡,夜添香,唱得好。至于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只有杨校尉这等青年俊彦才能消受,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承受不了喽。” 他并没有听到侍女传话,心里嘀咕,我这算不算推波助澜呢?倘若杨奇看上了那名女子,我堂堂士大夫岂不是要变成拉皮条的? 杨奇一怔,站起身团团抱拳,道:“一路鞍马劳顿,某更衣即来,再与诸君畅饮。” 言毕也不多话,追随那名女子去了。 边上立刻有一名侍者上前指引。 大部分人都以为他肚子不清爽,要方便一二,齐呼“快去快来”。 刘光第不动声色,招呼喝酒。 柳元微微一笑,继续与众人讨论武道。 马彪却面色阴沉,心道这里是迎宾国馆,不是青楼酒馆。倘若杨奇借酒撒疯,闹出不伶不俐之事,辱及云梦国体,才不管什么厉侯亲卫,定要擒拿暴打。瞧他不过才踏入铜胎境的样子,在自己手底下决计撑不了十招。 第八章 一朝点化穿金甲 恋耽美 正文 第九章 一箭双雕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九章 一箭双雕 一位白袍书生懒洋洋斜坐太师椅,把双只脚高高翘起搁在另外一张梨花木椅背,稍微歪斜身子,胳膊肘靠在桌面,悠闲品茶。 这副奇形怪状,就像一个草书的“了”字,一股浓烈的懒散气息扑面而来。 见杨奇进来后,他微微一笑,道:“坐。” 引路的侍者轻轻拉关门。 这又是什么打坐炼气法门?端的不拘一格,闻所未闻。 杨奇瞪大了眼睛进行研究。 楚大神棍的一言一行在他眼中都玄妙无穷,非要琢磨出一个道道才肯罢休。 楚凡尴尬地把脚放下,把身子坐正,努力摆出一副严肃姿态。 “楚……楚师。” 杨奇躬身一揖,压低声音道: “多谢楚师指点迷津,杨奇已投军厉侯麾下。” “呵呵……”楚凡笑道:“屋里有隔音法阵,你不要这么拘谨小心,过来品品茶。” 言毕,把桌子上的一个盅儿推了过去。 杨奇期期艾艾坐下,端起盅,见绿莹莹一汪水,清香四溢,嗅之令人沉醉。他喝酒之后本来就口渴,当即也不多话,一饮而尽。 “调息。”楚凡命令。 杨奇言照办,只觉口中先苦涩后甘甜,一股气流从茶汤溢出,游走于全身经脉,削山平谷,斩去荒草杂树。又似有一只清凉小手抚摸脏器,按下邪火,复苏焦土。全身的骨骼肌肉像被无数柄小锤敲打,生出无穷力气,隐隐有百炼成钢之意。 “楚……楚师,杨奇承蒙赐下仙招,才得以校场比武夺魁,做到校尉。十几天前刚刚进阶铜胎境第一重初期,还不太稳定的。怎……怎么这盅清茶吃后,境界竟然凝实了?” 杨奇之请……” 楚神棍见杨奇抬起眼皮,目光炯炯,开始盯着自己的头发看,立刻警惕地醒悟,斩钉截铁道:“休想。” 头发生长特别慢,每次灵晶疯狂输出后才窜一截,从来没有剪过。十几年下来,快变成披肩秀发了,非常不符合楚神棍的审美观。虽然他对这玩意不看重,但如果被另外一个男人讨去贴身珍藏了,怎么想怎么别扭。 杨奇收起嘻皮笑脸,躬身抱拳不动弹,郑重道:“杨某想即日脱离行伍,追随楚师左右。” 聪明,爽快,知恩图报,有担当,这是楚凡欣赏他的地方。 眼下见到楚凡出现在云梦迎宾国馆,他根本不问怎么回事,马上表明态度。不管刚刚铺就的锦绣前程,也不管三个月后云梦是否血流成河。 “嘿嘿,不急……”楚凡笑道:“这次过来,厉侯是要你们扬威的吧。” “正是。” 杨奇答道: “我们一行护送云梦使团到城门口,列营三里外,明天走时还绕城一周。目的就是要让云梦人一睹军威,诚惶诚恐,不战而降。” “嗯,那你就大大扬一下威,立下功劳,去杀了云梦皇宫的禁卫统领柳元。” “啊……”杨奇呆住了,为难道:“柳元是铜胎境第二重,我不敌。” 本以为楚凡准备帮衬云梦,没料到他反要自己诛杀云梦大将。抛开里面的隐情,实力差距摆在那儿,他使出吃奶力气也办不到! 楚凡离开座位,来到杨奇面前,道:“挺直,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等了等,然后一指点在对方膻中穴,灵晶透出。 杨奇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咬紧牙关,脸红了又白,十数息后才恢复平静。 楚凡淡淡说道: “柳元该死,杀他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刚才助你踏上了铜胎境第一重的中期,但你真气虽然充盈了,身子却还没有适应。赶紧去撒泡尿照照镜子,再回到席上仔细体会气息流转,调整躯体状态,想一想怎样才能杀他。记住,一旦缠斗,你还是必输。 “回到厉国后,得赶快离开亲卫营,想办法到地方独掌一军。厉侯势大,厉王羸弱,两派面和心不和。你不要得罪他们,也不可以亲近。这样任何一方垮台时,都牵连不到。需要用你时,我再通知。” 杨奇汗出如浆,低头抱拳道:“好。” 说完后,昂然走出。 等杨奇一走,楚凡朝椅子上横躺,翘起脚,又恢复成懒洋洋模样。 要杨奇越阶击杀柳元,是一个考验,也希望他立下这桩功劳后回厉国得到重用。至于今后怎么使用他,还没有定数,属于提前布子。 柳元在辈分上是柳若菲的堂兄,却阴谋叛乱,准备献城投降,实在当杀。 但仅凭楚凡耳朵听到的,柳若菲真定不了罪,杀不了他。否则,将引发本来就风雨飘摇的云梦剧烈动荡,土崩瓦解。 楚凡当然杀一个铜胎境第二重像碾臭虫,可也不能出手暴露。因为还听到了一些比柳元厉害得多的东西,在王宫外游荡窥视。 刚巧这时候杨奇来了,那就交给他,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第九章 一箭双雕 恋耽美 正文 第十章 鸟气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章 鸟气 杨奇回到厅中,附和大家喝了几杯酒后,面孔忽红忽白,身躯过数息便轻微地颤抖一下,不言不语。 队正们与偏校有些奇怪,互丢眼色。 杨老大平日喝酒像喝水,怎么今天才一壶酒下肚就有了醉意?只怕水土不服,闹了肚子。得好生照拂他,可不能在宴席上堕了威风,丢了脸面。 柳元觉察出杨奇身体里的气息忽而膨胀,忽而收敛,猜测他正在运气化解酒劲。 哼,化酒虽然是不上台面的小伎,却也不是一个刚刚攀上铜胎境的楞头青可以觊觎的。 柳元心里轻蔑,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笑嘻嘻与大伙讨论起了刀术。 刀为百兵之祖,在军中使用最多。柳元不愧为高阶武者,颇具见识,嘴巴里天花乱坠。 “……剑轻灵缥缈,仙家爱使。刀的杀伐气最重,为兵中之王。读书之人也喜欢腰间悬挂一把剑,以示风雅,可从来没有见过谁背一把鬼头大刀。要他背,恐怕也背不动……” 这番话引发哄堂大笑,有贬低读书人抬高武者之意。 刘光第与几名使臣的脸上均有点儿不自然,柳元却浑不在乎。 他是云梦王族,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不曾怕过谁。但眼睁睁瞅着厉国将兵临城下,对厉侯亲兵进行巴结是必须的。 “刀者,胆气也。两军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讲的是武者不可丧失这股刚烈之气。气势足,七分本事可以发挥到十分;气势弱,十分本事也只剩下两三分……但光有气势,图逞匹夫之勇,最终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杨奇安静地听柳元吹牛皮,把体内爆涨的真气融和得差不多了。绞尽脑汁思索怎样才能杀这厮,根本没有考虑杀了之后如何脱身。 等一个时辰后宴席结束,他必须离开,唯一的途径就是正面挑战。 但你挑战,人家不一定应战。况且差距了两个等级,那不是纯粹找虐吗? 但他相信楚凡,不可能让他做办不到的事情…… 柳元做梦都想不到一名低阶校尉正抓破头皮,考虑怎么光明正大杀掉自己这名高阶将军,侃侃而谈。 “咱们武者,所有本事全抗在身上,境界差距不可逾越。不像法师有一道上品灵符,就可能越境灭杀仙师。比方说铜胎境之上,内气可以外放,泥胚境断然做不到。铜胎境第二重之上的高手,一刀挥斩达到两千斤力,凝气成罡。 “方才歌中唱‘刀光撕牛斗’,其实瞎扯。刀光除了好看,晃眼睛,啥鸟用都没有。有用的是什么?是刀罡。一字之差,距离以万里计。铜胎境第二重,如果有一把通灵宝刀,便可以况急转直下。如同,连忙上前劝阻。 两位侍者见桌案被掀翻,酒水菜肴打翻一地,本能地上前收拾。才走两步又被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住,进不得退不得,小鹌鹑似的呆立着。 马彪怒目圆睁,转动手腕发出咯嘣声响。 其实他对欺压自己的上司柳元极不满,但事关国体,拼着受罚也要争一口气。厉国军队再厉害也隔得远,此刻此地的几条军汉却不是他对手。 杨奇嘿嘿冷笑,突然一指末席的队正,问: “你,为何掀桌?” 队正回答: “俺受不了那厮鸟气,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欺负我等。” 杨奇放下手,冷冷道: “我们身为客人,主人家好酒好肉招待,不吝赐教,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客大欺店,店大欺客,难道你这厮要做恶客不成?” 那队正眨巴眼睛,欲哭无泪,明显懵逼了。心道,老大,这可是你的原话呀…… 杨奇提高腔调,望向其它数人,喝道:“厉侯说过什么?” 那几人也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心道,厉侯说过的话多着呢,老大您问的可是哪一句呀? 杨奇厉声道: “厉侯说过,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轻王侯,不可以凌弱小!” 偏校与队正嗖地挺直身躯,齐声应道:“是!” 刘光第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复杂。 看看人家雄壮的军士,咱们可不就是弱小嘛。休言云梦人少,一对一都不是厉国的对手。杨奇颠三倒四,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十章 鸟气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一章 罚酒三杯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一章 罚酒三杯 密室里的隔音法阵撤离,楚大神棍对外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隐约猜出杨奇想干什么,一边笑一边摇头不已。 这小子真机灵,没看错。加上脸皮又厚,天然晓得把突发事件推向需要的态势,积薪点火。倘若是自己,恐怕做不到像他那样频繁地变脸。 宴会厅里,杨奇面无表情望向末席的队正,森然道: “快去向主人家陪礼,领受责罚。” 那队正二话不说走到厅中,却不面向柳元,冲着刘光第单膝跪倒,低头抱拳道: “某言行无状,有失礼仪,心甘情愿领罚。” 刘光第没料到情况急转之后,又发生了一个急转,被转得云里雾里。但身为朝廷官员,多年熏陶出的经验告诉他,必须赶快顺坡下驴,当即道: “大家都喝了一点酒,言谈无忌,算不得失礼……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快快请起……” 然而,随他怎么说,那条雄赳赳的汉子始终保持单膝跪地低头抱拳的姿势。简直从泥胚境摇身变成了泥菩萨,缄口无言,岿然不动。 还是云梦王宫的禁卫副统领马彪先反应过来,朝刘光第挤眼努嘴。 意思很明显,军令如山。 上官有令,下属若不执行,惩罚只会越来越重,甚至砍头。既然杨奇说了要罚,那就是一定要罚的! 刘光第恍然大悟,改口道: “罚,当罚,该当罚……” 马彪见杨奇并没有辱及云梦,脾气只是针对柳元个人而发,心里畅快。又见刘光第一介文官,一时想不出怎么责罚,随口接话道: “罚酒三杯。” “对对对……”刘光第眼睛一亮,急道:“罚酒三杯!” 啊,这样也可以? 众人大眼瞪小眼,齐刷刷望向杨奇。 杨大校尉的面皮抽搐,憋得很辛苦,终于哈哈大笑道:“客随主便。” 厅里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两名侍者快手快脚把翻倒的桌案扶正抹干净,清理地面,还有人重新送上了酒菜。 队正二话不说,站起身,走回末席爽快地连干三杯。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 没人搭理柳元,他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借饮酒用袖子遮面掩饰,也陪着呵呵干笑。心里却恼怒异常,又不能拂袖而去。 他倒不是顾忌身为王族,需要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而是想找回一点面子,还想通过杨奇与厉侯接上线。 他叛乱献城的心思在几年前就开始酝酿,一直等到半个月前见秘密点燃魏风的信香毫无反应,确定了国师陨落,才尘埃落定。至于姬国这根救命稻草,没有谁当一回事,结果也确实如此。 云梦王发誓与王城共存亡,却网开一面,不禁止人离开。监国公主柳若菲就厉害多了,从近期一系列强硬措施看,是准备与厉国决一死战。 开玩笑,这不是拉全城人陪葬吗? 他柳元可不蠢,何况云梦家当里也有自己一份。当年如果不是魏风插手,父亲做了云梦王,他眼下岂不就是监国王子?献出自家的东西保命又有什么错? 但如何献城,极有讲究。如同做生意,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卖出才能获得好价钱,否则可能连老本都赔个精光。 献早了,人家不当回事。献迟了,人家死伤惨重临近破城,根本不可能接受。 然而,即使他想早点献城,也做不到。 他掌控着皇宫禁军一千二百名,底下两个副统领,只有蒋霸是心腹,还必须设计除掉马彪。光凭手里这点禁军,只能攻下王宫。而云梦城守军足有一万,城外还有三千游击、三千镇兵、两千水军。等厉军一到,除水军外,大部分将退入城中。 万一前脚打下王宫,后脚就被云梦军灭了,可不冤枉得很?云梦军中有相熟的,凭借王族余威,也能够拉拢一两支队伍。可终归在兵力上不占优势,一旦消息泄露,会先被柳若菲那个丫头片子砍掉脑袋。 所以必须与厉侯联络,进行呼应。 但厉侯位高权重,可是能轻易见到的?这件事又太机密,不能随便派一个人去。 杨奇的到来,对他来说是天赐良机,有天大委屈也必须忍着。 厉侯的亲卫独成一军,共五营,每营校尉都是心腹。由他们传话,绝对信得过,事半功倍。 杨奇并不知道柳元在等待机会与自己套近乎,见到属下喝完了罚酒,场间又热闹起来。端起杯团团一揖,先向云梦一方赔罪。 众人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单独向柳元赔罪。 柳元欣然一饮而尽,觉得这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两杯酒进肚后,杨奇搁下杯子,也不坐,对柳元深深一揖,道: “统领大人说得对,看妇人舞剑,不如看武者挥刀。杨某不才,想以刀术向统领大人讨教一二。” 柳元愣住了,心道他方才气愤不过,借酒忘形,好不容易才勉强圆回场子。眼下又来讨教,莫不是想我给他一个台阶下? 偏校则非常机警,连忙提醒杨奇: “刀剑无眼,只怕伤了和气……” 心里却想,杨老大莫不是真醉了?一个铜胎境第二重不算什么,问题是哥几个的境界太低,真打他不过。输了不要紧,这一路好不容易树立的威风也要丢尽。 杨奇扭头瞪了一眼,偏校连忙噤声。 刘光第呼吸一窒,虽然不晓得杨奇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明白重头戏来了,当即不假思索鼓掌,道: “好,好,好……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刀霜寒四十州。想不到刘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今日竟有如此眼福……壮哉!” 他这一带头,顿时厅中掌声如雷。 这个…… 柳元依旧迟疑不决。 他堂堂王族,铜胎境第二重的王宫统领,与整整低三个境界的校尉比刀,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吗?传出去都是笑话。但一口回绝也不好,落了杨奇的面子,就不好再接近。 马彪见柳元不动弹,站起身急道:“我来。” 关门打狗谁不会呀,还犹豫什么? 谁知杨奇冷冷瞟了他一眼,问道:“杨某是在向柳统领讨教……阁下猴急猴急出头,莫非官比他大,境界比他高?” 马彪气得七窍生烟,一屁股重重坐下。心里恨恨骂道,老子的官是没他大,境界也没他高。可官比你大,境界比你高。 柳元对下属吃瘪毫不在意,缓缓站起身,含笑抱拳道: “杨校尉英武不凡,讨教二字实不敢当。不如,你我切磋一二?” 被刘光第和马彪硬生生顶到了风口浪尖,他再不答应就是畏缩避战,有辱国格了。不光被云梦人瞧不起,也会被厉国军人瞧不起。 “刀来。” 刘光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达了指令,颇令人感觉意外。仿佛看热闹的生怕好戏不能上演,拼命敲锣打鼓。 两柄雪亮单刀被呈上,柳元与杨奇各执一柄,走到厅中相距五步而立。 第十一章 罚酒三杯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二章 好大声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二章 好大声 杨奇随手挽了一个刀花,道: “柳统领,你方才言之凿凿,称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手执通灵宝刀更可以,格飞钢刀让我等见识见识。” 听了这番话,众人恍然大悟。 杨奇左一个统领,右一个统领,言语客气。原来不是存心找麻烦,只是不相信柳元能够凝聚出刀罡,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气。历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既然不服气,肯定是要见一个真章了。 柳元心道,如此甚好。 我也不格飞刀,逼得他知难而退。随后再讲几句漂亮话,让他在下属面前倍有面子。等送出城的时候,悄悄地示意一二。献城是大功一件,这小子定会屁颠屁颠去找厉侯…… 杨奇顿了一下,煞有介事道: “刀剑无眼,柳统领要不要去披一件盔甲?” 众人凑趣大笑,均以为他在讲笑话。 只是挡一刀嘛,又不是生死搏杀。况且,这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柳元果然笑道: “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切磋虽然比不了战场搏杀,损伤也在所难免。倘若柳某受伤,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你只管过来,不要留手。倘若能够一刀杀了我,肯定会扬名四海,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也以为他在讲笑话。 这怎么可能! 刘光第是个文人,搞不清楚武者间的境界差距意味着什么,便留了一个心眼,郑重道: “既然两位都这么讲,那么本官就做一个见证。无论切磋的结果如何,双方都不得追究,以和为贵。” 杨奇与柳元均点了点头。 厅内的议论声渐悄,众人睁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偏校同五名队正总觉得怪怪的。 存心去找虐,这不是杨老大的风格呀! 有人想起校场比武,杨奇在最后一场几乎落败的情况下,施展出匪夷所思一刀夺魁,难道又要如法炮制? 那人想了想,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当日对手只是铜胎境第一重初期,今天对手是实打实的铜胎境第二重。高低判若云泥,根本没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杨奇的下盘前弓后箭,右手斜举钢刀,闭目凝神。 柳元则面带微笑,神态姿势都很随意,右手斜拖钢刀。 杨奇莫说砍一刀,砍十七八刀都没有关系。铜胎境第二重与第一重的差距,岂止仅仅刀罡、力量那么简单,呈全方位碾压。 杨奇睁开眼睛,一跺脚向前疾冲,如猛虎下山。 随着“呔”一声怒吼,厅内回响阵阵。杨奇跳了起来,匹练般一刀斩向柳元头顶。 柳元好整以暇地看着,见杨奇脚下踏急了没算好步距,快撞上自己身子才回收,也不去抢这个便宜,故意等他劈下了再挥刀上格。 姿态潇洒飘逸,动作疾如闪电。 雪亮的刀光从平地涌起,如一轮朝阳从海平面喷涌而出,倏忽间阳光直冲云霄。后发却先至,光明堂皇。 啧啧,高手就是高手! 众人被光亮耀花了眼睛,心道瞧这等威势,杨奇的刀十有八九要磕飞。 两刀还未相撞,杨奇那一刀却在空中斜拐前送,再度猛压。 柳元瞧得分明,心里纳闷,这是什么奇怪招术。刀头已经越过了身躯位置,难道要砍老子的脊背? 身为上位者,怎么可能露怯退让?况且他太托大,没留下腾挪余地。于是也不变招斜击了,使出约一千二百斤力气硬抗,怕用力重了把杨奇的刀磕飞,面子上不好看。 仓啷一声巨响,两刀相撞。 沛然大力如泰山压顶! 柳元瞳孔急缩,臂上力道瞬间加大到两千斤,却犹如蚍蜉撼大树。 他胳膊欲折,刀头被无情压低,护不住上半身。锋刃交错,发出恐怖的铮嚓声。对方那一刀余势不减,越过了身躯的刀头回抽,斜斩向脖颈。 不好,有诈! 这一刀劈下岂止千斤力,万斤力道也不过如此。 作为铜胎境第二重的高手,柳元于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疾退! 只需两步便能脱离刀锋。 可惜,他手里是一柄凡铁。否则刀罡喷出,对方刀身立断,将转败为胜。 然而,仅仅来得及退后一步,耳中天崩地裂般响起了一声断喝,呔! 这一声震得柳元头晕耳鸣,思维空白,身躯猛一激灵,第二步便退迟了半拍。 时间好似一下子变悠长缓慢,他清晰感觉冰冷的锋刃切割脖子,斩断颈椎,却没有痛疼。眼珠子死死瞪着杨奇紧闭的嘴唇,脑海划过了最后一个念头。直娘贼,是谁传音入密,在我耳朵里面大叫? 但瞧在旁人眼里,这场战斗一点儿不曲折。 杨奇挥刀斩下,柳元举刀没格开,退也没退远,被一刀枭首。 柳元的人头落地,骨碌碌翻滚数尺,腔调怪异地咕哝了一句,好大声! 颈子里的血哧哧上喷一丈多高,无头身躯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厅里所有坐着的人惊得弹跳而起,桌案酒壶碗碟叮铃哐啷打翻一地。 热汤泼洒,一名文官被烫得直甩手,却忘记了擦拭。眼珠子瞪得溜圆,身子颤抖,口唇发白。 侍者与歌舞姬有的僵立不动,有的争相逃离,尖叫声不绝于耳。 杨奇傻呵呵站立原地,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淋得一头一脸。茫然四顾,手中的钢刀叮当坠地,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不挡,为什么不挡……” 原本以为是一局给宴会助兴的切磋,居然酿出了惊天血案,王族当场被斩杀! 在场的人,谁脱得了干系? 马彪一脚将面前桌案踢翻,喝道:“来人,拿下他!” 偏校与五名队正一拥而上,将杨奇围在核心,摆出防御阵势,喝道:“谁敢?刚才说过刀剑无眼,损伤难免,难道你们想赖皮不成?” 还有人阴恻恻道:“哼哼,且让他们来……三日后厉侯屠城,且让这五十万云梦人给俺陪葬。” 厅外迅速涌进一群群甲胄鲜明的士兵,手执弓弩,擎刀举枪,将厉国七人重重包围。 刘光第被眼皮子底下的血腥场面惊得把隔夜饭差点呕出,见到士兵蜂拥而入后又镇定下来,一拍桌案喝道:“谁要你们进来的?快快退下。” 士兵们面面相觑,缓缓后退,依旧箭不离弩。 马彪急了,喊道:“怎么不拿下?” 可他呼喊没有用,会宾馆士兵不归禁军管,这里的上官是紫光阁大夫刘光第。 刘光第说道:“既然事先讲好了,这场切磋不论死伤,不追究结果,我们岂可反悔?” 马彪一指地上的头颅,嚷道: “哼,一个铜胎境初期,怎么可能杀得了第二重的高手?杨奇那厮一定使用了妖术,柳统领死不瞑目。你们没有听到他死前在喊,好大声!这分明说,是中了咒语……” 刘光第冷笑道: “刘某距离比你近,也听到了,说的分明是‘好大劲’。柳统领不慎落败身亡,兀自赞叹杨校尉天生神力,彰显出我堂堂云梦磊落之气概。” 剩余的三名使臣、紫光阁郎中与会宾馆主理,全是刘光第一系的文官,纷纷帮腔。 “既然讲过死伤不论,就不该秋后算账。” “我眼睛没花,看得清清楚楚。杨校尉一刀劈下,柳统领确实没有挡住……” “柳统领最后说的,的的确确是‘好大劲’,不是‘好大声’……” 你,你们…… 马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挨个指了一圈云梦众官员,又指向杨奇,咬牙切齿道:“你这妖人,休想就这么离开……你们等着,我找公主去!” 言毕,怒气冲天飞奔出门。 待马彪一走,刘光第急忙对几个官员道:“你们两个,赶快去禀告公主。你们两个,赶快收殓柳统领。你,赶快安排车马。” 然后转向杨奇,道:“老朽亲自护送校尉,速速出城。” 杨奇却满不在乎伸了个大懒腰,扒开小眼神焕发出狂热的众部下,笑嘻嘻道: “杨某光明正大比武,又不是杀人逃犯,跑那么惶急干什么?瞧这一头一脸血喷的,先让我洗澡换衣,讨一杯清茶再走……” 他这里正洋洋得意顾盼自雄呢,冷不防一线无人听到的懒洋洋音束进入耳中。 “小子,干得不错,少蹬鼻子上脸。洗澡换衣可以,茶休想……云梦死了这么重要的人物,不弄清楚就让你拍屁股走,是不可能的。先等一阵子,马彪肯定要返回来挑战。马马虎虎让他打一顿,出口气算了,反正你也打不过……挨完了打,再哪来哪去,滚蛋!” 杨某人咧了一下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十二章 好大声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三章 尽人事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三章 尽人事 黄戌狗年出生,今年十七岁,成为云梦王宫禁卫才三个月。 成为王宫禁卫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须是勋贵之后,必须身世清白,必须武艺出众,必须相貌端正,必须年满十八岁…… 黄戌的爷爷曾经做到忠武将军,父亲只是县令。五年前,在厉国连夺云梦六县的征伐中,父亲不幸罹难,家道就此中落。 母亲带着他与妹妹逃避到王城旧宅,生活艰难。 黄戌不得已,虚报年龄,谋关系到王宫做了一名禁卫。王城米贵,每月一两五钱的俸银对一家人非常重要,他从来不敢偷懒。 大前天,云梦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奇事。 王宫禁卫统领柳元竟然在酒宴切磋武艺时,被厉侯亲卫营的校尉杨奇一刀枭首。 在场所有人作证,绝对没有任何诡计。只是一刀,简简单单。 柳元贵为王族,地位非同小可。柳氏人丁不旺,眼下云梦王与小王子病重,由公主柳若菲监国。倘若柳若菲身体不支,接替的人该是柳元。 没有谁怀疑,这里面有权力的阴谋。 此际的王族,相当于坐在火山口的木头菩萨。当地底灼热的岩浆喷出时,必先灰飞烟灭。 厉国要吞掉云梦,不过是老虎打了一个哈欠,容易得很。 三个月后,将军可能还是将军,大夫可能还是大夫。而王族,要不被迁移囚禁,要不身首异处。 当然,还存在一线渺茫的希望。 比方说三百年前,越国的王城破灭之际,黄龙真人从天而降…… 柳元之死,抛开身份不论,奇在他是武道高手,实打实的铜胎境第二重。杨奇只是第一重初期,竟然连越三境击杀,还只用了一刀,匪夷所思。 云梦哗然…… 估计消息传开后,天下都要哗然。 最后,大家只能这样猜测。 杨奇或许扮猪吃虎,隐瞒了实力,而柳元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毕竟他只是砍杀奴隶练刀,不曾生死搏杀过。有境界,无经验。 事情还没完…… 禁卫副统领马彪在杨奇一行人离城之前,奉公主旨意堂堂正正挑战。打得那厮满地找牙,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紫光阁大夫刘光第急得直跳脚,拦也拦不住。 引发全城鼎沸,蜂拥蚁附观战,大快人心! 可到了夜里,另外一名王宫禁卫副统领蒋霸又被击杀家中。 顿时谣言满天飞,说他是厉国内奸,在柳元比武前下毒,被江湖义士咔嚓了…… 第二天,马彪荣升统领,着手整饬禁卫。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领空饷的,只晃一眼就跑没影的,吊儿郎当的,脑满肠肥的,偷奸耍滑的,欺压百姓的……好大一堆。 一千二百名禁卫,经过清理后只剩下八百名。 黄戌的心里无比畅快…… 人生最畅快之事,不是寒门少女盼得了心仪已久的脂粉。 而是天降暴雨,把隔壁那个尖酸刻薄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丑女人淋成了落汤鸡,露出了真面目。 哈哈哈…… 那天还宣布了两件事,对小兵来讲无异于天降福音。 第一件,月俸由一两五钱提升到二两银。 第二件,原来每十天休息一日的旬假改为每五天歇一日的休沐。 对于第二桩好事,黄戌又喜又忧。 喜的是,多了陪伴母亲与小妹的时间。忧的是,自己多回去一天,就多消耗她们本来就紧张的口粮。 对于云梦的未来,他也是怕的。 母亲知书达理,并不鼓励“与王城共存亡”,也不鼓励逃跑,只说了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第三天,剑婢春花出殡。 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全城议论纷纷。 葬礼朴素,但监国公主柳若菲亲自出城送葬,意义非同小可。 春花只是一个卑贱奴隶,竟然葬入了只有功勋贵族才可以进入的王陵。 有人说,在小公主的眼里,咱们还不如一个奴隶。 也有人讲,她对一个奴隶尚且如此,还会亏待大家吗? 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很快平息。 因为到了山脚,柳若菲后面的车中下来一个人——仙师童金,亲自主持了招魂。 啧啧,除非有特别渊源,没有哪一个凡人能够享受到仙师送葬、招魂的殊荣。王族未必行,贵族更不行。 在云梦当了几十年供奉的童师挥舞法剑,风雷悲伤,可能刚刚攀升后境界不稳,也许两者皆有。 以王族的力量,培养几个天才少女并不困难。令黄戌想不明白的是,最重要位置,抬棺的左前一人,竟然是一个少年郎。 那少年白衣如雪,比普通成人高半个头,英俊帅气。 他面容悲戚,用右掌托着杠子,脚下行云流水,禁卫们要快走才能跟上。 春兰等三名少女的脚下与少年实现了神奇同步,宛如一人。 那口至少千斤的沉重楠木大棺在四人托举下,轻若无物,毫无一丝起伏颠簸。 少年身上并没有流露出强大气息,只是一个力气非常大的普通人。 但能够出现在最重要的抬棺位置,肯定与春花关系不一般。 王宫之中,怎么会冒出一个陌生男人? 黄戌吓了一大跳。 思索一番后,又不奇怪了。 想必是一个宦官。 可惜了,一身好皮囊,今后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这些细碎想法,没有对任何人讲。 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是懂的。 儒家提倡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到王宫后就变成了不该听的听了也没听,不该看的看了也没看。许多目见耳闻,甚至猜测,必须烂在心里。 到了第四天,点过卯之后,东方初露曙光。 黄戌与九十九名禁卫单独出列,卸下盔甲兵刃,被带到汤池子沐浴,换上了轻柔的麻衣布鞋。 他发现这一百人都很年轻,最大不超过二十岁。瞒报年龄的显然不止自己一个,有的人看上去才十五六。 接下来他们被黑布蒙上眼睛,由统领马彪带队,绳索牵连,去到了未知地方。 队伍在沉默中窸窸窣窣前进。 每隔几根廊柱,黄戌就感应到一股非常阴冷的气息。 他知道,那是宦官高手。 再然后,每隔几根廊柱,他又感应到非常凌厉强大的气息,并且闻到了阵阵幽香。 他明白,这应该是内卫或者暗卫的小姐姐了。 以前巡值时,偶尔也与她们照过面。黄戌属狗,鼻子很灵,对这股香味非常熟悉,知道是宫里统一发放的香脂。 一路鸦雀无声。 不小心离队的人被推了回来,没有遭遇呵斥打骂。 地势渐渐开阔,曲折回廊减少。 黄戌心中一紧。 莫非由外宫进入了内宫? 禁卫只负责看管四门,巡察外墙,守卫外宫。 内宫是大王、嫔妃、王子、公主的居住地,一旦踏入,将是死罪! 第十三章 尽人事 恋耽美 正文 第十四章 雨过天青云破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四章 雨过天青云破 感觉来到了一块大坪地,小姐姐牵引绳索推拉胳膊站好位置,柔软的小手开始为他解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黄戌斩杀。 木楼氤氲雾气,好像一个大蒸笼。 但那些雾气飘到了楼顶尖端却不继续向外扩散,仿佛顺着一个无形的琉璃罩倾泻下来,宛如瀑布,一直流到坪地边缘。 见不到太阳。 阳光无处不在。 光明,温暖。 黄戌在王宫当值了三个月,很清楚外宫没有三层楼。内宫虽然没进去,但远远望见过殿顶,最高也只有二层。 这究竟是到了哪里? 仙雾弥漫,仙气袅绕,莫非是仙境?内卫、暗卫的小姐姐变成了仙女? 黄戌目不斜视,抿紧嘴唇,心里不由得胡思乱想。 出发前,马彪统领对他们这群嫩瓜蛋子下达了严厉命令。 我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今日所见一切,所闻一切,均不可以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杀无赦,连坐家族! 看来,这地方是云梦最大的机密。 有幸参与机密,是即将重用的前兆。 想到这里,黄戌愈发难以按捺。 现场落针可闻。 童师上前三步,在一个半人高的铜鼎中点燃三炷粗如儿臂的大香,又庄重退回原地肃立,仰望三层楼。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学他的样子,鹅一般昂起头颅。 黄戌呼吸急促,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朝天三炷香,仙人下凡来。 这是在请神。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云梦人个个都知道,魏师临走时留下了三炷香。只要点燃,就会得讯归来。 少年的心境不如长者沉稳,队伍突然产生了一阵细微骚动,又很快静止。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王宫禁卫,不是乌合之众。 呜…… 三楼的雾气非常突兀地向外鼓出,空气骤然爆鸣。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瞪视之下,围栏旁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他好像不是从楼里走出的,而是从虚空中直接现身。 一袭天青色道袍,乌黑头发挽成高高道髻,雪白胡须垂至胸口,手端一柄拂尘,脸上并无一丝皱纹,仿佛神仙中人。 鹤须童颜! 白雾掩映,那人脚下未动,身躯先缓缓地转上了一圈。 老仙师童金恭恭敬敬,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垂首躬腰,左掌贴心房右手下探,身躯徐徐下蹲。待右手触及地面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门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老仙师的动作缓慢庄重,一丝不苟。 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站在童师身后的马彪有样学样,马上照办,虔诚姿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百名禁卫也跟着哗啦啦跪倒,五体投地。 仙人! 一定是仙人! 怎好似有点熟悉,依稀见过。 黄戌按捺住内心的激荡,知道不是魏风归来。 他爷爷曾经远远望见过国师,告诉父亲,父亲又告诉了他。魏风国师是一条彪形大汉,不是这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童金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来转过身,对马彪道:“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马彪依言把双腿盘起坐在地上,上身挺直,双手平搁在膝盖,深吸缓呼。 一百禁卫赶紧照办。 只有那二十名宫女未动,目光平静。 突然来到灵气如此浓郁的环境,好多人早想呼吸吐纳了。只是未得命令,不敢擅自行动。 就在这一刻,坪地上炸开了锅。 惊呼声此起彼伏,夹杂粗重喘气声,喉头“呵呵”怪响。 他们是少年,还未成为一支铁军,实在憋不住了。 雾气袅绕的三层楼上,乌发白须童颜的仙人一扬拂尘。 一道青气从拂尘飞出,倏忽降落马彪头顶,弹指间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徐徐按下。 不能怪这帮禁卫失态。 实在是这个场景,从躺在摇篮里时就被灌输过,长大后又无数次听说过,几乎人人脑海里都想象过,渴望过,却从来没有见过。 即,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十息后,青色手掌渐渐虚化,消散…… 马彪双目睁开,神光隐现。 雾气蒸腾,似乎听到了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在他周身盘旋成漏斗状,被徐徐吸入体内。 马大统领这是,由铜胎境第一重巅峰直接踏入了第二重巅峰? 众小兵浑身颤抖,眼神巴巴望着楼上,好像一群等待喂食的小狗。 仙人微微一笑,举起拂尘向天一抖。 一片青云从天而降,笼罩坪地。 阳光淡薄,空气凉爽,无处不惬意。 倏忽间青云碎裂,仿佛雨过天青云破,化成一百只青色手掌,按向了一百名少年的头顶。 …… 不知过了多久,黄戌缓缓站起。 他感觉自己踏入了泥胚境第三重巅峰。 身轻如燕,下丹田隐隐有气旋形成,气息流转比往日快了将近十倍,毫无滞涩。 环顾坪地,和他一样完成提升的有十几个,剩下的小伙伴们还端坐地面用功。 黄戌偷偷咬了咬舌尖,又悄悄掐大腿,很痛。 他不是在做梦。 一个个气旋围绕着少年周身,徐徐消失,风声呼呼。 二十个宫女静静地看着他们,毫无惊讶羡慕之色,似乎理所当然。 童师不见了。 仙人也不见了。 马彪笔挺站立于阵列的最前方,面向众禁卫,温和地看了过来,目中隐约有泪光闪动,点了点头。 黄戌点头回礼,恍惚间想到,统领年纪太大了,根骨固化,今后的成就未必如自己。 挑选一百名少年,肯定出自仙人旨意,醍醐灌顶。 谁说厉国兵临城下,云梦人将沦为奴狗? 云梦有仙人,还有一批少年郎! 第十四章 雨过天青云破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五章 少年 几十息后,所有人站起身。 统领马彪一声令下,众小兵迅速规整队列。 清雅的《韶乐》响起。 柳若菲左春兰,右秋菊,身后跟随着一群少女,众星捧月般从楼内款款走出。 坪地内的宫女和禁卫们躬身行礼,齐道,参见公主。 柳若菲浅浅一笑,挥手道,平身。 众人肃立。 柳若菲站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没有啥寒暄客套,开门见山。 “你们,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因为本宫觉得,只有你们才可以承载云梦的未来。你们的父辈,祖辈,亲戚,在本宫监国伊始就循循善诱。说什么不可莽撞,当以大局为重,不可以鸡蛋碰石头。既然打不过厉国,何不早降? “还有人说,本宫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置五十万人的性命不顾。须知天大地大,不如命大。土地是死的,城郭是死的,粮食金银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厉国既然要那些死物,不如给它算了,活命要紧。 “他们可能没有想过,我们的祖辈辛苦耕耘千年,才有今日成就。我们没有守住,连最后一块栖身地也要被抢走。若是摇尾乞怜,侥幸活下去,我们的后辈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即使身不为奴,心也为奴。 “天下之事,如果都这般蝇营狗苟,将何等无趣?强盗来了,一个个跪倒在地,乖乖将财物和姐妹奉上,只为自己活命。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匹夫一怒,血溅十步;没有慷慨悲歌,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样的人生,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众少年热血,在马彪带领下挥拳呐喊:“愿随公主死战!” 待呐喊声平歇,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好!大家可以随我死战,我却不要大家战死。如果事不可为,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本宫将带领大家遁入深山大泽,以图卷土重来。 “这世界被老朽把持,云端深处,众国师俯瞰众生。我们是羊,他们是牧羊人。 “一条条规矩,一个个拳头,一把把钢刀,把人困在方格子里,不能呼吸。 “凭什么?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教训你必须逆来顺受。 “凭什么?他们拿走了所有东西,再丢下一根骨头,要你摇尾感恩…… “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们是少年,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是未来,如旭日东升,如狂飙起于青萍之末。 “我们可以学习,可以敬畏,可以成长,却不可以有屈服之心。 “我们不仅仅为家人而战,也是为自己而战! “我们不仅仅为过去而战,也是为未来而战! “世人看到的是,三个月后云梦苦苦挣扎。 “本宫看到的是,三年后云梦席卷天下! “到那时,希望你们都站在我的身旁……” 柳若菲手一伸,从秋菊手中接过一把长剑,斜指天空。 哧…… 两尺多长白芒从剑端疾射,吞吐闪烁,如深渊巨龙苏醒,散发出镇压四方的气势。 这是,剑罡! 监国公主柳若菲突破意合境,成为了凝罡境界的大法师。 少年们再次起来,浑然忘记了军纪,忘记了忧愁,甚至把抚顶的仙人也抛诸脑后。眼中只有柳若菲,不约而同地跺脚跳跃,挥拳呐喊。 愿随公主平天下,定四海! 听到外边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懒洋洋躺在暖玉床上拔白胡子的楚神棍一个况坏得不能再坏时,任何作为都是触底反弹。 至于平天下,多么遥远又宏伟的目标! 楚凡确实认真想过,原因也比柳若菲刚才提到的理由要深刻得多。 但他仅仅说了几句梦话,却被她做成一面旗帜挥舞,真是服了。 