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抗战篇》 分卷阅读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 《九歌抗战篇》作者:雷陨 文案 以中国现代历史中19311945年为主轴的城市拟人小说。1939年二战爆发后插 入较多外国剧情线。 cp混乱,非典型多角有,大部分清水向。 主cp京沪宁各种意义上的三角,东北亲情向,成渝,西洛,江星,杭汴(以上皆可逆)……众多外国城市……etc.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怅然若失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上海,北平,南京 ┃ 配角:台北,天津,西安,洛阳,重庆,苏州,长春等中外多人 ┃ 其它:城市拟人,伪·历史向 第1章 关东惊变(重修版) 1.关东惊变(上) 1931年9月,松花江上,一叶扁舟在茫茫江面上漂流。 船是制式的游船,载着两名乘客和两个划船的男孩。坐在左舷的乘客身材结实,眉目疏朗而温和,是典型的东北人氏。另一个看上去年轻些的高度不输同伴,一头浅金近乎银白的短发在风中飘飞,白皙面孔上五官深邃,却也存着几分东方人的内敛线条。 划船的两个男孩都是白俄人。一个在船头向导掌舵,一个在船尾奋力划桨。银发年轻人跟同伴谈笑到中途,试探问了划桨的男孩一句话。男孩微笑着点头,唱起一支歌来。 他唱一句,年轻人就给同伴翻译一句。 “白色的相思树,又一度花开期,带来了春天气息。小夜莺婉转唱,流泻在静夜里,淡淡的月光啊洒遍大地……”【注1】此刻江上布满了相似的游船,江鸥乘风在空中扑棱着翅膀,小小的一次扇动便带过轻风拂过游人的脸颊。乘客多半挤在船上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人声喧嚷衬得男孩的歌声断断续续,不太真切。男孩唱完,两名乘客一起鼓掌,推给他一枚银圆。 “我说,滨子啊。”年长的说,“过会儿再跟白俄人打交道你不用给我翻译。” 哈尔滨支脸看着他:“真的?我不翻译,你听得懂刚才那首歌?” “听懂一半吧。”齐齐哈尔凑到哈尔滨身边咬耳朵,“周围这么闹,他吐字也不清楚才这样的,正常交流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哦,那以后你在我城里单独行动我就随便你自生自灭了。” “你不能用个好听的说法……” “还有,”哈尔滨嗤嗤笑了,“刚才你用不着低声说那孩子唱得不好。他听不懂。” “不会吧?我看到他和山东客人讨价还价。” “他们也只听得懂胶东话。你不想想这里多少山东人。他们会讲点洋泾浜俄语,白俄会讲点胶东话,互相听懂了,就能在这里谋个生计。”【注2】齐齐哈尔迎着初秋微凉的江风远眺,水面上蒙蒙一片,没入远方同样蒙蒙一片的城市建筑群。他微叹口气,说:“你把生活看得太简单了。” “不对么?”哈尔滨说,“把标准放低、维持一个‘活着’是很容易的。余下的只要愿意争取,早晚都会有回报。不排除一些倒霉鬼,但这个道理对大多数人通行,不就够了?” “也不是不对。我就是忽然想到,要是长春……肯定跟你答得不一样。他大你不多,你还是沙俄建起来的,几十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长成他那种个性更合理些。”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整天忧国忧民,没有泡图书馆的习惯,没有说一句停一句看人脸色的耐心。管着这么一个人口混杂间谍乱窜的地方,我要烦的事多着呢,再自寻烦恼不是自虐么?而且齐哥,你才是省城啊?” “你别生气。”齐齐哈尔伸手点住哈尔滨额头,一点一点把他按回座位。“我没在批评你。你养成这么乐观的性格,真的很难得。只是——” 哈尔滨撇了撇嘴。“只是?”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齐齐哈尔转头,面向游船正在靠近的跨江铁桥。这是中俄共建的中东铁路的一节,一列满载货物的火车正从第二层桥面上哐当哐当地驶过。 “看见它我就想起了南满铁路,想起了皇姑屯的爆炸。”【注3】齐齐哈尔原不想在游玩正酣时扫人兴致,但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哈尔滨也不是小孩子了。“三年了,我还没告诉你,我见过老帅临终之际。” “你……”哈尔滨惊诧回眸,“你见到了?” “那几天我正巧在奉天办事。6月4日那天帅府上乱哄哄的,我一探头,就看到老帅被担架抬进来。他衣服上全是血,一条手臂被炸得渣子都不剩,在场的都知道没救了。咽气前,他一直断断续续地说‘是日本鬼子干的’……” “……然后?” “然后我琢磨,老帅跟日本人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好处给到就差签二十一条,一朝日本人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一包炸药送上天。那时我隐隐约约就有一种预感,日本正在脱离它过往还能称作‘正常’的轨道,它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驱使,也要用一包炸药炸掉它以前勉强还遵守的规制,开始脱轨行驶了。至于脱轨后能开多久、开到哪个站点,没人想过,也没人在乎。” 游船缓缓驶入铁桥底下。桥梁隔绝了阳光,投射下巨大的阴影,将两人深深笼罩其中。 哈尔滨的目光越过齐齐哈尔,投向灰茫茫的江水。江水静静流动,一刻不曾止歇,将所有它见证过的悲欢离合深藏在状似平静的表面下。直到船驶离桥下、阳光落回肩膀,他才开口:“齐哥,你的感觉,确定吗?” 齐齐哈尔淡然一笑:“不确定。应该说我希望它别确定。滨子,你大概认为,你生于动荡之世,为沙俄所建,大风大浪没经过也看得够多了。但是你还没经历过一样东西。” “什么?” “暴风雨。” 哈尔滨抱住膝盖,小半张脸埋进胳膊里面闷闷地说:“事情要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能变成你说的暴风雨?” “到你怀有的梦想被一一击破,到你以为的信仰被瞬间粉碎。到你绝望得即使身在白昼也只看得到黑夜,到你想要大哭一场发泄痛苦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齐齐哈尔望着沉默不语的哈尔滨,继续道:“你说维持‘活着’并不难,也许,但也有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活着’。” “……” “不过你也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想起往事,危言耸听了而已。” “听你的口气可不像危言耸听。” “那就把我的话忘了吧!你说好今天带我参观新投资的酿酒厂。”齐齐哈尔看看手表,说,“时间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 差不多了,我们靠岸了走吧?” 带齐齐哈尔参观过酿酒厂再用过晚餐,哈尔滨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在城里奔波一天,他脱下风衣往床上一扑,便一动也不想动了。 齐齐哈尔明天要拜访住在市郊的友人,离哈尔滨家比较远,就分开找宾馆去住了。离别前他赞扬他这两年把城市建设得不错,哈尔滨趁机又大谈了一通近期业绩。见他讲得眉飞色舞,对方忽然来一句:“滨子,你要保持这样,永远别长大,该多好。” 若把东北比作一个大家庭,哈尔滨知道他在这个大家庭里是不折不扣的晚辈,被当成孩子看理所应当,他也不以为意。但是今天,他变得耿耿于怀,对这句话怎么也挥之不去。 被拿来和长春相比,也是他没有想过的。他把脸埋进褥子,回想起两个月前与长春的相见。那时中朝关系正因为日本的一手导演而剑拔弩张,吉林请来四省重要城市代表共商应对之策。【注4】讨论会上许多人情绪激动,倒是事件发生在自己地盘的长春冷静得多。 他说,万宝山事件只是一个预演。 第二天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长春带他一起进林子打猎。哈尔滨掌管中俄交汇之地的商业大都市,生活节奏快烦心事一大把,长春年纪长他一点却远不如他耀眼,逮到机会也愿意尽一份哥哥的心意,带他体验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长春性格文静,喜欢读书,但也有这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与哈尔滨处得很融洽,彼此间如同亲兄弟一样。他们游荡两天,收获颇丰,准备班师时,本来该骑马走在前面的长春坐在马鞍上,许久没有挪动。 哈尔滨谨慎万分地靠近过去,见长春低头盯着地面,神情已不复讨论会上的冷静。 “我们行走在薄冰上好久了……久到我们差点忘了它只是一块薄冰。”他咬着牙,低微地说,“滨子,万一有一天,这块冰破了,你想得到……该怎么办吗?” 果然不久,又爆出了中村事件,上个月底就听闻日军在朝图们江移动,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水陆演习。 是啊,上个月他们才举行过演习……哈尔滨猛地坐起来。后背抵着床板,心跳过速,衬衫微湿,原来他不经意间已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自己吓自己是没有意义的。关东军再猖狂,也不敢随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挑起无法收拾的事端。何况日本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军部与国会和内阁主张不一,一方不允另一方也不便轻举妄动。东北驻有20万军队,有本土根深蒂固的统治者,最重要的,已不像张作霖被炸死的时候,少帅早就易帜了,他们同属中华民国,有全中国四万万人的支持…… 他很快把心神稳定下来。走到窗前,灯火零落,夜色深沉,市民们都蜷缩在温暖的家里,做着各式各样关于未来的梦。 他想起今天划桨的白俄男孩。他此时也蜷缩在简陋的房子里,做着多多赚钱的梦吧。 他很可能是沙俄贵族或高官的后代,原本锦衣玉食的生活被一场红色风暴吞噬,背井离乡,为唱歌得了一点小钱就雀跃不已。男孩还小,对过去应该没有多少印象了,才能这样容易地高兴起来。他的父母呢?生活经此巨变,他们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轻松地笑出来吗?还是他们早已死在西伯利亚的逃亡路上,只在男孩记忆中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这是人类眼中的暴风雨。至于那些亲沙俄的城市代表们,他们在外流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陆续回国了。毕竟他们是依附于土地和人民意志的存在,国家并不由于外来侵略而是自己改头换面,不可能因此长期漂泊异乡。 哈尔滨知道,他有漫长的、人类远远不可到达的寿命,也有人类不可企及的骄傲与荣光。他有和人类相似的情感,一件事情对人类和城市的意义,却不会是一样的。 人类眼中的天塌地陷,对他们可能只是场不大不小的灾难。也有反过来的情况。什么能成为他们的暴风雨,哈尔滨一时没有头绪。 不管是什么样的,愿它到来得越晚越好。 哈尔滨下床,摸向盥洗室。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齐齐哈尔拜访过朋友,中午还会来找他商量省里新的铁路建设规划的事。 他没有等到中午,也没有等到齐齐哈尔。只有一早上,托门房给他的一条简单的口信:“南满铁路柳条湖段爆炸了。关东军说是东北军干的,连夜袭击了沈阳北大营。我先回省城做准备,必要时会喊你过来。” 从黑龙江出发经过吉林直抵辽宁西部的武装列车是特别订做,大部配件都从海外购来,在东北四省中屈指可数。车厢外壁坚固,头尾和连接处添加了二层装甲,顶部搭载小型炮台,与此呼应有充足的弹药储备,可谓一个固若金汤的移动堡垒。处在这样一座堡垒中似乎该高枕无忧了,但牡丹江悬着的心一寸都放不下来。他感到他坐在一个纸糊的壳子里,蒙住眼睛,假装看不见外面鬼影幢幢的世界。既然是纸糊的就挡不住风,越是想逃离,阴森的寒气越是侵袭进来。 自从北大营被关东军突袭,沈阳也很快遭到占领。截至进犯的步伐往北延伸到吉林,再没有人能够自欺欺人,自我安慰这只是东方邻国又一出小小的阴谋诡计,像以往一般捞到好处就会自发退场。不会了。 走廊上时常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的侍卫和乘务员脸上呈现着姿态各异的焦躁和迷茫。齐齐哈尔把他们送上列车时,车站里熙熙攘攘的也是这样的人群。“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周围太喧杂,齐齐哈尔扶着车窗,不得不扯开嗓子,“见到吉林和沈阳跟他们好好沟通,把情况弄明白了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牡丹江默默颔首。哈尔滨却探出窗子,拉住齐齐哈尔的臂膀还想做一次努力:“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车要开了,快点,上来啊!” 齐齐哈尔的嘴唇抿成一条顽固的细线,摇头。 哈尔滨也顾不得了,放声喊道:“总部都下令不抵抗了,你一个省城,留下来做什么?先跟我们避避风头,等事变解决了,再一块儿回来,不行吗!” 哈尔滨几乎在苦苦哀求,但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只用摇头回答他。直到列车开动,哈尔滨才停止劝说。他瞪着发红的两眼跌回座位,没有往外再瞧上一眼。牡丹江不放心,他伸出头,望着齐齐哈尔追着列车,挤过人群,跑着,跑着,一直跑到站台的尽头。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忍了半天才没有落下。就好像他只有憋回去,才能否定暗淡的前景,才能和齐齐哈尔在不远的未来再次相见。 他们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 驶过吉林,无人接应,发向省城的电报杳无回音。再往前到一个邻接偏僻村庄的小车站,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接着走廊上咚咚的脚步接近过来。和侍卫和乘务员的一样,透出焦躁和迷茫;又和他们不太一样,没有那种看人眼色的小心翼翼,急迫,直率甚至有几分粗鲁,含着隐隐的怒意,踏得地板嘎吱作响。 牡丹江忽然明白是谁来了,翻身去摇近几天总是睡眠很差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哈尔滨:“醒醒,大哥他来了!” 哈尔滨迷迷糊糊刚揉着眼睛坐起来,厢门被唰一声拉开了。沈阳站在门口,兄弟见面也没说一句温情或安慰的话,直冲冲道:“你们俩出来,到餐车来开个小会。”然后朝身后的乘务员一努嘴,“车继续开。” 车轮又转动起来了,像每时每刻都变幻不休的命运。来到餐车时哈尔滨他们扫了眼车上多出来的人,有十来个,多数是辽宁的,也有三四个吉林的,还是不见吉林和长春的影子。沈阳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他勾勾手,哈尔滨就乖乖在他对面坐好,大气都不敢出。 沈阳在东北众人里年龄并非最长,他被很多人尊称大哥,主要因为他的地位和阅历。他平时也不是多么严肃的人,跟哈尔滨等小辈嬉笑打闹实属常态,可是今天这个沈阳已经超出他们的认识范围,变成一个有些陌生而可怕的人了。畏惧之余,又极度地盼望他指一条路出来。没有他发话,任何主意都不敢随意定夺。 东北地区的主心骨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他们的主心骨没有立刻开腔。他扫视一圈见人到齐了,把快烧到手指的烟头摁灭,才说道:“首先,哈尔滨和黑龙江的诸位,给你们传个消息。你们在纳闷吉林没来吧,她……暂时没办法过来我们中间了。” 这件事他们在联络失败的时候已经猜到了。难道吉林也和齐齐哈尔一样,不解释原因,推走小辈却把自己留在随时可能陷落的城里? “我本来通知了她上车。可她的长官一听说要恢复满清就投敌了,我们的军队过去他倒关着城门屁都不放一个。跟他说想见吉林,他马上就把我们轰走了。” “吉林姐……”伊春捂住嘴,“就这么被困住了?” 哈尔滨急急问道:“长春呢?” “不清楚,可能和吉林一起被困在城里了。就在你们上车这几天,吉林省已经沦陷得差不多,黑龙江恐怕也逃不过去。幸亏你们走得及时,我们也找对了方向,不然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见上一面了。” “可齐哥他——” “我知道。”沈阳疲惫地说,“我一见他不在就知道了。不抵抗的命令是总部做出、少帅亲手发的,可总有人不听命令不是?有开城投敌的,也有作战到底的。齐齐哈尔决定跟他那位姓马的代主席一同备战了罢。” “这样零散作战,肯定输多胜少啊!” “那是他自己决定的。别想他了,滨子,齐齐哈尔的命运我们已经左右不到了。”沈阳故作镇定地告诫着,没有察觉到自己嗓音里的颤抖和嘶哑。 哈尔滨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将脸深深埋进两手之中。太荒谬了,他吸着气,短短十天,东北被侵占了一半多,沈阳变成了这么可怕的兄长,明明该由最重要的几个主政城市代表商议的去向问题,两个省城居然都无法到场。 这到底是怎样荒谬又可怖的梦啊!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接受现实。”沈阳的声音还在嗡嗡响着,他似乎全听进去了,又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如果我是齐齐哈尔,也会想逞一回血气之勇。但我主管着东四省,我得听上面的话,先把你们安全带到辽西去……现在还在山海关外的东北军,除去投敌的和抗命的,都在往辽西集结。只要辽西在,东北就不会全部沦于日本人之手。先去那里,联系中央,然后再作商议。” 那一天车厢里的沈阳,在一众或惊魂未定或茫然无措不然就气愤难当的同胞里俨然是最冷静的一个。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最不冷静。被柳条湖那一声炸响勾起的怨愤,昼夜不分地在撕咬这个堂堂汉子坚实的身子骨。等天津来到辽西,被忐忑不安的锦州引到会客室时,他冷静的面具已经摇摇欲坠,快戴不住了。 天津把公文包在膝上放下,提了口气。他来的路上预备了好几种开启话题的方式,看沈阳的脸色注定不能指望过程和缓平静了,不如开门见山。 “沈阳,”他说,“中央已经成立特种外交委员会,同美国和国际联盟的交涉也有了阶段性成果。我们还有希望在,并且是不小的希望,不要垂头丧气。” 沈阳冲他一笑:“国联?我们虽然缩在辽西一隅,消息还没闭塞到你想的程度。你们提出抗议,国联接受了,很好,然后呢?日本不是完全无视国联的警告吗?” “关东军这次纯属擅自行动,连军部很多人都不知道。如果让国际社会施加更大的压力,即使日本这样的国家,也会开始犹豫的……” “犹豫归犹豫,他们还不是没停下攻城略地。”沈阳牵动一下嘴角,想软化一点口气,“天津,我不是在责怪你。国际社会能起多大作用,我想你比我们更明白。” 叹息在天津喉咙里打一个转,被咽回去。“也是……中央在求助国联的时候,早就算到会无功而返了。这个世道依然是弱肉强食,打不过他们我们就什么也不是。沈阳,”天津望向他,“我该向你道歉。要不是一年前中原大战,东北军调派主力入关声援国民政府,大概也不会有今天,至少来得不会这么早。【注5】关外防守空虚,关东军才会起冒犯心理;也是关外防守空虚,关东军才敢一路肆无忌惮,根本不怕反抗。” 沈阳倒有些大惑不解了:“你道歉什么?这有你责任吗?” “有。东北军精锐如今都屯驻平津,我本该早点察觉到危险,请中央调回你处的。我觉得……对你们有亏欠。” 沈阳一愣神,接着仰天长笑。 “好了天津,别跟我说笑话啦!东北军精锐是屯驻在平津,可他们又不归你和北平管,你需要道歉么?东北军参与中原大战,帮的是南京又不是你俩!该自知欠我的、送上门来让我揍一顿的——是南京啊!” 他趴在椅背上笑了好一阵,才起来,揉去眼角的泪花:“哎哟妈呀,笑得老子肚子都痛了。你就坦白从宽吧,天津,中央授意你过来的?” 再瞒下去也瞒不住,何况迟早要摊牌的事。天津说:“是的。我自己也希望来,一场大变下来,想看看你们,与你们分担哪怕一点也好。”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 “多谢。不过大难当前,我们还是有心情了再一叙情谊吧。中央做出了什么指示?” “死守锦州。” “哦,还是这句老话。那中央有实际行动没有?退守锦州以来,我们不断向中央要钱要人要枪,你带来他们回应了么?” “……资金、兵员与弹药,都还在筹备之中。锦州之战一触即发,也不知能否及时运到……” 沈阳稍微燃起的一星希望,被天津逃避的眼神和话语一桶冷水下来,浇得干干净净。 “你别说了。”沈阳挥手打断,“全是敷衍。本来我说南京亏欠我、该送上门让我揍一顿只是气话,他没犯错,我也犯不着惹他。但我现在真的想动手了。” “他也不容易……党内分裂,粤系紧逼,cpc又在此时刻组织国民暴动,扩张苏区,他要不是分神乏术,就不会找我而是亲自北上来见你了。” “不,他就算有空也不会来见我的。我也不想见他。”沈阳的回答斩钉截铁,包裹着一丝脆弱的骄傲与无奈的自嘲。 他闭了闭眼,再看一眼天花板。上面裂开几条细缝,黑洞洞的像能把人直吸进去。 “从事变当天,我就起了一些恶毒的想法,盘踞在心里,像一条毒蛇靠吸食我的愤怒为生,所以我怎么想消灭它都是无能为力。你说,天津,东北军虽然在中原大战时助了现政府一臂之力,让国家至少在表面上统一了,但除了换上青天白日旗、改信三民主义,原来的势力范围从没拱手让人。我实在是止不住去想……中央先叫我们死守锦州,又不肯送来一毛钱,是不是苦思冥想许久,终于逮到机会,能借日本人之手置东北军于死地了?” 听到这番发言天津无法再维持镇定,从沙发椅上一跃而起:“你有这种想法我可以理解,沈阳,可千万不要真相信了!九一八惊变,连失三省,要悲愤也是全中国的悲愤,不单单是你们东北人独享!我们也痛心,痛心得和你们没有区别!退一万步,就算中央看东北军不顺眼,用关东军取代东北军的想法也绝不会有,只有天大的蠢人才想得出这出馊主意!” 话一落地,天津就有点后悔了。沈阳情绪不稳,一时激动说出的话不好当真。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听去,倒是他小题大做了。 他想安抚两句,沈阳情感的水坝等不及他加固,就溃堤了。 “你们痛心,我信。痛心得和我们没有区别?我才不信!”要激动干脆就激动到底,沈阳揪住天津衣领,一把拉前,“丢掉的不是你的家,你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痛心!” 你怎能明了我的感受,你怎能体会我的痛苦? 本质上,沈阳生来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的肠子,他喜欢直来直去,说一不二。不屑于损人利己的权谋,也不爱掺和腥风血雨的内斗。即使发达了又平淡了,盛京的光辉升腾起来又收敛下去了,一棵早已长成型的树无论怎么弯折,都还会弹回原状。日本势力渗入东北的日子多一天,他就对这些脸上笑得比谁都真诚转过身比谁都奸诈的对手多一分咬牙切齿。他之所以从了不抵抗指示,拉着一帮还来得及拉走的家人东躲西逃,吉林城下那汉奸要他滚蛋他就滚蛋,发现齐齐哈尔没来一点矛盾之情都不表露,最后不发一枪一炮躲到辽西锦州这一块弹丸之地,还不是因为他不只是辽宁的省城,还是东北四省的主心骨。他身上系着太多同胞的生命,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做的不能做,不想做的偏得做。 他整个人都快被撕裂了。 困扰他的不止于此。9月18日关东军夜袭北大营,总部判断不会是大规模的入侵,不可受其挑唆中了圈套,他认了;侵略者大摇大摆晃进沈阳城还要把他抓起来看住,他逃就是。这都不是凭他本心做出的事情,他要逃,也该是摸进军械库偷把枪出来宰掉十几个鬼子再跳上骏马扬长而去。但他只是带着几个弟妹,打扮成农民,悄无声息地溜了。他把一路积攒的怒气压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要相信上面的话,等到了锦州,暂时安全,再用撤退过来的东北军跟关东军拼个鱼死网破。最好用和当初关东军侵略一样快的速度,把失地全部收复回来。 到时,他要第一时间赶到吉林身边,问她有没有受到虐待,再捏一捏那个一直很懂事的长春的脸。然后一边给齐齐哈尔来上狠狠一脚一边痛斥,你敢公然抗命,我叫你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他们这些人何来子孙一说。 在仅有的几次熟睡里,他梦到这个场景,笑了。 他能忍到现在,只是因为他存着反攻的希望,那希望太明亮、太可亲,听上去太有可能实现了,太叫他放不开手了。但这份滚烫到放进嘴里能把舌头烫伤、承载了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政客将军太多人心愿的希望,全都建立在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基座上:东北军能打败关东军。 沈阳习惯直线思维,与不动脑子是两码事。他理解总部的心思,才会第一时间予以认同并选择最明智的开溜。张作霖苦心培养的东北军,尽管曾逐鹿九州,尽管曾风光无限,尽管曾一度入主北京政府,尽管曾在中原激战正酣时不发一枪就结束了战局,面对国外列强的铁骑,它是脆弱的。 不是没有过摩拳擦掌,想到与列强争锋。两年前中东铁路纠纷引发中苏交火,他虽心里责备少帅轻开战端,也确实想看一看大规模整顿后的东北军能发挥到何种地步。【注6】结果,损兵折将2万余人,惨败而归。 天津说要是东北军精锐没有屯驻平津,关东军不敢如此冒进,这是对的。可要是没有中东路事件导致中苏绝交,事态也不会进展到这一步。以夷制夷虽是弱者的无奈之举,总好过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虎狼的利爪之下。早知有今天,他就算磨破嘴皮,挟以武力,也要阻止那场无谓的战争。 人只能向前看。以东北军在锦州的战斗力,抵挡关东军一星期问题不大。可是单纯的拖延时间没有用,日军占据东北多一天,收复的难度便增大一分。要是中央能全力支援,哪怕一粒大米,一颗子弹,不说全部收回,拿回局部还有一丁点期望。可是…… 沈阳定定看着天津的脸。被揪住领子的天津并没有怒气冲冲地打开他的手,一双眼睛移向别处,连看都不愿看他。 天津是何等牙尖嘴利的人,兴头上来用说的就能把对手吓得屁滚尿流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可他沉默着,彻底的沉默。 说话啊,天津。尽情地骂我,让我醒悟是我想得太糟,让我明白还有一线曙光。 凛冽大风刮过辽西的原野,候鸟南迁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 ,草木凋零,紧闭的窗子吱吱呀呀,发出幽咽似的悲鸣。在沉默中沈阳松开了手。 既然明了彼此的苦处,继续为无法改变的现实僵持下去就毫无意义。 “我冲动了,这不干你的事。”沈阳嘶声说,“见谅。” 天津露出一个机械的笑:“没关系。我还想了一下,要是丢掉的是我的家,是不是就能跟你感同身受。恐怕还是有点不同,要是我丢掉了家,但保住了那个人平安,就不至于做出你这样难看的表情。” “你真是容易满足。”听到作答沈阳毫不意外。 “不容易。我跟他的家连一起,我丢了他也得丢。反正我一次都没保护好他,结果我和你,还是一样一样的。” “你这一说我更对不住你了。我们这是在跟谁怄气呢?”沈阳甩甩头,“东北易帜的时候,中原大战结束的时候,虽然没做成最大的赢家,我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四分五裂了太久,生灵涂炭得太多,谁赢不是赢,早点统一拉倒。我是想信任中央,相信他们重视我们、不会坐视东北沦于日本之手。听你的意思中央很忙碌,抽不出手管我们。那就……算了。” “这是暂时的,沈阳,事情还会有转机。先少安毋躁,守住锦州,等手上有了筹码再从长计议。” “知道了。”少安毋躁,他拿什么去躁?防守归防守,冲天津这说辞,他还敢主动进攻么?要是突破失败,白白牺牲兵力还断绝以后反攻的可能,他能有脸见人么? 不必伤心。日本觊觎这片沃土已不是一两天,关外与关内的隔阂也不是一两年,内外动荡之际倾举国之力救他们不过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和所谓的统一前一样,东北还是东北人的东北。而他们凑巧没有力量把侵略者赶回老家,仅此而已。 期望的源头一消失,沈阳反而无可怨恨了。 他咳两声,走到衣帽架前,穿上大衣,把另一件抛给天津。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总闷在屋里。来,我们去最近的大营,驻扎了两个骑兵营。不瞒你说,好些军队士气都低落得很,你在他们眼前转一圈,告诉他们你是中央派来的人,他们会觉得他们没有被抛弃,一高兴,说不定仗就打赢了。” 他们刚走出会客室,就听到走廊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古怪响声。走近一瞧,哈尔滨坐在长凳上,把报纸捏得快穿孔了。报纸是才印好送来的,散发出一股新鲜的油墨气味。 他觉得火车上的沈阳吓人,却浑然不知自己现在脸色惨白如纸,太阳穴上青筋凸显,牙齿和快被捏烂的报纸一并咯咯作响,比沈阳有过之而不及。 头版印着江桥抗战失利的消息。齐齐哈尔失陷,黑龙江代主席马占山率领的抵抗军不知所踪。 推开阁楼的门,直扑过来的寒风把北平冻得一缩脖子。走上阳台,楼下正充斥一片沸腾之声,学生们展开条幅、挥舞拳头,成群结队通过狭小的胡同。他们对楼上楼下眼神淡漠甚至麻木的围观百姓们一概无视,一个男学生走在队伍前方高呼口号,后方队伍就潮水似的跟进呐喊,从他们口中吸进吐出的一团团本来寒冷的白雾在呐喊声中被加温至沸腾:“驱逐日侨!” “抵制日货!” “满蒙不守,华北何存!” “对日宣战,收复东北!” 灶上放了几块橘子皮的水烧开了,噗嘟噗嘟的冒出气泡,橘皮清新的香味乘着水壶口溢出的水蒸气填满了房间。北平回屋把开水倒进暖水瓶,抬头看钟,已经10点了。 纵使裹好大衣系紧围巾,他依然出门花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牙齿打架。隆冬的这一日格外冰冷,北风像刀子在大街小巷穿梭收割,好几里外都能听见它们放肆狰狞的笑声。年轻就是好,国仇家恨一上来,多大的寒气都能蒸发殆尽。北平心想,他要是有这种能力就好了。 没有这种能力他还是必须出门。南京知会他上海会于今天上午10点半到达故都,北平可不敢因一点寒风却步,怠慢了那位东南沿海风头正健的大少爷。 况且他俩交情还不错,远不到可以义结金兰的程度,但是能谈得来的不熟的朋友。 前去接站的路上人声鼎沸,然而转过一个弯离开学生□□的街区,氛围便迅速萧条下去。摊贩稀少,沿街民居破烂的窗户纸经不住大风掉进街边的骆驼粪里,旁边守着挤成一团冻得快要死掉的麻雀。灰败天空下是一排排光秃秃的树,迎着寒风独自□□摇摆。 这实在是个糟糕透顶的年末。 九月以来的每一次□□,他都比这些愤怒的学生更早知悉最新的坏消息。所以当他们义愤填膺燃烧热血的时刻,他心中只余满腔的无力和忧虑。昨天关东军开向锦州,正值蒋公下野,粤系掌权,内外皆乱成一锅粥,即使有人告诉他锦州连一星期都守不住,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倘若失去锦州,挡在日军和华北之间的就只有热河了。上次见承德还是八月份,和天津及河北的老相识一起坐在槐树荫下喝茶侃大山下象棋,树荫深处时而飞出几声清脆鸟鸣,扰乱一地斑驳阳光,凉风习习一吹,油然会生出身处太平盛世的错觉。 错觉终究是错觉。锦州一失守,热河将成为东四省里唯一的幸存者和日军与华北之间最后的屏障。承德再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 他脑袋里塞满乱七八糟的思绪,辨认着上海乘坐的那一次车的抵达站台。寻过去的时候,列车刚好喷着冬日里腾腾的白烟驶进来。还好及时到了,他庆幸着,疾步上前。 正在此时,一个全然不在他意料中的喊声在他身后炸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怎么回事,他打听过学生们今天的□□路线表,压根儿没提过火车站啊! 这边火车吐着烟圈慢腾腾地靠上站台,那边学生已似潮涌般漫过车站入口。等北平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密密麻麻又来势汹汹的人群簇拥着倒退了,每个人脸上都慷慨激昂,每个人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一边倒退,一边眼睁睁看着火车离他越来越远。 这就是时代的大潮啊,他悲哀地想,每个个体只是一只蝼蚁,被裹挟其中不能自拔,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还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个体也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对抗时代的大潮,而且下场通常很悲惨。他奋力逆着人潮向火车挣扎而去,风声喊声脚步声乱糟糟地撞击耳鼓膜,他感觉好像一只迷失在海洋里快要淹死的陆龟。终于在挪动五六米后他被挤倒了,北平先生为迎接来商谈国事的上海大少不惧风霜刀剑与凶猛学生,在接近终点时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 殒命月台,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啊。 等□□队伍过去了,北平伏在地上,只觉得身上被一队战列舰碾压完毕,骨头全散了架,能活着多亏菩萨慈悲。 他爬到一根柱子边上,靠着柱子坐起来喘了口气。火车还停在原地,一片空寂,说不定乘客已经下光了。上海也不知在哪里,八成在去往他家的路上满腹牢骚地想着为什么没人接站吧。 真是天大的冤枉。他正暗自感慨造化弄人,柱子后面突然幽幽的探出一张脸。 四目相接,两人都一个激灵。 “上海?你怎么躲这里——” “第一个跳下车,不小心被人群撞飞了。”灰头土脸地与熟人再会,这让素来注重仪表的上海有一点小小的难为情,好在对面那位和他彼此彼此且也是好面子的主。 他捋了下头发:“激情四射的青春啊,你这里果然天下大乱了。” “南方有过之而不及吧。” “那倒是,我那可怜的市长差点被他们撕了。”【注7】上海扶着柱子站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拍光衣上的灰尘归位凌乱的短发,悉数整理完毕才想起还在地上的北平,“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伤得比我重?要么,我拉你起来?” 注1:俄国歌曲《白色的相思树》。作者不详,最早见于1902年《茨冈之夜》,也有考证为乌克兰歌曲。 注2:俄国内战后哈尔滨市成为大量白俄流亡者聚居地,其工作领域覆盖了各个行业。此外哈尔滨也聚集了大量山东商人,与白俄人多有合作来往。 注3:1928年6月4日,在北伐军进逼京津、张作霖对日拒签“满蒙备忘录”的背景下,关东军在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点的皇姑屯埋下炸药,炸毁张作霖所乘铁甲车。几小时后张作霖死亡,19日张学良继任奉天督办,21日才公布其父死讯。 注4:1931年57月,在吉林省长春县万宝山由非法转租引起的一起土地纠纷案演变成中朝之间的一系列冲突,后败露是日本挑唆所为。 注5:1930年59月□□与冯玉祥、阎锡山势力在中原大战,规模超过历次军阀混战。双方实力相当,直到9月张学良率东北军入关援蒋,大战以□□胜利告终。之后张学良又调派10余万兵力入关并常驻平津。 注6:1928年南京政府发起以修订不平等条约为中心的“革命外交”,在此背景下东北政府为收回中东路权、切断苏联对cpc的援助与苏联交恶。东北军战败后与苏方签订《伯力协定》,双方回到战前态势,苏军撤出东北但占领了黑瞎子岛。 注7:1931年12月学生运动在全国各地达到高峰。其间上海市长张群遭到群众包围,上海市区戒严。 1.关东惊变(下) 广州一路上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斯柯达轿车的车窗被摇下几寸,风从窗外灌入,将广州额发全吹到靠近驾驶座的一侧。轮胎碾过缓慢融化的雪水,在新铺的沥青路面上留下浅而脏的车辙。南京听着广州说话,有时插话,并不介意对方不肯直奔主题的态度。如同坦率并非总是一种美德,某些场合,把话说得太明白或把事做得太直接对于解决问题或拉近关系只能起反作用。因此他只是一手操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偶尔扶一下,认命地和广州东拉西扯着,有位地方军阀的小姐第五次在高中里闹事,某主席用国防经费的名义又公然摆起番摊,广东最近房价忽涨…… 论起转移话题的默契,他们这些年已经锻炼得炉火纯青。只是这种默契,有时也难免沦为一种悲哀。 车开进东花园,闲聊也在这份默契下走到尽头。南京把车倒进去的时候,后视镜中广州双手□□口袋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他较平常略低的嗓音幽幽飘来:“我很遗憾,这些争执的发生根本全无意义。南京,……这话你务必要信我。” “想开点,本来没必要发生的事现在结束了,不也很好么。”南京冲着后视镜笑笑,“蒋公下野了,我也想稍微休息上十天半月。终于不用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了我得感谢你啊。”【注1】广州心想,听这人口气好像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反倒自己机关算尽,表面获胜,其实是成了吃亏的那个。只是这场持续半年的宁粤之争本非他所乐见,每个地方化身要都能管得住自己辖区的权贵,地球起码也要少掉三分之二的热闹。被时事命运推到风口浪尖,不得不迎合而已。这种话顶多当玩笑,谁是赢家,说白了与两人都无关。 但话中透露的意向他不敢忽视:南京要暂时把国民政府这破皮球踢给他了。这不是好兆头,可他只有硬着头皮接下的份。 于是他用轻松的语气问:“十天半月?是虚指还是真的就十天半月?” “实指吧,大概。” “只十天半月还好。局势这么乱,我可没信心代替首都阁下掌舵。” 话音才落,隔着他吐息喷出的细薄白雾,白雾那边一时间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的南京把车门稍显用力过重地甩上了。 “能办好的,没有我也能办好;不能办好的,有我也办不好。无非就是那么一套流程,换了谁做都差不多,广州你更用不着操心。” 这番话字面上似乎含了一股怨气,南京语气倒平稳得很,脸上也一派波澜不兴:“粤系既然摆出抗日态度,就顺着这态度做到底,我是绝对不会干涉你的。和东北军怎么沟通,你也看着办吧,反正我没有好主意,这几天沈阳估计一听到我声音就心烦。” 提到东北,广州更是一头两个大。骑虎难下形容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而且这老虎不仅毛都摸不着,甚至不在视线范围之内。“我尽量去做。”他竭力把话中的勉强遮盖住。 “那就说好了。时局艰难,广州,我们都任重而道远啊。” 这句结语也是南京说得最诚心诚意的一句话。如果放在以前——以他们的寿命观之也不算很久的以前,这听起来是多么温暖人心的激励呀。道阻且长,但他们对彼此没有怀疑,心中都坚信着最后的胜利。 前尘往事,像雾像雨又像风。 而今,在南京这番鼓励背后,广州要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事实:东北军零零散散在锦州和关东军对抗数天以后,就没有从前线发来的消息了。得知锦州失守是在一星期后,国联调查团为满洲纠纷派来先行会谈的海牙一脸不可思议:“您真的不知道?东北军已经撤出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 锦州了!”【注2】他要能对未来充满必胜之心……才叫见鬼。 锦州失守的消息,在华北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报纸上,集会上……人们骂也骂够了,惊慌也惊慌过了,该追究的也追究过了,木已成舟,撤到热河与河北的东北军经此发展,更不可能立刻回得去了。于是真正重要的问题也随之浮上水面:下一步怎么办? 这也是北平和短期借住他家的上海关心的。上海打着替南京分忧的旗号而来,却没带上一个可执行的指令,归期也是一字未提,每天翻北方地区的驻军情报累了就看看北平收藏的书画字帖,过得倒比他在自家悠哉一百倍。北平自从车站踩踏事件来有了点心理阴影——他以前也不是没参加过□□,但他的考量远比这些学生复杂得多也不喜欢暴力性插曲——加上北方冬天本来就不宜出行,更加坚定尽少出门的方针,有个能陪他说话的伴自然能减轻些冬天的无趣,就任由上海赖他家里了。 这天北平到天津出了趟为期两天的小差回来,在门厅刚放下行李,就见上海支着下颌叠着腿,面前摊开中国北部地形图苦思冥想状。 他拖着有点滞重的步子挪过去,问:“改研究地图了沪大少?” “光凭文字资料信不过啊。条件不允许,不然实地考察一轮更好,只能拿地图代替了。”上海说着抬头望他一眼,随口丢了句“欢迎回来”就算打完招呼,然后又埋下头去。 上海擅长的领域里似乎没有军事这一项,也没听说过他亲临战场指挥或打仗的传闻。北平只当年轻人心思活泼,人又聪明,什么都想挑战一下,便不打扰上海,拣了不远不近的沙发稍事歇息。 上海对着地图上那些山川河流兀自构想着,一会儿蹦出个新方案一阵激动一会儿又全盘否决掉,一面还想着自己辖区要是再大一些也来点崇山峻岭人生就圆满了,头脑中一轮激烈交锋后转头一看,北平在他邻座沙发里,手臂搁在扶手上头埋在臂弯里睡得深沉。 他犹豫一下站起来,走近两步,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只小心出声道:“北平……你要睡觉的话,最好回房去睡……?” 还好对方只是浅眠,上海一唤登时就醒转过来:“呃谢谢你,我只是小憩一下,大白天的睡什么。” “是天津那边出事了?” “一点小事。溥仪去年在天津租界失踪以后都猜他到了满洲,这次过去,基本上确认了猜测,”北平皱了下眉,“还有他可能不完全出于自愿。但是这也于事无补了。” “……上次日本驻军在天津挑事未果,现在形势还是很紧张吧?你帮他想办法去了?” “要有好办法早就用了。况且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需我干涉。” “哦……”上海有七八分理解,“这么说也对。” “你想到什么了?” “是这样,我稍微评估了下辽西失陷以后华北防御的问题,可能在你听来是一派胡言,要说么?” “说吧,愿闻其详。”北平很爽快地表示期待。 “我观报上文章,担心的重点无不落在华北,落在华北的又多集中于平津。平津是华北最瞩目的两个大都市,这种想法非常自然,但是待在你这里看了些资料后我觉得,平津固然重要,却不是防御的重点。如日军在占据东北之后依然不得餍足,继续南下,中国真正应当坚守、也能坚守下去的,在热河。”【注3】上海说着把地图转过来拉近一些,眼眸里流出的是全然的专注。尽管在一个华北人特别是北平跟前大谈华北防御有班门弄斧之嫌,打开了话匣子他便会一以贯之。即使在不很熟悉的领域,对于自己的判断力他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 “锦州失守以后原驻东北军大部去了河北与察哈尔,小部分撤到热河,这从撤退当时的情况看是合理的结果,作为一个长期布置就有点失当了。虽然我们无法预测日军具体的计划,大致的进攻路线还是比较明了的。山海关他们肯定要打,然后必然会进犯到沿线地区。这几处应留有充足军队,同时也做好失利的准备。日军既然有那么大的胃口,就不太可能因一点抵抗就止步,这时还驻扎在别处的我军要迅速过来补缺。不管怎么说,东北军的人数摆在那里,这总是个优势。以承德为中心做好运输工作,调度上不要出什么岔子,下面能做的还有很多。热河东南全是山地,对日军机械化部队是个极好的阻碍,连飞机出动都会受到影响;古北口、喜峰口和河南口均为天险,利用好它们辅以万人以上的守军,就算日军作战能力强过我军许多,到此处也会遭遇很大的挫折。至于平津——” 见上海犹豫起来,北平目光从地图移到上海脸上,模仿他口吻重复一遍:“至于平津?” “……天津有日本驻屯军,理论上讲它们和关东军没有瓜葛,但实际上有没有去年那件被镇压下去的闹事已经显出端倪,一旦双方真有了策应会很棘手。相比热河,天津地势不利于战事,守一守是必要的,守不守得住另说。北平你……”上海开始有一点后悔他放得太开了,就算是朋友这也不是随便该说的话,“你的辖区原来布防是什么样,就维持那样吧。” “噢。”北平自然听得懂上海言下之意,一点不恼,仿佛他通过上海先前发言早就推出了这个结论。“顺你这思路下来,我的辖区战略上是没多大价值,正常的。” “那你觉得我的思路……?”上海急于把话题从尴尬区域拉走。 “有些意思。只是实施起来,恐怕会冒出你想不到的障碍。”北平指关节轻落在地图上热河省处,于赤峰市停顿一秒,路过凌源与平泉滑向承德。“……不,我不是说你的想法不切实际,是无论采取谁的方案都会遭遇的问题。如果战略重点放在热河,热河执掌军权的当局能否与东北军、与中央齐心协力?若无此保证,别说战略可否成功,连施展的机会都……”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去。 热河主席汤玉麟是奉系的老牌人物,也是东北军现任总司令张学良的老前辈。他和张学良关系不是很好,张学良也根本指挥不动他,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据闻撤下来的东北军不是不想进到热河布防,而是汤玉麟不让他们进来。”北平叹道,“还没有证据表明汤有降日倾向,这也只能说是底线的安慰了。” 上海暗暗咬了下后槽牙,说:“大敌当前,寻求最快的方法吧。最好能直接——” “做掉汤玉麟。”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话,却也没什么惊喜。放狠话很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 容易,跟在狠话之后执行的难度问题立刻接踵而至。再想探讨已经没机会了,客厅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北平过去接电话,应了两声语气突然有了明显变化。 他放下话筒回身,严峻的脸色足以令人感到事态严重。 “广州打来的。他说你的公共租界出乱子了,可能要演变成战争,要你马上回去。” 穿越乌云的遮蔽静静降临旷野,温柔凝视着大地上芸芸众生的,依然是数十个世纪以来未曾变幻过的星光。 也许还是变幻过的……但是那幅度太过微小,小到肉眼绝对无法察觉,更无法撼动天空固有的格局。纵使活过了千年之久,历经沧海桑田的更替,目睹无数人生存而后死去,面对这般星空又能感叹些什么呢?境遇的起伏,情感的波折,时局的震荡,沐浴在这温柔沉默的星光下,就可以尽情倾吐再一并抛诸脑后了吗? 何况这温柔也只是假象罢了。真相是它们没有生命,远离人类,炽热到一旦靠近就会被蒸发得骨头都不剩,却对他们的悲喜漠不关心。 淞沪战场才腾起不久的硝烟,在河北是一点都看不见啊……可能看得见吗?沈阳把视线从空中挪回地上,简直要兀自冷笑出来了。看来闲得发慌到一定境界,连他都会变得矫情起来,不如赶快洗洗睡了。河北的冬夜虽然也冷得够呛,相对辽宁还是要温和一些,他才会不知不觉在户外站了这么久吧。 他往单人宿舍里走,绝大部分屋子都熄灯了,只有近处一扇窗透出微弱灯光。他一眼就知道是谁的屋子,没去管,转过一个弯就回屋了。 灭了煤油灯改点蜡烛的屋里,哈尔滨和长春蹬了衣服鞋趴在各自床上,已经有些困倦却不肯道了晚安睡去。两人平时都不是话唠,然而分别数月重聚首,其间种种担惊受怕总算划上一个局部的休止,有了机会怎能不长谈一番? 要说吉林和长春的归来,那几乎是好几个月以来东北众人唯一可高兴的事了。锦州失利以后众人在随军撤退的途中心情可谓糟到极点,像沈阳这样分析形势有了心理准备的还好些,其他一些原本投入期待的失望尤其剧烈。在他们为了和热河打通联系而焦头烂额的时刻,这两人的回归无疑使他们的焦虑平复了很多。关于逃出的经过吉林不大言及,只说了“上司心腹里有同情我们的人”,长春被问到时就微微一笑扯开话题。 不过碰到哈尔滨,长春可说的话就不止这么些了。 “刚才走廊上有人走过去,还在我们门前停了一下……”哈尔滨打了个哈欠,“谁这么晚了还没睡?” “大哥吧。他最近看着有点烦躁,睡得好像也不好。” “唉,睡不好是肯定的。开战以来不是吃败仗就是撤退,跟热河又死活联络不上,淞沪那边打得震天响,我们这儿丢了一整片倒一点动静没有,我要是他早就疯了。” 提及淞沪战事,长春想起一事,裹着棉被在床上半坐起来:“上午我听见大哥和吉林姐在跟少帅的亲信商量事情,说到中央对东北军有新指示……” “诶,你偷听?” “碰巧听到,我也没刻意藏起来。”长春说得心安理得,哈尔滨急于获悉内容而没有戳穿他:“什么新指示?” “说淞沪抗战吃紧,十九路军消耗得很厉害,如果不能再出奇制胜走势会很不妙。中央想让东北军抽调一部分到南方战场去,对日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以期逆转战局。” 哈尔滨一愣,回神时睡意已烟消云散:“开玩笑的吧?南方兵力又不缺,十九路军挡不住还有其他粤军,粤军再不行还可以从中央军增援,凭什么偏偏挑中我们?” 长春微微转动了下颈子,露出的一截白皙皮肤下青色静脉若隐若现:“看在我们人数多吧,也没有长期固定的驻防区……”因为已经失去了。 “没有长期固定的驻防区,这些地方就不需要我们驻防了吗?关东军在北面虎视眈眈,热河、察哈尔、河北,有哪个地方可以掉以轻心?哦对了,现在是粤系在掌权吧?” “嗯。” “他们提到如果东北军愿意南下,会拨来多少粮饷没?” “没有。” “……他们脑子被驴踢了吧!别说粮饷充足我们也未必敢离开华北,分文不给又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换个主事的能好过一点,广州在想些什么?” “这倒也不关广州什么事……”长春淡淡道,“他在上海督战有一个多月了,照理也没余力做这种异想天开。比起这些没有实行可能的事情,我们还是想想自己的未来吧。关东军在日本军部的影响力在节节攀升,他们国内政局还不太稳定,可已经有了很不好的兆头,天知道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被困在城里的四个月,长春也从穿行身边的关东军官兵那里获知了一些他本来带不出去的日本国内的情形。只有个粗略轮廓也不可能触到多么核心的信息,但长春将各种细小事件像拾贝壳一样逐一拾起再串成项链一般地娓娓道来,让哈尔滨很难不去信服。“日本内阁早有声音怀疑这一系列冲突都是军部一手导演的阴谋,可眼见他们取得这么大的胜利,又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也慢慢地失去立场了。淞沪战场倒是给了日军一定的挫折,可就算能求个较好的结果,也完全不能动摇关东军的胜果,他们本来就是打着恢复满清的旗号侵占了东北,如今看到我们无力反攻,热河布防的虚实还摸不清楚,大概会选择先巩固胜果再图谋扩张。我看,等一二八事变打出结果,不管好坏,他们都会迫不及待地在东北新立一个满人小朝廷吧?” “以为这么做就能让他们的统治名正言顺了吗……”哈尔滨嘴上说着不屑的话语,深灰色的眼珠映着孑然烛火却益发黯淡下去。“那些遗老遗少,真以为能回到以前的风光日子了?他们很快会失望,我肯定。” 长春苦笑了一下:“问题比较复杂……先不说这个吧,好歹是我们自己的子民。回到我们原来要谈的,滨子,你想过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吗?” 长春问的,哈尔滨在离开齐齐哈尔时就思量过,得知江桥战役失利短期内不可能重聚后更有许多次扪心自问。话到嘴边,却发现这些思虑全无价值。 “……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南下我们肯定不干,呆在北方也没有个清楚的计划,热河还死活联系不上,我实在是……做不出判断……” 哈尔滨从不认为自己软弱或欠缺主见,果真如此他的城市是背负不起那样的繁华和美誉的。但他绞尽脑汁,搜罗一切相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 干信息也无法甩开遮蔽眼前的浓雾开出一条道来,仿佛他的思考能力也随着他匆忙告别自己的城市而直线下跌了,只多出一颗随时随地都惶惶颤动着的心。失去领地的他们只是丧家之犬,没有依托没有靠山更没有安全感,一点小风都能将他们吹动,变成翻滚在空中无依无靠的微尘。 他还能想起事变前夜,他与齐齐哈尔兴致勃勃讨论的新铁路规划,在窗前望见深沉夜色中浮起的万家灯火。灯火还在,却已不属于他。陪伴他的,只有床头柜上一截有气无力的蜡烛,和那蜿蜒而下的长长的烛泪。 为什么……本是无比真实、被我牢牢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刹那之间就被碾成了齑粉? 他眼圈忽然就红了。 “要是……要是大帅还在,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么落魄吧?我知道他和日本人有一些交易,可他依然是有傲气的人,不会任凭故土沦于敌寇铁蹄……要是他,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家园这样轻轻松松地白送给日本!” 长春默默垂下了眼帘。 “兴许。可是,滨子……大帅变得强大以后,的确越来越多的违背日本人的意志,正因如此他被炸死了。”长春抱膝望着墙壁,那里烛光照耀不到,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何况,你真的觉得一个人在或不在,就能改变时代的走向吗?我们出生以来的这些年,是看着东北一点点被日俄争夺势力再蚕食而去的,有哪位豪杰能改变这件事?就算他侥幸逃过一死,活到今天,就一定比现状要好吗?说不定北方还陷在没完没了的内战中,日本乘虚而入……那样遭殃的可不只是我们了。” “你说的,我全都懂。”哈尔滨翻过身,脸严严实实埋进枕头里只露出后脑密实的银发,“但我总止不住想,要是有些事没发生过,是不是就能换成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哈尔滨越说越恼火。他全都懂还要跟长春说,简直像年龄倒退五十年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毛孩。可是不说又很难受,心灵的负荷无人分担,那是比受刑还要痛苦的事情。长春能倾听他,很好;可他表现得这么理智,又叫他感到了新的不平衡。 “不说了。困了,先睡。” 长春轻轻说:“那就快睡吧。” “嗯……哦,光顾着回答你,你还没告诉我呢。长春,你对我们的未来有想法吗?” “和你一样,我也还没有想法。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长春温和的言语,至此处已渐渐听不清楚,“总会有的。” 哈尔滨隐隐从其中听出字面外的意思,但倦意汹涌来潮,不等他细思便将他裹挟而去。好些年后回想,长春的话似乎已成为对他们未来的预演。只是任他把这句话颠来倒去猜测出无穷多的涵义,也没有机会当面确认他心中真正所想了。 空中传来引擎轰鸣,耳膜阵痛,四肢发麻。硝烟浸染过的阴天呈现出一片灰白空洞的图景,就在这单调到冷漠的图景里,一个黑点突然凭空冒出。 “趴下!” 广州吼完,摁着刚才还在跟他讲话的传令官的后脑一起侧倒到壕沟里。一枚炮弹在他们右前方爆炸了,顷刻间地动山摇,泥沙混着人体的血肉下起一瓢雨。受伤的士兵在凄惨嚎叫,他们的同伴对此已经麻木,机械地填装弹药继续着艰难的阵地战。广州探出壕沟往北方江面投上一眼,却不再对守住这个阵地抱有侥幸了。 “敌人炮艇有新增援了。”他对传令官说,“让大家撤。” 传令官一脸怀疑:“可是刚才还说这里能守下去……” “刚才北面只有一艘,现在是三艘了!与其坐等被炸死,还不如到纵深去守住能守住的地方!”广州厉声道,“撤!” 天近傍晚,枪声逐渐稀落,积压两天的铅灰云层斜斜飘下了雨丝。早春淅淅沥沥的雨伴着声声闷雷,愈下愈大。 广州都不知道他的运气算好还是不好了——他这种坐镇后方的指挥一般不需要到前线去,今天想了解江边具体布防跑到阵地里,结果就碰上日军新舰增援。虽然他认为自己当机立断让一个营后撤没有错,事后还是少不了挨上司一顿数落。 无所谓。他回到临时的住处,坐在桌前两眼盯着战报看越看越花,头跟着垂下去。累得要命却睡不着,他的郁结正无处发泄的时候,咔哒一声,没上锁的门被推开了。 广州一下又坐直了。上海进门把臂弯上的外衣随手扔去沙发扶手,接着便仰躺到沙发里,看上去也是累得不行。 “交涉得怎么样了?”广州问。 “还行。英美保证会继续向日本施压,我们再撑几天,形势不要太恶化,应该就可以停战了。” 广州心中石头落下一半,也只是一半:“这样签停战协定……要向日本出让很多利益。” “我知道。但是也没办法了,我和南京都尽了全力。”上海微微摇头,“说实话,这两个月,我有时候还是觉得像一场梦一样。我们都理解日本会为了策应对东北的侵略有所动作,但我没想到会首先瞄准我的地盘,我以为看在列强在长江流域的特殊利益,日本是不敢轻易挑衅的。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还在北平家里对华北局势品头论足……”他苦笑一下,“我还是太年轻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也都没想到。”广州说,“国际的压力还是有效的,是不是?也没让日本占走太大便宜。” “……也只是不太大的便宜。” 停顿。钟摆孤单的摇晃。上海斜倚在窗边,一点点抹去玻璃上潮湿雾气,凉意穿透指缝一直渗到心里面。 “我一贯认为经济力是最强硬的保证。尽管很可笑地,这不夜城里没有多少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但包含在里面各国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也足以让企图破坏它的人望而却步了。一二八事变一发,我才发现这世上有些人真不能以常理认知……”上海望着与他的指尖隔一层玻璃缓缓滑下的雨珠,轻声说,“对未来,我也要好好调整一回态度了。” “调整态度为新的战争做准备吗?”广州很容易就猜到了,投向上海的眼光既有赞许也有不安,“签下停战协定以后,你的城市会受到特殊保护,即使你周边成一片火海你按理都还是安全的,就不用过于紧张了。”【注4】上海颔首:“我明白。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广州,接下来几天到停战前,你能带上我一起么?局部的战役我没少见过,但实战经验太少了。” “可以。战场上基本的常识你都知道吧?”得到肯定的答案,广州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训练枪丢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 给对方,指着对面墙上的靶子说:“枪法怎么样,射一枪给我看看。” 上海很熟练地端起枪。广州见他单手握枪和不甚标准的姿势,心想果然是从这城市不知哪个角落里学来的野路子,不过这个时候也懒得计较了。 他还在想到底是谁教的,砰一声上海已经射在九环边上。 “很不错,超乎想象。”广州奉上真诚的掌声。 “运气好而已。” “那就再射四发吧,平均下来看看。” 上海再次端起枪。瞄准,迟迟不扣动扳机。 “怎么了?”广州疑惑。 “……有句话,最近我总想说出来。本来该对南京说,可是那样不好……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对你说了。” “嗯?” “我很感谢你,广州,感谢你和粤军为保卫我的城市付出的努力。但是,由我来说好像有点假……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动用了这么多粤军和中央军来帮助我一城,对东北那么大片的土地却听之任之让情况恶化,这……真的好吗?” 广州抬眼看对方,上海还是端着枪,盯着靶盘。 你终于问出来了,他想,而且还真会挑人…… “有些事,做或不做都是迫不得已,没人知道怎样做才算好。”他说,“再说你们也没有可比性。第一,东北军中央本来就管不到太多,而上海市处于国民政府的核心势力圈里;第二,东北受日本的侵蚀已经太深太久了,你这里利益相关国里日本并不占优势;第三,虽说我各个方面都是你的前辈,你这些年经过的风雨,比起我只多不少……这样的你难道还会以为,人与人、城与城,会是等价的吗?” 广州话音才落,子弹已经击发,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上海推上第三颗子弹,嗓音很是冷静:“承蒙厚爱,我更要多加奋进了。” 葬礼结束后,吊唁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前首相的遗孀和几个亲人在墓前低声饮泣。横滨也走了,但走得不远,只站在边上一角,隔着五六排墓碑望着那伤心已极的老妇人。 这出悲剧来得太突然,他至今都没有想通。特别首相遇刺身亡的消息,捧在手里,一字一句都好似浸透了血,拿的人心惊肉跳如烫手山芋,却无法甩手离开当不曾发生;看的人只管兀自叹息,全不知该做选择的人将如何选择。【注5】叹息归叹息,他立刻赶去告诉东京,东京看得出来很生气,但终于没有把愤怒写在脸上,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军部、尤其海军少壮派与内阁的矛盾由来已久。去年起冲突益发激烈,显然是关东军擅自占领满洲引发的结果。前首相成为支持关东军的人憎恨的对象,这完全可以预想到——他在九一八后很快表明立场,谴责关东军此举过于轻率,国家在满洲的利益应该按正常模式循序渐进地取得,而不是使用简单粗暴且难以收拾的暴力手段。但是他在这个仲春时节被暗杀又完全预想不到——他前不久才说会支持满蒙的独立,摆明了已经向关东军妥协了呀。 站在这里想也不会有答案。但横滨没有就此离开。他站在原地,怀着渺茫的希望等着也许不会来的那个人——还好,在他站到脚底发麻之前他等来了。 同吊唁的人们一样,东京也是一袭厚重黑衣。但他并没有走向墓碑,隔着一段距离绕过那群对他的来临毫无察觉的家属,径直就来到横滨身边。 “你不该等我。”东京说,神态自然而放松,仔细观察才能捕捉到他下眼睑淡淡的黑眼圈。“我本来都不打算来了,临时想起来看一眼。” 横滨也不做辩解。“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什么想法?” “有几个暗杀的对象很蹊跷。除了一般都能想到的狂热的青年军官,实际推动的会不会另有其人?”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不要用理智去揣摩他们的心理,没准刺客是这样想的:他以前对我们造成障碍,现在不是了,可以后又变成障碍怎么办?不如一了百了。” “真是这样的话,国家的前途可就堪忧了。”横滨叹气,“地震和经济危机的坏影响都没缓过来,政坛秩序又屡屡被暗杀之类不入流的手法打乱,以后还怎么回到正轨?” “总会有出路的。”东京用的不是安慰的口气,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这听着让人安心,也几乎打消了横滨追问下去的计划——如果不是东京的话锋倏地一转:“你等我来不只是想问这些吧?” 横滨立即想起他来此的目的:“想知道更多一点。如果您愿意跟我说……” “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也没什么好保留的。国内情况复杂,经济不振,人心浮动,实在是很需要对外的军事胜利和对内的高度集权来稳定局势。军部那些法西斯分子有些时候虽然缺乏理智,倒也不是不能够依靠。干脆不要阻挠他们,静观其变吧。” 站在这里的要是别人,早就心下大骇了。使国家从上到下包括他们苦恼了许久的纠纷,东京竟然就这样得出结论了,而且倾向的还是看上去极其冒险且盲动的一边。但惊愕只在横滨心中做了短暂的停留,迅速就消失了。他知道,东京已经全盘考虑过,他真的就只是告诉他这个想法,没打算和自己交换意见。 “此外……?” “此外,他们要是干得好,我可以考虑做一次机会主义者。” 已经想好从中立抽身,投到那些人一边了吗?横滨没有立场做出品评,默然点了点头,表示无论怎样,他都会一直支持他。 “只可惜,大正时代的自由之风注定要成为昨日黄花了。”【注6】东京的感慨是真诚的,却听不出多少留恋之情,就好像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而他们将面对的未来的无限光荣定会把这一点缅怀过去的小惆怅冲淡到不值一提。 “那么,”他忽然又想起来,“满洲国成立日您没有去。以后呢?” “正在考虑。”东京转头对他说,“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我是该做次访问了……虽说那位年轻的新京暂且还见不着。” “好的。”横滨鞠了一躬。 不多会儿,他们就踏着石砖,不作声的离开了墓园。 前首相的家属也已经不见。墓碑新刻的字下堆着新鲜娇嫩的花朵,然而用不了几天也会迅速萎败,然后彻底被人遗忘。 注1:1931年的宁粤对峙以□□囚禁胡汉民开始,其后反蒋势力迅速集结并与粤方实力派结盟,在广州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 成立汪精卫为首的新政府挑战中央。九一八事变打断了对峙进程,12月□□因东北战事的失利下野,双方暂时达成和解。 注2:传说放弃锦州的消息是由外国通讯社报道传回中国的,张学良没有向中央先告知。 注3:此段及后面两段上海的发言主要参考维基百科上引用的丁文江教授在《独立评论》上的文章片段。 注4:1932年3月24日,中日在英美法意各国调停下在上海谈判,5月5日签署《淞沪停战协定》。协定把先前交战区划为非武装区,理论上对上海形成了特殊保护。 注5:1932年5月15日,日本海军的少壮军人主导发动了法西斯政变,首相犬养毅被杀,史称五一五事件。此事件影响极广,导致日本陆军权力大增,政党内阁时代结束,文职内阁声势日渐微弱,也为“军部暴走”埋下伏笔。 注6:大正时代指19121926大正天皇在位时期,此时段民主主义风潮十分兴盛,它的前期被视作是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后由于关东大地震等天灾人祸,它未及展开便很快消逝了。 第2章 僵死之花(重修版) 2.僵死之花(上) 隔年,又是冬日的末尾。柳条湖铁路上的炸响已经过去一年半,锦州和淞沪的硝烟也已经冷却了一年。然而这一次看似有着长时间准备的热河抗战,其结果并没有比去年仓皇打起的辽西战役令人有更多宽慰——1933年3月4日,战役爆发仅十余天,省会承德便失守了,热河省并入了满洲国。热河主席汤玉麟挟私产逃走,那个被认真考虑过的做掉他的计划此前未能实现,至此也只是发出通缉令了事。 华北一线,终于还是暴露在了日伪眼皮底下,最大的安慰在于它不属于满洲,暂时不会给敌人落下攻击的口实。不管这样的托辞能否让人安心,季节的脚步都不会因人的悲喜疾走或缓行。仍然沉浸在失利阴影里缓不过气的人们,偶尔推开窗子举目眺望,凛冽的风已消逝无踪,光秃的树枝上正在爆出新芽。 春天来了。 沈阳来时,正逢北平城的春光唱完一个前奏的小调,转入主旋律的合唱声中。阳光还不是很暖和,但树上的新叶已完全发出来,在交错的光影与啁啾的鸟鸣中惬意地摇出一层层绿浪。绿浪上泛着一团团雪白的槐花,蓬蓬松松的被叶子簇拥着享受日复一日的悠闲时光。在平常人家的墙外,枣树绽出了花朵,兰花的香气也益发浓厚,沿着胡同次第铺陈开来。藤萝的紫花在支架上喧嚣,石榴的红蕊在院落里吐艳,加之种种或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都赶场子一般把自己装点得格外艳丽动人。最夺人眼球的还要数柳絮,阳春正是它们飞得最恣肆的时候,无论在繁华的集市还是静谧的四合院,都能瞧见它们活泼的身影,而后面颊被猝不及防地印下毛茸茸的一吻。 柳絮多了有些烦,远观倒确实挺美。沈阳想着,踏在满街绿叶搭成的树荫下面,望着北平在对街的车子买了一束芍药花,圈在怀里一步步走回来。 两人随便找了个小公园,在石墩子上坐下。 “你多大的人了,还买花。”沈阳说,“要献给哪家的姑娘?” “没有姑娘,只有旁边一糙汉。我是拿回去自己插着玩。”北平略一迟疑,把花分出一半,塞到沈阳手上,“你也拿着吧,这花多好看啊。” 沈阳又好气又好笑。他低头望着这束偏紫粉色的芍药,许多还是花蕾,微微含羞地藏在浅杯状的华盘里,不日即将绽放最妩媚艳丽的姿态。芍药是富贵的花,每逢花期都是尽态极妍、毫不掩饰的风流。要是在自己的家乡,花朵就多少要顾忌一些物候的因素而不敢太张扬了。花木不及这里的繁多,色彩也相对不那么鲜艳,但是春天……他不用闭眼就能看到,破冰的河流与一树的山花。家乡的春天永远是最美的。 已经失去家乡春天的他,却捧了别人的春天在怀里。刚刚才酝酿出来的一点温柔情绪立刻就破灭了,他把花塞回给北平:“大老爷们捧着花像样么,你喜欢你拿去。” 北平笑了笑:“不要就算了。天气正好,景色也赏心悦目,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哦,你说要谈谈未来……” “具体来说是你们的未来。”北平环顾四周,见没有旁人在附近,说,“沈阳,共说他想见你。” 北平语气很寻常,沈阳因此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确证自己真的没有听错。但他还是难以置信:“他?想见我?” “是的。不过要短期内见到真人不太容易,cpc现在处境不好,只能派几个去南满工作的人来和你先期接洽。【注1】当然,只要你愿意继续谈下去,我相信共会排除万难,北上来见你一面的。” “先不要说那么远的问题。首先我要解决几个疑问,为什么他能想到……不,先问你,你还和cpc混在一起?” “我从来没和他们混在一起过。”北平淡然道,“有点小小的交情罢了。现任政权也没稳定多少年,我跟其他党派和组织有点交谊是正常的吧?” “前提是它们不是非法组织。” “成为非法组织也没几年。总之我也就是偶尔帮他们传个话,没有多密切的联系,你再问我也说不出更多了。cpc已经表示想与你们合作,你怎么想才是重点。” 沈阳挥挥手:“等一等,我还没问完呢。” 北平斜睨他:“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不解决它们就谈不下去。我听说过cpc在东北组建了游击队,南满和东满好像都有。共的队伍,若能对抗日做出贡献,我感激他,但是我和他还扯不上别的特殊关系。我不是没有试图了解过cpc的思想和理论,我也和他们中一些忠实的信仰者打过交道,但我始终认为这些理论也许对南方某些省份有可行性,而放在我们东北地区会水土不服,硬要推行绝对是弊大于利。如果他们想借抗日工作在东北推广某些政策,我对后果只能表示担忧……第二,也许这个更加重要……我是东北军的一员。东北军与共的关系,要是现在才想到建立,那基础可不怎么好。” 沈阳说着,抿了抿嘴,转头看北平。北平却沉默了,只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沈阳暗叹,他实在不怎么想说:“就拿十年内的事情说吧……我还是别说了,你懂的。” 蓦然间有一丝愠色从北平脸上闪过。 “觉得很讽刺,是吧?”北平的嗓音有一点干涩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 ,“最觉得讽刺的是我才对。也许你的人民对某人还很有些怀念吧,那也正常。我是觉得他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注2】“……” 北平朝另一边微偏过头,刘海挡住了他的侧脸:“我知道这不能归咎于你。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立场,有自己行动……或者杀人的理由,那理由还可以非常光明正义。但人的感情不是随便可以抹消的。如果完全基于我个人的立场,我最希望你们和共合作不成。”他拨过刘海望着沈阳,先前的愠色早已消失,只剩下冷峻,“最好你在这里就直接拒绝我,然后共也知难而退,不要再让我和你谈这种事。” 沈阳错愕地看着对方。随着北平一字一句把话说完,他的错愕也不见了,脸上倏忽变换过许多情绪,最终却是释然。 “我的职责是服从中央安排。”他说,“都没有家了,中央让东北军打哪儿,就只能去哪儿。东北军的去向,我顶多说上两句话,整体是奈何不了的。而现在热河也没了,我们最可能的去向就是到南方去剿除cpc。共如果想让我跟他的人走,走的也只能是我们一行人,不会有更多军队和物资的支持。” “是的。这已经是共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还有,你真的认为我能和他谈成吗?如果去了cpc的游击队,我们不光是和东北军除了还留在关外的义勇军之外的大部队、同时也和中央公开决裂了。这代价太大了。” “等你们被民差遣到南方的山沟沟里,整日和蚊虫为伴,追打着自己国家并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的军队,那些军队的成员绝大多数只不过是吃不饱饭想过上好日子的农民……你也许会觉得你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沈阳沉思一会儿,离开石墩子站起,顺手把北平怀里的芍药又抢回来。 北平低头望了望怀里剩余的花:“你拿多了。” “小气。我同意先和cpc去南满的那些人接触一下,了解他们的工作性质和计划。我说,”沈阳见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大功告成的惊喜,很是不满,“你好歹表示一下高兴?” “不用了。”北平笑笑,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一定会同意。” 花儿开在明艳的阳光下。绿树将它长长的影拖曳在地上。然而在极繁盛的外表下,在仅隔一线的北面敌军的注视下,这座看似饱含生机的城市也正在无形地枯萎,无声地凋零——只是周期时长时短,何时彻底地萎败,尚不为人所知。 行驶在南满铁路上的客运火车隆隆向前开去。 出关,先乘北宁铁路到达又被关东军改回名字的奉天,然后坐南满铁路北行。火车挨着辽东丘陵的西侧,驶过广阔平坦的辽河平原,直指旧名长春现为满洲国都的新京。 坐车的旅客不算多,长春和哈尔滨所在的隔间一直没有别人。车行到一个小站,走进来一个穿戴讲究的男子,脱下帽子朝两人致意再归置好行李,又出去了。 等那男子出去,哈尔滨用胳膊肘碰了下长春:“小心点。据说伪满国境内的铁路上布置了很多警察,什么国籍的都有。他要是跟我们搭话,千万别说漏嘴了。” “我知道。”长春说,“就怕你口风不严。” “你怀疑我?那你还只敢找我一起……” “呃?难道你不是自己也想一起来么?” “话不是这样说……” 当长春提出想瞒着家人回去看看时,哈尔滨很惊讶。一般来说,哈尔滨是最闲不住的人,通常做出成绩的是他,闯祸最多的也是他。即使这样,在河北心情不好又闷得发慌不知前路在何方,他也没想到私自跑进伪满的势力范围来排解日益浓厚的思乡情绪。他都不敢想的事情,长春怎么敢做? 转而他又想通了:长春和他们不同,现在的身份很微妙。从吉林边上一个内敛的城镇,摇身一变成了伪满的帝都,这种跨了至少有两个层级的转变在让他深感不适应的同时,肯定也要比别人多出好几倍的好奇心,想看看自己的家乡在伪满手上变成了什么模样。在年轻一辈里,长春虽然显得比较思维缜密,但他们骨子里流的血是一样的。 “你愿意和我同行吗?不要勉强,我一个人走也可以。”长春都这么说了,哈尔滨断然不会放他独自一人。在义气和自己本身的好奇驱使下,两人留条说明大致的原因和归期,办好假证就往山海关去了。 旅程虽然辛苦,两人心情却都不错。一是为成功混过关卡没出事故,二是为回到了这片魂牵梦萦的水土,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山川与平原。别离的两年还不算太长,但他们对土地的依恋却要更甚于寻常的人类,尤其别离得那样匆忙,连好好看一眼印在心上都来不及。这种好心情持续到新的乘客进来,两人的神经又绷紧了。 新乘客出去又回来了。他坐在床上,打量着对面各睡在上下铺的兄弟俩,问:“你们是一起的吗?” “一起的。”下铺的哈尔滨答道。 “你们是哪里人?” “山东人。” “你面相好像外国人。” “我父亲娶的白俄人。” “这样啊。你们要去哪儿?” “去欧洲。我们是学生,去奥地利学……学音乐。” “欧洲啊!那你们到了满洲里以后又要换乘西伯利亚铁路,穿过苏联再换车。路途很远啊!” “嗯。但是也没办法。” “你们路上要停下来歇息的吧?” “几个大站会下来歇两三天。我们在新……新京就要停一下,去看亲戚。” “噢。不瞒你们说,我也要去欧洲,有生意做。不过我在新京就不停了,等车到了哈尔滨再停,置办些路上吃的用的就走。” 零零碎碎的谈话里两人渐渐放心。这个人除了开头几句客套,对他们的情况并不感兴趣,到后来都是他在说自己的生意经,两人听着不时应答两声。 到了新京,他们和这个乘客道别下了车,火车站里停的另一辆车上也下来不少人,一时还有点喧哗和拥挤。他们提着行李箱往站口走,哈尔滨小声对长春说:“还好是虚惊一场。开头那几句话真像在盘问我们。” 话音才落身后就传来一阵喧嚷。回头望去,一个头发蓬乱的人被两个军警夹着双臂押下他们刚才乘的车,其中一个军警一边吆喝,一边用警棍猛击他的后背:“敢在新京犯法,你想不想活了!” “打人的那个我在车上见过,当时还穿便装……”长春喃喃。 哈尔滨嗯了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 声,拉住长春:“我们走。” “新京”的风貌同离开前大不一样了。郊区被大片地开辟出来,新增的街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原有的街道也拓宽不少,空地上种植了密密麻麻的树苗连接成绵延的绿化带。许多新建筑拔地而起,仅是一个高大的骨架也能看出贯注其中的雄心。 忽略掉街上随处可见的巡逻警察和沿墙贴得到处都是的日满亲善宣传画,当成单纯的景致欣赏倒还过得去。哈尔滨这样说服自己,拿着在火车站外买来的城市地图,先走过顺天广场,往北转到大同大街,再向东北的斜街折去。伪满帝宫就在这座新城的东北方,尽管不指望能撞上什么要人,这也是他们必须留下一眼的地方。 哈尔滨完全融入了角色,身边的长春就不那么妙了。长春的眼光在任何一处都待不住几秒,似乎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哪里,每遇到迎面而来的警察就要停顿两下。到后面倒不迟疑了,步速却越来越快,好几次哈尔滨提醒他,他正常走一会儿又快起来。 哈尔滨跟在他身后,也不敢专心看风景了,生怕长春一个恍惚做出遭人怀疑的举动来。自己也时常装作不经意地摸一下头发,然后看看手指,确认染发剂还在发挥作用。他一头浅色发太过显眼,早在出关前就染成黑色了。 胆战心惊地又走了一阵,哈尔滨胳膊被掐了一下,扭过头去,长春对他说:“我没事了。前面在想事情……” 哈尔滨舒口气:“你想得真久。”长春会有这种表现也不算太意外,只要设身处地考虑一下就能理解了,他也不好多抱怨。 两人并肩而行,偶尔说两句闲话,更多的时候默默无语。 时近傍晚,他们到达满洲国皇宫的广场前。 广场不大,上面行人寥寥,警卫倒占了多数。透过铁制的大门能隐隐望见宫内主体建筑的一部分,也不高大,是些屋顶铺着黄色琉璃瓦的二层楼房,采取传统的北方四合院样式,在它遮掩下能瞥见几个欧式楼房和东洋式殿阁的边角。暮春的夕阳照在琉璃瓦的边沿流光溢彩,静静卧在夕照环抱下的皇宫被衬托得温暖而安逸。 不过这幅情景在两个“游客”眼中就既不温暖、也不安逸了。他们隔老远就看到门上挂的横幅,写着恭迎日本使团前来交流访问之类。这时皇宫也不再寂静,里面涌出一批人朝正门行进,军警也开始吆喝着驱赶还留在广场上的人。不过他们把人赶到外围就截止了,并没有继续呵斥。 两人虽然有些担心,到底还是没被吓走,仿佛这趟新京之行要是没见到一个要人就白白浪费了一般。他们撤到外围的角落里观察,只见涌出的那一批人没有乘车,直接往广场步行而来,不过前面走着开道的警卫,后面跟着缓缓挪动的车队,排场依然十足。 人群越走越近。警卫们七手八脚在场中心搭起一个台子,那团前呼后拥的队伍中心的人迈了上去。在飘扬的太阳旗和五色旗下,那人有一副东亚面孔,黑色礼服笔挺,礼貌中透着不难觉察的冷漠。 震惊之下,两人的目光都定住了。哈尔滨见过这人,长春没有直接见过,也通过媒体而相当熟悉了。他是…… “恭请东京陛下发言!” 一般而言,一国首都因其地位尊贵,往往有个象征性的封号或爵位挂在身上,不过直接提升到“陛下”的十分罕见,东京被如此称呼似乎也只是近期的事。东京清清嗓子,还没开口就被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盖过了,又咳两声才开始讲话。 他先追溯了自己去年第一次来新京访问时的见闻,尽管在满洲国正式成立好几个月后他才姗姗来迟,贵国政要们却不计前嫌,隆重接待了他,满洲人民的热情好客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后他公务繁忙,直到今天才有机会重返此地,并且是以个人的身份,为的就是答谢满洲国对他的情谊。 “东京以前好像不是关东军一边的人……”哈尔滨跟长春咬耳朵,“不然以两边的密切程度,他怎么会隔了大半年才第二次来访?” “嗯。去年他来,应该观察的目的远大于访问。不过他第二次来了,还跑到广场上公开演说……”长春微微咬着下唇,道,“怕是和关东军达成基础性共识了。” 东京已经结束第一段讲话,将话题引向日满两族的传统友谊。“在场的有满族人,可能也有蒙族人、朝鲜族人和白俄人,当然也有我们这些日本人。【注3】过去,五个民族就互相的交流中种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在这片王道乐土之上,五族协和的美好愿望在各民族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实现。” 又是掌声。在这演讲的间隙里,东京环视周围,正好也匆匆扫过长春和哈尔滨所在的一角。等他再次开口,哈尔滨袖子一紧,紧接着就被长春扯着,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缓慢却异常坚决地拖离了现场。 回到旅馆,哈尔滨锁好房门,才急忙问起长春怎么回事。 “我……”长春深呼吸好几次才平静下来,抬起来的脸仍有点失魂落魄的,“他好像看见我了。” 哈尔滨觉得这纯属臆想:“不可能?我们离他那么远,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就不错了。” “常理上是这样的。可是我就是觉得……他真的看到我了,我们还有一个瞬间在对视。” “我看得很清楚,他一眼扫过,没有多做停留。你……”哈尔滨担忧地扶住他肩膀,“还好吗?” “没事。”长春晃晃头,笑了一声,也像是苦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从去年起,身体就感觉有些怪异,也说不上是哪里,就是怪怪的……今天大概是达到顶峰了。” 一阵长长的停顿。哈尔滨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明天?你不想去自家看看了?” “不用了,我的城市又不像你的,还能来个七十二变。”哈尔滨心里很遗憾,但正如他所说的,自己的城市不会变化多大,长春的状态更让他担心。他坚决地说:“明天就回。” 结果两人没买上次日的车票,只能往后又延了一天。次日蹲在散发霉味的小旅馆过于无聊,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到郊区稍微溜一圈,看看城外的村民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出了城门,长春似乎放松一些,两人边走边回忆以前在这片田野山林中嬉戏的时光,又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一不小心就走过了头。走过头,往往就是要出事的信号。 先是一声威吓性的枪响,接着两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就挨上来,然后他们就被一圈马匪包围了。两人虽然有些身手,见对方人多势众还骑着马也不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 敢轻举妄动。长春才举起手表示他们不会抵抗要钱不是问题,他们就被从后面蒙住眼睛,像扔行李袋一样被扔到马鞍上再用绳子捆实。 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地挂在马上跋山涉水的旅程,两人都不愿再再回忆。这段路实际上不长,地形变化也不大,但骑马习惯了颠簸是一回事,以这种新奇姿势吊在马鞍上跑是另一回事。长春还好一点,平时顶多把骑马当娱乐活动的哈尔滨颠得七荤八素,差点把隔夜的饭吐出来。 颠簸总算停下来,他们被解了绳子拽下马鞍,蒙眼布也除掉,眨巴好几下眼才看清他们正身处一个山洞里,并且这山洞还挺深。 “老大,我们把人带来了!”绑他俩的小伙朝洞深处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他们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心提到嗓子眼。看形势这次绑架是很有针对性的,主动给钱也不理,难道是看着他们穿着比较好,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绑来可以多敲诈一笔?不,不查清他们的来历,绑了也是无处索要赎金,而“查清”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除非有更知根知底的人物在,如果有,恐怕就是正在接近的这位…… 一个结实的男子叼着旱烟烟管晃到他们跟前,头发和胡须因为疏于打理而有点凌乱。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凑过来挨个打量两个“人质”,然后咬着烟嘴,笑了。 长春长出口气:“白城……你吓死我们了!” “哦,原来是白城!”听了长春的话,哈尔滨这才辨认出来,一下活过来胃里也不恶心了,“比我印象里沧桑不少啊!” “我还没老呢,怎么说话的你!” 之前负责押送的小伙子有些懵了。他原以为要他绑的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善茬,态度也不太客气,看到三个人不仅熟络还在相互打趣,显然是他想偏了。 他十分小心地问:“大哥,这两位……是跟你一样的人吗?” 白城喷一口烟,瞄他一眼:“是啊。” “那、那之前真是多得罪了!虽然现在同在大哥门下,我是后到的,请受我一拜!” 长春和哈尔滨表情微微扭曲。这小伙虽然意识到他们是“那类人”,却没考虑到他们三人绝对不会是“大哥小弟”的关系。两人虽说都出生在这片匪患横生的土地,却都没有和土匪打过面对面的交道,不知道用什么说话方式才顺当。不纠正不好,纠正似乎也不方便…… 还好白城先哈哈大笑着帮他们解了围:“别闹啦!你再说下去才真要得罪他们了。两位级别都比我高,说出来准吓死你。这位,”他拍拍哈尔滨,“是哈尔滨特别市。你看他的脸就明白了,很像毛子对吧?这位,”他转向长春,忽而犹豫,手也没拍下去,“是……宽城子。”他无视小伙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飞快说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我跟他们有要事相商。” 小伙子有些舍不得,还是很听话地走了。他一走,山洞里就出现了一阵冷场。 打破冷场的是长春。“谢谢你,白城。”他低声说。 “不用谢。”白城说着招呼他们找了板凳坐下,把烟熄了。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白城苦笑:“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我跟新京派来的新行政人员处不好关系,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我寻思再这么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他们人太多,我死的几率更大,我就跳窗逃跑了。逃跑以后撞上绑你们的这群人,他们声称不做亡国奴,要奋起抵抗,就是不太摸得着门道,结果没几天他们的老大就被伪满军打死了。然后……然后你们都看到了。” 哈尔滨咳两声:“你们……怎么发现的我俩?我头发都染成这样了。” “你以为染个头发就认不出?幼稚。”白城鄙视道,“早在城里就盯上你们了,你们旅馆门口那个摊大饼的就是我们的人。这可好,不一会儿你们就出城送上门,不迎接一下都过意不去。” “这迎接方式很新潮。”哈尔滨转着手腕,上有一道勒痕,“嗯,大开眼界。” 白城眉头一抽:“我没跟那帮小子交代清楚,算我的错。不过你们也没受伤吧?没受伤就别婆婆妈妈的,我们这里挨一刀都不会哇哇乱叫。” 长春说:“你说话真的有点像土匪了……” “在其位谋其政嘛。”白城望了望洞外,上身前倾几寸,“你们呢?走了以后遇到什么事了?” “打了几场很无聊的仗。每次前线的空气还没闻到,就被告诉战败了,赶紧往回撤。”长春摇头,“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可事实就是这样。这次实在憋不住,就拉了滨子回来看看,打算明天就回。” “……唉!你也不要自责,吃败仗不是你们的错。我也说说这边的情况吧:前年事变以后冒出来很多义勇军,有些是原来的正规军,有些是你们看到的这种土匪,都主张抗日。但是组织松散,纪律性差,互相也不大通气,有些更差的经常是抗敌不足,扰民有余。关东军的战斗力也不是吹出来的,他们一重视起来,很多组织就被他们打击没了。我进来晚,这几个月虽然把这帮人训练得像样了一些,但形势不好,是人都看得出。这些天我在辽宁方面接触,那里从关内进来不少人,他们有把这些散兵游勇结合起来的决心。也必须结合,不然就算是游击战,也没法长期地打下去。” “他们是谁派的?”哈尔滨问。 “一开始我们找的是kmt的人。本来谈的还不错,后来突然就联系不上了,地下组织嘛,这种事常有,撞上只能认倒霉。过后另外一拨人又找上来……是cpc的,正在谈。” 哈尔滨和长春对视一眼。“那么……”他决定绕开这个话题,“黑龙江那边义勇军的情况,你知道吗?” “很遗憾,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打听谁的下落?” “呃?没……” 三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眼见日影西斜,白城站起来:“小心起见,我就不留你们了,我差人送你们回去,别误了明天的车。” “好的,多保重。” “哦对了。你们俩小子偷跑出来,回去说不定要挨打吧?”白城笑,“你们才要多保重。” 两个“客人”道过别,正要转身离开,白城叫住他们:“听你们的说法,你们自从撤走以后就活得很憋屈又没有方向,以后也不知道要被指使去干什么。那就替我转告沈阳和吉林,他们要真的觉得憋屈、没意义,就留点空考虑当地下组织吧。这活很苦很累,还有生命危险,但起码有方向、有意义。” 长春回头望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 着白城的容颜。哈尔滨也没说错,白城经过这两年的折腾,确实有点显老,眼睛却依然散发着光彩,整个人都很有生气。 他点点头:“我们会如实传达。” 上海在走廊上遇到苏州。这让他挺意外,两人眼神相交之际他正要招呼,苏州抢先微笑着说:“我来送茶叶的。他在打电话,已经有一刻多钟了。” 和上海闲谈两句,他就离去了,步态还是同往常一般的从容优雅。上海目送他略显文弱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手里捏着文件夹,还是没说出挽留的话。苏州是他从小最亲近的人,除了个别情况,上海和他在一起时都能得到宝贵的休憩和放松。倒是两边都先后变成通商口岸以后,反倒渐渐少了推心置腹的谈话机会。今天显然也不是好时机,只能放一放了。 他走到目的地门前叩两下,听到“请进”后推开,南京果然在打电话,见他进来说了声“你先坐会儿记得关门”,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进行不甚愉快的交流。 “你还能说你不是故意的?这种事都干了。” “对,你同情他们。可你非要用这种方法来同情?” “有效的方法多着是。比如东北协会,你完全有能力多发掘几个人才送到黄埔,过一年毕业了再回老家打仗;【注4】还有你们那里在搞工业建设的知识分子,不是担心日本一个兴起从热河打过来吗,你首要任务是加强自卫,否则以你的平原地形哪来的还手之力?看在你的情面,多要两个德国顾问都可以。又不是古代了,你还以为能像以前一样逞能?哦,我多操心了,你面对那种情况自保能力强得很,也就清末失了一下足……” “我戳你痛点?你先戳的我。你要只针对我个人也没关系,可你做出的行为是针对我个人吗?把你关到牢里都不过分!”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也不想说了,今天到此为止吧。你想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 “再见。” 南京挂了电话。上海暗自庆幸他终于讲完了,他刚才充满火药味的口气让旁边的上海也没法好好喝上一口茶。不过要放松还太早了点,南京脸上仍然阴云密布,上海又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事实上他每个字都记下来了,只好谨慎地问:“怎么了……?” 南京整理一下情绪,开口时已经比较平静:“北平。他说他帮助共联系了沈阳,谈什么事,你想象得到吧。” “……”上海脑筋稍微一转就想到了,这确实很严重。他想缓和气氛,加上私心作祟,试探地说:“可能也没有实质上的后果,北平是这么一说,沈阳他们要和cpc合作,障碍还是非常多的。” 上海那点小心思,被南京这种过来人结合神态一看,立刻就看穿了。他一般懒得戳穿,但今天不同往日。他很不耐烦地坐到转椅里:“你这算怎么回事?你们总共见面顶破了天也不超过十次吧,这么快就……又不是言情小说。” 上海尴尬地笑了笑,埋头喝茶。 “你自己小心点吧。北平那人,就像颗洋葱,看起来挺光溜的,剥起来辣不死你。跟他处久了的人,都一致认为他非常欠揍。” 上海在听到洋葱的比喻时极为艰难地控制住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他说:“南京,不好意思,先不谈北平如何,我觉得你今天也……不太正常。” “不正常?我是被他给气的!” “那,你想拿他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很少能拿他怎么办,这次也是。换个话题吧。”南京总算恢复回来,“沪少百忙之中过来有什么事?” 上海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南京。 南京拆开信封:“‘宁兄敬启’……哦,广州写的。” “他上星期直接从我家动身回粤了。”上海解释道,“留了这封信托我交给你。你知道他要走吧?”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以为他在你家事情完了,还会回来。”南京看一眼欲言又止的上海,“没关系,我猜他总要走的。信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起看吧。” 广州的字迹秀丽,也透着一股清劲之气。信不算很长,开头是一段客套话,其后进入正题:“这两年我往来于京沪之间的行政系统,不避讳地说,我很失望。失望之余,我也想穷究其背后的原因,探寻出一条解决眼前难题、真正能带来光明的出路,结果越是深思,越发现想寻求这条路,难上加难。 “这必须从五年前谈起。1928年局势取得稳定、你与武汉也达成和解之后,中国的希望似乎全都落在这个崭新的国民政府之上,cpc日薄西山并且马上就要被消灭,至于列强势力,只要我们应对得当也可以避开和它们过大的冲突,合适的时候甚至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中国只要上下一心,又有现代化的政府,即使要牺牲一部分国民的利益,也必将能脱离被动挨打的局面,跻身于新兴的强国之列。【注5】“五年后的今天呢?资产阶级并没有迎来长足发展,工厂里能纺出更好的纱,可汽车、火炮之类涉及国防根本的依然造不出。就我在沪上所见,商界受到政府经常的盘剥,倒是地下帮会及爪牙发了大财——政府和他们合作倒也渔利不少。在政府机关设置上,我们比较成功地进行了现代化变革,搭起了全国行政的雏形,也吸引了一些人才,但是难题很快就接踵而至。首先,新政府号称统一全国,实际能管辖的范围相当有限。中国有四万万人,主体是没有受过教育、仍然大半只脚踏在封建社会里的农民,以人力、顶多是耕牛作为劳动力,交通也主要靠走。而政府跟这些最广大群众的接触近乎零,光是和军阀周旋内斗就耗去了它的大部分精力,这些你我早就浸淫其中。我们要何时才能把铁路与公路铺到全国,实现当初建立现代国家的诺言?退而求之,尽管任务艰巨,征程遥远,有高效廉洁的人事系统,那么胜利总会到来。可惜这个也没有,基础就是烂的。再往前追溯两年,从我这里刚开始北伐时的kmt,还有许多同盟会时的老会员和同时也属于cpc的年轻人,都是满怀热忱的理想主义者。但是清党以后……太多人或被驱赶捕杀,或被排挤到边缘。为了吸引军阀新进了一大批本没有资格的人,带着浓厚的旧官僚习气,除了中饱私囊一无所长,把仅剩的清新之风也败坏了。至于立法和行政的弊病,在这里就不详细叙说了。对于底层群众,政府无法改善他们的生活,而其他人对他们一表现出关心,就被怀疑为赤色分子。我们离‘革命’二字越来越远,到如今,竟只能靠委座的军事□□来维持kmt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 内外的勉强平静。在此我想指出一点,德日自实行法西斯主义,国力确实有所增长,但其思想过于极端,还是不要盲目效仿为好。军备竞赛能吓住不安分的军阀,但对我们在东洋最大的威胁——日本,一点优势也没有。 “写到日本,我的信也该收尾了。凡事都要讲究循序渐进,比起追求高效的德日,英美倾向于和缓的改革,如此副作用也较小,在革命无望时不妨追求这条道路。改革依赖于秩序的稳定,若能处于一个没有外敌滋扰的和平时期,我们仍有希望渐入佳境。结果九一八事变让我们损失惨重,还为了防备入侵而把主要力量投入到明知无望还不得不做的军备扩张里。至此,我已经想不出良策了。中国革命已经失败,改革迫于环境,行进如同蜗牛。 “上次风波早就过去,我在这里也没有能力可发挥。只能回到家乡,寻求在地方励精图治,以微薄之力回馈中央。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祝安好。 “广州敬上” 南京看完信,扔回桌上,除了这个动作身体一动没动。 “今天一定是我的大凶日。”他冷声道。 他又说:“不愧是广州,到信里就直言不讳,把这信分成一段一段,每一段都能得罪一批不同的人。总而言之,这封信两个字就能概括:作死。” 上海此时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问:“这封信怎么处理?” “收起来放好,不能让别人看到。上海,你今天急着回去吗?” “不急,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才来的。” “那先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好吗?” “好。”上海把椅子拉近一点。 南京把胳膊肘支在办公桌上,双手撑住额头,后颈弯出一个不堪重负的弧度。“我是个愚昧的人。这种局面,五年前甚或更早一点,就可以预料到了。这已成定局,广州只是把它写出来,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也千方百计想避免。但是……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当时你觉得不优先解决一个问题不行,为此留下一些隐患也没办法,然后这些隐患变成了新的迫切问题,一环套一环,成了死循环。除非把它的基础摧毁,竟然就找不到别的破解之法了。” 安慰人是上海能力中的薄弱环节,但现在他看不下去了:“总会有办法的。你是首都,压力大,又正好遇上乱世,广州也言重了一些,沪上商界的发展还算挺好的。别想太多。” 南京手放下,唇角一弯:“嗯。首都啊,就是这样无趣、又叫人心烦意乱的东西。人们都爱记住盛世、记住他们最风光的时候,可是一个朝代的盛世,能有多长时间呢?他们被攻破、被劫掠,或者流离失所,苦闷难抑,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忽略?记住快乐的忘记悲伤的,这是人的天性,却不是优秀的天性。忘记历史的伤痛只会让悲剧一遍遍重演而已。何况我作为首都,还真没享过什么说得出口的盛世……”他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不该抱怨。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上海,你还年轻,没见过……很多美好的城市,原来有无上的荣华,一把火,一次兵祸,一场天灾,就再也没有了,灰都找不到。我在心里永远祭奠他们。”他看向上海,眼光里浮动着很多东西,“我也愿你永远不会看到这种事。” 