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 分卷阅读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 《皈依》作者:尘戟 文案 百年颠沛,几世流离,是幻境中凄迷梦魇,还是心魔丛生下的执迷妄念? 一场难料的邂逅,揭开一段尘封百年的神秘过往。 沧海桑田,拟尔良缘。 你看我机关算尽,交付性命,却还是留不住你。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钺 ┃ 配角:宣和 ┃ 其它:前世今生,阴差阳错 第1章 萧萧夜雨 狂风骤雨,乾坤肃杀。天地混沌如洪荒初开,浸透了浓墨般的夜色,沉重漆黑透不出半星明光。 正是荒郊野外,尖利鬼哭之声透骨入髓,浓黑妖风翻卷盘旋,将影影绰绰的一张鬼脸笼在其中,似是缩地成寸一般,飞快地在法阵中那人身旁倏忽闪过。 “多管闲事的臭和尚——!” 那似乎是个女声,却尖锐细刻像是指甲刮擦过利刃,听得人极其难受。 然而那“臭和尚”却似浑然不闻,仍是长身立于原地,周身佛光沛然,金湛浑厚,映亮了半尺天地。 和尚八风不动,颌下竖着的那只手掌修长劲瘦,骨节十分有力,仿佛轻轻一握,便能将这混沌天地收于掌中。 他的唇开开合合,无声的佛偈却似晨钟暮鼓,片刻的消涨过后,千丝万缕湛然佛光蓦地自他周身迸发而出,刹那破开了眼前这黑沉沉的鬼阵! 那污黑中的鬼脸登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啊啊啊啊——!”惨白面容诡异地扭曲,浓黑雾气却瞬间暴涨,飓风过境一般将周遭五里摇摇欲坠的林木摧折殆尽。 和尚这才睁开眼,脚下轻轻迈开一步,右手中的禅杖却迅疾如奔雷,瞬息自下而上划过一个恢弘的弧度,凛冽金光豁然澎湃,潮水般往前方汹涌而去,须臾便将那张森森鬼面绞在其中! 女鬼便似被骤然掐断了颈子,尖利惨嚎戛然而止。 和尚撩回禅杖,收势,僧衣下摆熨帖垂落。铺陈的佛光裹挟着黑雾渐渐收拢作小小一团,颤巍巍飘回他手掌上。和尚垂眸看着那黯淡金光,口中默然念了个诀,手掌一收,将那摇摇欲坠的一星光芒掐灭在掌心。 云收雾散,天地间现出些微光亮。冰凉的雨丝飘落下来,落到那和尚身周,便似被看不见的薄膜阻隔开来,半分湿意也不曾浸染。 此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灰青色僧衣洗得发白,古旧的袈裟透着一股落拓意味。眉如折剑,唇若刀锋,鼻梁高挺,面容轮廓坚毅冷峻,是个极俊朗的样貌,然而作为出家之人,戾气却不免重了些。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中,唯见冷漠,不见悲悯。 沙沙雨声衬得旷野愈发寂寥,和尚抬了抬眸,望向丈许外匍匐于地,尚在颤颤发抖的少年。 男孩身量极小,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糟乱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面上尽是脏污,雨水也冲刷不尽,显得漆墨似的双瞳愈发的大,正似惊似惧地看着他。 和尚静静看了片刻,一语未发,转身便要离开。 男孩一瞬间慌了神,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颤声唤道:“大师!”然而风雨未歇,泥土湿泞,男孩脚下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淋漓血迹在左腿下蔓延开来,转瞬被雨水冲刷干净,他却浑然不觉,只急切地膝行往前,嘶声喊道:“大师!大师——” 和尚全似未闻,脚下一步步稳若山峦,踏着泥泞夜色,径直行往远方。 方圆数里皆是被那鬼魅肆虐过的痕迹,万物摧折,半分生机也无,和尚不急不缓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望见一座破败小庙,屋脊塌了近半,正是此地唯一一处尚可落脚之所。 他入了庙中,目不它视,往角落里避雨之处盘膝坐下,随即静静覆掌入定。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后,和尚蓦地睁开眼,漠然望着庙门口透进来的黯淡天光。 不一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似是冷得发颤,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惶急地撞了进来,湿淋淋的脚步虚弱不堪,尚未行得几步便正正对上角落里幽渺的一双眼。 男孩刹那停驻,下一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和尚身前,额头贴地跪着,颤声道:“求大师收我为徒,弟子愿效犬马,以性命侍奉大师左右!” 和尚垂眸看着身前那颗小小头颅,片刻后,静静闭上了眼。 男孩等不到声音,颤抖抬头看着和尚面容,见他安然入定的模样,眸中终于透出一股绝望哀戚之色,左右四顾,丈许外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在地上积出了一大滩水洼,也许不久便会蔓延至此。 他浑身发着抖,既冷且怕。和尚不理会他,他也是不敢出去的,外面那些妖鬼不会放过他,总要窥着时机,将他魂魄都拆吃入腹。 他口鼻灼热难当,浑身却冷得发抖,只觉呼吸都难以为继,也许下一刻就要死了。他颤颤爬起来,往和尚身边远离水洼的地方缩了缩,而后抖着手抓住了僧衣一角,见他没有反应,这才缓了口气,蜷缩着身体,就此昏睡过去。 大雨渐渐止歇,男孩高热不止,昏迷中牙齿打颤的声音尤为清晰。 和尚睁开眼,望着牵着自己衣角的枯瘦小手,终于施舍给男孩半分目光。 他伸出手,二指点在男孩额间,一道幽微明光没入男孩眉心。 夺舍而生,魂魄未全。原身八字过轻,婴子夭折母腹。 难怪招了鬼怪觊觎。 和尚微微敛目,覆手结了个印,卍字佛印光芒乍起,指尖轻轻一弹,印记转瞬没入男孩眉间。 天色已是大亮,一夜暴雨过后,霁日东升,华光普照天地。 男孩呼吸渐趋平稳,待得笼在他周身的佛光最后一线也没入体内,方才缓缓清醒过来。 “多谢大师……”他爬起摸了摸身周,衣裳已干透,且身体轻便并无滞重之感,连小腿上积日长久化了脓疮的伤口也清净止了血,便知和尚终还是救了他,否则昨夜那场风寒便足以要了他的命。 和尚盘膝坐在原地,冷漠双眼看着他。男孩紧紧抿着唇,还是不愿放弃,恭恭敬敬地跪下,郑重道:“弟子沈钺,恳请大师收我为徒,弟子愿为大师赴刀山入火海,蹈死不顾。” 和尚一言不发,沈钺没有听到回答,却见身前人影动了,僧衣分拂,俄而露出一双灰旧步履,稳稳绕过了他,而后禅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咚,咚,咚,一声一声,渐渐离他远去。 那一刻,沈钺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恐惧,仿佛一座巨山罩顶,令他忽而断了生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 念想。 他已注定了颠沛流离,或许,这便是他无法更改的宿命。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然而片刻后,那声音蓦地停滞,紧随着长久的寂静。沈钺醒过神,浑浑噩噩地转头看去,只见得一道岳停渊峙的冷峭背影静立于庙门前。他的心口忽地重重一撞,倏然又生出一线渺茫希望,近乎迫切地奔扑到那和尚身后,踌躇未言之际,和尚已重新迈开步伐,稳稳举步往前。 沈钺眸中蓦地一酸,喉中溢出一声难耐的哽咽,脚下却分毫不歇,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和尚的步伐。 天地间一抹浪荡游魂,未知来处,亦不知归途。至此,终是有了活着的念想。 第2章 黄沙险境 沈钺原本不叫沈钺,然而他也不知自己名讳为何,失却了记忆与过往,他不过是这九万里苍穹下一道飘渺孤魂。 忍受过长久的颠沛流离,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一个夭折死婴之身,成为南岳国安西将军沈平枭次子,由此安安稳稳度过十载春秋。 可惜世事总是无常,沈钺时常在想,或许他从来都是个不祥之人,若非他带来灾祸,是否沈家的命运便不会如此凄凉?沈将军没能逃过政敌迫害,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可他却莫名逃过一劫,留得一命,就此痛彻余生。 于他而言,前十载光阴有多么美满,余下岁月便有多么不堪。或许这便是所谓天谴,所有他在乎的,惦念的,终究都要离他而去。这是他逃过六道轮回的代价——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 他在无数个熙攘街头流浪,与老弱丐者一同乞食为生,渴饮雨水,累憩露檐,一路规避追兵搜捕,还要拼命逃离那些觊觎着他魂魄的鬼怪妖魔。他在战火中奔波千万里,随着流离失所的难民出走,流落到这个陌生的王朝,遇见了浩瀚苦海中唯一可救他性命的浮木。 他拿着和尚的度牒,方知他法号——宣和。 宣和不言不语,却肯为他留步,寻了医馆让他疗伤,并在妖鬼发难时挡在他身前。沈钺几乎有些忘形,他以为高僧这般接纳了他,允他随侍左右,便是认下了他作弟子。 可他不曾想到,这世上,原来真有出家之人,踏遍千山,涤荡妖魂,却不是为了普渡众生。 长天烈日,碧空万里,辽旷天地间半丝凉风也无。沈钺抬头看了看天空,高远而燥热,看不见一丝云彩,赤日几乎灼伤他的双眼。 他们方才过了边关,此刻正行走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中。 漫漫黄沙延伸至天际,沈钺不敢开口问一句,生怕宣和就此抛下他。他累极,热涔涔的汗水浸透衣衫,随手扯了扯,觉得浑身像是火笼在蒸烤,也许下一刻就要烧成灰烬。 不知走了多久,他恍惚觉得距离眼中那道背影近了些,闭了闭眼,见那人竟是停了下来。 沈钺竭力快步赶上前,却见宣和并无举步之意。 他闭着双眼,片刻后睁开,看着沈钺道:“东北,八十一步。” 沈钺一时愣怔,直直看着那双漆黑而冷漠的眼眸,耳中反复回响着方才那低沉冷冽的六字,半晌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随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往东北方行去。 他热得喘不上气,亦无精力深思宣和的目的,只机械地默数着步伐。八十一步,他站定,回身看向宣和,却见那处什么也没有了。他尚且来不及震惊,下一刻,冲天的飓风蓦地拔地而起,刹那旋转着将他裹携在其中! 沈钺瞪大了眸,眼睁睁看着周遭漫天黄沙暴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瞬息将他旋转着冲上天穹。一口浊气哽在咽喉,他连惊叫都不能,身不由己地被颠簸着抛向不知何方。 冥冥之中,只觉周身骨骼肌肤撑裂般痛苦,沈钺勉力睁眼,只见浑身玄冥黑气缭绕,如绸丝抚摸着肌肤,丝丝缕缕沁入骨髓。亘古虚无中,桀桀怪笑声浪荡轻佻,忽而远去,忽而响彻脑海。 沈钺不胜其扰,被那笑声激得头痛欲裂,牙齿战战作响,忍无可忍,终不可自抑地痛嚎出声,继而手足软垂,彻底失了意识。 仿佛千万年光阴岁月辗转流淌,明光与黑暗交替穿梭,残魂飘荡在虚空之上,似是窥见百年前的乱世,古城破败王宫之中,银铠铁甲的将军低首按剑,长身立于缤纷桃花树下,春风里落英轻舞,转瞬又化作漫天冰雪冷落。 那人抬眼,肆意张扬的眉目从狂妄峥嵘消磨成沉寂冷酷,瞳中映出狂奔而来的少年身影,赤足黑发,于漫漫长途中渐渐抽长了身量,广袖宽袍鼓荡出彻骨哀意,惊惶绝望的男子声音哀恸唤道:“贺君倾——!” 沈钺骤然自梦魇中惊醒,仿佛已是万年沉寂,又似瞬息光阴泯灭,心口砰砰直跳,似被利刃穿透一般痛入肺腑,不由低吟出声。他还来不及回味梦中诸景,便被无所不至的黄沙飓风刀刃似地密匝匝劈砍在身上。 手足痉挛般不住抽搐,沈钺绝望地想道,这回当真逃无可逃,原来那人竟是打得这个主意……为甚么?! 忽闻一声浑厚激响,沈钺疼痛难忍,茫然抬头望去,萦回纠缠的黑气黄沙之中有一点金光消消涨涨,似正与这飓风相抗横,先时那道诡谲声音已消弭不闻,倒是有一道无所不在的喘息之声,似怒似急,难以为继。 金光与飓风交锋,苦得他身在局中无处可逃,拉锯战般被撕扯来去,原本便是残缺魂魄,固体不稳,眼下再经受不住,不消片刻,魂魄脱体而出,再不知人事。 混沌中似游于须弥之境,他驻足远望,目之所及仿佛宇宙洪荒,鸿蒙之初,光阴似明似灭,只片刻便甚么也看不到了,唯耳愈聪,听得见蝉鸣之声,露水凝结,草叶承重不住,滚落泠泠轻响,草丛里蚱蜢振翅,飞花闲落,有人衣袂拂旋,兵刃呼啸之声穿云裂石,直令天地动荡。 男子声音轻狂带笑,问道:“王上可记住了?” “君倾……” 他浑身一震,霎时头痛如裂,待要凝神细听,却再也听不见甚么了。 君倾是谁?!他抱着头栽倒在地,痛嚎出声,不住翻滚。我又是谁?! “唔——”沈钺艰难地睁开眼,被明亮华光刺得双目流泪,头颅似被劈凿过一般剧痛难当,想伸手按上一按,却觉手足俱无知觉,全不似自己的一般。 他心中一惊,顾不上眼目之痛,挣扎着抬头看。 手脚还在,只是浑身都被白缎裹缠得严严实实,刺鼻药味侵袭入肺腑,沈钺剧烈咳嗽起来,头颈垂下,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 他茫然躺在榻上,不知自己如何落到如此境地,又思及梦境中诸般景象,会否与他身世相关? 余光忽地瞥见一抹暗影,和尚走近榻前,低垂着眼眸看他。 沈钺心中一颤,悲从中来,咬牙忍痛半晌,嘶声问道:“为什么?” 宣和面容波澜不兴,眼眸冷寂,缓缓开口道:“欲除魇魔,生魂为饵。” 沈钺懂了,他闭上眼,不再看眼前这全无凡心的高僧,良久低声道:“是,大师。” 第3章 客寮夜话 伤愈后,沈钺仍旧跟随宣和上路,他别无选择,当日是他自己说的,愿以性命相付,刀山火海亦不足惜,君子一言,没有毁约之理。 更何况,天地虽大,已无他容身之所,离了宣和,他不定能活下去。 可这一路行来,他渐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许是那魇魔留在他体内的魔气作祟,每当入梦时刻,他便深深陷入魇境之中,挣脱不出。那梦境诡秘怪异,零零碎碎不可捉摸。他本欲借着入梦之机一窥那些似真似假的古怪秘事,可一梦醒来,却是半点记忆也无。 夜夜入梦,他便似在另一时空以另一重身份经历着一场场离合悲欢,且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一旦入眠,若非宣和出手,他决计无法恢复神志。时长日久以来,心力大为耗损,气血消磨,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 宣和仿似全未察觉他的困境,每日照常赶路,路遇妖鬼便顺手除了。沈钺向他求助,可他不言不语不闻不问,似全不在乎他的生死。可有些时候,他看着沈钺的眼神,除了淡漠无情,仿佛又有些别的。 沈钺几近绝望,身形愈发消瘦,脸颊凹陷下去,黝黑眼眸大而无神,直似幽魂一般。他偶尔回想宣和这点微末的变化,猜测会否是因为那日除魔时发生了些事,可他彼时意识全无,什么也不知。 直至中元节前三日,宣和忽然停止赶路,寻了间古刹住了下来。 沈钺没有询问缘由,他知道即便是问了,那人也不会告诉他。只是每入夜时分,宣和总不在房中,沈钺心有疑惑,本欲外出寻他,然甫一踏出房门,便觉眼前似有佛光闪逝,再往前行得数步,便被看不见的屏障阻住,不得前进分毫。 沈钺双手撑在虚空之中,茫然看着掌下沛然金光水波般层层漾开,片刻后,将额头抵上去,开始思索连日以来所发生之事。 自那日沙漠秘境过后,宣和并未再让他涉险,至于那日如何救得他,宣和不言,他也不会知晓,只是隐约觉得或许与他的魂魄有关。 他到底不是寻常十岁幼童,从前对自己这般来路心怀惶恐,遂寻了许多鬼怪异志、妖魔轶闻研读,虽不尽真实,却也琢磨出了不少妖魔品性。 魇魔此物他是知道厉害的,魔族素来嗜杀成性,六界之中独此一族横行异世,但凡来了人间的,无一不是为了杀戮与鲜血。魔族本性之中,从无是非善恶之念,只有随心随性,加之力量强大,轻易无法战胜,哪怕是对上仙妖神鬼,也是十分棘手的存在,更不必提蝼蚁般的凡人。 宣和既能全身而退,必是已将那魔物全然收服,可残留的魔性已侵蚀了魂魄,沈钺不知自己未来命途如何,是悄无声息地死去,还是就此堕入魔道?眼下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可他到底心有不甘,魇魔令他窥见前尘往事,他还想要寻回自己丢却的过往,至少要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去,连个挂念着他的人也无有,孤魂野鬼,茕茕孑立,还不如灰飞烟灭的好。 正值七月半,宣和这样囚着他,大约是因着他特殊的体质,不愿他在眼下百鬼夜行之际外出招来野鬼。 沈钺叹了口气,出不得僧寮,只能等着宣和回转。他还是想要求他一求,如今,他是宁愿入魔,也不想继续这般无知无觉地活着,继而死去。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平静,沈钺回房并未歇得许久,三更过半之时,宣和竟回来了。房门轻启,和尚无悲无喜,立于门外,抬眼静静看着他。 沈钺怔怔自榻上爬起身,行了个俗家弟子礼,谨慎道:“大师。” “你不是想我救你性命?”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沈钺猝不及防,半晌方应道:“是,但求大师慈悲。” 和尚转身往僧院外行去,禅杖一声声规律地敲击着地面,暗夜之中格外清晰。 沈钺忙拢好衣襟,跟着宣和离了寺院。 正东方位十里开外,是密林尽头,月光映照不到的空地,有蜷曲古怪的线条泛着微光浮于虚空,似是甚么符文。 沈钺看不懂,索性不去关心,只按宣和指点,行至那法符正前,将双手按了上去。一刹那金光大盛,继而强劲引力袭来,瞬间将他拽入漆黑漩涡之中。 撕裂般的剧痛冲激着浑身骨骼血肉,沈钺来不及惊叫,便觉浑身一轻,似是挣脱了束缚,疼痛之感荡然无存。 他转过头,看着茫茫黑暗中,一团金湛光芒倏忽近至眼前,光芒中宣和对他伸出手,戟指虚点在他眉心,浑厚佛光自指尖流泻而出,勾划出符纹烙在他额上。 沈钺摸了摸灼烫的额头,怔怔看着身旁佛光笼罩中,浮于虚空中的男孩躯体,继而回头跟上宣和转身的步伐。 “我在此开了阴阳门,送你入鬼市,你自去寻遗失之物,然,不可与他人言。”宣和平平无波的声音响起,继而微微侧首,紧盯沈钺双眸。 沈钺没有发觉,此刻,他的身量已是与宣和相差无几,只听得他这般叮嘱,下意识道:“弟子并未——”继而怔然想起,他确是有失物的,他丢了他自己。 “……谨遵大师教诲。” 便是这时,眼前出现一道森然古拙的大门,宣和微微侧身,沈钺定了定神,走上前,双手置于门缝处,缓缓推开。 直到这时,他方才发现,拢在微光中的双手已不再是原本枯瘦幼细的模样,手指修长劲瘦,手掌绵薄有力,是成年男子习武之人的一双手。 一身锦绣华服不知是何处衣饰,广袖宽襟,层叠繁复。 沈钺摸了摸脸颊,有些无措地转身去看宣和,却见身后已重陷黑暗,唯有自己身周泛着微光,照亮了一小片空间,再一转头,却被眼前景象骇了一跳。 只见熙攘长街,两侧净是贩摊商铺,直与人间市集无异。只鬼火幽森,明灭不定,摊铺后或妖或鬼,均一言不发地做着生意。花枝招展的雉鸡精,人头蛇身的妖物,无头女尸,壮硕黑熊,不一而足。 沈钺牙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 根紧咬,背后乍起的寒毛被冷汗浸湿,握紧颤抖的指尖,深吸口气,举步踏入集市之中。 第4章 中元鬼集 鬼集尽头,一家破败客栈,灯火昏暗中,时有鬼魂漂浮来去。 宣和迈入门槛,身周佛光盈辉,所到之处,大鬼小妖慌忙逃窜,唯恐避之不及。 柜台后,一眉目周正的青年男子正对着浮在半空中的婴儿吹气,见着来人,长眉一挑,道:“哟,大师稀客!”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拽婴儿小脚丫,将之拽得张口大哭,却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宣和面无表情,行至柜前,探出手掌,其上虚虚浮着鸡蛋大小的一团尚在流动的黑气。 掌柜嘶的一声,一手将婴儿揽在胸前,一手伸了根手指往那黑团中搅了搅,诧道:“魇魔?大师好本事!”舔了舔唇,他问道:“今年要什么?” “封魂珠。” “嚯,狮子大开口哇!一个小小的魇魔,就想换封魂珠?!” 他的神情动作极夸张,仿佛对和尚手中那一团极是鄙薄,可谁都清楚,那蛋大的一团究竟是不是“小小的”。 宣和不语,连神色也未变上分毫,只静静盯着掌柜。 青年眨了眨眼,谄笑道:“大师想要,也不是不可以,可那封魂珠天上地下也只这么一个,为了它,我可是殚尽竭虑,茶饭不思,连家底都倒腾空啦!喏,穷得揭不开锅,宝宝都饿瘦啦!”说着,还捏了捏婴儿肉白的肚皮。 宣和目光缓缓移到婴儿嫩生生的肚皮上,又转眼看着青年冒着精光的奸商之眼,一抖僧袍,滴溜溜火红一颗琉璃珠掉落在柜台上。 青年合身一扑,将那珠子举在眼前细看,咋舌道:“火狐内丹,啧啧……”另一手在袖中摸来摸去,扔出一颗莹白玉珠:“喏,拿去!” 宣和探手取来,垂眸看了眼,继而指尖一弹,将那黑气送到掌柜面前,转身走了。 掌柜对着那内丹赞叹半晌,忽而回过神,看着宣和离去的方向,疑道:“咦,封魂珠不是只对凡人有用么?这和尚也用不上啊。怪哉怪哉……” 另一头,沈钺在集市之中茫然闲逛,全无头绪,不解宣和其意,又不可向他人探询,顺着街市往前行去,看看两侧摊铺,有什么可以与记忆等同的? 这般游荡了半晌,沈钺颇失望,站在长街路口,眼望不远处一棵粗大槐树,枝桠间浓雾缭绕,作树叶形状。他走过去,那树便伸出细细一根枝桠,探头探脑往他头顶点点,又寻摸着找不到落点,讪讪缩回去了,继而垂下一片叶子来。 沈钺对着那叶子凝神细看,上面写着人名,以及来历。 他一片片看过去,觉得无甚线索,没有宣和的,至于他自己,除了沈钺这个名字,他甚至不知自己真名为何。 可沈钺二字,原也不是属于他的名。 翻看了许久,叶子密密匝匝,实是繁重的工程,沈钺叹了口气,放弃地往前方河边走去。 三丈之宽,看起来是河,水却是不流动的,黑通通似要将路过活物尽皆吞噬。 沈钺深呼吸,心中有些骇然,却又像是着了魔一般,不可控制地接近岸边,继而蹲下身去看。 那河水中竟是有倒影的,甚至极为清晰,沈钺看见一个修眉朗目的青年,双眼湛然有神,鼻梁挺直,嘴唇润泽,是个英姿勃发的样貌,面上有着惊愕,继而同他一般触了触脸颊。 这是他? 沈钺略定神,伸手欲触摸水面倒影。 便是这时,河水忽然暴动,刹那收卷成一个漩涡,随即骤然炸开!沈钺手臂挡在面前,却什么也没有沾染到。 他愕然睁开眼,却发现周遭已换了景象,他正躺在空地上,白月西移,照亮了这方寸地界,正是先前鬼市入口。 沈钺坐起看了看自己,仍是瘦骨嶙峋的孩童身体,粗布衣裳,没有环佩玉珏,锦衣流裾。 百鬼夜行时,阴阳门洞开。 鬼市一时三刻,已是结束了。 沈钺止不住地失落,起身对一旁坐禅的宣和拜了拜,低声道:“大师,弟子并未寻得所遗之物。” 宣和睁眼,漠然道:“无妨。”继而翻手托着那枚封魂珠,指尖微弹,那玉珠箭般疾飞往沈钺方向,后者一时惊愕,唇微启,那珠子便似融成了水一般钻入唇中,咕咚一声吞下了腹。 沈钺一时未能反应,片刻后,方摸了摸喉咙,疑惑道:“这是何物?” 宣和没有回答,只是起身道:“回罢。” 二人回了客居的僧寮,天色未明,遂各自回房歇息。 沈钺辗转反侧,心中种种思量颠倒盘杂,宣和知道些什么?给他喂的这东西……便是这时,隔壁忽地传来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沈钺一怔,翻身坐起。 又是一声,他这时确定了,是宣和那屋传出的。 皱眉想了想,他起身快手快脚穿好衣裳,开门往隔壁去了。 门内没了声响,却见门扉薄纱透出昏黄的光,有黑幽幽的影子一闪而过。 沈钺心中一惊,霎时寒毛乍起,咬牙踌躇片刻,终一狠心推门进去。 昏暗油灯照不见多远,沈钺屏息迅速扫视过房内,却见宣和横躺在地上,面容没于阴影之中,不知是睡是醒。 “大师?”沈钺心里砰砰地跳,谨慎地往宣和方向走去,然而恐惧愈演愈烈,几乎令他落荒而逃。 无人回答,房里静得落针可闻,离着宣和尚有十步之远,沈钺停下脚步:“大……”然而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之人蓦地转过头来,腥浓黑雾暴起,刹那形成一股狂猛暴风,沈钺尚且不及反应,便被那飓风冲击狠狠钉在墙壁上! 胸腹霎时一阵剧痛,气血翻涌,沈钺眼前发黑,待缓过口气,方才发觉自己正被宣和掐着脖颈提在半空。 和尚仍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面容带煞,冰冷刚硬,眼神却已然变了,猩红双眼云遮雾罩,渐渐显出嗜血的疯狂。 沈钺大口喘气,仍觉肺腑涨得发疼,双手死死拽着宣和手臂,心中飞快思量着脱身之法,眼角忽地瞥见宣和垂下的手臂正微微颤抖,袖中似有金湛光芒明灭不定,便知这人应是尚有意识,当下聚起全身力气,发狠地踹向和尚胸口! 然而他到底人小力微,一击不中,反倒惹恼了癫狂中的人,捏着颈子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收拢!沈钺被这一下几乎掐断了气,下一刻,整个人被狠狠摔出,背脊正正磕在床沿,那痛苦难以言喻,沈钺几乎听见了骨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 骼碎裂的声响,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挣扎片刻,却是再难起身。 沈钺头昏脑涨,被宣和攥着头发抬起头,和尚微歪着头,似在审视着他,眸中红雾愈浓,袖里光芒却渐渐黯淡。 怎么办?!沈钺心急如焚,张了张口,喉咙登时剧痛,出不得声,背脊抵着硬梆梆的榻沿,借着钻心的疼痛保持清醒。 这时,宣和却将手抚上他脸颊,冰凉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额头眉毛,划过眼睛,鼻梁,在唇角停驻,竟是渐渐皱起眉,凑近了打量他。 沈钺咬牙屏息,目光四下里探看,瞥见榻边靠着的禅杖,心中紧了紧。 这时他与和尚已是呼吸相闻,不自觉抿了抿唇,却是将唇边指尖微微一含,宣和眼神顿时变了,盯着指尖那处,眸中带出几分茫然。 便是此刻,沈钺骤然发力,猛地撞开和尚手臂,竭力扑向那柄禅杖! 宣和刹那回神,眸中血色暴涨,杀气四溢地看过去。沈钺却没给他动作的机会,将那沉重的禅杖斜里全力一挥,狠狠砸向宣和肩头! 和尚避得极快,只袖角被扫到,却不知触发了甚么法咒,那禅杖杖身一时金光大涨,佛文浮动而出,瞬息旋转着没入宣和身周! 沈钺睁大了眸看着,剧烈喘息,双手不住发抖。半晌,见宣和直挺挺跪倒在地,一手撑住地面,周身黑雾一涨一收,消失不见。 唇边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手指冰冷触感,沈钺不由地抹了抹唇,呼吸缓了些,与抬起头来的宣和静静对视。 第5章 病中怅惘 这厢动静早惊动了院中其他僧人,宣和缓缓站起,身后门扉大开,一中年比丘僧叩了叩门,探问道:“两位师傅出了何事?” 房中一片漆黑,月光照不进,只隐约见着门口翻倒的桌椅茶壶,一片狼藉。 宣和还以一礼,平平道:“无事。” 却闻身后“当啷”一声,原是沈钺见宣和清醒过来,强撑着的一口气便即散了,手中再握不住那沉重禅杖,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沈钺这一遭伤得极重,寺里请了大夫来看过,脏腑骨骼皆受创,置了方子日里悉心调养,却也待到五日后方才醒了一回。 他这却像是积日长久以来的疲累,饥冷,病痛,借着脊骨那道裂缝一并发作出来,连那诊病的老大夫都慨叹道,从未见过这样能忍的孩子。 沈钺俯卧在榻上,高热不下眼皮也浮肿起来。他睡得不甚安稳,似被魇住一般,时而双手抓握颤颤发抖,时而张口无声呢喃呼唤。 宣和垂眸看他,由于趴着的缘故,男孩脸颊挤得变形,面黄肌瘦,几乎不见肉,眼睫长而浓密,随着男孩嘴唇颤抖,渐渐湿润起来,一滴泪水凝结,自眼角徐徐滚落,转过鼻梁而下。 和尚皱起眉,沉寂眼眸中现出一丝困惑,伸手抹过那滴水珠,却被梦魇中的男孩一把抓住了手,宣和停了动作,听见沈钺嘶哑的声音颤抖地断续唤道:“父……亲……”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少年人坚韧而隐忍,经年颠沛漂泊亦不曾叹过一句苦楚,却是未戳到真正痛处。沈钺未尝不恨,未尝没有想过衣锦之时,必要让沈家冤屈得雪,要那南岳高高在上的太尉,尝尽沈将军当日虎落平阳之时,饱受过的屈辱与非人折磨。 然而这一切仇恨与昭彰都建立在他活着的前提之上。十年磨一剑,他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与隐忍,支撑着他蛰伏下来,忍耐过病痛与饥寒,甚至是宣和的冷漠残酷,跋涉前行。 可总有些生死离别参商永隔的痛苦与遗憾,经年累月也无法消磨分毫。沈钺在那沉浮之间,似有所感地回首,仿佛仍是幼时荣华盛景,他那善良温婉的母亲静坐窗下绣花,时而看向院中嬉闹的两个小妹,父亲负手立于窗边,督促正扎着马步的兄长。 木樨花开得正好,幽香盈满天地,沈钺欣喜如狂地奔过去,父亲皱眉斥责他顽劣,却极温柔地伸手抹去他面上脏污—— 转瞬间狂风肆虐,沈钺愕然看去,眼前和乐美满便似一层脆弱的浮雕,一蓬冷雨瓢泼而下,当即便灰飞烟灭化骨扬沙。 沈钺大汗淋漓地醒来,恍惚觉出背痛如绞,睁眼只见一片黑暗,手中握有什么,冰凉冷硬,他看不见,摸索了片刻才觉出那是谁的手掌。 心中愕然一震,便即浮现一人冷漠面容,惊得他立时放开了那只手。 “如何?”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沈钺心里突突地跳,却不知是为了梦中肝肠寸断还是方才的握手之恩,定了定神,低声答道:“尚可。” 宣和不再开口,只伸出手,虚虚贴于他背脊之上,掌心佛光浅淡柔和,如一股清流自脊骨缓缓注入,荡清沈钺体内污秽浊气,虽无法治愈伤口,却令人十分舒适,颇具洗经伐髓之效。 沈钺埋首不敢看他,心中惶惑愈烈,这人平日冷漠已极,对他亦是从来不假辞色,可自他受伤以来却日日看顾,更兼每日耗费元气为他疗伤,是因为自责么?这样目下无尘的人,也会自责? 可他却因着这微末的恩惠便心神动荡,浑不记得这人千般冷漠无情。 沈钺默然叹息,不敢深思下去。 …… 待得沈钺伤愈,已过了中秋,宣和却像是挂念着什么,每日赶路也急促起来。 虽仍是八风不动的面容,沈钺却似看穿了那冷漠之下的浮躁与戾气,由是也更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他没有想到,那日宣和说回,便是当真要回,回得是他来处古刹,燕国京畿郊外的枯荣寺。 沈钺跋涉过迢迢山水,此时离着南岳已是千里之遥,再无身家性命之忧。且自鬼市那日,宣和令他吞下那物之后,当真再无怪诞梦魇惊扰,取而代之的是不时浮现脑海的画面,犹如破碎的古卷一幕幕逐渐补全。 他一面冀望如狂,一面近乡情怯,却不知定下他未来命数的,另有其人。 枯荣寺年代虽久远,规模却不甚大,近些年来的盛名,只是因着寺内长老非沉大师身居燕朝国师之位。 而非沉,正是宣和之师。 极少人知道,非沉本源并不在枯荣寺,高僧数十年前云游至此,怀中襁褓裹着幼小婴儿,于枯荣寺落脚,就此生了根。 宣和带着沈钺穿过古拙庙宇、鼎盛香火,于后山苗圃里见着了正挽着僧衣侍弄花草的老僧。 非沉似有所觉,抬头望过来。 沈钺见之眸眼虽已现出迟暮之态,却慈悲仁善,白须白眉,满面风霜,眉峰仿佛常年蹙起,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 已成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结,深重皱纹亦压不下嘴角那一抹悲天悯人、洞察乾坤的微笑。 非沉亦在打量着他,宣和拜道:“师父。”是沈钺从未见过的亲近之意,便如无心无情的神佛终于垂下了高贵的头颅,生出稍暖的人气。 非沉颔首,温和道:“三渡。”随即对沈钺招了招手。 沈钺深吸口气,颇有些紧张,近前行礼道:“师祖。” 非沉一怔,继而慈睦笑道:“好孩子,赶路累了罢,先下去歇着。”言毕唤来不远处候着的沙弥僧,着其领沈钺回寺。 只听他道:“带这位小施主前去沐浴用斋,将我院中那房间收拾出来。” 沈钺心中一沉,知自己算盘落了空。他方才那声师祖实为先发制人,然而这老僧言语中却并未有担当之意。 会被赶走么?他紧紧抿唇,跟着沙弥离开。 非沉看着男孩远去,良久之后,缓步走近宣和,目中悲悯隐然,缓声问道:“三渡,为何留下他?” “你给他用封魂珠?可知他来历?” 宣和沉默,唇角微微下抿,更显锋锐棱角,眉间隐隐流窜着一丝暴戾气息,被死死压制住。 非沉白眉颤了颤,苍老手掌按在他肩上,温和包容的元气涤荡心魂,抚平经年累月沉积而来的魔性与怨愤。 知他是不愿相告,非沉叹了口气,又道:“此番修行,渡了何物?” 宣和漠然道:“哭山鬼,车鬼,火狐妖……魇魔。”另有一干小鬼小妖。 非沉静静听着,直到宣和最后二字出口,他的手掌骤然沉了沉,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收回手,许久后方问道:“可受伤了?” 宣和抬眼直直看着他,平平道:“师父,我到底是谁?”或者说……到底是什么? 第6章 聚散离合 宣和眼眸冰冷而锋锐,他对一切从来都漠然无视,然而此刻,这般神色,却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 魇魔布下的噬魂幻境之中,他看到了他与沈钺交织的过往,窥见了回溯的命运一角,仿佛从那一刻,终于有什么,自他沉睡已久的灵魂中醒来。 为何他二人竟会命运相系?沈钺一魄未在鬼集中寻得,是遗落在多久的过去?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自他有知觉以来,便陪伴在非沉身侧,师父似是耄耋之年,容颜却多年未有变化,总是命若游丝的模样,却也仿佛永不会消亡。他的寿数究竟几何?无人知晓。 三年一回的封印,用以加固他体内的禁制,他在佛魔一念之间徘徊不休,却总也寻不得解脱之法。 这世上唯一待他好的,唯一或许知晓他过往的,也只非沉一人而已。胸口戾气左冲右突,咄咄逼人地要寻一个因果,宣和眉目冷漠,静静听候。 非沉怔然沉默,俄而长叹口气,眉间是疲惫已极之色,仿佛一瞬间衰老下去,他低声道:“此事勿要再问,三渡……你总有一日会明白,为师绝不会害你,你亦要记住,为师说过的话,万万要持守本心。” 为师能护你的时日,再不多了。 …… 沈钺在非沉院中住了下来,然而除初来当夜见过其人,被询问了些身世经历之外,便再也不曾照过老僧的面,更连宣和也未曾见到,问了旁的僧人,亦是茫然不知。 直至七日后,沈钺自梦境里残骸血色中惊醒,睁眼便见着床尾正微笑看着他的非沉大师。 沈钺忙起身拜道:“见过大师。”却是再不敢玩心眼。 是时正值夜半,月光透窗映照在非沉脸上,沈钺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只觉这老僧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腐朽死气,竟是油尽灯枯,随时都会绝了生息一般。 非沉颔首道:“施主可是抱恙?” 沈钺抬袖抹了把额角冷汗,摇头道:“无碍,大师寻弟子可有何事?” 非沉温和道:“我那三渡徒儿与我分说,施主欲入我佛门,然实不相瞒,贫僧观施主面相,当是六根未净,心有所系,实不宜妄自遁入空门。” “至于我那徒儿,却是耐不住的,一年只得一月在寺中,余下时日便在外修行,自然不便与施主一同。如若施主不弃,可愿随贫僧入宫?若愿修习文礼佛法,贫僧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钺闻言愕然,未曾料到这高僧竟愿让他随行,忙道:“大师言重了,能得圣僧教诲,实是弟子万幸!” 一言既定,翌日沈钺便须同非沉上路,临行前与宣和拜别,甫一见面,心中便是一凛,诧异地打量着他。 并非错觉,这个人似乎变了许多,再不复初见时寒冰般的面容下,深深压抑着的暴戾嗜杀的气息,反而整个人都沉静下来,眉目间平和温淡,同非沉说话时,举手投足间尽是由内而外的尊敬与亲近。 沈钺站在一旁,看着宣和低垂的眼睫与唇角那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忽然便觉那模样熟悉已极。他屏住呼吸,几近贪婪地紧盯那和尚面容,仿佛竭力去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宣和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首看他。 长久的对视,沈钺只觉那种伴随着呼吸心跳席卷而来的痛苦,一刹那疯狂地蔓延开来,不由分说地扼住了他的心脏,便如那日身陷大漠幻境,那个名字突破重重禁锢锐不可当地冲入脑海的瞬间。 直至肩上按上一只手掌,沈钺骤然惊醒,急促喘息,已是满背冷汗。 “小施主请随贫僧上路。” “是。” 沈钺移开目光,不敢细思方才着魔般的唐突行径,转身跟着非沉离去。 这一去,便是三载寂静春秋。 …… 明心寻来的时候,沈钺尚在温府武场之中,一杆□□舞得猎猎生风,英姿飒爽。少年人正是身量抽长之时,肩膀瘦削单薄,然而兵刃在手,便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暗藏锋劲,一招一式俱是乘风破浪的呼啸凌冽。 撩枪,收势,少年缓缓吐息,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 “好!”另一个场边观武的少年高声喝彩,兴奋地上前搭着沈钺肩膀。 这少年正是温府小侯爷温靖劭,其父与非沉大师交好,如今是沈钺兵武之师。 沈钺任他拖着,扬声唤一旁等待许久的小沙弥:“明心!” “哎!终于完事了,可让我好等!”少年僧人面现嗔怒,又似有焦急之色。 沈钺自知他并非当真生气,笑笑道:“何事?” 明心皱眉道:“宣和师叔来了,好像……与师祖有什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7 么龃龉,他们在房中……我不敢……”他自剃度以来便照顾着非沉大师饮食起居,尚是初次见识高僧怒火。 沈钺闻言一怔,刻意不去回想的面容霎时清晰无比地浮现眼前,他咳了声,转身道:“没事,我去看看。”言毕连温小侯爷抱怨他没义气的声音都未有听到,匆匆回了宫。 待他踏入非沉院中,一眼便见着繁盛的菩提树下,对面而立的两个身影。 非沉这数年来愈发苍老,背脊佝偻下去,甚至连脚步亦有些蹒跚,仿佛在他身上静止多年的岁月忽然开始疯狂流逝,即使沈钺不知他从前不变不老的模样,也觉如今这境况怪异至极。 然而除了形貌,高僧并未有何变化,仍是慈悲而温和,教导他佛法大义,关切爱护非常。 若是硬要说有什么古怪,反而是在沈钺自己,三年前入鬼市,寻记忆而不得,宣和令他吞下那玉珠,那之后他本以为会渐渐记起前事,可这些年同非沉住在一处,却再不曾有过关于那梦境人事的半分讯息,虽失望,却也莫可奈何。 沈钺瞥见背对自己的那道身影,垂首在石阶上磕了磕鞋底的泥,暗暗深吸口气,挺直背脊举步走去,恭敬唤道:“师祖。”停了片刻,目光终于落在那道昂藏背影上,低声道:“……师父。” 他亦算是半个俗家弟子,平日唤非沉师祖,高僧认下,那宣和自然便是师父。 青年和尚缓缓转过身,沈钺几乎不敢逼视,转开目光,片刻后又不受控制地看过去,瞬间诧异地瞪大了眸。 只见宣和亦在打量他,微侧头,眼神兴味盎然,一边唇角缓缓勾起,那摸样分外邪气,竟是启唇道:“乖。” 第7章 故人寂灭 沈钺直似见鬼般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继而惶然看向非沉。 方才他不曾看得仔细,然而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只是一个清晨未见而已,非沉竟似更加衰老,此刻看来,连眼眸都是浑浊的。 沈钺心口不安地跳动,上前握住非沉的手,惊疑不定地打量宣和:“师祖?” 非沉紧紧回握,面上还是慈祥的,只是眼中忧虑深重,更似有着破釜沉舟一般的决然,沉默片刻后,严肃道:“钺儿,你既回来,我便同你作个别。” “我有要事,须同你三渡师父回寺,你在此好生照顾自己,功课修习不可懈怠,跟着侯爷好好习武,来日,当作个顶天立地、泽济苍生的英伟男儿。” 沈钺听在耳中,竟觉这似是诀别之语,心下顿时乱了,待要再问,却被宣和笑声打断,只听他道:“师父,我还不曾与我这乖徒儿聚过,不如便同我们一道回寺罢。” 非沉不看他,只沉声道:“我意已决,勿要多言,三渡,走罢。”旋即又紧紧握了握沈钺手掌,似是欲言又止,双眼中带着些沈钺无法理解的情绪,然而终究甚么也没有说,转身径自出了院门。 宣和站在原地,微眯眸看着沈钺,唇角邪气肆溢,柔声笑语道:“再见啦,乖徒儿——”随即转身跟着非沉离去。 沈钺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身躯微微一晃,竟是脱力一般,呼吸断断续续,一口浊气堵在喉中,逼出了满眼泪水,胸口犹若钝刀厮磨,痛入肺腑。 他有预感,这一次,他又要失去重要的一切了。 …… 数日后,枯荣寺传来消息,非沉大师业已圆寂。 彼时沈钺身在温府,温候亲自寻来,将这消息告诉了他。 当日非沉前脚离开,沈钺后脚便欲追去,然而他去温府拜别,却被温侯强留,甚至软禁了起来。 心知怕是师祖的嘱咐,他纵然心急如焚,却仍怀抱着一线希望。 可如今,那一点微渺的侥幸也被噩耗摧毁。沈钺双拳握得死紧,身躯筛糠般不住颤抖,双眼如血,呼吸不继,许久之后方颤声道:“求师父……允我回寺……探望……” 温侯心中亦是难过,然而闻言却仍是摇头道:“不妥……你去哪里?!拦住他!”少年身影灵活,借着位置便利很快越窗而出,外面看守的侍卫一时不察,被一拳击在面门上,霎时捂鼻飙泪。 沈钺一路飞奔至马厩,路过武场时顺手一提□□,狠狠一挑,将拦路的人尽数横扫出去。 纵然知道这徒儿武学天分极高,可对方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战意与狠戾,还是让温侯心中一惊——那力拔千钧般的气势,一招一式间的连贯与熟稔,绝非一个十四岁少年能够做到。 便是这瞬间的犹豫,少年已狠狠一抖缰绳,纵马飞驰而去。 温侯叹了口气,看着少年背影,沉吟片刻,着人打发小侯爷去追人。 沈钺一路疾驰,夤夜未歇,终是于翌日清晨赶回枯荣寺,尚不及勒马,已是一头栽倒下来,半晌难以起身。 是时恰有小沙弥开了山门,见此景骇了一跳,忙上前搀扶,急道:“小沈!”沈钺却哆嗦半天也扶不起,满头满脸的冷汗,一身武衫尽湿,只颤声道:“师祖……当真……” 那小沙弥悲痛难抑,哽道:“是、是,宣和师叔那时同师祖在一处……” 沈钺一瞬间咬紧了牙,果然是他,果然是他!疯病发作起来,竟是连自己师父也不顾?!师祖法力高深,如何竟会?! 然而当他真正见到宣和之时,却又开始怀疑先前的猜测。 灵堂上跪得挺直的那人冷漠依旧,眼角眉梢并无半分妖魔邪气,目光冰凉如昔,看着他的时候,几似数九寒冬。 直到宫里来人传旨,任命非沉亲传弟子宣和继任国师之职,宣和也未同沈钺说过一句话。 只是非沉身躯火葬那日,沈钺跪在法场前,一声不响,深深九十九个叩首,颈间昔日非沉交予他的佛珠垂落下来,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悬荡不定,正正落入稳步而来的宣和眼底。 那一瞬间,和尚冷冽瞳中闪过无数虚影,仿佛千万年晦暗光阴变幻,似须臾,也似永恒。 他的脚步骤然停顿,继而瞬息便至沈钺身前,微躬身,信手拈着那系着佛珠的红绳,在沈钺尚不及反应的时候,已捻断了绳将那佛珠收于掌中。 “你……”沈钺心中一跳,冷声道:“师父何意?” 宣和未看他,目光只落在掌心佛珠上,只见润泽光芒闪烁,瞬息即逝,而后那珠子似是表面骤然破碎,炸裂的纹路无声无息剥落,云烟般散了,现出内里柔白玉润的舍利子。 沈钺愕然看着这一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附了佛咒的器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8 物,并非彼时非沉所言只是护佑平安的佛珠。 他有片刻茫然,然而很快坚决道:“请师父归还。”无论师祖为何予他此物,那毕竟是那位仁慈温和的老僧唯一留给他的,过往相伴的数千个日夜历历在目,那是除了这一世的亲人,唯一待他好的人。 恩重如山,他曾万分珍惜,亦愿竭力相报,只可惜,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宣和抬眸望着他,冷漠无情,木然道:“你用它来压制封魂珠,你失去的魂魄呢?”旋即绕过他,径直走了。 沈钺闻言震惊地睁大了眼眸,良久,他低下了头,掩去唇齿间苦涩失望。 原来那些周全爱护……竟是这样一个笑话,那位悲悯仁慈的师祖,却为何连这般渺茫的愿望也不愿成全他? 第8章 侯府门客 葬礼过后,宣和随皇城来使回宫觐见帝君,沈钺不豫见他,索性留在了枯荣寺。他有心寻觅师祖身故的真相,然而便连寺中方丈也不甚清楚当日非沉身在何处,更不必提余下一众僧人。 然而数日不遗余力的探问,沈钺多少得了些消息,譬如关于宣和少时身体异状的,又譬如师祖二十多年形容未改的。 传闻宣和少年时候原是比如今更不似活人,麻木孤冷,石人一般,只记忆力超群,看过的,听过的,只一遍便再不会忘记。他不同人往来,甚至不开口说话,非沉整日将他带在身边,半点差池不敢有。 更有年纪大些的僧人,说起宣和婴儿时候,神色甚至带了些恐惧。 沈钺皱起眉,心下幻想着先前一僧人所说,面生异纹,血红双眼的幼童,不由也是一阵心惊。 宣和决计不会只是略懂些佛术的凡人,能够将之压制住的师祖也不会是凡人,可即便如此,师祖仍是猝不及防地去了,却又是为何? 他想起数年前初遇宣和,鬼市归来那夜,和尚满身暴虐冰冷的杀气,与那双嗜血般的猩红眼眸,掐着他脖颈的痛感仿佛依旧鲜活,令他在数千个日夜后的当下仍然有种恐惧窒息之感。 沈钺心下一团乱麻,种种猜测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尤其师祖予他的那枚舍利,更令他如鲠在喉,宣和这样的人大约是不会说谎的,更无必要,那么师祖阻止他忆起前事又是什么动机? 以他对宣和的回护看来,莫非,那些前尘往事竟是与那人有甚么牵扯? 沈钺揉了揉额角,数日无眠,令他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再撑不住了。 正当这时,叩门声响起,温靖劭担忧的声音道:“小沈,还未睡么?” 沈钺长长嘘了口气,起身开门,温靖劭一见着他,面上忧虑缓和不少,手中提着食盒,笑了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特地送些宵夜过来,不会不给哥哥面子吧。” 沈钺知他担心自己,心下感激,将人让了进来,也笑笑应道:“没事了,哪有过不去的。” 温靖劭似是舒了口气,道:“唉,那就好。”并不敢提非沉大师,沉吟片刻,将食盒打开后又道:“我爹前日来了信,我须得回去了,你……”眼望着沈钺,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钺看着他将斋菜端出摆好,沉默片刻,低声道:“我随你一道回罢。”该见的人,总归躲不掉,更何况,那人也不会在乎见不见他,他却无法息了探寻真相的心思。 诚然师祖所行之事令他心怀失望,可恩情似海,师祖收留他,教他大义礼理,那些关切爱护,嘘寒问暖,从来都不是假的,即便是生身父母也不过如此了,他又如何生得出半分怨恨? 师祖为那人赔上性命,所要守护的,坚持的,他这做弟子的自然义不容辞,纵然人小力微,却也不能让宣和再出甚么差池。 沈钺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至于角落里那些隐秘晦暗的,遥远而不可企及的念想,便如从未破土见过天日的种子,再一次被深深埋葬。 …… 日子仍像往常一样过,只是重重宫阙深处寂静禅院中,新人换了旧人。 沈钺同温靖劭一道回了皇城,思量良久,终决定自从前非沉那院中搬出来。 他还住着的那几日,只晚间方见得宣和身影,可那人仍是连个眼神也吝于施舍,更不提如昔日非沉那般,同他宣讲佛法大义,为他解惑释疑。 沈钺不会自个去寻不自在,只在黄昏时见了面,同宣和说了一声,换来那人淡漠的一个眼神,便再没了下文。于是他便趁着宵禁前出了宫,直奔温府去了。 到底都是寄人篱下,又有甚么不一样呢? 沈钺作了温府门客,温靖劭自是十分高兴的,连着几日拉着人抵足而眠,央着他说道说道习武的门窍。 半大少年人比沈钺长了一岁,倒不如沈钺沉稳庄重,时常被温侯耳提面命,道是多向这个小师弟学学。然而小侯爷为人却也是极坚韧,将门之后,断没有孬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兵法,都下了苦力气钻研,奈何于排兵布阵一道与沈钺不相上下,只武学天赋却是棋差一招,颇有些郁郁。 沈钺枕着手臂,仰面看着帐顶麒麟腾啸,卷云章纹,听见温靖劭的问话,笑了几声,揶揄道:“小弟穷苦人家出身,哪来的什么底子,说不得日后还得劳驾小侯爷多多提携呢。” 温靖劭踹了踹他,不以为然道:“嘁,装什么蒜啊?我爹都说了,最开始那会儿,看你身法不像没练过武的,就这还瞒着哥哥呢?我心都要碎了。” 沈钺被他逗得发笑,又听他嘟囔着甚么“没义气”、“小屁孩”之类,过得片刻,呼吸渐沉,却是睡着了。 沈钺静静躺了会,仍是殊无睡意,片刻后,微动身侧膝而卧,定定看着透过轩窗照进来的月光,皎皎流华,透着沁人的寒意,像是谁轻轻一抬眸,千里冰封,万年飞雪,天地亦为之胆寒。 他转了转头,将口鼻埋在枕间,窒息的感觉渐渐缓解了四肢百骸中升腾而起的焦躁痛意。 不思,不见,不念,那些清浅虚无的念想,总能够消磨干净的。 …… 这一日,沈钺正在房中读书,温靖劭毛手毛脚地闯进来,鬼鬼祟祟地探头看了看,才将门关上了,颠颠地过来,撑着书案对沈钺挤眉弄眼:“喂,小沈,哥哥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沈钺瞥他一眼,目光仍未从书上移开,随口道:“不去。” “嘿,小屁孩这么不给哥哥面子!”说着就要伸手夺书,沈钺微一勾唇,右手飞快格挡,一翻手拍在温靖劭腕上,后者见招拆招,虎爪劲风凛凛便要抓向沈钺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9 拿书的左手,却被对方虚晃一招,阻挡不及,肘上麻筋挨了狠狠一弹。 “哎哟!”温靖劭捂着手臂叫苦不迭。 沈钺从头至尾都未离了身下座椅,这时便扔了书,抱臂看着他跳脚,温靖劭龇牙咧嘴了一会,看沈钺那眼神,啧了声,不敢再作怪了。 “哎呀我都没说去哪儿,拒绝得这么干脆!” 沈钺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又拿起书,不再理会他。 小侯爷却没这么好打发,抢上前夺了书,一脸兴奋的表情,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快问我快问我”。 沈钺无奈道:“那你说去哪儿?” 温靖劭一脸得逞的笑,凑过来神神秘秘道:“去看美人,去不?” 沈钺疑惑地看着他,心中一转,恍然大悟,脸色顿时变了:“你敢去那勾栏院,当心侯爷知道,扒了你的皮!” 第9章 驿馆险遇 温靖劭闻言瞪着眼,大惊失色道:“谁说要去那种地方?!小沈原来你心思这么龌龊!” 沈钺嘴角抽搐,对他这倒打一耙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斜眼看他。 温靖劭摸了摸鼻子,正经道:“真不是,啧,去嘛去嘛,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沈钺怎肯信他?话说初相识那会,他原是严守清规戒律的俗家弟子,却被温靖劭诓骗着沾了荤腥,就此破了戒。这样的事后来更是不计其数,小侯爷在他这里早已是半分信誉也没有了。 温靖劭却不肯放弃,沈钺一门心思要温书,他便在一旁马猴般绕来绕去,“小沈弟弟”、“小钺儿”地浑叫一通,磨得沈钺不胜其烦,终于无可奈何地扔下书陪他去了。 二人出了温府,一路疾赶,小侯爷这回赌咒发誓地,倒真没说谎,可沈钺看着眼前奢华府邸,却更想拿枪扎他。 此地算不得偏僻,外界喧嚣繁华却似被隔绝开去,朱门高墙,隐约可见内里房舍檐瓦精致华美,虽算不上雕梁画栋,却也相去不远矣,正是京都最为豪华的一处驿馆,专供他国来使居住的。 却说这几日,沈钺亦有所耳闻,燕国邻邦西梁今夏大旱,举国上下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国君束手无策之下,只得决定向它国借粮,且使一国太子随行出使,个中意义不言自明。 算算日子,这一行人正是昨日方到得京都。此处住得是谁,不言而喻。 温靖劭显得很是激动,浑不顾沈钺心中不安,拉着他便要翻墙而入。 沈钺一皱眉,将他腰封狠狠一扯,沉声道:“这里住得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温靖劭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腹部紧勒得险些吐出来,捂着肚子咳了会,苦着脸道:“知道知道,小沈你下手也太狠了罢!” “知道你还要去?!” 温靖劭不以为意:“不就是个太子么,西梁巴掌大的地方,这太子也……” “住口!”沈钺低喝,恨不得捂他的嘴,厉声道:“你是侯府未来的主子,一举一动别人都看着呢!你当这梁国太子什么来头,到了咱们这儿是做什么的?!便是个质子,也容不得我们这般冒犯,你当他身边的人都是吃素的么?” 温靖劭还要再辩,一抬眼看见不远处,俊脸霎时沉了下来。 沈钺疑惑地一回首,只见一通身清贵,明黄华服的青年正缓步而来,低声与身旁那布衣和尚说话,那和尚只静静听着,并不多开口,寒眉冷目,正是宣和。 此刻二人正藏身于院墙转角处,并不会轻易被发现,可沈钺知道,以宣和的功力,再离得近些,他二人想必也就无所遁形了,遂低声道:“回去罢。” 温靖劭却似充耳不闻,只僵硬地靠墙站着,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宣和身边那人。 沈钺心中一动,温靖劭这模样实在太过反常,可眼下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那二人眼看就要近了,他心中焦急,一手揽着温靖劭肩膀便即要走。 便是这时,他忽地听见身后衣袂拂动的声响,一恍神间,已被阻住了前路。 沈钺浑身一僵,缓缓转头,一身青灰僧衣的和尚面容冷冽,衣袂静静垂落,仿佛方才那移形换影的绝妙身法不过是一场幻觉。 宣和目光落在沈钺身上,静了片刻,忽而开口道:“随我回去。” 沈钺看着他,蓦地觉得愤怒,这人莫非当真没有心么?!他走的时候连句打发也没有,这个时候轻飘飘一句便要他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凭什么?! 他到底又……算什么?! 可终究什么也不能说,沈钺暗自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底一刹那铺天盖地翻涌上来的失落酸楚,对着宣和恭敬行礼:“敢问师父有何吩咐?” 宣和似是自语,又似是回答他这一句,漠然道:“今日是望月。” 沈钺疑惑地抬首看他,尚来不及询问,便听见身后一人低沉的声音道:“大师,出了何事?” 那青年转过角落,方才看见他二人。沈钺对上他的目光,见他眼中有一瞬间的诧异,而后渐渐变得兴味盎然,一瞬不瞬地看着温靖劭,低柔唤道:“别来无恙,靖劭——” 可令沈钺惊诧的并不是他这一句带着显见的轻薄狎昵的问语,而是他那身绣着祥云腾龙的明黄衮袍! “草民参见陛下。”沈钺一刹那回过神来,断然一脚踹在温靖劭膝弯,令他跪倒下来,并率先屈膝向这青年行礼,一手暗自在温靖劭腰间狠狠一拧,片刻后,听见他僵硬的声音干哑道:“参见陛下。” 