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夫》 分卷阅读1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 ? 《阿莱夫》作者:芥末君 一 阿莱夫是异邦人,因为他的母亲有一头金色的卷发。 最开始听说这件事时我还不相信,跌跌撞撞地走到阿莱夫面前,仰头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时候阿莱夫才七岁,比五岁的我高一点点,就已经十分懂事了。他摇摇头不说话,冬日里金色的阳光洒在他漆黑的头发上,泛出漂亮的光芒。于是我意识到他的头发似乎比平常人来得更卷曲些,却并不是金色的,就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屑于反驳——那时候我还没学到,“不屑于”这个词,仅供上等人使用。 我坐在阿莱夫身边看他洗衣服。他像是没注意到我一样,冻得通红的手里径自重复着捞起一条丝巾、搓洗、放回去、捞起另一条的动作。然而我知道他注意到我了,因为他会侧过身子不让水溅到我身上。 阳光暖融融的,不一会儿我就忘了这个问题,睡着了。 然后丫鬟慌里慌张地小步跑过来,她呵斥阿莱夫的声音吵醒了我。我爬到阿莱夫腿上,伸开手护住阿莱夫,不让她打搅我片刻的安宁,却被她当成了要她抱的信号。她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顺手便甩了阿莱夫一巴掌,走掉了。 那一巴掌让我伤心了好久,差点以为阿莱夫会因此而不理我。 阿莱夫当然不能不理我,我是这座庄园里最伟大最重要的少爷。 可他本来就没必要理会我,他是这座庄园里最低贱最卑微的洗衣工,他应该在看到我的一刻便叫来丫鬟把我抱走,而不是让我在他身边呆上美好而清闲的半个时辰。 我喜欢那半个时辰。 我也很喜欢阿莱夫。 父亲也很喜欢他,但母亲恨他。全庄园的人,除了父亲和我,都恨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 这座庄园里,除了我和父亲,还有阿莱夫,其余的全部都是女人。 丫鬟、姨太,还有母亲。全部都是女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情况持续到老师来为止。 老师是个穿着洗得泛白的青衫的男人。他很会唱歌,但是父亲说那不是唱歌,那叫吟诗。 如果吟诗也能有那么好听的调子,为什么他们不把吟诗叫做唱歌呢? 老师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比如说怎么认字怎么写字,再比如说遥远的地平线那端还有一个伟大的王朝,那是我的家乡。 再比如说,那个仆役——我用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老师说的是阿莱夫——那个仆役为什么被允许出现在这里。 他说阿莱夫是父亲喜欢的女人的儿子,而父亲喜欢的女人就是那个有着长长的金色卷发的波斯女人。 是不道德的。 老师鄙夷地抽抽鼻子,又开始吟诗。 于是我跑去问了阿莱夫。他沉默以对。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时,他说阿莱夫自己也不知道。他说阿莱夫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要我别再靠近阿莱夫。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阿莱夫非常聪明,只比我大两岁,却像什么都会似的。他知道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红,知道外面的沙漠什么时候会有狼,知道星星们运行的轨道,甚至知道丫鬟们的换班时间表。我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再说,不靠近阿莱夫我就只能靠近那些丫鬟了,那些讨厌的、叽叽喳喳的、老是强调规矩的女人。她们可真烦人。 庄子里一共有三个姨太,可父亲说我不能跟姨太们一起玩。他说她们想杀了我。 我本来不信,但母亲也这么说。她还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掉到池塘里,发烧了大半个月才好,那就是姨太们把我推下去的。 我没有太早的记忆,但既然父母都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 而且我知道她们都不喜欢我。小孩子对于这些总是非常敏锐的。 所以我知道老师说得不对。 意识到他的老师并非全知全能,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长大以后,我以为我是在这个阶段打破偶像崇拜的思想桎梏的,但更久之后我才发现,那个被崇拜的形象并不是老师。 也不是父亲。 可能是阿莱夫,但不完全是。 真可惜他是个仆佣。 二 我十岁的那年的冬天,阿莱夫满十二岁了,父亲让他向我宣誓忠诚。 那是个漫长而枯燥的仪式,阿莱夫被剥光了衣服绑在他住的那个小院子里的柱子上,蜜色的皮肤在惨白的阳光下润泽得不可思议,我很想去摸一摸。 父亲说不行,阿莱夫得一个人在柱子上绑一天一夜。 母亲和丫鬟们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心有不甘。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么讨厌阿莱夫还不愿意让他被绑在院子里一整天,我只知道我不能让父亲这么做。 晚上沙漠里非常非常冷,还有很大很大的风,就算是阿莱夫,也不可能裸着扛过一整夜。 这种事情,就连晚熟的我都知道。 晚饭的时候父亲去了一个姨太的院子。我记得那个姨太叫做小绿,至于是不是因为她喜欢穿绿,我就不知道了。怕她们谋杀我,父亲从不让我靠近姨太的住处,也不让她们出来。 母亲晚上不见人的,我知道她在修炼一种佛法或者类似的什么,都是带着卷和圈的文字,我看不懂。新老师也看不懂。 顺便一提,这个新老师没有说阿莱夫的坏话,我觉得新老师人还不错。 他带来的白白的糖也不错,阿莱夫很喜欢,虽然他不说。 我偷偷溜到院子里。 夕阳还没有落下去,空气里已经有了凉意。我穿得厚厚的,仍然冻了个哆嗦。 阿莱夫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我一直不懂那根柱子是用来做什么的。有时候,比如换季晒被子的时候,那根柱子被用来系晾衣绳。但更多的时候,它就那么光秃秃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我知道了,它可以用来绑人。 阿莱夫的双手被反绑在柱子背面,双腿紧闭,脚踝处有一根绳子绑在柱子上,腰上和胸前上也各有一根。他的面色有些灰败,嘴唇上浅浅的红色已经看不到了。我绕到他面前,看到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表情很痛苦。 我想抱抱他,但阿莱夫还是比我高一些,现在又被悬空绑着,我根本够不到。 我把旁边水井的水桶抱过来,翻个个,然后站在上面。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 他似乎被我的动静给吵醒了,睫毛颤动着,勉强睁开了眼睛。 站在水桶上,我的头还是只到他的腹部,伸手也够不到他的脸,就没有像平常撒娇那样摸摸他的眼睛,而是抱住了他的腰。 我都看得到上面起了很多很多的鸡皮疙瘩。 晚上还要刮风呢。 我抱着阿莱夫,脸贴在他的肚子上面。一开始我被冻得一哆嗦,阿莱夫就摇头,我没有理他,继续贴在他身上,仰着脖子看他。 阿莱夫想开口说话,却没有发出来声音。我看着他滑稽地张嘴嗬嗬作响,笑得乐不可支,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要说话。 可是我只能够到他的肩膀,没办法帮他捂热脖子。 我跳下水桶,找到了阿莱夫平常用的小板凳。 水桶上面还有些水渍,板凳放在上面可能会弄湿。但是阿莱夫很冷,应该不会计较这个吧。 我把板凳架在了水桶上,小心地爬了上去。 这次我的头跟阿莱夫的脖子一样高了。 我一只手抱着阿莱夫,另外一只手在衣襟里掏糖。 糖是新老师带来的大白糖,很黏牙,我不喜欢,但阿莱夫很喜欢。我给他糖的时候他从来不肯要,但新老师给他糖让他干活的时候他每次都很高兴,会把糖收到枕头底下,慢慢慢慢地吃,像是怕吃完就没有似的。 我找阿莱夫玩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之后就会时不时地偷偷往枕头下面放几块糖。 我觉得他说不定已经发现这件事了,但他一直不说。 糖被我捂了半天,已经有点融化了。我把它放进阿莱夫的嘴里,然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冻僵了的嘴唇一定会把糖掉出来的。 他的嘴唇都起皮了,硬硬的划过我的手心,感觉很难受,我就松了手,告诉他要闭上嘴巴。 阿莱夫没有把糖掉出来,却也没有说话。我想那是因为他的脸还是僵硬的,于是把两只手伸到他脸上用力揉搓。但是我用力太大了,脚下的板凳一滑,整个人从板凳上摔到了地上。 冬天穿得多,倒不是很疼,但我还是很想哭。 平时我可从来没摔过跤,丫鬟敢摔了我一定会挨打,而阿莱夫,他对我非常小心,也从来没让我摔跤过。 真的很想哭。 但是哭会把新老师引来的,新老师说不定会叫父亲过来,那就完了。 我瘪了瘪嘴,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最终还是没有哭出声。 三 十二岁以前,我以为整个沙漠上只有这一座园子,而园子里只有我和阿莱夫两个小孩。 十二岁之后,我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一年,我头一次有了同学。 巴特尔两兄弟是沙漠里最有名的商队首领的儿子中最小的两个,只比我大一岁,却比我壮硕得多。父亲带着裹着头巾的两个小巨人站在我面前时我几乎吓得逃跑。 他们父亲的商队路线途径整个沙漠,运送丝绸与茶叶,还有玻璃和香料,每来往一趟都能赚下买下这座园子的银子。 他们在园子附近的绿洲有一个固定的歇脚点,我的每一位老师也都是商队带来的。 现在,首领决定让他的大儿子们跟着他跑商队,而让两个小儿子来园子里上学。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张延。张延是商队里汉人医生的儿子,他才七岁,整个人站在巴特尔兄弟身边就像个小点儿。 老师说我和父亲都是汉人,但我可没有那么小的个子。 还有胡峰。 胡峰是沙漠另一端的那座城市领主的儿子。他有漂亮的眼睛和像是没有被风沙磨砺过的光滑的皮肤。和我们园子里中式的衣着不同,也不像巴特尔兄弟那随便用白布裹起来的衣饰,胡峰穿得更加裸露,要是之前的老师看到,一定会用那唱歌一般柔软的调子斥责他有伤风化的。 我们一同念书,学习汉人的文字和历史。 巴特尔兄弟和张延住在一个侧院里,每次商队返回时经过绿洲便会把他们带走,下次来的时候再带回来。 胡峰的家可比他们远多了。他的家在沙漠的另一头,所以他从不回家。 开始父亲想把胡峰安排到阿莱夫的院子里,我强烈反对,父亲便把他安排在了我的院子里。 我不希望胡峰跟阿莱夫呆在一起,胡峰会把阿莱夫带走的。 我注意到阿莱夫看胡峰的眼神。 第一天父亲把同学们介绍给我和老师的时候,阿莱夫就在门边站着,眼神冷冷地瞟过来。我希望他看我一眼,但他没有。 他是在看老师。 从那个宣誓忠诚的仪式开始,本来对老师态度就很不错的他,更粘老师了。 那是当然的,老师救了他啊。 我还记得,摔下来之后不久老师就过来了,他把阿莱夫放了下来,又把我带回去睡觉。呐,我就想不到要把阿莱夫放下来。他肯定会看不起我的。 我真的不是害怕父亲惩罚,我只是没想到——不过这跟太害怕以至于不敢想也没什么区别了。 第二天我就因为着凉而发烧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好了之后,阿莱夫已经恢复得像以前一样了。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是会默默地跟我坐在一起干活儿,或者没事的时候看着天空预测下一次风暴的出现,但我觉得他对我更疏远了。 他不再吃那些白白的糖,也不再在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挽留我,甚至很少跟我说话。 相反的,阿莱夫更粘老师了。 这让我很沮丧。 巴特尔兄弟出来的时候我被他们的体型吓了一跳,但考虑到阿莱夫在看,我强忍住了逃跑的冲动。这样一来我才发现缩在他们身后,被小的那个巴特尔身形完全笼罩住的张延。 然后胡峰笑着从旁边走了出来。他长得非常漂亮,像一道蜜色的阳光。一直在偷瞄阿莱夫的我立刻发现他整个表情都不一样了。 我没办法形容,只感觉他平时木木的表情像面具似的碎掉了,像是无法承受的痛苦,又像是无法理解的惊喜。他那样呆呆地看着胡峰,连父亲的呵斥都没有听到。 我于是跑过去把阿莱夫拦腰抱住,以要给新同学和老师倒茶为理由把他半拖半拽地带出了前厅。 我只是不想让他再看着胡峰而已。 我也觉得胡峰很好看,但阿莱夫看得太久了。我不高兴。 后来父亲说要给胡峰分配到阿莱夫的院子,因为阿莱夫只住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 在院子的侧间里,正房是没有人住的。我硬要胡峰住到我院子里的侧房来,父亲似乎为此感到很诧异,我几乎以为他要生气了,但最后还是顺了我的意思。 我觉得父亲在这件事上对我失望了。 我不想让父亲失望,但我更不能让阿莱夫被抢走。 四 因为同食同寝,半月后我跟胡峰便混得十分熟悉了。 胡峰年纪跟我一般大,行事举止没什么规矩,洒脱随性,非常有趣,我很喜欢他。 尤其发现他对阿莱夫没有兴趣之后,我就更喜欢他了。 胡峰住下第一晚,阿莱夫曾来过我的院子。 那时我呆在胡峰的房间里,谨记着父亲要求的待人接客的规矩,努力同汉语说得并不太好的胡峰交流,告诉他寝具的位置,以及夜里的注意事项。胡峰一直笑着,偶尔用不熟练的汉语问几句话,有些是我完全没想过的事情,有些则是有趣的常识,逗得我也笑起来。 跌跌撞撞的交流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向胡峰告辞,一出门就碰上了站在院子里的阿莱夫。 他似乎对我从胡峰房间出来十分惊讶,然而又一如既往地偏过头,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有点生气。因为他不理我,也因为他来找胡峰。 我不想他去找胡峰。 于是我拉住他的手,把他往我自己的房间带。 阿莱夫起初没有动。十四岁的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像我这样的体型是无法轻易拉动的。我看见他仍然向胡峰的房间里张望,更加生气了,手上也多用了几分力气,阿莱夫这才皱着眉看我,那眼神,简直跟之前的老师看我的眼神一样。因为这个,虽然他没有反抗地跟我进了房间,我还是觉得很委屈。 我并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我已经十二岁了。 进了房间,阿莱夫就站在门口,显出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这才想起来他是第一次来我房间。以前我的房间都是丫鬟整理,后来是我自己整理的。