眼睛忽然有点酸涩。上海迎着他眼光,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可眼前一切,不是我想要,却是我自找的。”南京收回目光,“事变以后,这两年,我反复在想一件事。我……对不起沈阳。他帮助了我们这个政府,虽然其中有很多曲折,可帮了就是帮了。他遭了大难,我除了发几个无力的声明,什么也做。北平也是,我在电话里失言了。他这几十年遭的罪太多了,如今就跟日伪隔一道墙,全中国最没安全感的就是他。我呢,因为沈阳想夺回家乡跟北平发火,好像把他扔到江西剿共才对了一样……笑话。 “我是首都,本来……我应该保护他们啊……” “别想太多。”上海轻声说,“天时地利人和,本来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我们先不谈这些了吧?”见对方没有拒绝,他接着说道,“我有点饿了,要不要请我吃饭?” 南京好气又好笑:“你钱那么多,还要我请你?” “你是地主,我不敢抢你风头。”上海振振有词。 “还辩解。请就请,看你能吃多少。”南京推开转椅站起来,“走!” 【注1】1932年起,cpc满洲省委陆续派出人员到东北各自进行组织抗日武装的工作。 【注2】和其他北洋军阀相似,1926年奉系入京后发生的事不怎么愉快,对待共也是如此。(文中不倾向把角色与地方豪强等同,相关事件就不做详述了) 【注3】伪满洲国的国家格言是“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五族为满、日、蒙、朝鲜、白俄。在这种划分法下汉族归为满族。 【注4】1933年国民政府开始支持义勇军,成立东北协会并先后将学生送到黄埔培养。 【注5】信中其下所涉内容主要来自《伟大的中国革命》,费正清著。 僵死之花(下) 没有用的、徒然带来痛苦的回忆,哈尔滨不会费心去记,即使记得也要尽早把它从脑中赶出去。他性情中的浪漫和天真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 但是他还是记住了那一天。1933年秋冬之交,他与家人们乘火车离开河北到达天津。出站后先穿过的住区房子修的很高,走在街道上抬头的时候,只能望见被屋檐切割开来的支离破碎的天空。这是一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一团挨着一团,沉重地覆压在人们头顶,海上吹来的冷风追逐枯黄的落叶扫过了街巷。虽然是清晨,太阳光由于乌云的阻挡无法眷顾到这个城市,只有云层逐渐淡去的阴影证实了时间的流逝。 这种压抑的场景易使人不安。哈尔滨想起他和长春刚结束偷偷摸摸的旅程、回来报平安的时候也是充满了不安。沈阳高兴地迎回他们,简单问了几句旅途见闻便让他们进屋休息了。两个做好了挨骂准备的人迷惑于沈阳的温和态度,进屋才发现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辽阳坐在里面,笑容和煦,仪态端方。这位在沈阳之前做了很久老大的女中豪杰徐徐站起来,说:“阿长、滨子,最近没怎么锻炼身体吧?来,跟我比试一场,我允许你们两人一起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 哈尔滨顿时腿疼腰疼哪儿都疼,还好只是惨痛记忆造成的幻觉,不去想就没事。这半年少帅下野去了欧洲,东北军依他命令集结在华北一带待命。人们依旧会私下或公开地商讨还乡大计,商讨不出多远都会撞在同一道墙上,而长城抗战后北方无新的战事,也算落了个不情不愿的清闲。事变过去两年,大家心思也稍微沉淀了些,聚一起时不再经常地议论政治和以后去向的问题,只有沈阳和吉林还和军政要员们有些接触。 他们都一样,在沉默与等待里蓄积着能量。 哈尔滨低着头跟随大部队向意租界走去,伸手扣住被风吹动的帽子,身穿的长风衣衣摆还在随风鼓荡。沈阳吩咐他们轻装简行,只带上必需品就上路了,除了很少几个知情人没有惊动东北军。近期哈尔滨听到各种等少帅一回国就南下剿匪的传言,现在他们却跑到租界来……这股蓄积的能量,到了该喷发的节点了。 如他所料,一等他们在天津帮助下找到一栋别墅落脚,沈阳和吉林就把他们聚到二楼,宣布他们将随cpc新任命的委员一起进入南满。 “虽然回到的是我们自己的土地,但是大中城镇都被日伪占据,那里对我们来说已经既不熟悉、也不安全了。在这种危机四伏、敌众我寡的环境里,我们要做的也不再是正面对抗,而是联合民众地下斗争。我们将脱离国民政府的管辖,同时也和关内的东北军做诀别,为了夺回家乡投入到那个跟我们关系不怎么好的cpc的事业里去。我和吉林仅以个人身份下此决定,对于未来去向,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华北跟随东北军活动,或者另有打算,请诸位自行定夺,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这个选择确实十分凶险,我们的体质虽说比较强韧,但掉脑袋还是存在可能的。不出于真心,强来了未必有好的结果。给大家三天时间,想好了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然后我们各奔前程。” 沈阳陈说着,心里十分平静。那是一种认识通透后无比畅快的感觉,以往种种的悲愤、失落、挣扎、绝望、瞻前顾后、深重思虑,在这一刻全部被清空了。当一个人真正想通并看见了自己本心的时候,才会发觉此前的彷徨无措和患得患失是多么的没有必要。 诚然,他这一走,在别人眼中将失去太多东西:地位,权力,多年的苦心经营,和特定人士之间的人情和依靠……既然他们阻挠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不妨抛弃,因为他已认清什么对他是最不能失去的事物。 他一点没有低估这条道路的难走。他甚至不相信能靠cpc组织起来的武装威胁到关东军的统治,但是抗争的火种,是必须通过行动,不管再苦再累再凶险,也一定要传递下去的。这是他以“沈阳”的身份,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而做出的抉择。 命运多舛,便只有迎难而上。只要无愧于心,做什么都是坦荡。 他宣布完以后,不着急观察众人的神色。即使是他的家人,也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都有权掌握自己的人生,既不需要他指手画脚,也不会对他的决心构成影响。但是几个人在他发言刚结束就立即表态要跟着走以后,余下那些人经过一番交头接耳也陆续加入进来,短短十分钟内,竟然就没一个人留下了。 “咳!我说,你们不能再仔细地想一想吗?”沈阳语重心长道,“我们中有些人,年纪还小,没打过仗也没吃过苦,去了恐怕也适应不了,指不定还得添乱……选错了可没有后悔药啊!” 他这时才认真打量起一屋子的人,没有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任何动摇,并且在有意无意地扫过哈尔滨时收到一个不服气的瞪视。 铁岭率先回应他的劝告:“后悔?可能也会有遗憾吧,以后的事情哪里说得准。不过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会更加后悔,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转身面对家人们,音调猛一拔高,“大伙说,是不是啊!” 男女老少都拖长了音答:“是——” 好些人答完就笑成一团,还嫌不够乱似的,互相用“凭你那小身板别给我拖后腿”揶揄起相熟的人。眼看严肃的会议现场要被糟蹋成喜剧节目,沈阳赶紧轰他们各回各屋去了,吉林在一边也帮了把手。 “这么重大的问题,居然被他们嘻嘻哈哈定好了。”轰完了人,沈阳抱怨,“看他们前两年都一脸死相,怎么突然就活过来了?以为我们要回东北干啥,郊游?” 吉林笑道:“当然不是。他们大概是觉得生活又有希望了吧。” “要是回去以后也能保持这样就好了。有几个小家伙我还是挺担心的……” “我们长辈要照顾他们,他们也要自己成长。”吉林看着他,束起的长发被窗口送来的冷风带动,她仿佛没感觉到一点寒意,语气是透着对他全力支持的温暖与安定,“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不能闯过去的关。” 这时哈尔滨和长春正走在下到一楼的楼梯上。长春刚才随大流和大家一起表明立场,在下楼的人群中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早些日子里得知伪满对他城市的厚待之后,他收到过一些包含观察和忧虑意味的眼神,但随着时光流逝他表现如常,渐渐也回到原本的低调状态。常理而言,就算给一个城市扣上多高的帽子,他的人格化身也很难喜欢异族的枷锁,何况他身边有亲人环绕,不太有机会因一时糊涂走错了道。 唯一见过长春慌乱模样的只有陪他回过“新京”的哈尔滨。他在楼梯口问长春启程北上前有什么打算,长春说下午想在意租界里面逛一逛,别的还没想好。哈尔滨旅途劳顿想歇上一会儿,就表示不和他一起去了。 长春说:“好的,你休息吧。反正明天还有时间。” 如果仅仅发生了这些事情,这一天不会在哈尔滨的记忆里变成一个异类。到中午为止,这天都是他归类为正面的、快乐的回忆。既然快乐,就不会牵涉到记住还是忘掉的选择题。 他深深记得这一天,不是因为这些快乐的回忆,那些快乐在半天之内就夭折了。 像铭文刻入了岩石,像钉子锈进了墙里,像棺木埋下了黄土,像飞鸟坠入了海洋,他无法强迫自己将这一天遗忘。 这一天,沈阳变成了孤身一人的带队者;这一天,哈尔滨失去了他亲如兄弟的长春。 他们早上到达的时候只觉得秋风萧瑟,天空阴沉,到傍晚时分,风渐渐小了,而空气愈发窒闷起来。一整个白天市民们都在猜测何时降雨,天色过了午后是越来越黑,雨却没有洒下来一滴。哈尔滨趴在窗边,下面绿化良好的街道上有三两做伴的意大利人步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 履悠闲地走过。这些南欧人大多带着快活的表情,似乎天生不知愁为何物,中国国土上刮起的风雨一经租界的拦阻,也大都化为不痛不痒的斜风细雨。 他心里有些思虑,却无所谓愁绪,自然也不嫉妒这些外国人。对沈阳和吉林的提议他早就做好准备,现在忧心的无非是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与和平的环境,他能否把新的工作做好。这给他造成了一点困扰,也不多,毕竟他始终是个积极进取的人。 与旧的告别,向新的前进。不必再看人的脸色行事,不必再烦恼于各方利益的纠缠。有十几个亲人的相互支持,投身的是坚信不疑为正确的事业。那么忍受再多艰难险阻,也情愿。 而且……他想到,顺着这条路走,就有机会和齐齐哈尔团聚。他相信以齐哥和马将军的本事不会被捉住,他们应该还在北满与敌人周旋。等在南满的根基稳定下来,他就向组织申请北上,当然也要捎上牡丹江一起。长春么,虽然自己很希望他陪在身边,不过他是吉林的人而且从来都很有主见,到时再看吧…… 不到六点,夜色就翩然降临了。倦鸟归巢,灯火渐起。空气湿漉漉的,满含滞重的水汽,哈尔滨的心绪却一点点放松下来,甚至还有些敞亮了。 沿街亮起的灯光将天上的乌云映出暗沉的红色,仿佛饱蘸鲜血的海绵,一不留神就要倾泻出来。晚上……雨总该下下来了吧?应该还是很大的雨。 “你还没经历过一样东西。” “什么?” “暴风雨。” “事情要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能变成你说的暴风雨?” “到你怀有的梦想被一一击破,到你以为的信仰被瞬间粉碎。到你绝望得即使身在白昼也只看得到黑夜,到你想要大哭一场发泄痛苦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齐哥,你看。我已经挨过了一场暴风雨,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很快,我会去与你相见,你也不能再用看孩子的眼光看我了吧。 他感到事变以来的两年所丢失的力量和勇气一点点流回到身体里。他是哈尔滨特别市,中国东北端的明珠,满溢年轻的活力与自信,只要他自己想明白了,没有什么身外之物能吓到他。并且在光复前,在农夫又能满怀期待地洒下春天的种子前,在他们又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自己领地的街巷前,他还将竭尽全力,成为和齐哥、沈哥他们一样可靠的男人。 他听到钟摆敲响六下,整六点了。意租界也就几个街坊,长春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玩疯了跑到别的租界里去了?等会儿吃晚饭要好好批评他。 楼下忽然传来响动。他朝一楼望去,看见一个意外的景象。一辆人力车在别墅门口停下了,天津甩下钱说了声“不用找了”就连走带跑地拍开大门,对开门的沈阳劈头问道:“长春回来了吗?” “还没有。”沈阳看着天津脸色有点察觉不妙,急忙问,“怎么了?” 天津咬了咬牙。“糟糕……我有个眼线看见了疑似他的人影,在……” “在哪里?只要在你的地界就不会有危险吧?” “这不好说。”天津稍微停了一下,凝视沈阳,里面包裹着揣度与怜悯,正是沈阳最不喜欢的一种凝视。在辽西之战开打前,天津就用这样的眼光凝视过他。 “他可能在日租界。” 伪满皇帝溥仪,就是从天津租界被日本人半挟持地踏上了去“满洲国”的旅程。 而长春他……没有人愿意再想下去,可负面的预感已经像毒液一样,一点一滴渗入他们心里,不容人忽视了。 听到消息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吉林。她表示要去日租界一探究竟,是个误会最好,就算有麻烦也要不惜代价把长春救回来。沈阳肯定也要前去,而哈尔滨又强烈要求跟着走,沈阳考虑到他以前因为自己辖区特殊的地位对特务活动比较了解,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就同意带上他了。 天津带他们混进日租界,到一个紧靠窑子的阴暗小巷里停下。“日租界很多人都认识我,再跟你们行动恐怕不方便。”他把日租界的详细地图塞过来,“看到那个疑似长春的人的位置在图上标出来了,不远,就两条街,你们小心一点。” “好的,谢谢你为我们做这么多。”吉林说。“你快回吧。” “嗯。你们都保重!” 他们赶到标注的位置时,街上空旷又宁静,这个高档住宅区和两条街外的喧闹窑子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躲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观察着,正小声讨论要不要兵分三路搜寻,一栋房子敞开大门,几个日本人一边做着道别的姿势一边走了出来,簇拥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登上一辆漆黑油亮的老爷车。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也听不见谈话的内容。 车开动了,从他们藏身的阴影边上擦过。在车的后排,在半秒之内,吉林看见了一双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发现她。吉林打了个激灵,不容置疑地吐出一个字:“追!” 车开得不紧不慢,似乎只是打算在租界区内做一个转移。车才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三人就追上来了。 按照之前说好的,沈阳和哈尔滨躲在附近待命,吉林装作一个从本土初来乍到的日本女人上前敲窗问路。司机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忍心把一个漂亮女人晾在一边,简单告诉她路怎么走。 “可是先生,听上去有点远,我害怕……能不能捎上我一程?” “不行。” “为什么?” “我们跟你不是一路。”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后座的两个人一直没吭声,吉林也没看他们一眼。司机正要把窗摇上,听到吉林又说:“那个、还要再打扰一下——” 他烦着懒得理他,正要继续手上动作,突然被按住后脑,直接撞晕在方向盘上。 后座一个人立即就开枪了。吉林以车身为掩体躲过两颗子弹,等人打开车门追来,她拔枪就射穿了对方喉咙。 两声枪响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马上就会有巡警赶过来。沈阳和哈尔滨蛰伏在一边观望动静,看吉林能一人解决就没有上前。看这势头,比想象的还顺利,应该只需要他们在离开时开几枪掩护了。 吉林扑进后座,抓住长春的小臂:“弟,你还好吧?” 长春没有被绑起来。吉林方才看见车里只有他和另外两个日本人,想到长春要么被绑住了手要么被注射了药剂,不然他动用上城市的力量还不至于两个人都对付不了。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 她就等着长春抱着绝路逢生的惊喜回看她,说一句我们赶紧走,然后她会发出信号让沈阳和哈尔滨上车,自己到驾驶座上。这辆老爷车足够结实,撞得开日租界的关卡。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她再好好训他一顿,让他意识到不小心的危害,不能再一个人乱跑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该有的话。 长春定定地回看她,说:“姐姐,你不该来。” 吉林勉强笑了一下:“你说什么呢?别胡闹了……” “我是说,”长春声音很轻,听在吉林耳里却振聋发聩,“如果你非要拉我走,我会对付你。” “……” 吉林低头望着放在长春小臂上的手。手指抽搐似的紧了一紧,松开了。 “你快走,还来得及。”长春又说。 吉林垂下头,面上的表情都消失了。 这时,路口第一辆警车开到了。哈尔滨早就想冲出去,却被沈阳拉回,下一秒警车逼近,数量还在迅速增加。和还在满怀挣扎的哈尔滨不同,沈阳已经从两人举止中猜到了原委。他们那个以为长春是中了日本间谍的埋伏才失踪的假设,被猝然推翻了。 这一刹那沈阳已经放弃,转而思考起退路。不是不想争取,而是无法争取。 第一滴雨脱离云朵,划过直线,跌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吉林站在雨里面,默默望着她的弟弟。她教他骑马,教他打猎,教他写字,教他唱歌……虽然不很耀眼,却依然是她引以为豪的家人。而他刚才说,他会对付她。 警车越来越近了。 如果她当机立断,全力抵抗,把枪里每颗子弹都好好利用,加上另两人的策应就还有可能逃出去,尽管带走长春是办不到了。她夺了第一个冲上来的巡警的警棍,一棍敲在他后脑,面对压过来的更多人举起了枪。那枪在抬起的过程中,像是突然一个打滑,脱手砸进地上的水洼。 这个细节,沈阳事后回想,觉得吉林在此处已主动做出了抉择。虽是临时起意,却不是一个意外。 吉林马上被蜂拥而上的巡警制服。长春钻出车,大声喊:“不要伤害她!” 他话音未落,有一束手电筒的光照进两个揪着心旁观的人躲藏的角落。沈阳揪住哈尔滨,拽着他朝东边的海河一路狂奔。河的那边,就是意租界。 哈尔滨机械地跑着,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晃得他眼前一片混沌。大雨在路上迅速结成了一个个小水洼,灯光映在水洼里,就多出了一百一千盏的灯光照耀着他们逃去的路。他们的脚步踏碎了灯光,而灯光一等他们过去,又立刻恢复了光芒。 黑暗的夜,闪亮的灯,呼啸的风狂烈的雨,背后被雨声搅得不甚清晰的枪响。 他们在车开不进的巷子里迂回前进。中间他往回瞅了一眼,一颗子弹擦破他的额角,血流了下来,他没感觉到痛。 这时候,他才知道他无法再痛了。他最恐惧的事情,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长春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背叛了他们。 齐齐哈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再度响起:“你说维持‘活着’并不难,也许,但也有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活着’。” 比起一整片领土的丧失,一个人的背叛或许无关痛痒。但哈尔滨知道,往前都是前奏,这才是他的暴风雨的主旋律。一直支撑他的信念在这一刻好像分崩离析,他甚至听到它垮塌的巨响。他现在只是个行尸走肉,被不知道什么人拽着,为不知道什么目标全力奔跑。 冰冷的雨。残酷的世界。不能相信的人。 他迎着扑面的雨,眼眶发红。这是不被人发现的哭泣的好机会,可眼泪是热的,在淋得他透心凉的雨里,要憋出一点热量相当不易。 他终于没有流出一滴泪。 长春走得突然,却没有打乱沈阳他们的计划,只是比预定早了一天启程。 北平和天津都来车站送他们。令沈阳惊喜的是西安也来了,还说了好些劝慰鼓励的话,让他心里踏实不少,那个雨夜造成的心理冲击也稍微平复一点。 其实他倒没有太大问题,活久了,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被所谓的远大前程迷惑,一时糊涂的事他见过好几回。一向懂事的长春犯这种错,他对此从未想到也极其难过,但总还能调整回来,他身为家主也绝对不能调整不回来。哈尔滨他就比较担心了,因为他居然在甩开追兵回到安全的意租界以后也完全没有哭,只在第二天顶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单独来找他,说希望到了南满能让他从事谍报方面的工作,以前他的辖区总有中日俄三方人员暗潮汹涌的斗争,本来就有点基础。这比随集体行动风险更大,回报也更多。 “到时再说。”他用这句话把哈尔滨打发了。看多了黑暗面跟能和黑暗搅到一起不被认出是两码事,哈尔滨这方面的资质还不明显,何况他的心理状态也要打上很大的问号。 哈尔滨离开时却转头说:“大哥,你知道你在敷衍我。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的状态……天亮前我想了很多,觉得事情没有最初看见的那么糟。也许,长春那时有别的原因才没跟吉林姐回来呢?……我没事,真的。” 沈阳没有回答他。 西安送别的话也说到尾声了:“当年初见你还是个野孩子,现在也有千把岁的年纪,再啰嗦你要嫌我烦了。不论如何,加油。” “是。”沈阳冲他爽朗地一笑,“长安大人发话,我哪敢不努力。”他接着转向天津,“虽然牵线搭桥的是某人,真正帮我们好几次的还是天津。天津啊,上次在锦州我还吼了你,后悔极了。” 锦州在后面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天津说:“没事,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说着他顺手揉乱哈尔滨的头发,他虽说年纪也不很大,在哈尔滨面前还是十足的长辈,“委屈你了,这么漂亮的银发经常得染。” “染一染也挺好玩的。”哈尔滨笑答,头上还缠着绷带,他在别人面前倒是形色很正常。 沈阳说:“那么……就剩下某人了。某人从刚才开始就绷着脸,还不说话,是我又做了什么坏事让你记恨上了?就算我真的犯了错,也得告诉我哪里错了吧。” 天津犹豫地朝北平看了一眼。北平上前,说:“你们聊得开心,我都插不进话。” “啊?世上还有北平大人插不进的话?” “我敬告你不要跟我磨嘴皮子。会死得很惨。”北平挑眉,“西安已经把大家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还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 有疑虑吗?” “没有。” “那就结了。”北平把右手举到沈阳眼前。沈阳心领神会,与他清脆击掌。 “待光复之日,愿与君月下痛饮,不醉不归!” 随后,东北一行人登车。汽笛长鸣,铁轨在脚下由慢而快地移动起来。 沈阳将手伸出车窗,向好友们道别。凛冽的风中,月台急速地退去,化为天际的小黑点,一会儿将再也看不见了。 西安把挥着的手慢慢放下,感慨:“这就走了啊……” 他与北平天津望着延伸向前的铁路,直到地平线成了一片寂静的空茫。驶上艰险路程的车轮一旦旋转,便刹不住了。 这一别,即使对三人中最早再见到沈阳的人,也拖过了整整四个寒暑。 民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不过往深里去,似乎又有些遗憾和焦躁。 南昌和九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视察过山坡上一座座碉堡。这些工事是德国顾问设计的,一座碉堡的火力可以掩护另一座碉堡,两座之间用载重卡车供应物资,总算成功切断了共的补给线和与地方农民的联系。不过这些立下汗马功劳的碉堡不大可能再用上了——cpc反围剿失败后已经放弃这块江西根据地,拖着残部北上了。 cpc的人自称为寻找新根据地进行远征,在别人眼中不外是一种慌不择路的逃跑。他们要避开追击,就必须舍弃平原和公路,专往西南的崇山峻岭和深川峡谷里钻。一伙败军之师究竟能在无人区走多远,是个无人保持乐观的谜题。 就算他们活着走出来、找到落脚点,应该也远不如以往有威胁力了。民想起去年冬天南京告知的消息,沈阳这些从关东军魔爪里逃到关内的十几人,竟然撇下东北军自个儿跟共的人跑回东北了,这着实叫他大跌眼镜。是思乡甚切,还是不愿南下被人当枪使,或者他想不到的别的原因?调令南下的一部分东北军的确也表现乏力,反而被人数劣势的匪军打得灰头土脸。好在围剿成功,民倒也不很怕沈阳他们会倒向共的怀抱。过个两年,共的主干势力都消亡了,他们所在的分支只会变为纯粹的义勇军,与赤色再无瓜葛。 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在内心深处,民不想把共逼到消失的境地,他对昔日盟友多少还存有一点个人的情谊。他们这种存在比城市之类还要孤独,碰到同类难,碰到能理解自己的同类更难,而共就是难得的一个。只要共没有听其指挥的军队,没有能影响国家的实权,民很乐意给他一个舒服的高位和一群温厚的老实人。 前提是,打击殆尽他的武装和信心。 民默默盘算着,南昌和九江跟着他走走停停,心绪也没单纯到哪里去。南京是跟着民一起来的,稍作逗留就推说另有公务先跑了,临行也没跟两人多做交流。两人只好察言观色、连蒙带猜,判断民的心情是不是好到了能对他开口提请求。 民走到半山腰有点累了,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招呼两个随行人员也坐下:“两位辛苦。你们今天有点寡言啊,是不是有不方便出口的话?” “没有。”九江笑,“看您好像一路在想事情,不好打断您的思路。” 民双手按在大腿上注视他们:“真有意见就说出来。清理cpc残余让你们省很多农民都掉了脑袋,我想得到你们会不舒服。可我能有办法吗?共那些所谓的信念就像一团火,稍微有一星点就会烧掉一片庄稼,大了,就会毁了整个国家。我也觉得造孽,但长痛不如短痛,这就是我的立场。当然你们有意见也要说,如果理据充分,我会改正。” 南昌说:“您多心了,我们没有意见。就是有件小事想稍微求您网开一面。” “嗯?” “我们的后辈瑞金,前些年被共的异端邪说蛊惑,跟着干了不少糊涂事,眼下在蹲大牢。虽说是活该,共主动抛弃了他,他蹲在里面想必也十分悔恨。能不能让我们多些探望他的机会?他受了伤身体虚弱,心情又难受,一病不起就糟糕了。” “这要求不高,我批准。”民回应道,“还有呢?” “要是您觉得合适,能把他的刑期缩短一点吗?他出来以后,我们也会对他批评教育,叫他彻底死心。” 民停顿了一下。“……我回去再考虑。” 南昌和九江都不再多说,再多说就要坏事了。他们本来也不是民多倚重信赖的人,就算曾经倚重信赖,一旦翻脸还不如没有过关联,武汉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民其实心情倒没有坏掉。瑞金这孩子失去了靠山,再凭他个人能力掀起波澜是不可能的事,比某些人要好对付多了。上次得知沈阳一行“叛逃”,他立刻想到有人在中间牵线搭桥,不然以他们和共素来的关系不会走到一起去。 他问南京,南京淡然道:“还真有。不过您知道了也没用。” “此话怎讲?” “您真的想知道吗?” “对。” “……知道了您能怎么对付他?敢动他,保准华北那帮人会动员全部力量,南下来要人的。想想吧,一群北方大汉在总统府前日夜嚎叫,您受得了吗?” 他被南京不合时宜的幽默感逗笑了,同时无奈地发现他确实知道了也没用。北京政府号称主政了十多年,其间大部分时间民在国外游荡,北京也蹲在自己辖区不知哪个边角里躲着政府不断轮替从未稳定的人。结果他根本和北平没有多少接触,按很多人的说法,北平也根本不是个你接触多了就能了解的人。 “他只是传个消息,倒也没真介入这事,还是很讲分寸的人。就算他没做这事,共也会派人想办法找到沈阳,处理了他意义也不大。不过别在上海面前说那人坏话,那小子喜欢他。” “这……”眼前一晃,民控制着自己的手尽量不颤抖地伸向茶杯,“信息量好大。” “我明白您的感受。”南京话里是货真价实的同情。 考虑到瑞金的现实危险性已经接近零,提早释放未尝不可,回首都再审一审他的材料吧。民想着,早点把共的麻烦解决了,再制服党内不听话的派系,也方便集中力量对付国外虎视眈眈的势力。虽然“攘外需先安内”被嘲讽了不少次,要是不能在日本彻底走上邪路、发动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前把自己的威势扩大,中国在他看来,将遭到比东四省更悲惨的命运。 把开战时间拖到至少五年以后,应该能做得到…… 已经到盛夏了。即使天气不算很热,午后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倦怠。长春坐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 在房间靠窗的椅子上,头靠墙上在休息,头脑却没有疏于运转,而是穿过了万千思绪。 他记得那一夜秋冬之交的雨,冷透到心里面,下到后半夜就变成了雪。雪花落下来是安静的,扑簌簌覆盖在大地上的声音却十分喧嚣,那宏大的鸣响回荡在他耳畔,他几乎都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我想告诉你们这里景色很好。冬天去了,春日也来过了,如果把人剔除出生物的队伍,这个夏天草木葱茏,万物都欣欣向荣,我不能否认它的美。我坐的这扇窗能看到皇宫外面,人们在街上走着,骂着,哭着,闹着,他们在这城市里出生,可能也将在这里死去。我能观察他们,他们观察不到我,这感觉很好。 其实我想做的从来都是一个观察者,即使到如今也没有本质的改变。倘若允许,我真想给你们写封信,告诉你们我观察到的人,揣度出的心。 但是那注定是办不到的。我与你们已不在一个世界。 他放任自己在这小小的屋里胡思乱想。满洲国的傀儡皇都,进出皇宫都受到严密监视,平日深居浅出,十分清闲,仅有一些不痛不痒的公事要处理。不过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东京陛下来访了。欢迎仪式上午已经举行过,其他活动都是明天的事,这个下午他却还有安排。 长春站起来,叫来仆人帮自己打点好身上礼仪用的和服,出去了。 他叩开图书室的门时东京正站在一张大型图纸前,精神不错,连不常显露亲和意味的唇角也泛着淡淡的微笑:“你来了。” “不好意思,有点迟到。” 东京看一眼钟:“没有,你是准点到。”他招手让长春过来,“你看,这是新京最新的详细规划图,今天刚呈送给我的。” 长春走向置放图纸的长桌,低头看着图上放射环状延伸出去的道路网。“精致了很多,比原来那张草稿操作性更强。”他真心实意地说。 “这张图的构架参考了巴黎和大连,不过你作为后起之秀,在动用全国资源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比他们更优秀。”东京指向图中间部分的两个广场,“这样在市中心布置大规模的公园并兼作交通岛,在欧美也很少见,你已经赶到他们前头去了。” “我还能力有限,这都是因为您的厚爱才实现的。” “不要太谦虚,又不是只我一个人看好你——虽然我喜欢谦逊的人。”东京停滞两秒,微微压低了声音,“新京,你知道他们还有我,为什么会相中你做满洲国的帝都吗?” “我……” “别紧张,说错了也不要紧。” 长春暗自提了口气:“排在我前面的选项,大体集中在奉天和哈尔滨,还有古都吉林。他们都是早就建设成熟的城市,但也因为成熟而有了局限性。奉天是原东北军的大本营,哈尔滨的俄势力渗入太深,这种旧的影响力对一个新都来说不如不要。而且他们一个偏南,一个偏北,地理位置都不居中,吉林在中间却不在南满铁路和中东铁路线上,也不适宜建都。地价方面,我本来只是个地方城市,比那三位便宜很多,容易收买土地进行大的规划建设。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 东京赞赏地点了点头:“已经很多了。不过你忘了一点——人的因素。” 长春快速眨了下眼睛。“我没忘记,”他抢到东京发话前道,“就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虽然已经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对着他们比划总……有点别扭。” “那你还是知道的了。” “大哥……是天生就不懂什么叫低头的人,就算强行抓到他也肯定不行。滨子也有一副倔脾气……姐姐的话,也叫人不放心吧。” 轻轻的笑声从图书室里划过。 “很好。”东京按住长春双肩,只使出象征性的力气把长春按到椅圈里坐下。他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长春。“你确实挺聪明。不过你知道吗,新京,我其实也不信任你。” 长春与他对视着,一只手默默攥住和服下摆。 “你主动投诚还带上吉林,这让我们很高兴,但我不敢妄自确定你的动机如你表面说的好听。为了日满和谐、东亚团结?你恐怕还没这么高的觉悟。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对一个城市而言,你与我们合作,未来是无限的光明敞亮。” 东京撤开与长春相对的视线。他在屋里踱着步,边走边说:“31年你的人口只有13万人,现在已经至少有20万人,计划到37年能达到50万。当局对你的重视,瞎子都看得出。他们期望你变成‘亚洲第一大都市’,变成比我更辉煌的存在。对这个未来,你不感到动心吗?” “很动心,也很向往。”长春说。 “当然,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我曾经是个商业都市,野心不大,不敢想象能和那些老牌都城争一席之地。但建功立业的理想是不会磨灭的,我把握住时机才走到了今天。这个世界很残酷,你不主动出击,只有被逐渐淘汰掉。放在你眼前的是极好的机会,你已经走出正确的第一步,以后也不要走错才是。你和我将一起构建新的亚洲秩序,一起站到这个世界的顶峰。你那些鼠目寸光的亲人的白眼又还算得上什么呢?”东京负着手在窗边站定,眼光似乎无意地瞟向长春,“他们会在你跟前悔恨、颤抖、千方百计地恳求你原谅。史书会写你宽容地原谅了他们,带领他们走上了阳关大道。” “那些目标太宏大了,我还不太敢想。” “你要多想。先有伟大的目标,才有伟大的行动。”东京说,“好了,我要说的暂时就这么多,我走了以后你再好好揣摩。明天见。” 长春连忙起身鞠躬把他送出了图书室。 人一走,长春左右顾盼一阵,快步走到窗前,掏出早已备好的纸团扔了出去。 之后,他回到桌前,盯着图纸站了许久。突然之间他像被抽空了力气,双臂撑着桌面,膝盖滑落到地上。他的城市虽然在快速发展,对身体却不全是正面影响,一遇到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头就痛得厉害。他垂头望着打磨光洁的地板,眼前发黑。黑暗中仿佛飘起了水雾,化作暴躁肆虐的瓢泼大雨。警车,手电筒,枪响,吉林诧异的眼神,远处一闪而过的银发…… 窗外,朦胧飘来小孩子奶声奶气的歌声,唱的是他们的“国歌”:“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只有亲爱并无怨仇,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重仁义,尚礼让,使我身修;家已赍,国已治,此外何求。近之则与世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 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听着这稚嫩的声音,恐怕还不明白歌词的含义。歌词很美,很光辉,很伟大…… 东京。你所说的光辉伟大,全都建筑在……我人民的累累白骨之上啊…… 孩子,你还小,还不明白。东京说对了一件事,这个世界很残酷。 面对这残酷的世界,我是这么的软弱。仅是触碰到光辉面纱下面的一点脓血,我就深深怀疑能不能走下去了。 大哥,滨子……我软弱,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的本意。亲人的体谅会使我意志动摇,朋友的温暖会使我无法抽身。我远远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却被无名的力量驱使着不得不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只有把退路彻底斩断,只有被你们敌视和憎恨,我才不会存有幻想、往身后回顾,一心一意走到黑暗里去。 我不告诉你们,还因为我并不相信自己。被你们寄予希望,还不如开始就不抱希望。这对你们,对我,都好。 要是你们那个晚上没有追来就更好了。当着你们的面给你们最重一击,即使用我这颗逐渐硬起来的心肠也不愿做出。可你们偏偏来了。我知道除了站在身前的姐姐,不远的角落里一定还有我不愿面对的人在注视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只能让你们震惊,让你们失望。 这不影响我的剧本。只是还是□□一个变数,影响直到今天。对这个变数,我高兴,同时也厌恶自己的高兴。我是这么自私,即使伪装得高尚,却因为把别人拖进深渊陪伴我而高兴。 吉林找到图书室时,天已渐晚,长春仍然伏在桌上。她唤了两声,长春才勉强抬起头,在她脸上对准焦距:“姐姐……” 吉林俯下身子,扳住他的脸:“你还好么?” “我害怕,害怕极了。” “……” “跟东京对视那几秒,我觉得特别漫长,好像只要稍微松懈一下就会全盘皆输……他说他不信任我,我不清楚他这话里有几重含义……我跟他的差距比我想的还大。就算被他看穿了,我也一点不意外,真的,不意外……” “不要想太多了。”吉林柔声道,“回去休息吧。” 长春挤出笑容:“没关系。看到你我就好多了。” 吉林看着他的笑容,百感交集。 在长春说出“如果你非要拉我走,我会对付你”的时候,她在其后三秒钟内就想通了全部的前因后果。别人可能会往歧路上走,但她绝对不会猜错。他阴沉眸子下清澈的决心,他冷酷语言里包裹的感情,如果她看到了这些还把弟弟往权利熏心的叛徒之辈上想,她就不配做一个姐姐。 震撼像当时倾泻而下的雨点打了她一身。所有的杂念都被抹去,只剩下一个还清晰可见:不能让他一个人。 长春,你也还小。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正是年轻人的作风。你自负地想把一切包袱背在身上,以为对自己狠就是对大家好。其实不是这样的。人们都需要理解,都需要陪伴,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只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就算你能一个人撑过去,我又怎能眼睁睁放任你孤身一人? 你叫我走,但我要拥抱你。 然后,她装作不经意地掉下了枪。 回忆从她脑海里倏忽划过。这会儿长春也确实好了些。一阵沉默过去,吉林扶他一把,随后就自己站起来了。 他站在那里,轻声地说:“到底是我先被他腐蚀同化,还是我忍耐再忍耐,得以亲眼目睹他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云端跌落,这个赌局,我愿意玩到最后。” 夕照漫过窗棂。长春额前的碎发飘动,眼眸里忽然折射出一道光芒,犹如燃烧的火焰。 上海稍微有点失落。他今天和美国人谈生意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治外法权的放宽问题。美国人也装作不经意地突然耳背,唯独没听见他这一句话。 散场的时候主人纽约还特意笑着跟他说:“有志向很好,但也要慢慢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慢了。当然纽约的立场和他不同,公事上的矛盾不能指望私人友谊去化解。想当年他与纽约初见,黑发干练的美国人立在新落成的黄浦江码头,夕阳投下他微微张开的臂膀的长影,如北美的白头海雕振翅欲飞。他说相信我,孩子,你会大有作为。 论实际年龄纽约小于他,不过成年时间就长多了,喊他孩子尚可接受,少年的上海听了这话还是挺开心的。纽约强大、能干,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基于实力的自然的自信,虽然偶尔有点蠢……总的来说是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几十年过去了,他只算向梦想稍微挪进了几步。 他下了电梯,在第五大街上随意地漫步。有统一管理的城市就是好啊,虽然拥挤凌乱但不至失控,市政设施起码能维持在基本线上……他那一大堆租界都是各自为政,里面畸形繁荣,外面一片窝棚,上次他经过肇家浜,全是租界排出来的的未经处理的污水,那气味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他被熏过一回后,更加坚定要趁早把治外法权收回来的决心。 今天碰了壁,以后也会碰壁,但这都不能阻止他。只要瞄准一点,有计划有方法地往壁上撞,总有一天,墙壁将被他撞碎。 他心情渐渐好起来,望着起风的天空。一群候鸟排着队型,越过城市高高的天际线,振翅飞向北方。 一切都那么繁华,一切都那么辽阔。 此时的上海还不能预见,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在陕北,长征后损兵折将的红军总算站稳了脚跟;在东北,抗联在整合了各方抗日武装的基础上酝酿着成立;在日本,又有大臣亡于暴动的军官之手,广田弘毅组成了军财联袂的新内阁;在德国,柏林奥运会在欢腾中开幕,人们相信一战战败了的东道主国家会通过这场体育盛会找回地位与信心,回到欧洲主流的怀抱中。 有人的意志能够改变的事情,也有人的意志无能为力的事情。造就这些无能为力的祸首,一为时代,二为命运。 九歌·抗战篇重修版第12话 完 第3章 汉唐遗响 3. 汉唐遗响 西安依稀记得与一些人的初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仅为了理解一句诗,他牺牲了无数的光阴和巨大的代价。蓦然回首,能与他一同分享相似经验和感情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第一次遇见南京在秦朝。当然,南京还不叫南京,西安也不叫西安。 大秦之世,君临天下的是住他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3 西北的表叔咸阳。西安的城池虽然此前已做过周的国都,但时期早远,九州的概念尚未建立,年少的西安根本没考虑过对人间事务的管辖。都王制度,是在咸阳以后才确立起来的。 西安很闲。他不常呆在自己的封地,喜欢跑到东边找洛阳玩。洛阳是夏宠爱过的孩子,生得漂亮,笑容清澈又有一种令西安着迷的深邃感。洛水宽广荡漾,岸上芳草萋萋。两个少年卷起裤腿,踢着水花嬉戏打闹。玩到天黑,才被各自的亲人提了耳朵回家。 有一天西安去皇宫问安,碰到秦正在发火。咸阳坐在边上,也在烦恼什么的样子。 一打听,说是秦始皇坐车路过长江南岸,发现一个已经有了小主人的城池龙蟠虎踞,王气生焉。这对刚刚稳定的秦王朝无疑是莫大的威胁。 西安皱眉,好不容易想起来关于那座小城的事。那是周王朝的名号还在维持的春秋,某日苏州陪同吴国的人来朝觐周天子,找到西安,神秘兮兮地跟他说,宗周我多个弟弟了。 那阵子普通人少,像西安这样的诸侯更少,多一个陪伴当然值得高兴。西安忙问,叫什么名字,下次带来给我看看。 冶城,小名石头。现在他还小着呢,再等等罢…… 随后三家分晋,东周瓦解,从春秋步入战国。不再能见到苏州,西安把事情遗忘到了脑后。 秦寝食难安,领了咸阳西安一起南下,找秦始皇描述的小城。近侍们不顾苏州的求情,连推带拽把南京拖到他们跟前。南京小脸还没抬起来看明白,就被秦一手卡住了脖子。 秦固然是个暴君。但古代君王鲜有人权的观念,即使西安,日后也犯过一些荒谬的错误。西安一边看着,尽管觉得做法太残忍,没萌生过阻止的念头。也没用。 南京拼命想扳开扼住喉管的手,渐渐无力,却一直不肯放弃。这时咸阳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他说秦,何必跟小孩子过不去。不就是封地上有王气,挖条河断掉龙脉就行了。 表叔咸阳最爱好筑墙挖坑,甚至把兵马俑埋进了西安的地底。秦想一想,松了手。 那条河,就是孕育了六朝繁华又很快葬送了六朝气数的秦淮河。 秦的处心积虑没能洗刷他的暴行。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阿房宫成了焦土。汉朝崛起,西安提着龙泉在四方平定纷争之后,坐上名副其实的帝王交椅。 华夏的古代史展开了灿烂辉煌的画卷。西安的雄心和野望,亦由此走上正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人臣。那些不服的,违逆的,他只消动动手指,自然有臣子们为他滚滚征战,战死沙场,那是他们的荣耀。他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的国土八方四野延展而去,笑得轻狂。偶尔去找洛阳,对方皱眉:长安,收敛一点。 西安没听进去。血色和硝烟散去,太平盛世,他学会了与年少时不同的消闲。和臣子们夜夜笙歌,欢庆达旦。酒席间忽而睨见南京,已长成了青年。 记忆的沉渣上浮。他召来南京,问,你过得好么,听说换了名字? 赖陛下洪福,臣等无碍。臣眼下名金陵。 金陵,这才符合他的神貌与风采,而不像当初的赐名那般生硬。只是西安不由自主打量起他的脖颈,总错觉秦的手印还在泛红,一阵忐忑。你且改叫秣陵吧。 南京叩头,默默应承而去。 汉在不知不觉中衰落。洛阳起兵谋反的刹那,西安惊觉他其实从来没读懂过童年好友的心思。洛阳长发飘忽,手起剑落将他击下王座,眸中闪动的既非野心亦非恨意。人生只有经过几番大起大落和悲喜交集,才能彻悟。洛阳追求的,西安又过很久才懂得。 南京决然站出,和洛阳成都分庭抗礼。西安流落到江南,心中除却凄惶更有强烈的不甘。不够,还不够,绝对不可在这里止步。他意外撞见南京站在石城的制高点,手握吴钩,长风猎猎。小名石头。这男子只是惯于隐忍,并非本性温柔似水。 建业公子。我们可否结盟,互相扶持? 好啊……如果我最终成不了事,就全力辅佐你回归。 诺言兑现了。大唐来临。西安回到他的城池,比当初愈加沉稳自信,是为后人心目中君王的典范。和洛阳的关系却怎么也修不回从前,即使他给了他东都的称号,甚至轮替执政的荣耀。洛阳接受赏赐,不卑不亢,得体到扎眼。 西安策马到蛮荒的东北,群人沿街跪拜。林海苍莽,积雪耀目。他扶起一个小小的男孩,浓眉大眼,一股子礼仪之邦看不惯的纯粹和匪气。你啊,叫候城?沈州也无妨吧。 后来中原又不可避免地陷入离乱。华清池的碧水昭示盛极而衰,验证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西安累了。少年天真的懵懂去了,黄粱一梦也散了。他一度拥有过那么多,那么多,不过鸿毛一羽。燕京、杭州、武昌、成都、沈阳……旧物新人,他只觉惘然。 他下了极大决心,走到当初嬉闹的洛水之滨。始料不及,洛阳一口回绝。西安,你仅是沉溺在繁华不再的迷惘中。离和我在一起,还远着。 西安愤怒了。那你要我怎样,还要我怎样。两人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可怕争执,西安险些杀死了洛阳。他把剑遗落在河里,丢下惊得说不出话的沈阳,无意识地游荡到江南。 他走到石头城下。这里曾是他的庇护所,而今里面的人历经艰辛磨难,已经北伐成功帮明取得天下。南京就在玄武门下,却是一袭素洁的白衣,眉目清冷,身形略显单薄。 他告诉西安,燕京说服明迁都了。 上演在秦淮歌坊的故事或香艳荼靡,或荡气回肠。但君王,他留不住。一个也留不住。 他们在彼此身上看见了不同却一样深刻的痛楚。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西安伸出手去,揽过了对方。南京安静地埋在他胸前,良久,才听到一声极低微的叹息。 “延安,你好像过得不错?” 桌对面的少年哈哈笑起来。一身红军军装虽不光鲜,但打理得很干净,一定为这次和西安的重逢费过心思。“我可说过,共很能干。只要条件允许,他会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 西安不置可否。就算他同意,起码不能直接表现出来。他凝视延安,黝黑的肤,飞扬的神情和灵活柔韧的身体都落在眼底。他就是靠如此精神,挺过了多年来的逆境? “有信仰是好的。但是……真的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我知道有点过分,兄长。”延安黯然一下,“可是你看,山海关也已经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4 陷落了,流落在我们陕西的难民越来越多,那边政府还在无动于衷。兄长愿意国家被这么蚕食?” “我都考虑过。即使讲手段,也不必……” 延安霍然起身,急切地倾向西安:“我们没时间了!兄长跟沈阳一向交好吧?他在东北忍饥挨饿搞抵抗运动,我们一味退让对得起他吗?国内民怨沸腾,内战不停,却对外妥协!还真以为软弱的国联能给什么公平……!” 西安绕过桌子,搭上延安。沈阳上个星期辗转寄到他手里的信还躺在抽屉里,他和延安的计划实为不谋而合。也亏得沈阳,早已不是荒山脚下粗声讲话的男孩子,清的都王做过龙袍也穿过了,却改不了骨子里的胆大和烈性。要挟都王这种事……同级的诸侯里面,惟有他敢提出,敢谋划。 西安读过他的信,心绪难以平静。分别快五年了,那潦草恣肆的笔迹仿佛又将沈阳带到了他跟前。倔强,坚定,以及成年男子才有的持重……信中只字不提游击生涯的艰辛,抑或对长春投靠敌营的痛苦,更不透露他如何啃着炒面和雪块度日。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沈阳就一直在成长,无论环境的恶劣人世的险峻。他自己呢?是否被过于沉重的岁月和人情拖住了脚步,总显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延安。”西安俯身,尽量稀松地问,“让我确认一件事,好吗?除了民族利益,除了爱国精神……如果再放任事态发展,你们留在南方八省的部队……会很危险吧?” “……!” 这问题对延安尖锐了点,无法立即作出回答。 却有另一把声音传来:“当然,我们有此考量。” 是共。他本来陪着上司在外面跟人交涉,似乎是提前回来了。 “西安郡王,你心知肚明。”共走到延安身边,直视西安。他的目光除却最初的清澈,更有经过大难的成熟老练。“何必为难延安。我们的危机还很大,出路怎能不找。” “请你告诉我,在你们申请的计划里,这个考量占了多大比例。毕竟……比起延安的前辈,沈阳的朋友……我第一是中国的诸侯。” 共弯起唇角。“很重要吗?郡王你要关心的,首先不是我们党的命运吧。事变的影响,中国的走向……这才是你想看到、也能靠智慧推算一二的东西。比起整个国家,你在乎谁是当权者吗?” “这……” “兄长!”延安追加道,“我明白的。你们这些活过很久的人之间,总会有一些我们不理解的牵绊和恩怨,不想破坏……可是,为了大义,为了成全更多的人,就必须伤害一些人。你我跟南京从来没有私人的仇恨,只是,如果仅仅软禁他的上司,是达不到效果的!拜托你……” 西安默默抬手,做个噤声的动作。合眼,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为了成全更多的人,就必须伤害一些人? 南京啊。我欠你的,大概永远都还不清了…… 1936年深秋。继东北沦陷之后,山海关也被攻占。北平、天津等重要城池岌岌可危。为了稳定军心,民派出南京陪同委员长,乘专机到西安视察,途中经过洛阳。 长江南岸的秋季相对温和。叶子不至统统掉光,少一点肃杀之气,但天空也就没北方来的高远澄澈,而是盘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南京看看天色,稍微收紧风衣,和送行的亲朋告别。 “上海……”他犹豫一下,说,“说是顺便来送行,你可以早些回程的。上海滩的事情,本来就又多又杂。” “让我找个借口,逃离一会儿外面那些家伙不行?”上海一笑,露出一点小时候的淘气之色。南京不觉得稀奇,旁边宁波镇江却一阵恶寒。 “你也学会偷懒了,难不成被杭州教唆的。”南京的玩笑开得心不在焉。上海隔着手套和他握了手,仍然触摸到了他指尖的一片冰凉。 “人总有厌倦飞翔的时候。这年头,我也希望能承担责任,总关注自己的那点事不好。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尤其纽约那白痴的性格,我已经烦了。” 说到纽约,南京想起华盛顿,他点头,神色不禁有点凝重。他转向镇江:“此行不为多大的事,形势紧张,不能不安抚关内的群众而已。另外上司跟东北的原司令,有一点分歧要沟通。所以镇江,你别坚持跟着了。上海,宁波,再见了。” 镇江惆怅地目送自古保护的人登上飞机。上海却突然说:“南京,你……注意身体。” 南京的身影明显顿了半刻。“谢谢。”他轻轻应道,随即进入机舱。 政府专机驶离跑道,轰鸣着升空,朝西北方向而去,卷起千堆旋转的落叶。上海随手抓住一片,摸到脆弱的叶脉纹路,隐隐的凄凉和不安降临心头。 宁波看他脸色千变万化,觉着好笑:“怎么了?欲言又止的。自从北平那儿回来,你比以前更善变了?” “到处乱跑也就算了,还乱说话。”上海很想踩他一脚,“当初我纳闷,这人辈分上算我哥哥,为什么还一副少年脸?显然,心智发育不成熟。” “哼。”宁波跳开来,“不知感恩的家伙,我还不是为你能保住点童心。而且……” 少年蹙眉,抓住上海的袖子。 “说实话,我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既兴奋,又很难不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宁波虽然设定为少年脸,但他是有历史的,而且出过不少名人。镇江古称润州、京口等,军事重地,南京忠心耿耿的小受(?)。沈阳早期叫候城,唐代得了沈州的名,沈阳这名则是元朝给的,清军入关前以其为首都。 西安同学的回忆,岂是几世几年能说完的(殴),反正他注定一气管炎(再殴),认真追究起来洛阳还比他年上…… 这一话是缓冲。下一话事变,民和共才复合,日本也差不多打进来了(望天 第4章 吾土吾家吾国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 西安原地站着,不得动弹。即便他头脑清醒,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他动。 南京握着的龙泉就横在他脖子上,一边湿漉漉的长发还披在肩头,衣襟前滴出一滩水。表情是西安从未见过也不曾想象的愤怒,不像是下一秒要抹他喉咙,倒像要一巴掌掴上来。 “西安,你……太让我失望。” 冷冷的、咬牙切齿的力度足以在地板上凿孔。他已经失败了吗? 毁了和延安的约定,也对不住沈阳了吧。西安想,却并不痛惜,反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5 感。 大骂一场,用刑禁闭,都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当是问心无愧。这样的话……也能减轻一点对你的内疚了。 然而。这出离的怒火似不合你的性情。究竟来自被属下侵犯的羞恼,遭信赖之人背叛的痛苦,还是……另有秘而不宣的内容? [此段待修改] …… 西安想,他还是疏忽大意了。他惯性地把南京当作那个温和的江南公子,忘记他早已成为习惯了在虎视眈眈的洋人间周旋、民国心机深沉的都王。即使此行委员长过度自信,带来的亲兵寥寥,南京自己也推辞了镇江的陪伴;尽管他对西安,的确保持着一种无可替代的尊敬和信赖。 但是,在上级来敦促“剿匪”的特殊日子,当学生官兵们悲怆到无以复加、又饱含明确怨愤地将《松花江上》唱遍了全城,南京还能无动于衷、仅把此行当作一个单纯的公务处理吗? 还有傍晚时分,西安跟他提起温泉。他问南京,既然你们一行住在临潼华清池,冬天正好可以泡次温泉?本来,南京对西北之行的实质就不怎么感冒,“剿匪”他一向兴致缺缺,仅是跟着上司摆个样子。按常理,他应该把它看作和故友叙旧的好机会,游上一把,顺势接受好意。可南京却笑着答,算了吧,有淋浴就行了,华清池留给你家洛阳。 这绝对不是单纯拿三人曾经的奇特三角开玩笑。 竟然没当即发觉对方的警惕,西安觉得自己太挫了,智力逐年走低,离当年所谓圣主差了不止一万八千里。 不过,发觉了也未必不会重蹈覆辙。毕竟……深夜淋浴时候还把剑带在身边,这样的都王放在混乱不堪的五代十国时期,也极其罕见。 结果就是,兵变的凌晨,一边东北军刚刚捉住蒋账房,一边才换上睡衣的南京用龙泉抵住了西安的咽喉。四周咸阳宝鸡汉中他们个个手上握枪,不料先被要挟。 西安只得听任南京对他的控诉了。他不想辩解,只说: “我本想相信你。可我耐不住你们的犹豫,更忘不了这个国家的耻辱。” 南京的容色,在西安道出话来的顷刻千变万化,渐渐显出凄凉。他抖着血色近乎于无的嘴唇,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蹦出反击。 “你……你,就真当我是笨蛋么?!” 这反应令西安有点意外。 “我何时幻想过国联的威权?我何时期待过东洋的良心发现?我何时低估过沈阳他们的艰难?我何时遗忘过三省沦陷的耻辱?是的,我们必须战斗,不可避免,可是……义愤是满足了,自尊心是回来了,你们为什么不会掂量一下,乘着这些东西就去开战的后果!” “如果可以,我也想不要有那年四月的决裂,不要有此后乱七八糟追杀自己人的可笑岁月!但那是民做出的决定啊,他不肯改,我要听!民有很多缺点,犯过很多错误,可除了他,没人能结束国家四分五裂的局面,没人能担起战争的责任!最懂人民心声最积极抗日的共……也做不到!调换个立场,他们顾虑的恐怕就要多多了!” “现在是什么境况?欧洲互相打着马虎眼拖延,蒙古的分裂势力活动不止,华盛顿嘴上好听背后又是一套,莫斯科那帮人伸着脖子等中国早点宣战替他们拖住日本!你们当真以为……就算我们如此弱小,也能靠意志把日本人赶回老家?就算没人伸出援手,只要是自己的土地,干起仗就什么都不怕?” “西安……你为什么……无法理解这些呢……连你,都……” 南京由凄哀转向怨怒,步步进逼到墙根,连珠炮式的质问一股脑儿泻向西安。他已经完全被绝望般的情感所支配,以至于忘记了身体的极限——说完一段,他想喘口气,不期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左手捂住嘴的同时,右手宝剑也抓不紧,锋芒偏斜了一寸。 西安接下来的行动,全是下意识的本能。他侧身前移,拧住南京的手腕,打落龙泉,然后压下对方。剑术可以后天精进,体格差异却不能弥补,何况这时候的南京并不健康。他很轻易地制服了他。 陕西的小郡王们哗啦一声全围过来,无数枪口指着他们的都王。 “陛下呀,你最好有话过会儿再说。”咸阳蹲下来和南京对视,口气半是同情半是讽刺,“安分一点,就当还大爷我当年的救命之恩。” 咸阳戳中了痛点。南京一震,狠狠瞪他,却说不出什么。被西安拧住的那只手腕,松下了挣扎的力道。目睹这一幕的西安心情混乱,胸中千丝万缕都绕成死结,缚住了呼吸。他没有任何喜悦,心跟着一路沉了下去。 事变成功当即,西安的上司发表了告东北军、十七路军将士书。 “我们亲爱的将士们!我们具有坚强民族意识的亲爱的将士们,这是我们起来的时候了!白山峨峨,黑水汤汤,我们光荣的胜利,就在目前,我们一定要到黄龙痛饮的。 “我们亲爱的将士们!我们热血沸腾的亲爱的将士们,我们一定要不辞一切艰险牺牲,去争取中华民族的解放与自由,去达到我们最后的胜利!”(注2) 西安陪着南京,在软禁他的房间阳台上听完全文。没有一句交流。 校场一片欢腾,人们振臂高呼,口号和呐喊直冲云霄。 “文采可嘉,振奋人心。”南京说。校场声音太大,西安差点没听清。 “……延安明天就到。”西安岔开话题,“莫斯科的上司打算放了委员长的儿子。”(注3) “想家的人真是可怜。” 南京不领情,回话得没头没脑。 随后一切顺利。政治犯被释放,国军停止剿共政策,联合红军达成抗日统一战线。身在首都的民无法,开始着手改组党内成员。在协议书上签字时,南京和延安表现得都很平静,互相笑得真伪难辨。 西安想起,南京他们飞来时在洛阳停过。他那晚打电话给洛阳,洛阳说情况正常,一如既往地轻易猜到了西安的心思。他没有表态,只在电话那头轻笑。 ——选择哪一边,都面临万般艰难。所以洛阳不说。 十多天转瞬即逝。回程的下午,洛阳来看他们。 南京离开时,深深看了西安一眼:“西安,既然做了,就相信自己。” 洛阳却强硬地拉起他,走向西安,然后也握住西安的手。 “你们俩。”他柔声道,“走下去,别回头了……” 听着洛阳嘱咐,强烈的恐惧突兀地包围了西安。国共联盟是建成了,事情是告一段落了,可南京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6 回去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残酷的世界?他可能平安地挺过战争吗? 把他就这么扣下来。西安萌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但他不可能付诸实践。飞机划过长空,他把洛阳的手捏出了淤青。 西安事变,举国震惊。 天津听说了南京要在回城池前见北平一面,一点没觉得意外。战争在即,北平城就对着已经跟随东北沦陷的承德,战略地位之重不言而喻。于公于私,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但天津没料到南京走得那么快。他才到北平住处,就见南京出了门。而主动跑来接机的上海,正在门口和北平说话。 北平大概说了什么你和香港都在沿海要小心,上海抱以白眼,丢下一句便和南京走了。 “少把我和那个死面瘫相提并论。我会比他,强得多。” 天津唯一听见了这句。他来到北平身边,北平低头对着一把折扇,若有所思。 “……他送扇子啦。你们做了什么?”瞄到扇面上南京的笔迹,天津拉长声调。 “呃,那个,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嘛……”北平抿了抿唇,一脸恍惚地说着,忽觉天津还在研究他的神态,止住话头,“不许八卦!卫子,我们快把这题词补完。” 北平执起毛笔:“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人心别……咦?” “完蛋了,”天津揶揄,“我都比你记得牢。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北平想起来了:“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 “正目断、关河路绝。”天津再接。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注4) 东京等着台北跪在地上,把失手打碎的碟子拢到一块儿,扬了扬眉毛。 “不就说支那真打算跟我们拼了么。难得你这么失态?” 台北头垂得更低。和服的少年舔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让回答显得镇静:“陛下错了。天冷,臣无能,手抓不牢东西罢了。” 注2:见张、杨告东北军、十七路军将士书原文。 注3:1w家的斯o林伯伯听说事变那个高兴,把蒋经国放回国了。 注4:辛弃疾《贺新郎》。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西安事变的资料以后,心情有些沉重。双方各执一词,要追求纯粹的历史真实太难了。 后世人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当时要判断该怎么做就是抓瞎。总之,西安事变对中国的影响非常复杂,说法也很多。包括有人认为,这是露样一手操纵的=w=详细见百度大婶。 ……其实咱很想吐槽恶搞来着。那个华清池…… “忧伤的南京同学,请问你明明占得先机,为何还是被压倒了?” “什么叫占先机,明明是西安趁我才洗完就冲进来吓人的!剑术也就算了,还逼我跟他扳手腕,我能赢么?!”(自pia) 第5章 北京城呵、天津卫 暮春时节,花已经落了大半。卫城的晴空飞着零星的风筝,隐隐还飘来咿咿呀呀的京戏。茶几对面的青岛一脸不安,清亮的眼珠几次转过来又移开。 “所以……我是说,大连上次也来报过信了,要出事不会超出两个月……” “青岛,放松。”天津安然道,“日本兵天天在丰台操练呢,我听得见。” “但是,如果能耍点手段再推迟一些……” “没用的。” 青岛迷惘地定神,只见忽然严肃的天津站起来,对着西北的方向。 “何时爆发不重要。我和他都躲不过的,对吧。” 天津打心眼是不喜欢被人当作北平的附庸的,尽管他不能不承认他500年前睁开第一眼映出的就是北平龙袍披挂笑得好听点叫意气风发难听点叫欠揍的景象。天津和北平有一点相似,更有他独立的人格和追求。 被北平尊为人生导师的西安过来拉住天津小小的手,说,这个人是明的都王,北京。某种程度上……也是你出生的意义吧。 那是明朝永乐年间。天津甫一诞生,就稀里糊涂被塞了一个保卫帝都的职责。他记不得西安是否语气里暗含同情,但此后光阴,这麻烦他是想甩都甩不掉了。 印象最深的是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先后入侵。两场无望的战事,老迈的清在皇宫大殿上一挥衣袖,天津你去先撑住。然后,拉着北京一路逃到西安。天津弄得一身伤,末了还要陪洋人称许他们的“胜利”。他们岔开腿往茶馆前一坐,打量着天津的城池,说哟,这简直是中国的马塞。 这时他接到了保定等河北亲戚悄悄投来的目光。既是同病相怜,又是不知如何表达的安慰。他感谢地笑笑,趁洋人高谈阔论的间歇,去搜寻小街买糖葫芦的老头,却不小心被远方大沽口炮台的反光照花了眼。那里才洒下过他的血。 北京应该在安全的西边,陪着一群皇亲国戚。谈完条件,他就会完完整整地回到京城,就像无数个曾经。但天津无法不去想他。 私下里保定大叔也跟他抱怨过。京城,就注定要让周围一圈城牺牲自我,做他无报酬的矛与盾。保定对此有过刻骨铭心的体验,只是天津彼时尚未出世。天津也不很在乎那些。他几乎不问北京的过去,尤其北京替汉朝戍守边关前的经历;根据北京的说法,他是失忆过的。唯独北京的性行,没有谁比天津更能理解和包容。 那是都王的无奈。看似至高的权位,太多身不由己。情和义,往往被小心翼翼地藏起。但就算要随国君落跑的关头,北京总记得来盖住他的眼,轻声说,别害怕,我在这里。 别害怕,我在这里…… 真是的,他天津又不是小孩子。准确地说,为了保护这个人,他连孩提时代拖着鼻涕啃棉花糖的清福都没怎么享过…… 最喜欢的除了在自家拉二胡看杂耍,就属和北京去各地串亲访友。西安的大雁塔,洛阳的白马寺,沈阳的故宫,成都的剑阁,武昌的黄鹤楼,他竟都去过了。和郡王们谈笑风生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这样的命运倒也不错。 世事终究残酷不留人。近代民族存亡的关头,武昌起义爆发了。天津捏着武汉拍的电报跑进紫禁城,在御座后面看见清倒在血泊里,北京跪着,剑已经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7 离手。听到他倒吸冷气,北京迟钝地抬头,黑眸沉沉。卫子,到此为止了。你们做得太多,我不想再让你们受到重复的伤害……他这么死去,比病得不成人样再一命呜呼要好多了。 可他是清,是你的国主啊!真论罪过,他绝对也排不到最前,只是正好遇到如此的时代。但是天津扶上了北京的肩,看到了他无泪的哭泣。他不会假装看不到的。 不做都王的北京,我还没见过呢。陪你走下去吧,就这么着了。 大连捎来的消息,的确是无误的。1937年7月7日,卢沟桥的一声枪响点燃了日军全面侵华的战火。被包抄的北平城,面临生死关头。 “士兵拉个肚子,非要到宛平县城搜查。理由找得可真妙啊。” 听北平讲明缘由,保定吐口唾沫:“小鬼子要侵略,理由还用得着想?得,北平,没时间请示你上司了,给卫子留个话,我们现在就走!” 北平握紧手中折扇。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七个月了,南京的墨迹又在掌心变得灼热,连带着沸腾了浑身的血液。他把扇子摁在桌上,另一只手接过保定抛来的突击□□。 “保定叔,我……” 才迈出半步,大门砰一声被毫不客气地踹开了。外头大炮隆隆伴着强劲的东南风灌进来,粉墨登场的天津脱了马褂,一身简易行头提着大刀拦在前面,万年好人脸破天荒地显出横眉竖目杀气腾腾。 “愣什么愣?你们二位,那么急着要把我抛下?” 七月的江东有些闷热。花草树木静止不动,忍受骄阳的烘烤。北方的枪林弹雨落不到这里,却轻易牵动着人们的心神。 上海拿着驻北平军司令送来的报告,又读了一遍,惟恐遗漏一个字。确定找不到更有价值的信息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出所料,北平和天津在8号早上就奔赴前线,指挥应对第一波炮击。可惜卢沟桥已经失守,平津被孤立,日本跟我们时战时停的期间,调来了不止6万的华北驻屯军。现在的最后通牒他们还是一个意思——要我们的守军马上屁滚尿流地撤出北平。各位有什么想法呢?民先生和共都表过态了,下个最终决定吧。” 南京扫一眼穿了好几天中山装、一下让人很不适应的上海,然后转向墙上挂的中国地图。“民,没必要更改吧?冲突尖锐到了这种地步,北平很明白,才亲自去了战场。” “是啊,”杭州用平淡的口吻补充道,“廊坊和保定几个也都卷进去了,从去年底那事……到今天半年间,华北全部做好了应战准备。周转的余地早就用尽了,再退让算甚。” “别担心。这关头让守军放弃战斗,岂不是让日本人捡个天上掉的馅饼……”民站起来,环视周身一圈诸侯,定格在南京身上,“当然不理他们,虽然我不指望能赢。南京,你今天好像积极得不太正常?一大早冲去黄埔军校动员,又来第一个劝我?” 南京落落大方,对上民怀了探询的目光。忽而抬手,狠狠拍下红木办公桌。 “还用说吗,东条英机那混账……!”天性中的隐忍不见踪迹,南京微微颤动着肩,毫不掩饰他的激愤,“兵力悬殊再大,容忍的底线已经过了!要我乖乖地放弃北平……放弃北平城,那还不如……叫我先死了算了!” 上海蓦然看着南京,眼里有几分不明的感情。 “淞沪口也不安全了。我回去找苏州,做点预备……”上海丢下报告,匆忙告别,踏上回程的路。 27日夜晚。卢沟桥的月亮洒下寒光,照亮华北弹痕遍布的土地。 北平倚着简陋的砖石墙,用牙齿咬住一头,把绷带一圈圈缠上流着血的手臂。连续数天的战事令他的动作变得迟缓,努力几次都松脱了。砖石墙前面辟出的空地上,临时兵营和后勤部队混杂在一块儿,到处都响着急促的脚步和喧杂的呐喊。他们治疗伤员,察看战略地图,制定明天的作战计划,没空注意他们这个灰头土脸、负了轻伤、一脸抑郁对着脚下掉落的白布条的北平城郡王。 “……天啊。” 北平想叹口气,到嘴边又生生停下。咬咬牙,决定找军医帮忙前最后试一次独立完成。要是天津在,两个人互相照应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他忍不住想念天津,又要赶快把这念头从脑海清除出去。他不是都王,没有让别人替他卖命的资格;天津的城池也十分危险,陪他挨过十几天的战斗已经仁至义尽,何况是北平自己打发他回去的。北平理着乱糟糟的心绪,抓着绷带的手还没行动,蓦然回神,胳膊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 视线上移,一张熟悉的青年面孔赫然跃入眼帘。比起五年前春天的别离之时,这张脸憔悴不少,眼神也经风霜洗礼,过渡得深邃;坚毅果敢的气质,却丝毫不变。 “沈阳!你怎么来的,还是我在做梦?!” 北平的语气好像在激动地喊叫,而事实上这喊声小得可怜,一下就被空地的喧闹盖住了——他哪里敢大声?不过,这不妨碍他又惊又喜,喘着气将故友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如果做梦能梦见我这样子,我真佩服死你了!”沈阳说着,揭下帽子。他穿着一套很不合时宜的蓝布衫,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不协调的感觉。北平城的夏夜还算凉爽,可白天呢?那布衫里面大概捂了一身干掉的臭汗吧? “你……”北平迅速扫视一遍周遭,低声问,“别的不提,你怎么进城的?26号日本人下了最后通牒,南京没理他们。现在敌方增调了20多万人,这座城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你一个东北通缉犯哪儿来的本事?” 沈阳撇嘴:“又不是今天进城。我一看鬼子把关东军和朝鲜军往南边开,就猜到他们动了真格,悄悄跟上了。趁你们交战混乱进来,到刚刚才找到你。” “很不错嘛,这样混进来。你以前除了光明磊落的事,其他可不太灵光呢……” “抗联打了几年游击了?根本是雕虫小技。” 沈阳存心要夸耀,听在北平耳里却成苦涩。见北平黯然,沈阳干笑两声,知道他为自己难过,便不想计较他对朋友千辛万苦赶来缺乏热忱的态度。好一会儿,沈阳才重新开口:“你还好吧?明天,鬼子们就要发起总攻了?” “嗯。老实说,没什么胜算,”北平说着去拍蚊子,没拍中,“兵力和装备太悬殊了。可不能不打。” “是啊,难为你们。……别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又没断腿!明天要指挥终战,你可是给三个游牧民族做过都王(注1),越活越蔫不啦叽了?”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8 “沈阳,拜托你讲话轻点儿。正因为明天开打,我才要留起热血沸腾的精力。”兵营的一束光射过来,北平熬夜熬出的黑眼圈清晰可见。沈阳一顿。 “……好,我们聊点别的。鬼子发动事变,我想你我都不意外(注2);我奇怪的是这一次,有一堆党内分子还在主张退让,民倒前所未有地强硬!我和哈尔滨都在猜,是不是南京从中干涉了?” “都王本来就是决策层一员,明摆着的。” “装傻吗?我是说,那个……据可靠消息,你和我们的都王好像关系不单纯……这比较解释得通,”沈阳翻个白眼,掩饰紧张,“啊,嗯,有过实质性的进展?” 北平离开墙根,凛凛地注视沈阳。沈阳以为他会马上坦白,正伸长耳朵,北平突然变出一把折扇,猛地敲一下他的脑袋。 “亏我天天同情你担心你,惦记你上顿不挨下顿还得忧国忧民不容易!你倒好,躲在长白山里倒腾没边的小道消息!才五年吧,变化喜人哪,简直比那个杭州还在行?” “哎哟哟你做得太过了!”沈阳一手捂头一手扳住扇子,“延吉妹子传的,我何罪之有?随便问问而已,就你反应这么激动,能保证你们很清白?” 北平一愣,停了手。睨见沈阳抓住了折扇一端,赶忙把它抽了回来。 不远处营地的灯火渐渐稀疏了。北平深吸一口夏夜的空气,说:“既然五年才见上这一回,我就乘机把想问的都问掉,但愿你别介意。东北抗联,有相当一部分人本来就是不被官方认可的土匪吧?自己人还好办,我一直很好奇,他们明知长春的事情,又哪儿肯接受你这做哥的领导?” “一开始当然不愿意,费了好一番口舌。‘奶奶的,要是我发现一丝一毫你和你那个汉奸弟弟勾搭的证据,老子就地崩了你’——有个土匪头子这么说的。” 沈阳做个扣扳机的手势,语气凶神恶煞,模仿得无比之像。北平知道,他已经足够坚强,不需要别人自作多情的安慰。 “你呢,北平?”沈阳问,“你心里藏了很多事情,不单单为明天的战斗。我不敢断定是什么,但总觉得有点蹊跷。天津去哪了?我还当他一定跟你在一起。” “他在自己的城池。” “他有急事?” “我前天叫他回去的。” “……为什么?” 北平低头,脚下的一团黑影朦胧。“沈阳,别想得太天经地义。天津干嘛非跟我一起?天津城已经不比这里安全,他一个城主不该回去?不错,他曾经是我的侍卫,一出现就取代了保定叔的位置。别说战争,稍微正式的场合,他和我都形影不离。可你认为,那应该吗?不,根本就不正常! “天津为我,受了太多的苦,却很少享过天子脚下的福气。他的不幸,我负了极大责任,做得非常差劲儿。你算是猜对一半,我很不习惯这种孤独——但天津必须为他自己活着!我现在只是华北的郡王,所谓卫城的天命,早该结束了。我担心的是,北平城若陷落了,他该怎么办?我自能对付,可他……” 沈阳默然。他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作争论。 停了几秒,他望望快爬到中天的月亮。“我该走了。”他说。 “等等。”北平从墙角的挎包里掏出一瓶白干,疾步过去,递给沈阳,“拿好。你为了看看我冒这么大的险,临时没东西送,只好用这个凑合了。到冬天,用来暖暖身子也好。” 沈阳失笑:“你跟我客套,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谢谢了,反正你今天神志不清,过个把月,弟兄们传着这瓶酒的时候,照样会感激你的。好吧……再见!” “再见!既然要趁着明早打仗时溜回去,小心子弹!” 第二天上午,日军按预定计划对北平发动总攻。在数十架飞机掩护下,敌人向驻守在西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国军队进行全面攻击。 沈阳钻出北城墙,回首遥望,正值烽火震天。看得出来,形势如他们所预计的一样不妙。但他相信,失败未必没有意义,此刻的鲜血不会白流。 北平,是个汉子。 不过,你是否低估了天津?等着看吧,他会依一己的意志,做出最好的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指辽、金、元、清三代。 注2:1937年6月,日本首相采取了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的主张:鉴于西安事变后,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日渐形成,应立即扩大侵华战争。 第6章 烟海几重 29军快撑不住了。 装甲车气势汹汹碾断铁路,百余大炮齐声喷火摇撼城墙,日军飞机在上空俯冲而下盘旋投弹。年轻的战士们呐喊着冲向前沿阵地,往往便消失在漫天火光的灿烂之中。 战略上显而易见的劣势,令战术的机动无法伸展。北平城攻防战进行到这份上,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地斗勇斗狠。主战场上,落在南苑的炮火尤其凶猛。北平伏在散兵坑里,只见原本绿意盎然的郊野一片浓烟滚滚,杀声四起。29军驻南苑的部队总共才8000多,其中还包括训练中的学生,而今都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场孤单的保卫战,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将迎来怎样的终结。没有余力精心布置的防线正在一寸寸坍塌,到日暮,也许就要划上句号了吧。 北平浑身麻木,只剩下几个机械的动作:射击,躲子弹,调整姿势,再射击……他才不管手里的老式机枪会不会提前报销。若结局已经注定,过程便不容分毫的懈怠。至少,他败也要败得漂亮而尊严,让石家庄济南太原他们传承这份勇气;至少,他依然是北平,一个戎马出身的男子,没人敢轻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战线还在维持。他以为他的耳朵早聋了,炮火轰鸣再不能打动他;忽然间,前方血色模糊的世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软倒下去,再也没起来。紧跟着,一声呼喊证实了他的猜测:“佟麟阁副军长战死了!” 北平事前绝没有想到要为这一战付出生命。作为城主,他完成使命后还有在沦陷区坚守的义务。但是噩耗传来的瞬间,他的内心被巨大的悲痛打穿了孔,随即理智跑了个干净。他抹一把脸上的污迹,就冲进了最前沿,那块被敌我双方的血冲刷着的土地。 当一颗手榴弹在附近爆炸,他已是躲闪不及。 一把突然的力气在旁边拉住了北平,并死命把他往外面拽。北平朦胧中听见有谁在冲他大喊大叫,很快地,却又听不见了……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9 燥热的夏天,只有月光不随四季轮替而改变,清冷如昔。 寂静的战场上铺遍了战士们的尸体,许多面孔还十分稚嫩。一个粗布马褂的身影穿梭其间,对这死亡气息视而不见般地徘徊反复,终于在一个死人堆前停步。他跪下来,开始徒手挖掘。他费力地挖着,但一刻也不停手,只管把冰冷的尸身一个个搬开,再挖。 他总算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北平。伏在胸前聆听,心跳仍是有力的。北平轻度昏迷,并无性命之虞。确定这一点后,他揪着衣领拉起北平上身,一巴掌扇上去。 “啪!” 如他所愿,北平悠悠地醒过来了。先睁开眼,接着支起半身。 “……卫子?” 天津松开北平的衣领,盯着他,嘴唇抿得很紧。 北平喘了口气。他有根肋骨断了,浑身上下使不出劲,只能尽量拉动声带:“已经……到夜里了啊……” “……” “拉开我的人……是你吗……?” 天津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 随即,破口大骂:“你个白痴!副军长死了大家都很悲痛,可就你一人最不像话!尽一时意气算鬼的好汉怎么就忘记当初和人说的好好的沦陷以后的计划!打仗哪儿有这样打的难得缺个人跟着你你就马上缺心眼!北平,你……你要气死我!” “……没错。”北平不想回嘴,也无力回嘴,“要不是你,我非死即残。” “燕赵古风,你就这么演绎,啊?” 北平合该再提醒天津一遍,他失忆过,汉朝以前的事统统不记得了,哪可能对燕赵有执著。但他服软了:“我错了……” “知错要改。”天津冷冷地说,“别想我这么容易原谅你。告诉你件事,29军军长刚才下命令,要在夜里撤退。跟着吧?” “嗯?”北平怀疑他听错了,“我说过……要守着这座城,就算沦陷了,也要让人民少受些伤害啊……卫子,你忘了?” “不,我和保定留下来就够了。你走。” “为……什么?” 天津咬牙:“你不懂?你是北平,不论什么身份都让人敬爱让人追随的北平!守着一个城,哪里配得上你的手腕你的号召力!后方的大家需要你,你可不许逃!我听你的太多了,现在,你该听我一次了!” “可是……” “别可是这可是那的!你的城我会帮着照顾,用不着你惦记!” “可是卫子……”不顾天津不耐烦的神色,北平忍着胸腔的疼痛,一口气说完,“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倒一个人偷溜……简直就像,以前一般……我不想……还这样……” 北平有气无力的倾诉声中,天津的表情渐渐柔和,又回到了他原来的样子。他沉默半晌,一甩破破烂烂的袖子,狠狠抱住了北平。 “所以说你白痴!”天津极力抑制着哽咽,“那种破事,有啥好在乎的!我才不是为了什么卫城的使命才保护你救你,一开始可能是,可到了今天,你难道不懂是我自愿的吗?决战前你干吗要把我支开?就那么嫌我罗嗦,还是怕欠我人情?再说一遍,我才不会为一个无聊的理由,冒着一起死的危险救人的……” 北平的肋骨更痛了。他吃力地抬腕,蒙上天津眼睛。 天津知道,北平要听他的话了。天津更知道他下面会说的话。 “别害怕,我在这里。现在,以及不会久的将来。” 血染平津路,壮士报国恨。 28日夜,29军撤离北平城。次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失守。 “请通报都王,我是徐州,上个月预约过来谈战略准备的。” 镇江迈出总统府,正碰见在大门和卫兵解释着来由的青年。他加快步伐,趁卫兵还没回应先招呼过去:“你是山东家的徐州(注1)?对不起,陛下他临时外出到上海了,不过还有其他人在,先进来坐一坐?” 徐州道一声谢,跟镇江走上去办公厅的小径。镇江比他大很多,但从外貌看去两人是相仿的;只有言谈间不经意流露的温厚持平,能揭示他所经历过的风雨一角。徐州问着他南京出去的原因,镇江则一一回答。 “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大概和9号的事件有关。”镇江拉开院子前门,竹林掩映下隐隐飘来说话声,“你也知道,有日本海军陆战队员闯进虹桥机场,被我们人击毙了。” “嗯……可按照华北的状况,都王他们应该很忙,不必去现场找上海商量吧?”徐州疑惑。 镇江摇摇头:“也许,有些东西必须当着面才好交代?昨晚,还向民先生不知请求了什么事。徐州,你别担心,山东家的事我们不敢怠慢,陛下说过他会尽早回来。看……” 进入办公厅,列席在内的是三个知名的南方人士:杭州、苏州和徽家的安庆。镇江向他们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便退开,让杭州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去关心客人。 安庆第一个站起。他生得不如苏杭风流,但文化气质一点不输:“平津失陷以后,好像华北的形势不太好?徐州,你们山东家吃得消吗?有难处,说给我们无妨。” “没关系,”徐州努力微笑,回报他们的关怀,“济南兄长说,山东虽然靠海,敌人在华北主要靠陆军推进,仍然来得及布置防线。” 苏州沏上一杯碧螺春,捧给徐州:“我们敬佩济南公子的决心。青岛和烟台都是伶俐的孩子,你当然不在话下。不过很多人经验尚浅,精神上会感到不安么?” “我想,不会成大问题的。北平郡王现在转移到了后方,有他在,北方各位都是很受鼓舞的……” “对呀,忘记这回事了。”苏州没能笑出来,只是尽量显得无所谓,“说到经验浅,这儿海边也有位放心不下的小朋友。我们仨就等南京回来,好好商议。五年前他指挥过一次战斗(注2),可这回就完全不同了。” 说的是上海?的确,日方现在抓住机场事件大做文章,调停一旦沦为泡影,江浙立刻会变成第二个华北。徐州安慰几句,自己也觉得没用。索性转换话题:“杭州君,河南的开封公子希望我带个话给您。” 杭州原来懒散地靠着扶手椅,听徐州一说,倾身过去:“开封?他有什么话?” “是这样,他说,想择个日子拜访您。” 杭州和苏州对视半秒,眼神里充满了外人读不懂的信息。杭州走到洗手池边,背对着他们倒掉冷茶。茶水从指缝间泻下,嫩绿叶片蜷曲着,遗留在线形优雅的指尖。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0 “请他来罢。到时,我恐怕也有事托付他……” 自从1932年签订《淞沪停战协定》,中国军队失去了在上海市区及周围驻防的权利,上海每每路过黄浦、吴淞两江汇合处,目睹的不外乎是大批的日本舰艇。起初非常扎眼,日子一久,也慢慢学会适应。 这几天,江面上游弋的舰艇陡然增多,久违的憎恶又在上海心中萌动了。南京一登门,上海就把他引到了靠近黄浦江的窗前,直截了当地表明心迹。 南京粗略地数了一下。 “这密度,傻瓜都看得出来超过常规了。”他很快作结道。 上海冷笑:“神经兮兮地操练了五年,总算快等到上面一声令下了。再不给下级军官一个立功机会,他们就要整出神经病了吧。” “那么,你是下定决心请求增兵了?” “是的。” 虹桥事件作为一个借口,相对北平那边士兵拉个肚子要进城搜查像样多了。但是,借口终归只是借口。日方一边说着愿意用外交手段解决,一边大规模向上海口驻军,个中企图,呼吁和平的烟幕弹下面双方都再明白不过。今天下午,中日还将联系各国代表交涉一次。而对上海,无论他下午表现得强硬软弱,结果不会改变。 南京两手撑在窗台上眺望。不远的地方,闸北应该还是热闹繁华的。 “还记得五年前吗,上海?那一次,闸北华界有一半商号都毁了。” “太记得了。”那是上海第一次指挥战斗,“日本开来了两架航母。他们从长江上炮轰南京城,逼得洛阳再次出山了一年。” “那次你的表现很出色。虽然战败了,战略目标已经达到。” “惭愧。”上海浅浅一笑,也靠上窗台,正对着南京,“既然承认我的能力,就别为我烦恼了?七七事变以后,我已明白时日无多,闸北华界挨过了上次,这次就……” “会彻底成废墟的。” “你说过的,妥协早就到头了。既然要打,就让我……” 南京靠近一点,眼眸闪动着一种陌生的光芒:“好好风光一回?” “对。不止战斗,江浙的大家我会尽力保护,为你们争取时间把工业迁到内陆去。说实在的,苏州杭州、还有你……懂事以前和以后,蒙你们照顾,太多了。” “很少听你说这么感性的话……从那条约签订以来,你总是高高地飞翔在外面,今天想起来回头看了?” 上海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已多了凛然的气势。 “我不是早有此意了?过去的我,一味追求独立,一味向外看,其实并不成熟吧。如果还没有醒悟的话……” 从少不更事的童年,到动荡起落的少年,再到今天。一幕幕回忆宛如胶片,从眼前流淌过去。烙印最深的,从来就不是外滩忙于际变的风云,或旗袍女人轻浮的眼神。童年看似淡而无味的生活,反而占据了最鲜明的位置。 譬如杭州将话题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鬼故事时,纯良无害的表情;譬如苏州前一秒还温柔安静地调着弦,下一秒就和绍兴掐起架来;譬如南通光着脚丫子隔条长江又跳又叫,问他海上的风浪;譬如宁波嚷着皇帝南巡了拉着他匆忙跪下,远远驶来的马车上北京面目忧虑,一色朝天的脊背中兀然立着南京,风姿孤独而冷然…… “我很高兴,”他说,“不像香港,我还是中国的人。我想,家庭是,不可替代的…… “正因此,像当年一样……绝对,不会屈服……” 上海很早就暗自描画过,在这场必将到来的战争里他该扮演的角色。他的智慧极少沾染硝烟,他的记忆里鲜有征战杀伐,他承认自己对此一度的畏惧。 但现在都没事了。他的心地宛如水晶澄明,再也不会迷惘。对南京说完这些,他感觉五年来沉默中的积攒,也不过是为了这一瞬的倾诉。 [想做你们的盾牌。就这么简单。] 南京凑得更近了,近得上海足以读全那双眸中翻腾的感情。“战争,总是极其悲伤的事情呢。”南京轻轻地说,“不过,你都这么成熟了……没有理由不把一切,放心地托付给你了。” 他抱住上海,收紧胳膊,不留下一丝缝隙。他的怀抱不宽阔不厚实,也不如苏州的温暖。他抱过来,就好像上海还是多年前打着渔的野孩子,一点都没长大。 南京和上海作为“家人”的情感,远不比苏杭。此前南京只抱过他一次,正值西方枪炮轰破国门,逼迫上海他们开放港口。北京无奈,命南京和洋人签下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注3)南京签过字,一言不发地抱紧了上海,叫他不要恐惧,不要颤抖。 世道变得太快。 现在上海也回抱住南京,仿佛溺水者把彼此当作最后的稻草。触手所及,单薄清冷。 好一会儿,才慢慢分开。 上海看着对方,却蹦出一句话:“北平他……” 算是故意吧。 “他抱着一堆古籍逃到西安,估计还在清点数目呢。”南京清脆地笑,笑到呛咳,“咳……他离得那么远,我们俩的事,别把他掺和进来。” “……说得太对了。” “感觉如何?” “不错,就是冷了一点。那个……” “嗯?” “马上三点,我该去和东京的代表做最后一次谈判了。” “去吧,我也该回程了。不必多礼,让他们看看东方魔都的厉害吧。” “那还用说吗。” “好像废话了。……到底,不管怎样,上海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你不也一样。活下去的本事,我不可能输给谁的。” 1937年8月12日,上海方面在淞沪停战协定共同委员会会议上声明“中国在本国领土内,有权采取自卫之行动”,拒绝撤回保安队。次日,淞沪会战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徐州同学,是江苏后来从山东家抢来的= = 注2:指1932年发生的“一?二八”事变,国都曾因此迁到过洛阳。 注3:《南京条约》,历史课应该背过。镇江当年很勇猛哦=3= 第7章 英雄安在 初秋,开封一人悄悄南下,在西子湖畔的苏堤见到了杭州。 杭州抓着一只柳条,边打节拍边哼着一首很古老的民歌。他青衣宽袍,长发飘逸,潇洒俊美的身影倒映在深深的湖水里,一城的风流。苏杭苏杭,人们说江南长得最好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1 看的公子当属这二人,的确是无错的。 这样的美景令开封几乎要落泪。南宋的一段日子,流落江南的他和杭州也体验过。也是没有外人,唯独他们两个。 杭州没变,他却衰颓得太快。一提到局势,别人跃跃欲试慷慨激昂,他总是禁不住担忧长此以往的后果,担忧战争对人们的摧残,担忧自己的无力。他找到杭州,更多不是为了情人间一叙离情,而是想求个保证,得个心灵的慰藉。 “杭州……”开封唤道。于是杭州配合地转过脸来。 一展笑颜:“汴,你来了?”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太让人艳羡了。] “日本的钢产量,足足有你们的40倍(注1)。才起步的工业,眼看也要被战火毁于一旦。你们这些人……唉!” 伦敦一身华丽礼服,左手红茶右手报告,在和香港侃时事新闻。报纸上,被炸成一片废墟的上海市区令人无比心惊。巴黎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拿一块餐巾擦了擦指尖,微微瞟伦敦一眼。 “早知上海这孩子会这样,我们真该和香港一样,把他要过来再说的。看看他多惨……伦敦,你后悔了吧?” “彼此彼此。不管怎么说,先得保护我们在上海租界的侨民。” 香港听这两人你来我往,尽说些无关主题的废话。如果他没有被伦敦养成一个面瘫,大概早就露出讥讽之色了。既然他已经面瘫,那不如多花点脑筋对付手上的英式下午茶——这比正餐要可爱多了——少去在意伦敦和巴黎事不关己地品头论足,嘲笑他曾经的家人多么自不量力,可悲可叹。 但伦敦终于想起,香港作为华裔,总有自然而然的人类的情感。伦敦对这后知后觉稍感羞愧,丢下报告,来到香港身边。 “呐,港仔。中国撑上一两年应该问题不大,你也一定不会伤到一根毫毛的,放心。” “……为什么?”香港停下刀叉,静静地问。 “这不简单,你可是大英帝国的人。东京再猖狂,哪儿有胆子动你?” 大英帝国?我只看到一个在战争阴云下苟且偷生的国家,至于帝国的落日余晖,怕是已经消散了罢。想想上海,虽然和他狭路相逢时气氛都不太和睦,他的勇气决心真该让你们脸红。香港默默说一声加油,避开伦敦搭过来的手。 “那么,”香港说,“我想回去和广州说句话,告辞了。” “走什么?马上我们得一起去见柏林……” “你们不是和德国人有话好商量吗?我也和邻居有话商量。不会很久,伦敦先生务必不要担心。” 香港甩手就走,丢下伦敦巴黎面面相觑。 “我说,港仔今天好像情绪挺大?” 巴黎耸肩:“你倒不如说,他今天难得有情绪了。” 对杭州祭出的宝剑,开封颇感诧异,迟迟不敢去握住那龙纹的华美剑柄。龙泉,中华都王的象征。他和杭州分别以汴梁和临安的名义佩戴过它,当然熟悉之至。可现在,它绝不应出现在这里。 再看杭州,还是刚才的表情,淡泊怡然。 “汴,回去以后把剑交给洛阳。告诉洛阳,合适的时候再给重庆。” 开封一凛。他本该想到的,在这个时候……都王是铁了心,要借他探望杭州的机会转手王位了。他把悲苦慨叹咽进肚里,接过沉甸甸的剑身,扫过手背的明黄穗子多少刺痛了他:千年华夏,被一任任都王舞出过绚烂光影的龙泉,随着国土沦陷,到了要几经颠沛、东躲西藏的田地! “重庆?”开封说,“的确很适合做大后方。不过他那泼辣的性子……” 杭州笑着,似是胸有成竹:“成都对他可有信心了——‘你别看他邋里邋遢像半大小伙子,古早还是巴蜀的领袖,只是小渝自己不愿重提。’” “如果成都担保,那就没事了。” “这才放心?” 柳条在杭州手里摇曳着。入秋不久的温润天气留住了柳叶的青葱,衰败的征兆未得呈现。可是,已经快了。烟水人家再柔美,也挂不住逝去的青春…… 开封眨眨酸涩的眼:“你还好吗,杭州?” “如你所见,好得很。” “真是的,总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蒙古人打过来的那会儿是,现在还是……”你这悠闲的性情,怎么会喜欢上截然相反的我? 对这突如其来的控诉,杭州怔忡一下,抚上开封的脸。“想什么呢,汴。莫不是……”他轻灵的嗓音透着沉郁,流丽的星眸隐含悲伤,“和我一样害怕吧。” 开封猛然抓住面颊上那只手:“你?害怕?” “而且,非常无力。元的骑兵破城时我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你;如今亦然。‘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小桥流水,哪里承担得起雄心壮志。平常的日子再风光,战火一来,我整个就一花瓶呢。” “少来了!”开封无奈地承认,杭州有两三句话就摧垮他心理防线的能力。他简直快要哭了,这在河南的小辈们看来会丢脸死的,“比起你,我又算什么!金兵一来就吓得仓皇逃窜,一介都王,窝囊到要你们南人出战保护的地步!我承诺过,会在足够坚强、能和你对等的时候回来……也许,永远都兑现不了……” 杭州胸前柔软的衣料被开封抓得起皱,以免站立不稳而跌倒。 “不过,就算是安慰我的假话,”开封努力平静下来,说,“我也认栽。” “我不会骗你。”杭州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在你眼前总是真实的我。为什么不多作尝试呢?你的承诺还没有过时。” “还不是你,害得我……不用你教育,我会把龙泉好好转给洛阳兄。” 开封叹息。他拨开杭州额发,细细打量那精致的眉眼,像要把每一寸皮肤每一缕碎发每一丝表情都铭刻在心。相聚苦短,本在他意料之内,却减轻不了离别的哀恸。何况太平岁月已逝,这一别,竟不知几年以后才能再见。 “杭州,你不会离开这城池罢?” “对。我们是城池的主人,也是城池自身。除非万不得已,不可长期远走——这是自古束缚我们的律法。” “我也是。……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耐心,等着重逢。” “心领。那么,”落日熔金,秋风中杭州衣裾飘飞,牵起开封步向如镜的西湖,“再和你泛舟一次吧。只可惜,今年的断桥残雪(注2)不能和你共赏了……” “东方巴黎”、“魔都”——种种堂而皇之的称谓,放在淞沪会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2 战的血火下,除了违和还是违和。 凌晨时分,苏州河畔的交锋刚刚告一段落。两军可以稍稍喘口气了。乌云沉沉,月光消隐,数日烽火吓跑了水边栖息的动物,阵地内一片死寂。上海披着军衣,打开手电筒暂时离开河岸。他还有事要处理。 开战以后他就这么打扮着,为战争四处奔忙。他白皙的肤色染上烟尘,手脚有了军人的麻利,操劳到再无心思去维护他的小资情调、或沾到一点边的一切。他以无人可比的细致耐心,把这座复杂的城市变为堡垒,挡在敌寇和华南地区之间。 是的,他想,我是族人的屏障,首都的盾牌。 他学会了在军帐前抱着枪打盹,号声一响,立刻弹起;他习惯了司令官说一不二的作风,眼见前日踌躇满志的战士今天就牺牲,也只是喉头微动。淞沪战场上,敌我双方都在不断增兵,将它化成一尊生命的熔炉;脚踩上去,即为九死一生,吞噬再不回来。上海面对日日重复的凄烈,逐渐变得波澜不惊。 还没有完,他还得战下去。 必须。 上海脚步虚浮地走过幽暗的街巷,头直发昏。他不曾直接加入战斗,但险恶的战局让指挥官的工作累人到了巅峰。嘉兴和宁波轮流陪过他好几天,杭州也来看望过他;但战场在这里,责任一点也轻不了。令他惶惑的是,苏州已经没影很久。一向体贴温良的他,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杭州都没能透露。 他想着苏州的去向,撑着昏沉的头颅踏上自家楼梯。 二楼的灯亮着。 手探向腰际,他放轻脚步爬完大半楼梯,然后疾步冲上二楼,拔出□□:“谁?” 是南京。坐在皮椅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上海的枪口。 “明知周围有重兵把守,还是采取了最警觉的行动。很好,上海。” 上海收回枪,顺手理一把粘糊糊的发。他看上去一定狼狈得很,全无大少爷的风采,也不介意被宁波嘉兴或苏杭之流瞧见。但是,南京稍稍有所不同。 “你来这里干什么,”上海坐进对面的沙发,松开最上两颗衣扣解闷,“一片混战的。后方等你去稳定,再说你自己还要为布置防线多做准备……” 南京听出上海责备的语气,有点好笑:“稳定后方早不是我的事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上海,我是来帮你的。” “我好好的,不需要别人……” “停。你这个样子叫好好的?今天是10月月底,离会战爆发有两个半月不止了。就算铁人,也是独木难支吧?何况,我可以肯定,你不是金属做的,所以不是铁人。” 上海哑然失笑。“谢谢都王陛下的好意,可是我……能让你抛下工作?太耽误事了,我再不济,至少还应付得来。” “别推托了。任性地要求你在这里苦守的我,有资格看着你一人受难吗?你毕竟不是职业军人,身体迟早会垮掉。” 上海还想坚持一阵,没张口就被南京堵了回去:“行了,你今晚很不对头,不像那个见好就收的上海——像我们北伐时的好同志,武汉。” “你也是病人。”上海被激到了,“别以为我是傻子,从西安事变起——” “够了!”南京高声喝止,脸上泛起一股红潮又退回苍白,随后,深深显出疲态,“少提去年,好吗?” 上海忽然莫名地想到,这个人说来帮他,那么晚上要和他住一栋房子了?自从上次那个拥抱,他们之间就出现了一种离奇的暧昧感。而北平,又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南京容姿不及苏杭细腻,但无疑也是个美人。他的意志力在战事上砸了个精光,回来就未必把持得住了。特别,如果南京主动……他在乱想什么?他们“好像”不是情敌吗! 上海甩甩头,没好气道:“我失礼了。民先生呢?你真的不用在首都准备?” “我早就和民请求过,他也答应了。有何可准备的。三个月,一个月,十天,效果都一样。而且,你看,我还算都王吗?” 上海蓦然注意到,对方的皮带上没挂着剑鞘。空的。 龙泉送走了吗?什么时候…… “所以,上海。”南京站起来,凑到他耳际,柔声道,“我的命……在你手上。” 他形容憔悴,呼吸带着血丝,却含着微笑如此宣判了两人纠缠一起的命运。上海凝视着他,震撼之余升起一股冲动。他想抛开那些错结的感情,忘记远方的男子,甚至苏州河边的战场,用他剩余的气力扳住这个人的肩,然后—— 然后,南京擦过他,走近电报机。 他说:“我来跟华盛顿和莫斯科联络。你累了,去睡吧。” 南京的到来确实减轻了上海的负担。