那青年似是笑了声,而后温和道:“平身罢。” 沈钺拉着温靖劭起身,并不敢直视龙颜,听见皇帝问他:“你便是三渡大师收的俗家弟子?” 沈钺想起那时师祖曾经带着他远远见过皇帝一面,亦曾向皇帝提及他,没想到这人竟还记得。 “正是草民。” “哦?那为何会在此?” 沈钺心思疾转,一瞬间将这当中利害关系理了清楚,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草民方才同小侯爷开了个玩笑,绕着城中街道跑上一圈,且将各自轻身功夫比试一番,不想来到此处,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恕你二人无罪,不过……”皇帝话锋一转,问道:“靖劭,你二人谁胜了?” 温靖劭似是竭力压抑着颤抖,半个字也吐不出,沈钺一臂揽着他肩膀,作出搀扶的样子,喉中发紧,接口道:“陛下,尚未比完呢,小侯爷先时未活动开,方才不留神,腿抽了筋,这会儿正疼得厉害,草民斗胆请求陪同小侯爷回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0 府,天色不早,久出未归,温侯怕是要担心的。” 四下一时静了,片刻后,忽闻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柔声道:“是呢,既是伤着了,还是快些回去歇着罢,靖劭,可要朕派御医诊上一诊?” 沈钺额角渐渐沁出冷汗,心知皇帝这是非要逼迫温靖劭开口了,手中暗暗使力提醒,良久,终于听见温靖劭艰涩道:“小伤而已,不必劳烦。” 他话音方落,沈钺已顾不得御前失仪,立时续道:“正是如此,陛下,草民告退。”一面示意温靖劭,听他低声道:“臣告退。” 皇帝似是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继而轻笑道:“去罢。” 直到离了驿馆一条街道,沈钺方拉着温靖劭站定,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手脚也在几不可察地颤抖,温靖劭更是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僵硬。 方才片刻交锋,皇帝看似温和,却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他究竟做过什么,竟值得温靖劭这般刚毅且不拘小节的人,如此……恐惧?! “师兄?”沈钺担忧地拍了拍他脸颊:“靖劭?” “啊?”温靖劭却似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缓缓抬起头看他,眼神空洞茫然。 沈钺不知如何劝慰,想了想道:“师兄,若是有甚么想不开的,不如同我说上一说,师弟别的不行,开解一二还是做得的。” “……没什么。”温靖劭静了片刻,渐渐止了颤抖,缓慢道,而后又摇了摇头,重复道:“没什么。” 沈钺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看着他游魂般的模样,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拉着人回了温府。 然而,当夜温靖劭便病倒了,浑身烧得滚烫,呓语梦魇不断,已是深深陷入昏迷。 沈钺心中焦急,请了大夫,只开了诊治风寒的方子,别的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着人去请温侯回府,却被告知兵部事务繁忙,侯爷抽身不得。 无计可施之下,沈钺心中蓦地现出一人冷漠面容,然而立时便被他强自否决——白日走时,他连声拜别也未同那人说过,怎好再厚着脸皮相请?且……以那人性子,又怎会在意旁人生死? 沈钺一面为温靖劭额头敷上冰过的帕子,心里颠三倒四的全是去或不去的挣扎,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身后门扉吱呀一声开启,沈钺心中蓦地一颤,忽而浮上一种极其熟悉的预感,一回首,便见那人背着皎白月光,古旧袈裟透出一股落拓寒意,静立的身影稳若山峦。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下周考试周,好几科呢【哭】我要闭关去啦,等我周六考完再回来继续更…… 第10章 禁制封印 沈钺一瞬间握紧了拳,感觉到自己难以遏制的,愈发急促的心跳,深吸口气,沉声道:“师父有何指教?” 宣和漠然看着他,仍是白日那一句:“随我回去。” 沈钺望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好,不过尚有一事相求,望师父慈悲为怀,救人一命。” 宣和不置可否,只举步走近,垂眸看着榻上沉眠之人,伸出一手,戟指点在温靖劭额间,沛然元气倾泻而出,于暗夜中现出清澈柔和的光华。 片刻后和尚收回手,沈钺忙上前一探温靖劭额头,却是滚烫依旧。沈钺一皱眉,焦躁道:“师父……” 宣和冷冷看着他,未待他说完便道:“你当我是什么,起死人肉白骨?” 沈钺一怔,从未想过这人言辞也会如此尖锐,动了动唇,垂首低声道:“可……既是如此,我便没法同师父离开。” 宣和漠然道:“不行,今日是望月。” 沈钺心中纳罕,想起白日宣和亦是这样说过,望月,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然而和尚显然再无耐心与他多言,只不耐道:“他死不了,你跟我走。”言毕,竟是默然念了句法诀,手掌结印,一条寸许光带便似活物一般在他指尖游走盘旋,继而迅若闪电般窜出,一瞬间将沈钺双手反剪,牢牢捆了个结实! 沈钺大惊,极端的震愕后,心下倏然翻涌上强烈的屈辱感,咬牙道:“师父不必如此,我去便是了……” 可宣和早已耐心告罄,半个字也听不进,上前一伸臂揽着沈钺腰身,缩地成寸一般掠出了门。 秋日夜寒,冷风刀锋似地刮在脸上,沈钺却甚么也感觉不到了,唯有紧贴着宣和的身躯仿佛火油滚过似的灼烫,又犹如寒冰冷冻般的僵硬,在这似冰似火的煎熬之中,他只听得见自己既沉且重的心跳声,战鼓一般稠密急促,敲得他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苦难言,这彻骨之痛下,心底仿佛有道声音殷殷告诫—— 如此执迷不悟,注定一无所有。 宣和将沈钺带回了宫中那座禅院,一语不发地将人扔进了禅房之中。 沈钺双手仍被缚着,咬牙冷冷看着他,宣和却再未望他一眼,只蹲下身,一手缓缓划过地面,嘴唇开阖,无声念着佛偈。 沈钺撑起身,打量着这间禅房,想起昔日师祖在此为他诵经讲佛,一瞬间酸楚难当,正待开口之时,身下却蓦地华光大涨,楠木地面上清晰地浮现出道道梵文,三尺之径内佛光湛然,而他便恰恰置身于这法阵正中央! 撕裂肺腑的痛楚一刹那席卷上来,沈钺眼睁睁看着遍地梵文图腾缓缓上浮于虚空之中,万道金光齐发,将这昏暗禅房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佛文旋转越来越快,继而倏然形成无数光带纠缠住他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到灼热光芒侵入的剧痛,如同万箭齐发,一瞬间凌厉地刺入神魂之中! 沈钺痛苦地嘶吼了声,拼尽全力往那梵文疾速飞旋而形成的环形壁障外撞去,却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瞬间被反弹回佛阵中央! 无处可逃,沈钺狠狠摔在地上,半分气力也使不出,犹如提线木偶,被金光牵系着周身,他平躺下来,痛苦而嘶哑地喘息。 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剧痛之中,他似是一瞬间心有所感,那悸动突如其来,令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去。 悬倒的视野中,宣和盘膝而卧,冷寂幽寒的眼眸仿佛蕴藏着动人心魄的魔力,隔着佛咒华光万道映入他眼底,与他的魂魄纠缠不分。 沈钺被那诡异目光摄住心魂,意识片刻沉浮,再醒神却已感觉不到那几乎将魂魄绞碎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焚烧般的炙热酷刑。 宣和闭上眼,唇角缓缓溢出一线血迹。他的眉心,卍字佛文一瞬间华光大盛,过得片刻,却是光芒一收,无声无息地黯淡下去。 沈钺望见这一幕,却被烈火焚身的痛苦折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1 磨得失了意识,头颈缓缓转倒,虚弱已极,再睁不开眼。 仿佛只是须臾,又似百年般漫长光阴,沈钺大汗淋漓,飘忽地醒来,意识却尚在烈火中煎熬,连喘息都带出灼热而焦躁的疼,那疼痛并不尖锐,却像是浑身骨骼血肉都即将焚烧成灰烬一般,绵长,轻忽,无穷无尽。 良久,他艰难地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却一瞬间感觉到腰间环着谁的手臂。 “醒了?”这声音极熟悉,却并非他习惯了的冰冷淡漠。 沈钺心中一震,微转过头,对上宣和探询的目光。 那双眼眸仍是湛黑深邃,却不再如古井无波,反倒像是春雪初融般的漾然,皓皓如窗外万里月华清辉,磊落,坚定,神采斐然。 沈钺心中震诧,却苦于开不得口,重重疑问潮水般漫过脑海,几乎将他逼疯。 宣和像是笑了笑,低声道:“你怎得也不逃,任我抓你做这苦差事?” 逃?往哪里逃?天下之大,离了你,我又能去哪儿?离了你,那些无处安置的,动荡的念想,求不得,却又如何放得下? 沈钺一瞬间感到巨大的悲哀,这个人不过是片刻便变了模样,似是而非,孰真孰幻,他永远也看不透他。 宣和亦并非要他回答,续道:“不必猜测,哪一个都是我。”他微微皱了皱眉,扶着沈钺换了个姿势,一掌仍贴在他背心,缓缓注入清寒元气,无奈一般叹道:“我是魔,大约是吞噬了凡人魂魄,或者,是我痴心妄想,觊觎了什么不可得的东西,被心魔吞噬了。师父从未提过,他不愿我知道这些。” 他顿了顿,斟酌着缓缓道:“我与你应当是旧识,你的魂魄残缺,不记得过去的事,我……与你的命魂交叠,只有你的魂魄完整,我才能恢复记忆。这个魔的意志已经有些衰弱,若是我能想起过去发生过什么,应当能彻底压制住他,凭我的修为,将他彻底驱散也并非难事。” 沈钺闻言似是一瞬间生出些气力,几乎要质问他,即是如此,那师祖又为何生生赔上一条性命?! 他此刻正靠在宣和颈间,这一抬头,二人嘴唇几乎相触。 宣和微微动了动,移开目光,似是看懂了他的愤怒,低声道:“师父……我上一次修行,不慎遇见另一只魔,太过强大。我被魔气侵蚀,原本的封印已经压制不住了,师父没有办法,只能用他自己来……师父他不是凡人,你不明白的,他还没有离开。” 这一番言辞道出太多讯息,沈钺一时无法全然理解,然而他直觉这并非事实,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他还有太多疑问无法解答,关于师祖的,关于宣和这变幻无常……再则,那魔既能够驱散,师祖又为何会对他下禁制,阻止他忆起身世过往? 宣和却无意多言,只道:“往后你会明白的。” “封印的效力太强,我的时间不多,若是那魔醒来,你莫要问他……罢了,他大约也不会告诉你。” “你累了,睡吧,我守着你,今日多谢了。” 沈钺耳听他低沉的声音,眼前冰凉手掌拂过,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宣和垂眸定定看着他,少年人不似初见时那般瘦弱单薄,身量抽长,肩膀已有了些宽阔之感,面容清朗俊秀,修眉朗目,英姿勃发,待得几年后,必是名铁骨铮铮的刚勇男儿。 他突然抬手,轻轻拂过沈钺眼角,却再没了那年湿润温热的触感。 ——这少年已是没有眼泪了。 第11章 梁国红绡 沈钺再次醒来时,天色仍旧黑暗,他睁眼茫然打量,头顶是他熟悉了近四年的帷帐,四下隐隐的檀香缭绕,涤荡肺腑。 他尚在禅院之中,却不知眼下已是何时。 身体感到一种大病初愈后的疲惫虚弱,沈钺却暗自舒了口气,至少不必再经受那般苦不堪言的折磨,若是再来一次,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撑得下去。 心下一时兜转着许多念头,沈钺颠来倒去思索宣和那番言辞,却终究觉得这其中太多不合理之处,然而千头万绪,他一时难以理清,可只一件却是极重要的——宣和先前那番作为,应当是为他解开师祖加于他体内的封印。 数年前鬼市之行,宣和令他去寻的,便是他那残缺的魂魄,后来喂他吃下那物,想必便是上一次枯荣寺之时,宣和提及的封魂珠,能够令他神魂完整,却被师祖下了禁制,效用发挥不得。 眼下于他而言,这却是唯一值得欣喜的事了。 沈钺躺了片刻,觉得有了些力气,遂起身去寻宣和。然而和尚不在院中,遍寻不得,他却发现此刻已经是亥时了。 是几日后的亥时?沈钺皱起眉,心下不安,顾不得再寻宣和询问清楚,留了字便匆匆出了宫。 他衣衫单薄,且连日滴水未进,在这寒夜里,颇有些饥寒交迫,加之法阵中平白遭的那番罪,体虚气短,自是行走不快。 回去温府,最近的路途需经过帝京夜市最为鼎盛的南街。 沈钺手足虚软,喘息粗重,靠着墙歇上一歇,身无分文,没得吃食。南街千丈繁华,笙歌不夜,他茫然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的盛景,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独他一人,茕茕孑立,这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沈钺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且无所适从,然而这思绪也只一瞬间跌宕沉浮。他面无表情地扫过眼前人群酒家,正待举步前行,忽又蓦然抬头看着方才惊鸿一瞥的某处。那是鼎鲜楼,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将将转入大堂拐角。 沈钺心中一动,忙跟着那身影去了。 一路进入酒楼,他未理会店小二招呼,憋着劲在去往楼上雅阁的楼梯上抓住了人—— “靖劭!” 小侯爷转过身,原本肩膀微沉要甩开他的动作也停住,微讶地招呼道:“小沈?你不是……”意识到身旁尚有外人,忙止了话头,介绍道:“这位是梁……公子。沈钺,在下的师弟。” 沈钺微皱眉,打量他身旁那人,男子月白长衫复袖宽襟,不似燕国装束,月眉凤目,鼻梁秀挺,唇若朱霞,肤白细腻,愈发衬得发丝乌黑如缎,确是天人之姿,惊艳非常。可沈钺只觉说不出的古怪。 温靖劭招呼着两人上楼,坐定后命人上来数道佳肴一壶好茶,这才小声道:“小沈,这位是梁红绡梁姑娘。” 沈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对那人道:“失敬。”眼望着这位“姑娘”,那怪异之感终是寻着了由头。这位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端庄羞怯,单是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2 坐立的姿态便带着股飒然英气,落落大方,姓梁……却不知,究竟是假凤还是虚凰了。 沈钺垂眸,心中暗骂温靖劭鱼目,耳听梁红绡娇甜婉转的声音道:“先前便听温郎说到沈公子,少年英雄,出类拔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的的确确是女子软语嫣然。 沈钺礼貌地笑了笑:“梁公子过誉,沈某一介刁民,比不得梁公子,巾帼不让须眉。”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然而这梁姑娘却似当真以为夸赞,敛目羞涩一笑,手指绕弄着肩上垂落的发丝。 沈钺心中暗道,这才相识多久,连“温郎”都叫上了?! “咳!” 沈钺转过头,便见温靖劭哀怨地看着他。他眉角一跳,嗤笑了声,是时菜肴茶点上了来,便埋头用食,再不插口了。 耳听二人交谈,沈钺心道,果然是梁国来人。 他此刻颇有些理解了温靖劭待这梁红绡的心思。按这女子自己所言,她是梁太子太傅梁璟之女,自幼充作男儿教养,熟读兵法,苦修武艺,只愿来日保家卫国,能以生身性命报君王待其父知遇之恩。 言辞之中似十分遗憾西梁式微,无一可用之良将,更心怀鸿鹄之志,欲一展巾帼之抱负。兴致浓时更兼引经据典,谈及兵法战略亦有独到见解,虽是纸上谈兵,然而的的确确才高八斗,韬略万千。 这般人物,便是他也生出些欣赏之意,更不提温靖劭,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然而……仍是不能轻信,沈钺心道,不若回去向侯爷打听一番,万一温靖劭日后惹出什么乱子……也好未雨绸缪。 他正自思索着,忽听梁红绡道:“不知温郎可曾听说过,百十年前有一名将,名唤贺君倾的?” 沈钺倏然抬起头,几乎是震惊地盯着她。 温靖劭先时见他像是饿狠了的样子,便不时注意着他,此刻看他这般眼神,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 沈钺只一瞬间便收敛了神情,低声道:“无事,”继而咳了声,作出口渴的样子,一面倒茶,道:“你们继续。”旋即歉意地对梁红绡笑了笑。 温靖劭便不再管他,好奇道:“倒是听过些,愿闻其详。” 梁红绡语气颇为向往,道:“我在宫中……啊,温郎知道,家父原本出身低微,幸得国君赏识,赐下国姓,谋得一官半职,曾有幸在宫中居住过一段时日,而如今的西梁王宫,便坐落于约两百年前的萧国古城故址之上,是以那萧国史册便尽数藏于宫内藏书阁中。” “家父曾言,他阅遍萧国文史,最为震撼的还是记载着贺将军的那一卷。其时之人对贺将军赞誉极高,史书之中尽是称颂之词,且著述者非一人,战神之名可谓有口皆碑。” “那史册中,说他一生征战,大小战争共历一百八十三场,百战百胜,每一场战役的时间,地点,兵阵战术皆有记述,想必所言不虚。” “是时诸国征伐,战乱不休,萧国原本弹丸之地,却因为一个贺君倾,五年之内国土便扩张了十倍有余,几成霸主之势。若非此人后来突然身死,怕如今也不是这个天下了。” 温靖劭闻言讶道:“果真如此神勇?可……为何我听那野史之中提及此人,都道是残忍暴虐,嗜杀成性,是个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 梁红绡忍不住笑:“前人著书……大约总归是描补过的,稗官野史所述,许是夸大其词,二者皆不可尽信……” 一旁沈钺忽道:“他……后来是怎么死的?”桌下的拳握得死紧,仍止不住语气中些微颤抖。 梁红绡沉吟道:“不知,史书中并无记载,传言说是战死,也有说病死的。” 温靖劭缓缓摇头:“这倒奇怪了……嘿,小沈,平日也没见你对死人这般感兴趣啊!” 沈钺定了定神,笑道:“如此英雄人物,你不心向神往?” 温靖劭嘿嘿笑:“这倒是!”旋即继续与梁红绡说话,剩沈钺一人心乱如麻,神魂不定。 第12章 旧时秘事 及至二人与梁红绡分别,回去温府的路上,沈钺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温靖劭担忧地拍他肩膀:“小沈!” 沈钺吓了一跳,转头看他,片刻后问道:“我去了几日?” 温靖劭道:“整整三日,你再不回来,我爹就要去跟你那师父要人啦!说起来,那和尚带你回去干啥?” 沈钺与温靖劭交好,小侯爷事事好奇,对他与那名义上的师父之间的龃龉清楚得很,亦因此对宣和观感不甚好。 沈钺苦笑:“不提也罢。”怪力乱神之事,他并不愿旁人掺和其中。 温靖劭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摸着下巴,嗤笑道:“不过……这么个石头样的人,倒是颇受器重啊,不知道讲起佛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沈钺沉默,想起那日驿馆前,皇帝身旁一个侍卫也无,独独令宣和随行,看来确是十分器重的。 思及先时温靖劭病情,沈钺有心问一句,然而终究作罢,只岔道:“你与那梁红绡究竟如何相识的?” 温靖劭闻言咳了声,颇不自在道:“街上遇见的喽。” 沈钺挑眉,半个字也不信:“当真?” “哎呀什么真的假的,赶紧回去,我爹都要担心死了!” …… 回了温府,二人去向温候请安,随后温靖劭便自行离去,沈钺留了下来,问了问温靖劭病况,温候道是次日便大好了,这几日亦并无不妥。 沈钺再三思量,终是迟疑道:“师父,师兄与那……与陛下,究竟有何罅隙?” 温侯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道:“那日到底是何情形?” 沈钺便将那日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言毕又道:“徒儿只是想防患于未然,若是有难言之隐,师父自不必相告。” 温候良久未言,起身踱到窗边,半晌后,长长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疲惫与难言的艰涩,低声道:“靖劭九岁那年,被选作三皇子伴读,便是如今宫里那位。十一岁时,一天夜里,他一身伤逃了回来……” 言及此,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下去,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愤怒与沉痛:“燕岑晔……他做皇子时,宫中侍人时常消失不见……那些宫女,内侍,都是些貌美年幼的……即便到了现在,后宫之中也还有不少……我着人探过,那些尸体上的伤实在难以启齿,都是受过残忍凌虐,死状凄惨……” 沈钺震惊地愣在当场,脑海中随着温候字句浮现出些不堪入目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3 的画面,半晌说不出话。他没有想到,真相居然会是如此……十一岁的温靖劭,养尊处优的小侯爷,尚是个不识人间险恶的孩子,竟遭受到那样惨烈的屈辱……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难以置信道:“那师父为何……” “为何什么?!”温候倏然打断他,眼中带着警告之色,沈钺骤然清醒,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没,没什么……” 温候敛了厉色,关上窗户,回到桌案后坐下,疲惫地抹了把脸,眼眸已是发红。沈钺几乎看到了那双眼里闪烁着水光,然而温候低声续道:“那是我……这辈子最严重的错,若是当初没有答应,哪怕是欺君……”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直至带了些颤抖,再说不下去。 沈钺心中难过且后悔,他这一问,不啻于血淋淋地揭开温候旧日伤疤,实在太过残忍。 当年温候封大将军,四处征战,极少归家,年近而立方得一子,便是温靖劭,夫人又难产身亡,身边也只一侍妾,再未续弦。到如今他不再为将,平日里除开兵部政务,便是悉心教养温靖劭,对这个儿子虽严厉,然而关切爱护却是再深重也没有,否则小侯爷也不会是如今这般不拘小节,有恃无恐的模样了。 燕岑晔那番作为,可说是在温侯心上插了一刀。 沈钺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小声道:“他……就不怕师父你……” 温侯这次未再斥责他,只嘲道:“怕?他怕得是我不乱,我乱了,他才有机会。一个庶子,上面两个嫡出的皇子,只有乱起来,他才能捡着漏。” “可如今……” 温侯摆了摆手,阻了沈钺话头,漠然道:“那些事与我无关,我温家世代忠良,忠的是这大燕国祚,黎民百姓,而非一人一君。” “没能如他的愿乱起来,可该他得的终归还是他的,我没有什么可怨,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只要坐稳这江山,为百姓谋得福祉就够了。” 言毕,温侯抬眼看着沈钺,郑重道:“钺儿,我知你为人重情重义,待靖劭更是亲如手足,为师甚为感激,今日同你说这番话,便是有一求。” “若我将来无法再护持靖劭左右,只愿你能替为师看着他,勿要让他走错了路,我这半生……实在负了他和他母亲太多,日后……只能将他托付于你了。” “眼下各国面上相安无事,可底下却是实实在在的暗潮汹涌,燕岑晔的野心,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西梁能够满足,东边的齐靖,南边蜀、吴……北地戎族对我大燕早已虎视眈眈,三年之内,必有一战,届时……” 沈钺听出他言语中未竟之意,心中一阵难过,屈膝跪地,端端正正拜了三拜,慎重道:“师父请放心,沈钺但凡有一条命在,必定竭尽全力保护师兄周全!” 温侯摇了摇头,叹道:“这却不必,你亦如我半子,为师自是不愿你出事。” 他顿了顿,又道:“钺儿,你来此近四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你自有鸿鹄之志,终非池中物,若将来时机成熟,为师自当为你牵桥铺路。” “可你亦要记住,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非沉大师是得道高僧,心怀天下,大慈大悲,他昔日教导你的,万万牢记于心,以身践行。” “师父与师祖的教诲,徒儿自当铭记于心,半分不敢忘怀。” 沈钺打量着他,这位燕朝昔日的战神,如今已是两鬓斑驳,年逾不惑,面容英俊刚毅,尚显年轻,却也难掩风霜消磨的沧桑与疲惫。 他耗尽大好年华为自己的家国守土开疆,却没能护得自己的儿子安枕无忧,到如今甚至被剥夺了兵权,只得一虚职挂名。可他仍时刻做好了准备,为这先祖世世代代守护的土地抛洒热血,不曾言悔。 他忽然便能想象,那传闻中,这个男人年轻时纵横沙场,铁马金戈的模样。沈钺心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再没有人比这个男人更像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第13章 梦境纷繁 眼前是柳绿花红,芳菲三月,桃夭灼灼,那树下站着一人,沈钺紧紧看着他,天地全不在他眼中,只得那一道鲜明的身影。 他向那人走去,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然后听见背对他的那人冷声道:“王上。”那人转过身来,沉冷而疲惫的目光将他钉在了原地。 “臣不日便要出征,王上此时召见,有何要事?” 沈钺听着他波澜不兴的语气,一颗心渐渐沉落下去,却仍故作无谓地一笑:“这么不愿见我啊……” 那人不置可否,只不再看他,眼眸无焦距地放空。 沈钺看着他冷漠面容,忽然觉得心悸,胸腔里犹如钝刀厮磨,一时痛得冷汗直流。 半晌,那阵痛缓了些,他方才开口,声音嘶哑,几乎带了哀求:“君倾,你不要走好不好?或者,常回来……看看我。我等着你……”忽而又觉柔情似水,略微赧然道:“多久都等你回来,一年,两年,十年,我会一直等……” 然而话未完便被打断了,那人漠然道:“王上当以黎民社稷为重,勤勉为政,恪尽王责,早日……诞下皇嗣,佑我大萧国祚昌隆。” “你当日不是这么说的!”沈钺陡然暴怒:“贺君倾,你当日是怎么说的?!今时今日,你凭什么拿这些话来教训我?!” 那人倏然住了口,黑沉眼眸看着他,片刻后,他低声道:“我后悔了。”飘忽的声音仿佛疲惫已极,重复道:“我后悔了——” 轻飘飘的四字,令沈钺刹那如遭雷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只觉呼吸艰难,许久后,他仓皇地,断断续续道:“不、不是这样的……” 然而那人已不再听他说下去,他一转身,四下娇妍春光便乍然湮灭于滚滚黄沙之中,衬得那背影萧索而寂寥,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 “君倾——” 沈钺骤然惊醒,心口跳得剧烈,一时分不清哪处是梦境,哪处是真实。 他茫然起身,窗外白雪积了厚厚一层,将天地间映照得颇亮堂。 冷风直往襟口灌入,沈钺打了个激灵,方才彻底清醒过来。 然而梦中焦灼绝望的痛苦尚在胸腔中回荡,一时无着无落,沈钺闭了闭眼,忍着那股绞痛下了榻,灌下一杯冷茶。 再难入睡,他索性穿好衣裳,提枪来到院中,开始了每日不辍的晨练。 待得天色将将亮起,小院的门忽被叩响,沈钺收了枪前去开门。驿馆来人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4 交到他手中,沈钺赏了银钱,那人欢天喜地地去了。 信上是温靖劭的字迹,温侯如今已没有时机再同他联络了,一年前离京之时,他承诺的一年之限如今已被无期推迟,故人不知何时方才能再相见。 彼时他从宫中回到温府不过数日,便复又开始了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滔滔时光,颠倒的岁月残卷,不知从何处开始,往哪里结束。可之中反反复复辗转不去的,唯有那一场惨淡的诀别,沈钺默默想道,或许……只是因为痛到了极处,方才魂消魄散也难忘怀。 他垂眸看着信中温靖劭种种牢骚抱怨,道是兵部事务冗杂不堪,每日被指使得团团转,总有一日要让那群老家伙好看云云……温侯出征北戎不过半年,温靖劭明面上挑起了偌大侯府的担子,入职兵部,实际却不过只是皇帝扣下的人质。 沈钺曾担心他如何安然面对那燕岑晔,然而温靖劭从未提起过,每次来信嬉皮笑脸地抱怨几句,再调侃让他莫要贪玩,早些回去,小侯爷要提携他呢……沈钺淡淡一笑,到底是温家之后,心思从来都是通透的,那些冲动鲁莽也只是面对亲人方才毕现,离了温侯,这少年未必不能够顶天立地。 他收起信,眼见天色不早,便去厨房熬上了粥和药,端了热水往宣和房中去。 ——我后悔了。 胸口戾气左冲右突,纷沓的梦境幻影走马般浮掠而去,最终定格于那张朝夕相对的面容,沈钺站在门前,端着木盆的手指捏得死紧,片刻后方举步推门而入。 宣和正于榻上入定,沈钺将盆放下,低声唤道:“师父。” 和尚睁开眼,沈钺漠然握住他脚踝,蹲下身,轻手轻脚褪了僧袜,审视着那脚背上褪了痂的伤口,脚底还有大片暗红伤疤,结了痂却总也好不了。 沈钺微皱眉,一膝点地,将那只脚置于腿上,沾了热水小心擦拭,继而摸出怀中药膏,仔细上了药,再换另一只。 这事他做得顺手,宣和也只静静看着他,房中一片安宁清静,仿佛当真是师徒二人温馨美满。 和尚突然伸了手,沈钺余光瞥见,微微一僵,感觉那冰凉指尖自发间拂过,片刻即离,他转头看去,和尚指尖沾着雪花,转瞬便融化了。 沈钺有片刻失神,然而很快便收回目光,将他双脚安置榻上,起身将炭火拨得更旺些。过了会,他手中动作停了,没回头问道:“这伤几时可痊愈?”他们在此已逗留了半年有余。 去年这个时候,他开始梦见那些旧事没几日,宣和便要他同他一道远行。沈钺自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尽管再不久便是他入军历练的好时机,他仍不得不同宣和离开,然而他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先往梁国一行。 宣和并未反对,他们便一路西行。 令沈钺不曾想到的是,宣和竟会不时失踪,并带着伤回来。起初沈钺还会问他,可时日久了,宣和什么也不说,他便再不问了,且每日照常赶路,反正这人总能找得到他。 直到半年前,和尚安然无恙地回来,沈钺还颇觉诧异,可数日过后却发现了不对劲,和尚一双僧履上尽是血迹,直蔓延到脚踝。 沈钺吓了一跳,看过方知那伤势之重,宣和双脚几乎无一块完好皮肉,可这和尚仍旧每日不知疼痛地赶路。 沈钺便就此寻了一处僻静院落住下,着大夫看过,开了药方每日外用内服,可直到如今这伤仍不见痊愈。 宣和听见问话,垂眼看着双脚周遭缠绕的淡淡黑气,木然道:“不知。” 沈钺陡然生出怒火,转身冷冷盯着他,几乎要恶言相向,然而这时,院外忽又响起了敲门声。 沈钺只觉一阵无力,铺天盖地的怒火一瞬间被冷雨浇了个透,回过神来,他只能惨然心道,有什么用?这个人懂什么呢?他又……知道什么呢? 沈钺转身去开门,宣和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方才无意识伸出去的手,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冰雪冷而柔的触感,犹如那少年每一次握上来时,魂魄中被三世三千佛禁锢已久的魔性与凡心,一同震颤的呜咽低鸣—— 第14章 道者同行 沈钺打开院门,却见一道人正颇不耐地等候着,他一怔,谨慎地打量来人,口中道:“敢问道长有何贵干?” 此人约摸三十出头,道髻不甚齐整,鬓角几缕发丝散乱,平添了一股沧桑落拓,样貌平平,只那双黝黑中透着一环暗金色的眼眸令人见之难忘。 这道人一身旧灰的半长袍子被勾破了不少处,直似与人苦斗过一番,背后负着长短数把剑,沈钺隐隐嗅到一丝血腥气。 “那和尚呢?”道人显然脾性暴躁,说着话已是欲直闯而入。 沈钺抬手一拦,沉声道:“不知道长所言何人,此处乃在下家宅,道长慎行。” 那道人直直盯着他,暗金色瞳孔似有流光变幻,少顷,忽地嗤笑道:“借尸还魂,妖孽!” 沈钺心中一紧,身躯霎时僵硬起来,脑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只一晃神便被这道人错开身,直直往主间去了。 沈钺无可奈何,担心这人是来寻仇,料想他修为不低,只不知宣和那伤究竟是否有碍……然而他紧随道者进了房,却见和尚似早有准备,提着禅杖已是收拾妥当,对沈钺道:“走。” 沈钺一怔:“还回么?” 宣和沉默片刻,而后道:“不。” 那道人霎时皱起眉,看了沈钺一眼,似有所言,然而宣和已不再开口,径直出了门。 沈钺也不问,收拾了二人行李便随着去了。 一僧一道似是旧识,然而宣和不与人言,那道人便跟在后同沈钺交谈。 “小鬼甚么名?” “弟子沈钺。” “贫道李崆悬,”道人惫懒道:“这和尚怎会带着你?” 沈钺斟酌道:“他是……家师。” 李崆悬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二指朝着前边那背影一点一点,嗤笑道:“师父?哈。” 沈钺心中一动,道:“道长与家师相识颇久?” 道人眯眼回忆,沉吟片刻道:“八年?九年?唔,一路杀过几次妖罢。” 沈钺点了点头,又听李崆悬道:“你可知你这师父甚么来头?” 见他沉默,道人便明白了,又听沈钺犹豫问道:“魔……究竟是如何生的?” 李崆悬一哂道:“六界之内,万物不皆是天地所生么?魔族不在五行之中,却还在天地之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天地时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5 光无穷无尽,远古上神时候便已有魔。” “有灵便有欲,有争斗,隔阂,五情七伤。恶念,贪欲,痛苦,久而久之,生了灵,自然聚集成魔。草木虫鱼也有浊气,仙,妖,凡人自不消说,鬼入轮回而投身六界,皆可成魔。” 沈钺疑道:“可既如此,岂非六界皆是魔族天下?” 李崆悬摇了摇头,忖道:“天地自有其法则,制衡之术,如何容得一界独大?” 沈钺缓缓点头,道:“故而魔族仅在异界……可……” 李崆悬瞥他一眼,知道他想说什么,答道:“也不尽然,开了魔门,六界之内自任其畅行无阻。” “魔门?” “贫道也不甚清楚,魔族之事,哪容得吾等窥探,你不如去问你那师父。” 沈钺陷入沉思,喃喃道:“天地法则……”忽而又一笑:“如此说来,道长岂非亦是这天道中的一环?” 李崆悬哈哈大笑:“贫道不敢当,你师父倒尚算得!” 傍晚时候,三人来到集市之中,用过了斋膳,李崆悬便带着二人直往那繁华闹市去。沈钺起初还心有疑惑,然而过得片刻,他震愕地看着眼前朱红绣楼高门匾额上,缠绵的“春宵阁”三字,一时作不得声。 这三人,一僧一道,皆是化外之人,与一个半大少年,站在青楼之前张望,画面之奇异,顿时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沈钺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难以置信地问道:“捉妖来这作甚?” 李崆悬也有些尴尬,揉了揉鼻子,讪讪道:“那是只……狐狸精。”顿了顿,他看了看沈钺,又对宣和道:“兀那和尚,你真让你徒弟去送死?” 宣和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继而盯着沈钺。 沈钺怔了怔,心下明白过来,自嘲道:“无碍,死不了,走罢。”言毕,率先举步踏入门内。 “哎,等等!”李崆悬忙叫住他,三人来到转角僻静处,他沉吟片刻,自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欲交予沈钺,不料却被宣和抬手一拦:“不必。” 李崆悬皱起眉,质疑道:“防身而已,不会让那妖狐发现的,人出了事怎办?” 宣和漠然重复道:“不必。” 沈钺心中沉了沉,看着这人冷寂面容,片刻后,对李崆悬摇了摇头,只道:“我要怎么做?” “无需做甚么,你的魂魄对妖魔鬼怪而言,比寻常凡人更有吸引力。这座楼实是一个巨大的妖阵,一旦有妖狐中意的灵魄出现,她自会现身。你便留在房中,按她所言行事,贫道……同你师父自会护你周全,且安心。” 沈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对李崆悬一点头,便转身往那大门去了。 他身后,道人手掌结印,默念法诀,身影瞬间凭空消失,宣和举步,身躯渐渐透明,终至虚无。 时候尚早,楼中并未有许多人,堂上绯红纱幕后,唯闻秦筝之声缱绻靡丽。 沈钺甫一进门,立时便有数十名妖娆女子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尽是暧昧调戏。 被无数热辣目光肆意打量,沈钺只觉如芒在背,僵着脸连连阻止不知谁摸上来的纤手,瞥见老鸨迎上来,立刻挣出重围大步上楼:“让你们这儿最美的姑娘过来。”将锭银子抛给她,也不多言,直跟着上了楼。 老鸨欢欢喜喜将沈钺带到一处香阁,谄笑道:“小哥儿稍等等,姑娘马上就来!”言毕走了。 沈钺也无心打量四下布景,只觉这房中脂粉气实在刺鼻得紧,茶水自是不能喝的,遂干坐着思量眼下事端如何是好。 他坐了颇久,约摸一盏茶功夫过后,方闻门扉开启的声响,一紫衣女子薄纱缓袖,在这数九寒天竟不惧寒,袅袅婷婷地进得门来,娇声唤道:“公子……” 沈钺不动声色地打量,只见这女子眉眼自有一股风流妩媚,杏眸含水,朱唇浅笑,云鬓微散,合着半露酥胸,确是倾国倾城。只看了一眼,他便转开了目光。 这神情落在女子眼中,便是个为她姿容倾倒的样子,令她笑意更胜,脚下轻盈窈窕,步步生莲,直近了跟前往沈钺怀中偎去。 沈钺眉角一跳,强忍着没有推开,任女子柔白嫩手摸上脸颊,吐气如兰道:“奴家紫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沈钺唇角勾出个笑,握住女子柔荑,问道:“哪一个紫,哪一个苑?” 女子眼珠一转,纤手灵蛇般挣脱了沈钺掌握,点在他胸口,娇嗔道:“这怨么……自是怨公子如此神俊,却怎的这般不解风情?嗯?”话音甫落,那手忽地使力将沈钺推倒在软榻上。 沈钺一惊,身体已是本能地反抗,却瞬间觉出体内半丝气力也无,过得片刻,他的目光涣散开来,对上紫苑勾魂摄魄的一双眼,便如被抽干了魂魄,手足虚软下来。 第15章 迦叶尊者 紫苑久待不到回答,一手狠狠掐上沈钺脖颈,厉声道:“说啊,他在哪里?!” 沈钺头昏脑涨,额间法印明明灭灭,力量已是渐渐衰弱。 “你说的谁,我不认得。” 狐妖急躁地抚着他眉心,仔细辨认,随即笃定道:“没有错,给你留下这法印的人,迦叶,他在哪儿?” 沈钺心念电转,他体内唯一的封印是师祖布下的,或许……还有宣和?先前那人拒绝了李崆悬的护身符纸,莫非竟是早有准备?迦叶——传说中的禅宗第一佛,那位拈花一笑的迦叶尊者?!宣和不可能……那么,便是师祖了…… 他沉默地打量着女子面色,那双眼惊惶而迫切,全不似寻仇的模样,反倒像是……情之所钟。 沈钺闭了闭眼,终是定下心来,垂头作出虚弱模样,低声道:“这封印是我师祖留下的,你说的迦叶是谁?” 紫苑怔了怔,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渐渐放开沈钺,喃喃道:“真的是……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她似是十分茫然,复又轻声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沈钺微动了动,调整作最易攻击的姿势,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神情,缓缓道:“师祖自是在寺中修行,敢问施主,可是与师祖相识?” 狐妖转过头,目中依稀有水光闪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望见了辗转思慕千万年的,那个遥不可及的念想。 “相识?不……他哪里认得我啊……”紫苑恍惚道,显是深陷回忆中。少顷,她抚了抚鬓发,一挥袖,接天的花海骤然消失,精致闺阁拔地而起,紫苑起身坐在桌旁,一手撑着额角,纤美柔嫩的肌肤下,隐约有暗紫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6 雾气盘绕浮动。 “我放你回去,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沈钺看着她,摇头道:“师祖修行不喜旁人打扰,况且……他老人家法号非沉,并非什么迦叶。” “非沉……他这一世的名么?”女子低喃道,随即飘忽一笑:“也是,你一个凡人,哪里会晓得迦叶的风采……” “已经两百八十七年了,我上一次见他,尚是西天佛祖百年一次开坛讲经之时,那时候,他还是佛祖大弟子,风采绝伦。他就站在那儿,轻轻一笑,满天仙神皆为之动容,可他……全都看不到。” “他眼里有六界苍生,有天地生灵,却容不下一个我……他是最慈悲,也最无情……” 狐妖似嘲似恨,颤抖地笑了起来,怨毒道:“他肯化去佛骨,堕入凡间,忍受九十九道轮回之苦,为什么……那魔尊不过是为他堕化成女人,那又如何?他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爱……” 紫苑缓缓转头看着沈钺,眸中紫光缭绕着黑雾,双手尖锐指甲渐渐生长,光裸肌肤上,依稀可见遍布的紫色毛发,倾城容颜竟似恶鬼般可怖。她痴痴颠颠地笑道:“既然他肯渡那魔头,那我呢,我若是毁了这人间,他会不会也来渡我?小公子,你说是不是呢?嗯?” 沈钺紧盯着她,脚下缓缓后退,口中依然冷静道:“我带你去见他,不如你当面问一问他,当年之事许是有甚么误会?” 狐妖微歪了歪头,似在思量,然而片刻后,她眼中紫光愈发浓郁,森然道:“误会……哪里会有误会……”倏然凄厉尖叫道:“你竟敢骗我!”继而疾速飞扑上来! 沈钺看见她身后巨大的紫色狐尾纠缠着雷光,黑雾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一瞬间笼罩了她。觑着这瞬息时机,他竭力扑向窗棂,跳出窗外转身便跑。 然而一介凡人之躯,如何敌得过妖魔力量?不过眨眼,沈钺便感觉到颈后尖锐风声,几乎可以想象狐妖那尖利指甲划破空气触上肌肤的诡谲姿态,他闭上眼,拼尽全力往前狠狠一个飞扑,躲过这致命一击。 耳闻风驰电掣雷霆声威,沈钺摔落于地,手臂挡在眼前,颓然叹了口气。 便是这时,身前忽地光芒大盛,金鸣交击的声响如同千寺钟声,绵长佛音隆隆激荡,直令天地震颤。 沈钺捂着双耳,忍过那一阵几乎穿透眼帘的光华,良久之后,方才睁眼看去——身前一人长身而立,背对着他,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狐妖已现了原形,野兽嘶嚎之声震耳欲聋。无数梵文法印自宣和周身迸发出来,旋转着停滞在腾绕着黑气的紫狐身周,将它困在其中。 那庞大的紫狐体内亦有金光翻腾,与法阵壁障交相辉映,一蓬蓬的金光不断地激射入它体内,令它痛得不住翻滚! 漫天优昙花瓣飞散如雨,这幻境之中,天色黑沉得似要直坠下来,雷声纠结着闪电,自天边滚滚而来。 宣和对面,隔着狐妖的另一头,李崆悬指掌交叠变换,飞快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雷电愈发聚集起来。沈钺站起身,飞快后退远离战场,眼见天际雷光汇聚到极限,李崆悬倏然剑指长空,手指扣着剑身,提气暴喝道:“破——!” 随着他话音落,巨大的雷电之光陡然贯穿天地,犹如神谴降世,直直劈向阵中妖狐,一瞬间令法阵膨胀了数倍! 沈钺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狐影似是分裂成数个,道道虚影重叠,最终只化作两个,一道浓黑魔雾汇聚而成的狐形仰首嘶鸣,疯狂地向着李崆悬冲撞过去! 宣和动也不动,僧袍一展,袖里乾坤轰然洞开,指掌间幻化出金色绳光缠绕着那魔狐脖颈,狠狠一收,那狐影瞬间不可控制地被拖拽过来,在空中划出一蓬黑雾,宣和身周金光大作,黑雾近前,倏然一收,消失在他袖间。 法阵已破,紫狐恢复寻常狐身大小,慌不择路地逃窜,眨眼便消失在数里之外,李崆悬长剑一翻,纵身追了上去。 沈钺喘了口气,这时,他方才发觉自己身体僵硬,早已紧绷到极限,手掌几乎掐出血来,满身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看着宣和仍是没有动作,疑心他受了伤,遂走近前,低声道:“师父?” 宣和缓缓睁开眼,转过头来,沈钺看着他,刹那心中一惊,数年前的可怖记忆顿时翻涌上来,令他不自觉地退了步,继而转身竭力奔逃! 然而下一瞬,青灰虚影闪过,沈钺一头撞上男子坚硬身躯,不受控制地倒退数步。宣和眉间黑气缭绕,眼中猩红雾色渐渐褪去,瞳孔是水汽浸染般的浓黑,却带着难以名状的邪气,他伸手,缓缓自沈钺眉间抚摸而下,托着他下颌抬起,凑近了唇边道:“去哪儿?” 第16章 锁就锁吧 沈钺偏头欲躲开这带着极度狎昵的动作,奈何那手掌看似轻无着力,实则稳若磐石,令他退不开半分。 “师父何意?”他浑身几似绷紧到极限的弦,双拳暗暗蓄力,脑中尽是破釜沉舟的戾气,心脏渐渐地剧烈鼓动起来。 宣和一双深黑眼眸褪去了平素冷漠无情,带着诡谲邪气,直似审视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自上而下,缓缓打量着沈钺每一寸肌骨。 少年人身量已至他下颌,眉目俊朗端方,麦色肌肤,尚未经过风霜磨砺,仿佛暖玉般光润。那双深褐颜色的眼瞳沉稳镇定,将满腹心绪掩藏得滴水不漏,正直直与他对视着。 宣和忽然觉得燥动,那股焦灼炙热的邪气自识海深处缓慢浮上心头,带着鼓噪的悸动与灼热,直冲入灵台,瞬间令他陷入迷惘混沌。 沈钺眼见这人眸色又起变化,血色雾气退散,却有浅紫颜色缓缓渗透瞳孔,电光火石的刹那,他骤然明白过来,这是那狐妖留下的!若他所想不错,狐妖性淫,先前正是意欲诱他陷入情欲极乐,在那最后关头吞噬他的魂魄,以此来增长修为,那妖物已是堕化成魔,故而方才擒之才有那般景象,而被宣和收来的……岂非正是那妖狐魔体?! 沈钺脑中一声嗡鸣,如遭雷殛,然而手下再无犹豫,瞬间翻掌如刀,仗着精湛的近身擒拿功夫,狠狠拍向宣和手腕。 和尚眸中浓雾如漩涡变幻,唇畔却扬起了笑容,顺势放开了手,然而下一瞬,他指尖一弹,黑雾幻化出长绳,有如实质一般,倏然激射而出,刹那缚紧了沈钺手腕,轻轻一带,少年身躯纸鸢一般飞起,稳稳落在宣和怀中。 沈钺恐惧已极,他背脊贴着宣和胸膛,竭力转头去看那人,双眼第一次带了示弱的神色,他在恳求,竭力抑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7 制着颤抖的语调:“师父……”他不可否认,他在害怕,怕这倏忽变幻的,未知的一切,怕这个人种下不可挽回的恶果,怕一腔不见天日的隐秘昭昭于世,更怕……那些磊落的,与人无尤的念想,终究低贱地堕入尘泥。 宣和似是听见他这一唤,又似充耳不闻,可那眉间微微一皱,瞬间煞气横生,却又转眼化作魔魅邪异。 沈钺眼见这诡谲变化,登时竭力挣扎起来,那抚过胸口的手掌直令他遍体生寒,他怒吼道:“宣和——!” 和尚再未有一句话,只被他挣扎得十分不耐,眼中光雾明明灭灭,唇角紧紧抿起,目光逐渐转冷。 沈钺被他扣住手腕,不顾一切地狠踹过去,被宣和一绊,重重摔倒在地。他咬牙一个翻滚飞快后退,却被和尚狠狠攥住肩膀,霎时骨痛欲裂! 宣和冷冷看着他,双眼中尽是翻滚的暴戾气息,压制着他的手掌重若千钧。沈钺剧烈喘息,仍挣扎着抬膝撞向宣和腰腹,被和尚一挥手,瞬间动弹不得。 他终于觉得绝望,喉中艰难地颤动,挤出声音:“不,你不能……师父——” 宣和微偏头,探手攥住他衣襟,利落扯下,少年人精实健美的身躯顿时显露出来,沈钺闭上眼,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线希望。 他低声道:“贺君倾。” 和尚听不见,他只是俯身自少年颊边吻下,及至唇角,沈钺动弹不得,却咬紧了唇齿躲避。宣和一路吻过他脖颈,冰凉的触感,灼热的气息,直令沈钺如置身炼狱。 寒凉手掌抚过他腰背,游走在腹间,继而没入身下尚未解开的长裤。 沈钺不可抑制地喘息,倏然睁开眼,这是……方才梦中那……他怎么会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沈钺脑海中一团乱麻,随着身下那手掌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动作剧烈喘息,过得片刻,他的身躯骤然绷紧,颠沛的浪潮终至巅峰,似是完成了梦中那一场盛大欢愉的洗礼。 宣和没有半分停顿,沾满了湿黏体液的指掌划过仍微微挺起的前端,抚过柔嫩会阴,来到那隐秘之处。 双腿被分开,沈钺大口吸气,忍受着手指侵入的剧痛,面色瞬间苍白。那手指修长,直往内里侵进,摸索着探入。 沈钺痛苦喘息,眼前模糊一片,宣和冷峭眉眼与梦中那张意气风发却温柔入骨的面容反复交叠,最终重合在一起,化作噬人心魂的妖魔。 他喃喃道:“贺君倾。” 身后密处被硬挺粗硕的物事捣开,撕裂的剧痛令沈钺不住痉挛,依稀觉出那处似有湿意缓缓渗出,他看不见宣和面容,只听见黏腻的汩汩水声,一声一声,无止无休,可怕的掠夺。 不知何处来的风,将铺天盖地的优昙花瓣吹向天际,过得片刻,又似断翅蝴蝶一般无着无依地坠落,飘散在二人身畔,没入沈钺发间,揉碎了一地芳紫。 无穷无尽的痛苦令沈钺疲惫得无以复加,身下犹在烈火中煎熬,意识却渐渐沉入冰冷深海。 恍惚间,他感觉到宣和将他密密揽在怀中,凑近来温柔地吻他的唇,撬开了齿关侵入,细腻地缠吻着他的舌尖。 他模糊想道,原来,这才是所谓的命魂交叠。 第17章 望月寒夜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间,沈钺终觉那颠簸不定的浪潮消停下来,四下一片寂然,而后身上蓦地一轻,过得片刻,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浑身力气全被抽干,他仍躺着没有动弹,却出手如电,一刹那阻住了伸向他额角的手掌。 睁开眼,却见宣和盘膝坐在他身旁,冷冽眼眸中罕见地带了些震愕。 沈钺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竭力坐起身,拉拢衣襟,自顾自拿帕子将身后那撕裂之处擦了擦,除了血迹还有些白浊秽物,沈钺眼神冷极,一眼也未多看,将那帕子扔了。 远处电闪雷鸣,沈钺料理好后,便一言未发地往那个方位走去。后处灼烧般的疼,每走一步,直似拿刀在戳刺,然而他的脚步稳若山峦,不曾有片刻滞重。 未行得多远,便见那处雷光骤然大盛,白湛的光芒将这整个昏暗妖阵映照得如同白昼。便在那一瞬,漫山遍野的优昙花海倏然卷起一股巨大的旋风,将花瓣尽数吹起,凝在空中的那一刻,骤然碎裂炸开,继而烟消云散。 沈钺放下遮挡的手臂,环顾四周,正是荒郊野外,夜半时分,中天一轮皎月,圆润似玉盘。 他在原地等了片刻,宣和便在他十步之外静静站着,李崆悬的声音远远传来:“小鬼在哪儿?” 沈钺应道:“李道长。” 少顷,李崆悬一身狼狈地从一旁树林中钻了出来,面庞黑似焦炭,头发糟乱,道袍无一处完好,然而神色却是极兴奋:“终于将那妖狐解决了!” 沈钺笑了笑:“李道长好本事。” “嗨,还不是有你师父在!”李崆悬摆了摆手,双眼却直直看向不远处的宣和。 沈钺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目光比起先前,仿佛带了些疑惑与戒备。 三人寻了一山洞暂居,天寒地冻,燃了篝火也无甚大用,李崆悬衣衫破碎,冻得直发抖,仍追问着沈钺与那狐妖之间的周旋。 沈钺便将迦叶那事细细讲了一遭,李崆悬皱眉道:“这么大来头,莫不是堕入魔道的仙家?” 沈钺道:“此话怎解?” “你们佛家不是有一句偈语么?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李崆悬摇头晃脑道,随即一哂:“庸人自扰。” “那迦叶尊者乃是三十三天外佛祖座下第一人,岂是寻常神魔可染指的?这狐妖生有天狐血统,成仙来得容易,修为却不甚厉害,否则也不会这般轻易便折在我们手中。” “贫道与你师父追踪它许久,方才推算到它真正成魔的时机,那是它妖力最弱的时候,我们才有胜算。” 他沉默片刻,严肃地注视着沈钺,道:“那印当真是你师祖留下的?”旋即瞥了眼宣和。 沈钺颔首:“正是。” 李崆悬便皱起眉,沉吟片刻,道:“魔尊堕化……若贫道猜得不错,应当是开启魔门,来到了人间,怕是造了杀孽,方才累得尊者下界……唔,却不知这九十九道轮回是为了甚么……”他顿了顿,仿佛欲言又止,一双锐利的眼眸直在宣和身上打转。 沈钺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却也无心再追究,他疲累至极,只道:“时候不早,道长今日受累了,这天寒地冻的,也无可充饥,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8 不如早些歇息。” 李崆悬不置可否,就着火边便躺下了。 沈钺等了片刻,见他呼吸渐缓,遂起身出了山洞。 银辉遍洒大地,今夜的月似乎亮得格外不寻常。沈钺循着记忆,来到先前见过的溪边,长长呼出口气,雾气在月光下蒸腾,消散。 数九寒天,几乎滴水成冰,沈钺忍耐地将已粘黏在伤处的长裤撕下,带起一阵钻心的疼。他沾着水将手指缓缓伸入,留在内里的□□早已凝结成块,费了许久工夫才堪堪清理干净。 便是这时,沈钺双耳微动,手中物事已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掷出,挟着呼啸寒风袭向来人。 那石片锋利如刃,在宣和喉前三寸之处,被他稳稳捏在指间。 沈钺头也没回,将衣裳穿起,越过宣和便欲回去。 ——却被紧紧扣住了肩膀。 宣和低低笑了声:“你在怕什么?” “还是你忘记了,再荒唐的事你我都做过,还怕这个?” “嗯?——萧策?” 沈钺倏然转身看着他,眼中沉冷冰霜刹那化作滔天怒火。 月光下,离他近在咫尺的这个人,眼眸黝黑且深邃,唇角含笑,温柔而和煦,却偏偏让人觉得不真实。 “是你。”沈钺压抑着怒气,沉声道。 宣和短促地笑了声:“是我,我说过了,哪一个都是我。” 沈钺定定看着他,心下总算明白了这望月之夜的特别。 “你记得?” 和尚不置可否,只问道:“你在做甚么打算?” “你记得?”沈钺紧紧盯着他,重复问道,语气已是压不住尖锐怒意。 宣和与他对视,轻轻一笑,温和道:“你记得的,我才会记得。” 沈钺不再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他,过得片刻,他的唇角缓缓勾起,那笑容冰冷森寒,没有半点温度。他道:“师父不如猜一猜,我在做甚么打算?” 宣和抿唇不语,四目相对,一人心底惊涛骇浪怒焰滔天,却不允许带出半分示弱,一人无波无澜仿佛游刃有余,然而面对宁为玉碎的果决独断,却也终是隐忧渐起。 争锋相对的压抑气氛一触即发,谁也没有先开口。良久,宣和忽地近前一步,几乎与沈钺呼吸相闻,他笑意温柔,轻声道:“不想要,还是不想给?你在骗谁?”伸了手,竟是欲探前抚上沈钺脸颊。 沈钺瞳眸蓦地一紧,呼吸倏然沉了沉,手下却迅如疾风,一刹那翻掌为刃,厉风叱咤,指间恍若挟着寒刃,戾气逼人,瞬息便如游龙回旋,妙到颠毫地隔开宣和臂膀,手指已抵在他颈间。 宣和缓缓垂眼,看了看颌下那一线菲薄锋锐的石刃。