阿莱夫在院子里的工作仅限于洗衣服和打扫每晚吹积的风沙,从来不会到我这边来。 结果第一次过来却是为了胡峰,我可真嫉妒。 所以我没有像平常在他的院子里那样拉着他坐下,而是坐在床上,看他一个人站得直直的僵硬的身影。 “阿莱夫,你找胡峰干什么?” 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老师告诉我,跟人吵架的时候越是平静那方越占优势。我不想跟阿莱夫吵架,但这种情况只能叫做吵架了——单方面的。 阿莱夫摇了摇头,不说话。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莫名其妙地显出了很冷很孤单的样子。 “阿莱夫……”我把脚也缩到床上,将头搁在膝盖上,轻轻叫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之前还在生气,可是看到他之后就气消了。我只能这样低声地叫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他留下来,不让他到胡峰那里去似的。 阿莱夫犹豫了一下,像以前每次我对他撒娇时一样走过来抱住了我。他左手枕在我脑后,右手拍着我的背,好像我还是五岁或者七岁的样子。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伸出来紧紧地抱着他,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阿莱夫已经不在旁边了,我身上的被子被阿莱夫盖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感觉不到夜里的凉意。 但是阿莱夫不在旁边。 隐约能听到院子里传来人声,他果然还是去找胡峰了。 阿莱夫不怎么说话,很小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是哑巴,所以竭力教他说话。 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多少记忆了,只记得我奶声奶气地开口教他说“楼楼”、“沙沙”,他也才几岁,却严肃得很,紧紧抿着嘴巴不理我,却在我摔倒的时候第一个扶住我,笑容小到看不见的程度。 后来渐渐的阿莱夫会同我说话了,一开始是纠正我说话的发音,后来教我沙漠里的事情,包括他院子里那口井和那棵树,还有远处沙漠里的绿洲。 阿莱夫说话声音十分好听,但他不是个耐心的老师,话说过就算,从来不重复。为了逗他说话,我到了现在都还时不时对他撒娇。 可是,他现在已经很少对我说话了。 我把被子拽到嘴边,简直要委屈得哭出声音。 我听到阿莱夫在说些什么,声音很低所以听不清楚,胡峰的声音清亮些,可惜仍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胡峰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在被子里瑟缩一下,最后好奇心战胜了畏寒的感觉,光着脚下了床,站在房门口偷听。 胡峰正在大声斥责阿莱夫。他的话里夹杂着异国语言,我不能完全听懂,却理解了大概的意思。 他在骂阿莱夫看上了他不配得到的东西。 我起初以为阿莱夫是看上了胡峰的什么东西,但很快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就像大白糖一样,阿莱夫看上的东西是不会自己主动去索要的——这种说法下,阿莱夫想要的大概是胡峰的友情吧。 我真希望阿莱夫看上的是胡峰的衣饰或者别的什么。我可以为他向胡峰要、向父亲要、甚至偷过来都可以。我希望是我自己给予阿莱夫他想要的东西。但是友谊并不是什么我能帮忙的东西。我不想阿莱夫能够脱离我达成什么。 胡峰拒绝了阿莱夫,我觉得胡峰真好。 五 巴特尔兄弟的个子和长相都差不多,性格却很不一样。 巴特尔哥哥不太说话,面对面交谈的时候经常说着说着就停下来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性格十分别扭。巴特尔弟弟虽然性格开朗,却非常喜欢暴力,我亲眼看到过他拎着张延的领子穿过走廊。张延瘦小的身子在他手里就像一只小鸡一样。 我猜想张延对于巴特尔兄弟来说就是仆役。当我偷偷跟胡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想了想,用逐渐熟练的起来的汉话说他觉得张延的地位总是比阿莱夫高的。 因为张延还可以念书。 我一下就懵了。 我以为我把阿莱夫当朋友,当兄弟,当很亲密的同伴,而不是仆役。但实际上,似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奴役他。 而事实也是如此。 我几乎从来没有为阿莱夫着想过。我以为我能用我的好把阿莱夫绑在身边,但我从来不好。 这可真是个致命的打击。 那一天我浑浑噩噩地上了课,心不在焉的,连老师都看了出来,要我先回房休息去。 胡峰坐在我旁边,一直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 担心地看着我,便说要送我回去。 可是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一定会想着阿莱夫的。 于是我继续练字,直到右手累得几乎举不动为止。 巴特尔哥哥一直没有看这边,弟弟则是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继续就着张延研的墨像是练字的样子。 只是像是练字而已,老师也知道的,巴特尔弟弟一直都在用墨画画儿。 他不想学,老师也不管他。父亲也不管他。 像是商队把他们扔在这里,只是要养儿子而已。 胡峰的字已经写得很漂亮了,我托着近乎麻痹的右手站到他桌子旁边看他写字。 他表情非常认真,泛着棕色光芒的眼瞳在阳光下是接近淡金的色泽,背着光却是深得像墨色一样。跟阿莱夫的眼睛很像。 他在练一个“国”字,起笔比老师还稳,横平竖直的,完全看不出初学的痕迹,只是每每收尾太快,笔划太飘忽,没有力度。 这都是老师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尽管我还是不喜欢他。 可阿莱夫喜欢他。唉。 下课之后,我找了个借口甩开了胡峰,独自跑到阿莱夫住的院子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又不敢进去。 关于上学这件事,我越想越内疚。阿莱夫大概也是想认字的。他那么聪明啊。但是我连这件事都没想过,更不要提帮他了。阿莱夫这时候大概在后厨打下手吧。他不怎么说话,跟丫鬟们关系都很差,只有厨娘,因为天天都跟他接触,还稍微熟络一些。但厨娘在园子里地位也不比阿莱夫高多少,他根本找不到人帮他。 我简直要后悔死了。如果我能像胡峰那么体贴就好了。 阿莱夫在天色黑了之后才回到院子里。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在他从走廊拐过来的时候藏在了树后面,没有跟他碰面。 我觉得我可能是因为内疚,但更可能的是我不想见面又是我一个人热络。 阿莱夫进了院子之后我便钻了出来,继续犹豫着怎么跟他说这件事,习惯黑暗的眼睛却忽然感知到院子里微弱的光亮。 园子里很少有人用火,一般只有父亲的书房和老师的房间才会点油灯照明,我们几个小的也是在习字之后才得到了蜡烛之类的东西。火光来自侧房,也就是阿莱夫住的那间。可阿莱夫是怎么拿到的? 好奇心驱使我走到了阿莱夫的房门前,趴在门上的缝隙往房间里看。光很微弱,像是那种细细的蜡烛。而阿莱夫盘腿坐在窗户边,捧着一本书在看。从厚度来看,像是老师房间里那本关于胡峰故乡的游记。白天的时候老师会借给胡峰看。最开始他念了半天看不懂,便让我给他解释。我因此对那本书也有了些印象。 难怪晚上要归还给老师呢,原来还要拿给阿莱夫。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蠢。阿莱夫并非是无依无靠的,像老师就对他很好。 所以他很喜欢老师。 而我,总是想不到这些事情。他跟我疏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又觉得难过了。似乎这种情绪一直跟阿莱夫联系在一起,以至于我太早就学会了无能为力的意思。 自那以后每天白天,我都会给那本游记写上详细的注释,夹在书页里面。 胡峰以为我是为他写的,非常开心,笑容明媚得像会发光一样。 我没告诉他那是写给阿莱夫的。 我谁都没说。 我觉得我太笨了,一定要等到聪明起来才能告诉阿莱夫这些事,才能够告诉他我也可以对他很好的。 六 巴特尔兄弟和张延会跟着归来的商队回家,老师有时也会跟着他们走一趟大漠的这一边,带回来许多许多的书和文具,但胡峰从来不离开。 我问胡峰,他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每到巴特尔们和老师离开的时候胡峰都会不开心。他并没有哭丧着脸,但平时的活力却都完全消失了。起初我以为他也很喜欢老师,但后来,就算老师没有跟着巴特尔们离开,他也会露出那副样子。 我觉得他是想家了。 我从有记忆起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所以不存在这种情绪。巴特尔兄弟和张延会定期回家,而老师,他是大人,大人肯定不会想家。 那……阿莱夫呢? 我想起了之前那个老师对阿莱夫的论断。我依旧不知道他是不是异邦人,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他的家。 我决定去问问他。 大部分时候阿莱夫要到晚上才能闲下来,但很偶尔的,他也会轮到一天的休息。 以前,他会坐在院子里,等我去找他玩——却又似乎不是在等我,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但现在他有空的时候都会出去了。 父亲对院子里的人约束很严格。母亲和姨太们都不能出门,侍女丫鬟们有些人可以走到附近的绿洲挑水,有些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但必须跟着商队,老师也是如此。 然而父亲对阿莱夫的态度向来夹杂着漠视和放纵。阿莱夫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在任何时间,与任何人。 父亲说,沙漠很危险,不能随便走动。 我的第一个老师就是那样死掉的。 所以我也不能走到沙漠中。我和母亲一样是不能出门的。 但我不想让阿莱夫一个人出去。我总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尽管父亲禁止,我仍然会偷偷跟着阿莱夫出去。 说是偷偷跟着,沙漠无遮无掩的,阿莱夫肯定也看到我了,所以他不会走太远。 这也是我的目的。 今天阿莱夫却没有出门。他坐在院子里的短凳上,旁边就是那根曾经将他吊在上面大半夜的柱子。他仰头看着天空,眼神空荡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靠着院门踟蹰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阿莱夫……” 听到我叫他,他把头转向我,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来找他了。 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半年。生活在大漠里,你的时间观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除了老师和父亲,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日期,也没有人会去问。到了节日,或者谁的生日,父亲总是会知道的。 也许阿莱夫也知道,我见过他在床脚刻下的符号。但他从来不说。 我问他:“你想家吗?” 我觉得我有点蠢,我应该先问他的家是不是也在这里。但话都出口了,我只能装作我就是这么想的。 阿莱夫似乎对这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5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5 个问题感到很困惑,又似乎很平静。他看着我,慢慢张开手臂。 起初我愣住了,但随即想了起来。在我更小的时候,阿莱夫曾经这样抱着我,在我难过的时候,或者在我装作难过向他撒娇的时候。 我迟疑了一下,也过去抱住了他。 阿莱夫已经十五了,蹿得很高,却还是瘦瘦的,衣服穿得不多,能够摸到突出的骨骼。我的头刚刚好埋在他胸前,几乎能感觉到他的肋骨。我之前可没注意到。我太笨了。 我仰头看着他,刚好对上他朝我看过来的目光,忽然就有些别扭。 “你想家吗?” 我重复了一遍。 “……嗯。” 阿莱夫轻轻地应了。 “你的家不在这里吗?” 我冲口而出这么一句,阿莱夫却没有笑话我前言不搭后语,只是拍着我的头,语气很认真: “不是的。我的家不在这里。我来自沙漠的另一边。” “哦……” 我不知该接什么话,心里乱糟糟的,都是句子,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原来阿莱夫真的是异邦人。 原来阿莱夫真的想家了。 那么,他要走么? “阿莱夫……” “嗯?” “我带你回家吧。” 七 这句话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因为胡峰听到了。 我感觉阿莱夫的怀抱忽然僵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胡峰呆呆地站在院门口。他可能是来找我的,并且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我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不能让阿莱夫和胡峰呆在一起,便钻出阿莱夫的怀抱,牵着胡峰跑开了。 那天之后胡峰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比平时商队离开时的情况严重多了。我以为是因为我提到了回家的话题,就暗暗地把这件事列为禁忌,以后再也不提起了。 商队从沙漠南面再次路过绿洲时,巴特尔兄弟和张延却要继续跟着商队继续前行。商队的首领又一次来到园子里,单独跟父亲谈了一阵子。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前几天与阿莱夫的对话。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个约定。如果算的话,我就得遵守它。 于是我去找胡峰。 他今天一改之前沮丧的精神状态,现出了不易察觉的兴奋来。 我问他:“什么样的话才算是约定?” 他睁大眼睛瞧着我,眼里忽然有了笑意:“别人听到的,都算。” “哦……”我想了想,阿莱夫肯定是听到了。胡峰也有可能听到了。所以这肯定是一个约定了。 阿莱夫这时候应该在清除昨夜落到园子里的沙尘,我在巴特尔兄弟住的院子里找到了他,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出门。 阿莱夫对我的态度似乎从那天开始便忽然从冷淡回到了以前近乎纵容的样子,沉默地将扫把放在墙角便随我走了出来,直到走到整个园子的门口才惊讶地顿了步子。 