苏州河北岸的中国军队孤军奋战,坚持4昼夜,击退了敌人在飞机、坦克、大炮掩护下的数十次进攻,主力部队得以西撤。但是,上海地区的战况毕竟一天天坏了下去。 敌方伤亡惨重,我方只会成倍。精明如上海,也没法补足装备和军力的差距,层层防线越来越单薄。 “四个小时占领上海,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口号没再排山倒海地从东边传来过,但上海感觉得到,这面盾牌已经千疮百孔,很快,就要坍塌了。 他还不想输。能拖一秒,就再拖一秒吧…… 11月初的早晨,他在露台上吹着萧瑟的秋风。吴淞口卷来的江风,稀释了一点血腥的回忆。一个人若在战争里浸淫太深,就不会对炸断的残肢和模糊的血块觉得作呕了。目前为止,上海还未修炼到此境界。 南京才解决掉早餐,在计算下一顿盒饭有没有鸭子。两人难得安闲。 他们没能多享受半刻,就被楼下匆匆的跑步声扰乱了。宁波,这个喜欢和上海吵吵闹闹、面相过度年轻的少年满头大汗,不给两人惊愕的机会,一头冲向上海。上海好不容易稳住他,才避免了宁波一头栽进自己怀里。 “上海!”宁波顾不得奇怪南京也在,嘶哑道,“杭州湾……日本人从杭州湾登陆了!” 上海如遭雷击。装备远比他们精良的敌军,没从正面战场突破,却绕到了背后? “是真的!”宁波也在控制情绪,话声和身体一并在颤抖,“你们忘记这荏儿了!他们连夜封锁了沿岸,电话和电报都行不通,我只好直接来通知!上海,怎么办?” 上海扭身回房,展开地图:“杭州湾北部的军队大多调去了市区,防不住许多。宁波,看清楚多少人吗?” “至少三个师团,可能,还有台湾兵……” “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3 宁波,”南京打断他们,“谢谢你的情报。你能去三楼待五分钟吗?我们俩有点话商量,就五分钟。” 宁波犹豫了,他显然是不愿意的。南京早有听说,隔杭州湾和上海遥望的他,对上海的安危有种特殊的责任感。沉默过去,宁波点点头,退出房间。 宁波走后,上海神智清醒了些:“赶快上报给委员长,调军队回来,到松江和金山去!” “……日本把支援华北的兵力全转移你这儿了。他们在正面战场屡遭挫败,这可好,拿重兵来突袭侧翼了。” “没关系,沿岸被攻占也没事,现在派兵还来得及。” “真的来得及吗?” “不行也得行。”上海咬牙,“我们的伤亡本来就有他们四倍,因为一个疏漏白费的话……对不起70万将士。” “仅仅是疏漏?没有客观原因?” “当然是疏漏!他们那么赌上性命,怎可为一个意外放弃!” 看着上海不甘下分明布满绝望的脸色,南京凄然:“三个月前,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地在乎普通人的性命,在乎……尊严。 “对不起,上海,对不起……够了……” 他突兀地揪住上海衣领,封住了唇。这是一个极深又充斥着血腥的吻,舌交缠着舌,更和牙齿全然不对等地摩擦,血丝漫出嘴角。上海竟不觉得痛,不甘示弱地搂过对方回吻,像绝望挨着绝望,除了彼此刺激,再无其他出路。为什么要道歉,他在近乎窒息的纠缠中反反复复地想。命运既已交融,何来你我之分。绕在一起,毁在一处,解不开了。 不对! 上海猛地推开南京,踉跄倚上办公桌,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下了药! “你成不了英雄,上海。这不是意外,到了极限,就再也挡不住敌人了。” 视野里南京的形象模糊了。门口一声惊呼,大概是宁波。奇怪……他怎么觉得……还有人呢…… “我知道再劝你也没用,但我必须保护你,免遭不必要的牺牲——别怨我。上海,你是特别的。你一定得好好地活下去,骄傲地、毫发无伤地,那才是你。” 朦胧中有冰冷液体滴在他脸上。也许,只是错觉…… 黑暗如潮水涌来,吞噬了他。上海沿着桌子滑落在地。 宁波蹲在他身旁;苏州走进来,把一个匣子交给南京:“一共三把,按你的要求。” “谢谢,我该去叫军队撤退了。拜托你,昏迷期间照顾好他。” “自然。……命运共同体,到此为止了吗?”苏州平静地问,陈述的语气。 “还能怎样?我只能切断。” “唉。”苏州掏出一块手帕,摁进南京手心,“陵儿,擦擦眼泪。” 外面,太阳旗铺天盖地,正在蚕食仅剩的青天白日。 霜风凄紧。 东京勒马,率众从宝山鸟瞰三江。市区里,难民们拖家带口逃向公共租界,婴儿的哭闹、女人呼唤丈夫的焦灼,警察的骂声震耳欲聋,预示一场洗劫的降临。东京很满意。他的军服笔挺而僵硬,背后的部下们为他歌功颂德。 “台北!”他叫出随行的少年,“我们的战果可谓丰硕?” 台北惯性地低头,谨慎措辞:“嗯,没有造成重大伤亡就占领了上海……” 东京并未细听。他遥望西方,弯起唇角:“这么一来,他可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台北膝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在某纪录片上得悉这一数字后,俺真心替蒋账房悲凉= = 注2:西湖十景之一,据同人男杭州分析是可攻可受的哦~ 第8章 无情最是台城柳 江边码头,背着大包被褥的人挤不进去,扒在欲发的船舷上,密密麻麻;承担不起逃难费用的平民留在城里,等待一场接一场的空袭。 11月12日,上海陷落。自此,江浙各地被轻松攻占。市民们从沦陷区逃来的人那里知晓日军已经开始屠杀平民,恐惧几何倍地增长,纷纷拖家带口踏上逃亡路。 南京偶尔眺望,沪宁铁路一片凋敝,心脏微微地抽搐。 “日军已开始屠城。小心。” 事后上海发来的电报内容,和杭州等大同小异。南京看后沉默。他不可能清楚预见到底会发生什么,防备又有何用呢。 城墙墙头的柳树在加速凋零,残败的落叶在风中旋舞。来年,还会发芽。 但是人,能和自然一般吗? 那天日军飞机轰隆隆开了过来,流弹一如预期疯狂投掷。很多人在浩劫之前就被炸死炸残。南京在通往中山陵的栈道上,抚过一棵棵初具风姿的梧桐。民在身边陪着。 “上海……”民说,“你后来怎么劝他调兵撤退的?” 南京苦笑,回头望着民。他对民的感情十分复杂,但现在,同情压倒了一切。 “不太光彩。天晓得我居然有那胆子。他可能还在恨我呢……” 还好,民没有追问原因:“他怎么会恨你?我看你也不后悔。” “是不后悔。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北……呃。” “北平?” “别跟我提这名字了,民。”南京抠紧树皮,感觉像树在支撑他而非他抚着树,“现在的我,太软弱,禁不起任何依赖他人的念头……” “从什么时候起……?” “也不长吧,离开上海以后。民,委员长都撤了,你最好趁机场还能用走掉,别耽搁了。” “要走一起走。城外还留着15万军队,保卫战前,我们落跑可不象样。” 南京无言以对。保卫战究竟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上司们就战或不战展开的激烈辩论,余音至今挥之不去。名存实亡的首都,注定失败的战斗,支离破碎的尊严,寄托于他国干涉的不定希望……然而他,终于没办法投出反对票。 他只有留下来。至少,一同面对敌军。 北平连续做起噩梦。 前天他梦见沈阳被关东军抄了游击队,昨天他梦见天津为保护他浑身浴血;今天的最为具体翔实,南京被狞笑的东京揪住头发从台城上一把推下,坠落的积雪掩埋了斑斑血痕。凌晨他冷汗涔涔地惊醒,正值夜凉如水。心脏不安地搏动意欲撞破胸膛,血管里哗啦啦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他再难入眠,又无法找天津倾诉,只好枕着屋外风声悲咽睁眼到天明。11月中旬,重庆就任代理都王,全权指挥抗战。各路诸侯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4 为了在初期帮他稳定局势,有相当一部分聚到了陪都。与家乡大异的风声,令他感到格外孤寂。 强大,稳重,激情,别人冠以他的形容他从来乐于接受并作为理想的目标。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正寄人篱下,一个不敢回到沦陷城池的落魄的匹夫。朋友至亲在远方拼搏,他却做不了太多事情。 更……保护不了他此刻,最想保护的人。 北平躺在床上,想重新整合一次近日的消息。王可敏(注1)等叛国者正在他的城里面成立伪政府;派去德国访问的特使发来电报,说柏林愿意出面干预日军,他们的首都将有惊无险,同时附上了日本讲和的条件。上司们研究半天还没出成果,今天上午,重庆和诸侯们要就这件事非正式地商讨…… 莫斯科又沉默了许久,只和延安有点联系。列强们都在乘凉般的看着中国的抵抗,最积极的莫斯科不过丢点援助,便忙着跟华盛顿伦敦一众较劲去了。 放眼望去,哪个国家肯真心相助?柏林的保证有几分的真实度? 北平安不下心。 山城的早晨雾意蒙蒙。北平在西安“你黑眼圈这么重”的惊疑下走到会议室。人还没齐,他想先打个电话,但重庆已经在通话了。刚刚代理都王的重庆煞是辛苦,被成都逼促着倒也没喊过累,官腔说起来有模有样。 “我们感谢美利坚人民的同情,抗战过程中一定全心信赖……好的,先生,再见。” 重庆放下话筒,注意到北平:“北平?精神高涨么,来得真早!” ……哪儿来的精神高涨,这人观察力没变好嘛。“刚才是华盛顿?” “还能谁代表美国政府说话,总不能纽约吧!……晦气,这次旁敲侧击得够多了,他愣是屁也不放一个,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现在美洲还在夜里吧。陛……”北平记起重庆极讨厌别人用尊称,忙改了口,“你找他说什么?” “南京啊。”重庆锁紧眉头,“只有十天了。老子跟他说,南京以往那么仰仗你,危急关头总该做点事吧!谁知那家伙说,你们一向也喜欢柏林,这件事柏林比他有可为得多,他会无条件地给予道义支持,完了!” “你也不放心柏林?”北平盯着远处浓稠得化不开的雾,“上司们可是为他的保证才认真想打一场首都保卫战的,如果……” “哼,都是来看我们笑话的!”重庆愈加不爽,桌子拍得咚咚响,“失策啊,老子没事吵他美梦干嘛!” 成都才推门进来就听重庆发着脾气,摇摇头:“小渝你别过激。华盛顿代表着整个国家,就算是所谓崇尚hero的国度,也不可能为单纯的道义挺身而出。那些都王不是故意想看笑话,只恐怕……对我们看法很悲观。” “就会胳膊肘向外拐,”重庆白他一眼,怒气稍为缓和,“这种没个棱角的性子,没见辣椒对你起什么作用嘛!” “这是优点呀。都王这么不冷静,应该向我学习啊小渝~” “不要带小字老子明明比你大!” 陆续落座的昆明贵阳等已不是第一次见两人争执,纷纷报以苦笑。武汉则拉开椅子坐到北平身边:“柏林毕竟是有身份的都王,不太会轻易食言,东京也正急着鼓吹他的大东亚共荣,对南京下狠手对他没什么好处……”北平还没张口,武汉就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好吧,是有好处,但是说真的,日本的最终目标不是我国,他们没把我们很放在眼里,做得太绝毕竟……” 北平深呼吸。南方人里他最喜欢武汉——朋友的那种喜欢——所以他决定说出心里话:“我不理解南京为什么要留下来守城。他是都王,早点离开自己的城池到大后方来,谁都可以理解。万一城市遭了灾祸,健康恶化总比直接面对危险来得好(注2)。我只希望他逃得掉……” “民还和他在一块呢。过来的日军大多是淞沪战后的伤兵,没那么可怕,保卫战一完,他们绝对来得急走。何况,”武汉安慰道,“南京和我共事多年了,他的见识和手腕不下你我,自我保护绰绰有余。你们很快就能重逢的。” “对不起,武汉,我是关心则乱。我打过三次电话,他都不接,只跟重庆联络。打给上海,态度也很冷淡,说不上几句。” “那,大概他想坚定下意志,不会出事的……呃,长沙?” 长沙的身影斜靠在门口,平时笑起来孩子般不羁的眼眸有些阴郁。重庆本来在万分不满地推开成都想开谈正事,长沙这不速之客也把他惊讶到了:“长沙?你好像说过懒得来,武汉在就等于你在的,今儿咋了?” “我听说,”长沙没正面回答,“保卫战的司令官叫唐生智?” “这大家都知道了。你总不是为他跑来吧?”武汉说。 长沙冷道:“不好意思,我太迟钝了。这人以前是我们湖南的军阀,虽然这次挺身而出表现得好像很勇敢,一句话,我不相信他能打好这一仗。” 他的话没投下炸弹,至少也是一颗不小的石子。郡王们低声交头接耳,重庆连忙稳住:“都安静点!长沙,保卫战的任命早在上司们没撤退时就制定好了,都有过考量,你何以判断他不行?” “具体我也没法说清。对这人,在座的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仅此而已。还有,前几天香港来找广州,说欧洲很暧昧,我们最好多靠点自己,广州又把话告诉了我。” “香港……”北平沉吟,“言下之意难道?” “尽管如此,”西安说,“香港也没法确定吧?只剩不到十天了,这时候更换司令不太现实。” “也可以做得到。上头指望柏林让东京手软一点,好像还梦想保卫战能坚持到莫斯科出兵?本来就够荒谬了,再换上姓唐的一整,不会有好结果的!” 武汉走前两步:“已经晚了,长沙,你才说出来……还能有谁替代?” 昆明叹息。北平莫测。重庆不发一言。 “好吧,当我没说。”看无人响应,长沙拂袖而去,“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南京,他对武汉(注3)……还不是同情他城里的人!算了,但愿我错了……” “喂,长沙!”武汉徒劳地叫着,“你……长沙!” 北平蓦地觉得,他忍受不下去这会议的空气了。 长江南岸,寒烟轻笼,衰草凄迷。 南京骑马在兵阵前兜了个圈,束起的长发被江风吹得凌乱。东京带领的军队就要进入外围了,而他眼前的,不过也是一批淞沪战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司令官已命令各就各位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5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讲话。 “事到如今,唐司令官该说的都说了,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从上海回来后,南京频繁地感到气闷,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喊话,“退路已断,诸位将士便尽己所能罢。若有天助,或许能等来苏联出兵。多守一月不行,多守一日也好……”南京顿一下,和城市共存亡这种话他说不出,“誓愿不负我四万万同胞之尊严!” 他拔刀指天,刀锋汇集凄厉冷光,刺透苍茫寰宇。战士们面色严峻,整齐而虔诚地重复起誓言。明晃晃的刀光令他想起莫斯科的马刀,寒气逼人的,远比他强大的,冻伤了灵魂。得了,他压根儿不指望莫斯科救……这些战士们去充当死士,上头却偷留逃跑的船,对此他也没力气追究了。 回首多少年前,孙权和年轻的自己在这里扬起过东吴的大旗。那是他最踌躇满志的时光,最干净无瑕的时代。豪言壮语渐渐在蹉跎中消逝,直至今日的断崖。 仲谋(注4)!拜托你,冥冥之中再给软弱的我一点力量吧……一点就好。 南京一回头,在江的北岸意外看见了扬州。他最亲近的妹妹站在江边,身形缥缈。隔得太远,他读不出她的表情。 扬州性格开朗,是苏北人中和南方最没隔膜的,还会跟镇江吵吵嘴。她更是受过大难的,清军制造的扬州十日(注5)几乎杀死过她。清凭借扬州十日彻底击垮了南明的脊梁,弟妹们遭受的血腥,依然历历在目…… 肺部一阵缺氧,南京忙压住胸口。 “你还好吗?”民挨近,问道。 “我没事……”缓过气来,不愿再想,南京中断了兄妹间的凝视。刀锋转一个圈,指向东边:“出发!” 苏州抿一口水,就把水壶递给了上海。 上海趴在吉普车后座上休息。他坐起来,没接:“你喝得太少了。” “我又不是为你,沪君。”苏州执意塞进上海手里,“我没那么自作多情。马上就进镇江城了,不会缺水喝。麻烦的是你跑过来太早,南京那边守上一月,可能面都见不到反而拖累了镇江。” 苏州发髻松散,跋涉后显得憔悴,也来不及打理,倒是上海比淞沪会战时恢复了些元气。上海抱歉地一笑:“现在才讲?觉得我出发太早,就不要和我一起上路了。” “话是这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陵儿那孩子,意外总是很多。换了我,也不能忍受他这样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看着就太不祥了。凡事就怕万一。” 上海点头。药效过去以后他内心平和不少,竟和苏州能以朋友的立场交谈了,再没有惴惴的不安。他正思量着要如何穿越火线,忽见镇江从城门迎了过来。 苏州下车:“镇江,好久不见了。” “苏州,上海,你们好。”镇江淡淡地说,“一样成沦陷区了,果真好久不见。” “呵……你还是不留情面。” “先别说这个了,你们来得正好。今天南京那边不妙,好像有守军在撤退了。” 上海心头一紧,他也许该来得更早一点:“撤退?才7天而已,会守不住吗?” “就我看到的,大盘并没有崩溃。”镇江的担心溢于言表,“可是太混乱了,我根本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扬州偷偷抓到我说了两句,什么江对面我们的人在自相践踏……” 苏州抓起车钥匙,欲攀回车上:“镇江,帮我指条路,让我们快点……” “这我知道!”镇江拉住他们,“东京不知道你们私自出来吧!坐吉普车过去,招摇不到半路就会被捉住的!也不远了,我准备两匹马,你们趁着夜色赶过去。” “镇江,那你?” 镇江突然跪了下来。“如果真的不妙,城市保不住,请你们务必救出南京!我刚刚被东京控制,这些天监视太紧,没法跟你们出城。守护他本来是我的职责,可这回……求你们了!” 形势的恶化,对南京和民都没有一点预兆。 城郊还有一半在自己人手里,巷战更是遥远。后勤装备都跟得上,短短几个小时发展到树倒猢狲散的场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在山上好好守着,有人奇怪友军联系不上,继而发现别人都撤了,才开始慌慌张张地朝长江奔逃。撤退的军队很快失去组织,几万国军无数民众涌向下关,又和驻关部队自相践踏起来。 等南京明白是司令他们接到撤退令后没吭一声、只管自己逃命后,已无法力挽狂澜。 显然,他被抛弃了。 天色渐暗,冬风刺骨。逃亡的国军顾及不了民和他,撤退计划全部打乱。他凭着直觉没去江边,和民一块儿驾着马向西跑。 他无心悔恨对司令的信任,没有意义。只要小心,把民送到安徽地界就安全了……南京忍着胸口钝痛一路狂奔,马儿在寂静的夜撒下一连串孤独的蹄声。 然而,在关隘被一队人拦住时,他知道事情不幸和最坏的想象合拍了。还是说,事已至此,早已不可能给两人撤走的机会? 汉奸这种生物,同样是人,便和死士们一样是欣欣向荣、数量庞大的。 这队人马把他们围在中间。南京认出带头的军官,正是北平城那个伪政府头头的老部下。一派虚情假意,笑得欢畅。 “都王陛下,还有民先生……”军官搓着手,不知为这夜晚的冷,还是良心的不安。 “滚。”民冷道,期望用嘲讽唤起他仅存的人心,“我们跟叛徒无话可说。” “那可不行,我们接到过命令。没有二位坐镇,在这里建起大东亚共荣圈会名不正言不顺的。二位要撤,何必不在战斗前撤呢?不如就此……” “心领了。我们商量一下便是。”南京下马,向民使个眼色,把身上的枪都解除给敌人,走向军官。军官忙不迭地要和他握手,却被他一肘子击中面门,颓然翻倒。众人不等射中他,他就把衣襟里藏着的一把黑色匕首掷向了靠近民的二人。那把被苏州淬了剧毒的匕首仅仅刮破衣领,那两人就永远沉睡了。民趁一众人惊恐混乱,从缺口逃了出去。 “……就这样,越远越好!咳……唔!”不出两秒,南京就被其余人制住。他已用尽反抗的余力,淤积在胸腔的血终于一口喷了出来,意识变得模糊。 他目送民逃进了树林。耳边响着瘦军官“算了,东京陛下最想要的是都王,我们也算立功了”的自我安慰,被抽空似的软倒下去。 这是我自找的……不要想念我,北平…… 东京揪着南京的长发,一路拖到台城之上。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6 解除军纪的日军开始了一场盛大的狂欢,以这座城里无数百姓的血肉灵魂为祭品。苍空低沉,冬风悲旋。刺刀进出的摩擦声,妇女低低的饮泣声,士兵放肆的大笑声,乘风毫无保留地穿过台城的杨柳,落在耳边。 南京倒在墙边,面无表情地听着。体力耗竭,精神濒临崩溃,只是他不想在民众的哭泣声中独自晕倒。城墙的砖石冰冷,被撕得破烂的军服挡不住寒风侵袭。不过,他已经感觉不太到了。四肢麻木,思维却清晰得可怕。 戕害我手足,□□我妇女,焚毁我尊严……而他,无能为力,保护不了城中百姓,甚至保护不了自己…… 东京伸过手,粗暴地扣住南京下颔,强迫他和自己对视。那是一张清丽的脸,紧抿的唇角凝固着血痕,眼眸没有波澜没有光亮,如一口枯涸的深井。他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这强装的自尊,又能维持多久?”东京手上用力,凑近南京耳际,“听好了哦。我刚才联系了驻上海的部下,他们说上海不见了。想必是朝这边来了吧。” “那又怎样?” “对你嘛,柏林君没跟我说过要温柔什么的;上海君仗着社交圈广,以为我不敢动他,既然迟早也是我的囊中物,干嘛不让他早点回头呢?一会儿天亮,我们来给他示范一下,他就会觉悟了吧……” “你……!” 心是玻璃,被扫下悬崖,摔成八瓣。南京无话,空洞地盯着光秃秃的柳条拂过城墙。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垄十里堤。人血染红江面,尸体漂浮其上,都不关它们的生长。明年,它们将继续在台城上抽枝发芽,装点江南好风光。 除了……这一个南京,已经死在这里。 注1:南京和武汉都作过民国首都,前者右后者左。这里长沙的不爽在,宁汉合流时南京对武汉比较强迫= = 注2:原为gmd高层,在南屠第二日于北平成立了伪政府。 注3:这里设定时,城市情况会影响到主人 注4:孙权的字。东吴第一个定都南京,回忆起来感情自然深。 注5:扬州十日号称死了80万人。扬州有些巷名还带着当年遗迹||| 背景补充:南京保卫战,蒋预期是能守一个多月的,也就是说起码撑到1938年初。有很多将领不赞成这场战斗,而蒋坚持死守,并在流传的两个版本中怒道“没人那就我来守”= =最后是湖南军阀唐生智赞同了。决定守,一方面是考虑到首都保卫战对士气民心的影响力,一方面是寄望于德国和苏联的帮助。那会儿德国和中国好了很久,因为德日的结盟关系,中国派出蒋百里出使德意,希望德方能劝服日方放缓脚步。蒋百里最终没见到希特勒,但还是把深信德国会相救的电报发回去了;苏联当时是唯一积极支持抗战的强国,表示到生死关头一定会出兵支援,等待苏联出手,这是保卫战最后的冀望。但德苏的承诺结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 12月5日外围战打响,12月2日蒋还在日本通过德国转来的媾和条件上游移。日军提出条件,是想效法清军入关由北向南控制中国。保卫战准备仓促,但后备还算丰富,到第7天,形势并未很恶化,蒋却向唐出示了撤退令(这其实是一桩悬案)。12日早晨高层将领率先过江,但很多没有及时通知下面的军队。最晚一批战到13日中午破城时才发觉。由于无人组织撤退,守军变成散兵涌向临江的下关,加上南北两岸互不通气造成了自相残杀的局面。最终只有少数军队成功渡江,大多则死于之后的屠杀。 战前没有疏散居民,就让日军借以灭中国反抗意志的屠杀变得十分方便了。 南京大屠杀是多重因素叠加的悲剧,之前的保卫战也实在气闷…… 放到文里,就是战前本来指望莫斯科支援和柏林能让东京放南京一马,结果城守了7天就崩了,柏林也没真正去劝阻东京,然后一切都完鸟。 下章还剩一点尾巴,保卫战南屠戏就结束了。南京君的戏份也算告一段落。 查保卫战资料,惊觉这场仗真tm(悲惨而可笑地)戏剧化……所以啰里啰唆,虽然拟人文还是把前因后果交待了。 掩面。这一章崩坏到家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我言语不能了…… 第9章 未完… “沪君。我们来晚了。” 上海知道,他当然知道。但是苏州如此直接地指出,还是觉着残酷。 天亮不多时,他们躲过几番日军巡逻,抵达了城门。一路所见令人作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力。怎么会这么迅速的陷落,怎么会这般的可怖……经过一个池塘边时,一堆刚刚被一梭子弹扫死的人们扭曲的尸身就在两步远处。有些大概是投降后退进城里的守军,有些是随便抓起来的平民。若在夏季,应该很快就要腐烂发臭了。 苏州和上海情不自禁地掩鼻。等到看得频繁,便渐渐习惯。仿若惊恐和愤懑蚕丝一样被慢慢抽离,最后,只剩下空无一物的黑暗。 他们干脆甩开防备,径直向前。对镇江的承诺已经化为泡影,何需再藏藏掖掖。 城门有一队人,在看到他们以后保持着队列走来。为首的装束十分正规,是上海和苏州都认识的人。苏州停步,轻轻说出了来晚的定论。 上海收紧抓着缰绳的手。一个徘徊的日本兵不无恶意地朝苏州靠近,上海回头狠瞪他一眼。那个带队的军官也疾步奔过来,拦住士兵。 “瞎眼了?”他一指上海,“这位是上海郡王!” 士兵显出极其后怕的样子,没敢再瞥苏州一眼就逃远了。上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城市刚陷落一月,很多区域变成了焦土,他自己也没完全从虚弱中恢复,原来“魔都”仍是令人心生敬畏的存在么…… 他打量着军官,说:“你是名古屋。” 军官点头,示意他们策马跟上。才进城,就有一个小女孩当着他们的面被几个士兵拖走了。哭喊着“求求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7 你们,她只有十二岁”的妇人跟在后面,被士兵不耐烦地用膝盖踹倒又补上两脚。小女孩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妇人离她越来越远。 上海停下了。到处是烧杀抢掠的侵略军,和渐渐微弱的哭泣。他才经过淞沪会战的洗礼,已然见惯了血腥;但是,现在是另一回事…… 名古屋唤道:“上海君,请跟上!” “……” “东京陛下要见你们,拜托务必配合一点。” “这是十九层地狱么……”上海惊讶自己的声音很镇定,“……你们可真行。” 名古屋望着那几个士兵把女孩拖进屋子,眉头极细微地皱了一下。 “我很遗憾。”他说,“快一点,你们的前都王也在。” 苏州用很长时间倒抽了一口冷气。上海迎向他的目光:那是一种洞悉真相的了然,和带着湿润的悲恸。 东京。这个名字背后包藏的一些故事,苏州和上海多少有所风闻。 他合该算是年轻的,因为之前执掌同一城市的叫“江户”的男子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父亲。江户代表日本在唐代第一次见到了当时的都王长安,此后数百年,两国总体上保持着友好的态势。自从西方列强入侵,形势就天翻地覆了。江户吸取教训励精图治,却在明治维新后不久崩卒。继承了他基业的东京选择毫不犹豫地和北京撕破脸,步入列强之路。 对一个欣欣向荣的城池的主人,死是很诡异的事情。江户的死因是一个谜,东京本人避而不谈。 上海在各种外交场合见到的东京,基本算是克制谨慎。十年前的民国统一庆典那次,东京先后对北平南京不客气过,也就仅此一次。不过,这不妨碍上海对东京做过什么有自己的解读。尤其,当他终于面对着拿掉谦卑面具的东京之时。 他的笑快意而残忍,闪着□□裸的欲望的光芒。使馆顶楼,上海和他在狭小的房间里对视。苏州被拦在外面由名古屋陪同,只有上海进来。半分钟以后,东京才侧身,一个人的轮廓在他身后显现。 南京倚着床脚坐在地板上。手腕脸颊都是擦伤,嘴唇冻得乌青,一双眼眸还是清明的。他似乎很想站起来,却只能稍微支起上身。 从最后一次,沉入黑暗前记得的南京的身影,到此刻……为什么,竟来不及说上一句话? “感人的相会,就不想说点什么?”东京靠上墙,视线在两人间来回一扫。 上海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何企图。” 东京只是玩味地笑,南京却像被刺痛似的咬住了唇。“你这样做根本是大错特错……”他对东京说道,声音沙哑而虚弱,“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东京不予理睬。他面朝上海,突然掀开衣摆一角。衣衫下的腹部被层层绷带包裹,但没有血丝渗出,他本人也是不以为意。 “我挺佩服南京君的,”他说,“毕竟是都王,虚脱成这样还有行刺的胆量。可惜这种程度的毒杀不死我——我的城池有英明的天皇护佑,繁盛无比,手段再激烈也对我起不了多大作用。明知这点偏要去做,是太害怕了吧?” 东京拔刀出鞘,对着南京劈下。上海把惊呼扼死在喉咙里。白光掠过,撕开了南京身上的军衣,也划出了一道血口。 “害怕被看见自己屈辱的样子,害怕给上海君造成永恒的梦魇,害怕很多很多……”东京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上一刀接着一刀。“可是有些话,婉言相劝上海君他一定不听,只有拿行动来说服他。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东京一把扯住了南京头发,越拉越紧。南京咳嗽起来,鲜血溢出嘴角,面上惨无人色。东京看一眼变成布条的衣服,露出满意的表情:“看来,没有匕首还藏在里面了。” “住手!”上海再不能忍耐。他多想夺过刺刀将东京一刀了结,但那定然是徒劳的,只会更激起东京的残忍,“你……不许碰他!” 东京转脸,接到上海欲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冰冷的憎恨和火热的怒意交织一体。 “哎呀,这眼神不太好呢。”东京说,“所以说,必须用行动提醒你。反抗我会有什么下场,只要看看这座前首都和前都王就该明白了。” “荒谬……不反抗你就能手软?!” “如果南京君不行刺,我是打算让他舒服点的……你们两个,我都想要很久了。听好了,上海君。你早已在我的控制下,别再动多余的脑筋。不急着投怀送抱也罢,别忘记了身份。否则——”东京拖起南京,摔进被褥,压上去,“你们可以在这里继续做伴。” 南京挣扎几下,没两秒就放弃了。他看向上海,那个俊雅纤细的青年仿佛被折断翅膀的凤凰,骄傲消失无踪,脆弱得不堪一击,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南京忍受着身上凌迟般的痛苦,用尽浑身的力量开口:“别害怕……一切会过去的……” 上海没有去捂住眼睛,没有承认自己的软弱。世界溃散成一片惨白,他的意识在冰冷波涛间独自沉浮。 他以为他经历得够多了。生命虽不长,却无比丰富:宁静的渔村生活,应付各国列强的蚕食,风起云涌的政治斗争,交际场上的繁华与阴谋。他以为淞沪会战已经用战争的残酷,为他填满了所剩的空白——直到此时,才全然颠覆。 窗外,不知哪座教堂又腾起了浓烟,哪一处国际安全区被轻松冲垮。杂乱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了耳膜,刺破了心胸。 这像大公园一般美丽的城市。这个总是干干净净的人。竟然可以被……□□至此…… 他要记住。他一定要记住。即使他不能阻止,不能怒斥,不能自由地复仇,不能帮眼前人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上海不记得东京施暴了几次。他一直站着,看着,手脚都麻了。苏州闯进来的时候,东京放开貌似昏死过去的南京,刚刚系好皮带。 苏州环视一圈房间,说:“东京先生,你出去一下,我和南京有话要说。” 原来南京还醒着。东京叉起腰:“美人儿,急什么,我还没办完呢。” “你出去!” 苏州一口吴侬软语表现出和往日迥异的爆发力,真正的斩钉截铁,不容妥协。东京大概觉得小小开恩无损自己的目的,便真的退了出去。苏州走到床头,解下披风给南京盖上,抹去他唇边血迹,泪水夺眶而出。 南京搭上苏州手臂。苏州俯下身去,低声交谈两句便直起身来。 “他现在是真的昏过去了,”苏州对上海惨然一笑,“我们走吧。”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8 东京让名古屋安排他们回去。楼下过道,两人意外碰见台北。台北微微咬着唇,点头算是招呼,停在过道上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渐行渐远,把泣血的城市远远抛在了身后。上海一直沉默,极力把脑海里纷繁的恐怖回放驱逐出去。难以置信的恍惚退去了,五内俱焚的痛楚才萌芽。好一会儿,他才问:“你们说了什么?” “会告诉你的。不用很久。” “还会好起来吗?” “会的。”苏州又一次落泪,语气仍是温和的,字句断续地遗散在风中,“他有轻易变得完好的本领,不是吗?就算要去……我的好弟弟,也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 “真是撒谎也不脸红。” 上海将报纸扯成稀烂,扔进熊熊燃烧的炭火。报纸头条印着一个女孩洋溢微笑,在接受占领军发放的苹果,文字说明敌国首都在我皇军进驻后如何感恩戴德云云。 沈阳用棍子拨弄两下,让火烧得更旺。北平一手按着肋骨,一手握着的馍馍已经冷掉。 到年关了。全面抗战的爆发给了东北抗联可乘之机,沈阳他们与政府的来往轻松了很多。北平托天津打个掩护,把沈阳和哈尔滨接到北平城过年——虽然北平已不能光明正大地住着自己的房子,那里变成了伪政府的办公楼。 至于上海,打着多重烟幕弹在敌我两方穿梭倒是不足为奇的。 沈阳僵硬地扯动一下嘴角:“看吧。满洲国的报纸,对伟大皇军的赞美真是比他们本国还要热情……” “可不是,像日本人肚子里的蛔虫。”天津说,“‘胜利’、‘大胜利’、‘天皇万岁’……是该他们高兴那么早投敌叛国、决断英明。杭州就算了,济南也……陷落得太轻易了。” 隔墙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这是指挥不利,济南兄长受了上司拖累,否则不会这么容易地陷于敌手。” 北平扔掉了馍馍。他移开墙上机关,露出门缝:“徐州!来得可顺利?” 徐州抖落蓑衣上的雪尘,拨开湿淋淋的发进到屋里:“嗯,天津兄安排得蛮好,没碰到麻烦。大家不要过于忧虑——济南兄长的上司已经被中央枪毙,以后,不会有人敢拿失地当儿戏了。” “枪毙?”北平稍稍吃惊,“动作真快。就是那个喊着‘不守南京,何守济南’的?” 上海冷笑一声:“还能有谁。活该。” 徐州点头。沈阳奇怪地打量一眼上海,接着发现北平也不太对头,说:“我是消息落后了。你们有人知道南京出了什么事吧?听说他的城市死亡人数还无法统计,他本人……” “你知道够多了。”上海淡淡道。 “什么玩意儿?”沈阳天生地直脾气,“阴阳怪气的,对自己人这样干嘛?” “别说这个了,好吗?”北平叹一口气,制止两人,“徐州才来这儿一趟。徐州,你那边要紧吗?你们山东家沦陷大半,还得同时应对两拨敌人的夹击。” “是的,一支从济南下来,一支从南京北上,要在我的地盘上会师。如果让他们得逞,武汉就危险了。” 徐州掸下最后一片雪花,看着它在炭火间化为一缕蒸汽。“没事,我一定替济南兄长挣回这口气。无国何以为家,头破血流我也不会退却……鬼子没看见山东人的彪悍就占领掉山东,可不亏了?” 上海微笑着,不期与北平四目相对,竟是一个表情。他微微一愣,垂下了眼帘。 北平也是经过他才知悉真相的。 东京那天嘴上厉害,对南京狠毒至极,但一时并无迫上海就范的胆量。上海回到城市,继续经营他的租界忙活他的生意。不到半月,就甩开东京眼线,秘密来到了重庆。 听取完上海对华东沦陷区的报告,人们并无心思去追究他隐瞒不报的内容。成都要回四川腹地去发展军校,不能再停留;重庆和侥幸逃生的民面对林林总总的事务,还有东京针对他的轰炸。上海乐得清闲,晚上独自凭轩,怀想江浙两家奏评弹听越剧的时光。 北平在这个晚上走进了他的房间。 “这儿收拾得太干净了。”北平说,“像你的风格。” “又不是我打扫的。北平兄晚间拜访,有何贵干?” 北平上前两步。上海还是坐着不动,紧盯庭院凋敝的景色。月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无声无息地滑过,将那与生俱来的冷淡表露无遗。北平心里一痛。他算不上敏感的人,但对人心常有第六感一般准确的把握。上海的语气不该如此之冲,除非,伤得极深。 “你见过南京,在他被扣押之后。” “你居然知道这个?” “我也有自己的情报网。” “可惜,这方面你比不上我。”上海转过脸,笑,“只能到此为止,不是吗?最想打探的,最为关切的,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只好屈尊来求我,嗯?” 北平冷静地说:“你的地位比我高,哪里是屈尊。上海,我不想拐弯抹角。告诉我,东京做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上海霍然站起:“今天太累,我得去睡了。北平兄也……” 北平扯过上海,按到门边。他用了相当大的力气,上海却没有皱眉。“告诉我。”北平喃喃,“我受得住……” 上海屏息。那是他仰慕的男子,黑眸沉郁,气质卓尔,即使风光不再也有他独特的坚强,让人由衷地敬佩和向往。他觉得痛,从五脏六腑弥散的钝痛。“既然都猜到了,问我干什么,自找罪受?”他轻轻说道,犹如耳语,“行,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别想逃,别想捂耳朵!我看完了全程,你更没资格软弱!” 上海带着歇斯底里的语气复述起来,北平按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放松。他低下头,雕塑般的凝然。上海说完了,他还是这样。 “难受吗?要呕吐吗?想哭吗?要哭滚自己房里去,别在我面前!我都忍下去了,都记心里了……你一个无能为力、只会事后假惺惺的男人……” 上海语调渐缓,以一个优雅的笑收尾。他一甩胳膊,就挣脱了北平。 “你的力道比我想象的大。”北平抬头。句末略微颤抖,总体还算平静。 “是你估计过低。” “上海……你受苦了。” 上海惊讶地望向北平。那目光真挚,很难相信它属于做过多朝帝王的人。他忽然十分无力,只想抓住北平,说出他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得无以复加。以及,虽然南京叮嘱过别怕,恐惧却怎么也清除不掉……但是他没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39 有动。 北平退后半步,又说:“东京拿南京钳制你,今后,你伸展手脚会非常困难。” “没关系,我这次不就过来了。” “长此以往还是不行,你必须认真地保护自己……” “我要报仇,这是我现在活着的意义。自保只是底线,总有一天,我要让东京后悔莫及。” “要做到两全其美,不太现实。” “我能。那你呢,打算怎么办?” “想想怎么救他出来吧。” “比我还不现实。” 北平没介意上海的嘲讽。“总会有办法的,”他说,“只是,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根据东京他们的考量,中国的伪都不能一直设在北平,迟早还是要迁去南京城。 于是这年三月的下旬,徐州战场上演着拉锯战的同时,南京被安排去东北,和伪满的都王“新京”有了一次会面。东京希望“新京”能说服南京,出任伪政府的头脑。 东京必须承认,南京的命对他仍然有用。 随行的有台北,他一路被北方的春寒弄得颇不适应,却也见识了和家乡不一样的风光。到谈话,只剩下长春和南京共处一室。 长春看见了南京脸颊上不能掩饰的红痕,遭过□□的证明;南京也看见了长春苍白清瘦的样子,精神所承受苦难的外在体现。他们对坐着,气氛宁和。 长春先开口:“南京……公子,您不必拘礼。他们对我很放心,这里没有监听。” “那么,我可以叫你长春?比‘新京’优美很多呢。” “当然,您应该这么叫的。” 长春直觉,此时此刻惟有南京才能最深刻地理解他,他便卸下面具,放开地谈笑。南京则得体地表现出长辈的沉静、对同胞的关心。两人说的尽是些闲话,即使送给日本人监听,也是毫无补益。 沈阳的游击队怎样在山林辗转;大连在如何支撑着海港;蒙古的人们做着什么…… 直到快告别,南京才说:“谢谢你,长春。我已经确认一件事情,可以安心了。” “确认?” “沈阳总爱把你夸得像一朵花。所以我想,人是不会变得那么突然的……现在看来,虽然又辛苦又危险,倒的确符合你的个性。” “唉,哥哥他……让您见笑了。您说安心,是指?” “我无法成为你,长春。我没有那个条件,也没有那个本领……把大烟鬼捧成良民,替侵略军的屠杀粉饰光荣,这样的都王我没脸去当。” 长春猜到□□分了:“您别这么说!傀儡也可以发挥正面的作用……” “不可能的。东京可以相信你,但决不会放心我。我现在,被他握在手心钳制着上海,上海是处处受限、步步惊心。他不怕外面的豺狼虎豹,就怕被镣铐拴住啊。” “……您真的很在意上海呢。” “他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虽然,和那种‘在意’有点偏差。” “呃?” “反正,”南京离开座椅,神情疲惫,挂着恍惚的微笑,“我拖累过很多人,不能再犯错了。只要城市存在,总会回来不是吗?北平只有汉朝以后的记忆,大概他……我只是步他的后尘罢了。” “可是……万一失忆,对您是非常惨重的损失吧?” “呵。理论上说是一个灵魂,天晓得……”南京耸肩,“后一个家伙会不会忘掉很多事情、丢掉很多感情、性格变得奇奇怪怪,我可管不到。” “您不会成那样的。真的,非得如此?” “非此不可。” “……那,要我让吉林爷把消息带出去吗?” “拜托你了,让大家越早轻松越好。”南京拨开窗帘,皑皑雪峰冷色街道铺入视野,“你的城市很美,就是春天来得太晚,都三月了还这么冷……” “春天马上会来的,”长春说,“每年刮几场大风,城里的花草树木就像发疯一样的发芽打骨朵。风刮得愈烈,花开得越美。有时候四月飞起雪花,雪片乘着风势乱冲,白雪压在新开的红色杏花上,我们兄弟最喜欢聚在一块儿看呢……” 南京语气带了惊艳:“那么美?” 长春笑了,清澈明朗,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座不满百岁的城池的主人。 “对。还有丁香,会把香气弥漫到全城……” 南京和台北坐在回总统府的车上。 “您考虑好了吗?”台北两难地问道,“见到满洲国都王以后。” 台北和一众兄弟姐妹虽然被东京接管了半世纪,但对祖国依然怀着感情。跟随东京而来,实为被逼无奈。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看到南京顽抗,再受折磨。 “我一会儿就答复东京。台北,”南京忽然转变话题,“我们是何时第一次见的面?” “好像是三国吧,吴国派船来的岛上……具体也记不清了……” 车刹住,停在府邸大门前。 南京替台北整理一下衣襟。“你看上去还是少年呢。不过,毕竟长大多了……” 台北惘然。南京走出轿车,恰好对上在台阶高处俯视他的东京。他绽开一个素净的笑容,将一根银针从齿缝取出来,一节一节抽成缝衣针长。反射阳光,炫目已极。 “走下去,别回头了。” 西安事变之后,洛阳曾对他们这般叮嘱。遥想千年岁月,他伤害过许多不该伤害的人、犯过许多本可避免的错误,但对此生末尾的时光,对这个决定,他一点不后悔。 也不会有机会后悔了。 “东京,我给你答案。” 东京脸色大变,怒斥台北要他立刻阻止,不过晚了。南京举起银针,刺进心脏。剧毒飞速扩散,随血液流遍全身。它暂时杀不死东京,对付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足矣。 东京,你笑不到最后。 你侮辱我的肉体,我不要它便是;你残杀我族,定激起无尽怨恨;你轰炸重庆,必在日后遭数倍返还。没有哪个城市万古繁荣,没有哪个人类永远强悍。那一刀浸透了最恶毒的诅咒,最笃定的誓言,潜伏在你的体内,等着将你从深处撕裂…… 春日江南,一色晴岚。 北平……不,燕。我是多么想,再见你一次。 苏州,西安,北平,上海。生命中重要之人的音容,在虚空中逐一闪过。 但愿你们记得这一个我。 别了。我们别了。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0 抗战篇第一阶段结束鸟…… 上海君的气弱该释放完毕了。写到后面心情莫名地好,顺产出了第一次像样的京沪对手戏……南京同学一退出三角,对这两只暧昧方便多了。(南京:= =抗战篇我还没一次京宁对手!)然而,咱有北平会变受的预感,尤其莫斯科正式出场之后|||亲们还是欢送南京君吧,以后的那个必然会有些微妙的不同……然后,请期待台儿庄和武汉会战以及剩下二位男主的气场全开,泪。 第10章 如是我闻 重庆抓着头发、打着呵欠踢开了客舍的门。 “不好意思,北平兄!昨晚文件看到太晚,眼皮一耷拉就睡到晌午了!” 等候许久的北平扔下一张电报,站起来:“啊没关系,不急……” 成都喝着茶,懒洋洋地说:“让小渝这脑袋去应付国事,的确困难了点。不用道歉了,大家都知道你工作睡着是常态。” “板板的,你不是呆在成都军校吗?来找老子打架?”重庆大惊,他只听说北平找他有事,不料成都也在一起。 “那怎么行,都王跟兄弟打架,传出去多坏国家形象。”成都吹一口茶,望天。 “……代理,是代理啦。要老子强调多少遍。” “加不加都一样。没人还会搞混了。” 重庆满心疑惑,成都说话的味道好像不太寻常?军服没脱就从自己的城跑过来,很不符合他闲散的个性。再看北平,又是黑眼圈,刚才光顾着和成都吵没注意到,这个人有点过于安静了…… 北平低眉,将电报塞到重庆手上。他勉强地控制语气:“真的不会搞混了。中国法定的都王……已经不在了。” 重庆脚下一滑,急急忙忙把电报内容消化一遍。他的大脑像突然死机了,嘴巴张了又张还是发不出声音。好一会儿,才问道:“可信吗?” “可信。最初是伪满那边的情报泄露,然后我们的人也在华东搜集了一些证据。” “北平,我不太了解他……但是你真的要坚强点,把都王逼到自尽的地步,我们更该好好想想怎么报仇……而且,城毕竟还在,继承他的人还会回来的……”重庆想一句是一句地说着,不自觉用上了“我”。天哪,叫他来安慰人?他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呢。噢对了,他还指望过南京总能回来在公务上帮他一把,现在可好,只能频繁面对成都那气人的淡定貌了…… 北平知道重庆要安慰什么。他无力地笑了笑——他还要拿这话去对付另一个人。他也知道,安慰的分量值几两。先秦时代的燕京,他的“上一世”,留给他自己什么记忆和情感了吗?没有。他对下一个南京不敢抱太多奢望。 “谢谢,我早就平静下来了。得感谢成都兄的陪伴。” “成都?”重庆斜眼,“眼下这档子事,不该叫很多人听到啊?是你耍阴谋诡计,逼北平说出来的吧,啊?” “小渝你整天就盼着和我形影不离,你一个都王必须知道的事,我哪能不从你那老是漏风的嘴听见呢。所以,北平兄直接跟我说了。” “哼!” 成都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话说回来,你们一点都没怀疑吗?伪满皇宫那边泄露的情报,及时得有点过了。虽然早先就认定过皇宫里有自己人,但我觉得……” “你想说,就是长春和吉林这两人吧?”重庆直截了当地说。 “是的。” 北平摇摇头:“可惜,我和沈阳他们提起这个可能的时候,他们好像挺悲观呢……” 徐州把□□放好,随便抓块桌布擦了擦污脏的手,读起兄长的信来。 济南的字迹隽秀流丽一如往昔。 “贤弟近来可好?为兄知道这话写上来噜嗦,你面临南北日寇夹击,背负保卫湖广之先锋重任,一场首都浩劫才过,恰逢人心飘摇,要求你吃香睡好太不近人情。但为兄了解你不是柔弱可欺之人,记得我们都在你身后,盼望你此战切勿游疑惶恐。发挥彼江苏之柔韧、我山东之刚健,尽力而为即可。为兄虽身在沦陷之城池,并未遭无礼对待,毋需担心。春日泉城景色正美,真想和贤弟你们携手共赏……” 徐州把信小心地叠好,放在膝盖上抚平。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额头正好抵着还散发着墨香的信纸。他呼吸有点急促,肩膀微微地抽搐。 “兄长……” 他不想哭,也不存在哭的欲望。他只是压力太大,如济南所言临危受命,再也输不起。徐州的封地自古就是要冲,对帝王将相的斗争习以为常,但摆在眼前的早不似当初了。目睹一系列快速沦陷,兄弟受难,亡国灭种的恐惧就算想摆脱,也不是容易做到的。看完信,既让他慰藉,又想到身边无所依靠,心头堵得慌。 “徐州?躲在墙角里哭啥呢?” 徐州一听这活泼的嗓音就认出是谁了:“青岛,你来得可快了。” “那有什么,”青岛拍着徐州大笑,笑声银铃似的清亮,“我一口日语说得比他们自个儿都溜,我要来找你,谁防得住?你看,我还带谁来了?” 不是自家人吧。徐州怀着小小期待看向门外。辽宁家的大连?青岛和他要好很久了,但是出现在这里就……门第二次打开,海风的咸味儿伴着一名清秀少年飘进屋里。 不能算完全猜错。来人,是江苏家的连云港。 “喂,我说你俩……”徐州头痛。青岛和连云港何时串通好了,不打声招呼就从沦陷区过来?还是说扬帆大海时结下的跨省友谊太浓,青岛拉不上大连就得找替代品? “我俩怎么了?”连云港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 “你不是也在被日……” 青岛抢白:“你别听他胡诌。这小子战争当前,整天食不下咽夜不成寐的,刚才还想咱们济南兄长想到躲墙角里哭呢。跟个老头一样,见个面就这个不行、那个太危险的。” ……可我的确比你们都大啊!徐州心情颇为崩坏地扭脸,撞见连云港满面好奇:“徐州君刚才在,在躲墙角里哭?” “我才没……”徐州来不及澄清,连云港就欢欢喜喜地挽住他胳膊:“别难过了,还有我们在呀!虽然帮不到很多忙,陪你说说话没问题。一天到晚惦记着济南公子多没意思,我可喜欢徐州了,干嘛不到江苏家来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1 呢?我们地小,又不太受南边待见,你过来多好!” “慢!”青岛怒,“我好心带你来,你没说两句拐带起我兄弟了?” “徐州本来就跟我们苏北皖北感情好!你我也算结拜兄弟了小气得真是……” 徐州听两人争执得热火朝天,往墙角一坐,悠然啃起干粮。肯定不能把他们撂这儿一直吵下去,上司来了还要找个地方藏他们……麻烦多多啊,活在几家交界不容易。也好,被青岛和连云港一闹,心里不知不觉轻松了很多。或者说,要操心的事变得琐碎,没空紧张于险恶的战局了? “总之,”青岛拍拍争执中被扯皱的衣袖,说,“徐州你过年那会儿,还在北平天津他们跟前信誓旦旦地说要让鬼子尝尝山东人的厉害?到底是一家亲,我无条件支援你!” 连云港不甘心地嘀咕了两声。北边阵地忽然响起隆隆炮仗,一发不可收拾,震得他们所在的屋子也微微摇晃起来。青岛和连云港毕竟经验少,反射性地抓住徐州。徐州胳膊被掐得难受,连忙挣脱他们。 “松手,离我们远着呢!是微山湖(注1)那边……铁道线上干起来了!” “铁道线?不得了,你要走吗?”连云港掐得更紧了。 “废话!我去台儿庄……不不,上司马上跟我一起去,你们先找个草堆躲起来,少添麻烦!” “帝渺渺兮愁予……” 武汉放下《湘夫人》。对着长沙那张风流却过于轻佻的脸,他实在没法融入到故乡诗歌的意境中去。 “小荆,怎么不往下念?”长沙换个睡姿,胳膊肘支在榻上问道,“难得有点看楚辞的劲头。” 是你这个要听的扫人兴致好不好……武汉忍下青筋。他虽然也有大大咧咧不成体统的时候,该认真的场合比谁都认真。相比之下,长沙那不分时机地点的轻狂恣肆总是他胃痛的来源之一。 “是不是在为徐州那边烦恼?这山东孩子要不行,你可就惨了。” 长沙语气捎带孩子气的幸灾乐祸,全然不像在讨论国家前途。武汉把书往他的脸一掷:“我至于吗?又不是没打过仗,何况他干得挺棒。” “啊啊不要乱扔书君子动口不动手小荆我不想跟你反目为仇!徐州再厉害,也没法让战线一直僵持在淮河一线吧,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寸土必争的……”长沙盯着武汉眸子,“你还是任重而道远!” “说得你好像不相干一样。” “啊哈,你不争气才轮我顶上嘛。说到本分,咱们南楚算专门替你们灭火的。” 武汉扶额,回想起周朝时两个小孩在西安错愕下掐架的场面:“什么失火灭火的,你少捅漏子就万岁了。谈正事吧,你说得有道理。徐州的战法我该多借鉴。” “嗯,比原先灵活和成熟多了。上司们总算吸取点教训了……经过上海和以后的事。” 武汉正在把楚辞放回书架,听见长沙极平常的接口,动作僵住半秒。会议室躁动的人们,长沙倚在门边阴郁的眼神,并不遥远的往事勾起他一丝痛楚:“为什么,长沙?你言中了,我以为你会事后狠狠讽刺我们一顿的。结果你……” “我能怎样?发生过就不可挽回了。何况我当时也不确定,只是那啥,故作声势。” “如果我们听进去……” “如果我再坚定一点。”长沙硬梆梆地说。 “你第六感总是很好。” “才不是第六感,你当这是什么时期,战国吗?” 战国那时,两人还分别是北楚南楚的孩子,受当地盛行的巫邑文化影响颇深。东边的吴越与楚地来往之余常年互斗,越虽最终吞吴,自己也受挫惨重。长沙叫手下巫师占卜出大捷的结果,欢天喜地找去都王要他攻打吴越,果真成功。受降时刻,楚国战旗飞扬下两人掩口偷笑,观望绍兴苏州两人铁青的脸。 待他们进入青年,秦国已统一天下,将他们划入不同的州郡。自此他们的生活轨迹逐渐错开,童稚时倾心的托付再难重现。有时竟要通过天子大宴,才得一叙情谊。即使眼下,也是…… 武汉忽然百感交集。他其实不熟悉成长后的长沙。 “呵。你比我更怀旧吧,动不动就跑九嶷山缅怀湘君湘夫人。” 武汉很少去南楚地界的九嶷山。长沙喜欢热闹,身边总环绕着固定的人,譬如常德岳阳,没他武汉的位置。他偶尔听说长沙带朋友在洞庭湖上纵酒,如是而已。但长沙去九嶷山多是一个人,传说舜帝死于这里,追来的娥皇女英泪洒青竹,化为湘夫人。有次他去得太久,常德担心要死求武汉到山里寻人。久不踏足,武汉几乎迷失在九座一模一样的大山中。重峦叠嶂伏,云遮雾罩,孤高、绝对、强大,又饱含深深凄美和诡谲。 漫长生命中,武汉在离这些楚地的特质渐远;当他寻到在野林子熟睡的长沙,他一瞬间醒悟,这个面带安逸微笑与大山融合的人,远比他更接近童真。 就因为这一次经历……他才受不了念《湘夫人》时长沙一股子湘西土匪的轻佻神气啊……和他那瞬的感动相差太远了吧! “九嶷山吗?最近一百年我也去得少了,讨厌的事情太多,特别现在。”长沙抱胸,耸肩,“小荆,等你打赢了仗,我们一起去怀旧?” “但愿可以……”武汉不愿直视长沙。纵使是一句玩笑话,他不想那么快承认他没有很大打赢会战的信心。 长沙凑近,一把握住武汉的手,属于成年男子的手骨摸去清晰有力:“没信心就直说嘛,你就是从来不会撒谎。老跟我躲躲闪闪的,多别扭。” 武汉不动,凝神苦思:“再不幸,我希望我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同胞的血……” “你能办到。没关系。”长沙收拢手指,捏紧武汉略微不稳的指关节,“不止你家的襄樊宜昌……我在你身后呢。不会像以前那样,再分离了。” “是说,6年前日本入侵东北太迅猛,长春不可能料到东京打算怎么处理他,也基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好卧底的谋划;尤其根据四平、延吉的说法,吉林纯粹像不放心长春才被意外卷入的,也就是说作此决定的只是长春一人,他年纪太轻了,很难凭一己之力伪装到家。最关键的一点,作为一个傀儡,他了解外界的方法有限,很难准确地把握形势,知道什么情报为我们所需。一次两次是凑巧,三次就不对了。” 上海来到以后,北平又把沈阳他们的顾虑重复了一遍。上海听完北平对沈阳原话的陈述,几句话把其中要点归纳起来。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2 重庆颔首:“总结得好。皇宫里就算有间谍,也不像是他们……不过,你忘记说进长春的性格因素了?” 北平苦笑一下。 “说他性情不善伪装?性格这玩意不可靠,随时都是会变的……”上海数着修剪整齐的手指甲,不假思索地说,“我就是一个例子。再比如,直到一个星期前,我都认为以那人的性格绝对不会轻贱自己的生命。” “……也许。”重庆心事重重地跺两下脚,转身出门,“上海,这次过来又劳烦你了,什么时候离开跟我说一声。我跟上司有事商量,再见咯。” 重庆一走,上海忽然感觉颇不自在。定神打量,会客厅还剩北平、西安和洛阳三人。 怪不得,再明显不过的三缺一么。他杵在这三人间太突兀…… 洛阳关切地问:“北平、上海,你们俩都还好吗?” 干吗连两人一起问?北平和上海一时猜不透洛阳意图,老老实实地回答:“还好。” “看上去是还不错,”洛阳浅笑,“恢复得相当快。上海是明中重建城市暗中支持重庆,北平是调动能力稳步提升,真佩服你当着一众郡王的面念祭文时那个魄力。” 北平稍微尴尬地低下头。上海忍住嘴边不自禁要溜出的笑意。 “听得我也热血沸腾了。真的,义愤大于伤感。那孩子,好想看看他最后一刻的模样……” “洛阳兄过奖了。”北平流汗瞄西安,希望西安能让洛阳放自己一马。而看西安沉重忧郁的表情,似乎毫无察觉,神智早飞到天外去了。 好在洛阳没继续为难他,而是牵起西安的手:“不像我家西安,到这会儿还是死相样子,好像很没意义地追讨起他前年冬天的下克上(注2)了。” “与西安兄无关!”北平是早有料到,心下一震,忙说,“悲剧是我们的无能和一系列巧合的叠加,与那次事变绝无牵连。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西安兄当时是做错了。” 西安强笑:“谢谢,北平。居然还要让你……我只是忍不住作此想法。另外,我总觉得,过去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我们这几人之间有着很重要的纽带……一个人去了,跟着一起埋葬掉的太让人难受……” 洛阳轻轻叹息。北平则不知如何接话。西安说得太准确不留余地,他无从下手。 打破沉默的是上海。他突然道:“二位前辈稍等,我跟北平兄私聊下。” 话音未落,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北平衣袖进了里屋。刚甩上门,他就靠住墙壁捂着肚子笑得浑身发颤;北平脸色略微苍白,任由上海第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开怀至此。 “想笑就大声笑,上海。”北平低低道。 春意融融的济南城景色虽美,却呈现出一派民生凋敝。驻扎在城里的日军并不多,巡逻比起先前沦陷的城池也不算频繁。约摸是前首都的惨剧确实骇倒了一批人,占领军也就不必担忧要镇压多少反抗了。 济南着一件单衣,坐在回廊上沉思。微凉的风他秀丽的脸上稍事停顿,又不忍打扰般拂了过去。趵突泉间歇地喷涌,水花零星溅到了单衣上。 背后一声轻笑,微含戏谑而不带恶意,接着薄毯落在肩头:“风大,小心着凉。” “淄博叔。”济南看淄博也坐下来,沉静地说,“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怎么不介意了?我叫青岛找徐州去了,好像他还捎带了别家孩子。” 济南眼中泛起涟漪,急急站起:“什么时候……?” “三天前。他已经到了,跟我用秘密电台联系呢,到目前一切都好。”淄博依然挂着笑容。他的容貌看去和济南差不多是一个年龄,甚至多分艳丽。 “淄博叔,我才是山东当家的,请你牢记这一点。” 济南一字一顿道。 “行啦,多大的人生什么气。有空还不如替在台儿庄的徐州祈祷?看你从受伤(注3)起郁闷了这么久,分散一次精力也好。” “行……我们去灵岩寺祈祷吧。”济南叹着气答应。淄博正高高兴兴要站起来准备,济南猛地一推,把他扔进泉水。 济南盯住淄博一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傲然昂首:“在此之前,必须给你一个教训——身为长辈,未经我同意让孩子犯险,是不可原谅的!” 注1:很多人会联想到铁道游击队吧orz 注2:指西安事变。和南屠凑巧相差一年零一天||| 注3:济南主要是破城前被自己人搞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孩子们的友谊(?)写起来流畅,简直太怀念了……咱其实从来是少年漫爱好者骨子里一颗少年心啊!(滚)淄博济南应该不是cp,应该大概可能或许。 京沪戏延迟到下章。虽然戏多了但必然笼罩在死人活人等n重阴影下= =b(n1) 第11章 君多笑语,谁独戚悲 “想笑就大声笑,上海。” “噗……哈哈!”上海笑得眼泪快渗出来了,长长睫毛蒙着水气抖动得厉害,“想不佩服洛阳也不行啊!他肯定不用看也猜得到……你写祭文和当众念的样子比起来,反差有多惊悚!别人……光听着还真以为你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呢!” 北平镇定:“他是洛阳兄么。” 那天北平听到消息,一点不吃惊。 从去年12月染血的日子。他早有预感了。 他放下电话到书房,提笔写祭文,原本就无意识地打过腹稿——尽管每次没想多少这念头又被自己吓了回去——他写得又顺畅,又长。上海推门进屋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为那人的死亡准备了三个多月,他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然后他看见纸上的墨洇成一大片,根本看不清字。他想过他终究要哭,可他从没料到会为他的死哭成那样。在起草祭文的当口。在他人凝然的注视下。 上海走近读文章。他居然从大团模糊中辨认出了字迹,冷然:“南京素来与北平兄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亲密战友、人生知己,必不想见你如此伤怀。” 他这才意识到身边是上海不是天津。他太习惯把天津的陪伴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上海话一离口他就纠正过来了。天津也会嘲笑他,但绝不选择这种情境这般语言。 北平当然清楚自己几时同南京交好过,在通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3 俗的定义上。他只知道如果不这样恸哭出来,心中某处会真正崩溃掉,裂成无法收拾的创口。要用一百年,或更久才得弥合。 再次提笔时他把书案上的折扇碰落了。上海好心帮他捡起,没有立刻放回去。他打开折扇,极为细致地端详辛弃疾的词,再不打扰北平。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这两个在他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是远远超出嫉妒的存在。 “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吧……”上海好不容易停住笑,说。 北平略感诧异。 “怎么产生交集,怎么互相了解。我一直挺好奇的,虽然这么复杂可能会为难你。” 上海以真心实意问得光明磊落,北平没理由拒绝他:“不复杂。我们第一次正式的交集在明朝之初,我是元名义上的都王,南京带领明军招降了我。他当时只把我看作少年,看作一个惹人喜欢的晚辈。” [“燕……这是从东周传下来的名字吧。” “嗯。” “这么唤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陛下可真会说笑。”] 北平说得简短。上海偶尔也是很好的倾听者,但西安洛阳还在外等着,不宜啰嗦。 “那你们就没有……?”换上海诧异了。 “有过一点,聊胜于无吧。没多久我就抢了他都王的位置,南京对这件事是又惊又怒,我们关系从那以后就很不好了。到清灭南明,到太平天国,几乎越变越糟。”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但是……” “免开尊口了,北京陛下——失误在我,我低估您了。” “迁都一事,确实有我密谋的成分。可感情是另外一回事……” “没那么两全其美的……少年的野心要付出代价,陛下。” “抱歉……但是,我也不小了。既然您是前辈,难道不该更放得下吗?” “……所以,你还是不懂。” “……”] 上海沉吟。“可我印象中你们已经比较,那什么了。” “后来缓和大概是因为……他也累了吧。实际上,我相信他一直是理解我的,而我宁愿不要参悟他。我不想看透的惟有两个人,一个他,一个你。” 为何?因为见识过太多过眼繁华、承受过太多挫折沦落的人,会本能地向往纯净,向往不带任何权欲的爱。南京的洁癖情有可原。 那时你无法看透他,你不能给他。后来你不愿意看透他,却明白了这一点。 然而你……可能永远失去挽回的机会了。 “我该说荣幸?那么,北平……既然早已相知,为什么不早点和解?” “谁解释得清楚?那种微妙的东西。”北平难得显出迷茫,他对着上海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时机未到,可能有更多放不下的事,甚至到我们最后一次分别都各有顾虑。我有点后悔呢,上海。他和你一起的时间多得多了,我们都没来得及深入什么……” 上海飞速擦去额上冷汗。不管北平是否有所指,他们好像的确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咳,绝对不是他上海的错! “细节上难说清楚,回忆起来费时。西安和洛阳还在外头等吗?” 上海听出北平要结束对话了,他说:“在。你总是很照顾别人的。” “那我们……”北平作势要拧门把手,半途停下,“你明天又要离开重庆了?” “对。城市一恢复繁荣,杂务又变多了。另外我还想通过纽约打听些事。”上海想嘲弄北平一句:怎么愁眉苦脸起来了,担心他吗?南京这人质不在了,他应该更安全、更能放开手脚才对。 “你要小心谨慎,无论跟日本还是美国的人。东京对你仍然有所图,你也仍然要利用和美欧那些人的关系防备他。特别不可被抓住和重庆联系的把柄,我们等着你……好好活到胜利的一天,再一起庆祝。” 北平流畅地说着,末了顿一下,补上:“要好好的,毫发无损的。” 从上海的眼里,北平刚毅的身影瞬间和另一个人重合了。不同的情境,相似的话语。南京温柔残酷的低喃回荡在耳边,宛若决然远逝的风。宛若人不可能第二次踏进的河流。 [“上海,你是特别的。你一定得好好地活下去,骄傲地、毫发无伤地,那才是你。”] 他眼角微微温热,又转瞬恢复常态。既然你们都希望,我就遂你们心愿,反正我已经不会再难受了……那一天东京加诸他的精神上的伤痛,已随日月流逝沉到心房的底层。既无法愈合,也不再流脓。 他莞尔:“我记住了。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哪天计划败露了真要被押去刑场,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我不会袖手旁观,”北平立即回答,坚定语气暗含不容反驳的强硬,“需要我就说,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他收起眼中黯然。他受够了。从那场百年难得的哭泣中他埋葬了一些遗恨,更巩固了某种决心。那些人,全在他看不见、抓不住的地方远离。而他,不能容许谁再夺走他珍惜的人了。 这像北平说的话吗?他站在门楼上眺望过辽金元兵先后破城,归顺后回身便是同胞凄凉的眼神;他曾迫于身份和皇室逃离帝都,救不了暴露给列强的兄弟;他曾在紫禁城的黄昏半跪冰凉地板,看着清渐渐断气…… 不久上海会懂得,发出“我会保护你”五个音节,该包含多大的心意和勇气。 “多谢你。”上海把手扶上门把,正好和北平的重叠,然后挑眉,“尽全力营救别人的时候,可别把你家天津给拖累了。” 北平嘴角维持两秒抽搐。(渤海边天津观望租界来往人群阿嚏不断)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台北坐在城墙上,脚下是郁郁树林。春天的风横冲直撞,牵动柔柔柳絮将他包围起来。不远的湖边,虽然经过的大多仍是愁云惨雾的行人,也已经有孩子们稀疏的笑声。不管屈辱痛苦,老百姓总是要过日子的。就像当年孤军奋战,最后倒在日本人军靴下的他们。 倚在城墙边的还有东京。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外表看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青年军人。他一度对南京打断了他的计划感到相当恼怒,但已经缓过来了。反正,他会赢的。 收音机在播放军部的消息,东京没理会。他唤:“台北。” “什么事,陛下?”台北冷漠地问,这于东京是司空见惯的。 “我这个月底离开。到时候,也该筹备夺取武汉了。” “您要我留下吗?”台北敏锐地抓住电台新闻的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4 声波,日方在含糊其辞,可徐州的军队似乎在台儿庄赢下了一场胜利。东京应该之前就知道了,并未显露一点烦躁。或许吧……即使胜利,徐州最终敌不过要撤军的。 胜一场,总好过接二连三地打击人民的抗战决心吧?这样,到武汉抵抗会更加积极。 “你暂且留下,看着这座城。跟周边城主不会闹太僵吧?你毕竟没干过伤他们感情的事。”东京扫台北一眼。 台北脊背发凉。东京是否明白……上海几经周折打听南京自尽的真相,就是从他口中确认的?至少名古屋知道,他算保有大部分良心的人,但东京不只这一个渠道……可那时,他不想有任何顾忌。温热粘稠的血像还粘在手上,洗不掉擦不净。 他太弱小,弱小到欲哭无泪举步维艰。让他叛逆一次又如何! “没关系。武汉是非常重要的城市,陛下不在现场监督吗?” “我还有国际战略上的事务,哪能止于一个中国,”东京笑道,“交给长崎广岛这些人打仗就行了。拿下武汉,他们又要张罗迁都了吧?” “陛下所言极是。” 东京不再跟台北多说。他走下去,找日本本土的政府交流去了;接着,一位少女走了过来,她的柳叶眉紧蹙,表情远不如她长发上鲜花形的发卡柔和。 “拖你的福,”少女靠住墙,毫不客气地说,“我也不得不留下来。” “那么想跟东京一起走,高雄?”台北淡淡道,没有抬起脸看她。高雄和他话不投机有很久了,对他当家的地位表达过不满,二人既合作又时常吵嘴。台北内心倒不讨厌她——高雄比他更具活力、更有锐气,少掉对大陆的牵挂而善于向前看。少了她,台湾家必然会变得死气沉沉。 也罢。他们性情到底不合拍。 高雄一甩长发:“我才不想跟在谁屁股后面呢。那是你干的事。只是呆在这废都无所事事,不如在日本能听到最新消息。” “听到又有何用?”你能做什么?台北轻笑。 “你就是做事瞻前顾后、没有参与热情,才会带着我们活得这么憋气。机会是积累出来的,增加些可能性总是好的。” “随你怎么说。”风大了些,台北收紧外套。身边的高雄穿得比他更少,却丝毫不怕冷的样子,少女的脸上写满倔强的朝气。没来由地一阵放心,他溜出一句话,“呐,高雄,你觉得谁能赢到最后呢?” 高雄惊诧一小下,又恢复原来不愉快的神情:“你希望我说什么?反正对我们没区别,谁赢都一样,我又不是你……虽然东京有些事做得过火了。” 口是心非去吧。台北想,不过她毕竟知道得比跟着东京的他少太多了……他们要是意见相同倒奇怪了。 “倒是你呀,”高雄冷淡而又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一直以来都很不好过吧?勉强算是从被清那前都王卖出去的打击中恢复,刚找到一点寄托,想不到又……” 台北弹了起来。“别说了!” “我又没特指谁。”高雄不为所动,“得了,你还是害怕得很。” 台北终于忍住没有发作。是的他很害怕,总是孤零零的背后没有倚靠更不能守护别人。这样的日子持续太久并像永无尽头,他呼吸困难,挣脱不得,深深地感到绝望,生怕某一天会窒息而死却无人替他哀悼。高雄是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他不想再起波折。 他整理一下衣服。过早染上忧郁的少年半垂眼睑,默默无言,从少女肩旁擦过。 “青岛,把那个敌军落下的本子拿过来给我看下……青岛?” 徐州狐疑地斜一眼泪花点点瞅着自己的青岛。他刚刚脱掉军装,洗掉一身硝烟在营帐里休息。青岛因为跟了他一段也弄得脏兮兮的,却愣在旁边,迟迟没想起来冲洗。 徐州等候两秒,没动静。正欲发作,青岛扯下他手臂,大为感动地吸了吸鼻子:“不愧是徐州!战术用得那么果断,又能把握地势,而且站在前线跟家里一样悠闲!我终于认识到你是我的前辈了……” 徐州扶额翻个白眼。什么悠闲啊,这用词太奇怪了。还有,虽然青岛终于把他当兄长看待了,但会战给他的感受不该以此为重点吧?再然后,青岛又没去打仗还激动成这样,安抚起来也费事,拖着累赘果然麻烦! “你发烧了?神经兮兮的。都说了别没事乱跑,回你家港口去……” 青岛打开徐州探上额头的手,先是委屈再而愤怒:“我真心歌颂你,你太不领情了!呜……”眼看要大哭出声。 徐州手忙脚乱。居然来哭!他才发现这小子是个腹黑! “徐弟,你打仗打累了心情烦躁,可也不能欺负我们可爱的弟弟啊。”门帘一掀,济南挂着温润如玉的微笑走进营帐。徐州下巴落地同时反射性地一僵,看向济南身后,没有别人。他瞬间感激上天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爱的青岛弟弟”立马破涕为笑,欢叫着济南名字躲到他身边:“济南哥,你也来了?是想我们了吗?” 济南青筋浮现半秒。“是啊,淄博那该死的大叔私自批准你出境,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倒悠哉得很,看到我一点也不心虚?” “济南哥肯定知道我不是在乱来,为什么心虚?你看着我经营港口那么多年了,这点小事还怕不能应付?” 济南一手拍向青岛脑袋,心一软还是轻轻落了下去。 “而且啊,我是真的在帮徐州忙!”青岛嬉笑着,身后隐约有狐狸尾巴摇动,“要不是我帮徐州调整心情,他打仗也打不赢!我来的时候,他正好抱着济南哥的信在墙角哭……” 徐州大囧。青岛要八卦到何时!“兄长!别听他胡说!” “我知道了。”济南低头沉吟半晌,走向徐州,手放在他肩上,“为兄没有料到你压力之大,多亏青岛安慰你,真是没尽到职责。还让你硬是阻断了敌军南北的会师,费尽心机取得一场胜利,尽到拖延之力……你瘦了,徐州。” 徐州本想辩解两句,济南最后一声关怀令他说不出口:“兄长,我……辛苦的是你,伤还没有痊愈就跋涉过来……” “一点小痛,何足挂齿。”济南说着,忽然一阵冷空气过境,先是青岛一脸惊恐地抱住他,然后徐州强作镇定却不禁打个寒噤。 门帘再掀。淄博混合了二桃杀三士的狠辣、聊斋的诡谲艳丽以及不明大叔气场的身影现于三人跟前,嘴里嘟囔着:“济南!那些侍从好不讲理,居然认不出我临淄城主把我盘问半天,你也不等一等!我都说这帮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5 小屁孩没事了,偏要拽着我……咦,你们怎么了?” 济南叹气:“你每次出场,都会吓到孩子。” “啊呵呵,淄博叔你好……”徐州脑中空白地干笑着,我不是小屁孩啊!青岛则把不短的身子完全缩到济南阴影中。 淄博撇嘴:“看不出诚意啊,徐州小弟。我来给你通报重庆都王的贺电,还有武汉郡王的感谢信,来听听……” 青岛大呼:“别听他念,小徐!大叔他肯定会故意念错电报,为的就是整我俩!” 这还用你说么?徐州想,指望淄博不驾到果然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坐视自家人滚作一块儿打打闹闹,济南心头涌起一丝感伤,更多则是安慰。 有些事情让郡王了解就好了,别让孩子替他们分忧吧?北平去重庆前传给他们的口信没错:即使看上去无能为力,即使面对一个千疮百孔待收拾的山河,活下来的人……总能被生存的力量指引着,找到自己的方向。 黄鹤楼上。这是一个晴朗且刮着大风的日子,高处尤其不胜寒。 “徐州已尽到责任。即使以后失守,也怨不得任何人——接下来看你了,武汉。”重庆轻咳一声,说。前方凭栏远眺的武汉军服笔挺,英姿飒爽,被襄樊宜昌围绕中间。 长沙击掌:“领导一场轰轰烈烈的会战吧,小荆!你保护着大后方的时候,我们也会在后面支持你。” “嗯,托各位的福。”武汉点头,声音沉郁坚实。 “兄长,我也……”宜昌才开口,即被武汉打断:“宜昌,你不必跟上了。趁我稳住湖北,你把必要的物资加紧抢运入川。襄樊你说呢?” 襄樊捶一下宜昌:“武汉兄说的是,转运物资和战争同等重要,你就别推托了。” 宜昌虽然不甘心,还是悻悻地答应了。 武汉说:“也托徐州的福,他把动荡不安的人心重新聚拢了,省掉我很多力气。当然,还有南宁和桂林派到山东的军队,作战勇猛,是真的死士。” 重庆摊手:“他俩原话奉上:‘广西军可是最不怕死的!’” “咳,桂林当年一个多彪悍的美人,我为了帮汉朝降他跟他打得……累得我够呛(注)。”长沙陷入遥远回忆,忽而振奋,推搡着武汉恶狠狠地发誓,“我们都是身经百战,别输给他们那帮子南越的蛮夷!小荆,你争口气!” “喂喂……”武汉吐槽,激动过度了吧,又不是你去打仗。另外,我们当初在中原人看都是蛮夷,彼此彼此,你长沙来搞地域歧视不上道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汉以后长沙国与北方汉朝关系良好,和桂林、象郡组成的南越摩擦多。 第12章 花香之地无和平 12.花香之地无和平(注1) 天津走向英租界俱乐部(注2),沿路的月季正开得烂漫。 月季是一种几乎全年开花又很好养活的花卉。当年被随便值在路边,便蓬蓬勃勃地盛放起来。这是天津喜欢的,但他已经没心思去欣赏了。 他推开俱乐部的门:“曼彻斯特先生,南安普敦先生,你们玩得高兴啊。” 两个英国人在打台球。他们看到的天津和以往略有不同:天津到租界见外国人,一般穿戴整齐并显示着充分的礼貌。这一次却只罩了件家常的袍子,好像马上就要外套一脱回路口乘凉似的,情绪明显地不太好。 “陪我们打一局吧,天津君。”曼彻斯特说,“才把日租界那撮矮子赶回去,他们也真够烦人的,口口声声的日英友好就不要扫人兴致了嘛,一身怪味。” “得,日租界里窑子多。”天津说。 曼彻斯特点头:“你这儿被占领以后更多了,真是一群没文明的野蛮人……喂,到底你打不打?” “不打。”天津半靠着墙,昏昏欲睡的样子,“累着呢,两头跑又总被干扰,跟你们说也没用。不是为陪玩才叫我来的吧?还不如睡一觉。” 南安普敦放下球杆,笑了:“头一次见天津君闹脾气。的确不是的,现在跟我们走,见你的同胞去——这样,说些你们自家的悄悄话,你心情一定会好很多的。” 一飞就飞到了九龙岛。 上海和香港?!南安普敦那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这叫做“心情一定会好很多”? 天津不是对他们俩有偏见。只是个性相差太远,难以进行深入的私聊,更别提“自家的悄悄话”了。同在沿海,他们都在国难当头时被逼成了先锋,但天津的个性在此前就成型了,他的心还是扎根在黄土地上的。上海和香港就远不一样了。 所以他们凑一起难能有太轻松的气氛。尤其一谈到国内状况,天津和上海都有些拘谨,英国人在场,以香港的身份也不方便插嘴。 “两位先生,请你们暂且回避。有关伦敦都王的指令,我一会儿跟你们详谈。”香港觉得气氛太紧张,于是眼也不眨地对现在的家人下了逐客令。 两人一走,香港就泼掉了手边一杯应酬用的红茶。上海瞟他一眼,并未如法炮制,而是稍稍推远自己那杯。天津知道,废话结束了。 “我听说东京回国了。上海,这几个月,你和周边人家是不是好过点了……?”天津垂着眼睑说。 “还行。反正我大半时间缩在租界,得过且过地躲在殖民者建的庇护所里,想想看也挺讽刺的。”上海话里时时不忘暗示香港。他淡淡地弯起嘴角,说,“不如你忙。你的故事应该比我们精彩,说一些吧。” “我的?” “不方便么?” “不……我其实很愿意。跟河北的诉苦会给他们也造成压力,跟你们好多了,但……这该如何说起呢?我自己的城还好,但北平城就……做个概括,就是…… “北平城死的人,明显比其它沦陷区多。” 大风起兮。不尽长江滚滚来。 武汉迈上临时搭建的司令台,心神极短暂地恍惚了一下。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率军起义的场景,同样是成行成列声势浩大的军队,同样是荆楚地奔腾不尽的风与江水,同样是带着明确目标的、不允许后悔的一颗心。 可是也今非昔比。 那时候他还感觉过累。活得太久,见得太多,早已习惯一腔热血短暂燃烧之后被冰冷的现实浇灭。王朝兴起,王朝灭亡。武昌起义又如何?他压下心头不安,为国家的明天冲锋陷阵,一朝胜利,北洋军阀的阻挠终究熄灭了革命的光辉。 那时他虽然看到了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6 希望之翼,豪情背后仍有深深疑虑。 现在……? 已经无所谓希望可言了啊。随着国土渐渐被蚕食,同胞一个个远去,他对“希望”这字眼本身都麻木了。是的,他面对的是一片黑暗,不知何时能了结的绝望。 一片纯净的、不掺杂质的黑暗,反而也湮灭了摇摆不定的心情。武汉不再有杂念。 回忆一遍宜昌等家人的任务后,长沙的音容忽然跳入: “啊哈,你不争气才轮我顶上嘛。说到本分,咱们南楚算专门替你们灭火的。” [……我是宁愿别让你顶上的。就好好呆后面一次,不行么?] [有几个人知道,战争折磨了我们有多久?] [所以——我会尽全力。相信我。这一次。] “武汉!” 武汉正深吸一口江风要开始讲话,民从司令台下冲上来了,后面跟着江西家的南昌。“这次带领敌军的两个郡王已经确定了!”南昌挥舞着两张纸,气喘吁吁地喊道,“你小子注意点吧,都是很难缠的家伙!” “谁?” “据我所知,他们是东京最忠实的拥护者了,而且下手也一样狠!他们在九?一八不久后就开始参战了,此前已经害过我们好几……” “我说……到底是谁啊……”武汉冷汗,现在不是给南昌即兴演讲的时候。 “广岛和长崎。”民打断南昌说。 他们看向武汉,武汉的脸色的确变了,不过是冷笑:“我还以为东京改主意要回来呢,他要真回来也没什么,还可以替民出上次那口气。何况两个喽罗。” “对,将领就要有这气势,我家九江还等着你发号施令哩。”南昌甩头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瞟向民,“先生,你怎么不说不要狂妄轻敌之类的话了?” 民好像笑了一下,一年来这个“好像”也相当难得了:“武汉郡王并不是轻敌。” 武汉点头,有一点点感动。他和民有过一段极默契的时光,遇到困难,民最先求助的往往也是他。但随着时过境迁,两人的政见逐渐疏远了。武汉欣慰的是那份默契至今还存在着,即使……是民被迫拾回。 “武汉有太多想保护的人,他绝不会莽撞的。这样说你理解了吧,南昌?” 那天西安一整天都在跟北方的交换情报,替重庆分析日军在华北的战略意图。太阳快落山时,他累得半死回到房间,却看见洛阳卷起铺盖摆好行李一点也不像欢迎他归来的贤……咳,的架势。 “你要干吗?”西安顾不得自己正昏昏欲睡了。卷铺盖收行李要费很大功夫,不像开玩笑,洛阳也不是那种人。 “走人。”洛阳大大方方地回答,用手指尖卷着一头乌发,很无辜地看他。 “……为什么。”西安身子向门侧了侧。我承认来山城以后忙于工作没多少时间陪你,可那是没办法的况且你也有事干仅仅比我稍微闲一点啊。就算你有意见也该好好说就这么卷铺盖走人让我情何以堪啊,我的洛阳同学。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要走。” “唉。”西安暗暗腹诽,“那我来推导一下。想你家人了?” 洛阳满意地微微点头,浮现出半是遗憾半是坚决的神情,拉他坐下:“只能算说对一半。河南快要应敌了,我的城市是中原很重要的战略地带,我不可能叫别人来管。尤其……我必须帮郑州和开封的忙,抱歉。” 早点说不就好了么,我现在肉体和精神双重疲惫经不起你吓的。西安松口气,握着洛阳的手语气放轻说:“你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 “今晚?”洛阳被握着的手动了一下,“我告诉过重庆了,马上就走啊?” “……!这不是已经快晚上了吗……!” “我很想念我的家人,加上任务紧迫,所以……看你这么累,我就一个人收拾了。”洛阳抱胸,漂亮的脸不知是不是故意地转向一边。见西安又恼又无奈不得答腔,他拎起行李箱往外走:“那么,我的西京陛下,择日再见。” 洛阳走不出几步,就被西安从背后抱住了。“留一个晚上,不会碍事的。”西安简短地说,一扫刚才的束手无策。 “……”洛阳往他怀里靠了靠,垂眼,“你完全知道我是故意的,也知道我不能拒绝你……让人没辙呀。” 西安叹气:“是想出这一出的你比较让人没辙。你答应明天走了?” “是。”洛阳忽然转身,开怀一笑,“考虑到你一直很辛苦,今晚换我吧。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回程飞机上,天津站在舷窗边遥望蓝天白云,不但耳鸣而且满腹抑郁。这和来时的抑郁不是同一个性质。 [上海也就算了。香港会跳出来赞同,真叫人束手无策啊……] 引起他抑郁的一幕发生在数小时前。黑暗年代,能见几个自家弟兄已经不易,也用不着矫情去计较原先的亲疏远近了。天津便很坦白地向他们讲述了北平城破城以来种种的悲剧,市民在狗皮膏旗下的□□,滥杀无辜而他阻止不得的憾恨,以及那些雨后蘑菇般冒出的小人对侵略者谄媚的笑脸。 “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天津叙述完这些,感叹,“如果北平还在这里,是他管理这个被称作‘福地’、一度被人们以为永远幸运不会遭受创伤的城市……会不会情况能好一点?他能不能比我救更多的人?” “我迟迟没有想出答案。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不敢做结论。那是他的城市他的地盘,和他是一个脾性伴他一起长大,他一定能比我处理得更好。可,一想到是我自己赶着他走还说什么能帮他照顾好的大话,那种愧疚……但我能去找他吗?” “北平城受的折磨是渐进的。不是一次屠城、一场惨剧,是一点一点地被耗尽力量一点一点地承受屈辱。这样的东西,在我的天津城、在所有的沦陷地都能看到,但是它最明显、最特殊。我们还能反抗,是因为大半国土还在,还有盼头……长此以往,还行吗?再过十年,我还有……余力吗?我……不知道。” 天津语毕,仰头灌下一整杯水。 上海摆弄着袖子。香港望着天际徘徊的白鸽。 “给你们添麻烦了,自说自话地……” “最严重的问题,在北平不能亲自前来和你们共患难。”上海说。他看上去很认真,目光却含着半分狡黠,“至于他在情况会不会真的好一点,好像不那么重要。因为他一来,你也不用烦恼你到底管得是不是比他差了。” 天津说:“也无妨,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7 这么解释。” “因此,有必要让北平了解这些事情。他现在整天忙着国家兴亡决胜千里,倒不知道自己城里的状况,太荒谬了。不能因为他一走,你们的心也变得生疏,更不能让你的辛苦就这么被埋没了,他应该知道。” “等一等!”天津惊道,“不能告诉他,这两年我可是刻意对他遮掩的……他烦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 “再多一项又怎么了?天津兄太为别人着想了,这会宠坏他的。如果北平真是个成熟的人,就不会像你担心的一样听到真相就坐不住往你这儿跑。总之,你们之间不应有这样的隐瞒。”上海边安慰边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哈。”天津深吸气,显出他的招牌笑容,如果配上快板和其他相声背景乐就更妙了,“咱前面说的没啥,逗你玩儿的~哈~” “……” 闷葫芦似的香港这才开口:“天津兄,有空我会专门去欣赏一次您的相声,可不是眼下。对这些事情,我赞同沪君。” “可我……” “您不必亲自对北平说。我是外国友人,和重庆方面联络没有监视没有顾虑,就让我代为转告吧。” 香港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转身就要赴英,根本不给天津扭转的机会。 天津抑郁地告别了他们。然后—— 抑郁地对着白云,长吁短叹。 [我唬人的能力,就这么退化了?不,是我和这两人彻底气场不和!] “成都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是很傻,看你在自己房子前徘徊这么久都走出完整的八卦阵了。” “那也是一种能耐。” “是啊是啊,你们老牌故都的能耐,像我就走不出。” 成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提起衣衫在北平房前的台阶上坐下。他偏过脸看着北平,缺少焦点的目光,敷衍了事的神态,北平的三心二意以他成都的观察力来说是明白写在脸上的。“大中午的,为什么不到屋里歇着?武汉的战事才开头,下午还有的你忙。” “心里不舒服,歇着效率也不高。” 北平不想和外人啰嗦太多也是明白写在脸上的。但是成都拒绝无获而返。几乎自他懵懂诞生以来,在最危急的时刻也能从容不迫闲逛找乐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否则他不会“大中午的”溜到北平门前,更不会坐下来摆出长谈的姿势。 这习惯被重庆屡次嘲笑过,就像他嘲笑重庆的急性子坐不住。不久前,重庆甚至在一次非正式会议上滥用职权批判过“成都郡王工作态度散漫、忽视国家大局危急”,理由是成都多次忙里偷闲在傍晚的军号声中直奔茶馆。都江堰小声说了句重庆代都王也经常跟着去吧,结果批判不成,与会的其他人笑得茶都泼了出来。 “北平兄别怪我无理。今早给你电话的人是香港?那孩子还在英国呢,这么远打来电话不容易,还聊了很久。” “你听见了?”北平叹息似的眨了下眼。他不吃惊,不过一想到成都看似闲散到处乱窜其实工作样样到位,没人不觉得脱力。唯一该庆幸的,是成都没利用这项能力变成一个包打听。 “碰巧路过。好像大多时候都是香港在说,你在听。一边‘嗯’,一边咬嘴唇。” “咬嘴唇?”不符合他北平风格。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你这小动作最近相当多。” 【因为我最近受的打击太多了】——对城市而言,两年当然可以划到“最近”的范畴。北平又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直视成都说:“那你应该知道他说过什么了。我已经把大致内容向重庆说明过了,这是我们的义务。” 成都并非存心拐弯抹角套北平的话,北平这么说,他也不尴尬:“嗯,我知道。北平兄现在有何打算我先不问,你知道为什么是香港告诉你天津的烦恼吗?” “天津有苦恼,藏着不跟我说,怕乱了我阵脚。偶然被上海和香港听见了,香港出于某种微妙的动机……特地来跟我说。” “哪种微妙的动机?”成都笑容可掬,“且不谈上海,香港对你的想法一直挺复杂。想看你手足无措一回?” “他也许只是单纯想让我了解情况。是应该早点跟我说……”北平有点说不下去了。 “要走我可以帮你收拾。” “开玩笑。我走哪里去?可是……我打定过主意,过去的时代已经过去,天津再也不必分担我的痛苦。可是现在呢……?人民的哀嚎,我自己听不见,全留给了天津。缩在后方,堵起耳朵,等着至亲受折磨,一点呼声也发不出……” 成都怀疑他见到了一闪而逝的泪光。他立刻意识到,北平的难过不仅来自于一个电话,还是他几年经历中太多悲愤的集大成体。香港的话只是契机。 “北平兄。”成都站起来,唇边的笑意消散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请你到我城里的花园去散个步,你的心情会平静些的。” “花园?” “是我偷偷保存下来的,不算大家熟知的景点。可美了,各色各样的花。2000年前西安到我这来避难时就开辟了,那时,他叫我种牡丹,红牡丹。西南气候土壤和北方两样,失败了很多次才种成,不知如今是第几代了。” “那是汉朝吧。哪一次动乱?可能我有印象。” “忘记了。” “……就这些?” “唐朝也有几次西安过来避难,包括安史之乱。不止西安,还有洛阳等等。中国的皇帝不外乎如此,盛世时威震四方,乱世时也记得找个固定的安稳后方——比如我,图谋东山再起。我实在见得太多了。” “多得都懒得记因为哪件事了?” “是。” 成都忽然伸手,拉北平起来,语速少见地变快了:“北平兄,有些话这个时局说不适合,但我还是要说。日本人又怎么了,他们果真能毁灭我们这个经受过无数患难的民族?今天的危机,果真就不可复制,没有历史可比照?我们谈爱国心,谈前途灰暗民族将亡,决不能大意,决不能散漫——太多人过分紧张,他们坚守阵地,却坐立不安,缺乏信心。你不是被感染了吗?你不是感到窝在后方无所作为想去前线想帮助天津又迫于责任不能走才痛苦吗?你丢失了那种恬淡,天塌下来也不慌张的恬淡。我懂得的,就是无论西安洛阳还是别的什么都王,他们到我这里、到后方都只是暂时的休整,为了明日的凯旋而归。你也一样。你能回去的,总有一天。不用等太久。” “……” “你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8 要向我学习呀。” “真奇怪,给你劈头盖脸砸了一堆大道理。”北平翻个白眼,淡淡笑道,“我心情好像是平静一点了。” “现在有打算了?” “天津是很坚强的人,他撑得住。我跟他多写信交流吧,然后理清思路,继续在重庆身边尽我的义务。我跟他说过,我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回到他身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成都啊你这话我赞成!”屋顶突然爆开一个穿透力很强的男声,二人抬头一看,竟是重庆坐在房梁上冲着天际线上一点点扑过来的机群竖小指,一头蓬松的短发正无比飒爽地风中萧瑟,“日本人又怎么了,轰炸机算个毛,老子还怕它?有本事瞄准我啊!”(注3) “唉小渝……”成都正想说虽然轰炸机准头成问题很难炸到你但还是躲避优先,重庆由于太激动,一哧溜从房顶滚下来,很有准头地砸在两人身上。 “哎哟!真乱来!” “你俩叫啥呢,一点不疼啊。” “因为你压我身上了!北平你怎么了,被我们两个压着不难受不跟我骂一声小渝?” “……我没事儿。” “你又咬嘴唇了!难受就直说,别总装出一副很强的样子……我说真的,北平你再这么下去会变成又一个傲娇!” 【哪里来的生造词?】“别嚷嚷,我在想一个新的京戏……不,也可以是京韵大鼓的唱词。”北平艰难地说着。 隆隆轰炸声变得密集,地上烟雾腾起。重庆城的天空中徘徊着死亡的影子。 【“花香之地无和平”。这句就很好。】 江城6月的晚上一片蛙鸣起伏。武汉坐在东湖边上的帐篷里核查文件,被聒噪的蛙鸣扰得有点心绪不宁。他拨开掉在额前的一撮头发,强迫发花的眼睛集中回文字上。 “兄长。”黄冈推着眼镜钻进帐子,小声说,“敌人在豫南的支队打算逼近安庆。安庆一旦被攻陷,我们就必须出手了。” “我了解了。河南方面有何对策?我希望早上战场,但也希望他们能够多挡住敌人一会儿。” “看起来不太好。我从安徽河南的边境过来,听到他们在说中央想趁着黄河汛期,挖开大堤去阻挡日军……你看会是真的吗?” “不好说。疯狂的提案,但也不是干不出来……”武汉把文件一把推开,“算了,头昏眼花,黄冈你帮我看完吧。这消息真是……但愿他们别坏事!” 东湖的蛙鸣蓦然停止。月光洒在死寂的湖面上,到处是夜色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标题是电视剧《四世同堂》的京韵大鼓主题曲的歌词之一注2:天津当年九国租界,很那个啥。此俱乐部确实存在(不知现在在否) 注3:指重庆大轰炸。1938年还是初期试探性的轰炸。 第13章 黄河青山 “萧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注1) “洛阳殿下,你能不能别再唱了,又伤感又文艺,搞得人心情低落。” “都这么一团糟了,怎么地,我吟首诗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洛阳缓缓瞥一眼郑州,抖抖手里那张冲出来没多久的照片,照片上的日本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被中方撤离时炸断过的黄河铁桥,“还指望我给你唱行军歌啊。” 郑州吐出叼嘴里的旱烟:“是是,洛阳兄弟抛下在大后方衣食无忧玩玩乐乐和老相好眉来眼去的快活日子,就为回老家支援我们,咱感激得哭都来不及,哪敢对您哼哼小曲有意见。” “那我继续了?照顾你意见,换一首。” 洛阳折下一朵野花。这花已濒临枯萎,风轻轻一吹,立马就散成一片洁白似柳絮的小雨。洛阳有点怅然地张着手,令郑州很是迷惘。洛阳经历得太多,已经不会为这种自然现象所动了。何况只是野花。 又不是花王牡丹。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注2) 郑州懒得问他是不是又念起了西安。他听到身后一串压抑得辛苦的笑,回头,正是开封捂着嘴,肩膀抖个不停。“开封老弟?我们大半上午都没见着你,去哪儿闲逛了?什么事笑这样开心?” “还用说吗,敌军差没几十公里了,你们还有心情唱歌吟诗。好风雅、好定力呀。”开封抬头看到洛阳,笑得又快趴下去。 郑州不动声色地再点上烟:“不关我事。你还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去哪儿了?” “打了个电话,没去哪儿。”洛阳表示狐疑,于是开封微微脸红了下,“跟洛阳兄吟诗一样,想振奋精神罢了,开战前再也不会了。” “我听说上峰真的要你们挖大堤,”洛阳说,“没别的办法吗?我们还能打……” 开封苦笑:“等到不能打再挖就晚了。洛阳兄长操心不少了,歇歇吧。郑州我们走,上大堤看地形去。” 黄河,太熟悉的河川。根本无需到场,便可凭空投影在他的脑海里。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工具都叠放在河堤边上了。他举起一支待使的铲子。好重…… 【“汴,你一定要当心。说到最后,我能提醒的只有这么点。”】他知道杭州的意思。 他太知道了。 没有必要把遥远的往事和今日联系起来。可他忍不住。 那时,他刚勾完了清明上河图的最后一笔;那时,他正揽过怀中美人描着她倩丽的娥眉;那时,他根本不懂这世界弱肉强食的铁律,沉睡在一个繁华绮丽的千秋之梦中,一辈子也不想醒。 然后是金兵突兀的破城。 成熟的代价如此巨大,我的力量却仍然如此弱小。 以至于,要这样地依赖你…… 黄河,你还是我们的母亲河吗?你还愿意聆听我们的心声,拒豺狼虎豹于你恣肆的波涛之外吗? 岳阳叫住即将出门的长沙。 “把这份盒饭捎给武汉。没什么大事偏要窜过去,总得托个理由。武汉城酷热,我在里头加了清热解毒的成分,对保持他头脑清楚有帮助。” 长沙接过饭盒,愣愣盯着岳阳:“你做的?” “嗯。” “……” “本来闲着,想给你或者常德开开胃,见你要找武汉郡王,算了吧。”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49 “噢。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中意那臭小子呢!多漂亮的黄花闺女,毁在他手上可……哎哟!” “少贫嘴,我就算想发展也只会找自家人,我跟江城又不熟,”说别人臭小子,没事往他那儿乱跑的你又算什么——岳阳腹诽着,收回才在长沙头上敲出一个爆栗的手指,“那好,你去吧,路上小心。” 后房的帷幔掀开,露出常德:“公子,早去早回。” “嗯!” 长沙走后,穿草绿色劲装的常德拎着一桶脏水,从帷幔下钻出。 岳阳歪头,把一缕乌发拨到胸前:“你又在擦抢了。” “呵,”常德温和地笑笑,“很傻对吧?明知上了战场谁都是一头尘土一身腥气。但我喜欢它们光光鲜鲜的,让大伙见了心底欢喜,人也有力气。这是现在唯一能保护我们的东西……长沙公子就赞成。” “那你……” “够了,岳阳,我明白你要说什么。这和我们在战争中的义务本来就重叠,我并不求回报……有喜欢的人,有为国为己一致的奋斗理由,是我很早就有的梦想,如今,都实现了。” 他离开时,岳阳遮住了眼睛。阳光很强,武器架上金属制枪管的反光变得很刺眼。 梦想满足以后呢? ——用你整个的生命践行它。 不想食言,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1938年6月8日夜,安徽省安庆市郊。 战壕东侧冲来的最后两颗子弹贴着武汉的头皮飞过,报废了他几撮头发。武汉立即举枪,向着黑暗中子弹飞来的方向回击两枪。濒死的哀号传不到这里;不过,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低矮树丛发出的嘎拉声,多半是不堪人体的重量而折断了树枝。他猜想那个放枪的士兵被击中后滚下土坡才发出如此响声,自然,不是自觉的“滚下”。 随后再没有交火。夜空低沉,唯有地上斑斑弹痕还在回顾先前的一场遭遇战。 武汉疲惫又不忘小心翼翼地从战壕里爬出来。他们遭遇的敌军中队因人力不济好歹撤退了,但他们自己也在战斗中被逼退了三四里。夜色里很难精确瞄准,重火力上的差距比起白天更起决定性的作用。武汉实在不想记住任何一个共同进退过的战士了。都是几个人的命换一个鬼子的命,想想就难受,既然战争远无结束之日,不如麻木一点。 “撤退,回营。”他简短地对传令官说。 安庆城是典型的皖南城镇,山清水秀,建筑典雅。回城的小道边上铺展开成片的荷塘,荷花在夏日的热情中一朵接一朵绽放着,和着晚上温柔的微风飘然起舞。荷叶交叠,一望无际,没入静谧的夜。武汉想起几年前登在报上的《荷塘月色》的形容——亭亭的,似舞女的裙。 美丽的事物能保存多久呢?他们,还有几天美景可享? 武汉一行人在浅浅的睡意、半分的焦虑和无可诉说的沉默中步过荷塘。武汉记得离城门还差一点路,却有一簇火焰在前方招摇,仿佛刻意守在这里,为他们引路。 是长沙。他倚在卧地沉睡的马儿边上,举着火把,眼底因为瞌睡积聚的雾气在看到他们的瞬间一扫而空。 “小荆!”长沙挥舞火把,招手,“你可算回来了!” 武汉很快就从惊愕中恢复了,他早该习惯了才对——就是这么一个率性而为意外不断的朋友,拿他能怎样? “安庆他人还好吗?”长沙肯定从城里过来,知道些情况。武汉不想把开头几句浪费在盘问他如何突发奇想跑来的问题上,每次答案都一个样。 “他傍晚就回城了,我正好碰到。他记挂你在郊外巡逻,本想等到你回来,不过……”长沙见武汉脸色一紧,嘻笑道,“受了点皮肉伤,加上太累,先睡了。” “哦……那就好。” “还好你也没事,快午夜才回来,我等得很辛苦啊。咦,你的头发……焦掉了……噗!” 武汉这才想起他忘记剪掉那缕被子弹烫焦的头发了。“笑什么?这就是你对待死里逃生的朋友的态度?” “你明知故问。我们跟一般人体质不一样,没那么容易光荣,虽然也要尽量避免……反正,我不信你会弱到被打中脑袋的程度。” “不信你还在城外面等个头啊。”武汉忽然有一种抓到把柄的窃喜。说完这话,他自己都不可理解——他的童心玩心被勾起来了?这样的夜、这样的人? 长沙把火把偏向一边。光线一转,武汉就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只有对方沙沙的嗓音是清晰的:“谁叫我……谁叫你喜欢让我操心,每天别说联络感情了,战情报告都只有几个字,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是不是在硬撑啊?跟你说了1000年了,鸟脾气就是改不掉!” “……”武汉百口莫辩。好像成他的错了? “好啦,不计较你。小荆,睁大眼睛看……”长沙神秘地抿嘴笑着,这般故作矜持没两秒就土崩瓦解了:他把背后藏的东西亮给武汉时,对方的错愕引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且笑得很夸张。 一朵并蒂莲。 紧紧相偎的浅红色花朵在一群满身汗味荷枪实弹的男人注目下,开得娇羞又骄傲,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具有不可动摇的存在感。因为美,它易于摧折;又因为美,才受到瞩目,受到精心的保护。 “路远了点,要不然我还是愿意摘自己家的花。你也说过吧,小荆?湘水边的莲田,能长出最好看的荷花。” 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行人刚刚打仗归来。有个男人拦在半路,阻碍行程,就为在士兵众目睽睽下为他们长官献一朵花。 如果在大白天,大家神智都非常正常情感也非常正常的时候,武汉早就……早就由于太复杂太纠结又没法说出口的情绪神经崩坏了。