眼前少年偏头一笑,那模样惫懒而无谓,眼底却尽是暴戾的寒意,沈钺柔声道:“不如师父再猜一猜,这个时候的你,有没有机会从我这石刃下安然遁出?” 宣和看着他,唇角轻忽笑意渐渐淡去,终于开始正色打量这个少年人。 沈钺眸色锐利,冷冷一笑,嘲道:“师父是艺高无畏,即便修为全失,只怕也视苍生为蝼蚁,何况一个我。” 言毕,他再不欲多作纠缠,随手将那石片抛在身后,转身回了山洞。 不是不想要,不是不想给,只是从来不是对的那人。 沈钺倚在石壁上,只觉通体发寒,直令他冷得锥心刺骨。 宣和记得,可也仅仅只是记得,于他而言,只怕那一场场颠倒的梦境,更像是旁人一段笑谈,半点也不会感同身受。真正陷落在百年前,那些不可自拔的贪嗔痴妄之中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翌日,三人回去市集之中,李崆悬与二人分道扬镳。 沈钺与宣和回了先前落脚的驿馆,收拾行李,并歇了一晚。第二日,宣和来到沈钺房中,只见得桌上茶盏镇着的宣纸,其上寥寥数字,冷漠的告别——那人孤身返程,回了燕国京都。 第18章 前尘往事 沈钺牵着马,并不急着赶路,天色阴寒,雪化之后,路途变得泥泞湿滑,不堪行走。 这是他离开后的第五日,宣和并未回身追来,一如他所料。 那夜过后,他思量了许多,过往种种浮上心头盘桓不去,令他直觉宣和远行所图,不只是如他所言,为了寻回过往记忆,驱散心魔。 他说不出甚么感觉,只是看到望月之夜,修为尽失的那人,他没有半分安然无害之感。那分明应当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既无妖魔之力,也无佛家真元,却偏偏让他觉得危险,比起平素那个无心无情的和尚,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本能地戒备万分。 真正的……贺君倾,可是那般心性?到如今,他已隐约有了答案。 数日前,李崆悬道别之时,曾仔细问过他关于师祖之事,彼时他并未深想,然而过后,将这其中曲折的蛛丝马迹归拢起来,却是细思恐极。 当初他甫一梦回旧事,宣和便要他随之远行,因他们命魂牵缠,那人已然是有了些许记忆。其后,宣和一路追踪那堕入魔道的妖狐,他却半点也不知晓。蹉跎一整年,终于将那狐妖魔体收伏,可除了妖阵里那一遭,宣和竟再无其它异样。 既未彻底驱散,魔物岂是如此轻易便能降伏的?却又为何没有再兴风作浪?宣和曾言他只是意欲想起过往,那么远行这一遭岂非多此一举?师祖的封印,李崆悬的怀疑戒备,所谓的修行……重重难解之谜,如今全然着落在宣和之身,可沈钺已经再没了探寻的心思。 他甚至感到后悔,寻回记忆又如何?物是人非,不过徒增悲凉罢了,过去的人……永不会再回来,他也再不是当初那般模样。 沈钺牵马驻足,仰首看着辽远苍穹之下,又开始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依稀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亦是这样漫天飞雪的日子,年幼的公子策一身狼狈,困窘不堪,遇上了乐坊里寻欢作乐的浪子,那人眉眼轻狂,风流俊秀,促狭地对他笑:“哪家的小公子,生得这般模样,是要来寻欢,还是要让人寻你的欢?” 彼时的萧策手无缚鸡之力,被刺客挟持出王宫,耗尽心机方得脱逃,一路躲躲藏藏,饥寒交迫。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困苦之时,直到后来……遇上了那个人。 贺君倾年轻时候风流轻狂,然而天纵奇才,他收留了萧策,二人谈史论道,指点江山。公子策见之武功高绝,兵法韬略更是不世之才,遂引为知己,将他带回了王宫,引荐入仕。 其后之事,再简单不过,贺君倾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19 如师如兄,教他兵法谋略,政治争斗,看着他从怯懦少年成长为一名文韬武略的合格帝王,并为他峥嵘浴血,开疆拓土。 君臣二人朝夕相对,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脱离正确的轨迹。 沈钺收回目光,翻身上马,驱马奔腾而去。 贺君倾引诱了他,那个时候,大约只是觉得有趣,少年躯体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会,他深刻地迷恋着初为帝王的萧策。 一切都是隐晦而暧昧的,不为世人所容的禁忌,更让那隐秘的情/欲爱恋带上了一种背德逆伦的扭曲快感。 后来?大约是……没有后来的。 贺君倾轻飘飘道出后悔,这其中曲折沈钺不知,如今,已是不想再知。他唯一真切记得的是,那人离朝之后,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与他……便成了永远的陌路。 后悔是真,断情是真,不见亦是真。 再也没有后来了。贺君倾战死,大萧国亡,国君萧策自戕而死。那一段隐秘禁忌,至此再无人问津。 也好,沈钺默默心道,有些事,合该遗落在无羁岁月消磨之中,便是面目全非,零落成尘也好,最好,是再不要记得,再不要想起。 …… 来时步步跋涉,回途纵马扬鞭,沈钺返程之时正是年关将近,待回到京都,已是春暖花开。 他并未提前知会温靖劭,是以小侯爷甫一回府,听得下人禀报,一时惊喜得恨不能掀了房子,兴冲冲跑到沈钺房中,一把将尚在整理行李的人推倒在榻上,哗啦啦扯落了一地帷帐。 沈钺郁郁地将人拍开,揪扯着缠了一身的帐布,口中斥道:“好歹也是入仕的人,怎还这般莽撞,不怕你那好同僚每日参你一本?” 温靖劭使劲□□他头发,嘿嘿笑:“哎呀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次你写那信,哥哥还以为得好久才见得着你呢。” 沈钺心中温暖,扬眉调笑道:“这不是想念师兄了么,早日回来看看。” 温靖劭捂着胸口,假意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嗷,原来小沈对我如此情深意重,要不要哥哥以身相许?” 沈钺看他这怪模怪样,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继续收拾手中物事。 温靖劭围着他打转,待他收拾好,便将人拉去望月亭,吩咐了一桌美酒佳肴,美其名曰为他接风洗尘。 沈钺在他面前已不知破戒多少回,索性也没了顾忌,敞开了与他对饮起来。 酒至酣时,竟是温靖劭率先不支。沈钺拈着酒盏,看他一脚踏在凳上,胡天胡地将前人诗词绝句乱糟糟胡侃一通,直笑得腹疼。末了,这人竟还要效那歌女舞娘,颠三倒四地踩起了步子。 沈钺寻思着小侯爷这般疯癫不好叫人瞧见,遂架着人准备回房,却见回廊上一小厮匆匆而来,看见这情景有些犹豫。 沈钺问道:“何事?” 那小厮恭敬答道:“禀公子,梁公子求见小侯爷。” 沈钺心中一转,半晌方想起这“梁公子”是谁,顿时皱起眉,沉声道:“这位梁公子可是与小侯爷交好?” 小厮想了想,犹豫道:“许是,梁公子来府上许多回了,与小侯爷看起来相处颇融洽。” 沈钺沉默下来,多看了这小厮几眼,而后道:“你去告诉那位梁公子,小侯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她改日再来。” “这……”小厮还在犹豫不决。 沈钺沉下脸来,冷声道:“去。” 待得将温靖劭送回房中,沈钺便差人寻了温府管家过来。 第19章 武举之途 卢封来得不慢,沈钺瞥见书房门口的影子时,便已站起身,待得来人近了些,他拱手为礼道:“卢先生。” 卢封显然不曾料到沈钺会朝他施礼,怔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忙回礼道:“公子不必多礼,折煞属下了。”他平日看得清楚,侯爷父子二人对这少年甚是器重,他本以为被唤了来,必定是要看这人作威作福一番的,却不想这少年竟无半分拿乔。 沈钺笑了笑:“卢先生是师父极为信任之人,自然是前辈,当受晚辈之礼。”温侯从前将这府中人手布置同他说过些,虽则在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进而千方百计安插人手之下,府中防卫并非固若金汤,但卢封却是绝对可以信任的。此人年轻时候曾是温侯麾下谋士,后因故无法再上战场,便留在温府作了管家,手腕不俗,忠心不二。 他顿了顿,继而开门见山道:“晚辈今日方才回来,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卢先生。”言毕,他看了眼门口。 卢封会意,转身出门安排了一番,很快回转,肃容道:“公子但讲无妨。” 沈钺斟酌道:“不知师兄平日与那梁红绡来往得如何?” 卢封垂眼恭敬道:“主子的私事,属下并不清楚。” 这却是显然的搪塞了,沈钺却半分不恼,反而笑道:“甚好……那,师兄如今入了朝,与燕……与陛下之间……” 他语气缓慢,尚未说完,卢封却倏然抬起头,几近震惊地盯着他。 沈钺静静回视,仿佛早料准了他的反应——这人既是温侯心腹,那桩密不可宣的陈年往事自是一清二楚。 他又一拱手,认真道:“晚辈只是以为,一切皆应防患于未然,实不相瞒,晚辈曾与那梁红绡有过一面之缘,心中总觉此人甚是怪异,许是直觉罢……然,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刻,卢封已再不怀疑沈钺是否足以信任,连侯爷都将那般隐秘之事告诉了他,还有什么可以防备的? 又听沈钺续道:“晚辈觉得……此人女子身份似乎有些古怪。”这的的确确只是一种直觉,一抹在天地间流离了数百年的游魂,即便不是刻意为之,天长日久下来,所见所识也终归与肉眼凡胎有所不同。纵然这种玄之又玄的“直觉”与佛家道家的慧眼相差十万八千里,却还是能比寻常人更清醒地注意到一些肉眼无法察觉之处。 卢封闻言,古板面容上有些诧异:“并非女子?”见沈钺颔首,他沉吟片刻,凝重道:“侯爷的确吩咐属下暗查过此人身世来历,并无不妥……如今,与少主来往频繁,时常……”他拧着眉,仿佛在寻摸着言辞,然而片刻之后,仍是用了个十分露骨的形容:“幽会。” 沈钺便知,事到如今,怕是温靖劭早已泥足深陷,割舍不下了。 他叹了口气,想起一年前,不过数回见面,温靖劭看那梁红绡的眼神……依他的性子,不撞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0 南墙不回头,恐怕劝也是劝不住的,如今唯有静观其变。 “属下会依照公子的意思再行探查,若有进展,自当及时禀告公子。” 沈钺点头道:“如此,多谢先生了。”他沉默片刻,又回到另一个问题,沉声道:“自侯爷出征以来,陛下可曾单独宣召过师兄?” 卢封面色不甚好,低声道:“宣自是宣过的,只是……言辞颇为轻狎,倒也未做些别的。” 沈钺倒有些诧异了,温侯能将人手安插到皇帝身边,看来也不是全无准备。 他缓缓点头,继而沉默下来。卢封见他在沉思,也不打扰,静静候在一旁。 半晌,沈钺方再开口道:“敢问先生,今年的武举是在何时?” “三月十三。” 沈钺便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前厅当值的那人,先生许是应当再好好考校考校。晚辈自知逾距,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府中无论大小事,越少泄露越好。侯爷不在,怕师兄年纪尚轻,许多事难以招架,还望先生多担待。” 卢封郑重道:“公子所言甚是,属下省得了。” 待卢封离开后,沈钺又在书房中坐了会,仔细思量来日境况。 三月十三,已不剩多少时日。 之前他并非未曾考虑过武举一途,可因着温侯的意思,他便不好拒绝。去军中历练一番,挣得军功,逐渐拔擢,虽慢了些,可实战资历得以累积,确是为将者最为扎实的路子。 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派系之争中,武将历来势弱,莫一不是作了世族与帝王权势倾轧的垫脚石。如今温侯一脉势单力孤,不与任何一派同流,那燕岑晔纵然还仰仗着温侯为他开疆拓土,可终有一日,待他将自己的势力培植起来,温家必然会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是时候好好打算了,不仅是为了他的血海深仇,亦是为了将来穷途之时,保下温家一条退路。 温侯出征未归,他在此时参加武举,若是及第,在皇帝面前便是表明了个态度,再加上……与宣和千丝万缕的牵系,皇帝用他比用温家当更为放心才是。 如今燕国民富兵强,燕岑晔登基五年有余,野心勃勃,已将武举改为一年一试,正是欲大肆兴兵的前兆。 三月十三乡试,待得初秋时候,便将是会试与随之而来的殿试。 沈钺缓缓吁口气,已是下定了决心。 待得递交名帖等一系列甄选、核查等事宜过后,乡试正式开始。 应武举者,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兵法武经,策论谋略,天文地理,过了文试,方可参加其后的骑射考校,继而是最后武艺的考察。 沈钺心静如水,一路过关斩将,三日后放榜,京都乡试第九名。 温靖劭得了消息,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若是小沈都得不了第一,还有谁有这资格?也不知里头多少猫腻!” 是年七月十八会试,兵部与御史台共同监察,严格审批,沈钺力压群雄,一举夺魁,封为会元。 八月初八殿试,离沈钺上一次见着燕岑晔,已过了两年。宣武殿偏殿之中,他与会试前六名的另外五人一同跪拜,听见上首那人柔和低沉的声音道:“众卿平身。” 沈钺起身,略微抬起头,一瞬间与燕岑晔目光交汇,玉冠龙袍的青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半句赘言也无,径直道:“诸位,于今天下大势有何见解?” 第20章 一等侍卫 沈钺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见另五人神情,这之中有一人是承毅伯的次子,会试第四,此刻闻言便皱了皱眉,面上现出点忐忑神色。 剩下的四人,有二人乃贫寒出身,一人带了些江湖气息,一人是州县官员之子,听闻命题倒是沉思片刻,俱都有些跃跃欲试。 那江湖人率先道:“禀陛下,臣以为我大燕当今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皆是陛下之功,陛下文韬武略,实为万古明君,是我大燕之幸!” 那三人便紧随其后,俱追述了些,全是称赞燕朝国祚昌隆,民康物阜的,且将皇帝好生奉承一番。 然而武举到底不比文举,殿试之时原也不须长篇大论文辞溢彩,皇帝所考察的不过是众考生的一个态度,但凡对朝中局势有所了解的,便知这所谓“天下大势”绝不仅仅只是大燕之势。 是以那承毅伯之子便道:“臣以为,大燕如今正是升平盛世,沃野富贵,便是如此方更糟外族觊觎,如那北疆戎族,野心勃勃,且全民皆兵,实乃我大燕一巨大隐患……臣愿为陛下披甲执锐,守我大燕国泰民安。” 燕岑晔只一一颔首,不作评点,临到沈钺,他却是开口问道:“会元呢,有何高见?” “禀陛下,高见不敢当,唯一腔赤诚耳。愿为陛下峥嵘浴血,沥血效命。战,则开疆,不战,则守土。誓死为追随陛下之志,愿陛下……得偿所愿,入主四海。”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那五人急促喘息,带着恐惧的颤栗,显是被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得不轻。 沈钺单膝跪地,垂首静待。 许久,方闻得上首一声轻笑,意味不明,燕岑晔道:“善。” “一甲头名,沈钺,状元郎,授御前一等侍卫,领禁卫军参将职。次名,徐承建,授骁骑军参领职。三名……” 沈钺心中大石落地,一瞬间舒了口气,然而面上依旧八风不动,静静听着皇帝授封。 那榜眼便是承毅伯次子徐承建,探花则是那江湖人,俱都领了京官武职。 这尚是燕岑晔登基以来的第二次武举考试,第一次是三年前尚未革新之时,满朝文武官员不知多少阴私,文举武举选□□的人才甚少有合其心意的。 眼下正是兵部颁布武举新法后的头回考试,选出来的武官不出意外,便将是燕岑晔日后首批重用的心腹之将。 故而沈钺并无甚忧心,方才铤而走险过了关,已是让他有些意外,却又在预料之中。眼下他领的职虽并非要上战场冲锋陷阵的,可这一等侍卫的身份却极为灵活多变,若得了皇帝青眼,日后带军领兵亦并非难事。 授完职便是挂榜赐盔的流程,状元还须由巡捕营护卫着游街归第。由于沈钺在京中并无家宅,方才殿上皇帝又赐了府邸,是以这归第最终便是直接回了他的新状元府,及至内务府的人唱过一系列封赏名单,送走了络绎不绝来道和的人,已是入夜时分,沈钺方才歇下来。 实则历朝历代,但凡开了武举的,这最终的荣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1 誉全比不得文举光耀。武官历来地位不甚高,何况如今武举已是一年一试,试想往后几年,必是多而泛滥。便是这一甲之名,在权贵之中也掀不起甚么大风浪,是以多数官员只差了家臣送来贺礼罢了,意图拉拢的倒是寥寥无几。 这倒正和了沈钺心意,着下人将一干物事收进库房,他没让人跟,只独自转过回廊行至后花园,放眼望去,月半缺,几分冷清,几分寂静。 宅中仆役不甚多,沈钺也不欲再置,无论这府中有多少耳目,他孑然一身,也无甚可惧。 花园里秋菊妍妍,他漠然望了眼,脑中嘈嘈喧嚣逐渐褪去,缓步往那小径上行了几步,四下里似乎更静了。 然而,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沈钺蓦地绷紧了身体,全身的力量尽蓄势待发,一刹那的危险气息令他本能地倏然回身—— 却是什么也没有,便是方才一眨眼间,逼近的极度的危险也似乎是他的错觉。 沈钺拧起眉,迅速扫视过四周,确是再无他物。究竟是人,还是?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唯一不能确认的,只是方才那被窥探的窒息感不知是否来自于凡人,而他又有几分胜算。 他不再停留,倒退着四下查探过一遭,见半点凶险痕迹也无,便径直回了房。 这桩事便搁置下来,翌日,沈钺去领了腰牌,就此走马上任。 每日卯时需在禁卫营练兵,余下时间便据轮值排班分配,巡逻与御前守卫任务交替,为着便利,他也未回去新府,只住在军营之中。 如此到了第二年春天,惊蛰左右的时候,北疆忽地传来战报,道是温侯率领军队大败戎狄,不日便将班师回朝。 是时御书房中,沈钺正与燕岑晔对弈,听见宫人来报,将落未落的棋子一瞬间错落了位置,原本上风之局瞬时破绽百出。 燕岑晔看了他一眼,缓缓捻起黑子,白玉般的手掌衬着透润的墨玉棋子,煞是优美精致。 一子落,定局已成。 燕岑晔唇角噙着笑,意味深长道:“朕赢了,爱卿可莫要难过。” 沈钺微俯身,垂首道:“臣不敢,陛下艺高。” 眼下人人都道他沈钺圣眷正浓,皇帝视他为心腹,器重非常,这一等侍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世家显贵挤破了头要将子侄往这位子上送,殊不知燕岑晔原只打着与温侯较劲的主意,却是由他来作了这夹缝中的墙头草。 “走罢。” 沈钺随他往前殿去,传令兵正等在那,燕岑晔免了那人的礼,听他将北疆战况略略述了番,封赏过后,对侍立的宫人道:“传令下去,命兵部与礼部好生准备,北疆军大获全胜,不日便将回朝,论功封赏,不得有半点差池。” 沈钺心中逐渐沉重起来,日日在这人身边,他再清楚不过,北疆战事一度胶着,燕岑晔不是不急躁的,可真等到温侯班师,那时,才是真正的,战争的开始。 第21章 含章殿中 惊蛰时传来的捷报,及至接近立夏,北疆军方才正式归京。 皇帝率领百官于城外十里处相迎,以示对全军将士无上的赞誉与激赏。这般行径原是遭到了礼部官员强烈反对的,认为陛下亲迎已是有损帝王威仪,竟然还相迎十里,便是体恤将士们征战辛苦,也未免太过了些。 然而燕岑晔一意孤行,此刻,在数十万将士们面前,那感言的确是真挚而悲悯。沈钺冷眼看着,底下不少士兵已涨红了脸,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想起阵亡的战友,不少人偷偷抹起了泪,却无一不对燕岑晔敬服有加,响应的呼声山呼海啸般震动大地。 无论如何,这表面工夫确是无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沈钺站在禁卫军队伍中,看着那黑压压的阵列最前首的那位将军,温侯仍戴着头盔,一身黑色重甲,高大身材十分威武,挺拔而沉稳,站得肃然笔直。 沈钺这位置只看得到他一点脸颊,却依稀觉出他面色似乎不甚好,心下不由担心起来。 过得片刻,燕岑晔那宣言终是毕了,兵部出人安排,将大军安顿下来,而后百官浩浩荡荡回转皇城。 及至回了宫,沈钺方才于近处与温侯打了照面,这才清楚看到,温侯面色的确是极差的,唇上无甚血色,面容憔悴苍白,似是伤重未愈。两年多前分别时尚且英俊威严的面容上,竟添了不少皱纹。他的头盔抱在臂下,那满头斑驳霜白便显露出来。 沈钺震惊地看着他,一瞬间鼻前酸涩,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不过两年工夫,温侯竟似老了数十岁。他动了动唇,想叫一声师父,然而温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自他面前走过,进了御书房,只在擦肩而过那刻,沈钺依稀看到他投过来的警告的眼神。 沈钺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然而如今却是连句话也不能再同温侯说了。这两年间,他曾陆续给温侯去过信,是同温靖劭的家书一同捎带着的,虽是说过些当前局势,然而毕竟不能深讲,唯恐被有心人虎视眈眈截了去,在燕岑晔面前拿他们之间的关系作文章。 御书房隔音极佳,沈钺听不到内里众人说了甚么,心中起伏不定。 半个时辰后,轮换的时间到了,沈钺与另一人交接,继而随着八人的队列前进。他走在最后,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身后一个小内侍冒冒失失撞上来,险些磕在沈钺身上。 沈钺侧身一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那小内侍连连道谢,着急忙慌地跑了。 队列继续前进,在中殿四下巡视过一番,便转回了禁卫营。 沈钺回了院里,如常同留守的士兵们打了招呼,而后便回了房,甫一关上房门,他面上表情立时沉重起来,展开手掌,小小的纸团已揉得皱了,捻起打开来,那上面只潦草的三个小字,伤,留宫。 沈钺霎时皱起眉,温侯带着伤,燕岑晔命他留在宫中,想是打着休养的名头罢……难道这便准备动手了?! 不,应当还没到那关头。沈钺狂跳的心脏渐渐缓和,将眼下这局面仔细思量过一番,确定还没到燕岑晔下手的时候,温侯于他而言还有用处,若在此时舍弃,无异于自断一臂,皇帝绝不会在这当口发难。 思前想后,沈钺决定先将此事告知温靖劭与卢封,其它的唯有静观其变。 他铺开宣纸,简洁地写上数句,将纸裁小,折了数折,而后出了门。 禁卫营士兵的房间分了数十个院落,沈钺所属的近卫营恰在正中央,他是正三品的参将,地位不低,所在的院落便是最中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2 央的,安全且条件颇好。 他在东南侧院墙处绕过,似要出门的模样,一手状似无意地在某处拂了下,谁也没注意到这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那传递消息的纸条就此留在了院墙之中,等着人夜里来取走。 及至数日之后,沈钺方才再一次见到温侯。 是日正是早朝休沐,燕岑晔仿佛兴致突起,竟带了沈钺往含章殿去了。 沈钺知道温侯眼下便在含章殿中休养,甚至已经与温靖劭见过面,且是燕岑晔亲自下旨宣召的。这个人体恤臣属的一套,从来都做得半点挑不出错。 正是清晨时分,二人抵达内庭时,正见温侯提了把剑斜斜挥开,继而动了动臂膀,似是不大舒服。 离得远远地,燕岑晔便笑道:“爱卿伤势未愈,怎得不好好歇着,你们便是这么伺候的?” 一旁侍立的宫人尚且来不及问安便被如此责难,立时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温侯皱着眉,归剑入鞘,随手扔在一旁,单膝跪地行武将之礼,朗声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燕岑晔忙大步上前,似是欲搀扶的样子,口中道:“爱卿快快平身,如何行此大礼?坏了伤口可不好。” 温侯借着一拜避开了他的触碰,道:“谢陛下。”而后起身道:“不怪他们,是臣一意孤行,请陛下赎罪。” 燕岑晔温和道:“朕知道爱卿心系我大燕社稷安危,然保家卫国,可少不得强健体魄,爱卿当下还是快快养好伤才是正经,伤筋动骨的,若是有个万一,爱卿可让朕怎么办?” “他们伺候不力,自当责罚,爱卿不必心软。下去,各领二十大板。” 沈钺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心里渐沉渐重。 燕岑晔甫一现身便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温侯如今的日子能好过? 那四人忙不迭膝行下去,温侯唇角抿起,不再开口,只听燕岑晔道:“爱卿还是快些进屋吧,这会起了风,可对伤口不好。” 温侯便跟在他身后,漠然道:“陛下日理万机,若有事宣臣便可。” 燕岑晔叹道:“朕不过是想见一见爱卿,近日来政事颇有些头疼,想向爱卿讨个法子,又怕扰了爱卿休养……朕记得朕还小的时候,爱卿可教了朕不少东西。” 温侯沉默片刻,继而道:“不敢,臣才疏学浅,空有一身蛮力,恐难助陛下万一。” 沈钺跟在他二人身后,只见得温侯沉默的那片刻时间,负在背后的那手掌倏然紧紧一握,青筋暴突,继而瞬间放了开来。 他心下一阵难过,其后燕岑晔又说了什么便再未注意到了。 二人进了殿,沈钺本欲如常守在门外,却听燕岑晔道:“沈卿也进来吧,朕尝闻沈卿师从于侯爷,日久未见,想必是十分想念。” 沈钺低声道:“是。” 燕岑晔命人摆上了棋盘,与温侯落座,沈钺便立于他身后。 过得片刻,燕岑晔巡睃着棋盘,笑道:“朕观侯爷这棋路与沈卿大不同,胜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沈卿当日学棋之时,这心思倒是跑哪儿去了?” 沈钺还未应答,便见温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漠,毫无温度,仿佛与他不过陌路,拈着棋漫不经心道:“出师得早,臣也从未教过他棋艺,大约是跟非沉大师学得罢。” “哦,非沉大师?唔,朕还从未与高僧对弈过,可惜了……”说着,燕岑晔侧首瞥着沈钺,笑道:“沈卿以为,侯爷的棋艺与高僧比又如何?” 沈钺低垂着头,偶尔目光闪烁看向温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抿了抿唇,紧着声音道:“臣学艺不精,与师祖对弈从未胜过,更看不出侯爷棋艺如何,实难分辨。”他这副神色,加之温侯疏离冷漠的态度,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个徒弟翅膀硬了,背弃了师父谋求富贵,遭了鄙夷之后心虚羞愧的模样。 更有事实摆在眼前,拜了两个师父,一个是武将重臣,一个是当朝国师,均是声威位高,可不就是个攀权附势,贪图富贵的小人? 第22章 刺客之变 燕岑晔看到了想看的,听到了想听的,与温侯下过两局棋后,便不再逗留。 沈钺暗自松了口气,无论燕岑晔放下了几分戒心,他如今也只能谋定而后动,徐徐图之。他当下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宫中虽有眼线,却实在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更何况,想在皇帝手中保得温家平安,其困难比之弑君更加艰辛。 然而,他没有想到,数日之后发生的事,竟会全盘打乱他的阵脚。 正值月黑风高之夜,轮班至沈钺已是丑时,入了夏,天气闷热得令人窒息,然而这也正是守卫最严备的时刻,每一个人都像绷紧的弦,连只苍蝇都得戒备万分,唯恐一个疏漏出了岔子,就此丢了身家性命。 皇帝独自宿在九华殿内,沈钺等一批一等近卫守在大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外侧是禁卫军层层守卫,戒备之森严,堪称铜墙铁壁。 谁也不知道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警备声传来的时候,刺客已在视线之中。沈钺眼见那道矫健的身影夜枭一般自九华殿前的宫楼上直扑而下,瞬间绞杀了数名士兵! 他的身法极快,在重重树影掩映下鬼魅一般逼近殿前。一片混乱,守卫军大惊,一时呼喝声惨叫声震天响起! 沈钺迅速下令:“程明、秦风、方远戈随我去,其他人继续守在这儿,防备着刺客还有同党,告诉殿顶上的人提高警惕,不得有半点松懈!”言毕,瞬间提气纵身,同另外三人离弦之箭般飞身扑入战场。 那人身形实在太快,黑夜正是最佳掩护,到处都是火把,阴影之中被刺客一脚踹得远远飞出,瞬间烧着了数人的衣裳,顷刻间火光冲天,到处都是误伤的、践踏的禁卫军尸体! 浓烟滚滚,更加不见刺客身形,沈钺余光一瞥,借着脚下飞奔的速度一个疾转,重重顿地,飞跃向一株高大樟树。 他站在树顶枝上,眼见下面某处士兵被割草般削掉头颅,程明与方远戈已从另两方赶至,立时飞身而下,消无声息地落在那人身后,□□悍然横扫,将那刺客挑飞了数丈远,正正滚倒在程、方二人身前,瞬间被两杆长□□穿肩胛,钉在了地上! 另一面秦风嘶吼道:“还有一个——” 禁卫军一拥而上,刀枪剑戟戳在那人身周,成合围之势,留下活口。 沈钺三人脱身赶去,秦风显然不敌,被逼得左支右绌。四对一,那人闷声不响,力大无穷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3 ,片刻之间竟未露败象! 秦风被他一把大刀砍在膝上,瞬间不支倒地,沈钺目光一沉,刹那高高跃起,双手握枪自空中重重刺下! 刺客劈刀格挡,金鸣交击之声撼天动地! 沈钺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的身形修长,却如灵蛇一般瞬间矮身,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被刺客迫得几近贴地,然而那刻,他的左手脱出,短匕极为刁钻地斜挑而上,瞬间将刺客开膛破肚! 便是这时,九华殿那面又传来厮杀之声,四人疾速往回赶,却见刺客自殿顶上飞掠下来,伤了数个近卫,眼看便要夺门而入—— “头儿——”沈钺一侧首,便见秦风奋力掷出的一物,劈手接下,弓箭在握,瞬间飞奔助力,腾跃在空中的一刹那,手中强弓已拉开如满月,一松弦,箭矢流星般划开虚空,伴随着呼啸的破空之声,直直钉入刺客躯体,强悍冲力将之带得直飞出去,狠狠摔在树上,不动了。 过得片刻,再无异动,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皇帝被数人围在中间,走出大殿。众人行礼,沈钺向最后那刺客走去,将之翻过来看了眼,一探鼻息,死了?他皱起眉,又听见余下那两名刺客身边的士兵惊呼道:“怎么会死了?!” 燕岑晔道:“怎么回事?” 那一队禁卫军头领急道:“回陛下,方才还好好的,不过是两处伤在肩上,不知怎就没气了!” 沈钺见燕岑晔望过来,遂单膝跪道:“回陛下,方才的伤势的确并不致命,臣以为应当宣御医一诊。” 燕岑晔点头道:“宣罢。”又对身边内侍总管吩咐道:“今夜在场的人护驾有功,赏!”而后举步往沈钺这处行来。 他看了看尸体面容,眼中似有些疑惑,又往第二个刺客去了,这一看,不仅燕岑晔面上露出诧异神色,便连沈钺也瞬间变了脸—— 方才那被他开膛破肚的刺客,分明是温侯麾下前锋,数日前才领了封赏升了副将的! 一旁的士兵显然也有人认出来,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断。 燕岑晔面色难看已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将含章殿给朕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有将领连忙领命去了,众人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皇帝拂袖而去。 沈钺脑中尽是嗡鸣之声,一时手足俱寒,直到身旁程明一扯他,方才急忙跟上。 含章殿,温侯跪在中央,看着身旁三具尸体,面上是极度震惊。 燕岑晔狠道:“侯爷如何给朕一个交代,你的副将,竟会来取朕的性命?” 温侯沉默许久,神色终于平静下来,低声道:“回陛下,臣不知。” 燕岑晔怒极反笑:“好一个不知!单凭你这一个不知,朕便能治你一个治军无方之罪!” 温侯只沉默地跪着,再不答话。 渐渐地,燕岑晔也冷静下来,只阴冷地盯住了面前跪着的人,狠声道:“将侯爷提交刑部,给朕好好地查!查不出来,刘长旭那尚书的帽子也不必再戴了!” 有人近前来,欲扣住温侯双臂,却又有些畏惧,温侯漠然道:“不必,我自己走。”言毕起身,又望了眼燕岑晔,转身走了。 那一瞬间,沈钺几乎要开口求情,死死握着拳才止住这念头。 翌日正临到沈钺休沐,是以城门一开,他便出了宫,最快速度赶到了温府。 昨夜宫里一出事,温府便戒了严,禁军将整个侯府团团包围,不得进出。 沈钺循着一处守卫最薄弱之地翻墙而入,直奔温靖劭的书房。 小侯爷显然早已收到了消息,眼下正收拾停当,欲入宫求情。 第23章 出征重逢 “靖劭!”沈钺迅速关上门,一见温靖劭朝服齐整便知其意。“先听我一言。” 温靖劭皱眉道:“你不该来,天快亮了,怕有人看见。” 一旁卢封行礼道:“公子。” 沈钺匆匆一点头,沉声道:“无事,禁军只在府外。你现在入宫有何用?” 温靖劭木然道:“我去求他,要什么都行,只要放了我爹。” 沈钺一窒,万没想到他竟是打得这个主意,顿时怒上心头,忍了忍道:“那边自有我来周旋,你不要去见他。” 他拉着温靖劭坐下,自怀中掏出一份名单,凝重道:“你自去寻这几位,襄王,庄王,这两位王爷辈分高,且与师父颇有几分交情,说话分量重。”手指点着名单:“这几人乃是言官中品性刚正耿直的,想必你亦知晓。师父一腔赤忱可昭日月,他们必不会坐视冤屈。季将军,聂将军与师父交情深,当会为侯爷辩驳。还有靖国公,卫国公,你亲自同他们说,他们亦会给些面子。” 沈钺交代完,沉默片刻,又转向卢封道:“卢先生可与那魏奉相熟?”魏奉正是昨夜那副将,亦是三名刺客中武力最强之人。 卢封摇头道:“算不得相熟,但……此人品性端肃,且对侯爷极为忠心,属下实难想象他会做出弑君之事。已派了人去查那三人家底,以及近日来的行踪,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沈钺颔首道:“甚好。靖劭。” 他看向温靖劭,却见少年眼眸赤红,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咬牙发狠道:“他怎么就没死呢?怎么就没杀了他?!” 沈钺叹了口气,一手揽过少年脖颈,令他额头抵在自己肩上,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此事显然大有文章……”他闭了闭眼,续道:“我自有办法,但只怕一个治军无方的罪名是逃不过的,至于如何处置,或是削了兵权令侯爷赋闲,严重些……许是去了爵位贬为庶人。” “靖劭,”沈钺直视着温靖劭双眼,沉声道:“我说这些,只是要你有个心理准备。燕岑晔不会用你为将的,今后,也绝不会再用师父,待师父回来,你要想好一条退路,往后万不可再同朝廷有半分牵扯。” 温靖劭闭上眼,良久叹道:“我知道了。” 男儿自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此亦温家祖训。温家世代金戈铁马,为大燕立下不世功勋,到如今,却成了一切祸患的根源。 少年人的仕途止步于此,他的满腔热血与韬略万千,这一生,注定没有了用武之地。 壮志难酬,不外如是。 沈钺回到宫中,同人换了轮值的班,在御书房中见到了燕岑晔。 “沈卿这是何意?”上首的天子满脸冷意,看不出喜怒。 沈钺单膝跪着,垂首道:“回陛下,臣有事启奏。”不待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4 燕岑晔开口,他便迅速道:“昨夜与那三人交手之时,臣察觉到些古怪,昔日臣随侍师祖身边之时,于佛家真元一道,曾了解过些皮毛。昨夜行刺之人,背后操纵他们的,恐非人力所为。” 燕岑晔眯了眯眸,沉声道:“此话怎解?” “那三人乃是服毒而亡,死无对症,可臣身上有师祖当日留下的法印,对妖魔鬼怪自有其感应。臣当时并无法确认,直至昨夜师祖神魂入梦,方知那诡怪之感非虚。” 梦魂是假,感应是真,只是那感应却是与经年前新府花园之中,被紧密窥视的感觉如出一辙。这之中有何联系?沈钺说不上来,可神鬼之事,凡人难以信任,他却是一直身在局中。这一切太巧合也太古怪,容不得他不往那玄之又玄的一面考量,况且如今……能让燕岑晔分出心思的,怕也只有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了。 果然,燕岑晔沉默片刻,缓缓道:“此话当真?” 沈钺垂眸:“不敢欺瞒陛下。” 一室静默,沈钺掌心缓缓沁出汗意,忍不住握了握拳,半晌后,忽听燕岑晔轻笑了声,缓缓道:“朕竟不知,沈卿原是如此重情重义。” “……那毕竟是臣的师父。”过犹不及,辩白太过反而虚假,沈钺躬身一拜,继而道:“然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不若……请国师一探便知。”心头蓦地一刺,沈钺不去想,只看着步步近前的明黄龙靴。 燕岑晔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少年,冷声道:“沈钺……呵,不知沈卿可曾听闻过流传在诸国的一则……通缉令!” “南岳上将军沈平枭通敌叛国,罪诛九族,却有一子戴罪脱身,遁逃在外。南岳上下倾全国之力寻这一人,白银千两悬赏其项上人头!” “却不知……那沈家子究竟在何处?” 沈钺倏然一震,额角冷汗霎时滴落下来,抿着唇再说不出话。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有多可怕! 燕岑晔却忽地笑了,温和道:“不知沈卿可还记得当日一甲及第,于金銮殿上说过什么?” 沈钺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嗓音带了些嘶哑,涩声道:“愿为陛下操戈披甲,浴血沙场。战,则开疆,不战,则守土。愿陛下……得偿所愿,入主四海。” “记得就好。”燕岑晔轻柔道:“有共同的目标,这一切……才有意义,不是吗?” “……是,陛下懿旨,莫敢忘怀。” 燕岑晔重新落座,挥了挥手:“退下吧。” 沈钺闭了闭眼,又一拜,仍是道:“刺客一事,臣所言属实,还望陛下明察,臣告退。” 然而不过盏茶功夫,沈钺忽地被传唤回去,与他一同被宣召的,还有鸿威侯司马重。 满地奏折散乱中,燕岑晔目中怒火熊熊,沉声喝道:“沈钺听令!” “在。” “现任你为骠骑将军,随同大将军司马重领兵,明日一早,出兵齐靖,不得有误!”并扔给他一枚方印。 沈钺登时一惊,怎么回事?这便开战了?竟是齐靖率先挑起争端?!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只沉声应道:“是!” 此后一切混乱无比,沈钺草草收拾了行李,便被司马重传唤去点兵。 他是初次带兵,然而燕岑晔给他的位子实在太高,司马重不信任他,也不敢将重要军情交代给他,反而让另一位武将顶替了他的职责。 天方亮时,三十万军队集合完毕,皇帝亲自祭酒过后,大军便浩浩荡荡开拨。 齐靖在极东,急行军也需二十日方可抵达,然而边关战情紧急,容不得片刻延误。众将士皆疲敝不堪,如此到了第十日,司马重方才下令,午时便驻扎下来,整顿一番再出发。 入了夜,沈钺领着一队人巡逻,此事本不必他亲自来做,然而他有自己的考量,这些时日他与底下士兵相处颇好,也得知了不少私下流传的消息。 已是子时,中天一轮圆月,映着手中火把,足可照见数丈路途。 他们正在营地周围的树林之中,巡逻任务枯燥,不少士兵懒怠起来。 沈钺看了看天色,扬声道:“诸位打起精神,余下三里,一炷香……谁?!”沈钺话未说完便蓦地喝道,警惕地打量四周,长弓滑落,已然握在掌中。 前方密林深处,树叶扑簌不断地响,士兵们顿时炸开了锅,惊惧不已,尽都戒备起来。 然而那一刻,沈钺心头蓦地浮上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令他不由自主地悸动,心口一时突突跳地厉害。 “你们继续巡逻,我去看看。”沈钺说着便要前去,身后士兵立刻拦道:“太危险了,将军!” 沈钺抬手制止了他们,不容反抗地道:“无妨,周展带队,继续!”言毕,迅速纵身没入密林之中。 他在繁茂枝桠间穿梭,过得片刻,视野渐渐开阔起来。树林的尽头是一处断崖,沈钺停了下来,屏住喘息,继而缓缓迈步走出去。 银辉遍洒天地,寂静黑夜里,断崖下有一人长身而立,那人抬头直直看着他,静默的身影岿然不动,稳若山峦。 沈钺骤然握紧拳,心脏几乎停顿,下一刻却疯狂地跳动起来,双拳捏得几近骨碎,转身便往原路返回。 身后一阵衣袂拂动的轻响,那人气息眨眼便已近在咫尺,沈钺蓦地转身,狠狠揪住那人衣襟,将之掼得倒退数步方才停下。 沈钺紧紧看着那双死海般的深湛眼眸,牙齿几乎咬出血来,嘶声道:“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来?!——” “你若不来——你若不来——” ……又能怎样呢,这数百年春秋大梦,当真能够……忘记?沈钺双眸赤红,几欲滴血,然而皎白月光映在他瞳中,依稀可见闪烁的水光。 宣和动也未动,任他揪着衣襟,呼吸的热气扑打在他面上,鼻息相闻。 少年身量已同他一般高了,甚至比他还高出半寸,宣和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片刻后,伸了手去抚少年俊朗眉目。 沈钺只觉浑身一时滚烫一时冰冷,心中翻涌着种种恶毒的,猖狂的念头,察觉他动作,放手狠狠一推—— 和尚原本便与断崖只一步之遥,此刻再站立不住,一手扣了沈钺腰身,就此滚落崖下。 隔着铁甲,背脊仍撞得生疼,翻滚之中沈钺仍不忘推拒,手掌撑在宣和肩上欲借力,唇上却蓦地一痛,灼热唇舌侵略上来,口中不一时便弥散开一股血腥。 只眨眼功夫二人便已滚落崖底,沈钺伏在宣和身上,被死死扣着后颈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5 凶狠地缠吻,一手撑地,一手却骤然扣住和尚脖颈,竭力挣脱开来。 和尚仍定定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仿佛要就此到地老天荒。沈钺几乎能看见那双似是永远都沉寂如深潭的瞳眼中,翻滚着的灼烫烈火。 沈钺唇上仍沾着血,他不甚在意地舔了舔,宣和的目光随他而动。 心底一时如烈火灼烧,一时又如万年飞雪,沈钺眸色几经变换,手掌扣在宣和喉前,钢浇铁铸一般不可撼动。 月光下,良久的对峙后,少年忽地绽开一个笑容,凑近了宣和唇边,沈钺温柔道:“师父,不如我们公平些,嗯?”他说着,一手缓缓划过宣和胸腹,其意不言自明。 宣和一手仍扣着他腰身,此刻垂眸看了眼他手指抚过的痕迹,僵硬身躯缓缓放松下来,一手挑开了少年身上甲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估计又没指望,老地方找吧么么哒 第24章 似是而非 沈钺眼眸一沉,刹那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瞳中风云变幻,似震诧似惊怒。 过得片刻,他嘲讽般笑了声,声音发沉,喑哑道:“师父可莫再后悔。”话音未落,手掌已穿入宣和襟口,一把将那僧袍连着里衣剥落下来。 宣和从始至终只看着他,由着他百般摆弄,一手熟练地解下少年身上铠甲,铁甲坠地,哗啦重响声中,沈钺却似忽从梦中惊醒,瞬间停了手下几近暴戾的动作。 宣和眼眸仍是冷淡,平平语气却似带了尖锐挑衅,漠然道:“不敢?” 沈钺呼吸粗重,却不知是欲望还是愤怒,针锋相对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四目相对,沉重而压抑的交锋,夏夜里闷热得令人窒息的风一阵阵吹在身上,沈钺额角汗滴淌落下来,划过脸颊,鼻翼,仿佛泪痕一般,坠落在身下人眉间。 宣和眼睫不由地一颤,看着这情境,忽地现出点茫然神色,似是回忆起什么,那冰冷沉默的戾气一瞬间去了不少。 而后,他伸手抚上沈钺眼角,说得却是全不相干的话—— 他道:“我不是他。” “那时你看得也不是他。” 沈钺一怔,下一刻,像是被戳穿了隐晦私密一般,只觉自己正□□暴露于人前,脑中翻滚的尽是无所适从的耻辱与愤怒,刹那暴怒道:“你住口——” 宣和仍在说:“你在怕什么?你能逃去哪儿?” 沈钺浑身发抖,巨大的愤怒令他失去理智,重拳挟着雷霆万钧的力道袭向眼前的人,却在最后距离毫厘之处瞬间停住。 沈钺剧烈喘息,犹如暴怒的雄狮,看着宣和的眼神带着刻骨仇恨,继而瞬间翻身站起,头也不回地离去。然而下一刻,他倏然被一股巨力攥住肩膀,电光火石之间飞出了数丈远,背部狠狠掼在树上,却其异地未感到疼痛。 宣和看着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轻声道:“你还要往哪儿逃?” 若是往常,沈钺必会发现今夜眼前这人的古怪,然而此刻他只陷在巨大的愤怒与混乱之中,被制住的那刻便激起全身真气狠狠提膝撞在宣和腹上。 宣和避了一避,卸去大半力道,顺从地随着沈钺的攻击退出数丈,旋即被少年凶狠地压制在地上。 沈钺双目赤红,胸中翻滚不休的愤怒令他再不愿多想,前世刻骨的绝望与今世沉重的念想令他混沌不堪,甚至忘了这一刻自己究竟是谁。他狠狠啃咬着宣和唇舌,像是借着这一切,将长久以来不可言说的痛苦与压抑尽数发泄出来。 宣和一手扣着他后颈,直直看着少年每一个表情,他的眼眸仍是冷的,依稀带着恨意与深切掩藏的痛苦,片刻后,在少年抬头之时,他闭上了眼睛。 沈钺急促喘息,残忍地往下啃咬着宣和脖颈,那肌肤之下便是渐急渐促的脉动——他甚至不需多少力气便能轻而易举要了这人性命,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便能就此结束,不好么? 沈钺手掌一路抚过宣和精实的胸腹,径直来到腹下,不由分说地握了上去。 宣和始终闭着眼,只呼吸逐渐急促,被沈钺这一触碰,顷刻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呼吸,腮肌紧绷起来。 沈钺不错眼地看着他,口中嘲道:“师父,你的佛祖呢?”他说着话,一手推高了宣和大腿,手中灼热物事愈发硬挺粗涨,渐渐有滑腻湿液渗出,沈钺就着那黏液或轻或重地自根部直捋到顶端,带茧的拇指擦过柔嫩沟壑,四指捻动着柱身上纠缠的青筋,如愿以偿地看见宣和骤然仰起头,咬牙疾喘了声。 沈钺想起家破人亡那年,初遇这无心无情的和尚,随他跋山涉水历劫而归,不知怎就泥足深陷。到后来数年隐秘不发的念想,不自知地在岁月轮转之中沉淀下来,重逢之时便是排山倒海巨浪滔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宁愿避不见面也要逃开,直到后来明了久远旧事,方知道,原来,只要是这个人,无论怎般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都逃不过那宿命早注定了的堕落与沉沦。 好么?当然是好,可这贯穿了性命与魂魄的爱恨哪由得他认一句是非?若是当真到了参商两隔那一日,只怕他也便随着这个人去了,前世如是,今生亦如是。 沈钺眼前一片模糊,抽出手指,就着推进的湿液挺身而入。一手死死与宣和相扣,十指交缠,仿佛这样便是深爱不渝,便是永不会后悔的真心。 沈钺死死压抑着眸中酸涩,微不可闻地嘶声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却不知求的究竟是谁。 宣和骤然睁开眼,那不可察觉的一句如同炸雷轰响在耳际,瞬间令他瞳中恨意与痛苦消散了大半。他看着沈钺眸中依稀的水光,心中几番翻天覆地,一个“好”字几乎滚到了喉间,却被骤然剧烈的撞击冲散。 无边月色,漫天璀璨星河犹如万千神袛之眼温柔俯瞰人间,幕天席地,亘古的缠绵,宣和扬高了脖颈,极力抿着唇仍止不住喉中遏制到极限的情动喘息,一手被少年握得死紧,另一手扣着沈钺肩膀,混乱间不意打散了少年发髻,那乌黑长发顷刻散落下来,纠缠在宣和湿汗□□的胸口。 沈钺低垂着眼眸,灼热而剧烈的喘息犹如野兽般,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滚烫汗水沿着额角、脸颊滴淌下来,汇聚在颌下,随着他的冲撞,碎玉般四散坠落。长长的发丝遮住了脸颊,令他如同笼在阴影中的,杀气腾腾的孤狼。 旷野之中回响着二人交迭起伏的喘息声,间或一两声沉闷压抑的哼声与低吟,肆意的冲撞,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6 戮力挞伐,沈钺抿着唇,双眸紧紧盯着身下的人每一个皱眉与嘶喘,一手覆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同自己一般狂肆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宣和骤然偏了偏头,手掌蓦地攥住了一把长发,令沈钺猝不及防地俯下身去,下一刻却被狠狠咬住了唇。 腹间抵着的热物硬涨到极致,沈钺了然地握上去,指掌捻动着柱身青筋与顶端铃口,听得宣和一声闷哼,过得片刻,勃勃跳动的硬物渐消,重新蛰伏下来,瞬间缠紧的肉壁令沈钺重重喘了口气,最后的冲撞,粗硕欲望直抵入甬道最深处,灼烫精水冲泄而出。 情潮的余韵尚在体内激荡不休,沈钺却已自那灭顶的快感中清醒过来,一言不发地抽离,起身。尘归尘,土归土,癫狂欲浪终是消弭殆尽,留下相对沉默的二人,自处不能。 沈钺张了张口,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不由地轻道:“为什么?” 宣和目光定在他瞳中,微阖了下眼,却是答道:“好。” “好?”沈钺无意识地茫然重复道,下一瞬,他的身躯蓦然一震,惊诧地看着身下的人。 本便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冷静下来,沈钺立刻便发现了这人与往日的不同。宣和的神情冷冽而专注,瞳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面容仍带着煞气,却依稀蕴藏着那样久违了的,熟悉的桀骜与峥嵘。 沈钺只觉方才稍歇的心跳骤然又狂烈起来,犹如战鼓擂动,几欲冲出胸膛,他眼眸不自主地睁大,紧紧盯着宣和,颤声道:“你是谁?” 四目相对,宣和沉默了会,眸色又起变化,继而怔怔重复道:“我是谁?” 沈钺只觉头痛欲裂,那痛楚突如其来,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手撑于地,粗砺砂石磨破了指掌,他全顾不上,喉中挤出的声音嘶哑已极,他极轻地道:“你是……贺君倾。” 宣和坐起身,微偏头,下一刻,那冷漠面容缓缓露出个锋锐的笑—— 他道:“我是贺君倾。” 第25章 返回营地 沈钺撑着额角,艰难地闭了闭眼,不可置信般跌坐着后退些许,背靠上树干,后脑死死抵着,断续而剧烈地喘息。 恐怖的沉默,宣和身躯□□,半坐起,动也未动,只紧紧盯着沈钺每一个神情变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数百年参商两隔的光阴。然而沈钺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眼眸,良久之后,少年颤声道:“什么时候?你……做了什么?……他呢?” 和尚面无表情,漠然道:“从来都只有一个,你问的是谁?” 那语气冰冷而毫无情绪,是阔别近两年之久的熟悉声调,沈钺愕然抬起头,惊诧地看向对面那人,那双眼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漠无情,千丈深潭般死寂冰寒。 宣和。 心念电转间,沈钺骤然明白了这其中诡谲之处——这人分明是尚处于混沌状态,并非全然恢复的贺君倾,亦不再是昔日那个宣和,两世记忆与经历交击纠缠,令他分化成两个不同的身份,真正变幻多端。 沈钺终于将这种种古怪境况理了清楚,怔然看着那人扬手披上衣衫,遮住了那精壮□□的躯体,而后起身迈步走向他—— 便是这时,崖上突地传来人声,巡逻完毕的士兵寻了来,带头的周展高声唤道:“将军——” 沈钺悚然一惊,撇开眼,定了定神,扬声回道:“我在下面,无事,你们先回罢!” 然而数人自然不会先行回去,沈钺在士兵中人缘颇好,加之一身武艺至今未遇敌手,很是令人敬服,且行事素来稳重可靠,更无人欺他年轻。 是以一干人等眼睁睁看着沈钺飞身攀上崖顶,单手一撑,稳稳翻身落地,身后却还尾随着一冷面僧人时,俱是惊诧不已。 沈钺平静道:“这位是国师大人,宣和大师。” 数人闻言怔了怔,面面相觑,搞不清这深更半夜,为何会突然冒出个国师来。 沈钺言毕便率先举步前行,并未令他们拜见,只道:“回去罢。” 宣和始终未发一语,目光只一瞬不瞬落在沈钺身上,紧随其后而行。众人不动声色,跟在后面,小心观察着这位国师大人,渐渐便有人察觉出这二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氛,更是噤声不语,大气不敢出。 回了营地,沈钺带着宣和去见司马重。底下士兵们未曾见过宣和,然而鸿威侯却是认得的,燕岑晔分外器重的高僧,权臣显贵尽皆争相结交的对象。 同样的,他也知道,这位目下无尘,冷面少语的国师,正是眼前这年轻的骠骑将军名义上的师父。 沈钺眼眸低垂,站在宣和身后,并未忽略司马重那一忽瞥来的冷厉目光。此人有野心,对权力更是有着强烈的欲望,却无与他的野心相匹配的胸襟。这些时日,被架空了军权,他与军中将领士兵们结交,暗自探得诸多消息,由此逐渐明白了燕岑晔会任他在此人手下为将的原因。 司马重刚愎自用,行军打仗能力平平,占着世袭而来的爵位,结党营私,揽权谋财,早便触了燕岑晔逆鳞。皇帝或许本来便是要处置他的,然而齐靖来犯,他又要提拔沈钺,便借着此次出征的机会,不仅方便,更是对沈钺的一番历练。 沈钺也曾身在帝王之位,最善洞察人心,自认对燕岑晔的谋算猜得不会错。可眼下,不单是司马重在怀疑宣和是他搬来的救兵,他也在思索,会否是燕岑晔与宣和达成了甚么协议? 司马重虽对沈钺有诸多不满,可眼下全然发作不得,对着宣和仍是恭敬有加,拱手道:“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末将本该扫榻相迎,可眼下来不及准备,不如大人便在末将帐中屈就一晚,明日……” “不必。”宣和未待他说完便打断道,而后侧首看向沈钺。 沈钺似是料准了一般,并未有丝毫惊讶,上前半步,躬身行弟子礼,低声道:“是。”又转身对司马重礼道:“末将告退。”言毕,跟随宣和出了营帐。 那人等在外面,路过的士兵皆瞥来好奇的目光,沈钺闭了闭眼,上前带路。 天气闷热得厉害,呼吸间都是灼热而潮湿的风,带着令人烦躁的黏稠气息。 入了自己营帐,沈钺站定片刻,继而来到行李前翻了翻,找出两套干净的里衣,抽了布巾,起身往外走,一面颇不自在地对宣和道:“去沐浴。” 由于正值夏日,连日来选择的驻营地皆是靠近水源的,夜间未当值的士兵们大多都会前去沐浴,此刻夜已深,去的人已是不多了。 沈钺寻了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7 处背着营地的深潭,三面环山,幽静而隐蔽,夜风吹皱层层涟漪,皎白月光洒落下来,粼粼波光一圈圈扩散远去。 将衣裳置于岸边大石上,沈钺看了眼宣和,嘴唇不自然地动了动,然而终究未成言,只自己褪了铠甲外衫,大步往潭心走去。 再回头,却见宣和手中正落下最后一件蔽体衣物,浑身□□,□□地看向他,沈钺一怔,瞬间转开眼,额角跳了跳,咬牙道:“你……” 他不敢去看那人的目光,那沉凝与专注甚至令他恐惧。