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 分卷阅读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 《聊赠一朵菊》作者:草根子 文案: “读万卷经书,居金殿一隅,不如行万里河山,看万家灯火,尝柴米油盐,谈寒耕暑耘,问农人今岁收成可好。” 色令智昏小和尚受x傲娇心机小菊花攻 满心欢喜,有三分肇因于前世未了之缘,余下七分,全因了眼前人。 (一)丹阳小报:柳府深夜啼哭的背后 “生了!生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屋外徘徊来去了不下几百遍的华衣男子眉头总算舒展开。 自从他夫人怀上了孩子以来,他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夜里常常醒来,生怕媳妇儿睡得不舒坦。不惑之年方得子,他又喜又慌,一点也不敢懈怠。家僮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还是自己亲自上阵照顾媳妇起居。 他急匆匆地赶进屋里,产婆抱着一个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人儿出来,他呆愣愣地盯着看了半天,眼睛发直,伸着手想接又不敢接。 这孩子脸蛋红红嫩嫩,小嘴儿嚅动,一双眼睛闭着,似乎在费力撑开眼皮。孩子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里映出他呆愣的脸的时候,他一下子笑出声来。 产婆说是个小公子,她揭开褥子一角,露出孩子的一部分身体,指着左胸口的位置给他看。 他被产婆的一声“老爷”给唤得惊醒过来,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到孩子心口处,眼睛倏地睁大,“这”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忙差人请了丹阳有名的算命先生来。 算命先生来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他觉都没睡够,呼噜打到一半就被残暴的敲门声砸醒了,一开门就被一伙子壮士架起来拖走,一路拖到了柳家大门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又立刻被柳老爷子拖过来瞧他的小儿子。 “柳老爷,你的心情我理解,老来得了个独苗苗,心里激动是难免的,祝贺的词儿我送到了,容我回去先睡一觉,有什么事儿咱醒了再说哈。” 柳老爷一句话也没听见耳里,直接将人拖到小儿子前面,揭开一点儿被子,让他瞧。 算命先生嘴角一抽,他眼屎还糊在眼睛上没揩呢,瞧什么瞧。 “这么点缝儿,您要我瞧什么呀?” “你凑近点儿瞧!”柳老爷瞪了他一眼,还敢嫌缝小!他儿子着凉了怎么办? “诶诶,您说得是。”算命先生没辙,俗话说钱财面前人贱如狗,他没钱,提个屁要求,人家说什么只得照做呗。 这一看不得了!这孩子奇了! 他心口处赫然生着白色的纹印,极似一朵白莲,栩栩如生,妙不可言。 “小公子天生福相,白莲伴身,是与佛有缘啊!将来必是一代高僧……” “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来人,将这个江湖骗子赶出去!”柳老爷一听就怒了,他偌大的家业还指望着他儿子来接手,这个算命的不识好歹,竟然敢诅咒他儿子出家! “柳老爷,此乃天命啊!”算命先生不依不饶,被人架着还要喊几声,引起柳老爷的注意。 “等一下!”柳老爷招招手,盯着算命先生补充道,“把他拖到后院揍一顿再丢出去。” “愚蠢的老家伙!你注定无人养老送终!你儿子注定要出家当和尚!哈哈哈……” 柳老爷被算命先生的笑声弄得心烦意乱,啐了一口,骂道:“这个疯子!” 人言这个东西奇怪得很,分明没有任何依据,也没人辨得清对错,偏偏就叫人牢牢记挂。算命先生的话,柳老爷不愿信,但还是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扎了根,日积月累,成了心里的一根刺。 柳老爷给儿子取名含辞,意为“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含辞满周岁的那一天,按照丹阳的习俗,凡是沾点亲带点故的亲朋好友都被柳老爷请到家里来了,他亲自挑选了许多物什,摆了一席,将含辞抱到一堆东西中间,进行抓周礼。 柳家人在旁边围了一圈又一圈,前面的言笑晏晏,后面的探着脑袋钻缝儿看,一个个心下暗道柳老爷子就是阔绰,抓周摆的东西都奢华无比:笔是紫霜毫,墨是金镶玉的盒子装的松烟墨,还有品相极佳的松花纸、晶莹圆润的玉砚,算盘上也镶金带银,钱币数不胜数,帐册、糕点、小玩意儿一应俱全。 柳老爷子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含辞,看他在一堆东西中间趴着一动也不动。 小含辞就呆呆地看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也不碰。 柳老爷子的夫人拿了一个算盘在含辞面前晃了晃,柔声道:“含辞呀,娘手里的东西喜不喜欢?” 含辞眼睛跟着算盘转来转去,偏偏就是不伸手去抓,柳夫人将算盘又靠近了他一些,都快塞到他手边了,可是含辞碰也不碰一下。 柳老爷子拿了一本经书,也学着柳夫人的模样逗含辞。 这回含辞动了两下,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去接,柳老爷子笑眯眯地递给他。 含辞的手才刚碰到书,柳老爷身后的一群人就嚷嚷起来:“可喜可贺啊!柳家要出状元啦!” “可不是么!小公子文质彬彬,长得秀气,一看就是要考状元当大官!” “真是光耀门楣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没有闹完,却见含辞又将手缩回去了,不肯接过书。 柳老爷子回头瞪了他们一圈,顿时没人敢作声了。 柳夫人将账册、钱币、算盘挨个试了个遍,柳老爷子也将笔墨纸砚甚至是糕点玩具都拿出来了,然而含辞一个也不要。 “这孩子到底要什么呀!”柳夫人叹了口气道。 “含辞这小子,脾性是随了夫人你啊。”柳老爷子话还没说完,柳夫人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改了口,“随夫人多好,有主见,我喜欢!” 一个小孩儿窜到含辞面前,是柳夫人姐姐家的小姑娘,柳老爷子见了,也没拦着,看小姑娘抓甜糕吃。 装甜糕的碟子在含辞面前,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小手伸过来,圆溜溜的乌眼珠略微胆怯地瞟了几眼含辞。 她才拿到甜糕,小手就被抓住了。 含辞的手抓在她肉乎乎的手腕上,紧紧地。她瘪嘴,泪汪汪地看自己有点儿红的手腕。 含辞的姨母掩着嘴笑道:“小公子是喜欢我们家小姑娘啊,抓着人都不肯放手呢!” 柳夫人脸上不大好看,道:“含辞怕是不喜欢人家拿他东西吧。”她说完扯扯身旁柳老爷的袖子,暗示他说两句话,可是柳老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他已经完全看呆了,脸色非常之差,难以置信的神情僵硬在脸上。 柳老爷看见含辞从小姑娘手腕上拽出来一样东西。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但是全都不敢说话,抓周抓到一串佛珠,是好是坏不言而喻。 柳夫人自然记得含辞出生之时算命先生说的话,她心里也大为震撼,赶紧将含辞手中的佛珠串子抢走,塞回她姐姐手里,瞪了她一眼。 她姐姐有点慌,忙解释道:“我家姑娘打小就体弱,这才去庙里求了串佛珠戴在身上……” 虽然是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 无心之失,但是柳夫人才没心情听她讲完,她忙着安慰柳老爷。 “老爷,这不是抓周礼上的东西,不作数的。” 柳老爷摇了摇头,含辞被抢了佛珠之后一直哇哇地哭,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一言不发走出了屋子。 抓周礼不欢而散。 那天之后,柳老爷开始做噩梦,常梦见算命先生跟他说“天命难违”,还梦见有一个声音说“志学之年,便是你儿出家之时”。 含辞心口的莲花印,随着年岁增长,慢慢长成了柳老爷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不肯信那个算命的口中所谓的天命,于是他对含辞严加看管,不让人带他进庙里。 含辞学说话的年纪,刚开口说了一个“鹅”字,柳老爷子很惊喜,以为含辞是个小神童,张口便能吟咏一首《咏鹅》出来。哪知含辞“鹅”完之后,小嘴里便蹦出几个奇怪的字来,反正不是《咏鹅》。 奶娘连着念了一遍:“鹅,米,糖,火……” 周围的丫鬟小厮听完乐得呵呵笑,柳老爷子却黑了脸,严令不许家中任何人烧香拜佛。 奶娘才反应过来,小公子说的,可不就是“阿弥陀佛”嘛!她惊出了一身汗。 所幸经过这件事之后,也没发生什么离奇的事,含辞安分乖巧地长到了九岁,柳老爷子请了个教书先生,要含辞跟着他学习四书五经。 他指望着含辞日后能考取功名,光耀他柳氏门楣。要知道柳家世代经商,钱是有了,外出谈生意却没什么底气。为什么?因为柳家没出过一个才子。 柳老爷子把希望都寄托在含辞身上,他希望他儿子会是个例外。 含辞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教书先生对他非常满意,跟柳老爷子夸了好几回,说含辞天资聪颖,是块读书的料儿。 柳老爷心里高兴,对含辞放松了一些,允许他跟隔壁赵家的孩子去街上玩。 赵家的孩子赵四宝,因为家里长辈的关系,常常到柳家来,跟含辞玩得很熟。只是从前,柳老爷看得紧,不准含辞乱出门,他们总是在院子里放纸鸢捉蝴蝶。 赵四宝跟含辞讲过街上各种各样的小摊子,说有杂耍的,有卖点心的,还有卖小灯笼的,听起来都特别有意思。含辞早就想跟赵四宝到街上去溜溜了。 柳老爷子派了三个人跟着含辞,赵四宝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赵四宝人小鬼大,机灵得很,向含辞使了个眼色之后,拉着人就跑,钻进混乱的人群中,一溜烟儿似的,一下子就没影了,将那三个随从甩得老远。 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为胜利而感到欢喜自豪。 赵四宝带含辞到处逛,买了兔子形状的奶糕,含辞吃得嘴角、脸蛋都白白的,弯着眼睛笑。 “四宝,你说得没错,这些人好厉害。”含辞看街头杂耍艺人表演,满脸惊艳。 变脸的、喷火的、翻跟头的、飞盘子的,各色杂技五花八门,直叫人眼花缭乱。 “那可不是,你看那个胸口碎大石的,我想拜他为师!”赵四宝虽然看过好多遍,也依旧是满脸兴奋。 “四宝,你学会了要表演给我看!”含辞道,他看向赵四宝的眼神里都带了敬佩和羡慕,仿佛赵四宝已经学会了这项绝技一般。 “那是当然!到时候第一个演给你看,就给你一个人看!”赵四宝拍拍胸`脯保证道。 二人玩累了之后往家里走,含辞有点担心会被爹爹骂,他跟赵四宝说:“我可能以后都不能跟你一起玩了。” 赵四宝没有问为什么,他猜到了,含辞的爹爹管得严,这次他们撒了回野,含辞的爹爹搞不好会觉得他带坏了含辞,就不准他们一起玩了。 想到可能是最后一面,他们回家之前的一段路走得非常慢。 慢到什么程度呢?街头算命的先生都已经收了摊子准备走了,刚巧在路上遇见了他们。 (二)丹阳小报:凄惨!柳老爷十里寻子 “小公子留步!” 赵四宝和含辞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见算命先生抛下了写着“神机妙算”的锦旗,急匆匆地朝他们疾走过来。 赵四宝悄悄附在含辞耳边说:“这个人是个算命的,好多人都说灵。” 含辞小声问赵四宝:“他想给我们算命吗?” 赵四宝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有可能。” 他们说话的时候,算命先生已经走到跟前来了。 他有一绺胡子,短而稀疏,伸手去抓都不够凑一把,左脸颊上有一颗圆圆的黑痣,眼睛微微眯着,成一条细缝。 他笑眯眯地盯着二人,眼里射出的精光平白让赵四宝有些心悸,他隔着衣裳抓牢了含辞的手腕。含辞扭头看四宝,问:“怎么了?四宝,你害怕吗?” 四宝没作声,他不敢看算命先生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能将他看穿,比如发现他偷偷在含辞的字帖上画了一只大乌龟。 含辞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大大方方地跟算命先生对望着,还冲对方露出笑容,新换的小白牙在夕阳下闪着亮光。 四宝愣愣地想,含辞难道没有怕给人知道的秘密不成? 算命先生忽然朗声笑起来,他捋着小胡子,弯下`身来对含辞说:“我认得你,你可认得我不?” 含辞说:“现在认得了。” 算命先生听后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含辞道:“先生是丹阳有名的算命郎。” 算命先生闻言笑道:“说对了一半,我不光是算命郎,还是你的引路人。” 四宝听得有些发愣,他疑惑地看向含辞,含辞也看他,微微摇了摇头。 只听算命先生接着说道:“你是柳家小公子柳含辞,生来左胸口便有一枚白莲印,是也不是?” 含辞下意识地将手放至胸口,旁边的四宝推了推他,问他是不是真的。 他胸口的白莲印,纵然是在柳家,也鲜有人知道。他爹和娘从前嘱咐过他,不要将印记的事跟别人讲。 这位算命先生是如何得知的,含辞不知道,他想,四宝说的也许是真的,这位先生真的很厉害。 算命先生见含辞不答话,笑容更深了,又道:“孩子,我想是你爹娘不愿叫外人知道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不是外人。我方才说过了,我是你的引路人。” 四宝也跟含辞保证:“我也不是外人,我们是好兄弟!我赵四宝保证,绝对不会跟其他人讲你的秘密,否则就一辈子学不会胸口碎大石!” 含辞看着四宝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信你。” “孩子,你生来就与佛有缘,那朵白莲花,就是在指引你皈依佛门。”算命先生拍了拍含辞的肩膀。 “佛是什么?”含辞问他。 四宝抢先回答:“我知道!我娘带我去庙里的时候,我见到过。是一尊好大好大的雕像,有好多人都向它下跪,我娘也跪,跪完还要拜三拜……” “错了。”算命先生打断道,“佛不是一尊雕像,佛也是人。孩子,成佛,便能解救天下困苦之人。” 四宝指着自己问:“先生,我能成佛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 吗?” 算命先生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知。” 四宝立刻明白了,他拉着含辞的胳膊说:“含辞,你是被选中的人,一定可以成佛!说不定还能到神曲,到时候你可得记得带那里的点心给我吃!” 神曲是所有人梦想的地方,那里有声音好听的仙人儿,有丹青极妙的大神,也有顾盼生辉的佳人。这些人声名远扬,有好多人喜欢。他们的画像被珍藏在匣子里、摆在案头,他们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引起千人传颂。 含辞问:“我能解救天下苍生?” 算命先生微笑道:“不能。但这却是你与生俱来的宿命,义不容辞。” “去决明寺出家,你会找到成佛之路。”他又补充道。 赵四宝比含辞还要兴奋,他希望含辞早日成佛,并且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想他回家以后也要去求他爹娘,让他也到决明寺出家当和尚去,日后成了佛,像个英雄一样拯救天下苍生。 算命先生谆谆教导了一大堆道理,各种奇谈怪论民间谣传轮番上阵,加上四宝在一旁煽风点火,终究是叫含辞相信了自己背负着拯救苍生的伟大使命。 含辞答应跟算命先生去决明寺,但他想跟爹娘告个别。 算命先生拦住了他,说:“出家就是要悄咪咪地走,大张旗鼓的就不叫出家了。” 含辞于是跟他悄咪咪地走,当天就走,临走之前,赵四宝送给含辞一串佛珠。 “含辞,我听说你周岁的时候抓着人家的佛珠不肯撒手,我买了一串送给你,你到了寺里可千万别抢人家的珠子。”赵四宝将佛珠串子给含辞戴到了手上,叮嘱他。 算命先生将含辞带走之前,他还大声喊:“含辞等我!过两天我也出家去找你!咱俩一起当和尚!” 算命先生听到赵四宝的话之后,“噗”了一声。 他跟含辞说,其他人都喊他“草根先生”,因为他行走江湖用的艺名是草根子。他希望含辞也这样叫他。 含辞仍旧喊他“先生”,教书先生教他的礼仪里,有不能直呼长辈的名讳这一条。 草根子一路笑眯眯的,还拿了糖果给含辞吃,他透过含辞黑亮的眼眸,看到九年前的清早,他被人拖到柳家后院挨揍,五六个人围着他拳打脚踢,最后他口水和血一同流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罪魁祸首的脚踩在他胸口,他娘在世的时候给他缝补得漂漂亮亮的衣裳印上了乱七八糟的脚印,他看见胸口处的大红鲤鱼再也跃不动了,它被人碾在脚底下。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从后门丢出去的时候,他盯着柳府的牌匾,青紫的眼睛瞪得发痛。 此刻他盯着含辞小小的身影,目送他踏进寺庙大门,他站在原地看“决明寺”三个大字,眼睛仍旧隐隐作痛。 “先生再见!” 草根子听到这一声,目光落到含辞白净秀气的脸上,那双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弯弯柔柔的。他脸上神情一滞,愣了片刻,嘴角扯出笑容,温声道:“快些去吧。”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一切都应当是理所当然。 下山的时候,他这样对自己说。 · 柳老爷像他媳妇儿分娩那天一样,在院子里徘徊了一整夜,赵家的四宝都归家了,含辞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他亲自到赵家登门拜访,四宝嘴里塞着满满一口饭,见到他受到了惊吓,当时就噎住了,眼皮一翻使劲咳嗽。吓得他爹娘赶紧请了大夫来,柳老爷一时之间问不成,只好先回家去等着。 第二日他到赵家的时候,赵家夫妇两个脸色都不大好看,说他们家四宝吐了一夜,喉咙坏了,大夫说他十天半个月都说不成话。柳老爷亲自去看了赵四宝,四宝见了他张着嘴哈气,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了两声“啊”。 赵四宝是指望不上了,柳老爷只好去百宝仓买了几串十里朝颜,挂在热闹的大街上,于是朝颜花便花枝乱颤地传出了他焦急的声音:“含辞,你在哪里?爹在家等你!” 十里朝颜是一种奇花,原叫朝颜花,呈喇叭状,一串上面往往生着好几朵花,只消对着最大的那朵讲话,便能叫方圆十里的人都听见,因此才得了“十里”这么个前缀。 是否真的能传音十里无人知晓,反正声音是当真响亮,卖水果的小贩头顶的假发都被声浪给震得抖了三抖。 柳老爷一鼓作气,派人将这几串十里朝颜分别悬于丹阳东西南北四角,甚至发了悬赏通知,谁要是帮他找回儿子,他就赏钱一万。 柳老爷派了人四处寻找,一点音信也没有,他无奈将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十里朝颜身上。 可是他死也没料到这一天有一群疯狂的粉丝花重金几乎承包了全丹阳的十里朝颜,疯狂刷着“冬凌小仙女新曲首唱,时间黄昏,地点紫藤萝瀑布”这样的消息,闹得半个丹阳都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柳老爷的寻人消息硬生生被压下去了。他气急败坏地买了一堆纸雁飞笺,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去你的脑残粉!冬凌给老子滚!” 俗话说“十里朝颜,寻人最强;纸雁飞笺,损人无边”,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纸雁飞笺形似飞雁,是巧匠以一种奇特的纸折叠而成,能借助风力像鸟雀一般在空中飞舞。因为价廉物美,且传播范围足够大,人们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抛出一堆,在上面写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恶言恶语来发泄不痛快。 这些纸雁飞笺还没来得及全部落地,捡到它们的粉丝就已经将百宝仓堵得水泄不通,逼问老板是谁干的龌龊事。 好在柳老爷跟老板是老相熟,对方顶着压力给他忽悠过去了,否则柳家可能要被冬凌的粉丝给夷为平地。 柳夫人问他:“老爷,含辞会不会……” 柳老爷摇头说:“不会!不可能!” 柳夫人诧异道:“老爷,你晓得我的意思?” 他瞅她一眼,道:“含辞不可能是出家去了。” “你怎么知道?”柳夫人感觉很奇怪。 “我梦见了,含辞离志学之年还差六年呢。”柳老爷道。 柳夫人闻言哦了一声,凉凉地说:“老爷,您不是不信那算命的说的话吗?” 柳老爷皱眉,岔开了话题:“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到含辞,别扯那些不相干的。” 他最担心的是含辞碰上了他生意上的敌人,被对方捉回去虐待。他想不起来有哪些人,只好备了好多份礼品,将账册名单上的人物都送了个遍。 柳老爷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柳家的灯笼彻夜不灭,远处五台山上夜色迷离,决明寺敲响了休憩的钟声,提着灯的小和尚关上了寺庙的大门。 (三)丹阳小报:孩子为何要出家? “含辞啊,你饿了没?” 问话的人是柿霜,决明寺的方丈无名子让他照顾含辞。 决明寺收弟子不问出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它有个规矩——欲入佛门,必先在寺中斋戒满一月,而后受戒,又守戒七七四十九日,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 方可成决明寺弟子。 含辞虽然没有成为正式弟子,却依礼喊柿霜一声师兄。 彼时含辞正捧着桌案上的书在看,听了柿霜的话,抬头道:“师兄,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师兄听方丈说了,你大老远地从山下到寺里,风尘仆仆的,师兄看着都心疼。”柿霜走到含辞身边,抽走他手里的书,丢到旁边,拍拍含辞的肩膀,笑吟吟道,“来,师兄带你去厨房弄些吃的。” 含辞想说自己吃兔子糕吃饱了,可是柿霜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拉着他就往厨房走。 已经过了饭点,众僧都在静室修禅,厨房里还有一个做饭的和尚在,柿霜将含辞推到身前对他说新来的小师弟肚子饿了,做饭的和尚看了一眼含辞,肉肉的脸上笑出两个笑涡,他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问含辞:“小师弟,一个够不够吃?” “一个哪里够?”含辞惊愕地望向抢着说话的柿霜,却见柿霜心领神会一般冲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悲悯,他接着说,“含辞小师弟大老远地到咱们这儿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咱得照顾小师弟对不对?” 含辞说:“不是的,师兄,我不饿,一个……” “小师弟你别说了,咱们师兄弟就是一家人,别见外!”柿霜打断了含辞的话。 那位做饭的和尚拿了两个白馒头,塞在含辞手里,也让他不要客气。 含辞还想解释,可是柿霜没给他这个机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拉着他回去了。 回去之后,柿霜就撑着下巴问他:“含辞,两个馒头够不够吃?” 含辞刚咬了一口手中的一个馒头,脸颊两边圆鼓鼓的,他点头,有点儿含糊不清地说:“够。” 柿霜却苦着脸跟他说:“够就好。师兄跟你不一样,师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两个馒头哪里够啊,感觉跟没吃一样。” 含辞将手上另一个馒头伸到柿霜面前,说:“师兄,你吃吧。” 话音未落,柿霜已经抓着馒头,一口咬掉了一半,一边嚼一边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将馒头吃完的时候,含辞才吃了一半,柿霜摸着肚子问含辞:“你吃不下?” 含辞确实吃不下,硬撑着塞了半个馒头,有点儿想打嗝,他点头,“嗯”了声。 柿霜将那半个馒头拿过来,一下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屑子,说:“有困难就跟师兄说,师兄愿意帮助你。” · 决明寺僧人向来是日出而起,人定而息。五台山上一个传音螺也没有,只有寺庙中不时响起钟声和诵经声,十分清静。 含辞醒得比柿霜还要早,他还不清楚决明寺的规矩,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没有吵醒柿霜。 其他师兄早就起了,含辞见不着人,就出门去寻,循着诵经的声音到了大殿,果然看见一众僧人围坐殿内。 含辞看见方丈坐在中间,无名子也看见了他,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含辞坐在边上,他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因着僧人们诵经曲调抑扬顿挫起起伏伏,他听着欢喜,也跟着哼。 跟着哼了两三遍,含辞也会念了。 柿霜赶来的时候,晨诵差不多接近尾声了,他没敢惊动无名子,偷偷摸摸地挪到含辞旁边,屁股才刚挨到地,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弹了起来。 只因无名子喊了他一声。 柿霜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总之很倒霉就是了,他被罚打扫寺庙大门口的台阶。 柿霜去拿扫帚的时候看见了含辞,他喊住了含辞。 “小师弟,师兄想起来还没有带你熟悉寺里各处呢,正好现在带你熟悉熟悉如何呀?” 含辞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他欢喜地说:“好呀,谢谢师兄!” “不谢,跟我来吧!” 柿霜将人带到决明寺大门口,指着飘满了落叶的台阶问:“你知道这里总共有多少级台阶吗?” “三百二十七级。”含辞不假思索道。 柿霜心中一惊,张口就要来一句“你是有多无聊,走个台阶还要数一数多少级”,好在他忍住了,他自己并不知道有多少级,却说:“不对!你再去数一遍。” 含辞眨着眼睛不解道:“师兄,我昨日上山时数过一遍,确实是三百二十七级……” 柿霜皱眉道:“谁是师兄?我!师兄说的话你都不信吗?要你去数一遍自是有我的道理,你去就是了,不要问那么多。” 含辞犹豫片刻,乖乖点了头。 他要去数的时候,柿霜将手中的扫帚交给他,说:“落叶满阶,要是逢着落雨,将香客滑倒了就不妙了,出家人要行善积德,含辞,你就行个举手之劳,数台阶的时候顺便将落叶给扫了。” 含辞乖乖地将扫帚接了过去,一阶一阶,扫得极其认真。 柿霜在一旁看着,他随口问含辞,问他晨诵好不好玩。 含辞点头说师兄们诵经很好听。 柿霜呵呵笑了两声,可是当他听到含辞将晨诵的内容吟诵出来的时候,笑容就僵硬在脸上了。 他来决明寺三年了,现在都没将晨诵的佛经完整记下来。 含辞将落叶扫完的时候擦着汗喘着气跟他说,他又算了一遍,还是三百二十七级。 柿霜微笑着说:“师兄这么做呢,自有我的用意,你只要记着,师兄都是为你好就对了。” 他说完摸摸含辞的头,从他手里拿过扫帚,说:“累了吧,师兄帮你拿扫帚,你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含辞向柿霜道了谢。 · 柳老爷带着人杀进决明寺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时候赵四宝的喉咙刚刚好,柳老爷赶到赵家的时候,他正被他爹扒了裤子拿鞭子抽得啪啪响,口里还不依不饶的哭喊着“我要去决明寺出家”。 柳老爷心里一惊,顿时想到了含辞,没有片刻迟疑,他带上僮仆抄起家伙就登上了五台山。 这个时间正是众僧晨诵的时候,柳老爷虽然不信佛,但他娘信,常常叮嘱他不能对佛不敬。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在殿外,眼睛往里面扫了一圈,忽然发现坐在方丈旁边的小少年,一头乌亮的发十分显眼。 “含辞!”柳老爷忍不住喊了一声。 诵经的小少年仿佛没有听见,沉浸在佛经的世界里,沉醉又痴迷。 柳老爷有些愣了,他记得含辞是好动的,跟教书先生学习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摇摇胳膊动动小腿。而眼下的他,乖巧无比,认真非常。 柳老爷愣是在殿外等到了晨诵结束,含辞起身之后,将一沓纸交给无名子,无名子翻阅了一遍,笑着摸他的头。 柳老爷走到含辞身边,拉住他的手,喊:“含辞!” 含辞这时才发现了他爹,他眨了眨眼,说:“爹,您来听孩儿诵经吗?” “诵什么经!爹来接你回去!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把你拐到这间破庙来,你告诉爹是谁,爹回头扒了他的皮!”柳老爷破口大骂。 含辞抿着嘴,咬了下嘴唇,说:“爹,孩儿想留在这里。” “胡说八道!你这是被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 人下了蛊得了失心疯了!”柳老爷被他这句话气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道,“你这小子,想气死你爹吗?” 含辞垂眸,低声说:“不是的,爹……” “既然不想气死我,就跟我回家去!你娘给你烧了一桌子菜,就盼着你回去呢!”柳老爷道。 “含辞啊,你想跟你爹回去吗?”无名子问。 含辞低头抿着唇不说话。 “你若想跟你爹回去,老衲也不会拦着,你若不想,决明寺欢迎你留下。”无名子拍了拍含辞的肩膀道。 “师父,我喜欢这里,不想离开。” 含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名子眼中一亮,而柳老爷心中一凉。 无名子将柳老爷叫到一旁,跟他讲含辞在佛学方面颇有天分,还给柳老爷看了含辞方才交给他的那一沓纸,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佛家经文咒语。 柳老爷皱眉道:“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家含辞字写得好看。” 无名子笑道:“前两天因为寺里受了潮,好多经书都模糊不清了,老衲正在发愁,含辞今儿就将看不清的经文写好交给老衲了。” 柳老爷听着心情舒畅,有点儿翘尾巴,那还用说,他的儿子就有这么优秀。 只听无名子又接着道:“含辞来决明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却将大部分藏书都看了个遍,恕老衲直言,全寺上下能做到含辞这样的,不超过五个。而年纪与含辞相仿的,一个也没有。” 无名子跟柳老爷讲了含辞这半个月来所做的事情,最终劝得柳老爷作出了妥协。 他跟含辞约定,若是最后无法通过决明寺的考核,当不了这里的弟子,就乖乖跟他回家。 含辞答应了。 下五台山的时候,柳老爷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无名子的话。 “含辞天生就适合学佛,将来或能进神曲。” (四)丹阳小报:化缘化到一朵菊花 佛家讲究广结善缘,下山化缘是必修课。 无名子让柿霜领着含辞下山。 柿霜和含辞一人捧着一个托钵,穿行在人流如梭的长街上。 卖包子的摊子水汽热气升腾而出,白雾翻滚,柿霜望着蒸笼里白花花的包子馒头咂咂嘴,手指在钵子底下嗒嗒地敲。 含辞也望向包子铺,脚步渐渐放慢,落后了柿霜一大截。 柿霜回过头来喊他:“小师弟,走快点啊!” 含辞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包子铺。 柿霜嘴角一抽,三两步走过去将含辞拉离了包子铺。 含辞不解,问:“师兄,你为什么……” 柿霜翻了个白眼:“小师弟,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你想吃包子是吧?你有钱吗?” 含辞摇头。 “包子铺老板只认钱!”柿霜指着街边坐着的腌臜乞丐,又道,“看见那个人没?前车之鉴!他去讨包子吃,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含辞看了一眼那个乞丐,摇摇头。 “你看他的腿,打折了!”柿霜道。 含辞不解道:“可是我们不是乞丐……” “真是不开窍!你也不想想看,对包子铺老板来说,我们跟乞丐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穷二白,空着手向他讨包子的。”柿霜也没什么耐心了,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 含辞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柿霜。 柿霜化缘化出了经验,扫一眼过去,就能八九不离十地判断出谁会施舍他们吃食。 因此他一点也不急,敲着碗四处闲逛,想着先溜达一阵再办正事。 柿霜举目四望的时候被不远处卖胭脂的姑娘缠住了视线,那姑娘粉面玉肤,双颊晕红,目似水杏,漾着层层秋波,细腰盈盈,手上沾了胭脂红。 柿霜瞧着她,觉得真像一朵小桃花,他感觉自己应当做一只小蝴蝶。 于是柿霜将钵子往怀里一塞,回头跟含辞说:“小师弟,你不能太依赖师兄,也该自己去闯一闯。去吧,拿起托钵化缘去吧!咱们晡时这个地方会面。” 含辞有点儿为难,他还想说点什么,师兄就摆摆手闪得没影儿了。 含辞只好抱着托钵,他走得很慢,不时在各个摊子流连。他瞧见了兔子糕,在摊子边上看了好一会儿,抿了抿嘴,慢慢走开了。 他手捏着托钵的边沿,看一看路人,再看一看钵子,又流连在摊子里的小玩意儿上。 含辞是不晓得怎样化缘的,他心里就像藏了一只好动的小兔子,四处乱撞,惹得他怯怯的。 有好几次,含辞话到嘴边却说不完整,走了一圈,钵子里依旧空空如也。 含辞有点儿烦恼,低着头没看路,不小心撞上了人。 含辞摔坐在地上时仰头看见一袭栀黄的衣衫,那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捏着一朵小菊花,手指搓动,小菊花旋转,像一把小伞。 含辞爬起来之后,抬头正好看见他衣衫上白线绣着的大朵菊花。 那朵菊花仿佛有魔力,含辞看得移不开眼,愣愣地站在原地。 眼前人忽然弯下`身来,一张好看得摄人心魄的脸闯进含辞眼里。一双凤眸似有星光盈盈,唇不点而红,眉梢飞扬,肤白胜雪,左眼下有一点金黄泪痣,细看才知是一朵小雏菊纹印。 他站直之后,手里忽然多了一只钵子,那钵子在他食指尖上摇头晃脑,转得不亦乐乎。 含辞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他想那朵小雏菊泪痣怎么那样好看。 “喂,小呆子,钵子不想要了?” 含辞被这一声喊得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转着的正是自己化缘用的托钵。 他有些不好意思,视线不敢往上瞟,垂着眼帘说:“多谢施主。” 含辞的手伸着,要接钵子,可是半天也没等到他将钵子还回来。 “施主?”他重复了一句,笑了声,道,“原来是个小和尚啊。来化缘的?” 含辞还是不敢抬头看他,只“嗯”了一声。 他终于将钵子交到含辞手中。 含辞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声:“这位施主,可否……” “我只有这个,你要不要?”他伸手将菊花递到含辞面前,眉梢微挑。 含辞唇角和眼睛同时弯起,笑盈盈的,对上他的视线不过几秒,又因腼腆而垂眸,道:“师父说,化缘不是为了果腹,是要结善缘的。多谢施主的花。” 他唇角微扬,道:“小和尚,你喜欢就好。” · 含辞跟柿霜会面的时候,柿霜看到他钵子里什么都没有,就一朵菊花,气得敲他脑袋,拿过他的钵子,将菊花随手一丢,没过多久就装了一碗清粥回来。 含辞将菊花捡起来小心地藏在怀里,接过柿霜给的粥,向师兄道了谢,一边喝粥一边笑。 柿霜搞不懂他有什么可开心的,却听含辞说:“师兄最厉害了。”他那时才明白,原来小师弟是因为自己给他讨来的一碗粥而开心。 他“嘁”了一声,道:“师兄厉害的地方多着呢。” 含辞看着他点头,“嗯”了一声。 柿霜被夸得有点儿翘尾巴,眉梢飞扬,斜睨了含辞一眼,说:“你啊,化个缘都化不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 好,真是个小累赘。” 含辞听后没有说话。 柿霜又催促道:“吃快一点,回去晚了热水都要被人抢了!” 含辞乖乖加快了速度,呼噜呼噜几下将粥喝完了。 · 含辞在决明寺呆满了一个月,这天清晨晨诵结束之后,无名子亲自给他剃度,并在他头上烫出六个戒疤。 这种戒疤不同寻常,又叫“守戒疤”,每破戒一次,戒疤就会消失一个。 守住这六个戒疤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为决明寺正式弟子。 无名子告诉含辞,要出俗世,必先入得俗世,体味人间百态而仍能固守本心。 含辞带着无名子的叮嘱下了五台山。 他口有些渴,寻了个茶馆喝茶。 茶馆外面的小树上缠着一串铃兰,小铃兰发着莹莹玉光,琵琶语从中间缓缓流淌出来。 伴着曲子响起的,是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声,他浅吟低唱,每一个词句都穿过耳膜飘进心湖,砸出一层一层的波浪。 含辞觉得茶水都没那么苦那么涩了,如饮甘醴。 茶馆里有几个小姑娘议论纷纷。 “这是谁唱的啊?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如此有辨识度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兰嗣音啊!” “啊,是他啊!我说呢,怎么这么熟悉。” “我当年可迷他了,家里种满了白兰花,哪知道后来他就被爆出那样的事……”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了,还能听到他的歌。” “他虽然品行不端,但有才华是真的。” “怎么办啊,听到他的歌还是好迷啊,我感觉我又重新喜欢上兰嗣音了。” “别发疯了,他是一辈子都红不起来了,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兰嗣音是真的好可惜的,那么好听的声音啊。” “他自己要作死,怪谁呢!” “别提兰嗣音了,我现在粉冬凌,她人美歌甜,我喜欢死她了!” “我粉白芥,他多才多艺,不但会唱歌,还会跳舞,又超级宠粉的,当他的粉丝简直幸福得上天了!” “对啊,白芥自带仙气的!翩翩公子,一袭白衣,完全是我的梦中情郎呀!” “嘁,长得跟一女的似的,身高只有那么点,冬凌站在他旁边也没比他差多少……” “唷,您这么牛`逼,咋还跟咱们这些凡人一样呆在这儿呢?怎么?神曲不收你?” “哈哈哈……” 含辞听她们讲话的时候,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动了动腿,休息够了。 铃兰串里的曲子换了一首,他听了第一句,不是刚才那个人的声音。 外面日头不大,含辞背着小行囊随处走着,行囊里有一个托钵,一只木鱼和一把小锤子,一块小蒲团,既能当坐垫又能当枕头。 柿霜在他走之前讲,丹阳的镇上有一处破庙,一般没什么人进去,晚上可以在那里住。 含辞在找破庙的路上遇见了他娘。 他虽然剃了光头,柳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抱着含辞一声声唤着。 柳夫人目光触及到含辞头上的戒疤时,眉头皱起,跟含辞说:“跟娘回去吧,你爹和你祖母可想你了。” 含辞道:“娘,孩儿已经出家了,师父说,要断绝凡尘俗世,我不能跟娘回去。” 柳夫人微怒道:“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含辞低着头没说话。 柳夫人知道她儿子的脾气,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只好硬的不行来软的。 “含辞,你许久不在家,大概不知道,你爹他病得可严重了,躺在床上好些日子了,请了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心心念念地要见你一面。娘这回出来,就是给你爹买药来了。” 含辞抬头,目光透出担忧。 柳夫人见他如此反应,知道这个方法有用,便继续道:“含辞,你跟娘回去一趟,就让你爹看你一眼,行不行?你知道他是多疼你的。” 含辞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头。 柳夫人露出笑容,将含辞带上马车,吩咐僮仆抓紧时间回去。 车帘飞起的时候,含辞探头往外望去,看见一袭栀黄的衣衫。 只有一瞬之间,那个人看向这边的时候,车帘落下来,含辞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看见他。 (五)丹阳小报:令尊又骗你了吗? 马车停在柳府正门口,含辞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赵四宝正好经过,他一身的汗,刚从街上看杂耍回来。 赵四宝瞧见了柳府门口的马车,也瞧见柳夫人揽着一个小和尚进屋,他心里咯噔一下,忙喊了一声“含辞”。 含辞头也没回一下,赵四宝慌了神,愣在原地,心想含辞怕是生他气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那一声喊得急,还喘着气,听起来就像有人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自打含辞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柳府众多丫鬟家丁就开始跟击鼓传花似的,口口相传,门口没过多久就响起了鞭炮声,两串,声音又响又长,一听就是从百宝仓买来的原价正品“地老天荒惊雷炮”。 这种鞭炮名声响当当,凡有哪家壕户放了,紧接着必定有一群满怀仇富心理的激进分子要跳出来滔滔不绝。 果不其然,这次也毫不例外。 “我`操!谁放的臭屁炮?他娘的真是又臭又长!” “有钱就能扰民了?老子一鞋底子甩脸上信不信?” “靠!把老娘刚贴好的面膜都震下来了!有病啊!” “谁啊!给我滚出来!我家冬凌的声音都特么被盖住了!” “兄弟们,砸百宝仓,组队不?” “……” 柳老爷默默地打了一个喷嚏,揩了揩鼻子,满面喜色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鞋都没来及穿就冲出屋子,迎面撞上了门口的管家。 柳老爷一屁股摔在地上,管家手上的托盘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管家吓得说话都哆嗦,颤着手要将柳老爷扶起来。 柳老爷一挥手,推开管家,坐在地上乐得像个孩子,眉开眼笑地喊道:“含辞!” 含辞望见他阿爹坐在地上,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柳老爷见含辞的表情不大对,眼里波光盈盈的,委屈得要命,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他忙问:“含辞啊,谁惹你不高兴了,跟爹说,爹去揍他!是寺里的老和尚还是小和尚?跟爹讲,爹不在乎揍几个和尚的。” “爹,您的病……”含辞抬眼,心疼地看他爹。 “病?什么病?”柳老爷觉得有些纳闷,他脚下踩到一样东西,猛然反应过来,顺手捡起来,笑呵呵道,“你说这个狗皮膏药?我前两天落了枕,脖子疼得厉害,动也不敢动一下,贴了两天狗皮膏药,别说,还真见效……” 柳老爷在说话的时候,柳夫人一直朝他使眼色,他跟她对视了好几眼,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便开口问道:“夫人,你一直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呀?这两天熬夜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在广场上扭来扭去把眼睛熬坏了?” 柳夫人走到他旁边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又瞪了他一眼,气得说不出话。 柳老爷嘀咕了一声:“这老婆子,不光不听人劝,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 还不让人说……” 含辞舒了口气,道:“爹没事就好。” 柳老爷笑着摸摸含辞光溜溜的脑袋,看到那几个戒疤,心里有些不畅快,还是笑道:“难怪人家说养儿防老啊,我儿子真孝顺!” 柳夫人道:“含辞,你爹天天念叨着你,你们爷儿俩好好聊聊,我去吩咐厨房烧好吃的菜,再让人给你收拾屋子去……” “娘,既然爹没事,孩儿就告辞了,不能坏了寺里的规矩。”含辞道。 柳老爷惊了,他讲:“含辞,你才回来多久啊,怎么就急着走?你还要回到那个庙里去?” “爹,我们说好的,孩儿若是没能成为决明寺正式弟子,自会听您的话回家。” 柳老爷听了含辞的话,一时间无力反驳,他确实承诺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收回来吧?那他颜面何在啊? 他望向他夫人,只听柳夫人道:“你爹说过的话多了,我没同意的都不作数。今儿回来了,我不放行,就没有出去的理儿。含辞,听话!你看看你,这才一个月,脸上身上还剩几斤肉啊,娘看着心疼。” 柳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柳老爷压根不敢看含辞。 含辞坚持要走,柳夫人本来也不是跟他商量的,只当是这孩子执迷不悟,有必要彻头彻尾地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好叫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于是含辞就被关进了他住的屋子里。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开了,含辞向门口看,是赵四宝。 “四宝!”含辞见到四宝,心情稍稍好了点儿。 赵四宝见含辞还愿意跟他讲话,惊喜道:“含辞,你没怪我?” 含辞眨着眼睛问:“四宝,你要我怪你什么呀?” 赵四宝松了口气,道:“我说要跟你一同去当和尚的,因为我爹不让,还揍了我一顿,我背叛了我们的约定……先前在你家门口,我喊你,你不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跟我讲话了。” 含辞皱着眉问他:“你爹揍你哪儿了?疼不疼?” 赵四宝想到这一茬儿还心有余悸,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面上却掩饰性地笑了两声,道:“就轻轻地打了我几下屁股,掸灰儿似的……我可是偷偷练过胸口碎大石的,这点儿打还能受不住?” 含辞看着他没说话。 赵四宝心有点儿发虚,转了个话题问:“你还没告诉我,先前为什么没理我呢。” 含辞眼睛睁得大大的,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记得有人喊过我呀。” 赵四宝瘪瘪嘴,道:“好吧,就当你没听见。那我再问你,寺庙好玩吗?你见到佛了吗?” 含辞说话的时候眼睛发亮:“寺庙可好了,早晨有人敲钟,大家醒了就坐在佛像底下唱歌。还有我的师兄,他特别厉害,教我好多东西。我现在还没见到佛呢,但我感觉,在那里,离佛好近好近。” 赵四宝听了满眼歆羡,他也想要个厉害的师兄。 “我听说当和尚没有肉吃,是真的吗?”四宝放弃出家的念头不光是因为那一顿打,还有一半原因是他听他娘讲,和尚天天吃素,一个个骨瘦如柴,风一吹就能飘走。 他才不想被风吹走,会被人当作纸雁飞笺射下来的。 含辞点头道:“师父说,沾荤腥之物,有损梵行。但是寺庙里的清粥小菜,馒头蔬果都很好吃。” 赵四宝摇头又摆手,道:“我娘没骗我,我这样爱吃肉,是做不得和尚的。” 含辞笑盈盈道:“是呀,四宝,你会馋死。” 赵四宝听出含辞有意取笑他,撸起袖子,跟含辞讲:“我俩打一架,让你见识见识你四宝哥的厉害,我这些肉也不是白吃的!” 四宝说完就张牙舞爪地朝含辞扑过来,含辞躲开了,一边跑一边笑:“我看出来了,没白吃。” 赵四宝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耀武扬威的一圈膘,可真威风。 “含辞,你别跑,被我抓住了有你好受的!” “来呀,我不怕你!”含辞笑嘻嘻的。 两个人闹了一阵,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四宝该回家了,他走之前问含辞还走不走。 含辞说他是必定要回去的。 四宝本来是要替柳夫人劝含辞来着的,他眼睛瞟见含辞戴在手上的佛珠串子的时候,喉咙被堵住了,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赵四宝离开之后,柳夫人又亲自探看含辞的态度,发现这孩子还在跟她倔,没办法,只能着人送饭给含辞吃。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有些昏暗的屋子里透进来一缕光亮,正好照在含辞光溜溜的脑袋上。 含辞抬眼望去,逆着光,只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不知出于何种感觉,含辞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小兔子又开始乱撞了。 那个人进门之后,含辞没看见他转身,门却“嘎吱”一声,自行关上了。 他走进的时候,最先落入含辞眼中的,是他小辫子上的一朵小雏菊,随着他的动作悠悠地晃着。 托盘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与此同时,含辞抬眸,金黄的泪痣撞入眼中。 离得这样近,含辞越发觉得这个人的脸是美玉无暇,浑然天成。 他还是那样不讲礼数,嘴角含着笑,伸出食指在含辞光溜溜的脑门上敲了两下,又戳戳他的戒疤,眼睛微眯,似乎得了趣。 含辞愣愣的,任由他的指尖在自己的脑袋上流连来去,他戳戒疤的时候,含辞微微缩了缩。 他这才收了手,转而将放着饭菜的托盘推得离含辞更近了些,道:“呐,给你的,快吃。” 含辞往盘子里看了一眼,泛着滋溜溜的油光的鸡翅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刺进他眼里,一颗颗的大蒜粒又白又胖,含辞皱紧了眉,将托盘推回去。 他的语气有些不悦,再一次将托盘推到含辞面前,道:“吃!” 含辞又一次推了回去。 他脸色冷了三分,指间捏着小辫子上的小雏菊,摆弄来摆弄去,眼睛盯着含辞。 含辞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没过两秒就低下去了,抿着嘴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有些冷:“不吃?” 含辞低声道:“出家人不能沾荤腥……” 他挑眉,拿起筷子,将鸡翅、大蒜都夹出来丢在托盘里,碗里只剩单调的青菜、萝卜和米饭,除了青就是白。 含辞从他手中接过碗的时候,他腾出的手又伸到含辞头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道:“小和尚还挑食,真麻烦!” 含辞嘴里塞着饭,偏多了一句嘴:“这不叫挑食……” 他皱眉:“别说话,好好吃饭。” (六)丹阳小报:柳家小公子又逃了! 含辞把饭吃得很干净,一粒米都不剩。 他在含辞的屋子里随意走了两圈,含辞才注意到这个人穿着的正是柳家仆从的服饰。 “施主,你是这里新来的家丁吗?”含辞问道。 他顺着含辞的目光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挑眉道:“小和尚,你觉得我像家丁吗?” 含辞老老实实地摇头。 “别喊我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 施主。”他指尖在含辞额上轻点了一下,蹙眉道,“我姓金名蕊,你知道该喊什么吗?嗯?” 含辞道:“金施主。” “把中间的字去掉,再喊一声。”金蕊说话的时候从袖子里拿出一朵金灿灿的菊花,在手中转着圈。 含辞照他讲的念了声:“金……主?” 金蕊唇角勾起,将指间夹着的花别在含辞耳边,道:“真是个呆和尚。” “小和尚,你这么呆,这家人看上你哪一点了,非要拐你过来?”金蕊一手撑着下巴,凤眸微眯着。 “我不是被拐来的……”含辞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他好像确实是被拐来的。他只能跟金蕊讲:“这里是我家,爹娘不想要我出家。” 金蕊听到这里笑了一声,道:“你为什么想出家?” 含辞不假思索:“我想救……” “你想拯救天下苍生,对不对?”金蕊没等他说完,一针见血。 “嗯。”含辞点头,又摇头,“我想成佛,渡天下困厄之人。” 金蕊觉得好笑,他盯着含辞上下打量了半天,忽然生出些坏心思。 他朝含辞勾勾手指,道:“小和尚,你想不想逃出去?” 含辞听了这句话脸蛋红扑扑的,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好久才“嗯”了一声。 “我帮你。”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含辞惊异地望着他,一双眼睛亮亮的。 含辞不晓得他所说的“帮”是哪门子帮法,当金蕊将他带到后门附近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却是钻狗洞。 “金施主,我们要钻洞出去吗?”含辞问他。 金蕊顺着含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狗洞赫然映入眼帘,顿时脸色黑了几分,伸手就在含辞脑门上敲了一下。 含辞捂着脑袋说抱歉:“小僧失礼了。” 金蕊向后门走去,那里站着两个守门的侍从,含辞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见他离门越来越近,就要被发现了,忙小步追上去,心怦怦地跳得好快好快。 只见金蕊从袖中捧出四朵金黄的花,那四朵花在空中旋转来去,蹦跳着扑到守门侍从的脸上,牢牢地附在他们眼睛上方,恰好完整地遮住了视线。 侍从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伸到脸上想把这怪东西抓下来,然而死也弄不下来,这两个人脸上分别顶着两朵大菊花,摆出面面相觑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好似两个活宝。 含辞看得有些呆,脚步顿住了。 金蕊回头冷着脸喊他:“小呆子,还不跟上来?” 含辞“哦”了一声,赶紧小跑着追上去。 侍从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还是好好竖在那儿的,听见有人讲话,忙对着空气瞎喊:“什么人?报上名来!” “你爹!”金蕊见小和尚跟过来了,随口应了一句。 侍从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十分难看,一边破口骂人一边伸手在空中胡乱拍打,原本各自站在大门两侧的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处。 含辞跟在金蕊后面,他早将柳家仆从的衣裳丢掉了,现下穿着的,正是初次相逢之时那件栀黄的长衫,上面散着白线绣的甘菊,大大小小,似要飞出衣衫布料盛放。 含辞从口袋里取出托钵的时候,金蕊挑眉问他:“小和尚,你要去化缘?” 含辞点头“嗯”了一声。 金蕊问:“你是觉得我喂不饱你吗?” 含辞忙摇头,道:“不是的,金施主,你误会了。” “你都喊我施主了,站在这里别动,金施主有赏。”金蕊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将“金施主”三个字咬得很重。 含辞听话地站在原地没动,他目送着栀黄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又看见一头大黄牛分散了人群,口里嚼着草根,慢悠悠地走过来。 过了一会儿,含辞才看见那头大黄牛身后拖着一辆木板车,像是由摊贩的手推车改装成的,一个额头上绑着粗布绳的汉子摇着一面小旗子,手作喇叭状放在口边,吆喝道:“丹阳一日游了啊!丹阳一日游喔!十个铜板一个人!人多优惠多!” 他走近了含辞才看清小旗子上写着的“黄牛观光团”,龙飞凤舞,好不潇洒! 没过多久,一阵风卷过来,一群人围住了那汉子和黄牛,是一群还未满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头上皆绑着同心结。 神曲有好些知名人士,为了方便拉帮结派,粉丝们便为各自的偶像确定了不同的应援物什。同心结是白芥的应援物。 在这一行当混得久了,汉子一看便知道,满面喜色地询问:“去紫藤萝瀑布啊?上车上车!今儿有个红人儿在那唱歌呢。” “啊啊!那是我们家白芥!”一个小姑娘兴奋地喊。 她们你挤我来我挤你,不消片刻就将小小的木板车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汉子无奈地爬到了牛背上,腾出了一块地儿,将钱往口袋里一塞,又吆喝了一声:“还有一个位置!要来要快啊!” 金蕊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一脚踏在木板上,对牛背上的汉子说了些什么,那汉子的脸色由黑转红,喜笑颜开地冲木板车上的小姑娘挥了挥手,将人都赶了下去。 小姑娘们走的时候犯嘀咕,有人骂声不断,也有人不时回头,小声地议论。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颜值逆天啊!” “长得好看又怎样?瞧瞧那素质!”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啊!我对他完全气不起来。” “喂,是他害得我们看不到白芥小天使诶,醒醒好吧!” “去了也是在后排嘛,人影都看不到的。” “喂,你说,刚才那个小哥哥会不会也是神曲的?” “长这么好看,肯定是啊。不过他看起来好凶的,我都没敢开口跟他说话。” “你们还是不是白芥真爱粉了?同心结白戴的吗!” 含辞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盯着金蕊看,对方朝他勾勾手指头,他赶紧跑过去。 含辞走到金蕊跟前的时候就停住了,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金蕊眉稍微挑,指了指车板,道:“上车。” 他说完这句话,足尖轻点,衣衫如黄云飞旋,飘飘然落在车上,居高临下,睨着含辞。 含辞年纪小,个子也小,只能从车尾爬上来。他的手还没挨到车板,一只手就提着他的衣领,三两下将他提溜上来了。 金蕊道:“手伸出来。” 含辞将手摊开,手心朝上,一点灰也没沾到。 金蕊勾唇,将一个白花花软乎乎的包子放在他手心上,笑眯眯地说:“金施主赏你的。” 含辞果然答了声“多谢金施主”。 拉车的汉子回头来问他们要去哪,金蕊看含辞,含辞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包子,便答道:“古山寺。” 汉子答了一句“好嘞”之后,忽然想起些什么,又问:“古山寺早就破败了,那里尽是断壁颓垣,没啥好看的,不如去紫藤萝瀑布,我这儿还有两张票,可以便宜卖给二位。” 他说完试探性地回头看了一眼,正迎上金蕊不悦的眼神,他顿时感觉像被冰锥子刺中了,忙住了口。 含辞低着头安静地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9 吃包子,他很小口地吃,咬了好多口都没吃到馅儿。 金蕊一只手拨弄着小辫子,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眉目间藏着浅浅的笑意。 包子掉在车板上的时候,金蕊挑眉,看了含辞一眼。 小和尚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所谓“目瞪口呆”不过如此,双手虚抓着空气,目光失神,嘴角还淌着油光。 金蕊笑眯眯地说:“浪费食物,要挨罚。” 他说完,伸手要敲小和尚的脑袋,却在目光落到戒疤之上之时顿住了,原先的六个戒疤少了一个,剩下的五个不对称地排列。 “手伸出来。”金蕊道。 含辞仍处在误食了肉包子的震惊中,没有任何反应。 金蕊眯了眯眼睛,抓了含辞的手腕,在他手心拍了两下。 被打了手心,含辞缩手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眉头紧皱,抿着小嘴,委屈又难受,仿佛随时要掉眼泪。 金蕊见他这样却只觉得好笑,唇角上扬,微微露出的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 原本他以为小和尚该哭了,但含辞却使劲吸了吸鼻子,愣是忍住了眼泪,撑得眼睛发红。 大黄牛慢悠悠地拉着车,汉子有一腔没一腔地扯着嗓子唱山歌,木板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缓缓而行,日头渐渐西沉,红霞漫天,映得山头、肩头、眼底都红彤彤的。 汉子张口来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哎——”。 金蕊斜倚在车栏上,眼睛微微眯着,眼皮染上一圈绯红,眼底的金色小雏菊闪着光。 含辞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车辙压过的山路,小小的眉依旧轻轻皱着。 “公子哪里人啊?”汉子随口问了一句。 金蕊眼睛也没睁开,声音不高不低,答道:“浮石。” “啊,浮石啊……”汉子话说了一半,呼吸猛地一滞,他噤了声,夹着大黄牛的双腿不自觉收紧了,惹得大黄牛回头“哞”地抱怨了一声。 神曲之外,最有名的当属雾城浮石。 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吃人怪城,迷雾重重,九死一生,浮尸而出”。 (七)丹阳小报:古寺夜半弄傀儡1 车子在半山腰停下来,弯弯曲曲的小径杂草丛生,尽头的枝丫间隐约现出寺庙的轮廓。 金蕊掏出一只锦囊,在手上掂了掂,骑在黄牛上的汉子畏畏缩缩地伸手,不敢伸长。 金蕊嗤笑一声,微微挑眉:“你接不接?” 汉子“哎”了一声,硬着头皮将手伸出去了。 他的手没克制住,不停地打哆嗦。 金蕊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随手一丢,只听“啪”地一声,锦囊重重地砸在车板上,含辞被惊得抬头,却见金蕊笑眯眯地正看着他。 “愣在车上干嘛?要我揪你下来?” 金蕊的语气不甚友善,含辞有点怕他,忙站起身从车上下去。然而他下车之后,金蕊已经走得老远了,含辞不急,他在后面慢慢地走。 “小和尚,跟上来!” 金蕊头也没回喊了一声,含辞这才加快了步子,但他小胳膊小腿的,哪里追得上? “我数三声,你还没追上来,就打断你的腿。” 金蕊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含辞耳边如惊雷,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恐惧。 含辞很少害怕什么东西,可是刚才,却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他急匆匆地跑起来,差点被路边伸出来的杂乱的枝条绊得摔跤,好在金蕊数到第三声的时候,气喘吁吁地追上了。 金蕊没有停下来等他,也不容他休息片刻,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含辞还得小跑才能跟上。 古山寺是一座货真价实的破庙,一眼望去,基本上就没有哪处是完好的,就连佛像都因为屋顶的漏洞,经历了风吹日晒雨淋,锈迹斑斑。 蛛网遍布,到处都落满了灰尘,金蕊打量了一圈,看了眼正从包袱里取出蒲团的小和尚,道:“小和尚,你要住这儿?” 含辞已经拿出了蒲团,“嗯”了一声,对金蕊道:“金施主请坐。” 金蕊一双凤眼微微眯起,道:“我?你请我坐在这种腌臜地方?” 含辞道:“经书上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 金蕊蹙眉道:“伸手。” 含辞未来得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 金蕊打了他手心,含辞疼得缩手。 “小和尚,不准拿你们和尚那一套来教我。”金蕊睨他一眼,转身便走,他是不会留下来跟小和尚一样住在这种地方。 他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嗒嗒”的声音,含辞一边敲木鱼一边反省自己的过错,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不差地落入金蕊耳里。 这个小和尚,还在因为误吃了肉包子的事自责呢。言语之间,全是责怪自己的说法,完全没有怨到金蕊身上来。 他低低地笑了声,心道,真是个呆和尚。 含辞敲木鱼敲了大半夜,后来迷迷糊糊地犯困睡过去了,天才蒙蒙亮,他又醒过来,借着熹微的晨光抄经书。 他没有守住戒律,照理说已经做不成决明寺的弟子了,柿霜也跟他讲过,没守住就不用回寺里了,丢人。 含辞放不下,他想要在考核期结束后回寺里,拜别师父和师兄,在决明寺的大佛跟前,跟着师兄们诵最后一回经,叩最后一个头,上最后一炷香。 含辞走好远的山路去化缘,他原先是有点怕羞的,化缘的时候不好意思看人家眼睛,总是将头垂得很低,耳根都有点儿发红。 所幸他遇上的几位施主都心善又亲切,他化了小半个月的缘,渐渐从容了许多。 街上的十里朝颜发过几次寻人的消息,含辞听了好几回寻自己的,还有几回是寻老婆的。 一日夜里,含辞诵了经,才将经书收进包袱里,忽然听到哒哒的脚步声自外头传来。 脚步声很整齐,但却不像是一个人踏出来的。 门上的破洞漏进来一大片朦胧的月光,光斑上挤进一个人的影子。 含辞拿了地上生锈的烛台,点起一支蜡烛,这一星幽黄烛火勉勉强强照得周围清晰了些。 “嘎吱”的声音拉得老长,寺庙的破门被徐徐推开,夜风忽地袭进来,含辞瑟缩了一下,手中的蜡烛悄无声息地灭了,一缕白烟飘过他的额头。 含辞再次将蜡烛点起来,火光亮起的时候,一张红白黑三色交替的脸腾地出现在他眼前,含辞呼吸滞了一下,手上一抖,因为倾斜,烛台上的蜡烛险些掉下来。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稳住了蜡烛,借着烛光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张涂满了油彩的脸。整个脸抹着白色油彩,眼皮上涂了很厚一层的黑色,嘴唇抹得鲜红,一个夸张又诡谲的笑容自嘴角一直延伸到脸颊接近耳朵的地方。 是一个化妆成小丑模样的人。 她缓缓地咧开嘴笑,一排牙齿在鲜红油彩的映衬下显得白森森。 含辞将烛台放在案上,双手合十,向她作揖道:“施主,小僧失礼了。” 小丑收了笑容,没说话,慢慢地走到了一旁。 她身后还跟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0 着两个人,他们隐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小丑走的时候,他们才跟在后面。 这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戏班子,三人走路的步调都一模一样。 小丑在空地上生了一堆火,火光将周围映得亮堂堂的,面上的油彩浮起一层油亮的光。 地上铺了一层棕红的毯子,鼓声摇铃声哐哐当当响起,小丑一手拿着盘铃,一手持着手摇鼓,来回晃了两下,站在旁边的两个人缓缓走到了毯子上,他们身后的墙面上映出两个巨大的影子,含辞此时才看清他们的打扮,一个男相一个女相,皆身穿戏服,面上妆容精致。 他们缓缓朝含辞行了个礼,他这时才发现,二人身后的小丑手中牵着数根细丝,她一弄一收间,着戏服的二人舞姿翩跹。 彩衣飘舞飞旋,人影相依相随,含辞看得入了神。他晓得这是木偶戏,早些年他还很小的时候看过一回,他记得木偶戏里的木偶没有这样大的。 小丑咿呀开嗓,戏腔缠绵,两只木偶随着她的唱腔起舞,火光映在画着浓妆的木偶脸上,身影绰约间,也映在偶尔露出的小丑那张永远画着笑容的脸上,分明是三张看不出情绪的脸,随着舞姿,衣袂翩翩抬袖低首间,竟生生流淌出些不明意味的情绪来。 含辞听清了几句唱词,唱的是“似这般冷冷清清无人陪,悲悲戚戚候人归,倒不如莺莺燕燕无年岁,痴痴傻傻由支配……” 他还听见“多情总被无情恼,无情偏要做多情……一身彩衣一生裁,一点红妆一心醉”。 舞与曲相得益彰,俱是哀戚婉转。 一道拉长的影子投射在扬尘的地面,含辞转头的时候,看见他踏着月色而来,栀黄的衣衫浸染凉凉月光,左眼底下的小雏菊闪着灼眼的光。 金蕊将含辞衣领一提,扔到一边,坐在了他的蒲团上。 他饶有兴味地看戏,一手撑着下巴,凤眼微眯,唇角淌出丝丝笑意,若有若无。 不过片刻,他的眼神便落到含辞身上,小和尚看戏看得专注,像在读经文一样。 “小和尚,木偶好看吗?” 含辞没有转头,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木偶和金施主,哪个好看?” 金蕊随口就问了这么一句,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含辞转头呆呆地看着他,那双眼里火光跳跃,眉目之间,好看得不可方物。 师父常讲,出家人不打诳语。 含辞道:“金施主好看。” 金蕊听到这意料之中又理所当然的回答,微微笑了下。 哪知含辞还有后半句没讲完:“木偶也好看。” “伸手!”金蕊脸色变了。 含辞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又不敢忤逆他,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 金蕊还没打他,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疼痛,抿住了嘴。 “不准撒谎!”金蕊的手落在含辞手心的时候,他黑着脸说了句。 含辞那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堵在了喉咙里,他忍住了没说。 小丑的唱词停下来的时候,两只木偶抬袖作揖,谢了幕。 木偶跟着小丑,小丑拿了垫子,垫在地上,自己不坐,却牵引着男相木偶落了座。 她席地而坐,就着火光细细检查那只男相木偶的衣裳,想来是寻到了破损之处,拿了针线仔细地缝缝补补之后,又轻轻地捧着他的脸,为他描眉作妆,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人儿如蝉翼薄冰,随随便便就能碎了,她神情专注,旁若无人。 “小和尚,想不想摸一下?”金蕊说话的时候,手指着那只孤零零被晾在一旁的女相木偶。 一瞬之间,含辞眼里迸出星光,他确实很喜欢这两只木偶,也想碰一碰,但是纵然是木偶,毕竟还是女相…… “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含辞话说了一半就感觉到不对,抬头果然看见金蕊面色不悦。 金蕊挑眉看着他,含辞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果然又挨了打。 “小呆子,站在边上看着,我替你摸。” 金蕊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捏着小辫子上的小雏菊。 他径自走向女相木偶,木偶安安静静的,面上含着笑,火光之中,亦真亦幻。 小丑缓缓朝他转过脸。 (八)丹阳小报:古寺夜半弄傀儡2 金蕊指尖才要触到端坐着的木偶面颊,木偶忽然立起来向旁边倒下去,领口的粗布料擦过指腹,他伸手抓住了木偶一边的宽大的水袖。 小丑一手扯着线,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紧盯着他。 含辞想她大概不愿意让别人碰她的木偶,见二人之间气氛异常,便喊了一声:“金施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施主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闭嘴!”金蕊头也没回,但是光听这语气,不难想象他脸色有多难看,含辞被吓得噤声了,他本能地缩了缩手。 小丑趁他分神的当口将线一扯,木偶一摆手,袖子从金蕊指缝间滑过去。 金蕊身子一转,身形移动变幻得极快,含辞根本来不及看清,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他的手放在了木偶肩头。 小丑仰头看他,金蕊微微勾唇,她将线往边上扯,木偶双腿忽然弯曲,呈下跪的姿势,肩膀顿时从他手中脱离,与此同时,左手猛地抬起,水袖带风往金蕊面上甩。 金蕊侧过身,面上从容无比,手中拈着一朵金花,仿佛流连花丛一般潇洒肆意。他唇角始终是带笑的,纤长的指节勾住了什么东西,小丑察觉到了,动作慌乱了几分。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指尖一拨,极细微的一声响,小丑跌撞着后退了几步,木偶的手啪地垂下去。 线断了一根,小丑扯紧了其他线,她操纵木偶抬腿飞身,意图以宽大戏服扰他视线,趁机偷袭。 “呲啦”几声,长而刺耳,水袖作了一片片碎布,自空中飘撒,风将几片吹进了火里,噼里啪啦地燃成了灰。 金蕊在条条白布之中拈花而笑,另一只手抓在了木偶的右臂上。 小丑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异样的神情,她五官有些扭曲,眼鼻嘴不知该如何安放,将绳子拽得死紧,张着嘴像要厉声尖叫。 金蕊将花放在唇边,吹了口气,小雏菊作金粉散。 “你的木偶……手感不错。”金蕊说话的时候手在木偶右臂上掐了一下,瞟了一眼小丑,又将手挪到木偶面部,指尖滑过木偶的脸,勾唇道,“哟,掉粉了。” 他手指滑过的地方,出现一条沟壑,显出不同的颜色来。 小丑扯不动线,方才不知金蕊用了什么招数,木偶身上的线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了一处,她操控不成。 “你的秘密,我看到了。” 金蕊手指轻轻勾着木偶右手腕上的红绳,面上笑眯眯的。 小丑神色大变,她伸手去抓木偶的手腕,金蕊一脚将她踢开了。 他看着小丑手持盘铃叮叮当当地摇起来,挑眉不语,视线移向小和尚,果然见他失了神志,摇摇晃晃地向小丑走过去。 金蕊吹了一声口哨,含辞猛地抬头,他毫不客气地骂了声:“小呆子,你再敢走一步就打断你的腿!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1 ” 含辞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收到了命令,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小丑嘴角一扯,又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她十指张开作爪,每根指头根部都缠了细丝线,那些线如同一条条小蛇,张着嘴咬住了含辞的四肢。 含辞的身体被小丑控制,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迈向了小丑。他慌张地看向金蕊,对方朝他微笑。 “金施主,小僧不是有意的……” “天真!”金蕊嗤笑一声,扯了一把红绳,原本安然坐在旁边的男相木偶被拉扯过来。 小丑表情更加扭曲了,她猛地将含辞扯过来,手掐上他的脖颈,力道极大,含辞被掐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碰他!不然我就掐死他!” 这是小丑除了唱戏词之外说的第一句话,她音色很好听,自带戏腔,可含辞被掐着,耳朵也不太能听得清。 “是吗?”金蕊一边说,手一边捏住了男相木偶的下巴,眼神中满是轻蔑,他讲,“呆和尚掐死了也罢。” 小丑瞪着眼,手骤然收紧,含辞面上充血,呼吸滞住。 却听金蕊又道:“小呆子,金施主给你报仇,你死了,我就捏碎这只木偶。” “不——不!不要!”小丑顿时松了手,跪倒在地上,凄厉地嘶吼。 地上滴落了好几滴黑红的液体,小丑脸上的油彩溶出几道泪痕。 含辞捂着胸口拼命咳嗽,喉咙险些咳出血来。 “小呆子,还不过来?” 含辞听金蕊喊他,忙迈开步子跑过去,他差点摔跤,因为腿有些软。 “待会儿罚你。”金蕊睨他一眼,看小和尚带着几分委屈和怯意的脸,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小丑自知斗不过他,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像跪拜神佛一般。 含辞见她涂着白油彩的额头冒出鲜红的血来,于心不忍,拉拉金蕊的衣角,道:“金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蕊看他一眼,道:“两下。” 含辞从他的眼神中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的手心隐隐作痛。 “金施主……” “小和尚,你喜欢看木偶戏?” “嗯。” 含辞被金蕊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茫然,只能老老实实地答了。 他打算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劝诫金蕊,不想却听他说:“带上你的木偶,演出戏。” 他这句话是对小丑说的,原本跪在地上使劲磕头的小丑猛地停住了,迟疑了许久,她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地牵住男相木偶的手,两行泪无声而落。 盘铃声声,火光摇曳,简陋的戏台上,小丑褪去了满面的油彩,红妆素粉,黛眉漆眼。 她是拿小木偶来演的,木偶的影子也小,映在朱红隔板上,有点空寂。她低垂的眉眼里却满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暖色的火光跳跃在她牵线的指尖,也随着丝线跳跃在小木偶的脸上。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点也不热烈激昂,甚至都没有民间小传那般荡气回肠,却牵着含辞的目光,一刻也未松下。 含辞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故事里的小木偶,跟着阿爹学牵丝木偶戏,躲在戏台后面看阿爹表演,在每一场结束之后情不自禁地随戏台下的人一起鼓掌欢呼。 他感觉到一颗无比滚烫的心,对牵线木偶的爱在灼灼燃烧。 阿爹跟他讲,牵丝木偶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九代了,他摸着木偶的衣裳,眼里流淌着星河,笑容之间满是自豪。 阿爹还讲,要把木偶戏永远传下去,提在手里的线,永远不能断。 他趴在阿爹肩头,盯着木偶弯弯的唇角,也学着它的样子笑。 年岁流淌在指尖,阿爹的手指被岁月磨得粗糙不平,但是一弄一收间,木偶却灵活依旧。 他年纪尚小,却也能跟阿爹一样提起木偶线,小小的木偶在他稚嫩的指间跃动中轻舞如飞。 那时戏台下的看客还是眉眼含笑的,他娘会穿着漂亮的撒花裙给他们倒茶水,也会煎茶饼子塞进他嘴里,总是有一点点烫嘴的。 他再大一些的时候,戏台下渐渐冷清,看客走了一批又一批,从前人满为患的场面开始活跃在阿爹的梦里。 他听人劝他阿爹,说大家都去别处看戏了,木偶戏已经过时了,现在人家都看“话本戏”。 他晓得话本戏,也偷偷看过一回。听人说,话本子是神曲很会讲故事的名家写的,话本里的角色更是名伶所扮,惟妙惟肖,引人入胜。 相比之下,木偶戏的木偶从始至终只有画好的一个表情,动起来再灵活也比不上那些名伶的万分之一。 他头垂得很低很低,不敢去看阿爹的脸。 阿爹却一点儿也不愁似的,不管戏台下有几个人,他照常演,卖力地演,戏一如既往般精彩。有几回,阿爹在演木偶戏的时候,天上飘下来许多纸雁飞笺,像飞花一样,美得惊心动魄,将戏台下零星的几个看客都给勾走了。 阿爹对着空空荡荡的戏台,演完了这出戏。 阿爹一言不发地捡起一只纸雁飞笺,看了一眼,唤他拿来扫帚,将一地的纸雁飞笺扫进簸箕里。 他看到了上面的小字,知道又有哪位神曲名伶在表演了。 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阿爹回回演完戏之后,他就坐在戏台下鼓掌,阿爹冲他笑,他们两个人,在夕阳的余晖下清扫一地的荒凉。 可是他娘习惯不了。 当她给戏台下那位熟客倒茶水的时候,二人当着阿爹的面眉来眼去调笑逗趣,阿爹看在眼里,却没有吭声。 后来有一回,那位熟客抓着他娘的手在手心里揉`捏,阿爹头一回停下了表演,一脚朝他踹过去,让他滚。 那天阿爹的屋里,烛火烧了一夜,他趴在房门口,听了半夜,剩下半夜在哭。 阿娘的声音藏着刀带着刺,她斥责阿爹:“你能给我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受够你了,你只知道摆弄那几个木偶!早些年还算红火,赚了些钱,可是那些钱能做什么?” “做了你的衣裳和胭脂。”阿爹的声音有些低沉。 “呵,你晓得衣裳和胭脂要多少钱么?那点钱,要拿来养你捡来的小崽子,还要买线买墨来修理你那些死木头人,还剩什么?”阿娘冷笑了一声。 阿爹有些愠怒道:“小点声,捡来的也是我亲儿子。” “哼,你儿子你去养,我也是为你好,你瞧瞧眼下的情形,你能养活这么一家子人?我走了,你也好过些。”阿娘停了一会儿,又道,“你成天卖力演你的戏,可你晓得人家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是傻大个儿,脑子不好使,玩多了木偶,脑子也成榆木疙瘩了。”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阿爹沉默了好久才道。 “你?你真想知道?”阿娘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听好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丑。你知道你对着空空荡荡的戏台卖力表演的样子有多可笑吗?真是可怜,整天挂着一张虚假的笑脸,骗谁?你也就只能骗骗自己,还有你那个傻崽子罢了。木偶戏没救了!要亡了!” “啪”地一声,阿娘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2 捂住了脸,阿爹的手在颤抖,他头一回对她动手。 “滚出去!”阿爹冲阿娘吼。 阿娘走的时候骂了一声“疯子”。 夜里的风很凉,他的眼泪吹干了又湿,一遍又一遍。 (九)丹阳小报:古寺夜半弄傀儡3 阿爹第二日还是一如往常地喊他起床,给他下面条吃。他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撑着下巴看阿爹有点儿佝偻的背影,等阿爹将面条端上来的时候,他拿筷子卷着吃。 他不问阿娘去哪儿了,阿爹却摸着他的头跟他讲,阿娘归宁去了,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一篮子野菜包饺子吃。 他愣愣地点头。 阿娘几年都没有回来,阿爹的背越来越弯,手指也没有从前灵活,他像小草一样疯长,个子蹿高了好些,依旧坐在戏台下看阿爹摆弄木偶。 他也演木偶戏,演给街边乞讨的小孩儿看,演完了拿糖给他们吃。 他看到这些小孩子,仿佛看到自己,倘若不是阿爹,他也该是这些小孩中的一个,他应当长不到现在这样高。 阿爹说,他要演木偶戏,一直到手指再也动不了,身子再也站不稳的那一刻。 他那时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阿爹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在他手上绑上一根红绳,跟他讲,戴着这根长命绳,代替他,将木偶戏传承下去。 阿爹还讲,这根绳子会代替自己,在天上也时刻护着他。 那天天上飘着雨,阿爹过身的时候,没有谁来,阿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交代他,让他拿院子里的推车将他推到江边上去,一把火将他烧成灰,风会带他去从前没到过的地方,在那里,他还会演木偶戏。 他推着阿爹的身体到江边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一路,他哭得伤心欲绝,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阿娘离开的那个晚上。 