挥就挥吧。 反正除了一群傻孩子,没人相信。 这些天他随柳丫头学习法术,顺便帮云梦王同小王子治疗。 云梦王病入膏肓,始终昏迷,他无能为力。 小王子柳毅威才一十二岁,体质特差,需要后天慢慢调养与药物治疗,他也无能为力。 灵晶并不是万能的。 原以为云梦王宫里的修行书籍会汗牛充栋,没想到仅仅才两本。一本是入门的粗浅法术,一本是法阵。 入门书很零碎,毫无系统可言,讲了十二种法术。楚凡只用一个时辰就看完了,并进行实践。 一种凝水术,挺实用,从空气中摄取水分。 一种火球术,柳若菲施展出来只能点灯。楚神棍施展出来极其恐怖,大如西瓜,众宫女距离一丈远也抗不住灼热。 他担心把摘星楼烧了,用真气托举火球送到楼前坪地。 一盏茶后,那里出现了一个宽达一尺深达两尺的空洞。水泼不熄,土掩不熄。连砖石也被融化,刻意丢进去的刀剑顷刻变成铁水。 柳若菲眼馋不过,追问不休,楚大神棍只好推说是三昧真火。 其实他很清楚,那是极微极微一点灵晶在燃烧,无物可挡。像白无常那么强横霸道的鬼修,不也被烧得灰飞烟灭。 后来回填泥土,柳若菲在那个空洞里种上了一株相思子。枝茎纤细,小叶低垂,像羞怯的少女。 一种定神术,没啥大用,就是令人一愣神,比起白无常的搜魂大法要弱爆了。但对急于找到神识运用法门的楚凡而言,勉强算半截敲门砖。 一种起雾术,如同鸡肋。对普通人有点效果,对天眼则完全无用。 剩下六种法术,楚凡经过反复推敲之后,觉得纯属瞎扯淡。比方说定蛇术,入山前用野草打一个结,默念咒语,漫山遍野的蛇就被定住。 剩下两种,有待考证。 比方说神行术,估计写书人也是道听途说。在两条腿绑上符箓“夹马”,日行三千里不累。可书中并未画出符箓,连夹马是啥模样都没有介绍。 如此低劣的书籍在修行界恐怕算垃圾,而且是垃圾中的战斗机。在俗世却属于至宝,极少流传,被王宫郑重收藏。 这说明,知识与信息的封锁很严密。 第十五章 少年 恋耽美 正文 第十六章 红豆生南国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六章 红豆生南国 云梦的几任国师都是散修,历史上也没有出过渡劫大修士,所以没有留下传承。 但千年积淀,非同小可,总会流传下一些有价值东西。 另外一本阵法书籍就非常详尽厚重,明显是高级货。 楚凡浏览后,兴致缺缺。 布阵只是一种技能,对个人修行没有多大帮助。 况且布阵太繁琐,需要各种材料,需要借助法器,需要时间打磨。没有法器的阵师就像缺乏菜刀调料食材的厨子,啥也干不了。 不过,阵师还是很厉害的。 一阵在手,便能够输出超越本身境界百倍、千倍的力量,令楚凡想起了前生的武器系统,那些复杂符文非常像电路图。 阵师往往是半个器师。 一件法器就像一个小型阵法,而一个大阵往往要用到很多件法器。 柳若菲一口气拿出了七十几件法器供楚凡研究,可惜只有一半堪用。剩下一小半威力偏弱,还有一小半残旧破损。 而这些,是云梦王宫几百年来的收藏了。 一块缺了角的旧木片,正面刻斑驳四个字“天皇号令”,两侧刻“敢有不服,寸斩分形”。楚凡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竟然把它捏碎了。 铜印,牛角、木鱼、桃木剑……不一而足,靠谱一点的是青铜剑、菜刀、铁锏,均锈蚀不堪,恐怕一磕碰就会碎裂。 嗯,菜刀其实不是菜刀,叫作法剑,后来才知道。 一枚品相稍微好点的黑不溜秋铜铃叫“三清铃”,摇晃之后能够令众宫女眩晕,对楚凡却毫无影响。 云梦还是太小,太穷了。 他这才明白,柳丫头送给自己的那件青龙玉佩可能是镇宫之宝。 当然,好东西还是有的。 柳若菲握住一枚桃核,默运法力,手一挥。 光亮一闪,坪地上出现了一条乌篷小船,船舱用竹叶覆盖,开着小窗。 船头坐了三个人,两位儒士坐在一起看画卷,一个大和尚敞开胸襟抬头仰望,右臂支撑在栏杆上,左臂悬挂念珠。 船尾横放两支船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船夫。一个扳着脚趾作呼叫状,一个拿着蒲葵扇,侧耳倾听炉上茶壶里的水烧开了没有。 他们看似要动,却又没动。 楚凡吓一大跳,仔细看了又看,又登上船摸了又摸。 啧啧,这雕功,简直神了! 物质和能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可以相互转化,他对于桃核变成了小船并不感觉稀奇。 绕近船舱关闭窗子,见窗页上刻着字迹,涂抹石青色颜料。左边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右边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重新回到船头,楚凡兴致勃勃摩挲着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瓜,笑问。 “这东西,有什么用?” 柳若菲脚下一飘也登上船,回答道: “云梦乃天下大泽,河流湖泊无数。一舟在手,随处可渡。这件法宝曾经受损,几百年来无人修复。魏师说里面的符纹堵住了,强行灌入法力疏通,会把整件法器爆裂。法器运转不畅,加上若菲的功力又太弱,难以发挥更大作用。” “哦,这样的话,就只能把它当成一艘备用的小船了,需要自己划桨才能动?” “嗯,是的。” “让我试一试,看能不能修好它,怎么样?” 楚大神棍来兴趣了,跃跃欲试。 “随你怎么弄,弄坏了没关系……反正它也没啥大用。” 柳若菲点点头,仰面期待地看着。 她不是真的相信,而是选择了相信。这件东西连魏师都没办法修复,即使楚凡是谪仙人,法力还没有恢复,连白无常都打不过。 楚凡明白她那点小心思,微微一笑,天目开启。 眼前毫纤毕现,甲板舱壁竹蓬栏杆表面显露出精细微小图案,船体内部浮现出繁复线路,彼此相连沟通,中间有晶亮的东西缓缓流动。 但是,两个关键地方淤塞了。 柳若菲看不到内部结构,也打通不了淤塞。 魏风虽然能够打通淤塞,却看不到内部结构。而且他是用法力硬灌,一不小心就会把整个系统撑爆。 对楚凡而言,却可以控制一缕极细灵晶灼烧过去,易如反掌。 他仔细想了想后,理清楚头绪。把手掌从和尚的头顶移开,两指按在雕像瞳孔。 三息之后,收回手指。 亮光忽闪,好像大幕拉开,顿时热闹起来。 中年书生悠然长叹:“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大胡子豁达地朗吟:“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和尚则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怎知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 舟尾也传出嘻嘻呵呵的笑声,“阿块块,阿块块……”,夹杂着“哗哗”水开及蒸汽掀动壶盖的叮当之声。 两名船夫俯身操起船桨,炉里窜出火苗,壶中呼呼直冒白气。 和尚则开始转动脖子,眼眸中的红光越来越盛。 两名书生开始移动画卷,画轴的末端越来越明亮,隐约有光芒透出。 凌厉的气息开始酝酿…… 但这些景象只存在了数息时间,又戛然而止,仿佛一场幻觉。 楚凡与柳若菲落在了实地。 脚下,一枚小巧的桃核滴溜溜旋转。 站立坪地边沿的宫女们用手捂住嘴巴,眼睛里闪烁小星星。显然,她们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核舟,却是第一次见到舟上的人“活了”。 楚凡捡起核舟送入柳若菲手中,微笑道: “已经修好了,你知道怎么使用吗?” 几百年的大难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柳若菲喜形于色蹦起来,像个小孩子。也不管什么公主威仪,男女授受不亲了,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奇地连连追问: “清风舟有口诀的,修复后如风行水上,妖魅不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涉及天目与灵晶,实在不好回答,解释起来太麻烦,她也听不懂。 楚凡顿了顿,斟酌道: “输了一点点法力进去,足够你再使用一次。不过要注意,除了风行水上,它的攻击应该也很厉害。和尚的眼睛与书生卷轴,就是发射端口……” 关于这个世界的“法力”,他曾经茫然不得要领。后来把它理解成为做功的能力,如灵力、念力等等的综合,一切便迎刃而解。 日子很悠闲,好像恍惚之间回到了学生时代,和美丽的女同学一起温习功课。 柳若菲把大部分时间泡在摘星楼,上朝时间极少。 楚凡觉得,这就对了。 国家大事,定下方针即可。柳丫头有着超前思维,博大胸襟,对天地万物超常的理解领悟能力,不该把精力浪费在朝堂上与一帮老家伙勾心斗角。 何况她心不狠,斗也斗不过。 还不如敬而远之,维持住表面关系,等三个月后尘埃落定。 关于战争,她从来不提,楚凡也不问。 天真的,透明的,欢乐的时光,就这样静静流走…… 但是每天睡觉之前,有一个沉甸甸念头总像梦魇一般浮出脑海,压抑得他不能呼吸。 会死人的…… 会死好多好多人的…… 三个月后这里将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柳丫头亲手在摘星楼前种下了一株相思子。 春来开花,夏天结子。 只是,她还能够看到吗? …… 第十六章 红豆生南国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七章 伴君战天下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七章 伴君战天下 上午,巳时。 早食刚过,不冷不热,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 秋高气爽,望断南飞雁。 一大队人马出现在云梦城郊的田野,浩浩荡荡,朝厉国方向行去。 甲胄鲜亮,长枪如林。 人如虎,马如龙,王旗飘扬。 附近田地里劳作的农人面朝队伍跪下,不敢仰望。 他们的衣衫破烂陈旧,头颅花白,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坚硬锈蚀的铁。 浑浊老眼里也没有害怕、羡慕等情绪,只剩下木讷,只剩下因绝望而产生的平静,像一潭沉默死水。 要跑的,早就跑了。 他们作为奴隶,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一个小男孩噙着手指,望向尘土飞扬的道路。 他很瘦弱,没有穿鞋子,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光芒。 大人惶恐不安,赶紧把他的小脑瓜按下。 一不小心惹怒了官爷,说杀了就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秋来百花杀,草木凋零,收割后的田野显得分外荒凉冷清。 田野里的水早干了,金黄的稻茬干瘪灰暗。 一垅拢棉花被采摘干净,远远望去,灰黑棉梗像一片张牙舞爪的乌云,平地而起。 离道路远些的地方,一群人在忙碌。有的捆扎高粱杆,有的用手扯棉梗,还有人用筢子扒枯草,让田野显露出了一丝生气。 其实这些东西并不好烧,蓬松得很,没什么火力。 更远的地方,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地里翻耕,似乎挖掘红薯或者土豆、花生等物。 小孩子们拖着竹篓跟随,偶尔跳起来发出惊喜尖叫,估计是刨出了大个的。 “他们,是一些什么人?”楚凡指向田野。 柳若菲回答道: “地主收完今年的租子后,跑得差不多,只剩下贫民和奴隶。其实,我并没有禁止他们走。但贫民离开几亩薄地就没法活,而奴隶没有得到主人命令,是不敢走的……” 楚凡竖起手掌止住柳若菲的解释,道: “既然承受了土地恩泽,受到了奴隶供养,便应该承担起相应责任。逃走的那些老爷,不配拥有这些田亩和奴隶。” 柳若菲惊喜道: “若菲早想过了,和凡哥一样。等战争一起就征召这些奴隶入伍,以军功行赏。由国家出钱为他们赎身,赦免成为平民……” “不,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样的举措没有一点力量,财政也支撑不起。我觉得把土地直接收归国有,把奴隶赦免,也别掏冤枉钱给他们的吸血鬼主人。” 革命?柳若菲对楚凡偶尔冒出的新词见怪不怪。思索了半晌后,坚定说道:“好。” 楚凡乐了,笑嘻嘻问: “你不怕?这样的话,不光厉国打我们,天底下所有王国都会联合起来攻打我们。因为你动了他们的奶酪,把天赋君权变成了天赋民权,天下为公……” 柳若菲的脸颊渐渐红了,忸怩道: “反正一个是打,一群也是打,还不如轰轰烈烈战一场……北方才有奶酪,南方只有鱼冻呢……你在,人家就不怕……” 楚凡见她脸蛋红了,说着说着画风突变,答非所问,声音细细弱弱的,诧异问道: “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左右是个死,还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凡哥刚才说,我们,我们的……若菲愿伴君战天下,粉骨碎身也不怕。” “对呀,就是我们,难道还是他们不成……哎呀,瞧你瞎说些什么,战天下?战什么天下!人家伸一根指头就把我们碾死了,我都不知道国师长啥样。” 柳若菲不吱声,恨恨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哼道,呆瓜! 楚凡莫名其妙,生怕她没弄明白,又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别操之过急。像收田赦奴这件事,得挑软柿子捏,先不动那些大豪绅。别一锅乱炖,否则会引发强烈反弹……对了,舆论宣传要走在前面。写《白鹿洞文集》的韩山,提出了‘民贵君轻’,可以邀请他来云梦讲学……” 柳若菲回过神,回答道: “韩公是天下大儒,云梦太小,又值多事之秋,恐怕请不动。” “平时可能请不动,但读书人最重气节,这次绝对来。云梦危难,天下皆知。如果不来,人人都会认为他畏惧,对名节是相当大损害。即使韩山收到请帖后跳脚骂娘,也无可奈何……有一句话怎么说,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若菲,就算你打出平天下的旗号,对时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根本没人信。但收田赦奴这件事,千万宣扬不得。否则真会与天下为敌,眼下我们又打不赢他们…… “还有,城中那些一定要走的官吏与富户,干脆放走算了,留着也是祸害。不过,一定要对转移财产课以重税。哼,他们在云梦挣下了财富,又想在危难时卷走金银,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若菲掩嘴咯咯笑了起来,道: “高国相昨天上的折子,和凡哥讲的差不多……” “那个老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李素的父亲就古板多了……乱世须用重典,一退让将被撕成粉碎……当然,也要看是什么情况,办不办得到。短期目标,长远目标,一一分解了,一步步实施…… “冬天马上来临,出动游击扫荡城外匪徒,让庄户人家过一个安生年。云梦泽春天发大水,春耕要早些部署。种子很重要,可别为了过冬把它吃掉了。另外,我希望城外父老有火烤,有衣穿,有饭吃……你看,那几个小孩都没有鞋子呢。难不难办到?” “不难,若菲早有安排。凡哥,你今天的话好多。” “嘿嘿,也不知怎么啦,今天是有点啰嗦。” “嘻嘻,人家很开心。” …… 道路上那队人马的前后各有三十名士兵,拱卫中央一辆颇为气派的双马大车,两辆华丽的单辕小车。 这队人马的后方约一里外,一辆普通小车不紧不慢跟随,两旁各一名骑士护卫。 小车之后隔了半里多路,是一群奇怪的人,共十三个。 十男三女骑马,衣衫五花八门。 有做商人打扮的,有做道士打扮的,有做公子打扮的,有徐娘半老的,有小姑及笄的,有腰悬朴刀的,有手按玉笛的…… 他们相互之间仿佛存在某种默契,又充满警惕,每两个人的距离不靠近一丈。 最瘆人的是脸。 不管嬉笑怒骂何种表情,均维持僵硬不动。 那是——面具。 一群脸戴面具身携兵刃又没有行李的旅客,很难不让人产生恶劣联想。 “无法无天!” 柳若菲凤目含煞。 她骑一匹雪白牝马,站立城外三里多远的一个小山口。身旁书生骑一匹其貌不扬的黑马,穿着棉布衣衫。十几丈外的树荫下,两名背负长剑的少女警惕地四处张望。 楚凡笑了笑,道: “他们没有露脸的实力和胆子,也没有露脸的资格……” 清醒之后又十天过去,楚凡与柳若菲切磋阵法,研究法术,实力得到极大增长,相信碰到白无常也敢正面一战。 他可以见到法器、法阵里的法力流转,复杂事情顿时变得特别简单。 柳若菲本来就天资聪颖,学识丰富,在他的指点下豁然开朗,进步神速。 虽然她的境界只有凝罡中品,却巧妙把云梦内宫的法阵提升了一个档次。即使开光上境的修士企图悄悄进入,也不可能。 柳丫头一度雄心勃勃,想把整个云梦王城布置成天下第一大杀阵…… 第十七章 伴君战天下 恋耽美 正文 第十八章 狩猎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八章 狩猎 楚凡坚决制止了这项宏伟工程,郑重告诫: “最强大的城池不是固若金汤,而是不设防。即使把云梦改造成一座连国师都飞不进来的恐怖坚城,又有什么意义?” 兴致勃勃的柳丫头被浇了一头冷水,经过好一番计算,最终悻悻放弃。 按照云梦的晶石储备,只能支撑大阵运转三十天。 那么,三十天之后呢? 人家不用着急进攻,在城外呆满一个月,搞搞郊游野炊,等法阵自然瓦解就可以了。 晶石属于灵脉附生的矿石,饱含灵气,是修行者交易的硬通货。 在俗世贵逾黄金,一石难求。 凡人可以用它请仙师,也可以偷偷藏起来日夜熏陶,延年益寿。曾经有平民献给国君一方巨大晶石,立马被封为县伯,食五百户。 云梦绝大部分晶石由国师魏风在摘星楼底深处掘得,不算少。但对比起修行宗派或者泱泱大国,却不值一哂。 以本小利微去跟财雄势大拼资源,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柳丫头掏出的七十几件法器,楚凡修复十几件,还让几件进了阶,威力更大。 对符纹断裂淤塞的,用灵能连接打通。 对材质损坏疲劳的,果断放弃。 楚大神棍熟能生巧,觉得一旦有合适材料,自己也能够制作简单法器了。 其实,如果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话,他完全顶得上半个符师,一个阵师,一个半念师,两个器师,一大堆力师…… 城池勉强算安宁,仓廪马马虎虎算充实,王宫法阵得到加强,禁卫的实力大增。 云梦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留给它的时间却不够了…… 大灾发生前,小灾一样致命。 巨大的混乱正在发酵,酝酿着一次天崩地裂爆发…… 半个多月来,三四十个神秘强者窥视着王宫,越聚越多。 楚凡发现,夜深人静时总有几个人偷偷潜入王宫搜寻,形如鬼魅,而禁卫、宫女竟然毫无觉察。 他一直没有告诉柳丫头,怕吓着她。 幸好内宫的法阵强大,那些人不敢硬闯。 一连听了好几天,楚凡终于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月前,云梦将“神息”的消息发布,结果没请来国师,反招惹了一大群仙师。 不过,像神息这样的逆天宝物,除非天下第一人逍遥子亲临,除非是渡劫、羽化境界的大修士,谁也不敢公开拿在手里。 要知道,当初连脱胎境上品的魏风也不敢声张。 所以这群仙师装扮成凡人,悄悄潜入了云梦撞大运…… 他们猖狂嚣张,进出戒备森严的王宫如闲庭信步,比这里唯一的供奉童金强大得多…… 楚凡静静地听着,感应着,觉得局面还算可控。 那些人,并不比白无常强。 他如果暗中出手,各个击破,谁都难逃一劫。 没料到前天夜里,事态的恶劣程度陡然上升到一个不可承受地步。 一道强大气息直接飞入了内宫,在摘星楼外徘徊许久,并没有惊动阵法。 当初建立摘星楼,是为了镇压地下灵脉,阻止灵气外泄。 神息砸出一个大坑,地势变得低洼,边缘隆起。楼高三层,正好同边上殿阁平齐。 大坑边沿的宫殿倒塌,在重建的时候精心设计。越靠近摘星楼越高大,巧妙掩饰了地面降低的事实。 加上周围设置迷宫一般回廊,竖起一堵丈余高宫墙。 除非走到近前,否则难以发现。 感应了那道极为强悍的气息进入,徘徊许久,楚凡倒吸一口凉气。 内宫核心,三米多高的宫墙之后,摘星楼之外,是宽达六米的环形青砖路。 这里是云梦的绝密所在。总长一百二十多米的道路,始终保持有一十二名内卫巡逻。 她们分成三人一组,正好把三百六十度的大圆分隔成均匀四等份,每组均可以望见前面那组人的背影。 三班轮换,总计三十六名铜胎境高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无死角巡视,确保飞入一只苍蝇也无法遁形。 但那道强大气息并没有躲躲藏藏,反堂而皇之在青砖环路上溜达。 内卫一圈又一圈经过那个人的身旁,却视而不见。 那厮能够隐形?还是施展了法术? 这样的神通,连楚凡也做不到,只得遏制住走出摘星楼一探究竟的危险想法。 云梦风雨飘摇,他是唯一的大杀器,不可轻易暴露。 幸好这些天柳丫头没住寝宫,呆在楼里一起学习。童金也留下来疗伤,给二人提供指导。他曾经是魏风的童仆,见多识广。 让内卫、暗卫、禁卫轮番进入摘星楼修炼,是楚凡的主意。 他觉得地下那道灵脉很小,过五六十年就将消散。与其宝贝似的守护,还不如让众人提升来得实际。 一批批仙师肆无忌惮闯荡王宫,如果不是彼此制衡,怕暴露身份,早就擒拿柳若菲拷问了。 区区一个监国公主,在他们眼中与牛羊无异,毫无尊严可言。 如果任由事态恶化,不必等三个月后厉军围城,云梦会先崩溃掉。 几十个仙师足以灭掉一个中等国家,何况小小一城? 必须先把他们解决。 于是在昨天下午,仙师们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隐秘消息。云梦拟将金龟渡割让厉国,神息献给地随子,使团次日便启程。 果然,昨晚就没有人探宫了。 今天,他们出城狩猎。 猎物是护送神息的使团。 狩猎场是位于云梦城与金龟渡中间的一片丘陵,十里坡。 云梦作为天下第一大泽,烟波浩渺。河流港湾密如蛛网,湖泊沟塘星罗棋布。境内无高大山脉,平原一览无余,只有一片绵延十余里的丘陵。 为配合这批“不要脸”的仙师,楚凡与柳丫头非常贴心地设计了行程。 入暮前,使团将抵达金龟渡得到三千镇兵保护,第二天过通天河。通天河对岸原有云梦六县,现在已经归属厉国。 仙师们除非想夜间冲营,除非想在厉国的地盘上动土,要出手只能选择十里坡。 使团由紫光阁大夫刘光第带队,除了一车金银珠宝外,还有一封由云梦监国公主柳若菲写给厉王的信。言辞恳切,表达了结盟的美好愿望。提出割让重镇金龟渡,每年进贡岁币若干…… 云梦丧失八县,当下与厉国只隔了通天河天堑。一旦割让金龟渡,等于把腹地袒露刀下,任凭宰割,诚意不可谓不深重。 厉国的疆土广阔,往西绕过云梦泽东北两端与徐、曾两国接壤。大泽之前的云梦城如同一颗钉子扎在那儿,换任何人主政都会除之而后快。 国无义战。 与道德无关,只与战略有关。 柳若菲清楚,厉侯肯定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 天下人都看出来了,云梦灭亡之日,将是厉侯称王之时。估计厉王会同意,任何延缓霸道叔叔登基步伐的事儿都肯干,可惜他的话无效。 这样也好,在他们嫌隙中再打下一枚楔子。 唯一能够扼杀这场战争的,是地随子。 国师一般不干涉国务。 正如牧羊人对羊群打架,哪只羊当头羊,并不太关心。 除非地随子对神息产生了兴趣…… 第十八章 狩猎 恋耽美 正文 第十九章 苦行僧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十九章 苦行僧 山口,话语陆续飘出。 “若菲,使团那边安排好了吗,别让他们无辜陪葬。” “刘光第只知道送交国书,不知道书函里装的是神息。我下达了密令,他会懂怎么做。从禁卫里挑选了二十个少年出使,让他们见识下外面的世界。如果困在云梦一隅,孤陋寡闻,终归难有成就。” “嗯,安排周密些总没坏处,千万要小心。十里坡将成为修罗场,一旦陷入就难以脱身,他们走得越快越好。这一次,敢火中取栗的全是开光境仙师,还有二十几个龟缩在云梦城不敢看热闹,始终是一个大麻烦。靠童师一个人压制不住,等我回来以后再好好清理……” “凡哥,你可不可以不去十里坡?” 柳若菲仰起面,白净的脸儿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眼眸饱含忧色。 这段时间与楚凡朝夕相处,她的神秘感日益消减,亲昵感却与日倍增。一会儿相信他无所不能,一会儿又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神息对云梦而言,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烫手山芋,仿佛幼童怀抱黄金行走于闹市。 唯一的办法,是把它公开送走,了无牵挂。 然而,楚凡不可能把它交出去。 怎么办? 那就让外界知道,云梦把神息献给地随子求与厉国结盟,结果半路上被修士抢劫了。反正那伙仙师来云梦的目地,本来就是抢夺神息,不冤枉。 结盟只是一个噱头,目地是让神息人间蒸发。 十里坡摆出血淋淋的蒙面盛宴,十几个仙师惨烈厮杀,只产生一个冠军。 而这个冠军,是不可能让现场留下活口,走漏消息。 楚凡计划在最后一刻登台,收拾残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苍鹰盘旋,少年执弓。 谁胜谁负,天知晓! 见柳若菲担忧,楚凡笑道: “不行,我必须去。哈,好戏结束时,导演怎么可以不站在台上谢幕?” 导演?柳若菲露出困惑眼神。 说漏嘴的楚神棍赶紧岔开话题,道: “你想想,最后夺得神息的,至少是开光上境仙师,甚至融神境。如果发现费九牛二虎之力抢夺来的神息是假货,一腔怒火还不发泄在云梦?趁他病,得要他命,才不留后患。” 柳若菲依旧不放心,从严厉的监国公主摇身变成了碎嘴的邻家小妹,嘟囔道: “那就让他抢去呗!你做的神息那么逼真,一看就是宝贝,谁知道真假?反正,也没有几个仙师知道真正的神息长啥样……再说他抢了之后没时间验明真假,又怕地随子追杀,得找个偏僻地方躲藏起来……” 楚凡见她纠结,忙道: “那样不行,我们会一直生活在惶恐里。食无味,寝不安,担心某天突然冒出一尊杀星……哎,定好的计划就别拖延更改了,否则永远纸上谈兵……我倒是觉得,除仙师外,云梦城里还聚集了上百法师、绿林,想趁大难之际发横财,捞油水,得出动禁卫把他们镇压。那些少年太嫩了,不能只顾埋头修炼,需要经过生死洗礼……自由,荣耀,财富,没有谁会拱手送上,全靠自己一场场拼杀争取……” 柳若菲嗯了一声,奇怪地望着他,心道,你老气横秋的,不也是少年吗?并不比他们大。 一问岁数你就乱讲话,一会儿说二十二,一会儿说十六,一会儿说时间和空间都是相对的,芥子也许纳须弥,亿万年光只是弹指一刹那……反正就没个准信,恨得人家牙齿痒痒。 听到他提起那一百名挑选出来的少年禁卫,柳若菲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那天在摘星楼,你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干嘛先慢慢地转上一圈?” “啊,这个呀……” 楚凡总不能解释这是慢镜头效应,敷衍道: “加重他们的神秘感,庄严感,仪式感……你见哪个大人物出场,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 柳若菲“噗嗤”笑出了声,嗔道: “你就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还光着膀子呢……老实交待,那晚在阳武县坟山前,你凌空画出一个太极阴阳图的法符,是干嘛用的?嘻嘻,春花当时还说,是癞皮狗……那个啥,圈地盘呢……” 楚神棍的表情像吞了一个臭鸡蛋,郁闷回答道: “啊,你说啥……忘记了。” “不行,你必须说……” 柳若菲撅起小嘴,神态娇憨,如果不是骑在马背上行动不方便,恐怕要扑过去摇晃楚凡的胳膊了。 “哼,你不说,我就,我就……” 楚大神棍见她板起面孔进行“威胁”,顿时头大如斗。 女孩子混熟了,怎么都会从小白兔变成母老虎?楚灵如此,柳若菲如此…… 唉,柳丫头真不容易,小肩膀抗着五十万人性命,难得有开心时刻。 楚凡晓得今天不坦白恐怕难过关,轻咳了两声,搜索枯肠,道: “啊,那个……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为阴阳,为天地,为奇偶,为刚柔,为玄黄,为乾坤,为春秋……两仪初分,乾清坤浊,人在中间瞎混……” “你在讲些什么呀?” “我是说,那一晚我运足洪荒之力,将上善逼出菩提树,滋润万物而不争功,豪气直冲云霄……” “说人话!” “尿尿。” 啊呀…… 柳若菲羞得飞快低垂头,左掌捂住绯红面庞,右手扬起马鞭。 楚神棍趴低上身,龇牙咧嘴,大呼小叫作疼痛状。 十几丈外的树荫下,两名剑婢假装没看见,抿嘴偷笑。 金丝镶嵌红穗儿的鞭子轻轻落在了楚凡脊背,抚摸一般。不像惩罚,倒好像少女大发娇嗔,烂嚼红茸,笑向情郎唾。 柳若菲轻轻扬鞭打了三记,纤手无力垂下,黯然自语: “春花要是知道猜对了,得笑三天三夜……” 楚凡重新坐直身躯,默然无语,放远了视线。 使团车队离城七里多了,看上去灰不溜秋一长线,仿佛田埂上一条蠕动的蚯蚓。 一个光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僧人出了东城门,仿佛一条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 云梦是大城,极繁华。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中,东门通往厉国方向,是主要的陆路,最为热闹。 西门通往云梦泽,是主要的水路,往日也热闹。近些年由于徐、曾二国夺取了大泽对面的两县,再无商船往来,人流一落千丈。 南门庄户走得多,北门渔户走得多,最近也萧条了。 上午这个时节,熙熙攘攘进出东门的人非常多。 因为局势特殊,加上监国公主柳若菲又颁布了官吏不得迁移的法令,守门兵丁的盘问检查格外严厉。 今天更比往日不同。 城内通往东城门的三道路口,都有钦天监小吏带领众衙役禁街。 城门内外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 除了使团车队,只放行了随后的小马车及一十三人。 小马车看上去只是一位富家翁远行,后面一十三人当时也没有戴面具,跟凡人没什么差别。钦天监的两位老法师却站立城门口躬身行礼,士兵们低垂脑瓜不敢偷窥。一个个诚惶诚恐,汗出如浆。 等这批人走后,法师如释重负,兵丁则开始生龙活虎地盘查进城者。 可仅仅过一炷香工夫,他们又集体变成了睁眼瞎,居然没瞧见大摇大摆的苦行僧。 城门外,随着僧人逼近,一匹拉车的马惊恐地往边上避让,带得马车一歪。车厢里一尊高大铜鼎顿时倾倒,眼瞅着就要掉下来砸断路人甲的腿。 僧人漏风的袖子一挥,倒下了一半的铜鼎如被一只无形手掌推回车里。 路人甲惊得往旁边一蹦,目瞪口呆望向车尾,随即又奔到车前理论。 赶车的汉子一边赔小心,一边猛勒缰绳,大声咒骂自家马儿。 车后挑箩筐的行人乙被阻,不停地抱怨,把扁担从右肩换到左肩。 都不知道眼皮子底下,一个古怪的僧人正飘然走过。 出城一里多路,旷野无垠,车马行人稀少。 那僧人停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牙齿,朝楚凡与柳若菲遥遥挥手。渔网一般的衣袖滑落,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 我靠,传说中的狞笑!楚凡吓一跳,目光凝滞,眉头皱起。 这妖僧挥手干嘛?自己一无真气,二无法力,不至于被注意。 柳若菲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个大概轮廓,撇了撇嘴角,不屑道: “哼,苦行僧,也想去十里坡分一杯羹。他们自以为是行走凡间的神使,拒绝肉身诱惑。苦修也就算了,还不洗澡,不洗脸,不刷牙,不换衣。青衣派好歹遮点羞,天衣派的则一丝不挂,以示远离尘垢烦恼,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噫,近在咫尺的人看不见,偏偏隔老远的柳丫头能够望见? 楚凡略一转念,明白了。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 眼睛其实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能够感应的只有光线。 是大脑把光信号产生的刺激转换成了可以理解模式。 僧人并非真的隐形,不过是施展法术让周边人视而不见罢了。而且,他的法力也没有强大到波及三里之遥,影响柳若菲。 他显然望见了自己和柳丫头,可双方并不认识,挥手打招呼干嘛? 毫无疑问,妖僧是迄今为止,参加蒙面盛宴的最大一只黄雀。 但未必就有资格问鼎神息。 天知道十里坡有没有苍鹰盘旋。 第十九章 苦行僧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章 十里屠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章 十里屠场 穿过十里坡,是从云梦城抵达金龟渡的最快捷路径。常年得到官府修缮,铺填碎石。 路面足足有两丈多宽,够三辆马车并驾齐驱。两侧的大树全被砍伐,特意挖出了引水沟渠。 车队在进入十里坡的谷口前停下了。 校尉车子兴匆忙赶到中间的双马大车旁,翻身下马,禀告道:“刘大人,前方发现有人倒伏。” 刘光第掀起车窗帘子,不悦地哼道: “只是倒了一个人而已,怎么让队伍停下了?” 车子兴保持抱拳的姿势不动,郑重道: “大人,十里坡弯弯曲曲像羊肠子,绵延足有十几里长。两旁无岔路,外边又被山丘阻挡,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往常太平时常有强人出没,最近啸聚成匪。游击剿灭了数次,总难以斩草除根。卑职以为,当分出小队前探,大队徐行……” 刘光第捻了捻颌下胡须,不以为意,笑道: “王旗招展,兵强马壮。那帮山贼又不是瞎子,看见了会跑都跑不赢,哪里还敢自讨没趣?你们只管往前走,不要为这些小事耽误了行程。” 这…… 车子兴一愣,见上官把窗帘放下了,只好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谷口前倒伏了一个人,距离大路才两丈远。情形忒怪,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伤痕。车子兴亲自勘察后,发现是新死,四肢还不僵硬,身体尚有余温。 作为一名生活在刀光剑影里的老校尉,云梦泽里的老麻雀经过了许多风浪,车子兴当然知道江湖上一些隐秘传闻。立马倒吸一口凉气,产生了不祥预感。 路旁那个人,好像不是死在普通人手里…… 他不敢再啰嗦,怕引发上官不悦。于是径直越过两名掌旗手,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开路。目光顾盼如鹰隼,却不易觉察地放缓了行进速度。 车辚辚,马萧萧。 车厢内,刘光第对柳若菲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 想不到呀,真想不到! 若菲公主足不出户,对事务的推衍掌控却如同神助。天佑云梦,有盼头了…… 车队重新进发,没料到才过半盏茶工夫又停下。 刘光第不等车子兴前来报告了,一脸愠怒地下车往前走。 士兵们未得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脸上却浮现出了惊恐。 刘光第大步流星赶到队伍的最前面,一看之下,顿时头晕目眩一个踉跄,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把斥责的话也抛在了九霄云外。 死人! 到处都是死人,漫山遍野…… 就数量而言,大约才三百多个。可刚进十里坡的这段山谷也不长,才五十多丈。等于一丈范围内就要倒下四五六七个,望之触目惊心,寒毛直竖。 腥气冲天。 风声呜咽。 队伍前方三丈外路面上,尸体枕藉,血水汪出,缓慢流淌进沟渠。 草叶上的血珠犹未凝结干硬,悬在空中,半晌才滴嗒掉下。 再往前去,尸体没有那么密集了。道路上只倒下零星几个,两侧多一些,有的甚至跑到了半山腰。 他们全部背对谷口,死状则各不相同。有的胸膛被洞穿,有的头颅被斩落……也有几个像谷外倒伏的那人,看不出明显伤痕。 最远处,三十几丈外的路中央,倒下了五个人。 再往前去,在拐弯处的山坡上,恰巧可以见到五匹佩鞍挂镫的马儿在吃草。 死去的三百多人基本上穿着短褐,很是有些破旧。 兵刃五花八门,一小撮人甚至只别一把柴刀,扛一根木棍。 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显然是盘踞十里坡做没本钱生意的山贼。倒在谷外那个可能是望风的,而五个骑马的则是头目 想必得到了使团今日要经过这里的消息,聚集起来准备干一票大买卖。 结果,被团灭。 是谁放风给他们? 他们又是被谁灭了? 现场根本没有遗留下什么打斗痕迹。 整整三百多人,一哄而散,还有骑着马的匪首。统统被一招毙命,居然没一个逃离。 凌厉到这种地步的手段,完全超出了想象,根本不是区区凡人能够办到的。 连云梦以国家之力也办不到。 否则就不需要三番五次出动游击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刘光第脊背生寒。 士兵们纹丝不动,面色苍白。 中间小车里,随行出使的两名紫光阁郎中下了车。 一个瞪大了眼珠子,手哆哆嗦嗦指向前方,喉咙呵呵响就是说不出话。另外一个干脆蹲在路旁,塌肩躬背,呕得一塌糊涂。 蹲在死人堆里勘察的车子兴满头大汗,起身回转,禀告道: “刘大人,这些人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前方好像有一群仙师,实非我等能敌。卑职以为,以为……” 刘光第从惊骇中缓过了劲,一瞪眼睛,冷哼道: “以为什么?说!” “卑职以为,当速速退出山谷,择日再走……即使一定今天走,也应当徐徐而行,出了十里坡山谷再加快。前方凶险莫测,需要先派出小队探路。等他们穿出十里坡后,再返回接洽,我们方可行动……” 刘光第阴沉着脸,哼道: “千古以来的规矩,除非被冒犯,仙师不得对凡人出手,岂会滥杀?定是这帮匪徒图谋不轨,自寻死路。我等堂堂正正出使,尚未离开云梦土地。仙师遇到了只会护佑,难道还贪图金银珠宝不成?” 车子兴被这句话哽得直翻白眼,心道,你大爷的,常年呆在朝廷里,哪知道江湖血腥。这一地的尸体,难道看不见?除非被冒犯,仙师不得对凡人出手。话虽然这么讲,可有谁真正把凡人当做人看过?背地里的阴暗不知道有多少。 “车校尉,你休要多言,只管速速赶路。等赶到金龟渡后再知会百里奚将军,飞鸽传书禀告王城,派出差役把这些尸体处理了,以免引发瘟疫。” 刘光第说完,甩手而去。 车子兴呆呆望向背影,心道,这老头儿是不是犯糊涂了。 不过,刘光第的倔硬也给他增添了不少底气。大夫不怕死,校尉何惧亡?当即吆喝二十名士兵下马清理尸体。 这二十人是特意从王宫禁卫里抽调出来的,年龄均不超过二十岁,一个个都是泥胚境第三重好手。 唉,人比人,气死人喽! 想他车子兴熬到头发花白了才熬成校尉,好不容易抵达泥胚境第三重巅峰。而这帮勋贵少年,小小年纪就在武道修为上与自己比肩。出使回去后,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但刻意点他们搬运尸体,倒不是车子兴刁难,没这个必要。 是因为宫里发出了指示,让他们多多磨炼。 车子兴深以为然。 武者若不经历生死一线,终归花拳绣腿,见点儿血腥算得了什么。 原禁卫统领柳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堂堂铜胎境第二重高手,竟然被低了三个层级的杨奇一刀枭首。 那帮少年或干呕或抚胸,撑过短暂的不适应后,开始有条不紊把尸体抬到路边整齐摆放。 车子兴瞧在眼里,暗暗赞赏,觉得公主的指示确实英明。 双马大车内,刘光第回想起柳若菲单独召见的场景。 监国公主对这次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出使,出乎意料地没有在结果上有任何要求。只强调了两点,其一,若事情不成,要尽早回来;其二…… “十里坡山贼久为云梦祸患,往往大军征剿时逃散,一撤离又聚拢,最近愈演愈烈。这一次,你们应该会碰到他们拦截。但本宫估计,当你们看见时,他们都成了死人。车队不要停,继续往里走,会有极其恐怖的存在拦路……切记切记,绝对不可冒犯,绝对不可滞留!” 柳若菲虽然没有把话讲透,但刘光第印证眼下的情况,冒出了一个大胆猜测。 这一切,均在公主的掌控之中。 甚至连山贼莫名其妙死光光,也隐隐约约猜出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只是不知道,山谷整整绵延十几里,才开头就死了这么多人,后面还要死多少? 但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依令行事就行。 咕咚,刘大夫灌下一口清茶压惊。 手哆哆嗦嗦,连胡须沾染了茶沫也忘记擦拭。 第二十章 十里屠场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夺珠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一章 夺珠 遥遥望见使团车队滞留谷口,远远缀在一里外的小马车停止前进。 车窗打开,一个富家翁探出头朝前后望了望,面无表情。 其后隔了半里路远的十三个面具人也默契勒住马头,像一十三尊石砌雕像。 使团的士兵往后方瞅了瞅,倒没觉得有多么奇怪。 无非这两批人不敢靠近,又想跟随官兵沾点光,求一个平安。 一盏茶后,二十个少年清理完挡路的尸体。双马大车吱呀吱呀,队伍重新启程。 前方传来车子兴的命令与士兵应和,短促有力,为死一般寂静的山谷增添了一丝生气。 车队只用了半盏茶工夫就穿出了第一个谷口,拐弯进入第二道山谷。 大车两侧的窗帘拉开了,刘光第不安地向左右观望,面沉如水。 死人继续出现。 左侧道路旁倒伏了两个,右边三个,共计四男一女。 他们分别穿着僧装、道装、士子服饰,兵刃是木鱼、拂尘、宝剑,还有人攥紧一张符纸。 毫无疑问,这批人是仙师。 然而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死得还不如一条狗,全部被拦腰斩断。 他们的死状极惨。 貌似身躯分离后,人还没有立即死透,又翻滚挣扎了一阵。涂抹得枯草上鲜血淋漓,肠流满地。 最可怖的是挂在树上一人。 两只胳膊死死攀住枝桠,眼珠鼓凸往下看,似乎惊讶于自己的下半身去了哪里。内脏与肠子悬挂在枝桠间晃悠,好像正待风干的腊味。 想必他们几个,就是屠尽谷口三百多人的“凶徒”了! 哼,原来仙师死后,也与凡人没什么差别。 刘光第冷笑,深吸一口气。 小腿肚子轻颤,端起茶杯又放下。胸口胀得慌,实在吃不下,喝不进。 能够轻描淡写斩杀五名仙师的存在,显然就在前方,距离不远了。 这段山谷足有一百几十丈长,只死了五个人,营造出来的恐惧氛围却比刚才漫山遍野尸体还浓烈。 仙师断裂的身躯释放出真气,混合着血腥气息,直冲士兵鼻腔。 他们虽然死了,威压并没有立即消散。令每个人恍恍惚惚,行动僵硬,如同在噩梦里行走。 这情形,好像一群小白鼠闯入了眼镜王蛇厮杀后的战场,战战兢兢。 过了一百多丈,又是一个急拐。 在拐弯处,距离道路约五丈远的缓坡上,官府修筑了一座凉亭,供行人歇脚或者躲雨。 此刻,亭子的顶端站立着一个道人。 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只见那个人躯体高大,身披明晃晃杏黄袍,头戴金灿灿冲天冠,肩头斜露出剑柄,殷红如血的流苏随风飘拂,仿佛神仙中人。 