然而,在这让人尤其感到渺小孤独的夜晚,在火把温和的橘黄色光辉中,纵然武汉也生出了几分多愁善感。 于是他首先不是想到身后一堆作围观状的兵,而是接过了并蒂莲。 长沙笑了,这回是满足而安静的笑。他牵起马,勾上武汉肩膀,两人带着队伍一起向前走。 “小荆啊,我来的路上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时候的夏天,我也送过你花的,是不是并蒂莲就不晓得了。我当时说,等我长大了要娶你?” “……幼年愿望没能实现,我觉得应该恭喜你。” “说得对!我小时候也太脑残了吧,娶你这种不懂情调不顾别人想法动不动就惹兄弟担心的家伙,想想就绝对没前途!” “谁要你自作多情了?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0 行了阿星,你不累我也累了,你别跟我啰嗦我要睡觉。” “这还路上呢!别急,咱哥俩回去也别洗了,直接睡。噢对了,你那烧焦的头发要我分点给你吗?少这么一点我辫子也短不了……” 武汉迷迷糊糊地盯着长沙脑后扎起的马尾辫,总是很有精神地翘着。他想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长沙散着长发的模样了。 西欧岛国的港口,人群熙攘,绅士淑女在阳光下漫步;碧涛舔着堤岸,海鸟竞逐于浪涛之上,和平富足的景象如无数个往日,似乎也会持续到永远。 “一下在英国留这么久,果然找我没好事。”香港把礼帽正了正,一对肤色同样白皙衣冠同样楚楚的组合迎向波光粼粼的大海,和谐的表象下闪着同样粼粼的火花。 既然对方表情一贯麻木,上海也不愿嬉皮笑脸显得太积极主动,仅仅抿了一下嘴:“你呆在伦敦身边也是无所事事,顶多跟洋姑娘跳跳舞采采花。让你跟他们美言两句、拉拉赞助帮一把祖国有那么难?” 【说得简单,你怎么不自己一手包揽?讨好别人总归有点伤自尊的。】香港说:“我不是答应了吗?结果可不敢保证。伤害没降临到自身前都是不痛不痒的,何况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人类,说到底都是自私的。” “停。”上海举双手,“我不跟你探讨人性。你近水楼台,摸清了他们脾气,总比我们成功率大。还是……谢谢你。” 香港眉尖抽住一刹那:“你说谢谢?” “帮帮忙,连个基本用语都不会的话,你当我在社交圈混白饭吃啊。” “我是说私人场合,而且真心。” 悠扬的汽笛鸣响。远洋巨轮上空盘旋的海鸟哗啦啦全散了。上海小跑上甲板,再看码头,栈桥收回去了,香港也不见了。 “真心?”他喃喃,“也许吧……” “这么说来,你和他相处得挺愉快。” 北平边说边拾个干净地方坐下,有气无力地捶着又酸又痛的肩背。他刚刚打扫完挨过一场轰炸的办公室,地上还蒙着一层天花板剥落的白色墙粉。 “我记得广州说过,有时候,他还像我们自家的孩子,”上海不语,北平便接着往下说,“我最后一次见他也是十年前了。普通话总是说不好。” “十年间好像也没长进……你想他了?” 上海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别有深意地凝视北平。北平的背痛又加剧了,不过他还是很坦然地回答:“想。想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话音未落,重庆推门闯入。他侧脸贴一块胶布,有一点点渗血:“打扫完了?辛苦你们,人手不够用,昨天运气不好,炸中的房间太多。” 上海道貌岸然地直直身子。其实他主要在给北平讲故事,活干得不多。 “北平,我有事跟你说。□□建在沦陷区的抗日根据地计划扩大影响,需要党外的盟友支援建设。”重庆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张纸,“这是延安的手书。” 北平接过,随即惊道:“他要我?” “对。他兄长西安是不错的人选,只是……共对你印象相当好。你意下如何?” “我?当然去。能安排我到东北吗?” 重庆正色:“不行!你可知……” “辽宁、吉林、黑龙江、察哈尔自‘九?一八’事变已沦陷近十年。□□的组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它们,相反地,他们某种程度上在那片广阔的土地上根深蒂固了。你们担心吧?” “嘘!”重庆瞧瞧门外,“含蓄点儿,就算你身份不一般。” “那沈阳他们呢?他们就可以?” “他们不一样。老实讲吧,已经叫不回来了。况且那儿是他们的家,狠不下心啊。”重庆弯腰凑向北平,烦恼地皱起鼻子,“不管怎样,东北离红色苏联太近。民和共,毕竟是两个主子,合作也说不准一个期限。这种问题……轮不到老子做主。” 北平扶住椅子站起:“照上面意思,我该去哪儿?” “成都建议了一个。江苏,怎么样?” 北平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上海笑了:“恭喜你,北平兄。” “感激成都吧,”重庆翻白眼,“放你走已经不容易了。你也别激动过头,要走也不是马上……” “去江苏,我们就离得更近了。”北平对上海说。 “啊?是啊……” 杭州提着行李出门时,遇上宁波和嘉兴候在院子的大门口,似乎等待多时。嘉兴低着头,一只白净纤细的手上上下下卷着衣角。宁波的目光则一直跟随着杭州,直到他走近,停在两兄妹跟前。 “宁波,我走了。我不在这些天,让大家好生过日子,你和绍兴、温州几个照顾好年纪小的孩子。” 杭州的语气云淡风轻得如同独自赴一场郊游,郊游的地方就在省内不远,不出十天就能回来一样。 看着这架势,宁波觉得他再不佩服他大哥、浙江家掌门人简直就天理难容:他不需要刻意地隐藏情绪,他的情绪都是淡淡地写在脸上,变化多端又沉稳到底,从不起大风大浪。他以他最真实的面孔活着,让人舒服,让人珍惜,让人当他不和家人商量一句就断然出走的关头也无法说下稍重一点点的埋怨。 宁波外表像个少年,年龄却一点不小。杭州大部分的生命历程,他是跟在他身后看得一清二楚的。可他完全想不起来杭州为什么养成了今天的性格和脾气。 南宋?也许有南宋的一份干系,但宁波记得,即使王朝彻底覆灭时,杭州也没有受到多么惊天动地的刺激,给他的性格以决定性的影响。 那么,是开封吧? 在他逃亡南方的那段于理并不合适的日子里,开封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开封走了以后,这个过程并未停止。尽管和平时期见面就不怎么频繁,多数靠书信交流,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实质性的东西,很不符合外人理解的那种关系。 两人之间的联系叵测地深。似绵绵不绝的丝,貌似脆弱,却撕不尽,扯不断。 一南一北,隔好一段距离,他们有时连说话的口音都有点像。 “哥,”宁波指指他的包袱,“你带这点衣服够吗?别人衣服你从来不肯穿的。” “没事,我去不了几天。” “去不了几天?你当铁路还是我们自家开的吗?你要怎么走,才能几天内就回来?”宁波牵过嘉兴,“嘉兴,你说几句话嘛。” 嘉兴好不容易停下拽衣角,脸红半天还是说不出话。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1 宁波摇摇头,不为难她了,劝道:“兄长!开封城已经沦陷了,你找不到他的!就算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吗?开封多大的人了,挖个花园口他会不晓得危险不知道躲避吗?” “四明。”杭州唤他小名。 “什么?” “正因为他深知黄河泛滥的危害,我才想去陪他。你想象得到,挖大堤时他的矛盾、他的感情吗?你算得出多少人会为此殉葬吗?不止是敌人。要是我……”杭州秀丽的脸转向北方,西湖山的雾气蒙蒙胧胧地向天空蒸腾,全是模糊世界,“说不定挖着就崩溃了。” “可是……”宁波软了,“我们真的担心你……你武力不太好,长得又容易被盯梢,铁路在日军手里交通不便,我……” 嘉兴扯一下宁波袖口:“让兄长去吧。绍兴大哥老是说,我们用不着管他的。” 宁波埋首,不言语。 杭州浅笑:“谢谢你,嘉兴,我不会让你们担心的——倒是宁波你,眼珠都没以前亮了,这一年压力太大了吧?找小沪聊聊天吧,他会欢迎你的。” 宁波猛地转过身,对着院子里的香樟树。他双手捂住脸很久,才没有在杭州未离开的时候痛哭出声。 “城主,我是为乡亲们着想,不能挖黄河啊!我们是安徽来的,每年淮河泛滥都要淹掉几百亩良田,不光一年的盼头没了,人也一不留神就没了!就算要打鬼子,也不能这么殃及自己人啊!好多村庄都没有疏散,我们怎么忍心……!” 这个一脸尘灰、手掌开裂的大兵由于不肯运送炸断黄河堤脉的□□,被长官呵斥时扑到开封身前,跪在地上恳求他。他已经不年轻了,手心覆着老茧,一张灰黄的脸皮爬满纵横的沟壑,青春被苦难过早消耗了。 像他这样消极怠工的安徽子弟多得是。玩水者必自溺,开封想他的话可以用这六个字概括。可他还要说服他!开封很希望能有个人在身边,譬如郑州……不可能。开封城陷了之后,郑州城内天下大乱,郑州和洛阳在那边早已焦头烂额,对他伸不出援手了。何况郑州能出什么好主意? 他扶起大兵,用苍白的官腔劝说他:“鬼子制定了由这边、沿淮河主攻大别山以北的计划,我的城完了,郑州眼看也撑不下去,放任下去武汉也会完蛋,我们实在别无他法了!这是军事统帅部来的命令,能违抗吗?” 开封越说,罪恶感越像毒虫一般在心底蔓延。你是活得太久都活腻了吧,普通人死掉多少也不会在乎,尽管把他们蒙鼓里就行了(注3),为了国家能保住,他们短暂的生命值不了几个钱!黄河决口,你也千百年间看习惯了。人们蝼蚁似的在洪水里扑腾的景象,影响不了地球转动! 你是这么想吗? 你是这么想吧! “嘭!” 河堤方向一声巨响。开封和大兵都吓了一跳,向大堤望去。 天色渐亮,朝霞初露,所有撤下的官兵眼中摇曳着晨光,和他们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地方。 这声闷响击碎了黎明的空气。大地在震颤,河堤上空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来。这朵黑色的蘑菇越长越大,渐渐就遮盖了半个天空。 世代黄河流域的居民用最坚硬的花岗岩垒起的堤脉,在□□的淫威下终于粉身碎骨。 6月初旬,离黄河的丰水期还远着。老天同军人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被导引出来的河水倾泻一阵之后便渐渐回落,到后来变成一股仅及脚背的涓涓细流。 与此同时,被完全孤立的郑州城枪声正紧,火光冲天。 开封坐在关帝庙的破褥子上,眼皮被呛人的香火刺激得又酸又麻。关羽的牌位前,负责“泄洪”的蒋师长和他派来的人把担来的贡品列在席前,点燃香火,念念有词地祷告。 黄昏的天空依旧一碧如洗,不见云彩。关帝庙内一片晦暗,黑影幢幢。光线浑浊,衬得人也浑浊。 “快点下雨吧……”这一句反复出现在祷词里。 无洪可泻,蒋在珍师长面对大本营的责难百口莫辨,精神到了崩溃边缘。只好听参谋长的主意,派人担了供品亲自赶到关帝庙烧香求雨。开封也被一同拉来,以显诚意。 开封端详着高台上那座被常年香火熏得发黑的人偶。红脸长须,俨然威武气象,铜铃大的两眼空洞却不减严厉,扫视庙宇里的芸芸众生。 包括他开封。 开封霍地站起来。过于浓烈的烟雾熏得他很难受,他也实在呆不下去了。他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就一溜烟奔向外面。 放眼望去,中原大地浸在密不透风的无边黑暗中。 太安静了。 不远的郑州城,枪炮声渐渐疏落,但是这种不祥的沉寂表明敌人正在酝酿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郑州保卫战已进入生死关头,花园口随时可能爆发战斗,命运成败也许将在明天或者后天见出分晓。 开封沿着乡间小道走出一大段路,仍然平复不下不安。心脏,在巨大的心理负担下艰难地跳动。 走到一个可以望得到拦腰斩断的堤坝的小村庄,他才稍事停顿。 “轰!” 比炸药爆炸响多了。 霹雳撕碎夜幕,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硫磺的气味,闪电发出的惨白之光把世界变成一张白纸——1938年的雨季姗姗来迟。一场罕见的夏季暴雨降临干旱已久的中原。 开封捂住心口。十几公里外,他仿佛看到蒋师长率领一干人正在跌跌撞撞地扑向黄河大堤,当他看见决口处洪水已经如同瀑布般汹涌澎湃,便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但开封的心里没有任何喜悦。 携泥裹沙的黄河水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了,打着旋儿像无数狂野的马群四处奔腾。 前面的村庄有所警觉时已迟了。人们爬上屋顶,攀上树梢,号哭呼救声赶在洪水之前,震动着开封的耳膜。浪涛中,只见稀疏的树枝在水面荡漾,家用器皿和大小尸体一起随水漂流。有孩子的摇篮也在其中,还可以听到断续的啼哭。 洪水向他所在的村子扑来时,开封周围尽是逃难的百姓,携家带口,发足狂奔。 开封却一步没动。 他一定是疯了吧? 他没有动。 注1:李白《忆秦娥》。此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2 诗境界阔大,“不只停留于叙写离别之情,而是蕴积了山河兴衰之感”。 注2:李白《长相思》。 注3:花园口决堤前对居民的疏散工作并不全面,又因当时麦收时节,很多农民也不愿意离开。挖堤过程中一般人的视线被遮挡住了,抗战期间重庆zf的说辞一直是日军轰炸所致,所以说“蒙在鼓里”。 第14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 水流——混浊的、黄沙满盈的、此前已吞噬过上百生灵飘着隐约尸臭的庞大水流,轻而易举地擒获开封,带动他跟泥浆一起翻滚旋转。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消失了,杂草丛生黄土接天的大地也消失了。所有有关的方向感的概念都湮灭了,只有水。泛滥的黄河的水。 开封一点没有挣扎。一个人类的身体在大自然狂暴的力量中形同飘摇的微尘,只能任由它摆布,做不了什么。何况这狂暴的力量是在他自己的允许和参与下引出来的。 喘不过气了,我要死了吧,他想。人死之前总会看到许许多多的幻象,产生一生未品尝过的幸福的错觉。幸福?于是,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那些回忆的倒影就在黑沉沉的水流里,围绕他飞速地转动,携他穿越回已逝的时光。 [“我想找的都王是洛阳。”赵匡胤拧着浓眉打量他,“可他伤势挺重,地方都毁了,暂且用你也行。你的城地势那么平坦,谅你也不会保护自己?”] [晚上的汴京,万家灯火与日月同辉。富丽荣华的金粉在古老的汴河中缓缓流淌,不似人间——“我真羡慕你了。”洛阳和许昌在身后笑闹时,对他突然说。] [“宋朝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今,它该亡了。”临安这次没有看他,他大概猜到了他的脸色。雷峰塔像一柄剑立在夕阳里,临安胸前绣的三条龙染上血红光晕。] “我不会骗你。”又是同一个地方,然而雷峰塔已倒成一地废墟,再也不会刺伤二人的眼。杭州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在你眼前总是真实的我。为什么不多作尝试呢?你的承诺还没有过时。” 对了。我承诺过会在足够坚强、能和你对等的时候回来。 我承诺过……会坚强…… 会,坚强…… 没有死前所谓幸福的幻觉。没有!一股锥心刺骨的怆痛沿着他的脊髓往上贯穿,锐不可当,几乎令他的头颅炸裂。紧接杭州温柔的声音之后,土肥原贤二得意洋洋骑着白马走进他的城里。犹记那天土肥原得知中国军队在赵口(注1)集结时,对着属下哈哈大笑:知道春秋战国就立下的《蔡丘议定》吗?“不能弯曲黄河河道,不能毁坏黄河河堤”——两千年谁敢越雷池一步? 土肥原接着又笑:黄河泛滥当在每年雨季到来的七八月以后,那时候我帝国皇军已经攻克武汉,敌人有何阴谋也为时已晚。不用理睬他们。 这下你可错了。 你彻彻底底地错了! 恨。强烈的恨猛然拉回了开封的意识。他恨他们。那是苦难的信号,□□者的化身,无数个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不共戴天的仇恨! 如果今天就是末日,我起码要拽你们一起去死!如果上天还有眼睛,至少让我亲眼见到他们后悔的痛哭与哀鸣!如果我们的人民还不算完完全全地白死,如果我的任务还很长很长未到尽头,就算每一个明天都由鲜血染红,就算要忍受一万年中原的黑夜,无论如何,请放我去见证他们的灭亡! 而我要……活下去! 开封挣扎起来,拼命搜寻着一般被称为“上”的方向并朝它游去。水势似乎缓和了一点,他居然找对方向,而且能反抗一点这洪水的凶残了。若是平常人,早就被泡得七荤八素不省人事了;但是开封毕竟不是平常人。 他能活下去。只要他愿意。 后来他抓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不知从哪家房顶冲下来的。他的体力所剩无几,便像逮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这块木板,向水浅的地方一寸寸推进。 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又凭着敏锐的直觉,杭州划着一条借来的船寻找开封。熟悉这一带的船夫们都害怕,不肯领路。还好他在一次西行中跟三峡的船夫学会了在急流中操浆,不料真有了用武之地。他仿佛置身于浩荡荒凉的江面上,空间的观念全被颠覆,对自己身处何方一片迷茫。 划船是机械的动作,他所思所想也是机械的循环——他想救的人在哪里?一定要找到汴。不可能找到他,洪水早不知冲哪边去了。住口。汴还活着,我晓得,只要继续划,继续找…… 天空仍布着阴霾,将再次降雨的征兆,失去遮挡物的水面上盘起夏季少有的冷风嗖嗖。杭州却急出一身汗,船桨的把摸上去水淋淋的。身体散发出汗酸味是杭州少有的不太能容忍的事情之一,简而言之就是小洁癖,然而他此刻根本没注意。驶到一块露出繁茂树枝的水域,他便前进不得了:再往前方是愈发汹涌的激流,大小不一的漩涡是活生生的陷阱,虎视眈眈等猎物送上前来。 要想继续顺流而下,除非他还有力气再划十几里找条安全的水道。 可是杭州已然精疲力竭。 杭州停住小舟,徒劳地想办法。良久他感到船被轻轻撞了一下,便拉住树枝向船头望去:一具难以分辨是什么动物的死尸靠着船,肚子喝得饱饱的任由河水冲撞。死猫死狗死耗子,死人……他清楚又恐怖地意识到江面上漂浮的黑点不是别的,就是它们。 他掩住口鼻,想吐。更多却是欲哭无泪的哽咽。 “我真是……太自信了…… “早点来找你就好了。破城也好,挖河堤也好,即使不能给你安慰至少不会像今天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要是我就这么回去了,该怎么面对宁波和嘉兴啊…… “你不是想变强吗?你不是说死在战场上是最光荣的结局吗?笨蛋……那你就给我出来呀,你家人可完完全全把找你的任务托付给我了——别为难我了,好吗!” 双眼胀痛至极,也干涩得要命。黄澄澄的水在杭州摇晃的视野里化作白花花的一片,本来纤长白皙却沾满尘垢的手指紧紧抠进掌心,锋锐的痛。又是一席大风卷过,汗液吹干后袭来满身冰凉。小舟颠簸得厉害,杭州不自觉地半跪入洒满污水的船内。 “你不出来,我也……没力气回去……” 他的眼前,一簇簇伸出水面的光溜溜的树枝插向天空,扭曲而怪异,似向苍天呼喊,似诉不平命运,又似挤眉弄眼地嘲笑他。 “免了……杭州大少要是因为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3 我轻生的话,我变成鬼魂……也会挨你家人唾骂吧。” 杭州惊异地转向话声传来的方向,一拨树杈挡住了他的视线和去路。他低微的自言自语被风掠向了那里;回答他的声音尽管逆着风,尽管虚弱,却真真切切应了内心的恳求。他拔出随身佩带的刀具,不顾一切地砍掉它们,斩除横在两人之间的障碍。 开封就在一堆树杈间。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一块木板上,一手拽住树枝以防冲走,另一手用叶子堵住被水中杂物划破的伤口。长发全散了,掩住半边苍白的脸。 他气若游丝地朝他微笑:“你总是能找到我的。” “……汴。” “我头一次看你这么脏?” “好意思说?就你最脏。” 眼睛不胀也不干了。泪像拧开的水龙头,混着黄河水苦涩的味道流了满脸。 “啊呵呵,此行拜访,见你们川家的漂亮娃儿这么多,我都忍不住动心啦。” “长沙兄此言着实让我们受宠若惊。你家也不逊色啊?” “哪里哪里,你们要不嫌弃,我还想亲上加亲,只是……” “尽管说,我绝对不像小渝那样不讲道理~” “嗯哪,是这样,为了缔结我们川湘两家世代传统美好伟大的友谊直至千秋万代,不如联姻?凤凰那孩子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我正思量找个好人家,成都兄可有人选?” “人漂亮是没话说,不过……[那性格也够厉害的] 婚姻大事不宜随便,等她再长大点吧 [变温柔一点]。倒是不少小伙子暗恋你们洞庭湖畔的闺秀,相思甚笃,长沙兄一看便知。你乐意做个媒吗?” “我也想成人之美,但我前些天试探岳阳时她偏说想内部解决。[我才懒管她,她不找小荆就成] 放心吧成都兄,好事多磨,只要你家人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没问题,我会默默支持你们的! [就算岳阳发飙,也有株洲湘潭替我收拾残局=v=]” “长沙兄够义气。来,干杯!” “干杯!” 宜昌站在成都的宅子前,目睹成都和长沙桌上摆开的一溜汤圆钟水饺龙抄手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涪陵榨菜小笼蒸牛肉泸州老窑酒香气扑鼻谈笑风生和谐无间……忽而一行极煞风景极坏和谐的诗句掠过脑海:朱门……酒肉……臭…… [明明我们湖北和川家接壤比较多……](注2) 宜昌甩甩头,一身正气昂首挺胸跨入门槛。 在成都面前止步,恭敬递上公文:“武汉郡王要求转交的。这是会战前期的军备预算、必须撤离交火地带的工厂表单和他对战场形势的预测分析报告。” 成都擦擦粘了酒水的薄唇,快速过目一遍。“好的,我一会儿给它们起草一个简单点的说明转交给重庆都王。你挺聪明的,宜昌,没有直接找小渝是对的。” 宜昌公事公办:“抗战紧迫,都王日理万机,恐怕没时间全部看完。” “而且歪打正着,他正好不肯见人。” “这是何故?” “因为掘我们那什么母亲河的事。他就当着我面攥着说泄洪成功的电报把自己锁房里去了,还没出来。”成都摊手,“谅我说他也听不进去,只好出来跟长沙喝酒。要说他跟委员长同步率太高嘛,委员长早就出来了他还憋在里面,估计是东西还没砸完……” “陛下他反对吗?我是说挖花园口。” “不反对,就是批准那天晚上没睡好。人心情纠结的时候总要找个发泄口,我们就不打扰他了,那屋里也没值钱玩艺……” 长沙插嘴:“你不怕他再关上几天?都王不理国事麻烦就大了。” “军事大本营还在武汉那边,不着急。何况小渝饭量大,因为心情不好就自虐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不会干出来的。”成都咽下最后一口酒,再翻页:“华北派遣军十四师团被冲垮了?嗯,土肥原贤二再不哭我就佩服他。” 长沙按着胸口,眼望天花板:“武汉北面大别山的威胁也应该解除了。只是,小荆他不可能笑吧……” “他只说会尽一切力量抗击外敌,并希望涉足黄泛区的各位平安无事。” “平安啊……”成都有一点不稳地扶着桌子站起。宜昌这才发觉他稍微喝多了些,并不是传闻中时刻保持风度的人。 “听说开封出了点意外。还好,据我所知他已经脱险了。”长沙对宜昌说。 宜昌一惊:“怎么?” “险些成遇难群众的一员了……我们想想也挺后怕。这个以后再细说。”长沙眯起眼,拍拍宜昌,“替我跟你兄长讲,不要违背他会尽一切力量的诺言,但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有的他好看!” 长沙借着酒劲一掌劈向木桌。宜昌感同身受跟着桌上的锅碗瓢盆抖三抖。 “另外,好好对待我送他的那朵花。枯掉也不准丢!” 杭州记得,他乘舟出发那时还是晨雾弥漫的早晨;待他和开封狼狈不堪地抛下小船再连滚带爬地扑上岸,已日近黄昏。 开封像做了一场太逼真的噩梦。他张开手接住一捧阳光,企图在领受自然的野蛮之后找回一点自然的温馨。然而,迟暮的太阳暖不了身也暖不了心。 “咳……咳咳!” 听见咳嗽声,杭州一下坐起。开封缓一口气,肘部撑地跪起来,说:“我没事。” 吐掉嘴里的秽物,开封抹一把眼睛,开始像拧拖把一样拧起头发里的污水。可是头发太粘,气力太弱,进度十分缓慢。思量半刻,他狠狠闭眼,摸索到防身用的刀片,手起刀落。 “汴!”杭州看到这一幕,飞快地奔过来,无奈阻止不及,“你……你这叫没事吗?”他扶住开封摇摇欲坠的上身,呼吸难得有些急促。 开封甩甩头,只觉脑后轻松了不少,不再昏沉。他埋在杭州肩头喘口气,说:“不是很好吗?已经落到这田地,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杭州触目所及,近处是开封憔悴的脸,远一点是洪水过后苍凉的土地。湿漉漉的空气像刀子,一片片扎在肺里,疼得很。 地平线上,洛阳正拽着一样狼狈的郑州,焦急地向他们冲来。 “急死我了!”洛阳凶神恶煞直扑上来,几乎把开封勒死,“肚子里水吐完了吗?有没有受伤?好啊,看你脏成这德行搓一夜澡也搓不干净!”转头又笑眯眯对着杭州,“没在说您,您干不干净都一样好看。” 郑州则大口喘着气把开封上下左右打量一通:“老弟你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4 、你……你被泡出脑水肿了?!才爬上岸就想起改换发型!” “郑州,你那儿……”开封抓住他。他惦记的是另一件事。 郑州的面部肌肉和语气都柔和下来。 “我的城,保住了。” 开封鼻子一酸,嘴唇哆嗦老半天,就是挤不出一个字。他很想用比洛阳更大的力道去勒住——不,抱住郑州,还没付诸实践就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于是顺利地晕倒了。 6月12日,波田支队溯江西进,由芜湖攻占安庆。 这一场战役,双方都没有投入太多兵力。尽管攻占迅速,广岛算为国又立下一功,他心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在属下面前并未流露得意之色。 安庆城的治安等待进驻军队稳定的期间,有些无所事事的广岛来到火车站接人。火车如他的意料晚点了。他一见火车靠站、一个和他一样身着皇军校官服饰的男子在寥寥几名近侍陪同下跳进站台,就堆着公式化的笑容走上前去。 “听闻黄河多处决口,我军将士牺牲众多,念及你在北部前线安危,为兄寝食难安。看到你平安无事,可算安慰点了。” 长崎本来脸色就很糟,广岛开口后变得更糟。他小心地回答:“在下失职,没料到支那政府会出这般丧民心的险招,实在无颜见您。但是东京陛下有任务托付在下,不敢辜负,希望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长崎君放心。只要我们通力合作,此仇必报。”广岛招来专车,让长崎先上,长崎犹豫地接纳了他的邀请,攀上车去。 广岛随即跟进。他一关车门隔开那些长崎随从的视线,满面笑容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他把脸转向长崎,射入车厢的光亮参差不齐,将他冷漠的面容割成好几块。这才是长崎他们最熟悉的脸,无数次出现在他的重工厂和军队后勤部里的脸。 这张脸不是没有停留过温和,但已无法和现在重叠。 “长崎君,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吧?” “请您指点。” “花园口决堤,黄河夺淮出海,豫皖苏三省受灾,我们只得中止沿淮河主攻武汉的计划,改以主力沿长江两岸进攻。不只如此,你的华北派遣军元气大伤,敌方集团军又趁势反扑,一败涂地啊。支那人的决心虽然令人震惊,但你一直伴土肥原将军左右,有督战责任,事先也接到多次报告,为何大意至此?” 长崎动动嘴想解释,广岛做手势止住他。 “都王陛下暂且不想治你的罪。我向他提议把你调到我们长江战线,他同意了。”广岛口气略微放松,“我想保护你。我相信你是帝国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不能从此湮没。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武汉,换个战线并无大碍。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在下随时听候您的调遣。”长崎明白广岛在强迫他在以后的战事中听命于自己,他也别无选择。 广岛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没有战友们的劝说,哈尔滨是绝对不肯跨过黑龙江赴约的。 “明着是坐看我们和鬼子互殴不想引火烧身、表个没实际意义的立场都拖拖拉拉,就这种态度还要我们去见他们,开哪门子的玩笑?” 在哈尔滨的意识中,来自苏联的邀请十二万地匪夷所思。他能讲一口纯正流利的俄语,不代表他在年复一年和北方国家的交往中生出过什么额外的好感。 他不愿去。但是沈阳跟他说莫斯科会来。“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家都王会来,要是用这个诱饵动歪脑筋就太败坏他们名誉了。机会难得,我们就算得不到好处,起码也能探听到一点他们的想法。我们抗联是红色的,他们也是红色的,所以……” 哈尔滨还是不情愿:“他们约在夜里,可是我怕黑。黑灯瞎火的晚上,他们把你弟抓起来送日本人手里怎么办?” “小哈!苏日关系紧张很多年了,东北是他们之间很深的芥蒂,就算只为国家利益着想,他们也不会蠢到干出你想的那种事儿。”沈阳狠狠心,推弟弟一把,“我要照顾大本营,俄语也不如你顺溜,不跟你一起了。” “喂,等一等……” “不罗嗦了,我期待你的表现。” 于是乎,哈尔滨和一小队战友乘坐小艇,在夜色掩护下渡过了黑龙江。接应他们的是信中所说的涅尔琴斯克。 也是昔日被称为尼布楚的同胞。 哈尔滨年纪小,对涅尔琴斯克的印象很后来才有,始终把他看作外人,便不怎么热情地打过招呼,跟随他来到约会的营地。四个帐篷坐落在针叶林包围中的一块草地上,照明灯光减到最低亮度,不见任何军事器材的影子。涅尔琴斯克通报一声,帐篷里走出一个尉官和十几名老兵。 哈尔滨惊讶地发现他们人数比自己带的还少。 尉官敬礼,说:“哈尔滨同志,我国都王正在赶来的路上,过五分钟就到,还请您到帐篷喝口水等等他。” “招待不周,请您原谅。”坐进帐篷,涅尔琴斯克边递过水杯边说。 “你们……”哈尔滨看着外面那些站在夜雾里的士兵。他们手持□□,站姿端正,野战军服被雾气打湿也不为所动,是一个战斗力警惕性俱佳的小组。他的祖国要是多一点这样的军人…… 哈尔滨低低说,“你们的称呼。” “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叫我‘同志’。” 涅尔琴斯克笑了:“你们是中国东北部的抵抗组织,也是中/共的部署之一。虽然没有同一个领导,我们还是主观地认定你们是盟友。您若不高兴……” “不,我只是觉得感激而已。” 哈尔滨喜欢有话直说,拖泥带水九曲回肠的说法方式不合他天性。他想说,同志乃志同道合之人,你我表面看上去是,现实中我们却没有精力也不可能有精力跟你们奔一个共同的信念,这样叫为时太早。但是他没有说。 他的确成熟了。他甚至感到了长春的说话方式在自己身上的再现。 他那个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兄长。他爱过恨过如今再难想象变成怎样的二哥。 “莫斯科大人来了!” 听到哨兵提醒,哈尔滨肃然起立。深蓝色的眼睛,白皙的肤色,浅金色短发,俊美的面庞和比他还修长几公分的身材罩着不起眼的军衣,这就是莫斯科。 苏维埃 社会 主义 共和国联盟的心脏,北方红色大国的都王。 “您好,哈尔滨同志。”莫斯科柔和而恰到好处地笑着,烂漫随意,不见一丝雕琢痕迹,蓝眼睛里闪烁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5 着静谧的光。他伸出手,“我只是乘西伯利亚铁路东巡时随口说了一句想会会在南面战斗的盟友,谁知他们当真把你们约来了。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那我们……”哈尔滨握上他的手。并不比一般体温来得低。 “我们就在这儿随便聊聊吧,你们不想说的,可以尽管不说。我会尽绵薄之力,答谢你们赴这个莫名之约。我不能替国家做主,但是乐意以私人名义提供一点援助。” 宜昌很佩服替武汉包揽了全部文书工作的黄冈,近视500度还白天黑夜埋在纸堆里不知疲倦;他更佩服自己,一个骨子里渴望奔向前线结果被武汉一句话否定从此安心做后勤没再动过一点非分之想的克尽职守的男人。 尤其武汉还毫无自觉和歉意地三天两头拉着他讨论作战方案!你这不是在引诱我抛下那堆无趣又繁琐的后勤工作投入燃烧青春……姑且算是青春的疆场么! “宜昌,说话呀。你觉得这场战役整体上该怎么打?” 武汉聚精会神地趴在地图上钻营,吝啬到一个正眼都没给宜昌。宜昌忍住这口气,想了想,说:“有消息称裕仁天皇说,他不愿再看到帝国雄狮百万受制于中国,要倾尽陆军全力攻克汉口,打下致命一击。(注3)如果我们得到的这句话属实,敌方军力庞大,来势凶猛,我们应想尽办法与之周旋,不可贸然硬拼。” “说得好。死守一城一池的战略必须改变,否则难免蹈淞沪会战的覆辙。尤其我的城北面无险可守,近郊湖泊太多难以立足,久战下去,”武汉的手覆上武昌、汉口和汉阳三镇,“一片焦土。你了解吧,宜昌?我也害怕……” “嗯。你的城绝不能变成下一个南京。” 武汉忽然苦笑,种种情绪交织在宜昌看到的他的侧脸上:“你倒说得斩钉截铁。” “你是民先生的心腹,为国家的创立立下过汗马功劳,起义时你的英姿我们从来都记着,别人也不会忘记。”宜昌略一停顿,改换稍嫌迫切的语气,再淡淡地说,“虽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你仍然是举足轻重的,国家不能没有你。为了保卫你的城市,多少军队、多少高官都聚集在了这里?你还能说什么?” “……那,宜昌。我拼尽全力迂回战斗,结果还是沦陷了。那我们的国家该怎么办?” 宜昌沉默许久,摇摇头:“别作虚妄的假设。只管想想,目前怎么打。” “……” “武汉,你还在瞎想?你不决定,我……” 武汉卷起地图,用图纸敲敲他肩膀,笑道:“好,夷陵,我听你的。不瞎想就是了。” “我……我进来了。”得到准许,北平推开门。 “大家,还不快欢迎北平郡王!”延安喊道,礼堂内的红军战士们都鼓起掌。共挤过人群来到北平跟前,微笑着说:“我们,真是好多年不见。” 注1:原计划掘开的是赵口段大堤,因这段大堤比较坚固,后来改为花园口。 注2:按照当时重庆还算在四川境内。(不然接啥壤= =) 注3:取材自裕仁天皇在武汉会战前的御前会议发言。 第15章 山与云的彼端 “江苏,淮阴。我们想委派你去这里。” 延安打开一本册子,递给北平。那是一本介绍淮阴城驻军概况、周边形势和发展目标的小书。 “目前新四军活动的区域主要是皖中、苏南、苏中、淮南、豫鄂边、浙赣边等地。苏北、苏鲁豫地区是地方游击队在活动,没有明确分工,但是我们迟早要纳入。我们希望你能去那边,为战区的扩展助一臂之力。” “原来是苏北……” “抱歉,让你去了火候不到的地方。北平郡王的话可以办到吧?呆在游击队里,有事随时可以联系南面的部队。也不必停驻在淮阴,目的达成后就安排到条件好点的地方。辛苦了。” “不,不要紧,我觉得很好。”北平垂下册子,笑着说,“我也是因为自私才来的,不想总是闷在后方。不能为各位做点事情只是蹭饭,我才会惭愧呢。” 共从桌上跳下来,语气自信而欢快:“看吧,人家北平可是大好人,延安你操心过多了。先在我们这里呆两个月,熟悉自己人的环境再出发。就这么定了?” 北平点头:“就这么定吧。” 延安跑到北平身边,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镶在略黑的肌肤上,闪耀着活泼灵动的光彩。少年身着的军装比过去更加正规了,人却和以前一样充满朝气。 “北平哥,我领你参观兵营和教室。顺便认识这里的人。差不多的时候就一起去吃饭。伙食没重庆的好,没办法啦……” “没关系,再好的东西心情抑郁了也很难下咽。”北平摁摁延安顶着红五星的帽子,“凑巧我心情还不错。” 早期民的革 命军帽子也有一颗五角星。这是听广州说的。 明明已经和好了。但是北平忽然还是涌上一点点心酸。 食堂后面不远有一片池塘卧在山脚。 北平告别和几个连长聊得正欢的延安,一个人坐到池塘边。中饭吃得晚,人少,加上夏季野草长得茂盛,几乎没人能发现他。有的战士馋虫上来会到这里钓鱼,延安指着池塘说。看上去的确能钓到鱼。水很清澈,映照出蓝天白云随之流淌。 北平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介于军装和便服之间的短打,虽然是夏天,由于呆在后方很久而且不怎么出门,皮肤没有变黑。清覆灭时他剪掉了辫子,如今刘海全长齐了,半长不短的头发到了肩部以下。 下唇多次被咬出来的齿痕快消失了。这样才算恢复常态嘛,北平想。他给天津去了一封信,不知他收到没有,但愿河北其他的兄弟也能看到。也奇怪,真要说恢复常态,不过是短短两天的工夫。 他和共有缘。他不禁露出不知该说是何种感情的微笑。 富于朝气的环境能影响其中的人。延安他们很努力,把力量花在刀刃上,营造出一个如此有活力的气氛是应得的回报。 喜欢这里似乎理所当然。能站在野池子边呼吸新鲜空气也很舒服。以前的光阴,他总是到北平城城墙底下的池塘看蜻蜓徘徊,凝着露珠的草叶,温柔荡漾的水波,傍晚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6 此起彼伏的蛙鸣构成完整的天籁。不过现在也不要奢望太多了。 心情明朗多了。尽管这么想有点对不起重庆。 “别被共拐跑了,重庆陛下会很伤心的啦。”临走那天,上海挂着一脸揶揄对他说。 “你被委派到江苏,不代表我们就容易见面了。没事的话也无所谓吧,我现在周围的空气有点微妙,以后也不能常来重庆了,都是彼此彼此。请你保重。” “谢谢。有必要的话还请你多帮忙。” “当然。再见,我应该不会想念你的。” 上海会想念谁?不是性格问题,一个人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又负着心理压力,哪里有空去想念别人。“我要报仇,这是我现在活着的意义”——这句话他显然没有忘。 “再见,我也许会想念你。” ——相对而言他的负担反而不那么多。 到了这个地步,只有继续往前走。生非自己所决定,死还遥遥无期,便只能在天地间卑微地、忍耐地、尽力无愧于心地活下去。这没什么可疑惑的。动不动回忆过去并为之感伤是老人的心态,某种意义上他活得有些疲倦了。所以,他需要新鲜血液帮他摆脱迷惑。 照着这个步调往下走吧。北平站起来,然后延安的呼声传来。 “聊得很愉快吧?”北平转过身去。延安在他面前停下,一边喘气一边扶住膝盖。 “嗯,他们的连缴获了好东西呢。这下一定算记功了。北平哥怎么到水边来了?” “随便坐坐。不用跑着来找我吧,看你一身汗出的。” “那有什么关系,跳进水里不就解决了!” 延安大大咧咧指向池塘,很熟练的样子。北平歪歪嘴角:“也是……” “那,北平哥。我其实有点私人问题想问问你,你……” “说吧,什么事儿?” “我听说你和共以前关系挺好。出事的时候你也为他声辩过。” “嗯。” “还说,有朝一日希望他到你家听京戏。” “那是还在合作的期间。我以为马上就能再见才说的,没想到……一隔十多年。” “我想,共选中你一定有这些原因在吧。”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延安,你的兄长西安也是同情你们的。你们没考虑过他吗?” 延安沉默片刻,摇头:“不能再劳烦他。36年冬天我们拜托他做的事让他冒了太大风险,承受了很多痛苦。兄长和我不一样,他的羁绊太多考虑太多,从不敢随性而为,却……自那以后我对他就有愧疚感了。” “原来如此。” “我们没有让你做为难的事情吧?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们。” “绝对没有。”北平拍拍延安的手,“怎么了,突然变严肃了?你又没做错。你还不是大人,整天忙着这么多任务不觉得累吗?有没有喜欢的人?” “呃,这个……不能告诉你啦。”延安有点发窘,“为什么问这个?” 这副表情又像孩子了。北平心中暗笑,声音柔和下来:“刚才在池塘边,我想,要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坐在水边,就算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都会觉得幸福的。” “幸福吗……北平哥肯定有喜欢的人吧。” 北平背过身,不置可否。他摘下一根草叶拨着池水,水声轻微柔和,泛着淡淡的忧愁,涟漪一圈圈荡开,粼粼波光在其间细碎地闪烁。犹如人的心灵。 与此同时,天津坐在北海公园外围的白墙上,晃着脚,拆开了辗转多次才到他手里的信。阳光泻下树叶相交的缝隙,在信纸上舞成跳跃的白色的斑点。 天津忽然抬头,眨了眨眼。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总有一种差不多的感觉啊。” 7月暑气正浓,云雾缭绕的庐山却丝毫不觉得热。从清早开始,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断断续续地阻隔着视线,到午后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极目远眺,黛色的山峦浸在一片迷蒙的雨里雾里,仿佛漂浮于其上。雨滴敲打在树叶上,清晰响亮地嘀嗒声不绝于耳。 北方,长江犹如一条银色的缎带飘在大地上,隔开了江西和湖北。 武汉披着雨衣,站在营地前的雨雾中。风在刮,雨水击打的方向不断改变,很快就钻入帽子,打湿了额头。天空阴郁,透着薄薄的光。昆虫都躲起来了,听不到雨之外的声音。虽然是盛夏,在绵绵的雨中,武汉仍然升起一股凄切之感。 “九江沦陷了。不过,你可千万别怪他。”营里走来一人,是南昌。 武汉轻笑:“眼看自己的城迫在眉睫,怕沦陷以后我会怪罪你吗?” “什么话啊!”南昌气鼓鼓地瞪向他,“不管九江还是我,都在尽力而为!拼尽全力还要责怪别人不是不讲道理吗?我才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 “开个玩笑,不要介意。我们还没失去庐山天险呢,还得依靠你。”武汉打个哈欠,往山坡走出两步。昨天下午山下有日军通过,中国军队打下□□拦住了他们的前进。迟早还要开战。 武汉凝视山脚。距离太远,被茂密的植被阻挡,看不清楚。“一场大雨,血应该都冲干净了。不知道尸体……” “随着山洪一起被冲掉最好。”南昌接道。埋敌人的尸体也是项很麻烦的工作。 “想得真美。” “就算不用我们处理,夏天蛆虫爬出来远远看到都很恶心,白花花的,一扭一扭的……” 武汉拿胳膊肘撞一下南昌:“别说了,你更恶心。亏你还自我标榜有文化。” “本来就是,你嫉妒?知道我看着此情此景想起了什么吗?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白老头说的是九江又不是你,有本事把滕王阁序背出来。” “唉唉。”南昌扶额看向营地,似乎没人发觉他们的斗嘴。要是给哪个士兵听到两个郡王在潇潇雨中绿林环绕下严肃的军营边先讨论蛆虫从眼眶爬进去嘴里爬出来的问题再诗兴大发发怀古之幽情,大概只有怀疑士气的份了。 一列士兵跑出来,整理蒙在炮台上面的塑胶布。在又湿又闷、雾气浓重的山里,钢铁是很容易生锈的。15分钟的交火往往需要一天一夜来准备,他们做的工作只是其中一角。 南昌在士兵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九江!”他钻进去,拉出一个裤腿上满是泥泞的男人,“你居然过来了?路上辛苦不?” 九江揩去一脸雨水:“还好,我跟大家一起撤退的。雨天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7 走路有点打滑,好歹赶到了。” 摔了不少跤吧——南昌平时会嘲笑他一通,顾念朋友的心情就住了嘴。九江向武汉略一欠身:“武汉,真是抱歉。” “没什么,不是你的错。”武汉回答得机械。从安庆开始,就不断地有人跟他道歉。没有必要。对他们来说赢一次可以鼓舞士气,输则是常态,关键在于如何输。即使是输得很惨,责任就应该推到那些城主身上吗? 南昌说:“既然来了,跟我们到城里去吧?” “能帮得上忙我就去……”九江勉强笑笑,“不过仅限于你的城。我还是得回去。” “……你喜欢留在日伪军包围中?” “背井离乡还是被日伪军环绕,哪个是我喜欢的?对我们这类人,命运总是和绑定的城市紧紧联系在一起,健康、心态、能力,无一不遂之变化。撤退到后方又能做什么呢?还不如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我最近总在想,这样沦陷的日子一长,我们是不是就……” “是不是就变得没力气反抗了。” 武汉接得顺理成章,引来南昌惊讶的眼神。 “我也想过,而且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从历史的角度看我们并不是没有亡过国,当外来者的统治逐渐根深蒂固、人民也日益习惯的时候,我们反抗的心思也变得越来越弱。随着局面稳定,入侵者采用暴力手段也会日趋减少,因为达到他们想要的‘和平’之后就没必要再激起民愤了,他们要长久,要融为一体。到那时,我们也就没感觉了。” 九江默然低头。 “回忆不起以前的经验,看看台湾也可以明白。他们也许心中有结、并不幸福,生活得却比大陆好,这么多年了,就保持现状吧。有时候想得极端一点,我就会想,日本人卑鄙,可一个贫困衰败、不能给人民好一点的生活的国家再抵抗不了外来的入侵而灭亡,难道不是历史中无数消失了的民族的命运吗?后世评论我们就像我们评论那些消失的民族:‘落后于时代的文明灭亡是正常的,没什么大不了。’ “我不想要这种结局。我希望孩子们不必用日语喊爸爸妈妈。当然,也有再次崛起的可能——就好像我们曾经‘亡国’几百年又觉醒,推翻原来的王朝。那就证明我们的文明还有存在的价值。但那是普通人带动的,我们不会先觉醒。再忍受几百年我也办不到。好不容易才团结起来。好不容易走出清末的阴影可以追求一下未来……怎能再让它打断呢?” “所以你们害怕自己的沉沦和堕落吧?”南昌不客气地说,“不必那么麻烦……” “是啊,不必那么麻烦。”武汉干脆地打断他,“跟阿星的说法一模一样。‘又不是走投无路了,害怕沉沦就趁还能扑腾再扑腾几下嘛!不想再等个几百年,就拼上命地现在就把敌人拖垮嘛!打仗期间胡思乱想,绝对会削弱战斗力的。’” 南昌一愣,大笑:“长沙性子跟我很像!都是不会犹豫的真汉子!” 其实我觉得他比你细腻一点——武汉腹诽。 “你们想得倒也透彻。”九江耸肩,“好吧,庐山我最熟悉,跟狙击手随行的任务交给我,两位真汉子就往南昌城撤吧。耽误时点准备不周就不妙了。” 武汉想问句不要紧吧,南昌却不等人家话音落地就拖着他溜了,对身后喊着子弹带没带够后山可能有敌军小分队的长官理都不理。武汉摸到弹夹和手榴弹,肩上挎的□□也在,便没什么担心任由他拉着跑了。 “你这回没意见啦?”越过下坡的灌木丛,南昌笑嘻嘻地回头说。 “枪在就没问题。” “你好自信啊。” “让你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不要一句话不说光在这里唉声叹气的。我的时间很宝贵。” 上海说着,从看风景的窗前转过身来。宁波蜷在红木椅里面,目光不知对准着哪个地方,或许根本是涣散。 又很有耐心地等待墙上石英钟的秒针划过一圈,才听见少年闷闷的嗓音:“很宝贵吗?你只是在翘着脚喝下午茶而已。” “我是利用一天中不多的空闲做休整。趁喝茶离开闹哄哄的人群,把碰见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一遍,忘掉没用的记住有用的,整理思路搞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阿甬小朋友不明白大人的烦恼吧?” 宁波透出一个接近冷笑的表情:“是啊,我闲着没事干来自讨苦吃,打乱了大忙人的日常作息。好对不起你呀。” “不必这种态度吧……” “上海你个赤佬!” “……为嘛。” “就是!”宁波跳起来,揪住上海的领带往桌边拉,上海全无防备,不禁踉跄几步。“你以为我对别人也跟对你一样吗?你以为我满脑子除了做生意烧烧饭就不会考虑别的事情吗?你以为……”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原本清澈的嗓音变得又尖又高,“你以为童颜和心理幼稚能画等号吗?少自以为是了,我比你老!” 他手腕一转,突然松开那条价格不菲的花格领带,幸好上海身手敏捷抓住桌角,才不至于摔得在地板上磕出洞来。 宁波冷冷地看他理好衣服,扶桌子站起,一点没有要帮忙或道歉的意思。 上海倒不计较:“还说你心理不幼稚,小孩子才会这么又冲动又蛮不讲理。” “对其他人可不会这样。”宁波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别人都说我又体贴又贤惠还知书达理。” 上海差点也学着从鼻孔里出气了。体贴,贤惠,知书达理?嗯,遥想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现在跟我炫耀这个要拿出实际行动呀。 “体贴的人是不会做出家暴这般惨绝人寰的事的。” “……你给我再说一遍。” “没什么,我夸奖你呢。”宁波觉得上海笑得很爽,笑得精致秀气的五官都皱到一张小白脸的中央令他很想一拳揍上去。 上海拎着椅子到宁波身边坐下,插起十指:“好吧,我不懂为什么要特意跑到我家来唉声叹气,你的压力照理说不大呀,比起那些战区的城主。杭州也平安回来了,你何必板着这副脸?对着我怪难受的。” “你啊,果然还是只会考虑自己。” “说说看?” “你好像这段日子人际关系搞得蛮好。跟北平和香港都不错?” “啊,”上海撑着下巴含糊应道,“都是挺好的人。合作愉快。” “你对北平就这种想法呀……” “老实说,还是有感觉的,他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8 应该也不会一点没注意到。但是这样就很好了,能说说真心话什么的。再往前不要说我不想,我们心里都有疙瘩。……你问我这个干嘛?” “你活得倒自在……杭州哥对我们说了一些去河南碰到的事情。听起来就很险了,开封受了不小的伤,身体短期内很难恢复了。其余受灾的城主们也会过得很辛苦吧……黄河改道以后。水灾的问题恐怕只是开端。瘟疫、粮食短缺、兵祸,死亡人数只会继续攀升。” 上海挑眉:“最为此难过的该是豫皖苏的人,你再操心也没用。泛滥的黄河对谁都是一个大难题,伪政府迟早也要想办法复建堤坝的。” “……别跟我提伪政府。战争的消耗本来就很大,沦陷区既没有所谓和平更没有公平,类似的灾难以后还会发生。自从那次沦陷以后,我……”宁波面朝窗外,哽咽一下,“说不来具体原因,我一直很压抑很难受。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感觉……灾难亲自光临我的城之前,我恐怕已经闷死了。” “你以为我能不让你闷死?” “不。”宁波稍微离开椅子,俯视坐着的上海,“不是这么简单,我们的命运是相通的。从开埠到杭州湾登陆,一向如此。如果变成两个人,就不会感到太寂寞和无助吧。如果是两个人,斗起嘴笑一笑也不会太困难……呵,叫孽缘吧。” 上海眼珠漂移了一瞬:“原来你这么重视我。你说的难受不就解决了吗?” “没解决。自从你我落到这般田地,孽缘好像就不存在了一样!不能多往你这跑是没办法的,可你完全忽视我就不对了!也不知道你天天在干些什么,是我不值得你信任还是你已经没有目标了?好不容易见一次我,只为了交待些莫名其妙又不肯解释的事情,跟做生意似的……淞沪会战那时的上海,我印象好深啊,”宁波落寞地笑了笑,“能够为理想战斗到底,还说,要保护你身后的同胞……日军占领这座城时你正睡着,我看着你,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别看我跟你没大没小的,有时候情绪上来,我看你的感觉和杭州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吗……?” “……”上海仰起脸,静静地凝视他,“有点意外呢。那些事情,我也没忘记过。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现在努力的方向,是你的意思吧。” “我比较贪心,我想要更多。”宁波气息微弱地说着,伸向上海的手,犹豫停住的一刹那却被那只骨节优美的手反握住。“还是像以前,互相安慰一起前进就更好了。” “好。”上海扬起笑容。“想要我向你道歉的话,以后再谈。先跟我一起出发,见两个人,就当是全新的开端。但是别告诉别人。” 换成宁波被拉着拖向门外了。“喂!你红茶还没喝完就走?” “被你耽误时间了,没办法。” “那你到底要去见谁?” 上海装模作样环顾四周。三层楼的西式住宅理所当然一片沉静。 “日共。” 江风浩荡,舰队在宽阔江面上缓缓前进。舰船首尾相接,站在第一艘巡逻舰上往后看,可以很轻易地望见尽头。 被炸毁的,自沉于江底阻塞敌军通过的……本就弱小的海军已经所剩无几。 “你把岳阳也给带来了?” 武汉有点责备地问长沙。改变装束、长发收束起来的岳阳先行一步,向他致意:“是我要求前来的,行事突然,请不要见怪。民先生有意把海军司令部迁至我处,亲临舰队还是有必要的。” “是有这回事……不过你是个姑娘,坐在司令部指挥就行了,到战场太危险……” “没关系,又不像你们在陆军里拼枪拼刺刀。”岳阳微笑,堵住他话头。 武汉叹气,默许了。长沙凑过来耳语:“你就是拿女人没办法,认命吧……不就是布个雷吗,真的打起仗她那样子才叫可怕呢……” 武汉向岳阳做个稍等的手势,拉开背后舱门,拽着长沙钻了进去,再砰一声关上门。“开门见山,我有事要你帮忙。”他对被他一连串动作弄得不明状况的长沙说道。 “要我帮忙?”长沙叉腰,“说。” “长江北岸战线,我家有人在敌军前锋部队中看见过长崎。” “前锋部队?一般指挥官级别的不会冲到最前面去的,长崎那人……是不是急着要拿下大武汉啊。” “估计是。他本来在河南作战,失利以后处境不好,大概真急了。他那帮人对田家镇要塞的进攻相当凶猛,保住田家镇的胜算不大。” “你有什么想法吗?” “大局面我挽回不了,但就算这场会战我很遗憾尽不了义务,我还是想通过一点私人手段,给他一个教训。锉锉锐气也好。”武汉语调渐沉。 “哈,你变得冲动了。”长沙昂首,“告诉我能做什么?奉陪到底。” 第16章 离别,再会 短裤背心的宜昌冲过江边码头,硬底布鞋在木板上叩出起落的响声。披毛巾的工人们正靠着栏杆做难得的小憩,被他一个一个地拎起来。 “别歇着了,都给我起来!轮船要是来不及在鬼子打进来前开走,你们谁都承担不起!” 工人们嘴里有着各自的抱怨,但还是不敢怠慢统统爬起来干活,年龄层次不等的男子们劳累的身影在码头上奔走交织。确定带起了所有人员后,宜昌趴在一个集装箱上长长吐了一口气,又是几滴汗落入箱面的木板。 一个船厂的大师傅偷偷挤到他身边:“城主,为什么急成这样?难道是武昌郡王挡不住了?” 迎着他闪烁探询的目光,宜昌微微摇头,没说话。 “我们都说武汉郡王能征善战,我们的军队也能干得紧,前一个月还打过一场大胜仗(注1)呀……城主,您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师傅,你听到的都没有错。可是这也是我们能力的极限了。本部认为,多面被围,再死守武汉城已经没有必要了。这是现实……” 宜昌只有片刻黯然,随即一拍集装箱立起,“没关系!我们已经消灭了那么多敌军,即使放弃武汉城,我们的势力也不会像敌人梦想的那样被逐出中原。只要撤退及时,保住我们工业的火种,敌人得到一座空城又如何?” 给大师傅一个安慰的眼神,宜昌再次提高嗓音:“弟兄们!加油干!我马上就加入你们!再怎么累,记得我跟你们在一起!” 中山舰在摇晃。 即使是习惯了江浪颠簸的岳阳也没法表现得比水手们更强。仅仅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59 抓住栏杆无济于事,她几乎找不到一个直起身走步的空隙。 她听到嘈杂的人声擦过耳际,模糊的人影在甲板上交杂;被爆炸的火光映成红黑色的江面继续绽放开朵朵礼花,夺去敌人而更多是自己人的性命。 一寸山河一寸血。长江亦然。 日本航空兵的编队一遍遍掠过头顶,飞机如云,炸弹如雨,轰天动地的响声震得她和其余官兵们不得不紧贴在地上,以忍受耳膜快要被撕碎的痛楚。后方的舰队怎样,战友还剩下几个人,她已经搞不清楚了。就算中山舰现在中弹,她大概也意识不到。 就在她被这种可怕的声音和震动折磨得整个人都要崩溃的时候,炸弹忽然稀疏了,改为一种从空中传来的撕斗声。紧接着,岳阳听到了大副激动得颤抖、仿佛将流出泪来的喊声:“空军!苏/联空军也在!” 顺着他的手指,岳阳也看到了那一架架红色标记的战斗机,好似道道红箭,为了保护他们在敌机的乌云间穿梭盘旋。所到之处,光华昭然,爆开不尽的金红的烟云。 苏/联航空志愿大队。这是他们在这黑暗的世界上并不完全孤立的证明。 船摇晃得不那么厉害了。岳阳甩了甩松松绑着的辫子,抠着舷窗的窗框爬了起来。 “趁此机会,快点反攻!不要依赖别人救咱们,我们要保卫武汉到最后一刻!” “我不会现在就走的。” 民平静地望着武汉。心平气和的坚持往往更令人无奈。 白花花的太阳光,暗色调装点的办公室,墙上蒙着阴影的人物挂像。民的脸浸在明暗截然对立的光与影里,他抿着嘴,轮廓和表情如石膏雕塑,被勾勒得皆是分明。武汉再看窗外,阳光中浮动的空气却是暧昧的。透过迷离的建筑的影子,他好似已经呼吸到蔓延到城外不远的烈火的焦味。 他淡淡道:“我一人不能保证你的安全。还是,你还想再来一次万一吗?” 在这个夏天中,他对民的称呼不知不觉中又从“您”变成了“你”。那些纠结的往事,想起来真像一场梦啊,他不禁想到。虽然怎样的梦可能都不及今天的噩梦。 无所谓,我绝对不会退缩,更不会怕。自然,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你以后哪天又改变心意盘算着如何处置我,我都管不着。他们都说,武汉城,辛亥革命的首义之地。我只会保护你到最后的最后。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早就不是你的都王了。我也做不到你都王一样的事。 “不会有万一。我心里有缜密的计划。在第一颗炮弹落进城里之前,我一定安全离开的。”民抬头,“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情。只是请你相信我。你与我,不过都是在选择自己的方法为国家尽忠罢了。” “……我知道了。” “武汉,真的请你不要担心。” “民,你明白,我担不担心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武汉的声音经过控制,仍有细微的颤动。他终于发觉,他对过往的所谓不计较不在意并非牢固,并非真实。就算他能在敌军压阵时抛开私人怨仇,暂时忘却,面临这么一个相似的场景,他却没办法不联想到那个答应了眼前人的那个人的结局。 其实也不过半年而已。民不可能忘记。 “你是一个政党的代表,是冷酷理性的化身!如果你还具备一点点比我们这些感性的城主更加聪颖狡诈的特质,就不会这么提要求了……” 民没有听进他的话。他坐在原处那张名贵的沙发椅上,一动不动,既不避开他带着责怪的视线,也不显露出动摇的信心。继续说也是无用,他只有无条件服从上司的份儿。 武汉还没有固执到来场拉锯战的地步。他转身便走,走到门前快甩上门的一刹那,民的声音忽然又毫无预兆、平稳、真挚又无奈地响起:“武汉,我珍惜你。甚至重庆也没有现在的你对我那么重要……这些天里,我想好了,我绝对不会允许一点点意外发生,不会令你遭受痛苦。只要摈除了风险,你也不用因为我牺牲任何东西。我不能再去失去你……当然,也建立在你自我珍惜的前提上。答应我。” 武汉停顿片刻。 “我了解。还有,谢谢。” 然后门关上。 长沙候在走廊。见武汉闷头冲来,他忙问:“进展得怎么样了?” “跟我算的没什么不一样。我们的计划正好可以一起实施。” “哦,那挺好。但是……阿江啊,你能为无知的我解释一下你眼圈有点红的原因吗?” 渺渺晴空,肃杀秋日。落叶的影在走廊的地板上飘摇。 武汉再一次微微闭了眼。 “也没多大的事。想起了很多,生离死别吧。” [至少这一刻,我也衷心祝愿你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民。] 10月24日,武汉城,汉阳江边。 吱嘎作响的破旧楼梯上,汩汩流淌着人类的鲜血。 纯净或肮脏。反正是半分钟前还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帝国忠诚的、年轻的、鲜活的士兵,转眼间被子弹洞穿,咕咚咕咚滚下楼梯做了两具死尸,灵魂则绕树三匝无枝可依,飞到遥远故乡的神社那去了。 我跑得太快了,没注意到背后。长崎懊悔地想,然而这挽回不了什么了,他也只能爬上去,一条道走到黑。楼道一片诡异的寂静,光线昏暗,火苗星星点点在木头的接缝间燃烧,烟雾弥漫缭绕,应和着墙上火焰起舞的姿态。长崎在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前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这恐惧又牵起游子必然的情愫——他怀念他的家乡,怀念曲曲折折的海岸线,怀念浮动在云仙温泉上雾一般朦胧温暖的人声。 竟然已离开了那么久。他……确实有那么点恨着广岛。 长崎的军靴在地板上一跺,折回向上攀爬的道路。他不能这么软弱!他不能有一点点愧对国家,哪怕是思想! 爬上去,抓住或击毙这座江城的城主,这件事只有他才办得到。在大部队还在郊外磨蹭的当头,他带着一个小分队潜入了武汉城。城里的人们无一例外在忙于最后的撤退,以他们的计划,跳出外围的包围圈似乎也不在话下。如不及时行动,他们得到的只能是一座燃烧的空城。 这是不能允许的。 所以,在意外发现了帮助人们撤离的武汉郡王时,他领着身边仅有的几个人冲了上去,一直把武汉逼到这座冒烟的钟楼之上。就算最后两个护卫都已被不知身在何处的埋伏者杀死,他也走不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0 回头路了。小心一点,子弹就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只有城主之间才是平等的。也只有城主之间可以对峙,可以想办法杀死对方。 楼梯在他疾速的奔跑下不再漫长。荒芜的城市,灰白的天空,烽火迭起的长江,一并在跳上顶层的那一刻扑入眼帘。 还有半倚在柱上默默喘着气的武汉。他的一只手搭在大腿上,浸着血。那是被长崎之前打中的小伤之一。 受城池状况的影响,武汉在先前的战斗中处于一种较为被动的状态,受了太多小伤后动作也变得迟缓。长崎感到了胜券在握的希望——不必担心那个埋伏的狙击手,楼梯上的火势在不断增大,他扛着辎重不可能上得来。这样任务就简单多了。 武汉抬手,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长崎,你来啦。”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长崎端起枪:“束手就擒吧,武汉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别急。我想先跟你聊几句,稍微有点耐心吧。”武汉侧头笑着,像面对久别的老友。 他们的确也认识了很久。长崎犹记那些泛黄的岁月里,他和黄海对岸的国家的人们如何热切地交往着,如何跟他们看过那一座座寺庙,如何坐在绿荫下捧着书卷讨论,畅笑,如室内的阳光—— 当然,也见过武汉。 “……叙旧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只要你识大体,我们以后随时都能叙旧。给你五分钟吧。”长崎冷冷答道。 “我记得你家的海滩呢。很长很长,奔跑多久都看不到尽头。你想得起来以前的那些中国留学生吗?你赞赏他们的杂烩面(注2),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带他们到山里去玩……” “是的,你倒记得比我更清楚。” “要是还有机会,没有隔阂、没有芥蒂地重返那种时候,多好。” 长崎眯起眼。他觉得灰白的天空有点刺眼。“和平是我们都渴望的事物。我也虔诚地希望别再有年轻人牺牲,战争早日结束,东亚人民融为一体,那就是和平到——” “和平?”武汉不再倚着柱子,而是毫不费力地站直了。他沾满血污的军服比天空更刺眼,“长崎。你和我理解的和平,比起的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更不可能有交集。” 电光火石。武汉话音落地的瞬间,他的动作之快,长崎连残影都没有看清。他只知道手臂剧痛,肋骨被撞得生疼,手中的□□口被强迫地抬向天花板,而武汉,眼中流光溢彩,泛着安定又显出宽容怜悯的笑容,一手抬着长崎的枪,一手用冰冷的、不止一个的手榴弹抵着他的胸口。 那眼神似火光。似凤凰涅磐。似倒塌废墟的灰烬下掩埋不了的新生。 “你太着急了。”武汉的沙哑的嗓音,低得犹如耳语,“别忘了,这里毕竟是我的城……是我的家……” 长崎明白他上楼时的恐惧来自何方了。城池在给城主以力量,他却背后无所依靠。 他慌乱了。他拼命想把□□扳回来,可对方的手腕像铁钳一样。“武汉!”他绝望地喊道,“不要冲动,没有必要!我们可以成为好同事,一起走向东亚光荣的未来!这是为了让你的祖国摆脱欧美的殖民,我们都是亚洲人,我们都是为你们好!快停下,这不是叛国,你不会后悔的!” “放屁吧。” 武汉留给他的笑显得凄惨,近乎天地失色地凄惨。 嘭。轰隆。哗啦啦。 耸立于火涛汹涌中的钟楼,在手榴弹炸响的顷刻崩溃瓦解。失去颜色的天幕下,它解体,倒塌,自上而下,浑身黑烟滚滚地吻向灰色的、空旷的、血迹斑斑的大地。 那定然是惊天动地的一吻。 武汉在那一刻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了出去。他下坠,睁着眼睛头脑清醒地下坠。他的脸正好面向大江,于是他在半空中望见了中山舰,它歪歪倒倒在激荡的江流中打转的样子在他倾斜的视野中多么不真实,多么奇怪!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他热泪盈眶。最后一波剧烈的攻势……又是几弹打中舰体。伴随着剧烈轰鸣和冲天的水柱,它迅速沉没了。在沉没一刹那间,突然舰首昂起……(注3) 他亲眼目睹了一代名舰的陨落。他想。好像他忘了自己身在空中性命垂危一样。离开民的办公室的时候所忍下的热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的泪全部散落在空中,没有一滴流在脸上。 但是,依然还会降落在生他养他,他也深爱着的土地上吧。 他掉进了长江。纷涌而来的江水淹没了他的思绪。荡漾着血腥味的江水涌进四肢百骸,化作宁静的黑暗。 不知何时,他又躺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长沙……?” 长沙跪着,低着头看他。“叫我阿星。”他说。 “阿星,你做得很圆满。无论是狙击,还是救我。” “你居然还能说得出话,不可思议。”长沙一瘪嘴,“不过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真的答应了你做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傻事……” “后悔了?” “才不。你不还活着吗,那就没事。命硬呢。” 长沙捏着他的胳膊,有点疼。武汉想动动胳膊提醒他,谁知一动浑身骨头就像裂开似的,他只得乖乖躺着。“对不起。接下来的,全部拜托你了……” “不要说对不起。其实嘛,我早就等不及了呐。” 长沙说着说着忽然不太对劲,一头扑在他胸前,两手用力抠着他染血的衣襟,散下来的头发遮住大半边脸。良久。 武汉以为他在哭,轻轻推他一把。长沙根本不理他。直到他骤然又抬起上身,武汉才发现他猜错。长沙在笑,笑得花枝乱颤地球都要抖三抖。 “你命硬,我比你更命硬呢!” 事后武汉觉得他应该赶在长沙说这话之前打上他的嘴。说坏了。 10月24日,见证国家几多风雨的中山舰沉没大江。中国的海军军种拼光了。 10月25日,武汉城陷落。历时逾4个月的武汉会战落幕。中国军队主力全部跳出包围圈,成功撤离。日军最终占领的,只是一座燃烧了两天的空城。 在历史记载中,抗日战争从此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有关武汉会战的这段记忆值得人回忆一辈子。对不属于人类的城主们而言,也值得咀嚼着它度过接下来的整个秋冬了。 岳阳被誓要与舰艇共存亡的舰长推走,和幸存的水兵们游上了江岸。她和长沙一起把武汉护送上了宜昌开出的轮船。当城市在加班加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1 点下终于撤得一片空荡荡时,宜昌目送远走的船队,不禁虚脱地倒在码头上。此时,日军的队伍已打到仅十几里开外。 长崎则受了重伤,被遣送回国,暂时主持后勤。 1938年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的平静中逝去。转眼就到了1939,农历新年。 “杭州。”苏州听见有人进屋,却没转脸,“你过来得真早。” “都快日落了还算早?” “哦。”苏州摇头,“居然过那么久了。我有点忘记时间了……” 杭州见到的苏州,裹着长长的绘着兰花的披风,一个人散着头发坐在古筝前发呆,手里握着不知什么细小的东西,握得相当紧。 杭州绕到他身旁,用尽量柔和的力道掰开他的手指。细细的银丝般的,断了的琴弦,还有磨出血的指腹。 没等他发问,苏州说:“东京来过了。” “……!” 杭州也顾不得自己的举动很像现代烂俗八点档的男性角色了。他抓住苏州单薄的肩,摇晃:“他做了什么?别这样看我,说啊!” “……没做什么。”苏州轻咳两声,提醒杭州冷静。杭州放开手但依然紧盯着他。“真的没做什么。在外面遇见,到房子里坐了一阵,说了几句话,就这么简单。” 听着苏州平和的语气,杭州这才放松下一点:“可是……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有些事情,我以为我看透了,即使悲伤也不会再感到那种痛了。仇恨也是,既然无济于事还不如暂时忍着,等到有机会报了再说。但是……但是……” 苏州拉住杭州双手。两行清泪顺秀丽的脸颊划下,如清晨迟早要被阳光蒸发的露珠。 那是新年到来的凌晨。苏州的百姓们总是聚集在寒山寺前等候钟声敲响。(注4)新年钟声寄托了人们对新的一年虔诚的祝福,对幸福单纯的祈盼。被什么样的政权占领,也半点关系不到这项雷打不动的活动。 苏州一如既往地混在人群中等待。人们见他衣服穿得暖和整洁,认定他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仍然在他周围空出一圈,不敢靠得太近。对此,苏州也没有办法。在富裕的年代,根本不会有谁注意他这身充其量只能算还讲究的穿戴。 他和他的人民一起,专注凝视那口写满沧桑、保佑他们走过百年的古钟。 “咚——咚——” 苏州不是一个佛教徒。不过,他依然和所有在场的无论衣衫褴褛还是衣食保暖的人们一起合起掌来,祈求老天保佑,祈求丰衣足食,祈求不再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祈求灾难、压迫和悲痛远离他们的祖国……也许,还有这个伤痕累累的星球。 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是听完钟声之后的事了。 苏州当即认出那人的脸。四目相对,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东京却冲他一笑:“没有通知就来拜访,失礼了,苏州郡王。” 苏州不答。东京也不介意,手势邀请他跟自己一块到庙里抽签祈福。苏州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力全放在东京的一举一动上。像个平民,没什么不正常的。跪在佛像前叩拜得也颇真诚,不似伪装,何况他没必要伪装。 直到出了庙,人群稀疏了些,苏州才发话:“东京先生,真没想到是你。” “不用叫我先生。”东京礼貌措辞,“即使我父亲江户的年龄也比不上你,何况我这个小辈。” “……我还是叫先生比较好。” “没关系,随你的心意吧。” 苏州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不知道你要来,有失远迎了。” “哪里,我只是凑热闹来玩玩的。因为贵国诗人张继那首《枫桥夜泊》,寒山寺在我国也是大名远扬呢,我小时候就从京都那里听过每年新年的盛况。今天一睹,寺院精巧,古木森森,人民挤得水泄不通,丝毫不比想象中差啊。” “过奖。”苏州很想问问,现在的京都又在做些什么。 “新年比较空,我来逛逛,中午就走。苏州郡王可愿意在此之前为我奏一曲古筝?听说你谙熟此道。” 他要到他家去?“不敢怠慢。”苏州转过身,走向家的方向,“我并不非常擅长,恐怕要献丑了。” 从头至尾,东京都表现得太过温文谨慎,那个暴戾的形象也似乎随新年到来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还没爆发前,他就是这个样子行走在国内外的交际场上吧。 人可以有多面,但只有一个本性。 苏州弹《高山流水》。沉稳的山灵动的水,莽莽森林汩汩小溪,飘逸空灵的曲调在他的轻揉慢捻抹复挑下流过。他竭力沉浸在乐曲的天籁之美中,忘掉身边坐着的东京,口中不禁吟诗:“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衣带,飘拂升天行。邀我至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凌鸿驾紫冥……” 他恍然确然步入了诗的境界。远离俗世尘嚣,和华山的仙女一道遨游苍穹;人间的纷乱污浊,再也碰不着他…… 连听着的那个人都有些动容了。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 弦断。琴声戛然而止。 苏州伏在琴上。过了一会儿,他回头,抱歉地微笑着:“年久失修,弹到□□不小心就弹断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很荣幸能一饱耳福。”东京起身,“我该走了。有多打扰,苏州郡王。” “走好……不送。” 跨出门槛前,东京停顿稍许。他的话音仍是平缓的,但低了八度。 “你对我们,是传说中一样纯净的存在,所以我绝对不想伤害你。等我们达到完全的胜利以后,你会明白,有些事情,你们只是感情冲动想得太简单了。” “……” “补充一点。我后来也没对你弟弟怎么样,是他自己想不通的,记住。” 没等苏州爆发吼出你滚,东京就消失了。 阴天里又湿又冷,苏州长久地坐着,只感到浑身上下都冰冻起来了,冻到骨髓深处。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其实……就算我吟完那首诗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用,我也想明明白白地宣泄一次我的恨啊!” 杭州从没见过苏州哭成这样。苏州的泪并不因为软弱而流,总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不愿压抑真实的情感而已。可今天,这哭声中的伤痛和仇恨几乎要把听者的心撕碎了。 “石头……我真的想他,太想了……”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2 上海不会知晓这些。他和宁波在前往日本本岛的巨轮上,名为向帝国政府报告港口经营的情况,暗里则展开了一场更大的谋划。 “你作弊!”船上棋牌室里,宁波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上海,“把你鞋里塞的那张牌翻出来!” “不要……”挫败感在上海心中油然而生。他作弊、噢不钻研小窍门的能力退化了? “不带的,耍赖!” 站在城墙之外仰望巍巍古城门的北平却多少体味着和苏州相似的心情。结束了在苏北游击队的考察阶段,他被接到南岸的镇江本部。这一天,他没什么要紧事,便冒着纷飞的大雪跨过南京市和镇江市的边界,走到能望见明城墙的地方。 整整一年了。城墙下堆积的白骨,还是轻易可以掘到吧。 这是伪政府的驻地。城内华丽的官邸内,还在夜夜笙歌吧。 雪不停下。北平的心好似这连成一片的荒芜的雪野,铺开无限哀凉。 他瞅着那道紧闭的城门,森冷高大,跟他自己城里的一模一样。城头垂着涂上黄杠的青天白日旗,伪政府的标志。 ……还是别进去为好。往回走吧。 他想迈开大步离去,脚却冻得有点不听使唤。原来南方的冬天也可以这么冷…… 一步。两步。然后那个踯躅而行的人影撞进了北平的瞳里。 这一刻,呼吸也凝结了。 不适宜深冬的打扮,熟悉的眉眼。 是他。真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指万家岭大捷。 注2:这是中国留学生当初在长崎求学时自创的食品。 注3:幸存舰员回忆的原话。 注4:那啥,其实撞钟祈福活动是1979年才开始的,让我为了方便挪用下吧=w= 第17章 望断天涯无寻处 事实证明,一人乐,噢不,单方面的那啥不可取。 北平愁肠百结:“……” “请说话,告诉我你是谁。” 最初北平的第一反应是把南京拉到可以逃到郊外的路上去。彼时风雪太大,他想到先在墙根下避一避。等到算好差不多能动身了,之前由他乖乖带着的人突然却不干了。 他绝对没有认错人,因为那人身上的特征全没有变,连认真时注视他的眼神都是熟悉的。然而那眼神不该充满对外的冷淡和戒备——完全的陌生,公事公办都谈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没有时间去心痛,重要的是先说服对方:“跟我来,我是你的同胞。你在这里很危险,和我一起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南京扭头,遥望堆满了雪的城楼,“我觉得我不应该离开这个城。那里面也有人在等我。” “按常理你是不该离开,可现在是非常时期!” 北平紧紧攥着他的手,把他拉回一步。南京的手很冷,几乎要把北平自己身上仅剩的热度也消耗殆尽。也难怪,南京穿的衣服根本不适宜这零下的寒冷天气。外面裹一件穿得很旧的披风,披风摆开时露出里面却是严谨的春秋季礼服,胸口染开深色的一大片污迹——北平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是血!这是上一个南京消失之际所穿的服装!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光是那张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脸就不对劲。重生的人,多少要在原来相貌的基础上倒退些年的。“至少小燕你,还有我见过的另外几位情况都是一样的”——很久以前一个华北平原阳光灿烂的下午,邯郸大叔边剔牙边笑眯眯地蹭着他说。 就是由于当初的永久性失忆,加上重生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懂道德节操为何物,他的人生第二季才开头就有了那么多血泪回忆……不、不要再想邯郸了,寒冷的天气加上寒冷的心情会冻僵的。不管南京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都应该笑着而不是愁眉苦脸地回想着自己悲惨的人生然后皱紧眉头去说服他。 说服他跟自己回老家结……个鬼啊。 一阵吆喝声很不解风情地插入。伪军的巡逻兵发现了两人延伸到城墙边的奇怪足迹,呼朋唤友眼看着要前来集体围观一下了。北平心底暗暗骂了一声,一边左手把身边搞不清楚状况的累赘往墙角推一边盘算着解决掉这个兵以后干脆把南京打昏了拖回去来得方便点,省得拖拖拉拉吸引眼球,右手则娴熟地摸上埋在外衣里面的枪套。 摸上枪套,拔枪的动作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摁下。 “不用动静这么大,我知道有地方藏起来……别动,燕!” 燕。 北平脚一软就差跪下了。无论是那个制止他的手的决绝还是话音的冷峻和含着感情的特殊用语,都暴露了他早以为没有希望的事实。当年他重生被邯郸耍,现在南京重生挨耍的依旧是他。反正是他命不好。不好也罢。 南京有些尴尬地低着头:“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太恍惚了,没有实感,想好好确认一下……快点,先跟我走,我最熟悉这儿了。其他的我会交代的……” 北平极力憋住笑意。以前的南京不会有机会用这副少年般的表情和他说话。如果就是这一点的改变,他只会感到欣慰。 那是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凌晨。融化的雪水沿着屋梁滴到他的鼻尖,于是,他睁开眼睛的一刻最先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花板和少年怎么形容也好就是形容不准的神情。 “您……醒来了。” 少年的陈述带着深深的压抑的颤抖,令人不禁联想到他吐字时牵动的每一丝肌肉是否都绷紧了。他的身高眼看就要和成人平齐,跪坐时的身形却依旧显得单薄稚嫩。和服,苍白肌肤,清秀面孔,黑眼睛和有一点长的短发。思维的潮水中画面纷涌而来,他立即知道了这是谁,并产生出一股好好用拥抱安慰这个孩子的强烈冲动。 久睡的身体却不太灵活。他伸出手去,只是抚上少年耳际的发丝。纤细脆弱又流畅柔软的触感。 “对不起,台北……”他动动唇,只说出这几个字。 “别这样说,受苦的是您。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台北说得很急促,“现在是39年2月底,战争还在继续,您错过的不算太多。” “39年……战争……”他喃喃,“……为什么我会记得?为什么还是这具身体?台北,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下葬的时候,您的身体全都冷了。昨天路过墓地我突然就是想把棺材掘出来,虽然晓得很疯狂但还是做了。再一次摸到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3 您的手时,就有了体温。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而身体……承载记忆。” 好小的一个轮回。 “又为什么会让你察觉到?” 台北微微扭过头。“因为……因为我是离得最近的同胞吧。” 南京没去看台北。他撩起袖子,以为会看见满目伤痕,结果只是寥寥几个浅淡的伤疤。他不禁闭上眼,冷冷呼了口气:“恢复得很不错吧,这座城市。” “……对。还是政府驻地。” 他手撑冰冷的水泥地面,腿上一使力,一下站了起来:“台北,我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这!”台北惊得也站了起来,“您才醒来,外面在下雪,马上就走的话……” “抱歉,我必须走。” 台北咬住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人声的静默衬托着户外风声呼啸得愈发悲苦,窗外的风景被铺天盖地的雪花遮掩得一干二净。他恍然觉得,不管台北还是自己,醒来后面对的,不过又一个凄风苦雨的黑夜。只是不能失明,倒下。 活下去。他想。这次我要好好地活。台北你也是。 台北终于回话了,年轻纤长的两手略微收紧,一双盖着细密睫毛的黑眸沉静地看着他:“好,我帮您出城,但是您必须穿一件披风。” 南京总算是顺应心情,上前搂紧了这个少年。对方的心意他明白。那是不可动摇的真挚的爱,历尽屈辱艰辛仍然闪烁在少年人不再清澈的眼中。哪怕是一点点镣铐之下零星迸发的微弱火苗,依然有它生存的意义。他感受着他在怀中的颤抖和强忍的低泣,充满伤痛的过去一一浮上心房,留下的却只有纯粹而坚定的决心。 “谢谢你。” 听着弟弟又罗罗嗦嗦讲起过黑龙江那夜的感受,去时心情怎样忐忑夜里的松树林黑黝黝的多么可怕火光映照的人脸像鬼一样不过莫斯科那家伙人还不错没搞什么阴谋诡计不知那亲切温柔的态度是不是装的,等等,沈阳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老是说这些不就想跟我撒娇吗?人长这么高了还怕黑,不知羞啊你。” “那是你这做哥的神经太粗不懂关心弟弟!”哈尔滨昂首,于是沈阳垫起脚尖也瞧不着他头顶了,“长春哥就不会……不会……” 他瞪着无云的天空,半天憋不出整句话。 “不会怎样,说啊。” “不会为了方便把自己弟弟动不动当苦力使!不会自己呆在基地不动偏要把我丢到对岸见不怀好意的外国人!”哈尔滨有点气恼地瞪着沈阳,“随你怎么想,骂我就行了,我还是宁愿相信他!” 沈阳和他大眼瞪小眼许久,终于深感兄弟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先移开目光:“滨子,你还是个孩子,相信感情牢不可破,相信信仰不可摧毁,这是美好的愿望,我理解。但是这世上比感情有力的东西多很多,你未必没有看到过,只是不肯记住罢了……我们别提这事了,我的猜测也未必对。长春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哈尔滨揉着一头银发,满脸哀怨地说:“今天说你的猜测不一定对,可平时总是一脸‘只可能是那样,别抱幻想了傻孩子’的表情!你怎么能那么绝情呢!” “……我不是绝情。” “哥……我真的很想见见他,一面也好,就为确定一下。” “不行!别莽撞,除非你想自杀。”沈阳重重捏着哈尔滨的肩,“有空做白日梦,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多搞点物资填肚子。春雷打了半天,冬天倒还一点没过去的迹象呢……” 长沙市,岳麓书院长满杂草的池塘边。 “我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好的坏的?” “自己人,当然是好的。”长沙做瞭望万里晴空状,“我们的法定都王回来了,啥都记得,长得也和原来差不多。神奇吧?” “……你从哪里听说的?” “成都,北平接到南京以后发电报先通知重庆,成都也跟着看到了。他跟我感情可好了,都商量着两家联姻了,够义气吧。哪像你,不懂人情的闷葫芦一只。别看我,没本事吃醋也没用。” 武汉强忍跳起来暴扁长沙的冲动。他们勉强也算青梅那个竹马,为何过了这么多年他既没法适应长沙的轻佻也不能改变他呢?算了,公事要紧,有空回去再单挑。 “别生气,你身上伤得可多了,不是十天半月能好的。小心怒火攻心,吐血不起啊,”长沙抚其背,曰。他的话语温暖得像同志的臂膀,柔和得像春天的细雨,“你好好缩在后面看着就成。我不早说了么,接下来全是我一个人的戏份。” “一个人会很寂寞的,我真不管你你一定会这么到处嚷嚷。”武汉哼道,牵扯肋前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在伪政府的眼皮底下溜走不容易吧,他们怎么转移出去的?” “应该先去找了镇江。镇江和南京的关系……啊,绝对就像我和株洲湘潭之间的感情一样,温馨和谐得没话说啊。” [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见湘潭教唆株洲揭竿而起反抗你的无礼压迫呢,噢我的耳朵绝对是出现幻听了对不住啊。]武汉英明地决定忽略次要问题抓住主要矛盾,再问:“那,他们告诉重庆现在到哪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在江南的游击队支部里面。说想先见一次上海再折回来。” “那种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上海这几个月往西南跑得少多了,恐怕会越来越少的。但愿他们能见得顺利……总之,”武汉退一步,笑着看着长沙,“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想想去年这个时候的惨淡,我都没办法看着北平的眼睛跟他说话……能有今天的结果真是太幸运了。你说是吧?” “是该高兴,不过这也只是你这种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的家伙能说出的话。” 长沙忽然背过身去,不打招呼就在杂草丛里直接蹲下。 “……定力不行,没法子放松啊。” 武汉想搡搡他,还是算了:“喂,你这是干嘛?” 长沙从背包里扯出一叠计划书,扔给武汉要他自己看。 不看不要紧,仅仅五分钟之内,武汉的心情转了近180度:“火烧……莫斯科?100多年前的战争了,这是我们中国的土地情况完全不一样,谁想出来的主意?” “谁想出来你别管。反正,我马上就得一把火把自己的城烧了。以前在巷子里头走,会觉得它好破啊哪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人住的地方我的城池该更漂亮点的……拿到你手里那玩意以后,感觉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4 忽然就变了,街上随便扫一眼都心疼,难受得紧。难受也要看着,没几天工夫了嘛。一直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阿星。”武汉并不习惯满口亲昵的称呼,用黄冈文绉绉的话说就是“像怕火一样害怕表达明显的温情”,总是这么喊着是否越界太多了呢,他想到,滚吧都这种时候了为一个称呼计较个毛,“阿星,没别的办法吗?焦土抗战的苦头,花园口那里已经吃过了呀……” 长沙冷笑:“都详细制定好需要多少汽油和干草了,哪些地点放火就等决议通过。算了吧!我无话可说,又不是没毁过城,他们是认定我身子骨硬烧几把没关系,我就当作荣幸英勇自焚。如果能够多灭一些鬼子又不至于像花园口那次殃及无辜,烧到我活不下去也值。”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的身体是会虚弱很多,但按计划行事,你用不了多久照样可以活蹦乱跳……没事的,没事……” 武汉安慰起人多少有点笨拙。长沙揉揉眼睛,朝他笑了。 “奇怪,今天这个阿江是不是被掉包了啊,不像个感情笨蛋了。别这样看我。装颓废吓吓你,真以为我很在乎吗?一把火能把本公子怎么样?怎样个鬼!” 大阪市,一家酒吧内。 “不好意思,同花顺——我赢了。” 大阪略微丧气地扔下手里的扑克,笑道:“也罢,输给上海君是实力差距,我心服口服。这位宁波君技术也很不错呢,简直让我看到了上海君的少年版。” 上海瞄一眼某个比他“大得多”的同伴,成功憋住狂笑,拿在手里的顺子却克服不了从身体传来的振颤,抖动起来;宁波黑着脸,朝大阪送去一个十分清澈美好的甜笑,笑容写满沐浴海风千年的沧桑。 大阪感到不对劲了:“咦……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您太客气了,我们只是运气好而已!”上海连连摆手,“我都好几个月没玩牌了,今天纯属巧合!” “好几个月……?我听闻贵国政府官员工作之余,也非常擅长娱乐活动。看来是上海君牌技太好,无意于此取乐了?”横滨冷不丁出声。 比起大阪,横滨的声音少一些跳跃起伏,显得冷澈、安静。[有点心机。不过,离躲在黑暗里玩弄权术的程度还远着,别在意。]“别谬赞我了。只是因为我们那里麻将打得更多。”上海眉,说。 “哦……” “麻将也很博大精深的!”宁波挂着厌倦的神情跳起来,“大阪君,我们下次再谈麻将吧。说好今天去逛小吃的,不是吗?” 大阪清脆合掌:“对了!这是我家的地盘啊,我起码得让你们尝尝章鱼丸子呀……来来,事不宜迟,你们俩快跟我走吧!” 他以不可抵挡的热情一左一右拉住上海和宁波的胳膊,拖着他们往酒吧门口走。横滨愣在坐位上看他们渐行渐远,扯着嗓子喊道:“大阪,你等等!上海君昨天才向陛下作了港口业务报告,应该很累了,你不要这么自说自话的……” “没关系,我家小吃最放松身心了!”大阪回头,笑得灿烂,“对不起啊横滨,丢下你一个人。别跟我老是陛下陛下的,有空也来我的港口吹吹不一样的海风吧!” 招展的广告,熙攘的人群,吆喝的小商贩,洋溢着浓浓生活气息的街道。上海和宁波左手章鱼烧右手丸子,满嘴荡漾关西油盐酱醋的味道。大阪速度解决了手上食物,一看上海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左顾右盼寻找美女中。 大阪怀着纯洁的少男心耐心等待他发表评论,上海悠悠地说:“姿色还过得去,可气质太市井,有欠端庄。总觉得少女也和那些厉害的小老板夫人没什么区别。” 尽管你是个俊男要求高情有可原,起码给好客的主人一个面子吧——大阪内心流着泪道。“风气使然嘛。上海君看不上也无所谓,比起东京温良贤淑的妇女,我们这儿的女人不是更有生气吗?城市嘛,本来就该生活化一点,整天战争动员才有问题呢。” “大阪君好像一个和平主义者。”上海轻笑。大阪他,应该不是刻意试探吧。 “和平有利于商业繁荣……”大阪叹口气,“所以被很多人讨厌,说没有爱国意识,唯利是图什么的。” 上海蓦然对他涌起一股同情。 宁波插嘴道:“上海,快看,那栋楼建得还有点审美的味道,估计里头人也不错,我们进去看看吧!” 大阪顺他手指看去,一寒:这是一座很有名的青楼!上海居然欢喜地夸赞了宁波还两人勾肩搭背地向它前进了! “你不去吗?”宁波好心问他。 大阪坚决做正人君子。他叮嘱两人早点回来会在原地等他们以后,寂寞地落了个独立寒街无所事事的结局。 脂粉香气迷蒙地浮在妓院的每一丝空气里。白天业务冷清,一路上没遇到多少人。上海和宁波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里转过好几个弯,被侍女请进一间兰竹点缀颇为雅致的房间,侍女鞠一躬,退了出去。迎着候在屋里的中年人的目光,上海手背到后面,反锁房门,两眼则搜寻起房间的角角落落。 “不用担心,有可能装窃听器的地方已经被我用胶布贴好了。”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 “很好。事不宜迟,把东西给我吧。” 宁波退到窗边,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响动。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白色的窗帘上。上海接过的那一叠并不厚,字排得也不是很密。 “全部了?”上海问。 “沪君知道,我党自建党以来,在我们祖国的发展就困难重重。战争开始以后更是每况愈下,不要谈政治地位,生存都成问题。虽然我们暗中跟政界还有一点点勾连,但是这是我们能渗入的最大限度了,请体谅。” “我明白,谢谢你们。” “最后几页都是伪装过的电码,母本缝在袋子夹层里,千万不要流失。” “好。有这个东西,我就有了把握时机干掉上海滩那几个祸害的可能。”上海说到后来,音量几乎降到零,“对了,你们和共/产/国际还有联系吗?” “很少了。” “很可惜啊。我们那儿倒发展兴旺呢。” 中年人几乎不可察觉地叹息:“完全不可比,和我们。军政府……太强势了。不过大阪还算个好地方。我衷心祝福延安/政府——” 上海连忙摇手:“我可不是cpc的人,这话我不会转告的。不过,我会抱着对日/共/党人深深的感谢和敬意离开的。换作我,就算知道国家不对,也很难下决心和自己的政府对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5 抗的。” “……没那么伟大。忠于理想而已。” “我是个太务实的人,理想本身对我已经很伟大了。”上海掸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站起,笑着为对方引路,“该撤了,我还有些时间,您先走吧。” 散会之后,上海跑到上面的楼层吹风,宁波叫了一个女孩子关起门聊天。 分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宁波有些不耐烦了:再不离开,大阪会怀疑的! 他跟女孩子说了一声,拉门正要跨出,嘴突然被从后面捂住,湮灭了出口的惊叫声。 三层楼之上被封闭的天井边,上海发现自己已是退无可退,干脆便孤傲地站在原地,眯起眼扫视眼前的男人。 “真不巧,沪君,会在这种地方再见。”东京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你们的确做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在这楼里撞上了我们的眼线。都是男人,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坦白交待,我不想动粗。” 上海缄默。东京好像还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这是唯一的筹码。东京继续说道:“你可以闭着嘴,但是你下面的同伙会因你的任性遭到大劫的。” “你们杀不了他。宁波很顽强,我对他有充分的信心……” “那只有严刑拷问你了。”穿着西服的东京两手插在口袋里,步步逼近,“你们都逃不出去。好好衡量一下是否值得吧,沪君。当然,不管问没问出来你还是会被放回去的,否则欧美那帮人会来找麻烦,上海滩缺了你管也不行——但是,想想你将几年间身心恍惚、什么也做不了、想找帝国的碴为证明你那苟延残喘的民族精神都无力,现在招供不是更好么?免得两败俱伤。” “停下,别甩头了,上去洗吧。你一甩头,天花板落下来的灰尘就以你的头为圆心两米为半径到处飞溅。”成都嫌恶地躲开重庆正在做摇摆运动的脑袋。 重庆算算这么甩也没用,乖乖停下,踹一脚横尸地上的房梁:“板板的,房梁没砸到人算万幸,这防空洞又得重修了。” “说起来,小渝……我感觉最近对西南的空袭越来越严重了,以前防空洞没这么掉沙子掉土块的。” 重庆瞭望地面上每次必有的轰炸机过后的景象:数家老小跪在被毁坏的家前哭得快岔了气,淡淡回应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忍着吧,我俩一块儿。” “其实,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第二?” “沪君还记得我37年底对你说过的话吧。我不会强迫你的,所以你只要两者择其一就行了。这一条路很方便,你不但可以不说,躲过所有的酷刑,还能和你的同伙平安回去——比起第一条,你受到的损害几乎是忽略不计。” “……” “只要你一点头,我们就成交了,这个地点也非常方便。”上海盯着东京刻板的脸忽然想纵声大笑,他怎能把如此龌龊到底的事情说得冠冕堂皇?这是哪来的本事!“老实说,这实在太便宜你了。全因为我很看重上海君才给出来的。你回去后,等于没撞见过我们,照样能作为一个健康的人、为心中的信仰做和原来一样的事。第一条可就是失去一切了……” 东京并不是在为满足生理欲望不择手段。就是到了这个层面,他的行为仍然打满了政治的烙印。他渴望征服最难征服的,渴望他在不是武力而是无形的压迫下向他屈服、讨好,渴望彻底地击碎他人的自尊,渴望凌驾于人的快感。 满足他这个,就是最高的享受。 当年。当年南京,也是出于类似的欲望才被…… 手心全是汗。但是上海的悲愤已经淹没了恐惧,甚至理智。 “别装了。你他妈就是个人渣!”这是用汉语。 他扑上去,用他此生再难复制的气力掐住东京脖子,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扭打。但是东京带了武器。上海只觉得胸口被一个硬物狠狠撞了一下,肺部瞬间缺氧,跪倒在地。下一秒,出鞘的日本刀横在他脖子前。 “失去理智了吗?”居高临下,充满嘲讽,“没法谈了,我也生气了。是你不领情的,沪君。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上海闭上眼睛。绝路了。 “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就试试看。” 上海听见东京惊愕的抽气声,睁开眼睛。接着瞪大。 “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这一章后半部分像烂俗警匪片orz 这是为了挽救打了很久酱油的主角之?上海同学和京沪京b= 另外大阪和日共他们真的都是大好人(回音一千遍) 第18章 谁之恨 “我怎么会跑到这里?这个等回去再解释吧,毕竟在别人地盘上啰里啰唆的对东京先生不敬……”靠在楼道口的北平折起手中纸扇,余光揶揄地瞟向东京。 东京默然盯着北平,深沉阴狠的眸子里不见亮光流转。上海不禁想到,这两人好像十来年没见面了吧?隔着万里时空无形中凝成的怨仇,倒比什么面对面结下的梁子都来得深。就像枯井底部堆砌的尸体层层腐烂,散发恶臭,没等下层分解又见新的尸体陈上,腥气冲天,尸水横流,渗入地心。除非你死我活,便是永无解决之日的死结。 望着和服混进来的北平,本来还处在紧张情绪中的上海差点被这怪异的景象弄得噗一声笑出声。北平双手抱胸,一手拿扇,自然地倚在楼道把手边,刚好过肩的黑发拂过后襟,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有一种奇妙的美感。相比下,完全处于天窗泻下来的阳光里的东京反而平庸之极。 上海一寸寸扭动脖子,偏开日本刀纤锐的刀锋。再慢慢后退,直起身子,和东京拉开三四步的距离。东京持刀的手维持原有架势,一动不动。 北平再度开口:“放下刀子!我完全可以现在就给上海提供武器,他的枪法不见得比你差。” “你想怎么样?”东京总算应声了。他依然在打量北平,猜想那身和服下藏了几把枪,折扇里面是否也有暗器。 上海一点没有插嘴的欲望。既然剧本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他就低调一回,把表演的舞台留给他们两人好了。 “如果你有把握同时对付我和上海,就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没有,那么你说……”北平的语调渐渐降得寒冷,“是我们挟持你做挡箭牌再被你们的人围攻最后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还是走和平路线呢?” 又是良久的沉默。东京缓缓放下刀子,唰的一声入鞘。他只说出三个字:“你们滚。”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6 “喂,把宁波还给我。”上海连忙火上浇油。 东京只有表情还是冷静的了,语气已大大走样:“留着他干什么?你们三个,一起滚!两位郡王,我们……” “后会有期。”北平平静地点点头。他打开折扇,向东京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上海这才发现,这把扇子不再是以前他最常带着的那把了。这一个要小一些,也没有字,只在素雅的纸面上点缀了几朵梅花。但从扇面不薄的厚度来看,必然藏着暗器。 这不是北平的东西吧?