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 分卷阅读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 1、第一章上 ... 第一章 初冬,淡红色的光落在弄堂房顶的老虎窗上,是一点一点晃荡的亮,要人醒的,又始终摇晃不醒。这是晨曦的光,亮得太浅,躲在晨雾中,一道风就能吹散似的,却仍倔强地沉在每条弄堂里。 柳晨曦提着皮箱走在幽静的贝当路上,过了贝当路口,少了窄小的弄堂,多了花园洋房。路边是落了叶蜕了皮的褐黄色法国梧桐。柳晨曦在一座三层楼的小洋房前停下。 他刚由北平回到上海。 1937后的上海经历了淞沪战争,日本人占据了苏州河以北地区,随处可见膏药旗,以及巡逻的日本海军陆战队。之前被民众申讨的法租界、公共租界此时反而成为第三方庇护所,一些来不及撤走的富商、名媛们,纷纷从闸北、南市逃入租界。 贝当路位于法租界中心地带的西面,靠近上海有名的霞飞路。 柳晨曦面前的洋房是有些年头的。精巧的木雕暗红窗框,掉了色的红砖墙,显出被爬山虎抓过的痕迹,是那种断裂的又不甘心断裂、藕断丝连的红。南、北面还有可以站脚的欧式小阳台。栏杆有些锈色,它们都是会打弯的,绕出几个大小不同巧妙的圆。把人包在里面,是只能在内不能跨出去的圈。 铁栅栏围住了底下的花园,那花园冬天还是绿的,绿的不新,几棵松柏硬撑的绿。哪怕是这样惨淡的绿,比起栅栏与镂花铁门上的尖刺儿,还是近人情的。 柳晨曦敲门后,来应门的是个年轻小伙。 小伙不认识柳晨曦,小心地将他上下打量。柳晨曦脚边摆着两个深栗色皮箱,原本油光铮亮的皮鞋因为赶路的关系染上不少尘埃,一身藏青色风衣,宽沿礼帽。看不清容貌。 “您是?” “一周前我给柳彦杰写过信,说准备这几天回来。”柳晨曦摘去礼帽,迎着对方的目光给了一个微笑,“我是柳晨曦。” “大少爷!?” 大约是这声惊动了房里的人,一下都跑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吴妈,正瞧见看门的小伙儿王贵提着柳晨曦的皮箱往里走。吴妈长着一张天生苦命脸,年轻时也是不美丽的,却正好合了二太太的意。 “大少爷,您可有两三年没回来了。每次回来也就住个四五天就走了。”进门前,吴妈替柳晨曦轻轻掸去风衣上的灰尘,嘴里不忘念叨。柳晨曦是她一手带大,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但到了年纪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去了国外留学后就很少回家。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长住的。”柳晨曦把帽子递给吴妈,又将她肩上那条有些歪了的大红毛线披肩拉正。吴妈这条披肩不知用了多少年,就像这栋洋房一样,都是焉了的红,衬不出朝气的。 屋内还是柳晨曦两年前回来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东面多了一部电梯,弧形木制雕花的门。据说是二少爷柳彦杰去年请人装的,方便老爷上下楼。大厅墙壁上的油画佳作、褐红法国羊毛地毯、精致的欧式沙发,依旧是柳晨曦熟悉的英式派头。 角落小厅里摆着几把紫檀木椅,一张长桌,坐北朝南的仍是那把只能是老爷坐的交椅。桌上摆放紫砂壶茶具。明明都是中式的,却出奇的没有与安着电梯的欧式洋房相冲。这大约与厅后那道深棕色帘子有关,全是不明亮的,带有点念旧的味道。帘子后是条甬道,通向佣人的房间。房间不大,又是挨得近,不严谨的。 “老爷在二楼,我这就让刘福带您上去。”吴妈把柳晨曦的风衣挂在衣架上,低头挪着小步退到那道帘子后。 柳晨曦随刘福到二楼,乘着电梯上去,很慢,悠哉哉的。开门时,他有片刻的恍惚,好似还在摇动的电梯里,不那么踏实。柳晨曦穿过大厅,来到房子主人柳桥涵的房间。 柳家世代从商。柳桥涵是个聪明的生意人。1905年,孙中山在日本成立“同盟会”,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后,上海便一直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那时的柳桥涵嗅出了一种味道,战争的味道,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他排除万难开设了一家名为“锦绛堂”的颜料号,集中生产以红色为主的颜料。 那是一种沉重的红。 柳桥涵曾一度垄断红色在上海的生产,这让他在上海滩上小有名气。二十八岁那年,他娶了沪西华丹医院院长的独生女陈安月,隔年生下柳晨曦。 随着战事的展开,柳桥涵赚了不少钱,一跃成为上海商界的上流人物。原先,他住在虹口的百老汇路,那里多是日本侨民。柳桥涵不愿整天与日本人打交道,便找了上海滩上有名的设计师,在贝当路上,替他设计了这座红房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红房子没等到大太太陈安月,却等来了二太太朱丽。 美丽的女人不长命。 陈安月是个美丽的女人。 柳桥涵年轻时常常不着家。白天他不是在堂里,就是在外谈生意,夜里回的也晚,甚至整夜不回家。陈安月不喜欢和那些有钱人的太太们打麻将,总是坐在能看见苏州河的窗户旁看书,时不时看渔船、货船打英国人造的花园桥下过。 柳桥涵记忆中,浅色碎花旗袍与铜色金钱缎棉鞋,加上几朵马蹄莲,就是一个陈安月。 比起之后的朱丽,她有一种宁静的美。她的姿态是宁静的,笑容是宁静的,连睫毛上的水珠子都是宁静的。可能是美的太安静,太不合适这条躁动的苏州河、喧闹的上海滩,很快,她就被菩萨收回了身边。 两年后,柳桥涵续了房姨太,据说那天还请了轿子去抬,新姨太身上穿着珊瑚红的喜衣过得门。柳桥涵请了不少客人,摆了很大的场子,让新姨太风光了一回。柳桥涵当众揭去她的盖头。 一个好看的女人。实惠的好看。而这个叫朱丽的二太太就是后来柳彦杰的母亲。 柳晨曦恭敬地站立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父亲。 两年前,正值国军与日军交战之际,柳桥涵在“大世界游乐场”前的十字路口,被日本人扔下的炸弹引爆的碎片击中胸部,受了重伤。大世界游乐场位于敏体尼荫路,属于英、法租界的交通中心,包括柳桥涵在内的国民都没想到,日本人竟然敢嚣张地开罪起高鼻子蓝眼的西欧人,当时在场的国人在惨叫与拥踏中顿时死伤无数。 自那以后,柳桥涵就一直时好时坏的在家休养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 ,家里的生意交给了二儿子柳彦杰。 如果说柳晨曦是个读书人,那柳彦杰就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柳彦杰承袭了他母亲的实惠与精明,同样也承袭了那份好看,是男人刚硬的好看。唯独没有承袭个性,柳彦杰是内敛的,不张扬,这点反而像了陈安月。 柳晨曦从小喜爱医学,成年后作了几次不成功的买卖。“有的人生来就会做生意,有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柳晨曦知道自己不是个能做生意的人,便向父亲提出要去国外学医。这事还没等柳桥涵拿定主意,已经借着那道在不严谨的深棕色帘子传入了朱丽的耳朵里。柳晨曦要走,朱丽自然打从心里欢喜,又在柳桥涵旁说了不少柳晨曦学医的好话,很快这事情就定下了。 1929年,柳晨曦赴英国修学,十年间断断续续回来过几次。直到这两年,国内战事越加频繁,柳晨曦才回到了上海。 床上的父亲气色比两年前刚受伤那时要好得多,但仍是瘦削的厉害,深陷的眼窝下掩不去的浮肿,令他更显苍老。柳晨曦一时间十分懊恼,自己费了那么多时间在国外研究医学,却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是补不回的,去了就留不住。 刘福泡了龙井放在床头边的矮柜上。茶具与柜子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惊醒了柳桥涵,他渐渐睁开眼。柳桥涵示意刘福退下后,沉声问:“回来了?” “刚到。先去了北平,后来在杭州暂顿了一日,从那儿回来的。”柳晨曦又说,“爸,这次回来我打算长住。一方面能好好照顾你,”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继续说:“另一方面,我想打理下外公留下的华丹医院。” 柳桥涵不置可否,慢慢起身坐起,伸手去取茶杯。“我来。”柳晨曦在他之前端起茶杯,送到他手中,还找了一旁的棉衣替他披上。 “别人急着出去,你急着回来。在这屋里还没呆热,又想着出去,”柳桥涵揭开杯盖,轻轻地撇去茶末,“上海和你想象的不一样。这几年上海并不太平。” 柳晨曦看出了他的态度。“我知道,最近局势不稳。不过,我还是想试试。”他十分坚持地说道。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柳桥涵喝了口茶,“只希望你不要把命给试掉。” “我会小心。” 柳桥涵又问了些晨曦在外的事情,柳晨曦零零总总地说了不少,还提到在英国交的一些朋友,其中有日本人。柳桥涵面色一沉。柳晨曦知道父亲从上海遭到日军侵袭后,对日本人极度仇视。 “北平的情况很糟。我原本想在那边的协和医学院帮忙。起先根本进不去。我听人说,要托关系,便托了几个朋友,把我介绍进去。前不久,临时国民政府撤出北平,医学院彻底到了日本人手里,据说归日本的防疫给水部管理。一周前日本军将包括我在内的国人医生赶出医学院。”柳晨曦有些气愤但控制了情绪,话从嘴里出来都压低了声音。 见父亲脸色平和,柳晨曦又旁敲侧击道:“当时我想到了外公在上海沪西留下的医院,不知现在怎样了?”他上前一步,小声却掩不住激动地继续道:“彦杰事情多,医院的事怕他也忙不过来。如今我回来了,想一边照顾您一边重整华丹医院。上海这儿要比北平安定。至于医生,我在医学院认识的那些朋友们都愿意过来帮忙……” “晨曦,”柳桥涵放下茶打断他,眼神锐利地射向柳晨曦,“我们柳家一向只做生意。做生意该看什么?你懂。但是,我怎么好像从你的脸上看到一些生意人不该有的东西?” “爸!我是个医生,不是商人。我就是想多帮助些在战争中受苦的人,没别的意思。” “在我面前少说这种话!”柳桥涵一掌击在矮柜上,惊得杯盖跳起又颤颤地晃了好几下,连柳晨曦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两年前国军同日军交战,上海有多少人在后方支持,那都是明着做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没看到当初的气势,连我也以为日本人从此就要滚出上海了。可过后怎么样?逃的逃,叛的叛,死的死!这两年,上海的死人比你在国外看到的活人要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整天喊着抗日救国的!以为写几篇酸臭的文章发几张传单就能抗日救国?特别是你!别以为在外面喝了点洋墨,长见识了,就能和别人不一样!你爸我老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不想有个反日坐牢的儿子,再给我添麻烦。” “我知道了,爸。”柳晨曦暗暗叹了口气,父亲一旦发起脾气是不好劝服的。他收拾下茶具,转身准备出门,心里还在盘算医院的事。 “晨曦,爸不是要阻止你做什么,只是不希望你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柳桥涵重新靠回床上,幽幽地说,“沪西,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这件事,你办不了。回头等彦杰回来,叫他来见我。” 说完,柳桥涵没有再看柳晨曦。 柳晨曦笑着点点头。年岁大了的人总是喜欢安定,安定与家人地过完下辈子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他们不喜欢折腾,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折腾不动,久而久之,他们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不想的了。 晨曦握上门把手,用力一拧将门打开,面前是一张刘福的脸。 刘福五十多岁的模样,五短身材,脸庞瘦削没有三两肉,却长着双铜铃般的大眼,乍眼一瞧着实有些突兀和吓人。此时这两只眼睛正瞪着站在门前的柳晨曦。或许不是瞪只是看,柳晨曦在刘福身上总是弄不清两者的区别,就像他总是记不清刘福是哪年进的柳家一样。 “不知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刘福问。 “没你的事了。”柳晨曦交待后,又把茶具交到他手上,“把这带下去。” “那我下去了。 “去吧。”想了想,柳晨曦又叫住刘福,“让吴妈送盆洗脸水上来。” “是。” 柳晨曦回到自己房间。拉开窗帘,窗外日头升到树上,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柳晨曦身上很是暖和。他抬起窗下的插销,推开窗,寒风袭来,一下吹乱了晨曦梳得光挺的头发。他喜欢这感觉,像能吹人醒似的。他舍不得关这窗,直到身后的银制帐钩敲在木框子上叮当作响,惊坏了端着脸盆进门的吴妈,柳晨曦才讪讪地关上窗户。 吴妈将脸盆放下后,又一旁唠叨了几句天寒不要吹冷风的话。柳晨曦笑了笑。“好,知道了。”洗完脸,晨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 曦正准备稍作休息,听到窗外有响动:“好像有小孩在哭?” “有吗?”吴妈把他擦过的毛巾重新放回盆里,侧耳向外听了听,“大概是猫叫。” “猫叫?” “最近这房子附近多了几只猫,成天乱叫。”一说到这几只猫,吴妈就恨得牙直痒痒,“吵得我晚上都睡不好觉。老鼠不见它们抓,就知道发情。 说起猫。柳晨曦想到柳彦杰两年前娶了位叫林若梅的太太,身边总是趴着一只黑毛金眼的波斯猫。 柳晨曦记得那只洋猫有个很常见的女性洋名。“是艾玛还是玛丽?” “什么艾丽?玛丽的?”吴妈没有明白。 “猫的名字。二少奶奶养得那只。” 吴妈突 1、第一章上 ... 然显得有些惊恐,连忙道:“不知道,这我不知道。”吴妈只在屋内站了一会儿,便慌张地走了。 靠在窗边,柳晨曦透过玻璃向外瞧。幽静的小路,遮不住什么的树枝,斑驳的阴影下是一对眼睛。 它躲在照不到太阳的地方,一动不动。 柳晨曦注视着它。 作者有话要说:贝当路——衡山路。 衡山路,上海滩上一条充满法式浪漫情怀的马路,成荫的法国梧桐,咖啡小屋、幽静的酒吧,都在老式洋房之内。偶尔,当你踏进一家精美的礼品店时,很难想到楼上还有一家优雅的咖啡屋。走上蜿蜒的木质楼梯,那里有白领们喜欢的休闲之地。点上一杯咖啡,几块核桃蛋糕,看看书架上的闲书,十分惬意。不过,价格不菲,一般两人下午茶,大约要花掉120左右大洋,只合适难得去小资一回。 2 2、第一章下 ... 下午时,柳晨曦在房间睡了一会儿,醒来已经是傍晚。说是傍晚,外面的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在外面忙了一天的朱丽,赶在晚饭前回来。 “晨曦回来了?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穿着金边锦缎面鞋的朱丽急急走进门,身上一件枣红小袄还没来得及脱去。屋内炭火烧得旺,几丝细汗从朱丽的额角渗了出来,她拿起手中的丝绢轻轻按了按,看见柳晨曦后,又忙不迭迎了上去:“晨曦,你瞧,这么大的事都没人跟我说。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怎么都该去接的!刚才我还在问吴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到的,那时二妈你刚出门。”柳晨曦看见一旁低着头摆碗筷的丫头,他依稀记得这丫头叫美娟,便吩咐,“去给夫人倒杯茶。” 美娟放筷子的手顿了顿,偷偷看了柳晨曦一眼,又呆了呆,想到大少爷或许是和自己说话,这才急急忙忙退到帘子后头。 “木丫头!”朱丽哼了声,显然对美娟不满意。 “回来前,我给彦杰写过信。” “他什么都没和我说,”朱丽免不了抱怨,“这孩子,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和我说话。不过,男人都一样,到了年纪,什么事都跟秘密似的。” “可能彦杰比较忙,一时忘了和二妈说,别放在心上,”柳晨曦见朱丽不停甩着丝绢扇风,一阵粉香便钻进鼻子,那是种浓郁的,闻多了有些令人头晕的味道。“我听下人说,二妈你今天又在外面忙了一天。” “彦杰这次跑得远,上外地谈生意去了。你爹病了以后,他几乎就快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这一走,一有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得我去跑腿。今天咱们的老客人张老板说货有问题,我陪着他走了大半个上海,好歹算是解决了。”朱丽发现自己再也耐不住热,脱下穿了一天的小袄。 “太太用茶。”美娟递上茶,这回她很伶俐,轻轻地退到旁边,只留下一个发顶。美娟灰黑色的身影,一半映在柳晨曦的裤腿上随着毛呢料的褶皱自然扭曲,另一半,长长的,一直延伸到羊毛地毯上。 “二妈,你真是辛苦了。往后我常住在家里,多少也能帮些忙。” 朱丽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接着又推满笑容道:“晨曦,你那么久没回来,也有好多事情要办的。你忙你的,没关系。这点小事二妈还办得了。再说,彦杰最多也就出去一两天,很快回来。等他回来,就没什么事了,他都能办好。” 柳晨曦在心里笑了笑,知道朱丽想多了。“彦杰确实很能干,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但二妈你对他放心,爸对他也很放心。”柳晨曦见朱丽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明白,自己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晚饭非常丰盛,兴许是大少爷回来的缘故,做了很多,一盘一盘摆上餐桌。 “老爷吃过了没有?”朱丽问身后的刘福。 “吃过。是大少爷亲自送上二楼的。” 朱丽看了眼柳晨曦,又对他笑了笑:“还是大少爷好,能在家照顾老爷、孝顺老爷。不像彦杰,总是东奔西跑,一年到头也不见他在家吃过几次饭。” “这两年上海形势不好,生意难做,彦杰很不容易。彦杰在外面赚钱,爸也是知道的。加上又要到年关了,这时候总是比较忙,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朱丽垂下脸轻声叹道:“有时候二妈想,什么时候彦杰这生意能不做了,留出点时间和我说说话,一家人太太平平在家过日子也挺好。” 柳晨曦知道朱丽在这方面是有嫉妒的。虽然自己回家的次数少,但每次回来都呆在柳桥涵身边,很少在外面跑。自己和柳桥涵在一起,很有些和乐融融的意思。而柳彦杰,即便在家里,也很少说话,朱丽一直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不讨柳桥涵的喜欢。柳晨曦还能从朱丽的眼中看出她的担忧,她最怕的是柳桥涵如果有个万一,一大半家产会落在自己这个大少爷身上,而不是她或者她的儿子。 不过,在柳晨曦看来,朱丽的这些顾虑都是多余的。因为她的柳彦杰,是个会赚钱的儿子,和自己完全不一样,是商人喜欢的儿子。 柳桥涵,正是个十足的商人。 “唉,不说这些了。今天彦杰不回来,我们先吃。”朱丽说完,在交椅右手边的第一把座椅上坐下。吴妈利索地替她摆上盛着米饭的白瓷青花碗。 “不叫上弟妹若梅吗?”柳晨曦坐在她对面,清楚地看到朱丽在听到林若梅的名字时皱起了眉头。 “若梅她,五个月前一场大病走了。”朱丽放下饭碗。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 柳晨曦有些吃惊。虽然不常回家,但他与柳彦杰通信不断,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同他说过。 对于林若梅,柳晨曦并没有什么印象。知道她,是从两年前柳彦杰寄到英国的一张相片和一封信开始。信中,柳彦杰只陈述了他即将要与这位林小姐结婚。成亲前一天,柳晨曦赶回上海,帮着忙活了些琐事。由于柳彦杰是基督教徒,婚礼是在国际礼拜堂办的。 柳晨曦第一次见到穿着米白婚纱裙的林若梅。这是个有些妖艳的女人,不同于陈安月的宁静与朱丽的实惠,她的眼睛容易让柳晨曦想起相片中的那只黑猫。 那年柳晨曦很快又匆匆离开上海,两年间偶尔回来,难得见面。 “什么病走的?”柳晨曦问。 “不知道。没什么征兆,初夏突然就倒下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拖了一两个月,撑不住,就走了。”朱丽勉强回到。她好像很不乐意提这个女人。 “或许那时候我在会好些。” “你在也一样。” 朱丽说这话时,柳晨曦感到她语气中的轻蔑,但这种轻蔑又好像不是冲着他的,令他有些疑惑。朱丽也发现自己话说得不妥当,立即解释:“那时彦杰说你正在英国弄那什么的研究。二妈是不懂那个的,不过,彦杰说重要那一定非常重要。我猜可能是不想叫你烦心,彦杰就没对你说。” “起码,我该回来参加大殓。” 朱丽想说什么,但终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彦杰一定不好受。” 朱丽重新拿起碗筷,划了几口,又道:“彦杰难过了不少日子,那几天门都不出。不过还算好,彦杰毕竟还年轻……”柳彦杰二十八岁,只要他愿意依旧可以再娶个姑娘。 “大少爷,要上点心吗?”吴妈在一旁小心询问。 “送上来。” 吴妈拿上来的是一盘水晶小虾饺。 随后美娟端来一个金边托盘,上头有个西式杯子,里面装了新鲜牛乳。这是为朱丽准备的。牛乳已经流行了好几年,说是喝了皮肤白嫩,上海滩上那些报纸最近又在宣传它怎么怎么的好,一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都要在晚上喝一杯。 当美娟经过柳晨曦身边时,柳晨曦总能从她身上闻到一股乳香,这让他想到田中家的太太前年生的大胖小子。田中是柳晨曦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和他关系不错。柳晨曦还替他的一个军官朋友看过病。两年前日军打进上海,柳晨曦抱着一种民族尊严感,逐渐和那些日本人疏远了。 柳晨曦抬眼朝美娟望去。她低着头小心谨慎地站在朱丽身后,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虽然谈不上好看,倒也清秀,眼睛不够灵动,但很老实。正是这种不会骗人的老实,让柳晨曦觉得她虽有着过于浓郁的奶香,却绝不会是因为偷喝了二太太牛乳的缘故。 大约是注意到了大少爷的注视,美娟的脸绯红了。 朱丽比美娟更早察觉柳晨曦的目光,她转向美娟,瞪着她的眼神好像美娟做了什么了不得错事。“你愣着干吗?还不下去,没出息的东西。” 美娟急急把托盘遮在胸前,转身小步退了出去。 柳晨曦微微笑了下,有些同情地望着小丫头的背影,逐渐收回视线。他不由想到一句话:人不能投错了胎。女人,不能嫁错了人。朱丽嫁对了人,而美娟投错了胎。这样的想法令柳晨曦觉得小丫头挺可怜,反倒是生出一阵怜爱之情。 晚饭后已经将近八点,柳晨曦留在一楼看刘福带回来的申报,朱丽则早早上了二楼。上楼前,朱丽还在打着哈欠抱怨美娟的慢手慢脚,柳晨曦瞧见她又同美娟说了什么,那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又过了一会儿,没了声响,两人都消失在楼道里。 柳晨曦草草翻着申报,除了角落登了些大米涨价、买办手握瓷片横死家中的报道外。几篇醒目的红色大标题文章都和抗日脱不了关系。自从国军撤出上海,上海特别市政府改由傅筱庵担任市长,战争离上海越来越远。因此申报上登的大都是苏浙方面的消息,说国军怎样打击日军,日军如何惨败之类。是否夸大吹嘘不谈,起码令柳晨曦看到了上海民众高涨的反日情绪,并没有父亲柳桥涵说的那么糟。 继续翻阅间,柳晨曦发现申报中还夹着份《社会版报》。用的是和申报差不多的纸料,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是另一份报纸。里面的文章,篇篇犀利,都是针对日军在上海罪行的大肆批判,看得柳晨曦情绪有些激动。可惜,再往下看,不少文章实在信口开河,扫了柳晨曦读报的兴致。他拧拧眉头,合上报纸。本想将它们都至在一边,最后还是选了几张掖在手里上了楼。 夜里开始起风,打在窗户上的树影猛烈摇晃。 洗完澡,柳晨曦穿着睡衣一个人坐在窗前,疲劳的用报纸盖住脸。微弱的灯光在灯罩中闪动。被黑暗包裹的柳晨曦,冷不丁有种身在孤岛的寂寥。有那么一瞬他后悔晚饭时没有向那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使个眼色。小丫头对自己很有些好感,这点比申报上任何一则新闻都更容易读懂。 没有拴紧的窗户“碰”被吹开,风从外面灌进来,狠狠吹醒柳晨曦。 自己终究是不习惯要人伺候睡觉的。恢复理智的柳晨曦又开始庆幸之前没有做那低俗的事情。“人在夜里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柳晨曦在心中为自己开脱。 他站起身,伸手关窗。就像是有无形手抵住一般,柳晨曦费了些力气才拉动它。正要合拢时,手中的报纸飞了出去,快得抓不住,噼啪作响的在空中绕了几个圈子,飘往东南角落消失无踪。恍惚间,柳晨曦觉得那是一只粘着血的巨大白蛾,扑向深不见底的洞穴后粉身碎骨。 柳晨曦关上窗户的一霎那间看见了它。 一对眼睛。 它停留在东南处斑驳的树影里。 不怀好意。 房门外,老式英国落地钟敲了十下。 3 3、第二章上 ... 第二章 车不快不慢地在街道里穿行。刮了三夜的风,早晨的空气格外清冷。柳彦杰坐在车中,他一路颠簸刚从长兴回到上海。 柳彦杰在途中打了会儿瞌睡,时间并不长,睡得也不安稳,任何一点声响都会影响他。他睁开眼时,正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 到陈琦尴尬地提着一件呢大衣冲他笑。 陈琦这个年轻人面相生得好,做事卖力,也不说不该说的话。柳彦杰一直认为,陈琦的年轻、相貌、性子就是他的本钱,如果再加上一点运气,以后能成一番事业。 对于有点本事的人,柳彦杰乐意帮他成些事。像陈琦这种从老弄堂出来的人,生下来就带着那股穷人的朴素,天生服从人的命。成了事,仍是他的人,替他做事。就是将来陈琦的那点运气,也需要柳彦杰来给。说起来,陈琦手上那件法国的呢大衣也是去年柳彦杰给的。不是什么全新货,柳彦杰穿过一次,是那时在租界复业的毛纺厂老板送他的舶来品。柳彦杰记得陈琦接到他给的呢大衣时很激动,陈琦大概从没想到还能从少爷这儿拿到这么时新的东西。虽然给他的时候,他还愣愣地不敢伸手拿,但柳彦杰听说,一回家陈琦就套在身上,在弄堂里狠狠地现了一回。 “柳二少对下面人是相当好的。”哪怕是柳家外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 柳彦杰要的就是这个名声。要人为你做事,必定要对人好,这刻意的好还要好的不刻意。这几年,柳彦杰已经习惯了。 车窗外是两丈多高的砖墙。这道墙从斜桥开始一直沿着陆家浜,把整个法租界围拢在里面。公董局说,是防恐怖活动用的。同样,也把不少中国人拦在围墙外。 “老胡,开快些。” 开车的司机叫胡克,是个有些上年纪的人,黑色狗皮帽下的两鬓已经发白,背也不如前几年挺直,但开车技术仍是不错。过去他为柳桥涵开车,现在为柳彦杰开车。这两年他跟着柳彦杰四处奔波,老得愈加的快。 老胡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很聪明。大女儿十几岁的时候就嫁人离开了老胡。小女儿也到了可以找婆家的年纪,很快就不能继续呆在他身边。唯一的儿子极不上两个姐姐机灵,但老胡很喜欢。“只有儿子才能续香火,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儿子这两年也有了些出息,这让快六十岁的胡克心里有了依托。老胡的儿子胡辉也在柳家做事,但他没有陈琦那么幸运成为柳彦杰的助手,而是被柳彦杰安排在沪西打理二少爷的副业。 柳二少的副业大多不是什么合法的买卖。 跟着柳桥涵时,柳彦杰相对收敛,虽然做事大胆,但还算本分地未触及那些违法事。上海沦陷后,柳彦杰就没做过几桩正经生意。 柳彦杰在战事没有爆发前,曾在法租界盘下不少房子。“宝康里”、“霞飞坊”都有柳彦杰买下的三上三下的石库门房。战前,这样的房子每月租金一百五十,乏人问津。有朋友笑柳彦杰,买得都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柳彦杰一言不发。战后,越来越多的侨民、难民为了寻求租界庇护涌入租界,二百都成了极好脱手的价。柳彦杰没把它们租出去,租出去也是便宜二房东。柳彦杰把它们当作存粮的临时仓库。柳晨曦有次回上海见到里面堆积的米,问他,这么多米,要吃到什么时候?柳彦杰笑他,这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囤的。出乎众人意料的,那之后米价飞涨,1939年8月23日一天,大米就从每担40元涨到每担45元,之后都没有消停的意思。柳彦杰再次加强了仓库的守卫工作,担心遭到铁石攻击。这位业余米贩又狠狠赚了一笔。 柳彦杰更大的生意在歹土。 1937年八一三后,上海形势又发生了一次相当大的变化,日本人彻底掌控了原是公共租界的虹口,相当于吞去整个苏州河以北地区。而黄浦则依旧被称为公共租界,分别由英国、美国和意大利军队防守。法租界变动不大,但随着避难人群的不断涌入,也稍有扩张。相对于这些租界有“人”管理的状态,位于上海市区边缘的沪西,一时间成为“无主”地带。哪怕国民政府有意接手,也已是天高皇帝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沪西被称为歹土。 望着这片被战争折磨的土地,有些人难掩的是愤恨激动,向往光明与黑暗的搏斗,壮志成成保家卫国。而另一些人,他们难掩的则是即将发财的美梦。“国难财,也是财。谁会不想发财。是人,都会想过得更好。”柳彦杰是个对自己非常诚实的人。 歹土之所以被成为歹土,它是罪恶的滋生地。有钱人喜欢夜晚的沪西,那里是真正的不夜城。一家挨一家的安乐窝、温柔乡,令人忘记一时痛苦的鸦片烟窟,一切都在云里雾里。 鸦片烟窟是个很赚钱的买卖。柳彦杰起先也想过。但那东西是个麻烦货。他不是怕害人。害人的事他做得多了。他是怕害了自己。要是不小心沾上了就甩不掉,人弄得不死不活的,再多的钱也没力气花。白三爷五年前那要死要活的样子,柳彦杰至今还没忘记。 柳彦杰也没开妓院。他是从圣约翰书院教会学校毕业的学生,虽然直到毕业他都没真正信过教会的东西,但还是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不玩女人,也不喜欢看别人玩。 就在满地妓院、烟窟丛生的歹土上,柳彦杰做起了同样很能赚钱的买卖——赌场。他还给自己的赌场起了个风月的名字,叫做——银岭。老胡的儿子就被柳彦杰安排在银岭做事。赌场和贩米的利钱相比那是差太多了。同样担的风险也差太多。每个山头都有每个山头的“土地”,歹土也有歹土的,有“土地”护着,柳彦杰才可以放心自己的经营。 七十六号。 柳彦杰起先只是有所耳闻。直到有一日某报纸上,用大篇幅在主版上登了一条新闻。七十六号派出的特工击伤租界十余名警察,击毙一名印度巡捕,而那事情就发生在租界闸口。 权势是个微妙的东西。 “但凡是人,都有害怕的东西。那不是懦弱,是识时务。”赫赫有名的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在当时是个是人都会畏惧的地方。哪怕柳彦杰再忙,也不会忘记每个月去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拜拜土地。 最近让柳彦杰烦心的是位于沪西的华丹医院。 柳彦杰赌场开的很有声色。他原先盘下的小楼房愈来愈容不下前来送钱的人。柳彦杰从来都是精明人,一年前他就将脑筋动到了柳晨曦名下的华丹医院。华丹医院一面临水,从风水上说,是聚财的好地方。这两年一直空置着,在柳彦杰看来那简直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浪费。 “柳晨曦有颗聪明的脑袋,就是缺个做买卖的胆子。”柳彦杰不认为他是做生意的料,“总是喜欢躲在大学里做学问,有着莫名其妙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 的满腔热血和脱不去的学生腔。”这是他与做洋行生意的白三爷常说的话。 柳晨曦没有犯疯前,不会同意自己把华丹医院变成另一个银岭赌场。因此,半年前,柳彦杰在没有会知柳晨曦的情况下,擅自摘掉了“华丹医院”牌匾,挂上“银岭”两个金字。 “十年了,都没有想回来。怎么突然要回来了?”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但用习惯了也很顺手。如今突然要把顺手的东西送出去,柳彦杰怎么想都很心烦。 “二少爷,就要到了。”陈琦说。 车子停在民国路一道极高大的铁栅栏门前,几名配枪的欧洲军已经把车拦下。柳彦杰向陈琦使了个眼色,陈琦立刻从包里取出一张证件递到军兵手上。那个欧洲人反复在证件与人之间仔细看了看,递回通行证,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二少爷,今天法国军好像查得特别紧?”陈琦把通行证收回包中。 柳彦杰没有回他的话。欧洲人也都只会装腔作势。他不相信这些高鼻子的西欧人。在他们眼里华人都长一个样,全是黑头发黑眼睛。他们恐怕连华人和日本人都分不清。 “胡辉前些日子带了通行证去西站接大少爷。回来几天了?”柳彦杰看到通行证又想起了柳晨曦。 “三天了。二少爷。”听到柳彦杰提到自己儿子,一直沉默地老胡难得抢着出声。 车载着柳彦杰继续往前开,五分钟后驶进贝当路。 已经有人站在洋房外的镂花铁门前。是个身穿灰色呢大衣、头戴黑色礼帽的男人。 他时不时抬手看手表,早上的天特别冷,他把领子竖高头往里面缩了缩。地上有十来个烟蒂,看样子这个男人已经等了不少时间。有路过的人向他瞧,待看清他腰间的枪,纷纷退避三尺。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尚未拆口的美丽牌香烟。这次男人没有抽烟,而是找了个石墩坐下,欣赏起烟壳上的摩登女郎广告。 这时,二楼的窗户被人推开。柳晨曦站在窗边。显然,他也注意了这个男人许久。 “如果你是在等人,为什么不进屋等?”柳晨曦斜靠窗边,肩上搭了一件暗花锦缎的藏青棉袍。 男人见到柳晨曦有片刻吃惊,正想回话,看到驶近的别克汽车,随即又露出笑容:“不用。我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当柳彦杰下车时,正瞧见两人一上一下对话。 男人看见柳彦杰走过来,立刻向楼上的柳晨曦轻浮地打了个再会的手势,快步跑向柳彦杰。男人眉开眼笑,如同老朋友般揽上柳彦杰肩头:“柳老板,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进屋说话。”柳彦杰道,他很少见到周景这样窃窃地笑。不会是因为见到他而高兴。这笑,笑得他浑身不舒服。 “柳老板,前几天我上三爷家去喝茶,您猜我遇见谁了?最近上海滩上红得发紫的电影明星丽丽!那小脸、那前凸后翘的小身段真叫好看。当时我就想,三爷他可真有艳福,”叫周景的男人在柳彦杰耳边窃笑,阴阳怪气地又道,“今天到了红屋这儿。我才晓得,柳老板您才是这法租界里称得上有本事的人。您不一般。” 这流氓警察的话令柳彦杰极为不快,他冷冷地道,“不一般什么?” 周景朝方才柳晨曦站的窗口一努嘴,笑得有些下作。他在后悔没有多向窗口那位送几个温情眼波,毕竟那种机会不是常有的。 柳彦杰沉下脸:“知道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谁?”周景莫明其妙。 柳彦杰在门口停下脚步,看了眼周景,语气阴沉:“那是柳家大少爷。” 4 4、第二章下 ... “什么?你哥?是嫡亲的吗?”周景露出完全不敢相信的脸色,“你哥那模样,都能赶上电影明星了。”注意到柳彦杰的眼神,周景闭上嘴没再说话,毕恭毕敬跟在后面。 柳彦杰同样有一年多没见到柳晨曦,今天瞧见他站在窗边时,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柳晨曦是个喜欢做学问的人,有着知识分子对身份修养的执着。还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他总把自己裹得一丝不苟,爱穿白衬衫,扣子永远是扣到顶的,有种禁欲的味道。刚才,他随意地靠在窗边,套着一身松散的睡袍。俊秀的五官,光洁的脖子,包裹在睡袍里的匀称肢体。 一朵开在寒峰上危险的青色龙胆花。 柳晨曦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放荡,穿着睡袍开窗和不认识的男人说话?虽然他听说过西欧人都很放浪,特别是在上流社会,男人还会当众吻女人的手。但柳晨曦不是洋人,不能因为在外国呆了几年,就以为自己是洋货了。 柳彦杰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柳大少,今后都要注意体统。 “你怎么进租界的?”柳彦杰问。周景是沪西警察局下的警察。沪西警察局和日本人勾结,坏事做尽,在租界人口中称得上恶名昭著。周景为人大大咧咧,做事吊儿郎当。一周前陪着白三爷在苏州河旁晃了圈,把证件弄丢了。白三爷说他一定是把东西晃到苏州河里去了。 “不就是一张通行证。爷我多得是。”周景从胸前的口袋摸出一个深驼荔枝皮的证件套,得意地翻开证件。周景轮廓分明身材高挑,头发刺硬透着刚健,很有北方人的豪迈。而证件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斯文温和,颇有名流风情。 “白凌桀?”柳彦杰看了一眼通行证上的照片。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厅,两人都坐在沙发上。 周景收起证件,小心地塞回口袋里,接着说:“正巧昨晚白三爷又到沪西来玩,我就向他借来用一下。” “沪西能玩什么,”柳彦杰不屑地说,“玩女人,吃鸦片?” “我能让他玩那些个?”周景差些跳起来,“当初我花了多大劲儿帮他戒了鸦片,还被他捅过一刀!心口到现在还疼着呢!”周景拨拉着沙发布,解释道,“他不就是上我那儿,找我帮他掌眼看看古董什么的。” 周景是哈尔滨人,后来在北平读得大学。虽然用柳彦杰的话说,周景的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但他的确上过大学。周景祖上过去做官,一直做到他祖父那代,清皇朝关门才消停下来。之后,他父亲改投商界,开了家钟表店,生意还算过得去。直到日本人打进来,才逃到了上海。没想到,周景现在还是和日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 本人纠缠不清。 白三爷是周景到了上海后认识的。白家在北平开钱庄。十年前白三爷到了上海,又在上海做洋行的生意。白三爷本名白凌桀,在家排行老三,是白家的三少爷,北方人爱称个“爷”,大家也就三爷三爷的叫。实际上他就只比周景大六岁。白三爷过去喜欢在欢场上混,染上了鸦片。犯瘾的时候就像个疯子,那时周景也差点制不住他。听说后来周景找了条绳子把他捆结实后就一直扔在床上,每天只给他送点水和饭。 白三爷戒了鸦片后,收敛很多。以前他就喜欢摆弄瓷瓷片片,后来干脆收藏起古董。他看中了周景家逃跑时带到上海的那些家当。 “他昨天跑来让我帮他估个东西,后来又看中我箱子底下一幅画,一直赖到晚上十一点,法租界门禁都过了。我只好让他留下来睡一晚。”周景说。 “柳老板,今天我找你有正事。”周景收起不正经的神情,严肃道,“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胡辉的,在沪西替你看场子?” “有什么问题?”柳彦杰将陈琦递来的烟叼在嘴边,陈琦上前替他点火。 “他被人杀了。早上四点不到,我就被局里的电话召去办事。胡辉的尸体被发现浮在苏州河上。”周景点头谢过陈琦送来的烟。 柳彦杰慢悠悠吐出一口烟。 听到胡辉的死,他似乎并不是太惊讶,就是替老胡可惜了。 沪西一向不太平。每天都有抢劫、暗杀,一般洁身自爱的普通民众都不敢轻易踏足沪西。有时柳彦杰从灯红酒绿的沪西回到租界,也会有恍然如梦的感觉。今天,如果胡辉不是他柳彦杰的手下,又或者周景不是他柳彦杰的朋友,这具尸体可能会在苏州河上漂一周没人打理。 “怎么死的?”柳彦杰问。 “枪杀,对方一共开了三枪,两枪打在身上,”周景问,“你的场子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 “那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周景又问。 柳彦杰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总之你自己小心。要是对方是冲着给你威胁的,现在你回上海,矛头可就要到你身上了。”周景认真地说。 柳彦杰叫刘福上几道点心。周景坐在一旁随手翻阅放在几柜上的申报,口里骂骂咧咧地说《社会版报》的主编两面三刀。 周景突然翻到了一张报纸,凑到柳彦杰面前说:“这是什么?最近上海滩上死了不少人,怎么都死得奇奇怪怪的。你看这个,”周景指着大标题:“买办被刺之谜——神秘的瓷片。” 柳彦杰没理会他,又问:“知道胡辉被杀的具体时间?” “我从局里出来的早。”周景见自己不受搭理,意兴珊阑地放下报纸,“确定完尸体身份后,就借了通行证过来找你。尸体还没检验过,初步估计被杀的时间是在三天前。” 周景发现柳彦杰皱起眉头,又问,“怎么了?” “我在想,”柳彦杰吐了口烟,拖长口气缓缓道,“如果胡辉没有去接柳晨曦。缺了通行证,我大哥一个人是怎么从沪西进入法租界的?” “这还不容易,可能……”周景突然止住了话头,视线停在柳彦杰身后。 柳彦杰回头。柳晨曦正站在楼梯上。 “白三爷还在家等着。柳老板,我先回去了。”周景装模作样地起身。 “你等下,过会儿一起走,”柳彦杰留住周景,“还要带老胡去局里认他的儿子。” 柳晨曦向他俩走过来,明显梳洗过的样子,穿着一件鸡心领的灰色毛衣,上面露出浅蓝的衬衫领角,脖子看起来更显白净。柳彦杰心想,他果然还是这样学生式的模样看起来舒服。 柳晨曦在他对面坐下,他望了一眼周景。最后还是先和柳彦杰打了招呼:“你回来了。” 柳彦杰虽然还在为方才柳晨曦站在楼梯口的事不快意,但还是回了话。在他介绍周景时,发现柳晨曦的表情有些古怪。柳彦杰装作没注意,表示要先去楼上见一下父亲,再去沪西。 此时,美娟替柳晨曦端上一份早茶。美娟送点心时碰到了柳晨曦的手,慌乱地差些打翻盘子。柳彦杰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她满脸潮红地低下头。柳彦杰越加得不快意。他用力在烟缸里拧灭了烟头,问柳晨曦:“你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有惊无险。”柳晨曦很老实地坦白了他在楼梯上听到的话,“三天前我回来时,没有遇到胡辉。” “你没有通行证!”柳彦杰加重了口气。 “那天我在火车站等了不少时候。因为前几次回来都有人来接,我相信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柳晨曦一边说一边吃着早茶。他可能感受到了柳彦杰的火气,却依旧带了些笑容。 一直等到站外的人都散去,没有等到人的柳晨曦准备自己回家。走了没多少路,就遇到了日本军,要他出示良民证。西站处于沪西,沪西曾是华界,沦陷后,暗地里控制沪西的是日本人。柳晨曦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耐心地与他们解释。几个日本兵那天可能心情不错,居然没太为难柳晨曦,只要他出了点钱,就把他放了。不过,那几个日本人说,到了租界没有租界的通行证一样不能进去。 “在法租界门口,确实遇到了问题。”柳晨曦说。 “唔。”柳彦杰又让陈琦点了根烟,他吐出烟雾,看着柳晨曦。 “正在我一筹莫展时,有个男人上来和我搭话。”他说。 柳彦杰皱眉,身边周景想笑不笑的样子再次令他不快。 “那男人问我是不是想进租界,我说是。他又问我是不是没有通行证,我说是。”柳晨曦回忆,当时那男人笑着说,他身边有张通行证,可以给柳晨曦,“‘通行证轻易不能给人,所以不能用钱买。不过我看你在外面绕了那么久,你一定很诚心地想进去。老实说,你身上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愿意拿来换,我倒是可以把通行证给你。’那男人这么说。” “他想要什么?”周景问得比柳彦杰快,他贼贼的眼神又将柳晨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柳晨曦放下餐盘,接过美娟递来的茶。罩着朦胧雾气的柳晨曦,眼睛是明亮的,特别是笑得时候,亮得伤人眼。“周先生觉得他会想从我身上拿什么?”柳晨曦不答反问。此刻,他嘴角的弧度又是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 带着坏的,柳彦杰极不喜欢他这样子。 “这真不好说啊……”周景摸着下巴窃笑。 柳晨曦转回认真的神色,继续道:“他看中了我皮箱上系的平安结。” 柳彦杰知道,柳晨曦是个做事极心细的人,他时常在随身箱子上做记号,以免车站人多时与人搞错。柳彦杰曾笑他像个女人。 “虽然平安结上穿的是早些时代的通宝,但我不是懂行的,也看不出它是不是值钱。”柳晨曦说这通宝还是他在北平替一户老人家看病时,病人家为了谢他给的,“那男人要换,我就拿它换了通行证。通宝和回家之间,我觉得还是回家更值得。之后,那男人就带我进了租界。” 柳晨曦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我进来后就没有再出过法租界。一怕出去了进不来,二怕撞见通行证的主人。”柳晨曦望着周景笑:“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今早看到周先生在门口站着,我还以为你是来取通行证的。” 柳彦杰见周景神情尴尬,想必这位流氓警察心里已经窝了一肚子火。柳彦杰替他问:“知道那男的叫什么?” “那男人让我管他叫‘三爷’。” 美娟收拾完所有用过的餐具,小步退走。 柳彦杰是笑着上楼见父亲的,留周景和柳晨曦两人在客厅。他最后瞧他们的时候,周景还激动地向柳晨曦问东问西。 父亲和四天前相比,没太大变化。与他料想的一样,柳晨曦向父亲提出了要收回华丹医院。关于这件事,柳彦杰认为还是需要考虑的。他对柳桥涵说了这次去长兴办事的情况,也捎带提了那件不幸的事。 “妥善处理吧。老胡也不容易。”柳桥涵只留了这句话给他。 没有在二楼停留多少时间,柳彦杰带着陈琦、老胡以及周景离开租界去了沪西警察局。这次是陈琦开的车。 老胡自始至终都挺直了身子坐着,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坐的那么累过。这种丧事虽然在晚上睡觉时偶尔想到过,能预料到的,但不是能接受的。 车外又起了冷风,刮得比前几天更猛。 “这天是在作雪。”周景最近学了几句上海话。 柳彦杰抬头,西边是灰黑色压得很低的云层。想到过会儿要和老胡一起去认尸,他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但认还是一定要认的,他是个对下人很好的主子。老胡肯定是要伤心地哭一场,毕竟儿子是他的命。怎么安抚他,柳彦杰也是有考虑的。善后的事,之后就交给陈琦。 他希望能在天黑前回家。 5 5、第三章上 ... 第三章 柳彦杰去沪西的时候只有早上九点。柳晨曦留在大厅看书。他让美娟点着了沉香。那燃起的烟始终一抽一抽的,被不知从哪里钻进风打得乱成一团麻线。 东面的电梯响起,下楼的是朱丽。 “晨曦,今天也没出去?”朱丽一身紫红旗袍,外面罩件白狐皮短大衣,脸上化了妆。虽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但身材还很瘦条,走路也是有风韵的。 “彦杰刚去了沪西,我等他回来。”柳晨曦放下书。朱丽又涂了巴黎香水,他不懂为什么女人会喜欢这种冲鼻子的味道。 “他回来过?这孩子,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朱丽抱怨了几句又道,“我同张老板的太太约好,十点去南京路的老介福买衣服,听说那儿又出了不少巴黎新样。” “二妈是该多买些时新的衣服,快过年了。二妈长得漂亮,更该好好打扮。” 朱丽极会保养自己,柳晨曦想,有这样的女人,所以父亲没再娶其他的姨太。 朱丽听得欢喜。她喜欢男人说她好看,哪怕这男人是大太太的儿子。“晨曦,你也出去走走,别总呆在家里。彦杰和你爹过去一样,不着家。不会那么快回来。” 笑着送朱丽出门,回到房间的柳晨曦无事可做,想到朱丽的话,突然涌起外出看看的念头。他换上从英国带回来的大衣。 外面的风有些大,柳晨曦将帽子压得更低。 多年没有在家常住,柳晨曦对上海已有些陌生。电影和戏都不是他喜欢看的。柳晨曦想到上回来上海时,霞飞路上开了家沙利文饮冰室的支店,但这种大冷天去,实在太不聪明。最后,他还是决定到霞飞路的dd's喝咖啡。 贝当路离霞飞路虽然近,但其实还是有些距离,柳晨曦想试一试乘上海的电车,这对他倒是新鲜玩意儿。在上海,他更多时候是坐柳家的流线型汽车。当他走到刘福告诉他的车站时,银红相间的车站木杆前已经站了不少等车的人。不相识的人各自张望电车将要驶来的方向,多日不见的会小心地询问朋友如今住几上几下,互相熟悉的则聊着当天的米价,然后免不了抱怨疯涨的米价和黑心的买卖人。柳晨曦从人们嘴里听到柳彦杰的名字时,车来了。 车子比较新,白藤绷的座椅。 卖票员穿着制服,动作十分娴熟。柳晨曦给她一角,她看了眼他身上挺刮时髦的毛呢大衣,给了柳晨曦一张头等票,里面还夹着三分找头。柳晨曦到的地方三等票只要二分。柳晨曦笑了笑,拿着票到头等票才能坐的靠车栏那边椅上坐下,欣赏车外风景。三等票在他身边站着,挤来挤去,努力站住脚。这么冷的天,三等票却冒着汗。它们对头等票永远是羡慕的。 柳晨曦在霞飞路亚尔培路下的车,步行到dd's咖啡厅。dd's有两层楼,二楼才是喝咖啡的地方,环境很雅致,周围一圈火车座沙发,中间有个小舞池。 点了咖啡后,柳晨曦一个人细细品着,有时也会把目光投向舞池看表演。 dd's是个容易集聚作家、记者、艺术界人物的地方。不少类似星探的人,上前要和他搭讪,都被他婉转地拒绝了。柳晨曦更喜欢看别人聊天。坐在东边角落的是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谈着什么,很激动,柳晨曦猜他们在讨论如今敏感而又畸形的政治局势。火车座沙发上,有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可能是注意到了柳晨曦的目光,他有时也会向柳晨曦望上一眼。窗边,有一位时髦的小姐,她戴着深蓝色礼帽,西式呢料的连衣裙也是暗暗的蓝,胸口别着一朵枣红带羽毛的绢花,脚下是双黑色亮皮高跟鞋。她不停望着窗外。或许是等人,柳晨曦不由这样想。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 快中午时,那位小姐等的人到了。是个穿袍褂的男人,袍褂外罩了件貂皮领的大衣,头戴一顶黑尼礼帽。在西式的咖啡厅穿中式袍褂,有些不合时宜。柳晨曦注意到他的同时,反而不如别人来的惊讶。三爷是合适这种打扮的。 白三爷也注意到了他,摘下礼帽,冲他颔首一笑。 白三爷和那小姐在窗边说话。柳晨曦偶尔也会注意他们。他能从他们的神态猜测,白三爷是笃定的一方,小姐是着急的一方。两人对话没有维持很长时间,期间,那小姐还去柜台打过一个电话。最后两人似乎谈妥了什么,小姐先离开了咖啡厅。 小姐走后,白三爷特意走到柳晨曦的座位前。“柳先生。”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三爷。”柳晨曦站起,礼貌地点头问候。 白三爷叫来女招待要了咖啡,顺了顺袍褂先坐了下来,柳晨曦也跟着再次坐下。“柳先生早上遇到周景了?”白三爷问。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麻烦到了三爷?”柳晨曦态度谦恭。 白三爷笑了笑,没有答他的话。他端起刚点的咖啡,浅浅尝了一口。“上次你给我的是南北朝时的镏金开元通宝,昨晚我让人替我估了个价,是个还不错的价。我没想到你是柳老板的兄弟。” 白三爷两句话转得生硬,柳晨曦琢磨他的意思。他想了想说:“我也才知道,三爷是彦杰的朋友。我不懂这些古董。与其让我这个不懂的人糟践了好东西,还不如让它留在三爷那儿。而且之前我把它给了三爷,那通宝就是三爷的了。” 咖啡厅响起华尔兹舞曲的音乐,有几对青年男女滑进舞池。 正是中午时间,两人都感到有些饿,白三爷建议就在一楼大菜厅吃个便饭。菜点得不多,但上得不快。间隙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用过午餐,白三爷微笑着站起身。“柳老板过去总和我说,柳先生只会在学堂里做学问。他真是说错了。柳先生不只会做学问。可惜今天我有事,不能多聊,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我一定会登门拜访。” 柳晨曦也立即站起,道:“三爷太客气了,理应我和彦杰拜访您才是。” “今后就是朋友。”白三爷戴上礼帽。他慢步走到门口时,两个保镖一前一后跟了上去。一辆雪佛兰已经停在dd’s门前。不久白三爷的车便消失在霞飞路茫茫人海中。 柳晨曦想着回家也无事可做,便回到二楼咖啡厅,让女招待取份报纸来读。咖啡厅角落里本有给上咖啡厅喝咖啡的人提供当日各大报馆的报纸。不巧,今日咖啡厅人来得多,柳晨曦想再取报时,报桶内已经空了。白俄女招待无措地低头向柳晨曦解释。 “这位先生如果不介意,可以看我手边这份《申报》。”此时,坐在火车坐沙发上那位架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开了口,将一份申报摊在桌前。 “谢谢。”柳晨曦在他身旁坐下,点了杯咖啡,悠悠读起报。租界报纸上的标题总少不了抗战,柳晨曦选了几篇读。翻开后几版,还有最近上海发生一些暗杀报道《神秘男子被杀于xx饭店》、《黑夜的枪声》、《买办被刺之谜》。 舞池边的乐队换成顿挫感强烈的断奏式演奏,青年男女随之舞起带有霸气的探戈。东边角落的那群大学生的说话声也逐渐响了起来。 柳晨曦听到左边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大学生低着头说:“我看单子就在今晚撒,圣母院路(近霞飞路),撒完马上离开。” “昨天我在沪西警察局门口看到他们贴的布告,说在沪西‘越界筑路’地方的居民以后报案都要报到沪西警察局。”另一年轻人道。 “之前不都是报到租界警局?东洋人已经控制那地区的警察权了?看样子,租界警察也忌讳东洋人。” “所以,趁东洋人的势力还没有扩大到租界里,这事越早做越好。”鸭舌帽说。 柳晨曦佯装看报,耳朵却一直注意着那群年轻人。 “租界警务处最近常抓路人抄靶子(搜身),大家要把东西藏妥,别让租界巡捕给抓了。”圆脸学生提醒同伴。 “那些租界的警察就会欺负我们老百姓,他们有这个力气不如去管管那些米贩子、开赌场、卖大烟的!”身穿呢格裤的青年义愤填膺。 “他们不敢管!”鸭舌帽双手交叉插在胸前,拧紧眉头,“那些米贩子、开赌场、卖大烟的,背地里都有东洋人替他们撑腰。” “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呢格裤青年握拳愤道,“那些混蛋还是不是中国人!” “那些人表面上都是中国人,做正当生意的。你瞧,就像那贝当路的柳家,表面上开的是颜料堂,暗地里,在沪西已经做起第二家赌场的买卖了……” 听到柳家,柳晨曦心里一惊,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他不敢相信柳家会做这样的事。这两年都是柳彦杰在打理柳家的生意,是他的主意?柳晨曦知道柳彦杰做事一向胆大妄为,但从不晓得他会胆大到什么程度。贩米的事,柳晨曦听柳彦杰提过,当时他很生气,但他管不了。本以为柳彦杰“作恶”也就做到这份儿上了,如今看来,一个人一旦贪上了,是没有底的。 柳晨曦举杯喝完咖啡,感觉心里平静些后,收起面前的报纸,匆忙起身准备回家。 “柳先生,你的帽子。”身旁架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指了指柳晨曦遗忘在座位上的礼帽。 柳晨曦回首,警惕地凝视这个男人。 男人从报纸中抬起头。“抱歉。之前不小心听到你和白老板说话,”可能是想讨好柳晨曦,男人自报身份,“我是《社会版报》的编辑,蔡恒。” 柳晨曦重新打量蔡恒。一套深驼色西服,涂了发蜡的短发虽然梳得一丝不苟,却因那副过于宽大的黑框眼镜,显得没有精神。柳晨曦不是很喜欢与报界的人打交道,这些人远比外表精明得多。 柳晨曦拿起帽子,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 “柳彦杰在沪西开了两家银岭山庄。有一家是半年前新开的,据说过去是医院,现在生意非常好。赌场可不是我们旁边那些年轻人在玩的角子机,就投几个分币角币的。这都是办家家酒。赌庄玩得都是法币。一夜倾家荡产的都有。北边就是苏州河,投那儿去的人也不少。柳家在租界这些年轻人眼中和沪西那些十恶不赦的警察做得是一样的事。”蔡恒自顾自说,很得意地看到柳晨曦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 又望向他。 “你把这些话说给我听,是什么意思?”听到医院、赌庄时,柳晨曦心咯噔一下。 “和那些学生一样,我也只是随意说说”,蔡恒看柳晨曦一脸自责的愤慨,又问:“看先生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那家新开的赌场在什么路上?”柳晨曦心有不祥地问 “劳勃生路。”蔡恒说。 柳晨曦浑身像被爬满了虫,他从嘴中挤出几个字:“华丹医院?”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蔡恒点了点头。 柳晨曦戴上礼帽,转身离开咖啡厅。他一边后悔今天出来走这一趟,一边又庆幸今天走了这么一趟。不是今天在外面走,还不知道柳彦杰瞒着他做了多少混蛋事。柳彦杰伤天害理的买卖竟然已经做到他头上来了。 回程时候,电车出了问题,停在半路。无论是头等票还是三等票,都只得下车,等下一辆开来。柳晨曦完全没心情等,他凭记忆拐进一个长长的弄堂,准备走回红屋。 上海的弄堂是四通八达而又嘈杂的,连没人的时候都有油纸的声音在风里哗啦哗啦得响。柳晨曦转过第三个弄堂口时,身后跟上了几个唱新闻的卖艺人。他们嘴里里哼着小曲“今儿就要把那米商的情事唱一唱,米商那婆娘真漂亮,大大的眼睛头发长,不爱那米商爱出墙……” 主妇与娘姨们打开屋门,纷纷跑到弄堂里来凑热闹。这让这个只有三米宽狭窄的老式弄堂,更挤得难以走动。 柳晨曦拨开人群加快脚步,正准备在前面没人的道路口打弯,前方传来“叮-叮-”两声悠长铜铃响。柳晨曦知道那是有算命先生在做生意。 段哀怨的弦子声在柳晨曦走过时,突然停止。 柳晨曦回身望,正对上一对凹陷的眼窝。 “算命吗?”那对眼窝问。 “不用。” 老瞎子没有眼珠,一动不动,却看着柳晨曦。 柳晨曦转过头,心底一阵冷飕飕,这股不舒服的冷逐渐扩大,通过血液一直钻到脚趾尖。 一条老弄堂里,柳晨曦不停地向西走,身后是老瞎子重新弹起的弦子声。 绕过下一个道口,柳晨曦再向算命瞎子的方向看,没有人影,只有挂着一条条黑色水迹的旧围墙。他继续向前走,转过一个又一个口,总觉得还能听到那个凄凉的弦子声。走出弄堂,柳晨曦不放心地再次停下。 一辆插着太阳旗的绿色军车突然从柳晨曦前方呼啸而过,柳晨曦立刻侧身向后躲闪,撞在肮脏的青砖墙上。 6 6、第三章下 ... 柳晨曦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回红屋,冬日的天暗得快,天又渐渐黑去了。屋里坐着柳彦杰,拿着纸和派克金笔,正同刘福交代什么事。看见他回来,放下手中东西,柳彦杰又仔细瞧了瞧他一身的狼狈,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我上楼换身衣服。”柳晨曦原想质问他赌场的事,但望了眼一旁站立的刘福,想想还是先压下了火气。 这天夜里,柳晨曦往父亲那儿送了一顿饭。吃饭时,他压抑着对柳彦杰不满,与他还有朱丽一起吃了晚饭。这顿饭吃得柳晨曦心里很烦闷。晚上,柳晨曦交代吴妈烧了桶香草药汤,送进房间泡了澡。 他没有睡。 他在等柳彦杰上楼。 一直等到英式落地钟敲了十一下,楼道里传来轻微地脚步声。 柳晨曦打开门,靠在门边,注视着正走上楼的柳彦杰。 柳彦杰已经不是早上那身黑西装,换了条褐色长裤,上身一件白毛衣。他似乎不惊讶柳晨曦在这儿候着他,甚至柳晨曦眼中透出的对他的不满与鄙夷也在意料之中。柳彦杰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还不睡觉。” “你该有话要和我说。”柳晨曦责问。 “明天再说。”柳彦杰停在他面前。 “我们有需要现在就谈的事。”柳晨曦紧抓不放地看着这个男人。 柳彦杰目光凌厉。 柳晨曦毫不避闪柳彦杰的目光。“进房间谈谈。” 柳彦杰又向他望了一眼,视线在他敞开的领口以及衣袍下□的双腿间停留了片刻,最后回到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我希望你以后不会再穿成这样,邀人进你的房间。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什么体统不体统,我是你大哥。”柳晨曦待柳彦杰进屋后,轻轻关上门。“你把赌客迎进医院,成体统?” 柳彦杰意味不明地朝柳晨曦笑了笑后,环视了下房间。这间屋子一直空关着,柳晨曦偶尔回来住。窗上吊着暗红色丝绒窗帘,四周是暖黄的壁纸,地上铺着法国进口的印花羊毛地毯,天花板则是退了色的洋红。房里能坐的只有一把藤椅,此时它正被柳晨曦换下的衣服占据着。其他摆设不多,一个做工细致的红木箱子,上面有柳晨曦经常看的书和文房四宝。箱子旁边还放着红褐色瓦缸,缸里插着几卷书画。 靠墙一张床。 和柳彦杰房里的不同,这是一张西化的中式床。上围四面是四君子的雕花,下围的长围处都开了可以上下的口,围合的地方则是简洁的镂空条纹花案。床上平整地横卧着乳白色鸭绒被,上面压着一条和窗帘颜色相同的暗红毛毯。 床边的黄花梨矮柜上,摆着一盏小灯。象牙色的灯罩里透出微弱的光。 柳彦杰毫不客气坐在柳晨曦的床上。“去过沪西了?” “没有。但我知道。关于你的事,这里知道的人很多。”柳晨曦说,“我想听你解释一下赌场,还有医院的事。” 柳彦杰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咬在嘴边。没有点火。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从小大胆,爸也欣赏你这点,”柳晨曦走到他面前,绷着脸说,“但是,这也要有个尺寸。现在,你不但在租界投机粮米,还在沪西开赌场。甚至把赌庄那种害人的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 柳彦杰沉默不语。 “爸他们知道你在外面开赌场吗?” 柳彦杰取下嘴中的香烟,夹在手指间,放肆地搭在床围上,向柳晨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医院的事也知道?” “这或许不知道。” “外公留给我的医院,有遗嘱的凭证,是我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 的财产。我知道前几年是爸在帮忙维持医院的事,这两年爸身体不好,把事情都交给了你。哪怕日军进入上海后,医院一直空关着,你还在帮我打理那地方。你们辛苦,我心里也是有数的。你平日做什么我也从来不管。但是,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商人。我不能看着上海现在这个样子,还昧着良心发国难财。明天,请张律师来,我会把该划给你的份儿划给你,我们之间在华丹医院上,从此两讫。你的那些东西、那些人,也请你尽快带走!”柳晨曦说。 “我以为,你应该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柳彦杰随意地在床围上敲弄烟条,皱眉看着靠在床柱前的柳晨曦,“你不是还在书院听了演讲就会激动的大学生。” “我倒是宁可我们还是那样的大学生。”柳晨曦遗憾地说。 “那些吃着白饭还满怀莫名激情,清高的大学生?每天叫嚣着局势、抗日,撒个传单就标榜自己是爱国人士。那能救得了国?我告诉你,那叫自我满足。你也一样!”柳彦杰嗤笑,“你把医院要回去,想干什么?开义诊?求死扶伤?我们柳家不做这赔本的买卖!” 人一做生意就变坏,柳晨曦不禁想。柳彦杰还在读书的时候,比现在简单的多,过去的柳彦杰是喜欢正义的。如今正义在他眼中已经成了个笑话。 “我们想法不同,”柳晨曦说,“我和你不一样” 柳彦杰突然扔了香烟,站起来,一手抵在他身后的床柱上,逼近柳晨曦。“你和我确实不一样!你根本不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区别!” 他靠近柳晨曦,柳晨曦甚至能将他眼中的怒意看的清清楚楚。柳彦杰他把他罩在自己的黑影中,近得令柳晨曦感到不自在。 “你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她去世的早,父亲觉得对你有亏欠。十年前,你就是这个家里的宝。佣人喜欢你这个正牌夫人的孩子,从你出生你就是个真正的少爷。而我,我是个小妾的儿子。我的母亲,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她从嫁进柳家那天开始,就每天提心吊胆地怕爸再纳女人进来。她再好也是没用,再好也比不上你母亲。活人永远不能和死人比。后来她有了我,她有了个儿子。但她的儿子和大夫人的儿子不一样,她的儿子不能做错事。这个家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和我母亲,等着看我们母子俩的笑话。十年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父亲的肯定?我八年前从学校提前修学完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在租界买房子,投资做各种各样的买卖。我也有差点被人砍了的时候,但我还是做了,我成功了。现在,家里那些仆人打心里尊敬地称我一声‘二少爷’,外面人也客气地叫我‘柳老板’。我要为我母亲争气,也要为我自己争口气。我要坐稳这个家。你需要做这些吗?你只要在学校里读你的圣贤书。” “这和你做那种买卖没关系!”柳晨曦迎着柳彦杰的目光,“你现在是帮着日本人在害中国人!害我们的同胞!” “你这些年都在国外,我想,你一定不知道这里的状况。自从日本人进入上海,生意就不好做,破产的天天有。昨天还在和平饭店屋顶花园上喝洋酒的人,今天就可能因为破产跳楼自杀。你常看报纸,难道就只看到江浙抗战了。那些棉花市场崩溃、商人自杀的文章都看不到!知道我最痛恨你什么吗?你的高贵!你思想圣洁!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就像外面那些人骂的一样,你心里不也这样骂过我这种开赌场的人是‘畜生’‘助纣为虐’‘卖国贼’!大哥,柳家把你养得太好,让你有机会高高在上地来教训我。我真该现在就把你扔出去,让你看看清楚什么叫上海滩。你以为,你在国外的学费从哪里来?告诉你,就是站在你面前的‘畜生’——我,靠那些无赖买卖赚的钱供你读书。没错,你二弟就是个‘畜生’,抱着东洋人大腿发国难财的‘畜生’。而你,是个靠‘畜生’养活的大少爷。现在,你明白点了没有。你的圣洁也不见得多神圣,它是靠让别人倾家荡产换来的。” 柳晨曦想辩驳,却又被柳彦杰狠狠地抬起下巴。 “如果你的二弟不做这样的买卖会怎样?”柳彦杰冷冷地说道,“我们家早就和那些破产的人一样,家破人亡。你有钱在国外读书,能住现在这样的房子,出门坐车,不愁一日三餐?更别说我们家还有个每天吃昂贵药材的父亲。我拿什么去换这些钱?靠你开医院给人治病?就你这个神圣的性子,动不动就是义诊,怎么维持这个家?你要是个女的,我还不如把你给卖了,让你去吃别人家的饭!你知道吗,这两年上海沦陷,我每天想着怎么赚更多的钱,养活这个家。柳晨曦,你从不需要考虑我考虑的这些事。我让你在外国读洋文搞研究,不是用来回上海酸我的。” 柳晨曦用力挣脱柳彦杰。“我没酸你,也没瞧不上你,我是瞧不上你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总要有人做!”柳彦杰拎住柳晨曦的衣领,将他抵在柱子上,“你该庆幸。做得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你的意思,你做这些事还很伟大了是不是?你现在已经是柳家的半个掌权者,容不得我说话!如今我只是在你二少爷手下才有口饭吃,那我是不是还该讨好你?”柳晨曦甩开他的手,挣脱挟持,愤怒地说,“对了,我还该庆幸自己不是个女的,你没把我给卖掉!” 柳彦杰稍微放松了神色,看着柳晨曦的眼睛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闭上眼,就当什么都没看到。”见柳晨曦倔强的沉默,柳彦杰愈加逼近他。他伸出手,带着一种雄性的侵略探进柳晨曦的前襟,挑衅似的在他胸前抚摸了一下。“还有一件事你搞错了。我没有把你抵给哪个日本军官,不是因为你是男人。我只是,还不想见自己的大哥去做那种龌龊的事。” 柳晨曦握紧拳头狠狠地打在柳彦杰脸上。柳彦杰迅速侧过头。他没有躲过,嘴角有些辣辣地发疼。柳彦杰不觉得生气,柳晨曦恨恨的表情反而让他更畅快了。 “好了,打也让你打了。你也该出气了。没什么事,别尽想些有的没的。如果你想当医生,我可以托人把你介绍进租界里的仁济医院,”柳彦杰替他整理被弄的大敞的领子,“等有空,我再带你去百乐门舞厅跳跳舞。再过几天,你自然就会忘记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你会发现上海滩、还有我的好的。” 柳晨曦极为不快,用力推开柳彦杰:“出去!” 柳彦杰不以为意,拉住柳晨曦系在睡袍上的绣花衣带:“弄好就走。”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2 屋里壁炉中的炭火烧得很旺。 柳晨曦穿着一件中长睡袍,能遮住臀的,里面空无衣物。腿间投下一片阴影,若隐若现,两条修长的腿则完全露在外面。柳彦杰解开衣带后,停了片刻。他看着柳晨曦。柳晨曦被他看得有些别扭。正想发火,柳彦杰又小心仔细地替他拉挺睡袍,将他腰间的带子重新系好。 “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钱不少,老实说,把整个华丹医院划给我都不嫌多。如果你想要回华丹医院,把我用在你身上的钱还了,就能拿走。”说完,柳彦杰转身离开房间。 柳晨曦一拳砸在床柱上。“柳彦杰这个混蛋!” 第二天,柳彦杰差陈琦将一张沪西的通行证交到柳晨曦手中。柳晨曦明白,这是柳彦杰给他的赔礼。 毕竟,柳彦杰还没有忘记柳晨曦是这个家的大少爷。 7 7、第四章全 ... 第四章 从柳彦杰离开柳晨曦房间的那夜开始,连着下了五天的雪。红屋在那个晚上成了白色。 一早,柳彦杰接到白三爷的电话,去了趟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柳彦杰对去工部局其实有些犹豫。自从年初签订了《克莱琪—有田协定》,英国与日本就通了奸,一段时期里工部局警务处与日本宪兵队就像进入了爱恋期,完全无视日本对中国土地的侵略。就在英国一心相夫教子时,日本却红杏出墙,与沪西南京派系的中国警察保持着暧昧不清的情人关系。沪西仗着日本人的势力,在越界筑路地区频频与工部局发生冲突,争夺这一地区的警察权。八月工部局在沪西射杀了两名中国警察后,沪西方面立刻向工部局展开了报复,并提出要“对租界警察持强硬无畏态度”。十月,工部局警务处与沪西警察在越界筑路处发生了三十分钟激烈的枪战。 柳彦杰一方面身在租界受到租界方面的保护,另一方面他又在沪西做着赌场的生意。两边都不好得罪。警务处这次无非是想让懂瓷器的人鉴别一块瓷片。白三爷平日对古董有研究,又是租界里的名人,和工部局关系不错,警务处自然想到他。白三爷知道柳彦杰也能看得明白,就让他陪着一起去。白三爷是柳彦杰的好友,他说要去,柳彦杰又觉推辞不得,就只好去了。柳彦杰说,周景更懂这个,他是从小摸着古董长大的。 “最近沪西和租界关系紧张,带着周景不方便。”白三爷说。 他们到警务处的时候,拥挤的房间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里面的人见白三爷和柳彦杰进屋,一下安静不少,几番寒暄后,又讨论起桌上那块瓷片。柳彦杰坐在一旁听,偶尔也仔细瞧那瓷片。这瓷片比一枚银元大不了多少。 “胎质细腻,釉色温润,有青如天,”其中一人说道,“一定北宋汝窑。” “不好说!这枚瓷片虽然釉质莹润,但天青偏蓝,像仿制的,”另一个蓄着胡子的男人讲,“乾隆皇帝十分喜爱汝窑,乾隆年间有不少官制的仿汝窑瓷器。这瓷片说不定是乾隆年的。” “你们仔细看,瓷片上面有细小的鱼子纹,”一位干瘦带着眼镜的人道,“应该是雍正时期的仿汝窑。” 白三爷裹着貂皮领大衣,双手套在狐狸毛的手笼里,挨近柳彦杰耳边轻声问:“你觉得是什么时候的?” “不知道,难讲。”柳彦杰不准备发表意见。 “周景能看,”白三爷笑着说,“他看得准。他爷爷的爷爷专替皇帝看这些东西。” “你没带他来。”柳彦杰说。 “不能带他来。” 柳彦杰看向那瓷片,确有“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润泽,又望了望这一桌子人的热闹,皱眉问:“就为这么小块瓷片,警务处费那么多事做什么?” “工部局是想查瓷片的来历,”白三爷凑到柳彦杰耳旁压低了声神秘地说,“他们怀疑,这东西是从紫禁城出来的。” “紫禁城?”一旁的男人冷不丁开口,“那批东西据说不是都运回南京了吗?” 柳彦杰闻声转过身去看。一个架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离两人十分近。柳彦杰不认为这里是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你知道这事?”白三爷极有兴趣地问。 “这种绝密的事,我也是事后才有听闻,”男人加入两人的谈话中,小声说,“我听说1933年有一万多箱从紫禁城出来的的文物被秘密运到过上海,但三年前这些文物又被陆陆续续地从上海运回了南京。” 白三爷点头。“他们觉得兴许还有没来得及走的,”白三爷抬起一只手掩在嘴边轻声道,“西欧人和日本人都想知道留有多少,藏在什么地方……” 西欧人和日本人都在盯着中国这块肥肉。柳彦杰意识到,这些箱子会是他们下一个争夺的对象。 桌旁那群人还在讨论着,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男人也趁乱挤了进去。 “那男人是谁?”柳彦杰问。 “蔡恒,”白三爷说,“社会版报的编辑。” “你和他说这事,合适吗?他和日本人走得很近。” “没关系。也不是真的近。他其实也有点意思。”白三爷说。 有人将瓷片拿起对着亮处鉴赏。柳彦杰看到它偶尔会泛出温婉的红光,如夕似霞。“是汝窑,”白三爷极轻地说,“可惜只剩下碎片了。” 此时,进来一位高级探员。柳彦杰知道他,张末根,工部局警务处华捕的长官。租界里的华捕大多都和帮会有关,是帮会的人,替他们卖鸦片和女人。他腆着大肚皮站在门口,小眼睛将里面地人扫了一遍。看到白三爷和柳彦杰时,他咧嘴笑开,大步走上前:“我说今天怎么出门就听喜鹊儿叫,原来是三爷和柳老板来了。” 张末根先和柳彦杰打了招呼,伸出粗短肥胖的手与柳彦杰紧紧握手。这个包嫖包卖的长官,一个月不见又胖了,柳彦杰想。 白三爷也站起身,慢悠悠地从狐狸毛手笼里伸出手,与张末根握了握。柳彦杰注意到这华捕握着白三爷的手时,脸上的肉都笑得颤成一朵花。 “英国人催得紧。要不,谁舍得把三爷请到这种晦气地方。”张末根松开手,眼睛仍盯着白三爷,“三爷觉得这瓷片怎么样?” “是老货,北宋的。”白三爷上前仔细地摸了摸桌上的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3 瓷片,皱了皱眉,“不过碎成这样,可惜了。” “柳老板觉得呢?”张末根转身问柳彦杰。 “看它的胎质与色泽,”柳彦杰说,“的确是北宋的。” 张末根听后,也凑到桌前,他拿起瓷片看了又看。“之前我也问过几个行家,有的说是北宋汝窑,也有的说是明朝的、清朝的。我是不懂。不过不管它是北宋汝窑、雍正窑,还是乾隆窑,那都应该是宫里的东西!”张末根眯起小眼,若有所思,“宫里的东西怎么到这儿了呢?” 柳彦杰不说话。白三爷站在一旁眯眼笑,也不说话。张末根又转到了他处。 从警务处出来,柳彦杰掏出怀表一看,十二点。那群来鉴赏瓷片的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些还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地断那年代。之前和他们说话的蔡恒早就走得无影无踪。 白三爷同柳彦杰道别后,坐着雪佛兰去了外滩的洋行。柳彦杰的车也早已停在门口。陈琦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柳彦杰,连忙下了车,替他打开车门。 “去劳勃生路的场子。在那里吃饭。下午再去沪西警察厅,胡辉的报告应该出来了。”柳彦杰坐在后座上吩咐。 “好的,二少爷。”陈琦关上车门。 陈琦亮了两下车灯,发动汽车,驶往沪西的劳勃生路。 布行、米行、南货店、小菜馆子很快从车窗边一晃而过。弄堂口有穿破布衫的老头子,佝偻着背替人补鞋底子。沿街路上,穿西装、穿马褂、穿旗袍的人来来往往,几个印度巡捕大摇大摆地走在中国人中间,偶尔拦下个路人来抄靶子。 过了法租界闸口,就是沪西,劳勃生路也同样热闹,每家小馆子都敞着门,不少人在里头吃吃喝喝。车子停在三层楼的洋房前。门顶“银岭”两个金字上堆了不少雪,霓虹灯也被埋在了雪堆里。 门厅口是一排吃角子老虎机。柳彦杰挺喜欢这老虎机,虽然能替他赢来的赌资不多,但容易上手,老老少少都会玩。这赌博机是由美国人杰克莱拉带进上海。只花了两年时间,这个美国佬就让老虎机风靡了整个上海。 柳彦杰走进大厅。“去把阿冠叫来!”柳彦杰对陈琦说。阿冠是负责替柳彦杰看场子的人。 场子里的伙计们见到柳彦杰都躬身向他极客气的问好。柳彦杰上了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口,竖着一块“宾客止步”的牌子。过了二楼走道,柳彦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在皮椅上坐定,门口有人敲门。 “进来。” 阿冠一身西装,他推门进屋,向柳彦杰鞠了躬。“柳老板好!” “最近场子里怎样?”柳彦杰一边说,一边翻阅桌上的账本。 “很好,柳老板。”阿冠恭敬地回答。他在一旁说着些客人的事,提到几个军政头目的名字。“他们说,希望能再加几个雅间。” “你跟他们说,请他们再等几天。”柳彦杰认真地看着账本,有些需要他签字的地方,他拿起钢笔蘸了墨签了字。 “胡辉的事,场子里的伙计们都知道吗?”柳彦杰问。 “大家都听说了。” “有说什么的没有?” “私底下有两、三个弟兄说了几句。”阿冠低着头说。 “说什么?” 阿冠抬眼谨慎地注意着柳彦杰的脸色,小声道:“提心吊胆,怕走夜路,怕再出事。” “要出事的,躲在哪儿都会出事。想走的,结了工钱,叫他马上走,”柳彦杰极威严地说,“过了今天,不能再有人议论这件事。” “是,柳老板!”阿冠站得挺直。 柳彦杰合上账本,走到窗口。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对面的烟纸店。烟纸店过去是对年轻夫妻的,日本人进来后他们逃进了租界。店门框下的绳索上挂了几张红色广告纸“一分钱三张卫生草纸”、“一分钱两支烟”、“肥皂每块一角七”,店里坐着个病怏怏的老头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有年轻人来买东西,小丫头给了盒烟,青年拿了烟盒拔腿就跑。老头从里面颤巍巍追出来,没跑几步倒在路边不停咳嗽,小丫头蹲在他身边放声大哭。几个路人,向他们看了眼,匆匆地走开了。 “阿冠,”柳彦杰收回视线,“找人把三楼打理打理,看看还能不能腾几个房间。到时候,把我这里的东西搬上去。二楼都做生意用。” “三楼堆着好些东西,最多恐怕也只能腾出一间。” “三楼那些东西,你找时间清点一下,尽早列好单子给我。” “是,”阿冠又问,“柳老板,那些东西要卖掉吗?” 柳彦杰回头看了眼对面哭得满脸通红的丫头。“你去拿五个铜币,给对面烟纸店的老头,让那小丫头闭上嘴。坐在场子门口哭,晦气。” “是,”阿冠犹豫地问,“那三楼的……” “还不快点去。”柳彦杰催促。 阿冠急忙下楼拿了五个铜币给烟纸店的老头。刚放下钱,身边围上三四个叫花子,被阿冠恶声恶气地赶走了。 吃过饭,柳彦杰看了会儿报纸。沪西的报纸很乱,没有租界里规矩。一堆报纸里有一份《社会版报》。柳彦杰翻看了几篇,都是说日军怎么善待中国老百姓,怎么抵抗蓝衣社保护上海治安。柳彦杰想到了今早在警务处遇见的蔡恒。他把报纸折了几折,扔到一旁的废纸篓里。 柳彦杰带着陈琦去沪西警察局。已经是下午两点。胡辉的死让老胡一下子失去了依托,一夜间老了十岁。早几天柳彦杰就让他回家打理儿子的后事 沪西警察局里,周景正在教训一个看起来衣着光鲜的瘦个儿男人,注意到柳彦杰进来,他狠狠朝他肚子上揍了一拳。“滚,下次别再让爷看见。” 男人捂着肚子逃出警察局时撞到了柳彦杰。柳彦杰留意地看了他一眼,面黄肌瘦,眼神无光,他哆嗦的样子让柳彦杰想到了鸦片。 “什么人?”柳彦杰望着那男人的背影问周景。 “一个吃鸦片的,非说认识丽丽,”周景说,“鬼知道他是什么人。” 周景替柳彦杰找了凳子坐下。陈琦站在一旁。 “柳老板,胡辉那件事,看起来有些复杂。”周景严肃地说。 “怎么说?”柳彦杰问。 “我们从胡辉口袋中找到了空弹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4 匣。” “对方留下的?” “应该是。” “真是有恃无恐。” “根据留下的空弹匣,对方使用的是点32口径的‘魔鬼’手枪,编号2042。” “有编号?”柳彦杰沉思。 “对,这把枪有案底。” …… 华灯初上,柳彦杰走出警察局。车窗外还在飘雪沫子,玻璃都是一团雾蒙蒙的。柳彦杰坐在车中,闭着眼稍作休息。一天去了两次警察局,柳彦杰心中不怎么痛快。闭着眼还能看到那两扇阴沉的大铁门,门头竹竿粗的尖刺向外张着,能要人命。 陈琦车开得快,有时会颠簸几下。年轻人做事到底没有上年纪的人稳当,柳彦杰想。 “大少爷最近在做什么?”柳晨曦问陈琦。 “听刘福说,大少爷白天常去育婴堂。”陈琦说。 “把车开过去。” 霓虹已经亮起,在夜幕中如五色星辰似的闪烁。影戏院外停满车,窗口有一堆穿着体面的买票人。大幅青衣张文琴的海报在墙上贴着。伙计竖起的“客满”大招牌立在影戏院门前。这招牌对谁都没有用,想进去的人依旧想进去。 陈琦连按喇叭,开过影戏院。再往前,就是育婴堂。 “停车。”柳彦杰说。 “二少爷,育婴堂还在前面。” “就停这里。” 陈琦将车停在角落。 周围没有灯光。育婴堂被围在民房中,是座简单的平房,陈旧的黑漆大门上挂了两个兽面铜环。门没有关得太严实,柳彦杰能从缝儿里看到屋里透出微弱的光。“育婴堂”三个楷体大字被端正地写在门楣石雕的白墙上。大门右边有个“送婴窗”,里面不时会传出一阵嘤嘤的哭声。像墙角发春的猫。 黑漆大门上的铜环晃动了一下,被缓缓推开。是一个提着油纸伞的英俊青年。屋里火炉燃起的光拢在 7、第四章全 ... 他整洁的大衣上,走动间温暖的橙光洒在他身上比霓虹更耀眼。柳彦杰错觉他打开了黑白世界的彩色大门。 “大少爷平日都是怎么过来的?”柳彦杰看着柳晨曦,问陈琦。 “听说是乘电车。”陈琦规矩地回到。 柳晨曦向育婴堂内的人道别,轻轻关上门,打伞走进飘着雪的跑马厅路。柳彦杰摇下车窗,他的目光随着柳晨曦移动。送婴窗处又传来了哭声。柳彦杰看到柳晨曦停下脚步,在侧耳倾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步伐坚定地走回“送婴窗”。柳晨曦靠近壁橱仔细地听,最后,不再犹豫地打开了老旧的壁橱木门。 柳彦杰觉得刺耳的猫叫声更响了。 柳晨曦放下伞,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抱出一个裹着破旧棉被的婴儿。他将那孩子靠在自己胸前,让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柳晨曦熟练地抱着孩子,微笑地拍哄他。雪又下大了,一片片飘落在柳晨曦柔顺的短发上。柳彦杰眯起眼,柳晨曦睫毛处有凝结的雪珠子,那雪珠子是宁静的,他对着婴儿微笑,那微笑也是宁静的。柳彦杰想起父亲一直藏在床头柜里的陈安月的照片。那是柳彦杰这辈子看到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柳晨曦重新敲开育婴堂的门,婴儿的啼哭随着他踏进的脚步逐渐消失在白雪中。 “开车,回红屋。”柳彦杰说。 “二少爷,我们不接大少爷吗?”陈琦诧异。 “他有脚,让他自己回去。”柳彦杰摇上车窗,靠在后座上。 陈琦发动汽车,驶向红屋。 雪还在下。璀璨霓虹的跑马厅路满是陈腐的气味,唯有那把雪地中的木色油纸伞让柳彦杰回忆起田野上朝露的清新。 8 8、第五章全 ... 第五章 电线杆上的灯泡暗了好几个,车在冰雪路上行不快,柳晨曦下车时,已过了晚饭时间。 红屋灯火通明,两盏欧式门灯尽忠职守迎着柳晨曦。王贵远远地就瞧见他回来,替他打了开门。柳晨曦刚跨进铁门就瞧见刘福,厚重的棉衣裹住了他嶙峋的身体。柳晨曦将手中的伞递给他,走进屋内。 沙发上,朱丽正在和柳彦杰打牌。朱丽心情很好,她撒下最后一张牌,从柳彦杰手里拿走了十元钱。 “晨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朱丽站起身,把钞票放进新买的亮珠钱包。 “路上不好走,又遇到了点事,所以晚了。”柳晨曦把脱下的大衣交给美娟。 “以后早点回来,天黑外面不安全,”朱丽有点埋怨。她把钱包锁进橱柜上的抽屉里,回头朝帘子喊,“吴妈,开饭!” “二妈,这么晚你们还没吃晚饭?”柳晨曦有些意外。 “彦杰说,要等你回来。” 柳晨曦更有些意外。“以后我要是晚了,二妈你们先吃。” “我也这么说。但是彦杰不肯,他说一家人就该一起吃才像话。他和你父亲一个样子。”朱丽坐到桌旁,用美娟打来的水洗手。 柳晨曦望向柳彦杰。柳彦杰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理着牌,好像没听见他们说话。柳晨曦看他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睨了柳晨曦一眼。柳晨曦立刻收回目光。 柳晨曦上座时,吴妈已摆了一桌的菜肴。柳彦杰最后坐下。坐在柳晨曦对面。他在外人面前装得极守规矩。 吴妈在柳彦杰的酒杯里倒了半杯温过的花雕。柳彦杰示意吴妈:“给大少爷也倒点。” “我不用。”柳晨曦推辞掉。 “男人应该喝点酒。”柳彦杰夹了口菜,举杯独自小酌。 柳晨曦没有理会他,柳彦杰也不在意。吴妈默默退到一旁。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 美娟端来热腾腾的鸡汤,香气扑鼻。气氛终于活络起来,朱丽很快从里面找到一块鸡肉,送到柳彦杰碗里。“彦杰,吃这个。你总是在外跑,难得一起吃饭!妈犒劳你的。” “谢谢妈。”柳彦杰立刻要了个空碗,替朱丽盛上满满一碗鸡汤,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妈,这两年多亏有你,我在外面做事也放心。你多吃一点。” 柳晨曦不习惯他们之间的热络。他的母亲,在他出生那年就死了。母亲为他送了命,他却连声妈都没来得及叫。柳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5 晨曦一直低着头吃饭。 朱丽仓促地吃完饭,表示要到房间里去给张太太打电话。她起身对两人说:“你们慢点吃,我先到楼上去。” 朱丽走后,又留下一桌的尴尬。自那次不欢而散后,柳晨曦以为,他与柳彦杰之间实属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几句都是空惹不愉快。 两人没有言语地各顾各吃晚饭。 “你别只吃白米饭。”柳彦杰突然把一个鸡腿夹到柳晨曦的碗中。 柳晨曦一愣,下意识说了声谢谢。过去他并不喜欢别人为他夹菜。今天却没有这么觉得。柳晨曦咬了口鸡肉,非常鲜嫩。别人夹的菜,味道会不一样。他记得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柳彦杰对他笑了笑。笑得很快,一下就不见了。柳彦杰很少笑,笑也常常不是真心的笑。柳晨曦过去觉得他是穿着戏服的流氓。但这次,柳晨曦却惊讶地发现,柳彦杰的笑是善意的。他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柳晨曦突然想。 他又望向柳彦杰。柳彦杰在接吴妈递过来的白米饭。他望柳彦杰的时候,柳彦杰再一次抓到了他的眼睛。柳晨曦迅速移开目光。 柳晨曦替他夹了一块糖醋桂鱼。 柳彦杰看着他,好像有点惊讶,把糖醋桂鱼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吃完后,他也给柳晨曦夹了一块。柳晨曦看着碗里的桂鱼,又看了看柳彦杰,觉得不好受他恩惠,动手再替柳彦杰夹了一个水晶虾仁。 饭桌上的气氛好像比之前活跃了,兄弟俩像较劲似的相互替对方夹着小菜。最后,两人终于忍不住笑了。 隔天一早,雪下得极大。上海很少下这么大的雪,片片真像鹅毛一样。柳晨曦打开窗,窗台上积了层厚厚的雪。屋檐下还有垂下的长冰棱,花园都是白色的。多呼一口气,面前就腾起一阵迷雾。用过早餐,柳晨曦接到从育婴堂打来的电话,主任说外面电车开不动,育婴堂就留几个昨夜的值班医生,其他人等明天雪小了再去。 育婴堂主任是位有名的中医医生,也是个文化人,常穿米色西装戴一副半边黑框的眼镜,面相很和善。他已经管理育婴堂好多年,当初日本人打进上海的时候,育婴堂就是靠他坚持住的。柳晨曦刚进育婴堂的时候,也是这位主任接待的他。 主任知道他是柳彦杰的大哥。而柳彦杰在外的名声并不是太好。主任在与柳晨曦交谈时,刻意回避了柳家的生意。两人聊得投机,柳晨曦发现主任是个能力强又极富善心的人,他知道上海发生的很多事。主任也很喜欢柳晨曦的热情与亲和力。相处时间久了,偶尔在听无线电或看报纸时,会聊起抗战的话题,两人发现在抗日问题上,大家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柳晨曦留在育婴堂除了行医外,还是想向主任学些本事。主任十年前就自设诊所,独立行医。“他十年前就做了我想做得事,”柳晨曦直觉要拜这样的师父,“能学到总是好的,迟早用得上。”柳晨曦对自己说。 主任有一天提起柳晨曦的外公。柳晨曦问,主任知道自己的外公?主任感慨地说,知道,知道。他是极好的一个人。听说柳晨曦以后有开诊所的打算,育婴堂主任毫不犹豫地收了他这个徒弟。 楼下,小伙儿王贵和几个下人在用毛竹扫帚扫雪。 门前,刘福撑开一把黑伞。柳彦杰穿了身厚重的羊毛黑大衣,脖子上是条暗格的藏青羊绒围巾,戴着礼帽。身后,紧随他的陈琦提着黑色公文包。柳晨曦看到停在院子里的别克。 笃,笃。有人敲柳晨曦的房门。 美娟带了水桶与抹布,静悄悄地走进来。 柳晨曦依旧倚在窗边。柳彦杰已经坐上车,陈琦也进了驾驶座。 “美娟,二少爷今天出去?”柳晨曦问。 美娟拧干了抹布,冰冷的水冻得她手指发红。听到柳晨曦的问话,她慢慢走到床前。美娟喜欢大少爷的声音,那种温和的嗓音让她感到有热流从心里一直冒到手指尖。美娟一边擦着床围一边回答:“二少爷他每天都出去。” “礼拜天也出去?” “礼拜天二少爷要去做礼拜。” “也是这个时候?” “恩,都是这个时候。” 柳晨曦看到别克发动,开得很慢,是外滩的方向。 美娟又搬了个高脚凳进来,踮起脚擦屋里的吊灯。“太太一会儿也要出去。” 柳晨曦转过身,看着美娟做事,等她把话说下去。美娟见大少爷看她,腼腆地别过脸擦着天花板上的花形玻璃灯罩。“昨天张太太来家里打牌,太太说她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比自己的好看,想让老爷再帮她买一条更好的。老爷昨天答应了。”老爷答应买就是二少爷答应买。 美娟伸长手去擦玻璃罩旁的黄铜灯架,身体斜得厉害,脚下凳子一滑,整个人从高脚凳上摔了下来。“当心!”柳晨曦上前扶了她一把,美娟跌在了他怀里。小丫头连忙退开,却不小心扭到脚,重新跌坐回地上。柳晨曦想去扶她。 “死丫头!在楼上干什么?砸东西呢?”门外传来朱丽的大声责问。 “没事,太太。对不起,太太,”美娟急忙冲外面喊。她从地上爬起来,向柳晨曦欠了欠身,一瘸一拐地带着东西走了出去。 柳晨曦上午到父亲房间,和父亲聊了最近自己在育婴堂工作的事。父亲认识育婴堂的主任,说柳晨曦跟着他是好事。