他怎么会不知道阿爹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藏了多少辛酸。 阿爹将自己烧成灰,为的是省下那笔棺材钱。他们原本就没有多少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去的,也忘了自己趴在一堆尚有余热的灰上哭得有多惨,他抱着阿爹的灰,怕它被雨打湿,怕它飞不到阿爹想去的地方。 收拾屋子的时候,他找到一只木偶,那只木偶好大好大,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大,而且好美好美。 看到那只木偶的时候,他总想起阿爹的话,他会将木偶戏传承下去。 他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好多小姑娘来看他表演木偶戏,媒婆来寻过他好几回,他统统回绝了。 好多话,他只跟木偶讲,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像不像小丑?” 每回说完,他都要自顾自地低声呢喃一句:“小丑的儿子,也是小丑。” 他不娶谁家的姑娘,怕养不起人家,也怕被人家丢弃。 他总觉得,普天之下,他唯一拥有的,只有眼前的这只木偶。只有木偶不会嫌弃他,不会抛下他。他们是互相成全的知己。 后来他翻到一本书,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手上绑着的红绳,不是什么长命绳,而是“同命索”。 同命索两端的人,同生同死,休戚与共。 他好希望木偶活过来,就将红绳的一端绑在了木偶身上。 自那一刻起,他做什么,像照镜子一样,木偶也跟他一起做,就像有了生命一般。 他跟木偶一起演戏,他们在戏台上跳舞,有好多人瞧着新鲜来捧场。 那段时间是他短暂的生命里最鲜亮的颜色。 当他们跳了七十七场舞之后,他浑身僵硬地倒下,倒地时发出木头撞击地面的脆响,而红绳那一端的木偶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同命索在死物与活物之间,起了换命的功用。 木偶活过来的时候,她看着变成木偶的他,歇斯底里。 她从前虽没有生命,却有灵气,看着他隐忍又坚强、孤独又执拗地活着,她也想伸手抚平他的眉眼,想抱着他,告诉他,他不是小丑。 她化妆成小丑去抓他阿娘的时候,他阿娘穿金戴银,衣着华贵。 红绳两端,一头是他,一头是他阿娘。 她拿他阿娘当木偶一样牵引摆弄,把她的脸也画成木偶的模样,一牵一引间,他跟他阿娘做着同样的动作,她看见了从前的他们。 “早知同命是换命,不如无命,且做傀儡任君牵引……” 她最后一句唱词落地的时候,含辞眼里有泪水落下,他眼眶通红,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金蕊眼神落在他脸上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皱,指间幻化出两朵小雏菊,它们飞到含辞面上,挡住了他的眼睛。 金蕊这才满意了些,道:“小和尚,眼泪流干以前,不要让我看到。” 小雏菊擦着他的睫毛,弄得他痒痒的,他将它们扯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伸手过来。”金蕊道。 “啊……哦。”含辞乖乖地伸了手。 金蕊打了他三下,原本只该打两下的,多加的那一下是因为他哭了,难看。 含辞说不清孰是孰非,他读过好多经书,背过好多经文,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什么“红尘种种,弹指一挥间”,他不知要拿哪一句来劝她抛下执念,改过自新。 她擅自拿他阿娘的性命来换他的命固然是错,可是谁又能还她那个化作木偶的少年一颗跳动的心? 佛教他如何脱离红尘,却没指点他如何评断红尘诸般种种。 含辞想,他到底是修为尚浅,尚且浸在故事羁绊里,做不得一个不动声色的旁观者。 “咔咔”的声音忽然响起,含辞向声源处看过去,竟然是那只女相木偶! 她摇晃着站直了,在见到旁边的男相木偶之时,眼里满是厌恶,她狠狠地推了一把,小丑凄厉的声音穿云裂石“不——”。 清脆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小丑眼睁睁看着男相木偶的头颅从脖颈处掉落下来,碎成了好几块,发了疯一样扑过去,可是在那之前,女相木偶一脚将他的身体踢进了火中。 小丑抱着头颅碎片,嘴角流出鲜红的液体,她手中飞出数根细丝,将女相木偶一把扯过去,她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咔”地一声,女相木偶脑袋便歪了,她口中还未喊出来的一声“小丑”淹没在喉头,随着一口血涌出。 一切都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含辞惊得发不出声,小丑抱着碎片哭喊得撕心裂肺,木偶的身体在火堆里燃出了数点火星子,劈啪作响。 小丑呆滞地看了半晌,抱着碎片躺入了火堆里,火舌舔舐她的脸和发,手上洗不干净的油彩熔成彩色的泪,烧出一股焦味。 她一声也没有喊,仿佛周身燃烧的不是火,而是日光,暖洋洋。 含辞跑过去的时候,看见她扯着嘴角露出白牙。 红绳绑在她手上,她手里的,是他的碎片。 …… 含辞在佛前点了一盏灯,对那一堆灰烬,诵了三天三夜的经。 后来,他将灰烬清扫,拿一个口袋装了,带到江边,让它随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3 风而逝。 他在古山寺又待了大半个月,恰好距离他下五台山满四十九日的时候,他收拾东西离开之前,对着空荡的寺庙喊了一声“金施主,小僧该走了”。 含辞不晓得金蕊在哪里,更不确定自己这一声他能否听见,毕竟自看木偶戏的那一夜之后,他就没见过那位金施主。 他独自走过山路,穿过集市,又爬上五台山,终于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推开了决明寺的大门。 迎接他的是提着扫帚的柿霜师兄,柿霜起先没有注意他脑袋上的戒疤,只顾着将扫帚交给他,要含辞帮忙扫台阶。 含辞扫了一大半的时候,柿霜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将扫帚抢过来,挥手要含辞赶紧回去。 含辞抬头的时候看见无名子师父站在门口,柿霜也是这时才看见他脑袋上不对称的五个戒疤。 柿霜叹了口气,在含辞跟无名子离开之前,拍了拍含辞肩膀,叹息道:“想不到这是师弟你最后一次帮师兄打扫了。” 含辞没讲话,安静地跟在无名子身后。 路过大殿的时候,他抬眼望了那尊他曾经无数次虔诚参拜的金身佛像,许了个心愿。 他想留在寺里。 (十)丹阳小报:小和尚又破戒! 大约是佛对这个虔诚的小和尚格外喜爱,无名子对含辞也是青眼有加,他听含辞讲了这四十九日来的见闻和心得,也大概知晓他是遭人算计才破了戒。 无名子说,含辞不过九岁,尚年幼,有犯错的余地,况且无心之失,更当包容。 于是含辞破例通过了考核,他兴奋地跑到佛祖面前还愿,诵了整日的经。 然而无名子的话传到其他师兄弟耳朵里就变了味。 他们是这样说的:“师父说了,九岁,犯的一切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决明寺里多了这样一个年纪又小又出类拔萃的小师弟,有人欢喜亦有人妒忌。 有的师兄说:“师父分明是偏心,含辞连戒疤都没守住,凭什么能进寺里?” 又有人猜测:“不懂了吧,含辞是富贵人家出身,人家想玩玩出家的把戏,师父他老人家能不陪着装装样子嘛。” “什么啊,你们都瞎说!含辞有天分又肯下功夫,这样的人才,留在咱们寺里难道不是咱们的福气?” “对啊,之前经书受潮看不清的时候,多亏了他将书默出来,你们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自己有本事做这些吗?” “哼,我们出身哪比得上他呀,打小又没人教,能识字就了不得了,他能默出来是应该的,不能才是傻子!” 金蕊路过决明寺门口时,恰好听见这些和尚的讲话,他原本想来瞅瞅小和尚被赶出来时垂头丧气的样子,不想竟失算了。 早知道该多给他破几个戒。 金蕊一边转着手上的小金花,一边又想起小和尚吃到肉包子时震惊又委屈的神情,还有他在破庙里整夜整夜地敲木鱼发出的烦人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你们都不知道!”一个和尚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众人住了口,只听他接着道,“我有一回见到小师弟洗澡……” “哇,你变态啊,偷看小师弟洗澡!”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个和尚的话被打断了有点气,喝了一声“瞎说”,又接着说:“小师弟的胸口,有一朵白莲花!你说奇不奇?” 这句话落到金蕊耳里,他手中的小金花因为他指节的骤然施力而化作了金粉,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原本因年岁推移而失了些温度的记忆一瞬之间仿佛又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身上生着花的人,很多年前,他遇过一个。 …… 黄昏的时候,决明寺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众僧人都往偏殿里赶,管伙食的和尚忙着熬粥,柿霜也在厨房里,一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在和好的面粉上摩挲,眼睛滴溜溜地转。 从偏殿赶过来的和尚冲厨房里喊了一声:“粥做好没?人家姑娘还挨着饿呐!” 柿霜一把拉住方才催饭的和尚,问道:“有姑娘?长得如何?” 和尚“嘿嘿”笑了两声,道:“仙女儿似的。” 柿霜眼睛发亮,吐出一连串问题:“眼睛大吗?皮肤白吗?小嘴儿红吗?手儿软吗?” 和尚没心思理会他,摆了摆手,恰好粥做好了盛在了碗里,他忙跑过去端起来,急匆匆地往偏殿赶。 柿霜拿了个勺子追上去,在偏殿门口夺过了他手上端着的碗,笑嘻嘻地说:“我来端我来端!” 他一进门,眼睛就四处寻找那天仙般的姑娘,没顾上其他人,被撞了一下,手里的粥洒了一些在手背上,烫得他立马缩了手,一碗粥就这么往下洒。 含辞才刚进来就被柿霜撞了,正低着头要道歉,哪里晓得一碗滚烫的粥正往他脑袋上泼。 含辞还没来得及道歉,又被人给撞了一下,他被弹出去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几声怪异的惨叫,周围的师兄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柿霜趴在地上,一碗冒着滚烫热雾的粥尽数覆在他胳膊上。一旁的黄衫姑娘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眉目含笑。 “啊,小师傅,方才绊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姑娘的声音不软也不细,但却别有一番风味,难得的好听。 柿霜被烫得一肚子火,心道管他什么姑娘,天王老子他也不饶过!偏偏抬头看到那姑娘面貌之时,硬生生将喷薄欲出的火气咽回去了。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也很温柔:“无妨。贫僧无事,姑娘不必……” “我知道你没事。”姑娘说话的时候眯着眼,凤眸勾人。 她话音未落就走开了,柿霜看见她走到含辞旁边,将人拉了起来。 他瞬间憋了一肚子气,没看见他还在地上起不来吗? 不过他转念又想,这个姑娘心肠真好,粥洒了也不怨他,而且看起来很关心小娃娃。含辞那么小,他跟一个小屁孩儿计较个什么劲呢? 含辞看到眼前笑眯眯的人时,愣了片刻,张口道:“金……施主?” 金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敢多一句嘴试试。” 含辞抿着嘴不敢讲话了。 他哪里知道,师兄们口里说的遭了劫匪的落难姑娘会是那个喜欢打人的金施主! 含辞细细打量才发现,金施主确实做了女装打扮,虽未施粉黛,然而他天生就好看,仅是换了身衣裳就男女莫辨了。 决明寺向来扶危济困,况且这位金姑娘言语之间摆明了无处可去不得不留在寺庙里,无名子心善,便将人留下了,等待金姑娘家里人寻过来。 好些年轻的和尚满脸喜色,他们尚血气方刚,偶尔会觉得寺庙生活索然无味,这样美的一个姑娘住进来,给他们的日常增色不少。 提醒休憩的钟声敲响之后,忙活了好一阵的僧人都各自回屋睡觉,柿霜将金蕊领到房门口,含辞慢慢地跟在后面。 柿霜提着灯笼跟金蕊讲:“金姑娘,早些歇息,有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4 事喊我,贫僧就住在那间屋子里。” 他说着指了下隔得不远的一间屋子。 金蕊瞥了一眼柿霜红肿的手背,唇角微勾,看了一眼含辞,道:“小和尚,你住哪儿?” 含辞张了嘴还没回答,柿霜就抢先答道:“含辞跟我住一屋。” 金蕊眉梢微挑,收了笑意,打了个呵欠,道:“我睡了,不送。” 柿霜还没有将呼之欲出的关切之语讲出来,门就已经在他面前合上了。 他皱眉盯着含辞,道:“你怎么不对人家亲切一点呢?要亲切和善,懂吗?” 柿霜有点儿怨含辞,他觉得金姑娘是欢喜小娃娃的,就因为含辞冷冷淡淡的,金姑娘才失了讲话的兴致。他将灯笼交给含辞,要含辞去找点药来,他的手烫得不轻,现在还疼着呢。 夜里柿霜睡熟了,轻微的鼾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含辞阖上眼拉上被子,正要睡下,忽然听见门发出极轻微的“咯吱”声,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差点喊出声,然而他的嘴被捂住了。 那双凤眸紧盯着他,好听的声音却连成一句让人心里发寒的话:“敢发出一点声音就割掉你舌头!” 含辞眉头皱起,眼神怯怯的,咬着唇点头。 “衣服脱了。”金蕊道。 含辞手放在衣带上,正要解,忽然顿住了,他不解地望向金蕊,想问他脱衣服做什么,想起他方才的警告,又不敢开口。 这时柿霜忽然喊了一声“干什么”。 金蕊眸光一闪,闪身从门口离开了。 含辞心砰砰地跳,方才金施主看他的眼神有点异样,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再看柿霜,他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方才不过喊了声梦话,不想这一声梦话叫某人给记了仇。 第二日清早晨诵,柿霜照例起晚了,又照例喊来含辞替他打扫,说什么打扫最接地气,打扫的时候最容易体悟佛理。 巧的是,金姑娘散步路过,柿霜欢喜地过去,说要带人家去寺里各处逛一逛,金姑娘一直笑眯眯的,柿霜心里的小蝴蝶扑腾得特欢。 他哪里晓得,那个笑眯眯的金姑娘路上给他使了多少绊子,叫他走个路都能摔进泥坑里,喝个水瓢子都会炸开。 后来金姑娘说累了,柿霜一身狼狈,也觉得丢了面子,做出了最后的挣扎,要送金姑娘回屋去。 金姑娘没回屋,反而到了寺庙门口,将一身是汗正在打扫的小含辞手里的扫帚一扔,揪着人去洗澡。 柿霜气得脸都变形了,却在金姑娘路过的时候强行扭转回来,强颜欢笑道:“师弟洗澡去吧,师兄来扫就好。” 他觉得这个金姑娘有些奇怪。 因为柿霜无意间发现金姑娘在他屋子前面徘徊来去,行动之间颇有些窥伺的意思。 他欢喜地走过去,正想请她进屋坐一坐喝一杯茶顺便再谈一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哪知金姑娘见了他,一双正欲推门的手猛地收了回去,脸色瞬间变了,看上去十分不悦。 柿霜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被金姑娘的眼神吓到了。 后来他推门看见含辞穿着中衣,一桶洗澡水晾在旁边,一派刚沐浴完毕的情形。 柿霜瞠目结舌地退出去,若有所思。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现,金姑娘怕是要推门进去了。 当天晚上柿霜被无名子留在藏经阁里抄经书,钟声响起的时候都没回屋。 含辞本想等师兄回来了再睡,但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等着等着就犯了困。 夜里他被忽然打在身上的凉风吹得打寒噤,瑟缩了一下,没有醒来。殊不知自己被人夹在腰侧带出了屋子。 金蕊将小和尚丢在床上,前所未有地,他心跳得很快,盯着小和尚的脸看了许久,又捏又揉,企图从他眉眼间看出另一张脸的痕迹。 手抓紧了又松开,金蕊犹豫了半晌,终于挑起含辞的腰带,揭开他的衣裳。 月光映衬之下,一朵冰清玉洁的花隐隐散发出莹莹的光,盛放在含辞的心口。 金蕊的眼眸一瞬间闪过从未有过的亮光,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垂下,如此数回之后,他咬住了自己的手。 鲜红的牙印开在手上,他尝到了甜味。 什么白莲,那朵他没来得及抓住的白兰花,终于飘出了九年迷蒙的梦境,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外头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他听见有人喊“含辞”,又听到好几声“金姑娘”。 声音渐渐近了。 金蕊看着依旧睡得很熟的小和尚,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啵”地一声,他轻轻在小和尚粉颊上啄了一口。 巧得很,那时灯笼的光照在二人身上,他亲完扬起脸,露出极其惑人的笑容。 · “师父!含辞与金姑娘行苟且之事,被我当场抓住了!”柿霜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过于愠怒面上充血。 含辞醒来就被师兄拖到大殿里,整个人都是愣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兄……”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愤怒的样子,轻声唤了句。 “别喊我师兄!我没你这样的师弟!丢人!”柿霜啐了一口。 无名子半夜被闹醒,披了袈裟到大殿里,见到这样一番吵闹的景象,又听柿霜说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话,忙喝道:“胡说!含辞年纪尚小,哪里懂得男女之事……” 他的话还没讲完,柿霜便不顾礼仪指着含辞的脑袋打断道:“师父,人证物证俱在!您老人家好好看看,含辞头上只有四个戒疤!” 此言一出,不光是无名子愣住了,含辞也整个呆掉了,他望向金蕊,金蕊和颜悦色地冲他笑了下。 含辞头上的戒疤确确实实又少了一个,无名子脸色大变,他问含辞怎么回事,含辞答不上来,金蕊替他答了。 “还不明显吗?小和尚破戒了,按规矩将他逐出寺吧。” 含辞惊讶地看他,满面委屈与不解混杂。 无名子连叹了好几口气,破了两戒,再怎样宽容也留不得了。 他派人通知了柳家老爷,让他按照约定接含辞回去。 含辞收东西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金蕊似乎心情不错,摸了摸他还剩四个戒疤的小脑袋,欣赏艺术品一般认认真真看了好久,跟小和尚讲:“小呆子,你想回去吗?” 含辞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金蕊道:“不准不回答。” 含辞低着头道:“我……不想。” 金蕊勾唇道:“跟我去春城,那里有座丰莲寺。” 含辞仰头看他,眸光闪烁如星子。 他点头的时候,金蕊微笑着看见小和尚脑袋上原本的四个戒疤又消失了一个。 (十一)春城旧闻:震惊!神曲明星跟雾城妖女竟是这种关系…… 春城数十年未曾有过如此繁盛的景象——漫天纸雁飞笺如柳絮飘落满城,分明已是开春,偏偏却满地雪白似是积雪未消,燕子在其中穿梭,剪开湖光罅隙。 一只花白飞笺落在卫潜的肩头,他随手捏起,展开来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书了一行字:震惊!兰嗣音与雾城妖女竟然是这种关系……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5 接下来是洋洋洒洒一大堆关于抖露兰嗣音和雾城妖女的风流情史,以及揭露这两个不知廉耻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之人暗中商讨的毁灭神曲的一系列计划。 言之凿凿,字字珠玑,毫无破绽! 卫潜听到旁边的人议论说:“兰嗣音不像这种人啊,从他十二岁出道的时候,我就开始粉他了,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好孩子呀。” 卫潜听后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忍不住微微点头。 “他在神曲待了十年了,神曲里面有多乱你还不知道?就是一个大染缸啊!兰嗣音还能守住本心?我看他啊,早就变了!”马上就有人反驳。 “唉,兰嗣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卫潜闻言嘴角微抽,无奈叹了口气。 这时又有人问:“会不会是假消息啊?” 这个人话音未落就挨了一巴掌,打他的人说:“你傻啊!这上面还有玉竹的证词。玉竹是谁你不知道?那可是兰嗣音的队友!他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搞不好是坑队友呢!这年头坑队友的事还少?” 卫潜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向说话的人投以赞赏的目光,心道,兄台慧眼,真知灼见,一语道破乾坤!可不是坑队友嘛。 “那你说,坑兰嗣音对他有什么好处?兰嗣音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他们又是一起的,干嘛没事自砸饭碗?”有人质疑。 卫潜也觉得这话问得好,他期待地望着那位慧眼的兄台,想知道他会如何作答。 “神曲的水太深,我们这些凡人搞不懂啊搞不懂!” “这就要问他们本人了,兰嗣音跟玉竹搞不好有什么恩怨,他们自己肯定心知肚明。” 呵,卫潜扯扯嘴角,不好意思,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恩怨。 “你说兰嗣音跟谁勾搭不好,偏要跟雾城的妖女纠缠不清,这不是自找死路嘛!” “雾城的人不是又丑又毒吗?兰嗣音怎么会看上那样的人啊。” “嘁。兰嗣音自己长啥样还未可知呢,出道十年,连个脸都不肯露,神神秘秘的,搞不好也是只癞蛤蟆!跟雾城的妖女绝配!” “蠢货!那雾城妖女可不是一般人,先前有人说她姿容绝色……” 卫潜看见地上有个水坑,有一汪水微微漾着,他对着水面照了一下,水中的影子明眸皓齿,笑起来明媚同春阳,哪里像癞蛤蟆? “你怎么说话的?兰嗣音声音那么好听,又那么宠粉,人品也是公认的好,相貌肯定也不差!再说了,大家喜欢他是因为长相嘛?庸俗!肤浅!” “对呀,光是听声音就能叫我为他痴为他狂为他榨干小铜板!” “哎,你们说,出了这种事,兰嗣音在神曲会怎样啊?” “对啊,他现在都没有出来解释。” “还是蛮期待他解释的,会不会露脸啊?” “露脸?!好紧张好刺激!” “那倒未必,他搞不好在神曲混不下去,要被赶走呢。” “乌鸦嘴!收回你的屁话!” 卫潜将案头的纸雁飞笺拨开,露出桌案上的一叠白兰花,摊开一张纸,向旁边摆摊的算命郎借了笔墨,笔走龙蛇,疾书一行字——神曲周边。 他学着算命郎,将纸粘在一根竹竿上,竖在自己的桌边,又学旁边卖艺的小妹,手作喇叭状吆喝:“神曲明星周边!兰嗣音周边!跳楼价甩卖!最后三天!要买要快啦!” 他的声音盖过了卖艺小妹的,惹得人家不高兴了,也跟着放开嗓子喊。 卫潜声音偏偏又更大,卖艺小妹比不过他,她年纪小争强好胜,气冲冲地跑到他摊子前,手指着他,开口质问:“你干什么喊那么大声!” 卫潜低头睨着小姑娘,唇角上扬露出笑容:“是你声音太小了。” 小姑娘看到他的脸,微微愣了,面上飞红,说话也不利索了,老半天憋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懂不懂”,说完拔腿就跑。 卫潜挑眉,转头继续喊。 未过多久,他的摊子就吸引了一群人。 “小哥,兰嗣音的周边只有白兰花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问他。 “还有带签名的铃兰串,我这儿一共三串,每串六朵,我跟你说,这些现在都绝版了,你在别处都买不到。”卫潜说着拿出了三株铃兰串,又问,“你要几串?” “我……全都想要。”小少年说着攥紧了自己的钱袋子,那里面装着爹娘给的他声称要拿去买书的钱。 “等一下!我出双倍的价钱,卖给我!”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姑娘挤进来,金线绣花的锦囊开了口,塞满了的铜板闪着暖心的光。 “好说好说。”卫潜状似风轻云淡地将锦囊收入袖子里,将三株铃兰串推到了小姑娘面前,转而对小少年说,“鄙人经商原则,价高者得。小公子也不必伤心,这儿还有其他小玩意儿呢。” 小姑娘对小少年扬了扬手中的铃兰盘,得意地走了。 小少年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叫嚣着要滚落下来。 卫潜从布袋子里又掏出两株铃兰串来,佯作惊讶的样子,道:“啊,没想到还有两株。” 小少年惊喜地将它们买下了,拉着卫潜的手激动得无法言语。 白兰花也卖得很快,没多久就不剩几朵了。 他往布袋子里一瞅,接着掏出一大把银铃铛来,拿在手里晃了两下,道:“小仙女冬凌的应援物有人要吗?” 围在摊子边的客人中有人说:“咦,看你有这么多兰嗣音的周边,还以为你是他的死忠粉呢,没想到还有冬凌的……” 卫潜微微一笑,道:“老兄,话可不能这么说,雨露均沾,可懂?” 他的布袋子里还有同心结呢,基本上神曲有点名气的人物,能搞到的东西他都搞来了。 银铃铛卖得极快,卫潜不由得感叹,冬凌的粉丝就是有钱。 他将同心结拿出来的时候,果然听见有人说:“不是吧,你特么还是白芥的粉丝?” 卫潜朝那个人看过去,心里一堵,暗骂,怎么又是你。但是表面上他还是笑盈盈的,温和地回答:“我这个人呢,博爱得很。” “小哥,你的声音好好听呀,特别耳熟,我就是被你的声音吸引过来的,还以为是兰嗣音呢!”姑娘手里握着白兰花,凑过来细细打量卫潜。 卫潜咳了两声,粗着嗓子强行解释道:“我喜欢兰嗣音好些年了,变声期的时候每天唱他的歌,可能因为这样,声音跟他有点像哈。” “小哥长得真好看,声音又像兰嗣音,我都想粉你了。”姑娘道。 卫潜干笑两声,道:“我谢谢你啊。” “是谁声音像兰嗣音啊?” 声如其人,这声音的主人看上去攻击性颇强,原本就小的眼睛,眯起来完全成了一条缝。 卫潜略微抬眸一看,腿上忽地一软,幸好他是坐着的,否则定然叫人瞧出端倪。 眼前的这个人,他认识。好死不死,竟是南信! 南信此人,名头甚是响亮,可谓是恶名昭著,说他是兰嗣音最忠实的粉丝都不为过——十年如一日几乎是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6 风雨无阻地黑兰嗣音。他也算是独具慧眼,在兰嗣音刚出道不久、将火而未火之时就瞅准了他,将全部的厌恶和恶意对他慷慨解囊。 与黑粉狭路相逢,卫潜不由得手心出汗,他刻意避开了南信的视线,眼睛状似不经意地瞅向别处。 方才那夸他的姑娘见来者不善,噤了声想悄悄溜走,这才刚退了几步,就被南信喝住:“站住,跑什么?” 姑娘的脚步猛然顿住,一个彪形大汉已经挡在了她的跟前,南信侧目睨了她一眼,皱着眉摆了摆手,那汉子会意,极为粗鲁地推了姑娘一把,语气不善:“边儿去!” 卫潜暗自腹诽,对姑娘家竟也如此粗鲁,活该讨不着老婆。 他正这样胡乱地想着,不知南信的眼神已然落到自己身上许久了,直到他的下巴被人粗暴地抬起,他惊诧地与南信对视。 咯噔,他心悬起来。 那一瞬间,南信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很快松了手,讲:“不是他。” 卫潜松口气的同时觉得好笑,他很好奇,南信在心里究竟给他杜撰了一个怎样的形象。 “慢着。”南信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来,笑了笑道,“我太草率了。” 卫潜被他这两声笑搞得心里发毛,却听南信接着说:“讲两句话来听听。” 这句话落在卫潜耳里仿佛五雷轰顶,南信对他声音的熟悉度可算是普天之下难逢敌手,他一张口,岂不露馅?可若是他迟迟不开口……南信狐疑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要死,无路可选,卫潜一咬牙,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张了口:“在下卫潜。” 对方沉默了许久,卫潜攥着手煞是煎熬,仿佛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 “啊哈哈哈……”南信忽然大笑起来,鼓掌道,“好个卫潜,卫潜?为钱,这名字取得倒是有意思啊。” “兰嗣音,这下你可是落到我手里了。”南信将手放在卫潜肩上,倏地抓紧,隔着布料卫潜也能感觉到痛楚。 “狗东西,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南信语气残忍而快意。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啊!”卫潜打算抵死不认。 “休想狡辩!带走!”南信冲他的手下喊。 卫潜奋力喊冤,指望能够唤起围观群众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至少不要对此视而不见,稍稍出手拦一下也是极好的。 可是失策,围观人群中甚至有人嗑起了瓜子。卫潜见此心如死灰,嚎也懒得嚎了。 “谁敢把人带走?”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忽然响起,与此同时,卫潜的一边肩膀被人抓住。 (十二)春城旧闻:侠义少年?变态杀手! 好个俊俏的少年郎!玉面冰肌,眉飞似剑,目漾星辰,神气扬扬,浑身透出一股子诘屈聱牙的骄傲。 卫潜愣愣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正抓着自己肩膀的少年,懵了,这少年他根本不认识啊。 而一边的南信黑着脸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并不理会他,反倒死死地盯着卫潜,问:“你是兰嗣音?” 卫潜正迟疑,不知点头还是摇头,南信却因为受了忽视而怒道:“想抢人不成?兰嗣音是我的!”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嘴角上扬,竟冲卫潜露出一个微笑。 “抢人?”少年微笑着扫了一眼周围的凶神恶煞的一群人,悠悠道,“那你也得配啊。”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轻蔑地看着南信,对方气得牙齿咯咯响,立刻令手下动手:“狠狠地教训这毛头小子!兰嗣音给我留活的!” 登时,卫潜被南信手下抓着的那边肩膀便被一股大力拉扯,几乎要将他肩胛骨捏碎,而另一边肩膀一轻——那少年竟松了手。 这、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卫潜惊讶极了。 喀嚓,极清脆又响亮的一声,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卫潜整个人往后倒,方才抓着他肩膀的人惨叫连连,他的手折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叫人不忍直视。 始作俑者一派从容地在他们中间穿行,动作干净利落,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那少年踏着南信的身体,如履平地,径直走到卫潜身前,又是微微一笑,伸手提起摔倒在地的卫潜,说:“跟我走。” 卫潜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走难道等死? 他虽然跟这位少年素昧平生,但是这位少年既然对他出手相救,想必也不是什么居心叵测之徒,于情于理,他都该感谢一番。 “年轻人,谢谢你啊。” 少年头也没回,一直把玩着耳边的小辫子,同没听见一般。 卫潜又一想,他还不知道恩人的姓名,便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这回他是听见了,头也不回便道:“金蕊。” 金蕊! 卫潜脑子嗡嗡响,这个名字竟然如此熟悉。 他猛然想起“雾城妖女”这名头来,金蕊不就是他的绯闻对象吗? 雾城即是浮石,因为常年大雾弥漫而得此称号,可以说是比神曲名头更盛的地方,臭名昭著,乃至普天之下几乎无人不晓。而金蕊更是恶名远扬。坊间传言,曾经有一群不怕死的人硬要闯进浮石,结果在城门口遇见了一名女子,这女子就是金蕊。她将人带进了浮石,第二日,那些人的尸体就顺着河流漂了出来,有人看见金蕊晃着脚坐在石墙上,嫣然一笑,形同鬼魅。那位目击者后来逢人便讲这桩事,成功地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于是不少人瞒过了妻儿,相约一闯浮石。这些人大部分都成了河中浮尸,有的还缺胳膊少腿,尸体连老娘都认不出。丧命的人多了,便没人再敢闯浮石,而金蕊更是被人称作“妖女”、“鬼女”。 可是面前的少年分明是个男子啊! 卫潜想到将自己害得声名狼藉的那则假消息,顿时想要仰天长笑,简直可笑至极!那群人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有搞清楚,就敢乱泼脏水,卑劣又愚蠢! 此时他脚下踢到一块石头,险些被绊倒,卫潜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跟着这位少年远离闹市、走到荒无人烟之地来了。莫名地,卫潜心慌了,他咽了咽口水,问道:“金小兄弟,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闻言,金蕊停下脚步,似是漫不经心地讲:“送你上路。”他转身,眉眼含笑。 “哈、哈哈,金小兄弟真爱开玩笑……”卫潜的话说了一半,生生卡住了。一把金黄的匕首横亘在他脖颈前面,寒光凛凛。 “兰嗣音,你这该死的渣滓,去死吧。”话音未落,那把金黄的匕首便高高扬起,朝卫潜胸口狠狠刺下。 几乎是不假思索,卫潜睁着眼睛喊出了一句违背天地良心的瞎话:“我不是兰嗣音!” 一瞬之间,金蕊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与犹疑,匕首飞快地落向心口之时,卫潜吓得闭上了眼睛,张着嘴竟然因为极度恐惧而叫不出声来。 刀尖穿过衣服布料、接触到卫潜皮肉的刹那忽然一偏,金蕊的手握在同刀刃一样金黄的刀柄上,双眸扫过卫潜的脸,与此同时,伴随着刀锋划破布料发出的呲啦的声响,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7 细密的血珠自刀痕涌出,透过衣服破裂的缝隙,染出一道血迹。 “嘶——”卫潜狠狠抽了一口气,疼得要命。 这人好生奇怪,救他的人也是他,要杀他的人还是他。金蕊要杀他,卫潜还是能想通的,毕竟被假消息坏了名声的不只是他,金蕊也一样。至于金蕊为何出手救他,他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变态想要亲手杀死他。 不过好在眼下没有人能证明他就是兰嗣音,卫潜决定冒一次险,死不认账。 “金小兄弟……唔。” 卫潜才刚开口,硬是将后半段话给吞下去了,金黄的匕首不偏不倚横在他双唇之间,浸着冰凉的寒意和血气。 匕首上有几缕血迹,金蕊蹙眉盯着那点血迹,道:“匕首脏了我还得擦。” 卫潜心道,又不是我逼你弄脏的,嫌老子血脏就不要插老子啊! 冰凉的刀尖刀刃擦过他舌尖、唇侧、脸颊,卫潜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他口里有血的味道。 这个人真的是变态啊,而且不是一般的变态!特别变态! 有人这样擦匕首的吗?! 金蕊满意地看着锃亮干净的匕首,将它往发间一拨弄,几乎是一瞬间,匕首变作了他小辫子下垂着的金花。 卫潜心中一惊,瞳孔骤缩,看来这个变态还不是一般的强,他会妖法啊! “你方才说你不是兰嗣音?”金蕊凤眸微眯,眼神中满是考量。 卫潜心里苦哈哈,面上笑嘻嘻,信口胡诌:“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兰嗣音在神曲呢,岂会是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金蕊眉毛微挑,不置可否。 “你信刚才那个人的话?我告诉你,他自己都没见过兰嗣音!捉贼也得捉赃是不是?不能没有证据随便冤枉人啊。”卫潜继续道。 金蕊不言不语,只是微笑着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继续演。卫潜此时才发觉,这人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他平白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金蕊下一句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卫潜只好继续胡说八道,绕来绕去,企图证明“卫潜不是兰嗣音”这个伪命题。金蕊终于听他讲烦了,一把扯过他的衣领,道:“除非我找到兰嗣音,否则你永远有嫌疑。” 求之不得,正合他意!卫潜心里乐开了花,简直想连声叫好。南信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而金蕊就是他眼下最好的护身符。等到出了春城,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卫潜假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天色渐晚,二人找落脚的客栈,卫潜肚子嚷了好几回,又响又长,还有华丽的转音,金蕊偏偏走得慢悠悠的,到客栈的时候,卫潜早已饿得眼冒金星,腿软无力,心里骂了金蕊千遍万遍。 店小二端上来一屉肉包子,卫潜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被金蕊打了,他一边揉着手,一边看见金蕊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在掂。 卫潜觉得困惑,只见金蕊忽然将掂在空中的包子一抓并问他包子在哪只手上。卫潜随口便讲是右手,果然猜错了,于是眼睁睁看着金蕊将包子吃掉了。这个无聊的游戏持续了好几轮,卫潜愣是没猜对过,眼看着包子越来越少,他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包子一并捞起,一口一个,眨眼间便吃光了。 对面的金蕊微笑着看他,卫潜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时挂在客栈里的十里朝颜忽然发了声:“大型口技表演节目《声授魂与》今夜首播,嘉宾有:冬凌、白芥、兰嗣音。人定之时,狗头广播站,你不来,我不走。” 听到这一声,二人同时一怔,卫潜只觉得被噎住。 (十三)春城旧闻:《声授魂与》首播! 《声授魂与》是一档专业性颇强的口技艺术表演节目。所谓口技,简而言之,即是利用唇齿喉鼻舌模仿他物之声。《声授魂与》每期请三位嘉宾同场竞技,三轮比拼。第一轮要求嘉宾模仿一样自然之物的声音,第二轮则要嘉宾光凭一张嘴演奏出一首曲子,第三轮才有嘉宾互动,三人要配合用声音演绎一个故事。 兰嗣音虽是以歌曲闻名,但最初却是凭借着出色的口技能力才得以入驻神曲。作为一档声音类节目,《声授魂与》不需要露脸,而且酬劳颇丰,兰嗣音就乐呵呵地参加了。 然而节目播出的时候,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卫潜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是白参加这档子节目了,酬劳还没来得及领呢,人就被赶出神曲了。 实在是宦海浮沉,变化无常。 “兰嗣音”这三个字一出来,金蕊顿时神色一凛,面色很不好看。 卫潜自然是看出来了,见风使舵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便讲:“什么破节目,绝对没人听……” 他的话才讲完,四下便如涨潮一般,惊叫欢呼声狂涌而来。 “哇!终于开播了!板着脚指算日子呢!” “天呐!兰嗣音!终于等到你!” “我的冬凌啊!小仙女终于要来了!” “咦,明明我们家白芥才是最棒的好吧!兰嗣音算个什么东西。” “圈地自萌行不行,嘴巴放干净点啊您。” 当真是啪啪打脸啊,卫潜嘿嘿笑了两声,又讲:“反正我是不会听的。” “在哪?”金蕊忽然开口道。 卫潜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在哪?” “这个节目,在哪里听?”金蕊斜睨着他。 卫潜指了指那边的小楼:“那边有狗头泥娃。” 狗头泥娃,顾名思义,做成狗头模样的泥塑,可以收听狗头广播站收录的各种节目。 那座小楼里已经是人头攒动,异常拥挤,先不论狗头泥娃数量是否足够,卫潜目测,等金蕊买到的时候,节目怕是都播完了。 当然,前提是,金蕊有好好排队的话。 不过这自然是痴人说梦,金蕊一路走过去几乎畅通无阻,见谁都是一脚,于是他成了第一个拿到狗头泥娃的人,花的还是卫潜的铜板。 人定之时,在一片倒数声中,节目准时播放了。 卫潜和金蕊各自盯着那狗头,一个愁眉不展,一个杀气腾腾。 第一轮竞技中,冬凌很会讨巧,因为她的粉丝都讲她是“风铃音”,于是她就顺着粉丝的意思模仿了风铃晃动时叮叮咚咚的声音。果不其然,效果绝佳,那些粉丝“爱死小仙女啦”的尖叫声都破窗而出,甚至传到他们这间屋里。 白芥功底好,他模仿的是风吹过竹林时哗哗的叶响,意境妙极。果然,又有一波粉丝的尖叫声冲破了屋顶。 金蕊一直是很不耐烦的,皱着眉头,仿佛在听乌鸦乱叫一般,卫潜一直为他面前的那只狗头忧心,生怕眨眼间金蕊就将之捏碎。毕竟他的表情实在是不友善。 忽而,一阵空灵缥缈的声音响起,金蕊眉头皱得更深了。紧接着,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展翅欲飞,正叫人好奇之时,一阵风起,花瓣飘落,骤然间,那东西飞快地涉水而过,留下水波袅袅,天空中远远传来一声嘶鸣。 寒塘渡鹤影!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8 四下里寂静了多时,紧接着,唏嘘声、赞叹声和掌声直冲云霄。 卫潜不动声色地看向金蕊,却见他不以为然,甚至还轻蔑地笑了一声。 第二轮竞技时,三人均耍了心机,选了自己还未发布的新曲子,借机宣传了一把,各有千秋。 而这第三轮,则更叫众人翘首以待,毕竟它是《声授魂与》这个节目最具卖点的压轴好戏。对于口技表演者而言,模仿一样事物的声响不难,难的是用声音准确细腻地传达情绪。第一轮不过是热身,信手拈来,第二轮也不过是小试牛刀,锋芒初露。第三轮才是真正的角逐场。 就在大家屏息凝神等待第三轮竞技开始之时,“叮”地一声,终于! “黄瓜婚恋会,告别媒婆,实力脱单。一拍即合,当然找黄瓜。” “什么垃圾玩意儿!居然还特么有广告!”立刻,一条广告惹来骂声连天。 不过好在节目新播,广告并不多,在一片怒骂声之中,第三轮竞技开始了。 故事是节目组专门请人写的,名字叫《仙君的霸道小狐妻》。这个名字可以说是非常名副其实了,剧情狗血又俗套,讲的是一个狐族遗孤跟天界仙君的爱情故事。 天界派兵剿灭狐族,这位仙君取了千年狐妖的内丹,在一堆狐狸的尸体中,瞧见一只瑟瑟发抖正在装死的小狐狸。仙君杀了那么多狐狸都没有唤醒的恻隐之心因为这只小狐狸轻而易举地泛滥了,因此他收养了小狐狸。 仙君对小狐狸日久生情,不想却终究将这只小狐狸养成了白眼狼。仙君没想到当年狐族并未被完全剿灭,而小狐狸受了狐王的唆使,偷走了仙君当年取来的狐狸内丹,偷跑回了狐族。天界第二次谋划剿灭狐族,仙君担心小狐狸的安危,特意来救她。可是小狐狸不信他,不肯跟他走。 于是仙君就为了她,公然背叛天界。众所周知,叛徒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位仙君也不例外。 他简直是腹背受敌,天界要杀他,狐王又偷袭他,众望所归,他受了重伤,必死无疑。 于是就发生了下面这段矫揉造作的对话。 仙君:“小狐狸,跟我回去……” 小狐狸:“我不回去!你是个骗子!” 仙君:“……” 狐王:“呵呵,没想到吧,你也有这一天!” 仙君:“……你若是不肯跟我走,就自己走,走得越远越好。” 狐王:“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她?我们狐族的人,自然有狐族护着,用不着你来操心!” 仙君:“她是我养大的,这条命都是我的,我们之间的事,轮不着旁人插嘴。” 狐王:“你找死。” 小狐狸:“你想我怎样?大不了将命还给你!” 仙君:“好。我命你,不准丢了这条命,护着它,离开。” 小狐狸:“你……” 狐王:“装模作样!可笑至极!” 仙君周身护体的灵光渐渐淡去,狐王低低地笑,运妖力于指尖,小狐狸慌乱阻拦,被他一掌击开,他啐道:“鬼迷心窍!他是我们的仇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就在小狐狸犹豫的空当,狐王的致命一击打在仙君心口,仙君一口鲜血吐出。 …… 角色是抽签决定的,主要有狐王、小狐狸、仙君这三个人物。白芥抽到的最保险,是仙君,这个角色非常重要,而且跟他气质极为相符,都是仙气飘飘的那一款。 卫潜根本不想回忆抽签时的场景,他得天独厚,受了份大礼——小狐狸。冬凌同样不走运,偏偏拿到了狐王这个男性角色,只是她自信得很,自觉什么角色都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甚至还在看到兰嗣音的签时哈哈大笑,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 不过有句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小狐狸还是小奶狐时,因为害怕而呜呜咽咽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住了。 简直叫人心尖儿发颤!太软糯了! 之后兰嗣音用女声还原出一个娇俏又霸道的小狐狸时,冬凌有一瞬间竟然因为他而忘词了。白芥倒是很镇定,波澜不惊地对戏,也是渐入佳境。 仙君受了那一击,已是回天无力,苟延残喘。 小狐狸不知所措,只能威胁他:“你敢死,我就把所有人都杀掉!你养的那条狗也杀掉!”兰嗣音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微微发颤,恐惧、胁迫、愤怒、惊异与那一抹化不开的哀伤纠缠,直直地刺进人心底里最柔软而毫无防备的地方。 仙君轻轻地笑,他哪里养了什么狗,倒是养了一只白眼小狐狸。 小狐狸:“不准笑,你死了它也得死!” 仙君这回想笑也无法,最后一丝灵光散去,他整个人也随着光芒飘散,狐王见状哈哈大笑。 小狐狸彻底崩溃,声音凛冽、残忍又决绝:“我要所有人为你陪葬!” 砰地一声巨响,千年狐妖的内丹爆炸,方圆十里,鸡犬不留,寸草不生,所有生物的哀嚎惨叫被卷入风里,久久地回荡在仙君身死之处。她到底是只白眼狼,到最后也没放下那灭族之仇,她的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点愉悦:“我要你永不安息。” 第一期节目在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中结束,然而最后的结果是要交给听众来评判的,《声授魂与》节目组特意开了投票的通道,最后谁的票数多,谁就被冠冕。 每个拥有狗头泥娃的听众都有投票权,只消在投票通道开启之时,对着狗头泥娃念出嘉宾的名字,即算是为其投了一票。 卫潜打了个哈欠,狗头泥娃恰好发出“请投票”的提示,而金蕊一声不吭,摆明了谁也不打算投。卫潜也不说什么,片刻后,听见泥娃报出最后的结果——白芥以微弱的优势战胜兰嗣音,拔得头筹。 卫潜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到底是人走茶凉,而这一切到底都与他无关了。 反倒是金蕊勾着唇,手上轻轻一捏,在卫潜惊异的眼神中,那泥娃就在空中散作了粉末状。 (十四)春城旧闻:人傻心大!测试你的傻【哔——】等级 卫潜一大清早就被人踢醒,转个身就撞到椅子脚,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晚上都蜷在地上。 天光已大亮,在小摊子上吃了碗热乎乎的馄饨,卫潜整个人神清气爽,哼着歌儿踏上了路。 卫潜在进神曲以前,其实是春城人士,那个时候他没钱到处闲逛,除了家里那四四方方的一块旮旯,哪儿也没去过,甚至连春城最短的一条街,他都没机会走到头。 这回想着要出春城,他竟然有些村里人进城的奇妙感觉。 卫潜偷偷瞄了一眼金蕊,暗戳戳地想,小变态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且是从雾城那个鬼地方来的,他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都搞不定吧? 因此卫潜摆出一副地主的架势,泰然自若地走在前面,金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集市上有卖各种小玩意,星沉的画集、冬凌的铃兰串、月浑子的新书、白芥的见面会门票等等。然而最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19 抢手的,是纸雁飞笺,其次便是传音螺。 巧了,这些都跟兰嗣音有关系。 各个摊子上的纸雁飞笺都被抢售一空,起初是一群人在刷“兰嗣音,我们等你的解释”,接着就是一群被打动的老粉丝开始刷“十年嗣音,不离不弃”,自然更多的是一群黑粉嚷着“兰嗣音滚出神曲”、“人渣不要脸买水军”之类的浑话。 春城连着飞了好些日子的纸雁了,摊贩一个个对兰嗣音喜欢得要命,这简直是财神爷呀!于是他们纷纷在摊子边插一朵白兰花,当神一样供着。 更荒唐的是,竟然有人在卖兰嗣音的画像! 那个摊贩吆喝的声音特别大,纵然是卫潜不想听也听见了,他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有画像了?这种东西他本人都没有,居然还能作为商品在街上卖? 金蕊却如同寻到猎物的狼,循着声音便过去了,那一群人被他蛮横地踢开,卫潜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金蕊一脚踩在桌上,木头桌子噼里啪啦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 围观的人吓得跑到老远的地方偷看,只剩下摊贩呆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桌上原本放着的几张纸散落在地上,卫潜顺手捡起来,一看就乐了。 这可不就是传言中的兰嗣音画像嘛,一个字,丑。 卫潜觉得奇怪,小变态又不晓得兰嗣音长啥样,他气甚? 他的疑惑在捡起第二张画像时豁然开朗。 卫潜抓着那张“如花”一般的女子,如果还可称作女子的话,笑得前仰后合。 最要命的是,这画上竟用朱笔鲜明地标注了“雾城妖女金蕊”六个大字。 难怪小变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了,真真是活见鬼! 他笑的时候,金蕊也笑,并问他:“好笑么?” 卫潜立马收住了笑容,他怎么会猜不到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再笑把你舌头都割掉。 “嗬,老板,你可真不道德,你这是卖假画啊!”卫潜道。 “胡、胡说!你凭什么说是假的!”摊贩怒道。 卫潜笑眯眯地说:“凭什么?你见过兰嗣音还是雾城……雾城那位啊?没见过就敢随便卖人家画像?” “我这儿的东西都是真的!兰嗣音是我家远方亲戚,我见过他,也见过他跟妖女在一起。”摊贩口不择言,信口开河。 卫潜下意识地瞟了金蕊一眼,他还没看清,摊贩就已经鼻孔冒血地躺倒在地上了,金蕊的白靴子踩在他胸口狠狠蹂躏。 卫潜叹了口气,他看着都心疼,感同身受般伸手放在自己扁平的胸口上抚了两下。 这位仁兄,胸怕是要废了。 金蕊将人揍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若不是卫潜看得闹心,说了两句好话将金蕊连哄带骗地拖走了,他觉得小变态能将人活活打死。 “我说你啊,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方才多少姑娘被你吓得花容失色啊。”卫潜没管住自己的嘴。 金蕊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脸上却笑眯眯的。 卫潜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为老不尊!” “哼。”金蕊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竟然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正在街上走,四下忽然噼里啪啦炸开一大堆嘈杂的声音,街上的人纷纷捂住了耳朵,不知是谁在用十里朝颜发通告,光凭音量和覆盖范围就可以大致判断,数量破百。 卫潜掏了掏耳朵,回音太重,他听不清讲了些什么,但是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可不就是那十年如一日黑他骂他诋毁他的死忠黑粉南信嘛。 卫潜不由得感叹,他可真是执着啊。 兰嗣音初出茅庐,踏入神曲时,小小地圈了一波粉,他在一天之内收到了数千片红叶信笺。兰嗣音心花怒放,一片一片认认真真地看,哪知这一千片里面有近一半都是来自某人恶意的诅咒——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这个人狂妄得很,甚至在红叶上署了名。兰嗣音就是在那时记住南信这个名字的。 他那时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大受打击,窝在房里哭,哭了半夜,咬着牙抹了把眼泪,对着一地的红叶大喊:“我,偏要出头!” 他把那些写着恶毒的话的红叶全都拾捡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它们藏在小木头箱子里。 后来兰嗣音做到了,神曲内外,几乎没人不知道兰嗣音这个名字。那个时候,他才将红叶翻出来,一片一片烧成灰。 兰嗣音每天都收到成千上万的礼物,写着情信的红叶,芬芳馥郁的白兰花,装着流萤的小瓶子……但他印象最深的,是被割喉的青蛙、剪掉嘴巴的鸭子头,还有一整条血淋淋的猪舌。 每样东西都在无声地谩骂他、嘲弄他,兰嗣音整夜整夜做噩梦,梦见南信虚幻的脸,他梦里的南信有一张涂着血的鬼脸,总在他笑的时候突然出现,掐着他的脖子,说话的时候血沫子喷到他脸上。 “你的声音像癞蛤蟆、像野鸭子,你长得就像一头猪,我见到你定然要割破你的喉咙、剪掉你的嘴巴、挖掉你的舌头!” 南信冰凉的手紧扣着他的喉咙,极尖的爪子刺破他的皮肉。 “我知道你住在哪儿……小心点唷,哈哈哈……” 兰嗣音梦境的最后,总是森冷可怖的笑声。 他抓住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汗直冒,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你明明都没见过我,为什么说我像猪……明明、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我,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兰嗣音从十二岁开始,在这样的心情下熬了六年,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任性之举。 然而南信的恶意诅咒始终如影随形。 如果不是神曲的一位同僚遇了害,他也许不会从南信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位同僚开粉丝见面会,跟粉丝握手的时候,被黑粉撒了一把毒粉,当时眼睛就瞎了,脸上也溃烂得不成样子。 兰嗣音亲眼见到这位同僚蒙着白布坐在高楼之上,眨眼的时间,梅花落了满衫,她化作了雪中那一剪寒梅。 无论你做什么,总有人认定你是错的。所以,何必为那些看不惯你的人而活着? 兰嗣音那个时候才晓得这个道理。 南信讨厌他,就让他讨厌吧。这六年,南信也不见得比他好过。 弱冠之年,兰嗣音在铃兰盘里留了一句话。 “我真喜欢你……看不惯我又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南信的传音螺果然隔了几日便出现了。 “兰蛤蟆,你等着!你得意不了多久,我等着看你被赶出神曲……你这种人不配有人喜欢,瞎了眼吧那群人……” 南信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他骂起兰嗣音来就像洪水决堤,滔滔不绝,势不可挡。 兰嗣音听得打哈欠,这些话他听了好些年了,倒背如流。 卫潜现在回想起来一阵唏嘘,没想到啊,南信说了那么多年的赶他出神曲的屁话,居然有一天成真了,果然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他们走出了闹市,才刚到一片稍宽敞些的桥头,原以为能图个清静,不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0 想此处声响更加震耳欲聋。 “你是我的小呀小尾巴,我怎么甩呀都甩不掉,小小的狗尾草撩动我的心唷……” 卫潜先是被旋律吸引,再是被一群粉衫女子翩翩舞动的衣带长袖给迷乱了视线,不知不觉跟着哼唱起来。 喧嚣市井之中,忽而见着如此一番清奇之景,实在是妙。 这些跳舞的女子妆容恰到好处,浓妆艳抹依旧能保持本真——那爬满眼角的鱼尾纹白粉堆积,腮红鲜艳宛若鸡血,甚至有那么几位朱唇之上胡渣隐隐若现。撒花的粉裙子飘来飘去,像在抖筛糠,大气!灵巧! 不计其数的铃兰串悬挂在石桥上,声音巨响,完完全全地盖住了上百个十里朝颜的叫嚣声,悠悠扬扬地传出兰嗣音的名曲《狗尾草》。 一群老大爷和老大娘乐呵呵地扭腰晃肩抖屁股,实乃喧嚣中的喧嚣!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卫潜身心愉悦,不由得满心欢喜地跟着唱,没想到他的歌竟如此老少咸宜。 他唱得开心,顺便就混进了广场舞大队,跟着扭来扭去。 金蕊在旁边看得一脸嫌弃,但是没有将卫潜从跳舞的队伍里拉出来,他不愿离这群人太近,丢人。 卫潜没有料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与此同时,上天义不容辞地坑了他一把。 舞跳到一半,铃兰串出了问题,歌曲卡住了。 好死不死,方圆几里的十里朝颜也安静了。 于是卫潜的歌声在一片寂静中极嘹亮极清晰地响起。 “小哥儿,唱得真好哇!” “哥儿,你这声音跟俺们喇叭花里放的咋那么像呢!了不起!” “厉害了,我的哥!” 卫潜故作谦虚道:“哪里,也就一点点厉害……” 在这个时候,方圆几里内的十里朝颜忽然炸出一则惊人的消息。 “神曲重磅消息!当红明星兰嗣音因与雾城妖女勾结,已被逐出神曲……” 后面还有一长串对兰嗣音的唾骂之词,然而卫潜已经听不见了。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他穿过人头攒动的海,与金蕊远远对望。 金蕊的眉头挑起,手捏着小辫子,那朵坠着的金花闪出危险的光泽。 哒哒,哒哒。 他缓缓向卫潜走来。 (十五)春城旧闻:夜里千万不要乱跑 卫潜咽了咽口水,心里擂鼓震天,双腿抑制不住地打战。 此刻他只想拔腿逃跑,却悲哀地知道自己逃不了。 金蕊在离他几步的位置停下,向他勾手指道:“过来。” 卫潜心里挣扎了一番,终于硬着头皮过去了。 “刚才那是兰嗣音的歌吧?”金蕊道。 “……嗯。”卫潜牙齿打战,不敢多说话。 金蕊哼了一声,神色轻蔑:“庸俗。” 卫潜心道,脍炙人口懂不懂?老少咸宜懂不懂?但是表面上他却言不由衷地附和金蕊。 金蕊除了鄙视兰嗣音的品味以外并没有说其他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般,双手反翦,悠然地走在前面。 卫潜却惴惴难安,他心神不定地揣测这金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在装模作样,酝酿其他的阴谋? 他一路提防着金蕊,对方却一点动作也没有。这倒让卫潜更加疑心了,一方面,他想,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了,不过是他与兰嗣音唱歌的声音相像、而兰嗣音又恰好被赶出来罢了,这能证明什么?这世上声音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模仿兰嗣音的也不在少数,这其中也不乏有人能够以假乱真,何至于怀疑到他头上来!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想,本来身上的嫌疑就没有洗脱,经此一回,金蕊定然更加疑心他,万一对他下杀手…… 思来想去,卫潜反倒是越来越心焦了,最后他忍不了,决定先发制人,便试探金蕊,问他:“兰嗣音的那首歌……我唱得怎么样?” 金蕊略微挑眉,还没开口,卫潜先慌了,又补充了一句:“我模仿他好多年了,你觉得像不像?” 金蕊唇角勾起,但笑不语。卫潜装出镇定的样子,眼神却始终无法聚焦。 “跟他一样……”等了许久,金蕊总算开了口,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微笑着继续道,“难听。” 原本卫潜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金蕊将话说完,他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 微风吹拂,柳色青葱,层层叠叠的桃花压满了枝,几块岩石斜斜立在湖边,阳光落不到的树荫处,一块矮而扁平的石头上,三个人围坐,大声嚷着“三缺一”。 “我来我来!”卫潜也凑了进去,他翘着脚搓着手,笑嘻嘻地讲,“算我一个。” 也没等人回应,卫潜就自来熟地先抓了石头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叶子牌,另外三人也跟着抓,牌抓完之后,卫潜理了理手中那一把。 金蕊站在他身后,问他在做什么。 卫潜笑盈盈道:“这叫打牌,是一种斗智斗勇还能赚钱的游戏。” 金蕊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句“游戏啊”。 “赢了钱买糖给你吃。”卫潜从前在神曲就常常流连大小牌局,被落梅发现了,他就拿这句话来哄她,让她不要跟那个凶巴巴的管事婆橘白讲,不想说习惯了,此时竟对金蕊脱口而出。 金蕊冷哼一声,不屑道:“小孩子吃的东西,谁稀罕。” 卫潜一向赌运极好且极爱钻研,就连打个牌都研究出了数套技法,凭借运气和技巧,纵横赌场十余年。 这回也不例外,连着好几回,他手中的叶子牌杀得对方无力还击,其余几个人的钱币轮流辗转,基本上到了卫潜口袋里就只进不出,他无疑成了最大赢家。 那些人输得太惨,看卫潜赢钱就眼红,不由得生出了些歪心思。有人想将牌一抛,一走了之,可是无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还有人想投机取巧,对另一个人挤眉弄眼,企图联合起来击溃卫潜,然而二人毫无默契,互相拖累互相嫌弃。 最后这三个人实在太郁闷,纷纷找借口离开了,卫潜笑嘻嘻地收拾战利品,掂了下手里复活的小胖子钱袋,意气风发地想要跟金蕊炫耀一番:“咱有钱了,请你吃糖……” 他回头,没看见金蕊。 卫潜有些惊诧,举目四望,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他刚才打牌打得太入迷,赢钱赢得手软,完全没注意到金蕊。 这个小变态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他还会回来吗? 卫潜当下的心情是空白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要他回来干嘛?不回来才好! 只要他在被南信抓到之前逃离春城……他就彻底自由了。 管他会不会回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夜色悄然降临,林地里偶有流萤轻飘而过,泼墨的天空飘了几片淡薄的云,有乌鸦栖在枝上,间或粗哑地嚎两嗓子。晚风挟潮湿的凉意卷过层层树叶,叶浪翻涌出江水的声音,春涧沙沙哗哗远远相和。 卫潜在草丛地穿行,耳边刮过寒凉的风,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还有踏草而过的脚步声。天色太暗,月光又过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1 于朦胧,周遭树影鸟影都成了一剪墨色。 他不晓得自己跑了多久,卫潜记得自己分明是向着集市的方向跑的,原本草丛没有这么大,半柱香的时辰他就能看到繁华街市。 他发觉不对劲,但是置身茫茫草野,不见人烟,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卫潜被乱石绊住崴了脚,跌坐在杂草中间,长长的草刚好将他整个人都遮住。他揉了揉脚踝,手上竟觉得黏糊糊,还有些湿,借着幽微月光,他看见手上的血迹,原来脚被边缘锋利的杂草划破了。方才过于慌乱,他竟然没感觉痛。 卫潜瞧着周身的草,因生得又长又密,竟似天然的草墙,他觉得此地甚妙,藏在这里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被小变态找到。他待到天明再想办法寻路。 这样想着,卫潜往后一倒,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看天边朦胧的月,草在风中微微摇摆,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快要睡着的时候,卫潜忽然想到自己的钱袋,猛地睁眼,手摸到钱袋将它往脑袋下面搁。那个东西就是这个时候跟他对上眼的。 “啊啊啊——” 卫潜吓得惊叫,他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头,不晓得搽了多少白粉,整张脸苍白如纸,脸颊处涂了两块鲜艳刺眼的腮红,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形状瘆人,是规整的圆形,眼珠黑白分明,只是白色占了几乎全部的位置,黑色被挤得只剩一条细缝,像微微开着的门,有人在漆黑的门口窥伺。嘴唇涂得夸张又可怖,只是怎样看都不对——那是一只没有完全没有弧度的嘴巴,扁平且没有一丝裂缝。 是一张鬼脸。 视线下移,卫潜发现,这个东西只有一颗头,原本该长着身体的地方空空荡荡。 他颤抖着往后挪了一些,鬼脸向他靠近,浓重的妆容活似在朝他笑。 卫潜心里瘆得慌,胸中堵了一口气,闭着眼朝鬼脸的下方一扑,闪身钻了个空子,叫那鬼脸扑了个空。 他爬起来赶紧跑,身后传来咔咔嚓嚓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上下牙齿不停地碰撞摩擦。他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鬼脸似远非远的诡谲笑声忽然响起,时而尖细似在耳边,时而空旷像来自天上,时而却又低沉如地底幽冥。 卫潜腿脚发软,被这诡异的笑声折磨得神经衰弱,气得仰头怒骂:“没点自知啊!笑得难听就闭嘴啊!吵死了!” 仰头的时候,他发现,月亮变得无比奇怪。 那一团圆滚滚的浅黄,如同打碎的鸡蛋一样,在漆黑的盘子里,肆意伸展,张牙舞爪,正以可见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形状如炸开的烟火,周围还笼了一层白雾。 一只黑鸦从前面飞过去,嘎嘎地叫。 卫潜只看见模糊的一只鸟影,凭叫声才晓得那是只乌鸦,而不是那颗鬼头。因为他将视线从天空中移下来之时,才发现,起雾了。 月光因为浓雾而更加浅薄,他只能看清三步以内的东西的轮廓,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阵强风忽而吹起,不晓得带来了哪处的尘土,飞沙走石,打在脚踝、擦过脸颊,卫潜扬手在眼睛前面,盲目乱跑。 “嘻嘻嘻,好玩!”是那颗鬼头的声音,骇人的声音幽幽地唱,“找啊找,人崽子就要被找到,抓啊抓,一口两口总是吃不饱……” 它的声音忽远忽近,卫潜只顾着拼命跑,心砰砰跳不停,再经不得半点风浪,轻轻一拨,神经就能立马绷断。 偏偏他撞上前面一条黑影,同时,听到幽幽的一声。 “抓到你了。” (十六)春城旧闻:傻人有傻福,测试你的福气指数 卫潜胳膊被紧紧扣住,他仰头,那人眼底的金花刺破黑暗和浓雾,灼灼入眼。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住,他不晓得是该欣喜还是恐慌,心里悲哀地想,这算不算是前有狼后有虎? 不远处响起哗哗翻草丛的声音,还夹杂着嘻嘻的尖笑声和咿咿呀呀不成调的歌声。 卫潜心里一惊。 “什么东西……唔!”金蕊听到那奇怪的声响,疑惑地朝四周看,不想却叫卫潜捂住了嘴。 “嘘!”卫潜顾不得许多了,紧捂着他的嘴道。 金蕊双眼睁得大大的,带着震惊和愠怒,死死瞪着卫潜。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叫人这样对待过。这个矮子,居然敢这样侮辱他……他死定了。 “你晃胡晃……”金蕊瞪着他,勉强讲了一句话。 卫潜没从发音上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但从金蕊的眼神里读懂了,小变态是想讲“你放不放”,没讲的后半句是:手不想要了是吧? “别说话!蹲下!”卫潜压低声音道。 金蕊哪里会听卫潜的,他又惊又气,这个人居然命令他? “你蹲下我就放手好不好?”卫潜听着那怪异歌声越来越近,急出一身鸡皮疙瘩。 尽管卫潜的语气已经放得很软了,但是金蕊依旧不为所动,一双眼睛冷冷的,怒火蓄势待发。 卫潜心一横,牙一咬,松了手。 金蕊才要开口,不想卫潜忽然伸手戳他的腰腹,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瞧着弱不禁风的矮子居然有这种胆子,加之他怕痒,卫潜不过轻轻戳了几下,他就弯着身子蹲了下去。 卫潜见计谋成功,松了口气,忙跟着蹲下去。他蹲下的时候,看见金蕊抱着腿蜷着的身体微微震了一震,几乎不可察地向后移动了一点点。见状,卫潜感到有些意外,金蕊悄咪咪地抬起头瞄他,二人视线相撞的刹那,金蕊的愤怒的眼神里竟然有些紧张和躲闪。 卫潜一下子想明白了,原来小变态也有害怕的东西,他居然怕痒,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别站起来哈,不然我戳你!”卫潜得意极了。 金蕊仍旧抱着腿蜷着身子,他恨恨道:“你找死!” “也别出声,戳你信不信?”卫潜又道。 “你……”金蕊心里燃着一团火,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就想把眼前这个人吊起来抽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等着’对不对?”卫潜低声说。他说完就听见金蕊哼了一声,卫潜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为了你好。这里有一颗鬼头在抓人吃,你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不一定对付得了。” 金蕊极轻蔑地笑了一声,卫潜怕他讲话,忙伸手去捂他嘴,金蕊敏锐地扭头,小辫子甩到卫潜手背上,那朵小雏菊极其惹眼。 卫潜顺势抓住了他辫子上的小雏菊,扯下来捏在指间搓着转圈圈,想起先前金蕊用这朵小雏菊变成黄金匕首要杀他,脖颈处顿时冰凉。 他扯下小菊花完全是出自好奇和本能,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下手了,等他猛然醒悟,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局面时,金蕊的眼神已经能将他生生凌迟了。 “还给我。”金蕊的语气竟然意外的平静。 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平静!卫潜心道不妙,他颤着手将小雏菊递到金蕊面前,猛地发现金蕊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一双闪着红光的灯笼。 那不是灯笼!是鬼头的眼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2 睛! 那颗鬼头的瞳孔居然变成了两点红光,像飘在空中的鬼火一样幽幽悬在空洞的眼窝处,形状亦似火苗,飘忽不定,闪烁无常。 “小心身后!”卫潜原本递东西的手一扭,转而抓住金蕊的衣裳,将他往自己身边猛力拉。 因为用力过猛,他没站稳,歪歪扭扭地向后倒,连带着金蕊一起,两个人摔在草丛里。 金蕊爬起来之后,咫尺之间,对上卫潜的视线,这个人狼狈得很,眼里居然还有关切,捂着胸口讲“好险好险”。 金蕊察觉到身后的鬼气,眼睛微眯,手握成拳,旋身朝偷袭的鬼头脸上砰地一击。 卫潜看见金蕊极潇洒地站着,也听见他极不屑的一句“多管闲事”。 鬼头被金蕊一击打出去老远,从草丛里跳出来的时候,卫潜看见它的鬼脸都缺了一块。 缺口处,是极尖利的獠牙,上面还粘连着黑红的残肉。 卫潜立刻便意识到,他原先看到的这颗鬼头的丑脸,其实是一张面具!而面具之下,恐怕是一张实打实的更可怕的鬼脸。 难怪!他原先逃跑的时候还在想,这颗鬼头根本就没有嘴巴,怎么吃人?原来如此! 鬼头的面具被打缺了,露出的尖牙咔咔对碰,声音更响了,剩下的面具上还有一半画上去的血红笑脸,它嘻嘻地笑,嚷着:“好痛!好爽!嘻嘻嘻!好痛!好爽!” 卫潜被这笑声和话语惊得毛骨悚然,他看向金蕊,果然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一张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恶心。 金蕊碰也不想再碰这颗丑陋的鬼头,所以它面目狰狞地扑过来之时,他将手背在身后,侧身一闪,鬼头愣头愣脑地扑了空,调转过来时,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面具碎裂,碎片横飞。 总算看不见那张丑陋的面具了,那颗鬼头方才也不知被踹到哪里去了,卫潜微微松了口气。 他还坐在地上,手掌撑着地,正要使力起来,忽然摸到一团黏糊糊硬邦邦的东西。 卫潜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转头一看,顿时惊慌失措。 那颗鬼头……拿掉面具之后居然变成了这副骇人模样! 完整的人头骨因为年久而发黑,上面血肉错落交杂,偶尔残连着几丝黑红的筋脉,空空洞洞的眼窝里,两团红火熊熊燃烧,热烈非常。一颗颗胡乱排列的尖牙利齿,底端粘着残肉,正朝卫潜嘻嘻地笑着。 卫潜腿软了,爬不起来,撑着手仓皇地向后退。 “嘻嘻嘻,人崽子怕死!吃掉!吃掉!” 鬼头噔地从地上跳起来,凌空张着大嘴扑向卫潜。 那两团红光向他急遽逼近,倏地放大,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已经被鬼头咬在嘴里。 咔嚓一声脆响,卫潜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猛地睁眼,看见已经跟自己近得不能再近的鬼头被金蕊抓在手上,而这颗鬼头已经被人自嘴巴生生掰断。 两团鬼火似的红光骤然从眼窝中跳出,一蹦一跳地飞速窜进了浓雾之中。 有殷红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卫潜手心。 卫潜慌忙抬头,惊奇地发现,这血是从金蕊的指缝间滑出的。而金蕊手紧紧抓着的地方,正是鬼头那错乱排列的尖利獠牙。 “你流血了……”卫潜道。 “轮到你了。”金蕊将裂成两半的鬼头随手丢掉,双眼微眯,脸上是浅浅的笑容,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痛楚,一双眼里全然是杀意。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骗我。”金蕊继续说。 “我骗你什么了?”卫潜一边向后挪动,一边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兰嗣音?”金蕊道。 “不是!”卫潜斩钉截铁。 “哦?如果不是你做贼心虚,为什么要逃?”金蕊道,“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跑得却比兔子还快。” “我……我逃?我还说是你丢下我跑了呢,分明是你先走的。怎么?就准你背信弃义,不准我以牙还牙?”卫潜不要脸撒起谎来连自己都骗。 金蕊冷笑:“你逗我玩儿呢?” 卫潜在这一刻猛然惊觉——金蕊的消失,看似无意,实则是有意试探,倘若他跑了,金蕊就认定他是兰嗣音,奉陪他玩一场瓮中捉鳖的把戏。 “不管你认不认,都得死。”金蕊道。 卫潜手里还捏着金蕊的小雏菊,浑身颤抖不止,他晓得自己这回是必死无疑了。金蕊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他了。 绝望之际,他想起去神曲以前,那个花衣裳的男子教他的护身咒。先前他一直觉得是骗小孩子的把戏,现在走投无路,当临死前的慰藉也好。 “小甜甜乖乖,把心儿开开,让我住进来……” 卫潜听见一声“该死”,猛地闭上眼睛。 许久,咒都念完了,他发现自己竟还安然无恙,睁眼,竟然空无一人。 金蕊……不杀他了? 莫非护身咒是真的?还有化解仇恨送走仇敌之奇效?当然是扯淡。 卫潜正要仰天大笑,忽然感觉身边传来一阵动静。 他转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孩儿在扯他的衣角。 怪可爱的孩子啊,一身栀黄绣白菊的衣裳,右耳边扎着一个小辫子,眼睛汪汪地泛着水光。 卫潜肯定这个小孩就是金蕊,绝对不可能是别人——因为小孩子的左眼底下,有一朵小金花。 他不晓得是什么缘故让金蕊变成了这副模样,但是,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讲,真是……妙不可言! 小小一只的金蕊嘟着小嘴儿,眼神怯生生的。 卫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瞅他,恰巧,金蕊也仰起了小脑袋,跟他对望。卫潜心里美滋滋的,原来高处的风景是这样子的啊。 金蕊仰得脖子酸了,委屈巴巴地抱住了卫潜的大腿,声音软软糯糯:“要抱抱!” 卫潜有些惊诧,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么奶声奶气的奶娃娃,真的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小变态吗? 想归想,他还是笑嘻嘻地弯下腰去,将小金蕊抱起来,发现他手上的伤口竟然已经结痂了。愈合能力简直惊人! 小金蕊甜甜地笑,卫潜心都要化了,小奶娃搂着他的脖子,手在他头上胡作非为,捣鼓了半天,最后编出来一个小辫子,还跟他自己头上那条是同款的。 这小孩儿这么奶,单纯又可爱,而且貌似根本不记得作为金蕊时期的事情,卫潜猜测,莫非是小变态返老还童了? 若真是这样,那简直太妙了! 卫潜跟小奶娃逗了一会儿,原以为小奶娃很快就会累,没想到是自己先受不住了,拉着小奶娃抱在怀里睡。 这个小奶娃身上香香的,好闻得紧,一晚上,卫潜睡得异常香甜。 (十七)春城旧闻:几个小妙招,教你养孩子 清早的风呼呼吹过,野草摆动,痒痒地扫过脚踝,卫潜脖颈处凉飕飕的,似曾相识的寒意使得他惊恐地睁开了眼——没有刀横在脖子上,他松了口气。 伸手一摸,摸到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柔柔软软的,奶香味儿溢入鼻息,小奶娃的呼吸轻轻地扫过耳廓,卫潜侧过身,撑着下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3 巴,笑眯眯地看着犹在睡梦中的小金蕊。他的小脸蛋圆圆鼓鼓的,红红小嘴儿微微张着,嘴角边还挂着一串晶晶亮的口水。卫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湿哒哒的,原来是这奶娃娃流的口水…… 雾气散了,有阳光透过草隙,风吹得草儿左右摇摆,浅金的阳光便和墨绿的草影嬉笑打闹,小金蕊脸上掠过光和影,眉头皱起来,小嘴儿一噘,乌亮的眼睛像展翅的蝶一般倏地睁开了。 他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卫潜。 “早上好呀,小金蕊。”卫潜原本想叫“小变态”,但是对着这么奶的一个娃,我见犹怜的,实在叫不出口。 “爹爹抱!”小金蕊将手臂张得老开老开,弯着一双眼睛,期待地冲卫潜笑。 卫潜惊了,爹爹?! “金、金蕊……就算你小,不懂事,也不能随便喊别人爹啊。” “要爹爹抱!”小娃娃的声音夹着哭腔,可怜巴巴的。 “抱你可以,但是不要喊我爹了,我连媳妇儿都还没娶呢。”卫潜瞧着他可怜,无奈地将人抱在怀里。 小金蕊窝在卫潜怀里,手揪着自己给卫潜编的小辫子,一圈一圈绕在指间玩。 卫潜任他胡耍,见他玩得开心,一边笑一边问:“好玩不?” 小金蕊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子,面对他用力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咧着嘴笑,伸手将自己的小辫子给拆掉了,胡乱地揉了把头发,指着乱糟糟的毛脑袋跟卫潜讲:“爹爹……” 卫潜听到这一声喊,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小嘴,瞪着他道:“不许叫我爹爹!我晓得你想讲什么,要我帮你梳头发对不对?” 小金蕊乖乖地眨了眨眼睛。 卫潜叹了口气,一边将金蕊放在地上,手作梳子给他梳头发,一边自言自语:“从前我还想着日后给媳妇儿梳头来着,没想到先便宜了你这个小屁孩儿……” 小金蕊有点儿开心,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爹爹……” “不许叫!” “不叫爹爹叫什么呀?” “叫……哥哥。” 卫潜之前还在金蕊面前自称老人家,现在胆子肥了,恬不知耻地让他喊自己哥哥,还觉得理所应当。 “哥哥。”小金蕊软软地唤了声。 “……嗯。”卫潜脸红了,他被这奶声奶气的小奶音喊得心软腿也软,回应起来居然有点儿羞于启齿,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祈祷,小变态千万别变回去。 卫潜这双手灵巧得很,扎了个漂亮的小辫子之后,看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对,怔了片刻,小金蕊衣裳上的白菊飘啊飘,他忽而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小变态的花。 他让小金蕊转过来,拿出小雏菊,缀在他的辫子上,端详了片刻,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小金蕊揪着卫潜给自己新编的辫子,摸了摸小雏菊,又看了看蹲在自己身前的卫潜,忽然笑盈盈地扑上去,揪住卫潜的衣领,在他脸上啵叽亲了一口,响亮无比。 “谢谢哥哥。”他亲完之后,似乎有点害羞,低着头绞衣角。 卫潜被他这一下弄得愣住了,他脑子里不自禁地闪过金蕊亲他一口的画面,顿时头皮发麻,忙使劲晃脑袋,企图将这惊悚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上来,哥哥带你去吃东西!”野草疯长得太高,能将小小的金蕊完全淹没,卫潜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背,打算背着金蕊去集市。 他总觉得抱着孩子奇奇怪怪的,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种……自己成了孩子他娘的感觉。 金蕊听话地上去了,搂着卫潜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勒疼他。 