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急着要找回宁波,没空细想。 和大阪就这么不辞而别了,下次找机会要对他道歉。如此思量着,上海登上船后,把因为挨了迷药却一直硬撑现在终于有些昏昏沉沉的宁波送进船舱,回头看见香港。 “港少?你跟来是……” “你们饿了吧,我去厨房拿点吃的。” “啊,也是呢,感激不尽。”上海笑道。能够从可称之为生死一瞬的境地中逃出,香港在幕后帮了大忙。他心底头一次这样充满对一个对手的感恩,“要不是你载了北平过来,我……其实,我觉得,东京可能会猜到是你干的。你不怕……?” 香港抿着嘴歪了歪头:“他有意见找伦敦吼去,我的船带什么人我有权做主。何况我只是顺路带人而已,结果如何是你们的事,我没想其他有的没的。” “可,你们为什么会忽然过来……?” 有人在身后轻声叹息:“就是特别想早点见到你,没别的原因。还有点担心你难得冒失一次会遇上什么麻烦,好像不算来错。” 听到第一句,上海还愣着没反应过来。第二句快说完了,他才猛然转身,看着北平身边海风中长发飘扬的人。 “你!你是……” “原谅我,上海。我应该随北平一起去找你的,但是北平不希望我碰到东京……”南京垂下眼帘,“我也没有把握,就让北平用我的扇子跟他打个招呼,对保证你们的安全或许也有用。你没变呀……真见了面,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上海静静走上前去,伸出手。但南京很意外地将他推开了。 “南京?” “你还平安我很高兴,但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对不起我先走了,北平,你和上海好好聊聊吧。”南京挂着一脸矛盾头也不回地离去,转进一个拐角不见了。 喜悦和失望都袭来得过于突兀。上海钉在原地,惘然看着南京背影消失的方向。 北平有几许沉重地拍拍他的肩:“你是他最后见过的一个亲人。给他点时间。” 话说到这份上,原因很明显了。上海颔首,闭目沉思。阳光明媚, 白鸥翱翔于海与天交接的缝隙。他看不到它们,也听不见鸟儿轻快自由的鸣叫,却担心血腥和硝烟会再度迷住他的双眼。 “嗯,我明白。” 夜色凝重。 长沙的目光无意识地在桌上的文件间游移。加急电报在文件堆最上方已经躺了很久,寥寥几行整齐的方块字映在瞳中,依然是那样地淡漠而了无生趣,一如他脸上的神情。偶尔旁边“务将全城焚毁”和“城南天心阁”之类的词组忽然从惨白的纸张扎上眼底(注1),青年也仅是露出一瞬黯然,继而恢复了无动于衷。 可以不看,但结果都是一样。摆在最上面是自虐,塞到下面又能挽救谁? 窗外夜幕沉沉,只不过不是通常南方夜晚的祥和安谧,而是故作镇定压抑着巨大的不安。空气里无处不像坠着千斤的铅块,呼吸重一点都怕气息堵住胸口。 “城会撑不住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响起上司的话语。“这座城会撑不住的。武汉战役结束后近半个月以来,从城外涌进的难民太多了,长沙城的水陆交通能力实在无法再继续负担下去。如果难民依然将这里作为战争的庇护所,整座城都会崩溃的!” 那么,难民还能去哪里?往南流浪,还是回头?不止本城的三十万居民,还有二十万从武汉城来的人……是武汉交托给他照顾的人们。 难道长沙城必须将他们弃之门外吗? 不过,眼下……他不必操心了。都没有区别了。 许许多多的,沦陷区的郡王。长沙记得他们的眼色,记得他们的不舍,记得他们被迫分别的苦痛。他们绝非情愿,但他们城里的物资在被占领之后,如上司所说,“资为敌用”,变成了对付自己人的利器。 不想敌人骑在你的马上鞭挞同胞吗?不想太辜负你对武汉许下过的诺言吗? 请无条件接受这份方案。 仿佛一点没受到步步逼近的战争热浪的波及,凄切的寒意持久不散,依旧徘徊在这片为洞庭水波所涵养的大地上。湿雾弥漫,关紧窗户也阻止不了它们和着寒气向屋子里渗透,再一分分凉透心底。 街道上想必是空无一人。长沙看着紧闭的窗户,有些泄气地长叹一声。他的城在夜晚何曾这样死寂过?即使是以往那些战乱动荡的日子,他的人民也绝不会畏惧地紧闭门户,生怕窥探似的。就算是破烂的、摇摇欲坠的平房,每晚亦有欢声笑语在回荡。他们相信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什么时候,他的街道上才会再次充满着人群、叫卖声、无忧无虑的欢笑和糖油粑粑甜丝丝的香气? 他想到这里,有点出神。 不用着急。长沙宽慰自己,这可是他的城。一场自焚是斩不断延续千年的血脉的。赶走了敌人,和平的土地沐浴阳光雨露,定会再次长出绿草和红花。纵有多少牺牲,他都无比期待那个崭新□□的到来。 防空警报也拉过了,对敌宣传也做下了,他的心多少安定了一点。虽然城中仍然留有居民,但放火指令在日军攻入时才会下达,总是有撤退余地的。 常德和岳阳等人都面临着同样危机,回自己的城备战了。武汉很想留下,却被他一脚踹了回去。长沙有点小小后悔:他不该那么粗暴地对待武汉,尤其对方还怀着满腔极少表达的体贴。但是他没有自信,会不会在天心阁着火塌掉的刹那或其他什么时刻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给武汉看到可就太没面子了。 不过,他会保持冷静的。身边没人帮忙,长沙少有地一个人认真地整理起办公桌来。马上,一切都会在归零之后重新开始,那么,就在归零前好好向过去道个别吧。 废弃的教堂堆满灰尘,一地荒芜。 柏林绕过倒地的横梁,横梁下压着绣有华丽灿烂图案的旗帜,旗上印满无数脚印。金色的双头鹰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7 不知缘何像破布一般被遗弃在这大理石的地面上,再被无数汹涌的人流践踏而过。那个情景不算遥远——丧钟鸣响,颓败的十字架下绽放开艳丽的红色花朵,汇聚成红色的火焰,红色的海洋。在风暴中闪着耀目光华,似将永不熄灭。 那兴许算得上很壮烈的景象,柏林想。 “该谈的上司们都谈完了,我说随意在城里游乐就好,柏林先生何必选个破教堂呢。”莫斯科站在他身后,清澈的嗓音却夹带试探的意味。 “也没什么,就随便逛逛。这毕竟还是你们挺著名的教堂。” “哦。”莫斯科伫立在破碎的彩色玻璃窗下。日光透过玻璃错落地落在肩头,他美得很不真实。“不需要再看了。我们早已有新的信仰,和过去诀别了,这是人民自己的选择。” “也是。我的人民同样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了……”柏林喃喃道。 “是人民吗?你确定?” “选出谁,就要无条件地信任,全权交托给他,不是么。” 莫斯科摇头,蓝灰色的眼睛燃起深沉的星光:“未必吧。柏林先生,我希望你注意点国家的稳定,这是根本的根本,多留心一点没有坏处……” “这是友人的关心吧。谢谢提醒,我们本来就明白。”柏林打断他,走下教堂的阶梯。他扫过阶梯下的列宁格勒一眼,黑风衣一甩,大步迈进停候在此的轿车。 莫斯科跟下来,礼仪性地向柏林道别。轿车开出的一刻,莫斯科听见列宁格勒微弱的叹息:“我预感。我预感总有一天,你们会……” 莫斯科凝重地点点头。他抬眼,看到风中招展的红旗,无法再与黑鹰重叠的身影。 吾等,乃同一强国两侧之倒影。 吾等,乃同一时代纷飞之双翼。(注2) 吾等,终将以利刃互刺而为敌。生死成败,光荣耻辱,但待分晓。 一声巨响,如同裂空的鸣雷。 如果没有那之后骤起的嘈杂,长沙几乎会以为那巨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 不对。 和计划中的不一样啊! 长沙本来睡不着,正百无聊赖地呆在巷头将对敌宣传标语一遍遍加粗。顷刻间几乎震坏耳膜的响声后,眼前不远处腾起的火光不幸印证了他的猜想。地上腾起空中爆响的、硕大无朋的红莲——房梁毕剥作响,墙体霍然倾轧的轰鸣和骤起的哭喊交织成洪流,势不可挡地将整座古城席卷其中。 火势犹如积蓄多年的活火山喷发而出的岩浆一般狂烈,一时间遍地布满了响应召唤般集结的鲜红蛇群,吞吐着灼热的蛇信,缠绕上建筑、树木和人群。 惊恐的吼声很快演变成求救声。以及哭泣声。哀号。咒骂。 感官还在持续运作,□□着长沙的神经。巨大的冲击下,他的意志却几乎停摆。 他……又看到了地狱? 在自己的城里? 长沙呆呆地站着,热风拂过脸颊,痛哭刺入耳鼓。而他仍旧只是站着。嘈杂的人声透过四面火墙,抵达他耳旁,他也无动于衷。 房屋的大梁倾塌,燃着火的树枝从上空抛洒而下。落在脚边小簇的火苗,立马积聚成暴涨的烈焰。 这些即将吞噬他承载着千年记忆的城池的火焰,是炼狱的产儿啊!本应焚尽那群入侵的豺狼——可是没有!敌人甚至还没有向这座城池迈出一步,灾难的引线就已被莽撞地点燃。再无补救的可能,以无数生民的血肉之躯为祭品而扬起的那遮天蔽日的劫灰,正一点一点地蚕食掉古长沙城的本来面目…… 一桶油箱,滚落到长沙的脚边。 “啊……?” 来不及躲闪了。扑入眼帘的璀璨的星火,以无上艳丽之态擒住了他,震撼人心、残酷到顶峰的美丽。火舌狂舞,举起手臂,延伸向黑暗的天空。 失去意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犹记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刻,人们的哀鸣就像他的意识一样,如蒸腾的水汽消融于漫天火舞。随后,他便再也抓不住什么了。 远远望去,长沙城漆黑的夜幕已被染成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红。 城外的山丘上,武汉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腿,扶住树干才勉强没有跪坐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谁发的疯?谁!”武汉猛地回首,方才映着火光的眸中现出湘潭同样惊恐的身形,“你说……你说长沙还在城里?!” “没有意外的话,恐怕……是……” 武汉慢慢滑落,跪在满地枯枝败叶中。 “长沙。长沙……长沙——!” 武汉捂住脸,发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嘶吼。突然又毫无预兆地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座属于他记挂之人的已成人间炼狱的城市。 湘潭和刚刚跟上来的襄樊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随后,才反应过来飞快地追过去:“武汉,等等!你不能——不能去啊!” 天蒙蒙亮了。距离长沙城火光冲天的那个夜晚已经又有了几次太阳东升西落的轮回。临时搭建的军帐中,脸色冰冷的岳阳和重庆面对面坐在桌旁。 “这是一场可怕的事故。具体原因还没调查出来。已经枪毙了几个替罪羊,谁是元凶却很难查出。”重庆翻看着文件,“你那边的进展呢?” “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到处都是废墟、瓦砾、灰烬和死人,要挨家挨户地翻个底朝天根本不现实。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敌人不用两天就会跨过新墙河、兵临城下……” “嗯。”重庆轻微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头桌面,木屑嵌进指缝,语气近似苦笑,“这是真的——他们不会在长沙城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岳阳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冷冰冰的气氛让重庆分外难熬,他不得不又找了个话题:“武汉那家伙呢?冷静下来了吗?” “当天晚上他家里人就给了他好几针镇定剂,醒来以后火都灭了,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开头两天还抱着很大希望去找,后来慢慢也认清现实了。” “……那么,我们开始最后的撤离程序吧?” “说的是,您该回陪都了,赶在日军到达之前。” “不只我,岳阳姑娘,随我们一起回去吧。你的军事才能是得到大家认可的,这次兵力不足被迫弃守实在不是你的责任。千万不要……” 岳阳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说不下去的重庆。 “不要、不要因为太伤心就自暴自弃哪儿赖着不走啊。”重庆总算还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8 顺利地憋出下半句。 岳阳挤出一丝看似惊诧的僵硬的笑:“伤心的事情太多了……不怕多一个。” “但是!”重庆欲言又止。 “都王陛下,没什么不敢说的,城池大半毁掉,百姓死伤无数、本人当时还在城里,三重灾难一起上,某些人就算真就这么死翘翘了我们家里人也不会多意外。您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的。但是我不能跟您去陪都。” “为什么?” “谢谢您为我辩解,但是岳阳城不发一枪就弃守这一件事,我没法否认。我不能以带罪之身大摇大摆地坐到那些个个值得敬仰的郡王之中。恳请您准许我前往常德城,长沙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常德才是现在最需要帮助的人。” “那抽调兵力的问题……” “不用给我兵了。我一个人上路。” “也行。”重庆叹气,眉眼黯淡,“自家人更能理解自家的痛苦。” 岳阳连忙说:“我只是想雪耻!和是不是自家人无关……” “可是,不是更好一点吗?” “怎么……” 重庆拨开额前乱发,手按在由于连日操劳和忧愁不再光洁的额头上,每一丝细小的皱褶都藏了数不清的悲哀。“长沙,是我的好哥们,敢想敢做的男人,我很喜欢他。我也知道岳阳你是个很强的女人,实力相当,所以和长沙老是互相不给好脸色看,吵吵闹闹的。就算这样,作为‘家人’的感情却可以越来越深,这和表面上的脸色好不好没关系……” 岳阳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趴在桌上,凌乱的刘海在她秀丽的脸上投下大块阴影。 “比方说吧,”重庆不好意思似的皱起眉,“我和成都。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能越过我做川家老大……对,是他哪里都比不上我!可是,只要遇上危险,两个人都很紧张对方。如果烧的是成都,我……我自己都想不出我会一时激动做出什么来。所以,这种感情绝对不能怀疑的吧?要是不伤心的话,反而很奇怪……表达出自己的伤心,绝对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吧?” “……” “啊,伤心是一回事,长沙郡王怎样了是另一回事!他的命可硬了。说不定我们一走,他就自己冒出来了。不管是谁,不要放弃希望才对啊!” 一阵低低的、微弱的笑声。岳阳抬起头,已不似先前的冷峻僵硬:“您……我觉得,作为一个国家的都王,您真的越来越称职了、也越来越像了。” “那是不得已的嘛。”重庆再次叹气。 “没有理由……他没有理由消失,”岳阳近于喃喃自语地说着,扭过脸去,“代都王你明白吧,以前某些结怨?因为那些事情,他和前都王是多么互相看不顺眼!虽然城池一样会毁得不成样子,可他对我们、还有武汉说,除了这一点,不会再多一点点相似!人民不会伤亡、本人不会有危险、敌人什么也得不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事实上呢?谁比谁高级多少!不服气……不服气顶个屁用!不服气就他妈的给我滚出来说啊!” 岳阳高声骂过,喘了好几大口气,直直撑在桌上的手臂略为放松下来。她直视着重庆开口,声线平和却含着嘶哑:“对不起,我稍微出去冷静一下。” 重庆无声地目送她掀开帘子,冲到寒冷的帐外。一会儿,传来了年轻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尖锐且彻底放开的声音长久回荡在阴沉、森冷又无情的天地之间,军帐棉制的厚实帘子想挡也挡不住。听上去是大哭。久了又有点像大笑。 “混蛋——”哭声中夹杂类似的词语,“这个混蛋!” 重庆侧着头,若有所思。他像刚才的岳阳那样趴到桌上,再把头埋进臂弯。 “真正大哭和大笑听着没有区别?蓉城说的……可恶,还真对呢。” 记忆终结于张扬恣肆的血红。原本错落斑驳的画面浸泡其中,亦染上了这无上深沉而夺目的底色。 浸透得最厉害的一张原先曾是蓝色——千年以前。楚地被月光浸成深蓝的夜幕下,欢欣鼓舞的人群围着燃烧的篝火,齐声歌唱着他们所信仰的神祗。年幼的他和阿江也在歌唱的人群之中。歌声飘荡,仿佛与天神融为一体的幸福感包围着他们。 他们祭东皇太一。他们祭云中君。他们亲密地手挽着手,吟诵着三闾大夫留给他们的美妙词句——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注3) 尖锐的疼痛,想要流泪都来不及。是为往昔的温柔、抑或命运的残忍? 长无绝,长无绝。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你们可曾期盼过梦想中未来的降临? 还是仅仅重复地在无止境的祈祷与憧憬中,叹息着灰飞烟灭? 太多哀恸,太深恨意。泪色殷红,宛如鲜血。 …… 鲜血……该是红颜色吧。 那这个叫什么? 白色的、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视野起初很模糊。清晰以后他发现看到的仍是一片白色,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辨色能力。当他将视线下移,这种担心就消除了。米色拉门、灰色布着划痕的床头柜、铁□□用托盘、残留暗红血丝的手术钳。 两只眼睛都在,而且视力正常。然后呢? 然后他瞥见了随手挂在椅子后背上的军医外大衣。 该死! 想起来了。他没有被大火夺去性命。熬过无边无际黑暗滚烫的地狱,他曾经醒来过一次,拖着严重烧伤的身体掀开瓦砾和砖块,往城边走了段路。路上,他依稀听见过呼唤他的声音。是亲人吧。是阿江的话也不错。 他要撑着向前走已经很难,无法注意脚下的危险,一个不慎就从摇晃的废墟上跌下,一直滑到一个池塘边缘,再度昏厥。那里全是枯黄很久但还是很长很多的杂草,要发现恐怕很难吧。 可是。居然被敌人给捉住了。运气差到无以复加。 长沙抬起还算完好的左手,摩挲脸颊。几乎有半边脸都被绷带包住了。最管用的右手吊着,腿目前也动不了。把重伤的他从草丛里挖出来、做了紧急治疗又动了手术,好大的恩情啊——他们想干啥? 答案是明显的。因而,当既可救人也可杀人的手术刀抵上他脖子的时候,他只是扯动一下嘴角,像讽刺的笑。 军医冷酷的目光扎着他:“真不怕给你放放血?” “我说了几遍了,我不知道。”连贯地说话对他非常吃力,但是他不想示弱,“我是湖南家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69 主没错,但是精力全砸在怎么自焚上去了,下面人怎么布防我管不着……知道也不告诉你们。”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不该感谢上苍么?郡王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吧?” “我的城都成一垛灰了,这种狗屁的美好生活,我没那闲工夫去热爱。”长沙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什么都没有了吗?心底那片绝望的海洋之中,好像悄悄涌起一股细流:不,不是这样。你的人民还很多,该爱的人在等待,眷念的土地又岂止此一片……即使到了万念俱灰的绝境,仍有东西是放不开的。 但是,如果活下去要以折辱他的人格尊严为代价。那他宁可已在那场地狱的业火中化为灰烬。也罢,就当白活这一场—— 军医撤开手术刀,走了。长沙迷惑良久,忽然想起一个更令人寒心的可能。 妈的。连个咬舌的力气都使不出。 成都适度而不失真心地笑道:“北平,很高兴你平安回来,敌后生活体验得不错吧?以及我们真正的都王陛下,代理的那个小渝知道你能来帮忙可高兴坏了,他最不喜欢处理成堆的文书——” “辛苦重庆了,我乐意之至。”向着重庆、成都和武汉,南京轻轻颔首,“只是请直接称呼我名字吧……我的城都被伪政府盘踞了,眼下重庆都王才算正牌。” “啊,那姑且如此吧,就单纯对战争的忍耐力来说小渝也还够得上做都王。” 重庆嘴角直抽,无比痛悔曾在岳阳面前表达对蓉城同胞的真情——太傻了! 他甩甩头:“北平、南京,欢迎的话老子以后会说个够,但拜托你们先来看看这个——以日军后勤部队负责人之一,名古屋发来的消息。” 众人围着这张长长的电报端详许久。待他们抬起脸时,包括成都,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变得阴沉又矛盾,武汉更是握起了拳头。 “……简而言之,就是长沙还活着、被他们挖到了,敌人以他的性命要挟我们在今后湖南省的战斗中放水?”北平说。 重庆只吐出几个字:“来商量,怎么办。” 武汉说:“鬼……要是他们撒谎、设了个陷阱呢?” “你看到了,他们说不相信可以寄照片过来。” “……”武汉一手撑住额头,“……我不想看!” “就这样吧,诚实地说,以我对长沙的了解,”成都睨一眼武汉,淡淡地说,“他宁愿给他个痛快,给得越快越好。真按他们要求放水绝对是我们脑残,但是无视这电报又有点……”他停住,拉长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我,”不知踌躇了多久,武汉才勉强挤出话来,“我觉得……可恶,我——” “让我跟名古屋交涉去。” 众人目光的焦点从武汉跳到了突然插嘴的南京身上。 “让我跟名古屋交涉去,”南京没有半分迟疑地又重复一遍,“如果他像个石头不可撼动,那只好另谋出路。但是至少让我先试探一下。” 北平不假思索地接道:“你这么做会暴露的!” “暴露也无所谓,大不了某些人再生一场闷气。武汉,暂时交给我,你说行吗?” 武汉感到眼前有些模糊。不是因为水汽,大概是忽然之间道不清原因的缺氧所致。他望着视网膜上南京蒙了一层雾气似的脸,极力从回忆中抽丝一样提取出所爱之人活泼的面容。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注1:指账房载有焚城指示的加急电报。 注2:选自lp文区《伊万?布拉津斯基的画像》,作者我忘记是谁了但那文笔好惊艳=v= 注3:选自《楚辞 九歌 礼魂》,节奏轻快,词意喜乐,是礼成送神之曲。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注明,历史中的文夕大火发生在1938年底,由于我记忆中的bug和剧情需要被推迟到了39年初。其实这样就不能叫文夕了……唉管他呢(自暴自弃) 这章依旧很狗血而没有实际剧情的进展。下章,应该会回到正路上了吧?(鬼知道)另外我让岳阳姑娘爆粗口爆得不够爽我本人的嘴其实比这个脏多了orz最后,(无耻脸)同意我抄袭的火荆棘姑娘我太感谢你了! 第19章 冰封之路 没人会知道长沙是怎么被带回去的。 这是名古屋的心愿。虽然这心愿一厢情愿了一点,不过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他也管不着了,眼下如此就好。他的祖国要是战胜,把伤重敌人送回家人中间这种小慈悲不但对胜局毫无影响,还能突出一下我军的仁慈心肠。要是战败……不,不可能的。 其实理论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吧。同样也经过千年血与火的洗礼,古都的主人都应该明白,所谓世事无常,就是超出理性预测的事情往往层出不穷。 ……别管那么多了。 在茶几边上端茶倒水的女子看见名古屋的表情微妙。她顺着他模糊闪动的视线向外看去,依然是苍冷贫瘠饱受战争创伤的土地浮在久久不散的晨雾里。兴许是沉溺在无边的人情的哀伤中太久,原本秀丽的山峦对春天的脚步声麻木不仁,一色灰白惨淡。身穿便衣的名古屋倚着门框,不时微小地换个姿势,却始终不变地盯着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 他指间夹着的香烟冒着袅袅青烟,薄如细丝,升入一成不变的苍冷天穹。 “名古屋君。”女子柔声唤道。对方只是侧了侧脸,没应声。 “名古屋君,您的烟头快烧到手指了。”名古屋蓦然清醒,看向手指,小小惊叹一声。她抿嘴,很端庄很好心地微笑:“快扔掉,回屋喝杯茶吧。” 两人面对面在茶几旁坐下。女子举高茶壶,滚烫热水淋漓浇下,她皓白纤细的手指关节托着古朴的茶壶,被向上蒸腾的热气逐渐浸没,清晰幽雅的姿态成了雾里看花。 名古屋捧杯,抿了一口。清香凝露,沉淀着春天的绿意。 “很好喝。是什么?” “您喜欢就慢慢喝吧,逃走的本地富豪家里有不少好东西。君山毛尖,是去年的。”女子遥望窗外,摇摇头,“多嘴了呢,今年的春天还没有来。” 她叠在一块儿的手和脸庞一样倩丽而娇嫩,又显得易碎,令人产生保护的冲动。看着杯底旋转的茶叶,名古屋不算突然地想起了他见过的另一个女人,岳阳。她也长了一张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0 大家闺秀美丽的脸,身姿盈盈,但她的手并不细嫩,有冻疮有血痕,指关节都微微地变形。脸上气色也不好,连同美丽也减去五六分。 那天岳阳城弃守,皇军欢呼着胜利的口号蜂拥入城。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扶着一幢被炸掉一半的平房的大梁,努力地站直,黑白分明的眼珠所向不曾离开军队涌来的地方。当有人想接近她时,她忽然拾起地上的瓦片,深深刺进对方的胸膛,然后夺路而逃,跳上一辆卡车消失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有一定实力的战时国家,岳阳受到的尊敬将远超出失城遭到的责难。她会被当作民族的骄傲之一,得到一致的理解和同情。人民将充满乐观,因为有这么多勇敢人物的民族定将一路高奏凯歌,不会失败。 可是在中国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地,还有什么虚无的精神能重过它吗?这个女人是带着失城的惨淡和逃兵的耻辱回去的。同僚会怎么看她?在安慰她的时候,能直视她的眸子说出“不要紧,我们一定会胜利”吗? “很少看到您抽烟。您有心事吗?” “唔……”名古屋觉得心底那种含混不清的想法连自己都不好说,别人更不能理解,只得挑了个俗气的解释,“有点儿想家吧。” “也是,您的家是个好地方啊。部队里的小伙子们经常也谈起他们的家乡,可是,很少提起他们思念的心情?” 名古屋接口快得自己都没料到:“他们都接受了完整的思想教育才来到异地的战场,为了天皇,什么都可以牺牲奉献。要是流露出思乡情绪,就等于承认了心灵的懦弱和信念的不坚定,再引申,就是对皇室的不忠。” “对啊……对您这类的人,思想教育好像不起作用。” “我不是人类。昭和天皇于我既是上司,也是寿命短暂的普通人,我对他永远不会有敬若神明甘愿付出一切的崇拜。我不是广岛和长崎那类的人,我依照命令做事,心里没有太多热情。您不也是一样的吗?” 女子敛眉,垂眼,柔白的颈子低头弯成优美的弧度:“我不知道。作为一个目光短浅又软弱无能的女性,我本能地……本能地厌恶战争。如果能许我以之后长久的和平,没有饥饿又不受骚扰的日子,我就先接受它。其他的我不想去想。” 仿佛想要逃避什么危险的东西,她才回答完,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另一个话题:“南京和武汉那两人太不讲道义了。您完全没摆出谈判中优势方的态度,信任他们才没有在招待的饭桌边安置一排卫兵。竟然利用您的好意抓过您要挟,实在太……” “算了,我也没受伤。”名古屋淡淡回应,放下见底的茶杯。对面,失去水雾装点的女子的脸也失去了之前曾不似凡尘的幽雅,暴露出某种大可谅解而无可奈何的人性弱点。 “可是,这让您怎么跟都王陛下交待?我们绝不希望您因为仁慈受到任何处分,哪怕是陛下的意思!” “没关系……东京陛下从来不知道我们部队搜到了长沙君。” “什……什么?” “就是这样。别误会,我是想等他伤情稳定下来,跟中方谈判好了,事情尘埃落定再通报陛下的。毕竟这件事有太多不确定性,本部很忙,不宜动不动就打扰他。现在——”名古屋起身,踱步到炉火边,火光拉长了他在地板上黑黝黝的影子,“你们都别提它一个字了,私下也别想太多。这件事就算了吧。” 他的手背在身后,小小纸团从展开的手心滚落进噼啪作响的柴火,转瞬化为灰烬。纸上南京那一行“请允许我们对您报以期待”,也永久地消失了。 “不要对我说谢谢。” 武汉踌躇着要开口的一刻,南京说道。 武汉有一点理解地叹一口气。两人各自站在大门两侧,相隔四米左右,不远不近,气氛既平和又微妙。这种情况有过好几次,但是对方的五官已经比印象中柔和了许多,他也不想像以前一般作正式笔挺状,而是顺从难得放松一些的心情,上身往后一靠,倚在门板上。 “好。你是叫我不要问名古屋为什么因为你一张纸条就全按我们的计划走,对吗?” “我们不远的时候见过,有两个月几乎天天碰面。我觉得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信赖……”南京笑了笑,“就到这里吧。是不是等于没说?” “不,够多了。”武汉也笑了笑。他大致推论出对名古屋信任的某些依据了。虽然是一步险棋,观察和准备的确很充分了。 “武汉,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大后方吗?你想的话,你完全可以留在长沙,我军撤出你的城以后在周边的部署已经齐备,暂时不会再威胁湖南。只是恐怕要苦了江西家,估计马上又是一波……” “让我考虑一阵,哪个对大家更有帮助就去哪儿。” 南京打量一番武汉大义凛然不顾儿女私情眼里却布满熬夜熬出来的血丝的脸,又好气又好笑。武汉也明白他的想法,翻了翻眼睛。 “你看了长沙一整晚了,早点去补眠吧。” “没事,我还想等等——”武汉正推辞着,手扶小推车的护士从楼道尽头走来,挂着微笑对他们说:“病人醒了,没有危险了,精神状态也不错。武汉郡王,他强烈要求和你说几句话,你同意吗?” 北平把一排编好的红色绳结撂在窗台上,一个一个研究着结上的纹路。南京走近,看他动作小心,眼神专注,不禁笑道:“编绳结吗?很少见到你这么有闲情逸致的时候。” “是不多,不过方法还记得,我想送一个挂到长沙房间,算是祝贺他平安归来。剩下的送给别的朋友吧。你看挂到房里的挑哪个好?” 北平用指尖挑起一个红绳结,绳结下方密密的穗子微微摇曳,垂在他手肘旁边。透过穗子,能瞧见院子里的小树刚吐出的翠绿嫩芽。 熬过充满伤痛和别离的漫长冬季,春天真的来了。即使这只是一种精神安慰,他们也没有理由因注重实际而忽视它的美好。 “我感觉都挺漂亮,你自己说了算。” “好,那就选手上的吧……听说武汉说好留在长沙身边了?” “嗯,从病房出来以后暂且这么说着。谁知道能留多久呢。敌人的进攻重点迟早要转向湖南省,想方设法也要在防御线上撕一道口子,谁敢奢谈安宁?” “武汉做好陪长沙一起接敌的打算了吧。还好能保证一些缓冲时间,要是让长沙这种样子去打仗,太难以想象了。” “我也这么想。他脾气又经常在不该倔的地方倔得要死,家里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1 人都拦不住。要成了那种状况,他很可能会把自己真的打没了。” “所以重庆都说他的‘欣慰之情无以言表’了……”北平情不自禁地浅浅弯起嘴角,转向南京,“他们先在一起就好了。” 南京愣了半晌,默默地偏过脸去,北平耐心等待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也在想,现在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嗯。” “我理了一下心情,想什么时候有机会找上海好好谈一次。我想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把所有隐瞒的错过的都说出来……你们都说他成熟多了是吗?” “是。一下子看不出来,但真的变得挺多。”很大程度上和你有关。不需思考,北平咽下了这句话。“话说回来,从把你拉出城到现在我都没问过一次,你的身体确实一点没问题吗?” “没有。倒是你气色不好,瘦得厉害。” “我的城就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好起来也没办法。”北平猛然意识到南京话中有话,“你是……?” “就像你想的。信不信,你现在绝对打不过我。血洗的痕迹都被畸形的繁荣盖住了,伪政权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我身体的力量就来自这样一座城市。我不知道确切的期限,但是长期以往,再想坚持的立场和精神,也会慢慢被融化掉,速度比你们同样的沦陷区城主快得多。北平……你,非常了解……” 燕云十六州。北平的心脏因为牵及久远少年时代的哀伤和怆痛抽搐了半秒。那个被裹在胡人的骑兵队伍中神情凄凉长发吹得凌乱地看着曾经故国的军队落败而去的少年,是自己么?每每在那一刻,悄悄牵起他的手的又是谁? 他走近半步,拥住眼前神色黯淡的人。 “我们会胜利,那一天并不会如你我曾以为的遥遥无期……”他低声在他耳边倾诉,仿佛也在向过去的自己说话,“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即使胜利,他也不会找到答案。 尽管他出于对国家的忠诚更不会去想象失败。 昔日的宁和,海潮起伏托起的日升月沉,东方王国延续千年的秩序。潮涨潮落,花开花谢。把酒对月里,吟咏赏樱时,渔人歌声中,斗转星移间,总之都是宁静美梦,在某一天被猝不及防地击了个粉碎。失去了强有力的庇护伞,也失去了可以追随的背影。仅仅是领悟这点就已付出沉重的代价。 星条旗(注1),入侵者,西方。 强迫,耻辱,沉默中的爆发。 他们在混沌的黑暗中摸索了那么久,又在潮湿的洞穴里没有矜持没有尊严地爬行了那么久,失败挫折,辛酸艰苦,痛心失望,他们体会至深却流不出眼泪。弱者无资格流泪。以为远远看见了出口,一场大洋彼岸卷起的经济危机(注2),不消一会儿工夫就摧毁了多少年积聚的富足生活的渴望。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被动接受不会有好下场的。乞讨安宁的环境,乞讨别人的施舍,乞讨上天大发慈悲的后果,你们看过多少遍还不懂吗——我们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缔造新的秩序!光荣归于新生的日出之国! 让他们相信,一时武力全为了把他们从西洋压迫下解放出来,在新世界主人的带领下,很快将不再有任何的苦难……当然,我们自己更要坚信! 汹涌如潮的呼声,成千上万的士兵,年轻的东京在高台上狂妄自负往好里说也可以算意气风发的脸。恍惚间他眼前掠过飘转旋落的枫叶,于震耳欲聋湮灭一切声音的呼喊中,他寻觅不到、也确认不了自我的存在。错觉,宛如枫叶,灵魂漂零,任风吹袭,不知所向。 他像一个异类,一个竟然会惧怕被祖国士兵和平民的忠诚和热情所吞没的异类。不只士兵和许多的人民,那些多半是青年气盛梦想无限的城主们,也在跃跃欲试,纵情高呼,那白热化的群情激昂直抵皇宫的云霄,拿出全部的胆气摇撼天上的神明。 而当他回首,华服的京都正垂手而立,面孔冷静而麻木,带着他想象中枫叶凋零的惘然。他小心翼翼拨开穿流的人群,走向京都;或许只是想轻描淡写,问候一句;或许还想在问候语之后诉说些琐碎的事情不成章的遐思。 未及开口,京都便和他视线相撞。从那双积淀沧桑的眸子中,他没有读到一丁点外露的思想和感情。一眼,仅有一眼。京都转身离去,像在躲避他的追问。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越过大海,血流成河。为天皇效忠,视死如归……(注3) 死,多美啊。 多少个晴朗的天空下,多少场滂沱的大雨里,他都听到过这样的歌声,也听过歌声笼罩下各式各样的哀号。 我方的死,敌人的死,平民的死……千姿百态的,死。 血泊能够孕育崭新的世界吗? 无论何种形式的死都一样美丽吗? 他想,不是的。 死应该寂静优雅,像落樱。而年轻的东京陛下,就算你们把我安排在了不易直面战场的后勤部队,就算你们的宣传动员多么充满向死而生的力量,我也无法同等强烈地爱你们所爱,恨你们所恨。我始终以为,死的形态,不该是我现在看到的这般样子。 你幸福吗,名古屋君。 南京以近乎呢喃的语气同他擦肩而过,拉开车门,坐入,关上。刚刚解冻的春风拂过脸颊,冰泉般地清冷。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一个”他。 你该让我去东南亚某些国家的,若你想让我真心信你缔造帝国的神话。那里很多人民都相信是亚洲强壮的同胞来解放西方殖民下的他们。 不该是中国。一个令我心灵饱受摧残和痛苦的国度,一个欲将我的信仰、忠诚和良知整体撕裂的地狱。那一天早上,当我看见上海和苏州带着最后一点祈望奔向城门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着什么吗? 所以这件事,你就用不着知晓了。算对你人事安排错误的报应。 当然,我依然……忠于你。 名古屋的手抽离冷却的炉灰。遥岑远目,夜色阑珊,东方将明。他苦笑:这标志又一个不眠之夜,又被他无从意识地消磨殆尽了。 巴黎市西郊,凡尔赛宫前。整洁的绿茵地边沿排布的长椅上比肩坐着一男一女,相隔1到2米的距离。众多鸽子盘旋而下,咕咕叫着,边踱步边绕着他们乞食。 “依我看,西班牙共和国政府不出两个月就会倒台。”伦敦撒出一把鸽食,说道。他梳理整齐末端略微翘起的深色金发的光泽,不时被头顶滑翔而过的鸽影所遮蔽。 把栗色卷发统统拨到胸前的巴黎轻蔑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2 地笑了一声,笑声虽然不怀好意,却和她的容貌一样动人:“需要依你看吗?这是明摆的嘛。从31年政府成立起,我就算到它迟早要完蛋,能撑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注4) “莫斯科会很恼火吧?辛辛苦苦资助这么久,全成一场空了。看看柏林多威风啊,奥地利、捷克……马上西班牙也等于要纳入他们的势力版图了。” “他没有办法。自家内部建设才上正轨不久,哪来的精力和柏林叫板?最多也就两个人私下谈谈,面带笑容,虚情假意,有事好商量嘛。管他那么多。” 伦敦叹气,停止喂食,不知情的鸽子还围在他身周打转。“我们依然把苏联看作潜在的敌人,他舒不舒服我当然不在乎。我烦心的是德国。记得吗,巴黎?自他们战败、在这凡尔赛宫签下条约,数来不过二十年。只有二十年,他们就重整旗鼓,大展拳脚,嚣张到如此地步……这不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恐怖吗?” “是有些不寻常。不过,战败国就是战败国,要是为了把凡尔赛条约受的气一口气吐光,吞掉几个小邻国也该满足了。柏林看上去是挺得意的,得意归得意……”巴黎漫不经心地翘起腿,手扶膝盖,“他敢打我们的主意吗?你家上司说过的话,不用我对你再重复一遍吧?”(注5) 提到上司,伦敦眉头抽了一下。“算你狠。”他起身瞟着巴黎说,“不过我觉得波兰那些人真的挺可怜,苏德夹缝间惶惶不可终日的……同在欧洲大陆你就不表示一下吗?” “行啊,我选个好日子,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打扮得漂漂亮亮,提一篮小花和春光,跟柏林打个招呼说早上好借过行吗,姐姐我要去安抚被你欺负的小华沙。” 巴黎的回应明显透出揶揄之意,她耸耸肩,端丽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伦敦很有风度,心里如何憋气也没有半点对着褐发美女跳脚的意思。 “随你怎么做,有本事说服德国人或者绕道而行,能达到终点就是你的本事。”伦敦把袋口朝下倒完鸽食,拍拍手走人,临走又舍不得似的摸了摸一只白鸽的小脑袋。“你家的鸽子挺可爱。不过,你的英语还有待提高,一堆发音错误会影响淑女形象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哼:“我可怜你的法语水平才在自家的地盘上屈尊说你们毫无美感的语言,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哦。” 夏末,南昌会战落幕。 经过此役,日军攻占南昌并击退国军反攻,获得了武汉安全圈的东南屏障,并打开了通往长沙的通道。8月底,日军再次把进攻矛头指向了湖南。 杭州和苏州按约定来访的下午,上海事先排出空档,摆好了喝茶的桌子。两个同样姿容秀丽的人一在桌旁坐下,便生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效果。上海暗想,若在往前,他们合该避开一切脱离风雅的话题,才不负这等景致。可现在,任话题转来转去,怎么都不可能转出那浊流恣肆的领域了。 “很可惜,南昌看来是夺不回来了,难得我们反攻一次。敌方有生力量还多得很,下面湖南……”夏末的海边城市暑气未褪,杭州把碍事的长发往身后一甩,“逃不掉了。” 苏州说:“必然的,该来的还是要来,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主要就是猜测敌人具体的战略战术安排了。长沙的伤,应该已经好了一些吧?” “嗯。多加照顾,别叫他上前线就好。有武汉看着,按理说不会节外生枝吧。” “哎呀,居然要寄托于爱的力量了。”苏州故作惊讶地感叹道,和杭州对视一眼,两人浅浅地笑了一小会儿,接着看向手撑下颔默默沉思的上海。 上海感觉到他俩看过来,放下手,说:“总的来看,局势还算平稳,虽然在南昌会战中的化学武器给我们造成了意外损失,但是这不是主要的,可预见的时间内战况不太会出现明显的恶化。相对地,我们要注意的是日本政府对我方的政治诱降,对几乎是孤立无援又不知胜利何时能到来本身意志也不很坚定的许多官员来说,许以权力和金钱令他们背叛的成功率相当高。从武汉的战事结束以来,效果可以看到……算上去年底从重庆直奔河内的这位(注6),”上海满含讽刺地冷笑着,“可谓成绩斐然啊。” “上海担心得很对,要是不及时采取行动……”苏州摇头,清澈的眼闪着忧郁的波光,“重庆那边会有从内部崩坏的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杭州说:“谈到对应措施,能结合国际政治氛围的变化、稳固后方人员的心理状态就再好不过了。我觉得,是时候留意一下欧洲的动向了?” “欧洲啊。”上海回想一遍最近所见所闻,没什么收获,“苏德两国刚刚签下一个什么条约来着(注7),鬼鬼祟祟的,内容我没打听到。八成跟波兰有点关系,东京的好伙伴柏林先生不是垂涎它很久了吗?” “然后苏联怕德国独占了好处威胁到他们、又耐不住寂寞,跟德国私下解决?”接到上海迟疑半晌才表现出的肯定,杭州有点心事重重地挪开了茶具,“小沪,我信任你的嗅觉。不是好消息啊。” “莫斯科自比浴火重生,握有整个地球最多的圣洁和正义……结果,又和柏林的关系迈出了新一步吗?”苏州轻声道。 杭州轻笑:“其实,我从来不觉得他们两个人真正能走到一处呢。不,是根本不可能。” 上海神情冷漠地摆了摆手:“算了,别管他,我早就知道到关键时刻哪个国家都只顾自己利益,这再正常不过。英法之类的其他强国又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寄希望于国际形势的变化还为时过早。现阶段,还是多多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果断迎击,稳住人心。” 他以利落的总结收尾。杭州和苏州赞同的表情也不失含蓄地表达了他们的立场。 “嗯,我们早点开始布置吧,有针对性地。对了,说点题外话……”杭州面色诡秘地瞄一眼苏州,又瞄一眼上海,“我听说南京才抵达西南就干了一件惊悚的事情?还是他主动提出的?” “是啊,好几个月前了。”苏州语调云淡风轻,脸却越埋越深,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脸。 “为了救长沙,应该的嘛,还有武汉同行,最重要的是北平一句话不说就让他走了,那可是一位多么理智成熟多么负责任的男人啊,我对他,对他一直——”上海笑得灿烂好似五月艳阳,“一直很信任啊哈哈……” “是啊,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嗯就是跑到日本军营会会熟人罢了嘛。” “对,小沪你这态度好……你晓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3 得吗,要是让我有机会逮住我那可爱的弟弟,除了抄起椅子抽打他我想不到别的方法表达我的感动……呵呵呵!” 听到半途,杭州必须承认他寒毛倒竖过一瞬间;不过,他马上就调整心态,跟着两个人一起干笑了起来。 相聚的快乐因其短暂而显得弥足珍贵。第三天,9月1日,在苏杭两人向他告别以前,一份加急电报摆在了上海的办公桌上。 接到通知,上海匆匆赶回去看了电报,然后带到两人眼前。 “没什么,你们还是按原计划回家吧,只是才猜测过的事突然就应验了。”上海随意笑笑,把电报亮给他们,“德国闪电入侵波兰。” 勉强维持的和平,再也维系不住虚假的温暖了。封冻的迹象经过十年酝酿,终究是展开了严寒的刀锋,一步一步,将尖利的触角伸向世界版图的各个角落。 淡淡的血色,也在无形中悄然蔓延,腥气渐渐浓烈,蛰伏即将告终。只待破土而出,将绿色、黄色、乃至海蓝色的地图上溅起鲜红的点点斑痕。未来将卷入上亿生命的绞肉机于此正式启动,磨牙霍霍,在冰原恣肆的□□立起了森冷严酷的巨大黑影。 举目所见,漫漫万里,冰封之路。 注1:指1853年美国舰队“黑船来航”,被视为日本近代史开端。 注2:指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德日在此危机中损失惨重。 注3:日军军歌之一。 注4:1931年新的西班牙共和国成立后,又于1939年被德国支持的弗朗哥叛乱颠覆。 注5:眉毛家当时首相是张伯伦……于是不必细说了= = 注6:指1938年底叛逃的汪精卫一行。 注7:8月,苏德签署“莫洛托夫-李本特洛普密约”,决意私下瓜分波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人物动作和场景描写的隐喻很多,假正经也很多,相对jq的味道变得很淡,都快成背景幕布了…… 欧战开始还是相当让人觉得没劲的,准备在下章大略带过,以此结束抗战篇第二阶段。 第20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9月末,东欧国度的天空很难用蔚蓝形容。来自地面的硝烟不再增多,而只是向上腾起、弥散;徘徊于街头巷口的烟味渐渐不那么呛人了,却一味笼罩在头顶,挡住了天光。所踏足过的地方,更比空气要脏得多、狼藉得更多。 还有街垒,堑壕,弹药……的残骸。 布拉格穿着黑漆漆的女靴不急不缓地迈步,从城郊一直深入,上了维斯瓦河的桥。河水清波倒映西岸巍峨的红色尖顶建筑群,引得她不禁多看了两眼。从河水里瞧不见血迹,残破的街道也被模糊化处理。倒影,往往能过滤掉灰暗蒙尘的现实,独留你一具倩丽的壳,一个重温往昔的温柔梦。 她停留两三秒,就过了河,进入西岸的老城。圣十字教堂门前的圣徒雕像肩扛十字架,手指青天,顾不得她的闯入。从城外一路走来,靴跟蒙了太多血迹,擦过教堂的地面,不免留下几道暗红色滑痕。对坐在坛前、面朝大门的华沙而言,黑头发黑缎带黑长裙黑靴子穿戴的布拉格就像乘人不备降临在天主教堂的堕落天使,带着冰冷漠然的气息,毫无犹豫和怜惜地来到他面前。 “我来看你。”外表不过18岁少女的布拉格的嗓音宛如冰块碰撞,清脆却没有温度。 尽管一句话也不想说,华沙还是勉强用手背擦了擦脸上伤痕,仰头道:“柏林让你过来的吗?” “不,是维也纳先生。” “哦……”华沙眼神涣散刹那,似乎陷入沉思,然后化在一个惨淡的笑里,“无所谓,是维也纳也没什么区别。” 想起维也纳要她前去波兰时说过的话,清冷的神态,布拉格内心有些百感交集,嘴上并不显露,而是岔开话题:“你可知今日局势?” “我的城市,我一脉相连的故乡,我亲爱的祖国之首都今日陷落在了德军手里。我知道,我知道……波兰,又要亡国了。我知道。”从第一个“我知道”起,华沙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个字,近乎自言自语的梦呓。 他接着又不停顿地说了一段话,这次是彻底的自言自语了,布拉格半个字也没听清。最后一句又陡然变得可以辨识,华沙视她如空气般地直直盯着门口说:“我静候德军破门而入。” “德军不会来了,”布拉格心下暗叹,“已经向攻克该市的第8军团打过招呼,士兵可以尾随,但不得随意靠近,由我来带你走。” 对方一听,合乎意料般,似嘲笑似悲叹的回答:“所以我说,维也纳也没什么区别。”上下一体,不过是柏林的传声筒罢了。“是我们自己的军队投降的。大势已去,没什么可耻。我的城已近一片废墟,你尽管放心,我不可能耍得起花招。” 他的话逻辑有些混乱,不过布拉格还是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愿意跟我走了?” 华沙极轻微地点点头,仔细端详,又像摇头。他说:“不急。布拉格小姐,我为什么会留在圣十字教堂等待结局,你可明白?” 他看来并不想要布拉格回答,一边说着一边略显僵硬地站起来,走到教堂左侧第二根廊柱前。他提腕,苍白瘦削的五指抚过圆润优美的廊柱,表情似沉醉,又似清醒地在悲痛中回忆过去,其实那过去也不甜美:“肖邦。肖邦的心脏藏在这里面。”(注1) 有关肖邦心脏的传说在欧洲几乎人尽皆知,那个性格柔弱的作曲家居然在遗嘱里要求把自己的心脏单独置于教堂,着实在当时骇到了一些人。华沙这时候呆在教堂怀念祖国最杰出的音乐家的缘由,也隐隐呼之欲出。布拉格悄无声息,踏着碎步绕柱走过半圈,轻轻哼起一串旋律。本应由多种乐器共同演奏的曲目,竟因为太熟悉而能没有困难地用人声唱出。 “《沃尔塔瓦河》(注2)。”华沙立刻反应道。 “……它流过响着猎人号角回响的森林,穿过丰收的田野。欢乐的农村婚礼的声音传到它的岸边。在月光下水仙女们唱着蛊惑人心的歌曲在它的波浪上嬉游。……沃尔塔瓦河从斯维特扬峡谷的激流中冲出,在岸边轰响并掀起浪花飞沫。”布拉格半闭眼眸,双手交叠握在胸前,胸前起伏微微变得急促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4 ,室外的光投射进来,她的身影一半沉于阴暗,一半被亮光照得分明。“哦,沃尔塔瓦!我们的母亲河,捷克人永远的骄傲!在美丽的布拉格的近旁,它的河床更加宽阔,带着涛涛的波浪从古老的维谢格拉德的旁边流过……”(注3) 她放下手,松松垂在黑裙的两旁。转向华沙,她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柏林不喜欢我放这个交响诗。维也纳先生也……” 结束了。华沙想到,只觉得浑身分外疲惫。他看着布拉格在她正对面站直,然后冰块撞击的少女嗓音扑面而来:“华沙先生,你方守军司令已与德第8军团司令布拉斯柯维兹将军之间签订降约,降约规定对于平民人口和负伤的波军予与救济,对于英勇的被俘波军尽量维持其军人的荣誉。军官被准许保留其军刀,士兵在完成其必要的处理之后,即可获得自由。战事既毕,我以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保护国(注4)都王之身份,受命护送您前往柏林市,路上请务必配合。” “可恶!让他们还是撤过去了!” 抱着趁势追击的决心的武汉低声骂了一句。屈原当年自尽之处自然不会水势和缓到哪里去,汨罗江浪潮滚滚激流汹涌,不要说过河的难度,对面就是已被敌军占领的岳阳辖区,就算有再多不甘,这场曲折颇多的战役也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周围的士兵们也想起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埋怨队伍应该跑快点,埋怨指挥官该叫他们早些出发,拖拖拉拉误了大好时机。常德帮着指挥官稳定士兵情绪,武汉则奔到江边,目光来回在对岸密密麻麻的绿点间逡巡,确认没有人留在□□射程以内,只好作罢,回到队伍中间。 “武汉郡王,我们回去吧。”常德见他不甘心的脸色,上前来到他身侧说:“留下戒备的大队,其余回总部再商计。” 武汉把枪扛回肩上,摇摇头:“将军们事前疑虑太重,判断太迟,这下真的失去了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大好机会。” “可惜归可惜,不过汨罗和新市都收复回来了,比我们最初预想的已经好上许多,也不算白忙一场。”常德笑笑,“我们先回市里吧?早点让长沙知道平安的消息。” 武汉心里一软,想到在汨罗江眺望懊悔也没什么意义,便接受常德开导,略作调度,随回城的部队一同折返了。 第一次长沙会战,日军称湘赣会战,从1939年9月14日敌方的奇袭攻击始,至10月14日完全结束,赣北、鄂南、湘北各战场均恢复到战前态势。如常德所言,虽然此场战役有许多遗憾之处,结果还是很能让人接受的。当天确认了会战落幕的消息,全国各大报社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宣传捷报,在陪都重庆,庆祝尤为盛大。 “那个,成哥,祝捷会会场差不多布置好了。”重庆市中心城区一隅,内江一溜小跑到成都跟前,指着被装扮得喜庆堂皇的会场说。 “辛苦你了,小甜。”成都倾身,愉快地说道。一旁看着他们的重庆心情也不错,会战总算有个可以庆祝的结果,又有成都带着内江帮他忙活,这等好事可不是随便就能撞见的,怎能不借机好好乐一把? 重庆招招手:“成都你过来。” 成都也不推辞,振振衣袖,飘然贴到他身边,笑道:“小渝何事?这祝捷会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薛将军他们又要大出风头了啊。” “随他们高兴吧。哦,也没什么事。长沙那小子……干得不赖呀。” “虽说最后关头还是被武汉逼回去养身子了。”成都纯属跟重庆抬杠,与长沙本人无关。 重庆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收起笑意,扫一眼会场,回过身去:“不能一次没输就当真得意忘形,宣传要做,本分和事实更要弄清楚。成都,我们回去谈,顺便联络兄弟感情。” 很像样子了嘛。成都心思洞明,对内江交待一声就跟重庆联络感情去了。 长沙本来从最初就和家人是一起对付在湘北的主战役的。从新墙河北岸到汨罗江南岸, 对于自家纵横交错的水系的熟悉给了守军不少助益。武汉也把鄂南支战区的战斗委托给宜昌和荆沙他们,留在湘北践行诺言。不过,在战役刚刚出现转机,汨罗江防线被突破后日军行动明显变慢以后,武汉搬出担心身体的理由,把长沙硬是踹回了市里,叫他乖乖等消息,自己会代替他在市郊同侵略军决战。也算报了大火前长沙把他一脚踹回老家的一箭之仇。 市区幸免于难的一幢洋房的会客厅内,几个战友单独开着小会。 “决战没有开打,冈村的部队倒撤退回去了。”常德说,“将军犹豫不决也是情有可原,我们当初听说时,简直都不敢相信。” 武汉盯着墙上的小地图,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三个圈:“赣北日军被我们拖住了后腿,鄂南也没能歼灭我方主力,汨罗江过后拖提前破坏了交通道路的功劳,他们的机械化部队没法施展,撤回去,也算谋求休养恢复之举……” “但是,我觉得他们的后撤太过突然,我们没有猜到点子上。”岳阳说。她的气色比陷城那时已经好了很多。 武汉无声地叠起双手,撑起下巴,算是默认了。 “阿江。”众人沉思默想,静了一阵,长沙冷不丁唤道。 “嗯?” “如果你是冈村,军部命令你倾力攻占长沙市,你会不会选择这时后撤、结束战役?” “是我的话不会。”武汉回答得干脆。 长沙翘起嘴角。他起身,指关节敲了敲地图上自己的城市:“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里面。我们对于日军的图谋,从很早起就存在误解——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要攻占这儿的计划呢?”他点点脚下地板。 “不要长沙,他们此役能想干什么?”常德一惊。 “就像我们对付他们时想的东西,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吧。” “嗯,说得通。”岳阳明白过来了,“驻守战区的第15军一旦消灭,对整个湖南的推进将易如反掌,不必拘泥于一城一池。敌人对自己的机械化优势非常自信,认为这个目标不算太难,如果进行顺利,可以顺便攻下长沙。” “敌方计划若真如此,我们也只不过跟他们战成平局,好不容易没有输掉而已。”作出结论的武汉嗓音低沉略哑。 “所以,不能盲目乐观啊。”长沙转身面向大家,忽而又笑起来,眼眸闪亮,“不论如何,拿来兴奋一下也应该的,没有输,再差一点就是小胜对吧?自从阿江你家的会战过后,鬼子大概以为我们有战斗力的部队都不在了,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5 个个成了脓包软蛋,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结果打了一场跟不打差不多,正好挫挫他们的狂妄自大。” 常德赞同道:“此次湘北参战的多属中央嫡系部队,素质确实要高于敌人的预估。” “还有老百姓的力量。他们配合军队把新墙河到捞刀河的主要通道全破坏了,连这之间的土地都被翻了一层,变成新土,敌人自信的机械装备自然没了用武之地,后勤看来也难。要不是给了鬼子这么多难题,他们不可能放掉到嘴的肥肉。”岳阳面带微笑补充道。 “我的城市都成肥肉啦……”长沙不满地拉长音,瞪岳阳一眼,被瞪回来,“有那么几天吓坏我了,以为我家彻底保不住了,为了保存力量以待东山再起之类要步岳阳你的后尘,弃守。然后上面又变了主意,说要北郊决战。现在鬼子被赶回去了,即使是平手,我相信对于抗战全局是件好事。我真心谢谢大家。” 常德和岳阳都各自说了推辞的话,唯有武汉不作声。长沙凑到他面前,鼻子对着鼻子:“羞愧没有我想得深,是吧?没什么啦,你对湘家地形和情况没我们熟,影响判断,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武汉歪歪头,“我在猜你下一步想干什么。” 长沙击掌:“猜得好。一个月下来,大家都有些乏了。今晚我请各位姑娘小伙到酒楼搓一顿,好好回味战果、展望未来吧?” “菜别太辣……”武汉早有预料,扶额。 “除了你都是湘家人,这可由不得你啦。” 白宫前的大树被秋意渲染出金黄韵味的同时,修葺整洁的草坪也点缀上了相似颜色。精巧的白色建筑和屋顶招展的星条旗作为背景庄严十足,对于野餐,却恐怕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了。 “你在搞什么嘛,”一身休闲服的纽约看来是有备而来,却没撞好时机,冲着华盛顿大发牢骚,“选这种地方!” 西装穿戴一丝不苟的华盛顿不为所动,铺开野餐布:“那换个地方,国会山吧。” 纽约想想在四位前总统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夕阳红光满天大海波涛拍案他们的都王陪伴他大快朵颐的神奇景象,连忙咳了两声以掩饰身体一霎那的颤抖。 “……你就不能往正常的方面考虑吗?首都又小又没劲,我本来就不喜欢来这儿转悠,还不是想找你好好玩一次!我可是为你考虑,帮你放松——” “谢谢好意,可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招待从简,我向你道歉。”华盛顿松开领带,扔到一边坐下来,“虽然我还没摸清楚照理来说也很忙的你怎么做到每年能使着性子全美国到处乱跑——啊,不只美国,我忘算加拿大和墨西哥了——反正我没有那本事。平常还能留点空闲,不过这些天没办法,烦着呢。满足一下你的野餐欲,咱们哥俩聊聊,然后各干各的去吧。” 纽约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挽救,华盛顿又补上一句:“下次来要约好时间。” 瞬间泪奔:“知道啦我败给你了还不行吗!” 端详一番草坪那头的白宫,纽约决定还是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无视它的好。两人挽起袖子大快朵颐,一个驱车千里一个忙了一上午工作,其实都有些饿了,有好一阵子全在专心对付食物,什么话也没说。到空空的肠胃有了点内容,纽约才想起该追查追查造成白宫下面野餐的罪魁祸首,即华盛顿所说的“烦着呢”所指何物。 “你烦什么呢?”纽约嘴里含着半块三明治,说话很含糊,“我看国会忙得团团转的,想改动法律吗?对外的?” “你不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华盛顿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纽约。 “嗯嗯,要修改中立法,我第一个赞成。我是说,美国不可以卷到欧亚那些乱七八糟的战争里面去,但是禁止向一切交战国输出军火是不是卡得太死了点儿?” “具体说?” “美国不需要死板的法律才能守住和平,德意法西斯倒能够从中获利,缺少外来物资支持,被侵略的弱小国家只能听任他们宰割吧?阿比西尼亚、西班牙、中国……已经错过够多了。” “年初总统提出过修改法案,如你所闻,被驳回了。反对派的忧虑不可忽视,你有仔细听过他们的话吗?”华盛顿不置可否。 “当然听过。你以为我是谁?”纽约有点激动了,正欲发表一通慷慨言辞,忽觉半块三明治还没吞完,赶紧拍着胸口把它给咽下,“咳咳……我是来野餐的,多的没心情跟你罗嗦,总而言之,畏首畏尾绝不是美国的风格!而且形势已经变了,支援英法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然后?” “废除……至少修改中立法吧!我们都听过开战前德国电台把波兰骂得有多难听,明明没理的是他们,真想不通他们怎么好意思……事情过了希特勒又大谈和平,好像他多忍辱负重不得已才修理了波兰,谁信啊。英法已经宣战这么久了,我们做个表示,既是间接保护自己,也能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何乐而不为呢?” “不错,”华盛顿总算显出一点赞同之色,“有你这么有分量的城主支持,这次法案修改也许会通过的。” “对呀,正好也让伦敦放个心。” “伦敦就免了吧。捷克、波兰,他和巴黎对那些国家做过多少保证?又实现了多少?宣战至今西线也没跟德军交战过一次,除了搞海上经济封锁,他还做过什么?” “呃……因为英国的海军比较强啊,有什么不对吗?” “他还在犹豫。他还在希望柏林能放下身段,重开和谈。我也理解,除了神经不正常的人谁喜欢战争?既然是这状况……他就还没到需要我帮他操心的地步。” 华盛顿冷淡地说着,执起餐巾揩去嘴角的残屑,干干净净,一粒不剩。 温暖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怎么也不够用。 久积不化的雪僵卧于松嫩平原荒芜的田野,没有任何水迹能避免凝结成冰的命运,长白山脉也再次被严寒所封冻。随风雪一同到来的苦难和残酷,也超出了以往。 哈尔滨所在的小队是在昨天太阳落下不久、约摸17点左右被打散的。印象中,这是敌人第一次调集如此之多的兵力扫荡他们,好像已下定决心不彻底击溃抗联誓不罢休(注6)。随着夜幕渐深,回荡山间的枪声逐渐变得稀稀拉拉,敌人不再急于追击他们,想必觉得他们队伍一散,夜里到处乱撞没个补给,放着不管也是凶多吉少,还不如先休息足了,白天再扩大战果。 先不说敌人是否能如愿,瞅这沉沉的夜,黑黝黝的森林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6 ,崎岖不平此时更被雪和冰的混成物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不小心就会哧溜一声滑倒的山路,再摸摸空瘪的肚皮,拽拽单薄的外衣,回头望望几个失去了武器的战友,哈尔滨只有仰仗老天保佑,别把他们逼上绝路。 城主不会因单纯的饥寒而死,不意味他身边的人就不会在饥寒中倒下。 不知疲倦的西北风把静止在地面的雪再一次吹起,树林挡不住雪尘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任凭它们弥漫林间。空气里满是冰晶,不时和脸颊来个亲密接触。 家人在哪里呢?已经安顿下来、回到驻地或者和他一般,还在漆黑的夜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祈祷沈阳他们平安无事,也只能是祈祷而已。 哈尔滨现在唯一的实质安慰就是牡丹江。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状态和他差不多,算是不足十人的队伍里最好的了,已经默默和他并肩而行了好几个小时,即使遇上必须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的情况,也不敢离开他两米以上。 没有计算时间的工具,天又阴着看不见月亮星星的位置,他们只能大略估计已过了凌晨三点。阴云载不住冰晶的重量,雪花开始降下,钻进发间、颈里、靴内……熟悉的道路却还没有找到。 还要走多久?距离天亮已经不远,要是找到路前就被抓获…… 真后悔小时候没花更多精力探索这座山脉。纵有手套保护,手指仍然冷得像冰,它们以僵硬姿态弯曲着握住的简陋□□,竟然异常地沉重。哈尔滨胡乱想些有的没的转移肉体上的疲劳,却制止不了牙齿打架,它们上下撞击的响声被牡丹江听得一清二楚。 只感到牡丹江的右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左手捏了一捏。力道不重但也不轻,太轻了发僵的手是感觉不到的。哈尔滨心里一暖,恢复些许力气,回头冲牡丹江一笑,为了他能看清楚特意笑到露齿。 再向前走出十来步,拨开枯枝,哈尔滨瞪了好一会儿眼睛,转身喊道:“我们有救了!找到……找到铁路线了!” 即使不能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只要沿着铁路线走,就一定能找出回去的路。战士们乏力的双腿重新鼓起力量,加快步伐。因为太兴奋,哈尔滨连跑带滑就下了坡,跟后面人的距离骤然拉开。 转眼,他已停在铁路两侧的窄小平地上。 他面朝的方向,铁道在近处就没入一个拐角,野生松柏既协助遮挡了视线,也吸收了不少噪音。哈尔滨还在喘着气,一列铁皮火车就从拐角中突然窜出,直直向他冲来;哈尔滨一脚正迈在枕木上,车头发出的两道刺眼的白光忽然射进他的双眼,接着巨大的火车头从黑暗中脱颖而出,伴着明晃晃的白光、纷飞的雪花、满天的冰晶充塞了他整个的视野。耳边一时也填满有节奏的嗡嗡声。 两声枪响打破静谧的夜,从火车上来的。偏离的子弹散发尚未冷凝的热气扎在脚边。哈尔滨低呼一声,急忙跳离枕木,往后退却。他本来在枪响当时就端起了枪准备回击,转念一想,枪里已不剩几颗子弹,敌我力量悬殊,放枪除了暴露自己和战友别无它用。便收回手,两步蹿进深深的密林,追来的几枪全部落空。 火车刹住,停在一百多米外。哈尔滨窜回森林时撞见战友,他们了然地和自己一起撤到遮蔽物更多、又不至看不见铁路的地方,紧紧围成一圈。 车上有二十来人跳下,没有立即回头追击。借着顺风,哈尔滨听见一个声线混浊的男人说:“我们不能为了个身分都没看清的人停在半路。你带着这些兵去搜吧!给你个证明忠诚的机会,要是搜到就算你好运。” 回答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很简短:“好的。” “这些兵够用吗?怕你出丑。” “土匪不是都被打散了吗?二十个人都多了。” “那就交给你。不管抓没抓到,下午,你知道的,有车会来接你。” 一阵发动机的噪音,火车运起铁轮,远去了。 留下的一群人仍不行动。哈尔滨和牡丹江觉得情况不一般,让其余人在原地伺机而动,两个人潜过去观察。 “我们该干哈?真去追吗?”一个有浓重东北腔的士兵在问围在中间的人。其他声音也响起来,大体都在响应这士兵的话。 “追什么?”是刚才那个年轻的男声,“他们逃跑比兔子还快,刚刚错过了,就别想再找回来。要打他们也是负责扫荡的那群日本人的差事,不应该让我们做。” “那……那咱们咋办?” “中佐就是看不惯我们,把我们扔在深山里冻个半天,存心看我们出丑。”一声冷笑,“大伙儿别白忙活了。找个避风的山坳,拾点能烧的柴火,等到下午接我们的车来了就撤。” 年轻人的话得到了这些伪军的赞成,他们排成一溜,把手电筒的光线压得很低,离开铁道往山里前进。他们后来的交谈就听不清了。 牡丹江松口气,扯了扯哈尔滨袖子要两人回去,哈尔滨却不动,直直瞪着那个伪满的队伍,还一步一步追着他们走,牡丹江没办法,只有跟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只见身着的皮衣明显比士兵们昂贵的年轻人错开队伍,朝一个山崖走去。从山崖上望去,风景很不错,视界也非常开阔。崖下是两座山峦之间的凹谷,坡不算很陡,但足够深,层层叠叠堆积着一个冬天以来下过的旧雪新雪。东方已隐约浮出几抹鱼肚白,山谷的白雪在反光,能眺望一些远景、分辨一些细节了。 年轻人在崖边停住脚步。他高挑的身影背朝森林、面朝山谷伫立许久,然后侧了一下身子。 两个音节在喉咙里翻来滚去,不论如何努力克制,依旧冲出了牙关。 “长、长……长春!!” 牡丹江拽不住他。没有迟疑,也抛弃了理智,哈尔滨迎着刺骨的寒风和横亘道路的枝杈冲向他的哥哥,冰粒刮进眼睛,树杈划伤皮肤,他全部都感觉不到疼。 问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们;问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问他,为什么要在凄风苦雨的夜里远走,明知那是他们不愿看到的结局,却硬塞过来,在黑暗中隐去了自己的影子。 连一串脚印都没有留下,连一声讯息都没有遗存,连一丝念想、一个值得的追忆都…… 人可以详尽谋划小事,排除干扰达到完美;对于大事,对于生命的轨迹,却往往只能被命运的无形之手推着走,措手不及,忐忑不安,全靠赤手空拳来应付。 只是些随波逐流、被狂风骤雨肆意翻弄、浮浮沉沉勉强还生存着的浮萍。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7 就好像此时此刻。一切已被本性和羁绊所决定,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有生生撞上那命运,而不知将被它推向何方。 鞋底忽然脱胶,脚下一滑。 天地翻转过来。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长春久违的,惊愕的眼神。 注1:客死他乡的肖邦嘱托将心脏藏于华沙圣十字教堂的左侧第二根柱子里。二战期间它曾被迁出,但我没查到具体是何时……就当它那时还在,或者华沙在说谎吧。 注2:《沃尔塔瓦河》是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创作的《我的祖国》交响诗套曲的第二篇章。被誉为捷克的第二国歌。 注3:除去中间一句布拉格的感叹,其余都是斯美塔那本人的阐述。 注4:捷克被德国攻占后于布拉格成立的国家。 注5:1935年美国国会通过《中立法》,禁止向交战国输出军械军火等,以避免卷入战争。1937年内乱国家也被涵盖。1939年1月罗斯福要求国会予以修改,未果。11月4日,解除军火禁运的新中立法通过,但仍须“现购自运”。 注6:1939年冬,关东军对抗联进行空前规模的扫荡作战,抗联蒙受巨大损失。 第21章 蒙难的大陆 迈出航船的瞬间,冷高压控制下的半岛便让一群荷枪实弹的访客们充分领受了它的威力。两次易手后的北欧不冻港用以示人的,是她蒙着肮脏的土和泥、雪和冰的憔悴苍白的面貌。看到两位都王登临,港口巡逻的军队也不敢多瞄两眼耽误工作,手端□□反复逡巡,呼出的水蒸气凝结,附着在冰凉的枪管上,随步伐起起落落,再也不曾化开。 “鲁特西亚(注1),快把帽子戴上。”跟在巴黎身后出舱的里昂关照道。 “哦,好……”巴黎出舱后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处望去危机重重的海港,回答得漫不经心,拉上帽子以后才牙齿轻微战栗地说了一句:“好冷。就算是不冻港,北欧就是不一样,四月还如此地……唉。” 接待的挪威官员附和:“法兰西早就春暖花开了吧。” “春暖花开有什么用。”巴黎冷淡地说着,把溜出来的长发塞回帽子里,走下舷梯。伦敦微微冷笑了一下,也和爱丁堡一起跟了下去。 他们的脚踏上陆地时,巴黎已在和法国方面远征军交谈。她语速很快,要不是里昂在一侧时常提醒,伦敦他们这帮外国人估计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见那名法国校官连连点头,满脸堆笑,巴黎却仍不满意,手一指那校官就屁颠颠跑了。他一会儿又跑回来,说:“您等五分钟,挪威军方马上领各位和纳尔维克城主见面。” “你们尽快。” 巴黎绷着脸,冷空气强化了这种效果。伦敦问:“你何必赶成这样?纳尔维克自然要见,但是在此之前还可以做其他的工作吧?” “别告诉我你躲在舱底那些天还不足够把军情报告翻个透烂,知道背景就够了,实地情况问城主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领路的人来了,一行人在士兵护送下向远征军营地前进。爱丁堡拍着伦敦后背:“喂,我觉得这位小姐相当着急呢。” 伦敦侧头,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临时指挥所位于一排水泥筑的平房内。在进口,一位额前裹纱布的女人迎接了他们。她穿着挪威王国军军装,铁灰色的短发和人们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如出一辙。这就是地球上最北端的不冻港的主人,纳尔维克城主。 “伦敦都王,巴黎都王,还有里昂先生和爱丁堡先生,有劳你们远道而来了。”说着客气的话语,她和客人握手,领他们进入办公室,面上却透出疲态而无法作出强颜欢笑的表情。 “首先,感谢贵国在我国遭到入侵以后迅速采取的行动。缺了你们的援助,我们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了。本来这些话该由都王来说,但是你们知道……德国人宣战的当天傍晚首都就被占领了,奥斯陆大人未能随王室一道撤出。” 伦敦说:“我们感到很痛心,对丹麦的沦陷和贵国的不幸。我们没料到柏林手伸得那么快,来晚了,很对不起。你们在气势汹汹的德军面前能支撑这么久,着实令世人敬佩。” “‘我们决不自动屈服,战斗已在进行’(注2)——挪威王国的勇气也振奋了我们。”巴黎说,“可是,如果贵国能更早觉察到德国佬的野心,及时知会我们,我想,就不致到今天这般艰难的地步。我们原定于4月8日向贵国派兵,只要稍微一个提示,就足以抢先……” “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巴黎都王。”纳尔维克不以为然,“世道混乱,混沌不清,而我们决非预言家。” “仅仅4个小时,丹麦,4个小时,就被德军占领了全境!这就是没有支持的小国的下场。你们离德国势力圈几步之遥,不需要预言家也看得出来!”巴黎一路憋着的无名之火忽然爆发了,尽管她还维持着优雅的坐姿。 纳尔维克就懒得矜持了,霍地站起:“那你们呢!值得我们无条件信任吗?我已经知道了,正是你们法国的军事委员会怕德军报复,才延误了出兵时间!即使这样,还要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吗?” “别争了,没有意义!”伦敦出来调停,“我们是来了解情况和制定反攻计划的,不是来互相推诿责任的。纳尔维克女士……你对反攻作战的前景怎么看?” 巴黎扭过脸去,深呼吸好几次才平静下来。纳尔维克坐回去,胳膊抱在胸前。 “这是我自己的祖国,我不想说任何粉饰现实的话。前景艰难。我们,远征军,兵力分散在登陆的各个地区,没有形成连贯的战线,物资补给也不能保证,德军还有国内那帮卖国贼的支持,他们对挪威的土地一样熟悉。我还可以继续战斗,至于能战斗到什么时候,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短暂的访问结束后,众人乘船驶离港口。每个人的面孔都是凝重的。里昂和爱丁堡各自回了舱房,巴黎和伦敦则停留在甲板上,好一阵相对无言。 “你很焦躁。”伦敦凝视着脚下被船头剖开的翻滚的海水,缓缓道。 “岛国的先生是体会不到我们的心情的。”巴黎冷然,“以往嘲笑你们是隔绝在大陆以外的土包子,现在海峡倒成了你们的天然屏障,想不到吧。” “哪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8 有那么轻松。看吧,柏林就要张罗在北欧修空军基地了,要我洗干净脖子等他炸过来。”伦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彼此彼此。” “他们的动作……太快了。亏得你前两个月还不紧不慢地玩什么海上封锁,全完了。” “别说得事不关己。你家战争储备糟成那样,当然只有帮你们争取喘息的时间,可惜柏林很精明,没给机会。” “……” “‘欧洲中心是法国,法国中心是巴黎’,有这份傲气就别到处撒气了,我……”伦敦转头,翠绿眼眸看着她,“我们可是你的盟友。” “哈!早个几百年,我绝对想不到和你能成盟友!”巴黎扬声大笑,抖落帽子,甚至弯腰捂住了肚子。她过了许久才止住笑声,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说:“你好像提到过这次回去,暂时就聚不到一块儿了?” “嗯。今后只有军事,没有外交,我没必要继续留着了。我家朝野上下正在闹得厉害,估计得换首相了,不能不多看着点。” 捕捉到伦敦皱眉的瞬息,巴黎心里有些同情,语调也柔和了:“你也很辛苦啊。回去后多保重。” “你也是。等扛住了德国人第一波攻势,我们再会面商讨吧。”伦敦往回走去,“我走了。甲板上冷,你也早点回房。” 巴黎嗯了一声。无情而冷酷的海风卷过甲板,一波接一波,摘下帽子后她一头光洁靓丽的栗色长发被吹得十分凌乱。北大西洋暖流的流过使纳尔维克成了世界上最北的不冻港,但这并没有让海水增添半分温柔的色彩。它们一边咆哮,一边沿侧舷奔涌而去。巴黎默默目送它们,直至目力所及的极致,消失在灰白的天际线之后。 “人们说,他被敌人包围,数次喊降不应,终于胸口中弹,孤零零地一个人倒在这里。然后,他们割下了他的头颅,在通化省和许许多多的地方到处巡展示众……” “我看见了,那天。”银发青年生怕打搅到什么似的,小声说。 他们面对的山坡处于三道密林的包围下,草坡已初绽绿意,虽然暂时还听不到鸟雀鸣啾的欢腾,那个日子料想也不远了。两个月前,正是他们深深敬爱的杨总指挥的雪染红了当时还为冰雪覆盖的这片土地。他的血会不会渗透冰雪,融入泥土,并滋养着这些青草蓬勃生长呢?应该会的。 震惊,不相信,悲恸,刹那仿佛将没顶的绝望……听闻他死讯后的反应,不外乎如此。连在场的敌人都不敢相信的事情,怎能叫他们去相信? 就算他为了坚持理想竟遭到众叛亲离、被孤身一人围困在密林,他们在此之前也从未想到过,他的生命,真的就这样逝去了,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土地,牵挂的人民。 对得知噩耗当天发生的事情,沈阳的记忆很模糊,似乎出现了几小时的空白。反正在此之后,他就镇静下来了。悲痛不能被抹去,但是死者已矣,终归无法阻挡生者们逐时代洪流前进的脚步。 杨靖宇,一个普通的、寿命短促的人类能在城主们的心上刻下永难忘怀的痕迹和绵长不绝的思念,单就这点,也不枉此生了吧? 而今他们即将远行。此刻沈阳心中充斥的更多是愧疚,是没法继承他遗志继续战斗在林海雪原的撼恨。 “小哈。” “什么事,哥?” “二月份,那次失散中,你说你遇见了长春,对吧。” “是的。” “我一直没有好好地问过你。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我现在可以问了吗?” “嗯,当然可以。其实,真要说发生了什么事儿,也没……” 哈尔滨的记忆回到两个多月前,雪山深处他和长春数年来第一次面对面的地方。 醒来时,哈尔滨浑身被一种受到撞击后的疼痛占据着,索性没有受伤,一手扶腰一手撑地,总算在雪地上站直了。他抬头望去,顿时打了个激灵:他身在一个山谷里,约摸是之前跑得太急,在崖边滑倒一路滚下来的结果。凭一己之力,赤手空拳找回原来那条铁路线,不知该有多难……等等,赤手空拳? 手比脑子转得更快,摸向后肩。枪好端端地挂在那里,他悬起的心放下一半。 “醒来了呀,哈尔滨。” 心脏猛地提到比原来更高的位置。他闻声僵硬地扭头,正撞见裹着皮衣、伪满军服一丝不苟穿在身上的青年人的脸。那称呼和不自然的笑容是他陌生的,五官形状和固有的嗓音却真真实实是他熟悉的——他的兄弟,长春。 “长春……果然是你!” 改叫新京也有好些年了,但他不可能叫得出口。 “你瞧你急的,自己从山崖上滚下去不说,没忘记拉个垫背的,把我也带下来了。”长春故作轻松地说。事实上他是担心哈尔滨,紧随其后主动滑下来的,但他不想说。 “我看是我给你当了垫背吧!醒得比我早,还穿得人模狗样一点都没乱。”哈尔滨想也不想就反驳回去。这次长春没有应声。哈尔滨想再往下说,舌头却不争气地打结,支吾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自从长春一个招呼不打消失在茫茫黑夜的那一天起,他多少次想象过和二哥的再会啊。光辉一点的,冲进新京,直捣伪满皇宫,揪起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离开他们;窝囊一点的,打到没子弹了被敌人俘虏,押到长春面前,无妨,做俘虏也不能输了质问的气势。然而命运的转弯总是猝不及防。事前排演的台词尽数作废,他实在不知该从何问起。 “一个劲看我做什么,我长得很奇怪吗?” “没。”哈尔滨没好气,“跟你走的那晚比起来一点没变。” “是吗。奇怪,小哈,我觉得你变了很多,很多。身高没有再长,眼睛鼻子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长春走近两步,比划着,他的手一度离哈尔滨的脸很近很近,却在将要触及面颊的最后一刻突然抽离,“我明白了。你长大了。” “你根本不比我大多少嘛,装什么老——”哈尔滨想起他应该抓住机会问些关键问题,正想转到正题,长春却拉着他指向山崖:“我们考虑下怎么走出去吧。走平缓的山路太浪费时间,还容易迷失方向,这坡不算很陡,干脆试试看原路返回?” “就算你擅长爬树,跟猴子还是有差距吧。” “没关系,我身上有绳子。”长春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团麻绳,“你也又饿又乏了吧。事不宜迟,跟着我。” 攀登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凸出的山石表面虽然积着雪,倒没怎么结冰,靠绳子帮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79 助大大降低了攀爬风险。唯独在爬上最后那块长春站立过的大石头时出了点麻烦。打头的长春先上去了,哈尔滨却由于肚子太空手脚发软,试到第三次才成功。途中长春想伸手拉他一把,见弟弟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好作罢。 总算,哈尔滨艰难地爬上了山崖,嘴里还有点骂骂咧咧——没法子,呆在游击队里那么久,除了骂娘实在没什么消遣。 特别是站着俯瞰他的长春,眼神那么冷漠而欠扁。 哈尔滨直起腰时只看见了他的侧影。长春缄默地继续走着,哈尔滨顾不上太多,追着他走,直至另一片树林前面。长春指向林海中的小道,尚未被积雪掩埋:“从这里分道扬镳吧。你沿着走,就能走出这片山。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是该回去了。牡丹江目睹他的失踪,可能已找回大本营通报消息,不能让亲人再担心了。只是,眼前的事还没完。 “你呢?要去哪儿?” “我要回到我该回的地方。” “该回的地方?是说你那可笑的皇宫吗?还有那个可笑的唯唯诺诺的废帝?少开玩笑了!”多年来不愿相信的猜测好像已然成真,哈尔滨极大地愤怒了,两手拽过长春衣领,“是真的……就像沈阳哥说的,我不该抱那么大的幻想……早在你离开我们的时候,就该明白了的。你回不来了,对吧……今天你不但没把我绑回去,还帮了我,好歹没忘记兄弟一场……需不需要我冲着你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敬爱的,新京?” “别这么叫我。”长春语气平和,凝视他的黑眸隐隐有一丝悲哀。 “你不早就听习惯了。” “你不行。有些东西,你,你们,包括大哥,都从来没明白过。” 不知不觉中,哈尔滨的手离开了对方衣领:“好,我们蠢,那你为什么不说!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说啊!那次是,这次还是!光说我们不明白,是你不让我们明白才对吧?” 长春摇首。既不认同,也不解释。他叹了口气:“这块山区在变得越来越凶险,回去以后,别再来了。既然你们对成为731的实验对象没兴趣。” “……我们听说过拿活人做实验的事。这部队,连番号都有了啊。” “自然。他们无所谓良知,做事倒是很认真的。” “哼。不妨碍你奔向皇宫了,我走,回去报平安。”哈尔滨抬腿便走,步速很快。两步,三步,四步…… 叫住我啊,长春。我还想再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依旧如初的脸。你的解释,到得多晚我都愿意相信。只要你肯跟我走,无论你怎样伤害过我们,我都可以统统宽容。 九步。十步。 “家人们……还好吗?” 哈尔滨停步。他没有回头,却深深埋下头去。 “都还活着。” “大哥呢?” “他很好。我前天和他分开了,我想他应该没事。” “噢。” “还有要交待的话吗?一次性说全吧。” “也没什么。……你刚才说,我回不到你们身边了。这种定论,现在下为时过早。那……就这么多。” 身后响起脚踏过雪地的咯吱声。长春沿着另一条小路离开了。 哈尔滨这才迟滞地转过身去,视线追随着他渐渐变小远去的背影。那背影不知为何显得单薄凄凉,而又隐约含有某种孤独的信念。他有点想哭,却只是咬咬牙,向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再也没有留恋的回首。 待回到大本营和同志们相聚,接踵而至的就是总指挥牺牲的噩耗。太多的不幸。这次相遇也就在心底埋了两个多月,除了跟最亲的人提过一两句,竟也不急于倾诉了。 “回想他说过的话,好好琢磨,到头来,我反而觉得安心很多。”说完以后,哈尔滨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啊,你说得这么详细,我还在消化呢……”沈阳略显困扰地按住太阳穴,“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安心很多这话怎讲?”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一种说不出来,但很清晰的感觉。长春在思念着我们,他的心还是向着我们这里的。” “可是,又为什么做出那种事情,又不肯说明白呢。” “他大概有自己的苦衷。” 沈阳端详弟弟。他的表情是沉静的,态度不骄不躁,回答简短不失坚定,和去年冬天嚷嚷着要主动去找长春的急切样子比判若两人。 “好。我跟你意见一致。”沈阳微笑说道。 “你说他的长相一点没变。我倒觉得是你做弟弟的比较粗心,心里着急没好好看过他,离开家人生活8年的人,不可能一点不变的。……就这么一走,更加没机会碰面了。也来不及,证实是你粗心,还是我错怪了你……” 清风嬉笑着穿过林间,新鲜长出的树叶在枝头沙沙作响。 这个惨淡的冬天,在关东军大规模的扫荡下,他们失去了总指挥,抗联人数也锐减到仅剩2500余人。在压倒性的劣势面前,他们不得不考虑为了组织的存续,是否有必要把人拼光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和苏联边疆党及远东军的会谈还在进行中,如不出意外,他们不久就会分批撤入苏联了。 那里的景色和东北是相似的。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祖国。只要闻一闻空气的味道,就能够分辨出来。 “对不起,将军!”沈阳朝着草坡单膝跪下,“我们不能遂您的心愿,在黑土地上继续战斗了。但是,我们决不会忘记去收复这片故土,只要我们活着,光复东北的日子必将到来……您的头颅,我们也一定会从鬼子手上抢回来。”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更像自言自语。 星星点点飘摇的亮光攫住了两人的视线。春天留到最末的一点残雪从松树枝上滑落了,雪粉散开,自由自在地随风翩然起舞,沐浴和煦的阳光,一明一灭闪烁着金灿灿的绚烂光辉,飞往覆上一层青葱的漫山遍野,向山林致以依依不舍的告别。 再见了…… 我的父母之邦! 1940年5月10日,德军在西线全面出击,分批进攻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至5月末,只剩失去首都布鲁塞尔的比利时还在做无望的抵抗了。英法此时已不能给予他们任何有效的援助——他们自身的战线也一败涂地。 散会以后的议会大厅出奇地颓败和荒凉。巴黎站在演讲台上,胳膊肘撑着台面,纤长睫毛覆盖的碧色眼眸望着台下新任的三军总司令的副官。她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却散发着某种上位者才具备的压迫感,副官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0 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不用紧张,”巴黎清清嗓子,挤出一个笑容,“能代你的总司令告诉我,为什么他充满自信制定的防御计划,一个星期没到就失败了呢?快得就像……啊,那消失在风中的屁一样?” “都王陛下,我们已尽了人事!谁能料到比约特将军会遇到车祸呢……比利时又无条件投降了。况且,我们以为,这个计划的失败,英军也应负一定责任。” “早知如此还不如别撤换总司令。原来还能一条思路贯彻到底,一变道,败得更快。”巴黎冲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冷笑。 “我们还有机会!在索姆河和埃纳河之间加紧建起一道防线,兴许可以挡住德军的攻势……” “告诉我,那道防线上能部署几个师?” “……71个。” “71个师!很好!”巴黎抬手,重重地拍上桌台,撞击声回响在空旷的大厅,经久不散,“精锐部队已经不剩多少了,你们让这71个师,还没有空军支援,去挡住两倍以上的德国师?我们的军队,终于落到只会拖延时间骗骗小孩的水平了吗!” “……陛下,您是都王。在所有人都放弃之前,请您先不要放弃希望。” “算了。我不该冲你发火。你走吧,好好辅佐总司令。” 巴黎身心俱疲。她靠住演讲台,一只手深深埋入发间。副官的脚步声才出大厅,另一个人就从侧门进来了。 “鲁特西亚。”沉稳的男低音。 “对不起,里昂。我保护不了你们。” “别难过。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 “局部的胜利不能扭转整体的颓势。北部那些防线看上去有模有样,但德军绝对会赶在它们巩固起来的前头,就捣个稀巴烂的。速度可是他们最大的长项。” “起码北部有30多万盟军逃出去了。敦刻尔克他,应该已经到了英国吧。过会儿我去向伦敦确认一下。” “他很勇敢,面对强敌围攻也能保持镇定。愿上帝保佑他。”巴黎思忖,这大概是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件能让她欣慰的事了,“我对不起你们……里昂,别说了,不要安慰我。我没有尽到一个都王的责任。今后,还要连带你们一块儿受气……” 6月10日,法国政府匆匆撤出首都。巴黎本人拒绝了同行。 “你们要迁都到哪里,图尔也好,波尔多也好,我不会跟你们走。与其狼狈逃窜被逼到角落里再投降,倒不如用我自己的眼睛,看着德军开入我的城市,还稍微有一点尊严。” 11日,巴黎市被宣布为不设防城市。14日,德军开入法兰西第三共和国70年来引以为傲的首都。成群结队的市民们瑟缩在路边,惊恐地看着德国侵略军趾高气扬踏进凯旋门,坦克部队碾压过整洁美丽的大街。男人阴沉着脸,女人低声哭泣。孩子们不明就里,却也是最害怕的一群,躲在母亲的怀抱里依然瑟瑟发抖。 当日傍晚,巴黎乘电梯登上艾菲尔铁塔的顶层。在天幕低垂之际于艾菲尔铁塔远眺可以领略昼夜两重的壮美,落日辉映晚霞,等待星辰交替的巴黎城的夜景,是这座传奇城市的沉静之美。夏日高处的风有些强劲,却不失舒适清凉。 铁塔今晚没有亮灯。巴黎孑然一身,感到被隐没在黑暗的茫茫世间,地面的一切都虚幻不可及,唯有漫天星斗陪伴着她,心绪缥缈又空茫。只有不时被风拖起擦过小腿的裙摆,能激起一点活在世上的实感。 电梯门打开的响声。 她转脸盯着台阶下面,柏林正被一批党卫军簇拥着,步步逼近。 “既然你没撤走,就该有面对我们的觉悟了,巴黎。”柏林一字一句都像他刀刻般的五官,冷峻而缺少感情,在无意中制造出威压,“只要你配合,我决不用手铐对付你。垂下你高贵的头颅,下来吧。” 巴黎眼前有些模糊。并不是泪水,只是精神恍惚。礼帽滑下了她繁密柔顺的卷发,身体略微摇晃地移下台阶。 她忆起那个矮个子的将军。一场滑铁卢的惨败抹去了他所有的军功,倒是他手下编纂的法国民法典成了流芳百世的瑰宝。还有百年战争中那位奥尔良的少女,她不识字,被大火吞噬时只有19岁。 (注3) 而今已没有英雄来拯救谁。 被押进电梯前,她禁不住向北方眺望。夜色深沉,滔滔英吉利海峡只能在想象中浮现。海峡对岸,会有人也在朝这一端眺望吗? 伦敦,我的恶友。你…… 好自为之。 注1:公元358年罗马人建城时给巴黎起的名字,意为“沼泽地”。是时罗马时期高卢行省的中心在里昂。 注2:摘自挪威政府对德国最后通牒的回应。 注3:分别指拿破仑?波拿巴和贞德。(不写大家也看得出……) 第22章 独上高楼意难平 “喂,您好。请帮我接华盛顿都王……嗯,是的。谢谢。” 等待对方来接电话的半分钟,伦敦无意间在橱柜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脸色苍白,深金色的头发有稍许凌乱,领口衬衫扣子也松开了一个。没关系,他自我安慰,反正那个年轻自负的美国佬看不到这些。只要保持语气的平静,以他一贯的严谨和矜持,即使达不到最终目的,至少也不会太糟。 “哦,伦敦,果然是你。”话筒那头响起轻快的男声,成熟的磁性声线没有影响到语调的活泼,一听就来自大西洋彼岸那个未被战争阴云笼罩而能幸运地如同无事人般享受阳光的乐土。“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是吗,谢谢了。” “为你海峡那头的邻居吧?事态发展至此,我真的非常遗憾。他们对战争有过很多惨痛的回忆,应该是最渴望和平憎恨侵略的,却没认清敌人的面目,也就无从准备……” “有准备。那条马其诺防线绵延了他们整个东部边境。要谈准备,没有人比他们做得更殚精竭虑了。” “注意前提噢。我说的是以‘认清敌人的面目’为前提作的准备。为什么要一厢情愿地以为德军会傻乎乎正面冲着防线杀过来?你们的联军不仅败在战力,也败在思想上。20年前法国人吃够了战争的苦,做着一劳永逸的美梦,巴望消极防御就能抵抗侵略,把一条不会动的防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1 线吹上了天,结果它被绕了过去,这就是现实……等着瞧吧,这会成为载入军事史的笑柄。” “华盛顿!”伦敦听着对方风轻云淡的口吻不能不恼,“你好像搞错立场了吧?后知后觉谁都会。你要一开始就能像现在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个够,法军又何至于被击溃!” “对那条防线的作用心存怀疑的可不止我一个。何况我是外国人,还不是欧洲同胞,说了也没人听。话说回来,你也没帮上巴黎小姐多少忙吧?不列颠和法兰西联合国家(注1),亏你们家新首相想得出……” “这至少能保证他们可以继续抵抗。宁愿投降也不接受我就没办法了。” “被德国人打得屁滚尿流固然丢脸,以那些高卢鸡的思维模式,变成英国的自治领恐怕更糟。就算你们心地纯洁没有恶意,实际上还是把他们又往火坑推了一步……罢了,别管法国了,要向前看。” “向前看?你……还真是说得出口啊……” “不向前看,你能怎样?指望法英同盟死而复生,德占区爆发大规模起义,各国人民爱国主义高涨,揭竿而起,势如破竹,用棍棒对付□□把党卫军赶回老家?” “谢谢,我神志还清醒,分得清做梦和现实。但是,你也知道,很多情况不是勇敢面对就能解决的……我们已经……日本还挑了这个时候趁火打劫,非要我断掉滇缅公路。直说了吧,事到如今,只要有一个15万人的军队来进攻我国,我们马上就会……就……” “就会什么?”华盛顿冷漠地问,仿佛完全没感觉到话筒那边人吐出的每个字所带的剧烈的痛楚。 “就会……国破家亡(注2)。”说出这个短语的一瞬,伦敦的□□袭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刺痛,他连忙捂住,期望以这个动作把软弱的感情闸门一起推回去,“拜托你,再做点什么吧。我知道你已做了很多,但值此存亡之际,为了我们的,同样也关乎你们的未来,请你再好好地考虑……” “够了,伦敦。你说的东西,我都认真考虑过了。恕我暂时无法回应你的要求。” “……什么。” “我们两国有过不愉快的往事,也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深厚的联系,事隔一百多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令彼此铭记于心,它流动在每个人民的血脉之中。基于这个最深层的理由,我们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土地被战火吞噬。只是,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能切实地推给他人承受,你我隔着一个大西洋的距离,我能支援你,但最终直面德国威胁的,依旧只是你。我的身后是整个合众国,我为人民利益和国家安全着想祝福你和英联邦,但决定成败的是你们自身的勇气和实力。唯有看到你们战胜侵略者的可能,我们才有理由提供更多的援助。就像投资,谁愿意做一个行将倒闭的公司的股东?” “原来如此。支援英联邦和投资一家公司意义等同。” “换了你也会这么做。政治不讲人情。” “你非常自信呢。”伦敦冷笑两声,“我想听听纽约的想法。” “我觉得你还是别去听比较好。在对英联邦或者大英帝国现阶段的政策上,他和我早就讨论过,并且同意我向你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和你一样明白事理。” “当然,他是名满全球的纽约。对待重大事务,他经常比我更明事理。” “行。那我没什么还要说的了。也不勉强你的总统和国会了……” “谢谢,你真是善解人意。” 伦敦动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把话筒摔下去。华盛顿还想怎样?他为了基督教文明的存续丢掉日不落帝国都王能丢的一切面子央求他们参战,不能参战至少也向国际表个明确的态,往他们100多年前打败过、如今孤立无援的母国再多看几眼,就那么困难?既然拒绝,也就无话可说了。这种淡漠得接近嘲讽的口吻又算什么! “不必谢。”他咬着牙说,“我们全力阻止法国投降的时候,你们给过希望,接踵而至的却是更大的失望,所以干脆先不要希望比较好。只是自我保护,并不是我心地善良,为你们着想。” “不管动机,你至少让我省去了在国会白费口舌的功夫。” “好了,没事我真的挂了。”再不结束这场愚蠢至极的谈话,他一定会失态的。 “慢,我还有话。”华盛顿盘算着,时机已到。既表明合众国立场,又能最大限度地给予对方一线曙光。不论战事将如何发展,他和他的国家都不会因为这句话受到责难或损害。对伦敦恐怕残酷了点,从一个关心他的普通人的角度看,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是华盛顿,而那个男人是伦敦,也就不剩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希望不是废话。” “亲爱的伦敦,你要听我说。命运掌握在法西斯手里,掌握在合众国手里,最关键的,也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合众国奉行门罗主义(注3)已逾百年,它对我国贡献有多大,你看得见。没错,它已经在松动了,但要彻底放弃还为时过早。……没有哪个外人,比你更清楚我们的性格。合众国人民骨子里的英雄主义被唤醒指日可待,唤醒的条件只是一点点比中立更多的实惠,一点点能证明他们播撒英雄主义的对象确实值得他们付出的东西。所以,请你们挺住。拿出你的勇气,叫全体不列颠人民拿出他们不屈不挠战斗到底的决心,把你们冒着热气的鲜血浇到那些冷得像冰的中立者的心脏上,融化它们,如此换得新的盟友、胜利还有和平。不要怨我……唯独这样,我才可能充分地回应你。加油。” 话音落地后,华盛顿等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间或夹杂细微的呼吸声。 “嗯。”伦敦生硬地说,“的确不是废话。” 旋即挂断。 华盛顿搁下话筒,思忖了好一会儿,一贯沉着的表情隐入办公室内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下。听到背后的询问声,他才回过头,年轻俊美的脸上,他的嘴角泛起小小的波纹。 “啊,没关系,我想他应该听进去了。”他摊开手,“只是有点儿……各人有各人的痛苦,谁也不比谁的多……对吧,总统?总有种难做人的感觉呢。” 难做人。广州此刻的心绪和华盛顿颇为相似。 至于华盛顿的感言,“各人有各人的痛苦”他自然双手赞成,“谁也不比谁的多”他就必须再举双脚反对了。 你们这种在高枕无忧的地方喝着小酒吹着小风烦恼顶多就是跟国会议员意见不合磨磨嘴皮子再不就是被伦敦埋怨两句的家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2 伙的痛苦,怎么可能跟我们身处风雨飘摇的国度动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痛苦相提并论?仆街! 如果说中国之前基本上都处于单兵作战的状态、也习惯于此而没有树立起太多对国际动态的敏感,这一次,他们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来自百万里外的大浪的余威。德国闪击波兰以来的一连串事件虽然震撼,毕竟跟自己没有直接关联。可日本介入以后,欧洲原本间接的影响陡然变得直接,未来展望罩上了浓浓黑影。 1940年夏,当山城的炎热达到顶峰之际,重庆本人的愤懑和无奈也冲上了峰值。他当然不会拿身边的城主们撒气,但他的脸色足以让同样心忧的人们更加担心。 临近七点,夜幕初降。