父亲还说,主任和仁济医院的关系好,育婴堂挂的是仁济的牌子,以后可以把柳晨曦转到仁济医院去。柳晨曦附和地笑了笑。 中午朱丽吃完午饭就出了门,再大的雪也挡不住她对宝石项链的热情。 美娟始终一拐拐地走路。 柳晨曦在房间里独自翻看《医学丛书》。主任两年前主编出版了这套书。外公也留下数套中医的书,都是绝好的书,柳晨曦一得空就会认真地看。中医是门学问。柳晨曦想把西医中医都融合贯通一下。 贯通了又怎样,如果连家里的小丫头都不能治,有再好的学问都是白费。柳晨曦又想到美娟,那是个可怜的姑娘。 他放下手中的书。 柳晨曦告诉刘福自己准备出门。刘福替他拿来大衣和伞。柳晨曦围上围巾打着伞去附近的中药房。 西北风夹杂大雪不时打在柳晨曦的身上,没走多久鞋面就堆上了一层雪。马路上有些萧条,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6 平日卖糖葫芦、炸油条的摊子都没了踪影。只有电线木杆下还站着个做洗油腻肥皂买卖的白俄。 临街几家铺子没卸下门板,柳晨曦担心中药房关门。过了两条马路,看到药房开着门,心里很高兴。大雪天,没有其他买药人。柳晨曦很快从里面买了些中药。柳晨曦低头把几个油纸包放在大衣口袋中,左手掀开棉布门帘,准备离开。 一群身穿军装的男人大步走进药房柜台,霎时带进一阵寒风。 “给我这张纸上写的东西。” 柳晨曦听到从柜台前传来一句生硬的中国话。 柳晨曦不禁回头多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背影笔直,身穿黄绿色的军大衣,头顶军帽,红黄条纹的肩章有一枚银星。是个少佐。他身后站了四五个腰上绑皮腰带配枪的宪兵。柳晨曦看到他们军服上的太阳旗标志。 一群日本兵到了中药房。柳晨曦停下脚步。 日本军官见店员不知所措站着不动,冷冷地说:“你是不是听不懂?” 店员立刻叫来药房里的其他人,惊慌失措地拿起药方仔细看,马上转身对着药名打开身后柜子的抽屉。少佐带着士兵极严肃地在站一旁,监视他们抓药称药,一言不发。这个身着军装的日本长官身形相当挺拔,脸部轮廓瘦削刚硬,有一双不苟言笑极为严厉的眼睛。突然,他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的柳晨曦。 几袋包裹严实的中药和药方被送回到日本兵手中。少佐却指向柳晨曦,命令道:“交给那个男人检查。” 店员呆愣片刻,马上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都交给柳晨曦,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柳晨曦安抚他:“放心,没事。” 柳晨曦走回柜台,细细看了看药方上写的药材,一一打开纸包,检查、合称,最后再重新包回,说道:“都对,没有问题。”店员再次小心翼翼地把东西交给日本人。 门口,已经有人替这群日本官兵拉开挡在门口的深蓝棉布帘,没有人敢向他收钱,谁也不想惹日本人。 日本长官一声令下将士兵带离中药房。正当店员们长舒一口气时,那位日本少佐在门栏处,忽然再次停下脚步。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柳晨曦也不由紧张。 店员战战兢兢地问:“您还有事?” 日本少佐向一名提着公文包的手下,挥了挥手,带了其他人扬长而去。被示意留下的日本兵走到柜台前,在店员颤栗的目光下,从公文包里取出几枚钱币。 店员吃惊地张着嘴,不知道是不是能接日本人的钱。 柳晨曦说:“收下吧,难得还有知道要付钱给中国人的日本军。” 走出中药房,一辆绿色日本军车仍停在近处的马路上,柳晨曦又看到了那位日本少佐。他正站在军车旁,目光炯炯注视着柳晨曦。一个士兵替他打着伞。 在柳晨曦绕开前,少佐开口说:“柳先生,别来无恙。” 柳晨曦诧异地看向他。 “你别说你不记得,”少佐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替我治过病,在英国。” 柳晨曦想到田中先生的朋友。他记得田中说过,他的朋友是军官,姓伊藤。那时日本人还没有开始全面的侵华战争。回国后,他没有再为日本人治过病。柳晨曦试探地唤了声:“伊藤先生。” 伊藤向他点了头。 伊藤没有多说话,很快就上车离开。柳晨曦猜测他只是要与自己打个招呼。日本人很注重礼节,虽然他们完全没有把其引以为傲的礼节用在中国上。“忠”也是“愚忠”,他们正在慢慢殆尽民族精神,最近柳晨曦看到日本人就会这样想。 墙角蹲了几只野猫,黑的、白的,精瘦敏捷,机警排外。柳晨曦走过时,它们在暗处静静地凝视他。 夜里,朱丽得到了她想要的蓝宝石项链。她始终将项链挂在脖子上,灯光下宝石璀璨夺目。朱丽高兴极了。美娟慢吞吞的动作也没能让朱丽落下笑容。柳彦杰没有回家。朱丽吃得很快,她来不及想上楼让柳桥涵好好欣赏自己的宝石项链。 晚饭后,柳晨曦问厨房要了些面粉和高粱,又借口窗台不干净,把美娟叫到屋里。美娟老实地拿了鸡毛掸子,走进大少爷的房间。 “坐。”柳晨曦掩上门,手指藤椅。 美娟踌躇不安地看了看藤椅,又看了看柳晨曦,最后踌躇不安地把半个屁股挨在藤椅上,垂下脸。 “脚还疼吗?”柳晨曦问。 “不怎么疼了。”美娟轻声轻气地回答 “我看看”。柳晨曦要她脱去鞋袜。 美娟脸颊绯红,她从未在男人面前露过脚。她听母亲说过,只有不规矩的女人才会把脚露在外面给男人看。好女人是不会随便露皮肤的。可是她又想,大少爷是医生,他不是一般的 8、第五章全 ... 男人。美娟犹豫地脱去棉袜。 美娟光裸的脚踩在板凳上。柳晨曦轻轻地按下肿胀的部位替她检查。屋里的光落在柳晨曦的睫毛上,有层淡淡的金色。美娟觉得大少爷又温和又好看。她绞着麻花辫,急于把自己丑陋的脚收回到布鞋中。美娟的脚是双裹到一半又放开的解放脚,除大脚趾外的脚趾都半歪的扭曲在脚板下。美娟不想让大少爷看到她的脚。 中药里伴上面粉和白酒,褐黄粘稠,柳晨曦用竹片把它涂在美娟脚踝上。他解释说:“这东西样子难看,但有用处。等它干了之后洗掉。能好的快些。”柳晨曦又替她裹上几层白棉纱。 “谢谢大少爷。”美娟小声说,脸红红的。她重新穿上袜子,将脚伸进布鞋中。 “没事,以后小心点,”柳晨曦微笑回身,收拾盛药的小碗,“一会儿你把东西带下去。” “好的,大少爷。” 美娟感到大少爷关心她,心里热热的。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开门声,柳晨曦听到美娟紧张地唤道:“二少爷!” 柳晨曦转过身。柳彦杰正站在房门口,穿着早上出门时的羊毛大衣,肩膀处有一滩雪融后的水迹。他一动不动,一尊冰雕像。柳晨曦隐隐觉察到他锐利的寒气。 柳彦杰斜了美娟一眼。“这种时候,你在大少爷房里干什么?” 美娟慌张地垂下头。 “她在替我打扫房间,”柳晨曦为了缓和气氛解释,又催促美娟,“没你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7 事了,出去吧。” 美娟急忙将鸡毛掸子夹在臂下,双手去接柳晨曦递上的药碗。 “这是什么?”柳彦杰在美娟前,拿下柳晨曦手里的碗。他厌恶地皱眉。 “是药。”柳晨曦说。 “什么药?” “治扭伤的药。” 柳彦杰在柳晨曦与美娟之间凝视片刻,目光凌厉地问:“谁扭伤了?” “我。”柳晨曦说。 柳彦杰将他上下打量。柳晨曦虽有心虚倒也不显到脸上。柳彦杰问:“伤在哪里?” 柳晨曦只好说:“右手腕。” “怎么不上药?” “不方便。” 柳彦杰深邃的双眼掩饰在昏昏沉沉的灯光下,他说:“我替你上。”他示意美娟离开。美娟走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她的脚。 美娟走后,柳彦杰把脱下的大衣随意地搭在藤椅背上,站在书桌旁用竹片绞起那碗黏糊的药。柳晨曦始终注意着他的动作。 “把袖子卷起来。”柳彦杰说。 房里有火炉,很暖和。柳晨曦卷起衬衫袖,将手伸到他面前。右手腕不青不肿。“你伤得很特别。”柳彦杰说。 “不严重。”柳晨曦解释。 柳彦杰搭着他的手,仔细地把药抹在他手腕上。“这药看上去很糟,气味倒还不错。” 柳彦杰说。 “有栀子粉红花,还有白酒。”柳晨曦回到。柳彦杰涂得很认真,此时的他看起来有些温存,柳晨曦觉得他不刻薄的时候,还是个好相处的人。 柳晨曦看他时,柳彦杰抬头望他,眼神灼灼。“这么说能吃?” “大概。”柳晨曦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地躲避了柳彦杰的目光。 柳彦杰突然抬起柳晨曦的手,在他手背处轻轻地舔了一下。柳晨曦被舌尖湿软的触感吓了一跳,推开他:“你干什么?” “是有酒的味道,”柳彦杰在口中品味片刻,又轻描淡写地说,“你紧张什么?” 柳彦杰拿起一旁的药纱,替柳晨曦将涂了药的地方包裹上。 “我明天早上再来看,”柳彦杰一边绷膏带一边说,“柳医生配的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一定很好,因为根本没有受伤,柳晨曦心想。 出门时,柳彦杰在门口突然又转回了身。 “对了,柳医生,如果你的医术连是不是扭伤都确诊不了。我看医院的事,你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柳晨曦懊恼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章和第五章都是情节过渡章 明天开始会好一点,进入两人感情发展前期,⊙﹏⊙b汗 9 9、第六章上 ... 第六章 汽车沿着贝当路前行。零星飘点小雪。三两个小人在沿街踩雪,被从弄堂里走出的大人赶回家中。 “到红屋。去接大少爷。”柳彦杰今天晚上是要去谈生意的,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带上柳晨曦。 陈琦看了看天,问:“不知道大少爷回来了没有?” “这么晚,一定回来了。”柳彦杰说得漫不经心。 柳晨曦在租界里跑马厅路上的育婴堂当医生。两年前上海大战,育婴堂收容了不少弃婴,哪怕现在那里的婴儿也相当多。前几天柳晨曦还在使唤家里的王贵做小床,说要送到育婴堂里去。柳彦杰怕他们弄脏家里的院子,直接出钱买了百来张小铁床,昨天上午送了过去。柳晨曦神情别扭地和他说谢谢的样子,弄得他现在心里还挺舒服。 柳彦杰到家的时候,柳晨曦正在楼上写信。 “去跳舞?”柳晨曦听说去百乐门,立刻回绝,“不去。我不会跳舞。” 柳彦杰知道他在找藉口,上海的大学生没事都喜欢往小舞厅里跑,读洋学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跳舞。于是,他道:“我和毛纺厂的陈老板约在百乐门谈生意。是笔正经生意。我想以后把这摊子交给你,毕竟你是柳家的大少爷,万一我不在,生意上你还是要照顾下。” 柳晨曦看了眼面前的柳彦杰。柳彦杰神情坦然。 “我去换身衣服。”柳晨曦放下笔。 这两年柳彦杰很少做正经买卖,主要是利钱太少。父亲和毛纺厂陈老板的关系一向不错,陈老板特意找上门来,柳彦杰也不好拒绝。陈老板在郊外的厂,去年被民族救亡活动牵连,遭人放了火,损失了不少机器和原料,最近才把这些缺口补了回去。柳彦杰想,这笔生意赚不了多少,主要还是卖个人情。 车子很快开到了静安寺路上的百乐门。 时髦的art deco设计风格,顶部九米高的圆柱形玻璃银光塔,裹上霓虹灯,夜晚的百乐门是璀璨夜上海的标志。 车停下后,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很殷情地把车门打开,请柳彦杰与柳晨曦下车,并把两人迎进那扇椭圆形顶着paramount洋文的大门。柳彦杰大方地给了他一元法币,服务生高兴地又恭维了他几句,才转身去接下一位客人。 柳彦杰进门后,同里面的服务生轻车熟路上了二楼。周围到处是穿着旗袍、洋服的摩登女郎,和沪西那些站在路灯下搔首弄姿的妓女不同,她们是受过训练的,甚至有陪舞证,不轻易接近或是骚扰客人。除非被客人看中,点了名。大舞厅的规矩是严厉的。 “这些红舞女几支舞跳下来就能抵上普通小职员一个多星期的薪水,钱就是这么来的。”柳彦杰也花过这个钱。 二楼中间是个大舞池,周边有一圈镶着磨砂玻璃的地板,底下有霓虹,映得整个舞池晶莹闪亮。大舞池前面的半圆高台上,一位身着银色鱼尾裙的女歌星正低吟着魂牵梦萦。周围还有不少被割出中舞池、小舞池,沙发座椅以及金色拱形门柱。 柳彦杰与柳晨曦到二楼舞厅时,陈老板已经坐在小舞池边的桌子旁,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的小姐。 “陈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柳彦杰上前打招呼,又向陈老板介绍了柳晨曦。 陈老板很客气,同样介绍了身边的姑娘,他的大女儿陈衍仪。 陈老板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柳彦杰在心中为他感到遗憾。在这种生意场上,有个得力的又信得过的助手相当重要,没有儿子就像少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8 了左膀右臂。外人是靠不住的。 陈衍仪站了起来,与柳彦杰以及柳晨曦问好。她的声音像银铃,脆而不腻。陈衍仪很漂亮,一身白色毛呢洋裙装,齐耳的学生式短发,白皙而又小巧的脸庞,乌黑灵动的双眼透出女性细腻的智慧与温柔。她朝柳晨曦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柳晨曦也温和地笑了。 柳晨曦礼貌性的举动却令柳彦杰感到莫名的不畅快。 柳彦杰开了一瓶1932年的法国红酒,开始谈这次的合作。柳彦杰给了适当的价位,陈老板也是明白人。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陈衍仪。 他不相信今晚陈老板带着女儿过来是没有目的的。一个父亲在明知会面对象是位年轻男人的情况下,还让自己美丽的女儿陪在一旁。这种技俩,任何人都能一看即破。柳彦杰有些后悔带柳晨曦过来,他让这个焦急的父亲又多了个选择的方向。 柳晨曦和陈衍仪都刚从学校出来不久,聊得很投机,这让柳彦杰愈加觉得自己之前做的决定是错误的。但他不会轻易把不安表现出来。他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哪怕事情超出预料,他也能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 柳彦杰对柳晨曦说:“这里是上海滩上最好的舞厅。你平时很少回上海,机会难得,不如和陈小姐跳支舞?” 柳晨曦和他目光相触的那一瞬,柳彦杰想顶上那个转动的霓虹灯,当时一定是照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他感到一阵令人心慌的刺亮。他希望柳晨曦能像在家坚持的那样,说自己不会跳舞。然而,柳晨曦却用他温润的嗓音说了相反的话:“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柳晨曦喜欢做与自己相对的事,就好像他也喜欢做与柳晨曦相对的事一样。两人对此总有种不明所以的默契,并且还乐在其中。 在柳晨曦的邀请下,陈衍仪略带羞涩地点头。两人手牵手进入舞池。柳晨曦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的微笑是让人亲近的好感。柳彦杰曾痛恨过他的这种魅力。柳彦杰注视着他,他的舞步前进或后退,他轻巧的横移,以及他每个由腰部带动的优美侧身与倾斜。柳晨曦的手牵动着那藕荷般清丽的女孩,柳彦杰突然想起他唇间的触感,那个解开他腰带夜里。白净的脖子,股间的浓密…… 陈老板叫来两位红舞女陪伴,间隙和柳彦杰有一没一句地聊着。“我听说晨曦一直在国外读书,到现在还没有成家。” “是有些耽误了。”柳彦杰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像是个父亲。 “晨曦年纪不小了。”陈老板暗示。 “他有自己的想法。” 柳彦杰左边是个烫着卷发的时髦女郎,右边则坐着陪酒的旗袍小姐。柳彦杰很中意旗袍小姐,甚至没有介意旗袍小姐在他西服口袋里塞进一张名片。她的黑发,就像柳晨曦的一样顺直柔软,他轻轻顺抚它。柳彦杰分着神同陈老板闲聊。但是,他的心却在柳晨曦的每一次转身中。 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 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 耳边,爵士乐队演奏着《永远的微笑》,优雅而又缓慢,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柳彦杰静置了许久的心上。 告别陈老板回到红屋,已经是晚上十点。 洗完澡,柳彦杰推开柳晨曦的房门。房里,柳晨曦正在写那封没有写完的信。看见柳彦杰进来,他诧异地抬起头。 柳彦杰又一次在那张中式床上坐下,没有理会柳晨曦不满的眼神。正如他意料的,柳晨曦不会主动与他说话。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他继续埋头写信。 灯光下,柳彦杰斜靠在床围上,不远处的窗台下坐着柳晨曦。 许久,柳彦杰问:“你想要个女人吗?” 不停挥动的笔突然停下。“你又想干什么?” “你觉得陈家那位大小姐怎么样?”柳彦杰问这话时,觉得自己心头有些发热。 “不错,是个好姑娘。” “陈老板今天在向我问你的事。看起来,他很中意你,希望你做他的女婿。” 柳晨曦放下笔,认真地注视着他。“你准备让我去做他的女婿?” “我的意见能代表你的决定?” “你不是要我学会识时务吗?”柳晨曦整理着矮柜上的东西,他并没有把柳彦杰的问话放在心上。 “结婚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情。”柳彦杰严肃道。 柳晨曦坚定地说:“现在我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要做。” 寂静的夜里,柳晨曦的声音显得温厚,安抚住了柳彦杰隐藏的焦虑。柳彦杰不好理解自己在听到柳晨曦不准备结婚时心中的那份窃喜。房间里有一分钟的沉静,没有声响,只有壁纸上两道拉长的人影。 虽然,女人是一定需要的,但男人更多的该想想事业,偶尔才想想女人。那才是他欣赏的男人。柳彦杰不由这样为自己解释。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柳彦杰知道他要什么。 “就是你看不起的那些事。” 他向他微笑。西洋台灯下泻出的光迷蒙地落在柳晨曦双眼中,有无数金铃在深幽的黑瞳中闪耀。 柳彦杰有一瞬间被他的笑容震慑。 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 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柳彦杰好像仍身在百乐门,耳边回响的是那曲没有奏完的歌。他把这次的恍惚归罪于火炉中燃烧得太旺的炭火。 “我想我是需要和你谈谈那些被我看不起的事。我觉得有必要带你去到沪西看看。”柳彦杰观察到柳晨曦表情的变化。他一定不相信,柳彦杰想。他继续说:“你不用着急,我可以等你做完今天所有的事之后再说。” 趁柳晨曦去浴室的时候,柳彦杰叫了人来铺床。 进来的是美娟,她抱了一个包裹着绒布的紫铜汤壶。她见到二少爷还在大少爷房间里时,是有点惊讶的。美娟没有敢多看柳彦杰,默默地将乳白色鸭绒被抖松铺好,上面压上那条暗红色的羊毛毯,最后把紫铜汤壶放进被子。 “大少爷给你涂得的药怎么样?”柳彦杰问。 美娟紧张地望着他。“很好。” “那只野猫最近怎么样?”柳彦杰又问。 美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9 娟小声说:“也很好。” 柳彦杰朝门的方向挥挥手。 和进来时一样,美娟出去时也是没有声息的。 柳彦杰想,柳晨曦不会那么快就回房间。他上了那张洋化的中式床。柳彦杰并不习惯睡在别人床上。他取出汤壶,将它搁在床头柜上。身上的被子十分暖和,柳彦杰很快合上了眼。 柳彦杰只是想闭目养神,不相信自己会睡着。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却是真的睡着了。当柳晨曦推耸他的时候,他本能地闭着眼抗拒着。 柳晨曦无奈地妥协。 柳彦杰睡在柳晨曦的被子里,他从微眯的眼睛缝儿里模糊地瞧着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柳晨曦。他不想睁眼。虽然是微弱的光,但还是令人觉得刺亮。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碰的响声,柳彦杰觉得神经抽动了一下,似乎要接近清醒。他立刻把眼睛合上。 当柳彦杰再次半睁着眼看向柳晨曦的时候,柳晨曦正要转身,背对着他捡那东西。 柳晨曦弯下腰的一瞬,柳彦杰从那件不严实的睡袍里,看到了他的一切。 对柳彦杰而言,柳晨曦不应该是神秘的,此刻,却又如此神秘。 柳彦杰一直认为,半(裸)的女人要比(脱)光了的女人更性感。原来男人也一样。光(裸)的脚踝,修长的双腿,大腿(根)部被薄薄的睡袍半遮掩着,随着柳晨曦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那羞耻之处时不时地若隐若现。这个叫人心酥的男人,真不该是自己的大哥。柳彦杰不是很清醒地想。 柳晨曦关了灯,动作很轻上了床。 外面的雪下小了,枝头沉甸甸地挂着这些日子堆积起来的雪,风都吹不动的样子。 下夜里。屋内,炭火逐渐暗了,点点星火燃不动似的。柳彦杰却很暖和,他刚从一场梦中醒来。柳晨曦睡在他身边。柳彦杰注视着黑暗中的柳晨曦。他有张英俊的脸,睫毛浓密,鼻梁高挺。他的嘴唇长得很好,无论何时都带着微笑。柳晨曦的腿挨着他的腿,身体又是面对面靠得近的。柳彦杰能看见他白净的脖子与(裸)露在外的锁骨。 他睡得很沉。 柳彦杰突然很想摸摸他。 10 10、第六章下 ... 他为自己涌起的下作想法犹豫,但很快又为自己开脱。其实,男人之间有点逾越并没什么。哪家兄弟都会装正经,私底下做过什么没人知道。 柳彦杰顺着他的腿摸到他的臀。他的(臀)圆润、结实。柳彦杰将柳晨曦的衣摆由下往上撩起,手指滑进那条神秘的(臀)沟。那沟中比大腿(炽)热,包裹住柳彦杰的指尖。柳彦杰更加放肆地沿着(臀)线从后绕到前方(浓)密之处。他的中指(搔)弄着那些密黑卷曲的毛发。柳彦杰收回手,游走到前方,在柳晨曦脆弱(敏)感的地方不怀好意地(撩)拨着。 睡梦中的柳晨曦不安地动了几下。他翻了个身。 柳彦杰解开柳晨曦的衣带。他把身体贴近他,闻到了他头发上淡淡的香草药味。他喜欢这个味道。柳彦杰伸手到柳晨曦大腿内侧,握住他的(敏)感,充满(诱)惑地揉搓。 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这样的拨弄无动于衷。 柳彦杰可以肯定,柳晨曦已经被弄醒了。 他一滴不漏地观察着这个有些清高的大哥的反映。柳彦杰欣赏着他由于羞耻而装睡的样子。柳晨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开始发汗,但他始终闭着眼睛。柳彦杰想,他是故意不醒,他怕醒了更难堪。 柳彦杰从手中的火热中知道,柳晨曦已经快控制不了这种变化。柳晨曦努力摆脱了柳彦杰,转身背对他。柳彦杰并不想放过他,他挨上去紧紧贴住他坚实的臀与后背。手擦过腰线,握住前方。 他能想象柳晨曦的表情。气愤、难堪、又迫不及待地想释放。 柳彦杰想用脚拨开柳晨曦僵直并拢双腿。柳晨曦不合作。柳彦杰将自己的腿搁在他的腿上,蛊惑似的上下(律)动地磨蹭。受到刺激的柳晨曦,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柳彦杰趁虚而入,将腿抵在他双腿之间。柳彦杰的手在他身上胡作非为,手心处越来越(湿)滑。 在他决堤前,柳彦杰扯下枕巾,垫在手中。释放的刹那,柳晨曦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他假装咳嗽,把龌龊的毛巾扔出被外。 柳彦杰在他身后呵呵地笑。 他猜柳晨曦一定听见了。 第二天早上,雪是不下了,玻璃窗上结了不少冰花。许久不见的太阳从东边的云层里冒出来,映的人脸也都有些泛红。柳晨曦一早起床,洗掉毛巾,又洗了澡。是美娟伺候他换的衣服。梳洗完,柳晨曦没吃早饭就匆匆赶去育婴堂。 床也是那丫头整理。 柳彦杰始终在一旁看着。 家里有个不经事、不多话的小丫头使唤是很必要的,柳彦杰好心情地想。 “美娟,等会儿去把大少爷的睡袍洗了。” 柳彦杰打开窗,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是怕连这样的描写都会被“锁”掉,所以另起了一章。 其实我觉得我写的没什么。 看得人也不多,应该不会被举报吧。 11 11、第七章上 ... 第七章 道路两旁梧桐树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只剩很小的一团团,结晶似的,不再那么松软,在夜晚的灯光下偶尔会闪出细小的光。 柳晨曦还在回家的路上。他坚持国难之时万事节约,买的是三等票。在育婴堂帮忙的大多是租界里经济情况较好的年轻人。大家都非常朴素,不是骑车就是乘电车。大家愿意将省下的钱用来买药买奶糕。自从柳彦杰送去那两百张小床,育婴堂主任没少说要让柳晨曦回家多谢谢柳彦杰。 他不想面对柳彦杰。 虽说柳彦杰是柳晨曦的弟弟,但他俩从小感情一般,长大后的十年里更是没见过几次面。这次回上海不但为了医院的事情伤了感情,那晚的荒唐更使得柳晨曦一见到柳彦杰就感到难堪。所幸这些日子柳彦杰不知在外面着手什么买卖,两人一直没有机会碰面。 柳晨曦和往常一样,回到红屋时已经过了吃完饭的时间。一进门,看到厅里坐着柳彦杰,一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0 副久等了的样子。 柳晨曦有五天没有见到他。 “吃完饭,跟我去沪西。”柳彦杰和柳晨曦说话,眼睛却专注着手上的申报。 “去干什么?” “看你想看的。” “华丹医院?” “对。” “你准备把它还给我?” 柳彦杰放下报纸。“只是去看看。” 柳晨曦一边吃饭一边想柳彦杰的话。柳彦杰是个精明人,不会轻易还出自己要的东西。柳晨曦知道,他一定又在盘算什么。 出门前,柳晨曦见柳彦杰取了把勃朗宁手枪。上海只是表面太平。租界内也常发生暗杀事件,沪西更是枪击、暗杀肆虐的地方。为了安全,柳彦杰加派了保镖。他很谨慎,柳晨曦想,今晚柳彦杰是认真的。 看到今天开车的是老胡,柳晨曦倒是没有想到。他的神情引起柳彦杰的注意。柳彦杰告诉他,虽然陈琦经常在自己身边,但只要得空就会去帮老胡的忙。陈琦相中了老胡的小女儿,准备明年和她结婚。 “陈琦要做老胡的上门女婿。”柳彦杰在柳晨曦耳边说。陈琦很早就没了父母,小时候跟着码头工人混饭吃,后来被对中年夫妇收做了儿子。养父母去世后,他靠自己本事进了柳家做事。老胡的小女儿有时会借着找老胡到柳家的佣人房坐坐,一来二去认识了陈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相好了。“老胡以后能有个盼头。”柳彦杰说。 车开出租界,很快驶入被上海民众称作歹土的沪西。 劳勃生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毫不逊色于租界中的静安寺路。沿街商铺自搭的生意蓬,挂满一长串高亮的电灯泡,在这些各式各样名字的小菜馆里同样食客满座。巷口一家挨一家招牌上写着“黄金屋”、“香艳楼”、“烟云窟”之类,名堂十足,都是些赌窝、妓院、鸦片馆,进出的人却是络绎不绝。招揽皮肉生意的(妓)女们穿着开衩极高的艳色旗袍,露出一大截白肉,或斜倚着电线杆,或靠在门柱前。她们抹着鲜红的唇膏和指甲油,手指尖夹着细长的香烟,从嘴里吐出一圈圈烟雾,不少还会主动将胸脯贴上去,诱惑着走过的路人。 人民抵死的战争只存在远方或停留在报纸上,沪西只生活着一群混混噩噩的人。 下了车,柳晨曦跟着前方的柳彦杰,走在灯光璀璨的劳勃生路上。远处巍然屹立的大自鸣钟,响起半时钟声,悠远又沉重。或许仅有它尚记得曾经的硝烟和抵抗。 到处是被老烟熏得昏黄的灯光,走过的人不无是麻木的表情,他们过着糜烂的生活,淡漠,不留一点战火的痕迹。走过推酒划拳的温柔乡,是栋三层楼的大型洋房。 门顶中央安着的金字招牌。充斥着水烟味道的长廊,钱币碰撞声与男女嬉笑的交织,压抑在柳晨曦胸口的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无力的惆怅。 “我带你进去。”柳彦杰没有回头。 柳晨曦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 “半年前改的,轮盘赌台3张,赌厅22间,有扑克、沙蟹、牌九、麻将、骰宝。也有中西餐厅、茶点室,名烟名酒,虽然没(妓)女,但有漂亮的女招待。就像你看到的,生意很不错。”柳彦杰说。他和场子里的手下打招呼,偶尔,会回首看柳晨曦一眼。“最近想再开几个特别室,供那些军政头目用。” 阿冠带着四五个身穿黑西服的伙计,匆匆从二楼走下,来到柳彦杰跟前。“柳老板。” “这是大少爷。”柳彦杰指着柳晨曦对阿冠说。 阿冠恭敬地向柳晨曦道:“大少爷好。” 阿冠身后的伙计们也纷纷道:“大少爷好。” 柳晨曦向他们点头。 柳彦杰将他带到一排吃角子老虎机前,颇有些开玩笑道:“这只要丢几个角币。要不要试试手气?” 柳晨曦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他处。 “到楼上去。”柳彦杰拉住他。 二楼通向三楼的过道转角,贴着一张“宾客止步”的告示。柳晨曦随他上了三楼。三楼没有做生意,静得空荡荡的。柳彦杰让陈琦打开一道门,柳晨曦闻到一阵味道,很淡,但十分熟悉。开了灯,柳晨曦看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仪器,都用暗灰色的麻布遮着。是医疗用具。 “你回来后,我们也没像样的说过几句话,”柳彦杰在椅子上坐下,说,“我们是应该好好聊聊。”柳彦杰问他:“会喝酒吗?” “会。”柳晨曦仔细摸索着放在房间里的仪器。 “陈琦,替大少爷到楼下拿朗姆酒上来。”柳彦杰吩咐。 陈琦出去时,带上了门。 “早几年的话,说不定我会把它们都卖掉,”柳彦杰指了指那些器具,“不过,现在不缺这个钱。而且这些东西在上海也卖不出什么价。” 柳晨曦转过身,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是很坦然的。柳彦杰是个商人,他没有学生时的激情。 “原来在这里做事的人去了哪儿?”柳晨曦问。他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战后不少人就逃进了租界,这里维持很困难。剩下一些人,柳家给了他们点钱,也都遣散了,”柳彦杰道,“空置两年后,我接手了这里。” “空置时候,也是你在看管这个地方。” “那时是看管,现在是接手。” “你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你不可能同意,你根本不会做生意。沪西,要得不是像你这样的读书人,而是我这样的生意人。”柳彦杰指向窗外,“你看这里,左边是妓院,右边是烟馆,再过去是舞厅,你不能在这种地方开医院。” 柳晨曦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灯光不如屋里明亮,玻璃上映照出自己和身后的柳彦杰。柳晨曦望向窗外,到处是霓虹。人人都懂与时俱进,在劳勃生路,失衡的繁华是潮流,逆流而上是行不通的。 柳彦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在租界还有一栋房子,可以给你。” “我的愿望就是在沪西这样的地方开一家医院。”柳晨曦坚持道。 “你非要在沪西?”柳彦杰从烟盒里取出香烟,低头用纯黑的打火机打出火点着烟。烟头燃着一点橘红,他抬起头,青烟从他嘴中吐了出来。 “租界有很多大医院,广慈、仁济。这边却什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1 么都没有,只有生病的老百姓与疾病,”柳晨曦说,“一种叫锦上添花,另一种是雪中送炭。我知道,你会说在沪西开医院赚不了钱,接着提我那个‘神圣的性子’,最后否定我。如果真的要赚钱,我会留在英国,那边有罗斯柴尔德财阀家族,赚得都是英镑!但我不是为了赚钱回上海,我回上海是因为我是中国人!” 两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对视。 僵持许久,柳彦杰先开口,“你再等一段时间,我会办好这件事。” 突如其来的转变出乎柳晨曦的意料,他斟酌着问:“我原以为你还会找理由搪塞我。这次是为什么?” 柳彦杰深深地吸了口烟。他似乎也在挣扎。柳彦杰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柳晨曦,最后低沉地说:“为了你。”你字被柳彦杰说得很特别。柳晨曦不喜欢他这样说话,柳彦杰的眼神更让他感到心头一阵慌乱。 陈琦走了进来,银质托盘上摆着两个透明的高脚玻璃酒杯,里面盛着冰块。旁边是一瓶朗姆酒。陈琦为两人倒了酒后,在柳彦杰的示意下,再次退出房间。 “生意人也需要经常做些积阴德的事。求福求财,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有出才有进。”柳彦杰慢慢地说。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要谢谢你。”柳晨曦说,虽然他并不认为柳彦杰说的是百分之百的真话。 “但是华丹医院我不能还给你。你今天也看到了。这么大的场子,不可能换地方。再多给我点时间,”柳彦杰说,“我会在沪西替你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 柳晨曦点头。柳彦杰果然是有其他打算,但是比起之前他算是让步了,自己何尝不能退一步。 “听说你最近出门乘电车?”柳彦杰问。他的眼睛仍看着柳晨曦。 “是的。大家都这样。” “到沪西不可以。车行的汽车也不能叫。你必须坐柳家的车,晚上六点前到家。”柳彦杰不容拒绝。 “行。”柳晨曦答应了。 杯中琥珀色的朗姆酒醇香浓烈,柳彦杰走到窗前与他碰杯。柳晨曦记得柳彦杰说男人应该喝点酒。柳晨曦举起酒杯喝了口酒,辛辣瞬间在唇齿间荡漾,不易察觉的醇厚在细细品味后才悠悠地滚回舌尖。朗姆酒的感觉就像柳彦杰。柳晨曦注视着柳彦杰,看他抽烟的动作。这男人靠在窗边,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一缕缭绕的青烟顺着烟头飘向高处,慢慢散了。柳彦杰或许有什么心事,他微低着头,过许久才吸上一口,烟从嘴角吐出,又是雾一般迷蒙。 强烈孤独的男人容易选择烟来陪伴,柳晨曦突然想到这句话。不过,这样的男人对女人而言,更有魅力。对男人,有时也会有吸引力。 柳晨曦觉得这个雪夜中的柳彦杰很特别。 12 12、第七章下 ... 走出华丹医院已是深夜,洋房里依旧嘈杂,路上却是清静了许多。弄堂口的南货店早已合上门板。对面一家烟纸店门前还垂着一只昏暗得灯泡,老头缩紧脖子在里面坐着,偶尔有路人走过,向他买两根烟。东边路灯下蹲着几个穿着破旧的年轻人,嘴里叼香烟,地上摆着一副脏兮兮的桥牌。 老胡已经将车停在了门口。柳晨曦和柳彦杰并肩走向汽车。 灾祸总是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而至。 路边玩桥牌的那几个年轻人猛然扔下手中的牌,快步向柳晨曦这边冲来,他们从腰间拔出匕首。保镖们立刻将柳晨曦与柳彦杰围在身后,甩开随身利器同他们厮打。角落处又有有歹徒手握利器冲到柳晨曦与柳彦杰背后。柳晨曦警觉地注意到敌人的接近。他猛地转过身,在歹徒未防备时,脚步轻而快速地向前,突然出拳打向对方眼睛。歹徒没料到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柳晨曦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不及躲闪,眼睛遭到猛烈袭击后,他捂住眼睛哀嚎。柳晨曦趁其无法还击时,移到歹徒身后,直接对其后脑狠狠砸下一拳。歹徒霎时昏倒在地上。 随后奔来的歹徒手中有枪,一把德国手枪手枪对准了柳彦杰。柳晨曦立即拉过柳彦杰,两人扑倒在地。几声凌乱的枪响。子弹打在车门上。 周遭一片慌忙的脚步声与喊杀声,保镖们与歹徒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开枪。柳彦杰与柳晨曦趁乱绕到汽车另一侧。歹徒的下一颗子弹从枪膛射出,柳彦杰按下柳晨曦的脑袋。又是一阵混乱的枪声。 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里柳晨曦一直听到枪声,直到远处有沪西警察赶来,枪击似乎告一段落。 “没事了。”柳彦杰冷静地说。他放开柳晨曦。 夜晚的风打在树上,哗啦哗啦作响,就像方才意外发生时的躁动,柳晨曦没有完全从那中间缓过神。几个年轻人被保镖们制服在地,歹徒被当场击毙,身下有猩红的血流出,他的手上扔握着那把德国手枪,枪口冒着白烟。 柳彦杰手中同样握了把勃朗宁手枪,枪口弥散着一股没有散尽的火药味。 柳晨曦不清楚是不是柳彦杰杀了他。他突然感到烦躁,不知道是为了被人袭击还是因为柳彦杰可能杀了人。 “没事了,上车。”柳彦杰打开车门。 柳晨曦正要上车。前方弄堂口一闪而过的反光令他顿感不祥。“小心!”柳晨曦使劲将柳彦杰一同拖进汽车。致命的子弹从柳彦杰身边飞快地擦了过去,打在玻璃架上。保镖们反应很快,立即跳上车关了车门。 “开车!”柳彦杰命令。 老胡从慌张中回过神,马上将车发动,以最快的速度驶离。 “我没想到,你看起来很斯文,却很会打架,”柳彦杰靠在后座说,他的眼睛在研究柳晨曦,“而且是实战型。” 柳晨曦倚在窗边,路灯的光照在他脸上。“英国学校里有教西洋拳。” “在中国,只有体育专科的学生才学西洋拳。” “英国学校有开设西洋拳班,想学的就能去学。主要是锻炼身体。”柳晨曦解释。 “你那几招能要人的命。”柳彦杰说。 “不会,我有分寸。”柳晨曦回答。 柳彦杰沉默着不说话。 “你受伤了?”从刚才,柳晨曦就闻到血腥味。 “回去再说。”柳彦杰的手臂在流血。 在车上,柳晨曦撕了衬衫,简单地替他进行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2 压迫性止血。车开得很快,柳晨曦觉得车窗外什么都是一晃而过。柳彦杰点了一支烟坐在他身边。他每一口都吸得很深。 “我房间里有急救用的东西。”柳晨曦注意着他的表情。 柳彦杰点头。 “老胡,再开快点。”柳晨曦吩咐。 到家后,两人没有惊扰二楼休息的柳桥涵和朱丽,只打了盏小灯,穿过幽暗的走道。柳晨曦拿了药箱来到柳彦杰的房间。 柳晨曦让他脱衣服。柳彦杰伤在左手臂,是子弹造成的擦伤。柳晨曦仔细替他处理了伤口,消毒、敷药、绑好绷带。柳彦杰始终一动不动。 等柳晨曦料理好,准备离开时,柳彦杰却拉住了他。“晚上留在我房间。” “为什么?”柳晨曦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那是典型男人的手,没有女人的细腻,它温暖而有劲。 “有个医生在旁边,心里比较踏实。” “你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我感觉有。”柳彦杰盯着他。 他想留自己过夜。柳晨曦想起那个令人尴尬的晚上。他在英国时,听朋友说过在船员间、战营中经常会发生这样权宜的事。 柳彦杰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松开柳晨曦,披上外套走向门口,为他打开门。他微露胸膛,头发有些凌乱,那眼神更是什么都了然于心,却故意在使坏。在柳晨曦看来,这样的柳彦杰有种奇特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心莫名地怦怦乱跳。 柳晨曦走出门时,轻轻地说了句:“我等会儿再过来。” 柳彦杰笑得更深了。 这晚,柳晨曦穿上了有扣子的睡衣和一条睡裤。他将扣子扣到了顶。 传统中式双人床垫了床垫,虽然不是现在上海流行的席梦思,睡上去也够舒服了。柳彦杰的房间里还放着几支腊梅,幽香的,躺在床上那香味也能一阵一阵往鼻子里钻。 “你有过女人吗?”柳彦杰突然问。 “怎么想到问这个?”柳晨曦诧异。 “有过?” 柳晨曦犹豫道:“有过。” “你没结过婚。”柳彦杰慢悠悠地说。 柳晨曦不说话。 “我以为,以你的思想应该会把第一次留到新婚洞房的晚上,”柳彦杰翻了个身,继续说,“果然是读了洋学从外国回来的少爷。” 柳晨曦翻过身,背对他。 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体很暖和。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和女人睡时柳晨曦从来没感到这么炽热。 “如果你觉得热,可以把扣子解开。”柳彦杰抬起身故意在他耳边说话。他嘴里呼出的气弄得柳晨曦耳根痒痒的。热气又一次涌上他的脸。柳晨曦用力给了他一肘。 柳彦杰扯动了伤口,吃疼地哼了一声,接着他不正经地问:“做哥哥的就这么对弟弟?” “就因为你是我弟,我处处都让你。但你不要以为我一定不会揍你。”柳晨曦警告他。 “你平日装得很好,我真以为你弱不禁风。看样子,你并不简单,”柳彦杰将手搭上他的腰,岔开话题,“你今晚特地穿了裤子。怎么,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柳晨曦转回身看向柳彦杰,“你不也穿了。”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洋派的。” 柳晨曦没有回话,夜里静得只听到落地钟的滴答声。 柳彦杰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睡裤贴在柳晨曦大腿根上,他轻柔地用手描绘他的形状。柳晨曦说不清自己的感受,虽然有一瞬间他还真希望柳彦杰能那么做,但他仍严肃地问:“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柳彦杰停下手中的动作,却眼神锐利地盯着柳晨曦。 柳彦杰深究的目光,令柳晨曦无名地感到心慌。“把手拿开!”柳晨曦说。 柳彦杰并未收回手,更紧迫地凝视他:“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讲究体统的。不应该让我这个洋派的来提醒你关于体统的事。”柳晨曦说。 柳彦杰没有回答他,收回手,背过身自顾睡了。 柳晨曦舒了口气,又有些失望,他不知道失望什么。同时他也为自己的失望感到羞耻。他察觉到自己今晚好像对柳彦杰抱有一种不该有的古怪的念头,令他不可名状地焦燥。 “你睡不着?”柳彦杰在他身后问,“在想什么?” 柳晨曦惊了一下,想了想说:“晚上遇到的那些人。你经常遇到这样的事?” “没有。你不用想那么多。” 柳彦杰转过身,伸手环住侧着身的柳晨曦。“不早了,睡觉。” “我说过,把手拿开!”柳晨曦振开他的手。 “别动,很疼。”柳彦杰说。 柳晨曦突然坐起身。 柳彦杰立刻把手收了回去,不耐烦地说:“好了,睡觉!” 柳晨曦重新躺回床上。适应了黑暗的柳晨曦望着这间他几乎从不踏入的房间。每天有人打扫的关系,哪怕是床围上的金箔雕刻画的细缝儿里都是不沾灰尘的。柳晨曦喜欢床脚边红木花架上放着的一盆虎皮兰,绿黄相间的花纹,透出生命的脉动。橱上紫檀雕的十字架是房中唯一西化的东西。旁边的双峰骆驼俑仰天长嘶,整只骆驼与兽面纹饰的驮囊虽不明亮却都是细致的。骆驼背上坐着的胡人更是色彩鲜艳、釉色明快。柳彦杰把它放在离自己如此近的地方,不难看出对这唐三彩的喜爱。墙边的架子上还摆放着豆青色玉壶春、双耳出戟鼎、青花缠枝龙纹天球瓶。 柳晨曦想起,柳彦杰也是喜欢收藏古董的。身后是柳彦杰均匀地呼吸声,他再一次将手搭在柳晨曦身上。这次,柳晨曦没有动。 柳彦杰的手很温暖,柳晨曦逐渐抵抗不了越来越浓的倦意,沉沉睡去了。 早晨,当柳晨曦醒来时,柳彦杰已经离开了红屋。 “大少爷,有您的信。”美娟在房外侯着,当柳晨曦打开门时,正看到她红扑扑的脸。 “谢谢。”接过信,柳晨曦摸了摸美娟柔顺的发顶。 美娟始终低着头伺候柳晨曦梳洗。无论是服侍老爷、二太太,还是二少爷,她都是谦卑又拘谨的,只有在大少爷身边,她才感到愉悦。 柳晨曦洗过脸,美娟不舍地离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3 了房间。 柳晨曦端详美娟拿来的信。信封上只写了柳晨曦的名字与地址,信封上盖着北平字样的邮戳,邮戳上的日期是柳晨曦到达上海的前一天。柳晨曦用拆信刀打开信。 看完信,他拿起柳彦杰遗忘在房间里的打火机,点燃了它。 13 13、第八章上 ... 第八章 落地一盏四方红纱罩立灯,由黄铜鸟嘴吊起,红布正中绣有黑色斑蝶图。落地灯左面一张镂空雕花大床,大床一面贴墙,墙上挂着一幅唐寅山水画。柳彦杰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摇晃。唐寅的山水画,山岭重重,险峻雄伟,远景悠远虚青,引人遐思万丈,柳彦杰十分欣赏,也有收藏。 “你也喜欢?”进门的周景见柳彦杰看得认真,不由说,“这幅不行。已经给三爷了。” 柳彦杰很想说,白凌桀懂得只有瓷器,画给了他也是纯粹一个摆设。不过想到书画原本就是个摆设玩意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架子上的珐琅彩双兽耳尊……”柳彦杰暗示。 “不行。那也是三爷的。”周景又说,“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包括你坐的椅子。” 柳彦杰之前就听周景说过,在家里多辟了一间房,专门留给白三爷。白三爷平时很讲究,周景每回都要叫家里的娘姨把他那间房打扫个几遍。白三爷瞧上去斯斯文文,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文质彬彬,如果再年轻些,看起来会像那些在书院里抱着书本的大学生。柳彦杰不禁想起柳晨曦,他也常给人那种感觉。这样温文的人打起架来,真是别有一种味道。 柳彦杰注意到床头柜上摆了个嵌有白三爷照片的相框。白凌桀还真把周景这儿当自己家了。 “你卖给他的东西不少。” “也不都是真品。”周景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架子上的北宋汝窑青釉莲纹炉和明青花八棱人物玉壶春,“新的(即仿货)。” “他没看出来?” “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怕被他知道。” “这些都是他看中的。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周景嬉皮笑脸地在柳彦杰对面坐下。 柳彦杰笑了笑。“好了,说正经事。我托你查的事怎样?” 周景收起玩笑,认真道:“前两天,银岭前那起枪袭,其中有几枚空弹匣与射杀胡辉使用的是同一把枪。” 柳彦杰沉思。“你说过,那把枪有案底。” “对。六年前曾发生过一起武器抢劫案件,当时现场就留有这把手枪,工部局将它交于特区法院。上海特区法院一年前又将它移交给了警备司令部。” “警备司令部?” “能动到警备司令部的,你说能是些什么人?” 柳彦杰沉默。 “看来,国民党军统里有人盯上你了,”周景皱眉,“你做了什么,让军统给盯上了?” “没做什么。” “真的?” 柳彦杰点头。 “你再好好想想。” 柳彦杰考虑了片刻,说:“我没有在暗地担过哪个组织的职位,也没有被任何人招募,只是在上海做点生意。” “你那些生意,不怎么样!”周景笑笑道。 “最近政治暗杀势头强劲。难道和日本人做生意也会被某些反亲日军统别动队刺杀?” “不至于,在上海这种地方,你一点都不和日本人沾边,这也很难。不过今年两月份那时候,的确死了很多人,闹得人心惶惶。那些亲日汉奸,说实在,死了叫活该!不过,就怕情报处和行动队搞错了人。亨利路上那个日本留学回来的张先生,前几天在家门口被人打成蜂窝。那就有些冤了。总之,你最近要谨慎,尽量不要和日本人接触。” 柳彦杰很少直接与日本人谈生意,能避则避。他不认为自己亲日,应该说他和父亲一样痛恨日本人。不过军统情报有时候会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就像周景说的,最近万事要谨慎。 “你多替我留意些。”柳彦杰说。 周景答应再替他探听下情况。 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周景替他倒了杯茶。周景家的佣人送来几盘小点心。柳彦杰喝着茶,目光落在那张白三爷的相片上。照片上的白三爷穿着学生服,留着学生头,笑容爽朗,背景是一所大学,看起来是好多年前拍的。 “很年轻,是吗?”周景注意到他在看照片,走到床头柜前点了点相框,神情颇为得意地说,“我替他照的。” “你们不是才认识五年?” “这张照片是前年夏天,我们到光华大学校门口拍的。”周景拿袖子仔细擦了擦相框上的玻璃片,“他说想照张学生照,那天还特意问里面的大学生借了一套衣服。” 白三爷确实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柳彦杰不由想。周景也很闲,居然真得陪他。相片里的白三爷笑得很爽朗。这几年他变得内敛,极少这样笑。周景把他拍得很好。这种快乐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很年轻。柳彦杰突然想到,他是对着周景笑的。这两人很有意思。 “你也应该照一张。”柳彦杰说。 “大热的天,我才不穿那种衣服,”周景抱怨,“谁像他一样,怎么捂都不出汗。十二月在被里塞两个汤壶,还非穿着袜子睡觉。你说他什么毛病!” “他身体不好,你知道的。” “他每天都在吃补药。” 柳彦杰端起茶呷了一口。“怕是补不回来了。” “那他还娶那么多姨太太,他也不怕废了!”周景生气道。 柳彦杰放下茶盏,说:“他想要生个小人(即小孩)。” 柳彦杰望着那张镂空雕花大床,上面压了两床柔软的鹅毛被。 “你们一起睡的?”柳彦杰冷不丁问。 正在喝茶的周景呛了下,讪讪道:“只有下雪天。” “挺好。” “有什么挺好的?”周景吃了块饼干。 床上方各挂着两盏六角灯,六个面上绘着不同的仕女图,随着从窗中钻进的风极缓慢地转动。许久,周景像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丽丽睡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4 身边那叫挺好!白三爷是个男人!我又不能拿他怎样!” 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能有多余的念头。 柳彦杰回去后想了很多。白三爷在北平时就和商家小姐结了婚,到上海后,又娶了两房姨太,其中一个好像曾是周景的未婚妻。不知为什么,柳彦杰想到了莎士比亚《商籁诗》中的一首,他记得前几句是“你占有了她,我并不因此过度伤情,虽说我对她也还有一片痴心。她占有了你,这才令我嚎啕欲绝,这至爱的丧失使我几乎痛彻心庭。” 柳晨曦再过几年也要到白三爷现在的年纪,再不考虑结婚,父亲那边是不会允许的。柳彦杰想起陈老板的千金。那女孩还是不错的,比起如今上海滩上那些未结婚先有奸情的大家闺秀,她算得上老实乖巧。柳晨曦虽然嘴上说不想女人,能真的不想吗?是男人就没有不想女人的,除非他有病。 这夜,柳彦杰失眠了。 柳彦杰最近去沪西都会带着柳晨曦,有时间他还会陪柳晨曦物色他中意的房子。毕竟再过一个月柳晨曦就要留在沪西做事,柳彦杰认为让他先熟悉起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是必要的。他特地为他找了个司机。一个叫罗烈的白俄混血。 罗烈都跟了自己两年多,过去一直在锦绛堂做事,为人正直,柳彦杰对他比较放心。柳晨曦若是有什么事,他也能从他那儿知道。 柳晨曦在门口穿鞋。柳彦杰几天前就晓得他今天中午要和陈家大小姐去大光明看电影。 陈老头也是个很会盘算的人,在那次见面后,隔周给柳桥涵写了封信。柳彦杰即使没有看信,也能猜到陈老头写了什么。那天,柳晨曦被叫上了二楼。自那日起,柳晨曦和陈衍仪恋爱了。 在这件事上,柳彦杰并不满意。他说不清自己不满意什么,只是每当看到柳晨曦和那女孩在一起,心里就不畅快。 即使不畅快,他也没有立场反对这场恋爱。 柳彦杰说对他了句,早点回家。柳晨曦对他点了点头。 一来二去的也快接近年底,到年底就要盘帐。周日休息柳彦杰是享受不到的,他下午去堂里办事。回家时,他特意让老胡到公共租界的南京路大光明前绕了一圈。倒不是说他是去接柳晨曦,只不过知道他在那地方,就想去看看,心里想着可能会碰巧遇到他。 柳彦杰明白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但没有在大光明前看到柳晨曦时,还是忍不住失望。 车沿着南京路开得不快,十字路口人多,干脆停了下来。此时,有人敲打车窗。柳彦杰看到车外站着柳晨曦,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柳晨曦笑着问。 柳彦杰自然不会说自己是特意兜个圈子过来找他。他摇下窗,含混道:“办事路过这儿。陈小姐呢?” “送回家了。你还有事?” “没有。” 柳晨曦打开车门,坐进车。他原本出门坐的车则紧紧跟在柳彦杰的车后。 “快过年了。我在食品店里买了些年货。”柳晨曦指了指身后的车子,“都在罗烈开得那辆车里。” “家里还缺幅春联。晚饭后,你写还是我写?”柳彦杰问。 “你写。” 柳彦杰看了他一眼。柳晨曦微笑着。 “电影好看吗?” “本来想去大光明,但没买到电影票。我们就在金城大戏院看了《木兰从军》。之前在《申报》上看过关于它的影评,都说它怎么好,确实不错。不过衍仪不是很喜欢。她更想看《乱世佳人》。这片子美国才刚上映,大约半年后才能转到上海。” “看样子,半年后你还要和她去看《乱世佳人》。”他已经叫她衍仪了,柳彦杰想。 “如果有时间,”车里很暖和,柳晨曦解开大衣扣子,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乱世佳人是个不错的故事。” “你看过这部小说?”柳彦杰问。 “看过。大学里的女学生都传着看,痴迷的很。她们也介绍给我们看。”柳晨曦闭上眼。 “喜欢里面的谁?” “郝思嘉。”柳晨曦睁开眼,微微笑着,“如果她生在中国,就是位聪慧、勇敢的新时代女性。” 男人果然还是想要女人的,柳彦杰靠近他,手滑向他靠坐的椅背上。 “你呢?”柳晨曦反问。 “白瑞德,”柳彦杰盯住他微笑的眼睛,在他耳边低沉道:“我以为……你也会喜欢那个白瑞德。” 柳晨曦凝视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容,不露声色地将逾越的柳彦杰推开,大方道:“是的。我也喜欢那个精明、实际又暗藏爱国热情的投机商。” 柳彦杰很有风度地退开,有意无意接道:“他不是你的第一喜欢。” 安静下来的车内只听见马达声。前座的老胡专心地开着车,陈琦同样目不转睛地看前方路况,两人知趣得令柳彦杰始终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晚饭后,柳晨曦想了几句吉祥话,先到柳桥涵房间,让父亲定下新年里的春联。柳彦杰则留在自己房间,开始准备笔墨。 将春联纸放在黄花梨的翘头条案上,再压上一对银鎏金祥瑞兽镇纸,一旁摆上笔、墨、砚台、水盂、笔洗。柳彦杰坐在椅上等柳晨曦。 没多久,柳晨曦来了。他把父亲定下的吉祥话告诉柳彦杰后,就积极地转到条案前。“我来磨墨。”他打开砚台盖子时,一时没有拿稳,盖子差些滑落到地上。幸亏他眼明手快,在盖子落地前,立即伸手接住。 “小心点。我一次都没用过,”柳彦杰在一旁不紧不慢道,“这是万历年间的砚台。” 柳晨曦停手,一时不敢乱动。他似乎明白了,这些东西都是柳彦杰的文玩收藏。 其实柳晨曦拿的只是个青石砚台,虽然是万历年的,但不是特别值钱,远不如柳彦杰抽屉里那个乾隆年和田玉雕砚台。柳彦杰知道他不懂。 他从柳晨曦有些慌乱的神色里感受到他此刻的紧张。 “真的敲坏了也没关系。”柳彦杰将墨递给他,暗示他磨墨。他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靠在柳晨曦耳边说,“把你赔给我就行了。” 柳晨曦愣了愣。他接过墨条,从粉彩水盂中取水后,在砚上打圈儿磨墨。正当柳彦杰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柳晨曦低着头道:“我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5 不是万历年的。” 柳彦杰笑着说:“我不介意你是新的。” 他拿起笔去蘸柳晨曦磨出的墨,轻轻地,一下又一下。他感觉这就像用自己的手在抚摸柳晨曦。柳彦杰继续在他耳边蛊惑道:“用过也没关系。” 柳晨曦咳嗽了声,斥道:“不要胡说八道。”他用力磨着墨,墨上起了汽泡。 柳彦杰笑他:“心不正墨不正。” 这天夜里,一副春联十四个字,整整写了两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这两段调情很浪漫啊~~ 14 14、第八章下 ... 近一个月里没有再发生任何特殊的事。据周景说,日本人生怕一年前的连续刺杀案回潮,又对工部局施加了压力,在沪西更是加强警戒。很多地方设置了路障,警察对可疑的人进行大规模搜捕,又关进去不少人。 无论如何,柳彦杰想先过个太平年。 很快到了除夕。 柳彦杰不主张上饭店摆春酒。大年夜兴到外头吃的人家不少,这时候饭店里的鸡鸭鱼肉,大多都是从冷库里拿出来的,不新鲜。何况父亲走动不便。想来想去,年夜饭还是在家里吃。 下午的时候,来了几个影楼的人,帮拍全家福。是柳晨曦请的。刘福替父亲穿上了喜气的深红国字袍褂。母亲朱丽则换了条朱红色旗袍。 父亲坐在红木交椅上,母亲、大哥以及自己站在他身后。一向只穿西式装的柳晨曦,上身改穿了中装。是读书人常穿得长衫,下面配了条西裤,乳白色围巾搭在脖子上。柳晨曦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带中,落落大方,面带微笑。背景是影楼的人撑起来的深宝蓝布幔。随着灯光一闪,一家人就印在了黑匣子里。过几天它会被印成一张照片,挂在房间墙上。 人是柳晨曦请来的,也是他送的。临走,柳晨曦塞给对方几个红包,那群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晚上的年夜饭很丰盛。一早,吴妈他们就上菜市场买了不少好料。父亲喜欢吃川菜。过去他腿脚好的时候,经常跑川馆子。家里的厨子就安他的喜好烧了奶油玉兰片、辣子鸡丁、椒盐虾糕、红烧安仁蟹粉、水煮鱼、炒橄榄菜、凤尾笋。这顿饭四个人一同吃。母亲显得很高兴,维持着饭桌上热闹的气氛。 “来来来,晨曦吃鱼,二妈知道你最爱吃鱼,”朱丽夹了一筷子鱼到柳晨曦碗里,接着又对柳彦杰说,“彦杰先吃个‘元宝’,来年依旧财源滚滚。” 柳彦杰和柳晨曦谢了朱丽,又与她说了不少喜庆的话。两人不时替父亲夹菜。柳桥涵今夜十分高兴,喝了点温热的花雕。 “晨曦觉得衍仪这孩子怎么样?”柳桥涵问。 “衍仪她很好,温柔懂事。”柳晨曦说。 柳桥涵点头,又说:“老陈对你也很满意啊!什么时候能把衍仪带到家里,让她见见我和你二妈?” 柳彦杰也在意这件事。他吃着菜,注意对面的柳晨曦。父亲早晚要提柳晨曦的婚事。柳晨曦微笑了一下,勉强道:“这似乎还太早了些,再过段时间吧。” “不早,”柳桥涵放下筷子严厉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有你二弟了!” “我说老爷,”朱丽见气氛有点僵,立刻打圆场道,“晨曦和陈家小姐认识还不到两个月,是早了点。我们晨曦是留洋回来的,从学问到人品到相貌再到家世,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外面多少家里有女儿的太太们都在向我打听他,晨曦可是吃香的不得了。我们也别让陈家觉得我们很着急,那么早就让人家到家里来。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再好好熟悉熟悉。” “二妈说得是。”柳晨曦热情地替朱丽夹了块鸡丁。 柳彦杰也觉得母亲的话很顺他心意,他往朱丽碗里放了一个虾糕。 除夕要守夜。父亲身体不好,先上了楼。母亲没有坚持到十二点,也跟着上床休息。大厅里只剩下柳彦杰与柳晨曦。 两人下了几盘西洋棋。柳晨曦也逐渐显出疲惫,落子频繁出错。 “要是累了,就洗了睡觉。子正,有我和刘福到门口放鞭炮就行了。”柳彦杰说。他虽然每年都放鞭炮,心里并不相信放富贵红就富贵、放高升就会高升。柳彦杰只相信命里富贵的人就是富贵,有能耐的人才能高升。但是,放还是要放的。 柳彦杰低着头要收拾棋盘,被身后的刘福抢着先收走了。 柳晨曦递给柳彦杰一份报纸,“你先看会儿报纸。我一会儿就过来。”走前,他吩咐刘福煮咖啡。 新年里头,报纸也少,原本一份四五张的申报,除夕这天缩水成两张。柳彦杰看完整份报纸,柳晨曦才回来。他中式装的衣领没有上扣,露出睡衣的领角,柳彦杰猜他刚才是去洗澡了。 “明天早上还要烧头香。你也先去洗个澡,放完鞭炮可以直接睡觉。”柳晨曦对他说。 柳彦杰想他这话也有道理。留柳晨曦一人在大厅喝咖啡,自己去洗了澡。等他洗完澡,差不多就到了十二点。 从天黑起,外面就稀稀落落有人放鞭炮。接近正子,那声音逐渐大起来。柳彦杰打开门,能闻到一股火药味儿。天冷的厉害,柳彦杰见柳晨曦竖高了外套的领子,想着放完就赶紧回屋。 刘福在地上放了两排富贵红,又摆上十来个高升。留在柳家过年的佣人们这时候都跑了出来看热闹。原本睡觉了的柳桥涵和朱丽听到动静,也打开了二楼的窗。 柳彦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柳晨曦没有准备,过来找他借火。“有香烟吗?” 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柳彦杰递给他。柳晨曦将烟叼在口中,靠近他。风很大,卷着落叶扑向刚点起的火。两人挨得极近,手是碰在一起的,护住扭动的火苗。微弱红点随着柳晨曦用力的吸气,燃了起来。柳彦杰倒是不想它燃得那么快。 两人各点燃一排富贵红。富贵红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别人都捂着耳朵在看鞭炮,只有柳彦杰在看柳晨曦。柳晨曦站在高升后,静静地注视着满地四溅地火花,偶尔将烟放在嘴边吸上一口,再轻轻弹去烟灰。可能是感觉到了柳彦杰的目光,他抬头与他对望,用烟头指了指几个高升。 高升窜起的一霎那是有些惊人的,不少凑热闹的佣人不自觉地向屋里退。柳彦杰也谨慎地退后了几步。高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6 升在半空随着一声巨响炸开,落下的是两半的纸筒以及红色碎纸。不知是谁在后面说了句,这高升就该炸在日本人身上。柳彦杰回头望时,柳晨曦也在注意那个方向。 放完了鞭炮,所有人回到房间。在这种时局紧张的时候,大家都为能过上这样一个年感到庆幸。 柳彦杰是最后进屋的人,他发现柳晨曦房间的灯亮着,便推开了他的门。 柳晨曦坐在窗沿上,出神地望着外面的烟花。他已经脱掉了外套与长衫,只穿了件白色暗花系带锦缎睡袍,脚下是双浅驼色羊皮拖鞋。柳彦杰一直觉得,这个大哥和自己是不相像的。柳晨曦还在圣约翰读书时,总是一身白衬衫加夹背带的西装裤。柔顺的短发,清秀的脸,高挺的鼻梁,一副文弱细致的模样。他喜欢和学校里的同学交谈,很受那群年轻人的欢迎,同时还吸引了不少女校的学生。平心而论,当时的柳晨曦长得是好看的,甚至可以说标致。十年后的他,轮廓不再那么柔和,却更多了男人的韵味。 柳晨曦的眼睛比过去更有魅惑力,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柳彦杰喜欢他用那样的眼睛注视自己。 柳彦杰锁上门。他走到柳晨曦身边时闻到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再想多闻却是闻不出了。柳彦杰的眼光落在柳晨曦漂亮的脖子上。 “还不睡觉?”柳彦杰问他。他发现柳晨曦是禁得起细看的,特别挨得近的时候。无论是他从颈部一直延伸到肩膀完美的线条,还是那被烟花映得略显苍白的皮肤,都在引诱着他。柳彦杰努力克制自己。他惊慌地发现,自己对柳晨曦已经产生了某种危险的欲念。 柳晨曦似乎也注意到了柳彦杰的目光,他伸手紧了紧衣领。“之前喝了咖啡。该睡的时候,反而睡不着。我再看会儿别人家过年。” “我也看一会儿。”柳彦杰双手抵在窗框上。柳晨曦被他围在身前。柳彦杰将脸贴在他颈项上,他感受着柳晨曦身体的热度。他并没有推开自己,柳彦杰很想知道柳晨曦到底能接受多少程度的亲近。近在咫尺的优雅,近在咫尺的皮肤,他离自己那么近,柳彦杰无法抑制地吻上他的颈项。他能感到柳晨曦越来越快的心跳。柳彦杰大胆地将他拽着衣领的手带到身后,扯松他的衣领,又顺着腰线滑到下面抚摸着他的腿。从颈部到肩膀,所有柳彦杰目光所及的柔软,他的唇都会不可克制的寻上去热烈亲吻。柳彦杰剥下他的睡衣,让它挂在柳晨曦的手腕上。他的唇在吮咬他。 柳晨曦始终望着窗外的烟花。只有强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他此时的欲想。他的指尖在摸索中逐渐找到柳彦杰,最后落在他宽实的肩头。 柳彦杰将手探进他双腿间。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是朱丽的声音。“晨曦,还没睡吗?” 屋内迷乱的二人像被春雷惊醒的野兽,一下从窗台处散开。柳晨曦慌忙穿好被柳彦杰脱去的衣服,回朱丽:“在看书,马上就睡。” “别看了,早点睡吧。”朱丽说。 “好的,二妈。” 朱丽踌躇着,又说:“晨曦,你别怪二妈私心重,你爸今天提你和陈家小姐的事,我又想到彦杰。你是他大哥,有时间你也帮我劝劝他。他还年轻。二妈希望他也能早点再找一个。” 柳晨曦愣了片刻,有些心虚道:“好的,二妈。” 门外踢踢踏踏,是朱丽脚踩拖鞋回房的声音。 “看书?”等朱丽走后,柳彦杰揶揄,“你在看什么书?金瓶梅?” “够了,我们之间不该做这种事!”柳晨曦显然找回了暂遗的理智,“柳彦杰,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现在说这话?”柳彦杰逼近他,“刚才在干什么?你敢说,你真的没有想过和我那样吗?” “柳彦杰,我是你长兄,”柳晨曦不接他的话,厉声问道,“你告诉我,长兄意味着什么?” 柳彦杰不说话。他心中焦躁地像干草堆里起了把火。一方面他不停地骂自己畜生,告诫自己适可而止。另一方面他又极想要柳晨曦,想睡他,想得发疯。 柳晨曦逼迫他看着自己。柳彦杰觉得此刻柳晨曦眼中的自己是那么龌龊。柳晨曦缓缓地说:“我知道,我常年不在上海,很多时候是你在支撑这个家。哪怕现在我回来,仍是你掌控着大局。更多时候可能你比我更像个长兄。但是,无论怎样,我是你大哥永远不会变。长兄是什么?是和你有血亲关系的哥哥,是家里的半个家长、半个父亲,长兄的责任是保护家中的兄弟,关爱自己的兄弟。我们之间只能是一种家人的关系,严肃的关系!我们之间不只有道德,还有血缘的约束。” 柳彦杰转过身,呼吸急促。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能有多余的念头。甚至他们还是家人的关系、严肃的关系!这是柳晨曦的拒绝,明明白白地拒绝。 柳晨曦生硬地转了话题:“二妈希望你能再找个女人结婚。” 柳彦杰回身,狠狠地望着他。 柳晨曦沉默,最后只说了句:“你明白的。我的意思。” “你别后悔!”柳彦杰咬牙切齿地说。 屋外,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柳彦杰甩上门,退出了他的房间。 15 15、第九章全 ... 第九章 正月十五一过,柳彦杰去了外地。朱丽请了几个牌友到家里搓麻将。红屋又回到年前的日子。 那夜后柳晨曦担心柳彦杰不再准备实现之前对医院的承诺。柳彦杰却并没有停下找房的事情,只不过他不再亲自出面,而是把事情都交给了陈琦。陈琦陪柳晨曦在沪西走了好几回,三天前终于定下了劳勃生路靠近戈登路的一栋房子。 柳晨曦答应过原先一同在北平工作的朋友,只要他在上海把事情办妥就与他们联系。信是一周前寄出去的,今天来了回电,对方直接将电话打到家,倒是柳晨曦没预料到的。两人约了下午三点,在新雅茶室见。 三点不到,柳晨曦赶去新雅。 正是吃下午茶点的时候,柳晨曦的车到四川路上的新雅时,门口已有不少人。罗烈为他开门。下车后,这个白俄混血的年轻男人开车去找车位,柳晨曦则走上二楼茶室。 新雅的茶座不多,柳晨曦做好了等座的打算。没想到临时有茶客退出雅间,柳晨曦省了等待的时间。他点了一壶云雾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7 ,又额外叫了两份点心。 朋友来的很准时,正三点踏进茶室。一袭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模样很清俊。 “林牧,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上海了。”柳晨曦站起来。 林牧浅浅地笑。“之前我们说好,只要你在上海把医院办起来,我还有其他人都会来帮忙。我收到你的信,通知了其他人后,就先过来了。” “坐,快请坐。” 两人落座。 女招待端着茶过来,为二位先生倒茶后,退出雅间。 面对朋友,柳晨曦直言不讳:“医院一下办怕有些难,很多事情要做。部分设备还需要买新的,资金不够,人手也不够。资金,我会再想办法。人员方面,最缺的是专业的医生。能有你们帮忙真是太好了。另外,我准备回聘一些原先在医院工作的老员工。” 柳晨曦揭开茶盖,一股淡淡的茶清香,他继续说:“人员管理制度方面,我想请你帮忙制定。” 林牧气质儒雅,书香门第出身,比柳晨曦大五岁,虽然平日言语不多,看起来内向,但在工作上却出人意料的雷厉风行。林牧喝了口茶,说到:“之前我学修了管理,也在北平的医院做过事。我先把他们的那些写下,然后根据我们需要的修改。等这些做好,我们再讨论。” “这样最好,”柳晨曦说,“我原先工作地方育婴堂的主任也愿意帮忙,到时我请他也为我们指导一下。” 林牧自然也询问了些其他关于的医院。柳晨曦想既然要共事,有些东西瞒也是瞒不住的,他同林牧坦白了华丹成为赌场的事。林牧个性内敛,哪怕生气,面上是从不表露的。他只说了句:“有人选择生存,有人选择生活。你二弟是个很会生活的人。”林牧缓缓拿起茶杯,一口喝掉里面的茶。柳晨曦怕提起柳彦杰,一说到他,心里就会莫名的黯然。 柳晨曦按了电铃,招唤女招待加水。“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公共租界爱文义路上的公寓。” 爱文义路上多是花园洋房,公寓也是较好的公寓。听林牧暂住在公共租界,柳晨曦放心不少。 新雅茶室的点心做得精致。女招待也很漂亮,脸蛋是鹅蛋的,皮肤白皙,手小巧而莹润。新雅算是上海滩上较为上层的茶室,除了茶叶好、点心精究,不少茶客还冲着里面的女招待而来。茶资一般五到六元,在普通老百姓看来是有些贵。来这里喝茶的,大多是租界里条件比较好的人。 雅间内干净清幽,过去文人喜欢在这边品茶做文章,后来商人也爱到这茶室谈生意。柳晨曦和林牧在新雅坐了一个小时,倒也喜欢上这边的气氛。 两人正说着话,外边传来一阵不平常的喧闹。柳晨曦忙问送点心的女招待,发生什么事。女招待面色不好看,小声告诉。隔壁雅间招待了三个日本军,一个日本宪兵看上了里面的女招待。“姑娘替他们倒茶,日本人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后来又要……”女招待虽然没说下去,但后面的意思谁都懂。 外面闹得越发厉害,已有不少茶客退出雅间,柳晨曦和林牧随之走了出来。东面的雅间外站着两个穿日本军服的男人,其中一人手里还拽着个姑娘。姑娘是不愿意的,硬是扭过头。那男人用力揪住她的辫子,将她的头拧向自己,刺刺的胡渣磨蹭着姑娘的脸,嘴里满是污言秽语。愤怒的国人不少,大家将怒火压抑在心中。 柳晨曦注意到雅间内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已经穿上了西式大衣,从敞开的外套里,柳晨曦看到了与那两个日本军相同的军装。柳晨曦看他的时候,那男人也正好转过头。 柳晨曦觉得他眼熟。 那男人对他笑了笑。 柳晨曦想起他就是那个能说中文的日本人。他心里盘算,说不准能和他讲些道理。将林牧留在走道,柳晨曦一人走近雅间。刚走到门外,不知从哪里冲进一群日本宪兵,把柳晨曦团团围住。 “在公共租界,做这样的架势,会不会太不把工部局放在眼里了?”柳晨曦望着里面的男人道。 “这一定是误会。”男人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同他说,随即撤下那群宪兵。 男人将柳晨曦请进雅间,并让他称呼自己伊藤。“如果,你想让他道歉,那是不可能的。”明显伊藤清楚柳晨曦要和他说什么。 日本人这两年在上海横行霸道,连公共租界也对他们避让三分。“只要您的朋友能不伤害任何人离开新雅,我们这边不会有别的要求。” “他只是想让那女孩唱个歌。”伊藤慢条斯理。 “这里是茶室。伊藤先生一定知道茶室的女招待只给客人倒茶递点心。”柳晨曦并不信他们只要姑娘唱歌。 “她出雅间的时候是哼小曲的。怎么到了里面就不能唱了,”伊藤笑了起来,眼神中浑然找不到上次在中药店中看到的严肃,全然是风月。 “那么说伊藤先生和你的朋友既然已经听过了?不瞒伊藤先生,方才她走过我这边的雅间时,我也听到了几声。实在难比上海滩上那些金嗓子,”柳晨曦又道,“如果伊藤先生真想听歌,百乐门、大都会这些日子请了上海滩上最红的歌女助兴。夜里,伊藤先生和您的朋友去那边听歌,会比在这种小地方尽兴的多。” 伊藤的目光粘在他身上。“我们刚来上海,对这边还不太熟。”这话是说给柳晨曦听的。 “刚好我前些日子因为生意上的事去过一次百乐门。哪天伊藤先生有时间,我请伊藤先生一起去。”柳晨曦摆出息事宁人的姿态。 伊藤不作声,盯着柳晨曦看。伊藤是什么都知道的。只不过日本人这几年自负惯了,对的错的黑的白的,他们说了算。这群不懂规矩的人,成了定规矩的人。 “记得你说的话,”伊藤看了看怀表,带上军帽,“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喝茶。” 伊藤一个指令便带走了那两个闹事的日本军。临走他还回头看了柳晨曦一眼,那目光依旧是粘着的。 茶室重新活跃起来。 “怎么样?那个日本人说了什么?”林牧第一个快步走向柳晨曦。 “没什么。暂时是没事了。”柳晨曦微笑道。 日本人走后,被欺负的女招待,心里的弦一松,倒在女友身上呜呜哭。她没忘要向柳晨曦道谢。柳晨曦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8 走前,她用自己的工钱换来一碟点心,送到他手里。柳晨曦收下点心的同时,给了她小费。底层的百姓赚点钱到底是不容易的。 柳晨曦出新雅的时候,罗烈已经将车停在门口等他。虽然柳晨曦没打算将茶室的事情同他说,但恐怕他已经从招待那儿得到消息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等在这儿呢。将林牧先送回爱文义路上的公寓,柳晨曦打算去沪西看过新购的设备后再回家。 之后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下就到了二月底。柳晨曦辞去了育婴堂的工作。主任与他之间相互都有些不舍。主任说以后只要有事都能找他,柳晨曦则非常感谢主任,道今后一定会常回育婴堂看望大家。 接下去的日子,柳晨曦忙着为医院聘人,加上调整设备之类的事情,让他略感劳累。只是这劳累也是窝心的劳累,不觉得辛苦。忙碌让他暂时遗忘了柳彦杰。甚至柳彦杰是什么时候回的家,他都没注意。 直到这天,朱丽闹着要让两个儿子陪她去辣斐德路上的辣斐戏院看戏,柳晨曦才如梦初醒。 柳晨曦和朱丽出门时,柳彦杰已经站在门外等了不少时间。他神情淡漠,穿了一件藏青色大衣,脖子上围了条浅灰色羊毛围巾,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他先为朱丽开了车门,又转到柳晨曦这边,自始至终彬彬有礼。柳晨曦在他身旁擦身而过时,特意向他望了一眼。他瘦了,柳晨曦想。柳彦杰专注地盯着车门,没有抬头。 辣斐戏院外贴了几张海报,柳晨曦知道今天上演《葛嫩娘》。 戏院里看戏的多,朱丽事先订了票,位置还不错。那边已经坐了一位时髦的太太。朱丽今天带了新买的蓝宝石项链。她上前和她打了招呼。听她们谈话,柳晨曦知道那就是朱丽的牌桌女友张太太。张太太也挂着一条项链,还带了一个年轻人。朱丽和张太太之前就约好了过来看戏的。两个女人在开戏前相互虚夸一番。她们坐在中间,柳晨曦和柳彦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柳彦杰从上车到进戏院一直没说什么话,柳晨曦看出他情绪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 戏很快就开演了。 故事讲的是明末清初时期,一个叫做葛嫩娘的女子曲折传奇的一生。其间不同人物在民族危亡前的不同选择,被演绎地惟妙惟肖。沦为妓女的将门之女葛嫩娘面对清军将领博洛富贵荣华的诱惑不为所动忠义抗清,昔日风尘姐妹微波为求平安循声附会苟且偷生,明朝监司蔡如蘅倒戈清军助纣为虐。当葛嫩娘痛斥汉奸蔡如蘅卑鄙无耻时,戏院里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看明白了?”柳晨曦小声问一旁认真看戏的柳彦杰。 “看明白了。”柳彦杰稍稍抽动了一下嘴角,“在讽刺我这种人呢。” “编剧本的、做道具的,还有这些演员都不容易,全是担着风险的。”柳晨曦感叹。 “不真的闹出事情,当局不会管。”柳彦杰不甚在意地说,“目前,老百姓也只能在精神上得到胜利。” “他们抓住民众的心,暗示他们怎么去走该走的路。有了精神上的富裕,才有后面的一切。”柳晨曦不相让道。 “走什么路自己决定,不是靠别人指挥。靠人指引的路,走不长久,”柳彦杰想了一会儿,说了四个字,“人各有志。” 柳晨曦一方面认为他说得并没错,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的奸商行为狡辩。再说下去怕是会争吵起来,柳晨曦决定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交谈。 台上演得生动,台下看得认真。柳晨曦发现二弟一直注视着台上的人,好像要把每个动作都印在眼珠子里。要是在过年前,柳彦杰是会时不时看他的,甚至有可能借着盖在身上的外套将手探入他的腿间。柳晨曦知道他是有那个贼胆的。柳晨曦开始怀念那时的日子。撇去物质背景所涌起的纯粹感情,以柳晨曦这样的年纪,再遇到,是极不容易的了。柳晨曦很久没有悸动的感觉,他是愿意沉湎于那种飘然的情调中的。就好像他曾在书院中默默喜欢过一个女同学,两人常在老梧桐树下看书。一切都是从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始。他轻轻触碰女孩的手背,女孩佯装没有察觉,红着的脸却透露出她小小的心意。年轻时的浪漫,哪怕多年后依旧鲜活。他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后悔,他不该那么快拒绝柳彦杰。可是不拒绝又是令人不安的。偶尔的冲动,有时会变成无法挽救的错误。他不敢犯那种错误,却喜欢醉于暧昧的情调中。柳晨曦实在理不清心中烦乱的思绪。 戏在葛嫩娘与丈夫孙克咸从容就义的悲壮下结束。柳晨曦随着人流走出辣斐戏院。在门口,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白三爷。白三爷左手边挽着一位迷人的少妇,那少妇凑在白三爷的胸前默默擦着眼泪,白三爷则倾过身在她耳边讲着悄悄话。他很会哄女人,不一会儿,漂亮少妇被白三爷逗笑了。 柳晨曦发现每次见到白三爷,他身边总会有不同的女人。白三爷就像是一朵到处乱开的桃花。 “你回上海那天,就是遇到他?”柳彦杰同样在注意白三爷。 “对。”柳晨曦想了想,又说:“在dd’s也遇见过一次。” “他去dd’s喝咖啡?” “他应该不是为了喝咖啡去那里。他是去见一个约好的女人,”柳晨曦补充道,“不是今天抹眼泪的这个。” “男人有两三个女人是正常的事。”柳彦杰说得稀松平常。 柳晨曦试探地问:“你也有?” “你指什么?女人?还是两三个?” 柳彦杰盯着他的眼睛。 柳晨曦被他看得惶恐,心头莫名其妙地不舒服。“你在外面也有女人? “有,”柳彦杰回答得干脆,“不止两三个。” 柳晨曦愣了愣,有些不是滋味地说:“要是里面有好的,就带回家给爸和二妈看看。” “有好的,第一个让你看。” 柳晨曦阴沉着脸。 柳彦杰伸手揽住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柳晨曦拨开他伸过来的手,同朱丽说:“二妈,你们先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叫老胡把车子开过来。”说完 15、第九章全 ... ,他挤出人群离开戏院。 弄堂后面停了不少车,这些车大多是今天来听戏的小姐、太太们的,都像说好了一样,颜色全是漆黑、跟涂了蜡似的,就像柳彦杰脚上那双锃亮的黑皮鞋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29 。柳彦杰是不能想的,想起就让柳晨曦焦心的难受。柳晨曦在找车上花了不少时间。 弄堂深处停了一辆汽车,与其他车子有距离,加上拉得严实的车窗帘,有种与外界隔绝的孤傲。一个穿着西式长大衣的男人缓缓走近车子。 又是一个柳晨曦意料之外出现在戏院外的男人。 伊藤没有穿军装,乍一眼看上去倒是少了几分傲慢与自负。依他走来的方向推断,他也刚从戏院出来。柳晨曦不知道这个日本人看了那出戏后是什么感受。或许他根本看不懂。 伊藤身后跟着个穿长衫的人,柳晨曦以为是翻译,细看觉得在哪见过。再瞧到那副款黑框的眼镜,柳晨曦忆起他是在dd’s见到的社会版报编辑蔡恒。蔡恒附在伊藤耳后不知说了什么句话,伊藤向他点头,蔡恒满脸笑容地走开。 自从上回柳晨曦与伊藤在新雅一别后,伊藤就没在再出现。柳晨曦并没有真的约他去舞厅。起先几日,柳晨曦心中难免还有些担心他会来找麻烦,许久不见动静,倒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他。 伊藤也看到了柳晨曦,一瞬间两人都楞了下,相互对视。 可能是柳晨曦站得近了,伊藤的保镖先一步走来推开他,口气不善。受到伊藤的训斥,那保镖才恭敬地退到一边。 伊藤摘下礼帽:“柳先生。” 柳晨曦还在考虑要不要接话,不远处柳彦杰已经走了过来。柳晨曦急忙向他道了别,伊藤点头表示理解。 柳彦杰找到柳晨曦时也看到了伊藤,他问柳晨曦那人是谁。柳晨曦告诉他是个曾经被他医治过的病人。柳彦杰脸上露出疑惑,转身又与伊藤对了一眼,才带着柳晨曦离开弄堂。 两天后,柳家信箱里多了一封没有邮戳以及寄信人姓名的信。但收信人明明白白写着柳晨曦。 信是刘福拿来交到柳晨曦房里的。那双突兀的大眼始终盯着柳晨曦,直到柳晨曦请他出去,他仍谨慎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遍那信壳。 接近下午三点的天,太阳已经落到老虎窗下,对面小弄堂里的主妇开始收衣服,野猫仍在墙角幽怨地叫唤。柳晨曦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信。 这是封伊藤寄来的信。 信的内容很有些意思。柳晨曦本想伊藤会指责自己对新雅的事不守信用,却非是那样。他用了诸如,“当时情况若是轻易答应先生的要求,别人会以为先生是‘投降派’或是‘同日本人勾结的汉奸’”来解释新雅的事。柳晨曦看着笑了,这日本人倒是为自己着想。不过,是不是真那么想就很难说了。 信后,伊藤邀约柳晨曦今晚到东方饭店吃顿便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有大家喜欢的亲个小嘴什么的~~~嘿嘿~~ 16 16、第十章上 ... 第十章 从去年秋天开始,由难民潮带起的上海的繁荣走向衰退。物价节节攀升。有飞涨就有屯积,这两者像亲兄弟一样总是纠缠在一起。有消息说,囤积者准备以不菲价格购下部分日常必需品储藏于仓库,人为抬高商品价格。而日本人则准备封锁长江的商业和客运交通,切断上海与大部分内地的贸易联系。(上海歹土) 柳彦杰最近在为辟开一条从上海到内地的线路与人周旋。忙碌的同时也令他避开了柳晨曦。 晚上,柳彦杰和周景一起去东方饭店,他们约了白三爷。柳彦杰在上海的人缘算是不错,但在内地就要稍差些。白三爷交际的圈子大,这几年他与内地一些官员始终保持联系。要是白三爷涉及货运,他的买卖会做得更大。有时候柳彦杰会为他可惜。白三爷不买船、不买车,这两年只眷念古董,完全埋在了瓷片堆里。 车开得很稳,柳彦杰与周景在车内闲聊这几天上窜下跳搞得人心惶惶的股票。周景说他买了一些与战争密切相关的股票,因为白三爷笃定地告诉他稳赚不赔。“全世界都在打仗。国内也在打。别看上海这几年太平,它也逃不掉,只是早和晚的事。” 柳彦杰他们到饭店后,又过了半小时,白三爷姗姗来迟。今夜他戴了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一双睿智的眼睛打量着柳彦杰。周景订的是靠近舞池的座位,三人坐下后点了菜。柳彦杰带了件小礼物给白三爷,是个乾隆豆青釉水盂。白三爷欢喜地收下了。 三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商谈。 舞池里身穿华服的男男女女相拥摆动。角落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东张西望地物色女伴。“无限柔情,像春水一般荡漾,荡漾到你的身旁,你可曾听到声响” 绵软的《述衷情》像浓郁的法国香水,随着爵士乐队的演奏弥散在整个大厅里。白三爷似乎也有许多事需要和柳彦杰说明白。今夜他的眼睛是闪亮的,这不一般的耀眼让柳彦杰想起柳晨曦激动时候的样子。他是不会同白三爷说的,自己在他身上找大哥的影子,怎么说都是丢人的事。 柳彦杰从烟盒里取出香烟,递给周景一支,自己又拈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着了火。淡淡的烟雾燃起,让柳彦杰感到些许放松。有一瞬间他希望柳晨曦能像这烟雾一样,哪天在他心中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女招待又迎来两位先生。东方饭店里有美食、美女,与舞池,一个晚上进进出出,已经来了好几拨人。 “那不是你大哥吗?”周景说到。 柳晨曦走进东方饭店时,柳彦杰便注意到了。他在不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显得夺目。柔顺的短发,清澈深幽的双眼与迷人的嘴角,他或许没有白三爷那种略带神秘的东方韵味,却有另一种温文尔雅又令人亲近的味道。 柳晨曦已经脱去了外套,身穿白色衬衫以及一条米色西裤。他身旁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那男人一身黑西装,头戴礼帽,手上带着一副白色手套。 “柳大少爷怎么和日本人在一起?”白三爷危险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日本人?”柳彦杰反问。 “在工部局见过。伊藤健一,来自日本陆军省,是个少佐,去年冬天从北平调任上海,”白三爷抿了口酒,“你大哥怎么和他在一起?” “晨曦说他曾经替他治过病。” “你大哥还替日本人治病?我以为你们家都厌恶日本人。”周景道。 “商人只要赚头大,日本人的生意也敢做。医生给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0 人治病,日本人的病当然也要治,”柳彦杰回到。即使他认为日本人没有医治的必要,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袒护自己人。何况袒护的是柳晨曦。 “要不要叫他过来?”周景说,“这几天学生、工人反日情绪很高,每天在喊‘消灭敌寇、铲除汉奸’。让人知道你大哥和日本人一起吃饭,会有麻烦。” “随他去,”柳彦杰道,“看情况再说。” “来来来,我们继续吃。”周景叫来女招待,又要了一份醋溜黄鱼。 柳彦杰坐在饭桌前,没动几下筷子,就喝了些酒。他不想吃菜,也不想跳舞,所有的注意都在另一桌饭桌旁的柳晨曦身上。柳晨曦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与伊藤健一说着话,没有献媚也不卑微。柳彦杰欣赏他的样子。 柳彦杰不喜欢那个日本人。以日本人的身高相貌来说,伊藤健一过于高挑,也过于英俊。这种风流相长在中国男人脸上就是令人不放心的,换做日本男人,更不值得信任。柳彦杰最不喜欢他看柳晨曦的眼神,那种粘着不放的,男人看女人时的眼神。 他藉口去洗手间,在东方饭店外找到送柳晨曦来这儿的罗烈。从罗烈嘴里知道,今晚是那个日本人邀约了柳晨曦。一个日本军官,特意向个普通的年轻医生示好。别有用心! 回到饭店,柳彦杰避开柳晨曦走回原来的位置。舞池内,摇摆的步伐依旧。那几个寻女舞伴的男人似乎仍没有成果的,贴在大厅墙上。柳彦杰朝他们看了一眼。洗得起绒的学生装。被发蜡搞得油腻的头发。 “你的船什么时候能到码头?”白三爷打断柳彦杰乱糟糟的思绪。 柳彦杰回过神,说到:“只要你那边打通关系,我什么时候都能准备好。” “我会通知你。”白三爷慢悠悠地说,他接过女招待递来的水烟。 柳彦杰又将目光转向柳晨曦。日本人叫了两个漂亮的舞女,看样子是打算跳舞。柳晨曦摇了头,不准备跳。柳彦杰猜他又找了那个“不会跳舞”的借口。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更不可能对狡猾的日本人管用。柳晨曦被送进舞池在柳彦杰意料之中。 灯光有些暗淡,偶尔有几束亮光,明暗交错在舞池里显得特别强烈。柳彦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依稀从一个个弧形羽步里看出他优雅的身姿。 “柳大少爷舞跳得不错,”白三爷替柳彦杰斟完酒,又轻轻拨弄着水烟壶,他不抽烟,只是做个样子,“周景不行,怎么都学不会。” “我将来要做军人,学什么跳舞。往后我就是那拿着枪杆子保护你们的人。”周景一向不喜欢做软绵绵的男人。 “我们是男人,不用你保护。你保护你喜欢的女人去。不过,女人不喜欢枪杆子,她们就爱那样的。”白三爷伸出一根手指,指指柳晨曦。 周景瞪了他一眼,不接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周景谈起别的事:“去年有人在仙乐舞宫放炸弹,炸伤了人。你们知道吗?” “听过说。几个由爱国名义组织起来的年轻人,看不惯上海的有钱人在外敌当前下还在舞厅奢侈享乐,扔了几个炸弹对他们提出警告。好像还留下了传单,说什么有这种享乐的钱不如用来捐给军队买武器,有跳舞的力气不如出去打仗之类,”白三爷缓缓说到,“现在的一部分知识分子相当激进,也很狂热,把国家打仗看得太简单,也把激起民众抗战的方式看得太简单。上海有那么多不一样的人。擦鞋的和乞丐不一样,教书先生和学生不一样,当官的和从商的不一样,连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样。对不一样的人要用不一样的方法,不是扔几个炸弹,大家就能被炸醒的。如果真那么简单,局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就比如白三爷,用什么都不如用古董来的有效,”柳彦杰道,“三爷是不会去打仗的。但为了老物件,三爷愿意冒险。” 白三爷默默看着柳晨曦,微微笑了笑。 灯光下人影绰绰,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相拥摇摆,享受着战争带来的繁华与奢侈。那几个年轻人也找到了女伴,在舞女的嬉笑中,他们的神情紧张大于兴奋。白三爷唤来两个舞女,把其中一个推给柳彦杰。柳彦杰不便推辞,随意牵了漂亮舞女的手,顺着音乐滑进舞池。 你的影子,闪进了我的心房,你的言语你的思想,也时常教叫我神往,我总是那样盼望,盼望有一个晚上,倾诉着我的衷肠……随着舞台上歌女轻悠的歌声,柳彦杰舞步缓慢地靠近柳晨曦。 柳晨曦似乎也看到了他。柳彦杰注意到他在发现自己看他的时候,故意移到了角落。柳彦杰带着女伴跟了上去,与他背对背。 “你怎么在这里?”柳彦杰问。 “有点事。” “你和日本人在一起。” “我回去跟你说,” 柳晨曦和女伴换了个位置,滑到舞池中央。柳彦杰舞过去,凑到他身边。柳晨曦接着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有事。” 柳晨曦向舞池四周张望,在一片彩灯下看到了拥着舞女的白凌桀。“和白三爷?” “我们谈生意上的事。” 柳晨曦从不过问他的生意,可能觉得他走得都是歪生意的路,知道了反而不痛快。 当柳彦杰和柳晨曦带着女伴摇曳舞动时,几个年轻人也逐渐靠近他俩。他们狂热而紧张,甩开身边的女伴向柳彦杰与柳晨曦站立的舞池中央冲过来。柳彦杰看到他们怀中已经被点燃引线的炸药。 柳彦杰想起周景方才说仙乐的事,年轻人做事很激进,他们不会在乎炸伤舞厅里的人。无论他们是不是该被惩罚。柳彦杰立刻推开拥在身前的舞女,将她推出舞池,接着回身拽住柳晨曦的手臂。柳晨曦显然也看见了他们手中的炸药。 炸弹在舞池中炸响的刹那,柳彦杰和柳晨曦迅速地向后退去,及时退离了舞场。被掷出的炸弹在靠近两人方才跳舞的地方炸开,虽然破坏性不强,但剧烈的响声还是相当怕人。地上被炸出一个碗口大的坑,四周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舞池中的悠然被打碎,前一刻还深情拥抱细说吴哝软语的人们后一刻已经是抱头逃难各奔东西。