我也犹豫了一下,但实现约定的渴求占了上风,不管不顾地拖着阿莱夫出了我置身其中十三年的这座园子。 外面是广袤的沙漠。上次见到这个景象还是跟着阿莱夫出来的时候了。那次他连绿洲都没有走到就掉头回来了,我跟在他后面,也没有走出多远。 但这次可不一样。 我要带他回家。 感觉到手掌里握住的阿莱夫的手慢慢地从冰凉温暖过来,我觉得我们似乎走了一段距离了,但回头一看,园子仍然在视线内,而绿洲仍然遥远得像是蜃景——能杀死人的幻境,阿莱夫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终于停下来,却仍旧握着阿莱夫的手,不安地回头看他:“我走对了吗?” 阿莱夫竟然对着我这句话笑了起来,表情很是柔和:“你要去哪里?” 都走出来了,我居然还是很不好意思,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带、带你回家啊……说好了的……” 我没敢看阿莱夫的脸色,但能感觉到他握紧了我的手,于是继续说下去: “商队今天过来了。首领还在父亲那里,我们现在先走,沿着他们平时的路,等明天他们发现了也只能带着我们吧……” 出乎意料地,阿莱夫没有训斥我,甚至没有对我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表示反对。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便又笑了:“好啊。” 我觉得我今天看到的他的笑容比之前一年都多。 路途很长很长,我渐渐地觉得累了,这才发现我们没有带水,也没有带吃的,怎么熬过这一天还是个问题。 我果然太笨了。 阿莱夫却没有责备我的意思。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我前面了,不算高大的身影替我挡住了一片阳光。 我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不要拖累他。 今天商队在绿洲附近休息,我们走了小半天,日头快要落下了,才能走了一半。我心知是因为我的缘故。娇生惯养的,根本不出门,才走这么一阵子便累了。平时看到的侍女丫鬟都能提着水桶半天一来回呢。于是我拉拉阿莱夫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阿莱夫,你先走吧……” 听我这么说,他看起来沮丧了些,松开手问我为什么。 “如果不带我的话,你可以更早到的。”我嗫嚅着说完,忽然委屈起来,“我不是怕累,我是怕我没办法带你回家。我也想去你家看看啊……” 其实我就是想多跟你在一起而已。 他却似乎松了口气,揽住我的肩膀,继续往前走:“看到绿洲了吗?只要到了那里,我就能带你回家。” 我是想带你回家,不是你带我。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的脚板又烫又疼,但不能在这里停下。我要跟阿莱夫去他的家。 八 越过最后一座沙丘,能看到休憩在绿洲旁的商队时我禁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随即想起我们偷偷越过商队的计划而迅速安静下来。 至少要超出两天的脚程,不然商队会把我们遣送回去的。 而且绿洲也不能做补给——那里的水都是咸的,要在家里经过好多好多处理才能喝。 我小心地挪动着双脚,尽量稳当地前进。在沙丘上,我的脚几乎被烫得没有知觉了,一不注意就会摔倒。阿莱夫虽然一直拉着我的手,但我可不能太依靠他。如果我能成长到让他依赖的程度就好了。 本想绕过沙丘免得被商队看到,阿莱夫却转了个方向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6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6 ,向着商队走过去。我连忙拉住他,他拍了拍我的头,算是安慰,又继续向那边走过去,轻声告诉我不用怕。 商队首领还在我家,或者已经动身回来了,总之要再晚些才会到。商队的前哨看见我们,立刻通知了他们的副首领。那个人我也见过,比起高大的首领,他的个头要小上许多,但是也很厉害。 有一次,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他跟首领一起到了我家,还带着一个跟我一样高的装饰华丽的大箱子。父亲似乎不愿开那个箱子,副首领便走了过去,徒手劈开了镶铁边的箱盖,木屑四溅。 箱子里是些能反光的东西,亮亮的一大片,但又不像是金银。我想扒在箱子上看两眼,父亲却慌忙把我拎了起来丢给阿莱夫,此后商队再来时便不让我跟在他身边了。 我问阿莱夫,是不是大人都能徒手劈开木箱子,他说不是的。他说那个人会武功。 我还以为武功是书上编出来的呢,原来竟是真的。 看到副首领,我知道他很可能会遣送我回父亲那里便直觉想躲到阿莱夫背后,可最后还是强迫自己站到他身边。 但副首领并没有低头看向我,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他应该没有见过的阿莱夫身上。阿莱夫似乎并不在意,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看到玉佩,副首领眼睛一亮,却没有伸手抢夺,而是从头到脚把阿莱夫打量了一番,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阿莱夫将玉佩收回怀里放好才又抬头回话:“去回鹘。” 胡峰就来自离这里最近的那座回鹘城邦,我对回鹘有一些了解。但阿莱夫长得并不像回鹘人。我很好奇,但更多的还是紧张,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阿莱夫的手。我发现他手心渐渐凉了下来,这才发现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平静。 副首领似乎对回鹘不感兴趣,随意地一点头,又把目光投向我:“这孩子是李家的?” 阿莱夫点点头。我有些奇怪,我可不姓李,我跟着父亲姓倪,而母亲被称为周氏,当然也与李姓无关。不过我忍了下来,没有跟阿莱夫唱反调。 副首领似乎挺高兴,大力拍了拍阿莱夫的肩,又唤来一个伙计来招呼我们便走了。 我实在是累极了,几乎刚进到帐篷里便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阿莱夫抱在怀里,两个人一起乘在一头白骆驼上。这个姿势我刚好能看到自己脚上包了厚厚的布,稍微一踢小腿才发现脚上已经没有知觉了。我想伸手去够,却被阿莱夫拍开了。他也不说话,就把我箍得更紧了些。 我四周张望,这才看到自己是在商队的驼队中间,大概昨天夜里首领便回来了于是全队启程了吧。 目光一转,我几乎吓得叫出声来——我看到了胡峰。他与张延共乘,两个人大概在我们的骆驼后面四五头的样子,难以交谈。我想等中途休息再说。看到了张延,我下意识地在驼队找巴特尔兄弟,但一无所获。 背后的阿莱夫察觉到我的行动,一只手放开缰绳往队伍最前方一指:“他们在队首,跟巴特尔家其他人一起。” “那,昨天那个人呢?” “蒙复?他在队尾。” “哦……”我应了一声,缩进阿莱夫怀里。在我睡着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变化,稍微有些不习惯。 “他们昨天晚上被卡鲁首领带过来,先生并没有跟过来。” 阿莱夫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我的头顶,慢悠悠地说着。 先生指的是老师,他没有过来——看来阿莱夫还是很喜欢他的。可是胡峰也来了,还有我……父亲都没有过问么?这可真是奇怪。 眼前是一成不变的大漠和驼队,再壮丽的景色看上半天也会想睡。我想了半天不得其解,然后就真的这么睡过去了。 结果一路上我几乎全都是睡过来的。 父亲曾经告诉我,十多岁的孩子最容易嗜睡了。为了不让我懈怠,老师每天早晨都会很早就叫我起床——唔,这也是我不喜欢老师的原因之一。 以前阿莱夫叫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讨厌呢。 但再怎么嗜睡,连白天都会想睡也实在有些奇怪。整天迷迷糊糊的,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太阳位置都不一样,不一会儿又睡过去,我以为我生病了,阿莱夫却说我这是正常的,因为我是第一次进入沙漠。 阿莱夫不会骗我,所以我又一次安心地睡了。半梦半醒之间,我甚至没有察觉过了多少天就到了回鹘的城邦。而关于来的旅程,我几乎没有记忆,只记得摇晃的驼背,背后的阿莱夫,还有无边无际的红色沙漠和绵延的驼队。 九 再一次醒来是在一张雕花的红木床上,一睁眼便是浓郁的颜色,艳红旖旎的色调让我非常不习惯。还有馥郁的香气一直刺激着我的鼻子,我猜那就是把我弄醒的罪魁祸首。身上盖着的绸面被子相当沉,翻身都困难,我从侧面钻出被子下了床,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陌生的环境让我有点焦虑。脑子里依旧混混沉沉的,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这是跟着阿莱夫出门了。 房间里的布置跟园子里并不相同,但也不甚贴合老师那本书上的描述,这就是到了回鹘了吗? 我赤着脚走了几步,身上仅有的里衣不保暖,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衣服,被冻得直哆嗦。而我身上又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只能靠着桌子先坐下来。桌子上放着一壶茶,茶水还是温的,看来这里的人没走多久。我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终于扛不住冻想要回床上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我转头看过去,发现是阿莱夫。 他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了,深青色的长衫外面套着不知什么动物毛皮做成的大氅,上面满是雪渣子,像是刚刚出门回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门口亮白的雪光把他身架勾勒得分明。嗯,是高些了。 这样想着,我看着站在门口的阿莱夫想跟他打个招呼,可似乎睡太久了,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向他招了招手。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见他先是一愣,然后便忽然大步走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我惊讶地挣扎起来,不想让他继续当我是小孩子。可阿莱夫动作十分坚定,根本不给我反抗的机会。我只能乖乖窝在他怀里让他抱上了床,又勉强从他箍得死紧的怀抱里腾出一只手向桌上指了指,意思是我想喝茶。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慢腾腾地松了手。 我听见倒水的声音,却迟迟不见他走过来,抬起头看过去就看到他站在桌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7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7 子旁边发呆,眼神直愣愣的,像是以前每一天,他在院子里看泛着玫瑰红的天空。我想叫他,但嗓子哑得厉害,只是“嗬嗬”作响。那声音实在太难听,逼得我立刻闭上了嘴,改敲敲床板来引起他注意。 阿莱夫似乎被我吓到了,手一抖,杯里的茶洒出去大半,然后竟也不做声,抓起茶壶,将里面茶水尽数泼到门外。 我见他行动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又不能开口问,便默默看着他拎了茶壶出门去了。 还记得带上门,不让风雪刮进来,依旧是十分体贴的做派。不过我这头晕眼花的情况估计已经是患上风寒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心里渐渐温暖起来,翻了个身,忽然惊醒过来。 风雪……是到了冬天吗? 可出发的时候分明还是院子里老树刚刚抽过芽的时节啊…… 我侧着身子缩成一团,觉得手脚终于是稍微暖和起来了。隐约记得书上说过回鹘的气候与大漠相似,春末夜晚也许会凝霜飞雪,但白天太阳甚是厉害,断然没有下雪的道理。 那,这是到了更北的地方? 一阵寒风刮进了屋子里,我抬头看,才发现是阿莱夫推门进来了。 他端着一盅不知是茶水还是汤药的东西,飘着热气,像是刚刚热好的。及至他走过来,我才发现他捏着茶盅耳的双手用力得青筋暴突,快要捏碎了。我只怕他是被烫的,便要起身接过来,但刚刚这一下地似乎耗尽了气力,手软脚软居然连坐起来都困难。 阿莱夫比我们出门前更沉默,扶我起来亲手喂我汤药——嗯,是汤药,味道还挺苦,只是没有气味——也不见搭理我。我润了润嗓子,终于是有能力说话了,一只手攀上阿莱夫握着汤匙的小臂就想撒娇。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单独跟阿莱夫出来的,就算……就算没那么坚强也不要紧吧。 但阿莱夫反应很大,像是被火烧着一般猛地甩开了我的手。我愕然仰头看他,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他紧紧皱着眉,眼里的悲哀要溢出来一样,脸颊上肌肉死死地绷着,显然在默默咬牙。 “……阿莱夫?” 我不敢再碰他,心里却委屈得很。就算我们关系冷淡那段时候他也不曾抗拒我的接触,怎么今天却像被毒蛇咬似的。我身上也不舒服,一怄气就不想理他了。尴尬了一会儿,我终于想起来是我要送阿莱夫回家的,于是拉下脸来重启话头:“阿莱夫……我们这是到回鹘了吧?” 阿莱夫还是不说话,垫在我背后的胸膛也紧绷着。就这一路功夫他似乎就养得壮实些了,再不是硌人的排骨,反倒有了肌肉。而我正相反,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似乎就瘦得厉害了,以前手臂上好歹有些被胡峰笑话是猪蹄膀的软肉,现在却瘦下去许多。 “阿莱夫……说话嘛。” 我渐渐用上了些撒娇的姿态,阿莱夫显然依旧对我这招很没辙,僵硬的姿势有了软化的迹象。 虽然我希望他能多依靠我些,但如果要我示弱他才能自然一点的话我也不介意——而且,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紧张起来了。 阿莱夫终于有了反应:“说什么?” 他的声音似乎跟记忆里有微妙的差别——更低沉了些。我一时就想伸手去摸他喉结,但想起他刚刚的拒绝姿态,只能作罢。 “说说——就说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这里不是回鹘吧……下雪了都。” 我把首先发现的疑问提了出来。阿莱夫“嗯”了一声,又送了一匙到我嘴边。我刚想说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便想着喝完药再说。 但药效似乎太强了些。 我昏昏沉沉地想着,又睡了过去。 