广州和北平陪着重庆坐在屋中最大的窗前,碧空尽头,晚霞映出战时首都凌乱阴暗的剪影,血色光芒透过玻璃,射进一只已经没有水但还躺着几朵湿漉漉的怀菊的茶杯。这是重庆喝下的第五杯用洛阳捎来的据说能安神的怀菊泡的茶了,似乎没什么效果。重庆两手捏着杯子,拧着眉头,面朝窗外,招呼两人坐下后再没说出一字。 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又不好走开只顾自己舒服。尤其广州不是城池沦陷后就常驻于此,只是有时偷着跑来看看亲人朋友,不明状况,左右为难非他莫属。 跟他坐在桌子同一侧的北平,两手交叉半伏在桌前,心不在焉的样子。 广州觉得北平应该知道点什么,凑到他耳边:“喂,北平兄。” “嗯。呃……啊,对不起!”北平如梦初醒,连忙坐直,一脸歉意地望着他,“我走神了。” “没关系,我想问点事……英国扛不过日本压力关了滇缅公路,主要的国际物资运输线没了,都王要难过很正常。可他……好像没这么简单?” “公路的事还在消化,又受了新刺激。”北平苦笑,“下午四五点钟那会儿。” “四五点……不就是今天空袭的时候吗?”广州是时刚在机场降落,轰炸冲着城区过去,没怎么波及到他。 “四点稍微凉快了一点,重庆说去市场透透气,就一个人出去了。空袭一来我们全躲进掩体,忽然想到他还没回来,我们怕出岔子,轰炸一减弱就跑出去找他。我在巷子遇见他的时候,正好也看到……” 北平不忍地停顿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 “战场所见,我早就习惯了。但在最寻常的巷口最普通的老百姓身上看到这种惨象,觉得不可理喻,又特别难受。” 阳光灿烂对于战时首都未必是好事。少了云遮雾障,重工林立人口稠密的市区无疑成了轰炸机绝佳的靶子。 这天下午,重庆在市集转了一圈分给几个拖鼻涕的小孩糖以后心情稍有好转,憋得不是很慌了,便沿小巷折返回去。走到半路,司空见惯的空袭警报又一次凄厉地尖啸起来。这是第多少次空袭,有没有超过一百,自有专门的调查委员会记录,对他们来说,这只是无数次日空军来到上空游戏时必需作的规避,警报响,躲进防空洞,忍耐,警报减弱,出洞……一整套流程娴熟而麻木,仿佛吃饭睡觉,同属于为求生所做的漫不经心的举措,尽管谙熟此道不能保证你就安全了。厄运要来挡也挡不了,全尸进入地府的入场券某些时候都一票难求。 重庆一般都和同伴们躲在政府办公楼地下的防空洞,此前也有幸和成都一起在一个空气肮脏伸手不见五爪的平民防空洞比肩继踵相依为命过,两人大眼瞪小眼任凭头顶狂轰滥炸土渣灰尘掉了满头满脸依然紧紧偎依没挪动半步,准确说是想挪也没法挪……那时重庆嘟囔着在上古生产力还极其落后的年代他们的类人猿祖先就住在山洞里,现在子孙后代干脆挤进地底还一个个趋之若鹜。成都回答别忘了祖先的山洞可烧火可蹦跳可晒太阳可望月可哄孩子多么地宽敞舒适,哪比今天……两个爆炸声的间隙传来洞外挤不进来的妇女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声,估计孩子或丈夫刚刚被炸飞,于是成都语气凉薄地补上一句:“说不定炸我们的人和我们的祖先曾住在同一个山洞里看星星看月亮。” 原本清幽浪漫的词句被这么一表述,重庆立即胃口大倒。代理都王以后烦心事成倍增长,他有时也会借助唐诗宋词安抚心绪,但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他都没看,免得满目风雅却不住想起那个平民防空洞的腥风血雨。 他心知不用再经历一遍相同的事了,因为小巷附近根本无洞可藏。他在路边和众多行人一样原地卧倒,巨大的轰鸣声恍如从头顶碾压而过,炸弹像西风中的落叶扑簌簌掉下。它们长得并不狰狞,体态圆滑,致密精巧,这可以从一方面说明人对武器着迷是有原因的,它们往往汇集了人类最尖端的技术成果,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的杀伤力撇开人性作壁上观也算辉煌壮丽。重庆看见有人的胳膊或者腿被炸飞出去,身体断裂处喷出血雾,残肢旋转着飞到树丛里,挂在枝繁叶茂的树上一阵阵抽搐;有人的肚子被飞溅的弹片划破,腹腔好像籍此机会要将其中物什吐个干净,捂已经来不及,肠子从破口流出,拖了一地…… 警报声渐渐变小远去。重庆强忍恶心,从地上爬起。向前没走两步,跑来找他的北平就发现了他。他摆摆手表示没事,北平却忽然停住脚步,眼神惊诧地望向另一个巷口。一个神情恍惚、走路摇晃的妇女出现在那里,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林的……人头。 闷热的空气几近凝固。总算有个人声音颤抖着提醒她,她只看了一眼,张张嘴,没来得及尖叫直接晕倒街头。 “太恐怖了。这种景象放在市区跟放在战场上,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嗯……而且重庆都王一直在后方,也没上过前线,这实在太超限了。”广州转回脸去,不期然对上重庆的眼睛。 “你们,说悄悄话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咬耳朵咬了好久,想不到你们俩感情还非同一般地好?”重庆皮笑肉不笑,却看得北平和广州既惊愕又有一丝安慰:起码,这是重庆回来后,露出的第一个比较生动的表情。 北平解释:“跟广州没关系,是我太多嘴了。” 广州不好意思被人袒护,忙说:“不!我先问的北平兄……” “别紧张,你们又没犯错,我可不是会乱耍脾气的人。”重庆悠悠望天,笑得不那么僵了,“你们没什么就好。广州我还不确定,北平,小心我告诉……” “求求您别扯了!”余下二人四目相对,揣测重庆究竟是被成都近墨者黑感染的还是天生具有八卦潜能。 “我没想往下扯。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3 回到正题。你们当着我面咬耳朵讨论我不算犯错,不代表你们的话里没有错。”重庆正色,双手按在桌上,倾身向前,“我这些年没跟你们一样打过仗,就比你们更容易吓倒吗?太武断了吧!我是受刺激了,很强的刺激,从早上那该死的电报开始,今天简直中了邪!可我啊,好歹也算……嗯,你们的上司吧。我难过上半天让你们担惊受怕指指点点,才不是受了刺激这样肤浅的理由!” “但是……”广州迟疑地说,“有一点关联吧?” “那倒是真的。你们……做过像这样的梦吗?或者,想象过?” 凝视着夜幕下城市的点点灯火,重庆的语速缓和下来,好像真的已进入梦境,“你走在一个隧道里。很黑。也许有头,也许没有头,也有可能走着走着,隧道顶就会塌下来要了你的命。总之,不能往回走。你的脑海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告诫你一定要走下去,千方百计地说服你、让你相信这隧道是有头的,而且,在你体力耗尽之前能够走到。大多时候,你坚信这些话,还经常被它们激励得热血澎湃恨不得痛哭流涕。隧道越来越深,黑暗越来越浓,到后来,你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空气也变得浑浊,无法大口呼吸。但你还在往前走,不去理睬身边那些落跑的人。当然,相信那些话、相信前面有尽头的理由是在的——你能看见……说看见也不准,就说感觉吧,你能感觉有几点光亮,它们非常微弱,而且飘飘悠悠,但总是能帮助你保持清醒,让你认为,前面是有出口的,出口被这几个光点连着。既然能看到光点,那就不至于远得在你完全耗尽力量之前还走不到。但……只要有一个光点突然熄灭,你对那些话的深信不疑就会打折扣,开始去想平时压抑着不敢想的东西——这隧道,谁证明它一定有头了?谁告诉你中途逃跑一定是他们愚蠢、短视而你绝对英明?就算有头,你的眼睛会不会因为呆在黑暗里太久,早就看不见光了,即使到达终点站在天底下,也跟身处黑暗没有两样?在这条隧道里,你一路走来,牺牲了多少啊……你称之为牺牲,建立在认为它们有意义的前提上。这样可怕、巨大的牺牲,不是你无所谓有没有,只是你觉得这是为了走到头而不可避免的,才能忍受一次、一次、又一次!告诉你这种忍耐有价值的……没别人,只是你自己的推测,自己的希望! “你忍不住会想,滚他娘的又黑又臭又长的隧道,速战速决,成王败寇,输了也能说自己尽了全力,走得那么痛苦,搞不好死得还很难看,何必呢。然后有一次,我问民先生……问他如果战争一开始就倾尽全力,百万部队一次上去,会如何。” 重庆闭上眼,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没有说话。广州试探地问:“如何……?” “他说做出这个决定和实行决定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民族英雄,然后,失败。”重庆冷笑道,“只看两国的实力对比,确实如此。就算骂我没骨气,我也改不了口。不过有一点我觉得不准,都全境沦陷了,哪个后人来追封你民族英雄啊?用来自我满足倒是绝对足够了。细细数来,抗战这些年,从九一八算起吧,战争毁了多少东西、死了多少人?仅仅震动全国的惨事就有多少件?看看我们的城主们……南京、开封、长沙,只是冰山一角!中国人的劳动、中国人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看看那个逃掉的聪明人吧,他在国旗上加了条难看死的黄条,每逢双十节和我们一样张灯结彩,还要说我们才是假的,是地方政权。他真有这自信,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输赢是明摆的,结局是确定的。那么,何苦浪费军队、全国水深火热、死上数也数不过来的人?臣服嘛,只是个名份上的小问题。别反抗了,早点让两个民族亲善起来,他们也就慢慢不好意思欺负我们太过了……多美好的前景!多为人民着想的策略!多英明伟大的头脑!”重庆猛地站起来,粗暴地拉开窗子,“更加可爱的是……公路封锁的消息传来时,看到我的市民们死去的惨状时,我就会想起这些伟人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们一帮执迷不悟的笨蛋的样子!而结局,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是这样!想到这儿,实在……太可笑了!哈哈……” 笑声中,茶杯被狠狠掷出窗外,碎了一地。大小不等的瓷片每个角都很锋利,刺得再坚强的人心都会滴血。 良久静默。北平和广州心中怆然,却没有上前劝解的意思,坐在位子上没动。重庆扶着窗棂,盯着窗外那一地黑暗中隐隐闪烁着反光的碎瓷片,笑声渐渐微弱,归于夜的平静。 “重庆。”北平轻轻说,“会过去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他们了解,重庆并没有动摇。只是人之常情,长期压制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疑虑来了一次总爆发。类似的想法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觉得非常意外。因此,说得越来反而越糟,帮他恢复平常心就行了。 果不其然,重庆慢慢沉住气,从窗边回过身来。这个晚上远没有白天炎热,习习凉风从窗口送入,翻动他们的发鬓和衣角。 “嗯,凉快多了,今晚也许能睡着觉。”重庆向着风口扯扯衣领散汗,对北平和广州说,“难为你们,听着我抱怨这抱怨那的,特别广州,难得跑一趟我还没好脸色……你们都回房吧。哦,等等,广州!” “什么事?” “英国本土受到威胁,已没有余力管欧洲之外的事了,日本今后恐怕会更加得寸进尺。让你家香港当心,他的□□不比以前结实了。” 广州点点头。暗自苦笑,香港他,哪里是我家的啊……虽然这说法让他挺舒服。 北平回去后,对南京讲述了下午和晚上的事情。 南京表示同情:“当都王其实往往是痛苦多于快意……尤其在战乱的时代,那痛苦完全是压倒性的,天天都在折磨你,夜里做梦都甩不掉。” 北平追今忆昔,颇为感慨:“为了这份痛苦,我们多少人头破血流,还毫不自知。” “重庆根本不是主动,可他的压力现在比谁都大。命运真是残忍又不可捉摸。” “唉……看到他,我就想起清末的煎熬。不过,不堪回首的日子岂止这点。退下来后,我的期望倒变得特别单纯。”北平微微仰头,将满的月亮已升至半空,吸收群星的灿烂而格外美丽高贵,把它无瑕——至少远观是无瑕——的倩影映在那双表面平和内有波澜的眼眸深处。皎洁静谧的月光落在两人肩头,也落在地球一半的土地和海洋之上,不管那是满目疮痍或和平安乐。滚滚红尘的生死苦痛恍然间要在这般温柔的抚慰下睡去,从此不再惊扰脆弱的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4 生灵。此等奢望,也只能是恍然一梦罢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7月19日,英格兰,南方指挥部。 参观完演习,首相和将军坐着汽车巡视防线去了,伦敦则和闻讯而来的南安普敦(注4)留在休息室里。 “我数了数,参加演习的坦克不下十二辆!”伦敦的头发由于不间断的跋涉还是有点凌乱,他也没有整理的意思,只顾着说,“对我和首相都是个惊喜。经过这一轮巡查,我认为,我们的陆军装备虽然落后,赶上去倒也没有想象的困难。” “是啊,大家能缓过气来发现自己的优点,我很高兴。”南安普敦微笑答道。 “有件事我很感兴趣……你认为柏林在怎么想我们?” 他略一沉吟,便一点不忌讳地反问道:“希特勒今天发表的演说里预言首相很快会到加拿大避难,是真的吗?” “是真的。还说‘一想到战争造成的创伤,我便感到悲痛’(注5)……嘁,我要是一个人在听,早就笑得滚到沙发上了。等他的军队损兵折将以后,就知道何为真正的悲痛了!” “他的和平建议看来只是激起了全国上下的愤慨。您也战意已决。” “啊哈,这事简直用不着一秒去考虑。” “我可能有些忧虑过度……”南安普敦拿出一瓶特地带来的葡萄酒,撬开瓶盖,目光始终却不离眼前面容清俊身材单薄正罕见地笑得恣意而张狂的男子,“德军收到答复,想必下手只会更狠,不会留情。空袭早在好几天前也开始了……请务必保重。” “放心。我会好好的。当然,跟巴黎那种‘好好的’是两回事。谁敢入侵我的城市,我就把他们吃掉……”伦敦快慰地眯起眼睛,搂过南安普敦肩膀,“不过,还是指望你们沿海的先生女士们先把他们大部分淹死在海里比较好?” “谢谢您的信任,我们誓死保卫大不列颠的安全。”伦敦的胳膊收得有点紧,然而南安普敦并不介意,他近距离看进伦敦翠色的眼睛,补充道,“还有您的。” 他们喝酒,碰杯,最后略为口齿不清实际上神智也不太清地唱起了godhe queen.(注6)唱到happy and glorious,两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他们彼此明白,那泪水绝非源于悲伤或恐惧。为夺回幸福和光荣的前景而激动,才符合他们深埋血脉里的传统。 “让山姆大叔和华盛顿都滚蛋吧!”伦敦手指天花板,两眼放光,“我一个人……我们一家子,就够了!” 注1:1940年6月16日,为阻止法国投降,丘吉尔提议英法两国组成联合国家,成立一个作战部、合并议会、享有相同国籍,引起法国内阁震惊。 注2:来自丘吉尔1942年时对当时困境的回忆。 注3:1823年门罗提出的美国对外政策的原则。第二个要点为“美国仅在本身利益受损的前提下介入欧洲事务”。 注4:南安普敦,摆渡资料显示这是英国南部一个随和、大度、有活力、有远见又懂风雅的海港大城。 注5:希特勒对英和平建议中的语句。还有更囧的句子大家可以自己去查…… 注6:这里说神智也不太清,是因为当时在位的是乔治六世,英国国歌应为godhe king…但总觉得他们对女王更印象深刻些,喝多了唱岔也就不足为奇。 作者有话要说: 丘吉尔的回忆录太好用了……最末一段提到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回忆录里找到的,包括伦敦“吃掉”的那句话,原话是“如果入侵的敌军干深入伦敦的话,伦敦就会把它吃掉”……很微妙的萌感。 继久远以前成都对北平一通长篇大论以后重庆也来了相同一套,我果然还是会间歇性抽风,写了就停不下来|||至于前后人选是否有x唱x随的嫌疑,纯属凑巧……不管怎么说当时的确事态严峻。下章还要提到国内一些嫌隙。以及,广州总算正面出场了。 第23章 秋雨连山殷 又到落叶时节。 天空的颜色很浅淡,像被打磨过的水蓝色布料。上世纪这个城市有一段因天空色彩的变化也变成灰色的记忆,数以亿计的固体悬浮物游荡在浓厚的灰雾里,无孔不入,将无数市民推入呼吸困难的绝境。若是说那个时候灰色象征着人的心绪,现在呢? 发白的水蓝……淡淡的忧郁? 伦敦眼皮跳了一下。谁还有闲暇“淡淡的忧郁”?人一忙起来,不是得空就睡,便是神经绷得太紧导致整夜整夜地失眠。失眠时思维一团混沌,好像有很多场景和信息从眼前一掠而过,想攫住它们却完全定不住焦距。休息的机会就这么大批地浪费了,却与“闲暇”扯不上分毫关系。 不过昨天的睡眠算充分了。一个月以来,德军对他们空军基地的轰炸并没有取得期待的战果,靠着先进的雷达系统,英军击落了两倍以上的敌机。照这个态势下去,制空权的争夺……大概不成问题吧。 思忖着,伦敦拣一张石凳坐下,打手势让另外三人也坐。 “首先感谢各位应我的不情之请,在约定的时间到海德公园来。你们在议事厅坐了8小时整,希望你们能过来放松放松。没有要紧事情,这两天敌袭据说也少了一点,这消息跟你们遇到的情况一致吗?” 朴次茅斯点头:“属实。这两天没遇到敌袭,雷达也没有显示他们在附近徘徊。”他边说边各看一眼布赖顿和南安普敦,两人连忙附和了几句。 “属实就好。你们南岸的一个月来顶住了很大的压力,真想向你们每个城主都亲自道声谢谢。虽然做不到这个,至少我也要以私人身份向你们的忠诚和坚韧表达敬意。” “您过奖。”朴茨茅斯说,“东北地区的城主承受的比我们还要多。可惜他们距首都路途遥远,没法赶来和我们一起做阶段总结,不然也能交流下应付敌袭的经验了。” “嗯,我早上向他们发了一封慰问电。敌袭的经验么……”伦敦微微苦笑着,目光飘向公园西南。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威灵顿拱门简朴巍峨的身影披上了暗色的金黄外衣,拱门顶上的铜像对往来者叙述着和平女神降临驷马战车的传说,铜像背后的天空叠着无穷的云朵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5 ,它们恍如已漂浮在云端,正欲展翅飞向更高更远的天国。 法兰西没能再等来拯救自己的英雄,被纳粹的利剑抵住了咽喉。不列颠呢?将军,你是不是正在以悲悯的眼神从天国注视着你的后代?你的灵魂还可以佑护150年后这一如往昔的英伦三岛的天空吗? “我在南郊远远地眺望过敌袭,已经看出来德国佬有多疯狂了。他们这两天动静很少,必定有诈。一个月的失利而已,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布赖顿说:“他们可能要改变进攻重点。轰炸空军基地不成,他们还有许多选择……” “是啊,太多了。所以还是无法确认那个‘唯一’。”南安普敦扭头看伦敦,“都王大人觉得呢?” 伦敦仰头看天,半天没吭声。5秒钟后,飞机发动机的声音从东南方向由远及近地来了——更确切一点,是威灵顿拱门的方向。 所有人一刹那间都明白了。 而当警报有些反应迟滞地蜂鸣、第一颗炸弹呼啸着以和投下它的母机同等的水平速度落在城区的时刻,南安普敦拽着伦敦衣袖往临近的掩体躲,却听对方口气冷淡地嘟囔了一句话。背景音非常嘈杂,他能听清这句话也算是一种不可思议吧。 “白期待了,柏林那帮参谋们的创意不怎么样啊。” 1940年的整个夏季连同初秋,无论对欧洲西线还是亚洲之东,都一样在惶惶的等待、犹豫着做出的决定,和人们明知失败也一次次重复的想要擦净遮住前景的窗玻璃上的雾气的努力中消逝。 但把目光移向中国东部的大江南北,那些在地图上已刷成阴影的区域所笼罩的气氛,有时竟来得比西面还积极些许。 对于驻守在华北平原的日伪官兵们,下半年的“治安”形势毋容置疑地令他们异常头痛。原本就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习惯了攻城略池耀武扬威,坐上城头以后才知道安宁的日子远不会到来。正太铁路沿线的战斗如燎原之火很快点燃了华北,看着平日行踪不定的八路军战士们突然变得高调、攀在距城头不足千米的碉堡上欢呼叫好,伪军负责驻守城墙的小队长甩掉望远镜,忿然转向身后的男人:“没看到我们在往外派兵吗?你来干什么?添乱!” “哪敢。在下忧心各位勇士的安危,寝食难安,特来观摩你们奋勇杀敌的英姿。”大同手搭凉棚状遥望碉堡,“啊。好远……” “远个鬼!” “不是还没打到城根吗?” “废话!他们要是打到我们脚下,跟日本人可没法交代了!” “没关系,小队长。我猜日本人那边应该比您还头痛。”大同慢条斯理地说,“急火伤肝,您悠着点儿。” 小队长还给他一个带着愤懑、急躁和怀疑的眼神。然后接到命令,要他们出城迎击,换另一拨人上来,便在上司嘶哑变调的吼声中急匆匆带着士兵们走了。 大同有点寂寞。就算别人不给好眼色看,他难得跑上自家城墙望望风景,有个人陪他品评时事总比一个人风中萧瑟来得有趣。地处黄土高原边缘,秋天不知留情,草木萧瑟常常只是一夜间的事情,极易引发感伤情绪。往下瞅瞅,城门外碧云天黄叶地外带飞沙走石满穷塞,耳膜被噪音震得嗡嗡直响,真的…… 很寂寞呢。 “小燕在西南,看不到这景致啦。天津的话还有可能……延安那小伙倒是说干就干,不错,以后会成个好男人的……” “延安?延安!” 沉浸在孙子兵法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延安看见西安跑得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时,惊得书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延安……你哥的声音都认不出了?”西安语气略带责备,脸上却挂着笑。 “兄长都来探望了好几天了,就算陌生人也该熟悉了,是我走神,没听见。”延安拾起书,招呼西安落座、倒茶,“兄长,什么事这么急?” “不是我急,是想让你早点知道早点开心。”西安弹一下延安额头,“苏北指挥部派通信员来了。” “哦?他怎么说?” “说让华北华中两块根据地连接起来的计划实地考察完全可行,实际上,已经由陈将军领着渡江北上,最晚10月中旬就可以跟八路军第五纵队会师。” 延安跳起来:“太好了!这样八路和新四就能够相互策应,再把根据地建起来,吸收当地民众,扩大成果……我再也想不到鬼子还能找到什么能给我们致命一击的东西了!兄长,记得北平哥去过苏北指挥部吧?不不,那时叫江南指挥部,咱们想试探往北发展的可能性,北平哥不光答应了,回来以后还提了很多宝贵的意见……他知道也会非常高兴的!” “我就知道你会想起他。放心,你的北平哥很快也会知道。” “我本来有一点点怕华北的战役缓下来以后,日伪一定要全力反扑,到时候是不是有路可退、支援和补给能不能及时跟上……都不必太担心了!”延安兴奋地来回踱步,说,“谁说cpc打不起大仗?我们的表现只会比中央军更好,对吧,兄长!” 安静。西安埋头翻开孙子兵法,压在某一页上。如墨长发弯过一侧肩膀披到胸前,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采光不佳的小屋中竟有些模糊起来。 “兄长。”延安觉察到一丝不安。就算西安不跑过来,自己的卫兵过五分钟也会把好消息知会他。西安是想趁外人不在跟他单独有话谈吧?“兄长请说,您的建议我会好好听取。” “八路军的战斗力没的说,就算跟嫡系部队比也毫不逊色。战术上,以主动出击破坏交通线路为主兼拔除进入根据地的敌伪据点,充分发挥灵活机动的特长,也很好。但是,延安,你们或许忽略了一个兵法上基本的道理——你们在华北有多少兵力,已经暴露了。” “日伪本来也不是一无所知,让他们知道多点无妨,不会构成多大危险。” “我指的不是日伪。延安,”西安叹息,起身,“原先说是为打破‘囚笼政策’动员不少于22个团去袭击正太铁路,想不到雪球越滚越大,滚出了100多个团。你觉得重庆方面不会奇怪?一个军居然包囊了如此之多的兵力,38年你们请求过增设一个师,记得委员长怎么拒绝的吧?” “……我们为抗日,自然要多吸收人。不给我们增设我们就不增设,也没违背命令吧。” “大家都是为抗日。可是别人一边看一边就会想,cpc在西北怎么有100多个团?再加上山东、冀南的游击武装,你们瞒住没报的兵力还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6 有多少?退一步说,”西安忧心忡忡地按着延安的肩,“你们仗打得很好,很淋漓,很畅快,重庆方面应该也要朝你们发嘉奖电,可你们以后的策略,就得谨慎些了……” “与其猜疑我们,他们自己更该争气。又是宜昌沦陷又是重庆被炸,四川都一幅快被进攻的惨样,打不过就知道和谈,要不是鬼子想远征南洋了稍微放松这边,还不知内蒙和满洲会不会为这个和谈遭殃呢!自己的无能不好好反省,操心我们做什么?”延安用力摇了摇头,像要甩掉盘绕心底的阴霾,“兄长,不瞒您说,同意让那么多个团加入战役的时候,我想的不只有打击敌人,也想到了内蒙的兄弟,想到了远在苏联的沈阳和哈尔滨……我想让所有的中国人都多一点信心,别出卖他们的心愿,别毁了坚持到底的诺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发展力量没有错。”提起沈阳,西安眼眸一暗。公平地说,比起一心一意只想夺回家乡的沈阳他们,kmt和cpc所怀的心思都不是特别单纯,但要对这次大战借题发挥就太过分,显然地不得人心,重庆方面也明白这点。“弟,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都同意,你们这场仗我也是支持的,我只是希望你们今后保持敏锐的心态,顺利地走接下来的路,不要被无谓的内耗拖住脚步……四年,合作快有四年了吧?” 延安默默地点头。他对西安突然软化的语气有些措手不及。 “兄长当年怎么用剑逼着都王答应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很聪明,兄长的心情你一定明白。你们要平安无事地合作下去,直到把侵略者赶跑,一起去修复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直到中国真正地强大,再也不受谁的侮辱和压迫;直到这个世界别再乌烟瘴气,充满以大欺小、弱肉强食……永远地合作下去。答应我,延安!” “你别这样,兄长!我……我答应您,不必您说,我们也会小心的。”延安还没见过这般语气恳切又无比强硬的西安。他带着半分慌乱跑到门口,说:“嗯,政委他来看咱们了。一起去接吧?” 西安笑了笑,悄悄做一个深呼吸,跟出去。我是不是太紧张了呢,活得太久,对什么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这可不行啊。不会有问题的,吧。 阴雨连绵。 伦敦市区遭受昼夜狂轰过后的第三日。 街道冷清,行人稀少,被炸成一地瓦砾的居民楼废墟中间,一名年老的邮差正在从唯一还成形的信筒中拖出邮件。一位身披黑色雨衣的青年在街头徘徊一阵,见到邮差便疾步走去,询问可以抵达城主办公处所的线路。他从港口下来后,本想乘熟悉的公交去,却被告知道路被毁暂时无法运行。 “是吗,只有绕远路了。谢谢您。” 口音不是本地人,也不像能想起来的英国任何一个地方的——等等,那张面孔是?老邮差迟疑地转身,黑色雨衣的青年已在渐渐降临的夜色中迈着匆匆的步子离去。 “伦敦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香港走到车站近处,才在昏黄的路灯下发现坐在长椅上的伦敦。 伦敦抬头,惊讶丝毫不亚于对方:“是你?香港?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您和您的市民正在遭受猛烈的轰炸,很是不安,想来看看情况。怕给您添麻烦,就没事先通知您。” “你不该来。伦敦可不是个安全地方。罢了,来就来了……”伦敦满脸憔悴地说着,搁下手中的笔,合起记事本,“早点走就行,你家起码没有危险。” 香港瞥见伦敦动作时露出的绷带,包裹在锁骨上透出隐隐的血迹,想必衣服下面还有:“我没关系。您受伤了?” “去视察白金汉宫地下室的路上碰到了延时炸弹。” “您的伤好像不轻,天这么冷,还坐在雨里面,快回去吧?” “别跟南安普敦他们一样。我在医院躺了两天一夜,总有人围在身边,说些乖乖睡觉安静休息的话,再睡下去我恐怕真的长眠不起了。淋点雨,脑子也能清醒些。坐过来,陪我聊聊吧。” 原来是偷溜出来的……香港不动声色,听话地坐到伦敦身边。 这注定不会是一场热烈的交谈。以香港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动开口,伦敦也没有此意,只说:“看,这些等公交的人。” 空气湿冷。由于被破坏的下水道还没修补好,污水渗入地表,雨天本应清新的空气也夹杂了一股异样的气味。行人更少了,只有几长列神情十分疲惫、面色和他们的城主一样苍白的市民在等待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潜伏在缓缓落下的夜的帷幕中的,是凶恶的敌人和更加凸显的危险。凡光临此城的人看到这一幕,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城市正在忍受怎样的折磨?人们还要在被严重扰乱的生活秩序中经历多大的磨难?这般惨淡的光景还要持续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 世上最能消耗人的活力的,莫过于漫长的等待。不知尽头何在,不能出手阻止,就这么等待,等待,看着亲友伤亡,看着家园被毁,看着故乡的蓝天被硝烟慢慢地蚕食。 雨水滴落,脸上凉凉的一片。一重秋雾夹着蒙蒙细雨,笼罩着残败的居民区伸向远方,诺丁山朦胧的剪影凄凉而孤独。 香港静静地坐着。虽然伦敦就在身边,或许他太虚弱,或许天太冷,他没有传来一点属于人的温暖。香港想起很久以前广州给他念过的诗句,不禁轻吟出来:“秋山复秋山,秋雨连山殷。昨日战江口,今日战山边……” “你在念什么?中国的诗?”伦敦问。 香港点头。若在刚刚被割让的那几年,伦敦看到他做这种事情,肯定是一百个不高兴,但今天好像很平和。 “是什么意思?” “它写的是秋天。是说,秋山连着秋山,秋雨下得满山显出暗红的颜色,就像陈旧的血迹一样。昨天才在江口激战,今天又在山边厮杀……” “然后呢?你好像没念完。” “下面的句子和眼前就没关系了。说的都是战争的惨烈和王军的溃败。但是伦敦先生不会失败吧,只是暂时需要隐忍。” 伦敦默然。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仔细想想,你过去的家人也在承受非同一般的苦难吧。广州何时沦陷的?” “38年10月。此前有一段日子,广州的市民也几乎天天挨炸。” “一定死了很多人。” “嗯。那时的歌谣唱:自从惨遭敌轰炸,十室个有九个荒,大户人家庇洋鬼,小户人家归故乡。我有故乡归不得,拼将热血溅珠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7 江。” “很慷慨的一首歌。”伦敦微笑一下,“差点忘了,还有那么多城市、那么多人民也在忍耐和我们同样甚至更深重的痛苦。” “所以先生您也能挺过去的。况且,英联邦的条件要好得多,就算轰炸的花样更多、程度更强,只要处理得当,就可以把损失压到最低。” “谢谢你的好意,香港。我还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向很多人道谢,但这是值得的。夏天我曾经感到彻底的孤立无援,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心平气和地走过这艰难的两个月,被柏林嘲讽讥笑仍然走在认定的道路上的两个月。”伦敦直视香港,诚恳地说着,一反人们印象里英联邦都王的冷漠形象,“不过,消极防御也不是长久之计……该给他们点苦头尝尝了。” 他重新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完了中断的内容。 “都王致空军参谋长: 我前次提到的‘报复’行动,并非意指对德国人口稠密的大城市进行猛烈的轰炸,这不仅受良心的谴责,也全无必要。企图用恐怖手段对付平民的手法不可能重演,但如果择几个分散的晚上,对一些较小的德国城市进行轻微的、突然的空袭,就可能让德国人民狂热的心理略为冷静,对当今局势多一些清醒的认识,而不是轻信敌人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当然,我们必须顾及多种因素,从方式、技术到公布的时机,都需要一个准备期。希望您能考虑我的意见,在一个星期内给予答复。” 9月27日,柏林。 三国同盟条约的最后签订由在会议室的官员完成,都王们则早早来到庭院散步,顺便说些真假难辨但一定顺耳的恭维话。 见到罗马的时候,柏林是想略微责备几句意军在东非和北非的擅自行动的。虽说取得了一些成果,但靠着绝对人数优势取得的胜利也会伴随很多后续问题一起到来。英军要是缓过气料理非洲的事情,前景就不甚乐观了。 “就算着急建立你们的大罗马帝国,也得预先掂量自己的战斗力吧。” 他很想对罗马表达不满,但罗马溜得太快,没走几步路就推说秘书找他有事,把偌大的庭院留给他和东京两个人慢悠悠地转。 ——其实罗马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在国内站在怎样的位置,发挥着怎样的影响,仔细回想,他竟然提取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全作一团迷雾。罗马留给他们寥寥的言辞,无不透出模棱两可的味道,说是消极又在追求,说是追求又在逃避。 哪里有他身边这位东方人打的算盘清楚,而且不介意让盟友洞悉。 “尘埃落定。”停下脚步,东京望向身后的建筑,浮出了却一桩心事的表情,“柏林都王,我国在大东亚的事业,还望贵国多多提携。” “那是一定的。我们一贯尊重日本在大东亚新秩序中的领导地位。” “华盛顿方面和柏林方面……”东京隐去后半句,似乎有点矜持地将目光焦点移到盛开的三色堇上。 “德国人说到做到,请不用多虑。时机一成熟,我们必尽一切力量支持贵国的行动。” “不胜感激。”东京目光焦点又转回来了,脸上也挂出不全出于礼节的微笑,“跟柏林都王谈事情总是令人放心。我们以前的内阁啊,该保守的时候出击,该前进的时候后退,白白弄出一番曲折,多亏贵国体谅,同盟才得以结成。” “我也理解贵国那些犹豫不决的声音。两个国家毕竟有不同的利益,但结盟乃历史潮流,世界趋势,必然要走过这一步,我想他们也已经醒悟了。” “若能将同盟按此趋势覆盖更多的国家,则善莫大焉。贵国想必已经有所安排了吧?” “自然。军国大事,即使有保证在先,毕竟不似我们的盟约坚固,不能全部把维持的愿望委以对方啊。”柏林意有所指地向东方比了一下,“你们和苏联怎样?还有摩擦吗?” “最近比较平静。没什么直接、剧烈的摩擦了。” 柏林赞许地应了一声。他可不想再多一个举止轻率的同伴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打乱。日本迟迟没解决中国事变,现在又要南进,脑子清醒的都不会巴望在北方再桶出一个敌人。总之,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西伯利亚熊必须审慎为上,不能让他们蹚计划之外的浑水。稳住莫斯科,东欧和南欧自不必说,我会好好解决……” 除了讨论政治军事还算投机,柏林其实不太喜欢和东京相处过久。彬彬有礼,也是顺心的盟友,谦恭冷静的面具下藏了多少东西却是未知。他纵容军队在进攻东亚途中的行径,柏林不是没有耳闻,国内人也颇有微词。但事后照例被轻描淡写地绕过去了。因此,柏林很快就找到托辞,一个人回到休息室继续刚才的思路。 保加利亚的加盟必须抓紧,不可给苏联占先;又不能抓得太紧,以免招来不必要的反抗。国外必须注意,国内也有留待处理的问题。虽然大部分城主都表现出对他的支持和对国家社会党的信仰,总有那么一点不和谐的音符,藉着城主的□□顽固地存在着,像魏玛……是的,自己领导的共和国被推翻,感到不快属正常反应,可也没必要处处不合作吧?难道要软弱的共和国毁了德意志的前程,他才满意?冷言冷语的跟巴黎似的。 想到巴黎他皱了皱眉。他们对法国算是仁至义尽,没怎么干涉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没施加以往的强硬手段,可他每一次态度友善地请巴黎商谈,不外乎是拒绝,再不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诸如“我很无能,你们更卑鄙”云云。巴黎的性情在软禁中有很大变化,依旧高傲,却呈现出两极性,有时极度冷淡,不与人多说一个字,有时异常亢奋,言语常带强烈的攻击性。鉴于此,他只能一直软禁她,等她想通的那一天。只有等着了。正牌都王不出来,贝当政府要赢得信赖就多了一道大坎…… “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呢。”他喃喃。 敌对阵营的人们如果听到这句话,恐怕也要发出一模一样的感叹。 可悲的沟通障碍在人类历史中从来就屡见不鲜。 第24章 抗战篇上段提要 先向等了一年半的读者们道歉。坑的理由有多种多样所以也不想多说什么,当初觉得是弱点和瓶颈的东西,现在依然是弱点和瓶颈。既然短时间无法克服还不如不完美地平坑,于是我又回来了xd等到现在的和看到这里的姑娘小伙儿们,辛苦你们了……这篇文开始还有些娱乐性,到后面越来越枯燥和历史向,能不离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8 不弃真是感激不尽。碍于咱正处在人生关键期,下段连载预定是一月一更,这是个基数,偶尔可能爆个rp。关键期过了会加快速度。 抗战篇下段的大框架和上段保持不变,但由于想法有很多改变,会出现某些细节上的不一致,如发现请不要惊讶。(特别是“cp拆了”“cp逆了”等情况/_\) 最后,这一章留给背景介绍,以后人设等设定方面的东西暂定也放在这里。 《九歌抗战篇》下半段开始前的背景(上半段结束在23话):下半段开始的时间是公元1940年末。 此前,中国方面,日伪军已基本占领东部和部分中部。kmt把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汪伪政权则在南京建立,cpc呆在延安为核心的陕甘宁边区。武汉会战以后,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日方由于国际形势的变化和战略重心转移,进攻的态势有所放缓。国军的第一次长沙会战与敌人战成平手,但其后又有败势显露,加之滇缅公路被断,高层动摇,重庆遭到更加猛烈的轰炸等等,情况不容乐观;cpc则致力于扩展敌后根据地,另于1940年夏前所未有地高调发动百团大战,在华北敌占区取得了相当的战略成果。东北抗联在关东军扫荡下损失惨重,撤入苏联。国共尚在合作,但诸多不安定因素导致前景扑朔迷离。 国际方面,德军东线占领波兰后,又在西线全面出击,所到之处或不战而降,或急速沦陷。法国战败,巴黎被宣布为不设防城市被和平占领,很快成立了除英国之外国际均予承认的维希傀儡政权。劝降失败后,德空军开始不分昼夜轰炸英国本土。美国名义上中立,同时向英国售出军火。苏联与德国有条约在先,正在观望。意军出击非洲,日本进军南洋。1940年9月,德意日在柏林签署三国同盟条约,匈牙利、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国陆续加入,轴心国正式形成。 以上,换个简明易懂的版本,就是:国军战场发挥很不稳定,不知道该抱多大期待!cpc在沦陷区活跃,总体低调偶尔高调,和kmt的合作关系能维持多久不明!其实日军不想在东亚混想南进啦,不过美国是个潜在的大麻烦!欧洲那儿,德军出击如闪电,高奏凯歌不用愁!波兰一下就□□趴啦!法国两下就□□翻啦!只有英国不肯承认法国的傀儡政权,天天挨炸,一切都是美国的错!苏联顾着自个儿不想卷进来!德意日三国结了盟,现在世界更加热闹了!好high!【你够了 第25章 深渊以内 “你看,其实事情也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糟嘛。” 成都说着,把一桌麻将用大开大合的漂亮手势胡开。重庆没接话,面无表情盯着麻将桌点了点头。 “首先,滇缅公路虽说被断了三个月,现在又已经重开了。根据昆明那边的消息,武器、弹药、汽油、卡车、铁路器材,这些被禁运的物资都确证正在流入。而且禁运的三个月正好是云南和缅甸的雨季,就算公路不关,能够运进来的东西也远不如平时。所以我们在这方面的损失并不大。” “嗯。” 成都灌一口茶,盖上茶碗,又说:“就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想,英国夏天和日本达成协议也不能说明什么事儿。伦敦他们在承受本土威胁,英联邦各个成员国虽然大多表示了加入战线的意愿,毕竟是鞭长莫及,他们要想在这种最困难的情况下和德日同时作战,肯定不现实。现在呢,这三个月过去了,英国的制空权还在皇家空军手里,和日本虽然避免了交战,但短时间看能像以前一样修好也是不太可能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个修好法,”重庆冷笑,“东京做得太绝。才要伦敦做出让步,就跑去和德意签了三国公约。这下谁都知道他们对东南亚有企图,他和伦敦的关系差不多已经变成死结了。” “况且结盟的对象还是天天在自己头顶扔炸弹的仇人。这三个月一过去,虽说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事发生,起码局势在变得明朗。东京的盟友能给他的还不算很多,而该站在我们这边的都还在。话说回来,”成都把“春夏秋冬”捏在手里,玩起了抛接游戏,“上海的公共租界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日本赶走公共租界的英军以后,不是一直想把驻防区接管过去吗?然后美国又不同意什么的。” “都8月份的事了,你这什么记性。”重庆一把抢过成都正在抛接的麻将牌,“别玩了,老子买这副牌花了好些法币,玩坏了你赔得起吗?” “讨厌。”成都鼓起腮帮子,徐徐吹出起来,气流吹倒了一饼二饼三饼,倒在重庆茶碗沿上,“下次再也不找你玩了。我是真忘了,问你呢?” “西边越界筑路的d区在日本海军的控制下。租界中心最关键的b区按其他外国军官的意见是让美国的海军陆战队接管,日本不同意,两边正在磋商,磋商结束前交给万国商团。哦对了,上海今天上午才给这边来了电话,他这几天呆在公共租界。他说纽约给了他消息,内容大多数都是废话,大体意思是哥俩好同为国际城市他是不会抛弃上海的,磋商的事情他不能太不给日本面子但他们会尽量把时间拖得长长长长长……” “上海在示意我们不要操心他,顾着自个儿就行。”成都欣慰地手捧脸颊,“我们孩子长大了,我好感动呀~” 重庆听到脆弱的脑神经崩断的声音。“我擦!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孩子了给我清醒一点!”他一脚以崩山裂石之势踩上桌子,麻将牌倾时散落一地,然后两手拽过牌友脖子猛摇。 “咳、咳咳……不要、不要激动。”等重庆有点不忍地松手,却见成都倚在桌上,笑得眼泪都快溅出来。 “真不懂你来干嘛的,打个麻将都不安生。“ “听说你因为公路的事冲北平和广州发过一场大火,怕你气还没消,特来慰问。” “什么火能持续好几个月……不对,我压根不是为公路才发火的……不对,谁告诉你我发火了?北平广州还是扫碎茶杯的小丫头?” 成都欢快地眨眨眼:“别乱怀疑,他们才没有背叛你呢。是,我猜的。” “……” “还把茶杯都摔了,这火发的还真够大的,可怜那打扫院子的姑娘。小渝你还是这么坦率得可爱呢啊哈哈~” 重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山城常年湿润,居住于此的人皮肤大多很好,重庆也不例外,因此成都可以清楚看到友人情绪的阴晴变换。变换到后面,重庆看一眼表,忽然凝固在一种欲语还休的沉郁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89 之色。 “没工夫跟你嚷嚷。”重庆叹气。“我下午有会,跟委员长一起开。” “临时会议?我跟你去。” “别了。我听这些已经烦得要死,你也去的话……他们应该也不让。” 成都正色。他的预感通常很准,猜了个七七八八,谨防万一还是问道:“会议精神?主题思想?” 重庆抱胸往门板一靠,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大响,他也没觉得不妥,心不在焉地转了转眼珠,瞟向天花板。 “我先走,今天就不陪你了。这些天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你还是回自家跟内江广元他们厮混去吧。”重庆立起身,迈向走廊,低声丢下一句,“黄桥【注1】的失利没法就这么算了……” 利物浦哼着欢快的小曲儿,踏着小碎步绕过首相和大臣们新选中藏身的指挥部走廊,一边唱得更加高亢一边用脚抵住都王办公室的门。门是虚掩的,轻轻一碰就开了。 “伦敦大桥要塌啦,要塌啦,要塌啦……”【注2】 “利物浦,你闭嘴。”伦敦脸朝下趴在乱糟糟的办公桌上,有气无力地说。 “哎,你脸都不抬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谁还敢在指挥部大吵大闹,唱这么无聊的歌。” “才不无聊呢,多么活泼的儿歌。伦敦大桥要塌啦,我的天啊。用铁栏杆来建筑,铁栏杆,铁栏杆。我的天啊。铁栏杆会变弯曲,我的天~啊!” 利物浦一边哼唱,一边用脚打起了节拍。鞋跟叩击地板,哒哒哒,哒哒哒。伦敦依然跟死了一样瘫在桌上,一点对他歌舞技能的表示也没有。 “好没劲儿。”利物浦满怀激情唱完一曲,没人鼓掌也没人扔鸡蛋,失落得只好溜到伦敦边上戳他后脑勺,“伦敦,不要不理我啦……你的大桥要真塌了也不关我事儿……首都先生,看你的下属一眼嘛……德国空军这些天老是夜袭我的城市,跟猥琐大叔似的,可坏了,我节操都快没了你也不管一管……” 伦敦猛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穿透利物浦虹膜射向他灵魂深处。 “你节操要是没了,我节操就是负的。” 利物浦被震慑得后退一步。 “呜哇伦敦你怎么又受伤了!这副空洞无神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坏掉了吗!不要这样啊人民在看着你首相在等着你首相他老人家60多了心脏经不起你吓的!换个方面想首相他老人家60多了又老又胖还能精神抖擞奋战在第一阵线你更要打起精神啊想想你才多少岁!你多少岁……啊,伦敦你多少岁?” 伦敦继续盯着他,深绿瞳孔里燃烧着v2炸弹可媲美地狱深渊的烈焰。利物浦以为小命不保正要拔腿逃跑的时候,伦敦换了方向,转向门口,颔首:“布鲁塞尔女士。” 长裙的女子微微一笑,撩起一小缕碎发到脑后的发髻,裙摆略张,行了个简短而优雅的屈膝礼。那雍容高贵的姿态令伦敦不得不想到巴黎,一名口中吐出多么尖刻的冷嘲热讽依然仪态端方的女性——然而那份标志性的傲慢却无人能够效仿。他们以真诚许诺过她,战胜之后定会恢复法兰西的崇高与自由;而在最后失去联系之前,她只是冷淡地说,谢谢,以及,好自为之。 即使这般,他还是…… “请您不要这样多礼。”伦敦低垂眼睑,折着台灯座下压着的纸条,“我——恐怕我一下站起来有点困难,不能给您回礼。” 布鲁塞尔流利答道:“我并没有期待您的回礼,只是为了再一次表达感激,代表海牙和我,也代表荷兰和比利时的流亡政府【注3】。您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还庇护着我们,实在无以为报。” “也不算特别艰难啦!”利物浦插嘴,“目前为止大概是20000多的平民伤亡。死得比军人多,不过没有像一战那时爆发瘟疫已经很好了。” “没有瘟疫吗……可是我听闻凌晨总水管又被炸了?” “已经修好了。”伦敦说,“感谢上帝,医学这20多年有了质的飞跃。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操劳过度、粮食缺乏、总在担心暴死——第三点居民们现在都习惯了,身体上的虚弱借助现代医学基本上都能扛过去。” “原来如此。没有像一战时那样出现流行性感冒,真是太好了……”布鲁塞尔注意到伦敦还在翻弄纸条,“这是才送到的?” “嗯。六处搞到了一些东西,里面有柏林这个星期所在的指挥所电话。没什么用,但是我——”伦敦有一丁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给他打个骚扰电话。虽然不合身份,可每每想到他还不知躲在何处,高枕无忧地切着奶酪、吃着香肠……” 布鲁塞尔本想建议他换个电话再打,伦敦突然惊呼一声:“利物浦,你在干什么!” 利物浦夺过电话线和纸条,挽起袖子唰唰拨起来。国际长途有几秒迟延,这迟延的期间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都没想到再去阻止他。 “喂。” 一个他们许久未曾听见的男低音。 “喂!你是柏林吧?” “是……英国人?” “不许挂电话!柏林,我跟你说,你们挫爆了知不知道!白天硬碰硬的以多对少都打不过,就跟个猥琐男一样到处夜袭!夜袭也夜袭得精准一点吧,你们连基本的准确率都做不到!军事目标倒腾半天也没个屁用,只会跑大城市欺负平民!南安普敦想把你们做成荷塘月色三文鱼你懂吗?你不懂!三文鱼那么好吃,就因为你们这群猥琐男我们吃不起了!朴茨茅斯每天每夜都盼望你们从南边开过来在海里大战三百回合!可是你们能吗,你们不能!海洋不是你们的,今天、永远都不是你们的!现在天空也不是你们的了,以后你会连柏林的天空都看不住!你别说话我还没说完!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打你电话的是伦敦,”利物浦抢了伦敦杯子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水,“但是我们的首都太害羞啦,我就帮他一把。对了,最讨厌你的就是伦敦了,你这个总懂吧?他那么重视节操的一个人,说他的节操都被你变成负的了!可是这能说明你厉害吗?你更加挫爆了!不事生产,只会张牙舞爪抢别人最珍视的东西!你耳朵一定疼了吧,我稍微安慰下你,有比你们更挫的就是意大利的空军啦!要不是前些天我们打掉他们一架飞机,还不知道他们也来了战场呢【注4】!你交的哪门子朋友啊,除了逃跑就会逃跑,你干脆也逃跑算了!以上,完毕!” 利物浦嗵一声把话筒挂上。 布鲁塞尔和伦敦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看不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0 出柏林还有自虐倾向……”过了好一会儿,布鲁塞尔才审慎地说,“居然耐心听这么久。” “他想套情报吧。”伦敦扶额。 “忘了最重要的事。”利物浦郁闷道,“我想踢球。就因为他,踢不成了。联赛也停了,不只是踢不成,还看不成……” 伦敦微笑。 “还会有的,等战争结束。不,不用到那时。等我身体好一点儿就陪你踢。” “是吗我好久没见你亲自上阵了!你还行吗?” “当然行。” “罗马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雅典垂头望着反复涂改仍免不了半途中断的日记,叹息般地发出一声。 1941年4月的马其顿天气很是晴好。阳光丰沛,春风温暖而干燥,倘若还是过去的和平时光,这片王国东北部的山峦早已充满了莺声燕舞、鸟语花香。如今呢,花还在开,鸟却不见了踪迹。雅典想,动物和植物到底是不一样的,躲避危险的本能促使它们离这群身着迷彩服的惶惶不安的军人们远远的;可是人也有躲避危险的本能,既不是饿得不行,也不是自卫反击,好端端的为何要把自己连带世界都卷进危险的浪潮里,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尤其是罗马、罗马——那个和自己一样徒有人类外形的城市化身,和自己一样可算作全欧洲长辈的奥特朗托海峡彼岸的一国首都。每每想到他,思绪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明知没有意义仍不能阻止它狂奔出去到头又是一个死循环。 太古早的事情,两个人都记不大清楚了。征服制高点的快慰背后往往潜伏着更加惨烈的失足坠落,记忆也在一次次的坠落中摔得七零八落,只剩这微不足道肉身还勉强算是完好。但总有不可磨灭的往事铭刻碑上,历经千年的风吹雨打也坚不可摧。 譬如败给罗马帝国的那天,是个如同今天一样的好天。虽然当时的自己只觉得讽刺。 逆着光走来的罗马,到自己跟前忽然单膝跪下。围观人群的骚动没有干扰到他,当罗马抬起眼注视雅典时她就明白,他们两人已成独立的宇宙。凡夫俗子的疑虑于罗马,顶多是妄想着撼动大树的一群蚍蜉罢了。 “共和国刚刚征服了希腊的领土,希腊却早已征服了共和国的心。密涅瓦守护的智慧之城,请你与我携手,将你的才智、德行和无限宽广的心胸播向土地、天空和大海,让它们像鲜花一样开遍,直到我们想往世界的尽头吧。” 世界尽头?雅典记得自己想摇头,多少年以前有人也燃起过的雄心壮志,早就被连年的内战耗成了颤颤巍巍的烛火。“至少不必再和斯巴达他们吵个没玩了……”她向罗马行了臣下之礼,脑中所想的仅仅如此。 却不想,她真正在那人的身后,见证了一段如歌的岁月。 共和国消逝了,帝国崩溃了。然而在地中海的各处,传颂的歌谣将史诗扎根在人们的心间。生生不息,代代相续,那其中不乏自己的子民。 “不管是意大利还是保加利亚军,要来就快来吧……”萨洛尼卡从帐篷里探出个头,见雅典膝盖上摊着日记本,两步绕到她背后。“在记什么?” “英国援军的登陆情况。他们路上还算顺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战争打响前全部抵达。” “还没登完?好吧,这个听天由命吧,意军不就是我们自己打回去的吗?不懂他们哪来的胆子,要不是德国人添乱,早把他们在阿尔巴尼亚揍得哭爹喊娘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注5】”萨洛尼卡忽然倾身,乘雅典不备将日记翻到后一页,“啧,果然还有啊,还用古文写……惦记意大利的那些混蛋们?” “……因为在战线上没怎么见过他们啊。跟德国城市出动了将近一半很不一样。” 萨洛尼卡垂落的乌黑长发扫过雅典脸颊,痒丝丝的。身材颀长的女子在她耳边用力摆摆头,立起身来,伸展腰肢:“那不正好么,眼不见心净。也不是一点没有,斯巴达冲上阿尔巴尼亚的时候见过两三个,据说把他们都干翻了。领头的是那不勒斯。” “罗马呢?” “完全没有消息呢。战场见不到,平常也神出鬼没的。” “我想和他好好谈谈。可他这种姿态又算做给谁看呢?轴心国……” 山头的传令官高呼:“西北方向发现敌人军队!全军戒备,进入战斗状态!” 装备简陋的希腊军纷纷从各自的帐篷冲出,一股股山脉间流淌的绿色小溪急速汇合成洪流。雅典把日记胡乱一塞,跳起来问传令官:“哪国的?” 传令官再次抬起望远镜确认。 “铁十字,kar 98k□□,德国人!是德国人!” 萨洛尼卡咬牙切齿地拉上枪栓,道:“他们还是来了……时运不济啊!” 雅典沉默着,把发辫严严实实压到帽子里,和伙伴一同汇入中军。 她听见萨洛尼卡低声念诵着亚历山大大帝的威名,祈祷两千两百多年前的英魂保佑马其顿的旧地,守护他饱经磨难的后人,让白塔不要再流出他们绝望的鲜血。而她……和智慧与战争女神分享同一名字的城市,该向谁祈祷?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独立……可不能100年就让法西斯毁了!” 硝烟顿起,枪炮齐鸣,落进雅典耳里,尽成东正教堂的钟声合奏。嗡嗡响着,无边无际流向蔚蓝爱琴海的尽头……那样茫然、忧伤而无措地飘荡着。 第二次找重庆,并没有如料想中受到任何人阻拦。北平按图索骥,顺利到达了重庆建在郊区的别所。这座军事统帅部调至西南后才建造的双层小楼有德式别墅的外观,内部构造却有中式传统的深宅大院的风格。看门的见了北平,二话没说就放他进去,等北平上二楼客厅找上重庆,民国的战时首都一身上将戎装坐在扶手椅里,脸对着壁炉,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一个。 “就知道你要来。”重庆说,声音里有种异乎寻常的冷淡。 “那您也知道我想讨论的问题了。” “从你上一次请我吃饭的时候就知道。” “为什么上次要拒绝?既然这次又没有拦我过来。” “你又为什么要找我讨论皖南的破事?结束都结束了,洗脚水泼出去就蒸发了,这就叫覆水难收。一个已经埋到土里的棺材非要刨出来做啥?” “没有结束。党内对这次事件的定性,舆论的呼声,最重要的是新四军此后的安排……都还悬而未决。这起针对新四军的袭击真的波及很大,香港那边还在闹抗议运动。” 重庆翘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1 起二郎腿,侧过身来。炉火很小,黯淡的橘色火光映着他无甚表情的脸,反倒突出了鼻梁下的阴影。他盯着一身湿寒闯进屋的北平,留长的额发参差不齐滑落在耳际,短促地笑了一声,扯过另一把扶手椅,拍拍上铺的坐垫,说:“我记着呢,你39年还去苏南帮新四军张罗过向北扩张的事。先坐,咱们哥俩慢慢聊。” 北平不记得重庆什么时候称兄道弟过,重庆以前也没有随便拉关系的习惯。两人独处还要互探口风让他挺不舒服,但他既然在求着现任首都和他商议,也只能恭敬一些,坐了下来。 “首先,北平……”重庆往椅背靠去,指尖在扶手上毫无章法地敲着,“你给皖南的事件定个性。我们先得找出分歧点,才能就分歧点展开讨论,把你我的棱角都磨圆了,解决方案就出来了。” “好。”北平说,“首先……新四军此回9000余人的转移,遵守的是我们政府从去年年末就屡次发出的换防命令。换防执行的过程中有些摩擦,但cpc中央对于这些指令基本持赞同态度,到1月份新四军开始行军,应该说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解决,本来摩擦也该到此为止了。战区司令长却在他们途中包围袭击,后来发起的总攻,据我所知——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这件事做得,很……不恰当。” “已经停火了。就算不恰当,这不恰当已经了结了。” “我是先表达我的态度。这种行为被香港那边指摘为背信弃义,一点儿不奇怪。但是我们都明白它不是毫无理由发生的,最直接的源头恐怕是去年10月的黄桥战役。新四军原本指定的战区比较狭小,不便活动和发展,他们想把江北也接管过来,又觉得无法通过商量做到,就过江袭击了原本驻扎那里的军队。后来的反击,他们也击退了,这般成功实现了他们的目标。” “可不呢,新四军相当能打。他们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小打小闹,这一回最为辉煌,歼敌上万。”重庆在说到“万”字时,指尖一下加重力道,“还把八十九军那倒霉的军长逼得跳河了。我那时就奇怪了,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怎么一声招呼不打,把国民革命军参加过台儿庄会战的将士们猛揍了一顿?不对,就算打了招呼,这解释得通吗?” “诚如你所说,这种摩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陆军新编第四军名过其实,他们只听共的话。黄桥的伤亡比较惨重,但事情不是完全不能预见,性质也没多大改变,只能说……是这么多国共摩擦中较大的一起吧。” 重庆冷哼:“那么皖南的事也只是摩擦的一起,挨揍的换了一方。因果报应而已。” “希望你不要用简单的报复思维去理解,重庆。我前头说了,这是国军在新四军执行国方命令时发动的偷袭,和之前各自为政的抢地盘不一回事儿。委员长还下达攻击令,至少共那边没有过中央直接在战术上指示的记录……” “所以就有区别了?大不一样了?所以黄桥你一声不吭,皖南事一出就拼命要约我谈话?北平啊,你有多喜欢共?你怀的又是什么心思呢?” “我尊重共的理想。但这一系列事情与理想搭不上太多关系,所以我尽量从势力共存的角度分析。我希望国共冲突能少就少。去年新四军太莽撞了些,顾念到当初分给他们的区域本来就小了,会谋求扩大也在情理之中,39年我去苏北你不是同意的么?确实,发生了些不愉快的插曲,但全局还没有崩坏,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放低姿态、退一步吧……” “你的意思是向共道歉?告慰死伤的军人?把俘虏都放还出去?” “不用道歉,先释放一部分俘虏就行。我们可以慢慢来。” “两边的中央和部队可不想慢慢来!新四军屡次不听指挥,共又纵容他们,上司教训一回下属怎么了?莫斯科跟着他的上司致电我,说我们不顾抗战大局,挑起内乱。他好意思说!没有毛子们支持,共还敢这么嚣张?”重庆倏地立起来,背着手踱来踱去,“你别误会,我对民也没多大感情。就是看着这两拨争权夺利的烂人烦躁得不得了……哼,西安发起那场事变,真的有必要吗?我倒不担心抗战打不赢,照他们争战区这生龙活虎的劲头,十倍的日本人都拉不住!” 北平抿了抿唇:“那依你看我的建议……” “没戏。我赞成民他们也不会赞成,何况这一次我不愿意帮你。新四军会被宣布为叛军,取消建制,他们以后怎么蹦跶与我无关。” “……没有余地了啊。” “你真是以前那个性子……京爷啊京爷,算兄弟提醒你,你跟共走得太近了,又说在保持距离。你看着待谁都真诚,又对谁都不肯说掏心掏肺的实话,我看着你累,你呆在我这儿也憋屈。出个差吧,到国外去。” 北平缓缓抬起头。壁炉里的火烧着烧着,渐渐燃尽了光和热,在他眼底化为静默的尘灰。 “都王。请求,还是命令?” “都是。” “去哪儿?” “毛子那儿。苏德条约、德意日同盟,太多太多都让苏联和我们合作的前景摇摆不定。我实在受够了,他们到底还是不是去年祝福过我们‘能战胜一切敌人’的朋友?” “可你派我去,合适吗?” “像在把你往共怀里推?随缘吧。当年留苏的人说过一句话,莫斯科不是天堂。你到时候爱咋样就咋样,我懒管。但是别忘记,你有公务在身。”重庆疾步走去隔壁办公室,很快带着一张纸折返,递给北平,“都王手令。一个月内你准备好出发,谁阻挠就出示给他看。” 北平接过手令。字迹非常工整正式,印章位置不偏不倚,显然早已写好。他没再问什么。和重庆道了别,就出了宅子。春日的山城郊区草长莺飞,却笼着不散的阴霾,让人提不起精神欣赏这一幅蓬蓬勃勃的画卷。 回城路上,他与一辆官员的座驾相遇。美国产的老爷车载着司机、官员夫妇和一双儿女,在车里笑着闹着,女儿趴上靠内的车窗,歪头看着对面车上眉头不展的俊朗男人,就着窗玻璃上的雾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他蓦然失去和她对视的勇气,别过脸去。 注1:黄桥战役,指1940年10月苏北地区cpc领导下的新四军为扩大根据地而向当地的kmt驻军发起的战役。此战新四军全歼第八十九军,并占领泰州姜堰。 注2:英国儿歌lond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2 e is falling down. 注3:欧洲大陆沦陷后,英国容纳了荷兰、比利时等多国流亡政府和自由法国等抵抗组织。(比利时国王没有离开国土,在英国的是与其意见有分歧的大臣集团,其职能在抵达后很快运作起来。海牙虽不是荷兰首都,却是行政机关所在地,因此这里代替了阿姆斯特丹。) 注4:意空军参加了不列颠空战,但他们见了英军的地面火力网常常掉头就跑,直到意外击落一架意军飞机,英国才知道意大利也派了军队。 注5:希腊在二战开始便加入盟军,当时只有规模很小且欠缺装备的部队。当意大利于1940年10月经阿尔巴尼亚入侵希腊,希腊军顽强抵抗并反攻回阿尔巴尼亚,这场希意战争被视为盟军第一次胜利。(不说啥了,尽情嘲笑意呆吧xd) 24话背景和情节发展的一些注解: 这是一个过渡章节。1940年下半年到1941年春天,中国国内基本没有发生影响全局的战事,日军战略重点转移到东南亚,对中政策着力于扩大日伪在沦陷区的控制力度以及和重庆政府谈判媾和。尽管日本急于解决中国事变,由于日方漫天要价、蒋的心理素质总算还过硬等种种因素,媾和最终未能成功。而此时在沦陷区,kmt和cpc军队争夺势力范围也到了一个高……潮。黄桥战役和皖南事变这回参考的是喂鸡的资料,配合度娘食用风味更佳_, 1940年末,不列颠空战中的英军取得了确定的优势,稍微缓过气来。此战役参与的不只有英国皇家空军,还有英联邦成员国的军队和许多沦陷国家撤至英国的空军和美国的志愿兵。此外在非洲,英军驻军以少数大败意军(……),得以重建信心,投入到以后漫长的战争中去。另外提一点,英国本想争取到法国的海军,却由于各自的不谨慎和不合时宜的傲娇,把双方关系搞得极差,所以让伦敦怨念地回忆了一下巴黎。 希腊1940年打退意军以后,吸引了德国的注意力。1941年4月,德军从南斯拉夫入侵希腊,古代马其顿王国京城——萨洛尼卡(塞萨洛尼基)是首个沦陷的大都市。5月20日德国发动克里特岛战役,因此事而推迟了入侵苏联的日期。在纳粹占领期间的希腊,80%以上的犹太人遭到灭绝,兼有残酷的经济剥削和饥荒,在1941年与1942年冬天,仅在雅典就有三十万人死去。原本在意大利的占领区,政策比较柔和并保护了犹太人,也没有像德占区那样因游击队袭击而对平民采取报复和集体屠杀。但1943年意大利求和后,德军接管意占区并有屠杀意军战俘的事件发生(……)。总的来说,希腊是二战期间受创最惨重的欧洲国家之一,且在解放之后,由于左右翼游击武装的分歧太大,又进入了内战。【……真是一脸血啊】据称欧债危机中许多希腊人不接受政府“紧缩开支,换取欧盟援助”的方案,就是因为对德国主导的欧盟仍存很深的戒心,他们把接受方案看作是德国对希腊的“第二次占领”。 雅典和萨洛尼卡初始设定均为男性,但前者和雅典娜用的是同一个古希腊词,后者以马其顿国王妻子(亚历山大大帝的异母妹妹)的名字命名,于是都设成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话巴巴罗萨。 第26章 日光底下无新事 日光晴好,树影婆娑。 巴黎走到久违的明艳的太阳底下,踏上魂牵梦萦的香榭丽舍大道,内心激昂的潮水犹如一个来势汹汹却后劲不足的巨浪,兀自抬起一个波峰,在肃立千年的礁石上拍得粉碎,便再无声息。这条大道是她的心脏,她熟悉它每一寸骨骼、每一缕血脉;繁荣与落魄、浪漫与现实都在岁月流变间无意落下了烙印,在凯旋门,在协和广场,在招扬的彩旗,也在下水道缝隙间悄然生长的青苔。 然而我的心脏已不属于我——正是这尊铁青着脸高耸的礁石,骤然击碎了她翻涌而起的情思。人民为了换取自由、平等和博爱,为了他们心目中永葆青春的玛丽安娜【注1】在巴士底狱下汗流浃背、在街头巷尾间血流成河。如今血与汗都在这明媚的、热情的阳光里蒸发殆尽,溃烂的脓疮流下的毒液滋养着法兰西曾经的首都,人群在它灌溉出的罂粟花海里头晕目眩,迷失了方向。 因此我诅咒你,阳光。 诅咒你的轻浮和遗忘,诅咒你的明快和辉煌。你的触碰只温暖在表面,你的冷血却浸淫到骨髓。 ……用我能想到的,最低贱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你。 “重新见到太阳,您感觉还好吗?” 听到魏玛迟疑的询问,巴黎慢慢将握紧的拳松开,垂在今天所穿的素色裙子的两侧。 “很好。谢谢你来接我,魏玛先生。我就在这里恭候第三帝国首都大驾,你不用陪我,请回吧。” 她原不想表达出逐客的意思,但一张口就连最质朴的农民都听得出其中的不友善。她睨着魏玛的脸,典型的日耳曼人的金发蓝眼,残留一丝少年的圆润轮廓,1919年他颁布宪法时交织着惴惴与企望的神色却是再也见不到踪影【注2】。魏玛摇摇头,说有多打扰,柏林一来他就走,面色不自觉又苍白几分。巴黎忽然有些同情他了——呵,法国人无用的矫情!软禁一年刚刚重见天日的她,出来第一件事是同情一个德国人? 一辆军用吉普拽着一长串黑烟,突突地向他们驶来,沿街巡逻的法国警察、闲逛的德国军人和醉生梦死的市民们纷纷让出车道,随后又回到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轨道上。副官开门,柏林下车。他和巴黎不谋而合,只穿了简单的衬衫西裤,胸前缀着铁十字,一笔一划刀刻般的眉眼在粲然阳光下也渲染出柔和的意味,一眼望去和趁着任务闲暇逛街采购的普通德国军官没什么两样。 “久等了,巴黎。”柏林冲魏玛一颔首,魏玛不用他发话就敬过一礼,跳上车远走,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就自动退场了。柏林当他从未存在,继续说道:“听闻你愿意重新出面治理这座城市,我们非常欣慰。虽然你现在不是法国城市的首脑,可你的地位仍然举足轻重,前一年里限制你的活动,实属迫不得已。” 巴黎勉强地笑:“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那段日子我情绪不稳,放出去也只会给我的国家和人民雪上加霜。” “正是。现在也算皆大欢喜,等过渡期过去、局势再平稳一些,我们就有机会把政权交还给你。” “你认真的?” “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3 我从不在只有同类的场合撒谎。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权力……这不重要。浑浑噩噩过了太久,我也该歇息歇息了。我只是不放心维希【注3】,他那身子骨本来挑不起整个法兰西的重担,我不好厚脸皮撒手不管。言归正传,现在法郎兑马克的汇率是多少?” 柏林身形一僵。“我不清楚。前段时间我都在巴尔干战场,听到你要复出的消息才匆忙赶过来。” “你为了我的复出,特意来协助我重新了解治所的政治和经济状况,却回我一个不清楚吗?无妨,这也不重要,过会儿我们可以找家酒馆叙叙旧,顺便来场合法礼貌的抢劫,认识一下德国马克的购买力有多么坚【和谐】挺——”巴黎伸手从柏林裤兜摸出一枚银币,放在大拇指甲盖上弹出,银币半空旋转间折射刺目的光辉。柏林紧抿下唇不说话,任由巴黎边笑边把银币塞回给他。 “好了,不逗你了。说到巴尔干,你们把克里特岛弄到手了?” “是的。你们的海盗邻居派给希腊的援军有点难缠,不过我们还是赢了。” “恭喜。雅典卫城俯瞰到的景色如何,漂亮吗?” 谈及雅典,柏林不吝溢美之词:“古典、高雅、素净。罗马和我一起登上的卫城,他说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古希腊文明的中心总是给予他至上的美感。” “他倒是大言不惭嘛。发出要把地中海再次变成意大利湖的豪言以后,和你联手践踏了雅典的心以后。哈,你别紧张,与我何干呢?这更不重要。我就是觉得别扭——不管愿不愿意,古希腊母亲的乳汁都哺育了我们,两千年来我们无时无刻都不能忘却她摇篮的温暖。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摇篮,不怕冷吗?” “第三帝国建立之始,我们就与过去斩断了留恋。雅典她们的古希腊文明也好,犹太人的希伯来文明也好,不需要它们,我们反而能更加繁盛地生存下去。” 从协和广场驶来的一辆人满为患的大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清一色的黄色大卫星【注4】别在那些乘客衣上,成年男女,老弱病残,一应俱全。巴黎侧头与一个趴在窗玻璃上望着大街的男孩视线交汇,那眼神里饱含的惊恐让她一个战栗,速速别开目光。 “于是你们就这样对待他们。” “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犹太人的。” “两回事。反正我也管不着,这全不重要!”巴黎提高嗓音。路人们短暂地被引来视线,都以为情侣闹了点别扭,很快会好的。 瞧!又一个中产阶级的法国妇女,原本过着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而今她的丈夫尚在暗无天日的监狱,她倒忍受不了食物配给制的煎熬,跑出来勾搭上德国军官。也许是为自己孩子的口粮,也许单纯被她们轻蔑称呼为“金发野蛮人”的德国男子吸引了而已。她的战略卓有成效,未遭受营养不良的栗色鬈发柔滑光亮,身着的连衣裙色彩简洁布料却挺高档,套在腿上的也是货真价实的丝袜,不是死要面子的妇女们买不起丝袜而涂在腿上的颜料。还可以当街耍脾气,而她那英俊的日耳曼情人全然不还嘴,拿她无可奈何。 “你心平气和一点……别被他们误会了。”柏林低声道。 “你介意?还是你认为我配不上你,最最高贵的日耳曼人种?” “我没那么想。你们也是查理曼大帝优秀的儿女,和日耳曼人一样都很高贵。”柏林打量街上走过的一对对情侣,类似的组合还真不少。“刚刚得出的统计数据,1941上半年你的辖区出生率大增。你想这说明什么?” “你们人播下的野种像大革命以后的人头一样,一个个骨碌碌滚出了我的女市民的肚皮。不过他们可爱多啦,血腥味淡很多,不会让牛都绕着走路【注5】。” “你说的是表象。这个统计说明你们并不真心排斥我们,你们乐意与我们融合。过去我们为了夺取生存空间,只好把坦克压过来,不会有第二次了。两个民族会合为一体,共享一个美好明天。” 这人刚刚说,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这人刚刚又说,我从不在同类面前撒谎。 “很遗憾我们之前抢占了你们的生存空间。”巴黎真心实意地叹惋,掌心贴上柏林侧脸,“很抱歉……就算合体我也没有那种功能,生一个能证明两国伟大友谊的结晶什么的。” 柏林尽量轻柔地握住巴黎手腕,扯下来。 “这事我们以后再讨论。我前几天打扫书柜,发现一个旧物,也不很旧,十几年前一张照片。我带着,你要看看吗?” “急着叙旧?就看看吧。” 柏林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装甲部队的铁流在不紧不慢地行进,将官军礼服打扮的巴黎和布鲁塞尔胸章绶带一应俱全,被仪仗队簇拥在铁流中央。巴黎像一只神气活现的高卢雄鸡,高昂着头颅和女伴谈笑风生;布鲁塞尔则娴雅地微侧着脸,倾听着。 那是一战结束后,1923年。德国被战争创伤和巨额赔款压得抬不起头,正在饱受通货膨胀的折磨,又听见法国和比利时联军开进了他们至关重要的鲁尔工业区。他们眼睁睁看着装甲车大摇大摆占领工业区,缴械投降,敢怒不敢言。 那时候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虽然也是伤痕累累,国力大减,依旧坐拥广阔的海外殖民地和欧洲最强大的陆军。照片上巴黎的神情,犹如她往昔的祖国般不可一世。 而今呢? 而今…… 巴黎从照片上抬起眼,凝视柏林。柏林在含蓄也很直白地警示她,不要太过分了。 她眼眶一热,忍了回去。布鲁塞尔……愿你在伦敦那边安好。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啊,是不是?” 北平又在山城逗留两个月,才坐上直达专机。上一次在郊区别墅不愉快的谈话之后,南京风闻消息,跑去找重庆又密谈了一场。这是西安告诉他的,密谈内容只能猜测。据说他们坐了一整个白天,快到傍晚成都跑去耐心敲了十分钟门,这才若无其事地一前一后走出来。 隔着舷窗往外眺望,碧空如洗,灿烂阳光似万里织锦,披盖在绵延不尽的白云上。这壮丽的景象一点也没让北平头痛耳鸣的生理反应减轻。他和天津还有断断续续的通信,从天津的只言片语和他自己的身体状况都能想见,他的城市一直不太妙。 重庆放他走的心理,估摸着一半是故意的放任,一半是侥幸的期待。重庆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后方领袖,一座战争年代的临时首都,只求恢复江山的希望多一点是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4 一点,维护政权稳固是他的职责,却不是他关心所在。南京么……当天傍晚见到他时他神色如常,衣衫齐整,应该没打起来。当然他的城市在日伪占领下欣欣向荣,恢复神速,打起来也怕是重庆单方面挨揍,不必替他操心。 他抬腕看表。总算只剩一小时就到了,尽管下飞机他又得去适应异国的气候。 居然晕机得这么严重。他苦笑。他就拖着这幅身体要去和北方红色巨国的人们周旋,恳请他们施舍点怜悯心,和隔海相望的东洋邻居走远一点、再远一点。那么就做点准备吧。想想莫斯科同志是怎样的人、会怎么待他? 第一次见面在他跟随蒙古帝国的出征路上,偶遇了还幼小的莫斯科。但他半途就回去了,此后很久才得知对方身份;最后一次尚算平等的会面,在尼布楚的谈判桌边,此前两国的骑兵在边境线上杀得昏天黑地,砍得豁口的马刀淌着血在空中翻飞。那时他可以和关外的城主们快马加鞭,在林海雪原长途奔袭好些天也不觉疲累,他看着早就长出成年人体型的莫斯科,仍未觉得和几百年前的孩子有很大区别。 ……但是帝国的内脏,在那个时刻前就悄悄开始溃烂了。 如果没有洋人的坚船利炮,它还能拖着沉重的身躯走一段,拖上很多很多年。它终究翻了船,他也不必再忍受王座上无穷无尽的窒闷与腥臭。还记得八国联军进京后与各国代表们的谈判中,莫斯科锋芒毕露,几乎不想留他一寸立足之地。 ……但是他的锋芒毕露,也暴露了这个大国内部的动荡不安。不久,在一战如火如荼的关头,他改旗易帜,退出了。 以他为首的联盟变得友善不少,甚至试图改造自己贪婪的惯习。尽管以这些年的表现看不成功,去面对苏维埃,总比面对沙俄轻松得多。 轻松吗? 但愿罢。 时隔两年再次被东京召请,时隔300多年再次踏足皇宫正殿以外的部分,还在正门口遇见了手拎公文包腰插□□照例板着脸的横滨——大阪直觉大事不妙。 他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原本供幕府将军憩息的木结构建筑在明治天皇的时期就焚毁了,如今的绿瓦白墙铜柱年岁并不悠久,走过它们错落隔开的柳影花阴,夏风送来瀑布隐隐的水流声,全是崭新的,陌生的,与他无关的。与他无关的事物,自然也撩拨不起他内心一丝半点的涟漪。 原来他对这个地方,早就没什么疙瘩了。 并肩而行的路上他跟横滨赞叹了两句内苑美景,横滨回答,你知道说漂亮,看来也是懂皇家园林审美的,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兄弟姐妹们中,除了你,谁没有在花阴亭赏过竹菊、在霜锦亭观过新雪? 你也太无趣了,就不能少说破坏气氛的话吗?大阪回嘴,心想着跟两年前的仙台妹子简直一个德行。不,仙台还是比横滨有意思多了…… 1939年10月,诺门坎。 “好大一片草原啊!”大阪翻身下马,落在疮痍遍布的土地上,“可惜来晚了点,见不到它开战前的安详姿态……” 胳臂打着石膏、小腿缠着绷带的仙台,一瘸一拐冲上来就赏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你倒知道来了!日苏都停战了,你倒知道来了!”少女纤秀的眉眼沾满血污,披散的刘海随着她一字一句迸出口的质问摇晃着,“你的师团不是集体腹泻吗,病都没治好,你倒知道来了!”【注6】大阪捂着被打得瞬间红肿的脸颊:“小妹妹你听我说……他们不是集体腹泻,还有风寒啊痢疾啊传染病啊什么的……而且我的师团驻地太分散,不像你的全集中在海拉尔,走得慢了是我不对,但是……” “别但是了!你就是不想打,一群窝囊废!活该我4天就赶到前线,活该我被乌兰巴托和莫斯科联起手欺负!” 仙台眼圈红了。她已没有体力发泄她过度饱和的怨愤,后退两步,半坐半倒在火炮前车的钢铁外壳边。 “什么……莫斯科也来了?” “是啊!7月份就来了,要观摩他新近看中的将军作战,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挂着古代三京、战国巨城的名头,也不嫌丢人现眼,你赶紧把你的天守阁炸掉算了!” 大阪叹气。拿天守阁来刺激他没多大意义,要是仙台早些年建城、见识过丰臣家筑起天守阁的前前后后,就不会把这种话当成威胁了。“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他说,“不过那得等到我回国、请示东京陛下以后。” “愿陛下代表天照大神劈了你。”少女并拢膝盖,脸埋进双臂,气若游丝地道。 在诺门坎战役以前,他从未听闻仙台表现过如此失态。这位诞生在战国末期的女孩身姿苗条、目光澄澈,赶上了自应仁之乱的100多年战乱后得来不易的和平,像一株小柳树迎着春风迅速抽枝发芽,在江户幕府的荫蔽下茁壮成长。她活力十足,陪同家人游历过太平洋,横渡过大西洋,在她的世界中没有不可战胜的魔障。维新以后,她又在日清战争和日俄战争中熟悉了战火。 熟悉了两场胜仗……大阪不带感情地想,跟我熟悉的截然不同,跟我在乎的截然不同。跟我刻印在心底的,截然不同。 “连累你们输了我很抱歉,但苏军的装甲兵和坦克兵实在厉害,我早几天来也救不了火啊。幸好东欧出了事,莫斯科和乌兰巴托都不想再打。这也许是个信号,叫我们离俄国佬和蒙古人远些为好。”大阪蹲下身,摸了摸少女的发鬓,“不要哭了,好吗?” “我没哭。”仙台闷闷说着,依然没抬头。 这场发生在满洲与蒙古的边境冲突,以苏蒙联军胜利、关东军惨败告终。事后他向东京汇报战况,东京手边散落着《纽约时报》轻描淡写嘲笑苏日双方吃饱撑着的报道,目光在战略地图上西伯利亚和贝加尔湖一带逡巡许久,说,我们换个方向吧。 他的声音也很轻描淡写,听在大阪容纳过无数谎言的耳里却不无遗憾。 首都阁下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希望这场战役,你的师团能把33年砸警察所的勇武劲头发挥出来。”【注7】大阪蓦然从回忆中抽出。这一回,东京倒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了,连带横滨都在研究新型病菌武器似的在看他,真是消受不起。 “喂!那件事我又没参与。不过我的师团好歹也是皇军精锐,自尊心总是有的。” “那我就期待这一次你们能把千疮百孔的自尊心缝回来。”东京说,“我甘愿冒险让第四师团当次主攻,你们务必在预定时间里部署好,不得迟到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5 ,把长沙城夺下来。上次他们放了把莫名其妙的大火,不知怎么还跟我们打平了,这次再玩新花样也没用。” “他们待机好久了,不可能再迟到的。但是在中国打长沙,法属南印度支那的战线没问题么?” “我们准备很充分。你管好自己的,别操心太多。说到南洋,横滨,你的宣传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横滨应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张已经画好的草图。一张是一名皇军士兵砸开链锁,用英语旁书“崛起吧,亚洲,日本是你的解放者”,另一张是一位法军士兵长立凝望,法语写的口号略长,大意是法军应该和日军站在一起,就像欧洲他们选择和德国站在一起。【注8】“最近,听说那个顽固到死的巴黎也复出了,应该是愿意和柏林合作了。”横滨补充道,“形势进展对我们十分有利。” “再好不过……欧洲顽抗的不过一座孤岛了,德国人攻不下来也无妨。他们和我们,都有更大的肥肉,更好的前景。” 东京以一种隔岸观火的悠闲姿态眯起眼,把一封密电拍到桌上。横滨应是早已知悉,并没有凑上前去。大阪匆匆读完严格加密走专门通道传来的电报,震惊的眼色取代问话,扫向东京。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某些东西只能以背叛取得……千百年来,这条真理一点没变啊。”东京漫不经心地说,“早知道39年就不打那一仗了。大阪,你该庆幸终于有人来帮你报一箭之仇。” 大阪点点头:“是啊,背叛的果实无比甘美。千百年来,这也没变。” 他果然该炸掉自家的天守,再放把华丽的烟花,作为给东京的贺礼。 一到夜晚,红场就成了灯光的池塘。晚风嬉戏,笑语游弋,无色无味的风和声音一经逐一点亮的灯光渲染,顿时变作鲜活的精灵。最不能忘怀的,是傲然挺立在克林姆林宫塔楼顶端的红星。它们是遥相呼应的战士,以独一无二的尊荣俯视着脚下的彩灯流影,超脱于凡尘俗世,是红场真正的主宰,苏维埃联盟至高的精神寄托。 莫斯科在门上轻敲两下,推门而入。他的鞋跟没入地毯细密的绒毛,走起路虽像职业军人一般凛然大步,却没发出一点声息。走到观景台上,他拉开精雕细琢的高背椅,缓缓落座。灯光浮在他淡色的金发上,映出迷离的光晕。 “您还没睡?”北平问。 “傍晚不小心把一杯咖啡当红茶喝下去了,睡不着。”莫斯科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蜂蜜加多了才成那种味道的。您怎么样?我们食物比较简单,恐怕难合您的口味,屈就了。” 到底是怎样的味觉,能把一整杯咖啡喝完才发现不是红茶啊……莫斯科流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让北平不自觉和辛丑年那个咄咄逼人的男子两相比较。两个月后,肃毅伯就气得魂飞魄散了【注9】,而北平只能憋着一腔怨气继续活下去。对了,当时圣彼得堡才是沙俄首都,但他不太处理亚洲事务,从签订和约到建立租界,一直是莫斯科在经办。1924年苏联正式将天津俄租界还给北洋政府,莫斯科又来了一次中国。据津子说,他头一次觉得那金发飞扬的老毛子像他们宗教壁画中的天使。 但是他们已经不信教了啊,北平对他说,你这样赞扬他他未必高兴。天津吐吐舌头,我才不会当面说,他当初坑我俩那么惨,才不会一下就原谅呢。 “没有,你们礼遇有加,把细节都打点得滴水不漏,倒是我们自叹弗如了。您瞧,就连餐布上的刺绣都精致绝伦,完全是一样艺术品。”北平应答着,将先前还在翻阅的相册挪到左手边,摆开谈话的姿势。 莫斯科眼眸一瞬。“啊,您看了39年诺门坎的……” “嗯。尤其是7月巴英查岗山之战,看了才知道,你们的兵力和火炮差日军一大截,可以说极其不利,却大胜而归。” “我们的装甲坦克兵团占优势,朱可夫将军又抓住了他们渡河的时机突袭。说实话,我还没找出红军中和他一般擅长突袭的将领,要在德军里,就是一抓一大把了吧。”莫斯科收回他不经意透出艳羡的口气,“好在打过这场日本人就不敢来骚扰边境了,西边也和柏林及时订了条约,难得的和平时代,蓬勃的社会主义建设,打断它就再也弥补不回来了啊。” 北平默默垂下眼帘。 “对不起,让您徒增伤感了。本来你家也在高速发展吧,我们专家还做过预测,晚十年日本恐怕就不敢拿你们开涮。可惜假设终究是假设……” “您是明白我此行意图的,”北平说,“能告诉我,沈阳他们,过得可好吗?” “他们挺好的。和朝鲜来的部队在一块儿休整,迟早会有大展身手的机会。”莫斯科观察着北平的表情,没有读出多余的信息,便笑道,“满洲的事,您大可放心。我们和日本有尖锐持久的地缘冲突,不可能彻底地言归于好。只是这时机太不好把握……我们东线的师团都调到西线来了,如果您愿意,可以明天随我视察一圈驻扎在城郊的摩托化旅。” “都在西线?”北平短暂怔忡,海量信息从脑中闪过,他竭力伸手,想抓住一丝半缕。 “上个月,我们才派代表团访问过德国,谈经贸合作的事情。”莫斯科两手交叉抵住线形优美的颌骨,低低叙说着,“我喜欢德国人的耐心细致,就像我喜欢他们为代表团准备的鲜花、红旗和甜点……可是我不喜欢柏林,柏林肯定也不喜欢我。我和他,就像我们的上司一样,闪光灯前怎么勾肩搭背【注10】,都亮不到心里去。” “下午您接见的那位德国人是?” “我也不隐瞒了吧……因为他我才稀里糊涂误喝了咖啡。他其实是捷共【和谐】党员,来报信的。他说德国马上就要对苏宣战,首要目标就是乌克兰的肥沃农田。” “您觉得?” “这就是‘亮不到心里去’啊。外界猜测我们要干架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此前我一直认为轴心国是怕我们先发制人,才在东线集结兵力的。但他们在克里特岛的一战损失不少,监听到的情报也显示他们的精英仍在西欧,最重要的,现在已经是夏日,除非有把握将我国在三个月内攻下,一到秋天,恶劣的天气会让他们的装甲部队寸步难行……所以,德国人不会在今年发动攻势。” 北平想起来,华盛顿和伦敦方面都向莫斯科传过德国进攻计划的情报,但莫斯科显然不信任他们,这可是一个叫嚷过要把苏联在摇篮里掐死、一个亦和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在一圈虎视眈眈的敌人包围下自行其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6 道,莫斯科的神经确实相当坚强。 “那么,您是打算在下半年厉兵秣马、做防御的准备了?” “正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好不容易握住的友谊……”生怕一用力就会碰碎它们似的,莫斯科轻轻地说,“就算是幻象也好,至少还能再享受半年……” 隔天,莫斯科如约邀他去城市西郊。穿过郁郁葱葱的森林,麦田铺展开来,在夏日的艳阳下舒展着躯干,等待又一个祥和的丰收的秋天。 年轻的姑娘们弯着腰,在麦田里干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折射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的影子,融进泥土,融进即将带给人们丰沛的粮食和希望的大地。 她们劳作艰苦,但面色红润,饱含对生活的信心。北平不自禁把欣赏的目光投向她们。他的人民也本可享受这美丽的、用劳动换取自由的生活啊! “莫斯科广播电台!” 田垄高耸的扩音喇叭突然发声。 “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由全国广播电台同时播出……” 驾驶座上的莫斯科打个方向盘,停下车。播报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姑娘们放下活计,带着惊诧莫名的神情离开麦田,向集镇纷纷跑去。 他们没跟着开过去。城市化身的肢体能力和五感都强于人类,这段距离不是问题。 “尽管苏联和德国订有《互不侵犯条约》,而且苏联政府始终信守着该约的各项条款,但敌人仍然发动了对我国的进攻……” 莫洛托夫愤怒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发射出来。 战争! 注1:玛丽安娜,法兰西共和国象征,也是自由理性的拟人表现。二战期间,她又成为反抗纳粹的自由象征,与维希政权相对。 注2:1919年德国经过一战败北和民主革命,在魏玛召开的制宪会议上颁布了第一部共和国宪法,史称魏玛宪法。至1933年希特勒掌权,宪法名存实亡。 注3:维希原是温泉疗养胜地,法国投降后的傀儡政权设于此,直接统治约占法国领土3/5的“自由区”。巴黎在“占领区”中。 注4:1941年9月6日起在德占区所有犹太人需佩戴黄色大卫星的标识。(故事中是1941年春末夏初,把时间提前了) 注5:1789年法国大革命后,在协和广场的断头台有数千人遭处决,传说由于这里血腥味太浓,一群牛欲经过时也绕道而行。 注6:1939年5月,外蒙军与日军为诺门坎以西至哈拉哈河的三角形地区的归属引发战事,苏蒙联军和日军分别以蒙古和伪满洲国的名义参与战斗,以日本关东军的惨败告终。 过程中关东军下令驻扎在伪满北部的仙台师团(第二师团)和大阪师团(第四师团)紧急增援,仙台师团急行军4天即赶到,大阪师团消极怠工,接到指令后出现大量病患,行军8天且路上无数人掉队,直至停战消息传来才加快速度奔赴前线。结果仙台师团受创严重,大阪师团毫发无伤。 此战当时并没有受到重视,但日后普遍认为它使得日本放弃北进政策而进攻南洋,最终与美国为敌,对二战走向发生了深远影响。 注7:大阪师团虽然战斗力不强,仍有勇武一面。1933年师团二等兵松井在大阪市中心闯红灯,和警察发生冲突,师团长为了“维护大日本皇军的尊严”,带兵砸了警察所,史称“大阪gostop事件”。 注8:日本在南进过程中,“解放”与“侵略”齐头并进,大肆宣扬大东亚共荣圈,与各国民族独立领袖密切接触。 注9:1901年9月李鸿章代表清朝签下辛丑条约,11月死于北京贤良寺。 注10:参见报纸上的希斯基友结婚照xdd网上没搜到好遗憾…… 最后一段广播参见苏联小说《海鸥》,作者正是在这里结束了小说的第一部分,然后写了海鸥的战斗生活直至牺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背景在注释中都交待了,说些不是废话的废话,不看也没关系。 第一部分,是想通过巴黎来反映类似的投降和被占领地区的处境。他们也许在表面上并没有受到践踏和掠夺,甚至有资料称“德军占领下的巴黎就像一个盛大的派对”,但其中的创痛也只有切身感受者能懂。侵略的流毒有时并不在明处,战争的残酷也不只以伤亡计算。回顾二战,对英国是光荣与不屈,对法国却是耻辱与不堪。前两个月重回aph,掉进了法all深渊,不可避免也会反映在城拟中= = 在我心目中的巴黎始终有一颗高傲坚实的内心,可以被占领,却不可真正被攻破。所以巴黎妥妥儿是精神上的攻方,即使现在掉进谷底,迟早也会反攻,嗯。 日本部分,主要回顾诺门坎战役,毕竟直到1945年红军进攻伪满前日苏再也没爆发战争它是个关键原因。顺带引出第二次长沙会战,提及东京和大阪的往事,总觉得大阪经过丰臣氏的覆灭有了心理阴影,从此懒得打仗专心经商,也造就了第四师团后来在战场上的种种奇葩表现_, 构思的时候都想写个江户/大阪的短篇了orz嘛,最后就是苏德战争爆发了。很微妙的现在已经不萌cp向的露中,却没对莫北变心。反正他们迟早也要分的啦……此时的苏联大清洗已经结束,迎来了比较安稳、快速发展的时期,如果没有后来的战争,可能整个国家和世界走向都将非常不同。也许独【和谐】裁不会过度严重,也许国民经济不会向军工倒得太不平衡,但这些都是一家之言的猜想了,如莫斯科所说,假设终究是假设。 很想写点破廉耻的桥段,但放在城市身上真不好下手啊,太纠结了【望天从这章开始各种惨烈地拆cp,另外攻受观和两年前比也逆得稀里哗啦,大家注意防雷哟。 第27章 原野 小提示:本章有掉节操的隐晦情节,雷莫京cp的,请阅读时收缩想象力,当它不存在罢… 1941年6月22日,德军在北起波罗的海、南至黑海的1800多公里的漫长战线上分为北方、中央、南方3个集团军向苏联发动突然袭击。蓄谋已久的“巴巴罗萨”计划,昭然揭开面纱。 战争伊始,德军占据绝对上风。头一周,中央集团军群便推进到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南方集团军群的前锋直指基辅,而北方集团军群已渡过西德维纳河,朝苏联纵深挺进。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7 面对经验丰富、有备而来的德军,苏军猝不及防,在战争的头18天,他们就损失了2000列火车的军火,3000门大炮,2000架飞机,1500辆坦克,30万苏军被俘。 列宁格勒,旧名圣彼得堡的前沙俄首都又一次没有按常理出牌。苏军在闪击战下一溃千里、而敌军部署仍隐没在黑暗中的当口,他擅自离城,来到了身处国防大楼的莫斯科面前。至于莫斯科,他已经没有余力去训诫这个狂放不羁的族弟了。 “斯摩棱斯克陷落了?”列宁格勒问。 “陷落了。” “那他人呢?” “和十几万驻守部队一起被俘虏了。和明斯克一样。” 列宁格勒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垂至肩膀的亚麻色卷发,淡淡地道:“果然是这种结局么……那,南线乌克兰的沃野呢?我们的基辅姐姐近况如何?” “也被包围了。前线传来的消息说他们正规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预备队在顶上来,但也是前途堪忧。虽然还在抵抗,那里的两个方面军下场无非两种:要么阵亡、要么被俘。基辅她能回到我们身边的几率非常渺茫。” “短短一个月里,我们已经失去了明斯克、摩尔曼斯克、斯摩棱斯克还有波罗的海三国大部分的同伴们……眼下,我们连姐姐也拉不住了吗。” “我很遗憾。”莫斯科空瞪着通信员递交上来的伤亡统计和损失报告,那些阿拉伯数字在他瞳仁里渐渐浮出纸面,碎片似的游荡开来重新排列组合,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陌生符号,泛着血红血红的强光,刺得他无法直视。他尽可能不显情绪地抬起右手,盖住纸面,而血红的光依然从指缝间漏出,裹挟长长的、绝望的哀嚎声,嘲笑着他,嘲笑着自以为能置身事外、不必流血就能迎来明天的苏维埃。 “姐姐保不住了,斯摩棱斯克又陷落了,哥,这样你的城市就直接暴露在德国佬面前了。” “不用你说,这我清楚得很。” 列宁格勒双手撑在桌上,前倾身体。他那双蓝得泛紫、仿佛具有某种魔性的眼睛里漾起细微的波纹,大胆地违背莫斯科意愿直直盯着他。 “我不得不向你指出,国防委员会在战争开始的这一个月内犯了严重的错误,我们这么迅速地、毫无还手之力地失去姐姐她们,他们有一份责任。包括我们的总书记,约瑟夫斯大林同志!他该早一些明白,对外战争所用的手段,不是复制对内镇压那种冰冷无情就能取得战果的……我们瞬间遭袭,边境指挥机构陷于瘫痪,完全不明了敌人的兵力和意图,这座大楼里的人们却叫他们不许后退、组织反击!只要是稍微受过军事训练的人,都会看出这有多不明智,而你,哥哥,你阻止过他们吗?” “我以为你不该在这种境况下对委员会的决定指手画脚,彼得。你更不该在这种时候责备总书记,要知道是人就免不了犯错。全心信任领导人、团结在他身边战胜逆境,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话说回来,”莫斯科停止在伤亡名单上圈画的笔杆,蓝灰色的眼珠冷冷扫向列宁格勒,“你西边不远的芬兰已经加入了轴心国集团,如无意外,德芬联军就要威胁你的治所了——你还有心情跑到我跟前,对最高苏维埃指手画脚?” 莫斯科的语气里饱含威压,他的事务官推门而入,听到他的话声匆匆将茶水置于几上,便落荒而逃了。莫斯科看着他的背影,犹如看着自己国家的军队一败涂地的惨状,目光又凌冽三分。列宁格勒却像之前无数次一般没有正面回答,自顾自地说:“说到芬兰,本来没必要和他们闹成敌人。39年的冬季战争【注1】是我们在无理取闹、恃强凌弱,结果损失惨重不谈,还把芬兰推到了德国人怀里……有时候,我真分不清是苏维埃祖国一诞生就被敌人包围,还是苏维埃祖国一个一个、把包围自己的变成了敌人!” “别说了!彼得。还是那句话,是人都会犯错,但因此不爱它就是你的错了。” 列宁格勒扯动唇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不要告诉我,您有多敬仰、爱戴、发自内心地认同最高苏维埃。” 他居然用了“您”!莫斯科也微笑起来,想也不想地回道:“犹如你以前有多敬仰、爱戴、认同彼得大帝以来的沙皇们。” “那就对了。谁令我失去家人,我就谴责他们,不管是谁。” 一片静寂中,列宁格勒抱着胳膊站直。他无言地望着窗外,市集上人们的喧闹声犹在耳际,夏日晴空特有的明朗气息却已被战争的阴霾一扫而尽。 “我怕,我们会没有明天。所以,莫斯科同志,我是来向您告别的。我不想和姐姐一样,连一个面见不到就断了音信,陷进敌人的汪洋大海,不知多久才能重逢。” 列宁格勒垂头,卷发顺着耳廓滑落。 “我有很多话,想要向您诉说……” “等等。”莫斯科抬手。“我暂时不想听。我有一堆紧急报告要处理,晚上还要参加青年军官的战情研讨会,要紧的话等明天再说。” “……明天么。” “出办公室左转,找我的事务官,他会给你安排好食宿的。恕不奉陪了。” 莫斯科又是很晚才归宅。战情讨论会在一片没有结果的嘈杂中结束,有几个才从军官学校毕业不多时的尉官为了防御中部的战术分歧差点大打出手,一位叔父在内务委员会【注2】供职的少校把伏特加及时塞到他们手中,才避免一场不光彩的斗殴。这些毛头小子,吵起架来精神十足,若把他们现在就空投到前线,只怕会两眼一抹黑,没等思考出战术就被全军包围了。那瓶高度数且劣质的伏特加一开盖,就喷出了刺鼻的气味。他喝了两口只觉异常恶心,扶着椅背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刻,碰上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青年来搭话。 他介绍自己原来在军政学院就读,战争一爆发就应征入伍,正在《战旗报》工作。他说他刚从已沦陷的斯摩棱斯克前线不远处撤回,路上构思了一首诗歌,写给友人的,目前还是一纸草稿。他眼神闪烁,表露着不知别人会如何评价的忐忑心情,说正举棋不定,意外在青年军官的小聚会上发现莫斯科大人,想冒昧请他看看。莫斯科也就顺水推舟,让他把草稿当场复写给自己,说过两天不太忙了再给他答复,心里想着无非是煽动爱国热情、激励军队和人民的应景之作,年轻人的热血永远不嫌多,可惜流淌着再沸腾的血液的身躯,一中弹照样会急速冷却;而这些热血正成千上万地抛洒在战场上,无力挽回红军不断往东退去的防线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8 。 他半撑着头,注视青年在昏黄灯光下埋着头,笔尖刷刷地划过纸张。也许是第一次面对城市化身不可自抑的紧张,他写到第二段,一用力把纸面戳了个洞。莫斯科忍不住轻笑出声,青年难为情地抿了抿嘴,掏出另一张纸重新誊写。 莫斯科满可以阻止他,叫他就在破了的纸上继续写,反正是草稿,破个洞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还懒得去看。但他眼见青年的认真劲儿,又不想去阻止了。那全无动摇、庄重严谨得好似相信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神情,简直让他想起了——想起了—— 他倚在招待所大门边上,被伏特加闹得头晕得很,决定休息半晌再上楼。北平提出战争既已爆发,自己留在这儿也只会添麻烦,要动身回国;莫斯科却不太希望他这么快就走。他请他留一天,到明日再详细商谈,谁知喝多了以后双腿不受控制,把他直接带到了北平住着的招待所楼下。 他想起那首诗稿还揣在前兜,尽管提不起什么兴致,为了早点清醒,拿出来读读罢。他掏出稿子,抚平纸面的褶皱,借路灯读了起来:阿廖沙,你可记得斯摩棱斯克一带的道路 ——献给阿苏尔科夫 阿廖沙,你可记得斯摩棱斯克一带的道路, 下着连绵不断的、倾盆如注的暴雨, 废惫不堪的妇女们给我们送来陶壶, 怕雨淋湿,把它们像孩子一样摆在怀里, 她们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 跟随我们后面悄声祷告:“上帝保佑你们!” 并且按照伟大的俄罗斯古时候的成规, 一再声称她们是士兵们的心上人。 不是用里数,往往是用眼泪计算路途的近远, 大路向前延伸,一座座山岗隐没了它的踪影 一座又一座村庄,村庄,村庄与墓地相连, 仿佛整个俄罗斯是由它们汇聚而成, 仿佛在俄罗斯的每一座村庄后面, 我们的祖先们…… 他猛然攥起纸,随便叠了两道塞回衣兜。看不下去了。 已经流下的、即将流下的,太多的血、太多的眼泪…… 这是一个清楚自己归宿的士兵写下的文字。他活了800年,却积攒不起勇气,去直面诗里那些偷偷抹着眼泪的妇女,那些把一座座村庄连接起来的古老或新挖的坟墓。 他一路扶着楼梯扶手,冲上楼去,拍开房门。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门开了,披上外衣却来不及扎起长发的北平有点讶异地出现在门前。 “您这是……”一嗅到气喘吁吁的半夜来客喷出的酒气,北平便恍然大悟,领他到茶几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热水。 “打扰了。”莫斯科把面颊埋在热水氤氲的蒸汽里,低声说。 北平微微叹了口气。“您真是,叫人怎么说好呢?