场中哄乱一片。 扔炸弹的年轻人趁乱逃出东方饭店。随后赶来的部分警察维持着饭店的秩序,另一部分则被命令追赶疑犯。 “你有没有受伤?”柳彦杰恼火地问。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1 “没有,”柳晨曦连忙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 柳晨曦望着舞池中一地狼籍问道:“这些年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近这些年轻人做事比较激进。也许为了让出入饭店、舞厅的人反省自己的奢侈生活。” 柳晨曦不说话。这时,和柳晨曦一起来东方饭店的伊藤健一走了过来,他向柳彦杰微微点了头,便转向柳晨曦:“柳先生,真抱歉让你受到惊吓。这些日子公共租界的治安确实有问题,他们没有依照与我们的约定履行好保护的义务。我想最近我可能会比较忙。改日再与先生联系。” 柳彦杰不想柳晨曦与日本人有纠葛,他拽着柳晨曦的手臂拉向自己。细小的动作落到伊藤健一眼里。没等柳晨曦说话,伊藤健一带着自己的保镖离开了东方饭店。 白三爷受了惊吓也准备回去,周景过来客气地打了招呼:“柳老板,柳大少,对不起,我们先走了。”柳彦杰带着柳晨曦和他们一起走到门口,看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去找老胡。 柳家的车子早就在停在马路边。老胡和罗烈正焦急地车门口侯着。看到柳彦杰他们过来,老胡先迎了过去。“大少爷、二少爷,你们没事吧。已经来了好几拨警察。我听从里面出来的人说有人放炸弹?” “没事。”柳彦杰向老胡挥手,“开车送我们回去。”开了车门,柳彦杰把柳晨曦塞进了自己的车,又吩咐罗烈把车开回红屋。 17 17、第十章中 ... 车子在路上的时候,柳晨曦已经困得睡着了。他靠在柳彦杰肩上,脸贴着柳彦杰的黑西装,呼出的气吹在他脖子上一幽一幽的。柳彦杰又想到了舞池中一霎那的爆炸。人在这种武器面前就像一块嫩豆腐,砸下去就是碎到拾也拾不起来的。在长兴时,柳彦杰曾看到过被炸弹炸烂的人,那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他一辈子不希望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方才在饭店遇到的危险,让柳彦杰心情烦乱。 “去杜美路的小白楼。”柳彦杰吩咐老胡。 杜美路的白楼是去年一位破产的五金商以极低价卖给柳彦杰抵债的。两层楼的小洋房,第三层只是个尖顶阁楼。 柳彦杰看柳晨曦睡得沉,也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小白楼那扇镂花铁门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两人才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 “杜美路。”柳彦杰说。 “为什么来这里?”柳晨曦问。 “这是我在法租界的房子。”柳彦杰说。 白楼立面两层廊柱,二楼半圆的欧式小阳台,底楼扇面形延伸的石梯,典型哥特式风格,相当漂亮。柳彦杰很喜欢。这是他私人的地方,有时他会到小白楼住一晚。白楼外,有两棵红枫,新芽还未报出,卷缩的叶子挂在枝头。二楼小阳台上摆了几盆常春藤,黄绿相间的枝条向下一直垂到站脚的地方。门厅处的欧式圆形倒挂吊灯,泻出柔和的澄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小白楼的下人很少,平日只有个看门的老伯与一名打扫房间的绍兴娘姨。 客厅里铺着深褐木地板,布置简单又厚重。蓝灰真皮沙发,沙发后有个雪茄柜。棕色实木的雕花西洋壁炉上摆着滴答滴答走动的座钟。柳彦杰先往家中打了电话,再与柳晨曦走上二楼。 “那是什么?”柳晨曦手指阁楼上锁的铁门。 “仓库。放不太用到的东西。” 柳彦杰打开二楼房间的门,先一步拨亮床头柜上的花瓣形台灯。浅咖暗花大牡丹壁纸配上深棕家具。墙上有个十字架。一张简易的欧式雕花床,铺着乳白鹅毛被。一侧实木五斗橱上还有台留声机。柳彦杰打开留声机。 “怎么样?”柳彦杰问。 “很不错。我原以为你不喜欢洋化的东西。” “都是原先那家留下的。老头本想给儿子成亲用。可惜,亲还没成,家先破了,”柳彦杰坐到床上,摸了摸鹅毛被,“我只是把红的都换成了白的,除了那道窗帘。”柳彦杰指了指窗。 柳彦杰站起身,对柳晨曦说:“今晚你就留在这里,我在隔壁睡。” 柳晨曦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向柳彦杰点头。 让佣人烧了洗澡水,柳彦杰泡在浴缸里,穿睡衣时他想到柳晨曦,打电话到红屋,让刘福把柳晨曦的东西拿过来。 柳彦杰将西服交给下人时,从口袋里飘出一张散发香味的名片。他捡起看了看,是上次在百乐门旗袍小姐塞给他的。佣人们大约是看到这名片,又放到了他的西服口袋里。名片上有小姐的艳名与电话。柳彦杰还记得她柔顺的头发。 “陈琦。”柳彦杰朝门外喊。 陈琦走进屋。柳彦杰把名片给他。“给她打个电话。” 陈琦跟他久了,知道他不喜欢叫小姐。虽有诧异但不敢多问,拿了名片默默退回大厅。 旗袍小姐到白楼的时候,刘福刚走。她扭摆着腰肢随陈琦敲开柳彦杰的门。柳彦杰看她走进来。一身火红旗袍,领口有圈红绒毛,白色珍珠项链挂在纤细她的脖子上。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柳彦杰喜欢的黑头发。如今上海滩上直发的女人越来越少,那些摩登小姐们爱模仿电影里的好莱坞明星到理发店烫卷发。中国人就要有中国人的样子,柳彦杰相信好看的人始终好看,不会因为烫了头发中国人就变成外国明星。 柳彦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又想起柳晨曦。柳晨曦总是干干净净、斯斯文文,一头柔软的黑发,他的眼睛永远有股自己没有的对生活的热情。他微笑望向自己的时候,会让自己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悸动。 床头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柳彦杰解开旗袍小姐颈项处的盘扣。一个个扣环从葡萄钮中被套出,大片细嫩白皙的肌肤显露出来。柳晨曦的皮肤没有她那么滑嫩却更有弹性,柳彦杰还记得除夕那夜禁忌的触感,光滑、紧实,引人遐思。他喜欢他的脖子,还有从脖子一直延展到肩膀迷人的线条。 柳彦杰亲吻着旗袍小姐,脑子里却不停想起柳晨曦。他就像鸦片,尝过就戒不掉,柳彦杰想。他听到隔壁传来水声和轻轻的留声机的声音。他眼前闪过柳晨曦光裸着身体的样子。 柳彦杰突然坐起身。“你走!” 旗袍小姐惊异地愣了片刻,很快坐到床沿,生气地扣上胸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2 前的盘扣。柳彦杰在皮夹中抽出几张法币,塞进她胸前旗袍缝隙里。旗袍小姐重新展开笑脸,穿上高跟鞋一扭一摆地走出白楼。 早春的夜很冷,柳彦杰披上棉睡袍,叩响柳晨曦的房门。 微弱的灯光从门缝儿里挤出来。柳晨曦穿着柳彦杰熟悉的那件白色暗花睡袍,中长的袍子遮住了臀,脚上依旧是那双驼色拖鞋。他一手搭在门框上,脸上已经露出倦意。他勉强打起精神说到:“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柳彦杰不理会他的话,推开他的手,径直走进屋,反手将门锁上。 柳晨曦似乎被他一连串的动作震醒,凝神望着房间里的柳彦杰。他一定是感到了危险,柳彦杰想。 柳晨曦迅速推开柳彦杰准备开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就被柳彦杰拉到一旁,压在墙上。柳彦杰知道柳晨曦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自己的挟持。他有那个本事,却没有动。这就好像一个微妙的暗示。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刚泡过药澡的味道,带着一点药味的香气,有时也能令人沉醉。柳彦杰在这个夜里吻上了柳晨曦的嘴唇。 从他过年后回到上海,就不止一次的告诫过自己,要和这个男人彻底断掉。 但人的心是很奇怪。越是想要断的,就越是断不掉。哪怕回避着,又会在心底下去寻找他的身影。柳晨曦没有做什么,却能在每个空闲下来的间隙里,占到他的心里。柳彦杰明白自己心中对他有不该有的渴望。这种渴望是不能与他人说的,只能被关在这间充满着柳晨曦味道的房间里。 柳彦杰将感情发泄在这个有些霸道的吻中,他灵活的舌头用力撬开柳晨曦的防线。他要占有这个男人,哪怕清楚地知道这是错的,他也要占有他。 风从窗框缝儿里钻进来,带动了垂在窗前的红丝绒窗帘。柳晨曦的嘴唇也像那窗帘的颜色,被柳彦杰吮红了。柳彦杰感到他没有很强硬的拒绝。也许他是在享受这个吻,柳彦杰不是很肯定地想。 18 18、第十章下 ... 柳晨曦眼神迷蒙,他稍稍推开与柳彦杰身体间的距离,小声又急促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柳彦杰炽热地望着他,“我这是在吻你。” “这种事你应该找女人,”柳晨曦说,“你房间里不是有一个女人?” “你在注意我?”柳彦杰迫近他问。 柳晨曦抬眼看着柳彦杰的眼睛。柔和的灯光下,两人相互注视,相互试探,一种心底间的意会悄悄散开在这小小的卧室中。 “辣斐戏院的时候你也在注意我,”柳彦杰缓缓靠近他,抵住他的额头道,“我差点被你漂亮的眼睛烧出洞来。” 柳彦杰再次找到他的嘴唇,毫不客气地亲吻。这次,他感到了柳晨曦的回应,这让他体内的血越加沸腾。柳彦杰将热切的唇贴近柳晨曦的耳朵,轻轻呡住他的耳垂。“让我看看你。”柳彦杰的手摸到白色睡袍的系带上,急切想要地将它解开。 松开的衣带挂在爿上,柳彦杰的手滑进睡袍。柳晨曦在动摇不定中,找寻自己的理智,他按住柳彦杰四处游走的手。“不行。” 柳彦杰压抑着体内奔流的血液,被压住的大掌紧贴在柳晨曦小腹上,手心的热度仍渴望燃烧起对方内心那犹豫不定的火苗。“让我看看。”柳彦杰抽出手,重新撩开柳晨曦那件白色暗花睡袍。 “柳彦杰,我是你大哥。”柳晨曦提醒他。 “不准再跟我提这件事。”柳彦杰吻上去,堵住他的嘴。 柳晨曦将双手抵在他肩头侧过脸,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十字架。“上帝不会原谅你!” “我会向他忏悔。” 柳彦杰的腿抵住他的腿,揉搓他。柳彦杰注意着柳晨曦的表情,他不会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变化。他向下的手细细地描绘着柳晨曦的形状,起先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忽又惊涛骇浪、翻江倒海。 柳晨曦明显招架不住,红晕爬上他的脸,他紧抱住柳彦杰的身体寻找支撑。他被柳彦杰撩拨地有些恼火,最终将脸贴在他脸上,急切地找寻着柳彦杰的唇舌。 这男人不会示弱。柳彦杰想。 “他不会原谅你,一定让你下地狱。”柳晨曦喘息着说。 柳晨曦将有些发汗的身体挨近他,原本搭在柳彦杰身上的手沿着胸膛一路摸到底下,隔着裤子搔弄他。柳彦杰扯开自己的裤子,抓起柳晨曦的手送了进去。他要让柳晨曦跟自己贴得更紧。 柳彦杰急切地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衣,裤子也被扔在角落。他伸手去扯柳晨曦那件薄薄的睡袍。柳晨曦坚持着不肯脱下,但他不介意柳彦杰拉去他爿上的腰带,将自己□在他面前。柳彦杰与他半推半就,最后还是扯下那件碍事的东西。两人亲吻着倒在铺有乳白鹅毛被的床上。 柳彦杰将他压在身下,热烈地吻着他的唇,柳晨曦不住地回应他。柳彦杰感受着他富有弹性的皮肤所带来的炽热,这热度令他兴奋、令他膨胀、令他整个人燃烧了起来。柳晨曦抵住他,侧翻了过来。两人侧卧着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柳彦杰沿着他腰滑到他的臀,不停地揉捏他坚实的臀部。他蛊惑着让柳晨曦的一条腿勾在了自己的腰上,手掌贴着他的大腿与臀,时揉时捏,寻找那骨肉连结之处。他轻轻地拨开重山,抚着壑谷下的皱褶,每一下都带着情(欲)。柳晨曦微微睁开有些意乱情迷的双眼,他看了柳彦杰一会儿,又缓缓地合上,凑上前亲吻柳彦杰的嘴唇。柳彦杰用力地加重这个吻,手指迫不及待地探进他神秘的入口。 柳晨曦立刻警觉地扣住了他的手,再次睁开了眼睛。柳彦杰看到他眼中的警告。它冲淡了柳晨曦原先的迷乱,那双漂亮的眼中露出明显的慌张与拒绝。柳彦杰明白了他的底线。那幽径是柳晨曦的雷池,是他的禁地,是他不能突破的最后一道防线。柳彦杰虽然失控,虽然大胆,但他明白目前不能去越这雷池。柳彦杰凑上去继续亲吻他,手重新绕回前端,他感到了柳晨曦身体迫切的需要。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剑与剑不断地磨蹭,相互爱抚,低沉的呻吟,直至狠狠地释放彼此。 屋外墙角处传来猫的叫声,在这个春夜深处,难得没有惹人心烦。 释放后人会变得冷静,身体却倦怠地不愿动弹。静静地躺在床上的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3 两人,都默契地避免谈及方才那场混乱的冲动。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刚才做得该叫什么。有些事不说破反而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柳彦杰问身边的柳晨曦,关于东方饭店发生的事。“你今晚怎么会和日本人在一块?” “我在英国时曾经替他看过病。前几日在新雅茶室遇上,又碰到些事。”柳晨曦看着天花板,把前几日发生的事与伊藤健一的那封信告诉了柳彦杰。 “不要再和那个日本人见面,最近外面很乱。”柳彦杰叮嘱。 “我知道。”柳晨曦说。 “过几天我要出门,最快也要七天后才能回上海。”柳彦杰道。 柳晨曦点了头,慢慢闭上眼。 交谈间,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眼睛。熄了灯的屋内,光线暗淡。他们彼此都在猜测对方是不是在为之前做的事后悔,或在心中问自己有没有后悔。枣红的窗帘在寒风下瑟瑟地摇动。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搭在了对方的身上,两人终于又拥在了一起。柳彦杰靠近柳晨曦,闻着他的头发。那是混着情(欲)的浅浅的味道。 这个夜很短,昏昏睡睡中就过去了。 几日后,柳彦杰带着陈琦去往长兴,临走他嘱咐罗烈看好柳晨曦。这天太阳出来的很晚,好不容易亮一下,很快又被云重重挡住。 柳彦杰看着天:“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他离开上海后,雨一直在下。 郊外路途泥泞,战火纷飞。柳彦杰在路上耽搁了,等他两周后回到上海,得到罗烈传来的消息。 柳晨曦被人带进了极司非尔路七十六号。 作者有话要说:分章,其实还是为了怕“锁”~ 明天是情节过渡章,更新很晚,表等我! 19 19、第十一章全 ... 第十一章 “淮圣医寓”是柳晨曦在沪西新办的诊所,一栋两层楼的民房,位于劳勃生路戈登路上。柳晨曦特意选在靠近戈登路,因为这是整条劳勃生路中最有繁华风气的一段。连绵的酒菜馆、南货店、绸缎行,白天里行人如潮,颇有租界内的那种热闹气氛。只是大自鸣钟对面的劳勃生路邮局,不知何故终日铁门紧锁,为这段风华平添了几份萧索。 淮圣医寓内的医生,一部分是从北平赶来的柳晨曦的同伴,另一部分则是没有来得及逃入租界避难的被柳彦杰遣回的老医生。张亚辉是那些老医生中的一位,忙碌了一天,他换下白大褂,提上布包准备回家。张亚辉是个很好的人,柳晨曦找到他的时候,他帮忙联系了其他在沪西的老医生。“至于进了租界的,是打死不愿意再踏入沪西的。”张亚辉对柳晨曦说。 雨下得很大,打在窗上,沿着玻璃一路往下淌。大自鸣钟巍然屹立在外,发出沉重又浑厚声响。已经五点四十五分,柳晨曦答应柳彦杰每天六点前到家。 此时医寓内除了张亚辉还剩整理东西的林牧,他是今晚的值班医生。柳晨曦说要拿柳家的车送张亚辉回去。两人一同走出大门。 “两位,哪位是柳医生?”说话的是个抽着烟的矮个子男人,身后带着一群穿着黑短襟的壮汉,堵在医寓门口。 “是我。”柳晨曦谨慎地上前一步。 矮个子男人上下打量了下柳晨曦。“请柳医生同我出趟诊,马上!”那双小眼睛始终观察着柳晨曦。 “今天已经晚了,先生是否可以明天来问诊?”柳晨曦见他来者不善,推托道。 “柳医生看样子是不认得我,不晓得我是替谁来问诊,”男人狠狠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团呛人的辛辣,他凑近道,“是七十六号的李先生请柳医生你去。” 七十六号在歹土是让人胆颤的。柳晨曦听柳彦杰提过,那曾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主任委员委托杜老板在沪西购置的一座大宅院。空置了许久。这几年落到一个叫做吴四宝的人手里,连带占了宅院旁的平房,成为汪精卫政权在上海的特工总部,是个杀人如麻的魔窟。而真正在七十六号掌握实权的一位是丁先生,另一位就是李先生。 一旁的张亚辉听闻这个名字显得有些慌乱,柳晨曦让他先回到医寓里。柳晨曦上前对矮个子男人道:“还烦请先生稍等,我让司机将车开来,就随先生过去。”柳晨曦说的司机就是罗烈。 “柳医生说笑了。”男人朝后挥手,一辆黑色军用轿车驶来停在医寓前。打开车门,男人一手扶在车门上,一手向柳晨曦做了个请的动作,态度强硬:“上车!” 柳晨曦没来得及交代罗烈将张亚辉送回公共租界,便被带上了车。医寓内,目送柳晨曦离去的张亚辉、林牧等人,神色焦虑。 对面由日本人造的大自鸣钟,指针怪异的竖立着。 车开得不快,好像故意绕着圈子。车内十分沉闷,无人说话。 风吹进车窗,打乱了柳晨曦的头发。他注视着沿途的那条苏州河,大雨落在灰色的水面上,划出密密麻麻的圈。码头上星星落落停着几只小船。工人身穿单薄的粗布麻衣,冒雨扛着一袋袋货物在船只与岸间来来回回。对面的河岸上还遗留着战后一层层抹不尽悲凉的焦土。 柳晨曦没有亲眼见到三年前国军与日本军在这条河岸上的那场战争,但他能从这些断壁残桓中感受到当初八百勇士的壮烈与民众的愤怒。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牌楼前。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守在两边。柳晨曦下车时,注意到牌楼左右的墙被凿了两个口子。口子里是望不清楚的,漆黑黑,似乎是两柄机枪。 柳晨曦被搜身后再次回到车上。 黑色军用车将柳晨曦带进里头。牌楼后,有平房、有花园,非常大的场子,是柳晨曦没有料到的。“他们占了起码二十间民宅。”柳晨曦默默地想。 守备异常森严,曲曲弯弯又是几个圈子。当柳晨曦下车走进一栋小洋房后,身后的铁门碰的一声被锁上了。柳晨曦心底也不由沉了一下。 柳晨曦询问身边这个矮个男人:“是带我去见李先生吗?” 男人走在前头说,“见了人,你就知道。记住,把嘴巴关紧点!” 柳晨曦跟着矮个男人来到二楼的一间客房。男人谨慎地敲了门,得到允许才示意柳晨曦跟着进去。柳晨曦一进门,门立刻被关上。屋子里面烧着壁炉,热得有些发闷。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4 房内站着一排穿军装的士兵,都直着眼盯着柳晨曦。屋内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怪异。柳晨曦走近才看清,这人始终将手举过头顶。 “这位先生的手已经疼了很久,这几天不动也疼,不能做事,”矮个对柳晨曦说,“如果能将先生医治好,我们就把你送回去。” 医得好就送回去,要是医不好呢?柳晨曦在心底琢磨这事。 柳晨曦上前仔细查看。矮个子送上一份病历。有病历,病症记录的日期也都是近几日,看样子他们每隔几日就会找医生到这里来。至于这些医生现在何处,柳晨曦不敢细想。 病历上写得清楚明白,拇指屈指不能,疼痛扩散到腕部,清晨痛感尤为明显。病历上已有确诊:腱鞘炎。之前的医生给他做过按摩,开过几次药,要求热敷与修养。 柳晨曦让他稍动右手拇指。那人不能将拇指弯曲,稍有动弹,冷汗立刻从额头渗了出来,面色发青。柳晨曦考虑片刻,决定不碰触他的患处,以免他疼痛难忍,加重他的病情。 “之前我请过几个医生,做过按摩,吃过药,但是没有效果,”矮个子已经找了个座椅坐下,朝着柳晨曦缓缓说到,“他们说,是腱鞘炎。” “是腱鞘炎。”柳晨曦转身道。 “如果是腱鞘炎,我女人也得过,一两个礼拜就没事了,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矮个子男人不相信。 “什么病都有轻重。这位先生只是比较严重。”柳晨曦解释。 “怎么治?” “这病不治也能好,”柳晨曦看到男人又露出不解神色,继续说,“不要做事,多休息,就是时间比较久。” “要多久?” “两到三年。” “这不行!”矮个子男人从椅子上跳起,“这位先生是重要人物,不能拖那么久!”矮个子又说:“我听说柳医生不但是个西医,还懂中医学,是华丹医院老院长的外孙。老院长当年可是沪西有名的中医。柳医生自己也在沪西开了家医寓。” “我可以为这位先生开点药,”柳晨曦说,“如果三周后仍疼痛不减,可能要动个小手术。” 矮个子男人挥了挥手,立刻有人送上笔墨。柳晨曦想西药比较刺激目前上海也没有特别针对这种病的药,想了想,在纸上写上,三七、大黄、续断……十八枚中药的量。矮个子接过药方看了看,叫人上中药房抓药。 按着药方抓来了药,柳晨曦又仔细处理了一下,研磨煎制,最后将它敷在那位先生手上,包裹上纱布。药里有止疼的成分,两小时后,那位先生感觉稍缓,向柳晨曦点了点头。见病人有了起色,柳晨曦立即提出要回租界。 矮个子男人不愿欣然让他走,说他必须留下,以观后情。 此时,又进来一人,难得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进屋时,他朝柳晨曦望了一眼。很快,他上前在矮个男人身边耳语。柳晨曦只听到一句:“李先生吩咐,不要为难柳医生。” 矮个男人没有表示态度,向来人说了自己的打算。“过个两三天再送回去也不迟。” 书生男人又凑前说了几句。这些话是柳晨曦听不清的。 只见矮个儿诧异地望向柳晨曦,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屋子里过分安静。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审讯、哭叫声混着下雨的声音,落到柳晨曦的耳朵里。 矮个子最后挥挥手,遣走了那个来报信的男人。 “柳医生医治了病人,我这边是不该强留的。既然柳医生提出要回租界,我一会儿找人送你回去。今夜真是怠慢柳医生了。”矮个再次同柳晨曦说话时,柳晨曦感到他的口气客套了不少。 “先生不用客气。不必麻烦先生送了。倒是先生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矮个笑了笑:“柳医生还是不放心。这样,请你跟我到楼下大厅。那里有部电话。” 男人开了门,毕恭毕敬摆了请的手势。柳晨曦走在廊道里时,男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过狭窄的楼梯,底下是昏黄的灯光。 大厅四周围着深褐色的木质护墙,每面护墙上都刻着福寿雕花。光是从一盏花瓣碗口形状的西洋吊灯里泄出来的。它的前面摆了一套灰黑花纹的欧式沙发。 当柳晨曦出现在大厅时,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伊藤先生?” 柳晨曦在淮圣医寓还没在沪西办起来前,就从柳彦杰那里知道了七十六号与日本军之间的秘密关系。“在汪系还没有驻扎进来前,七十六号是日本‘梅机关’在上海设的特务总部,后来日本人搬去了虹口。如今七十六号的洋房里,还驻扎着日本宪兵。七十六号这些伪特务每天的行动、收集的情报,都会通过它向日本军阀汇报,”当时柳彦杰警示道,“不要靠近极司非尔路,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柳晨曦没料到这个日本人会在这里迎候自己。 “听说先生被请来这里,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伊藤健一朝他颔首,又转向矮个子男人问到,“为柳医生准备晚餐了吗?” 矮个子惶恐地说多有怠慢,立刻吩咐下去准备晚饭。 “不用了,伊藤先生。”柳晨曦记着柳彦杰的嘱咐,“请让我打个电话。” 伊藤健一没有理会柳晨曦的话。 “伊藤先生!”柳晨曦大声唤住他,“请让我打个电话!” 自己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如果只是想让柳家的人来接你,十五分钟前柳家的车已经停在了七十六号门口,”伊藤健一坐回沙发,端起手边的茶水,不以为然地说,“上回在东方饭店出了那样的事,我一直感到遗憾。虽然这边不比饭店,但也请先生让我完成上次没能做好的事。” 这个日本男人注视柳晨曦良久,继续道:“门外的那个男人,是你的兄弟。” 柳晨曦听见柳彦杰回了上海,一时有些高兴。但如今的情况又让他愉快不起来。柳晨曦心绪浮动,他猜不出伊藤健一要做什么。 柳彦杰在日本人暗控的七十六号前,柳晨曦觉得暂时不能拂逆日本人的意思。他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决定留下,与伊藤健一吃了晚饭再走。 柳晨曦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5 与伊藤健一两人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摆了几道小菜和一壶日本酒。 “今天本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柳医生到了这里,又替野口大佐医了病。我们算是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应该庆贺一下。”伊藤健一向柳晨曦举起酒杯。 柳晨曦知道病人身份后心下暗中吃惊,猜想野口可能是管理日本特务机构的高级长官,脸上却是平静。他缓缓拿起酒杯,喝了小口。 “柳医生在沪西办了医寓?”伊藤状似不经意地问,眼神是盯住不放的。 “是的。” “沪西不是个太平的地方。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伊藤从口袋中取出支派克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他的手指用力抵在纸片上,擦着桌面划到柳晨曦面前。“柳医生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柳晨曦应该收下的东西。收下,就是坏了名声。柳晨曦犹豫了一下。不收,又可能会要了命。 柳晨曦将纸条放进了上衣口袋。伊藤则颇有深意地笑了。 “上回在东方饭店时,伊藤先生说到公共租界的治安,想必这几日也是很繁忙。”柳晨曦不喜欢伊藤健一那种别有目的的眼神。 “我们对公共租界、法租界的治安确实不够满意。虽然我们会在保护民众上向他们提出意见,但目前我们还不能太插手他们的事情,” 伊藤说,“当然,我们希望这样的形势能早日过去,迎来期待中的中日合作共治。” 柳晨曦听了伊藤健一说“中日合作共治”,脸上面无表情。 房间里只有柳晨曦与伊藤,这顿饭却吃得并不太平。一个大兵模样的人匆匆敲开洋房的门。 “少佐……”来人见到柳晨曦后,犹豫地看向伊藤健一。 伊藤有意无意又向柳晨曦投去一眼,对着大兵道:“柳医生是自己人,说下去。” 柳晨曦抬眼看过去,他不想走出这道门后,被人说成是“投降派”。 “伊藤先生有事,我应该回避。”柳晨曦说。 伊藤说:“走进过七十六号的,能活着走出去的人,不是日本人,就是汉奸。” “只有我知道,柳先生不是,”伊藤用那种粘着的目光望着柳晨曦,“别人是不知道的。” 大兵在伊藤的授意下,凑近伊藤耳边,说了刚收到的急电。在一串又快又轻的日本话里,柳晨曦隐约听见了紫禁城、法租界、重庆、箱子…… 伊藤的那双眼睛始终注视着柳晨曦。 走出日本人的房子时,天黑得像乌墨,雨还在下。伊藤健一亲自把柳晨曦送出门。柳晨曦上了这个日军少佐的车。与来的时候一样,车开得很慢,在里头绕了几个圈子。柳晨曦借着每间平房里透出的灯光,望着这个 19、第十一章全 ... 阴冷的地方。每个转角都有身着军装身配荷弹的士兵,他们面无表情,平房里偶尔传出的嘶叫对他们毫无影响。七十六号里所谓国人的脸都和这些灰黑色的砖墙一样腐旧,柳晨曦甚至能闻到那股子霉味。 平房那边又传来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柳晨曦转首望去,有人从门里跑出来,破烂的衣服上沾了血,后面跟着几个手拿枪支的士兵。他一路跌跌撞撞,车前远光灯一亮,他下意识挡住眼睛,来不及躲闪扑倒在车头前。追赶的士兵在他三米处,暂时停了下来了。 他抬头时,柳晨曦看到一副过宽的黑框眼镜。它左面镜片像蛛网一样破碎,一边镜脚已经折断,一边狼狈又危险地挂在流血的耳朵上。 蔡恒嘴角破碎,脸上浮肿青青紫紫。看到伊藤,他沿着车头摇摇晃晃扒到车窗边。“少佐,少佐,别……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开车。”伊藤命令。 “别,别,”蔡恒抓紧车沿,“少佐,我知道你们在找箱子。之前我给过你们不少线索。我晓得你们在怀疑谁,我能帮忙,我能帮你们找到箱子。”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伊藤毫不理会他,向后靠坐到椅背上。 蔡恒看到直挺挺坐在他身边的柳晨曦。“是你?”蔡恒睁大眼望着柳晨曦。汽车迅速向前,将他在甩在地上。“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蔡恒趴在地上朝柳晨曦的方向喊。 士兵们的枪齐齐对准蔡恒。 “不要,不要开枪,”士兵们上了枪膛,蔡恒认定自己要死了,突然又强硬起来,坐在地上撒泼地叫骂。“我要死了还怕什么!死人还怕什么!你们这群渣子!你们都是日本人的走狗!汉奸!卖国贼!你们还不如我!老子才是英雄……” 砰——砰砰—— 一阵枪声将柳晨曦警醒,他想冲出去。“你要做什么?”伊藤健一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按回到座椅上。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擦着洋火柴点了许久。伊藤缓缓吸着,良久吐出一口烟雾:“和你没有关系。” 雨声淅淅沥沥,车顶上的雨水顺着玻璃槽一点点渗进车内。 远处,风,卷走了枪声。 作者有话要说:看诊经历参考《抗战生活史》,如有冒犯与不当深感抱歉。 ************************************************************ 上海市总工会网站关于大自鸣钟的资料:“1926年,在公共租界老勃生路(今长寿路)、小沙渡路(今西康路)交叉口的道路中央,建起一座钟塔,人们称它为大自鸣钟,这就是上海滩远近闻名的“大自鸣钟”的由来。” 大自鸣钟1959年被拆除。老上海人如今提到大自鸣钟一般不是指钟而是指“长寿路、西康路”地区。部分上海年轻人以为父辈们口中的大自鸣钟是外滩那口唱东方红的大钟,不是,外滩的是“海关钟”。 20 20、第十二章全 ... 第十二章 下了两周的雨,墙缝里渗了不少水,颜色都是变了的,最后连墙根都泡在了水里。风似乎又大起来。 见柳晨曦独自一人从楼牌那儿走出来,周景立刻啐掉了刁在嘴里的烟。“柳老板,你大哥出来了!” 柳彦杰让罗烈打伞去接柳晨曦。柳晨曦坐回柳家的车后,柳彦杰仔细看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6 了看他。他的衣服很清爽,并没什么水渍。 一回到上海,堂里、场子、家里都没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原先要走的货出了问题,场子里最近总有人闹事,最糟的莫过柳晨曦进了七十六号。这让柳彦杰一时急躁地有些发闷。他立刻叫了周景,又找了上海滩上几位租界的华董,联系上七十六号里的人,车子直驰极司非尔路。 柳彦杰想,自己这次离开上海的时间是有些久了。事情都不按计划地走。 “我听说,李先生这次要你去给人看病?”柳彦杰问。柳晨曦一回到车上,就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柳彦杰喜欢被他这么靠着。 车子朝租界方向驶去。 “嗯。是个日……”柳晨曦没有说完,就被柳彦杰捂住了嘴。柳彦杰向他做出禁声的手势。一旁的周景抬了抬眉毛,警惕地注视着车外。 被放开的柳晨曦了然地点头,继而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我不知道他是。” “你现在也不知道是!”柳彦杰恶狠狠地说。 路灯在车窗外一晃一晃,打在柳晨曦脸上,一阵黄一阵黑。柳彦杰想把柳晨曦拉得更近些,碍于坐在一边的周景,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这些日子柳晨曦有些憔悴,他不由想。 “里面的人有没有找你麻烦?”柳彦杰问道。 “没有。”柳晨曦闭着眼睛说。 柳彦杰隐隐感到柳晨曦和平时不一样。当他以为柳晨曦要睡着时,却听他问:“彦杰,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汉奸?” “不是!”柳彦杰不快地说,“要是,也轮不到你!” 车子回到红屋的时候,红屋的灯都亮着,所有的人都没敢睡。朱丽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跑得有点急。跟在她后面打伞的吴妈,没跟上二太太步子,什么雨也没有挡住。朱丽披着紫红色披风,手却是冰冷的。她拉着柳彦杰与柳晨曦一同进了屋,又吩咐厨房准备晚饭。美娟看见大少爷回来,默默躲在墙角擦眼泪。被二太太骂了声晦气,美娟退到帘子后面,替两位少爷烧热水。 柳晨曦先去二楼给父亲报平安,柳彦杰和周景则留在底下吃晚上的晚饭。过了租界门禁,周景今夜要在柳家客房留宿。甬道里,又传来朱丽的声音:“死丫头就知道哭,你爹那腰就是给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哭断的。” 这天晚上,柳晨曦上了楼后没有再下来。柳彦杰给他带了晚饭上去。 屋里很暗,象牙色罩子里的光没有气力地撑在床头。“那个社会版报的编辑蔡恒,死了。我看到他被乱枪射死。”柳晨曦平躺在床上,望着床柱上的银勾。 柳彦杰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是蔡恒?” “在dd’s见过。是他告诉我,你开赌场的事。” “蔡横拿了日本人的钱,在租界外当日本人的走狗,做吹捧鬼子的文章。在租界里,又印一堆谩骂日本人的报纸。别人不敢写的,他都敢写。日本人不是好骗的。他这样的,迟早要死。”柳彦杰说。 “我们能一起活着真好。”柳晨曦说得很轻,他将柳彦杰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 柳彦杰看出柳晨曦想要自己留在他身边。 “别想那么多。吃完东西早点睡觉。”柳彦杰把晚饭递给他。 这夜柳晨曦睡得很不安稳,柳彦杰几次被他翻来覆去地惊醒。他轻轻拥住他,两人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回到房间后,柳彦杰发现屋里的摆设和他离开上海时不同,有人动了床头的双峰骆驼俑。他是个很严谨的人,素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特别是这些古董。 柳彦杰叫来刘福问话。刘福说,除了天天来打扫的美娟,只有大少爷和二太太进过这间房。 早春的第一场雨季过后,太阳终于露了脸,斜斜地照在屋顶上。 柳彦杰先到堂里看了货,这批次的颜料光色比之前的好。这货想是能走得好的。陈老板要的货,柳彦杰准备这几日就差人送过去。父亲的意思是,这次陈老板的货让柳晨曦管着,能攀得更亲近些。柳彦杰是不会让柳晨曦跑去和别人亲近的。 中午的时候,他去沪西的场子走了一圈。这地方只有晚上热闹,白天有点冷清。柳彦杰一进去就看见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在打扫大厅。见到老板来,他们都礼貌地打了招呼。柳彦杰将看场的人都叫了出来,嘱咐了他们些事。他的态度是严厉的,话也是尖刻的。柳彦杰向来不能容忍有人在他头上闹事。当他离开场子时,无线电里叽里呱啦地重放着早上的新闻。里面说到了社会版报的编辑蔡横。日本人将他的头颅挂在了法租界一盏路灯的柱子上。 当柳彦杰赶到海格路上的丁香花园,已经是红日西落。柳彦杰到丁香花园,主要是为了见白三爷。这地方是白三爷约的,听说最近三爷与里面的一个女明星走得很近。 丁香花园并不是一座花园,它只是一栋房子。由于园子很大,很多戏就是在这丁香花园里拍的,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年前那部《木兰从军》。想到《木兰从军》,柳彦杰又想到柳晨曦。这几天柳晨曦被父亲禁足在租界内,想来他是憋着气。“柳晨曦不会老老实实呆在租界,”柳彦杰想,“他有那种知识分子的激进,是死也不愿甘于安分的。” 柳彦杰走出车门时,落日的余辉照在他身上。 白三爷包了个雅室。他默默地坐在藤椅中。屋内是淡淡的老烟味道。白三爷就像条蜿蜒绵长的河流,在繁华的租界里,不快不慢地静静流淌。“他摆出了等待的姿态,却从来不曾懂得等待。”这个念头在柳彦杰脑子里一晃而过。 “今天周景没有与你在一起?”柳彦杰在白三爷对面坐下。 “他很忙。他家里替他又订了一门亲,白天在局里做事,晚上去找那个姑娘。”白三爷叫人倒了两杯茶。他说周景接了案子。沪西有个瞎子死了,尸体只有猴子大小。他又说,这次周景家替他找了一个远方表亲,是个漂亮的黄花闺女,最近周景一直在吹嘘那姑娘有多好。“走货的通行证我都替你办好了,该打招呼的地方我也帮你招呼过。最近查得很严。有些事情你自己注意些。” “我知道。多谢三爷。”柳彦杰收下通行证。 “南京方面最近动作很大。看样子是要正式成立中华民国国民政府。”白三爷抿了口茶,这茶的味道不是太好。 柳彦杰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7 的脸有些阴沉。如今南京完全就在日本人手里,成立个伪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也不晓得做给谁看。真应那句,做了□,还立牌坊。果然,是人都想要个体面。 “这些人要做,恐怕也就是这几天里的事情了。”白三爷说。 “目前上海租界以外的地方都很不太平。每天都在打仗。”柳彦杰时常在外跑看得多。 “这里,恐怕也撑不了太久。”白三爷回到。 房间的墙壁上还贴着木兰从军的宣传画,柳彦杰注意到三爷也在看那剧照。 “这电影倒是挺能激励老百姓抗战的。它上映那阵子,我去看了。周景还会唱里面那首‘太阳一出满天下’,唱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白三爷笑了,笑得温柔。 “我大哥前阵子也去看了。”柳彦杰脸色柔和不少。 “你陪他去看的?” “他和毛纺厂陈老板的女儿一起看的。” “这片子挺好。上映那时,天天满座。不过,我听说年前送到重庆放映时,却被焚了。”白三爷虽说得漫不经心,语气里还是漏出丝遗憾。现在上海局势微妙,写本子的人不敢明着反日,借着一部这样的片子鼓舞民众,却还是被焚了。 “说是重庆那边,有人把‘太阳一出满天下’意会成‘膏药旗插遍天下’,又有人在放映时冲上台,放言讲这片子是日本人出的钱、捧得是日本人。‘打到汉奸’的口号一喊,那些年轻人是很容易被策动的,当街就烧了。” 柳彦杰记得那首歌前几句是,太阳一出满天下,快把功夫练好它,强盗贼来都不怕,一齐送他们回老家。这片子拍得不错,其实,他看也是过的。 “周景前几日还在吵着说那些人是胡闹,根本不懂什么是汉奸,什么是爱国。”白三爷说周景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笑的。 天就要黑了。柳彦杰与白三爷草草地在雅室吃了顿晚饭。柳彦杰掏出新买的银质怀表,指针正指着六点。 回家时,客厅里亮着灯,朱丽和几位太太正搓着麻将。朱丽今夜的手气不错,连赢了几圈。柳彦杰向她们打招呼时,她正要碰牌。匆匆回了儿子几句,朱丽又把眼神转到了手里的万字上。柳彦杰看她们搓了会儿麻将,见吴妈站在不远处,找她问了柳晨曦的事。吴妈告诉他,大少爷一下午都在外面,现在正在房间休息。 柳彦杰上楼轻轻推开了柳晨曦的房门。柳晨曦半倚在床上,还穿着外出的衬衫与西裤。床下安静地躺着一只驼色拖鞋,另一只则危险地勾在垂在床沿的脚上,摇摇欲坠。他闭着眼睛,想是睡着了,身上斜搭着的那条暗红色毛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柳彦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这花梨圈椅是前几日柳晨曦找人搬进房里的。柳彦杰当时对柳晨曦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种椅子大都是成对摆设。柳晨曦找人搬来的自然也是成对的圈椅。柳彦杰将这第二把圈椅看作是柳晨曦为他这个二弟准备的。屋里原先那张孤独的藤椅被柳晨曦送给了美娟。 柳彦杰抚摸着扶手处的雕花,他很中意这对椅子。上圆下方,圆是幸福,方是致远。 紫砂古铜砂镂香炉里点着沉香,少许青烟从镂空的龙凤呈祥花纹中幽幽散了出来,那香气是典雅入脾的。柳彦杰隔着几许朦胧望着柳晨曦。他光洁的额头处落了几缕碎发,有些挡住了平阔秀长的眉,直挺的鼻下饱满的唇此时微微开启。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这男人总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柳彦杰一直想对柳晨曦说他的唇很有味道。也许是人中较深的关系,他上唇的轮廓特别立体好看。有时他抿嘴笑起来,配上那对要双不双颇是暧昧的眼睛,温和又会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韵。 柳彦杰出神地看着柳晨曦,直到那只拖鞋“啪”地掉在地上,抽动了他的神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晨曦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坐在一旁的柳彦杰,他扯掉了身上的毛毯询问道,“吃过饭了吗?” “在外面吃过,才回来一会儿。”柳彦杰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申报。申报上有与蔡恒有关的文章。柳彦杰抬眼看他时,柳晨曦走上前从他手中收了报纸。他猜柳晨曦一定看过了。他把它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快就从那天的阴影里恢复过来。”柳彦杰说。 柳晨曦笑了笑。他翻开了柜子上的申报,蔡横人头高挂法租界的大标题文章替代了昨日通货膨胀的激论占了整个篇幅。 “日本人在找箱子。”柳晨曦低头说。 “你怎么知道,”柳彦杰问,“找什么箱子?”他想到白三爷说得那批从紫禁城出来的宝贝。 “那晚向伊藤报信的日本宪兵还有蔡恒都提到了箱子,他们没说是什么箱子。” “你不知道也好,”柳彦杰说,“知道就不能回来了。以后你也不要向别人提。”柳彦杰嘱咐。 柳晨曦点头,又说:“那栋房子里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中国人。他们射杀了蔡恒。是中国人,却不帮着中国人。沪西的、租界的,地痞、流氓抢得也是中国人。好像没有人敢对着日本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为什么?为什么上海愿意消极地接受占领?” “上海并不愿消极地接受占领,上海也曾抗战过,”柳彦杰靠近他说,“两次淞沪会战,国军与上海百姓都曾抗击过日本人。直到国军撤退,那些曾在八一三时积极投入的名流为了躲避日本人的迫害,在宋先生的帮助下纷纷离开了上海,上海才逐渐成为一座孤岛。日本人为了稳固在上海的政权,收买了不少人。那些沪西的上海政府还有警察局,都是亲日的南京汪系。上海失去了政治与军队的力量,也就失去了支柱。” “日本人能用金钱和虚假的权利控制上海的政治,”柳晨曦问,“那么他们又是拿什么控制了上海的老百姓?” “大米!”柳彦杰回答,“日本人封锁了货运道路。我们农村的粮食,一部分被日本人用作日军的饷粮,另一部分被输送到日本国内。我们现在吃的粮食是从印度支那运来的大米(上海歹土)。” 柳晨曦沉默了。 “如果日本人再控制住印度支那600吨大米的出口,上海就会变得更加无力反抗。为了粮食,我们可以放弃战斗和尊严,老百姓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柳彦杰继续说到,“目前我这边囤积的大米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8 不会再轻易卖出去。日本人加控印度支那只是时间问题。粮食收购方面我有特殊的渠道,另外我已经请白三爷帮忙,拿到了通行证,让货能够出入上海。” “今天你去了哪儿?”柳晨曦问。 “堂里,场子,还有丁香花园。”柳彦杰告诉他,自己在丁香花园见了白三爷,“今天你有没有出去?” “稍微 20、第十二章全 ... 在外面走动了下。” “去了沪西?” “爸不让我去,你是知道的。”柳晨曦转身来到窗前,望着柳彦杰,反手撑在冰冷的窗台上。 “爸是拦不住你的,这我更清楚,”柳彦杰慢慢走近他,“我回来的时候,注意到你平日坐的车又移了位置。罗烈告诉我说他今天在白利南路加了油。至于你,”柳彦杰围着他走了一圈,“你看起来很累,我猜你替人动了手术,消耗了体力,所以回来后就躲在房里打瞌睡。”柳彦杰将他拢在身前,最后道,“我还猜,你跟爸说,你是陪陈家小姐逛了一天的霞飞路。” “你在监视我,”柳晨曦笑着说,“你在我身边放了个罗烈,还收买了吴妈。你这个狡猾的商人” “不,我是个很上得了场面的商人。” 柳彦杰竖起食指在柳晨曦面前摇了摇。屋里的灯光将柳晨曦的笑容染成了金黄。柳彦杰将手抵着柳晨曦的手,凑近他耳边说到:“我要和你谈笔交易。” “你抓了我的把柄,接着用这把柄来威胁我,最后一定会向我提出无赖的要求!”柳晨曦的脸与他的脸是靠得近的,声音也不是过于正经。 “我是为了你,”柳彦杰将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鼻尖,他的眼睛炽热地注视着柳晨曦,“别对我撒谎,你是喜欢无赖的。” “说,你想做什么交易?”柳晨曦问他。 “就是你心里正在想的这个交易。”柳彦杰吻上他的嘴唇。 柳晨曦抽出被抵住的双手,拥住身前的柳彦杰,嘴里却说:“我不同意。” “上了插销。放心,不会让别人知道。”柳彦杰不在意地继续亲吻他。 柳晨曦不说话,也不推却他。 这个家里有太多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柳彦杰在柳晨曦回应前,模糊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哗哗的麻将声,不时隔着门从楼下传到耳边,打乱了柳彦杰的思绪。他松开柳晨曦腰间的皮带,解掉他西裤上的搭爿,将衬衫的衣摆从里面扯了出来。柳彦杰感受着柳晨曦背部的光滑,它不柔软,是带着男人坚实的骨感。他的手抚过脊背,游走到胸前,轻轻擦过(乳)尖,又流连地拧住了它。柳晨曦始终配合着他的吻,但总在微微地抗拒他的手。 柳彦杰感觉到了他的犹豫。柳晨曦的态度总是摇摆不定。他享受自己为他带来的愉悦,又怕自己过于侵入。他总是摆出无辜的姿态,却想要自己在他能允许的范围内一步再一步地冒犯他。这个爱装高洁的男人,柳彦杰喜欢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柳彦杰毫无预警地探入那条松垮的裤中,他触碰到了他的(硬)挺与(湿)滑。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赢家。他吮住柳晨曦的唇,不怀好意地笑声从鼻尖传入对方的耳朵。柳晨曦用力地回应他,他用彼此的唇堵住彼此的口,不给柳彦杰喘息的机会。 柳彦杰将柳晨曦环住自己脖子的手拉下。这个学医的男人应该比自己更清楚男人的需要。柳晨曦缓缓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吻上他的嘴唇,手渐渐向下滑去。柳晨曦轻轻地笑了。他告诉柳彦杰,他们的交易只能做到这样。 “真是谨慎的选择。”柳彦杰说。 这是场令人愉快的交易。柳彦杰想,如果柳晨曦更大胆些,两人间能得到更多的欢愉。 在柳彦杰心中它并不是交易,它是个让两人偷欢的藉口。柳彦杰不喜欢偷欢这个词,却想不出还能用什么形容他与柳晨曦之间做的事。 两人整理了衣裤。柳彦杰叫美娟打来热水,梳洗了下。最近他挺喜欢这丫头,因为她从不多话。男人还是比较喜欢柔顺的女人。美娟为大少爷铺好床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柳晨曦已经完全从激情中清醒。他在一旁的柜子前整理信件。在合上报纸时,他幽幽地开口。“上海如今畸形的繁华能维持多久,早晚是要散了的。” 在柳彦杰听来,柳晨曦今夜的话就像一个预言,不久就会灵验。但是,他不知道柳晨曦说得到底是不是上海。 屋外,有人扣响了房门。是刘福,他传二太太的话,要二少爷下楼帮她看牌。 21 21、第十三章全 ... 第十三章 1940年3月30日,汪精卫“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与此同时,由于工部局与多国领事对沪西的施压,上海进入短暂的宁和时期。柳晨曦趁着这份宁和,重新回到了淮圣医寓。 每天都会有不少病人到医寓问诊,柳晨曦对他们总是很尽心力。被医寓里医生治好的病人不少。柳晨曦相貌好又是在外留了洋、读过大学的医生。在沪西能很少有柳晨曦这样的,好医生一般都留在了租界内的大医院里。老百姓的对柳晨曦的口碑很好,加上回聘的老医生们的医术也相当高明,淮圣的名声逐渐传了出去。 这天,柳晨曦刚送走一位病人。林牧从楼下上来传话,说是有个沪西警察局的人在大堂里。“要不要请他上来?”林牧由于之前极司非尔路的事,对警察仍心存忌惮。 柳晨曦愣了一会儿,一时想不出又会是怎样的事引来了警察,心中颇是警惕。突然,他想到了周景。柳彦杰说过他是在沪西警察局做事的。柳晨曦问:“那人是不是叫做周景?” 林牧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说到:“他没说,听口音是个北方人。” “应该是他,我下去看看。”柳晨曦心顿时放松不少。 柳晨曦整理了下桌上略显凌乱的单子,有些锁进了一旁的橱柜内。柳晨曦让林牧先下去,但林牧不放心,等他做好所有的事,才随着他一同下楼。 “果然是你!你怎么来了?”柳晨曦还在楼梯上,就瞧见了正在楼下东张西望的周景。柳晨曦还在考虑怎么称呼周景,周景倒是很大方地表示只要叫他的名字。 “在附近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周景也看到了柳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39 晨曦,裂开嘴笑着回到。 “我这边能让你看什么?”柳晨曦也笑了。 “也就是看看你,”见柳晨曦面露疑惑,周景急忙解释,“柳老板,就是你那兄弟,他老是不放心,让我平日多关照你一下。” “我没事,”柳晨曦示意周景跟他上楼,又唤人替他泡茶,“回去我会和彦杰说,别总是麻烦你。你事情那么多,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 周景抬眼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说到:“柳医生,茶就不要泡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这边是不是太平。今天局里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 周景的眼皮有些浮肿,看样子是遇上了棘手的事。他临走时看柳晨曦的样子显得犹犹豫豫,柳晨曦觉得周景是有事想问他。但他不说,自己也不方便打听。门口停了一排人力车,周景没有开车过来,柳晨曦准备替他叫个拉车的师傅。 “柳医生……”周景最后还是叫住了柳晨曦。 柳晨曦转身看他。 “我有个事情,”周景尴尬地挠着头发,为难地说,“我知道你是医生,有的事情你可能会比我知道的清楚。” “不用客气,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柳晨曦回答。 周景将他拉至角落处,低声询问:“柳医生,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人死掉以后,缩得跟个猴儿似的?” 柳晨曦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周景摇了摇头,道:“这事情实在蹊跷。看样子,连你也不知道。这些年我也算见过不少死人,从没见过这么死的。一开始上面的人急着要我查这案子。现在又换了说法,怎么都不让查。还让我立刻把尸体给烧了。” “那尸体隔离了吗?”柳晨曦小心地问。 “有隔离,”周景连忙说,“一开始就隔离。毕竟死得古怪,大家都怕着呢。”柳晨曦又问他尸检结果,周景回答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晓得这人在死前身上的水份就都跑光了。 “没有从器官里提取的标本做活体检验,我也很难说这是什么引起的。”柳晨曦十分谨慎地答到。 周景略感失望。柳晨曦对自己没能帮上忙也很遗憾。他替周景在门口找了个看上去机灵、壮实的人力车夫。将周景送上车,柳晨曦一直看他远远离去才回到医寓。 下午的病患比早上要少。虽然这些日子沪西比较太平,但柳晨曦还是诚守与柳彦杰的约定,在太阳西落前返回了租界。 他到红屋时,柳彦杰还未回家。柳晨曦将外衣递给守在门口的美娟。这个丫头每天都是这时候在屋里迎着他。“她在没有声响地守着一个不可能的期待”,有时柳晨曦会有这样的想法。美娟愣愣地望着手中的外套,似有心事,待柳晨曦叫了她的名字,美娟方才慌乱地红着脸把衣服挂到了衣架上。柳晨曦像往日一样,先去父亲的房间替他检查身体。父亲一日比一日瘦弱,就像一盏不久就将燃尽的油灯。 “老爷,大少爷。外面有位张探长要找二少爷。”门外传来刘福的声音。 柳晨曦停下手上的动作,对父亲说:“彦杰还没有回来,我先下去看看。” 柳桥涵点点头,并嘱咐他说话谨慎。 穿过客厅与走道,柳晨曦穿了件外衣来到门外,看到身穿警服大腹便便的张探长。张探长倒是没见过柳晨曦,只是见柳晨曦穿着得体气质出众,身边佣人一口一个大少爷,他也就极为恭敬起来。张末根亮出证件,道:“我是工部局警务处的张末根,有事想找柳彦杰。” “二弟外出谈生意,还没有回家。”柳晨曦客气地说。 “他好像常常不在家。”张末根暗示。 “最近堂里出了一批好颜料,生意好,二弟就比较忙。”柳晨曦解释。接着,他又道:“张探长如有急事,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转告他;如果不方便,等二弟回来,我会让他来找您。” “也不是太大的事,年前警务处请他去看过一块瓷片。如今剩下的碎片也都找齐了,想再让他过去瞧瞧,”张末根说,“如果他回来,还请麻烦柳大少爷让他打个电话给我。” “好,这绝对没有问题。”柳晨曦向他微笑。 张末根摸了摸两撇胡子,哈哈笑道:“和柳大少爷这样的人说话就是爽快。租界里的人若都和柳大少爷一样,办事就容易多了。” “张探长客气。”柳晨曦叫刘福,刘福正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刘福,送送张探长。” 院子到铁门距离不远,刘福陪在张末根身后方,王贵替他们开了门。张末根走几步,又转过身。他突然问:“柳大少爷,你二弟最近有没有掉过什么东西?” “掉东西?”柳晨曦想了想说,“没有。” 张末根点头,腆着大肚子由刘福陪同走出柳家院子。 送走张末根,柳晨曦先上楼向父亲说了一下租界探员找柳彦杰的事,之后便回到自己房间。美娟在柳晨曦的房间里摆上一壶龙井,悄悄地退到圈椅旁。柳晨曦坐在圈椅上,从寿山石茶盘上取下茶杯,一手翻开今日的申报。一篇是蔡恒事件的后续,都是些猜测。其他还有大米涨价,棉花涨价的报道。文化版有篇《北宋玉壶春瓶》,柳晨曦猜柳彦杰会喜欢,特意折了个角。美娟提着茶壶靠了上去,默默地替他倒上茶,水气随着茶香即刻涌了上来。 柳晨曦说,谢谢。美娟的耳根顿时绯红了,小声地唤了声,大少爷。 喝着茶,柳晨曦想起前些日听朱丽提过美娟的父亲在洋人工厂里摔了腰的事,他问:“美娟,你爹的身体好些没有?” “回大少爷,我爹他还躺在床上。” 美娟的声音是细柔的。 “有没有去租界里的广慈医院看过?” “没有。广慈医院是大医院,家里没那么多钱在大医院看病,” 美娟低着头说,“让同楼当过医生的人看了,说恐怕是治不好了。” 柳晨曦隔着朦胧的水气把目光落到美娟的发顶,这柔软的丫头说伤心话时也是软绵绵的。看着这样的女人,男人就容易心软。他放下茶,说到:“今天我回来的早,你带我过去看看。要是治得好就治。还没治前,先别考虑钱的事。” “您是大少爷,不能麻烦你做这样的事。”美娟慌乱地摇头。 “既然知道我是大少爷,你就应该听我的。”柳晨曦对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0 她笑。他起身,打开西侧的红木大橱,里面有他的医疗箱。 美娟急急地跟在他身后,用力地摆着手。柳晨曦回身朝她小声说:“你再那么闹,可就被二太太听见了。” 柳晨曦知道美娟很怕朱丽。美娟不敢再说话。她怯怯地看着柳晨曦。 自己晚上带个丫头出门也容易遭人闲话。甬道里的那道帘子永远不是严实的。柳晨曦想了想说:“过会儿我先出去,等过个几分钟,你再找个理由到外面来。我会在东边第一个弄堂口等你。” 两人各找了藉口,先后出了门。柳晨曦走在美娟之前,他让罗烈把车停在离红屋最近的一个转角。等美娟三步一回头地走近,柳晨曦便将车门打开,把她带上了车。美娟平生第一次坐轿车。她拘谨地缩在角落。她时而瞧向窗外,时而小心翼翼地偷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美娟住在法租界的国富门路上。短短的国富门路两边已经亮起了灯火,凉风里夹杂着油烟与泔水的味道。弄堂小学早已放课,那些还没有吃饭的小人们在弄堂里,嬉笑着追逐打闹。见到越驶越近的别克轿车,哗的都散去了。要不了不多久,他们又好奇地尾随在车轮后,想瞧清车里的大人物。 柳晨曦走进弄堂时,小人们已经被罗烈赶散了。美娟走在他前头,为他带路。她不停地回头看他,美娟从没有走在少爷前面过。过去,她总是跟在人后的。 “大少爷,就在前面。过了那个石门,就到了。”美娟说。 三人走在狭长的弄堂里,两旁是青砖砌的墙,窗口的旧窗帘是长年不见拉开的。每隔一段都有道石门框。两边是住户人家的大门。门眉上半圆的石雕,刻得是洋人的文化,漆黑的大门上却挂了一对有着江南味道的铜门环。上海的石库门,带着讨好的献媚,心是扎了民族根,抵死不更变的。 那石门框原是框着一户人家。如今,人都往租界涌,这一户就变成了六户、七户,甚至连朝北五平的亭子间也能独立成户。柳晨曦想到老医生张亚辉说的,“那都是为了能留在租界,是再挤也愿意的。” 美娟一家就在其中。他们住在二楼的阁楼里。 大门里面不似外面那么规整。一道木板就能夹出一间小室。一间小室就是一户人家。小室们又是凌乱的、有大有小,用一道帘子隔着。柳晨曦想到红屋里那条深棕色的帘子。不时有人从帘子后探出头,望着陌生的柳晨曦,又转向美娟指指点点。 柳晨曦踩着通向二楼木阶,又爬上临时架起的竹梯,登上阁楼。美娟带着两个年轻男人回到家中,是令家人惊慌的。知道了柳晨曦是柳家的少爷,他们更是不知所措地忙乱。 柳晨曦一眼就望见了那把藤椅,在狭小的阁楼里,它是过于突兀地不便。藤椅中有个熟睡的小人,淡淡的眉,细细的眼,小小的嘴。小人的柔和把突兀淡成了一股恬静。柳晨曦模糊得觉得这小人似乎像谁,仔细看又瞧不出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汉子睡在席地的搁板上,身上盖着硬邦邦的棉被。是美娟的爹。他见到柳晨曦很激动,他紧紧握住柳晨曦的手。美娟的娘翻腾着家中为数不多的家当,找出一个没有用过的杯子,给柳晨曦倒了水。她很为难地说,对不住大少爷。柳晨曦安抚着他们,又问摔伤的经过。了解之后,柳晨曦将他扶坐起来,用手指叩击脊椎棘突,观察他的反映。 “罗烈,给我一根洋火柴。”柳晨曦说。 罗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从里面抽了根递给柳晨曦。 美娟是紧张的,她的手紧紧拽住了裤腿。她想知道爹的情况,又不敢询问。怕问了,连心存的那点希望也灭了。柳晨曦用火柴根,轻划美娟他爹的足底外侧,每次始于足跟慢慢地划,接着再到脚趾。老人脚趾能微微弯曲,虽然动作细小,但柳晨曦注意到了。他放松了神色。 “伯母,美娟。伯父的病还是有希望治好的,”柳晨曦说,“今天我先简单替伯父处理一下。” 听到柳晨曦这样说,两个女人是高兴的,她们拥着擦去开心的眼泪。美娟的母亲是个衣着整洁的女人,等柳晨曦将事情做完后,她让美娟去看着小人,自己跪到柳晨曦的跟前。 “大少爷,我真的谢谢你!”美娟的母亲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她向柳晨曦磕头,“我们家受柳家那么多恩惠,我们家对不住少爷。我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 柳晨曦急忙将她扶起来。 “我们家穷,上不了大医院。少爷特地过来,帮他治病。我每天当家,知道现在外面的东西贵,药也贵……”美娟的母亲叹气道。自从美娟的父亲摔坏了腰,美娟的母亲辞了之前娘姨的工作。美娟母亲过去的东家是位替报社写稿子的先生。东家人很好,他们家吃什么让娘姨也吃什么。美娟的爹瘫在床上后,娘姨是做不了了,她得在家照顾他。在家就要吃饭。以前都是吃东家的,现在是吃自己。 “美娟能进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她的福气。”美娟的母亲说。大户人家的娘姨要比小户人家的安稳,薪水多。 “她很灵巧。”柳晨曦回到。他不会令这位焦虑的母亲担忧。 “我们家如今也不指望什么,只要美娟好,一切就好了。”美娟的母亲垂下了头。 柳晨曦望着她,这个女人要放弃她的男人,她已经下了决心。 “你先生是有希望治好的,”柳晨曦温和地说,“也不会用到很贵的药。我在外面开了家医寓,每月总会免费替几位病 21、第十三章全 ... 人治病。” “柳大少爷心肠好,”美娟的母亲说,“但是治病吃药,还不付钱,我们家是做不了那事的。柳家待我们已经太好了,我们做什么都不能再这么欠着柳家那么多的情。” 柳晨曦倒不觉得他们有欠多大的情。他再三劝说,美娟的母亲却依然不愿松口。一旁的小人倒是醒了,在藤椅上哇哇地哭。美娟急忙泡了小瓶淡淡的奶,哄着他喝。 “伯母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要不这样。柳家月底都会给大家分红。美娟每月如果是在柳家做得好,太太会给她一份红包,我们就用红包抵药钱。”柳晨曦退让地说。 美娟略觉意外地看向柳晨曦,随即低下头继续哄小人。二太太的红包她是从来没有拿到过的。 “就是要辛苦美娟,以后干活更伶俐些。”柳晨曦笑着说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1 。 美娟的母亲问美娟这是不是真的,美娟不知该怎么回话地望向柳晨曦。柳晨曦微笑着道,难道这些小事还不信自己,不信能问罗烈。那不爱讲话的男人,自然是向着柳晨曦。美娟的母亲心怀感激地又给柳晨曦磕了头。 这小阁楼已是弄堂里最靠近天的地方。满天星斗透过斜顶的老虎窗,散在每个人的身上。美娟母亲原本做得晚饭不够五人吃,她说要再加些米饭。柳晨曦谎称三人是吃好了来的,匆匆带着美娟与罗烈离开了阁楼。 “伯父需要用到的药,我会带给你。至于看诊之类,我定时会过来看看。”柳晨曦坐在车中,对美娟交代着。 “谢谢大少爷。”美娟轻轻地说。想到柳晨曦方才提到的红包,她道:“二太太每月的红包,我……” “别去想它,”柳晨曦打断她,“你只要想怎么治好你爹的病。” 美娟连声道谢:“我一定会好好伺候老爷、少爷,还有太太。” 柳晨曦觉得,美娟一直都是做得好的,她每天还要受二太太的气。这样的丫头当得不容易。 “家里的小人是你弟弟?”柳晨曦突然问。 “不是,”美娟躲避了柳晨曦投来的目光,“是亲戚的小人。” 柳晨曦看着身边的美娟。这丫头的神色有些慌张。上海的米价、房屋都相当吃紧,美娟家竟还会照料一个亲戚的小孩,而没有把他送到乡下去,令他颇感疑惑。柳晨曦没再多问,他摇下车窗,望向窗外。 热闹的十字路口处,已站着不少艳装的女人。她们描着细细的眉,脸上的粉犹如老房子上砌的石灰,厚得已经瞧不出原来的样子。她们在朦胧的夜色下,摆弄风情。柳晨曦不明白对女人来说福气是什么。他原先认为美娟是命薄的,现在又想美娟是有福气的。只要她能再找到一户好人家。福,其实很简单。 “租界里都没人管这些女人吗?” “有时巡捕会过来,”罗烈撇了眼对街的女人,“但不会认真抓她们。” “我以为租界不准这事。”柳晨曦道。 “是不准,”罗烈按了下喇叭,在前方打了个弯,继续说,“但,人都是要吃饭的。” 车子直线驶着,园垣绿荫,斑驳梧桐,洋房里传来了钢琴声,贝当路到处充斥着法国的浪漫。这片浪漫是国人苟延安乐的避所。也许是和柳彦杰呆久了,他有时也会冒出倦怠的念头。虽然这不是国人想要的生活,但比起无尽的战争,他们更愿意选择这样消极的安定。柳晨曦突然想,当它也消失殆尽时,国人又将何去何从。 吃过晚饭,柳彦杰依旧没有回来。 柳晨曦推开二弟的房门。里面的摆设总是有条不紊。柳晨曦坐在书桌后的雕花椅上,伸手拉下西洋台灯的银链,光撒在深褐的红木桌面上,昏黄的。三支红柄钢笔整齐地插在笔座上,笔座旁是本印着日月的台历。日子是能被印在纸上的,撕掉一张就是一个日子过去了。柳晨曦想要撕了今天的,犹豫了下,还是体恤地将它留了下来。如果日子也这样便能留住,柳晨曦想多留几日。 西洋台边还摆了个栗色的榆木相框,镶着一张全家福。这张全家福是过年的时候,柳晨曦请影楼的人照的。年后,柳彦杰向影楼加印了张五寸的,就放在自己房里。 柳晨曦能想象他在书桌旁做事的样子。柳彦杰的果决、眼里的带着锐利与锋芒,都是他欣赏的。柳彦杰的心事却是不愿同人说,就像书桌前这些挂着锁的抽屉,旁人打不开,里面装的全是秘密。 红木书桌左角打了个弯,连着一个长方带柜子的多宝格。多宝格里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几个瓷器罐子与古书。这些瓷器都极是精美。柳晨曦想,对柳彦杰来说,只有这些老物恐怕才最靠得住。 靠近座椅的格子里,放了个与格子大小不相称的砚台和墨条。柳晨曦端起砚台,认出它是那个万历年间的宝贝。他微笑着把它放了回去。 柳晨曦在房间里踱了一圈,最后躺在宽大的中式架子床上。他很喜欢床围那幅镶着金箔的李白赏月雕花图。床边的红木十字架反倒显得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了。柳晨曦枕着米色大枕,拉过叠在一边的棉被。他将被子盖在身上,缓缓有柳彦杰的气味传到鼻间。柳彦杰的味道,多闻了是会侵入血液的。他已经越来越无法抗拒柳彦杰,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动摇。关了灯,柳晨曦留在柳彦杰的房间,他很是惊醒地注意着楼下铁门的动静。 这夜,柳彦杰没有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与大家说,楼主最近很忙碌,一直在加班,更好今天的份后,还要继续加班下去。所以要是我哪天来晚了,大家不要等,早点睡觉比较重要哦~~最后,谢谢大家来看这篇《旧上海晨曦》,我真愉快~ 22 22、第十四章上 ... 第十四章 战争的烟火以迅雷之势燃烧到巴黎,1940年6月14日法国沦陷。同月,新成立的法国维希政权将法租界内徐家汇的警察权,交给了伪政府,允许伪政府特工在法租界内进行恐怖暗杀活动。法国在与德国、意大利签署停战协议后,日本更是迅速迫使维希当局向中国船舶关闭口岸。(上海歹土) 周景说要尝尝广东菜,约了柳彦杰、白三爷上爱多亚路的金陵酒家吃晚饭。广东馆子布置时兴,长阶梯上铺着红地毯,大厅天花板上挂了一盏璀璨的水晶灯。包间十分雅致,幕墙镶嵌着彩色玻璃。一桌一椅都用上了心。弹簧垫的红丝绒座椅,圆形大玻璃的欧式餐桌。 白三爷已经坐在玻璃桌旁,手里把持着一把金色汤匙。这汤匙精巧的很,雕着龙凤。周景见到柳彦杰,塞了本菜谱在他手里。 “今天我请客。”周景手中与战争有关的股票已经被炒到了不可思议的高价。 柳彦杰翻看了下菜单,估计一桌下来也要好几百元。在柳家,做娘姨一月的工钱也就二十多元,亭子间的每月房租最便宜十元。周景这顿饭,要让柳晨曦瞧见了,怕是又有的说教了。柳彦杰询问了堂倌点过什么之后,又加了一道菜。他合上菜单,对周景说:“我就不多点了,怕吃了这顿。以后,你周景没饭吃。” “我能没饭吃?”周景笑道,“这日子,谁都可能没饭吃,就沪西的警察不可能没饭吃!” “你那个日本爹能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2 管你吃到饱,”白三爷放下手中正在专研的金汤匙,漫不经心地接口,“现在法租界已经是你们的了。我看你们就等着秋天收下公共租界了。” “凌桀,那种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周景似有不满地小声道,“你可以说,‘他们的’‘他们等着’,千万别把我扯进去。” 柳彦杰在周景唤白三爷凌桀的时候,朝他多看了一眼。 “我跟柳老板不同。我从不担心你没饭吃,”白三爷向门外的堂倌招了招手,加了酒水,继而说道:“我只觉得你没命吃。” “你这话说的真不吉利!”周景朝柳彦杰抱怨白三爷,“柳老板,你给我评个理。亏我老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你瞧他,总怕我死得不够快地找晦气!” 柳彦杰笑了。白三爷两周前去了次北平,回来的时候是周景特意上西站去接的。那天下着大雨,说是晚上七点的火车,周景在雨里站了六个小时,也没等到白三爷说的那列火车进站。问火车站的人,他们只说可能是路上遇到事耽搁了。“六个小时叫耽搁了?”周景急得抱住了站台上唯一的电话。有一个电话打到了柳彦杰家,问柳彦杰外面的情况。柳彦杰已经睡了,被周景的大嗓门吵得耳鸣,怕惊醒父亲,他只好耐着性子叫周景放心。电话一挂,柳彦杰立刻拔掉了电话线。被电话铃吵醒的柳晨曦站在楼梯口,问柳彦杰出了什么事。柳彦杰开玩笑地同他说,周景把媳妇弄丢了。 据说,后来周景红着两只眼睛,在第二天的七点才接着了白凌桀。 “别理他,”白三爷不喜欢周景拿自己说事,他与柳彦杰换了话题:“自从日本人对中国船舶关闭了口岸,对行商的打击不小。前阵子虚涨的棉花,如今亏得厉害,又有不少人跳楼了。” “陆运上查得更严,最近卡子上常有人要查我的货。”柳彦杰回到。 “海运那方面的货你已经不做了?”白三爷问。 “也做,只是做得很少。” 堂倌端上刚做好的菜。周景动了几筷子,都烧得半生不熟,味道倒是合胃口。听柳彦杰说还在口岸出货,周景不禁放下筷子问道:“不是中国船舶都不让靠岸了吗?” “中国船也是能挂美国旗的。”柳彦杰说。 周景诧异地张了张嘴,道:“日本人傻的?这样就能把他们蒙了?” 柳彦杰提起筷子尝了道菜,说:“日本人不傻,他们对租界实行和平封锁,仍是因为忌讳西欧人,对能攀上洋人的商人,自然也会稍微客气些。”日本人知道第三国船舶中有挂着外国旗的中国船,他们是狡猾的。 “日本人客气的时间是有限的,”白三爷对柳彦杰说,“趁早把想做的事做完,免得夜长梦多。” “我知道。” “你怎么攀上美国人的?”周景问。 “每个星期我都会去贝当路上的国际礼拜堂,”柳彦杰说,“那是十几年前美国人集资在上海建的。经常有美国人在里面做礼拜。我交了几个堂友。” “我一直以为你的宗教信仰是假的。难道你还真有信仰?” “信仰这个东西,当你需要的它时候,就会有,”柳彦杰朝周景笑了笑:“你和那位漂亮表妹谈得怎么样了?” 周景难得脸红了一下,吃了口菜,含糊道:“蛮好的。人好,长得也好,对我更好。我娘很满意,说过了年准备把事办了。” 柳彦杰揶揄道:“难道你还没把她办了?” 周景恼羞成怒。“人家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又不是上海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交际花。” “周景只喜欢正经人家出来的,”白三爷把酒杯端在手上,转了又转,“喜欢黄花闺女。” 周景理直气壮。“废话!没有哪个男人爱穿破鞋的!” 白三爷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柳彦杰看着他。 吃了几道菜,柳彦杰点了烟抽,又将银质烟盒递给白三爷,虽然他知道白三爷已经戒烟了。白三爷皱了下眉,还是从里面捏了一支。柳彦杰替他点了火。 “前几天张末根请我去警务处,”柳彦杰问白三爷,“他有没有叫你去?” “去了。他们把碎片粘起来,拼出个瓶,”白三爷吐了口烟,“是北宋的汝窑玉壶春瓶。” “上海滩有位华董有它的原照,是好几年前在紫禁城拍的,”柳彦杰望着白三爷,缓缓说,“我听说,租界的警察在查它是怎么会在买办手里的。” “有查到什么?”周景抬头问。 “不清楚。不过他们一定会先怀疑和买办有过来往的人,”柳彦杰对白三爷说,“你与他碰过面,他们可能会调查你。” “要紧吗?”周景又问。 “没事,让他们查,”白三爷笑了笑,“警察要真能查出点什么,倒是能耐了。” “他们都是一群要胆子没胆子、要脑子没脑子的人。”柳彦杰说话时特意朝周景看了看。 “那倒是。”白三爷笑着说。 “你们什么意思啊,”周景不满地嚷嚷,“我可和他们那群人不一样。” 柳彦杰突然轻声问:“如果哪天上海真的打仗了,你会做抗日军吗?” 周景愣了一下。片刻,他展开眼眉,带着年轻人的骄傲,站起身自豪地说:“会,那才是我们的时代!”周景的眼睛是明亮的,柳彦杰熟悉这种闪烁着激情的明亮。 白三爷一旁抽着烟,他隔了青烟望周景,眼神是深沉的。 回程的时候,柳彦杰注意到白三爷已经在身边加派了保镖。周景开了一辆福特跟着白三爷的车,一路驶出公共租界。 六月的天很闷热。 金陵酒家离红屋不算太远,车很快就进入了法租界。一路都十分顺畅,柳彦杰坐在车中,望向道路两边渗着时间痕迹的墙垣。不知不觉中年轻的上海滩已经有了历史的气息。身在动荡的年代,柳彦杰有时会感到力不从心。如今从上海出货越来越不容易,收购大米的风险也越来越高。租界里的绑架、暗杀,随着法国交出法租界的警察权后,显得愈演愈烈。 沪西更是个布满恐慌的地方。当初就不赞成柳晨曦到沪西办医院,现在他办也办了,还是自己帮的忙,想让他放手是不可能了。租界里也是人心惶惶,不少有身份有权势的人已经离开了上海。柳彦杰打算在秋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3 天来临前,将父亲和母亲送去香港居住。 柳彦杰刁上一支烟,又将烟盒摆到陈琦面前。“谢谢二少爷。”陈琦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一根。他靠上去先替柳彦杰点上火。柳彦杰注意到最近陈琦心情不错。他快要到老胡家去当上门女婿了。 “你和二娣的婚事什么时候办?”柳彦杰问陈琦。二娣是老胡的小女儿。 “二少爷,我和胡老爹还有二娣商量了下,准备这个月底月把它办了。”陈琦回到。 开车的老胡听到柳彦杰提起女儿的婚事,面带笑容地说:“我们想,就在老家摆上几桌酒水,请亲戚们过来喜庆一下。”老胡是无锡人。 “二少爷,你会来喝喜酒吗?”陈琦问。 “有时间就过去。” 柳彦杰想到老胡和陈琦月底都要去无锡办喜酒,自己这儿一下就少了两个人,很多事又要耽搁下了。但成亲是大事,像陈琦这样的,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柳彦杰是一定会包上红包让他们走的。 车在贝当路上突然停下。 “二少爷,前面好像是大少爷的车。”老胡在前头说。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别克,前车盖已经被打开。车身旁站着位身穿白色短袖衬衫黑西裤的青年,他正与一个白俄混血的男人商量着什么。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个身着粗布衣的女孩。 柳晨曦看到了柳彦杰。 他有些兴奋地朝柳彦杰的车跑来。柳晨曦开着扣的白色衣领随着奔跑起伏,短发随性地迎风而动,他微笑着对柳彦杰挥手。 “彦杰,你来得正好!我这边的车子坏了!”柳晨曦说。 “这种时候怎么还在外面?”柳彦杰有些不悦。 “去看个诊,租界里的。” “带着美娟干什么?” “病人是美娟的爹,”柳晨曦对柳彦杰说,“方便送我去国富门路?” 柳彦杰皱了下眉,他不主张在夜里走动,特别是去美娟的家。“需要在那儿呆多久?” “不会太久。是随访。” 柳晨曦看到自己时是高兴的,柳彦杰不想叫他失望。犹豫后,他让柳晨曦与美娟上了车。 “老胡,去国富门路。”柳彦杰说。 23 23、第十四章下 ... 美娟坐进车子后,一直低着头。柳晨曦关心了柳彦杰一天的活动后,又说起病人的事。柳彦杰耐心地听着。父亲经常说柳晨曦与柳彦杰像各自的母亲,柳彦杰却觉得自己是不像的。柳晨曦倒是像极了陈安月。他还记得被父亲锁在抽屉的那张黑白照片。那个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她将宁静的笑容传承给了柳晨曦。 车窗外吹来的风打乱了柳晨曦的头发。他的发质极好,平日都梳得整齐,此时有几缕刘海垂了下来,挡在额头上。柳彦杰忍了一会儿,禁不住伸手将它们抚了上去。柳晨曦有些诧异地望向他,最后还是温和地朝他笑了。 一路上柳彦杰听着柳晨曦说的琐事,时而会应和下。柳彦杰觉得自己对柳晨曦的感情,越来越融于生活。有时,他甚至认为他们能一直这样平凡地好下去。 车子很快开到了国富门路的那条弄堂。陈琦、老胡留在车上,柳彦杰他们下了车。当他们走近美娟家时,美娟的母亲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二少爷?”这个操劳的中年女人见到柳彦杰时惊讶的神情,是慌乱多于喜悦的。“您,您怎么来了?” “送晨曦。顺便过来看看。”柳彦杰朝她看了一会儿。很久不见,她越加苍老了。 柳晨曦打量着两人。他问柳彦杰:“你也来过这儿?都见过了?” “来过几次。” 三人随着美娟的母亲爬上阁楼。柳彦杰注意到了坐在藤椅上的小人,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开心地朝柳晨曦呀呀地唤着。柳彦杰多看了他几眼。 “小人会自己坐了。”美娟的母亲说。 柳彦杰点了点头。 柳晨曦很喜欢小人,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小东西的眼前晃了晃,很快,手指被粉嫩的小手握住了。小男孩想把柳晨曦的手指塞到嘴里,柳晨曦比他快一步抽回手指。小男孩看着突然变得空空的小拳,又看看柳晨曦,眼眉小嘴立刻皱成了一团。 柳晨曦问柳彦杰:“小家伙是不是很可爱?” 柳彦杰闻言顿了下。他岔开道:“别做无聊的事。你是来看诊的。” 美娟的爹已经能下床走动,即使不是很利索,比起瘫在床上,要好得多。柳彦杰从他眼中看到了对生活的希望,这希望在他见到自己时突又黯淡了一下。这让他感到不快。美娟的爹恭敬地向自己打了招呼。 柳晨曦上前替他检查脊背。柳彦杰走向藤椅。美娟看到他过来,抱起了小人。柳彦杰坐在藤椅里,眼睛始终留在柳晨曦身上。柳晨曦背对着他。他的身形是挺拔的,每个动作都透出认真与严谨。柳彦杰心想,男人专注的时候也是很迷人的。柳彦杰听他对美娟的爹说,脊椎已经没什么大碍,这是他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替他看病。柳彦杰原先抑郁的情绪有些明亮起来。 与柳彦杰估计的差不多,美娟爹的毛病没让他们耽搁太长的时间。柳晨曦为他写好一组药方,又交代了几句让他注意复健的话,便开始整理医药箱。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美娟的母亲叫了起来。 柳晨曦抢先走了过去,问:“发生什么事?” “小人刚才把一颗花生放在嘴里,哽住了。”美娟的母亲用力地摇着小人。 “别摇晃他,把他给我。”柳晨曦说。 柳晨曦接过小人,坐上藤椅。他让小人头朝前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拍打着他的背部。 此时,美娟的母亲红了眼睛,她逐渐靠近柳彦杰,抓住他的袖管,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柳彦杰不耐烦地皱着眉。他受不了女人这个样子。 柳晨曦那边似乎没有起色。他将小人翻了身,使小人仰躺在自己的手臂中。他在小人胸前用力按了几下。他检查小人的口腔,没有找到那颗花生。 美娟的母亲跌坐在柳彦杰脚下,哭得愈加厉害。她用手捂住嘴,紧紧地盯着柳晨曦手中的孩子。美娟在旁安慰着她。她爹也凑了过来,着急地望向孩子。 “怎么样?”柳彦杰问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4 。柳晨曦没有回应他,他慎重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柳彦杰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 柳晨曦再次掰开小人的嘴巴,看到了那粒花生,他用手指把它捣了出来。当小人哇的哭起来时,阁楼里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放松的。 柳晨曦显得很高兴。他洗了手,抱起小人哄着,甚至还宠溺地让小人吮住自己的手指。柳晨曦看小人时那种温柔的眼神是柳彦杰一直想要的。即使最近柳晨曦也时常这样看他,他总觉得不够。要一个人喜欢自己不难,难得是持久不变地喜欢。柳彦杰没有把握。 “家里没奶糕了吗?去泡瓶奶给他喝。”他不满意那小人吃柳晨曦的手指。 美娟唯唯诺诺地去泡了奶过来。 柳彦杰提醒柳晨曦该走了。柳晨曦把小人交给柳彦杰,非要让他抱抱。柳彦杰不是很情愿接。最后,他稍微抱了一会儿就把小人给了美娟的娘。那女人看他抱小人时的神色是很让人捉摸不透的。 屋外,香樟树的叶子一动不动。 夜里,柳晨曦敲响了他的门。柳晨曦很少在他在家的时候主动进他的房,柳彦杰知道他喜欢在自己面前装正派。 “今晚怎么想到过来?”柳彦杰关上门,看着柳晨曦走向书桌后的椅子。 “我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柳彦杰有预感他要问什么。 柳晨曦抬头望向柳彦杰。“美娟家的那个小人,和柳家有什么关系?” 柳彦杰靠坐到书桌上,点上一支烟。烟头的猩红隐隐闪动。柳晨曦在回家的路上没有问起这件事,他以为他不会问。如果可以,柳彦杰一辈子都不想说这个小人的事。许久,柳彦杰说:“那是林若梅的儿子。” “为什么把孩子送到美娟的家?”柳晨曦吃惊地问。 “因为那不是我的儿子!” 林若梅是柳彦杰的亡妻。柳彦杰回忆。她有非常美艳的容貌。在最初的那段日子,柳彦杰对她是非常好的。他平日很少回家,回家时他会带给林若梅时下上海最时髦的衣服、首饰。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他常听下人说,二少奶奶会在房间的镜子前、院子中花丛旁,穿着漂亮衣服一个人跳舞。 一个女人打扮得再美,没有男人欣赏是不会满足的。那时的柳彦杰还读不懂女人。直到林若梅开始走出红屋,他仍然以为女人的爱情是永久不变的。 “她有时会去书店买书。后来,我在她的箱子里发现很多外国小说,《苔丝》、《包法利夫人》都是一些偷情的书。”柳彦杰想,他现在那么熟练地和柳晨曦搞出这种事,是不是也因为看了这些书。 “当她向我提出要学英语时,我拒绝了。我不放心把妻子交给外国男人。”柳彦杰回忆说,“那时,美娟家有个从南京到上海的远房表哥,在母亲办派对的那天,帮忙弹了一首小圆舞曲。” 那曲子欢快而明亮,像还没有结婚时的林若梅。音乐里那种无忧无虑的欢畅令她恍惚,她开始怀念自己的少女时光。林若梅想要学钢琴的心激荡起来。 “她对我说,要学弹琴。我想总是拒绝她的要求,她一定会不高兴。于是,我答应她,每周让那个男人过来教她一小时的钢琴。” 很久以后,柳彦杰知道男人在派对上弹得曲子是肖邦的小狗圆舞曲。许多事情,它的开始,已经预示了结果。这首曲子,是肖邦以自己的情人,一位男爵夫人,她所宠爱的小狗为灵感作的曲子。柳彦杰不清楚,林若梅是什么时候背叛了自己。或许,当她第一次与那男人坐在钢琴旁时,就已经成了乔治森。 柳彦杰在对柳晨曦说起林若梅时,很淡然。时间的确可以冲淡一切。当柳彦杰在一年后回望这件事的因果,反而释然了。一年前,他焦躁甚至狂怒,他把那个小杂种扔出了这个家。他没有错。他现在想,林若梅也不是罪不可恕。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把最美好的年华留在这个等不到丈夫的家中。她找了别的男人,得到了恶果。她的情人是个没种的男人,与大多数搞艺术的男人一样,只会对女人说满嘴甜言蜜语的空话,闯了祸就逃跑。柳彦杰看不起这种男人。 “美娟家养不起小人,他们连自己都养不起,”柳彦杰平淡地说,“从半年前开始,我出了钱养这个小人。” 柳晨曦不说话。柳彦杰猜他一定在同情自己。 柳彦杰继续道:“如果他够聪明能读书,我会栽培他,就像栽培陈琦那样。以后他是要替我做事的。” “你不介意吗?”柳晨曦问。 “介意?我当然介意!他不能姓柳,他永远也不会和柳家有任何关系。但是,必须让他知道,他是靠我养大的。”柳彦杰用力把烟摁灭在烟缸里。 柳晨曦站了起来。他凑近柳彦杰。“你爱过林若梅吗?” 柳晨曦看他的眼神令他有些迷蒙,问的话又让他的心情复杂。屋里过分安静。“我想我曾经爱过她。她走的时候,我很难过。她已经知道错了,其实,我是希望她能活下来的。” 天,闪了几道白光。远远传来一阵雷声。雷声越来越近。乔其纱的窗帘,挡不住天边划来的闪电。白光有些分叉。 “我也曾经爱过一个女人。”柳晨曦突然说。 柳彦杰不明白他为什么谈起了女人。即使男人谈女人是寻常的事,但他们两人间不合适。 “她是我在外国修学时认识的,出生在一个大家族,”天边雷声依旧,柳晨曦在柳彦杰面前回忆起八年前的夏夜,“她很漂亮,很聪明,也很有思想。我是在六月的一个下雨天遇见她的。当时她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淋着雨奔跑,长长的头发顺着后颈贴在肩上,衣服都湿透了。虽然狼狈,却跑得很愉悦。我递伞给她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笑容。” “她成绩优异,甚至比一些男学生的成绩更好。一次,她拿到了大学的奖学金。我去祝贺她。当我以为她会笑时,她却哭了。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已经比一般的女孩幸运,父亲肯花钱让她在国外读书。很多女孩没有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有些甚至连书都没有见过。但她毕竟是女孩,即使成绩再好,到了二十岁,家里还是会把她嫁给别人。男人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在外当医生。在男人眼里,只有不规矩的女人才会在外面走动。我当时作了这辈子最有勇气的事。我向紫苑求婚了。并且,我承诺,会支持她的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5 理想……” 柳彦杰想,紫苑一定就是那女人的名字。见柳晨曦陷入沉思久久不语,他问道:“她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她答应了。因为,她爱我,也爱理想。” 柳彦杰不舒服地问:“你怎么没有把她带回家?还是你准备以后再把她带回来?” “你是在不高兴?” 柳彦杰没有回答他。 柳晨曦悲凉地说:“我永远不可能再拥有她。” “为什么?” “三年前,她替病人看病时,被感染了。她嫁给了她信仰的上帝,因为她是那么纯洁。”柳晨曦的声音在雷雨的夜里显得愈加孤寂,“我对自己失望。我治不好她。人是争不过天的。但我幸福过,没有错过那段日子。” 柳晨曦珍惜了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女人,而自己却浪费了一场本可以美满的姻缘。柳彦杰愿意承认之前的失败。他的失败是自己造成的。但,它还不是人生的结果。 书桌上静静地摆放着过年时拍得全家福。照片上父亲的气色要比现在好,母亲也是愉悦的。柳晨曦穿着长衫,笑得很好看。这地方,原先摆得是他和林若梅在王开照相馆拍得结婚照。林若梅走后,所有与她有关东西都被柳彦杰锁进了阁楼的仓库。直到去年柳晨曦回到柳家,这个房间逐渐有了沉闷以外的气息。 柳彦杰用拇指抚着照片上的柳晨曦,从上往下慢慢地抚,抚到下面又回到头发上。他感到身边柳晨曦的身体在微微颤动。柳彦杰专注地看着他,深沉地说:“如果有第二个能让我爱上的人,我绝不会再错过。” 放下手中的照片,柳彦杰拽住柳晨曦。两人隔着书桌相望。“你会不会再珍惜?”柳彦杰问。 “会。” 那夜柳彦杰没有放柳晨曦回房间。两人坐在床上。他从身后拥抱住柳晨曦,脸贴着脸,睫毛随着每次眨眼痒痒的刺激着对方。柳彦杰将手伸进他的睡袍,柳晨曦温暖的身体令他亢奋。他咬住他的耳垂。 “我们去白楼好吗?”柳彦杰问。他有些急切,他从未那么急切地想要柳晨曦。 “不行。”柳晨曦轻轻地说。 “你在怀念那个女人?”柳彦杰有些失望,他从柳晨曦的眼睛里看到他对过往的思念。他似乎明白了柳晨曦为何对自己始终有一种动摇不定的抗拒。因为在他的心里,还有这个女人。 柳晨曦按住他的手,安抚地磨蹭。他转向柳彦杰,在他脸旁浅浅地亲吻,说:“这么晚了,不该让爸和二妈他们担心。” 柳彦杰回吻他。“如果,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像思念她一样,思念我。” “会的。”柳晨曦认真地回答。 “晨曦,”柳彦杰不甘心地加重了吻的力道,“我忍不住。”他在柳晨曦耳畔说,“我真的忍不住!”柳彦杰将火热的身体贴向他。 柳晨曦静默了许久,最终点了头。柳彦杰看着柳晨曦伸手放下了挂在钩子上的蚊帐,从里面将它们掖好。他脱下柳晨曦的睡袍,狠狠地吻上去…… 急骤的雨打在玻璃窗上,啪啪地响。雷已经不打了,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一 23、第十四章下 ... 双碧绿的眼睛,在窗台前,一掠而过。 24 24、第十五章上 ... 第十五章 天还未亮,雨小了。偶尔有雨滴沿着屋檐落在窗台上的声音。 屋里还留着昨夜的闷热。柳晨曦在天亮前离开柳彦杰的床。他走向窗台,打开一扇窗。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带进一阵凉爽。这恐怕是上海的最后一次清凉,梅雨过后,天,要真的热了。 他回望还在床上的柳彦杰。米色大枕很柔软,柳彦杰半张脸陷在里面,头发也是微乱的,显出难得的学生气。柳晨曦喜欢他现在的样子。白天,他永远是警惕的。 当柳晨曦走到门边时,柳彦杰在他身后问:“你去哪里?” “回我的房间。” 柳彦杰说:“我打算过两个月,把爸妈送到香港去住。过些日子我要准备去香港的事。”他掀开被子,坐在床上,正色道:“香港那边比上海安全,爸妈年纪大了,去香港对他们比较好。”他看了柳晨曦片刻,继续说:“其实,我想把你也送过去。” “我留在上海做事。”柳晨曦说。 柳彦杰意料中地点头,又道:“你那边有不少人,替爸看看有什么信得过的医生。我要找人与爸随行。” “好,我会留意的。” 柳晨曦走出房间,穿过不明亮的走道,准备回自己的屋子。 身后有响动,是脚步声。柳晨曦转过身。刘福站在走道尽头。刘福总是起得很早,那双突兀的眼睛正盯着柳晨曦。“大少爷早。”刘福说。 “早。”柳晨曦不清楚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从柳彦杰房里出来。 刘福转身继续擦走道上的画框。 回房后,柳晨曦没能睡着。只是躺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睛,他想到柳彦杰向他说了林若梅的事。这对柳彦杰是秘密。如今,他愿意对自己说秘密了。昨夜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感情,当柳彦杰说“我绝不会再错过”时,柳晨曦内心有刹那莫名的震动。这个男人,是在向他示爱。柳彦杰想为他们两人不明不白的现状定下感情的界限。 天一亮,柳晨曦就让罗烈送他去淮圣医寓。临走,他遇见了陈琦。陈琦是个能干又讨喜的年轻人。他面带喜色地对柳晨曦说,月底要成亲。能娶个自己喜欢女人,作为男人是得意的。柳晨曦当年也是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恭喜了陈琦,并表示一定会给他个大红包。