马儿不安地喷着鼻息,踯躅不前,被狠狠鞭打了才肯前进。 士兵们翻起眼皮斜觑,心跳到了嗓子眼。但未得命令,只好假装没看见,继续机械地赶路,像一线木偶。 近了。 越来越近了…… 最前方的队伍即将拐出这段山谷了…… 心中仿佛有一根钢丝绷得越来越紧,连眼睛都不眨的刘光第注意到,一直面无表情的道人嘴角一撇,露出了冷笑,目光越来越凌厉…… 他暗叫不好,急忙喝令队伍停下,自己则跳下车快步走向凉亭。 柳若菲曾经告诉,十里坡内将会有极其恐怖的存在拦路。但说得并不清晰,要他相机行事。 刘光第觉得,眼前的这位估摸着就是。 三百多个山贼被五名仙师像碾蚂蚁一样碾死了,五名仙师又被这位凶神恶煞的道人像宰鸡鸭一样宰了,可是开玩笑的? 他不恐怖,谁恐怖? 即使坡里还有更厉害的,刘大夫也顾不得了,先过了这关再说。 道人如果发怒,后果会很严重! 车子兴望着刘光第一溜小跑爬上缓坡后,先掸衣正冠,不亢不卑面对凉亭作揖,暗暗佩服,如释重负。 诡异的是,仅仅间隔了五丈距离,只见到刘大夫的嘴巴一开一合,众人却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情知道人施展了法术。 半盏茶后,刘光第深深一个长揖,毕恭毕敬倒退了三步才转身下坡。命令队伍全速前进,不要等,稍后他自然会追上。 待车队看不见了,刘光第从双马大车内捧出一个大如拳头的小匣子,小心翼翼送入凉亭,摆放在石桌上。待回转车内,车夫立即打马如飞,一溜烟跑没影了。 道人站立在凉亭顶端,腿不动,身不摇,缓缓地转上了一圈。 山谷寂静,连鸟鸣都没有一声。 秋深了,山坡上草木枯黄衰败,只剩一些灌木和桂树、杉树还保留绿色。 青灰崖壁上,苔藓黯淡,露出黑黢黢大大小小的岩洞。 那道人纵身一跃,飞出十几丈远落在道路中央。好似浑然忘记了亭中还有东西,径直朝云梦方向走去,口里欢快地吟唱: “慧起十方照虚空,灵明一点自惺惺。牢锁心猿参造化,跳出尘网炼真形……” 走出十几步后,偈语唱完了。 道人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步伐缓慢下来。突然间一个侧转,左手探出虚抓,摆放在凉亭石桌上的小匣子“嗖”地飞入了掌中。 匣子一到手,道人毫不迟疑,纵身朝山崖扑去。 这一连串动作又突兀又快捷,任谁也想不到,堪堪过去半息时间。 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道人纵身才起,前后皆有厉啸传出。 电光忽闪,一黑一白,交错而过,将他的胸膛生生扎透。 不知道何物,依稀是两柄飞剑。 从两侧山崖飞出杀人后,又飞了回去,端的是来无影去无踪。 道人如同中箭的大雁一般扑通坠落,口喷鲜血,努力躬了一下腰身却站不起,干脆半跪半坐于地。 到了此刻,他情知难逃一死,不寻找偷袭的飞剑,也不考虑逃跑了。 左手紧抓住小匣子,大拇指把盒盖顶开,食中二指在盒底一叩。 一颗大如鸽卵的白亮珠子顿时跳出来,静静悬在离地两尺的空中,不起不落,不摇不晃。 道人瞪大了眼睛,胳膊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去抚摸这件害他丢了性命的宝贝。然而眼眸越来越黯淡,数息后手里的匣子吧嗒坠地,身躯歪倒。 山谷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跟随使团车队的小马车正停在第二个山谷的谷外,见不到谷中的情形。但谷内飞剑一出,车厢随即轻轻一颤,两侧骑士的身躯也一凛。 一直跟随着他们的十三名“面具人”刚进入第一个山谷。 这群人对满谷死人毫无兴趣,也停下了,同马车谨慎保持距离,似乎等待前方的决断。 小马车约莫停留了十数息工夫,终于启程。 见到前方那辆马车动了,一十三人相互对视。 为首的说道:“吾等当同进同退,不可三心二意,否则都将没有葬身之地。” 其余人整齐回答:“诺。” 第二十一章 夺珠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玉海花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二章 玉海花 金龟渡镇外,将军百里奚亲自坐镇,率领五百精锐封锁了通往云梦王城的道路。 相熟的富商笑嘻嘻挤过来求见,也被亲卫隔离开,急得踮起脚大喊。 百里奚不理,仰头望向天空。 他是铜胎境高手,耳力极佳,方才似乎听到了哗啦啦的风声响动。 但天空湛蓝,空无一物。 谁也看不见,一位美艳无双的女子足踏一方巨大锦帕,正御空飞行。 进入十里坡丘陵地带,她发现树林中隐藏了几十个凡人,感觉很奇怪。这批人衣饰整齐,行动严明,显然不是乌合之众。难道是去剿匪的官兵,怎么不穿盔甲? 但她甚少关心凡人的事情,毫不停留往前飞。 在十里坡中段的一处向阳山坡上,三个人目瞪口呆望向天际。 一人道:“杀气东来。” 一人道:“来者是一位面罩黑纱足踏锦帕的女子。” 一人惊叫道:“不好,赶快布阵。这女子不是好惹的,恐怕是欲海花。” 一人不解地问:“何谓欲海花?” 一人接话答道: “合欢宗的女魔头,本名玉海花,传闻踏入了融神中境。据说此女荒淫无度,杀人无数。她既然现身这里,肯定也是冲着神息来的……没听说吗?锦云飞过,寸草不生;欲海滔天,不留活口……” 就在说话之间,三个人祭出了各自法器,一股磅礴气势顿时笼罩山坡。 然而,天空的女子俯冲下来,一掌按下,竟未稍作停留。 轰…… 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大坑,那三人踪影皆无。 女子一闪掠过山头,见到山谷中有一列车队亡命狂奔。王旗歪斜,甲胄蒙尘。 她仔细观察了一阵,感觉自己寻找的东西不在其中。于是降低了高度进入谷中,继续向前飞去。 前方一堵悬崖上,一名少年脚踩缝隙,手抓藤蔓,正在费劲攀登。 那少年似乎听到了风声,扭头见到她飞过,顿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里结结巴巴嘟囔:“……我勒个去,仙女姐姐?” 玉海花噗嗤笑出了声。 好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见到的男子目光都充满欲望,要把她揉碎吃了。 当得悉了她身份后,那些人仿佛数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眼睛里跳跃的邪火瞬间熄灭,面如死灰。 这少年的眼神,真干净! 楚凡目瞪口呆注视着玉海花飞过,晓得主角登场,蒙面盛宴即将进入高潮。 他反正不着急,快爬到崖顶时找到一处凹槽,舒舒服服蜷缩在里面。一边侧耳倾听隔壁山谷中打得热火朝天,一边自行脑补情节。 赶着小马车的四个人全是开光上境仙师,遭遇了强劲对手,地随子座下的黑白双剑。几声吆喝后,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如疾风暴雨,正用法器抵挡飞剑。 一直跟随小马车的十三个面具人,属于临时组队的开光中下境仙师,跃跃欲试。挺像草原上扎堆的鬣狗,远远围观狮子与野牛厮杀,看呆会儿能不能捡点便宜。 人人都以为自己很聪明! 人人都以为自己运气不会太差! 楚大神棍真没想布下恶毒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首要目的只是让“神息”人间蒸发,云梦城不再招惹修士挂牵。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些人偏偏如同飞蛾扑火,须怪他不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苍鹰盘旋,少年执弓。 他要等这批仙师们打得头破血流,筋疲力尽,等尘埃落定之后才好出去收拾残局。 一十三个面具人进入第二个山谷,集体下马掏出了法器,小心翼翼,蠢蠢欲动。任何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渣渣,但结团组队后,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些杂门小派的弟子、散修,非常清楚此行的危险性,各自打着小算盘。 如果能够抢得神息,即使一十三个人平分好处,也享用不尽。 即使抢不到,大战后满谷遗落的法宝、符箓、晶石、秘籍等等,也相当不错。 可惜他们的功力低微,只知道跟随前方的使团车队,不知道后方有一条幽灵逼近。 苦行僧进入了十里坡,“盛宴”渐入佳境。 一十三个说好同进同退的面具人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大叫“苦头陀”,有人哭喊“神僧饶命”,有人怒吼硬拼,还有人不声不响朝两侧山崖逃跑…… 没有用,怎么搞都没有用。 每响起一声洪钟大吕般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必然伴随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整整一十三声连续响起,只够普通人撒一泡长长的尿。 谷口炸群了,谷中比赛还没结束,两位重量级选手毫发无损,正在中场休息呢。 第二十二章 玉海花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惰性珠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三章 惰性珠 山谷里狼藉不堪,坑坑洼洼,树木折断,东一个西一个倒伏着二十五个人。 中间道路隆起一个高约两尺方圆约两丈的环形土丘,凹陷至少三尺,形如火山口,坑底有一颗白亮的珠子悬浮。 苦行僧灰头土脸,狼狈站立在距离土丘约十丈远的道路上。本来就挺破烂的衣衫彻底碎裂成布条,脖子上挂着的一百零八颗念珠也只剩下稀稀拉拉几十颗。 他的斜对面,土丘另一侧约十丈距离处,玉海花衣袂飘飘,艳光四射,立在一块大岩石上冷冷地瞅着下方。 场面形成了僵局。 苦头陀靠近不了大坑。 玉海花虽然飞来飞去,倏忽如电,可珠子藏在坑底,并不好弄出。 谁敢去取珠,必遭对方疯狂攻击。 苦头陀瘦得皮包骨,形状有点狰狞,面庞轮廓却极端正,声调极清朗,开口道: “阿弥陀佛,这样下去不是了局……玉仙子,你我分出胜负很容易,决生死则很难。像这样打一天一夜,都不会有什么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梦昨日才释放的消息,肯定会有其他大修士正往这边赶……如果我们斗得两败俱伤,岂非让别人捡一个大便宜?何况国师洞彻天机,一旦动心注意了,你我滞留于此便是等死……” “哼,那你走,要不我们死一个在这里。” 言话的内容很冷淡,玉海花的声音腔调却非常娇媚,蚀骨销魂。 苦头陀摇摇头,苦笑道: “何必如此……玉仙子道法高妙,贫僧甘拜下风。但如果舍出性命来护住这颗珠子,却不困难……就算你杀了贫僧,也将是惨胜,难抵挡其他人觊觎……修行之路漫漫,机缘无比重要,甚至大过了自身资质与努力。既然我们都不肯错过神息,又不能在这里久战,不如赌一把机缘,省得统统陨落……玉仙子,你觉得如何?” “你想怎么赌?” “二十几名仙师陨落在这个山谷,崖顶却有一位少年探出了头,玉仙子不觉得奇怪吗?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确实又是一个凡人。佛云,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贫僧觉得,这个奇怪的少年能够出现这里,实乃身具大气运,天意如此。我们不如罢战,借他之手来决定神息的归属……” “好,他说给谁就给谁。” “此言不妥……玉仙子天生媚体,连修士都难以抗拒,何况区区凡人。而贫僧面目可憎,人人厌弃远离。若是由他来决定,肯定毫不犹豫把神息奉献给仙子了。” “你要怎样?” “首先,借他之手验明神息真假。倘若我们打生打死,争抢的却是一颗假货,岂不笑掉大牙?论理说云梦国既然敢将它献给地随子,绝对不敢造假。但,倘若魏风当初也弄错了呢?所以验证是一定要进行的,以防万一。可我们俩无论谁来验证,对方都会不放心,只能由那个少年来验。” “嗯,可以……” “验完之后,由那少年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你我猜单双,谁赢下则带走神息。此举最公平不过,全凭天意。贫僧可以指禅心发誓,输了定不纠缠,也绝不透露消息……玉仙子如果同意,请指道心发个誓。你我皆是修士,违背誓言则心魔暗生,再难进阶。神息虽然珍贵,但连诸位国师都未参详出奥妙,对修行并无太大帮助。所以,我们何苦拼到陨落地步?不如简单听从天意。” 玉海花沉吟了一阵,说道,好。 两个人发完誓,苦头陀朗声喝道:“山崖上的少年郎,下来吧。” 楚凡顺着藤蔓溜下,遥遥向两人躬身作揖,道:“参见仙师。” 他不亢不卑,没有跪地磕头,也没有对一谷尸体表示惊恐,如何出现在这里更是一桩咄咄怪事。 其实,他准备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一个孤身赶路的穷酸书生嘛,有把子力气。听到山谷里面厮杀,当然要找一个安全地方躲藏…… 但苦头陀和玉海花都没有追问。 凡人就是凡人,正如蝼蚁就是蝼蚁。 强壮的蝼蚁也是蝼蚁,清高的蝼蚁也是蝼蚁,胆大的蝼蚁也是蝼蚁,莫名其妙爬上了御案与君王对视的蝼蚁还是蝼蚁…… 没有谁会深究一只蝼蚁的来历。 楚凡老老实实听从苦头陀的指挥,从“火山口”里费劲抓出了白亮珠子,站立大坑隆起的边沿轻轻一抛。 白珠静静虚悬齐胸高的空中,不起不落。山风拂过,纹丝不动。 苦头陀咧开了大嘴巴,露出欣喜之色,森森白牙。 玉海花妙目生辉,极小幅度地低头俯身,不失优雅仪态。胸前波澜壮阔,奇峰耸立,风光无限美好。 她立在高处岩石俯视下方,浑身肌肉轻微绷紧,曲线妙不可言。楚凡总觉得,仙女姐姐像一匹漂亮矫健的雌豹,惊喜而警惕地盯住了猎物。 对于珠子嘛,楚大神棍毫无兴趣。 呵呵,这玩意就是他捣鼓出来的山寨版本“神息”。 在跟随柳丫头、童金学习法术,修复法器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件奇妙事情。 除了材质损坏或者结构破坏的外,极少数法器不能使用的原因,缘于年代久远,材料不能够对法力产生足够的感应。 其中的道理既简单又深刻,放之宇宙皆准。 在一个封闭系统中,总体混乱程度,也就是熵,只增加不减少。 呈现在生活中的情形则是,煤碳燃烧发出光和热变成煤渣,水晶杯子摔碎变成水晶渣子,少年郎变成白头翁…… 永远不会出现煤渣吸收光和热重新变成煤碳,水晶渣子跳到空中变成水晶杯子,白头翁变成少年郎…… 因为,熵一直都在增加,不减少。 除非来自外部的强大作用改变了这种状况,否则,过程不可逆转。 比方说电场交感,让混乱的磁场变得有序;比方说凡人服食了灵丹妙药,返老还童;比方说仙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比方说圣贤转世轮回…… 所以制作法器的材料无论多么高级,用久了自然要疲劳,渐渐失去对法力的感应。 楚神棍大喜过望。 月亮粑粑的,终于找到一件对修士产生强烈威胁的武器。 他从小练就的“飞石”达到了一个恐怖程度,小石子灌注一星灵能后,弹指可以打穿三里外三寸厚钢板,即使武道巅峰的护体罡气也难以承受。 但这依旧是人间武力,上不了档次。 对比修士一剑飞出,风雷激荡,千万里外取大将首级,只能够羞愧扒开一条地缝钻入。 说起来,还真可怜。用这件唯一的远程武器进攻修士,有点像用弹弓去击打巨人,想都甭想。 除了数步之遥的偷袭可能奏效,人家修士只要意念一动,法力自然而生,改变飞石的轨迹轻而易举。 然而,假设那颗飞石不能对法力产生感应呢? 结局将变得毛骨悚然…… 如同巨人不躲不抗,弹弓一样可以把它打瞎,甚至打死…… 楚凡经过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细细筛选提炼,用一大堆废旧法器制作出了十颗小指甲盖大,对法力没有一丝一毫感应的珠子。 给它马马虎虎取了一个名字,惰性珠。 名字挺普通,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凶器。 并非任何修士的身躯都坚逾钢铁,在毫无防备挨了一记惰性珠后,成为筛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还没完…… 如果那名幸运的修士没有成为筛子,结局只会更惨。 惰性珠内藏灵能,入体后炸开,如同开花弹。 更可怕的是,如此阴森诡异的凶器竟然可以量产,楚神棍就是一台人形制造机兼发射器。 而高高在上的修士世界,对此一无所知。 第二十三章 惰性珠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和尚不老实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四章 和尚不老实 弄出一个神息赝品,让云梦摆脱被修士骚扰困境的想法,正是在制造“惰性珠”过程中灵机一动产生的。 工艺倒一点儿也不复杂,运用火球术,把惰性材料烧成溶液状态,包裹住一丁点儿灵晶。 灵晶在急遽膨胀后会转化成灵气,而包裹它的溶液与此同时迅速固化,整套流程非常像吹制玻璃器皿。 于是乎,一个标准圆球出现了。 控制惰性材料的最终大小与厚度,造出比重与空气相一致的球体。往空中一抛便可以悬浮,不升也不降。 只有楚神棍明白,山寨版本的神息马脚在哪里。 天眼分辨不了神息,却看得清赝息表面的晶体结构。 因此赝息并没有光滑到极致,相对而言容易被拈起,容易被吹动。 另外,尽管惰性材料不感应法力,坚固致密,但外壳实在太薄了,比鸡蛋都结实不了几分。甭说用雷电轰击,铁锤敲砸,一条壮汉用手掌都能把它捏破。 可修士们并不知道这些,短时间内滥竽充数应该没问题。 柳丫头嘟起小嘴巴,像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一颦一笑都别有一番风情。 她磨磨唧唧,舍不得抛出赝息吸引群狼。 并不是她小气。 从应用方面讲,至少在目前,赝品比正品更具备实用价值。 神息超越了这个世界能够理解的范畴,无法被使用。就像平板电脑缺电,真没板砖好使。 赝息则不同。 它里面包裹着精纯到极致的灵气,相当于一块晶石。 灵脉附生的矿石饱含灵气,形如晶体,被世间称为晶石,贵逾黄金。 说一千,道一万,晶石依旧是石头。根据杂质和蕴含灵气的多寡,分上中下三品。 可遇而不可求的,是极品晶石。 灵脉核心,灵气在高压下浓缩,凝结成晶,杂质极少,谓极品。 这玩意的珍稀之处,不仅仅在于灵气饱满程度是下品晶石的百倍,还在于极难获得。 无论谁家有一道灵脉,也不会为了取极品而去挖掘核心,暴殄天物。而灵脉的灵气随着时间推移挥发殆尽,核心又将变回普通岩石。 它一般是地动山摇,灵脉断裂时,被抢救挖掘而出,存世极少。 一石在手,等于随身携带了一个高级能量包。无论战斗还是修炼,妙用无穷。 像云梦作为堂堂一国,黄金珠宝无数,但极品灵石仅仅六方。 据柳丫头评估,赝息里的灵气精纯与饱满均远远超过了极品,该称之为超品才合适。 你叫她如何舍得送出去。 楚凡乐了,随手丢给她大大小小十几个“次品”。 其实也算不上次品。 有的不够圆,有的不够滑,大部分属于比重没控制精确,悬浮不起,或者一松手就往天空蹿…… 里面包裹的灵气却毫不掺假,是扎扎实实“超品”。 柳丫头高兴得蹦起来老高,一个劲咯咯傻笑,差点朝楚神棍面颊印上一个香吻。 眼下,楚凡按照苦头陀吩咐从坑里取出赝息,故意夸张地做出滑溜得提不起样子。后来又小心翼翼释放气场让山风从珠子的两侧吹过,造出纹丝不动假象。 他敢如此明目张胆作弊,是笃定了苦头陀和玉海花正处于极度敏感状态,谁也不会用法力偷偷进行探测,避免怅惘地望向神息,苦笑道: “阿弥陀佛,玉仙子何必如此……你我交手多时,非常清楚贫僧的功力稍逊。若是去抢夺神息,定然无法躲避扑击。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先前就试过了,用法力根本摄不动这颗珠子,无须担心……” 玉海花懒得理会苦头陀啰里啰嗦的解释,一扬右手,指尖瞬间冒出五道金光,再次叱道:“退后!” 苦头陀无奈地连退三步。 玉海花扬起的手臂却不放下,纤纤玉指轮动如花瓣舒展,指尖金光闪烁。 取出神息后,老老实实站立在大坑隆起边沿的楚凡被两位修士直接无视。有趣地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和尚不老实,要搞事。 秃驴胆大包天,夜探王宫,入谷后又连杀一十三人不眨眼。那架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分明是不得到神息不罢休。突然之间就要放弃了,楚神棍打死也不相信。 这货越放低身段,拖拖拉拉搞验证,就越有问题。 别看他言语颇为诚恳,但语速较快,眼珠灵动,说明心思并不像表面这么憨厚。 这货刚才前进三步,侧转身子,被喝叱后再退回去时,人就没呆原地了,有点古怪。 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苦头陀运用雷电劈,楚凡倒不担心。 闪电的形状弯弯曲曲,是因为传播沿着电势降低最快的路径,跟水往低处流一个道理。 楚凡可以释放真气改变赝息周围的空气密度,让雷电从边上绕过去。 就怕秃驴运用其它手段,防不胜防。 论理说,去掉了外面包裹的盒子后,光溜溜赝息不受法力控制,摄不走。 但,还是有办法抓取的…… 楚凡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略一推敲后,自我解嘲地笑笑。 他能够想到的,玉海花肯定也有防备。 何况那样的摄物方式远比运用法力取物低效,速度相对迟缓了许多,行不通。 仙女姐姐来去如电,攻击凌厉,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第二十四章 和尚不老实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瞒天过海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五章 瞒天过海 苦头陀与玉海花达成协议后,要楚凡一退再退,避免被雷电击伤。 楚神棍无所谓,按照吩咐乖乖退让到了路边,背后就是排水沟渠。 他虽然距离远了,却正好卡在秃驴与赝息的中间。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闪电反正要从身前经过。不一定非要改变赝息周边空气的密度,改变身前一小块也可以达到效果,准保让他打不中。 除非丫发出一道弧线闪电。 苦头陀看了看前面,似乎测量了一阵距离与位置。然后向右斜跨半步,膝盖微弯蹲成半站桩马步,煞有介事地探掌向前比划,口里叽叽呱呱,默运功力。 玉海花瞟了一眼楚凡,便不再理会。只顾盯紧“神息”,眼角余光则警惕瞄着苦头陀。 气氛看似悠闲,其实绷得极紧,稍微风吹草动就导致血溅当场。 楚大神棍无所事事,一会儿望一望漂亮的仙女姐姐,一会儿瞅一瞅宝贝赝息,最后把注意力落在了和尚身上,总感觉他要跳大神,搞名堂。 不看不打紧,一看果真发现了问题。 原来苦头陀是站在道路左边的,赝息悬浮于道路中央的坑底,玉海花立在道路右边山坡的一块大岩石上,三者大约构成了一百五十度夹角。 苦头陀冲着玉海花踏上三步,被呵斥后又侧转身面对赝息退后三步,毫无痕迹地把位置从道左切换至道右。 楚凡从右边山崖溜下,取出“赝息”后按照指示避让到路边,正好位于苦头陀同玉海花的中心,三点连成一线。 这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 没等楚凡想明白其中关键,便听到晴空一声霹雳,硿! 有点意思,难道丫震响法雷了? 楚凡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释放出一星灵晶,急遽气化。身前瞬间出现了巴掌大一块雾气,正好挡在和尚与赝息的直线上。 可接下来,现场却毫无动静。 咦,闪电呢? 说好的雷电在哪里? 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定睛再一看,差点把楚神棍的鼻子气歪。 哪里是打雷,声响分明是从苦头陀的嘴巴里喊叫出来的,这货好大的嗓门。 玉海花充耳不闻,神情不变。 对于书生身前突然冒出的一小团雾气,她根本不在意,目光只飞快在和尚与神息之间切换。 硿,硿,硿…… 连喊了几嗓子后,苦头陀左爪虚抓,右爪则向上虚提,厉啸道:“控鹤擒龙!” 噫,控鹤擒龙不是武道的凌空摄物么? 楚凡念头才生,身躯便被一股无形大力提向空中,赝息“嗖”地飞向苦头陀。 法力摄不动赝息,但它毕竟是有形之物,分量又轻。从坑底浮出后无遮无挡,凭借强大气场完全可以抓走。 只是这个法子颇耗真气,太笨,太慢。 武道中人习以为常,修士却不屑为之。谁打马如飞,还肯靠两条腿翻山越岭? 楚凡担心的,果然成真。 不过,玉海花也不是吃素的。 和尚瞒天过海,她釜底抽薪。 伊人冷哼,右手一扬。五道金光飞出,迅如闪电。 说时迟,那时快。 珠子还在飞,金光却后发先至。 在正常情况下,苦头陀将来不及把珠子抓进手,先被金光洞穿。如果躲避或者对抗,又没办法收取珠子。 鬼使神差一幕出现了…… 楚凡悬空,无巧不巧,正挡在五道金光前。 危险的感觉瞬间提升到极致,他寒毛炸开,双手乱舞,像是吓傻了。 电光石火里哪有余暇思考,只好对不起仙女姐姐了。 楚神棍准备硬击,生生截断这五道凌厉金光。 不承想玉海花的手指微往下压,纵身扑出。 五道金光猛地一沉,从楚凡脚下掠过,但准头已失。 嗖…… 尖利至极的啸鸣此刻才响起。 玉海花站立高处,苦头陀呆在低处。等她扑到中间位置时,楚凡身躯下降,刚巧又把伊人的前进路线封死,视线挡住。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和尚好厉害好精确的算计!在瞒天过海后,还隐藏着声东击西。竟然将楚凡变成了一面移动盾牌,恰巧两次封死玉海花的进攻线路。 前方被阻,玉海花并没有绕开,在两人即将接触的刹那间伸手一拨一提,俯冲而下。 苦头陀纵身前扑,如同设计好一般,五道金光伴随啸鸣,堪堪擦着他的鞋底射过。 这货一把抓住“神息”,转身跨出两步,就在玉海花视线被楚凡挡住的一刹那,一个急拐扑向山崖。 伴随一阵香风,玉海花嗖地掠过身旁。楚凡还在空中下降,气歪了嘴。 玉海花拨开楚凡之后,发现和尚急拐弯了。 但她扑击的势头太快,根本来不及变向了。只得冲出路面后足尖一点腾空,祭出锦帕飞掠追赶,划出了一道曼妙大圆弧。 但终究是被楚凡连阻两次,先机全失,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苦头陀一蹦一蹦,像被强劲投石机抛出的石块,连纵数下后,弹跳飞入了山崖中段的一个岩洞。 铮…… 五道金光扎在了洞侧石壁,露出五个深深黑窟窿。 这一番追击兔起鹘落,险象环生,时间堪堪过去还不到两息。 玉海花凌空站立洞口外,右手五指一曲。 铮…… 五道金光从石壁钻出套回手指,原来是五枚黄金指套。 她没有返身找楚凡麻烦,也没有怨天尤人,默默思索了一阵后,锦云升起,绕山盘旋。 楚大神棍猝不及防,被苦头陀当成了纯天然肉盾,怒不可遏,又佩服不已。 不是玉海花疏忽,而是苦头陀太厉害了! 秃驴心机了得,只怕见到自己从悬崖冒头时,就计划好了一切。 前面啰嗦一大堆,全是铺垫与打消警惕的屁话。 之后步步为营,层层推进。 时间差、提前量、预判、变化……都精准无比,有如神助。 他能够在劣势局面下翻盘抢走了“神息”,简直匪夷所思,却并非靠碰运气。 玉海花本领高强,可惜经验与智谋差了一筹,输得不冤枉。 不过,楚凡见到伊人沉默地围绕山崖飞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心里特别歉疚,为她感到一阵阵凄凉。 山崖不高,绵延不绝,表面布满了溶洞,还不知道里面是否勾连贯通。秃驴又不可能蠢得立即冒出头,玉海花这么搜寻明显是徒劳的。 伊人在外面战斗稳占上风,但如果冒险追进洞,前景堪忧。 至少速度施展不开,无法飞翔,人家在暗她在明。贴身近战,应该是不占优势的…… 唉,好一番劳心费力,最终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一盏茶后,锦云冉冉升起。 下方发出朗朗吟诵声。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玉海花知道书生在赞美自己,没有搭理。 他不趁机逃命,反而酸不溜秋吟诗,滞留险境等死,须怪她不得。 见锦云越升越高,眼瞅着要飘扬远去,楚神棍顾不上伪装才子了,跳起脚指向天空,喊道:“喂喂喂,那个谁,你快下来……” 第二十五章 瞒天过海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机锋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六章 机锋 被一介凡夫粗鲁呼喊,仙师可能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对方拍成肉酱。 玉海花却不恼怒,啼笑皆非。 想起书生初见到自己飞过时,眼睛瞪得铜铃大,嘴巴里乱嚷,“我勒个去,仙女姐姐”。 那眼神,真干净! 又想起少女垂髫时被合欢宗选中,弟弟拉着自己衣角,仰起面怯怯地问:“姐姐,你会变成仙女吗?” 眼神也是如此,充满惊喜,又不太明白,不敢相信。 她伤感地摇摇头,云彩继续攀升。 楚凡急了,干脆把手拢成喇叭状,大叫道: “喂,玉仙子,玉海花……你快点下来,我帮你去抢回那颗珠子!” 什么? 听了这句话,玉海花窈窕的身段猛地一颤。 锦云在天空迟疑地盘旋了一圈,最终还是缓缓降落。 伊人冷冷盯着像猴子一样蹦跳的少年书生,等一个解释。 不过她天生媚体,斥骂也像娇嗔,冷眼也像凝眸,总之令人心摇神动,意乱情迷。 难怪她名声不好,被正人君子唾骂。 楚凡听童金介绍过玉海花,知道是云梦附近最强大的散修之一,早些年从西域过来,独来独往。对于苦头陀,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哪里冒出的一尊杀神。 欣赏地望了一眼玉海花,楚凡心中赞叹,迅速收回目光,一边说一边匆匆走向悬崖。 “玉仙子,你在外面守候。我猜应该等不了多久……一旦你见到苦头陀跑出来,就赶快截住。” 楚凡觉得玉海花性子冷清,下手坚决,却不像传说中那般滥杀。她刚才在空中时,还不忘提拎自己一把,生怕摔死。即使她发现“神息”是赝品,十有八九也不会去找云梦麻烦。 苦头陀凶神恶煞,可就说不准了。 眼下的局面,刚好可以同仙女姐姐联手,优势互补。一内一外,一上一下,并肩铲除掉心腹大患。 山风拂动面纱,露出美妙轮廓。 玉海花脑子里面乱哄哄。 她在天上时怀疑听错了,有点没闹明白状况。 落下之后听得清清楚楚,反而愈发糊涂。 她呆呆望着书生高大的背影一耸一耸,滑稽地跳过沟渠,爬过山坡,攀上悬崖,消失在黑黢黢洞口…… 思来想去,明眸顾盼。 脸色先是恍然,继而惊恐,最后疑惑…… 她御空飞行为避免地面喧哗,使用了障眼法,距离百丈的凡人不可能看见。 书生既然见到了,必定不凡。 可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的的确确又是一个凡人。 如果仅此而已,可以归结为身具某种异能或者神通。比方说阴阳眼,妙手空空,凡人中也存在,只是极少…… 但他敢进洞去战苦头陀,言语间视融神中品修士如无物,就没这么简单了。 还有,先前他身前突然冒出了一小团雾气,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眼前竟然是一位少年国师,脱胎境之上的大修士,故意隐瞒了修为? 倘若他是国师,翻手就能把谷中所有人灭杀了,又何必如此麻烦? 难道他在游戏风尘?看自己和苦行僧争斗,就像看耍猴…… 玉海花心里翻江倒海。 楚凡知道仙女姐姐怀疑自己的能力,也没空解释了。生怕苦头陀像耗子一样钻山打洞,跑远了没办法抓。 进洞二十多米,拐弯后再无一丝微光,空气越来越潮湿。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嵯峨的钟乳石倒悬,水汽浸润表面,在末端凝结成珠,半晌不滴落。 诸般事物均失去了本来颜色,轮廓模糊,只剩下明暗浓淡,如泼墨写意。 脚下坚硬,只有一层薄薄沙土。吱吱呀呀,踩到了细小腐朽的兽骨。 七拐八拐,两侧分出许多小岔洞,地势一直在降低。 潺潺流水声传出,渐渐清晰。 眼前出现了一张密集“蛛网”,由极微极弱仿佛光线一般的细丝构成,横亘整个通道。若非天目,定然无所觉察。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法网”了,苦头陀布下来用以示警,倒没有什么杀伤力。 楚凡无声地笑笑,右手抓紧一块石头,装作看不见法网,蹒跚直撞过去。 再往前走十几米,进入了空旷大厅中。 穹顶极高,水汽扑面。 空气闷闷的,却没有霉腐味道。 岔洞好几个,杂乱分布,水流声正是从其中一个传出。 那僧人没有躲藏,冷冷站立厅中央。 呵呵,秃驴竟然大刺刺站着,欺负我看不见。楚凡觉得好笑,模仿普通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行走,茫然四顾,谨慎探脚。 呔! 呔……呔……呔…… 一声声怒吼如惊雷炸开,回响阵阵似海潮拍岸,震得穹顶石壁的灰尘细沙簌簌而落。 书生吓得一屁股跌坐于地,惊恐地转动脖子张望。 苦头陀脸露悲悯,双掌合十,道: “阿弥陀佛……又一个被玉海花蛊惑迷失了心窍的傻瓜,情愿为她探路送死。可怜可悲呀,可叹……” 书生的脸上露出凶戾之色,悄悄站起,非常可笑地向发声位置蹑手蹑脚摸去。手掌抓紧石块,小臂微曲,保持准备击打的姿势。 等他好不容易摸到厅中央,苦头陀却悄无声息转移至两丈外,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哉,善哉……欲不除,如蛾扑火,焚身乃至;贪未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楚凡觉得有点意思了。 苦头陀迟迟不肯动手,苦口婆心感化迷途的羔羊,到底是忌惮自己被玉海花施了法,怕出手暴露残存实力和眼下位置,还是别有原因。难道真的出家人慈悲为怀?还是省省吧,丫灭杀一十三个仙师连眼睛都不眨。 苦头陀又道: “你见她千娇百媚,言听计从,恨不能朝拥夕抱。却不知百年之后,也是白骨一架,黄土一抷。” 书生啐道: “呸!我管百年之后干嘛,现在喜欢她就行。” 和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沉默了。 这是很厉害的一次机锋对撞。 佛宗认为,凡身体感觉到的都是表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颜迟早变成脓血骷髅。 但在佛宗的时空观里,又觉得过去未来不真实,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即过去过去,未来未来,不如活在当下。 数息后,苦头陀问道: “施主言辞犀利,奥义深刻,想必被老衲当头棒喝震醒了。但你说的她,到底指玉海花,还是柳若菲?” 楚凡一凛。 我靠,内容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复杂了。 好端端一个和尚怎么突然八卦了起来?口气好像要打抱不平似的。 秃驴在谷中一直自称“贫僧”,突然改口老衲,难道认得柳若菲,想在我面前摆老资格?还真有可能,出城时他不挥手打招呼了嘛。 苦头陀见他不回答,说道: “上午见到你和若菲公主并肩站立山口目送使团,状态亲密。小丫头冰雪聪明,天生丽质。能够入她法眼者,肯定不是普通的贵族子弟。加上又被派出来暗中护送神息,胆识与机敏肯定过人。老衲猜测你进洞的目地,无非想夺回神息。然而,不是老衲小瞧你。机巧与智谋只能得逞一时,这世界终究要靠实力说话。即使老衲把神息交还,你骗过了玉海花,依旧过不了通天河。” 第二十六章 机锋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老衲二十一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七章 老衲二十一 被绕口令一般的“老衲”弄得头晕脑胀,楚凡心中怒骂“关你屁事”。脸上却装出根本不相信的神色,朝发声方向走出两步,仰天打了一个干巴巴哈哈,问道: “那么神僧抢走神息,意欲何为?” 苦头陀合十道: “善哉……老衲想为云梦消灾,帮你们把它送往天台山地随子的洞府。” 楚凡冷笑,耸耸肩露出夸张表情,道: “啊,原来神僧杀了一谷的人,是慈悲为怀,欲拯救云梦苍生?” 苦头陀见他讥诮,目中厉芒一闪,缓缓道: “那些人不是良善之辈,心怀贪念,身具杀气,当然该死。只要踏进入了这个山谷,就抱定了杀人心思。你不杀他,他便杀你。” “小子我可是良善之辈,被你提起来挡玉海花,就不怕她杀了?” “玉仙子要杀你,早就杀了……阿弥陀佛,别扯远了……老衲所言,句句是实,出家人不打诳语。凭你们,就算侥幸过了通天河,也走不到天台山。厉侯肯定不会让你们如愿,何况一路上还有多少修士觊觎,远比玉海花强大。” “哈哈哈,原来神僧一片苦心,是小子误会了,失礼。” “施主嘴里讲失礼,口舌却浮夸。右手始终抓住一块石头,左掌还握紧一把石子,想必是不信的……其实王国兴衰,如同花开花谢,没什么特别。出家人脱离俗世,无牵无挂,本不该介怀。但老衲与云梦有旧,若不了断因缘,始终存在心障,难证大道。可惜神通低微,护不住王城沃野,护送一件东西却不困难。” “你,你,你……看得见我?” 听了这番话,书生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右手“哐当”把石头朝地面一砸,左掌把石子一丢,朝胸襟里插了插,貌似抠了抠痒痒。与此同时,指间挟住的两颗惰性珠悄无声息滑入。 眼下局面,挺难判断和尚说的是真是假,那么最好别动用杀器。既然这货敢让自己贴靠这么近,就不怕制服不了他。 “嘿嘿,小子可是把石头全丢了。看起来神僧和云梦的渊源不浅,说来听听。” 楚凡将巴掌拍得脆响,以示手中空无一物。 苦头陀却犹豫了,冷冷瞅着嘻皮笑脸的书生,不说话。 楚凡见对方没声音了,悄悄用脚尖在地面划,把刚才丢下的石头又拨回,慢慢蹲下抓起,侧转身子遮挡。 呵呵,这货先前在外边把玉海花哄骗得团团转,可不能随便相信。先让他讲,最好不停地讲,迟早露出马脚。 苦头陀冷眼旁观书生的可笑动作,懒得戳穿。思索了一会儿,避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 “把神息献给地随子,顶多保几年平安。献给妙罗真人,也许保几十年平安。可从长远看,云梦国终究是要覆灭的……” 苦头陀目光独到,这些问题楚凡考虑了。 当初云梦王把神息送给姬国,并非昏聩,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撞大运。 柳若菲不愿意苟延残喘,遇到“谪仙”后毅然携带神息折返。估计使团只去姬国虚晃了一枪,否则何至于回转那么快?当然,姬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的态度也是摆在脸上,见风使舵。大家配合得非常好,皆大欢喜。 唉,柳丫头真倔强。死心塌地相信自己是谪仙人,还扯出平天下旗号。 呵呵,梦话也能当真? 眼下云梦险恶的局势,如同下象棋被人家不停将军,必须见招拆招,哪里能考虑太长远的事情。好在十里坡这场蒙面盛宴没有搞砸,又多出了三个月缓冲时间。 想到这里,楚凡摇摇头,苦笑不已。 苦头陀顿了顿,话题再转,道: “……请施主转告玉仙子,继续在外面蹲守,她处境堪忧。云梦乃天下大泽,浩瀚如海,河流湖泊沟塘无数。老衲随洞里的暗河潜出,天知道会从哪儿冒头?无论如何,是难以找到的。如果她御空飞行,不停地搜寻,又极易被其他修士觉察……” 楚凡一怔,心道和尚对环境好熟悉呀。 反正不管他天花乱坠,真真假假,自己都得先把赝息取回。 珠子的秘密没必要保留了。 如果对方是友,护送一颗假神息给地随子,形同送死。如果是敌,至少可以让他不迁怒柳若菲,不返回云梦城继续寻找。况且赝息和惰性珠存在密切联系,一旦落入智慧绝顶的修士手中,难保不被琢磨出个道道。 “请神僧把珠子还给小子吧……魏师当初弄错了,这不是真正的神息。” 苦头陀笑道: “施主休要诓骗,老衲少年时见过神息,就是这个样子。虽说长大了许多,也有了些微分量。可逍遥子那颗长得更大,分量更重……” 吹牛皮不打底稿,你可知神息面世还不到十六年。楚凡冷笑,问道: “神僧高寿?” “啊……惭愧,不高寿……老衲今年二十有一。” 老家伙二十一岁?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神棍周旋了这么久,终于烦躁了。右手端起石头,语含威胁地喝道:“喂喂喂,你到底给不给?” 苦头陀摇头道:“不能给,给你是害你……” “给不给?” “不给!” 苦头陀露出悲悯之色的眼睛陡然睁大,变成了惊恐。 一团漆黑里,他视物不如楚凡清晰,只能瞧出一个大概。见到书生奋臂一扬,手中的石块……竟然诡异消失了。 作为一名融神中品的大仙师,他捕捉不到丝毫轨迹,倾听不到丁点儿风声。 但警兆忽生,寒毛直竖。 空气的爆鸣与尖啸整整迟滞了一弹指,才随后响起。 苦头陀明明什么都没瞧见,可是知道有东西正朝自己飞来。 这种感觉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才一丈多的距离,又没有防备,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施展法术,腾挪闪躲了。苦头陀的手掌瞬间焕发出淡淡金光,本能地伸出来竖起,往胸前一挡。 啪…… 石块碎裂,细小的石子如利箭一般向四方激射。 堪堪拳头大小的石块,平日里顶多打打鸟雀,打打兔子和蛇鼠。被赋予无与伦比的速度后,威能之强,令人咋舌。 苦头陀的手掌于一瞬间变形,手臂弯曲,被击打得整个身躯平移后退,咔嚓撞断了一根钟乳石柱。 还没等他站稳后反击,雨点一般的拳头落下。 不过,和尚可不是吃素的! 伴随一阵急促梵唱,苦头陀通体焕发出金色光芒,在身外形成一片黄灿灿光幕,好像一口大钟罩下。 金钟罩? 楚凡心里约一闪念,拳头却毫不停歇。 打蛇打七寸。 趁你病,要你命。 每一拳击下,光幕便散发出一圈圈涟漪,把力量化解。虽然打不中和尚躯体,那口“大钟”的光芒却黯淡了一丝。 苦头陀垂首合十,宝相庄严。 梵唱越来越高亢,仿佛苦海泅渡,昂扬不屈。 金钟古朴厚重,符文流转,隐约有梵音和鸣。 楚神棍才不管呢。 拳如疾雷破山,万箭齐发,那叫一个欢。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趁着苦头陀拼命防御,根本没办法还手,不打他一个七荤八素欲仙欲死,那才是大傻子。 拳头越来越密集,仿佛天风海雨,纵横肆虐,定要碾碎万物,镇压世间。 数息之内,“金钟”挨了好几百拳,光芒以肉眼可辨的幅度减弱。 十几息之后,伴随“啵”一声如同气泡碎裂,“金钟”彻底溃散。 苦头陀摇摇晃晃,“哇”一口鲜血喷出。 憋屈呀,实在憋屈。 耻辱呀,实在耻辱。 堂堂融神中品的大仙师,一身高妙法术没机会施展,居然被一个凡人像打铁一般硬生生打熄火了。 倾尽三江水,难洗今日羞。 楚神棍麻溜地跳到一旁,抱起双臂笑嘻嘻看着。 嘿嘿,同玉海花一番激战之后,秃驴的法力大损。再经过自己一通暴捶,法力基本上荡然无存。眼下的实力与凡人无异,不足为虑。 “你,你……” 苦头陀咬牙切齿往前踏出半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身旁断裂的石笋,颤巍巍指着楚凡,破口大骂: “我操你大爷的!” 第二十七章 老衲二十一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爷爷是你舅舅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八章 爷爷是你舅舅 哈哈哈,本公子果然天赋异禀,揍得和尚要还俗,开始气急败坏骂人了。 