虽然我没什么立场,可乱喝劣酒搞坏自己身子,对战局可起不到正面作用啊。” “您……怎知道是劣酒?” “闻着味儿就猜到了。活了一把年纪,这点小伎俩还是有的。” 莫斯科默默把诗稿递过去。北平虽有些迷惑不解,但跟喝到半醉的人本来也讲不了道理,便顺从他翻开来读了。灯光半明半昧,淌过他乌黑的、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也映照着他脸上认真的神情,对了,就是和那青年相似的,全无动摇、庄重严谨得好似相信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神情—— 而这个人,也清楚自己的归宿吗? “是一首好诗。”北平抬起头,“我俄语不是太好,直接读文艺作品有点费劲,但这首诗很朴素,也非常地……Красная” 他用了“美丽”这个形容词,同时也译作“红色”。莫斯科说:“我只看了前两段,没读完。” “您应该读下去。它很伤感,但从中发出的是您的士兵和人民的心声,他们正处于劣势甚至绝境,只有一副孱弱肉身去抵挡苦难和死亡,可他们坦然,不害怕,发出的是有力量的声音,读完它,您会获得慰藉的。” “可我们……苏维埃、还有我们这些异于常人、高高在上的存在,在前线不断溃退的军队的指挥者,这些没能保护治下民众的家伙,拿什么去对应他们的坦然?简直是……不值得。” “请不要这样想。您今晚状态不好,就不用勉强去读了,但我想您看完这首诗就会释怀。是作者把稿子给您的吗?”接到肯定,北平语气更断然几分,“是啊。您的人民……信任着您。” “而我无以回报他们的信任,只推给他们眼泪和痛苦。” “不要太自责,失利的时候谁都有。人民信任您,就说明您是值得他们信任的,无论如何不可以怀疑这一件事。我的城市四年前就被日本人攻占了,我参加过战斗,没能挽回,只能呆在后方,看着自己的人民受苦,还不断地失去兄弟姐妹……”北平静悄悄地站起来,走到莫斯科身前,俯首凝视着他,“和你们正在经历的一样,也是国土急速沦陷、没有反抗之力的局面,一切都糟透了……可是我们,沦陷的和没有沦陷的城市,都不曾放弃希望。1812年你们不也在一开始应对拿破仑入侵时处在劣势吗?您不惜把自己全城焚毁,换来战局转机。”【注3】莫斯科苦笑,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胸口烙印的旧疤之处:“那次是奉沙皇命令,迫不得已。我差点死于那场大火,伤疤至今还留在身上。实话说,和今天也不太一样。纳粹想把我们的民族连着理念一起烧光,相比之下法军的目的要柔和多了……” “我们……也是啊。” “这些无解的问题……您怎么解决的?” “没有什么解决方法。没有答案,只有熬过去。干自己该干的事,信任治下的人民,尽一切力量熬到头。我好歹虚长一千多岁,得出来的,就这么一条真理。” 莫斯科放下水杯。他又沉吟好一会儿,才说:“北平。看着你,我总有莫名的不愉快。在我幼小的时候,看到你跟蒙古人一起来,这种不愉快就产生了,跟蒙古无关;得知前来访问的人是你时,它非但没消失,还愈加汹涌。” “……”对方刚才,换掉了第二人称。 “我刚刚才算想通。你经历的光荣和苦难都太多了,心就像一口深井,容纳了太多东西,以至于不管处于何种境地,被逼到什么份上,你都可以去包容那些痛苦,而不是被痛苦击垮。我的喜怒爱乐、追求和向往,在你眼里都如同小儿科般的不值一提;只要出现在你的视野中,我就无所遁形,被从上到下彻底地看透,就在我为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99 此羞愧难当的时刻,你还要伸出手来,一点不别扭地说着什么‘我理解你,也不责怪你以往加诸我的伤痛,那些东西我都能体谅,都能包容’……” “你太抬举我了。”北平严肃地说,“我哪有那么超脱物外,哪有那么容易看透你……就在打开房门的时候,你眼里的悲伤让我无法用理智和经验去分析,除了几句苍白无力的宽慰,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一如你们的民族。既不属于亚细亚,也不容于欧罗巴。除了践踏过无数头颅也要燃烧的理想,除了在任何逆境中都冲不垮的毅力,我不知道你的更多。” 他话音未落,右手被猝不及防地攥住,他条件反射地想抗拒一下,发现毫无作用以后,下一秒只能顺着那股力道的方向半跪了下去。莫斯科坐在原位,却在慢慢地往前倾身。斯拉夫人的发丝垂落,蓝灰色的双眸澄澈又深不可测,恍如燃烧着数十个世纪里起起落落、不曾消亡的星光。 莫斯科声音一路沉郁下去:“原来……我们认识好几百年,却完全都不了解彼此吗。” 北平试着发出声音,喉头却很不适时地哽住了。他心里确信,莫斯科不需要他宽慰,也能从一时的落魄中走出,要知道在一个国家和民族团结起来的时刻,任何外人的话只是过耳的风;但境况特殊,莫斯科抓着他的力气之大,宛如在抓一根救命稻草。他没有办法在这时抽身而去。 也……不想在这时抽身而去。 气息越来越近,本已淡下去的酒气恍惚间又聚拢回来,熏得他也有些昏昏然了。 “不过我也不该奢求……人终究是孤独的,总有别人走不进去、自己也不明白的角落。这都不妨碍我敬爱你,你……怎么想?” 他想摇头,半路止住,欲再次开口,却已错过了时机。 明朝还安稳的年头,偶尔得了空,他会卸下繁缛衣裳,陪天津一起到海边玩耍。才长出少年身板的天津到哪儿都好奇,对哪里都不怕。某日正逢夜半涨潮,天津撒开脚丫子不顾身后一叠声慢点儿就往海岸线窜,一个大浪从礁石拐角打过来,他在后面一下就见不着人头了。他虽不担心那小子淹死,也吓一大跳,急忙冲进浪里打捞他的小朋友。才摸到手猝然又来一个浪头,不由分说把他也摁倒在水里,他呛了一大口又咸又涩的海水,跌进泥沙里摔得狗啃泥彻底掉了形象,却在被海浪没顶的瞬间感到了难以用言辞形容的快意。 自然的、原始的、那样恒古不变的力量,那样气魄万钧的憎与爱。你无法以人力去抗拒,也全无必要抗拒它。 他们浑身湿淋淋的手牵着手,爬到浪卷不过来的地方,月光皎洁,一清二楚照出了彼此的狼狈相。接着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许久。 现在他懂得了。像游牧部落卷过滚滚红尘的原野,像那首诗中传唱着妇女们哀歌的山岗,像永无止境在月光下潮汐循环的海浪,有些自然的力量是人为可以制造出来的,它一旦形成却再也不受人力摆布,而人力……也依然没办法抗拒它。 在国防大楼的台阶高点,列宁格勒徘徊了一刻多钟。纵使是温暖的夏季,清晨的空气也只有15度左右,北风徐徐一吹,还送来那么点料峭的寒意。不过他不在意,抓了件短袖衬衫就出门了。 他真正在意的是莫斯科的迟到。时间还早,可在紧锣密鼓的应战期间,首都阁下早该和别的委员一般,低着头,披着晨露疾步走入办公室了才对。况且他和自己昨天下午才约定,今天会好好听他告别。这位捉摸不透的好老兄一向说一不二,厌恶任何人掰弯他已经划定的轨道,这也意味着他信守承诺,不像许多族人开口没个准数,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不会在他心血来潮参加的聚会上……宿醉了吧? 莫斯科的身影混在晨曦中姗姗来迟。甫一登上台阶,他就瞧见了列宁格勒:“彼得?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你来得好晚。” “昨晚喝多了……”他发尖凝着一星半点湿气,以及沐浴后淡淡的芬芳。见列宁格勒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他略显烦躁地摆摆头,“没有宿醉。你急着找我?有话进楼里说,没必要在外面等着。” 列宁格勒耸肩。接着马上板起脸:“事实上,是因为有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有你一个不嫌多,还有第二个?” “这位比我面子大多了。他乘着武装直升机而来,在城市外围你的部队本想用高射炮把他轰下来,可他又是无线电喊话又是放传单,一再声明自己高贵的身份和纯洁的意图,他们只好允许他降落到指定地点,现在呢,正在会客大厅。没人能拿他怎么办了……除了你。” 莫斯科听到武装直升机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一听完解释就绕过列宁格勒,往会客厅赶。列宁格勒跟在他身后。他推开厅门,捕捉到把西装外套玩儿似的挂在肩头的男子背影的一刹那,手肘往后一抬,重重关上了门。 男子食指绕着领带,回过头来,绽开大大的笑脸:“hi baby~见到我心情激动吗?” “纽约……”莫斯科从齿缝间迸出问候,“多年不见了。” “多年吗?我觉得还好。34年在日内瓦家里,你大概没看见我吧?我见到你在国联大会上演说了【注4】,当时挺容光焕发的呢……米哈伊尔。” 列宁格勒抽了口气。该说这颗荷兰大苹果【注5】胆大包天,还是不识分寸?一个城市的人类名字是极私密的东西,只用在很亲密的家人或朋友之间。假如在公共场合为掩人耳目,假如这城市名字本来就以人名冠之,也就罢了;可纽约,他想试探什么…… 莫斯科显然受了冒犯。他冲上前去,左手揪住纽约衣领死死顶在墙上,右手拔出□□抵住他太阳穴:“美国佬,我没空跟你废话!说出你想干什么,不然为你的无礼我就可以一枪崩了你。” 纽约悠然瞟一眼□□□□:“以它的轻巧劲儿,我猜,里面没装子弹。” “不,有一颗。第一次放空弹没关系,我会连续扣动扳机,总有一颗命中注定属于你。我们家的游戏可带感了是不是?……弄不死你,但够你爽上十天半月了。” “不要这么无情嘛!”纽约举手投降,“看在上帝的份上。哦我忘了,你们不信上帝,反正都没差啦。我听说苏联人民处于水深火热,想带给你们个好消息,抚慰一下你们被德国盟友背叛以后千疮百孔的小心肝:我们和英国计划在大西洋上签署一份宣言,双方首脑都会参加。英国派出谁还不知道,我们内定了让波士顿过去。”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0 【注6】“你们两国的爱情宣言关我屁事。” “这可不只是两国之间的!可以确信,一旦宣言公布,与法西斯主义为敌的人们会纷纷响应,加入条约。”感到顶在脑袋的枪口放下去,纽约恢复了神采,说着便手舞足蹈起来,“联合起来吧,正义的同路人!团结起来吧,自由世界的人民!真理站在我们一边,真理必胜!虽然你们信奉的和法西斯主义一样都是异端邪说,但还是很欢迎你们加入正义伙伴哦。” “有关结盟,我们和你方大使已经在照会,也签过一份互助协议了。你乱插一脚,跑到这里扰乱秩序的行为,不会有任何法律效力……”蓝灰瞳的斯拉夫人冷道。 “不止这点儿啊!我们打算进一步扩大援助,让《租界法案》对苏联也发生同等效力。具体条款的协商需要一些时间,我过来,是想咱们先谈谈看,草拟一份稿子,这样到正式外交接洽时会少很多波折。我一跟阿华说了想法,他就全权委托给我了……你看,我什么也没带来,除了一颗赤诚心!” 莫斯科把枪别回腰间。“这还可以考虑。但是我今天本来就起晚了,还要为召开城主们的联席会议做准备,要坐下来和你谈恐怕……” 纽约抢白:“我知道,推迟一个月都没关系!” “感谢你的热情。”莫斯科不可理解地盯着他,“不会推迟一个月的,至多一星期。一个月,德国人准已经兵临城下了。你如此迫不及待,要现场体验战争有多惨痛?” “我又不怕。给英国的《租界法案》早让我们半只脚踏进战争泥潭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个个都抢着志愿参军,老妈们根本拉不住。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费里【注7】也说,我不该自投罗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可他又说,当做一次演练也好。阿华的那一朵不列颠玫瑰已经受了很久的摧残,总有一天,我们得亲自去保护他……” “不列颠玫瑰?”莫斯科随即反应过来,那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强盗头子居然被比喻为花朵般美好,他不禁哂笑,“刺多、瓣少,除了你们家华盛顿没人敢碰的玫瑰。” “可多少花已在硝烟中枯萎,包括1812年差点征服你的那朵。”纽约意味深长地说,“1812年是个伟大的年份啊。库图佐夫击退拿破仑,据说你为此在身上留下了非常可怖的疤痕?脸上倒很完美呢,真是万幸。” “又不是你的万幸。1812年也是你们独立后又一次对英宣战的时间,还一度丢掉了华盛顿。” “可我们很快就把阿华抢回来了。回来时,他一边笑着,一边说:‘我见过伦敦了,约克!你从没告诉我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说,阿华的审美观奇不奇怪?” 他的话提醒了莫斯科。华盛顿在独立战争后才诞生【注8】,一诞生就是成年人的心性和体格,被定向培养成一个标准的西方政客,一个资阶民主的拥护者,最重要的,一个貌似中庸实则不折不扣的美国人。指望他们?先顾着迫近的危险吧。莫斯科没什么心情八卦,说:“你们全家审美观都是奇葩。” “过奖。”纽约吹了声口哨,“不论如何,伦敦这朵好歹还开着。也请你继续开着吧!我呢,今天就不多罗嗦了,你何时有空,来大使馆详谈。” 纽约潇洒地挥挥手,往口袋里一插,走出大厅。经过列宁格勒身边时,他挤眼:“你也是,彼得堡。” 列宁格勒皇家风范地颔首:“谢谢。” 纽约一笑,哼唱着the star and stripes forever进行曲【注9】主旋律,踩着节拍离去了。 “好了,不速之客挺自觉地退场了……”莫斯科转头,“彼得,昨天我心情不佳,态度有点粗暴……但我不会道歉。” “你也不必道歉。哥,你知道的,城市在灾难降临之前,有时候会有预知……”列宁格勒鞋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刮蹭着,轻轻笑了笑,“于是我想起一句谚语。” 莫斯科没答话。空荡荡的仅剩两人的会客大厅,日光稀薄,阴影摇曳。他纹丝不动,只是伫立着,聆听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注1:1938年4月纳粹德国吞并奥地利后,苏联多次以维护西北边界和列宁格勒的安全为由,要求同芬兰交换领土和租借军事基地。1939年11月谈判破裂,苏联单方面废除《苏芬互不侵犯条约》,全线进攻芬兰。苏联惨胜,获得芬兰10%的领土。 注2:内务人民委员会,斯大林时代苏联主要的政治警察机构,其下辖的国家安全主理事会是克格勃的前身。 注3:1812年拿破仑一世率60万法军侵入俄国,俄军坚壁清野,主动撤出莫斯科并放下大火,整个城市化作废墟。很快冬季来临,俄军转入反攻,最终法军只有3万人成功撤出俄国。 注4:国际联盟于一战后成立,总部设于瑞士日内瓦。1934年苏联加入国联,到1939年因入侵芬兰被国联开除。(美国始终未入国联) 注5:纽约由荷兰商人建立,原名“新阿姆斯特丹”。1664年英国打败荷兰取得此地,重命名为新约克郡,又译“纽约”。20世纪初纽约对移民来说充满机会,得昵称“大苹果”,取“好看、好吃,人人都想咬一口”之意。 注6:即《大西洋宪章》,又称《罗斯福丘吉尔联合宣言》,于1941年8月在加拿大属地、大西洋北部纽芬兰阿金夏海湾的奥古斯塔号军舰上签署,促进了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形成。 注7:费里,philly,费城(费拉德尔菲亚)的简称。是美国最古老、最具历史意义的城市。在此通过了独立宣言、制定了第一部联邦宪法,17901800年为美国首都。 注8:华盛顿是在独立战争结束后,为平衡美国南北势力、纯因政治需要而折中建立的首都,所以设定他直到1812年1815年英美战争才第一次见到伦敦。其间英军一度攻占华盛顿并纵火焚烧(大家都爱玩火),但在其他战场多处受挫,最后与美国讲和。美国在这场战争里逼平英国,获得了很大的国际声望。 注9:美国国家进行曲。与美国国歌常用同一个中文译名“星条旗永不落”,事实上两者差别很大。顺带一提,国歌“星条旗”就是在1814年英美战争期间创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把阿米家的城市们作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1 为主角,写一个从独立战争到英美战争的故事,应该也是很有意思的。口音优雅却脾气不小的波士顿小姐,宣扬兄弟之爱的费城大哥,最有新大陆特色也最具心机的纽约,……不全部代入三次元,俺本命第一是阿米=v= 这一章都是外国的事,京爷纯属打酱油顺便显摆一次被成渝两只先后长篇大论教育以后的高觉悟……只是这酱油打得代价太大了一点= =+下章把遗留问题交待掉,然后国内也要有动作了。 第28章 孤注一掷 仲秋的湖南已渐渐被寒凉包围。接连近一个月零式飞机刺耳的引擎声、洞庭湖上岸边起起落落的枪炮声和浏阳河两岸蔓延开的火红的密林,并没有阻挡住秋意侵袭的步伐。 长沙披衣坐在灯下,数着为数不多余下的弹匣,脑中一面盘算一面装填□□。白天他就是在前线看着当先的敌军城主的脸,一边用这把汉阳造一发一发打掩护一边随74军撤退的。犹记十几年前军阀混战的时期,还很不习惯用□□战斗的地方武装往往双方遭遇一开打,就乱哄哄端枪冲上前去,口中高呼不文雅字句未经瞄准就稀里哗啦放一阵枪,子弹打光对方要没撤退,就轮到自己夹着尾巴溜了。这样的水平遇上后来的黄埔系新军,免不了一败涂地。算是承袭了当年新军的中央系部队,对弹药的利用率自然高上许多,但如此精打细算,仍然被逼得第二次放弃了自己的城市……长沙想想就窝心。 “你不要太焦虑。”武汉停下他写例行作战日志的笔,抬眼看向长沙,“只要战役还在继续,反攻的希望就在。现在日军还没进入城内,进来了,我们也可以把他们赶出去。” “我没焦虑,就是不想太早步你后尘变成空头城主而已。”长沙揶揄回去。 武汉沉默。和长沙谈话被转移重点是经常的事,他早已不会为此气恼,却一直没摸清怎么回敬才恰当。一旁株洲道:“家主,武汉兄是在安慰你,礼貌一点……比较好吧?” “噗!小株你还不明白吗,阿江就喜欢被人调笑,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期待了。我这样跟他说话,是报答他的好意呀。” 长沙说着,脸上愁云顿消,眼角眉梢都飞上快意。株洲却背过脸去,佯装打蚊子去了,出于相似的心情,武汉忽的脑补出他背过的脸上正写满欲哭无泪。长沙重重咳两声,说:“够了阿江,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最近一星期仗打得很不好,这势头不能放任下去了。” 先岔开话题的不就是你吗——但武汉从来识时务,便接道:“嗯,第九战区战术准备算是很充分了,前期虽有溃败,起码还在按计划进行;最近一星期却被搅得乱七八糟,我们的行动像在敌人股掌之中,一定是情报被截获了。”【注1】“不光被破获,怕是还不止一次。这算什么玩意?”长沙话语间透出不加掩饰的愤怒,声调却压得低而平稳,“前线的将士流血流汗,后方的家伙们却连几串小小的电码都不会加密,敌军想破就破,国家养着他们吃白饭吗?” 武汉微叹一声:“我不是很懂电码加密的技术,以前也接触过一点。搞电报的也不容易,不该太责备他们。” “我知道。可——破译三两字就足以覆灭一个团,这样下去万万不行。” “是啊。这样下去不行。” 好一阵静默。微茫灯光下,长沙怀抱□□和武汉手持日志的影子曳长了融汇在地上,交流着沉默的心事。然后株洲开口:“我们向大本营说一下吧?虽说他们也该察觉了,这时候才说也有点晚,不过早点正视问题,总比不闻不问要强。” “小株你说得有理。武器人员我们已经落后,情报战再也输不起。” 武汉问:“你觉得短期内有赶上来的法子么?我也支持反映上去,但重庆方面已经非常努力,说不定重庆会说‘你们真多事’反过来骂我们一顿呢……虽说他不是真骂。” “他那刀子嘴豆腐心我早习惯了,谁怕谁啊。”文夕大火后长沙生死不明的时候,重庆还特意安慰过岳阳并给了长沙很不错的评价,事后听说长沙心存感激,不过他暂无心情提起,只说,“想什么法子是本部的事,我们本来也管不着。” “……也是。” “好了,电报的问题到此为止。小株你帮我们跟重庆反映一声,然后回你自己的城吧!先做好最坏打算,我的城要被夺下了,马上就轮到你。” 株洲面色凝重地点头,和长沙武汉互相道了珍重便出去了。长沙目送一会儿他背影,喃喃道:“明天,谁的师团会率先攻进我的城里呢?熊本的?名古屋的?还是……” “你怎么像在押宝一样。” “战事不受我控制,敌军情报也不全,能不押宝吗?我宁愿名古屋,虽然他本人搞后勤不带军队,他的第三师团也比熊本的第六师团好些。”长沙苦笑,“对比出来的。28年在济南,37年在南京【注2】……那人自己冲在前线,也没想过约束士兵。我倒听日本人提过,再老实的人一进军队,不出三年,烧杀□□,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这世道把人变成鬼,鬼杀死尚存的人……我从来不怕跟他们面对面恶战,就害怕我的市民……” 武汉沉沉按上他肩。“暂且往好里面想吧。乐观一点,才能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明天才有力气打。” 他们枕枪和衣而卧,长沙连脑后低低系着的马尾都没解。清早一片凉意包裹中武汉迷迷糊糊醒来,还没睁开眼睛就被连着推搡好几下,接着是长沙紧张又奇怪地带着点兴奋的声音:“阿江快起来!日军渡过浏阳河在进城了!” 武汉一骨碌翻身爬起。长沙拉着他冲到集合的山头,周围满是没有经过号声就密密麻麻集结起来的74军部队,山头北方就是长沙城。武汉这才得空问:“这架势我们要进城打吗?进来的是谁的师团?” 长沙头也不回,眼更不眨:“第四师团,大阪的。” “……” “柿子得拣软的捏,老天爷总算稍微给了我们一次好脸色啊。” 那天的第四师团进城后又被守军赶了出去。之后敌军一度占领了长沙和株洲地区,两天后却突然撤军,长沙和武汉他们追击上去,追到新墙河岸结束,双方控制区又回到战前状态。回去后意料之内挨了重庆一顿数落。 重庆把第九战区伤亡统计的内部资料甩到桌上:“报纸又在宣传守城成功打了胜仗,歼敌5万之类的屁话。面子工程做足了,你们自己可别晕乎。” 长沙翻白眼:“陪都阁下当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2 我们智障吗?跟我挨过大火那回一样,占了城势头正好,突然就撤回去了。消灭有生力量,打通西南门户,很好,他们这次比上回收获更丰富。” “你清楚就好。四川全赖你们挡在前面,蓉城那混小子还能得空骚扰我,也拖第九战区的保卫。这场战役,敌人要是认真把攻城略地当目标,长沙你可别想蹦跶起来了——不想说可还是得说,依这次表现,中央必须要把你通报批评!” 长沙翻回黑眼珠,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一副伶牙俐齿不上,武汉只好帮他说:“这似有不妥?长沙他领队已尽了人事,战术上也没犯过错,不能赖他……” “武汉你别总向着长沙说话。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看你俩演双簧老子都烦了。”重庆一脸鄙夷地摆摆手,“的确不怪长沙,但兵力损失很大,是场败仗,明眼人都看得出。委座冲第九战区发了好大一回火,民说我不找个城主公开骂骂不合制度。长沙你呢,就只好委屈一回了。批评归批评,你有权申诉?” “谁要申诉,不就仗没打好吗?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长沙漫不经心地回道,眯眼抱胸,“说点有意义的,我们早前提的加强情报战的问题呢?军委会有没有认真考虑?再让我战一百回合都没关系,可我也不喜欢总被不明不白地看破意图。” “我懂的,为不是你们的错挨骂,你们……辛苦了。” 慢吞吞说完这句,重庆忽然显得十分疲惫。他肩章上三颗黄铜色将星也蒙上肉眼不可见的太多尘埃,不觉间黯淡下去。 “前些日子,我把北平打发去了苏俄,结果可好,苏德开战,任北平再能说都不可能让莫斯科对东京有所动作了,我们只能祝愿苏俄别先垮掉吧!西安呢,听说皖南那破事以后看着不声张,心里比北平还急,北平才走没两天,他也跑回陕西找延安去了。两位会说话的大爷都不在,我不会安慰人,只有说声对不住了。咱们跟普通人不一样,委屈要受,日子还是得熬,熬过去就是胜利。电报被破译的事,军委会也很不痛快,南京一头扎在军统研究,我已经好些天没见过他了。听他意思,光有西南大后方的人捣鼓还不够,需要把以前安插在沦陷区的人才弄回来一些。” “沦陷区?”武汉立刻想到一个人。 “上海吗?”长沙速度接上。 “是啊,他劲头很大,搞不好还会亲自跑过来做指导……送走两位大爷,又跑来一个少爷,眼前还杵着俩一唱一和的浑蛋。老子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命太苦了。” 重庆絮叨着,狠狠瞪两人一眼。一瞪之下气氛轻快了许多,长沙带头哈哈一声,三人便大笑出来。凝在他们之间似有似无的芥蒂,也随之消散了。 11月7日的清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苏联首都染成冰雪世界。街道是雪白的,克里姆林的宏伟宫殿是雪白的,整齐陈列在红场上的坦克、大炮和汽车也是雪白的,连肃立在列宁墓前的指战员们的双肩和后背都蒙上寂然雪色。 一阵寒风袭来,莫斯科下意识地裹紧粗呢斗篷,手指下滑拂过腰间托卡列夫□□枪套,才稍觉安心。他抬眼望向上空,仍断断续续飘着细雪,并无纳粹敌机的影子。站他身边的朱可夫将军说:“请您务必不要担心防务问题。两个空军师在守卫红场的天空,阅兵期间,绝不会有一架轰炸机飞到我们头顶。” “我没有担心。负责本次防务的是您,我怎会怀疑呢……将军,感谢您为列宁格勒所做的一切,我本该在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向您致敬的。” “您过奖。那座伟大的城市虽说击退了第一波攻势,可还是被围住了……虽说方面军尽了最大力量,他还是不得不面临一场漫长战役,我做得远远不够。” “这是他和他的人民必须捱过的一关。”莫斯科简短地说,“我们只有为他祈祷,再做好分内的事。” 这时,第一书记登上列宁墓上的讲台,全场屏息静气,两人的谈话也告一段落。官兵们并不知道,他们目光焦点的这褚红色的先烈墓中空空如也,列宁遗体早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越过乌拉尔山脉疏散到秋明,以便在安全的腹地继续佑护他一手建立的祖国。莫斯科也在8月的联席会议指名秋明和新西伯利亚,交待他们万一不测,他们可能成为新的卫国战争中心。那两人都只是少年,听过交待面上虽浮现出惶惑但全无惧色,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叶卡捷琳堡)更张开双臂,将他们拥入怀抱:“基辅也许回不来了,可你俩还有我这姐姐在啊……我会始终支持着你们!” 是的,基辅已经回不来了,列宁格勒也失去音信。那天在国防大楼的会客厅,他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随后轻笑着补上一句:“他们元首说,要把我从地球上抹掉……” 这合该是怎样疯狂的憎恨,到不能容忍一座城镇在世上的存在?然而列宁格勒眉眼淡然,似乎满不在意,莫斯科虽讨厌过他这轻佻模样,此时心脏却因疼痛抽紧了。列宁格勒,他以这不十分情愿冠上的新名称,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彼得……”他用微微颤动的手指从衣领上解下肩章,塞到弟弟手心,“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不害怕死亡,只是憎恨带来死亡的敌人。你憎恨,也只是因为你爱着人民,爱着你我自打有记忆起就注视并守护着的人们的生活。” 列宁格勒左手覆上右手,包紧肩章,也包紧莫斯科的手。 “殊死的战斗不是为了荣耀,而是为了大地上的生活。【注3】是啊,我坚信着它……哥哥,很高兴你总算跟我说了句心里话。” “我以前说的不是心里话吗?” “是真话,却不算心里话。昨天的你充满愤怒和痛苦,而今天,爱与信念又回到我们身边。也许它们不是对立,而是相辅相成。”列宁格勒与他并肩走上通往办公室的台阶,忽然加快脚步先走到高点,再回过头。“我们只有带着痛苦的心情去爱,只能在苦难中去爱!我们不能用别的方式去爱,也不知道有其他方式的爱。【注4】人类着实聪明得可怕,对不对?那么早,就参透了我们现在的心境……” 他紫色眼眸犹如一片瑰丽湖泊,闪过俄罗斯千年的风景。白夜与极光,灰暗原野莽莽丛林,弯弓的骑手飞腾的骏马,乘熏香飘洒的弥撒中有圣乔治出鞘的利剑,也有圣母玛利亚的柔声细语。尽头是冲天的赤色烈焰,毫无迟疑地焚烧一切,但火光过后,烧出了又一条混沌不清的道路开口。 他们注定漂泊,永无尽头。 列宁格勒垂头望他,双唇翕动:“哥哥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3 。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求你祝福我,按俄罗斯的习惯拥抱我三次。” 莫斯科眼中溢满透明而滚烫的液体。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只管伸出手去。 “我答应你,亲爱的彼得。” ……我们的祖先们,众志成城, 伸开十字架般的手臂保护活人平安 为他们的不信上帝的子孙祈祷神灵。 你可知道,祖国或许毕竟不是指平素 我在城市里快活地居住的高楼大厦, 而是指祖祖辈辈走出来的这些乡间土路, 以及他们的俄罗斯墓前普通的十字架。 我不知道你怎样,而我却是由于战争 才第一次踏上了这些乡间的土路, 从村镇到村镇,带走妇女的悲歌声, 带走寡妇的眼泪,带走乡村道路的思慕。 阿廖沙,你可记得鲍里索夫郊外的农舍, 那扶尸痛哭的少女的凄厉的悲鸣, 那穿着毛绒大衣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那浑身素白仿佛穿着寿衣的老翁。 可我们该对他们说什么呢,拿什么给他们消愁? 但是老太婆凭她妇女的敏感懂得了苦难之深, 你可记得,她对我们说:“我的亲生骨肉, 你们往前走吧,我们会等着你们。” “我们会等着你们!”牧场对我们呼喊。 “我们会等着你们!”森林对我们宣称。 阿廖沙,你可知道,我每天夜里梦见 他们的叫喊声在我身后紧紧跟踪。 按照俄罗斯人的习惯,战友们 刚在身后抛掉俄罗斯国土上的火海 便挺着胸脯在我们面前壮烈丧身, 子弹暂时放过了你我两个人。 但是我再而三地确信,生命已过限期, 不管怎样我依然感到骄傲万分—— 为了生我养我的最亲切的俄罗斯土地, 为了我能有幸死在这块土地上, 为了俄罗斯母亲让我们来到了人世, 为了俄罗斯妇女送我们走上战场, 同时按俄罗斯人习惯把我拥抱三次。 第一书记的发言已近尾声。 “……德国侵略者想对苏联各族人民进行歼灭战。好吧,既然德国人想进行歼灭战,他们就一定会得到歼灭战。今后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侵入我们祖国领土的所有德国人——占领者一个不剩地歼灭掉!” 军乐队奏响激昂乐曲,全场口号声与欢呼声连成一片,“乌拉”的高呼声响彻阴霾天空。按惯例,莫斯科自己也要上去讲几句话。他整好金发走到台前,扫视红场上刚刚归于安静的人群。他们的面孔多样,有斯拉夫人、哥萨克人、蒙古人……共同点在于他们中许多都是没打过几仗的稚气新兵。这场阅兵过后,他们将直接开赴前线,投入保卫首都的战役,尚不知有多少人将永远告别父母妻儿,一去不返。 自从战争打响,他就不停在送别亲人朋友。或留给他笑容,或相赠以泪水。秋明他们是第一种,列宁格勒是第二种,纽约是第一种附上援助承诺的古怪变体,而北平给予他悠长的欢欣与苦涩,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那天他送走列宁格勒,就跑回去跟北平致歉,话才说出半句,北平就蹙着眉头打断他:“用得着这么见外吗?昨晚您也许喝醉了,可我很清醒。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我是知道的。您没有做错什么事,就不必道歉。要说错误,那也有我的一份……” 他急切道:“您能这样想,我当然就不会把它当成错误!倒是我一开始看轻了您,也看轻了我自己。我的心情是真实的,只是……昨晚毕竟太冲动。您……还好吗?” “……我很好。” 这次讨论到此为止。北平按他请求多留了十来天,与他谈论了对英美的外交策略和东线日本的动向,基本确认虽然看上去是背后捅刀子的大好时机,日军尚不敢撕毁中立条约在东线贸然出兵。条约订立时引起过中国极大不满,由于德国入侵,他们竟然能心平气静地谈到这事了。随后统帅部也下定决心,将远东部队调取一部分到西线支援首都。离开那天,北平婉拒了莫斯科送他去机场。 莫斯科只来得及说上几句官方用语:“我向您保证,等我们解决掉德国人,回头一定会帮助你们。不只是物资方面……去年那句话,将一直有效:愿中国人民能战胜一切敌人。” “谢谢您,我也愿你们早日击退侵略者。”北平黑沉沉的瞳孔对上他的,“盼望着与您再会。您还有别的话吗?” “有。希望下次再会的时候,我们可以直接互称‘你’。” “好的。” “除此,请允许我依照旧式礼仪与您告别……”【注5】他想着那些他已经送行的人们,望着眼前正要送行的红军。生命的苦难总令人心碎,心碎之余却会托起平静而坚决的力量。也让我祝福你们吧,他心里默念,凑近话筒:“这些天我下军营,经常听小伙子们念叨一句话:美丽贞洁的莫斯科,我誓死保卫她的裙底!抱歉的是,你们美丽贞洁的莫斯科穿不了裙子,也没法把你们聚拢在裙摆下保护你们,尽管我迫切希望能这么做。” 底下士兵们扭曲了嘴角,欲笑而不敢笑。 “相反的,我对你们有所求,要你们豁出性命来保护我。是的,我们必将消灭侵略者,但我们也将付出相当的代价。假如有一日你们见识了战场残忍,遏制不住恐惧,请不要忘了你们为之而战的是怎样神圣的土地,也不要忘了你们自己又是怎样坚强的人民。我们不是屈膝投降的法兰西,不是显然无力的不列颠,我们是苏维埃联盟的儿女,有钢铁的意志,同心同德且不惧牺牲。100多年前,我们让法国人丢盔弃甲;100多年后,我们要让沿同样路线进来的德国人死个痛快。世界的黎明都寄放在我们肩头,扛过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明天就在前方。所以起来吧,我的人民!为了我,为了苏维埃祖国,为了你们朋友和家人,为了世世代代在大地上生活下去而战!” 他抬起右手,举向高空。第一发礼炮打响了,天与地浑然一体地随之鸣动,积雪压不住它们澎湃涌出的热力。 “而我,将始终与你们同在!” 从特种技术研究应用处的无线电分台走出来时,天色还不算很晚。上海将手埋在风衣兜里,沿苏州河岸散了一会儿步。他本来在分台就前段日子交通组情报员的办事不利做了一番总结批评,却被一个有后台的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4 新人顶撞,还翻出完全无关的旧账当着十多人面大谈上海在“四一二”之后和cpc如何藕断丝连。上海立即把他一通毫无证据的话顶了回去,将话题拉回到正轨。他虽然不至为此发火,到底败坏了兴致。 呵。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要是我告诉你军统里潜伏了多少□□党员,看你不吓得屁滚尿流跑去抱爸爸大腿。 罢了。经他今天不带脏字的一顿痛斥,以后应该没人敢再拿党争之事干扰工作了。他被河畔冷风一吹,脑子冷静下来,心中郁结也化散而去。走到外白渡桥,率先入眼的是数尺宽的铁栅门,两侧排列铁丝网等障碍物和沙包垒砌的防御工事。1941年初以来,美日关系愈加紧张,租界氛围也一日日变得微妙,以往隔着这道象征性的铁栅门还会抽根烟拍张照的美日哨兵也断了往来,各自严防苏州河对岸的潜在敌人。 他看到一名熟悉的女人身影,穿着单薄旗袍裹一个披肩徘徊在桥头。他忙走上前去,唤道:“凡斯勒夫人?……唐小姐?” 女人迟滞几秒才转过身,看到上海眼睛微微一亮,喊出他俗名:“吴先生?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上回见你们的孩子还没出世,现在可好?” “嗯,很健康的女孩,先生早前帮她起名叫海特尔。可惜……”女人撩回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说,“下午,我又看到一批陆战军人登上回国的船了。” “战略调动吧。” 上海自是明白美国海军陆战队逐步撤出租界原因何在,只是不愿对唐小姐道明:她和一名陆战队员两年前领了结婚证,当时请来两位有名的沪上律师,上海也因此与他们相识。他对这位在北平出生的唐小姐颇为欣赏,还盘算过拿此事取笑北平。好景不长,凡斯勒先生去年冬天离开了怀孕的太太,随部队调回本土。【注6】唐小姐必是触景生情,他也不便多说。 “吴先生,你不用过度小心。先生走之前就跟我说了不少,我是受过教育的人,不会这点事都听不懂:美国凭在中国的这点兵已经不指望吓得住日本人了,万一真开了战,他们会立刻放弃租界。虽说这孤岛里面还繁华得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迎着她清澈的眼光,上海心中升起一股敬意。不论在何处,勇于直面命运的人总会受到尊敬。“你真了不起……”他说着,掏出一把纸币推给她,“用这点钱给令千金买吃的吧,有空我会去拜访你们。河边风大,早点回家。” 女人没多做推辞,鞠了一躬:“谢谢,你也请多珍重。” 冬天夜晚降临极快,与唐小姐道别后短短五分钟,公共租界便华灯初上,又落入一轮醉生梦死的循环。拨去浮于表面的繁华,其下才是他战场所在。上海招来一辆黄包车回到石库门老宅,迎门宁波便冲上前来,拽他在客厅坐下。 “上海,你记得5月军统破译的情报吧?” “说日本打算对美采取断然行动的那个?” “没错。后来不是又有日本海军想袭击珍珠港的密电吗……参与获取那份密电的日共探子,前两天被军方处决了。”【注7】“……没瞒住啊。” 随着日本军政府在全世界的战事推进,对异议分子也展开了越来越严酷的搜查,与他们合作过又旋而遭逮捕的日方人员,已远非十指能数。牺牲虽是常事,保护不了这些施以他们无私帮助的人总是令人扼腕。宁波却没有闲工夫感叹,说道:“人力物力都付出一堆,美国人也不好好考虑一下,还说我们没提供详细时间。要袭击的可是他们的军港,哪能这么不上心呢?” “怕中国故意挑拨离间,把他们拖进战争。罗斯福政府已经算激进派了,可要是表现得太热心于战争,会被反对党联合民众踢下台的。” 宁波哼一声:“要是情报属实怎么办,这就不怕啦?不过照目前形势,日本不会马上做这种事吧……那就不是局部冲突,是彻底地撕破脸皮了。” “很多人都这样相信。可是……”上海站起来,在波斯地毯上不安地踱步,“这几个月,华盛顿对日的贸易封锁步步加强,日本在南洋还频频出手,现在提供消息的探子又被处决了,火药味是一天比一天浓……日本人的心思,谁敢肯定?我俩倒是早备好后路,就怕……” “就怕?” 上海停住脚步,凝视窗外。他看不见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只看见蛰伏在黑暗中无尽的虎豹豺狼。他眼珠转过两圈,像一只猎鹰锁定了目标,没有迟疑地,向宁波说:“我有个打算。去海上刺探消息,若果真发生不测,也好临时机动。” “去海上?可你后天还安排去大后方做指导。” “那件事只能推一推了。” “随便你,我帮你摆平它好啦。”宁波惊讶归惊讶,倒也不想阻止,他和上海的思维回路很多方面都是接近的,自能理解他的想法。顿了一下,宁波放缓了语调,又说:“这次我不伴着你,你可一定要当心,少干冒险的事。” “哈哈,不想想是谁上回被下了迷药?” “小小的失误,别揪着不放啦!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1941年末的冬季,太平洋上空的阴云不断聚拢。夜空晦暗,水汽淤积,一场惊天霹雳正在风霜雨雪中酝酿,而它一旦出世,将要撕碎重锻的,远远不止于太平洋东西两个国家的命运。 注1:1941年9月20日和22日,日军两次破获第九战区作战电报,据以调整战术,致使中国守军防线被突围击溃。 注2:第六师团(熊本)人员多来自民风剽悍的南九州,与第二师团(仙台)并称为日本陆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两支劲旅。参与过28年济南惨案和37年南京大屠杀。 注3:《瓦西里焦尔金》中的诗句。这首长诗在卫国战争期间创作,此处作为一个提前的梗出现w注4:语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后面接着的是“为了爱,我甘愿忍受苦难。我希望我渴望流着泪只亲吻我离开的那个地球。我不愿也不肯到另一个地球上死而复生。” 注5:俄国旧礼仪比较豪放,见面和告别拥抱接吻都很常见。相关的领导人相见的历史照片据说也不少。 注6:均为真人真事,资料来自《见证二战:从上海到太平洋战场》,是个跨越了60年的漫长故事。 注7:军统得知珍珠港情报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直接破译,一种是日共安插在政府的人把消息通过一名日籍□□党员透露给了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5 军统。后来这两人一个被杀,一个被捕。文中算是做了个糅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话珍珠港,阿梅莉卡家族参战☆ 第29章 太平一梦太平洋 上班族急促的步履和学生的唉声叹气中,英国统治下的香港迎来了1941年的最后一月。年末意味着节日,圣诞节和公历元旦怀揣人们一年辛勤的渴盼姗姗来迟;年末意味着考验,平日坐在门前嚼舌根的老妈子们也渐渐地闲不下来,张罗着打扫房间更新生活用品忙得四脚朝天。政治氛围虽略嫌紧张,日常生活却没有丝毫动摇,百货公司礼品柜前的服务员早早上岗站到脚软,天黑之前也捞不到几次坐下来歇口气的机会。这颗载有太平洋无限尊荣的东方之珠,谁敢侵犯它呢?——上个月,一伙加拿大兵才被派来,伴着嘹亮军号在弥敦道很是风光地溜达了一圈回到深水埗军营,在大英帝国品质保障的大锁上,又贴上一道金光护符。 香港上午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证券交易所打听市场行情,金融秩序运行如旧,没太多可讲的。中午从工作人员那里要了份便餐,匆匆吃完,开着自己的车去集中营。港英政府和日本关系虽滑到崩坏边缘,总不愿撕破脸皮,一面用少量驻扎部队进行着不甚认真的演习,一面在外交上严守中立,将闯入地界的中国国民革命军一律缴械后送往集中营管制。香港跟总督府撒了个谎,说下午要去选购礼品,需要慢慢挑所以一个人去。 可时至今天,他能把精心采买的礼品送给谁?总督府的达官显贵?他们应酬还接不过来,不会对礼品盒包装下的内容多看第二眼。不列颠群岛的城市们?他们为欧洲战场自顾不暇,怕是抽不出闲心接待他这个名义上的东方同伴。一水之隔的广东亲戚?他们三年前就被日本控制了,他跑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提前祝你们圣诞节快乐。”他把价格不菲的糖果均摊了,送给被关押的士兵们,“元旦前我会再来一次的。” 纷纷然的道谢声响起,多数是粤语,夹杂零星关押期间学会的蹩脚英语。他向他们摇摇手,觉得没有停留必要了,便要转身离去。一个入集中营前似乎是排长的士官喊住他:“先生,这一年我们听到的防空和灯火管制演习增加不少,政府在积极备战吗?” “还行吧。总督说在九龙岛中部构筑了一条醉酒湾防线,海岸和岛上也布置了很多碉堡。我不懂军事,不过筹备时间挺长,如有战事,应该能抵挡一阵。” 香港确实不懂军事。他向总督提出过花两个月进修基本的战略战术,但总督说术业有专攻,驳回了这项提议。布置防御网的前后他也没有插手,一方面他并非真有兴趣,一方面他读懂了英方意向:华人民族主义情绪高涨,他们不想冒险让香港也搅和进军事领域。 “啊,那挺好。你们人够用吗?我们关在这里也不清楚,可欧战如火如荼,政府会不会缺少兵力支援?” 香港从他话语里读出期待与恐惧。日本若进攻香港,就等于和英国宣战,香港打退了进攻,自然再无法声言中立,关在集中营的这批官兵就能重获自由。打不退的话……却是大大的问题了。 “可预见的未来不大会开战,总督昨晚还去半岛酒店参加慈善舞会呢。兵力就算现在不多,等欧洲情况好一点,也来得及。谢谢你关心,我该回了……” 回程车上,他拧开旋钮收听英国电台,谈及大西洋上的海军抗衡。大西洋经过开战初期走形式的封锁期,两年酝酿发酵终成一片汪洋火海,而辽阔的太平洋暂时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电台竭力宣扬英海军的成就,却无力掩盖大量美国物资船遭德国潜艇击沉的事实。傍晚车流剧增,香港听着广播,心烦意乱地打着方向盘,好不容易才开回维多利亚港的高层住宅。 他在酒吧消磨了一个晚上,回卧室就走上阳台,打开大窗。凉风扑面,入夜的香港岛地上一片繁星点点,映得天上的星辰都自惭形秽隐去了光彩。港口北岸遍布的铁丝网后,灰茫茫的大海静静横卧。他翻出包里的重刻版《孽海花》【注1】,书页间白花紫荆制成的书签不知撞到哪里,竟折断了,断头花枝躺在冷冷清清的月光里,煞是可怜。 他忽然有点失了生活重心,四下茫茫,皆无可倚靠之物。 待到来年开春,再去采一朵重做吧……他收敛心神,将书本置于床头,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做着亦幻亦真的梦,恍惚忆起许多过往。深圳吃力地抱起木盆,作势要泼他一脸鱼尾搅浑的江水。澳门倾过上身,嘴上说着不轻不重的一些话,将牡蛎夹到他碗里去。广州风尘仆仆地到来,告诉香港他们打算革命,“国家换了先进体制,一定能有大发展。不光民生民权将往好里去,国际地位也会快速上升,也许慢慢就能把我们被占去的领地……”正午阳光漫过窗帘,晃动香港胸前端正佩戴的嘉德勋章【注2】。广州忽然沉默了,隔好一会儿才说:“你活得开心就好。” 面目模糊的男子向他伸出手,压在圆顶礼帽阴影下的双唇张开,却是上海的声音:“港少,今后也承蒙关照。” 他正要握上去,对方张开白手套包覆的右手,一滩新鲜血渍盘踞掌心,咕噜噜冒着血液煮沸后的灼热气泡。他缩回手,白手套却执着前伸,血渍增殖为血泊,从手套缝隙间哗哗流下。他再往后退,对方冷笑,血泊张出手脚,往他身上扑…… “轰!” 香港一个翻身下床。炸弹爆炸声和高射炮还击声此起彼伏,在硝烟烘托下奏响一曲波澜壮阔的战争乐章。他抓起话筒拨给总督,总督用同样难以置信的语气告诉他:“今日凌晨,日军奇袭了美国海外基地珍珠港,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他们动作真快。”一阵嘈杂过后,总督说,“最新消息,启德机场和深水埗军营被炸,我们的防空力量完了。” “你是说……”香港盯着断头的白花紫荆,“战争来了?” “是的,先生。战争来了。” 幸福往往长着相似面孔,为生活而要经受的折磨却分许多种。有和平时的折磨,有战乱时的折磨。有贵族专属的折磨,有平民泛泛的折磨。香港贵为英属殖民地的一方城主,战端一开,他竟享受不到贵族级别的折磨——因他先前总被排斥在防御部署之外,在军事上也没有特别造诣,只能被动接听司令部的战事报告,躲在尚且安全的防空洞终日无所作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星期他忍受不了,跟上司备案,早晨报个到就去医院看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6 护伤员。不多的物资都被征收军用,汽油捉襟见肘,他干脆弃了轿车,和普通市民一样乘电车上下班。白天听创口溃烂的伤员哀叫,晚上坐电车听流弹从天空划过,尖利似婴儿的啼哭。远近高低,突突机枪声如一场接一场不停歇的骤雨,噼里啪啦击打在荷叶上,捎来死神殷切的问候。 防线一步步后撤,撤到维多利亚城前再无退路。电力中断的指挥部里传来的全是坏消息,他冲着天际线眺望的时候,秘书送给他一纸电文。香港打开,是英国首相丘吉尔的鼓励:“汝能抵抗敌军一日,对于全球之盟军,仍能有所贡献。” 他回头,守军司令官也对着这张电文在发愣。 “交给你了。”香港说完这句话,逃也似的跑出指挥部,搭上早班电车。他能逃到哪里去?根本无路可逃。到处是饥饿和传染病,到处是绝望和死亡。机枪声照常在响,只是已离得极近,一声一声,拳头一样擂在沉重跳动的心脏上。忽然空袭警报又蜂鸣起来,人们不等停稳就争抢着跳下电车,飞奔躲进路旁的门洞里。门洞子弥漫着一股瘟疫的臭味,和他一起蜷缩在窄小空间里的男男女女却无动于衷,表情仿佛回到人类诞生之初,面对无垠天地束手无策,只有肃穆和惶惑。 一轮流弹飞过,落在他们不到百米远处,烟雾骤起。“死人了!”隔壁门洞响起哭喊声,闹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歇息,这边门洞却鸦雀无声,没人有开口的欲望,齐齐沉默着游走在生与死的浮萍上。生和死,本来就是极其接近的。平日你活在礼品盒层叠的包装里,不曾抬眼望一望天空;如今战争来了,志在必得地笑着把包装一层层撕开,揪出你的脖子强迫你去看天。啊,他已经成功了…… “让我一顿好找!” 恍惚间有人扶住他肩膀。幻觉吧,他想着,没有理睬。可是那力道柔缓却不容抗拒,硬是把他180°扳了过去。 人挨着人,对方的气息都扑在他面上。 “上海?”他低喃宛若自语,“你怎么会来这里……?” 上海苦笑。那双没有带白手套的修削手掌滑下他肩,转而抓住他胳膊。 “因为我梦见了你。” 是吗,好巧。战争前夜,我也梦见了你。香港双唇翕动,却没有声音流出。上海换个姿势,凑到他耳边:“开个玩笑。香港,我来接你出去。” “出去?” “嗯。九龙和新界都陷落了,维多利亚城也已经朝不保夕。绝对不能把你在英军投降当天交到日本人手里,那会造成对你个人非常不利的局面。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不过眼下还来得及……” “投降?政府决意奋战,英国说不定还会从新加坡派来援军。言败为时过早。” “不早,一点也不早。醒醒吧,香港。如果我是英国当局,会从战事一开始就做好失去你的心理准备。时间紧迫,拜托你,把一切都交给我!” 上海攥过他手腕,空袭警报一停就拽着他往外走,完全不容人异议。他偶尔向香港问路,大多数时间缄默不语,一味闷头往前冲。他们出了城,攀登到距离浅水湾不远的一座山头,日军昨天刚刚拿下这里。上海止步,伏低身在灌木丛里分给他一把卡宾枪,“防身用的,别弄丢了。” 紧接着他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架起一把美军制式狙击□□,转瞬扣动扳机,射穿两名巡逻在堡垒外侧的士兵太阳穴。两人倒在血泊里还在抽搐手脚,他就冲入碉堡内部,里面五个士兵本来坐在地上抽烟,听到惨叫声没反应过来,就被汤普森□□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前胸,只能举起双手。上海端着枪绕圈检查他们装备,刚一低头就听一人大喝,向卧在地上刺刀锃亮的38式□□扑去,另外四人则扑向了他。上海闪身避过,顺势冲到刚拿起枪的士兵身后,右手拔出□□割了他喉,劲动脉喷涌的鲜血霎时直射到惨灰的水泥墙壁上,左手同时开火,枪声到处敌人应声而倒。短短两分钟,香港面前的五个活人,变成了五具尸体。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我们可没空押送俘虏。”上海皱着眉踢开一地狼藉,搜五人的尸身,“只是他们衣服上血太多,没法穿,外面两个被爆头的应该凑合能用。哈!你看,这儿装了一张他们的兵力配置图。有了这个,加上香港你对地形的熟悉,我们可以夺一辆装甲车混出去。” 香港默默蹲下去,看上海手里的简陋图表,点头表示同意。他一路都想跟上海搭话,问他前后详情,想把他带往何方,上海不肯停步,对他的话也爱理不理。而蹲在五具尸首跟前满鼻腔鲜血腥气,香港极力忍住呕吐冲动,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了。 夜幕降临,他们趁哨兵换岗的空隙乘小艇渡过海峡,到达九龙,在就近树林里睡了几小时。天蒙蒙亮时再次上路,不出一个钟头,上海以面颊上一道弹片划伤和香港小腿被子弹削出一小口为代价,果真夺下一辆装甲车。香港的卡宾枪总共就开过一次火,打伤一名士兵,其余的全被上海料理了。 他们连蒙带骗通过了大大小小的岗哨,一路北行。上海偶尔问“饿不饿?”或者“渴不渴?”而香港总是回答“不。”接着沉默地逃亡。唯有在过深圳河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宪兵放他们过去后,突然疑心上海的日语口音——不太会出现在进攻香港部队的方言腔,冲到路中央急令停下。上海眼也不眨向前开去,拉断铁丝网冲向宪兵,对方躲闪不及,一条腿卷进轮下,惨叫声掩在轰隆隆行驶的车声中仍然清晰可闻。上海只顾加足马力,急速前行。 如此马不停蹄,第三天穿过宝安,过了一个瞭望哨,上海指着前方闪烁的灯光说:“我们快到了。那是白石龙,东江纵队的根据地。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一进村子,喝过两口游击队员递上的热茶,香港倒头就睡。他睡得很沉,再没有没有任何人闯入他梦境。一场几乎要无边无际的沉睡后睁开眼睛,仍是晚上。小腿的伤口包扎好了,上海坐在对面咫尺之外的另一床床沿,用烧着的中储券点燃一根雪茄。【注3】他只吸了两口便扔到地上,盯着烟头寸寸燃烧剥落。他脸上那道划痕没做处理,却也痊愈差不多了,仅留一点薄薄的痂。面容浸在轻烟里,像一尊在寺庙高阁终日烟熏火燎的罗汉雕塑,淡漠生死,无悲无喜。 香港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我们在东江纵队的根据地?” “对。” “守城失败了?” “对。” “可我总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7 得回去。” “和日方谈足了条件再回去,跟总督府签订完投降协议把你拱手送出完全两样。否则我冲破海上重重封锁来香港岛、再带你逃难一样赶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 “对了,我去厅里借一台收音机。你听听就晓得了。”上海起身撩开卧房帘子,不一会儿抱着一台笨重的收音机折回。他拨一通旋钮调到英国电台,男播音员的嗓音从中飘出:“……香港标准时间12月8日,日军于偷袭珍珠港不足8小时后向香港发起侵略。虽我驻港守军顽强抵抗,仍然寡不敌众,被迫停火。今日傍晚,杨慕琦总督在半岛酒店日本皇军司令部签字投降,由酒井隆中将暂代总督职务。此乃大英帝国继美利坚合众国独立以来前所未有之奇耻大辱……” 播音员激愤地又说了什么,香港没去听。他从内衬里摸出嘉德勋章,战争开始后他一直把它贴身携带,以便在击退侵略者后伦敦派人嘉奖时出示,表明不向日本皇军屈膝的决心、相信英国永远是自己的坚强后盾,免得伦敦再胡乱猜疑,好让他放开手去整治民生。他两手握着这枚小小的勋章,正中央吊袜带上一排金字“honi soit qui mal y pense”(心怀邪念者蒙羞)模糊难辨,眨眨眼,反而更看不清了。 他清清嗓子,道:“这就结束了啊……” 上海坐到他身边,一手揽过他肩膀,另一手包住他逐渐拿不稳勋章的双手。 “我只跟你解释了目的,一路怕耽误时间,都没说别的。现在你都可以问了。”上海急急地说,“想问什么,想要什么,尽管都说……” 他一头抵在上海胸前,大哭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却是彻底没有声音,只有咸涩的水。泪珠源源不断地滚下脸颊,单纯一个动作,不追问原因也不顾念后果,把上海衬衣胸口全弄湿了。他很愧疚,却止不住哭,心里空落落的像筑起过一道高墙,将全部感情都阻隔在墙外,谈不上伤心难过,只想哭,哭到天崩地裂也无法停住。 ——在荒谬绝伦的现实鞋底,用哭泣做着垂死的挣扎。 上海轻轻拍着他背,不言不语,任由他拼上性命般靠着他哭。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泪腺总算快哭干了,他听见上海缓缓地说:“险些忘了,今天是12月25日……香港,圣诞节,快乐。” “坏时代,新生活。1942年1月1日,华府阳光不错。” 写下即兴的感慨,纽约悄悄将钢笔和记事本塞回衣兜。26国各色旗帜下,各国城市外交代表们围成半圆,庄严肃立,以东道主身份站在中央长桌前的华盛顿打着蓝底白星的领带,在宣读一份不长的宣言:“出于对……等国对《大西洋宪章》内所载宗旨和原则的共同纲领业已表示赞同。” 他看到伦敦两手交叉握在身前,听到宪章一词微微颔首。这个英格兰男子较战前有些消瘦,但气色挺好,深绿眼眸里闪动着十足的精神。 “确信为在它们本国以及其他国家保刀生命、自由、独立和宗教自由并维护人权与正义,必须对其敌国取得完全的胜利,而且确信它们现在正在对妄图征服世界的野蛮和残暴力量进行共同的斗争。” 新西伯利亚谨慎控制着呼吸频率,黑发蓝眼的他在容貌上糅合了欧亚人的特征。他代替正在与德军作战的莫斯科前来,有点小小的紧张。 “特宣告: 一、各国政府保证运用其全部军事或经济力量反对这些政府正在与之作战的三国同盟成员国及其附从者。 二、各国政府保证与本宣言签署国政府合作,并且不同敌国缔结单独的停战协定或和约。” 重庆眼珠朝左侧一众英联邦国家代表们漂移一瞬,重将视线锁定到华盛顿身上。他的英语在三年里突飞猛进,已不需要专人翻译陪同了。 “凡在为战胜希特勒主义而进行的斗争中正在或可能提供物质援助和贡献的其他国家均可签署本宣言。” 华盛顿略作停顿,放下文稿,环视一圈说:“以上就是《联合国家宣言》的全部内容。不算多,对吧?今天,为了共同的事业,我们齐聚一堂,向全世界发出同一个声音。迈出这决定性的第一步,往后我们会有充分的时间和机遇完善细节。” 伦敦牵头,与会者中间陆续响起掌声,响亮而不失克制。 “那么,就请各位外交官按照议定程序,进入宣言签署阶段。”华盛顿抬起右手向众人示意,“首先我,华盛顿,代表美利坚合众国,签字确认《联合国家宣言》并誓言尽一切力量实现宣言所追求的神圣事业。” 紧接着,伦敦、新西伯利亚和重庆依次来到长桌前签字,重庆之后,拉美国家、英联邦国家和在伦敦的流亡国家的外交官们按字母顺序署名。这个签字顺序是罗斯福总统先前的设想,并提出战胜轴心国以后的世界将由率先签字的“四警察”共同维护和平。【注4】纽约不知道同时进行的总统和他国外交官员的签字仪式是否合乎了他设想,至少在他这边,伦敦在初来美国议事时就表现出罕见的配合【注5】,新西伯利亚对拥有英美作为盟友已经满意,重庆自然也没有怨言,设想贯彻得十分顺利。 签字仪式过后,就是将宣言以26国名义用多种形式向全球广播了。进行午餐的时候,纽约正在跟华盛顿抱怨鸡蛋煎得太老,听见被伦敦庇护的流亡国家外交官那边传来忿忿的谈话声:“说到电视转播形式,还是36年柏林奥运会最先使用的……当时还没觉得多严重,如今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纽约转过头观望。布鲁塞尔说:“谁知道会演变至此呢?顾拜旦男爵还热情支持柏林奥运会,以为举办一场奥运就能够把和平力量凝聚起来化解战争。” “因为天真?未必吧。”挪威的纳尔维克一边转动餐刀剃干净一根牛骨一边很不客气地回应,“据说他收受了希特勒不少贿赂。不全算在他头上,毕竟他晚年生活拮据,为奥运会做的活动没得到法国政府一分钱资助,呵,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它在欧洲驶向疯狂的轨道上变相推了一把,后来还干过什么有用的事呢?” 她的话引起了捷克和波兰等国外交官的共鸣。由于英美与自由法国之间不便言明的矛盾,流亡在英国的几个法籍城市没有来签署宣言,而亲法的如布鲁塞尔虽未作辩驳,脸色明显黯淡下去,坐她身边的海牙连忙转开话题:“我们坐在这里,不就是在把轨道扳回来吗?都会好起来的。” 有海牙缓和气氛,加上伦敦为表不离不弃之心意,端着盘子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8 过来在他们之中坐下,先前一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纽约安心继续吃煎蛋。吃完见华盛顿还在看那个方向,便问:“在看谁啊?这么津津有味的。” 华盛顿笑笑:“你说呢?” “唉我知道了。阿华你总是很高端,肚子没满足就来满足眼睛了。” “有这样一个摆在食欲前面的对象也是人生一幸。你没有吗,约克?” “没有。我的人生信条:有房住有钱花,吃饱饭睡好觉,才有力气上升到精神层面。不过我确实有个很想见的人,该来可惜没来。” 华盛顿将叉子在餐布表面随意一画,描出镰刀铁锤痕迹:“我大概也猜到是谁了。单纯就脸来说,你眼光不赖。” “性格也很好玩啊,比伦敦有意思多了。他的保卫战从去年11月打到今天也没分出胜负,你说以后的盟国会议他能正常出席吗?” “他已经把德军拖入严冬,很快就会顶着那副赤色分子的嘴脸重新出现的,放心吧。” “我想也是。就我去年在他那里所见,德国毁约对他们的打击相当巨大,不过他很快就缓过劲了,这么有意思的人落在柏林手里不应该。世风日下啊,阿华!当年我们见证的战争一般还遵守程序,现在一个个学着不宣而战。” 华盛顿嗤道:“并且还引以为傲。” “该将正义导引回这个世上了。yes, we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能是我们。” “没错,约克,我简直不能更同意你了。” 伦敦在浴室里听见了门铃声。敢在接近就寝时间拜访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匆忙间关掉淋浴头套上睡衣,光着脚冲去开门。 如他所料,站在门前的是华盛顿。他见伦敦头发还湿着,发尖往草草套好的睡衣上滴水,有一丝尴尬地偏开眼睛,说:“抱歉,我没想到你还在洗澡。” 伦敦短促地笑了一声:“在睡觉就没关系了?嗯,没关系,你快进来吧。” 华盛顿没多推辞,进屋在软椅中落座。伦敦本也想坐到旁边椅子里,又顾念过分拘谨会不合两国目前的亲密关系,干脆坐到软椅对面床沿上。他等着华盛顿道出晚间来访的目的,华盛顿却不急于发话,一个劲盯着墙上挂饰,像对伦敦暂住的这间屋子的维多利亚式装潢突然发生了浓厚兴趣。 “我带了上好的茶叶……”伦敦只好先开口,“需要泡一杯么?” “这么晚,不用了。我们东海岸喜欢红茶的城市不少,不过我没能参透其中精髓,喜欢咖啡更多一些。” “咖啡也很好。我个人觉得,原产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最好。” “它被意大利占着呢。”华盛顿总算把注意力从装潢上转回来了,“你们想盟军先在非洲开辟战场,是吧?这事我们容后再议,今天谈不了。” 那你究竟想来说什么?伦敦虽自诩洞察力强、长于周旋钻营,却难免对华盛顿举止感到费解。华盛顿接着说:“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我们或许该感谢日本,没有它,宣言签订还不知将延后多久。” “……你这样想?” “我必须这样想。你们肯定也这样想,只是动机不同。我们都坦诚相告吧,伦敦,有小道消息说你们首相听闻珍珠港事件立刻就哭了?” “……”伦敦低着头不作声。 “很正常。如果真的有这种表现,说明这老头还算性情中人,没我想的冷酷。你有跟他一样哭吗,伦敦?” “我……我就说了‘哦,我知道了’,当着人和在私下都没有过激表现。” “看来你有顽强的自制力。” “没有那么顽强。我现在……已经撑不住了。”伦敦抬起头望着华盛顿,眼眶泛着一圈红,刚一开口,泪珠就滚了出来,“整整一年零六个月……我们忍受着轰炸,在不列颠的天空用和一帮流亡国家整合成的杂牌军和轴心国较量,在非洲的沙漠要求没有后援的驻军接下意大利和德国轮番袭击,在大西洋冒着随时被潜艇击中的风险运送物资……英联邦众志成城,不惧战争,是的,不惧战争……我们是在战争里壮大的啊!我信任我的兄弟姊妹与盟友,如他们信任我一般,坚如磐石……唯一美中不足的,我从来没睡过一次安稳觉。被炸弹吵醒也好,被噩梦惊醒也好,没有一次,从头到尾地睡着过……” 泪水混着发梢滴下的水在脸颊上流淌。他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直到珍珠港。” “直到珍珠港,你终于可以放下包袱,安然入眠。”华盛顿咧一咧唇角,“挺讽刺的,不是吗?11月我才视察过珍珠港基地,和海军官兵畅谈了一场。一群天真烂漫的小伙子,仗着一腔热血冲动报进海军,有的想报效祖国,有的立志打倒法西斯,有的只是认为当海军好玩可以到处转悠……呵,夏威夷确实是个包容梦想的天堂,珍珠港也确实是颗美丽的珍珠。 “我特别记得,每艘军舰都是一个和睦的小团体,几乎每个人都彼此相识。他们被分配到同一艘舰上,可能共同生活二三十年直到退役,战友情谊和家庭间的通婚紧紧联系着他们。一个将军可以认识上千个官兵,喊出几百人的名字,和几十人做朋友……12月8日那一天,我们失去的不只是7艘主力战列舰,将近全部的瓦胡岛飞机,还有人,非数字意义的人……他们成批地被穿甲弹炸死、被拖下去淹死、被油层上面的火海烧死。司令说,他听说消息走到窗前时,有一颗子弹穿透窗玻璃打到他胸口,虽然已经没有威力,但他诚心希望他可以就此死去。【注6】我完全理解他,换做我也会把死亡当作上帝的慈悲。” 华盛顿冷静地叙说着,除了说话需要牵动脸部肌肉,他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而你们呢?为此欢欣鼓舞、喜极而泣,一年零六个月里头一次安然入眠。然而我不能宣布这些官兵的死换来了我们的联盟,我确信,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倾听他描述的片刻里,伦敦面上泪痕已干。他伸出手去,扶住与他流着大半同种血脉的美国人侧脸:“经历过最大的一场错误,相似的悲剧绝不会重演。华盛顿,你我已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盟友,兄弟,爱人,你爱怎样就是怎样。”华盛顿覆上伦敦的手,一样瘦削,但青色静脉更为明晰地蜿蜒在手背上,能粉碎任何障碍般的有力,“重要的是我们站在一起。放心吧,伦敦,合众国不会被对日复仇的欲望驱使,先欧后亚的战略,我们会坚决执行。但是,不论以谁为先,轴心国将全体知悉一件事——”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09 他揽过伦敦,在他耳畔低语:“惹上合众国,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注1:《孽海花》,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展现了晚清30年间政治和文化变迁史。成书过程和版本曲折复杂,此处出现的是上海真善美书店1941年三十回重刻本。 注2:授予英格兰骑士的一种勋章,由英国君主颁发,是英国荣誉制度的最高一级。外国君主也可以领受勋章如裕仁天皇,日本参战后被剥夺。(战后又重颁了) 注3:中储券是汪伪政权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的货币,该银行上海分行位于外滩kmt央行原址,是实际上的总行。早就想写沪少用钱点烟的桥段了中储券是个理想对象xd注4:具体是中美看住日本,苏英看住德国。英国保有殖民帝国,美国兼看管美洲。 注5:英国代表团于1941年12月中旬即出发访美,竭力推销在西北非登陆的计划。该会谈代号“阿卡迪亚”,促使《联合国家宣言》形成。 注6:时任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上将的原话是:“如果这颗子弹打死我,那真是太仁慈了。” 第30章 破晓 柏林西南郊的万湖是一个观光景点,但在萧杀的隆冬时节算不上一个好去处。会议选址的别墅装潢别致,设备齐全,原本够得上温暖一词,却无力让壁炉里燃烧正旺的火温暖一大厅的人,而拿到会议纪要开始阅读以后,其中两人的脸色更到了无可挽留的苍白。 坐在椭圆桌首席的柏林在党卫军中有个荣誉少将的头衔,不过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普通棉大衣,严丝合缝的腰带将身板衬得笔直。“各位都看到了,海因里希局长给出的统计数字是1100万。”他一边环顾与会者说道,一边用戴手套的右手掖平文件翘角,“也就是说,在已经自然淘汰掉一部分承受不了重体力劳动和绝育手术的犹太人以后,剩余这个种族比较强健的因子还有1100万之多,他们是本次会议‘最后解决’方案的目标。初步计划已经由党卫军安全部连同其他与会者拟定,等各位回到岗位,就要配合政府进行具体的行动部署了。对这份纪要有不理解的,在这里就提出来,当场解决,局长不希望回去后还有命令执行不一致的意外发生。” 坐在靠后席位一袭黑裙的女子抬起手。 “请发言,布拉格女士。” “我注意到一件事。这些等待‘最后解决’的欧洲犹太人在统计表上是按国家逐个列出的,除了德国和意大利以及我们这些结盟国家,还包括英国、苏联、瑞士等等。请问这些国家的犹太人应该如何解决?” 布拉格语速缓慢,吐字清晰,明明是抑扬顿挫的调子却被她演绎出冷漠如冰的味道。她把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成□□人的髻,使她青春少女般的容貌一眼望去成熟不少,而那双镶嵌在她白净脸盘上的碧色眸子正一动不动地对着柏林。 “你的问题很好。”柏林迎着她目光微扬起下颌,“这些国家和地区还不在轴心国掌控,所以没有列出进一步的方案,但这只是暂时的,它出现在这里是为传达一个信息:每一个在欧洲印下足迹的犹太人都将被消灭,不能留一个漏网之鱼,已征服的,未征服的,早晚有一天都将屈从在元首的最高权威之下。这样答复你可满意?” 布拉格点点头:“我明白了……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不要把我国在重要军工厂工作的犹太人纳入迁徙计划?轴心国集团的战争机器正在全力开动,这种关键时刻把劳动力变成肥料,不太……经济。” “如确有必要就可以考虑。你回头找局长商议吧,他身兼你们波西米亚及摩拉维亚的代理保护者,应该能依实情定夺。” “柏林先生,我们都殷切企盼统计表那份宏愿实现的一刻早日到来。”华沙说,“可十多天前国防军刚在莫斯科城下遭遇挫折【注1】,对苏的巴巴罗萨计划还能实现吗?” 几道紧张的眼光一齐射向华沙。柏林不露愠色,用如常的语气说道:“单就计划本身,我不讳言说它已经失败。我们受天气阻碍没能在短时间内攻下苏联首都,也就没能按计划降伏苏联全境。不过,这并不碍事,我们照样会赢,只是今年会多费一点周折。” 罗马笑道:“我倒真心希望计划已经兑现。不为别的,莫斯科好歹是位美人,早一点来到我们之间多好!至于脾气,等柏林把他的血液洗掉以后就不碍事啦。” 华沙吸口气,手上有些神经质的下意识揉捏着袖口纽扣:“洗血?这……怎么办到?” 柏林正要回答,被一脸轻松的罗马先接过话茬:“可怜的孩子,你没听说东方总计划吗?等我们消灭苏联,绝大部分斯拉夫人将到西伯利亚去度过余生,为新来的日耳曼人腾出空间。可以有少量乌克兰人和白俄人留下,但他们也必须德国化。” 要戳破那层“去西伯利亚度过余生”的窗户纸简直不必费吹灰之力。华沙原本脸色就很差,此时更与罗马形成鲜明对比:“我以为上司们会对团结东方民族有一点兴趣……” “让你失望了。法国人和英国人还算优等种族,斯拉夫人?他们没那个价值,除掉挡路的,剩下那些会用德语写自己名字、数到五百,替我们服务而不添乱才是正途。”【注2】柏林冷冷地说,“不过华沙,你为什么要同情斯拉夫人?我想在场诸位都不能理解。” “我没有同情他们。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计划要做的太超乎常识了。” “你要应付不了就别插手,反正你这两年总是身体欠佳也没办过正事,当好你的吉祥物,波兰的事情自有人照管。”柏林瞥他一眼,“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就散会吧。放好你们的会议纪要,这东西在局长那边也只印了30份,绝对不能让无关人士看到。” 柏林宣布散会的话音一落,华沙就用白手帕揩着额前汗珠冲出了门。布拉格迅速理好裙摆,亦步亦趋跟上去。柏林原想跟布拉格说几句话,见此情景也只有放弃了。 罗马悠悠踱步到柏林身边:“你好像有话跟那位小姐说?” “是的。想告诉她下次开会可以做黑衣以外的打扮,这个样子正式归正式,有点缺乏生气,不合当下美□□流。” “那你问过她为何总穿成这样吗?” “旁敲侧击过,她说她喜欢,但没别的说明。她日耳曼血统还算浓,我希望她可以早日对她的同事们表达一些真心。”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0 “恐怕听在她耳朵里不是旁敲侧击吧。你性格还是太直,要换慕尼黑他们大概能委婉些打听到。就说话不给自己留后路而言,你跟华沙倒是一路人,总不知不觉的戳人痛点……” 柏林打断他:“我不认为他戳到我痛点。这回没攻下莫斯科也许是个暗示,暗示我必须亲临战场,和他光明正大地较量并战胜他,才能在我们已经破裂的友谊上建立一种心悦诚服的新关系,如此才能将苏联广大的生存空间握在手中。待国防军休整过后,新指示一下来,我就到东方战线去参与攻势。” 罗马似乎早有预见地笑了笑:“你上前线?那这场会议决议和东方总计划怎么处置,交给谁统筹?” “汉堡,慕尼黑,法兰克福,谁方便做就交给谁。要我说这种活就不该交给城市办,我无条件遵从长官指示,可把这种脏手活当成事业干实在太掉价——男人的荣誉只能在战场上彰显,而不是什么屠宰场。”柏林把仆役递来的帽子扣在头上,向罗马行了一礼,“我回城了,罗马,你路上也当心。” “你也是。”罗马望着男子转过身去的修长背影,眼角笑纹徐徐收敛,低声道出后半句,“……我们的日耳曼尼亚。” 1942年2月14日,又到一年农历除夕。 符拉迪沃斯托克奉统帅部之命,把一部分抗联人士接到她城里过节。别离多年,再见这名少女她已经有了显著区别于黄种人的轮廓,原先温和的褐色眼睛深陷下去而平添几分凌厉,个头也较一般东北少女高挑不少。 “海参崴这个旧名不方便用,唤我全名你们肯定要嫌麻烦。驻扎在我城市的期间,就管我叫符拉迪吧。”她身着海军制服,肩上扛一颗校星对沈阳和哈尔滨说完这话,吩咐事务官留下安置客人,不多寒暄一句就转身走了。 谈到她时,北平和沈阳正跨坐在一张条凳上包饺子。“让我想想……”北平一边按风俗把硬币藏进饺子皮细巧褶皱里一边说,“她肯定想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能和你们亲近,但也不能太疏远。可是她年纪还小,把握不好尺度,面对你们每一秒都很不自在,最后心一横扔掉事务官跑路了,宁愿被你们笑去也不敢多呆。” “想想她表情动作好像确实是这样……你又没看到,猜这么准。” “人之常情。也够为难那姑娘了,这么多年在边疆地磕磕绊绊长大,总算等到直达首都的铁路开通,也有了自己的太平洋舰队,算熬出个小头。【注3】苏军统帅部还算够意思,直接叫她接你们进城来过节。晚上年夜饭请她了吗?” “必须的,滨子亲自去司令部请的她也答应了。”沈阳扭过脖子望一眼窗外,山峦起伏间错落布置着建筑的滨海城市被一片肃穆的白色装点,灰暗的天空沉寂数日之后,乘他们谈话不备又静静飘起雪花。“唉,怎么又下雪了?一会儿叫滨子接她去,让她一姑娘家孤单一个人冒风雪过来就太不像话了。” 北平好笑地抬眼瞄他:“瞧你把你弟给使唤的。一会儿送信,一会儿翻译,现在不商量一声又要他跑腿,他迟早有一天会起来造反。” “我会恭候那一天。你别说,他愿意的,我们中就属滨子和符拉迪相处最好,两小家伙用俄语夹着汉语噼里啪啦一聊起来,谁都插不上嘴。”沈阳拍拍手上面粉,站起来活动一下腰,“我的份做完了,马上通知一声滨子再去洒扫前院,你做完就歇着吧,到饭点再出来。” “不用,我跟厨子说好了去帮忙做菜,喂饱这么一大群人帮手自然越多越好。”北平低头裹着猪肉馅也不看沈阳愕然模样,径自补充一句:“我又没累到什么,总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 “要按你说法,抗联可都在毛子这边白吃白住喽!”沈阳抛给友人一个“毫无压力”的眼神,推门离去。北平还记得怎么做菜让他有点意外,细想也是合理的。尽管他想谋求一个确认,怕勾起对方不太愉快且和现实还有那么点重叠的回忆,不如放在心里。北平去年10月来到抗联和朝鲜抵抗军驻扎的远东基地,据他所说,是外交任务由于苏德战争爆发而无法完成,立刻回国又存在一些遗留问题,干脆先来看望抗联的同胞们帮把手顺便冷静一下思考以后的路怎么走。他说的含糊,不过依他近日表现,他的思考已经快出结果了。过年之后,大概就要分别。 前院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鞍山一不当心把扫帚砸到了佳木斯头上。“全是帮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沈阳摇摇头,突然被辽阳远远的呵斥声吓一激灵,向骚动处疾步走去。 冬天天暗的早。众人忙完活儿,等菜端上来的空当就围坐在厅里唠嗑。牡丹江使了个心眼,从小窗望见哈尔滨打一把黑伞和符拉迪有说有笑地进院子时,悄悄把正对他们的厅门打开,两人也没察觉,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旁若无人地边说边走。 “别被牡丹江秀气的外表给骗了,他可真是个混小子。哪天你被坑了可能还在帮他数钱……”哈尔滨正煞有介事地说着,见身边少女忽然立定直直望向前方,顺她视线游走过来,仅仅十步之遥,一厅里的人都在屏息打量他俩。 “哈哈哈……!” 满堂哄笑。哈尔滨红着脸扫视大厅,锁定扶在窗台边笑得直不起腰的牡丹江,左手收伞将符拉迪牵进屋右手就握成拳头冲牡丹江半吓唬性质地抡过去。在两人打闹声和旁人不甚认真的劝解声中,利用有限材料做出的还算丰盛的年夜饭腾着热气一盘盘端上桌来,人们的注意力也从观摩打架迅速转移到哪道菜最有味道、谁吃着了包硬币和糖的饺子上。 “吃到硬币意味财源广进,吃到糖预示幸福甜蜜。”哈尔滨努力压下一撮翘起的银毛,顶着被牡丹江反戈一击打出的黑眼圈向符拉迪介绍道,“当然,这些愿望在和平时比较迫切,眼下嘛,也就意思意思,图个团圆吉利……” 酒足饭饱后还有些文娱活动,城市化身们也要上台展示才艺,或者确切的说,提供笑料。沈阳上楼进内屋找北平的时候,后者正坐在靠窗灯下读一封信。 “你怎么在这儿?”沈阳问,“我记得隔壁是小郑的房间……那个带小孩的女战士。” “她孩子睡着睡着忽然醒过来,跑到楼梯上要找妈妈,我刚把他重新哄睡着。”北平收起信,“你不用催,我马上就下去,我还不至于这点事儿都要临阵脱逃。” 沈阳笑道:“那我们拭目以待了。这封信是……符拉迪给你的?” “她转交的。”北平也对他笑笑,“一个多月前写的信,常理上路上走两星期,不知怎么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1 今晚才拿到。” 他没有多说,沈阳也不便多问。窗棂外面,雪下到时近午夜还没有减缓的趋势,如纷繁鹅毛一般飘洒在晦暗夜空,万物皆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沉睡,对屋内人们的笑闹漠不关心。沈阳听着雪花静静飘落,人间的喧嚷仿佛一瞬拉远,心里涌起一丝伤感,轻声说:“要是长春和吉林在就好了。长春的技艺,从骑射到缝补大半是吉林所教,以前过年他们登台表演,默契到自家人都羡慕。你还没看过吧?” “嗯,没看过。只是听说过……想不到你会跟我主动提起。上次见哪怕提到沾边的一点事,你们脸色立马就要变的。” “我们上次见还在37年吧?五年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何况只是一个想法。我们还是很在意,只是……渐渐有了别的思虑而已。在一切还不能下定论的时候,唯有一点确定不变,就是他仍旧是我们的兄弟同袍。那我们也应当对他抱有信心,不论真相大白的一天来得多晚,我们都愿意等。” 沈阳与北平对视,彼此眼瞳中都映出辨不清愉快还是苦涩的神情。沈阳轻轻一声喟叹:“北平,你也变了,不是吗?还是原来的脾气,心思也还是很重,可就是变了。” “我们总要被生活改变,否则生活就不能叫生活了。”北平把信揣进口袋,“咱们下去吧,我来唱一曲喜庆的助兴,就凤还巢吧【注4】,只要别让我跟谁搭伴演二人转——” 沈阳正咧开嘴要打趣他,楼梯间急促脚步响起,符拉迪上楼来了。她一溜小跑到北平跟前,说:“不好意思,我忘记说件事。您的信其实早好几天就到了,莫斯科大人嘱咐我今天再交给您。对了,您知道……今日除了中国农历除夕,还是什么日子吗?” 北平怔忡一秒,急忙道:“我知道了。我真是……不胜感激,明天我就给他回信。”待少女放心离去,他瞟沈阳一眼,貌似心不在焉实则饱含威胁:“算我拜托你,沈阳,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说出去,不然我照样能跟五年前一样拿扇子敲你后脑。” “你不用多虑,我什么也没听见。”沈阳转过脸,翻个大大的白眼。 “美国志愿大队【注5】根据地在垒允的中央飞机制造厂,不算远,我可以明天带你去参观。日机轰炸频繁,遇到空袭昆明和滇缅公路挨炸他们都要出击,这里的天空几乎隔两天就要看见那些涂着鲨鱼头的飞机编队‘呼——’地飞过去,”昆明张开两手朝天空比划一下,回头笑着看南京,“可壮观了!” 冬末,经由对印度的秘密访问,南京随委员长夫妇和外交部长等人在回程中取道云南,稍事歇息。此时的昆明市阴霾不开,枝梢还缀着前一夜落下的雨珠,但由于一贯温润的气候并未让人感到寒冷,反倒弥散着清新之气。 南京问道:“出动这么频繁,明天参观时正好碰见敌袭岂不扑了个空?” “不会扑空的。我连着几日夜观天象,确定明天还是阴有雨的天气,不适合空袭。要在去年这个时候倒说不准,那阵子缺乏航空力量,日机是想怎么炸就怎么炸,嚣张到有时连护航战斗机都不派上来一排清一色的轰炸机。志愿队来了以后他们损失就大了,最近也开始派出很多战斗机护航。我巴不得他们反应再迟钝一些,最好等死光光了才明白怎么回事。” “听你的口气,恨不能自己跳上飞机大战三百回合呢?” “你可别笑,我真学会开飞机啦。”昆明一捋落到额前的长发,极认真地说,“我已经摸熟那些p40的性能,知道它的水冷活塞式发动机和散热器怎么运作、梯形下单翼武器怎么使用、起落架怎么升降,还被教过用什么方法对付日本的零式战斗机。教官说再培训一星期,我就能参加实战了。” “……不好意思,是我小看你了。”南京手按胸口好好缓了口气,重新打量昆明,这位身材纤巧的云南女子穿着浅花衬衫和俗称“工裤”的劳动布长裤,迥异于普通女性的打扮。“这是西南联大的女学生带过来的服饰吧?” “嗯。她们多半还是穿旗袍,低年级的比较偏爱这个。大概是北平女中学生带过来的装扮,穿多了,就流行开了。” “流行到你都被感染了?” “裤子多方便啊,不穿裤子我怎么开飞机,没什么可奇怪的啊……奇怪的是你才注意到,我都穿两天了?” “男人嘛,对衣服不敏感。”南京一笑,露出有点被打败了的表情。 “好吧,不说这事。印度那边同意建立物资储运站了吗?德里人怎样,态度可好?” “同意了。但实际上……和我们谈的并不是德里,是加尔各答。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场外交失败了。”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来,你先回去把军装换掉,我们过一会儿去大西门外的茶馆坐坐,几碗茶下去心就不堵了。哦,不是去那种像模像样的大茶馆,”昆明见南京欲言又止的神色,连忙加快语速,“它们门柱上老要贴一个‘莫商国事’,虽然有滇剧演出可我想外乡人也听不懂——我们去小茶馆,挨着学校,气氛宽松,什么话都有也不怕被人听去。” 两人在闹哄哄的大西门溜达半圈,在凤翥街一家还算干净人也不太拥挤的小茶馆坐下。要了几样点心和两份当地红茶,滇红颜色浸在盖碗里像葡萄酒一样浓厚,赶马的马锅头点起叶子烟往门口徐徐吐出一口烟圈,飘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片红尘滚滚……一坐到茶馆里,便可深切体会日常生活是何等坚固,连战乱和空袭都动不了它分毫。 “我不是生气,不是埋怨,甚至都不是失望。就是感觉到……”南京支着下巴,听着远近不间断的吆喝声说道,“即使是我们这样的存在,人和人之间还是太不相同了。” “可以理解。印度一直是个,呃,挺神奇的国度?” “此次赴印,明面上是跟大不列颠印度总督就合作抗击侵略交换意见,商讨在印度建立战略物资储运站。但委座还想采取更积极的行动。想到珍珠港事件以来,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失利,战火烧向印度国门,而我们年初刚取得第三次长沙会战大捷【注6】,昆明你的飞虎队也给国际上带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在外交方向使力或许是个良策。有关英国与印度的嫌隙,你知道的,对吧?” 昆明拈起一块芙蓉糕,表情有点五味杂陈:“岂止知道,我都能历数前两年印度的民族独立运动共发生几次、参与者大致多少人、国大党发表过几回声明。你是说,此行实际目的在于调解他们殖民者和抵抗者的矛盾了?”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2 “算是吧。可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矛盾太深刻,我们解决不了。” 在新德里和印度总督谈完事情以后,中方流露出和刚从国大党领袖隐退下来的甘地会见的意思,但总督不答应他们登这个危险分子的门,和南京接洽的首府德里则表现得很是两难。经过国大党现任领袖的策划,才得以赶赴加尔各答同甘地会面。 双方都富有礼貌,对彼此也怀有敬意,但这场谈话从最开始就困难重重。 “1939年英对德宣战,印度作为殖民地也‘被宣布’进入战争状态。印度之前从上到下都对此闻所未闻,他们不想被继续殖民下去,更不想参加什么遥远欧洲的帝国主义战争。问题在这里就出现了:印度不想被纳粹入侵,可他们厌恶英国统治更胜一筹。只要英国给予他们民族独立,任何合作包括参战都可以谈,但英国最不能容忍的恰恰是独立。” “那么,给予一定的自治权呢?”昆明试探着问,“如果这个不行的话,我记得他们提倡的是非暴力不合作,有问过他们如果德日入侵,他们打算怎么办吗?” “不合作,还是不合作。他们认为暴力本来就是谬误,绝不能够姑息,暂时的自治权并不能改变‘英国殖民是谬误’这个本质,独立也绝不能以同暴力合作来换得。” “……一如既往呢。” 南京灌下一大口茶:“我还问加尔各答,为什么要在战争正如火如荼的时候闹独立,如果真独立了,英军退出,印度要如何面对日本铁蹄的践踏?结果他给我一个很有意思的答案。” “非暴力吗……但日本人和英国人不同,尽管我可以稍作想象……” “你的想象是正确的。”南京阴郁地说,“他说,只有那时的印度可以真正捍卫自己、帮助盟国。将有一排排印度人,纪律严明,手无寸铁冲向日本人的刺刀,前赴后继,勇往直前,直到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直到敌人因而良心发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我是猜对了。他这么明确地说出来还是令我震惊……”昆明低声回应,忽然感到冷似的抱紧胳膊。 “我倒不想妄加评判它效果如何。说不定真的有用,但这个方法不适合我们,且英国人不答应,仅此而已。也许我们还能庆幸一下:日本提出‘亚洲人的亚洲’,印度没有因此要转投日本怀抱,已经很不错啦。” 为了使对方回心转意,中方到这里只能亮出底牌,即希望国大党能动员国民站在盟国一边参战,等到战后和平会议中国会帮助印度出席来争取印度的独立自由。对方先表达了对中国抗战的同情,但随即举出事实将中方噎得无话可说——中国虽是英美的同盟,至今也没受邀参与过最重要的联席会议。他们相信白人不会因一场战争就平等对待东方民族,那个狠狠坑了中国一把的凡尔赛和会就是个明证。 “加尔各答还问我和会那时有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那得问北平,还有见过北平那时脸色的上海……我本来还想告诉他们,这和一战不一样,时代不同了,老牌帝国对殖民地的控制将越来越弱,即使赢得战争,日不落帝国也不可能长存。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加尔各答大概想到凡尔赛和约时我还不是首都,就补充了一句:抗战刚爆发日军势如破竹的时候,你们也寄望过白人主导的国际社会插手。结果,您自己的经历又如何呢?” 昆明吃了一惊:“这不应该。我们听说有过一场很可怕的屠戮,可国外并不了解,加尔各答又怎么会……” “据我观察,他只是泛泛一说,没特别的针对性。”南京望着天花板苦笑,“加尔各答可真是个激进的革命者,嗯?他整个见面中都想收敛个性保持礼貌,可还是把我刺痛了。真可笑,他若不提,我几乎都要把那事忘了。” “……不。”昆明语调温婉柔和,压低时犹有一番凄切之意,“不可能忘的。” 南京低垂眼帘,摇了摇头:“是啊,不可能忘。你还要协调入缅远征军事宜,而我回去也有的忙,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吧,英国以后打算对印度做什么我们管不了。既然我们今天都穿的跟学生一样,就聊点学生该聊的东西吧?” 昆明瞅着对方打着补丁的蓝布衫,微微笑了:“好啊,联大的老师学生都非常有趣。我闲下来经常去蹭课,最近一次听过冯先生教德语、在课堂上朗诵诗歌……这个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德语文化还是挺可爱的,而且我们基本上也没可能跟德军交战——只可惜我过去花大力气学过的德语都排不上用场了。”南京靠向椅背,轻松地说,“那么,你学到何种水平了?” “只会少量词语和简单句子,还不太行。但那堂课学会了背一首歌德的小诗。” “背背看?说不定我听过呢。” 昆明抿嘴一笑。她两手交握在胸前,清清嗓子,开始吟诵。茶馆人声喧杂,她清越的嗓音像一只独自飞越密林的夜莺,遗世独立,高高飘洒在静谧的月夜,地上的吵嚷不能触及它羽翼的一星半点:“群峰之巅 是静谧, 树梢之间 你难觅 一丝微风, 小鸟深宿林丛, 不消多等, 你也归来其中。”【注7】 一面是竭力维持的平静生活,一面是步步紧逼的血雨腥风。到2月底,昆明获悉她之后几个月都不大可能有坐上飞机驾驶座的机会了——日军锋头自指向缅甸以来便胜利不断,极不习惯日军作战方式的当地英军遭受重创甚至放弃了仰光。为了保住滇缅路这一段生命线,中国决定履行对英美的承诺,派出远征军急行入缅。依照重庆方面指示,昆明随远征军先遣部队一起于3月出发,投入了南方邻国的漫漫丛林。 注1:德国国防军于1941年10月展开台风行动,意图在冬季到来前攻占莫斯科。后由于恶劣天气和强硬抵抗,推迟至11月兵临城下,12月苏军局部展开反攻,1月德军撤退,对莫斯科的即时威胁被解除。莫斯科战役被认为是史上最大的城市保卫战和最血腥的战役之一。 注2:纳粹设想中的新世界不仅没有犹太人,斯拉夫人大部也将被消灭,对苏战争本来就是一场歼灭战。东方总计划包含在消灭苏联之后实施种族灭绝的内容,余下少量东方民族只需四年小学教育,最高任务是为德国人服务。 注3:海参崴大略的成长史:两次鸦片战争后被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3 割让,新名称“符拉迪沃斯托克”意为“东方统治者”,虽成为重要军事基地但地处远东而发展缓慢。1891年西伯利亚铁路贯通至此,日俄战争中曾遭日海军袭击,十月革命后一度被日英联军占领,30年代成为政治犯流放地。19371938年其太平洋舰队曾与日海军多次冲突。 注4:梅派京剧《凤还巢》是一出轻喜剧,其中程雪娥的几段唱腔尤为著名。刚上演时因奉系军阀当政剧名与“奉还巢”同音而以有伤风化之名遭到禁演,所以这里京其实在含蓄地……嘲笑沈爷= = 注5:全名中国空军美国志愿大队,1941年8月1日正式成立,陈纳德任指挥员。12月7日其下辖两个中队在昆明首战告捷,经昆明各报报道后得名“飞虎”。 注6:1941年12月日军为策应对香港的进攻,从岳阳进攻长沙。1942年元旦日军向长沙城发起猛攻,战至1月4日反遭第九战区国军合围包夹,16日双方回到战前态势,此后日军指挥官阿南自杀。(文夕大火、第一二次长沙会战都有直接描写第三次胜仗却一笔带过阿星我真不是故意的ojz) 注7:《游子夜歌》,欧凡译。昆明姐提及的冯先生指时任西南联大外文系教授的冯至。 第31章 譬如朝露 从航母外甲板航道滑翔升空以后,檀香山连给机组人员回顾一眼“大黄蜂”和为其护航的“企业”号的机会都吝于留出,就驾驶着b25战略轰炸机扎入了茫茫云海。 无人出声,机舱里一片死寂。引擎声混着仪器运作的杂音将伴随他们飞越600海里直抵日本本土,无边的灰蓝色天空和与之紧紧相接的无边的灰蓝色海洋是这场旅途中唯一的点缀。此前随“大黄蜂”号漂过半个太平洋时,他便深深体悟到人之渺小,特别到暴风雨肆虐的天气,他和官兵们躲在舱房里喝酒打牌,心里却惦念着暴雨冲刷在甲板上的样子,一定就像那天蜂蜜头发的酒吧女招待——该死他已经忘记她名字了——被穿甲弹打烂脑壳的刹那喷到他脸上的血,密密麻麻又来势汹汹。现在他们离开庞大的航母,乘着轰炸机漂泊在几乎一个色调分不清上下的海天之间,海洋如此静穆,天空如此广大,好像只消动动手指就足以将他们这些卑微可怜的生物不留痕迹地抹消。 在太平洋驾驶一架飞机长途奔袭,这已经够叫人恐怖了。更叫人恐怖的是,由于航母编队被日本渔船意外发现,轰炸机队提前了200海里起飞,即使他们完成轰炸东京的任务并全身而退,燃油能否支撑到降落中国沿海还是未知数。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导航员上下牙打了一会儿架后总算停了下来,开始数落临起飞时卸下b25机枪的小地勤。原本要求卸掉6挺中的4挺,结果对方忙中出错,把6挺全换成了扫把杆。【注1】“要是我们因为这个被日本佬打下来,他敢不后悔一辈子!” “比起抱怨地勤,少尉,我认为你更应该把目光投向未来,”檀香山冷淡地说,“为了让你有直观感受我举个例子吧,如果几小时后我们还没飞到中国浙江耗尽燃油的话,你也需要后悔一下怎么没早点减肥了。” “噢,长官!我只不过是多吃了半份盒饭,正好被你撞见而已。汤姆那天没食欲,我没抢他,是他让给我的……” 导航员还想再解释得详细一点,突然没了声音,直直看着前方嘴却忘了合拢。檀香山眯起眼睛,前方灰蓝色的海洋尽头浮现出一道浅浅的黑线。 “全队注意,日本本土即将抵达。”无线电传出联队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发音标准到有些奇怪,“我们的目标是六个军事工业点,切记找准目标。收到的回答。” 陆续响起队员们的响应声,檀香山拉过对讲机,快速动动嘴唇:“honolulu,收到。” 十几架b25追随着尾翼上闪着红色引航灯光的长机,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朝东京郊区前进,其余三架则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各自飞往名古屋、大阪和神户。在他们眼前,日本帝国的心脏、东亚大都市东京的景观逐一铺陈开来。 檀香山笃定地相信,在收到命令搭乘航母的路上,这批正在机上严阵以待的机组人员早就在脑海中无数次演练过轰炸东京的场景,其中也涵盖他自己。但实景扑入眼帘时,他嘴角忽然浮出一个古怪的弧度,稍纵即逝,然后他便只觉得有点荒谬了。比起遐想中面目狰狞的钢铁森林,这座大部分由木结构的低矮房屋拼就的城市确是太普通、也太脆弱了,从千米高空往下看,如同火柴盒糊成的立体沙盘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就是住在这些火柴盒里的衣冠楚楚的官员们,做下偷袭珍珠港的决定,使得多少士兵和平民像那个他不记得名字的女招待一样死无全尸,多少父母一夜间白了头发,多少妻子一夜间成了孀妇。记得已不再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的金梅尔将军提出用航母运送轰炸机袭击日本本土的时候,他眼里冷静的狂热,被留下来的人的悲恸与仇恨,如今都凝聚在弹仓中蛰伏的一千磅重的炸弹上,只等在撞击地面的一刻将怒火无保留地引爆出来,将仇敌连带自己一同粉身碎骨—— 联队长的嗓音再度响起:“重复一遍!牢记我们的目标是那六个军事工业点,不要误炸居民区!另外,绝、对,不要靠近日本天皇皇宫!” 檀香山扶一下飞行头盔,确认仪表盘上数据一切正常,稍微放松搭在控制杆上的手。冷静,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操控战斗机与敌人搏杀,他只需平稳地驾驶好飞机,让瞭望员瞄准再由投弹手放下仓门,炸弹就会呼啸着坠向他们预定的地点了。 “伙计们,”他告知他的机组,“第一波投弹日本人应该防备不了,到第二波他们的防空部队就要瞄准我们了。我会尽力避开炮火,也请你们集中精力,相信自己。” 副驾驶座上的导航员盯着下方,上下牙又开始轻微碰撞了:“要是、要是我相信不了我自己呢?” “那就相信上帝,他站在我们这边。他会乐意你活着的。”檀香山默默地想,若是他乐意你死去,但愿也是个温柔的死法,最好被海水包裹着平静地死去,回归大自然的怀抱,回归生命之初母亲子宫里的羊水。 时间感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上一分钟他仿佛还才跳出迫降的b25拖着降落伞穿过重重云雾降落在陌生的中国沿海,这一分钟他已经身在南加州热情的阳光下。街市喧嚷,游人如织,和他一起坐在遮阳伞下悠闲翻着报纸聊着天的纽约和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4 洛杉矶,看上去也不过一对普通的时尚男女而已。 当檀香山的思绪还在十几天前的b25机舱徘徊时,洛杉矶已经结束了对《生活》杂志近几个月封面人物的评头论足,“才用秀兰·邓波儿给读者养一回眼,马上又换成海军供应部长那张苦瓜脸,存心让我们对比吗?”【注2】在他还没走神前听见她这般评价道。刚才纽约又要了三杯可乐,不由分说推给他一杯,进而问起好莱坞最近有筹拍什么大片。 洛杉矶边啃着一个冰淇淋边说:“有个a级战争片在日程上,下个月开机。” “战争片?”纽约怀疑地重复,“a级的战争片?” “对啊,不是粗制滥造的b级片,是从立项到放映一般需要一年的a级片。奇怪吗?……好吧是很少见,好莱坞以前拍战争片什么水准我心里有数。不过这次接手的华纳兄弟多年来都是坚定的亲英派和罗斯福支持者,终于熬到形势明朗我国参战,应该不会拍出给自己脸上抹黑的片子吧。” 纽约蓦地来了兴趣:“华纳吗!我记得他们的《约克军曹》是去年的票房冠军!” “是啊,那个记录一战神枪手的传记片。” “剧本呢,既然是a级片,剧本他们请你看过吗?” “剧本从一个叫《人人都喜欢光顾里克咖啡馆》的戏剧改编来,我翻过,感觉不错呢。你等一下,它好像就在我包里。”洛杉矶回头翻她西海岸最新潮款式的皮包,掏出来一本册子翻得哗啦啦响。“主题是反法西斯这个不用说,就像它本来的名字,是个围绕咖啡馆展开的故事。制片主管要求加强政治和爱情元素,因此片子会把原来的独行侠男主引到自我觉醒的道路上,女主也从美国荡妇改成了无辜的欧洲难民,并强化三角恋内容……咳咳!” 洛杉矶说到兴头上忽然停住。那天导航员住嘴是因为发现了日本陆地,可洛杉矶和纽约盯着他能有什么发现? “檀香山,醒一醒,”洛杉矶伸手拍拍他搭在桌面的手背,“是我们三个人在聊天,别总神游物外啊。” “我没有神游,都听见了。华纳电影公司,战争片,洗白的美国荡妇。听懂这些不需要太强的集中力吧?” “好像只听懂一半。”纽约耸肩,“压在及格线上,不算个好作业。” “我没有交这份作业的必要。这个时候我本该在我的军港里整修装备做飞行试演,是你们硬拉我来好莱坞。” 洛杉矶倾身关切地望着他,低胸衣开到若隐若现的乳沟,有些晃眼:“笑一下,檀香山。你看,我们周围的游客都在笑,就你绷着一张小脸。你还年轻,不该这样的。” 举目望去,从露天茶座走过的游客,无论是背着旅行包的单身青年,手挽手同吃一个冰淇淋的情侣还是拉着蹦蹦跳跳的孩子的家庭,脸上都挂着春风吹拂般明媚的笑容。檀香山低头看向被洛杉矶搭着的右手,费了好一番意志力才没决然甩开。凭什么,他们能笑得那样欢畅?难道只要有清劲海风吹拂的土地,就不会容许罪孽滋生毒瘤蔓延?难道朝霞和夕阳流泻在山巅的景致,不会教他们联想到成千上万人的鲜血淌成的瀑布? 要是没有战争实感的平民也就算了。可眼前的两人,他们太不应该! “我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去笑的。就算空袭东京的任务完成了,形势依然很不容乐观。日军在西南太平洋节节推进,而他们的航母呢,少说也有我们两倍,更不要提那些在珍珠港统统葬身海底的战列舰了……可你们为什么要在这种关头把我拖过来?华盛顿还答应了你们的异想天开,他怎么想的?我想问他……” 纽约拨弄着可乐吸管,说:“抱歉,你现在问不到他。他天天上国会跟人吵架,下国会修订法案,忙得陀螺一样滴溜溜转。我帮洛杉矶打他电话说想把你暂时借来西海岸几天的时候,他也只说能行,然后补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战斗固然重要,但只有生命是最可贵的。’” “我还是不明白,非要我到好莱坞无所事事地听你们大聊俊男美女三角恋烂俗电影才能体悟生命可贵?” “所以才说你才听懂一半啊。”纽约一脸遗憾,“洛杉矶,跟他说说。” 纽约看向洛杉矶,洛杉矶看向檀香山。 脸庞半亚洲化的女子微微颦眉:“剧本还在不断修改,我没法讲得太细,可你如果只记住三角恋就太不值了。”说着,她不顾檀香山的反驳,托起他下巴望进他眼眸,语调渐缓,“……的确,主人公是个标准好莱坞式的独行侠,对战争,他原本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可在这个故事里角色不会是一成不变。他会一点点唤醒心里的爱情,认识对祖国的责任,还有他自己生存的意义。我还不知道结局如何,但他很可能得不到以前那些片子里完满的爱情……但是有关系吗?他战胜了那个冷漠的自己,这也是一种战斗。” 檀香山张张嘴,再次被对方抢先:“哦,你要说有那自我斗争的功夫还不如多干点实事,比方你现在就想插翅飞回海军基地。可心态不摆正,你要怎么战斗?轰炸东京是一回事,至于整修舰队,你半路出家的技术能比得上正规培训过的熟练工?他们没拒绝你,是顾忌你的身份。你以为你真的帮了忙而不是添乱?” 檀香山狠狠咬紧了牙。 “嘴巴好厉害,洛杉矶。”纽约故作尴尬地笑笑,“我都怕了。” “你能怕个鸟。”洛杉矶迅速回嘴,接着目光立即又转回来,“你心态太急躁,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归类为与战斗无关的事情,就全当不值一听的耳边风。沉下心想想,你不觉得,战斗本身并没有意义吗?” “但我需要它……” “对,需要它。需要战斗,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为别人,也为你自己。想想吧,那么残酷的东西,归根结底也是为温柔的生活服务的。连活着的乐趣都不能体会的话,你再拼命地战斗,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一个不完整的、没有自我意志的人,如何宣称他在为自由的人民而战?” “我……” 阳光擦着遮阳伞边沿滑落,扑闪的黑色睫毛下,洛杉矶深褐的眸子好似浮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做回那个喜欢大海,笑得不输任何人灿烂的檀香山,好吗?