陈琦高兴地说谢谢。 车路过米行的时候,柳晨曦注意到米行外的旗子湿漉漉地垂在杆子上。门板已经被卸下,能看到了里面的米缸,米都是沉在缸底的。现在的米行还有米出售,有些是靠跑单帮的从外面运来租界。原本插在米上米价的牌子,如今没有气力地靠在米缸旁。清晨,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外排队。 如今法租界与沪西间的路障逐渐减少,车子很快就到了淮圣医寓。柳晨曦一走进医寓,张华就笑着迎了出来。张华是医寓的门卫。这后生很小时就没了爹娘,他的养父是医寓的医生张亚辉。“柳医生,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6 今天过来的真早!我在窗口看到你的车,还想是不是看错了。” 张华的眼睛生得很大,皮肤黝黑,脸上有未退去的稚气。 “还好,”柳晨曦笑道,“别说得好像我总是晚到一样。” 张华慌忙摇头:“不是。但大家都知道,租界是有门禁的。” 柳晨曦将手中的药箱交到他手里。张华殷勤地提着陪他往里走。走到楼梯口,又朝楼上唤了声柳医生到了。一位值班医生走了下来,正是张亚辉。他与柳晨曦打了招呼。 “张医生,昨晚怎样?”柳晨曦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夜里三点时,来了个斑疹伤寒的病人,忙了一会儿。”张亚辉回到。 前些日子一直下着梅雨,不少人在雨里排队买米,人与人挤在一起,一等就是好多个时辰。沪西这地方的百姓能挨总是挨着,他们舍不得花看病的钱。 柳晨曦问那病人的情况,张亚辉摇头遗憾地说,只能拖日子了。他又问张亚辉的身体如何,他笑说,自己看病许多年了,倒还没太担心过这些,让柳晨曦放心。 这几年生病的人多。做医生的也是提心吊胆,毕竟病是会传染的。老百姓怕得病,医生也怕。人都是一样的。万事小心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八点,其他医生准时到了医寓。柳晨曦让他们替下张亚辉,又催张亚辉回家休息半日。想到早上柳彦杰说的事情,他到楼上翻出医寓里医生的资料,看了一下。 下午,他提着药箱,像往常一样去静安寺路替人看诊。出了门才想起罗烈开车送林牧去忆定盘路办事去了。医寓门口停着不少人力车,柳晨曦朝车夫们张望了下。 有眼尖的已经瞧见了柳晨曦。他们在医寓外呆久了,知道柳晨曦是有轿车的少爷,瞧过后便垂下头。有个车夫走向柳晨曦,问:“柳医生是不是要叫车?”柳晨曦认识他。他叫傻根,四十多岁,江北人。夏天时被巡捕抽木棍,弄得一身伤,柳晨曦替他看过病。 “去静安寺路上的西摩里。”柳晨曦说。 傻根听后低下头。柳晨曦猜他在想该收自己多少钱。车夫们以脚力换钱。柳晨曦又说:“我给你五元。” 傻根吃惊地抬起头。一旁的车夫们此时都醒了过来,推开傻根,争着要柳晨曦坐自己的车。柳晨曦知道自己给多了。“我和傻根讲价,怎么能随便又换别人的车呢。”柳晨曦坐上傻根的人力车。 初夏,天已经开始热了。傻根穿了一件破旧的短袖对襟衫,奋力地拉着车跑,汗从头发里顺着太阳穴一直挂到下巴上。柳晨曦注意到路边的米行外排了很长的队。他们腋下夹着米袋站在太阳底下里,有的拿着蒲扇,依旧汗流浃背。傻根说去年他也常走过这条路,那时米行外没有那么多人。 “我女人也在那儿排队,”傻根在经过米行时对柳晨曦说,“旁边扯着她裤脚的是我儿子。” 柳晨曦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人围着女人转着圈,看起来很瘦,让人担心风大点会把他的腰吹断。他好像看到了傻根,踮起脚用力地挥手向这边打招呼。傻根也朝他招手。 “这么多人,要排多久?”柳晨曦问。 “不知道。柳医生你看,排队的都是女人和小孩,他们别的没有,有时间。”傻根说。 “这么等容易生病。” “生病也要排,人都要吃饭啊。”傻根想了想又说,“柳医生,回程你就别再给钱了。你不太叫我们这种车,不知道价钱。五元足够从医寓到外滩那儿。你以后叫车就叫我的车。不是我不让别人做生意。你不晓得我们这行的事,这里面有不少专门骗人坑人的勾当。有拿铜钱掉包银元的,有不到地方故意加价的,柳医生你都不懂。” “好,以后我就坐你的车,”柳晨曦笑着谢了傻根,说,“不过这次还是要给你的。” 车拉到公共租界的西摩里。柳晨曦看到一群带枪的警察守在弄堂口。“发生什么事?”柳晨曦问。傻根怎么能知道出什么事,一般车夫看到这样的场面早就放下人跑了,但柳晨曦替他看过病,傻根觉得柳晨曦对自己有恩。他说:“柳医生,我看不会是好事。我们还是走吧。” 柳晨曦知道傻根怕惹事上身,让他先回去。傻根琢磨了一会儿,想到柳晨曦给他的五元钱,又说:“柳医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但警察都不是能惹的,要是真有大事,你可别去管。我在前面那个街角等你。”柳晨曦点了头,走向西摩里。 西摩里这个病人,柳晨曦一周来看诊一次,今天他是来复诊的。柳晨曦走近弄堂时,被警察拦在外面。柳晨曦问为什么不能进去。那位警察见他一身有钱人的打扮,不敢太怠慢,谨慎地说:“这弄堂里有可疑分子。” 柳晨曦听了不禁心中一惊。警察说的话很玄。什么是可疑分子。共党是可疑分子,亲蒋的在这里也是可疑分子,凡是坏日本人事的都是可疑分子。柳晨曦在心中回味他的话,觉得不好捉摸。 “里面有病人,这看病?”柳晨曦探问。 “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里面的人不能出来。”警察说。 柳晨曦想,就是不让看了。 “如果真在这时候生了病,只能说命不好,”与柳晨曦说话的警察并非太刻薄的人,他捋了捋两撇胡子,说,“我们也是替人做事。” 柳晨曦无奈地点头。他走到傻根说的街角。傻根凑上前来,小声说:“柳医生,我问了这边的街坊。他们说里面死了一个叫‘丽丽’的电影明星,这几天警察在弄堂里找凶手。”傻根又瞧了一眼西摩里,摇头说:“前阵子有五个日本人在街上被杀,警察也把所有可疑的弄堂都给封了,听说封三个礼拜,后来里面饿死了好几个人。这次西摩里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走吧,我们回医寓。”柳晨曦回望被封锁的西摩里。老虎窗上的旧窗帘死死地贴在玻璃上,都是灰黑灰黑的。 傻根勤快地拉起车,一边走一边说:“幸好我们那边不封锁。要不这日子怎么过!” 在医寓,由于忙碌,一天一天的,柳晨曦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初夏,患痢疾的病人比前阵子要多。柳晨曦每天会总会遇到几个,他准备再购进些治疗腹泻的药物。这事情要与柳彦杰商量,码头已经不让中国船运货,陆路上也都不太好走。柳彦杰总是有办法的。晚上同他说事,是最能成功的。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7 柳晨曦坚持着每天七点到医寓,六点回租界的规矩。虽说目前法租界已不是太平之地,但与沪西相比还是安定的。租界里仍住着不少洋人。 礼拜天是柳彦杰到国际礼拜堂做礼拜的日子。柳晨曦陪陈衍仪到南京路上的饮冰室喝了几杯时新的果子露。父亲在家有与陈老板电话,对自己与陈大小姐的事情总是很关心。柳晨曦不好忤逆父亲的意思,时断时续地会与陈衍仪在外走走,保持交往。柳彦杰对此也是知道的,他只是说,最好能别让他看到。 柳晨曦只在礼拜天上午约陈衍仪。陈衍仪与半年前相比显得成熟。女人的成熟与男人不同,成熟也是温柔的成熟。她已经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年轻老师。柳晨曦忽然想到,与曾经的爱人相比,陈衍仪是幸运的。上海滩不一般,做老师的女人仍能被看作是上等女人。 那天,他陪陈衍仪在永安公司买了条短袖元宝领珍珠白的连衣裙。这种西式有束腰带的裙子,起初只是一部分留学生与文艺界的女性在穿,现在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都开始喜欢它。陈衍仪本就有秀气美丽的容貌。她过去女学生似的齐耳短发已经长到肩头,厚重的刘海盖在眉毛上,泡泡袖外露出一截粉藕般的手臂,腿更是修长的,裸足踩着一双黑皮鞋。这般的女子配上这样朝气的裙子,看上去确实漂亮洋气。店员仔细将裙子叠好,放在墨绿色的纸盒中。柳晨曦又让人用枣红绸带在盒子上绑了个可爱的蝴蝶结,送到陈衍仪手上。陈衍仪说谢谢,她会在下个休息日穿新裙子给他看。柳晨曦客气地回答,喜欢就好。 礼拜天永安里的人很多,他在卖香水的地方见到了白三爷。白三爷的青绸长衫令他站在满是穿着西服的永安显得十分惹眼。白三爷身边又换了一个女人。他立在香水柜旁陪一同来的女伴挑香水。女伴似乎已经挑了很久,白三爷眼神已不再她身上,转而望向一张香水海报。在柳晨曦离开前,白三爷手里正拿了gardenia给女伴闻香。 从永安公司向西走了不久,就看到上海滩上有名的跑马厅。马场外砌着红褐色的外墙,它是极大的环状,听说里面也是及其富丽。英国人把这个远东第一的跑马场建在上海,招蜂引蝶地弄来不计其数的赌徒在其中赌马,却是不允许国人进入的。跑马场每年设两次马赛,赛马的热闹令当时的《申报》都震颤不已,登上了“人如堵墙,叠层拥积”的文章。为什么洋人这样歧视国人,而国人却还对跑马厅如此狂热,柳晨曦曾问柳彦杰。柳彦杰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柳晨曦记得他是这样说的。当封闭、贫穷成为习惯后,西人带来的时尚与繁华立即冲垮了国人的精神,洋人、洋货自然而然成为国人趋之若鹜羡慕、追逐和模仿的对象。柳彦杰甚至直白道,自己也是那羡慕模仿的人群之一,洋人能开赌场,华人又有何开不得。 平日马场不跑马时,老百姓把它叫做公园。只是公园不“公”,园外曾经的牌子写得明白,“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直到十二年前,国人终于迫使洋人拆除了那块耻辱性的牌子。这座淮海公园终于对中国人开放了。柳晨曦倒不好奇上海的跑马厅。在国外时,他进过马场。他能想象上海跑马厅里英式的大型露天看台,以及马场边上一圈洋派的豪华欧式灯。上海跑马厅的主楼要比马场吸引柳晨曦。什干式柱廊非常气派,北转角处还有一座8层高的钟楼,显出的都是英伦派头。只是最顶端挂着的上海公共租界殖民地旗帜令人心寒,他带陈衍仪在主楼前走了一段,走到旗帜处便折返了。一路上,罗烈始终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路上行人如织,时而会看到骑着高头骏马的洋人巡捕从路旁走过。永安那儿有几辆日本车向跑马厅开来,柳晨曦好像看到了伊藤健一。 吃过午饭后,柳晨曦将陈衍仪送回家。在客厅,陈老板拉着他的手闲聊了很久。柳晨曦小心回他的话。陈老板知道他送了陈衍仪裙子很高兴。柳晨曦明白陈老板的心思,他更希望自己送她一枚戒指。陈老板看他的眼神令他心虚,他很怕他谈结婚的事。 从陈家出来,柳晨曦让罗烈将车开到国富门路。最近他认了美娟家的小 24、第十五章上 ... 人做干儿子。为这事,柳彦杰与他争吵过一次。柳彦杰不喜欢小人与柳家有关系,但是柳晨曦却喜欢小孩。柳晨曦知道他至今还没替小人取名字。他说要小人有个名字。柳彦杰说没有必要。柳晨曦几日没与他说话。最后,柳彦杰让步了,说他想认就认。 柳晨曦去看小人时总是会买些东西。这次他买了串雕着小龙的紫铜风铃。柳晨曦把它系在老虎窗的插销座上。风吹过,系着铜钱的坠子碰上铃壁就会有声音,小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它。他已经能说话了,伸出小手指着风铃叫爸爸。他是在叫柳晨曦。小人不会叫干爹,美娟的娘让他叫柳晨曦爸爸,把柳晨曦闹得有些尴尬。 日子每天都有规律的过着,直到一天,柳彦杰说要与他去无锡喝陈琦的喜酒。 25 25、第十五章下 ... 从去年11月回到上海后,柳晨曦没有再离开过上海。他匆匆做了准备,第二天一早,与柳彦杰一同赶往无锡乡下。 老胡家在无锡的小村镇。去胡家的路不好走,车子一路颠簸,中午时分柳晨曦才看到了前方有几片的草房。 “那是老胡家的房子?”柳晨曦指着一片问。他和柳彦杰坐在汽车的后座,罗烈开的车,车上有柳晨曦随身带的药箱,因为二娣有些晕车。老胡、陈琦与二娣,在另一辆车上,二娣吃了药可能已经睡了。后车厢里放了许多从上海带出来的食材,还有一袋大米。柳彦杰说老胡家办婚事,自己也要出点东西给他们摆个场面。 “东面的就是。”柳彦杰说。 到靠近草房的地方,车已经开不进。路很狭小。车停顿后,柳晨曦随他们徒步走近老胡家的草房。麦秆与稻草铺成的屋顶,看起来很干净,是老胡为了办喜事,前几日寄钱回老家,请人新翻的。一共有三间。东边一间,西边两间,中间有块空地。 老胡将柳晨曦他们请进东边的草房,东边的草房稍微大些,里面摆着床和一个五斗橱。柳晨曦把药箱放在五斗橱上。当老胡与在乡下看家媳妇忙活操办喜事的时候,柳晨曦在草屋外走了一圈。屋子后面有个池塘,里面的荷花,大朵大朵的,已经开了。 “这地方很清静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8 。”柳彦杰在他身后说。 “挺合适三爷。”柳晨曦笑着说。 “不合适他,”柳彦杰走到池塘边的石头旁坐下,他说,“其实,它合适我。” “不,你合适繁华。”柳晨曦站在他身前。 “等我们老了,都会合适这样的地方,”柳彦杰看着微微摇曳的荷花说,“也许我们可以在老胡家后面盖座小洋楼。老了以后,天热就到乡下来避暑。” 柳晨曦静静听着柳彦杰的话,他的心随池塘里的水悠悠荡漾着。他想象从荷花旁腾起的青色瓦砾房,白墙上有工匠绘画的吉祥图,房里只住他和柳彦杰。早上除了在灶头上烧一锅白粥,自己还要煮上一盒针头。他可以在村镇里替村民看病打针。而柳彦杰会坐着陈琦驾的马车到镇上去做生意。柳晨曦将自己想的告诉柳彦杰。他在柳彦杰身旁的石头上坐下,肩与肩对靠着。 荷花的清香闻多了也会醉。柳彦杰偷偷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下午,女眷们在屋里剪喜字。男人们帮忙在门楣上挂红绸。柳彦杰不时借着挂红绸把身体贴住柳晨曦。 柳晨曦笑着借故转身避开柳彦杰。他问陈琦:“陈琦,你看哪儿还要扎红彩布?” “我想椅背上是不是能扎根红带子。”陈琦不好意思让他们做事,说话总是特别客气。 “扎上挺好,显得喜气。”柳晨曦拿了大红彩布,蹲在椅背前,扎红花。他使唤柳彦杰去帮老胡整理蜡烛与喜炮,或者到街坊那儿多借些桌椅过来。柳彦杰走得很不情愿。 傍晚的时候,胡大娘招呼大家吃晚饭。没什么小菜,菜都要放在喜宴上吃。柳晨曦多盛了一碗饭,又替柳彦杰添了些菜。老胡在饭桌上说,已经请先生帮忙算了命,喜事在明晨三点开始办,让大伙儿晚上早点睡。 除了柳晨曦与柳彦杰住在东屋,其他人都分别在两间西屋里睡。东屋与西屋隔着一块空地。柳晨曦走进草屋时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柳彦杰跟在他身后,他感到柳彦杰瞧他的眼神是火热的。他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但又忍不住看了。柳晨曦回望他的一瞬,被柳彦杰拥在怀里,炽热的吻落在他唇上。柳晨曦让他吮着自己的舌头,有时他也会吮柳彦杰的。他只要退一寸,柳彦杰就会进一寸;他若进一寸,柳彦杰也会让他一寸。这样的契合,令柳晨曦觉得柳彦杰的确是喜欢自己的。 “大少爷,二少爷。”老胡敲门。 柳彦杰放开了他,去开门。 老胡提着两桶温水进来,接着又捧来一个大木盆与两条毛巾。“乡下地方不如上海,用水不方便。” “不要紧,老胡。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来。”柳彦杰接过毛巾说。 “二少爷,我先替您把水倒好。”老胡识趣地倒完水便退了出去。 屋里涌起一股湿气,地也有些潮了。柳彦杰放了条毛巾在盆里,它碰了水顿时软下去。柳彦杰关上所有的窗,嘴角上扬地对柳晨曦笑了。 柳晨曦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想看他洗澡。 柳晨曦从行李中翻出那件暗花白丝绸睡袍。他靠在橱旁,将衬衣的扣子一颗一颗慢慢地解开。柳晨曦摆出优雅的姿态。他把脱下的衬衣与背心放在五斗橱上,慢条斯理去解西裤的扣子。在拉裤链前,他抬眼故意朝柳彦杰看了一下。他感到柳彦杰的呼吸急促起来。 “我来。”柳彦杰走向他。 他的手掌在柳晨曦光洁的背上游动,另只手搭在那根该死的拉链上。柳晨曦将鼻尖轻轻碰他的脸。柳彦杰不耐烦地立刻亲住他的嘴。柳晨曦微微闭上眼睛。拉链很快被拉下,西裤一下掉到脚踝上,对方隔着防线不停地揉搓他。柳晨曦撩起他的衬衫,手贴着对方肚子一直滑到腹下。 “帮我把它脱了。”柳晨曦朝他挺了□,他感到已有热流止不住地要冒出来。 柳文杰灵活地剥下了他的内裤。柳晨曦再次贴近他,动手解开对方的扣子。 柳晨曦踩进木盆时,柳彦杰也跟了进来。柳晨曦第一次在天还亮着的时候,看他不穿衣服的样子。他仔细地打量柳彦杰。他身材很匀称,肩膀、腰、小腹无不展现出男性的阳刚。柳晨曦的眼睛在扫到他裆部时略微停留了下,又回到他英俊的脸上。柳彦杰也在注意柳晨曦。柳晨曦低头望向自己。皮肤是紧实的。与柳彦杰相比,自己的身形要柔和些,不似他轮廓那般鲜明,却也透出另一种俊秀的味道。 “很好看。”柳彦杰说。 连水声在柳晨曦耳朵里都是带着暧昧的。他趴在高起的沿上,柳彦杰拎起湿漉漉的毛巾帮他擦背。毛巾每次擦过他背脊的感觉都像是柳彦杰的抚摸。 两人胡乱地擦干身体躺到床上。柳彦杰压在他身前亲吻他的嘴唇。柳晨曦感到他的火热不停在自己腿间磨蹭。窗外传来女眷们的嬉笑。 “我们这样算什么?”柳晨曦喘息地问。 “我们没什么。”柳彦杰凑到他胸前咬住他。 “难道你非要……进来,才叫有什么?”柳晨曦把“进来”说得极为短促。 柳彦杰哼哼笑出声。他抬起头,直视柳晨曦涨得通红的脸,暧昧地说:“我本来没那么想,可是现在却想了,想的不得了,”柳彦杰顶开柳晨曦的双腿,蜻蜓点水似的吻了吻柳晨曦,蛊惑地问,“我很想试一试?你说怎么办?” 柳晨曦非常紧张,他想拒绝他,又不是想真的拒绝他。他别扭地避开柳彦杰燃烧(欲)火的双眼。柳彦杰轻轻笑了笑,手指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探进他的身体。柳晨曦听到柳彦杰用他充满魅力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试一试,为了我。” 柳彦杰不断地在他耳畔满含情(欲)述说着他的爱意。房门上,窗户上,五斗橱上,到处贴着大红喜字,连两人身边的薄被也是喜庆的火红。柳晨曦感觉被这铺天盖地的红色冲昏了头。他动情地环住柳彦杰的脖子,将腿缠在他腰间,厮磨中他感受到柳彦杰极有劲的刺入。他在混沌里好像又听见了水声,还有荷花的清香。柳晨曦仿佛看到它们随风摇曳的摆动,一下又一下。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带来东屋新娘和女眷们断断续续的歌声。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暖风儿向着好花吹。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49 夜晚,天上的星很明亮。明天的喜宴会是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不过就二十几个人看这篇文啊,怎么还会被举报呢,哎! 删得够含蓄了吧~ 就差只留这句“他在混沌里好像又听见了水声,还有荷花的清香。柳晨曦仿佛看到它们随风摇曳的摆动,一下又一下。” 26 26、第十六章全 ... 第十六章 陈琦与二娣的仪式虽然是从天还没有亮就开始了,但真正的热闹,还是在新郎和新娘站在家门口的时候。下午时,老胡家的亲戚以及村里的人都跑来老胡家看新娘子。老胡请来的喜队,在一旁吹吹打打增添喜气。 二娣这天盘了发,头上笼着白色纱花,身穿一条洁白的长纱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羊皮高跟鞋。站在她身边的陈琦头发梳得很整齐,天有些热,但他还是穿着非常正式的西服,一双擦得亮闪闪的黑皮鞋。他俩站在挂在大红彩绸的家门前,手与手挽在一起。老胡在不远处看他们,手里不停地分着糖果,笑得很满足。 如果他们身后是座教堂,一定更有情调。柳彦杰想。老家宅的门,瞧上去有些滑稽,不过倒也添了美满的味道。 新娘的婚纱是柳彦杰让吴妈从家里的仓库里找出来,当初林若梅在国际礼拜堂举行婚礼时穿的。这种洋人的东西,哪怕在上海,也只有那些有钱有思想的新女子衬得上它。二娣很早就随老胡到上海,想法早已是洋派的了。她没有上过教会学校,却一直有去教堂,她是虔诚的教徒。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乡下地方成亲的丫头,打上小包裹到了婆家就算是过门了。有点钱的,能在镇上的布行买一块大红绸缎,做一套对襟衣裤,头戴凤冠,坐着租来的花轿,喜气地拜个堂,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二娣一身华丽的婚纱,在村里出嫁的、没出嫁的女孩女人眼里,她就是个上海小姐。陈琦今天也特别帅气。他非常挺拔地站在那儿,时不时露出得意又温柔的微笑,有点像从法国回来的少爷。 “看,那就叫做新派!”村里的女人们在小声地窃窃私语,露出羡慕的神色,“外国电影里头,洋人结婚才是这洋演。” 吉时,柳彦杰充当了牧师。他没有牧师的衣服,一身西装,一本圣经。陈琦带着二娣走到他面前。他向他们致证词,十分严谨。柳彦杰让陈琦替二娣带上了戒指。老胡与大娣的丈夫在两旁空地上点了一对喜炮。柳彦杰注意到柳晨曦始终坐在远处注视着新人幸福的样子。可能是昨夜的激情让他有所不适,说好要与人一起放爆竹的他,今天一直懒懒地坐在椅上。 喜宴开始了。三间草房的空地上,摆了好几张系着红绸的八仙桌。角落里有昨天临时砌起来的灶头,一旁堆了许多稻草,有几个小人们在帮着升火。村里菜烧得好的师傅,被请来做喜宴,他捋起袖子,满面红光地干着手上的活儿。不少菜已经准备好,摆在石桌上。街坊们帮忙,把一道道小菜端上八仙桌。 柳彦杰坐到柳晨曦身边,替他夹菜。周围是没有围墙的院子,充斥着喜宴的喧哗。 看着陈琦与二娣一桌桌敬酒,柳彦杰想到了柳晨曦和陈衍仪。“哪怕以后你和陈衍仪结婚,我也不准你搬出我们的家!” “我没说要和她结婚。” “爸最近总提你与陈衍仪的事,”柳彦杰伏在他耳边说,“作为你的弟弟,爸觉得我也有责任关心你的婚事。” “所以昨晚你就那样?”柳晨曦朝他看了一眼。 “我不希望你和女人结婚,但我没有立场同爸说这样的话。如果哪天你真的和陈衍仪成了亲,”柳彦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别让我看到你与她亲热。我不可能像我嘴上说得那么大度。” 柳晨曦偷偷地笑了,他端起酒杯拉着柳彦杰去向新人道喜。 上海的夏日过得令人烦躁。租界的警察逐渐被沪西方面收买。应了白三爷初夏时的话,日本人在秋天前收获了公共租界的警察权。挟持、枪杀就像四处藏匿的跳蚤,让人防不甚防。直至深秋,这场恐怖浪潮仍没有停息的迹象。10月11日,上海市长傅筱庵在睡梦中被切肉刀砍死在床上一案被大篇幅的登在申报后,租界内又掀起一片哗然。 这场血腥的喧哗同样震惊了柳彦杰的父亲。柳彦杰从无锡回上海后,就着手去往香港的准备。但他的做法却没有得到柳桥涵的认同,柳桥涵不愿离开上海。柳彦杰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对上海的感情是种执着。而执着又是个根深蒂固不易更变的东西。令柳彦杰庆幸的是,租界内接二连三、越演越烈的杀戮,终于动摇了老人的心。柳桥涵在昨日带着朱丽以及常年在柳家帮佣的吴妈与其他一些老佣人离开上海,随行的还有一名叫做张亚辉的医生。 临行前,柳桥涵不放心地嘱咐着两个儿子。生意上的事他叮咛柳彦杰,他信任这个儿子,才会将锦绛堂交给他。对柳晨曦,他更关心他与陈衍仪。柳彦杰知道父亲在想什么。父亲还没有孙子。这辈子,父亲有两位美丽贤惠的妻子、有钱有家业、有儿子,他已经是个成功的男人。唯一遗憾的是,还缺少一个孙子。柳彦杰有场失败的婚姻。在这方面,父亲对他是失望的,他把希望放在了柳晨曦的身上。 柳彦杰占有了柳晨曦,带走了父亲的希望,同时选择永远隐瞒父亲,上帝是不会原谅他的。但是,他不相信上帝。上帝既然不能惩罚那些日本人,更不能惩罚他。 朱丽对于要去香港显得有些兴奋。香港是另一个繁华的上海。在香港,她一样能拥有时新的衣服、看外国电影、找有钱人家的太太打麻将。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柳桥涵,还有安定。朱丽只对柳彦杰不能同去感到失望与担忧。她不在乎生意的事,她在乎柳彦杰。“如果上海打仗了,就到香港来。你们这些男人眼睛里别只有生意、钱、女人。打仗的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性命是实的。”朱丽对柳彦杰说。柳彦杰笑着答应了她。母亲是爱自己的,她是世界上唯一能一辈子爱自己的女人。 踏上甲板前,吴妈仍在不停抹着眼泪。柳晨曦为她买了一条枣红的新披肩。秋日的江上有点凉意,他替吴妈将新披肩搭在身上。灰蒙蒙的船板上,只有这条披肩是明亮又温情绵绵的。柳晨曦说,会给他们写信。 船起航了,白浪滚滚,海天一色。父母阔别黄浦江后,柳彦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有机会再回到上海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0 。 10月的上海,形势严峻。时逢“双十节”辛亥革命纪念日,是挂亲汪的旗还是挂亲重庆的旗成了敏感问题。租界当局怕事情闹得难以控制,在租界里做了相当严密的防范。夜里实行宵禁,白天设置路障与哨口,一切车辆与行人都要服从检查。(上海歹土) 柳彦杰的车刚从公共租界的哨口处通过,驶往南京路。今天是柳晨曦的生日,柳彦杰想去永安买件礼物。男人的礼物不好买。像白三爷那样有喜好的,东西反而好准备。柳晨曦似乎从来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柳彦杰考虑送他一块longines怀表,柳晨曦应该还是会喜欢的。 驶进蓝维蔼路,人多起来,车就像开不动似的,时走时停。与柳彦杰并行的一辆电车,车身上是大幅的汪精卫头像。柳彦杰想到前日被请到南市去听演说。那天到了许多租界机构的代表,甚至还有几十名学生。会场内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警察,都是佩着枪的。讲演颂扬的是汪的政权,席间还有青年向他发了反蒋介石的宣传册。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反共标语。警察局门口还挂着“和平反共建国”的横幅。柳彦杰对演讲是反感的。这些台面上的人,永远是嘴上一套,做得又是另一套。国人在中华土地上斗来斗去,日本人在这里还是日本人。 汪系如今在上海是占了绝对的优势,有日本人在庇护,才做得那么大。柳彦杰又想到柳晨曦,他回上海也快一年了。柳彦杰猜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消极。如果是一年前,看见这样的情景,他怕是要当街就撕标语发传单的。柳彦杰看到中百公司后,零星地贴了几张反日标语。有五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正在小心地分发反汪的小册子。这是上海滩上极少敢公然反日的爱国青年。一位穿着欧式连衣裙披着羊毛披风的漂亮小姐从中百公司前走过,她对那五位女学生轻轻地挥了手。她们很快就散去了。柳彦杰觉得她的侧脸有些像陈衍仪。 “最近,大少爷与陈家小姐处得怎样?”柳彦杰问。 “昨天大少爷和陈小姐看了电影,”陈琦说,“叫乱世……” “乱世佳人。” “不是,我记得不叫这个,”陈琦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是乱世风云。二娣看过,是部讲上海的电影。挺悲的,最后,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柳彦杰倒没想到他们会看这样的片子。他以为柳晨曦一定会陪陈衍仪看郝思嘉与白瑞德。上海小姐都喜欢看西洋电影。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之前一样,吃了午饭就回家了。” “回来做了些什么?” “听美娟说,下午大少爷去看了小人。” 柳彦杰点头。他又说了些杂事,接着问:“二娣好吗?” “好,”陈琦腼腆地笑着,“她昨天对我说,我可能就要做爸爸了。” 柳彦杰楞了一下。想到一个比自己年轻五岁的男人,已经快要有小人了。不知什么原因,柳彦杰心里突然不是很舒服。就好像本该是他先做好的事情,他没做,被人赶先了,然后心里越来越后怕似的。柳晨曦最近总是在他耳边说,“你要和别人一样,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不然,等你老了,会后悔的。”原先柳彦杰以为他是想得太多,不信任自己。现在想想,也许不是那样。他和柳晨曦是不可能有孩子的。现在年轻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到老了可能反而变成一个肉疙瘩。当身边的人都子孙满堂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他会想什么,是不是该后悔了?柳彦杰此刻有些能体会到柳晨曦说的话。柳晨曦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他突然有点明白柳晨曦为何那么执意要认林若梅的小人。 一路上,陈琦和老胡乐呵呵地说着话。柳彦杰适应不了那两人的喜悦。他嘱咐陈琦,让二娣呆在租界的家里哪儿也别去。柳彦杰将脸转向窗外,想着小人的事。柳彦杰不信柳家的下人们没在那条帘子后议论过林若梅与那小人,他们只是还没那个胆在他面前说。现在外面大米紧张,许多过去用娘姨的人家都把姨娘辞了。家里少个人吃饭,饭就能多吃几天。如果他将小人带回柳家,那些下人同样不敢多嘴。他们只是做的事简单,脑子并不简单。就算不为东家想,也会为自己想。 “老胡,把车开到国富门路去。”柳彦杰突然说。 老胡对柳彦杰忽然要去国富门路感到诧异。“二少爷,永安公司就在前头了,”他问,“不去了吗?” “不去了。” 老胡在前方路口掉了头。 车在快到美娟家的时候,柳彦杰塞了不少钱在陈琦手里,对他说:“等会儿你去把小人抱下来,这些钱给他们家。” 陈琦无措地拿着钱,吃惊地望着柳彦杰。 “还不快去!”柳彦杰说。 “二少爷,那小人……是要抱回家?” “柳家愿意养这个小人,是他的福气。”柳彦杰说。 陈琦对这话显得为难,他小心地说:“要不我告诉他们。大少爷喜欢这孩子,准备拿他当亲生的,”接着,他又犹豫,“只是大少爷那边?” “大少爷会喜欢的。” 陈琦揣着柳彦杰给的钱,钻进弄堂。柳彦杰在车上等。他想抽根烟,想到一会儿孩子要放在车上,又把烟盒放回衣袋。 车外,有人已经提着煤球炉子在弄堂里升火,烟雾弥漫地整条小路都看不清。不久传来一种味道,这味道是淡淡的,是掺多了水却见不了几粒米的稀粥的味道,却引了不少小人围在炉子旁小声细语。女人出门做出要赶人的样子,孩子们毫不在意地抱着她的大腿嬉笑着。弄堂里的日子每天都这么过,柳彦杰却看得专注,好像以往都没见过似的。女人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抱起最小的小人,把他高高地举起放在肩膀。夕阳余辉落在一大一小的笑脸上,泛着薄薄的一层绒光。 有个小人不是件坏事。柳彦杰心想。趁他还小,让他多记记自己和柳晨曦,自己养的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二少爷。”陈琦抱着孩子从弄堂里走出来,手上还挎着一个布裹的小包。包上系着一串紫铜风铃,陈琦一走动,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 柳彦杰看着陈琦手里的孩子。他在陈琦的臂弯里,靠着陈琦的肩头睡觉。美娟的娘把孩子养得很好,比之前看到时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晨曦常常去看他的缘故,柳彦杰觉得孩子睡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1 了的样子有些像柳晨曦了。以后跟着柳晨曦和他,孩子说不定会更像他们。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柳彦杰没有去抱小人,他让陈琦上了车。他不想知道美娟家的事,陈琦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美娟的娘对柳家接回小人果然不放心,但最后,她还是收下了钱。 陈琦在车上练怎么抱小孩,老胡认真地开着车,没人敢问柳彦杰将孩子带回柳家的原因。柳彦杰伸手去戳了几次孩子的脸,那种软软的像戳在棉花堆里的感觉,让他有点新奇。孩子睡得安稳,柳彦杰戳得不重。他不想他醒来,听到小人哭,他会头痛。 车子绕到霞飞路,柳彦杰在文都拉买了个意大利蛋糕后,回到红屋。问了王贵,知道柳晨曦之前回来过,没来得及吃饭,又出门为人看诊去了。柳彦杰叫厨房准备了一些精致的小菜,等柳晨曦回家。 坐在厅里的交椅上,柳彦杰翻开申报,上面一则大标题是二十七日日军在宁波空投鼠疫菌。柳彦杰立即叫来刘福问:“大少爷看过今天的报 26、第十六章全 ... 纸了吗?” “还没有。”刘福大而混浊的眼睛扫过报纸上的黑字标题。 “收起来。”柳彦杰将它扔给刘福。 刘福把报纸细心折好,摆在报架的最底下。 最近报纸上的每一条新闻,都让人感到惨绝人寰。柳彦杰不想让柳晨曦看到这新闻。柳晨曦在沪西开医寓,每天忙出忙进,为的就是帮人治病。日本人这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作为,不要说柳晨曦看了会愤怒,柳彦杰也觉得怒火重重。今天,柳彦杰是要替他好好过生日的,不想搞坏家里的气氛。 柳晨曦提着药箱走进来的时候,柳彦杰正在拆文都拉的蛋糕盒。柳彦杰把蛋糕从盒子里捧出来,一股浓浓奶油香味在客厅里散开。 柳晨曦洗了手走近柳彦杰,笑着说:“怎么想到吃蛋糕?我以为你是不喜欢这东西的。”刘福到门边接过他放在地上的药箱。 “今天不一样。”柳彦杰叫厨房的下人把小菜端到桌上。 “有特别的事?”柳晨曦问。他已经脱去风衣,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滚着银边的灰色鸡心领毛背心。 柳彦杰没有接他的话。他拿起洋柴火,点燃一旁的蜡烛。 “难道是你生日,”柳晨曦为难地说,“我没准备什么东西。” 柳彦杰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顿了一会儿,柳彦杰又说:“今天是你生日。” 站在桌前的柳晨曦有片刻的愣神。柳彦杰猜他一定在想自己说的话。可能是想到柳彦杰这时还记得他的生日,柳晨曦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忘了这事了。” 两人坐在一起吃了小菜和蛋糕,柳彦杰没同他提今天的事,夹了小菜送到他碗里。柳晨曦低着头默默地吃,似乎有心事。两人还分了蛋糕,吃不完的给了下人。蛋糕是柳晨曦切好,分在他们手上的。柳彦杰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情景像弄堂里的人在米行排队等着发大米,每个人都是急切又欣喜的样子。 “他们最好你天天过生日。”回到房间后,柳彦杰凑在柳晨曦耳边说。 “就那么几块蛋糕,你至于吗?”柳晨曦笑他不大度。柳彦杰说他并不在乎几块蛋糕。 “我给你看个人。”柳彦杰打开门,喊了楼上的美娟。 美娟轻轻地走下来,她手里抱着刚睡醒的小人。没看到美娟的娘,小人瘪着嘴,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美娟偷偷看了柳晨曦一眼。柳晨曦已经换上藏青的印花绒布睡袍,站在暗红的法国地毯上。她垂着头,默默走近他。美娟靠上去好让柳晨曦看清小人。小人见到柳晨曦叫了声爸爸。美娟脸红。她不是小人的娘,但他俩的距离却使她有些错觉。柳彦杰瞪了她一眼。 “小东西怎么在家?”柳晨曦把他从美娟手上抱过来。 “他是我儿子,”柳彦杰沉沉地说,“我准备把他接回家养。刚才已经叫人收拾了三楼的房间,以后他就住在那儿,美娟陪他。”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柳晨曦问。 柳彦杰看美娟还在房里,说:“你之前认他做干儿子,又三天两头闹着要给他起名。” “我闹?”柳晨曦哈哈笑。 “我想过了。爸妈已经去了香港。而你,喜欢这小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安全,既然喜欢那就接到家里住。在柳家住,当然要姓柳,名字我会给他起。以后你也不必再往外面跑了。”外面说的是美娟家。 柳晨曦抱着孩子转身走向圈椅。柳彦杰用眼神示意美娟出去。美娟离开时带上了门。 “其实,我已经替他想好了名字,”柳彦杰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兴致很好地继续说,“就叫柳研熙。” “好名字。”柳晨曦温柔地抱着小人,逗着他说:“你有名字了,你爸爸给你取的。” 柳晨曦站起来,把小人转向柳彦杰。“快说谢谢爸爸。” 研熙看到陌生的柳彦杰又想哭,柳彦杰连忙要他把小人抱回去。他说:“他以后是要叫我爸。” “你不抱抱他?” “我抱了他会哭。”柳彦杰头疼地皱着眉。 柳晨曦看着他,温和地说:“彦杰,谢谢。” 秋天的夜,一阵凉意从没有拉紧的丝绒窗帘里漏进来,两人却丝毫没有觉得冷。 晚上,柳彦杰让美娟把小人带回三楼。夜里他听到楼上传来小人的哭声,柳晨曦说小孩子刚到新地方不适应。 夏天参加完陈琦与二娣的喜宴回上海后,两人时常会去小白楼。小白楼比较清静,柳晨曦也愿意和他在那边做。直到柳桥涵和朱丽离开上海,小白楼去的少了,两人就在红屋。柳彦杰经常在柳晨曦屋里留夜。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红屋拥有柳晨曦,就在这张床上。柳彦杰很喜欢这样西化的中式床,有柱有短围,又方便上下。柳晨曦趴在床上紧紧抓住床围被他贯穿时的样子,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柳彦杰有时会猜想柳晨曦的感觉,不舒服地被进入与填满,但因为有感情让不适变成了满足。这种矛盾能在柳晨曦脸上细微的变化中看得见。那次后,柳晨曦不肯再用那姿势和他做。他说太浪荡。柳彦杰是不在意的,他喜欢柳晨曦撕掉正经面子时的浪荡。平时他太有教养了,偶尔在他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2 面前放荡一回,让柳彦杰心里很有快感。 英式落地钟敲响第十二下。柳晨曦枕在他手臂上,悠悠地说:“日子这么快,又一天过去了。” “爸妈最近有寄信来上海吗?”柳彦杰常看到柳晨曦在家写信。 “有。他们在香港过得不错。爸身体比前些日子要好,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回上海。二妈一直催我们能去香港陪她。她不放心我们在上海,怕上海打仗。”柳晨曦说。 “让妈放心,暂时打不起来。” “日军已经在宁波投下鼠疫菌。他们明明在《日内瓦议定书》上签过字,不使用这种武器,”柳晨曦道,“简直是丧心病狂。” 柳彦杰想,他果然是知道这新闻的。大概是进门时看到蛋糕,才特意熬到现在说。 “违背日内瓦议定书的结果也就是遭到世界谴责。日本人如果怕被谴责就不会打侵略战。侵略战要的是胜利,无所谓手段,他们早就认准了这点。胜者有权力制定新的规则,”柳彦杰在黑暗中说,“而目前的国军中枢里还在搞鹬蚌相争的把戏,这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的打起来。” “你觉得心寒吗?”柳晨曦问。 “我只是觉得中国人太懦弱,”柳彦杰笑了笑又说,“不过,真的打仗了,也一样没好日子过。可能还远远不如现在。” “我以为你找到正义了,”柳晨曦转过身,双手支在床上看他,“怎么又没骨气了?” “我有在香港的爸妈,有你,有贝当路上的洋房,有租界里的锦绛堂,有沪西的赌场,现在还多了个孩子。我必须要有的是责任,不是骨气。”柳彦杰坦荡地说。 柳晨曦说他这是商人的狡辩。他想了想又说:“宁波方面能做的就是消毒与隔离,药物消耗会很大,也不知道供不供得上。现在外面的路都是日本人的。” 柳彦杰将他拽下躺在床上,说:“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早点睡觉。” 柳晨曦骂他不爱国,转身背对他不再说话。柳彦杰替他盖上被子。 柳彦杰从不承认自己不爱国。哪怕他在沪西开赌场,搞一些伤天害理的买卖,但他还是坚持自己是爱国的。他想到一周前,柳晨曦吞吞吐吐在他房间里开出的那张列着一大批医用药品的单子。 “上海有宁波帮。宁波菜馆子,锦缎行,南京路上的邵万生南货店,国药号,连不少钱庄都是宁波人开的。接下去几天,上海这里不会太平。”柳彦杰说。 柳晨曦点头。 柳彦杰又说:“日本人不会在上海投瘟疫。跳蚤是不懂,看到日本人就绕开跳的。日本人喜欢玩人家的命,但不敢玩自己的命。前阵子,汪系的人在上海放了不少革命人的血。双方都厮杀地厉害。日本人躲在苏州河以北,要租界警察保护,连脸都没多露一下。” “我要和你说件事。”柳晨曦说,“今年4月的时候,周景来问过我一个奇怪的案子。说有人死后缩得只有猴子那么大。我没见过尸体,又不能做活体检验,没给他结论。但是我知道有种病菌有可能造成他说的那种后果,而这病菌是在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只有日本有。” “你怎么知道?” “听人说的。” “听谁?” 柳晨曦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日本人。” 柳晨曦始终背对着他,柳彦杰看不清他说话的样子。他不满意柳晨曦仍与日本人有来往,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个姓伊藤的?”想到那个日本男人,柳彦杰就不快意。他直觉伊藤健一对柳晨曦心怀不轨。 “不要再和日本人有来往。”柳彦杰警告。 “我知道。” 窗外夜很黑,被丝绒窗帘挡着,连月光也透不进来。柳晨曦已经转过身,他似乎察觉到了柳彦杰的不悦,小心翼翼地用唇寻找到他的唇,轻轻地吻下去。柳晨曦说起了孩子,他夸柳彦杰把孩子的名字起得很好,他很喜欢。他还说他要做柳彦杰一辈子的大哥,这个身份就是名分。 柳彦杰听他提名分的时候,想到了林若梅。那是他能给名分的女人,但这个女人没能跟他到最后。现在他怀里这个只有身份永远不会有名分的男人,却说要跟他一辈子。柳彦杰过去从来不认为名分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这个夜晚,柳彦杰从心底涌出的一股念头。他想要给柳晨曦一个名分。 27 27、第十七章全 ... 第十七章 宁波方面出了事,柳彦杰在沪西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柳彦杰平日不直接管理银岭,他呆在租界里的时间要比在沪西长。但最近,柳晨曦经常看到他往赌场那边去。 柳晨曦进购的药品晚了一周才到上海,其中消毒药剂比他订的少了一半。他没有向柳彦杰质问这件事,药品能送到医寓已经相当好了。他听林牧说过,现在不只是大米有人囤,药品也有人囤,囤积了好卖高价。宁波那边又急需药物。这次柳晨曦要的药是柳彦杰花了两倍的钱从药商那里弄回来的。 自从张亚辉随父亲去了香港后,柳晨曦又在沪西找了个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他把年轻人交给了林牧。林牧是个好师父,他教徒弟很有耐心。张亚辉的养子留在上海,仍然替柳晨曦做事。12月开始,医寓管医生们与其他做事的人中午与晚上两顿饭,这让大家都很高兴。日本人已经控制了印度支那方面大米的进口,米行里的米越来越少。这周大米又从原先的四十五元一下涨到了六十几元,很多人在家喝粥。医寓的米是柳彦杰派人送来的,柳晨曦会给他买米的钱。柳彦杰每次都象征性地收一点,他说只要不让他亏得太厉害就行,不然他晚上睡不着觉。 由于大米飞涨,看诊费也提高不少。医寓开在劳勃生路,帮老百姓看病,柳晨曦涨也是涨在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内。病人看得起病,医寓能赚点钱维持生计。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大家就能凑合着过。 柳彦杰到沪西的时候,来他的医寓看过几次。晚上躺在床上,柳彦杰就跟他说别人在虹桥路上开得疗养院怎么赚大钱。“在租界富人区发免费拍x光的传单,噱他们到医院里拍片。只拍片,就是仪器里能看到但是没有到手的片子,菲林也是要钱买的,不值得浪费。来十个,十个都有病,没病也说有病,必须住院。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怕死。替他们开药,要开最贵最新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3 的洋药。他们就相信洋人的东西。”(抗战生活史)柳晨曦投给他不满的眼神。柳彦杰会意地笑道:“我不是要你这么做,只是告诉你有人在这么做。”柳彦杰吻他的时候说他太有良心,“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上海就不是现在的上海。” 上海是怎样,用如果是不能想的,永远想不出它真正的样子。柳晨曦最近时常出诊,听到不一样人说不一样的上海。这天,他提着药箱要去租界替人看诊。由于罗烈替他办事去了,柳晨曦准备叫傻根的人力车。他在车夫堆里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傻根。柳晨曦只穿了件黑色风衣,在外面站了没多久,就觉得风往领子里灌,寒气钻进骨头里的冷。 “柳医生是在找傻根?”一个车夫凑上前问柳晨曦,他有一张阔脸,身板却十分单薄。 “是的,”柳晨曦问,“他不在这儿做生意了?” “他家出事了。”阔脸车夫小声说。 阔脸和傻根是老乡,都是前年从江北到得上海。“两个礼拜前,虹口那边华德路上一家日本人的药店被人用石块砸了,据说那家药店里囤着大米。一群人拿了大米以后就逃到了沪西。现在苏州河边有一大片棚户房子被警察署封起来。傻根家也是。封了两个礼拜了。” “什么时候能解除封锁?”柳晨曦问。 “不知道。上海这样事太多,每次封的时间都不一样。” 这时,有人拉完一笔生意回来,听到他们说话,接上去说:“已经解除了,刚刚解除。我看到一帮子警察从苏州河那边回来了。” “傻根出来没有?”有车夫问。 “没瞧见。” 一群车夫聚在角落吵吵着傻根的事。他们好像在谈傻根,其实又不是在谈傻根。傻根不在了,他们多了笔生意。阔脸问柳晨曦要不要坐自己的车。车夫们都知道柳晨曦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手大方,不一会儿都围拢了上去,争着要做柳晨曦的生意。柳晨曦被人堵在几辆人力车间为难的时候,罗烈回来了。 柳晨曦坐上柳家的轿车。罗烈平日很沉默,柳晨曦以为他除了开车与保护自己,从不会关心身边的事情。此时,却听他说:“大少爷,我从法租界过来时,跑狗场那边暴动了。” “暴动?发生什么事?” “不清楚。大约是洋人在跑狗场赛球,欺压中国人。两方人打起来了。”罗烈说。(跑狗场暴动真实发生时间为:1941年3月15日) “从苏州河撤走的警察,看样子是要去助援法租界。”柳晨曦说。 “应该是。他们可能会开枪。” “这几天到处都在出事,到处都有暴动。” “大家抗战的情绪很高。” 大米涨得那么厉害,老百姓的愤怒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双方对抗的导火线。日本人想用大米主宰上海,让这边的士气低落。但是如果大米继续上涨,物品依旧短缺,现在的骚乱将是日后形势越加严重的预兆。柳晨曦以为,上海与日本的下一场战争不会太远。 “二少爷说,日本人在动租界的脑筋,南京那边以及两方租界虽然不准备和日本人撕破脸,但又不肯让出租界。他们很可能会有别的动作。”罗烈在前面说。 “二少爷有说是什么动作吗?”柳晨曦问。 “二少爷没有说。” 柳晨曦到租界看诊的时间不长,是个高烧的病人,柳晨曦替他开了药。回医寓前,柳晨曦特地让罗烈绕到法租界的逸园跑狗场走了圈。柳晨曦的车子没能开近逸园。隔得老远就有警察设的路障。一旁还停了几辆消防车。地上很湿,柳晨曦没有看到着火的地方。 一个年轻人从逸园方向朝柳晨曦奔来,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水顺着头发往下挂。后面紧追不舍跟着租界的警察。警察抡起手中的家伙往他身上打。那人倒是顽强,虽然不是警察的对手,被打得东倒西歪,但仍不忘抽着破绽就还击,一拳一脚都打在警察脸上。他们一路扭打到路障口。柳晨曦的车刚停下,他们就扒上了车玻璃。 车边趴着人,罗烈不敢轻易发动车子。混战中,就听“砰”一声,不知是哪方人砸碎了一面车玻璃。柳晨曦大惊,嚷着:“不要打了!”杀红了眼的,没人理会他的话。“上车!”柳晨曦开了门,把那挨打的年轻人拽到车上。“共党?”柳晨曦问。年轻人摇头。 租界警察立刻将柳晨曦的车围住。此时,身后开来几辆插着日本旗的军车。租界警察立刻直挺挺地站好一列,让出道路。其中一辆日本军车在柳晨曦身边停了下来。 “柳先生,”车里是伊藤,他盯着柳晨曦问,“你也在这里?” “出诊,碰巧路过。”柳晨曦小心地回答。 伊藤健一看了看围在柳晨曦车边的租界警察,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位先生车里有个暴动份子。”警察靠近伊藤的车,恭敬地回答。 “柳先生是我的朋友,”伊藤说,“他的车里怎么会有什么暴动分子?” 租界警察顿悟般站挺身,向伊藤健一敬了礼,“是我们的失误。”他立刻向柳晨曦做出放行的手势。 柳晨曦想,不能在这里多留,他催促罗烈:“走,快开车。”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开出路口后,柳晨曦问车上的年轻人:“发生什么事?” 年轻人不说话。 “你住什么地方?”柳晨曦又问。 年轻人身上挨了不少伤,动起来不方便。他用红肿的眼睛瞥了下柳晨曦,从鼻间哼了声:“我没什么要和汉奸说的!” “说话小心点。”罗烈严厉道。 柳晨曦坐在汽车里,想到自己与日本人说了句话就算“汉奸”了,不免有些自哀。他不打算同年轻人解释,闭上了眼睛。车玻璃被打破了,车一开起来,风就不停地往里钻,柳晨曦觉得冷,把大衣领子又竖高了些。 一路驶向沪西,车里没人说话,一片静默。柳晨曦有时会向年轻人那儿看上一眼,他很安静,对去沪西没什么反应。柳晨曦猜他是住在沪西的。 车开得很快。街道两旁的南货店、布行、典当铺、旧书摊走马灯似的一家一家地过。沿街小菜馆里的大菜师傅已经在炒菜了,柳晨曦听到叮叮咣咣锅铲撞锅壁的声音。经过米行时,柳晨曦在排队的人群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4 里看到了傻根。傻根精瘦精瘦的,瞧不见肉,脸都瘪了下去,只有层皮包着。以前柳晨曦觉得他眼睛小,现在觉得他眼睛大了。傻根手里拿着个麻布袋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柳晨曦让罗烈把车停下,朝人群里喊:“傻根。” 傻根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到柳晨曦,显得有些高兴。“是柳医生啊!” “怎么是你在这里排队?柳晨曦记得傻根说过,男人要在外面做事,只有女人和小人有时间排队。 “家里的都病了,就我还走得动。”傻根无奈地说。 柳晨曦知道傻根住的地方被封锁了两个礼拜,要不是今天暴动,恐怕还要继续封锁下去。申报曾登过因封锁把人饿死的文章。傻根是不幸中的幸运。不能迈出家门的日子,心里的不安是要命的。傻根他们能熬过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柳晨曦看了看天,阴云密布,寒风彻骨。他向傻根招了招手,傻根犹豫了一会儿,走到柳晨曦跟前。柳晨曦轻轻地对傻根说:“要下雪了,天那么冷,你在家熬了那么多天这样排着也是撑不住的。这队伍长的到天黑恐怕也轮不到你。我医寓里还有点大米。你跟我去医寓。” 傻根千恩万谢地上了车。坐进车里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嘴里喃喃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柳晨曦是好人云云。傻根把车中陌生的年轻人看作是柳晨曦的病人,只是奇怪人怎么是湿的,直到看到被打碎的玻璃,才诧异地问:“这玻璃窗怎么坏了?” “在租界里遇到点事。”柳晨曦没有多说。 “让我还有租界里警察给砸的。”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开口了。 “柳医生是好人。你们砸他车干什么?”傻根不平。 “好人?他认识日本人!还是日本人的朋友!” “老子还替日本人拉过车!老子不但对他们客气陪笑脸,还装孙子!不然能怎样,找死?黄毛小子,你懂个屁!” 傻根提劲说话声很大,震得柳晨曦耳膜发疼。柳彦杰老说自己激进,柳晨曦看这二人才叫激进。柳晨曦捉摸年轻人因为在跑马场受了气,要发泄又被警察打了,心里有怨气才看什么都不顺眼。傻根今天才被放出来,也是一肚子火没处撒,碰上这年轻人,不吵心里不舒服。眼看两人在车里吵得差不多了,柳晨曦才劝:“好了,都别吵了!” 年轻人说:“没想和他吵。”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车里的都是好人。“我只是气不过,上海越来越不像话,都成日本人和洋人的天下了。” 柳晨曦听出他有话要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人继续道:“今天逸园有场足球赛。是东华队对西洋巡捕队。没想到裁判是洋人,从一开始就向着西洋巡捕。我们这边的进球都不算,动不动就说我们犯规,没犯规也是犯规。洋人那边,撞人踢人他都看不见,再过分的动作都不吹哨。东华队的队员说裁判误判,洋人裁判立刻就罚他下场。我们这边忍无可忍,北边的人先下场,那些警察拿鞭子、木棍打人。后来,南边的人也下了场,砸场子。双方打了起来。最后,那些警察叫来消防队,用高压水枪射我们。” 柳晨曦频频摇头。这年轻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衣服很湿,现在平静下来立即觉得冷,他说话时嘴唇打着颤。 上海就是那么个奇怪的地方,它是中国的,中国人没有权力管它。警察是中国的警察,但不是帮着中国人的。 “洋鬼子不是东西。”傻根忿忿。 “我们不会一直受他们欺辱,一定要反抗到底!”年轻人激动地说,“我们要在租界示威游行,抗议租界的做法!” 柳晨曦注意到他用“我们”,他相信拥有这样信念的年轻人有很多,“我们”这个团体会越来越庞大。 汽车先把傻根他们带到医寓,柳晨曦往傻根的麻袋里舀了满满十杯米,没肯收他的钱。傻根感动地说,以后柳晨曦坐他的车都不用给钱了。傻根高高兴兴抱着米袋回家。年轻人说医寓离他家不远,很快也走了。 “大少爷,该回去了。”罗烈一旁提醒。 大自鸣钟沉沉地敲下半点的钟声。已经六点半了。天暗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看样子今夜是要下雪。 罗烈车开得很快。柳晨曦坐在里面,能听见风的呼啸声。他说:“先去找个修车的地方。” “大少爷,现在有些晚了。二少爷应该到家了。” “已经晚了,”柳晨曦说,“别让他看见这玻璃。” “二少爷没看见也总是会知道的。” “你非把我的每件事都跟他说吗?” “不是。”罗烈听出柳晨曦有火气,将车掉了头,找修车的地方。 红屋离跑狗场其实很近,罗烈找路的时候,又经过那边。路障已经撤了,整条路上没几个人。原先地上的水结成了冰,车不好开,最后还是绕开了。罗烈找到一家修车处,把车停下。柳晨曦下车后,坐进街边的小菜馆里。说是小菜馆,其实就是一间门朝街面的民房。几张桌子几条长板凳。每张桌上摆了个竹筷筒,里面零零星星插着几根筷子。柳晨曦看了看,东西都不怎么干净。他叫了两碗馄饨。一碗是自己的,先吃起来。另一碗给罗烈,他让厨子等罗烈来了再下。 27、第十七章全 ... 吃完馄饨,罗烈还没有进来。柳晨曦从口袋里摸出钱,给了端馄饨的小男孩,让他替自己买份今天的报纸。 小男孩很快就买了回来,是份《大美晚报》。柳晨曦打开一看,已经有今天逸园跑狗场赛球暴动的标题文章。上面写的和年轻人说得差不多,不过没多提警察伤人的事。上海报纸很多,但是有新闻没舆论,租界里的报纸,要看洋人的脸色。柳晨曦想到如今局势微妙,洋人不愿让出租界的事,猜测洋人不想将事闹大。要是那些年轻人搞起示威抗议,说不定过几天的报纸上,会有洋人息事宁人的报道。 柳晨曦又把报纸上其他新闻看了下。 歹徒登上电车迫使乘客交出贵重物品。不明身份恶徒枪杀公益纱厂英籍雇员与白俄妇女。歹徒绑架法租界华里银行老板。梅格路上中医院医生遭遇绑票。 动乱是战争的前兆。 只有一条新闻是租界对不法经营的肃清——工部局在公共租界内查禁赌博,逮捕了吃角子老虎机大王杰克拉莱。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5 罗烈进门的时候,柳晨曦还在看报纸。不一会儿小男孩端来馄饨,罗烈低头趁热吃着。柳晨曦合上报纸问:“修好了?” “大少爷。修好了。” “二少爷沪西那边的场子,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 “二少爷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 见他吃完了,柳晨曦替这餐结了帐。“回去吧。” 外面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落在屋顶上、马路上。车身上也有些白雪。柳晨曦想,把车窗先修好是对的。他在车里打起了瞌睡。 他好像做梦了,看见在英国时住的房子,白色的墙黑瓦的大斜顶,顶上永远停着许多鸽子。紫苑站在房前的草坪上撒玉米粒,鸽子一群群下来,绕在她身边飞翔。柳晨曦听到她的笑声,天暗了,下起了雪。雪下得急,一粒一粒,哗啦哗啦的响,响声越来越大,吓走了房顶上的鸽子。他终于看清,天是在下大米。他蹲下去拾,千百人跟着蹲下去拾,都是黄皮肤的中国人。柳晨曦看到了傻根,看到美娟,看到吴妈,看到林牧,看到张华,陈琦,老胡……他双手捧着米站起来,身边不知何时站了柳彦杰。他给他看手中的大米,柳彦杰笑着说,大米以后不用再囤了。傻根他们向他招手。突然,他们倒下去,胸口炸开了花,大米从手上滑下去,血红色的。有人放枪!是西洋警察还有日本人!大米地上躺了许许多多中枪的国人。所有人在往外逃。柳彦杰拽紧他的手,他们随着人流涌动的方向奔跑。紫苑还在草坪上,柳晨曦不断地喊。柳彦杰说那里没有紫苑。柳晨曦不信,他们奔回草坪。草坪上撒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碎瓷片、旧书画。房子前有一个人,站得笔直,一身干净的哔叽尼西装。他转过身。他们看见了他的脸。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罗烈按了两下喇叭。柳晨曦惊醒过来。汽车已经到柳家的镂花铁门前。王贵殷勤地拉起铁门的插销,拉开大门。车子沿着石子路往里开,一直到西面停车的地方。柳晨曦看到别克旁停着一辆雪佛兰。夜里,雪下得很大,鹅毛一般,雪佛兰顶上一层花白。刘福打着伞,接柳晨曦下车。柳晨曦进门前,刘福在他耳边说:“二少爷已经等您很久了。” “今夜有客人?”柳晨曦问。 “是白家的少爷来了。”刘福边说边将柳晨曦送到客厅。 大客厅里的壁炉生着火,由于霜冻的关系,火苗窜得猛烈。白色大理石壁炉架上的一盆水仙花前几日便开了。今天花瓣张得尤其大,橘黄花心都看得见,幽幽泛着清香,站在玄关就能闻见。柳晨曦将脱下的黑尼大衣、礼帽交给刘福。刘福把它们挂到衣架上。 挂钟指着八点过十分。柳晨曦换了鞋,踩在褐红菱形花纹的羊毛地毯上。 客厅雕花天顶上的祖母绿挂灯与沙发旁的花形落地灯一同温情地亮着,客厅的人与柚木家具都蒙上一层柔润的光晕。这光晕使柳彦杰等得不耐烦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柔和。白三爷端着景德镇的白瓷杯,缓缓呷了口杯里的茶。他朝柳晨曦淡淡笑了下说:“柳大少爷回来了。” 柳彦杰从红木扶手的锦缎沙发中站起,问道:“今天跑狗场的事情,你知道吗?” “罗烈出门办事时撞见骚乱,下午和我说了。报纸上也登了,我已经看过。”柳晨曦表明自己的态度,说,“洋人实在过分。”柳晨曦本想说,警察也是帮凶。想到柳彦杰的朋友周景也是警察,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周景被从沪西警察局叫去助援租界,”柳彦杰说,“这件事闹得很大。你又是爱管闲事的人。一直等不到你回来,我以为你也参与此事了。” “没有,”柳晨曦思量着说,“只是知道一些。” 柳晨曦向白三爷打了招呼,又说:“你们在谈事?要不要我先上楼去?” “我们在谈租界准备发放大米的事,”白三爷说,“我想大少爷一定也有兴趣,不妨坐下来,我们一起聊聊。” 柳晨曦是想过租界可能会发放大米,没想到会那么快。他不掩饰自己对此事的兴趣,坐到了沙发上。他说:“现在各家米行还有米卖,只是米十分的少,买的人越加的多。大米是越来越贵。” “大米被日本人控制,现在租界里米行的米很大部分是靠跑单帮的人从外面运来。往后大米越来越少,是正常事,”白三爷放下茶杯说道,“今年六月,法租界向日本人交出了警察权。秋天公共租界的警察也被日本人收买。最近上海的新市长陈公傅,也是日本人有意让他坐上市长的位子,他才当上市长。目前,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相当大。他们所做的动作,目的都是想要洋人完全交出租界,占领上海。洋人当然不肯。洋人如今与日本人不合。”白三爷笑说,在土地问题上,他们当然是不合的。 “洋人与中国人也不合。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侮辱我们中国人,”白三爷说,“只是上海在洋人租界的庇护下躲过了日本人战机的轰炸,过了几年安逸的日子,对洋人反而没那么痛恨了。国人其实更怕日本人。如今上海,特别是租界内大米紧缺,又一次激化了国人与洋人之间的矛盾。老百姓没有饭吃,是绝对要造反的。洋人外有日本人虎视眈眈,内有国人动乱反抗,他们又不想丢掉对上海的控制权。办法自然是要想的。” “他们想的办法就是发放大米,”柳晨曦问,“那米行里的米从哪里来?”美娟端着托盘走上前,托盘里摆了一个白瓷杯。她替柳晨曦倒了茶,匆匆退了下去。 “租界当局有他们的进购办法。他们会把能进购到的米送到米行,按照一定的折扣分配。”柳彦杰说。 柳晨曦喝了口水,继续问:“当局准备怎么个发放法?” 柳彦杰说:“最有可能的就是按人配给。老百姓都有户口证,拿着户口证到租界当局联系好的米行里,限量买平价米。其他方法计算困难。要是出了给多给少的事,老百姓会闹得更加厉害。租界想要稳固掌控权,他们不喜欢惹麻烦。” “虽然租界那些洋人要的是土地,这配给大米只能算他们的权宜之策。但对租界里的人来说,能有基本口粮填饱肚子,绝对是件好事。租界打算什么时候开始配给大米?” “估计也就最近一两个月要做的事,”柳彦杰说,“要是真的等出了大事才开始分配大米,那就来不及了。这些日子外面十分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6 不安定。人心不稳,容易出事。” 柳晨曦想到在小菜馆时看的报纸,那一串的枪杀、绑架文章,仍心有余悸。 “往后别那么晚回家。”柳彦杰在一旁沉着声说。 “我知道。”柳晨曦被他看得有些燥热,他不由望向对面的壁炉,观察火苗是不是又窜高了。 小厅后的帘子晃了晃,美娟捧着水果盘出来,里面放了好些刚剥好芦柑。白三爷、柳彦杰动手拿了几片,柳晨曦也跟着伸手。芦柑吃到嘴里很凉,又酸又甜,灭了他的心火。他接着之前大米的话题,说道:“沪西那边怎么样?” “听说汪系也准备收购大米进行配给。”白三爷说。 “这是个好消息,就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柳晨曦谨慎地说,“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国人最重春节。” “我们之前就在谈这件事,”白三爷用美娟递上的白餐巾擦了擦嘴角,继续道,“最近上海滩上的华董们也在商量这件事,准备联手出钱发放大米。我和柳老板,还有租界其他一些老板们想送些大米到沪西的米行,尽量让沪西部分的老百姓在过年前买到平价米。” 柳晨曦不由望向柳彦杰,他倒不知道柳彦杰什么时候开始也能替家人外的人做好事了。柳彦杰感受到柳晨曦的目光,剥了个芦柑送到他手里。 柳晨曦说:“离我医寓不远就有一家米行。夏天的时候,米行老板在我这里看过病。之后他或他家人有什么不舒服,也都是来我这儿。他为人不错,我同他还比较熟。如果需要用到他的米行,我可以与他商量。” “其实米行不是很乐意做平价米的生意。你觉得那个米行老板信得过吗?”柳彦杰问。 “他是个不错的人。应该没问题。我可以问问他。” “那正好。我看那家米行就由柳大少爷代为联系好了,”白三爷对柳晨曦说,继而又转向柳彦杰,“你觉得如何?” “我没什么意见。只要大哥愿意帮忙。”柳彦杰说完,又递给柳晨曦一个芦柑。 柳晨曦想,他们都是吃准了自己会帮忙的。他会心一笑,说到:“那医寓旁的这家米行就由我来联系了。” 三人又谈了些关于大米输送与配给的事。说话间,柳彦杰召来刘福耳语了几句。过了不多会儿,厨房送来了几道点心。外面北风瑟瑟,白雪飘飘,屋里壁炉升火,暖意融融,再配上浓香味美的点心,倒真是让人舒坦得仿如脱离了上海的纷乱。柳晨曦吃着水果点心的心情颇为复杂,想到傻根这般人的贫苦,又想到那些一贯富裕享乐的豪商政客们,再想到这些商政中开始有了能为贫民着想的人物。他觉得上海的将来并非没有希望。 窗台上已经盖了一层白雪,寒风带动枝条狠狠地拍打着底楼的窗玻璃,却是被雪吃了声音,只有极轻的响动。 柳晨曦又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周景的事。“过了年,周景就要和他表妹结婚。他昨天把喜帖给我了。”柳彦杰说。 “过几天,我会把我买的那些东西都搬出去,”白三爷坐在背对壁炉的沙发上,脸始终笼在阴影里,“往后,他那里是去一次少一次了。” 白三爷要走时,刘福取来的他的披风与礼帽。柳彦杰朝门帘后叫了声:“陈琦。”陈琦从里面走出来,恭敬地随两位少爷一起送白三爷出门。柳晨曦看到白家的司机与保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雪佛兰上,王贵也已经打开了柳家的大铁门。 送走白三爷,柳晨曦与柳彦杰回到大厅。见美娟在整理餐盘与报纸,柳晨曦突然想起什么,说:“前几日我又看过《乱世佳人》了。” “夏初放映的。现在还有哪个电影院放这部片子?” 柳晨曦说:“我看的是书。之前都只有英文、日本的,最近刚有中文,是傅东华先生译的,取了新名字叫《飘》。” “这名字取得很好。”柳彦杰说。 “我也这样觉得,好像看一本新书一样,”柳晨曦站在祖母绿的挂灯下,温和的光落在他脸上,有种温柔,“我很喜欢那个投机商,我想现在我第一喜欢的就是他。” “那么,你过去最爱的那位有着绿宝石一般眼睛的美女呢?”柳彦杰走进他,搭上他的肩问。 柳彦杰用力扣住了他的肩头,手劲有些大,这种强占的动作让柳晨曦察觉出他的欣喜与不安。柳晨曦直直盯着他,故意挑衅地微笑说:“她,我也忘不了。” “我不信,”柳彦杰傲慢地抬起头,“我没能在你眼睛里找到她。” “她在这儿。”柳晨曦指指自己心口。 收拾东西的美娟侧过脸,悄悄地望了柳晨曦一眼,又垂下头继续擦桌子。 “我先去看看研熙。”没等柳彦杰板起脸,柳晨曦先一步走进电梯,趁门尚未合拢,他又说,“你来不来?” “我回来看过他,你去吧。”柳彦杰挥挥手。 柳晨曦到三楼看小人。在床边坐了没多久,小人就醒了。研熙晚上也会要吃东西。柳晨曦又把他抱下楼,向厨房要了奶糊。大厅里已经没有柳彦杰的身影。柳晨曦一手抱着小人,一手端着奶糊回到自己房间。 他把小人放在床上,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又听到脚步停在柳彦杰房门前。屋外传来柳彦杰的声音:“大少爷今天去哪儿了?” 罗烈一定是在向他报告今天的事,他的声音很轻,柳晨曦听不见他回答了什么。柳彦杰又说:“下去吧。以后让他早点回家。”一阵皮鞋与木质地板相撞的“嗒嗒”声,柳晨曦估计罗烈之后就下楼去了。 房门被柳彦杰推开。他反手将门锁上,坐到床上。见到柳晨曦床上的小人,柳彦杰忍不住问:“怎么把研熙抱下来了?” “他醒了,我替他弄点东西吃,”柳晨曦舀起一勺奶糊送到他嘴边,“尝尝?” 柳彦杰将他推开,笑着说:“把它拿走。我看到这个头晕。” 柳晨曦没有为难他,笑笑后把那勺奶糊送进自己嘴里。他舔舔嘴唇,说:“不烫。有些甜,味道还不错。” “那我也 27、第十七章全 ... 尝尝。” 柳彦杰吻上他的唇,带着探求与迷恋。柳晨曦感到他在自己的唇舌间辗转吮吸。柳彦杰灵活的舌绕着自己的唇齿,不时留恋地舔舐。柳晨曦难以抑制体内涌起的炽热,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7 他本能地回应着。柳彦杰已经撩起他衬衣的衣摆,火热的身体在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时,柳晨曦不由一颤。“小人在看。”柳晨曦含糊地说。 “让他看。”柳彦杰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柳晨曦的上衣撩到胸口上,垂下脸用嘴唇抿住胸前的红点。柳晨曦敏感地挺直了身体。 他呼吸急促,柳晨曦兴奋于柳彦杰带来的狂热,但又顾虑着研熙。他急急道:“快放手,奶糊要翻了。” “真麻烦。”柳彦杰伸出手接过小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他将柳晨曦压制在床上,绕着圈地亲吻他的肚脐。柳晨曦将手插入他的发间,他感到裤子已经被解开,不自觉配合地抬起臀,长裤被轻而易举地退下。 这夜,天很冷,外面始终在下雪。柳晨曦却觉得浑身都在燃烧,甚至血液在血管内奔腾的热烈都听得见。 28 28、第十八章全 ... 第十八章 柳彦杰喂了小人奶糊,把他送到美娟手里后,又回到柳晨曦身边。柳晨曦洗了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看信。柳彦杰发现,他在家中时不是写信就是看信。 “谁来的信?”柳彦杰问。 “爸从香港寄来的。”柳晨曦把信递给他。 柳桥涵与朱丽去香港已有2个多月,柳晨曦经常与他们书信联系。柳彦杰很少写信,他只会打电话。打电话比写信方便的多。柳彦杰仔细看了信。香港要比上海暖和,柳桥涵与朱丽住得还算习惯。下人们都比较勤快,有朱丽在,他们不敢偷懒。那边也会有示威、罢工的活动。柳桥涵大多时候不出门。朱丽最近养了一只小狗,非常喜爱,也不太出去走动了。 “爸希望我们到香港去过年。”柳晨曦说。 “今年去香港,怕是来不及。”柳彦杰思索了片刻说。 “我也这样想。明天我写信,向爸解释一下,希望他能谅解。”柳晨曦从柳彦杰手上拿回信,仔细地折好塞进信封。 “去年过年很热闹,今年虽然只有我们两人留在上海,也别弄得太冷清,”柳彦杰说,“明天让刘福去买六盘爆竹,初一、初五、十五都放放,门前要做的喜庆点。过年的菜也叫刘福张罗,鱼肉是不能少。爱吃什么,都写下来,把单子给他,先让他准备起来。” “爸不在家,就烧些上海菜。其实我比较喜欢浓油赤酱的味道,”柳晨曦又说,“影楼的人就不用叫了,今年拍不了全家福。” “要叫。就拍我们俩。”柳彦杰觉得书桌上照片又可以换了,他和柳晨曦就穿洋服照,“我结婚时那件黑西装不错。你穿白西服也一定好看。” “做得太明显不好。”柳晨曦忍不住说。 “他们不敢乱想。”柳彦杰并不在意。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倒花形的西洋台灯,镶着金边的象牙灯罩上印了两只花斑纹的蝴蝶。柳彦杰看着它,想到少年时家里请过的一个宜兴娘姨。她男人死得早,年纪轻轻就守寡。宜兴娘姨喜欢讲梁祝化蝶的故事。她说,有的夫妻做人的时候不能守在一起,死了能才双宿双飞。柳彦杰不认同,要守,就要活着守。 “今天报纸上说,工部局逮捕了拉莱。”柳晨曦忽然说。 柳彦杰没想到柳晨曦开始关心这种消息了。他知道柳晨曦在想什么。“拉莱是美国人,在美国因为抢劫罪服刑,后来逃狱到了上海,靠着吃角子老虎机发迹。公共租界这些日子查禁赌博,拉莱的赌场最近做得太大,工部局警务处找上了美国领事馆。美国领事认为他违反了在华美侨的哥伦比亚地区法规中的反赌博法,把他逮捕了。(上海歹土)” “开赌场不是好事。”柳晨曦道。 “那是在租界。沪西和租界不一样。”说完,柳彦杰睡到床上,“赌场对汪的政权而言是个好事。”柳彦杰继续说:“那是他们的收入来源。” “陈市长说过要取缔沪西的非法经营。” “他是向民众承诺过。但承诺归承诺,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赌场,他取缔不了。汪的政权是‘蒙特卡洛政权’,”见柳晨曦依旧皱着眉,柳彦杰替他盖上被子,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沪西有许多赌场在扩大场面,还有人准备开新的赌场。警察不会盯上我。” “你一定要小心。”柳晨曦叹气道。 “我知道。” 柳彦杰明白他的意思。柳晨曦没有像刚回上海时那么排斥他做的事,倒不是说他被上海的风气扭转地妥协,而是因为关心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变得可以商量了。他们的思想始终不能一致,却也没有决裂。这让柳彦杰感到欣慰。无论左倾还是右倾,思想上的不同,容易造成矛盾。他们之间不容于世的关系本就是浮萍,是经不起风浪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柳晨曦向锦绛堂打来电话,说医寓旁那家米行他已经联系好。柳晨曦在助人上一直很勤快,柳彦杰料到他一定做得好。 又联系了几位愿意提供大米的朋友,柳彦杰将送米的事协商妥当,才带着陈琦驱车赶往沪西的赌场。 数天前一接到拉莱被逮捕的消息,柳彦杰就让在赌场看台的阿冠撤下所有的吃角子老虎机。其实他并不舍得换下它。这东西方便,只要把角币放进去,铁杆一摇,钱就进去出来,老头老太都会玩。柳彦杰调了1赔0.05赔率,把一排老虎机摆在门边。那些口袋里没什么钱、又喜欢占小便宜的人,经常到老虎机前撞运气。 今年到了腊月还没看出过年的气氛,只有一家南货店门前孤零零挂着两盏写有春字的红灯笼。柳彦杰看到三个讨债的在砸烟纸店的门。烟纸店的老头和小姑娘一个礼拜前已经躲到乡下去了。逢到年关,欠了的债要还,实在还不出的怎么熬也得熬过除夕。 柳彦杰到赌场时已接近五点,路上因为盖着白雪的关系,反而要比天上亮。两个衣着亮红锦缎旗袍身披烟灰兔毛披肩的漂亮女迎宾,站在赌场大门两侧,只要有人进出大门,她们就露出迷人的微笑。她们的笑容很短暂,只能维持一道门的距离。哪怕那么短,柳彦杰毫不怀疑,有不少赌客是为这道笑容来的。 “要过年了,明天就把灯笼挂起来,”柳彦杰对阿冠说,“再买八盘爆竹,新年里早点放,一定要放在别家的前头。” “是的,柳老板。”阿冠恭敬地回答。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8 少了二十台吃角子老虎机,门堂处空落不少。柳彦杰叫了男招待,搬来十个榆木花几。银岭的男招待都穿整齐的黑西装、白衬衫,打着黑领结,如此正式的衣服令他们搬花几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陈琦机灵地唤了女招待,每个花几上摆上一盆青瓷盆托着的吊兰。 阿冠是个很会动脑筋的人,他把脑筋动在女招待身上。赌场里的女招待一般都兴剪短发、烫飞机头,穿西服短裙,露出白花花的大腿。银岭的女招待穿金色旗袍,开高叉,走动时才最有风韵。 已经有人站在大堂里那张轮盘赌桌前。赌桌旁几把大红缎面木质包边的西洋椅似乎就是摆设,所有人都围堵在赌桌前不甘人后。柳彦杰朝轮盘望去,不由想,站着坐着都一样,运气不会因为哪个踮起脚就落到哪个头上。当官的可能运气会好些,运气不好也当不了官。那些一辈子口袋里没几个子的,最容易把钱输光。这种人没有运气,生下来就是带着霉运的,不然也不会是穷人。 柳彦杰相信,人在娘胎里的时候,命就已经定好了。 骰宝台也是容易集聚赌客的地方。绿面椭圆大桌,桌面印有一十六格,用来押注。摇骰在先,押注在后,以点数论输赢。在柳彦杰看来,骰宝台押大小也是个平易近人的赌博游戏。老虎机撤下后,来骰宝台的赌客会越来越多。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柳彦杰听到骰宝台前穿黑西装的庄家在吆喝,接着是一连串注码落下的声音。 过去,柳彦杰最喜欢听到这种银元大洋发出的叮当声。如今,他却觉得在家里听听柳晨曦说话,看看花园里种的花,拿饲料喂喂池塘里的金鱼,捏捏小人的胖脸更惬意。 柳彦杰带着阿冠在赌场里走了一圈,准备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 陈琦急匆匆向他走来,凑近说道:“白三爷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日本军阀。说是要个包间。” 对白三爷的来访,柳彦杰颇感意外。柳彦杰认识白三爷七八年,知道他素来不喜欢赌钱,跟日本人也没什么来往。今天他和日本军阀跑来赌场,绝对令人意想不到。他吩咐阿冠:“带他们到南面第二间雅室。”随后又不放心地说:“多关照一下白三爷。”阿冠跟着陈琦一走,柳彦杰随后也跟了过去。 白三爷已经退去了大衣,身着一件蓝色驼绒长袍,他把脖子上的浅灰羊毛围巾交给陈琦,衫袖卷起后,微微露出里面的沙栗绸。他身边站着一个日本人,正是伊藤健一。伊藤健一一身笔挺的日军军服,脚踩高桶马靴,军帽已经被他拿下,递给了身边的日本小兵。 柳彦杰没想到他们两人会走到一块。他上前先与白三爷打了招呼,又故意惊讶地向伊藤健一望去,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伊藤先生。”白三爷说。 “我们见过。”伊藤健一朝柳彦杰点头,收起眼中的锋芒。 “东方饭店!”柳彦杰装作恍然大悟。 “辣斐戏院。”伊藤笑了一下。 “想玩什么?”柳彦杰问。他知道白三爷不懂赌钱,于是接着说,“要不要玩二十一点?” 白三爷问伊藤,“伊藤先生,二十一点怎样?” 伊藤点头。他环顾了整个大堂,忽然用生硬的中文向柳彦杰问道:“柳老板,我听说,这里过去是家医院。” “过去曾经是,现在不是。”柳彦杰不紧不慢地回道。这个日本人什么都知道。他对柳晨曦一向虎视眈眈。伊藤健一看自己的眼神冷酷尖锐,还有种隐藏的敌意。柳彦杰说:“这房子是我大哥的。现在做赌场,也是得到他同意。” “柳医生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 “是的。但他同意了。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能同意,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人。”柳彦杰点头。他不喜欢这个日本人说中国话,他的中国话让人听了不舒服。柳彦杰对阿冠说:“带伊藤先生和白三爷去南面第二间雅室,二十一点。记住,一定要好好招待。” 阿冠立刻做了请的姿势,带他们走向包间。 柳彦杰不得不打消早回红屋的打算,带着陈琦上三楼的休息室中歇息。医疗用具自一年前搬走后,柳彦杰让人稍稍修缮了房间。陈琦先走进房间,拨亮梅花吊灯。柳彦杰从木雕玻璃六角柜里取了酒杯与一瓶洋酒,对陈琦说:“坐。” 等柳彦杰坐入黑色牛皮沙发上,陈琦默默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灯刚亮,整个房间光线显得昏黄。柳彦杰倒了一杯酒给陈琦。陈琦小心地接过。 他用手指向茶几上的电话,吩咐陈琦:“喝完这杯。你去给周景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是的。” 柳彦杰转念一想,又说:“等一下!先打电话回家。告诉刘福,让大少爷早点吃晚饭,不要等我。” “好的。二少爷。” 柳彦杰一口洋酒下肚,感觉由胃到喉头升起一股辛辣的火热,原本烦躁的心情愈加不平静。身旁的陈琦知道他的脾气,很快喝完酒,走到茶几旁,打开话机盒上镶着象牙花纹的木门,麻利地拨号。陈琦每拨一个数字,都有“叮”一下的响声。寂静的夜里,听到这样清脆短促的声响,更让柳彦杰感到孤寂。 “二少爷,”陈琦捂着听筒转首向他说,“大少爷已经到家了,他请你听电话。” 柳彦杰立刻站起,接过电话。柳晨曦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端传入他的耳中。柳彦杰一直觉得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微笑一样,让他在冬夜也能感受到温暖。柳晨曦似乎不放心,以为他沪西的场子遇到了事。“是不是有警察找你麻烦?” 柳彦杰解释说:“没事,只是白三爷到场子来玩玩。我晚点到家。” 柳晨曦嘱咐他路上小心,柳彦杰露出浅浅的笑容。他按下挂键,陈琦适时地上前接过听筒。 第二个电话打给周景。陈琦很快挂了电话,对柳彦杰说:“周先生不在家也不在警局,警局的人说,他十分钟前出去了。” 柳彦杰思索道:“他可能会来赌场,你先去楼下看看。如果他没到,过十分钟再打电话。” “我这就下去。”陈琦出去时,带上了门。接着便噔噔噔下楼去了。 柳彦杰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取了一支衔在嘴边,用打火机点上火。 楼梯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几下试探的敲门后,门砰地被撞开,周景穿着大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59 衣急冲冲快步走了进来。柳彦杰真怕他将门楣上的彩色玻璃震下来。 “我听说他在你这里!”周景着急地说,“人呢?” “楼下的包间。”柳彦杰慢悠悠地回答。 周景立刻就要下楼,柳彦杰叫住他:“你下去干什么?你不能找他。他和日本人在一起。” “我担心他。”周景说得坦诚。 “我已经让阿冠多关照他,阿冠这人比较机灵。赌场是我的,白三爷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让他在我这里出事。”柳彦杰说。他让周景坐到沙发上。 周景犹豫片刻,坐上沙发。他从柳彦杰递来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陈琦立刻上前替他点上火。柳彦杰向陈琦挥手,陈琦识趣地退出房间。 “你怎么知道他到我这里来了?”柳彦杰问。 “他出门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一听他要到赌场,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周景狠狠地吸了口烟说。 “什么事?” “最近他被叫伊藤的日本人盯上了。” 周景的说法,在柳彦杰的意料之中。他又问:“是什么事被盯上?” 周景望着柳彦杰,半晌才说:“他也不是样样事情都会和我说。我只知道,这日本人已经盯了他有段时间。他似乎在找箱子。” “日本人怎么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在白三爷手里?”柳彦杰问。 “其实他们并不确定东西是不是在白三爷手里。如果确定,他们早就对白三爷动手了,”周景说,“但是就怕他们恼羞成怒,照样对凌桀不利。”周景将没有吸完的烟拧灭在烟缸中,站起身说:“不行,我还是要下去看看。” “你看看可以,但绝不能进包间。白凌桀是聪明人,他会有办法对付日本人。你要是冲动行 28、第十八章全 ... 事,容易坏他的事,”柳彦杰用食指往烟缸里轻轻弹去烟灰,“我让陈琦陪你在楼下巡视赌场。”说完,柳彦杰向门口唤陈琦吩咐他做事。 一会儿,陈琦拿来一套男招待的西装制服。周景利索地将它换好。最后他把出警时的手枪别在腰间。打理完自己,周景对柳彦杰说:“谢谢了,柳老板。” 柳彦杰目送他们离开三楼休息室。当踢跶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于走道与楼梯间后,柳彦杰重新开起洋酒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透过它琥珀色的液体,看到了挂在对面白墙上的一个木质十字架。 不知道现在为白凌桀祷告还有没有用,柳彦杰想。 凑合在休息室里吃了晚饭,柳彦杰慢步走到窗边。窗外夜暮四合,雪被踩得稀烂,已不如之前能映出光亮。电线杆上的灯泡倒是明亮,远近交错就像串起的铃铛。柳彦杰想到柳晨曦房里的那盏象牙色蝴蝶灯,他一定又在灯下写信了。 白三爷和伊藤从包间出来时已近十点。柳彦杰下楼去接。白三爷没有赢钱,他是刻意的。周景看到他很高兴,装作男招待殷勤地替他披上大衣,又帮他到外面叫车。伊藤始终阴沉着脸,没有多说话。柳彦杰第一次看到赢了钱脸色还那么难看的人。 银岭门楣上的霓虹灯不停闪烁,迎宾女郎向他们微笑。伊藤与白三爷的汽车一前一后停在门口。伊藤让白三爷先上车。白三爷客气了一番,最终和保镖先驾车离去。他的车一走,后面紧跟一辆黑色福特。柳彦杰认出那是周景。 伊藤上车前,对柳彦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柳老板和白先生的关系不错。” 柳彦杰被他说得心里不安。伊藤一走,他便让陈琦叫了老胡去开车。车轮在路上始终打滑,一路只能慢吞吞地开。 到贝当路口时,路灯突然灭了。“怎么回事?”柳彦杰问。 “公董局说电不够用,贝当路夜里十点起要拉电。”陈琦说。 柳彦杰想起是有那么回事,又问:“家里蜡烛买了没有?” “前几日都备好了。” 柳彦杰点头。 汽车开着两束刺眼的远光灯在黑夜中前行。柳彦杰第一次觉得贝当路原来是那么狭长,又带着一股凄凉萧条的味道。不远处的街沿上有团亮光,那光一抽一抽,仿佛随时要断气。是有人在烧锡伯。他想让老胡绕开走,车却已经从锡伯旁开过,风将那些晦气的焦黑纸片带起,落在车窗的夹缝里。 回到红屋。原本每个夜晚都会亮起的门灯,此时没有支撑地犹如两只失明的大眼静默着。柳彦杰的心情愈加黯然。走进玄关,大厅里有微弱的烛光,柳晨曦坐在沙发上,腿上盖了一条暗红的毛毯。他在看书。柳晨曦抬眼温柔地望向他时,柳彦杰感到也似乎没有那么暗淡了。看见柳彦杰从门口走来,柳晨曦道:“你回来了,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不用了。不是叫你不要等,累了就先睡,”柳彦杰注意到,壁炉里的火也已经灭了,“冷不冷?” 柳晨曦摇了摇头。 大厅里的电话响,柳彦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周景的声音:“柳老板,白三爷让我打个电话给你,说他那边收购的大米明天就能送到上海,请你的车过去接应一下。” “等一下,”柳彦杰对一旁的柳晨曦说,“明天我会派车将白三爷联络好的大米送到你联系的米行。车上有陈琦,明天你也要过去。”柳晨曦点头。 柳彦杰回了周景,接着又问,“他到家了?” “他准备睡了。”周景说。柳彦杰听到周景身边有说话声。 “白凌桀没有回租界?” “我是想送他回家。可他非让他家司机把车往我家门口开。” “沪西不安全。” “我知道,”周景那边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柳老板,我要先挂电话了。” 柳彦杰搁下电话。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周景家里那张挂着仕女灯的雕花大床。那是当初周景特意为白凌桀整理出来的房间。那房间以后就不再是白凌桀能住的了。 屋外,雪还在下。 29 29、第十九章全 ... 第十九章 早上九点不到,陈琦开着货车到淮圣医寓接柳晨曦。雪停了。一轮浅黄日头挂在外滩海关钟顶上,弄堂的老虎窗都涂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柳晨曦以为白三爷会过来,陈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0 琦却说,白三爷早上睡晚了。 他们先到码头,接应的人已经到了。陈琦跟了柳彦杰十年,和白三爷的人也比较熟。他们将白三爷联络好的大米运到沪西米行。米行的伙计看到车里一袋袋的大米十分兴奋,他们卖力地把它们由后门搬进米行仓库。这天,柳彦杰派来不少保镖,在米行外帮忙维持秩序。伙计们将米过秤。柳晨曦和米行老板将第一袋送来的大米倒进米缸的时候,仓库里涌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大约二点,一辆雪佛兰停在米行门口,下车的是白三爷。柳晨曦上前迎了他。白三爷气色不好,有些疲惫。高高竖起的羊绒大衣领子,礼帽压得很低,他畏寒地将双手拢在狐狸毛的手笼中。柳晨曦和他寒暄了几句后,向他介绍这里的米行老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李。他和他的女人都是宁波人,他们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两年前参了军。 柳晨曦对生意上的事不是特别熟悉,白三爷过来后,他跟在他身后仔细听。伙计们将所有米的重量,记在账本上,给白三爷过目。“往后出去的每一笔都要记在账上,有时间我或者柳老板会过来看。”白三爷让人把领平价米的条件、每家领米的量、价钱之类的用毛笔写在红纸上。“到时候,就贴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再找几个嗓门亮堂的,吆喝给那些不识字的听。”白三爷说。 白三爷与李家人边走边说,时不时与身边的柳晨曦聊上几句。白三爷做事沉稳,柳晨曦觉得和柳彦杰比起来,白三爷要亲切些,但不亲近,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与柳晨曦之前几次遇见他的时候不同,白三爷今天眼下有圈淡淡的黑色,路走得很慢,话也说得不快。他在强打精神,柳晨曦心想,一个早上睡晚了的人,怎么会在强打精神。 “今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人也准备好,尽量明天能把这件事做起来。”柳晨曦听到白三爷对李家人说。 走出米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和柳医生先回去,我信你们做得好!”白三爷看了看怀表,五点半。白三爷说要把柳晨曦送回租界,让他坐上自己的雪佛兰。 柳晨曦推却:“我还要上医寓拿点东西,不麻烦三爷送了。” “没关系,那就先去一次医寓。”白三爷说。 两人坐上车。雪佛兰整个车厢被擦得非常干净,里面是浅米黄的真皮座椅,不时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水味。白三爷就像这辆车,有些年头,却保养得很好。柳晨曦注意到他一上车就靠到后座上,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又用力地摁了摁太阳穴,整个人蜷在铺了羊毛靠垫的座椅中。 “白三爷,你看上去很累。”柳晨曦说。 “昨晚没怎么睡。”白三爷闭着眼。 柳晨曦想起,他昨晚好像住在周景家。医寓和米行只隔了一条马路。汽车刚发动就停了下来。医寓里大部分医生已经在准备回家的东西,林牧今晚值班,与其他值班医生一起留在一楼的值班室。 到了大厅,柳晨曦和林牧他们打招呼。林牧知道他今天去做什么,忙不迭上前询问他大米的事。柳晨曦担心白三爷久等,只好和林牧先说了一切都很妥当。正想上楼,白三爷走了进来。 白三爷说:“没什么事,就是想进来看看。” 柳晨曦笑了笑:“我的办公室在楼上。” 上了楼,柳晨曦掏出钥匙开门,拨亮里面的灯。二楼的办公室整理地有条不紊。白三爷进门环视了一下屋内。柳晨曦打开柜子,在里面翻找资料。他回身时,看到白三爷疲倦地趴在办公桌上。他看着柳晨曦把最后一份资料塞进公文包。 柳晨曦走到他身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不要紧。”白三爷微微扬起脸,办公桌旁一盏六角灯下的光落在他脸上。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两朵白桃,双瞳墨黑却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白三爷年轻时一定很吸引人,柳晨曦想。 第二天中午,柳晨曦交代好医寓的事,抽空去了一回昨日的米行。米行外挤满了来买平价米的老百姓,场面有些混乱,米行的伙计们使劲吆喝着要他们排好队。米行没有卸下所有门板,在一处开了一道小门。小门处的人尤其多,你推我拥,伸长胳膊。买到大米的脸上挂满笑容,心满意足地抱着装了米的麻袋从人群里挤出来,匆匆赶回家。 “柳医生,柳医生!” 柳晨曦看到了傻根,他背了一个鼓鼓的麻袋。“买到大米了?”柳晨曦问。 “买到了,今年过年我们家也能吃上年夜饭了,”傻根咧开嘴,朴实地笑,“柳医生,你别说一开始我还不信能买到这个价钱的米。没想到,这回那些有钱人还真是做好事了!” 柳晨曦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高兴。“排了很久吗?” “还好还好,再久也值得,”傻根说,“今天第一天,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我早上听米行的人叫有平价米卖,就照他们说得拿了户本来了。现在排队的人倒是比早上多。不过柳医生你别看挤成这样,大家都是高兴的。” 米行里,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收户本、记录、发放大米。他们的辛劳,是愉快的辛劳。阳光大好,从南面的大门里射进来照在伙计们的身上。几个年轻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灰布长衫,额头已经渗出汗,眼神却有带着激情的明亮,好像不知疲劳似的。门口竖了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此次捐助大米的商人,有柳彦杰的名字。 外头买米的老百姓挤油一样堵在门口。越来越多的人从劳勃生路的东西两面赶过来。柳彦杰昨晚在外面做事,他打电话回家,说从外地收购的大米明天也能送到上海。柳晨曦有些欣喜。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多日的烦闷中解脱出来。 几个小人在弄堂口开心地蹦跳着,唱着学堂里教得北方过年时候的儿歌: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儿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米行门栏上六个纸糊的红灯笼透出喜庆,望着来来往往不停忙碌的人们,柳晨曦终于有了过年的劲头。 和北方不一样。在上海,腊月二十五才是除尘掸灰的日子。柳彦杰说过年要有年样,红屋在那天被刘福、王贵他们打扫得十分干净。年关,是柳彦杰最忙的时候,他每夜都在柳晨曦睡着后才踏入家门。这晚他回来得早,和柳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1 晨曦说要去杜美路的小白楼。 “那边也该打扫一下。”柳彦杰吃过晚饭,吩咐陈琦去开车。 柳晨曦跟着一起去了小白楼。出门前,他从房间里拿了两幅年画和一本明年的月份牌。跟去年相同,年货一直是柳晨曦在张罗。 扇面阶梯、欧式阳台与左右两边的红枫树都是熟悉的景。柳晨曦和柳彦杰走进客厅。绍兴娘姨三天前离开上海回乡下过年,走前把被褥、窗帘都洗过。柳晨曦手拿抹布在每个房间里走了一圈,顺手擦掉橱柜与窗台上的浮灰。 通向阁楼的是十数格窄小的阶梯,灯光照不到那里。柳晨曦走进柳彦杰的房间,合上旧月份牌,把新月份牌摆在橱上。月份牌上是个穿着绛色旗袍烫了大烟花的女人,手里抱着小人,左下角小方块里有绍兴花雕的广告。柳彦杰在浴室里洗澡,哗哗放水的声音,他刚擦完两间卧室的玻璃窗。柳晨曦走出房间,摸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上通往阁楼的阶梯,走在阶梯上能看到二楼走廊里的西洋壁画。走完最后一个阶梯,柳晨曦站在两平米宽的水门汀地板上。 两扇深灰色的铁门,中部有光滑的圆形凸起,竖式的直立把手被大锁圈在一道。柳晨曦伸出手指抹了下铁锁,它和楼梯把手一样,被人擦拭过。他又摸了摸铁门上的凸起,光亮的都是靠着锁,最上面堆着层灰。门的中间有一条极细小缝儿,他从两道门的缝隙中往里看。 “在看什么?”一条有力的手臂撑在柳晨曦旁的铁门上。 柳晨曦连忙退开,撞上身后结实的胸膛。他转过身,看到换了睡衣的柳彦杰。他洗过头发,没擦净的水珠挂在发梢,几滴落在眉毛上,肩上搭了条白毛巾。 “在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柳晨曦说。 “没什么宝贝,”柳彦杰的手穿过柳晨曦的外衣贴在他后腰上,他缓缓地说,“下去吧。” “一定有什么。”柳晨曦将毛巾盖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柳彦杰配合地低下头。柳晨曦用力地揉搓,眼睛盯住柳彦杰低垂的睫毛。“是你不想让我知道。” 柳彦杰抬起脸,用力把柳晨曦顶在铁门上。柳晨曦感到冰冷的圆铁钉紧紧地贴在背后,柳彦杰的吻霎时骤雨般落下。他重重吻他。毛巾被扔在脚边。柳晨曦在吮咬中研究他的吻。柳彦杰总是在不想说什么的时候,用这个方法堵住他的嘴。 柳彦杰放开他,又安抚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我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以后告诉你。” 洗过澡,柳晨曦躺在柔软的床上,身前是正在占领他的柳彦杰。柳彦杰喜欢攻城掠地,有时候柳晨曦挺着迷他的这种霸道。租界十点后拉电,床头点着蜡烛。蜡油在灯芯中央暧昧的小池塘里晃了又晃,按耐不住贴着笔直柱身往外涌,一滴接着一滴。壁纸上的牡丹在烛火下越烧越热烈,火红波纹花瓣张扬地攀在床头,簇拥着相互摩擦的雄蕊随着火焰微微摆动。 “今年,我们一定要拍张合照。”柳彦杰在他耳边说。 这次影楼的人来得晚,直到除夕的早上,他们才抬着架子与沉重的相机、灯光到红屋。影楼的人道歉,说今天赶在过年前结婚的人多,都像商量好的一样让他们忙不过来。 屋里壁炉中的炭火燃的正旺。 柳晨曦叫美娟把柳研熙打扮了一下。研熙一岁半了,圆圆的小脸,眼睛黑亮亮的,穿着柳晨曦替他买的新衣服,脚上还套了一双羊毛小黑袜。柳晨曦找了件崭新的白衬衫,又从箱子翻出一条印有欧式花纹的深银灰真丝领巾。他站在雕花的木漆镜子前,将领巾绕在脖子上,前端随意地打了个松松的结,巾尾翻转地塞进衬衫领口里。昨晚他与柳彦杰商量了不穿白西服,柳彦杰系领带,他带领巾。镜前,柳晨曦站得笔直,右手扣着左手的袖扣。花纹深灰真丝领巾配上白衬衫、烫得笔挺的西裤,令他看上去像英国的贵族。柳晨曦走下楼,美娟抱着小人跟在他身后。他到楼梯口时,正听到柳彦杰与影楼的人说话。 “灯光打得好些,把你们最好的东西都用上。”柳彦杰穿了一件硬领深灰衬衫,领口系了条条纹领带。他正在摆弄刘福刚搬上花几的一盆洋红色茶花。见到柳晨曦,柳彦杰欣赏的目光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幕布被支起,第一幅画面是庄严肃穆的坎特伯雷大教堂。佣人们站在帘子后,好奇地朝幕布这边张望。柳彦杰的表情意味深长:“这就是最好的?” “柳先生说,您是虔诚的信徒,经常到教堂做礼拜,”影楼的人露出讨好的笑,“我们想您可能会喜欢。” 柳彦杰皱着眉说:“那些爱学洋人的上海小姐倒是喜欢这东西。” 明明喜欢得很,却装腔作势,柳晨曦脸上忍不住微笑,心里想,他在下人面前总是佯装的很正派。影楼的人手忙脚乱地不知是不是该换掉幕布。刘福始终站在门厅角落。柳晨曦却总能看到他静静窥视的眼睛。 “新年里拍它不很合适。不过既然支了,那就用它拍一张再换,”柳彦杰指示,“光一定要打得好,过年要喜庆,懂吗?” 影楼人诺诺点头,左左右右地调整灯光。 柳晨曦走到幕布前,柳彦杰也走了过来。柳晨曦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想要怎么个喜庆法?”柳彦杰小声回他:“和我靠得近点。还有,想着我笑,我也会想着你。” 柳晨曦和他挨得近。柳彦杰比他高一点,规矩地站在他身后。柳晨曦感到他的手在自己的后腰上搭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但他仍稳稳地亲密地站在身边。柳晨曦听说过一种生长在中国与朝鲜边界处的铁桦树,质地极致密,硬如金属。柳晨曦觉得有时柳彦杰就像铁桦树一样坚硬。他会摆出刻薄的面孔说体己的话,他的话总让柳晨曦的心变得柔软,他会为柳晨曦的事发怒,为柳晨曦的事欣喜。有时他也会做点傻事。他是个出色的商人,也是个出色的爱人。无论他是佣人眼里正经的绅士,还是老百姓口中投机的无赖,他都是自己的爱人。他爱柳晨曦,那么地爱他……镜头前,柳晨曦笑了。 这天,柳晨曦和柳彦杰拍了好几张合照,有些是抱着柳研熙拍的,换了几次幕布。柳彦杰是小心谨慎的人,最后的大红幕布,他让家里的佣人轮流站在前面照相,说是主人家送的新年礼物。 热热闹闹地过了早上和中午,下午天阴沉下来,原本想带柳研熙去贝当公园的柳晨曦打消了念头,在柳家花园里陪柳研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2 熙看了看池塘里的小金鱼。柳彦杰难得抱了柳研熙一会儿,研熙怯生生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喊他爸爸。柳晨曦叫美娟把前些日买的零食都摆出来。美娟把瓜子、长生果、桃浦肉、牛轧糖、小核桃放在果盘里,在石桌上围了一圈。果盘边烧制了鹅黄色釉,画了几朵带绿枝条的粉红牡丹,吃掉里面的零食,能看到底下“福在其中”四个字。 29、第十九章全 ... 柳晨曦咬下一口牛轧糖,放到柳研熙的小嘴里,柳彦杰趁人不注意时吃了剩下的那一半。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小伙子王贵抱怨明年会是个邋遢年。厨房里年夜饭已经烧好,一盘一盘被端上桌。蟹粉豆腐、草头圈子、红烧肉、水晶虾仁,锅烧河鳗鱼,汤是鸡汤,配上酒酿圆子、八宝饭两道点心。帘子外一桌,帘子里一桌。下人们轮流在帘子后吃。主人围坐在红木桌旁。柳彦杰倒了点花雕,给了柳晨曦一杯,两人碰了杯,夹起小菜吃。外面的雨不停地下,夹着雪越下越大。这是一九四零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上海以外的地方还在打仗,红屋里一片宁静。柳晨曦喂小人吃东西,柳彦杰朝他碗里夹菜。饭桌上热气腾腾,来饭桌前敬酒的下人,柳彦杰会给他们准备好的红包。大吉大利,财源滚滚,岁岁平安,平日不识字的下人这个时候也能出口成章。 屋外响起零星的鞭炮声。门外有人按喇叭。 “去看看是谁。”柳晨曦说。王贵放下手中的筷子到外面看门。铁门被打开,一辆轿车开进柳家花园。 刘福朝外面张望了一眼,说:“是白家三少爷的车。” 白三爷下车时,柳晨曦注意到他的头发、大衣淋过雨,潮湿得就像他那双迷蒙的桃花眼。白三爷在红屋门前停下脚步,柳晨曦与柳彦杰都迎了上去。白三爷和他们说了几句吉祥话,让人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下人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白三爷取出里面一卷画轴,对柳彦杰说:“这是唐寅的山水画,我知道你中意它。年三十到你这边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画就送给你。” 柳彦杰打开看了看,说了谢谢,唤刘福收了起来。他请白三爷到屋里坐,白三爷推却说要赶回家吃年夜饭。“我这边还有几件别的,都是好货,不好的我也不会拿给你。你一起收着。”说完,白三爷叫人打伞,准备上车。 “下个月他结婚,你去不去?”柳彦杰问。 白三爷的背影顿了顿,整个身体都是绷着的,他没有回头,只是在雨里说:“去。红包我也准备了。” 他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柳晨曦感到有些凄凉。大厅的地板上多了几个箱子,孤独零散地落了一地。 “过几天,我让陈琦把这些东西搬到杜美路去,”柳彦杰伸手搭在柳晨曦肩上说,“别看了,我们继续吃年夜饭。” 柳晨曦和柳彦杰草草地吃完了晚饭。两人拆了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柳晨曦叫刘福他们把它们搬到父亲的房间锁起来。小人被送到三楼睡觉。柳彦杰吩咐王贵十二点在门口放鞭炮。 “年过完,你和我一起去喝周景的喜酒。他给了我喜帖,不能不去。明年喜事多,陈琦家的孩子生下来后,要办满月酒,”柳彦杰坐在床上,把枕头垫在身后,转向柳晨曦目光深沉,“还有你的婚事。” “我的事可以再拖一拖。”柳晨曦说。 “父亲在香港和陈老板有通信,他们说了定明年就只好定明年,最多挨到十一月。过几天,我陪你上大马路先去看看戒指,”柳彦杰说,“该准备得准备起来。”他又说:“你结婚我也不会放开你。” 柳晨曦因为柳彦杰提结婚的事,心里的气氛始终没能缓回来。他换上睡衣。中式睡衣有几个葡萄扣在腋下,柳晨曦扣了几下没扣上,柳彦杰帮他系住。柳晨曦怕谈结婚的事,问柳彦杰白三爷的那些礼物:“三爷怎么突然送古董过来?” 柳彦杰愣了一下。他从床边的矮柜里取出烟盒,点了一支抽。“他在搬家。” “很少有人在除夕搬家。” 柳彦杰吸了口烟。“周景下个月要结婚。” “周景结婚和三爷搬家有什么关系?” “周景家原本有间房是给白凌桀准备的,”柳彦杰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就着蜡烛上点上火,递给柳晨曦,“周景要结婚,白凌桀不合适再住过去。” “他们两人关系很特别?”柳晨曦接过烟。 “周景以前有个未婚妻,现在她是白凌桀的三姨太。他们认识是因为这个女人。和白家为了做生意不同,周景家是为了逃难才到上海。那时周家家底已经不厚实,周景的母亲还患了大病。那女的是周景小时候就订下的亲,算是青梅竹马,一起跟来上海。她在租界教有钱人家的小孩弹钢琴,后来碰上白凌桀,被他看上了。起初,周景很反感白凌桀。”柳彦杰说。 “三爷的做法可能有欠妥当,”柳晨曦说,“不过三爷还是很不错的人。” 柳彦杰摇头:“那是现在。白凌桀以前乱得很。”柳彦杰在玻璃烟缸里弹掉烟灰,烟灰落到盛了水的烟缸底。“周景反对那女的和白凌桀好。一方面当然是不想自己未婚妻去跟别的男人,另一方面,白凌桀当年的名声的确很糟。但是白凌桀对女人有本事,哪怕知道他吸鸦片玩女人,那女的照样做了他的姨太太。” “既然这样,周景和三爷后来怎么还能成朋友。”柳晨曦慢慢地吐出烟,烟雾轻飘飘地散开去。 “周景当初没少跑到白家闹事,白凌桀的保镖也没拿他怎样,白凌桀根本不在乎。周景帮他戒鸦片也是阴错阳差的事,那时他是为了那女人,不是为了白凌桀。”柳彦杰伸出手臂将柳晨曦环在身边,悠悠地说:“可能是白凌桀误会了。” 柳晨曦听柳彦杰继续说:“周家缺钱,白凌桀教周景做股票。他买周景家里的古董出得都是高价。假的他也收,只要周景开口说卖,他就会出钱。这两年周家慢慢富裕了,周景母亲的病也比较稳定。白凌桀不是没有功劳,周景心里也是有数的。” “周景却不知道拿三爷怎么办好。” 柳彦杰轻蔑地笑了笑。“周景最好哪天一觉醒来,白凌桀长出大奶(子),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了。他那是做梦。” 他叹了口气。“白凌桀其实怕周景结婚。” “怕什么?” “不知道怕什么,”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3 柳彦杰吐了口烟,“就是不知道怕什么才怕!” “你怕我结婚吗?” “我也怕。”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柳晨曦被最后一段烟烫到手。他隔着柳彦杰把它丢在烟缸里。 “要么还是这样,要么远走越远”柳彦杰说。 柳晨曦靠在枕头上。白凌桀最轻狂的那年遇到了周景,他至少有可以回忆的东西了。人总是要有点什么放不下的遗憾。有遗憾这辈子就完整了。人有人情,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你不要想不该想的事。”柳彦杰吻了吻他的嘴角。 柳晨曦回吻他,两人嘴里都有烟的味道。柳晨曦狠狠地加重这个吻,白三爷的事令他感到不安,他有种溺水窒息般的难受,急需找到一个可以喘息和释放的地方。他伏在柳彦杰身上,吻他的侧颈、肩膀,柳彦杰的体温能让他感到自己是存在的,他也是存在的。 柳彦杰就着他跪伏的姿势,撩起他睡衣的下摆。整个臀的(裸)露,柳彦杰贪婪地在他身上摸索。柳晨曦腾出左手胡乱地拉开睡衣上的盘扣,这一刻他急切想与柳彦杰紧密贴合。柳彦杰抓住他的手,将他的睡衣拉扯下来。蜡烛一小簇的火光把周围的夜衬得更黑。乳白色的鹅绒被滑到一边,柳晨曦光(裸)的身体和柳彦杰紧紧纠缠在一起。 窗外的鞭炮声逐渐宏大起来,王贵和几个佣人在门口放鞭炮。 风从虚掩的窗缝里吹进来,卷起摆在书桌上《申报》的边角。黑体的标题《别矣,1940》醒目又哀伤:“时间的计程,到今日又成一年,纷扰而凄凉的除夕,结束了艰涩而残酷的1940年。”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晋江的和谐稳定,我决定还是要配合红绿大衣们,做好扫(黄)工作!因此h神马的,决定艺术处理。大家要是看到花儿(非菊花)摇来摇去什么的,不要怀疑,那基本就是我在写h。拉灯睡觉什么的,也是我在写h…… 30 30、第二十章全 ... 第二十章 正月初五接财神,柳晨曦去了锦绛堂。柳彦杰则往沪西的场子走了一趟。从莱拉被捕后,工部局警务处,先后在租界里查封了大大小小不少赌场。警务处这次的扫荡并没有真正把他们赶出上海,他们只是转移了阵地,伺机而动。 柳彦杰坐在车里,经过愚园路地丰路时,看到一栋十分气派的洋房牌楼前挂着写有“国乐”字样的旗帜。 “那家是干什么的?以前没见过。”柳彦杰问陈琦。 “我听阿冠说也是家赌场,”陈琦说,“新开的。说是想做‘远东第一’。” 柳彦杰想到海格路上的六国饭店,最近在扩大规模,也说想做“远东第一”。远东第一的霓虹灯,远东第一的和平饭店,远东第一的大光明,远东第一的码头。远东第一是个噱头,谁都想戴这顶帽子。 到场子前,阿冠和几个伙计已经在门口用竹竿挂起了八串大地红。他们远远瞧见柳彦杰的车往这边开,凑上去点着了线引子。噼噼啪啪瞬间就爆了开来,火红的碎纸凌空炸开,夹杂着火药味。 四周商铺门前此起彼落地在放鞭炮,柳彦杰感觉自己的车开在了前线上,到处是枪林弹雨。赌场对面那家烟纸店的老头回来了,小丫头躲在门板后捂着耳朵看外面的热闹。柳彦杰想到上海,上海也是个隔岸观火的丫头。下车后,柳彦杰照例找阿冠谈赌场里的事,谈完就看手边的报纸。他关心中日关系,国内消息他也一直注意着。一月出了皖南事变,接下去不知道要出什么。他手上一批重要的货因为一月的事没能出上海。局势非常紧张。 晚上他和柳晨曦约在杜美路,把除夕那天白三爷送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放在白楼。柳晨曦到得比他晚,柳彦杰让刚回上海的绍兴娘姨炒了几个小菜。柳晨曦一回来,脱去厚重的大衣,洗了手,坐在柳彦杰身旁。 “我今天去了堂里,给值班的工人先发了红包。剩下的我想等到十五元宵节后再发。中午的时候我买了东西看望主任,他还是那么客气,一定要留我吃午饭,”柳晨曦一边吃饭一边向柳彦杰说一天里的事,“到医寓已经两点半了,实在太久没见主任,我们聊得差些忘了时间。医寓里这几天大家都轮流加班,我看他们也很累了,倒是我一直在休息。明天我去那边。” “你是院长,去不去都没什么关系,”柳彦杰不以为然,“你要做的事,就是管好他们。” “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柳晨曦认真地说,“你那一套,我学不会。” “吃完饭,我们把白三爷的那些东西再拿出来看看,我教你怎么看,那都是些好东西,”柳彦杰说,“一会儿我再把阁楼的仓库打开,把它们放到上面去。” 提到阁楼的时候,柳晨曦略微停了一下,别有深意地朝他笑了。 晚饭后,柳彦杰把唐寅山水画先平铺在了桌上。前景山石嶙峋,坚实古朴,墨色凝重透出一种激昂之情。中景忽又浅墨细描出山林中一间草房。草房旁立有两棵松柏,径直刚硬。倒是草屋内有位女子正在炊事,细腻幽静。后景则是错落的矮房、浅淡的竹林与高山流水,层层叠叠。多看几眼,不觉连屋后常年闭合的栅栏也是值得品味的。 “唐寅宗南宋院的作品,”柳彦杰指着山石对柳晨曦说,“山石用的是斧劈皴,中锋勾轮廓,皱纹用侧峰或横刮。整幅作品近景凝重,远景淡薄,加有留白,令人遐想无限。” “确实是好作品,”柳晨曦端详着说,“我虽然没有学过水墨画,但也能感受到画中激荡与闲适,它们融合得很好。” 箱子里的瓷器也被柳彦杰小心地摆放出来。柳彦杰从器物形体、胎体、胎质、器足、纹饰、款识等一一向柳晨曦介绍。“白三爷拿来的大多都是明代的器物,”柳彦杰捧起绿彩龙纹盆说,“这种的是黄釉绿彩,底下有款识“弘治年制”,明弘治的瓷器。黄釉釉色娇艳、明快,勾黑线填绿色釉一般勾勒的都是龙纹。” 柳晨曦指着另一个绿彩龙纹盘,问道:“这也是吗?” 柳彦杰将它拿起,上下底部端详了许久,说:“这是个白釉青花绿彩龙纹盘,纹饰细腻,釉质厚重,青花色调偏暗,虽然没有印款识,但也是明弘治的瓷器。” “你看上去像个行家。”柳晨曦笑着说。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4 “谈不上行家。人总是会有一两个喜好,我就喜欢这些东西,”柳彦杰缓缓放下瓷器,取了干净的布擦了擦盆壁,“看得多、摸得多了,自然就懂一些。不是有句话叫,久病成良医。” “你这话不贴切。用读书百遍其义自现还好些。”柳晨曦在一旁帮忙,谨慎地将所有的东西收回箱子。 大大小小十来个小木箱,柳彦杰和柳晨曦将它们一个个搬到通向阁楼的阶梯处。虽然柳晨曦拨亮了走道里所有的灯,楼梯平台上仍不觉光亮。柳彦杰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钥匙。柳晨曦向娘姨要了一盏油灯,慢慢凑近铁锁。柳彦杰将钥匙插进铁锁地孔中时,感觉灯光有些摇晃。 “你在紧张?”柳彦杰问柳晨曦。 “恩。杜美路的这栋房子是你的。从你带我走进这栋房子开始,我感觉你就逐渐地愿意让我接近你,一次又一次。”柳晨曦在昏暗的光晕下说,“打开这道门,让我觉得我们可能在思想上更加亲近了。” “我们一直很亲近,”柳彦杰加重语气说,“以后会更亲近。” 啪嗒一声,锁里弹簧蹦开的声音,像一个暗示,柳彦杰推开了那扇不曾对外开过门。阁楼中很暗沉,没有月色的窄小空间里,柳晨曦手中的油灯仿佛一颗划落的星。两人周遭有了昏黄的光晕,能看到里面堆放整齐的木箱。 “这么多箱子,里面放了什么?”柳晨曦抬高油灯观察着这些箱子,有些箱子上积了灰尘。 “想知道?”柳彦杰带他走到其中一个箱子前说,“我打开一个给你看看。”他摸索着打开箱盖,里面垫了不少纸,其中还有大小不一的小箱子。 “弄得那么神秘。”柳晨曦指了指其中一个。 柳彦杰取出柳晨曦指的那个箱子,将它打开。打开的刹那,箱内的器物在在油灯照亮下,反射出一道光,射在柳晨曦眼中。他偏过头,马上放低了手上的油灯。 柳晨曦再向箱中仔细地看,愣了片刻,问道:“这东西是你的?” “过去不是我的,现在是我接手了。”柳彦杰注意着柳晨曦的眼神,他知道他在琢磨自己的话。柳晨曦在研究他的时候,总是盯着他的眼睛看,那黑亮的眼睛能将他穿透似的。 “这里所有的箱子里都装了这些东西?” “对。不过还有些空箱子。” “你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卖掉?” “不会,我不准备卖,”柳彦杰合上盖子,想了想又说,“除非哪天柳家生意做不下去了,到那时我会考虑卖掉它们。” 柳晨曦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把白凌桀的东西搬进来。左边有几个大的空箱子,把它们放进去。”柳彦杰走进他,接过灯,将它摆在地上。 柳彦杰走到门边时,柳晨曦才慢慢地跟了上来。两人把白三爷拿来的箱子搬到左边,柳彦杰打开箱子的盖子,柳晨曦将装有古董的小箱子一个个小心地摆放进去。柳彦杰在每个箱子间都垫上了不少纸。 “白三爷还会拿回这些古董吗?” “不知道,先替他保管着,”柳彦杰说,“过几年他真的不要了,我们就收下。” 等放置完所有的东西,柳彦杰重新合上箱盖,起身拍了拍两人身上的灰尘。柳晨曦取出身边的一把钥匙,在箱子不起眼的地方狠狠地划出道印子。 “你干什么?”柳彦杰问。 “做个记号。这是三爷的东西。”柳晨曦站在箱前,久久凝望着这几个箱子。柳彦杰从他墨黑的双眼里看到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他在为白凌桀哀悼。 柳彦杰提起地上的灯,走向柳晨曦。他搭上他的肩头,两人慢步走向铁门。身后的阁楼又一次暗沉下来。依稀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鞭炮。柳彦杰与柳晨曦一人一边关上铁门。两扇门合拢的那刻,他看到柳晨曦朝里面复杂地看了一眼。 周景的婚礼订在三月底,订的人是想选个小阳春的日子。可是这天下了雨。柳彦杰和柳晨曦上午到周景家,坐柳家的车。周景中午的时候要去女方家迎新娘子,过年前就说好了柳家的车替他开道,周景今天要好好体面一回。 雨在下,天有些阴冷。道旁几枝垂挂的绿条上孤独地绽放着一朵迎春花。几只麻雀躲在老虎窗的窗台上叫,趴在屋檐下的老猫偶尔会叫唤一声。周景家漆黑的木门上贴了两张大大的喜字。喜字被雨浸得卷起了边角,红染料随雨水顺着一路淌了下来。 天气最要紧,去年陈琦结婚的时候是个晴天,比今天这日子喜庆的多,柳彦杰不由想。 车停下的时候,柳彦杰看到停在门口的雪佛兰。周景的母亲替柳彦杰和柳晨曦开门。她穿了一身镶金线的紫红旗袍,肩上搭着水貂披肩,头发明显为了喜宴新烫过,是最流行的波浪。她满面笑容招呼着柳彦杰他们,时不时忙进忙出地在屋里嘱咐娘姨们做事。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装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的口袋,带他们上楼去找周景。 老房子的楼梯窄小、陡直,柳彦杰搭着扶手走在阶梯上,注意到满屋都贴了喜字。楼下很热闹,人在每道门里进进出出。楼上反常的安静。柳彦杰有种异样的感觉。 周景新房门口的喜字最红最大。周景的母亲说,他在里面换衣服。她握着门把手开门。门被反锁着。柳彦杰不知为什么心突然有些抽动。他去看柳晨曦,柳晨曦也正在看他。周景的母亲敲门,朝里面喊周景。柳彦杰想起去年的除夕夜,母亲敲柳晨曦的房门。 屋里传来一阵细碎声。又过了一会儿,周景过来开门。柳彦杰看到坐在窗边的白凌桀。 周景的母亲把袋子交到柳晨曦手上,和他说了些话。她留几个年轻人在房间,自己又下楼去招呼其他事情。 “锁门做什么?”柳彦杰故意问。 “我在换衣服,怕有女的突然闯进来。”周景穿了一身中装。他很少穿中装,因为结婚才穿。周景样子很好,身材高挑,中装穿在身上很流畅潇洒。他的神情却显得慌张。 “你有什么怕给人看的。”柳彦杰说给周景听,眼睛却看着白凌桀。白三爷始终望着窗外的雨。他长衫外面套了一件法兰绒大衣,大衣虚敞着,没有带围巾。他那条乳白羊绒围巾正和周景换下的衣服团在一起,被扔在了床上。 “是没啥怕的。”周景顿了顿。他走到床边,先把白凌桀的围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5 巾抽出来,叠整齐,放在一旁,想了想,又拿起围巾走到白三爷面前,问:“你要不要戴上?” 白凌桀转过头望周景,伸手去接。看周景的样子是想把围巾递到他手上,却因为太快地避讳了白凌桀的眼睛,松手将围巾落到了地上。柳彦杰的心好像又抽动了一下。屋内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地上的白围巾。 白凌桀缓缓地弯□捡起它,拍了拍挂到身后的椅背上。他对拿着袋子的柳晨曦说:“那是要撒在床上的东西,等周景把他那些衣服收拾完,我和你一起撒。”他没有再看周景。 周景慌慌张张赶到床边,理掉衣服。白凌桀站起身,走过周景的时候,周景向一旁退了退。柳彦杰深沉地看着这两个人。 柳晨曦将袋子里一半的枣子花生倒在床上,又撩开被褥往里面塞了几个桂圆。 “都放上,周妈妈早几年就在等着抱孙子!”白三爷把剩下的一半都倒在床上,胡乱地塞到被褥里。接着他又好像是在对周景说,眼睛却始终盯着红被面:“周景也该卖力点,别三五年都瞧不见动静,让周妈妈着急。” “我又不是你。”周景小声嘀咕。 白三爷转过身,脸色阴沉。白三爷忌讳别人提这件事,即使这屋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生不出小人。 周景马上又说:“等我儿子生出来,让他认你做干爹。” 柳晨曦下楼还袋子的时候,白三爷一起跟了出去。柳彦杰重新环视这间新房。朝南的大间,雕花木床,一个月前白凌桀是这里的半个主人。现在他和这间房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床头柜上白凌桀的照片被换成了周景和新娘的结婚照。所有摆在架子上的瓷盘釉瓶如今都被锁在杜美路的阁楼上。架子上摆了小件的工艺子孙桶、福娃娃,还有一对绘有龙凤图案的红碗。 到处都是喜字,怕人不知道这里在办婚事。柳彦杰觉得越是明着要做在面子上的活儿,越是内里有鬼。“结婚了,你感觉怎么样?”柳彦杰问周景。 “不知道,”周景挠挠头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下意识扶正那条乳白羊绒围巾,“过年前去办证,图章一敲下去,一秒钟我就从未婚成了已婚,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想想,原来结婚就是盖一个图章的事!” 结婚就是盖个图章的事,有的人在乎这个章,有的人不在乎。大多数人还是在乎的,没这个章心里就不踏实。“结婚还要办酒水,像今天这样,开心一点。”柳彦杰提醒他。 “办酒水就像在报纸上登广告。过了今天人人都知道我周景成家了,”周景语气中没有兴奋,只有认命。人很多时候都只有认命。“但我真的没有感觉。” “你和‘他’有感觉?”柳彦杰冷冷地问。 周景再一次沉默。他垂着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30、第二十章全 ... 柳彦杰不相信他真不知道。“成了家,以后就好好待你媳妇。别再去想其他事,记得担起你的责任。”柳彦杰走上前,拍了拍周景的肩膀。 周景慎重地点头。 酒水订在公共租界的一家粤菜馆里,柳彦杰记得白凌桀赞扬过里面的装潢,是极讲究气派的。今晚里面放了许多大红的鲜花,桌子上也摆了花瓶,大幅的红色喜字被挂在大堂最中央的墙壁上。柳彦杰突然觉得有些俗气。 “以后你结婚,我替你找上海滩上最好的大饭店,”他对柳晨曦说,“喜欢怎么布置你跟我说。” 柳晨曦靠近他耳边:“我不结婚。” “你说不结就能不结?”柳彦杰其实听了心里高兴。即使柳晨曦最后结婚,他还是为现在他能说这句话而高兴,哪怕知道它成不了真。 “新娘出来了。”柳晨曦朝红地毯处指了指。 饭店里的灯光照得很亮,新娘精心打扮过,柳叶眉,脸上略带脂粉,眼睛大得十分水灵。她穿了绛红的中式旗袍,盘了发,发髻上插了不少闪亮的发饰。她很年轻,柳彦杰猜她只有十七八岁,她成熟的打扮是为了周景。大堂里大多是周景的亲戚朋友,那些年轻人纷纷开始站起来起哄。 白凌桀和柳彦杰他们坐在一桌,已经脱下法兰绒大衣,露出里面质地考究的银白长衫。长衫的领口、袖口上都镶了一圈狐狸毛。他雍容华贵地坐在那里。女招待面带笑容地凑在他身边替他倒红酒,倒完酒仍像生了根一样站着不动。白凌桀喝完,她又凑上去倒。她好像只为他一人倒酒。白三爷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始终粘在女招待身上。 这个晚上,周景喝了很多酒,白凌桀也喝了很多。周景带着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脚步虚浮。柳彦杰和柳晨曦站了起来,周景大着舌头向新娘介绍他们:“这是柳老板和他大哥。”新娘一一叫过他们,柳彦杰拿出红包给新娘。柳晨曦举起酒杯,说完喜话和周景碰杯。 周景指着白三爷,拉开嗓门对新娘说:“叫白大哥,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新娘甜甜地叫了白大哥。白三爷慢慢地站起身,也给了新娘一个红包。他盯着新娘,至始至终没有看周景。周景却一直在看他。 “祝你们新婚快乐,”白三爷笑着对新娘说,“早生贵子!”他把早生贵子讲得很暧昧,新娘脸红了。柳彦杰觉得他言不由衷。 “白三爷,我敬你!”周景用力叫他。 白三爷终于转向他,淡淡地对他笑了笑,向女招待要了半杯酒。柳彦杰注意到柳晨曦也在看他们两人。白三爷和周景碰了杯,清脆利落的响声,两人一饮而尽。周景又带着新娘去别的酒桌。青年人围着他灌酒,眉开眼笑。周景和他们闹,他们敬过来的酒,周景豪爽地喝。 “今天新婚,他不该喝那么多酒,”柳晨曦说,“晚上还要洞房。” 他说得无心,白三爷却笑了。 “他心里有鬼,”白凌桀举起高脚酒杯看里面的酒,柳彦杰觉得他是穿过玻璃在看被新娘挽着的周景,白三爷说周景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周景他……鬼迷心窍!” 31 31、第二十一章全 ... 第二十一章 五月的早晨,和煦的阳光透过新换上的棉麻窗帘,映得房间温暖柔和。红屋的下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柳晨曦躺在床上,能听到王贵哼着一首《松花江上》在院子里锄草的声音。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6 柳家花园里的松柏郁郁葱葱,池塘里不知不觉多了成群的蝌蚪躲在水草与浮萍之间。几株红枫的嫩叶艳红得比池塘边的芍药、石榴花更惹人,倒是缠在架子上的紫藤仗着一身淡紫和浓郁的花香独领了风骚。前几日,柳晨曦看到柳彦杰在紫藤架下替小人折了架纸飞机。窗台上也有美娟插在花瓶里的两串紫藤。 柳晨曦在床上翻了个身。柳彦杰躺在他身边,他昨夜很晚回家,还在睡梦中。柳晨曦伸手撩了聊他额前的头发。柳彦杰的五官很俊朗,他像他们的父亲,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很英俊。他的眉间有几条不明显的印痕,经常皱眉的人容易有这些痕纹。柳晨曦温柔地抚平它们。 他轻声下了床,踩着驼色羊皮拖鞋站在圈椅旁。圈椅上摆放了两人的衣服,他的在下面,柳彦杰的压在上面。柳晨曦解开系在腰间的带子脱下睡袍,换上衬衣。他把白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扭上。柳晨曦的动作不快。他逐渐感到了身后的视线与轻微的脚步声。 一双手绕到他的腰间。柳彦杰埋首在他的颈项中亲吻他的脖子。柳晨曦推了推他,柳彦杰愈加收紧双臂,□紧紧地贴住他坚实的臀。从周景的婚礼后,柳晨曦时常能感受到他的浮躁。这浮躁是有由来的,父亲从香港的来信中又一次提到了他与陈衍仪的婚事。柳彦杰这几日慎重地陪柳晨曦选戒指,慎重地陪柳晨曦选新家具,慎重地陪柳晨曦上陈家提亲。他的慎重里还藏着浮躁,每个夜晚他都是浮躁的。他急切地亲吻柳晨曦的嘴唇,急切地剥去柳晨曦的衣裤,急切地贯穿柳晨曦的身体。 柳晨曦转过身,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怎么了?” “你让我想的,”柳彦杰再一次靠近他,伸手按在他的臀上,“我一醒就看到你这个样子站在我眼前。” “又是我的错?”柳晨曦凑上前吻他。 “你的错。”柳彦杰拥紧他,笑着接受他的吻,“我喜欢你犯这样的错,最好你一直犯错,因为我可以惩罚你。”柳彦杰抚摸着他:“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喜欢我的惩罚。” 屋里弥散着一阵阵紫藤的香气,幽幽地令人心神荡漾。柳晨曦双手抵在窗台上,能看到窗帘缝儿中露出的紫色花瓣,它们随着自己和柳彦杰的喘息一扭一扭地摆动着。柳晨曦有时候也不明白柳彦杰为什么就会喜欢上自己。柳彦杰是个爱做派的人,谈生意经的那种做派,那样的人不懂谈感情。可是他就是缠上了自己,哪怕知道爱的不应该,依旧虔诚地把感情交了出来。柳晨曦有些感动,虽然他们只能在锁住的房间中说一些体己的话做一些愉悦的事,他仍觉得有些感动。有时候他也会想看看阳光下的他们,想象他们像陈琦与二娣那样走在五月花园的小径上。二娣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柳彦杰突然伸出手,窗帘被唰得一下拉开,木环刮过窗杆的声音重重地敲在柳晨曦心头上。阳光瞬间洒进屋内,一切暴露无疑。柳晨曦来不及吃惊,已经看到了正抬头向二楼张望的王贵。柳晨曦不由自主的紧张,他和柳彦杰还结合在一起,一种不知叫做贼心虚还是行迹败露的燥热感充斥他的胸腔。柳晨曦神情紧绷。 “自然一点,他不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柳彦杰贴在他耳边说。 “他不知道,我知道。”柳晨曦说。 “他在对你笑,”柳彦杰愈加贴紧柳晨曦,“你是不是也该对他笑一笑。” 柳晨曦用手肘朝柳彦杰胸前撞去。柳彦杰吃痛闷哼了一声。 王贵十分精神地站直身体向他与他身后的柳彦杰问好。柳晨曦拉起插销,将窗门打开。温和的风吹了进来。柳晨曦感到自己道貌岸然地与他打招呼。柳彦杰则向王贵颔首示意。小伙儿心满意足地矮□继续手里活儿。柳晨曦感觉柳彦杰又贴了上来。底下是正在锄草的王贵,他们对着王贵在做那种事。红屋外来来往往的小汽车不时摁响喇叭,上街沿上路人步伐匆匆,他们偶尔会朝这边看。窗台下,柳晨曦感受着柳彦杰在他体内猛烈的撞击。明知道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柳晨曦仍觉得心头一阵阵的酸热。他感自己在柳彦杰的刺激下止不住想要释放。柳晨曦不禁发出几声急促的带着强烈□的呻吟。 “忍着点,别发出声音,”柳彦杰在他身后拥紧他,在他耳畔说,“小心被王贵听见。” “我觉得我们像在做坏事。”柳晨曦低沉地说。 “我们是在做坏事。做坏事比做好事刺激,”柳彦杰压抑地说,“做坏事会上瘾,做好事不会。” 这是个疯狂的早晨。 吃过早饭,柳彦杰走得比他早,已经上国际礼拜堂去做礼拜了。柳晨曦约了陈家小姐。他先打电话给陈衍仪。他们每周都是这个时候约会。柳晨曦穿好衣服出门时,又遇见了王贵。看到王贵他就想起早上与柳彦杰间做的事。柳晨曦慌慌忙忙叫罗烈。罗烈正帮美娟提洗菜的水桶,听柳晨曦叫他放下东西走来。他们开车去陈家。 车子到陈家门口的时候,陈衍仪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珍珠色西式连衣裙在一片绿意中显得清新夺目。一截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下是双羊皮小高跟的鞋子,花式宽沿帽遮去她大半张脸,只留下小巧迷人的下巴。她热情地向他挥手。 陈衍仪是个好姑娘。柳晨曦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喜欢上她。 最近又流行起话剧,陈衍仪想看。两人一同去看了《上海屋檐下》。这部剧两年前在重庆演过,现在在上海演了。柳晨曦看到场景里破旧的灶披间、木板、布帘,想到了美娟家。这剧是讲上海的,是上海老百姓的生活。灶头间唰唰的淘米声,帘子后三姑六婆的墙角话,屋外卖菜人的吆喝,都让柳晨曦闻到了上海弄堂的味道。故事发生在一个梅雨季节,闷热、烦躁。任何小小的变故都能引出这栋房子里人物的躁动。演员的表演很专业,柳晨曦感到自己也投入了进去。当男主人公林志成面对八年后刑满释放的挚友匡复说出“我犯了一种没有面目见朋友的罪!复生,请你唾骂我,我卑劣,我对不住你”的时候,柳晨曦心里涌起这阵激动。林志成在匡复入狱多年没有音讯后与匡复的妻子(杨彩玉)同居,当匡复再次在他面前出现,他最终承认了他与杨彩玉的事。柳晨曦觉得这是要勇气的。他敢在陈衍仪的面前说出自己与柳彦杰的事吗?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说出来。他与柳彦杰的事比剧里的故事更让人难以启齿。他们的事是得不到谅解的。柳晨曦转过头朝陈衍仪看了一眼。她看得很认真,柳晨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7 曦能瞧出她眼中的专注。 匡复最终离开了这栋房子,并嘱咐房子里的人勇敢、振作,他重新踏上革命的道路。 剧目结束时,不少人还沉浸在故事里。陈衍仪拉着柳晨曦的手,双眼闪着激动的光芒。“听到匡复的女儿一直唱的儿歌‘我们都是勇敢的小娃娃,大家联合起来救国家’就让我想到现在的中国。黑暗的统治终将过去,我们中国人应该联合起来对抗日本军阀!” 女人温情的时候比男人温情的多,当她们执着于斗争、反抗的时候往往比男人更执着。陈衍仪在抗战上和柳晨曦的思想是投缘的。 “抗战是中国的出路,”柳晨曦说,“国民政府的‘和运’策略只是在逃避战争。” “晨曦,我很高兴,我们的想法总是一致的。”陈衍仪坚定地注视着柳晨曦的眼睛。 想法是一致的,感情却走不到一道。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可能还在等待着他娶她。她不知道她的未婚夫早上刚和别的男人做过。柳晨曦对陈衍仪总是有些愧疚。他清楚自己不能娶她,但也不想伤害她。柳晨曦想,他该怎样与她说。时间不多了。 也许是这歉意,中午,柳晨曦特意陪陈衍仪在赫德路上的凯司令用了西餐,又陪她去法国公园走了一圈。将陈衍仪送回家后,柳晨曦重新回到红屋。小厅里,红木大椅上加了一个小木板凳。柳研熙胸前围了小围兜。他晃晃悠悠坐在上面,胖手抓着小勺正在自己吃饭。饭粒被弄得到处都是。后面站着不知所措的美娟。柳彦杰翘着腿,坐在桌旁的交椅上看报纸。看到柳晨曦回来,研熙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小嘴一瘪眼泪迅速在眼眶里打转。 “回来了,”柳彦杰没有抬头,继续看手中的新闻,“你先到楼上去。” “小家伙怎么自己在吃饭?”柳晨曦问。大约是听到他说话,柳研熙咧开嘴委屈地呜呜哭了。 “你别管这事,到楼上去。”柳彦杰不耐烦地放下报纸。 小人看到柳晨曦走近,哭得更厉害。柳晨曦看得心疼。他猜柳彦杰是因为自己陪了陈家小姐一个上午不高兴,所以拿小人撒气,立刻打圆场说:“研熙还小,让美娟喂他吧。要不,等小家伙再大点再让他学吃饭。” “小什么,你们打算喂到什么时候。我教了他怎么拿勺子,他不是拿得挺好。逼他一下就会了。” “饭菜都已经冷了。让美娟帮他热一下。” “谁都别以为自己天生是被人伺候的命,谁都没生这命,别从小就让他学会自己惯自己,让他吃掉,”柳彦杰翻开另一版报纸,“你到楼上去,别叫他看到你。”接着他又对柳研熙说:“不要以为叔叔回来你就不用自己吃饭!告诉你,谁回来都没用!”柳彦杰不喜欢小人叫柳晨曦干爹,他让小人管柳晨曦叫叔叔。“你怎么还不走?快走!”他朝柳晨曦挥手,一边翻报纸一边低声抱怨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柳晨曦瞪他,柳彦杰则很默契地回给他一个笑。这个笑有点严谨,又有点不怀好意。不怀好意的那半点是对柳晨曦,严谨的那半点是为了柳研熙。柳晨曦没想到柳彦杰是真的想要管教小人。这样也好,小人是要有人管,柳彦杰愿意管教是最好的。他很有做父亲的样子。他们小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管教两人的。柳晨曦上楼的时候,又特意朝小厅里张望。小厅里,柳彦杰拿起一根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柳研熙的小碗,极威严地说:“不许哭!继续吃!”小人是很会看眼色的,见不到柳晨曦,他立刻收住哭声,鼻子一抽抽,屏住泪水,抓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吃饭。柳彦杰坐在一旁,接着看报纸。 饭吃完的时候,柳彦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玩具小青蛙塞到了小人的手里。他抱起小人往外走。这天,午后阳光照射进黯淡的小厅,柳晨曦能看到他们一大一小身上的那一层绒绒的充满温馨的光。 又是一个星期一,柳晨曦早早地起床,叫了罗烈。他们开了车直奔沪西的淮圣医寓。 医寓在沪西开了一年多,柳晨曦逐渐招募了更多的医生。林牧帮了很多忙,柳晨曦不在医寓的时候,他会料理所有的事。柳晨曦几次提出要让他当副院长,他都婉言拒绝,这几天他终于答应了。早先,林牧与家人相隔两地,他担心自己在上海未必能呆得太久。不想前阵子他在爱文义路租下的公寓的房东要去香港,急着卖房,林牧趁此买下了那房子。如今他将妻子与小人都接到上海,一家人住在租界的公寓里。 柳晨曦去看过他的家人。林牧的妻子几年前生了个漂亮的小女儿,今年已经五岁了。林牧说女儿像他的太太,口齿伶俐,等她长大他会送她到教会学校。他总念着:“在上海,能说外语的女孩是上等女孩。我一定要让女儿去读书。”柳晨曦觉得林牧是个开明的人,很多家庭并不愿意送女孩出去念书。 医寓总是早上病人比较多,特别是小人和老人。下午要好些,但还是不停有人进来。这几天感冒的人又多了起来,每天会有好几个高烧的病人。 林牧这天心情很好,始终笑容满面,他的金丝边眼镜在阳光下熠熠泛光。柳晨曦问他什么事那么高兴。林牧说早晨妻子打电话到医寓,讲女儿为他准备了小礼物,要给爸爸过生日。有家的男人不一样,他们很幸福。林牧是个喜欢小人的男人,柳彦杰不喜欢小人,柳晨曦却也能感受到他的改变。 最近,柳晨曦越来越容易想到柳彦杰。他翻着手中的资料,还能想起柳彦杰和柳研熙的事。柳研熙快两周岁了。小家伙很可爱,他很怕柳彦杰。和自己去公园时,没走几步小家伙一定会要他抱。而柳彦杰带他出去时,他却老实地抓着柳彦杰的两根手指,一路摇摇晃晃地自己走。柳彦杰这些日子也会买一些时新的小糖果回来给小人吃。 柳彦杰的生日在六月。柳晨曦从橱柜里找出一本写了柳彦杰名字的病历。那是柳晨曦刚开医寓时,给柳彦杰办的。他每次生病总是自己替他看。病历上有柳彦杰的出生年月。看到病历上写的日子,柳晨曦记起去年到乡下参加陈琦婚礼的那个夜晚。柳彦杰说过自己送他了礼物,想到那礼物,柳晨曦突然感到脸上有些燥热。 三个礼拜后是柳彦杰的生日,柳晨曦考虑着怎样替他过。 中午时分,柳晨曦在底楼看到了周景。周景有段时间没来,从四月底才又开始经常到医寓走动。医寓的医生们大多知道他结婚,时不时会有人问起他新娘子的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8 事。周景还是和过去一样,喜欢和大家聊天。他只聊自己的媳妇,不再提白三爷。白三爷偶尔会到红屋做客。周景也会来。但两人永远是错开的。柳晨曦总觉得他们商量过。 “周景,最近是不是很忙? 31、第二十一章全 ... 这几天看你老是来去匆匆的。”柳晨曦问。 “忙!忙得两条腿快不是自己的了,”周景找了椅子坐下,夸张地翘起脚用力揉,“租界那帮子洋人是得意了,警务处一直在宣扬‘租界内再无公众赌场可供他们采取行动’。是没啥可行动的,人家把赌场都开到沪西来了。没瞧见外面一家家赌场越来越多,像夏天的蚊子似的!陈市长又跟着凑热闹,说什么要在沪西取缔赌场这种不正当行业。” “是吗?沪西这边也在对赌场采取行动?”柳晨曦突然想到柳彦杰在沪西的赌场。 “最近正在一家一家的没收赌具什么的,把我两条腿跑得够酸,”像是料到柳晨曦想什么,周景马上又说:“不过,柳医生你放心,就算警察厅在沪西查封赌场,也封不到彦杰那边。” “彦杰那儿有什么不一样?劳勃生路难道不是归你们管?” “当然是我们管。”周景向他招手,示意柳晨曦矮□说话。他附在柳晨曦耳边,轻声说:“沪西都是我们管,但我们又是被别人管。你知道彦杰做这生意是上税的吗?” “知道,但他很少提,”柳晨曦也轻声道,“税额很高?” “不高他就不会那么太平。” “那税是交到……”柳晨曦没有说完,他朝西北方向指了指。 “对,南京。” 32 32、第二十二章全 ... 第二十二章 六月的天有些闷热,虽然身旁的华生电扇一直在摇动,坐在功德林的柳彦杰也没觉得有多凉快。无线电里正叽里呱啦地说着陈市长的承诺。今早报纸《上海》头版上也提到了陈市长反赌战的胜利。 “你听听,陈市长说沪西如今已经是‘拥有高级马路的理想居住区’,”白三爷坐在柳彦杰对面喝着一盅佛跳墙,“我的车今天路过浙江路,还看到不少新开的赌场,一家比一家气派。” “你听他胡说八道。”柳彦杰说。陈公博这场所谓的胜利仅仅停留在伪报纸上,沪西那些豪华赌场丝毫没有受反赌战的影响。 “听人胡说八道也是件有趣的事。瞎话要说得好,叫人起劲,说得蹩脚叫人扫兴。你想,明明是这样,非说成那样。说的人在动脑筋,听的人也动脑筋。说的人不想让听的人知道真相,却让听的人更想去猜那真相。”白三爷用筷子戳了戳桌上的一盘椒盐排条,“好像我们面前这盘排条。我们都知道它不是真的排条,它是用素的做的,可它偏偏做得那么像,让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白三爷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认真地嚼仔细地看,最后他把剩下一半放到自己碗里笑了笑:“是藕。” 柳彦杰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在说排条,也不是在说陈公博,他在说周景。周景躲着白凌桀,柳彦杰看得出来。“你这样累不累,”他说,“你也鬼迷心窍了。”柳彦杰为自己倒了杯铁观音。大堂里有供佛像,时不时会飘过来一阵淡淡的焚香的气味。佛像前有人跪着磕头。“你去那边上支香,趁早把心鬼烧了,免得以后坏事。” “我喜欢养这只鬼,”白三爷继续喝那盅没有喝完的佛跳墙,他笑着说,“烧了我会舍不得。” “舍得舍不得,都已经不是你的了。” “难保往后不会又成我的了,”白三爷说,“凡事都会变。” “他已经结婚了。” “我也结婚了。” “他和你不一样!” 柳彦杰不喜欢“不一样”这个词。但人和人注定不一样。周景是旧式大家庭出来的人,虽然表面上痞,但骨子里那种重家庭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结婚。 “之前那桩瓷器的案子闹得沸沸腾腾,现在好像又平静下去了。”白三爷不想再提周景。 柳彦杰想起年前工部局警务处查瓷器的事,问白三爷,“汝窑那件事后来怎么样?” “警务处那些人并没有来找我,听说还在查。其实就算他们找我,也查不出什么。我和那个买办之间除了生意,没有关系。”白三爷说。 “那个日本人呢?” “他喜欢跟着我,就让他跟,”白三爷笑着说,“身后多个日本人,亲南京的那些人反而忌惮。” “日本人不是保镖,你要小心。” “我无所谓。倒是这两年重庆、南京,他们轮番对银行人进行的暗杀让我有点担心,前几天又有十几个银行职员被软禁在沪西。我的手下很畏忌,不少人想辞职。” “亲重庆的派人暗杀亲南京的银行,七十六号报复亲重庆的。银行的战争在重庆和南京斗争没有结束前不会结束。” 白三爷微微点头,他又问:“听说你最近还在码头出货?” “两天前走过一船。”柳彦杰说。 “我那批东西,你准备什么时候替我运出去?”白三爷问。 “要再过一段日子,目前局势不明朗。”柳彦杰谨慎地回到。 “不论明朗不明朗,今年年底前一定要走,我不想等下一个春天。”白三爷坚决地说。 “我会安排,”柳彦杰问道,“我要的东西,你弄到了吗?” 白三爷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送到柳彦杰手中。 走出功德林柳彦杰上了柳家的车,汽车行驶在南京路上。午后的天像罩了个盖子,闷得人透不过气,路上的人都在出汗。柳彦杰摇下窗,迎面吹来一阵阵热风,风里掺着一股咸湿的味道。身边的汽车也都慢悠悠地开,他注意到后视镜里始终有一辆黑色的司蒂别克。 柳彦杰回到红屋的时候,柳晨曦也刚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提了一个盖着蓝印花布的竹编篮。柳彦杰能闻到里面栀子花的香气。他想起贝当路口有个卖花的老太,听下人说她的儿子去年冬天在战争中牺牲了,他记得那时正是皖南事变。柳晨曦常常买她的花。 “这天好像要下雨。”柳彦杰听到柳晨曦说。 门口水门汀地面泛着潮气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69 ,一踩就是一个灰黑的脚印。院子里的蜻蜓飞得很低。美娟穿着一条浅黄的束腰连衣裙在门口向他们问好:“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回来了。”他看到她凑上去接柳晨曦手里的篮子。柳晨曦叫住了她,从竹编篮中拿出一朵新鲜的栀子花,折断了花枝,仔细地帮美娟插在她耳后的麻花辫上。美娟微微垂下脸,偎在柳晨曦身前。她娇羞的样子像朵鹅黄的小米兰。 柳彦杰重重地咳了声。美娟提着篮子飞快地退回到帘子后。 “美娟这丫头多大了?”柳彦杰坐在交椅上,他没有动桌上的紫砂壶,只是盯着那条帘子。 “大约快十八了吧。”柳晨曦在他身边坐下。 “早该找婆家了。” “过几年找也不迟。” “周景的媳妇才十七,二娣十八岁都已经有小人了,”柳彦杰继续说,“女人到了年纪就该趁早找婆家,省得尽想些不该她想的事。” “做什么火气这么大,”柳晨曦微微笑了,他替柳彦杰倒了杯茶,轻轻地问,“就为了我刚才替她插得那朵花?” “你还替她买连衣裙。你那套西洋做派不要带到家里来。在英国可以随便,在这里不能随便。你无心,你就知道人家也无心?”柳彦杰不愉快地说,“人家心里头想什么能让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柳晨曦哈哈笑,“你管人、管事,你还管人心里想什么。明知实现不了的事,你还不准人家心里想想?” “想你就不可以!”柳彦杰压低声音重重地说。 柳晨曦低下头笑。他额前的刘海垂了下来,微微挡住了那双弯月似的眼睛,留出他高高扬起的嘴角。柳晨曦再抬头时,仍止不住地微笑。他站起身,在柳彦杰的肩头安抚地拍了拍,愉快地到楼上去找小人。 晚上,栀子花被摆在柳晨曦房间的床头。柳彦杰一走进屋就看到那盆有着新鲜花瓣的白色栀子。见到栀子花就想起美娟,这个老实的丫头开始想男人了。他不是反感女人想男人。女人早晚要想男人,但她不该想柳晨曦。柳彦杰在心里盘算自己手下那些没有成家的小伙儿。 窗外闷得很,红屋外那层绿浪一样的爬山虎的叶子一动不动。偶尔有一闪而过的白光,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隆隆雷声。六月柳晨曦房里的鲜花总是不停在换,有的时候是白兰,有的时候是茉莉,都是柳晨曦从那个老太那儿买的。像这种不好的天气,他就把所有的花都买回来。柳彦杰从不过问这些事。柳彦杰知道柳晨曦不是喜欢花,他同情那个老太。柳晨曦对这种年纪的妇人总是存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可能是因为他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 “终于下雨了。”柳晨曦打开窗,把手伸出去。雨点极大,骤然落到他的手心手臂上。 风开始大起来。 “把窗关上。”柳彦杰说。 柳晨曦爱站在窗边吹风,即使没有风他也经常那么站着。他总是默默无言地看着街边那几棵硕大的法国梧桐和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柳彦杰很少打扰他,有时也会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陪他看。偶尔,柳晨曦会说到树后的影子,以及一种好似他臆想中的暗暗注视红屋的视线。柳彦杰总是叫他不要多想。 “彦杰,明天你早点回家,我也会提早回来,”柳晨曦关上窗转过身说,“我和研熙给你过生日。” 柳彦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你可要好好准备。去年我上白三爷家参加他生日的时候,他的几房姨太太替他把场子做得十分体面。我不想落在他后面,”柳彦杰站在他身前,侃侃道,“明天让刘福到花圃叫人做好最时新的花柱送到这里来,把院子布置一下。厨房要烧最好的小菜,作料什么的让王贵他们去准备。叫美娟把柜子里那些骨瓷盘都拿出来洗干净,擦得要亮,每个盘上要放朵雕过花。酒得准备洋酒。衣服都要烫过,一个褶子都不能有……我会邀请那些商场上的华董、名流,但是电话要你打。你是这个家的大少爷,大事都要你出面。” 柳晨曦没有理会他,继续说:“明天晚上我下长寿面给你吃。这几天市面上的草莓很新鲜,下班的时候我准备绕到菜场买一些回来。小研熙喜欢吃水果。” “会不会太寒酸了?”柳彦杰凑近他说。 “造作!”柳晨曦推开他。 “你想送我什么?”柳彦杰又造作地凑了上去,意味深长地问:“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柳彦杰承诺。 柳彦杰不在意柳晨曦送他什么。他已经从柳晨曦身上得到最想要的了,现在他只想一直把他保有下去,他不想弄得像白凌桀那样。白凌桀聪明了一世,到最后栽在一个糊里糊涂的周景手里。他看不出周景到底有什么好,白凌桀却稀罕他。周景倒没那么稀罕白凌桀,他只要黄花闺女,他说过他绝对不要破鞋。 要是真的喜欢,会宽容这种事,即使心里头在意,也会装作不在意。柳彦杰喜欢柳晨曦,哪怕柳晨曦曾经做过白凌桀以前那些脏事,他还是会喜欢他。 柳家的下人们在猜测他为什么不续弦。林若梅死的时候,他来不及想这件事。柳晨曦回来后,他根本不想这件事。柳彦杰有时会觉得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巧,巧到它发生了,自己却还没感觉到。现在他已经是个有家的男人。柳彦杰拥紧柳晨曦,他极喜欢这男人在自己身边,他沉沦的样子总令自己迷醉,再好的酒也没柳晨曦香甜。 他亲吻柳晨曦的脸。柳晨曦总是把自己打理的很清爽,他的脸白净又光滑。下巴稍微有些刺硬,也是柳彦杰喜欢的。男人终究是男人,不能弄得像女人一样。柳彦杰在沪西的野鸡馆子看到过那些打扮花哨、脸上涂粉的男人。那些男人不是男人,是一群变了模样的下等女人。柳彦杰解开柳晨曦束在腰间的皮带,将他的衬衫从西装裤中抽了出来。他感到柳晨曦贴近了他。柳晨曦的唇在吮吻他的脖子,他感到他柔软的舌头在自己喉间舔咬,有点微微的刺痛。柳晨曦的手带点侵略地从他松开的衣襟中探了进来。 柳彦杰在他的耳垂边亲吻徘徊,他嗤笑地问:“你今天晚上想干什么?” 柳晨曦略微分开两人间的距离。他看了柳彦杰一眼,嘴唇很快贴住他。他的手在摸索柳彦杰的纽扣,将它们一颗一颗解开。柳彦杰抓住他的手,他把柳晨曦拢在自己的影子下:“二少奶奶很迫不及待?” “你跟谁说话?”柳晨曦有些不快地说。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0 柳彦杰抵住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都那么多次了,你知道的。” 柳晨曦向后退,他抬起头。“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 “我们是平等的。”柳彦杰将他拽回身边。 “你一直把我当女人。” “我没把你看做女人。” “但在这件事上你不愿意让步。”柳晨曦严肃地说。 柳彦杰皱着眉,说道:“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柳晨曦似乎不想与他争辩,也扫了亲热的兴致。他转过身,看窗外噼噼啪啪落在玻璃上的雨点。雷声更大了。柳彦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上前说:“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会好好考虑。”在柳彦杰心里,这是个缓兵计,他没真的打算往后商量这件事,他只想柳晨曦可能今年年底就会和陈家小姐结婚。结了婚,在床上他就是男人。以后他再找柳晨曦,柳晨曦不会再提这种事。不过,最近他偶尔也会恶毒地想,柳晨曦对女人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柳晨曦却把他的话当了真。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说:“你愿意考虑就好。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一样的,这样我们或许能走得更稳更远。”柳彦杰当然想和他一直走下去。他想到中午时自己对白三爷说了“不一样”,晚上柳晨曦又说“一样”。柳晨曦说他们“一样”的时候,柳彦杰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股热流直通血脉。他突然发觉自己某些地方在跟着柳晨曦走,或许过不了多久他真的会觉得他们俩“一样”的。 柳晨曦的气息很好闻。他埋首在他颈项中。柳彦杰好像嗅到了栀子花香。“清芬六出水栀子,坚瘦九节石菖蒲。”柳彦杰不由想起陆游的诗句。 第二日,空气中仍弥漫着昨晚的湿气,云层低沉。雨暂时停了,但依旧能听到时有时无的闷闷的雷声。 柳彦杰出门的时候,柳晨曦抱着小人嘱咐他,早点回家。 33 33、第二十三章全 ... 第二十三章 傍晚,柳晨曦的车沿着劳勃生路向东,大拐到戈登路。在沿街的菜贩处买了一些新鲜的草莓,柳晨曦又到凯司令取了前几日订好的蛋糕。 一天都闷热得厉害。直到刚才才有巨大的黑云逐渐从东边压过来,令人感到些许凉爽,那是从海上吹来的风。路边做小买卖的贩子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在地上的破布,马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黄包车夫们都加快了脚步。柳晨曦透过车窗,看到卖花老妇人脚边摆的一篮栀子花。他让罗烈在路口停车。 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 柳晨曦回到红屋。出来迎的是刘福。他接过柳晨曦手里的草莓和栀子花,交给身后跟着的美娟。柳晨曦问他有没有买面,刘福回答,已经买好了。 “天热,面和菜都放在冰柜里。”刘福说。 “过会儿就拿出来,彦杰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柳晨曦吩咐,“再让厨房准备一些百合汤。” 刘福应了好,跟在柳晨曦后面进屋。天开始下雨,大颗的雨点砸在门外的水门汀地板上。 “这黄梅天什么时候能结束?”柳晨曦问。 “去年是六月底出的梅。”刘福低着头说。 柳晨曦在二楼洗完脸,抱了小人到大厅。草莓已经被摆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装在白骨瓷的圆形大托盘里,一个个饱满红润惹人喜爱。柳研熙一被放下,就忍不住摇摇晃晃走到茶几前,用胖嘟嘟的小手对着草莓小心地戳了戳。 “想吃吗?”柳晨曦笑笑说,“等爸爸回来再吃。” 柳晨曦把柳研熙抱坐在腿上,又向美娟要了三个碟子。小人伸长了手臂分草莓,他把最大的都放到了其中一个碟子里,最后小声地说:“爸爸的。” 小人很有意思,明明最怕的是柳彦杰,但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柳晨曦拿起一个“爸爸的”草莓,作势要放进自己嘴里。小人着急地挥舞着小手要遮住他的嘴,不停地嘟囔:“爸爸的,爸爸的。” “爸爸凶你、打你屁股,没有叔叔对你好。这个大草莓应该叔叔吃。”柳晨曦和他讲道理。 “不可以,”柳研熙执拗地掰开柳晨曦的手,从里面挖出草莓,放回到碟子里,“爸爸吃的,叔叔不可以吃。” 柳晨曦沉下脸。 柳研熙碰碰柳晨曦的手,柳晨曦不理睬他。小人又把手缩了回去了,正襟危坐。过了一会儿,小家伙探出身体在骨瓷盘里再挑了个大个儿的草莓,小心翼翼地塞到柳晨曦的手中,小脸贴在他手臂上,软软地说:“叔叔吃的。”柳晨曦觉得他讨好人的样子越来越像柳彦杰。 柳晨曦把草莓放进嘴里的时候,屋外忽然闪了一道煞白的闪电。正在小厅关窗的美娟惊呼出声,手中插了栀子花的玻璃瓶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水打湿了地板。她唯唯诺诺地向站在帘子旁的刘福道歉,拿了簸箕、抹布过去趴在地上捡玻璃。 罗烈到里面拿了把扫帚给美娟。 刘福问柳晨曦什么时候用晚饭,柳晨曦说等柳彦杰回家一起吃。 又是几阵闪电。最近的那道几乎闪在红屋外的池塘上,带着煞气的红光,一把剑似的劈下来。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惊雷差点吓哭了坐在柳晨曦腿上的小人。柳晨曦吩咐罗烈把底楼的窗帘拉上。 他陪着小人在沙发上讲故事。 壁炉上的钟敲了八下。柳晨曦每隔一会儿就抬手看自己的手表。小人早已经饿了,柳晨曦让美娟把他抱去小厅先吃了晚饭。之后,又把研熙送到楼上和新来的年轻娘姨玩小青蛙。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雷声一阵高过一阵。 “刘福,你去外面看看,二少爷的车回来了没有?”柳晨曦说。 “大少爷,刚看过。二少爷还没有回来。”刘福站在他身后。罗烈去了屋外候着,等柳彦杰的车。 “你给‘堂里’、还有他在沪西的‘场子’那边多打几个电话,叫他马上回来。”柳晨曦不放心地说,他想到之前看的那部《上海屋檐下》,变故就是发生在这样一个阴郁的天气里。 “我这就去打。”刘福退到了电话旁。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刺耳尖锐的刹车声。美娟离大门近,先去开了门,潮气里混着一股难闻的腥涩涌进屋内。陈琦被罗烈扶着跌跌撞撞走进门。美娟捂住嘴又是一声尖叫。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1 陈琦的腹部止不住有鲜血渗出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他艰难地用单手捂着伤口,面色苍白。柳晨曦立刻站起身,焦急地问:“陈琦,发生什么事?” “大……少爷,二少爷被……警务处的人……带走了!”陈琦断断续续地说。 “快,先把他扶到椅子上,”柳晨曦让罗烈把陈琦架到小厅的座椅上,接着又对一旁颤颤巍巍的美娟说,“美娟,到二楼把我的急救箱拿过来!”美娟闻声,马上应着柳晨曦的话,扶着墙跑上楼。 柳晨曦一边替陈琦检查伤势,一边问:“警务处的人为什么带走彦杰?”柳晨曦注意到陈琦的伤是枪伤,骤然紧张:“是警务处的人开的枪?彦杰他怎么样?” “二少爷……没有受伤。那些警务处的人向我开枪……是威胁二少爷。”陈琦说。 美娟从楼上取了急救箱递给柳晨曦。柳晨曦替陈琦处理伤口。下人们都被刘福赶到了帘子后面,厅堂里十分安静,只有陈琦的喘息声。美娟眼睛红红地靠在墙边,罗烈守在桌椅旁为柳晨曦打下手。 伤口处理比较顺利,子弹取了出来,血已经止住,陈琦的情况逐渐平稳。刘福端来一盆清水。柳晨曦脱下带血的手套,洗了把脸。汗水已经渗透他的白衬衫,背后的布料贴在背脊上十分难受。见陈琦神色有了好转,柳晨曦连忙问:“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彦杰?” “领队的是……张末根,”陈琦说,“他们说……二少爷开赌场,工部局协助……陈市长……要抓开赌场的。” “彦杰的赌场开在沪西,这里是法租界,要抓人也是沪西的警察厅或公董局的人来抓,与工部局有什么关系!”柳晨曦接着又问,“彦杰是在什么地方被工部局的人带走的?” “沪西越界筑路的地方。” 柳晨曦记得周景说过,柳彦杰上税,他不会有事。“沪西那边是怎么办事的,能让交高税的人出这种事!” “沪西警察局的人……不在场,”陈琦断断续续地回答,他想了想,接着说,“这几天一直有辆车……跟着我们……” “什么车?”柳晨曦警觉地问 “一辆黑色的司蒂别克。” “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得……有段时间了……” 柳晨曦暗下思索其中的联系,不知道这辆斯蒂别克到底是西欧人还是日本人的。他问:“二少爷有没有察觉?” “二少爷知道。”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二少爷什么都没说,”陈琦说,“二少爷和平时一样,有时去颜料堂……有时去场子,偶尔见几个华董……” 明明知道却什么都没说,柳晨曦清楚柳彦杰,他平日做事很小心,事事都打点地十足周到。也许彦杰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柳晨曦叫住刘福:“打电话给沪西的阿冠,让他通知所有赌场的人,立刻关掉银岭!”柳晨曦又叫了罗烈:“罗烈,你马上给周家打个电话。找周景。电话通了就交给我。” 电话很快就通了,柳晨曦将柳彦杰的事同周景说后,周景也相当吃惊。“柳老板不会有事的,他为人一向谨慎。我先替你到局里打听打听,过会儿到你那儿去。”周景说。 “老实说,我现在很替彦杰担心。就因为他一向谨慎,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反而让人心里更不踏实。” “柳医生,我懂你的意思,”电话那头周景沉默了一阵,又说,“不过着急也不是办法,你在家等着,我一打听到消息就过来。” 柳晨曦谢了周景,放下电话。大厅里极为安静。美娟绞了毛巾在替陈琦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时不时担心地看向大少爷。罗烈注意着柳晨曦的脸色,觉得自己不好说话。刘福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不停张望外面的动静。其他下人都被刘福赶到了帘子后,此时甬道内也没有声响,柳晨曦感到屋内的空气异常稀薄,让人喘不过气。 “美娟,你到楼上去陪研熙,告诉他彦杰今晚有事不回家,让他早点睡觉,”柳晨曦叹了口气,又对刘福与罗烈说,“把客房打扫一下,让陈琦去休息。罗烈晚上照看一下他。刘福打个电话给老胡和二娣,你自己琢磨怎么跟他们说,总之别让他们太担心,特别是二娣。另外,立刻通知张律师,将彦杰的情况向他说明,让他好好准备一下,随时要出庭为彦杰辩护。” 美娟他们各自应了话去做事。柳晨曦独自一人坐回到沙发上。碟子里的草莓依旧新鲜红艳,柳晨曦却没了之前的好兴致。刚回到上海知道柳彦杰做那些不正当的生意时,他替他担心,陈市长屡屡在电台里提起取缔赌场的时候,他也为他担心。就在他以为一切太平了的时候,柳彦杰却出事了。任何时候都不该掉以轻心,柳晨曦责备自己。柳晨曦本身是反对这种做赌场买卖的人,但在沪西那样的环境里,不正当的就是正当,正当的反而不正当,沪西不是个好地方,管那里的人更不是好人,他一直防着沪西的日本人。多日的租界庇护,生活的安稳,让柳晨曦忽视了租界也是个殖民地。那些占了中国土地的洋人、抢夺中国文化财富的盗贼,柳晨曦从不认为他们会善待中国人。西欧人远洋来到中国,绝不是为了他们口中的交流与商贸,他们和日本人一样阴险。 刘福从客房下楼。“大少爷,厨房的饭菜要准备吗?” “要准备,做好了就端过来,”柳晨曦拢了拢挡在额前的头发,抬起头说,“为彦杰也准备一份,过会儿送到警务处去。把桌上的草莓也一同带走。” “大少爷要去警务处?” “工部局抓了人。难道就不让人看望了吗?哪怕是判了刑的犯人,都有被探望的权利!”柳晨曦生气地说,“更何况,彦杰不是犯人。” 周景到时,脸色有些沉重。他走动匆忙,头发和肩膀上都有被雨淋湿的痕迹。周景走进房门的时候天上又落下一道惊雷。柳晨曦心里不由沉一下。 “周景,彦杰怎么样?” “还在警务处,是侦探处的刑三科,”周景接过美娟递来的毛巾,擦了下脸上的雨水,“工部局这次行动很保密,沪西这边没能得到消息。”沪西与南京方面的联系极大,南京不愿意丢掉上海赌场这边的经济来源。沪西与租界明争暗斗,各有各得人手。在赌场这一块上,工部局在对哪家赌场动手前,沪西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2 这方会提早透露出风声给赌场的老板。在反赌上,大家玩得不过是一场假凤虚凰。 “租界里应该有不少你们的人。” “有是有。租界甚至已经交出警察权。” “工部局前几日说扫清了租界里的赌场,为此还洋洋得意了一番。他们想要的那些面子上的东西都拿到了,如今还借口说什么协助。洋人越界抓人,不是在向日本人挑衅吗?” “工部局说因为赌场抓人,那未必全是真的!洋人是拿陈市长当幌子。洋人目前还不会向日本人挑衅,他们之间也是一根弦似的绷着,谁都不想先吃亏。” “如果不是因为赌场,还能是什么?”柳晨曦试探地问,“最近一直有人在跟踪彦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系。到底是什么?” 周景沉默地低下头。 柳晨曦站起身,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周景。“你一定知道什么。有什么不能说?” “我还不能确定,”周景抬起头,“既然不能确定,现在就不能说。但是,柳医生,你一定要相信柳老板,他没有做过坏事!租界这边我不熟,认识的人也不多,帮不了你多少忙。但柳老板是我朋友,只要用得到我周景的地方,尽管找我。”说完他又垂下脸,继续道:“来之前,我给白三爷打了电话。他住在租界,和商界里的人都比较熟,他人脉广,今年几位新届的工部局华董都是他的朋友。” 柳晨曦也想找白三爷,他知道他在上海租界有身份也有名望。前让罗烈打电话到白家,白家的人说白三爷还没到家,没想到周景倒是先找到了他。柳晨曦原以为周景不会再与白三爷联系。周景自从结婚后,总是有意地回避他。 美娟送上切好的西瓜。周景对着一瓤瓤西瓜发呆,忽然站起来说:“他可能一会儿就会过来了。”周景匆忙地整了整身上的衬衣。“我媳妇在等我回去,先走一步。明天到局里,我会继续替你打听消息。” 门外传来两声汽车的喇叭声,接着是铁门开启的声音。周景还没走出柳家大门,迎面走来白凌桀。他走在雨中,身后是打着雨伞的下人。柳晨曦向他打了招呼,立刻将他迎进门,又不自觉地伸手拉住了周景。他察觉到了周景脸上的尴尬。柳晨曦能猜测到周景与白凌桀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倒不是说自己与柳彦杰有什么,就猜别人也有什么,只是这种略有似无的情感他很熟悉,甚至两人间若即若离的状态也是他熟稔的。柳晨曦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过来人,看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劝解不得。 周景和白三爷说话很轻,话尾都消失在六月的雷雨里。 三人坐到大厅的沙发上。白三爷脱去挡雨的外衣,刘福将它挂在角落的红木衣架上。“彦杰的事,我听周景说了,”白三爷坐在首座,慢慢地道,“警务处这次的行 33、第二十三章全 ... 动的确出乎意料,他们一向是落人后的,没想到这次倒抢在了东洋人的前面。”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要抓彦杰?”柳晨曦问。 “名义上说是为禁赌。这倒也不假。别说是西欧人,这几天日本那边也闹这些事,”白三爷说,“今年5月东京《朝日》发了篇社论,大意是说想要强化南京政权,去除中国的赌场与鸦片是最重要的手段。前几日东洋人那边对南京施加了压力,不但影响租界,沪西这边也确实关闭了一些赌场。这些事恐怕彦杰并没有与你提过。” “他不会对我说,怕我担心。” “警务处这次抓彦杰,表面上的确为了禁赌。不过,他们既是为了禁赌又不是完全为禁赌,”白三爷目光幽深,“他们还为一些不好琢磨的事。” “什么事?”柳晨曦问。 摆在茶几上的西瓜始终没有人动。美娟又送上一壶西湖龙井,揭开茶盏,满上三杯茶水,低着头说:“请茶。” 白三爷接过茶盏,等美娟退开后,又看向柳晨曦:“柳医生想必知道彦杰喜爱古董。”见柳晨曦点头,他又道:“一年多前,有件关于‘北宋玉壶春瓶’的案子,不知道柳医生还记不记得?” 柳晨曦想起某次申报文化版上的一则文章,那时他还特意折过一角,又想到刚回上海时报纸上几篇有关瓷片案的新闻,一联想倒也能猜出大概。他问:“这件案子难道和彦杰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现在不好说,”白三爷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要看工部局那边的人怎么想,他们说无关便是无关。他们要是说有关。”白三爷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彦杰就会惹上麻烦。” 单薄的窗帘挡不住天际苍白的闪电,白光突兀乍现在昏暗的客厅里。三人一时都不说话。 “明天我先带你去见租界里一些有名望的人物,请华董们作保,将彦杰保释出来。然后我们再商量接下去的事,”白三爷从容地说,“放心,彦杰并没有被带去中央捕房,一切都有转机。” 柳晨曦慎重地点头。“我听周景说,彦杰现在在侦探处,我想今晚先去探望一下。” “要去我们现在就去,再晚恐怕就进不去了。”白三爷说。 听到柳晨曦和白三爷说要去警务处,周景犹豫地站起身。白三爷好像看出他想说什么,先开了口:“周景要是不方便,就先回沪西去。我和柳医生过去就行了。” 周景朝两人张望,像下了什么重要地决定似的重重地说:“我陪你们一起过去。” 柳晨曦看到白三爷嘴角一闪而过的略有似无的笑容。 三人商量坐白三爷的车去租界警务处。柳晨曦带了晚饭和小人挑选的草莓。他原想好好地替柳彦杰过生日,想不到这生日要在监狱里过了。 屋外,风雨依旧在鞭挞着路边那几棵粗壮的梧桐树。 34 34、第二十四章全 ... 第二十四章 柳彦杰被押解到警务处时正下着雷雨。张末根打着伞走向岗亭,朝里面的小兵说了几句。一扇死沉沉铁门被缓缓地打开。 这不是柳彦杰第一次到警务处,但是他第一次以嫌犯的身份走进来。身边几个押解他的人在他左右,他们共同踏上石阶。可能是顾忌他的身份,其中一人替他打了伞。张末根见他毫不反抗,态度倒也缓和不少。他挺了挺越来越大的肚子,对柳彦杰说:“柳老板,一会儿警务处的人问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3 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已经盯了你一个多月,你做过什么我们都知道。” 柳彦杰想到最近跟在身后的那辆司蒂别克。 工部局是在虚张声势,如果他们真的什么都知道,就不需要再找他问话。他们根本没抓着藤,更没摸到瓜。但是,表面上柳彦杰还是对张末根慎重地点头。 面前是西洋人设计的大楼。主楼南部西首是有名的中央捕房,那地方白天也是阴沉的,夜间更显得鬼影重重。柳彦杰被带上主楼南部二楼的侦探部。侦探部有几间办公室,他们一直朝里走,在最里的一间门口停下。张末根上前敲了门。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柳彦杰注意观察了下,坐在办公桌后的是西洋捕头。另一个应该是中国人,站在捕头身后,大概是翻译。华生电扇在一旁哗哗地朝他们吹。 西洋捕头叫柳彦杰坐在办公桌前的木椅上。柳彦杰坐了上去。他头一回坐审犯人的椅子,心里倒是有点奇特的感觉。张末根和几个巡捕站在门边。 西洋人通过翻译问柳彦杰的名字、出生年月,柳彦杰回答了他。想到今天自己生日却在警务处接受盘问,他极不痛快。柳晨曦还在家中等他回家过生日,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接着对方又问他有没有参加哪个党派。柳彦杰说没有。西洋捕头让翻译询问他在上海开赌场的事,柳彦杰觉得这也没什么需要隐瞒,便说:“我知道工部局一直在进行反赌的活动,也十分愿意配合法方的调查。在租界内,我一直遵守租界的各种法规,从没有任何逾越。”柳彦杰指出:“先生提到的赌场,确实在我名下,都开在沪西。由于陈市长对反赌的宣传与最近实行的一系列行动,我也正在考虑关闭赌场,做合法生意人。” 西洋人说:“柳先生愿意配合租界工作,这很好!希望你尽早关闭赌场!先生知道,租界一向不主张这种不正当行业在上海肆行。” “这我一定及早办到!”柳彦杰说。 西洋捕头翻阅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又不时抬头斜一眼柳彦杰。柳彦杰看不见上面写什么,但必定是和自己有关的事,就听西洋人又问:“听说柳先生喜欢古董?” “是的。”柳彦杰能猜到对方要问什么。 “3年前有一批从皇宫来的东西到过上海。” “这我不清楚。”柳彦杰镇定地回答。 “前年冬天有个中国人死了,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一块瓷片。你来警务处看过这瓷片,说是宋朝的东西,”捕头说,“半年后我们的巡捕在上海与浙江相交的地界——一处荒废的厂房里找到了其余的碎片,请人鉴定后,断定那是汝窑瓷器。这件瓷器来自紫禁城。” 西洋人一边说,一边观察柳彦杰,蓝色的眼珠盯着他,像只蓄势待捕的野猫:“我们怀疑,你和那个中国人的死,还有那批古董有关!” “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知道古董的事。”柳彦杰神情自若。 “张探长,”西洋人说的是张末根,“他跟了你一段日子,发现你每月都会往浙江长兴来去几天。车子走的路正好能经过那个发现碎瓷片的厂房。案子发生后,你又立刻去了那里,之后也一直走那条路。” “先生,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西洋人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副白色手套,仔细地戴在手上。又从手边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只用白布包裹的金色怀表。窗外闪电划过,苍白的光印在西洋人那双幽兰的猫眼上,发出奇异的光。他问:“柳先生认不认识这件东西?” 那是一只金黄的浮雕怀表,表壳上雕画的是卡斯托,周围有一圈海浪般的浮云。西洋人用带着手套的手打开表盖,两根欧式花纹指针静止不动地停在罗马数字上。表面整洁干净,外圈绘有珐琅彩的西欧乡村风景图画,画面上两匹骏马在草地上奔腾,大气沉稳。柳彦杰看了看,回答说:“这是英国钟表匠马克海姆制造的怀表,存世极少。” “根据我们巡捕调查下来的消息,” 西洋人说,“曾有人见过,柳先生也有收藏马克海姆制作的怀表,和这块一样。” “是的,我的确收藏了这位钟表匠制作的表。” 柳彦杰不意外地看到西洋人露出满意的神情。那位捕头晃动了一下表链,说道:“如此精致的古董表,张探长居然在那个废弃的厂房里找到了它。” “我真为失去它的人感到无比可惜。它是只好表,做工考究,马克海姆制作的表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称得上传世之作,”柳彦杰颇为遗憾地说,“如果是我,一定会极小心地珍藏。”柳彦杰在众人的注视下,从裤袋里摸出一块表,竟和西洋人手中的怀表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站在墙角的张末根忍不住出声,“戴尔蒙先生,我亲眼看到柳彦杰前几日用的不是这块怀表。” “张探长是不是看错了。”柳彦杰淡淡地说。 “我不可能看错,”张末根大步走到柳彦杰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怀表,“戴尔蒙先生,马克海姆的表既然都是独一无二,那这块表一定是假的,是赝品!” 柳彦杰沉稳地向情绪激动的张末根伸出手,示意要回怀表。张末根碍于西洋人的脸色与柳彦杰的身份,只得拉长了蛤蟆脸将表交还到他手中。柳彦杰用英语解释说:“这表是真的,确实是马克海姆的作品。戴尔蒙先生,你可能知道,在希腊神话中,天神宙斯曾化身天鹅到人间,与一位人类公主生下一对双生子,卡斯托和普尔尤克斯。哥哥卡斯托善于马术,弟弟普尔尤克斯精于拳术。仔细看,我们手中的浮雕虽然一摸一样,但是相对的。你手中的是‘卡斯托’,表盘珐琅彩绘得是骏马奔驰的乡村风景。我手里的是‘普尔尤克斯’,同样的风景里却没有骏马,只有野兔与高大的树桩。”柳彦杰按下一侧的小机关,表壳应声打开,露出里面生动的珐琅彩绘画,两只狡兔扑向大树墩,整幅画面栩栩如生。 西洋人少了方才的得意,他让柳彦杰把“普尔尤克斯”交给他看。柳彦杰将表递给了张末根。这个华人探长卑躬屈膝地把东西送到西洋人手里。一旁的翻译一直在纸上记录他们之间说的话。西洋人仔细将两块表进行比对,琢磨着柳彦杰,又看了看翻译的记录。他颇是失望地说:“刚才柳先生说过,你是六月出生,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是的,”柳彦杰笑着说,“所以我收藏了这块‘普尔尤克斯’。”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4 雨打在梧桐叶上哗哗作响,不时掺杂上几声轰隆隆的雷声。洋人收起两块怀表,对柳彦杰说:“这块怀表,警务处先替你保管,等你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归还给你。至于柳先生,你还有赌场的事尚未处理,明天早上会有巡捕送你到法院,今晚需要你在这里住一夜。” 柳彦杰虽然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但还是随着张末根下了楼。可能是觉得柳彦杰不久后就能从捕房出去,像这样有身份的上等人不好得罪,张末根陪柳彦杰下楼的时候又变得十分客气。他堆上习惯性的笑容对柳彦杰说:“柳老板,刚才真是对不住,你知道我们在洋人手下做事,总得听他们的,说他们要听的话。其实,我和你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还不是得帮着咱们中国人嘛。” 柳彦杰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心里并不相信他的话。张末根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接着说:“一会儿还要委屈一下柳老板,先到巡长室。进捕房都要搜身,这是规矩。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柳老板你放心,进了里面,我一定会安排一间最好的房间给你。” 柳彦杰心想,不能出这个地方,再好的监狱也是监狱。 他们走进其中一间办公室。张末根让柳彦杰站在角落一处围栏里。这间办公室和之前的那间格局相似,有小型的办公桌,桌后有个穿制服的西洋人。柳彦杰走进的时候,那个西洋人稍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做手中的事。一会儿又进来一位巡捕。张末根与他说了几句,他开始搜柳彦杰的身。 柳彦杰看着他取下自己的领带、吊裤带之类的东西,袖口上的别针也被一并拿走。最后巡捕要解走他的鞋带。 “这就不必了吧?”柳彦杰对张末根说。 张末根依旧堆着笑:“这是规矩,怕进去的人轻生。” “张探长觉得我是那种会轻生的人吗?” 张末根笑得虚伪,立刻对那巡捕说:“去去去,可以了。对柳老板还需要搜得那么干净吗?”巡捕停了手,将搜下的东西装进袋子,很快离开了巡长室。 囚室离巡长室还有一段距离,张末根带着柳彦杰继续向下走。蜿蜒的蛇形楼梯一直通向地下室,走道极为昏暗,即便墙壁上按了壁灯,但灯泡发出的昏黄的光根本照不亮几节阶梯。柳彦杰在走下楼的时候,看到了其他被巡捕押解的犯人。他们明显也被搜过身,皮鞋的鞋带被取走,在阶梯上走动的时候发出了沉重的踢踏声。这一声声的脚步声落在阴暗的走道里,孤寂沉痛,让柳彦杰的心情更显阴沉。 张末根在一间囚室前停下,让一旁的监狱长开了门。这是一间打扫的比较干净的囚室,靠墙有一张木板床,上面摆着叠放整齐的蓝色被套。虽然墙角处有安置小便的地方,但里面没有难闻的气味。柳彦杰想,这可能就是张末根说的最好的房间。 “柳老板,今晚就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一晚了。”张末根颇是遗憾地朝柳彦杰说,同时对他做了请的手势。 柳彦杰走进去,身后响起落锁的声音。张末根又与他打了声招呼,跟监狱长窃窃私语地走了。柳彦杰环视这间囚室,天花板上挂了个灯泡,高墙上方有扇铁窗。他坐在木板床上,想着在红屋等他回家的柳晨曦。陈琦差不多该到红屋了,他运气不好,在警务处抓人的时候被巡捕开了一枪。警务处的人很多不是善类,暗地里藏了不少草菅人命的事。看到陈琦的伤,柳晨曦一定会很着急。原本柳晨曦是想为自己过生日的,今天早上自己还答应了他会早点到家。 柳彦杰能想象柳晨曦在家中焦躁的样子,当初听到柳晨曦被带进七十六号,自己也是那么地坐立不安。越是重要的人越不能有差池,一旦出了问题,心里就会乱套。人在乱的时候,最容易做错事。 囚室里没有钟,柳彦杰不能知道时间,透过铁格子门只能看到来回走动监视犯人的巡捕。柳彦杰算算时间差不多九点,自己错过了监狱的晚饭。他躺到床上,耳边偶尔有其他囚室传来的呻吟。风顺着走道,不时地穿过铁格门吹进来。柳彦杰将蓝色被单拉到身上,闭上眼睛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脚步声,铁门被打开。柳彦杰立刻睁开眼,看到门前站着张末根,警惕地坐了起来。张末根见了柳彦杰似乎很高兴,满脸是笑,他对柳彦杰说:“柳老板,有人来看你,跟我走吧。” “是谁?”柳彦杰戒备地问。 “见了你就知道,”张末根摸着挺起的肚子,有些感慨地说,“柳老板,你的人缘不错。这么晚,还有人特地送晚饭给你吃。去我的办公室,人都在那儿等你。” 张末根的办公室里,柳晨曦、白凌桀和周景在椅子上坐着。柳晨曦看到他的那刻,脸上流露出一阵欣喜,很快又被压抑了下去。柳彦杰注意到办公桌上的饭盒。他见到了柳晨曦的瞬间心里也涌上一股热流。虽然他不希望柳晨曦到这里来,但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高兴。 白凌桀叫了张末根到一旁说话。张末根握着他的手,笑得欢心,脸上的肉随着圆挺的肚子一颤一颤。周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恶狠狠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张末根同他们说,能给他们一刻钟时间,说完走出办公室,还识相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柳晨曦上前抱住他。“彦杰,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柳彦杰环着他,安慰地拍了拍他后背:“放心,我没事!” 大约是顾虑身旁的白三爷和周景,柳晨曦很快放开了他,又对柳彦杰道:“一听说你出事,我就找了周景,周景又找了白三爷。是他们帮忙,才让我带了东西进来。” 柳彦杰向白凌桀与周景道了谢。白凌桀微笑着点了下头。周景则讪讪道,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四人自从三月的婚礼后,还是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警务处问了你些什么?”白凌桀问。 “问了我赌场还有瓷片案的事,”柳彦杰特意看了一眼白凌桀,回答道,“不过没什么问题。警务处原先怀疑瓷片案中遗落的怀表是我的,但我拿出了‘普尔尤克斯’。他们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那案子与我有关。” “你和那案子到底……”柳晨曦不放心地问。 周景站到门边,警觉地打断他的话:“柳医生,你不是为彦杰带来了晚饭吗,不如先拿出来给彦杰吃。柳老板一定饿了。” 门被推开,张末根拎了一个热水壶进来,细小的眼睛窥视着屋内人的脸色,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5 笑着说:“天热,大家喝口水。”他从一旁的架子里拿出几个杯子,倒完水又退了出去。 34、第二十四章全 ... 柳晨曦不再开口,他默默从红漆木盒里端出温热的晚饭,再揭开一层,里面还有一碟新鲜的草莓。他取出筷子和勺子递给柳彦杰。柳彦杰坐在办公桌前,他确实饿了,动筷先吃起来。柳晨曦静静地坐在他身旁。 周景始终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他笔挺地站在门边,好像生了根似的。白凌桀打量这间办公室,有时看一眼吃晚饭的柳彦杰,大多数时间定定地凝视站在门边的周景。 知道柳晨曦不能在这儿呆太久,柳彦杰吃得很快。大米饭、蒜香贝、白斩鸡、黄瓜向倒豆一样倒到胃里,有些食不知味。柳晨曦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深蓝的格纹手帕,仔细地替他擦去嘴角的油渍。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别急,慢点吃。这边还有研熙特意为你挑的草莓,他说了‘只能爸爸吃’,别人不能吃,连我都不可以。” “这孩子倒是有良心。”柳彦杰拿了草莓放在嘴里,他注意到一旁的白凌桀正饶有兴趣地研究自己与柳晨曦。白凌桀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柳彦杰不露声色地从柳晨曦手里抽去了那块格纹手帕。 “我需要铺保。”柳彦杰说。 “来之前我已经联系了两位租界的华董,到时会为你作保,”白凌桀问,“明天你会上法院吗?” “警察说明早送我过去。” “那明天我也出面,陪柳医生一起。” “多谢三爷。” 站在门边的周景回头说:“能早点出来就好,免得柳医生在家等得着急。” 柳晨曦听了微微一笑:“再久我也会等你回来。” “不会太久的。”柳彦杰伸出左手搭在柳晨曦放在腿上的右手,用力地握了握。 底楼的办公室还能听到窗外哗哗地雨声。十五分钟过后,张末根走了进来。柳彦杰听到周景问时间,张末根告诉他已经半夜十点多了。十点是租界的门禁,周景今夜不能再回沪西。