楚凡乐坏了,得意洋洋地反唇相讥:“怎么样,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苦头陀怒吼道:“放你狗娘养的春秋大屁,爷爷是你舅舅!” 爷爷是你舅舅? 什么混账逻辑,和尚的脑壳不清白了。 楚凡耸耸肩,笑嘻嘻道: “你这个花和尚,装模作样苦修,其实杀盗淫妄吃喝赌样样俱全。入谷杀人,抢夺神息,犯了杀盗。淫,你可别说没有。我亲眼见到你手脚不干不净,专门往玉仙子身上凑,只想揩点油……” “我那是拳脚,不是手脚……”苦头陀悲愤地叫嚷。 “你敢说拳脚不是手脚?” “……” “至于妄语,你敢说没有?还装模作样指天发誓呢,我呸!” “我发誓赌输了不再纠缠,可没说在赌之前不能抢夺。” “呵呵,那还是假借发誓,掩盖抢夺的心思,算不算破了妄戒?” “……” “至于吃喝,你这厮偷偷摸摸吃狗肉喝花酒,自己心里最清楚。至于赌博,刚才还和玉仙子打赌来着。对了,你这厮还乱骂人……杀盗淫妄吃喝赌,佛门戒律被你破坏得一干二净,还有脸披着一件袈裟招摇撞骗……” …… 等楚神棍义正词严告一段落,稍微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的苦头陀冷冷道: “你是谁?云梦城里没有你这样的世俗高手。” “我是你大爷……我靠,你大爷的,敢暗中施法阴你大爷!” 正摇头晃脑得意地说话,突然感觉身体一紧,呼吸不畅,像套进了一副沉重的铠甲不能动弹。楚凡冷笑着运劲挣脱,一闪扑至和尚身前,又是好一通拳打脚踢。 “老子叫你装高僧,老子叫你断因缘,老子叫你拿老子当肉盾……你丫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丑八怪,把自己整成了一具干尸标本,还敢跑出来吓人……” 这下子,好不容易重新凝聚的一丝法力彻底熄灭。苦头陀摇摇欲坠,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稳了。 当然,楚神棍没有施以重手。真要使劲能把和尚撕碎,还不带喘气的。 呵呵,好像仙师丧失法力后,身躯也不比普通人强悍几分。 他掏出赝息朝怀里一塞,把和尚拦腰往胳膊弯里一挟,大摇大摆向外走。 心里面总有些疑惑,分不清和尚是敌是友。但把对方的战斗力清零,是必须的。 玉海花围绕山崖盘旋,心里也是乱七八糟,忐忑不安。 一会儿觉得书生纯属送死,刚才拦住他就好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居然听信了凡人的话语苦等,实在是蠢;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少年真不简单…… 但仅仅只过了一炷香工夫,就见到书生挟着苦头陀从岩洞里钻出,纵身跳下高高的山崖,不由得妙目圆睁。 这也太轻松,太快了吧! 还有,他就这么跳下,不怕摔伤摔死?仙师在不施展法术的情况下,也不敢这样跳。 想起刚才提拎了对方一把,伊人不由得俏面微红。 嗵…… 一声闷响,草叶碎石乱溅,尘土飞扬。 书生像丢一捆烂稻草般把苦头陀一抛,向玉海花招手。 玉海花默不作声降落在五丈开外一块岩石上,收起锦帕。 她早瞧见苦头陀脑壳上青包鼓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本能地感觉不可以靠书生太近。 天可怜见,那还真不是楚凡打的。 只是他挟带和尚出洞时哪里会仔细,那些伤是光脑壳叮铃哐啷磕碰到石头上碰撞出来的。秃驴没有了一丝法力防护,当然头角峥嵘了。 楚凡见玉海花充满警惕,笑一笑,从怀里掏出赝息使劲掷过去,道:“给你。” 和尚瞪大了眼珠子,恨得牙齿直痒痒,心里暗暗骂道。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败家到这种程度的!天下第一神物,居然被他向一个陌生女人献殷勤了。 珠子慢腾腾飞到伊人身前,阳光下发出白亮光芒,周围隐隐现出一圈虹彩。 玉海花静静地看着,不敢接。 万一是个陷阱呢?苦头陀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呀! 加上看不穿少年底细,更加不敢得罪了。 楚凡知道她疑忌,笑道: “玉仙子不必客气,这一颗不是真正的神息,魏风当年就弄错了。不过对仙子而言,可能比神息更加有用……” 玉海花的面孔闪过一丝讶色,微微一福,问: “前辈何以得知?” 楚神棍搔搔头,不好意思解释道: “嘿嘿,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咱俩以平辈相交,你干脆叫楚凡算了。我与云梦有点关系,曾经把玩这颗珠子多时,当然知道……” 放屁呀,放屁!听了这番话,和尚气得差点用头去撞岩石。 玉海花瞟了苦头陀一眼,还是不接。 楚凡搔搔头,问道: “玉仙子,你是融神中品境界,只差一步到上品吧?” 玉海花点点头,道: “小女子正是融神中品。” 听了这话,楚凡心花怒放,喉咙痒痒。 童金没说错,她果然是融神中品。啧啧,只差两步到国师的大人物,这下子赚大发了。 轻咳两声后,楚神棍郑重说道: “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修行首要是聚气,炼气。但天地元气稀薄,灵气驳杂。往往炼化海量元气,才储得可怜巴巴一点真气。散修为什么斗不过门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缺乏洞天福地。 “而这颗珠子里,蕴藏着精纯到极致的灵气,不含任何属性,可以直接转化成真气,比极品晶石还管用。玉仙子是融神境界中品,炼化了这颗珠子,至少平添一个月功力。即使你不使用,也可以随身携带应急……” 玉海花还是默不作声,心道既然有这等好处,你怎么不留下?况且,你为何自己体内无一丝真气? 楚凡见她无动于衷,叹息道: “玉仙子,刚才我把珠子抛过去时,在上面开了极细一个小孔。哎,你应该早就感觉到了灵气喷涌……” 玉海花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握住珠子。只凝神感受了片刻,,大拇指一抹封闭小孔,纳珠于袖,拱手道: “谢楚道友馈赠宝珠,不知妾身该如何效劳?” 楚凡乐了。 常言胸大无脑,这玉海花看起来并不笨呀。 “楚某希望玉仙子去云梦王城保护一个人,事成之后,再奉送三颗宝珠酬谢。” 玉海花想了想,反问道: “监国公主柳若菲?” “正是。” “春暖花开时,厉侯将伐云梦。作为仙师,不得卷入凡俗战争。” “你不用参战,半年内保证她一个人的安全就可以了。如果到时候云梦王城守不住,她又倔强不肯逃跑,你就干脆把她绑走。” “好,成交。”玉海花爽快地答应下来。 苦头陀从一堆茅草后鬼鬼祟祟探出头,压低声音恨恨道:“奸夫。” 玉海花瞟了一眼,面无表情。 楚神棍不乐意了,揎拳掳袖,瞪眼呵斥道:“你这厮没被打怕,皮痒了是吧……” 玉海花算是开了眼界。 亘古以来,可能还没有一个融神中品仙师被凡人这样恐吓过。 和尚吓得一激灵,把脑壳又飞快地缩回去了。 楚凡见和尚彻底老实,玉海花同意做保镖,感觉十里坡的盛宴该收拾残局了。拖得太久,又恐生变。 玉海花看着他忙忙乎乎,奇怪地问: “楚道友,你这是准备干嘛?” “捡柴禾,升狼烟。” “山谷里有风,哪里升得起狼烟?炊烟还差不多。” “嘿嘿,有烟就行。十里坡两头埋伏的人见到烟起,就知道战斗结束,该进谷拾捡宝贝了。什么法器呀,金银珠宝呀,我都不嫌弃,蚊子也是肉嘛。” “才不是蚊子肉呢,楚公子赚大了……仙师们最好最强的宝物,一般都随身带着。刚才人家绕山飞翔,远远望见从云梦城方向来了一辆大马车,停在坡外谷口没动。” “是接我的,见到了烟就会进来。” …… 浓烟渐起。 草丛后冒出一个人形猪头,鄙夷地哼哼道: “刚才还是我呀我的,转眼变成小女子,后来变成妾身,现在就人家人家了……” 听了这话,玉海花目露寒光,手指下意识一抬。 苦头陀不等她开腔动手,哧溜缩回去。 …… 特意加一段话在这里,向创世和书城的朋友表示谢意。 我见到了你们的评论,推荐与打赏,可是没有书城和创世的号,无法与大家交流。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 请跟随楚凡的步伐,见沧海桑田,星河灿烂;历无边空间,无限时间…… 第二十八章 爷爷是你舅舅 恋耽美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你给我站住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二十九章 你给我站住 哒,哒,哒…… 一辆马车不徐不疾进入谷中。 赶车之人鹤发苍颜,赫然是老仙师童金。 楚凡一把丢下柴禾,屁颠屁颠迎上前。 车窗内露出柳若菲的俏面,遥遥望着书生快步走来,未语人先笑。 她没有了满头珠翠,衣裳也挺素净,像个邻家小妹。 童金远远望见俏生生立在山坡上的玉海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勒住马车,低声道: “公主小心,前方好像是玉海花。” “她外乡人一个,在本地没有根基。也敢蹚这摊浑水,就不怕被群起攻之?听说她天生媚体,男人见了没有不神魂颠倒的,我倒要看看。” 柳若菲下车,好奇地望向五十丈外仿佛天妃下凡的女子。春兰秋菊也跟随跳下,一左一右凝神戒备。 童金压低声音,道: “公主,千万要小心。合欢宗名声不好,咱们别接近,可也犯不着得罪。玉海花来这里没几年,便斩杀了十几名挑衅者,低阶修士无人敢招惹。江湖上有一首歌诀说,‘锦云飞过,寸草不生;欲海滔天,不留活口’,可不是开玩笑的……传闻她独来独往,不近人情。不过,瞧刚才情形,和楚公子又挺融洽的……” 老仙师一心只为小丫头好,这是给她提个醒,话又不能说露骨。 柳若菲的脸色瞬间黑了。 这时候楚凡走到了近前,冲几个人点点头,笑呵呵道: “你们嘀咕些啥呢,玉仙子是我请来护佑云梦的。王城里面如果没一个强大仙师坐镇,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跳出来……” “凡哥,我不要。” 柳若菲打断了他,抿紧红唇,柳叶眉微微竖起,感觉到了强烈威胁。 楚凡搔搔头,解释道: “啥事都烦劳童师出面,会忙不过来的。何况越到年底,情况越混乱……” 言外之意,童金才灵动境界中品,对付武者与法师还行,对修士根本没有震慑力。而玉海花是融神境界中品,在江湖中属于接近无敌的存在。二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凡哥,我说了不要,就不要!” 柳若菲跺了跺脚,撅起嘴,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动。 见公主极其罕见地流露出失态,春兰秋菊吓得赶紧侧转身走出三步,摆出一副全神贯注警戒的样子。 楚神棍懵了,无奈地摊开双手,望向童金求救。 老仙师都快活成人精了,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劝慰道: “公主,来的都是客,咱们得以礼待人。再说,玉仙子又是云梦附近名头最响亮的散修,平常极难请到的。我们先过去见个面,聊一聊……我看,黄金白银恐怕请不动融神境界的大修士,需要极品晶石才行。” 柳丫头破涕为笑,从春兰手里接过锦帕拭了拭眼角,道: “童师说得对……云梦太小,太穷了。别说晶石哦,连黄金白银也没有。” 楚凡莫名其妙,忙道: “玉仙子不要黄金白银,也不要晶石……” 听他还在坚持,柳若菲瞪了一眼,放出狠招。 “连饭也没得吃。” 什么?楚凡搔搔头,不甘心道,不给饭吃,好像也是可以的。 “那更不行!天底下哪有不付酬劳,就请人做事的道理。” 柳若菲横了他一眼,恢复成雍容的公主仪态,敛衽上车。 童金欠身朝楚凡笑笑,一抖缰绳,马车不紧不慢前行。 “楚公子,不要紧的,让她俩自己谈去。云梦亟需强大修士坐镇,但玉海花却不同。如果不是由你保荐,若菲公主早就倒笈相迎了。你千万不要夹在她们俩中间,省得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听童金传音入密,楚某人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奥妙,目光却被马车吸引住了。 黝沉沉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轱辘,竟然没把泥土路轧出车辙。 他快步上前,与车辆并行,笑嘻嘻地讨好问道: “若菲,这辆马车看起来挺沉重的,怎么两匹马拉着又很轻?” 柳若菲拉开车窗帘子,依旧板着面孔,道: “魏师留下的法车,阵法启动后,当然轻盈如风。” “啊,你把他的摘星楼占了,把他辛辛苦苦挖掘出来的晶石用了,就不怕怪罪?对了,老人家还跑去南岭战妖兽,为你们姐弟俩寻找灵药。我怎么总觉得他不像国师,倒像你家的长工呢?” 柳若菲绷不住,噗嗤笑了,嗔道: “瞧你都说些什么呀……魏师是我外公。” “啊……怎么不早说。” “嘻嘻,你又没问……谁叫你从来只问修行,不问家事。” “我怎么晓得?你又不喊外公,一口一个‘魏师’。” “哎呀,你真是根棒槌。踏上修行路,再非世间人。修士并不一定要绝情断欲,但如果沉溺于世俗的人情关系,便难以走远。所以我不喊‘魏师’,喊什么?就像父王上朝的时候,我也只能喊大王,难道喊爹?” “这我懂了……那,那个,你母亲自然就是魏师的女儿了?” “白痴,这还用问。” “那你母亲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咦,你怎么知道的?” “啊……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听一个丑八怪和尚说的。” “和尚?倒有可能,小舅舅交游很广泛。他是修行天才,十八岁就抵达融神境界。见外公迟迟不归,三年前跑出去找寻,到现在也没回。” “他长啥样?” “他呀,玉树临风,比你俊多了。记得有一次踏青回城,他不小心露了脸,结果满城女子都疯了,把花枝香囊什么的朝车里乱丢。嘻嘻,掷花盈车,厉害吧。” “厉害,厉害。这么说,他肯定就不是一个丑八怪了……嗯,这我就放心了。” “你瞎讲些啥呀。” …… 一路闲话,靠近大坑,众人停下了。 玉海花依旧站立在山坡岩石上,艳光四射,飘飘欲仙。 楚凡指了指山崖,道: “那堆茅草后面躺着一个丑八怪和尚,说是云梦舅舅……哦不,说是和云梦有旧。你们看认识不,我先去和玉仙子谈谈……” 柳若菲带领春兰秋菊,正要往山崖下走,童金赶紧跳下车,郑重道: “公主请留步,让我先去看看。” 柳若菲沉吟了一下,心不在焉道,“也好”,目光却追随楚凡而去。 楚凡跳上大岩石,还没开腔,玉海花先冷冷道:“我名声不好,楚道友所托非人了。” 伊虽然没有忌惮地避开三丈远,脸色却不太好看。 楚凡急道:“柳若菲也就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楚道友请放心,我不会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的。约定依旧有效,我会暗中看护云梦。” “那太好了,多谢。” “楚道友不必谢,这笔交易是我占了大便宜。” “今天山谷中的事,还望玉仙子保守秘密。” “这个自然,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我是说关于我的事。” “我懂。楚道友一无法力二无真气,却擒下了融神中品修士,传出去会天下震惊。放心,我不会对外讲的。另外……” 玉海花顿了一下,道: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双修,万物化生。合欢宗被世间视为淫荡,源于此。但除了双修术,宗门内还有《素女神功》。要求女子玉洁冰清,一生不能动情……” 说着说着,玉海花心中产生了一丝羞恼。 我这是怎么啦,好像辩白似的……我何曾在乎过众口铄金? 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但赤手空拳把苦头陀降服。显然三步之内,国师以下,无人将是对手。被他这么靠近,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玉海花的遐想被一声惊叫打断了。 茅草丛旁,苦头陀悲愤地一手掩面,一手推开童金,叱道:“施主认错人了,快走开!” 童金扑通跪下,嚎啕道:“少爷,折杀老奴了。” 柳若菲提起裙摆,也不管丝绸被荆棘挂破,一边疾往山崖下跑,一边呼喊: “小舅舅,这三年你跑哪儿去了……” 足下锦云生出,玉海花飘然而起,犹不忘瞟楚凡一眼。 只见那货的嘴巴张开比鹅蛋还大,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不由得抿嘴偷笑。 啊…… 又一声尖叫。 “小舅舅,是谁……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楚神棍慌慌张张从岩石上跳下,朝柳若菲匆忙扬了一下手,结结巴巴道: “你,你们亲人团圆,开开心心的,就不要管我了……风太大,千万别引发山火。我去挑桶水泼熄了……” 柳丫头霍然站起,厉声道: “楚凡,你给我站住。荒山野岭的,去哪儿找水桶?你说,是不是同玉海花联手打我舅舅?” 楚神棍噔噔噔连退三步,状如惊弓之鸟,慌忙道: “啊,没桶呀……那个……我好像有东西掉路上了……” 柳若菲哪里还像一个淑女,气势汹汹,张牙舞爪扑了过去,喊道: “你给我站住,不准跑。” 楚大神棍又不蠢,见状吓得一哆嗦,跌跌撞撞,转身飞奔。 那叫一个快,两只布鞋嗖地飞上了天空。 第二十九章 你给我站住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章 客上天然居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章 客上天然居 云梦城内地面平坦,没有太多起伏。 王宫位于城中央,地势比周边略高,竖以高高的围墙防备窥视。 但王宫不是全城的最高处。 在城池西边有一处高地,耸立着一座约三十丈高的石头孤峰,四面围绕竹林。 秋深了,枯黄的竹叶铺满地。 密集的竹竿失去竹叶后,光秃秃的,偏偏又枝枝桠桠横斜支棱,显得异常倔强与萧索。远看去如一杆杆尖利长枪,似乎要刺破苍穹,露出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附近一里内无人家,环境清幽,可以望见波光粼粼的云梦泽。 山门牌坊上有几个黯淡的鎏金大字,天然居。 两侧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这儿是云梦国专门接待修士的地方,不像迎送各国使团的会宾馆就设立在闹市之中。 老百姓不明白“天然”二字的奥义,称呼为“仙师馆”,要不干脆胡乱喊“竹里馆”,倒也没错。 通往天然居的路口,有钦天监的小吏专门值守。其实他们守不守都一个鸟样,这地方根本没有人敢靠近。无论平民、贵族,还是乞丐、盗贼。 原因很简单,一个字,怕。 虽然约定俗成,仙师未被冒犯,不得对凡人出手。 但真要杀了你,如同宰一只鸡。杀了也就杀了,难道还敢报官找麻烦不成?再说,报了也没用。 天然居内有精舍,以前倒也热闹,鼎盛时住着二十几位仙师。 国师魏风云游不归,仙师们陆陆续续跑得稀里哗啦。虽然后来又请来了几个,最后也是拍屁股走人,只剩下一个老头儿童金坚守。 最近这半个多月,连童金也不住里面了,天然居成为一座空馆。 今天却比往日不同。 上午时分车马不绝,一群群法师出入馆中。 仆佣们扫竹叶,洒清水,抹除灰尘蛛网,忙得前脚赶后脚。 到了中午,官兵搜山封道,检查有没有闲杂外人。 钦天监的小吏全部换上崭新的衣装,青涩的面孔流露出几分紧张。按照监国公主柳若菲的要求,半月前钦天监开始从民间选拔寒门子弟,他们是第一批幸运儿。 到了下午申时,共有九辆华盖大车鱼贯进入了天然居。 离天黑尚余一个时辰,暮光初露。 太阳悬挂在西天地平线上,将沉未沉。晚霞蒸腾,城中升起袅袅炊烟。 天然居石峰下的大殿中,一条熊罴般壮汉大步跨出门槛。东张西望一番后,朝台阶下一只石头貔貅狠狠吐了口浓痰。 壮汉名叫熊犇,是一名灵动上境的体修。暗中还有一个无人知晓的身份,乃云梦泽十八连环水寨的总供奉。 云梦大泽浩瀚如海,江河纵横,湖泊无数。水盗自古不绝,比山贼多得多。 盗贼被官兵像孙子一样撵,盗贼之间又相互争斗厮杀,谁都想攀上一棵大树当靠山。 这世间,没有比仙师更大的靠山了,比官府都好使。 但帮派请仙师,说难,又不难;说不难,又难。 融神境界的仙师属于只差一步到国师的大人物,极少现身江湖。你想找,都不知道人家洞府的门开在哪边。 开光境界的仙师独霸一方,手下喽啰、徒弟一大堆。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看得上贼寇奉献的一点儿好处。 灵动境界的仙师一心冲击开光境,恨不得把一天劈作两天修炼。普通的金银珠宝根本难入他们法眼,除非使用晶石或者天材地宝,甚至法器去请。 凡事往往有例外。 仙师也要吃人间烟火,也需要仆佣服侍,自家又不能点石成金,与世俗根本脱离不了联系。 除非是大门派的弟子,或者一心苦修之士。否则,黄白之物依旧少不了。 更有一些修士年岁大了,感觉进阶无望,索性不求天道了,转而求红尘富贵。出入庙堂,奔波江湖,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以前清苦久了,一旦抛弃掉昔日规矩后,在享受方面比俗人还变本加厉,出手更加狠辣无情。 熊犇两年前才来到云梦泽,做了十八连环水寨的总供奉。名为供奉,实则霸王,把那些寨主们当龟孙子使唤。 如果放在早些时候,他根本不敢踏进云梦。 云梦虽小,却有国师魏风一柱擎天,大小仙师都不敢掀起风浪。 魏风走后,他儿子魏长卿哪里像一个修行者,简直就是天杀星转世。 剿灭山贼水盗是官兵的事,他一般不会去硬管。但如果仙师敢跟盗贼牵扯不清,在云梦境内作奸犯科,先掂量下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好在这厮三年前也走了,杳无音信,才让大伙长舒一口气。 估计是永远回不来了。不然,云梦国大难临头之际,他早就该现身了。 十天前,云梦的王宫禁卫统领柳元离奇被杀,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阵波浪。但对修行者而言,屁事都不算。 三天前发生的一件事,才真正震动天下,甚至连国师们都可能被惊动。 云梦国准备奉献给地随子的“神息”,竟然在十里坡被劫走了。 以地随子的身份,未必肯接受云梦的奉献,反正那是他的囊中之物。但,胆敢劫走神息,却是没把地随子放在眼里,赤裸裸打脸。 毫无疑问,云梦国一丁点儿存活的希望都丧失了,死得更快了。 二十几个仙师陨落于十里坡后,聪明地呆在云梦城没去抢夺一杯羹的几位开光上境修士飞快溜走。他们一怕撞到十里坡那尊不知名的杀神,二怕地随子雷厉风行追查,自家没吃羊肉也惹一身膻。 对于剩下的修士,童金一一登门拜访,嘴皮子磨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十有八九没少破财,几位开光中下境和灵动上境仙师也走了。 至于灵动中下境的仙师,早跑得一个不剩,因为他们打不过童金。况且,倘若云梦发狠,以举国之力对付这些没啥背景的低阶散修,还是相当可怕的。 最后剩下九个人死活不离开,今日来赴监国公主柳若菲的宴请。 可今天这场晚宴,透露出一股诡异气息。 首先,仙师到了,主人柳若菲岂止没有迎接,还迟迟不现身。 其次,大殿内居然没有一个佣人服侍,桌案上只摆了一盏清茶,一碟瓜子。 这哪是宴请仙师的国宴,叫花子请客都比这阔气。 殿里相对设有两排座位,并没有排座次。 但修士们都清楚各自的修为,最靠里挨着主座的左边位子最尊贵,由一位开光中境仙师毫不客气占据。剩下六个开光下境修士三三相对,不敢与中境仙师并列,空出了王座右手的第一个位子。两名灵动上境的则非常自觉,坐在了最靠近大门处。 开光境仙师的养气功夫果然不凡,见被冷落也不在意。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端坐不动。 熊犇却是一个混江湖的浑人,早就绝了修仙念头的,心浮气躁。见柳若菲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又是坐在门边的,便走出去看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果然发现蹊跷。 岂止大殿内没有仆佣伺候,连外边值守的也跑得清洁光溜。 熊犇是个体修,不能像念师一样用神识去感应周围环境。可青天白日的,他眼睛可没瞎,耳朵可没聋。 一路进来时,曾见到钦天监小吏一群一群的,跑前跑后。 而此刻,偌大的天然居内悄无声息,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岂非咄咄怪事! 第三十章 客上天然居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蚂蚁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一章 蚂蚁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名年轻的小吏弓着腰,像小耗子一般从殿前的大坪里横着跑过,仿佛生怕被大殿里的仙师们望见。 当熊犇一口浓痰吐在神兽貔貅的脑袋后,后边那个小吏的脚下迟缓,扭头看了看。目光中流露出仇恨与鄙夷神色,又飞快收敛,跑得更快了。 熊犇见状冷哼一声,抬爪一拍便深深钉进了廊柱,“滋啦”撕下一块木片,狠狠打过去。 直娘贼,这小厮活腻了,敢瞧不起咱家! 咱家杀了你,还不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嗖…… 巴掌大的楔形木片在他运力之下,凌空飞出了十几丈远。前端尖利,发出啸鸣,真比武林人士的投枪还可怕。 啊…… 坪上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年轻的小吏扑倒在地。 这些小吏全是刚刚踏入聚气境界的低阶法师,可怜法力还没有修炼出一丝,法符也画不出一张。他们连泥胚境武者都打不过,哪里抵挡得住灵动上境仙师的抬手一击。 那片木头,从后背穿进,前胸透出,硬生生将他的胸膛扎了一个透穿。 殿内鸦雀无声。 众仙师早感觉情况不太对,乐得让熊犇这夯货探明究竟,试探下云梦的底线。 小吏手脚乱颤,挣扎不起,呼哧呼哧大口喘气,讲不出话。 他口喷鲜血,鼻冒血沫,前胸后背也在流血,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青石坪上,一摊血汪洋成泊,向外漫延。 另外一名小吏根本不敢大声呼喊,又不知道如何施救,想独自把伙伴抱走。可刚一拖动,对方就发出惨叫呻吟。 急得他直跳脚,不停抹眼泪,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束手无策。 呻吟越来越微弱…… 十数息后,从旁边殿阁里呼啦啦冲出五名小吏。 六个人有的抬手脚,有的托住腰,还有人俯身安慰……轻手轻脚抬走伤者。 但他们才慢慢地走到石坪边沿,受伤小吏的手就无力垂下了。 又一名老法师匆匆走入坪中,带领四名挑土担水执笤帚抹布的杂役。 那四名杂役不需要吩咐,先飞快把那摊血和一线血滴用黄土掩盖,然后手忙脚乱地扫除,清洗,擦抹干净…… 老法师则一溜小跑追上七个人,探了探伤者鼻息后,面容悲戚,挥手要他们赶紧离开,自己则返回石坪继续督促四名杂役。 至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朝大殿再看一眼。 好像一群僵硬的木偶,假装不知道杀人凶犯就站立旁边。 望着坪里乱哄哄的场面,熊犇倚柱哈哈大笑。 他想起身为顽童时,把一只蚂蚁扯断,故意将乱颤的身躯丢进蚂蚁群,它的小伙伴们急急忙忙把残肢衔回巢穴。 难道它们还敢寻仇不成? 哪只蚂蚁敢挑衅,就一指头按下去碾碎了。 这时候,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女子娇声高呼:“公主驾到,诸人回避。” 咦,这句话有古怪! 殿内众仙师的脸色微变。 难道柳若菲脸上生了麻子,见不得人? 平日里监国公主出巡,顶多喊“闲人回避”。眼下天然居里并没有闲杂外人,论理,钦天监的小吏、法师应该整整齐齐排成队列,出去迎接才行。 但他们只是感觉事情和预料的不太一样,倒没有认为对方敢搞鬼。 即使在旷野上,云梦的三千游击军摆出了铁桶阵势围困,想要剿灭掉九名仙师,自己也会死得不剩几个。 何况这是在城中,军队无法合击,施展不开。 讲白了,只要柳若菲今天不拿出全部“诚意”,仙师们就敢破王宫搜宝物,甚至杀光云梦的文臣武将,呼啸而去。 就算日后有正道高人打抱不平,无凭无据,也不知道如何找寻。 况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腔正气的“热心人”。他们正巧碰上了,可能顺手为之,添点声誉。要是天天干这事,还修啥仙,干脆当捕快得了。 能够锲而不舍,千里追凶的,只有渊源极深的至亲好友。比方说,柳若菲那个不知道死在何方的小舅舅,天杀星魏长卿。 或许,鸭子煮熟了嘴还硬的小妮子命令众人回避,是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监国公主今天签订城下之盟的屈辱消息吧。 山门外,一位背插宝剑,身穿紧身宫服的少女矫健下马,快速穿过甬道,噔噔噔就往台阶上走,赫然正是柳若菲的贴身剑婢春兰。 二十名与她打扮一致的宫女排成两列,落后五步紧紧跟随,一个个英姿飒爽。 噫,铜胎境第二重的女子,胸大屁股翘,真不多见。如果弄到床上较量枪法,一定够烈,够劲!呆会儿除了向云梦索要晶石法器天材地宝外,最好能够把这名宫女也捎带上。 熊犇咕咚咽下一口唾沫,直勾勾望向对方,目露淫光,喊道: “喂,领头的那个小妞,叫什么名字?长得不赖呀……” 春兰踏上石坪,见到血迹后面色一沉,根本不搭理台阶上长得像黑熊一般的粗鲁仙师,招手唤老法师过来询问。 听着听着,她重重哼了一声,粉面含煞,目光凌厉地望向熊犇,探手到脑后。 铮…… 长剑出鞘半截。 铮,铮,铮…… 她身后二十名宫女的动作整齐划一,均将宝剑拔出了半截,身躯微微前俯,摆出了准备进攻的架势。 熊犇离开廊柱,双臂抱在胸前,满不在乎地看着,却也不出言挑衅了。 仅仅一个铜胎境第二重武者,他是不怕的。可加上一群铜胎境第一重后,就有点儿恐怖了。 熊某人只是一个在修士中最被瞧不起的低阶体修,又不是神通广大的剑修。真要打起来,砍杀了七八个美女又有什么意思?自己恐怕难逃乱剑分尸的命。 奇怪,云梦怎么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铜胎境高手? 要知道,当初连徐、曾这样的小国家都打得它丢盔弃甲,连丢两县。 老法师见场面剑拔弩张,急忙挡在了春兰身前,口里不停央求。 此刻,山门外又传来女子的高声呼喊,“公主驾到,诸人回避。” 不远处,士兵的甲胄碰得叮当乱响,脚步嚯嚯。听声响渐杳,他们非但没有护卫公主前往天然居,反而紧急撤离。 春兰杏眼圆睁,放射出怒火,紧盯熊犇再次冷哼了一声,重重还剑入鞘,指着匆忙收尾的四名杂役,对老法师道: “你们赶紧走,不要清理地面了。记住,一定要退得远远的,任何胆敢窥视的人都将被斩首。” 顿了一下,又说道: “你的徒弟,不会白死。” 这句话的声音挺大,一点都不怕被听到。 待五人仓惶离开后,春兰指挥二十名部下散布到坪地两边排成两行。全部背对中心,目光炯炯望向前方。 咦,这是什么意思? 哪有用脊背迎接公主的? 倒好像警戒外围,防备自家人偷窥。 熊犇对领头宫女的愤愤之言嗤之以鼻,对她们摆出的古怪阵势也越瞧越纳闷,却没怎么在放心上。 须知九名仙师在此,可敌千军万马。失去了国师庇护,又没有大修士坐镇的云梦,就像死了爹娘又缺哥哥的小姑娘,谁都可以随便欺负。 第三十一章 蚂蚁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烟锁池塘柳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二章 烟锁池塘柳 半盏茶之后,无仪仗,无前驱,只身后跟随了区区五名宫女,三个人来到了山门前。 监国公主柳若菲居中,左手边是老供奉童金,右手边的贵族男子白衣如雪,目似朗星。 白衣男子的面相瞅着有点青涩稚嫩,却英气逼人,身材高大。左腰悬挂一块青龙玉佩,右腰非常可笑地插着一把烂俗银鞘小剑,剑柄缀饰以金灿灿的丝穗。 那男子仰望山门,口中“咦”了一声,驻足不前,指着石柱上刻的对联道: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乖乖,这可是回文呀,颠倒读一个样。有韵味,不错。我记得一副,斗鸡山上山鸡斗,龙隠岩中岩隠龙。没这个自然,也少了点味道。还有一个更离谱,叫什么来着,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 另外两人也停下,柳若菲笑道:“凡哥,这可是一副绝对呢。” “绝对?天下就没有绝对。” 男子颇不以为然。 柳若菲的反应极快,呛道:“你这句话绝对正确。” 楚凡张了张嘴巴,一下子噎住了,硬是无法作出正面回应。 此绝对,已经被柳丫头偷换成了彼绝对。 意味深远。 如果承认柳若菲的话正确,那么意味着楚凡刚才说的话也正确,天下没有绝对。 可如果天下没有绝对,“绝对正确”这句话就错了。 柳若菲不对。 如果否定柳若菲的话,就意味着楚某人不正确。那他前面说的天下无绝对不成立,天下还是有绝对的。 可天下有绝对,柳若菲的话就成立,完全没错…… 等于柳若菲随口的这一句话,接上楚凡上一句话后,硬是制造出一个荒谬的悖论。 肯定将导致否定,而否定又将引出肯定。 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见到楚大神棍吃瘪,柳若菲得意极了,笑眯眯道: “哼,就你能。在山洞子里打机锋,差点把小舅舅噎个半死。他以前辩经就没输过,老记挂这事。昨天还说,你怼他的那句话南辕北辙,非拉住我讨论白骨观,刹那,劫波,空无……听得人家耳朵起茧,脑袋都大了。嘻嘻,我也噎你试试看。” 楚神棍一时好胜心起,道: “切,我不同你打机锋了,真的出一个绝对,你有本事就对出下联。” “哼,你只管讲,本宫洗耳恭听。” “上联,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好诗句,字里面镶嵌金木水火土五行。要对应的话,只好用宫商角徵羽五音。可五音又不是字,无法入联,还是得用金木水火土。错开五行,平仄相对。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柳若菲仰面抿唇,想了又想,突然道: “凡哥,你蒙我呢。这是个死联,根本不可能有下联。” “我要是对出来怎么办?” “你要是对出来……哼,你同玉海花联手打小舅舅的事,我就不再找麻烦了。” “哈哈哈,那你听好了。下联浑然天成,我家乡的人一听就懂……”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深圳铁板烧。” “烟锁池塘柳,深圳铁板烧……凡哥,你逗我玩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跑……” 童金欣慰地看着这一对小儿女嬉闹,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也隐隐猜出了几分,楚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插科打诨,是想打消柳丫头的担忧。 宴请众仙师是楚凡提出来的,用他的话来说,叫做“鸿门宴”。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童金和柳若菲坚决反对,感觉太危险了,白无常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月圆之夜那一战,简直像走钢丝,悬之又悬,还令得春花秋月也陨落。 何况,这一次面对的可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但楚凡平日里挺随和的,强硬起来却连九头牛也拽不回,两个人只好依他。 之所以不防仙师,反而防备自己人偷窥,是因为楚凡的身份不可以暴露。一旦让外界知道云梦隐藏了一尊大杀器,许多安排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待唇枪舌剑告一段落,三人进了山门,踏上甬道。 楚凡期期艾艾凑近,低声问柳若菲:“你小舅舅好些没,醒来之后还说了啥?” “哼,他早就发现玉海花看你的眼神不对,断定了她不会杀你。” “哎呀,你怎么老纠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是指这个,他就没问起神息和我吗?” “当然问了。我说你是外公的一位小友,特来护佑云梦的。至于神息,在我出使姬国的路上,被一名高强修士偷走了。” “啊,你这些话漏洞百出,你小舅舅又聪明绝顶,怎么可能骗得过。” “呆瓜,真正的聪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各个像你那样笨呀。不想知道的根本不理,想知道的非要刨根问底。瞧瞧,过大半个月了,你居然连魏师是我外公都不知道。” “嘿嘿……那他有没有问赝息?” “这个还没有,可能他以为是一颗异种晶石吧。” “你手里的那十几颗,千万不要拿给他看。” “为什么呀?你可以把它送给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干嘛要防我舅舅?” “你小舅舅太聪明了,万一被他看明白奥秘,怕不小心露了口风。玉海花虽然也不笨,可不太爱动脑筋琢磨这些。女人嘛,都这样。” “凡哥,你哪儿又不舒服了?” 柳若菲停下脚步,像小狐狸盯着小鸡仔一般,笑眯眯看着楚凡。 好,好,好,我说错了还不行。楚神棍见势不妙,赶快举起双手投降,过一会儿又不甘心地说道: “别听你小舅舅瞎扯,我没同玉海花一起联手打他。” “还没打,就差打得他满面桃花开了。” “真的没有一起动手。那个,是这样的。玉海花先打,我后打……嗯,男女混合双打……” “凡哥,你靠近点,我同你说个事。” 嗷,一声极其短促的惨叫冒出口,又飞快咽下。楚神棍停下脚步,右手不停抚摸左肋,嘴巴里“咝咝”直冒寒气。 柳若菲跟个没事人似的,仪态端方,款款踏上了台阶。 五名宫女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有瞧见,绕过呆立的某人,跟随公主与童师而去。 楚凡苦笑着摇了摇头,赶紧追上前。 突然又想起她刚才与自己打的机锋,其实跟大圣人庄子与惠子的对答如出一辙,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观鱼,庄子说,鱼乐。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魏风的遗传基因真是强大,儿子聪明绝顶,外孙女绝顶聪明。可连他那样聪明厉害的修士都失陷在十万大山中,难道里面出现了非常恐怖的异数?其实对这个世界而言,自己也算一个异数了。 三人踏入坪地,望见了残留的血迹,停下脚步。 “怎么一回事?” 柳若菲冷冷地看了看四周,一挑眉梢问春兰。听完经过后,柳丫头目中寒光一闪,望向了大刺刺站立在台阶上的熊犇。 童金眼瞅着经过多日的周密部署,事情都进行到最后一步了,生怕节外生枝,连忙提醒:“公主,仙师们全在大殿里面,先和他们谈过再说。” 楚凡面罩寒霜,沉声插话道: “春兰,那个小吏还有一口气吗?要不,我过去看看。” 春兰黯然摇了摇头。 柳若菲恨恨一顿足,板着脸孔径直朝前走。 楚凡与童金对视了一眼,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轻声道: “若菲,对于那些手上没有沾染血腥的,还是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吧。尤其像那个姓文的,本性并不坏。在我的家乡也极少见这样人,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凡哥,你说了也白说。不信?等着瞧。” 春兰警惕地三方扫视,唯独不专注看大殿方向。 那里有楚师在,天塌下来也无须担心。 台阶上,熊犇见今日的话事人来了,感觉无趣,转身踏入殿中。 他倒不是害怕。 而是这么傻不愣登站立大殿门口,好像成了迎接贵客的小厮。 第三十二章 烟锁池塘柳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放狗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三章 放狗 大殿内分左右两排各五张食案,靠里面是三级台阶铺绣褥的坛子。 坛上摆放一张宽大的王座,柳若菲安然端坐,目光冰冷地俯瞰下方。 随行宫女都没有跟进来,她左手边站立童金,右手边站着楚凡。 场面有点凄凉。 就这么孤零零三个人,对峙气焰熏天的众仙师。 童金是柳若菲的长辈,半师,又是云梦几十年的老供奉,论理可以与君王平起平坐。但出发前商议今日安排及诸般细节时,老头儿一听楚凡不肯坐,坚决不要另设绣墩。 开玩笑,天人之下,莫非蝼蚁。谪仙都站着,凡间修士怎么敢坐下。 没人正眼瞧童金。 他的资质实在太差,跟随了魏风那么多年,才勉强熬到灵动中境。眼下栖栖遑遑,比丧家犬还不如,偏偏还死撑。 至于另外那个白衣公子哥儿,有人恶意揣测,莫非是柳若菲的面首。小妮子这么丁点大,就开始懂风情了? 柳若菲面沉似水,端起茶杯示意,众仙师浅尝辄止。 她毕竟是脱胎境大修士的外孙女儿,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席间非常沉闷,没啥寒暄客套。 众仙师都不说话,只等柳若菲开口,开仓放粮。 作为修行者,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可能学世俗的恶霸行径,那叫没品位。既然到了这步田地,就不差最后一哆嗦,脸面还是要的。 柳若菲放下茶杯,扫视了一遍场下,道: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定要云梦拿出足够的晶石、法器、天材地宝,才肯退走,是不是?” 众仙师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低头瞅着瓜子,仿佛研究一百零八种吃法……没一个接腔,赤裸裸的轻蔑。 只有坐在末席右边的熊犇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鼻孔里冷哼一声,抱住两个膀子冷笑。反正十八连环水寨和云梦水军是死对头,他没必要掩饰吃相。 柳若菲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指向末席左边那人,道: “别人来我可以理解,但南竹先生怎么也来了?你可是云梦的供奉。昔日不曾亏待先生,每月提供的晶石从来没少,并且没有请先生做过任何事情。” 那人眼皮一抬,不冷不热道: “有我等仙师坐镇,云梦城内城外,招摇撞骗劫财伤人的法师就少了许多,难道不值当一块下品晶石吗?” “好,好,好……” 柳若菲不怒反笑,道: “如此甚好,快人快语,南竹先生与云梦的情分从今日起一笔勾销。反正云梦这点儿微薄家底,三个月后也守不住,不如散给大家算了……” 她停了停,又指向南竹身旁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 “文先生,若菲真没有想到,你也来了。先生身为云梦人,几年前就抵达了灵动上境。我父王三番五次上门邀请,还免除了你所在的霞湾村赋税。你不肯来天然居,称此生求仙无望,也不爱红尘富贵,情愿逍遥平淡,教几个小孩子读书写字就可以了。等云梦大难临头,你却不请自登门,趁火打劫了。” 