自崖下回来,这一路他的情绪掩藏得极好,沉稳利落一如往常,谁也不知他心中惊涛骇浪。 ——他不愿承认,他在害怕,那样的懦弱而耻辱。 千军万马又如何?有些人事,只经历一次,便足够让他折戟沉沙,全军覆没。 铭心刻骨的不只是曾经的欢情愉爱,还有那蚀骨断肠,剖心泣血的苦痛,一个转身,一句后悔,一个冷冽的眼神,擦肩而过的瞬间陌路不识,癫狂时的残酷冷血—— 重新开始?沈钺木然看着面前,水纹自他腰腹处层层荡漾开去,揉碎了一池月光,便如他残缺的前世与破落的今生——一个是早已背弃了他的,曾经的爱人,一个是无情无欲,连心都没有,麻木冰冷的所谓“高僧”,他还能相信谁?谁还能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感觉到身后水波漫过来,乱麻般的思绪不容他多想,沈钺深吸口气,一头扎入水中,游鱼般窜入潭底,远远离开了宣和入水之地。 一片黑暗之中,沈钺静静漂浮着,忽然觉得无比安全,那一刻,仿佛这世间一切都离他远去了,恩怨怅惘尽皆烟消云散……太累了,那么多无法面对的沉重负担,他甚至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 肩上忽地一重,沈钺蓦地绷紧了身躯,下一刻,哗啦破水声响,骤然远离水面下的重压,令他耳中轰鸣不止。 “你就这么不愿看到我?!这么不愿见我?!!”铁铸般的手掌狠狠掐着他的咽喉,沈钺剧烈咳嗽起来,不断有水滚落下来,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宣和目光几欲噬人,暴怒气息犹如狂躁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显是极力压抑着怒火。 沈钺只片刻便缓过劲来,倏然翻手切向宣和手腕,电光火石间,近身擒拿已过了数招,沈钺一掌劈开宣和剑指,于水中一个翻身,光裸双足踹向宣和胸口,将人逼退数步—— “够了!”沈钺冷冷道:“我没有想死。”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沈钺转开目光,往岸边行去,一边将被撕裂的湿衣脱下,冷声道:“已经够了!” 然而错身而过那一刻,宣和骤然出手如电,扣住沈钺肩膀,瞬间将人掀翻在潭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又将人提起,一个错身已贴上沈钺背脊,手掌仍是扣着他颌下,却是令他再无脱逃的余地。 剧烈喘息逐渐平缓,宣和忽地笑了,那笑声低沉,原本该是极为动人的声音,此刻却莫名带着几分森冷寒意。 “你知道什么?箫策,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你知不知道我……”宣和忽地住了口,似是想起了什么,沈钺心中一动,却只听见他停顿的呼吸。 “知道什么?”沈钺忽地有些急躁,却仍故作平静地问道。 宣和却不再回答,过得片刻,他冷冷笑了声,嘲讽道:“还没恭贺王上大婚之喜,王后贤良淑德,倾国倾城,王上好福气!” 沈钺刹那讶然,没有想到这个人竟还会在意这个,背对着宣和,他无声地咧了咧嘴,一股钝痛逐渐在胸膛中蔓延开来,他的声音蓦地变得嘶哑,缓缓地低声道:“我成亲……是为了什么?贺君倾,你敢说你不知道?” 无人回答。 扣住他脖颈的手掌忽地颤抖起来,起初是细微的,然而像是传染一般,那股颤抖逐渐扩大,不一时,连背后那具宽厚胸膛也开始不住颤抖。 ——他当然是知道的,心知肚明,五年阔别的时光,箫策机关算尽,曾用过许多理由迫他回朝,他却一次也没有遵过旨。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四海,他二人却越来越远,箫策有多不甘心?他最后终于决定大婚,只有这样,每一位朝臣才不得不回宫庆贺——这是逼迫,也是试探。 然而箫策没有想到,他成亲的那一夜,竟也是贺君倾命中最后一夜。 王宫中良辰美景,沙场上血雨腥风。贺君倾最终死于叛军偷袭的混战之中,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传回朝中的战报只道无一人生还,尸山血海,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黑红的血液浸染了整个峡谷的土地,山崖上滚落而下的巨石甚至连敌军的士兵也一并埋葬,敌我双方没有一个活口。 沈钺闭了闭眼,那颤抖终于传染到他,咬紧了牙关仍止不住胸口那一股锥心的痛意,那一纸反复确认过无数遍的战报浮现在脑海中,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白纸黑字每一个纹路与笔画—— 紧握得鲜血淋漓的拳忽地被手掌覆上,越来越紧,宣和额头抵着沈钺后颈,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颌下那只手再容易挣脱不过,沈钺却没有动,只木然地低声道:“已经够了。” 身后的人动了动,似是在摇头,握着他拳的手掌微动,固执地展开他的手掌,十指交扣,宣和嘶声道:“你说的,我们……重新开始。” 第26章 重新开始 沈钺怔然,任由扣着喉间的那只手逐渐下移,紧紧拥住他的腰身。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十六岁的公子策甫登基,去往苍龙山祭天之时,不慎被毒蛇袭击。 那尚是他第一次见到贺君倾方寸大乱的模样,那人抱着他,明显的紧张,不由分说地为他吮毒。待回到行宫,他摒退了所有的下人,亲自伺候萧策起居。 初秋的黄昏,行宫的庭院里是火红火红的枫树,映着灿烂的晚霞,美不胜收。萧策坐在榻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歪着头打量,颇有些哭笑不得。贺君倾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握着他受伤的脚踝上药,神情冷峻。 萧策笑说本也无大碍,贺卿太紧张了。贺君倾只道,臣失职。 年少的君王便笑了,他不常笑,但开怀的模样极动人,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面容尚未长开,依稀带着些青涩的稚气,温润而柔软。 他与贺君倾相识已有两年之久,跟随他练武,少年身躯结实了不少。贺君倾握着少年光润滑腻的脚踝,初具肌肉轮廓的小腿,莫名地心猿意马。 二十七岁的贺君倾,算得上过尽千帆,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8 然而少年人毫无芥蒂,全然信赖的笑容,清澈而风华内敛的眼眸,青稚柔韧的身躯,于他却仿佛致命的诱惑。 他眯了眯眸,看着少年君王止不住的笑,便也微微勾起唇角。 英俊的浪子风度翩翩,成熟男人的魅力向来是亟欲成长的公子策极为钦羡的,加上刻意为之的笑容,那风采几乎令萧策目眩神迷。 许是那蛇毒余劲尚存,萧策只觉昏沉沉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眼前那俊美无匹的面容清晰如雕刻一般,贺君倾说了什么,他听不到,糊里糊涂地点了头,而后怔怔看着那人垂首吻上他的足,上挑的眼角凌厉而暧昧。 那时的萧策一如他早逝的父亲,严谨端方几近刻板,嫡子的身份注定了他自小便须以储君的规矩来教导,仪表礼节,半点差错也不能有。纵然腹有藏书万卷,经天纬地之才,然而总是一句话也要千般思量万般打算才好说出口,生怕有丝毫不妥,损了王族颜面。未到年纪,从不曾被允许教导男女之事,更不知这世间还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连自渎都极少的少年人轻易便受到了蛊惑,当贺君倾抚上他小腿时,他不明白,更不知怎样拒绝。肌肤上游移的唇舌滚烫而炙热,自己都极少触碰的地方被人握在掌中,那销魂滋味令他难以自持,萧策茫然地喘息,无措地攥紧了埋首在他腹间亲吻的人散落而下的长发。 此后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萧策并未觉得不妥,只是本能地以为那种隐秘之事不可让人知晓。他们频繁地私会,少年君王每日为政事焦头烂额,却仍不可自抑地沉溺于情欲之中。 好在萧策本便聪明绝顶,加上贺君倾的辅佐,原本温润有余,果决不足的君王很快成长起来。贺君倾引导着他,渐渐解开那些端肃刻板的禁锢,萧策骨子里的野性与杀伐之气开始显山露水,在那个征战频繁的年代,他不止一次地亲征沙场,跟着士兵们同吃同住,甚至亲自拟定行军策略。 他在登基三年之内肃清了朝堂上的乌烟瘴气,整顿了郡县官僚制度,萧国百姓一时安居乐业,鼎盛无两。他甚至能准确地描绘出各国的边界线,帝王昭昭野心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切全是因为同一个人——贺君倾成就了他,他也以为那样意气风发而又温柔旖旎的岁月永不会有终结,可他终究没有想到,人心从来易变,不过是一个转身,所有的一切尽都堕入地狱。 贺君倾对他说后悔,他曾无数次地想,那个人是否终是厌倦了他,可即便是后来分别的年月里,贺君倾身边也从未出现过旁人,他就像一个苦行僧,将自己放逐在边城风沙之中,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 萧策甚至想过放下这江山,放下他的百姓与理想,随那人去了,可他终究没有做到,那人的背弃为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却为萧国带来了一个更为冷厉睿智的君王。及至贺君倾身死,怀国余部濒死反扑,萧国灭亡,为萧策短暂的生命画上了终止符。 而如今,那个早已离开的,对他说后悔的人,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祈求他重新开始。 而如今,那个早已离开的,对他说后悔的人,正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祈求他重新开始。 沈钺脑中一片混乱,陷于那些纷繁记忆里不得抽身,只无意识地喃喃道:“是你先走的……” 宣和抱着他,埋首在他颈间,似乎连喘息都难以为继,嘶哑的声音道:“对不起……” 沈钺紧紧抿着唇,缓慢抬手握上腰间那只手臂,逐渐收紧,直至指骨都僵硬泛白,他才开口,却是低声道:“那时候,你瞒了我什么?有些事我到如今也没有记起来,你却都知道,你说的命魂交叠……是怎么回事?” 当年看来,贺君倾的所作所为似乎并未有甚么反常,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萧策来不及深究,更无力深究,贺君倾不想让他知道的,哪怕他机关算尽穷极一生也不会得到答案。 然而他这平白多出来的一世,还有那作为游魂飘荡的数百年,究竟是因何而来?贺君倾一介凡人,何以入了魔,还被施以封印? 太古怪,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后来所有的变故,沈钺忽然想起非沉,迦叶尊者转世入轮回,为何会守在贺君倾身边? 宣和听闻他这一问,沉默片刻,而后轻声道:“已经过去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萧策,”他蓦地紧了紧手臂,颤声道:“你可甘心?” 甘心?沈钺忽地一笑,宣和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觉怀中身躯紧绷,片刻后,沈钺强自拂下他的手臂,转过身来,静静望着他。 这一世的沈钺与从前的萧策并不肖似,少年时的萧策是水一样的柔软清润,端方庄重的气度刻在骨子里,总是思虑深重,怀着最大的善意与包容,才华横溢,又带着些宫廷严厉教导下生出的自卑与怯懦,却被他行止间的端肃优容掩藏得极好。及至后来,所有桎梏都不复存在,他便如长天烈日,灼灼风华无人能与之争辉,那意气风发,强大的自信与睿智,曾令整个王廷为之折服。即便是初遇时那样的狼狈,贺君倾也从未小觑过他,更不曾因他年轻而怀有轻视之心。 沈钺却是完全不同,他的眉目间总是冷淡而沉静,少有温情,稳重,从容,果决却内敛,行事利落,从不曾拖泥带水,裹足不前,仿佛无有什么可惧怕。永不会示弱屈服,亦永不会张扬恣肆。他像是蛰伏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蓄积着力量,待出手之时,便是一击致命。 宣和看着眼前少年冷然面容,胸腔里那不曾间断过的痛楚,逐渐化作一丝一缕锋锐薄刃,淋漓地刺入骨肉血脉,翻搅厮磨,痛彻肺腑—— 在他的爱人最好的年华里,他没能护着他长大,却让他背负了深重的痛苦,他甚至不能亲口说一句对不起——他那样的爱他,却依然不能陪他走到白头。 大漠风沙中,塞外明月下,贺君倾曾无数次地想,若非在那样的乱世,那样的时间相遇,他们一定会是不同的结局。可惜世事总是无常,命运从未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最初的相遇,便已注定了惨淡别离。 “我从没有甘心过,”良久,沈钺怔怔道:“我只是……认命。” 宣和身躯一震,如鲠在喉,涩然闭了闭眼,继而伸出手,带着些颤抖地抚上沈钺脸颊,几近恳求地轻声道:“我们……重新开始。” 沈钺唇角微颤,仍是定定看着他,没有躲开,亦没有作答。直至宣和湛黑眼眸逐渐显露出仓惶情绪,他才缓缓露出个近乎决绝的笑,几乎是狠戾道:“好,这是你说的,重新开始,往后……便是拆了你的骨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29 断了你的筋,我也不会让你再一次离开……”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近十年的时光,从这一世相遇起,他的容颜便再未改变过,岁月似乎遗忘了他,又或者是没能奈何得了他。 那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他还会是这般模样,时光不会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沈钺心中蓦地涌起一股疯狂的快意,几乎有些志得意满——他再不愿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却无能为力无计可施了,这一次,换他来目送他先行离去。 第27章 旖旎温柔 其后,二人未再多说什么,似都有些难以面对。宣和穿上沈钺的亵衣,等着少年洗净长发,出水,沈钺接过布巾草草拭干身上水迹,穿上亵衣,旋即蹲在岸边,清洗换下的衣物。 宣和看了一会,在他身后半跪下来,以布巾擦拭他犹自滴水的长发。 沈钺僵了僵,继而随他去了,只将两人衣裳快手快脚地洗好。 二人各自沉默着,却是难得宁静的时光,四下里唯闻虫吟阵阵,不时有夜枭掠过枝桠,扑簌簌地响。夜风渐渐凉了些,吹在身上,肌肤摩挲着单衣,有种清爽的惬意感。 回去营帐里,一路无话。沈钺帐前小兵偷眼瞧着跟随自家将军进账的,尊贵的国师大人,换来冷冽森寒的一瞥,激灵灵打了个颤,再不敢造次。 沈钺心中有事,手上动作不停,将湿衣晾起来,随口道:“师父——”转身便见宣和诧异的眼神。 沈钺一怔,继而想起,虽还是僧人模样,然而此刻眼前的人,却不再是从前那个了。又想着上一世,其实这人亦等同于是他的师父,只是君臣之别在前,加上那样禁忌的关系,这一层反倒忽略了。 这般想着,他便起了些促狭的心思,然而面上仍是正经,正色道:“师父,我有一事相求。”随即将数日前行刺之事仔细道来,末了斟酌道:“我总觉得,眼下说不定当真有妖物潜伏在皇城之中,去岁八月,我头一天落脚新府,似乎便有妖物窥探,只是那感觉稍纵即逝,然上回九华殿前方才确认无疑……” 他说着话,却见宣和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道:“的确有妖物。” 沈钺诧道:“你怎知?” 宣和看了他一眼,只是不语。 沈钺愣怔片刻,忽然问道:“你为何这个时候赶回来?”心下蓦地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顿了顿,续道:“是因为恢复了记忆,还是因为……我身边有妖?” 对面的人半垂着眸,唇角抿起,沈钺不确定他此刻究竟是贺君倾还是宣和,却仍是问道:“你……在我身上施了法咒?” 和尚抬眼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于是沈钺便确定,这人正是宣和无疑了。然而他眼下再没有了往日面对着他时,那股压抑窒闷的感觉,只觉万分难以置信。 宣和定定看了他片刻,忽地伸手结印,虚虚一拂,便见沈钺眉心明光闪烁,却是数年前遭遇那狐妖时,他以为师祖布下的法印。 沈钺又是一愕,无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震惊道:“是你?!”然而他又想起一事,紧张道:“那迦叶……” 宣和摇了摇头,漠然道:“这是师父所授,他是迦叶。” 沈钺缓缓点了点头,一时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他。他从前只以为宣和许是极厌恶他的,或者说,除了师祖,谁也不曾入得这人的眼。沈钺当日自觉无望,心灰意冷,实乃抱着必死的决心独自与那狐妖周旋,却不曾想,宣和竟是一早便在他身上结了印,以护他周全。 原来,那些几乎视而不见的冷漠时光里,这人也并非全无动容。 沈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正事要紧,定了定神,他道:“如此便算不得欺君了,还望师父施以援手,至少能够保下温家父子二人性命。” 宣和一点头,再无话。 师徒二人沉默以对,片刻后,沈钺实在受不了这压抑,心下大叹口气,原地转了圈,低声道:“我先睡了,师父自便。”言毕,径自来到地上褥子并凉席铺就的角落,褪了鞋,翻身睡了。 沈钺睁着眼,依稀觉出身后冥冥中有异样的气息流动,猜测宣和当是在打坐。过得片刻,终是疲惫已极,逐渐坠入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依稀觉出身后薄毯掀动,温热的身躯贴上来,沈钺一惊,霎时清醒过来,方记起身后之人是谁,遂又放松下来,迷蒙睡去。 后半夜的时候,沈钺大汗淋漓地醒来,黑暗中只觉胸腹如大石坠压,喘不过气,动了动才觉出是谁的手臂紧箍着腰身,勒得他几欲窒息。 他一动,宣和立时便醒了,沈钺艰难地翻了翻身,刚要开口,便觉硬邦邦一物顶着后腰,摩擦间似又硬挺几分。 “……” 沈钺一时哭笑不得:“你……我帮你摸、摸摸?” 宣和唔了声,也不知好是不好,气息却是逐渐粗重起来,靠近了亲吻沈钺犹带着汗水的脖颈,鼻梁抵着不住磨蹭。 沈钺便伸手,隔着亵裤去摸宣和粗硕那物,片刻后,自己也开始急促喘息,觉得不太得劲,遂换了个姿势,将手伸进宣和长裤内,径直握了上去。 宣和动了动腰,好让他更方便些,也伸了手来摸沈钺,过得片刻,咬着沈钺耳朵,小声道:“明日便走了……” 沈钺被他摸得昏沉沉,片刻才反应过来,继而无奈道:“日后还……”尚未说完,宣和手掌蓦地紧了紧,拇指蹭过顶端,沈钺疾喘口气,再说不出话来,被宣和咬住下巴。 “来来,罢了罢了,来罢!”沈钺妥协了。 宣和便翻身覆上,刚吻住他嘴唇,又犹豫道:“你明日还要骑马……” 沈钺将手伸进他里衣摸来摸去,想了想,含糊道:“姑且让你一次,你来罢……”旋即挺了挺腰,示意他不要停。 二人皆是急促喘息,互抱着不住磨蹭,片刻便褪了对方衣物。 …… 沈钺翻身随意抽了条布巾,拭净二人手上、身上黏液,疲惫地吁了口气。宣和抱紧他,吻了吻他的眉眼,低声道:“睡罢,再睡会。” 第28章 兵至上渠 二人方又睡下不久,便闻帐外号角声起,却是军中已开灶烹早食。 沈钺仰面躺着,枕着一臂,微眯了眯眸,宣和坐起身,正背对着他,那精健光||裸的肩背上尽是他情||动时不自觉捏出的指痕,青紫印记暧||昧而淫||靡,被雪白里衣一遮,看不见了。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0 沈钺起身,伸指一戳,宣和轻嘶了声,转而握住他手,唇角微翘着,眼神戏谑而温柔。 沈钺两指点了点帐外,宣和沉吟片刻,无声念咒,并指于他掌心勾出个符印,微微泛着金光。 “将军——”帐外小兵恭敬唤道。 宣和屈膝,为沈钺系上最后一个铜扣,起身,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进。”沈钺道。 两小兵进了帐,将洗漱的水与饭食放了下来,沈钺各自拍了拍二人肩膀,道:“你们也去用饭罢,不必候着了。” 法印甫沾上身,光芒乍盛,旋即倏然一收,没入两小兵体内,二人原本带着异样探究的瞳孔霎时紧缩,继而逐渐放空,茫然道:“是。”怔怔转身走了。 沈钺松了口气,仍不放心道:“不会有事罢……” 宣和将布巾递予他,低声道:“该忘的自会忘了,于他们并无害。” 沈钺点了点头,洗漱毕,坐下用膳。 案上膳食分作两份,一边是精致素斋,一边则荤素齐全,甚至有条罕见的烧鱼。沈钺神色微妙地看着,只觉好笑,这是要做个排场? 宣和双箸拨了拨菜肴,笑了声,道:“若然待会我去……” 沈钺摆了摆手,一哂道:“不必,此人也不是甚么要紧的……”言及此,他忽又想起一事,神色渐渐凝重:“燕……陛下于你有何求?” 宣和并不意外他会想到这些,沉吟片刻,道:“未曾明言过,不过大抵是希望我能用佛家术法替军队开路,为他鸿图霸业添一助力。” 沈钺心道果然,燕岑晔许是一早便看出宣和本身并无非沉大师那般仁慈悲悯的胸怀,然而强悍实力不下于他,若能收归己用,千军万马也如蝼蚁般信手可摧,霸业登顶指日而待。 点了点头,不再谈论此事,沈钺将几碟鱼肉荤菜端起,重放在食盒中,送予帐外蹲着用饭的数位士兵。 待他复又进得帐来,宣和扬眉看着他,赞许道:“不错。” 沈钺端起碗,唇角勾了勾,斜睨着他道:“师父教导有方。” 二人迅速用完膳,沈钺正自收拾着,忽闻宣和唤道:“靖之。” 沈钺怔了怔,旋即恍然,这原是在唤他——极少有人唤过他的字,他甚至一时反应不及。 宣和双眼看着他,似有踌躇,微抿唇,片刻后道:“若是此番温家父子得以脱险,你……” 沈钺收着碗碟的手一顿,宣和一言未竟,然而他已知他意。仍是将手中物事放入食盒中,静了片刻,沈钺低声道:“大仇未报,无以为家。” 他抬眼直直看着宣和,沉声道:“我沈家一百七十三条冤魂,这笔血债,总要有人来偿。” “你勿要插手此事,不……应当是勿要牵涉红尘中事,待温侯之事了,你……还是去修行,去哪都好,等我五……”他本想说等我五年,然而这其中变数又岂是他能一言以定之? 哪怕若温侯那般用兵如神,北疆之战仍是耗去了近两年之久,虽是直抵戎族王殿,彻底令他们俯首称臣,可整个军队元气大伤却是不争的事实,更不提温侯那一身的重伤,尚不知能否痊愈。 而他,又是否有足够的实力与运气,等得到为沈家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沈钺心中乱极,一时住了口,宣和仍定定看着他,湛黑眼瞳读不出情绪。 沈钺叹了口气,俯身于他眉心吻了吻,柔声道:“还未到那时候呢,你总会回来见我的罢,到时再说这些也不迟,嗯?” 宣和不言,手掌扣在他颈侧,抬头欲吻上他双唇,却听帐外号角声起,规律急促的三声,正是集结的信号。 沈钺一顿,潦草地于他唇上贴了贴,拂下他手掌紧握了下,匆匆道:“待会便不送你了,司马重见不见皆可,我去了。”话音未落已匆忙挎了剑,大步撩帘离开。 在他身后,宣和缓缓收回望着他背影的目光,低头看着方才被紧密握过的手掌,双眼中逐渐显出陌生的、冷漠的疑惑来。渐渐地,那黝黑深邃如漆墨般的眼瞳中有一线血色渗出来,一点一点扩散,缓慢侵蚀了整个瞳孔—— 宣和蓦地握紧拳,倏然闭上双眼,额角青筋暴起,漆黑的诡异纹络瞬间自襟口爬上紧绷的脸侧,又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过得片刻,宣和缓缓睁开眼,整个人都似水中捞出一般,冷汗浸透了衣衫,不住喘息。他看着沈钺离去的方向,重又恢复浓黑的眼眸中,逐渐透出深重的哀戚——与绝望。 …… 众兵士迅速卸灶拔营,集结完毕,大军重又开始急行。 沈钺跨上马,看了眼营地一片开阔的景象,正欲拨转马头,忽闻身后有人唤道:“沈将军!” 沈钺转头望去,匆忙赶来的却是司马重身边亲兵。那人四顾片刻,疑惑道:“敢问沈将军,国师大人何在?” 沈钺便知宣和未去见司马重,遂答道:“家师已先行离开,且让末将转告大将军,毋须烦扰,他只是修行归来路经此地,多有叨扰,谢过大将军。” 那人闻言愣了愣,复又多看了眼沈钺,草草点了点头便走了。 沈钺并不以为意,司马重如何排挤他夺他权并不重要,他也不欲借着宣和的声誉陷入争权夺势的漩涡。战场上方能见真章,更何况,燕岑晔要下手,为以策万全,除了他沈钺可用,必还有后招等着司马重。 又过得数日,大军终抵达燕国极东边城上渠。 上渠守将方淮是位年逾不惑的瘦削男子,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面见司马重时只将目前战况详细说了,然而对其调遣军队的指令全不置可否,似对这位大将军颇不以为然。 沈钺尝听闻温侯对此人评价,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方淮本人并无甚出众声名,然而其性情坚毅,爱兵如子,守阵布局素以谨慎为上,温侯当年与他同在一老将麾下任职,他带的兵向来是伤亡最少的。 这样的人大抵都是极为刚正耿直,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难怪瞧不上妄自尊大、轻贱兵卒性命的司马重。 两军开战已有月余,齐靖最初只是分兵小规模试探性攻击,待摸清了燕军大约的数目,便于五日前发动了一场直面进攻。十万之数对上二十万军队,幸得方淮借地形之便精密布局,才堪堪守住了边境,否则一旦敌军破关而入,上渠危矣。 此番交战,齐靖损兵两万,我军折损一万,加上司马重所带来的三十万,共计三十九万之军。沈钺心念电转,齐靖又会增兵几何?燕岑晔亦是懂得兵法的,决定调兵之数并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1 非盲目,诚然燕国足够调遣的军队并不止于此,可北征之战已是大伤元气,齐靖大约正是瞄准了这个时机准备趁火打劫? 这天下数十年的和平局面已然破裂,便从齐靖开始显露出昭昭野心。燕、齐靖、南岳、蜀,这四国正是如今天下最为实力相当的大国。齐靖本不该先将矛头指向燕国,然而机不可失,燕国北戎之乱方定,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错过这个机会,日后齐靖若是再欲吞并之,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仗究竟该怎么打?沈钺看了眼上首正慷慨陈词的司马重,平心而论,鸿威侯并不是全无头脑之人,只是身处高位日久,奢靡日子过惯了,不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言辞中总带着股颐指气使唯我独尊的优越感。 沈钺想到先前军中听到的传闻,此人在京中便曾草菅人命,想来也不会把士兵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这便与方淮相悖。他又想到燕岑晔,虽则他并不惧双手染血,可若当真要他平白取人性命,却又难以逾越自己心中那道坎。 有甚么两全之策,即能遂燕岑晔之意,又不伤司马重性命的? 第29章 番外·情人节特典·黄泉 番外·情人节特典·黄泉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异动接近时,迦叶正于远离奈何桥的一片花海中入定,血红色的曼陀罗花妖魅而邪异,是与三十三天外,那灵山之上圣洁的纯白之色全然不同的华美。 清古庄重的尊者被簇拥在中间,那些花自发为他辟出了一方空地,剧毒的花朵半点也不会沾染到他的衣袂。 “喂,和尚怎么又来啦?” “这次来得比上回晚喽!” “因为他这一世活得久了些嘛……” “嗳别踩我脚!” “和尚和尚我的手臂又生病啦……” “他是谁呀,长得好俊哦……” “卧槽别流口水啊喂!!!” …… 花灵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年轻的尊者闭上双眼侧耳倾听,辨别着生了病的花朵们的方位,无声地念出一段法咒。他的身周开始泛起柔和的明光,又逐渐分离飞散,萤火般轻缓地漂浮而去,晃悠悠旋转着,没入病了的那些花朵的蕊心,快速修补着它们残缺的花瓣或花茎。 一个年幼的花灵费力地扬起纤细的脖颈,鼓足了气使劲一吹—— “哇——” 花灵们齐声尖叫起来,忘情地看着那点点温柔萤火一瞬间被吹上高空,荡悠悠地飘游旋转,仿佛千万盏华灯闪烁,照亮了这幽暗沉寂的黄泉路。 奈何桥头无所事事的黑无常见此情景,迅速扔下怀中抱着的钩索,掏出手机咔嚓咔嚓—— “嘿嘿,百年一遇的奇景,待会儿等小白回来看……” 迦叶缓缓睁开眼,微笑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万千萤火幽渺光芒映着他的面容,暖玉般温润生辉,直令人忍不住伸手触上一触——于是便当真有人悄无声息地抚了上来。 迦叶没有回头,他的双眼仍注视着眼前光景,那温柔眼眸中是千万年未改的仁慈与悲悯,波澜不惊,似映出风流云散,潮涨潮落,仿佛尘世千年于他而言,也只是一弹指,一须臾。 “在等我?”低沉朗润的男子声音带着笑意,抚过迦叶脸庞的手掌缓缓下移,扣紧了他的腰身,男子长腿伸展坐下来,彻底将人圈进怀中。与此同时,那一身野战迷彩服倏忽如细灰般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玄色华服,广袖长裾,华美纹章。刺猬般的寸头一瞬间化作漆黑长发,大半束于头顶墨玉龙冠中,露出英挺的额,刀裁般的发鬓,斜飞入鬓的浓眉与狭长暗红的眼眸——魔尊玖渊。 迦叶一动未动,只是道:“迟了一年两个月零三天。” 玖渊低低地笑,下颌枕在怀中人肩上,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近在唇间的柔软耳垂,暧昧低语:“想我了?”那炽热手掌已开始缓慢游移。 迦叶低叹一声,无波无澜的温和声音道:“别闹。” 这无比轻柔的一句却好似魔咒,玖渊刹那僵硬起来,下一刻便似被针刺一般刷然甩开了手臂。 “你又欺负我——”这高大威严的男子撒起娇竟是信手拈来,那委屈的语调简直熟稔得像是演练过千百次。 迦叶又是无奈一叹,面对他坐着,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庞,皱眉道:“我看看你的伤。”言毕,已伸手探向他衣襟。 玖渊将人重新圈好,闻言爽快道:“好啊。”下一刻便一把将整个上身的衣物扯下,顺手扔出老远。 迦叶简直无可奈何,玖渊一身健朗肌肉,光裸胸膛上留着强力子弹洞穿而过的烧灼痕迹,伤口已不再流血,却未见愈合。 连凡人的兵器也会在魂魄上留下创口,玖渊的力量已是所剩无几。 尊者慈悲双眸终是起了些变化,那深邃眼瞳中逐渐浮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悲似叹,继而伸手虚虚抚上那伤口。 玖渊紧紧注视着他,唇角笑容邪气,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往下:“不要总是摸那里……” 迦叶眼中露出点疑惑:“嗯?”莫非别处也受了伤? 下一刻,却见玖渊握着他手,径直抚上精实胸膛上那一点突起的殷红—— “嗯——”玖渊极轻极轻地□□了声,仿佛只被触碰那处也是多么爽快的事,那狭长眼眸中似有波光万顷,注视着迦叶的目光几近勾魂摄魄。 持重从容的尊者神色终于变了,虽竭力维持着端方面容,可那红透了的耳垂却暴露了他一瞬间的惊乱,更枉论腰上紧扣的手掌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正欲挑开僧衣系带钻进去…… “你——” 一字方出口,玖渊已一皱眉,定定看着他,露出痛苦神色,委屈道:“痛……” 迦叶欲推开他的动作就此顿住,明知这人又在作怪,可不知为何,终是不忍戳穿——这个人已等得太久了,千年时光都追随他而来,无羁岁月里刻入骨血的陪伴与追寻,颠沛流离与生死相依,他们曾为彼此九死一生,百折不悔,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间有谁能比这个人更执迷不悟? 也许从一开始,他便已落入这人以千万流华岁月与狂妄执念所织就的网中,一点一点地侵蚀入骨,只等着他一个心甘情愿—— 迦叶喃喃道:“本欲渡你成佛……” 玖渊胸前创口在尊者掌心温暖明光下逐渐愈合,他浑不在意,一双邪异眼眸中只有面前这一个人,唇角笑容轻狂而笃定:“却被我渡成了人。”那俊美无俦的面容终是贴近,抵着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2 迦叶的额,心满意足地圈住了人,懒洋洋地舔了下他的鼻尖,轻笑低语:“好甜。” 九十八道轮回,生生死死,杳杳红尘中的喧嚣离合皆尽离他们远去,身旁花开如海,千万萤火分散又聚合,是只为两人盛放的良辰。 一旁的花灵们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这又是谁哦?” “和尚养的小情儿咯!” “呔,胡说八道!明明是老公——” “咿——看他们,好羞羞哦……” …… “喂,你俩够了啊!”不远处白无常等得长毛,面瘫脸上抽搐半晌,抬腕看表,终是忍不住出声道。 玖渊轻笑着放开尊者的唇,伸舌勾断二人间缱绻牵连的银丝,却见迦叶目光悠远,摇头道:“不,还不算。”他直直注视着玖渊,深邃双瞳中似有戏谑与决然:“最后一世,若你先寻到我,此后千世万世,我便陪你做人。” …… 十年后。 新搬家过来的男孩敲开了邻居的门,当看到门后那一张与他同岁的男孩面容时,他的胸中似有长风呼啸而过,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命运辗转于此处交轨,相对面的两个男孩,胸膛里各自有一半的舍利温润生光,那是千万年前谁的一眼万年,谁的慈悲与成全。 谁的——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时候写的一个小番外,忘记在这发了orz更新还要再等等惹,过年太忙紧接着开学简直凶残…… 第30章 暗潮汹涌 黄昏时分,众将领商议毕便散了,方淮停了停,似欲对司马重说些甚么,然而他只看了对方一眼,终究未开口,转身走了。 沈钺心中一动,沉吟片刻,举步跟了上去,扬声唤道:“方将军!” 方淮回过头,皱眉看着他,目光中似有不耐与探究。 沈钺微微一笑:“可否劳驾方将军,带晚辈认一认路?” 他所说认路自然不是表面意思,方淮显是明白了,眼中便显出些诧异神色,下意识瞥了眼不远处的主帐,不置可否,只漠然打量他片刻,一点头,率先举步前行。 二人各自牵马,纵马出了城。 一路并不多话,沈钺随着方淮快马奔驰,一路行来,发觉地势愈发低了,方知上渠城建于高地之上,原便是天然的屏障。 大半个时辰后,方淮忽地勒马停了下来,沈钺随他下马,放眼望去,二人竟身处高崖之上,崖下是良田百顷,碧油油的水稻摇曳,殊为壮丽。 方淮自怀里摸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地上,瞥了眼蹲在身旁的沈钺,二指点在图上某处,沉声道:“我们在这。” 沈钺一颔首,只见那地图涵括了燕国东部数十个郡县,十分详尽,不仅标注了每一处高山、湖泊、田地等,甚至连某些地方的土质也略有分析。 沈钺心中默默估算了下,边关守军当是驻扎在上渠城八十里外开阔的平原之上,平原两面却是高山,再远些则是一条极宽的河,齐靖军队若欲攻打上渠城,则必须渡河,然而河上有座吊桥,派兵把守着,需用时方才放下。 沈钺不得不感叹,这防守实在是妙极,地形原本便有天然的优势,然而还有一事—— “敢问方将军,齐靖守将其人如何?” 方淮沉吟片刻,道:“华启容,是个极有野心的人,行事狠辣,似颇不得志,贪权,然而带兵能力极强。” 沈钺缓缓点头,心中大致有了底,听方淮详细介绍方圆百里各处地形地势,二人复又上马,各处查看,方淮甚至带他在驻地军营中走了一遭,见过数位主要将领,最后去到横亘于战场中央的朝河,并就地势查探了番。 这一路,沈钺言谈之中似不经意带出些对眼下境况的忧虑,方淮听着他的话,并无甚明确表示,然而沈钺知道,他应当会明白他与司马重之间的那点牵扯,以此人耿直性子,怕是不会对司马重妥协。再看他这一路上的指点,在沈钺谈及自己的策略之时略带赞赏的目光,彼此之间竟渐渐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及至天色暗了些,二人方才回到上渠城。 此时太守府上筵席方毕,那师爷见着沈钺,打量半晌方认出竟是下午时随众到来的骠骑将军,一时大骇,直告罪说招待不周,请将军恕罪。 沈钺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只淡淡一笑便让这人下去,却不料方淮冷眼旁观半晌,竟是怒容满面,血气直冲上了头,激得脸色发红,扬手便是狠狠一掌掴在那师爷脸上,直掼得人跌出数尺远,老脸立时肿胀起来。 沈钺一惊,见方淮还欲上前,立刻扣住他肩膀:“方将军。” 方淮转头,见他摇了摇头,全无芥蒂地笑道:“罢了,将军勿怒。” 那师爷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偷眼看着两人,那双小眼之中带着恐惧与藏不住得轻蔑得意,由是沈钺便知,方淮与这上渠太守平日怕是不怎么合得来。 方淮发狠地沉沉盯着他,双颊绷得死紧,犹自怒意勃发。沈钺颇能理解他此刻心情,倒并非是为他沈钺报不平,他二人浑没到那份上。他这愤怒怕是更多来自于司马重——大敌当前,堂堂三军主帅却只顾着勾心斗角,打压下属,甚至连最起码的亲自去战场探查地形的举措都没有,这样的主帅如何能指望打得了胜仗?! 沈钺不动声色,挥手示意那人下去,继而低声道:“方将军不必担心,一切……陛下自有安排。” 方淮疑惑地看向他,沉声道:“什么?” 沈钺只笑笑,摇了摇头道:“还是先去见大将军罢。” 司马重通过这一场筵席“错漏”来羞辱他,便是一个信号,往常那些排挤压迫不过九牛一毛。在甫一来到此地之时,给他个这样的下马威,便是正式的宣战。 然而这些全不重要,眼下司马重这些手段还不值得他挂怀,他只是还未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能够顺利令司马重受创,又不会拿士兵性命作赌的……可惜眼下无可用之人,沈钺心道,若是在京都,当是更简单些。 二人见过了司马重,并肩沉默地离开,方淮忽道:“不若你先去军中?” 沈钺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却是实实在在为他抱不平了,方才司马重面对他时那极尽嘲讽羞辱的作为,便是方淮也觉难以忍受。 “不必,”沈钺笑笑:“多谢方将军美意,晚辈心领了。”主帅未动身,若他先行入军,则是僭越了,届时在士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3 兵面前必定难看。 方淮漠然一点头,不再开口。但凡一个合格的将领,到达战场的第一件事绝不会是休憩、享受,即便不是立时便去勘查地形、制定对策,也不会如司马重这般,连去军中走一遭,稳定军心、壮大士气的意图都没有! 方淮几乎怒不可遏,让他把大燕第一道防线交到这样的人手中,陛下竟是糊涂了不成?!然而他又想到沈钺的说辞——一切自有安排……到底什么样的安排? …… 沈钺别过方淮便回了自己被安置的房间,脑中仍自思索着关于司马重之事,漫不经心地伸手推门,然而在他指尖甫一触上门扇那一刻,一股悚然惊悸之感倏忽袭来!他的身躯蓦地绷紧,刹那察觉到另一道气息的存在! “谁?” 沈钺退后,紧盯那扇门,过得片刻,便见一高大男子身影轻轻开了门,于阴影中低声道:“属下温喻,见过公子。” 沈钺愕然道:“是你?”这人他认得,名为温府家奴,实则是影卫,功夫甚好,他从前在宫中与温靖劭联络时,与此人打过不少交道。 转眼一瞥周遭,并未有他人察觉此处动静,沈钺大步进去,关上门时问道:“怎么会在这?” “小侯爷让属下来的,说是公子定然需要人手,特地让属下过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沈钺哑然失笑,温靖劭必然已经想到燕岑晔的打算,这才给他送帮手来。 “来得正好!”沈钺扬眉笑道,拨了拨油灯烛芯,示意温喻落座:“眼下京中局势如何?侯爷他……可安好?” 温喻想了想,道:“自国师回宫,确认那日刺客确为妖孽所摄魂,陛下便赦了侯爷回府。只是侯爷在天牢中……受了不少罪,伤势又加重了。” “什么?!”沈钺心中一沉,急道:“可有大碍?我师……国师可去看过?” 温喻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却仍是认真答道:“无性命之虞,只是一时半刻遗症难除,往后阴雨天气难免伤痛难忍,再不得操劳。国师倒是去过府上,为侯爷诊过,除了好生将养,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沈钺静了,他不是没想过温侯在天牢中时,那些落井下石者必有所行动,然而真正听到这结果仍觉难以言喻的愤怒。片刻后,他问道:“小侯爷呢?” “小侯爷被兵部的人联名弹劾,现已贬职,左迁礼部郎中。” 看来燕岑晔这是锐意斩去温家所有羽翼,借着那真真假假的弑君之罪令温侯再不得翻身,又将温靖劭调去不痛不痒的礼部,再没有接触朝中机要的机会。 那么下一步呢? 沈钺紧紧皱着眉,一切正按照他当初的设想发展,宣和的介入甚至让局面明朗了不少,他当初设想的铤而走险的那一套已是再无用武之地。可他仍然无法释怀,只因燕岑晔此人实难看透,工于心计又诡谲莫测,尤其还对温靖劭怀着那样的恶意…… 心下几番激荡,沈钺权衡良久,终是决定早日回京的好,至于此处战事—— “温喻,我有一事相求。” 第31章 夤夜偷袭 翌日,司马重果然没开口要求进驻军营,方淮亲自去请,却被陪在一旁的太守呛了回来,怒火中烧地离开了。 然而当日傍晚便接到探哨消息,齐靖六十万大军已抵达边境,最迟两日后便将全面抵进战场。 “什么?六十万?!”司马重大惊,几乎瞬间弹起身,困兽般焦急踱步:“六十万,先前尚有十八万,这……竟是我军两倍之数!”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尤其那几个司马重心腹,更是惶惶。 方淮冷眼旁观半晌,目光中尽是不屑与愤怒,沉声道:“我军自有地形之利,便是两倍之敌,只需借地势之便,制敌于先,未尝没有胜算,大将军还是先去军中,详细制定个对策吧!” 这话已是有些不敬,司马重恼怒地看向他,然而忍了忍,终是挺起脊背,又端着架子道:“不错,先去军中看看情况。” 由是一行将领方才出发,入夜后抵达军营,司马重终于拿出些主帅的气势,连夜召集数十位将领商议对策。 主帅未开口,其余人都缄默不语,良久,司马重皱着眉,戟指点在巨大的地图上:“敌人已经到了这,诸位,有何良策?” 沈钺漠然扫视在坐众人,不期然对上方淮目光,心中一动,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方淮便起身,沉声道:“末将以为应当趁敌人援军尚未抵达,先发制人,偷袭其驻军粮草辎重,乱其军心,随后再趁势攻击其驻军,则援军必定加速行军前来救援,我军则分兵,趁他们连日行军疲敝之时,在其渡河前予以伏击!” 这是他与沈钺商议的对策,无论如何,双方战斗力的差距只能靠天时与地利来弥补,若待敌人渡过朝河,则太晚了些,不到万不得已,实不宜展开守城战。 然而沈钺则还有其他打算……方才这计策说来实在笼统,许多细节还需推敲商榷,然而即便是不完善的计划,司马重也必定会同意的。沈钺微微勾起唇,抬眼便见司马重听闻方淮所言,双眼刷然精亮,立时喝道:“好,此计甚妙,诸位将军,谁肯一马当先,为此战第一位先锋呐?” 他说着话,双眼却直直看向沈钺,眼中尽是轻蔑与志在必得的狠戾。沈钺知道,即便是有人请命,这差事最终也只会着落在他头上。 “末将愿请命,为我军开路,请大将军授命。”一片静默中,沈钺起身,拱手敬声道。 口中是百般恭谨,然而那直视司马重的目光,却依稀带着凌厉的挑衅与桀骜。 怒火倏然烧上心头,司马重险些便要拔剑相向,终究是忍住了,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就这样吧,骠骑将军领三千骑兵,趁夜偷袭敌人粮草,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司马重心中转着种种阴暗的念头,只恨这人不能立刻死在他面前。骠骑将军这么好的位置,本该由他的儿子来坐的,大燕兵强国富,还怕打不胜这一仗?鸿威侯府已经在日渐没落,爵位传到儿子手中又得被削下一级,正亟需军功来提升威望,逐步恢复昔日荣光。 可陛下却枉信宠臣,将这么重要的职位交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手中!他如何能甘心?自出征以来,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添堵,便是那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定不辱命。”沈钺收回目光,漠然心道,鱼儿已上钩,下一步,该是添薪加柴,温水慢炖,方可神不知鬼不觉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4 ,令其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入死局—— …… 三千骑兵在出发一天一夜后便弃马步行,此间仅休息了三个时辰,马匹再受不住了。况且沈钺的命令是避开平原,穿过山林接近齐靖大营,骑马反而诸多不便。 司马重想他死,却到底还没有做得太明显,三千人不多不少,有一半是他手下亲兵,另一半还是方淮以更熟悉地势为理由调过来的驻军。 沈钺知道,在那一半人中,说不得便有那么几人,只等着事成之后第一时间杀了他,再以不小心死于敌军之手的结果上报朝廷,将司马重摘得干干净净。 ——他必须步步为营,尤其在最后一刻,要小心防备着所有人马。 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齐靖军营隐约在望,一行黑衣士兵轻装简从,在山岭中穿行,于高崖上停了下来。 队列最前方,沈钺看了看,一个腾跃攀上了树,脚下助力,片刻便踩上树冠顶端,放眼眺望,距离太远,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整个营地,辨不清方向。 沈钺双眸不断在那一片模糊火光中巡睃,片刻后,终于确定了方向,翻身跃下树,招来方淮安排给他的探哨,交代道:“你去看看,西北方向,看守最多的地方,是否是他们的粮仓。”又叫来三名探哨,命他们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探哨回来复命,西北方位正是他们的目标。 “扔下所有负重,带好兵器,走!”沈钺低声道,双眼凛冽地扫过众人,声音中带着强大的压迫与威严。 黑暗并不影响他视物,沈钺清晰地看到,最接近他的数位队长中,有三人在他这一声厉喝之下垂下了头。 三千人马复又上路,每一个人都压抑如同紧绷的弦,危险一触即发,须得万分小心地避开敌人耳目。 接近目标时,众人更是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刻意压制,隐在黑暗之中,如同蓄势待发的群狼。 奇袭路线与战略早在沈钺看到大营格局之时便已定下,待等到齐靖守军交接方毕,沈钺双目一沉,倏然下令:“动手!” 左翼军先行突袭,自最偏僻的角落一倾而下,数百人甫一落地便如夜枭般扑入战场,众多守军甚至不及反应便被割断了咽喉。 杀戮无声无息地进行着,过得片刻,终于有士兵发现了异常,转眼一看,顿时肝胆俱裂:“来人啊!有偷袭——”话音未落已被一箭洞穿了胸膛! 同一时刻,最大的几座粮库已被燕军浇上了随身携带的火油,火把一抛,顿时火光冲天! 敌军救援终于陆续赶来,右翼军再出,救援沦陷的左翼,按照沈钺命令,正该第一时间撤退了,中军殿后,阻断敌军追击。 便是这时,时刻注意着沈钺动向的那几人惊讶地发现,主将居然不见了! “撤——”发令的是此次突袭行动的副将,一面断然大喝,一面举旗,按沈钺交代下来的指挥撤退。 另一面,沈钺趁乱深入敌营,利落地避开数队士兵后,终于看见了正寻找的人。一声隐晦的呼哨,二人目光交错的刹那,沈钺瞬间张弓搭箭,百步之外,瞄准了温喻示意的那人—— 一声尖锐弦响,箭矢破空而去,沈钺眼睁睁看着温喻一个纵身,长刀铿然隔开了射向华启容的利箭,继而翻手搭弓,同样的一箭带着肃煞杀气直袭而来! 沈钺无声一笑,刹那侧身,在那箭矢擦身而过时,紧紧攥住了箭羽—— 成了。 第32章 计中之计 沈钺赶回队伍中时已是破晓时分,追击的敌军早被远远甩开,众士兵见主将一身血迹地归来,背上箭筒已空,弓弦都折断了,只以为主将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地杀敌去了。唯有数个心怀鬼胎的人面面相觑,忐忑难安。 “尽快找回马匹,回援大军!”沈钺一眼扫过众人,沉声道。 平心而论,这场偷袭战实在精彩,只折损了二十余人,全赖主将精细的布局,甚至连最好的时机都考虑到了,如何进攻,撤退,应敌兵阵的变换,无一不恰到好处,连方淮派来的那位副将都不得不佩服,原先对沈钺的那点疑虑早散了。 副将报告完战果,军队便重新上路。按沈钺与方淮商议的策略,此时当有十万大军已渡过朝河,正向齐靖大营奔袭,另有二十万大军则绕过正面战场,埋伏在齐靖援军必经之地上。然而这一切当真能按照他的意愿发展吗? 小半个时辰后,沈钺忽地勒马,远远望见地平线上尘烟滚滚,心中一凛,知道方淮到底是说动了司马重……那么正面战场带兵的会是谁? 以司马重的性子,聪明是有的,可惜终究傲慢自大,贪生怕死,又独权贪功,那么他此刻若是不在军营中坐镇,唯一的可能便是率众准备伏击齐靖六十万大军,毕竟偷袭总比直面战争安全得多。即是如此,正面战场带兵的便是方淮无疑,在司马重眼里,那怕是除了沈钺之外,第二个让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沈钺当机立断,改变路线往预想的伏兵之地赶去——司马重实在难堪大任,若是伏击战出了什么意外,损兵折将,莫说他难以面对自己的良心,便是燕岑晔也决计不会饶过他! 又经过大半日的疾行,沈钺的人马终于在一处峡谷与二十万大军汇合。 司马重见到他的面,双眼不自然地大睁了下,两颊肌肉倏然紧绷,片刻后,皮笑肉不笑道:“骠骑将军果然骁勇,记大功一件,来日禀明圣上,必有重赏!” 沈钺看着他,同样是个皮里阳秋的模样,微勾唇,漫不经心道:“大将军指挥有方。” 便见司马重怒意更甚,双眼几欲喷火,直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偏偏拿他丁点办法也无。 及至终于见到齐靖大军的影子,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依沈钺提出的策略,伏兵战线应当拉长,可分出五万人马急行军赶到更远处的山林之中埋伏,暗中伐木取石,先按兵不动,待得前头开战之后,敌军撤退之时再予以沉重一击,可彻底令敌人军心溃散。 然而司马重却认为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太大,应当聚集主力一次性将敌军逼退,再回转,两面夹击华启容的大军。 沈钺无法,他没有说,若是不能令齐靖军后退,那么被两面夹击的就会变成他们!有什么办法?司马重不会听他的。他第一次觉得此人实在多余至极,恨不得一剑戳死他,忍了又忍,终于决定还是随机应变,只是这一战少不得要多些伤亡了。然而他还有另一重担心,却是司马重所定计策还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5 有一个巨大的弊端! 此刻,峡谷内悄无声息,广袤平原之上,红衣黑甲的大军浩浩荡荡,旌旗蔽天,战马凛凛,星罗棋布的人影蝗蚁般掠境而来。 沈钺紧紧注视着那个方向,微微皱眉,极力远眺,然而除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潮,什么也没能看到。 但愿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 半个时辰后,齐靖大军终于进入埋伏范围,沈钺望见司马重几次欲下令出击,却被他身边谋士拦了一拦,数次之后,似是终于不耐,倏然一扬手—— 千万木石瞬间滚落崖下,势不可挡地向先锋部队冲撞而去! 齐靖大军瞬间乱了阵脚,被漫山遍野的滚木巨石一冲,便是擦上一擦也要伤经断骨,受伤士兵惨嚎声不断,后头部队顿时大乱,掉头便往回冲! 司马重双目精亮,看着峡谷内遍地伤兵,志得意满地下令大军冲锋。 沈钺心中有些异样,然而到了现下已无退路,只得随军疾驰而下,朝着败落的齐靖大军穷追猛打。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沈钺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无他,敌军撤退的痕迹实在太过齐整,全不似溃散而逃——最坏的预想终于成真,沈钺声嘶力竭地吼道:“撤退——敌人有诈——!” 声音隐含内力,稳稳送入司马重耳中,却只换来轻蔑一瞥,沈钺终于再难隐忍,瞬间一扯缰绳扭转马头,朝着司马重疾冲而去! 接近的刹那,一个翻身,于马背上借力一踏,鹰隼般飞身腾跃至司马重那辆四驾轺车之上—— “竖子竟敢——”司马重目眦欲裂,霎时便要拔剑! 沈钺双目沉沉,连出鞘的机会也没给他,瞬息便至近前,继而砰然踹向他胸口——那一脚重若千钧,仿佛挟带雷霆之力,刹那令司马重肺腑震荡,一口血哗然喷了出来。 沈钺双足交错疾踏,顷刻便攀至桅杆顶端,一抽旌旗,翻身落地,倏然扬旗怒吼道:“撤——退——” 这一声穿云裂石,众士兵眼望主帅大旗飘扬,听到这命令,立时反应过来,转身便往回退,然而,终究是太晚了—— 山林中倏然冲出无数红衣兵士,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幸而沈钺反应得快,大军并未深入敌军埋伏。二十万士兵且战且退,在沈钺的指挥下,终于在黄昏时分成功摆脱了敌军追击。 四个时辰的激战,众人几近脱力,然而还不能停,沈钺带领着大军绕过来时路线,唯恐与退守的华启容军队直面相遇,到时后方齐靖数十万大军再追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清点伤亡人数。”沈钺森然看着司马重的副将,冷冷道。 他的头盔早不知哪里去了,漆黑长发四散飘扬,衬着铁甲上斑斑血迹,与俊朗面容上那道斜掠过脸颊的血痕,直似地狱修罗一般。 那副将不敢忤逆,战战兢兢地传令去了。 “报告……将军,我军折损……三万七千余人……” 沈钺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只那双眼愈发漆黑冷沉,似有什么可怕的情绪一触即发。然而那副将等了半晌,不见他发怒,悄然退了步,见他无甚反应,转身一溜烟跑了。 司马重被那一脚踹得伤重吐血,直至大军与方淮汇合时仍未醒来。 临时营地,沈钺穿过一地的伤兵去见方淮,却在主帐中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的人。 “你来做什么?——” 程明悠然转过身,惫懒一笑,翻手亮出令牌:“我来——监军——” 第33章 来使监军 沈钺看他一眼,没甚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径直问一旁按着地图一脸严肃的方淮:“如何?” 方淮抬起头,沉默片刻方道:“总计伤亡千余人,我并没与华启容硬碰硬,对方撤退后便未再追击,恐不能胜。” 沈钺一点头,并不多言。