十 这次我却并没有完全睡着,隐隐约约能听见些声响,意识也算清明,只是眼皮子沉沉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听见一阵器皿碰撞的轻响,大概是阿莱夫放下了药盅。他仍然保持着怀抱我的姿势,一只手试探着放到我头上。温热的触感很是舒服。我想蹭蹭他的手心,脑袋却沉得很,没法动弹,像是全身都睡着了,只留着心还醒着。 阿莱夫平稳的气息从头顶拂过,我连心都快要睡着了。 真的睡过去之前,我只记得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再一次醒来时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四肢无力,意识也浮浮沉沉,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然而额头上仍然能感到刺骨的寒意,那痛觉证明这不是梦。 我听到两个人在争吵,其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显然属于阿莱夫的。他的语气低低闷闷的,与另一个人尖锐急迫的声音对比鲜明。 “……你不能来这里!” “我只是看看他。” “一个死人你管他干什么!” 我几乎从这语气里听出气急败坏的感觉来,却又不真实。他们说的死人……是我么? “……不是的。” 又是阿莱夫的声音。身边被褥一沉,我想是他坐到了我床边。 看来是我病得重了…… 我想象着阿莱夫用怜悯中带着绝望的眼神看我,这种感觉激得我脊骨一颤,几乎要弹起身来——但终于是没有。我依旧动不了一根手指。 “呵,当然不是死人,”那个尖锐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听起来有点耳熟,“只是个活死人罢了,还是你亲手做的活死人。” ……活死人?什么意思…… 我努力思考这个问题,但脑子里一阵阵鸣响,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亲手做的……又是指什么…… 像是有液体要从脑子里满溢而出了,我重重喘息一声,昏了过去。 此后一直重复着沙漠上睡睡醒醒的生活,只是周期比我想象的长很多。第一次醒来时还在下雪,现在似乎已经到了夏天了。身上重重的羊毛被子早已被换成轻薄的蚕丝被,我身上的中衣也换了不止一身——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 醒来的时间极短,也极昏沉,但几乎每次醒来身边都有人在。 直觉告诉我那是阿莱夫。 有时候房间里有别的人,大部分时候是之前那个尖锐声音的主人,偶尔有更多人在。起初我以为那些都是大夫,但似乎又不对。而阿莱夫对他说的话也不尽不实,甚至没有说出我醒过一次的事情。 然而他们的话题真的十分奇怪,总要说起院子里的事情。 还有第一任老师,那个声音绵软的、拿捏腔调的、念诗像唱歌似的老师。 他们说他是汉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8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8 人统治者常年通缉的犯人,说他秽乱宫闱。我并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但大抵能猜到一些。这可真是奇怪,那个老师虽然很讨厌,却从来没有跟女眷靠得太近过,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样子。 又说到那些姨太们中的一个,曾经是中原武林轰动一时的美女,擅使毒。我觉得像是小绿姨太,因为她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有香气的花花草草。但我不能想象他们说的那个名噪一时的人居然蜗居在那样一个小院子里十多年——我的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女眷们出门。 他们也会说到父亲。 我急切地支起耳朵,仍旧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像是“宫里那位觉着……”或者“……该是要抓到的……”,没什么信息,徒惹得我不安。而阿莱夫总是及时截断话头,发出那种沉重的叹息声。 醒来时我也睁不开眼睛,眼前只是花花绿绿的一片光点,而阿莱夫的叹息就像一道白光,悠悠荡荡地蔓延开,然后我又睡了过去。 没有别人在的时候,阿莱夫的动作要更温柔些。 他常常是没什么动作,静静地任我靠着,偶尔也会轻轻地抱起我,为我整一整睡塌的布枕,或是掖好被子。 我想象着他为我换上中衣的样子,感觉脸上充血。 我的洗漱全是丫鬟们负责,因此就算是小时候,阿莱夫也没有见过我赤`裸的样子。 我倒是见过他的。 ……在那次宣告忠诚的时候。 算不上好的回忆。 十一 又有争执的声音。 我慢慢醒过来,仍旧睁不开眼睛。 睡睡醒醒了很多次,我似乎错过了许多事情,季节也好像已经轮回了很多圈。 这种懵懂的感觉实在太难受,好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现在我清醒的时间比以前略长,而出现在我身边的已经不是阿莱夫了。他有时候会来,但更多时候我身边是几个陌生女人——可能是丫鬟。 她们似乎认为我是活死人,因此在房间里也从来不放低声音。我知道了很多事,有些是故事,有些是事实。 事实很多,比如这里不是塞北,而是江南。 再比如,阿莱夫现在是个厉害的公子,背景深不可测,靠山也许是“宫里那位”,就是汉人的掌权人。 故事也不少,比如阿莱夫与一位青年公子交从甚密,两人合称江南双杰。 再比如,阿莱夫是“那位”的私生子,养在塞外,这几年历经波折才回到中原,又无心从政,迁至江南。 不论事实或故事都太遥远……遥远到我想象不到。 近的也有,比如我。 婢女们不敢对活计有意见,却也私下议论说我不会醒了,纷纷怀疑为什么公子要养着这样一个没用的废物。 废物之类的,说得也不错。 就算是在院子里的时候,我比阿莱夫好的唯一一点便是血管里流着父亲的血液。因为这种原因而能够高人一头,甚至居高临下地对阿莱夫施舍般示好、直到被胡峰点醒才明白过来的我,离废物又有多大的距离? 更不用说现在了。我的病症,眼瞧着是不好了。 阿莱夫对我应该算尽心竭力吧,身边总是有人伺候着,偶尔醒来会遇上大夫看症。汤药也从来没停过……他真的对我太好了。 而这病症来源我虽未听说,却多少能猜到。旅途奔劳,异域之疾,以前的老师也是患过的,虽然没有严重到我这般的程度。 只是不知阿莱夫为什么要来江南。难道他发现自己的家不在回鹘而在江南? 不论如何,若这是他家,那就该算我完成了承诺。 这一次醒来,我只当这与之前每一次一样,算作学习的机会,为痊愈后的生活作准备——若能病好的话,不好也……不过如此——便稳住心神之后开始聆听,却发现了出人意料的声音。 是胡峰。 他的声音依旧清亮,现在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愠怒。 不……是暴怒。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在说谁呢…… 我听到杂沓的脚步声和撞击的声音,还有远处一声接一声雷殛般的巨响,然后我被人抱了起来。头顶响起了胡风的声音,我才知道抱着我的人就是他。 真奇怪,走之前跟我一般高的人,就已经可以把我打横抱起来了。 “要是他出了事……你就偿命吧!” 胡峰的声音在抖,抖得厉害,我甚至能感觉到依靠的这个胸膛都在颤抖。 可是我已经不会出什么事了。痼疾缠身,我大概是要死了吧。 如果有人同我一样,动也不能动地为死亡做了天长日久的准备,这种情况下大概也是不会难过的。 然而有胡峰,他竟然会为我这么难过,这让我心里有点奇异的兴奋,心里又痒痒的,真想看看阿莱夫的表情。 但意识逐渐混沌,我仿佛被沙漠的旋风带走,浮浮沉沉间终究还是又睡了过去。 难得酣眠。 十二 胡峰说:“你好好养病。” 我回答:“嗯。” 胡峰说:“想要读什么东西我可以送过来。” 我说;“嗯。” 胡峰说:“或者想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以。” 我说:“嗯。” 胡峰终于忍不下去了:“你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 我有些惊讶,沉默一会儿才回答:“嗯。” 并不是故作姿态,我是真的……没有兴致。 自从来到胡峰这里,我的一切病症都在好转,最明显的便是昏睡症状的消失,还有瘦得瘆人的骨架子上渐渐生出的肉。联想到之前听到的对话,我再努力也无法理解为那是一场自然的重病。 ……遇人不淑,还上赶着被拐走,差点被害去性命。 这是胡峰对我这趟旅程的评价。 他似乎也有事在忙,并不常常过来。偶尔来一次,看我精神不佳,也对答不上几句。我知道这样不好,但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准备直面事实,也没有追问他的意思。就当我依旧不知道这是哪里,胡峰和阿莱夫又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这些我都得知道……如果我真的要活下去。 我抓住胡峰的衣角。这是这小半个月来我第一次表现出主动接触他的意思,他刚要起身,也被吓到,重新又坐在我床边。 我用力抿了抿嘴。不知岁月的沉睡似乎削减了我的语言能力,或者是开口说话的勇气。半晌,我才问出一句: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9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9 “为什么?” “哎?”胡峰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么空泛的问题,表情空白了一会儿,“什么为什么?” 我来不及整理思绪,已吐出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阿莱夫为什么要来这里?” 胡峰立刻皱起了眉,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你怎么还问他!”接着重重地哼了一声:“就是个混蛋。带着你作人质就算了,还……”说着,又是一咬牙。 他生得秀丽,现在长开了,姿容样貌更是好看得很,却硬要扭成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得我纵使心神不宁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然而我不能认可他对阿莱夫的论断:“是我自己说要陪他回家的。” 胡峰看着我叹了口气:“你真当他这是回家?” 我不说话。 我不如胡峰聪明,当然也不傻。虽然自来到此地便没出过门,但两处宅邸里的丫鬟们形容样貌和说话的口音是骗不了人的,跟书上记载的回鹘没有一点相似,与阿莱夫更是相差甚远。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久谈,我换了个话头:“我昏睡了多久?” 胡峰反问:“从什么时候算起?” 我语塞。 这几天胡峰也曾经试图从我这里撬出话来,包括我如何出了院子、谁带我和阿莱夫走出沙漠,以及我们是如何到达这里的,我如实回答了,却没有说出与驼队接触的细节。 我想,那对于阿莱夫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胡峰对于我的“懵懂”没有深究,只是时不时拿出来刺刺我,比小时候的性情差了不少,想来对于我瞒着他出门心有不满。然而,他还是对我好的。 “从我跟着你出门开始算,已经三年四个月了。” 许是看不过去我尴尬的样子,胡峰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答案。 “这么久了啊……” 我垂下眼喃喃,忽然想起来:“当时你也跟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胡峰笑起来,伸手够到床边的几上:“记得这本书么?” 我循着他手势看过去,也笑:“当然记得。我还做过许多注释的。” “果然记得,”胡峰现出高兴的样子,“还得谢谢你。” 见他如此,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追根究底,那都是为阿莱夫而写,胡峰至多算间接受益人。 “你也是回家?” “不,算不上。” 胡峰简要地说了他这一路的行程。 他听说了我的计划后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跟出来,却被父亲发现了。然而不知他的父辈与父亲之间有怎样的协议,父亲只是将他交给驼队的首领卡鲁带着与巴特尔兄弟一道走,并没有阻拦。 我点点头应了下来,又微微有些揪心。胡峰说到他的长辈时表情十分复杂,联想到他在院子里的处境,我能想象出他在回鹘的生活境况。 胡峰没有察觉我的心思,或者发现了也没有点破——在这一点上,从小他就做得比我好。 他告诉我,他起初只看到阿莱夫,后来才从张延口中知道我也在驼队里。然而我和阿莱夫走不过十天便和驼队分开了,至于有没有别人跟我们一起,他并没有看到。 之后他跟着驼队一路到了回鹘,停留几日又到了中原。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年,最近才来江南。 过程虽然简单,我却能感觉到胡峰讲述过程中情绪变化。不仅仅是不悦,而是强行压抑的愤怒。 联想到胡峰的身份和沉睡期间听说的传闻,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外邦质子!” 十三 我听说过那个来到王都的外邦领主之子,因为兴兵来战却被轻易打败的部落被迫送来尊贵的王子作人质。那些婢女们嬉戏着互相调笑,似乎阿莱夫当真与中原的皇帝走得极近,连这样的人物也只是作为笑谈。 我也为传闻中这位主角的蛮夷身份而惊讶,知道那是比院子离中原更远的地方,也许真的是回鹘,却从来没将胡峰与他联系起来。 大概是从未认为胡峰身份真的那么尊贵。 那,当真如此,胡峰为什么要到院子里跟我一起学习? 我怀着满腹的疑问,胡峰却并不乐意解答。 他目光在我身上好好打量了几圈,仍是不置信的惊诧与无奈:“以前我以为你心机深沉,现在……是我误会了,还是你道行更深了?” 我苦笑。不是这么一遭,我大概意识不到我在这些一起长大的人心目中的形象。胡峰当我大智若愚,而阿莱夫呢? 好在他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只是扶我重新躺下便要离去。 我看着他背影。 他已经长成了芝兰玉树的翩翩青年,身量也明显拔高了。行止谈吐还隐约留有当年少年的清新气质,却圆滑了许多,思虑也成熟了。 以前衣饰绮丽如女子,常常会裸露出细腻的臂上肌肤,现在也穿戴似当年的老师,是典型的汉人装扮。这样看来,又老成了些。不去看他面目,又怎么能想到他是胡峰呢? 突然见到少年玩伴的成长,又联想到自己徒劳沉睡了这么些年,总令人觉得不服气啊。 幸而我还活着,还有机会继续成长。 行至门口,胡峰忽然回头,逆光的背影看不清他表情,这幅模样倒像我第一次沉睡醒后见到的阿莱夫。 他问:“你当真从沙漠一路睡到了江南?” 我点点头。 已经确认的问题被询问第二次,应该是怀疑我话语的真实性。我心里稍稍有些不豫。 他似乎也在掂量我的回答,半晌,又问:“你是独生子?” 我不解其意,仍旧点点头。 