风轻轻地吹,日头尚柔,暖暖融融,纤长的草拍着大腿,偶尔缠住脚踝,乌嘴的燕子衔着春泥掠过,浅蓝的天上飘了薄纱般的云,地上有星星点点的小野花,离集市再近些,远远地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喧嚷热闹。 卫潜老远就嗅到了肉包子的味道,那香气就像小钩子牢牢钩住了他的鼻子,牵着他加快了脚步,背上的金蕊搂紧了他的脖子。 “老板,来一屉肉包子!”卫潜将金蕊放下来,寻了个空桌子,敲着筷子冲老板嚷道。 “好嘞!”老板一边揉面,一边笑呵呵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卫潜背着小奶娃走了老远的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在包子很快就端上来了,腾腾冒着热雾,一屉有六个包子,他欢喜地夹了一个就往嘴里送,被烫得哇哇叫。 金蕊筷子上插着的一个包子原本正要咬下去,有了卫潜的前车之鉴,他将手缩了回去,吹冷了才吃。 吃完之后,卫潜摸着肚子,仍觉得不满足,他觉得自己腹中尚有余地,金蕊则撑得想打嗝,皱着眉揉着鼓鼓的小肚子。 六个包子,卫潜吃了五个半,金蕊吃了半个…… 饭后需消食,卫潜带金蕊在街上瞎晃悠,他看见了卖汤饼的摊子,满座的人皆端着大瓷碗呲溜呲溜,吃得老香,他顿时忘记自己才刚吃过,不由得抿了抿嘴。 沿着街道走,路过了几个酒家,牛肉、羊肉挂在铁钩上,锅里炖着老鸭汤,几个伙计从篓子里捞起滑溜溜的鳜鱼,往砧板上一摔,那鱼还啪啪拍着水跳起来,一把菜刀精准地截住,将它拍回,干净利落。地上被草绳绑着腿的母鸡受了惊,拉长脖子四处张望,眼睛瞪得老大,一边咯咯叫一边徒劳地撑开翅膀。 巷陌路口,桥门市井,最常见的当属小摊子上的糕果点心:蒸饼、卷煎饼、烧饼面枣、糖糕、乳糕、松黄糕、米花糖……样样都称心如意。 过了桥,好容易走过了吃食摊子,周围都是白墙黑瓦朱窗格的民宅,这些宅子都带了小院落,高高的墙外偶尔露出几枝花来。 卫潜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宅子,可他家不是那样。 他住在小小的屋子里,进出都只有一扇又老又旧的木门,风一吹,就吱呀吱呀地响。年幼的时候,他总想翻过人家高高的院墙,进去摘桃树结的果子。 他试了好多次,摔得屁股疼手心也疼,还被人抓到拿扫帚追着打。可是这些跟青红的桃子比起来算什么! 他很会逃跑,跑起来像兔子一样快。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回他被抓到了。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爬过墙。 其他小孩子嘲笑他,说他是被打怕了。 其实不是因为被人打折了腿,他的腿早好了。 而是那天晚上,他看见他祖母在幽暗的烛火下,虽然困得打盹却还一夜没合眼,愣是在第二天早晨将他弄破的衣裳缝补好,轻轻放在他塌边。 他其实疼得一夜都没睡着,却一声不吭地躺在榻上,没动弹一下。 因为床榻太老旧了,轻轻一动就会嘎吱响。 卫潜和金蕊路过一处院落的时候,发现大门洞开,也没有守门的人,卫潜兴奋地拉起金蕊溜进去。 院里院外全然是不同的光景,假山和造型别致的石头错落排布,竹片引着淙淙流水,汇入锦鲤悠游的池塘,红亭连着露天的长廊,上有绿藤攀附,繁茂非常,有粉蝶翩翩而飞。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4 卫潜被中间的一座朱红秋千勾住了视线,他幻想过,他成家之后也有这样一处院子,薄衫花裙的娘子在杏花树下悠悠荡着秋千,他在一旁数钱。 美哉妙哉。 金蕊不晓得什么时候爬到了秋千上,坐在上面翘着小脚晃呀晃,脸上笑容也跟着晃呀晃。 卫潜走过去,金蕊挪了挪屁股,期待地看着他,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冒着小星星。 “好玩不?”卫潜坐在金蕊旁边,脚蹬地,将秋千荡得高高的,金蕊的小辫子被风带着飞起来,辫尾的小雏菊像小铃铛似的摇啊摇。 金蕊起初被突然荡高了的秋千吓到了,一只手紧紧抓着秋千绳,另一只手揪住了卫潜的衣裳,甚至还觉得不安心,松了抓秋千绳的手,整个人埋到卫潜怀里,双手将他箍得老紧。 卫潜乐了,金蕊越怕,他就越觉得好玩,偏偏还就荡得越高。 “坏哥哥……”金蕊大声嚷了句。 卫潜哈哈地笑,心道:“你长大了比我还坏。” 可惜没过多久,金蕊发现不会摔下去,就没那么怕了,渐渐将脑袋从卫潜衣裳里挪出来,看着飞闪的风景,听着耳畔呼呼而过的风声,眼里满是惊喜。 “哇——”金蕊张着嘴,灌了满口的风。 卫潜觉得这个小奶娃可爱死了。风也吹过他的面颊,花落在他衣襟上,恍惚之间,竟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两个人在人家的地盘上撒野,实在太放肆,以至于没能发现有人过来了。 “谁在那里?”竟是这家的主人穿过回廊,走到这边来了! 卫潜暗道不妙,忙停下秋千,一把抱起了金蕊,朝门口狂奔而去。 在夺门而出之前,他匆匆回头扫了一眼,正好跟那人视线相撞。 当真是冤家路窄!好死不死,卫潜随随便便钻进的院子,竟然就是南信家的!这叫什么破事儿啊! 南信自然也是认出了他,火冒三丈,心想这狗东西胆子还真是够肥,他没将人捉回来,这人还自己溜进他家院子里,明目张胆地玩他的秋千,这摆明了就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南信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往旁边一瞅,恰好瞅见了花农拿来锄地的锄头,抄起家伙就追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喊:“好你个兰蛤蟆!有胆子正面扛啊!” 卫潜回头望了一眼,看他这副架势,忙加快了脚步,心想,傻子才跟你正面扛。 卫潜一路跑向了闹市,拥挤的人群特别迅速地让出了一条道,看似异常娴熟,他原本还稍觉奇怪,无意间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南家那恶霸又追着人砍了”,这才了然。 卫潜虽然跑得快,南信扛着把锄头也不占优势,可是他也抱着一个小娃娃,累得像条狗。 不晓得哪个没素质的东西往地上丢了一只苹果核,卫潜没留神就踩了一脚,顿时有种上天的爽感,一脚滑出三丈远,没稳住,摔了一跤。 南信逮住机会,锄头一丢,赶紧追上去,用提鸭子的姿势企图将二人提起来。 他一个人终归是提不动的,南信啐了一口,骂了一声“猪”,便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传音螺来,叽里呱啦念了一串奇怪的东西,似乎是接通了,他对着传音螺大叫:“赶紧给我死过来帮忙!”对方唯唯诺诺连“哎”了三声。 卫潜拍了拍身上的灰,顺便动动胳膊和腿,检查了一番,并没有伤筋动骨,小金蕊也好好地坐在他身边,卫潜心道,还好。 一抬头看到南信凶神恶煞的脸,卫潜顿时转念了,好什么好??还能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形吗? 南信正在等帮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其他事可干了,卫潜看见他蹲下又站起,脸上表情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卫潜心里盘算着如何逃跑,手指一下下地梳金蕊的头发。 南信在边上背诵那十年间改了无数个版本的骂兰嗣音的稿子,背着背着忽然停住,指着金蕊,铁青着脸问这孩子是谁。他没等卫潜的回答,自说自话:“哈哈哈,我就知道!兰蛤蟆你这狗东西,声称是单身狗,其实你他娘的连孩子都有了!啊哈哈哈,那群蠢货,被你这种人迷得七晕八素的,真是瞎了眼了!啊哈哈哈哈……蠢货!” 卫潜见他这副模样,觉得可笑极了,低头却见金蕊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赶紧安抚他道:“这个人在放屁,不要理他。” 这句话传到南信的耳里,他瞬间气炸了,提起脚就要踹人。 原本以为这一脚应当是冲着卫潜来的,但是不知怎的,南信偏偏踹向了金蕊。 卫潜也没有料到,他连闪躲的路线都规划好了,想也没想就往金蕊那边躲,刚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卫潜被踹的时候简直一脸懵逼,幽幽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同样一脸懵逼的还有南信,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自己撞到他脚底下来。 好在这尴尬的情形没有持续很久,南信的那群手下总算是赶过来了,几个人拿了麻绳和竹竿,用烤乳猪的绑法将卫潜和金蕊绑在一根竹竿上,命人抬回去。 路上,他将没背完的稿子继续背下去,卫潜偶尔还能纠正他几个错误。每当这时,南信就会得意地讲:“好哇,还敢说你不是兰蛤蟆!”卫潜仍旧不承认,随他怎么说,反正谁也拿不到证据。 到达南府大院的时候,那些人习惯成自然地将人抬往后门,南信在门口喝住,说要从大门风风光光地进去。于是一行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自大门而入,家仆排成两列瞻仰,好大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南府在办什么喜事。 “我真喜欢你,看不惯我又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南信对卫潜讲出这句话,神气扬扬,“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今儿你总算落在我手里,看我能不能拿你怎么样!” 卫潜闻言心头一惊,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十八)春城旧闻:骂人的一百种方法 二人被扔进一间屋子里,到底是地主家的儿子,随随便便一间屋子都奢华无比。 南信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那几个手下十分娴熟地呈上来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上面放着皮鞭、拶子、铁锤、短刀、麻绳等物,南信看了一眼,未加思索便伸手去拿皮鞭。 东西拿到手之后,卫潜浑身都绷紧了,南信也蛮奇怪,愣神片刻,才挥了挥鞭子,这鞭子在划破空气的声音便足以叫人毛骨悚然。 南信居高临下地看着卫潜,神气道:“兰蛤蟆,你知道多少人死在这条皮鞭之下嘛?” 卫潜死死攥着手,仍旧挣扎:“我不是兰嗣音!” “别给我装!我说你是你就是!”南信道。 “你凭什么?你是兰嗣音什么人啊?”卫潜说。 南信忽然一鞭子抽下来,一双小眼睛瞪大,脱口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停住了。 鞭子抽在卫潜身上时,瞬间便皮开肉绽,小金蕊奋力挣着捆在身上的绳子,惊慌失措地尖叫,听起来比卫潜本人还要痛。 卫潜身上被皮鞭抽到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5 的地方,鲜血很快就渗出来,透过荼白衣衫,一红一白,十分刺目。 “啪”地一声,南信也不知怎么了,鞭子竟然从他手中掉落到地上。他烦躁地骂了一堆粗话,还嫌不够,又冲手下发火泄愤,一脚一脚地踢他们,顿时屋里惨叫连连。 从开始就在外面偷听的家仆壮着胆子推门进来,完全不敢抬头,将手举得高过头顶,手上拿着一只巨大的传音螺,战战兢兢地跟南信讲:“少、少爷,请……” 南信粗暴地抓起传音螺,趁这个时候,家仆赶紧招呼那在地上打滚的手下离开,临走前还颇为同情地看了卫潜和金蕊一眼。 金蕊已经爬到了卫潜身边,脸色沉沉地看着卫潜渗出来的血迹。卫潜正欲安抚这孩子一番,目光落到他身上时,嘴边的话忽然卡住了,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他总感觉,这个孩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身上忽然一沉,他一看,金蕊不知怎的,竟然倒下去了。 卫潜有些慌神,南信却视若无睹,将金蕊踢到一边,提着卫潜的衣领,将他拖过去。卫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南信对那只传音螺念了一句奇怪的话,似乎是什么口令,紧接着传音螺就剧烈颤抖了一阵,少顷,猝不及防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句:“去你的狗东西!兰嗣音算个鸟玩意儿!” 卫潜被这惊雷般的声音和言语吓了一跳,然而接下来的对话更是叫他大开眼界。 “腌臜打脊泼才,休要在此狺狺狂吠!蝇蚋徒嗜羶腥耳,安能知龙鹤之心哉然!吾家嗣音,岂容蠢物妄言?” 卫潜听到这位仁兄之言,竟然不知所云。 “楼上兄台所言善也,吾深以为然。刁徒泼皮尔,目不识丁,但闻狺牙啮诟嚼骨之声,有何面目与吾论嗣音?” 这句话卫潜倒是稍稍听懂了些,好歹知道这是在维护他的。 “什么鬼?两位能不能好好说人话?兰嗣音跟雾城妖女勾结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他现在人都被赶出神曲了,也就你们这些眼屎糊了眼睛的蠢货还在为他辩护,醒醒吧您嘞!” 听到前半句,卫潜还是很感动的,总算有人道出了他的心声,不想这后半句却叫他如鲠在喉。 “小猢狲好生无礼!俺先打两耳刮子先!” 卫潜:小猢狲?? “我们家嗣音招你惹你了?这件事只要没听见他亲口承认,我们是不会信的!从他被赶走就能明显看出来,有小人泼脏水害他!这种时候,我们更要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绝不让那垃圾玩意儿阴谋得逞!” “哟,人多了不得了是吧?老猪狗给我听着,兰嗣音就特么不是个玩意儿!十年都不敢露个脸,他配做明星吗?如今累累若丧家之犬,这叫自作自受!活该!哈哈哈!” 卫潜:……老猪狗?丧家之犬? “赞同楼上观点!兰嗣音声音也就一般般,能火起来全是因为他那群粉丝没见过世面,无脑吹,将他捧得如天高。他立马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几斤几两了,站得高摔得惨吧,人就不应该贪得无厌,不属于自己的抢来也无用。” “贼贱虫!你懂个甚!普天之下,你说谁没才华都成,偏偏就不能说兰嗣音!这十年来,他创作出了多少作品!敢问诸君听过兰嗣音的哪些歌?又看过他配音的哪些节目?《无字碑》了解一下?《煞他风》了解一下?《残阳如血》看过没?没看过就滚出!” “呜呼哀哉!黄口小儿安敢口出狂言,于诸君之前贻笑大方!” “哦!我的老伙计,你可真是太幽默了。这个骂坛是大家共同创立的,怎么能赶人走呢?你必须停止这种腔调,咱们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互骂对喷呢。” “阿弥陀佛!贫僧向佛祖磕头,这绝对是贫僧所听过的最大的谎话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要在这里说句公道话,兰嗣音施主之才华冠绝天下……” “哪里来的直娘秃驴!放你娘的狗屁!兰嗣音也配说是才华冠绝天下?待俺烧了你这秃驴鸟寺,叫你认得俺!” “呵,只晓得骂娘,算什么本事?此等田舍奴,吾羞于与之为伍!可喜可贺,田舍奴不喜吾嗣音!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听到这里,南信已经情绪激动难以自持了,立马唾沫横飞地加入了骂战。 而卫潜则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他扳着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年岁,加冠之龄已愈二载,这就老了、跟不上这群青年人的步调了不成? 卫潜不服!方才那些奇奇怪怪的词,诸如腌臜打脊泼才、黄口小儿、贼贱虫、直娘秃驴等等此类,听得他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谓老当益壮,活到老应当学到老,于是卫潜决定虚心求教,正好听见传音螺里传出“撮鸟”一词,便打断南信与他人滔滔不绝的骂战,问道:“撮鸟是什么意思?” 南信想也没想便脱口道:“傻子!” 卫潜:??? 南信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耐烦道:“撮鸟就是傻子的意思!” 卫潜“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受教了。 他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语言之艺术博大精深,竟也跃跃欲试,便问道:“你讲累了吗?” 南信一摆手:“没有!”卫潜有些失望地退了回去。聪明如南信,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到底是骂兰嗣音骂了十年的人,对他简直了如指掌,便问道:“你想加入?” 卫潜问:“可以吗?” 这就问得有些尴尬了。这可是兰嗣音的粉丝和黑粉的对骂互喷的“骂坛”,他本人加入进去,这算是几个意思?如果说原本南信对卫潜就是兰嗣音有九成把握,那么听到了这句话,这九成就缩至七成了。敢问这世上有谁听见人家骂自己不黑脸反倒还乐呵呵地想参与进去的? 不过南信还想到另一种可能——卫潜被激怒了,想要进去跟黑粉撕个痛快。又或者说,卫潜就是在故作姿态,装模作样,企图打消他的怀疑。 反正无论是哪一种,南信都不惧,他倒想看看,这人进去了会说些什么。于是南信便将骂坛的密令告诉了卫潜,并吩咐手下送上来一只新的传音螺。 卫潜手捧着传音螺,欣悦地加入了骂坛,这骂坛的全名叫做“喜欢兰嗣音、不喜欢兰蛤蟆全天候对骂宝地”。卫潜一进去,正赶上大家骂累了,南信又没开口,正是难得的一片祥和清净。这可就与卫潜的本意背道而驰了,没人交流如何能学到知识?如何能增长见识? 于是卫潜率先开口道:“诸君何时开骂?吾甚急。” 就在他旁边的南信闻言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这叫什么事儿?还“吾甚急”,你特么急个什么玩意儿? 说完这么一句,卫潜就喜滋滋地等着人家骂,不想骂坛却一片死寂,仿佛大家眨眼之间都离开了。 卫潜等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是没有人出声,他疑惑地看向南信,问:“这个是不是坏了?怎么没声?” 南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2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6 信黑着脸沉声道:“没坏!” 卫潜便想,既然没坏,那一定是大家骂累了,暂时休养去了。于是他又等了一阵,又问了一遍。这回倒是有声音了,不过是一片唏嘘叹气之声,过了许久,才总算有人说:“年轻人火气怎么这么重呢。” “呃,诸君若是骂兰嗣音骂累了,大可以来骂我。我虽是无名小卒,却是真心想被诸位骂个痛快,请诸位骂我!”卫潜道。 许久,传音螺里只传来“呵呵”一声,还是卫潜身边的南信发出来的。 卫潜这时才笑眯眯地说:“见诸君如此平和,我心甚慰。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跟诸位分享一句话,其实骂人的最高境界是沉默。所谓沉默是金,言语是银,总是无声胜有声的。”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骂坛里原本沉默的大多数竟又蠢蠢欲动,什么“浮浪破落户”、“狂寇”、“顽囚”尔尔尽数骂出来了。 卫潜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插一句嘴:“诸位可曾听过一句话,圣人有言,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而堕其面;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飞其身。这句话的意思是骂别人自己得不到任何好处,反倒是脏了自己的嘴脸……” “你可闭嘴吧!哪里来的帮闲的酸秀才,叽里呱啦,忒烦人!” 卫潜正想问“帮闲”是什么意思,南信却一把抢过了他的传音螺,往地上一砸,面色如同锅底,盯着他看了半晌,一双手抖得厉害,在动手打人的边缘蹦了大半天的迪,终于是怒不可遏地砸门出去了。 卫潜松了口气,误打误撞好歹送走了这尊阎王爷,他赶紧去看地上的小金蕊,将他抱到榻上,这时鞭伤又裂开了,血不停地渗出来。卫潜抽了一口气,在屋里四处找可拿来包扎的布帛和药膏。 他无意间挪动了朱红木架上的一方砚台,无意间发现了不对劲——这架子似乎是可以推动的。 卫潜试探性地顺手一推,竟真叫他给推开了,什么木架子!分明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一扇密室之门! (十九)春城旧闻:密室逃脱!镜中我 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卫潜心中狂喜,想也没想就进去了。 门后连着一条黑黢黢的密道,笔直的一条。这可跟书上描述的密道截然不同,没有什么防备外人的机关,更没有各种迷惑人的分叉口和门扇,倒也是相当精准地迎合了南信的特质——一条路走到黑。 唯一不同寻常的一点是,这黑暗的密道里,沉淀着一种诡异的气味。并非是叫人恶心的味道,恰恰相反,卫潜还觉得挺香的,是一种陈旧的檀木香,恍惚间又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水墨味儿。 越是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卫潜便越发觉得不对劲,这根本不像是正常人会走的路。伸手却不见五指,一丝光亮都没有,踏上这条路,就像是被人拿厚实的黑布在眼睛上裹了好几圈,瞎了一般,而尽头的那一抹刺目的光,给人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密道的主人,怕是有一双猫瞳。 奇怪的是,卫潜发现,只要向着尽头的光直走,一路简直畅通无阻。他听着安静密道里无比清晰的声声跫音,一步一步,竟然真的到了光源处。 地上铸了一个金属台子,上面嵌了一颗极大的明珠,正幽幽发着微蓝的光。而明珠周围,三星捧月般环绕着三面镜子。 卫潜仅仅是瞥了其中一面镜子一眼,顿时便惊异万分——镜子里没有他的影子!他再看其他两面镜子,里面依然空空如也,什么也看不见! 卫潜靠近了镜子,整个人几乎贴到镜子上,却连模糊的虚影都没有看见。鬼使神差地,卫潜退回去,缓缓地伸手碰了一下金台上的明珠。珠子的触感是冰凉刺骨的,像扎在了针尖上,卫潜甫一碰到就缩了手。就在他抬眼的那一刻,猛然间,惊悚的一幕撞进眼里。 那三面镜子里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三个他! 乍一眼看过去,它们与寻常镜子无异,只是卫潜敏锐地发现,三面镜子里出现的他,根本就不是他!不用看卫潜也知道,自己现在必然是个呆若木鸡的傻样儿,而从他左手边的镜子开始,三面镜子中的人,分别是笑眯眯的、瞪着眼的、苦着脸的。 这可真是奇也怪哉!卫潜张着嘴也发不出声,恍惚间不知道我本何人来自何方又身在何处。相比于他的无所适从,镜中的三位就显得从容多了,只是他们的从容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哭的哭,笑的笑,声音穿过镜子传到了卫潜耳里,卫潜听得真真切切。 这三个怪东西居然还能发出声音!卫潜觉得不可思议。 “喂,你腮帮子不累吗?”卫潜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镜子里那位笑眯眯的兄弟就率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卫潜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维持着惊讶的张口状多时了,于是手动托了一下下巴将嘴合上,而后略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道:“多谢了。” “谢什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跟自己客气个甚!”镜中人笑道。 卫潜愣了片刻,思忖了一番,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怪异。 这时,他右手边镜子里的人哭得更响亮了,中间那面镜子里的人则是突然暴怒吼道:“别吵了!成天哭哭哭,老子揍你信不信?”此话一出,爱哭鬼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嚷“流血啦”。卫潜往他那边看过去,见他捂着自己的肩头,呼呼地吹着气。 卫潜不由得照着他的样子看了眼自己,果然见到触目惊心的一条血痕,伤口本来就裂开了,此时正是血流如注。 他这才想起包扎的事情,忙问那看上去最为正常最为亲切的笑脸人:“请问哪里有止血的药?” 镜子里的卫潜笑嘻嘻地说:“你问我相当于问你自己,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卫潜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是我糊涂了。”这话才说完,他突然觉得有点荒诞诡谲之感,这种情景,简直就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的人在跟自己对话。 这三面镜子里的人,分别代表着喜、怒、哀,方才他是无意间碰到明珠后,他们才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么密室主人南信……设下这些东西用意何在呢? “你们可以从镜子里出来吗?”卫潜问道。 “当然不可以。” “蠢物!” “呜哇哇……痛!”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给出了不同的回应。 卫潜微微一笑,他似乎猜到了南信的用意。不过实在太荒唐,他简直没法想象,一个人得有多无聊才会专门设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放上几面奇怪的镜子来跟自己聊天啊? 只是这样的假设,放在南信身上,竟然出人意料地毫无违和感。 略微思忖片刻,卫潜将外衫脱了,覆在明珠上,周遭霎时陷入黑暗中,镜中的三个人闪了一下便消失了,那些嘈杂的声音梦境般飘散,卫潜这才自在了些,他可没办法同时面对三个自己,一个都够呛了。 哒,哒,哒。 密室里并没有因为镜中人的消失 分卷阅读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2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7 而安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闯入的脚步声清晰起来,空旷且带着回音,似远似近。 卫潜顿觉不妙,不敢去拿覆在明珠上的外衫,亦不敢摸黑乱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叫那人发觉他的所在。 跫音渐近,卫潜屏住了呼吸,当视觉一片漆黑的时候,他的听觉变得极其敏感,那个人鞋底每一次与地面的轻微摩擦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更加清晰的,是他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卫潜恨不得掐住自己的心脏,不许它再蹦跶。 忽然,他肩头一沉,一只有力的手抓在了卫潜肩膀处,力道之大直接牵扯到伤口,衣裳早就被血浸透了一次又一次,血腥味略微有些浓重,卫潜疼得“嘶”了一声。 抓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松了些,反抓为推,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卫潜就不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正撞上一个人。 极清幽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卫潜一下就猜到这人是谁,顿时心里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凉,心道,完了,这回真是要死了。 金蕊不知为何竟然变回来了,又不知道是为何竟也进了密室,想起之前金蕊拔刀要杀人的样子,卫潜心有余悸。不过眼下漆黑一片的,他就不信,金蕊能认出他来! “哎唷,疼啊,奴家受了伤了,小哥哥救命。”卫潜软软糯糯地发出女子娇嗔般的声音。 话音刚落,卫潜感觉到金蕊身子一僵,接着便听他嗤了一声,袖子无意间擦过卫潜的脸,只见他指间噌地冒出一圈金色的光芒,辫子上那朵金色的小花正在他两指之间。 这就尴尬了。还真被认出来了。 卫潜干笑了两声,哪知道金蕊目光凛凛,根本就没心思看他,而是落在他肩上——那里正流着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反正金蕊面色非常阴沉,从卫潜的角度来看,就像在跟什么人置气,而且可以说是非常生气了。 卫潜如此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对此是喜闻乐见,不难瞧出,至少金蕊目下对他是没有杀意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卫潜还没有反应过来,金蕊就抓着他的胳膊一路拉着他走,正是出去的方向。因为金花的光芒,卫潜看清了一些东西,原来这密道两侧摆了两排檀木架子,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书籍和精美的物什。只是这些东西出现在南信这里,真真是惊悚。 有好几排的书都是一模一样的,全是那本《嗣音书》——这是兰嗣音自己写的一本书,也可以说是他的随笔,作为粉丝福利拿出来售卖,其中还随机掉落了几本有亲笔签名的。旁边的架子上挂了许多玉牌,这种玉牌是镜月湖的通行令,持有玉牌则可在特定时间进入镜月湖的“穹境”之中,欣赏妙趣横生的话本剧。玉牌上刻着四四方方的文字,卫潜看见了“手到擒来”、“残阳如血”、“佐我杯羹”、“枝头红杏闹出墙”尔尔——这些都是兰嗣音参与配音的话本剧。这些跟对面架子上的巨幅画像比起来,可算是小巫见大巫。没有人能比他更眼熟画像上的那位了,那是他作为兰嗣音时,唯一一次亲自出现在公众的面前。画上的他一袭白衣,浅金的兰花纹栖于肩上,墨发半束,一张面具将脸严严实实地遮住,竟然看不出诡异感,反倒让人觉得一派风雅。 这样一幅画本就难得可贵,然而看起来几乎跟它一模一样的画粗粗一数也有十七八张,足见画师之精益求精。 再接着看,什么铃兰串、兰嗣音木雕、兰花笺……卫潜发觉,这哪里是什么密道,分明是兰嗣音藏品展啊。 当真是跟了他十年的黑粉!如此玩儿命地去琢磨他、黑他,卫潜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丝感动,对南信竟也生出些敬意来。 好容易从密道里钻出来见到了难能可贵的光亮,卫潜就跟踢门而入的南信大眼瞪小眼了。南信一脸不可置信,只要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姿态,不想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罪魁祸首二话没说,麻利地撕了南信的衣裳,接着揪着卫潜,毫不客气地自他肩头扯下了他的衣衫,在卫潜目瞪口呆之中,动作粗暴地将伤口包扎好了。卫潜疼得嗷嗷叫,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卫潜跟在金蕊后面,狐假虎威神气扬扬,从南府大门闯了出去,所经之地,又是一次人仰马翻。 金蕊从奶娃娃变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时贴在脸上的微笑也没了,一直阴沉沉的,似乎窝了一肚子的火。 卫潜原本不该去招惹他,但是两个人在路上什么也不讲又实在太无聊太尴尬了,于是他就没话找话,迂回地拍了一通马屁。金蕊不理他,卫潜就自问自答说了一通,对方的沉默终于被他的锲而不舍所打动,卫潜总算盼来了一声回应。 “闭嘴!” (二十)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1 惊蛰已过,春分将至。 花神殿里的桃花花苞初绽,杏花也薄红微露,近几日来拜花神的人比往日多,来来往往,惹得这清净之地也热闹起来。姑娘们备了许多红缎带,墨笔写下姓氏名讳生辰八字,在将缎带绑在那唯一一棵光秃秃的杏花树枝上,而后双手合十,闭目祈愿,再虔诚地作揖。 这座花神殿已有些年头了,而它之所以存在,全是因为那棵不开花的杏花树。其实这种说法有失偏颇,那棵树并非不会开花,只是它一年只开一度,花期只有一天。据说多年前的某一日,人们发现这棵与众不同的杏花树,感到非常惊喜,一些自恃见多识广的花农认为是此处土质或者气候导致了如此奇观,于是不少人在附近栽种桃花、杏花,最终证明了一点:“此处土壤甚是肥沃,乃农家宝地!” 没有人能种出一年只开一天的花,这就更显得这棵杏花树天赋异禀了。于是人们便自作主张地给它赐了个神号——花神,并为它修了一座神殿,挂了个“花神殿”的牌匾,每年花神树开花的日子便是花神节。 天将明而未明之时,一个人影窜进了花神殿里。 这天天朗气清,正是晓风和畅,一群花枝招展的俏姑娘吵吵嚷嚷地涌进了花神殿,说说笑笑地折桃花、采花露,搽了胭脂的脸在粉红的花雾之中影影绰绰,含羞带怯。 水蓝衣衫的姑娘轻轻挽起袖子,露出皓白腕子,小心地解下一条明艳的红缎带,握在手心里,合掌祈愿。边上的姑娘瞧见了,一个个都咯咯地笑,有几句零碎的话语被风吹到了她耳边,这姑娘耳朵尖儿霎时就红了。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信女缈缈,将要离开爹爹出嫁去,祈求花神娘娘庇佑,爹爹身体安康,夫君与缈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她极虔诚地拜了三拜,踮起脚尖,将红缎带绑到枝上。姑娘不够高,够不着稍高些的树枝,而低处的几近绑满了缎带,瞧着颇为费力。 她细声喘着气,小腿发颤,连带着手指尖也颤,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 就在这时,缎带从她手心里抽离,缈缈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也 分卷阅读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8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一树飘红的带子之中,她迎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杏眼,着一袭红衣的姑娘纤长的手指灵巧地用从她手里拿来的红缎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缈缈看得有些呆,这红衣姑娘生得极美极俊俏,眉是水湾眉,眼里神采飞扬,鼻尖一点小小的痣,灵动又娇俏。 她好容易才缓过来,道:“你是……”话还未说完,红衣姑娘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低声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裳、束着发、冷着脸的极高挑的女子。缈缈老老实实地摇头,那红衣姑娘似乎很是愉悦,笑盈盈地问她:“呐,小姑娘,你要出嫁了呀?” 缈缈顿时羞得低下了头,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红衣姑娘说:“好姑娘,这可是你自己讲给我听的。” 缈缈辩解道:“不是给你听的,我是讲给花神娘娘……”说到这里,她停住了,不敢置信:“你……你是冬凌?” 红衣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像吗?” 缈缈已经完完全全怔住了,她喜欢冬凌好久了,买了好多冬凌的画报,见着活人却是头一遭,一时之间不晓得要作何反应。 冬凌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见她面上红扑扑的,好一副羞怯模样,便道:“出嫁就出嫁,你羞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新嫁娘,觉得新鲜罢了,可没有调笑你的意思。” 缈缈扭头道:“才不是因为这个……” 冬凌说:“随你怎么说。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小姑娘,你人美心善,见过我的事别同他人讲。”她一边说着一边拨弄树上的红绸子,掩住自己的身形。 “我羞是因为见着了你!我、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冬凌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时着实吃了一惊,她对上缈缈那双怯生生却盈盈发光的眼睛,愣了好半天,笑道:“原来你是小铃铛啊。” 小铃铛是冬凌粉丝的代号,缈缈听她这话,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取出挂在颈子上的小铃铛链子,神色之间充满了欢喜和骄傲。 “那感情好,既然你喜欢我,记得要替我保密唷。我在躲一个恶婆娘,被捉到就死定了。”冬凌说着,见缈缈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眼睛一转,又补了一句,“偌大的春城,我却无处可去……”她讲话时,一双眼睛就汪汪地望着树下的姑娘。 果然,缈缈请她到自己家里去,冬凌当下便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十分轻快地从树上一跃而下,缈缈拿出一条碎花巾子给她遮面。 冬凌的腰带上挂了一圈小小的银铃铛,随意一动就会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别致又动听。她一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讲:“这棵树就是花神?我看它普通得很嘛。” “呸!快将这混账话收回去!”缈缈嗔怪道,“花神娘娘可不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讲的。” 冬凌觉得她奇怪,缈缈才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花神的来历。 花神殿大门口的石壁上用瘦金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刻着花神的故事,可以说是广为流传了,只是冬凌来得匆忙未曾注意。 据说,曾有一对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互许芳心,姑娘名唤如愿,男子名曰少钦。如愿姑娘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而少钦身无长物一贫如洗。自古以来,婚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要讲究门当户对,如愿越是对少钦痴心,她爹娘就越是闹心。所谓快刀斩乱麻,她爹娘为了斩断如愿那一缕无名情丝,请了少钦到家中来,在宗祠里供奉了两盏酒,说是要让祖宗替如愿定姻缘。 这两盏酒名为“生死盏”,顾名思义,一杯是生一杯是死,选一杯饮尽,生死全由天定。提出这“生死盏”之人,当真是很有头脑了,杯酒之间,便设下了两重考验。其一,考验真心,敢于端起酒杯的人足见其愿为心上之人抛却生死,本身就叫人敬佩,于是往往在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就会有人喊停,即算考验通过。自然也有铁石心肠之人对此无动于衷,非要看天意如何,这第二重考验便是气运。不过有一点十分耐人寻味,饮下生死盏之人多半一命呜呼,鲜有安然无恙的。 有老者曾一语道破其中乾坤——遇上非要逼人喝下生死盏的老丈人,说明这人本身就是气运极差的倒霉蛋,还能指望选到“生盏”? 可喜可贺,少钦就碰上了这样铁石心肠的老丈人,他不顾如愿的阻拦,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于是奇迹就出现了,他安然无恙。既然上天都下达了旨意,老丈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二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晓得天有不测风云,后来那少钦就不知所踪了。 就这样过了许多日,有一天如愿在街上捡来的那条大屁股短腿狗拖着她的裙底到了一棵枯树底下,然后就开始拼命地刨土,在泥土底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时,宛若五雷轰顶,她扑上去,用手挖出零零碎碎的骨头,又看见那枯树树皮上歪曲诡异的“少钦如愿”四字……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如愿守在了心上人的尸骨之上,这份痴心感天动地,使得枯木逢春,从此每年的那一天,这棵枯树都会开花。 冬凌有些质疑,思忖着走近了花神树,绕了一圈,上下瞧了半天,缈缈觉得奇怪,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冬凌道:“这里哪有什么少钦如愿?” 当真是没有。不要说刻在树上的字儿,这棵树连树皮都看不见——一圈茂密的藤蔓抱住了它那一身的枯瘦鳞剥,小心地,虔诚地,似在为这枯死之树挽吊。 缈缈正想说什么,这时途经的一名黑袍道人兀自开了口:“翠藤枯树相吸相吮,可笑!可笑!”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冬凌追问他:“此话何意?” 道人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我笑它忒愚蠢。”他说着,目光轻飘飘扫过二人,落在缈缈身上时,微微滞了一下,旋即道:“姑娘眉间黑红二气相冲,乃悲喜交加之兆……” 缈缈听了这话面色不大好看,冬凌便不等那道人讲话说完,拉她走了,道人笑意吟吟,遭了冬凌一记白眼。 凡事图个吉利,话是不能乱说的。缈缈受了道人的影响,颇有些心神不宁,冬凌一路上都在骂那道人,好说歹说,也不知道最后解没解开缈缈心里的疙瘩。 (二十一)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2 到了缈缈家门口,因为冬凌不想被太多人瞧见,缈缈便带着她自后门绕进屋里。甫一进屋,冬凌瘫坐在椅子上,可把她累坏了。缈缈的桌上放着一块尚未绣好的织品,一双红鲤悠游其上,煞是可爱,冬凌拿着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缈缈讲那是她代替阿娘送给自己的嫁妆。 她拿出一株铃兰串,冬凌顿时眼前一亮,随手播放了一支曲子,旋律刚出来的时候她脸就黑起来了,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 缈缈见状,随手拨弄了一下,曲子便换了一 分卷阅读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2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29 支,冬凌眉梢瞬间扬起来了。待轻软甜美的歌声飘出来,缈缈的眉眼弯成了小小的月牙。 “沙月静,水烟轻,芰荷香里夜船行。绿鬟红脸谁家女?”冬凌跟着唱了几句,心神飘然,嘴角扬成了小船,笑盈盈道,“好缈缈,你摸着良心说说,这首歌跟之前那首比起来如何?” 她说到“之前那首”时,眉头都皱起来了,很是不服气的样子,心细如缈缈,如何能不晓得她的意思,扑哧一声掩面失笑:“这首好,这首最好!” 冬凌扬着脸莞尔道:“听了我的歌,就是我的人。” 缈缈被她这副认真样儿给逗乐了,忍俊不禁。这铃兰串是邻家的小姐姐送的,得空时,闲闲地听过几遍,记得那会儿小姐姐偏爱兰嗣音的那首《松花酿酒》,可是缈缈却喜欢冬凌的《沙月静》。 冬凌说,缈缈出嫁的前一天,她要给她唱《花烛》。 大喜的日子将近,按照春城的风俗,新娘不得外出、不得见生人。冬凌藏在屏风后面吃桃子的时候听见丫鬟跟缈缈讲,老爷请了高人到家中“扫秽”,叮嘱缈缈藏在屋子里莫要出来。而所谓扫秽,顾名思义,就是扫清污秽阴邪之物。老一辈的春城人作兴扫秽,红喜事前、白喜事后,都是要请道士到家中来作一作法的。 屋外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锣鼓声时,冬凌知道是“高人”来了。她悄咪咪地将窗子挪出了一条缝,透过细小的缝隙往外瞧,只窥见那道士黑漆漆的背影,见他手持着一截沾满露水的竹子在院子里神神叨叨四处晃荡,口里哼着模模糊糊听不清内容的调子,夹在两指间的明黄的符纸上爬满了血迹般的符文,十分扎眼。 道士在院子东南角停驻了片刻,自袖中掏出一只硕大的铜铃铛,直着手臂摇晃,一边绕着那处转了三圈,每转一圈,便烧着一张符纸,口里念一句咒。 冬凌正看得入迷,眼看着能窥见道士的脸了,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我看见了”。 是缈缈。冬凌忙回头看去,却见缈缈正端坐在床上,她不解道:“看见什么了?” 缈缈的状态有些奇怪,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可她的前方,分明只有一扇紧闭的门。她看着呆滞无神,却似乎又像是真的在认真地看着什么东西。 “那个人!他把我娘给带走了!”缈缈忽然惊惧起来,“他把我娘的魂勾走了!” 这模样可真像是中了邪了!冬凌靠近的时候,缈缈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一双手如同鹰爪般死死扣着,几乎要将冬凌的皮肉撕开。冬凌喊她也没反应,一直惊慌失措地喊娘。无奈之下,冬凌连拍了她肩膀三下,她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清醒了。 就像是被人夺舍了一般,缈缈全然不记得方才的事了,冬凌怕她多想,便将这事瞒下来,转移话题问她院子东南角那旮旯有个什么东西。 缈缈说那是一口枯井,她年幼之时,阿爹担心她掉进井里去,就着人将井口封住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莞尔:“那时我已经是总角之年,爹爹还将我当小娃娃养着,这儿也担心那儿也担心……我虽没有阿娘疼着,却从没人敢笑我,爹爹会凶他们。” 缈缈讲,她阿娘很早以前就不见了,她阿爹不高兴提起阿娘。其实她早听旁人传过,说她阿娘抛下阿爹跟情郎跑了。缈缈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阿爹到处求医问药,好容易将她救过来,从那以后,缈缈记忆里阿娘的脸就模糊不清了,她只依稀记得阿娘是个温柔的女子,会声音轻轻地唤她“缈丫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柔极了,眼里波光盈盈,冬凌静静地望着她。 · 丫鬟在出嫁的前一个晚上将嫁衣送来,那会子缈缈正在打穗子,镂着卷云花纹的银铃铛玲珑别致,缈缈将打好的红流苏穗子系在下面,缀在冬凌腰间。 冬凌摸着小铃铛,迫不及待地想看缈缈穿上大红嫁衣。她催促缈缈:“快点换上,我比你夫君还急!”缈缈噗地一声笑了。 这嫁衣是春城最好的裁缝做的,她阿爹还总不放心,老远地赶去人家那儿瞅了好几回。暗金的凤翎纹飞过肩头,浅金云纹卷边,广袖袖口处垂下大片薄纱,袖臂处鹅黄的流苏随着缈缈的步子微微摇晃,她双颊晕着薄红,敛眸低首,含羞带怯。 冬凌凑近了,一时间呼吸有些滞住,讲:“真真是‘最美不过新嫁娘’。不晓得是谁祖上积德,讨了这么个小美人!” 她顿了片刻忽而又笑盈盈地问:“那小郎君俏也不俏?” 缈缈听出她这话语中的调笑之意,扭头转过身去,绞着衣角羞恼道:“不知!”这桩婚事是她爹定下的,缈缈却是连对方的模样都不晓得。 冬凌见她恼了,推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坐下,拿起盖头,笑道:“好姑娘,羞答答的惹人怜,来来,盖上盖头给我瞧瞧。”她这样活像满嘴浪话没正经的泼皮,惹得缈缈瞪了她一眼。 待得冬凌将盖头给缈缈盖上了,心里忽而生出一丝杂念来,自语道:“若是那管事婆娘嫁人了,可够那人受的……” 缈缈问她在说谁,她哼了一声,说是她捡来的烦人的大高个儿。 冬凌又想起先前承诺的一桩事,将缈缈掀起的盖头又盖上了,讲:“小美人,听曲儿不听?” 缈缈隔着盖头笑出了声,果然听见冬凌给她唱《花烛》。 《花烛》最早是一首民谣,情意缠绵,青年男子唱给心上人表明心迹,娘亲或是阿姊唱给新嫁娘听表达祝福,在冬凌唱过之后,又在年轻小辈中间流行起来。 她唱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时,屋内的红烛忽然灭了,一缕白烟在黑暗中飘散,“嘎吱”一声,窗子被吹开,风阵阵灌进来,冬凌站起身去关窗。 她走到窗边,双手碰到窗子时,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瞥了一眼,不知怎地想起道士黑漆漆的影子,又因此而想起东南角的枯井。冬凌往那处看去,清冷月光之下,赫然现出一个红衣身影,那人站在枯井之上,裙摆随着风摆啊摆。冬凌脑子里闪过一个人来,她喊了一声“缈缈”。再一看,那个红衣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冬凌以为自己看错了,缈缈怎么可能会跑到那里去。她关了窗子,回头突然发现不对劲——缈缈不见了。方才缈缈坐着的位置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冬凌喊她的名字,无人回应。她站在窗边,月光隐隐透进来,冬凌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自己的耳朵,目光瞥过地面时,猛然看见轮廓模糊的一团影子。她立刻就发现不对,这不只是她的影子。她身边有别的东西! 冬凌猛地转身,缈缈的脸在黑暗中微微有些阴森,她看见是缈缈,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缈缈没有回应,如木头一般呆滞地立在原地,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与那日如出一辙。 冬凌直觉不妙,往后退了几步,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缈缈忽然 分卷阅读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3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0 睁大了眼睛,双手直直地伸出,狠狠地掐住了冬凌的喉咙。 冬凌感觉自己几乎要身首分离,忽然一阵诡异的强风将窗子刮开,卷起一样东西,那东西朝她扑面而来,冬凌整张脸被盖住,同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二十二)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3 “新娘子上花嫁了哎!” “慢点!别磕到人了!” “对,悠着点儿。” “……” 噼里啪啦地燃了爆竹,六个人抬起花轿,一行敲锣打鼓的队伍热热闹闹地走在前面,花轿后面又跟着长长的一条抬嫁妆的队伍,旁边有一个陪嫁的丫鬟,赶在凌晨,吵吵嚷嚷地上了路。一行人一路上吹拉弹唱喊号子,每过一个转角放一串鞭炮,还有顽童跟着跑,学轿夫喊彩头。 轿子抬得不稳,轿夫兴致高昂,摇了又摆,摆了还得抖,边上人看着有趣,也跟着起哄,有几个人来疯似的唢呐手吹得甚欢。这样一搞,轿子里的新娘就惨了,跟着一颠一颠儿的,不慎撞到了头。 这轿子里倚着的新娘不是别人,正是冬凌。 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她躺在颠簸的大匣子里,身上还覆着大红盖头。冬凌整个人都懵了,依稀记得缈缈掐她脖子,再一醒来,就成了这副情状。她听外面喧喧嚷嚷的声音,隐约猜到一二,顿时感到一阵惊愕,正要掀了帘子闯出去,忽而脑中闪过一张凶巴巴的脸,顿时心里一惊,不敢动了。“冬凌逃婚!意想不到,背后原因竟然是……”——她不敢想象满城飘落这样的纸雁飞笺时,某人看见了会如何咬牙切齿。 冬凌将盖头一盖,掀开侧边的帘子,询问那陪嫁的丫鬟道:“到哪儿了?” 丫鬟捏着手绢掩面笑道:“姑娘莫急,就要到花神殿了。” “花神殿?”冬凌不解,怎么是去花神殿? “姑娘乐昏了头!今儿正赶上花神节,须得拜过花神娘娘。”丫鬟道,“新娘子抛头露面的忒不矜持,姑娘快拉上帘子!” 冬凌无奈地瘫回去,心乱如麻,这事情实在蹊跷!她莫名其妙地替了缈缈出嫁,而缈缈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所踪,这里面一定有古怪。冬凌想到昨夜那一晃而过的红衣人影,还有那道士的古怪行径,颇有些怪力乱神的味道。 冬凌想寻个由头逃走,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外面人喊了一声“到了”。 轿子落了地,陪嫁的丫鬟过来搀着她,冬凌跟着丫鬟进了殿内的一处小屋子里,信口胡诌了个借口将丫鬟支出去,确认没人守着,便偷溜出门。 说来也巧,她一出门就遇见一个急急问路的人,那声音十分耳熟,她循声一看,可不就是兰嗣音! 要在平常,冬凌见到兰嗣音心里肯定不大爽快,可是现下却福至心灵般,她欢喜地招招手,喊道:“小哥儿,到这儿来!我晓得路!” 卫潜肚子不舒服,急着找茅厕,见有好心的姑娘帮忙,也没多想,过去才发现是冬凌。他跟冬凌是同行,两个人的关系相当不好,因为兰嗣音火起来之后,风头一度超过了冬凌,也因此抢了冬凌不少活儿,所以冬凌可以说是非常看不惯他。这回狭路相逢,也不知道这小心眼的丫头在打什么算盘。 “你知道茅厕在哪?”卫潜直接开门见山。 冬凌指了指身后的门:“进去。” 卫潜正犹豫,却见冬凌挑着眉不屑道:“怎么?怀疑我居心叵测?我一个姑娘家,还能算计你不成?兰嗣音,你不会是被人给坑怕了吧?你想想看,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都到这步田地了,我何必诓你?” 卫潜原本就有些怀疑,见她这样说,五分相信也成了三分:“这话意图可太明显了,你就这么想帮我?” 被看穿了,冬凌也不慌,她悠悠说道:“那可就没办法了。你说,我要是在这儿嚎上一嗓子,暴露了你的身份,你还活得了么?” 赤裸裸的威胁。 卫潜偏偏吃这一套,心一横就进去了,冬凌跟着进去之后,将门给拴住了,她说:“我们做个交易。” 说得好听点是交易,但事实上就是单方面的威胁,卫潜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冬凌让他跟自己交换外衫,末了还叮嘱他盖上红盖头,卫潜猜出这是要假扮新娘,正想追问,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姑娘,吉时到了,是时候拜花神了。”丫鬟在外头喊道。 冬凌见势闪到帘子背后躲起来,已经无路可退的卫潜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进来吧。” 盖头一盖,雌雄莫辩。卫潜被丫鬟搀出去,脚下步子不疾不徐,心中却在焦急地思忖着应对之策。他肚子还疼着,寻了这么久,正经事没办成,反倒被拖上了贼船,当真是流年不利。更让他担心的是金蕊,他离开这么久,待会儿要是金蕊寻不到他,以为他故技重施又逃跑,那他真是百口莫辩。 脑子里一团乱麻,正不知如何是好,人已经到了花神树底下。昨儿一夜之间,杏花怒放,那树上红的祈愿带在纷繁的粉雾中随意飘飞。新郎官站在他面前,卫潜从盖头底下瞅见了新郎的黑靴子。 新郎将扎成花的红绸子一端握在手上,将另一端交给新娘,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双方的长辈唤侍者取出新人的一绺头发,交由媒人拿红带子系上,装于龙凤纹的锦囊中,又悬在花神树上。当地风俗,新人在成亲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唱情歌。只听那新郎道:“文昱献丑了。” “杏花开来喔红绸绸飘,阿哥背妹上花轿。”新郎唱的是有名的民歌《妹儿媚》,因为表白热烈大胆、歌词洋溢着浓浓的泥土气息而备受淳朴的春城人喜爱。他才刚一开嗓子,边上围观的人就哗哗地鼓起了掌,有人吹着口哨跺着脚催促:“新娘子勿羞!对歌!对歌!” 真真是造业啊,卫潜是骑虎难下,十分尴尬地开了口:“日色长长画影成双,阿哥为我点红妆。”模仿姑娘唱歌儿这事对卫潜而言算是轻车熟路,人们没听出来不说,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姑娘歌儿唱得真是妙。 新郎接道:“满树的杏花红似火,摘一朵阿妹头上戴。” 众人起哄:“阿妹轻轻问一句——” “这朵花儿美不美?”卫潜道。 众人又转向新郎,合道:“阿哥摇头答一声——” “花儿哪有阿妹美!”新郎唱着靠近了新娘,亲昵地撞新娘的肩。人们见状情绪高涨,喜闻乐见,乐道:“阿妹阿妹赏个脸,阿哥有意妹有情,今朝情意种下地,来年成树好遮荫!” 卫潜被新郎一撞,心情无比复杂,暗道罪过。 这时新郎又开口:“阿妹阿妹俏又俏,阿哥我心儿为妹飘。” 新娘的唱词可谓是十分矫情“满山花儿红艳艳,阿哥莫非瞧不见?蝴蝶飞来鸟儿唱,惹得阿哥心儿飘!春花秋香惹人怜,阿哥心爱哪一个?” “甚么好风景哥怎瞧不见?可怜阿哥眼儿呆,追着阿妹离不开,天下姑娘 分卷阅读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3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1 千千万,阿哥只爱妹一个。”新郎一边唱一边牵起了新娘藏在袖中的纤纤玉手,卫潜惊了,心虚地抽走了手。 僮仆递了两只葫芦瓢上来,文昱的爹在两只葫芦瓢腰上绑一根红线,缈缈阿爹往里面斟满合欢酒,待新人行合卺之礼。媒人将龙凤花烛塞进新郎新娘手中,小心地点上,烛火摇曳,二老拿了墨笔写有缈缈和文昱生辰八字的符纸,放在烛火上烧。这龙凤花烛可有一番讲究,将其置于花神树下,及至新人饮下合欢酒后,烛火不灭,则为吉兆,反之,若有错漏,导致烛火熄灭,则是不祥之兆。 卫潜握着一半葫芦瓢,十分为难,这可是交杯酒!难不成他要一直冒充新娘直到洞房,然后跟新郎讲,哈哈哈,跟你拜堂成亲的是个男的,没想到吧啊哈哈。实在太没节操了! 正在卫潜犹犹豫豫要喝不喝左右为难之际,咚地一声,一样东西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媒人惊叫了一声,周围更是一阵抽气声。那东西一路滚到卫潜脚边,他从盖头底下一瞟,好家伙,正是那花烛!花烛上面贴着凤纹,左龙右凤,是右边的蜡烛。春城有一句老话说,右烛灭,新娘逢厄。当下花烛不但灭了,还滚落在地,岂止是不祥,简直是大凶之兆! 方才拿花烛的僮仆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小的没碰蜡烛,是它自个儿掉下来的!跟小的无关啊!” 缈缈阿爹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他的亲家在旁边温声道:“莫气莫气!传言罢了,缈缈福气大过天,一支蜡烛能说明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簌簌声响起,有东西劈头盖脸地倾盆而下,卫潜的盖头上、袖子上都落了好些,他一看,却是粉白的杏花。杏花落了满襟,旖旎万分,偏偏在这时,无风而杏花自落,更叫人心头不安。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花神树上的花都萎了!”众人慌了,此番场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立刻便有人猜测:花神娘娘显灵了。 神仙显灵向来被认为是好事,只是这回截然不同,这种种怪象,俨然预示着新娘乃是不祥之人。大家心里都这样想,落在新娘身上的眼神都变了。多嘴的人小声谈论:“听说这新娘八字硬,打小就克死了亲娘……” 这话落到卫潜的耳朵里,有点微妙,他心道,蠢物,说人长短声音还不晓得放低些。 缈缈阿爹冷着脸扫了那多嘴多舌的人一眼,立马吓得他噤了声。接着阿爹就抓着新娘的手,跟亲家讲:“你家文昱跟缈缈合不来,我带缈缈回去了!” 他像个守护神一样站在新娘身前,替她挡开周遭各色眼光,用腾腾冷意消灭讥讽的嘈杂,拉着新娘便走。 拉扯之间,盖头不慎落了地,阿爹忙捡起来给新娘盖上,二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晴天霹雳! 缈缈阿爹惊魂般发现盖头底下的人竟是个陌生的男子! (二十三)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4 “你是什么人?!我家缈缈呢?”缈缈阿爹又惊又怒。 卫潜扯出一个尴尬又僵硬的笑脸:“我……不知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认识缈缈。” “把他捆了,看住他!其余的人跟我回去找新娘!”缈缈阿爹吩咐侍从,他临走之时看向卫潜的眼睛锐利如刀子,顷刻之间已将他捅了千万遍。 卫潜被五花大绑,不过比上回南信捆绑的姿势要好太多了,他坐在树底下,总感觉有人盯着他,抬眸一看,果然是那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 文昱正面如土色地死死盯着他,一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卫潜倒是很能理解他,可不是嘛,跟着一个男人唱了热烈的情歌,还差点拜堂进洞房,想起来都让人恶寒。出于一种歉疚的心理,卫潜还冲他笑了下。 显而易见,文昱并没有接收到他笑容中的歉意,相反他气炸了,心想这货居然还笑,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啊!这能忍吗?能忍还算是男人吗?? 于是文昱怒气冲冲地杀过去,要给卫潜一点颜色瞅瞅,卫潜见状往地上一躺,像条翻滚的虫子,滚来又滚去。 就在这时,地面猛烈地颤抖起来,尘土扬起,石子乱跳,地上的人站不稳,接二连三地跌倒在地,唯有一黑袍道人,轻飘飘地走过,留下若有似无的一串笑声,森冷诡异至极。 地面自花神树底下裂开,如蛇一般的藤蔓破土而出,朝着兵荒马乱的众人席卷而来,惊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被藤蔓缠住,狠狠地甩向地面,每砸一下就是一次骨碎血流。那条诡异的藤蔓不知有多长,从幽深地底一直攀附而上,缠绕着整棵花神树,极其仔细地将每一簇枯枝都裹挟。 文昱在卫潜的面前被藤蔓缠住,他猛地伸长手扯住了卫潜的衣裳,惊慌失措地求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救我!” 卫潜悲壮地被他抓着在地上拖了一段距离,可怜他被绑成了虫,挣也挣不开,逃也逃不掉。被藤蔓带离地面的刹那,文昱没抓牢松了手,一声尖叫划过耳畔,卫潜总算是脱离了魔爪。他还没有时间松口气,龟裂的地面忽然下陷,他边上的一块土地蓦地下沉,周围的尘土向下沉处掉,形成小小的沙瀑,卫潜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天然的坟茔。卫潜慌忙往旁边挪,不想恰好被藤条甩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弄巧成拙,竟摔进了土坑里。 卫潜摔在坑底之时,沙尘自上方扑面而来,他惊惧万分,大喊救命,被灌了满嘴的沙土,猝不及防,呛得他连连咳嗽,尘土便堵在了喉头。他身下的地面还在不断下陷,两边土壁上不断有沙石倾泻而下,一层一层盖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感觉脊背紧贴着死亡,每一次的呼吸,都嗅着血与泥的气息,幽暗压抑,有一个轻飘飘又冷又空灵的女声凄厉的喊叫声环绕在坑底:“还我少钦!还我骨血!”。他紧咬着嘴唇,嘴角因为被牙齿咬狠了,流出一行鲜红的血。文昱的声音犹似响彻在耳边:“我不想死!” 恍惚之际,卫潜看见了他的祖母。 他无父无母,是祖母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 当年因为他染了风寒,祖母将家里的粮食都当掉了,换了药钱,春日耕的田、夏日插的秧、秋日里收的稻谷,还没从熬成甜甜的米粥滚进肚子里,就成了几碗黑色的苦药。 没有米饭吃,祖母就去地里溜土豆,在田埂边上捡拾别人丢弃的小土豆。 日子其实不苦,小小的土豆在唇齿间嚼得很甜。祖母仔仔细细地剥干净土豆皮,将有点烫的土豆放在年幼的卫潜手心里,皲裂的手上有洗不干净的泥土。 直到那天早上,祖母没像往日一样早早地爬起来,卫潜悄咪咪地出门挖土豆,回来的时候,将沾着干泥的土豆捧在手心里给祖母瞧,祖母慈爱地笑,夸他懂事,让他去灶上煮着吃。 卫潜将土豆煮得金灿灿的,像街上卖的烤地瓜,他欢喜地吹凉了,又将皮剥得干干净净,捧着给祖母,他将土 分卷阅读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3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2 豆放在祖母手心里,催着她:“祖母快趁热吃,看甜不甜。” 他等着祖母吃过之后夸他,他想看祖母眼里温柔慈爱的光。 那天他从早上等到晚上,等到隔壁送小野菜来的大娘推门进来,等到人群喧嚷,死气沉沉的黑匣子将祖母囚在里面,天空飘着雪白的絮。 土豆凉透了。 …… 黑暗中,祖母浮在空中温和地笑着,缓缓张开双臂,真实又虚幻,她轻轻地说:“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祖母……”卫潜抬起腿,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咚咚,咚咚,他心跳得越来越快。 每靠近一步,他眼睛就越酸,有些晶莹的东西积攒得太沉重。 当他只需要伸出双手就能握住祖母粗糙的手时,恍然间,他的眼前却出现一枚土豆,金灿灿,黄澄澄,皮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卫潜忽然恐慌了,他一步步往后退,祖母的笑脸变得虚幻。 他惊惧地失声而哭。 “还没死呢,哭什么!” 上方忽然传来金蕊的声音,以不可抗拒之势强硬地穿透了黑暗。 卫潜眼睛倏地睁大,他清晰地听见“砰”地一声,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栀黄的衣衫飞扬,金蕊手执短刀,飞花流星般,动作敏捷地闪过狂舞的藤蔓,一脚踏在花神树上,那藤蔓之上生长的铜币似的叶子如刀片般唰唰飞出,抵御外敌一般,向金蕊的脚边削去。金蕊袖中飞出数朵金花,将飞叶一一截住,转而朝花神树上紧紧缠绕的藤蔓狠狠一划,转瞬之间,张牙舞爪如狂蛇一般的藤蔓噼里啪啦地掉落,甫一落地,便不约而同地朝花神树的位置匍匐前进,以朝圣者的姿态,三跪九叩,虔诚无比。 而金蕊划开的地方,露出枯瘦鳞剥的枯树干,上面模模糊糊的显出一行扭曲的文字,若不是进来时看了花神殿前的石碑,金蕊绝对猜不到这行字就是传闻中的“少钦如愿”。 他来不及细看,飞身到土坑之上,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下面的人形同死尸,不哭不闹,一点动静也没有。“死了?”金蕊心道,“死了好,死了省事。”他本不想费力去救一个亡命之徒,偏偏心里冒出另一个声音:假若他没死…… 脑中胡乱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金蕊纵身跳进坑里,卫潜的脸已经全然被沙土盖住,他皱着眉揩了几下,露出那人的眉眼,一探鼻息——竟还活着。 金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燃起一股焦躁的火,同时又涌起一丝其他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终于是一把捞起这人,将短刀往壁上一刺,踏了一脚往上一跃,便从阴森怪诞的坟坑里脱离出来。 到底是命硬,一片混沌中,卫潜的胸口忽地抽痛,就像有人一把拔出了插在他心口的匕首,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醒过来。看到金蕊的那一刻,几乎要泪流满面,吐了一口沙土,声音顿时沙哑又难听,饶是如此,卫潜依旧感激涕零地向他表示了感恩,惹得金蕊一度后悔救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色。 错觉一般,这地方平白响起了一个哀戚的女声,呓语似地喃喃念着:“少钦,还我的少钦……” 卫潜却问道:“阁下可是如愿姑娘?” 那声音带着风沙扑面而来:“你是谁?” 没有否认,想必就是了。卫潜接着道:“姑娘与少钦之事流芳春城,在下有几个疑问,不知姑娘可否解答?” 如愿兀自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什么?” “少钦因何而死?”卫潜问。其实他心里已有了猜测,只待如愿替他确认。 “是我爹娘毒死的。”如愿笑了一声,“什么生死盏?那是必死盏!他们好歹毒的心肠,少钦死后,还让他曝尸在荒郊野岭,野兽来吃他,使他身上血肉残缺,他们隔了一日才草草将他埋了。” 果然,这生死盏之中另有玄机。卫潜早就料到,如愿的爹娘不会轻易妥协。他又问:“少钦死后,如愿姑娘发现他的尸骨,随后便不见踪迹,这是如何一回事?” “少钦既死,我怎能独活?但是我要先为他报仇。”如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偏偏,凶手是我爹娘!养育之恩,我根本做不到弑父弑母……知子莫若父,他们掐准了我的心思,得寸进尺,逼我嫁给他人。我答应了,给了一个条件,我说,要那个人也饮一回生死盏。” 生死常常是人定的,如愿的爹娘应允了,他们认准的女婿,生死盏岂能奈何得了?结果不言而喻。只是没想到如愿会狠下心来,在新婚之夜,杀死了新郎,不顾一切地冲向枯树所在,一头撞死在树上,死时紧紧抱着树干,被家里人找到时,拉也拉不开。如愿的魂魄守着这棵枯树下面掩埋的意中人尸骨,长成一条长藤,不论生死亦不分日夜地与他纠缠。 这事听着叫人唏嘘。然而却还有疑点,卫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花神殿也建了好些年了,为何早先没见如愿出来作乱,偏偏选了这个时候? “这些人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滥伤无辜?”卫潜问。 “无辜?这些人中间,藏着十恶不赦的凶手!那个人将少钦最后残留的枯骨碾成了齑粉!宁可错杀一千,我也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如愿的语气冰冷且充满恨意,讲到后面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卫潜道。 “胡说!我不知道!”如愿立刻反驳。 金蕊哈哈笑了两声。 “哦,那你一定知道自己胜不过他。”卫潜无奈地看了眼金蕊,又道,“说什么将凶手碎尸万段,你不过是在泄愤,将怒火撒在无辜又弱小的人身上,说到底,你是恨自己无用报不了仇。” 如愿沉默了,她确实胜不过那个人,否则,何至于叫那人踩碎了少钦尸骨还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甚至……甚至让她混混沌沌地过了好几日才察觉到。 卫潜不留情面的话显得非常刻薄,没有丝毫怜惜地剖开了她最后的伪装。金蕊似乎觉得有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那一具枯骨早就不是少钦,你该走了。”卫潜缓缓道。 许久,没有回应。唯有一地狼藉的藤蔓,翠色褪去,干枯成碎末,随风而逝。而那一声声肝肠寸断的“少钦”,犹似徘徊在耳畔。 …… 卫潜与金蕊离开花神殿,行路途中见到一群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话。路过之时,卫潜听到“缈缈”这个名字,一愣,便凑过去,却听见其中一人说:“那家的老爷四处寻人也没寻到,听在场的人说,那老爷回到家中,在院子里的一口枯井边上,发现了一只绣花鞋,大红色,上面绣了一只红鲤……怪瘆人的。人家都说缈缈跳井死了。” “红鲤?等等,我记得他夫人不就叫红鲤吗?” “他哪有什么夫人?你是说早年跟人跑了的那个?” “不是她还能有谁?依我看啊,别是他夫人回来将女儿给偷走了!缈缈指不定还不是他亲生的呢。” “真要这 分卷阅读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3 样,老头子也够可悲的,有钱又怎样?白白替人家养了闺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二十四)春城旧闻:象姑馆飙尘大梦归1 夜间的风呼呼刮过,帘子吹得胡乱飘,窗檐上悬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红衣裳的姑娘翘着腿坐在沿边,一边剥莲子,一边自在又惬意地哼着歌儿。 瞧一眼外头的天光,约莫人定之时。 “冬凌,《浮云》的词儿可背好了?”黑衣裳的女子冷着脸问。 “急什么,还早着呢。”冬凌懒懒答道。 “早?明日一早就得去镜月湖演出,这会子人家白芥对戏都对好了,你词也没背,还嫌早?”她脸色大变,皱着眉怒道。 冬凌斜睨了她一眼,随口道:“唷,白芥招你喜欢,你倒是找他去呀,跟着我作甚。” “你……你说什么?”她几乎咬牙切齿,“再说一遍!” “哎呀,我胡诌的,别较真嘛。”冬凌莞尔一笑,说着将手中水灵灵的莲子送到她嘴边,“来,吃一颗莲子,特别甜!” 她信手一挥,将冬凌的手甩开,转身不理会她。 “不理我?正好,那我走了,你可别后悔。”冬凌说。 “你敢……”她猛地转过身去——窗台上空空如也,唯有一串银铃摇摇晃晃。 “冬凌!你回来!” …… 橘白被一场梦惊醒,醒来顿觉头痛。冬凌那倒霉丫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她在春城苦苦寻找,如同大海捞针,气得想发一道悬赏令,将她捉回来。 她从前跟着兰嗣音时,觉得那货一闲下来就争分夺秒聚众赌博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还有更无耻的——冬凌这家伙什么事情都是拖到最后一刻再着手,还莫名其妙地有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迷之自信。 《浮云》在镜月湖演出了两场,观众的呼声足以掀翻屋顶,好评如潮。它由仙娣所著话本《浮云终日行》改编而来,冬凌所饰演的浮云和白芥饰演的风行相爱相杀,由互相算计的死对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好搭档”,因为牵扯进江湖帮派之中一系列的阴谋陷阱,二人在危机之中逐渐认清自己的内心,互相在暗中对对方施以援手,最后终于争相表明多年看破不说破的心迹。《浮云》是第一部周演的话本剧,全剧分为十三场,每周只演一场。阔绰的人可以在第一时间进入镜月湖之穹境观看,银根稍紧的则可以推迟些日子,花一半的价钱看穹境记录下来的画面影像。 换做是别人,看到自己的作品收获了那么多人喜欢,应当是更加奋发图强,做出更好的成绩来回馈观众。然而这一套在冬凌身上完全不起作用,恰恰相反,她尾巴翘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值得所有人的欢呼和喜爱。因此她更不愿意好好工作,明知《浮云》出演时间紧张,还要忙里偷闲,悄咪咪地溜出去玩。这回一逃出去,竟是五日未归!眼看着只剩一日就该演出了,还不见人影,白芥的人已经是第三回来找冬凌去对戏了,所谓“事不过三”,橘白不好再推辞,只好去白芥那边解释情况。 橘白去找玉竹。行至门口,竹帘半卷着,瞧见里面有两个人,她便在外面待了片刻,顺便心烦意乱地思忖着找寻冬凌的事。 屋内之人的对话隐隐飘到屋外。 “先生,你不记得我了么?”是玉竹的声音,又急又怯。 “哦?我们见过?”一个低沉的男声反问道。 玉竹的声音小了些,橘白能想象到他低着头敛眸的模样:“见过的……先生不记得罢了。” 那个人笑了两声,接着便是一阵急切的翻找的声音,玉竹拿出一样东西给他看,道:“先生认得它么?” 那人的声音透露出一丝诧异:“笛子?” “这是先生当年赠与我的。”玉竹讲。 他又笑,道:“认识!我的东西我怎会不认识?” “那先生记起我了么?”玉竹的声音充满了祈盼。 一阵风吹过,铃铛声清脆,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橘白瞧着自己手上的铃铛坠子,一时无语。她推门进去,见屋内一身竹青衣裳的玉竹和一袭黑袍的道人相对而坐。 玉竹见到她,颇有些惊异:“橘白?” 橘白看了那黑袍道人一眼,他立刻明白这眼神中的含义,开口向玉竹道:“我先出去……”话未说完,玉竹打断道:“不必。” 橘白也不多言,未加寒暄之词,开门见山道:“冬凌前几日出门,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四处寻找,也没能把人找回来。” “呵,我竟不知,还有能让你橘白手忙脚乱的人,冬凌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玉竹道。 “无用之话少说,我来找你,就是要你帮忙拖住白芥,还有,听说你幼时生活在春城,自然比我更加熟悉这里,我希望你帮我找冬凌。”橘白说,“还有,这事不能声张,你不要透露出去。” 玉竹尚未说话,橘白便接着跟他讲,她已经在哪里找过,要他重点在哪处找人,注意要避免被捕风使瞧见,诸如此类的话。 捕风使是游走潜藏在芸芸众生中,以收集、发布鲜有人知的消息为业的一群人,一方面因为传播新鲜消息深受一些人喜爱,另一方面他们又因为常常捕风捉影、粉饰夸张、常常颠倒黑白扭曲事实而受到一部分人的唾骂。 玉竹垂眸听了许久,一言不发,橘白交待了事情之后也不多停留,只当他是默许了。 她走以后,黑袍道人目光淡淡扫过玉竹,目光中浮起笑意,他讲:“你并不愿意帮忙。”玉竹抬眸看他,他又讲:“你讨厌她?”这句话似是疑问,但他的语气与神情却透露出肯定的意味。玉竹略微慌张地收回视线,垂眸道:“不,我没有……” “撒谎。”道人轻笑了一声,“从方才到现在,你的手就像这样,没松开过。” 玉竹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手,果然,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手心已攥出鲜红指痕。 “先生,是我无用。”玉竹低声道。 道人轻拍他的肩头,道:“无用之人,为何不杀掉?” 玉竹仰面,不可思议:“先生你……” “当初,我送这支笛子给你,可不是要你变成这副任人宰割惟命是从的模样。”道人沉声道,“你真让我失望。” “对不住,先生!” “现在还为时未晚。”他摩挲着笛子,眼神落到玉竹身上,“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玉竹缓缓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看见那双眼睛里映着他的脸。 · 熙熙攘攘的街头,各色摊子交错排布,好不热闹。石桥底下,藕荷色花裙的小姑娘坐在一艘小木船上,船头拥着一簇簇碧绿的莲蓬,手指灵巧,三下两下便将莲子从莲蓬中剥出来,扔进一只竹篓子里,口里哼着歌,不时停下来食莲子。 岸边水波微微漾着,将一群人推向小姑娘的小木船,新鲜的莲子嫩得能掐出水来,咬开了皮,嘎嘣一声往嘴里一挤,连莲芯都特别甜。 卫潜凑热闹 分卷阅读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3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4 ,买了一口袋莲子,嗑瓜子一般地吃,他抓了一把给金蕊,有几个圆滚滚的胖莲子混了进去,极苦,也不知是谁运气不好,金蕊第一个就吃到了苦的,当时面如锅底,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卫潜心里其实想笑,脸上还作出歉疚之色,惺惺作态讲“兄弟,对不住啦”。自打从花神殿里捡了一条命回来,卫潜就自作主张地跟金蕊称兄道弟,怎么说人家金蕊也救了他三四回了,滴水之恩还得涌泉相报呢,他若是个姑娘家,早就以身相许了。原本依金蕊的性子,兄弟什么的,卫潜是绝对高攀不起的,可是他偏偏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默认了,卫潜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是哪一点打动了他。 恰巧见到街上有卖糖画的,卫潜眼前一亮,拉金蕊过去。他说:“我说过要买糖给你吃吧?想吃哪个?” 金蕊眯起一双凤眼,遮挡了眼里那一抹新奇之色,插在竹签上的做好的糖人一个个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兔子、公鸡、龙、蛇、仙人、灯笼尔尔,手艺精湛,奇妙极了。然而这些统统遭了金蕊的冷眼,卫潜无奈道:“……你要什么?” 金蕊这时才盯着他,笑眯眯的:“不如你做一个?” 这可不是在问他,卫潜一看他笑,就知道是非做不可了。他扫金蕊一眼,灵光一闪,忽然晓得要画个什么了。舀一勺糖汁儿,手舞如飞,唰唰几下,石板上便开出一朵金灿灿的雏菊。 卫潜拿小竹签粘住,举起来给金蕊。 金蕊没有接,若有所思,倒是拿过了他手上的小勺子,学他方才的模样,在石板上飞快地画了个东西。卫潜觉得好奇,凑过去看,金蕊一掌拍在脸上,完完全全遮住了视线。 等金蕊放下手的时候,一坨亮晶晶黄澄澄的东西闯进卫潜眼里,奇形怪状,不可描述。 卫潜绞尽脑汁想说一些溢美之词,然而扎扎实实地感到力不从心。 “我说大兄弟,这玩意儿真新鲜啊,是你们浮石的东西?”卫潜道。 金蕊转了转手里的糖,似乎很是满意,递给他,道:“不是。” “那是什么?”卫潜追问,虽然他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己猜。”金蕊咬了一口金花糖,甜味儿在唇齿间弥漫开,含着糖讲,“不知道就算了。” 卫潜将这一坨糖塞进嘴里,心想,丑是丑了些,好歹能吃。这才不过随便一想,他腹中忽然猛烈抽痛,疼痛之强烈胜似有人拿了一把刀在他腹中绞动。他当即腿上一软,糖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手抓住金蕊的衣裳,整个人往下沉。金蕊见情形不对,立刻拉住了他,卫潜十分虚弱地讲了句“借我靠一下”,金蕊没讲什么,他十分放肆地靠上去时,腹中疼痛感竟然消失了。这疼痛着实诡异,来得快去得也快,毫无预兆,卫潜甚至怀疑方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他隐隐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怎样了?”金蕊见他方才面如菜色,心里跟着一惊,虽然拒绝承认,但他确实担心他了。眼下卫潜仍旧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半天没点反应,金蕊一双手伸着,推也不是,扶也不是。他哪里知道卫潜心里正打着无赖的算盘,想着装一刻是一刻,难得能从金蕊手里讨到一点甜头。卫潜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金蕊猛地将他推开,卫潜从他的瞳孔里看见了恼火,忙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嘛……”他讲话时,眼睛越过金蕊,看到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正看着他。 (二十五)象姑馆飙尘大梦归2 卫潜惊讶极了,落梅?她怎么会在这里? 落梅一身梅子红的薄衫,发髻上插着兰嗣音送的梅花簪,站在卖面具的铺子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喊他一声,又硬生生卡在咽喉之中。 