方淮带兵素来保守,他所关注的从来都是如何将损伤降至最低,而非如何赢得漂亮。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绝世名将,却是每一位士兵心目中最好的将领。 方淮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对着地图沉思起来。沈钺知道他必定已从派去他身边的那名副将口中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一切,便没再说甚么,转身出去了。 他在帐外茫然地转了圈,暮色将近,天际残阳如血,绚烂云霞泼墨似地渲染,壮丽而凄艳。一切俱是井井有条,营地中业已燃起篝火,军医来回穿梭,不时可闻伤兵们凄厉痛嚎。 过得片刻,随侍小兵寻了来,沈钺随他回去自己营帐,沐浴更衣毕,独自出了营地。 山崖上晚风微拂,沈钺疲惫地倚着崖边一株虬曲古木,屈膝坐了下来。 崖下是辽阔平原,一顶顶营帐笼在凄艳暮色里,犹如镀上一层血色华光。沈钺恍惚看在眼里,只觉前所未有的茫然。 ——不该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是成了这般模样?无端做了朝堂上权势倾轧的牺牲品,拿人命作儿戏。 应是千军万马中从容来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料敌机先杀伐决断,然而如今,却成了……蝇营狗苟尔虞我诈。 若非他这段时日刻意激怒司马重,或许一切不会发展到如今地步。是他轻敌了,怀抱着那点微末的侥幸,指望敌人将领不够警觉睿智。可哪里会那样正好呢? 沈钺静坐片刻,探手自怀里摸出小小一卷纸笺,展开,一眼扫过,心绪稍稍放松了些。那是昨夜温喻射来那箭中挟带的密信,记着卧底敌营所得的消息。 看毕,他将那信笺握在掌中,稍一运劲便揉成齑粉,轻忽地飞散。便是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枯枝踩踏的轻响。 沈钺没有回头,片刻后,脚步声停,程明笑道:“沈兄何以在此?” “程兄又何以在此?” 同一个问题,问得却是全然不同的事。程明走近了,于他身边坐下,坦然道:“陛下差我来问问,何时凯旋,好给沈兄庆功洗尘。” 沈钺偏头看他,见他面上笑容惫懒,颇不正经,直视相对的目光却是深邃沉静。此人年方弱冠,自幼便在军中打滚,正统骁骑营出身,后调遣至近卫营,成了燕岑晔近身侍卫。近卫营设两名参将,其中一名便是这个人。 许多人都以为沈钺是燕岑晔最为器重之人,然而沈钺自己心中却清楚,若论忠诚,只怕他还不及此人之万一。燕岑晔生性多疑,从不轻信,却将许多机要行动交给这个人,信任的程度非旁人可比。 他大约能猜到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6 燕岑晔派程明来此的目的,无外乎两桩事,一为逼迫,一为监视。是了,只怕司马重的性命还要掌握在此人手中。 程明见他不言,又笑道:“陛下可是对沈兄寄予厚望,只待沈兄旗开得胜,凯归之时,加官进爵,大好姻缘……愚兄可羡慕得紧。” 沈钺初时听着尚无反应,然而待他说到大好姻缘时却倏然低笑了声。 程明也笑,却问道:“笑什么?” 沈钺换了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膝上,漫不经心道:“你说我笑什么?程兄这长篇大论,可有一句是真的?” 封妻荫子,大好姻缘?燕岑晔怎可能会给他这机会?只怕便是他真要娶妻,燕岑晔也不会应允——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将,便是他最趁手的兵器,指哪打哪。没有子嗣,没有姻亲牵扯,便对他的地位构不成威胁,生死富贵皆由他一手掌控。 所谓凯归……沈钺心下清明,漠然道:“陛下恐不欲让臣回去罢……想直取邯甯?”邯甯,正是齐靖国都。 程明眸中微讶,笑意更深,柔声道:“怎觉一点都不像你了……”这一句带着些亲昵意味,仿佛方才暗潮汹涌的试探不过是一场幻觉。 沈钺未答,只漠然看着眼前暮色西沉,漫天云霞一点一点被黑暗天光吞噬,盛极而衰,不过一昔的光彩。 便是万千姹紫嫣红开遍,终也俱将付与断壁残垣。 沈钺忽然清醒无比,在那须臾之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长久以来抑郁焦灼的心绪骤然便沉淀下来,终于再无踌躇。 “是吗?”沈钺无意识般轻忽道。 程明不再开口,只静静看着他。从前在宫中时,四名少年由着轮值的关系,时常同进同出,久而久之,关系逐渐近了。在旁人眼中,都是皇帝跟前春风得意的大红人。沈钺总不多话,陛下最喜欢让他跟着,他便中规中矩地随侍,同人打交道,虽无太多表情,却是温和谦逊,进退有度。 方远戈与秦风俱是官家子,关系更亲近些,程明与沈钺由于职位之故,便相处得多些。他从前只以为这少年功夫极强,行事利炼,寡言少语,然而容貌、高大身材俱是出类拔萃,虽则内敛淡漠,仍是十分出众显眼,年轻,却极可靠。 可是片刻前,在营帐里,这个人甫一现身便带来一股巨大的压迫。程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转身看去,只见他长发披散,铁甲浸血,整个人挺拔凛冽,犹如即将出鞘的,凌厉的刀锋,再找不到半点从前谦和内敛的影子。 程明恍惚明白过来,燕岑晔会用他出战不无道理,可是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无法完全驾驭,谁又能保证不会自伤呢? 眼前这面容俊朗轩昂,颊上一道寸长伤痕,更添几分冷戾惊寒,程明忽而伸手,像是要抚上那道细长伤口,中途却被握住手腕,并无半分力道,却不知怎就令他挣脱不得。 “逾距了,程兄。”沈钺冷冷道。 程明笑着举起手示意,待沈钺放开,他又坐得近了些,问道:“那日的刺客,当真是妖物作祟?” 沈钺答道:“国师不是自有定论?” “唔,说得是……”程明点头,而后似不经意道:“不过国师回京路上,还特意来见沈兄一面?不是听说……你二人师徒关系不甚好么?况且……你如今作了将军,还算俗家弟子?” 沈钺心中一跳,面上仍是冷淡,随口道:“他来问我一事,从前师祖一件旧物寄放在我这,便取走了,师徒关系……”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既是为将之人,终将破杀戒,自然算不得佛门弟子。况且暗地里关于沈钺背信弃义、攀权附势的流言早已甚嚣尘上,程明便不再问了,转而漫不经心道:“那么这事你大约也不会关心了……” 沈钺心中一紧,强忍着起伏的心绪,作出疑惑的模样问:“什么事?” “前些日子,一道人带着一小和尚进了宫,要找国师,守卫不放人,那道人一怒之下挑了整个营的守军。陛下大怒,要拿人问罪,寻不得人,便只好要国师给个交代,将国师下狱……” 沈钺脑中一声嗡鸣,几乎听不见程明后面的话,片刻后,冷静道:“哦。” 程明见他没半点反应,悻悻道:“好歹曾是你师父,这么不待见他?” 沈钺动了动身体,似是不以为意,道:“陛下难道当真会杀了他?” 程明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那谁知道。不过据说国师可是有大神通,轻易能杀了?” “回罢,你还撂了一堆烂摊子,等着我给你收拾呢。” 第34章 备战之时 所谓烂摊子,终究也只不了了之。司马重阵前指挥不当,险些酿成大祸,沈钺虽是以下犯上,然而最终力挽狂澜,带领大军突出重围,算得将功抵过。况且,有这位身为昔日同僚的监军大人在,谁敢动沈钺分毫? 司马重阴狠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十二分的愤恨不甘也只能合血吞下腹中,片刻后,缓缓躬身,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嘶声道:“末将知罪。” 程明唇角含笑,双眼徐徐扫过周遭皆静默不语的众将,那目光锐利而凛冽,朗声道:“诸位,可有何异议?” 无人回答,帐中死一般的寂静。 “如此,本官便据实以报陛下,待陛下裁决。大将军贵体欠安,伤势未愈之前便安心修养罢,军务暂由方将军协同骠骑将军处理。” “陛下正待我军高歌凯旋,”程明沉声续道:“诸位,可勿要让陛下失望!” 会议毕,众将鱼贯而出。司马重死死盯着沈钺背影,目眦欲裂,只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 良久,待得四下俱静时分,司马重小心取出一封密藏的信笺,凝目细读,沉思许久后,终是提笔写下回信,而后唤来亲信,瞩其连夜送出。 …… 数日过去,齐靖大军无甚动静,据探哨回报,对方已退至百余里之外的蔡郡,正在筹措充足的供给。 上一次偷袭几乎销毁了齐靖驻营地所有的粮草,这是方淮能够在千余伤亡的条件下,给予对方凶狠一击的先决条件。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旦供给不足,必将动摇军心,此可谓战场上千古不变的铁则。 华启容十八万人马,即便援军已抵达,可那六十万大军一路急行,粮草又能支持得了多久?只能等朝廷后续辎重配给。 按理说,此时正当是燕军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然而沈钺思忖良久,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一则是因为司马重这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7 一心头大患,一则是急需加强驻地防守——我军既能偷袭敌军粮库,对方未必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更何况,经过上一次交锋,沈钺已是领略到了敌方将领之非同凡响。他需要更缜密的策略,以确保万无一失,稳操胜券。 “齐靖军此次主帅,你应当听说过。” 百穆崖上,方淮正与沈钺更细致地勘察地形,进攻路线已大致有了方案,这个当口,二人却产生了些许分歧。 沈钺闻言,点头道:“赵磐,确有耳闻。”齐靖三朝老将,战功赫赫,他所率领的水师曾无数次对战海寇,未尝一败。更难得的是,此人不仅擅长海战,陆上对战时亦少有败绩。 方淮拧着眉,似十分难以抉择:“我还是以为……应当请求陛下派兵增援。”想起此刻尚在养伤的那位主帅,心下不由又沉了几分。 沈钺垂首看着地图,沉默片刻方道:“还不及正经一战,我军未尝没有胜算,方将军大可不必忧心。” 方淮还待说些什么,然而沈钺又道:“晚辈知方将军所忧,可眼下……”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怔忡片刻,转头问道:“晚辈有一问,方将军可否如实作答?” 方淮讶然:“什么?” 沈钺认真道:“若晚辈遭遇了甚么不测,方将军会否来救我?” 方淮诧异地看着他,少年眼中似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面上却依旧是山崩也不改的沉静镇定。一股怪异的感觉逐渐漫上心头,隐约的不详,片刻后,他郑重道:“我会。” 沈钺笑了,那笑容真挚诚恳,他对方淮一拱手,亦郑重道:“多谢方将军。” 方淮与沈钺分别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少年还欲再走远些,让他先行回转。他念着尚有军务在身,便先回了营。 看过几篇奏报,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方淮索性放下卷牍,脑中反复转着先前沈钺那句话。 不测?甚么不测?会对他不利的,除了司马重与那几个庸附之人,还有谁? 可大燕律法明文规定,军中兵士私斗乃是重罪,更遑论将领之间,这二人矛盾便是再深,司马重也无法对沈钺做些什么罢,否则日后若是纠察出来,只怕犯事者性命难保…… 百思不得其解,方淮只当沈钺到底年轻,遇事难免思虑过重,心怀畏惧。此前还以为那少年聪颖,于兵韬谋略上见解独到,实是可造之材,可眼下却多少有些失望了。 暗自叹了口气,方淮起身,出帐巡视。 营地中篝火憧憧,巡逻卫兵来去井然,方淮走过大半个营地,路遇的士兵纷纷问好。待他巡毕一周,正欲回转时,忽见一小兵行色匆匆,正往主帐方向去。 方淮心下疑惑,那人面生得很,且见着他连句问候也无,着实有些怪异。 片刻后,那人到了主帅帐前,守卫问了他一句便放人进去了,许久也未出来,看起来是相安无事。 方淮又观察片刻,终未发现不妥,便将这事抛至脑后,回帐去了。 …… 沈钺下了百穆崖,同跟随的两名尉官,穿过山阴处一整片的树林,思索了许久,及至天色全然暗下来,才牵了马回转营地。 炎炎盛夏时节,今日难得落了些雨,正是天朗气清,星辰璀璨的夜晚。三人快马飞驰,穿过平原,大半个时辰后,营地火光已是近在眼前,沈钺便下了马,牵着缰绳缓步而行。 然而片刻后,眉心忽地一热,眼前幽渺微光一闪即逝。沈钺愕然,下一刻,蓦地想到什么,心中倏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悸动。 “你们先回罢。” 二人闻言只道他要独自去河中沐浴,便应了声,先行回去了。 沈钺又独自策马,往回退至密林之中,下马静待片刻,便觉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迅速接近,眉宇间热意消退,和尚的身影不片刻便已近至眼前。 “怎么会来这?不是说被燕岑晔关起来了么?可有受伤?”沈钺只觉难以置信,可面前这人确是宣和无疑,诸多疑问忧虑已在心中徘徊多日,无人可解,然而真到了见面时,却又觉千言万语也难诉其一。 宣和握住他伸来的手,低沉的声音道:“我无恙,没有受伤。” 沈钺打量他片刻,放下心来,疑惑道:“究竟怎么回事?听说有个道士去找你,是不是李道长?” 宣和不答,只是将他拉近了些,端详片刻,摸了摸他颊上还留着浅淡痕迹的伤口,继而将少年拥入怀中,无声地喟叹,方答道:“是他,没甚么大事,燕岑晔把我关起来,并不是为此,他也没能将我如何,不必担心。” 第35章 真伪谎言 沈钺沉默,长叹口气,回手抱住了他。相聚太短思念却太长,分离的时光里,想起他的每一刻都在牵肠挂肚,由是便愈发令相见那寸许光阴弥足珍贵起来。 宣和分明不想与他说这些,或许在他眼里,这些事情的重要性,甚至比不得这一个拥抱,可沈钺如何能安心?到底还是执拗地要问出个前因后果。 宣和无奈地任他推开,却仍不放开他的手,沉吟片刻,道:“李崆悬的确是来找我,打伤了几个人,并不严重。燕岑晔将我下狱,是因我拒绝用法术为军队开路,他这才找了个借口,大约还想杜撰个暴病之类的明目,将我杀了罢。” 沈钺心中一紧,周身气息蓦地变得紧绷肃煞。宣和定定看着他,抬手抚上他脸颊,柔声道:“佛道妖魔,乃至仙神恶鬼,但凡身怀不寻常的力量,必然要受天地法则的束缚,不能过于干涉凡尘之事。” “可若你想让我去做,那我无论如何也会为你办到。” “我是你的,包括这条命。” 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沈钺只觉他的双眸透着一股摄人心魂的魔魅,然而耳闻他这一句,立时脱口道:“不——” 定了定神,他皱起眉,忍耐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他的目光锐利,一瞬不瞬看着宣和,冷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别离开我。”最后那四字愈发气弱,微不可闻,沈钺闭了闭眼,心道这人果然是他越不过的劫数,竟让他变成女人一样软弱,优柔寡断。 “我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你若有事,自可先行去办,待我……此间事了,自去寻你。”沈钺只觉额角突突地跳,一瞬间剧痛,握了握拳,强自镇定下来,对宣和一笑,脚下不自觉地退了步。 宣和看着他,渐渐敛了面上笑意,片刻后,叹息一声,举步近前,复又倾身抱住他,禁锢般的力道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8 ,温柔道:“除非你不要我了,我绝不会离开你,靖之,别担心……别怕。” 沈钺被他这般紧密地拥抱,良久,那股仿佛自魂魄而生的战栗惊悸之感终是缓了些,他的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声音却温柔和煦:“我知道,也没有担心……要做什么便去做吧,我等你回来便是。” 这原是一句试探,沈钺提起了心,等着他说一句没有事要做,也不会离开。 然而片刻后,宣和开口道:“有一件事,靖之,上一次那些刺客,操纵他们的那股力量,是来自……温靖劭。” “什么?!”沈钺双眸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攥住宣和襟口:“你说什么?” 宣和安抚地握住他的手:“冷静些,听我说。” “他身上有魔气,应当也是被人蛊惑,那个人通过他与那些刺客的接触,来操纵他们的思想、行动,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让他本人失去神智。” “这个魔很强,我没有把握能除掉他,而且至今也不知是皇城中的哪个人。” 沈钺心念电转,脑海中一瞬间转过许多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一时只觉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想要置温家父子于死地的人绝不会少,谁却是最有嫌疑的? 然而他又心道,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不需要为他做什么,转眼便出尔反尔。 宣和见他一脸寒霜,叹了口气:“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平白担心的,靖之,这非是什么大事,李崆悬亦会帮忙,我只是需要找一找这魔的来源,才知如何下手。”顿了顿,声音染上了些笑意:“怕你回去得早,找不到我,来同你说一声。我很快会回来,到那时……再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最后那一句又低又沉,沈钺没能听得清楚,却不知为何倏然自背脊涌上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怔怔看着宣和,却见他眉目温柔清朗,深邃双眸专注而沉静,唯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颈侧被微凉的手掌扣住,克制的气息逐渐贴近,沈钺回过神,微偏了偏头,启唇回应这个轻缓而缠绵的吻。环着他腰身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沈钺心中是冷漠的平静,动作却毫不犹豫,脚步微错便将面前的人推抵在身后树干上,舌尖探进齿关,一鼓作气地夺取主动。 这凶猛攻势令宣和猝不及防,低笑了声,含住了入侵的舌,任其在口中翻天覆地,一手缓慢而暧昧地揉抚着少年后颈肌肤。 良久,唇分,其时沈钺修长手指正扣着宣和下颌,直视他双眼,复又贴近舔了舔他唇上水迹,唇角勾起,那模样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痞气,低缓的声音道:“辛苦师父了,等你回来,给你奖励……” 宣和低哑地笑:“什么奖励?”又追逐着他的唇,仿佛须臾也不得分离。 半晌,沈钺低喘了声,含糊道:“好……好了,我要回去了。” “你随我去营地?” “不了,”宣和摇了摇头:“这便走了,李崆悬在等着。” 沈钺点头道:“好。”继而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宣和,问道:“我想起来,听说跟着李道长的还有一个幼年的……小僧人,那是谁?” 一瞬间的沉默,宣和对上他的目光,微笑道:“是寺里新收的孤儿,跟着李崆悬来寻我,想拜我为师。” “那我要多个师弟了么?”沈钺亦是微笑。 “不,我的徒弟……永远只有一个人。” “甚好。”沈钺笑了声,继而定定看着他,轻声道:“我走了。”转身,那笑容一瞬间消失殆尽,他面无表情地心道,看这个人,又在说谎了。 第36章 杀机隐现 他大约不知道,他说谎的时候,眉梢与唇角会呈现出怎样的弧度罢。沈钺纵身跨上马,一抖缰绳驱马而去。 他想起些昔年旧事,贺君倾其人,表面上看来温柔浪荡,其实颇为独断专行,霸道几近刚愎。诚然大多时候都证明他的决策往往是最好的,可于萧策而言,他们的政见在许多方面都背道而驰。 其时贺君倾出任太尉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君臣相偕,何况还是那般亲密的关系,他的忠诚毋庸置疑,萧策亦给了他绝对的信任——直到有心人将一桩旧案背地里的真相呈在他案头。 是时他正着手清查朝中一干受贿敛财、尸位素餐之人,恰查到一位两朝重臣头上,那案件最终判定的是三族流放,财产充入国库。纵然那老臣所为已是罪不容诛,可那时萧策初掌权,尚是心慈手软,念着往日情分,终究不愿赶尽杀绝。 后来听闻那人于流放途中病故,他便再未关注此事。直至数月之后,政敌告密,将贺君倾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奏上来,萧策方知,所谓的“病故”原来另有玄机,贺君倾竟是一早便有所准备,在路上就已派人将流放者悉数击杀。 萧策觉得难以言喻的胆寒,那段时日,他甚至不愿见到贺君倾,可那人尽心尽力的辅佐、教导,鞠躬尽瘁,甚至情浓时的温柔与珍重,没有一样不是真的。渐渐地,他便学着有所选择地忘却,抑或视而不见,那些南辕北辙的处事方式他无法改变,只能尝试包容与接受——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那人满手血腥,一身杀孽,都是为了谁? 他曾长久地注视着他,亦清楚地记得,每一次的欺骗,那人压抑的眉峰与微陷的唇角,与那格外坦荡清澈的目光。 他既不愿说,沈钺便不再问。宣和不想他知道的,无非是前世迫使他离开的缘由,那个秘密贯穿他们两世生死,与之有关的一切,他都锐意瞒着他。 那么与前世相关的,除了转世的迦叶尊者与宣和体内封印的魔,不作他想。 与李崆悬一起的,极有可能便是转世的师祖,至于宣和究竟是否已知蛰伏于温靖劭体内那魔的出处,沈钺无法断言,他直觉方才所见的宣和有些古怪,想到未听清的那一句话,不由有些不安。 眼下温靖劭那里已是顾不及,他有心怀疑始作俑者是那梁红绡,毕竟这数年中那人是与温靖劭接触最多的,且一开始便目的未明。然而小侯爷迷恋她至深,何况这只是平白的猜测,无凭无据,如何是好? 沈钺心事重重回到营地,还不及进帐便被司马重手下一亲兵唤住,道是有事待议,大将军请见。 去到主帐,却只见司马重与程明并坐于上,下首只方淮一人。沈钺暗讽道,终于来了,还道他要忍多久。 不过些许交接事宜,片刻已毕,程明不耐这些,眼见印信转手便起身走了。 司马重伤势已近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39 痊愈,重掌大权,手中拿捏着帅印,犀利眼神在沈钺与方淮之间转了个来回,假意客套了几句便让他们去了。 沈钺背转身,举步离开,在他身后,投射来的目光狠戾而尖刻,如芒刺在背。到了这一刻,他的心却愈发沉凝下来,连先前那桩桩件件棘手的问题都暂且抛到脑后,上渠城外数百里的地形地貌浮现于眼前,沈钺心神逐渐绷紧,只觉躯体内终于升腾起一股暌违的、蓄势待发的战意。 山雨欲来。 鱼儿已落网,撒了这么长时间的饵,终于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副将拍马跟上来,疑惑地随着沈钺目光望去。 这是一处荒岭,地势略有些高,顺着斜坡下去便是辽阔的平原地带,沈钺此刻便驻马于高地之上,身后是随他停驻的五千骑兵。 四下安静得有些出乎寻常,长天烈日之下,连虫吟鸟叫都一声不闻,仿佛隐约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紧紧压抑在这夏日平静乃至枯燥的气氛之下,一触即发。 大军不久之后便将发动第一次突袭,主动出击蔡郡,司马重交给他探路的任务,率众设置好陷阱埋伏,清除沿途障碍,届时可佯败来诱敌深入,先发制人。 这策略可说平平无奇,幸而司马重并非粗鲁莽夫,好歹还知不能与齐靖大军硬碰硬,所谓诱敌之计,便也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支持。 在场众将,谁也不曾注意到,在决策之后,上首那位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沉着镇静的眼神下,依稀透露出的狠毒与快意。 唯有沈钺知道,司马重等这一刻,已是许久。 然而司马重却不知,于沈钺而言,亦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等了很久。 “无事,李将军,我只是突然有个想法,大将军所言计策不错,可这路线是否不够隐蔽?到底是数十万大军,行过之处必然声势浩大,晚辈愚见,不如换行滇山阴坡后的小径,虽则绕了远路,崎岖了些,却也更隐密,李将军意下如何。” 李彦廷原是方淮手下一员副将,后被方淮调给沈钺,初时心里尚有些不平,觉得这位骠骑将军太过年轻,怕是靠不住,然而上回大将军决策失误,中了敌军埋伏,却是这少年力挽狂澜,无论是迎敌还是撤退,指挥阵型及路线都分毫不乱,且武力极强,为将为帅,都堪称大才,这才真正服气了。 何况沈钺为人谦和,一口一个晚辈,从未仗着位高轻视欺压过手下将士,原便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然而谦和背后,却又有着从容果决与强大的威慑力,几乎令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李彦廷迟疑须臾,服从道:“但闻将军决策。” 沈钺一点头,详细交代了随后的安排,李彦廷便下去传令了。 此时晌午方过,原本烈日炎炎的晴空忽被乌云遮蔽,竟隐约有了些黑云压阵、大雨将倾的势头,沈钺不由心道天助我也,一旦暴雨来袭,只要指挥得当,便能再将我军伤亡降到更低! 司马重与华启容暗通款曲之时,必然没想到这原本便是他以自己身家性命为筹码,设得一个局罢。 这一路至此,沈钺始终在不停地挑衅着司马重自负自傲的性情,另一个阵营中,温喻取得了华启容的信任,煽风点火,令华启容以重利诱惑司马重叛变。 沈钺甚至能够想象对方会许下什么承诺,利诱之,威逼之,司马重原本便对敌军二倍于己的数目心怀恐惧,想必会有所动摇。可无论他最终如何决定,长久以来的眼中钉肉中刺必然是他第一个要拔除的! 定下袭敌之计以及由他率领的探路路线,再告知于敌方,华启容必会笑纳。何况还有个赵磐,上一次狭路相逢,对方想必已对他有所了解,在对手尚未露出锋芒之时便将之击杀,赵磐想必求之不得。 那么他们会派多少人来埋伏他呢?齐靖七十多万大军,粮草短缺,这当口能够调遣得动的必是心腹之军,不会太多,然而对上他身后这五千人马却是足够了。 眼下,端看赵磐与华启容究竟有多么深谋远虑了,若是并未全然相信司马重的情报,应当会分散埋伏人手,以期无论他走哪一条路,都要让他有来无回。这样的情况下,敌我人数相差不太多,他的胜算便会大些。 沈钺心下其实更希望司马重与华启容的结盟更紧密些,若是对方相信了司马重,那么也许再过不久便会探查到他已改变路线的消息,若是仓促往滇山赶来,动荡之下,比之暗处埋伏,威胁要大大降低……另一方面,但愿能拖得久一些,只希望方淮今日行走作息的规律不出甚么意外…… 可无论如何,这一战都是绝对无法避免的。甚至敌军不来,他也要引诱着对方袭击,作出遇到埋伏的表象。 兵行险着,不破不立! □□骏马奔驰,沈钺目光冷凝,手腕一翻,取了背负的□□握于掌中,身体渐渐紧绷,调动内息,熟稔地流窜于四肢百骸,似乎连血脉都沸腾起来,隐隐凝滞成周身隐而不发的杀气。 通敌叛国,这罪名足够九族连诛,想必燕岑晔会满意罢。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今日,他能够活着回去。 燕军驻地,方淮疲惫地回到营帐,随手翻看着案头文书,忽地,一抹棕灰突兀地映入眼中。方淮皱眉,抽出那信封一角,展开,霎时面色骤变,震惊地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简洁的叙述——“滇山北坡,敌军埋伏,请速来救!” 苍劲锋利的笔迹,是沈钺的。 方淮面上神色几经变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扬声唤道:“卫迁!” “在!”一人撩起帐帘大步进来,正是方淮亲卫。 “备马,抽调两万人马,随我出营!” 卫迁愕然抬头,不明所以:“可是大将军那儿——” “毋须多言,按我说的做!”方淮捏着信,目光如炬,终于抛却最后一点迟疑,迅速整理身上铠甲。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唉,最近被各种事情困扰,卡得厉害,原本打算再写写打仗什么的,还是算了,这一段之后,就不再写战场了……这样的话,想想也是快完结了的样子…… 第37章 大功告成 滇山之北,沈钺一骑当先,山道上尽是碎石,实在不宜行军走马。 李彦廷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拍马跟上沈钺,迟疑道:“将军,属下以为并不宜走这条路。” 沈钺微一笑,并不回答,片刻后,他忽地勒马,一挥手令大军停止前进,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0 继而转头问李彦廷道:“听见了吗?” “什么?”李彦廷愕然问。 沈钺又驱马往前行了些,以极低的声音道:“还有一队人马正往此地赶来,前面……想必还有埋伏。”他微眯起眸,远远眺望,前方山丘上树木繁茂,不似方才行过的山路,只稀稀落落几株灌木,全然藏不住人。 然而他更知道,身后这条来时走过的路,一旁山上乱石尤多,甚是危险,稍有不慎,动静大些便可能导致山体滑坡。 李彦廷难以置信道:“什么?!”然而眼望沈钺目视前方的冷肃面孔,不由得他怀疑。屏息倾听片刻,李彦廷骤然瞪大了眼,下马将左耳贴在地面上,不片刻便焦急地跳起来:“将军!” 身后士兵离他二人颇远,见这情形不明所以,渐渐鼓噪起来。 沈钺沉声道:“李将军稍安勿躁。” 李彦廷胸膛急促起伏,咬牙道:“怎么会?”与沈钺对视一眼,犹豫道:“军中……有内奸?”否则怎会知他们今日出兵探路,还特意设伏? 听这地震声响,来者估计全是骑兵,少说上万,若是前方还有埋伏……李彦廷望见前方山头上隐约起伏的黑影,不寒而栗:“请将军示下!” “你带三千人从方才的岔道绕过去,从南面……”沈钺迅速交待下指令,阻止了李彦廷的反驳,甚至连进攻时间都一一安排。 统共不过五千人马,若是拨走三千,那沈钺这里如何应付?李彦廷的质疑被沈钺不容置喙地打断,只得下去传令,调了三千人,让他们将马蹄包裹上棉布,快速走上了岔路。 黑沉沉的天空中骤然一声惊雷炸响,蛛网般的闪电撕裂天幕,仿佛神怒天谴。 沈钺仰首静了片刻,两名尉官代替了李彦廷的位置,等候沈钺下令。豆大雨点终于落了下来,砸在脸上生疼,顷刻便成瓢泼之势。 在这凛冽风雨之中,异样的压迫感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骚动逐渐蔓延。沈钺一言不发,□□归入环鞘,反手取下强弓,屈指搭箭,弦如满月,青筋暴突的手背遮住了半张面孔,露出的那只眼眸,惊寒目光锋锐如刀—— “咻——”那一声弦响犹如激荡在所有人心上,箭矢如疾雨般破空而去,惊天动地地贯穿了浩瀚雨幕,正中数百步之外略微动了的一个微小黑影。 一声恐惧惊叫刹那间穿透风雨,不过一息,又戛然而止。 那一箭,如同一个讯号—— 密密麻麻的人影顷刻从山野中冒出头来,转瞬汇聚成人海,向着他们驻足的这片乱石地汹涌而来! 步兵埋伏打头阵,骑兵驰援,赵磐置他于死地的决心果然不凡。 沈钺一拨马头,沉声喝道:“撤——!” 今日这五千人马全部归属于方淮麾下,精锐铁骑,训练有素,纵然每个人心里都有着恐惧,却依然快而不乱地往来路撤退。 落后的两队兵士转身要将沈钺护在中央,沈钺制止了他们,只喝道:“快走!”今日他将他们带入了这漩涡,势必要全力保住更多的人。 沈钺伏在马上,迅速打量着周遭山形地势,这一招实在太险,他并无十足把握,只能尽快离开这一片险要地势,余光瞥见陡峭的山壁上不时滚落的碎石,沈钺心中一紧,喝道:“快——” 铁骑风驰电掣地驶过,更多的碎石滚落下来,沈钺浑身紧绷至极限,风雨交加中,又听见西南方马蹄飒沓之声越来越近—— 沈钺大力一抖缰绳,骏马嘶鸣,刹那前蹄高扬,纵身一跃,稳稳脱离了险道最后一段距离。又疾驰片刻,“吁——”沈钺勒了马,士兵们听闻,俱都停了下来,一尉官急道:“将军!” 沈钺摆了摆手:“再等等。” 众人惊疑不定,眼睁睁看着齐靖大军追赶上来,此刻,浩浩荡荡的红衣铁甲的卒兵不啻于索命的恶鬼! 沈钺张弓,射出了今日的第二箭—— 那一箭撼天动地,没有人看清它的轨迹,却只见山崖上最顶端的巨石轰然滚落,紧接着,整个一片山体混着泥浆俱都塌了下来,瞬间将追兵掩埋在泥石之中。山体的塌方还在继续,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令天地都在震颤,哀号声呼救声透过雨幕传来,听不真切。 众人喘息未定,瞪大了眼看着,眼见那泥石之中挣扎的肢体,几乎有种感同身受的恐惧,在这天地间强大的自然之力面前,他们渺小得毫无还手的余地。 过得片刻,再无追兵能够跟来,沈钺一抖缰绳:“走!” 众人继续往来路撤回,这一次,他们没能走得多远,齐靖援军已近在眼前,两万骑兵气势磅礴,自平原上疾驰而来,与他们遭遇。 沈钺长身立于马上,在驰骋中射出一箭,正中敌方高扬的“华”字大旗,扬手一挥令旗,震喝道:“儿郎们!随我——决一死战——!!” 众人俱长声应和,并迅速按指令列作锥形阵,一往无前冲下平原,与齐靖大军战作一处。 平素的训练令将领与士卒默契十足,沈钺时而变幻令旗,时而挺枪厮杀。两千人对两万人,众人不是不恐惧的,可眼见主将亲身上阵悍不畏死,浴血修罗般愈战愈勇,俱都受到了强烈鼓舞,随着沈钺号令变换改变战阵,竟是前所未有的骁勇! 然而终究敌我实力太过悬殊,战况胶着片刻,形势开始一边倒,我军渐渐落了下风。沈钺下颌绷得死紧,在一枪穿透一敌人胸膛,救下一士兵之后,几乎是急切地看了眼西北方向,只这一眼,便让他阴翳的心绪转瞬明朗起来。 “援军来了!坚持住——!”这一声贯注了内力,仿佛直冲云霄,令我军大振,令敌方动乱。 暴风骤雨中,方淮率领的两万人马迅速投入战场,终于止住了落败的势头。 而在另一面,李彦廷带着三千人马无声无息地绕过山南,从后方堵住了敌军退路,齐靖士兵被山体滑坡的巨大威力骇得肝胆俱裂,军队早已大乱,被三千人马一冲撞,几乎毫无还手的余地,暴雨中看不分明,眼见骑兵声势浩大地接近,几乎第一时间便缴械投降。 战局终于全面改写,华启容率领的两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更不提先前埋伏下的步兵。 最后的交战之中,沈钺终于与华启容有了一面之缘——对方看他的目光阴狠冷戾,似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枪与剑竭尽全力地相触,金鸣交击的声响被淹没在厮杀声中,一击即离。擦身而过的瞬间,华启容收回目光,怒喝道:“撤退!” 倾盆大雨片刻未歇,齐靖军已撤走,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1 方淮得以与沈钺会合。 “怎么回事?” “军中有内奸,我们中了埋伏。多谢。”沈钺抬手抹了把脸上雨水,雨下得太大,令他看不清方淮神色。 对方没有再开口,沈钺心中无声一叹,方淮并非愚鲁之人,这其中玄机他早晚会想明白,以此人耿直性子,日后,二人之间,怕终是要生出隔阂。 不多时,李彦廷亦带着俘虏赶上来,大军会合,打道回营。 此事自然禀报了程明,监军大人震怒,着手清查军中奸细。方淮想起那日帅帐前看到的陌生面孔,禀告上去,程明带来的那群如狼似虎的随众一早便已跃跃欲试,一朝得令,气势汹汹地抄了大将军营帐。 与敌国将领来往信件一封不少地被搜查出来,可怜司马重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咬死了是受人诬陷,可那信件上盖得是私印,如何作得了伪? 证据确凿,程明带队押解司马重回京,大军由骠骑将军沈钺全面接管,不久后,传来圣旨,任命其为新的大将军,独掌军权。 此令一出,举朝哗然,纷纷谏言皇帝宠信此人太过,如此年轻,又是初上战场,何以堪此大任? 然而所有的非议在鸿威侯叛国之案盖棺定论后,俱都偃旗息鼓。九族连诛,刑场上血流成河,至此,司马一族彻底覆灭,荣华帝都中再不闻其声名。 这一切,沈钺全不知道,甫一掌权,他便着手整顿军务,该贬的贬,该提拔的提拔,其雷霆手段,无人敢质疑。 燕岑晔又调了二十万大军前来支援,及至金秋十月,在经过数十场大小战役之后,终于全面攻下蔡郡,逼得齐靖大军退后六百余里。 第38章 梦魇噩耗 蔡郡乃是齐靖边城第一大重镇,一旦叩开了门,于燕军而言,便是破竹之势。 四个多月的交锋,足够沈钺摸清楚对手的秉性。每一场征战都极其艰难,对手很强,双方又都在不断增兵,尽管沈钺威名日盛,甚至有人开始称赞他用兵如神,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背负着怎样的重担与压力。在每一个深夜里,为了一条计策一个战阵,他是如何的苦思冥想,殚精竭虑。 好在这一切未曾辜负他的谨慎与期望,半个月后,燕军再下一城,而就在这一场战役中,赵磐被沈钺射出的箭所重伤,数日后,不治而亡。 一代名将就此消陨,齐靖军心大乱,燕军乘胜追击,又在其后一个月中将其逼退至釉县。此时,燕国六十万大军离齐靖国都邯甯,不过三座城池之距。 朝廷还未有指示,齐靖却送来了议和书。沈钺心中暗叹,这和怕不是那么好议的,可至少,这个除夕,说不准能回京城过了。 去时尚是炎炎盛夏,回来已是雪满京都。沈钺到底没能赶上除夕,正月回得京,三月里又匆匆出征。 拖了数个月,议和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齐靖许诺割地赔款,而燕岑晔要的却是朝贡称臣,将齐靖彻底纳入大燕版图。 沈钺毫不意外,只是这一次,胜利来得更加艰难。亡国的危机之下,齐靖士兵前所未有的骁悍,暗杀,□□,抵死抗争……阴谋阳谋的交锋,华启容恨他入骨,无所不用其极地欲置他于死地。 及至淳安九年,即是次年八月,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终于落下了帷幕,邯甯被攻陷,齐靖至此并入大燕国土。 少年将军一战成名,沈钺二字,就此威震天下。 …… 算来两年过去,沈钺已是年逾弱冠,而宣和,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军驻扎在邯甯,沈钺整日忙于收编俘虏,安顿百姓,不久之前受的新伤,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他却似无知无觉一般,将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片刻不歇地操劳着。 是时正值晌午时分,卫兵端来饭食,沈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一面翻看着奏报,一面握拳抵着唇咳嗽不止。方淮恰来寻他,见他如此终于看不过去:“你也歇一歇罢,多少事来不及的?” 沈钺笑了一笑,嘴唇苍白得没半点血色,问道:“怎么样了?” 自两年前司马重案后,方淮便与他疏远了,便是沈钺仍以晚辈自居,谦恭有加,他也只冷眉肃目地称一声大将军,直至后来,发觉沈钺有些不对劲之后,才渐渐缓和了关系。 “一把火都烧没了,三十来个嫔妃,十几个皇子公主都烧死在里面,那房间从外面封闭的,里头的人逃不出去。” 沈钺皱起眉,沉默片刻,问道:“赵熙呢?还认得出么?” 方淮摇头:“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沈钺叹了口气:“知道了。” “此事勿要走漏了风声,以免军心动荡,我先上报朝廷,便是要查,也得等陛下旨意。” 方淮应了,又禀了些事便离开了。 沈钺静坐片刻,开始提笔写奏折,军中事务冗杂,一桩桩一件件,可近日来这么多的事也没有这一件棘手,堂堂齐靖皇帝,就这么烧死在了一间小小的偏殿里?沈钺不信,赵熙其人他多少有所耳闻,不像是能够慨然赴死的。 华启容也不见踪影,齐靖军中与他交手的数十个将领,只有此人让他感觉到莫大的危机,偏偏城破之后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见。 沈钺心中烦躁,越想越乱,手中狼毫笔忽地在纸面上一戳,笔杆已折在手中,心中倏然戾气横生,蓦地一扬手,将断笔狠狠掷出! 沈钺双颊绷得死紧,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他闭了闭眼,颓然地抬手撑着额角。 你到底在哪?! 刻意压在心底的牵念铺天盖地地爆发,沈钺只觉万般无力,两年多来的担忧与思念汇成难言的痛苦,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恨,梦里一遍一遍重演的过往,那个决然转身的背影,一句轻飘飘的后悔,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难以入眠,只要一阖上眼,看到的全是那个人的面容,温柔的,倨傲的,狡黠的,最后无一例外都化作了诀别时的冷漠轻忽。 睿智无双冠绝天下的少年君王,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两世的温情与爱恋都系于那一个人,可换来的永远是无止境的等待!沈钺终于觉得后悔,若是数年前宣和寻来那次,便随他走了,今时今日,又该是甚么光景? 只可惜,从来都是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这世上最没有指望的便是“如果”。天地这么大,只要那人不出现,他便再也见不到他。生离,死别,难道便是这重来一世,也还是无法改变他二人注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2 定的结局? 入夜,沈钺一身疲惫地回了营帐,奏折以八百里加急件送出,算来这里诸事已毕,只待赵熙之案了,朝廷来人交接,便再没他的事了。 他心中想着这些,一时未注意到掀帘进来的人,随口道:“何事?” 却听来人嘶哑低沉的声音道:“公子!” 这称呼已久未有人唤过,沈钺一时愣怔,霍然抬起头,却见原是故人来访。 温喻风尘仆仆,头发衣衫俱都凌乱得很,看得出是匆匆赶了极远的路,面色灰败,双眼中尽是血丝。 沈钺心中忽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突如其来的不安甚至让他生出了些逃避的念头,然而那只是一瞬,他的动作仍是毫无迟疑,径直从案后起身请其落座,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数年前司马重之案了结后,他便让温喻回去了,当时他怀疑梁红绡对温靖劭不利,让温喻派些人手监视她的动静,并提醒小侯爷警惕,后来却半点消息也无。他身在边关,鞭长莫及,也只能将这事放下,却没想到温喻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温喻嘴唇抖了抖,眼中流露出痛苦神色,堂堂八尺的汉子,精壮身躯竟似颤抖得站立不住。 沈钺愈发焦虑,克制着重复问道:“到底什么事?” 温喻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哽咽道:“一个月前,梁国叛乱……侯爷……领兵出征……” 沈钺脑中嗡地一声,恍似被重锤狠狠击中,一时懵了,半晌才觉那阵眩晕缓了些,盯着温喻冷冷问道:“然后呢?” “乱军中,侯爷……不慎被……冲撞,落马……尸骨无存……” 沈钺依然紧盯着他,面无表情,只眼神冰冷阴森,刀一样锋利,轻忽地道:“你再说一遍。” 温喻眼中水光闪动,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犹如沸油在喉中滚过,艰难道:“侯爷……亡故了。” “不可能。”沈钺一口否认,若是忽略他那紧握至颤抖的双拳,简直平静得像无事人一般。 “燕岑晔不会让侯爷再掌兵权,他身边那么多人可用,怎会轮得到师父?”他说得无比笃定,大步走到书案后重新坐下,像是认定了温喻在说谎一般。 温喻两颊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嘶声道:“因为小侯爷在叛军之中。” 沈钺浑身一震,倏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喝道:“什么?!” “数月前,朝廷遵照协约,遣使者往梁国运送物资,小侯爷也在其中。不久之后,除了小侯爷,所有人都回来了,据说他是自愿留下的,并被招为了驸马……陛下大怒,本要派人宣旨召其回国,没想到梁国在这个时候叛了,侯爷便主动请命出征……” 沈钺静静坐着,仿佛凝成了座石雕,寂静大帐中唯闻温喻沙哑的声音回响。 温喻极快地说道:“再后来……” “别说了!”沈钺倏然暴怒,一脚踢翻了面前几案,奏报文书哗然散落一地,那木案承不住这一脚雷霆之力,直飞出数尺后,铿然散了架。 “别说了……”沈钺颓然抹了把脸,依稀现出眼角一点水痕,咬紧了牙,嘶哑的声音直如恶鬼一般低道:“梁、红、绡!” 他来回踱了数步,困兽一般压抑着勃然怒气,继而一阵风地脱下铠甲,换了身纯黑武袍,衣带也不及系好便取了挂在一旁的长剑,大步往外走。 “走!” 沈钺一身不遮不掩的杀气,径直去马厩牵了马,那小兵连连询问怎么回事,一个字也没人答。早有人见势头不对,叫来了方将军。 方淮匆匆赶来,便见沈钺已上了马,显是控制不住力道,那马被勒痛了,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 “你疯了!这么晚去哪?”方淮难以置信,大步走上前去夺沈钺的缰绳。 沈钺勒马一让,沉声道:“这边的事劳驾方将军了,我去去便回。” “阵前擅自离军什么罪你知道!何况你还有伤!”方淮只觉他简直不可理喻,朝围过来的人群大声喝道:“拦住他!” 沈钺已一抖缰绳窜了出去,喑哑的声音沉沉传来:“陛下那里我自有交待,保重!”话音未落,身影已远在数十丈之外,连同身边那陌生人和马,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39章 咫尺天涯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西行,夤夜也未歇得几个时辰,直至第四日,沈钺身上新伤旧伤齐齐发作,终是再支持不住了。 温喻苦劝良久,才劝得他暂且停留几日,待得伤势无大碍后再启程。 在这一段时间,沈钺终于自温喻口中详尽地了解到了京都局势。 却原来不止是齐靖,南面蜀国也曾偶有挑衅的行为,又在燕国向边关增兵之后,锁关不出,再没了动静。 燕国的兵力绝不止如今所展现的这般,北疆一战后所显露出的损耗也许并不是真的。沈钺敏锐地察觉到,蜀国这分明是试探,无非是想看一看燕国在与齐靖拉锯战的当口是否还能有余裕做些别的。 事实证明燕岑晔不仅是有余裕,还相当有实力,可谓游刃有余。 沈钺仔细回想从前在京都那数年所见所闻,联系温喻所述,心下渐渐明白过来,燕岑晔继位九年有余,前数年看似无所动作,其实不过是在韬光养晦。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冷眼旁观着一部分人兴风作浪,又在合适的时机斩草除根——譬如司马重——然后再在朝中注入新鲜的血液,这便真正是他的臣,与他处于同一战线,这其中更不乏惊才绝艳之人物,足以贯彻他的理念与决策。 变法革新早已如火如荼地展开,酝酿了数十年的暗潮,终于酣畅淋漓地冲破了浮冰,大刀阔斧锐不可当地涤荡着大燕国土上的乌烟瘴气。 而能够保障这一切顺利进行,最重要的便是——兵力。 燕岑晔一定早便开始扩充兵马了,不仅仅是为了镇压变法过程中有可能发生的起义、叛乱等,更是为了不给他国在这动荡关头的可乘之机。 沈钺慨然一叹,燕岑晔的确称得上是不世之君,他的高瞻远瞩,远见卓识,文韬武略与杀伐果决,无一不是为君者最难能可贵的。然而他的昭昭野心,也势必将挑起四方战火,只要他仍在位,这神州大地怕是注定无有宁日。 如今齐靖已是大燕囊中之物,不似北疆穷山恶土,齐靖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只需防着东海岸海寇作乱,便可为大燕提供充足的物资与人力——前提是治理得当,但这一点于燕岑晔而言,恰恰是最毋须怀疑的。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3 齐靖这一页业已揭过,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然而这一切亦与他无关了,与虎谋皮的日子久了,都快忘了近在咫尺的危险——燕岑晔绝不是一个可以放下戒心安然谈交易的对象,对一个帝王而言,能够如眼下这般器重他,无非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罢了,来日但凡燕岑晔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威胁,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抹杀! 就这样罢,这里已经没有他所牵挂的人,亲人,爱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他想起那年温侯对他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满含无奈与寂寥地嘱托他看顾自己唯一的血脉——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终究没有荣耀地马革裹尸,却背负着恶名,死在了宵小鼠辈卑劣的阴谋之下! 沈钺望着窗外湛湛明月,依稀还是旧年光景,然而已逝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昔日他离开温侯庇护的羽翼,一路过关斩将站在了金銮殿上,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自己的血海深仇,而是日后定要保得温家全身而退。 而如今,他已功成名就,有了足够的分量与实力,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还有许多事想做,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 半个月后,沈钺伤势终于稳定下来,执意立刻启程。这个时候,温家剩余忠卫收到温喻传信,俱都陆陆续续赶了来,统共竟有六十三人。 原本一共是一百六十人,大多受过温侯恩惠,俱都忠心耿耿,铁胆赤忱。早前有四十人暗中护卫小侯爷去了梁国,可到现在也没半点动静,恐怕已遭遇不测。而剩下那五十余人,竟是全部追随温侯,折在了战场上。 梁国地处燕国西南方,与蜀国交界,为了缩短路程,沈钺一行人取道蜀国境内大运河,不出半月便已进入梁国地界。 梁国京都郢邑正是数百年前的萧国王城,沈钺甫一踏上这片土地,便莫名生出一种异样之感,浮躁,焦灼,令他感到极度不适。 他压抑住心底那一阵阵躁动,与温喻等人商量好计划,便趁夜潜入了皇宫。 眼前的宫殿算不得富丽堂皇,连年灾祸,几乎已经把这个国家拖垮,更无多少余资讲究排场享乐。沈钺谨慎地避开守卫,藏身于假山之中,看着远处大片的漆黑,一时间没半点头绪。 太傅梁璟与那太子还留在燕国,已被燕岑晔下狱,那梁红绡则随出使队伍回到了梁国,并随后与燕国开战。如此看来,他多年前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这个梁红绡当真不简单,只怕那个所谓的梁国太子也是假的,好一个李代桃僵! 只是,以梁国如今这般光景,又有甚么底气与燕国相抗衡?难道那个魔当真已全然为梁红绡所用,到了能够掌控战局的地步? 这前后诸事一连贯,不难想到梁红绡才是如今主持大局之人,温靖劭明面上说是被招为了驸马,只怕还是被他绑在了身边,那便定然还在这皇宫之中! 心念电转间,沈钺又躲开一批巡卫,接近了内廷。夜已深,掌灯的房间不多,他往那些看着像是书房的房间寻去,不片刻,果然在其中一间看到了梁红绡。 沈钺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并未见过他女妆模样,只是此刻看来,这人广袖锦袍,端坐于案后,正神色严肃地翻看奏折,那容貌堪称绝色,与数年前相比并无许多变化,只是轮廓更显硬朗,眉飞入鬓,一眼即知是个男子。 沈钺只觉怒不可遏,这人数年来的伪装竟骗过了所有耳目!他带走温靖劭,为什么?是因为喜欢?可为何要对温侯下手?!他不认为温侯之死只是个意外,否则不会连那五十余个铮铮男儿也一并葬身沙场——这是一场阴谋,从温靖劭到温侯,无一不身在局中。 手中箭举起又放下,复又举起,沈钺眼眸阴冷森寒,咬牙镇静良久,终于收起弓箭,飞身离开了此处。 那房间里只梁红绡与一个老太监,温靖劭不在,该去哪里寻?东宫?沈钺想了想,那梁红绡若是真正的太子,平日大抵还是住在东宫的,不若去那里看看。 转念之间,他便加快了脚程,夜枭般隐没于阴影中,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正欲一径往东边去,忽觉心底一阵翻涌,内息有一瞬间的停滞,几乎一脚踏空栽倒下来。 沈钺皱起眉,无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只觉那股躁动愈发剧烈,仿佛连魂魄都在烈火中炙烤。他几乎是魔怔一般停下了脚步,往东北方看去——那处有一座孤立的阁楼,似乎已接近皇宫边缘,方圆数里内皆是一片漆黑,没半点人气,四下却干净得很,透着一股阴沉沉的荒凉意味。 每接近一步,胸腔中的震动便更剧烈一分,沈钺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压抑得几近窒息,黑暗深处隐藏着强烈的危险,却并不能使他退却。 沈钺径直上了二楼,古旧的楼梯不堪承重,苟延残喘着发出吱嘎声,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他的心脏狂跳,终于站在了那扇门前,强烈的压迫感几乎令他喘不上气。他的手举起,片刻后,又放下,到底没有去推门——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旦推开这扇门,极有可能再也出不来。里面的怪物绝不是他能够应付的,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够肯定,当日宣和所说那魔,怕是就在此间。 若只他一人,他定会毫不犹豫去一探究竟,体内那股犹如自魂魄中迸发的激荡与隐痛,清晰地昭示着他与里面那魔冥冥之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不行,温靖劭还在等着他去救,他不能如此轻率。 沈钺退开数步,又盯着那扇门片刻,转身翻下了楼,往东宫疾奔而去。 房间内,巨大的法阵回旋浮动,宣和静静盘坐于其间,额角黑色魔纹时隐时现。察觉到那抹熟悉的气息接近的一瞬,他倏然睁开双眼,魔纹暴涨,周身黑雾缭乱地四散开,又被法阵束缚反噬,赫然化作万千利刃穿透肺腑! 宣和浑身一颤,鲜血自唇角蜿蜒而下。 “静心。”法阵外,相对而坐的幼年僧人低低开口。那声音稚嫩,却依稀带着古井无波般的岑寂与悲悯。他的掌中托着一枚四寸见方的青铜鼎,被法印封锁,正随着宣和的躁乱而蠢蠢欲动。 