我与父亲关系比较生疏,很多书上看来的问题都不敢问他,而母亲忙于念佛,也不常理我。我甚至没有机会问清院子里的许多情况,比如胡峰的问题。 但院子里除了阿莱夫便没有别的同龄少年了,大抵我是没有兄弟姐妹的吧。 我听见胡峰喃喃了一句原来如此便关门转了出去,有了些疑虑,却又苦于无人能倾诉,只能揣在心底。 又过了数日,大夫确诊无虞了,胡峰终于见不得我这副窝在房里混吃等死的样子,兀自拽着我出门去了。 我自出生几乎没有离开过院子,仅见的室外景象便是无边无际的红色沙漠,这次出门着实令我眼界大开。 胡峰的宅子临湖而建。 第一次看到那样汪洋肆意的活水,我竟被惊吓得不敢迈步,误以为是书上所写的江海。 胡峰立在我身边,也不催我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0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0 ,面上微微含着笑。我猜想他当初来到中原时也有过这样的惊叹。 我们原是要坐马车去到城镇里,见我对这寻常风景如此痴迷,马车也不坐了,改由胡峰骑马带我去。 马个头不如骆驼,模样瘦癯,偏偏跑得快。我紧紧攥住缰绳,几乎顾不得瞥一眼周围风物。 一路行来,我已经闹了不少笑话。好在胡峰不动神色,仆役们自然也不敢笑我。只是他这么淡定不介怀,不由得让我怀疑是否当年他闹的笑话比我更多。 先前听闻这是江南主要城邑,我以为该有多么华丽景象,事实却略让我失望了。 城里并不大,一条马路自城门直通到底,两边是摊贩和商户。想来时机凑巧,现在显出些熙攘热闹的风味。 我们在进城前便下了马。原本跟在身后的从者尽数散入人群,大概是在暗中保护。向来胡峰身份就算在这里也得好好注意。只是不知他是为什么来了江南,我问过,却被胡峰轻巧带过了。 他在大事件上常常遮遮掩掩,偏在这些地区风物上不吝口舌地时时指点介绍,我也听得兴味盎然。 日至中天,胡峰熟门熟路地拐入了一户偏僻的店家,竟有些熟客做派。 胡峰自去跟掌柜寒暄,又先嘱咐我坐在靠窗的桌椅上莫要乱晃,想是不放心我初次出门。我也乐得空闲,好好地回味这半日的见闻。 店家虽然偏僻,却依旧是宾客盈座。自我坐下,渐渐周围几桌也都有人了,划拳喝酒行令,不亦乐乎。 原先院子里的规矩甚严,吃饭时尊卑有序不谈,连行止姿态都不能有偏颇。见他们这样,我颇有些好奇,胡峰又迟迟不来,我便专心观察周围人的作为。 前头那桌人都配着剑,块头大得很,只是衣饰不甚华丽。其中几位言辞动作都颇为夸张,时不时捶桌大笑。我见着有趣,便一直盯着看,不想却惹恼了他们。其中一位正笑着,忽然就站起身来,两步走到我桌上一掌拍下。 我看着桌上杯盘一震,觉得他力气似乎也十分大,只是不如驼队副首领的样子。说来那人是叫做……蒙复?还是阿莱夫说起的名字。 阿莱夫,每每想到他,我都不知该带起怎样的情绪。然而我迄今为止的十六年生涯几乎全部与他相关联,我又怎能不想起他呢? 思绪一转,我竟走神了。而这走神或许被那大汉当做了蔑视的标志,只见他蓦地沉下脸来,便骂了起来。 十四 这回我真的在听了。 自离开院子,我一直在幼时玩伴的庇护或禁锢下活着,在外人眼中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尤其是负面的印象,这实在是个有趣的话题。 只是听着对方三句话不离“病痨鬼”,我便明白了个大概。 在胡峰处我养得好些了,却也不如小时候的颜色。尤其是脸上,由于长期病弱,皮肤几乎耷拉下来,现在看上去倒像是比胡峰大了一轮的年纪。 加之今儿出门,胡峰怕我体弱,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确实不是什么好形象。 我专心致志在听,对方却更恼了,隔着桌子拎起我衣领,似乎真的要动手。对桌人倒是一直在起哄,催他快些揍人。那碗口大的拳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好在一直没有落在我身上。 我对于这个并不懂该如何应付,胡峰又在远处,想来只能受着了。 说来我倒是一生十六年都没有受过拳头,就连幼时顽皮,父亲也只淡漠评述几句——也是有效的,后来我知道真正受责罚的是阿莱夫后再没有顽劣过了。 然而大汉只是吆喝了几声,并没有真正动手便把我往椅子上一摔。 免受皮肉之痛,这一摔却叫我复原不久的病体有些撑不住了。髌骨磕在椅面转角处,生生的疼。手上更是打翻了桌上的茶杯,碎裂的残片刺进上臂,立刻见血了。 大汉脸上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哼了一声便准备走。那桌上的友伴见没热闹可看,也不作声了。 我知道这大块的刺伤还好解决,反正这血流得也不多,想是没有大碍。而若是小碎片入了肉便麻烦了。我也不敢妄动,托着右臂小心翼翼站起身来,便看见了对面的人。 阿莱夫。 虽然三年间我一直在他那处,却昏睡不醒,好久不曾见过他面貌了。如今看他站在那里,一身倜傥风流的装扮,当真有些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他长得高了,比胡峰还高出一头去。原先微微卷曲的头发扎了起来,样式繁复的发髻下再看不出异族的征兆。 他也配着剑,右手手指偶尔无意识地抚摸着剑柄,想来是练惯了。 我就这样近乎痴迷地看着阿莱夫,一时竟然忘了周围的情况。 可惜他却没有看着我。 阿莱夫表情严厉地瞪着那大汉,那大概是我在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见过的最激烈的表情了。只是我很清楚,我认识的那个阿莱夫,只有十五岁;现年十八的这一位,再不是我幼年喜欢的那个人了。 阿莱夫也不像是刚来的样子,大概是把那场闹剧看在眼里了。 想到我在他面前又丢了脸去,即使告诉自己三年后一切不同了,我依旧有些羞恼。 那大汉连着那一桌人似乎都认识阿莱夫的。其中一人似领头的模样,越过众人向阿莱夫行了个奇怪的礼,余下诸人站在桌边垂首不动,与起初恣肆模样相较,颇为可笑。 我本来听说也猜到了阿莱夫的权势,现如今真的见着了这群刚刚欺负我去的人们向阿莱夫卑躬屈膝,心头也有些黯然。 他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成了这样厉害的人。 阿莱夫侧头向旁边人问了句话,似在征询意见,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了一位年纪相仿的青年。 那人样貌十分俊美,眉眼温柔,看在我眼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似乎是我常常见到的面容。他浅笑着轻声说了几句,后者这才转向那桌人,也不理会行礼后就跪在地上的首领模样的人,径自向与我起了冲突的那位抬了抬下巴。 那大汉立刻跪了下去,叩首之后又站起走到我面前,深揖一礼,似是道歉。我有些惊悚,幼时可没人教我如何还礼,登时想要挪开,却又动了右手臂,痛得我哼了一声。 阿莱夫身边那位华服青年似乎过意不去,走过来扶住了我,也顾不得血沾到了他的衣袍,就向我微笑:“从人无礼,伤了这位公子,我在这里代赔句不是了。” 我总觉得阿莱夫一直在看着我们,不禁有些慌乱,随意向对方点了点头便要走。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1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1 那位青年也不介意我显然失礼的举动,也学着我的样子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公子自去治伤,若还缺款项便——”他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为难,又抬头看阿莱夫一眼,接着说:“便至倪府来吧。” 他并不说倪府地址,似乎这在当地是常识。 我道了声谢,接过银子,又向阿莱夫望了一眼。 他依然不看我,眉头紧锁看着我身边的人,似乎还在为这件事介怀。 我不明白他如今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却知道他不再肯同我亲近了,深深看他一眼便快步走开了。 身体经不得这样的消耗,几乎要摔倒,又被我勉强提着一口气走出了店门。 胡峰被掌柜请入内间还未出来,我便靠在墙边等着他,好在并没有人来轰我。 盛夏里日头正足,却不如沙漠里炽人,我尚忍得。只是等着等着,心里又有了些盘算。 我原先算是得过且过的混沌度了十三年日子,又更加混沌地活了三年,现在终于来到了陌生的环境。 胡峰虽跟我交好,乐意助我,阿莱夫却……不愿认我了。 事理缘由,我该是要去弄清的。 我仰头看着杏白的天空和当中明晃晃的太阳,双目被刺得几乎流下泪来。借着这泪,我默默在心里立了个誓,一定要弄清楚这些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事件,一定要…… 要怎么样呢? 我隐约知道心里头这个“要”跟阿莱夫有关系,细想一下,却着实不知道我“要”什么了。 十五 胡峰急匆匆赶出来时我恰晒得有些晕了,站得便不那么稳当。 他见我这幅模样,原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立刻便被忧心取代了,也不知从哪里招来了从人,送我去到了临近的医馆。 我的伤原也不算重,大夫将右臂的伤口处理好了,又开了些疗养的药物,嘱咐我身体大好之前不能再这样大悲大喜。 胡峰眼神复杂地瞥了我一眼,拉着我左手走出门去。今早门前那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医馆门口,我虽然更爱骑马观景的滋味,却也不好提出,乖乖爬了上去。 胡峰跟着我进了马车,立刻便黑下脸来拷问:“你见着他了?” 我当然猜到这个“他”是谁,便点点头。 胡峰撑着头叹气:“是我的错,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可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攥住他右手,认真回答:“你照顾我已经很好了,况且今日是我自找的,伤也不重,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胡峰挑起眉毛看着我,“你认真的?”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我试图举起右臂,被胡峰坚决地制止了:“不是指这个。” 好吧。 我仔细回想了今天的见闻。实际上我没有注意到旁的问题,但看胡峰这幅样子,显然今天还发生了别的事情:“见到了阿莱夫,他跟别人在一起。” 胡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就没发现那个人是谁?” “有些眼熟,想不起来了。”我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答案。那个年龄段的人我就认识院子里的几位,但那张脸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人。 “对了,他说他是倪府的人,大概与我同姓。”忽然想起此事,我顺道也向胡峰报告了,免得他继续那副怪异的神情。 可这句话让胡峰的表情更加微妙了:“你都知道他姓倪了还不知道他是谁?” 不待我细想,胡峰先败了下来,摆摆手重提起别的话题了。 这一趟出门虽然有趣,我却受伤了,精力十分不济。是以一回到胡峰的宅邸我便歇下了,都没顾上晚饭。 醒来时,房里果然多出了一个餐篮。我心中揣测那该是送来的晚饭,却看见那餐篮旁边竟还附了一面铜镜。 我问询门外的侍女,得知两样都是胡峰派人送来的。尤其是那铜镜,胡公子原话说的是“仔细瞧清楚倪公子真面目”。 乍一下被称作“公子”我还有些心虚,匆匆道了谢便关门回到桌边。 我对容貌兴致不大,就算知道醒来之后皮囊相貌容颜差得很也没上心过。而自己的尊荣样貌,虽然没有专心去看,总也从梳洗的时候了解了个大概,原来是犯不着胡峰送面镜子来的。 那这铜镜到底起个什么作用? 我拿着镜子翻来覆去研究一番,确定里面没有夹层机括之类后,终于决定专心看看自己的脸。 我记得小时候我是副包子模样,圆圆嫩嫩的;后来长开了些,大漠里又风沙砺磨的,样貌就糙了,比不得阿莱夫的俊朗,当然也远不及胡峰的俊美。人说子效父,女效母,我也只有一双眼睛跟父亲比较相似,垂眼角,有些宝相庄严的意思,其余鼻翼嘴角的,大概还是比较像母亲。 这三年来,我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养回来也不复昔日面容了。看自己皮肤蜡黄皲裂,就知道书里面那些个病美人纯粹是瞎扯。现在我才十六岁,胡子没生出多少,额上眼角竟已经悄悄爬上了几条皱纹,好在不太显形。若没有这三年的波折…… 我依照十三岁的记忆慢慢想象着自己本来面目,忽然觉得这样貌十分眼熟,似乎近期当真亲眼见识过。 联想起今天马车上胡峰的话,我想起来阿莱夫身边那华服公子,竟与我此刻臆想的这张脸有九分相似。 而他也姓倪,与我同姓。 我心头乱糟糟了,终于理解了胡峰为何要问我兄弟姐妹的事情。 大概那倪姓公子,当真是我的亲生兄弟吧。 可阿莱夫为什么要同他在一起……? 如果那位倪姓公子真的是父亲的儿子,而阿莱夫同他在一起,又将我拘禁……是的,拘禁了这么久…… 我想起老师房里那些有趣的话本,原先我是当故事看的,现在竟有些警世的意味。长子次子争宠争产,背叛,金钱,利益…… 我真想冲着那两人吼一声我不在乎这些,转念一想,没有院子和父母的庇护,我大概真的无法生活,难道让胡峰荫蔽我一辈子不成!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我可以出去工作,甚至乞讨。 院子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的父母! 想到话本里那些杀父夺财的故事,我浑身一哆嗦,站起身来,决定找胡峰问个清楚。 十六 胡峰正舒舒服服在卧房窗下品茗对弈,对面是白天那间店家的掌柜。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2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2 见我急躁地推门进来,胡峰惊得掉了棋子,反倒是掌柜先生老神在在地将被落子扰乱的棋盘重新摆好。 我也有些尴尬。原先逼着婢子带路找人,听说他在卧房,我便径自闯进来,没想到这个时间他房里竟还有别人。 老老实实道了歉,我本想换个时间再来,却被那掌柜先生叫住了。 那人二十来岁的模样,行为举止自有一段风流气度。原是在胡峰家中卧房做客,他却毫不见外与我攀谈:“这位公子是倪家少爷?” 我一愣,实际面貌上我与那倪公子相似不多,想来只有阿莱夫与胡峰这般见过我少年模样的人才能看出,没料到这位掌柜先生竟自己看出来了。 瞥一眼胡峰,他苦笑着向我颔首示意答也无妨,我便摇摇头:“我不是倪府的人。” “哦,”那人颇感兴趣地一扬眉,却也没多纠缠,附耳在胡峰耳边低语几句,便站起身来,“如此好花如此月,我出去赏赏。” 我当自己惊扰了两人的消遣,颇为过意不去,胡峰却拦住我的歉意:“殷先生来时就说了,我胡峰非要弈棋,生生浪费了这片风月,现下——”他挑起眼觑那位殷先生,唇边的笑意却多得要溢出来,“自然是嫌弃我了。” 殷先生摇摇手指答一句:“非也非也,我可舍不得。”又朝我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俟他一走,我便在胡峰对面坐下,也顾不得场合与气氛就迫不及待地讲述了我的猜测。 