卫潜明白她的苦衷,落梅从前就爱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他做什么她都跟着,卫潜知道这都是橘白的主意,但是落梅跟他一条心,从未向橘白讲过他出去浪的事儿。这回他都离开神曲这么远了,又看见落梅熟悉的身影,眼睛有点酸涩。这么长这么远的路,他不敢想她究竟是怎样追过来的。 落梅似乎想到了什么,拿了一只面具,摆弄了一会儿又放回去,看了卫潜一眼,眼神又落到他旁边的金蕊身上,在金蕊转身发现她之前,疾步走了。 卫潜走到面具铺前,找到落梅方才拿过的那只面具,翻过来一看,果然暗藏玄机——上面写了一行极小的字。卫潜怕被人瞧出端倪,没有细看便将面具买了下来。 他将面具戴在脸上,在那之前的一瞬间看清了面具上面的字——戌时,石桥。 卫潜不着痕迹地将字拭去,上下端详着面具。这是一个鬼怪面具,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他不由得因此想起浮石的传闻,便问金蕊:“金小兄弟,你们浮石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是个……”是个鸟不拉屎、怪物遍地走的人间地狱——卫潜斟酌了一番言辞,才接着补充:“浮石当真是个充满稀世珍奇、神秘物种的人间仙境?” 金蕊斜睨了他一眼,若非他没有翻白眼的习惯,早就翻个几百遍了。他原本懒得理卫潜,却因为他的话而默默将记忆里浮石的风光细数了一遍。那些寻常人眼里诡异至极的东西,皆是浮石无可比拟的景色。 “那里的桥轻如云雾,草木如瀑,灯火悬浮,入夜最是热闹。”金蕊忽而道,“有朝一日我杀了兰嗣音,带你去浮石。” 前半句话正点着了卫潜的好奇,然而后半句无异于一瓢寒潭水,哗的一下,劈头盖面而来,将卫潜浇了个透心凉。他这辈子是到不了浮石了。 他又想起金蕊坐在墙头引诱行人进入浮石,导致最后浮尸而出的传言,忽然不寒而栗,冒出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金蕊莫不是在引诱他去浮石?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掐死了,金蕊此人,何至于费心思蒙骗诱拐? · 日色西沉,天光渐暗,远山藏起了最后一抹暧昧的斜阳,倦鸟叽喳归巢,戌时将至。 卫潜以出恭为由头,避开了金蕊,独自前往石桥,路上,他戴上了那只鬼面具,想着兴许能吓落梅一大跳。 果不其然,落梅一见到他眼睛就红了,接着就是一阵梨花带雨。卫潜摘下面具,正要说抱歉,落梅竟一头扎进他怀里,身子不住地颤抖。 卫潜不知所措,一双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僵在空中,安慰道:“我好着呢,又没死,你别哭了。” 落梅许久才仰起脸来,红肿着一双眼,道:“你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卫潜觉得好笑:“哪里不好?” 卫潜很经得起大起大落,从神曲被贬出来,他伤心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收拾东西开始卖周边,小日子过得美美的。祖母曾经跟他讲,人这辈子只有一桩紧要的事,那便是活着。 他想着命还在,怎样都好。可是落梅接下来的话却无异于在他胸口插了一刀,他当时脑子里嗡地一 分卷阅读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3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5 声,一片空白,接下来的话胡乱地塞了几句进脑子里,连离开的时候都浑浑噩噩的,整个被包围进恶鬼的咆哮声中,它说:你要死了。 落梅说她对不起他,稀里糊涂地受人蛊惑,没有在他丑闻缠身时为他证明清白。落梅那时候想,神曲的兰嗣音是千万人的兰嗣音,倘若他离开了神曲,她就追上他,一辈子跟着他,要他只做她一个人的嗣音哥哥。 这些话卫潜统统没有听见,只有“你中毒了”这一声扎在耳里,如蝎子尾巴上的毒刺。落梅让他去找玉竹,她说毒是玉竹下的。 鬼面具掉在地上,风吹着它滚啊滚,卫潜一言不发地在夜风中行走。他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生命,原来早就在毒药的销蚀下,一点一点在流失。 他从戌时走到亥时,漫无目的,如孤魂野鬼般游离,走进一个巷子,那巷子颇有些晦暗阴森,白墙上湿漉漉的,因为年岁的关系脏污遍布,裂痕和绿苔爬在上面,像一张生着褐斑和皱纹的脸。带着水气的风湿湿凉凉的,卫潜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些回神。 他尚未毒发身亡,不该自暴自弃。然而他立刻悲哀地发现,他已经不晓得走到什么旮沓里了。 离卫潜几步远的墙头花枝颤得厉害,一袭撒花的白裙子飘来荡去,一双玲珑的绣花鞋悬在白墙边上。 卫潜仰头一看,惊了。 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如此不拘世俗之礼,如此豪迈如此特别,竟然从墙头翻出来,真真是春`心院子关不住,姑娘急急翻墙来。 卫潜驻足观望了一番,见她迟疑许久也不落地,心下猜出姑娘的心思来,便喊道:“姑娘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听到这一声,姑娘的身子忽然一震,猛地扭头一瞥。 惊鸿一瞥间,卫潜和姑娘对上了眼。 “是你!” 两个人同时发出了这一声。 “接住我!”说着,橘白就松了手跳了下来。 卫潜手忙脚乱,急匆匆地伸手去接,当他的手成功地接住橘白时,卫潜心道,完了。 饶是卫潜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橘白压着重重地躺倒在地上。 真是造业啊。他何必伸手去接一个比他自个儿还要高上一丢丢的“小女子”? “你快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了……”卫潜有气无力道。 橘白虽是摔在卫潜身上,但是从那么高的墙上跳下来,她还没缓过神来,平息了半晌才顾及到身下的卫潜。 此时旁边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嘈杂的脚步声立刻靠近了。 彼时橘白还没爬起来,眼睁睁看着一群手里抄着粗木棍的壮汉围了上来。 “好哇,抓到一对奸夫淫妇!”为首的胖妇人气急败坏道,“想跟情郎逃跑呢?没门儿!胆子不小,还敢翻墙,今儿一个两个的都别想走!” 说完,她就吩咐旁边那群壮汉将地上的两个人分开,押到里面去。 卫潜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橘白,却只见橘白翻了个白眼,骂了句“该死”。 他被押进门,进了橘白方才千辛万苦翻墙逃出来的那所院子。 胖妇人还没有问话,卫潜就嚷道:“冤枉啊,我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与我无关!” 橘白瞪了他一眼,用口型骂他“怂”。 卫潜假装没看见。 胖妇人手里拿着把团扇摇啊摇,瞧见他俩的动作,一扇子扔过去,道:“还敢在老娘面前眉来眼去,都抓着现行的了,还嘴硬不认账呢?” 卫潜正要解释,胖妇人已经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来了,她将手抬起,放在卫潜身上,目光落在他脸上,忽然摇摇头,抓起他的手讲:“真是可惜了咯。好一个俏儿郎,这模样儿俊的唷!” 卫潜虎躯一震,转头问橘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他这么一问,橘白脸色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难看,扭过脸去,幽幽吐出两个字:“青楼。” (二十六)春城旧闻:象姑馆飙尘大梦归3 那胖妇人被手底下的人唤作花娘,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卫潜落到她手上,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花娘原本打算将他收拾收拾打包卖给喜好娈童的熟客,好在卫潜有一门弹琴的手艺傍身,这才稍稍提了点身价,花娘瞧他还有点用,暂时没对他下手。 第二日一大早,卫潜被花娘带到一间极其雅致的厢房,浅青的软烟罗帘子微微飘摇,房里点着熏香,小小的几案上摆了砚台和笔架,绘着仙鹤的屏风之后,层层木架子上,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几只插着花的小瓷瓶错落有致。 杏色撒花薄裙的姑娘安静地坐着,秋水生澜,香风绰绰。此等待遇、此种相貌,不消想,卫潜立刻便知晓,眼前这位绝色佳人便是这花竹居的花魁秋婵。花娘要卫潜替秋婵的舞作一首琴曲,这对卫潜来说并非难事。 从进来到现在,他眼睛就没离开过秋婵,这姑娘风致楚楚,正是卫潜心驰神往的那种柔情似水的漂亮,卫潜看到她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至死还执迷不悟,非要猥琐地吟诵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绝对是金句箴言。 不晓得秋婵天生媚眼如丝还是刻意为之,情意绵绵的眼神随着舞姿翩跹不时落到卫潜身上,撩人心怀,直教卫潜心里小鹿乱撞,叫嚷着“别再看了”。秋婵仿佛听到他内心的呼喊一般,竟冲他轻声一笑。这还了得?嘣地一声,卫潜手指一颤,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巧极妙极,音罢舞休,秋婵很是满意,问他曲名为何,卫潜脱口道:“如焚。” 秋婵微微挑眉看着他,卫潜腆着脸作出了十分矫情的解释:“有美一人,双目如炬,回眸含笑,灼我指尖,断我心弦,乱我姻缘,使我彷徨,教我如焚。” 话说出口,卫潜才意识到覆水难收,此地无银三百两道:“秋婵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有感而发……” 俗话说得好,欲拒须还迎,欲擒得故纵,曲径才通幽。卫潜深以为然。 秋婵掩面莞尔,花娘则白了卫潜一眼,顿时想到另一桩糟心事,匆匆走了。 她走以后,秋婵瞅着花娘的背影盯了半晌,忽而转向卫潜,道:“你可知她急匆匆去向何处?”卫潜觉得奇怪,好无趣的问题,显然是没话找话,他摸不清秋婵话里的意思。 只听秋婵接着道:“你看,她步履匆匆,眉头紧蹙,路过那回廊时取了一截竹棍,行至转角处,又向北行……恰巧今儿听人抱怨,昨日逃跑的姑娘被抓回来后闹脾气,犟得很,不吃不喝的,我猜想她正是去那位橘姑娘处了。” 卫潜心中微惊,顺着秋婵所讲一路望去,目光至转角处却什么也瞧不见,他感到诧异,秋婵是如何知道花娘是向北行而非向南行?忽然他看见回廊锈绿的地面上斑驳的树影,还有伴着叽喳声一掠而过的雀影,霎时明白过来。此时日头偏南,若是向南行,身后当是有人影的,而 分卷阅读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3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6 花娘转个弯就消失了,向北行,影子在前,他当然看不见。 这秋婵姑娘当真是明察秋毫,逻辑清晰。 秋婵讲:“公子不要吃惊,我整日待在花竹居,又没人陪着唠唠嗑,闲来无事,只好望着来来去去的人物,随意推敲罢了。”她这句话听着十分惹人怜爱。 她叹了口气,又道:“最是无情青楼客,像我这样的姑娘,最信不得的,就是一个情字。来这儿的,一个个嘴上抹蜜,其实有几个不是薄情郎?” 卫潜脑子一抽,一股正义之气随着热血涌上头,他道:“我带你走。”他说完自己都尴尬,宛如一个身陷囹圄的犯人,将赴刑场,却对隔壁间的兄弟说,出去之后我请你吃酒。吃什么酒?践行酒! 秋婵却嫣然一笑,自嘲似的:“想走,无非三条路。其一,赎身;其二,死;其三……呵。”她说到第三条路时,打住了,兀自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不切实际。许久,她说:“花竹居前几任花魁中,有一位叫红鲤,她就是走了第一条路,有人替她赎了身,可你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吗?” 卫潜听到红鲤这个名字,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无意中留下了一丁点印象,便问:“她怎样了?” 秋婵道:“她失踪了。外面的人讲她抛夫弃女,跟情人跑了。你说好笑不好笑?青楼出来的女子,一辈子都遭人白眼,就算对方是个负心汉,人家也要讲是你活该。你信不信,那个男人将红鲤娶回家去,从头到尾都对她另眼相看,始终怀疑她跟人有染。” 由此可见,秋婵是并不看好第一条路的,第二条路又是绝路,于是,卫潜便问她第三条路是什么。 秋婵道:“十几年前,这个地方还不叫花竹居,是一座象姑馆。一天夜里,一场大火将它烧得一干二净,待在里面的人全都被烧成了焦土。人家大都嫌这个地方晦气,荒废了多年,后来被花娘低价盘下,才成了花竹居。” “一日,一对夫妻送了一个孩子到象姑馆,那孩子被送来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醒来方知自己被卖了。他死活不肯相信,不顾人阻拦要逃走。他脾气犟得要命,跟橘姑娘像极了。他逃了好几回,每每被抓回来都免不了被狠揍一顿,也跟橘姑娘一样不吃不喝。管事的忍无可忍,下了狠手,那天象姑馆外过路的人都能听见那孩子的惨叫声。他毕竟年纪尚小,这一回就将他打怕了,大概是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他性情大变,乖巧又胆怯,再也没敢逃过。” “可那是什么地方,象姑馆啊。他长大了一些,管事的又盯上他了。干干粗活已经不够他安稳度日,只因他生得好看,被客人瞧上了,管事的就将人送去侍奉。那天过后,那孩子也没什么反常的表现,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晓得夜里,他居然一声不吭地悬梁了。” 这便是第二条出路了。卫潜心里一惊,问:“他死了?” “岂是他想死就死得了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被人发现救下来了。”秋婵道。 卫潜敛眸不语,这岂止是不幸?身为男子,却要受其他男性轻贱糟蹋,简直生不如死。 “被救回来之后,鸨儿警惕着他再要寻死,在他颈上套了枷锁,那种锁连着钉子,那钉子就直接刺进他肩膀里,随便一拉扯,都是皮开肉绽。” 卫潜听得心惊,道:“畜生!这跟对待牲畜有什么区别?” 秋婵笑了笑,讲:“虽然残忍,但是有效。这之后,他乖巧了许多,很讨客人喜欢。有句话讲,会咬人的狗不叫。一点也没错。听说最后那场大火里,只走出了一个人,那人脖子上还套着枷锁。” 显而易见,火是何人所纵,逃出来的又是何人。 “这第三条路,你看如何?”秋婵道。 同第二条路一样,都是用刀剜肉割血刻出的“死”字,用蘸血的笔画出的一条血路。只不过第二条路用的是自己的血,而第三条路,拿刀的是自己,血是别人流的。 原本正是听到动情之处,卫潜却猛然起了疑心——这秋婵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知晓的事情未免有些多了。而且她这些话,冥冥之中像是对他的警告,告诉他,逃不了。 · 卫潜在傍晚时去找了橘白。房门开的时候,便听见橘白喊了一声“滚出去”。卫潜关上门,找了个椅子坐下,讲:“我偏不。” 橘白听出来他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卫潜看见她两只手腕被很粗的麻绳绑得死死的。 桌上摆着一盘煎鱼、一钵油滋滋的鸭子、一叠黄瓜丝儿,还有一碗红彤彤的梅汁儿。卫潜看得眼馋,同人不同命,相比之下他的伙食简直是…… “听说你不吃不喝?”他喝了一口梅汁儿,自问自答:“想想也是,沦落至此,哪里顾得上吃喝。”橘白瞪着他骂道:“兰嗣音,你要点脸行不行?!” 卫潜笑了一声,道:“要脸?我都跟雾城妖女狼狈为奸了,哪来的脸?”橘白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无风不起浪。”卫潜不语,昔日同袍都疑心他,也无怪乎他人了。 “你怎会沦落到这里?”沉默了许久,卫潜才正色道。 “不知道。”橘白冷着脸答道。 “卖身契是你签的?”卫潜又问。 橘白怒道:“我怎么可能签这种东西!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卫潜沉默了,这件事十分古怪,才不过是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橘白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他沉吟片刻,又道:“冬凌呢?她没找你?” 橘白冷笑一声,道:“她来找我?做梦!倒是我正四处找她。这家伙不晓得到哪里野去了,抓到她一定扒了她的皮,狠揍一顿,要她再不敢逃!” 卫潜哈哈大笑,他很能理解冬凌,当初他也被橘白管着,只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烦都烦死了。因此暗地里说了不少橘白的坏话,还将那些怨言都写在纸上,每个月都能攒上厚厚一叠,然后偷偷钻进苏和子的庙里,塞进他的香炉,一把火烧掉。 他顺手拔下一只鸭腿,发觉鸭子味道不错,吃得满嘴油光。橘白踢了他一脚,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 卫潜吮了两口手上的酱汁,颇为不满:“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橘白翻了个白眼,这是典型的懒汉式说辞——遇到困难不要急,时机到了,上天自会指出一条明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卫潜跟橘白叙了一回旧以后,她平复了许多,隔日卫潜去秋婵那处时,秋婵果然得了消息,听说橘白开始吃饭了,便旁侧敲击询问他与橘白的关系。 卫潜说他们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旧相识。 秋婵笑了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卫公子可知道冬凌?听说她身边有一位叫橘白的,而且这位橘白也是个姑娘,从前还是兰嗣音身边的红人……” 面对对方如此直接的试探,卫潜岂会猜不到这位秋婵姑娘的身份及用意 分卷阅读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3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7 ,假装糊涂,跟着笑道:“啊哈哈,真是巧了,在下自认琴技不输兰嗣音,又有幸结识一位橘白姑娘,来日可期啊。” 敏锐如秋婵,怎会不知卫潜已起疑心,喝了一口茶,又道:“卫公子可知道春城昨日发生了一桩大事?”显然,卫潜是不知道的。 “我听闻,昨儿夜里,石桥底下的翠烟湖里,一下子开满了花。有一黄衫少年踏花涉水,将湖水激起千层巨浪,弄出翻山倒海的阵仗,湖底里一些陈年的沉积物都飞到了岸边,孙家小姐早年掉在湖里的金丝绣球都出来了。撑船的人吓得躲到岸边,逢人便说,那少年会妖法。” 卫潜闻言大惊,未加思索便脱口问道:“开的什么花?” “卫公子似乎知道些什么。”秋婵闻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那么卫公子以为是什么花呢?” 还能是什么花!卫潜心烦意乱,不再跟她迂回试探,直言道:“捕风使果真是耳听八方,敏锐如狗。我以为是金花,你看对不对呢?” “哈哈哈,我没公子那么神,金花也好莲花也罢,我又如何知晓?”秋婵满面笑容,“只是会妖法的人可不多,据我所知,十之八九是雾城来的。恰巧又听人讲,那黄衫少年极其俏丽,身法迅捷,形同鬼魅,这样的人,普天之下,难找到第二个吧?” 看她这模样,已经猜出金蕊的身份了,卫潜却嗤笑一声,道:“早就听闻捕风使善于捕风捉影,凭着一丝线索就能推出整桩案件,今日一见,果然是天马行空,意致纵横啊。” 明明被嘲讽了,秋婵却不恼,道:“兰公子过誉了。起初我一直想不通,凭兰公子之才情与德行,如何会自降身价与雾城之人苟合,今日才了悟,原来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卫潜道:“无凭无据,你怎能断定我就是兰嗣音,那少年就是金蕊?” “兰公子在说笑吗?捕风使办事的规矩就是不顾繁文缛节,大胆臆测,多少真相苦于没有证据而招致埋没?你猜猜看,我将你的身份说出去,会不会有人信?”秋婵说。 当然会!谣言自有一双翅膀,快过这世上任何一样东西,不管人家信不信,它的羽毛都会飘进人的耳里,不时骚动。日子久了,人们只会记得谣言的内容,而忘了是非对错。 比跟泼皮无赖缠斗更费神的,就是跟捕风使纠缠,他们不讲理。他们有一双贪婪的眼睛,企图从蛛丝马迹中看到惊天秘密。对他们而言事情越大越轰动越好,小事就夸张成大事,没有事情就造谣生事。因此有人看见捕风使进庙里烧香都不免侧目,因为他们求的必然是天降灾祸于众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如此一来,他们能跟随苍蝇一道扑向那裂缝的臭蛋。 卫潜冷眼看秋婵,暗笑自己有眼无珠,起初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 秋婵见他不语,勾唇一笑,道:“兰公子放心,你的身份,还未到透露的时机,我还等着一出好戏呢,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二十七)象姑馆飙尘大梦归4 一群人跑过来喊花娘的时候,卫潜就猜到出事了。 他上前询问,花娘脸色极差,恶狠狠地跟他讲:“真是不知好歹的死丫头!这回要她尝尝厉害!” 花娘走了几步,让卫潜也跟过去看。 卫潜起先还不明白为什么,当他看到浑身是血的橘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时,他忽然明白了,花娘是在警告他,逃跑就是这个下场。 “不晓得这死丫头又发哪门子的疯,好端端的又要逃走,这回给她一顿狠的,好要她知道,我们花竹居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卫潜听花娘这番恶毒的话,又看着地上被打得浑身伤痕口里一直念叨着“逃走”二字的橘白,心下疑云更重。 到夜里的时候,卫潜拿了些药膏要给橘白送过去,快到橘白屋子门口的时候,忽然见一道青色的影子闪过去,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在门口又踢到一小瓶药,这才确定方才确实有人来过。 卫潜推门进去之后,看到橘白趴在床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牙齿咬着自己的胳膊,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她背后薄薄的衣衫布料因为伤口开裂而渗出纵横交错的血迹。 卫潜坐到床边,正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就听橘白哑着声音开口讲:“把衣裳撕了。” 卫潜有些迟疑:“不好吧,男女有别,授受不……” 橘白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卫潜也感觉到她瞪了他一眼,她讲:“别特么废话,让你撕就撕,不是带了药来吗?难道还指望我自己上?” 卫潜抽抽嘴角,大力一撕,衣裳呲啦一声就裂成了两半,几乎被打烂了的皮肤裸露出来,血肉模糊,极为惨烈。 卫潜将药粉洒在伤口处,一边上药,他一边问:“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橘白说没有,卫潜心内暗自忖度,有谁会偷偷摸摸做贼似的送药来,看来对方是不想泄露身份,他左想右想,百思不得其解。 卫潜又问她为什么急着逃跑,橘白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跟他说:“实话跟你说,我根本没有逃跑。”卫潜当然不信,他说:“我亲眼看见了。” 橘白幽幽道:“换句话讲吧,我根本没想过要逃跑。” 卫潜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对逃跑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我知道这很荒谬,正常人怎么可能立刻忘记才刚发生没多久而且又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橘白说。 “正常人确实不可能这样,会不会……你根本就不正常?”卫潜道。 虽然知道卫潜这句话是一本正经在说的,橘白却笑了声,道:“你是在借机骂我吗?” 卫潜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莫名其妙进了花竹居又莫名其妙地逃跑,或许是有人在暗中筹谋?” 橘白沉默了半晌,非常犹疑:“会是谁啊?” 寻常人讲这句话,多半是平时没得罪过什么人,想不到能给谁结仇。橘白就不一样了,恰恰相反,她撮盐入火的一个人,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跟不少人结下了梁子,仇家太多了,一个个数过去也实在猜不出究竟花落谁家。 本尊都想不到,卫潜又哪里猜得出来,橘白的事还是一团解不开的结,那边他自己的麻烦事又接踵而来。 花竹居要办一场盛宴,以秋婵的新舞曲作为压轴好戏,宣传早早就做起来了,应秋婵的要求,卫潜这个无名之辈的名字也得以写在了纸雁飞笺上,被十里朝颜巨大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念。此举一出,卫潜就猜到了秋婵的用意,果然天下捕风使一般心黑,她挑着这个时间,这样大肆宣扬,就是猜到了金蕊在找他,刻意放出信号让金蕊找过来,到时绯闻的两位主角齐聚一堂,正是她造势弄事的大好时机。 卫潜从早上就开始焦躁不安,他什么都不怕,就怕金蕊找到他,秋婵将他的真实身份一公布,他百口莫辩,多次共患难才好不容易建立 分卷阅读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3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8 起来的吹弹可破的兄弟情还不得轰然倒塌将他活活压死? 午间他去找橘白,还没到地方,突然见到一个人影蹿了过去,他发现那个人正是在向橘白的屋里走。 卫潜忙跟了过去,他径直走向橘白的屋里,推门进去,除了橘白以外,再无一人。 他觉得很奇怪,难道他猜错了,这个人并不是冲着橘白来的? “刚才有人来过吗?”卫潜问。 橘白正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尚未回答他,此时他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急忙冲了出去。 他举目四望,四处察看了一番。 没有人。 登时,卫潜发觉不对劲——他被人设计了。 果不其然,他再跑回屋里的时候,橘白不见了。 卫潜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看见一个人影走在前面。 正是橘白! 卫潜赶紧追上去,他拉住橘白,问她:“你要去做什么?” 橘白没有回头,卫潜听见她口里反复念着“接客”两个字。 “你疯了!”卫潜怒道。 橘白执拗地往前走,他拉不住,只好挡到她前面,拦着她。 卫潜看到橘白正脸的那一刻,立刻发觉不对。 这个人不是橘白! 更确切地说,她不是正常的橘白。 双目呆滞无神,像一个瞎子,面上也是没有一点表情,只知道反反复复地念叨“接客”二字。 卫潜脑中忽而闪过秋婵讲的那个故事。橘白沦落花竹居,接着逃跑被打,现在又要去接客……此番遭遇冥冥之中跟故事中的那个走了第三条路的孩子的遭遇一一对应了!莫非是鬼上身不成? 他盯着橘白,觉得不对,不是什么荒谬的鬼上身,倒像是被催眠了! 卫潜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有人在控制橘白。 就在这个时候,橘白嘴里念的词猝然换掉了,卫潜听到她吐出“杀掉兰嗣音”这几个字时,橘白的手已经朝他掐过来。 他忙抓住橘白的手臂,将她推开,骂道:“你他娘的真是疯掉了啊!” 橘白被推得后退了几步,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又一次伸着手扑上来。 卫潜在推搡之中被橘白抓伤了手,痛得咬住了嘴唇,此时笛声仍在响着——笛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一个人来。 “玉竹!我知道是你,你滚出来!”卫潜冲着四周大声喊。 笛声忽然一转,断断续续,急急促促,就像在尖笑。 风中,一个竹青衣裳、身长玉立的人影,手持横笛,指尖跳跃如飞,缓缓走入卫潜眼里。 竹色青青,随着白衣翩然而飞,玉管晶莹玲珑,玉竹一头墨发被风扬起,双眸微垂,朝卫潜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你对橘白做了什么?”卫潜一边制住橘白,一边道。 玉竹眼里的笑意收敛了,他幽幽道:“兰嗣音,我原先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说罢,他又将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吹起。 悠悠笛语本叫人畅意,而橘白却明显不对劲了,瞳孔倏地放大,力气也骤然变大了好几倍,卫潜反被她牵制住,两只手被掐得死死的,丝毫不能动弹。 玉竹唇角微弯,站在一旁为这出好戏吹奏。 卫潜极力反抓着橘白的腕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阻止她弯成鹰爪状的手钳住自己的脖颈,可是橘白不知道从哪来的怪力,他完全有心无力,无法阻止。 橘白的手到底是扣上了卫潜的脖子,他顿时感觉气息从喉咙中吐出来,有去无回。 卫潜用尽了平生的力气,那禁锢着他脖子的双手力道不减反增,他听到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意识到自己脖子要断了。 卫潜眼角淌出泪,他平生不惧任何事,除非死亡,说白了,他就是怕死,比谁都怕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身首分离的那一刻,他的身上忽然生出团团藤蔓,圈圈将他缠绕,他被一股力量扯着脱离了橘白的桎梏,身体脱离了地面,直愣愣地往一个方向冲。 “啊。”卫潜撞到一样东西上,头磕得有些痛。 一股清幽冷香窜入鼻息,极其熟悉。 卫潜仰起头,一朵金色小雏菊灼灼烫进眼里。 金蕊皱眉捂着下唇,上面有一抹嫣红血迹,正是方才卫潜撞出来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总算让他抓到这个亡命之徒。 卫潜被掐得失了力气,腿都是软的,一双手圈住金蕊,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 金蕊伸手要推开他,语气十分不善地讲:“不准碰我……”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见卫潜红着眼哑着嗓子说了声“救命”,金蕊的话便生生卡住了,抓着卫潜胳膊的手愣是僵住了。 而不远处,橘白正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金蕊根本没将橘白放在眼里,他动也没动,直到橘白扑到面前来了,卫潜正想阻止金蕊下狠手,没料到他慢了一步,话还没喊出来,金蕊已经一脚踹出去了。 卫潜心里一沉,手上一松,整个人就往下滑,金蕊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了他,他感觉到金蕊紧按在他腰侧的手,同时听见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没用”。 (二十八)象姑馆飙尘大梦归5 橘白没摔在地上,玉竹将她接住了。 见到卫潜身边多出一个人,玉竹目光中多了一丝讥讽的笑意,道:“呵,还有帮手。” “既然如此,不如你们一同去死。”玉竹说着便持起玉笛,目光冷峻,笛音如啸。 橘白忽然翻了个白眼,整个眼睛就只剩下眼白,指头扭得咯吱作响,呲牙咧嘴,动作迅猛地朝二人扑来。 金蕊眉头微挑,单手揽起卫潜,抗在肩上,闪避过去。 卫潜忽然脱离了地面,吓得忽然清醒了许多,心怦怦猛跳。 “管好你的心,不准乱跳。”金蕊不满道。 卫潜没头没脑地“哦”了一声,应了之后才想到,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金蕊闻言唇角微扬。 卫潜只看见金蕊衣裳上的雏菊飘来摆去,感觉自己也跟着颠啊颠的,也不晓得金蕊扛着他是怎么对付橘白的,只见橘白的手抓过来的时候,金蕊恰到好处地避开,不想她趁机抓上了卫潜的衣裳,金蕊余光瞥见,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咔嚓一声,便见她的手以奇异的姿态扭曲了。 橘白仿佛失去了痛感,不顾一切地攻击,金蕊不愿跟她耗,在她双膝上各踢了一脚,她便无力地跪在地上,只是还仰着头一副想咬人的模样。 金蕊挑衅地看了一眼前面的玉竹,缓缓地将手伸向了辫子上的小金花,霎时一把金光闪闪的匕首握在了手里。 玉竹眼睛猛然睁大,在金蕊动手以前,他抽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决绝地向手腕上划了一道。一时之间血流如注,然而他却视而不见,涌着血的腕子在玉笛上擦了一下立刻便横起笛子置于唇边,毅然吹奏。 那一刻,橘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住,直奔玉竹所在之处而去,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时,玉竹收了笛子,将橘白揽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蕊唇角勾起 分卷阅读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3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39 ,金黄匕首脱手飞出,金光闪烁之间,玉竹手里的笛子咔地断成了两半。一股血气似的烟雾从断口处涌出来,散入尘埃中。 玉竹痛苦嘶吼的声音几乎穿云裂石,卫潜心头一震,从金蕊身上挣出来。 他跑到玉竹旁边,看见他衣裳一片血色晕染开,一双手藕白的手腕处,一道道伤口纵横交错,汩汩地冒着血,更可怕的是,他亲眼看见那些伤口不断增多再增多,直至玉竹的整个手臂都看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肉。 而橘白却渐渐回过神来,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 之前的几个时辰,恍如隔世,她的意识离开了自己,跟着笛声,进入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 她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小男孩,朱红大门内的院子里,一边跑一边笑,纸鸢在天上飞呀飞,笑容慈爱的妇人追着他跑,声声唤他“竹儿”,他喊那人叫“娘”。 后来,竹儿一家从高高院墙的房子里搬出来,竹儿安静地跟在爹娘身后,敲开了无数昔日亲友的门,那些门背后的人脸都挂着虚晃的笑容,浅薄而泛着凉意。竹儿正是志学的年纪,已懂得不少事情,橘白听到了他的心声,感觉到他小小的心里藏着的情绪。 街上有人吹笛,他背着一篓笛子,他娘晓得竹儿打小就喜欢笛子,便拉着他走过去,让他挑一支。竹儿心里很欢喜,他爹鼓励他吹一吹,竹儿弯着一双眼,横着笛就吹起来。 笛声响起的那一刻,音孔里吹出白色烟尘,一股脑涌进竹儿鼻息,他脑袋一下子昏了,眼前便紧跟着黑了。 再醒过来时,在一个小而黑的屋子里,正在磨斧头的男人回头望他,他问自己在什么地方,男人讲是象姑馆。竹儿不晓得象姑馆是何种地方,又问阿爹阿娘在哪里。男子挥了两下斧子,面无表情地讲,他爹娘将他卖了。 竹儿不信,冲出门去,还没跑几步,就被男子给逮住了,他揪着竹儿的衣领,将他丢到柴堆里,黑着脸凶恶极了,男子讲起话来唾沫横飞:“小兔崽子,想跑哪去?醒了就给老子干活!” 橘白感觉到眼角的酸涩——竹儿想哭。 但是眼泪没有掉下来,他被男人丢过来的斧子吓了一跳,使劲提起来,挥着去砍柴。 男人看他这副没干过活的样子,一挥手将他推开,自己劈柴,让竹儿把柴火放进灶台底下,用扇子扇旺。 竹儿被烟熏得眼睛疼。那天他两只手的手心都起了水泡,脸也黑乎乎的。 晚上,他听见男人响亮的鼾声,偷偷溜出门。可是他才逃到门外,就被巡夜的人发现了,动静太大,惊动了睡梦中的男人,于是他被吊在梁上,一鞭一鞭地抽下来,惨叫声冲破房梁,穿越象姑馆的院子,替竹儿逃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他满身伤痕,气息弱得不能再弱,已失去了求生的念头,偏偏被人一瓢冷水从鬼门关里捉了回来。 他心里生出一种恐惧,对鞭子,对血,对人。 竹儿老实又安静,不敢再多话,更不敢不听话。 鸨儿不晓得几时注意到了他,让他不要干粗活,给了他更好的差使——给客人端茶倒酒。 他怯生生的,敛着眸不敢抬头看人,倒茶的时候被人在腿上掐了一把,他也没作声。 那天夜里,鸨儿夸他能干,说给他安排了新的住处,他没敢推辞。 那是一间有雕花窗的屋子,绣花鸟的屏风、垂纱的软塌,房间一隅,还有一个热雾氤氲的木桶,里面抛了花瓣。 竹儿有些心动,他褪了衣裳,踏进木桶里,任身子浸泡在温软之中。 后来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些慌乱地爬出来,往身上披了件薄衫,一个陌生男子噙着笑意走近他。 竹儿怯怯地后退,他不晓得这个人要做什么,直到男子的手拦腰搂住他,他在慌乱无措时被撬开了唇齿,衣裳被无礼地扯掉,他被压在榻上,却丝毫不敢抵抗。一双眼睛因为震惊和慌张睁得老大。疼痛,无穷无止的疼痛像一波`波巨浪,将他一次次吞噬撕裂。他感到疼痛,更感到羞耻。他分明是个男子,而身上却压着另一个野兽般的男子,啃咬他、撕裂他。 橘白比竹儿更震惊,她不想看到这种耻辱残暴的画面,竹儿眼前由朦胧转向黑暗时,她才得以缓和片刻。但在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竹儿心里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与橘白想象中不一样的是,竹儿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几乎是面无表情乃至麻木地对着镜中自己浑身的伤痕,无视了身子的疼痛,颤着腿一步一软地走出门。 他一向安静。这回却过于安静。橘白感觉到了,可是其他人没有。鸨儿为竹儿准备了漂亮的衣裳,橘白看到那衣裳眉头紧锁,她想骂人,想一脚踹死鸨儿。内里竟然是女子的衣裳! 竹儿一声不吭地穿上了。那一刻,橘白只觉得疑惑,她想扇竹儿一巴掌,问他为什么要闷声不吭,为什么不反抗。 可是当竹儿将衣带解下,悬在梁上的那一刻,橘白忽然明白竹儿了——他早已心如死灰。 天公不成全,竹儿还留着一口气的时候,又被人从黄泉之中拉出来了。 醒来之后,接踵而至的,是真的炼狱。 橘白眼睁睁看着黑漆漆的钉子打进竹儿的肩膀,竹儿的惨叫声跟着血落下,他的脖子上挂了耻辱的枷锁。 而后的日子,竹儿身子虽然鲜活,却没了魂魄,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鸨儿送给这个蹂躏带给那个糟践,他总是安静又乖巧。 直到有一天,他被客人灌了酒,出去呕吐了一阵,桃花树边上的墙顶坐了一个人。 竹儿会注意到那个人,是因为笛子。 那人是个男子,正支着一条腿断断续续地吹笛子,他吹得不好。 男子吹得也不专心,发现竹儿在看着他,便朝他笑了一下,自来熟一般,冲他招手,喊:“小郎君,你过来。” 竹儿便过去了,男子将他拉到矮墙上,晃了晃手里的笛子,问:“会吹笛子不?” 竹儿还没讲话,男子便挑起半边眉毛,勾唇道:“我教你如何?” 男子说着便吹了起来,同方才一样难听,不堪入耳。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愣是吹完了一曲,而后将笛子交到竹儿手中,讲:“徒儿,该你了。” 竹儿微微愣神,好久好久,才将笛子放到唇边,指尖轻点,悠扬笛声飞出。 男子全然没有班门弄斧的羞愧感,夸奖道:“吹得好,为师这把传家的笛子就送给徒儿你了。” 这是一支玲珑剔透的玉笛,美得不可方物。 前所未有的善意叫他难以相信,竹儿怔怔地问:“给……我么?” 男子朝他扬唇一笑。那一刻,桃花飘落在他肩头,他伸手一拂,枫红的叶白的衫,翩翩如蝶,飞进竹儿眼里。 橘白感觉到竹儿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燃着了。 这男子很健谈,竹儿认认真真地听他讲,其实大多数话都没能落进耳里,他只记住了习习晚风中瓣瓣桃花下男子飞扬的眼角眉梢,还有那一句“你笛 分卷阅读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4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0 子吹得这样好,但愿有朝一日在神曲听闻你的名讳”。 这晚,竹儿将这几年的沉默摒弃,他讲:“先生,我会的。” 那时他才知道,有一种心动,是遇目一霎。 魂魄便是在那一刻被他勾起,送回了竹儿身上。 一场筹谋已久的火如期而降,烈火之中,竹儿从地狱中走出来。 他终于亲手将活地狱变成了死地狱。 让橘白震惊的是,她通过竹儿的眼睛,看见了自己。 竹儿眼里看到的那个她,高高在上。她总是神采飞扬,总是趾高气扬,总是不容置喙,总是凶巴巴,总是在命令别人。 竹儿起初是艳羡的,可是好多话压在心里没法说出来,因为橘白总是决定好了一切,容不得他多说一句,于是日子久了,那些话成了深埋心里的种子,终于长出了憎恶和怨恨。 (二十九)春城旧闻:象姑馆飙尘大梦归6 橘白在竹儿的愤恨中惊醒,睁开眼睛,是鲜血淋漓的玉竹的脸。 卫潜不知道橘白在方才失去神志的状况下看见了什么,只见她不顾玉竹阻拦,强硬地扯开了玉竹的衣领。在看到玉竹脖颈与肩膀相连处那个黑漆漆的钉子时,卫潜心里一惊。 橘白厉声道:“你说!你是在报复我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玉竹皱着眉艰难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因为我最看不惯你那副高高在上对人颐指气使的嘴脸。” “你这个疯子!你经历过的那些凭什么要我也经受一遍?”橘白歇斯底里。 玉竹笑容极其浅薄,似乎透过橘白,正看着另外的人,他幽幽道:“我想看看,如果你也经受了这一切,会不会还那么高高在上,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沦落到我这个地步。” 橘白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骂他“疯子”。 忽然,玉竹转向卫潜,缓缓道:“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出来坏事?如果不是你……真可笑,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插手做什么?如果苍天有眼的话,凭什么就帮她一个?为什么只有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卫潜久久不能言,恰逢此时,院子里闯进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秋婵。她笑意吟吟,指着卫潜和金蕊,道:“这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曲兰嗣音和雾城金蕊,如各位所见,二人纠缠不清,情意绵绵。” 玉竹闻言变了脸色,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哈哈笑道:“苍天饶过谁?兰嗣音,你的死期到了。” 此时,漫天纸雁飞笺如白蝶款款而飞,落在卫潜手里的一张上面画着一张极俊秀的人脸,旁边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 正是他那久违的名字。 兰嗣音。 卫潜捏着手中的纸雁飞笺,慌乱地撞上金蕊的目光。 金蕊手里有一张跟卫潜同样的东西,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东西好半天,将周遭嘈杂的声音屏蔽,怔了许久,他终于抬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起伏,微微眯起了眼,唇角缓缓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卫潜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惧,来不及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死”字,而那一刻,他被一圈一圈的人潮环绕拥堵,无处可遁,像暴露在烈日之下的游魂,面临着灰飞烟灭的结局。 玉竹最后那一声轻飘飘的话与他诡谲的笑容交错,在卫潜脑中一晃而过,他的心飞快地跳,许久以来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狂涌而出,仿佛环绕着他的是一头头凶猛异常、饥饿且贪婪无比的野兽或是魔鬼。 他们张牙舞爪,跃跃欲试,不断逼近他,不断地诅咒他。有人说:“这回你如何躲?我喜欢你那么久,一片真心活该被你这样糟践?” 有人在哭:“我以前还想,你肯定是被人陷害,我每天撕那些诋毁你的人,每天等待你的解释,没想到那些人才是对的,我把一个恶劣的人当神一样放在心上日日参拜,实在是可笑极了。” “你对得起谁啊?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妹因为你的腌臜事自缢了,她真蠢,她在天有灵绝对会后悔曾经喜欢过你!” “十年,我喜欢你十年,你就这样轻贱我们粉丝的感情?” “人渣!还好我早早就脱粉了,这种人怎么还活着啊,真是苍天无眼!” “这下那些脑残粉该闭嘴了吧,看他们还怎么给你洗白!恶人一生黑!” 卫潜鞠了一个躬,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大家!但是请听我解释,金蕊不是大家口中的妖女,他是我兄弟,我和他之间绝对不是传言中那样……” “嘿哟,还跟雾城的东西称兄道弟呢,真是恬不知耻。” “别废话了,抄家伙上!就他这副菜鸡样儿,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说什么呢,雾城妖女过来了,快退开!” “雾城妖女了不起啊?老子怕她?” “什么妖女啊,是男的!好像就是前几天翻江倒海的那个。” “我去!兰嗣音这货也忒恶心了吧,死断袖……” 他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卫潜看到人群之外,缓缓走过来的金蕊。他周身自带锋芒,叫人不敢靠近,自动退避三舍。卫潜看着他如初遇时那般浮在脸上的笑容,忽然毒发,腹部一阵剧痛。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人群之中沉寂许久的一个人忽然冲上前来,手持一把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卫潜的胸口。卫潜茫然且震惊地望着这个人的脸——白发苍苍,皱纹满面。是一张他见过的脸,在花神殿的花神树下,脸的主人还曾威风堂堂地挡在他身前,要带他回家。 这人正是缈缈阿爹。 他的刀没入卫潜胸口时,忽然极为快意地仰天大笑起来,还未笑三声,另一把刀就凌厉地划过他的脖颈,霎时鲜血四溅,他惨烈地倒在地上,胸口的衣裳缝里,一只大红的绣花鞋掉落出来,鞋面上的红鲤栩栩如生,烈烈如火,似乎要跃出桎梏。 缈缈阿爹见到那只鞋,惊慌与慈爱交替在脸上,他又是笑又是哭,语无伦次地讲着:“缈缈,阿爹替你报仇了……红、红鲤,你别缠着我了……你来了?……别过来!别跟着我!” 众人一阵唏嘘,见到这般血腥场面,没人敢吭声。 金蕊飞快地接住了卫潜,没看着他摔倒在地,卫潜意识模糊地睁着眼,直视这烫人的金。 卫潜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打小就没有,他躺在金蕊的臂弯里,口里的血呛得他连连咳嗽,每咳一下伴随的胸腔起伏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 金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从来没有过这样鲜明的表情,甚至连眉眼都扭曲,他说:“你竟敢骗我。” 卫潜讲不出话,他一张口,血就会发了疯一般地涌出来。他吐出来的血,是发黑发紫的。 他特别害怕,怕血吐完了,他会没命。 金蕊眉头蹙得很深,飞快地伸手覆在卫潜唇上,捂住他满面的黑红。 有人趁机偷袭他,边上的斧头被悄无声息地捡起,恶鬼的影子摸到金蕊身后,寒光凛冽的斧刃破空直下。 分卷阅读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4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1 卫潜看见了,却因被捂了嘴,讲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示意。金蕊纹丝未动,眼里一片红,他只盯着卫潜的眼睛。 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小黄菊,瓣瓣如针,朵朵似刀,风吹花落,一片繁盛绝美之中,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滴一滴的血作雨落,在地上淌成干枯的红。 漫天的花,宣告一场屠杀,它们说:围观者,皆入地狱! 卫潜看到方才那些猛兽恶鬼一个个凄惨地尖叫、流血、倒下,而地上没有他们的尸体,朵朵黄菊迎风而飘。 卫潜霎时觉得自己可笑愚蠢,竟然还会被他稚气未脱的外表给蒙骗,他心思缜密且手段狠辣,谁能伤得了他?他跟这个世界一样,崇尚弱肉强食,讲究胜者为王,不分青红皂白,随心所欲卷起一场血肉横飞的战争。他骨子里透着冷意与残忍。 金蕊说:“卫……兰嗣音,你要死,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卫潜的血漫过金蕊的指缝,汩汩地流出来。他悲哀地想,倘若不必死……可惜,他等不到。 金蕊的手竟有些颤,卫潜轻易地挪开了他覆在自己唇上的手,任血汹涌地流。 卫潜不知道金蕊究竟是什么心思,只看着这个自始至终一心一意想杀他的人,此刻却两眼发红地死死盯着他。莫非他还记挂着他们之间子虚乌有的兄弟情分? 血腥味开始从口鼻如空气般漫开来,卫潜只感觉喉咙一片苦涩,地下伸出一双双枯槁糜烂的亡魂之手,扯出他的身体,拼命将他往下坠。他听见了无数恶鬼的叫嚣。 恶鬼说,陪我! 卫潜看到深渊,底下是业火,是永劫不复。 他蜷缩成一片枯叶,牢牢抓着周身可抓的东西,害怕得发抖。 他抓着金蕊的衣袖,死紧死紧。 “兰嗣音,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金蕊的怒火能将卫潜灼烧成灰烬,“你骗了我一路,觉得好玩吗?” 说着,金蕊的手扣上他的脖子。 卫潜费力地喘着气,他说:“我若不骗你,早就死了!” 金蕊瞪着他:“你本来就该死。” 卫潜咳了好多下,忍着痛说:“是!遇见你是我该死!” “你……现在就去死!”金蕊微微收紧了扣住他的手。 卫潜感到累,他晓得他一直害怕的东西来了,他看着金蕊发红的眸子,竟然有一丝快活,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不要遇见你……” 他闭上眼,黑暗来迎他,眼帘的酸热终于冷却。 恶鬼问,你痛不痛? “痛。”他说。 “我祝福你。”恶鬼说,“祝你立刻死去。” 那一瞬间,他看见恶鬼巨大的口,锋利的齿,他躺在齿缝中间,嗓音嘶哑,喊不了,逃不掉。 来不及啼哭,双眼已沉入深溺的苦血。 金蕊仍在问这个闭着眼不搭理他的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许久的死寂之后,金蕊盯着卫潜,只见他脸上还血迹斑斑,惨烈而狼狈。 死了好。原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他是骗子,早早地就该死了。 金蕊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直至有鲜红的血滴落。他有一件后悔的事。 他早该杀了卫潜,他最狼狈的时刻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仇人成为别人刀下亡魂。 金蕊将那把插在卫潜胸口拔出来时,鲜血飞溅,一朵在鲜血浸润下依旧雪白的兰花赫然出现在刀口处,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愣愣地伸手去碰。 可在他触到白兰花的那一刻,却眼睁睁看见那朵白兰从卫潜心口隐去,而他抱着的这个人,一下子轻得毫无分量,白光闪烁,一切化作虚无。 金蕊看见一朵发光的白色小兰花悠悠地飘走了。 地上白茫茫一片菊花,在风中轻轻晃着,栀黄的影子涉花而过。 九曲轮回,敛眸之时,瞧见的,是一双流萤般清亮的乌眼睛。 那个人怯怯地喊:“金施主。” (三十)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1 苍穹是一只黑漆漆的眼睛,无月无星的晚上,江边荻花瑟瑟,风吹得凉飕飕的,雨斜斜地打在油纸伞上,伞上面三两点桃花醉得薄红。 茫茫漾着水纹的江面上,没有行舟,岸边却停着一只小船,没有灯火,许是叫雨水打湿浇熄了,借着熹微天光,依稀见得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无声息地立在船头。 金蕊将含辞抱到船上,钻进船篷里,跟船家讲:“去春城。” 船家并不言语,船却缓缓地离了岸。 含辞多了一句嘴,他讲,不请自入是无礼之举。 金蕊眉头微挑,翘着一条腿,讲,既然上了船,就没有不渡人的道理。 含辞看他这副地主恶霸的架势,心知劝不动他,便也不多说。 “小和尚。”金蕊忽然喊他。 含辞心里一惊,果然!他敛眸低首,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金蕊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说:“不长记性,该打。” 含辞轻轻嗯了一声,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手。 金蕊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有点儿愉悦,弯着眼睛一直盯着他。 含辞本就怕羞,尤其怕金施主,他不自在地将头垂得更低了。 正是寂静之时,忽而船身微微地颤了一下。 “金施主……”含辞警觉道。 “嘘,别说话。”金蕊掀开帘子凝视江水,忽而道,“有东西出来了。” 含辞闻言呼吸一滞,而金蕊却轻裘缓带好整以暇,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那东西危险吗?”含辞问。 金蕊挑眉道:“危险。” 含辞忙唤那还站在船头的蓑衣翁,让他躲进船篷里。蓑衣翁似乎有耳疾,久呼而不应。含辞意识到这一点,忙跑到船头去,他拍了拍船家,蓑衣翁仍旧毫无反应。 金蕊坐在船篷里,幽幽道:“小和尚,别管船头那东西,它不是活人。” 含辞顿时松了手连连后退了几步。金蕊将手里的茶杯盖子飞出,恰好将蓑衣翁的斗笠击落。 这时,含辞看见一颗巨大的头颅,正缓缓地转过来。 蓑衣翁身子不动,仿佛一根柱子,而那颗头就像插在柱子上,以不可思议的弧度转向了船篷的方向。含辞在一瞬之间看见了这东西的模样,惊得愣在了原地。 巨大的一张人脸,惨白的面、鲜红的大嘴,硕大的眼窝里,灌满的白色中间硬是挤出一丝细缝般的黑眼珠子。 它发出嘻嘻的笑声,原以为能看见船篷里那位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想对方亦是笑眯眯的,鬼面似乎被激怒了,哇哇怪叫。 金蕊一脚踹过去,蓑衣翁身首分离,那颗鬼面头颅在船板上咕咚咚地滚了一阵,终于“咚”地一声掉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它进到水里之后,水像沸腾了一般,顿时嘈杂起来。 含辞怔怔地看着剩下的蓑衣翁身体,正要念“阿弥陀佛”,金蕊却又给它补了一脚,一堆稻草从蓑衣的包裹中滚落出来,断成两截的木桩子还有一半插在船板上。 原来这蓑衣翁竟是个稻草人! 含辞感到不可思议,然而更奇怪的现象紧接着发生了。 分明没有了撑船 分卷阅读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4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2 的人,船却依然在茫茫江面上快速前行。船竟然自己在动?! “金施主,船……” 金蕊一眼便看穿了小和尚的心思,他的眼睛喜怒哀乐分明,根本藏不住东西。 “水里的东西在推船。”他跟小和尚讲。 含辞向船舷边移动,想探头张望一番,然而被金蕊一把拉回去了。 “待在船篷里,不要靠近水边。”金蕊道。 含辞听话地回到了船篷里,心怦怦地跳得好快,一遍一遍地念经。可惜身边没有木鱼可敲。 “小和尚,你在害怕?”金蕊的声音特别近,含辞甚至能感觉到耳边的气流,他低着头,紧紧抓着腕上的佛珠,抿着唇不讲话。 “看着我。”金蕊道。 含辞是怕的,他不晓得世上除了人和佛,还有这样荒诞离奇的东西。 他慢慢、慢慢地抬起头,侧过身子,金蕊就坐在他旁边,他怯怯地对上金蕊的眼睛。 那双眼睛过分漂亮且灼眼,他只看了一眼,便被烫得眼神飘忽。 “看着我。”金蕊重复了一遍。但是他没有给含辞时间犹豫,伸手托住他的下巴,略强硬地让含辞扬着脸与他对视。 “金、金施主……” “不准害怕。” 船身在这一刻猛地一震,周遭一片死寂。 金蕊掀开帘子,船停在了江心。 沉寂不过眨眼的时间,雨落下的江面,一圈圈涟漪漾开,水波中心,一朵朵莲花偎水而出。 噗噗噗,随着一连串的怪响,莲花花芯处竟燃起一簇簇的火光,红莲燃火,在雨中热烈地烧,霎时之间,便映了满江的霞色。 美不胜收,惊心动魄。 船篷内也被映得红彤彤,含辞眸中有流萤扑闪扑闪,恰好撞进金蕊眼里。 似乎是红莲将江水煮沸了,水面忽然冒出不计其数的水泡,咕噜咕噜,像在煮粥。 忽然,无数“鱼儿”自水中跃出,江面顷刻被喧闹嘈杂之声笼罩,侧耳细听,竟像是有一群人在七嘴八舌咿咿呀呀地唱歌,嗓音尖细诡谲。 不时有嘻嘻的笑声响起来,噗通的落水声、乱七八糟的歌声、尖锐物刮船板的刺耳声……最终唤起了含辞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以及金蕊的轻笑声。 船篷内,红光映亮的壁上,忽而闯进一个巨大的黑影,嘻嘻的怪笑声犹在耳畔。 那东西要从窗户口窜进来! “砰”地一声,金蕊将那东西一脚踹出去了。 含辞隐约看见一团黑黢黢的杂草般的东西。 金蕊让含辞看窗户外面,笑眯眯地问他好不好看。含辞吓得小脸都白了。 在江面上肆意乱蹦的哪里是什么鱼儿!分明是方才跟蓑衣翁的那颗头一般的鬼面头颅! 数不胜数的鬼面头颅无比快活地在江面上又唱又蹦,红莲灼灼,火光四溅,在江上燃成一片火海。 群魔乱舞。百鬼夜游。 这是何等难得的景象! 忽然一颗头颅稀里糊涂地撞到了船板上,它摇头晃脑地跳起来,泄愤一般一次次撞击着船板,惹得其他的鬼头嘻嘻地笑起来,同时引起了无数玩耍的鬼头的注意。 它们哗哗地向船围拢,有的潜在船底,咚咚地撞;有的落在船顶,笑声刺耳;更多的鬼头,直接跳到了船头。它们口里反复碎碎念着三个字“人崽子”,牙齿咂得咔咔响。 含辞不自觉地往金蕊身边靠,躲在他身后,气都不敢出。金蕊唇角微微扬起,摘下辫子上的小雏菊,金黄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金光,手起刀落,不知死活跃过来的鬼头发出凄厉惨叫,整颗头自眼窝处断裂成两半,咚地一声滚到地上。 其他鬼头虽有些畏惧,但是仗着鬼多势重,它们气焰嚣张,又一波一波地逼近二人。 “小和尚。”金蕊随手丢了一眼东西给他,“接着。” 根本无需含辞去接,那东西稳稳地掉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湿哒哒的,还淌着腥红的水,血气冲鼻。含辞一惊,忙从脑袋上拿下来——竟然是鬼头的乱发!他顿时又惊又气。 金蕊正抓着一颗鬼头的乱发,金黄的刀尖以闪电之势唰地刺入它眼珠子里,黏糊糊的液体疯狂地涌出来,他面不改色地又往鬼头鲜红的嘴巴处刺了一刀,刀锋直直穿过面具,捅进鬼头残余的血肉中,尖厉的惨叫声顿时被绞肉之声取代。 含辞无法直视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他心乱如麻,无法集中精神念佛经。 那些鬼头也被同伴的惨状所打动,隐隐有了退却之势,不敢再靠近。 含辞喊了一声:“金施主,莫要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蕊手里的刀在鬼头的耳朵里转了一圈,刀肉相磨发出叫人心悸的声音,他一脸嫌恶地将鬼头往船头一丢,冷笑道:“这种东西,全死了才干净。” “金施主!” “小和尚,管好你自己,你拦不住我。” 金蕊的眼里尽是森冷的杀意,金黄的匕首上血肉斑驳。含辞感觉到他周身的危险的杀戮之气,虽然害怕,但他手上的佛珠和心里的佛跟他讲,不可畏,不可退。 于是他咬着牙冲过去了,他抓住了金蕊的握刀的手。 那一刻,金蕊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含辞的脸。 “小和尚……” 骤然间,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巨响轰然,船身剧烈抖动,无数水花溅到船上,通过窗户,金蕊看见那些燃火的红莲接连炸开了! 火光殃及船篷,那些鬼头再次兴奋地哇哇乱叫,纷纷跃入水中,顿时无数红光从江水之下飞出,附在船上,燃成一团团火苗,将草顶的船篷烧得滋滋响。 大火燎江,船在烟气与火气中苟延残喘。 含辞呛得连连咳嗽,眼睛被熏得掉泪。 他被一双手捞起来,金蕊将他按在胸口,讲:“抱紧。” 含辞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双肩。金蕊抱着小和尚跑到了船头。然而放眼望去,无论江面还是船上,皆是滚烫火舌。 无处可避。 (三十一)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2 玄色与江水融为一片,独独二人所在的这一片水域红光照彻。 远远地,一只小小的船缓缓漂来,船头上站着一人,那人同样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手里还提了一盏暖红的灯笼。灯笼在风雨中飘摇,显得弱不禁风。 金蕊眼前一亮,足尖轻点,墨发随着黄衫白菊在空中飞旋,眨眼间,稳稳地落在小船上,船家手一抖,险些将船桨给丢进水里。 “少年郎啊,咋冒冒失失的。”他抱怨道。 金蕊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将他斗笠摘了随手一丢,一张笑眯眯的脸便映入眼里。 “是你!”金蕊语气不善。 “哎哟,好巧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甜甜啊。”他被人粗暴地摘了斗笠,也不气,依旧笑眯眯的。 金蕊闻言脸色难看如锅底,怒道:“不要叫那个鬼名字!” 他怀里的含辞咳了几声,那个人注意到,便笑嘻嘻地讲:“唷,小甜甜出息了,连儿子都有了。” “闭嘴!”金蕊黑着脸道。 这时含辞揉了揉眼 分卷阅读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4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3 睛,不自觉的情况下双手圈住了金蕊的脖子。金蕊猛地将人丢开,好在那个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含辞。 “年纪轻轻的,四肢无力可不行唷。”他的目光别有深意,淡淡地落到金蕊脸上。 金蕊冷哼一声。那个人笑了两声,低头瞧了含辞一眼,而含辞恰好仰起了脸。 一瞬之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含辞起身向他道谢,他这才笑盈盈地摸了摸含辞的光脑袋,讲:“好一个可爱的小和尚。”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金蕊。 含辞喊他施主,他听不惯,略带暗示地说自己姓金。 含辞原本该喊“金施主”,但是另一个金施主可怕的眼神立刻便杀过来了,他生生地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不准喊!”金蕊讲,转而对半枫怒道,“老家伙,谁说你姓金?!” “哎哟,别气嘛,开个玩笑而已。年轻人就是肝火旺……”他说,“小含辞啊,你喊我半枫就成哈。” 金蕊冷笑了一声,道:“二百五。” “金施主……”含辞想说“人无礼不立”来着,但他有点不敢。 金蕊岂会看不出小和尚那点心思,见他欲语还休的模样,不禁唇角微扬。 半枫悠悠地讲:“小含辞啊,你喊他金施主做什么?多生分!直接叫小甜甜就行了。” 含辞闻言惊诧万分,悄咪咪地偷看了一眼金蕊,果然他的眼神已经能杀人了,手紧紧地握成拳,似乎下一刻就要手撕半枫。可是半枫似乎一点也不怕金蕊,还冲他微笑。 天色幽暗,半枫将手里的灯笼挂在船头的竿子上,打了个呵欠,靠在船舷上,眯着眼睛讲,他要困觉了。含辞也有点困,脑子不大清明,只迷迷糊糊地点了头,身子自觉地往边上靠,不晓得枕到了什么东西,没过几下就睡下去了。 金蕊原本还心机满满地盯着半枫,盘算着趁他打盹的工夫将他一脚踢下去,不想忽然腿上一沉,低头一看,含辞的小脑袋靠在他腿上,小猫儿似的蹭了蹭。 金蕊本能地想一掌推开,但是他看见那光光的脑袋上滑稽的三个戒疤,便想起小和尚波光盈盈委屈巴巴的眼睛,忽然下不去手。 因为落雨的缘故,船头被打得有些湿,被顺风飘来的水珠子吹了满脸,半枫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个个响声如雷,愣是把含辞惊醒了。 半枫掀开了船篷的帘子,率先进去,寻了个位置随意地躺下来。含辞进去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挡了去路。 半枫听到“咚”地一声响,忙坐起来,给含辞指了个位置落座,自己轻轻拍了拍那东西,口里念着“打扰了,兄弟勿怪”,之后又神神叨叨地念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惹得金蕊骂了他一句。 船篷里黑黢黢的,而船头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呀晃,雨打在上面哒哒响,里面的烛火隐隐欲熄。 含辞问半枫为何不将船头的灯笼拿进来。 半枫似乎很怕他去拿灯笼,一下子坐起来,连连摆手讲:“那个不能拿。”他讲那个灯笼是引路灯,必须得挂在船头,否则夜间行船,船会在江上迷路。 半枫讲到这里,听见黑暗中有人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不消多想,除了金蕊还能是谁。 “小含辞,船篷里这么黑,想听故事吗?”半枫故意将声音压得又低又长,颇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味道。“好啊,你讲,我听着。”是金蕊的声音。 “……啊,困觉咯”半枫打了个哈欠。他又不是傻的,跟金蕊讲故事绝对是最没意思的事!他那一肚子的志怪传说,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吓得人脸色大变,偏偏到了金蕊那里便屡战屡败,仿佛对牛弹琴。 含辞方才在外面躺得衣裳有些湿,身上凉飕飕的,于是便蜷缩成一小团,往手心里吹气,过了好久有了困意,一双手捞住了他,含辞半梦半醒地讲了句“金施主”,还念了几声“冷”,随后便睡过去了。 醒来时,浑身暖融融。含辞身上裹着一圈黄衫,清香袭人,正是金施主的衣裳。 船篷里依旧黑,含辞掀开窗户前面的帘子,外面的空气伴着水气涌进来,晨光照得里面亮堂堂的。两个人都不在,却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停在中间。 这是一口封好的棺木,上面还贴着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画满了符文,并非是空棺。 这时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听得出来,是两个人在七嘴八舌地争吵。 含辞走到船头,金蕊只穿着一身白衣,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半枫则是一身花衣,白底红枫,热烈欲燃。 金蕊手里拿着一只船桨,半枫翘着脚坐在船边上,拿了鱼竿子正在钓鱼,吵吵嚷嚷的,没有一条鱼上钩。 两个人争吵的原因很简单,半枫用激将法激得金蕊拿了桨划船。金蕊其实没划过船,半枫笑话他,金蕊又拿他钓不上鱼来攻击他。 含辞出来之后,两个人有一刻的安静,含辞将衣裳还给金蕊,真诚地跟他道谢,金蕊却讲,船舱里又闷又热,衣裳是他脱了以后随手丢的。 半枫“噗”地一声捧腹而笑,金蕊将船桨扔在他身上。 半枫怕鱼竿掉进水里,被船桨砸得痛呼还是牢牢抓着,不敢松手去挪,只好叫含辞来帮忙。 含辞将船桨搬开之后,半枫瞬间原地复活,又开始挑衅金蕊了。 “小甜甜,你信不信,小含辞都能划得比你好?” “哼。”金蕊十分不屑,小和尚个头还没船桨高,怎么划? 半枫微微一笑,招手让含辞靠过来,他在袖子里掏了半天,许久掏出一块糖来,给含辞吃。 糖是酸酸甜甜的,一开始入口时特别酸,完全融化在嘴里时又甜蜜蜜的。半枫说,这叫甜甜果。他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冲金蕊挑了挑眉,金蕊顿时火冒三丈,骂他“老疯子”,又骂他“二百五”。 含辞吃了甜甜果以后,眼前朦朦胧胧的,走路也不大稳,因为金蕊正在骂人,他循着声音,本能地向金蕊的方向走,伸手想扶住个东西,然而周围都是模糊的,他怯怯地喊“金施主”。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黄白的颜色在他眼前晃呀晃,他撞到一个人,那股好闻的清香让他安心了,是金施主。 含辞抓着金蕊的衣角,脑袋紧紧挨着他的身子,他身体内涌出很奇怪的感觉,特别难受。 金蕊有些错愕,小和尚仰着脸,眼里柔柔地泛着水光,就那样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声音软软地喊着“金施主”,还讲“我难受”。 “老家伙,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金蕊眼神锐利如刀子,冷冷地刺向半枫。 还未待半枫回答,金蕊就发现了异常——含辞的手从他的腿侧一路爬到了他的腰际,脑袋唰地一下蹿到了他胸口。 小和尚长高了! 含辞的脸还扬着,金蕊可以完完整整地看见,那童稚的小脸长开了不少,一双桃花眼眼尾飘红,眼睛闭着,微微有泪珠沁出来,小嘴薄红,犹显青涩稚嫩。 然而这张脸映入金蕊眼里的那一刻,他就怔住了。 这张脸与 分卷阅读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4 记忆里飘走的影子有八成相似。 “卫潜!”金蕊死死地盯着这张脸,面上喜怒难分。 “嗯?”他睁了眼,顿时清明了,看见上方近在咫尺的金蕊的脸,“金施主?” 这一声叫得金蕊愣了神,声音也像他。只是他的目光这才落到眼前人的脑袋上——戒疤尚在。 不是他。金蕊后退了几步,转而看向半枫,目光凛冽。 半枫笑眯眯地解释,说甜甜果的效用就是能让人迅速成长,如今的含辞正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让含辞撑船,正教他如何握桨之时,只听呲啦一声,原本就紧紧绷在含辞身上的衣裳,裂开了。 第一时间,金蕊杀人般的眼神就射过来,半枫强行撤回嘴角尴尬而僵硬的笑容,拉着含辞到船篷里,找出一个包袱,将自己的衣裳找出来给含辞。 在船篷里换衣裳原本没什么讲究,但多了一口棺材就不一样了。 半枫在棺材旁边叽里呱啦地念了半天,一边还绕着它转了几圈,就像在跟棺材里的东西交流一样。弄了半天,半枫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帘子忽然被掀开,光线猛地窜进来,金蕊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将他扯开。半枫叹了口气,跟含辞讲可以换衣裳了。 哪晓得“啪”地一声,金蕊一只脚踏在了棺材板上。 “坏了!”半枫欲哭无泪,“本来在此处更衣已经是对这位老兄的不敬,小甜甜啊,你!你还踩在人家棺材板上,这是大不敬啊!” 金蕊支着下巴,挑眉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半枫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拍着棺材讲:“兄弟啊,只好委屈你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哈,再忍一忍,马上就能入土安息了。” 含辞很快便将衣裳换好了,半枫便将人拉到船头,继续教划桨。 金蕊拿了半枫的鱼竿,坐在船头,一边晃着脚,一边钓鱼,看着有模有样。 含辞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没一会儿便能自己撑船了。半枫便闲下来,靠在船舷上眯眼打盹。他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啪”地一声,响亮!冰凉!湿滑!还痛!火辣辣! 一条闪着银鳞的鱼被丢在他脸上,还在活蹦乱跳地摇头甩尾! 半枫用两只手钳制住滑溜溜的鱼,那条鱼甩了他一脸水,腥得要命。他满脸幽怨地瞪了金蕊一眼,始作俑者正满面春风地垂钓,嘴里还叼着一朵小甘菊,优哉游哉。 “半枫施主,为何船上会有一具棺木?”含辞一边摇桨,一边问。 半枫舀了一瓢水,将鱼装进篓子里,一边洗脸一边答道:“迫于生计,讨口饭吃。” 含辞不解,半枫又解释了一番。 春城那边的人,死后都葬在江对岸的那座山上,他是专门给人家运棺的。 那座山被称作“极乐山”,山脚下住了六个人,都是些无儿无女且年近半百的孤家寡人。他们专门负责接应春城送过来的棺木,并负责下葬事宜。那边的人叫他们“极乐使者”。 船离岸边越靠越近的时候,岸边的树上捧出一朵朵的小花,一团团地浸成水中花影,白云蓝天也在水里,偶尔有小鱼一晃而过,搅碎了一潭子的花影云影,一圈圈的水纹也叫如镜的江面生动起来。 半枫掏出一只传音螺,喊了一声“棺材到了”。 少顷,岸边果然陆续出现了几个人影,不多不少,堪堪六个。 他们帮忙将船系在了树干上,然后拿着长木杆子和麻绳登上了船,没过多久便麻溜地绑好了,抬着棺材稳稳当当地下了船。半枫挥了挥手,跟那棺材里的兄弟做最后的告别:“兄弟,一路走好,莫回头,莫要念着那边的人!” 他又拍了拍其中一个极乐使者的肩膀,讲下次来给他带酒吃,那个人便憨憨地冲他笑,脸上皱纹深深,一如那岸边老树的树皮。 他们在船上一直等到极乐使者将棺材入了土,得了一把坟头草做信物,半枫跟六人寒暄了一番,将篓子里的鱼拿出来烤了,大家分着吃过以后,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含辞一直坐在船头上,不仅不吃鱼,还要念经,为那些被烤熟的鱼儿超度祈福。 金蕊拿了包子给含辞,含辞接了也不大敢吃。 “素的。”金蕊讲。 “谢谢金施主。”含辞这才慢慢地将包子往嘴里送。 “骗你的。”金蕊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包子,将露出来的泛着油光的肉馅在含辞面前晃了晃。 含辞惊愕地呆住了,顿时食不知味,猛然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包子。 分明是素的! “金施主!”含辞被他这一句玩笑话吓得差点噎住,有点恼怒。 金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显然是因为捉弄了人而感到十分愉悦。 含辞不晓得为何,看到他的弯弯的眼睛,气就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只好闷闷地讲了一声:“金施主下次不要再捉弄小僧了。” 金蕊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讲“好”。 · 船离了岸,向春城缓缓漂去。 因为船上没了那束手脚的东西,半枫顿时化身为脱缰野狗,快活无比。 不晓得他从哪里弄来的铃兰串,往船头挂灯笼的地方一挂,风一吹,悠扬的曲子立时飘出来。 那道好听的男声出来的时候,含辞停下了摇桨的动作,怔怔地问这是谁的歌。 半枫一边跟着哼哼,一边讲是兰嗣音的。他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金蕊一眼。 金蕊并没有什么反应,仍坐在船头,悠悠地晃着脚。但是半枫却眼尖地看见了江面上漂着两朵金黄的小花。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层层涟漪环抱着小船,而船却执拗地将涟漪推开。日头将要西沉时,船终于靠了岸。 半枫将船系在桥底下,跟金蕊和含辞挥了挥手,当是告别。很快便有人找上他,给了他一袋钱币作定金,没过多久便抬着一具棺木过来了。半枫觉得奇怪,随口便问了一句:“怎么最近活儿变多了?” 那个人是半枫的老客户了,他笑了笑,讲:“这人要去了,谁料得到呢?” 这几回过身的都是些正当壮年的码头工人,半枫唏嘘了半天,那个人笑了两声,讲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福薄命薄。 他走的时候还拍了半枫的肩膀,神色悲哀地说:“指不定哪天里面躺着的就是我,你记得跟我讲会子话,你晓得的,我这个人最耐不住寂寞。” (三十二)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3 丰莲寺庙宇高耸,黄墙红柱,门口还立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牌匾上的鎏金大字威严大气,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隐隐可窥见院内几棵高大青松的剪影。 进门就是一只巨大的铜鼎,里面了厚厚的香灰,清一色穿着青灰僧衣的和尚缓缓走过,大殿里传出讲经的声音。 方丈领着含辞到大殿去上香,含辞手上的那串佛珠跟着他的动作晃呀晃,金蕊不经意地瞥了几眼。 在上香以前,金蕊喊住了含辞,说:“小和尚,你是不是忘记答谢我了?” 分卷阅读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4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5 含辞问他想要什么。金蕊抓起他的手,指着佛珠串子讲,要这个。 含辞缩着手讲不行。这可是四宝给的。他原以为金施主会生气,没想到金蕊只是微微一笑,摸了那佛珠一下,便松了手。 含辞问他还想要什么,金蕊挑眉说了句“我要你跟我走”。 含辞吃惊了一下,但在看到金蕊眼底的笑意的那一刻,忽然明白过来,金施主又在捉弄他。 “金施主……” “行了,小和尚,上香去吧。” “金施主,谢谢你!”含辞恭恭敬敬地向金蕊作揖。 金蕊笑眯眯的,含辞拿起三炷香的时候,他捏着辫子上的小雏菊,眯着眼睛看,心里默默倒数了三声。 数到第三声时,啪嗒啪嗒,有东西应声而落。 方丈见状神色大变——含辞手上的佛珠串竟然在他上香的时候断了,上面的佛珠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方丈从未如此清晰地通达佛祖的心意。他跟含辞讲:“不必留下了!请回吧!佛祖不肯收你!” 于是二人一喜一悲地出了寺回客栈。 含辞在客栈里念了大半夜的经,睡着了还喃喃地问佛为何不收他。虽然声音很小,但金蕊听得清清楚楚,他翘起一条腿,侧着身子看对面床榻上的含辞,没点灯他也看得清小和尚的脸。 金蕊想起卫潜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人希望下辈子不要遇见他。呵,金蕊轻蔑地笑了一声,事与愿违。他盯着含辞,幽幽地想,你逃不掉的。 第二日清早,两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在外面瞎晃悠,行到桥底下的时候,含辞猛然发现岸边伏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 那个人背部朝上,浑身都是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不知死活。 他正要将人翻转过来,金蕊就一脚踩在了这人的手上,顿时这个人就“诈尸”般弹起来了。 “谁这么缺德啊!老人摔倒不扶一把也就算了,还踩一脚?”他劈头盖脸骂道。 “唷,我当是谁呢。”金蕊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嘲讽,“原来是你啊,老家伙。” 含辞将半枫扶起来,后者却赖在地上,活像重度伤残了一般。半枫曲着自己的手指,满脸怨怼:“好好看看,受伤了!” “哦,所以呢?”金蕊看也不看,随口道。 “问得好!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不需要赔偿太多,只要包我吃住,直到我伤完全痊愈找到饭碗为止……”半枫道。 “呵。”金蕊冷笑了一声。实在是可笑,一个运棺材的还谈得上丢饭碗? 含辞问他:“半枫施主,你饭碗怎么丢了?” 半枫一下子从地上坐起来,一边拧衣裳上的水,一边讲:“棺材丢了!我的船也沉了!” 含辞问怎么回事,半枫非要先换一身干净衣裳,吃饱喝足了才肯讲。 茶馆往往是最适合听故事的地方,半枫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讲自己昨儿晚上的奇遇。 “昨儿我接了一个老客户的活儿,还没歇一会儿,就运着棺材上路了。兴许是中元将近的缘故,我瞅着那口棺材,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嘁。”金蕊听到这种万年不变的故事开头模式,表示十分不屑。 “船在江上走了挺长一段时间,月亮升起来了,整个江面都白茫茫的。晚上江风吹得冷,我又不好到船篷里扰了兄弟安眠,只好捂着灯笼取取暖。谁晓得……” “谁晓得,唰地一下,灯笼灭了。”金蕊打断道。 “瞎说!我不是在编故事,这是真的。”半枫有点焦急地解释,“灯笼好端端的。只是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啪啪,啪啪,又急又响。我吓坏了,因为那声音是从船篷里面传出来的。” 而船篷里面,只停放着一口棺材。 半枫说他起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结果那个声音时断时续时猛时歇,愣是响了好一阵,半枫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才掀开了帘子。 皎洁的月光照在棺材上,静谧而诡异。 棺材分明一点动静也没有。 半枫松了口气,又将帘子合上。 然而没过多久,又有怪异的声音传出来。 “这回的声音与之前不一样,非常刺耳,就是那种……指甲刮木头的声音。” 半枫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又一次掀开了帘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灯笼提进去了。 风吹得帘子飘啊飘,月光偶尔照到船篷里面,棺材又没了动静。 半枫在船篷里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异常以后,他提着灯笼转身出去。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声音又出现了。