文先生面孔一红,站起身对柳若菲拱手一揖,道: “公主言重,羞杀文某了……文某修行,一直停滞于灵动上境,没想到半个月前突破。这次来王城,只是想取回一块当年被王宫收走,供开光境界修士使用的祖传法器。” 柳若菲一怔,觉得这事真有可能。 所谓上行下效,官吏为了巴结王廷,拼命在民间搜罗法器。尽管献上来的基本上是残旧废物,钦天监里堆积如山,跟法器没有一个铜板关系。他们却宁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件。 “文先生为何不早对我父王讲?” “唉,隔了好几代的旧事,又无凭据,如何讲?再说,万一撩发了魏公子脾气,文某连脑袋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柳若菲偏头狠狠剜了楚凡一眼。 楚神棍抬起头默默数殿顶的梁柱,心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魏长卿被打惨了,恐怕在暖玉床上躺一个多月才能恢复修为。他如果完好,今天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丫站立街头一声怒吼,都能把这帮仙师吓得像麻雀一样扑棱棱飞走。哎,本公子的威慑力,还是大大不如呀。 柳若菲的口气放缓和了,继续问道: “童师昨日拜访,文先生为何不对他讲?” “唉,文某如果对他讲,就成了巧言令色,敲诈勒索。今天专程过来对公主说清楚,是堂堂正正摆明原委。” “不知文先生祖传的法器,是什么模样?” “是一块‘天皇号令’牌,两侧没有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刻的是‘敢有不服,寸斩分形’。” 一听这话,柳若菲晓得是真的了,又狠狠瞪了楚凡一眼。 哼,就你力气大,打我舅舅。还把人家的祖传法器捏成了木头渣滓,看怎么赔。 楚凡也挺尴尬,心道他家那块旧木片当柴禾烧都嫌寒碜,我怎么知道会那么不结实。 柳若菲的纤纤玉指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 “文先生,那块令牌我确实见过。但王宫保管不善,后来遗失了。不如这样……若菲赠先生中品灵石三方以为补偿,如何?” 文先生忙道: “不必如此,文某即刻就走。那件法器流传的时间太久,恐怕难以催动法力,不值三方中品灵石。文某前来讨要,不过是怕日后祖物落入了厉国人手中,再难寻找,希望留下一个念想而已。文某陋室空堂,从来没见过中品灵石。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柳若菲竖起手掌止住,道: “今日差点错杀……不,差点错怪先生。三方中品灵石,足可以稳固先生的境界,若菲正有一事相求。三个月后,大战将起。云梦势弱,难以护住城外的村庄。望先生照拂霞湾百姓,使他们免于刀兵战火。” 文先生想了想,深深一揖,道,谢公主,恭敬不如从命。 “那好,若菲今日事情繁忙,就不久留先生了。” 柳若菲站起身,道: “秋菊,取三方中品灵石,速速送文先生出城。” 殿外有女子高声回应,却不见人影。 众仙师目送中年儒生离开,一个个面色阴沉。 文先生这么一走,立刻凸显出剩余人的猥琐,把他们得罪惨了。 柳若菲站立坛上,大袖一挥,道: “诸位仙师,有人要我传一句话。如果你们此刻踏出天然居,离开云梦城,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难道魏风不曾陨落,或者魏长卿那个杀星又回来了? 众仙师面面相觑,渐渐露出了诡异微笑,偏偏没一个起身的。 柳丫头虚张声势,毕竟年纪小,太嫩了。 有资格大刺刺说出这番话的,至少是融神境界修士。即使对方不愿意亮出名号,也不可能与她平辈相称。小妮子如果讲“有位前辈”,或者“有位长辈”,还是可以吓跑几个人的。 “良药苦口,看来诸位都不肯走了。那么,咱们就好好谈一谈正事吧。” 柳若菲坐下来抿了一口茶,重重把杯子往案上一顿,冲殿外喊道: “春兰,关门。” 楚凡忍俊不禁,捂住了嘴。 心道,她如果再接上一句放狗的台词,就绝妙了……不妥,大大的不妥。如果喊关门放狗,本公子岂不是就成了那条狗吗? 第三十三章 放狗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楚都管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四章 楚都管 几名宫女迅速进入殿中,倒退着把朱漆大门拉关了。 天然居闲置太久,门轴没上过桐油,吱呀呀响得人心烦。 大门闭合,天边的火烧云正亮,窗棂透光。因此殿内只阴暗了一点儿,并不影响视线。 除了熊犇肆无忌惮地盯着柳若菲看,众仙师全部眼观鼻,鼻观心,静待下文。 柳若菲以手支额,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坐正,好像下定了决心,道: “黄金白银珠宝玉石,都好说。但晶石、法器、天材地宝,是一国之根本。并非若菲吝啬,实在是关系重大,何况开春后免不了与厉国恶战。这样吧,且容若菲与童师再商议一二,如何进行分配。诸位,请耐心等待,先饮一盏清茶。” 言毕,柳若菲也不等回应了,起身径直往后方走,推开一扇小门。 众仙师冷冷瞅着,心道,就不怕你飞到天上去。 童金跟随着柳若菲,进去后回头望了望殿内,目光充满怜悯。 有机灵鬼感觉不对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仙师重重拉关了门。 砰…… 小门闭合,震得后壁颤抖,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关。 与此同时,四面响起“嗡”的一声,随即沉寂。 窗棂上趴着的一只蟋蟀笔直射入空中,仿佛被一个无形罩子弹开,快跌落地面时才振翅飞起,啾啾乱转。 八个仙师中有一半人跳了起来。 他们对这种情形太熟悉了,明显有法阵启动。 四面八方瞬间充斥法力,仿佛竖起铜墙铁壁。 距离坛子最近的开光中境仙师眼疾手快,抓起茶盅砸向小门,迅如电闪。 然而,茶盅根本撞不到门。 一小片光幕贴着木门凭空生出,将它阻隔在外,掉地上摔得粉碎。 熊犇离大门最近,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还是一片光幕凭空而生,熊某人势大力沉可以踹断合抱古木的一脚像踢进了虚空,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一丝。 “喂喂喂,你们不要乱搞,破坏公物。布置这个可以瞬间将法力催动到峰值的阵势,费老鼻子劲了。” 听了这句话,众人才注意到云梦还留了一个人在坛子上。瞅他先前和柳若菲眉来眼去的,肯定身份不低。 熊犇转身戟指,吼道: “小子,你是干什么的?恼了爷爷,生吞了你的心肝下酒。” 白袍公子缩头缩脑,向门口摆手不迭,道: “吓死宝宝了,千万不要。大兄弟,不是我说你,饮食也太不健康了。吃多肝脏会胆固醇偏高,引发高血脂,冠心病……” 熊犇被弄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一瞪眼珠子还要发作。 白袍公子却不理他了,咳嗽两声,挺直身躯,冲下方弯腰一揖,朗声道: “诸位仙师,小子叫楚凡,是这次晚宴的都管。招待不周,请多海涵……” 听他提起了晚宴,众人这才想起,咱们可不是赴宴来着的吗? 熊犇却是个浑人,没考虑那么多,拍肚皮嚷道: “小子,晚宴啥时候开始,爷爷要吃龙髓凤肝。” “啊,你们不知道呀,晚宴已经开始了。龙髓凤肝肯定没有,鸡鸭鱼肉本来可以有,但小子觉得太浪费,给取消掉了。其实连清茶瓜子都不准备上的,但童师说,那也太不像话,砍头前还有一碗断头酒呢……话说都管这词,小子也是前两天才学会,觉得非常精妙。民间操办红白喜事,都管啥都管,权力大得不得了……” “直娘贼,你敢消遣咱家……” 熊犇抓起瓜子碟朝地上一砸,直往前冲。 开光中境的修士见这夯货扯白不清,冷哼了一声。十八连环水寨的总供奉立刻乖乖站住,不敢再叫嚷。 那修士坐着岿然不动,一翻眼皮盯着楚凡,阴沉沉道: “楚都管,既然云梦国宴请我等,为何要启动法阵?” 楚神棍依旧满面笑容,回答道:“还不是怕你们跑了,宴席开不成。” 话一出口,殿内的温度似乎降低了几分。 有人怀着侥幸心思,问道:“若菲公主与童师商议,要几时才回转?” 楚凡彬彬有礼,回答道:“不来了。要等你们全部死光光,这个法阵才会开启。” 众仙师面面相觑,总算明白了。 云梦国豁出泼天大胆,煞费苦心布置了这个陷阱,想把众仙师一网打尽。楚凡纯粹是个弃子,死士,故意留在这里吸引目光,好让柳若菲与童金趁机脱身。 哈哈哈,开光中境的修士狂笑起来,道: “就凭这个破阵,能够困住我等?” 楚凡摇摇头,竖起大拇指,笑道: “哈,阁下好眼力,我估计也困不住。若菲公主本身的境界才凝罡中品,好点的法器又要守护王宫,所以只能在这里布置出一个开光中境法阵。但你们像刚才那么乱砸,却肯定不行。大家伙必须劲往一处使,或者运用法宝激发出开光上境威能,才击打得破。” 听了这一番话,众人放下心来,又觉得忒奇怪。莫非这楚都管突然间不想死了,特意指点我等破阵。 楚凡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不说话,感觉没啥意思,挪到王座一屁股坐下。 仙师们瞅了他一眼,心道将死之人果然胆大,连王座也敢碰了,不怕诛九族。 只是他那一副欠揍模样,简直懒散得人眼睛受不了。颈子往椅背一靠,身躯像只没骨头虫子似的往下溜,脖子底下全是腿。 开光中境修士扫视了一遍众仙师,用指节敲了敲桌案,道: “你们都听清楚了,要破这个阵必须同心协力。老夫知道,大家的心里都在盘算小九九。一不愿意损耗自家法力,二不愿意自家法器露白,被他人觊觎。今天,由老夫来挑头定这个盘子。谁都不可以偷奸耍滑,日后也不可以争斗,否则共诛之。我们得赶快破阵,半路截住柳若菲和童金,让王宫不攻而溃……” 啪,啪,啪,响起了三记有气无力的掌声。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瘫倒在王座上的懒散小子,楚都管。 见一殿目光望过来,楚凡稍微坐正了一些,懒洋洋道: “计划还行,确实是眼下最佳的选择。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行不通……” 行不通? 为何? 众修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心道这小子既然自称都管,想必知道更多隐秘,且让他讲。破阵之后,就凭这副在仙师面前没大没小的样子,也活不成。 楚神棍终于把姿势坐端正,伸了个大懒腰,道: “因为这间屋子里,云梦还安排了判官和刽子手,不会让你们这么干的。” 大殿之中,还有两个看不见的人? 众仙师毛骨悚然,有的瞅殿顶,有的看角落。 楚凡索性站起身,反手重重敲了敲坚实的椅背,道: “敲黑板,看重点……你们找啥呢,不要东张西望了。云梦的判官、刽子手,全是小子我一个人。” 哈哈哈,场下笑声四起。 楚神棍也跟着嘿嘿傻乐,骚包地团团抱拳,道:“承让,承让……” 有人喊,都管大人,你准备怎么杀我们呀? 楚凡笑嘻嘻道: “当然是虐杀了……” 第三十四章 楚都管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斩立决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五章 斩立决 一听这话,场下顿时炸开了锅,笑得一塌糊涂。 连几个紧绷着脸的开光下境修士也没忍住,噗嗤一口茶喷出,瓜子泼洒满地。 莫非,这是云梦国特地安排的一出好戏? 柳若菲与童金入内商议,怕仙师等得不耐烦,留下一个滑稽优伶乐呵乐呵。 一定是这样的,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手无寸铁,靠怎么斩杀大家? 稍等片刻,柳丫头与童老头就会从那个狗洞子一般的小门钻出,痛哭流涕乞求留下两件宝贝。 至于法阵嘛,十有八九是一个噱头,反正困不死人,无伤大雅。 楚凡等笑声平息,认真解释道: “柳若菲和童金原计划将你们各个击破,我觉得不好。你们彼此不信任,呆的地方太分散。可能才消灭几个,其他人就被惊吓跑了,把消息泄露给外界。修炼逆天而行,多不容易。你们还是存在利用价值的,就这么杀掉了太可惜,不如让我练练胆,练练手。 “下面的话可能有些晦涩,你们听不明白就对了,听明白了会吓死宝宝。其实我这人挺善良的,以前活体解剖过一次小白鼠后,差点吐了,再也不干这事。活体解剖懂不懂,属于一种医学侵入性研究手段。就是你人还活着,我拿刀把你的皮剥掉,肉切下,肝割开,筋扯出……” 自然没人相信这小子的胡说八道。 但他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像真的,听得人遍体生寒。 众仙师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有人一瞪眼睛想发作。开光中境修士望过去,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讲,一介凡人有什么可怕的? 楚都管唾沫星子横飞,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不好意思道: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本来话不多的,全是被憋久了的缘故。平日里,生怕嘴巴带出这个世界不该有的词,小心翼翼。今天跟大家在一起就很舒坦,随便乱讲都行,反正你们不可能传话进别人耳朵了…… “黄风口那泼皮要抓走妹妹,杀他没一点心理负担。但我敬畏生命,因为这是宇宙中最奇妙的事物,意味着无限可能。有一次被黄蜂蛰伤了,也没反手拍死,反而打开窗户让它飞走。它蛰我是本能,我伤害它就成了残忍。 “可在豺狼的世界里,必须提得起刀剑,起得了杀心,才能活下去。前些日子在十里坡,有一位……嘿嘿,有一位前辈杀光前来夺宝的修士后,对我说,入谷之人都该死。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放屁!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骂道,既然杀光谷中人,你小子又是怎么回来的?夺取神息后,那位前辈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楚大神棍无辜地摊开双手,道: “不留下活口不行呀……他被我打成了猪头,动都动不了。” 轰…… 又是好一阵哄堂大笑,众仙师乐不可支。 “别笑,别笑,咱们办正事。” 楚凡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折子,道: “既然身为判官,当然得清楚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该死。部分仙师被童师劝走了,有几个自己走了。剩下几个没啥劣迹,只一时起了贪念,罪不至死,被我吓跑了。今天赴宴的,除了刚才走掉的文先生,全部判斩立决。你们不要急,一个个来……” 这玩笑可开大了! 仙师们面色铁青,处于暴走边沿。 楚凡摊开折子,表情严肃,念道: “熊犇,灵动上境体修,云梦泽十八连环水寨总供奉。入城后抢夺金银珠宝,奸女,殴伤人命……随便提一下,当天然居大殿的门关闭,云梦守军立刻会封城清剿匪患。十八连环水寨在城里的所有窝点,天黑之前将被抹除干净……” 话未说完,只听到一声怒吼,爷爷撕碎你这狗娘养的! 嗵,嗵,嗵…… 地砖碎裂,一团庞大黑影从门口直扑王座,带出呜呜风声。 两侧的仙师本能地把身子往后靠。 他们倒不是怕熊犇。 但体修的厉害之处全在于身体蛮横,一旦贴近,谁都要忌惮几分。 楚凡抬起头,冷冷看着。 眨眼间熊犇冲到了坛子台阶前,一跃而起,仿佛一片胖大的乌云凌空罩下。 嗖…… 楚凡消失于原地,白光一道射向空中。 以拳对拳,熊某人只觉得对方力道强大得惊人,排山倒海一般碾压了过来,打得他整个身躯倒飞。 众仙师距离近,目力甚好,耳朵又灵,听到一阵细密咯嘣声,看到熊犇的胳膊在空中扭曲变形。从拳头开始,腕肘肩的骨头不知道断裂成了多少节。 嘭,熊某人重重落地,踉跄后退,痛呼不已。 这还没完。 一袭白衣明明落在了他身前,却瞬间出现身后,一掌砍出。 咔嚓…… 伴随嗷一声凄厉惨嚎,黑熊一般粗壮的身躯猛地向前扑倒,痉挛不已。 然而,他硕大的头颅却背到了后脊梁,眼珠子瞪着殿顶。 谁能做出这样的高难度动作?除非脖子折断了。 只一个照面,仅仅过了两息时间,灵动上境的体修熊犇殒命当场。 看上去一直人畜无害的云梦都管楚凡,终于露出了獠牙。 哐当声不绝于耳,桌案被掀翻。甚至连人带椅仰倒,狼狈爬起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避三舍,手忙脚乱掏出法器或者符箓。 楚某人挺立在大殿中央,团团转了一圈,梗着脖子怒吼: “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就不能尊重一下本判官吗……老子找到八个修士标本容易么?才开始就浪费掉一个,呸!” 没人搭理,众仙师正急催法力,空旷大殿内回响着某人嚣张的咆哮。 楚神棍大摇大摆往回走,顺便踢了尸体一脚,哼道: “跟老子对拳,比猪还蠢……喂喂喂,给你们这些棒槌科普一下。只要还没成神仙,不管凡人修士,都他妈的是人。打人得打头,首先考虑眼鼻三角区。这地方皮下组织少,血管神经丰富,骨质又薄。一拳下去视觉混乱,结膜出血。太阳穴挺薄弱,下重手造成颞部骨折,脑膜和动脉损伤。脑后枕部也不错,是神经通路,又靠近枕骨和颈椎连接处,重击会骨折、休克、死亡。” 在他说话的这会儿工夫,仙师们储积好了法力,却不敢发起攻击。 一是楚凡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数尺内缩地成寸,未必打得中。 二是画风转变太剧烈,令人搞不清白状况,跟做梦一样。 况且熊犇肥大的尸体就趴在地面示警,谁都不想先动。希望别人做出头鸟,自己浑水摸鱼。 第三十五章 斩立决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吃果果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六章 吃果果 楚凡走回王座坐下,把左手拿着的折子往桌案一摔,露出一副流氓嘴脸,吼道: “麻辣隔壁的,老子懒得一一念罪状了。该不该死,自己心里没点逼数?谁他妈再捣乱,就跟熊同学躺一块去。要破阵,必须拿出最强大的法宝,施展出最强大的法术,先杀了老子。但你们属于好不容易才收集来的试验标本,老子不想一股脑打得粉碎。所以你们乖乖地给老子排排坐,吃果果,一个个来,才可以死得慢点。 “晓得战斗不?一个个上,老子一个个杀。对你们来讲,这是最好的办法。就算上一个没成功,也耗掉了老子一些精力,给下一个创造机会。一拥而上,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你们的一举一动在老子看来,全是他妈的可笑慢动作。不光打不中老子,还会误伤了小伙伴。” 楚神棍老子老子地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右手虚抓。 嗖…… 坛子右边第一个座位没人坐,桌案上摆放的一杯清茶瞬间飞入他掌中,好像本来就呆在那里一样。 众仙师无不色变。 既然没有感觉到法力波动,肯定就不是施展法术了。 武道的凌空摄物怎么快到这种程度?也不对,他真气没外泄。 倒好像虚空中出现了一根钢丝,嗖地一拽,把杯子直接钩走了,快得几乎看不见。 楚凡抿下一口茶,放下茶杯,双手胡乱往身体上拍了拍,口气又平和起来,道: “我说诸位,不要枉费气机探测本公子了,像蜘蛛网一样讨嫌。咦,谁他妈敢用神识偷袭……” 一位瘦削的道士闷哼一声,踉跄退后两步靠住墙壁,弹指间面孔苍白。 楚大神棍乐了,道: “你这货是个念师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啧啧,念力也太稀松了,赶快打坐凝神,调整状态。算你丫运气,我把你放在最后慢慢地杀,正巧有些神识运用法门要问。还有你,老哥,也是个稀罕物……” 楚神棍说着说着,从胸襟里掏出一颗黄豆大的灰不溜秋珠子晃了晃,又宝贝似的塞回去,冲开光中境修士露齿一笑,道: “这是一颗惰性珠,还没有在实战中检验效果的。老哥应该感觉荣幸,好东西留给你用……大家不要急,都有机会施展平身所学。谁叫我对法术攻击不熟悉,而你们的境界不高不低,又一心寻死,正好可以练手。要是有一两个开光上境修士在这里,柳若菲肯定不让我冒这个险……” 忽听到一声怒吼,一条壮汉跳了出来,喊道:“左右是个死,大家并肩子上。” 其他人还在犹豫。 死道友,别死贫道。 即便左右是个死,早死晚死还是有区别的。晚一刻死,就多了一刻的变数,说不定楚都管倒在自己之前呢? 就在众人犹豫的当口,王座上的一袭白衣凭空消失。 啪…… 空气爆鸣。 那壮汉跳出来时早有准备,手一扬,一面盾牌瞬间挡在身前,非虚非实,光华灿烂。 砰…… 虚空中伸出了一个拳头,狠狠捣在盾面。 在拳、盾接触的一刹那,盾面浮现出了模糊光幕,符文流转,泛发出一圈圈涟漪,扭曲抖动。 但这些,根本阻挡不了拳头狠狠挺进。 咔嚓…… 一圈圈光幕碎裂成星星点点,须臾消失,仿佛漆黑夏夜里的萤火虫飞走了。 壮汉凌空倒飞,摊开手脚撞到了殿门,像贴上了一个大大的“太”字。殿门上光幕一闪,那汉子滑落下来,胸膛深深瘪进,一口鲜血喷出,软绵绵瘫倒。 叮零零…… 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小盾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呈弓步冲拳姿势的楚凡收势,凶狠四顾,梗着脖子嚷道: “还有没有想早点投胎的……麻辣隔壁,又害老子浪费了一个标本。” 殿内鸦雀无声。 先前熊犇贴身近战,被一记手刀砍断脖子。场面虽然震撼,却想得通。凡人里的武道巅峰,也能做到这点。 但一个开光下境的修士,运用法宝都没有抵挡住他,被一拳简单毙杀,法器碎裂! 这还是凡人吗? 他娘的都不是人了! 剩下的六名修士本来分散得挺开,此刻目露惊恐,左三个右三个开始靠拢。 “金,金刚!” 有人尖声叫道。 “不不不,不可能是金刚,他没有气场。依贫道看,必是一头化形的妖兽无疑。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来去如风。普通法器根本镇压不了,大家千万不要散开……” 这番话说一半就断掉了,说话之人额头涔涔冒冷汗,浑身僵硬。 显然,他想起了什么…… 剩余的人全部一个鸟模样,顷刻之间变成了小木偶,嘴巴张开,眼珠子鼓凸,半晌才骨碌转动一下。 显然,他们也想起了什么…… 天地间,人为万物灵长。 最低等的是虫,虫子里最低等的是蜉蝣,朝生夕死。 其上则是水中鱼。 再上则是飞禽走兽。 禽兽中最低一等的是畜牲,如鸡犬猪马等等。第二等是野兽,逍遥自在。第三等是怪兽,独霸一方。第四等是灵兽,开启了灵智。第五等开始脱离兽身,会点粗浅法术,叫妖兽,可与法师一战。 第六等叫妖怪,脱离兽类而化妖,法力强横,可与仙师一战。第七等叫妖精,堪与国师一战。第八等叫妖魔,可战诸天神佛…… 这云梦楚都管,还真的像一头强横妖兽。 可这头妖兽化形化得这么彻底,不带一丝妖气,就算没有成精,也接近成精了。 乖乖,这是可战国师的存在呀! 碾死一帮小修士,还不跟碾死小蚂蚁似的? 难怪柳若菲与童金有恃无恐,关门走人。 楚神棍见众仙师说着说着,戛然而止,有点莫名其妙。不紧不慢地走回王座坐下,端起茶杯抿了抿,问道: “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扑通,最末端一人直接跪下了,却是被柳若菲称呼为“南竹先生”的原云梦供奉。 “大人,楚大人,不知者不怪呀。小道真的不知道,您老人家不是人……” 楚神棍一瞪眼珠子,骂道: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那南竹情知自己说急了,“啪”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倒也应变得快,哆哆嗦嗦道: “不,不是人间凡俗身……九,九天仙君下红尘。” 尼玛,这样也可以?楚神棍憋不住,“噗嗤”一口茶喷出。 众仙师有的鄙夷地望着南竹,有人心里却惋惜,哎,这马屁被他抢了先。 南竹“梆梆梆”连磕三个响头,斩钉截铁道: “大人,小道即刻退出云梦……” 楚凡望着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不开腔。 南竹连忙改口,道: “……回家收拾东西。噢不,修道之人随遇而安,不必收拾了。小道即刻重返天然居做供奉,为云梦当牛做马,鞠躬尽瘁,连每月一块下品晶石都不要了。哎,当供奉这么多年,一件事情都没有为东家做过,惭愧呀。所以这一次,小道一定要……” 楚凡站起身,右手托着茶杯缓缓转动,冷冷道: “你可知,我为什么说你全家不是人?” “啊,小道不知……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那个,实不相瞒。小道出家了的,不是火居道人,没有家室。” 楚凡厉声道: “你忘记了你的妻子吧,她和腹中胎儿已成泉下之鬼!” 一听这话,南竹先生面孔煞白,身子后仰,由跪姿变成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口里兀自分辩: “可她,只是区区一个凡人呀。冒犯了仙师,当然该,该……” 楚凡仰天冷笑,道: “哼,当然该死,是吧……是的,她确实只是一个凡俗人。你一边修道,一边又贪图红尘温柔,常常夜间溜出天然居幽会。那女子因你是仙师而自豪,宁愿没有名分。后来怀有身孕藏不住了,又不能说出你的名字,默默忍受着流言蜚语,众叛亲离。 “这时候,你离开了云梦。不作供奉也就算了,不带她走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要在离开时杀了她?一尸两命!你杀她,是怕她今后生出孩子,嫁给凡人,羞辱你仙师的尊严。呸,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给老子做标本都不配!” 言毕,楚凡凶相毕露,一杯砸下。 白光一道,雷鸣忽生。 眼见避无可避,南竹惶恐之间运起了护体罡气。 但圆圆的杯子却如同牛刀切豆腐,穿透气场,砸破鼻梁,半个杯身镶嵌进了面门,偏偏还完好无损。 南竹仰天栽倒。 杯中的茶水流出,混合着血水漫延,染得一地通红。 第三十六章 吃果果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小白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七章 小白 雷霆万钧般一杯茶砸死南竹后,楚凡搓了搓手掌,一屁股重重坐下,道: “不好意思,有点儿失态,让大家见笑了。天然居大殿的门窗关闭后,空气不流通,光线阴暗,容易引发幽闭症。暴躁癫狂,疑神疑鬼,火气特别大。瞧我这坏脾气,辛辛苦苦收集了八个标本,一不小心就打碎三个。” 剩下五名修士凄凄惶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走到殿中央面对王座跪下,哀求道: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请楚都管海涵……” “小道即刻退出云梦城,永不再来……” “贫僧指佛祖发誓,今天的事情如果泄露半个字,堕阿鼻地狱……” “咱家愿意留在云梦,与王城共存亡。厉军前来时偷营斩将,绝不敢嘣出半个不字……” “有楚都管,哦不,楚师在,厉侯跳梁小丑,实乃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能够为大人牵马坠镫,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分……” …… 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在俗人面前不可一世。遭遇一再打压后信心崩溃,立刻暴露出了懦弱与猥琐。 偏偏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反正眼前跪的是高高在上,足可以与国师一战的强者。管他是人是妖,保命要紧。 楚凡厌恶地看着坛下丑态百出,深呼吸三次,终于开口。 “生命的珍贵之处在于,具备无限发展潜力,又具备情感。构我们成身体的元素,在大千世界里全可以找到。但石头不厉害,更没有情怀。你们比石头厉害,可惜白活了。时空中只要一阵涟漪波动,就能抹掉所有存在的痕迹,管你是人是鬼是仙。但是,抹除不了情感。 “懦弱者看慷慨悲歌,觉得不可理喻;无情人看有情事,觉得愚不可及。佛家说一切皆空,科学讲无中生有。其实所有的生命,都在无涯的时空里寂寞行走。唯有情感,才可以温暖旅程。 “我从家乡来到这里,已经十六个年头了。一开始浑浑噩噩,像只小野兽一般本能地求生存。恢复意识后,又总感觉隔阂,虚幻,像做梦一样。总以为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好好呆在办公室,把两只脚高高翘到电脑桌上,手中无聊地转动铅笔。 “这里有我太多牵挂的人,有我太多想做的事情,今后只会越来越多。所以我不准备回去了,行当做之事,不回避,不退缩,不让此生留遗憾。那么,今天也算是一个告别仪式吧……哈哈哈,且敬往事一杯酒,再无岁月可回头。” 楚凡的右手捏成空杯状,往嘴里倾倒,笑声却有点苦涩喑哑。 众仙师心不在焉地听着,宁肯他说到地老天荒才好。 有的人幻想,他娘的,怎不来个地龙大翻身,垮塌了天然居…… 有的人心里咒骂,狗日的厉国有大把修士,怎么不在大战前窥探一下云梦?连这里出了一头人形妖兽都不知道! “我骂南竹畜牲不如,简直侮辱了畜牲。你见过哪头公兽把怀孕的母兽杀了,兽胎啃掉?虎毒不食子,鸿雁比翼长空,鸳鸯白首不分离。从来只有抵抗外辱战死的狼,没有杀死妻儿逃跑的狼!” 楚凡指了指南竹的尸体后,声音开始变得低沉,继续说道: “下面的话,你们安静地听,私下搞串联也无所谓。谁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打岔,老子就拧下他的脑袋瓜。 “这个故事,是关于小白的,没有她我来不了这里。你们是第一批听众,也将是最后一批了。其实我清楚,是在说给自己听。怕岁月漫长,前路坎坷,沉积了太多人与事后,把她忘记。 “在家乡,我只是一个小杂毛,学成之后进入了一个高端机构。拿的是小助理薪水,却连跑腿、清洁、整理档案等活计都包揽下来。这没什么,无背景,才华又不逆天,只能慢慢熬。等熬成了老资格时,自然会有新人接替杂务,屁颠屁颠地努力。 “一个初来乍到的小萝卜头,不可能直接参与课题,顶多弄辅助数据,我在好几个项目组都呆过。实验用的小白鼠,我们有专门供应。否则一场实验下来,成百上千地死,谁也没精力养。除非必须从幼崽开始培育,杜绝外界影响,保持数据纯粹。 “机构内保留一定数量的备用小白鼠,有专门人员照料,管理。我最初的活计之一,就是和材料室打交道。在那里,比方说兔子、爪蛙、果蝇……等等等,只是实验材料,跟砖头没啥区别。那里面数量最庞大的,是小白鼠。 “屁颠屁颠混半年后,管理材料室的小姐姐结婚去了,我被借调补缺。材料室是机构里最没地位的,干的活又杂又脏又累,却不能参与研究。一辈子顶多发表小动物饲养注意事项等文章,出不了头。 “凭啥呀?我一点都不高兴,可也没办法。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快下班了,在走廊里碰到一位师兄。他见到我乐坏了,把一个透明塑料盒硬朝手里一塞。说得赶女朋友的约会,拜托我赶紧把死亡标本送往处理中心。 “那位师兄参与的项目级别高,小白鼠从来不从材料室拿。我隐隐约约知道,是研究一种刺激脑部与神经发育的药剂。药性相当霸道,以微量泵注射最低剂量,小白鼠也撑不过三天。于是他们采用快产崽的母鼠,等于把母体作为了过滤器,目标是鼠崽。 “当然,估计还想看看变异能否遗传,特征有选择还是没选择,显性还是隠性,等等等。实验的意义,非比寻常。要知道,人和动物在基因上的差距并不大。导致人成为万物灵长的,是脑细胞和神经突触。 “其实最佳实验标本是倭黑猩猩,和人最接近。可太昂贵了,还怕被动物保护的激进分子邮寄炸弹。小白鼠没人保护,基因序列和人也差不多,又便宜,生长周期快,温顺,不是最佳却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个项目进行了好几年没成果,上个月发生一件咄咄怪事。 “一只母鼠被打药剂后,疯狂撕咬身体出现的肿块,连骨头都露出来了。这是动物出于本能的一种自我疗伤行为,消灭病灶。比方说狼吃了毒物后,会收缩胃肌吐出。但做得像它这么惨烈决绝的,闻所未闻。三天后母鼠产下了十只鼠崽,居然没有死亡,还能正常哺乳。 “本该收走鼠崽进行人工饲养和研究了,但只要人员靠近恒温箱,奄奄一息的母亲就会凶猛跳起来,像豹子一样呲牙。项目组考虑母体哺乳说不定是一个突破口,便没有管。 “嗷嗷待哺的小鼠崽十分享受,长得很健康。而母鼠日渐消瘦,皮包骨头。眼瞅着断气了,却总也不死。看得出,它是非常艰难地咽下食物,因为她的孩子们需要奶水。 “这不科学呀!消息传开后,常有人跑去看奇迹。小姐姐们出来时,眼圈往往是红的。 “直到有一天,十只活泼好动的小鼠崽仿佛心有灵犀,安静地拱卫在母鼠身旁。研究人员才发现,它们的妈妈走了。 “再计算一下时间,它竟然为了孩子顽强地多撑了二十一天。而那,恰巧是一个完整的哺乳期。在这之后,小鼠崽就不需要吃奶,能独立存活了。 “小白是它最优秀的孩子,用奇迹两个字不足以形容。只能说,是一个神迹!” 第三十七章 小白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步步惊心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八章 步步惊心 命如草芥,轻如鸿毛,是对凡人讲的。 自家性命还是宝贵得很。 回想起柳若菲关闭殿门前转达的那句话,仙师们一个个肠子悔青。 楚凡说了半天,面露疲惫。长吁一口气,用右手中指轻敲太阳穴,闭目养神。 众仙师脸上闪过一丝窃喜,相互以目示意。 心道此獠连杀三人,大吹法螺,想必身体神思都困乏,最好睡着了才好。 趁这个机会暴起发难?不敢,焉知不是诡计。不谈结果如何,若无呼应,领头的那个人绝对横尸当场,妥妥的没跑。 他们目光游离,陆续聚集在居中的开光中境修士身上。 需要有人挑头,才好行动。 至于楚妖兽说什么一个个上才是最佳战斗方式,必是他内心惧怕,方出此恐吓之言。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哄小娃娃去吧。 那开光中境修士听楚凡乱七八糟胡诌,简直不知所云,但言语间要灭杀五人的坚定却没有动摇,求饶的心思渐渐冷了。 见另外四人的目光瞟过来,修士会意,以大拇指扣住中指向前一压,直抵无名指根下,捏出了一个“发兵诀”。 四人并起食中二指往下点了点,好像人点头的模样,意思是,诺! 修士团起四指,食指伸出曲向自己,意思是,等我施令。 四人又点了点,诺! 修行界有一句戏言,称“开光不如狗,融神满地走”,指的是名门大派。而在江湖中,开光仙师绝对威震一方,融神仙师如凤毛麟角。 由散修晋阶开光境,比名门弟子要艰难得多,靠的是一股子狠劲。 况且修炼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己斗。只要有一丝希望,便要尽百倍努力。 楚妖兽虽然强横,可五人联手,趁隙而发,未必没有取胜希望。 杀他之后再破阵灭云梦,席卷晶石法器天材地宝而去。隐藏个年,道貌岸然又出山,必是另外一番景象。到那时,云梦都已经不存在了,谁还记得你曾做过什么? 五个人达成了一致,如毒蛇盘曲,颈子后仰,只待张口扑击。 楚凡睁开了眼睛,根本不看下面。自言自语,声音飘忽。 似乎身躯明明在这里,魂灵却在另外一个地方游荡,不知归路。 “母鼠创造了生命奇迹,但奇迹没有续演。一周内,九个小家伙陆续死亡。当师兄塞给塑料盒,我就知道,他们彻底失败了。 “其实,师兄的操作是不符合流程的。死亡标本严禁丢垃圾篓,由别人转送处理也不规范。大家都图方便,一般没人追究,出问题了才追根溯源。关键之处在于,他发现标本死亡后,没有立即解剖,以获得相应数据。 “我猜测,他们前面解剖九次了,数据基本没误差。师兄又着急约会,匆匆忙忙把原来的数据微调后填表。这种事不稀奇,老油条常干。新人胆子小,就挺死板。到处理中心需要经过材料室,即使没在走廊遇到我,以丫的德性也会推开门。 “有时候想,如果那天我不在,小白的逃亡计划会不会成功?能够躲过训练有素的师兄和高科技器材检测,装死成功,简直匪夷所思。然后又躲过手术刀和焚化炉,真的悬乎到了极点,步步惊心。 “师兄就像一只发情的野兔子,跑得飞快。我端着塑料盒走到拐角处时,看到里面毛茸茸粉嘟嘟的小家伙翻身爬起,红色的眼睛静静盯住我。一瞬间,仿佛在和一个小姑娘对视。她很悲伤,很惊恐,很仇恨,很倔强,唯独不乞怜。 “她在赌,我将把她带去哪里…… “机构的安防很严密,监控无死角。她选择的地点非常巧妙,正好我的身体挡住了摄像头。我在拐角站立了足足半分钟后才动,她又聪明地躺倒装死。我回到材料室,用另外一只死亡的鼠崽替代她交了差。 “为保持标本的活力,状态糟糕的小白鼠会被注射死亡。材料室里上千只小白鼠,每天总出现几只不行的,其实并没死。我干两天就麻木了,给它们打针就像小孩推吸水筒玩,没意识到是扼杀生命。 “尽管我非常小心,不让摄像头捕捉到小白‘复活’。但如果核查监控数据,是可以发现材料室多了一只小白鼠的。幸好,没人注意这个不被待见的角落。 “永远忘不了那个场面,无论今生还是前世。当我把小白藏在口袋里走过一间间饲养室时,猴子不叫了,爪蛙不跳了,果蝇不嗡嗡飞了,连兔子都不啃胡萝卜了…… “踏入小白鼠饲养室,才真正震撼。攒动不休的上千只小白鼠集体静止,呆呆望向门口。最前面的甚至像人一样站起,趴在透明树脂制作的箱面上看。其实鼠目寸光,它们全是近视眼,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知道了。实验岂止获得成功,还远远超越了当初预计。 “为了宝宝而顽强抗争,创造了生命奇迹的鼠妈妈,终于有一个孩子活成了神迹,想必九泉之下也含笑。 “那一刻,我猜对那些今日不知明日的小白鼠而言,不啻于见到神明降临凡尘。 “自从小白来了,饲养室安静许多。负责卫生和喂养的阿伯挠头不已,百思不得其解,转而夸我手段高明。 “小白虽然把命交到了我手中,却不像宠物一样亲昵。我闲得无聊时,常调取监控看。发现只要我离开,她就显得焦躁不安。当我去检查饲养室,她会跑到箱子前面张望,像一个眼巴巴的小孩子。可当我推开门时,她又若无其事地退回了鼠群中。这倒不是什么未卜先知,因为她们的耳朵极灵,连超声波都听得见。 “其它小白鼠的表现也很奇怪,平时格外安静。特别是与她同箱子的那些,宁愿在外围挤,也要给她留出足球大一块空间。可当有人进去时,它们又活跃起来,用身体遮挡小白。 “取材料是我的工作之一,刚开始不碰小白所在的箱子。可这样不行,它们生长太快,几天后那箱小白鼠明显大一圈。当我的橡胶手套终于探进去时,从未有过的现象出现了。一只只争先恐后,主动往手下凑,明显在牺牲自己,保全小白。可是,它们懂这样做的意义吗? “因为小白的原因,我尽量不给状态差的小白鼠们打死亡针了。它们有的死了,有的恢复了健康,可依旧逃脱不了药剂或者解剖刀。 “小白飞快地长大,当体型与同箱小白鼠差不多时,生长速度就缓慢下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也没见她少吃。 “就这样,小白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可还是对我很冷淡。 “算一算时间,度蜜月的师姐快回来了,我急得很。 “可是,没办法把她带出这栋大楼。一道道门禁、关卡,各种透视,热源探测,任何可疑物品都带不出去,何况一个活体。 “她只能靠自己,走通风管道或者下水道。 “于是,在师姐回来的前夕,我磨磨蹭蹭等大家下班后,把小白塞进公文包带进洗手间,撬开排气扇,送她上了顶棚。 “一晚没睡踏实,第二天提早上班。不放心地到洗手间打开顶棚,脏兮兮的小白从上面跳下来抓住我胸襟,瑟瑟发抖,好像一个被父母遗忘在黑夜里的委屈孩子。 “没办法,只好又把她带回去。 “坏消息是,师姐回来了。好消息是,我原来岗位被顶替,又没有空缺,继续在材料室打下手。我无所谓,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了,绞尽脑汁想把小白带出去。她尽管生长缓慢,还是挡不住越来越醒目,越来越危险。师姐见我把饲养室活计全包下,乐得偷懒。 “有一天我送一箱果蝇,突然间心神不宁,送完后匆匆忙忙往回赶。当推开小白鼠饲养室的门时,眼前一幕宛如晴天霹雳。小白藏身的那个恒温箱,不见了! “查看取料表格,居然连项目名称都找不到。级别登记显示,绝密,顶级!” 第三十八章 步步惊心 恋耽美 正文 青梅竹马的狗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青梅竹马的狗 今天心情极黯淡,实在更不了,请大家原谅。 既然承诺过不断更,那么就不请假了,发一篇自己昔日的散文吧。 请慢慢地看…… …… 早些年公司座落山里,接二三番遭贼。 电脑、电视丢了几台,电缆、电机、钢筋等丢得不计其数。 才入秋,沉重的保险柜竟然被抗到后山撬开,幸亏没有存放现金。 给办公楼和仓库安装红外线监控后,我想,还需要养条狗。游击队神出鬼没,偌大厂区只靠几个保安,防不胜防。 谁知道才过一周,两条小狗竟然神奇降临。 厨师夜半三更听到外面有嘤嘤声响,好像婴儿奶声奶气的啼哭。 他披衣起来,打开食堂侧门,发现两条刚断奶的小土狗,蜷缩偎依在台阶下。一公一母,一黄一白。 想不通,周围铁门高墙,山丘连绵,它们是怎么凭空而降的呢? 两条初来乍到的狗崽胆子非常小,一找不到,靠得住是躲在床底或者角落了。 后来厨师报销狗粮,我接过单子哈哈大笑,因为上面赫然写着“警犬饲养费用”。其他人也纷纷摇头,啐道,就这孬样还警犬呢!看紧点,别乱跑被人捉掉吃了。 我说,黄的就叫“旺财”吧。典故出自周星弛电影,小狗“旺财”与蟑螂“小强”是无厘头流行词。在本地方言中,钞票也被称作“米米”。于是厨师给小白狗起了一个很实在的名字——来米。 两条小狗令大家爱心澎湃,开餐有好吃的总先扔给它俩。要是哪天忘记了,来米便叫唤起来,摇头摆尾,吧嗒着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你抗议。 它灵巧敏捷,得到的照顾就多。有人看不过去,特意把食物抛远给一旁呆望逡巡着的旺财。 但旺财实在太笨,还在东张西望嗅嗅停停呢,只见一道白光掠过,来米叼走了地上的肉骨头。 得到宠爱和食物都要多些,来米长很快,相形之下旺财就瘦弱了。 两狗并排站,明显小母狗来米发育良好,充满活力。小公狗旺财身量小一圈,傻不楞登。 我有时想,叫来米旺财俗了点,还不如叫黄蓉郭靖贴切。 它们的眼睛如婴儿般纯净明亮,毫不保留对你的依恋,简直可以照见一个人的灵魂。 它们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好象李白诗中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俩小无嫌猜。 来米霸道得很,经常扑倒旺财,咬它的耳朵、尾巴。有一次还装模作样爬到旺财背上去,惹得大伙笑个不停。 但傻小子还是英雄救美了。 一天傍晚我出办公楼,它跑过来咬裤角,踢也踢不走。 我挺奇怪,因为来米喜欢缠人,旺财通常是不太亲近的。常常独自趴在花坛的荫里,连转动脖子都比来米慢一拍。不是高冷,是蠢笨,胆子又小。 它“汪汪”叫两声,转身一溜小跑,跑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望。 