涔涔冷汗模糊了双眼,宣和定定望向那扇门,任由脏腑中魔气翻滚肆虐,良久,眷恋的气息渐渐远去,直至再也感觉不到,宣和终于静静地闭上了眼。 一门之隔,便是两个永不相见的世界。 第40章 鸿鹄于飞 离得远了,那股压迫感方渐渐消散,沈钺再不去想,只一径往东面疾奔,却在半路遇上一名护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4 卫薛林,言道已找到小侯爷,正是在东宫。 沈钺心中大定,随他往主殿去。六十数人原便是不放过任一处地搜寻,分散得极开,此刻人既已找到,两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殿外森严守卫后,沈钺便让薛林去召集其他人,自己则带正自酣睡的温靖劭离开。 床榻上,小侯爷面色红润,眉目安然,显是未受过苦楚,且看得出平日被伺候得极好。那床颇为宽大,然而温靖劭睡在里侧,鸳鸯双枕安置床头,一枚被他枕着,另一枚静待此间主人归来。 沈钺又是庆幸又是愤怒,死死握紧了拳才忍得没将面前这人狠揍上一顿,只迅速点了温靖劭穴道,拽着他手臂将人背上,便即要离开。 然而未等他摸上门扇,那门却自行开了,沈钺迅速后退,电光火石之间已拔出剑来。 门外,梁红绡一身玄色蟒袍,长身玉立,略微有些气喘,眼神阴沉,正冷冷看着他:“孤竟不知原来沈将军好为贼耳。” 沈钺一瞬间瞥见他身旁跟着两名黑巾覆面并黑衣的男子,刹那明白过来,方才殿外竟是还有暗卫,大意了! 转念之间,沈钺动了,却是反手将长剑横在了温靖劭颈侧。 梁红绡瞳孔骤然紧缩,惊诧地看向对方,却见沈钺面容镇静如常,只眼神是残酷的冷漠——他是真的会杀了他! 剑锋与肌肤不过毫厘之距,沈钺的手很稳,小侯爷下颌枕在他肩上,睡得极沉,浑不觉此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与自己性命堪忧的危机。 沈钺唇角缓缓勾起个笑,那神色惫懒,却于沉静之中透出一股肃煞之气。 “在下也不知,堂堂梁国储君竟喜好乔扮作女子,当真让在下大开眼界。” 梁红绡目光全落在紧贴着温靖劭脖颈的剑刃上,月光透过大开的门扉照进来,掠过剑锋,刃光寒凉萧索。 他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稳住声音,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将军当日不也是背弃了温家,方才有了今日荣华盛名?” 沈钺紧紧盯着对方每一个神色变化,这一刻想到的却是,原来这个人竟是当真爱着温靖劭。面上却露出个笑,轻缓道:“那也是我与温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梁红绡眼眸微颤,呼吸渐重,目光在长剑与沉睡的温靖劭之间来回游移,显是十分紧张,几乎维持不住沉着神色。 沈钺看着他,复又开口:“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但请殿下指教。” “什么?” “梁红绡……可是殿下真正名讳?” 及至此刻,梁红绡目光方才落到他身上,阴鸷,憎恶,切齿拊心:“鸿鹄于飞,扶摇九霄。” 沈钺轻笑了声,手中剑便是一颤:“受教。” 梁鸿霄霎时紧张已极,几乎要直扑上来,厉声道:“放下他!” 沈钺径自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果真不假。” “只怕我这师兄当不起殿下厚爱了,当日侯爷瞩我好好看着他,勿要让他走上歧途,我没有做到,竟让他作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贼。” “我已是无颜面对昔日恩师,我师兄怕也一样,不如今日便同我做个伴,黄泉路上,若侯爷还在等着我二人给他个交待,师兄弟一同受了惩处,也好过孤身寂寞。殿下以为如何?” 梁鸿霄神色终于变了,他从沈钺眼中看到了坚定与决然,知道他今日若是带不走温靖劭,怕是当真会玉石俱焚! “你走不了!”梁鸿霄咬牙道。 沈钺一哂,似浑不在意,只注视着温靖劭,眼神温柔而冷漠:“不若便试试,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剑快。”话音未落,那剑锋已又递进分毫,温靖劭颈侧便渗出一线血色。 梁鸿霄霎时慌了,无意识地进前一步,怒喝道:“我放你走!——” 沈钺侧头看他,梁鸿霄一摆手,身后黑压压的侍卫、士兵俱都退让两侧,分开一条路。他深深看了眼温靖劭,目光又落在沈钺身上,已恢复了端庄势态,冷声道:“带他走。” 沈钺一笑,长剑仍抵着温靖劭脖颈,稳步迈出了寝宫大门,身后无一人敢追,直至数百丈开外,皇宫城墙近在眼前,沈钺方收了剑,足下一踏,背着温靖劭飞身没入了重重树影之中。 梁鸿霄始终沉默地看着,及至二人身影消失在暗夜里,立时一声令下:“追!抓不到人,全部给孤提头来见!” 士军们大气不敢出,一得令便朝着沈钺离开的方向追去,有人下去传令,封锁城门,并挨家挨户搜查,以及野外追踪。这场搜捕声势浩大,几乎惊动了整个御林军连夜出动。 梁鸿霄犹不能安心,细思良久,举步往皇宫东北角的阁楼去了。 月色隐没于乌云后,整个皇宫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踏上楼梯,一步一吱嘎响声,梁鸿霄心里突突地跳,每一次走近这里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并不常来,否则也不会直到一年多前才发觉,他已无法使用那股力量了。 “梁鸿霄求见尊上。” 言毕,他静待片刻,却见此间毫无动静,迟疑着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梁鸿霄皱起了眉,这并非第一次了,自那时察觉到体内那种力量消失后,他便来过一次,亦如现下,没得到半点回应。 他有些不悦,又有些鄙夷。静静等了会,仍无动静,便转身离开了。 那怪物竟是这般没用,死了?梁鸿霄心中嗤笑,不由想起初见那妖物时的模样,半男不女的,女子体态却是男人嗓音,直令人毛骨悚然。 虽说是非我族类,本事倒似乎是真的,竟能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一切,后来分了些力量给他,助他成事,却始终未提过报偿。说来那怪物似是栖身于一枚青铜小鼎内,若真已经死了,来日或可将那鼎拿去鉴定一二。 梁鸿霄又想到不能让那怪物出手,早些找到温靖劭,不由怒火中烧:废物! 他回到寝宫,摸了摸尚温热的床榻,心中焦躁已极,沉吟半晌,终还是决定一试,他在温靖劭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工夫,如何能就此放弃?!思及此,便盘膝坐在榻上,闭目调动体内仅剩的微薄力量,凝神追踪温靖劭的行迹。 黑夜悄无声息地过去,天际点点泛白,梁鸿霄衣袍尽被冷汗浸透,直似水里捞出来一般,他的心神极度疲惫,真元损耗已令他满口血腥,体力心力俱都达到极限,却还是没半点动静! 心中一急,下意识地又令内息运转加快,便是这一瞬,识海忽地躁动起来,梁鸿霄倏然咳出一口血,心中却是大喜:终于成了!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5 …… 荒郊密林中,沈钺停下片刻,换了一边手臂托着温靖劭,一手提上剑,复又运起轻功往前疾奔。 不能进城,只能在野外绕路,温喻薛林等人拖住了大半追兵,却还是有不少人追了上来,沈钺兜了数圈方才将人甩脱。经过这一夜,体力几近透支,肩上尚未痊愈的伤隐隐发作起来,整条左臂已全然麻痹。 背上的人忽地动了动,沈钺心中一紧,无法确定这人此刻是甚么状态,却还是将人放了下来,靠着树干,拍了拍他脸颊:“靖劭!” 却见温靖劭眼珠滚动,片刻后,缓缓睁开双目。沈钺尚来不及欣喜,下一刻,已被温靖劭骤然一掌击在胸口,身躯霎时往后飞出,狠狠砸在身后树干上! 温靖劭随即起身,捡起地上长剑,直直往沈钺走去。 那一掌内力惊人,沈钺只觉脑海中刹那空白,痛楚随即翻江倒海地涌上来,然而只是一瞬,便已迅速戒备起来,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却见温靖劭面无表情,眼神虚无,分明是个傀儡。 沈钺未待他走近,迅速一个翻滚,电光火石间长腿横扫,将温靖劭绊倒在地。 然而温靖劭反应极快,长剑一撑翻身而起,拖着剑便往沈钺脖颈挥去! 沈钺就地一避,躲开了剑刃,却被剑风削掉了大把长发。 东宫之中,梁鸿霄咬紧牙关,调动全部的内息注入丹田那一团旋转的黑雾之中,识海中霎时骇浪滔天! 于是沈钺眼睁睁看着温靖劭周身倏然黑气大盛,犹如妖魔附体,刹那间一声震喝,扬手高举长剑,黑雾凝如剑形,附着在剑身之上,令其暴涨了数尺,挟着雷霆之力往他头顶直直劈下! 那巨剑形影来势快极,沈钺避无可避,身还未动,眉心却骤然一阵灼痛,旋即佛光大盛,壁罩般抵住了这致命一击!片刻后,轰然消散无形! 百里之外,法阵中的宣和霎时经脉暴涨,浑身剧痛,被自己所下的法印反噬,那滋味堪比凌迟。 重重梵文壁障外,幼年的僧人睁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对面,宣和唇角血迹淋漓,僧衣襟前已被染透,双手撑地,缓缓跪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将额头磕在地面上,声音嘶哑已极:“求你救他……师父……” 第41章 佛魔一念 迦叶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悯然。这一夜一日之中发生的一切尽都让他猝不及防,他未曾想到沈钺会来,更未曾想到,便是从前宣和尚是无心无情的时候,也还对沈钺施了那样的咒印——渡罹,不仅可以移嫁除了凡人之力以外所有的伤害,更兼能使施、受者之间气韵相通,距离稍近些便可感知到对方气息。 思及此,不由怆然心道,当年为他取法名三渡,只望他能够安然度过所有灾劫,过得这一世,魔魂抽离,便可重入轮回。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这一世二人竟还是会相遇,便是逆天改命,终也情劫难渡。然而这所有前尘后事全是因他一人而起,如之奈何? 迦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第一世为了将宣和魂魄养成,他借了太多命,两百多年的寿岁,须得以此后每一世灾劫不断且短命早夭的代价来交换。数年前他借佛骨分魂转生,由于轮回之时只有一魂,本便先天不足,纵使后来魄魂归一,修为也难有前世十之其一,且再难精进。 这具身体尚不足十岁,目盲耳聋,便是眼下封印魔尊半魂已是力有未逮,如何能再分|身做些别的? 然而他不得不去,他欠这二人良多,欠天下苍生良多,早晚,都要还。 万千心念辗转也只在须臾之间,迦叶转身,身影轻忽一晃,逐渐淡去,稚嫩而悲悯的声音在佛阵中激荡回响:“三渡,此后便全靠你自己,莫再分心,否则功亏一篑,便只能等为师不知哪一世才能……”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再听不见。 宣和仍静静跪着,低垂的面容上殊无表情。 内府中翻滚的真元如千万利刃来回穿刺,他全感觉不到,在那种种驳杂气息之中,他只凝神感受着那一息清浅意念,在那一击重创之后,逐渐微弱下去。 宣和闭上了眼,那一刻已几近绝望。 然而下一瞬,那微弱气息忽又平和下来,继而强盛了些许。宣和心中一跳,掌中结印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 迦叶出现那刻,正值法印承不住魔剑力量而破灭之时,沈钺得了那须臾缓和,瞬间侧身退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却被黑雾强大气息一冲撞,顿时遭受重创,五内阻滞,哗然吐出一口血来! 温靖劭再次举剑,周身黑雾腾腾,犹如魔神降世。沈钺翻身撑起,却连站立起身的气力都无,感觉到身后脚步声一点点接近,他的双眼逐渐冰冷。蓦地觉到身前虚空之中气流波动,下一刻,竟凭空显出个人影! 沈钺愕然看着眼前的幼年僧人双掌分合,唇间无声念咒,金色的巨大梵文自其掌心浮动而出,飓风般包裹住温靖劭躯体,倏然一收,所有黑雾尽数消散!温靖劭便如一瞬间被抽了魂,动作骤停,倏然萎顿于地。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沈钺尚不及反应,那小僧人已近至身前,双手摸索着抚上他眉心,温和的真元注入,方才侵袭入体的魔气瞬间涤荡一空。 沈钺怔怔看着眼前这小僧人一双空茫瞳眸,只觉心中复杂难言,如鲠在喉,茫茫然轻唤了声:“师祖……” …… 停滞的呼吸终于放松下来,宣和深深喘口气,结印的手掌缓缓放下,复又盘膝坐下来。他的眼眸深沉,薄削双唇略微下抿,面容冷肃,仿佛正面临着甚么难以取舍的抉择。 片刻后,他忽地合掌,迅速结印,伴随着唇间一声促似一声的法咒,他的身周开始浮出重重金色佛光,光芒扩散开去,逐渐旋动着笼罩在整个法阵壁垒之上,仿佛正与之相抗衡。 佛元一泻,体内魔功便瞬间暴涨。难以言喻的痛苦自内府直冲奇经八脉,宣和骤然咬紧牙关,忍下那一声痛呼,魔纹刹那蔓延全身! 一旁的青铜鼎仿佛有所感应,其上原本不可见的封印开始显现,繁杂的梵文印记闪烁着微光,忽强忽弱,在宣和倏然睁开猩红双目,挥掌,汹涌的魔气惊天动地呼啸炸开的那一刻,猝然湮灭于鼎内冲天而起的漆黑魔雾之中,无声无息地破裂开来。 法阵内外,黑雾交相呼应,咆哮着绞上构筑其壁障的每一个浮动的佛文,不片刻便令那佛阵崩裂,点点金光破碎飘散。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6 郢邑城郊。 “师祖……”沈钺试探地轻声一唤,却见那小僧人半点反应也无,只径直走向温靖劭,摸索片刻,手掌抚上他额头,残存的些许黑气抽离出来,被他拢在掌心,不片刻便消散了。 而后,那小僧人回转身,尚未行得几步,忽地一震,竟像是蓦然被定了身形,倏忽停住动作。便是这一刻,天际骤然一声惊雷炸响,撼天动地,霎时间乌云滚滚而来,黑压压地笼罩大地,竟似天谴之兆! 沈钺眼睁睁看着那小僧人茫然抬头,无焦距的双眼中,瞳孔扩大,喃喃道:“三渡……”继而一头栽倒于地。 皇宫阁楼。 在那飓风般席卷缭绕的黑雾之中,宣和稳稳步出,僧衣上血迹业已干涸,眸中血色褪去,目光深邃而沉冷。他的面容上,诡谲蜷曲的黑色纹印遍布两颊,随着他愈发接近那青铜鼎而缓慢往印堂攀升。 他的瞳仁收缩又扩散,盯着那小鼎片刻,僧袍一卷,瞬间将其收于袖里乾坤。旋即转身,铺天盖地的黑雾霎时一收,随他遁入虚空之中,再无半点痕迹。 第42章 千里追缉 沈钺眼见那小僧人毫无预兆地倒下,一时措手不及,再看昏迷不醒的温靖劭,只觉万分棘手。 梁鸿霄的人还在穷追不舍,沈钺当机立断,决定先找个隐蔽之处休养生息,待与温喻等人会合后,再做计较不迟。 抬头望了望天空,阴云来势汹汹,去得却也快极,怒号的阴风顷刻间又平息下来,墨云散去,碧空如洗。 沈钺想不出这其中有何变故,只稍缓了缓胸腹间剧烈痛意,便即起身,捡起长剑归入鞘中,留下约定好的暗号,尚能动作的右手将温靖劭扛起,左臂勉励提劲将那小僧人夹在腋下,纵身提气,飞快遁入密林之中。 一路见到数个山洞,俱觉不够隐密,直到顺着一处陡坡往下去,方寻到一处尚可藏身之所,当即将二人放下。 肩前旧伤重又裂了开来,失血过多,他已痛得没了知觉,整个胸前都是半干未干的血,沈钺潦草地擦了擦,上了些药。看了看钝痛难当的腰腹,先前被温靖劭魔气所伤,整片青紫痕迹几乎渗血,他却再顾不上,只疲惫地倚在石壁上睡去。 这一日一夜的疾速奔波,本便是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又无时无刻不在耗费心力,加之重伤在身,早已到了极限。沈钺这一觉睡去,再醒来时天色正漆黑,已不知过了多久。 脑中昏沉沉提不起气力,一忽如置身冰窟,一忽又如烈火煎熬,高热令他整个人神志不清,却也知这是失血并脱力后的虚弱之症,当下最要紧是补充体力。 又去探了探另二人鼻息,那小僧人只是不醒,气息倒尚稳,可温靖劭却是生机渐弱,呼吸都难见起伏。 沈钺无法,温喻一众人还未寻来,不知是否遇上了麻烦,眼下也不知几日几时了……心下种种念头转过,决定还得先寻些食水,养足体力才好再做打算。 夜色正浓,不见星月,沈钺强撑着走了一段,正想着夜里猎物怕是难寻,忽闻身后极轻的一声枯枝断裂的响动,当即警觉转身,长剑蓄势待发。 一阵微风拂过,沈钺不甚清醒,只当是夜行的兽类,正欲上前,便觉身后疾风已至,尚不及回头看,已被掌刀精准地切在后颈,当即软倒下去,没了意识。 来人将他稳稳接住,揽在怀中,唇角一勾,露出个不羁的笑:“抓到你了。”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几乎溶于夜色,襟口银线勾勒出燕国皇族侍卫徽印。 ——正是程明。 …… 马车摇摇晃晃,令沈钺如置身汪洋大海,眼未睁开,意识却已清醒,明白自己是遭了暗算,还不知要被人带去哪。 肩上的伤似乎被重新包扎过,周身清净,衣裳也不是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人,气息清浅,功夫应当不错,沈钺正打算先明了处境再伺机而动,却忽听对面那人一声轻笑:“醒了?”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沈钺愕然睁开眼,脱口道:“是你?!” 程明屈膝坐着,正在把玩沈钺那把剑,抬头看他,声音带着笑意:“是我。” 沈钺坐起身,瞬间心念电转,他怎么会来?!是为温靖劭,还是为他?正恍惚间,忽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他的双足□□,脚腕上各戴着一只乌金镣铐,其间连着一根细长链子,亦是乌金材质,世间少有利器能伤其分毫。 沈钺沉默地看了会,眼神冰冷,片刻后,抬头问道:“去哪?” 程明一哂:“你说呢?” 沈钺便不再开口,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何事。 程明看了他一眼,悠然道:“烧还未退,你还是多睡会罢。” 沈钺道:“饿。” 程明便抛下剑,弓着身向他走来:“带你去吃。”说着,竟是伸出双手,意欲将他横抱起来。 沈钺瞳孔骤缩,一瞬间侧身,翻掌拍向他手腕,继而冷冷看着他:“做什么?” 程明咬牙嘶了声,揉着被这一掌震麻的手腕,戏谑道:“先前不知抱了你多少次,这会又……”暧昧地轻笑,看着沈钺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沈钺浑似不闻,径自翻过身,赤足踩在马车地板上,双手仍撑在软榻上,静了良久,终是问道:“他们俩呢?” 程明又笑了,答道:“还没死,不过,也还没醒。”说着话,竟是蹲下身,自榻下拎出一双黑色软靴,握住了沈钺足踝欲套上。 沈钺一缩脚,便即被紧紧扣住,那力道大得几欲捏碎他的踝骨,四目相对,程明眼神阴沉,几乎有些狠戾意味。 沈钺不明所以,紧抿着唇,对峙半晌,终是遂了他意,任他将靴筒穿过镣铐,掖入裤脚。 然而方一整理毕,程明倏然运指如风,点住沈钺穴道,顿时令他动弹不得。 “别出声。”无视沈钺震怒眼神,程明微倾身,打横将他抱起,令他面容紧贴着自己胸膛,弓身出了马车。 沈钺甚么也看不到,只听见程明与赶车那人说了句话,不片刻,马车便停了下来。沈钺被他抱着入了客栈,直至进了单独的包厢,方被解开了穴道。 程明坐于对面,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显然是等着他发怒,然而沈钺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他颇有些意兴阑珊。 方才所发生这些纵然屈辱,然而沈钺还顾不上计较这等事,一手提壶斟了盏茶,双耳却凝神听着门外动静——店小二被拦在了外面,程明的人低声吩咐了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7 几句,那小二便离开了。 竟是还未出郢邑么?沈钺心道,程明这般谨慎,想必外面已贴满了通缉他或温靖劭的告示,那为何还不离开?应是还有任务在身……如今他与温靖劭俱已落入他们手中,却还有未了结的任务,看来此人当不是特地为他而来,怕只是顺路将他缉拿回去,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温靖劭之事亦从一开始便在他们掌控之中? 那……温侯呢? 恩怨簿上又添一笔新账,可这血债究竟该由谁来还?! 沈钺心下怆然,抿入口中的茶都是苦涩滋味——就凭如今的他,如何能保得住温靖劭?当日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竟成了这样一个笑话…… 程明目光不曾稍离,一瞬不瞬紧盯着沈钺面容,见他眸色变了几变,忽地开口问道:“在想什么?”声音发沉,似是克制着什么。 沈钺莫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开目光,并不答话。 程明却仍紧盯他,微眯着眸,眼神犀利而压抑。这一刻,沈钺依稀觉察到什么,却仍不动声色,待得饭菜上了来,风卷残云地吃过,便听门外数声轻叩。 “今日不赶路了,去歇着罢。”程明起身,竟是还欲来抱他。 说时迟那时快,便是他接近的一刹那,沈钺手指微动,一道劲风疾电般射向他腰腹大穴,顿时令其定住身形——正是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小块碎瓷落在地上,滚了几滚,被沈钺踩在脚下,冷冷嘲道:“上瘾了么?” 程明正弓下身,伸着手,却半点不得动弹,那姿势实在可笑。 沈钺数度转念,忖度着若是此时杀了这人,能否全身而退。然而数息后,还是息了念头,不提脚上那铐链,那二人被带去了何处更无分毫线索,眼下只得静观其变。 这一点,彼此俱是心知肚明,沈钺看着程明唇角轻快笑意,心中想道,所以这个人才这般有恃无恐。 第43章 旧地重返 如此过了三日,程明仍带着沈钺于城中辗转,始终未有离去之意。其间行止轻薄羞辱,言辞多有挑衅,直令沈钺烦不胜烦,既是逃不得,每日便只静心养伤,或打坐调息,再不同其多有一句话。 程明多次撩拨不得回应,终是消停了。 然而这于二人而言,更似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程明在等着看沈钺被逼至极限时的失态爆发,而沈钺,却是在等着关于温靖劭的只言片语的消息——他甚至无法确定以当下处境,小侯爷是否能安然活下来。 时间缓慢而煎熬,沈钺心中焦灼日胜一日,在第四日夜晚,这场压抑的矛盾终于被推向顶点。 起因不过是沈钺沐浴毕,打算将那日被温靖劭削得参差不齐的头发修剪规整,便让门外看守的护卫去寻把剪刀来。然而片刻后,却是程明来了,目光阴沉,瞥了眼他脚下镣铐,怀疑地打量他:“做甚?” 是时沈钺正□□着上身,为肩上伤口上药包扎,这原也是寻常事,在场俱是男子,本毋须避讳,然而程明目光落在他身上,数个来回地打转,眼神渐渐变了。 沈钺冷眼看着那双眼中□□裸的轻佻觊觎,仇恨伴随着怒火顿时席卷心头,取了中衣披上,站起身来,缓步行至程明身前。 他的身量比之程明尚高出寸许,典型的武将精健身材,宽肩劲腰长腿,肌理精实而近乎完美,只是沉默而立便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更不提此刻微微俯首,肃穆威严的双眸紧紧锁住程明瞳孔,强烈的威胁感令人胆寒。 “看够了么?” 然而程明却是毫无惧意,他的眼中甚至渐渐透出一种疯狂的快意,竟欲抬手来勾沈钺下颌:“自然不——”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一语未竟之时,沈钺已倏然抬手格挡,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惊天动地地交上了手。 那尚是两人初次对战,往常同僚时候点到为止的切磋与之相比,几与游戏无异。二人俱是浑身戾气,出手即是杀招,毫无留情地欲置对方于死地! 拳脚混战间,屋里桌椅尽数翻倒,响声震天,外间侍卫们心急如焚,拍门问询,然而未得回应,无一人敢进。 沈钺双脚受缚,行动却似毫无阻滞,数百招过后,觑着程明退避的刹那,于半空中漂亮至极的一个翻身,双脚一错,镣链瞬间绞上程明右手,屈膝一带,巨大的力道令对方不由自主地往前扑来。而沈钺尚未落地,已提膝撞向程明腰腹,那巨力令其直飞出数尺,狠狠掼在地面上,余力未消,坚硬膝骨往下狠力一压,顿时令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沈钺剧烈喘息,铁钳般的手掌卡着程明咽喉,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他本就带着内伤,方才这一战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然而既便如此,程明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程明唇角亦渗着血,被扼住呼吸,喘气浅促,面容逐渐显出不正常的潮红,然而紧盯着他的双眼却还是狼一样的凶悍,几乎透着一股嗜人的绿意,似恨不能将他连皮带血拆骨入腹。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钺心中想的却是:从前倒未发现,这人竟是个疯子! “温靖劭在哪?” 他原也未指望问得出答案,之所以出手只是忍无可忍的爆发,却不料程明听得他这一句,竟不知何来的气力,剧烈一挣,倏地勃然大怒:“你就是为了他!命也不要?!——好好做你的大将军不行?!谁给你胆!——”那声音极度嘶哑,透着彻骨的疯狂与暴怒。 沈钺心下一怔,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面上却是毫无松动,手指一紧,沉声道:“与你何干?” 程明身躯顿时剧烈一弹,无意识地曲膝蹬了蹬,呼吸已极微弱,瞳孔渐渐涣散开来。 便是这一刻,大门倏然被撞开,来人厉声喝道:“放开他!” 沈钺转头看去,却又是一故人。 秦风喘息未定,扫了眼房中飓风过境般的景象,又惊又怒:“干什么啊!” 沈钺放了手,站起身来,撤开脚下缠绕的铰链,抬头看着他,漠然道:“换间房。” 秦风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游移,地上躺着的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肩膀处脱了臼,整个右臂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扭曲着,手腕处被锁链勒得皮肉外翻,几可见骨,淌了一地血。 秦风眼神颤了颤,心惊胆寒地招呼人来将程明抬走,自己带着沈钺往楼下另一间房去了,低声抱怨道:“什么仇啊下这么重的手……” 沈钺全当听不见,径自坐下倒了杯茶喝了,压下满口血腥气。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8 秦风待他进房便关了门离开,不片刻又回来了,手中承盘端着伤药绷带一应物事,看了看沈钺肩上缓缓洇染开的血迹,犹豫道:“你……” “我自己来。” 秦风松了口气,眼前这人犹带着尚未消散的煞气,着实有些可怕,连忙将东西放下,退后几步。片刻后,不自然地转了圈,将凳子挪得离沈钺近了些,讨好道:“小沈啊……我这么叫你罢。” 秦风生就一张娃娃脸,年级却是当初的四人中最长的,性情和蔼温善,颇为跳脱。从前总玩笑地叫沈钺“头儿”,最是能活跃气氛。 沈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唔……你干啥要杀他呀?” 沈钺看了他一眼:“没想杀他,教训教训罢了。” 秦风的脸皱了起来,显是难以苟同,片刻后,期期艾艾道:“你不知道吧,之前你擅自离军的消息传回去,他可是……发了好大一顿火,后来陛下要派人来梁国,还是他主动请缨的——他、他对你……”然而被沈钺轻飘飘地一眼扫过来,后面的话便再说不下去,险些咬着了舌头。 小心翼翼看了眼沈钺,对方手中摩挲着茶盏,微垂着眼,是个沉思的模样。秦风不由暗暗叫苦,觉得万分难以接受,心里又将程明骂了个狗血淋头。 忽听对面的人开口:“温靖劭怎么样?” “还没醒,不过那小和尚醒了,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唉,怪可怜的……” 沈钺暗自松了口气,人活着就好,剩下的只能等回京后,再从长计议。 秦风眼珠转了转,深吸口气,惴惴问道:“小沈啊,你、你对这个这个……到底怎么看啊?” 沈钺看着他眼中热烈而期待的光芒,神色淡漠,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岔开了话头:“几时回京?” 秦风一怔:“呃,这个嘛……不晓得,这回所有人都听他的啊,他怕回去得太早,陛下还没消气,到时你会有危险。” “不是还有任务?” “唔,也算是吧……唉,告诉你也无妨。前些日子,温侯不是……”说到此处,秦风猛地顿住,脸色一白,惶惶看了眼沈钺,见他面色如常方小声续道:“……出征,不幸……陛下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但当时那些将领没一个说得清具体情景,再加上温小侯爷的事……就派了人过来查。” “本来这边是有暗桩的,可当时居然都联系不到。后来你擅自离军的消息传回朝中,我和程明才又过来。” “也就是这几日,我们的人才跟线人联络上,你道他们先前去了哪里?” 一谈及正事,秦风再没了先前轻松惬意,面容严肃凝重,沉声道:“蜀国,吴国,南岳,西楚,姜国……大小统共八国,俱与梁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暗线都分散开了,这些年在八国探听到不少消息。” “他们正暗中筹措着缔结盟军,共商战事,欲图将我大燕彻底瓜分。” 沈钺心内巨震,终于明白,值此当口,梁国为何敢与大燕叫阵,而蜀国又为何会一经试探便即锁关不出。 “如今齐靖已并入我大燕国土,这神州半壁河山都归属我大燕天下,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他们必然会恐惧,而陛下的鸿图雄心也绝不止于此……” 秦风叹了口气,怅然道:“再过不久,这天下便要全乱了,届时也不知谁才是最后赢家……自古帝王,逐鹿争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到底苦得都是黎民百姓,我们这些人,大约也都与蝼蚁无异……” 秦风对沈钺仍是十足信任,否则也不会将此等诛心之论与他言明,沉默了会又道:“程明是关心则乱,其实陛下不一定会对你如何,这次关于你的消息他都还压着没让传入百官耳中。我觉得他许多事都看在眼里,区别只在于哪些人可用,价值几何。而你……小沈,我就说句不中听的,你在陛下眼中算得上一把称心合意的兵器。当此用人之际,满朝武将可没有一个带兵打仗胜得过你的。” 言及此,他笑了笑,揶揄道:“你这两年可算是名动天下,就是一块香饽饽,诸国之中不知多少人想要你命,又有多少人想将你收归己用呢。” “唉……所以呢,回去后就向陛下认个错罢。要想保住温小侯爷……也不是不可能,左右温家已经……倒了,只要陛下觉得没了威胁,应当也愿意卖你个人情的。” 沈钺沉默无言,秦风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可他无法告诉他,他怕得不是自己性命堪忧,而是温靖劭将要面临的一切。 当日上渠城外一战,由于司马重指挥失误,大军遭遇反伏击,死伤惨重。彼时他心灰意冷,一时萌生了去意,便是那时决定助温家脱困后就离开燕国,伺机再报仇。 然而时移世易,他很清楚,燕岑晔此人惯于掌控全局,当此天下纷争的关头,若他真要离开,那人定不会留他性命,以免他再为别国所用。 ——所以他最终还是得回去,为大燕赴身沙场,或是,死。 可是温靖劭呢?燕岑晔会如何处置他?是干脆杀了,还是……留作禁脔?沈钺每每想起当日温侯说起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都觉毛骨悚然。他不知燕岑晔究竟对温靖劭抱持着怎样的念头,许多事他都可以妥协,唯有对他这师兄,他不能让他涉一丝一毫的险。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有一线转机?沈钺心中一时转过诸般念头,末了,蓦地开口道:“我若说,小侯爷是因邪魔附体,才被梁鸿霄蛊惑,你信么?” 秦风一怔,干笑两声:“呵呵呵呵……你别、别吓唬我。” 沈钺长叹口气,面上作出愁苦模样:“我若有半分虚言,便让我百劫加身,不得善终。你知我曾是佛门子弟,佛家术法些许皮毛还是学到了的。数年前夜里那刺客,还记得么?” 秦风点了点头,又听沈钺道:“我当时便向陛下禀报了,至后来,国师亦断言是妖魔作祟,那几名刺客俱被摄了魂,才胆敢行刺,此事你亦知晓。” 秦风又一点头,而后皱眉道:“我只以为那甚么国师就是个神棍啊……” 沈钺嘴角不可察觉地一抽,旋即又道:“那本便是梁鸿霄所为,他不知从何习得邪道秘术,控制了小侯爷,才有了此后诸多争端。” “那、那你说怎办?” 沈钺站起身,对秦风郑重一拱手:“便劳烦秦兄替我在陛下面前求个情,将他送入枯荣寺,修身养性,待得体内恶气尽祛,再听凭陛下发落不迟。” 他心下自有考量,温靖劭现今症况不容乐观,尚不知那魔气究竟造成了怎般恶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49 果,佛门净地对他应当有些益处,若能有师祖那般修为之人助他疗养,便再好不过。再则,这亦是缓兵之计,兴许能暂阻得燕岑晔对其下手。 秦风沉吟片刻,道:“也罢,咱俩好歹也曾是同僚,你既是能为他豁出性命,兄弟少不得要帮上一帮,等着消息罢!” 沈钺顿时一笑,欣然道:“多谢!” 秦风摆了摆手,起身离开:“我去问问程明,什么时候启程。”继而郁闷囔道:“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沈钺心中一暖,顿时觉得有些愧疚,他自己是遇人只说三分话,轻易不肯交付信任,然而秦风待他却是十成的真心,令他不免汗颜。至于程明……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多思无益。 兴许是秦风劝了些甚么,程明未再坚持逗留,翌日天尚未明一行人便启程了。 出发前,沈钺见了他一面,程明面容苍白,显是内伤不轻,秦风追着要他将右臂吊起,被他不耐地喝止住了,垂下的手臂解了缚袖,露出腕上厚厚缠着的白色绷带。对方目光只轻忽地掠过了他,与看向众人时无异,便即转开眼,冷冷道:“出发罢。” 这一队人俱是精锐,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有惊无险地出了郢邑城,此后一路便畅通无阻。 及至十月中旬,一行人终于回到帝京。 温靖劭与那小僧人被送到了枯荣寺,并有禁军驻扎,严加看守。 沈钺到底没能与二人一见,便被带往诏狱。阴沉肃穆的大门外,迎他的是个白衫书生,二十四、五的年纪,形容儒雅温文,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顾盼斐然。 那书生身后站着方远戈,玄衣锦带,腰挎长剑,一抬眼,与沈钺四目相交,素无表情的面容上波澜不惊。 “沈将军,久闻大名!”书生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沈钺,似对他十分好奇。 沈钺微眯了眯眸,沉默片刻,漠然道:“裴大人。”早自温喻口中得知,参知政事裴毓殊,一手操持燕国变法,权倾朝野,冠世之才,未想竟是这样年轻。 书生微微睁大了眼,似有些讶异,旋即一笑,登时如春风拂面,眸中潋滟风流,风华夺目。 “沈将军认得在下?荣幸之至。” 沈钺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对一旁等着的守值狱官道:“带路罢。” 言毕,径自进了门,再不管身后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能够劳动方远戈护卫之人,这举国上下,除了天子,怕也只有一个裴毓殊了,哪里用得着费心去猜?文臣武将,自古不两立,而他更不愿站着被人当戏猴看。 直至沈钺身影消失在回廊后,裴毓殊方收回目光,原地站了片刻,眸中神采渐渐沉下来,低低笑了声,喃喃道:“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 沈钺在诏狱中关了数日,逐渐摸清了燕岑晔的心思——天子一怒,却又奈何他不得,秦风说得不错,燕岑晔怕是终究还要用他,不愿把事情做绝,便只关他几日,挫一挫他的锐气。 然而,沈钺看着这间两丈来宽方方正正的狱室,心中想道,燕岑晔当真不愧为操纵人心的高手,知道怎样能生生把人逼疯。 此间不见天日,唯一张尺宽矮桌,一盏油灯,一壶一杯,别无他物。只每日送食水之人自外面将机关打开,方见这密室一般的空间一侧现出人高的一扇石门,新鲜气流短暂地涌入,随后便又是无穷无尽的森冷寂静。动作稍大些,便有回声在这石室内来回激荡,有种空旷的恐怖之感。 饶是薄欲镇静如沈钺,在这狭小冷清的密室中,不见日月地呆了几日,心绪也愈发不稳,换作再浮躁脆弱些的人,怕是早已崩溃了。 他甚至不知究竟过了几日,送食之人时辰间隔俱是不定的,想是有意要扰乱他对时间的意识。 沈钺靠坐在墙边,石壁的寒气直透骨髓,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他已不敢再入定调息,恐走火入魔,借着油灯明灭摇曳的一点光芒,眼望面前墙壁上一点划痕,怔怔出神。 寂静石室中忽地响起气流迸裂的猎猎之声,犹如自亘古虚空之中呼啸而来,沈钺昏昏然偏头望去,眼前却是雾蒙蒙一片的黑,渐渐地,连那一灯如豆的火光也再看不见了。 黑暗之中,周身似有长风席卷,双眼被沁凉柔滑的物事温柔地遮住,那一刻,沈钺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暌违已久的悸动感觉,令他霎时间剧烈颤栗起来,声音发着抖,极轻地唤道:“师父……贺君倾——” 微冷的熟悉气息犹带着风雪的寒意,一瞬间将他紧密包裹,被人紧扣住腰身拥入怀中,那个令他思念如狂的声音温柔回应:“嗯。” ——那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却瞬间令沈钺红了眼眶。 第44章 久别重逢 “你去哪了?!”沈钺死死抱着宣和肩颈,近乎嘶哑地质问。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唯恐怀里的人下一刻便会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那一个拥抱等待过漫长的光阴,犹如旷世之约,终于得偿所愿,紧窒的禁锢令人骨肉都发疼。 宣和安抚地摩挲着沈钺背脊,只不断地一遍遍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沈钺埋首在宣和颈间,颤抖的唇轻触着柔软微凉的肌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足以确定这一切并非只是一场痴妄幻觉。 “你总是这样……为何不告诉我?让我看你……”沈钺双眼被覆,手掌抚着宣和脸颊,确认一般来回摸索。仍是那修长浓眉,深邃眼眶,高挺鼻梁与薄削的唇,掌下男子肌肤柔韧光腻,只两颊至鬓角上某些处的皮肤略微粗粝,依稀有些灼烫。沈钺沿着那触感抚过,感觉到宣和不明显的僵硬与颤抖,确定了那是某种奇异的纹络。 “疼么?”沈钺喃喃道。 宣和解下他的发髻,手掌穿入长发间,一手扣着他后颈,不间断地吻他的额头,眉眼,侧脸及耳朵,小声道:“不。” 沈钺要去解缚着双眼那物,被宣和握住了手,吻他的掌心与手指:“别看。” 沈钺没有坚持,只是再不敢去触碰那些纹络,怕宣和痛,便扣着他脖颈去吻他的唇。 他们绵长地接吻,唇舌片刻不离地交缠,仿佛濒死缠绵。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沈钺感到一种几近失控的痛楚,那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思念与爱恋。 此时此刻,那些难以解答的疑惑似都不再重要,经久的分离,令彼此心中俱有种劫后余生般的痴狂。宣和坐在地上,将沈钺如小儿般侧抱在怀中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0 ,那极尽宠爱的姿势令他们想起许久的从前,沈钺抵着他的额,失神般呢喃:“你总也不回来……总也不回来……” 宣和一遍遍摸他的脸颊,耳朵,亲吻他的唇角,颤声道:“你等我,再等我最后一次……你说过的……” “我说过的……会一直等你回来,”沈钺无意识地低喃道:“我爱你。” 宣和骤然收紧了手臂,那一下箍得沈钺痛极,伸手去摸他的脸庞,竟触到了眼角一点湿意。宣和扣着他下颌,迫他低下头,继而疯狂地吻了上来。 唇舌火热肆虐,野兽般侵袭着他口中每一处,沈钺被他吻得几近窒息,不甘示弱地将宣和压倒在地,跨在他腰间,扣住他脖颈,霸道地回吻吸吮着他的唇舌。 二人俱是呼吸急促,纠缠厮磨间,仿佛有一股汹涌热潮在体内激荡,令他们止不住地震颤,沈钺喘息道:“我……” 他的话不曾说完,旋即翻身将宣和抱了起来,抵在墙壁上,低头吻咬他颈间肌肤。宣和含着他的耳垂吸吮,以气音道:“想要?” 沈钺的回答是径直拨开了他的衣襟,手掌穿入,反复抚摸着他腰腹间坚韧肌肉,停了片刻,往下探入长裤内,摸上那胯|间灼热硬挺的欲|望。 宣和倒吸了口气,禁不住一颤,继而剧烈喘息,手掌往下拨开沈钺腰带,自腰后摸入他衣内,抚摸那刚硬坚毅的背脊。 …… 沈钺到底天赋异禀,很快熟练起来,变换着姿势角度近乎粗暴地迅猛抽顶。宣和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所有的呻吟便都化作了鼻腔中短暂急促的一点哼声,并不妩媚,却有种淫|靡的性|感。 这一场漫长的欢|爱令两人俱如置身梦中,宣和泄了次,沈钺仍硬得厉害,抱着宣和自后狂猛抽|插,宣和跪在地上,死死攥着掌下衣物,手背青筋暴突,忍不住呻吟道:“慢、慢点……” 沈钺只觉体内如烈火灼烧,目不能视,更让他所有触感敏锐起来。感觉到宣和伸手来摸仍在他体内进出的物事,沈钺脸颊潮红,疑道:“怎?” 然而宣和摸了片刻,却是又往后捏着那双肉|囊揉了揉,继而忽地并指不轻不重点在囊后会阴处,沈钺顿觉一股尖锐的快感冲上脑海,肉|根剧烈勃动,一股灼液激射入宣和体内。 “你!”沈钺愕然一怔,旋即怒火顿起,然而实在无法说出口,只得消了声。 宣和翻过身,躺在地上,拈着沈钺垂落的一缕发丝亲吻,笑道:“累。” 沈钺被这一吻安抚,摸索着握住宣和一手,十指交扣,亦躺了下来,二人抱在一处亲吻厮磨。 宣和伸出一臂让沈钺枕着,一手缓缓地在他身上不断抚摸。沈钺平素体力极好,方才也是精力充沛,然而不知为何,此刻竟是渐渐有些困顿。 “累了?”宣和问,吻了吻他的眉心,鼻梁抵着他脸颊反复摩挲。 沈钺摇了摇头,精力却已有些不济,模糊道:“唔……不,我还要问你……” 然而宣和方才还说着累,此刻手指却是已摸到沈钺后处,温柔地探入一指。 沈钺双眼覆着黑纱,茫然地仰头看他,推了推他胸口,近乎耍赖般道:“不。” 宣和笑着吻他的唇,将他翻了个身,扩张片刻后,温柔地进入了他。 沈钺脸颊蹭着宣和手臂,被人紧密抱在怀中,赤|裸肌肤摩挲,有种滑腻的惬意感。身后快感缓慢积聚,令他如置身辽阔而温热的海洋之中,缓缓荡漾,不片刻,竟就此坠入梦中。 第45章 枯荣寺中 沈钺醒来时,感到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令他起身的一刹便重又跌回榻上,脑海中一阵嘈杂嗡鸣,身体由内而外窜上来一股莫名的虚弱感。 周遭一片诡异的空冷死寂,除了他轻微的呼吸声,再无半分活人气息。 沈钺心中猛地一沉,脑中翻江倒海地疼,他却似全然感觉不到,躺在榻上,只茫然唤了声:“师父。” ——无人回答。 竟是……南柯一梦?! 沈钺静静躺着,闭上了眼,片刻后,缓慢抬起手臂遮在眼前,强烈的失落与尖锐的痛楚一瞬间淹没了他—— 似乎无论经过多少等待,他永远也留不住那人……总是镜花水月般给他一点微渺的希望,犹如牵系着纸鸢的那根线,不管他飞去哪,飞得多高多远,到头来,也总归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若然有朝一日,那根线就此断了,他也便成了无根的浮萍,没了扶摇而上的依托,要不了多久,便即萎于尘泥。 沈钺深吸口气,寒冷的空气沁入肺腑,稍稍遏制了那股涩然痛意,他翻身坐起,身上衣裳齐整,连头发都规整地束着,没半点凌乱痕迹。 若非身后那处隐隐的异样感,他倒当真要以为,昨夜种种,不过是他思念成狂之下的一场旖旎情梦。 沈钺木然坐着,片刻后,抬眼打量身处的房间。只一眼,他便确定了,此间不是别处,正是数年前,他在枯荣寺中的居所。 沈钺心中一紧,当即下榻打开了门,一瞬间,外界种种细微声响尽数侵入耳内,犹如自死界一步踏入人间,门里门外,被无形的屏障分隔开来。 沈钺一抬眼,铅沉的苍穹下,细碎的沙雪簌簌落下来,院子里有一人长身而立,撑着把伞,正背对着这处,听见声响,那人立时转过身来。 刹那间,二人打了个照面,程明瞳孔骤然缩紧,声音发沉:“你——”他快速朝沈钺方向踏了两步,旋即又倏然顿住——在他身后,守了许久的门开启,燕岑晔一身素色锦袍,肩上罩着暖裘,阴冷的眼神盯着院中两人。 一瞬间,漫天冰雪仿佛都凝滞下来,无声而沉重的对峙,片刻后,沈钺缓缓屈膝,单膝点地,垂首道:“参见陛下。” 燕岑晔未答,少顷,举步出来,并回身掩上了门,方才朝着沈钺走过来。程明迅速转身,将伞撑在他头顶。 “朕竟不知,沈卿还有这等本事。” 诏狱那地方,几乎比皇宫更加守备森严,怎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出逃,却还无人来向他禀报?唯一的可能,怕是甚么奇门异术也未可知。 燕岑晔站在数尺外,审慎地打量着他,目光警惕而冰冷。 沈钺沉默片刻,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决定,低沉的声音道:“臣有要事请见陛下,却苦无人引荐,唯有自己设法前来,但请陛下听臣一言。” 燕岑晔冷笑,道:“说。” 沈钺缓缓抬头,与他对视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1 :“齐靖一役,我军损失总计十一万余,敌军大将华启容与国君赵熙逃亡,不知所踪。据臣所知,此二人当与梁国储君梁鸿霄有所勾结,敢问陛下,此事如何处置?” 这却是多余之言,边关战报早已送到了朝中,哪里需要沈钺再禀一道?然而此番话本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沈钺表明一个态度,由得燕岑晔评断。 燕岑晔多疑且偏执,从来不曾相信过沈钺。这中间牵扯太多,天下大乱,值此用人之际,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当重新定论。更何况,他不知道,能从诏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有怎样的力量。正因如此,他不会轻易对沈钺下杀手,他仍会用他,待得万全之时,再一举置他于死地。 四目相对,犹如无形的较量,这二人几乎是世上最不像君臣的君臣。沈钺仍是屈膝半跪,一字一句皆透着臣服之意,眸中却是一片沉静的冷漠,仿佛这世间无有甚么能够令他畏惧、退缩。 燕岑晔紧盯着他,阴冷眼眸中风云席卷,良久,轻柔得几近诡异的声音道:“好,很好……此事便由沈卿全权负责,沈卿离军日久,该是归队的时候了,大军尚在鄞州,数日后方可归京,该如何行事,朕不插手,沈卿可自便。” 言毕,他终于转开目光,却是看了眼方才走出的那扇门,神色倨傲而讥讽:“至于温侯之事,呵,要报仇便来,朕……恭候大驾。” 沈钺微皱眉,不知怎地,心中有些异样,直觉燕岑晔这话并非针对于他,他随之看了眼那扇门,口中仍是答道:“臣不敢。” 燕岑晔不再开口,阴沉的面色,像是压抑着甚么。他盯着那扇门,目光愈发的冷,片刻后,竟不置一词地转身走了。 沈钺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还是挺拔威严的模样,却莫名透着点失魂落魄的萧索意味,然而那些微的寥落掩在风雪之中,转瞬便再不显,直似眨眼间的错觉。 沈钺转眼看着那扇门,几乎不必多思,已确定了内里人的身份。 温靖劭醒了? 他起身往那间房走去,然而尚未接近,身后已有人唤住了他:“沈大人留步。” 沈钺转身,便见两名侍卫模样的人快步近前,一人一边,守在了那间房门外。 叫住他的人正是方远戈,他瞥了眼那扇房门,冷冷道:“陛下有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沈钺漠然看着他,对方面无表情地回视。片刻后,沈钺不再多言,只一点头,转身走了。 他往佛堂行去,一路上明里暗里的守卫足有数百。沈钺心下愈发沉重,燕岑晔这是要囚着温靖劭?方才那人片刻间流露的情绪不似作伪,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上一次见到温靖劭还是去岁年初,那时也未见他有甚么异样…… 思及此,沈钺不免愈加烦躁——不正是因为那时未发觉有古怪,才给了梁鸿霄下手的机会么?到底是温靖劭掩饰得太好,还是他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以致太没有防备? 沈钺心中乱极,然而这当口绝不可轻举妄动,思来想去,只能等先联系上温喻等人再做打算。 他往佛堂拜见了方丈,一眼扫过,果真在一众僧人中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小僧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却沉静安详,犹若沉淀了无数沧桑悲苦,周身气息庄严矜重得令人不敢造次。 那气度,除却当年的非沉师祖,世间再寻不出第二人。 他随沈钺来到外间,虽目不能视,脚步却极稳,灰色瞳仁中神采斐然,他微微笑着,面容朝向沈钺方向,温和道:“钺儿。” 沈钺倏然一震,片刻后,曲膝蹲下身来,直视着迦叶双眼,涩声道:“师祖。” 小僧人仍是微笑着,却对这一句没有半点回应,只摸索着伸出手。沈钺探手握住那幼细的指尖,感觉到一股灼烫热流窜入掌心,旋即听迦叶开口道:“我知你定有许多疑惑,早该与你说明白的,可惜……”言及此,他忽地顿住,眉头皱起,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口,却是半晌无声。 沈钺心下疑惑:“师祖?” 然而握着的那只手却忽然细微地颤抖起来,迦叶的声音仍是温和,带着不明显的惊惶:“钺儿,你已见过你师父了?” 沈钺面上一热,思及昨夜种种,只觉尴尬不已,却见迦叶面色有异,不由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答道:“是。” 迦叶闻言反而镇定下来,沉默片刻,忽地探手捏了个诀,掌心挟着沛然金光印上沈钺胸膛,却还未及接近,便被一股巨力冲撞开! 那一瞬间,沈钺只觉一股汹涌气流冲破了束缚,自心口猛烈爆发,连带着周遭空气都在刹那间拧转成了个漩涡,又倏然释放开来。 迦叶被冲击得倒退数步,怔怔举起那只手,盲眼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上面缠绕着的沉沉魔气。 及至此刻,所有未解的疑问终于都有了答案,迦叶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钺瞪大了眼眸,震惊地看着那缭绕的魔气如有生命一般咆哮着窜入迦叶肌肤之中,被他指间湛然佛光一照,袅袅地散了。 他怔然摸了摸胸口,滚滚灼烫,茫然地拨开前襟,露出紧实精壮的胸膛。沈钺低头一看,顿时窒住了呼吸——在他的左心口上,蜷曲着一道玄黑纹印,似是活物一般微微浮动,那形态样貌,像极了昔日书中所见的某种上古异兽。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闭关准备考试周去了,考完了,滚回来更新,唔,快完结了呢…… 第46章 命运更迭 “赤焰,”迦叶袍袖一展,最后一蓬盘旋的黑火湮灭在他袖间,他抬眼朝向沈钺方向,孩童青稚嗓音带着些难辨的涩意:“原是魔尊玖渊的本体,可如今……”他蓦地笑了声,似是自嘲:“可如今,已是三渡囊中之物。” “我做他了这么久的师父,竟不知……他原来打得这个主意。” 沈钺盯着胸口那异兽刺青看了片刻,无意识探手摸了摸,便见那兽身蜷动了下,倏地钻入肌肤,消失不见。 “钺儿,许多事你大约已不记得了,事到如今,我便与你说个明白。”迦叶低了低头,缓缓闭上眼:“阿弥陀佛。” “两百余年前,玖渊自异世遁入人间,连结两界的魔门,就开在萧国王宫之中。他来到人界第一件事……是抽取了你的天魂。” 沈钺悚然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眸。 “你是紫薇命格,人间天子,注定要一统江山,四海称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2 臣。” 迦叶仿佛陷入某种回忆,面容似悲似苦,轻声道:“帝王命数尽在你的天魂之中,他拿你的魂魄来祭炼魔体,就此改了你的命盘。” 沈钺呼吸渐重,紧盯着迦叶开合的嘴唇,双拳握得死紧。 “三渡……他却是孤辰寡宿的命相,更背负一身的杀孽,煞气极重,比起帝王之命,魂魄更为殊异。” “……” “我去得太晚,不知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许是与玖渊有什么约定,归还你的天魂,拿他自己去换。魔尊从此便寄居于他体内。直到数年后,贺君倾征战于外,一夜之间血洗定祢城,屠尽城中三十万百姓。” 迦叶闭了闭眼,沉痛道:“我到那的时候,三十万冤魂不知所踪,没有一个投身地府。贺君倾已身死,他的三魂七魄皆被魔气侵蚀,已经快散尽了。我几乎耗尽全部的功力才保住了他,之后再赶到萧王宫,见到的……是已经被抽取了天魂之后的你。” 沈钺身躯颤抖的厉害,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此后一百余年,我四处追踪魔尊行迹,人间兵荒马乱了几十年,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又平静了几十年。后来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大半魔体已祭炼成了女子形貌,然而魔魂残缺,有一半融在了三渡的魂魄之中。” “我便利用那半道魔魂将他诱入法阵,最终封印于伏魔鼎内,并将之镇压在萧王宫中那道魔门之上,以防其他魔物流窜入人间。” 迦叶闭着眼,又道了声佛号,继而续道:“我本该那时便施法将他驱散,令其彻底消亡,然而如此一来,三渡的魂魄便再也保不住了,我不能平白将凡人牵涉其中。况且那时我借了太多的命,功力几乎散尽,与魔尊一战不过险胜,唯一还能做的,也只是一个不甚牢固的封印而已。” “前世借命,此后生生世世都要偿还,我这一世已无几年好活。三渡修行多年,魂魄终于能够承受魔魂抽离所带来的反噬。时机已至,两年前,我便带他去了那魔门所在之地,闭关分魂。后来……你去了,我不过离开片刻,他便…逃了。” 迦叶低下了头,沈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轻声道:“他夺取了玖渊的魔体,遁入异界,想是……还有野心。他又要护你,在你体内种下魔种,佑你安全无虞,可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护得住你?” 