柳彦杰不为他担心,周景总有地方住,晨曦一定会请他去红屋。至于白凌桀,他很可能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要周景跟他回家。 柳彦杰在张末根与另一名巡捕的看押下,重新走向囚室。柳晨曦不舍地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如果没有旁人,柳彦杰一定会回头。此刻,他只能跟着巡捕走回囚室。 35 35、第二十五章全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柳晨曦在白三爷的陪同下见了工部局的两位华董。华董们倒也客气,都愿意出面作保。中午时,两人在一家徽菜馆用了午餐。梅雨还在稀稀落落地下。 令两人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天下午柳彦杰并没有在法庭出现,他依旧被押解在警务处的囚室。 “这是怎么回事?”柳晨曦质问在警务处外接待的张末根。 “柳彦杰的事还有些疑问,这几天他必须留在这里,随时接受审问。” “有什么疑问?责付后也能随传随审,为什么一定要留在监狱?” “这是工部局的决定,”张末根瞪着小眼厉声道,“恕我无可奉告!” 张末根态度强硬。柳晨曦提出的探望也遭拒绝。白三爷出面询问,张末根只说柳彦杰今天又在警务处接受了几次审问,具体问了什么不清楚,只知道他被秘密转了囚室。 第二天、第三天,柳彦杰仍然没有被送去法庭。 柳晨曦联系了育婴堂的主任,主任听了柳家的遭遇也表示愿意帮忙。陈琦的伤有了好转,他在第二天下午离开红屋。老胡与二娣来接他。二娣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到陈琦,眼睛哭得像核桃。柳晨曦心情烦躁,却还要安慰二娣。赌场那边停了三天,阿冠和那些伙计们开始浮躁,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做这份工作。锦绛堂的工人们将电话打到红屋,幸好还有罗烈一起帮着柳晨曦。沪西的医寓一直由林牧在管理,他知道柳家出的事,除了特别重要的事,林牧很少来麻烦柳晨曦。柳晨曦对此极是感激。 在大家的齐力协助下,柳晨曦努力与工部局交涉,让柳彦杰在囚室里得到了优待。“优待又怎样,到底不是自己的家!监狱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柳晨曦担忧地想。 又过了两天,警务处依旧不让探视。 早上突然传来消息,说白三爷在公共租界里遭到歹徒袭击。柳晨曦感到这事情凑得太巧,又不敢多想。他立刻走了一趟白家。 白三爷闭着眼躺在床上,胸腹上裹了医疗绷带。一旁挂着点滴,透明的药液从细管子里一滴一滴地缓慢落在试管内的小液槽中。白家的三个女人拽着手绢坐在床边哭。 听到柳晨曦过来,白三爷坐起身,赶走了三方太太,房间里瞬间清静下来。“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流了点血。”白三爷说。 “怎么会遇到这事?是最近那些专门对着银行人的暗杀行动?”柳晨曦问。 “确实从今年年初开始,重庆与南京就在打银行战。上个月重庆方面暗杀了几家亲日银行的经理,这星期南京在对重庆进行报复。不过,我今早遇到的事,也不一定是和银行有关。不瞒你说,其实这次有关古董的事,工部局不但怀疑彦杰,他们也怀疑我。”白三爷道。 “怀疑你?”柳晨曦说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也许三爷不便说,但我真的想知道,彦杰和你与那个案子有关吗?” 白三爷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柳晨曦,不说话。 “不能说?”柳晨曦问。 “不说,是为了保护你。”白三爷道。 “周景知道这事吗?”柳晨曦脱口而出后,自己也有些惊讶。 “他知道。” 柳晨曦看得出他们关系特别,他原以为白三爷也会瞒周景。人总是会对自己感觉重要的人感到不知所措。但周景却知道所有的事。这一刻,他有种揪心的烦闷涌在胸腔,想撞开它却怎么都撞不破。“他不用被保护吗?” 白三爷收回视线,淡淡地笑着:“我一直在保护他。” 柳晨曦并没有听懂白三爷的话。 在柳晨曦离开前,周景急冲冲地从门外撞进来。看到白三爷身上绷带,他心急火燎地冲到床边。“凌桀,怎么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6 样?伤在什么地方?那么多保镖,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没什么,”白三爷靠回床上,闭上眼故意不看他,“有些事总是防不胜防。” “让我看看伤在哪儿了?” 柳晨曦注意到周景不再像之前那样避讳白凌桀,他在床边左右无措地注视三爷的伤势,只是希望白三爷能再正视他与他说说话。白凌桀睁开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柳晨曦与他们打了招呼,默默离开房间。出门时,他看到周景已经坐在了白三爷的床边,与三爷挨得很近。白三爷的伤并不轻,却仍撑着精神与周景轻轻说话。这男人三个多月来憋在心中的烦闷终于在这刻得到了释放。他们的亲近,让柳晨曦更加思念柳彦杰。 走出白家,总是不停地梅雨落在柳晨曦的身上。 回到家中,他疲惫地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松开白衬衫的衣领,心绪烦乱。柳晨曦确定柳彦杰与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有关。白三爷遇刺,他少了一个能商议协助的人。柳晨曦用力摁着自己的太阳穴,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彦杰走出监狱? 他想到一个人。 不到万不得已,柳晨曦根本不愿去想那个人。 他犹豫许久,终于走上楼,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白纸条。这是日本人留下的电话。 美娟静悄悄地站在门边,敲了敲门,小声道:“大少爷,快要一点了,吃中饭吗?” 柳晨曦收起纸条,将它塞进西裤口袋。“走吧,去吃饭。” 窗外梧桐受了几日的雨水,叶子冲刷地有些焉,树根始终泡在积起的水洼里,整条贝当路显得朦胧而沉闷。柳晨曦赤脚踏着羊皮拖鞋,慢慢走下楼。 美娟跟在他身后,默默注视他的背影。大少爷瘦了,过去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开朗乐观,最近他的脸颊消削,动作也慢下来。 进了小厅,柳晨曦坐在交椅上。美娟为他布好碗筷,又上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她站在餐桌边,静静看大少爷吃菜。走道里的英式落地钟响起一声冗长的钟声。整个小厅冷清清的。自从二少爷进了监狱,下人们都在传,说二少爷可能出不来,柳家没有二少爷就要没落了。娘姨们都在考虑自己的出路。美娟想,她不换东家,这辈子她都要跟着大少爷。大少爷很温柔。他坚实的臂膀和善良的心都是自己喜欢的。她听娘说过,男人就是要心好才靠得住,其他都是假的。大少爷对她很好。罗烈虽然也对她好,但比不上大少爷。美娟没见过比大少爷更出色的男人。她相信,大少爷一定会为二少爷想办法,他会撑起这个家。 小厅的墙壁上还挂着柳家四人的全家福,用深红的柚木框着,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美娟又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家里有柳老爷、二太太、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吴妈那些老仆人,所有人在厅里,吃饭的吃饭、布菜的布菜,说说笑笑的。如今,老爷和二太太去了香港,吴妈他们也跟去了,二少爷不在家,餐桌前只有大少爷一个人。柳家真的没有过去那么热闹了。她知道大少爷很在乎,只要是大少爷在乎的,她就会在乎。她希望二少爷能早点回家。 吃完饭,柳晨曦仍坐在交椅上。这把交椅过去是父亲坐的,五天前彦杰坐在上面看报纸,现在是他在坐了。他突然能理解前年他刚回上海与彦杰发生矛盾时彦杰说的那番话,生活有时是需要不择手段的。过去都是柳彦杰在做这些事。如今,轮到他了。 柳晨曦从口袋中掏出那张纸条,将它平铺在桌子上。上面的几个数字早就印到了他的脑子里。柳晨曦向刘福要了一支烟。除了过年点爆竹那次,他从没在下人面前抽过烟。他们都以为他不抽烟。 将烟吸入肺腑,又深深吐出,柳晨曦感受着香烟辛辣的刺激。一支烟后,他再次将纸条塞回袋中,走向客厅的电话机。柳晨曦打开电话机座上的镂空象牙雕花小木门,露出里面彩绘花纹底数字拨盘。他拎起听筒,停顿片刻,将脑中的数字一个一个沉重地在拨盘上拨动着。柳晨曦感到自己的心在跟随拨盘的转动而微微轻颤。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响声,他很紧张,握着听筒的手心有些出汗。电话始终没能接通,柳晨曦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他接到主任的一个电话,说彦杰明天将被转送到中央捕房。 “怎么会这样?消息可靠吗?”对柳晨曦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是我一个在警务处的朋友传来的消息。我向他再三确认,他说工部局已经决定了,明天就会执行。” 中央捕房意味什么。那是一场可怕的牢狱之灾。里面都是配枪的巡捕与西洋警察,一群穷凶极恶的合法歹徒。这些歹徒用棍子捶打犯人心狠手辣,中央捕房里死过很多人。 挂了主任的电话,他立刻拨起脑子里的那串数字。这回是没有犹豫的,带着一种牺牲的觉悟。突然电话通了,听筒后传来男人深沉的声音。 柳晨曦用日文说:“我是柳晨曦,想找伊藤先生。” 对方沉默了一阵,突然改用中国话:“柳医生?” 柳晨曦听出是伊藤健一:“伊藤先生,不知道你今晚是否有时间?” “今晚我需要查检几家赌场。柳医生有事?” 柳晨曦吃不准伊藤健一的态度。他看了看走道里的落地钟,试探地问:“伊藤先生,八点我们在喜乐意用餐如何?” “今夜行动的人多,我不好确定时间。如果柳医生不介意,一会儿我派车,接你到我这边一起吃晚饭,”像是料定了柳晨曦会有顾虑,伊藤健一立即解释说,“是到我的私人公馆。柳医生放心,哪怕再晚我也会送你回红屋。”伊藤健一接着又说:“我想,柳医生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找我。” 柳晨曦想,日本人一定是知道柳家的事了。虽然忌讳到日本人住处去,但为了柳彦杰,他还是回答说:“那麻烦伊藤先生了。晚上见。” 切断电话,柳晨曦放下听筒。刘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浑浊的大眼注意着柳晨曦,问:“大少爷晚上要出去?” “让王贵看好门,”柳晨曦吩咐,离开电话机前他又转身对刘福道,“我不喜欢有人听我电话,你最好记着。” “对不起,大少爷。”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柳家门口。柳晨曦上车前观察了一下车子,没有任何与日本有关的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7 标志。若不是那个在七十六号见过得书生气的男人下来接他,柳晨曦甚至难以确定它是伊藤健一的车。这个日本人非常谨慎。 刘福亲自关上铁门,一直到轿车开出贝当路,他才缓缓收回那两道阴郁的视线。 小雨打在车窗上,雨刮器划过都顺着黑直的铁杆落到前边的车槽里。司机开出贝当路后转进虹桥路,一路向西驶出租界。路是宽敞的柏油道,车开得很快。路旁的街灯敞亮,灯光映照在拉起的白色遮帘上,随着蹑影追风的车速,一道接一道闪在柳晨曦的身上。 虹桥路上行人稀少。到了沪西只见高大树枝片片相连,隐没了两旁的房屋与灯光。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有着道不清的隐晦埋藏其中。车上没有人说话,那书生气的男人应该是伊藤的秘书。自称小李。他坐在副驾上,偶尔从车内后视镜中观察柳晨曦。后座上的柳晨曦撩开遮帘一角,望向窗外。 车子越往西,树木越多人越少。终于,轿车在一个刻有“园清”二字的石牌坊前停下。门口站有两名配枪的日本宪兵。男人与日本兵比了一个手势,他们立即向轿车行礼,拉开沉重的浮雕铁门。 石牌后有个大花园,能看到许多高大的树木,东西两侧各有片小竹林。四周的立式夜灯发出幽静的白光,隐隐能闻到栀子花的香气。车子围着中央种着千日红的大花坛绕了半圈,停在一栋三层楼的洋房前。 小李礼貌地请柳晨曦下车,带他走进客厅。客厅里亮着一盏花瓣碗口形立灯,不是特别明亮,但也足够让柳晨曦看清房间。乳白的墙面,深棕木门框与同色护墙,脚底踩着拼搭成方形的褐色小地板。客厅中间有一组简易雕花的红木沙发,沙发座上包裹有柔软的蓝灰叶片花纹坐垫。一盏鸟笼状紫铜环的白莲花油灯摆放在茶几一侧,旁边还有两只带茶盏的白瓷茶杯。 “柳先生请坐,伊藤先生还没有回来,他让柳先生在这里等他。”小李说道。这男人一点也不多话,请柳晨曦坐上沙发后,他交代了下人送上茶水与点心。小李亲自为柳晨曦倒上茶后,站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柳晨曦没有动茶杯,他不确定日本人的茶能不能喝。无事可做的他再次打量起这间客厅。西面是通向二楼的环行楼梯。东首有隔间,隔间用日式大移门隔开,移门上绘有极写意的山水牡丹图。门旁有个中式花梨木挂架,挂架格中摆了几件古物,青釉褐彩鸡首壶,祭红釉天球瓶,天蓝釉龙纹统瓶。这位日本少佐喜欢中国物品,这些古物不知是怎么到他手里的。南墙上一裱诗词引了柳晨曦注意。那是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不知道伊藤健一是否真的看明白了这句诗。 正当柳晨曦环视房间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柳晨曦听到门口有人在行礼。他猜是伊藤健一回来了。柳晨曦站起身,回首时看到伊藤身着军装走进客厅,他先点头示意:“伊藤先生。” 伊藤健一走到柳晨曦身前,脱下军帽:“柳医生,很久不见。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二弟的事,真是非常遗憾。” 伊藤先坐回沙发。柳晨曦也坐了下来,他在伊藤的白瓷茶杯里倒上茶。伊藤健一那双鹰眼始终直勾勾地望着他, 许久,日本人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不太好看,但下章挺不错。 36 36、第二十六章全 ... 第二十六章 柳彦杰被多次审问后,终于上了特区法院。在待审室,西洋警察送进来一些点心。在警察进出房门的一刻,柳彦杰看到门外焦急等待的柳晨曦。 下午三点开庭,一切都顺利地有些反常。法庭上问得仍旧是柳彦杰回答了几十遍的问题,最后法院同意了保释。由两位华董做铺保,夜里,律师把柳彦杰保释出来,并取回被警务处保管多日的怀表。从法院出来后,柳晨曦是第一个上前拥抱他的人。柳晨曦很激动,他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专注地看着他。柳晨曦说他瘦了,他倒觉得柳晨曦憔悴了不少,眼中有血丝,双颊也陷了下去。一周前的柳晨曦是健康而又精神的,柳彦杰觉得对不起他。 这天,柳彦杰还见到了育婴堂的主任、周景,以及商场上的一些朋友。大家簇拥着柳彦杰,欢喜地上金陵酒家吃了顿晚饭。 柳彦杰没见到白凌桀,周景解释他在家里养伤。柳彦杰这才知道白凌桀这几天的事。“上海最近很乱,他可能有危险。你要是把他当朋友,就多关心一点。”柳彦杰嘱咐周景。周景已经结了婚,家是最重要的。他要是能好好把握与白凌桀之间的尺度,那最好,每天避着白凌桀不见面,和坐牢一样,柳彦杰觉得没有必要。 主任是个很坦诚朴素的中年人,看得出他喜欢柳晨曦就像喜欢自己的儿子。不知为什么柳彦杰面对他有种女婿见丈人的感觉,明明面对父亲时从没这样的想法。他自嘲得笑自己。主任说柳彦杰这次出狱,是有福星高照,是年初那时为老百姓筹米回的善报。柳彦杰其实不信神佛,但话从主任嘴里说出来,柳彦杰却觉得可能真有菩萨在天上看。 柳晨曦这个晚上很安静,默默地替他夹菜。他的微笑总是浅浅的,带着一种他熟悉的宁静,偶尔出神的注视着某处,柳彦杰敏感地察觉他有心事。 “怎么了?”柳彦杰轻声问。 “没事,”柳晨曦说,“吃菜吧。” 夜里,柳彦杰回到家。小人还没有睡,美娟在沙发上逗他玩。看到柳彦杰,小人开心地从沙发上滑下来,摇晃着跑向柳彦杰。柳彦杰将他抱起来,在小脸上亲了一下。几日没有刮的胡渣刺在小人嫩脸上,小人也不觉疼,只是咯咯咯地笑。 洗了澡柳彦杰坐在自己床上。身边,柳晨曦正摆弄一对金黄的钥匙扣。自从柳彦杰为他配了白楼的钥匙,柳晨曦就说要配上钥匙扣。柳晨曦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将其中一个递给柳彦杰。 “给我串钥匙?” “我们一人一个。有刻了字。” 柳彦杰将它放在灯下看,环上刻了英文,字体很花哨,他多看了几眼看出是together。“洋文?”他又问:“你那个上面写了什么?” “forever,”柳晨曦将钥匙扣递来给柳彦杰看,“一个月前我去逛南京路的百货店,看到银楼有给印字的,觉得蛮有意思,就订了两个镀金的钥匙扣。里面的师傅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8 问我要印什么,我一时也想不出太好的,就让印了这两个英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柳彦杰爱看他说这话时有些腼腆的表情,那对黑眼睛里有朦胧的水汽,又跳跃着爱慕的火苗,让人看了砰然心动。他故意问:“你说它是不是像戒指?” “你不要乱想。” 柳彦杰注意到他好看的睫毛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我发现,我们的确还少两枚戒指。”柳彦杰靠近他,把钥匙扣套在手指上。 “有戒指也不能戴,”柳晨曦笑他。 柳彦杰并不想马上拿下。“我很喜欢,”柳彦杰凑上去,吻上他的嘴唇,“谢谢。” “我也喜欢,”柳晨曦回吻了他,“虽然是迟到的话,但我还是想和你说‘生日快乐’!” 晚上熄了灯,柳彦杰躺在床上,他想和柳晨曦做,但柳晨曦没有那意思。他搂着柳晨曦安稳地睡了一觉。这是他这个礼拜睡得最安心的一个夜晚。 接下去的一个月是柳彦杰最忙碌的一个月。他先去白家探望了受伤的白凌桀。白凌桀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周景有时会过来看他。这个男人是经历过风浪的,懂明哲保身,他在家中静养,不立刻在外露面,是稳妥的办法。虽然柳彦杰仍受到南京方面的庇护,但赌场还是要在法院规定的日子里关闭。原先赌场中的伙计需要花功夫遣散。一些能干的小伙儿,柳彦杰把他们安排到了锦绛堂,另一些结算了工钱,让他们离开了。伙计们走得时候还有些不舍,做了几年的活儿,柳彦杰待他们不错,说什么都还是有感情的。 劳勃生路在日本人与市长的干涉下清静不少,部分烟窟妓院都关了门。柳彦杰考虑把原先的华丹医院整理干净,交给柳晨曦让他重新开医院。这是大事,如果真要做起来,他一定会协助柳晨曦。另外,柳彦杰决定再多去老城厢外的锦绛堂看看,以后就要靠那边维持日子了。 每周日去礼拜堂仍是必须的事,纪牧师是他最常拜访听道的人。从法院出来后,他就找过纪牧师,教堂神圣、肃穆,有种宁静的气氛,让他感到心静,好多耿耿于怀的事就在那刻消除了。 柳晨曦和陈衍仪订了亲,十一月他们就要结婚。上周柳晨曦去南京路买戒指,听说只订了一枚钻戒。柳彦杰倒是比他用心,四月就让工匠做了新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再过两个月准备搬进柳晨曦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结婚的原因,柳晨曦最近总是不太愿意与他做亲密的事。 一晃到了炎热的八月。天没有大亮知了已经在枝头吱吱地叫唤。八月热得干燥,好多天没有下雨,听说农村的庄稼已经遭了旱。粮食又要涨价了。 中午从医寓传来消息,说二娣要生产。陈琦急急忙忙向柳彦杰告假。柳晨曦说要和陈琦一起走,柳彦杰不放心也跟去了。 早晨柳彦杰洗过澡的身体又开始发汗,汗水黏湿了背脊的衬衫。下了车,陈琦不停地向二楼张望。柳彦杰让他上去,他又踌躇起来。拉了拉整齐的白衬衫,又拢拢头发,陈琦老实的脸上混杂着欣喜与紧张。二楼走道里传来婴儿有力的啼哭,陈琦愣了一下,突如其来地惊喜涌上这个年轻男人的脸庞,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 病房里,二娣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护士将一个幼小的生命轻轻地放在她身边。二娣额头上的发湿漉漉的,领角耷拉在脖子边,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她的眼神却闪亮而温柔,喜悦地望着她与陈琦的孩子。老胡也在。老人咧开嘴笑,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还不能睁眼的小人。 “陈先生,恭喜你,是个健康的男孩。”护士对陈琦说。 “谢谢,谢谢!”陈琦极是激动,他手足无措地不停向病房里的医生护士们鞠躬。 柳彦杰能从陈琦眯成缝儿的眼里看到对今后生活的希冀。柳彦杰看着陈琦抱起那软绵绵的孩子,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研熙时的情景。他那时的心是在潮湿地里翻滚,像掉进了泥沼,难以呼吸般的难受,何曾感到陈琦那样的幸福。如今却不同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柳彦杰又正视自己拥有的一切。他望向此时站在身边的柳晨曦。那双弯月似的总是闪动温情的眼睛,迷人的嘴唇,潜藏在深处善良的心,它们用自己的感情抚平了他的伤痛。从柳晨曦回上海的那天起,柳彦杰的生活改变了。 仿佛注意了柳彦杰的注视,柳晨曦走近他,笑着说:“陈琦做爸爸了,看把他高兴的。过几天我们一定要问他多讨几个红蛋。” “好。” 柳晨曦把手搭在他的肩头:“研熙快要两足岁了。到时候,我们也办桌酒水,请熟悉的朋友们一起聚聚,送点糖果。” “我准备东西。”是该把过去遗失的都补回来,柳彦杰想。 下午周景照例来医寓,从门口张华那儿得到二娣生产的消息,也凑热闹地冲上二楼病房。看到襁褓中的小人,周景嚷着上前要抱,被陈琦急急拦了下来。 “你小气什么!我抱抱怎么了。明年我也要当孩子他爸了,就不能让我先练练?”周景笑呵呵地说。 陈琦笑得憨,自豪地抱起小人,慢慢地放进周景怀里,嘴里还不断念叨:“小心,小心点。” 周景把小人抱入怀里哄得开心。柳彦杰忍不住揶揄:“周景,明年是哪个明年?” “明年还能是哪个明年?就是明年,”周景怀抱着小人,抬起脸颇为得意地扯出笑容说道,“昨天我媳妇告诉我,她怀上了。” 柳彦杰愣了愣。这是个好消息,柳彦杰却没觉得是喜讯。只是脑子里有了这件事,周景也要有小人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白凌桀。 晚上回家,门口停了一辆很大的货车。工头撩开遮雨布,上面装得是柳彦杰为柳晨曦结婚定做的红木家具。六个身穿短卦的工人站在货车旁。工头说,他们是来送货的。柳彦杰想到三天前他们打来的电话,早上他还交代过刘福。陈琦的喜事一来,柳彦杰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柳彦杰立刻让王贵开门。柳家的下人们也出来帮忙。原先柳晨曦房里的家具在刘福安排下,被暂时安放在其他客房中。那两把柳彦杰十分中意的圈椅,也被搬了出来。看到它们从柳晨曦房间里出来,柳彦杰突然涌出一阵不舒服,就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赶到了外面,从此没有了归宿。 “放我房里去。”柳彦杰说。 柳晨曦走上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79 前,拦住了那两个下人,说:“这对椅子是新的,不必搬出去了。”他环视了一下屋子吩咐道:“放到那边窗台下。” 下人们搬着椅子向两人张望。柳彦杰也朝柳晨曦看。 “听大少爷的。”柳彦杰说。 他们利索地把椅子放到柳晨曦说的位置上。全新的红木家具很快被工人搬进柳晨曦的房间。柳彦杰叫上刘福,让他包了几个红包。工人们走的时候,每人拿了一份柳家的喜钱。 夜里,吃过晚饭,柳彦杰陪柳晨曦看新置的家具。雕云龙纹顶箱柜,柜子很大,能放上好几床的被褥。每道柜门中央都有精致的椭圆花型祥云龙纹雕花,铜配件也都是铮亮的。之前放圈椅的地方,改放了梳妆台。以后这房间里有了女人,梳妆台是需要的。椭圆的镜子,桌上两边各有两个小格抽屉,下面是五个大抽屉,抽屉上有月牙形的铜把手,所有的花纹都是对称的,底下的镂空方格脚踏也做得很漂亮。原先的床被换成了中式的月洞床,床柱刻满了四季花鸟图样,床围上则是精巧的暗八仙。床上已经铺上了草席,角落里还有美娟放的一床薄毯。 床脚边点了蚊香,有淡薄的烟不时飘到床前,香味不浓,闻了倒还沁脾。乳白蚊帐被挂在垂着的银钩上,偶尔随着从纱窗透进的夜风轻轻摆动一下。 柳彦杰站在床前,摸了摸月洞处牡丹的雕花。“晨曦,这些都是手工做得的活儿,木材也是上好的。柳家虽然失掉了一些生意,但婚事还是要好好地办。过些日子,我们再去饭店看看。” 柳晨曦上前靠着他的肩膀,将脸埋在他颈项中说:“其实,我真的不准备结婚。” “说什么胡话!你已经三十二了,父亲一封封寄到上海来的信,没有一次不提你的婚事。你以为我想你结婚?我最好你一辈子像现在这样。但是不行!你必须得娶陈家小姐回家!” “我娶了衍仪,你准备怎么办?难道,你要我以后和你偷情?” “我们现在也是偷情。将来不过就是多个女人。” “你真的这么想?” “不这么想,我还能怎么想?”柳彦杰恨恨地说。他能感到自己说话时的不安与浮躁。不知为什么他又想到了周景,周景明年就要有小人了。柳晨曦今年要是结了婚,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他也会有小人,有了小人柳晨曦还会和他做这些亲密的事?男人一旦有了女人就会变,更不要说有小人。柳彦杰很怕去想那些事。 柳彦杰突然用力将柳晨曦推到床上。柳晨曦倒下的那刻,床板发出沉重的响声,他吃痛地皱了眉,但没有立刻责难柳彦杰。柳彦杰明白这是柳晨曦对他的纵容,他懂他心里的痛。“我想要你,就在这张床上。”柳彦杰吻上他的唇。这是他为柳晨曦结婚准备的婚床,在这张床上做事,感觉跟以前不一样。柳彦杰浑身的血液在这刻沸腾。 他脱去柳晨曦的衬衫与长裤,右手环在他颈后,居高临下吮吻他好看的嘴唇。柳晨曦挣扎了一会儿,之后逐渐开始配合他。他微微抬头搂住他的脖子不停地回应。两人的体温在厮磨中逐渐升高。柳晨曦在他的蛊惑下胸口一起一伏,他难耐地撩开柳彦杰衣服,伸手在他腰背处游走探求。柳彦杰左手拉低柳晨曦背心的衣领,手指夹着他已有些硬挺的□轻轻揉搓。他要比那个女人先在这张新床上拥有柳晨曦。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不这么做他更不能说服自己不去想它。柳晨曦的身体敏感地颤动。他的颤动使柳彦杰更想立刻侵入他。柳彦杰将腿压在他越来越高涨地的欲望上,柳晨曦不自觉地分开双腿引着柳彦杰不时诱惑似的在上面来回磨蹭。 柳晨曦禁不住发出低吟。柳彦杰拉过柳晨曦,将他靠在床围上。他彻底脱去柳晨曦身上碍事的背心,打开柳晨曦的腿埋在他身前,舔咬他的□。柳晨曦绷直了身体,双手抓着柳彦杰的头发。柳彦杰的手不停地爱抚柳晨曦隆起的欲望,他渐渐感到顶端的湿滑已经渗湿了紧紧包裹它的内裤。“把裤子脱掉。”柳彦杰说。 “大少爷,大少爷!陈老爷来了,说有急事要找大少爷!”美娟 36、第二十六章全 ... 没有预警地突然推门闯了进来。 屋内的两人瞬间被惊醒,柳彦杰恼火地看到美娟满眼惊恐地站在门前。她似乎想要尖叫,但又努力地捂住了嘴。 “把门锁上,立刻!”柳彦杰愤怒地命令。 美娟抽筋似的动了起来,反身把门关上,又利落地插上了插销。她害怕地面对着门站在屋子里,全身发抖。 柳晨曦不顾一切地要站起来,被柳彦杰重新按回床上。 “放手!”柳晨曦低声喝道。 “别动!你想弄死我?”柳彦杰呼出的热气在柳晨曦的耳边划过,他压抑地说,“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行!” “一个丫头就让你说不行,之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结婚?” 柳彦杰极霸道的占据着柳晨曦的身体。 美娟颤抖着背对他们,慌张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少爷方才□的样子还在她脑子里。她有些害怕地从指缝里偷偷张望身旁的大地镜。镜子里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她从没看到过(赤)裸的男人。大少爷窄窄的腰,宽实的胸膛,褐红的(乳)头,浓密中突兀的硬挺直直竖立,那是男人最神秘的地方,它正随着暧昧的节奏晃动着。大少爷被二少爷抱着,美娟惊恐地看到了他们结合的地方。二少爷的那处像把坚硬的匕首,刺进了大少爷的身体,大少爷脸上混合着痛苦与另一种美娟从未见过的表情。原来男人的那处是那么可怕。美娟偶尔听到厨房里的娘姨说起男人,她隐约知道男人是什么。美娟下意识地觉得大少爷被二少爷做了羞耻的事,大少爷不是心甘情愿的。 大地镜里,柳彦杰将柳晨曦压回到床上,不停地强行攻占他。他俯□,安抚地亲吻柳晨曦的脖子与嘴唇。美娟恐惧地看着镜子。大少爷从拒绝到妥协,双腿勾住了二少爷的腰际,回应他热切的吻。两人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像两条紧紧缠绕的巨蛇。 美娟感到胃里泛起阵阵的想要干呕的恶心。大少爷没有不情愿,他是愿意和二少爷做这种事的。他吻了二少爷,他被二少爷贯穿了身体,这是女人与男人做的事。一股阴寒从脚底突然窜起,蔓延到美娟全身,血液都成了冰冷的。耳边是两人低沉的呻吟,她的心在颤动,眼泪不住顺着指缝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0 流淌下来。 屋里的空气潮湿而闷热,弥散着一股腥气的(情)欲味道。释放后,柳彦杰放开了满身疲惫的柳晨曦,平躺在床上。他看着柳晨曦捡了地上的衣服冲进里间洗漱,出来时已是衣着整齐。柳晨曦走过美娟身边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关了房门,快速地跑下楼。他没有说一句话,柳彦杰能感受到他尴尬的怒火。 美娟还在房间里,她像根木头杵在门边。柳彦杰穿上衬衫和裤子,踱步走到圈椅旁坐下。“你过来。”他对美娟说。 美娟胆颤心惊地走到他面前。 他冷冷地问:“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美娟摇头。 柳彦杰森冷地说,“大少爷太纵容你,让你没有做下人的规矩。”柳彦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他点上烟,继续道:“你闯进来,让大少爷很不高兴,也让我很不高兴!”柳彦杰像猎手,一双眼锐利盯住她的眼睛。“你看到我和大少爷在做的事!” 美娟更加恐惧地摇头。 “你看到了!” 美娟屏着泪不敢说话。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脚下的地板,她怕想到刚才的事。 柳彦杰深深吸了口烟,猩红地烟头狰狞地向后延烧。他慢悠悠地吐出烟,冷漠地说:“等你有了男人,也会做这样的事。” 美娟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 “有喜欢的人吗?王贵?罗烈?” 美娟捂着脸拼命摇头。 “你有,”柳彦杰站起身,凑近她,狠狠地说,“你喜欢大少爷。” 美娟挣扎着呜呜地哭。 “他不是你能喜欢的人,”柳彦杰双手用力握住美娟单薄的肩膀,猩红点着了她垂下的头发,他居高临下地极具威严道:“柳晨曦——他属于我。” 天边忽然打起了雷,闷闷的雷声由远及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删节版,粉jj上有完整版。 另外,明天停更一次《旧上海》,补一小小段《佛说》番外的番外。 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家和万事兴! 37 37、第二十七章全 ... 第二十七章 汽车开在灯红酒绿的四马路上,即使下起了暴雨,四马路上依旧人声鼎沸。两侧酒店饭馆的店堂里传出堂倌的吆喝。穿着摩登的女人倚在门柱旁,斜睨着过往路人,时不时与人嬉闹。楼与楼间夹着细长阴暗的弄堂,在不见霓虹的石板路上,蹲了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他们有双机警的眼睛,时刻注意着与妓女调笑的男人,伺机而动。 车内,柳晨曦疲倦地靠坐在窗边,头有些昏沉。柳彦杰在他身上留下的激情还在隐隐作痛。之前在房中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还好像在做梦。他居然在一个爱慕自己的小丫头面前做了那么羞耻的事。他感到害怕,不知是怕被人知道了他那放浪形骸的样子,还是怕被人看穿了他与柳彦杰的秘密关系。 他沉下心从车窗看出去。四马路上灯光点点,店铺门口始终有人进进出出。汽车一直从西侧一直开到东侧。东侧冷清肃静,偶尔有灯光从玻璃窗中泻出来。四马路是条文化街,东侧是大大小小的报馆,最多的时候据说超出一百家,西侧开了许多秦楼楚馆,夜晚歌舞升平。柳晨曦胡乱地想,妓女在这里居然被粉饰成了文化,自己的丑态是不是也能被粉饰呢? “大少爷,快到黄浦滩路了。”罗烈坐在驾驶座上。 “原路开回去,开得慢点。” 汽车在黄浦滩路口中央调了头,重新驶向东侧。 陈老板今晚到柳家是了为了陈衍仪。陈衍仪今夜没有回家。她是柳晨曦的未婚妻,陈老板不想柳家觉得女儿不规矩,他走投无路才来找柳晨曦。陈衍仪参加了抗日救国运动,听陈老板说,她最近经常与学校里几个年轻人一起,看邹先生沈先生等人主编的小册子,偷偷与几名学生在南京路附近发传单,前几日还参与策动了纺织工人的罢工活动。今天她放课去了四马路后,没有再回来。陈老板在外找了很久,没有任何女儿的消息。 一个大姑娘夜里在外走太危险。陈老板到红屋希望柳晨曦帮忙,一起到四马路附近找陈衍仪。柳晨曦虽然对陈衍仪没有爱情,但一直把她当做妹妹,十分爱护。陈衍仪已经从单纯美丽的女大学生成长为一位爱国的新时代女性,她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与追求自由的勇气,她远比那些苟延残喘、被迫妥协的国人更具做人的骨气。 东侧报馆附近很冷清,大多数做买卖的小店铺已经上了排门。报馆虽然亮了灯,门还是紧闭的。报馆门口的墙上有一大滩焦黑的痕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弄堂拐角一个旧书摊敞着门。它是个利用壁角搭起的铺子,加上几个用木板钉出的书架。书架上插了老板从各处收来的旧书报。一张大红字报竖在店铺口,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廉价”二字。书摊老板带了一顶宽帽檐的草帽,正坐在店铺前矮小的板凳上,就着一只昏黄的灯泡看书。 旧书摊老板引起了柳晨曦的注意。柳彦杰平时喜欢与他谈生意经,也曾谈到过旧书业。这些买卖旧书报的人,大多没有文化。他们用极低廉的价钱从小偷、公馆娘姨、老百姓那儿购进书,再略微提高价钱卖给那些前来淘书的文化人。他们本身不懂书,但是他们会卖给懂书的人。当柳晨曦的车第二次从旧书摊前经过时,书摊老板抬起头,向轿车斜了一眼。 此时,有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弄堂深处走了出来。她撑了一把油纸伞,米白的连衣裙在夜色下显得夺目,柳晨曦立刻认出了她。“衍仪!衍仪!”柳晨曦让罗烈停车。 陈衍仪显然也看到了柳晨曦,她向他的方向挥手。 “衍仪,终于找到你了。伯父很着急,我送你回家!”柳晨曦微笑着转身取身边的长柄雨伞。 正在这时,柳晨曦突然听到两声震耳的枪声。一阵不祥令他立刻回头。雨中,陈衍仪洁白的连衣裙上突兀得开出两片血红的花。她无力地捂住胸口,鲜血依旧止不住地向外涌出,雨伞从她手中缓缓滑落。 又是一声枪响,在寂静的东侧四马路这枪声比天雷地更惊心动魄,它再一次击中了陈衍仪。陈衍仪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惊呼,很快倒在血泊中。触目的鲜血流向石板路,顺着雨水不停扩散。柳晨曦的脑子像被巨石捶了一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1 般,空白又阵痛。他愤怒地寻找向陈衍仪开枪的人。 是他,那个旧书摊老板。他站在旧书摊前,脚下是丢弃的旧书,手里握了一把手枪。 歹徒击中陈衍仪后,压低了帽檐向弄堂深处逃窜。柳晨曦立即打开车门,冒雨奔了出去。身体的不适令他行动不便,他想救陈衍仪,又想抓歹徒。此时,罗烈也赶了过来,他向柳晨曦喊:“大少爷,您快救陈小姐,我去追凶手!” 柳晨曦点头。他跑向倒在地上的陈衍仪。陈衍仪胸口还有极微弱的起伏,长长的睫毛在雨中微微颤动。柳晨曦小心地将她抱起。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两人身上。柳晨曦的眉毛与眼睑上落满了雨水,他用力甩了下头,抱着陈衍仪大步走向汽车。弄堂深处又响起枪声,柳晨曦紧张地向后望去。 沿街报馆的门被打开,几个身着衬衫与西装裤的年轻人打伞出来打探情况。他们看到柳晨曦怀里奄奄一息的陈衍仪,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歹徒开枪,他打伤了这位姑娘。我的一个朋友正在追赶他,歹徒可能会对他用枪。”柳晨曦说。 “是七十六号那些人,他们经常在这里行凶,专门暗杀抗日志士,前几日还向我们报馆扔过炸弹!”怒火在年轻人之间燃烧,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走,我们也去帮忙!”这群年轻人丢下手中的雨伞,勇敢地冲向那条黑暗的弄堂。 “谢谢!”柳晨曦感激地说。 “谢什么,大家都是中国人!” 远处有人吹响了警笛,是租界巡捕。 一辆黑色别克从西面驶来,急停在柳晨曦身前。车门打开,柳彦杰和陈老板匆匆跑向柳晨曦。看到满身鲜血的女儿,陈老板面色苍白,干涸的嘴唇不住地颤抖。柳晨曦对他们说:“先把衍仪送去医院,罗烈已经去追凶手了。” 他们奔向柳彦杰的车,将陈衍仪放在后座上。柳彦杰站在车门外对车中的陈琦说:“你送他们去仁济医院。我留在这里。” 柳晨曦从车窗处探出头,说:“彦杰,我刚才又听到枪声,罗烈可能也有危险。一些报馆的年轻人已经去帮忙,希望能抓到凶手。你在这里,一定要小心。” 柳彦杰点头。陈琦立刻发动车子,快速开往医院。 车内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陈老板向柳晨曦询问事件情况,柳晨曦告诉他自己看到的。陈老板悲伤地说:“做什么救国运动!南京重庆那边都救不了的事,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我这辈子没什么希望,就想女儿们能太太平平过日子,把日子过得好点。弄成现在这样!你说,你说,这叫我怎么办……” 可能是听到了父亲的话,虚弱的陈衍仪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断断续续地说:“爸,不要难过……救国……需要去斗争……有了国家……才会有好的日子……每个人爱国的……方式不同……哪怕我……牺牲……也是值得的……” “救国让别人去救,你是我的女儿!”陈老板老泪纵横。 陈衍仪不再说话,紧抿的嘴唇透出不被理解的无奈。 柳晨曦紧紧地握住陈衍仪几近冰冷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我为你骄傲,衍仪!坚持住,衍仪!” 陈衍仪淡淡地笑了,美丽的笑容久久留在陈衍仪苍白的脸上。她望着柳晨曦缓缓闭上了眼睛。几辆黑色警车从他们的车旁飞驰而过,驶往陈衍仪出事的地方。柳晨曦依旧握着她的手,他希望老天不要那么快带走这个年轻的生命。陈老板默默地擦着眼泪。 大风伴着大雨刮落了竖在店门前的广告牌。这是个台风来临前的夜晚。第二天,整个上海淹没在暴雨下。 陈衍仪住在医院的第三天去世了,临走前柳晨曦在她身边。她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柳晨曦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女大学生式的齐耳短发,一条乳白色洋裙。她清新温婉,现在她带着圣洁的心离开了。这是第二个从他身边远走的女性,虽然她不是他的爱人,但柳晨曦仍有种无法言明的悲痛。 歹徒在罗烈与那些年轻人的围追下,被随后赶到的租借巡捕逮捕了。听说他将被转送到沪西警察局。罗烈受了伤,歹徒最后一颗子弹打在他的腿上。柳彦杰说,罗烈白挨了子弹,歹徒是七十六号的人,沪西警察局也是七十六号的。柳晨曦异常愤怒。 陈衍仪的葬礼办得很庄重,柳晨曦与柳彦杰一同去参加了。陈衍仪就职女中的校长在白色花圈下沉痛地念了悼词,前来悼念的除了亲戚还有陈衍仪的同事与几个学生代表。有几个年轻人到得很早,他们是与陈衍仪一样参加救国运动的同志。一开始,衍仪的父亲不让他们进去,最后抵不住他们的诚恳与哀求,让他们送了陈衍仪最后一程。那天,柳晨曦的面前只有黑色与白色,所有人都撑着墨黑的雨伞,每个人都流了眼泪。 柳晨曦向在香港的父亲寄了一封信,信里慎重地写了这件不幸的事。最近上海与香港之间越来越难传递消息,很多道路被日本人封锁,但愿父亲能收到他的信。柳晨曦卸下了背了一年多的婚约,他应该轻松,却并不愉快。这份不愉快一直延续到了八月底才得到好转。 初秋的红屋。爬山虎已不像七月时一天长一叶那般如碧海似的茂盛,绿叶渐渐掉落,小粒红果实缀满了枝头,细细密密间能看到砖墙年久斑驳的痕迹。 美娟在厨房剥毛豆,几个娘姨和她一起。娘姨们在聊七月陈家小姐的事,她们替大少爷可惜。美娟没有说话,只有她知道大少爷的事。陈家小姐要是真的和大少爷结了婚,可惜了的是陈小姐。虽然美娟无法原谅大少爷做了那样没有廉耻的事,但美娟不会对任何人说。因为她喜欢大少爷,在二太太还在红屋的时候,除了大少爷,没有人对她好。大少爷对她、还有她的父亲都有恩,她不能让别人说大少爷的闲话。 美娟将手心里攒着的毛豆放到瓷碗里,又把剥下的壳撸进篮子。娘姨们说着说着又聊起美娟。二少爷要为美娟做媒。前几天二少爷找美娟和罗烈到楼上谈了话,下人们知道二少爷要把美娟嫁给罗烈。罗烈自从腿上中过子弹后,走路总有点坡,大少爷说他的腿过些日子就会好。罗烈听到二少爷说婚事的那天,显得很高兴,美娟能看出他的喜悦。 娘姨们说美娟好福气,罗烈年轻老实又身强力壮。女人就要找身强力壮的男人,她们猜美娟明年就会有小人。娘姨们的笑容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2 很暧昧,美娟低着头继续剥没有剥完的毛豆。她想到了二少爷,二少爷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他能抱大少爷。他那处在大少爷的身体进进出出,大少爷奇怪地呻吟,他们紧紧缠在一起。她想到男人□的样子心就乱跳,想到她喜欢的大少爷跟二少爷搞在了一起,心就更加乱跳。美娟的脸不禁通红。 娘姨们以为她是因为罗烈,大家不由哄笑起来。 刘福从外面传话说大少爷回来了,叫美娟到厅里泡茶。美娟放下毛豆,从水桶里舀了几勺清水在小木盆里洗了手。灶头上的水壶已经在呜呜呜地叫,美娟泡了一壶龙井端出去。 大厅里很安静,小小少爷被新来的年轻娘姨带到院子里的池塘边玩水,二少爷还没有回家。壁炉上点了一支檀香,气味淡雅宁静。大少爷看上去很累,他解开了衬衣领的纽扣,靠在沙发上小憩。美娟静悄悄地走过去。她一直觉得大少爷很好看,比她看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大少爷像法租界顾家宅公园里的白天鹅,有浑然天成的贵气。美娟实在不能把这样的大少爷与那晚放浪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美娟倒水的声音惊动了他,他缓缓睁开眼睛,接过茶后,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他举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除了刚知道大少爷与二少爷那事的几天,大少爷总是避讳她,后来大少爷又和往日一样对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大少爷没有变,但美娟总感觉他和过去不一样。现在她很怕走进大少爷的房间,很怕二少爷叫她洗大少爷的东西。有时候这些东西会让她胡思乱想。每次她看到大少爷进二少爷房间,或者二少爷进大少爷房间,她也会胡思乱想。 柳晨曦放下茶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美娟,让我看看你的手。” 美娟愣了愣,仓卒地放下茶托,双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垂着脸把两只手伸到柳晨曦面前。 “很好看的手,又细又长。”柳晨曦笑着说。 美娟不说话,大少爷说她好看,她心里开心。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手好看。她的手不像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那样又白又嫩。从小干活,她的手指关节比别的姑娘大,手心有好几个老茧。 柳晨曦站起身退后几步打量美娟,说:“美娟是大姑娘了,明年你和罗烈结婚,少爷替你办喜酒!一定办得风风光光的!” 美娟扭着手指,听了柳晨曦的话她有点想哭。 转眼已是十月,道旁几株桂花开始吐入芬芳。柳晨曦下午外出看诊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病人——张末根。张末根挺着圆滚的肚子躺在床上,他的头疼了好多天。看到柳晨曦,他怏怏地坐起身,挥了手指示自己媳妇替柳晨曦搬凳子。“是柳医生来了?我从早上就在等你。” 张末根看到柳晨曦并不惊讶,倒是柳晨曦没有想到自己的病人 37、第二十七章全 ... 会是他,医寓里登记得并不是他的名字。房门前有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柳晨曦不露声色地说:“不知道登记在簿子上的病人会是张探长,如果知道您,我一定会把你安排在早上看诊。” “没关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张末根又靠坐回床上。 柳晨曦替他看诊。这个华人探长依旧臃肿,脸像只撒多了芝麻的麻饼,两颊的皮耷拉地垂下,张末根一动两块皮跟着一起动。脖子是不显露的,好像天生脸与颈项连在一块儿。他穿了一件圆领的短褂中装,领口纽扣嵌在肉里,肥肉从圆领处扑出来。柳晨曦测完血压后,对他说:“张探长血压过高了。” “这几天没时间休息,累出来的。” 柳晨曦替他开药方。“吃了药,多休息,过些日子就能好。”张末根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他特意用了假名把自己引导家里来,柳晨曦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赴一场鸿门宴。 “柳医生,你那二弟的案子还悬着,我哪有时间休息。”张末根说。 柳晨曦注意到门前的警察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和笔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张探长还想着它做什么。”柳晨曦知道他要谈柳彦杰时的案子。那案子是个麻烦,不解决它这麻烦会越来越大,柳晨曦想听他怎么说,又不愿显得太着急,他继续写手里的方子。 “那些古董没找到,这案子就结不了。” 张末根要谈古董。柳晨曦装作不知情,问道:“什么古董?难道彦杰收在家里的那些古董有问题?” 张末根眯起他贼亮的眼睛说道:“柳家的那些古董也很值钱,但是比不了欧洲人要找的那批东西。那批东西都是皇宫里的宝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八年前一个冬天的夜里,有一批重要人物把板车推进了紫禁城,他们搜罗了当时还在皇宫里的所有古董字画,用板车一批批装箱运出了紫禁城。没有人知道他们将把这些宝贝运去哪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哪儿都不安全。但是既然运出来了,就得有地方藏。最后,宋先生做了决定,把近两万个箱子都藏在了上海的租界。” 张末根继续说:“这些宝贝在上海一放就放了四年。在这四年里,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日本人不知道,欧洲人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想到,皇宫里的东西会堂而皇之地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四年前,南京又为这一万多箱宝贝造了个库房,这些箱子才一点一点像蚂蚁搬家一样又被运去了南京。就在最后一批古董准备运出上海的时候,日本人打进来了!就是那天,八一三事变!”张末根两眼充血,他可能想起了淞沪抗战上海燃起的炮火,苏州河两岸如今还留着洗刷不净的焦土与中国军队的血痕。那天上海所有的中国人都想和日本人决一死战!他也激昂过! 张末根平复了心情接着说:“这当然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运往南京库房的那些宝贝,如今也不在南京。日本人打到上海的时候,他们得到了消息,听说已经分了几路出去避难,现在没有人知道那一万多箱文物的消息。” 张末根的老婆端来一杯茶,放在柳晨曦旁边的茶几上,又默默退到墙角的藤椅上织毛衣。傍晚五点的天已经黑了。她拉亮一盏祖母绿的罩灯,房间的一角被点亮了。 “原本,上海到底还有没有来不及走的宝贝,根本没人晓得。要不是看守文物的人里头有人出了乱子,它就个秘密,”张末根继续说,“你听说过丽丽吗?就是前年在上海滩上红得发紫的电影明星。一年前她被人一枪打中了心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3 脏,死了。这女人和古董有关系。根据警务处收来的证据推测,她一定是上海看守文物中的一人,可能是负责寻找安置文物地点的人。她知道哪些箱子放在什么地方。但这女人不可靠,她在外面有男人,那男的是个吃鸦片的。虽然丽丽是有点钱,但填不了这么个无底洞。她为那男人偷偷把个北宋的玉壶春瓶给卖了,卖给一个买办。女人天生就是蠢,办不了大事!” 昏暗的灯光下,张末根老婆向张末根斜了一眼,她把手里织的毛衣换了一面继续织。 柳晨曦旁敲侧击:“丽丽既然暴露了,工部局难道还没有找到那批文物的线索吗?” “警务处搜查了所有与那个女人有关的地方,她住的房子、她经常去的地方、她拍戏的丁香花园。那些人很机警,警务处到的时候,东西已经被转移了。” 听到东西都还安然无恙,柳晨曦倒是一阵高兴。警务处要是找到了箱子,这些属于中国的文化就将不再是中国的了。“张探长说的买办是不是前年报纸上登的那个买办?”柳晨曦喝了口茶问。 “是他!那个买办死了!是柳彦杰杀的!柳彦杰也是看守古董的人。”张末根转向柳晨曦,两只凶恶的眼睛像蝎子一样紧紧盯住他,“今天请柳医生来,就是希望你能与租界合作。” “张探长就那么确定,我二弟和古董的案子有关?”柳晨曦并不畏惧地抬头询问。 “他一定藏了那些古董,”张末根对柳晨曦说,“柳彦杰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和重庆有关,他在替他们看守宝贝。现在日本人就要接手租界了,亲重庆的人都要死。柳医生,你要是帮着他,你也要死!” “他是我兄弟,只要他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我自然是要帮着他。至于他有没有亲重庆,没有证据,这事不能乱说。据我所知,彦杰他没有加入过任何党派,他是中立的。” “你帮他也没用。不只是欧洲人,日本人也早就盯上了这批文物。”张末根说,“这东西价值连城。日本人能拿这些东西和美国佬换武器,换了武器可以继续打仗,他们野心很大。前年从北平调到上海来的那个日本人伊藤健一,就是为了留在上海的那些箱子来的。柳彦杰就算骗得了西欧人,也斗不过日本人!” “彦杰不需要和日本人斗,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柳晨曦试图解释。 “他一定有藏文物的地方!警务处之前已经搜了他的赌场!柳彦杰还有颜料堂、红屋,以及杜美路上的一栋小洋楼,”张末根说,“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等我们查出来,工部局绝不会放过他!” “柳家任何地方都没有张探长说的文物,”柳晨曦镇定地说,“彦杰和这个案子毫无关系。” 张末根露出凶狠的眼神警告:“柳彦杰不是什么好人,他杀过人!那个买办是他杀的!说不定那个丽丽也是他杀的!” 柳晨曦沉默了一阵,突然笑了:“张探长,您想得太多了。” “柳晨曦,你护着柳彦杰是没有好处的!”张末根恶狠狠地说,“现在外面是什么世道,做娘的不要亲儿子,当儿子杀老子。不要以为有点血脉就必须同甘共苦,血脉是个屁,夫妻更是个屁,真到了要枪毙的时候,谁都顾不了谁。” 张末根的老婆在角落里织毛衣。她拉长毛线,开司米毛球在篮子里骨碌碌地滚。 柳晨曦收起笔,又复看了一下药方,将纸递给张末根的老婆。张末根老婆放下毛衣针,拿了纸站起身,把药方塞进裤袋里。她没有看上面的字,看了也看不懂。 她陪柳晨曦出门。 38 38、第二十八章全 ... 第二十八章 十月,金盏菊在墙角开得兴盛,清晨的朝露还沾在娇嫩的桔黄花瓣上,闪出水晶般的光泽。距离六月那件案子已经过了五个月,柳彦杰将沪西的生意了清后,一直在着手与柳晨曦讨论医寓搬迁的事。 这天,淮圣医寓的最后一批医生护士护着病人来到翻新过的医院。医院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大门前的霓虹灯早已被工人们拆下,换上了铜字牌匾——华丹医院。柳晨曦穿梭在每条走道、每个房间,他满脸笑容,显得异常欣喜,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柳晨曦满足的神情让柳彦杰很满意自己的决定。他跟在柳晨曦身后看他做事。 在院长室里他见到了与柳晨曦一同共事的林牧。柳彦杰与林牧并不熟稔,有时难得到柳晨曦的医寓也未必见到他。的确是能与柳晨曦成为朋友的人,林牧也有一双干净又充满善意的眼睛,是让人放心的。林牧看到柳彦杰进屋,立刻迎上来打招呼。或许林牧曾经对柳彦杰有看法,但这一刻那点看法已经消失无踪。他紧紧握住柳彦杰的手,说着感谢地话。柳彦杰也有些被这样的气氛所感动。 中午,林牧到每个病人处巡房,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办公室吃午饭。饭菜是医院食堂里做的。之前柳晨曦的小医寓里不能设大食堂,大伙儿搭伙在对街的一家宁波人的小菜馆。第一次吃自己医院里的饭菜,让柳晨曦觉得别有味道:“彦杰,你相信吗?刚回上海的时候,我就相信总有一天能把医院办起来。即使我们之间曾发生矛盾,让我一度失望,但我还是认为我的愿望一定是会实现!” “你很能坚持,能坚持的人喜欢向着目标前进,无论走得快走得慢总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柳彦杰替他夹了一个油爆虾,“而且你打动了我!”柳彦杰笑着说。 “打动你也不是太难。你看,我只花了两年的时间,”柳晨曦放下筷子,剥柳彦杰夹得虾,“说起来也奇怪,虽说我回来也快有两年了,但总觉得好像只有半年、两个月,日子过得太快了,明明是想节省着过的,一转眼又快到冬天了。”柳晨曦把剥下的虾肉放到柳彦杰的碗里。 窗外吹进的风有点冷涩,寒冬不可避免地又要重归大地。柳彦杰想到,柳晨曦是1939年的冬天回上海的。仅仅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发生了许多事,现在想来都会感到神奇。 “那时,你总是笑我有学生腔。”柳晨曦说。 “这辈子你都脱不去这学生腔,”柳彦杰细细嚼着虾子,“还在圣约翰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喜欢做学问,交和你一样爱做学问的朋友,看三民主义,做助人为乐的事。” “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4 过去,你看不起我做的事。”柳晨曦问,“现在呢?” “其实,我不是看不起,”柳彦杰认真地说,“你想的那些事我也想过,只是要实现的话相当地渺茫。人心不齐,很难做大事。万众一心说起来容易,真碰上事,私心就又上来了。这些年南京和重庆一直在内战,他们还扯上了延安,谁都说自己是救国,和运是救国、抗战是救国,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容不得他人插手。我不是要批评什么,权利就是那么回事,这是历史规律。生在动荡的年代,我们的思想一直跟着战争的局势跌宕不定,起初是激愤,久了就疲倦了。” “只是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晨曦说。 “是的。它需要契机。” 1941年的十月,柳彦杰和柳晨曦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吃午饭,沪西似乎很平静,没有人料到这是上海最后一个太平的深秋。 周末,柳彦杰拜访纪牧师后回到红屋,斯蒂别克始终忽隐忽现地跟在车后。柳彦杰知道那是张末根的车。 正午的太阳顶在屋瓦上,阳光洒在整个院子里。美娟抱着柳研熙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晒太阳,金盏菊随风微微摇摆。小人手里抓了一把小木枪,听说是美娟的父亲砍了木头,手工做了送给小人的礼物。罗烈坐在另一只石凳上,做着枪的手势逗小人玩。刘福的老婆生了病,刘福回家照顾媳妇,一早他就向柳彦杰请了假。厨房的娘姨们正在做菜,一阵阵煎鱼的油腻味儿从后窗飘出来。看到柳彦杰,美娟立即抱了小人站起身:“二少爷,您回来了。” 柳彦杰向他们点头。他迈步进入红屋,没有看到柳晨曦,便问罗烈柳晨曦去了哪儿。罗烈说,大少爷接了一个电话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也没要轿车。柳彦杰听他没要轿车,猜他去不了多远的地方。 下午,柳彦杰让陈琦把车开到白家。白家的下人替他们开了门,管家亲自把柳彦杰迎进大厅,陈琦跟在他身后。管家说白三爷一会儿就下来,柳彦杰坐在深褐的牛皮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拉着身旁小桌上白珠链灯罩台灯的开关链条,看灯泡一明一暗。 白三爷扶着木质把手,从楼梯上走下来,正要与柳彦杰说话,白家的女眷从门外走了进来。最前面一身酱紫暗花旗袍的女人是白凌桀的二房,后面还跟着身着青绿旗袍下摆绣有翠竹花纹的年轻女人。柳彦杰见过她,白凌桀的三姨太,她曾是周景的未婚妻。柳彦杰记得她好像叫赵雨辰。她们手里都拎着珠绣的包,可能刚从南京路回来。 女眷一进屋,大厅里立刻热闹起来,酱紫旗袍的女人向柳彦杰打了招呼后,缠住白三爷说东道西,赵雨辰在一旁小声吩咐娘姨们将她们新买回的东西送到房里。白凌桀与她们闲聊了几句,推说家中有客人,很快将她们请上了楼。二姨太带着丫头先走了上去,赵雨辰与白凌桀耳语了片刻,也跟着上楼去了。 “三爷好福气。”柳彦杰对白凌桀说。 “柳老板这是在羡慕我?”白三爷哈哈大笑,他走到沙发前,同柳彦杰说,“走,到里间去说话。” 白三爷说得里间是大厅旁的书房,两扇厚重的黑胡桃木门似乎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了。柳彦杰随白凌桀走入书房。书房里棕褐的护墙显出深厚的气质,书架上整齐摆放了不少书籍,书桌后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刘墉的字画。 身后是紧闭的木门。拉上丝绒窗帘,整个书房顿时昏暗下来,白凌桀坐到书桌后,拉亮桌上一盏乳白玻璃灯罩的台灯。柳彦杰被请到书桌前的另一把官帽椅上坐下。他一手撑在书桌上,等白凌桀说话。 “上海已经不安全,有消息说日本人会在年底前接手租界,”白三爷从抽屉里取出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压低声音对柳彦杰说,“宋先生要求尽快把东西送出上海。” 柳彦杰接过白凌桀递来的文件,打开后能看出是一份手绘的地图。柳彦杰看了看其中做了记号的一处,说道:“明白了。” “这批东西跟着中路走。”白三爷说。从南京库房出来的大批箱子,被分为两路各自去安全的地方避险。白三爷继续道:“根据传来的消息,中路目前比南路平静一些。” “我会安排,”柳彦杰将地图放回文件袋,又问,“这次是由周景护送?” “宋先生说由你的人负责护送这批箱子,”白凌桀目光严峻,“至于周景,当初他护送它们到上海,四年前这些东西没走干净,他又留在上海进行看护,一直到今天,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加上我这两年引起了日方的注意,周景又与我走得近,他如果有特别的行动,容易遭到敌方注意。所以周景这次不会再参与行动。” “租界的张末根在盯我的稍,不过你放心我会妥善与我这边的人联系。订好日子后,我会立刻把东西运出上海。”柳彦杰严谨地答道。 “你的那位负责人一定要可靠!” “不会有比他更可靠的人。”柳彦杰收好文件。 屋外香樟的叶子扫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柳彦杰看了眼白凌桀说:“丽丽那样的,也只有你才会信任她。” 白凌桀说道:“不是我信任她。丽丽是宋先生让我联系的人,有几个箱子由她看护。其实她也很可怜,找了那样一个男人。她很早就想把箱子转移出去,一直没等到命令。人为了爱情容易犯错,特别是女人。” “女人的心太软,靠不住!” “偏见!”白凌桀笑他,“最后,她还是冒了风险将其余的箱子转到了我这边。女人也是有大义的,别因为一个林若梅就让你对所有女人有成见。” “她惊动了租界,还有日本人!” “她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无论如何她不该显露这批文物,甚至把它卖给生意场上的人。但惊动洋人的不是她,”白凌桀的桃花眼睨着柳彦杰,“而是你!” “宋先生交给上海保管的东西,没道理让它流出去,”柳彦杰沉声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最讲究诚信,既然答应了人家,就绝不能失信!”柳彦杰继续说:“那些搞政治的人有他们的一套,我也有我的。虽然那买办骨头硬,砸了瓶子,但远比让他去用这东西去讨好洋人强得多。我宁可中国永远没了这样一件东西,也不会让它摆在外国人的博物馆里。” “是,你柳彦杰有骨气!”白凌桀笑着说。 “丽丽是个傻女人,死得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5 不值得。” 白凌桀叹了口气:“那男人把丽丽当做摇钱树,一旦摇钱树结不出铜钱,就没有价值。不过他杀丽丽是自己找棺材躺。那男人半年前被人打死在路上。” 沉思了片刻,白凌桀接着说:“日本人也在注意文物,他们比洋人更早行动。” “他们是怎么察觉的?” “不清楚。” “除了我们,一定还有其他人知道文物的事。”柳彦杰说。他不相信宋先生能完全放心把几百个箱子交给他们保管。搞政治的人天生玩得就是人斗人,他们没有有无条件地信任。 “当初宋先生是组织了一部分像我们这样人看守没有被运走的文物。但暗地中也必定有其他人在听命于宋先生做保护与监视我们的行动。最近我察觉到在我身边的保镖里就有这样的人。我认为,你身边一定也有!”白凌桀谨慎地答道。 白凌桀的话印证了柳彦杰的想法。柳彦杰收起白凌桀交给他的文件,说:“安排好后我会联系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景,白凌桀显得很愉快。柳彦杰问到他知不知道周景女人怀孕的事,白凌桀爽快地答周景与他说过了,白凌桀还说希望他能生个儿子。柳彦杰突然觉得白凌桀很不容易,许多自己无法轻易释怀的事白凌桀都宽怀地接纳了。要是柳晨曦哪天对他说自己的女人有了孩子,柳彦杰是不会为他高兴的。 走出书房,陈琦跟了上来,柳彦杰叫他去开车。白凌桀把柳彦杰送到门口,与他握了手。一直等陈琦把车停在跟前,见柳彦杰的车开出铁门后,他才转身回屋。 傍晚六点,外面天却很黑。路灯一盏盏地亮起,多年没有更换的灯泡发出绿幽幽的光。柳彦杰坐在车上,一会儿想到箱子、想到东洋人,一会儿又想到白凌桀、想到周景、想到小人,很多事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 车子开到红屋,美娟站在门口的阶梯上,她手里抱着小人,好像在焦急地等待什么。看到柳彦杰的车,她沿着石板路跑过来。“二少爷,二少爷!” “什么事?”柳彦杰让陈琦停车。 “大少爷还没有回来,罗烈打电话到医院,医院的人说今天大少爷没去过医院。罗烈又到大少爷常去的地方找大少爷,也没找到,”美娟想了想又说,“过去,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晚回家,总是会先打个电话。” “罗烈现在人在哪里?”柳彦杰没想到一回家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掏出怀表,指针指着六点半。柳晨曦从出门到现在已经七个多小时,既没有要车,也没说去什么地方。柳彦杰原以为他去不了多远,但从时间看,这事有点奇怪。柳晨曦是个守时的人,从他答应自己六点回家后,没怎么晚点过。而且今天他又是一个人出门。柳彦杰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心。 “罗烈开车到沪西去了,还没有回来。罗烈说,之前在租界里找过,那些店里、小白楼,还有锦绛堂的人都说没看见过大少爷,大少爷可能是去了沪西。”美娟解释说。她怀里的研熙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焦虑,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看到柳彦杰,伸长手臂扑向他。 柳彦杰接过柳研熙抱在身边,又让美娟把家里的几个年轻下人们叫到跟前。他吩咐道:“你们也去帮着找大少爷,尽快把他找回来!” 来到大客厅,柳彦杰把小人放在沙发上。小人像有感应一般知道家里可能发生了不寻常的事,静静地没有出声。他软软靠在柳彦杰腿上。美娟到厨房帮忙,一会儿端了个小碗出来。小人被放到小厅的桌子上自己吃饭,美娟照顾他。 柳彦杰拿了放在茶几上的申报,翻到社会版,暗杀、绑架的报道占去了绝大多数的版面,他胡乱地翻了几下,烦躁地把报纸丢回了茶几。等待是件磨人的事,柳彦杰从来缺乏耐心。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房门突然被打开,罗烈急急地带着一个衣着破旧的中年男人走进玄关。那中年人既紧张又好奇,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这间阔气的客厅。罗烈拉着他向柳彦杰走来,语气急促道:“二少爷,这是傻根。他今天在沪西看到过大少爷。” “怎么回事?”柳彦杰紧盯住这个叫傻根的中年人。 “您……您就是柳老板?那个……过年的时候给咱……咱们送大米的老板?”傻根结结巴巴地问。 柳彦杰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接问:“今天你在哪 38、第二十八章全 ... 里见过晨曦?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傻根咽了口口水,说道:“回柳老板。我……我是个拉车的。柳医生之前在劳勃生路开医寓的时候帮我看过病,叫车也总是叫我的车。我认识他。今天下午,我拉了个小开到戈登路,他说要到烟纸店买烟,我就把车停在旁边的当铺前面。当铺对面一家饭馆派头很大,新开张,门和牌子都新换的,以前没见过。门口站了几个穿高叉旗袍的女人,都还挺好看,不过我知道那是妓女。我们这些拉黄包车也做妓女的生意,晚上我们在这些馆子前蹲着,专门等她们叫我们的车。我想和那些女人先攀点交情,正要拉着车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柳医生从那饭馆里走出来。” 柳彦杰问:“他一个人?” “不是,”傻根琢磨了一下说,“柳医生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应该是军官,他身边围了不少兵,而且是日本人。像做我们这样生意的人,最怕见到日本人,一般见了就跑。因为看到了柳医生,所以我就多朝那边看了几眼。” 柳彦杰想到那个叫伊藤的日本军官。“然后呢?” 傻根愣了一下,回到:“柳医生上了那男人的车。是日本军车,我看到车门上有膏药旗。” “他们去了哪儿?”柳彦杰语气阴沉。 “向西开,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傻根说,“后面还跟了好几辆日本兵的车,我没敢再朝他们多看,怕多看了他们会朝我开枪。”傻根心有余悸。 “那个日本军官长什么样?”柳晨曦要真是和日本人在一起,是极麻烦的事。日本人狡猾奸诈,如果那日本人是伊藤健一,柳彦杰担心柳晨曦会吃亏。如果是别的日本人,柳彦杰怕柳晨曦凶多吉少。 “我没敢看他脸。不过他长得不是太像日本人,很少有东洋鬼子长那么高,比柳医生高,”傻根说,“柳医生好像认识他,他们边走边说话。” “你看到晨曦,是几点的事?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6 ” 傻根摸着鼻子想了想,说道:“大概两点左右。” 罗烈送走了傻根,柳彦杰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事。傻根说得日本人应该就是伊藤健一。柳晨曦今天和他在一起,所以没有叫车,也没有说去哪儿,因为柳晨曦知道自己不喜欢日本人,也提醒过他不要在和日本人有来往。 落地钟始终滴答滴答地走动,天越来越黑,出门寻人的下人们陆续回到红屋,没有人瞧见柳晨曦。 哪怕柳晨曦今天见了伊藤健一,现在也该回来了,柳彦杰想。难道,日本人要囚禁柳晨曦?柳彦杰不祥地想起了那几百个箱子。他想到柳晨曦和白凌桀都说过,日本人在找箱子!柳彦杰防着租界里的巡捕,忽略了日本人。难道日本人打算将柳晨曦做人质,逼他交出箱子?他们确信箱子在他这里?如果真的确信了,为什么不来抓他呢?柳彦杰陷入乱麻似的思绪里。 刘福今天请了假,家里的下人没人敢来问他用饭的事。美娟远远地站在角落,手里抱着孩子。 柳彦杰打电话给周景,想打听伊藤健一的事,他告诉周景,柳晨曦可能在日本人手里。 “柳医生?”听筒另一头传来周景的声音,“今天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在杜美路上看到过他。” “你确定没有看错?”柳彦杰疑惑地问,“有没有人跟着他?” “没有看错,肯定是柳医生,我还和他打了招呼。我问他准备上哪儿,他说‘出来散步,一会儿就回去’,当时我以为他是要去小白楼,或者是从小白楼出来要回红屋。没看到日本人,就他一个人在路上走。”周景说。 “他身边有没有停什么车?或有其他可疑的人?” “我开了车,看到柳医生在路上,就靠边与他说了几句话。旁边一直有来往的人力车、电车,对面的西餐厅门口停了几辆民用的轿车,其他倒是没注意。” 柳晨曦与伊藤健一在两点多时吃完了饭,之后就回了租界。四点周景还在杜美路看到过柳晨曦,罗烈去问白楼看门的大爷却说没见到过他。柳晨曦到杜美路是不是想去小白楼?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去不了的事?柳彦杰用力地在脑子里想。 “彦杰,我替你打听一下今天租界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抢劫之类的案子。日本人那里,我也会找人替你暗暗地调查。现在毕竟还不晚,也有可能柳医生在路上遇到什么熟人,有事在外面耽搁了。万一真是遇到绑票,绑匪一定会联系柳家,不可能没有音信!”周景认真地说。 “你要尽快!”柳彦杰说,“我担心这事和箱子有关。” 周景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慎重地回到:“我明白!一定尽早打听到你大哥的消息。” 挂了电话,柳彦杰食不知味地用了晚饭。他希望是像周景说的,柳晨曦在外遇到了朋友。但是事情往往就向着最坏的方向去。这夜,柳彦杰在客厅里守了一整晚。柳晨曦没有回家。 到第二天夜里,周景和三爷都到了柳家。柳彦杰一天没有出去,他派了人在外寻找柳晨曦的下落,自己始终在家守着电话或是等待想要与他谈判的人。他确定柳晨曦失踪了。 “如果是绑匪绑架了柳医生,今天他应该会给你电话或者递信过来!”白三爷说。刘福端来了晚点心,是几块精致的绿豆糕。 “我已经准备了钱!就等对方的消息!”柳彦杰抽着烟。他双眼充血,未刮的胡渣让他显得萎靡,但他说话的声调又是亢奋的。 周景说:“我问了昨天在劳勃生路巡路的警察,他们说有看到伊藤健一的车,好像是往虹桥路方向开。大西路闸口的则说,三点半左右,伊藤健一的车到过闸口,但没有进租界。那时有个中国人下了车。” “一定是晨曦,他在租界里出得事,我们太大意了!”柳彦杰说,“没想到,那些人会向晨曦下手。我早就想把他送出上海!香港比这里安全得多!如果早些把他送去香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周景说:“今早我到杜美路去调查了一下。问了沿街的街坊,他们都没有听到枪声或呼救声,也没见到什么陌生的可疑人。下午四点是弄堂里最热闹的时候,如果柳医生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不该没有人看到。” “晨曦学过一点功夫,不是那么容易能让人得手。对方是老手,可能用了什么药!”柳彦杰说,“他们不一定是外来人,说不定经常在租借里走动,不引人注意。” “也可能柳医生并不是在杜美路上被劫持,而是哪条冷落的小路里。” “我们需要扩大调查的地方。” “奇怪的是,那些人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白三爷拨弄着柳彦杰丢在茶几上的打火机,“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是哪边的人下得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话间屋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陈琦神色慌张地跑进客厅向柳彦杰报信:“二少爷,外面来了个日本人!”他朝沙发上的白凌桀望了一眼,继续说:“就是上回与白三爷一起到赌场来的那个日本人!” “伊藤健一!”柳彦杰闻言站了起来。 白凌桀放下手中的打火机,望向柳彦杰。柳彦杰也朝坐着的两人默契地注视了两眼,转身对陈琦吩咐道:“请他进来。” “东洋人先行动了。”周景轻声说。 白凌桀点了点头。“听他准备说什么。” “我们要回避吗?”周景问。 “不用了,他认得我们的车。”白凌桀说。 柳彦杰是最该冷静的人,但听到伊藤健一到访时反而心绪烦乱地有些难以控制。柳晨曦的失踪已经让他整个晚上没有睡觉。他现在能体会当初自己被带到捕房后,柳晨曦的急躁。只是,柳彦杰的急躁愈加炽烈,他完全没有柳晨曦的消息。 军靴与地板碰撞的踢踏声从门口的玄关一路来到客厅。伊藤一身日本军装,腰间系了武装带与手枪。他的两个心腹日本宪兵被安排在门外,伊藤独自一人走进屋。见到客厅里的白凌桀与周景,他似乎毫不意外。沙发上的白凌桀与周景见他过来,站起了身,双方表面上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依次入座。 伊藤开门见山地询问:“柳老板,我接到消息柳医生昨夜没有回家,你们失去了联系?” 柳彦杰也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们正在努力找他。听说,昨天伊藤先生见过我大哥。”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7 “昨天我请柳医生吃了顿饭,感谢他在英国时对我的帮助。” “我听晨曦提过,伊藤先生曾是他医治过的一个病人。”柳彦杰发现他说‘晨曦’的时候,眼前这个日本人不悦地皱了下眉头。 “柳老板,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怀疑我!”伊藤健一神情严肃,“因为我是日本人。” 柳彦沉默不语。他抬头望向伊藤健一。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日本人。他有一副好相貌,加上他挺拔的身材,是女人眼中理想的美男子。但女人不敢轻易接近他,伊藤的眼睛像狼,目光凌厉凶狠,这样的男人时刻都在寻找猎物。 白凌桀一旁喝着茶,意味深长地微微抿嘴笑了笑。周景没有说话,他始终注意伊藤健一,一脸戒备。 “出这样的事,中国人认为是日本人下得手,实际上是一种直觉,但直觉并不一定正确,”伊藤健一端坐在沙发上,说道,“昨天下午,我原想送他回红屋,但被婉言谢绝,只将他送到了租界闸口。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用车送他回家。晨曦下落不明,让我感到非常自责。是我将他约了出去,却没能使他安全到家。所以,即使知道柳老板对我心存不满,今夜也必定要来拜访。我要表达我的歉意,并愿意尽一切力量寻找晨曦。” “感谢伊藤先生对我大哥的关心。我会竭尽所能找到他,保护晨曦是我的责任。”柳彦杰目光锐利。 白三爷朝他撇去一眼。那一眼让柳彦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看透了。 伊藤健一用一贯的军官强硬的语气说道:“柳老板应该知道,无论在沪西还是租界都有日本军队,只要晨曦还在上海,我必定能找到他的下落!晨曦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朋友。” 日本人说得很有诚意。柳彦杰吃不准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假。柳彦杰露出礼貌的笑容,对伊藤说:“伊藤先生愿意出力协助,让我很感激。如果有晨曦的消息,希望伊藤先生能立刻联系我,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兄弟。” 伊藤答应一有消息就通知柳彦杰。他没有久留,很快带着日本宪兵离开红屋,临走前伊藤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他走后,周景忍不住问:“这日本人说得是真的假的?该不会是贼喊捉贼?”周景压低声音又道:“我听说,这个伊藤健一从北平调任上海,就是为了调查那件事!” “他接近柳医生或许是有目的,”白凌桀拿了茶几上的绿豆糕,细细咬了一口,“不过,他似乎确实对柳医生有好感。彦杰,你觉得呢?”白凌桀故意朝柳彦杰看,那眼神很复杂。 “不知道。”柳彦杰不愿回应他。 “如果真的不是东洋人干的,那就是租界的人在搞鬼!”周景说。 “那也未必。”白凌桀从口袋中抽出手帕。 刘福上前收了白三爷用过的碟子,用抹布擦干净茶几。 39 39、第二十九章全 ... 第二十九章 空气里混杂着郊外泥土的气息。柳晨曦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缓缓注视着目前身处的房间。水门汀地板,天花板一角渗过水,有大片灰黑的霉斑。下方是两扇窗,都被安上了铁栅栏。柳晨曦扶着墙慢慢站起,迷药的药性还没有完全退干净,手脚难以发力。柳晨曦猜测对方可能使用了安非他命一类的药物。 他缓慢地挪向窗户,靠在窗边谨慎地向外望去。大片的农田,远处能看到几处农户。这可能是一栋建在乡下的民房。 从高度上判断,柳晨曦所在的房间在二楼。底下有院子,几个黑衣人始终在院子里巡视,戒备森严。他看到了四周围拢的白墙,墙体很高,不容易翻越。白墙过去刷过字,由于风吹日晒早已经模糊,依稀能辨认出“凝聚意志”四字,后面还有几个字被几棵大树遮挡了,只能看到零星的笔画。柳晨曦敏感地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牢房。 柳晨曦转向屋内。房间里除了一个摆在角落的木质马桶,还有一张铁床,铁床上摆了条陈旧的被褥。他轻轻地走到门边。厚重的铁门从外面反锁着。柳晨曦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听动静,偶尔能听到脚步声。 他坐到床上,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告别伊藤健一后,他乘了电车去杜美路,准备到小白楼。下车后,他遇见过周景,还和他说了话。快到白楼时,柳晨曦敏锐地感到有人在跟踪他。他经常有被人监视的感觉,那感觉从他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柳晨曦绕着杜美路来到格罗希路,警觉地注意着身后的视线。 那是一双居心叵测的眼睛。 柳晨曦摸了摸随身的物品,有钱包、手帕,还有一串白楼的钥匙。没有由来的,他想到张末根那番莫名的话。他突然紧张起来,有种不好预感。柳晨曦走进一家当铺,确定那双眼睛没有跟进来后,当掉了手表。他偷偷将白楼钥匙藏在花几下。柳晨曦若无其事地走出当铺,重新向杜美路方向走去。 那阵昏晕来得非常快,在他还没有走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而至。柳晨曦甚至没有看到劫持他的人。对方大约有三四人,柳晨曦在昏迷前听到他们在交谈。有个声音是他熟悉的,但由于意识模糊很难分辨了。 柳晨曦伸进口袋,原先放在里面的钱包已经被搜走,手帕也不在原来的位置。那些人翻了他的东西。 他重新回到窗边,避开黑衣人,小心观察着外面的景物。那些人用车把他载到了这里。可能已经过了一天,柳晨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出了上海。如果出了上海,是在浙江还是江苏? 天黑的时候,走道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柳晨曦躺回到原来的地方闭上眼。 门被打开,走进一个身穿蓝色上衣的男人。他来到柳晨曦跟前,起先试探地用鞋尖戳了戳柳晨曦的肩部,接着抬脚用力踢在他肚子上。柳晨曦吃痛地皱起眉,假装被疼痛折磨地弓起身,艰难地睁开眼睛。 对方对他做了个手势。柳晨曦颤颤巍巍站起身,没待站直,已经看到一支枪口对住了自己的额头。柳晨曦下意识停下动作,怔怔地望向对方。男人面无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柳晨曦在身后男人的押解下走过阴暗的走道来到底楼。灯泡孤零零地吊在天花板上,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正在擦手里的枪。柳晨曦看到一个被丢在地上的钱包,里面的钱已经被掏空,周围散了不少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8 碎纸片。柳晨曦看出那是过年时自己与柳彦杰合拍的照片。柳晨曦强忍住心中的愤怒。其中一人看到柳晨曦下楼,走上前,和柳晨曦身后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耳语了的几句。他似乎得到了什么指示,找来一条麻绳狠狠地将柳晨曦的双手反绑起来。柳晨曦不合作,下巴立即被对方揍了一拳。他顿时感到嘴里涌起血腥,嘴角火辣辣地疼痛。出门前,另一个男人在柳晨曦的嘴里塞了一团布。 被手枪抵着,柳晨曦被迫走到院子里。 满月的日子,月亮却没有出来。院子里树影重重,像一道道阴森的幽灵。除了押解柳晨曦的男人,另两个黑衣人也一同尾随走出房子,紧紧跟在柳晨曦身后。柳晨曦感到他们的眼神就像毒蛇一般凶狠,随时可能用他们的毒牙咬断自己的脖子。 角落,两个浑圆的灯泡突然亮起。是一辆桥车。白墙上被遮挡的字猛地暴露在柳晨曦眼前——凝聚意志,保卫领袖。他心底发凉。柳晨曦知道这个题字,那是军统的口号。自己在军统局设的秘密看守所里。军统局和七十六号一样,是冷血残暴的鬼。这只鬼暗杀了许多人,汉奸、共党、所有与它作对的人。 三个黑衣人在柳晨曦身后同时举起了枪。 他们是要在这里枪毙自己?柳晨曦发寒地想。军统为什么这么做,他们知道了什么?柳晨曦不停地在脑子里思考。 “上车!”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向柳晨曦做出指示。 柳晨曦愣了一下。他们是要转移他。转移到哪儿?难道要去重庆?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可能会送他上火车,柳晨曦希望自己能找到逃走的机会。 柳晨曦坐上对方安排的车。两个黑衣男人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那个唯一会说话的男人坐到了副驾驶座上。玻璃窗被白色窗帘遮没着,车子安静的像一辆灵车,晃晃悠悠地开在乡间小道上。 偶尔转弯,柳晨曦能从前窗看到外面的农田。他强迫自己冷静,从作物的向阳性分析方向。车子时而朝西面行驶,时而又向东。车厢里没有人说话,有时会有几声咳嗽,是柳晨曦左边那人发出的。汽车总是在开了很长时间后,停下稍作休息。司机会在这时下车,坐到空地上抽支烟,或钻进道旁的草丛里撒尿。那些负责看守他的人轮流下去透透气,偶尔也会将他带下去放风。可能是觉得柳晨曦比较老实,后来他们拿去了他嘴里的布。柳晨曦动了动下巴,让下颌骨的酸疼不那么明显。 夜里的郊外乡间,黑暗无际,森冷凄凉。过去柳晨曦夜晚坐火车回上海时,农田间总有星星落落的亮光,那是从农户家中透出的光线,交织成温和的星芒。如今一切都笼罩在漆黑之中,恐惧压抑死死地侵占了这片曾经美好的江南土地。 汽车仍在小道上行驶,柳晨曦无法得知自己的目的地。东边逐渐白亮起来,他忍不住疲倦打起了盹儿。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感到一阵颠簸。柳晨曦张开眼。两边的男人都低垂着头睡觉。副驾驶座上的蓝衣人在抽烟,他把窗拉下一条缝儿。 他们已经出了原先的地方。之前是一片片农田与平地,现在多了丘陵,路变得越加难行。白天,道路上除了柳晨曦坐得车,有时也有其他车辆驶过。所有的车辆都默默无声,冷漠地与他擦肩而过。 前方道路旁有被炸毁的民房,焦黑的墙体早已没了屋顶。木桶横躺在乱草堆里。农田中的茄子被人拔光,只剩焉掉的紫红叶子瘫在泥地上。这地方早前一定刚打了仗,柳晨曦想,现在这条路是不是也成了日本人的呢。 后边有车跟了上来。司机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与它拉开了距离。 柳晨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军统对他的劫持是在意料之外的,自己被卷入了一场不可预料的战争。这场战争没有硝烟,看不清敌我,没有选择,只能前进,随时准备牺牲。如果自己死了,柳彦杰一定会难过,柳晨曦并不希望他难过。也许柳研熙能让他快乐,柳彦杰已经承认了研熙是他儿子。儿子总是能让父亲感到快乐的。 后视镜里,那辆车又接近了上来。司机向右借了道,放慢速度,让车超过前去。 一定是出上海了,虽然车子一直在绕圈子,但柳晨曦仍感觉自己离柳彦杰越来越远。饥饿折磨着他的胃,一阵阵的疼痛。有没有出南京?日本人在南京周围设了许多封锁线,没有见到封锁线,应该还没有离开江苏。柳晨曦又鼓励自己,或许还有希望。 变故总是来得急促。前方的车突然踩了刹车,横停在道路上。车上迅速下来数名穿军装的人,他们手里有枪,要求黑衣人停车。 是日本宪兵。 柳晨曦认出他们的军服,是日本兵巡路,他们经常在路上拦截车子,要求检查。只要黑衣人停车,他们就会上车搜。查车还有查人。以前日本人都用军车,可能是觉得醒目,抓不到敌军分子,现在他们狡猾地改用没有标示的民用汽车。不知道黑衣人身上有没有良民证与通行证,柳晨曦是没有的,没有通行证日本人不会让他们通过。 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机警地叫醒后座的两人。柳晨曦听到他们恶狠狠地嘟囔了句,来得真快,接着又用毒蛇似的眼睛狠狠地刮了自己一眼。他们解开绑在他手上的麻绳。前座的男人命令柳晨曦:“老实一点!不然现在就要你的命!” 柳晨曦做出配合的姿态,微微点了点头。 汽车被停在路边。这是条危险的上坡路,路面与一旁的地基相差了数米的高度,底下乱草丛生。日本宪兵用枪杆敲了敲车玻璃。柳晨曦在两个黑衣人的围拥下走下车。 日本人趾高气昂地站在车前,那几名黑衣人见了他们立刻换了态度,对日本兵低头哈腰。日本兵要求他们出示通行证,那个看似黑衣人头领的人,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证件恭敬地递到日本人手里。 这些人是有准备的,柳晨曦想,他们可能已经替他做了假身份,要把他秘密送出去。日本兵手持通行证,装模作样地围着他们对照相片看。他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便向他谦卑的鞠躬。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成了亡国奴,柳晨曦不是滋味地想。 日本宪兵走到柳晨曦跟前,柳晨曦秉着一股民族志气不肯弯下腰。黑衣人向他瞪眼,柳晨曦并不理会。日本宪兵极不满他的态度,用军靴猛力踢向他的腹部。锥心的疼痛令柳晨曦咬紧牙关,但他始终没有弯腰。日本宪兵重新拿起几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89 张通行证,骂了声脏话后将它们撕成了碎片。 黑衣人没料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们要求柳晨曦向日本人低头。柳晨曦不愿意。日本宪兵迁怒地将枪对准了所有人,黑衣人这方被动拔出了手枪。 这是一场混战。不知是哪一方先开了枪,顿时枪声大作,惊起山丘中的乌鸦,黑压压地飞出丛林。“砰砰砰”,不时能听到子弹从枪膛里射出的声音,每一颗都可能让人丧命。柳晨曦感到耳膜震动。有人中了枪,闷声倒在地上,血不住往外流,发出痛苦的呻吟。枪击仍在继续,没有人在乎躺在地上的人是谁,这一刻谁都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柳晨曦敏捷地躲过日本人向他射来的第一发子弹。他朝汽车的方向就地翻滚,很快第二颗子弹擦着他的身体被打到地面,地上的小石子骤然弹起,划过柳晨曦脸颊。现在他需要找一个掩体来保护自己。在第三发子弹毫不留情地即将钻入他的胸口前,柳晨曦躲到了车头后。子弹穿过车前方的钢板,钢板上留下明显的子弹孔。他坐靠在车后重重地喘气,时不时警惕地注意两方人的动静。 一个日本宪兵中了枪,他卷缩地捂住腹部摔在地上。黑衣人趁乱又发起一阵攻击。原先针对柳晨曦的日本人无暇再顾及柳晨曦,转身朝着黑衣人方向开枪。双方边射击边机警地向后退去,都已找了掩体。日本人躲在那辆民用车后,不时找准时机向黑衣人方向射击。几个黑衣人靠在自己这边的车辆旁,迎击日本人。枪林弹雨中,汽车被打中数枪,柳晨曦注意到车体已有损坏,可疑的液体从底部漏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柳晨曦朝日本人方向小心地望过去,有人将枪口瞄准了汽车。“日本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认识让柳晨曦迅速离开汽车向后退去,身后是相差数米高的低地,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黑衣人立刻察觉了柳晨曦的举动,他们绝不会让他逃跑,有人将枪对准了柳晨曦的后心。在扣动扳机的刹那,一声惊天动地巨响,火焰霎时将围在车旁的黑衣人吞噬,他们甚至没来及叫喊已经全身起火。三人被直接弹出车道,浑身冒火落入草丛中。