半枫瞬间呼吸滞住,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退回棺材旁边,这个时候,棺材板子还在震动,他看得真真切切。 “我怀疑,棺材里面装的是活人。”半枫喝了一口茶,继续讲。 于是他放下灯笼,喊了一声“得罪勿怪”,接着便将棺材板撬开了。 而在看到棺材里面的那一刻,半枫才是真真正正地呆掉了。 他那时才晓得,原来可怕的不是见到棺材中的尸体,或者是诈尸一般跳起来的活人,可怕的是——棺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风忽然猛烈起来,吹得帘子大开,月光一忽一闪地映照在地面上,船篷内时明时暗。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错觉,半枫眼睛余光瞥见地面上多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那个影子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改变姿态,而是一点一点地移动,靠近他时,忽然伸长了手。 他根本来不及辨别是否是眼睛花了,因为这时船身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外面传来嘈杂的浪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撞这只船。半枫心惊胆战地想,船会不会翻掉。 可喜可贺,心想事成! 船真的翻掉了,那一刻,半枫咚地一声跌入了水里,一时之间心都凉了。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惨的是,半枫腿还抽筋了。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直愣愣地往下沉。江水里面有一群圆滚滚的奇怪的东西飞速地向他靠近,半枫勉强认出了那东西。 “眼睛和嘴巴都贼大,跟人的头颅一样,还长了毛发。我常常在江上见到它们,还听过它们唱歌。”半枫讲。 含辞猛然想起之前遇到的鬼面头颅。半枫却讲那东西叫“鬼面飞头”。 “它们是不是想吃掉你?”含辞问。 “它们怎么会想吃我?相反呢,它们救了我。”半枫嘿嘿笑道。 鬼面飞头游到半枫身体下面,将他托举起来,于是半枫就形同水面浮尸一般,在江面上漂移,被鬼面飞头运到了岸上。然而冲到岸上时,半枫撞到了地面,晕了。 “哈哈哈。”金蕊很刻意地大笑了三声,接着极其没有诚意道,“精彩!” 半枫有点烦躁,他一遍又一遍地讲:“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承认,我从前总爱编类似的故事来吓人,但是这回绝对没有胡诌!小含辞,你是信我的吧?” 含辞自然是信的,就像他相信柿霜十分照顾他、金施主是个好人一般,在他眼里,众生皆待我 分卷阅读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4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6 以善以诚,我亦当如是。 就这在边喋喋不休争论之时,小茶馆的另一张桌子上,光着膀子围坐的客人喧嚷起来。 凭他们的打扮和谈吐,大致可以猜出他们的身份地位。其中一个人讲:“最近不晓得怎么回事,饿得特别快,这才吃了东家发的口粮没多久呢,就他娘的饿了。” 其他人哈哈地嘲笑他,讲:“是不是你们东家太小气,给的粮食不够管饱啊?” “胡说八道!咱东家人贼慷慨,那饭又松又软又糯,好吃得不得了。我们兄弟几个,回回都撑到不停打嗝。” 跟他在同一个码头做工的工人应和道:“是啊,回回都吃饱了,但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是饿得特别快。” 他们一边讲话,一边倒着茶,大口大口地灌茶,颇有些以茶当饭充饥的架势,有人还被呛得连连咳嗽。其余的人见他们如此,也没好意思打趣了,顿时严肃起来。 “我听说,你们那儿最近出了点状况,究竟怎么回事啊?”有人问。 “没啥子大事,听说就是死了几个人。” “唉,干咱么这一行的,可不就是在卖命讨饭吃嘛。”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码头死人算不得大事,但是连着死了几个人,那绝对不是小事。我听说,这几天都死了好几个了,大概都有五个了吧?” 对面的人摇摇头,伸出两根指头比了个手势。 “六个?” “哎。” “这究竟咋回事啊?” “谁知道呢,都是些平日里一同搬东西的兄弟,过身的那天早上都还好好的,突然就眼睛一翻倒地不起。东家找人来检查,人已经去了。” “别是中了邪?” “去你的!多大人了,还信这些?中邪也不是这样的。”这个人说着,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做了个中邪的表情。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众人被逗得哄堂大笑。 “我看这情形不太妙啊,兄弟,你们那儿总是死人,搞不好是风水问题,不吉利。我看你们还是抓紧时间换个地儿干活吧。” “我哪里不想?再过一阵子,等我收到了工钱,就换地儿干去。” “兄弟,你好自为之。”有人叹了一口气。 “咕——”很长的一声响,有人的肚子在打鼓。 “哈哈哈,谁在嚷呐,听出来是真饿啦!”旁边的人打趣道。 “来来来,喝口茶哈!”另一个人给他倒满了一碗茶,“一碗管饱!不够再来!” 那个人咕噜咕噜将茶饮尽了,酣畅淋漓,道:“多谢兄弟嘞。” …… 含辞听他们讲了许久,感到非常惊讶,这些工人竟然将个人的生死看得如此淡薄如此卑微,甚至于能讲出“死人算不得大事”这样的话。分明那些人都不是正常死去的呀。 半枫唏嘘道:“春城近来不太平咯。”他跟含辞和金蕊讲,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惹祸上身。到底是艺高人胆大,金蕊从没将这些放在眼里,他觉得无所谓。只是他记得从丰莲寺出来时,听和尚们讲寺里的高僧过几日要下山讲经这回事,用屁股想也知道,含辞这小呆子肯定要去,便跟含辞讲:“我随你。” 含辞看向金蕊,抿了抿唇,终于讲:“金施主,你可以陪我去听大师讲经吗?” 金蕊勾起嘴角,假惺惺地沉吟半晌,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仿佛做了一很艰难且委屈自己的决定,憋了个屁似的,半天才说:“好吧。” 半枫:“……”这狗东西! 金蕊不正眼瞧他,却望着含辞口是心非道:“只此一回。” (三十三)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4 码头工人的活计要求起早贪黑,须得寅时起,亥时方歇。码头总有来来往往的运货船只,工人要将货物搬下来,运到仓库里去,来回不到一里的距离,只是基本上偷不得片刻闲暇。 他们的早饭是馍馍,在茶馆里吃,还能蘸两口茶水。 午间发饭的时候,那些工人披着汗巾,胡乱擦了手,抓起筷子就扒饭吃。 伙食还算丰富,一花荤一素一汤一碗饭。所谓花荤,不过是碎辣椒之间偶尔能挖出来的一丁点鸡蛋碎。素是绿豆芽,汤是冬瓜汤,清清淡淡,没有放盐。饭的量不多,但是看上去白白软软,湿湿糯糯,教人颇生好感。 吃完饭有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这些日子过得了无生趣的工人就喜欢相约聚在茶馆里东拉西扯瞎唠嗑。因为日子实在苦,他们更喜欢听喜事,譬如谁家添了娃、谁家娘子女红卖得好,近来在他们身边恰有一桩特大的喜事——麻胖子要娶亲了。 麻胖子也是做工的人,他跟一个家世不错的姑娘情投意合,但是那姑娘的阿爹放了话,不凑够聘礼,他是断然不会将闺女嫁出去的。 原本大家都以为麻胖子的这桩事算是黄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麻胖子不晓得用什么方法,居然让那姑娘的阿爹松了口,同意将闺女嫁与他了。 这实在是一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谈,他们这些人也能沾沾光,讨点酒吃。然而就算是美谈,也有人喜欢挑起话柄来作为嚼舌取乐的谈资。 这不,立马就有人生了疑:“不过这事说来也奇,当时那姑娘的爹是咋说的?他说要麻胖子凑满一棺材的聘礼才能娶到他女儿。” 新来的工人不大了解情况,愣愣地问:“她爹咋那么晦气呐?哪有人用棺材来装聘礼的?” “你不晓得啊?那姑娘家是做死人生意,开棺材铺的!”有人回答他。 “咱一年的工钱才多少?麻胖子一辈子也凑不够啊!”打了大半辈子光棍还在存老婆本的工人叹道。 “那可不,那大爷这样说,摆明了就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他嘛。” “可是后来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 “谁晓得呢。” “还是麻胖子有办法!” “麻胖子人呢?”背后说人长短总归是要谨慎些的,无数前车之鉴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说曹操,曹操到”的箴言。 “出恭呢,你要跟去看看不?”另一人打趣道。 “哈哈哈,去你小子的。也不晓得那姑娘瞧上麻胖子哪一点……” “是啊,模样也不俊,口袋也装不满。那小子可是有福气咯,咱兄弟几个就没那运气。像我,家里偏养着个母夜叉……” 这话引起了一阵唏嘘,一人重重叹了口气,失落道:“你说,人跟人咋就差那么多呢。” “跟麻胖子一同来的那兄弟,前两天刚入了土,唉。”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咱们已经算是好的咯。” “别讲了,我看见麻胖子回来了。”这位仁兄的一句话,引得众人皆噤了声,朝着茶馆外一看,果然见一个胖墩墩的人走来。此人便是麻胖子。 麻胖子人如其名,脸上不大干净,像撒了芝麻的饼子,膀大腰圆,实在不大好看。 他走过来落座,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跟这些强颜欢笑实则尴尬的工人比起来,他满面的笑容显得真诚多了。 所谓隔墙有耳,其实隔桌亦有,隔壁桌上,半枫喝了一 分卷阅读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4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7 口茶,默默地打了个哈欠。 日头正烈,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众人唉声叹气地离开了茶馆,临了时无一不灌了满腹的茶水,肚子成了大西瓜,走路时几乎能听见饱满的水声。 从码头到仓库约莫一箭之地,他们从货船上拿了货,扛在肩上徒步行至仓库,途中无一遮挡物,在最热的时辰顶着日头负重前行,十分辛苦。好在工期将满,再过半个月拿了酬劳,他们就可以去寻些轻松些的活儿干。想到苦日子将要到头了,大家干劲满满,但仍有例外,总有人在想方设法地偷懒怠惰。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却叫眼尖又好管闲事的人揪住了,有人忙活到一半,忽然嚷着“麻胖子人呢”。 这人叫四狗,从前也是游手好闲的街头泼皮,一身痞气,原本是一无是处之人,好在力气颇大,这才得以在码头讨口饭吃。四狗跟麻胖子一起拿的货,结果他到仓库了才发现,麻胖子居然没跟在后面!亏得他一路高谈阔论,将肚子里窃来的一点墨水尽数倒出来显摆了一番,合着压根没人听。原本他一边讲一边还在心里嘲笑麻胖子,心想这傻胖墩一句话也接不上,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人!文不如他也就罢了,武也不行,瞧那死胖子动作迟缓,真是白养着那几斤膘了。卸了货,他一边往码头走,一边一路嚷着麻胖子的名讳,哪晓得他一路走回去都没见着麻胖子的人影。 四狗心想,这死胖子莫非是跑到茶馆里偷懒去了?他随便一推敲就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道这还了得!待他将人逮住了扔到东家面前去领赏钱,决计不能要那胖子整日里逍遥快活。 “麻胖子,你这偷闲的矮冬瓜!给洒家滚出来!”四狗人还没进茶馆就开始满嘴吆喝。 茶馆里半枫和沏茶的老阿婆面面相觑,再无第三个人。四狗傻眼了,半枫问他找谁,四狗还没答话,就见一个肥胖的身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是麻胖子又是谁! 麻胖子喘着气抱怨四狗,说:“四狗,您老可要我一通好找啊。” 四狗愣了,好个贼喊捉贼,分明是这死胖子害他一通好找!怎么到他嘴里竟反过来了?!于是四狗不服,怒道:“你放屁!死胖子你自个儿玩失踪,赖我?明明是我四处找你!你说说,你方才上哪儿去了?” 麻胖子说他路上忽然内急,寻地方放水去了,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再回来就找不着四狗了,到处都找遍了,这才想到来茶馆瞅瞅,果然被他找到了。 四狗还要喋喋不休地跟他争出个谁是谁非来,麻胖子硬是将他拉走了,说还有许多活要做。 半枫暗暗盯着麻胖子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眼不瞎,之前见到一个人急匆匆地路过了茶馆,进了一间药铺,那个人身形与麻胖子极为相像。更巧的是,方才他在麻胖子身上嗅到了一股药味儿。很显然,麻胖子对四狗说谎了。 他觉得口干,倒满了一杯水,目光落到茶水上自己的影子时,半枫恍惚了,他看见那张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挑衅般的笑容。他顿时心中一慌,猛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 中元至,白日里处处是鞭炮声,灰尘跟着爆竹屑子炸得满天飞,各户人家屋子边上都有一圈草木灰围成的圈,里面放一口铁锅,锅里烧着灰黄的纸钱,街上烟气弥漫,酒肆店铺一律关门了。夜里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响了三下,粗哑的男声走街串巷,一遍遍喊着“平安无事”。 后半夜梆子声被哗哗的雨声取代,春城老人家常讲的“逢七月半,必雨,先人洗浴”果然应验。然而这夜大雨遮盖的不只是梆子声,还有更夫惊慌的呼喊声。 第二日清早,有人在街口发现一具横尸,于是“醉汉中元街头暴毙”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传遍了春城大街小巷。 仵作验尸的时候,一群人远远地围着看,半枫也去凑热闹,他在人群中间,听人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半枫发现几个瞧着眼熟的面孔,他听见这些人提到四狗,有些诧异,再听下去,惊闻这死去的醉汉正是四狗。围观人群中有人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天有眼,天收了这游手好闲的泼皮。可见四狗在街坊心中的印象可谓是糟糕至极了。 偏偏在这一片慨叹声中,竟有格格不入的啜泣声传出,半枫好奇地一看,嗬,好巧,竟然是麻胖子!惊讶的不仅是半枫,一同打工的工人也惊了,纷纷劝道:“胖子你哭个啥啊,那无赖不是经常讹你嘛,死了也是活该。” 麻胖子眼睛周围红通通的,眼泪一个劲地掉,全然不像个男人,他恨恨地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四狗是个好人,不该死。”边上劝他的人都傻眼了,心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四狗要是没死那才叫祸害遗千年呢。 半枫盯着他打量了许久,感慨良多,要么就是麻胖子演技忒好,瞧着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四狗的死状非常奇怪,他的尸体是干瘪的,简直像一具披着皱巴巴人皮的骷髅,脸色铁青,眼睛睁得老大,却不见黑色瞳仁,只有茫茫一片白。尸体已经不成个人样了,若不是凭着那一身衣物,他爹娘都认不出是谁。仵作起初都被吓了一大跳,谁家尸体长这样的?还验个屁啊,明显就是撞了鬼呗! 果然最终也没个定论,姑且认为四狗是流年不利遭鬼报应,然而这所谓的姑且早就成了不少人心中铁铮铮的事实。 半枫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首先这死状就不似人为,其次,目无瞳仁,即意味着失魂而死,如此一来,指不定就是四狗夜里醉了酒在街上瞎晃,撞着勾魂鬼了。半枫尤其相信此类怪力乱神的东西。 四狗的尸体被人草草收拾了,隔日就要运到极乐山去埋了。原本这桩荒唐事就要草草收场,然而四狗还没入土呢,过了一夜,立马又迎来了同行的兄弟。这回丧命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更夫,平时见义勇为古道热肠,那天夜里原本不是轮到他打更,他瞅着轮班的更夫面容憔悴,就替人家去了,结果一去不回。更加骇人听闻的是,这人的死相跟四狗一模一样! 这下人们就没那么安定了,原先以为是因果报应,自觉没做过亏心事的那群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夫的死让他们抹了一把冷汗——这事儿是没有定数的,花落谁家都有可能。 有年纪颇大的长者讲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死状,众人焦急地想知道答案,可这事催不得,越催越糊涂,就像露头的王八,一吓它,反而缩回去了。 破事儿一来二去的搞得春城人心惶惶,街坊邻里相约夜间紧闭门户绝不外出,唯有码头工人,因为干活时间长,免不了要走夜路。 半枫将近些日子发生的离奇事一桩桩讲给含辞和金蕊听,他越讲越觉得春城太乱了,实在不宜久留,甚至劝含辞别听什么讲经了,小命要紧。金蕊却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十分有趣,颇有些要掺和一脚的意思。他无所畏惧的态 分卷阅读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4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8 度让半枫感到无可奈何,只好拿鬼神来吓唬含辞,不料含辞却义正言辞道:“经书曰,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心生邪,种种魔生;心生善,种种魔灭。半枫施主,心如明镜台,当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其语气之铿锵、面色之沉静使得半枫无言以对,只好在心里暗骂:这两混账东西一个屁`眼里放屁! (三十四)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5 丰莲寺的大师在观佛斋讲经解惑,含辞和金蕊二人一大早就出门了,半枫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时忍不住哈哈大笑,难以想象金蕊也有盘腿安坐几个时辰听老和尚催眠的时候,同时心里暗叹,能促使如此离经叛道的一个人做到这般地步,这股力量也是十分强大了。 百无聊赖,半枫又钻进了茶馆。据鼎鼎有名的“胭脂效应”所述,纵然身无长物,人的消费欲`望仍然存在,于是购买诸如胭脂这类价格低廉又不是必需品的东西就能满足人的心理。这个理论用在半枫身上毫无违和感,像茶馆这种物美价廉又能安稳坐上一整天的地方最适合他这类穷得叮当响但是又有消费欲`望的单身贵族了。 他来得早,恰好看见码头工人蹲在边上吃早餐,一人手上一个小碗,里面是白白嫩嫩浇着酱的油味糍。他看得口水直流,厚着脸皮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好不好吃啊?”那个人斜眼瞥了他一下,然后飞快地埋头扒拉了两下,咂咂嘴道:“好吃。”半枫看他的碗,干净得如同被狗舔过。半枫在心里暗自唾弃了一声,呸,狗东西。 正在这时,小半碗油味糍伸到了他面前,半枫惊讶地抬头,正迎上麻胖子的笑脸,只听麻胖子说:“我吃饱了,如果不嫌弃,你可以尝尝看。” 当然不嫌弃!半枫正要乐不可支地接过来,忽然脑子里冒出一句至理箴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犹豫了一眨眼的时间,他就释然了,他身上又无利可图,担心个甚。 半枫吃饱喝足之后,恰好开工的铃响了,麻胖子冲他笑了一下,随着一众工人跑去码头搬货了。半枫将碗放下,喝了杯茶,正是悠闲的好时光,他的脚才刚架起来,忽然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抬眼一望,好家伙,竟然是一队送葬的队伍。 正在煮茶水的老阿婆看见了,叹了口气,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咯。” 半枫见状便问又是哪家的孩子,老阿婆波澜不惊道:“还能是哪的?码头的工人呗!那儿有邪气,隔三差五就得走一个。前几天还听他跟人家讲得了工钱要给媳妇做新衣裳,这下人都没了,钱也打水漂了……唉,死的都是可怜人呐。” 半枫也跟着叹了口气,眼睛跟着棺材,当是送那孩子最后一程。他一直盯着棺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麻胖子的老丈人是做什么的?”老阿婆讲:“做死人生意。那家德丰棺材铺就是他家开的。” 他心想,如此说来,近来棺材铺岂不是生意兴旺财源滚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半枫的脑子里疯长,他耐不住,终于起身向码头那边走。 说来也是巧得很,半枫偷偷摸摸地跟了麻胖子半个时辰左右,果然发现麻胖子不对劲。 麻胖子像忽悠四狗似的一面敷衍前面走着的人,一面轻车熟路地往边上溜,其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架势,让暗中尾随他的半枫十分吃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半枫跟着他一路到了一间屋子前,一股油烟味儿直冲口鼻,可见此地是厨房无疑了。 麻胖子在厨房外面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门锁打开,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厨房。 一个寻常的搬货工人,怎么会有厨房的钥匙?可见是麻胖子偷偷配了一把。他要厨房的钥匙作甚? 半枫跟上去,站在门口思忖着要不要冲进去当场抓住麻胖子,可他没料到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他不过是那只螳螂。远远地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什么人?站住!” 来人衣着华丽,显然不是工人,半枫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还真就站在了原地,心想不能让里面的家伙溜了。待来人走近了,半枫才发现原来是个熟面孔。 杜仲天见到半枫,原本有些狰狞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半枫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杜仲天正是码头工人口中的东家,跟半枫有过一些来往。 半枫笑说是嗅着香味儿来的,杜仲天哈哈大笑,两个人相互寒暄了一阵,尽管半枫进厨房游历一遍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但是杜仲天显然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半枫明白没戏,也不跟他耗着了,暗自腹诽,杜仲天果然是万年不变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因此半枫也自然没有看见,杜仲天在他离开之后盯着门锁时骤变的表情,他站在原地半晌之后,冷着脸推开了门。 · 这边含辞和金蕊受了一回思想的洗礼回来,总算是决定要离开春城了,半枫喜闻乐见,筹谋着要搭顺风车,跟二人一道离开。 欢欢喜喜地上了路,在街头又瞧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成了一圈。半枫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早就觉得这个地方风水不大好,留不住人,这回他看也懒得看,路过之时偏偏鬼使神差地捕捉到了“麻胖子”这个关键词,顿时起了好奇心,挤进人群前面一瞧。 不得了!死的人竟然是麻胖子!确切的说,路上的两具尸体中,有一具正是麻胖子的尸体,而另一具,半枫同样眼熟,那人就是不给他吃油味糍的小气包。 这二人虽然都死了,但是死状却迥然不同。一个全身浮肿,另一个枯皮包骨。让半枫难以相信的是,全身浮肿的是小气包兄弟,而枯皮包骨的竟是麻胖子——他如今这般模样已经担不起“麻胖子”的名号了。 与四狗和更夫一样,麻胖子尸体干瘪,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而且双目惨白。相比之下,小气包兄弟看上去要正常多了,除了浮肿以外,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老家伙,瞅够了没?”金蕊极其不耐烦的声音穿过了人墙,直达半枫耳边。 半枫立马回过神来,跟金蕊讲:“别急着走,这事有古怪。” 金蕊嗤了一声,道:“你不是总讲‘死生有命,旁人勿论’么,怎么管起闲事来了?” 半枫愣了片刻,说:“我说的话多了去了,我哪记得。这件事我一个人不行,你迟些再走,帮帮我。” “半枫施主,你放心,金施主会留下的。”含辞道。金蕊听了这话,刚要脱口而出的嘲讽之语硬是哽住了,他笑了两声,摸摸小和尚的脑袋,说:“那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家伙,你都求我了,我帮!怎么帮都成。” 半枫原先以为害人的是麻胖子,这家伙戕害同行,拿工人的命作聘礼。然而头号嫌疑人竟然死了,这说明整件事情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简单。他起初怀疑麻胖子是因为他 分卷阅读48 欲望文 分卷阅读4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49 身上的两个疑点,其一,麻胖子隐瞒去药铺的事实,对四狗撒谎;其二,麻胖子莫名其妙地使棺材店老板承认他做女婿。 想到这里,他首先赶往德丰棺材铺。 棺材铺里阴森森的,一股冷气仿佛从地底噌噌地冒出来,叫人脚底发凉。而棺材铺的老板坐在摇椅上,戴着黑色的圆帽,有一张苍白的满是皱纹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擦了擦脸,见客来却并不起身,嗓音粗哑道:“来看寿枋啊?” 老人家脸上的沉郁悲痛无法掩饰,眼睛也有些肿,据说他与他女儿听闻了麻胖子的死讯之后,那姑娘当场就昏死过去,老人家也差点没撑住。 半枫开门见山:“我不是来看寿枋的,我是为麻胖子而来。” 老大爷身子一震,显然有些意外,看向半枫的眼神透露着慌张:“人都死了,我家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放过我吧,别来找我啦!” 半枫安抚他,撒谎说自己跟麻胖子是朋友,然而老大爷却赶他走,什么也不肯讲,半枫只好转变策略,十分阴险地笑了几声,道:“别演戏了。你跟麻胖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麻胖子害死同行,让你这棺材铺生意兴旺财源滚滚是不是?” “呸!你快住口吧!这种话还是人说的吗?你不怕遭天杀吗?”老大爷大惊失色,情绪十分激动。 “可拉倒吧,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这就跟外面的人说去,你看会不会有人信!”半枫故意刺激他,作势要走。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老实人啊!”老大爷连忙拦住他。 半枫便顺势问道:“那你倒解释一下,那一棺材的聘礼是怎么回事?麻胖子怎么使你转变心意的?” 老大爷无可奈何地重重“哎”了几声,心一横,道:“我没有回心转意,那小子将聘礼凑齐了!”半枫不信,老大爷便将他带到里屋,果真有一口漆黑的棺材,里面堆着大小财物,看着眼花缭乱。老大爷讲,起初他也不信麻胖子能这么阔绰,以为是些不义之财,硬是逼着麻胖子将实情讲出来了。原来麻胖子根本不是穷困潦倒的码头工人,而是外地来的捕风使! 老大爷十分哀恸:“他说他佯装成工人是想要调查清楚工人的死因。我起初还嫌弃他相貌差,搞不明白闺女瞧上了他哪一点,后来才发现他真是个好人啊,对谁都很照顾。没想到突然就死了……” 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半枫运棺那么多回,早就感觉码头不对劲,隔三差五就死人,但是他一直冷眼旁观,只求置身事外,没想到竟是向来风评不大好的捕风使铁肩担了道义。 另一边金蕊和含辞已经到了茶馆附近的荣和药铺,药铺的掌柜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一点也不斯文,络腮胡、粗布衣,讲起话来也粗声粗气。含辞问他有没有人来这里买过砒石、奎宁之类的毒药。掌柜皱着眉,很不耐烦地讲从未有过,他说自己这儿只卖救人的药,没有害人的药。 金蕊环视了药铺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反倒是被掌柜磨药的动作给吸引了。他磨药的姿势异于常人,仿佛药非药,而是石盘,药杵则像是一把钝刀,竟像在磨刀。金蕊注意到他的手掌,宽大粗糙,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信口问道:“唷,掌柜的,你从前不是做药材生意吧?” 掌柜笑了笑,答:“不错,我从前是做铁匠的,磨刀打铁配锁,样样在行。” 金蕊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掌柜深藏不露啊,现在还做老本行吗?” 掌柜道:“做,怎么不做?但人上了年纪,做不得许多了,有人找上门来就顺手帮个忙,前两天我还帮人配了钥匙呢。” 闻言,含辞忽然开了窍,钥匙! “那个人是不是叫麻……王寻知?”金蕊道。王寻知正是麻胖子的名字。 掌柜忽然警惕起来,狐疑地打量这二人许久,将东西一放,道:“我哪知道!你们来干什么的?不买药就赶紧走!” 见他如此反应,金蕊已经得到了答案,当下便笑出声,使得掌柜手心发颤,话也说不利索,直到他离开后过了半个时辰才缓过来,心中不寒而栗,从没有人笑一笑能这么吓人的。 · 兴许是因为麻胖子死得惨,东家杜仲天对手底下的这群工人生了怜悯之心,当天夜里的伙食里意外地多加了一道荤菜。码头工人感恩戴德,尽管肉因为太肥了而油滋滋的,口感不怎么样,他们一个个吃得贼香。 “他还在的时候,总是将自己碗里的肉丁分给我,这回东家赏肉吃了,他却再也……”这个“他”指的是麻胖子,说话的是平日里颇受麻胖子照顾的年轻工人。 他旁边的工人闻言也颇有感慨,半天没说话也没动筷,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这么丧啊,胖子人好,看到我们有肉吃,在天上也会高兴的。”另一人劝慰道。 他的话说完,就像是应验了似的,忽然刮起了一阵怪风,码头木柱上高悬的红灯笼晃荡得厉害,工人的脸上明明灭灭。立刻有人心慌了,颤巍巍道:“怎、怎么……回事啊?” “会不会是胖子回来看我们了?” “净、净瞎说!” “都怪你,好好地吃饭不行,偏要提死人!” 忽然,他们中的一个人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一副被人扼住了咽喉的模样,伸着舌头喘不过起来,身子不断往后仰,最后两眼一翻,轰然倒地,身子诡异地干瘪下去,一双眼睛门户洞开,只见白色不见黑眼珠! 事发突然,其他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这位同僚的尸体之惨状竟与之前的四狗和麻胖子一模一样,简直太骇人了!哪有人敢待在原地,一个个吓得四处逃窜,有些胆小的因为腿脚发软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像条虫子似的乱爬,看见腿就抓,害得逃跑的人比起传言中的勾魂鬼更怕他们,这简直是水鬼啊,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码头已经完全乱套了,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作乱的邪祟是什么模样,只见原本还在跑路的工人咚地倒地,一炷香的时间,地上已经满目狼藉,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工人的尸体。 东家被人喊出来的时候惊慌失措,他被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顾着对那些工人嚷:“别跑!都别逃!” 这话当然一点屁用也没有。 “谁逃不给谁工钱!”他又喊。 这一声确实有用,有人停下来,颤巍巍地回头望了一眼,很快又被恐惧淹没,拔腿就跑。 平日里,他们讲到别人的生死,仅仅是抬抬嘴皮子的事,可是一旦要落到自己头上,就是兵荒马乱,人人自危。 码头出乱子的事情很快被逃走的工人传出去,彼时金蕊正给含辞买糖吃,见这副景象眉梢一挑,拉着小和尚说带他去看戏。 二人赶到码头的时候,东家仿佛见到了救世主一般,连滚带爬地挪到金蕊脚边,喊着:“带我走,钱!钱全都给你!” 金蕊没理会他,举目四望的一瞬之间,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黑影。那个 分卷阅读49 欲望文 分卷阅读5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0 黑影呈人的形状,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飞快地靠近了一个正在跑路的工人。 那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停下来喘息,那个影子追上了他,影子伸出了漆黑的爪,似乎是攫住了工人的影子,接着便张开了大嘴,将那工人的影子吞吃了! 咚,那个工人应声而倒,身子迅速干瘪。 金蕊看得清清楚楚,那个黑影确实是将工人的影子吃掉了! 眨眼之间,黑影消失了。 金蕊向四周看,没看见有什么邪物。 或许,他猛然想,或许,这不是什么邪物的影子,而是——邪物本身就是影子! 金蕊紧盯着地面,码头亮着灯,他看见小和尚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他将含辞推到自己身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巨大的人形黑影闪现在他身前。 “金施主!” “不准动!”金蕊喊道。 东家眼睛余光瞥见了那黑影,吓得哇哇乱叫,拉上了金蕊的衣角。金蕊一脚将他踢到了水里。 这个时候,黑影伸出了黝黑壮实的手,尖长的爪子碰到了金蕊的影子,猛地攫住,将它往嘴里拉扯。 (三十五)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6 含辞看见地上那只黑影正在奋力拉扯金蕊的影子,忽而间意识到金施主为何将他推到身后,又为何不准他动。 他的影子藏在金施主的影子里。 若是……若是金施主被邪物吃掉了……含辞不敢想,他想起算命郎跟他讲过的话,想起自己说要救天下困苦之人。可是现在,他面前的金施主,却要因为他丢了性命。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愿意这样。 含辞猛地伸手自身后抱住了金蕊,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金蕊一时之间怔住了,在含辞抱紧他的刹那,他听见自己胸腔之内,咯噔一声。 含辞:“金施主,我不会让你死的!” 金蕊:“……” 这秃毛小呆子,倔得像驴子,忒不听话! 心里唾骂了小和尚一遭的金施主,将表里不一诠释地理直气壮:一边暗戳戳地骂人,一边嘴角上扬。 地上金蕊的影子,腰侧多了一双环抱着的手臂,黑影的魔爪如同地狱的钩子,刺进影子里,更加用力地揪扯。它试图将金蕊的影子从那双环绕的手中抽离。含辞紧紧地抱着他,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然而,地面上,两个交叠的身影,竟一同被那黑影揪起! “松手!”金蕊道。 “不!要死也要一起!”含辞眼眶发红,成了红眼秃驴子。 金蕊:“……”忒倔!待会怎么都得治治这头倔驴子。 金蕊伸手在含辞腰侧轻轻一点,含辞的身子便顿时软了下来,手却仍旧不肯松开。金蕊瞥了一眼地上张开大嘴的黑影,似怒非怒道:“好,我随你。” 他伸手扯下辫子上的金花,一只金色飞镖立时脱手飞出。 “扑”地一声,码头的灯灭了,整个码头陷入黑暗中。 含辞惊慌地喊了一声“金施主”。 “喊什么。”金蕊的声音淡淡响起。 听到他的回应,含辞悬着的心才放下。 金蕊:“喂,呆和尚,还不松手?” 含辞这才惊得松开了仍旧圈着金蕊的手。 金蕊方才被他抱得死紧,几乎喘不上气,还差点真要被那黑影吃掉了。小和尚真是呆,他想着便转过身来面对含辞——他要收拾这个自不量力还莽撞的呆和尚。 “呆和尚,你方才说谁要死?” “金施主,我……不是……” “你在咒我死吗?”金蕊虽然知道含辞的意思,可他偏偏要蛮不讲理,“谁要跟你一起死?一个影子罢了,你以为它有本事吃了我?” “金施主……” “倒是托你的福,还真差点让它得手了。”金蕊勾唇,“你说,我要怎么罚你?” 含辞低头敛眸,抿着唇伸出了手。金蕊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说:“不够。”含辞颇为惊愕地仰首望向金蕊,可是登时眼前便黑了。 金蕊一只手捂住了含辞的眼睛,另一只手托起了他的下巴,鬼迷心窍般地,在含辞微张的小嘴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亲完之后,金蕊的心“怦怦”跳得欢脱异常,他顿时清醒了,问了自己好几遍,他方才做了什么?? 当他有些心慌地将捂在含辞眼睛上的手放下时,含辞愣愣地看着他,一只手捂在自己唇上,他压根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满脑子堆浆糊的金蕊这才松了口气,心安理得了,装作正人君子道:“没什么,嘴巴破了,金施主替你擦了一下。” 含辞抿了抿唇,果然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忙道:“多谢金施主。” 傻样儿,一唬一个准。 暗自得意的金蕊忽而触及到含辞闪着星子的眸子,不知怎的又是紧张又是心虚,立刻移开了视线,反翦一双不安的手,快步走开了。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反复闪过方才的情状,心里有个声音问,什么味道来着? “小甜甜啊……”因为心乱如麻,金蕊走了神,竟被半枫的一声喊叫弄得一惊。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半枫难得见他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一时之间有点得意,笑容正要扬起,不料眼睛一斜瞅见含辞那光头脑袋,俩戒疤!那一丝丝的得意立马被震惊压下去,满脑子都是“这俩人方才凑得老近做了什么?是我想得那样么??”。 他没法直视金蕊了。 夜里码头发生的怪事很快传遍了春城,这时一些更加奇怪的传言开始流行开来。 有人说,在几十年以前,春城出现过一个邪祟,人称之为“食影仙人”,之所以得此名字,就是因为遭它毒手之人,皆被吞噬了影子。而此等邪物之所以缀以“仙人”之雅称,理由更是荒唐,据说是因为它没有实体,神秘非常,飘飘然自在恍若飞仙,人们又畏惧它,就安了个仙人的名号,强行自欺欺人。 以上不过是一家之言,还有人说,这邪祟原本是春城人,因为脑子有病,精神不正常,不知怎的就妖化了,变成这么个吃影子的怪物来害人,不过在当时就被道法高强的道士镇压了。 更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说,其他人说的都不对,邪祟是个孩子,只有一个人死在了它手上,而且这孩子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尸骨埋在了极乐山上,孩子的爹还健在。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权衡再三,半枫还是信了那位老者,并且根据他的指引去拜访那位传言中的邪祟老爹。 老人家已逾花甲之年,孤苦伶仃一个人,所幸身子骨还硬朗,有一小破屋遮风避雨,家里有一块田地,平日里插插秧耕耕地还能养活自己。 三人寻到他家中之时,压根没见到人影,破烂陈旧的屋子里无甚家具,一张小方桌跛了一只脚,上面放着一只碗,碗里是皱巴巴的咸菜。到处都是灰尘,连墙角的蜘蛛网也没能幸免。 原本家里没人,是不应当进到人家家中来的,但是半枫和金 分卷阅读50 欲望文 分卷阅读5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1 蕊都不是什么善茬,那扇木门压根挡不住他们,金蕊一脚踹开了,催债的恶霸似的,径自走进去了。半枫似乎见惯了,一点没觉得不妥。 闯进别人家里的不速之客一点也不知收敛,含辞将金蕊随意踢倒的东西摆回原位,半枫四下里打量,啧啧叹道:“这条件……”含辞到底是富家子弟,他以为半枫要感叹老人家生活不易,哪晓得半枫的后半句是“比桥底下好太多了”——他没钱的时候总往桥底下钻,跟一群乞丐抢位置。 含辞捡起金蕊踢到边上的一只铁盆子,才碰了一下就感觉到烫手。翻过来一看,竟是满满的纸灰,还有一些纸钱没有烧干净,留了些残骸。 半枫在旁边发现一块小木牌,上面有字:吴幼盈飨。还有一排小字,粗粗一看,是生辰八字。烧了纸钱的铁盆、写着生辰名讳的木牌,显而易见,这家的主人在祭奠某位已故之人,而且这位亡者亡故之时不过十一岁的年纪。 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屋外的光钻进来,伴随着嗒嗒的声音,一位手拄拐杖的老者缓缓走进来。半枫与之四目相对,异常尴尬。 老人哪里想得到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家里就闯进来三个外人,而且看情形,这些人还在乱翻他家的东西。他皱着松树皮般的脸,眼尾拉出两张蛛网般的褶皱,说:“你们在我家做什么?!” 半枫解释道:“恕我三人无礼,冒昧问一句,您家是否曾有一个孩子……”话还未说完,他发现老人的脸色骤变,他抄起拐杖乱挥,怒不可遏地将他们赶出去。 看来确实是有的。 金蕊反应极快地将含辞推至身后,伸手截住老人的拐杖,老人始料未及,不由一愣,当下顿觉来者不善。 含辞担心金施主出手伤人,急急地喊了他一声,金蕊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俯视老人道:“明人不说暗话,那孩子是不是吴幼盈?” 听到吴幼盈三个字,老人眸中闪过一丝惊惧,他说:“你们想干什么?” 金蕊笑了一下,说:“别装模作样,外面的传言你肯定听说了,说说吧,三十年前的事。” “胡扯!我什么都不知道!”老人道。 半枫正要好言相劝,金蕊却快他一步讲:“不想说?那这块木牌……”半枫顺着他的话往地上看,那块木牌不知何时到了金蕊的脚下,只要他一踩下去,立刻就能碎成木屑。半枫心道,实在是大不敬啊!威胁老人就罢了,要命的是居然还拿亡者来威胁。简直罔顾天道人伦! 老人也没想到竟有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一时之间怒火攻心,又拿他毫无办法,最终作出了妥协。一个经年的往事徐徐浮出水面。 “幼盈是我家闺女,一出生就耳聋。她娘在幼盈三岁时就撒手去了,孩子太小,我又要种地,实在抽不开身来照顾她,就花了些钱,将她托付给相熟的一个老人家照料。我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爹,幼盈从三岁长到十一岁,我都没能陪着她,甚至不知道那老人家将她照顾得怎么样。” “幼盈十一岁时,老人家过了身,我去将孩子接回来的那天,发现她坐在一间小屋子里,玩得特别开心。也是那天,我发现,他们将幼盈锁在一间小屋子里,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灰暗的屋子。听别人说,那小窗子是给幼盈送饭用的。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自家的闺女,被关在小黑屋里八年啊,八年了,我却完全不知道。” “那家的人给我开了锁,我走进去,发现我们家幼盈竟然……”他说到这里哽咽了,许久才接着说,“她竟然在跟自己的影子玩。” “我靠近幼盈时,她看到我表现得很激动,似乎很紧张很害怕我,一个劲地往墙角缩。我说话她又听不见,只是张着嘴巴发出奇怪的叫声。我想抱抱她,她却突然在地上打滚,拿指甲疯狂地抓自己的脸。她的指甲好些年没修过,特别长,抓得脸上破了皮,一道道血痕狰狞又吓人。其他人在边上看,也被吓坏了,没人敢靠近,我越是想要靠近她,她就情绪越激烈。” “后来我没办法,就一路退到了门口,有人说她怕是中邪了,提意见说几个人一起上,先将幼盈制服。我当然不同意。可这时,幼盈忽然冲上来想关上门,那些人以为她发疯了,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幼盈张牙舞爪的,还一直乱叫,特别吓人。” “她叫了好久,总算是累了,脸色就阴沉下来,一双眼睛里又是怯又是防备,瞪着我们所有人。有个人被她吓得松了手,她就瞅准了机会疯狂地挣扎,挣脱了禁锢,一路退回墙角,脸上的血滴了一路。我当时也觉得她中邪了,看着她像头野兽一样躲在墙角嘶吼。大家看她许久没有动静,以为她没力气了,就谋划着过去将她抓住。有个人先进去了,结果谁也想不到,那个人还没有走近她,忽然就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唰地翻出白眼珠,身子干瘪得形同枯木。” “其余的人赶紧撤回来,就在这时,我们好几个人都看见地上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影子,那个影子飞快地向门口移动,吓得我们退得老远,幸好它没出来,只是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后来我去请了一位道士,他通过窗口往里看,果然看见幼盈在里面跟影子玩。道士将窗子封住,贴了好几道符,说过三天再开门进去。” “这三天,我听见幼盈的叫声由起初的猛烈不止转而渐渐消停,本以为一切都好了,哪知道……三天后,我打开门,只看见幼盈满脸血肉模糊地缩在墙角,人已经去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就这么抛下我去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还没完。幼盈的尸体尚未送到极乐山下葬,那几天又有人惨死,他们都说看见了幼盈的影子吃人。那些人说要将幼盈的尸体烧掉,防止她再作怪,我拼命阻止了。幼盈入土之时,道士做了法,说已将邪祟镇压,禁锢在极乐山黄土之下。” 一晃三十年,春城又出现了如当年死状的尸体,幼盈阿爹猜测道法失效,邪祟又跑出来了。于是就在家里祭奠幼盈,祈求她安息,不要再出来害人。 听到这里,半枫已经猜出了个大概,食影仙人就是幼盈的影子化成的邪祟,四狗、更夫、麻胖子,以及码头之乱都跟它有关。 有一种说法是,影与魂相通,姑且可以认为,食影即噬魂也。而食影仙人来去无踪,不可捉不可捕,水火不畏,思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搞清楚沉寂三十年之久的食影仙人为何会突然出来接连作祟,才能对症下药,找到解决之策,否则春城将永无安生,直至成为一座鬼城。 三人回去的路上又赶上一回热闹,渡口边上停放着好几具棺材,不消想也知道,定然是死于食影仙人之手的码头工人的尸体。半枫没凑热闹,热闹却找上门来了。他路过之时被一位兄弟喊住了,回头一看,嘿,竟是位运棺的同僚。 原本遇上同僚常用的寒暄套路是,你一句“最近生意 分卷阅读51 欲望文 分卷阅读5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2 怎么样啊”,我答一声“不错不错,未来可期”,你再来一句“恭喜兄弟啦”。 可是半枫的行当套用以上对白就有点尴尬了,干他们这行的,生意越好,越是得愁眉苦脸,你要是满面春光的,客户得一脚踹死你。 半枫正想着要如何得体地寒暄一番,哪知对方忙得很,张口就道:“半枫啊,你快将你的船挪开,我靠不了岸了。”半枫闻言惊讶极了,他的船?他早就在阴沟里翻船了好嘛。 对方不等他解释,直接就将人拖过去了,半枫一到岸边就惊了——还真是他的船!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帮他把船给捞起来了,半枫心中感动万分,差点要跪下来高歌一曲十几年前的老歌《感谢天,感谢地》了。这船来得也巧,半枫正好要去极乐山一趟,于是非但没有依那位同僚所求一般将船弄走,反而是跟人家抢起了生意,金蕊上船的时候,他已经接手了两具棺材了,将人家气得袖管撸得贼高。 船开走以前,人群中间闯入了一个咿呀乱叫的人,半枫一看,嗬,竟然是杜仲天! (三十六)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7 码头东家杜仲天疯了! 这个疯子从街头一路乱窜过来,嘴里絮絮叨叨讲着一大堆疯言疯语,说什么“饶了我!是我贪得无厌鬼迷心窍”、“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死啊,我只是想省点钱”、“你们不要找我!我又没有下毒害你们,是你们自己身体不行……”、“我没错!人为财死,我没错”尔尔。 原本大家只觉得滑稽可笑,谁知隔了一会儿杜仲天忽然阴森森地来了一句“死胖子,你不是想要那些人吃好一些吗,我成全你!就用你来塞他们牙缝吧啊哈哈”,这语气就很变态了,人家实在忍不了了,一棒子给打晕了,啐了一口,骂道“死疯子”。 半枫想这人多半是被吓傻了,也懒得管他,饭碗失而复得,这简直是这几日来发生的唯一的好事,撑船之时,幸福感油然而生,不由得嚎了一嗓子“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江上有风,船行得比往常快些,天光尚明,极乐山便款款乘着水波走到眼前,船靠了岸,来迎的依旧是那六位极乐使者,半枫顺道问他们山上有没有睡着一个叫吴幼盈的小姑娘。极乐使者面面相觑,翻了极乐山的“住户”档案,然而这份档案最早也只记录了二十年前,并没有查到吴幼盈。 在他们翻找档案时,半枫无意间扫到了“王寻知”三个字,这不是麻胖子吗?当下他便记住了麻胖子的“住址”,上山去了。 这半山的坟茔,找不找得到幼盈姑娘得看运气,而王寻知就不一样了。半枫在王寻知的墓前首先磕了三个头,为自己之前的怀疑致歉。他记得王寻知是个捕风使,而且正是被食影仙人杀死的,搞不好知道一些内情,于是半枫掏出一沓质感奇怪的黄纸,用一支非常短小的笔在上面鬼画符一般写了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末了滴上一滴生人之血,生火烧之。 含辞看不明白,便问金蕊:“半枫施主这是在做什么?” 金蕊勾唇道:“说鬼话。在纸上画符问鬼神,如果对方愿意回答,墓碑上就会出现赤字。” 按理说,麻胖子此人,应当是不会不答的,然而半枫等了许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金蕊挑着眉安静地看了许久,忽然笑出声来,半枫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你啊,那胖子魂都被吃了,你老人家在问谁呢。” 半枫许久没有做过这些事,经金蕊一说恍然大悟,他再一想就怒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怎么早不说!” 金蕊笑眯眯地讲:“说出来还怎么看你表演啊?” 王寻知这边是不行了,还是得找到幼盈小姑娘。所幸那档案簿子虽然没有记载三十年前的,好在可以排除掉有记载的一片区域,三人一座坟一座坟地找,本以为要找许久,没想到才半个时辰就找到了。 这座墓修得与寻常人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周围有三根立柱,柱子上分别画了一道符。含辞发现其中一根柱子上端缺了一角,上面的字符也因此少了一块。 难怪食影仙人会被放出来了。半枫将三根立柱上面的咒文都看了一遍,大致知晓是个什么内容,然而要他补全,简直痴人说梦。正为难之际,含辞却席地而坐,一边捏着佛珠,一边闭目念经,不知念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随后便见他要来半枫的笔,在墓碑上写了一行字,金蕊认出了最后一句——魂归来兮。 含辞讲这是佛经里记载的还魂经。半枫对经文的效用表示疑心,而金蕊却微微笑着,一副神气飘然的样子。 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反应,半枫叹了口气,他都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就在这时,一股青烟自坟头冒出,他顿时一喜——竟然有用! 当下他就取出纸笔,将那些解不开的谜团一一道来,结果对方的回应让他大吃一惊,因为第一句话就写着:我是王寻知。 王寻知到底是做惯了捕风使,向来是他问别人问题的,哪有被别人问的道理。原本还是半枫在主导谈话的,结果到后面发展演变成了王寻知单方面的倾诉。 原来麻胖子千方百计要进的厨房里果然藏着秘密,他那天检查伙食时,本来一无所获,没想到后来杜仲天进来了,他忙躲了起来,没想到无意中看见杜仲天在蒸饭。 这种蒸饭的方法十分古怪,但麻胖子见多识广,他恰巧在闹饥荒的地方见过——这是一种增饭法,将煮熟的饭浇上水再蒸一次,做出来的饭叫双蒸饭。饭量本身没有变多,但是却能让人产生饱腹感,而且非常松软。然而吃双蒸饭,饱得快,饿得也快。所谓的饱,不过是假象。 可怕之处在于,当年饥荒时,吃了双蒸饭的人,大部分全身浮肿,而后死掉,死状极其难看。 杜仲天做出这种事背后的原因不难猜测,无非是不愿付工钱,便在伙食上做手脚,害死一个赚一个。麻胖子本来打算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让这坏心眼的狗东西身败名裂,没想到却被杜仲天发现了,杜仲天心狠手辣,将他掐死了。更枉为人的是,杜仲天还剜他血肉,烹之,让他昔日一同干活的兄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食用! 半枫有一点疑问:“那你最后的死状怎与四狗一样呢?” 麻胖子解释说,他弥留之际碰到了食影仙人,被吞噬了。又因为身上怨气太重,影响了食影仙人,故而将它带到了码头。原本是想找杜仲天报仇,没想到控制不了自身怨气,反而任其暴走,害了不少昔日兄弟。 “怨气不消是因为杜仲天,不如将他杀了。”金蕊道。 半枫看他这副隔岸观火的态度,简直比自己更甚,顿觉无奈,只道:“杜仲天已经疯了,整日担惊受怕的,生不如死,放过他吧。” 对方沉默许久,才道:“不只是我,还有另一位兄弟,尚未死透就被装进棺材里,在棺中醒来,绝 分卷阅读52 欲望文 分卷阅读5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3 望又害怕,也遭她所食。如今怨气已经不受控制,她的本事大大增强,不只针对杜仲天,春城所有人,都会成为她的食物。” “你说幼盈?她为什么要杀人?”半枫道。 “食影仙人是幼盈之影所化,但她跟幼盈不一样。幼盈自小被关在黑屋子里,养成了自闭的毛病,她怕人,不喜跟人接触,所以食影仙人才要将所有人都吞噬。”麻胖子道。 闻言,金蕊忽然开口:“开棺。” 半枫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开棺将吴幼盈的尸体一把野火烧成灰,然后抛入江中,食影仙人自然随之消失。但是这样做实在是有违道德,于是他讲“不可”。 含辞说:“金施主,半枫施主,让我来吧,我想试一试。”金蕊立即皱眉道:“不行。” 半枫两眼一眯,心想,他这是容不得小含辞有任何差错啊,多年前的那桩事还真给他留下阴影了。 被金施主拒绝了,含辞敛眸,欲言又止,此时忽然一阵怪风起,墓碑上滑落一行血字——她来了,快走。 金蕊当即将含辞往半枫身边一推,半枫会意,将含辞带到立柱以外的地方,只见四围的坟茔中冒出无数幽蓝鬼火,草木簌簌,地面赫然出现一只庞然大物——食影仙人贴着地面匍匐,像幽潭中潜行的蛇影,迅速逼近了金蕊。 金蕊脚尖在地上一蹬,身子脱离地面跃到半空中,指尖夹一朵金花,三两下飞向地上的影子。金花落地之时根茎如钢针,扎入地里,裂石而生,花瓣闪着耀目金光。 食影仙人闪得极快,眨眼之间全然隐了踪迹,再一晃,便看见它的锐爪伸向金蕊脑后。观战的含辞心猛然一悬,却见金蕊从容避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袖口一挥,天女散花般,数朵金花纷纷然落下,落地生根,瞬间长出一片郁郁花海,金色光芒将地面完全遮盖住。 食影仙人无处可遁,慌忙躲闪,一时之间不知所踪。 这时,墓碑之上出现一个黑影,极不安地扭动,像一个瘦小又无助的人在地上打滚,双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面皮和头发。墓碑上有血迹黯然滑落。 含辞念往生咒,超度幼盈姑娘不安的魂魄,恍惚之际隐约看见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灰红衣裳的小姑娘坐在石碑上,安安静静的,一双清亮的眼睛呆呆地看他,含辞回望她,冲她露出友善的笑容,好久好久,她的目光落到地上,墓碑上的黑影渐渐停止了扭动与挣扎,慢慢地平静下来,小姑娘拉起黑影的手,一人一影向着山头跑,良久,消失在夕阳的暖红中。 含辞睁眼的时候,眼前却是金蕊的眉眼,他拍含辞的脑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一行人踏着夕阳漂在江上,半枫摇着橹,想着船的失而复得。他知晓一切并非偶然,而且这还船之人应该还是个熟人。 许多年,他早有察觉,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 闲着没事,他对着茫茫江面喊了一嗓子:“喂,我知道你盯着我好久了,跟我说说呗,你想要什么啊?” 江岸石壁荡起回声,以空旷作答。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兄弟,多谢你仗义出手!” 毫无缘由地,半枫相信,那个人一定听得到。 船在碧波荡漾的江面拨开层层涟漪,水波漾过的地方,顶着一头乱发的一颗大眼红嘴的鬼头唱着歌鱼儿似的蹿出水面。 咚。溅起朵朵水花。 (三十七)五羊晚报:行舟夜赏鬼傩戏 江面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船桨拍着水,拍起水声激荡,天光云影皆在碧清中飘摇,水草和树影也探头探脑,日光之下,斑斑驳驳。 船行了两日,夹岸青峰渐矮,偶尔可见三两茅草屋自葱茏草木中钻出,炊烟徐徐而飘,有白鹭嘴叼银鱼涉水掠过,天空一半酡红一半浅金,日色沉沉。 黄昏的时候,水面上染了一层黄澄澄红彤彤的光。 金蕊懒懒地倚靠着船篷,嘴里咬着一朵小菊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念经的小和尚。 含辞念经时全然忘我,声音很轻,远观似画。恍惚之间,一朵金花落在衣襟上,含辞微怔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却见金蕊闭着眼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继续看经书时思绪竟开始纷乱,那朵小小的金花像一只小蜜蜂似的,嗡嗡地叫,闹得他昏昏的,还总感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紧盯着。 含辞忍不住一心二用地思索,是金施主么。 半枫不晓得从哪找出来的一壶酒,得意洋洋地刺激金蕊,胡乱讲了些歪理,说什么“不喝酒,活似狗”,还讲“量小非君子,无酒不丈夫”。 金蕊只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他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愣是叫半枫将还没讲出口的那句“感情深,一口闷”给憋了回去。 “别真一口闷啊喂!”半枫将酒壶拿在手里抖了半天,眼睛都急红了。 金蕊朝他挑眉笑了一下,满脸的挑衅之色。 这酒后劲挺大,金蕊纵然没有醉得一塌糊涂,此刻脑子也并不很清醒了。人在神志不清时,心里的妖魔就爱趁机作乱。金蕊从来不是什么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人,他有非黄泉碧落不能割舍的执念。 一些压抑的情绪涌上头,半枫瞧见他挪到含辞身边,眉目间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之间隐隐明白了什么,虽然早有些模糊的猜测,但是亲眼目睹还是心惊胆战,一时拿捏不准是否该放任之。 含辞扭过头去,却见金蕊面上落了桃花,满脸满眼皆是桃花色,一双眼睛如盈盈春水,此刻竟然迷离又柔和,往日的攻击性一扫而空。 小和尚不动如磐石大钟的心莫名响了一下。 金蕊皱着眉,捧着面前人的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讲:“你不准跑!” 不光是含辞,连半枫也被吓了一跳,这货在说什么玩意儿? 金蕊忽然一把扯住了含辞的衣袖,一时之间半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不阻止小含辞怕是要…… 半枫正心乱如麻,结果让他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金蕊非常小声地讲了句:“你不要走。” 半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背脊发凉,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如此这般的桀骜不驯之徒俯首低眉、怯怯作哀求之态? 轻飘飘同鹅毛的一句话,掉在耳里,却似惊雷,被佛家梵语洗过的心境,蓦地一缩,变得不那么坦荡。含辞呼吸一滞,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他隐隐地觉察到什么,但那东西羽毛似的轻、泥鳅似的滑,他只来得及伸手,却揪不住。只好任它逃也似的飞窜而去了。 心境稍平复了些,含辞叫了一声“金施主”。方才“两耳不闻周遭事,一心一意耍流氓”的金蕊神色蓦地变了,一怔,兀自从含辞身边滚开。 金蕊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骗子”,随后赌气似的钻进了船篷里。 · 天色渐晚,半枫想着收桨,歇息一宿,等天亮了再赶路,不想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 分卷阅读53 欲望文 分卷阅读5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4 在哭,还夹杂着打斗的声响。 于是他又多划着船行了一段路,果然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动静。 他看清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怪象! 一个穿着红衣裳、披头散发的女子半截身子露出水面,在水里飞快地移动,她追着一个黑衣人,歇斯底里,哭得伤心断肠,仿佛对方是脚踏多条船的人渣负心汉。 半枫将含辞推进船篷里,叫他躲着不要出来,心想怕是遇到鬼傩戏了。 寻常听闻的傩戏是人扮神捉鬼,有逐鬼驱瘟疫之寓意,而鬼傩戏则相反,它是鬼神捉人。据传言是水鬼偏好的把戏,戏台常常在水面,夜间行船者如不慎撞见,很可能成为戏中被捉的角色。 半枫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没亲眼目睹过,真假尚不可知,是以按兵不动,暂且作壁上观。 不料紧接着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那女子忽然跃出了水面,月光之下,巨大的鱼尾闪着光,连带着扬起许多水珠。这女子竟是非人之物! 半枫来不及细想,船已经在向那边靠近了。 他分明没有摇橹,是船自己在动。 这时他看见了许多鬼面飞头,它们自水中跃出,向那边飞扑过去。 那些鬼头嘻嘻地笑,女子则呜呜咽咽地哭,奇怪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难听且聒噪无比。更令人惊奇的是,鬼头竟在和那女子相斗! 女子的指爪又长又尖,在空气中划过都能带出一阵凌厉的风,有不幸被击中的鬼头,面具碎成两半,露出内里残肉还未脱干净的骇人的脸来,饶是半枫也被吓得一愣——他竟不晓得,一直盯着自己且在暗中帮衬自己的,原貌竟是如此骇人。 不过他很快释然了,横竖不过一张面皮罢了,反正鬼面具也同样不堪入目。 鬼头咬住女子胳膊的时候,半枫居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好”。这一声惊动了那边相斗的双方,那红衣女子张牙舞爪地朝这边靠近,半枫大惊,抄起桨哗哗地挥过去。 然而这种攻击对她来讲简直就是在耍宝,半枫想着还是划船逃命比较好。 然而这时,红衣女子已经逼近了,半枫看清了,她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红衣裳,竟然是嫁衣!而且这嫁衣非同寻常,似是鱼鳞拼接而成。 她的脸白得吓人,嘴唇也红得吓人,整个模样瞅着就十分瘆人,扑过来的时候还一直发出哭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半枫心道完蛋了,他正要往船篷里钻,不想一个黑衣身影涉水而来,一脚飞出去,欲将红衣女子往水里踢。谁料这位仁兄怕也是个半桶水,三脚猫的工夫,没踢到实处。 女子的爪子却已狠狠地挥过来,半枫躲闪未及,不想那黑衣人竟然猛地朝他撞过来,替他挡下了这一击,只听他痛呼了一声,重重地摔在了船头。 红衣女子抓伤了黑衣人,本是达到了目的,可是脸上却依旧没有半分兴奋,仍旧呜呜地发出哭声。 实实在在是鳄鱼的眼泪。 她鱼尾上的血红鳞片从身上齐刷刷地飞出,整整齐齐地贴在了黑衣人身上。他心道不妙,这血红鳞片在吸黑衣人的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闪过,半枫回头,果然见金蕊斜倚在船篷口,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金蕊飞出的金花花瓣锋利如刀片,直逼向红衣女子腰腹,她忙躲闪,堪堪避过,仍旧被刀风划伤,几片血红鳞片翻卷而出。 女子凄厉哀嚎了一声,半枫以为她要逃走,没想到她竟然不怕死地又扑上来。 金蕊将刚从船篷里钻出一个脑袋的含辞塞了回去,顺手攫住飞回的金花,飞花成刀,他眼角挑起的笑意纵横着冰冷的杀气,眼瞅着妖物就要被活剐,半枫捂着眼睛不敢看,这时船篷里传出含辞的声音:“金施主,手下留情!” 金蕊闻言微微一滞,不过他从来不知留情二字怎么写,随即便勾起唇角,手起刀落,一串血红的珠子高高扬起又坠落,伴随着凌厉的刀风,一股血腥味蔓延开。 女子重重摔在船板上,铺开的大红嫁衣烈烈似火,艳艳如花,然而又像一大摊血迹。 含辞掀开帘子出来时,见着这一幕惨状,看了金蕊一眼,短暂的一霎,金蕊与他目光相撞,却仿佛被刺了一刀——他不喜欢小和尚的眼神。 红磷纷纷从黑衣人身上掉落,半枫蹲在黑衣人身边,伸手将他扶起。他的手在碰到黑衣人的身体时,不知是错觉与否。 他感觉到对方身子颤了一下。 半枫将人扶起来后,对方低声向他道了谢,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他的扶持,跟他之间的距离也稍拉开了些许。 一瞬之间,半枫感觉到了黑衣人对他的排斥。 这个黑衣人浑身裹着宽大的黑斗篷,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脸,他个子小小的,若不是方才听他开口道谢,半枫几乎以为是个女子。 见女子已被降服,半枫掏出几张黄符,口中念咒,迅速将符纸定在她身上,罢了又搜出一张渔网,将人套入网中,拖进船篷里。他碰到她的那一刻,登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人身上寒凉无比,像常年浸泡在深潭之中一般。 含辞坐在靠近那女子的位置,金蕊皱着眉让他离远些,可是含辞置若罔闻,金蕊头一回被气得牙疼,一直死死地盯着含辞和他边上那只妖物,手上的小金花几乎要被捏烂。 半枫无意瞥了这边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气氛安静而诡异,所幸未过多久,妖物身上涌出一团暗红的雾气,雾气散去之后,她下半身的红鲤鱼尾消失了,伏在船上的成了一个脸色苍白如纸、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嫁衣之下的双腿上只有一只鞋——那是一只绣着红鲤鱼的绣花鞋。 半枫松了口气,道:“妖邪之气已散。” 鱼的生命力顽强,就算被破腹剜肉,也依旧能甩尾跳跃。半枫料想她虽受致命伤,但仍旧吊着一口气。 果然不久之后,那女子悠悠转醒,迷蒙着一双眼,像瞎子一样眼神茫然地四处张望。 半枫知道,她这种状态就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维持不了多久,于是他赶忙询问她的身份、遭遇,她呆滞地讲了一句“缈缈”,接着不管半枫讲什么,她都不作声。 黑衣人却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若有所思。 就在半枫放弃问话的时候,她忽然脸色骤变,面上爬满了惊惧,嘴里喊着“娘,缈缈就来了,我跟你走”。 半枫闻言,心道,坏了! 果不其然,只见她双眼猛地一瞪,眼角流出两行血泪,猝然化成了一滩红鳞。 半枫叹了口气,转而看那黑衣人,虽然隔着黑斗篷,对方仍旧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而且还没有等他开口,黑衣人便洞察了他的心思。 他轻咳了两声,说道:“在下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方才听她提到‘缈缈’这个名字,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大概是九年前,春城有两户人家办婚事,结果发现新娘被掉包,之后又遇上花神发怒,花神殿在那之后就被拆 分卷阅读5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5 掉了。据说新娘的名字正是缈缈,她爹四处寻找,最后在自家的枯井边上,找到了一双绣花鞋,之后她爹就疯了。” 半枫追问:“疯了?莫不是缈缈跳井了?” 黑衣人轻轻“嗯”了一声。半枫觉得奇怪极了,又道:“她为什么跳井?难道是被逼婚的?” “并非如此。她跳井是因为她娘。她娘名唤红鲤,在嫁给她爹之前是花竹居的当家花魁,后来从良嫁给缈缈的爹。娶青楼的姑娘难免落人口实,缈缈的爹从外头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对红鲤起疑心,夫妻二人经常争吵不休,在缈缈五岁之时,他失手将红鲤推入井中。他隐瞒实情,将井口封住,佯作枯井,并对外称红鲤失踪。这件事之后的第三天,缈缈忽然害了病,大夫怎么都治不好,他请了道士作法,将枯井封印,之后缈缈的病才渐渐好转,”黑衣人道,“缈缈出嫁时,不知为何封印解开了,红鲤无端惨死井中,多年不见天日,怨气自然极重,缈缈被怨气影响跳了井。” 半枫望了一眼地上的绣花鞋,上面的红鲤鱼精妙玲珑,宛若在游动。 金蕊笑了一声,半枫只看了他一眼,便忽然警觉起来:“等等。你是如何知道的?” 黑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表现得异常从容:“实不相瞒,在下捕风使千风,素来喜好搜集各地奇闻趣事,方才所言,一半是道听途说,一半是自己瞎猜的,随意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半枫仍有疑虑:“方才见你二人在水上相斗,敢问你们有何恩怨?” 千风道:“我受人追杀至此,承蒙各位相救,才侥幸苟活。” 这番说辞颇为可信,捕风使并非是个讨喜的行当,总有一部分人对其深恶痛疾,而且这部分人权势往往相当之大,知道得越多越遭人记恨,因此受人追杀几乎是成为知名捕风使的必由之路。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捕风使不得入神曲。 但这规矩在十年前被人给破了,此人乃名副其实的捕风使第一人,名唤千里明。据传言,此人于方圆千里之内,事无巨细,明察秋毫。 这千风斯斯文文有问必答,且一副身子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半枫姑且相信他是个老实人,见他伤势颇重,便取出一瓶伤药递给他。 对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要如何拒绝他,才开口说了句“不必”,半枫便强硬地将药塞到他手里。 他明显一惊,看上去慌张而无措,活像是狼穴里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半枫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明明在做好事,他怎么有种化身无赖泼皮欺侮良家小媳妇的感觉? 也罢,他顺势装出一副恶霸的神情,用恶狠狠的语气道:“怎么?想要我亲自给你擦不成?” 此话一出,立刻遭了金蕊的一记嘲讽之眼。 不过话虽粗却有效,千风显然是大受触动,立马收下了药,战战兢兢地向他表达谢意以及那委婉却强烈的拒绝之意。 千风换药时,半枫非常识好歹,自己到船头上去站着了,纵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些伤口,他也也知道情况很严重,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严重到后来的几天,千风一直虚弱地躺着,起身都难。 半枫揪着这件事好生数落了他一回,以长辈的姿态说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什么不必擦药,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偏要像个傻子似的充英雄学逞强”。 千风低眉顺眼地听他数落完,不气不恼的。 盯着他黑斗篷之下晦暗不清的脸,半枫莫名地着了恼,忍不住说了一句:“跟小哑巴似的,真是无趣。”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原本是想刺激千风一下,让他搭理搭理自己,不料对方依然入定如僧岿然不动。 半枫无聊极了,心说这人还真是不好相与。然而他又总爱热脸贴上冷屁股,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壁碰。 每每半枫心里堵得忍无可忍,跑到船篷外头呼吸新鲜空气时,千风总是静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抿着唇攥着手,一边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另一边心绪又开始汹涌不宁。 直到帘子垂下,将外头的光亮全然拒之门外,他才逐渐松开了汗涔涔的手。 (三十八)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1 日头初升时,船终于靠了岸。 千风的伤势并未痊愈,但他自己说已无大碍,坚持要走。 半枫思忖片刻决定要一起去五羊,亲眼看着千风进医馆。他态度坚决,任千风如何推辞都无用。 可是在其余三人上岸后,他正要下船,船却忽然自己动起来,飞快地将他拖离岸边。 半枫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岸上三人,这船行进的速度简直比他自个儿摇橹还快! 岸上金蕊目送他乘舟远去,睨了边上的千风一眼。千风恍然未觉般,对二人说:“多谢两位这几日来的照顾,自此山高水长,望君珍重。” 见他有分道扬镳之意,含辞有些犹疑道:“千风施主,你的伤……” 千风道:“不碍事。”他说罢十分有礼地作揖,转身离去时才走了两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幸而含辞上前扶住,他又道谢,含辞挽留他,讲伤好以后再走也不迟,他沉默了一阵,勉强答应了。 比他更勉强的另有其人,自那日夜晚奇遇之后,金蕊与含辞就再没说过话,而此刻含辞又搀着千风,金蕊心里窝火,一路黑着一张脸,三个人之间气氛尴尬沉闷。 这边虽然是五羊地界,但是离繁华热闹的街市甚远,放眼望去唯有山石林木、清溪野花,就这样走了许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寂寂山林顿时热闹起来。 再走一段路,一副喧闹的景象便闯入眼里: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一队载歌载舞,喜气洋洋,美女如云,兰花朵朵,拥着一台五彩鸾车;另一队哭天抢地,凄凄惨惨,白衣成群,纸钱狂撒,抬着一具漆黑棺木。 显而易见,是办喜事的撞上了办丧事的,按照五羊风俗,丧事先行,办喜事的应当避让。 然而眼下的情况是,这两队人马争锋相对,谁都不让也就罢了,竟然还大张旗鼓地吵起来了!就旁观者来看,其争吵之激烈大有撸起袖子干起来的架势。 办喜事的那队为首的姑娘捧着一张被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画像,而办丧事的那队为首的公子哥儿则端着一块牌位,二人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一边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 显然这是一片沸腾的浑水,蹚不得。 谁料金蕊忽然变了脸色,毫无预兆地冲上去,一脚踹飞了那公子哥儿手上的牌位,接着怒不可遏地扣住了对方的脖子。 含辞短时间内都没来得及反应,待他要上前阻止金蕊暴力伤人时,竟听到那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怎么是你”。 公子哥说完这句话猛然转向赶过来的含辞,二人目光相触,他登时睁大了眼睛,将不可置信写在了脸上,语无伦次地重复了无数个“你”字,始终吐不出别的字儿来。 含辞将牌位捡起来,那牌位上面用金漆写着“兰蛤蟆之灵位”,那位 分卷阅读55 欲望文 分卷阅读5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6 公子已经被掐得面部发紫了,他忙赶上去抓住金蕊的手臂,一改往日的温和如水,大喊:“住手!” 金蕊一怔,皱着眉死死盯着含辞好半天,许久,竟然露出微笑,语气却很是不悦:“你叫谁住手?” 话虽这么说,可他到底是松开了,那位仁兄跌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金蕊提着衣领扔进了他自己准备的棺木里,而那块牌位被金蕊抢过来,丢在地上一脚踩烂。 金蕊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狼,亮出了尖牙利爪。 他一把扯下了辫子上的金花,含辞一见他如此动作就知道不妙——金施主又要行凶。 只见金花的绿茎迅速抽长,长成一条绿藤,金蕊凌空一甩,重重打在南信身上,沾血的藤上又绽开几朵金花,如刀片般割破伤者皮肉。 不仅是南信,他手底下那一群人皆被抽得不知东南西北,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如遭凌迟之酷刑。 含辞百般呼喊也不能让金蕊清醒过来,干脆一咬牙,拦在了棺材前面。 藤鞭无情,当含辞的血在金蕊脸上画出几点红梅时,鞭子倏地掉落在地上,金蕊愣住了,满腔怒火撞上心慌意乱,相互撕扯得厉害。 终于是怒火被压了下去。金蕊迅速摁住含辞的伤口,含辞看着他,微微张口,道:“金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杀戾之气,到头来终是伤人伤己。” 金蕊原有数句极幽怨的粗话要说,话到嘴边瞥了小和尚一眼,心想说了这呆和尚也照样会犯蠢,终于是没说出口。 那边那位姑娘惊魂未定地观望了许久,颤颤巍巍地从树后面出来,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南信,发现人只是昏死过去了,性命犹存,于是命自己带来的人将这满地的伤者抬走。 她在看见含辞的那一刻意外极了,当下便不可遏制地惊叫:“兰嗣音!” 她围着含辞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抓着他的胳膊颤着手晃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你是兰嗣音吧?你告诉我,你是他吧??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连“告诉我”把含辞弄懵了,这位姑娘喜上眉梢满脸写着“有缘千里来相会”,他只能连连退了好几步,一步一解释:“施主,你认错人了。” 那姑娘道:“怎么可能呢?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你,但是你的画像我每天都看个几百遍,你就是兰嗣音!” 说着,她又指着那五彩鸾车上的硕大雕像,激动地说:“你看那个雕像,你除了头上没毛,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姑娘自说自话,没顾得上听含辞解释,又自己想通了一般讲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身份泄露引起骚乱对不对?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担心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死忠粉!我叫长亭,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听到这句话时,金蕊笑了一下,嘲讽意味甚浓。 这时棺材里的南信拼着老命颤巍巍地撑起半个身子,道:“蠢物!他不是兰……” 可惜话未说完,只听砰地一声,人又跌了回去。 “他不是兰嗣音,”千风施施然走了过来,长亭看着这扮相神秘的人,感到很意外,只听他又解释道,“含辞师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兰嗣音至今应是而立之年,年岁对不上。况且姑娘应当听过春城花竹居的血案,据说兰嗣音当时就在花竹居,而后来,那里血流漂橹,无一活口。” 长亭被他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打动了,嗫嚅了一会儿,仍旧执拗,不信兰嗣音已死,还说:“就算他不是兰嗣音,我也会好好保护他!不能让他落到坏人手里。特别是那个叫南信的家伙,说出来怕你们不信,那家伙九年里风雨无阻,每逢兰嗣音生辰,便要敲锣打鼓吹唢呐,带着一队丧葬队伍四处吹拉弹唱,抬棺举牌位抛纸钱,实在是太恶劣了!” 此话一出,余下几人面面相觑,金蕊的脸黑沉如锅底,使人不忍直视。 长亭并未注意到三人神色异常,又十分热情地要做东道主,带他们去寻客栈,理由还颇为动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待找到客栈时只怕天都黑了。” 千风并不表态,而金蕊却轻笑了一声,长亭还没从他迷人的笑容中逃脱出来,对方更进一步将她套牢了,微笑道:“行啊。” 于是含辞便道:“那就谢过施主了。” 长亭转向他,铿锵有力道:“没事!