迦叶盘膝坐下,手中佛珠极快地捻动,一双盲眼朝向远方虚空,目中尽是悲天悯人的凄苦,喃喃道:“我的错。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一室沉寂,再无人开口,唯有浸着檀香的诵经声隐约传来,却抚不平沈钺胸中穿心万箭与惊涛骇浪。 沈钺脑中嗡鸣半晌,良久方渐渐重又听得见外界声音。迦叶闭目诵经,再不置一词。沈钺深吸口气,却仍止不住地发抖,喉中如哽着尖刺,令他又痛又恨,终究甚么也问不出口,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门。 在他转身的刹那,背后迦叶忽地睁开双眼,快速合掌结印,沛然佛光裹着毫厘大小的一道梵文骤然自他掌心迸发,闪电般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地直没入沈钺背心,转瞬湮灭不见。 对不住了,钺儿。 迦叶朝着沈钺离开的方向跪了下来,缓慢而郑重地下拜——愿佛祖再降我万世苦劫,以赎我一身罪愆,但求宽宥世人,望你来生……平安喜乐。 …… 沈钺出了禅房,一路也不知往何处去,失魂落魄地走了一段,恍惚发觉已到了寺门口。有一侍人牵着马等在寺门前,应是燕岑晔交待过。那人见着他,口中唤了句沈大人,便将一包裹与缰绳交到了他手中。 沈钺懵然接过,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马蹄踏着落雪飞奔而去。 寒风裹着沙粒般的细雪,利刃一样削在面上,转瞬化作冰冷雪水漫入脖颈。沈钺全无所觉,脑中兜兜转转全是方才迦叶那一番话,那一句“拿他自己去换”一声又一声地敲击着耳膜,直震得他气血翻腾,深深呼吸,仍止不住自心底漫上来的尖锐痛意。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他以为的背叛,抛弃,原来竟是以命换命。 沈钺竭力喘息,唇间呼出的白气氤氲升腾,令他眼前模糊一片。 “驾——” 沈钺扬鞭狠抽了下马臀,骏马一声长嘶,风驰电掣般窜向远处。然而少顷过后,行经一片湿滑泥泞的雪地,蹄下一个趔趄打了滑,顿时人仰马翻。 沈钺失魂落魄,根本握不住缰绳,被那巨力一冲,顿时直飞出去,跌出数尺方才重重摔落在地。 单衣浸透雪水,顿时凝了层薄冰。寒意入骨,疼痛入骨。 然而不够。 沈钺心道,这样的痛,哪及得上那人当日所受一丝半分? 寒意侵入双眼,直令他刺痛不已,沈钺仰躺在湿泞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双眼渐渐再看不清天地间越下越大的纷飞的雪。 然而这一刻,他想到的竟不是那时贺君倾与他诀别,而是在那很久之前,他们尚情浓的时候。 彼时萧策定性尚不及后来,偷得浮生半日闲,深夜躲在藏书阁里翻了篇话本看得入迷。少年人初开情窦,对那些才子佳人浓情痴爱的故事总觉新奇甜蜜,偶然见着那对痴心少女始乱终弃的负心人,总要咬牙切齿愤懑难抑。 便是他对着那轻生的少女扼腕叹息之时,有人悄无声息地接近,干燥温暖的大手覆住他双眼,平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王上可知现在什么时辰了?” 萧策不答,他仍自沉浸在那虚妄的悲欢离合之中,想着贺君倾其人,横竖觉得那便也是个负心薄幸的登徒子。 被人不由分说地抱起,径直往寝殿行去,萧策只眯眼看他,冷着脸不说话。 贺君倾何等通透之人,双眼在他面上与书上打了个转,一手将他抱在怀中,一手取了那话本来看,目下十行,不片刻便笑出了声,扔了书来吻他。 “就为了这个?臣连命都是王上的,哪还敢有别的心思,嗯?” 萧策撇开脸,双脚踢了踢他,挣下了地,一整衣袍,出得门去,又是那个端方矜贵的少年君王。 “哦?原来只是不敢。” 前方宫人跪拜相迎,贺君倾忍着笑,跟在他身后,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伸手摸他的腰,于他耳边温柔耳语:“若臣真有一日要离王上而去,王上便杀了臣,臣一定……心甘情愿。” 彼时,没有生离,没有死别,最好的年华里,他们正相爱。 犹未知——其命多艰。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3 泪水终于落下来,沈钺呜咽一声,翻身跪在地上,死死抵着心口处,仿佛这样便能止得半分那噬心刻骨的痛楚。 谁要你心甘情愿?! 贺君倾,你怎就忍心……留我一个人? 第47章 边关驻地 漫天大雪纷飞,茫茫天地间皓白一片。鹅毛般的雪花飞舞旋转,犹如飘扬的经幡,温柔地掩去世间一切污秽尘垢。 那些埋葬于史册尘埃之间的斑驳往事,隐在谎言背后,被命运之手涂抹的面目全非的真相,妄语之下昭然若揭的爱与痛,深情与痴妄,癫狂与决绝,在这一刻,犹如血淋淋撕裂开的疮疤,□□出内里溃烂腐朽,经年不愈的旧伤,万千利刃戳刺翻搅,终于连魂魄都腐烂成了罪恶。 沈钺恍惚想到贺君倾那一句后悔,那满目冷漠与疲惫,原来不是为他——而是为了他自己,那余生所有的孤独与死寂。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他诀别?那数千个孤冷的寒夜里,他又如何熬过的那些灭顶之痛?可曾想过他念过他?又可曾后悔……遇见他? 沈钺手臂抵着双眼,喃喃道:“贺君倾。” 无人应他。 一个人的痴心与魔障,毁灭了无数人的因果。他与他被推入命运的漩涡,一步一步走向歧途,颠沛流离,辗转数百年而不得善终。 ——谁的错? 贺君倾有什么错? 若相遇是错,是否最初就该擦肩而过? 沈钺闭了闭眼,死死咬着牙关,蹒跚爬起身,跌跌撞撞跨上马背小跑起来。 他们都变了。贺君倾不再是贺君倾,萧策也不仅仅是萧策。 帝王萧策牵系一身国祚重担,他的爱情,终究敌不过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却从未知道,在他身后,他的爱人已沉默地为他一力担下所有黑暗与不堪的命运,放手让他展翼高飞。 ——怎么会就那样让他走了呢?寒冷的大雪中,沈钺浑浑噩噩地想,明明那样爱着的人,怎么就放开了手呢? 这滔滔流年,最好的光阴,他都没能陪在那人身边——多么遗憾。 然而他已无选择,亦无退路,颠倒的命运不会有重来的机会,这条路,即便是跪着也该走完。 ——唯有等,只能等,他曾说过的,一年,两年,十年,他一直在等,及至如今,他已等了他数百个年头。 还要再等下去。 沈钺心里蓦地有些温柔,那人当日为他所受的煎熬,他合该十倍百倍再尝一遍,勿论只是等待而已——他早已习惯。那人仍是爱他。这一切都值得。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下去。 只是这一次,生也好,死也罢,他总要握紧他手,再也不会放开。 …… 沈钺回了京里,在昔日的温府中转了遍,府邸已被查封,毕竟温靖劭尚背着叛国的罪名,且已盖棺定论,再无翻身之日。 皇帝不在乎,没有人会在乎。温家一门虎将,世代忠良,为燕国守疆拓土百十年,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沈钺站在空旷寂寥的灵堂中,周身一阵阵地发冷。灵堂空了,温家世代供奉的牌位一个也不见。破败的窗户,寒风接连不断地灌进来。翻倒的桌椅上积尘已久,甚至已结了蛛网。 他不知这是燕岑晔着人抄家的手笔,还是些宵小来此作案时所为,他离开了太久,又被囚禁了太久,半点消息也未得到。 沈钺站了会,朝着空荡荡的安置主牌位的那方跪了下来,郑重磕下三个头,而后上前,细细搜寻起来。 卢封有心,定会留下些消息,无论是温靖劭还是沈钺,若是回来,灵堂是必往之地。 不多时,沈钺便在角落里一张歪倒的贡案夹缝中寻到了线索,展开那张小小的纸笺,一眼扫过,沈钺当即便往外走。 他在城中绕了三转,甩脱了明里暗里盯梢的人,入夜时,冒着雪一路往城西一户民宅去,在那逗留了一整夜,天不亮时离开,快马加鞭赶往鄞州,与东征归来的数十万大军会合。 沈钺抵达鄞州临时驻地时正值黄昏,大雪接连下了数日,行军之路甚是艰难,天色始终阴沉沉地,衬得方淮脸色愈发难看。 传旨的人恰在沈钺前脚到达,鄞州距帝京不过数日路程,便是连日暴雪相阻,大军再有半月也将归京。然而这当口,陛下又传口谕命主将带批人马原路返回,道是清查齐靖皇室逃亡之人。 沈钺听了旨,不从,漠然盯着传令那人,平平道,兵士连日行军疲惫,请大人明察,人马便不必,他一人返回边关即可。 那人似早有准备,当即将带来的护卫拨了数百人予他,沈钺看了眼,两百人,脚步呼吸皆轻,动作整齐划一,尽皆功力精深、训练有素。 沈钺未多言,早知燕岑晔必然谨慎防备,亦料到会是这样的发配,以燕岑晔的性情,既知他底细,势必会掐断他与温靖劭所有联系,将那人牢牢控于掌中。 思及当日枯荣寺中燕岑晔最后那个眼神,沈钺心中发沉,然而以他如今待罪之身,决计无法作为,唯指望卢封能够把握好时机,一举成事。 沈钺仍旧任主帅,在齐靖驻扎了一年,一年前驻军换防,来得全是些新面孔。方淮归京后,即刻调任西北驻军将领,至此再无人与他于兵事上相得益彰。 底下将领跋扈者有之,庸庸者有之,竟无一才能出众之辈。新兵纪律极为松散,颇多陋习,扰民闹事者甚众。 沈钺心知这是燕岑晔为打压他而撂下的担子,恐怕朝中早前便看他不惯,又得了消息的人,眼下定是每日参他一本。 圣旨时不时来一趟,罪责一次重过一次。沈钺不管这些,自古武将于朝中从来难以站稳脚跟,何况他半点根基也无,全由得皇帝拿捏。一众文官口诛笔伐,给了他们说话权利的,还是坐在最高位上那人。 他治军极严,起初几乎与整个军队相敌对,然而偌大军营,即便是多人群拥而上,也未曾有一次于武力上压制过他,铁血手段令人又恨又怕,却是敢怒不敢言。然而沈钺惩罚得厉害,犒赏同样来得重,军中制度一再完善,赏罚分明,不偏不倚,大棒加甜枣,不出半年,便将底下兵士驯得服服帖帖。 便是他在齐靖第二年的冬天,又一次边关换防之时,朝中来了消息,不日便将有新的将领接替他,命他即刻还朝。 沈钺听了令,并未有太多反应,然而身旁一同听令的小兵却急了,脱口道:“沈帅!” 沈钺眉目一攒,看了他一眼,那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4 小兵当即噤了声,却抑不住面上急怒之色。 传令那官员转眼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一干人等或低着头,或径直怒视着他,竟是全对这旨意不满的模样。 沈钺默然等他打量毕,转头时恰目光交接,那文官年轻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甚至对沈钺微微一笑,极是温和谦儒。于是沈钺便知,此人在燕岑晔身边地位定然不低。 时至如今,齐靖这一支驻军已是改头换面,丝毫看不出一年前的乌烟瘴气。“沈帅”极得军心,不仅仅是因为公平,更因在他手下,士兵们从未被克扣过军饷。旁的将领不敢说不能说的,沈钺从无忌讳,燕岑晔亦应得爽快,加之这些年来朝中革新变法,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贪赃枉法之人渐渐少了,不再出现饷粮被层层盘剥的情况,直接受益的便是一众兵将。 而沈钺其人,虽寡言少语,却从无有盛气凌人之势,武力强绝又体恤下属,罚得痛快,赏得丰盛,军纪严明,又不乏洞悉人心的通透,能够和谐地融入士卒之中,起初对他又恨又怕的人,渐渐便只剩下敬服与爱戴。 威信而非威严。 正因如此,才更令燕岑晔警惕防备。更何况有此威信的人,是他沈钺。 沈钺勾了勾唇角,似是回了那人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旋即转身指挥士兵们下去操练演习,没了与那文官打交道的意思。 身后那审视的目光徘徊不去,仿佛要将这军营重重暗影都尽收入眼中,沈钺不去管,只心道,这一场山雨欲来,尚不知还要酝酿多久。 第48章 踽踽独行 入了冬月,又是连日大雪不歇,依稀还是一年前那般光景。沈钺带着那二百人,轻骑快马回京复命,在边陲一座小镇遇上了来此接替他的将领一行。 沈钺并未停留,甚至未与那将领照面,望见披甲戴盔的兵卒便远远绕开了路,他目力极好,一眼扫过,打头的骑兵身形面目便尽数收入眼中。那瞬间,沈钺心中忽地有些异样,入目的一道熟悉身影令他猛地绷紧了背脊,双眸紧盯着那方向,高头大马之上那人却再未转过身。 直至那队人马远远离开,沈钺仍未收回目光,身旁一人正觉奇怪,小心唤了声:“将军?” 沈钺倏然回过神,沉默片刻,转头道:“传令下去,今日便在镇中寻个宿处,明日再赶路。” 无人敢违抗,当即解散各自寻处留宿。及至天色渐暗,沈钺离了落脚的民宅,往先前军队离开的方向去了。 他并未命人跟随,然而身后尾随的却不止一人,沈钺不去管,横竖要见的人与他之间的干系在燕岑晔那早不是甚么秘密。 那批人马略约有万余人,于镇郊一处荒地扎了营。入夜,皑皑白雪映得天色透亮,有种凄冷的孤独感。沈钺潜于暗处,不片刻便摸清了营地布局,继而朝一队人马巡逻的方向追去。 那数人巡了一圈便怠懒起来,各自散了。冬日天寒,粮草供应不足,士兵们便只能趁着外出巡逻的这点时间偷个闲,寻索些冬眠的野物充饥。 沈钺一路跟随那人来到林中,心里翻江倒海,及至那人忽地站住脚步,沈钺亦停了下来。 温靖劭转过身,面朝着沈钺方向,温声唤道:“小沈。” 沈钺缓缓举步,于他眼前现出身形,他的双眼注视着温靖劭依稀带笑的面孔,却并未近前。沈钺牙关绷得死紧,低沉的嗓音仿佛压抑着惊涛骇浪:“你怎么会来。”却不似问句,更像心中已有了答案,却只竭力不愿承认。 沉默,继而是飒沓的脚步声接近,沈钺沉冷的目光紧锁着温靖劭一举一动,及至久别的兄弟二人终于面对着面,温靖劭笑了:“别来无恙,小沈。” 沈钺冷厉眸中终于现出一点痛意,那一线痛楚逐渐扩散,激得他头痛如裂,胸腔里跳动的那颗犹如凝着寒冰,冻得他通体发寒。 沈钺紧握的双拳颤抖,眸中森冷痛意挟着烈火,刺得温靖劭肺腑如焚。 温靖劭无意识地退了步,低了低头,唇角笑意僵硬而尴尬,他的眉峰微蹙着,仿佛有些难堪,声音轻忽:“这样看我做甚么……” 沈钺抿紧了唇,一言不发,锋锐的目光却似将他里里外外最不堪的晦暗之处都看得清清楚楚。 温靖劭淡然镇静的面具终于崩裂,他迎着沈钺森然目光缓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黝深眼眸中却隐隐现出一线即欲崩溃的癫狂。 三月时沈钺便收到过卢封传来的消息,道是已联系上小侯爷,万事俱备,只待国祭那日动手。 沈钺离开之时便将一切俱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谨慎地将所有妨碍都考虑到了,确保营救计划万无一失,却终究错漏了当事之人这个最大的变数。 后事再无半点消息,沈钺心急如焚,却脱身不得,他曾设想过所有的意外,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般情境。 温靖劭安然无恙,甚至入了军,就在燕岑晔眼皮底下,这意味着什么?他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沈钺闭了闭发红的双眼,便是当日听闻温侯阵亡的消息也不曾如此痛恨过,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这世道残酷无情,恨执掌万民生死那人如此轻贱于人! 温靖劭看着他,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这一句可谓刻薄,沈钺倏然上前一步,猛地揪住了他的前襟,咬牙道:“我让你走,离开这,为什么总是不听?!” “这是我的仇!我为什么要走?!”不待他话音落,温靖劭蓦地爆发,怒声质问道:“你当我几岁?三岁么?值得你处处站在我前面,替我挡刀挡箭?!” 沈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然而温靖劭似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径自道:“我不是孩子,小沈,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没有更感激的,可只这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去做!那是我爹,血海深仇,不能假你之手!” 沈钺瞳孔颤动,颓然放开手,他倒退了步,犹如一瞬间被抽干了气力,按了按突突地跳着疼的额角,极轻地道:“是么?这就值得你……” 天地间一片死寂,大雪飘飞,沾染了温靖劭垂落的眼睫,轻忽而又沉重。 良久,温靖劭唇间勾起,轻声嘲道:“呵,你便是瞧不上……” “你明知不是!时至今日,我待你那些全是喂了狗!!”沈钺刹那勃然大怒,自重逢来便竭力忍下的那记重拳终是忍无可忍,狠狠击中温靖劭下颌,直令他倒退数步跌倒在地,脸颊不片刻便肿得通红。 “师父怎么教你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5 的?”沈钺冷冷质问:“便是为了报仇,值得你如此轻贱?你身为将门传人的尊严在哪里?!!” “温家已经倒了!!”惊雷般的怒吼声震动天地,温靖劭嗓音嘶哑,望着沈钺的目光仿佛迸着烈火:“没有什么将门了!只剩个叛国之徒,一无所有连为先祖正名都不能!!” 沈钺静了,剧烈喘息,却无法开口反驳。 温靖劭冷冷一笑:“尊严?值得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等我报了仇,史书中我温家还是一门忠臣良将!” 他看着沈钺,眼神痛苦而决绝:“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已再无甚么可以失去,尊严又算得了什么?温家败在他手中,往后千百年,史册都会记得大燕第一将门出了个叛国贼,先人世代挣下的声名在他手中毁于一旦,他温靖劭要背负无数骂名!温家满门忠良,清白与荣耀如何容得他玷污?! 有什么大不了?温靖劭漠然想道,他一无所有,只剩他自己了,能换来什么?拿去吧,无所谓了。那些屈辱与不甘,与他的仇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再不看在眼里。曾经的憎恨与恐惧都不重要了,他甚至该感谢那人,这一场交易,换来温家清清白白的声誉,值了。 沈钺不认识般看着温靖劭,千言万语都哽在喉中,他想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然而温靖劭从前什么样?他们分别太久,昔日相伴的光阴早已埋葬在了岁月的尘埃之中,那些意气风发与肆意张扬仿佛前尘隔世水月镜花。 ——他们的少年时光都太短暂,沈钺流离失所是不得已,温靖劭却是过早地承担了那些本不该由他背负的沉重负累。温家人丁单薄,叔伯辈尽都战死沙场,只剩下温侯一人,独子温靖劭便是香火延续的唯一希望。 温侯待他关切爱护是真,严厉苛刻亦是真,他承受得太多太重,朝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帝的忌惮与觊觎,父亲的期许与无奈。那无穷尽的晦暗与孤独,无从排遣,便是他唯一的玩伴也离开得太早——他不得不过早地长大,甚至在那些年每一次的来信中告诉沈钺,一切都好,一切都没甚么大不了。 沈钺想起当日那个念头,他想只有离开温侯,这少年才能真正顶天立地。可如今,沈钺却只觉得心疼——要他顶天立地做什么呢?那些苦难与痛楚何该由他来背负呢? “我不是孩子了,小沈。”温靖劭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叹息:“没有别的选择,这本就是我该走的路,温家所有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他望着沈钺,不去管青肿的脸颊,站起身,目中悲伤痛苦皆尽褪去,深邃瞳眸中燃烧着几近疯狂的烈火,亮得令人心惊。 “只有这一件事,我这辈子,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茫茫大雪簌簌而落,像是一道无穷无尽的巨大帘幕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 他踽踽独行,去走他自己的路。 “我们还会再见的,小沈,也许……不久罢。” 第49章 江山沉浮 沈钺站在原地,静静望着温靖劭离去的背影。满腔怒火难平都化作胸口哽着的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这时才能静下心来审视他如今的模样。瘦了,也长高了,面容瘦削,脊背挺拔,筋骨精实刚硬,气息沉着而隐忍——已是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了。 懂得忍耐,蛰伏,蓄势而待,这是不是一件好事?沈钺无从作答。 一切业已发生,谁也无力改变,温靖劭去走他自己的路,即便是满目疮痍穷途末路,怕是也不会回头——亦不能回头。 他站了很久,直到温靖劭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密林后,方才动了动,肩上落满了雪,融化后浸湿了衣衫,寒意直侵骨髓。沈钺抬头望了望黑暗的夜空,缓缓吐出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呼吸都难以为继的那一口浊气,转身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他亦有他自己的路,从前他尚在燕皇宫中当值,下了许多工夫建立起情报网,只为了挡一挡温家可能面临的灾劫。而今他留下来,依然是为了保全温家最后的血脉。前途未卜,这条路注定坎坷血腥,可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是陪着温靖劭一同走下去。 及至方今,这仿佛已不仅仅是当年一言九鼎烙下的责任印记,更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寄托——这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系。他的爱人离他而去,不知何日方归,他再不能失去与这世间最后的一点联系。 ——别无选择。 沈钺回到京都,变法仍在持续,满朝文武官员几乎翻了个新,如沈钺这般几乎都算得上是旧臣。燕岑晔依然勤勉恪责,万事皆要亲自过目,这些年来,他已将所有的大权牢牢握于掌中,比之从前更加冷厉杀伐,说一不二。 这是一位真正的不世之君,沈钺几乎可以预见,有朝一日燕岑晔真正君临天下的光景。万民俯首,四海称臣,两百年前萧策未完成的宏图霸业,终于交付后来人之手。 而这其中,万载史册,浮沉江山,注定要刻下他沈钺之名。 淳安十一年春,沈钺奉旨西征,灭周、楚、殷、越四国。十三年四月,大军班师回朝。 次年二月,北伐之战揭开序幕。 那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实力最强的戎族已于数年前温侯领军讨伐时彻底覆灭,余下的匈奴、猃狁、楼烦、林胡等数十个部落的势力集结起来,在冬季资源最匮乏的时机,侵入关内烧杀抢掠,夺取物资。 至此,相安无事几十年的局面彻底破裂,大战当即爆发。 北伐之役耗时一年又十个月,大军于淳安十五年除夕前凯旋,是役,燕国铁骑彻底荡平了北地数十个部族,将北方大片草原与荒漠尽数收归大燕版图。 神州大地烽烟四起,战乱不休。 燕国虽年年对外征战,实力却并未削减许多,更多时候,是趁着其余国家动荡之时坐收渔利——毕竟它的军力在诸国之中可谓最是强横,坐拥齐靖这座九州之内最大的“粮仓”,绝不会陷入物资短缺的境地,足可以于任何时机,在他国因战争或天灾陷入绝境之时,一举出兵,将之收入囊中。 燕岑晔足够高瞻远瞩,自数年前便开始扩充兵马,改武举制度以收揽兵家人才,并在各国安插暗桩眼线,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如今这乱世里彰显出了卓越的成效,成就了今日的铁血大燕! 最重要的是他的战略眼光,东征齐靖,西灭周楚,齐靖富庶饶沃,供给大燕百万兵马足够的粮草辎重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6 ,周、楚则是梁鸿霄所集结盟军的中坚力量,其覆灭足够对盟军造成重大打击,更是一种强有力的威慑。而北伐,则是扫平了北方骁悍的游牧骑兵所带来的后顾之忧,以防来日与诸国盟军开战时被两面夹击。 这些年来,沈钺只统率了西征与北伐两支军队,领兵覆灭东部各小国的则另有其人。大燕卧虎藏龙,良将辈出,数年来成就了不少武将赫赫战功,却无一人抵得上沈钺叱咤威名。 幸或不幸?沈钺无暇去想。十六年春,他又要带兵出征,这一次,是七国盟军首次对大燕正式开战,而这七国之中,便有南岳一席之地。 宿仇难解,少年时沈钺最深刻的念头,便是有朝一日,要让那些陷害过沈家的奸邪小人们一个一个拿命来偿。然而临了,他却不得不顾全大局,放弃追击南岳大军,转而引兵攻陷吴国都城。 这一场战役持续得并不久,沈钺屡出奇计,利用各国之间不甚紧密的合作关系,各个击破,很快便令整个盟军分崩离析。吴国恰处于西部与南部各盟国势力交界处,它的沦亡,无疑是在盟军之间划下了一道巨大的沟壑,彻底打散了西部与南部的联系。 淳安十七年三月,燕国与盟军长达一年的对峙以结盟各国陆续撤兵告结。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燕岑晔下令在吴国修建严密的军防驻地,重兵把守各个关卡,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入吴地,显是意欲长驻此处,以便灵活应对各国兵事攻击。 及至次年九月,如火如荼的军防修布工程终于告一段落,拓宽了运河水道,凿平了山道险地,使车马船舶行驶更为迅捷,与大燕本土往来加倍便利。 这一年,距沈钺率军驻营之地最近的溧阳城,迎来了一位贵客。 在刺史府中见到裴毓殊时,沈钺最初是有些惊讶的,早前便听闻溧阳令任期已满,即将调离,却未想到来接替的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参知政事。 裴毓殊年过而立,尚未及不惑,鬓边竟已添了霜华。这些年来一手操持变法,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他的身体终是撑不住了。 见着沈钺,他倒是显出几分故人重逢的欢欣来,称赞沈钺厥功至伟,又谈起京中风云变幻,物是人非,竟是个叙旧的架势。 沈钺漫不经心地听在耳中,心下转过诸般念头,漠然想道,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算是哪门子的故人。裴毓殊执掌政事堂,权倾朝野,得罪的人不可计数,如今一朝遭贬黜,去哪不好,偏偏来到这?溧阳贫瘠,穷乡僻壤,看似是个发配的好地方,然而沈钺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虚假的表象罢了。 燕岑晔忌惮他,自他那年从西梁皇宫救出温靖劭,他的警戒与防备便不曾停止过。吴地消息闭塞,便是沈钺有意打听,也难以得知一星半点朝中动向。如今看来,裴毓殊既然来了,燕岑晔怕是已准备动手了——他还有几年时间? 沈钺垂眸抿了口茶,忽闻一个熟悉的名字自裴毓殊口中慨叹般道出。沈钺倏然一惊,脱口道:“什么?” 裴毓殊被打断了话,不以为忤,笑笑道:“温小侯爷啊,当年那样重的罪名,如今竟也翻了案。行伍之间隐姓埋名近十年,战绩卓著,手里又握有当年那事的证据,可算是守得云开了。” 沈钺闻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方缓缓道:“是么。”原来还是隐姓埋名,无怪这么些年怎么都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是啊……对了,说不准再不久也就来了呢,小侯爷怕是也要报当年温侯的仇罢……算算日子,沈将军你可没几天安稳日子好过啦。” 沈钺心下纷乱,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裴毓殊不同他故弄玄虚,这话分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朝廷得了消息,敌军有异动,最终的决战已不远矣。 说得是不久,其实也等到了第二年的二月。朝廷又向溧阳拨调了二十万人马及大批辎重,随行的数位将领个个战功赫赫,名满天下,被派来支援边关,以应对与卷土重来的盟军之间一触即发的战争。 那一日天朗气清,沈钺带了批人马,在溧阳城外十里处接迎援军。 满目苍翠青山之间,当先的骑兵转过山坳,身后千军万马,旌旗飞扬,马蹄奔腾,浩大声势惊天动地。 最前的那一位纵马疾驰,直到距沈钺三丈之外方才勒马停驻。 他默然望过来,眉目冷冽,唇角刚毅,肌肤是战地狂沙经年磨砺出的古铜色,脸颊瘦削俊朗,右颊颧骨处有一道寸长的疤痕,像是许多年前的旧伤。高大身材精健结实,端坐马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 他的双眼是血腥与杀戮淬炼过后的沉静冷酷,看着沈钺,唇角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意,目光却是软了三分。 寂静的沉默之中,温靖劭率先开了口,他道:“来给你做副将,要么?” 那一瞬间,沈钺心中忽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酸楚,十年磨一剑,仿佛不过眨眼,少年人已入而立之年。 他点头,沉声道:“要。”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滚去准备复习考试了,短时间内应该没有更了…… 第50章 穷途末路 故人重聚,正当一叙别情,然而入夜时分,一应军务交接完毕,沈钺与温靖劭终于得了片刻闲隙,对坐于篝火旁,却是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说起。 沈钺沉沉凝视着对面的人,想起十年前大雪中那不甚愉快的道别,时至今日,仍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遗憾与愤怒于胸腔中徘徊,无处纾解,无可释怀。 然而温靖劭偏头迎上他的目光,却是笑了:“一别多年,就没甚么话同我说啊?”这一句玩笑似的话说毕,他仿佛忽地想起什么,笑容更深了些:“对了,还没见过你侄儿,眼下太乱了,待此战平定,再带他们来看你。” 沈钺一时反应不及,懵了片刻,猛地醒过神:“你……成亲了?” “啊,这都五六年了,我儿子都四岁了……成亲那会儿,呆的那地方偏得很,也不晓得你在哪,便没同你联络,怕你怨我呢。” 沈钺知他这是戏谑之言,笑了笑,并不做声。 当日裴毓殊提到小侯爷,只寥寥数句,也足够让他明白这些年来温靖劭做了什么,想是同他一般,南征北战,居无定所。加之燕岑晔有意阻隔,二人若想联系上,只怕难于登天。 不同的是,他的背后,是君王的忌惮,而温靖劭身后,却是上位者的觊觎。 此间诸般耻辱污秽,温靖劭万万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7 不愿提及,二人绝口不谈国事,半分不曾触及与燕岑晔相关。沈钺心知肚明,便只同他谈及家事,问道:“男孩女孩?” 温靖劭笑了,眼神透出些骄傲与温柔的神采,确是个做父亲的样子:“男孩,双生子。”一手比划了下:“我走的时候,都这么高了。” 沈钺亦觉欣慰,由衷笑道:“甚好。” 温靖劭也笑:“两个都能说会道的,皮实得很,也不知道像谁。” 沈钺是真的高兴,不仅是因这暌违已久的相逢,更为温靖劭血脉得以延续而感到快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任何新生命的诞生都值得庆幸,更何况这是温家的血脉。 他想说自是像你,然而话已滚到舌尖,又陡然咽回喉中——他蓦地想道,那恣意轻狂的少年时光早已远去如隔世,割裂了镜花水月般的葱茏年华,仅剩沉重而压抑的苦难与背负——温靖劭不记得,更不愿记得当年那些轻薄浮夸。 “嫂子呢?” 温靖劭笑意稍敛,低声道:“带着俩孩子,在昭国一个小地方住着,落雁镇。” 沈钺明白过来,温靖劭行军不可能带着家眷,更不可能将妻子安置在燕岑晔眼皮底下,以那人脾性,必是令人时时刻刻监视着温靖劭举止,定知他亲眷的存在,能忍得住不对他们出手已是万幸,若然离得再近些,可就说不准了。 昭国只是东南方一穷壤小国,当日大燕甫一与齐靖开战,昭国国主便向燕岑晔投诚归附,是以这些年来甚为安稳,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你呢?就这么过了?” 沈钺一哂,道:“是罢,还能如何?”他尽力作出个漠然无谓的模样,以长棍拨了拨面前的柴火,避开的目光里却是难以自抑的落寞,脑中兜兜转转的全是关于心底那人的旧事。 温靖劭不知沈钺真正念想,自认为明白那些君臣间的弯弯绕绕,他审视地望着沈钺,沉默片刻道:“我总觉得……小沈,你没跟我说实话。” 沈钺呼吸一滞,终究未开口。 气氛有片刻滞重,少顷,温靖劭叹了口气:“我并非要窥探你的秘密,小沈,我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好好的……过日子。我知道你如今的处境,也知道你担心我,想替我爹报仇,但这些不是该由你来背负的枷锁。” 他闭了闭眼,轻声道:“去哪都好,离开燕国,你不该再留在这了。半年前我回朝时,便听闻有人已经蠢蠢欲动,这背后谁来操纵的……对很多人来说,你是绊脚石,有你守着,大燕便立于不败之地。可是还有很多人,他们看不清这一点。小沈,你是腹背受敌,众矢之的。” 温靖劭呼吸沉重,压抑的目光沉沉望进沈钺眸中。 四目相交,沈钺笑了,亦轻声道:“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师兄,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温靖劭听得这一句,霎时浑身一震,隔着灼热火光,他的脸颊不可自抑地抽动了下,倏然红了眼眶。 沈钺微微笑着,温声道:“我心里有数,再说了,也并非全然是因为你和师父的缘故。”他长长舒了口气,多然不曾示于人的隐密一朝被揭开,在他心中掀起难以克制的风暴:“你那时问我是否练过武,我没说实话。师兄,你可知南岳国安西将军沈平枭?” 温靖劭愕然看着他,答道:“听我爹提过,所知不多。” 沈钺点了点头:“那是我爹,我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 “那……为何——” 沈钺定定看着面前的篝火,熊熊烈焰将他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昧。 “我爹被小人构陷,污蔑他造反,九族连诛。好几百口人……最后只逃出来我一个,我也奇怪,怎独独就我活下来。后来我想,大约是那百十来个冤魂心有不甘,留我一命,来替他们报仇雪恨。” “唯有罪魁祸首偿了这沥沥血债,沈家满门冤魂方得安歇。” 他压低了声音,说得极慢,像是含了满口冤愤仇恨的血,直漫入眼眶,令他的目光沉冷森然。 “师兄,若来日出战,你遇上南岳的人,一定要记得,把他们留给我。”他转头看着温靖劭,凛冽瞳眸中含着一线隐而不发的杀意,显得眸光极亮极冷。 温靖劭对上他的目光,仿佛被这一线杀意所感染,渐渐地,胸腔里压抑多年的恩怨爱恨怅惘悔怨皆尽鼓噪起来,来势汹汹声势浩大。温靖劭沉沉喘了口气,低声应道:“好。那么,你若见到……梁、鸿、霄,也要记得,留给我。” 那个名字仿佛咬在齿间,带着刻骨的仇恨,沈钺看见温靖劭眼中黑沉沉翻滚的风暴,颔首低声道:“好,我一定记得。” 温靖劭转开目光,盯着跳动的焰火,他的面上殊无表情,沈钺不知在他心里对那梁鸿霄究竟是如何观感,现今想来,当年许多事他并不知其中细节,只看到了表面,更多的观点源于他自己的忖度,不知实情如何。 然而温侯亡于梁鸿霄的诡计之下却是不争的事实,任谁也无法相信一代名将竟会不慎坠马,更遑论随温侯出战的那数十名忠卫死士也一并折在了沙场上。梁鸿霄擅使邪术,能够操纵人心,制造这一场杀戮不足为奇。 如今,无论这二人之间曾有怎样的纠葛,温靖劭复仇的决心都无半分退缩。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除非血债血偿,他们再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燕岑晔,沈钺心中清楚,既然当日枯荣寺中那人能说出那番话,便证明温侯之死的确与他无关。 纵然此人城府极深,心思莫测,却是敢作敢当。再则既已削了温侯的权,但凡那人对温靖劭还有半分念想,也做不出将他父亲逼上绝路的事。 立春已过,很快就到了清明。 此间沈钺本以为盟军会有所动作,毕竟自去岁秋敌军便开始蠢蠢欲动,然而直到暮春,气候日渐转暖,也不见各国有甚么异动。 沈钺心下生疑,念头转到千里之外帝京那位身上,不由地打了个突。思虑良久,问温靖劭在京中可有接应。 温靖劭便派了个人给他,恰是沈钺认得的,当年梁王宫中营救温靖劭时曾合作过。却原来昔日忠卫这些年来几乎死伤殆尽,留下来的温靖劭便打发他们往来送个信,再不让他们身先士卒去送死。 沈钺交待了口信,等了一个月,等回来朝中流传他里通外敌的消息。 这消息并不稀奇,温靖劭来吴地前便听说过,然而当时毕竟只是谣言,说他功高权重,有不臣之心,与敌国首领暗通款曲。可如今,竟有他手书信件流传出来,辗转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8 到了皇帝手中。 明眼人都知这不过是污蔑,拙劣得可笑的离间计,然而当事人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最简单的,却也是最行之有效的。燕岑晔是个甚么人?他生性极度多疑,哪怕只是一句流言也足以勾起他的猜忌,更何况他对沈钺原本便十分忌惮。他或许心中清楚这其中真真假假,然而依旧任由谣言流传,是何意? 这谣言中还提到了一人——华启容,当年齐靖一役,带着国君赵熙逃亡,数十年来不知所踪。那流传的手书便是沈钺与华启容往来的信件,当年沈钺奉命驻守齐靖,追查华、赵二人下落,最后却无疾而终。如今旧事重提,道是沈钺与他们早有谋约,掩护二人遁逃在外。 温靖劭皱眉地听着禀告,两颊肌肉绷紧,显是愤怒已极。帝京有敌国细作,这并不稀奇,历朝历代,各国互相安插暗探原是稀松平常之事。然而以燕岑晔的铁血手段,竟没有第一时间拔除毒瘤,反而任凭谣言流传,声势日渐浩大,如此不作为! 沈钺倒无甚反应,仿佛全不在意,在温靖劭开口前率先道:“这没什么,清者自清,我心里有数的,你去吧,我需要再想想。” 温靖劭一肚子话又憋了回去,然而看着沈钺冷然神色,终也说不出口,无奈地掀帘走了。 沈钺独自站在几案后,目光于悬挂的巨大地图上来回逡巡,心中无惊无怖。 今日这一切,他许久以前便有所预料,不至于事到临头仓皇无措。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生死。 他有很多秘密,没有人知道,他沈钺不过是一缕夺舍的亡魂,两世轮回,心里挂念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表面上看来的孑然一身。 ——每一次出战,千军万马腥风血雨之中,他挥出的每一刀,都像是有人握柄相协,射出的每一箭,都有一只手为他助力扣弦,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静默无声地支持。 沈钺有时会忽地生出些疯狂的念头,想不管不顾地策马冲入战场,任凭刀剑加身,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人会不会出现,再为他挡下所有灾劫——然而他终究不敢,无惧无畏冷血冷清的沈将军,终于也有害怕的事——前世今生,那人已然经受了太多磨难,他又如何忍心,再让他因自己遭遇更多苦楚? 思念成狂,经年日久,沈钺恍惚觉得自己已然生了魔障,胸口的烙印再不曾浮现过,昔日种种都似黄粱一梦,半点痕迹也未留下,连战场上那冥冥之中的种种迹象都仿佛他的臆想,不知究竟是真是幻。 便如此刻,压在心底的那个癫狂的念头又渐渐冒出了头,沈钺仿佛灵魂遁出了躯壳,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营帐中岿然不动的自己,心里冷静地想道,这一次在劫难逃,我已穷途末路,你会不会来? 第51章 望君笑纳 时至八月间,朔风瑟瑟来袭,边关收到溧阳城来的消息,裴毓殊任期已满,即将调离,请主将前去交接人事。 沈钺应了,并未将此事交待下去,自己牵了马往城内出发,心下转念想到:京官外放,任期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从未听闻只一年便满期的,是朝中不利于裴毓殊的人已然铲除?还是燕岑晔遇到了麻烦?亦或是……“监视”顺带休假的任务已结束,这“监官”要回京复命去了? 刺史府中,沈钺漠然与裴毓殊交涉,都是老谋深算的人,话里机锋暗藏,处处罗网,声色不动间便成陷阱。 沈钺不主动出击,然而行止言辞滴水不漏,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使得行云流水,直让人看不出深浅。数个回合后,裴毓殊见果真套不出话,这才第一次正眼审视面前这位沈将军。 裴毓殊其人,天资过人自然心高气傲,虽则这点傲气表面上不显,且随着他青云直上并年岁愈长,逐渐沉淀为举手投足间的清贵风雅,然而但凡有些城府的人,自是能够察觉到那股并未刻意收敛的自矜自傲。 平心而论,他不大瞧得上武将之流,只觉自古以来武将多愚鲁,空有蛮力而无头脑,便是有那么些聪明点的,也大多落不到好下场,于治国无甚益处。至于打仗,最高境界乃是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动辄数十万人对敌,死伤不计其数,却是落了下乘。 他自以为凭他的才智,哪怕统帅三军也是足够的,从未想过会在这么个小小的武将面前栽了跟头。 裴毓殊警惕起来,他忽然想,陛下命他注意这个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钺垂眸抿了口茶,似是全未注意到对面那人深沉的目光,一番交锋已毕,他仿佛忽地惊醒过来,心里突突地跳,冷冷想道:我在做什么? 当年皇城诏狱外初见裴毓殊,只一眼他便明白这人心气颇高看不上他,他无意争锋,只如裴毓殊所想,作出个愚直寡语不近人情的样子,这人果然信了,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而如今,便是方才这一番唇枪舌战,他已然暴露了自己,在眼下这处境中,无异于玩火自焚。 沈钺胸口鼓噪得厉害,心念电转间,冷汗浸湿了后背,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诡异的兴奋感惊涛骇浪般淹没了他,一股扭曲的亢奋充斥着胸臆,令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直面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 ——太久了,他实在等得太久,便以性命作注赌这一场。一切都该结束了。 时辰不早,天色渐暗,眼见探不出沈钺的底,裴毓殊便放下茶盏,打算送客了。这一场“交流”实在算不上愉快,错估了对手的实力,竟将猛虎看作了家猫,合该阵前失利。 然而心里再不高兴,面上工夫仍得做足,裴毓殊笑得温文儒雅,正待开口,却忽闻外面小厮一声高呼:“大人!” 裴毓殊皱眉:“何事?”那下人声音惊恐失措,实在失礼。 一小厮狼狈地撞进门来,疾跨几步踉跄扑倒,手中捧着的盒子摔落在地,震了一震,盒盖掀开了些,一股浓稠的血腥味霎时充斥了整个小院。 裴毓殊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方方正正尺高的木盒,盒子外壁雕琢的花纹煞是精美,然而盒底却有暗色黏液缓缓流淌出来,逐渐爬向远处大地。 那小厮险些扑在木盒上,骇得肝胆俱裂,惨嚎一声,连滚带爬地离远了些。 “慌什么?!”裴毓殊一声厉喝,止住了那人动作,冷冷问道:“哪来的?” 小厮抖抖索索地跪好了,声音直打颤:“方方方、方才有个人送来的……还、还有封信,说是交给、交给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9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59 沈将军!” “立刻派人去追!信呢?” 信被呈上来,裴毓殊接了,转手递给沈钺。 沈钺看了眼那木盒,展开信纸,上面只简单的一句:此前约定的礼物,望君笑纳。因沈钺并未避着,裴毓殊也见了信,面上却不动声色,似在沉思。 沈钺放下信,举步走近那木盒,撩开衣摆半蹲下身,缓缓掀开了盒盖。 尽管心里已有了底,然而真正见到盒中那物时,沈钺仍不由心中巨震——只见一颗垂垂老矣的人头正正当当地安置在盒中央,头脸倒还齐整,只是双眼翻白,死不瞑目。半截枯树皮般的脖颈浸在汩汩血液中,证明这头颅新鲜得很。 只一眼,沈钺便认出,那正是当年沈家血案的主谋——南岳太尉潘林正。他怎么会忘?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少年时噩梦中的老脸,每一道沟壑似的皱纹都仿佛爬满了蛆虫,对他露出阴惨惨的笑…… 这冲击不可谓不大,沈钺身躯僵直,呼吸渐重,半晌动弹不得,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骤然回过神,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漠然道:“末将并不认得此人,礼物一辞更不知从何说起,这是离间,裴大人。” 他还能说什么?对方特意挑了这样一个时机,爪牙果然伸得很长,军中有细作,不定这刺史府中也有。即便裴毓殊此刻不知他沈钺与这盒中头颅的恩怨纠葛,只怕一封信送往皇城,也很快便会知道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是提前些时日,他的辩白不会改变什么。燕岑晔能查到的消息,旁人未必不能掌握,牺牲一个潘林正,将他彻底拉下马,且永无翻身之日,这买卖实在划算得很。 这一次,他怕是连上战场的机会也无有。 裴毓殊拂袖负手,淡淡一笑:“沈将军忠义无双,断不会做出有伤国祚之事,裴某自然相信将军。” “时辰已晚,将军军务繁忙,我便不耽搁了,请将军放心,一旦追回送信之人,必定还将军一个清白。” 沈钺不置可否,拱手一礼:“告辞。” 当夜,刺史府一封加急信件秘密送出,不出五日便直抵皇城。 九华殿中,夜半时分,燕岑晔披衣而起,接过暗卫送来的信,就着琉璃灯晕黄的光细读。不片刻,他倏然睁大了双眼,唇角霎时向下抿出一个极冷厉的弧度,怒气几乎喷薄而出,然而他终究忍住了,只将那薄薄一张宣纸狠狠揉进掌心。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脑中一时翻滚着许多念头,此刻,多疑而霸道的心性尽数掌控了他,他的思绪渐渐清明,想到日前皇城中流传的那些消息,他的确是不作为,任由流言甚嚣尘上,不过是想看一看那沈钺究竟是什么态度,对他,对大燕,又有几分忠心在。 然而他到底还是失望了,那人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全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燕岑晔第一次感觉到有什么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沈钺如今声震四海,往日那些仇敌也不再是他的威胁,那么还有什么能够成为他的软肋?温靖劭?不,那是他自己的软肋,而非能够拿来威胁旁人的把柄。 国之利器转眼便可能成为国之凶器,无论这是否是敌人的离间之计,这个人已决计不可再用。燕岑晔一瞬间做出了决定,总归现在还有温靖劭,亦是堪当大任之才,且以他温家祖训,断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这一点,他已不再怀疑。 “来人!拟旨!” 伺候笔墨的老太监很快进来,燕岑晔未假他人之手,很快拟好了密旨,传唤来门外当值的心腹侍卫方远戈,瞩他带上暗卫,前去边关传旨,一切按照圣旨去办,不得有失。 方远戈揣着圣旨与令牌,疾步赶往宫门,暗卫与马匹皆候在那。 他走得很快,甚至以轻功掠行,穿过宫灯照不到的憧憧暗影,在转过一处回廊时,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危机。 方远戈刹那间疾退数步,然而太晚了,来人身手极快,他又因轻功收势不及,终究未能退出攻击范围。 然而那人幻影般飞掠而来,只点了他周身数道大穴。方远戈动弹不得,在那道身影转向他身前,探手往他怀中取出圣旨的时候,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你?” 程明抬了抬眼,面上殊无表情,漠然道:“是我。” “我以为我们当中你是最忠于陛下的。” 程明摸出圣旨揣进自己怀里,嗤笑道:“我原本也这么以为。”可这数月以来,他颠来倒去将皇城中那道流言想了无数遍,终也未得出个结果。如今事到临头,他却将一切交给了本能。 “别做傻事,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程明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低沉的声音依稀带着落寞:“我只是……不想将来再后悔一次。” 第52章 决战终局 程明替了方远戈,带着数十名身手不凡的暗卫连夜出城,快马加鞭往吴地进发。他二人连同秦风本便是御前侍从中的佼佼者,出身皇帝直属的近卫营,往常一同出任务的时机也不少,是以根本无人怀疑。 而被落下的方远戈,因程明出手的时机极好,恰在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他被定住了身形,不久后连声音也发不出,不出意外,只在白日午时会有巡逻的士兵经过,他方能得救。而这半日一夜,已足够程明马不停蹄地远去八百里。 边关。 沈钺听闻溧阳城传来的消息,道是新任刺史途中遇险,近日恐无法前来上任,只得裴毓殊暂留数月,待朝中派下新的任官,再行交接。 心知这不过是面上的饰辞,沈钺倒也奇怪,眼见战事一触即发,燕岑晔竟会放任亲信重臣留在这边关险地?百密也有一疏,即便是重兵相护,也难保不出甚么意外,就不怕他当真里通外敌,一朝反水,拿这国之重臣开刀祭旗? 恐怕燕岑晔心里未必不知,他沈钺做不出那等事。然而无论如何,君王的猜忌不会停止,这一场君臣之间的拉锯战已持续得太久,如今盟军送来那份“厚礼”不过是□□,顷刻便将引燃这酝酿了数十年的君臣战火。 时至第七日,信鹰加上驿站快马,顶多五日裴毓殊的密信便将送抵燕岑晔手中。沈钺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那位君王怒不可遏的表情,然后呢?他会派出一队人马,且必是亲信,秘密来到边关,趁着战乱四起时无声无息地杀了他,伪装成不慎遇袭的场景,再让裴毓殊出面收拾残局,任命新的将领,极可能是温靖劭。 简单粗暴,却也行之有效。阵前换将是为兵家大忌,必令军心动荡,何况沈钺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0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0 在军中素有威望,若是简简单单冠以叛国之名将人押解,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定会出甚么乱子。然而遇袭身亡则不同,说不准还会激发出将士们的哀兵之志,实为上上之策。 沈钺心底清明,手下仍八风不动地勾勒出敌军可能的进军路线。吴地多山壑,地势奇险,可谓有利有弊,沈钺往常惯于守株待兔,然而这一次,敌人大约正翘首以待着传回燕军阵前换将的消息,那么,便送他们一个好消息罢。 燕军之中有奸细,盟军之中同样也有燕军内应,沈钺将密信递出,当夜便主动出击,分兵突袭,直入旗云岭,将南部盟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便当是最后一次为他那师兄保驾护航罢,十年前没能救他于水火,如今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扫清些前路上的障碍。沈钺静坐帅帐之中,心里默然想道,就快要尘埃落定,从此山河一统,四海归一,有一位旷世君主坐镇江山,很快便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算不算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裴毓殊收到沈钺发兵旗云岭的消息,一时震愕无语,他忽觉这位沈将军的心思实在莫测,若说通敌是假,这时候不该待命候审么?若叛国是真,竟不先拿他开刀,再一鼓作气杀入关内? 便是赢了这一战,那“礼物”一事尚未查明,以陛下心性,岂会不追根究底,轻易放过他?不定还要给他扣个湮灭罪证的帽子。 裴毓殊又等了三日,始终未等来帝京来的回信,心下不由生疑:出事了? 的确是出了事,然而裴毓殊却没有机会知道,陛下给他传信的信鹰尽数死在了程明箭下,派来的暗卫被他打发去盟军潜伏,暗中搜集情报。横竖那圣旨只他一人见过,无论他说甚么,余下的人也只有听信的份。 明知道灭口才是最好的选择,程明却始终不愿杀人,自他放过了方远戈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头。第二批人马很快会追击而来,他只能比他们更快,先一步将那人带走,脱离这个要命的漩涡。 然而程明没有想到,阔别经年,他们再重逢竟会是在纷飞的战火之中。 沈钺提枪立于高崖之上,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眼望数里外的山林中烈火熊熊,乱军仓皇逃窜,紧绷的心弦终于略略放松了些,对身后士兵道:“传令撤退。” 火势不久便将蔓延至此,须得早做准备。沈钺孤身又站了片刻,确定那乱军之中并无他要找的人,这才转身下山。 然而甫行了数步,沈钺骤然停住,侧耳聆听片刻,当即纵身跃向旁侧一巨石,避入其后。耳闻那剧烈的喘息声愈发近了,沈钺不由皱起眉:一个人? 他沉吟片刻,一手攀着巨石贴身而上,悄无声息地往下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程明眼见那传令兵自山上下来,当即便提气纵身往那山崖上掠去。连日来不曾合眼,他的精神疲惫已极,胸腔钝痛不已,嘶哑的喘息牵扯得耳膜发疼。 及至接近崖顶时,他才稳了稳身形,抬眼一望,便见辗转数个营地,寻了许久的那人正蹲在一方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钺旋身而下,稳稳落在地上,隔着数丈距离,漠然道:“就你一人?” 程明缓缓挺直了背脊,唇角勾起,又是那副惫懒无谓的样子:“就我一人,如何?”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目光却精亮,因久未打理,形容颇为狼狈。 沈钺审慎地盯着他,电光火石之间,蓦地想到什么,继而皱起眉。他沉默片刻,甚么也不问,只道:“军务在身不便奉陪,自便。”言毕便欲错过他往山下去。 便是擦身而过那一刻,沈钺只觉厉风过耳,瞬息之间一柄短剑已横陈颈前。 沈钺动也不动,仿佛束手就擒。程明握着剑柄,仍是笑着,贴近他耳边,柔声道:“沈将军怎也不逃?” 沈钺抬眼看他:“怎么逃?” 程明微抿着唇,深沉目光在他面上一遍遍逡巡,半晌方低声道:“我放你走,你逃,怎样?” 沈钺便笑了,不似嘲讽,倒像悲悯:“你抗旨?” 程明终于沉下脸来,冷冷道:“原来你也知道陛下旨意。” 