我纳闷地跟到车间,听到门内传出狗叫和抓挠声,原来工人下班后不小心把来米锁在了里面。 叫人翻窗户弄出后,它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看样子吓坏了。旺财讪讪地围着转,伸舌头去舔它的脸。 两条青梅竹马的狗飞快长大,几个月就半大不小。 在我们的训练下,来米学会后腿直立,旺财只能勉强站几秒,依然一个乖巧一个笨拙。但雄性骨架天生比雌性大,不知不觉旺财的个子超过了来米。 来米发现撞不翻旺财了,就用前爪挠,像猫一样。旺财实在避不过,便回头咬,轻轻地,好象小情人间的打闹。 但有一次,可能真把来米咬痛了。它暴怒地追得旺财一通乱蹿,到开饭时间也不敢出现。 还有一次,招待客人后剩下的油水特别丰厚。来米不见踪影,我以为旺财这下子可以放心大嚼了。 但它只是小口小口地吃,很慢,还时不时停下来望向门外。 果然没过多久,来米就从花丛中跑出,身上挂满草屑,当仁不让冲到食盆前。 旺财乖乖退避到边上,安静地看着它狼吞虎咽,仿佛一个心满意足的男子凝视着娇嗔的爱侣。 青春岁月的活泼天真,很快让来米付出沉重代价。 它调皮好奇,经常溜到大门外的公路旁看过往车辆与行人。 旺财如同一个忠实保镖,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或者默默蹲守在不远处。 它们令我想起一些老电视剧,向往外面精彩世界的单纯少女和憨厚少年。但现实是残酷的,这些故事的结局一般都不好。 终于有一天,来米不见了! 起初大家不以为意,以为它疯玩不归家,玩累了自然回来。 旺财无精打采,肉汤泡饭也没咬几口。 第二天第三天,来米还是没有出现,大家便不再抱希望了。显然它一不小心落单,被人捉走。现在临近年关,狗肉走俏,很贵的。 来米失踪后,旺财变得焦灼暴躁,开始在厂区乱跑,到公路边狂吠。甚至突然从草堆蹿出,吓人一大跳。或者无缘无故嚎叫,吓得过路人纷纷戒备地绕道。 大家都看出旺财不对头,有人想趁早宰了吃,被我止住。 奇迹一直没有出现,来米永远消失了。或者,早就成了肥田的土。 只一个月时间,壮实的旺财瘦得只剩下骨架。 它不再叫,也不再乱跑。常常一声不响地趴着,或者搭拉着头低垂着尾巴缓慢晃悠。 如果你见过心碎的人,只怕都如此! 如果你养过狗,就会知道,它们的爱赤裸裸,它们的哀伤无遮拦。 哀莫大于心死。 旺财越来越痴呆,任谁都感受到那份无言的伤痛。兽医检查不出病症,搔搔头还是打了一针。 但有些病根在心里,汤药针灸怎能及? 打针后不久,旺财瞎了,不再吃东西。 好好的眼睛,怎么说瞎就瞎?你永远搞不懂这世间的因果联系。待宰的牛会流泪,难道狗也能哭瞎? 我闻讯找到食堂后面,它正卧在一汪冰冷的污水中,眼眶红肿,瞳孔里有一层白白的阴霾,微昂着头颅。不理会穿梭的人流,不理会机器的轰鸣,不理会飘荡的饭菜香,也不理会冬日的阳光。 它在想什么呢?没有人能知道。 那一刻,我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尊石化的老僧。红尘万丈,锦绣繁华,真的只是过眼烟云。 过几天气温陡降,旺财在夜里悄悄走了,第二天被埋在一棵茶树下,生前与来米经常玩耍的地方。 日子静静流淌。 它们来无征兆,去无痕迹,跟没有存在过一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狗生死相许! 这话我没敢说出口,怕听到的人会笑,问,狗也有爱情吗? 其实所有的生命,都行走在生与死之间。因为爱,这旅程才如此不同。在上帝眼中,狗的爱情也许更热烈、真挚、纯洁! 寒风凛冽,铅灰的天空飘起大雪,如飞花乱絮。 我隐约听到犬吠,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 它们秋来冬去,一生都没有见过雪。若还在,应该早欢快嬉戏于这银白世界了。 青梅竹马的狗 恋耽美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她在哪里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三十九章 她在哪里 “我像发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小白。 “机构对外严密,内部管理却不是铁板一块。毕竟许多项目需要交叉进行,蛮多人身兼几职。有些研究互补,更少不了沟通交流。我虽然是个小萝卜头,但勤快,不讨嫌,熟人多,没两天真还打探出来了。 “材料室那一箱小白鼠,被挑选参与虫洞实验。 “查以前记录,发现这个绝密项目很早就开始取用小白鼠。不多,极有规律,三个月一箱。而这一次大大提前了,距离上次取料仅仅一个半月。 “我知道,正式实验即将开始。小白鼠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是六十天左右。再过两三周,这箱小白鼠的各项体征将达到巅峰状态。 “我知道,完蛋了! “用高能量打穿时空壁垒,可不是用冲击钻打穿墙壁那么简单,在极小概率上甚至引发物质世界湮灭。何况那些理论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第一次就想成功,不亚于随手往海里丢一根针,恰巧扎中了海底一粒指定的沙。 “这一次,无论小伙伴们再怎么舍身护卫小白,也没有用。淘汰的最终结果,必然是小白承担穿越重任。因为,没有谁比她更聪明,更健康了。如果小白还想学上次装死,那么,就会真的死掉。 “她在劫难逃! “就算我舍得一身剐,也救它不出。继续这么疯疯癫癫地打探,马上会被特种机构请过去喝茶,关进小黑屋。 “两周之内,我整整瘦下去十斤,连实验何时何地进行都判断不出,只知道肯定不在机构大楼。如此高能量,至少需要一个小型核电站独立提供。况且第一次实验属于尝试性质,做好了失败准备,消息封锁异常严密。只有一不小心成功了,才会大肆宣扬。 “师姐和老伯见我的状态越来越不正常,眼神怪异中带着害怕,劝我赶紧休两天假,去医院看看。我没有看病,在出租小屋里整整呆了一天,不吃东西也不饿。 “从来没有这样过,为了一场八竿子打不着的实验祈祷,千万要成功! “第二天上午,几个黑衣人来到出租屋,把我带进了郊外一个戒备森严的基地。原来,实验将在今天午后进行,可两只备用小白鼠突然发了狂。首选的那只虽然没有发狂,却表现出了强烈攻击性,不让人靠近。 “它们尽管属于廉价道具,这时候却无与伦比重要。检测做过了,训练进行了,体内植入各种微型精密仪器了……临场更换,是不可能的。把实验推后?本次筹备将付诸东流,损失巨大。 “最后,还是负责生物甄选的导师有经验,说必须找到原饲养者。紧急电话打到材料室,师姐推荐了我。 “两周不见,小白更漂亮了。我拒绝使用无菌手套,双手捧着。她非常温顺,亲昵地嗅手掌。密封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身前是导引槽入口。要做的很简单,听指令放她进去。 “然后,她将穿过一段管道,穿过厚厚的墙壁,进入不知道安装在何处的时空之门。这一去,再无回头路。即使中途不愿意走了,也会有设计将她推向前。 “当最后一刻来临,无数双眼睛通过监控注视,我哆哆嗦嗦把她往槽里放。当时脑子里面乱哄哄,细碎杂乱的念头漫天飞舞。我咬紧牙关让自己保持冷静,面孔一定很狰狞。外面的人通过广播喊话,别紧张。 “我无法不紧张……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逃生机会,进入另一度时空,永远别回来。 “这时,意外不期而至……一扇虚幻的门凭空浮现三米外,大爆炸发生……强烈到可以融化灵魂的白光,无处不在。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置身于一个陌生世界,身受重伤。 “那么,小白呢? “她在哪里? “我曾经以为若菲是小白,常常可笑地盯住她眼睛看,希望放出红光。后来,感觉应该不是。小白在世界上只呆了两个月时间,记忆简短。没道理我保留了全部记忆,小白什么都遗忘。若菲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只是一个巧合罢了。神息降临王宫,她母亲受到惊吓,早产了。所以,她先天不足,体质特差。 “最近,老做一个奇怪的梦。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仿佛微若芥子,又瀚若星河。 “在幽微幽暗的时空缝隙,一团能量晃晃悠悠飘过,宛如黑暗幽深的海底,一团急促穿行的发光水母。 “至微空间里,各度维数仿佛蜷曲的花骨朵,密密层层,重重迭迭,无穷无尽…… “在花苞与花苞之间,充斥着胶水一般的黏稠微粒汤,不是夸克、不是光子、不是介子、不是中微子,不是轴子……而是更细更细更细的一种什么。 “狂暴混乱强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被扭曲、切割,不成片段,却完美将那些至微存在与空间维数胶合,坚不可破。 “那团能量光芒万丈,灿烂绚丽不可逼视。好像漫天卷地浩瀚无匹的星云,正艰难地撑开空间,挤开一切阻碍,遁往时空深处。 “能量中心,是一个沉睡的虚幻男子。能量外围,则是一个瞬息变幻千万次的小姑娘,用灵巧双手不停地摘取着什么,做成防护罩,以抵御碾碎一切的空间压迫。 “能量团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小姑娘的身影越来越淡薄…… “前方出现了壁垒,如无边无际万载不化的寒冰。 “这里是绝对零度,所有微粒停止颤动,没有一丝热量散发。这里的空间极度扭曲,时间停止流逝。 “这里,是不可逾越的障碍——空间隔层。 “那团能量扑过去,好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一往无前冲锋的小舟…… “小姑娘将少部分能量挤压进男子体内,他显得更加凝实了。大部分能量则被她凝成了一个光球,抱在胸前,射向空间隔层。 “轰……黑暗被炸开。 “小姑娘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随即烟消云散。 “光明乍现。 “…… “这个梦,我分析过很多遍,知道是不可能的。想象力超越不了经验,三维空间的生物,不可能记得空间缝隙里的情形。 “梦里的小姑娘,无论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相貌,只记得穿白衣裳。 “我知道,她就是小白。 “如果梦境是对真实的模拟,那么她天生具备了操控时空的能力。以前被困在一具脆弱的躯壳里,无法施展。一旦进入魂灵状态,便如鱼入水,天生会游。 “如果她没有神魂俱灭,也降临这里,又经过了一十六年时间的修炼……哈哈哈,说什么证天道,白日飞升,她就是这方天地的神明! “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 “虫洞实验并没有失败,只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的方式呈现了。 “但是,大爆炸发生,那个两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绝对被夷为平地。甚至可能引发物质湮灭,时空坍塌,整个星系化为虚空,黑洞。 “我的家乡,已经不存在了…… “我是唯一的生存者…… “是小白救了我,我却亲手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呜……我他妈的真没用,就是个混球…… “…… “科学研究中,有一个奥卡姆剃刀定律。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由此可以推导,任何不能施加影响,又不能证明存在的事物,即使存在,也不存在。 “用这个来分析小白的故事,会发现一切都没有实证。 “动物装死很平常,体温下降,短暂休克。师兄心急火燎赴约,哪里会仔细检查。它复活,不过是被盒子颠醒了。小白鼠们最初表现异常,不过是因为我匆匆推开门进去了。后来表现异常,不过是因为它发生了变异,确实强大。虫洞实验前的集体暴躁,不过是被环境与氛围刺激了……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完美解释。 “小白根本不存在,只有一只被我养大了的小白鼠存在。 “哈哈哈,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妄想狂,神经病! “但是,我他妈的,不信! “…… “这一生,老子绝不让小白的故事重演。哪怕遍入诸天,屠尽神魔,踏尸山血海……” 第三十九章 她在哪里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章 为我一挥手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章 为我一挥手 见到楚都管又哭又笑,状似癫狂,最后声嘶力竭地呐喊,开光中境修士闷哼一声,杀!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往空中一抛。 跪在地上的众修士早就蓄势待发,只等他施令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修士率先站起,“嗷嗷”怒吼,拔出宽阔的长剑跳到空中,一剑劈下。 楚凡霍地站起,眼前却闪现漫天白光。 依稀又重回了大爆炸前夕,自己下意识用手掌护住小白,构成身体的所有粒子似乎于一瞬间碎裂,魂灵正在融化,意识正在消散……偏偏没有痛疼感,没有闪念想法,只剩下深深的悲凉与绝望…… 天目自动开启,破! 剑修往往是修士中最强大的,一剑飞出迅如闪电。 但,剑修的攻击却不是最快的。 意念最快! 一念之间可攻击,一念之间也可能被反噬。 五名修士中,依旧跪着的念师眼前一黑,哇地口喷鲜血,扑倒在地。 他先前偷袭楚凡吃了暗亏,这次全力以赴,念力倾泻而出直取脑海制造出幻觉。让对方以为见到了昔日最恐怖景象,精神孱弱者将被活活困死。 虽然楚妖兽的精神力量强悍得不可思议,料定这次攻击也将无功而返。但只要他一愣神,其他人的杀招必然接踵而至,斩妖伏魔。 楚凡一眨眼,幻象破灭,眼前的景物重新恢复正常。 可仔细一瞧,又不正常! 时间仿佛滞涩了,一切动作全缓慢得出奇。 五名跪着的仙师中,瘦巴巴念师嘴里正可笑地喷出鲜血,身躯一点一点向前倾倒…… 一条大汉双脚腾空往斜上方蹿,双手高举过头紧紧握住一把宝剑,剑身越来越明亮…… 两名仙师站起了一大半,都呈现出侧身抛东西的样子…… 一串佛珠在半空中飞行下降,呈椭圆形状,像蛇一样扭动。黝黑珠子中迸发出白色湍流,慢慢旋转着逼近,距离王座才两尺…… 五颗黄豆滚落到坛子台阶下,仿佛发豆芽一般变成五个小人,正一寸一寸地蹿高…… 居中的开光中境仙师由跪姿改成了盘膝而坐,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捏成剑指模样,正要向前挥去。一个小匣子悬停在他胸前,盒盖开启了一半,金光乍现…… 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丝声响。 一只蟋蟀被惊飞。 论理,蟋蟀的前翅已经硬化,跳得高,却飞不远,更不可能像蜂鸟一样滞留空中。 然而,殿里这只蟋蟀悬挂在坛子上方的空中一动不动,连翅膀也不扑扇一下。 摆放桌案的茶杯翻倒,最后一滴水珠掉到了地砖表面的一摊茶水上,竟然弹跳而起,一次比一次低,一次比一次小,渐渐消失无踪。 弹指刹那,仿佛被悠悠拉长成了一刻…… 楚凡动了。 但瞧在众仙师眼中,却没有如此怪异,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串佛珠“呜呜”旋转着,快逾风轮,成为了一团混沌虚影,罩向楚妖兽头顶。珠子里迸发出丝丝缕缕的锋利罡气,足可以绞碎刀剑,何况血肉之躯。 半息之内,佛珠落下,此獠头颅难保! 就算他躲开,但情绪癫狂,又吃念师释放冷箭后身形一滞,行动迟缓了一拍失去先机。这串佛珠乃是一件通灵法器,将如跗骨之蛆一般追击,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撒豆成兵的黄巾力士即将长成,空中剑修又扑至,为之奈何? 即使此獠仗着身躯强横硬抗佛珠,闪避剑斩,绕开力士,还有一道凌厉的飞剑正等着他,瞬息可以洞穿胸膛。 直娘贼,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谁叫你这厮托大,谁叫你这厮不肯网开一面,谁叫你这厮玩猫捉老鼠…… 自寻死路,须怪不得五人联手偷袭。 王座前,白袍一闪。 不躲不抗,一条手臂径直伸出,朝佛珠旋转造成的风轮虚影就是一抓,再往下一拽。 珠串飞旋,被极速拽下后像蟒蛇一般缠绕上小臂,爆发出一串绵密至极的“咯咯”声,仿佛万千只老鼠在一瞬间同时磨牙,令人心寒胆颤。 众修士还未反应过来,楚凡曲臂较劲,抬起如同套上厚重铁箍的胳膊,一声断喝:“碎!” 佛珠纷纷碎裂,疾射而出,快逾箭矢。 两名刚刚站起的仙师急忙又跪下,弓腰降低身形。 嗖…… 千百粒碎裂的佛珠无差别辐射,打得殿内梁柱上立马出现一圈圈蜂窝。 僧人模样的仙师闷哼一声,面孔骤然苍白,以手抚胸。 白袍男子的左袖被珠串缠绕得稀烂不堪,露出小臂,却没有绞出一星伤痕。胸襟被碎粒打出了一排排小眼,露出了肌肤,也无半点血迹。 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台阶下长成六岁童子高的五个小人,感觉有趣,嘴角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 随即又仰头望向空中,探手拔出右腰小剑。 剑修之中,素以飞剑的威力最巨大,来无影去无踪,百丈之内杀敌是寻常事。 但也有不走寻常路,专修三尺剑的。 虽然比不了飞剑快捷,能飞能及远,但数尺之内,无坚不摧。 此际,高大修士已经扑至坛子上方,威势凛凛有若天神。风雷隐隐,杀气纵横。宽阔剑身吞吐着寸许白芒,锋芒无匹,如同实质。 坛子上空的蟋蟀振翅逃窜,仅仅触及到了白芒边沿,立刻化为齑粉。 强悍凌厉的杀气笼罩而下。 这一剑斩落,势必要连坛带人劈成两半。 白袍男子却若无其事,右手轻柔地一挥。仿佛春风熏得佳人醉,蛾儿雪柳来相招。 白光一道从剑端射出,仅仅有妇人的金钗粗细,长不盈丈。 异变突生。 为我一挥手,四方风云动,如听万壑松。 一股至刚至烈的气息骤然降临,数尺内有若烘炉,剑修的凌厉杀气顷刻崩溃…… 嗡…… 气流激荡。 小小银剑射出的光束晃动了一下,一片白亮刺目,仿佛凭空打开了半面雪白折扇。 众人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只听到一声凄厉惨叫。 半空中,一把好端端的宝剑变成前后两截,一个活生生的修士变成了上下两段。 洒下漫天血雨…… 第四十章 为我一挥手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碎剑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一章 碎剑 叮当…… 断剑落地,蹦了几蹦。 扑通…… 修士像一摊烂泥般坠落在台阶上,腔子里的内脏一团团涌出。血腥气息冲天,迅速弥漫整个大殿。 白光消失,书生跳到边上避开血雨,插剑入鞘,摊开双手哈哈狂笑。 “……什么狗屁仙师,什么狗屁剑罡,挡不住老子晶光一闪。老子说过,你们搞什么名堂都是可笑的慢动作,偏偏不信邪……” 从开光中境修士一声闷哼,众修士前仆后继发起攻击,仅仅过去不到三息时间。 实在太快了,诸人连情形都没有瞅明白。楚妖兽就破幻象,碎佛珠,斩剑修,竟无物可挡! 趴倒的念师又直起身,同另外两个重新跪低的仙师一起半张着嘴,眼珠子鼓凸,脸孔瞬间惨白如纸。 只有开光中境的修士面色不变,剑指向前一刺,喝道,敕! 匣中一道金光飞出。 他倒不是故意落在最后,一则飞剑要发出最强威力,需蓄势至巅峰,先前又不敢动作太大祭出剑匣;二则根本没料到,四个开光下境的仙师联手,居然没撑过三息。 但眼下的时机,也相当不错。 趁楚妖兽捏紧,金粉源源不断漏出。 开光中境仙师剧烈咳嗽,喷出满口血,神情萎顿,面容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由盘坐改成了跪立,郑重下拜磕头,却并不挺身。 这是修行者最庄严虔诚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仙师们跳到嗓子眼的心还没落回腔子,见状如法炮制。有人心里啐道,他娘的,又被抢了先。 僧人把差点忘记的手从袈裟里抽出,另外两个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匍匐于地。 所有人都不发一言。 他们不蠢,知道继续反抗毫无意义,说什么也没用,要杀要剐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楚神棍搓了搓手掌,拍落金粉,乐了。 “呵呵,谁讲修道之人清苦?真他妈的阔气,有钱,用金子做飞剑。” 开光中境的修士依旧趴地上不敢抬头,忍不住分辩道: “大人,不是阔气,有钱。是小道太穷酸,没钱……名门大派的嫡传弟子,哪一个不是用千锤百炼的精钢,配合独门手法,掺杂珍稀的秘银、秘铜炼制成?甚至有的还采用了天外陨星之精。一念牵引,快过电闪,无坚不摧……” 见楚都管听得津津有味,剩下三名修士纷纷补充。 “大人,黄金容易与法力亲近。但质地太软,不是做法器的好材料,往往只作辅助补充……” “大人,百炼精钢也不是寻常钢铁,尤其那秘银一克可抵十克黄金。像陨星之精,可遇而不可求,我等见都没有见过……” “大人,炼制手法无比重要,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但若拿不出足够的晶石或者天材地宝,根本求不动高阶器师量身定做本命法宝,只能用低劣材料自家打造……” “大人,常言饥寒起盗心。我等实在太穷困,太可怜了……” …… 楚凡似笑非笑,继续问道: “你们直起身说话吧,趴着累,老子也看不惯好好的人突然变成了狗……以你们的见识,觉得楚某可战融神否?” 下方顿时马屁声一片。 “区区融神修士,实乃苍蝇跳蚤也,挡不住大人一指按下……” “融神算什么,就算国师在眼前,大人一个喷嚏也可以吹走……” “哎呀,你们懂个屁!楚大人盖世无双,力压万古。可遍入诸天,屠尽神魔,踏尸山血海……即使仙君降临,也会被一巴掌抽飞……” …… “麻辣隔壁的,你们想吹死老子吗?” 楚神棍眼睛一瞪,喝道:“再不讲人话,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场面立马安静了,众修士惊恐地闭紧嘴巴。 少顷,还是开光中境修士开口,道: “国师以下,贴身近战,只要不碰到金刚,大人天下无敌。开光境修士,除非祭出超越本身境界的法术、法器,否则难挡大人一击。至于融神境修士施展法术法器来战大人,我等见识浅陋,实在难以猜测。” 楚凡闻言,哈哈笑道: “不错,这话实在。瞧,你们当时听了柳若菲的劝告退出天然居,好好说话,岂止丢不了性命,还将获得奖赏。至少,中品晶石一块少不了。现在嘛,哼……” 他话音未落,四人感觉不妙,纷纷磕头如捣蒜,求饶不绝。 楚凡厌恶地看着,摇了摇头,道: “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没有回头路。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真可能心一软就饶了你们的狗命。但是不行呀,楚某肩膀上还抗着五十万云梦人的性命。虽然他们只是卑贱的凡人,比不了高贵的仙师。在我看来,却没有差别。 “况且,你们跋山涉水来到云梦,在城内放肆劫掠大户。即使十里坡血案发生后,也甘冒巨险不肯走,顶住了云梦王宫的威逼利诱。可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一步步坚定地走到现在,中间只要稍微踏偏一脚就进不了天然居,不就是为了追求眼下这个结果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四十一章 碎剑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金身九转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二章 金身九转 月上柳梢头。 天然居大殿的门终于吱呀呀响,被慢慢拉开了一线缝。 这个阵由楚凡参与设计,只有他才能从里面开启。 等候在坪地里的童金踏上前两步,拦住了面露喜色的柳若菲,摇了摇头。随即踏上台阶到门侧躬身侍立,手中却捏紧了一团不明器物。 柳若菲也不坚持,俏生生立在台阶下,眼神巴巴的,踮起了脚尖。 春兰秋菊则拖后半步,反手握住肩头的剑柄。 仓啷…… 宝剑出鞘半尺。 在她们身后,整齐排列警惕外围的两行剑婢迅速侧转身子散开成一道弧线。均微微俯低,弓步踏上前,探手到脑后握住剑柄,抽出小半截。 木门露出半人多宽,懒洋洋的声音先传出。 “我说,你们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如果不是这八个修士还有点利用价值,本公子早就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干掉了。” 凡哥…… 柳若菲跳起来,口中呼喊,整整九级台阶只用了三步就跨上去,哪里还有半分公主仪态。 童金松了一口气,把手中器物又塞回袖中,往旁边避让。 春兰秋菊和剑婢们也松了一口气,还剑入鞘,恭谨地微微低头。 “退后,快退后……” 见柳丫头几步就蹦上台阶,楚凡急了,迅速侧身闪出,反手“砰”一声把门重重拉关。 柳若菲在台阶边沿停下,大惑不解。 但随着大门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与各种真气混杂着直冲鼻腔,熏得她晃了晃,赶快伸手捂住。 楚凡的样子挺狼狈,半截左袖没了,胸襟也奇怪地出现一排整齐小眼儿,精神却挺好,冲柳若菲挤了挤眼,笑道: “哈,这个大殿嘛,煞气太重。公主殿下万金之身,还不能进去。” 然后不管柳若菲撅起嘴,又侧过身子,说道: “童师,烦劳仔细搜查那些仙师的身上……另外,等下子也不要让内卫和暗卫的小姐妹们清场了。等我们走后,调集绝对忠心的王宫侍卫来。我记得有几个少年胆子挺小的,就让他们进殿,连夜把里面清洗干净。” 老仙师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恭恭敬敬地低头拱手,口中应诺。 天然居之战收获颇丰。 除了晶石法器天材地宝收集了一小堆外,还催眠了念师套出功法,从灵动中境修士身上搜出了一本修行书。 可事后,楚神棍却差点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懊悔当时太骚包,居然激发灵晶去斩一名灵动下境的修士。 这不相当于激发光剑去砍蚊子吗?不可弥补的能量损失令他肉疼不已。 灵晶不可能无穷无尽,这个问题令他很是烦恼。 还是得炼气,增长修为。 尽量少用灵晶。 楚神棍就像突然拥有了宝库的穷小子,刚开始的时候大手大脚花。后来发现纯出无进不是个事,说不定哪天又变回穷光蛋,必须赚钱贴补家用。 前生他读遍道藏与佛典,浏览过大量修真书籍。 当末法时代来临,天地元气丧失后,修真便成了屠龙技,没啥价值。 以前被神秘珍藏的功法烂大街,偏偏还没人搭理。除了他这个经常整理文档,不得不去翻阅,后来又产生了浓厚兴趣的的小助理。 楚凡发现一个规律,书籍的年代越靠后,法术越弱,炼气方法却越来越繁多,越来越精细。 道理很简单。 正如没有漫山遍野的木头练手,出不了大匠师。当木头越来越少,原来的廉价物变得珍稀无比。大家费尽心思,在方寸之地镂刻出一朵花。 又如植物灌溉,最大限度利用了水的,不是水乡泽国,反而是沙漠区域。当然,那里也出不了拦河大坝,没这条件。 但法门万千,所有的炼气最终还是要储气,离不了气海——下丹田。 他丹田破碎,为之奈何? 搜索枯肠,绞尽脑汁…… 琢磨了几本从最近两战中搜刮来的战利品,结合前生的书籍浏览与科学研究成果,还真让他寻找到了一条途径,命名为金身九转。 修行中,有无漏金身的说法。 佛家的“漏”指漏泄,即贪嗔痴等烦恼,无漏即离烦恼去垢染,无漏身即清净身。 道门的“漏”也指漏泄,说的却是本元之气丧失,真气外泄。无漏身,指一点真气都不外泄的身体。即仙人之躯,所谓的无漏仙人。 佛家与道门对无漏的定义不一样,却有相通之处。 典籍中讲到,天人在死亡前会出现五衰症状。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 天人的身体微妙,轻灵洁净,本来是无汗的,有汗就说明体内产生了污垢。而腋下流汗,说明无漏身破了,真元与精华伴随糟粕外泄。 金身九转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凝龙魂,以修炼神识为主,达到内视外省。 其实凝啥东西并不重要,但楚神棍想来想去,觉得龙最威武强大。凤凰也可以,却太女性化了,不符合他的审美观。 第二阶段铸金身,以修炼身体为主,达到无漏金身。 第三阶段游沧海,以修炼真元为主,达到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三个阶段并不截然分开,只是在每一转的主次不同。修炼神识的时候也修炼身体和真元,反之亦然。 金身九转的大概原理是先修炼神识,达到内视外省,念之所在即目之所见,好像体内凝聚出一条真龙魂魄。 人吃五谷杂粮,呼吸天地浊气,体内必然产生污垢。七窍、毛孔等等一方面排去污垢,一方面也把体内元气外泄了。 达到内视之后,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神识便能精妙控制身体里面的状况,可以排污,却不泄元气。 随着身子日见轻灵,污秽将产生得越来越少。天人之躯,仙人之躯,就是无垢的。 身体如同一个大水库,破了洞水自然流出。当神识修炼到位,发现哪里破损就堵哪里。 铸成不漏金身后,如同筑起一条坚固密实的大坝,真气再也不外泄,越聚越多,最后汇成沧海。 沧海若成,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金身九转,同佛家证阿罗汉身,道门修炼元神或内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比方说在第五转,铸造金身的第二个阶段,真气突破经脉、丹田,充溢全身。 经脉只是小沟渠,丹田只是小池塘。能装多少水,岂能汇聚沧海?所以必须突破。 仅仅这一条,正常人便做不到。经脉丹田若废,人也变废材,苟延残喘。 然而,楚凡反正丹田已废,无所谓。 加上神识极其强大,前三转“凝龙魂”,对他来说并不艰难。 当然,他本来就是在为自己量身定做一套功法,当然要利用一切优势,蠢得做猪叫才会设置障碍。 第五转最难的部分,真气突破经脉,散逸全身,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身为小阿凡时,就是这么干的。 “铸金身”的第六转是改造身体,无须操心,灵晶早就代劳了。 那么,这套综合了佛、道法门,横跨科学与修真,专为某人设计的怪异功法,威力有多大? 楚神棍判断,九转若成,便立于人间巅峰,完全可以同羽化期大修士一战。 再加上灵晶,有希望将他们……哼,秒杀! 第四十二章 金身九转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下杀阵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三章 天下杀阵 楚凡还是住在摘星楼,那里的灵气有利于修炼。 灵晶已经三次改造了他的身体,达到变态地步。所以,即使在如此灵气浓郁的环境,素质提升也不明显。 百尺竿头,再难寸进。 没有凝龙魂,便铸不了金身。 修炼出的一丝丝真气还是要散逸…… 他不在乎,心思并没有放在修炼上。 更多时候,还是与柳若菲商量国事,向童金请教修行。 摘星楼前的相思子,刚栽下去时尚不及腰。 秋末的寒意被阻挡在法阵外,它又终日被灵气熏陶,不到十天就达到了齐胸高。叶片翠绿,枝桠繁茂。仿佛满头秀发,即将抽条的少女,渐渐呈现出亭亭玉立之态。 楚神棍到楼前坪地散步时,常常围着这颗树转。当然,坪地空空荡荡的,不围着它转就没东西可转。 他有些好奇。 被灵气滋养的相思树最后能长成啥样子,结出的豆子是不是该被称呼为灵豆,对身体调养是不是大有裨益。 春天开花,夏天结子。 到时候摘下漂亮的红豆做成珠串,给楚灵、李素、燕婉、石嫂一人一串。对了,小草被接到山阴县城里,也送给她一串吧。 不行,别人一串,楚灵至少得准备两串,要不然肯定撅起嘴巴不理人。 离开阳武快一个月了,想起小丫头,楚凡归心似箭。 其实没啥好担心的。 云梦派出了两名铜胎境第一重、八名泥胚境巅峰的死士,潜入阳武保护她们。这股力量,足可以将小小的县城掀翻了。 十里坡之战后,王宫禁卫马彪亲赴阳武探听消息,秘密向石猛转达口信,请他们勿念,楚白役不日即归。 马彪被抚顶提升后,稳稳站立于铜胎境第二重巅峰,在云梦武将中坐第四把交椅。 云梦国家小,只有一个铜胎境第三重高手,镇守门户金龟渡的老将军百里奚。 剩下四个铜胎境第二重巅峰,水军主将苗波,城卫军统领刘兴儿,王宫禁卫统领马彪,游击军主将寒风。 这里面,前四人都年过四旬。寒风虽然排在末尾,却小了十几岁,锋芒毕露如利剑出鞘,曾得到过厉侯赞赏。 楚凡住在摘星楼顶,每次下去都轻手轻脚。 凭啥? 恨他恨得牙齿痒痒的魏长卿就躺在地底下的暖玉床上挺尸呢! 柳丫头欺负她小舅舅不能动弹,隔音法阵开启了就不关闭,美其名曰防止走漏消息。 楚凡遇到修行上的困惑,常常由柳丫头改头换面去套问她小舅舅,再回来转述。 以魏长卿那么聪明的人物,会感觉不出蹊跷?楚凡打死也不相信。 不过他动弹不了,干瞪眼。 在天然居的时候,被文先生讨要祖传法器提醒,楚神棍灵机一动,第二天进入了钦天监的器物收藏仓库寻找惰性材料。 他本来有十颗惰性珠的,一颗试验于开光中境修士的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惰性珠杠杠滴,打穿修士的身躯仿佛厉箭穿黄油。即使十几个修士排成一长列,在毫无防范之下也可以将他们打成羊肉串。 不过,珠子还是太小了。除非刺破重要脏器,对修士的战斗力基本没什么影响。 在反复试验中,珠子因为表面沾染了血液,渐渐能够被法力感应。尤其本体血液和本身法力极其亲和,一念之间便可改变珠子轨迹。 最后,楚凡往变成了一颗血球的惰性珠内注入了一星灵晶。 呵呵,第一次没啥经验,一不小心量大了。 那场面,不可描述。 作为实验标本的开光中境修士化身万千,四面八方都是…… 楚神棍差点吐了。 最后那名念师目睹此景,当场翻白眼晕倒,害得他还要弄醒对方后再进行催眠。 钦天监一行的收获很丰盛。 几百年积存下来,里面的“破烂”真的堆积如山。 可经过他汗水摔八瓣的一番提炼后,也只“淘”出了三十颗珠子。 一是彻底失去了法力感应的法器年代久远,杂质也渗透得多,提炼起来特麻烦,损耗大。 二是里面绝大部分玩意属于旧物,跟法器没有半个铜板关系。 而且,并非所有的废旧法器都可以炼制惰性珠。材料必须致密坚硬,以石质和金属材质为佳。羽毛、绢帛什么的绝对不行,木头基本不行,除非达到了硅化石或者阴沉木的硬度。 加上原来的九颗,他现在整整拥有三十九颗惰性珠了。 握在掌心才小小一团,弄个小锦囊一装,往怀里一揣,不显山不露水。 最近两战,几乎将趁火打劫的仙师一网打尽,缴获了不少法器。柳若菲精挑细选了几件送来,楚神棍坚决不要。 不是矫情,是看不上眼。 有惰性珠,他足可以纵横江湖了。 深挖洞,广积粮,是云梦当下的国策。 由柳若菲、童金陪伴,楚凡视察了一遍城防。为防止被看破,还特意伪装成一名钦天监小吏。 其实,以他目前对肌肉的塑形能力,瞬间就可以变身成另外一副那样。 柳若菲曾经恶作剧地要他妆扮成宫娥,楚神棍坚决不干,不高兴地哼哼道,老子又不是人妖! 视察城防时,他感觉当初对柳若菲说的话有问题。 最强大的城池的确不是固若金汤,而是不设防,别人根本不敢攻打。 可厉国开春后杀到到鼻子底下,还不设防,那不是脑子进了水,开门揖盗吗? 当初困扰柳丫头布置天下第一杀阵的主要障碍,是晶石储备不够。但楚凡反复思考之后,提出了一个大胆而绝妙的主意。 将摘星楼底的灵脉导出…… 在凡俗世界,除了非常重要的王宫、王城,大型建筑物一般都不会设置阵法。如果有,也只是临时应急,绝非普通人家。 开玩笑,晶石是修士修行的重要器材,岂容如此浪费! 将整整一条灵脉的灵气导出,运转偌大一个城池的阵法。这脑子得开一个多大洞呀,简直只有天打雷劈的败家子才能想出。 灵脉一般埋藏于深山,不可能引导进城池。 但任谁也料不到,云梦王城地下竟有一道小灵脉。 楚神棍觉得计划可行。 云梦城长达十里,宽达十里,周长三十六里。如果要在这么长范围内,日夜不停地运转无缝隙的强大法阵,别说有一道小灵脉,十道大灵脉也吃不消。 但楚凡另辟蹊径。 天下杀阵呼之欲出。 第四十三章 天下杀阵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神杀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四章 神杀 这时代的守城理论,停留在用法阵做成一个乌龟壳,把整个城池罩住。 柳若菲想把龟缩防御的阵势改造成杀阵,往前跨了一大步。但还是需要对方踏入阵中,不能主动进攻。 其实乌龟壳理论非常质朴,倒也没错。 一旦能守住一段时间,待城外援兵一到,里应外合进行夹击,敌军自然大败崩溃。 可针对云梦这样面临强敌的孤城,做成乌龟壳就是等死。 须知,守城决胜于野战。 被困住后,物资得不到补充,迟早要消耗光。 再说,城墙的防御线拉太长,不利于防守。对方可以集中力量攻取一点,早晚必破。 乌龟壳战略其实考虑了这个问题,本来也只是做暂时防守用,谁还能一辈子守下去不成? 由一个阵枢控制整套系统,通常安装在王宫,反应极其迅速。一旦启动法阵,就能够把整个城池罩住。 但晶石损耗巨大,效率也很低。 比方说千丈城墙,敌人攻击的只是一丈豁口,只要守住这点就可以了。 然而守城大阵启动后,把千丈城墙全做了无缝覆盖,等于九百九十九丈属于瞎子点灯,白费蜡。 阵法一启,人家完全可以不打。 等你一停,又发动攻击。 况且阵枢在城中,不能及时了解前线状况,应对就慢了。 柳若菲原先估计,云梦的晶石能够支撑大阵运转一个月,考虑了打打停停的状况。如果片刻不停地运转,把偌大法阵当长明灯,顶多支撑三天。 楚凡对阵法做的第一个改造,就是化整为零。 把三十六里的城墙划分为三百六十段,每段就是一个小阵。由两名独立的阵师主持,根据敌军进攻的情况决定开启还是关闭。 人手缺乏,好解决。 经过他和柳若菲改造的阵法抛弃了繁复设计,抛弃了诸多华而不实功能,可以实现傻瓜式操作。钦天监小吏和国子监书生经过短期培训后,完全可以上岗。 如此一来,防守效率成百倍地扩大,晶石支撑运转的时间也成百倍延长。 有利必有弊。 带来的巨大隐患是,当一个大阵分解成三百六十个小阵后,就产生了三百六十个可能的破绽。只要一处叛变,全线皆溃。 不过那属于人员管理问题,楚神棍懒得操心。 最大的改变,是把城墙四个角向外延伸了十丈,耸立起四个巨大堡垒,好像獠牙。 如此一来,四条笔直的城墙线就变成了内凹的弧线。敌人从任何一点进攻,至少都有两个堡垒可以进行打击,辅助守军防御。 楚凡原计划在堡垒里安装大型法器,铺设管道将摘星楼底的灵气引入堡垒中。 可惜,普通器物困不住灵气,又必须在管道上施加法阵…… 以云梦孱弱的国力根本做不到。 退而求其次。 把地表三层的摘星楼再加高两层,形成一个除天然居外的全城制高点,架设一门大杀器。 原理挺简单,灵气经过法器转换后形成灵力,一级级放大,最终输出。 决定这门杀器威力的是输出功率,而输出功率又取决于灵气的纯度与单位时间摄入量。 此前的晶石类攻击法器之所以不强大,关键在于法器吸取晶石内蕴含灵气的速率不够快,单位时间摄入量低,灵气纯度也不高。 楚凡制造出了一件东西,解决这个难题不费吹灰之力。 先用一根管道通入摘星楼地下,将灵气导入五层楼。 再用强力鼓风装置将灵气灌入一个空腔,形成高压。鼓风装置在这时候已经存在,铁匠铺就常常用风箱。 在空腔的一面,安装上一张膜——反渗透膜。 楚凡拥有天眼,灵晶可发生,就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了,不再返回云梦。 临走前最后一个下午,楚凡独自在云梦城里瞎逛。 城很大,街道洁净,人却不多。 云梦城鼎盛时车水马龙,容纳过五十多万人,目前只剩下冰清水冷三十万。加上城外散布的村庄,才勉强凑够五十万。 要走的,早就走了。 剩下的人,有与王城共存亡的,听天由命的,犹豫不决的,无处可去的…… 无论勋贵还是平民,眼睛都缺乏神采。 这是一座,暮光之城。 深秋黯淡的日脚在古老的城墙上移动,古老沧桑的气息中,一株翠绿的小树苗从缝隙里探出了纤细腰身…… 人口少了,酒肆青楼纷纷关门,剩下的那些却畸形繁华起来。许多人买醉狎乐,似乎有今天没明天…… 但还是有令人振奋的。 国子监的太学生指点江山,群情激奋…… 年轻的巡街士兵精神抖擞,锐气逼人…… 经过朱雀大街楚府时,楚凡笑了笑,抑制住上前叩门的想法。 世间机缘,有的千里伏线,有的单薄如纸。 第四十四章 神杀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十八相送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五章 十八相送 一辆马车孤零零在官道上行驶,望前看后都不见人影。 车子看起来颇为沉重,轱辘焕发出黝沉沉的金属光泽,却没有在土路上轧出车辙。行驶起来极为平稳轻盈,如风行水上。 三马拉车。 两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神骏非凡。另外一匹却是矮了一头的普通黑色走马,畏畏缩缩往外道靠,尽量离两个仪表堂堂的伙伴远点。 赶车人青衣小帽,眉清目秀,背负长剑,原来是云梦监国公主柳若菲的贴身剑婢春兰。 车厢的两旁有四名宫女骑马随行,也和春兰一样,作男子打扮。 窗帘拉开,车厢内的案几上摆满干果、瓜子,蜜饯,金爵斟满。 男子穿普通书生衣饰,本来是舒舒服服盘膝而坐的,见对方跪坐俨然,只好苦笑着更换姿势。 柳若菲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打扮得极为庄重。头戴金灿灿镶嵌珠玉的凤冠,步摇叮当,簪珥整齐。 少顷,楚凡问道: “若菲,你弄这么正式干嘛?这顶帽子,挺重的吧。” 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戴上了凤冠后,就时刻提醒自己,我是云梦的监国公主。以往出行素来简从,今天小小奢侈下,把从城门到十八亭的路封了。” 楚凡不以为然道: “方圆百里无仙师了,还怕谁打劫我不成?” 柳若菲白了楚凡一眼,摇了摇头,翠翘像花枝一般颤袅。随即端起金爵,学男子一般豪气,说道: “如果在春天,若菲当折柳送凡哥。眼下秋风萧瑟,柳枝干枯。且尽爵中酒,慢行至长亭。” 楚凡无可奈何,道: “哎呀,你这也太正式了,弄得我都不适应。” 两人一饮而尽,楚凡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道: “昨天下午在城里逛了逛,夜间又出去一趟。听了下坊间的细碎言语,感觉徐、曾两国各安插一个探子,厉国安插了三个探子。厉国有一个探子还是五年前来的,在云梦做点小买卖,娶妻生子了。我听他的口气,并不希望打仗……详情都在上面,你看着办。” 柳若菲接过纸条,并不展开,顺手压在一碟无花果下,揶揄道: “凡哥今天转性情了,怎么不说饶过那娶妻生子的探子,干脆把他驱赶了事?” 楚凡自嘲地笑笑,道: “我还真这么想过……不过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就不掺合了。” 柳若菲道: “徐、曾两国这半年来对云梦的态度大为好转,默许我们从民间购粮。所谓唇亡齿寒,一旦厉国灭了云梦,下一步将吞并它们。厉侯雄才大略,我猜计划是夺取云梦后登基称王,再图徐曾。