越想越可能,越想越难过,我几乎讲得要落下泪来。只是心底那一点点的违和感提醒我这仍旧不像事实——我总也不相信,阿莱夫会为了利益背叛我的。 原想着即使不完全正确,至少也是有些启发的。不料胡峰听完这一席话,登时便笑了个前俯后仰,几乎要把棋盘捶烂。 我知道这约莫是猜测不准的意思,却也见不得他如此嘲笑我,刻意大声咳嗽几下。 胡峰终于收敛了笑声,面颊一阵阵抽搐:“倪允,我第一次知道你竟然还有做说书先生的天赋。” 我有些羞恼,却不好说出当真是受了评书话本的影响。又也挡不住怀疑与好奇,立刻问道:“哪里不对?” 听这句问话,胡峰又笑起来:“哪里都不对。” 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样子我便有些气了,转头不欲理他,他偏又自己凑了上来:“阿允阿允,千万别气,实在是你这番话有趣得很了,我忍不住嘛。” 见我仍不理他,胡峰终于严肃起来,只是嘴角的笑仍然压不住,滑稽样子看得我也绷不住气愤要笑起来:“阿允你别气了,事情真相我会帮你弄清楚的,只是肯定不是你想的样子。” 被隔离在调查外的感觉让我有些不服气。我知道自己比不上胡峰聪明,又睡过去这三年,各种事情知晓的都不多。但这总归是我的事,我总是想亲力亲为的。 况且,我也有些疑惑胡峰为何要如此帮我。 幼时我二人关系的确非常好,但也好不过我与阿莱夫。现在阿莱夫……现在阿莱夫都离开了我,为什么胡峰还会对我如此好? 我不疑心他会害我,但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为我劳心劳力的做法其实不像他的作风。我记得他一向是不喜欢出风头的。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胡峰认真回答:“这事与我也有很大关系,并非只是你一人的问题。”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果说你过去的三年与此相关,那我未来的半辈子都寄希望于查清此事了。” 这话说得相当严重,根本听不出戏谑的味道。我想起他在中原微妙的处境与回鹘王子的身份,觉得自己猜出了些什么,便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不让我参与?” 胡峰十分为难地看一眼我的脸色,终于说了实话:“事情关系到阿莱夫,告诉阿允你也没法正确决断的,还是交给我吧。” ……正中靶心。 我总是没办法怀疑阿莱夫的。连胡峰都知道。 我勉强点点头,沉默下来。 时间晚了,我又没有旁的问题,便打算告辞。胡峰却吹熄了手边灯盏,先起身了:“送你一程,免得你被那殷狐狸吃了。” 话说得奇怪,语气里那股子亲昵和笑意让我对殷先生更好奇了些。 殷先生正在水榭赏月。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凳子仰头看天,那姿态似是书上写的玉山将倾,可惜身边少了一壶酒。 见我和胡峰过来,他果然便嚷嚷开了:“此处斟我一壶酒,诗似连山喷雪来!偏偏胡公子不懂得待客之道,酒都欠奉。” 胡峰也不恼,待走得近了,躬下`身子一把摘下了他腰间的锦囊。 他晃晃锦囊,解下细绳,倒出个二指宽的小葫芦:“这不就有了?客人自己带酒了,反不同主人分享是个什么道理?” 之前不显,这时葫芦从锦囊里出来,水榭里便弥漫开奇异的香味。 我有些好奇,想凑过去看一眼,殷先生却赶忙把锦囊和葫芦抢过去,原样装好:“这位小友一看就不会喝酒,怎么能碰这种东西。” 胡峰也应和着把我拦开了,牵着我往回走:“那可厉害得很。你连酒都没碰过,随便一喝都得醉,更何况是他的酒——那玩意儿溶上一缸子水也照样能醉倒你。” 回了房间,我看见桌上铜镜,又记起来殷先生那句“小朋友”,不禁想笑——就这副三十来岁的容貌,也亏他叫得出一句小友。 看来他当真是透过这幅皮囊看见了我真实样貌。 我心里渐渐起了些疑窦。 然而想到胡峰说他信得过,我自然也该相信的。 怀揣着满腹心思,我沉沉跌入梦乡。 十七 虽然胡峰说不必我理会,我仍不乐意蹲在他府中混吃等死,索性日日出门长点见识。 胡峰也忙,十次里至多陪我一两次,其他时候便叫了从人来陪。 我乔装作回鹘来的客商,言谈举止才不至于失了分寸。又兼着这身份的便利,我认识了许多任侠的人物,听些天南地北的趣闻,即算与这秘事无关也有趣得紧。 从第一次出门后我便谨慎了许多,而胡峰叫来的从人也颇为可靠,佯作我在江城拜的大哥,言语上常常提点着我,一连出去一个月也没与人发生口角。 由是我得了空便笑话胡峰他待客不周,他也唬我说再打趣他就赶我出门。这般交谈的结果往往是两人笑作一团,当不得真。 这一个月来我明白了许多事。比如,胡峰建宅的江城这城邑瞧着不起眼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3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3 ,其实与中原的政权划江而立,两不相干,竟也算个小小的国都了;比如,那倪府是中原皇帝的一处宅邸,倪姓公子两年多前来到江城,在此地的处境原先也是颇为微妙,只是不知如何得了孟城主的青睐,又与孟城主养子交情甚笃,渐渐混得风生水起。 那孟城主养子,便是阿莱夫。 阿莱夫如今起了个汉人名字叫孟莱,城里居民都唤他作少城主。传说他武艺精湛,将略兵机也熟稔得很,同长袖善舞的倪公子一起合称江城双璧,时时同进同出,谁见了都得称声好。 孟城主膝下无子息,三年前在圆明寺遇到阿莱夫,见这孩子与自己有缘又吃得苦,遂收养了他,这些年渐渐有培养做继承人的架势。现下城里的治安便是阿莱夫在管。 那天我见到的景象,即是他在巡查。 我不敢多想阿莱夫,每每把话题扯到倪公子身上。然而倪公子身份实在神秘,传闻甚多,却不尽不实。只知道他与中原皇帝是有些联系的,府里常年养着的都是厉害人物。这几日认识的一位剑客原说要挑战其中一位高手,胜得却也侥幸,左臂被打折了,还是我与胡峰路上听说去为他付了诊金才接回来。 自从胡峰嘲笑了我的臆想,我更注意自己的猜测了。又不好时时找他讨论受他讥讽,我遂想到什么都写在纸上仔细思考。 只是写下来之后才觉得自己想法十分荒唐。 那倪公子样貌与我太过相似,非得是同父同母不可。我出生后定然不对,若是之前,则至少间隔一年,倪公子年纪该有十八了,可他身量举止都不似那个年纪,仍是俊秀中透着稚气的模样。退一步,就算倪公子当真是我亲生哥哥,同是嫡出,他也没有理由不养在院子里同我一起长大。而父母态度向来滴水不漏,全不似藏了这么个大秘密的样子。 如此一来,倪公子的脸便来得蹊跷了。 一日,胡峰忽来寻我。 他本是为殷先生约我们去他店里玩来邀我,却恰巧见着了那草稿也似的信笔文字,竟一路都在笑我。 到了殷先生店里,胡峰仍笑个不停。殷先生叫来伙计招呼店面,陪我们进了内室,问胡峰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乐成如此模样。 胡峰拿出我那一团麻的墨迹,笑称那是我墨宝,我只能尴尬坐在那里由二人笑个够。 后来胡峰便将整件事对殷先生解释了一番,只是隐去了院子在大漠中的事。 这个把月我也同殷先生熟了,知道他与胡峰交情自打胡峰到中原便开始。 那段日子胡峰过得极为不易,殷先生也是初到中原的国都,正逢着不顺,两人机缘巧合认识了,脾性又合得来,关系极好。似乎还有过以命易命的事情,肝胆相照,真正过得硬的交情。只是两人说到这段便默契一笑,并不仔细谈。我只晓得殷先生在江城立足靠的是胡峰的银两,而胡峰今次在江南造宅邸,十分缺人手,也是殷先生帮忙看顾的。 两人相知既笃,我亦同他相熟了,知道殷先生厉害,也不介意胡峰把这件事说给他听。 殷先生确实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原本关系着江城最高层,他听了却并没有惊讶,低头沉思片刻便想到了关键:“也许那倪公子是故意易容成小允样子的。” 殷先生原先叫我倪小友,是为了打趣我样貌而生生叫低了一辈去,后来渐渐熟络,便跟着胡峰叫我名字,却又倚老卖老叫了“小允”。 我原先不乐意,看他唤胡峰作“小峰”而后者只能乖乖受着的憋屈样子,气便消了大半,乐得答应了。 殷先生曾告诉我他字“明台”,却一直不透露他的名,我便一直随着胡峰称呼他为殷先生。每每谈及名字的话题胡峰便笑,而殷先生也不恼,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品着茶,又从杯里氤氲的雾气中挑起眼睛看着胡峰的笑脸。 胡峰听他这话,皱起眉:“想替了阿允的位置?说来中原那边……”他正待继续说,忽然撇了我一眼,立刻收声。 殷先生似乎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点点头:“倪公子的中原背景就是替了小允的。大概小允家中也是有些权势的。” 我茫然看着他们。 院子里的姨太丫鬟们日日勾心斗角,却难得与外界联系。父亲只与驼队有接触,仍在中原有那般影响,可真算的奇怪了。 殷先生似乎认为权势说合理了,转而跳到另一个问题:“能取代小允的身份而不被怀疑,须得有些凭证,甚至与小允你亲近才做得到。” 与我亲近…… “阿莱夫确实是与我亲近的。”我苦涩地回答。 殷先生却摇摇头:“少城主三年前便来了江城,而那倪公子隔了大半年才来,想是专程取信于中原那方去了。单独呆在龙盘虎踞的中原那么久而不露馅,倪公子本人须也是认识你才做得到。” 我十三年拘囿在院子里,认识的人并不多,倪公子这个年龄段,不说样貌,身材对得上便只有一个人了…… 我转头看胡峰,他显然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张延。” 十八 阿莱夫与张延在一起谋算我,这一事实让我受了相当大的冲击。原本阿莱夫的离弃已经让我难受,这张延竟也如此…… 我却不明白,让我难受的究竟是“谋划”,还是“他们在一起”。 胡峰似乎并不意外这一结论,他早觉得那院子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有些蹊跷了。 那么个神秘矗立在大漠正中央的院子,几乎是世界的中心。我来到这现世后一切人事物都与那个院子相关联的。如果我的世界是一株藤蔓,那个院落便是我爬藤的架子吧。 有那么一回,胡峰曾经玩笑着说起,其实他对我也没抱什么好心思,只是利益相符才一直帮着我。 我不知其详,只回答既然他在帮我,我又何必问理由? 我知道他在藏私,也知道很多事他不能让我听闻,但他总不会害我的。 同样的,我相信阿莱夫不会害我。 这种莫名的信任真是可笑。 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想出去走走。胡峰原想唤个大夫过来,却被殷先生拦住了,想来是看出了我这病不在身上。 胡峰也反应过来,说要陪我回去,我婉拒了。 我想我宁愿一个人上街走走。宁愿清静些,想想这些事情。 我总不能一直留在十三岁的生活里。 总之身后有倪公子那许多的护院陪着,我便满城任意地溜达起来。 这江城虽然不大,却也不愧为江南的都城,繁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4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4 荣得很。看着周围热闹的市井景象,我心中郁郁也去了一些,就连戒备心也去了一些,听到背后有人喧哗也不以为意。 然而这难得一次的大意竟立刻便有了报应,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我当真就被人掳去了。 掳人那位功夫颇为不错,抓起我抗在背上便几步跑出了主街。瞧那身法轻灵,比这个月来结交的江湖好汉们的轻功还厉害。若不是正被抗在背上颠簸,我几乎就要叫好。 只是这难得的经历在到了郊外便被打断了,抗住我那人用布条绑住我双手,又蒙住我双眼,重新飞起来。我听着周围逐渐喧嚣,估摸着这是又往城里去了。 若是月前,我大概不懂这是要做什么;但现在我是明白的,这是要隐藏行迹,不要我见着被关押在何处,是不会立即杀我的意思。 这样想着,我心下便安定下来,得以专心对抗欲呕的汹涌反胃感。 到了地方,我被那位会飞的汉子放了下来,立刻又被一个人扛了起来。似乎是到了室内,九曲十八弯的,我腿上肩上不少地方被磕碰到了。再加上被蒙着眼睛扛了一路,摔下来时我是腰也酸背也疼。 手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我摸索一阵,解开了遮眼的布条。 抬眼一看,这却是一间囚室。室外点着灯,囚室内也有些光亮。我四周打量,看见一张石板上铺着茅草的床和一个便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地面阴冷得很,似是潮湿的泥土,我已经被沾了双手,估计衣物也染污了。 我被这三年间高床大户的好待遇惯得娇气了,这回同是囚禁,竟颇有些不适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痊愈了许久,身体还扛得住,不至于病死在这地牢里。 我关的这位置似乎还是特别待遇,铁栅栏前便是一条向上的地道,道口没有漏下光来,想是被什么遮拦住了。 考虑过越狱,但这儿臂粗细的铁栅栏用在我这里似乎大材小用了,我肯定是无法掰开它逃生的。 地牢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那位置从室内够不着——即使能够得着,我也没本事打开。 那么逃脱的机会只剩下送饭的时候了。 我坐在稻草床上静心等待,旁边一阵阵屎尿的味道颇为倒胃口,我开始思考以前被囚禁的前辈们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用餐的。 只是我没等到送饭人,却先等到了旁的访客。 是倪公子。 他今次衣着又与上回不同,换了一套雪白的袍子,在地牢的泥地里拖曳着,似我小时候同阿莱夫玩闹时弄脏了衣衫的狼狈。我看着便十分想笑,又勉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倪公子对于我怪异的神情并没有多点评,自怀里掏出钥匙来开了门口的锁,推门进来。 我看着他推那扇铁门都十分费力的样子,心里掂量着能不能打昏他跑出去。倪公子又看出了我想法,冷淡地朝那向上地道顶端抬抬下巴。 地道尽头,估计听不到我们对话的位置,飘着两片衣角。 想想江湖朋友们形容的倪公子护院们的本领,我默默地坐回床上。 倪公子进来得艰难,便也没费神关上门,倚在门边只看着我,嘴角渐渐浮现起一个微笑来。 我被那熟悉的笑容惊得毛骨悚然,感觉十分别扭,又见他新的动作,几乎叫出声来。 倪公子扬手撕下了自己的面皮! 十九 场面并不血腥,那面皮果然只是皮面具而已。 而面具下的人,果真是张延。褪去少年的青葱面容,带些深沉的张延。 我没心情感叹殷先生神机妙算,专心打量着面前的人。 张延五官同我并不相似,戴上那样一个面具后竟变成了与我九分像的样子,真是令人惊异。 张延见我一直看他,便走近我坐了下来,将那张薄薄的皮质面具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那东西质感温软,并非有固定形态,然而戴上便能化身为另一个人,真是神奇。于是我脑子里便涌上个想法,将这面具带上,装作倪公子而大模大样走出去,岂不甚好?但研究半天也没弄懂戴法,最后放弃了这一设想,递回给张延,他却并不接:“这面具只能用一次,摘了便废了。” 我见他又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来,并不戴上:“你大概看不惯那张脸。”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实看不惯,只是这由不得我吧。” 