沈钺不答,推开他的剑锋,径直往山下去:“走罢,不必你来掺合这些。”生死成败,他无意牵扯旁人。 还不起,所以更不愿欠这人半分的情。 程明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再听不见那人的脚步声,方才收起剑,转身沿着山路而下,远远缀在沈钺身后。 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来,燕军方才完全撤离山林。 这一战沈钺所对阵的乃是南部蜀国、南岳、姜国盟军,敌军在林中泼了火油,本欲请君入瓮,却反被沈钺派人临时构筑的迷阵困在其中,损伤惨重。 历时数日,首战终于告捷,将士们格外兴奋,寻了营地驻扎,严阵以待。 程明赖在了帅帐之中,沈钺赶他不走,索性不再去管。 来来往往请示命令的将领络绎不绝,直至后半夜,一切尽都安排妥当,沈钺方才得了片刻闲隙,就坐在几案后一手撑着额角小憩起来。 直至耳闻他的呼吸声愈发绵长,程明方才睁开假寐的双眼,敛息静待片刻,无声无息地起身行至沈钺身旁,屈膝半蹲下身。 最多再有两日,陛下派的人便将到了,那些暗卫全是千里挑一的高手,百十来个人,便是手眼通天也难逃一劫,更何况这人从来孤立无援。 程明一面心中盘算,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幅面容,算来也是而立之年,看起来却与十年前无甚分别,硬朗坚毅的脸庞轮廓,只是边塞风沙的磨砺使得俊朗眉目比之数年前所见更粗犷几分,浓眉如剑,微微蹙起,仿佛梦里也不得安生。 他在愁什么?愁这没完没了的战事?程明冷冷地想,这么个人,又臭又硬石头似的,顽固不化根本没有心,有什么好的?值得什么? 他的脸颊不可自抑地抽动了下,缓缓伸出手,悲哀地想道,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忠君之志碰上了这个人,竟轻如鸿毛没半点分量。帐外数十万大燕士兵身家性命全仰仗着这个人,而他程明却只要保住他一个人。 就在指尖即将触上眉间那一点沟壑时,程明双眼倏然冷凝下来,飞快地并指如刀,点向沈钺胸口大穴。 便是这一刻,原以为正沉睡的人瞬间动如惊风,猛然侧身避开了这凝聚了雄浑真气的一指,程明瞳孔骤缩,迅速后退,眼睁睁看着沈钺出手如电,连动作都看不清楚,他便已动弹不得。 沈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1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1 钺转头看向他,目光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程明被他提着衣襟扔在矮几上坐着,一颗心缓缓沉下去,面上却浮出一个轻佻的笑意:“不愧是沈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钺不言,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转身往一旁方桌走去。程明无法动作,只目光紧随着他,却见他提壶斟了盏茶,而后自怀中摸出一个纸包,一手展开,将内里细粉尽数倾在了茶水中。 他动作闲适,不紧不慢,程明一颗心却突突地跳,紧盯着那盏离他越来越近的茶,心里说不出甚么滋味。 “还有几日?”沈钺于他身前站定,垂着眼晃了晃茶杯,漠然问道。 程明抿着唇,片刻后方嘶哑道:“两日,至多。” 沈钺一点头:“够了。”而后伸手扣着他下颌,迫他抬起头,将那茶盏凑近了他唇边。 “为什么?”程明忽然开口,双眼血红,死死盯着他。 沈钺顿了顿,缓声答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我也有放不下的。”手中使力,迫他启开牙关,微抬手,腥苦的茶水缓缓倾入程明口中,“程兄肝胆义气,沈钺无以为报,唯望送程兄脱离这趟浑水。这麻沸散能让你睡足三日,三日后,自行离去罢。乱世将定,离了朝堂,做个闲云野鹤,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程明鲜少听他说这许多话,睁大了双眼,听见麻沸散三字,心里一热又骤然冷却,他恍惚察觉到这人低沉声线中的一点叹息一点怜悯,忽然明白,其实这人洞若观火,什么都知道,只是于他而言,他的这点心意不值一提。药力来得很快,程明张了张口,想追问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只可惜,再也没能发出声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军休整了三个时辰,又踏着夜色再度拔营启程。 沈钺骑着马,身前坐着程明,在路过一处山崖时,避开了人飞身落入崖底,将昏睡的人安置在崖底深处的山洞里。这山洞正处于两崖之间缝隙的一侧,避风,且无有野兽踏足,安全得很。 而后,按照一早便与诸将议定的对策,沈钺率领大军往落霞谷出发,形成天罗地网的最后一道关隘。 自数月前沈钺便开始筹划此计,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发兵,四面八方分兵合围,将盟军所有主力驱至落霞谷,再缩小包围圈,便可保证敌人插翅难逃。 借了地势之便,这计划天衣无缝。数日前,沈钺放出了燕军换将的消息,盟军便在当夜出兵,意欲来一场突袭。然而沈钺比他们更快,一早便布下了埋伏,此后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十几日连续征战,就快要迎来最后的结局。 两日后,落霞谷。 沈钺孤身立于山巅,望见西北方向黑压压的人潮接连不断地涌入大峡谷,便知温靖劭已攻克了敌军最后一处阵地。 在他身后,落霞谷荒野百里,周遭乱石林立,围出一个巨大的盆地,四下有无数条奇行暗道,每一条都有重兵埋伏,确保万无一失。 华启容的确很强,这十年来,沈钺与无数将领交过手,都未有一人及得上他。直至三年前吴国一战,沈钺终于再次发现了华启容的影子。 然而那又如何?自齐靖时起,华启容便是沈钺手下败将,纵是再加上一个梁鸿霄,也不过只是略费些工夫罢了,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便如同这一回,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燕军战力强横,穷追不舍,他们只能按照沈钺既定计策,一步步踏入陷阱—— 残酷的厮杀持续到黄昏时分,沈钺坐镇中军,眼见敌军涌入谷地,如同瓮中之鳖,却仍负隅顽抗,宁死不降,一时皱起了眉。 便是这时,一亲兵疾步奔来,低声向他禀报了个消息。 沈钺眉头一展,当即将此处后事料理分派下去,亲自带了三千人往西北方追去。擒贼先擒王,他终该用到这一计。 半个时辰后,沈钺终于在一处峡谷截住了华启容一行。 宿敌相见,沈钺仍是那副漠然面孔,华启容却双目充血,似恨不能生啖其肉。 “燕岑晔竟没拿你开刀,倒真是小看了你!” 到底是逃亡,难免仓皇,华启容只带了八百亲兵,如今也折损了不少,看起来颇为狼狈。 沈钺全作未闻,一拨马头,□□斜掠,嘲道:“败军之将,哪来这么多废话。”在他身后,三千儿郎已摩拳擦掌,欲饮敌血。 华启容死死盯着他,半晌,忽地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 沈钺见他面上仇恨又讥讽的神色,顿时一皱眉,心下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猛地回头—— 只见他身后来路两侧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狼头,沈钺一时以为是群狼来袭,然而再定睛细看,却见那狼头之下,竟是一张张异族人的面容。 “你当十年前燕国那位战神为何身死?呵,那不过是一场交易,梁太子替北戎世子报了血仇,这支北戎奇兵方才愿意归附盟军,如今,不是就派上用场了?” 沈钺明白了,华启容是以自己为饵,诱他追击前来,落入圈套。北戎人战力非凡,几可以一当十,堪称人间杀器,情报里从未提及过,看来他们藏得倒紧,只在这最后关头来给他致命一击。 既便如此,沈钺心底仍是平静,只是不免可惜身后这三千儿郎。然而战争从来如此,无数的流血牺牲方能换来一个太平盛世——一将功成万骨枯。 只如今,他这将,终也成不了了。 沈钺转回目光,华启容已抽出长刀,扬声怒喝:“杀——” “杀——!——” 群狼俯冲而下,整个峡谷霎时杀气震天! 沈钺一夹马腹,长身立起,张弓,连环箭挟着磅礴内力疾电般划破长空,出神入化,例无虚发,隔着百丈之距,瞬间贯穿了群狼一头领的心口!一箭!再一箭!直将那蛮人掼出数里,狠狠钉在了半山腰石壁上! “儿郎们——随我战至——最后一滴血!——”沈钺高举□□,惊天震喝,迎向此生最后一战—— 身后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峡谷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沈钺战得脱力,却仍握紧了□□,挑翻前赴后继杀过来的敌人。他的心口不知何时开始隐隐发热,似乎有什么正将透体而出。 天际乌云滚滚,仿佛下一刻便将摧裂山河—— 战至最后,整个峡谷中只剩了沈钺一个燕国军人。群敌环饲,沈钺拖着滴血的□□缓缓划了个圈,仍是迎敌的架势。 华启容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2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2 死死盯着他,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烈火,做了个手势,四下士兵瞬间张弓搭箭,对准了正中的沈钺。 华启容一挥手,万箭齐发—— 便是这一刻,天际倏然一道惊雷炸响,震天动地! 四面八方箭如雨下,瞬间没入沈钺身躯!下一刻,万道黑雾倏然自沈钺心口迸发,眨眼间凝成一道巨大异兽身形!那巨兽一摆首,无形的气浪霎时席卷天地,将沈钺身周箭矢尽数弹出,瞬间横扫西下围击的敌军! 虚空之中,万丈黑雾旋成巨大的漩涡,转瞬收缩成一道颀长身影,凌虚御风的男子玄衣墨发,周身强烈气场直令天地都扭曲起来,缩地成寸一般,眨眼出现在沈钺身后,探手将人揽入怀中。 沈钺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辨认着眼前朝思暮念的面容,艰难地张了张口,却只有腥甜的血止不住地自唇角溢出。 宣和双手一颤,长眉皱起,手指拨开沈钺前襟——只见他胸口,一道梵文佛印泛着耀目金光,死死压制在黑色的赤焰烙印上。魔气与佛元互冲,沈钺不过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全身经脉尽碎,五脏六腑俱损,命悬一线。 宣和呼吸一滞,周身瞬间爆发出铺天盖地的魔气。他抱着沈钺,缓缓转身,看着满峡谷惨嚎逃窜的士兵,对上了乱军之中华启容惊恐的双眼。 低沉喑哑的声音漠然道:“你杀我徒儿,我屠你全军——” 第53章 天理昭彰 宣和话音未落,倏然扬手,天地一瞬间扭曲,下一刻,狂猛气浪倏然爆发,于苍穹下剧烈翻滚! 虚空中玄色上古异兽刹那仰头,巨大身形顿时迎风而长,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巨兽凝实的身躯犹如被漩涡扭曲,一缩一涨之间,凝聚成撼天动地的黑雾,直冲天顶,犹如一把开天辟地的巨刃,向着敌军悍然劈下!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巨大山体骤然爆炸,崩塌!大地龟裂,天摇地动!无数丢盔弃甲逃窜的士兵,转眼埋葬于滚滚落下的巨石之中,或被大地裂开的巨口吞噬,无处可逃。 一息之间,天地光芒骤黯,山川色变,百鬼哭嚎!天际劫雷滚滚而来,惨白的闪电悍然撕裂天幕,直朝着这初降世的大魔兜头劈下! 宣和双目血气翻滚,眉心一点玄黑魔纹刹那间蔓延至脸颊脖颈,又被生生遏制,转眼退散如潮。虚空之中,异兽张狂嘶吼,巨大身躯悍然扛下这神谴之雷!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与轰鸣声之中,宣和轻柔地将沈钺破败身躯拥在怀中,垂首在那犹带着血迹的唇角轻轻一吻,温柔低道:“我来接你了……靖之。” 苍劲手掌抵着沈钺心口,宣和紧盯着眼前苍白面容,目光痛楚而温柔:“这一次,我们再不分开……” 下一刻,蓬勃黑雾凝成一线锋刃,不由分说地贯穿了沈钺胸膛。 沈钺涣散双眼骤然睁大,空茫瞳孔倒映出宣和俊朗面容上,那瞬息蜿蜒而下的玄色魔纹,犹如嗜血妖藤,霎时间撑裂了肌肤,饱饮鲜血,化作妖异的红。 半空之中,异兽痛苦嘶嚎,巨大身形上丝丝缕缕黑雾飘散,盘旋着笼在宣和手掌上,继而没入沈钺胸膛。 沈钺呼吸骤然停了,宣和眉角脸颊鲜血汩汩流淌,魔纹扭曲迸涨,撕扯着三魂七魄,他却似全无所觉,双眼只紧紧盯住怀中人胸口上,那迦叶尊者烙下的封印符文,无底洞一般将他灌入的力量尽数吸纳,阻挡住他的爱人所有生机。 宣和抬首看了看天空,雷云滚滚,仿佛仍在酝酿更大的劫难,赤焰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这上古异兽的魔体不多时便将耗尽最后的力量。 大雨倾盆落下,宣和张开结界护着沈钺身躯,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剧痛渗血的脸颊,浸湿的黑发墨蛇般蜿蜒披散,一双漆黑眼瞳便在淋漓水迹中透出一点冰冷的仇恨与决绝。 他温柔抚摸着沈钺毫无生气的面容,极轻的声音道:“天道从来不允我们在一起,靖之,我怎么甘心?” 在他的身后,数息前方断命的魂魄一个接一个被卷入黑色的漩涡,转眼炼化成魔族养料,经由宣和魔力几近枯竭的身体,渡入沈钺心脏。 片刻后,再无生魂可用,宣和抱着怀中沉睡的人,袍袖翻飞,转身踏入虚空,眨眼便已身在数里之外,一眼也未看过身后那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数十里外,断魂峡。 一场惨烈厮杀方毕,硝烟滚滚的战场,犹残留着肃煞血腥气。 燕军忙着收编俘虏,清点伤亡。温靖劭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沉若山岳,朝着不远处尸山血海中,匍匐于地的那道玄甲身影行去。 那人数息前方被温靖劭雷霆一箭贯穿胸膛,此刻手肘强撑着身躯,却连翻身的力气也无有,粗重喘息如破败风箱,已是生机微弱。 温靖劭漠然停在那人头颅处,提枪一撩,将那人翻过身来。 昏暗天光里,梁鸿霄被这不留余地的一挑逼出了一声低吟,他微眯了眯眸,昳丽面容染血,显出几分凄厉,神色却无半分意外,眼眸渐渐聚焦,片刻后,便露出个温柔笑容:“温郎,别来无恙。” 乍然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温靖劭瞳孔蓦地紧缩,然而不过须臾,重又恢复面无表情波澜不兴的模样。 “时至今日,你我恩怨终将有个了结,梁鸿霄,你可还有话说?”温靖劭眼眸低垂,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声音冷漠而平静。 他的□□缓缓自面前这奄奄一息之人的脖颈移向胸口,仿佛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取他性命。 梁鸿霄怔怔望着他,仿佛陷入某个久远的回忆,目光迷茫而哀伤。 长久的忧思与征战令他精疲力竭,连日狼狈败逃更使他显出一种穷途末路的死气来——然而那面容纵然憔悴,却仍是极好看,依稀还是当年燕京街头那惊鸿一瞥的风华。 温靖劭避开他的目光,手中枪刃点在他胸口,只消瞬息……便能彻底自这经年累月腐心蚀骨的仇恨中解脱。 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的绵长钝痛,丝丝缕缕纠缠心头,渐渐化作沉沉束缚的枷锁,禁锢得他喘不过气,这痛与恨拖泥带水许多年,钝刀割肉般挫磨着他最后一点温情留念,如今,终于要一刀两断。 犹记当年,知好色而慕少艾,初时眷恋其人姿容惊艳,而后相交愈深,方知高山流水遇知音,愈发泥足深陷,神魂颠倒。 ——却原来种种恩爱痴缠,终究只是黄粱一梦,笑话一场。他的愚蠢甚至葬送了唯一至亲的性命。 温靖劭的目光一点点冷沉下来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3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3 ,手中□□握得越发的紧,眼见便将刺入宿敌心口—— “我爱你,是真的……” 泪水不可抑制地滑过鬓角,转眼没入散乱发间,梁鸿霄不再挣扎,像是终于抽干了所有气力,轻声呢喃道。目光深情眷恋一如当年,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着那么多的仇恨与遗憾。 温靖劭恍若未闻,呼吸却倏然一滞,片刻后,终于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你欺骗我在先,杀我父在后,今时今日,你还有何资格说……爱?” 血色长风呼啸而过,如同旷世刀锋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无可逾越的天堑,只能隔着无数血腥与仇杀遥遥相望。 ——分明咫尺之距,却似天涯永隔。 枪刃入体。 天理昭彰,血海深仇,终有清还一日。 腥浓鲜血漫过唇角,梁鸿霄眼睫颤抖,呼吸渐趋于无,一双眼仍是痴痴望着温靖劭面容,重复着那一句:“我爱你,是真的……” 握枪的手一点一点颤抖起来,起初极细微,然而不消片刻,那锐痛难当的寒意便直侵入骨髓,温靖劭像是受不住那痛楚,畏惧一般放开了手,蓦地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嚎。 ——他这一生种种,不堪回首,到此刻方斩断所有爱恨恩仇……却终究是爱之深,恨至深。 这个人,在霸业与野心之上筑一场长相厮守的梦,以为只消倾付一腔真心便能永眠不醒。只可惜,一切终究不过镜中花水中月,撕裂了甜蜜温馨的画皮,唯一的真实原是血腥残酷的国仇与家恨。 巨大的爆炸声远远传来,天际万顷劫雷悍然劈下,大地剧烈震颤,裂开无数道恐怖巨口。士兵们惊恐呼号,温靖劭眼眸一凛,长身望向数十里外天降异象之处,巨山崩塌,天河倾倒,电闪雷鸣,仿佛人间炼狱! 脚下大地蓦然开裂,温靖劭悚然疾退,电光火石间,已与梁鸿霄隔绝两岸,而后眼睁睁看着那人尸首坠入无边深渊—— 那瞬间直是肝胆俱裂,温靖劭脑中一声嗡鸣,猛地抢上前,却只见到径直坠入黑暗地底的一道残影。 ——终究连一片衣角也不曾留下。 温靖劭整个人倏然空了,然而不过刹那,所有几近决堤的情绪已然冰封,无数士兵仰仗于他,他甚至来不及震惊或怅惘,已在刹那间怒喝:“撤退——” 而后瞬间翻身上马,带着迅速整队的士兵避开重重阻遏往驻地赶去。 ——最后一眼,是无数山石泥土翻滚而下,不片刻便将那深渊覆盖,便成一座天然的坟墓。 地动山摇之中,温靖劭定定望了片刻,终于飞奔而去,再不回头。 爱与恨都在这一刻了结,只是……若然时光从头,再回到那一条熙攘长街,他只希望,从未有那张望的一眼,从未有那一场……刻骨的相逢。 沈钺清晰地知晓自己正入梦,片刻前仍是天地哀鸣,这会却是万籁俱寂。 他正立于一片血色花海之中,艳丽的花朵肆意绽放,无枝无叶簇簇堆叠。沈钺仿佛洞察了什么,又仿佛仍是混沌未醒,不远处,黯淡天光里,笼着一条河一座桥,河是浓黑粘稠的三途河,桥是险峻落拓的奈何桥。 沈钺茫茫然迈步,然而身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掌禁锢了他,他听见有人在唤:“靖之,我来接你。” ——是谁? 沈钺转过身,看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高大英俊的将军朝他伸出手,眉目间是他无法割舍的专注与温柔。 ——跟我走。 沈钺犹如陷入魔障,他听见虚空中无声的呓语,继而不可控制地朝那人走去——走过漫山遍野转瞬间盛开又枯萎的花朵,走过乱世红尘百年荣华与兴衰,走过两生两世刻骨缱绻与绝望的爱恋。 走过春花夏雨,走过秋叶冬寒。 仿佛踏过阴阳生死之界,沈钺一脚迈进滚滚江流,洪水肆虐,哀鸿遍野,无数房屋倾塌,树木摧折,人们在混着黄沙与泥浆的洪水中挣扎求生,渺小得仿佛天地间一缕漂泊尘埃。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死死忽地自汹涌洪流中冒出头,死死抓住漂过的木板,艰难地伏在上头。他的另一手紧握着一个木盆的边缘,木盆里,襁褓包裹的小婴儿犹自酣睡。 那身影转过头,沈钺忽地心跳得厉害,紧盯着那男孩绝望而执拗的面容,眉目犹是稚嫩,却依稀已显出日后桀骜坚毅的风华。 ——贺君倾。 沈钺犹被炸雷惊醒,难以自控地往前迈了步,眨眼间画面变幻,滔滔洪水不见踪迹,他正站在大雪纷飞的街头。长街对面,瘦骨嶙峋的男孩牵着幼小女童,默然站着听店铺老板尖刻斥责。 片刻后,老板嗤笑地挥了挥手,打发二人离去,男孩连日幸苦便是做了白工。 茫茫大雪中,单薄的男孩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将唯一的棉衣罩着怀中幼妹,相依为命流浪在街头。 风雪寒夜,男孩终在城外破庙寻得栖身之所,安置了幼妹,独身往外寻找柴火,却未料归来时竟见奸人掳了幼妹恰正遁走,立时扔下柴火,拼了命地追上去。 画面再转,男孩奄奄一息倒在过路的车马前,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殴打,浑身流出的血已在身下雪地上结了冰,犹如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诡魅的花朵。 富丽的马车中,有人打开了精巧木门,撩起的帘帐下,露出一只重紫锦靴。 沈钺难以自控地往男孩处疾奔,却无论如何遏制不住颠倒的时光匆匆流转。 不过一个晃眼,已是春暖花开,和风煦日。沈钺看不见院中悠闲躺在贵妃塌上背对着他的那人面貌,只见得少年贺君倾正恭敬跪着,口中不绝背诵着些晦涩文章,兵书古籍,天文历法,一篇又一篇。 然而不知诵到何处,少年一个停顿,便见榻上那男人招了招手,一旁静候的侍卫便走上前,将一块烧红的木炭往水中浸了浸,继而毫不留情地塞入少年口中。 沈钺心中巨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浑身颤抖,喉中发出痛苦已极的喘息声,却仍是一动也不敢动,不片刻,猩红鲜血便自口中汩汩漫出,染得衣襟刺眼的红。 沈钺满眼泪水,疯一般抢上前,想要将那少年拉起,不断淌出的鲜血红得刺目,恨不能以己身代他承下所有痛苦。 然而,便是接近那一刹,他的手掌虚幻般穿过了少年颤抖的身躯。 沈钺终于清醒过来——他不过是贺君倾苦难生世里一个虚妄过客,终究无法成为他的救赎。无论是现在,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4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4 还是后来。 时光陡转,少年终于长大,沉默,阴郁,不言不语时便如空气泯然于人群。 沈钺怔然穿过重重红锦花木、琉璃宫灯走向他,黑夜里,寂静宫闱中,君王暧昧的调笑与宫人战战兢兢的谢恩回响在耳边,逼得藏身于阴暗角落中的少年终于泄露出眼底惊涛般的憎恶与仇恨。 一墙之隔,正低声啜泣的女孩是他的妹妹,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成为了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掌控他的把柄。 深秋的夜,朔风寒冷彻骨,少年裹紧衣衫,孤伶伶站在墙角,抬头望了望黑暗的夜空,无星无月,便如他这一生看不到半点光明的未来。 沈钺终于忍不住靠近,想要拥住他孤独的身影,却眼睁睁看着怀中少年化作一蓬细沙飘散而去,继而扭曲成一副烽火狼烟之景。 兵荒马乱,山河动荡。 重紫锦袍的男人再度现身,少年同众多严厉培养的棋子安静跪着听候命令。暗桩、细作、刺客,一个个不见天日的身份,一次次令他们重伤濒死的任务,少年全部挺了过来。 高位上的男人满意了,奖励是以谋臣的身份入得诸国朝堂,得享富贵荣华,权势美人,在最合适的时机自内部令那一国彻底瓦解。 从弹丸小国到要塞之地,短短六年时间,已有四个国家覆灭于贺君倾手中,其人天资卓绝,谋略与武功皆是当世罕见,便是那男人手中最利的武器。 若然没有后来乐坊里那一场蓄谋已久的相遇,也许他还会是那个变幻着千百种面目浪荡于世的贺君倾,而不必为了一个人,赔上一生。 只可惜,那时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故事最后的结局。 到这时,沈钺方知,当年萧王宫中那一场刺客风波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心人推波助澜的结果,便是为了在他走投无路时,遇上贺君倾出手相助。 只是后来,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迹。 倾了心,动了情,便要付出代价,贺君倾疲于与附骨之疽般无可摆脱的阴影周旋角力。他早已暗中积蓄了势力,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然而为了萧策,终究决意背水一战,却在最后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他的主人愤怒于他的背叛,最终釜底抽薪,杀了他的妹妹。 那时候,正值魔尊玖渊自异界遁入萧王宫,意欲夺取萧策魄魂。贺君倾与之遭遇,斡旋之下,最终以己身代替萧策成了为之蕴养魔魂的傀儡。 贺君倾心志极坚,魔尊原本没有半点入侵的余地,却因亲妹之死生出心魔,给了玖渊可乘之机。 因着性情大变,入魔已深,且诸国混战,强敌环伺,内外交困之下,贺君倾终于决定离开王城,为他的爱人守护河山,开疆辟壤。 这一切,萧策半点也不知晓。 他甚至不知道,贺君倾出征前夜,曾悄然潜入王宫,去见他此生最后一面。 沈钺站在床榻前,看着贺君倾伸出手,似是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轻抚过榻上沉睡着的少年的脸颊,良久,垂首于他眉间轻柔一吻,便像是耗尽了此生所有的温柔。 而后,他并指无声无息地削下少年一缕黑发握于掌中,定定看着眼前的面容许久。 沈钺看见他的目光,全是不舍与哀恸。低哑的呢喃带着绝望般的乞求:“这一世是我负你,若待来生,你可愿……与我结发相偕,再不相离?” 无人回答。 沈钺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54章 完结章 谁负了谁? 沈钺只觉得无比荒唐——这个人最痛苦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都没能陪在他身边,甚至由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半点不曾知晓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全是累他送命的代价。 明明辜负了的人是他,又何该这个人来卑微乞求?他该是顶天立地,一掌之力便可翻覆江山的盖世英雄,最终却为他折腰俯首,赔上性命……值得吗? 沈钺眼前一片模糊,刻骨的心疼与难言的悔怨撕裂肺腑,他终于觉得恐惧,不是因为眼睁睁看这个人再一次抛下自己,而是因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所遭遇的一切。 盘踞体内的邪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贺君倾,一点一点缓慢侵蚀他的意志,悠闲的戏耍,漫长的煎熬。 沈钺看见他盘坐在榻上,偌大营帐中冷寂而阴森,无数黢黑怨鬼狞笑着在他身侧盘旋撕咬,嘲讽着他的不堪。 幽森黑雾自他每一寸肌肤里透体而出,贺君倾浑身是血,疼得面容扭曲,止不住地发抖,却仍与身体里那个声音顽固对峙。 无数个漫长痛苦的夜晚,贺君倾固守着那一线清明,不肯放弃心底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唯一的执念,他紧紧攥住当日偷入王宫得来的那一缕发丝,便仿佛握紧了这世间最后的温情与留念。 然而他终究还是失去了。 沈钺满眼泪水,看着那张俊朗面孔在听见斥候禀报的刹那,倏然扭曲成狰狞,遍身魔气冲天而起,仿佛择人而嗜的恶鬼,骇得在场之人肝胆俱裂。 纵然他最终控住了心魔,却到底没能阻止流言传播,一时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全都变成了恐惧,憎恶,轻蔑……他们怕他,临了却还是要仰仗着他取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 贺君倾像是终于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他的双目持续泛着诡异摄人的血红,不知疲倦一般沉默地操持着所有军务。 直到最后那夜,千里之外的萧王宫,满朝红彩,锣鼓喧天,边关却是凄风寒雨,血流成河。 贺君倾孤身一人闯入敌阵,自绝所有生路,奋力突围,仅凭一人之力便削下千万敌首。他早已遏制不住体内的邪魔,到得此刻,只剩下满目冰冷的残忍,下令屠尽整座城池。 三十万冤魂的哀哭之声撼天动地,贺君倾满手血腥,自己都难以置信。那一场杀戮的最后,是手下所有的士兵背转身来,对着他,刀枪相向。 ——众叛亲离。 一代绝世战将最终没有死在敌阵之中,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刀枪剑戟之下。 而罪魁祸首早已携卷了所有怨鬼的魂魄,施施然遁走千里,去到萧王宫中,取得了这一场游戏的战利品。 从始至终,他们不过是那个魔族游戏人间的无聊消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残酷的天道面前,他们渺小如蝼蚁,深情与生死,全都不值一提。 ……沈钺怎能够甘心? 他看着城头上迎风伫立的青年,彼时的萧策正要大展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5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5 宏图,便被生生改写了命运,直至此刻,落得国破家亡的结局。城破那一刻,经年痴傻混沌的少年君王仿佛忽然清醒,一双眼痴痴望着远方,寒风灌满了襟袖,令他如同摇摇欲坠的枯叶。沈钺看见他的嘴唇开合,念着一个刻骨镂心的名字,而后低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闭上眼,从城楼上一头栽倒下去。 ——他最终也没有等回他的爱人。 泪水划过眼角,沈钺终于寻回了禁锢多年的记忆,他闭上眼,任由撕扯着神魂的气流托举着他投向盘转的漩涡,最终与城头上迎风坠落的身影合二为一。 霎时间,天光乍破,满目璀璨金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沈钺感受着一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的力量,滚烫的热流漫过经脉肺腑,令他有种凌驾于天地的桀骜之感。 刹那间,所有喧嚣嘈杂皆尽潮水般退散,唯余眼前金光熠熠,普照天地。 沈钺若有所感,睁开双目望去,漫天华光之中,有道颀长男子身影静静走来,纯白僧履踏着一圈一圈荡漾的金光,恰如步步生莲。 沈钺看见那人笼罩在湛然佛光中的眉目,平和而慈悲,庄严而清澈,仿佛亘古岁月皆在那双悲悯瞳中流转而过,一瞬间,便仿佛千万年。 沈钺看着他,过往种种涌入脑海,仿佛一瞬间洞察了所有因果前缘。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个冷冽笑容,低声道:“久违了,迦叶……大师。” 温靖劭带着大军一路跌跌撞撞,绕过数座断裂的山崖,迂回了一段远路,方朝落霞谷赶去。 其间经过一处一线天,温靖劭莫名看着对面山壁上闪烁着的微弱光芒,沉吟片刻,终是勒马停驻。 此时,天色已全然黑透,瓢泼大雨冷冰冰地,浇得人透心凉。 温靖劭敏锐地觉察到片刻前山摇地动、电掣雷鸣的景象不太寻常,此时此地,眼前这发光的石壁便更显古怪。 并未犹豫许久,他嘱咐大军先行,独自进入崖下查探。纵然大雨阻碍了视野,且令山壁湿滑泥泞,也难不倒他。 温靖劭谨慎地踩着崖壁上突出的山石,腾跃数次,便降落到一个山洞前。那莹润飘渺的光芒便是自洞内深处发出。 他全神戒备,警惕地迈步,然而尚未深入几许,便见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直挺挺躺在地上,正是程明。 略一皱眉,温靖劭快步上前,并指查探那人鼻息,呼吸平缓绵长,并无大碍。 “醒醒。”他提着程明衣襟令人靠着石壁,拍了拍他脸颊,全无反应。略一思索,他指尖凝力,迅速点在程明胸口大穴上,便见这人一阵抽搐,嘶咳着醒转过来。 “是你?” 程明见着他,显然分外惊讶,沙哑的嗓音带着质疑。 温靖劭没理会他,径自起身,往山洞内行去。 程明此时也见到那异样的光芒,撑着石壁站起,随他往洞里一探究竟。 山洞极深,早前沈钺来时匆匆,只确认并无危险便将人放下了,并未往里探寻。此刻,循着光芒深入的二人,不片刻便发现了许多岔道,这山峰竟是中空。 过得一盏茶的工夫,二人终于见到了光芒的来源,正是他们都见过的,枯荣寺里的那个小僧人,只是十年过去,这幼僧身量竟无半分变化。 温靖劭紧紧皱眉,看着那小和尚周身澎湃金光,心下忽地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那预感突如其来,令他心口不由自主疾跳起来。 他并未贸然上前,只捡了一粒碎石,弹指袭向那小僧人。电光火石之间,那暗器甫一笼进金光之中,便已无声无息化作一蓬齑粉,眨眼间烟消云散了。 温靖劭悚然一惊,深吸口气,再顾不上探究此间古怪,转身便往洞外飞奔而去。程明沉着脸,显然也想到什么,却并未离开,只看着金光中那道小小的身影,若有所思。 狂风漫卷,撕扯着金光碎片,不片刻,便将耀眼明光摧残殆尽,另有一股浓重的黑雾自四面八方缓慢侵入这方寸天地,渐成燎原之势。 迦叶面色微变,更显凝重。 沈钺看着他,眼中再无从前半分信任与温暖。他心念一动,狂风便渐渐止歇,须臾间,面前一团气流盘旋,不片刻便凝成一面风镜,令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形貌。 只见眉心一团蓬勃紫气微微浮动,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足能掌控山河命脉,颠覆苍生命数。 沈钺知道,那便是他当年被强行褫夺的真龙天子之气,他的紫微命格随着天魂归位,终也回来了。 在那紫气之外,另有丝丝缕缕飘渺黑雾盘旋不去,仿佛守护着那郁郁生机。 沈钺笑了:“尊者处心积虑阻我与师父相见,究竟是何用意?” 迦叶闭了闭眼,眉心那一点朱砂仿佛黯淡了几分:“阿弥陀佛。是我对不住你,小沈。” “然你可知三渡为你造下多少杀孽?苍生何辜?” “苍生?”沈钺低低笑起来,那笑声带着些抑不住的疯狂:“杀孽?” “你看看清楚!两百年前定祢城中三十万条性命究竟丧于谁手!!为何你们神魔争端偏要引我等凡人平白送命?!这杀孽便是你们一手造成!迦叶,你枉为佛尊!!” 那淡泊悲悯的尊者眼睫低垂,微微一颤,终是无言以对。 “这天下是因为你们才多经受百十年的战乱,江山更替,万民流离,都是因为你们。”沈钺的声音轻柔得诡异:“弹指便能覆灭天下,不消吹灰之力,多能耐啊,怎么,到如今,只知捡着我等蝼蚁般的凡人拿捏?” 沈钺知道自己在迁怒,这般失态前所未有。然而他止不住,贺君倾短暂艰苦的一生仍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那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的,无可排解的心疼、愤怒、悲恸、仇恨,在他心口左冲右突寻不到出路,直要将他生生逼疯。 “你要杀他,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沈钺伸手一攥,顿时将眉心盘绕的那团紫气牢牢攥在掌中,他看着它,眼神冰冷而癫狂:“若他有半分不测,我便要这天下为他陪葬!”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当年意气风发踏上王座,也曾雄心万丈,欲为苍生万民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然而结果呢?他失去了他的爱人,葬送了他的国家。 既然苍天无情,他又何必仁慈?! 若然连那唯一的人也留不住,这肮脏的尘世,还有何存在的意义?便毁了它罢!这不仁不义的天道,如何堪作人间法则?! 沈钺低低笑开,一双疯狂眼眸乍然被猩红血气充满,四面八方的魔气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6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6 忽地排山倒海般灌入他的胸膛!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迦叶瞳孔骤缩,双掌飞快结印,然而终究抵不过魔雾汇聚的速度。刹那间,沈钺一声暴喝,倏然一条巨大的黑色魔龙冲出印堂,风驰电掣般咆哮着冲向迦叶,巨龙摆首,瞬间激得他身形碎裂四散! 只听得一声极飘渺又极沉重的玉碎之声,在这空寂天地中回响,沈钺身躯一沉,刹那间狂风翻卷,将他拖入无边深渊。 落霞谷,宣和看着那佛文法印骤然崩碎,怀中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 “师父……君倾。”沈钺喃喃道,怔怔伸手抚上宣和脸颊。那面容苍白,额角尚有未及冲刷干净的血迹,剑眉入鬓,眼眸深邃,仍是记忆里俊美无俦的模样。 沈钺忽地伸手紧紧抱住宣和颈项,力道之大仿佛恨不能将他揉进骨髓,颤抖的声音哽咽道:“你终于……回来了。” 宣和回手抱住他,嘴唇亲吻他的耳廓发丝,手掌抚过他的背脊,眼眸低垂,掩不住的温柔眷恋:“是,我来接你。” 他永远不会告诉他,人间短短十载,却是异界千年光阴,此间种种艰险磨难,九死一生,刻骨相思,在重见他的那一刻,全都不值一提。 生生世世,天上地下,他所求,唯此一人而已。 宣和看着虚空中渐渐凝现的那道身影,心中默然想道,便是……片刻欢聚,也足以抵得过千年痛苦分离。 大雨不知何时已止歇,千万道金芒碎片盘旋着汇集,逐渐凝聚成迦叶身影。他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二人,双目无悲无喜。 峡谷中,尸骸遍野,流血漂橹,再无半点凡人生息。所有生魂全被宣和炼化,用以温养沈钺初成的魔魂。寂静天地间,唯剩两魔一佛,在虚空中静默对峙。 “你焚了佛骨,释放了魂力?”宣和漠然开口,不似疑问,倒像是笃定。 佛者身怀佛骨,蕴藏着神魂所有的力量,迦叶尊者堕入人界轮回,实力不足,唯有焚尽佛骨,方可恢复昔日功力。然而这也是自绝退路,没了佛骨,再无重回佛界之日,彻底堕入凡尘,神魂消磨,轮回不过六世,便将魂消魄散。 迦叶并未回答,双掌合十,继而快速结印。他的身周倏然爆开澎湃金光,汇成无数梵文佛印朝着二人兜头罩下! 到如今,所有师徒情分已然消磨殆尽,从宣和叛入魔界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注定势不两立。 沈钺眼眸冰冷,未等宣和出手,头顶巨大的黑龙倏忽浮现,仰首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那颀长龙身蜷曲盘绕,升腾而上,硬生生扛下了所有法印重击! 宣和在异界千年磨砺,以凡人之躯入魔,无数次生死关头绝地反击,由此历练出的功力非同寻常,为了保住沈钺性命,以魔功灌顶,并借由赤焰魔体,无数凡人魂魄,淬炼其神魂,终至大功告成。 沈钺魂魄重聚,且得了他所有力量,此刻虽无法如臂使指,却仍是生生扛下了这雷霆一击。 巨大的龙身不住震颤,待得金光散尽,便更虚幻几分。沈钺心中发紧,迦叶为佛尊数十万年,其功力绝非他与宣和二人可抵挡,再这样下去……该如何? 迦叶收了势,静静对上沈钺双眼,那目光复杂难明。当日他以法印封禁沈钺神魂,怕得便是宣和一意孤行,强行将其拖入魔道。他本以为沈钺其人心怀天下,必不愿宣和收戮生魂,犯下这滔天罪业,却不想,他仍是料错了这二人纠葛之深,愿为对方倾尽所有。 他不懂人间这些感情,却也知今日之局再无回旋余地。宣和功力已成,玖渊魔魂不知所踪,恐被其拘禁,赤焰兽体被他炼入沈钺魂魄,再有帝王气运在他手中,若有半点损伤,则九州罹难,天翻地覆,届时,再不仅仅是百十年战乱之祸。 沈钺回视着他,冷冷道:“尊者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孤虽不才,却仍掌有天子气脉,若有甚么不测,担待不起。” 他此刻已脱去凡胎肉体,恢复了神魂本来面貌,正是当年帝王萧策睥睨天下,杀伐冷厉的傲岸威严。 迦叶双掌合十,僧衣烈烈,立于虚空,终于淡然开口:“你当真执意如此?” 沈钺再不回答,刹那间一抬广袖,无数黢黑雾气在他身前盘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顷刻间迸涨,玄黑魔龙一头扎进漩涡之中,猛地一窜,身形瞬间暴涨,怒吼着冲向前方!一头撞上迦叶湛金色护体结界! “师父,我们去哪儿?”沈钺忍受着浑身筋脉撕裂的剧痛,低声问道。 在他身后,宣和盘膝而坐,眉间魔纹影影绰绰,显是功力耗尽。他抬头看了看乌云滚滚的苍穹,大雨虽止,雷光未歇,黑夜被怒号的万丈电光撕裂,映得白昼一般。雷电轰鸣声中,佛魔强力对决震撼天地,魔龙冲向佛印壁障,那绝强互捍之力瞬间令四下无数山峰炸裂崩毁,被万顷电光击得粉碎!! 沈钺张开结界,抵挡迎头轰击的雷谴,听见宣和沉稳的声音道:“再等等。” 沈钺便不再问,他们之间早非信任二字可尽述。 更何况,生也好死也罢,他们总归……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宣和功力未复,沈钺仅凭一己之力,只撑得一炷香的工夫,功力已然不足三成,却见迦叶仿佛始终游刃有余,无数佛文烙印盘旋成锁链,已缚住了沈钺小半结界。 沈钺心下□□,眉目凛然,眼眸蓦地冷厉下来,倏然张开手掌,一团玄紫雾气漂浮而出。 迦叶双眉一皱,冷声道:“莫要再为祸。” 沈钺冷冷一笑,翻手挥出一条箭般黑雾,激射入虚空中盘旋涨大的紫气!刹那间,正戮力攻伐的魔龙一声长吟,似痛苦似哀鸣,身形顿时缩小几分。 于此同时,极东之海,倏然翻起滔天巨浪,海底火山喷发,无数海族仓皇逃窜,生灵涂炭。 迦叶倏然收了手,沈钺此举分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然而系关九州命脉,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沈钺闭了闭眼,压下心底强烈的负罪感,沉声道:“莫逼我玉石俱焚,尊者何不与我各退一步,我归还这神州命脉,再不出现在人间界,前世今生恩怨纠葛就此了结,如何?” 迦叶垂目道了声佛号,冷冷道:“只怕万千冤屈生灵不答应,因缘果报,施主,贫僧缘何信你?” 沈钺明白了,佛家讲求因果,迦叶尊者入凡界是因魔尊玖渊,而今牵系到他二人,已然身在局中,不可能放他们安然离开。 那么……便战罢! 沈钺眼眸森冷,掌中蓬蓬魔雾漫卷如云,凝成无数利箭挟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7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7 着万钧之势袭向迦叶面门!与迎面冲来的梵印锁链悍然激击! 然而那电光火石之间,沈钺忽有所感,刹那间分神望去,目光穿越百里之距,高山之上,有一人奋力跋涉,山摇地动间,再站立不住,顿时翻下万丈深渊! 沈钺猛然巨震,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雾瞬间电光般飞去,眨眼穿过数十里山峦大地,接住了沉沉坠落的温靖劭。 便是这一息光景,锁链已觑准时机,骤然一分为二,缠住了翻腾不休的紫气,瞬间回缩,收进了袖里乾坤。 迦叶尚不及松口气,刹那间变故再生,远处某山崖半腰,忽有佛光与魔气冲天而起,虚空中迦叶身影猛地扭曲,喃喃道:“什么?” 山洞之中,石壁剧烈震颤,程明稳住身形,看着佛光笼罩中那具连呼吸也无有的身影,沉吟片刻,迟疑地自怀中摸出一物。那是半寸见方的一尊青鼎,极其小巧,却精致异常,此刻正闪烁着幽幽玄光。 那是他在沈钺案头见到的,奇怪的是那人自己似乎并未看见,他觉得诡异,恐有危险,便将其取走了。被沈钺送来此处,一路竟未丢失。 他看着那幽幽闪动的黑光,莫名觉得危险,思量片刻,扬手将其掷向那幼僧。 霎时间,变故突生!只见小鼎接近那金光的瞬间,倏然大了数倍,鼎口直直罩向光芒中那道身影! 刹那间金光暴涨,磅礴黑雾倾泻而出,与金光互冲,瞬间掀翻了整个山洞! 一切不过眨眼,程明转身疾速往外奔逃,身后强大气浪猛地冲来,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已被直直冲下了悬崖! 一线天中怪石林立,程明猛地在空中翻了个身,瞬间提气,脚下在山壁上借力一踏,生生止住了下坠的势头,而后再翻身,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就此稳住了身形。 他抬头看了看,天际雷光万顷,大地却已不再震动。 沈钺乍见迦叶身形扭曲颤抖,仿佛不片刻便将消散,便即半跪于地,放松了身躯,他已力竭,再无可与那佛尊抗衡。 狂风骤起,迦叶身后,一道黑雾倏忽凝聚,红衣魔发的邪异男子袍袖翻飞,猛地自后将那尊者拥入怀中。 沈钺瞪大了眸,来不及细看,便被身后的人伸手捂住了双眼。 宣和疲惫喑哑的声音道:“交易结束,走罢。” 那红衣男子便是一笑,抬手一道黑光击出,虚空中便有一道巨大的漩涡浮现。宣和抱着沈钺,飞身投入那漩涡之中,转眼没了踪迹。 一片混沌漆黑之中,沈钺睁开双眼,被宣和抱着,不由自主地漂浮前行。 “去哪?” 宣和声音带着些笑意,吻了吻他的唇,低声道:“魔界。” “有追兵么?” “有。怎么,怕了?” 沈钺回手抱住他,亦是笑了:“孤几时怕过?” 他二人杀孽重重,仙界佛界,总不会轻易放过。 然而那又如何?两世刻骨思念,爱别离,求不得,此后无论是腥风血雨,还是牢笼地狱,他们终于能够千年万年地在一起。 沈钺温柔地回吻宣和唇角,终是心满意足。 溧阳城中,刺史府。 裴毓殊负手立于院中,看着天际雷光渐渐消散,微眯了眯眸,低低叹道:“竟不是凡人?” 院外有人求见,禀报军情。敌军全歼,主将皆尽身死,燕军大获全胜,唯有主帅沈钺不知所踪。 裴毓殊沉默许久,回了书房,开始提笔拟写奏折。 数百里外,燕国皇宫,九华殿中,一道紫光自天外飞来,径直飞入皇帝寝宫,转瞬没入龙床之上沉眠的帝王身躯之中。 天光乍破,一个新的时代正将开始。 第55章 番外·满江红·一 暴雨倾盆,是凄烈妖异的鲜红,浓浆般的血色。遍地尸骸堆积如山,有残肢断臂间或半个头颅骨碌碌滚下来,落在他脚底。 天际黑云翻腾,几欲摧天裂地,便在那瞬息之间,雪亮电光撕开乌云,映出天地间这炼狱般的场景,惊雷炸响,山河崩裂—— “咔——” 尖利刺耳的炸雷声穿云裂石,在天地间不断回荡,温靖劭猛地弹起身,悚然自惊悸中清醒,冷汗如浆,不自主地急剧喘息,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响。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地疾奔,适才方得片刻小憩,他的思绪仍是清晰无比。定了定神,侧耳倾听片刻,复又拨开遮掩洞口的草丛凝神细查,终于确定连日追捕的人已然远去。 又静静调息片刻,待中天明月彻底被阴云掩去,温靖劭这才出了栖身的洞穴,循着野草密林掩映下的黑暗小径离开。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样的追捕从未停止。 第一年,他的通缉令贴遍了燕国大街小巷。燕岑晔遣了三千羽林卫,几乎将这初初统一的疆土翻了个遍,只为捉拿他这大燕叛将。 第五年,通缉令已然撤了下去,仿佛一切都复归平静,然而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的追兵令温靖劭明白,一年又一年,前来追踪他的人,只多不少。 如今,已是第十年。 破晓时分,天光渐明。温靖劭夤夜跋涉,行至一汪清澈水潭边,酣畅淋漓痛饮一番,捧了水反复泼在面上,这才长舒口气,仿佛又活了过来。 若是从前燕岑晔不知他温靖劭行军用兵之能,那么经过这十年博弈,对他的能耐,当是再清楚不过。 反追踪反伏击的手段,温靖劭炉火纯青。如今追击他的人不只是羽林卫,还有影卫营出身的大内密探,每一个都是追踪高手,更兼功力深厚,若是正面对上,难有胜算。 所幸又一次逃出生天。 值此荒郊野外,温靖劭盘膝闭目,真元运行数个周天,体力恢复过来,便褪了衣物,沉入潭中洗去一身尘土,这才重新上路。 此前因为察觉追踪之人,不得已与两个孩儿分开,约定于济州安庆府会合。温靖劭并不急着寻去,一则怕追踪之人尚未远离,二则存了令兄弟二人好生锻炼一番的心思。 温霆风与温霆云年岁已十四,却鲜有锤炼之机,便是那些年他远走沙场的时候,亦有温喻等人守护母子三人左右。然而待得瑜娘病逝,他便遣散了温喻等一干弟兄——温家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他,不过一介山野之人,弟兄们实不该再受他牵累,惶惶终日,居无定所。只温喻执意留下,及至前年遇上心爱的女子,成了亲,才终于决定离开。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8 皈依 作者:尘戟 分卷阅读68 两个少年平日只是练武读书,因要隐蔽行踪,更不能与旁人多打交道,极是不谙世事。此番离开父亲如此之久,不知会有何际遇。 温靖劭倒是不担心他二人有甚危险,兄弟俩天赋卓绝,武学造诣在这个年纪已相当出类拔萃,温霆风深沉稳重,温霆云满腹机诡,便是真有艰难险阻,也不当危及性命。 接连数日,温靖劭盘桓于山林之中,其间又遭遇一波追踪,待他谨慎地绕过一座乡野小镇,掩去所有行迹之后,方才觉出些不对劲。 那些人仿佛一夜之间尽皆消失,温靖劭不确定此间是否有何阴谋,可一路尾随搜寻他的人确实忽然之间全部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 温靖劭心有疑虑,却不敢掉以轻心,又迂回行路数日,一路乔装易容,方才确认身后再无追踪者。 这一日,他抵达青州淮阴府,购置马匹干粮,预备北上济州与两个孩儿会合。 方一出淮阴主城,便见城墙下数个流民精疲力竭地靠着墙根歇息,皆是衣衫褴褛,面带病色,不一时便有守城的士兵前去问询。 温靖劭驻马听了听,依稀自那几人晦涩口音中辨出临州陷入战乱的消息,顿时皱起眉。 临州靠近东海,属于原本的齐靖版图,然而如今,天下之大,皆是大燕领土。 诸国兼并,数十年来,这样的动乱从来不少,唯一令温靖劭心中忧虑的是,临州距淮阴不远,且正是北上安庆府的必经之地。 ——此外,追踪者的突然消失,又是否与临州战乱有关? 这一场始料不及的战争令温靖劭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担心战火波及济州致两个孩儿遇险,他一路策马疾驰,不出三日便至陵江渡口。 陵江对岸便是临州地界,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多的是逃难而来的流民,以及携家带口远远逃离这极可能被烽火波及之地的百姓。温靖劭于渡口徘徊半日,方才寻到一位愿渡他过江的船家。 那船家一路战战兢兢,显然十分担心遇上甚么波折,未曾想,船行至江心,果然碰见了阻碍。 “等等。”温靖劭紧皱着眉,望见江中缓缓飘过来的一具浮尸,沉声道。 船家亦看到了那具尸体,顿时骇了一跳,面色青白,惊恐地哆嗦着:“客、客客官……小老儿不不、不过江了,您再去找找别的船……” 温靖劭看了老船夫一眼,取了锭银子置于舱中,淡道:“老人家勿忧,只消渡在下至江边浅滩,”顿了顿,续道,“不去码头。” 老船家迟疑半晌,终未坚持返航。 片刻后,温靖劭看清了那具缓缓接近的“尸体”,登时一惊。 那人面朝上浮在江中,一身破烂黑色武袍,蓬头散发,满脸糟乱的胡须,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面色苍白,已冻得发紫。 却是故人。 十年前那惊天动地的最终一战后,与温靖劭一同自前线遁逃,而后分道扬镳,六年前曾在塞外遇过一回,那人却是见面不识,仿佛根本不认得他,此后再无音讯。温靖劭不在意,不过是萍水之人。却未料到竟会于此时此地相逢。 ——程明。 温靖劭并未迟疑,一刹那提气纵身,跃出数丈后,踏波借力,一个翻身自水中捞出了人,脚下疾点,迅速腾跃,飞身回到船上。 船夫已被这一幕震惊得失声,惊骇地瞪眼看着他。 温靖劭将人放下,沉声道:“开船罢。” 还有呼吸,极微弱。 温靖劭沉吟片刻,将人翻转过来,一膝顶在其腹部,掌心拍击背心。片刻后,便听见程明一声呛咳,口鼻中呛出水来,依稀带着淡淡血色。 内伤? 温靖劭皱眉,见他不再呛水,便将人安置着躺下,不再理会。 老船夫心慌气短地撑着篙,船摇晃得厉害。过得片刻,程明呼吸沉重起来,口中突兀地呛出瘀血,睁开了双眼。 “醒了?”温靖劭漠然看着他。 程明缓慢地转动眼珠,盯着他半晌,微弱的声音道:“是你?” 温靖劭挑了挑眉:“你认得我?” 程明闭上了眼,缓缓道:“现在……认得了。” 他的状态显然不寻常,内伤极重,又在江中漂流数日,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醒过来,正常人——即便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做到。 温靖劭听着他渐渐强劲起来的呼吸声,并无开口相询的打算。活到这个年纪,他早已没了所谓的好奇心,旁人的事,与他有甚么关系? 不过是意外的故人偶遇,救便救了,这一程短暂旅途,上了岸,便再不相干。 然而这一回,温靖劭却是失算了。 这人显然没有就此分道扬镳的打算,他跟在温靖劭身后,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吐出两口血,呛咳得撕心裂肺,喘息声如老旧破败的风箱,嘶哑噪杂。 温靖劭额角青筋暴跳,索性运起轻功,一路疾奔。江岸上一丛丛高大的灌木遮蔽了他的身影,半个时辰后,他停在了一座明显被战火洗劫过的村庄中。 村中房屋稀稀落落,看得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村民似是迁走了,西北角塌陷的茅屋下,露出几条支楞着的手臂。 温靖劭眉头紧皱,上前查看片刻,蹲身拨开了茅草。 数个死不瞑目的士兵,尸体上插着羽箭,显然是在措手不及中死去。房屋应是在打斗时塌陷的,东北方向通往密林的小径上,一路横陈着尸体,有大燕近卫营侍卫以及羽林军士兵,也有不知身份的黑衣人。 显然,这里经历过一场有预谋的暗杀。 ——近卫营中人,皆是武力高强功力深厚之辈,如此猝不及防便死,足见来人手段之利。 而且……是谁呢?能遣羽林卫与近卫营重重保护的人,会是谁? 温靖劭心口渐跳渐快,轰响如擂鼓,震得耳中嗡鸣一片。 他看着眼前仿佛望不到头的树林,几乎生出一种彻骨的恐惧,仿佛脚下踏着的,是一条通往业火地狱的路。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