如果地随子在这期间历两次雷劫成为羽化大修士,厉侯绝对挥师东南灭姬国,打通海疆。到那时,天下将变成吴、越、雍、燕、厉五国争霸。” “徐、曾不是有国师在吗,也打?” “徐、曾只是小国家,八百年前还归属云梦。包括你现在居住的阳武县,以前也是云梦地域。两国共一个国师扶摇子,却只经历了一次雷劫,同地随子远远不能相比。俗人是羊,国师是牧羊人。当隔壁的牧羊人走了后,自然要去占草场和羊群。 “有的牧羊人强悍霸道,碰巧邻居又弱,也会上门欺负。有的头羊特别厉害,比方像厉侯这样的,硬抢草场拼出真火,自家主人当然撑腰。牧羊人失去了草场与羊群,又打不过对方,要不跑到更弱的地方鸠占鹊巢,要不躲藏起来。能够翻盘复仇的例子几乎没有,他们失去了资源,修炼起来更加困难。” 楚凡点点头,道: “我懂了……仙师为什么不能参与俗世战争,是因为他们太强大。一旦把俗人杀光,谁也没好处。所以云梦大阵只能由法师主持,一旦你小舅舅出手,对方也会派出融神高手,甚至脱胎境大修士。” 柳若菲轻叹一口气,道: “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按照规矩来,倒也不错,井井有条。可规矩是给弱者定的,强者的拳头就是规矩。比方说仙师杀俗人,只要不做过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方说仙师不能参与战争,只要偷偷进行,谁也不当回事。至于国师嘛,哼,可想而知。 “厉侯本次伐云梦,是想为王冠增色,表面上肯定堂堂正正。云梦城外的老百姓,只要不反抗,其实并无大忧。怕就怕野战一起,溃兵烧杀抢掠。云梦兵少,硬拼吃亏,我准备全部撤回城中。千年雄城,不缺水不缺粮,要攻下并不容易。凡哥,你前天提出的‘坚壁清野’,我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 “哎呀呀,你别听我瞎白呼……” “凡哥,你讲以后摘星楼前那株相思子结红豆了,要好好保存在楼里,准备做什么用?” “哦,是这样。那棵树长在灵气浓郁的环境,结出的红豆肯定蕴含灵气。虽然比不了晶石,做成手链还是挺漂亮的。灵气又慢慢释放出来渗透身体,大有好处,比玉镯强多了。” “凡哥准备送给谁呀?” “好多人呢……楚灵、李素、燕婉儿、石嫂、小草。对了,给盈盈和小石头两个小家伙也一人一串。” “还有吗?” “没了。如果不是嫌男人戴一串红艳艳的手链不好看,给我大哥石猛也来一串。他常年缉盗追凶,身体看着强壮,其实有暗疾。” “就不准备给玉海花送一串?” “嘿嘿,她是融神中境的大修士,对这些小玩意怎么会瞧得上眼。” “凡哥,我敢打赌。你要是送,她绝对会收下。” “她就是收下了,随手往哪儿一搁,那多没意思……我才不干这事。” “凡哥,你怎么不给我送一串?” “啊,送你?这本来就是你家的东西,我讨过来后回头又送给你,脸得有多大呀!” “……” 柳若菲沉默半晌,转换了话题,缓缓道: “孟春雪融,春水上涨。江河泛滥,道路泥泞。仲春插秧,青苗初成。厉侯如果不想前脚打下云梦,后脚就发生大饥荒,出兵应该选在季春。” “若菲,听你这么讲,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句子。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江南景色,本来如此。这词句极美,于欢快绚丽中隐含着忧伤……凡哥如果在春天归来,若菲一定陪你看另外一番气象。泛舟于云梦泽上,水天相接,烟波浩渺,一望无边……” “你放心,我一定会来。” …… 马车稳稳停住。 春兰解开黑色走马,为它配上鞍镫。 楚凡率先跳下车,发现路旁还停了一辆马车,眼前是一个小亭子,牌匾上写着“十八”二字。 亭中有四名宫女侍立,怀抱着筝,手拿笛箫埙。石桌上摆放一具瑶琴,香炉轻烟缕缕,芬芳四溢,沁人心脾。 见到柳若菲也下车了,楚凡笑嘻嘻问道: “怎么叫十八,名字真古怪。” “从云梦城门到这里,正好十八里路。一般送别顶多送到这儿,叫‘十八相送’。再往前走,就接近十里坡了。” “正好十八里?不可能吧。弯弯曲曲的,到底算直线距离还是算路途距离?” 柳若菲没有回答,娉娉婷婷,径直走向亭子。 楚凡好生没趣,搔了搔头,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喊道: “若菲,你忘记戴凤冠了。” 柳若菲还是不搭理,在铺好绣垫的石凳上坐下,仰面看着楚凡,浅浅一笑,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凡哥,就让若菲为你弹奏一曲吧。” 第四十五章 十八相送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万花丛中过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六章 万花丛中过 楚凡呆呆站立道旁,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怎么啦,我哪里说错话了?柳丫头板起小脸儿不理人,笑得特勉强。嘿嘿,连凤冠也忘记戴,不做监国公主了?难怪说女人心,海底针。就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莫名其妙嘛。 琴声铮铮,还是弹起了《女儿情》起首两句,却没有唱。反复两遍后,亮丽的滑音响起,渐短渐悄,切入正曲。 四名宫女在亭子四围的条凳上坐好,筝笛箫埙陆续加入和鸣。 柳若菲边弹边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等弹唱一停,楚神棍屁颠屁颠地拍起了巴掌,连声叫好。 柳若菲白了他一眼,问,好在何处? 楚凡道,好听。 “凡哥,你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曲儿吗?” “啊,刚才没注意听……光注意那个小姐姐手里的圆蛋去了,以为是小木鱼。后来又见她吹起来,才知道是个埙……不过我听你后面唱‘双翼举起翻高飞’,猜是一个关于鸟儿飞翔的故事。” 柳若菲差点气哭,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道: “我这一曲,恐怕对牛弹琴了。” 楚凡心中忐忑,赔笑道: “对牛弹琴,其实牛听得懂的。就是反应比较迟钝,要反复地弹才行。以前我和一帮师兄尝试过,发现牛听了音乐以后会特别安静,肉质格外鲜美……” 柳若菲站起身,打断话头,啐道: “你比牛还笨。” 楚凡不高兴地反诘,呸呸呸,乌鸦嘴,我哪里笨了? 柳若菲走出亭子,道: “凡哥,我猜你格物致知一定很行,天人感应一定不行。” 这句话戳中穴位,楚神棍愣住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道: “咦,你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其实这两点对应两项截然不同的能力,用我家乡的话讲,叫理性与感性,智商与情商……以前老有人造谣,说我高智商低情商……” 柳若菲摇摇头,道,不谈这个了,凡哥,我再送你一程。 楚凡从春兰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与柳若菲并肩而行。 这一次,春兰与四名剑婢女奇怪地没有跟随他俩。只是眼瞅着柳若菲要拐过前面一座小土丘了,才慢慢动身,始终让公主停留在视线范围内。 二人一路闲话,有一搭没一搭。 “小舅舅说,等你回来,一定要好好比试一番。” “啊,千万别。他如果运用法术,我心里发憷。” “不是同你拼斗……他说,虽然你是靠侥幸偷袭成功,但他输了就是输了。贴身近战,真不是你对手。尽管他没有施法,但你肯定也隐藏了厉害手段。更何况,你的体力似乎无穷无尽,耗都可以把他耗死……” “啊,你没把白无常变成灰的事对他讲吧?” “没呢,这件事我和童师不会对任何人讲,他就是瞎猜的。” “那他要比什么?” 柳若菲终于笑了起来,道: “嘻嘻,做梦都想不到吧。他要和你……比美,比姿容!” 一听这话,楚神棍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结结巴巴道: “他,他……我没打坏他脑壳呀。癫了癫了,两个大男人比什么姿容?再说,他一个丑八怪和尚,要比也得去找武大郎呀。” “哼,就是你那一句丑八怪,把小舅舅气还俗了。这些日子里拼命调养身体,说是要恢复到巅峰状态,把你给碾压了……” 楚凡乐了,笑道: “就是,他好好的掷花盈车魏公子不当,去当什么和尚?” 柳若菲收敛笑容,道: “小舅舅深入十万大山找外公,可怎么也进不了中心区域,在外面打转。偶然得到苦行之法,感觉以前锦衣玉食,杀心太重,就修炼起来了。” “啊,连他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进不去,里面可能出现了绝世大妖。” “对,小舅舅也是这么分析的。还说妖兽越来越聪明,跟人差不多了。临近中心,残留好多战斗后的痕迹,至少不止一个脱胎境大修士出手。可现场又没有遗留下一具尸骸,连兽骨都不见。凡哥,我没对小舅舅讲你回阳武县。不过,那里紧挨云溪谷,属于十万大山延伸出来的尾巴,你千万要当心。” 听柳若菲提醒,楚凡想起了诡异的云溪,阴森的鬼修白无常,悲伤的魂灵惊布,微微一皱眉,随即咧嘴笑了,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跑进云溪谷去玩?你放心啦,我只是有点傻,又不蠢。” 柳若菲停下脚步,仰面看着他,认真说道: “凡哥才不傻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真正的人间逍遥客,天下第一奇男子。” …… “凡哥,有一件事先前没对你讲,别怪罪。” “哎呀,你讲就是。” “燕婉儿病了。” “她病了?什么病?” “我猜是心病。” “心病?怎么回事?” “阳武县疯传,你对燕婉儿始乱终弃。” “啊,定是张瑞那厮乱嚼舌根,回去打断他的腿。” “不用打,他的腿已经断了。石捕头拼命帮你扑火,又有我们的人暗中出手,现在没人敢议论这事。但流言已经传开,如果你这次回去不能娶燕婉儿,叫她怎么做人!” “啊,我只是认了她作妹妹的……” “你还说过,下聘。” “哪里是下聘?我是说带足聘礼登门,帮她退掉绸缎店的亲事……” “凡哥,你说什么都不重要,事已至此。” “那怎么办?我压根就没想过什么成亲的事。楚灵还小,坚决不肯家里多一个人。上回我要请一个女仆干点家务,她都哭了的……” “凡哥,大丈夫三妻四妾,你娶谁我都没意见……” 楚凡停下脚步,奇怪的扭头看着,心道,怎么好像我娶谁都要经过你同意似的? 柳若菲的脸儿微微一红,道: “但是,欲扫天下,先安家内。” “怎么安?” “石猛在南区乡下买了一栋大宅子,我猜出自你的授意。马彪本次过去,把宅子外围的田地和四处院落也买下了。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个大庄园。阳武县的流人一多半来自云梦,过得非常可怜,是我之罪。 “我们安插在阳武的人,甄选了部分孤儿寡母,准备把他们安排在那处庄园。不敢挑青壮,怕被厉国误会成一处反叛窝点。凡哥,请你接收那处庄园。连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楚园。你是阳武县衙的白役,石猛又是大捕头,没人敢找麻烦。 “你这次回去,赶紧张罗搬家。燕乙是当掌柜的,正好做管家,燕婉儿当然就跟去了。心病怕郁结,得让她忙活起来,才能开朗。李素,堂堂云梦的祭酒之女,怎可长久寄人篱下?正好请她当女先生,教导那些孩子。妇女织布养蚕,重活由死士干,顺便看家护院。 “凡哥,只有后方安宁了,你才好腾出手,去干更重要事情。” 楚凡张大嘴巴,半天才道: “若菲,你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一个老同学,诸葛孔明。算无遗策,多智近妖。不过,我觉得你比孔明还厉害,不该把精力浪费在人间俗事。” “那我干什么?” “你该乘槎泛星海,看光阴无穷,空间无边。” “凡哥……其实我也想。” …… “你回去吧,都走这么远了。” “嗯,再送送……” …… 男子翻身上马,走出两丈远了。 女子突然喊道:“凡哥,可不可以为我唱那支歌。” “什么歌?” “你知道的。” 男子沉默了,没有回头。 女子抿紧嘴唇,倔强地望着对方背影远去。 枯藤老树,小小身影孤零零站立在空荡荡的古道上,显得分外柔弱凄凉。 十数息后,在不紧不慢的“嗒嗒”马蹄声中,男子清亮雄浑的歌声响起,越来越高亢。如一泓透明的海水漫过沙滩,漫过高山,升上了云霄。 女子顿时泪流满面。 第四十六章 万花丛中过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世无金刚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七章 世无金刚 从云梦王城到十里坡是一马平川。 沿着官道,两旁在一里之内倒有两三个湖泊,或大或小,或远或近。 快接近十里坡时,小土丘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可见田野孤零零矗立一块房子般大石头,也不知是谁把它们搬去那里的。 楚凡转过了一个小土丘,望见十里坡入口。 其实从田垅里直插过去更快,但官道是弯曲的,还须拐过两座小山丘。 三十丈外的路面中央,赫然停留着一辆马车,车头朝向十里坡。 噫,有蹊跷! 楚凡勒住了马,心里纳闷。 柳若菲把道路封锁,那么这辆马车该是在封道之前出的城。丫头一路依依不舍送行,走得极慢,又在十八亭弹琴唱歌耽误了时间。 按照道理,这辆行驶在前方的马车应该早就进了十里坡才对,怎么可能停在外面?倒像专门等自己。马夫呢,跑哪儿去了? 听到了马蹄声逼近,车厢后的锦帘一抖,一个和尚从里面慢慢钻出来。身子似乎颇为虚弱,脚落地时晃了几晃,差点没站稳。 只见他光头锃亮,白袍一尘不染。鼻梁挺拔,唇红齿白,加上纯洁如小白兔一般的眼眸,神圣庄严慈悲的表情,就缺锦襕袈裟同九环锡杖了,否则活脱脱一个唐三藏。 不过,这厮黑得像煤炭,是非洲来的黑鬼唐三藏。 楚凡总感觉面貌轮廓有点熟悉,一再细瞅,吓得身躯一哆嗦,脑壳“嗡”一声大了。 尼玛,居然是丑八怪魏长卿! 从十里坡回来仅仅七天,这货得胡吃海喝了多少东西呀,居然像吹气球一样饱满了。可惜头发没长出,面颊还有点瘦削,肤色暂时漂白不了。 柳若菲欺负她小舅舅下不了床,启动隔音法阵,把自己就在摘星楼顶的消息瞒得死死。 没料到,这货能够跑出城了,还不知道谁瞒谁呢。 他是柳丫头如假包换的小舅舅,被自己一通暴捶打惨了。倘若跑上前报仇,本公子又不能还手,还不白白挨打呀! 老子才没那么蠢! 楚凡二话不说,以神一般的反应拨转马头,狠狠连续几鞭。泼喇喇下官道穿田垅,一溜烟斜插十里坡。 到了坡前,刚刚松一口气,又望见到一个老头儿挡在路中,赫然是仙师童金。 不用想,肯定是魏长卿安排了今天这出戏。但老头怎么不守护马车?要知道,他家公子眼下可没有什么战斗力。 跟童金很熟,不太好回避,楚凡只得催马过去。 童金满脸堆笑,一番拱手作揖后,道: “楚师,我家公子要老奴在这里恭候大驾。” 楚凡呵呵一乐,心道魏长卿那货真的聪明。料定自己看见他就跑,只能取道田垅斜插谷口。 “童师,别客气。就不劳远送了,请回吧。” 童金依旧恭恭敬敬,道: “我家公子要老奴问楚师,咳咳……你见她千娇百媚,言听计从,恨不能朝拥夕抱。却不知百年之后,也是白骨一架,黄土一抷。” 尼玛,又玩机锋?楚凡迅速明白了。 魏长卿辩经没输过,却在山洞里机锋对撞被自己噎得半死。估计这些天躺床上没事干,老琢磨扳回一阵。 哼,想赢? 没这么容易。 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让他心里的石头总也落不下地。 楚凡装模作样朝天空看了看,拱手道: “童师,天色不早了。太阳落山之前,楚某必须赶到金龟渡。要不然,得等到第二天才能过通天河,就不多聊了。” 言毕拨了一下马头,准备从老头的旁边绕过去。 童金横挪两步挡住马匹,笑得前仰后合,道: “我家公子说,楚师绝对会顾左右而言它,不作回答。” 楚凡脸上的表情像吞了个臭鸡蛋,郁闷地问道: “魏公子是不是有要紧话对楚某讲,又不愿意让若菲公主知道。” 掷花盈车的丑八怪真的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比想象中更加聪明!这两阵自己输得心服口服。聪明人追求效率,不干无聊事,肯定有重要口信让老头传达。 童金点点头,道:“正是。” “请说。” “就一句,公子正告楚师,千万不要成为金刚!” 啥意思? 楚凡云里雾里。 童金却没有更多解释,恭敬地再次躬身一揖,让开道路。随即一溜烟斜插田垅,护卫他家公子去了。 楚神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望了望,纵马入谷。 千万不要成为金刚! 渐渐地,他对这句话琢磨出了一点意思。 以前推测过,铜胎境高手的攻击依旧以化学能做功为主,真气只起辅助作用。一旦抵达金刚境,便摆脱了化学能束缚。 循路推理,金刚境摄取能量的方式将彻底改变。也许不必吃五谷杂粮了,光打坐炼气,餐风饮露就行。 非常像传说中的得道真人,完全可以纳入另外一个物种了。 论理,他们就算不可以与渡劫、羽化期大修士相比,至少也可以与脱胎境国师一战。 可奇怪的,世间的金刚极少,地位也不高。 而且五年前,几尊金刚几乎于同一时间死去,还有几尊消失无踪。 从此,世无金刚。 楚凡总觉得事情没这么巧,散发出一股血淋淋的阴谋味道。 自从魏风走后,云梦再无大修士,差不多与修行界脱节了,得不到什么有价值信息。 不过,童金与柳若菲一致肯定,楚凡躯体强悍非常像金刚,战斗方式也非常像金刚…… 不同之处在于,他不具备金刚的磅礴气场。 魏长卿之所以不希望他成为金刚,是因为强者一旦陨落,亲朋好友全部遭殃。 这些年,金刚渐渐成为了一种禁忌,是不祥的象征。 但厉侯又是怎么一回事? 传闻他早就抵达了金刚境,却活蹦乱跳的。 似乎,丫是人间俗世最后一尊金刚了。 在入暮之前,楚凡登上了金龟渡大堤,清凉的河风吹得人遍体通泰。 一路经过了好几道盘查。 云梦对离开的人放行挺宽,并不刁难。但有一样,粮食与药材不能带走,其它随便。 楚凡的路引由柳若菲亲自安排,当然不会出问题。 何况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衫,骑着不好不坏的老马,丝毫不引人注目。 唯一不像远行人的,是他没有行李。 柳丫头给他准备了好大一堆晶石法器天材地宝,给楚灵、李素等也准备了好大一堆珠宝首饰,但楚凡坚决不肯带。 这些东西是云梦亟需的,尤其外购粮食消耗掉了大量金银,国库并不充盈。 对楚凡而言,那些东西并不重要。金银之类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全搁各家大户的暗格里藏着,随取随用,揣身上嫌累赘。 所以他只带了几两碎银子,足够作返回阳武的盘缠了。 一条无篷围栏的大渡船泊在河边。 等十几个人陆续上去后,首尾两名艄公把竹竿一撑。 渡船离岸了,走的是“之”字形,顺流而下。 楚凡望向巍峨江堤和三百多米宽的江面,暗暗叹服。 一年年河道淤积,河床越抬越高,导致江堤越修越高,生生造出了地上悬河。当汛期来临,江面至少达到一千米宽,壮阔无比。 秋深了,日渐寒冷。未下雪,早晚却开始凝霜。 像楚凡这样衣衫单薄的骑马书生,站立于一堆破烂棉袄中间,犹如鹤立鸡群。船上的人都很自觉,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河中风大,一位小媳妇模样女子把戴着虎头小帽的婴儿往胸前捂严实。她相貌中等,偏偏往面颊上抹了灶灰,好像没洗干净脸的样子。 见到楚凡看了又看,一位壮实汉子赶快警惕地挪动位置。但他不敢呵斥无理的书生,只是用宽阔脊背沉默地护住妻儿。 楚神棍哑然失笑,再也不敢胡乱瞅了,眼观鼻,鼻观心。 过河的人,多数是逃离云梦的,少数是对岸的。 船舱内,细碎的话语飘出。 “……我说几位老乡,你们过河后恐怕赶不到县城了。如果附近没有亲戚,最好在渡口的官府义棚蹲一宿。那儿离屯所近,盗贼不敢犯事。等天光一亮,再启程。” “俺们是去青云郡投靠亲戚的,听说穿过尖尖山,比绕县城走官道要近一半路。” “哎,那都是老黄历了。近两年,尖尖山有厉鬼出没。你们非要从那里走,就不能起太早,得等早食过后,慢慢捱到山脚。趁着中午日头正烈,鬼怪不敢现形,一鼓作气穿过去。记住呀,阴暗地方别去,听到有人喊别回头,看到什么怪影子也不要声张,路旁人家不要进去讨水。尤其像美娇娘之类的,千万别尾随调戏……天黑了以后还呆在山里,那就是找死。” “你说的也不全对。小老儿隔壁村有一个从茅山修了道法回来的,夜间就独自过了尖尖山。吹嘘说,被几个千娇百媚的女鬼拉去洞房,盘肠大战了三百回合。他有法术护体,根本不惧怕,走时还抢得一枚金钗。” “啊,好艳福,好本事……” “去他娘的,狗屁好本事……回来当天,黄昏时人就不行了。身上的肉像被吸走了一样瘪下去,偏偏那话儿肿得像个吹胀的猪尿泡,发黑发臭,惨叫了三天三夜才死。再瞅他抢回的那根金钗,却是一根钉棺材板的烂铁钉……” 听他们说得煞有介事,楚凡笑了,拱手道: “几位老丈,请了。小子着急赶去青云郡,下船后还望指点下尖尖山路径。” 唰…… 一船眼珠子全望了过来。 弹指间,书生的周围神奇闪出一圈空地。 渡船差点倾翻,急得船夫哇哇叫喊。 第四十七章 世无金刚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暗夜去见鬼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八章 暗夜去见鬼 河对岸渡口,厉国设置了一个检所。 两名差役打着哈欠,草草看了各人路引,便挥手放行。 红日将沉,天边云起。 一群人乱哄哄涌上了河堤,偏偏都磨磨蹭蹭不肯走散,定要看那书生如何行动。 楚凡到堤坡另外一面瞅了瞅,望见右手边的堤下颇为繁华,有好几处房子和一溜大棚。而左手边十丈处有一条小路延伸下坡,快要被荒草盖住了,晓得是通往尖尖山的。 他踩镫上马,才向左边走几步,一位老头斜刺里冲上前拽住缰绳,脸红脖子粗嚷道: “你这书生,无冤无仇的,莫要害我。你今夜走尖尖山,明日肯定横尸道旁。万一你家人寻找过来,知晓是小老儿指的路后,还不一棍子扑死?告到官衙去,少不了打板子,吃夹棍,披枷带锁……” 众人也纷纷附和相劝,你一言我一语。 千万去不得…… 骑马跑得快,不如赶去县城歇一宿,明天一大早走官道…… 实在要走也要等明日正午,找几个人做伴…… 楚神棍哭笑不得。 对俗人而言的厉鬼,对他来说是大补之物。 遭受五鬼噬身之后,差点死翘翘。 然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体内出现变异,居然把鬼物的阴煞之气消化了,他变成了一件纯天然的人型化煞法器。 但他可不会为了这点煞气专门寻找,不惧足矣。天地元气多的是,那玩意太“难吃”了。 最妙之处在于,鬼物是魂体。他吞噬后,精神力量的增长特别明显。要知道,炼神可比炼气难多了。 他刚发现这条捷径时欣喜若狂,没过多久就泄了气。 为啥? 世间鬼物太难找寻了。 反正在云梦王城里搜查几夜,阿猫阿狗碰到不少,大鬼小鬼不见一只。 如今听到尖尖山有厉鬼出没,整个人就像饿了十天半月的饕餮嗅到肉香,两个眼珠子放绿光,连喉咙里都伸出了一只手。 眼下见大家一番好意阻拦,楚凡只得无奈地笑笑,假意往回拽缰绳,道: “行,行,行……麻烦老丈放手,我不去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那老头嘴里嘟囔着,松开手退后两步。 谁知书生一鞭抽下,黑马猛地朝前一蹿,一阵风似的直奔坡下小道。 众人目瞪口呆。 那老头哭丧着脸,团团抱拳道: “诸位,倘若他家人报官,可要做个见证呀。是他非要去的,拦也拦不住,可不是小老儿怂恿……” 一干人七嘴八舌,道:“晓得,晓得,我等都看到了……” 还有人道: “这人莫不是痴的!方才上渡船时,我等只丢五个铜板,他却丢了一钱碎银子……”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称是,书生的脑壳不清白。 楚凡一溜烟冲下坡,扭转头,呲牙望了望堤上指指点点的一群,心里笑道,你们这帮鸟人,妄想阻拦本公子赴宴。 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天地间一片朦胧昏暗。 距离绵延不绝的黑黢黢山体只剩三四里了,路旁一栋茅草屋露出亮光。路中间却挑出一盏灯笼,灯下立着一条黑影。 楚凡轻轻勒马,不快不慢上前。 咦,一路人家稀少,大部分是空屋。怎么山脚下反住着人?想必是只鬼了。只是这鬼挑一盏灯笼干嘛,难道怕走夜路看不见? 天目开启,定睛一看。 尼玛,还是个人! 见一人一马走近,老汉手提灯笼不方便唱诺,微低腰身行了个礼,道: “这位公子,山路夜行艰难。不如到小老儿屋中歇息一宿,待明日午时再启程。” 楚凡故意冷哼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老儿,莫不是准备了蒙汗药,图谋咱家的银钱马匹。” 那老汉叫起了撞天屈。 “哎呀,公子。红口白牙,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举头三尺有神明。小老儿以前是杀猪的,一直无子。前些年浑家走了,留下孤苦伶仃一人。去年被一个过路的仙师点化,说造孽太重遭报应了,需要积德行善才行。从此吃斋念佛,连鸡都不曾杀过……” 楚凡生怕他咕噜咕噜讲个没完,连忙打断,问道: “既然启程,最迟拖不过早食,为什么要等到明日中午?” “哎呀,公子想必是外乡来的,不晓得尖尖山里出了厉鬼。五年前,咱们这儿还归属云梦。厉国军队从青云郡杀过来,穿过尖尖山直抵通天河,沿河堤连破三县。反正在那里打了好几仗,尸体填沟塞谷,血流成溪…… “打完仗,头年发瘟疫,第二年就闹厉鬼。这儿归属厉国后,新来的县太爷请了一个法师消煞。青天白日,就从小老儿门前走过去的。身披杏黄袍,头戴冲天冠,背插桃木剑,还带了四名小道童,一路撒法符,好不威风神气。 “当时看热闹的足有两三百,跟着县衙的人一起来,把小老儿的青苗都踩了。眼见法师进了山,不消半个时辰就披头散发冲出来,疯了。四个小道童没能逃出来,死在了里面。 “外乡人不明就里,常常从这儿抄近道。走镖的仗着精壮,人多,也喜欢闯。有的闯过去了,有的没有。慢慢地,大家归拢了几条。必须在阳光猛烈的正午时分穿过去,路上不能停留。阴处别走,人家莫进。听到喊声别理,看到影子别叫。小娘子千万调戏不得,天黑了千万别进山……” 楚凡笑笑,道: “多谢老丈指点。不过我有急事,必须今晚赶回去。带了法器傍身,鬼怪不敢靠近的。” 老汉急了,摆手不迭,道: “公子千万别这么讲。半年前有一条大汉也是要进山,说是什么茅山弟子,学了镇鬼之术,夜间硬闯。听说他闯是闯过去了,却没捱过三天,死得极惨。” 楚凡有点不耐烦了,心道老子去吃顿饭,哪里来这么多人阻拦。可对方一片善意,倒也不好呵斥。当即面孔一板,冷冷道: “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你让开吧,天快黑透了,别耽误我赶路。” 老汉见死活拦不住,只得避让到路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摸出一粒东西递上前,道: “公子非要过去,请把此物收好,千万别掉了。” 那玩意比绿豆还小,表面紫黑,皱皱缩缩,却是一粒樟树籽。 楚凡捏在手里搓了几转,问: “这是干嘛用的?” 老汉答道: “话说三年前,有一位仙师路过这里。只见他鹤发童颜,手执碧绿藤杖,点化小老儿道,畜牲也有灵性,杀生太多必遭天谴……” 楚凡打了个哈欠,心道,尼玛,你丫是多久没同人说过话呀! “行了,行了。你就简简单单告诉我,这粒樟树籽是干嘛用的。” 老汉把话憋回肚子里,顿了一顿,道: “仙师给了小老儿一小袋樟树籽,讲万一碰到人夜间闯山,就让他带上一粒,可以辟邪。上回那条茅山大汉仗着法力高强,我给他,他当场就丢了……三年里,总计二十九人从小老儿手里接过了树籽。他们再无回转,定是穿山而去了。 “听闻山里出现了死尸,县衙仵作会拖出来勘查,若无亲友认领再掩埋。每次他们从门前经过,小老儿就跑去看,发现没有一个是接了树籽的。说明这小小籽儿,真真切切是一件仙物,可以活人性命……” 楚凡皱起了眉头。 咦,这番话有古怪。老汉思虑不深,根本想不到。 “好,那就多谢了!” 楚凡一拱手,将樟树籽塞入怀中,摸出一粒碎银子丢下,哈哈大笑,打马如飞而去。 背后兀自传来呼喊: “虽有仙物,也别进人家调戏小娘子……” …… 语陶为书中的四名女子各写一首五绝,我又补了一首。 都是在聊天中随口而出,没有严密比照格律。但仔细一琢磨,其实挺有韵味的。 书刚好过百章,我们搞一次活动吧。 猜出每一首诗指的是谁,并且猜出哪一首是我写的。最早猜对的五名朋友,每人奖励两支时髦甜红。 我在主页面置顶了活动贴,请将猜测结果发到贴中,每人可以猜三次。当五名猜对的朋友出现后,本次活动才结束。 随便提一下,从下周起恢复双更。中午十二点半一更,晚上八点一更。 九月一号,本书上架。我正在为爆更努力,请多支持! 五首诗如下: 一,生来风兼雨,梦笔花未开。一任云破月,茜草无处栽。 二,暗香潜入夜,枝头桃李闹。一场人间梦,明月来相照。 三,烟絮嫁东风,雨打萍草空。羹馔忍甘苦,梵唱落霞红。 四,梁间望空碧,乘风雨微微。西北有高楼,孔雀东南飞。 五,一梦滞青渚,吴钩随风烟。行到水穷处,云起楚天边。 第四十八章 暗夜去见鬼 恋耽美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成亲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四十九章 成亲 打马几十丈远,终于听不到老汉声音。楚凡把缰绳勒了勒,回头张望。只见朦胧亮光里,佝偻身影正蹲在地上摸索,找先前丢下的碎银子。 楚凡嘿嘿一乐,心道,老头挺良善,就是话太多。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车轱辘一般打转转,聒噪得人简直受不了。 信马由缰徐行,两炷香后来到了山脚。 四野茫茫,彻底黑透。 天空一弯灿烂新月升上来,点缀着微茫几颗疏星。 路旁有个小庙,修缮得颇为整齐。 楚凡嗅到香烛气味,思忖中午有人闯山,在这里乞求保佑了。 土偶木梗,有个屁用? 不过也由此看出,趁中午日头猛烈闯山的人,多半没事。否则小庙早该破落了,香火不旺。 这说明,山中的鬼并没有厉害到逆天地步。 鬼物是魂体,对精神波动特别敏感。自己天目修为尚浅,开启时往往伴随强烈的精神辐射。千万要注意了,别打草惊蛇。 它们可不是兔子,无孔不入。一旦被吓跑了,再也难抓。 进了山,道路挺宽敞,车辙印子不少。 月光下,寒意袭来,树影如墨。 “公子,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苍老声音。 楚凡勒马扭头,只见三丈外站着一位老妪。红袄绿裤,太阳穴贴两片黑膏药,嘴角一颗大黑痣,手里扬着一块花手帕。 啊呀…… 楚凡假意一声惊叫,把马儿勒得团团乱转,颤声道: “你,你是什么,什么……刚才根本没看见路边有个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莫不是鬼?” 老妪张嘴露出一口黄牙,好一阵媚笑,脸上的褶子像老树年轮收缩一般,挤得粉底簌簌而落。 呃,太恶心了!楚凡差点呕出,赶紧偏转脸。 “公子呀,宾客都来了,新娘子也梳妆好了,就等你拜堂成亲呢……” 老妪见书生惊恐莫名,扭动着水桶腰,扬起花手帕,才往前走三步又立住了,皱起鼻子嗅了嗅,狐疑问道: “公子,你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见老妪驻足不前,书生神情大定。从怀里掏出一粒樟树籽,得意地往空中抛了抛,道: “哈哈哈,果然山中有鬼。幸好仙师赐给了一颗仙豆,邪魅辟易……哎呀,不好……” 他得意忘形,居然没接住,那颗树籽掉落下地。 书生一个糊涂。苦恼地用右手中指梆梆梆敲自己太阳穴,左右顾盼,像是努力回想什么偏偏又记不起。 老妪嘴角一撇,道: “公子看什么看?美娇娘还在洞房里。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赶快去拜堂成亲?” 书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 “对对对,成亲,成亲……新娘子,洞房,在哪儿呢?” 老妪吃吃笑道: “瞧公子猴急的……不远,不远,只得三里路。公子请上轿……” 一抬四人大轿凭空浮现,待书生上轿后,轿夫将杠子抗上肩,一声吆喝启程了。 老妪则跟随于轿侧疾走。 黑色走马被遗留道旁,见这些人离开了,好像大大松一口气,低头去啃树下枯草。 四名轿夫龇牙咧嘴,隔一会儿就停下来歇气,把杠子换肩膀。 其中一个问: “阎婆,你莫不是拘来了一块大石头,怎么这般沉重?” 老妪啐道: “呸……别看这是个凡人,气血旺盛至极。比上次那条茅山大汉要强得多,当然沉重了。你们抬轿辛苦,待会儿多分几口。” 一名轿夫讪笑道: “好些日子没吃过血食了……那些人都精得跟鬼一样,专门挑正午成群结队跑过去,不好下手。” 随外面怎么说,轿内毫无动静。 书生似乎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又似乎睡着了。 一炷香后,轿外“噼里啪啦”爆竹响,童子尖叫,三姑六婆欢呼“姑爷来了”。 楚凡坐正,按了按右腰。表情似笑非笑,有点儿苦恼。 俗世所谓的鬼,对修行者而言,就是阴魂。 普通的鬼,比修士炼出的阴魂弱多了。 比方说楚凡遭遇的“五鬼阴魂”,是白无常用许多鬼魂炼制而成,又喂饲了活人生魂,用阴煞之气温养,才变得那么强大。 除非老鬼,厉鬼,大鬼……连仙师都棘手。对于小鬼,游魂野鬼,即使只学了一些粗浅法符咒语的意合境法师,也可以将它们镇压。 不过,强大的阴魂难寻,游魂野鬼相对要多不少。 蚊子也是肉嘛! 楚凡腰间的小银剑,不但可以激发灵能,还可以镇鬼,只是不能飞了。 他琢磨出了一个土办法。 剑尖有个小缺口,里面并非实心,可以将阴魂吸入剑中,一星半点灵晶就可以将它们净化成为纯粹魂力。类似于当初南海无名剑客与武道巅峰孟代的念力缠斗二十年,结果熬成了一锅十全大补汤被他吸收。 听到轿外喧哗声四起,楚神棍乐坏了。 群鬼聚集,夜宵满满。 苦恼的是,鬼魂不像被白无常抹去了灵性的阴魂,更不是毫无灵智的骷髅。一旦感觉危险,绝对四处逃散。 他又没有法术画地为牢,抓得了一只,难抓第二只。 对俗人而言,年老体弱者怕鬼。强壮者只要不着道中邪,鬼拿他也没办法。 可对鬼而言,这个世界充满浓浓的恶意。修士杀它们,阳光灭它们,雷霆劈它们…… 因此,它们胆子并不大,色厉内荏,稍微风吹草动就溜之乎也。 出了轿门,楚凡发现来到了一处宽敞院落。 里面共摆放了五张桌子,菜肴丰盛。每桌围坐了七八人,直勾勾望过来,眼珠子发绿光。 老妪阎婆引书生到上席一起落座,介绍那几个是岳父岳母,大舅哥,三叔公,老太爷。 几人皮笑肉不笑,目光在楚凡身上打转,似乎掂量成色。 楚凡也掂量着他们,咕咚咽下好大一口唾沫。 尼玛,发达了! 这几个,至少是百年老鬼! 尤其在厉国与云梦尖尖山大战之后,吞噬了大量游魂,变成了厉鬼。 可怎么将它们一网打尽呢?头痛。 乡下土财主打扮的岳父岳母见书生猛咽口水,连忙举起筷子,劝道,吃菜吃菜…… 楚凡岿然不动。 鬼晓得这一盘盘鱼肉是不是癞蛤蟆、蚯蚓、蛆……老子才不上当呢! 第四十九章 成亲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章 洞房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章 洞房 见楚凡不肯动筷子,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沉下来。 大舅哥端起酒杯,霍地站起,粗声大气道:“妹夫,哥哥敬你一杯。” 楚神棍心里狂骂,尼玛,谁是你妹夫?你只是老子的一盘野味!脸上却装出一副畏惧表情,道:“小生从不喝酒的……” 大舅哥见对方不端杯,冷笑数声,目露凶光,故意曲起胳膊,肌肉坟起。 气氛骤然紧张,阎婆赶快打圆场,起身拉住大舅哥的胳膊劝解,道:“哎呀,这都成一家人了,还怕没机会喝酒,吃肉……” 丢了个眼色,将“吃肉”二字咬得特别重。 大舅哥将杯子重重一顿,不情不愿坐下,兀自气忿忿的。 楚凡脸上无趣,心中好笑。扭头望向屋檐下挂着的大红喜字灯笼,又朝后院的二道门里面看。忖道,这地方太空旷了,得把它们弄入一个狭窄环境才好。 那阎婆见书生不吃东西,目光直往新房那边乱瞟,笑道:“媚娘也等久了,干脆别啰啰嗦嗦拜堂。咱们只管吃肉喝酒,先让新郎官去洞房吧。” 众人连声称是,省得席间闹不愉快,耽误了呆会儿的大餐。 老妪便叫来两个丫鬟挑灯,送书生走。 过二道门,到了新房,木偶一般的丫鬟带关门离开。 楚凡反手拴门,见桌案立着一对龙凤蜡烛,搁着一根小小秤杆。锦帐斜拉,丽服女子端坐正中床沿,大红盖头遮住了脸。 他不慌不忙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秤杆看了看,知道是挑盖头用的。 平民家挑盖头一般用筷子,意思是快生子。财主家一般用秤杆,取秤星一十六,合南斗六,北斗七,加上福禄寿,大吉大利之意。如果是富豪之家,至少得用玉如意了。 楚凡可不会去挑盖头。 长得再漂亮,也将成为自己剑下亡魂,何必再看脸。 他将秤杆在指间旋转如同风轮,心想,将这批鬼收拾得一干二净,恐怕不可能了。只能先杀了屋里这个,再想办法将六只厉鬼引进来,一一消灭…… 楚凡还没想好怎样将六只厉鬼引进来,新娘子却伸手扯下了红盖头,低声急切道: “公子,你赶快从后门溜走。外面一院子都是鬼,媚娘帮你稳住它们……” 啊,画风不对呀! 楚神棍一挑眉,只见那女子鹅蛋脸,剪水双眸。虽非绝色,却有一股娇媚之态。 “你是什么意思?” 楚凡沉声问,以为自己露出破绽了。迅速放下秤杆,探手入外袍,拔出银剑。 他左腰挂青龙玉佩,右腰插小银剑,被外袍挡住,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当然,一般鬼也没有看出。 女子扑通跪下,道: “它们将活人诱来,由媚娘渡入一口阴气,待昏迷之后吸干精神气血……那些人稀里糊涂进了新房,没有不挑盖头,扑上来的……媚娘见公子神智清醒,又不惧怕,料定必非凡人。正有一桩事相求,愿助公子脱困。” 这番话说得楚凡有点不好下手了,冷笑着用小剑指了指,道: “喂,那谁……哦,那鬼……把话讲清楚。如果有一句谎言,休怪本公子灭了你。” 女子解释道: “媚娘原是云梦人,五年前生下一个女儿英莲。可怜她尚未满月,赶上了两国交战,我丈夫惨死在厉国军汉刀下。三个月前,听闻厉国又要来攻打,我便带了英莲同村里人一起逃难。穿过尖尖山时,突然乌云蔽日,狂风大作,下起倾盆大雨。 “群鬼出没,又看不清,大家乱哄哄逃命。媚娘与女儿失散,被厉鬼捉住而死,魂灵被威逼作伥。之所以没有自散魂魄,全因记挂我那可怜的女儿。一念不泯,耿耿至今。媚娘恳求公子,如果今后见到一个云梦小姑娘,圆圆脸,眉心有颗鲜红的胭脂痣,就是我那可怜的小英莲,盼望能照顾一二。 “其实媚娘知道,人海茫茫,如何可能正巧碰到?兵荒马乱,盗匪横行,她恐怕早就死了。我的灵魂日见虚弱,撑不了多久。今日请求公子,不过是奢望在烟消云灭前,留下一缕缥缈的念想罢了……” 等等…… 楚凡打断她的话,皱起眉头,回忆自己刚到阳武的时间,迟疑问道: “你女儿失散的时候,是不是穿淡黄衣衫,梳一根小辫子?” 女子惊喜交加,磕头不迭,道: “正是,正是……公子是不是见过她?” 楚凡良久无语,终于缓缓道: “我最初见她时,是在阳武县城的判官庙中。后来,她被乡里一位大善人收养,视同亲孙女儿,眼下很好……” 女子瞬间崩溃了,泪如雨下,哽咽道: “老天爷开眼了……天可怜见……” 这时,外面脚步声响,阎婆狐疑地问道: “媚娘,你哭什么?怎么啦……怎么啦?” 女子悚然一惊,连忙用脊背把床铺顶得吱呀乱响,娇喘道: “哪,哪里是哭了……死婆子,再不走开,我就不帮你们迷惑人了!” 阎婆桀桀怪笑着走远,嘟囔道: “快点,利索点……哼,浪蹄子。平日里装玉洁冰清,碰着一个模样周正又龙精虎猛的,还真准备洞房呀?” 听阎婆走了,女子慌忙站起,道: “事不宜迟,公子请速速离开,脚下须轻点……” 楚凡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道: “别急,我也请你帮个忙,把外面的鬼一个个引到房间来……” 女子急了,道: “公子,千万使不得……其它鬼好对付,那阎婆、大舅哥、三叔公、财主公婆,却是两百年老鬼。老太爷更是超过三百年的厉鬼,妄图修成鬼仙……” 楚凡笑了,道: “不必担心,你就照我说的做。本公子不是怕他们来,是怕他们逃。” …… 阎婆走回院子,才闷一口小酒,就听到新房里门栓拨响。回头望见媚娘露出半个身子,呼唤道: “阎婆,快来则个……” 前院里,狼吞虎咽的众鬼顿时安静。 上席的几个老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古怪。 似乎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爷睁开眼,寒芒一闪。 三叔公沉吟道:“莫不是,又碰到了一个难对付的……” 大舅哥站起身,主动请缨,道:“我去!” 阎婆啐道: “你去?你去个屁!万一吓得那书生灵魂脱了壳,吃起来可就没味道了。媚娘又没有呼救,想必无甚大事。且让老身先去瞧瞧……” 阎婆走后,众鬼又喧哗起来。划拳斗酒,啃咬得叽呱响。 不消半盏茶工夫,阎婆没有回转,媚娘又在喊,主家婆来一个…… 财主婆屁颠屁颠跑去了,照例不归。 过一会儿,媚娘又喊,主家公来一个…… 主家公施施然去了,依旧有去无回。 三叔公嚼完几块肉,喝光几杯酒,放下了筷子,疑惑道: “不对呀,怎么四只鬼按不住一个俗人,偏偏还不发出一点声音?” 大舅哥哼了一声,道: “说不定他们早就串通好了,想吃独食,只留下一点儿残渣给我们。” 三叔公望向老太爷,道: “有太爷在此,吃独食是决计不敢的。可这件事,端的不合情理。” 这时候,媚娘的声音又传出了,大舅哥来一个…… 这线柔弱娇媚之声,此际却比仙师的拘魂魔音还可怕。 三鬼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大舅哥磨磨蹭蹭立起,魁梧的身躯颤抖,竟然迈不开脚。 其它鬼也安静下来,院内落针可闻。 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嗡一声仿佛闷雷滚过,地面颤抖。 老太爷慢慢站起身,喝道: “别吃了,都跟着去瞧瞧!今天就算来了一个融神仙师,也要将他撕碎了。否则我等必被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第五十章 洞房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踏遍苍山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一章 踏遍苍山 一群鬼乱哄哄涌过二道门,从前院进了后院,聚集在新房前。 有的模样不变,有的却呈现青面獠牙,张开血盆巨口。 三叔公与大舅哥面露狰狞,杵在最前方。 老太爷柱着龙头拐杖站立于二道门处,好像督战一般,目光阴沉。 三叔公先试探地喊了一声“媚娘”,新房内没有一丁点声音回答。再喊了两声“阎婆”,依旧死气沉沉。 众鬼蠕动起来,桀桀磨牙,口流涎水,向门口聚集得更紧了。 书生精神饱满,气血旺盛,实乃鬼生仅见。趁乱多吸点精气,多咬几口血肉,可比舔老太爷、三叔公等大鬼牙缝中漏出的汤汁强。 它们有的拖菜刀,有的擎渔叉,有的举长枪……想必是生前常用器物。而那些什么都没拿的,则抓起地上半截板砖。 大舅哥一声嘶吼,头上长出弯角,嘴角探出獠牙,指尖冒出利甲……庞大身躯扑向前,要撞门而入。 众鬼均一耸,做好了跟入准备,就等撕碎书生分食了。 然而,下一瞬。 令群鬼胆寒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手紧握一柄小小银剑,从内向外穿透木门,扎入了大舅哥胸膛。 