一人挣扎地跑出几米,最终还是扑倒在地,身上燃烧着致命的火焰。 强大的爆炸力将柳晨曦推进草丛,虽有所准备,但落地时还是不慎扭伤了脚踝,手掌也火辣辣地疼。柳晨曦翻掌一看,掌心被枯枝戳破,血不住地往外流。不远处是燃烧着的黑衣人的尸体,黄褐的草堆里燃着红色火焰,红得刺人眼目。头上传来日本人嚣张而残暴的笑声。 柳晨曦感到强烈地恶心,那是一种愤恨怨怒又夹杂了内疚的复杂感情。他可以提醒那些黑衣人,但为了逃命,他牺牲了他们。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提醒了他们,他就会被送出江苏。要么死要么一辈子被软禁。在这场战争里,人与人间不再有信任,到处都是敌人,甚至没有同胞,同胞只是另一个敌人。这是多么可怕,战争把人变得那么狭隘与自私。 日本人的笑声近了。他们一定是想检查尸体,这群阴险的日本人做事总是小心谨慎。柳晨曦用流血受伤的手在脸上、身上摸了又摸,让自己显得狼狈又凄惨。顾不得虫蛇与肮脏,柳晨曦迅速趴在草丛中。他屏住气息,很快听到了日本人的声音,他们好像确认了死亡人数。突然,柳晨曦感到日本人向下丢了什么东西,散发着难闻的臭气。他不能转头,从日本人的话语里可以猜出,那是死在路上的黑衣人的尸体。听着日本人居高临下对中国人的嘲笑,柳晨曦流 39、第二十九章全 ... 血的手紧紧拽住身下的草,这些东洋鬼子总有一天要将他们赶出中国土地! 很快,上方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日本人离开了。 柳晨曦艰难地站起身,从口袋掏出手帕,咬住一端将受伤的手掌包扎起来。他一坡一坡地朝那几具尸体走去,最后停在他们身前。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柳晨曦有些难过。他不是难过这几个黑衣人,只是难过生命的逝去。他没有能力安葬他们。柳晨曦将黑衣人与那个司机摆放到了一道,在他们身上撒了些稻草。这些人也有亲人,他们的亲人连他们的尸体都见不到,何尝不是一种不幸。 在日占区,柳晨曦必须谨慎地找到能询问方位的人。天边乌云密布,那是下雨的前兆。 40 40、第三十章全 ... 第三十章 父亲的信从香港寄到红屋,离发信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中途辗转了很多地方。由于八月出了陈家小姐那桩事,父亲特意询问了柳晨曦与柳彦杰的安全。如今似乎没什么事比性命更重要。信里再一次提到要两个儿子去香港。之前都是柳晨曦回得信,现在他生死不明,柳彦杰觉得不好立刻向父亲提这事,看完后就把信锁到抽屉里。 柳晨曦已经失踪三天,柳彦杰托人在法租界到处寻找线索。昨天周景在格罗希路上的一家店铺中,找到曾为柳晨曦典当东西的伙计。伙计说柳晨曦那天当了一块手表,很快又被尾随而来的黑衣人买走。周景质问伙计,当品怎么能不到当期就卖掉,伙计畏畏缩缩地说,来当铺的人不简单。 伙计的话很玄妙,柳彦杰在心中琢磨对方是怎么个不简单。对方是中国人,中国人反而难以琢磨,派别多,说不准是哪一方人,甚至西欧人、日本人,都能差遣中国人。那天,柳彦杰还在当铺里找到了柳晨曦遗失的钥匙。这钥匙扣很特别,柳彦杰一眼就认出了它。 柳晨曦不会莫名其妙地典当手表,也很少会遗失东西,他一贯小心仔细。柳晨曦必定是觉察到了什么。三天足够做很多事,不知道柳晨曦现在怎么样。柳彦杰直觉他还活着,可能已经已经不在上海。 柳晨曦失踪的第四天晚上,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个不停。刘福接了电话,说是从锦绛堂打来的。柳彦杰这几天都没有到堂里去,锦绛堂一直由陈琦照看,心想可能是有重要的事需要他处理。接起电话才发现,打电话来的人是伊藤健一。 “我知道,你们这些地道的中国人,其实不愿意与日本人打交道,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日本人有联系。在你们看来这是坏名声的事,是汉奸做的事,”伊藤健一在电话里用中国话说,“我尊重你们的意愿。刚才拨电话的是我的助手,他是中国人。” 这个日本人表面上很为中国人着想,事实怎样没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0 有人知道。柳彦杰对他还是相当防范。几天前他说愿意协助寻找柳晨曦,今天故弄玄虚打这个电话,或许是有了消息。想到这里,柳彦杰不免有些激动。 伊藤健一道:“下午接到消息,江苏东山附近有村民看到与柳医生相像的人。我派手下去询问,确定有士兵拦下过一辆车,车上其中一人与我们描述的柳医生相似。当时士兵查阅过他的通行证。虽然名字不同,但不排除通行证上使用了假名。通行证贴有照片。我已经要求东山方面尽快将通行证送到上海。” “日方扣下了他的通行证,”柳彦杰问道,“那人现在什么地方?”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继续道:“当时双方有些误会,发生了冲突。士兵撕了他们几张通行证,两方都有人开枪。” 柳彦杰怕这种事,一群亡命之徒的枪击火拼下,总要死几个人。受伤是小事,只要还有得救。 “死了四个中国人,”伊藤注意着自己的措辞,目前的中日关系一触即发,他尽量避免与柳彦杰产生矛盾,“当时一共有五名中国人与一辆黑色轿车,枪击后确认五个中国人全部死亡。但当我的人要求重新核查时,发现事发地只剩下四具尸体,而且能看出有人替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土葬。可以推断,有人诈死,并在事后逃脱。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怎么能确定不见的人是照片上与晨曦相像的人?”柳彦杰问。他在听到死亡两字的时候,恨不得杀了所有的日本人,但又不得不与日本人周旋。生活中总有这种令人憎恨的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道:“当时由于汽车发生爆炸,尸体上都有明显的烧伤,不容易辨认。但士兵们有印象,最初与他们起冲突的人身穿米色风衣,他是五人中唯一没有穿深色衣服的人,也是我们怀疑是否是柳医生的那个男人。因此,虽然剩下的尸体不少面容被毁,但衣裤颜色可以分辨的,失踪的正是那名身穿米色风衣的男人。” “这么说,他极可能受了伤!” “是的,”伊藤停顿了一下,坚定地说,“我已经派人去往东山,寻找他的下落。” 谁都没有肯定地说那人就是柳晨曦,但此时两人却好像已经默契地认定了一样。柳彦杰挂了电话,走到窗前打开窗。昨夜下了一场雨,天越来越寒冷。梧桐树叶所剩无几,潮湿的毛球孤零零地挂在枝头。道路上行人稀少,树下衣着褴褛的老人带着闺女在路边卖唱。老头拉响弦子,姑娘清脆的嗓音传至耳边: 从军伍,少小离家乡; 念双亲,重返空凄凉。家成灰,亲墓生春草,我的妹,流落他方! 兄嘉利,妹名丽芳; 十年前,同住玉藕塘;妹孤零,家又破散;寻我兄,流落他乡! 风凄凄,雪花又纷飞; 夜色冷,寒鸦觅巢归。歌声声,我兄能听否?莽天涯,无家可归! 雪花飞,梅花片片; 妹寻兄,千山万水间,别十年,兄妹重相见,喜流泪,共谢苍天! 柳彦杰记得这是电影《野草闲花》中的《寻兄词》。战乱的年代,有多少人在寻找自己的亲人。他们或暂别,或离别,或再难相见,却仍意志坚决地哪怕踏遍天涯也要找寻。 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下起了雨。 柳彦杰准备今晚就动身去东山。他告诉罗烈准备好车与通行证。正当他要离开时,客厅的电话再一次响起。这次是白凌桀。柳彦杰把电话转到了卧房。 白凌桀的声音总是不缓不急。“德国人从巴黎一直打到莫斯科边外,前几个月又对英国实施了海狮计划,西欧那边打得很厉害。英军准备这个月撤出租界,法军也一直在陆续地撤。美军原本一直隔岸观火,现在也派遣了船只到上海,要把留在这里的美国人送回国内。局势很不乐观,估计下个月租界就将名存实亡。” “日本人势力很大,看样子上海是要保不住了。” “法国人和英国人如今自顾不暇,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做绑架柳医生那种事,”白凌桀说,“如果那个日本人说得是真话。彦杰,那么这件事就只可能是中国人干的。但是,如果日本人说得是假话……” 柳彦杰压低声音道:“他刚来电话,说在东山那边找到了晨曦的线索。” “如果他说得是假话,又提供了诸如‘发现极似晨曦的人目前在江苏一带’的线索,就有可能是想把你调离上海,做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白凌桀冷静地分析。 “你说的这些我想过。他们要做对我们不利的事,在哪儿做都一样。外面到处都是日本宪兵,”柳彦杰说,“我并不十分相信日本人。但是,如果这真是日本人设的圈套,我也认!他们找晨曦做诱饵,是捉对了人!” 白凌桀在另一端笑出了声:“彦杰,你心里有鬼。” 柳彦杰没有理他的话。“如果日本人这次说了真话,你觉得会是哪一派人干的?” “汪伪、中统、军统,哪一派都有可能。”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接到任何威胁性的信件或电话,”柳彦杰说道,“要是汪伪干的,他们可能是想用箱子里的东西讨好即将完全掌控上海的日本人。不过,如果说是重庆策划了此次的绑架,我无法理解,这些箱子本来就是替他们看的。” 白凌桀思索了片刻,说:“彦杰,有时越无法解释的事,就越有发生的可能。”白凌桀那边传来房门上锁的声音,接着又听他道:“还记得你六月进捕房的事吗?我听说,最后是日本人出面干涉了结了这件事。而和日本人联系的人,正是你大哥柳晨曦。” “你是说,他们可能认为我亲日,或者是我大哥亲日。重庆对我不放心,先抓走晨曦,以防备我。”柳彦杰当初察觉到法庭上异样的顺利感,也的确猜想其中的隐情。在上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为达到目的什么事都能做。柳晨曦为了他可以去找日本人,重庆又怎么会不找他。仗打了这么多年,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早已经是个气泡,一碰就破。 离开红屋后,汽车向西驶往江苏。出了沪西,就是大片的田野。庄稼地的晚稻在雨中摇摆,细瘦杆子顶着几束不饱满的谷粒。丰收的季节,老百姓种的田有多少能存到中国的粮仓。蓝眼睛高鼻子的西方人虽然走了,东洋人仍张牙舞爪地侵占着这片土地。一切都没有变。 深秋的风愈加冷涩。晚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1 上到了青浦后,遇到哨卡,不好再过界,柳彦杰只能在那边停留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往江苏东山。雨停了,空气里夹杂了庄稼地的清香。汽车一路都开得很慢。罗烈和他每到一处,就下车询问附近的村民,有没有见过柳晨曦。柳彦杰会打开钱夹,里面有过年时柳晨曦与他的合照。柳晨曦身穿白衬衫带着欧式花纹的深银灰真丝领巾,背景是坎特伯雷大教堂,他站在自己身边微笑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美好的日子过得总是那么快,就像柳晨曦说的“省也省不住”。问了近十数人后,依旧没有柳晨曦的音信。柳彦杰失望地合上钱夹,把它放回胸前的暗袋中。 如果那人是柳晨曦,现在也不可能再停留在东山,他一定会往回上海的路上走。回上海的路有许多,柳彦杰却只能选一条。柳彦杰走的是大道,因为他还有辆车。他只希望自己别和柳晨曦走岔了路。 道路上每过一段就有日本人设卡,检查证件。看到日本人,柳彦杰不免想到伊藤健一。这个日本军官也派了人,柳晨曦只要经过这些哨卡就有可能被发现。柳彦杰内心里并不想让日本人先找到柳晨曦。 柳彦杰站在车门边,等罗烈收好证件便准备上车。这时,前方一阵热闹。开来几辆时新的小汽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黄灰相间的客车,车箱上绘了大幅电影海报。原先在道路上设卡的日本兵见到开来的汽车,纷纷离开原先站立的位置涌了上去。日本人嘴里吐着污言秽语挤到车子旁。很快有人下车,人被堵在了人堆里。柳彦杰看不到对方容貌,只听到人群里传出轻浮的口哨声。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罗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转向柳彦杰。 “在看电影明星。”柳彦杰朝前方望了一眼。 “日本人也看我们中国的电影?迷我们中国的明星?”罗烈问。 “电影看不懂,女人总是看得懂的。”柳彦杰不屑地说。 趁着日本人围拥轿车,柳彦杰准备重新上路。开到闸口,却见那辆黄灰客车横在道前。柳彦杰虽然急于想过哨卡,但也不得不等这车再次起步。客车上的人陆续走下,可能是赶着拍戏,不少人身上脸上带妆,有些还头戴珠髻朱钗。前几年拍了红楼梦与木兰从军,现在不知道又要拍什么。 柳彦杰心中关切柳晨曦安危,对这些人没有多加在意。那些演戏的配角们经过他的车,到日本人的哨卡前检证。 柳彦杰突然感到有人在敲打他的车窗,很轻,带着一股小心的刻意。 柳彦杰警觉地摇下车窗向外望去。不少藕荷锦缎棉衣与水绿褶裙在眼前摇动,其中一人身材较这些姑娘高挑,身搭银红肩褂配了蜜色棉衣,底下是鹅黄棉裙。再向上看,她脸上施过脂粉,和田玉色温润清新,目如杏子明亮水灵,鼻梁高挺,饱满的唇因抹了朱色更显立体妩媚。她青丝于鬓边垂在胸前,脑后盘了繁琐而优雅的发髻。那发髻的发稍有微卷,柔顺地贴在髻上,一支简洁的发簪插在假发髻上,倒也平添了几分灵动。她见柳彦杰朝自己看来,对他颔首示意,很快又跟上队伍混迹在人群之中。柳彦杰注意到她走路时腿脚有些不便。 “罗烈,”柳彦杰收回深究的目光,对罗烈吩咐道,“一会儿我们掉头,跟住这辆客车。” 罗烈也在注意这群拍戏人,听了柳彦杰的话,顿时疑惑地问:“二少爷,我们不是在找大少爷吗?跟着他们,那找大少爷的事不就耽搁了?” “跟着就是了,不要多问。”柳彦杰摇上车窗,目光紧紧盯住之前敲他车窗的人。 对方很顺利地过了关卡,纷纷从柳彦杰车旁走过,回到客车中。那人经过时又一次状似不经意地敲了敲他的窗户。柳彦杰会意地朝她点头,用口型无声地问道:“去哪儿?”那人立刻用口型回他:“上海。” 客车发动后,罗烈开车了跟上去。日本人对柳彦杰一会儿出一会儿进的举动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太过追究。一路上柳彦杰的车始终默默地跟在客车之后,看着它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柳彦杰心情不觉放松舒畅起来。 田野的道路似乎不是那么漫长了,柳彦杰看到了来时几户村民的房子,有几间房顶的烟囱里冒出了青烟。他们离上海越来越近了,再过不久就能看到沪西的车站,如果那辆车能直接进入租界就更称柳彦杰的心了。 就像有感应一般,那车在进入上海后驶向了法租界的丁香花园。客车停妥后,演员们陆续从车上下来。身穿鹅黄棉裙的女人最后下车,她与身边的青年握了握手,连声感谢后,奔向柳彦杰的轿车。 柳彦杰早就为她开了车门,见她跑过来时脚步有些踉跄,便出了门要去迎她。对方向他摆摆手,提了拖地长裙,满脸笑容地奔到他身边。 “上车说话!”柳彦杰谨慎地朝周围看了看,将她带上车。 前座的罗烈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被二少爷带进汽车的女人,他对柳彦杰突然改变主意的做法很不满意,在罗烈眼中,大少爷远比这女人重要的多。罗烈朝窗外啐一口痰。 40、第三十章全 ... 柳彦杰上车后立即对罗烈说:“去杜美路。” 罗烈发动车子驶向白楼。 柳彦杰紧紧地盯着身边的人看,一语不发,最后着实忍耐不住大笑出声。罗烈不明所以地向后视镜望了一眼。对方压低声音不满地斥到:“你笑够了没有?” 汽车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罗烈吃惊地转过头叫:“大少爷?” 柳晨曦说:“罗烈,专心开你的车!” 柳彦杰在嗤笑过后,严肃地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清楚。开始在一间可能是用来监视的房子里,后来跟着车不停向西走,”柳晨曦说,“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抓我。” “现在不方便说话,这事我们回去再说!”柳彦杰安抚地环在他肩上。他不想看到柳晨曦心神不宁的样子,伸手将他拥抱住:“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 柳晨曦也拥抱他:“我知道,你一定很着急。你被巡捕带走的时候,我也很着急。” 罗烈在前方的后视镜里看他们,尴尬地咳了两声。 柳晨曦立刻放开了他。 “你怎么会和拍电影的人在一起?”柳彦杰问。 “我离开出事地方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2 的时候,身边没有证件,只好走那些偏僻的小路。小路上虽然不太会日本人,但容易迷路,”柳晨曦回忆说,“今早我走到山里,在山脚下遇到了他们。说来也巧,我在里面见到一个认识的人。他是导演的外甥,去年冬天在跑狗场外是我从租界警察手里救下了他,他还记得我。我把我的情况与他一说,他立刻答应想办法把我送回上海。” 柳彦杰想到方才与柳晨曦握手的青年。 柳晨曦在柳彦杰的陪同下回到杜美路的房子。这里和过去一样,清静又带着些许私密。柳晨曦在卧室换药时,柳彦杰发现了他手掌上的伤。 柳晨曦说自己早上在剧团租下的小屋里洗过澡。柳彦杰知道他一定已经去掉了不少狼狈落魄。如果让他看到柳晨曦满身染血的摸样,恐怕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这时,娘姨端来一个脸盆,放在梳妆台上。柳晨曦要去取里面的毛巾,被柳彦杰拦下了。“我来。”柳彦杰替他绞了毛巾给他洗脸。 这房里的摆设总是一层不变。这间房过去是老人家准备给儿子结婚用,梳妆台的镜面很大。台面上还拜了一对白瓷金边的鸳鸯。柳晨曦用力拉掉头上的假发,对着镜子洗去脸上的妆。柳彦杰在一旁帮忙搓毛巾。 “这是什么?”柳彦杰注意到他嘴角的淤青。 “没什么,”柳晨曦不甚在意地摸了摸嘴角,“我不听话,受了点教训!” 床上放了一套柳彦杰从衣橱里取出的衣裤。柳晨曦洗完脸,脱去身上的肩褂与棉衣,露出里面的白色亵衣。柳彦杰从身后拥住了他,看到他颈部的勒痕。柳彦杰不知道他还受了多少伤,这些伤都在狠狠揪他的心。 “彦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柳晨曦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没有把你保护好!”柳彦杰将头埋在他颈项亲吻。 “不是你的错,”柳晨曦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啄着他柳彦杰的下巴,“对了,今天你的车在去东山的路上,是巧合吗?” “不,我是特意去那里找你!”柳彦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特别的钥匙扣,钥匙在上面静静地挂着,被柳彦杰一摇晃发出汀汀的声音。“我在当铺发现了你的钥匙扣,我猜你故意把它留在花盆底下,一定是出了事。” “我感到有人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柳晨曦接过钥匙扣,“想到租界的张末根说过他怀疑你藏了东西,要查你所有的房子。我怕是他们的人,觉得万一我被抓了,钥匙在我身上不安全。虽然我知道,他们有没有钥匙都能找理由闯进我们的家,但当时我就是怕被他们搜走它。”柳晨曦好像想起了什么,愤愤地说:“他们在我昏迷的时候拿走了钱包,撕碎了我们的照片!我看到他们把它扔在地上!我当时很生气,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日本人做了我想做的事,想起来真得很讽刺!” “人没事就好!”柳彦杰又问,“知道绑架你的是什么人?” 柳晨曦说:“是军统的人,我在监视我的地方看到了军统的口号!” 柳彦杰陷入沉思。 “彦杰?”柳晨曦叫他的名字。 柳彦杰回过神,说:“没事。” “彦杰,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江苏?”柳晨曦接着问。 “你的一个日本朋友前几日到红屋来找过我,”柳彦杰很不情愿地说起伊藤健一,“这次能找到你,有他的一份功劳。日本人的势力的确很大,他昨天打电话来说了关于你的消息。” 柳晨曦微微点头。 “晨曦,我会向那个叫伊藤的日本人道谢。不管怎么说,他对你的事的确尽力地帮助了,我们也应该行我们的礼节。但是,你不要出面,我会带你向他表示感谢,”柳彦杰谨慎地说,“最近军统在上海的行动很频繁,不少人被怀疑通敌而遭到暗杀。所有与日本人的接触都要避免,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也一定要注意安全!”柳晨曦想了想,又说,“还有,要小心日本人,哪怕他看上去是善意的。” 柳彦杰笑了。“放心,这个我比你懂。” 柳晨曦要换衣服。柳彦杰帮他解开棉裙的带子。“那年轻人倒是会想办法,把你打扮成这样!”接着他又抚上柳晨曦的脸颊,骚刮他好看的下巴,不自觉地吟了《燕姬曲》中的一句“颜如花红眼如漆”。他笑着注视着柳晨曦的脸说:“我在车上看到你的时候,就想‘娇欲滴’,还真是‘娇欲滴’!” 柳晨曦冷不防地狠狠地对柳彦杰揍了一拳。柳彦杰慌忙地躲开了。 鹅黄棉裙被退下,露出里面紫红纱裙,纱裙有些透明,能看到里面的双腿。柳彦杰想到他们经常在这间房里做的事,他曾在这张床上抱他。柳彦杰突然上前吻住柳晨曦。 “你在干什么?”柳晨曦阻止了柳彦杰向下探的手。 “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柳晨曦用力地挣脱他,坐到床上,脸有些涨红,“因为这该死的裙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柳彦杰反问他。柳彦杰料定他不会说,柳晨曦重视教养,他是不会允许自己说出那种(妓)女似的话。 柳晨曦安静地坐在床沿,看到柳彦杰走近,他不快地说:“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柳彦杰坐到他身边,撩起他挡在额上的头发,轻轻吻了上去:“我考虑过你之前说的话,我觉得偶尔我也可以让让你。” “真的?”柳晨曦问。 “对。”柳彦杰承诺。他从柳晨曦逐渐闪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欣喜,它就像星星之火一般慢慢地延展开来。 柳彦杰由着柳晨曦把自己压倒在身下,亲吻他饱满的唇。柳晨曦替他脱了衣服,摸索着解开了柳彦杰衬衣上的纽扣,在他的胸前温柔地亲吻。接着他又挑衅地抚上柳彦杰身下按捺已久的热切,渐渐拉下他西裤的拉链。 柳晨曦在他身前愉快地亲吻他,那两条漂亮的腿在纱裙里落隐落现。柳彦杰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恶毒的流氓,他舔了舔柳晨曦的耳垂,说:“晨曦,我觉得有些可惜。我们该让这条漂亮裙子有用武之地的!”趁柳晨曦尚未回神,柳彦杰一个施力将他再次压在床板上,不住地亲吻他:“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多么充满诱惑!我想,这是你唯一一次会穿成这样躺在床上。我实在不该错过的!”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3 说罢,柳彦杰将手探进了那条紫红色的纱裙中。 41 41、第三十一章全 ... 第三十一章 又是一个深秋,院子里寂寞的月季还在零星地开着花,爬山虎早已掉落了叶子,红屋再次显出它斑驳的原貌。租界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码头上每天都能看到停泊的外国船只。它们在运送军队士兵与外国民众回国。上周插满了米字旗的码头,这次换成了美国旗在黄浦江上浩浩荡荡地飘扬。 柳晨曦昨天夜里在回被柳彦杰积压在抽屉中的父亲的来信。听说邮路又被日本人封锁了,不知道投出的信能不能送到香港。上海依旧做着不同的抵抗活动。军统借蓝衣社的名号继续在上海搞暗杀,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他们在阻止日本人侵入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排除异己。时至今日,他们的活动已经丝毫不影响日本对上海的侵占,排除异己倒时有收获。早上,上海滩五大报纸不约而同地登载了蓝衣社八个队的花名册,这在紧张的局势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柳晨曦看完了那些化名,放下报纸。 中午,柳彦杰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向伊藤健一道了谢。柳晨曦想,他们或许是在哪家中立的饭店里吃了饭,或许是彦杰送了礼物。柳晨曦没有出面,但伊藤健一仍是找了他。日本人的手法越来越隐秘,他给柳晨曦写了封信,这信通过看诊的病人交到了柳晨曦的手里。 那病人一定是伊藤健一的手下,日本人控制了不少中国人。那人除了一些慢性病没有其他特别明显的症状,柳晨曦替他开了些药。等人走后,柳晨曦快速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寥寥几句,用的都是汉字: 悉先生平安,得以宽慰。虽战火不断,承诺依旧,望先生保重。 落款用草书张扬地写了个“伊”字。柳晨曦看完信后,立刻把它揉成一团丢进烟缸,划了根洋火柴。 火焰染红了柳晨曦的眼睛。 柳晨曦在紧张中度过了几日。他敏感地觉得身后总有他看不到的眼睛在窥视自己。他好像看到了街角张末根的斯蒂别克,又好像看到了跟踪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们有的穿着蓝衣、有的身穿洋装、甚至还有穿日本军服的人。他们总是不经意地走过,用狠毒地眼睛直刺到他的身上钻进肉里。 柳晨曦想把这不安的感受同柳彦杰说,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毫无证据的猜想。柳彦杰最近很忙碌,他似乎在准备什么重要的事。每当柳晨曦遇见他的时候,他总是神秘地避开。 日历被一张一张地撕下。 星期天的黎明,柳晨曦被柳彦杰唤醒。天还没有大亮,床头拉起一盏灯,光色柔和。柳彦杰穿了一套新西装,双手背在身后,笔挺地站在他床前。他面带笑容,语气兴奋,带着一种学生时代才有的激情口吻问道:“柳晨曦先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柳彦杰很少有那么快乐的表情。柳晨曦被他的情绪带动了。他坐起身,仔细地想了想,又抬头去看还来不及更换的万年历,同样有些激动地说:“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的,”柳彦杰从身后捧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请你穿上它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柳晨曦笑着问。 柳彦杰默默地站在他身旁。“去了就知道。” 柳晨曦小心翼翼地解开纸盒上大红色的缎带,一边解一边说:“今天,你很不一样,有点绅士,让我有些不好适应。” 柳彦杰在灯光下,低沉地说:“原来,柳晨曦先生比较喜欢流氓。” “不,我绝不是喜欢流氓,”柳晨曦连忙否认,他抬头对视柳彦杰的眼睛,“我是喜欢你。” “真的吗?”柳彦杰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心中的一切重新苏醒,有了倾心的人,有了生命,有了眼泪,有了爱情,也有了你。’” “普希金的改编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带了流氓味。”柳晨曦哈哈大笑。柳彦杰很少开这种文艺青年似的玩笑。他能感觉到彦杰今日不同寻常的喜悦情绪。 “你喜欢的!”柳彦杰沈声道。 盒子被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了一套白色西服,羊毛的好料,在柔和的光线下散让人感到别样的味道。 柳彦杰凑近说:“我想你穿上它,跟我一起去国际礼拜堂做一次礼拜。” “做礼拜?”柳晨曦起身向外叫了美娟准备水梳洗,又对柳彦杰说,“回来了那么久,倒真是没有到礼拜堂去过。其实,你有这样的信仰,我真的觉得很好。信仰能给人无穷的精神力量,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悲的。” “晨曦,你的信仰是什么?”柳彦杰问。 柳晨曦想了想,转过身说:“从今天起,你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 简单用过早餐,柳晨曦利索地换上柳彦杰替他准备的衣服。他站在大地镜前,仔细整理了衣领。白色有种天然的神圣感,柳晨曦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比平时更气质出众了。柳彦杰站在他身后,毫不吝啬地赞美了一句:“和我想象的一样英俊。” 柳晨曦冲镜子中的柳彦杰微笑。 柳彦杰掏出怀表看了时间。“我想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退尽,整条贝当路隐在朦胧飘渺间,路灯微弱的光让身在道路上的人感到进入了虚幻的梦境。柳晨曦和柳彦杰肩并肩走在贝当路上。这是柳晨曦第一次陪柳彦杰去礼拜堂,他能从柳彦杰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中看出他的兴奋与紧张。他为什么要紧张呢?“真的是去做礼拜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柳晨曦问。 “没有,”柳彦杰神秘地说,“我带你去做礼拜,顺便还要参加一场婚礼。” 柳晨曦盯着他的眼睛:“谁的婚礼?” “一个道友,你并不认识,是一场特殊的婚礼。”柳彦杰说。 早晨路上行人稀少,他拉起柳晨曦的手,快速向礼拜堂的方向跑去。一片调皮的梧桐树叶温柔地落在两人牵住的手上。奔跑中的柳彦杰回过头,刘海在跑动中自然地起伏,他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这让平日老成的他看上去年轻,柳晨曦的心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怦怦跳动。柳彦杰爽朗地说:“我还要给你一份特别的礼物!这份礼物将永远属于你和我。” 东方一线泛红,朝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4 阳逐渐从远方的黄浦江面上升起。礼拜堂外树木高大,虽落了叶子,交错的枝桠仍是神秘地将礼拜堂包容在圣洁宁静之中。浅红映衬下的国际礼拜堂庄严肃穆,院外的镂花大铁门紧紧关闭着,铁门上挂了两个简洁的十字架。柳彦杰带着柳晨曦走近西面的小铁门,三短三长地敲了敲挂在门上的铁锁后,静静地与柳晨曦在门外等候。 很快有人出来替他们开了门。 柳晨曦紧跟柳彦杰身后,穿过充满浓郁宗教气息的拱形长廊。这里的春天一定很美丽,柳晨曦注意到长廊上有盘错的藤条,那也许是紫藤。走道两旁摆放了不少盆景花卉,长廊外还有一片草坪,如果不是深秋,它必定是绿荫缭绕的。 礼拜堂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高大而庄重的尖拱长廊,一排排整齐的长凳,深处三扇立式弧拱形窗下,摆放着庄严古朴的十字架。 礼堂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一些年轻人,他们与柳彦杰一样穿着整齐,三三两两地极小声说话。圣坛上有三支没有点燃的白色蜡烛,一旁还有一排排点缀的小蜡烛。礼堂里摆放了不少鲜花,长凳上装饰着圣洁的白色长纱。唱诗班的孩子们在一旁准备着,他们看起来高兴又有些紧张。 四年前,柳彦杰和林若梅也曾在这里举办过婚礼。在这间偌大的殿堂中,柳彦杰曾与他的妻子交换了誓言。那时有教会的乐队演奏钢琴曲,有唱诗班的歌声,每条长凳上坐满了给予他们祝福的亲属与朋友们。柳晨曦曾坐在其中,见证过他们的爱情誓言。 柳彦杰与他坐在角落的长凳上。很快司烛点燃了圣坛上的小蜡烛。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响起, 柳晨曦看到一位牧师与新郎走到了圣坛前,他们站在典雅的大堂内等待新娘的到来。 “这场婚礼到底有什么特殊?”柳晨曦问。 “你仔细看。”柳彦杰说。 随着身穿白色婚纱的新娘走进礼堂,柳晨曦发现她没有人陪同。渐渐地,他似乎也发现了教堂里并没有新娘与新郎的亲属。所有在礼堂中的人都是像柳彦杰一样的教徒。 “新郎原本是个中国军官,”柳彦杰靠近柳晨曦说,“而那个漂亮的新娘,是日本人。两家人都不接受他们的结合。今天参加婚礼的都是道友。” “我明白,”柳晨曦沉痛地说,“中国人和日本人结合,是一场得不到祝福的婚姻。” 牧师替他们点燃了圣坛上左右两支白蜡烛。 牧师的宣召在柳晨曦听来就像海关的钟声,沉重、庄严、悠远。“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将见证你们在上帝面前,在神圣婚约中,结合成为一体。” 柳晨曦好像想到了过去的事。 圣坛前,牧师慎重地向他们询问彼此的诺言。 “羡慕吗?”柳彦杰问。 “你是说结婚?” “你不想吗?” “有点想。” “我也想。”柳彦杰挨近他耳边小声地说。 “这永远不可能。”柳晨曦说。 “或许不可能。或许哪天就可能了。世界是会变的。人的信念也会变。”柳彦杰说情话的时候,声音总是特别沉。 突然,柳彦杰挨近柳晨曦,在他耳边说:“柳晨曦,你愿意柳彦杰做你的伴侣,爱他、尊敬他、保护他,在你们的一生中永远忠心不变?” 柳晨曦吃惊地凝视着柳彦杰。他想到柳彦杰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白西装。柳晨曦心里有了一种猜测,这猜测搅地他的心头酸热酸热的。 “你说话!”柳彦杰焦急地催促。 面前的柳彦杰,身穿庄重的黑色西服,柳晨曦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自己的身影。 “我愿意。”柳晨曦认真地回答。 柳彦杰显得很高兴,他鼓励柳晨曦开口。 柳晨曦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红,他同样凑到柳彦杰耳旁,轻声地说:“柳彦杰,你愿意柳晨曦做你的伴侣,爱他、尊敬他、保护他,在你们的一生中永远忠心不变?” “我愿意。”柳彦杰同样认真地回答。 清浅的晨光透过梅花纹的玻璃洒下一片圣洁的光芒,落在柳晨曦与柳彦杰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柳晨曦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柳彦杰,他好像从没那么仔细那么久地用如此深情的目光专注地看自己。这一刻的时光柳晨曦希望能停留下来,或是永永远远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牧师在为新人们祷告。 爱是永不止息。此刻,爱的火焰正在柳晨曦心中燃烧,他紧紧拉住柳彦杰的手,同时他也能感受到柳彦杰强而有力的手正牢牢地握住自己。柳晨曦听到耳边响起了唱诗班美妙的歌声。 圣坛前,新郎与他的日本新娘说着彼此婚约的誓言。柳彦杰将他们的话默默地在柳晨曦耳畔重复着。当牧师请新人们交换戒指时,柳晨曦看到,柳彦杰从怀里取出了两枚戒指。这个离经叛道的男人! “晨曦,我将这戒指套在你的手指上,从今天开始,直到永远。戴着这戒指表明我们承诺的约定。”柳彦杰极慎重地说,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将戒指戴在柳晨曦无名指上。柳晨曦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紧张,心中震动不已。 柳晨曦同样真心地说着柳彦杰刚对他说的话,把戒指戴在柳彦杰手上。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为什么?”这为什么中有太多复杂的含义,柳晨曦感到心跳加速。 柳彦杰笑着说:“你知道,没什么事是我柳彦杰不敢做的。只要我觉得值得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做。遵循自己的意志很重要。晨曦,我爱你,所以,我觉得这是我值得并且必须做的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伴侣。”柳彦杰有些语无伦次,柳晨曦知道人在过分紧张与感动的时候就会语无伦次。 不知为什么,柳晨曦感到一阵阵酸热。从清晨开始,这种酸热一直在蔓延,先是他的心,接着是他的眼睛,如今是全身。他好像越来越难控制自己,浑身血液里都流淌了一股想要紧紧拥抱柳彦杰的感动。过去怎么没有发现柳彦杰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呢。今天,他坚定地要给自己一个承诺,这需要勇气与决心。柳晨曦感到自己的心在狂热地跳动,这个男人是值得他去爱、去欣赏、去保护的! 柳彦杰说:“今天虽然没有为我俩准备的乐曲、唱诗班、亲属,只有我们,还有这个礼堂。仪式是从未有过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5 的简单,但记着,无论多么简陋,它都无比神圣。” 柳晨曦望着他。今日,他成为了柳彦杰一生的伴侣。这是个名分。人的命运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牧师将手抚在新郎与新娘的手上:“我宣布你们成为彼此的伴侣。”周围是热烈地掌声,柳晨曦觉得这掌声仿佛也是他们的。 新郎接过一支正在燃烧的小蜡烛,携新娘的手一同点燃了正中那支“合一之烛”。金色的火苗慢慢燃起,它迅速地升腾,温暖了圣坛前的人。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动,柳晨曦无法言明。是被承认、被认同、是被彼此的誓言牵绊的感动吗?从这刻起,他们多了一种承诺、一个约定、一份责任。 牧师和善地伸出手,搭在新人们的手上,说道:“接下来是我个人对你们的祝愿。你们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即使将来可能会经历各种风雨,有坎坷有磨难,但爱是永永远远,希望你们能共同面对、克服、渡过它们,踏上幸福的道路。” 41、第三十一章全 ... 柳晨曦与柳彦杰双手覆在一起,有感动、有诺言。 极简单的仪式,短短的五分钟,却让柳晨曦心中始终暖暖的,这股暖流在身体中热烈地流淌无法停歇。他感谢柳彦杰,这个男人总是不断地给他惊喜,他能感到柳彦杰是真的爱自己,那么地爱。 礼毕后,牧师与同工们收拾了圣坛上的蜡烛。很快,同工们要来大堂里清扫做事。柳彦杰带着柳晨曦暂别了礼堂,来到屋外的庭院里。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枝条间喳喳地叫。东边,橙黄带着红晕的光越来越浓重。它已经跃上了远处民房的屋檐。 “那就是晨曦!”柳彦杰指了指朝阳带来的光亮,“父亲给你取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名字。” 柳晨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晨曦的光将周遭晕染成了浅红与金黄,就像一幅生动的画。柳彦杰继续道:“他爱你的母亲,他把你看做是生命的新起点,我也是。”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让人充满期待。你同样也是我的起点。”柳晨曦在一株黄杨旁停下脚步,手肘搭在柳彦杰肩头。 风轻轻地吹。 “我们会有许多共同的回忆,”柳彦杰转向柳晨曦,“将来有很长的日子等着我们。” 柳晨曦枕在靠着柳彦杰的手肘上,微笑着,没有说话。 礼拜堂建造地很典雅,两人在庭院里又慢步了一会儿。柳彦杰向他轻声介绍着这里的建筑与宗教文化。礼拜开始前,柳彦杰带着柳晨曦重新进入大堂。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西洋人、也有东方人。柳晨曦领了圣经与赞美诗,随柳彦杰在后排的位置上坐下。 这是柳晨曦第一次在教堂里唱赞歌读礼文。虽然带了极强烈的宗教色彩,但众人齐声的声势确有一种特殊的力量,神奇地令人觉得战争远去了,人心好像再一次地融合在了一起,没有名利没有猜疑。如果,没有战争,人们应该会是这样融洽与和睦的,柳晨曦想。 祭祀讲道时,柳晨曦认真地听了。有时他会看向身边的柳彦杰,柳彦杰也在注意他。柳彦杰的侧脸硬朗坚毅,眼神深邃,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会微微地眯起眼睛,那是极细微的动作。无论赞赏还是不屑,他都不会露出太多的情绪,仅仅浅谈地笑。过去,柳晨曦很难分辨他笑容的真伪,如今他能看出倪端了。柳彦杰对宗教的信仰没有表面上那么虔诚,或许,他也仅仅是在享受这份宁静的心境。 礼拜后,柳彦杰带着柳晨曦见了今天主礼婚礼的牧师。 柳彦杰向柳晨曦介绍道:“这位是纪牧师,是个中国人。他是这里唯一的国人牧师。”接着,他又介绍起柳晨曦:“纪牧师,这位就是柳晨曦。” 柳晨曦不是宗教信徒,他以国人的方式礼貌地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纪牧师,我是柳晨曦。” 对方同样礼貌地与他握手,大方地打量了下他,说道:“你好。彦杰经常向我提起你,果然好相貌,气质卓越,又有修养。难怪,他把你当做宝贝。” 柳晨曦垂下脸,纪牧师的话让他感到脸红。他没想到会被人用宝贝来形容,不免尴尬。 “彦杰总是做出令人吃惊的事。四年前他把他的宝贝带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吃惊了。没想到,四年后,他带来的更令我吃惊。”纪牧师笑着说。 三人间的气氛很好,大家又轻轻地说了些话。之后柳彦杰还与牧师单独做了简单的祷告。 “这里是神奇的国度,它能包容世事万物,”离开礼拜堂的时候,柳彦杰在柳晨曦耳边轻声说,“它能保护人们的心,还有其他外界保护不了的东西。” 回红屋的路上,柳晨曦又见到了那个卖花的老太,没有花开的日子,地上摊位前摆了好几副新做的鞋垫。柳晨曦买了两副,他经常买老太的东西。给钱时,老太太从怀里的布包中掏一双小人的虎头鞋,塞进柳晨曦手里。柳晨曦不知所措,他要再给老太太钱,老太坚决地不肯收下。她说鞋子是送给他小人的。 “她很喜欢你。”柳彦杰对柳晨曦说。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老太太应该能抱孙子了,其乐融融是这个年纪的老人应该享有福。柳晨曦说下次抱小人来谢奶奶,老太的眼睛湿润了。 今天是个愉快的日子。柳晨曦托着一双可爱的虎头鞋与柳彦杰并肩走在贝当路上,遗忘了连日的紧张与不安。他已经在想象小人的笑脸,甚至憧憬浪漫的夜晚…… 42 42、第三十二章全 ... 第三十二章 清晨,站在黄浦江边,听江水拍打船板,看一艘艘外国的船占据中国的码头,柳彦杰心头的思绪被这一切以及停泊在远处挂着太阳旗的舰船搅扰着。东洋人的势力开始明目张胆地伸入租界码头。几日前,租界董事们与日本人召开了会议,下月把租界内的各类行政权归还南京政府。西洋人在上海的势力就快要终结了,但这根本不是中国的胜利,上海即将陷入了另一片无止尽的苦海之中。 天蒙蒙亮,柳彦杰独自将车开往白凌桀在公共租界的另一栋公馆。人说狡兔三穴,白凌桀在上海有不少秘密公馆。这栋处在海格路的房子,隐藏在高大的香樟树中,外表朴实无华,里面仍是优雅而闲淡。柳彦杰记得白凌桀年轻时常在这边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6 替办派对,赵雨辰就是在派对上与他相识。娶了这个女人后,这栋房子逐渐被白凌桀淡忘了。 院子很大,前院的黄杨、松柏最近刚刚修剪过,有不同的绿篱、球形造型。东边原本干涸的人工池塘也是这几天又蓄了水,几条红鲤鱼在池塘里游来游去。池塘旁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在高大的植被下蜿蜿蜒蜒,通向一间仿古的小凉亭。凉亭外矮有丛丛灌木海棠,高有株株成片的石榴树,这倒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柳彦杰不禁想。公馆的下人极少,只有一个不会讲话的中年人替公馆看门,有时他也会打扫房间。柳彦杰进入客厅时,白凌桀还在二楼卧室休息。柳彦杰等了许久,白凌桀才披着厚重的棉袍,面带倦意地走下楼。他走近的时候,柳彦杰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 两人进了书房。哑巴替他们生着了暖炉后,退出了房间。 “来这里前,我去了一次码头。”柳彦杰说。 “那边情况怎么样?”白三爷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有日本人的舰船在码头停泊。” “他们是来查货的?” “他们只查货船,”柳彦杰说,“最近许多西洋船正在渡送士兵与民众回国,他们的东西,日本人不查!” “人手够吗?” “没有问题。” 柳彦杰接着说:“箱子已秘密运送到丁香花园。警务处之前因为丽丽的案子,对丁香花园进行过搜查,不会再有人注意到那里。” “丁香花园里有许多道具,与那些道具混在一起不易被发现,”白凌桀又问,“文物都安全吗?” “你放心。” 柳彦杰又说:“目前只能考虑先出上海,之后的事由接手的人负责。” “什么时候走?” “初定在后天。” “时间很紧” “越早越好,要是有变动,我一定再通知你。” “那个人怎么说?”白凌桀加重了语气,“做这种事随时都要准备牺牲!” “他明白的。” 白凌桀换了坐姿,仰靠在椅背上。今天不知是什么让他好像不太舒服,每隔几分钟,他都要移动一下位置。片刻后,他说道:“一会儿我就和那边的人联系,随时准备与你的人接应。” 暖炉烧得很旺。书房逐渐暖和起来,白凌桀扯松了紧裹的棉袍衣领,忽然想到什么,又把领子重新拉了回去。窗外,哑巴正在院子里扫地。 “送走这些东西,宋先生交给我们的任务也算结束了,”白凌桀感慨地说,“可以松口气做自己的事。你还准备留在上海吗?” “我打算事情一结束,就带晨曦去香港。上海这边不安全,”柳彦杰问,“你准备怎样?” 白凌桀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洋洋,柳彦杰看出他昨夜没有睡好,但情绪不错。白凌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暂时我会留在上海。” “日本人很快就要完全掌控上海了,”柳彦杰提醒他,“要走就该尽早!” “我知道。” “你还在留恋什么?” 白凌桀笑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柳彦杰总觉得这两年他的笑容越来越带着一股温柔,这股温柔里有喜有忧。白凌桀伸手拢了拢头发,他的手柔软修长,指甲总是修的很整齐,戒指扣在他好看的无名指上。柳彦杰认识那枚戒指。这戒指在白凌桀手上已经戴了十多年,白凌桀从未对它忠诚过。 哐——突然楼上传出一阵东西倒地的声响。柳彦杰警觉地抬头望了望。 哑巴在庭院里扫昨夜落下的香樟叶。 “楼上有人?”柳彦杰盯着白凌桀。 “没有,”白凌桀笑了笑,“最近多了几只野猫总是到院子里。窗户没关好的时候,它们偶尔也会窜进房间。” 野猫?柳彦杰默不作声。 “我最近养了几条红鲤鱼。”白凌桀大方地接受着他审视的目光,似乎也看出了柳彦杰眼中的怀疑。 “偷腥来了?” 鲤鱼在池塘里游动,偶尔带出一丝水声。 白凌桀问:“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不用,我还有事要办。”柳彦杰站起身,走向门边。 白凌桀从座椅上站起,走到他身边替他开门。柳彦杰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那是洗浴后的香气。他将柳彦杰送到门外,至始至终对方才楼上的声响毫不在意。柳彦杰知道,他从来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屋外冷风瑟瑟,柳彦杰坐回到车内。他将汽车开出公馆后,在隐秘的路口停下。他心中有猜测,他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从他这边的位置能看到公馆的大铁门,柳彦杰拉高獭毛衣领,压低礼帽,在车中静静地等待。 公馆二楼的窗紧紧地关闭着,拉上了厚重的墨绿丝绒窗帘。围墙外的红枫早已枯败,卷曲的褐色枯叶随着寒风在地上打转,一会儿又飘进另一处的院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从大门处走出来。黑色大衣,头上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像是刻意地掩人耳目,但那种北方人高挺的身形无论站在哪个地方都十分引人注目。白凌桀在他身边,贴得很近,好像在嘱咐什么话。那人点了头,也同白凌桀说了什么。最后,白凌桀替他戴上羊毛围巾,把他送出了门。 白凌桀回屋后,柳彦杰发动了汽车,跟上前面的黑衣人。 柳彦杰跟了没多久,那人显然发现了他。在走到前方一条弄堂时,他骤然加快了脚步,准备甩开身后的车。柳彦杰立刻踩了油门,趁他没来得及窜进弄堂前堵住他的去路。对方见车子挡在跟前,反射性地向后方跑。柳彦杰摇下车窗,朝他大叫:“周景,你给我站住!” 对方敏感地顿了顿,转过身,见到柳彦杰,一时犹豫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上车!”柳彦杰板着脸命令道。 周景在他的震慑下,坐上了副驾驶座。他上车时,柳彦杰又闻到了那股香味。周景蜷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 柳彦杰把车停在小道旁的树荫下。他取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你今天早上在什么地方?” 周景低着头,不说话。 柳彦杰吐出烟,又狠狠地吸了口。“那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周景浑身一震,嘴唇哆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7 嗦了几下,想说话,最后仍是垂下了头。 柳彦杰向外啐了掉了烟,猛然对周景大声呵斥到:“你家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在等你回家!那女人是你媳妇!而你,却在这里和白凌桀鬼混!” 周景全身哆嗦,喃喃道:“我不是在和他鬼混!” “那你跟他在干什么?”柳彦杰冷冷地说,“你看看白凌桀今早那种样子!鬼都知道你们昨晚做了什么好事!” 像有什么爆发了一样,周景用力锤了车前台,大声道:“是!我是对他做了那事!我对不起我媳妇,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周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趴在车前呜呜地哽咽。 柳彦杰忍不住又从烟盒里叼了一根烟。车厢内烟雾弥漫。柳彦杰缓缓地说:“你根本不该结婚!” “我没有办法,家里人每天都在催我,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我看到他们头发白了,背挺不直了,眼睛里的那种盼望,就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他们。他们一心等着抱孙子,等着我能成个家。我能告诉他们我想要的是白凌桀吗?白凌桀能替我生儿子吗?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柳彦杰,你说,让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周景仍趴在车前,把头埋在双臂间,“他要是个女人就好了,他为什么不是个女人呢!” 就算他是个女人,你也不敢要他!柳彦杰冷漠地想。七年前白凌桀在欢场上混得一身腥,周景刚认识他的时候,背地里骂他,比□还贱! “你现在和他睡算什么意思?”柳彦杰把手伸到窗外弹掉烟灰,幽幽地问,“你把他当什么?” 周景又没有说话。 柳彦杰见他不说话,继续冷冷地说:“我知道白凌桀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特意整理了那栋房子,就为了和你睡觉!他撇下他那三个姨太太,做你的兔儿爷!你过去还真没说错,他是比□还贱!” 周景突然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握紧拳头不要命地打向柳彦杰。柳彦杰来不及扔掉手中的烟,去挡周景的拳头。周景的手被烟头烫出黑印子,却仍不知疼痛地要揍柳彦杰。柳彦杰的嘴角被他打破。周景双眼充血,愤怒地大喊:“我不准你这么说他!我不准!” “那你说,他算是什么?”柳彦杰也愤怒道。 周景的拳头没有落下来,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我不敢说,我不敢说他算我的什么。我喜欢他,你不懂,柳彦杰,你不懂。我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有多害怕!他是个男人,我却喜欢他,控制不住的喜欢!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亲他、摸他,我知道这不正常。我以前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比□还恶心!我想忘了他,我想和我媳妇好好过日子,我几个月都没有和他联系。但是我忘不了,我很痛苦,你不懂,我根本忘不了,我是真的喜欢他……” “这话不用跟我讲,” 柳彦杰没有什么不懂,不懂的是周景。他摸了摸流血的嘴角,转向周景,“把这话留给白凌桀。” “他心里头知道!”周景也安静下来。 “他心里知道跟你亲口对他说是两回事,”柳彦杰叹了口气,“他三十六了,你明年才三十。他平时看起来很豁达,说得话也豁达,因为他到了这个年纪看得多了,想得透了。他跟你做这些事,可能从来没有问过你是否喜欢他,或者说出他是否喜欢你,因为他知道你们之间有感情,至于感情是真是假,是长是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选择了他。但是这样的人同样会有害怕或是崩溃的时候,表面豁达的人,内心不一定坚强。你自己好好考虑。”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这个压力,大多数人会像周景一样逃避。这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保护。但受到伤害的远远不是周景一个人。 “我知道,”周景好像醒悟过来什么说,“柳哥,谢谢!” 柳彦杰摇头。“办完这次的事,我会带晨曦离开上海。白凌桀可能还想留下来,因为你在这里。但是,上海不安全。” 柳彦杰说 “我一定会劝他走。”周景说。 柳彦杰重新发动了汽车。身边的周景木然地望着白凌桀替他围上的围巾,他可能是在考虑怎么走以后的路。“想清楚什么是你想要的,再想别的!”柳彦杰亮了亮灯,把车开出小道。 柳彦杰始终不认同周景为了成亲而成亲的这件事。道义上。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就有了责任,让这个女人得到幸福是他的不可推卸的责任。男人是女人的依靠。有了孩子,男人就是一个家的依靠。柳彦杰不主张周景为白凌桀抛妻弃子。何况白凌桀也有家庭。但是,在感情上,他理解这两个男人的处境,因为自己也感同身受。为了感情有时候要舍得放弃一些东西。舍得放弃一切的结果可能换来两人的结合。 此时的柳彦杰并不知道周景与白凌桀的将来会是怎样的。 柳彦杰把周景送回沪西后,又到锦绛堂处理了一些事情。柳彦杰计划将锦绛堂转手,得来的钱到时汇到瑞士的银行。上海随时都会打仗,炮弹一砸下来,繁华会彻底毁灭。这件事他还没跟柳晨曦商量,医院不能再由柳晨曦做下去,他必须与他一起离开上海。 回红屋的时候,晚霞夕落。 柳晨曦还没有回家。柳彦杰带着小人在花园里散步。突然,贝当路被疾驰而来的一辆黑色别克打破了宁静。柳彦杰认出那是柳晨曦的车。 王贵看到大少爷的车,勤快地开了门。柳晨曦的轿车越驶越近,却没有驶进大门,而是异样地冲上了人行道。看到如此情景,男男女女尖叫大骂着四散奔逃。 柳彦杰立即感到事有蹊跷。他放下小人,冲向门外。车贴着围墙继续向前行驶,车体因为摩擦发出尖锐恐怖的巨大声响。柳彦杰奋力奔跑,但无法跟上车子的速度。 车子仍在向前行驶,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车子经过与毛糙的墙体碰擦后,速度逐渐减慢。柳彦杰渐渐能赶上这辆轿车。他从后窗处看到了柳晨曦与罗烈的身影,于是加快了脚步。 前方是一条弄堂,大约有四五米宽的距离。几个小女孩在弄堂口跳皮筋。她们看到了汽车,想跑,有人被皮筋缠住了脚,推挤中一同跌倒在地上。 车子在快要撞到她们前,罗烈猛打了一把方向盘,一头撞上前方的梧桐树。地底向上腾起一股烟雾,粗壮的梧桐树干被撞出了口子,顶上落下一大片枯叶与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8 毛球。整辆车前后摇摆了几下后,终于停顿了下来。 柳彦杰 42、第三十二章全 ... 马上冲到车旁,只看到柳晨曦与罗烈都捂着头倒在车内,鲜血从额角向下流淌。车门因撞击有些变形,无法拉开,车窗玻璃几乎震破,柳彦杰拼命地呼喊两人。这时,原本四处逃散的行人开始围拢过来,有人切切私语,有人破口大骂。 “晨曦!晨曦!”柳彦杰不顾一切地剥下已经破裂的玻璃,碎片扎进他的皮肉里,血不停地从手掌中渗出。他大声地叫唤柳晨曦的名字,手伸进车内,摇动柳晨曦的身体。 柳晨曦缓缓抬起头,看到柳彦杰血肉模糊的手,眼中的惊慌更甚柳彦杰。他连忙说:“我没事,我没事,你放心!彦杰,冷静点!放心,我没事!” 接着车座上的柳晨曦又推醒了罗烈。罗烈受了重伤,但神志还算清醒。 很快,柳家的下人拿来了铲子、铁锹之类的工具。外出修自行车的刘福这时也回来了。大家一起帮忙撬开了车门。柳彦杰将柳晨曦扶下车。由于撞击,车前方的座位卡住了柳晨曦的腿,使他的腿受了些伤。幸好还不算严重,在柳彦杰的搀扶下能继续走动。罗烈挫伤了腿部,膝盖处有鲜血流出。柳彦杰立刻让王贵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救治。 柳彦杰急切地问身边的柳晨曦:“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汽车无法刹车,”柳晨曦捂着流血的额头道:“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匆匆回到红屋,两人对各自的伤势做了处理。接二连三发生在柳晨曦身上的灾祸不得不引起柳彦杰的怀疑。成批的文物即将送出上海,在这关键的时候,柳晨曦却屡次遭到袭击。 晚饭后,两人回到柳晨曦房中。柳彦杰将柳晨曦扶到圈椅旁坐下后说:“晨曦,这几天你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哪里都要不去!医院的工作先交给林牧。” “要呆多久?”柳晨曦显然也对身边发生的事有了质疑,他怀着体谅一直没有催问柳彦杰。 “先呆三天!”柳彦杰在他身边坐下,安抚地说。 “好,就呆三天。但三天后呢?难道我就一直躲下去?” 柳彦杰抬头,看到柳晨曦额头纱布上渗出的血印,心情复杂:“不会一直躲下去!下个星期我们就一起离开上海。” 柳晨曦很吃惊,几乎就要站起身。“为什么?不是说好留在上海的吗?” “情况有变,我们都得走,”柳彦杰接着说,“我们先去香港,到了香港还要看情况。如果香港形势不好,我们必须考虑出国!” 柳晨曦激动地撑起身体,坚决地说:“不走,我不会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选择出逃!” “你留下来又能干什么?”柳彦杰面色严峻。 “我有许多事情可做!医院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那么多的病人,那么多需要解决的病症,”柳晨曦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彦杰,你做什么事都从不和我商量。不可能你说走,我就走。把所有的摊子抛给别人算什么!这我做不到!这不可能,也不合理!” “日本人马上就要占领上海了!” “那又怎样?”柳晨曦激动地说,“日本人占领上海!中国人更需要抵抗。如果说日本人占领我们的土地,我们所做的只是逃跑。那么若干年后,世界版图上就不会再有中国。到那时,我们就成了真正的亡国奴!” “晨曦!”柳彦杰继续安抚着柳晨曦,颇是无奈地说,“有些话我现在不能对你说。我只能告诉你,如果继续留在上海,我们就是在等死!” 柳晨曦拉住柳彦杰,让他靠近自己。他按捺住自己情绪,语重心长地说:“彦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我知道你有一件事一直都在瞒着我。不只是你。白三爷、周景,你们都在瞒着我。我知道,你们不说,是为了保护我。但是,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我经常同你说‘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可以分担彼此的一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为你分忧呢?哪怕哪一天,我们真的死了,起码我心里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牺牲的。而不是东躲西藏,甚至哪天不明不白地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彦杰,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面对柳晨曦的执着真诚的眼睛,柳彦杰轻轻叹了口气。他抚下柳晨曦拉扯着他的手,静静地站了起来。柳彦杰来到窗边,看着床头那盏温和亮起的灯,又看着灯罩上那两只相互追寻的蝴蝶。生死相随何尝不是一场分担与共勉的信任呢? 柳彦杰转过身,重新看向柳晨曦。“晨曦,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柳晨曦对他突如其来岔开的话题有些诧异。他平静下来,柳彦杰知道他是在回顾自己的过去,或者是在重新审视柳彦杰这个人。片刻后,柳晨曦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刚回上海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极重利益的商人,你有你明确的人生目标,你的人生目标中除了利益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得到的,都会不折手段。你是个野心家,一个真正的野心家。其实,在回上海前我就这样觉得。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你,可是后来我知道,这是你希望我以为的。你对这片‘孤岛’漠不关心,在畸形的繁荣中做着肮脏的买卖,却又在细小的地方显出了你对上海的关心。你为育婴堂购买小床,为我的医寓购置药品,为沪西的老百姓配给大米。你在付出关爱时,总是装得好像迫不得已,但实际上确是心甘情愿。你伪装的太好,直到好久以后,我才看出了你的真心。你是个能乱局中看清现实的人,有一种隐晦的爱国热情,并把它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说到这里,柳晨曦顿了顿,接着说,“你还是个很好的爱人,能把感情看做平等的,有奉献有得到,有时候,我觉得你奉献地比我更多。” 柳彦杰看着柳晨曦的眼睛,他眼里的水亮映衬着灯光,洋溢着珍珠似的温润光泽。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传进了两人的房间,使得柳彦杰的心愈加的不宁静。柳彦杰说:“有时候,我不希望你把我看得太透;有时候,我又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人很矛盾,人的一生都在做对与错、是与非的选择。包括这次的事,要不要告诉你,能不能告诉你,我也一直在矛盾。” “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我想做一个能让你信任的人。”柳晨曦说。 “也许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人,”柳彦杰警告说,“甚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99 至我会为达到目的而杀人!” “每个人都有错,但只有愚者才执迷不悟,”柳晨曦用西塞罗的话回答了柳彦杰的警告,“你不是愚者,我相信你。” 柳彦杰没有说话,他再一次注视柳晨曦。最后,他微笑了。“晨曦,可能命中注定你是我的伴侣,是要与我一同承担诺言的人。” 温柔的夜色下,柳晨曦也微笑了。 柳彦杰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向他述说那场与紫禁城有关的秘密。 43 43、第三十三章全 ... 第三十三章 这两天柳晨曦有些心神不宁。晚上从梦中醒来,他总会看着身边的柳彦杰,看很久很久。身下躺得是柳彦杰八月让人做的婚床,围栏上那些牡丹幽兰十二月也会绽放。真正的牡丹幽兰早已凋谢了。不远处的圈椅上搭着两人的外套,柳彦杰的盖着他的。大地镜被转了角度,它已经不能再映照出床上的两人,柳晨曦却还记得那时的缠绵。 柳晨曦失眠了。他静悄悄起身,抽出圈椅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拉亮台灯的链条,罩上那两只蝴蝶又栩栩如生。柳晨曦再一次望向床上熟睡的柳彦杰。他很安静地睡着,这几天的忙碌使得他心神疲惫。柳彦杰今晚在书房里打了电话给白三爷,确定了明日行动的时间与地点。 柳晨曦靠在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夜静得可怕。高壮的梧桐在一片混沌中像森冷的幽灵。柳晨曦好像又看到那双居心叵测的眼睛。廊上落地钟的敲起了钟声,长长远远,深深沉沉。柳晨曦走到大衣柜前,衣柜里有他存放信件的箱子。箱子上的五金件用了许多年还是金色的,精致的铜爿,精致的小锁洞。柳晨曦从衣橱的隔板里取出一把精致的钥匙,插在锁洞上。他没有打开锁,又把箱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上海沦陷后会变得怎样?会不会也与南京一样?那美丽的玄武湖,如今只剩萧瑟与凄凉。柳晨曦重新坐回到床上,前几日的伤还没有痊愈,额头还会隐隐作痛。柳晨曦想到罗烈。他已经出院,但腿永远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稳健了,拐杖可能要伴他一辈子。柳晨曦感到愧疚,因为他,罗烈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昨天在柳晨曦的再三要求下,柳彦杰答应让他去了一次华丹医院。柳晨曦不知道怎么跟林牧解释要离开的事,他说想把医院托付给林牧。林牧没说什么,可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可能他真的什么也不想说。最后林牧答应了他。他问柳晨曦要去哪里,柳晨曦又说了谎。他告诉林牧,自己要回英国。 睡梦中的柳彦杰是那么宁静,柳晨曦默默地看着他,右手抚摸着左手的戒指。这枚戒指,他只在夜晚佩戴。它是他们誓言的证明。他慢慢躺下,侧卧着,眼睛里是柳彦杰的眉毛、眼睛、鼻梁,还有曾经与他交缠的嘴唇。柳彦杰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柳晨曦知道,柳彦杰的所有都已深深印刻在自己的每一滴血液里。明天,这个爱他的男人就要去冒险了,为国家的文化传承而冒险。柳晨曦此刻心中的沸腾不知是不是在为他骄傲。 柳晨曦祈祷他平安。他想起朱丽临走的那句话,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命是实的。只有命是实的…… 不知不觉天逐渐亮了,黎明就要到来。 柳晨曦听见柳彦杰起床的声音。他穿衣、穿鞋,所有的动作都悄然无声。走前他轻轻地在柳晨曦的嘴唇上印下一吻。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亲吻。柳晨曦闭着眼睛,强忍着没有留下眼泪。他后悔为什么昨夜没有狠狠地在这张床上与这个男人做上一回。他留恋他的体温,他的霸道,甚至留恋他留在自己体内的痛楚。 汽车发动了。柳晨曦知道他是去锦绛堂。柳彦杰说过所有的事都要与往常做得一样。他会在锦绛堂等白三爷的电话,然后到丁香花园,最后去码头隐秘的地方,秘密注意着文物的搬运。柳彦杰告诉他,自己不会露面,一切都不危险。 他已经在危险中了,却不知情,柳晨曦慌乱地想。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贪婪地注视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柳彦杰走后,柳晨曦立刻起床。他整理了床单被褥,把印着洋文forever的钥匙扣塞在枕头下。他又摸了摸戒指,把它取下来,最后又不舍地重新戴回到手上。柳晨曦望了一眼这间住了好多年的屋子。 离家前,他看到美娟正在小厅里收拾碗筷。半敞的帘子后,刘福在与王贵说话。 天灰蒙蒙的,只有几家早点铺挑着灯火,偶尔诡异地闪烁。路上行人极少,整条贝当路空空荡荡。 国际礼拜堂还是他之前来过的样子,隐秘在高大的梧桐树后,庄严肃穆。门前两个十字架犹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神狄克,日日夜夜守护世间的公平与正义。柳晨曦还记得他与柳彦杰在这里一同发过的誓言,那天他俩的心是那么真诚。 弄堂后的影子里,柳晨曦仿佛总能看到高高竖起的衣领与刻意压低的帽檐,以及那双带着恶意像野猫一般的眼睛。柳晨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柳晨曦看到一家民宅外摆了好几个纸花扎的花圈,一群人在哀哀地哭。他们穿着丧服,哭声悲切。一个女人在烧冥纸,火炉里烧残的纸灰顺着北风一起一伏落到柳晨曦肩上。柳晨曦不由停下脚步。 这是他来过的地方。有人在嚎啕。一个身体佝偻面相刻薄的老太,她挣脱亲人的手臂,去抓正在烧纸钱的女人。她指着她骂。柳晨曦认出跪在地上女人是张末根的媳妇。她穿着丧服,头上罩了一块白布,始终沉默无声地向火炉里放冥纸。脚边趴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女孩。她没有哭。小女孩也没有哭。柳晨曦看她的时候,她也看了一眼柳晨曦。老太婆冲上去扯住张末根女人的头发,嘶声裂肺的叫骂。小女儿哇的一声,大声啼闹起来。 柳晨曦看到屋内躺了一口黑色的棺材。 他快速走过那几个花圈。 穿过前方的弄堂,柳晨曦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跟踪。照相馆橱窗玻璃上,反射出黑衣男人的身影,对方躲藏在对街的一堵围墙之后。柳晨曦快速了几步,绕到另一条马路上。街上行人依旧稀少,他突然停□,弯腰去系鞋带。他确定看到身后有可疑的人影。 此时开来了一辆开往海格路的电车。柳晨曦三步并作两步赶上那辆车。车厢里稀稀落落有两个人,年轻人垂着头打瞌睡,老人倚在角落不停地咳嗽。柳晨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0 曦买票后,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他警惕地朝外张望,已不见了之前看见的那个黑衣男人。他有不好的预感。 电车缓慢地在路上行驶。 到了下一个车站,老旧的铁门吱呀吱呀地开启,又有三人上车。两个穿中装的年轻人相互交谈,还有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男人走过柳晨曦时,柳晨曦注意到他的腰际有不寻常的隆起。柳晨曦常常在周景身上见过这种隆起。是枪?柳晨曦忽然感到背脊发冷。 车在路上踉跄了一下。司机大骂路边讨饭的乞丐。原先打瞌睡的年轻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震醒,他茫然地看了一下窗外,很快大叫错过了车站。他拼命地挥动手臂,叫嚷着要下车。车厢内混乱了起来。司机又朝这个年轻人骂。 汽车猛地停下。车门再次被打开,年轻人骂骂咧咧走下车。柳晨曦立即起身从他身旁擦过,匆匆跳下了电车。柳晨曦一路奔跑,北风冷涩,耳边萧杀的风声中搬着零乱的脚步。有人在追赶他。 前方是一群游行的队伍。罢课游行的学生们高举着抗日的标语牌。马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柳晨曦钻进游行的队伍中。学生们推推挤挤,大声喊着对抗日本人的口号。柳晨曦拨开人群,拼命向前奔跑。 柳晨曦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向身后,那些人还没有追来,他们一定还在人群中。奔跑中柳晨曦撞上了路边几辆人力车,他杂乱无章地向对方道歉。 突然,有人叫住了他。“柳医生?”是傻根,他正守在自己的人力车旁等生意。 “傻根?” 傻根看他这样惊慌,不禁上前问道:“柳医生,出什么事了?” 柳晨曦不停地向后张望。“没事,没事!” “是不是有人在找你麻烦?”傻根朴实的脸上露出真诚的表情,“柳医生,你上我的车,我带你走!” 人群中响起了枪声。愤怒、尖叫、各种声音乱作一团。 所有人为这声枪响震惊!柳晨曦不愿连累他。傻根却使劲拉了他一把,硬把他摁在座位上。 “柳医生,把帐篷拉起来,后面的人就看不到你了!”他提起拉杆撒腿就跑。临走他对其他车夫说:“这是过年时给我们送大米的柳先生,他是个大好人,大家帮帮他的忙。大伙儿拉上帐篷,我们一起走!” 原先停在路边的人力车夫们像是突然有了一种默契,他们拉起车座上的帐篷,抬起人力车跟着一同跑起来。时隔两年,这些底层百姓们的心里多了什么,柳晨曦来不及想。是友好?是互助?是对抗敌人的决心?柳晨曦从心底感谢他们。 傻根立刻拐进了前方的小路,其他车夫们拉着车依旧走在海格路上。坐在颠簸的人力车内,柳晨曦频频注意着身边的动静,心中仍有些忐忑不安。 “柳医生?你要去哪里?”傻根卖力地跑着。 “海格路,海格路福开森路。”柳晨曦回答。 “好的,柳医生。但我们不能走大路了,那边太危险,”傻根说,“这里的路我都熟悉,我带你在弄堂里走。” “谢谢你,傻根!” 傻根拉着人力车穿过一条一条的弄堂。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来,红色的光还照不亮这些狭窄的弄堂。它是成片成片的阴影,只有老虎窗上能看到红日的光亮。挂着污秽水渍的墙上贴了各种各样的标语,它们盖住了先前治脚气的广告。它们星星点点,错错落落,好像没有什么力量,却在不知不觉一天一夜中积累着、凝聚着某种强大的能量。学校里响起了铃声,柳晨曦听到小人们朗朗的读书声停止了,他们在唱歌,那歌声激昂有力,飘荡在这片满是创伤的土地上,“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大约奔走了二十多分钟,海格路福开森路就在前方开阔处。柳晨曦招呼傻根停车。傻根将车停下,他嘱咐柳晨曦小心。柳晨曦叮嘱他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傻根离开后,柳晨曦向前方的海格路走去。刚走到海格路上,柳晨曦便发现街角处、梧桐树旁有人影攒动。他立刻退到弄堂的牌楼后。那些人已经发现了他。他们机警地朝柳晨曦方向逼近。 柳晨曦慢慢地退进弄堂。弄堂的小路四通八达,柳晨曦迅速转身朝其中一条小径奔跑。 “啪——”“啪啪——”枪声打破了宁静,带来极其危险的信号。柳晨曦在弄堂里不停地穿梭,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一颗子弹打在玻璃窗上,玻璃被戳出一个洞,不规律的碎痕让它看上去极为狰狞。屋里的小人受到惊吓,在床上哇哇地哭。 不能牵连到弄堂里的百姓。柳晨曦奋力地跑,从另一个牌楼处奔出,来到马路上。对方可能有五个人,不,可能更多。他感到子弹总是在他身边擦肩而过。柳晨曦没有武器,他现在无法与他们战斗。 一个带着面罩的黑衣人已经追上了他。柳晨曦被逼到临街的石门前,只要对方扣动扳机,他再无生路。柳晨曦等待判决的那一刻。 对方毫不留情地向他开枪,只听到“咯”的一声,对方之前用完了最后一颗子弹。趁对方尚在诧异中,柳晨曦朝他冲去,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对方不甘示弱立刻还手,被柳晨曦躲了过去。柳晨曦知道他的同伙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必须马上脱身。他握紧拳头,利用小指骨外侧的锐利反手狠命击在对方太阳穴上。男人没能避开柳晨曦的攻击,受到重创后,倒在了地上。 柳晨曦推开男人,继续朝丁香花园的方向奔去。还未走到丁香花园,身后又冲来一群人。他们头带黑色面罩,是刚才袭击柳晨曦的同伙。这些人只露出两只凶狠残暴的眼睛,一步一步朝柳晨曦逼近,柳晨曦已无路可逃,节节败退。 就在他们准备开枪时,只闻一阵更可怕的冲锋枪声,那些黑衣人立刻抽搐起来,密集的子弹不停打在他们身上,鲜血从每个窟窿里骨碌碌的流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令隐秘在车中最后一个蒙面人也放弃了对柳晨曦的追杀。他狡猾地准备开车溜走,却被埋伏在暗处的人击中一枪。他捂住受伤的手臂,踩足油门,车子呼啸着驶离海格路。 此时,几辆墨绿色的军车无声无息地从暗处驶来,车门上绘有醒目的太阳旗。车子停在柳晨曦面前,一个带着刺刀的大兵下车后,恭敬地为车上的人打开车门。 一双高筒马靴,整齐的日本军服,野狼一般的眼睛。 伊藤健一缓缓走下了车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1 。 44 44、第三十四章全 ... 第三十四章 清晨,柳彦杰坐着老胡开得车去往老城厢外的锦绛堂。冬日上海的早晨,阴暗寒冷,路灯亮不出光明,电还没有供上,马路阴沉沉的。柳彦杰不由感到烦闷,他摇下车窗。西北风从缝隙中肆无忌惮地向柳彦杰袭来,冰冷如刀割般的刺痛让他燥热的心稍稍舒缓。陈琦坐在副驾驶座上,竖起衣领抵挡严寒。 路过礼拜堂的时候,柳彦杰看到在紧锁的铁门后,牧师们开始了清晨的祷告。事工们正忙碌地清扫与搬运物品。柳彦杰想着自己和柳晨曦在这扇庄重的大门后交换的誓言。很快,他就要带柳晨曦离开红屋、离开这座曾经见证过他们誓言的教堂了。在柳晨曦还没有回到上海的时候,柳彦杰常感到他身上有种莫名其妙地爱国热情与多愁善感,如今两人处在一起久了,自己也越来越受到感染。望着即将要离去的上海,他陡然涌起一阵忧愁。柳彦杰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圣洁肃穆的教堂。 汽车一路平稳地驰骋在柏油路上。窗外一晃而过的依旧是一栋栋沉默老旧的石库门。无线电里播着评弹说唱,起早的女人拎着水瓶在老虎灶外排队买水,老太们在等米行卸下门板。 辣斐德路上有几个罢课的学生正在向路人发放传单。报童挎着麻布背包尖拔着喉咙叫卖申报!《申报》这两年由于那些抗日的文章,受到多少次袭击柳彦杰已经记不清了,他们遭到日本人与炸弹的威胁,死了好几位优秀的编辑,但是,直到今天他们仍在坚持着。 天又亮了几分。 车子沿着辣斐德路一直开到老城厢。毫无生气的老城厢内几个老头正在一口水井旁打水。城厢内还保有着一些老字号童涵春、冯大通、老天宝的旗帜,过去鲜亮的广告旗经过三十多年战争岁月的冲刷早已破旧不堪,险险地挂在飞檐外的旧式围墙上。这里曾是上海成为“东南名邑”的起点,如今却没落了。或许只有城隍庙里的城隍老爷还记得这里当年的盛景,那番车水马龙,繁华似锦。 柳彦杰到了锦绛堂后,像平日一样在每处进行了巡视,询问材料的放置,检查颜色。最后,他回到自己做事的地方,等白凌桀的电话。按照他们昨日定下的计划,白凌桀会在确定所有事情万无一失后,与他联系,两人佯装在丁香花园偶遇,到左侧的小餐厅内用午餐,暗中注意箱子的搬运,最后白凌桀回自己的钱庄,柳彦杰则去码头。 柳彦杰不时将怀表取出注意时间。 九点,柳彦杰接到了白凌桀的电话,一切就绪。柳彦杰让陈琦取了公文包准备出发。此时,书桌上的电话铃突然疯了似的响个不停。柳彦杰没有理会。陈琦接起了电话。 接了电话的陈琦紧张地转身向着柳彦杰说:“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柳彦杰不禁定下脚步。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不停在跳。 “是美娟打来的电话,”陈琦急冲冲地说,“她说,二少爷走后她收拾了碗筷,就一直在客厅里打扫房间。直到九点大少爷都没有起床,她觉得奇怪,就上楼敲了大少爷的门。里面没反应,门也没锁,她推门一看,发现大少爷早就不在房间里了。” “红屋那么多人,就没人瞧见他出去?”柳彦杰说。 陈琦抓着话筒又匆忙地问了几句,对柳彦杰说:“美娟说,早上大家都在厅里做事。之后,刘福外出买菜,王贵在院子里扫地,她留在客厅,小娘姨在三楼陪小小少爷。没有人看到大少爷出门。” 柳彦杰上前一把夺过话筒,朝里面怒斥:“连个人都看不住!还不快去把大少爷找回来!”说完,柳彦杰狠狠地将电话摔在了地上。 陈琦看柳彦杰正在气头上,不敢说话。他弯下腰,唯唯诺诺地把电话重新放回到书桌上。柳彦杰推开他,重新拨了电话给白凌桀。电话通了以后,柳彦杰立刻说:“我要先回一次家,晨曦可能出事了!” 听筒后一阵沉默,很快,白凌桀镇定地说:“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无论你能不能处理完柳晨曦的事,十点必须到达丁香花园” 柳彦杰犹豫了片刻,道:“十点,丁香花园见。” 汽车重新由原路返回红屋。柳彦杰在车中坐立不安,他敏感地意识到柳晨曦今天的突然失踪非比寻常。巧合?偏偏今天?太巧合了!过多的巧合就是阴谋。彦杰后悔将柳晨曦卷到这次的事件中。他回忆着近几日身边事物的反常,想在蛛丝马迹中找寻真相。是谁带走了柳晨曦? 一群送葬的队伍从前方缓缓走来,他们披麻戴孝,一边哀嚎一边撒着纸钱,身后跟着一辆灵车,柳彦杰好像看到了张末根的画像。 柳彦杰的车从灵车旁疾驰而过。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到达红屋后显得越来越强烈。柳彦杰推开柳晨曦的房门,所有东西摆放地有条不紊。柳彦杰询问身边颤巍巍站立地美娟:“你整理的?” 美娟像是感应到柳彦杰的紧张与怒火,颤抖地说:“不是。进来时……就这样。” 柳彦杰脸色铁青。他摔上门,蹬蹬蹬下楼,叫了其他下人出门继续寻找柳晨曦。接着,他回到自己卧室,锁上门,打电话给白凌桀,声音紧张而急促:“白凌桀,你现在立刻到丁香花园看看箱子,别忘了,最重要的是检查一下文物的安全!” “出什么事了?”白凌桀问道。 “我不能确定,希望没有出事!”柳彦杰不是很肯定地说。 没等白凌桀说话,柳彦杰已经挂了电话。他从床头柜里取了那把勃朗宁手枪,带着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的陈琦出门去找柳晨曦。 马路上到处是人声与嘈杂的汽车声,它们与弄堂小贩的叫卖声相互混杂,喧闹中潜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不安。柳彦杰与陈琦向西跑过几条弄堂。前方有个佝偻的身影,他提着菜篮,摇晃着从菜场的方向走来。那是买菜归来的刘福。他面色苍白,双眼充血,左臂不自然地痉挛。陈琦跑过去和他一起走,问他有没有看见大少爷,他说没有。陈琦见他气色不好,又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刘福说在菜场外碰到有人打架,被牵连了。 柳彦杰注意到刘福的左手臂在流血。 几个嬉闹的小人从弄堂里窜出来,撞翻了刘福手里的菜篮子,所有的东西陡然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2 落在了地上。不适时宜落地声引起柳彦杰的警觉,三人都看到了从篮子里落下的手枪。他目光锐利,一些记忆突然涌上心头,柳彦杰立刻将手中的勃朗宁对准了刘福。 刘福见事情败露,向后拔腿而逃,可能他并不相信柳彦杰会开枪。很快刘福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柳彦杰毫不犹豫在他的腿上开了个洞,炸裂似的疼痛使他瘫倒在地上。 枪声让原本喧闹的马路变得焦躁,街上男男女女厉声尖叫,整条贝当路上都是他们凌乱的脚步。陈琦对这场突变显得惊慌失措,愣了几秒后突然醒悟过来,他冲上去,将已经倒地的刘福狠狠地摁在地上。 “把他拖回去!”柳彦杰对陈琦阴冷地命令。他捡起地上刘福掉落的枪。 陈琦拉着刘福的衣领将他拖回红屋。刘福左臂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两处的伤使得鲜血流了一地。刘福被扔在红屋的院子里。柳彦杰遣开了所有的下人。 他抓住刘福的领口,大声道:“柳晨曦在哪儿?” 刘福的突眼瞪着柳彦杰。 柳彦杰反手狠狠给了刘福一记耳光:“柳晨曦在哪儿?” “不……知道……” 柳彦杰掏出之前捡起的枪。那是一把“魔鬼”手枪,柳彦杰想到了老胡儿子的死、东方饭店外的枪击,想到周景说过那是一把有案底的手枪。柳彦杰毫不迟疑地将手枪抵在了刘福的头上。他当着刘福的面,威胁地上了枪膛,森冷地开口:“柳晨曦在当铺外被劫持的那天,你请了假;柳晨曦的车被人动手脚时,你出门修自行车;柳晨曦今天失踪,你带着枪出去买菜?我早该料到是你。说!他在哪里?” 刘福面部抽动,盯着顶在自己额头的枪管,第一次有了惧意。“在……日本人那儿!” “是你把他弄到日本人那里去的?” 刘福露出阴险地笑容。 “说!”柳彦杰命令。 “不是,”刘福轻蔑地说到,“是他自己去的。” “他不可能去找日本人。”柳彦杰不相信。 “他怎么不可能去找日本人,”刘福眼神凶残,恶狠狠地说,“柳晨曦根本就是日本人派来的间谍。” “胡说八道!”柳彦杰拿枪柄砸他的脸。 刘福眼角、鼻子都流了血。他颓靡地倒在地上,激动地继续说:“他是日本间谍,是个汉奸!柳晨曦接受日本梅机关的委派两年前从英国回到上海。他在北平接的任务,他的任务就是替日本人找出紫禁城的文物。柳晨曦提及过北平的防疫给水部,所谓防疫给水部就是日本细菌部队。他用两年时间,获取你对他的信任,从你口中探出文物的下落。军统戴先生在他回上海时得到了这个情报,让我们蓝衣社除掉他。他回上海那天,我们就动了手。那天火车站人太多,胡辉做了替死鬼。之后很多次的行动,都让他侥幸逃脱了。”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骗得了我?”柳彦杰不相信他的话。 “柳晨曦很警觉,他的行动一直十分谨慎。一年多的时间他都没有主动与日本人接触,目的是想打消重庆对他的怀疑。日本人对他的做法也相当不满,”刘福说,“今年六月,由于租界突然介入文物的事,让柳晨曦感到了危机。他担心被西洋人抢先,于是在你快被关进中央捕房的前一天,柳晨曦第一次主动去找了日本人。他很清楚,这件事只能由他完成,不然日本人不会放过他。那个伊藤健一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你才有机会走出监狱。柳晨曦被我们带走的时候,伊藤健一特意到红屋来拜访你。一个日本人为什么会那么积极帮你去找柳晨曦,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柳晨曦是日本人在你身边放置的最妙的一颗棋子。” “这不可能!”刘福的话令柳彦杰怒火冲天。 刘福唾了口唾沫,嘲讽睨了一眼柳彦杰,接着说:“你不相信?因为你被他迷住了!我知道你和他在房间里做得那些下流事!你和他是亲兄弟,居然搞到了床上。柳彦杰,你搞自己的亲哥。你们俩还真是恶心,畜生不如!”刘福又被柳彦杰重重地揍了几拳。柳彦杰粗重地喘着气,面色暗紫,他的难堪令刘福心里恶毒地快意着,他继续说:“柳晨曦一直没有动静,因为他不知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怎么行动。一直到你告诉了他!他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事,所以今天他动手了。柳彦杰,你防备了那么久,没想到最后相信了一个日本间谍!” “他不会是日本间谍!他根本没有必要做间谍!”柳彦杰愤怒地朝他吼。 “柳晨曦是日本海军陆战队长官的女婿,”刘福撑开红肿的眼皮残忍地说道,“八年前,他娶了一个叫伊藤紫苑的女人!” 北风在呼啸。柳彦杰痛苦地向后退去。他记得柳晨曦在礼拜堂说过的话“中国人和日本人结合,是一场得不到祝福的婚姻”。他忽略了当时柳晨曦眼中的痛苦。柳彦杰突然发现自己能解释柳晨曦从不谈及他在英国时的生活与那个叫紫苑的女人的原因了,因为柳晨曦有不能提及往事的苦闷。他不顾自己的警告几次接近日本人,他在自己开启阁楼铁门那刻的颤抖,他在看那些箱子时复杂的眼神……一切都那么混乱,就像雾霭,迷蒙不清。柳彦杰脑子里仍充满着柳晨曦的善良与温柔。他认真的工作,对病人的爱护,他每一次笑容都那么真诚,他对自己的关心,对自己的爱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柳晨曦接受了他,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接受了他? “他在哪儿?”柳彦杰问。 “丁香花园。” 客厅里的电话铃又像疯了一样狂躁地乱响,柳彦杰疾步冲进屋,颤抖地拿起话筒。他感到手中捏地好像不是话筒,而是最后一根能拯救他灵魂的稻草。 电话后传来白凌桀低沉的声音。 “一小时前,日本人搬走了丁香花园内所有的箱子。他们已经离开了上海码头……” 作者有话要说:小阑顶个锅盖说:看完表激动,表激动,千万表激动。一定要记得来看下一章,不看就不明白大柳的心思了。 45 45、第三十五章全 ... 第三十五章 黄浦江沉静地犹如万籁俱寂的黑夜,只有船尾马达掀起的波浪发出一沉不变的隆隆声。站在甲板上,柳晨曦独自感受着凛冽寒风钻进骨头里的痛楚滋味。为何没有惊涛拍岸呢,只有那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3 种波澜激荡才能令柳晨曦此刻躁动苦涩的心恢复平静。 一小时前,柳晨曦将伊藤健一引进在丁香花园右侧的副馆,搬走了寄放在仓库里的两百一十五个箱子。走在满是高大香樟树的丁香花园里,柳晨曦的心情无以名状。那蛟龙环绕的青碧墙瓦,山石簇拥地亭台楼阁,内庭中清澈如镜的一泓净水,那曾经让柳晨曦喜爱的木兰从军中的一切,都无法映入他决绝的双眼中。是啊,决绝。伊藤健一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审视他的机会,他站在自己身边,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 当日本宪兵从仓库里搬出箱子,柳晨曦冷静地撬开了其中的一部分。字画、瓷器,这些中国的文化即将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无可挽回。伊藤健一取出一幅唐寅山水画细细研究。柳晨曦看到了他眼中透露出来的满意,只是这种满意的眼神在移到柳晨曦的身上时变得有些闪烁与捉摸不定。 船驶进了东海,江与海的融合只在不经意间,前一秒的江水变成后一秒的海水,明明一样的东西,却在人的心中改变了。 “柳晨曦,野口大佐要见你。”伊藤健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柳晨曦身后,身边站了一排日本宪兵。 柳晨曦转过身,跟随伊藤健一离开甲板。这是一艘日本船,船上都是日本人,柳晨曦感到无穷的压抑。东海上起风了。