张延笑起来:“你如今脾气比当年好了。” 我有些纳闷,当年我并未同他交谈过几回,怎么便得罪他了? 张延有些怀念的样子,笑着打量我:“那时候你老欺负阿莱,我可同情他。好在最后我们都逃出来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莱”是指“阿莱夫”,瞬间僵硬了:“那时候……我欺负他?” “嗯,他恨死你了。”张延笑眯眯地接了这句话。 我如坠冰窟。 原来……阿莱夫一直是恨着我的? 张延却不多说了,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你是第一次住这种地方吧。” 我仍旧呆愣着,没有答话。 张延似乎也不指望我回答,伸手在床上拈了一根稻草放在鼻边嗅:“新鲜的稻梗呢,当初我们可睡不到。”顿了顿,又伸手摸我的脸:“如今你也这么脏、这么丑了。” 我下意识打开张延的手,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带到了他的脸上:“这张脸不怎么样吧。”他另一只手拿着那张新的皮制面具,交到我手上摩挲:“可这张……就是少爷的脸呢。” 他的语调渐渐诡异起来,我终于反应过来,迟钝地感知到危险,开始往后缩。 张延抓着我的手并不放开,依旧如梦一样呢喃着:“我很聪明。我比你们都会念书,尤其是你……”他手上加了几分力度,我的手腕开始疼起来。 “可你是少爷啊……我是个仆役。我是个仆役,活该被人操,活该被人干,活该被人丢掉!” 张延的情绪爆发吓住了我,然而他迅速恢复了冷静,又挂上了那个温柔的笑。 想到酒馆中那个笑容就是张延用这种方式在面具上笑出来的,我一阵反胃。 张延却并不介意我欲呕的神情,坐得离我更近些,将那张新的面具放在脸上摩挲,一边温柔地开口:“这面具,原也不多了呢……况且再长几年,阿莱做的那个模板就不能用了。” 说着,手又向我脸上伸来。 我终于意识到他抓我来是要冲制模具的。虽然现在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5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5 这幅皮囊根本不符合制作模具的要求,张延那疯癫的模样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害怕起来,用力甩开他的手向后逃去,却被他抓住了衣角。脚下一个踉跄,我竟不小心撞翻了溺桶,衣襟上全是秽物。 张延被这幅景象惊醒了,站在原地不再追我,我趁机站了起来,顺势向门外跑去。 落在门口的守卫手里也比落在精神失常的张延手中好。 况且他尚未戴上面具。 能多给他找麻烦就多找,这总不会错。 我听见身后张延的惊呼,以及他趋近的脚步声,竭力跑得更快些。那地道忽然显得十分远,我埋头跌跌撞撞地跑着,心肺都要枯竭掉还是没有到达尽头。 我最终还是没有跑道尽头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原以为那是守卫,抬起头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是阿莱夫。 他头上还在微微发着汗,原本整齐的鬓发也垂下来一两缕,似乎是来得也十分急切。 我被撞得跪坐在他脚边,只能默默苦笑。 最近看见他的时机一次比一次差,被他药晕不提,上次是受伤见血,这次又见了屎尿,真真是晦气啊。 身后张延的动静也停下来。我不明白他与阿莱夫之间的关系,却知道这大概是忌惮阿莱夫的意思。 然而再多的恐惧也无法驱使我向阿莱夫迈近一步,在我这样污秽的时候。 下意识遮住被秽物沾到的后襟,我开始慢慢往后缩。阿莱夫却毫不介意似的径自蹲下`身脱去我外衫,把我抱了起来。 离去前,他回头看了张延一眼。我的头被他摁在怀里,看不到他的神情。 二十 就算脱去外衫我身上依然是一股酸臭的味道,更何况是被这样姿势抱在阿莱夫怀里? 我几乎能感觉到路过的仆役丫鬟们的视线,近乎羞耻地将脸埋在臂弯中。 被胡峰养得长了几斤肉,我已经不似那三年的瘦削了,阿莱夫却仍旧轻易抱起我,的确是修过武功的样子。我挪了挪位置,抱住他的腰。阿莱夫低下头在我头顶低斥了一句“别闹”。 那副看似严厉却含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口吻,一似我少年时与他打闹时的姿态。 一瞬间的怀念让我几乎落下泪来。 ……但那时候,他是受着委屈的。 我想起张延的话。 那时候,他是受欺负的。 并且,恨、死、我、了。 阿莱夫停下脚步时我终于从他怀里探出头来。 原来之前的地牢也在阿莱夫的府上,这么几步远,便到了那三年间原本囚禁我那间卧房中。 那唯一一次醒来看到的景象我几乎重温了三年,现在仍然记得清晰。乍看到室内熟悉的陈设,我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阿莱夫察觉了我的畏惧,将我抱得更紧了些,制住了我的动作。 他的手劲很大,箍得我胸膛一阵阵发闷,几乎以为他打算把我勒死在他怀中。 阿莱夫将我放在室内的凳子上,转身又去锁上了房门。 我弓着背坐着,双手死死扣住桌沿,试图咽下心中的酸楚。 我是想告诉他不用这样我也不会逃走的,喉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似乎隔了这么久看到他,情绪依旧会失控。 阿莱夫坐到我身边的凳子上,我能看出他身上绷得紧紧的,似乎也很紧张。 我下意识放开紧抓在桌沿的手去拍拍他的手背,却被他一把揽了过去抱在怀里。 这种半扑半坐的姿势让我很是难受,阿莱夫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将我整个抱起来侧坐在他大腿上,再不放我下来。 这幅样子,简直是小时候我向他撒娇时的标准姿势。只是这次撒娇的似乎是他。 阿莱夫将头埋在我脖颈,一动不动。他温热的吐息喷在我被地牢的凉意浸透的皮肤上,我忍不住便打了个哆嗦。 这个姿势我看不见他表情。想了想,我将手臂从他怀里抽出来,抱在他腰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时候他便是这样安慰我的。 被我反手抱住之后阿莱夫反而更紧张了,我手下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良久才平静下来。 阿莱夫先松开手。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抱着他,更不好意思表现出那一点点的不舍。 他把头转向我,似乎想说些什么。 距离太近,面上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于是下意识向后躲开,却被阿莱夫当成了拒绝的姿态。 我看见他眼里颜色沉了下来。 以前,这是阿莱夫伤心的表现,往往出现在示好被丫鬟们拒绝的时候;后来,阿莱夫再没有露出过这样神色,大概是他学会将心藏着掖着,再不拿出来了吧。 现在竟然又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可隔着三年的时间,我已经辨认不出也解读不了了。 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我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仍旧哽咽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莱夫一只手搭在我脸上摩挲着。同样的动作,张延做起来便恶心可怖;而阿莱夫,我只感觉到怀念。 然而我意识到现在他看着的已经不是小时候少爷的样子的,如今我这张脸,说是而立之年都该有人相信的,便有些羞惭,又想挣脱出去,被阿莱夫摁住了。 他定定看我半晌,忽然开口:“对不起。” 我紧紧咬着后槽牙阻住抽泣,却管不住一瞬间便落下的眼泪,似乎他这一句话勾起了所有的委屈。 然而我不该委屈的。 阿莱夫用指腹轻轻抹去我的眼泪。他的动作十分仔细,让我有些奇异的感觉,慢慢地止住了泪意。他也停下动作,却没有再说话,转而够到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地斟了一杯。 之前我便注意到这间房间全不染尘,又多出些日常用具,显然是有人居住的。现在看他自然的姿态,我渐渐猜到他自我走后一直居住在此,不知为何有些脸热。 阿莱夫斟完酒却并不喝,反而将他斟的那杯酒递到我面前。 我想起那时他给我下的药便扭头拒绝了,但他并不打算顺着我的意,也没有曲意安抚,姿态强硬地捏住我下颌将酒灌了进去。 我被呛得连连咳嗽,阿莱夫轻轻抚着我脖颈,一点没有刚才的强硬了。然而等我顺过气来,他又递来了另一杯酒。 被灌下两杯酒后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那酒的气味十分熟悉…… 是殷先生的酒!只是溶在水里稀薄了很多,我喝下去才反应过来。 难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6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6 道殷先生也投敌了?还是…… 我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果然溶了再多水这酒也能灌醉我。迷蒙间只看见阿莱夫凑得离我极近,他一直在轻声地说着什么,我也听不清。 然后嘴唇碰上了炽热的温度,我又被喂了一口酒,慢慢睡了过去。 二十一 再醒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睁眼,生怕又像那三年间每一次醒来似的,再看不到这世界。 然而阿莱夫这次并没有对我用那种药。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眼帘,首先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雕花红木床床顶。 宿醉醒来,头仍然闷闷地疼,身上也不甚舒坦。尤其奇怪的,我竟然身无寸缕。赤身接触绸面被子的感觉十分奇妙,我推开被褥,转身去寻衣裳。 床边放了一套崭新的衣物。想来那套沾染了污秽的旧衣已经被处理掉了。 我正穿着衣服,便听见了房门推开的吱呀一声。 我以为是阿莱夫便刻意不去理他,然而脸上又热起来,颇有些尴尬。只是这回,传入耳中却是个陌生的声音:“昨夜同我儿春情似火,今个又来勾`引我了?” 我诧异地回头,印入眼中的竟是一张熟悉的脸:“蒙复!” “啧,忒不懂规矩,你该叫我孟城主。”蒙复并不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有伤风化,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 不用他说我已经在穿了,又想起他那句春情似火,低头一看,身上青青紫紫的,不似瘀伤,倒似是吻痕,脸便红得更厉害了。 我醉得很,对昨夜没什么印象,然而看着这些痕迹,倒也猜到阿莱夫做了些事情。只是我心中竟然非但不怒不恶还有些窃喜,连自己也看不透这么些情绪。 着完衣,我终于冷静些,扬声叫蒙复进来。 蒙复显然对我这将他呼来喝去的做派十分不适应:“身在囚牢,你倒潇洒自在。” 我也不好答他,十三年间院子里除却父母便唯我独尊,胡峰宅中我也是有身份的客人,这种颐指气使的风范本已经融入血脉,又被他纵容得更厉害了。 蒙复并不坐下,离我几步远站开了,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气质,与驼队那个高深莫测的副首领形象隐隐重合起来。我不由得发问:“你当真是商队的蒙复副首领?” 蒙复瞥我一眼,并不回答:“你只要知道我是江城孟城主就够了。” 我满腹疑窦,还想继续探问,孟城主却并不给我机会,反问我:“你可知道现在的处境?” “本来不知道,现在却能猜到了。” 我心念电转,如是回答。 蒙复自称孟城主,想来他身份便是前些日子探听到的那江城城主。联想到之前殷先生做的分析,我便猜了个七八分。阿莱夫曾与他看了那玉佩,因此换得现下在他处的安生。只是那玉佩多半是个证物,砝码却是我自己了。 我知道,他一动手指便能捏死我。但他还没有捏死我。唯一的原因便是他留我有用。 可他已经有了替代品张延,留我何用?难道要从我这里问出些秘辛么? 我可不会说。 现在他来找我,自然是听闻了阿莱夫将我从张延手中带走的消息。若认为他与张延的目的一致,这孟城主来意,大抵还是为了面具。 我现在模样自然是做不得模具,然而说有其他利用价值,这价值在何处却难得想出来。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总有办法解决的。 蒙复——不,现在该称作孟城主了,他点点头,上下打量我一眼,重又开口:“听话些,少吃点苦头。回头叫人送药来,你乖乖吃了。” 一听说有“药”,我立刻警惕起来:“什么药?” “好东西。”孟城主扯着脸笑起来,模样颇有些阴森,“让你长回原来的样子。” 长回原来的样子……这还是要取模子啊。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他口中那“药”便是有些问题的,不然不该这么简单便许给我了。难道不怕我恢复了与张延立在一处,真相曝光? 然而我知道至少不该在此时与他起冲突。 至于药么,若没有人监督,怎么喝不都随我了? 孟城主见我点头答应了,面上笑意更深些,只盯着我脸孔看:“你这幅模样倒也新鲜。若不是换了个样貌,我们也不必花这么大力气才寻你回来。”又叹息一声,似是责备,语气里却满满是骄傲:“只是我那傻儿子阿莱,竟迷上你这么个货色,留你恁久性命,当真是色令智昏。”说完便端着副城主架子离开。 我也松了口气。之前应付的诸人几乎都是儿时有些交情的,只有这孟城主,见是见过,却几乎没有了解,不由得时时提心吊胆。 说来这些日子能人们竟都与大漠中那么个院子相关,当真是藏龙卧虎。难道如殷先生所说,我父母还是什么中原大人物不成? 孟城主声称他留我一条命纯粹是为了阿莱夫要求,我不全信,心里也为此有些怪异的欢欣。 只要留在他身边,我不介意形式如何,囚禁也没有关系。 我虽然不拿命当回事儿,然而想起胡峰与殷先生还在外面为我担心,也会有些懊恼自己不负责任的心态。 可总有那么一个人,他比自己性命都重要呢。 这日里阿莱夫也来过一回,行色匆匆地进来,又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我平安才请呼出一口气,似是安心了。 我闻到他身上尘土气息,想是他今天奔波劳累,试探着问出来,他也当真做了回答。虽然没有说出具体事务,至少告诉我今日去江岸走马了。 阿莱夫说话间有种微妙的尴尬与羞涩,我想自己也该是如是。幼时主仆的模式不复存在了,如今我们要怎么做,都是我们的事情了,是两个人的事情了。 这日趋正常的对答让我对明日稍稍有了些期待。 然而我喝药时他总会借口避开。他没有提起取模子的话题,我也未曾说起孟城主的到访。互相遮掩着,似乎便能荫蔽未来的阴影,专心此刻的温暖。 此后我便呆了两天,直到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来访。 二十二 “殷先生!” 我对着进门的人惊呼。 原本听着门口叩门声,我以为是孟城主,正在疑心他怎么忽然懂得礼仪了,起身开门,迎来的却是殷先生。 殷先生这回打扮挺奇怪,本来一身商贾行头的,现下却背着医箱,活似大夫。 