紧接着,空气爆鸣,木屑纷飞,门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型黑洞。 先前如待宰羊羔的书生,从里面飞了出来。 大舅哥被抵得凌空倒飞,手舞足蹈。嘴巴明明在开合,偏偏发不出声。身躯像丢进了灶膛的雪人,须臾之间变形,缩小消融…… 银剑焕发出强烈光芒,剑身半透明,隐约可见一条黑线被吸入了剑中。 书生继续前冲。 大舅哥八尺高的凛凛身躯缩成了三尺,像个童俑一般挂在剑上晃荡,缩小的速度越来越快…… 众鬼炸群。 站得远的都是胆小鬼,机灵鬼,立刻化作一道黑影嗖地跑开。 站在最前面的往往是凶鬼,恶鬼,书生冲到它们眼前时还没反应过来。 有的用菜刀砍,谁知刀一触及书生躯体,立刻溃散成烟…… 有的身子虚化,想要扑入书生的身躯进行附体。谁知光芒乍现,一条极淡薄的龙影凭空而生,绕体盘旋。 这些鬼如被雷霆劈中,反弹了回来,汩汩冒烟的半截残躯仓惶逃窜。…… 有的连脑袋身躯都没了,只剩下一条腿,那也逃…… 书生根本不理睬这些游魂野鬼,几步就冲到后院坪地中心,旋身四顾。望见三叔公堪堪跑到了围墙边,一低头竟然钻了进去。 书生嘿嘿冷笑,身形如一道流光,直接撞塌了那堵墙,向外追出。 此际,大舅哥无影无踪了。 小剑内充盈黑气,随即白亮一片。黑气消失,出现了一滴水银般滚动的液体,才芝麻大。 月光清冷,照在荒凉山间的一处残破院落。 只见蛛网绕梁,败井颓垣。 五张斑驳桌面上,蛆、蚂蚁、蛔虫……从一个个盘子里爬出。 院外,停着一顶纸扎的轿子。 山梁之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夺命狂奔,快得几乎变成了一条虚化的影子。 他身后的书生却更快,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白线。 爆鸣声、尖啸声追随其后,尘土、草叶飞扬。如天风海雨,惊雷滚滚,势不可挡。 双方越来越近,距离只差一丈了。 三叔公脚下不停,身子继续朝前奔跑,脑袋却诡异地转过来面对书生。 披头散发,七窍流血,张口一片黑雾喷出…… 楚凡哈哈大笑,再次加速。 瞬间穿透黑雾,银剑上挂着一个正在缩小的三叔公。 待他停下脚步时,三叔公彻底消失,剑身里的“水银”珠子大了不少。 小剑光芒熄灭,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把烂俗银剑。 楚凡侧转身,极目眺望,见到北边有二三十条淡淡人影子朝三面乱跑。或钻进树洞,或挤入岩石缝隙,有的干脆直接跳进坟墓…… 老太爷呢? 当冲出新房,他在第一时间寻找老太爷却不见,才找上了三叔公。 不愧是三百年老鬼,狡猾大大的! 不过,它不可能跑太远。 要知道,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挪窝。外面的世界对它们而言,太他妈凶险了! 除非认一位鬼修当主子,才可能被藏匿于法器旅行。不过,当它们碰到鬼修时,灵智将被抹杀,也相当于灭亡了。 见距离山顶只剩下二十几步,楚凡信步前行,东瞧瞧西瞅瞅。 心里总感觉不太对劲,猛一抬头。 尼玛,还是离山顶二十几步! 鬼打墙? 楚凡乐了。 感情老太爷的藏身之处,就在山顶,三叔公指明了方向。 这俩货,全不是什么好鬼。 三叔公见逃不脱,干脆去找老太爷。 祸水东引,找鬼垫背。 而老太爷呢,不趁机夹攻书生救三叔公,反而打墙阻止老伙计前行。 如果书生不继续往山顶走,转身下岗,真被它逃过一劫。 楚凡一声清咤,天目开启。 眼前景物一抖,赫然出现了一座大墓。 墓碑高耸,青石覆顶,条石在外围垒出了墓墙。 风水不错,可惜无人清扫。碑前无贡品香烛痕迹,坟头杂草藤蔓丛生。旁侧树木高大,遮挡干净日光,隐隐露出了凶兆。 楚凡懒得去细看碑文,一个虎跳到半空。 给我开! 银剑射出一道细长白芒,一劈而下。 咔嚓…… 宛如牛刀切豆腐,整个坟墓被一劈两半,却没有分开。 两条灰影从裂缝蹿出,朝两边疾射。 居然是两个半边老太爷,均半个头,半片身。仅仅剩下一只手抓住半截龙头拐杖,剩下一条腿却蹦得飞快。 我勒个去,这样也可以? 这形象,这姿势,也太他妈难看了吧。 这可怎么追? 楚神棍瞪大了眼珠子。 就在他一愣的工夫,两个半边老太爷分开了五丈远。 楚凡没辙,朝南面那个追去,二十几息后才将这半个厮炼化。别看才半个老太爷,收获却是大大的,剑身里的“水银”珠子猛涨一大圈。 楚神棍来劲了,立马返身奔上山顶。 另外半个老太爷已经溜下了山坡,正滑稽地一蹬一蹬,朝另外一座山头蹦去。 丫只剩半边身子,不能够嗖一下飘好远,速度越来越慢。被切开的断面处气息飘散严重,拉出了一道灰色轨迹。 不需要运用天目了,肉眼就可以锁定。 见到老太爷几乎变成一颗“鬼造彗星”,拖出了长长尾巴,楚神棍心痛得要命。 我靠,再不快一点追捕,汤都要洒光了! 他懒得顺坡跑了,蹿向空中,脚下的青石咯嘣碎裂。 但老太爷速度减缓,毕竟是鬼物,树木形成不了阻挡。楚凡连踏九峰,不知撞断了多少棵树,才接近到十丈范围,把它逼到了一处悬崖。 半边老鬼此前跳下过两次崖,瞬间摆脱追捕的视线,飘飘忽忽反正摔不死。害得楚凡找了好久,劈开了一道岩缝才把它重新逼出。 奇怪的是,这一次老太爷却愚蠢地不跳了,拖着一条清晰“尾巴”顺崖边乱窜。 毫无疑问,它成为剑下亡魂,与另一半胜利会师了。 剑中“水银”珠子顷刻变成了半颗绿豆大。 楚凡却没有立即吸收魂力,警惕地探头望向崖底。 雾气飘荡,看不清下面有什么。 但他感觉,下面应该存在非常强大甚至恐怖的东西。老鬼宁愿被自己消灭,也不敢往下跳。 第五十一章 踏遍苍山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喵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二章 喵 楚凡提剑往回走。 既来之,则安之。一不做,二不休。 本着毛毛雨也可以湿衣裳的精神,他顺路做地毯式扫荡,又有二十几只鬼被先后邀请进小剑开会了。 剩下的那些隐藏太深,懒得找了。 剑内的“水银”珠子又增大了一点点。 翻过十座山梁,楚凡回到老太爷的坟头,几脚将穹顶踢开。 发现里面棺木连同白骨被劈成了两半,除了一些金银珠宝和随葬器皿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那玩意浸染了阴气,俗人接触要生病。 楚凡不可能用珍贵的灵能去净化一遍,如同去干香水洗瓦的蠢事,就弃在那里听之任之了。 反正墓室已开,阴气外泄。金银珠宝要么被氧化掉,要么散尽阴气后恢复正常。谁捡了都是机缘,跟他没关系。 凝神细听一番后,再开启天目扫视一遍,确定整座山岗没有异状。 楚凡盘膝坐在枯草上,双手合十将小剑竖立胸前,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若有意,若无意;若有思,若无思…… 空明之境,唯存一念。 似乎飞腾于宇宙之间,潜伏于波涛之内……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脊背八十一鳞,声如铜盘,口旁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呵气成云,能变水火,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兴云吐雾,隐介藏形…… …… 慢慢地,小剑光明大盛,照得双掌透明,血管经络寒毛毕现。 一道白线被从剑尖牵引而出,直入口鼻。 一条虚幻的龙影绕体盘旋,似乎越来越凝实,却总也看不清细节。 …… 伴随一声厉啸,山鸣谷应,鬼兽慑服。 楚凡睁开双眼,神光璀璨。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山谷回响还没消逝,一声巨大的“喵”如同焦雷在北边炸开,似乎要应战。 楚神棍一惊弹起。 我勒个去,谁家小猫能发出这么大声音? 只见他先前搜查过的地方,从隐秘之处又蹿出十几条影子,仓惶往这边山岗跑。 这些鬼明明见到了他凶神恶煞诛灭大舅哥、三叔公,追杀得老太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际却宁肯躲避“喵”,也不躲他。 喵……呜…… 第二声“喵”又起。 没听错,真真切切是猫叫。 只是这一声戛然而止。 好像被人拍了一巴掌,后半截变得呜呜咽咽了,毫无威势可言。 山野间那些可怜兮兮的鬼不逃了,赶紧就近躲藏。 楚凡面色凝重。 这只所谓的“喵”,必定就呆在老太爷不敢跳下的悬崖底。居然能吃鬼,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兽不成? 又是谁制止了它继续嚎叫? 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没把山里的鬼吃光? 好像那堵悬崖是一条分界线,鬼与“喵”井水不犯河水。 管它的呢,明天去瞧个究竟。 “喵”声不再起,楚凡检视今晚的收获。 精神之力自然强大了一截,相当于又一次吸收了噬魂的五鬼。但上回是昏迷中被动应战,险之又险。 灭白无常动用了灵晶,灭五鬼可没用,靠顽强的精神对抗。 而这一次,灭掉大鬼小鬼三十多只,收获跟上回差不多,却损耗了不少灵晶。 从短期看,实力又增,占了大便宜。 从长远看,却是一笔糊涂账。 毕竟灵晶不可再生,而鬼虽然少,努把子力还是可以抓到的。 整整三十多只鬼的魂力,才把“龙魂”凝实了一丝,连特征都无法呈现。 楚神棍粗略算了算。 想完全凝聚出龙魂,至少需要一千多只“老太爷”。让他上哪儿捉去?闯地府还差不多。何况那些鬼又不会傻傻呆着不动,抓一只费老鼻子劲了。 看来,抓鬼行业实在没什么前途,怪不得只有低阶法师屁颠屁颠地混口饭吃。鬼修这么少,恐怕也与此相关。 反正,以后碰到了倒霉鬼就灭。 没碰到,还是老老实实地炼神炼气稳妥。 可这样的修炼速度太慢了。 为对付云梦面临的灭国之战,他最低限度须要与脱胎境大修士抗衡。 当然,如果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只要仙师真的不参与世俗战争,楚凡觉得云梦岂止可以守住城池,还可以出击,一万人横扫天下。 因为临走时,他在摘星楼顶悄悄留下了大凶之器,命名“屠杀”。孤城难守,有了这件东西,云梦就不惧与数倍厉军决胜于野战。 神杀无疑是大杀器。 只要能量足够,材料足够,威力几乎可以无限提升。 但神杀无法量产,耗能高,笨重,是专门对付大修士的。 而屠杀,专杀凡人。 不需要法师、仙师操控,屠尽万人如卷席,是真正的大凶之器。 况且这件凶器,楚凡可以量产,只是其中的痛苦不足对外人道也。 一旦流传到世俗中,将引起极大恐慌,人人自危。 给柳丫头留下的图稿里,他想了又想,在最后面写下了两个字,慎重! 一夜踏遍群山,当楚凡走回群鬼办喜宴的破烂大宅前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只见媚娘领着三名女子、两名孩童在门前等候,跪下磕头,齐声道:“谢恩公救我们脱离苦海。” 楚凡敏捷地跳到一旁,仰望月光与星光消失,天空漆黑一片,皱起了眉头,道: “马上就要破晓天亮了,你们怎么还不赶去投胎?倘若被修士捉住,可怪不了我。” 其实,楚凡对投胎与冥府至今持保留态度。 一是没见到过实证,二是承认它们就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 而转世轮回、拔宅飞升就好解释多了,与科学在逻辑上并无冲突。 比方说阳武县坟山那个,并非真正的白无常,只是一个鬼修。正因为有冥府传说存在,那鬼修才把自己装扮成了白无常。 但对于这些悲惨的游魂,他不想说那么透,省得泯灭掉人家最后一线希望。 六鬼站起,媚娘道: “我们生是可怜人,死是可怜鬼。魂魄已经残缺,即使投胎也将成为残废。刚才商量了,情愿炼化在剑中,为恩公增添一点法力。” 楚凡听这话吓一跳,蹬蹬蹬后退三步,道: “千万别!把你们炼了也增添不了多少法力,反而会弄得我心里膈应。” 众鬼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楚凡见天空出现朦胧微光,急道: “你们快躲起来,太阳要出山了。” 媚娘摇摇头,道: “不躲了,省得又多受几日苦……知道英莲很好,媚娘心愿已了。” 楚凡见她坚持,倒也不好阻拦。眼见天空越来越明亮,染成了一片橙色,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喊道: “我会照顾英莲的,可你也要指明骸骨在哪儿,好立下一个坟头让她以后祭拜。” 媚娘摇摇头,盈盈一福,道: “恩公,五岁孩子不记事。请千万不要跟英莲提起这些,让她开心地长大……” 就在说话之间,日出云海,金光万道。 众女及童子瞬间烟消云散,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五十二章 喵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绿杖翁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三章 绿杖翁 天光大亮,鸟鸣声啾啾喳喳,清脆悦耳。 楚凡返回山间主道,从地上翻出樟树籽,吹了吹灰塞入怀中,再解开马背上的褡裢掏出几捧金黄玉米。 瞧着马儿大嚼,他无奈地笑笑,伸出中指“梆”地弹了一下自己脑壳。 昨夜伏击、追杀、搜索群鬼,又修炼半宿,忙得不可开交。回来时快天亮,仓促间媚娘魂飞魄散,竟然忘记问她樟树籽和“喵”的事。 喂完黑马后,顺山道骑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瞅快到昨晚最后一道悬崖的位置,便拨转马头拐入山中。 地势盘旋往复,一直在降低。 两炷香后,经过了五座山,让马儿在小溪喝饱水,他来到一处深谷中。 竹林清幽,瀑布如银河悬挂。头顶白云朵朵,青天一线。 谷里升起袅袅炊烟。 楚凡把马拴树上,顺着杂草从中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走。 又拐过一道小弯,遥遥望见崖壁下有一栋简陋石屋,苍老乐呵的歌声从里面传出。 “……通天河畔藏深谷,金仙弟子岩为屋。炼丹利济几何年,朝耕白云暮种竹……” 早晨露水重,谷底又潮,等楚凡走到屋前小小一块坪地时,裤脚、布鞋都沾湿了。 条石做成的门槛上,一只肥硕花猫抬起爪子,懒洋洋拍打飞舞的虫子。头颅却仰着,眼睛无聊地望向对面崖壁的日脚。大约要等到中午时分,太阳光才能垂直照射进谷,暖烘烘晒在它身上。 见到陌生人逼近,花猫警惕地弓起腰,口里嗷呜威胁。 楚凡走到近前蹲下,冷笑不已,目光如刀,手掌一寸一寸按压。 半夜里不是挺能叫,挺厉害的吗?老子到底要瞧瞧你丫是何方神圣。跳呀,抓挠呀,信不信一巴掌拍碎你的头? 大花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一个瞳孔白茫茫呆滞得很,另外一个瞳孔则收缩如针,闪烁出绿莹莹妖异的光芒。 微妙的情绪从独眼中一闪而逝,愤怒、暴虐、怨毒、恐惧、犹豫、不甘…… 但始终不敢动。 当楚凡的手掌终于捏住颈子时,花猫眼睛一闭,认命了。 一位老者端一小钵黄粱米饭从侧旁灶屋走出,发现屋前多了个人,也不讶异,只淡淡说了一句,来啦。 楚凡随手将花猫一丢,那货在空中翻了个身,四脚稳稳着地,悄无声息。 老者身材高大,鹤发童颜,将钵子搁台阶上招呼花猫吃,转身入屋拿出一根绿藤拐杖,朝坪地一点。 场中凭空出现一桌两凳,其实是大小木头墩子三个。 楚凡脸上也没有流露惊奇,在墩子上坐下,端起茶盅嗅了嗅。盅内一汪白开水,漂着两片黄叶,清香四溢。 他用三指转了转茶盅,没有喝,静静看着对方。 老者也不劝茶,自己先一饮而尽,放下盅子,笑道: “昨夜里见小友诛杀老太爷,从悬崖顶探头往下瞧,老夫就猜你今天会来。小友虽非修士,却身具异能,气血澎湃,群鬼辟易。老夫的樟树籽儿纯属画蛇添足,贻笑大方了。” 楚凡笑一笑,轻轻搁下茶盅,从怀里掏出樟树籽摆桌面,抱拳道: “多谢老丈馈赠仙物,敢问上下如何称呼?” 佛门避讳或者客气时,往往称“上……下……”。比方说法号“空明”,则称“上空下明”,以示上求佛法下化众生。渐渐道家里也有这样称呼的,倒没有太多意思,只是单纯向对方表示尊敬。 老者摆手,道: “山野之人,哪里有什么上下,就叫我绿杖翁吧。你看这谷中,可有什么奇异之处?” 楚凡略一迟疑,道: “好像空气格外清新,让人精神一振。” 绿杖翁竖起大拇指,哈哈笑道: “小友果然天赋异禀,感应敏锐。这山谷中天地元气充沛,更有灵气飘荡。虽然比不了洞天福地,对我等散修而言,也算难得了。你昨夜屠尽山中鬼,想必有许多疑问,且听老夫一一道来…… “多年之前,盘踞此谷的是一棵老樟树。但它终究没有扛过雷劫,被生生劈死。近些年朽木发新芽,还结出了籽,却是另外一颗新树了,不足为虑。受了灵气熏陶,樟树籽对法力波动格外敏感。老夫收集了一些,以作信物。 “老夫三年前来到谷中,发现尖尖山被两个树精占领,一桃木,一凤凰木。唆使群鬼戕害生灵,取人魂灵进行修炼。老夫与她们拼斗多次,她们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她们,因此勉强在山谷偏僻处挤得一席之地。可怜大花随我修行多年,一只眼睛被打瞎……” 绿杖翁指了指大花猫,继续道: “群鬼不敢靠近山谷,一则这里天地元气浓郁,对它们而言是剧毒之物;二则不小心掉下来,会被大花生吞了。终日剑拔弩张,也不是个事。老夫与桃精约定,不再干涉她们害人。但是,过谷之人只要携带了我发出的樟树籽,群鬼就不得戕害祭献。 “可惜三年中,只有二十九个人信了山前老汉的话,免于灾祸。老夫也想救出更多人,可惜斗不过桃精与群鬼。况且,每个人却有自己的机缘与劫难。我把一条生路摆在他们面前,非不走,也就怪不得谁了。 “公子正气凛然,天赋异禀。昨夜灭了群鬼,今日正好可以与老夫联手,趁势再灭桃精,为人间卫道……” 楚凡笑而不语,饶有兴趣看花猫进食,一舔一大口,钵子里的黄粱米饭却总不减少。 绿杖翁恍然大悟,笑嘻嘻道: “那是一件储物法器,可装百斤谷米,送给公子……” 楚凡嗯了一声,还是不置可否。 他早知道那是件储物法器。 云梦也有一个类似小壶,可以装三十斤酒或者水。 但这样的法器档次不高,只对凡人有大用。小壶装满三十斤酒后,体积没增加,却变沉了。倘若是极高级的空间法器,会感觉不到重量。 说明东西进入法器后被压缩,而不是里面空间增大了。装三十斤酒、一百斤米根本不算什么,一钵致密物质可以达到百万吨。 绿杖翁苦笑道: “老夫穷酸得很,没啥珍藏。不过桃精抢掠多年,晶石法器天材地宝堆积如山。灭了她之后,你我二一添作五,平分了可好?” 第五十三章 绿杖翁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桃花坞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四章 桃花坞 楚凡沉吟道: “小子虽然有一把力气,却是个凡人,不懂法术。既然桃精能够役使群鬼,我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绿杖翁笑道: “天生一物降一物。老夫料定,小友必是桃精的命中一劫。像昨夜,小友灭鬼如虎入羊群,连老夫也办不到。今日亲眼见你精神气血旺盛,不惧阴气,不怕噬魂,正是鬼物与灵体的克星。桃精虽然神通广大,道行依旧不够,只是个灵体,并不能凝聚出真身。否则,还需要躲藏尖尖山干嘛?早就逍遥四海了。 “老夫与她斗过几场,彼此知根知底。小友精神强悍,不容易被迷惑拖入幻境。身外又无法力波动,刚好攻其不备。老夫予你净心符一张,护住灵台一线清明。还有镇妖符两张,往她们本体上一贴便大功告成。 “剩下的那些雀鸟藤萝等小精怪,不足为虑……老夫指道心发誓,如果携手灭掉桃精后不守约定,天打五雷轰。” 楚凡乐了,想起当初被魏长卿发誓哄骗得一愣一愣。道,富贵险中求,成交。 一盏茶后,二人来到一堵山峰下。 那山才五十几丈高,比周边山头矮了一大截。倘若没入谷走到近前,光从外面朝里看,被群山和云雾遮挡,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 峰顶矗立着一棵巨大樟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奇特的是,粗壮树干被从上至下劈成半,左右分开,像一个人伸出双只胳膊仰天咆哮。隔了七八十丈远,可以望见裂开处的截面焦黑一片。 山脚露出一个黑黢黢小洞口,仅可供一人钻入。被藤萝杂草覆盖,挺难注意。 花猫弓起腰,毛发炸开,尾巴像旗杆一样竖起,死死盯住洞口,口里“咝咝”有声。 楚凡弯腰捡起一粒樟树籽看了看,情知是从峰顶吹落的。 绿杖翁苦笑道: “凡小友,继续往前走就进入了桃精地盘。老夫被群鬼和树精夹在中间,只得这么一点儿活动地方…… “那个洞窟是天然形成的,最里面石壁被桃精役使俗人凿通,好供她出入。里面尸骨无数,全是当初的凿洞人,可怜…… “你穿过洞窟进入山腹,会见到一株桃树、一株凤凰木,把镇妖符往树身一贴即可。万一被发现,或闻人语,或见美貌女子招手,皆为幻象。千万莫理,只管快些贴符。” …… 半盏茶后,楚凡轻手轻脚进了洞。 通道刚开始挺狭窄,渐渐开阔。道旁可见零散的骨骼狼藉,磷光飘浮。 左拐右拐,约莫往里走了十五六丈,来到一处大洞窟中。 眼前碎石堆积,钢钎、凿子丢得到处都是,白骨层层叠叠堆积。 七丈外,一道水缸粗光柱横越五丈距离,在对面崖壁上印出了一轮满月,似乎擎天白玉柱倾倒,架海紫金梁腾空。 我勒个去,山腹里面怎么会有一道光横向射出? 楚凡悄悄蹩到满月旁,隐没在黑暗中望向光源。白亮一片,什么也瞅不淸。 他慢慢摸了摸圆圈内石壁,滚烫滚烫,好像被烈日暴晒。伸手往光柱里抓了抓,再缩回鼻端嗅。 果然是阳光,温暖清新。 太诡异了! 就算山体有空洞,阳光照入山腹,可怎么能够横向射出? 黑洞寂寂无声,楚凡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思索了一会儿,茫然不得要领。他拔出腰间银剑,缓慢地一步一步逼近光源。 距离只有三丈远了,似乎触发了某种警戒,一个清脆女声突然在耳中大喊:“凡哥……凡哥……” 楚凡一惊,见洞内没有产生回音,冷静判断出这是——幻听! 继续向前,距离只有两丈了。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好像万千人喧腾呐喊,万千蜜蜂嗡嗡乱飞。 楚凡感觉脑袋越来越沉重,思维越来越模糊。暗道糟糕,把手中银剑竖起向上抛去。 随即闭上了眼睛,坠入梦乡。 黑暗,黑暗……无边无际,无处不在。 他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越…… 光速和宇宙结构有关!一个零碎念头如彗星划过,一闪而逝。 前面隐约有了光亮。 下一瞬豁然开朗,繁星满天。 乳白色碟状星云缓缓流转,亿万颗星辰簇拥着一颗黑暗之心。 一眼扫过天宇,见到千百光年外一颗荒凉星球,长发白裙的女孩子正焦急仰望天空。 他朝那边飞去…… 女子的声音响彻宇宙。 “凡哥,凡哥……” 凡哥是谁? 她是谁? 我又是谁? 念头方生,天外雷鸣。 似乎无边宇宙只是一架鼓,他在里面,外面有鼓槌重重落下。 楚凡猛地从梦中惊醒。 叮当…… 一声轻响。 刚才抛出的剑柄打在头顶,掉落地上。 梦中穿越千万年,却不过是小剑落地的半息之间! 他昨夜才吸收了群鬼魂力,精神正处于巅峰状态,迅速清醒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 楚凡一咬牙,弯腰拾起小剑,疾扑光源处。 那是一个洞口,也是一扇门户。必须穿过去,否则前功尽弃。 轰…… 胸前一片焦糊,净心符化为灰烬。 轰…… 脑海剧痛。 白光刺目,无边无际,无处不在…… 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隐约出现了光亮和景物。 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好像大雾的早晨,又好像置身雨后的山林,周围被水汽云雾缭绕。 两个穿青衣戴小帽的人赶着一辆油壁马车从雾中钻出,到了身前,说道:“公子好生难请,公主令奴婢迎接。” 她二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声音娇柔,原来竟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待楚凡懵里懵懂上了车,青衣女子一抖缰绳,马车飞弛而去。 风声呼呼,先穿过一扇月亮门,又穿过了一座牌楼。 只见眼前水光接天,碧波万顷,倒影着眉黛似的远山。 青石板路极其平整,却不见人影。路面才被清理扫除过,无一片枯叶,石缝中苍苔斑驳。路旁野花盛开,草木繁茂。 马车“踢嗒踢嗒”绕湖半圈,拐弯停下后,来到了一个大花园中。 楚凡下车,只见百花盛开,只闻馥郁芬芳,竟似有些醉了。 曲水小桥边,被藤萝灌木半遮半掩的一座小亭中,两个女子起身迎上来。 她二人眉目如画,黑发如云,皮肤白晰,体态婀娜。 瞅模样,红衣女子正当二十岁左右的桃李年华。绿裳女子的面容尚存稚气,结发插簪,堪堪及笄。 一身绿色轻绡的秀丽女孩子轻快走到了楚凡面前,双手插腰,扬起尖尖下巴,娇嗔道:“哼,再不来,我就去把你绑来!” 红裳如霞的雍容女子款款过来,步摇叮当,翠翘颤袅。到近前深深施了一个万福,道: “幽居深谷,清冷寂寞。今天,桃花坞蓬壁生辉。琼华、绿萼,恭迎公子驾临。” 第五十四章 桃花坞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情动以前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五章 情动以前 “我这是在哪里?” 楚凡成了误闯桃花源的武陵人,很茫然。 “笨,姐姐都说了,这里是桃花坞。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一夜没进食,肚子肯定饿得紧了,先去吃点东西。” 绿萼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走。 楚凡尴尬得不行,脸红得像鸡冠子,又不好粗鲁挣脱。 琼华宠溺地瞧着妹子,无可奈何摇摇头,带领两位婢女款款跟上。 众人进了大殿,分宾主坐定。 服侍之人罗列两旁,皆为年轻女子,不见一个男人。 奇蔬异果,山珍佳酿,流水一样摆了上来。花砖之上铺绣褥,器皿都是由水晶、琥珀、玛瑙制成。 楚凡暗暗咋舌。 耳中金石丝竹,眼前罗绮珠翠。他酒不醉人人自醉,问道: “先前啾啾喳喳,百鸟齐鸣。后来婉转清亮,君临天下……究竟是什么曲儿?” 绿萼吃吃一笑,道:“这首《有凤来仪》,是专门迎接你的。” “哎呀,我可当不起凤凰!” 琼华微微一笑,道: “公子难得到此,本是祥瑞之兆,《有凤来仪》正合此景。世间若无知音,像那高山流水,岂非白白辜负了?” 说完,击了一下掌。 乐声一变,闲雅柔婉,如春晓露滴,夏夜莲开。 过阵子又一变,节拍骤起,好像仙袂飘飘,凤池旋转。 “这又是什么曲子?” “此乃《霓裳羽衣曲》。” “哦,相传唐国明皇梦游月宫,看见仙女歌舞,醒来就谱了这首曲子。” 琼华露齿轻笑,明人,道: “世间传言,多为虚妄。唐明皇一介凡人,哪里游得了月宫?本来是西凉的《婆罗门曲》,被润色改编了。全曲一共一十二遍,前六遍是散板,无拍,不舞;后六遍有拍而舞。” 琼华的话音才落,绿萼却扁了扁嘴巴,抢白道: “曲儿好听,故事却难听,假透了。马嵬坡上六军不发,他就狠毒勒死自己妃子,好意思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哼,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楚凡坐立不安,吭吭哧哧分辩: “话也不能这么讲……男女之情,有海枯石烂同生共死的,有日久生怨反目成仇的,有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要看经受什么考验。贫穷富贵,寂寞病痛厌倦,是生活常态,最大的考验才是生死。每一段情都有存在理由,也许达到不了生死与共,却不一定就虚假。”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酸词?” “听说的。” 绿萼被呛得直翻白眼,哼道: “傻瓜才信!” 琼华见他们言语越来越动之腮红。 他浅浅一尝,入口微有酸涩,细品则清爽甘甜,又有股辛辣之味盘旋往复。不由得一饮而尽,赞道:“妙,这酒闻着、含着、咽下,味道各不相同。” 见他咕咚一口吞下,绿萼恨恨道。 “哼!姐姐酿了五百年的桃花露,就被你这般牛饮了。” 琼华微笑着摇摇头,生怕妹妹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忙打断,道: “公子,桃花露有易经洗髓之效,宜慢饮细品,方解其中之味。” 接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不管怎么饮,酒总是让人喝的。空摆了五百年,白白辜负好韶光。正如那个人从万紫千红走过,若不情动,便只见花的颜色,不知花的心思……” 楚凡脑海里嗡的一下,突然想了曾有女子对自己说“万花丛中过”,又说“对牛弹琴”;有女子说“回去就叫爹爹退亲”;还有女子说“公子应该另找一个好人家”…… 以前觉得话就是话,简简单单。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话里面好像有很多意思…… 她们是谁? 以前,以前又是什么? 他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以为醉了,忙用手掌支额。待略一定神,眼前景物又不清晰起来。 轰…… 似乎雷神立于苍穹击鼓,大地颤抖,宫殿为之一晃。 琼华瞬间面色苍白,站起身道:“变故突生,我得先去看看。公子请慢饮……” 言毕再无一句解释,带领众宫女匆匆离席。 绿萼疾跑了过来,指着楚凡鼻子道: “快快快,你这个呆子,赶快别想过往事情了……” 什么意思?楚凡莫名其妙。 哎呀!绿萼跺了一下脚,急道: “你精神太强大了,姐姐用尽五百年功力才镇压住记忆,勉强把你拖进桃花幻境。她说你神魂里有一缕神圣气息,想问个究竟。谁知这个时候,外面妖怪突然攻打。姐姐一方面同你抗衡,一方面又要对抗妖怪,哪里忙得过来……” “那,那……我走就是。” “走不了……姐姐正在战斗,腾不出手释放你。你赶快别想自己是谁,也别想过往了……” 咔嚓…… 巨响连连炸开,从极高远处传下,似乎天穹塌陷了。 绿萼急得直跳脚,泪珠儿在眼睛里打转,带着哭腔道:“姐姐快顶不住了,桃花坞要崩溃……” 楚凡忙道:“那我们去帮忙……” 绿萼啐道: “哼,帮忙?连一点法术都不会……咦,你神魂里不是有一缕神圣气息吗?只怕拉得开那张弓……快快快,跟我来。” 琉璃瓦片像雨点一样掉落,整座宫殿都在摇晃。 绿萼拉着楚凡匆匆跑进一座宽阔偏殿。 周围一圈存列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中心却是一团白云,浩瀚如海的杀气透出。 楚凡随手拿起一柄刀抖了抖,顷刻折断,原来是纸糊的。再抓起一根矛,感觉轻飘飘,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根芦苇。 他环顾左右没有趁手兵刃,信步走向云气蒸腾的中心。 白云深处,一张黑黝黝的大弓静静虚悬空中。 绿萼的喊声隐约传来。 “我把箭搁门口了……你拿弓出来,会看到天空有一团乌云同红云、绿云厮杀。红云是姐姐,绿的是我,你只要开弓射中乌云就大功告成……” 第五十五章 情动以前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神弓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六章 神弓 云气丝丝缕缕缭绕,那张弓静静虚悬。 古朴,苍老,寂寞。 黝黯弓身似乎镂刻无比繁复的纹路,似乎进行无穷无尽的变幻。但定睛一细看,上面什么都没有。好像彩虹绚丽,赤橙黄绿青蓝紫复归一处后,却变成了一束白光。 弓弦青色,如一泓秋水,倒映天光,照见人心。 杀气消失了,一股雄浑至极的意志却从弓身焕发出来,如见巍巍高山,如临滔滔大河。 楚凡探手拿弓,瞬间一股大力涌来,将他弹出数丈远。 再次走近,慢慢伸手,感觉虚空中那股强大无匹的意志在回缩。 这情形,仿佛小狮子嬉闹不休,老雄狮只得无奈地退后。 待近到咫尺,楚凡闪电一般握住弓身。 瞬间头颅剧痛欲裂,眼前一花。见到了尸山血海,仙人挥戈,星辰坠落……铺天盖地的杀气扑面而来。 痛得他连灵魂都要被撕成碎末,又一瞬间恢复了清明。正好端端执弓而立,一切感觉全是幻觉。 他扯,他推,他摇……那弓动也不动,沉重如山。 楚某人楞劲上来了,干脆用肩膀去撞。 巨弓好像被小孩子纠缠得不行了的老人,终于开始移动,不情不愿,却越来越轻巧。 楚凡提弓走出,见到门槛上斜靠一支金光闪闪的利箭。拈起来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只要不是芦苇就行了。 天空阴暗,烟云密布。细雨如丝,飘飘洒洒。 走到正殿前面的空地,只见大湖之上,青天被剖开一线。乌云翻滚而出,风声大作,冰雹雨雪纷飞。 一片红云和一片绿云急掠而上,和乌云在天空缠绕激斗。 乌云的颜色越来越深,凝聚成一只毛茸茸巨爪抓下…… 苍穹扭曲。 要崩了…… 说时迟,那时快。 楚凡扣弦搭箭,一瞬间浑身力气被抽空,精神疲惫不堪,头脑昏昏沉沉。 黑弓金箭光华大盛,青弦被拉开了一丝,轻轻一颤。 一箭如电,穿云而出。 一片血光闪过天际,照得天地通红。 乌云顿时变淡变薄了,颜色斑驳,扭曲挣扎。 风势渐缓,雨雪稍霁。 不多时,绿云铺天盖地,追击分崩离析的乌云。 一箭射出之后,巨弓倏忽缩小。 楚凡低头看,掌中只留下浅浅的一张弓影痕迹,如淡墨画成。再过一阵,连痕迹都消失了,像融入了身体里。 一扭头,发现琼华俏生生站立于身侧,正笑吟吟目视天空。 见楚凡看过来,琼华含笑点头,道: “闲着也是闲着,我给公子讲个故事,等你醒了就会懂。” “请讲。” “五百年前,尖尖山有一棵大樟树即将成精,被天雷劈了。一位修士路过,发现树下山腹是空的,灵气浓郁。便在里面修炼了一段时间,嫌太黑暗,穿壁借光,顺手插了一节桃枝。 “后来,修士成为了震古烁今的大宗师,飞升之前走遍昔日游历地方。见插入山腹的桃枝成树,开了花,初具灵智,便留下神弓一张,神箭三支守护。又过了两百年,飞鸟衔种子至,山腹里长出了一株凤凰木。 “再过三百年,桃树与凤凰木凝聚出灵体,成为两个女孩子,相依为命。但她们法力太弱,不敢跑到外面去。山崖地处偏僻,不容易被发现。可五百年悠悠时光,总会撞到觊觎者。境界低又不识进退的被神弓震成白痴,两个脱胎境修士、一个雷劫修士被神箭诛灭。 “三支神箭用光,两姐妹费了十年时间才打造出一支。威力却弱多了,又拉不开神弓。糟糕的是,当初那棵大樟树并没有被雷霆劈死,一百年后又发新芽,重新开始修炼。近十年,老樟树联合一只野猫精,欲霸占洞天福地。和姐妹俩斗了很多次,稍处下风,攻不进去。 等等……楚凡打断话头,问道: “大宗师怎么会看不出樟树没死透?飞升前直接拍死它不就得了?” 琼华莞尔一笑,道: “踏上修行路,再非世间人,想法会和凡俗不一样。在大宗师看来,不可能永远照顾桃花。而樟树当时并无威胁,何必扼杀了?在山中,连一株野草都要拼命争抢阳光雨露。你不去争,没有人拱手奉上。桃花生于福地,又有神弓护佑五百年,该知足了。” “嗯,好像挺有道理。”楚凡点点头。 琼华继续道: “樟树精拘来许多凡人开凿山腹,一个月前终于打通。辛亏缺口不大,两姐妹在那里设置了一个神魂光阵阻拦……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厉国与云梦大战之后,尖尖山游魂飘荡,厉鬼实力大增。鬼物吸食活人的生魂精血,而樟树精也需要活人凿山,喂猫。 “双方拼斗了几场,不胜不败。便约定执樟树籽的过路人,鬼物莫拦截。瞧,今天就来了一个,精神异常强大。明面上,是这个人闯神魂光阵。暗地里,樟树精趁桃花仙子与那人相持时,树根扎穿山顶,想要击破桃花坞法阵……” 楚凡搔搔头,笑道: “公主说的,不可能就是这里吧。我怎么没看见那个人,也没有看见桃花,凤凰花……” 这时候云开雾散,青天如洗。 绿萼一身戎装回到地面,手提宝剑,英姿飒爽,小跑过来道: “喂喂喂,那个谁,发什么呆。你开弓后神识损耗巨大,马上服下这颗丹药!” 绿萼掏出一颗红色珠子,递到楚凡唇边。 琼华面色一惊,本要阻止,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 楚凡吞下丹丸,只觉得浑身灼热,过一阵子又冰寒难禁。 忽冷忽热反复几回后,精神饱满起来。脑中却灵光一现,突然多了许多记忆。看眼前的人物楼台也不真切起来,仿佛烈日下雪人的世界,正迅速溶解崩溃。 一片红云飘来,载着琼华与楚凡冉冉升起。 绿萼呆呆地望着,一跺脚掩面而去。 红云升到了极高处,周围空无一物。 琼华伸指一划,云彩裂开。 楚凡见到群山之中,一座山峰的顶部耸立一棵被劈成两半的枯死樟树。山腹里却是空的,花花草草葳蕤,鸟雀昆虫飞舞,桃花、凤凰花红艳似火,宛如仙境。 在山体的底部,一个黑暗洞窟里,躺着一名男子。 楚凡一瞅相貌,我靠,那不就是自己吗? “去吧!” 琼华轻轻一推他的背。 楚神棍惊叫一声,从万丈高空跌落。 第五十六章 神弓 恋耽美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天下第一人 芥子长生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第五十七章 天下第一人 楚凡睁开眼睛,发现置身于一间幽暗洞窟里。 梦境异常清晰。 身前是一个水缸般粗的洞口,身后有微弱光亮透出。 他从地上拾起银剑,站起身,向微光走去。 三步后拐了一个小弯,眼前出现一个拱门形状。 说是拱门,却没有门,被一层轻纱般乳白色雾气覆盖,光从另外一面透进来。 他用指间碰了碰,像触到一层坚韧的膜。越用力捅,受到的阻力越大,坚硬如铁。 这是一个简单的隔离法阵,比在云梦见到的厉害多了,几乎化虚为实。 透过法阵,朦朦胧胧见到里面极高。五条黑色树根扎穿穹顶,好像爪子露出半截。 三面洞壁上都有许多小眼儿,阳光射入,又被镜子状物体反射得无处不在。 穹顶之下,花草繁茂,小鸟飞翔。 一个大水洼旁,有一棵桃树,凤凰木。花儿盛开,像燃烧的彩霞。 楚凡明白了。 梦境里的战斗,是神魂之战。 绿杖翁就是老樟树。 其实,自己对他是留了一个心眼的。 因为从山前老汉手里接过樟树籽的二十九个人,居然没有一个回来感谢,或者再讨“仙物”护身。 抄近道最多的,不是逃难人,是需要往来的本地人。可连本地人,也不知道这事。 说明那二十九个人,根本没有走出尖尖山。 樟树籽并非辟邪之物,而是让樟树精定位的一个玩意。 通知他,羊来了。 这家伙老奸巨猾,趁自己与琼华抗衡,从穹顶扎下破桃花坞的法阵。 唯一没料到的是,自己拉开那张神弓,反射了他。 记得进桃花坞时,先穿过了一扇月亮门,又经过一座牌楼,见到一个大湖泊。 很明显,月亮门就是被凿通的水缸粗洞口,牌楼就是眼前这个拱门,湖泊就是里面那个大水洼。 唯一不太明白的,琼华感应到自己神魂里有一缕神圣气息,是什么意思。 难道指灵晶? 无论如何,她们还是善意的。 琼华的桃花露,绿萼的丹丸,都非常珍贵。自己在身体与精神上,比入洞前又强大了一点。 只是她们不愿意再见面了,否则不会封闭拱门。 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楚凡摇摇头,往回走。 见到洞窟角落插有阵旗,洞壁镶嵌了几面铜镜,知道是布置神魂光阵的。 咦,不对头! 一块洞壁格外平坦,上面有字。 他凑近了,从右往左看。 “前不见仙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嗯,有点意思。 这行字方正规矩,藏锋笨拙,想必由大宗师留下。 据琼华说,最初山腹是封闭的。他怎么晓得里面中空,灵气浓郁,又是怎么钻入? 楚凡把手指头探入笔痕摸索,表情渐渐凝固。 感情这些字不是用凿子刻出,而是用手指头直接划拉出来的。 继续往下看。 下一行字龙飞凤舞,入石三分,简直要破壁飞去。 “神安在?仙安在?佛安在?天人安在?” 楚凡乐了,心道您老最后不是飞升了吗,着个啥急。 发泄过一通后,写字人的心态平和许多,接下来是一版工工整整小楷。 “余幼鲁钝,多妄语,人以为癫……” 楚凡搔搔头,总感觉语境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思索了一下不得要领,懒得再费神,继续往后瞧。 只看了数行,他身子猛地一颤,知道是谁了。 等满版文字看完,心中惊骇,连大气都没敢多喘。 这个人没有名字,世间称呼他为南海癫道人。楚凡浏览过的志异里,关于癫道人的记载并不多,基本每次都会排在第一页。 因为他还有一个外号,叫天下第一人。 意思并非仅仅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指古往今来第一,天人之下第一,是无限接近真仙的人间修士。 关于实力,有一个故事可以说明。 身为渡劫修士时,他一剑从天空插下,竟然穿透羽化修士坐镇的大阵,深入地底,引岩浆喷出,将整个教派灰飞烟灭。 他也是南海派的祖师爷。 但这人疯疯癫癫,又懒。自己修炼很行,教徒弟很不行。 以前只叫癫道人,南海两个字是后人安上去的。 事实上,南海派由徒弟无上真人创立,他压根就没有开山立派的心思。南海派空有这么大一尊祖师爷,却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在二流教派里混。 寥寥几笔带过生平后,癫道人对百年修行生涯作了一个简单回顾。 他的研究领域不仅涵盖了修真、符箓、丹方、炼气,甚至连巫术、佛法都有涉猎。 比方说结合道门“形神相守”与佛家“形神相离”,将神识逼出体外。等于是在清醒状态下把本体意识投射出去,接近真仙“元神出窍”的效果。 但他觉得,小技尔! 修行的目地是什么?是飞升。 飞升的目地是什么?是成仙。 成仙的目地是什么?是长生。 可他发现天道出问题了,飞升变得诡异阴森起来。 以往天宫会主动接引羽化大成之修士,是为世人口中的“白日飞升”。 后来变成了数年出现一次,间隔越来越久,到他这辈时至少十年才出现一次。 世人不知道的是,他已经飞升过一次。 见到无青鸟引路,仙童接驾,天宫变成了一件死物,坟墓一般。 没敢进去。 然而,天宫在关闭前,却飞出了一道凶悍神念将他打落尘埃。 倘若是一般修士,早就陨落了。 即使是他,也花了整整九年时间才将那道神念炼化成一张弓,三支箭,实力重返巅峰。 又一个十年到来,天宫将再现人间。 他抵挡不住长生的诱惑,决定一去不返了。由于担心那张弓与天宫存在不良联系,将它留下了。 楚凡这才明白,为什么琼华老喊“神弓神弓”。那压根就不是实物,由天宫神念做成,发射的是神识之箭。 癫道人确实懒,关于生平只寥寥几笔,关于天宫也只寥寥几笔。关于修行,估计是想到哪写到哪,并没有留下完整体系与详细法门,难怪教不好徒弟。 但楚凡还是结合前世今生的了解,从洞壁文字里抽离出了四个神魂法术。魂印、惊神刺、离魂引,还有一个烂大街的搜魂大法。 对空有强大精神力量却不晓得运用的楚某人而言,简直如虎添翼。 尖尖山之行,最大的收获在此。 清晨入谷,黄昏离开。 他特意搬了一堆石头,把山脚下的洞口堵住,洒上泥土。到明年春天长起野草,藤蔓垂下,任谁也看不出蹊跷。 短短半天,大樟树的叶子掉光了。 绿杖翁的本体死亡,剩一个受了重伤的灵体在外飘荡,料想也活不了多久。不过那厮被雷劈了又还魂,可说不准。 大花猫无影无踪,楚凡没忘记带走它的饭碗。 这玩意对仙师就是一根鸡肋,对凡人可是一件宝贝。装进一百斤黄粱米饭不馊,可以供整个庄园的人吃两天了。 柳丫头要他回去后赶紧安排搬家,他却只准备呆一宿。 总感觉心神不宁,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必须抓紧时间赶往山阴县,接出阿土、小草等人,看苍叔回来没,顺便推平鲁家堡。 第五十七章 天下第一人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