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努力赚钱包养兰嗣音!你跟他这么相像,也算是了却了我一半的心愿吧!” 路上,从长亭那里得知,此地算是五羊边陲的一个小镇,而降香寺距离此地还有两三天的脚程。距此地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长亭极力避之不谈,很有些家丑不外扬的味道。但千风作为捕风使,对这类人们惶于谈论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于是非要去瞧上一瞧。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荒凉,客栈也跟别处不大一样,屋子是低矮的土坯房,木门上有一条很是嚣张的裂缝,主人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家,正坐在门槛上修补一只草鞋。 见有客来,他自身后拿出一个破碗,往边上一放,讲:“五个铜板一个人。”此言一出,再加上老人家分外动人的眼神,一股“善意满满”的夹着泥土味儿的老乞丐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原想先进屋去观瞻一番,然而老人家伸脚一挡,义正言辞道:“五个铜板一个人。” 金蕊毫不掩饰满脸的嫌恶之色,若不是含辞在边上,他抬脚就要踹过去。 长亭有些难为情地干笑两声,解释道:“各位别跟他一般见识,此处是五羊最差的客栈……” 她话音未落,那老头儿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提着草鞋就要追着长亭打,动作极为利索,一边打还一边骂:“好你个死丫头,狗还不嫌家贫呢!你老爹我一把年纪了还守着这处老屋是为了啥?不就指望着给你拐个野小子……唔。” 尽管长亭见状不妙立马捂住他的嘴了,只是他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八九不离十了。 见闺女反应不大对劲,老头来回扫视了这一行人几眼,恍然大悟,指着含辞道:“这不就是你天天要死要活喊着非他不嫁的小明星嘛?我说呢,出息了哈,人都给拐回家来啦。” 说罢,他用自以为很低的音量附在长亭耳边讲了一句“悄悄话”:“怎么?要不要老爹帮忙,捆回家,一不做二不休……” 长亭闻言大惊,打断老爹的话,再没脸久留了,招呼三人赶紧走,别留下来辣耳朵。 老长一段路,四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又尴尬的气氛。 长亭一遍遍回想起自己的往昔,那时她年纪尚幼,肝火极旺,凭着对兰嗣音的一腔热爱在粉丝圈中叱咤风云,见谁不爽就怼谁,撕遍圈内难逢敌手,跟南信各占了半边天,多年来骂战不休。 后来兰嗣音落草,长亭这边的兰嗣音拥护者有很大一部分人开始动摇,有脱离阵营念头,若不是南信那边越发气焰嚣张激发了这边的斗志,只怕到现在,兰嗣音 分卷阅读56 欲望文 分卷阅读5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7 早已被丢在过去,捡也捡不回来了。 渐渐地,街头闹市独有的喧哗热闹声隐隐若现,光影斑驳中渐有人头攒动,一座五彩的牌楼立在长街一头,“五羊”二字龙飞凤舞,金光闪闪。 进入闹市,街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难免稂莠不齐,有人趁乱想来一手浑水摸鱼,不慎撞了大运,偏生挑了金蕊下手。于是他一只可直可弯的手,从此再也直不回去了。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悄无声息,那人张着嘴没来得及痛呼,就被自己折了的手塞住了口。金蕊不动声色地继续走,头也不曾回。 到客栈后,长亭寻了个凳子,大有久坐不走的意思,含辞忙于念经,她讨不到趣,又去找千风,然而她将肚子里各路奇闻异事八卦杂谈的存货都掏了个底朝天,竟然没有千风不知道的。更恼人的是,千风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得还比长亭要多,不时还能指出她消息之中的不实之处。 长亭单方面被压制,实在是聊不下去,便悄咪咪地挪到金蕊附近,金蕊笑眯眯的,在她张嘴说话之前,十分和颜悦色地跟她说:“有什么话想问小和尚的,找我说。我见一次抽一次。” 这不就是摆明了不准她去骚扰小和尚吗? 长亭被吓了一跳,门在她面前砰地关上。 · 翌日,太阳刚升起来,含辞便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结果在走廊上跟金蕊打了个照面。对方笑盈盈地跟他说:“好巧啊,今儿不小心醒得早了些,正好碰上了,不如一起走吧?” 他说完话,如遭报应似的,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含辞:“……” 看起来还真像是自然醒的呢…… 含辞原本不想打扰金施主,结果对方不请自来,他又不懂得拒绝,便捎上他一道了。 降香寺在普陀山上,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大寺,晨钟暮鼓,寺里栽种着许多古树,据说年头最久的有七百年。 春来时,一树红花随风招摇,美不胜收。寺庙依山傍水,边上飞落一涧,据传有隐居于世的高人赐其名曰“白燕涧”。 山壁凹凸不平,经年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天然石佛雕像,又有艺术造诣颇高的僧人以彩墨绘之,更彰其精美典雅。 大清早的,寺庙门口就很热闹:一群人排成长队,吵吵嚷嚷。队伍最前头摆了一张方桌,桌后面坐着一裹着黑袍的人,罩着黑斗篷,瞧不见脸,他身边有竖着一面旗子,上面墨笔写着“神机妙算”四字,实乃行走江湖坑蒙拐骗之标配。 含辞路过时,听那群人中有人在议论不休,言语之间,颇有些离奇。 “据说这位先生特别神,你家出了什么事,他瞧你一眼就能知道。还能给人指点迷津呐。” “哈?我咋听说,先生只谈灾祸不提幸事呢?” “你懂个屁!不排队一边去!我跟你说,东街那个张画师,你知道他吧?画卖不出去,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就是来先生这儿走了一遭,后来怎么着?他飞黄腾达了!现在他的画可是一张值千金啊。” “我怎么听说他一双妻女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唉,没福气共富贵呗。你要是不信就别杵这儿了,多得是人眼红你这位置呢。瞅见站在第一个的那位了没?那可是庄家的少爷庄扶邑,人家富家少爷都来了,你一个穷疙瘩还计较个甚!” “……” 不知不觉,含辞已顺着队伍走到了寺庙大门口前的阶梯下,才要上去,忽然听见算命先生悠悠吐出一句话:“阁下命逢凶煞,不日定有大难临头。” 此话一出,后面的人竖耳偷听的人无一不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全都噤了声,皆在暗中揣测这位富家少爷要将算命先生如何如何。 果然,只见几个手下抢了上去,将相较之下看起来弱小又无助的算命先生鸡仔似的提着,听候自家少爷的发落。 少爷还没开口,他边上的仆从就先发了声:“什么破神棍!敢这样咒我家少爷?看小爷给你好果子吃!揍他!” 众人闻言皆抽了一口凉气,到底是有势力的人家,神仙也惹不起。 “慢着。”如及时之雨,那位叫庄扶邑的少爷声音极其温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先生不过是说了想说的话,而我也不过听听罢了,至多拣三两句爱听的落进耳里,你们又何必计较太多呢?” 他那位仆从横眉竖眼,怒气都写在了脸上,简直忍无可忍道:“少爷!他话都说到那种份上了,这种人不教训一顿,您面子往哪儿搁啊!” “对,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不出七日,你家将白事连连,灾祸不断……”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光听声音似乎就能窥见他隐在黑色斗篷下那张带笑的脸。 “住口!你这臭嘴老猪狗!”仆从怒骂。 “丰庆,放了他。”庄扶邑道。 那被唤作丰庆的仆从很是纠结:“少爷!” 人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有人说庄家的少爷不管是模样还是脾气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哪家姑娘能嫁给他都是修了几世的福气。也有人说,被人说成那样了还一声不吭的,这种男人简直是懦夫。更多的人则是唏嘘,小声地质疑算命先生是瞎说的还是确有其事。 “书上说,心行慈善,逢凶化吉。”如清泉乍流般涌入的声音一下子抓住了众人的耳朵,连带着目光也不谋而合地投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和尚。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含辞有些怯,往金蕊身边挨了些,才又开口道:“这位公子待人温和有礼,眉目良善,纵然是天降灾祸,也定能寻到解决之策。” “小师父,多谢你这一番善意之言,我必然将之放在心上,久久不忘。”庄扶邑道。 “和尚,你所求之事,必将使你经历重重磨难,而且最终必成一场空。终你一生,求而不得!”算命先生忽然幽幽道。 话音未落,忽有笑声传出,含辞愣愣地回头看,只见金蕊收了唇角的笑意,伸手拉了他一把,冲那算命先生丢下一句:“多谢你的祝福。” (三十九)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2 穿僧衣的扫地僧手里持着长把的竹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剐蹭着石板地面,像与他作对似的,树上不时飘落几片黄叶,一来二去地搞了几回,小僧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边上的僧人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捧着一只簸箩筛子,里面盛着谷米。 含辞寻了个僧人,询问入寺之事,扫地僧摁着扫帚,匆匆答了句:“方丈不在,请回吧!”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怠惰了。 另一僧人则一边清理筛子,一边悠悠答道:“方丈出门云游去了,少则四五日,多则一两月,二位若是有心,不妨等一等。” 闻言,金蕊吹了两声口哨,颇有些心神荡漾,含辞瞧着并不是十分失意,平静地表示:“有缘自会相逢。”言下之意即是——我等! 二人自普陀山上下来,回到客栈吃了饭,含辞忽而想起有伤在身的千风施主 分卷阅读57 欲望文 分卷阅读5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8 ,询问小二得知他并未出门,便端了饭菜给他送去。 门久敲而无人回应,金蕊很不拘小节地踹开了,进门却见屋内空空如也,风吹帘动,枕席微凉,四处都是整整齐齐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人住过。 金蕊一道质疑的眼神杀向小二,对方见状亦是目瞪口呆,只能一遍遍重复:“二位客官,小的是真没看见这屋里有人出去啊。”含辞见人吓得不轻,安慰了两句,让小二先出去了。 金蕊挑着眉在屋里转了一圈,刚巧,在他转到门口时,门开了,千风怀里抱着一大包药。 见二人在屋内,千风似乎也不惊讶,轻轻咳了两声道:“二位是在担心我吗?” 含辞道:“千风施主,你方才去买药了?” 千风道:“是啊,那位先生叮嘱过的。” 含辞没追问下去,至于小二的话,他想,兴许是人家一时疏忽没瞧见。而金蕊则一直目光淡淡地盯着千风,见他行动相较于先前反而更迟钝了些,状似不经意地笑了一声。 千风敏锐地注意到了,也跟着笑了笑,道:“我的伤并无大碍,只抓了几包药,回来时没注意崴了一下,这才误了时辰,让二位担心了。” 他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然而正是这种挑不出毛病的回答,才更让金蕊觉得有意思。 入夜,万籁俱寂,金蕊听隔壁的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停下来了,翻了个身,双手交叠在脑后,才刚翘起脚,忽然听闻一阵若有若无的敲击声,响亮而遥远,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每下都敲得人胸口发闷。 金蕊侧耳听着,凝聚心神仔细分辨这声音的来路,只听那声音逐渐清晰了,于是便越发响亮沉重起来。 原本在这样的声音下,人是难以入眠的,偏偏金蕊竟然眼前开始朦胧,脑子也不清明了,他意识到这些时,猛地惊醒,然而睁眼后,周围的景色全然变了样。 依旧是一家客栈,摆设与先前却截然不同,金蕊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奇直觉往某处走,穿过熙攘人群,走过喧哗集市,终于停在一座石桥底下。 他踢到一样东西,垂眸一看,登时愣住——这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他看向石桥下立着的石牌,翠烟湖三字泛着刺目的朱红。 一霎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石桥,翠烟湖,春城……卫潜! 金蕊一下子心慌起来,卫潜不见了!他记起自己出来的目的,他是来寻人的。 脑子里飘过极其模糊的幻影,他要找的人之所在隐隐若现,金蕊察觉自己应当知晓,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掉进湖里了。”——附耳传来这样一声。 金蕊顿时绷得很紧,不遑细想,人已经踏水立于江心,所过之处,步步生花,一朵朵金花绽在水面,水下根茎飞快蔓延,如一条条水蛇,潜行于湖底,贪婪地寻找猎物。 无果。少年人的心性使他沉不住气,辫子下的金花一扯,他泄愤似的凶残地抽打湖水,翻江倒海般,掀起千层浪。 金蕊头一回感到茫然无措,在春城昏昏沉沉地晃了许多日。有一天,路边的十里朝颜传出了卫潜的名字。 当他赶到花竹居,见到卫潜的那一刻,喜怒交织——喜是天给的,怒是心生的。 当一群人将卫潜团团围住,以兰嗣音的名头指责他,而卫潜隔着人海,望向他时,眼里满是惊惧与怯意。 当时他觉得真有意思,这个口口声声跟他称兄道弟、甚至几次危难之时救过他的人,竟然畏他胜过千百人。 他不过微微一晃神,那边竟然冲上去一个人,手持匕首,将寒光笔直刺入卫潜的胸口。 金蕊只听见砰地一声,他心里有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毫无预兆地断了,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疑。 在那一刻,周遭的一切撕裂然后坍塌,眼前的场景化作了一片树林,眼前人亦成了小和尚。 含辞身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鞭伤,金蕊捏在手里的鞭子猝不及防地掉了。 他感到一阵恐惧,一如回忆里卫潜飘忽的那张脸,将他小心积攒的欢喜一把捏碎,逃离他,并告诉他,不要找我,我不想见你! “我会走!”金蕊说。 不管是兰嗣音,是卫潜,还是小和尚,不管过多少年,他们都想逃开! 哪怕死是唯一的出路。 “不是的,金施主,我不是要你走!”含辞拉住他。 金蕊笑了笑,道:“怎么?想继续亲眼看着我为非作歹杀光所有人吗?” “为非作歹也好,但至少在我面前。”含辞说,“可是金施主,我知道你不会。” “小和尚。”金蕊猝然惊醒,一睁眼,竟果然见到了含辞那张脸,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真假。 含辞说:“金施主,你终于醒过来了。” 金蕊微怔,周遭的声响更加清晰了,砰砰作响,像是有人在敲打钝物,节奏混乱,毫无规律。正是这诡异的敲击声,让他陷入了一个接一个奇诡的梦魇。他问:“呆和尚,你可有做梦?” 含辞敛眸未敢直视金蕊,怯生生道:“我梦见……金施主。” 闻言,金蕊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颇有些紧张地等待他的后文。 “金施主像那日一样,拿着一把金黄的匕首,通红着一双眼要杀害他人。我去拦你,可是非但拦不住……金施主握着刀,一步步逼近我,说要将我杀掉。”含辞道。 “后来我杀了你吗?”金蕊问。 含辞抬眸看他,眼里有流萤忽闪而过:“后来我想,金施主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绝不会杀我。我这样想着,就没那么怕了,于是就醒过来了。” “金施主,快去看千风施主!”含辞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这回事,忙喊道。 二人赶至千风屋内,果然见千风不安地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身上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敲击声突然变得急促而猛烈,地面和床榻、桌椅皆在摇晃颤抖,门户轰然洞开,清冷月光之下,一群怪诞的黑影凭空而降,伴随着阵阵敲击声浩浩荡荡地闯进屋子里。 借着幽微的光线,二人发现这群喧嚷的不速之客竟是稻草人! 它们身形似人,高大纤长,每个稻草人都维持着同样的姿态和动作,它们干稻草绑成的手上紧紧捆着一只硕大的钉子,另一只手则高高扬起,手心里紧握着一把巨大铁锤,锤子砸向铁钉的一刹那,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稻草人自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步步紧逼,三人正处在圈子正中心的位置。 金蕊拔出短刀,身手利落,手起刀落的间隙,逼近上来的稻草人无一不身首分离。 但是可怕之处在于,这些草人没有自己的神识,完全由幕后之人操控,因而也不知疼痛不会退缩亦无所畏惧。无论金蕊如何挥刀砍杀,它们总是前赴后继,门外更有源源不断的草人汹涌而来,赶不尽杀不绝。 含辞何尝不知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讨不到任何便宜,而且只要金施主稍一分神,或者略微疏忽,就极有可能使对方有机可乘。 然而,开弓没 分卷阅读58 欲望文 分卷阅读5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59 有回头箭,更何况,眼下除了死撑着,他们完全找不到任何法子。 金花成藤,落地生根,在三人周围生出了一道藤墙,藤上冒着数朵金光闪闪的小花,光芒灼眼,草人一触便一寸寸变矮直至化作灰烬。 含辞猛然仰头看金蕊,却见他面颊上有汗水滑落,眼底的金花竟如火焰般摇曳生姿,胜似活物。 含辞看着心惊,莫名感到不安,他心想,即便是法力,也有消耗殆尽之时罢,倘若…… 在含辞忧心之际,那些草人倏忽消失不见,地上的灰烬亦如是,来时毫无预兆,去时不留痕迹,若不是尚且身处千风屋内,倒当真是宛若一梦。 屋外传来鸡鸣之声,天光渐明之时,千风的屋里才有了动静,紧接着又沉寂了许久,窸窸窣窣的声响躁动了多时,天大亮了,才见千风披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斗篷推门而出。 在楼下落座后,小二乐呵呵地迎上来,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上了桌。 千风拿着小瓷勺舀了一勺,搅一搅便漾起雾气氤氲。 一碗馄饨吃到一半时,店里客人渐多,登时热闹起来。 小二招呼了客人落座,那些人等待之余聚在一处唠嗑,叽叽喳喳,像一笼子麻雀。偶有只言片语传出来,含混不清,只隐隐约约能听出是哪户钟鸣鼎食的人家在张罗什么稀奇事。 千风坐在一隅,俨然有种与世隔绝全然不为外界所扰的感觉。 他起身后,听小二急急唤了一声“客官,您的帐还没结呐”,千风顿了片刻,却见小二迈着小碎步擦着他的肩膀直奔他身后那桌。 他没大在意,走出客栈又听身后有人呼喊,这回倒真是喊他的,金蕊笑吟吟地与他打了个照面,问他往哪儿去。 千风礼貌地笑了笑,道:“在下做惯了捕风使,实在闲不住。”金蕊闻言眉梢微挑,侧身让他过去,脚下却不动声色地使绊子。 千风毫无察觉地中了招,整个人往前踉跄,差点摔倒,含辞忙扶住他,讲:“千风施主,你伤还没好,我与你同行。” 所谓三个男子一台戏,按照俗礼应当推辞一番,再十分勉强地答应,然而戏台子在客栈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挡人家生意总归是不好的,不知是出于何种识大体的考量,千风没有推辞。 坊间传闻,捕风使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且行踪隐蔽身份成谜,因此一些不入流话本上常常将捕风使描述成“左牵黄,右擎苍”的人物,莫名其妙地有了神秘色彩。 然而捕风使阁下千风却一直维持着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姿态,在各处摊点均要流连一番,不时买下一些小玩意儿,颇有雨露均沾之博大胸怀。唯独在刀剑摊子上,他多留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剑时,千风几乎微不可察在含辞边上低声道了句“有人”。 言下之意是,有人跟踪他们。 千风似乎被跟踪的经验颇丰,反跟踪也玩得游刃有余,依旧闲闲地走街串巷,与先前毫无二致,然而几番左弯右绕之后,跟踪之人已晕头转向,全然迷失了踪迹。 含辞原本猜测,对方大抵是先前追杀千风施主的仇家,可是千风却摇头,他道:“对方是冲含辞小师父来的。”闻言,金蕊冷哼了一声,似乎已有答案。 三人停下的位置也是巧,不远处隔着高高墙壁传出一片哭丧的声音,吵吵嚷嚷,哀哀戚戚。顺着高墙延伸而去,开了一扇华丽的大门。庄府偌大的牌匾威武神气,高立于漆金大门之上,两朵白花簇拥,几只白纸灯笼悬着,伴着里头人的哭腔,凄惨之情状顿生。 一小厮自府外匆匆赶来,在门上贴了一张黄表纸,府内人来人往哭天抢地,府外也聚了不少人,皆削尖了脑袋竖起耳朵听风声。有不少与庄府有干系的大户驱车赶来,个个都是还未进门,哀叹声已经连绵不断。 (四十)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3 庄府已然乱成一锅粥,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甚至有一名家僮打扮的男子抄着大木棍子带着一伙人就冲出府门,嚷着要上山捉妖道。 含辞觉着这人瞧着有些眼熟,不曾想对方瞧他亦如是。 那家僮正是丰庆,在降香寺门口与含辞有过一面之缘,打小就做服侍人的差事,丰庆认人的本事了得,可谓是“过目不忘”,因此他一眼便认出了含辞。 眼波一转,丰庆瞧见含辞身边站着个黑衣人,当下便想起了降香寺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妖道算命郎,一时间天雷勾地火,他大喝一声,怒不可遏地吩咐旁人将千风给捆了。 丰庆见到含辞也没好气,瞪着眼睛啐道:“你这秃驴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原来跟妖道是一伙的!那日当着我家少爷的面,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当真是好生默契啊!” 含辞一边挡在千风身前,一边询问其中因果。 却听丰庆红着眼道:“少装蒜!都是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邪魔歪道,不知使了什么阴招儿,害了我家老爷的性命!” 他亲自拿了粗麻绳,要将含辞一并捆了押进去,金蕊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时忽闻小厮通报“修善堂常仙师与其弟子到了”,丰庆先是一怔,接着又听身后传来温和的一声:“丰庆,将人都放了。” 庄扶邑一身孝服,一张原本就白的脸被衬出一股子恹恹病态,只是他天生一副温柔眉眼,憔悴亦自成一种风流。 丰庆不解地盯着他,咬牙道:“少爷!” 主仆二人无声地对峙半晌,丰庆手一松,麻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其他人以为他总算肯松口了,哪晓得丰庆毫无预兆地扑向千风,一双手死死掐住他的颈子,大有要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千风个头本就不大,丰庆提起他如同提鸡仔,几番挣扎之下,千风罩在头上的黑斗篷倏然滑落。 与此同时,他竟然挣脱了丰庆的桎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斗篷压回头顶。 极短的时间,甚至来不及眨眼,再看清时,只见丰庆狼狈地摔在地上,而千风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自家手下不听从管教,庄扶邑微微有些动怒。他生气也只是皱眉,稍微说了丰庆两句,为致歉意,将三人请至府上,以好茶招待。 堂内停放着庄府的老爷的灵柩,府里大小仆从丫鬟忙着招待来人。庄扶邑身为庄家唯一的子嗣,琐事更多,只能指了一个小厮招待千风等人。 金蕊啧啧道:“捕风使当真敏锐,比乌鸦报灾还灵。”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刻薄,千风洞悉他言下之意,歉疚道:“将二位牵连进来,实在是对不住。” 言下之意即是,他来到庄府并非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而是有的放矢。 “庄府老爷庄扶登未及花甲乃溘然长逝,外头传言是病逝,然而庄扶登此人查无宿疾,我料想事有蹊跷,遂来察看。”千风道。 正说着,见丰庆领来二人至灵前。 为首一人年岁稍长,着一袭狐青开襟的衣裳,紫黑发冠将墨发高束,一绺细长碎发自额角垂下,背 分卷阅读59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0 上背两把长剑,眸光沉沉,瞧着颇有气场。 而此人身后紧随着一位白衣少年,额上点了一抹朱砂,嘴唇薄红,眼尾朦朦胧晕开一抹桃花色,如霞映澄塘,目光沉静,自有一股子疏离感。 那少年的手纤长且指节分明,正握着一张三寸长、两寸宽的黄纸。 千风讲,这二人是修善堂来的,年岁稍长的那位是堂主,名唤常璘,谪仙似的那位是他的弟子,孟咎言。 修善堂,名字取得别致,其实是个寻常人眼里的阴森之所。 常璘在外虽被人尊为“仙师”,事实上其所操之业为阴阳先生,做的是死人生意,背地里常为人蔑称为“狗阴阳”。 五羊的人认为,生者有三魂七魄,此七魄会在身死之后离去,阴阳先生可以推算出魂魄安息之所,写成一张“殃榜”,以便子孙后代供奉。 常璘给庄扶登行了个礼后,察看了一番手相,孟咎言则坐于一侧,将黄纸在桌上展平,手执墨笔,照常璘所报之语写字。千风听见死因那处,常璘讲的是“突发隐疾,暴毙”。 丰庆从孟咎言那儿取了殃榜,交给庄扶邑,这时一名丫鬟走上来,禀告庄扶邑,讲夫人忽发头痛病,想请孟先生给瞧一瞧。 庄扶邑看了一眼孟咎言,道:“我娘的头痛病久治不愈,那些大夫给的方子都无用,自打孟先生接手后,情况才见好转,这回想必是因为爹的事受了刺激,头痛又发……实在是劳烦孟先生了。” 孟咎言微微颔首,随那丫鬟去了。 孟咎言走后,常璘留在庄府等他。丰庆那边又得到消息说那算命先生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怼错人了,冲出门去嚷着人在哪儿时,仆从皆茫然四处张望,说方才还在门口,一眨眼就不见了。 丰庆原以为有谁在拿他寻开心,正要将手底下的人都教训一顿,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他转过身又不见人影,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丰庆打了个寒噤,举目四望,依旧不见人影。 那声音居高临下,缓缓地讲:“庄家的灾厄,才刚刚开始……” 丰庆跌坐在地上,一仰头,正巧看见大门上高悬的明镜上映出一张人脸,眼睛躲在黑暗里,凭上扬的唇角可知这是一张含笑的脸。 · 自庄府回客栈之后,头一天夜里,含辞一夜未眠,一边担忧金施主做噩梦,一边担忧草人袭击受伤的千风施主。 他念了一夜的经文,听觉极其敏锐的金蕊躺在隔壁间的榻上,也昏昏沉沉地受了一夜高深佛法的洗礼。 所幸此后几天都无异事发生,在含辞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熟一回时,金蕊却听见几声异动——是千风那屋传来的,他懒得管。 又过几日,外头有几桩稀罕事传得沸沸扬扬,好巧不巧,这几桩事都发生在庄府。 其一,庄府少爷未过门的妻子海棠被庄家夫人的丫鬟杀死了。 其二,庄家夫人自缢于梁上,疑似殉情。 其三,庄家少爷庄扶邑将修善堂的孟咎言带回了家中,二人形影不离,甚是亲密。 千风将从外面拾来的纸雁飞笺摊在桌上,整理了一番,外面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 庄家夫人的丫鬟暗中倾慕庄扶邑已久,见到海棠,一时之间按捺不住一颗澎湃的嫉妒之心,冲动之下一刀刺死了海棠,而后心生悔意,自戕谢罪。 庄扶邑在海棠死后难以接受,跑到府外失踪了。 府上接二连三出事,庄家夫人承受不住,头痛难耐,遂悬梁自缢。 后来不知有了怎样一番离奇的际遇,庄扶邑瞧上了孟咎言,整日寻欢作乐忙于败家。 “依我看,这些荒唐事儿都是庄扶邑那小子一手谋划的!”一酒肉客将酒碗一搁,脚往板凳上一架,金口一开,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个修善堂的小郎君你们晓得吧?脸得比娘们儿还白,手软腰细……我听说啊,修善堂跟庄家早有来往,那个小郎君时常跟着他师父出入庄府,这一来二去的,搞不好他跟庄家那小子早就好上了!可是庄扶登没眼力啊,偏让他儿子娶那个叫什么海棠的姑娘。庄扶邑是断袖,肯定不乐意啊。这不,背地里谋划着将他老爹害死了,成了一家之主之后,又逼死了老娘和媳妇儿,杀个丫鬟啥的替个罪,有谁敢出声?” “兄弟说得在理啊,只是他老娘做了什么啊,连一个妇道人家都不放过,怎会有人狼心狗肺至此?!”另一个客人义愤填膺道。 “只怕不是他不肯放过他老娘,是他老娘没脸面活下去了!养出这么一个断袖白眼狼,这辈子算是没盼头了,反正他们庄家该绝后了。”一人解释道。 如此一来,这套说辞似乎合情合理,已经把在场的大多数人打动了,然而仍有人一双慧眼寻得破绽:“庄扶邑少爷人很温柔的,从来没凶过谁,也不摆架子,为人大大方方光明磊落,怎么可能想出这样一套恶毒的计划?他对海棠特别好,两个人情投意合,怎么可能是断袖!” 只是一家之言不成气候,并非所有人都跟庄扶邑打过交道,大家对人性之恶的猜测无边无际,难以相信人性之良善。 就好比一个人做一百件好事,人家往往觉得他有所图谋,而他不慎做了一件坏事,人家也许就放在心上,在日后稍有风吹草动之时便可拿出来对号入座,成为证明此人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的确凿证据。 于是那一点违和的声音在众人的讨伐声中沉寂了。 千风去庄府走了一遭,还没走近,远远地就见一个人跪在府门外。 那人似乎跪了一段时间了,身子不稳,但脾气倔,愣是不肯动一下。千风走近了才发现此人竟是丰庆。 那时丰庆已经撑不住了,直愣愣地往千风脚边倒。千风将人拖到附近的一家茶馆里,给灌了一杯水才清醒。 丰庆一睁眼看见他这一身黑,以为是那算命郎,吓得不敢动,后来听到他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哭丧着一张脸求他帮忙。 千风理了理被丰庆弄皱的衣裳,一边转着小茶杯一边听他语无伦次地诉苦。 “我家少爷变了个人了!他居然真的狠心将我赶出来了。你知道吗?我打小就跟着他,少爷脾气一直都很好,从来不跟人家争吵,我担心他受委屈,每回都挡在前面……现在他一心都在那个狗阴阳身上,眼里容不得任何人,府上的下人都给遣散了,我不肯走,他竟然将我关在门外。你说,少爷怎么会这么狠心……” “你说你家少爷变了个人,我问你,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千风问道。 丰庆张口欲语又止,提防道:“……没什么。都是庄家内部的私事。” “家丑不可外扬?”千风放下杯子,作势起身,“既然如此,恕我爱莫能助。” 丰庆被这么一刺激,一把将人拉回来,心想庄家的丑事都已经传开了,也不差他这三两嘴,干脆坦白了。 “事情有点乱,我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总之我家少爷失踪过几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1 天,这事你听说了吧?我到处去寻人,一点音信也没有。后来少爷自个儿回来了,还带着姓孟的那狗阴阳,脾气倒还是好,就是只对姓孟的一个人好,对我可凶了,你都不知道……”丰庆讲到这里情绪上来了,千风打断了他,问道:“你家少爷失踪前有无异事发生?” 丰庆思考片刻,想到了一茬:“哦,少爷失踪前一天,也就是海棠小姐出事的那天,少爷的乳母来找少爷,两个人讲了一番话之后,少爷就神色匆匆地去找夫人了,当时我手头有活要干,脱不开身,没想到之后就听闻夫人自缢在闺房内,而少爷又失踪了。” 丰庆将声音压低,小心翼翼地讲:“听说夫人自缢时,身上不着寸缕……” 千风闻言一怔,追问道:“你家夫人之前与谁在一起?” 丰庆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之前听丫鬟说,夫人近来头痛病又犯了,时常与那姓孟的待在一块。你猜怎么着,我听外头居然有人说是少爷害死了夫人!我家少爷何等慈悲之人,平日里对夫人也是照顾有加,虽然不是亲生的吧,但是少爷简直将夫人当亲娘侍奉……” 千风没细听他后面的一堆闲言碎语,只问他庄扶邑的乳母身在何处。丰庆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傻乎乎地领着千风过去了。 千风没让丰庆跟着,独自与老人家交谈。 简单地表明来意之后,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竟然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请求他务必要救庄扶邑。千风劝慰了一番,老人家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了他听。 海棠姑娘到庄家的那日,乳母照着庄扶邑的吩咐给夫人送补汤。 原本夫人屋外候着的那个丫鬟偷偷出恭去了,乳母站在屋外,正要敲门,忽然听见屋内传出十分放`荡的声音。 她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原地站了片刻,又听见夫人和一男子对话。 对话内容清晰可闻,正与庄扶登之死有关。 乳母吓傻了,手一抖,汤钵子就摔在地上,汤也洒了一地。正好这个时候海棠姑娘路过,怕她挨罚,就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收拾东西。 “海棠姑娘就是被夫人和外头的野汉子害死的!老爷也是他们害的!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在老爷吃的东西里下毒,老爷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腌臜事儿,活活被气死了!我将这些告诉少爷之后,少爷还不信,偏要去问她,结果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他不晓得受了谁的蛊惑,六亲不认不说,还跟狗阴阳鬼混,这让我老婆子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娘啊。”乳母道。 千风将来龙去脉整理了一番,发现仍旧有诸多疑点未解决,正苦恼之时,撞上了与他同样焦头烂额的金蕊。 得到消息说降香寺的方丈返寺了,含辞与金蕊一大早就上了普陀山。 说来也怪,山上竟然莫名其妙地起了大雾,金蕊在雾中与含辞走散了,一路追着一个黑衣身影,与那人交了一回手,再赶去降香寺时,山上大雾已散,可是含辞却不见了。 金蕊看见千风时,千风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那双眼里的算计大大方方,毫不掩饰。 金蕊直接将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命令道:“帮我找到小和尚。” 千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悠悠道:“你这样护着他,是因为兰嗣音?” 金蕊皱眉,十分不耐烦:“与你无关。” 千风自袖中取出一小块冬瓜糖请他吃,金蕊并不接过来。千风笑了一声:“你在紧张我?” “呵。”金蕊极其不屑。 千风道:“开个玩笑罢了。我知道你早就疑心我的身份,也没必要瞒你,我不是什么千风……” “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准你把小和尚牵扯进来。”金蕊根本懒得听他讲。 千风盯了金蕊许久,才说:“好,我帮你找。” (四十一)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4 秋蝉吊丧似的扯了几嗓子,断断续续,没完没了。枯叶逐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缠人地黏上去,拉扯着晃过曲折回廊。一只雀扑腾过来,尘埃沸腾。风嫌脏,将枯叶抛入小池塘,一只素白的手搅动流水,波纹吻痕似的蔓延开。 少年白净的脸映在水面上,似水中蓦然绽开一朵白莲。 孟咎言身后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温柔,伸手将他未束好溜出来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孟咎言好看的桃花眼泛起薄红,轻轻一笑,清冷的脸上无端生出一股子邪气。 庄扶邑目不转睛地瞅着他。此时偌大的庄府大院冷冷清清,家丁丫鬟皆遣散了,那些烦人的宾客也全都拒之门外,浮满残荷的池塘边,只有他与孟咎言二人。 庄扶邑在修善堂见到孟咎言时,少年人一向沉静的眼睛倏地通红,呆站在原地,张着口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庄扶邑距他只有一步之遥,他才缓缓地抬眸,眼神有些怯。 庄扶邑揽他入怀,在他耳边唤了一声“咎言”,孟咎言怔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声音极轻地喊他“哥哥”。 之后孟咎言随庄扶邑回到暌违十余年的家里,在这不久前,孟咎言还是以常璘徒弟的身份进出庄府,步步如履薄冰,周旋在庄扶登与庄夫人之间。 很早以前他就注意到庄扶邑,那时其他人在背后叫他狗阴阳,也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对他动手动脚,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也并非无人知晓,只是那些人视而不见。 有一回被庄扶邑看见了,出乎意料地,一向宽容温和的庄少爷,冲冠一怒,将那个人狠揍了一顿,还特别歉疚地蹲在孟咎言身前,笨拙地拿帕子给他擦脸。 “其实慌的人只有哥哥。”孟咎言谈到那桩事,面上平静无澜,“哥哥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庄扶邑的眼睛映在他的眸光里,少年说,我在想如何杀你。 庄扶邑闻言温声而笑,脖颈处忽而隐隐有灼烧感,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眉,这个极细微的动作落在孟咎言眼里。孟咎言说,有生以来,他只慌过两回。 第一回是为他娘亲,第二回是为庄扶邑。 “我爹是个屠户,他嗜酒如命,脾气很坏,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孟咎言口中的“爹”其实并非他亲爹,屠户不喊他名字,也不称他为儿子,每回支使他端茶送水劈柴做饭时都喊他“小杂种”。 听人家说,孟咎言的娘亲是屠户在路边捡来的老婆,捡回家没多久就发现肚子里有货,问她是谁的,她自己都说不出来。 屠户常常喝得烂醉如泥,回到家里撒酒疯,手边摸到什么东西都当鞭子使,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当成牲畜,下手不分轻重。 “那天外面雷声很响,他一身酒气,推开门时,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闪电照进屋子里,像白天一样亮,地上是红的,血跟雨一样凉。我躲在猪圈里,害怕,想喊人来,可是我不敢。我缩在草堆上,只能咬自己的手。” 庄扶邑看着孟咎言,这个尚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出人意料地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2 抹浅笑,他伸手想摸摸他的眉眼,却在耳侧抽痛时猝然缩了回去。 在黑暗与恐惧中,孟咎言小心翼翼地熬到了十三岁,邻家有人死于非命,请了阴阳先生来瞧。 那是孟咎言第一回见到常璘,那个让人又恶又畏的“仙师”。 正是常璘给了孟咎言三尺寒刃,将他暗无天日的阴郁生活撕开了一道口子。 从屠户饮酒到吐血,直至瞪着眼睛一边嚎叫一边爬向他,孟咎言始终浑身紧绷,他将嘴唇咬出了血。直到常璘出现,确认屠户已经咽气时,孟咎言才终于松了十三年来一直提着的一口气。 原本孟咎言以为自此以后,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谁的命都贱。 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糟蹋自己也好,戕害他人也罢,却没想到会再次面临心慌意乱以至于手足无措的情况——当时,庄扶邑质问庄夫人是否与他人苟合,是否气死庄老爷,是否杀死海棠并嫁祸给丫鬟,庄夫人抵死不认。 庄扶邑走后,庄夫人无意中跟孟咎言讲出了庄扶邑亲娘名讳。 孟咎言不知道,原来一抹黑的世界,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找不到庄扶邑的那几天,他抱着娘亲的骨灰,在修善堂冰冷的地面躺着,听不见也看不见,宛如死尸。 “哥哥,你找到我时,是我平生最心慌的时刻,”孟咎言低声说,“我怕你嫌我脏。我的这双手,投过毒,掐过人,握过刀,尽是血腥味。甚至连我的身子都是脏的……我怕你说我不知廉耻,不肯承认我是你弟弟。” 庄扶邑心疼地揽他入怀,一如相认之时,他抚弄孟咎言的长发,讲:“你怎样我都不嫌弃。” 孟咎言抬起眼,扬起一抹笑容,带着一股异常撩人的邪气:“哥哥,你心悦我。”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疑,十分笃定。 庄扶邑心里咯噔一下,眼皮不合时宜地灼烧起来,他伸手摁住孟咎言靠近的唇,同时花费更大的气力摁住自己喷薄欲出的热望,沉下一颗狂跳不止的心:“咎言,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你就跟你师父好好在一起,他会把你照顾得比我更好。” 庄扶邑看见孟咎言笑,他也只是笑,庄扶邑从他的笑容里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不知他是喜是怒。只知眼前人一笑,他就心乱如麻。 孟咎言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将他推开,跟他说:“哥哥,我给你束发。” 庄扶邑顺从地坐在铜镜前,孟咎言纤长的手指作梳子穿过庄扶邑的头发,一双眸光潋滟的眼睛望着铜镜里的人。 庄扶邑轻易乱了心神,直至孟咎言将他头上的玉簪刺入他肩颈,笑盈盈地将他的面皮撕下,铜镜中映出他原本的面目,他才猛然清醒。 “师父,人的脸会变,但眼神不会。”孟咎言弯着身子在他耳边说。 常璘将玉簪拔出,似乎浑然觉察不到疼痛,说:“咎言,替为师簪上。” 他的语气温和,毫无责备之意,就像伪装庄扶邑上瘾一时戒不掉一样。 孟咎言弯起嘴角,接过他手中的发簪,替他将乱发束好,似乎方才的一簪子根本没有刺下去。他仍唤常璘师父,问他庄扶邑在哪里。 常璘道:“你当真非去找他不可?即便他……” “即便他死了。”孟咎言淡淡地望着他。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徒弟,常璘知道他的顽固,笑了一声,说:“好,我带你去见他!” 话音未落,常璘忽然死死钳住孟咎言的手腕,怒道一声“做梦”。 孟咎言却抱了非寻不可的决心,执拗无比,明知斗不过他师父,仍然不肯妥协。 常璘不忍动手,留了余地,软下语气问他怎样才肯罢休。 孟咎言非但不领情,反倒威胁常璘,说:“除非我死。” 常璘理智的弦倏地绷断了,冷笑了几声,狠狠甩了孟咎言两巴掌,怒斥他冥顽不灵。 他将皮质的腰带解下来,两眼发红,野兽般将孟咎言扑倒,鞭子发疯似的打在他身上。 孟咎言愣是没有吭声,咬着牙躺在地上,一身白衣浸满了血迹。等到常璘后悔了,颤着手跪在地上,红着一双眼睛给他擦药时,他忽然软着嗓音说了句“师父,我错了”。 常璘一下就绷不住了,想要抱抱他,又怕弄疼了他,满腔不宁的心绪只能靠一个辗转且粗暴的吻来发泄。 被抽得浑身伤痕累累也没有喊一声的少年,在常璘给他擦药时,双目泛红,牙齿咬着手,纵是如此也锁不住喉中溢出的抽痛声。 常璘怕他咬伤了手,将人摁到肩上,把肩膀供出来给他咬。 岂料他一片痴心终究错付,孟咎言这个无情之人将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后背,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临走时带走了从常璘脸上撕下来的面皮。 常璘在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感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后悔将秘术教给了自己的徒弟。 · 普陀山下的传开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消息。 据一位樵夫说,山上闯进了一个怪物。 此怪物体无完肤,顶着一颗大骷髅脑袋,四肢皆是白骨,像个疯子似的在林中乱晃,咂着牙齿发出呓语似的声音。 而且这个怪物凶残得很,见人就抓,这位亲眼见过的樵夫被它一爪抓得皮开肉绽,背上血淋淋的,他的同伴更惨,直接被咬掉了一只手。 这天普陀山上突生妖雾,清早上山砍柴的樵夫心生怯意,止步于山下。 也正是这一天,含辞与金蕊走散了。 含辞之所以没有及时发现金施主不在旁边是因为他边上一直有脚步声,而他发现异样是因为边上的东西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咔哒咔哒,很清脆的碰撞声。 接着,他嗅到了一股腐烂的血腥味。 含辞念了好几遍定心咒,好家伙,真管用,还没念完就被那东西提溜起来。 含辞直接撞到一样坚硬的东西上,睁开眼差点丢了魂——他撞在一颗大骷髅脑袋上,那骷髅斑斑驳驳的,白骨之上生着密密麻麻的锈褐色暗斑,有的腐烂成小黑洞,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依其模样赐名,姑且可叫这玩意儿骨斑人。 它用它硕大的眼窝子“盯”着含辞,看了许久,也不知能不能看见,又用它鼻梁骨戳着含辞做出“嗅”的姿态,亦不知嗅出了啥味道,兴许是觉着含辞色香俱全,味儿应当也不差,于是拎着含辞摇摇晃晃扭秧歌般往普陀山密林深处跑,估摸着是要寻个景色绝佳的地儿进食。可以说对生活品质还是颇为讲究了。 含辞被衣领子掐住了脖颈,本想呼救,无奈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跑了多久,骨斑人终于停下来,将含辞往地上一丢,嘎嘣两下牙齿,又摸了摸指爪,终于向含辞爬过来。 含辞爬起来,一步步往边上退,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骨斑人。 一个攻一个退,没想到还周旋了一会子。 含辞发现骨斑人在逼近他之前总有一段时间是贴着地面呈匍匐状,在那段时间内,它的行动极为缓慢,甚至可以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3 说是没有动作。而且它的“正脸”从来都侧在一边,没有正视过自己正在费力捕捉的猎物。 骨斑人身形似人,身上也有残缺的皮肉,然而五官全无。因此含辞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它既没有视觉也没有听觉,更没有嗅觉,锁定他的位置靠的是触觉——感受地面震动。 为了验证这一点,含辞将一块石头丢到了一边,自己立在原地,入定如僧。 骨斑人原本一点点逼近了他,含辞身上冷汗直冒,就在他以为性命将要交待在这荒山之上时,骨斑人忽然转了个方向,往石头落地处去了。 见状,含辞松了口气,向四处张望,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他发现了一处乱石堆,那里的石子够他耗一阵子的了。 含辞悄无声息地挪到乱石堆附近,一边扔石子,一边念经——唯有念经的时候,他是不晓得害怕的。 他不清楚这些石子能不能一直忽悠骨斑人,就算侥幸没被骨斑人识破,石子的数量也未必能支撑到他获救。 这些答案,含辞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 一身黑袍的道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冷不丁地出现在含辞身后,他拍了拍含辞的肩膀,幽幽开了口:“和尚,你怕吗?” 含辞转头,蓦然发现此人正是那日在降香寺门口遇上的算命先生。 能在此番场景下鬼魅般出现,又表现得如此从容,此人定然不只是算命郎这么简单。 先前过于嘈杂,含辞没能细听他的声音,此时距离如此相近,他顿时感觉身后之人声音有几分熟悉。 原本就没打算听含辞回答,他笑了几声,一步一步,向骨斑人走去。 在含辞惊诧的目光注视下,骨斑人在这人面前停下,爪子终于没能抓下去,而是接着一路直冲含辞而来。 (四十二)五羊晚报:惊梦枯骨误两仪5 骨斑人那一爪抓下来时,含辞本能地伸手挡了一下,只听噔地一声,骨斑人的爪子倏然折断,咚地掉在含辞脚边。含辞手腕上的佛珠串发出一道金光。 这道金光自然不是传说中的佛光。这佛珠串子曾断过一次,后来含辞将珠子一一捡回来了,始作俑者金蕊大发善心地帮他串了,用的是一茎根茎极细的菊花。 也不知金蕊是如何做到的,总之串好以后,这串佛珠上就神气扬扬地开了一朵小金花,俨然成了原先那串的美化升级版。含辞以赠送者姓名给佛珠起名为“金花四宝”,半枫曾夸此名甚是风雅。 方才发出金光的,正是那朵小金花。 然而一向自认为无所不能的金蕊小朋友在小和尚的事情上总是各种斤斤计较患得患失,有了一朵金花保命符还不够,恨不得把小和尚拿根绳子绑了系在裤腰带上,上哪儿都牵着。兴许是染了病,病名是卫潜后遗症。 这边含辞疲于奔命,脚底抹油一般苟延残喘在骨斑人如狼似虎的追杀之下,正是前途未卜小命难保,忽然眼前窜出一个笑嘻嘻的大鬼脑袋,丑陋而熟悉,正是暌违已久的鬼面飞头! 含辞吃了一惊,心里涌出一丝悲哀——佛祖待他不薄,给他来了一场及时雨——真是添得一手好乱! 这瞅上去比骨斑人还要凶神恶煞几分的鬼面飞头看着就像趁火打劫的,它见了含辞,一双死鱼眼睛倏然发亮,窜出两团红艳艳亮闪闪的火苗来,兴高采烈地摇摆了两下。那一头水草似的乱发狂甩,黏腻腥臭的液体啪嗒啪嗒落下,被含辞光溜溜的脑袋一滴不漏接了个正着。 这货得寸进尺,一个冲刺过来,不偏不倚地撞在含辞脑门上,一向斯斯文文的小和尚非常有失颜面地被撞晕了脑袋,眼冒金星往地上倒。 岂料他人还歪歪斜斜地挣扎,骨斑人的魔爪冷不防地伸到他脑后,颇有一个猴子捞月顺手将他的光脑袋摘下来势态。 这时天方夜谭般的一幕发生了——只听咚地一声,含辞顺利地摔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正好瞧见鬼面飞头如野牛一般撞上了骨斑人。 这鬼脑袋劲儿还挺大,骨斑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险些摔烂。 开门大吉!鬼面飞头似乎很是得意,若是生了尾巴必定翘上天了,好在还有一双死鱼眼撑着。 含辞怀疑自己看错了,这鬼脑袋的眼珠子竟然从眼眶里弹射出来二三寸,接着又被筋脉拉回去,安然无恙地转了几圈,红光一闪,竟像是抛了个媚眼。可骚! 得意不过半刻,骨斑人一巴掌抡过来,它就愣头愣脑地被拍飞到树上,砸出一个窟窿,俨然是颗废头了。 一道黑影一阵风似的急急闪过,黑衣人停在鬼面飞头边上。鬼头像见了亲娘一般,委屈巴巴地在他的脚边蹭了两下。黑衣人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小心地将它收入宽大的袍袖之中。 含辞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拉起来,撞在金蕊胸口。 金蕊嗅到他身上鬼头的味道,皱着眉,纠结万分终于是忍了将小和尚丢到一边的冲动,一朵大菊花按在他脑门上,此时含辞才发现那个捡鬼头的黑衣人正是千风。 骨斑人被地面乱七八糟的震动搞得有些晕头转向,打着旋挥爪。金蕊一脸嫌弃:“这什么玩意儿?!” 千风:“……这是庄家少爷。” 含辞惊讶地望向千风,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千风的斗篷遮住了脸,那么他的脸上一定明明白白地写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八个大字。 仿佛感受到金蕊侮辱人的目光,骨斑人居然准确无误地朝这边扑过来了。 金蕊管他庄家少爷是哪根葱,毫不留情地踹出一脚。 天知道他这一脚是何等威力,骨斑人被踹断了几根可怜的肋骨,滚在地上像一只甲壳虫。 而这一脚踹出之后,金蕊心中快意的同时忽然咯噔了一下,心道不妙,又让小和尚见着他残暴的一幕,回头小呆子又该不理人了。 他不知怎的,一天比一天更在意小和尚的看法,明明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小和尚呆头呆脑,说出来的所谓道理也都是无稽之谈,可笑得要命。不过骄傲如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和尚给左右的,只要这种自我认知稍稍冒出一点芽,他就得捏死。 让一切荒谬的念头死在摇篮里——金施主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果然,含辞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开口了,金蕊脸上一副理直气壮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实则有些慌。 含辞:“金施主,凡事留有余地,莫要置人于死地。” 千风道:“金蕊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此刻庄少爷已经断成两截……” 金蕊不但没感激千风替他说话,反而瞪了他一眼,脸上写着“多嘴”二字,千风不由叹了口气。 眼下不管是庄扶邑还是骨斑人,都不足为患,危机解除了,含辞询问前因后果,千风便解释了一番。 “听闻傩族传承着一种秘术,名为‘枯骨生皮’,即借死人之骨生出活人皮相。简而言之,这是一种易容之术,施术者可以伪装成受术者的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4 模样,借用其身份迷惑他人。” 傩族虽然冠以“族”之称谓,其实并非什么氏族,而是一群会使妖法且怨念深重、意图报复社会的人凑成的一个组织。 可巧,跟金蕊还有点沾亲带故——这个组织来自雾城浮石。 含辞:“那庄少爷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枯骨生皮既然是借死人之骨,那么受术者必然是已死之人,而庄扶邑显然变成了怪物,实在是匪夷所思。 “因为这种秘术有缺陷,”千风道,“此术只能生出一张皮,而死人枯骨所生之皮无法长久保存,会日渐腐烂。因此有人对此秘术进行了革新,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生人之皮肉剔除,骨架保留完整,而使人达到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如此一来,就能利用骨架保养皮相。庄少爷正是中了此术,他的骨头上那些大小褐斑就是因为保养皮相而受到腐蚀所致。至于为何跑出来作怪……” 恐怕还有人在背后操控。 千风的话音未落,忽然有异响传来,窸窸窣窣,有人过来了。 “哥哥!” 含辞闻声望去,看见一个白衣少年一步三晃地靠近了在地上徒然翻滚的骨斑人。那少年的白衣上到处是脏污和血迹,大片被染成了红褐色,凌乱的黑发之下眉眼如画,是孟咎言那张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脸。 孟咎言见到如此一个模样骇人的怪物,非但不怕,脸上甚至浮出笑容,他竟在骨斑人身前蹲下,纤长白净的手轻抚那丑陋的骷髅。远望去,竟有种妖冶诡谲的美感。 孟咎言将一张面皮覆在骷髅脑袋上,双手捧着它的“脸”,十分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还唤这怪物“哥哥”。 含辞在不明就里之时习惯性地望向千风,千风会意道:“这其中有一段渊源。” 庄家老爷庄扶登有过两任妻子。他并不喜欢第一任妻子,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娶。 他的第一个夫人生下庄扶邑之后不久,他遇见了使他倾心之人。 庄扶登也是个薄情郎,一点也不念多年的夫妻之情,与情人合谋,在自己的夫人出门祈福的路上派了一群人谋害她。哪知这些地痞流氓见夫人貌美,心生歹意,将人玷污之后丢在荒野里。 这位夫人不堪忍受此等侮辱,想要寻死,哪知阴差阳错地被一位屠户所救。屠户无妻子儿女,正好将她捡回家做老婆,不久后她就被发现怀孕了。然而腹中胎儿的爹是谁,无人知晓。 这个胎儿便是孟咎言。他与庄扶邑正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单从孟咎言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他亲娘都不待见他——咎言咎言,不祥之语。 言下之意即是,孟咎言是个不祥之人,从不祥中来,也永远活在不祥当中。 “千风施主,你为何什么都知道?”千风似乎无所不知,就算是捕风使,这也过于神通广大了,饶是含辞,也有些惊讶。 千风笑了笑,道:“实不相瞒,在下神曲第一捕风使千里明。” 所有的不可思议,因为“千里明”这个名字而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所有人都相信,这位古往今来第一的捕风使是无所不知的。 不对等的是,千里明似乎是一个神秘的符号,对于他本人,人们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年纪籍贯都说不上来,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猝不及防,一阵野兽般的低吼声响起,骨斑人竟然“活”过来,没断的那只手掐着孟咎言的脖颈,白骨已然陷入皮肤,血珠自伤口处渗出,将枯骨都染红了。 被这样大力掐着必然十分痛苦,但是孟咎言脸上却始终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连千里明都不由得惊讶于这少年的忍耐力。 一个人要忍受多少痛苦才能在血流如注命悬一线时眉头也不皱? 孟咎言的表现就像是他已经习惯于疼痛。 “哥……哥。”孟咎言的嗓子被掐哑,他张着嘴,嘴角有鲜红的血流下。 可惜庄扶邑已经成了骨斑怪物,失去了思想,也听不见声音,是个六亲不认的状态。这个怪物只知道抓人咬人。 它真的咬人了! 属于人的牙齿咬在孟咎言被掐得发紫的脖子上,加上非人的力度,这边的三人甚至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 这种茹毛饮血的画面实在是惊悚,金蕊正要一刀削掉这恶心人的怪物的头颅,没想到有人抢先了一步。 常璘赶来时,背上还插着一把刀。见到这般场景,他的眼睛登时通红,整个人化身成嗜血的野狼,不晓得痛一样从背后拔刀出来,异常狠绝地砍向骨斑人。 他的力气也是奇大,那骷髅脑袋立刻与残缺可怖的身子分离了,经脉断得相当干脆。 然而它的牙齿还扣在孟咎言颈子上。 常璘几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它扒拉下来。看到孟咎言的伤口,他咬牙切齿地握着刀狂捅那可怜又丑陋的骷髅脑袋,很有将它碎尸万段的意思。 差点被咬断脖子都没喊一声的孟咎言此时却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可惜他喉咙差不多被捏碎了,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此情此景,残忍血腥,还有几分凄凉。 含辞此时才无比清晰地发现,原来自己如此无能,天天念着和尚经,天天被高深的佛法浸染,立志要普度众生,其实他谁的厄也解不了,谁的苦难都渡不过。 众生皆苦,万般皆难。 眼下这三人一个比一个不济,都是垂死的状态,常璘一边要摁着孟咎言汩汩冒血的脖子,一边擦他嘴边的血,擦也擦不干净,神情都扭曲了,在外人看来,简直像个精神崩溃的疯子。 他慌乱无措地喊:“给我撑住!我不准你离开我!” 听到这一声时,金蕊内心有些震动,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微微发颤。 孟咎言却是笑了一下——他的笑容自此停在了脸上,因为没了生气,那股邪气也跟着散了。 常璘许久都没发现一样,摸他的脸和头发,甚至俯身亲他,等他终于接受这个现实时,绝望地咆哮,咆哮到后来,竟然大笑起来。 含辞见到这样的画面,可想而知有多震惊。他一个涉世不深懵懂无知的孩童,头一回见到亲吻,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而且双方不但是师徒,还是两个男子! 金蕊不由得看向含辞,自觉喉中一阵干涩。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活蹦乱跳的腌臜念头时,他赶紧压下去了,一边还指责含辞,捂了他的眼睛,还斥责他,说他一个小和尚不学好,净看些不该看的,还看得津津有味,眼都不带眨的。 常璘一边笑一边从衣裳里掏出一张黄表纸来,手指蘸着血在上面写字。 千里明只瞥了一眼便了然于心,他是在写殃书。 说来也是可笑,这阴阳先生执念还挺深,对自己所从之业倒是颇为迷信,还真觉得自己能推算出灵魂的去处?当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死也不准离开我!”常璘说,“我只有你,你也只能有我。” 这话细思极恐,千风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写殃书了——孟咎言死了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5 ,常璘连他的魂魄都不肯放过,当真是好强的禁锢欲! 常璘临死前爬到孟咎言旁边,到死都抓着孟咎言的手,拉都拉不开。 (四十三)五羊晚报:陷荒野草人不休 应了那位乌鸦嘴的算命先生的诅咒,含辞再去降香寺时,果然被拒绝了,原因十分简单粗暴——你脑袋上只有两个戒疤,一看就是不守戒律清规被赶出来的。 常年不照镜子的含辞瞪大了眼珠子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简直要照出花来,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又少了一个戒疤的事实。 罪魁祸首不但逍遥法外,还十分理直气壮地编了一套歪理,说什么就像枯骨生皮一样,皮相要保养,戒疤也是要保养的,不保养自己就没了。 含辞苦哈哈地问无所不知的千里明“是真的吗”,对方沉默了。 真什么真!简直狗屁不通! 金蕊料定这件事他绝对不知道,可是在接收到对方意味深长的视线时,哑然了——捕风使是真的可怕——他不过是在月黑风高四下无人时偷鸡摸狗了一把,这也能被人知道? 千里明:“确实如此。假以时日,小师父剩下的两个戒疤也会荡然无存。” 金蕊:“……” 含辞消失的戒疤就被两个狼狈为奸之人你胡说我八道地忽悠过去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而含辞已经是第三回被拒之门外了,他的军师金施主又一次为他出谋划策。 这一回他说浮石有一座九华寺,高僧云集。 浮石在外面的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差,人们提到那里,稍文雅的用“雾城”指代,而占了绝大多数的粗鄙之人都用“鬼地方”来代替。 人们都说,雾城的人都不是人,是怪物!这些非人的怪物活跃在各种志怪小册子以及长辈拿来吓唬小辈的故事里,成功地代代传承,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阴影。 金蕊开口时还有些顾虑,怕小和尚不敢去。谁知含辞欣然答应了,金蕊事先准备好的一堆屁话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原以为风浪已过,在五羊的最后一夜应当是高枕无忧,没想到五羊这个地方风水不好,是个事故多发地,一刻也消停不得。 乒乒乓乓的铁锤敲钉子声绕梁,在屋子里肆无忌惮地回荡,金蕊这回没有着道,从屋里出来后,含辞也正好从屋里出来,两个人都准备往对方的屋里跑,刚好撞到了一块。 千里明的屋子里有动静,金蕊眼睛一眯,一脚将门踹开。 屋里空无一人,窗子大开,晚风吹得帘子乱飘,含辞跑到窗子面前,看到了一番极其奇异的景象。 好多鬼面飞头! 这些鬼面飞头像一个个硕大的灯笼,幽幽发着红光,在蓝紫的夜空当中飘浮,如游鱼,又如夜巡的鬼。它们连成一条蜿蜒的天桥,远远地,可见一道黑影踏着鬼头在空中飞快地奔跑。 无需多想,此人必是千里明。也难怪初遇之时他能在水中如履平地。 金蕊将含辞一把抱起,抗在肩上,飞身窜出窗子,极其敏捷地踩上一颗鬼头,那颗鬼头被这一脚踩得翻白眼,眼珠子差点蹦跶出来。 金蕊几乎无所畏惧,凌空而立,身法灵活,步子又轻快,没将脚下的路放在眼里,明明一脚踩空就会粉身碎骨。 含辞心跳得极快,但他不敢动,只能紧紧地抓着金施主,生怕自己这个累赘会拖累金施主。 难以想象,他们在一条鬼头铺成的“独木桥”上行了数里地,直至下方是一片荒郊野岭,才渐渐落了地。 落了地才见识到什么叫惊悚,他们遭遇了货真价实的草木皆兵——一排排稻草人拔地而起,个个手握大锤铁钉,一板一眼敲得磅磅响。 这种声音能够迷惑人的心智,让人陷入无边无际的梦魇,困在自己最害怕的记忆中,完全丧失战斗力,然后死在草人的铁锤铁钉之下。 千疮百孔,不得好死。 金蕊仍旧有所顾忌,捂住了耳朵,扔出金花,让金色的花刀削平草人的脑袋。他十分厌恶这些草人,因为它们实在太难缠,无穷无尽,杀不尽灭不绝。 草人将他们一圈圈包围了,偶尔能看见鬼面飞头冲进来,无声地告诉含辞他们千里明的所在。 机敏如千里明,早就察觉到他们跟过来了,一边驱使鬼面飞头,一边跟金蕊含辞会合。 长久的耗着绝不是良策,千里明道:“去那棵大槐树底下!” 说得容易,其实寸步难移。 鬼面飞头不断地试图突围,金花满天乱飞,然而草人增多的速度实在太快,隐隐超过了消灭的速度。 含辞看见金蕊左眼眼角下的小金花泪痣发出灼眼的光,随着金蕊眉头越皱越深,光亮仿佛越来越刺眼,由金变橘再变赤……他莫名地想到了在疾风骤雨中疯狂燃烧的蜡烛,烧得只剩最后一点火星,然后骤然熄灭。 鬼使神差般,他伸手去碰金蕊的泪痣,尚未触到便被金蕊制止了,他面色十分不好看,叱道:“不要碰!” 其实接近那点泪痣时,含辞就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气流,他的指尖被烫得生疼。 无法想象,金施主是忍着怎样的灼烧之痛在强撑着战斗。 “金施主!”含辞死死盯着金蕊的眼角,感觉下一刻那点泪痣会成一滴鲜红的血。他心中生出强烈的畏惧和恐慌,隐隐有种预感——再烧下去,金施主的眼睛会被烧瞎。 含辞满心都是金施主的安危,不管不顾地扑到金蕊身上,使出蛮力伸手捂住了金蕊的左眼。包括那颗泪痣。 其实他不使蛮力也无妨,在他扑向金蕊时,后者就已经完全愣住了。 含辞如此做法,无异于将业火攥在掌心,疼痛感不亚于用滚烫的铁钉将手刺穿。 金蕊将他推开,在含辞惊诧之时又忽然猛地将他拉回怀中。 这个奇怪的动作很快得到了解释,含辞眼睁睁看见一个草人铁锤一砸,铁钉便扎进金蕊的手臂。金蕊一脚踢开它,受伤的手竟然还紧紧将含辞按在自己身上。 一失手便有无数草人钻空子,一个、两个、三个……铁锤砸得刺耳,铁钉刺入金蕊的肩膀、后背,漫天金花纷纷而落,千里明也受了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终于离槐树只有一步之遥。 隔着这一步之遥,已经能看见很多东西。 比如槐树上的大树瘤子,比如树下如鬼魅般站着的白衣男子,比如他手里拿着的大铁锤,还有大树瘤子上面钉着的贴着沾血黄纸的草人。 这个白衣男子正挥着铁锤,磅磅地砸那贯穿草人的大铁钉。 这是一种恶毒的诅咒术,可以召唤出无穷无尽的草人去攻击受诅咒之人,直至此人全身血洞,血尽而亡。 常用的破解之法是将施咒者杀死,烧毁草人母体。 显然千里明正想这样做,无奈这一步之遥成了莫大的阻碍,他跨不过这一步。 金蕊素来骄傲,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更没想过自己心里会冒出“死也不能放开小和尚”这种荒唐可笑的念头,偏偏这个念头还叫嚣得挺强烈,他虽觉得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6 可笑,但是却身体力行正这样做了。 这时,忽生异变。 “你是我的小呀小尾巴,我怎么甩呀都甩不掉,小小的狗尾草撩动我的心唷……” 一片喧腾刺耳的敲击声中忽然闯入如此格格不入的歌声,一纸小小的红灯笼穿过林间夜色,缓缓地向槐树边上走来。 金蕊听到这异常熟悉的歌声一时之间愣了神,他不晓得,槐树底下的白衣男子也是一样,那男子没有焦距的瞳孔忽然一翻,手上的铁锤掉在地上,他人也跟着一起躺倒在地。而草人也奇迹般地钻回了地里。 长亭提着灯笼出现,手里还拿着一株铃兰串,显然方才的歌声就是铃兰串里传出来的。 见到狼狈的三人,长亭惊讶极了,全然不知自己无意中救了他们一命。 当然,她在看到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时更加惊讶,惊呼道:“白芥!我不是在做梦吧?!” 千里明盯着铃兰串,冷笑了一声,看来白芥这个腌臜玩意儿良心还没死绝。 可惜,这点良心还不够他保住一条烂命。 千里明拔出刀,想要一刀结果了他。 长亭见状吓得灯笼都掉了,含辞更是挡在了他前面,金蕊自然要护着含辞,千里明盯着金蕊,道:“你不该拦我。” 金蕊觉得好笑,然而千里明却幽幽说了一句:“纵我不杀,迟早有一天,你会亲手杀他。” 这句话意思晦暗不明,千里明也没有解释。 他披着黑斗篷离开,一只鬼头乖巧地在前头引路,独自一人,渐渐消失成一抹残影。 (四十四)雾城志异:画中仙 自五羊至浮石,中间隔着鲜有人问津的漫漫歧路,而含辞就半点抱怨也没有地跟着金蕊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期间,活得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含辞真真切切地深入市井,扎扎实实地揩了一把人间烟火。 含辞虽是个熬清守淡的野和尚,“色即是空”成天在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打转,但再怎么空,美丑他还是分得清的。比如金施主,打从第一回四目相对,含辞在心里扒拉半天,将读过的圣贤书翻烂了,奈何用来夸人的捉襟见肘,只好十分寒酸地用一个“美”字概括。回想起来着实惭愧,有些人的模样,说一万遍好看都觉得敷衍。 言语够不到的地方,就用行动,含辞这个苦行僧人不懂这套,目瞪口呆地见识了一回“掷果盈车”的盛景。离开五羊之后,金蕊的心情一直不错,原本就时常挂着笑容的一张脸,一天比一天更亲切感人。这样一个俊俏儿郎在街上一晃,哪家黄花大姑娘不倾心? 他们又恰好赶上相亲的好时节,于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含羞带怯地往金蕊身上扔绣帕,金施主慷慨大方地赏给了含辞,还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绑了花头巾,绣帕上熏香味浓得能熏死蜜蜂,一股脑地钻进了含辞鼻子里,含辞立刻像被灌了二两酒,脑子都混沌了。他一边慢吞吞地跟在金施主后边,一边没头没尾地想起赵四宝曾经讲的“女人都如狼似虎”之类的混账话,一边又想,金施主收到帕子欢喜不欢喜。 看金施主满面春风的模样,想必是欢喜了。含辞冷不防地一想。 这种状态入夜后竟然还恬不知耻地黏着含辞共会周公。 梦里依旧是绣帕满天飞,貌美的金施主笑盈盈地跟貌美的大姑娘拉拉扯扯,含辞心里一急,就冲上去,很失礼地拉了人就走。金蕊还留恋不舍,不肯跟他走,但梦里的金施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而含辞力大如牛,一晃就将人拉到了一间寺庙里。含辞指着地上的蒲团跟金施主讲:“跪这儿。”小家碧玉的金施主哭哭啼啼地跪了,含辞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恶气,丢了金蕊收来的绣帕,将身上僧袍脱了丢到金蕊身上,气势如虹道:“跟我入佛门,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不许拈花惹草!” 这话在梦里喊的,却将含辞惊出一身冷汗,登时就醒了。他想到自己居然在梦里这样毁金施主,良心不安,睡也睡不着了,爬起来抄了一夜的经文。 这一夜过后,含辞面对金施主时,再也坦然不起来了。 两个人老牛拉破车似的在路上耗了小半个月,好容易到了地方。只见四处石壁生苔,草木幽深,只见来路,不见出口,像个死胡同。更叫人心生疑惑的是,浮石既然在外被称作“雾城”,好歹算座城,山野小城牌楼没有也就罢了,居然连块题名的碑都做不起吗? 含辞发现石壁底下有一汪清泉流过,这泉水不见源头,仿佛自石壁中流淌而出,且由急而缓,渐渐静止成一面镜子,老老实实地躺在坑里。他盯着这汪水瞧了半晌,忽然间有所得——倘使将静止处视作源头,溯流而上,等同于水滴石穿,水流穿过石壁,汇入了另一方天地。 思及此,他凑近石壁细看,伸手拂开绿苔,果然发现石上刻了字。 “金施主,石壁上所刻是咒文吗?”那文字花里胡哨,含辞没认出来,便猜测是高人布阵留下的咒文。 金蕊听他这样一说微微一愣,正要凑上去瞧瞧,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崽子敢在他家门口乱画,谁知手还没碰上去,忽然之间触景生情,勾起了一段不堪的回忆,立刻临阵退缩,打起了马虎眼:“……大概是吧。” 金施主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将含辞拉开,让他不要研究那乱七八糟的玩意。 “这里的水源是隐蔽入口的……”含辞话才说了一半,看见金蕊抬脚将挡路的石壁一脚踹出了一个坑,只得生生将“阵法”二字塞回肚子里。 他完全是想多了。单纯的小和尚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思想并不单纯,太复杂了。 穿过石壁,映入眼帘的是浮石为造访者准备的第一份大礼,含辞成功地为它停留原地,呆成了一只木鱼。 一颗巨大的蛇首自地下破土而出,张着血盆大口,长长的蛇信弯成弓状,两颗尖牙上还挂着哈喇子,一双竖瞳聚焦于极微妙的一点,无论人站在哪个位置,都仿佛被它阴恻恻地盯着。 金蕊视若无物,将身边的木鱼和尚一拎,扔肩上扛了,踩着蛇信子往大嘴里走。含辞惊魂未定时入了魔障,居然荒唐地嗅到了美人香,心里敲锣打鼓,一些离谱的念头争着往光头里挤,差点破土发芽。 含辞慌忙念经,这一念就把金施主气笑了,金蕊为了吓唬他,故意将他放下来,道:“呆和尚,你念经吵得我耳朵疼,不扛你了。” 含辞原本被金蕊发间一缕美人香挠得心神不宁,光顾着胡思乱想了,还没来得及害怕,甫一落地,倒还松了口气,走了两步才惊觉自己这是在蛇腹中行走,霎时进退维谷。 自蛇首往内,周遭腥臭气味环绕不说,还越走越暗,伸手不见五指。 当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一段,忽然发觉周围死寂,完全察觉不到金施主的存在。含辞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光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后,他明显感觉到路越来越窄,而腥臭味越来越重,一股死气扑面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7 而来。 更为奇异的是,含辞发现两壁似乎在微微蠕动,这一发现再一次警醒他——他在蛇肚子里! 耳侧传来黏答答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蛇腹壁上滑动,因为看不清路的缘故,他没看见自己脚下,只消再迈进一步,他就可以一脚踩进黏液潭子里,挥别一双风尘仆仆的腿。 就在这时,一双凉凉的手将他往边上一带,含辞一仰头,正好看见金蕊好整以暇的脸,眼底的小金花神气扬扬,在黑暗中嘚瑟地闪着光。 金蕊:“蛇肚子里可不能瞎走,走错了路,就成这玩意的腹中餐了。怎么,你们出家人心善,准备以身饲蛇么?” 含辞:“……” 见含辞不说话,金蕊又道:“手抓紧了,一刻也别松开,小心丢了命。” 这一番威逼利诱下来,含辞还敢不从?金蕊拉着小和尚,有惊无险地从蛇腹中出来了。 含辞回头一望——合着在蛇肚子里兜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地?出口竟然是和入口处如出一辙的蛇首! 若不是周围景色与先前所见不同,含辞真要蒙圈。 方才在蛇肚子里心安理得地拉着金施主的手的含辞出来之后无法心安理得了,慌慌张张地缩回了手。金蕊见状面上毫无反应,心里却阴恻恻地盘算着,待会儿看你不得巴巴地贴上来。 行了不到二里地,前方忽然没了路。说“无路可走”显然是不准确的,只是路不像是给人走的路。 前方是一道断崖,这崖断得忒不平整,像是狗啃的,不时有怪石凸出,活像是巨兽的坑洼的齿缝,而那横亘两崖之间的银丝,则像是齿间涎水。 怎么看都是一团银丝乱七八糟随意糊了一糊,金蕊却美其名曰“悬丝桥”。说实话,凭这副寒碜模样,冠以“桥”之称谓,实在是拒不要脸。 浮石的桥可以说是相当别致了。 金蕊在悬丝桥上如履平地,走了两步忽而停下来,转身望着含辞,微笑道:“小呆子,跟上。” 含辞愣了片刻,毫不意外地着了道,双脚踩在桥上时,立刻发现鞋底被粘住了,完全挪不开步子。而金蕊笑吟吟地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含辞差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货腿脚也被粘住了。 正不知所措之际,桥身忽然“抽搐”起来,一阵阵发颤。没一会儿,一坨巨大的黑毛蜘蛛从桥底下翻上来,提溜着八条毛腿,迈着小碎步飞速靠近了含辞。英雄诞生于千钧一发之际,金蕊掐准了时机,一脚将那毛腿蛛踢下去,毛腿蛛吊着一根长长的蛛丝挂在悬丝桥下面,随风转了两个圈,愣头愣脑地给转晕了。 含辞猝不及防被拦腰捞起,又一次挂在了“美人香”肩上。一回生二回熟,含辞被扛了两次,心绪平复不少,金蕊健步如飞,他此时瞧着悬丝桥,恍然间心胸开阔,蛛丝在崖间吐雾如云,尽管下方挂着数不胜数的毛腿蛛,瞧着依然轻盈若无物。凡俗一世,大抵也是如此,挫折苦难往担子上一挂,原以为不堪重负,可是一步一步终究走过来了,岁月沉淀,远观自在如若飞仙。 一刹之间,含辞感觉小小的胸膛里,原本只搁得下三两本佛经的方寸之地,一下子涌入山风和云气,大片新鲜疆土开拓,顿时又满又空。 悬丝桥约莫十丈长,不过眨两下眼的工夫,金蕊已经将含辞稳稳当当地送到了平地。 这才刚进浮石,就接连碰上这么些怪东西,含辞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浮石真的有寺庙吗?还有一点令他迷惑,坊间传闻雾城浮石迷雾重重,九死一生,九死一生他勉强算是见识了,那么迷雾岂非也是真的? “金施主,浮石有雾吗?”经历了普陀山上那一场天降妖雾,被骨斑人折腾了一遭,含辞对雾本能地感到恐惧。 金蕊:“小呆子别急,前面就是雾林。” “……” 他一点也不急。 放眼望去,正是难得的一马平川,根本看不见金蕊口中的雾林,但越是如此,含辞越是提着一颗心,走了一段路,金蕊回头拉过他的手,似是认真又似是玩笑般讲道:“小呆子,你记着,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跟着我,手别松开,寸步都不要离。” 正常人听了这话多半紧张,可含辞跟缺心眼似的,莫名其妙地揪住了重点,在心里念经似的默默诵读了几遍,一边还头昏脑涨地想,寸步都不要离——怕是那绣帕子余毒还在。 稀里糊涂地进了雾林,含辞才发现,四周白茫茫一片,连身边金蕊的轮廓都十分模糊。既然是雾林,浓雾之中多半是树林,也不知金蕊是如何做到的,想必天生眼力过人,愣是带着含辞这个拖油瓶从林子里穿出去了。若不是听见簌簌风声,有一两片不识好歹的叶子飘在他肩上,含辞就真该以为雾林是个幌子,里面一棵树也没有。 在雾林时,因为看不见,嗅觉几乎成了五感之首,有那么一段路,含辞嗅到一股异香,或者算不上是香,倒像是……香火的味道。 含辞能嗅到,金蕊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金施主都没说什么,含辞也没有多嘴。走出雾林时,只听身后传来细细的一嗓子“留步”。 含辞回头看去,又一次为造物者的伟大而感到惊叹——这飘过来的一张纸片是什么玩意?是它在说话? 那纸片轻飘飘地停在二人面前,含辞这才看清楚,原来真是一张纸,唯一不同寻常的是,这张纸上工笔画着一张人像,此人衣白胜雪,风华绝代。 在含辞惊讶的目光下,画中人宛若被人吹了气,身子鼓起来,缓缓地从纸上“活”过来,而他的容身之所——那张画纸——化做一把折扇握在他手里,此时这画中人竟栩栩如生地站在二人面前。 纸上是风华绝代,跑出来就是毛骨悚然,他那张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离得很近,含辞在他身上嗅到了熟悉的香火味。他不由得暗自猜测,这人是吃供奉的吗? 那男子嗓音极细,像戏台子上唱戏的,讲起话来仿佛吊着嗓子,唱戏的讲:“可算舍得回来了,人家没日没夜地想着你,嗓子都哑了!” 这话应当是对金施主说的,含辞听着,心里莫名不大是滋味,他又听那唱戏的称呼金蕊“小九”,没忍住问了一声:“小九是……” 唱戏的那双黏着金蕊的眼睛这才落到含辞身上,捂嘴笑道:“哎唷,小九就是……”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笑得贼欠抽,金蕊慷慨地赏了他一脚,话也不让他说完,拉了含辞就走。 这番行径倒显得此地无银了,含辞甚至能从金蕊的神情中瞧出一丝心虚,看来那唱戏的是掌握着金蕊不便为外人知的秘密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对人家的不愿透露的秘密穷追不舍算什么东西,太失体统,含辞虽然心里好奇,终于是压下去了。 唱戏的没脸没皮地追上来,一边风似的跟着,一边还自报家门,与含辞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一番。这货名为敛骨,还自封为“画中仙”。 随便听了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8 两耳朵这两个人的交谈内容,金蕊发现这货还真是得天独厚一张大脸,夸起自己来没完没了还不带重复的,打小就是如此。 狗改不了吃屎。 (四十五)雾城志异:不速客 敛骨亦步亦趋了一路,像只甩不掉的花蚊子,嘤嘤嗡嗡吵得金蕊脑仁疼,如果不是身边有个出家人碍了手脚,这位貌美如花的“画中仙”早就该被某人一巴掌拍成画中蚊子血。 金蕊用假惺惺的微笑撑出来的好脾气一点一点被磨得掉屑子,好在上苍提点,敛骨突然福至心灵,从金蕊越来越和善的笑容中瞧出了端倪,识趣地噤了声。多年不见,他差点忘了这崽子虚与委蛇的本事。 “笑靥金!”终归是没忍住吐槽之力,敛骨偷偷摸摸嘀咕了一声。 金蕊:“……” 好嘛,这巴掌是非给不可了。 