他进得门来,首先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7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7 冲我一摇手指示意噤声,才慢悠悠放下行囊,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他,未张得口便被他打断了:“光是说服孟城主我真是大夫便费劲口舌了,你先容我喘口气喝杯水吧。” 听他嗓音确实沙哑了三分,我便闭嘴乖乖等他喝茶,心里却转过了几个念头。 殷先生能说给我听张延的事,本应当是不抱祸心的。然而他的出现着实蹊跷。 先是阿莱夫那壶酒,再是今日的现身,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巧合解释了。 殷先生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倒还是其次,胡峰如此信任他,若他有什么瞒着胡峰的,意欲对他不利,那可就真是糟糕了。 这些怀疑我已经竭力掩藏,却仍然被殷先生轻易看破了。他放下茶杯,自医箱上操起一物便刷地指向我:“小允当真不识好人心。” 我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那却是杆小秤,指向我一端托盘上放了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包。我拿起纸包正欲拆,殷先生却急急制止了:“拆不得拆不得!那可是我明台先生特制的蒙汗药,小允千万拆不得!” 我探寻地看向殷先生,他将秤拿回去收好,终于有了些认真的神色:“小允你不必疑心我,我这一趟来是为了小峰与你。” 殷先生不比胡峰,说话间直率许多。他细细解释下来,惊得我目瞪口呆。 “小允是否记得那次在我那店里谈起的事?那倪公子原是顶替你身份的,但他做得亦不尽善尽美,中原掌权人物对他心存疑虑,又忌惮倪公子背后的势力,不好动手,便挑了个使者派到江城,当枪来使。” 这番话听得我直皱眉。内容固然合情合理,殷先生却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出了这句话,殷先生苦笑一声,回答:“接下来的话就不太好听了。小允你要听我说完才行。” 难得见殷先生这样吞吞吐吐的姿态,我点头应下来,心里却有了些不祥的预兆。 这大概就是与胡峰的未来相关的事件了。 果然,殷先生说:“那使者就是胡峰。” 原来那掌权的厉害人物不知拿捏住了胡峰什么把柄,逼得身份尴尬的胡峰来到了江城,还美名其曰收回鹘质子为臣,代访江城。实际上一来是要笼络阿莱夫,二来也得查清张延身份。 胡峰听说了阿莱夫与“我”俱到了江城,竟都投靠孟城主了,心生疑窦,欲探清阿莱夫底细,殷先生便为了胡峰演这么一出反间计。没料到恰好让胡峰救了我,又不巧我再度被捉了进来。 说着,殷先生停顿下来,小心查看我脸色:“小允可气他不告诉你真相?” 这问句反而消弭了我对殷先生的怀疑。之前当他是来抹黑我与胡峰关系的,但这席话对我影响倒还不至于那样打。 我仔细想了想,这样倒确实说得通胡峰这一路的态度了。然而生气不生气的,我却也难说。我心中只是明白,胡峰并不会害我。 只是还有一事不通。 “……中原那掌权人物能够差遣胡峰,应该是皇帝吧。那样的人物……是怎么与这件事扯上关联的?” 殷先生见我脸色平静,还有余力问出这问题,便猜到我并未气恼胡峰的知情不报,只是脸色仍有些为难。 “这事情可不好说。我说的这些也当不得真,小允只管听着,真伪可就不定了。” 殷先生如此谨慎,想来是有些忌惮的。我抿紧唇,换了个问法:“殷先生就告诉我,这件事与什么有关吧。” “也好,”殷先生随意一点头,便说了下去,“小允可知道中原皇帝姓氏?” 我摇摇头。 “是姓李。二十多年前,先帝即位不久,其皇叔摄政。不久后先帝病逝,皇位便传给他的叔叔。然而这病逝中是颇有些蹊跷的。据说先帝还活着,且依旧与政事有些关系。尤其啊,当今这中原皇帝已到垂暮之年了。” 殷先生似是聊市井八卦似的说出这许多便住了嘴,又换回之前的话题:“你……可气小峰?”他神色严肃得很,想来是十分关心胡峰的。 不待我答话,殷先生又径自说了下去,“原道我不该告诉你这么多的,但我相信小允不会背叛他的,嗯?”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头。 殷先生似是松了一口气,表情轻松许多:“你如今在这里安全得很,那取模子敷的粉还得半月才能配出来,旁的便不必怕。只是小峰说要尽快救你出来才安心。”又朝着我手上的药包一扬下巴:“就靠那个了。那蒙汗药,下在你家孟莱的饭菜茶水里,只要一点他便会晕过去的。” 我沉默看着手中的纸包。殷先生收拾好药箱同我话别时,我竟是说不出话来。 殷先生说,胡峰怕我倒戈向阿莱夫而不肯告诉我真相,但他相信我不会背叛胡峰。 是的,我不会背叛胡峰,但我更不可能背叛阿莱夫。 胡峰明白,殷先生却没见过我与阿莱夫相处的样子,大概是想象不到这一点的。 我并没有对阿莱夫说起殷先生,如常生活在他的院落中。只是殷先生给我的蒙汗药被我尽数倒进了池塘。 二十三 这些日子里阿莱夫日日回来,却再没对我动手过,每每抱我进怀里,沉默很久。 我喜欢他的拥抱。我不介意生长在他的怀抱里。 我并不傻,也看得清是非。我只是偏心而已,整颗心几乎要偏到阿莱夫身上。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心不至于在他身上死去。 有些事是殷先生不曾明说的。 之前胡峰带我出去,却没有惊动孟城主与张延,想来是殷先生与阿莱夫里应外合的结果。而这次他作为大夫进来看诊,自然也是过了阿莱夫这关的。 这仅有的温柔已足够我受用了。 一日阿莱夫回来时忽然说了句话。 他说:“中原皇帝决定南下出征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呆看他。 他抱住我耳语,我几乎以为那是错觉:“若我真的依照孟城主的计划杀了中原的皇帝……” “嗯?”我应和一声,却还是不解他意思。立场不同,他向来不与我谈论这类事情的。 阿莱夫推开我,肃整了面容:“殷先生该同你说过你的身世了。” 想不到他竟然这么直白跟我谈起这些话题,我隐隐感到不安,似乎这些日子的相处即将走到尽头。 “他并没有明说,”想起殷先生那席不明不白的话,我回答,“只是隐约暗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8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8 示了我与皇家有些关系……你以为那皇帝与我有关系?” “他是你亲人,若我真的下手了,”阿莱夫表情苦涩,“那我们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是我亲人。 阿莱夫这话算是默认了殷先生话语的真实性。我心里有些震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并不知道阿莱夫是否亲手杀死过谁。在此之前,我甚至以为他只是在江城替孟城主负责治安,从未想到他竟然将这个范畴扩大到隔江的战争,也从未想象过他在战场上扬起他那像是配饰的长剑杀人的场景。 我忽然开始替他担心起来。 十三年来,我呆在院子里,根本不晓得世事世情。我的亲人只有父母,我的朋友只有胡峰——也许还多个殷先生。 至于阿莱夫,我从来无法定义。我只知道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如非必要,我当然也不愿意杀人。然而当杀人成为生存的底线时,我关心的,永远只是身边的那几个。 书上说,君子不朋不党,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人的善良是有限的,九分九给了他身边有限的那几个,剩下的,怕是不够分给天下苍生了。 我没有拯救这天下的志向,只是那剩下的一点点,肯定不够分给我从未见过、甚至从不知晓的亲人的。 阿莱夫换了个话题,我们便同往日一样聊到深夜再相拥睡去。我如今当真生长在他怀抱里,永不厌倦。这样梦一般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 然而我心里仍旧有些忐忑,似乎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似乎我忘了,最初我做下的某些承诺。 次日醒来时我以为自己仍在睡梦中,因为我竟看见了胡峰。 他表情不善地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看我,也不知站了多久了。他咬着牙,一俟我醒转便给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得懵了,下意识握住他又挥过来的手。他表情变幻良久,终于没有甩开我的手再来一巴掌,只是背过身去恨恨催我穿衣。 我手忙脚乱地打理完自己便被他拽着我的手拖下了床。他动作粗鲁得很,明显心中很有些怒气。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强坐在地上让他停住:“胡峰!你不要命了!” 我原想告诫他这是孟城主的地盘,他动静须得小些,他却误解了什么,咬着牙恶狠狠回道:“倪允!有了后台就跟我决裂了,嗯?你再呆在这里才是不要命了!” 我被胡峰骂得有些蒙,看起来他是为了我没有接受他的逃出去的建议而生气。 而且不止一般的生气。 胡峰看我没有反应便黑着脸甩脱了我的手向门口走去。 手被磕到床脚,肿起来好大一块。我没心思理会,爬起来便追着胡峰出了这间卧房。 胡峰脚程快,对路径又十分熟悉,我一时半会追不上他,一路追到了大厅。 然而这一路追过来,我逐渐觉得不对劲。 整座城主官邸几乎空无一人,偶尔看到花叶间一闪而过的人影,对我们也视若无睹。我还记得被阿莱夫从地牢带来时遇到的婢女仆役们,似乎这偌大一座府邸一日间便荒废了。 想起阿莱夫昨天的话,我约略懂了这种局面的来由。 他们是真的出征了。 胡峰渐渐放缓了脚步,我终于追上了他。 循着他的目光,我看见大厅外晨曦中,殷先生正等在外面。他牵了一匹马,余下还有两匹打着响鼻四处踱步。 街上商贩比平时冷清了些,于是这一人三马就更显眼了。 殷先生没有背着他的医箱,只在腰间系了个手掌大小的酒葫芦。他向着我们微笑起来,而那两匹马也像能认主似的,向胡峰这边靠过来。 胡峰似乎无所察觉。他一路向外走去,眼神却定定地看着殷先生,仿佛他的出现不合情理。 我不懂他们的计划,只猜到这是要把我带出去。然而此时看到胡峰的神情,我仍然不禁担心起来,却也只能跟在胡峰身后。 胡峰牵过一匹马的缰绳,示意我接过另一根。翻身上马前,他问:“你也走?” 我没来得及开口殷先生便接过了话头:“我也走。” 我这才知道胡峰不是在跟我说话,心下有些诧异,便问道:“这是去哪里?” 殷先生又笑起来:“没说清楚你就跟出来了?” 我赧然,只拿眼觑着胡峰。他抿抿嘴,转身看向我:“回大漠。你去自然好,不去——不去我便绑了你去。” 我最后还是上了马。也许是为着胡峰的威胁,也许不是。总之这院子外的世界是不属于我的,一切都变得太多。 二十四 我们跟着没有副首领的商队走入沙漠。 驼队的首领已经换成了巴特尔哥哥。他比小时候长得更高了,往那里一矗,小塔般的身形便在夕阳余晖中落出一片硕大的阴影。他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们了,只是冷淡地收了胡峰的银子便带我们上路。 这本来也不奇怪,早在院子里的时候他便不同我们言语,总是一个人待着,也不知想些什么。况且我样貌又有改变,胡峰也与幼时不同了,大概他不认得了,又或者是不在意。 然而没有看到巴特尔弟弟。 张延跟着阿莱夫回了中原,那日日欺负张延为乐的巴特尔弟弟呢?我想起张延诉苦的言语,却不知从何问起,便一路沉默着。 胡峰从进了大漠开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我想他大概是想家了。 回鹘那个城邦,听胡峰的说法,他也只去过一次而已。 而那么一次,是以他被送到中原做质子结束的。 我常常插科打诨,要他讲些在中原的趣事,而殷先生只是在一边笑着。似乎在中原的大部分时光他们都在一起。 我心中有些羡慕。 我在离开院子想过与很多重逢的场面。比如跟胡峰,我要好好炫耀这漫长的旅途,还要给他带许多回鹘的事物,让他开心些;再比如跟父母,母亲大概会生气,而父亲则不那么在乎,我会被罚关祠堂若干天,然后一切如常。 这些想象一个都没有实现。 父亲并未理会我,直接越过我与胡峰交谈起来。我没来得及听到他们在胡峰走时做了什么交易便被丫鬟们推搡着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幅样貌已与幼时不同,父亲仍然做了这样吩咐,大概他早知晓了我的经历。或许他真的如殷先生所说,有着最尊贵的身份。但他仍然是我的父亲。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自己房间中央。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9 阿莱夫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9 与离家出走前殊无二致,我却隐隐觉出些不对来。 大概还是缺了应该在的人的缘故。 回到家的第一天,我渐渐开始想念。 胡峰与父亲谈了很久,结束时已经到了入夜的时候。沙漠的夜非常寒冷,行路当然是不合适的,胡峰和殷先生却并没有没有留下。 他们要去回鹘。 临别时,胡峰说他还没有原谅我,我拥抱了他,认真地道歉。 可是我做不到更好了。 有那么一个人,比其他的一切的都重要,这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从我回来,父亲便不再拘着我。我渐渐更多时间呆在了胡峰的城邦。 胡峰他们在回鹘住了下来,胡峰成了那座城邦的城主。 也许这是胡峰与谁的交易的结果。 殷先生仍经营着一家小酒馆。我记得殷先生离开中原是为了在江南开一家酒馆,但他最后还是为了胡峰来到回鹘。 有一次,胡峰喝醉了,告诉我殷先生名字是“殷殷”,第二个字念嫣。没有旁人的时候,胡峰便叫殷先生殷殷,取的是嫣嫣的音。这话出口便惹得殷先生难得地生气,扬言不理他。胡峰只是嘿嘿醉笑着,扑上去抱住殷先生,又吧唧一口亲在了殷先生的鼻子上,殷先生竟然渐渐脸红了,气氛登时旖旎起来。 我尴尬地退了出来。深夜的街道上安静得很,偶尔传出些听不清楚的人声,细细密密地填满耳朵每一点缝隙。 随着那人声,我慢慢踱出了城邦,背倚着高高的城墙,看面前广袤的大漠。 我想象着阿莱夫的样子,我少年的英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想象着,若他在这深蓝的月夜中自白沙中乘着骆驼而来。 我一定会爱上他的。 我已经爱上他了。 我猜想父亲大概是有些阿莱夫的消息的,却始终不敢去问他。 我只是在这个院落中默默等着他。 殷先生临走时告诉我,阿莱夫是知道他和胡峰的行为的。他说他会回来。 我相信他会回来。 可阿莱夫两年后才来到院子里。 他跪在院门口,父亲坐在正厅的桃木椅上,我站在父亲身后。 父亲吩咐婢女用沙漠荆棘的枝条抽打他,那一声声连着血水的声响听得我心惊肉怕。 但我没有去帮他。 父亲打完之后,我才扶起他到我院子里,笨拙而小心地为他上了药。 他已经痛昏过去,身上有许多陈旧的伤疤,被这一顿打而折磨得裂开了。 我一路亲吻着他的伤疤,为他上药包扎。 然后亲吻了他的嘴唇,再没有做别的。 我想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