远处传来海鸟凄凉的啼鸣。海浪袭来,船身剧烈地晃动,柳晨曦紧紧抓住一旁的围栏稳住自己身体。伊藤健一向他伸出了手。 “过来!”伊藤健一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伊藤健一拉住柳晨曦的手臂将他带到身边。柳晨曦接近他的时候,伊藤看到了他左手指上的戒指。他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带他进入船舱。 舱内布置有着浓郁的日本气息。穿过一道道隔间,最深处摆了一张长形榻榻米,墙上挂了两幅日本艺妓的彩绘,以及一柄日本刀。柳晨曦不知道野口大佐是谁,见到端坐在榻榻米后那面相严肃的男人,想起了一年前在七十六号见过的军官。 伊藤健一介绍,野口是梅机关的官员,来自陆军省。梅机关是设在虹口梅花堂里的日本特务机关。在伊藤的示意下,柳晨曦向野口大佐行了礼。 野口大佐见到柳晨曦似乎很高兴,他提到去年柳晨曦替他治病的事。柳晨曦落座后,很快有侍女替他倒了茶。 角落花几上有两只鸟笼,鸟笼里是是画眉。一只悠闲小憩怡然自得,一只毛色黯淡喙缘染血。画眉雄鸟好斗。这鸟是日本人斗乐用的。柳晨曦不禁心中涌起一阵同情,那惜败的画眉固然可怜,战胜的又有何得意,仍逃不出这精致的牢笼。 野口大佐饮了一口茶水道:“柳医生确实有医术,我的手在敷用了你开的药后,情况逐渐好转。去年冬天时,已经恢复地与以前一般。我能康复如初,实在是有你的一番功劳。” 日本人虽然开口和气,但柳晨曦也不敢怠慢。他连忙说道:“野口大佐客气了。” 野口大佐瞥了一眼柳晨曦,细小的眼中掩不住精明的神色。他说:“时至今日,日本与中国的战争已毫无必要,不少中国人也看清了目前的局势。法国在六月战败后,放弃对中国的殖民干涉,英军也陆续撤出上海。那些原本想借助美国势力对抗日本的中国人,他们不会得到胜利,美国政府不会做得不到利益的事。只有与我皇军合作,才能结束这场愚昧的战争,我们将会迎来期待中的中日和平。” 柳晨曦心中不平,嘴上却道:“大佐说的极是。” 野口大佐哈哈大笑:“柳医生是能及时看清战局的人。”野口唤侍女拿来烟,继续道,“几年前我们得到有关紫禁城的情报,那是一大批价值连城的财宝。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在大战时期,钱财就是战争的支撑。但是那些运送财宝的中国人极为狡猾,他们做得声东击西,藏头藏尾,兵分数路的手段,不时又耍些渗入特务的把戏。这在你们中国人口中叫什么……” “曲线救国。”柳晨曦接口。 野口又是一阵大笑。“直到我们得到确切情报,上海仍藏有中国皇帝的那些宝贝,这些宝贝皇军势在必得。我听佐影中将(梅机关机关长)说,梅机关当初已有了派遣至柳彦杰身边的人选。但最后,却因为柳医生的自荐,取消了原来那个特工的活动。” “是的。伊藤中将(紫苑之父)与少佐(健一)商议时提起过此事,我认为如果是要接近柳彦杰,我是最好的人选。”柳晨曦冷静地说。 野口让女侍给烟点上火,说话间露出一丝嘲讽:“有传闻,伊藤中将并不信任你。” 柳晨曦勉强地笑了一下:“对,我是中国人,是柳彦杰的哥哥,有利必有弊。” “你将xx细菌的研究资料呈给了皇军以表忠心。”野口吐出烟,小隔间内烟雾腾腾,“我从影佐中将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那是日本正在研究的一种细菌,我的妻子紫苑曾参与过它的研究。在知道它可能被用入战争时,她退出了。紫苑是个很善良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适合战争。”柳晨曦缓缓地说。紫苑怀着自责医治了一位染上这种细菌的病人,最后她离开了人世,没有人知道他在说起紫苑时内心泛起的哀痛。柳晨曦继续说:“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研究xx菌,并找到了解决的方法。我将这些资料献给天皇,就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 “柳医生确实很有诚意,”野口嘴边挂着莫测的微笑道,“你的研究也确有成效。” 柳晨曦很难描述自己听了这话的感受。他心里明白,日本人用他的研究做了实验,他们想知道他的研究结果。柳晨曦想起周景提过得那个死得蹊跷的瞎子。那瞎子被日本人选作了对比试验体。这群歹毒的东洋鬼子。 “柳医生真是个聪明人,”野口一语双关,“此次文物的行动也极为成功,哈哈哈!”野口又想到了什么,说,“那些重庆方面的人极为刁钻,撤出上海后,留了蓝衣社这个祸害。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本可以将其铲除,却故意对他们视而不见,纵容他们大行其道,留下后患无穷!那些人成天在虹口的日租界进行对日本人的暗杀与绑票,伤了皇军不少人员,也差些伤了柳医生。今日在丁香花园外,能将其部分余党歼灭,实在大快人心。” 柳晨曦附和着点了点头。 野口面露诚意道:“这次转运文物行动十分顺利,我已差秘书向陆军省发出电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4 报,此次行动柳医生功不可没,我必定会向大将提携你。” “谢谢野口大佐。”柳晨曦低头礼貌地说。 伊藤健一坐在柳晨曦右侧,始终一言不发。他静静地品着茶,神情却高深莫测。 野口将烟摁在烟缸中,又喝了口茶:“我听伊藤说,你们在丁香花园已经验了一部分物品。我现在就让人到货仓去,把其余的也一同清点掉。到时回陆军省我们就能缩短交接的时间。” 柳晨曦不做声,镇定地点了头。野口叫来一群大兵。伊藤健一带着大兵走出隔间。 女侍端来点心,先送上一份给野口,又将另一份水晶虾饺送到柳晨曦面前。 蒸笼里的虾饺皮子透亮,冒着热气,甚至能看到包裹在里头的虾仁。野口刚咬开一口,汤汁就从他嘴角处淌下来,他立刻掏出手帕去擦。“这些是你们中国人的点心。伊藤办的,你尝尝他办得好不好?” 水晶虾饺是柳晨曦最喜欢的点心,此时吃起来却毫无滋味,但他仍说:“伊藤少佐办得极好。”柳晨曦一口口吃着虾饺。 一时无人说话,隔间出奇的静默。柳晨曦又看到角落的画眉,它们在用喙一下又一下地啄着鸟笼上的竹条。 隔间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秘书模样地人急冲冲向野口行礼。柳晨曦认识这个男人,他是伊藤的秘书,小李。他走过柳晨曦身边的时候,特意地朝柳晨曦投去一眼。柳晨曦感到那眼神很微妙。小李走上前,凑到野口耳边说了几句,又在野口手中放了几个球阀,小心翼翼地退出隔间。 隔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灯,灯泡上积了尘,不经意抬头,柳晨曦以为是一只灰蜘蛛在头顶摇晃,晃得人心神不宁。 野口听完那小李的话,一改之前的和气。他一掌击在茶几上,两道阴狠毒辣的目光射向柳晨曦,大喝道:“柳晨曦!这是怎么回事!”他将几个球阀掷向柳晨曦。 柳晨曦没有躲闪,球阀重重地打在他头上,瞬间皮破血流。柳晨曦吃疼地稳住身体,一动不动。他看了看摔在地上的球阀,认真地问:“大佐,这是什么?” “柳晨曦,你不要装糊涂!”野口站了起来,对着柳晨曦一顿拳打脚踢,“那二百一十五个箱子里,只有十五箱子装了瓷器,剩下二百只箱子里都是这些五金件!” 柳晨曦显出吃惊的神色,很快他直起身体向野口解释。“大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不是误会!”野口抓住柳晨曦的头发,强行抬起他的头,“中国人都不可信!你是个叛徒!皇军的叛徒!” “大佐先生,我不是叛徒!”柳晨曦挣扎道,“我清楚背叛皇军的后果,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你连国家都能背叛,有什么不能背叛皇军?”野口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我爱我的妻子。伊藤中将答应过我,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就让我把紫苑的骨灰带回国,”柳晨曦悲痛地说,“为了紫苑,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任务。大佐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野口看来,眼前的这个中国人是个懦弱的知识分子,有着对女人无法割舍的依赖。一个软弱的男人,雄性眼中的败类。“你不惜一切代价,就只换来十五箱文物。”野口轻蔑地盯着他的戒指。 “有一十五只箱子装的是文物!一十五只箱子!”柳晨曦抹去渗进眼角的血,解释说:“单单那幅唐寅山水画就极有价值,加上那些名窑,已是连城之价。大佐先生方才也说,运货的人极为狡猾,真假混合自然是他们的方法!” “那还有的装文物的箱子呢?” 柳晨曦摇头道:“大佐,所有的箱子都在这里。柳彦杰那里已经没有其余的箱子了。这点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 “我现在就要你的命!”野口拔出一旁的刺刀,对准柳晨曦,又道,“情报上说至少有两百只箱子还滞留在上海” “大佐,你杀了我,这一十五只箱子还是一十五只箱子,”柳晨曦并不畏惧,“我在柳彦杰身边相处了两年多,用了各种方法让他信任我,他如今对我已是推心置腹,实不可能再有隐瞒。这两年间我以看诊之名在外走动,调查了所有与他有关的地方。大佐,我相信梅机关也调查了他所有走动的地方。但我们都没有收获。这说明什么?” “你想说什么?”野口命令道,“说!” “根本就没有两百只箱子的事,”柳晨曦愤恨地说,“那些从紫禁城来的财宝早就离开了上海!” 柳晨曦刚说完,又遭野口一记耳光。 船舱里凝结着紧张又冰冷的寒气,柳晨曦无声地抵抗着野口凶狠的拳脚相加。 隔间外有人在低声细语。不一会儿伊藤健一走了进来,他看了看一身狼狈的柳晨曦,又注意到满脸怒火的野口 “野口大佐,中国人这次的行动很隐晦。以目前的情况看,他们的目的极可能是想牵制我们,吸引我们的注意,以便那些从紫禁城出来的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我们的视线。”伊藤说这话时注意到柳晨曦不自然地僵直了一下。他继续道:“两年前我们追踪到八千箱走中路的财宝。不幸的是,在我们达到前,让他们得了情报前走一步。我们失掉了线索。过了不久,就传出上海留有百箱财宝的情报。这也许是个阴谋。中国人打算用所谓留在上海的箱子打乱我们部署的策略,推迟我们对中路财宝的追击。而我们也确实在当时选择了调查上海。上周我们又得到了南路财宝的行进路线,就在我们要展开行动时,巧合地再次获得上海这边的消息。野口大佐,如今看来,我们很可能是上了中国人的当。” 野口原本已有些将信将疑,听了伊藤健一的话不由沉思起来。他摸着下巴重重地在隔间内来回踱步。接着他叫来自己的副官。很快,一厚叠的文件被放在了茶几上。野口跪坐在榻榻米上,翻看这些资料。柳晨曦很想知道资料上写了什么,但他不敢乱动,生怕引起日本人的怀疑。等待判决的时刻是煎熬,额上渗出的血流进柳晨曦的眼睛,柳晨曦感到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野口一边看文件一边皱眉,最后狠狠地在茶几上捶了一拳。“中国人真是狡诈!”接着他抬头对伊藤意有所指地说:“皇军的决策绝不会错误!”说完他特意看了一眼柳晨曦,又对伊藤说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伊藤健一立刻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5 向野口行礼。 野口走出隔间。伊藤健一在他走远后,合上了隔间的门。 他慢慢走向柳晨曦,在他身前停住脚步。他满身煞气,用中文对柳晨曦说:“你在庇护他。” “没有,”柳晨曦勉强撑开眼睛说,“我说的是实话。” “只有一句,我相信你说了实话。”伊藤健一蹲□,如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柳晨曦。柳晨曦扭过 45、第三十五章全 ... 头,伊藤强硬地掰正他的脸,让他面向自己。“今天你只说了一句真话‘从紫禁城来的财宝早就离开了上海’,只有这句!” 柳晨曦摇了摇头。 “别摇头,我不相信你,”伊藤加重了语气,“你知道,刚才我也说了一句实话‘中国人的目的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那些从紫禁城出来的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我们的视线’。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害怕了。” 柳晨曦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伊藤健一,他猜不出这个日本人到底在想什么。 伊藤健一观察着柳晨曦的脸色,继续说:“因为我说到了真相。” “没有什么真相。我说的就是真相。”柳晨曦坚持道。 “你说谎。真正的箱子已经离开上海,”伊藤健一眼神凌厉,“你在知道梅机关得到箱子搬运的情报后,怕出现意外,今天亲自带着我们走了一场戏,为的就是让我们相信柳彦杰身边没有宝藏。对这场戏你有所准备,演得也比较成功。野口大佐似乎相信了你。” 柳晨曦深深地看着伊藤的眼睛,说:“野口没有相信我,他是相信了你。” 被野口丢下的日本刀,随着船身摇晃,哐的一声滑到角落。伊藤与柳晨曦都没有说话,相互凝视,目光中有什么默契正在交汇。他们无声地相互试探。 许久,伊藤说:“你是紫苑生前最爱的男人。” 一句好似不相关的话,却让柳晨曦感到伊藤健一内心的挣扎。 柳晨曦坚持着想要站起来。船又开始左右摆动,他滑倒在地上。伊藤把他拉起靠上墙上后,在他身边坐下。伊藤健一和他靠在同一堵墙上,两人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又过了许久,他开口说:“柳晨曦,虽然我们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的执着。你是和紫苑相同的人。” 外面一定是起风了,船不停摇晃。 “紫苑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们一起长大。她是个反战的日本人,她反对日本与中国之间的战争,同时她也反对父亲和我参与了这场战争。她毕生的愿望是能做一个平凡的女医生,用自己的力量去救更多的人。紫苑的理想在你出现的时候实现了,你在她身边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伊藤健一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她弥留时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柳晨曦从心底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哀伤。他想起往昔与紫苑的那段美好的感情,这份感情与愧疚混杂在一起,使他流下了眼泪。 “你与紫苑太相像。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个会背叛自己信仰与国家的人。你所做出的对日本诚服的举动,完全是为了你的家人,为了你的国家。你的坚定与执着,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些敬重与感动。我们是敌对的两派。我不应该姑息你对日本的不忠诚。我是个军人,姑息你,就是对我国家的背叛。” “我了解过日本的文化,日本精神是忠君爱国,你应该做你该做的事。”柳晨曦缓缓地说,“伊藤,其实,你也与紫苑很相像……” 伊藤看着身前满身伤痕的柳晨曦。过了一会儿,伊藤换了话题:“日本很快就会完全掌控租界。皇军战略是和平统治上海。柳彦杰目前是上海商界的名流,他在商界与下层百姓中都很有声望。既然他已经没有我们想要的箱子,只要他不做无谓的抵抗,我们也不会对他强行扣押或是报复。” “他是个商人。他以前一直说‘商人就该做商人的事’。” 柳晨曦想到了他刚回上海时的柳彦杰。那个有些狡诈又有些霸道的男人,现在他一定在家中痛骂自己。骂自己没有做到与他的承诺。他一定会恨自己欺骗了他。说好要陪伴一辈子,却只有短短的两年,他甚至都没有说过爱他,更来不及说声对不起。柳晨曦还记得他们那场面红耳赤的争吵;过年时自己磨墨柳彦杰写春联,那春联写了好久;记得在乡下老胡草房内他们第一次彼此相拥,幻想老了以后过乡村的日子;他们有了一个叫做柳研熙的可爱孩子,柳彦杰终于喜爱这个孩子了;他们在神圣的教堂内偷偷地交换誓言,柳彦杰像个初出茅庐地毛头小子紧张地替他戴上了戒指…… “你还爱紫苑吗?”伊藤打断了他的回忆。 柳晨曦怔了怔,随即露出谈谈的笑容:“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我们住在英国大斜顶的屋子里,过过最平凡的生活。” “如今你却戴着和别人戒指。”伊藤冷酷地说。 柳晨曦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回想着过往的一切,所有的记忆都还那么鲜明,他觉得这一生都很值得。“紫苑和他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人。” 伊藤健一盯着他的戒指默不作声。角落的画眉焦躁地在笼中东窜西跳,发出咕咕咕的鸣叫,许久才复又平静下来。伊藤说:柳晨曦,三天后刑场,你能最后见他一面。” 伤痛令柳晨曦已支撑不住疲惫的精神,他靠在摇晃的船身上。海鸟在船顶盘旋,不时传来伤感的哀鸣。伊藤犹豫着抚上柳晨曦的肩膀,久久没有言语。 舱外海浪拍打船板,一阵再一阵,发狂似的,波涛的声响,好似压抑的心声,想要冲破命运地阻隔找寻另一岸的浪潮。它们又是清醒的,每一次都是积蓄着力量,终于有一次花尽气力来到船面上,却发现它们仅仅走了路程的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不知为什么,我这边既不能回复,也不能留言,始终让我稍等。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再次感谢! 46 46、第三十六章全 ... 第三十六章 柳晨曦离开后,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珍珠港事件。这场惨剧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在这场混乱中拉开了序幕。上海在这天,正式陷入日控时期。 柳彦杰站在窗前,窗外是静默的法国梧桐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6 ,梧桐后一片交织的青篱瓦房。这是柳晨曦最常看的风景。如今柳彦杰一个人站立在窗边遥望那远方红日。 昨夜接到纪牧师发来的电报,所有的箱子已经安全到达了宋先生要求的地方,一切都比较顺利。伪装后的数百只箱子到达码头时,港口上没有停泊的日本军舰。纪牧师与他的同伴们在教会的庇护下乘坐悬挂美国旗的中国轮渡缓缓驶离了上海。 柳彦杰想杀了刘福,但他是军统的人。刘福一拐拐走出红屋时,柳彦杰忍不住想在他的脑门上开个洞。 身后衣橱门里躺着一个精致的箱子,箱子上还挂着那把精致的小钥匙。柳彦杰读了他写的信。柳晨曦还在红屋的时候,不是写信就是看信,这些信原来都是留给他的。信上记着每天的日期。 那是柳晨曦的自白。从他回上海的第一天开始的自白。 柳彦杰终于知道了那个叫做紫苑的女人,日本军官的女儿,柳晨曦曾经的爱人。柳晨曦结过婚,他瞒着家里人完成他的婚姻。他与紫苑相恋的时候,日本已经侵占了东北三省。柳晨曦知道柳家不可能接受一个日本女人。他也不敢提起这场婚姻。柳彦杰想到他曾问柳晨曦是否有过女人,那晚柳晨曦犹豫地说有过,他还嗤笑他是外国回来的少爷。柳彦杰没能懂柳晨曦。他是个传统的男人,只会把第一次留给自己的妻子。柳彦杰有些嫉妒那个已经离世的女人。 “当周景提到那件离奇死亡的案件时,我很自责,”柳晨曦在最后一封信中写道,“我用我的研究换来进入柳家的机会,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它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时常想,也许我做错了!我曾对你说‘每个人都有错,只有愚者才执迷不悟’,我就是那个执迷不悟的人。有时我会心中为自己开脱,胜利必定伴随牺牲,只是孰多孰少,值与值不值的问题。” “彦杰,你读信时或许会在心中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因为我对你的接近是抱有任务的目的。是的,起先,我接近你是抱有目的的。当我察觉到你对我有好感时,我也曾一度想过要利用这份好感。” “可是人的心是无法控制的。” “那数个寒冬的夜晚,我感受着你的体温。你让我感到了一种温暖,一种我无法说清的感觉。你有些坏意的笑,了然于心的智慧,你一步一步的退让,都更让我不知所措,那种无法说清的情绪也越来越明显。我很害怕,因为我发现自己喜爱上了这份感觉,我知道那是错的,却又沉醉其中。除夕夜,我下定决心拒绝了你。那时,我已经不是害怕,而是恐惧。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你对我的欲望,而我也很难再压抑住心头因你而泛起的那种悸动。但我们是兄弟,是有世俗制约的亲缘,这份亲缘永远也无法隔断,它是我们不能踏入的禁地。哪怕我有任务,也不能因为它,去做违背常伦的事。” “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因为任务。” “从东方饭店回到白楼的那天,当我看到那个女人走入你房间的时候,我出奇的愤怒,感到你背叛了我,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在你的身上找到与紫苑相同的感情。紫苑是我的妻子,而你只是我的弟弟。当你冲进我的房间时,我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惧怕。你想用蛮力制服我,你亲吻我的嘴唇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接受。我跟你说‘上帝不会原谅你’,其实‘上帝也不会原谅我’。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却不觉羞耻、毫不后悔。” “在陈琦婚礼的前一夜,我们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从那天起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我甚至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但我明白,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离开后,你会变得怎样,我不想你变得萎靡不振。当我看到你把小人带回家的时候,是多么高兴。你替他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那是我们的孩子。这一年,你慢慢地接受了研熙,你的生命里除了我又多了一份责任与牵挂。” “你打开白楼仓库,让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我隐隐地猜到你的计划,这个计划是大胆而谨慎的。我忽然也大胆地想到,我同样能利用这个计划。之后,租界的介入,让我们都始料未及。我第一次品味到如果失去你,会是怎样的感受。你不在我身边的夜晚,我会想起我的任务,你或许不知道在你身边潜伏了多少特务,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监视着这个家。但我知道。我只想能好好地保护你。我瞒着你去找了日本人。其实,我早晚要找他们。你终于从捕房回到了红屋,那一刻我是安心的。但我同样紧张,因为这样平和的日子不多了。” “衍仪的去世又是一个意外。虽然她不是我的爱人,但她确实是个好女人,一个为国抗战的好同志,我为她的离世感到遗憾。同时,她的去世也给了我警醒,一个普通的女人尚且能为国家随时准备着牺牲,作为一个男人,我们的世界里更不能只有爱情,我们有比她们更多的对国家、对家人的责任与担当。彦杰,我很高兴你能完全的信任我,告诉了我你所有的计划,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去实施我的行动。” “彦杰,请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悲伤。你已经完成了你该做的事,而我,也完成了我的任务。请原谅我对你的欺骗,哪怕我是善意的,我知道我依旧伤害了你。请像过去一样,继续冷静地去看待这场战争。我知道,你是能看清局势的人,记住那句话,你只是一个商人。一个爱国的商人,不会做毫无意义感情用事的事情,因为我们的国家也许哪一天又会需要你,请时时刻刻准备着。” “彦杰,研熙也需要你,请把他好好抚养长大吧,给予他父亲的爱。他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在我离去后,继续给你带来快乐。告诉父亲,晨曦回英国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请他不要为我担心,原谅我不能再在他身边照顾他。” “这两天夜里醒来,我总是看着你,回忆过去。我们这两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我心里,它们是我最美妙的记忆。幸福的日子无论怎么省,总有一天要过去。我知道,很快,我就要踏上新的旅程,我不希望在路途上有你的身影。离去前,我只想告诉你,彦杰,我是真的爱过你……” 那天,读完最后一封信的柳彦杰,已经无法抑制心中涌起的痛苦,这种痛苦比还没有得到柳晨曦前时那种无处发泄欲望的痛更强烈,它焦躁地在身体里四处翻腾,深深地折磨着柳彦杰。他不能原谅柳晨曦,只有同甘与共苦才是爱的真意,他有什么权利独自一人去承担所谓保护的责任,撇下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7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7 他一人生活在两人的回忆里。同时,他又感到自己被救赎了,柳晨曦对他的感情是真实的,从未有过的真实,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自己。柳彦杰所要的难道不正是这份感情吗?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柳彦杰重新将这些信件锁回箱子,把锁插在锁洞中,放回到原来柳晨曦放得那个位置上。柳彦杰的心中仍有一份期盼,希望某一天柳晨曦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从窗边坐回到床上,他在被褥下摸到了柳晨曦留下的那个刻着“forever”的钥匙扣。柳彦杰解下自己的钥匙,把“together”和“forever”合在一起,让它们一同躺到被子下。他又在房间中四处寻找柳晨曦的戒指。柳彦杰焦急地翻遍了所有的东西,也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柳晨曦是戴着他们的誓言离去的。 也许,他还会回来。 柳彦杰的期待一直维持到某个清晨。这个清晨特别早,廊上的英式落地钟只敲了四下。屋外,有人在敲门。王贵披了件外衣哆嗦着走出屋。出了刘福的事,柳家的下人们一有种不同寻常的提心吊胆。看到门外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王贵慌慌张张上楼通知柳彦杰。 柳彦杰下楼时,那男人还站在铁门外。一身整洁的西服,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大衣。他看到柳彦杰后,摘下了礼帽,谨慎地与柳彦杰打了招呼。柳彦杰模糊地记得他的声音,这个声音曾替日本人给自己打过电话。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会带来柳晨曦最后的消息。 “柳先生,这边请。”男人见柳彦杰衣着整齐,请他上车,“我叫小李。” “去哪里?”柳彦杰问。 “跑马厅。”叫小李的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特别通行证,把其中一张递给了柳彦杰。 柳彦杰皱了皱眉,他看着手里的通行证,隐隐有些不安。在小李打开门后,柳彦杰上了车。车子一路开往跑马厅。 街道上宁静的好似沉睡了一般。柳彦杰坐在车上,有种奇特的感觉。 车子在跑马场外的钟楼处停下。柳彦杰下车后,小李把他带到钟楼正门,钟楼上插着醒目的太阳旗。 “柳先生,进去以后,不要说话。”小李提醒他。 柳彦杰点头。 一排配荷枪实弹的宪兵在门外站岗,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小李先将特别通行证递给一个日本宪兵,又示意柳彦杰。柳彦杰拿出那张证件给日本人。宪兵检查了通行证后,将两人放行。小李带着柳彦杰继续向前走。钟楼内灯光昏暗,每隔一小段就有两个日本宪兵把守。小李始终用手势与柳彦杰交流,他没有说话,柳彦杰也不说,走道中有种紧张的气氛。 他们上到第八层楼。小李推开一间房屋的门,请柳彦杰进屋。屋内很空荡,除了书桌座椅与一排书架外,没有摆设,也没有人。柳彦杰走进后,听到小李关门上锁的声音。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柳彦杰低声又严肃地问。 “看一个人。”小李同样压低了声音。 柳彦杰知道小李想让他看谁,他有些激动地问:“他在哪里?” “他没有完成任务,”小李补充说,“他在这里。” 小李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他示意柳彦杰噤声。柳彦杰快步走到窗边,外窗的跑马厅内亮了一圈灯火,椭圆形看台下站满了武装宪兵。跑马厅东西两个出口还处有大队的军车停靠着。柳彦杰好像看到了伊藤建一,又好像没有看到。他环视了整个跑马场后,猛然注意到场地东边摆放了一排冰冷的机关枪。 柳彦杰还来不及想什么,南面又开来一辆军车。军车停顿在跑马场外,一群穿着白衫的人陆续从车上走下来。在十二月漆黑的清晨,这些身穿白衫的人就好像游走在地狱途中的幽灵。他们与站立挺拔的日本宪兵格格不入。 小李也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从书桌中取出一个望远镜。柳彦杰接过望远镜。从望远镜中能清晰地看到这些幽灵手上与脚上套着锁链,柳彦杰突然明白了今天是来看什么。他扔掉望远镜,只想立刻离开这座钟楼。他不想被日本人打破自己最后的那点期望。 “柳先生,没有我的陪同,你走不出这里。”小李冷漠地开口。 柳彦杰愤恨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这个日本人的翻译。 “这是你最后一次看他,往后也没这个机会。”小李平板地说。 柳彦杰感到自己是木然地走回到窗前,重新捡起地上的望远镜。他仔细地看着那十二个人,想从他们中找到柳晨曦。所有的白衫人都被蒙了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柳彦杰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他们的双眼。 “这些都是反战的日本人。”小李在一旁说。 “他不是日本人。”柳彦杰看到他们被赶到了场地中央。 “他是伊藤中将的女婿,”小李又说,“这是好事,如果按中国人处决,他会死得更惨。他可能会被作为马路大,被日本人特别转送到哈尔滨。” “他不在乎!”柳彦杰意有所指地说,“无论怎么死,他都是中国人,不会做汉奸!” “少佐在乎。”小李没有在意柳彦杰的轻视。 柳彦杰不再理会小李的话,他看到有人在场地上升起了日本国旗。沉重的一分多钟,对柳彦杰而言过于短暂。他仍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柳晨曦,拼命再多看他一眼。他们共有的时间越来越少,当明知道一个人即将离去,每看过一眼就少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楚。他又感到那种亢奋了,抛去一切斩杀出去的亢奋,他努力地压制住快要爆发的洪流。 机枪已经对准了这十二个人。一旁宪兵手中握着一面致命的锦旗。身着军官服的日本男人说着什么话。所有人面色严峻。 场地上没有人有丝毫的晃动,严格的纪律到死都在维持,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可怕的一刻。 属于柳彦杰的时间终于无法在停留,死神挥动了他的旗帜。机枪的轰响比任何一次雷鸣都惊人,它们震动了整个跑马场。白色囚衣瞬间变成鲜红。柳彦杰从未那么痛疼红色,鲜艳的红、虚伪的红、沉重的红、生命的红,一时间天地都成了红河与红海。鸽子在清晨是黑色的。它们嚣叫着,从远处腾飞而起,轻易地带走了这些年轻的生命。 柳彦杰看着十二个人缓缓倒下,他已经不在乎哪一个是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8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8 柳晨曦,只知道柳晨曦再很不可能回来,日本人毁灭了他最后的希望。他痛恨日本人,从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恨,在身体的最深处窜起,这股恨意侵占了他血管里每一滴血液。 愤怒!仇恨!柳彦杰奔向门口。他要杀光那些日本人。 上了锁的门将柳彦杰拦在门 46、第三十六章全 ... 内。柳彦杰冲回来,抄起椅子,要砸了那门。小李飞快地扑上去拽住他,两人扭打在一起。小李并不是柳彦杰的对手,很快被他高举的椅脚砸破了头。但这个看似斯文的男人却有和柳彦杰一样的倔强与执宁。他死死地缠住柳彦杰,一时间两人砸破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嘈杂声引来门外几个日本宪兵。日本兵要小李开门。 “没事,没事!不小心敲了点东西。”小李大声地用日语向外的日本人解释。 两人继续在房间中厮打。柳彦杰看不起这个日本人的翻译。在他眼里,小李是汉奸,是杀害柳晨曦的帮凶。他将一切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个男人身上。柳彦杰对他拳脚相加,小李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鼻青眼肿。 过了许久,柳彦杰筋疲力尽,看着浑身是伤的小李,终于,缓缓地跌坐在墙角。柳彦杰捂住脸,颓然地靠在墙上,眼泪向泉水一般从眼眶里涌出,止也止不住。 小李默默地看着他,最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柳彦杰一把推开他,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礼貌与周道。或许,这个中国人只有在中国人面前,才是中国人。 1941年的12月9日这天,东边没有太阳。 柳彦杰回到了红屋。他感到整个人都麻木了。下车后,柳彦杰望着寒风中的梧桐树,好像突然迷失了方向,天旋地转,觉得哪里都可能有柳晨曦,哪里都不可能再有柳晨曦。他沿着贝当路疯狂地奔跑着,奔跑着,喊着柳晨曦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矫情,不好意思。 下章有点小虐,可以适当拿出小手帕。 47 47、第三十七章全 ... 第三十七章 日本进入租界后,预想中七十六号会依附日本势力将抓牙伸到租界的情况并未出现,上海进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和平时期。日本人利用严格的保甲制度,将中国市民编入担保的组织,由警察控制。一部分没有来得及撤走的英美公民则被日本人关进了集中营。 日本对上海实行宵禁后,夜晚,很难再见到璀璨欢城的痕迹,枪杀、绑架也突然成了过眼云烟。有传闻,日本人对七十六号进行了压制。在日本还未进入租界时,民众愤怒、惧怕、抵抗,日本控制租界后,人们的心反而安宁了。这是个怪异,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理解这种怪异。民众在十多年与死亡、恐惧的拉锯中彻底疲惫了,大家都只是想能生存下去。 柳彦杰和柳晨曦曾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柳晨曦说‘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彦杰会安静地等待那天的来临。 从跑马厅回来后,柳彦杰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煎熬的一个月。他时常留在柳晨曦的房里过夜,看着那两个安静平躺着的钥匙扣,他感觉柳晨曦好像还在身边。柳晨曦的每一件衣服都在衣橱里挂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色暗花睡袍,那个出诊时用的医药箱都平静地守在衣橱的角落。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等待柳晨曦。 柳彦杰第一次提起笔,给父亲写信,遗憾地告诉他,自己与柳晨曦今年也不能去香港。他提到柳晨曦到英国进修,还提到了柳研熙的事。他希望父亲和母亲在那边平安。他把信仔细折好,塞进信壳,还特意多贴了几张邮票。 柳彦杰寄出信后,却传来香港沦陷的消息。1941年12月25日,他失去了与父亲母亲的联系。 1942年1月重庆方面代表中国与美英俄等国在华盛顿签订了《联合国家宣言》,正式形成反法斯西同盟。 上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上海仍在日本人的手里。 柳晨曦离开后,柳彦杰再也没有去国际礼拜堂。礼拜堂里珍藏过他与柳晨曦最感动的一段时光,他不敢去撕开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刘福最后还是死了,听说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柳彦杰照例每天会到锦绛堂。他现在是个合法的、守规矩的商人,天天看着颜料与货币进进出出。他不囤钱币只囤粮食,日本控制上海后,货币价值一落千丈,而粮食仍然在涨价。 有一次在外走动时,柳彦杰见到了傻根。这个苏北来的汉子依旧在替有钱人拉人力车。傻根也见到了他。傻根问,柳医生最近好吗,很久没见到他。柳彦杰告诉他,柳医生到英国去了。 偶尔,柳彦杰会到沪西的华丹医院。柳晨曦曾为华丹医院与他争吵,又因华丹医院与他相濡以沫。华丹医院里也有柳晨曦的影子。柳晨曦已经把医院交给了林牧,但林牧始终像个守护者。他没有动柳晨曦的办公室,也没有提出过任何有关财产交接的事情。每次见到柳彦杰,他只是问,柳晨曦什么时候会回来。柳彦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街烟纸店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长高了,柳彦杰看到她唱歌替老头招揽生意。 小人在柳晨曦刚走的那几天,每天都哭,他吵着要找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叔叔到英国去了。柳研熙天天都会搬把小椅子坐在门口,眼睛认真地盯着铁门的方向。柳彦杰知道,他是在等柳晨曦回家。有一天,柳彦杰回来,看到小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头还朝着大门。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柳彦杰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小人像感受到了柳彦杰心中的痛楚,偷偷地在他肩头抹眼泪。 柳彦杰想到卖花的老太。过年前,他替柳研熙穿上虎头鞋,去贝当路。柳晨曦曾经答应老太带小人去谢她,如今他不可能来了。贝当路口,老太一人瑟瑟缩在衣领里,地上仍然是那一堆无人问津的鞋垫。看到柳彦杰和孩子,老人高兴极了,她伸出手抱了抱柳研熙,感动地就好像在抱自己的孙子。柳彦杰替她收掉了地摊,要她住到红屋做娘姨,一起照顾小人。老太感激地答应了。她问起柳彦杰:好久没有见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 1942年2月14日是最凄凉的一个除夕夜。柳彦杰没有叫影楼的人来拍照,只是让他们把去年自己与柳晨曦的照片放大了。他亲自把相框挂在两年前那张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9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09 全家福的旁边。厨房做了小菜,美娟把餐盘满满地摆了一桌。柳彦杰带小人坐在餐桌旁。他替小人夹了一个鸡腿。去年,餐桌旁有柳晨曦,前年还有父亲和母亲。如今,柳家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已经有人在放鞭炮了。柳彦杰叫美娟、罗烈、老太,还有王贵坐下来一起吃。吃得人多,柳彦杰感到心里要好受些。 初四,周景到红屋来拜年。他没什么变,依旧是过去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和柳彦杰说过车子里的那段话。柳彦杰也当做不知道。周景问,为什么没瞧见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晨曦到英国去了。初五,白凌桀也来了红屋。柳彦杰以前劝他离开上海,现在没有必要了,因为哪儿都去不了,到处都在打仗。柳彦杰过去看不惯他和周景在外面偷情,如今却羡慕他,偷得着总比没得偷要好。至少他爱的人还活着。白凌桀也问起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晨曦到英国去了。 柳彦杰每天都在说这句话。久而久之,他自己也相信晨曦去了英国。柳彦杰甚至在过年后,每个月都给远在英国的柳晨曦写信。 只有一个人不相信。 柳彦杰在从跑马厅回来的那天,把真相告诉了美娟。他需要一个能倾诉悲痛的人。美娟被他选中了。因为她在某一个夜晚看到过不该看到的事,是如今红屋里唯一知道他与柳晨曦秘密关系的人。这个柔软的女人默默地承受了他无穷尽的情感宣泄。那天,美娟没有哭。柳彦杰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的内心可能比男人更坚强。 四月,柳彦杰操办了罗烈与美娟的婚事。罗烈的脚受过两次伤,这辈子都离不开拐杖。罗烈以为美娟不会再接受他,美娟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在他们结婚前,柳彦杰取出一个极精美的盒子,交到罗烈手里。 他对罗烈说:“大少爷走得仓促,没能替你好好准备。你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牺牲,大少爷都没来得及给你留下什么。这枚钻石戒指是他特意写信,嘱咐要留给你们结婚用。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柳彦杰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枚闪亮的钻戒,一克拉的钻石熠熠生辉,很合美娟的手寸。罗烈激动地说喜欢。美娟盯着戒指,目光闪烁不定。结婚当天,罗烈替美娟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美娟捂着脸哭了。 初夏,夹竹桃绽放,从院子一直延伸到围墙外。一片红,一片白。日本人彻底封锁了外界的有关抗日的情报,上海这边的报纸没能坚持太久,也跟着停办了。人都变得敏感起来。这时,秘密传来了重庆征兵的消息。 周景在那一年参了军。 这天周景带着背包要到上海西站,准备踏上开往杭州的火车。他会在杭州继续转乘,一直到到达重庆。柳彦杰之前接到过他的电话,说好当天为他送行。柳彦杰到西站的时候,没有看到周景。最后,在西站外的兆丰公园里找到了他。他和白凌桀坐在一株白色的夹竹桃下,长凳旁摆着个大背包。 周景穿了一件橄榄绿的衬衫,配了一条深褐西裤。绿是军人的绿,带着一种严肃与力量。他与白凌桀靠得很近,窃窃私语着什么。白凌桀依旧中式的打扮,一身米白长褂,他看着周景,认真地听他说话。 半个月前,周景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周景家上上下下都为这件事高兴。周景在孩子出生前到孩子出生后的一个月里,一直没有找过白凌桀。今天是他们这段日子后第一次见面。周景的媳妇还在家里坐月子,父亲母亲照顾她和小人。周景没有让他们来送行,特意要把时间留给白凌桀。 周家很反对儿子参军,上战场的人随时都可能牺牲。周景却执意去秘密地做了体能测试,还填写了一份资料。周景过去在东方饭店与粤菜馆说的话是认真的,他说过他要参加抗日,拿起枪杆保护家人和国家。两天前他收到了征兵部寄来的密函。 柳彦杰想上前与他们打招呼,想想又觉得不好打扰他们。他靠在一棵香樟树后。 远处传来小人的嬉闹声,夹竹桃下却是宁静的。白色的花簇拥在一起,从初夏到深秋,没有兴盛,没有颓败,始终温吞地随着微风吐露芬芳。那是不能言语的芬芳,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幽然地飘进不便言明的情意中,它被感情纠缠着,在不见光的树影下,难得的热烈,也难得的冷静。柳彦杰想,到火车启程的那刻,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吧。柳彦杰看到周景吻了白凌桀,轻轻地、极温情的吻,碰触地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的舍不得。 等他们分开后,柳彦杰才从树后走了出来。他提醒他们,火车就要开了。 “走吧!”周景对白凌桀说。他背上背包大步向前。 白凌桀跟在他身后。 白利南路上,小贩们在叫卖着油条、臭豆腐,几个卖水果的老头蹲在箩筐旁。白凌桀停下买了几只苹果,又把自己随身的小刀放在布袋里,递给周景,让他在路上吃。火车站前人头攒动。上海西站上插着日本人的旗帜。柳彦杰与他们走上西站的楼梯,穿过候车室,又下了楼梯。 铁道旁站着一群手持刺刀的日本宪兵。开往杭州的火车,停在最西边的一根铁轨上。三人一同上了架在铁轨上天桥。嗒嗒嗒嗒,到处是皮鞋与黑色铁桥发出的碰撞声。当他们走到桥面时,一列火车呼啸着从他们脚下驶过。 火车旁,站着许多依依惜别的亲人。除了周景,或许没有人是去秘密参军的,又或许这群人里也有秘密。大家都在小声交谈。柳彦杰与他们找到车厢后,同样也站在车外。 “到一个地方就记得给我写信。”白凌桀说。 “一定给你写信。”周景握着他的手保证。 “你放心地去,但要记得,上海这里始终有人在等你回家,”柳彦杰说,“我和三爷会帮忙照顾你家里人。” “谢谢,柳哥。”周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新理了发,很干净。刺硬的板寸,让他看起来更像二十出头的小伙。 白凌桀又把他带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柳彦杰转过身,抽起了烟。他突然想到三年前,柳晨曦就是从这里回到上海。他提着那个大皮箱,等接他回家的人。那天他没有去接他,如果那天是自己去接他就好了。 柳彦杰抬头吐出烟。他注意到铁轨外的夹竹桃也开花了,和兆丰公园里的一样。铁道南北两面各竖着一块石牌楼,上面有黑漆写的“上海西站”四个字。周景要从这条铁轨上离开上海了。周景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0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0 这次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很快,火车汽笛响了。 周景带着背包踏上车厢。他留下背影给白凌桀。一会儿他又转过头,向他们两人挥手。柳彦杰与白凌桀也向他挥手。 上了火车后,周景从第三个窗口探出头,白凌桀走上去,两人又开始轻声说话。柳彦杰继续在一旁抽烟。 站台里响起尖锐的打铃声。火车开动了,起先很慢,白凌桀能跟得上的,慢慢变快了,越来越快。就在白凌桀快要跟不上的时候,柳彦杰听到周景今天第一次发出嘹亮的声音,他朝白凌桀大喊:“你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白凌桀不跑了,静静地站在原地,朝周景挥手。 渐渐地,火车看不见了。 周景离开的第二天,兆丰公园被改名为中山公园。信在一周后送到了上海。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每次的信他都写得很隐晦,对他身边环境与战争的隐晦。上海是日本人控制的地方。柳彦杰没有收到过周景的来信。周景的事是由白凌桀告知的。柳彦杰知道他们每月会通一封信。直到十月一日那天,周景极晦涩又高兴地告诉他们,他加入的国民革命军攻克了浙江的永康。原来,周景曾与他们离得那么近。 同年十月十一日,上海沪西发生了一桩惨案。由于南京在两天前与日本签订了数项卖国条约,重庆方面准备对在上海的汪系进行肃清时,遭到了日本人的炮弹。炮弹摧毁了重庆方面的势力,也摧毁了周景在沪西的家。当得到消息的柳彦杰与白凌桀赶到时,周景家已是一片废墟。整条弄堂几乎被夷为平地,没有人逃过这场劫难。 “这件事必须告诉周景,”白凌桀遗憾地说,“他一直给家里写信,家里人每次都回信。瞒也瞒不过去。” “这会影响他上战场。”柳彦杰提醒他。 “我会跟他说,孩子还活着。”白凌桀像下了什么重要决定。 “他回来的时候,如果看不到孩子,你怎么跟他解释?” 白凌桀说了一句柳彦杰没有料到的话。“雨辰怀孕了,算命的说可能是个男孩。” 柳彦杰过去一直以为白凌桀这辈子也不会有小人。 “你的孩子?”柳彦杰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 “是的,”白凌桀淡淡地说,“我也没有想到。” 白凌桀的孩子在后一年的六月出生。他出生的前一天,周景来信说,国军攻克了湖北长阳,接下去会继续打枝江。 那是周景寄给白凌桀的最后一封信。 柳彦杰在给柳晨曦的书信中写道:我有时会想,白凌桀的这个儿子,也许就是周景。 48 48、尾声 ... 尾声 1949年5月25日拂晓之时,从原国民党电台的播音室里传来久违的欢呼:“上海解放了!上海解放了!”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极为激动人心的呼声。老百姓像潮水般涌上马路,热烈而又高兴地相互拥抱。“大世界”上悬挂起巨幅的毛泽东头像,男男女女都在欢呼雀跃。喜庆的锣鼓敲起来了,年轻人的秧歌扭起来了。 柳彦杰带着十岁的柳研熙走在贝当路上,到处有欢腾的老百姓与整齐站立的解放军。这些善良的军人们,终于用他们的勇敢与热血换来了战争的胜利。柳彦杰一路向前走。霞飞路上,两座法国人造得楼房前,有人已经拉起一大片横幅。到处都是“欢迎人民解放军解放上海”、“庆祝上海解放”的标语。竖立着毛泽东与朱德肖像的装甲车开始驶进上海,车头有印着八一的红色五角星。 柳研熙兴奋极了,他钻进人群中和那些学生们一起唱歌跳舞。 柳彦杰很难描绘自己的心情,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久得已经不会表达激动的情绪。从日本占领租界后,他每次都会秘密地为抗日战争捐款,连带柳晨曦的那份一同捐。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时候,重庆的军队进入上海。那一天,也是这么的热闹。盘旋的飞机、欢庆的礼炮,人们为解放奔走相告。柳彦杰以为,上海解放了,他高兴过,也兴奋过。可是不久,又打仗了。 中国人与中国人的战争。 当战争快将柳彦杰的精神折磨得麻木之时,这场战役终于结束了,□人获得了胜利。军人,都是了不起的军人,柳彦杰敬重所有真正的军人,无论他们是哪个党派,他们都是中国人,这些人曾为这个国家、为保卫中国战斗过、牺牲过。有了他们,解放最终来临了。这些新来的解放军们也是值得尊敬的,他们来到上海时没有征用大楼与民房、没有吃上海的东西,柳彦杰看到这些人在绵绵细雨下睡了好几天的马路。有严明军纪的解放军是能感动百姓的,柳彦杰相信他们会是下个时代的开创者。 柳彦杰见到了那个十五岁的烟纸店姑娘。她穿着一身短袖的女学生装,手捧鲜花送给年轻的解放军。年轻人们的羞涩与腼腆在这个春天里显得多么美好。两个人都脸红了。街边建筑上的青天白日旗被民众撕扯下来,人们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挂上一面面鲜红的旗帜。傻根抛下了人力车,奋力爬到屋顶,在顶上插上一面最大的红旗。他看着红旗咧嘴笑,傻根的笑容是朴实的。 “爸爸,爸爸,我在这里!”柳研熙不知从哪里拿来一面小红旗,兴奋地朝柳彦杰挥舞着。 柳彦杰对柳研熙招手,柳研熙开心地跑回他身边。柳彦杰摸着他的脑袋,问:“孩子,高兴吗?” “高兴!”柳研熙大声回道。 柳彦杰抬起手,左手上的戒指八年后依旧如初。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戒指。 “晨曦,上海真的解放了。” 六月,上海进入了军管时期,残余的国民党派势力在军事管制下逐渐瓦解。红色夹竹桃像火一样热烈奔放,又一个初夏来到了。 爬山虎长出新叶,枝繁叶茂地包裹住陈旧的红砖墙。红屋好像又有了新的生命。它在东方升起的日头下泛着柔和的光。院子里的紫藤架下,柳研熙正和陈琦的儿子在看一本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美娟的大女儿平平正仰着头认真地听柳研熙讲汤姆?索亚的冒险故事。二娣的肚子又大了,她坐在长凳上一边看着孩子们,一边打毛衣。罗烈与陈琦正在门口洗车。 柳彦杰在二楼的房间里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1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1 写信。四年前朋友捎来有关父亲和母亲消息的电报,柳桥涵与朱丽在香港沦陷那天不幸离世了,一同离开的还有吴妈与张医生。柳彦杰那时去了一次香港,为他们办了后事。回来后,他在客厅的壁角设了灵堂,摆放了牌位,中间有父亲、母亲、还有陈安月的相片。每天柳彦杰都会给他们上香。今年已过了第四个清明。 白三爷始终没有等到周景。前一年,他将所有的姨太太与一大笔钱送到了台湾,自己和儿子仍留在上海。还有那些重要的箱子。紫禁城文物除了被国民党带走的一部分,其他已经陆续运返它原来的地方。将来,自己一定会带着研熙去北平的故宫博物院,看一看那些曾经在上海逗留过的中华文化。 他要把这些事都告诉晨曦。柳彦杰慢慢地把它们写在信纸上。一会儿他会让美娟把信投入最近的邮箱。 柳彦杰在信封上贴上邮票,朝门外叫美娟:“美娟!美娟!” “来了,老爷!”美娟一身碎花衬衫,黑色布裤,简单的发髻。栀子花开的时候,她总是在发髻旁插朵栀子花。她放下抹布,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把这封信送出去。”柳彦杰把信交给美娟。 “好的,老爷。” 美娟拿了信转身离开了房间。她每个月都会替他去寄信,从未说过什么。 书桌上八年前那张他与晨曦的照片依旧静静地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晨曦笑得很好看,与自己挨得很近。柳彦杰有时想起来,他与柳晨曦的一切好像就在眼前。 研熙对晨曦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只有看到照片时,才能想起曾有一位很疼爱自己的叔叔。有一次研熙在房间里玩耍,差些砸破了那块万历年间的砚台,柳彦杰之后一直把它藏在挂着锁的抽屉里。钥匙扣仍然每天躺在被子下,虽然是镀金的钥匙扣,却一点也没有褪色。 三楼的紫铜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楼道里突然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这脚步声中混杂着紧张与难言的兴奋。“二少爷!二少爷!”美娟一路奔跑上来匆匆推开柳彦杰的房门。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这么没有规矩的事,有多少年没有喊过柳彦杰“二少爷”。 “怎么了,美娟?”柳彦杰看到美娟涨得通红脸。她的脸上有一种不可思议与期待。 美娟颤抖地向柳彦杰递来一封信,她激动地甚至无法连贯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是大少爷!二少爷,是大少爷!是大少爷的信!罗烈说,是从英国寄来的,是大少爷寄来的信!” 柳彦杰愣住了。他抵御着内心涌起的强烈的冲动,这冲动比他在钟楼上那天的亢奋更加激烈。柳彦杰嘴上喃喃着说不可能,手却迫不及待地抢过了美娟手中的信。 熟悉的笔迹,这是他熟悉的笔迹。 柳彦杰反反复复检查着信封。崭新的信壳,柳晨曦的笔迹,英国的邮票,英国的邮章,一周前的日期。柳彦杰胆战心惊地揭开信壳,里面掉出一个闪光的金属小环。美娟立刻把它捡了起来,是一枚戒指。柳彦杰认识这枚戒指。 信封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 斜顶的英式房屋前,一个坐在楼梯上的男人。整齐的黑发,柔和的脸,好看的嘴唇,一双宁静的眼睛。他在阶梯上遥望着远方。一切都是他熟知的柳晨曦。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深沉与忧郁。他活着,他竟然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柳彦杰想。他一定也在等待,焦急地等待。 照片反面是一串杭州的地址。不是柳晨曦的笔迹。 柳彦杰想到了伊藤健一,还有那个叫小李的中国人。 当心底没有了希望,而希望又突然降临的时候,那是难以言明的激动。柳彦杰八年来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要去杭州,最好立刻就去。这可能是个冒险,但柳彦杰从来都怕冒险。 柳彦杰叫美娟:“快!快叫陈琦,让他马上去火车站,买两张明天到杭州的火车票!” 美娟眼睛红红的,鼻息一抽一抽:“大少爷……大少爷他……” “他还活着!”柳彦杰坚定地说。 美娟哭了,她流下开心的泪水。同上楼时一样,美娟下楼也是急匆匆的。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柳彦杰带着柳研熙来到上海西站。柳研熙昨夜一直都缠着柳彦杰打听晨曦叔叔的事。 柳彦杰他们到得很早,西站还是静悄悄的,一面巨大的红旗在西站上飘扬。柳研熙第一次来火车站,对两层楼高南北各有一个三角屋顶的车站建筑充满了好奇。那是中式的对称建筑,有狭长的围栏与阶梯,有一份特殊的古典情怀。它和红屋的帘子一样,都是念旧的。柳研熙在走南面还是北面的楼梯上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走南面的楼梯。 穿过西站建筑,眼前又是那座架在铁轨上的天桥。不知不觉中,夹竹桃开开败败了几许年,这座天桥也已经伫立了三十多个春秋。它是上海开埠至今无声的见证者,见证了上海滩上的悲欢离合。 柳研熙小心翼翼地跨上铁皮台阶。架在铁架上的木板桥面一踩会摇晃,柳研熙紧紧拽住了柳彦杰的手。 天桥镂空的围栏旁,站着一个安静的男人。 “白叔叔!”柳研熙开心地叫,他很喜欢白叔叔的儿子忆舟。 “是研熙啊,”白凌桀转过身,他穿着短袖白色衬衫与西裤,头发梳得光挺,“去哪里?” “爸爸说,我们要去杭州接晨曦叔叔回家!”柳研熙说。 “晨曦终于要回家了。”白凌桀朝他们露出温和的笑容。 柳彦杰遣研熙到旁边去。柳研熙识趣地跑到桥的另一面,牢牢握着铁栏杆假装看风景。 “你当初应该劝他留下来?”柳彦杰背靠在栏杆上说,“你留他,他一定不会走。” “他有他的信仰,我不能留他,”白凌桀和柳彦杰并肩站着,看着远处的夹竹桃,“他一心想得就是打败日本人。” “周景如果回不来,你打算怎么办?”柳彦杰忍不住问。 “他曾在这个火车站里等了我整整一天,”白凌桀说起周景的时候总是特别温柔,“如今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他。” 白凌桀曾是繁华租界里一条蜿蜒绵长的河流,不快不慢地静静流淌,过去他不懂得等待,而今他的时间永远停止在了周景离去的那一刻。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2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2 天开始亮了。 一列车头标着上海解放号的列车,驶进了车站。人们陆续提了行李上车。又过了一会儿,站长挥动绿旗,汽笛鸣响,火车带着柳彦杰与研熙缓缓驶离上海西站。研熙趴在窗口,向仍站在天桥上的白凌桀卖力地挥手。柳彦杰看到白凌桀也向他们招了招手。 火车与铁轨的隆隆声让年少的研熙兴奋不已,他注视着窗外一晃而过平房、树木、农田,眼睛里流露出一份对新生活的感动。他又拉着柳彦杰开始打听柳晨曦。研熙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个时常给自己讲故事的叔叔,知道二楼有叔叔的房间,爸爸每天都要把他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晨曦叔叔的房间里有大大的柜子,柜子里有小小的药箱。红屋里的每个人都说他好。 研熙沉浸在即将看到柳晨曦的喜悦中。 突然,火车停了,停在上海新桥站上。 “爸爸,我们的火车为什么停了?”研熙问。 “我们在等另一列火车。”柳彦杰说。 “为什么要我们等它?”研熙不明白地问。 柳彦杰看着远处的田野,笑着说:“因为他们要回家。回家的人总是比较着急,因为家里有正在等他们回家的人。” 说话间,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疾驶而来,风驰电掣一般,从柳彦杰与研熙的火车旁擦身而过。柳彦杰感到了铁轨的震动。 “周景叔叔会在那列火车里吗?”研熙突然问道。 柳彦杰没有说话。 “一定在的,”研熙高兴又调皮地继续说,“爸爸,你看它有多着急,一定是想快点去找白叔叔。” 柳彦杰愣了一下,恍惚中他好像又闻到了那年兆丰公园里夹竹桃的花香。 履条带动沉重的车轮,火车重新启动了。 柳彦杰的心就像那履带慢慢地转动,越来越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住远方的柳晨曦,向他倾述这些年来的思念。他要告诉他,自己心中泛起的每一次悸动。 柳彦杰向窗外微微探出头,天边不知何时亮起了晨曦的光。那是连绵一片的红,无声无息,落在每一扇老虎窗上;它又是柔和与坚强的红,细水长流,轻淌在每一条弄堂里,驱散了昨夜的忧伤。 晨曦,又是一次新的希望。 全剧终 2e9df841781d07c2723f889dd5ff70c98dc520f42cc95982f34d823c0e2713252 北京时间 12年2月25日 16:48登录 注册 找回账号 找回密码 关闭 论坛书店电子书手机频道繁體版晋江团购作品库 完结作品 驻站作品 vip作品 完结半价 排行榜 官推言情榜 官推耽美同人榜 新晋作者榜 月度排行榜 季度排行榜 半年排行榜 总分排行榜 字数排行榜 评论频道 发表排序 点击排序 特邀评论 作者专区 字母排序 积分排序 写作导航 明星作者 出版专区 封面欣赏 最新签约 图书销售 定制印刷 新闻活动 晋江新闻 网站活动 媒体报道 充值 快捷充值 充值流程 包月卡激活 求助投诉 更改笔名 笔名自杀 删除文章 检举文章 投诉书评 修改授权 笔名排序错误 忘记密码 意见建议簿 注册/登录 用户注册 登陆管理 注销登陆 忘记密码 帮助 帮助中心 客服中心 游戏 晋江宫廷计 晋江食神小当家 晋江团购短篇小说科幻悬疑网游玄幻奇幻古代穿越青春言情都市言情古言武侠 范围全站完结半价vip库 原创性原创同人 性向言情耽美百合女尊 时代近代现代古色古香架空历史未来幻想 类型爱情武侠奇幻仙侠网游传奇科幻童话恐怖侦探动漫影视小说真人其他 风格悲剧正剧轻松爆笑暗黑 标签女强强强生子年下网王死神hp火影猎人综漫sd七五霹雳圣斗士武侠家教海贼王少女漫四大名著西方名著美剧清穿灵魂转换穿越时空性别转换幻想空间民国旧影灵异神怪魔法时刻遥远星空惊悚悬疑都市情缘花季雨季青梅竹马宫廷侯爵豪门世家黑帮情仇江湖恩怨三教九流异国奇缘布衣生活情有独钟怅然若失欢喜冤家虐恋情深报仇雪恨不伦之恋春风一度近水楼台破镜重圆契约情人前世今生重生强取豪夺乔装改扮天作之和阴差阳错天之骄子平步青云乡村爱情西方罗曼种田文洪荒古穿今修真血族竞技盗墓异能随身空间异世大陆宅斗娱乐圈宫斗 作品 作者 主角 配角 其它关键字 请登陆 登陆方式: 晋江邮箱或笔名 (以盛大通行证方式登陆请点这里) 邮箱或笔名: 密 码: 密宝密码: 挑战码: 6454 注册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作 者 推 文 [收藏此章节] [下载] [免费得晋江币] [推荐给朋友] [举报色情反动、刷分、抄袭] 手机umd下载 电子书下载 txt下载番外—我爸爸  旧上海晨曦番外——《我爸爸》 六岁的忆舟坐在三楼窗台旁,身边是米白色拖着流苏的长窗帘,窗外看了六年的香樟还是那香樟。远处学堂的天台上飘着一面鲜艳的红旗。偶尔,会有一群鸽子从屋顶飞过,留下的灰黑影子也是一闪而过的。忆舟羡慕这些能在天空看世界的鸟儿。 两周前,忆舟被爸爸送到隔壁房间睡觉。那天一个叫作周景的男人来到了这个家。爸爸不再是忆舟的爸爸。他板着脸要忆舟认周景作父亲。忆舟不愿意。爸爸第一次打了他。 。 妈妈和太太们离开上海后,爸爸让人在东边种了一大片白色的夹竹桃。忆舟不喜欢夹竹桃,就像不喜欢周景。周景来到白家的时候,穿了一件退了色打着补丁的橄榄绿衬衫与一条西裤。他背了一个很大的背包。忆舟不知道背包里有什么,就像他永远也猜不到爸爸在想什么。 。 周景在白家住下后,忆舟感到爸爸变得与以往不同。他不再去火车站等人,也不再和忆舟睡觉。过去爸爸身边只睡忆舟,现在爸爸和那个叫周景的睡在一起。忆舟常常能看到爸爸的笑容。爸爸笑起来比画报上的明星还好看。他猜一定也比研熙哥哥这两天挂在嘴边的晨曦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3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3 叔叔好看。在忆舟心里,只有爸爸最好,谁都比不上他爸爸。所以,他更不喜欢抢了爸爸的周景。 周景浑身都是缺点。。 周景的胃口很大,每天要吃他和爸爸加起来那么多。他还要吃掉很多菜。周景每天吃一个小动物,不是鱼就是鸡,有时候是猪,还有时候是牛。忆舟常常担心菜场里的鸡鸭鱼肉被周景吃完后,周景会不是吃掉家里看门的来福。 周景的力气很大,他能轻而易举地把忆舟举过头顶,甚至像体校里那些大哥哥们一样,把忆舟当作篮球在身旁横来倒去地转。忆舟常常吓得哇哇大叫。忆舟生怕哪天爸爸不在家,周景会把他扔进苏州河 周景的笑容也很大,但远没有爸爸好看,周景咧嘴笑的时候,就像一只大河马。他偶尔会做个怪脸逗自己。周景的怪脸不好笑,忆舟从来没被他逗笑过。爸爸却经常对着周景微笑。周景看到爸爸的时候总是特别开心。晚上,他常常在忆舟不喜欢的那片夹竹桃下对着爸爸傻笑。 周景额头上有条可怕的疤。忆舟觉得他一定是大坏蛋,电影里的大坏蛋都像周景那么丑。忆舟想把周景赶出他和爸爸的家。他对周景做了不少坏事。这些坏事被爸爸发现了,但爸爸没有打他,只是不再与他说话,也不再接送他去学堂。 忆舟喜欢上学堂。学堂对忆舟这样年纪的小人来说,是个充满神秘与向往的地方。忆舟为自己能上学堂而骄傲。学堂里有柳家的研熙哥哥。忆舟一直觉得研熙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在彦杰叔叔面前装得低眉顺眼可怜兮兮,在学堂里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班人马。研熙哥哥教训人从不自己动手。他指使手下的时候只是微微一仰下巴。那样子很特别,就像大人。 自从那面红旗插在学堂的楼顶,忆舟开始有点怕去学堂。学堂里就总有小孩说忆舟的坏话。他们说他是资本家的儿子。他们只说他,不敢说柳研熙。忆舟有时想狠狠地与那些坏小孩干一架。但他打不过那些比他高大的孩子,也不像研熙哥哥那样有一帮会打架的手下。忆舟很烦恼。他把这件事像大人那样思考了几天。爸爸一旦知道他在学堂里被欺负,就不会再他让去学堂。忆舟只是讨厌那几个坏小孩,并不讨厌上学。如果不上学,他就看不到柳研熙、看不到胡嘉辰,也看不到隔壁学校的林小雪。林小雪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有张非常漂亮的脸蛋,忆舟学堂里所有高年级的男学生都喜欢蹲在放学路上偷偷朝她看。忆舟也朝她看,他不知道看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和别人一样。他决定不把被欺负的事告诉爸爸 这天,他提着书包站在学堂门口,等周景接他回家。忆舟等了一会儿见不到周景,抱着书包转身跑去操场看同学们练歌。忆舟的书包很漂亮,上面有红线绣着的一颗五角星。他常常看到同学们用羡慕的目光盯着他的新书包。。 “东方红,太阳升,”操场上歌声嘹亮,“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最近许多学堂都在组织学生唱这些红色歌曲,说是庆祝上海解放。红色歌曲这个词是爸爸告诉他的 一群身穿学生装的高年级男学生转到忆舟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他。忆舟见过其中几个,他们是常说他坏话的学生。忆舟别过脸,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避开他们。 “你就是那个资本家的儿子?”起头的学生仰着脸,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我爸爸说,资本家都是长在劳动人民身上的寄生虫,是应该被消灭的阶级敌人!” 忆舟转过身狠狠地朝他们瞪了一眼。“抗战的时候,我爸爸为国家捐过很多很多钱!”说完,他继续朝校门走。 “资本家掠夺的是人民的财富!你家的钱都是人民的,本来就该还给人民!”那孩子轻蔑地说,“你也是我们要消灭的敌人!”他朝那群孩子们慷慨激昂道,“打倒他!打倒这个资本家的儿子,把他赶出我们的学堂!” 受到策动的小人们立刻冲到忆舟身边抢去了他的书包,几个胆小的则站在一旁看好戏。他们把忆舟的书包扔向高大的青桐树。忆舟生气地朝着那群学生撞过去,双手胡乱地捶打他们。几个小人使劲把忆舟按在草地上,拉他的头发,捶他的肚子。忆舟毫无章法地挥动手脚反抗着。 有人叫道:“扒掉他的裤子,让这个资本家的儿子光屁股回家。”。 他们用力拉扯忆舟的裤管,忆舟使劲地拽住自己的裤腰。他绝不能被他们扒掉裤子,不能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小鸡鸡。在小小的忆舟看来,这比要他的命更可怕。忆舟紧张地抓着裤头,小脸在挣扎中涨得通红。恍惚间他看到勾在青桐树枝上的书包带与那颗耀眼的红星星。 有人朝忆舟的方向奔跑过来,是校长还有周景。那群学生见到校长,哗的一下不甘心地散去了。只留下紧扯住裤头的忆舟,狼狈地躺在草地上。忆舟很想哭,但是看到周景,他硬是把眼泪咽了回去。。 周景慌张地蹲下身,检查他是不是有被打伤,又指责了校长对学生的管理。校长站在一旁向周景道歉。忆舟倔强地拍开周景向他伸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他朝周景指指还挂在树上的书包。校长叫来校工,用晾衣杆把忆舟的小书包挑下了来。。 忆舟在周景陪同下坐上爸爸的雪佛兰。周景在前方开车。 街道旁两个工人正爬在三层楼高的竹梯上,拆除一幅力士香皂的海报。海报上的西洋女明星曾让整个弄堂里男人们趋之若鹜,她有一双蔚蓝迷人的眼睛与一头闪亮的金发。广告用硕大的洋文写着“十个明星九个用力士”。忆舟看到她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妈妈也喜欢用力士香皂。忆舟常常一个人站在海报下,看着西洋女明星想念远在台湾的妈妈。 解放军进入上海后,这些洋人的东西被一点点撤换下来。起先是默默地,让忆舟毫无知觉,后来变得异常张扬,等忆舟察觉时,整个世界都变了。忆舟经常在路边看到一些落寞的神父与嬷嬷,他们正在等待离开上海的许可。早前,许多西洋人已经乘船离开了上海码头。不少上海的银行家、工厂老板在五月前去了香港。五月时的火车站水泄不通,有钱人都充满了恐惧。爸爸说,所有的旧事物将都被取代。 当整幅海报哐地一声砸在地上的时候,忆舟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没有由来的心酸与害怕。 驾驶座前,周景问他被打的原因。 忆舟原先并不想告诉周景,告诉周景就等于告诉爸爸。可是他害怕,忆舟发现自己心里的害怕已经超过了对周景的厌恶。“他们说我是资本家的儿子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4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4 。”忆舟闷闷地说。 周景不说话。忆舟敏感地察觉,大人们对这件事总是心存避讳地缄口不谈。 “我爸爸不是坏人!”忆舟虎着小脸坚持道,“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他为抗日捐钱。后来,他也帮助过八路军!” “你爸爸当然不是坏人!”周景在前方说,“他是个靠自己奋斗成业的民族资本家。” 。 忆舟虽然仍不喜欢周景,但此刻他觉得向着爸爸的周景与自己是一致的。他带着一丝大人批判地口吻道:“那些人说资本家都是必须要消灭的阶级敌人!”。 “他们还太幼稚,不懂什么才是真正需要消灭的敌人,”周景摇了摇头,“总有一天,他们会懂的。” 忆舟欣赏周景说的那句“他们太幼稚”。 “在他们眼睛里,只有打死过日本鬼子的人才是英雄!”忆舟说,“如果我爸爸打死过日本人,他们就不敢那样说我!” 前方的周景顿了顿,在后视镜里冲忆舟笑。忆舟又看到了他那大河马似的笑容。他别扭地转过脸。爸爸说,周景加入过国民革命军,在前线抗日,打死过好多日本鬼子。后来他的部队为了掩护队友,撞到日本人的炮弹。周景受了重伤,差点死在前线上。他额头上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之后周景就没有再打仗,在病床上意识模糊地睡了几年。如果周景参加的不是国民党,现在他起码是个少校。 “不准你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爸爸!”忆舟转过脸,用一根手指威胁地对着后视镜里的周景。 “不行,”周景收起笑容严肃道,“这是件严重的事情。” “你敢告诉我爸爸,我就和你绝交。”忆舟认为绝交才是更严重的事。 周景没有理他,直接在前方路口转弯,把车开进植满香樟树的公馆。忆舟已经能看到东边那几株摇曳在微风中的白色夹竹桃。碧绿中几簇洁白花朵吐着鹅黄的舌头都在嘲笑他。忆舟着急地大叫周景:“喂!你不要告诉我爸爸!只要你不告诉爸爸,我就叫你‘爸爸’!”。 轿车突然仓促地停了下来。周景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着忆舟。忆舟醒了醒鼻子,继续别扭地说:“我叫你‘爸爸’,你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忆舟因为和周景之间的约定,开始叫周景“爸爸”。晚上,爸爸在听到他叫周景“爸爸”的时候笑了。那笑容很莫测,让忆舟分不清爸爸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周景为了讨好忆舟做了件好事。 周景让爸爸在他们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床。晚上,爸爸终于再次和忆舟睡在一起。起初这件事令忆舟的心情非常愉快。他又得到了爸爸的爱。和爸爸睡觉是件幸福的事。爸爸的体温让忆舟感到温暖与安全。忆舟喜欢靠着爸爸的肩膀睡觉,小手挨在爸爸的胸膛上。爸爸的心跳总是比他有力,那蕴含节奏的律动很容易使忆舟昏昏欲睡。冬天的时候,忆舟会把冷冷的小脚贴在爸爸的大腿上,从爸爸身上传来的暖和的温度让他觉到好舒服。有时,忆舟会想,如果能一辈子与爸爸睡,那有多好。忆舟一直单纯地以为,太太们和妈妈不喜欢他霸占爸爸的床,是因为贪恋爸爸的温暖。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那是件可怕的事! 那晚忆舟吃了大半个西瓜,夜里尿急,睡得很不踏实。他翻了个身,身边没有爸爸。爸爸常常在自己睡着后,回到周景身边。忆舟微微睁开了眼睛,对面的大床在月光下显出青绿色的迷蒙。恍惚朦胧之中,忆舟好像看到了光着身子的周景。床脚下,是被拧成一团的爸爸的内裤。周景把爸爸拢在身下,一边亲爸爸一边用大手摸爸爸的鸡鸡。忆舟一下子清醒了。他没敢动,双眼怔怔地望着床上的两个人。爸爸紧搂着身前的周景,双腿叉开着,下身用力地在周景手里磨蹭。赤着膀子周景瞧上去比平时更强壮,他不停亲吻光着屁股的爸爸。忆舟看到他裆部鼓鼓硬硬的,他时不时用那地方顶爸爸的屁股。爸爸发出奇怪的哼哼声。忆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只是直觉他们在做可怕的坏事。不穿衣服还偷偷摸摸做的事,都是坏事!忆舟感到脸红,又感到害怕。他不知所措。突然,他哇地大哭起来。 爸爸立刻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周景,胡乱地穿衣服。他冲到忆舟床前,问忆舟怎么了。忆舟不敢说自己偷看他们做坏事。他说了谎,说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这夜,爸爸重新回到了忆舟床上再没有离开。 第二天,忆舟把这件事告诉了柳研熙。在他心里,研熙哥哥是个什么都懂的人。柳研熙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说:“这是大人间的事。”忆舟不懂什么是大人间的事。柳研熙又严肃地说:“你绝不能把这事跟任何人说,我也不会说。”忆舟和柳研熙拉钩,答应把看到的事烂在肚子里。 忆舟开始注意周景,注意周景的一举一动。忆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但就是忍不住不在意。这可能与那个夜晚有关,忆舟并没有忘记那件事。周景是和爸爸亲密的人,可能比妈妈更亲密,比自己更亲密。爸爸从不让忆舟那样摸他,周景却可以。周景对爸爸而言,很特别。忆舟不知道周景到底有什么好? 忆舟一直把“爸爸”与“我爸爸”分得很清。虽然忆舟喊了周景“爸爸“,但从没把他当做父亲。在忆舟心里,周景没有得到他的承认。对周景,他仍然是有些傲慢的。 自从有了之前那次打架事件,周景每天都早早地到学堂门口等他。有时,忆舟在很远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忆舟拖拉着不走出去,故意让周景站在火辣的日头下等。看到周景着急的样子,总是能令忆舟很开心。他猜周景感受到了自己的捉弄,但周景从不对他生气,还给他买冰棍吃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将这些坏事告诉爸爸。周景不是个多嘴说他坏话的人,还一厢情愿地对他好。忆舟心里不甘心地给了他一朵小红花。 周景教忆舟怎么打架。这件事,被忆舟称为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周景,一个是他白忆舟。爸爸不允许他和别人打架。爸爸说过,有修养的男人是不与人打架的。但忆舟想做个既有修养又能打架的男人。他默默地想,将来他要保护爸爸,也要超越柳研熙。他和周景冒着风险,每天放学后,偷偷地在小弄堂里切磋“武艺”。他拜了周景为师。周景能打日本人,忆舟觉得拜一个能打日本人的男人为师,其实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周景教他的时候很认真,也很讲义气,这让忆舟很满意。忆舟心里又悄悄地给了他一朵小红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5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5 花。 八月,学堂组织学生到校外广场进行庆祝上海解放的活动。忆舟在学堂外遇到了林小雪。林小雪穿着一件洁白的元宝领衬衫与黑色学生裙,手里拿了一份主持稿。“你就是白忆舟吗?” 她站在梧桐树下叫住忆舟,“我听说周景叔叔回来了。他过去一直很照顾我爸爸在沪西工作的医院,请你代我谢谢他。”林小雪露出诚恳的笑容, 忆舟木讷地点头。 “谢谢。”林小雪笑着与身边的女同学离开了。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林小雪的身上,散发着一层金色的光。林小雪从来没有主动和男学生说过话,无数双高年级男同学们羡慕的眼睛在朝他看。因为和林小雪说了话,忆舟感到今天的自己特别与众不同。他昂着头,把一首《东方红》唱得激情澎湃。一群鸽子在他的头顶展翅翱翔。 回到学堂后,几个男学生围住了忆舟。“林小雪为什么会找你说话!”他们嫉妒忆舟的好运。 “爸爸曾经帮过她家的忙。”忆舟很自豪。 “你爸爸是资本家,”那带头的学生说,“一定是用了什么坏的方法威胁了林小雪家,再给他家恩惠,真不要脸!我爸爸说过,资本家都不是好东西!” “不准你说我爸爸的坏话!”忆舟皱起眉冲那学生喊,“你爸爸才不是好东西!” “我爸爸是男子汉!他为了保护我和妈妈打死过一个日本人!”对方骄傲地说。 “我爸爸打死过很多很多日本人!他上过战场,保卫的是国家!”忆舟毫不示弱。他第一次没能分清“爸爸”和“我爸爸”。 “你说谎!”那男孩极轻蔑地道,“你爸爸在外滩做银行买卖,以前是个吃鸦片的!他是个病痨鬼!”。 一群小人挤眉弄眼地嘲笑忆舟。忆舟生气极了,向那带头的男学生冲了过去,劈头盖脸地打:“不准你说我爸爸的坏话!你爸爸才是病痨鬼!我爸爸是好人!最好的人!”。 男孩没料到弱小的忆舟会突然动手,来不及招架,被一拳打在鼻梁上。小人发起狠来,力气也相当大。顿时,鼻血从男孩的鼻孔里流了出来,他疼得捂住了鼻子。忆舟没有罢手,他卯足力气朝着男孩肚子又揍了几拳。对方虽然吃了亏,但仗着身高与力量,很快捏住了忆舟的小拳头。他想把忆舟摁倒在地上,准备抬腿狠狠踢他的小腿肚。忆舟比他快了一步,膝盖向上猛地踹在他裤裆中。男孩被撞闷了,双手捂着裆部,一下蹲了下去,眼泪从眼眶中彪了出来。男孩的几个同伴见状将忆舟围在中间,对着忆舟一拳一脚,硬是将他打趴在地上。 柳研熙与人走了过来,看到在地上死命挣扎地忆舟,立刻把忆舟从人群里带了出来。双方都不服气。很快,柳研熙这方的人也与对方扭打起来。事情越演越烈,不少学生的眼角、嘴角都流了血。一旁看热闹的小人傻了眼,知道闯了祸,赶快去跑报告校长。 校长要求家长第二天到学校好好谈论这件事。忆舟有些害怕,他怕让爸爸知道自己与人打架。这天放学,他小心翼翼地哀求了周景。周景答应他,明天去学堂见校长。。3e89ebdb49f712 到家后,忆舟身上的伤引起了爸爸的注意,但爸爸什么都没问。忆舟看到他和周景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第二天周景陪他去了学堂。校长室里气氛十分严肃,除了忆舟与那几个打架的男孩外,还有柳研熙。柳研熙身边坐着一个忆舟没见过的男人。他和所有人一样坐在窗边,却能坐出不一样的味道。他双腿摆放的姿势,手自然垂放在扶手上的样子,每个眼神,每个微笑,所有的举止都像油画里走下的英国贵族。这个男人很洋气,却没有与学堂格格不入,让人特别想看着他,看着他心里就舒服。周景告诉他,那就是柳晨曦。忆舟好像有点能明白柳研熙谈起自己叔叔时那种特殊的自豪感了。 周景今天异常沉默。他以一种独特的军人的姿态,像座大山似的坐在自己身边。爸爸没有周景那么高大。在周景影子下的忆舟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周景就像一栋房子。周遭是对方的叱责与谩骂,忆舟却感到有一种无形力量在保护自己。他抬头看向周景,周景脊背直挺,脸庞刚毅,没有一处与柳晨曦相同,也没有一处与爸爸相同,却令忆舟也想多看看他,看着他心里就舒服。忆舟觉得,周景其实也很英俊。 这是一场偏颇的谈判。被踢伤男学生的父母誓不罢休地要求忆舟付出同样的代价。校长是个老实的好人,他左右为难地调解。忆舟心里是不服气的,极不服气。一个挑起事端的坏人,没有本事的坏人,在得到应得的教训后,却能理直气壮,只因为教训他的人是阶级敌人的儿子。忆舟生气地听他们说爸爸的坏话、说柳研熙爸爸的坏话,他们不记得爸爸们做过的好事,只记着他们是有钱人,是罪恶的剥削者。忆舟被周景护在身后,但他仍站直了身子。他头一回学着像大人那样隐忍。 一群鸽子自由地从窗外飞过。忆舟是多么羡慕这些能飞翔的鸽子,它们是天空的使者,洁白而高傲。 周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闹得最凶的人群前,严肃地提出要大家原谅年幼无知的忆舟。周景的高大与他额头狰狞的伤疤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带着故事的。柳晨曦也说话了,要大家原谅还不懂事的忆舟。他说话却像清泉,每个字都是掉落在水面的柳叶,顺着微风摇摆旋转,好像是被错怪了的无奈,却又贴着人心。那些人为周景带来的压力与柳晨曦执着的温柔犹豫了。 突然,周景向在场的人弯下了他笔挺的脊梁。 看到周景鞠躬的那刻,忆舟哭了,不是因为周景说他年幼无知,而是因为周景弯下了他直挺的腰。他恨恨地盯着那个躲在大人身后没出息的男孩,为周景和自己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忆舟的恸哭令周景手足无措。他笨拙地抱起泪流满面的忆舟,把他高高举起搂在怀里。忆舟过去不喜欢他刺硬的头发,这天却牢牢地抓住了它们。他趴在周景肩头,第一次感到看什么都是俯视的、看什么都是渺小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必在意。忆舟贪婪地感受着周景的体温,感受他的拥抱。这一刻,忆舟明白了周景对自己的感情。那是一种父亲的爱,温暖人心的爱。忆舟想要给周景小红花,给得像周景的头发那么多,那么多……他哭着大声喊周景爸爸,一遍又一遍。。 那天夜晚,爸爸让忆舟睡在他和周景的中间。忆舟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6 旧上海晨曦 作者:阑 分卷阅读116 紧紧地抓着爸爸们的手。他再也不想睡那张单独的小床,更不想离开爸爸们的房间。 爸爸答应让他睡在大床上,这让忆舟快乐极了。但忆舟小小的心愿影响了爸爸们做大人间的事。好几次睡眼朦胧间忆舟听到他们说话。周景喜欢亲爸爸,爸爸也喜欢被周景摸自己的身体。爸爸有时会焦躁地对周景说,快给他。忆舟不知道爸爸想要周景给他什么。周景有时也会沙哑地对爸爸说,想要他。忆舟不知道周景想要爸爸的什么。只要忆舟翻个身,爸爸们就不动也不说话了。 九月,上海的气氛越来越让忆舟感到紧张。这些日子忆舟和研熙都没有上学。听说一些上海滩上的老板们已经被没收了财产。这天,柳研熙来到公馆。他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故作深沉地说自己快要失恋了。忆舟知道研熙哥哥喜欢那个林小雪。忆舟嘲笑了他。 “我们下周就去香港,接着可能会去美国,”柳研熙问,“你们去哪里?” “爸爸没有告诉我。”忆舟说。他知道彦杰叔叔和爸爸前几天都拿到了离沪许可。爸爸们在考虑离开上海。“也许是去香港,爸爸和周景爸爸这几天在整理东西。”。 忆舟问柳研熙美国是什么。柳研熙告诉他,美国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乘飞机才能到的地方。忆舟对飞机充满好奇,他只在黑白电影里看到过那有着巨大翅膀的东西。他好想坐着那大飞鸟飞到蓝天上去。 “希望我们能在一起。”柳研熙笑着说。 傍晚,周景带着忆舟在房间里收拾准备带走的东西。忆舟问:“爸爸,我们是去香港吗?我们会不会去美国?”。 “我们可能不会去美国。”周景背对着忆舟取衣橱里的大背包。 忆舟很失望。他一定会很想念研熙哥哥,虽然研熙是他一直想要超越的对象,但研熙也是他最好的朋友。“爸爸,你跟我爸爸说,我们去美国吧,”忆舟嘟着小嘴闷闷地在周景身后走来走去,“只要我们和研熙哥哥一块儿去美国,我就去别的房间睡觉。” 周景顿了顿,继续翻动着衣橱里的东西。 忆舟很着急,想要坐飞机的期待与不和柳研熙分离的愿望让他破坏了之前一个重要的约定。他大声地叫周景:“爸爸!只要我们去美国。我一定去别的房间睡觉。你和爸爸就能做大人间的事情了!”。 周景转过身,手里提着大背包特别认真地看着忆舟。“什么大人间的事情?” 忆舟红着脸极难为情地回答:“就是那个你和爸爸光屁股做的事情。”。 周景吃惊地放下背包,甚至不好意思再看眼前的忆舟,急急忙忙跑到客厅去找爸爸。忆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忆舟躲到楼梯的角落,偷偷地看周景与爸爸在楼下交谈。周景的样子很急切,爸爸一直低着头听,偶尔说几句话。他们的交谈声很轻,忆舟伸长脖子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爸爸突然抬头朝忆舟的方向看,忆舟吓得抱住脑袋猫着步子逃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忆舟听到爸爸上楼的脚步声。他紧张地站在房间中央,等待爸爸对他的审判。 爸爸走到房门边,没有进屋。忆舟注意到他阴沉的脸色。可怕的气氛环绕在整个房间中。过了很久,爸爸终于开口:“我们会与柳家一起走。”。 忆舟大大地舒了口气,心里还有点甜甜的高兴。 爸爸又说:“小孩子晚上就该好好睡觉,今晚你就睡回自己房间去。” 忆舟舍不得离开爸爸们的床,但爸爸带给他的压力还是令他乖觉地点了头。他用换房睡觉得到了爸爸的允诺,如愿以偿地能与研熙哥哥在一起还能乘飞机,这让他很高兴。 爸爸离开房间到楼下书房打电话。周景挠着头,尴尬地回到房间。他们继续整理东西。周景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大背包。忆舟站在他身旁,殷勤地帮他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出来。好多都是过时了的衣服,还有一些书信,角落里躺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原来背包里的东西,一点也不神秘。 周景拉开隔层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仔细包裹的框。他轻轻翻开已经褪色的棉布。忆舟看到那是个嵌着爸爸照片的相框。相片里的爸爸站在光华大学门前,身穿朴素的学生服,他是那么年轻,笑得那么爽朗与灿烂。周景小心翼翼抹着玻璃片,得意地对忆舟说:“怎么样?这是我替他照得!” 周景又露出了大河马似的的笑容,忆舟却觉得他的笑容好快乐,让忆舟的心暖洋洋的。忆舟笑着对周景竖起了大拇指:“爸爸,你照得真棒!” 夜晚,回到自己房间的忆舟打开窗户。夜晚的天空繁星点点,忆舟开始期待坐上大飞鸟像白鸽一样去俯瞰更多外面的世界。他会背上周景爸爸送他的大背包,背包里放许多许多他最喜欢的玩具和书本。 忆舟撑着脑袋,突然像大人那样思考起一个问题。周景爸爸的大背包里装得是爸爸,爸爸的心里想得会不会是周景爸爸呢? 东墙边的夹竹桃奔放而热烈,淡淡的花香随着微风轻轻地钻进忆舟的鼻尖。忆舟好像有点喜欢那片夹竹桃了。 旧上海晨曦番外——《我爸爸》完。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