所谓“笑靥金”,是浮石一众碎嘴背后嚼舌根时赐给金蕊的诨号,意思跟笑面虎差不多,暗讽他笑里藏刀,表里不一。 笑里藏刀的金施主春风满面地衣锦还乡了,在这茹毛饮血的穷乡僻壤,既没有十里朝颜,又没有纸雁飞笺,传音螺更是听也没听过,消息全靠一双腿和一张口。 因此传信的瘸腿蟾蜍急得舌头打结,好容易将事儿讲清楚了,前一刻还无知无觉地在地头晒着日光浴的金施主的乡邻们一下子炸了锅。 “等等,你说谁、谁……谁来了?” “九花儿!” “这还得了?快快!将棚里的鸡崽子赶地洞里去!把地里的甘蔗砍了!” “地头里的蹲着的老太爷,劳驾挪个地儿……”话音未落,一棵棵硕大滚圆的“萝卜”统统钻回了地里。 一阵鸡飞狗跳瞎忙活之后,全村小民拖家带口地列队翘首以盼,含辞远远看见一坨东西,心里还诧异,这么大阵仗,打仗呐? 兴许是近墨者黑的缘故,含辞虽早慧,但年纪尚幼时便被居心叵测的金施主拐走,而后又上了半枫的贼船,在决明寺统共待了没两个月,一肚子圣人有言佛家有云还没消化妥当,这两个市井粗人就跟两坨污泥一样,啪嗒一声掉进清水里,搅和得一团糟。含辞修为尚浅,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稀里糊涂地沾了些浊气,脑子里偶尔冒出些不雅之语。 待二人走近了,原本叽叽喳喳的一群人立刻安静了,训练有素地举起两根大棒槌,一边挥舞一边喊“九花儿”。 金蕊:“……”一群大嘴怪!金蕊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暗戳戳地记下了这些大嘴怪的脸,只是一时之间……竟没敢去看小和尚。 含辞万万没有想到,金施主不便为外人知的秘密原来如此人尽皆知。 敛骨不晓得从哪里推了个板车过来,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板车上立马垒了成山的“棒槌”,含辞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棒槌其实是一根根砍成段的甘蔗。 “九花不得了哇,还搞了个俏崽子回来,介绍给咱认识认识呗!” “哎唷,我来讲!”敛骨也是个长舌的,憋了半路,可算逮到机会开口了,“他叫……阿秃!” 说完敛骨就吐了,胜雪的白衣上贴着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脚印。 金蕊收了脚,然而敛骨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民们一口一个“阿秃”,含辞和金蕊被抛在过去,从此以“阿秃”、“九花”之名,焕然新生。 扎在这样的人堆里,众星捧月似的,含辞感觉金施主就像猴大王,一群山猴子围着他打转。 ……行吧,他又悄么声地毁金施主了。 浑然无觉的猴大王啃着甘蔗耀武扬威,含辞谨遵他寸步不离的教诲,小家碧玉似的跟在旁边,他发现山猴子身上有一股醉人的盐味。吃斋的小和尚怎么会知道——那是咸鱼的味道。 这地方好生奇怪,屋子边上大片的土地看上去应当是菜地,可偏偏寸草不生,饲养牲畜的窝棚里也安静得连猪打屁的声音都听不见。 但含辞总感觉,这里藏着东西。 猴大王随手将甘蔗渣子往地里一丢,只听“唉哟”一声,贫瘠的菜地里忽然喷出一股气流,这股气流吹起沙土,形成了一缕小喷泉。山猴子们见状呼吸猛然一滞,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个个心里凉凉,瞧着那土里冒出来的一坨如花似玉的肥肉,悲哀地想,呵,完了。 猴大王笑吟吟地走过去,含辞一瞧,竟然是一只猪鼻子! 这猪鼻子粉粉`嫩嫩,在黄得发黑的土地里格外瞩目,一对猪鼻孔朝天,还哼哧哼哧地扩大又缩小。几番哼哧下来,又抖落了一点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来,十分天真无邪地与猴大王对视了两眼,猴大王不动声色地提起一条猴子腿,那只土里的猪登时如惊弓之鸟,扑腾着蹄子,一时之间尘土漫天,一只肥嘟嘟的“猪”从地里蹦出来了。 叫它“猪”还怕折煞了它,这哪里配叫猪啊。从地里钻出来的腌臜玩意儿长了一张猪脸,可是其他地方凑齐了完全就是根萝卜!还是畸形萝卜,那几根较粗壮的根须想必就是它的短蹄子了。 看到它的全貌,含辞忍不住有些刻薄地想:这短蹄子能走路么? 他还没来得及多刻薄一会儿,那只猪脸的萝卜已经撒开脚丫子在地里狂奔了,奔一阵滚一阵,这样一番闹腾下来,地头里藏着的其他崽子也憋不住了,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卷起一片鸡鸣狗吠。 猴大王笑眯眯地掺和进去,有只母鸡在混乱之中下了个蛋,本想低调地将蛋塞回去,奈何败于天性,咯咯地打鸣,得意了没一会儿,被猴大王盯上了,一把没收了蛋。首战告捷,猴大王眉飞色舞地吓退了一条狗,又踹了一只猪脸萝卜,拾掇拾掇战利品,笑着挥别了猴子猴孙们。 他的那群猴子猴孙们咬牙切齿地想,败家狗崽子,一人得道,鸡犬遭殃。 其中一人怜悯地看了一眼含辞,语重心长道:“阿秃啊,大伯子没啥能教你的,只教给你一个字,忍。” 含辞没听明白,大伯子瞧着他的眼神颇为同情,像是在看误入龙潭虎穴的失足孩童,拍拍他肩膀,又道:“不容易啊。忍字头上一把刀,实在不行你就……削根甘蔗给他。” 含辞听得稀里糊涂,金施主发现他没跟上来,亲自动手来拎,含辞也不遑多想,忙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金蕊在一个水塘边上停下,这水塘上开着数不胜数的花,金光闪闪,美不胜收。奇妙之处在于,水上之花并非莲花,而是菊花。 真不知浮石是何等的风水宝地,处处千奇百怪,不同凡响。 水塘中央有一间竹屋子,远远望去,恍若漂浮于水面,倒有些仙气缥缈的味道。 一张嘴闲不住的敛骨不要脸地跟过来,很有些感慨似的:“该有十年了。小九,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金蕊十年前就离开了浮石,此后一直未归? 含辞望着金蕊,他的金施主将敛骨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倒低头跟他讲:“小和尚,跟我走。” 他“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69 嗯”了一声,却全然没想金施主要他跟去哪里。是以当他得知要到那水中央的竹屋子里去时,还愣愣地找了半天船。 浮石这山疙瘩里,船自然是没有的。 金蕊轻车熟路地将含辞抗在肩上,轻飘飘地踏在水上,甚至没溅起一滴水花。当然不是因为含辞和金蕊两个人加在一起还轻如鸿毛,含辞惊讶地发现,原来水塘里面浮着两坨王八,金蕊是踩着王八涉水而过的。而且不知有意无意,金蕊那贼欠的腿裹了双白靴子仍旧是个衣冠禽兽,步步踩在人家的脑袋上,一踩一个准。 这几只王八多年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怒发冲冠,脑袋上一撮毛炸成了刺猬,钢针似的,连着脑袋一起看,活像一颗黝黑的凤梨。小王八原想靠一颗凤梨头在这人脚丫子上扎出几个血窟窿,叫他不敢再脚欠。只是没料到这脚欠的崽子比它还要王八,一脚下来,血窟窿没戳成不说,倒害它灌了几口水,顺便丢了那祖祖辈辈流传下来、子子孙孙引以为傲的凤梨大刺头。 被混账东西抗在肩上的小和尚还在感叹万物相容,天地和谐,殊不知水塘之中正经历着一轮明枪暗箭的较量。 得胜而归的金施主颇有些遗憾地怀念了一番王八汤的滋味,可惜他身边的出家人光吃斋。 “金施主,这些是什么?”含辞发现桌子上刻了一些奇怪的图案,便很有钻研精神地研究起来。 金蕊看也没看,随口道:“幼时学写字,拿刀瞎刻的。” 他也就随便坦白了一回,却低估了含辞的记忆力,不晓得这光头和尚能过目不忘,含辞立刻想起了石壁上面的“咒文”。 含辞:“金施主,你在石壁上刻的是……” “咳……”金蕊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佯作镇定道,“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小甜甜到此一游”么?没有的事。 经过这么一问,金蕊越发警觉这个小和尚了,生怕他多瞧一眼就能辨认出他的字。 鸡飞狗跳地折腾来去,没一会儿就入了夜。黄昏左右有个时刻,夕阳尤其灿烂,半壁江山赤红,飞鸟剪出一点黑影,远山隐于黛色,屋檐下的人浸在影子里,极目而望,狗狼不分。这混沌的时刻转瞬即逝,天色暗下来,阡陌之间,灯火悬浮。 浮石的灯火真真切切是飘在空中的,还会飞。含辞亲眼目睹了金施主捉了一只蛋大的飞虫,在它屁股上拍了两下,那屁股……瞬间就发红发热了。 这玩意儿叫“掌灯虫”,还认主人,据说第一个拍红它屁股的就是它主人。 掌灯虫扭着红屁股发光发热,尽职尽责地跟在金蕊身后,将含辞的脑袋照得锃亮,活脱脱成了第二盏明灯。 为了庆贺浮石最美的猴大王金九花回来,山猴子们用心良苦地安排了山沟沟喜乐会,一群猪脸萝卜在地里蹄子拉蹄子,撒欢跳舞。它们那至今不知道自己养的是猪还是萝卜的主人美滋滋地抹了把哈喇子,又继续挑肥拣瘦,为年关时宰哪只发愁。 更有队形齐整的大雁自夜空中缓缓飞过,一边飞还一边扯着脖子高歌。嗓音粗哑,不知道唱了些啥玩意,像一群聒噪的野鸭子。因为它们飞得不高,含辞能清晰地看见这些“大雁”的模样——哪里是大雁?!分明是一群安了飞蛾翅膀的鸭子!一边飞一边还掉粉。 这时他听见金施主幽幽开了口:“会飞的老鸭汤啊。” 含辞扭头看金施主,好家伙,那双眼睛在发光呢。 这样的夜晚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先前还在教含辞忍字怎么写的大伯子磨刀霍霍,气得牙疼。金九花简直不是东西!居然要他凭空建一座庙出来!凭什么?凭他长得美? 想得倒是挺美的。 大伯子几度想撂挑子不干了,又担心自己家里偷偷养着的老鸭子,只好将气撒在院子里那一堆木头上,小半个时辰就劈了小山那么高一叠。 毕竟是建寺庙要用的呢。 然而这一晚并不太平,热闹的小村子里,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大伯子劈木头时,没注意院门被人给推开了,他家的老鸭子忽然嘎嘎乱叫,还有几只往他身上扑,他正要教训这不识趣的鸭子一顿,猛然发现鸭子翅膀被啃了一口,地上拖了长长的血迹。 大伯子发觉事情不妙,立刻警觉了,抄起斧子往鸭棚里赶,猝不及防跟那东西打了个照面。 好长的鼻子!这怪东西长得人模人样,像个佝偻的小老头,就是那鹰钩鼻子又尖又长,煞是骇人。 而且这长鼻子糟老头居然在啃他的鸭子!大伯子看到一地的鸭毛,那一丁点的害怕全被怒火压下去了,抄起斧子就砍。 小老头动作利索得很,大伯子几斧子下去居然回回落空,连他一根毛都没伤到。怒火中烧的大伯子一路追着小老头,将他追到了雾林边上。 跑累了的大伯子正打算放弃,却不料雾林之中忽然窜出五六个极其相似的小老头,他们都有鹰钩般的长鼻子,且都像畜生一样手脚并用,四条腿跑路。 这些小老头人多势众,大伯子见势不妙,赶紧扔了斧子仓皇逃窜,小老头们穷追不舍,一直将人追到了吵吵嚷嚷的猪脸萝卜地头。 大伯子慌不择路,见一个撞一个,小老头胆大包天,在人群中间为非作歹,逮着一个咬一个。 山猴子们动静太大,终于是惊动了猴大王。金九花亲自收拾了这些小老头,团成球给猪脸萝卜踢着玩。 含辞看见大伯子战战兢兢地将金施主叫到了一边,说了句什么话。回来之后,金施主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四十六)雾城志异:未卜镜 一夜孤寒,入秋已有好些时日,清早晨光熹微,石阶上的青苔仿佛在冰渣子里滚了一遭,裹了一身白。披着黑斗篷的人拢了一袍子寒风,天不亮就推门而出,踏了一脚的白霜。 此人正是千里明,自五羊分别之后,他走到江边上,望着茫茫江面,唤来一只鬼面飞头。那鬼头尽管戴着面具,谈不上有表情可言,姿态之间却显得恹恹的。也怨不得它,实在是差事太无聊了。 此鬼头自诩德才兼备貌若潘安,而它那更加德才兼备的主人不安排它混入神曲做偷鸡摸狗搅屎的大事也就罢了,成天像个疯魔的偷窥狂一样,非要它寸步不离地跟踪人家。跟踪的若是个腰缠万贯权倾天下的大人物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邋里邋遢的撑船的。 满腔热血雄心壮志的鬼头无疑被泼了一瓢冷水,只得一边对着滔滔江水孤芳自赏,摸着硬邦邦的脸叹红颜易老壮志难酬,顺便挤出一丝千金难买的时间来瞅一眼那邋遢鬼。 偷窥狂千里明心满意足地听完了鬼头带来的跟踪报道,内容鸡零狗碎无聊至极,那邋遢鬼除了吃喝拉撒睡还能撒脚丫子上天不成? 报告完毕,兴趣缺缺的鬼头又被它那偷窥狂主人兴致勃勃地派去干那无耻的勾当了,它一边晃着大脑袋一边暗骂偷窥狂,这一晃竟晃出了灵光,蓦地悟出些味道——那不知耻的东西该不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0 会是对那邋遢鬼…… 呸!鬼头想得直冒冷汗,恶意满满地啐了一口。 被鬼头唾骂得狗血淋头的偷窥狂连个喷嚏都没打,原地喜滋滋地回味了半晌,也不知嚼没嚼出味,天光大亮,这才一下子春`梦方醒般,发觉事情不对。 嫁衣红鲤、荒野草人……此等奇诡之物怎会听白芥这凡夫俗子差遣?而且那么多凶恶的草人,必然十分消耗元气,白芥这是不要命了吗? 倘若真是为了杀人灭口孤注一掷,那他最后忽然收手就完全解释不通。 想到这里,千里明扭头折返。他怀疑白芥不是一个人,他背后一定有人协助。 果然,当他找到长亭时,长亭告诉他白芥已经不辞而别了。惯常偷鸡摸狗的捕风使第一人立马召集了他遍布各地的鬼面飞头,悄么声地干起了不光明的勾当。 忧思满腹的捕风使在五羊徘徊来去瞎晃了几天,夜路也没少走,某日终于撞了鬼。 还是个邋遢鬼。 半枫见到千里明时神采奕奕,而千里明忙着满地找缝,无奈只找到一坨蚂蚁窝,窝里塞满了蚂蚁兄弟,无他容身之所。于是人前稳如泰山的捕风使找了棵树,勉强稳住一双哆嗦的废腿,拉了下斗篷帽子,匆匆理了理衣冠,好歹整出个衣冠禽兽的样子,这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彼时鬼面飞头正照常顾影自怜,等它发现它那怂如狗的主人时,狠狠打了个哆嗦——尸位素餐当场被抓包,要完。 “来,我看看,伤好利索了?”半枫一双讨嫌的爪子自作主张地将可怜巴巴的千里明蹂躏了一番,捏得骨头嘎嘣响才心满意足。 千里明这朵瘦弱小花被辣手摧残了一番,还得颤巍巍地道谢。半枫一边说他太客气一边更客气地邀请他吃饭,舌灿莲花的捕风使一紧张居然舌头打结了,期期艾艾大半天,屁用也没有,愣是被半枫拖走了。 捕风使知天知地却不知道面前这只邋遢鬼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狐狸心,说是请吃饭,临到桌前一摸钱袋,捉襟见肘。于是千里明慷慨解囊反客为主,请他胡吃海喝了一顿。 吃饱喝足之后,半枫想起了在春城茶馆里以茶充饥的日子,心说,什么远香近臭!金蕊那小崽子滚得再远回想起来都是臭的,抠门!白眼狼!而面前这位……真香! 半枫:“千风啊,恕我冒昧,你似乎一直披着斗篷?” 战战兢兢的千里明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惊了一下,手一抖,筷子就掉了。 半枫:“……” 吓成这样?犯他忌讳了? 见他不吭声,半枫歉疚道:“对不住,我随口瞎问的,你别放在心上……” “不怪你,”千里明急急开口道,“是我生得不好看,怕见人。” 半枫听他这样答,笑了笑,道:“你晓得何谓美丑么?” 这是个极简单的问题,可真要揪出个准绳,似乎又无解。 千里明望着半枫,一声不吭地将问题抛回给他。 半枫支吾了半天,道:“唔,这个美丑嘛……我也不晓得。” 不晓得瞎问个什么?但凡是有一丝刻薄的人必会在心里唾弃对方故作高深拿自己消遣,而千里明不知是心太宽还是脑子不好使,居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不笑还好,反正半枫没脸没皮惯了,可他一笑,半枫反倒觉得尴尬了,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一面镜子来,一时间灵光乍现,一堆狗屁不通的歪理涌上心头。 “你看这镜子……” 半枫话到嘴边忽然泄了气,这面镜子怎么回事?! 对面的千里明见半枫瞥见镜子时,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心里一急,忙问道:“怎么了?” 镜子里的人不是半枫,而是金蕊!半枫看见他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通红,一朵硕大且血红的花匍匐在他脸上,几乎占满了整张脸,骇人极了。 半枫不清楚这面镜子的来历,也不晓得此景有何寓意,强行将心中的翻江倒海全压下去,悄无声息地收了镜子,抬头对千里明说道:“对不住,我……” 千里明是何人,尤其擅长捕捉人面部微妙的神情变化,半枫才开口他就知道了后文,善解人意道:“先生有事尽管去做,不用管我。” 半枫勉强笑了一下,道了谢便走。 千里明看着他,没忍住脱口道:“先生,需要在下帮忙吗?” 半枫闻言头也没回,挥手道:“不必。” 纵然他回头也看不见,黑斗篷底下,千里明黯然下去的脸。 · 大伯子趁着隔壁家的厨房着火的工夫,打了一回劫,将人家搭在地里的牛棚霸占了,被鸠占鹊巢的老花牛无家可归,哭哭啼啼地在大伯子家的鸭棚里浇了坨牛粪,成功地压垮了一只灰毛鸭子,这才甩着牛尾巴哼哼唧唧地离家出走了。 有了牛棚这块风水宝地,大伯子带着一帮人乒乒乓乓地赶工了小半个月,小破庙终于竣工了。随后,才貌双绝的金九花亲自题了块匾挂上。做完这一切,众人对着分外寒碜的寺庙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伯子:“好像……少了些什么?” 金蕊微笑:“看见那台子没?坐上去。” 大伯子一时没明白过来,傻了吧唧地坐到台子上,金蕊一坨稀泥浇上来,大伯子糊了满脸烂泥才恍然大悟——佛像! 这个简单,简直小菜一碟。 心灵手巧的大伯子亲自挑了块石墩子,敲敲打打又半天,没多久就凿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玩意,大伯子眼屎没擦干净,瞧着满意极了,自作主张地摆了上去,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有差错。 毫不知情的金蕊信了他的邪,带着小和尚过来时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到寺庙一看,嗬,一把秋霜瓢盆,萎了。 金蕊这朵霜打的菊花一边哆嗦地盘算着待会要怎么收拾大伯子家的鸭子,一边假模假样地打量小破庙四周。 外面偷窥的那帮猴子猴孙们瞅着猴大王,觉得奇怪极了,小破庙才牛棚大的地,他上回来时都快将屋顶瞅出洞来了,怕是连门上几个窟窿都知道,还没看够? 含辞从进门时就认出来了,这匾上的字可不就是金施主的手笔吗? 这么多年了,可真是……进步得一目了然。 金蕊并不知道含辞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刻薄了他一把,在看到那不知为何物的雕像时,金蕊就想明白了——还是做牛棚吧。 小和尚一句话也没说,面上也看不出端倪,金蕊自己心虚没绷住,拉起含辞就走,行至门口时,他忽而停下来,脚上一踢,一块石头笔直地射向那尊雕像,那雕像往后倾斜,看上去要倒的样子,谁知深负众望,非但没倒,还自己扑腾回来了。大伯子一看乐了,他居然瞎狗碰屎般,无意间做出了个不倒翁。 雕像是没倒,但那雕像往后倾时,发出了一声“唉哟”声。 声音自然不是雕像发出来的,大伯子还没本事将石头雕活,在金蕊微眯的眼神注视下,雕像后面爬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灰头土脸,而且是个光头,一身僧袍,脖子上还吊着一串佛珠。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1 他看看金蕊,又看看含辞,忽然眼睛都亮了,喊了声:“兰嗣音?” 忽然,金蕊将含辞推到身后,手飞快地扯下辫子上的小金花,以不可挡之势脱手飞出,直直削向那人的脑袋。 含辞当即神情一紧,那个灰头土脸的和尚也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时间未及躲闪。 只见那刀片似的金花划破了凝滞的空气,一阵金光闪过,顿时血花四溅,啪嗒一声,一样东西砸在了地面上,又溅起数不清的血沫子。 再看那和尚,他脸上撒花似的溅了一脸的血,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尽职尽责地诠释了何谓“目瞪口呆”。 金蕊又抛出三朵金花,金花似箭般飞向屋顶,钉入梁上,形成一个大三角,一坨东西被困在三角区域,一张金光闪闪的网子倏地收拢,将那东西收入其中,然后笔直地落在地上——正好落在方才溅血的半截舌头旁边。 金网中哇哇乱叫胡乱扑腾的是一只猴子模样的东西,但它明显已经不能算是猴子了。哪里有猴子舌头能伸得比尾巴还长?而且这东西舌头上生着倒刺,又糙又利,舔一口能舔掉人一层皮。 金蕊比着兰花指有些嫌恶地将刚削了条舌头的金花捏在手里,死都不肯绑回辫子上。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小和尚,忍住了没将地上那猴子活剐。 猴子断了一截舌头,剩下的那截也不短,能垂到胸口,像个长舌鬼,正疼得在地上嗷嗷乱叫。 白捡了一条命的和尚撒腿跑向含辞这边,金蕊长眉一挑,伸脚使了个绊子,和尚扑通一声跪地,金蕊顺势道:“不客气。” 那倒霉和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破庙外面就乱成一锅粥。 原本来瞧热闹的猴子猴孙们自己先成了热闹,一群猎狗似的长鼻子老头将他们团团围住,呲牙咧嘴,嘴角还淌着哈喇子,俨然将山猴子们当成了猎物。 混在其中的大伯子惊了,这真是前所未见的乱象,长鼻子老头不稀罕,但是数量如此之多,简直成了一窝蜂,这就稀罕了! 难不成怪物都繁衍成种群了么? 山猴子们屁滚尿流地爬向他们无所不能的猴大王,猴大王袖子一撸,摩拳擦掌地替猴子猴孙们出了头。含辞下意识地拉了他一下,金蕊原本以为他又要告诫一声手下留情,没想到迎面来了一句“金施主小心”。金蕊闻言脚下一滑,满腔志气泄了一半,于是不厚道的猴大王一下子变成面慈心善的金施主,手上小花儿一扔,赤手空拳打长鼻子怪。 一众山猴子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神勇无双的猴大王挨个儿收拾了那群长鼻子小老头,将小老头团成一坨一坨的球。 这一夜过后,山猴子们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面慈心善,不懂事的小猴崽子一哭闹,大猴子就会说:“九花在向你笑呢。” 好嘛,嚎得更厉害了。 (四十七)雾城志异:假虎威 灰头土脸的和尚名唤苏和子,从神曲来。而今在破庙里被一群山猴子虎视眈眈,颇有些虎落平阳的意思。这和尚才刚出现,九华寺紧接着就被一群长鼻怪围攻,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和子敏锐地发现周围的人均用看扫帚星的眼神瞅着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往含辞身后缩。缩了两步他又忽然惊了一下,猛地弹开,用见鬼的表情和语气指着含辞道:“不对……你是谁?兰嗣音不是死了吗?” 小和尚被人认成兰嗣音也不是第一回了,内心毫无波澜,倒是金施主见一回炸一回,闻言果然变了神色,眯着眼睛道:“谁跟你说他死了?” 他的语气很危险,仿佛要把对方挫骨扬灰。山猴子们只知道笑靥金笑里藏刀,还是头一回见他冷着脸含怒的模样,当即被吓得猴毛直竖,看向那土和尚的眼神中的恶意都收敛了些。 苏和子大约剃度时将慧根与烦恼丝一同剃掉了,无知无觉似的,哼哼道:“橘白那丫头亲眼所见,这还能有假?和尚我还悄么声地给那小子烧过纸呢……” 烧纸?金蕊心火猝然升起,苏和子看了他一眼,吓出一身汗。 好家伙。他怎么感觉这狼崽子想烧了他呢。 大伯子取了竹竿子和粗麻绳,一群山猴子七手八脚地将这倒霉和尚捆了,一人一嘴啐道:“倒霉秃驴子!老实交代,跑这儿来作甚?” 人傻心大的倒霉秃驴也不跟这群山猴子计较,老老实实道:“和尚避灾来的!那群吃人的狗要吃和尚肉!” 秃驴子一张大嘴口若悬河,东拉西扯讲了些有的没的,讲得口干舌燥,大伯子从一堆唾沫星子里好容易扒拉出一丁点有用的,捡破烂似的东拼西凑,总算是拼出了一点屁话。这点屁话里面大伯子只听懂了一句,然而就是这一句,唬得他站不稳脚。 苏和子说有人偷梁换柱,混入了神曲。神曲之人皆持有通关玉牌,人手一份,不带重样的。通关玉牌制作工艺复杂,基本没有人能伪造,而神曲外部设有结界,没有通关玉牌之人连神曲大门都看不见,更甭想混入其中。 这个被偷的“梁”正是冬凌,而换来的“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相貌、声音跟冬凌几乎一样,导致橘白都差点被蒙混过去。只不过橘白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冬凌成天端着架子,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恨不得将尾巴翘到头顶上去,多年来狗改不了吃屎,怎么可能会突然夹起尾巴重新做人?深谙此理的橘白怀疑冬凌脑子被驴踢了,暗戳戳地观察多日,终于明白——这货不是脑子坏了,而是被夺舍了。 橘白对此喜闻乐见,于是将平日里在冬凌那里受过的气变本加厉地还回去,“被夺舍”的冬凌忍无可忍,终于撕开了面具,将橘白一脚踹入贼窝,顺便将刚好来串门的倒霉和尚一并打包丢走。 兴许是“冬凌”打包技术不够纯熟,叫苏和子钻了空子,泥鳅似的溜走了。贼窝附近到处是长鼻子狗,苏和子跑起路来那点膘抖得跟波浪似的,简直像行走的肉包子,立马勾`引了一群垂涎三尺的长鼻子狗,甚至包括一只长舌猴子。 大伯子惊恐地看着金蕊:“那眼珠子恐怕真的已经……”最后四个字生生卡住——死灰复燃。 金蕊仿佛没听见,转头对含辞微笑:“小和尚,回家吃甘蔗。” · 是夜。风扫过竹林,叶子簌簌作响,铜黄的眼睛在枯叶堆上爬行,黑暗中蛰伏着低沉压抑的兽吼声。 一串细碎的铃铛声敲碎了沉寂的空气,一双黑衣身影自竹林穿过,藏匿于林中的长鼻子怪人相继探出身子,以匍匐之姿环绕二人四围,个子瘦小些的那位踉跄了一下,身量颀长的黑衣人拉了一把,长鼻子怪人忽而逼近,高个的那位将矮个的背起,轻快地从长鼻子怪人中间穿行而过。 幽暗的荒山中隐着一处洞穴,这洞穴在乱石与杂草当中,隐匿得相当完美。黑衣人径直走入洞中,石壁上亮起一簇狐青的火光,兀自飘在二人身前,一步步将人引入洞穴深处。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7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2 火光幽微的洞顶,细心的人可以看到,身子干瘪的小猴子壁虎似的攀附其上,伸着长舌贪婪地舔舐着石壁上的枯血。有一段路,洞壁是湿的,不断有滴答滴答的水声,而洞里弥漫开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小个子的黑衣人身子微微前屈,一手捂着口鼻,一副恶心想吐的样子,另一人则波澜不惊,甚至伸手拍了拍那小个子发颤的背部。 行了一段路,前方忽现亮光,那引路的火苗停滞不前,高个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到了。” 话音才落,亮光处传来声音:“来者何人?” 高个黑衣人缓缓走过去,一身破烂黑色麻衣出现在光亮之中,寒碜得无处遁形,腰上系着的银铃铛也因年岁久远而微微发黑。他撸起左手上裹着的碎片似的破布袖子,露出一块造型奇诡的刺青,乍一眼看去,那刺青活似一只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里面的人见了,低头行了个礼,而在他低头之时,黑衣人袖中忽然甩出一柄弯钩,毒蛇一般绕着他的脖颈狠咬了一口,鲜血飞溅,那人连个屁都没放,当即一命呜呼。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才紧跟着走进去,甫一进入,便发觉此处燥热异常,洞内亮如白昼,洞壁非常平滑,整个洞府圆底穹顶,黑衣人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儿简直像一座坟。 周围的石壁也有古怪,里面不时传来流水的声音,仿佛整个石壁是中空的,内里淌着溪流。 在这样土地干燥、寸草不生的洞里,竟然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树冠亭亭如盖,叶如细丝,流瀑般垂下,而瀑色如墨。 黑衣人进来之后,洞中忽然躁动了一阵,几颗脑袋从边上探出来,转动眼珠子张望了一番,在看见来者之后又缩了回去。这洞穴里竟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圈人,还有那么几个盘腿围坐,都是光头和尚。躺着的一动不动,若不是有几位打起了呼噜,真跟死猪一样。唯有一个高个子,肃穆地站在一旁。 整个洞里,除了断续的呼噜声、翻滚声,一点人声都没有。 小个子黑衣人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地向那高个子走去,高个子转过身来,一双发青的眼睛将黑衣人吓了一跳。 高个子:“你是谁?” 黑衣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将面纱掀开,露出一双杏眼,鼻尖一点痣格外瞩目:“橘白,是我。” 橘白见了冬凌,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要骂人,然而此时虎落平阳,张着嘴只能蛤蟆似的发出哇哇怪声,橘白心里更气了,都是冬凌这混账王八给害的,这样一想,她怒目推了这混账一把。 冬凌猝不及防,一屁股摔了一跤,另一个黑衣人快步走过去,一只手伸出,似乎想拉她一把,然而又莫名其妙地迟疑了一下,手要伸不伸的,活像只怯懦的王八,等他纠结完,冬凌都已经爬起来了,王八只好悄么声地缩回破烂壳里。 平日里喋喋不休的管事妈子橘白成了这副蛤蟆德行,冬凌喜闻乐见,便不计较那一推之仇,她原本就是来救人的,当下便拉了橘白:“我带你出去。” 橘白却犹疑了片刻,目光落到她身边的黑衣人身上,就是她犹疑的这片刻时间,洞中忽然传出一声冷冰冰的笑声。燥热的空气一瞬间竟叫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蓦地转身,腰际的铃铛声越发衬出一股死寂感。 冬凌诧异极了,指着黑衣人身后的方向,讲:“方才那声笑分明是这里传出的,你转向那边做什么?” 话音未落,又闻一阵笑声,这笑声沿着弧形的石壁转了个圈,黑衣人将冬凌推到身后,警惕地四处张望,轻声叮嘱了一句:“待会你别管我,逃得越快越好……” “呵呵呵,这是在交待遗言呢。”那声音猝然又起。 冬凌讶然,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黑衣人眼睛一眯,袖中长钩飞出,锐利的尖钩正刺向一个人。那人身形颀长,一张白脸上戴了一块残破的黄金面具,堪堪遮住左脸的上半部分,戴了跟没戴无甚区别,露出来的那四分之三的脸足以标识他那张过分俊逸的脸。他左手握着一根拐杖,走路的步子也迟缓,像是左脚有疾。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长钩,他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侧了个身,毫不费力便躲了过去。黑衣人神色一凛,手往回收,长钩随之拐了个弯,竟折回去咬向那面具人的后颈。 面具人闪也不闪,将拐杖往后一挥,只听金属相撞发出了刺耳的一声锐响,长钩便弹回去,直直地刺入了石壁上,黑衣人拔刀往牵制钩子的链子上一砍,随之持刀奔向面具人,与他近身相搏。 面具人岿然不动,待黑衣人走近之时,手中拐杖一扫,黑衣人纵身跃起,一条挂着尖刀的细链子与此同时向面具人飞去。后者不慎被划了一刀,唇角笑意却更深,幽幽道:“卜狼……你可真是头白眼狼。” 被唤作卜狼的黑衣人闻言面无表情,那尖刀嵌入面具人的皮肉,带着锁链将他捆住,卜狼回头对冬凌道:“快走。” “晚了。”像是贴着耳朵在说话,三人几乎能感觉到喷在耳边的气流。 卜狼猛地转头,却见原本捆在面具人的身上的锁链竟然扭头张牙舞爪地扎向了他!冬凌慌忙推了卜狼一把,而卜狼却纹丝未动,转而将她挡在身后,尖刀割伤了他的脖颈,血液一时喷溅如洪流,他不知痛为何物一般还推开冬凌,扯下腰带底下藏着的一根银丝,紧紧攥在手上,不知死活地扑向面具人。 那银丝上面布满了极细密且锋利的尖刺,一旦落到人身上,剥皮削骨,必见血光。 面具人左脚有残疾,左手上还拿着拐杖,薄弱处必然在左边,然而卜狼却一意孤行地全力攻击他的右边,更确切地说,他在攻击面具人的右臂。 面具人的从容被他不知死活的猛烈攻击所打乱,猝不及防被银丝缠住了手脚,此时卜狼才回头怒喝了一声:“滚出去!” 冬凌一咬牙,拉着橘白拔腿便跑,然而面具人左手拐杖像毒蛇一般,忽然缠住了橘白的腿。冬凌在心里暗骂,这管事婆娘没事养那么长一双腿做甚!早该削了它! 橘白心知逃走无望,甩开冬凌,用眼神告诉她:“滚越远越好!” 冬凌浑浑噩噩地一路狂奔,不知道被杂草刮得有多狠,鞋底里的碎石子刀子似的割脚,黑靴子被血水浸得湿透了。 血腥味引来了一群“猎狗”,长鼻怪人如饿死鬼般争先恐后,疯狂地吸着血气,追捕这在逃的猎物。 冬凌在这时撞上一个人,险些被撞晕了脑袋,那人扶住了她,转头又见一群蜂拥而至的长鼻怪人,心里一惊,大有想抛下这姑娘逃之夭夭的冲动。 可惜冬凌一双爪子牢牢抓着他的腕子,掰都掰不开。 此等不要脸之人除了半枫还能有谁? 多年未回浮石,半枫连路都认不清了,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荒郊野岭,果然是鸿运当头,这不,一回来就要以身喂狗。 半枫在身上摸索半天,好容易找到一块 分卷阅读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7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3 干巴巴的菜饼子,冬凌以为这无脑蠢物要用一块饼子将长鼻怪人唬走,不料只见他将饼子往口里一塞,津津有味地嚼巴起来。 ……合着这怂货还迷信,生怕做个饿死鬼。 冬凌羞于与此怂货为伍,不想跟他死在一窝,正打算独自赴死,哪晓得长鼻怪皆在距离二人一丈左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奴颜婢膝地伏在地上,谨小慎微地往后一步步挪走了。 半枫心惊胆战地望了半天,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疑惑道:“我长得有那么吓人?” 冬凌:“……”这货脑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啊。 许久她才正色道:“方才那些东西,都是瞎的。”她在傩族这贼窝里蒙混了一些时日,长鼻怪正是傩族所豢养之物,原本是山林里蹦来蹦去的毛猴似的小矮人,被抓捕之后就被剜目刺耳,生存基本上全靠鼻子,因此嗅觉极其灵敏。 “不过你那句话也没错。” 冬凌忍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损了他一嘴。 谁也没看到,一张纸片悠悠飘过他们身后,纸片上的人像弯起一对狐狸眼,噙着狡猾的笑意。 (四十八)雾城志异:不祥 这天黄昏,瘸腿的蟾蜍哼着歌溜达时捡回了两只掉毛的鸡,一只比一只寒碜。待它将这两只鸡拎回去烧了水洗干净,还没拔毛下锅呢,忽然发现其中一只竟是熟面孔。 灰头土脸的半枫饥肠辘辘,捂着肚子哎唷直叫,待产的母猪都没他叫得响。热心肠的老蟾蜍给他炖了锅蛾子汤,撸了串烤蚱蜢,顺利地堵住了半枫的嘴。 老蟾蜍窝不是人待的地方,眯着眼躺了一夜的半枫第二日一大早就背着脚丫子生疮的冬凌不辞而别,差点赶上老蟾蜍端上来的蚊子粥。 半枫原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背一个不省人事的冬凌,行了不到半里地,脑子里已经冒出过数回抛下冬凌独自跑路的念头了,全靠着一点点的良知苟延残喘。 只是这点良知马上就被狗叼去塞牙缝了,半枫终于将人一丢,可惜自己也没能跑路,他累趴在地上,直到被一群嘎嘎叫的灰毛鸭子唤回魂来,一瞬间以为自己升了天。 两个人被扔在板车上,跟着甘蔗一起被推进了九华寺。 上回演了场闹剧,金蕊对这座破庙非常恼火,大伯子家的灰毛鸭在成为老鸭汤的边缘蹦跶了半天,终于被大伯子拦下来,千呼万唤才从金蕊那混账无赖手上讨来了重修九华寺将功补过的机会。金蕊无事就会到九华寺瞅两眼,半枫半死不活地躺尸时,被他一碗热汤灌醒。 醒来后的半枫烫得咋舌,大着舌头骂他:“混小子!” 金蕊哼了一声,照灌不误。 大伯子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心想,也就只有半枫敢开口骂他了。 边上一个赤脚大夫检查了冬凌的伤情,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吞吞吐吐就一句:“中毒了。” 问他中了什么毒,如何配制解药,这不靠谱的东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村里凡是中过毒、服过药的全被请到了九华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身子骨硬朗得跟铁板似的,平日里一点小病小灾的哪里会放在眼里,甭管中了什么毒,往山林子里一钻,揪了把草药就往嘴里塞,嚼巴嚼巴就咽下肚去,哪里懂什么对症下药,能活到现在大概是地狱无门。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凑合在一起,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净是添堵。最后“画中仙”大驾光临,随意瞅了两眼,气定神闲吐出两个字:“等死。” 好大一声屁话!向来不知死为何物的山猴子们不信他的邪,将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画中仙踹了出去,关起门来办大事。各种草药萝卜一锅炖,煮出啥算啥,一众山猴子翘首等待一场天降狗屎运——反正就是不等死。 含辞也帮不上什么忙,整日里不是在地里给猪脸萝卜浇水,就是帮大伯子顺鸭毛,在没人折腾那半死不活的冬凌时插上一脚,在她边上念经,继续折腾她。 就这样过了三天,敛骨瞧了冬凌一眼,见她还没死,仍旧吊着一口气,便悄么声地将含辞拉到一边,跟他说:“我翻阅旧籍,发现一种与这位姑娘有九分相似的病状,我已据此想出了解药配方,只是少了一味药,眼下她时日无多,配制解药刻不容缓。” 敛骨还是头一回不带戏腔地讲了这么大一段正儿八经的话,听着还挺像回事。 “施主,那味药如何能取得?”含辞道。 敛骨愣了一下,这岂非是正中他下怀?亏得他早早准备了一套万无一失的说辞,以防这和尚推诿。套下得如此容易,敛骨倒不知自己是高估了含辞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顿了片刻他才说:“不难,离这儿约莫五里地,有个雾月坡,坡上生着一种草,名叫‘还珠草’。你去采一株来便可。” 还珠草貌与常异,很好辨认,根茎纤细,叶片呈墨绿色,一株上生一颗珍珠大小的浅黄小果子。 含辞应下来,首先想的不是去雾月坡,而是去寻金蕊,这个念头来得过于自然,几乎出自本能,乃至于含辞本人都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倒是敛骨首先一惊,拦住他,问道:“阿秃,你往哪里去?” 含辞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去找……” 话说了一半,含辞顿住了,一时间有些茫然,有些事情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他习惯凡事都有金蕊在,习惯做什么都先与金蕊说,难道金蕊不在就不行了么? 这问题缠成一团乱麻,他尚未细究,敛骨便夺去了他思索的机会,道:“找雾月坡?你不认得路,我画一张图给你。” 敛骨取出一张纸,一挥而就,催促他赶紧上路。 若是细想,其实敛骨的话漏洞百出。要去雾月坡找草药为何偏要找含辞?这里哪个人不比这初来乍到的和尚更熟悉路?何况既然情况刻不容缓,敛骨脸上怎么不见端倪,甚至戏都没做全,连个期限都没给,平白给人一种时间宽裕的感觉。 这些含辞并非没想到,但披着一身僧袍,宛如背负天地至善至美之魂灵,他不得不以身作则,不敢妄自以恶意揣度他人。 而此时远远的在他身后,敛骨掩着嘴笑了几声,轻飘飘地往九华寺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九华寺内。 冬凌依旧了无生气地躺着,大伯子和半枫忧心忡忡,却都不是因为冬凌。 大伯子:“她中的是那边的毒,我们无从下手。在九花回来以前,村子附近就出现过青眼珠活动的痕迹……怕是要不好。” 青眼珠指的是傩族,此名肇因于傩族高手身上多刺有眼珠形状的刺青。在约莫二十年以前,一群心术不正之人沆瀣一气,凑在一起钻研邪术,并以神之名义自诩为“傩族”。傩族人起源于浮石,肥水不流外人田,因此这扬傩族神威的第一抔血,便是由浮石当地人来洒。 他们倒没怎么兴风作浪,只是捡几个四处乱窜、不慎误入歧途的倒霉蛋回巢,进行一番折磨,之后还苟活着的便收归己用。 可外面不是 分卷阅读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7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4 这么传的。谣言这东西特别擅长“惩善扬恶”,芝麻大小的破事往往被吹得山大,比如傩族这帮子人,原本不过是一群会点邪术的乌合之众,然而外头一忽悠,就变成了“万恶之宗”,说得特邪乎,又要烧杀抢掠,又要酝酿血洗天下的惊天阴谋。 被人扣这么大一个屎盆子,傩族人起初当然不高兴,可是他们后来转念一想,反正本身也香不到哪儿去,既然臭了,何不臭个彻彻底底、臭得人人闻风丧胆? 日子久了,傩族越发臭名昭著,而傩族这伙子人也开始心虚了,感觉自个儿徒有虚名,没有传言中那些手段和雄心壮志,于是心一横,干脆兴起了一股为非作歹之风。 半枫这个天选之人就赶上了热乎的,成为了第一批被抓到傩族贼窝里的幸运儿。 当时的金蕊才六岁,那么点大的孩子,红着一双眼单枪匹马地闯进了贼窝里。虽然他天赋异禀,打小就舞得动刀,可是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傩族人又不是摆着好看的花瓶,还轮不着他一个屁大的小孩子撒野,于是人没救成不说,自己也小命难保。 都说傩族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凑在一块,但各有各的谋划,人心不一,窝里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一个良心未泯的傩族少年,暗中放了金蕊和半枫。 那少年死也想不到,这一放就是放虎归山。随着金蕊年岁渐长,那一身天赐的“妖法”也一日千里,见一个傩族人揍一个,长此以往,傩族人气焰被压制,后来干脆销声匿迹了。 而傩族重出江湖就是这两年的事。 奇怪的是,傩族这回没在浮石作妖,仅留些长鼻狗、长舌猴子之类不入流的货色唬人,反而是不远千里地跑到五羊去搞出个中看不中用的骨斑人出来,也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半枫无心管什么傩族,他只忧心金蕊,那天在镜子里看见的东西总让他觉得不祥,但无凭无据,他又怕危言耸听,不太好拿出那面古怪的镜子来,只能叮嘱金蕊:“少蹚浑水,也别钻牛角尖,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撑着,你先保命再说。” 当然,这些话到金蕊耳里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也白说,半枫喋喋不休,金蕊还会嫌烦,顶两句嘴,呛他一口老血。 在九华寺的不倒翁神像后面躺尸多日的苏和子忽然坐起来,一拍他那光脑袋,道:“有了!” 这假和尚昨儿偷了他一只鸭子,大伯子看他不顺眼,便哼了一声,顺口嘲讽道:“哦,有王八崽子啦?” 苏和子一边白了他一眼,一边虚伪地讲“不跟老人家计较”,他接着道:“我想到一法,或许可以保她一命。” 大伯子非常鄙夷,他才不信苏和子那颗没毛的脑袋能想出什么主意来,就算是想出来了,那也绝对是馊主意。 果然,苏和子这削了慧根的和尚抓了把香灰和着米煮了碗一言难尽的粥,还没等凉就要给冬凌灌下。 大伯子:“……”这是想把人给烫醒吧? 他光在心里冷嘲热讽,却不阻止,就盼着看苏和子的好戏。 “住手!”啪的一下,苏和子手里的碗被一颗石头打翻了,热粥洒了苏和子一脚,还殃及池鱼,祸害到了大伯子,这两个人一下子捂着脚嗷嗷叫。 始作俑者慢悠悠地飘进来,正是敛骨。 敛骨顶着一张好看的欠揍脸,先是“哎呀”了一声,再兰花指指着地上的碗说:“你们想给这姑娘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苏和子心说,干你屁事,表面上却是一派和气地答道:“和尚自制的解药。” 敛骨闻言掩面而笑,不留情面道:“你的药没用。” 大伯子和苏和子难得心有灵犀一回,竟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去了:你行你来啊,在边上装得跟个神医一样,可把你给能的唷。 敛骨洞悉了二人心意似的,道:“阿秃已经想到解药的配方了,只是少了一味药,他已经找药去了,不劳各位挂心了。” 金蕊原本一直漫不经心的晃着脚,闻言从台子上跳下来,问:“他去哪找药?” 敛骨不过试探性地说了一嘴,金蕊的脸色就已经黑如锅底了,他没料到金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暗自吃了一惊,面上还佯作镇定道:“雾月坡。”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金蕊扔下尚未反应过来的众人,径直冲出了九华寺,半枫的劝阻之辞还没来得及开口,堵得他胸闷。 这混账小崽子知不知道雾月坡是什么地方?!那是随随便便就能闯的吗! 半枫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心中不由得浮起一个不祥的疑问——镜子里的画面会不会成真的? (四十九)雾城志异:蜃景 风在坡底下停滞,仿佛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钻也钻不过去。坡上的空气中浮着湿气,似乎随手抓一把,便能拂一手的露水。林木微微晃动,却带不起风。 整个雾月坡就像是水中倒影,生动却没有一丝鲜活气。 然而人走在里面,雾月坡便从死寂中活过来,风吹草动,鸟鸣花香,与尘世无异。 雾月坡得名于“雾里看花”与“镜花水月”二词,坡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淆不清,哪怕是结伴同行的人,自踏上此坡的那一刻起,就像各自进入了截然不同的世界,纵然对方就在身边,也毫无察觉。 因此流传这样一句话:坡上无日月,坡下无情人,去而不知归,失而不复还——意思就是雾月坡上虚实相生,不知朝暮,唯有无情之人方能安然通过。而无情之人有两种,其中一种是无欲无求之人,另一种也差不多——指一无所有的人。大约只有这两种人心如止水,能不被虚像所惑,余下的人,一旦进去了,就是蹉跎一生,耽于虚幻。 当然,传说毕竟是传说,是真是假无从讨论,起到的作用无非是吓退了一群鼠辈,胆子大的充耳不闻,出没出得来另当别论。 金蕊在坡中行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致全然变了:他在一条长街上走,边上是熙攘人流,摊贩酒肆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金蕊立刻发现不对,一眨眼他怎么从雾月坡晃到了这么个地方?怕是入了迷阵。 这种迷阵,若想破解,先要找到阵眼,阵眼如果是一样东西,就毁掉它,如果是个人,就杀掉。 这点雕虫小技对金蕊而言不堪一击,管他什么阵眼,见一个杀一个,全杀光了岂不干净。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人的声音,冷硬如铁的心肠遭了火燎,一瞬间软弱下来。金蕊气息一滞,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终于走到那个人面前。 朝思暮想遍寻不得的遇目一霎忽而在十余年的仳离后逆溯而来,遑论生死,那个人还是旧时衣衫,眉目如初。 金蕊一时喉中干涩,千般滋味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只能在血肉之躯内烧杀抢掠兴风作浪。 “卫……潜。”两个字,恍惚间抽掉桀骜少年一身的力气。他曾像孤魂野鬼,在异乡的途中夙夜难寐,却不肯返回故里。仿佛冥冥 分卷阅读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7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5 之中,有人说,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那异乡漂泊的十余年,金蕊不止一次想,如果在初次遇见卫潜时,没信他的鬼话,一刀结果了他,何至于搞得自己一身狼狈? 糊涂念想一念成谶,金蕊一步步走近他,辫子上的小金花闪着锋利光泽,他只需要一伸手,就能了却经年的悔恨。 可他居然近乡情怯,棒槌似的站在原地,再也挪不动一步。 金蕊整个身子被劈成两半,一半清醒一半疯魔,清醒的一半提醒他,眼前之景都是幻象;而疯魔的一半凑在他耳边诱惑他:去他的幻象!朝思暮想就在眼前,错过了就没有了! 他拔下金花,血流漂橹——杀了跑过来指责卫潜吆喝声大的小姑娘,杀了找茬的客人,杀了气势汹汹的南信,甚至杀了意图不轨诱拐卫潜的少年时的自己。 唯独没杀卫潜。 最终整条街只剩卫潜和他,而蜃景犹在。 阵眼是谁不言而喻。 金蕊收了刀,一时觉得荒唐又可笑,这么多年,他不肯离开究竟图的什么?如今人就在面前,他居然没出息到这种地步——竟然对一个毁他、利用他、哄骗他的伪君子下不去手! 他深深地看了卫潜一眼,蜃景生出的卫潜看不见他,独自在空荡荡的街上卖那再也无人问津的周边。 金蕊竟然生出一丝诡异的安慰和满足,十分荒谬地想:一直在这蜃景里也好,只有我和他两个,我就一直盯着他,他哪儿也别想去。 大约许多人都是这样困死在坡上。真正把人困住的,往往是自己画地落成的牢笼。旁人看来,不过是地上区区一道残线,几番风雨过后便了无痕迹,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这座经年筑起的心狱,一旦落锁,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只缘身在此山中。 就在金蕊那荒唐的念头落成之时,异变突生。 他忽然听见一阵敲木鱼的声音,长街那头忽然缓缓走来一个年轻僧人,在看清来人时,金蕊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是小和尚! 怎么会是小和尚?小和尚怎么会和卫潜出现在一块?蜃景中莫非时间错乱了吗?小和尚和卫潜是同一个人吗? 诸多疑问一下子塞进金蕊脑子里,原本还怡然自得地打算坐在此地看某人看到地老天荒的金蕊没头苍蝇一样陷入了层层不休的迷惑中。 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狠狠撞击他,一直以来,他都把小和尚当成卫潜的转世,不由自主地将二人并作一人,也就没有诸如“转世前后还能算是一个人吗”这类劳什子的困惑。 这种念头不能不算是一种本能的趋利避害,因为他不敢去深究细想,所以干脆不想,用一种最稳妥的说法来蒙蔽自己。 真要说起来,含辞与卫潜人生阅历截然不同,可以说除了相貌、声音还有那朵兰花印以外,几乎八竿子打不着,说是两个魂魄占着同一个身体也不为过。这又如何能算是同一个人呢? 既然不是同一个人,那金蕊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悔恨、他的缺憾、他的欢喜又该是分到谁的头上呢? 金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直面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一时之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仿佛一脚踩空,从断崖上往下掉。 耳边是呼呼风声,这时有一个声音说:不必想!他们就是同一个人!这不过是蜃景里的障眼法罢了,杀了他们!问题将迎刃而解。 金蕊就在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循循诱导下握紧了刀,恍恍惚惚地走向含辞和卫潜。 一步一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浮光掠影般闪现,他想起初次见到含辞时,莫名其妙看顺了眼,发现他是卫潜转世时,经年无处安放的满腔心绪兜也兜不住,一点一点地归还到含辞身上。几番纠葛,终于循着当年似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将人带回了浮石,而多年之后,说出那句话时,心情也不复当时,千般紧张,唯恐含辞不愿意。 或许正是前世的因种下了今世的果,他把对卫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和匆匆而尽的缘分给了几分到含辞身上,朝夕相处、几番纠缠下来,因前世业障因缘而造成的一朝“顺眼”潜移默化、缓缓流淌成一片割舍不断的情潮。 义衍于前尘,情生于今世。 他对含辞的满心欢喜,有三分肇因于前世未了之缘,余下七分,全因了眼前人。 金蕊在想通这一点以前,或许还能借着疯病干脆杀了二人,脱离蜃景,然而清醒后却更像入了魔障——对着让他满心欢喜的小和尚,他怎么下得去手? 咫尺的距离,含辞就在他眼前。 于是他一伸手,将含辞揽入怀中。 金蕊俯首埋在他的肩颈,手指几乎要陷入皮肉。一身力气蛮横无比,他不知轻重抱着眼前人,仿佛沧海桑田也无法动摇。 他忽而想,如果真正的小和尚也在雾月坡上,会不会也入蜃景?小和尚的蜃景里会有谁?小和尚会不会为了那个人耽溺蜃景? 甫一想,便觉荒谬。小和尚清心寡欲,正好应了“无欲无求”这一点,除非…… 金蕊猛然一惊:那个小呆子不会看见寺庙,干脆在蜃景里当起和尚来了吧? “金……施主。”被抱着的人忽然发出声音,金蕊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受了惊——抱着的这个,莫非是真的…… 他再看一眼旁边,不知何时,卫潜已经消失了。 金蕊赶紧将人放了,摸了摸鼻子,硬是装出个镇定自若的样子,其实心里直打鼓,一边乐不可支地想着自己方才占到的便宜,一边又咬牙切齿地悔恨起来,怎么没趁机多抱两下? 金蕊:“……我以为是蜃景,随意试探了一下。” 话一出口,果然狗屁不通。抱着人死紧不肯放算哪门子试探? 含辞刻意避开了话头,拿出一株草道:“我找到还珠草了,赶紧回去救人吧。” 下坡时,金蕊执意拉着含辞,一路回去,安然无事。 金蕊忽而想到什么,试探性地问含辞:“小和尚,在坡上,你有没有看见蜃景?” 敏锐如金蕊,立刻注意到含辞的身子僵了一下,耳根不自然地泛红,一时之间金蕊居然有些不是滋味:小和尚这般反应,莫非真是对什么人有所欲求?要真有这么一个人,他非得知道是谁! 含辞顿了片刻,头一回在撒谎的边缘挣扎了一番,最后耐不住“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训诫,只能老老实实点了头。 这还得了?!金蕊如临大敌般,眯着眼问道:“看见什么了?” 含辞呼吸一滞,停下脚步,深深看了金蕊一眼,仿佛十分为难,最后艰涩道:“不可说。” 金蕊悬着的一口气蓦地堵住了,生生要呛一口血出来。 好个不可说! 含辞一边心惊胆战地“不可说”,一边又得忍着好奇,不去询问金施主看见了什么——他也不敢问,从金施主将他当作蜃景中人就知道必然与他有关。 九华寺内,画中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敛骨一边将含辞骗到雾月坡,一边来通知金蕊,有意要将金蕊引到雾月坡上去 分卷阅读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7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6 ,不知道有何目的,但好在他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譬如还珠草确实能解冬凌所中的毒。 在冬凌虚弱转醒之时,半枫匆匆赶到九华寺,看到金蕊平安无事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目光落到金蕊的眼角时,忽然滞住了呼吸。 金蕊左眼底下的金花,隐隐地闪着红光。 半枫不禁开口问道:“你眼睛下面的花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半枫其实问过不下五遍,金蕊烦不胜烦,每问必怒,加之这回心烦意乱,对他更是没什么好眼色,一记眼神过去,威慑程度不逊于拔刀相向。 半枫当然知道答案,只是他至今不肯相信,因为金蕊说,那朵花是半枫自己亲手画上去的。这不是扯淡嘛!他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法,他只能旁侧敲击,转而问:“雾月坡上,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管是含辞还是卫潜,无疑都是金蕊身上的逆鳞,所以险些困在蜃景当中的事,金蕊怎么会讲出来,当下便要叫这老家伙闭嘴,只是他忽然又想到一桩事。 ……倘若他最后关头没有想通,仍旧执迷不悟、不敢直面前世今生的问题,那会发生什么? 毫无疑问,他会杀掉蜃景所化的卫潜以及……真正的含辞。 莫非这就是敛骨引他去雾月坡的目的?想让他杀掉含辞?可是杀掉含辞对敛骨有什么好处呢? 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是自寻死路。他不会想不到,等事后金蕊清醒过来,必然会秋后算账,让他不得好死。 于是金蕊忽然转向半枫,狐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半枫:“从小看到大的小崽子,我还不了解你……” “别扯嘴皮子,”金蕊道,“说实话!” 半枫知道瞒不过他,但他内心深处本能地抗拒那面诡异的镜子,甚至对于谈论它都心怀畏惧,便避重就轻道:“你眼睛下面的花,发红了。” 金蕊闻言,蓦地生出一个猜测:莫非,敛骨的目的……跟他关系匪浅? (五十)雾城志异:拨云 是夜,半枫自九华寺出来,忽觉胸口蓦然一阵滚烫,伸手摸到一面镜子,迟疑了一番,终于是拿了出来。 月光照在镜面上,明晃晃的镜中没有了金蕊开花的脸,半枫盯着镜子看了半天,不知是何寓意,心里那口气还是悬着,不安感排遣不出去。 他正要将镜子收起时,忽然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而这个念头甫一产生就被现实掐死——他清楚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扯开了嘴角,皮笑肉不笑。 半枫一时无语,这他娘的什么劳什子的镜子!净会给人添堵! “呵呵呵。”忽有笑声飘在耳畔,半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镜子,笑声自然不是镜子里传出来的——有人在他身后。 半枫将这烫手的镜子往身后一扔,扔了一身轻,就像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身后之人伸手接住,一时火冒三丈:“这可是名镜‘未卜’!也就你这个不识货土瘪三敢随手丢了!” 半枫回头一看,嗬,竟然是个熟人。 于是他反唇相讥道:“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画中戏腔子’,乍一听,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男人婆呐,真真是失敬了。” 敛骨冷笑:“怎么?在镜子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要不要我告诉你这镜子的秘密啊……” “你住嘴!”话已出口,未过脑子。半枫先将自己喊懵了,似乎冥冥之中他清楚其中奥妙,并且极力逃避真相。 “我偏不,”敛骨笑意更深,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看上去面目可憎,“你给我听好了,这面镜子有未卜先知之能,你通过它看到的一切接二连三……都会发生!” 就像有人在耳边敲了一钟,哐当巨响,半枫只觉胸口一震,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在这之前,一阵香火味道浓烈呛鼻,铺天盖地而来,半枫来不及反应,眼前就黑了。 只见半枫身形缩水一般迅速变得又扁又小,最后竟成了一张纸片人,敛骨将他收入袖中,倏忽钻入夜雾里,飘然而去。 而此时浮石水塘中,水中金花随风摇曳,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涉水而过,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水里的小王八打着瞌睡,浑然未觉。 金蕊躺在榻上,闲闲地听着小和尚翻经书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枯燥的声音,他却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每晚必听,直到声音停下了,他才能心满意足地睡觉。 可见人与人千差万别,这人的耳聪目明净用来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了。 这夜小和尚似乎早早就睡下了,金蕊尚且意犹未尽,思忖着要不要偷溜到小和尚屋里去瞧一瞧。这个不要脸的念头一冒出来就野草似的,顽强的很,烧也烧不干净,于是金蕊就理所当然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这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哪谁管得着? 何况他只是睡不着随意逛逛,顺道去小和尚屋里瞅两眼罢了。 他还没动身,忽有客来。 金蕊见到这不速之客时心里一惊,面上神情没来得及藏,被那人尽收眼底。 来人一身黑袍,摘下帽子时,露出一张微笑的脸,竟是半枫。 金蕊一眼便觉察到不对劲——如此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模样,是半枫那个二流子投胎转世也学不来的。 于是金蕊微眯着眼,手自然而然地把玩着小辫子。 “半枫”笑眯眯地看着他,向他走近了一步,似乎在细细地打量他,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甚至伸出了手。 从来都是金蕊欺压别人,他自己何时被这般对待过,当下便伸手一挡,抬脚就踹。 对方躲也没躲,可金蕊踹出的那一脚却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在距离他一寸左右的地方受到了一股无形力量的排斥,生生被推了回去。 来者不善。 金蕊拔下金花,金花化作一把匕首,带着凛凛刀风划向“半枫”,好似要将他这张“人皮面具”给撕成碎片。 “半枫”闪至一边,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那笑脸简直像是画上去的,毫无感情。 然而他的眼神却叫金蕊心绪难平——他分明像是在看孩童戏耍。 这人的态度也太倨傲了些! 金蕊被激起了怒火,手中不见匕首,只有数道刀影飞旋,金闪闪的,极其晃眼。对方不避锋芒,迎了上去。 金蕊攻势凌厉,“半枫”见招拆招,起初只防不守,始终有所保留的模样。甚至还在打斗之余讲起了闲话,说:“负雍,我的名字。” 金蕊心火更甚,一边冷笑,人如其名,真是附庸! 他的刀锋直逼对方眉心,负雍侧身闪过,同时一掌拍在金蕊肩上,这一掌绵而无力,像个玩笑一般,无声地嘲弄着金蕊,就像在说:“小孩,我跟你闹着玩玩。” “谁跟你闹着玩!”金蕊心里愤愤想道,同时脚下使绊子,转而一刀回旋,刺向负雍喉头。 这一绊出乎负雍意料,就算他身法灵敏,也快不过金蕊手中金刀,堪堪被擦了一下,黑袍子瞬间破开一道 分卷阅读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7 口子,一道血迹悄无声息地没入玄黑当中。 负雍竟笑:“兵不厌诈!这招用得妙,大丈夫不拘小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小子!” ……这货夸人夸得真让人面上有光呵。 金蕊暗暗腹诽,简直像个疯子! 倘若此时边上有经验丰富之人,便可看出,负雍虽然看似从容不迫,其实躲闪的速度已经提升了一倍,呼吸的频次也加快了,与之相对的,金蕊的攻击也越发凌厉,招招逼人。 若是负雍一直只守不攻,早晚成为强弩之末。 可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作死,使劲浑身解数来刺激金蕊,一会儿问他:“我跟那个叫半枫的二百五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金蕊没理会他,负雍一边格住刺过来的刀,一边又道:“听说他叫你‘小甜甜’,这名字不好,我看不如叫……” 金蕊瞳孔倏地放大,差点像那水里的小王八一样竖出个“凤梨头”,一刀猛然飞出,负雍被划了个猝不及防,“嘶”了一声,心情却仿佛更好了。 这人真是个怪物。 负雍一张鸭子嘴不死不休:“我看你屋里有个和尚,你被他扰得心不在焉的,顺手帮你解决掉如何?” “你敢!”金蕊眼睛发红,眼底的金花倏然变成红色。 负雍死死地盯着他,笑吟吟道:“我怎么不敢?人……就在我手里呢。” 话音未落,金蕊的刀就飞过来,负雍面上一惊,肩膀被狠狠划伤,血溅到他脸上,他若无其事地擦去了血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眨眼间便窜到了屋外,抛下一句“我在傩族等你”。 金蕊追过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心存了一丝侥幸,到含辞屋里时,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剩一盏孤灯,案上一本经书平整地摊着。 那一刻金蕊脚下之地仿佛一脚踩塌,他满脑子叫嚣着:还我! 也许人的一生当中必有那么一刻,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不死心地把自己抛进尘埃里,近乎乞求地挣扎:要我拿命换也行。 可是神只是探下`身子,掸一掸此人身上的灰,给足了怜悯,却无力救赎。 傩族如同万魔之窟,连浮石人都谈之色变;神曲与之相反,人人心向往之。 而今这个人人向往的殿堂却乌烟瘴气,魑魅魍魉如牛毛,妖魔鬼怪遍地走。人人包着一层光鲜亮丽的假皮囊,兜着一副毁天灭地的黑心肠,笑脸之下暗自张着血盆大口。 半枫清醒后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个窄小的匣子里,面前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把脑袋砸豁了也出不去。 一盏茶自他面前“飘”过,半枫惊得瞪大了眼睛,见鬼!他的脑袋还没一盏茶大? “醒了?”敛骨蹲下`身子,眯着一双狐狸眼,笑意盈盈地望着半枫。 半枫瞪大的眼睛还没他眯着大!这可真是别开生面的“大眼瞪小眼”。 敛骨笑眯眯的:“渴不渴?” 说着,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又道:“你现在只是一幅画像,碰不得水。” 半枫:“……”这该死的戏腔子! 敛骨浑然不知半枫在心里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还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话:“你知道这儿是哪么?” 半枫:“神曲。”还真当他是土瘪三了? 敛骨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何送你来这儿么?” ……没话找话! 半枫没作声,敛骨又自己答了:“我猜你也不知道。如今的神曲已经不比从前,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他说的“我们”指的是傩族,半枫听懂了。 苏和子之前就说过,傩族既然能狸猫换太子,将冬凌捉走,并找人来假扮她,那么对神曲的其他人也能用同样的招数。而且既然傩族的人已经混入了神曲,纵使他们没本事破坏结界,也能里应外合,从神曲人身上搞到通关玉牌,放入更多傩族人。 久而久之,神曲就会成为傩族人的天下——而现在这个局面已经达成了。 半枫脑子转得飞快,既然第一步成功了,那么第二步呢?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他尚未想清楚,只听敛骨又道:“主人要我告诉你,好好欣赏他打下的江山。神曲的那群庸人占着这万人景仰的位置已经够久了,也该滚了。这天下,是我们傩族的天下。” 神曲……神曲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傩族的人混入神曲之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要扮作神曲之人的模样? 神曲之所以受万人景仰,全是因为神曲之人各怀绝技,才华冠绝天下,各自拥有大批的拥戴者,说白了,神曲只是一个空架子,换作其他地方也一样,只要那些才子佳人犹在,主心骨就在。 得人心者得天下,人心就是最大的权势。那么傩族人假扮神曲人,等同于移花接木,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对方的势力转移到了自己手上,只要粉丝们没有发现他们的真面目,就会一如既往地拥护神曲皮囊下居心险恶的傩族人。 一旦有了势力,作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傩族背后隐藏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他们费尽心机偷来滔天权势,究竟想要做什么? 半枫越想越是冷汗直冒,傩族绝对不会满足于冒充他人,毕竟纸包不住火,他们如果想要一劳永逸地将这些权势占为己有,就一定有下一步的筹谋。 半枫直觉这会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阴谋。 可他娘的一颗脑袋不够用,他又不是傩族那个疯子主人,哪里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半枫被困在这张纸里整个人压抑得发慌,简直想把自己一把撕了,这堆破事能把他埋了! 忽有一人身着黑袍出现,敛骨先是一愣,开口道:“主……”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狐狸眼睛一眯,狐疑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理会他,袍袖一甩,几颗锥子猝然扎向敛骨。 半枫心道:连声招呼都不打,一上来就开打,这人素质可真是与金蕊不相上下。 敛骨一闪身堪堪避过,忽然又有几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丑陋鬼头扑向他,敛骨匆忙应付了两招,看把势还觉得像模像样,然而攻击力实在不忍直视。 攻击不成也就罢了,防也防得漏洞百出,亏他长得一副衣冠禽兽样——可见这世上的草都爱往绣花枕头里钻。 几回下来,敛骨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撂下狠话溜了。 半枫翻了个白眼,暗自啐道:……打起来不怎么样,抱头鼠窜这一招倒是练到家了。 解决了敛骨,那一身黑的人向半枫走过来,一步步走得又急又小心。半枫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道:莫非真是流年不利,上天就这么爱看他辗转在龙潭虎穴? 他正惶恐不安,哪晓得对方看起来比他更惶恐不安,一双手伸着想要将他拿起来,却又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僵在半路成了双鸡爪子。 “……先生,冒犯了。”一听这声音,半枫就反应过来——是千风!于是他喜上眉梢,忙道:“随便拿,别客气!” 千风小心翼翼地将他拿起来,跟捧着块宝贝似的,手还有些抖,不小心碰到了半枫的身子 分卷阅读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7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8 ,还惴惴不安:“对不住,先生!我碰到你了……” 半枫险些脱口而出,想要说:随便碰,碰哪儿都行。 话到嘴边愣是憋住了,向来不修边幅的半枫对着这么个战战兢兢的年轻小伙子,总觉得有点耍流氓。 (五十一)雾城志异:苦海 一只“长鼻狗”颤巍巍地在林间穿梭,沿途潜藏的同类缩在树丛里,瞪着圆眼睛,只敢远观,不敢靠近一步。 长鼻狗身后跟着一人,这人出来遛狗也不牵根绳,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一点也不怕狗溜了。 这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地进了一个偏僻幽深的洞穴,洞顶舔血的猴子受了惊,尾巴没来得及收,被人揪下来扔到了洞外。 此地正是先前冬凌与卜狼硬闯救人的洞穴,金蕊威慑一只可怜巴巴的长鼻狗带路,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傩族大本营。 只是这大本营有些古怪,除了几只野猴子和躲在林子里的狗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其他人都不见踪迹,不知是有人为了诱敌深入而刻意为之,还是另有玄机。 金蕊什么也不想,龙潭虎穴也好,幽冥地狱也罢,他非得将小和尚抢回来。 而光亮处,早有一人在等着他。 那人戴着黄金面具,面具残缺,堪堪遮住四分之一的脸,左手还握着一根拐杖,听闻脚步声,转身对来人微笑。唇红齿白,说不出的风雅。 这环形洞内不知有多大,边上围了好几圈人仍旧显得空旷。中间生着一棵黑丝叶巨树,枝上吊着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浑身血肉模糊,面上浸满了血,已经看不清模样,但一口气还吊着,没死。 只有角落里半死不活瘫着的橘白知道,那满目疮痍不辨面目之人是卜狼。 金蕊环顾四周,寻小和尚。 那戴面具的人彬彬有礼道:“在下子黔,恭候阁下多时了。” 金蕊没有看见含辞,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耐心一下子喂了狗,一声不吭便拔刀相向。 子黔很有身为“跛子”的自觉,微微退了几步,发现躲不及似的,后知后觉地伸手格挡,显得不堪一击。 没有小和尚在旁边,金蕊哪会晓得手下留情,甭管子黔是跛子还是瞎子,就算是条人棍,依他的脾气,照样能削了。 子黔很快发现这招不管用,忽然开口:“金施主。” 声音与含辞一模一样,竟还是自金蕊身后传来的! 金蕊脚步一顿,猛然转身——没人。 这时含辞的声音又打别处出现,金蕊很快发觉是个障耳法,而那子黔已经不见人影。 整个洞穴内声声回荡着“金施主”,声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似乎想要一股脑地塞进金蕊的耳朵里,折腾他,啃咬他,不死不休。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金蕊过于敏锐的听觉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就像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当中,山呼海啸不绝于耳。 这时,那树上吊死鬼似的卜狼忽然抖动身子,极其艰难地撞向一下树干,一下一下,敲木鱼似的,撞得砰砰响。 这突然闯入的杂音打破了死气沉沉的平衡,金蕊蓦地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直掩盖在“金施主”背后的脚步声。 近在咫尺。 金花飞旋离手,在空中一分为三,其中一朵金光一闪,撞上另一样尖锐之物,打了个旋,转而削下了对方一缕头发。 一根拐杖横扫过来,金蕊跃身躲过,同时脚风扫向子黔那失去拐杖支撑的跛足。 忽然卜狼大喊一声:“不要攻击左边!” 金蕊闻声微滞了一下,就是这眨眼的时间,子黔的左脚踢过来,金蕊躲闪不及,只能顺势推了一把拐杖。 “磅”地一声,拐杖断成了两截,简直比刀斧劈的还平整! 金蕊心中颇惊,若不是方才那拐杖替他挡了一下,恐怕此时断的就是他的骨头。 合着跛足都是装的,拿着把拐杖也不过图个掩人耳目! 此人真真是虚伪至极! 方才卜狼提醒他不要攻击左边,言下之意必是要他攻击右边。 金花轻巧地落在金蕊手中,倏忽之间变成一条长鞭。金色长鞭如呲着牙的毒蛇,灵巧地扑向子黔的右脚。 子黔眸光一闪,身子轻盈如燕,一跃避过。 长鞭调转方向,野藤似的疯狂抽长,在子黔落地的同时,缠上了他的右手。 这时子黔的眼神冷下去,如蛇的长鞭收紧,猛然一绞,寻常人受此绞法,必然皮开肉绽骨碎,然而子黔连滴血都没流,那条胳膊不痛不痒地从他右肩上滑落下来。 干干净净,他的肩膀没有意料中的鲜血淋漓。 金蕊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只假手!原来此人的残疾不在脚上,而在手上。 其实细思极恐,子黔可谓是机关算尽,刻意伪装成左脚有疾的模样,引诱对手攻击他那双极其强悍的腿,而忽略了他真正的孱弱之处。 当初卜狼就是中了他的计,净攻击他那条跛腿去了。 子黔冷笑一声,掉落的手臂扯破了他的衣衫,然而纵然身着破布烂衫,他也自成一种风华,绝不似卜狼那副穷酸样。 看穿了对方的伪装,金蕊的鞭子更加凌厉。这条金鞭刚柔兼济,碰上子黔力道惊人的腿充分发挥了“柔”的特点,抽丝剥茧般,一丝一丝极有耐心地将子黔的力气抽出,如蛇绞杀猎物一般,将目标缠得气力全无,再狠狠一口吞下。 金蕊逼近子黔时,子黔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目光中猝然闪过一丝惊愕,鞭子就在这一刻落下。子黔躲闪的动作也生生慢了一步,那条鞭子打在他的脸上,将面具带了下来。 子黔受了惊吓一般,慌乱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金蕊走近了他,问:“他在哪里?” “他”指的是含辞,子黔心里清楚,苦海翻涌的心中忽然起了狂风,他慢慢地放下遮掩的双手,缓缓抬起头,说:“金施主,我在这儿。” 含辞的脸蓦地出现在金蕊面前,金蕊尚未从翻江倒海的心绪中理出个道理来,却见眼前的“含辞”一掌拍过来,他连躲也没想过,只知眼前一黑,恍惚间看见一颗鬼气森森的青眼珠。 而此时的神曲,“纸片人”半枫正躺在“千风”的袍袖里,二人屏息凝神在傩族人中穿行。 途中遇上几个傩族人询问,千风舌灿莲花般地糊弄了一番,居然没露出破绽。 他袖子里的半枫感到不可思议,这巧舌如簧的崽子这么能讲,遇上让寻常人闻之色变的傩族人都泰然自若,在他面前怎么一副柔弱可欺的小娘子模样? 莫非是装的? 装也没道理。人家没事来唬他做甚?寻开心吗?好歹装个恶霸呀,他这个人向来欺软怕硬的,没准还能拍拍千风马屁。 半枫胡思乱想时,忽而发现自己一直遗漏一个问题——他没看错的话,是千风驱使鬼面飞头从敛骨手里救下的他。 莫非千风跟鬼面飞头有关系? 如果真有关系……那鬼面飞头阴魂不散、多年来总是不时在他身边露个脸刷存在感是不是也跟千风关系匪浅? 半枫想到 分卷阅读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7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79 这里,忽然生出一丝惶恐,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开口问。 半枫这辈子没有过这么纠结的时刻,既想弄清楚,又感觉可能假装一无所知更好。 千风忽而开口道:“先生,傩族既然占据了神曲,下一步就要通过假借神曲人的影响力来统摄天下了。他们手里掌握着多种影响人心智的邪术,可使人化作非人之物……” 半枫打断道:“什么非人之物?人如何化作非人之物?” 千风:“先生记得初次见面时水上杀出的嫁衣红鲤么?还有春城的食影仙,诸如这些,就是非人之物。手段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傩族人所为。” “为什么要这样做?把人变成怪物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半枫不解。 千风笑了笑,道:“先生,你是正常人,你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可你忘了,傩族人不是,别人怎么看他们——怪物啊。他们自己就是怪物。” 所以……因为自己被人当做怪物,就偏激至此,要把所有正常人都变成跟自己一样、甚至还受自己驱策的怪物? “等一下,”半枫忽然狐疑,“你怎么如此清楚傩族的计划?” 千风:“我是捕风……” “我是捕风使,一半靠调查,余下一半瞎猜的,”半枫道,“又想唬我是不是?捕风使我见得多了,还没谁有这样的能耐。少给我来这套!你到底是谁?” 千风沉默了许久,半枫一语不发地盯着他。僵持了许久,千风明白自己混不过去了,缓缓地伸手,摘下了一直戴着的斗篷帽子,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漆黑的洗墨潭,睫毛水草似的,在潭边照影。 半枫乍一见这张脸,心想,真是俏!这么好看一张脸,藏在斗篷里真是可惜了。 只是千风跟含辞一样,是个秃毛驴子,脑袋没毛。 忽有一阵风吹过来,半枫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惊道:“你是……小明明?” 千风:“……先生,我是千里明。” 半枫忽然涌起一阵慈父般的欣慰感,啧啧叹道:“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他当年从浮石溜达出来,划船游江时顺手救了一个轻生溺水的娃娃。 那娃娃跟当时的金蕊差不多大,半枫简直无法理解这屁大点的毛孩子,怎么会死心眼想不开偏要寻死,要知道他家里那个混账玩意还屁事不懂,吃着百家饭、干着祸村殃民的糟心事讨嫌呢。 于是半枫憋了一肚子火,从那孩子一睁眼起,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生生将人家吓懵了。后来半枫良心发现,又腆着脸好一通哄,才把人眼里的眼泪糊弄回去了。 那个孩子就是千里明。他那时就顶着个寸草不生的脑袋,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草木香。 半枫死也想不到,千里明也一直没说,这股草木香正是他轻生的导火索。 千里明打小就身怀异香,起初不明显,没人注意。那时这小娃娃长得好人又乖,特别招人喜欢。 只是这股子香味在十岁的时候被人发现,别人谈论起来就成了“怪味”、“狐骚味”。反正没一句好话。 因此同龄的孩子没一个愿意跟千里明接近,甚至还编歌谣来笑话他。千里明堵不了众口,只能拿自己下手。他一个人呆着,逐渐开始讨厌自己。 天不怜他,雪上加霜。后来,他又得了怪病,头发悉数掉光了。 这孩子更加觉得世间之大,唯独无他立足之地,于是轻生跳了江。 可惜没死成,被半枫这好管闲事的给捞回了一条命。 半枫一个人叽里呱啦地教训了他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这死心眼的崽子才慢吞吞地打开尊口,惜字如金地说了一句话:“臭蛋里钻出来的秃毛鸟,除了碍眼讨嫌,还能做什么?” 半枫当时一愣,这崽子还跟他绕着弯子打谜语?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敲了千里明的脑门,骂道:“秃毛鸟怎么了?翅膀长着好看的么?掉了点毛就把自己当鸡了?鸡还能扑腾两下呢。长了翅膀就给我飞去!在地上瞎晃悠那才叫碍眼讨嫌!” 千里明不知是被他敲晕了脑袋还是被骂傻了,许久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半枫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对这么点大的孩子讲这样的粗话,有点过分了,憋了半天,终于搜罗出几句稍稍温和点的话,劝慰道:“别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人首先得自己把自己当宝贝。” 之后千里明跟半枫待过一段时日,半枫带着这么个孩子风餐露宿的,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这孩子始终不愿与其他人打交道。 某日半枫无意中感慨:“或许你该去神曲看看。” 千里明不知怎的记住了,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是个累赘,悄么声地就离开了。 时隔多年,二人再次见面,半枫真觉恍若隔世,当年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的孩子,如今已经这般大了,而且还成了神曲第一捕风使。真出息! 然而半枫想起这家伙瞒着他,还编了个假名字骗他的事就火冒三丈,再细细回想这些年来的种种,心里的那点疑问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鬼面飞头是你的东西吧?”半枫问。 千里明老老实实地点头。 半枫不由得心想,呵,端的一副老实巴交不欺人的模样! 半枫:“你跟踪我?” 千里明:“对不住,先生。” ……还挺能承认错误。半枫一时如鲠在喉,一嘴粗话呼之欲出,堵得他胸口闷。 “不对,”半枫细细一想,“你是不是老早……” 他话未说完,千里明就像料到了他的后半句是什么一样,打断道:“对不住,先生。” ……好啊,看来他没猜错。这狗崽子,都跟踪他多久了,他居然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发现! “可把你给能的啊,”原本应该要火冒三丈,可是半枫心里竟然生出一丝诡异的得意,“小崽子,我掐指一算,你跟了我有九年吧?” 算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会儿,可真够久的! 千里明头低得不能再低,仿佛摇身一变成为当年的孩子,怯怯道:“十一年,先生。” 半枫顿时呛了一口老血,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好小子,你跟着我做甚?” 千里明沉默良久,肩膀几乎发颤,半枫心想莫非自己把人逼得太急了,正打算饶过他。谁知这时千里明忽然抬起头,坐得极端正,神色坚定,声音却轻得不像话: “我想护着先生。” (五十二)雾城志异:不禁 一团心火烧肺腑,金蕊昏睡时也不好受,额上蒸出一层细细的汗,一边是黑压压无梦的牢笼,一边有执念像弯钩一样强硬地拉扯他。 含辞被负雍带来这处时,未等负雍开口,他一眼就看见了倚在一隅的金施主,当下心中咯噔一下,想也没想就赶过去。 负雍还没被人这样干脆利落地忽略过,方才想讲的话登时忘了个干净。 同样被忽略的还有橘白,她就在金蕊旁边,发现有个年轻和尚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还 分卷阅读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8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0 心下生疑:哪有人到这鬼地方还屁颠屁颠的?多半是个傻子。 傻子在金蕊边上坐下,橘白漫不经心地斜着眼睨他,原想瞧瞧这不要命的傻子长啥样,未曾想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你是……兰嗣音?”分明是亲眼看见兰嗣音挨刀的,橘白还是没忍住将这名字脱口而出。 含辞:“……施主想必是认错人了。”总有一天他要算一下被人叫错过几回。 如果含辞身边没有金蕊的话,橘白可能就信了他,可是他们两个在一块,她就没法不想起在春城花竹居里的破事,她可是亲眼看见传闻中的“雾城妖女”金蕊为给兰嗣音报仇杀红眼的。 指不定浮石有什么妖法,能使人死而复生。 不过想归想,橘白并没有宣之于口,身陷囹圄,神曲将倾,到时谁姓甚名谁都毫无意义。 含辞拿袖子拭去了金施主额上的汗,见他面色发白,而左眼下的金花已经红似丹砂,仿佛眼角欲滴的一滴血泪。 以往偶有心绪不宁,含辞就反复地念清静经,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刻——连经书都无心去念,他只想念眼前人的名字。仿佛念一念,心就踏实了。 可是佛家梵语堵在喉头,像一条封印,极力压制着他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似乎在默默无语中暗示他:他呼之欲出的名字,不是所谓救赎,而是某种禁忌之语。 含辞终于是安静地给金蕊擦汗,他额头冰凉,汗仿佛擦不完,拭去一层,又冰霜似的浮起。眼角的花却闪着光,含辞不用碰也瞧得出来,它是烫的。 金蕊的身体里埋着冰火两重天,冰封他双脚,而火燎他内府。他既挣不开冰打的枷锁,也摆不脱一簇燎原心火,备受煎熬。 忽而在这炼狱般的地界刮起一阵春风,冰雪渐消,心火被什么人轻轻一摘,他随着光亮的方向飘,猛然睁开了眼。 金蕊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含辞,含辞的一只手覆在他面上,手指正摁着那点血泪般的花,一双眼睛沉静温和。 可这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金蕊盯了不过一眼,那深潭于他而言竟成了漩涡,不留余地地将他卷入。 含辞见他醒来,堵在心头的一口气才算是松了,开口唤他:“金施主……” 这三个字果然是禁忌,他犯了禁,立马遭了罚。 金蕊未等他说完,忽然侧身将他压倒在地,面上神色莫测:“你是谁?” 他醒来之后仿佛不大清醒,情绪极其不稳,问了话也不听人回答,自顾自地解含辞的衣带。 橘白见状一惊,也顾不上对方有多大能耐,斥责道:“你干什么?住手!” 金蕊充耳不闻,呼吸渐急。含辞何尝见过如此疯魔的金蕊,唤他“金施主”,他怒而回道:“不准喊!” 他自领口处将含辞的僧衣扯开,目光落到含辞心口处,一朵兰花绽在眼底,是他的小和尚。 宛如霜雪覆了野火,金蕊蓦地低首。 含辞:“金施主……唔……” 他有满腔欢喜汹涌不宁,心念辗转间,来不及深思熟虑,吻已经火急火燎地落下。 在含辞惊愕的眼神中,金蕊啃了他一口,狗崽子似的。 而在这金蕊回味起来尚且意犹未尽的短短一瞬,对于一边的橘白而言,宛如石化了一年。 ……能要点脸吗?哪个庙里钻出来的和尚?戒律清规摆着好看的吗? 她无意一瞥看见含辞脑袋上那孤零零的一个戒疤时,忽然心头一梗,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行吧,她算是明白了——无怪乎那光头脑袋上就一个疤,合着都是这么没的! 不知羞耻的野痞子!呸! 含辞脑子“嗡”地一声,空白了许久,这段时间内,他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何谓“心无杂念”。而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涌进他那光头脑袋中,他不知怎的,想起在五羊时,常璘对孟咎言至死不休的纠缠;想起姑娘扔给金施主的绣帕,以及他那荒诞的梦;想起在蛇腹中、悬丝桥上,金施主发间肩上的美人香……还有,在雾月坡中,差点走不出的蜃景。 占小和尚便宜这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偏偏某人动作没熟脸倒熟了。 金蕊在春城偷偷亲过一回,那回是偷鸡摸狗,反正小和尚也不知道。这回不一样!他鬼迷心窍,一喜之下当着小和尚的面就把人给亲了,这可怎么解释? 不然把小和尚敲晕了,等他醒过来假装是春`梦一场? 憋了半天,金蕊总算是艰涩地打开尊口:“小和尚,我……” “咳咳。”卜狼咳了两声。 这时,金蕊察觉有人接近。 子黔站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待金蕊转头,他面色颇不自然道:“你们……在做什么?” 其实他才来没多久,站在洞口时,听见了一丝暧昧不明的声音,心想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敢在这里风花雪月,待走进去,看见衣衫不整的含辞和春色未消的金蕊,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一时噎住。 早猜到这二人之间情深义重,只是这情……与他以为的“情”有些不对味。 子黔有生以来头一回嫌弃这个洞穴。 此洞名为“余音洞”,取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洞中结构特殊,且洞壁中暗藏玄机,处在特殊位置,任何角落但凡有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够被放大数倍,清晰地响在耳侧。 可想而知,方才子黔听见的声音有多辣耳朵。 而此时金蕊一副炮仗样,活似憋了个屁,子黔一看就知道自己来的时机不对,他也不是什么不识趣的人,便道:“唔,我待会儿再来,你们……继续。” 边上的橘白怒了,心道:“继续个屁!眼睛都他娘的生疮了!” “小和尚,有句话我非说不可,”金蕊心一横,敛眸道,“你听好了。” “我这个人锱铢必较,从来不会平白给谁好处,小到一朵花,大到一条命,都是有来有往,有借有还。你算一算,打从相识起到如今,你从我这儿拿走的有哪些。” 含辞被这小气包子的无理说辞给说愣了,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小气包子又道:“甭算了,你算不清。” 含辞看着他,真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会儿让他算,一会儿又瞧不起人似的让他不要算,这人约莫是犯病了。 金蕊却看着含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问你,你算得清你在我这里掘了几尺地、养了多少王八、闹得如何鸡飞狗跳么?” 他的话是戳着心口说的,含辞却感到自己胸膛里一阵喧哗。 子黔并未走远。其实他走远了也没用,这洞太邪乎,一点点声音都跟吹喇叭似的,巨响。因此金蕊那番蛮横的屁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他耳里,一时无言以对。 橘白更是恨不能当场去世,她从未见过如此一毛不拔还理直气壮之人! 愣了许久,含辞忽而感觉自己负债累累,轻声道:“金施主要我怎么还?” 怎么还?做和尚做得如此不开窍! 金蕊没好气地盯了他半晌,好容易压下了心里的火,闷声道:“自己想。” 说罢就 分卷阅读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8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1 把自己团成了只闷嘴葫芦。 退至洞口的子黔侧耳等了片刻,这才挪步又去叨扰。 金蕊:“你来做什么?”他辫子上的花被人取走,失了利器,构不成多大威胁。 子黔微微一笑,走近了他,说:“来叙旧。” 他这话说得奇怪,两个不相识的人,叙哪门子的旧? 金蕊嗤笑了一声,没理会他。 子黔忽然觉得悲哀又好笑,经年的一桩旧事,到头来只压垮了他一个人的一场黄粱梦。 大抵苦楚也会日久生情,早些年无处可诉之苦于百转千回之后,竟宝贝似的,不想给人瞧见。 说要来叙旧的子黔沉默地看了金蕊许久,仿佛那几眼的光景,已经诉遍十载春秋。 到头来,旧事辗转成一句话。 “我是你的恩人,”子黔缓缓道,“可你却是毁我一生的仇人。” · 浮石这边的山猴子失去了猴大王的庇护,已然是烂泥一堆,扶不上墙。而此时的神曲,蓄谋已久的傩族人,渐渐地撒开了阴谋的网。 以丹阳为首,春城、五羊、江宁等地的纸雁飞笺传递着一个消息,将四散在各处的粉丝聚集到各地的丹阳最大穹境,据说不日那里将有大批神曲名流演出。 沉寂许久的神曲忽然大发福利,连着一个月,每隔两三日便在穹境办一回粉丝见面会,且大能云集,一天换一批,看阵势几乎是整个神曲倾巢而出。 消息一出,无数粉丝乐昏了头,神曲名流尚未到来,街头巷陌就噼里啪啦地响起雷子鞭燃放的声音,更有富得流油之辈,炸了几箱“地老天荒惊雷炮”,吓得老农鸡窝里的老母鸡一颗呼之欲出的蛋缩头缩脑,怎么也不肯出来。 追星这事常常是粉丝狂欢,爹娘遭殃,好些败家的崽子在家里哭爹坑娘,而后神气扬扬地跑到卖票的贩子那儿去当闪闪发光的散财童子。 从神曲溜出来的千里明寻了个清静地儿,将在袖子里闷了一天的半枫放出来放放风。 半枫面色不大好,千里明以为他憋坏了,一边小心地抚平纸,一边道:“先生别急,再过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术法失效您就变回来了。” 半枫哪里是在急这个,他其实是气千里明这混账小子。他当年希望千里明去神曲,何曾想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会混成捕风使?捕风使什么人?专门搅浑水、揭人短的! 偏偏这孩子不开窍,走上歧路了。 半枫气不打一处来,摆出一张讨债脸,道:“你在我身上瞎搓个什么劲?想占我便宜直说!” 千里明闻言呼吸一滞,手跟着一抖,差点把半枫抖落了,忙道:“对不住!先生,我弄疼你了吗?” 瞧他这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半枫那点脾气仿佛撞上软绵绵的棉花,一点声都炸不出来,只能闷哼一声道:“……不疼。就是有点痒。” 就算他变成了一张纸,比正常人脆弱了几分,但就凭千里明那点子手劲,在他身上搓的那几下跟摸没两样。 他话一出口,千里明那小白脸唰地就红了,半枫不知道这混账秃驴子脑子里想到了些什么玩意,只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未几,半枫感觉身体发生了变化,他的身子逐渐膨胀变大、缓缓地脱离了纸面。变回正常人的半枫从纸里出来时还有些不习惯,一个踉跄差点栽跟头。千里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来扶稳了。 半枫在心里暗叹,没想到这小子劲儿还挺大。 做了许久的纸片人,半枫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唯一没变回来的就是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个馆子海吃一顿。 “先生,傩族人已经有所行动了。眼下他们想把人聚集到穹境,一旦人们去了,恐怕回来之后,就不是正常人了。时间紧迫,我们要赶在傩族之前把真相宣之于众。”千里明道。 半枫见他神色肃然,而自己在这水深火热的境地中居然还满脑子想着个人温饱问题,顿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当下也管不着他那不争气的肚子了,拍板道:“好,你想办法通知这边的人,我回浮石去傩族人的老巢救人。” “先生。”千里明方才还坚毅肃穆的眉目之间忽然流露出忧色。 半枫也跟着担忧起来:“怎么了?” “附近有一家馆子,先生先同我去吃点东西再上路也不迟。”千里明道。 半枫:“……”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时间紧迫”的人呢? (五十三)雾城志异:变天 穹境将开,万众狂欢,蛰伏在盛况之下的阴云渐渐压下,渐黑的天空咧嘴笑,倘有人从混乱中仰面,便能看到即将来临的永夜。 这夜,百鬼夜游,鬼灯悬浮。无数鬼面飞头在街头巷陌摇头晃脑,红光闪过十里朝颜的花藤,黑夜的屋檐下,北风猎猎,有一人逆风而立,袖口一挥,万千粉蝶迎风四散,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地。 四野茫茫。 第二日一早,早行人裹了大髦,出了院门以后,仍旧被打门的风吹得打寒噤,雪花迎面吹来,取下匆匆一扫,立时面生疑惑。 纸上唯有“留步”二字。 拾了纸雁飞笺之人面面相觑,不明其中意味。然而这种纸雁飞笺形似随处可见的小粉蝶,比寻常人可购得的纸雁飞笺要小巧玲珑,而且松手之后,它仍能借助风力继续“飞”,不是活物胜似活物。 人人皆知,此物乃是神曲第一捕风使所有。 就在人人不明所以之时,十里朝颜之中传出千里明的声音。 “天下忽变,灾祸横生。今傩族偷梁换柱,混入神曲,披神曲皮囊,行害民之事。傩族者,浮石恶徒也,专攻奇技淫巧巫毒邪术。今诱诸君至穹境,恐遭不测,望君慎之。捕风使千里明谨上。” 说者冷静且镇定,听者心绪难平。 千里明惜字如金,不再多做解释,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信者自信,疑者且疑。 可惜他这一番话仿佛石沉大海,信也好,不信也罢,结果冥冥之中其实早已注定。 傩族自打混入神曲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将魔爪伸向了庸庸众人。比如“冬凌”,不久与其拥戴者见过面,在紫藤萝瀑布下,“冬凌”唱着新歌,众人摇铃合唱,其乐融融的表象下,惑人心智的魔音随着安神的花香渗入血液,自那一天起,那批人的身体里就被埋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在时机成熟时便会鸠占鹊巢,成为这具躯体新的主人。 何况连日以来,神曲之人尽数被替换,可以说,近日里,凡是与神曲有过交涉之人,皆受了傩族荼毒。 千里明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除了百般尝试,除了以卵击石,剩下的,只有坐以待毙。可他不能,一旦傩族阴谋得逞,这广阔天地间,他能把心头至关重要之人藏在何处? 有人渴慕太阳,所以精疲力竭、身死后犹站成一片邓林岁岁仰望;他舍不得一人,所以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原地踏步和坐以待毙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没有放弃挣 分卷阅读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2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2 扎。 “傩族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这号人!千里明肯定是编出来糊弄咱们的,总有些没眼力的狗东西喜欢在大家高兴的时候泼凉水,懒得搭理他!” “欺负咱没见识呗,还把浮石那鬼地方给搬出来,谁信?浮石人都啥模样?蛤蟆!就那副鬼样子也装得了咱神曲名流?痴人说梦呢!” “说得有理!浮石那个屎坑子里还能爬出龙来?一堆癞蛤蟆还敢跑到咱面前现眼?” “依我之见,千里明近来没事可干,怕大家忘了他了,就跑出来说一通屁话引起注意!这人嚼多了舌根子、背后论短长论多了,嘴巴一下都闲不得!忒烦人!” “不是吧,据我所知,千里明从来没有无事生非过,他宣之于众的每个消息,都有理有据,至今没有那句话被挑出过有假。反正我是信他的。” “我也信千里明,当年白芥身高造假、冬凌放纸雁飞笺骂黑粉的事,都是他曝光的,哪件有假?” “呵,他还说兰嗣音没跟雾城妖女勾结呢,这事你怎么不说?最后兰嗣音害死了多少人?那些人的命还不足以证明神曲第一捕风使徒有虚名吗?” “你信自己的偶像还是信一个有黑历史的捕风使?你偶像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难道你觉得自己连偶像都会认错、区区一个浮石人都能冒充甚至骗过你的眼睛?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你不配当粉丝!” “慢着!兰嗣音那件事根本说明不了任何事!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只是因为有传言说兰嗣音和一个疑似雾城妖女的人出现在了那里,后来那里的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就能把屎盆子扣在兰嗣音头上吗?在那张据说是玉竹所画的画像出现以前,谁知道兰嗣音长什么模样?凭什么说当时在那里的人就是兰嗣音?又凭什么说人就是因为他死的?你们当中有谁亲眼看见了吗?” “唷,都过了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有来给兰嗣音洗白的。你眼瞎吧,这事还不明显吗?除了雾城妖女,还有谁能那么残忍?一夕之间多少人死于非命?苍蝇不叮无缝蛋,人家不冤枉别人,就偏要给兰嗣音泼脏水?你当兰嗣音是谁啊,一条从神曲被赶出来的丧家之犬而已!” 短短一天之内,各大对骂坛雨后春笋般冒出,支持千里明的一方处于明显劣势,在枪林弹雨般的唾沫星子里苟延残喘,寻找机会反击。 舆论有风向,他们处于下风向,逆风呼喊就如逆风扬尘,再加上上风向的那一群人居高临下的一捧沙迎面抛来,苦不堪言。有人被骂得牵连家中老小,无力还口,干脆缄默。也有人负隅顽抗,死磕到底——可惜这样的人不多,而且多数偏激,方式不对,又引发新的战争。 埋在人们心里的旧伤疤被一层一层揭开,强者兴奋舔血,势头越发凶猛。 当双方实力悬殊越拉越大,劣势一方就如强弩之末,随时面临着兵败如山倒的惨烈局面,这时忽逢转机。 销声匿迹多年的骂坛始祖忽然重出江湖,而且二话不说加入了劣势阵营。 以南信为坛主的“怒怼兰蛤蟆至死不渝”坛大张旗鼓地改坛名为“狂轰傩族不死不休”。 在双方尚未反应之时,南信便带领着坛内身经百战经验十足的众人扯开嘴皮子狂轰滥炸了一通,原本处于劣势的一方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怒而暴起,首战告捷。 长亭听到南信这多年冤家的声音出现在传音螺中感到不可思议,起先还以为这混蛋是来当搅屎棍子的,正想破口大骂,不想却抢先一步被对方慷慨激昂的怒骂声给打动了,声泪俱下地亲自下场帮忙互撕。 在休战间隙,长亭没忍住感慨了一句:“你其实是喜欢兰嗣音的吧?” 传音螺中传来南信暴怒的一声:“你他娘的放狗屁!” 长亭:“……哦,我听见你护着他了。” 说完这句话,长亭赶紧将传音螺丢得远远的,南信喋喋不休的脏话隔老远都能听见。 此时半枫已经赶到浮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急急忙忙地冲进村里时,村里一众男女老少正与长鼻狗对峙,房梁上还吊着数只长舌猴子。 大伯子老远瞧见半枫,挥舞着甘蔗棒子,暗示他快找地方躲起来。可惜半枫眼拙,乍一瞅,还以为人家在向他求救呢,当机立断跑过去,一下就落入了长鼻狗的包围圈。 大伯子一看,这还得了!忙抄起甘蔗棒子打了身边的苏和子一棍,将他扫出去,吼了一嗓子:“愣着干嘛!救人去!” 苏和子被甩锅甩得猝不及防,愣愣地跑了两步,又扭头道:“怎么是我去?你咋不去?” 大伯子一看就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张口就推脱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近你上!” 苏和子还想反击,却听大伯子又催促道:“哎呀!再不救人,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好嘛,这话说得……理亏的倒成了他了! 苏和子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和尚不能杀生,但苏和子这个和尚当得分外潇洒,没什么戒律清规束手束脚,除了讨媳妇生崽子,基本上就没他不敢干的。 也不知道他头上那几个戒疤是怎么留住的。 然而半枫根本用不着他。 那些长鼻狗见了半枫就像见了打狗棒一样,一个个吓得匍匐在地,倒退着躲避,长舌猴子更是一会工夫就溜得没影了。 半枫毫发无损地从村口走到了大伯子身边,闲庭信步间解决了村中危机。 若不是知晓这些长鼻狗眼睛瞎,他又该反思这爹生娘给的相貌了。 这些畜生两次遇着他都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多生几条腿似的,半枫不由得起了疑心。兴许,它们背后的主人跟他有点渊源。 那些长舌猴子眼睛不瞎,见了他也逃,难不成傩族有人长相与他极其相似? 大伯子他们不晓得这一层,更不晓得浮石外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还兴高采烈地把半枫当成英雄似的吹捧。 到底是穷乡僻壤,消息不灵通……半枫恨铁不成钢般,将大伯子送过来的甘蔗棒子一扔,道:“甭吃了!傩族要翻天了,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就抄起家伙,跟我去捣他们的老巢!” 村里人面面相觑,虽然隐隐明白了点什么,但却畏畏缩缩,隐隐有退缩之意。 大伯子:“半枫啊,你也知道我们的本事,去傩族老巢……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放屁!”半枫喝道,“不去,你们就是一屉肉包子,等着狗来叼!去了,你们就是肉骨头,死也能硌掉几块狗牙!” 苏和子心道:“……这区别大得……真是让人心服口服。” “别杵着,没时间给你们发愣!愿意去的跟我来,剩下的……就杵着给狗塞牙缝吧!”半枫叱道。 “我去!”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冬凌。 半枫将她拉到一边,道:“这里你就别凑热闹了,离开浮石,去找千里明。” 冬凌不傻,知道浮石以外更是水深火热,二话没说便点了头。 “虽然我不是肉骨头,但我跟你走 分卷阅读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83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3 !”又有人道。 大伯子听着声音耳熟,一瞧,嗬,这不是他家那败家小子吗?好哇,居然窝里反了! “混小子!你滚回来!”大伯子道。 “我不!”他儿子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这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苏和子闻言哈哈一笑,道:“我看他还真不明白!小子,你比你爹强!”说罢,苏和子也加入了半枫的阵营。 大伯子心道:“连你个秃驴子也敢嘲笑我?这口气不能忍!” 大伯子横眉竖眼地抄起家伙之后,其他人也受了煽动,一伙子肉骨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出去打狗了。 而此时的浮石山林,混着香火味的妖雾弥漫,细细的笑声回荡,无数白纸在林间鬼晃。 山风猎猎,林子尽头,一黑袍人负手而立。 (五十四)雾城志异:入瓮 在穹境开启的前一天,关于神曲和傩族的骂战激化到了一个至高峰,双方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然而这时出了一个变故:神曲知名人士白芥亲临镜月湖开了一场见面会,用自己的身份压下了神曲名流为傩族人冒名顶替的谣言。 这样一来,不少人临阵倒戈,不再支持千里明,声讨傩族的叫嚣声也渐渐弱下来。无力回天的一小撮人长吁短叹,长亭等一众人表示,绝对不会去穹境,拼了命当人墙也要把那群不明事理的疯子给拦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长亭带着一伙人杀去穹境,结果途中跟风尘仆仆的南信一帮人遇上了。互喷多年的俩冤家头一回同仇敌忾,嘴皮子一闭,一声不吭地往穹境赶。 那些赶着来看演出的粉丝,到了穹境入口,只见那儿赫然杵着俩门神,边上还跟着一帮子虾兵蟹将,双方相对无言了片刻,长亭灵机一动,道:“通行令呢?拿出来检查!” 众人感到很奇怪,因为穹境外头是有结界的,无通行令根本无法进入,所以压根不需要人来查。何况查个通行令何须这么一大帮凶神恶煞之徒? 于是当即就有人质疑:“从来没有查通行令的道理,我看你们眼生的很,别是骗子吧?” 长亭道:“近来暗流蠢动,各处不安,神曲与傩族之争论如火如荼,岂可同日而语?为了诸君的安危着想,我等不得不谨小慎微,还望诸君海涵。” 南信只听过长亭骂人,没想到她唬起人来也毫不含糊,瞧着她也没那么碍眼了。 持有通行令的除了少部分诸如南信这样的土财主,大部分是有头有脸有修养的大家,吃软不吃硬,长亭将话讲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他们的疑虑便消了一大半,再说查一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马上就有人掏出通行令,大大方方地给长亭检查。 待所有人都将通行令取出了,南信手底下的人立刻一拥而上,将他们围住了。 这些人又惊又怒,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南信明目张胆地摇着狐狸尾巴,道:“干什么?送你们出去呀。没了通行令你们也进不了穹境,是你们自己滚,还是我让人打包丢出去啊?” 长亭:“这缺德事是人干的吗?不能这么做!” 被围住的人听了这话心里升起一丝暖意,好歹有个说人话的。 这点感动还没蔓延开,却听长亭又道:“他们一旦出去肯定会跟其他人讲,到时候咱们这招就不管用了。不如打晕了塞袋子里,过了这阵子再丢回去。” 众人:……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南信深以为然,一人一棒槌打晕了藏起来,又守株待兔,等着下一只待宰的肥兔子。 这法子屡试不爽,长亭和南信祸害了好几帮人之后,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总算是遭了报应。 要说南信此人,在春城可谓是臭名昭著,虽说丹阳和春城隔着一条长河,也还是有人认出他了。这人要是只有一小撮也好说,南信最爱干以多欺少的事,偏偏认出他的人身后还跟着一大伙人。 于是仇人相见,短兵相接。 真正打起来南信才发现人带少了,因为来人源源不断,而他带来的只有那么点,伤一个少一个,南信面上神气不减,可是心却一点点凉下来——这么干有意思么?多添几道伤、直到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再看那些蠢物的鞋底子扬尘踏过?有意思么? “退一步明哲保身,”南信哀哀地想,“可我怎么就不想退呢。” 就好比他花了九年,年年举着兰嗣音的牌位吹拉弹唱,到头来还是不信兰嗣音死了。 他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哪来的草人?!”忽有人大叫,“好多拿铁锤的草人!” 接着便是长亭的叫声:“这些草人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怎么跟人一样,会走会动的……”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尖叫打断,南信看过去,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对手脖颈被一根极粗的铁钉贯穿,他身后如人一般高的草人还拿着铁锤磅磅地敲那钉子。 南信心里一惊,原来千里明还真不是危言耸听,恐怕傩族真的存在。 这群草人不分敌友,见人就攻击,且一个个力大无比,寻常人恐怕不是对手。 傩族为何要在穹境开启之时放出这样一群怪物?如此一来,他们冒充神曲名流之事不就板上钉钉了么?他们之前妄图瞒天过海的部署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难道……南信心中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也许这本身就是个陷阱,设计的不只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们,还有他们这群碍事的。 “咚”地一声,南信猛地转身,只见穹境之门大开,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白芥穿着一身白,脸色看起来却比那衣裳还白,双目无神,手里拿着一只大铁锤,砰砰地敲击另一只手上握着的草人,草人的胸膛上,插着一枚铁钉。 南信一看就明白,竟是白芥搞的鬼,当下冷笑了一声。 长亭:“你笑什么?后悔了?当年不该黑兰嗣音吧?” 南信:“哼,兰嗣音我黑一辈子,不死不休。白芥这样的,黑他我还嫌浪费唾沫星子。” 长亭一时无语,合着被这货黑还得与有荣焉? 打白芥出来之后,草人的势头更猛了,眼看着草人渐成合围之势,南信一边冒冷汗一边指挥剩下的兄弟拿东西砸白芥,先是通行玉牌,再是脚上的鞋子,最后南信掏出家底,用钱砸! 这败家玩意带头表演了一出挥金如土,大大振奋了周围的人,长亭也跟着脑子一热慷慨解囊。 草人众多,厚如城墙,这样一堵墙挡在白芥前头,南信他们保全自身都难,想要偷袭成功,好比驴生戟角,压根没戏。 没过多久,底子就掏空了,可见这世上有砸钱也未必能解决之事。弹尽粮绝的众人望着黑云压境般涌来的草人群,忽生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壮感。 当是时,有一人神祗般从天而降,单薄的一身黑袍,在瑟瑟北风中却肃立如高塔,静默地挡在南信诸人身前。 无数鬼面飞头一窝蜂地涌来,呲牙咧嘴如野狗,与草人打成一片。 长亭仰望他 分卷阅读83 欲望文 分卷阅读84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4 的背影,惊道:“我见过他!他是千风!” 长亭一时间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初她只觉得千风博闻强识什么都懂,没想到他还会如此奇招,相比之下,长亭更觉得惭愧,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生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还拿去骂人了,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除了送死,什么也做不了。 千里明与白芥遥遥相对,一黑一白在猎猎风中无声对峙。 从白芥现身镜月湖开始,千里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傩族显然是知道他们这群碍事者的存在的,然而却放任不管,要么是傩族认为他们不足以构成威胁,要么就是另有图谋。 直到他赶来穹境见到白芥控制草人行凶,才明白过来——原来傩族的穹境就是为他们而开的!好一手请君入瓮!原本他们只是四散于各处的一盘散沙,而现在聚集于穹境,恰如瓮中之鳖,除非杀出重围,否则插翅难逃。 可是傩族凭什么认为身份败露之后,他们能用小小的草人围住天下众生呢? 千里明毅然转身,摘下斗篷帽子,道:“在下捕风使千里明,今与诸位坦诚相见,不语半句虚假之言。傩族借神曲之名,惑乱天下,饕餮横行。穹境一役,赫然在目,证据确凿。某在此奋臂呼正义之士,浴血而战,驱傩族还安平!”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的十里朝颜齐呼,万千纸雁飞笺化蝶而飞,无数混沌之中的人们被纸雁飞笺叼着衣襟往穹境赶来。 南信长亭一众人讶然望着千里明,这个头上没毛、身子单薄、看着矮小的少年,除了仰望,居然再寻不到合适的角度。 大概也只有千里明自己知道,摘下这多年覆在头顶不敢取下的帽子,是将怎样一段过去揭开给人看。 而此时,一张画纸飘飘然而落,人未至而先闻笑声,敛骨自画中走出,弯着一双狐狸眼盯着千里明:“你以为这里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说着,敛骨掩着嘴笑,手持一只粗毛笔,当空比划了一番,几笔落成一个字,敛骨笑眯眯地说:“杀。” 四下里传来叫嚣声,闻声赶来驱傩族的人们脸上皆浮现一个“杀”字,红着眼朝这边奔来。 同样混乱的还有浮石。 半枫和村里的一众人在山林的妖雾中走失,分散成了好几拨人,苏和子、半枫、大伯子三人在林中四处寻找其他人,连最初的方向都弄混了。 忽然苏和子瞧见前面有一个扛着斧子的年轻人,大伯子隔着雾瞅那模糊的轮廓,一拍手——那不就是他家的混小子嘛! 寻子心切的大伯子二话不说,抛下半枫和苏和子就冲过去。苏和子要拉他,没拉住。 大伯子赶过去之后,还真没认错,真是他儿子!大伯子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骂他:“混账小子!让你瞎跑!让你瞎跑!” 骂了两句撒了一通火,大伯子心里才舒坦些,看着气鼓鼓的儿子,打算安抚一下,忽然一张白纸出现在儿子身后,像张嘴吃人的怪物! 大伯子将儿子往边上使劲一推,只见那白纸迎面扑向他,他心想,果真是吃人的……接着两眼一黑,成了纸上人像。 剩下他那死里逃生的儿子惊愕地呆在原地,盯着画像泣不成声。 半枫赶过来,捡起地上的画像,一口气滞在胸口,神色木然,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仿佛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苏和子从他手里取走画像,眼睛顷刻便湿了,心里骂道:“死老头子,叫你冲动!活该!你活该!”他将画像小心地塞进衣裳里,无声地将某样沉重的东西担在了肩上。 半枫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一阵空落落的压抑感,好像里面胡乱跳着的心被挖去了一块,而后被人用铁石补上了,无痛无觉。 他恍惚间想,好像自己从来没有为谁掉过泪,也没有为谁心痛过。 妖雾渐渐散了,来时沸反盈天一群人,走出林子的,却只有孤零零三道人影,在凄冷的夕阳下立成一排,就像三根树桩子。 负雍转身,笑吟吟地对上半枫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道:“你终于来了。” (五十五)雾城志异:反戈 半枫看见负雍那张脸,脑中如惊涛拍岸般,一下子涌现出无数画面,仿佛许多未解之事一时间有了头绪。 未卜镜里那张笑脸一定是眼前这个人的! 这世上要找到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都难,到底他们之间有何渊源,以至于能拥有两张如出一辙的脸?而且令半枫背脊发凉的是,这个人对他似乎知根知底,而他却对此人一无所知。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负雍走近了半枫,伸手拍他的肩,道,“别紧张嘛,我不会害你的。你说说你啊,我请你到神曲看戏,你怎么这样不听话,非要跑出来受累?啊,忘记自我介绍了,负雍——我的名字。” 苏和子心里冷笑,附庸?可真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名字呢。 负雍似乎看出了他们心里的吐槽一般,微笑道:“要说起来,这名字还是拜你所赐。半枫,我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世上还有你的存在。” 半枫:“你到底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负雍,”负雍说着凑到了半枫耳边,放低了声音道,“你的附庸。” 不知为何,负雍的靠近让半枫感觉到一阵压力,他莫名地排斥这种感觉,然而一旦负雍离开他三步之远,对方于他而言又仿佛充斥着致命的吸引力。 苏和子发现半枫反应不正常,便推了负雍一把,叱道:“你离他远点!” 负雍倏然收了笑脸,冷眼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现在有命站在这儿,那是我赏的。”说着,他转向大伯子的儿子:“小崽子,你也一样。你们谁要是再开口,我可就没办法再假装你们不存在了。” 苏和子闻言将那小少年拉到自己身边,咬着牙,心里憋得慌。 半枫:“你想做什么?” 负雍这时才展露笑颜,道:“敛骨没跟你说吗?我想请你看我打下的江山,天下都是我的……” 半枫看着他这张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看见了人格分裂的自己光着身子在人群中表演耍猴。而负雍虚与委蛇的笑容,又让他想起了金蕊——那小子也总爱摆出这种混账笑脸! “半枫啊,你说,天下都是我的,那我又何苦做你的附庸呢?可我都做了这么多年了,算起来还有些亏,不如这样,”负雍道,“我会给你打一个大金丝笼子,你乖乖待在里面,我上哪儿都带着你,我们交换一下,你做负雍,我做半枫。” 半枫感到此人不可理喻,啐道:“……疯子!” “错了。疯子是你,”负雍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我是怪物。” “你知道什么是怪物吗?”负雍说着,挥手唤来一只长舌猴子和一只长鼻狗。他顺着长舌猴子的毛,缓缓道:“你看这猴子,舌头长得不可思议。它是怪物吧?可是你知不知道,它出生的时候,舌头也只 分卷阅读84 欲望文 分卷阅读85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5 有普通猴子那么短……” 这些猴子并非是浮石土生土长的,它们来自浮石外的地方。有一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纨绔寻消遣找乐子,便弄来一群猴子,玩“猴子捞月”的把戏。 他们将猴子关在一个笼子里,吊在高高的树上,人坐在树底下,拿竿子吊起吃食,钓鱼一般诱惑笼中的猴子。这些吃食宛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日子一天天过去,饥肠辘辘的猴子为了吃到食物,只能一点点伸长舌头,每伸长一寸,便朝绝望之崖又走近一步。 “你再看看它,是不是像狗一样?”负雍指着长鼻狗,“它们也是外头来的,原本都是人呢。你们以为是傩族剜了它们眼睛,但是我告诉你,其实真正的凶手是外面那群衣冠禽兽。” 半枫闻言心中震撼,不知该不该相信这血淋淋的故事。 负雍说这些话时云淡风轻,面上仍挂着微笑,他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也不奇怪,如果说这些事都是傩族干的,不需要什么证据,你们都坚信不疑。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傩族不但不是凶手,还是救世主,你一定不信,甚至觉得荒谬可笑。为什么?为什么一切脏水都能毫无顾忌地往傩族身上泼、任何屎盆子都能往傩族头上扣?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答案。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傩族人都是怪物。” 说到这里,负雍哈哈大笑,说:“怪物除了好事,什么事不做?这么一想,我觉得外面那些人是有道理的,人嘛,本能地排除异己。可是过了一阵子,我又有疑——为什么我们是怪物?这世上的道理也是成王败寇,谁站在至高处,谁就是道理!” 半枫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傩族非要掌控神曲、掌控天下的缘由,这群人是想逆天改命啊。可这样说也不对,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注定是怪物命? 怪物这个词,往往带着十足的恶意,本身的存在就是没有道理的。 “天下在我手里,我就是天理。我说那些衣冠禽兽是怪物,他们就是!那些人憎恶浮石,是因为浮石人生来就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怕了,所以排挤浮石人。可是神曲凭什么?神曲的人也跟寻常人不一样,他们被当成神受庸人顶礼膜拜,我们就活该被视作粪土踩在脚下?这个世上没有公道,我就来做这个公道!” 被负雍这一堆自成一派的道理一通狂轰滥炸,苏和子都晕了,他感觉比佛经还拗口难懂。 半枫道:“以恶治恶,没完没了,你为何不能将心里的恨放下一些……” “你闭嘴!”负雍骤然收了笑脸,怒道,“谁都可以这样说,只有你不能!你担不起的那些罪孽,都是我替你担着,你想都不敢想的恨意,都翻滚在我的胸膛。你以为我是什么?我就是恨!” 半枫被他吼得一愣:“……你说什么?” 半晌,负雍又捡回了那虚浮的笑,道:“是我糊涂了,跟你说这些有何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半枫心绪难平,方才负雍怒极之下吼出的那番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他更加肯定负雍与他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渊源,而且他一定忘了许多事。 他突然感觉到天地之间席卷而来的寒凉的血腥味,世道是一杆巨大的秤,凡人的喜怒哀乐拿上去称一称,发现喜乐只有那么一点,压在身上的苦不堪言。 半枫称了称自己的,所有的乐一一对应,而哀竟是一片空白,方觉自己数十年光景,生离死别见了不少,却是铁石心肠,仿佛世事如戏,他只是台下冷眼的看客。 金蕊那小混账怎样了?千里明那边出乱子了吗?半枫忽然没头没尾地想。 负雍仿佛洞悉他心思,缓缓道:“你别白费心思,你们谋划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而我们家的小甜甜,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我不会动他……” 半枫忽然想到什么,又惊又怒:“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他想起未卜镜,想起开在金蕊脸上的血红大花,想起金蕊那朵花的来由,忽而猜到了些什么,问:“那朵花……是你画的?” 负雍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 半枫却暴怒:“你撒谎!你会动他!未卜镜里,我看见那朵花开在他脸上!” 如果敛骨所言不虚,未卜镜中之事注定成真…… 闻言,负雍神色骤变,皱眉道:“不可能!” 话音刚落,只见一张皱巴巴的画像飘落在地,敛骨身上有血,狼狈万分地从画像中爬出来,对负雍道:“主人,那边出乱子了……白芥,反了!” 负雍:“怎么回事?他分明那么恨……” 丹阳那边,冬凌赶到之时已经乱成了一锅沸粥,基本成了单方面的围剿。千钧一发之际,千里明踏着鬼头居高临下对白芥喊道:“你那样毁兰嗣音,现在要将他的粉丝也一并除个干净,好让这世上没人再追究你的罪孽吗?!白芥,你良心是被狗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吗!”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入白芥的耳朵,那必然与兰嗣音有关。 混沌之中,白芥听到兰嗣音的名字,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年,他在街上听到兰嗣音的声音,攒来买糖的钱拿去买了铃兰串。他买的第一株铃兰串,摇一摇就能听到十来岁的兰嗣音卡在变声期带点稚气又带点沙哑的声音,他比兰嗣音还大一个年头,可那声音对他而言,却成了迷人的毒药。他喜欢这瓶毒药,乃至于疯了一样想把自己也酿成毒药。 白芥的气运不大好,费了好些年,总算踏入神曲之时,发现自己和兰嗣音之间,仍然隔着仰望也望不到边的差距。 少有人会觉得自己不行,所以白芥加倍努力,期盼有朝一日与兰嗣音比肩。可这个念头有多迫切,他整个人绷得就有多紧,活得也就有多辛苦。 这过分偏执的念头求而不得,终于使他剑走偏锋,挖墙脚、下毒、泼脏水,白芥亲手把兰嗣音从神曲高台上拽下来,丢了出去。 然而没有兰嗣音的神曲,白芥忽然迷失了他追寻的意义。他从前那么敬仰歆羡的人,而今跌落尘埃,还是他亲手推的。 不知为何,白芥觉得,他和兰嗣音的差距,反而更远了。兰嗣音成了抓不到的天上星,而他白芥,是陷入泥沼的臭石头。 曾想补救,于事无补。兰嗣音死了,从此白芥背着枷锁度日。 赎罪的意识使白芥清醒过来,草人渐渐消失。 千里明见机支使鬼面飞头将暴乱的人群团团围住, 冬凌趁机混入,一把摘下腰上的铃铛串,铃声阵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奇迹般安抚了许多人的情绪,有一些冬凌的粉丝甚至渐渐清醒。 千里明见状松了口气,还好这些人受傩族荼毒不深,没有完全失控。 局势忽然逆转,敛骨寡不敌众,负伤潜逃。 苏和子闻言哈哈大笑,负雍对敛骨道:“他到底还是个心志不坚定的人……你去一趟余音洞,让子黔带人去镇住丹阳。” 言罢,只见画像一飘,一阵香火味的白烟腾地升起,如当空游曳的白 分卷阅读85 欲望文 分卷阅读86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6 蛇,朝余音洞蜿蜒而去。 不料一炷香之后,敛骨又急急赶回来,半枫瞧他那副张皇失措的模样就猜到,定然是余音洞生变故了。 果不其然,敛骨道:“主人,子黔造反了!余音洞里的人都被他放出来了,现在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往神曲赶,另一路正往雾月坡这里来!” 负雍闻言不怒反笑:“好大的胆子……他是冲我来了。” 半枫开口道:“你输了,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现在这腹背受敌的局面,就是天给的答案。” “你错了。小甜甜也来了吧,”负雍转向半枫,“只要他在,我就不会输。未卜镜诚不欺我!” 半枫忽然紧张了,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你不准打他的主意!” “谁要你操心?”金蕊的声音忽然响起,还是那么神气扬扬,让人想抽一嘴巴子。 半枫扭头一看,却见金蕊拉着含辞,身边还有一个戴着破黄金面具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子黔。 敛骨对子黔怒目而视,叱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若不是主人,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吗?你怎么敢反咬一口!” 子黔不语,负雍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气,缓缓道:“子黔,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对你只有好处,你现在倒戈,就再也进不了神曲了……” “进神曲有用么?”子黔忽然开口,“我只有一只手,吹笛……呵,早就与我无缘。一无是处,我凭何在神曲占有一隅之地?” “你那颗愚蠢的恻隐之心还没死透么?当年断手之痛还没让你醒悟?”负雍话说了一半,语气忽而缓和下来,“子黔,来,将面具摘下来。好好看看你自己,想想过去的苦,想想恻隐之心带来的下场……” 他的话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子黔竟缓缓将手放在面具上,慢慢地、慢慢地将那残缺的面具取了下来,白净的脸上赫然出现一个丑陋可怖的青眼珠刺青。 负雍抓着他的左手,迫使他将左手放在毫无知觉的右肩上,轻声道:“种善因,得恶果,你不悔么?你不恨么?” “我悔……我恨,这么多年,我一直怨恨天道不公,恨我自己多管闲事,帮人毁己,”子黔抬眸,目光扫过金蕊和半枫,“可是当我亲眼看见自己救下的人,想到他们因我而改变的命运,我忽然觉得,这只手,还有这张脸,毁了也值得。” 半枫被子黔这一眼看得一怔,这眼神似曾相识,他有一种感觉——子黔所救下的人,是他和金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想起一个人,忽而猜到,子黔就是当年那个私自放走他和金蕊的傩族少年。 “人一辈子不过百年光景,说长不长,可也足够消磨塞在心头的一点恨意了。”子黔道。 负雍蓦地笑了,猝不及防地一甩手,只见原地翻滚而起一阵黑白交加的浓雾,除了负雍和敛骨,半枫也跟着不见了。 唯余下一句话:“来余音洞,让我告诉你何谓恨意。” (五十六)雾城志异:旧疴 半枫被负雍挟持到余音洞时,里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棵巨大的垂着黑丝叶子的树,他摸不准负雍的心思。而负雍将他带到这里后,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仿佛半枫是他邀请来的客人,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亲切友善。 敛骨见自家主人闲庭信步,心中虽然焦躁,却不敢多言,只能缩回他画中仙的地盘,变成一张画像面壁,眼不见心不烦。 不久之后,余音洞外传来脚步声,负雍看了一眼半枫,道:“来了。” 半枫看着他,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无形中给人以威压,真是一张讨不着媳妇的衰人脸——他一时间忘了自己长啥样,顺带着一并骂了。 金蕊等人赶来时,负雍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指了指他身边的含辞,道:“带着小情人,不怕我下黑手?” 金蕊冷眼道:“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他。” 闻言,含辞被金蕊抓着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金蕊先前那番混账话又不合时宜地钻进脑子里大闹天宫。 小和尚赶紧战战兢兢地念清静经,望着手上戴的佛珠串,没来由地心虚。 半枫虽然也觉着金蕊和含辞二人有点不对劲,也曾悄么声地拿他们消遣过,但是“小情人”这种话他还是不至于说出口的,一听就怒了:“你说谁呢?小甜甜是我儿子,他和小含辞清白着呢,轮不着你个外人瞎嚷嚷!滚一边去,脏了我的耳朵!” 半枫话音未落,子黔的眼神忽然飘过来跟他对视了片刻,而后只听子黔干咳了两声,暗示意味甚浓,半枫心里一惊——莫非……! 负雍哈哈大笑:“是啊,你这便宜老爹当得不错,看得可真明白,他们俩确实清白着呢。”说完这边,他转向金蕊,道:“小甜甜,要动他的人可不是我,是你。” 话音一落,子黔只觉一阵黑风袭来,他一时什么也没看清,人还被吹得退开了好几步。风停下来时,只闻一阵兵器相撞的脆响声,金蕊已与负雍缠斗到了一起。 子黔将含辞护到一边,让他与半枫待在一块,手持拐杖赶去帮忙。 负雍与金蕊对战时总是以守为攻,金蕊又感觉到那种被人耍着玩的挫败感,一招招下来,心火渐盛。而子黔加入之后,负雍腹背受敌,渐渐展开了攻势。 负雍似乎花了六分气力对付子黔,余下四分勉强分给金蕊,他的大意很快招致苦果,金蕊一刀刺入他的胸口。此时,刀伸长为剑,贯穿胸膛,观战的半枫都觉得出乎意料。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负雍一点也不惧似的,竟然沿着剑刃逼近金蕊,仿佛全然不痛。 金黄剑刃上殷红的血溅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开出几朵花,剑锋打横一劈,负雍的身体几乎分为两半。 场面看上去血腥惨烈,但是只有持剑的金蕊发觉了古怪之处——这一剑像是劈在了风上。 负雍一阵风似的窜到了金蕊身后,带血的手在他脸上揩了一把,半枫眼睛倏然睁大——不妙! 金蕊左眼底下的小金花沾到了负雍的血,仿佛受到某种召唤,像一颗沉睡已久的种子蓦然醒来,生机勃发地拥抱大地,贪婪地伸长再伸长。金花所在之处眨眼之间成了破开的土壤,一株巨大的藤蔓如饥饿的巨蛇,将金蕊一圈一圈缠住,包成了一只巨大的绿茧。 只见负雍的脸上缓缓咧开笑容,他微笑着、像是念着某种咒语般说道:“你是祭坛上踏着千万人尸体走下来的神祗,你的血液里流淌着恶月恶日的阴雨,金花的种子落地于仇恨之野,春秋无法销蚀冬眠的仇恨,金花噬血之日乃吾唤子之时,恶月恶日子,速归来兮!” 时间自话音落地那一刻开始逆溯,金蕊的眼前出现一幅幅久远而诡谲的画面:浑身是血的孩子从死人堆里伸出了手,万众齐呼将一个小娃娃绑在祭坛上,被丢在荒野的婴孩哀哀地哭…… 时间在倒着走,金蕊的脑子里却连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分卷阅读86 欲望文 分卷阅读87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7 。 金蕊是在恶月恶日的黄昏被半枫捡回家的,那天夜里忽然落了雨。家里人听闻半枫捡了个孩子回家,大惊,让他将孩子抛出去。因为当时有句古老的传言,恶月恶日生的小孩,无论男女,都是天煞孤星,一旦抚养,周遭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更何况捡到这孩子的这一天,还落了雨——恶月恶日的雨,降灾。 半枫当时胆大包天,不信鬼神,执意将孩子留下来,不讨媳妇也非要将他抚养成人。因为这孩子左眼底下的小金花,给他取名“金蕊”。 金蕊小时候特别乖,柔柔的头发扎着小辫子,身上有好闻的奶香味。周围的人不待见他,对他横眉竖眼,特别凶,所以他整日里就拉着半枫的衣角,像个黏答答的牛皮糖。 金蕊长到三岁的时候,从外面捡到一面镜子,交给了半枫——这面镜子就是未卜镜。打那一日起,一场腥风血雨便悄然蛰伏于浮石人家的屋檐下。 一日,半枫从镜子里看见了人像,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的一个熟人。那人在镜子里闭着眼睛,脸色蜡黄,没有一丝活气。 当时半枫不明其中道理,可后来没过几日,镜子里出现的那个人就死去了。 半枫再拿出镜子,镜子里的人像消失了。 又过几日,镜中又一次出现人像,这人双目无神,面容扭曲,模样疯疯傻傻。 半枫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果然过了两天,听闻有户人家的孩子得了疯病。半枫见到那个孩子时大惊——正是镜中模样。 而后镜中陆续出现了不同人的死相,半枫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每当在镜子里看见人像时,他就挨家挨户地寻到那个人,提醒他多加小心。 上门报丧没人爱听,而半枫的解释也无人相信,直到那些人真的大难临头、身死魂消,人们才想起曾有这么一个妖言惑众之人。 满腔悲愤和痛苦无处宣泄的人们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出口,于是他们的目光理所当然且毫无愧疚地落到了半枫和金蕊身上。 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因为半枫不听劝告,非要将天煞孤星养大。 他们这样想。 于是一群人将半枫扔进了“往生潭”。这往生潭在浮石人眼里,既敬且畏,据说潭底下住着神明,将有罪之人丢入潭中,可洗去其一身罪孽,好让此人下辈子干干净净地重新做人。而且此举可取悦神明,造福全村。 金蕊亲眼看着半枫被扔进那黑黢黢的往生潭,他来不及哭喊,就被恶鬼般的人们架到了祭坛上。台下的人一人手持一根“罪业锥”,扎在金蕊身上。一群自诩正义之辈说要为这天煞孤星放干全身的罪业之血,浑然不觉自己的双手已沾满罪恶——一个幼童身上的血。 往生潭中的半枫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在被人扔下来以前,他满脑子都是恨,对象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半枫掉入潭水的前一刻还在想:死了也好,我明明知道那么多人的结局,却没能阻止,是我害死了他们。 然而碰到水的那一刻,他又惶恐了:我不能死,那孩子还需要我。 他的身体里一半是因为怨恨自己而生出的求死之心,一半是因为有未尽的责任而升起的求生之欲。 往生潭造出了另一具躯体,把属于痛苦和恨意的一半从半枫身体中抽出倒在这具新的躯体里,此躯体即是负雍。 负雍比半枫清醒得早,他从往生潭中爬出来之后,在祭坛边上,看见了普天同庆的一幕——他看见金蕊那孩子浑身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半枫原本冲自己发泄的满腔恨意扭曲,汹涌在负雍的体内,他夺过一把罪业锥,用它杀出一条血路,在死人堆中,将金蕊刨出来。 再硬的命也捱不过那样惨烈的祭祀,可金蕊加上负雍,就成了奇迹。 金蕊浑浑噩噩中,看见他的半枫阿爹弯着唇角,手执画笔,在他流血的眼角,蘸血作画,挥笔起落之间,开出一朵赤红的大花。 金蕊闭上了眼睛,负雍转身,负手而去,金蕊脸上那朵血染的花缩小再缩小,开在眼底,成了一朵小金花。 再度睁眼之时,金蕊看见的人,是刚从往生潭里出来的半枫。物是人非,好不容易互相找到的二人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半枫拉扯着三岁的金蕊,笑眯眯地说:“我们重新开始。” 千万只拿锥子的手虚晃如影,血腥味浓烈刺鼻,伤口经年之后复发,仇恨与疼痛山呼海啸,当年万众齐呼、诅咒的声音历历在耳……金蕊周身的花藤骤然枯萎,金花倏地嫣红一片,簌簌地往地上掉,花落之处,干枯带刺的荆棘破土而出。 宛如一群地狱的恶鬼钻出地面,张牙舞爪地要撕碎这一方天地。 负雍幽幽道:“凡人心志不坚,血海深仇也能日渐消磨,不堪忍受深重苦痛折磨就干脆把仇恨从肩上卸下。金蕊不一样,他的仇恨、他所受过的苦是崭新的,让这场复仇毁天灭地,吞噬世上所有面目可憎之徒……” 半枫忽而间明白了,负雍之所以封住金蕊的记忆,就是为了完整地保留他内心的仇恨,宛如记忆冬眠,醒来后还停留在冬眠前的那一刻。 谁也不敢想象,未经过时间打磨的血海深仇忽而爆发,会造成怎样的残局乱象、伤及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可是曾经信誓旦旦要渡众生于苦厄的含辞,满眼满心都只剩一个人。 他心里冒出这样自私的念头:我不管什么天下安危,我只要保全他一个人! 子黔看见含辞疯魔一般地穿过荆棘奔赴金蕊身边,风似刀子,刮破了他灰旧的僧袍,也割在他脸上、手上、脚上,可是这和尚浑然未觉般,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荆棘丛中的一个人。 负雍微笑着看那荆棘猛长,不带任何犹疑地扎进含辞的心口,殷红的血喷薄而出,在空中开成花,短暂的开放而后陨落。 寻常人该一命呜呼了,可含辞撑着一口气,竟沿着荆棘继续走,荆棘从他的后背穿出,尖刺啃咬他的血肉之躯,含辞一步一步,缓慢而执拗地走到了金蕊身前。 他看着他的金施主——通红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同血一般的花。 含辞伸出他满是血的手,轻轻地覆在了金蕊的左眼底下,金蕊的身体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小甜甜乖乖,把心儿开开……”半枫福至心灵,唱起这首歌——从前金蕊闹脾气不理他的时候,他一唱,对方就会黑着脸让他闭嘴。 歌还没有唱完,含辞的手落下来,白光乍现,他心口的荆棘忽然一寸一寸被绿藤缠绕,藤上开出一朵朵雪白的兰花,而含辞身体变得清莹透明,发着莹莹白光。 负雍脸色登时一变,却见半枫扬唇而笑。 说来也巧,含辞心口的白兰花,与半枫颇有渊源。 当初兰嗣音在去神曲以前,只是街头卖艺的。别人卖艺是搭伙干的群体活,而兰嗣音孤零零一个小孩儿,没有哪个杂耍班子瞧得上他,只能单干。 无权无势的小孩子纵然有本事,在外头讨生活也不容易,有一回 分卷阅读8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8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8 他被人砸了场子,对方还凶巴巴地给他颜色看。确实给了颜色,见了血对方才肯罢休。 半枫在路边上瞧见这躺倒在满地狼藉中的孩子,起了恻隐之心,救了他一把。这孩子的左胸口被划了一道,半枫取出那支家传的秃毛笔,在听闻此子名讳之后,在他心口处落笔画成一朵白兰花。画完之后半枫自个儿欣赏了老半天,越看越觉得自己颇有雅趣。 当初无心之笔,未料经年之后结成一段缘。 金蕊猝然倒地,昏迷不醒。而浑身上下血迹斑驳的含辞轻飘飘地浮到空中,人形渐隐,最终只剩一朵莹白的小兰花随风而去。 大势已去。负雍被子黔的拐杖击中了背部,吐出一口血,他伸手将半枫掐住,与此同时,只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先生”。 被掐得喘不过气的半枫心中一动——是千里明! 负雍将半枫拖到那棵巨大的黑丝树底下,半枫惊愕地对上许多双布满青色血丝的眼睛——这树上的黑丝是人的头发! 这些人与树合为一体,整个身体几乎长在树干里,唯一露在外头的属于人的部分只有一颗头颅。无数颗头颅像果实一样吊在树枝上,长而密的黑发瀑布般垂下,不知是死是活的一群人双目圆睁,呆滞无神。 半枫的身子在发抖,他没来由地感到恐慌,仿佛自己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他不敢看这些人的眼睛。 负雍道:“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 他话音未落,忽有一鬼面飞头扑过来,负雍眯着眼甩袖一挥,将鬼面飞头打回他主人手里,而后对着千里明微微一笑。 霎时间,负雍和半枫周身涌起黑雾,千里明冲过去时,黑雾骤然散去,只见两个身着黑袍、长相别无二致之人站在那里。 千里明呼吸一滞:“先生……” 其中一个忽然咧嘴笑,千里明发现之时,负雍已经一脚踹出。 千里明摔得老远,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中血腥味甚浓,他远远看见那棵巨树忽然下沉,当即心中一惊,不管不顾地纵身跃至一颗鬼头上,借力落到巨树附近,却见余音洞中心随着巨树下沉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 这个坑极深,好在千里明眼力极佳,看到坑底漆黑如墨的一潭水。 往生潭!千里明心下一震,忙伸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 可惜他还没来及想抓到的是谁的手,自己也跟着往坑里掉,好在千里明反应迅速地将另一只手扣在了坑口。 千里明紧紧握着那人的手,感觉到上方土地的颤动,他赶忙努力地寻找牢固的支撑点。 半枫竟然有些欣慰,心想,这小子手劲真是大。 可他仰头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救错人了……” 半枫在对上千里明的眼神时,差点没忍心讲出这话,然而千里明也没让他讲完,他极其认真、极其肯定地说:“你撒谎。” 如果他拉住的人是负雍,现在的半枫早就跌入往生潭,永劫不复。 只有他的先生会不计前嫌,紧紧拉着恶人的手不放开。 下面的负雍忽然笑了,淡淡道:“你想假扮我?下辈子吧。” 接着他又道:“此番我虽霸业未成,但有一桩事,做了便不枉此生。” 半枫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抓紧负雍的手。 “我把我自己还给你,你将痛苦一辈子!” 负雍忽然挣脱了半枫的手,他的声音伴着笑声,沉入往生潭中。 所有喧嚣,所有罪业,终于回归死寂。 半枫手里拽着的十恶不赦的累赘消失了,心里倏地一空,茫然望向千里明,眼睛却被一样东西填满。 这是他第一次落泪。 半枫感到心里的那块铁石,磅的一声,碎了。 (五十七)雾城志异:经年 六年后。 丹阳柳府沸反盈天,一片喧腾热闹。 柳老爷敲着木鱼,跪在富丽堂皇的私人佛堂前,对着一尊金光闪闪的大金佛,一板一眼地念经。金佛旁边挂着一张名家画作,上面描着一朵金粉兰花。 柳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少,人手一本“兰花经”,夜夜诵读,白日还要抽查背诵。兰花经厚厚一沓,扉页上同样印着一朵金粉兰花。经书内容并非什么艰涩难懂的佛家梵语,而是神曲高僧语录。 这位高僧三年前发迹于神曲,起初因为相貌好而拥有了一大批女信徒,后来这位高僧跟着苏和子出席过几次讲经会,发表过一番高见,语惊四座,令人拜服。大家这才发现这小白脸高僧是有真才实学的,许多忠实的佛教信徒便对他起了崇敬之心。 而后几年,小白脸几乎走遍了神曲以外的各个地方,四处讲经论道,不管其模样还是才学皆惊为天人,于是短短几年之内,这个和尚成为了神曲最大的红人,风头一度超过了唱曲儿演话本剧的小明星们。 这天,柳老爷拖家带口呼朋引伴地邀了一帮人前往镜月湖新开的讲经堂。 途中,一不信佛却硬被拖过来的朋友问了一嘴:“柳老兄,前些年我记得你也不信佛,怎么如今倒成了狂热分子?莫非那讲经的和尚给你灌了迷魂汤了不成?” 有人替柳老爷答了:“你去了便知。那位高僧才学名副其实,听他一席话,何须熬鸡汤?仿佛一身的担子也轻如无物,照样闲适度余生。” 那朋友摸摸胡子道:“真有那么神?” 人道:“不信你去问老柳,据说那高僧可是他家的……” “咳咳,”柳老爷咳了两声,严肃道,“入了佛门,前缘断尽,少沾亲带故!我不过是含辞师父众多信徒中的一个,不要当着我的面乱嚼舌根子!” 其余人皆心领神会:不要当面嚼舌根,那就是要他们背地里悄么声地嚼了。 柳老爷原以为自己提前半个时辰来,已经足够早了,不想还有比他更早的。 只见那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一小胖子。如见知己,柳老爷乐呵呵地在小胖子边上坐下,与对方攀谈起来。 那小胖子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黄豆似的小眼睛,不爱笑,看上去有点冷淡。柳老爷跟他讲十句话,对方也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还就俩字:“南信。” 是以柳老爷颇费唇舌地讲了老半天,也就得知了对方的名讳,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柳老爷心里悻悻地想,真是个冷冰冰的小伙子,唾沫星子要钱么? 没过多久,讲经堂里又进来一伙人,其中一个姑娘落座在南信另一边。 一坐下那姑娘就跟南信讲话,感叹他来得早。南信冷哼了一声。柳老爷在一边暗想,多热情的姑娘,可惜撞上一冷面疙瘩了。 那姑娘又道:“我就说嘛,我家含辞小师父跟兰嗣音一样,再寻不到这般美玉无瑕的人了,谁不喜欢?” 柳老爷听完深以为然。 南信却不屑道:“你懂个屁!我才不是喜欢那和尚才来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等我摸清了他的底细,黑不死他!” 柳老爷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这崽子居然是个黑! 姑娘也不恼反笑 分卷阅读88 欲望文 分卷阅读89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89 :“南信啊南信,你就嘴硬吧。你越了解他,只会更迷他。” 南信:“长亭你……”话才开了个头,南信却立刻噤了声,长亭一看,原来是含辞师父来了。 讲经堂座无虚席,含辞坐在台上,端了杯茶,他面上含着浅浅的笑容,一言不发却让人顿生如沐春风之感。 这位高僧讲经从来不事先做准备,与其说是讲经,倒不如说是解惑。有人提问他就答,而且不管问什么,他都能答出个一二三来,诸多人难解之结、郁愤难平之事,在他这里倾诉一番,都能温柔地明朗起来。 苏和子与含辞一同来的,前些日子他跟含辞扯了会儿淡,被含辞一番惊世骇俗之言搞得无言以对,暗暗决定死缠烂打也得跟着来,绝不能让他捅娄子。 那天苏和子正在饮酒,含辞忽而问他脑袋上的戒疤是如何守住的。苏和子哈哈大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心诚则能通达我佛之意,何须恪守繁文缛节?” 苏和子大言不惭,橘白听不下去,戳穿道:“别听他瞎嚷嚷。他脑袋上那几个窟窿都是画上去的,假和尚装正经!” 这可算是开了含辞的眼了,好在苏和子脸皮贼厚,强词夺理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的道理,岂是经目所见就能看得清的?真戒疤与我头上的假戒疤有甚分别?都是糊弄人的障眼法罢了。信与不信,全看自个胸膛里那颗热乎乎的心。” 这话是苏和子信口胡诌的,然而含辞听了,却颇有感触似的,轻声说了句:“有理。” 苏和子自己琢磨了一遍,有理?有什么理?歪理! 含辞忽然开口问他:“师父,你可曾欠人债务?” 苏和子心里一惊,自动把从人家那里顺手牵羊摸来的酒肉戏票给忽略了,雄赳赳气昂昂道:“这叫什么话?和尚我好歹是个正人君子,除了欠爹娘一条命,光明磊落,绝不曾欠谁东西!” 说完,他还语重心长对含辞道:“小含辞啊,做人要清清白白,不能欠着人家东西迟迟不还。” 含辞:“倘若不知如何偿还,又当怎样?” 苏和子疑道:“含辞,你是不是欠人家东西了?” 含辞敛眸不语,苏和子一看就知道被他猜对了,便问:“那东西贵重吗?” 含辞轻轻“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大约是……无价珍宝。” 苏和子心里一堵,心道这还得了,甭还了,和尚一穷二白还不起,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得了。但是他嘴上还要装出一副恪守道义的伪君子样,叹了口气,道:“既然欠下无价珍宝,倘若不能原物奉还,也只能将自己的无价珍宝送出,看对方是否接受了。” 橘白一时半会还不知含辞欠了谁什么东西,回忆半天,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曾经听过的一番惊人之语,背脊直冒冷汗,再听苏和子这番假模假样的高谈阔论,更觉得毛骨悚然。 含辞起身,走到花架子旁,侍弄他那盆花。 苏和子一时哑然,含辞这盆花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说它是一盆花还抬举了它,简直就是一抔土,五六年了,连个芽儿都没冒过。浪费了顶好的一个盆!苏和子看着都不顺眼。 含辞多年如一日地做着无用功,给那土盆子浇了水,低声道:“师父说得对,不能逃,该还的迟早要还。贫僧已经拖了六年,常常夙夜难寐,寻思许久,深情厚谊不知如何偿还。月浑子师父告诉贫僧,兴许此花开时,贫僧就想明白了。然而花开之前,贫僧却心生种种杂念,还望师父解惑。” 苏和子咳了一声,忽然生出一种为人师表的崇高责任感,正色问:“何惑之有?” 含辞:“贫僧心口白兰一个劲往里钻,不分日夜钻心的疼。菩萨座下金莲与贫僧心头那朵,往往缠斗不休,或许二者终归不能两全。实不相瞒,贫僧心里惦记着一人,时常想着花若开了,青灯不要,袈裟可抛,众生与我无关,我去寻他。只这样一想,便觉……心急如焚。” “荒唐!”苏和子大骇,脱口而出道。 含辞笑了笑,道:“师父说得不错,贫僧也觉得荒唐。此心不安,终日迷走,百年之后不过修成一尊泥塑,永不能等同金身。贫僧身在神曲金殿,心却飘忽不定,一生所求又有何意义?” 苏和子:“你天生早慧,心性通达,佛经中艰涩难懂的道理也都明白,何必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必能修成金身。” 含辞:“就算经年修得玉质金身,只怕贫僧也绝不会安于奉入神龛。何苦自欺欺人?” 橘白看着含辞,心想,这人跟六年前比起来,真的变了。他虽有一张与兰嗣音别无二致的脸,然而二人周身气质相去甚远,纵然站在一处,也能一眼分清。 苏和子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只是一时执迷不悟,好好念念经,年岁会消磨心中妄念,助你回归正道。过个一两年,你心里就不会这么想了。” “年岁……”含辞笑了一声,“年岁让神像苍老生缝,年岁让凡心死去活来。”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竖子不可教也!苏和子发现自己瞎扯的功夫跟这小和尚比起来,简直不够用,果然是跟他讲经论道五六年的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是因为这么一番交谈,苏和子不得不胆战心惊地跟着含辞,生怕他在讲经堂将那一肚子的祸水倒出来害人。 苏和子一直提防着有人问含辞什么情情爱爱春`心萌动之事,好在这回大部分位置都被一群老家伙占了,问的东西都正儿八经,诸如什么养生之道,贼无聊。于是苏和子渐渐放宽了心,昏昏欲睡起来。 这时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苏和子立马又绷直了身子——姑娘问姻缘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能让含辞瞎答。 这姑娘正是长亭,她朗声问道:“敢问小师父,平日该读些什么书才能有小师父这般风华?” 南信闻言心里冷笑,读什么书都没用,天上云跟地上泥,没法比。 苏和子松了口气,这姑娘不问姻缘问学问,好志向!这问题好答,随便罗列一堆经书,一来可以显摆学问,二来还带动卖书贩子的生意,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一桩。 “贫僧曾将藏经阁中经书悉数翻阅,从中习得佛理数千,然而却也只是挂在口头的只言片语,不能真正领悟。后来贫僧有幸奔走各地,看四方风景,始知天地之大。世间有千百姿态,不是读过几本佛经就能明白的,”含辞道,“读万卷经书,居金殿一隅,不如行万里河山,看万家灯火,尝柴米油盐,谈寒耕暑耘,问农人今岁收成可好。” 苏和子:“……”说了一堆什么屁话?这是叫人不要读书,撒脚丫子走路种地不成? 然而他再一看底下的人,一个个点头称是,深以为然,甚至还有提笔在兰花经上做笔记的。 都是一群被表象迷惑、神志不清的人!苏和子暗戳戳地想,咋自个儿讲经的时候底下没这么认真的呢? 南信 分卷阅读89 欲望文 分卷阅读90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90 忽然开口:“含辞小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头上为何只有一个窟窿?” 苏和子和柳老爷不约而同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心道,这狗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关于含辞头上那一个戒疤,神曲内外的人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但是也没人公然问过,一方面是担心犯了忌讳,另一方面担心毁了高僧在自己心中高大的形象。 含辞却并不忌讳,从从容容道:“贫僧原有六个戒疤,破戒,唯独剩了一个。”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安静,苏和子见状心下一沉,直觉没救了,千里之堤,一朝溃于蚁穴。 南信也没想到含辞会这么坦率直白,不自主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小师父如何破的戒?听闻守戒一事,不但要勤修自身,还得远小人……” 他言下之意即是,如果破戒是小人所害,那也是可以原谅的。 众人翘首等待含辞的答案,都希望他给出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理由。 含辞道:“是贫僧自己没守住,不怨别人。” 台下一片哗然。忽有一人闯入讲经堂,是一姑娘,穿着一身梅子红的衣裳,手里捧着一个花盆。 是落梅。 落梅不顾座下众人,越过人海,对含辞说:“含辞师父,花开了。” 是一朵金花,迎风摇曳在绘着白兰的盆子里。 含辞忽然笑了,接过花盆,敛眸看着那朵金花,道:“小僧熬清守淡,日日伴青灯古佛,夜夜焚香诵经,然而一点心头血还灼灼逼人。” “含辞!住口!”苏和子喝道。 含辞看了他一眼,接着讲:“和尚自愧不能了断痴念,半身尚在红尘里,实在不敢误人子弟。唯有将这身袈裟剥去,滚回红尘里,方不毁这清净佛门。” “你想造反吗?还是说和尚做厌烦了,想还俗了?”苏和子道。 “师父,三界火宅,”含辞道,“凡俗统共八苦,他一人就占了三苦。贫僧每念及此,众生皆成虚妄,恨不能将心缩成一隅,就放他一个……从此一身红尘,风月无边。” 苏和子:“……”好个色令智昏的和尚!成天坐在佛前想的都是些啥腌臜玩意?真他娘的大逆不道!面上看着清心寡欲得很,谁曾想竟是装模作样,内里其实比谁都离经叛道! “你滚蛋!”苏和子怒道。 含辞剥了袈裟,拜过佛祖和苏和子,又向讲经堂中瞠目结舌的众人拜别,一阵风似的,春风满面地消失得没影了。 苏和子过后许久才反应过来,问落梅:“那花哪来的?” 当初含辞种在土盆子里的东西要是能开花早就开了,五六年了没个动静,怎么可能在这个当口突然就开出这么一朵金花来?分明是有人捣鬼! 落梅低头不语。 这时外头缓缓走入一个身着玄黑破布烂衫的年轻男子,苏和子一看——嗬,傩族余孽!当即腿脚发软。 那人正是卜狼,他居高临下地瞅了一眼,道:“花是浮石的,人也是浮石的,浮石的规矩,有来无回。老驴子,有本事就打到我们那去,随时奉陪。” 苏和子心中一惊,沉寂六年,浮石的金花开了…… · 含辞在浮石的石墙前,见到了一片金灿灿的花田。 他怔了许久,终于俯身去碰这在风中摇曳生姿的花,一股清香涌入口鼻,恰如心头牵挂之人身上的味道。 这时他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墙头上慵懒地坐着一个人。 金蕊身子才好利索,不顾一众山猴子们的劝阻,非要翻到墙头上来——金花要出墙,谁也拦不住。连着好几日,他都往墙上爬,一坐就是大半天。 此时金蕊坐在墙头上,看见小和尚,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他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意外,这一点意外立刻被近乎痴狂的渴慕和欢喜所取代,最后一切皆化作虚无,少年人的眼眸里只剩下红。 二人隔着花田相望,许久一声未吭。 金蕊清了清嗓子,喊道:“小……哪里来的野和尚?知道这儿是哪么,敢随便乱闯。” “知道。浮石,有来无回。”含辞道。 金蕊:“明知有来无回,你还来作甚?” 含辞:“贫僧欠一位施主的债,拖欠多年,迟迟未还,如今特来偿还。” 金蕊:“……你想怎么还?” 含辞一步一步地穿过花田,靠近墙边,离金蕊越来越近。 暌违六年,当年有些青涩的小和尚出落得越发俊朗,金蕊日思夜想着这张脸,然而此时却近乡情怯,一不留神非常有失颜面地从墙头摔了下来。 含辞连忙伸手去接他。 含辞这几年吃了十全大补汤一般,力气大了不少,抱住金蕊之后竟然没有摔倒,踉跄了两下堪堪稳住了。 金蕊自觉丢人,干咳了两声,故作无恙道:“你想怎么还吧……欠了六年,连本带利,一点也不能少。” 含辞笑了一声,道:“欠债不嫌多,在还之前,贫僧还想向金施主要一样东西。” 金蕊被含辞这一笑笑得心都酥了,色`欲熏心,小和尚要天上月亮他都能想方设法给摘下来,道:“你想要什么?” 含辞在他耳边轻声道:“贫僧来化缘,化的是金施主的姻缘。” 金蕊耳朵登时一麻,耳根都红了,咬牙切齿地想,这要命的和尚,这几年念的是什么经!牙尖嘴利的,一句话能点一把火。 他心火正旺,却听含辞又道:“方才金施主急急从墙上下来,想来缘分天定,天意已将金施主施舍于贫僧……” “你……”金蕊对上含辞笑得弯弯的眼睛,话头堵在了嗓子眼,一时恨得牙痒,想啃他几口。 含辞:“多谢施主。” 金蕊一怔,谢什么?他答应什么了? 含辞踮起脚,双手捧着金蕊的脸,金蕊呼吸一滞,感觉到轻轻的一吻落在他左眼下的金花上。 金蕊忍无可忍,将含辞双肩一压,垂首夺去他的呼吸。金蕊想着六年来的相思之苦,想到这和尚害他等得这样久,恨恨地在他唇上啃了又啃,恨不能咬死他。一边又想,小和尚还是良心未泯,总算是知道要还债。 他将含辞放开后,含辞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缓过劲来,金蕊又目光沉沉地将他扑倒在花田里,火急火燎地解他衣裳。 读过万卷经书的含辞稀里糊涂地问:“金施主,你这是做什么?” 金蕊:“姻缘给你了,我来讨债。” 边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吵闹声,只听大伯子的大嗓门居高临下地吼道:“九花儿!你摔哪儿去了?” 大伯子身后还跟着一群猴子猴孙们,这群山猴子们眼睁睁看见自家猴大王狼狈地摔下了墙,赶忙蜂拥着爬上了墙头,心急如焚地赶来救人。 大伯子正要从墙上跳下来,忽然被一根拐杖敲了回去,子黔咳了两声,用眼神示意大伯子赶紧滚蛋,一来二去闹了半天,子黔一怒,直接将墙头的一群山猴子给扫了回去。自个儿也赶紧溜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待在这儿的。 夕阳落下,金花在含辞耳边轻轻地扫过,他浑身都失了 分卷阅读90 欲望文 分卷阅读91 聊赠一朵菊 作者:草根子 分卷阅读91 力气,头回知道原来可以这样。 许久之后,他开口道:“其实我许多年前就有个念头,我想……” 心情甚好的金蕊道:“想什么?” 含辞:“蓄一头青丝,偕友人归。” 金蕊:“友人?” 含辞:“唔……良人。 分卷阅读91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