努力生活,勤奋工作,欢笑着度过上帝恩赐的每一天,临到死神来了再挺起胸膛也不迟。这才是,我们引以为豪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家人啊。” “洛杉矶小姐,你好像弄错了……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5 ”任檀香山如何努力,也渐渐压不住颤抖的嗓音,“我,还不是合众国的一分子。” “你别想拿这个当挡箭牌。我们都认准你了,还计较什么名分?【注3】我知道,去年12月7日给了你太大的创伤,也许我不能完全体会,但背负着这些活着的你,已经很辛苦了……” 鼻子一酸。洛杉矶拉近椅子,揽过他的低垂的头轻轻摁在肩上,“正因如此,有什么恐惧,有多少痛苦,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再苛责自己了!值此危急时刻,家人之间更应该相互支持,共度难关……” 洛杉矶的话,直到他离开西海岸返回珍珠港的旅途上,也长长萦绕他耳畔。回去时正巧碰上受重创的“约克城”号航母回港维修,司令因为破译了敌军密电急需用船,命令三天之内必须修好。为此檀香山打破了灯火管制,在“约克城”四周设立射灯,以便维修队连夜赶工。【注4】维修第一天的夜幕落下时,他不太放心地攀上船坞高处,朝下俯瞰,航母浸沐在黑的海和白的光照里,一半沉静,一半喧嚣。太平洋温暖的春风拂过他裸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低声而温柔地呓语着什么。 他忽而感到一阵安详。世界又变得五彩缤纷起来,而他这一回有足够的自信,不管即将在中途岛燃起的战火多么惨烈,他都不会再迷失自我了。 不为其他,145000000人连同去往天堂的英魂们,都与他在一起。 死者已矣,活着的还得竭尽所能地活下去。高呼活着回家的口号很容易,守住诺言却往往比壮烈的死去难上百倍。即便是闯过一重又一重鬼门关,侥幸生还的喜悦还来不及尝遍,又要被失去战友的锥心之痛吞得所剩无几。 昆明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缅北春天的夜晚。雨季将临,傍晚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战士们只能挤在树枝和芭蕉搭起的简陋棚子下过夜。湿漉漉的军装贴着肌肤很不舒服,一想到再过十来天进入雨季这种大雨会像疯了一样下个不停,她更加难以入眠。 白天,38师的孙师长和戴师长吵了一架。远征军入缅以来虽取得好几次胜利,但缺少支援后勤跟不上,同盟的英军又忙着抢修通往印度的公路俨然把他们当成了掩护自己撤退的肉墙,滇缅公路也已遭切断,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撤退。中央来的指示让他们翻越野人山回到云南,美国派驻的参谋长却要他们和英军一样入印避难。【注5】争执的结果是明天由孙师长带领38师西撤印度,其他人随戴师长走野人山路线。 昆明本应随戴师长的大部队,被以野人山地势复杂不能拿她的安危开玩笑为由,推去了孙师长一边。 的确,进了野人山她也用处不大。多年前的记忆做不得准,昆明绞尽脑汁,也记不起那片热带丛林里错综缭乱的内脏结构。要是仰光还在就好了……仰光。 她翻过身,为自己突然的异想天开朝头顶上的芭蕉叶喷出一声嗤笑。 就算仰光在这里,就算她知道……又怎可能告诉他们? 抵在她胸前的枪口,冰冷得灼人。只要她一回想,那触感就自动回到身体上。 英军失去缅甸首府的同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首府的城市化身抢了出来,打算带她一起撤去印度。中国军队一到,他们就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仰光推来,嘴上说着她熟悉地形能帮助他们作战,两天后真相就大白了——这个英属殖民地的首府,根本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昂山将军领导的缅甸独立义勇军,到处破坏铁路袭击盟军,给予日军各种情报支援。仰光端坐在盟军阵仗里,披挂不合身的英军尉官制服,天天冷眼旁观他们在异乡土地浴血奋战,别说主动表示,除了日常生活根本不能交流。昆明前去和她接触前还抱一线幻想,希望她看在两人认识不算短的份上给个面子,也是无功而返。 更要命的是,上级还把她们安排住在一起。在曼德勒附近扎营时,昆明在睡梦中听到窸窣声响,迷迷糊糊又躺了一会儿,忽然脑中警铃大作,一下坐起身来。月光清冷,一米远外的床铺空荡荡的。 她摸出褥子下的□□,悄声离去,在营地南边找到了仰光的身影。 “仰光。”她出声,对方背影如她所料的一僵,“回来。” 对方沉默。 “回来,仰光。这种时候回到你被侵略者占据的城市里,非常、非常不明智。” 仰光缓缓回身。“侵略者?哪个侵略者?” 昆明克制再三才没抬高嗓音。“你不用重复,什么缅甸人民渴望民族独立日本人是把你们从英国强盗魔爪里救出来的英雄之类,我能说得比你还流畅——但是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我傻不傻,是我自己的事。” “……然后呢?你要跟你的市民一样,把日军请到家里做客,接着换一身义勇军军装,跟日本人同仇敌忾把我们打个落花流水?” 仰光摇头:“我不会参军。我只是……必须回去,我在这里呆不了。” 再说什么都是无用,昆明快速上前两步打算把对方硬拖回营地。才迈出步子,腰间枪套一空,愣神的瞬间,冰冷的枪管已抵在她胸口。 “求你了,昆明。”寥落的星子映在仰光幽幽的眼底,配上她颤抖的语调,莫名渲染出几丝悲伤意味,“求求你,不要追着我了!你有你的任务,可我……我也有我不能放下的东西!” 昆明看着她握枪的双手。极不专业的握姿,食指甚至都没有搭在扳机上。英国人殖民缅甸的60年间,仰光身为首府,怕是从来没机会学习如何放枪吧。若她乐意,就还有机会弥补刚才的疏忽,把□□夺回来。 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能阻止想回到自己领地的城市化身。 她苦笑着举起两手。仰光表情略微松懈,退开一步,转身急急忙忙往南方奔逃。跑出二十多来米又匆匆回头扬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昆明脚前满是泥泞的地上。 不是生气,不是埋怨,甚至都不是失望。只是人和人之间太不相同。她忆起南京的话,拾起枪,缓缓拭去上面沾染的泥土。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只余她一人的房间。 一滴雨水砸在她鼻梁上,昆明从回忆中抽身返回,仍是漆黑的夜和瓢泼的雨。隔着五六个人,有战士也和她一样睡不着,在轻轻哼着一首歌。她竖起耳朵,分辨出正是入缅时他们齐声歌唱的战歌:“枪,在我们肩上。血,在我们胸膛。到缅甸去吧,走上国际战场……” 歌声本是连贯的,却在浩大雨声掩映下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6 忽明忽灭,微弱到近乎断绝。这微弱的声音,忽然让昆明有了个很不好的预感。 也许……只是也许。 过了明天,也许睡在这里的绝大多数战士,她将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1942年5月初,新京特别市,满洲国帝宫。 高跟鞋叩击在铺着红毯的木制楼梯上,在吉林身后带起一连串清脆的嗒嗒声。一条富丽幔帐从咫尺之远垂下,幔帐之间悬挂的横幅上书写着欢迎国民政府主席前来道贺等字样,驻足细看,竟有五种语言版本。吉林只抬头望了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上楼了。这场欢迎会要真是非同一般地重要,她就更没有理由不去寻找弟弟了。 不出她所料,一早起来便不见踪影的长春站在二楼角落,上身斜倚一根护栏,手上翻阅着一沓文件。一楼大厅的人们正在为做最后布置吆三喝四、拖动桌椅的嘈杂声响,传到楼上仍然响亮得很,长春倒一点不受干扰地翻着那叠文件,听见吉林脚步靠近才转过头:“姐?” “呼,果然没跑远。” “可是你怎么……” 吉林嗔道:“谁叫你一早跑了个没影,问人别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说不知道,就怕你这种场合耍脾气,给板垣抓到把柄就不妙了。你没有动不该动的心思吧?” “没有,绝对没有。” “但今天是姓汪的来祝贺满洲国成立十周年,以你的身份,还能优哉游哉蹲在二楼?” 长春表情稍微一个停滞,随即浅浅笑开:“你误会了,姐。南京又不在他们那里,没有对等的城市代表,需要我有什么用?反正这个欢迎会我用不着出席。” “……对啊。”吉林尴尬一笑,扶一下微乱的鬓发,“是我糊涂了。” “既然来了,就和我一起在二楼看看吧。仅仅是旁观这次欢迎会的话,应该会很有趣。” 有趣?吉林略作思量,便明白了长春话中深意。“你愈发会苦中作乐了。”她走到他身边,凭栏俯瞰,喧嚷声渐渐平息,溥仪及满洲国一干政府要员正在鱼贯入场。她压低一点嗓音,说:“三十年前汪兆铭拖着四五十磅的炸药行刺溥仪生父载沣,险些不成功便成仁。奉天和北京还为怎么处置他争了一场,弹指间,三十年已过……本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天倒好,是要一笑泯恩仇了么?” “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阮踽多才原不忝,褚渊迟死更堪悲。”【注6】长春喃喃着,眼中闪过一道混合了惋惜与嘲讽的光,“有何关系?溥仪可能还算是那个溥仪,而汪兆铭早已面目全非。” 人类的生命,像朝露一般短暂,也像朝露一般变幻无穷。 他兀自感慨着,皇宫外军乐齐奏,告知他们国民政府代表团已经到达的消息。长春和吉林一齐望向大门,只见一列来访高官在武官引领下款款步入皇宫,最前面的中年男子面貌依稀有几分熟悉,却已鬓生华发,脸颊浮肿,眼角褶皱打老远就能瞧见,给他们更多是陌生之感。吉林见他们走进大厅,溥仪还站在大厅高台上纹丝未动,闻出猫腻味道,急忙问:“见面的礼仪,事前是怎么定的?” “汪想用两国首脑会见的一般礼节,但溥仪要他来朝见自己,日本人斡旋一通,双方才同意用西方的握手礼。不过……”长春倾前身体,“情况有变。” 侧立的侍卫官高喊:“一鞠躬!” 汪一行人进来时面露迟疑,显然已发现不对,侍卫官这么一喊,叫他们进退不得,勉强低头行了一礼。三鞠躬过去,溥仪还是没有表示,直到礼毕才上前握手。 “出尔反尔,这么做事真要把汪主席气死了。”长春转身退入廊下,不再观望。“我们敬爱的康德皇帝,比想象中更把自己当一回事啊。” 吉林掸掸袖子,也在茶几边坐下来。她抿一口茶,含在嘴里翻滚几圈,久久才咽下去。 她声音淡淡的:“所谓英雄末路,也不过如此了。” “嗯。溥仪是出了口恶气,可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一个比汪兆铭还要不切实际的梦呢。”长春说完这话时神情还很平静,低头翻了一会儿他之前那一沓没看完的文件,眉目却皱紧起来。见他没有想倾吐的意思,吉林只好直接问:“在看什么?” “新出台的粮食征收计划草案。太荒谬了……”长春摇头,“不仅征收量要加大,政府还要采用预购契约制度,这样粗略计算下来每年要有一半以上的产出供给日本。再扣除来年的种子,剩下口粮有没有三分之一都难说。风调雨顺的时节还能忍一忍,一逢粮食歉收这能要了人命啊。” “……日美战端一开,粮食需求就一路狂飙。以后他们的顾忌,还会越来越少吧。” “前天我才收到大连的来信,请求我游说一下产业部,把在她郊区辟出来种鸦片的指令收回去,拿出一个零头种粮食也好。一看这份草案,我就知道没有指望了。”长春弯下腰去,脸埋进双手,“草案特意花一个篇幅,讲了要加大鸦片专卖垄断,供给全大东亚共荣圈。而且,就算改种粮食又如何?能有几粒穗儿落到种的人手里……” “长春。”吉林胸脯起伏两下,最终出口的只是无力的安慰,“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满洲国成立十周年,我成为‘新京’也已经十年了。城市扩张,人口增加,甚至成了亚洲最大的都市之一。可除了个子长高,肩膀变宽,我根本毫无成长。” 这个角度,吉林完全看不见长春的脸,只有声音从他低着的头那里不断流出。 “这些年我想过好几次,我选择和沈哥滨子他们不告而别,真的做对了吗?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孤绝的决意,想充当那些一往无前、宁愿受尽误会也践行自己生存之道的勇士。可是在这个皇宫里,我又做成过哪一件事?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稍有不慎就要遭人怀疑。原想再艰难困苦,也要代替大哥他们守护这片土地,在黑暗中给它点一盏灯;结果却是灯点了又灭,我自己也被黑暗吞噬了。还拖累了你,姐姐……” “不是这样,长春,不是的……你没有拖累我。” “大概老天也认为我走了歧路,安排滨子和我在39年冬天来了一次重逢。可我没把握机会,他对我快要哭出来,我倒冷着一张脸把他推走。分别时我告诉自己,路还很长,不能半途而废。但我要怎么确认,我心里的信念和溥仪汪兆铭做的梦一样,都只是梦幻泡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够了,长春。”东北女人的嗓音奇异地冷静下来,那嗓音浸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7 透了长年的冰雪与漫天的风霜,坚若磐石,韧如蒲苇,“抬起头来。对,这样就好。跟长辈说话还把脸藏起来,这很不礼貌,会让我想揍你的。” “……”长春睁大眼睛。 “以你的聪颖,我以为你能自行领悟,尤其你还是个汉子。但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需要人提点一下。你确认不了的事,我来确认:你在这里,能做的比呆在抗联里多。” “……” “你大概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事情。漏给抗联的那么多的日军动向,经过你的手得以略微放宽实施的那三四个法令,上个月和开拓团起冲突差点死在牢里的那一家农民。你已经救下很多人了。虽然在受苦受难的人中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零头,但对于获救的人来说,就是整个世界。你是新京,是满洲国的帝都,他们再忌惮你,偶尔还是要听听你的话。这是你能力的全部,不多,也没什么惊天动地,或许你认为在抵抗军里当个普通士兵更带劲?” “不。”长春轻声道,“我推想过……就算我去了那边,也没法逆转39年冬天的大扫荡,总指挥的死,和抗联拖着残部退入苏联。” “那……不就行了吗。” 吉林眉头舒展开去。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原本的柔和:“欢迎会还没结束吧?” “这个点应该还在开。” “汪主席的演说,我们总该听听。日本捅了美国一刀却没让他的国民政府一起对美宣战,这挺奇怪的,说不定能从他话里听出原因呢。” 她牵着长春的手,回到二楼看台。汪兆铭正在操着湖北口音大谈他是抱持“休戚相关,安危相共之至情”来访问新京,希望两国同心协力,共同支持日本完成在大东亚的大业。“自前年11月30日贵我两国与友邦日本发表共同宣言之后,东亚轴心,已经结成……”他说他的,溥仪反应还是很冷淡,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架子不怎么搭理他,偶尔回应也不大客气。两人谈了半天,也没透露多少实质性的信息。 “没意思。”吉林略感失望,“不如回去睡觉。” 长春说:“等等。我忘了说一件事,刚刚才想起来。” “什么事?” “今年国际局势总算走向明朗了。轴心国对盟国……盟国总实力是要超出轴心国的。日美开战虽然给我们带来了显著的负面影响,但长远看,这也是解放我们的钥匙。” “嗯。”吉林颔首,“你找对方向了。” “所以说……姐姐,我们去看花吧。” “看花?” “今年春寒太厉害,花到现在才算差不多全开。按照经验,经过苦苦等待绽放的花,往往会非同一般的美丽。” “等待么?想必那些花,等得太痛苦了啊。” “是啊,等待很痛苦。那种痛苦跟剧烈但短暂的受刑不一样,它会缓慢消磨人的意志,让人逐渐地绝望。不过我们……”长春遥望着阳光穿过玻璃,在地上漫开的一片窄小却弥足珍贵的光明,“我们得努力学会苦苦等待了。” 注1:由于飞机提前起飞而油量仅仅够用,起飞前卸下了大部分可用可不用的装备,机枪多半也换成了只有威吓作用的扫把干。好像《珍珠港》里提到过但是作者孤陋寡闻没看过电影,只是凭听说来的记忆。 注2:《life》1942年3月底封面人物是14岁童星秀兰·邓波儿,4月上旬是海军供应部长萨摩维尔。个人觉得前者的笑比后者苦大仇深的脸……更有气势。 注3:严格来说当时美国已经把夏威夷吞并了,不过到1959年它才成为美国的第50个州。 注4:1942年5月78日,美国两艘航母与日本三艘航母在珊瑚海相遇,为海战史上第一次航母间的对战。美军虽损失更重一点,但战损维修远快于日军。约克城号原本预计90天的维修时间缩短了几十倍,5月30日即离开珍珠港投入中途岛之战。 注5:蒋和美国给中国战区派来的参谋长史迪威合作一直不好,经常在指挥上有重大分歧。史迪威带英军西撤印度前没有向蒋请示或汇报,更导致了后面远征军撤退路线的分歧。两个人都问题很大,但只看结果蒋确实让戴安澜的两万人自投绝路了= = 注6:这是个穿越,本为陈寅恪1944年所作挽汪精卫诗的前半段。阜昌天子指刘豫,南宋叛臣。阮踽,阮籍父亲,竹林七贤之一,经不住诱惑去做了官。褚渊,南齐尚书,晚年办了很多荒唐政务。 第32章 一生的远行 时隔两个月,昆明回到了自己的辖区。背着包袱在街上慢慢走着,映入她眼底的是熟悉的粗布短衣吆喝奔走的挑夫,熟悉的吹牛闲谈怡然自得的茶客,熟悉的成群结队走过大西门遗下一路欢声笑语的学生……缅甸密林的生死之旅恍若梦幻一场,轻飘飘的就在她生命的履历册上翻过去了。既没有给这些专心过日子的人们多大谈资,也不足以在她千年的记忆上划下不可弥合的伤痕。 她跟随38师且战且退,总算赶在5月末尚算完好地退入了印度边城锡帮,与远征军之前在仁安羌解救的英军会合。英军表示了欢迎,但全程目睹他们消极作为的昆明憋了一肚子气,又担忧本省安危,没呆两天就搭乘小型运输机回国了。下机后一路所见,皆是热闹祥和的市井常态,扫过报贩手里挥舞的日报头版,也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字眼。她心下稍微安定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无处着落的空荡。 “只有你们变了。”昆明伸手勾住一支在窗前探头探脑的山茶花,拉近嗅着。离开时还是早春,院里的山茶才刚刚抽枝,转眼便到了雨水丰沛的夏季,在老天殷勤灌溉下闲置两个月的院子虽然稍显凌乱,照样成了一片鸟语花香的乐土。“只有你们的改变……能给予我欢乐。”她对着重瓣的嫣红花朵柔声言语。坐到家中一放下行李,两个月军旅积攒的疲劳就排山倒海般袭来。因而她的话声,不但低还有些沙哑,自己都听不大清。 “只有它们吗?” 听见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昆明立刻松了手,回过头去。门是开的,只见成都撩起衣袍下摆跨过门槛,信步走进屋中。他眼角含着温和笑意,说:“看来是不欢迎我了?” “不,当然不是这意思。”昆明掩去讶异神色,“您来得太巧了,我哪儿想得到。回来的日期我都不敢确定,你怎么获知的?” “嘛……这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8 个不重要。”成都在昆明还没来得及招呼他的时候便一屁股坐进了离门最近的藤椅。“我有几天休假,听小渝说你抢先回了国,就想为何不来看看你呢?既然我们都是大西南同胞……” “既然我们都是修建了军事基地的城市。”昆明摆下茶碟,抬眼望成都脸色,成都毫不意外,只是扬扬眉。 扬眉之后,成都却没有如她猜想的切入正题。他闲适地窝在椅子里,和昆明从墙上悬挂的蜡染扯到南疆民间艺术再扯到他东晋时在岷江边遇见的一个编渔网的小姑娘,她那超凡脱俗的小鹿般清凉的眸子让人多么的自惭形秽……昆明由着他说,掏出一张手帕补着,针头扎进布料时应承两声,针头拉出去一个新话题又流水似的展开了。 她缝得过分专注,没注意成都何时停下的话头。成都跟她算一般的交情,可以称个朋友而谈不上亲近,他却极其自然地从昆明手里抽走了手帕,看一眼便道:“你没必要缝它。太破了,得扔。”接着也不还回去,把手帕皱巴巴的撂在桌上。 “行,我扔就是。”昆明也很自然地答道,“不过有个条件。” “请说?” “你跟重庆政府关系好。有这个方便,就麻烦你告诉我,远征军那些坚持回国的部队究竟怎么样了?” “诶?好像是后来又分成几拨,有一支乱闯到喜马拉雅山麓被过路美军飞机发现捡了一命,剩下的……目前还没有消息。这些事,我知道不比你多?” “那是我想太多了。我以为……”昆明垂眼,两手微微不稳地握紧,“我以为至少该有一点消息的。这么说来,不光是戴师长的部队,连杜将军的直属部队也是……”【注1】“凶多吉少。恐怕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早知道……早知道!”昆明把早知道决不能任凭大部队撤入野人山的追悔和着眼泪一起咽回肚里。她们这种人,终究没有干涉历史的权利;就算她能记得野人山的一草一木并跟了进去,到最后也必定会基于某个冥冥中意志的影响而无所作为。这自有它的合理性,然而当她置身其中,才能觉出其中的荒谬与残酷。不行,深想下去会进入死胡同,必须换个话题。 “接下来……”她尽力用沙哑的嗓音吐出清晰字句,“中央有何打算?远征溃败,滇缅公路彻底沦入敌手,我们和国外断了补给,这样下去只能是绝路。我回来前应该拿出替代方案了吧?” 成都拿了一片受潮的糕点,浑然不觉地嚼着,说:“是的,新方案已经运作有十来天了。” “可别告诉我是那个靠美国运输机飞越喜马拉雅和横断山脉的空中航线。” “就是那个线路。从去年美国宣布《租界法案》适用于中国以后,就策划了两条从印度阿萨姆邦通往云南的航线,一北一南,终点都在你这里。”成都眨两下眼,“好像又说了废话,终点在你这,你比我熟悉才对……不过?” 从成都的视角,昆明脸上的震惊之色着实出乎他意料。“一北一南……!”昆明松开交握的手,指甲却更深地嵌入掌心,“南线必须经过缅甸密支那,才能对准我的城市继续飞行。缅甸都没了,还有什么南线?只剩下北线,那个要跨过喜马拉雅、高黎贡山、横断山脉、萨尔温江、怒江、澜沧江还有金沙江的北线!【注2】成都,你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且不提地图资料的极度匮乏,云层、冰冻、气旋、高海拔、敌机、没有地面导航设施,随便哪一项都能要人的命!我接到过中航公司的考察报告,他们说那几乎是一片上帝的弃地,给想不开的飞行爱好者挑战自我倒可以,拓成固定运输路线?”昆明喘了口气,语速减慢,语调仍是不平,“并不是随便抓个飞行员,都有vmc和imc这类的特异功能。”【注3】“‘……没有一块平坦适宜迫降的场地、没有无线电方位、没有天气报告,最致命的是,已知机型根本就不能在这里飞行’……”成都用带口音的英语念起一段话,“这是中航的美国顾问当初发给外交部长的电报。但是我建议多看看中航另一位美国人邦德先生的报告,他写得很详细,例举了种种困难,但这些困难最终都能克服。” 昆明气馁般的埋下头。过了半晌,她说:“与其说能克服,不如说我们已无路可走,只能拿物资、飞机、连同飞行员的生命当儿戏……也许有一天当飞行员们发现他们已经不缺地面导航标志的时候,那些标志正是他们的同伴散落在山谷的残骸。” “我想这极有可能成真。” “那么,后备方面呢?全部运输机都要从美国进口,不怕死又拥有技术的飞行员很大程度上也要依赖外援,这些工作能顺利进行吗?” “都是非常繁重琐碎的工作,不论如何,只要投入足够的决心和耐力,总能有所成就。” “是吗……”昆明往脑后一撩长发,望着他,“我能做什么?” “你已经没有疑问了?”接到肯定答复,成都搬出事前备好的说辞,“根据你学习过驾驶战斗机的经验,中央希望你先到巫家坝机场协助训练飞行员,同时照管云南境内的交通。视具体情况,以后还想开通一条以重庆为终点的新线路。四川的空中线路全由我和宜宾照管,这方面我们要多多合作。” “好的。” “你真的没有疑问了?你一开始的反应好像特别不赞同。” “不,不是不赞同……只是经过缅甸一战,又听到那些人可能再也回不来的消息,突然觉得……我已经受够了死别。对一个活了满一千岁的人来说,这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这取决于人,与年岁无关。” “大概吧。因为有些事情,我是怎么也无法习惯、也不能容许自己习惯的,那些本来可以健健康康过一辈子的鲜活生命,我虽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要是连与他们死别都麻木不仁,我还能称作自己是人吗?”昆明站起来,阳光漏过院落的树影打在她身上,斑驳闪动着,宛如一片破碎思绪织成的游动的浮藻。她转头,眺望着窗外渺远的山峦。“好了,我们又要把新一批人拖下火坑了。请不要认为我对方案有意见,我只是……对只能如此选择的自己深感愤怒。” “嗯……”成都淡淡道,“我理解。” “那就先谈到这里。对了,有记者寄了几张怒江战役的相片【注4】,据说飞虎队打得很漂亮,真想还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行动……我还没拆,你远道而来就一起看看吧,稍等一下。” 昆明进去书房翻找相片,成都也站起来活动手脚。他托起拧成一团的旧手帕,一掌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19 见方的面积上打了三个补丁,正在缝的是第四个。它已经没什么使用价值,早该丢了才对。 这个破破烂烂的贫弱之国,为了维持住最后的完整和尊严,也在不断抓取着那些将永远无可挽回的珍贵之物,勉强堵住身上无数个创口中喷射出来的血水。和民族、国家之类的庞然大物相比,个体的牺牲似乎是微不足道到一秒都不必犹疑的;从这一点看,他们与法西斯,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或许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他松手,手帕缓缓飘落桌面。 至少我们会为他们致以无限惋惜,不为他们作为工具的价值,而是作为有笑有泪的人。 至少我们会记住这场战争的目的,深知他们为何而死,即使多少年呼啸而过,也会从心底企盼每个人都能幸福生活的和平世界。 至少当我们知悉自己的无能为力时,会感到愤怒和心痛。 这,便是区别。 “一封好信。” 重庆把拆过的信封推到北平桌前。邮戳上显示信从西安寄来,北平从中抽出一沓纸瞄见首页略草的钢笔楷书,心里立马便有了底。 这是延安经西安转交、写给重庆的信。某种意义上,也是共写给民的信。 信开头先是很客气的扯了些有的没的,像陕北近日天气不错阳光普照,楼前一字排开的纺车赏心悦目,做着木工活计的八路军战士脸上个个洋溢着笑容……等等,八路军战士? “想必您早已知悉,陕甘宁边区自皖南事变之后断饷断粮,物资紧缺,税赋繁重,军民关系一度相当紧张。可谓是内忧外患,甚至失去南方苏区以来又一个灭顶之灾。鉴于此,中央在今年节前决定调整经济政策并发起大生产运动,发动全体党政军学界和农民从事生产劳动,集体揭发改造二流子,上至主席下至投奔来此的学生,个个学习纺织、开荒种地……” “……这个季度边区收缴公粮占总收获量比重下降到正常水平,老百姓也渐渐愿意给好脸色看了。昨天,我陪一位诗人来到劳动英雄身边,诗人把为他创作的长诗一句句念给他听,全按他的意见修改。从中我真切感到了时代曙光的照耀,只因在共带领下的我们虽一贯强调劳动创造历史,党员和干部大多却是新吸收进来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内战、参加过长征,共产主义的道理虽懂,却没有打破阶级的自觉,仍把劳动看做穷人专属。如今劳动英雄的地位已不下战场上的神射手,也让我们认识到用先进生产关系发展生产力的现实可行性……” “……去年初何部长宣布停发一切军饷,实行经济封锁【注5】,一时间物价飞涨,不仅老百姓活不成,全党全军一个不慎也要困死边区。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想起你们国民政府阻挠社会资助进入边区,心里满是怨恨……执笔却是为感谢你们。俗话说,福祸相倚。没有这一场困顿,干部集团的思想不会有质的飞跃,对人与生产关系的改造不会有切实的经验,连过得比封锁前好了,”看到下面工整书写的清单,北平轻声读了出来,“每天能吃到斤半粮、斤半菜、五钱油,每月三两肉。当然,比起你们干部的美好生活这点只够塞牙缝的,见笑了。” 重庆扑哧笑了出来。他之前早已读过信,却显得非常乐不可支,整个办公室都回荡着他快活的笑声。 “……如今是抗战事业的危急关头,也是转折关头,据闻美军刚在太平洋的中途岛大胜日本航母,我虽不懂海战,想必也是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前些天苏联派医护人员来,还给主席送了小礼品。主席让人缝了个小布袋,装上自己在窑洞前亲自种的红辣椒作为回礼。我也做拙劣的仿效,捎来自己种的一点土豆和白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以此互勉而已。祝安康。延安,1942年6月。” 北平读罢长信,没做表示,默然折好纸张,掖平褶皱,塞回信封里去。 重庆说:“你觉得,延安想表达什么意向?” “他的意向就是没有意向吧。政府和边区短期内又不可能有相互干涉的精力。”顶多看中统的间谍探头探脑的太累,直接把今年在忙什么跟你们说了——这话虽不含感情倾向,北平绝对不会跟重庆说出来。他在抗联那边一度有过经满洲国辗转回城的打算,民通过苏联把“需要他”的命令转来,他才决心重回大后方。民还没有向他讲明“需要他”是什么意思,至少在明白之前,他不想再卷进麻烦里去。 “也许,”重庆冲信封努努嘴,“两边都有物资紧张供应不足的问题,他出于好心,写了信想分享经验?” 北平笑:“那可是……” “嗯,那可是彻底的天方夜谭了,真奇怪我刚看信时会有这种联想。且不谈主观的人心吧,他们这场运动依赖的强大的政治动员和严密的组织调动,哪一项在这里都绝无可能实现。”重庆往座椅靠背一仰,嘲弄地盯着天花板,“那些党政要员,指望他们少胡吃海喝一顿都难,他们要能参与生产,东京就能现在站在我们门外……” 办公室虚掩的门突然开了。两人吓一大跳,齐齐望向门口,武汉军服笔挺地走进来,带上门疑惑地扫视一周:“怎么了?需要我回避吗?” “呃,没有。”重庆手抚心口,“我们在谈论延安寄给我们的一封慰问信。” “延安写慰问信?他有说什么吗?” “说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熬过了艰难时期,寄来一袋土豆白菜表示kmt不光没能饿死他们还颇有余裕能接济我们。啊,我几乎都忘了,武汉你跟共也算有些交情吧?” 武汉沉默片刻,表情有微妙的不自然:“以前的事了。27年后就再没联系过。”【注6】“啧啧,听上去多像被南京棒打的一对鸳鸯。” “唉……”叹着气,武汉认命地把头一歪靠在门板上,斜眼睨着重庆:“陪都阁下真有幽默感。接着呢?延安还说了别的事吗?” “还不如说有另一件外界很关心的事,在信里被他轻描淡写带过了。整齤风运动。”重庆把一摞文件拖到身前,随便翻两下又塞了回去。“我们探听到的消息还很不全,但总的可以归纳成一场cpc内部的整治运动,虽然也有点对外的……【注7】明的一层是要改造党员干部的思想作风,暗的一层是要消灭中齤央领导层的分歧。就汇报上写,那些原本威望很高、有留苏背景的‘国际派’都做了检讨,有的退出领导层,有的跑乡下调研,基本上大势已去。” “这样做,不会招来苏联干涉么?” “苏联深陷战争泥潭,腾不出手管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0 国外的事。”北平平静地解释道,“我想运动选这个时间点不是没有缘由,就是认准了要把共产国际的势力从中国赶出去。” 重庆补充说:“不过,他信里提到苏联送来医护人员还给了礼物,大概想表明苏联虽有不满,两方关系还会维持下去,共的后台也不会变。” “原来如此。”武汉颔首,接到重庆征询的眼神,忙说:“我没别的事,就是顺路帮财务科送一张报表。”他把报表递给重庆,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走到一楼大厅时,户外在飘着层层叠叠绵密的雨,风吹得雨帘左右摇晃,潮气一波波扑在面上,东边一叠厚重的积雨云快速移动而来,隐隐有压城之势。武汉没带伞,又不想在大厅里干等,心一横盘算着直接回去也行,身后响起一串匆匆的脚步:“武汉!” 北平拎一把伞走来,说:“延安那袋土豆和白菜经不起久放,重庆邀我们明天一起下厨,把它煮了吃,可以吗?” 武汉笑道:“当然,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不只是给重庆送报表来吧。” “嗯,本来想说点别的,也不重要,还是不说的好。……这个月初我陪一个朋友去江津看望陈独秀,没想到……他已经过世了,就在5月末。” “过世了?”北平不无讶异,“因病吗?” “好像是饮下带菌的水中了毒。他家里很简陋,我以为他在这边过得再清苦,总有熟人和仰慕者的接济,可他家几乎把能当的都当了……” “因为他不算个合格的政治家,却有文人所有的清高和倔强,也用这些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我结识过不少这样的人,他可以算作其中典型。”北平顿了一下,说,“先是跟kmt结下了血海深仇,又屡次得罪了cpc中央。”【注8】他拂去沾了潮湿水气坠到眼前的发丝,“能以这种方式离世,还不算太糟的。” “不算……太糟么。刚才听重庆讲cpc要清除国际派,还想到陈以前就骂过国际派不顾民族利益听命苏联,是不是方向一转,会考虑给他一个高点的身后评价。我本来想和重庆商量,可否写封信告知他们他故去前后的详情。”武汉抿唇,见北平专注听着,不禁自嘲,“果然不可能吧?一个犯过严重路线错误还不肯悔改的创始人,根本不值得他们回头看上一眼。陈独秀只是他们的过去,永远不能再介入他们的现在和将来。要真写了信,恐怕不但不会有兴趣,还会怀疑我们别有用心。” 北平简短地说:“你说得对。” 他撑开伞,两人肩并肩,一同走进了雨里。 武汉继续说:“见得多了,真是会怨恨时代潮流的无情。人类一辈子只有几十年可活,可享受的本就不多,不管对错,怎能把一个人说抛弃就抛弃了?何况许多是非,哪里是即刻就能辨明的……”武汉深吸气,刹住话头,“不好意思,只是我一点无谓的伤感。” “没关系。毕竟有些事情,活了再久、见了再多,也无法认为它们理当如此。” “唔。不谈这些了罢——你的苏联之行怎样?” “还不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被苏德战争打乱了阵脚,完不成任务,最大成就就是换得一句‘以后会帮忙’的口头承诺。白白花了政府银子,原本我都没脸回来的。” “不算白花啊。至少初识了他们决策层长什么样,以你的能力,应该也博得了莫斯科信任?延安他们这一整顿,莫斯科表面不割断关系,但心里总有不痛快,经你这么一去,会比从前更愿意亲近重庆政府。你并不算完全去错了时机。” 北平放缓了脚步。他举高一寸伞,转脸看向武汉:“以你的立场,会认为这算好事吗?” “我的立场?”武汉咀嚼着这四个字,迅速说道,“这无关紧要。延安整不□□,我们影响不了;苏联是否愿意跟我们的现政府亲近,我们虽然影响不了质,却可以影响量。总比莫斯科既疏远延安,又疏远重庆要好吧?” “这样吗……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 想通了民要他回来的原因。北平停顿了很久,才将伞往武汉那里倾斜一点,说:“雨下大了,我们快点回吧。” 人的一生要涉足无数个港湾,踏上无数次远行。众多别离的场景中间,有些是孑然一身只在心里做的默默的告别,有些则因亲朋好友依依不舍的相送而异常艰难。 对上海而言,他远行的次数已超过好些年长他许多的人,饶是如此,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够,不够,你可数的未来还拥有太多的日子,要踏上太多的旅程,遇到太多不曾看见的新世界……于是他在远行开端的告别素来不怎么艰难。即使动情,也不会让别离的伤感压倒对旅程另一端的向往。只因他深知未来是他的,或者至少是他能用双手开拓一段路的;未来有多少风雨险阻,云翳散尽的太阳就有多光辉灿烂。所以他从不把别离弄得难分难舍。亲人和朋友是他迷路时引航的灯塔,疲惫时休憩的港湾,却绝不应当成为他逃避外面风霜刀剑的庇护所。这个信念伴着他经过百年,历久弥坚。 但他身处其中的这场别离却罕见的有些难度——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千叮万嘱,可就是有难度。 “行李都塞进去了?”嘉陵江滔滔的波浪边,码头上来往的人群中,南京用很轻的力道踢了踢他的皮箱。“可不要汽笛响了船开走了,才想起关键东西没带。” “不会的。万一忘带也无妨,我可以跳下船游到码头,再回去找东西。” “哦?拖着行李也能行?” “拖着行李也能行。”上海严肃地说,“我可是当过水军的。” “唉?我怎么没印象?” 上海撇嘴。“你对我又不是事事关心。不过确实很遥远了,我自己记忆都很模糊,恐怕也只有苏州还记得一点……” 南京笑了。“好啦。是我对大少爷你关心不够,我认错。”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青年的头,手伸了一半忽觉高度不对,转而拍拍他臂膀。 去年珍珠港事变之后,上海携香港在白石龙安顿两天,然后水陆并用一路北上抵达大后方。和日方在私底下磨磨蹭蹭谈了两个多月条件,才敲定让香港返回的日期。那天香港走得无声无息,没人知道这两人嘀咕了什么。至于上海,他确认除了租界区沦陷并没有太大问题以后,一边帮情报部门整备技术,一边就下了要回到辖区的决心。做好一切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以后,终于迎来了分别的日子。 “你其实不必急于回去……”他和归来的北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1 平说出打算以后,对方说,“虽说日本忙于太平洋战事,对你的监视应该会放松,但你已经惹了他们两次,也没有机会再往后方逃,总归不安全。” “你要这样想:惹了他们两次,就不怕再惹第三次。” “上海,别冲动。你要有个不测,会叫很多人伤心。” “开玩笑的。你以为我还能干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整座城市包含租界都陷落了,可城里人日子还是要过,城市也要照常运转下去。日本人在慢慢给伪政府放权,虽然不能指望伪政府的品行,总是一层日本和民众之间的过滤网。我回去最大的事就是整治经济,让市民有饭可吃,然后……会和地下电台保持联系,没别的了。” “这样便好。既然你深思熟虑过,我也不啰嗦了……”对方缓缓说,“望你珍重。” 晴日当空,江风呼啸在耳畔。“小心之类的话,你大概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我就说这一次:望你珍重。”南京注视着他,目光凝然,像要把他衣上每一道褶皱皮肤每一道纹理都深深刻进眼底。 “我会的。”上海说,“你有什么打算?听闻你最近总频繁地往外交部门跑。” “我在预备出国。对,就像你想的,去美国。我们和美国合作的项目最广,摩擦也最多,就不谈争夺远征军领导权那一系列的龌龊吧,很多物资援助也只是摆个空架子好看,我们不主动找他们谈、把每个条款逐字逐句地抠出来,就一点用也没有。” “你好像很着急。” “我必须着急。”南京搭着他肩膀凑近他耳畔,嗓音压低八度,“别忘记我是汪伪政权义理上的首都。日本和英美撕破脸,却没要伪政府加入,是自信实力充足不用喊小弟来撑腰。但依照太平洋战争的进程,他们随时可能改主意,伪政府一旦宣战,我就不能有任何不利轴心国的行动了。在此之前,必须做尽可能多的事……再不着急,就来不及了。” 上海心中明了,同样低声回答:“我会在太平洋西端祝福你的美利坚之行顺利。” “谢谢。”南京撤开一步,旋即展开双臂,“那么,在将要离别的时刻,来个男子汉之间的拥抱?” “嗯……”上海把踌躇全不避讳的写在脸上,“这次不会有麻齤醉药吧?” “傻瓜,这回我可没打算吻你。快来,不然我手要举酸了。” 话音未落,上海便紧紧抱住了他。这确实是个男子汉之间的拥抱,毫不缠绵,却相当用力,彼此都把对方的肩胛骨压得隐隐作痛。“我们会再见的!”上海热切地倾诉道,“绝不需要多漫长的时光,顶多五年……不,用不着五年!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很快就再见!” “我相信你。”回应他的声音无比笃定,“你一直是我的骄傲,所以我相信你。” 他们很快就分开了。当轮船汽笛拖长了音、缓慢而洪亮地响彻码头时,上海立在船舷的栏杆边,两侧挤满了挥舞着手向亲朋致以最后告别的旅客,岸上也全是一边抹眼泪一边喊着一路顺风的送行人。码头上到处人头攒动,乌压压的一片,随着轮船开动,南京在人群中向他挥着手的身影很快就化为一个小点,不见了。 但是…… 上海摁住仍然余了些微酸痛的肩膀。 但是他知道在不远的未来,他们一定会再见。并且,一定是充满了毫无阴云、发自内心的欢笑的再见。 他望着嘉陵江两岸黛色的山峦,阳光璀璨而透明,照得全部景物都显出一种纯洁的美丽,连同他胸中鼓荡的也是纯净的安宁。拂过他脸颊的,是充满活力的仲夏的风。 注1:杜聿明的直属部队和新22师在8月走出野人山,因国境线上有日军把守只能去往印度。戴安澜的200师在与日军交战中死伤泰半,最终突围。远征军10万人中失去的5万多人,绝大部分死在胡康河谷和野人山。 注2:北线所经的喜马拉雅山南麓地区海拔有时超过了美国主要运输机型的爬升高度,飞机需要在雪峰之间穿行,使航线形似骆驼的峰背,即后来记载的“驼峰航线”。(也有因所处山口而命名一说) 注3:vmc,目视气象条件;imc,靠仪表盲飞。 注4:日军攻占缅甸后,随即长驱直入滇西到达怒江惠通桥,企图强渡怒江沿滇缅公路直逼昆明、进而威胁重庆。在怒江战役中,飞虎队动员全部力量同中国空军炸毁了日军架设的浮桥,最后得以将日军阻挡在怒江以西。 注5:皖南事变之后的1941年初,国防部长何应钦宣布停发延安一切军饷,并对延安实行经济封锁,严禁外援物品和资金流入。 注6:1927年国民政府尚在武汉时,kmt因容共问题分裂,蒋以武汉方面受cpc控制为由在南京另组政府。武汉政府在压力下主动分共清党(即“七·一五”反革齤命政变),宣布迁都南京,以汪兆铭9月亲抵南京为结局(即宁汉合流,kmt称“宁汉复合”)。 注7:此处“有点对外的”主要指文艺界。1942年春丁玲和王实味的两篇文章在延安引起轩然大波,《解放日报》副刊被停刊,整齤风运动由中下层干部扩大到知识分子。 注8:陈独秀的两个儿子1927年后被杀害,另有亲人也因此而死,同一年被撤销cpc总书记职位。之后在中东路事件中他指责cpc盲目听命苏联,接着又组织托派,被开除了党籍。 第33章 硕鼠 四千英尺的高空,搭载英联邦首相及随行人员的专机在云层之上飞行。 曼彻斯特搅拌着空姐递上的速溶咖啡,将目光投向窗外。舷窗外一片日光晴好,映照着幽邃的蓝天和无际的云海,迥异于英格兰的阴冷黯淡。他将去的地方虽以严冬昭著于世,眼下的时节倒应该比英格兰来得可爱一些。城内会有市集喧嚷,郊外会有鲜花满地;人们对酒精的依赖会稍微下降,让位于短暂的温暖时日。这也是客人来访的好时候,食物供应足以满足待客的需要,不知面包和盐的传统风俗还在不在,只要迎宾队伍中有精心打扮过的美丽少女奉上一个微笑他便心满意足…… “先生?您睡着了吗?” 曼彻斯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恣意放飞的梦想世界□□。呼唤他的是他此行的秘书兼翻译,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刚从首相等人坐的前排过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谨慎地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2 看着他。 曼彻斯特默默哀悼夭折的美梦,笑容满面地抬起头:“没睡。有事吗?” “呃……也不是要紧的事。您在喝速溶咖啡?” “对啊。” “空姐给的?” “嗯。味道还挺好的,除了奶精有点放多。” “这样吗……”秘书沉吟片刻,“幸好坐在这里的是您。要是伦敦先生的话,大概会指责机组准备不充分、拿速溶的劣质品糊弄他再生上好一阵子气吧。” 曼彻斯特仰头爆出一声大笑,险些引得前排侧目:“确实呢!我和伦敦可大不一样。他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国王’,我只能算个小有教养的‘中产阶级’,人不在一个层次上,对速溶咖啡的容忍度更不可能一致了。”他愉快地望着被他的笑弄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小伙子,拍拍身边座椅,“别站着了,来坐。你前几年都跟着伦敦做事吧?也辛苦你了。” 秘书想点头,却没点下去:“但、但是,伦敦先生心眼不坏……不,是挺好的。” “别紧张。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你为他做事的时间长多了,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有底。” “唔……是我多嘴了。”秘书见他人畜无害的和煦面容,也胆大起来,“刚才在前排,有一位官员即兴作了一首诗。” “哦,说来听听?” 秘书咽了一小口唾液,开口背道: “云朵上湛蓝晴空多美好,1942年不开辟第二战场;人世间草木葱翠正盛夏,1942年不开辟第二战场;伟大的不列颠祖国万万岁,1942年不开辟第二战场……”【注1】三句话工夫,曼彻斯特已经一手扶额,脸色晴转多云再多云转阴。 秘书犹豫地看着他:“还要听下去吗?” “等、等一会儿。给我一点时间,我要理顺思路……” 当初接到伦敦传召说要商讨外交事务时,曼彻斯特自个儿思索了好一阵。他对外国战事不太感兴趣,大体情况还是明了的:今年上半年,美国在海上因中途岛的大胜扳回一局,解除了日军对印度的部分威胁,陆上仍与日军僵持,不可盲目乐观;苏联虽取得首都保卫战的胜利,却在其后的战役中决策失误,遭遇挫败,给了轴心国大规模集结军队攻占下一个目标的机会,进而向英美强烈要求在西欧开辟第二战场以减轻东线的压力。他最近听到风声,说英美暂不会回应苏联要求,打算把力使在别的方向。但这些于他又有何干系呢?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叩开伦敦办公室的门。门开时恰巧碰到爱丁堡走出,一脸不悦,连他的一头红发也好像配合他愤懑的情绪变得更加鲜红。 “那么,就是这一回事——至于这么吃惊吗?瞧你嘴巴都合不拢了。” 伦敦没什么好气地说着,抿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现磨咖啡。战争岁月中,这座脱胎于罗马人之手、充斥着古老虚荣的贵族、贪得无厌的资产阶级和废气污染的城市有大半地表设施化作了废墟,即使等到缓慢的恢复建设完成,它的风貌也不可能如原来一般了。可伦敦分明还是这个伦敦:规整的坐姿和冷静的神态,看似认真聆听了你每一句话下一秒便不由分说地否决你。此时,他定格在曼彻斯特身上的碧绿眼眸更使人如芒刺在背,提起十二分的紧张。 曼彻斯特说:“我听懂了意思。首相担心那个□□者听到决定要大发雷霆,想亲自过去解释【注2】,可这种级别的出访理应由您随行不是吗?您二话不说把任务推给我,别说合不拢嘴,我没立刻晕倒在你办公室已经够意思了。” “上次友谊足球赛时你还生龙活虎,转眼就不行了?”伦敦扬眉,“让你去你就去。主要责任在首相肩上,不是你。真惹恼了对方也没人怪你。” “但是——” “这样说吧:莫斯科完全解除德军威胁还不久,还处于虚弱期应该没很大力气刁难人;我们做出不开辟第二战场的决定有充足理由,以你的口才,只要把来龙去脉讲清了,总会博得理解。再说了,莫斯科对我除了讨厌就是讨厌……当然我也一样。他跟你不熟,但你的性格和我差得很远,换句话说,不是他讨厌的那一类,所以放心去吧。” 曼彻斯特将两手交叉在胸前:“你是要我相信莫斯科绝对不会气得把我碎尸喂狗。就算我相信了,也无法解释你这么做的理由。” “……你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 “因为首都阁下你从来不是个会因为困难去逃避职责的人。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我作为城市代表有知情权。” 有一瞬间,伦敦注视他的目光似乎变得凶狠,却一眨眼便恢复了平静到冷漠的原样。他摇摇头:“非要问我……本来你过两天也就知道了。远东出麻烦了。国大党发表了一个宣言,发动群众用非暴力方式要挟我国立刻退出印度。”【注3】“然后?” “然后它所有领导人都被捕了。现在印度乱的要命,已经上升到有组织的暴力冲突,甘地又开始在狱中绝食。首相大人可以丢一句‘那个裸着上身的印度苦行僧死在狱中最好’就蹦去苏联处理他认为重要的事,但我……”伦敦微微咬住下唇,“这件事我没法和他步调一致。” 曼彻斯特睁大眼睛,接着笑了:“你不赞成?真难得,你良心发现了?” “良心那种缥缈不定的东西,我不会用它去指挥行动。但是人都有局限。首相是海军出身,在危亡时刻挺身而出,成为了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但他刚强的手段并不能适用于所有场合。这乱子暂时能用军队压下,久了,还会卷土重来。” “你的想法……跟他说过吗?” “说有什么用?我们在所有想做一番事业的领导人眼中都只是活得太久失去进取心、只知畏首畏尾的老怪物而已。也许这是事实。”伦敦自嘲般的抬了一下唇角。他说得很快,曼彻斯特一个插嘴的空隙都没有。“但我总要安抚印度那些和我们属于‘一类人’的城市代表,特别是首府德里先生——你别看他挺听话,心里意见大得很,我知道。” “……” “两件事我来不及同时应付,所以……你能行吗?实在为难,让爱丁堡去也可以,他刚才主动跟我要求了,我觉得苏格兰人打仗不错去外交容易出事,话说一半他就气呼呼跑了。” 他心中暗叹。疑问都得到了解答,现在没有能帮他拒绝的托词了。 “不开辟第二战场是你和华盛顿事先就谈好的,我只是个报信的。这种没有难度的任务,我有什么可为难的?不麻烦爱丁堡了,我去。”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3 他脑海里回忆着和伦敦的对话,嘴上也没闲着,跟年轻的秘书爆料了不少他们圈子里真假难辨的风流韵事,逗得对方前仰后合。正当他把炮口对准德国并盘算着要极力黑上他们一把时,秘书扭头望见窗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接近他们的城区俯瞰图,止住笑,迅速换上职业人士的脸孔:“曼彻斯特先生,我们要到了。” “啊……”他机械地重复,“我们要到了。” 他心想,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小事,休想让我哀嚎。 秘书背诵诗句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回放:“1942年不开辟第二战场……” “啊啊啊啊啊!怎么能这么快就到了!” 脸埋进手掌,他长声哀嚎。 “您来得算是时候。温暖,日照时间长,景色好生活也比较热闹。再晚上一个月天就得转凉了。” 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梁赞轻快地说着,好像曼彻斯特只是一个趁着好时节远道而来的普通游客,她也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兼导游小姐,将开去的地方是某个热门景点而非莫斯科建在郊区驻防森严的私宅。她身着色彩艳丽的裙装,脸上画了淡妆,五官悠闲地迎着夏风舒展开来,看上去和许多欧洲有些年头的城市一般——不年轻也不老。 曼彻斯特点头称是。梁赞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略偏过头说:“您不必束手束脚,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就行了。莫斯科不会因为谈判对象谦恭与否来决定自己的姿态,过于小心翼翼说不定反而会惹他不高兴。” “那么……我应该秉持完全的理性和他交谈啰?” “也不尽然。那个人是依心情行动的,虽然不乏理性,要想说服他得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切入点。保持平常心,依您的步调进行就可以了。”车辆行至一座乳白色的三层别墅前,守卫检查过证件把院门从两侧打开。“到了。祝您好运!” “比起你们的首都大人,您倒是偏向我这外人多一些……”曼彻斯特边下车边说道。 “他的个性确实不好应付嘛。再说,我跟他有过……呃,比较惨烈的往事。” “是说……他用武力征服你们周边公国吗?”【注4】 “差不多。但从结果看,的确是我们能力不足输给他,才造就了俄罗斯的统一……至少我还是尊敬他的。”梁赞扬起脸,阳光越过郊野葱郁的森林照亮了她,也凸显出她原本藏在领子里的、距颈动脉很近的一道旧伤。“特使先生,我得回去了。您今天就在这栋房子过夜,具体事宜会有人帮你安排。” 他感谢梁赞一路上的照顾,然后被引进了客厅。据介绍,这座原木搭建的乡间别墅原是沙皇赏给某位红人的,革命后被收归国有,莫斯科搬到这里还是早春时候的事。莫斯科出来迎接时曼彻斯特定睛打量了一番,除了肤色有些病态的白皙,和几十年前那个优雅凛冽的沙俄旧都并无本质的差别。他也丝毫不敢因对方略微表露的疲态而松懈,毕竟他前两年在德军炸弹洗礼下差不多也只靠半口气活着,直到今年才勉强恢复过来。 英国特使与苏联首都隔一张桌面对面坐着,彼此无关主题地寒暄一阵,语声便随着傍晚斜射进来的阳光一起低微下去。他沉默地啜饮用骨瓷茶杯盛放的红茶,莫斯科则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小银匙,隔几分钟就添一点果酱进杯。 “伦敦居然没有来。”莫斯科用不像切入正题的闲散语调稍微接近了正题,“自从我国退出国联以来几年没见他,倒有些怀念他了。” 怀念他什么?刻薄的话语还是对赤色分子一视同仁的敌视?“他有棘手事务脱不开身,才由我来顶替。倘若您愿意聆听,我可以为您解释事情前后——” “不劳烦您。实话说,您也该看出来了,我经过城下一役虽然断断续续休息了一阵,精神状态还不是最佳,细枝末节的事就算了,况且我对您并无不满。比起人选,有更重要的值得关注,”莫斯科放下银匙,低垂的眼眸映出漂旋的茶叶,“我听闻你们此次来访,不为和我国协商决定某事,而是通报一件业已决定的事。” “不全是……但可以这么说。” “通报决定只需发一封电报,为此大费周章地来访……不是好消息。” 莫斯科擅自就用肯定句下了结论,曼彻斯特却不能就此止步:“初听起来不算个好消息,但经过仔细研究后你们会改变看法。此事意在长远,而长远利益往往难以在短期就呈现。” “那么我就等着洗耳恭听了。”莫斯科公式化的向他展露了见面后的第一个微笑,“当然,是等填饱肚子以后。” 他们移步到餐厅用了晚餐。他的秘书和莫斯科的事务官也加入进来,从林业聊到近代城市工业化进程再聊到两国重工业的近况,“我自己的重工业大部都毁于轰炸了”曼彻斯特如是说,“但有许多同胞逃过一劫,国力基础没有动摇,这就足够了”,而莫斯科和他那言行慎重的事务官都对他的博大胸怀表示了赞赏。对于四个人来说,这顿菜肴过于丰盛到了铺张浪费的程度,而一两个不合口味的餐点也完全不影响他享受这一餐。尽管曼彻斯特心里知道,餐桌上的英国客人本来就是最容易应付的群体,不过他足以从中确认:苏联对盟友国的他们是上心的。 结果等餐盘一收,他之前烦恼许久的一个“不”字,只消两句话、没待他回过神就说完了。 但考验远没有到头。正像莫斯科说的,通报决定只需发封电报,他远道而来却是为这个“不”字后面做上漫长的注脚。他察言观色,对方脸上没有显著的震惊之色,亦无一丝半点的恼怒,便开始解释他们这个决定是和美国详尽分析之后才做下的;考虑到欧洲大陆此时的形势,开辟第二战场恐怕难以起到预期效果,反而会给轴心国打击法国境内的反纳粹势力提供方便;而东线的困难,也远不是多开辟一条战线就能迎刃而解的…… 莫斯科无动于衷地听他列举完原因,当曼彻斯特要逐条展开论述时,他忽然离开座椅站起来,说:“时间到了,该就寝了。” 他扫一眼挂钟,只是刚过九点。“这么早就……?” “已经不早了。余下的话,我们明日再谈。”就像晚餐前那样,对方第二次摆出了公式化的微笑,“祝您晚安。” 接着,他就被事务官推进了客房,连跟秘书说两句抱怨话都来不及。 早睡,是无计可施;早起,是迫不得已。心中有事情惦记着,勉强一觉完整地睡过去,待清早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打算再睡一会儿,一连串音符绕过几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4 道门却不减威力,不由分说便闯进耳道冲撞着他脆弱的耳鼓膜。他以梦游状态飘进盥洗室,经过冷水泼脸总算还算清醒地走到了琴房前。果然,在琴键上舞动十指扰他清梦的正是莫斯科。 曼彻斯特自认对艺术不大通晓,好在活了近两千年乐感不致太差,能听出来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具体哪一支却只有连蒙带猜。莫斯科见他来了,弹完手上的曲子便稍作歇息,侧过身来道了早安,说:“没吵到您吧?” 大敞着门弹琴不就是来吵我的吗。曼彻斯特心里忿忿,说着恭维话:“没有,我自然醒的。您真是好兴致,指法也相当熟练,可惜我是个外行听不出门道。” “我也只是个粗通技巧的门外汉。再说平均律本来就是为活动手指,要说美感享受我也得不到多少。” “这样么。您喜欢巴赫哪一支曲子?” “没有很喜欢的。我天生对复调音乐缺乏感觉。但若以国别论,德奥的音乐家我是最尊崇的,无论古典还是浪漫主义。这个民族在许多事物上有惊人的天赋……音乐、诗歌以及很多。”莫斯科的微笑总算有了点生气,不完全是做给人看的了,曼彻斯特心头却慢慢涌上一股凉意。对方的笑,献给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只存在于回忆中的过去。“以前和柏林来往密切的时候,还好几次合奏过。他负责大提琴,我负责钢琴。我们的音乐品味相近,很多事也能谈到一处。我差点就以为我们有真正的友谊了……” “……很多事,是无法依据友谊来行动的。” “所以他背叛了我。就算我也多次背叛过别人,我依然参透不了人心的微妙。前一刻还笑脸相迎,下一秒就挥刀相向。如同你们,我尊贵的盟友,在我国如此艰难的时刻,可以一副绅士派头地飘到我跟前,唱歌似的说一声‘不开辟第二战场了’……” “……”曼彻斯特自忖,在这时开口辩解不太明智。 “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对你们的决定深表愤怒,从此一刀两断撇开你们单干、全世界都是我们的敌人?’可惜我们没有那个资本去冒险。我只知道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的青年人倒在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土地和人民遭受着党卫军的欺凌,国防军虽说不那么乱来,可他们还在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列宁格勒死死围困,您想象得到,一座大城市,被围困和炮轰了一整年,物资供给极度困难,它里面已经成什么样了……”【注5】莫斯科放下琴盖,却没有扶稳,重重一声砸了下去。 “对于列宁格勒,我不知算不算爱他,因为很多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有没有爱这种机能。我只是害怕听见有关那里的每一份消息,坏的,还会有更坏的;好的,会带来无谓的希望。很快,我们的斯大林格勒也要面临抉择了:他的命运很可能是要么被彻底歼灭,要么像列宁格勒一样被慢慢折磨而死。而你,曼彻斯特先生,无需我多言……你们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们的意义。我之前和纽约商讨的时候,他还有些动心。你们倒好,拽着美国一起改变心意,再跑过来装无辜……英国人,果然见到几次都一样讨厌啊!” “可是……”曼彻斯特鼓足勇气迎向那一双燃烧着愤怒之火的眼瞳,“这是讨厌。不是仇恨。我不清楚现在德国人创作了哪些讲述仇恨的作品,一战时倒有个能让人记住的:‘大地的仇恨,水的仇恨……’”【注6】莫斯科静默了。许久,硬如钢铁的德语单词才从他唇间迸出:“‘我们只有一个敌人——英国’。” “相应的,我们有一句格言:‘没有事物能比仇恨更让人们团结到一起。’而仇恨一旦付诸行动,就不可能还是单向的。我们不敢说多爱苏联这位盟友,这既不诚实也无意义;于仇恨上,我们之间却有极牢固的锁链。那么,这就是我们的辩解了……如果您认为是辩解。” “……好。您的辩解已经成功了。” 莫斯科低微的回应让曼彻斯特心中的大石落了地。梁赞,他想,一定要郑重感谢她,启发他找到了这个残忍却也是真实的切入点。可也许莫斯科早就决定继续信任他们,之前的不满只是情绪的发泄? 他将得不到解答。他也不想被解答。 接下来就是考虑未来了。他将莫斯科引到沙盘前,流利说道:“第二战场的计划取消了,可剩下的兵力也不会闲着。把轴心国比作一条鳄鱼,西欧是它坚硬的脊背,非洲则是它相对柔软的腰腹,比起硬碰硬,找到弱点攻其不备是更优良的选择。我们计划下半年在北非登陆,代号‘火炬’,以此为契机照亮胜利的前路……”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某些时候,洛阳缅怀之余,是要质疑这其中的合理性的。黄河决口,那水不像从天上落下来,倒像从地底钻出来作乱人间的恶鬼;泛滥过后,则是死气沉沉地横在两岸的土地之间,水面如张开的空洞镜子朝向天空,即使终有一日汇入海洋,他也从中觉不出任何气势了。至于旱灾年份,入眼的尽是干枯开裂的河床,连挑刺的机会都没了。 因此比起他这辈子的长度,他带着欣赏主动观望黄河的次数可算寥寥无几。家门口就摆着与他相生相伴的洛水,又何必费多余的气力呢。 但是在晋惠帝执政的某一年——具体哪年忘了他年号那么多鬼才记得住——太原来找他叙旧,两人闲来无事乘车到洛口的黄河北岸。两人坐在堤岸上吹着风,倘若心无杂念,可以一个字也不说地坐到日斜西山。 “并州在闹饥荒。”太原望着浩浩荡荡的浑浊河水眼皮不眨地说道,那样的不经意,就好像“我买了件新玉佩”或者“隔壁王二要娶媳妇”之类的没话找话。 “噢。”洛阳轻点头。看太原缺乏生气的脸色,他已猜了八九不离十。 “有臣子上奏给皇上么?” “似乎有。你在期待皇上说什么啊……‘何不食肉糜’?” 太原听见他平静说出那五字,转过脸瞧他一眼,又唯恐视线相撞将头迅速转回去。好像回到了对话前的状态,可两人早已失了心境,也无法继续安稳地沉默了。 “除了饥荒,”太原又说,“还有贩卖胡人趁机发财的。” “谁?” “……并州刺史司马腾和建威将军阎粹。” 这也在情理之中。时局动荡,诸王混战,又赶上饥荒,军队便发不起粮饷。发不起粮饷就得另谋财路,并州别的土产没有,胡人还是挺好抓的。 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话。太阳沉入山谷,晚风刮起来了。 西晋灭吴,只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长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5 年的战乱于此结束,只是人们不曾料到,这是一个由治而乱、从并不辉煌的□□就迅速跌向衰落的统一王朝。洛阳望着黄河那头灰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隐约想到,这次劫难,晋朝怕是挨不过去了。 挨不过去,他身为皇都便极可能倒霉,最严重的莫过于被叛军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 不过,就算是擅长心理准备和预见噩耗的洛阳,也算不到一些巧合。譬如,司马腾贩卖的奴隶中,有个叫石勒的羯族人。这个人后来攻打司马腾镇守的邺城,致使其城破身死。 西晋末年,匈奴首领刘渊起兵称帝。匈奴兵占洛阳,俘晋怀帝,杀官民几万人。 316年,匈奴兵又攻入长安。西晋灭亡。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又是一句洛阳不反对但还是质疑合理性的话。有些事情,有些场景,顶多只能做到面无表情,无论如何也难容人笑得出来。 1942年的晚秋,他拖着步子从黄泛区边上回来,漫无目的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一路所见的村庄已十室九空。土地干裂,蝗虫遍地,席卷过的田地半点绿色也无。能逃的都逃去了陇海路,这些人在逃往陕西的路上从火车上摔死了多少,遗弃了多少子女已非他能够估算。剩下的人有的吃起了树皮,有的啃起了干柴,还有的已经倒毙,尸体被自己养的缩着尾巴的饿狗啃食。 自从第一次看见这幅惨象,整个秋天他没有和同伴联系。已经遭灾的,他无力去相助;没有遭灾的,同样也帮不了他。 就算那些灾民成功逃去了陕西,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度过灾难呢?他合掌面朝西方,不为祈祷,只为表达一种几近于无奈的歉意。 抱歉啊西安。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心中的道歉还没有默念出来,裤管就被一只青筋满布的手攥住了。那是一个蜷缩在墙角的老乞丐,浑身干瘦得像一副生理骨干挂图,两只了无生气的眼球如沾满污泥的玻璃珠嵌在发黑的眼眶里,纹丝不动地望着他。 “小兄弟。”老乞丐神志不清地嘟囔,“你……知道人肉的滋味么?” “……知道。”洛阳自己没吃过,但在三千年来一次次的中原饥荒中早听人议论过无数遍了。 老乞丐的眼中忽然爆出精光。“可香了,对吧?人肉不用加盐,就那样往锅子里一煮,啧!十几年前我村子闹灾荒时我吃过,神仙都羡慕不来啊!” “……” “可现在吃不到了……昨天李家把他家儿子炖了,我闻得到香,可吃不到……唉!本来还有点谷子能填肚子,也都被上头征走了,说要充军粮……吃不到!但是我听人说,上头过后会发什么救济粮……你说,能等得到吗?” 洛阳挤出笑容:“不好说。” “我必须等到!等到了救济粮,才能活着,活着才能等人肉吃……不不不,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吃!小兄弟我能吃你吗?哦,我要吃手掌,手掌……最好吃!” 老乞丐露出一嘴焦黄的牙,狠狠咬向洛阳手掌。洛阳一动不动,任由他啃着,啃了半天却连牙印都没出来。又啃了一会儿,老乞丐嘴一松,身子后仰,倒在地上,死了。 洛阳蹲下去,想合上他大睁的老眼。合不上。 他此时确有些难过。那双眼睛在死前最后一刻像恢复了清明,睁得那样大、那样圆,仿佛在无声地谴责着他。 他叹气。“好吧,我告诉你。救济粮不会来的,肯定不会来。” 说完这话,他就很顺利地合上了乞丐的眼睛。 开封……他想,开封曾在失去生存意志的时刻,从泛滥的黄河那里找到了复仇的对象。拥有能报之仇,总算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我今天去了黄河边,却没能获得答案。 ……我的怨仇,从来都无处得报。 洛阳缓缓起身。在西方,太阳沉入山谷,晚风刮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主要参考资料不在身边,注释过后再放。 第34章 友与仇 1942年11月,法属摩洛哥东北部,一座在濒临地中海、坐拥成百上千栋白房子的美丽城市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惺忪着睡眼迎来了第一缕阳光的到来。 穿行在街巷之间的男子是这慵懒早晨的一个异数。他有一张一望即知的阿拉伯人面孔,却身着西式的衬衫长裤,容色虽流露出几丝焦虑,却没有影响他仪态行止的高贵从容。他绕过几只在泥土路面上啄食剩菜叶的母鸡,拐到一家小酒馆前,叩响门扉。 应门的是一名美貌女子。她同样有阿拉伯人的轮廓,肤色长相则更接近白人。她看见站在门前的男子,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男子向她点头致意,没说什么。 女子不再多问,报以一个微笑,把他迎进酒馆。 在旁人看来,这大抵只是一对寻常情侣的幽会吧。在外跋涉的男人想给女人一个惊喜,特意在回来的第二天早早起床,来到了在女人工作的酒馆门前。 然而这两人用完了女子准备的早餐,仍久久没有说第二句话。 打破沉默的还是女子:“拉巴特。【注1】这时候来找我……有事吗?” 拉巴特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摆弄着手柄末端卷曲的厚重餐刀。“没有特别的事。”他说,“我凌晨发给维希一封电报,问他对想登陆我国的英美联军应该如何处理,如果挡不住他们登陆,是否需要和他们展开陆战。” “维希怎么说?” “他叫我不必操心这些事。说全都交给法国驻军决定,我们等着结果就好。” “于是……你就来找我了?” “闲着没事做,又等得心急,想问问你的看法。英美联军登陆我国,是好是坏?” “唔,这不好立刻下定论。按常理,有外国人乘着飞机军舰来这里还开了火,必定不是好事。不过我听萨菲说,英美联军靠近时没有开火,是守备法军先开炮炸了他们的运输船,他们才还手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带恶意,我们可以接纳他们?” “兴许。我们又不是法国人,烦恼那么多也没用啊。”女子似是不以为意地说着,收拾了碗碟,回来拉开椅子在拉巴特对面坐下。“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又被卷进了一场世界□□赌中,却没有下注的自主权。” “嗯。英美军队派这么庞大的军队跑到北非来,一定想去埃齤及和德国人抢地盘。前几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6 天‘沙漠之狐’打不过英军,从阿拉曼撤退了。【注2】英美的登陆对德国是雪上加霜啊。” “说起那位‘沙漠之狐’,倒是个很有能力的将军。会落到这个地步,恐怕是德国在欧洲战场已经筋疲力竭,一分力气都拿不出来支援他了。拉巴特,我记得德军进攻苏联的斯大林格勒地区还是7月的事……我没记错吧?” “没有。我理解你的心情,一场战役打了5个月,太长了。况且那个战场已经进入冬天,气温低到零下几十度,人怎么在那种环境里作战……”拉巴特摇头,“你我都没法想象。” 确实,身在这个阳光和煦、形若花园的北非城市,对酷寒与其说恐惧颤栗,不如说根本就产生不了概念。女子赞同地点着头,起来泡了一壶薄荷茶,说:“今天所有市民都蹲在家里等消息,不知道英美联军何时打过来,我的酒馆也没法开业。干等着也无聊,来讲故事吧?” 两人转移到地上,按摩洛哥的风俗席地而坐。女子将刻有繁复花纹的茶壶高高举起,再慢慢倾下,水流以优美弧度落入杯中,叮咚作响。拉巴特听着这美妙的旋律,眉目舒展开来,笑着问:“你讲?” “嗯。虽然也不是个有意思的故事……我开始了?” “洗耳恭听。” “不是很久以前的从前……有一位男人。他出生在普鲁士,且深爱他的祖国。不,他爱的不仅是这个他出生的普鲁士,而是整个德意志邦联,那个仅仅还是一群国家的集齤合、未能享有‘国家’资格的祖国。他爱的这个祖国,四分五裂了太长时间,可以说自打他有记忆来它就是分裂的。人民呼唤统一,也做过无数次尝试,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有一天,普鲁士迎来了一个新宰相。宰相刚一上齤任,就对他只有用铁和血去解决问题。然而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的宰相,在议会中有太多的敌人,只有国王倾力支持他。男人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相信那条铁与血的道路。有一天,他听见国王和宰相私下谈话,国王对宰相说:‘我很清楚结局,他们会在歌剧广齤场我的窗前砍下你的头,过些时候再砍下朕的头。’而宰相回应道:“既然迟早要死,为何死得不体面一些?无论是死在绞架上抑或死在战场上,这之间是没有区别的……必须抗争到底!’ “男人受到很大的感动,决定尽自己的一切帮助他们。此后,他们先后击败丹麦和奥地利,拔除了这两根阻碍统一的大刺,可还有最大的一根:法国。这非常困难,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战争一开始他们便占尽上风,一年不到就胜利了。男人永远不会忘怀那一天,在他们占领的巴黎近郊,凡尔赛宫金碧辉煌的境厅。国王加冕成为皇帝。普鲁士支配了德意志,德意志实现了统一。而男人,也从普鲁士的首都变成了德意志的首都。他几百年的夙愿终于成真。 “但法国仍然是强国。如与德国东面的俄国联合,将使自己腹背受敌。男人接受宰相的提案,抢先一步出访俄国,与那个庞大帝国的首都签下了协定。接着,又把奥地利拉进来,形成了三国同盟。 “这个三国同盟其实过去就存在过——那时有个科西嘉人率领法国横扫了欧洲,三国情急之下联手却没能挡住进攻,不仅惨败,神圣罗马——那个男人曾期许成为‘祖国’之物也就此灭亡。而这一次,男人向上天祈祷这个同盟好好维系下去,不要重蹈覆辙。 “可同盟还是没能维系很久。奥地利与俄国争抢在巴尔干的蛋糕,男人无法做出两方都满意的裁决,同盟最终解散了。然后男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俄国与法国站在了一起。接下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战,德俄终成仇敌。 “男人此时的心情很微妙。他哀叹这个盟友的逝去,又期待着两国交战的胜负。既然不曾认真的相互帮助,认真的相互作战总该可以达成。 “他没有等到胜负。俄国发生了革齤命,半途退出。德意志败了,却没有败给它。战后和会上,也见不到那个曾与他签下协定又反目成仇的首都身影。男人十分失望,十分……所幸男人漫长的生命使他的等待无论多久,总会开花结果。20年后,他再次去往俄国,与他们的新首都定下了互不侵犯的承诺。 “这位首都已不是男人熟悉的那位。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前任天生的高贵气质和王者气魄,却更果断、更无情,更与他能聊到一处。他挺喜欢这个人,但奇怪的是,并不太像朋友的那种喜欢……即是说,更像敌人之间的相惜。 “他试图抛下杂念,与对方通力合作。既然两国都被世界孤立,他们的结合似乎理所应当。可是这次同盟竟更加短暂,德意志在欧洲势如破竹的时刻,男人就被告知了合作将在哪天终结。这回,他完全没有叹息。因为他认识到,就像他和那位首都成不了真正的朋友,两个国家也成不了真正的同盟。除非一方压倒另一方,没有和平共处的空间。这是注定的命运,他将欣然接受,并添一把柴火让这命运烧得更旺。 “而现在,德意志的军队将那个前首都像铁桶一样包围,声称要把他从地球上抹去;在现首都的城下,他们却失败了,将战场转去了南面。可是直到此时,男人与这两人都未曾面对面的兵刃相见。于是这南面的战场,男人决意前往,也许……尽管只是很小的几率,他们终将见面。男人未了的心愿,也终将实现。 “所以,拉巴特,你看——无论等待多久,愿望总会开花结果。我讲的是个多么励志的故事啊……” 拉巴特苦笑:“确实挺励志的,某种程度上。” 他们被一阵骤雨似的急促敲门声从故事中拉回了现实。卡萨布兰卡跑到门前,隔着一张门问访客身份。 回答的是一个说着法语带有浓重口音的中年男子:“卡萨布兰卡女士,我是警齤察局派来的。英美的登陆部队已经压制了穆罕默迪耶,很快就要开来本城了。当局决定不再在陆上多做抵抗。有关这期间的治安维持,警齤察局长邀您与他共商,请务必前往。” 卡萨布兰卡回话说一会儿动身,然后开门让警员进屋稍事歇息。警员走过她身边时,她凑向拉巴特耳畔,悄悄说道:“这么说……你凌晨与维希的通话是最后一次了。” “大概。风向变了。”有点遗憾没能好好道别,但感受一下新大陆吹来的风也没什么不好。拉巴特想着,抚平衬衫上的衣褶,同警员寒暄起来。 波士顿披着呢绒大衣,陪昨天刚来到纽约的南京走在中央公园的林荫道上。她出门时只裹了一件薄风衣,虽然向南京申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7 明她很习惯纽约的气候不会觉得冷,对方仍执意要在西方国家尽尊重女士的礼节,把外衣脱给了她。 习惯是一回事,区别仍然存在。纽约与她辖地距离不远,气候也十分相似,可是当大西洋微凉的海风从哈德逊港吹来、穿过林立的水泥森林与茂盛的枫树林潮湿了脸颊,她还是会从海风淡淡的腥味中闻出两地微妙的不同。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来,”南京望着在湖上泛舟的游人,感叹道,“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纽约曼哈顿区这样对比强烈的地方了。” 波士顿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们正漫步在一汪明镜般的湖泊沿岸,举目皆是深秋微黄的整洁草坪和红艳胜火的枫叶,一派娴雅的田园风光,而这片广阔的公园却四面都被举世所罕见的高楼群包围,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睨见帝国大厦高耸入云的尖顶。 “已经探望过蒋夫人了吗?”波士顿得到肯定答案后,又礼仪性地问道,“她还好吗,病得不厉害吧?” “还行。我看她气色比出国前好点了,谢谢关心。” 南京来美是夏末的时候。由于身份不便,他只是以大使随行人员的名义待在华盛顿特区的大齤使馆,与美方官员磋商援助方案的实施细则。前两天委员长夫人的专机抵达了纽约达米切尔机场,此行名为治病,背后打宣传战的目的只有少数人知晓。南京也从首都赶来,去医院做了一次探望。 见南京语气不是很关切,波士顿不禁好奇道:“我以为你们会有很多话说的……可天色这么早,就见你回来了。你和蒋夫人不熟吗?” “不,算是很熟吧。但几乎没有私交,自然也说不了太多话。27年他们夫妇在上海大饭店结婚,她下来敬酒时我和她围绕委座谈了几句,就是我和她最长时间的一次私人交流了。” “噢,那次盛大的婚礼……当时我们也倍加关注!蒋夫人在美国长大,在我们眼里这场婚礼可算作中国新兴革齤命力量和西方基督教文明的结合呢。” “某种程度上算吧。”南京不置可否地笑笑,“虽说优美又富有魅力,却也是个叫人不知道怎么应付的大小姐。连上海都说和她相处很累。” “上海都说……?” “嗯。总之,是位和你很不一样的女性。和波士顿女士你谈天就很轻松,既风趣,又自如——我想这就是美国老城的气质吧。” “是么。承蒙谬赞!”迎着湖面徐来的微风齤,波士顿快活地眨了眨眼。 快活之余,波士顿自认为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是17世纪出生的,在我的家族里排得上大姐姐,到中国只能算作晚辈吧?”她赶在对方表达否认前又说,“这倒叫我想起来一件不远的事。上半年我国决定要与贵国展开全方面合作的时候,在媒体上用了许多手段拉近两国心理上的距离。比如跟民众阐述两国历史的相似和地域的对应,什么把你比作中国的华盛顿,把纽约比作中国的上海,把北平比作中国的我……你们听来,怕是很牵强附会吧?” 南京略作沉思,说:“唔……这挺有意思的,也不算完全牵强附会。我和华盛顿先生差得远了,上海他和纽约倒有几分性情上的相似,两人私交也挺好。你和北平,呃……这不好说……” 对方看上去陷入了苦恼。波士顿好心解围:“没法比较吧?连性别都不同。” “不,不是说性别的问题。实际上我觉得……不知道怎么说明,总觉得你们有些微妙的神似。”南京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复杂地打量着身边的女子,“如果北平年轻一些、再扣除掉文化差异,女性的他大概就是你这般吧……?” 波士顿好不容易才遏制住笑弯腰的冲动,按住了胸口:“虽说我不清楚事实是不是像你说的……但是感觉好开心!都说东方人含蓄,南京先生却非常会说话呢。” “啊,请不要以为这是刻意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一顿打趣将本不相熟的两人距离拉近不少。然而,当一丛艳丽枫叶被秋风吹落,盘旋着落在澄澈水面的时候,波士顿注视着湖上那一片盛放的殷红,眉宇间笑意消散,而多了几丝困惑。 “可是,东方人——不得不承认我们理解的还太少。很快就到珍珠港周年纪念日了……在珍珠港以前,我们接触过的日本人大多勤奋、质朴又极度谦恭,虽有贪婪和疯狂的一面,可在那个帝国主义盛行的年代司空见惯,我们也没在意。他们竟以这样的方式开启了和我国的战端,接着就在巴丹……我是才听说的,麦克阿瑟将军退去澳大利亚以后,那里10万美菲联军被日军俘虏,要转移到100多公里外一个集中营去。【注3】这100多公里路……” 南京几乎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不便点明,只说:“100多公里路并不长?通常行军,两天也就到了。考虑到热带气候恶劣,可能会慢点儿。” “……我无法理解那些押送俘虏的日军是怎么想的。掉队的、跌到的、听不懂日语没及时答应的,直接就用刺刀捅过去。敢停下来大小便的都处死,只能把排泄物拉在身上。不许带水行军,不许自己找食物,菲律宾居民给俘虏扔吃的,他们就追过去给居民杀掉,强迫俘虏在边上看着。实在渴的受不了跑到污水塘旁边喝水的,他们就一边看俘虏喝,一边嘲笑白种人下贱,然后再打一顿……那个侥幸逃出来的中士对我们说,就这几天行军,他见到了数百次斩首!他说日本兵没有丝毫同情心,越过了人的底线,根本就不是人……” “……后来?有多少人活着到了集中营?” “四分之三吧。可接下来两个月又继续在死人。我们在说话的时候,恐怕已经连一半人都没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的军队和他们没有深仇大恨,是正常体面地宣布投降的呀!”波士顿难以置信地说,“平常你做一件很微小的事情,他们就认定为恩情,往后要不停地向你报恩。我们的军队选择投降,也避免了他们无谓的伤亡,不也是一种恩情么?” “我想这和他们的观念不无关系。他们把军人投降看做莫大的耻辱,对战俘不需要讲仁慈。再说了,报恩是一回事,仁慈对他们……不是核心地位的品德。” “可日本是亚洲最早开化的一批,就算本身的观念里没有,西方文化总该教会他们对人的尊重啊……” “也不能说他们不懂尊重人。中下层官兵和上流阶级心态不一样……太复杂了。毕竟,战争会让人失去理性。” “那他们总该有武人的自尊。就算看不起战俘,欺凌弱小不会让自己蒙羞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8 吗?”波士顿咬着唇,摇了摇头,“罢了,我想我没法很快就明白。当年莱克星顿放出第一枪的夜晚,我就在那群起义者身边。【注4】我们也喊着杀光英国人之类的口号,可心里明白我们要的是独立自由,杀英军只是手段。故意虐待战俘,更是压根没考虑过……” 南京微微颔首:“这样啊。你当年也是一位武人。” 如今的波士顿已见不到当年热血冲动的痕迹。她走路的仪态十分端方,波浪长发用发卡精细地固定起来,爱尔兰化的白皙面庞上不见明显波动,只有紧抿的嘴唇流露出一丝哀恸。 “不说了。难得有贵客远道而来,我却把本国的烦恼讲给你听,真是过意不去。” “没关系。波士顿女士,容我多嘴一句——合众国只需考虑如何保持着尊严去报仇、将日军在太平洋打败即可,至于他们的性情,留到胜利后研究也不迟。” 他们这时走到了公园门口。两个绅士身影正候在那里,他们身形相仿,发色一个深金一个褐黑,前者姿容严整后者神情活泼,看去颇为有趣。 “你说的对。”波士顿莞尔,“到胜券在握的时候,再叫人类学家去写一本关于日本人的专门报告吧。【注5】瞧,纽约和华盛顿来接我们了——今晚有个新电影的首映,纽约请我们一起去看。” 这时,纽约的说话声也近到他们能听得一清二楚了:“阿华你就别数落我啦。我就是为这电影才把你拉来的不行吗?这个电影绝对值得一看,洛杉矶给我翻过剧本,男主角坐镇卡萨布兰卡(意译为“白色的房子”)帮助受压迫的人,不就像你坐在白宫里领导全世界人民反抗法西斯吗?多么激动人心的战争电影——” “激动人心这点,我倒是同意你。”褐黑发色的男子说,“卡萨布兰卡刚收复不久,电影此时上映,想必会起到很好的宣传效果。” 纽约似乎想抱怨华盛顿的不解风情,由于等的人已经来了,没有再说下去。双方互道了午安,华盛顿先和波士顿打了招呼,眼睛在南京身上略微停顿了多一会儿。 “之前国会的事务太忙,没及时去大齤使馆见你,请原谅我的怠慢。”他说,“回去后一定会抽出时间。南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南京的话音,愉快中夹杂些微叹息,“好久不见,华盛顿先生。” 同样的时节,在北非地中海沿岸是晴空万里,在北美洲东海岸是秋风瑟瑟,到外高加索地带,却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就撞进了严冬的怀抱。柏林和两个士兵乘着马拉的运油车,迎着刀割似的刮在脸上的寒风抵达了伏尔加河西岸,沙俄时代旧名察里津的斯大林格勒战场前线。 他想,他不爱这蛮荒严寒的土地。并非不能适应——德国的军队开到哪里,哪里就等同于他们的国土,绝没有不适应一说——就是不爱。在他的故乡,夏天不太炎热,冬天也不很寒冷。雪会断断续续地飘上一整个冬季,但小草埋下白雪的棉被下,依然绿油油的,一有机会便挤开融雪,探出湿漉漉的头来。城外,风绵绵不绝,拂过苍翠森林的力道总是点到为止,很少刮得厉害。 在他眼前这片千里冰封的冻土之上,早就不见了一根绿草的踪迹。风无时无刻不在放声呼啸,凶狠鞭打着他们这些在冻土上踯躅行走的孱弱生物的身躯。即使拥有他们梦寐以求的丰饶油田和南方粮仓,掌管这片土地的大自然,如他们惯常印象中的一般,对他的子民缺乏起码的同情心。 “这么慢!” 从营房中冲出来的装甲师团军官大声抱怨的声音近乎咒骂,在看清他军衔和面孔的一刻及时噤声。“首都阁下,”他军靴后跟相碰,行过军礼,“欢迎您来。” 柏林没有批评他开始的不敬,就事论事道:“我们运油的卡车半路就抛锚了。没办法,就征用了骑兵队的马匹拉过来。” 不莱梅虽逃过责骂,听柏林一说,脸色仍阴霾不开:“是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缺燃油,缺水,缺食物,缺子弹,缺药齤品,什么都缺……敌军用的又都是柴油,缴获来也只能当废料……” 这叫柏林想起了莫斯科战役时前线给他发来的战情汇报。上面说苏联人专门训练了一批进行自杀式袭击的军犬,浑身绑满炸药,见德国坦齤克群攻上来就往坦齤克底盘钻,再轰一声壮烈成仁。但是德军的汽油和苏军的柴油气味不太像,这种战术效果不是很好。 他不想单纯跟不莱梅感叹环境的恶劣。那是士兵的话题,而指挥官有责任追问原因:“这条战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汇报上说我军已经占领斯大林格勒市80%的地区,也已经把苏军切割开来了。可战场耗损依然惊人,人力、装备和后勤补给都成了黑洞,补进去多少,就吸进去多少……是战术出了什么问题?” “……恕我直言,我认为保卢斯将军的战术没有问题。两翼包抄、纵深穿插、单点突破,用轰炸机群辅助地面攻势,是教科书一样的天上地下立体作战,也成功占领了城市大部。按常理,抵抗已经没有意义,我们本以为敌军就算不溃退、也该束手投降了……” 不莱梅局促不安的眼神扫过战术沙盘。 “可苏联人的抵抗反而越来越激烈。简直像喝醉了酒,跟疯子没什么两样了……我在这装甲师团倒没亲眼见过,您可以听那些参加巷战的官兵是怎么讲的。炮轰、射击、□□、刀劈,甚至拳头和牙齿都用上了,直到把他们阵地中每个人都彻彻底底地杀死,才能真正攻克……闯进战壕一看,全部是破破烂烂的尸体,静到胜利的一方都感到害怕……” “那么。”柏林说,“这已经不是一场现代战争。战斗总要遵循规则,有一个目的,如果达不到目的,顽固死守、付出生命便是不值得的。我来的路上早有预感,听你这么一说,斯大林格勒这地方已经回到公元前,成为古代角斗士之间为荣誉牺牲性命的角斗场了。不过,前景还乐观吧?” “我们杀人的效率比敌人高。可苏联毕竟人多,又有美国的军火支援……入了冬,补给愈发困难,到底还有把握送多少士兵到这架绞肉机是个未知数……” 不莱梅不是故意说泄气话。他只是在有利的形势前,尽职尽责地分析他们面临的不利因素。 柏林转身倚在桌沿,摘下手套,从胸前口袋摸出铁制的打火机。他指腹摩挲着打火机表面粗糙的黑鹰纹路,点了进入苏联境内的第一支烟。 “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是啊……他们人多,不怕死……” 烟雾升起,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29 颤悠悠的扭动着,飘向惨白的天花板。 这个体认来得丝毫不突兀。在他接到苏联运用军犬自杀式袭击的汇报时,他曾在心中哂笑:他们的对手残忍成性,不光对敌人,也对自己。对狗的生命如此轻贱,对人恐怕也好不了多少,决策层眼中的一堆数字罢了。 而他的国家尽管以军事立国,崇尚征服与扩张,上层对底下士兵总归有一份底线的尊重与顾忌。身为武人,要秉持武人的精神,否则就只是一介满手鲜血的屠夫——数百年来,别人教育他、他教育别人,从没有忘记强调这件事。 但他那一丁点秘而不宣的优越感只保持了有限的时间。在万湖会议对罗马宣称要奔赴前线以后,他很快就亲眼见识了他祖国的军队怎样处置苏联人撤退前埋下的雷区:先遣部队跟党卫军报告需要清雷材料,于是党卫军开着卡车赶来,把一队队有胳膊有腿会叫会哭会求饶的清雷材料撵下地去。波兰人,苏联人,还有不知被安上了什么罪名的平民,被绳子拴着,脑后用机枪指着,背朝他们挂着他们看不见也不想看见的表情朝雷区慢腾腾挪去。不需要多余的侥幸心理:他们总会被炸成一坨血肉模糊的人体零部件,喷着好看的红雾高速飞翔在空中,结局在此时或彼时,在此地或彼地,不存在本质的区别。 他旁观整个排雷的过程,皱了眉头,没有出声。他清楚自己早料到情况会演变至此,之前不相信,只因为他不去想罢了。他有所不忍,这不忍说出来也是无用的。而普鲁士的首府德意志国的首都从不行无用之事。 他站得离雷区有点近,一个波兰人被炸碎时把脑浆喷到了他衣服上。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烦躁,一边抹掉脑浆一边听见旁边一个下级士官的咒骂声。那个士官甩掉飞溅到他脑门上的丝丝缕缕的器官残骸,大骂党卫军狗齤娘养的,不是人。党卫军士兵们用同样高亢的嗓门大笑着骂回去。柏林望着那个士官,忽然觉得他有点像哥尼斯堡。【注6】只像那一天的哥尼斯堡。 那一天哥尼斯堡冲进他办公室,对着他脸就来了一拳。他两百年没见过对方怒气冲冲到眉毛立起的模样了,因此当他被打翻到桌角时,他脊背钝痛头脑嗡嗡作响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紧接着对方就破口大骂,骂他忘本,骂他任凭那个小胡子随意处置军人世家却一声也不吭,骂他背弃了腓特烈大帝的信仰把全国都拉去发疯,骂他头脑发昏看不清形势,等等等等。 他懵懵懂懂听着对方骂,忽然血气上冲,跳起来一拳也挥了过去。他们在办公室打得难分难解、酣畅淋漓,忘了疼痛,也忘了最初的理由和善后的麻烦。打到慕尼黑闻声而来,才告一段落。 巴伐利亚的女人冷眼看看右眼乌青的他,再看看鼻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哥尼斯堡。 “哥尼斯堡,头脑发昏看不清形势的是你。我国在元首的领导下必将大有作为,你要抱残守缺也无妨,别来打搅首都阁下做正事。” 哥尼斯堡擦着鼻子退出了房。柏林很感谢慕尼黑帮他摆平局面,却不太乐意与她对面相处。这些年,慕尼黑对他们的元首忠诚到有点过分,过分得令他怀疑是不是另一个人了。 ……现在他很轻松。身边没有哥尼斯堡没有慕尼黑,就只有不莱梅和正在城里战斗的几个仆从国城市。 那么,没有人能阻挡他做他想做的事了。 “我要进城去。”他说。 不莱梅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绷直了身体。 “您……当真?” “当真。城内有情报称,还没有瞧见斯大林格勒本人的踪影,倒发现了疑似他们首都的人在组织防御。” 飞机隆隆的轰炸声从城内传来,震颤着营房的屋顶。哀嚎、咒骂,呼唤冲锋的号声与誓死抗争的叫喊都掩盖在这钢铁巨物的咆哮中,一概封住了声音。像星星沉入朝霞。像石头落进大海。像暴风雪夺去了人们挣扎的气力,像冰层封冻了一度欢唱奔流的伏尔加河。 柏林摁灭烟头,声调不变:“我相信这个情报。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注1:拉巴特,1912年摩洛哥沦为法国齤保护国以后的该国首都。后面提到的萨菲和穆罕默迪耶均是盟军执行“火炬”计划时登陆的摩洛哥港口。 注2:1942年夏“沙漠之狐”隆美尔被派往北非前线,使英军压力剧增,担心红海遭德军控制成为德日在印度会师的契机。后隆美尔与英军新任指挥官蒙哥马利在阿拉曼大战,由于多种原因隆美尔战败,违抗希特勒死守的命令率残部西撤。 注3:1942年3月,菲律宾司令麦克阿瑟因执行美国“先欧后亚”的战略转往澳大利亚,余下巴丹半岛的美菲联军10万人弹尽粮绝被日军俘虏。押送途中日军行为残暴,导致途中就有1.5万人死亡,之后两个月在集中营内又死去2.6万人。 注4:18世纪英国通过征税加大对北美殖民地的控制,促使波士顿人发动革齤命。许多独立战争的重要事齤件和早期战役如莱克星顿第一枪、邦克山战役和波士顿围城战都发生在该市及附近。 注5:这是一个梗,算是《菊与刀》这本书的出现背景做个交代。 注6:哥尼斯堡,普鲁士王国旧都、东普鲁士首府。二战后根据《波茨坦协定》变成苏联领土,现名加里宁格勒。 第35章 梦中人 “战况还是没有进展。” 柏林蜷缩在战壕里写下今天的第一行字。可容身的干净地方很小,他只能把背抵在木板上,膝盖收拢到胸前支撑着日记本,日记本的书页被寒风冻得薄脆,在膝盖与他的手强压之下仍颤抖着发出细微呜咽。 他凝视刚写下的字犹豫了片刻。用“还是”是否太过了?他才来到城里第四天。加入保卢斯上将的第六集团军的战斗才第二天。他来之前的那些天,不莱梅的装甲连曾坚持不懈地尝试往城内突破。在挺进斯大林格勒途中的大草原上,德军引以为傲的装甲铁流又一次不孚众望,把苏军逼得后撤了二百多里;但这座经过斯图卡倾泻的炸药洗礼的城市早没有一块平整地面,坦克每前进两步就撞到一处需要移除的废墟,废墟之后藏着苏军不知多少只被仇恨烧灼得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握在通红开裂的手中蠢蠢欲动的□□。等他来到前线做下结论,不莱梅才认了命,把那些他们历尽千辛闯过反坦克战壕突入城内的虎式坦克撤回去。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0 “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告诉不莱梅,“巷战要的是人力和胆识,装甲部队在这里派不上大用场。我会叫这场战斗尽早结束,然后交给你们去横扫格罗兹尼的油田。” 不莱梅答道:“是。我会耐心等待,也愿您武运昌隆。很抱歉没让您在一个好时候来,我们纠缠于斯大林格勒已经太久,是时候结束了……” 没错,用“还是”一点没有不妥。他来此就是为了结束这场拖了太久的战役,直到第四天还没有进展,太慢了。 是时候结束了。结束这场纯粹消耗血与肉的战役,结束他与那个人、这个民族与那个民族之间绵延百年的恩怨。他抱着这般心态踏入支离破碎的街巷,跨过苟延残喘的建筑,聆听寒风的呼啸和大雪的悲歌,每一天都在饥寒交迫间打开他所有的感官寻找敌军指挥官的踪迹。然而从日出到日落,及至漆黑的夜,他成天听到的也只有枪林弹雨和人的哀嚎组成的混音奏鸣曲,和一抹似近又远似有还无的气息。 他来的确实不是好时候。缺乏干净的水,食物更是毫无保障。尽管源源不断送来的年轻人能勉强堵住急速流失的兵力缺口,补给却严重滞后,他来到的这个连队的少尉昨天不得不宰杀了自己的马供他们分而食之。少尉对那匹在东线跟了自己一路的畜生颇有感情,捧着马肉汤迟迟下不去第一口,直到听见周围士兵的哄笑打趣才骂骂咧咧地将肉汤一口气喝干。 即使是这样不怀好意的欢笑也在一天天减少。寒冷,饥饿,伤痛,疾病,每一份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压抑都在耗损这些官兵早已不正常的人性。嘲笑少尉最响亮的保罗今天早上在搜索工厂时一枪崩了从拐角处迎面而来的队友,虽然这种事情已经屡见不鲜,可凭此安慰显然不足以把保罗从之后漫长的呆滞中拉出来。他怀疑战况再僵持下去,一个月后他周围人的言谈举止都将不似人类。这里有他一个非人类就足够了,不需要拉上一个连队—— 他停止写字。少尉猫着腰凑到他身边来,问:“您在写什么,信吗?” “不,是日记。” “日记啊。您真了不起。”少尉挂着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他约摸25岁上下,依稀可以看出在过去一定是个令人快活的小伙。从之前零碎的交谈中柏林得知他生在传统的容克地主家庭,按父母期望按部就班上了陆军学校,书没念完战争爆发,先在北非溜了一圈又被赶到东线。他知晓柏林的身份但没有过分畏惧他,跟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柏林没明白记日记和“了不起”之间关系何在。在他问出来之前,轰炸机引擎声便嗡嗡吵嚷起来,由近及远逐渐埋没了半片天空,接下来的投弹声和在伏尔加河两岸的爆炸声则把天地之间都塞满了。少尉一声大吼,一连队全握住枪,预备随时乘轰炸的余威出发。 等噪音稍弱,少尉皱着眉,忽然来一句:“我讨厌斯图卡。它死神的翅膀,它俯冲的鸟样,还有转得跟疯子一样的螺旋桨,都讨厌得要命。” “它们属于我军。” “是啊,当然是。在西班牙屡建奇功,在西线东线把敌军和他们的老百姓吓得屁滚尿流。但是——”少尉望着前方扬起的阵阵尘土,恨恨道,“我已经受够了。早点结束吧。” 结束。少尉和他身后的士兵,他们也在呼唤结束。 但果真结束得了吗? 有人对你宣称那是无尽征程。 1933年的春天,全德国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狂欢典礼。【注1】这场典礼在柏林市举办得尤其充满节日氛围,焚烧,吼叫,激情四射的演讲和席卷过大街小巷的青年人的笑闹——谁能说这本不是一场既定的节日? 他们的第一位政治教育教授发表完就职演讲,就带领一批浩浩荡荡的学生来到歌剧院广场,傲慢昂着下巴如一只炫耀羽毛的公鸡。柏林坐在阳台上,透过蒙蒙的细雨,他听见学生代表亢奋的宣讲,和伴着他们吐出的每一个单词而蹿升的一丛丛火焰:“第一个发言者:反对阶级斗争和唯物主义,捍卫民族共同体和理想主义!我把马克思和考茨基的书付之一炬。 “第二个发言者:反对堕落和道德败坏,捍卫纪律和家庭、国家的伦理!我把海因里希·曼、恩斯特·格莱瑟和艾里希·卡斯特纳的书付之一炬。 “第三个发言者……” 他喝着慕尼黑送来的清凉啤酒,眺望着烟火表演一般绚丽的火光,却不那么感兴趣到想要聆听到底。那些理由他可以倒背如流,像什么反对政治冷淡和平主义,反对伪造历史玷污伟人,反对犹太人和民主化的新闻主义,反对出卖一战中爱国士兵的文学……坐他对面的慕尼黑听得全神贯注,他自己的心思倒不知飞到哪片云端去了。第九个也是最后一个发言,他总算听全了大半:“……捍卫对我们不朽的日耳曼民族精神的敬畏和尊重!大火,把图邵尔斯基和奥塞斯基的书吞掉吧!” 欢呼雀跃。接着,按预定,戈培尔博士就要粉墨登场了,带着他洋洋洒洒宣布德意志精神已经重获纯洁、熊熊大火将照亮民族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布告。 “今晚学生的表现稍有一点歇斯底里。”慕尼黑评价道,“总体效果是不错的。青年人承载了国家的未来,他们能率先清除障碍,国家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你说呢,柏林?” “嗯……”他起身,低头俯视街道,□□的队伍肩扛旗帜、手举火把,在敢死队军官的陪同中已经行进到他们楼下。“不只在清除障碍,他们在通过大火重建自我。人只能创造一个自我,无法继承上一个自我,他们在试图做的是这样的事。” 他背对慕尼黑,没有看到,而足以想象女子脸上浮出的胜利微笑:“没错。只能创造……不能继承。”她语调骤然一个上扬,“所以我们只才迈出了第一步!而前方是无尽的征程!” 他听到她心里的呐喊。看啊,腐朽的共和国已经垮台,新精神的凤凰在从书灰里飞出!身为首都,你当尽你职责,警告魏玛那些不合作者、劝劝科隆和海德堡那些沉浸在往事迷梦里不肯醒来的愚昧之人,不要再拒斥新纪元的曙光了! 楼下,□□队伍被后来跟上的冲锋队打散了,原本还算有序的进行曲调子一转,人们勾肩搭背七倒八歪,双颊酡红浮现出醉态,在不伦不类的德国民谣伴奏声里大吼着一首不伦不类的诗歌:在井栏上把长刀磨利, 用长刀刺进犹太人的身体, 血要淌得又稠又急。 我们对犹太共和国的自由 嗤之以鼻! ……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1 顺着街灯柱把霍亨索伦分子吊起来! 让狗儿们晃荡吧, 他们早晚得跌下来。 …… 他们吼得声嘶力竭,吼到后面,嗓音承受不住粗暴使用般的发起抖来,夹在诗句间的大笑竟恍若无来由的哭泣。他在听见“霍亨索伦”一词时眉毛微微抽动,随即又为自己多余的敏感自嘲起来。【注2】倒是慕尼黑宽慰似的笑了笑,说:“啊,你的旧姓是霍亨索伦……一时居然没想起来。” “也不用想起来。”他说。 “唔,反正别在意他们,‘血与土’文学总归有那么点粗鲁嘛。【注3】怎么说霍亨索伦也是这么多世纪我们血脉延续的根基,编进诗里大肆嘲讽太失礼了。还是威赛尔的进行曲沉稳一些,又不乏激情和号召力。” 慕尼黑的开解,冲锋队的吼声,全砸进夜幕之后。子时的夜幕浓稠如一团黑雾,黑雾里迸溅着一片片火花。光与暗,乐与悲,踊跃与不安,声音与影像,搅拌在这团夜的黑雾里凝作一大块奇异的混合物。 有人看不清现实,认不清理想,拔不出旧日的梦。而这一团漆黑又明亮、寂静又喧嚣的混合物包裹着他,条顿,勃兰登堡,哥尼斯堡,最后接到他手里的权杖,在这片混沌中影影绰绰,竟也似幻梦一般。 梦太浓稠,衬得他手里的啤酒淡而无味。 他们踩着断墙乱瓦,全凭直觉躲过机关枪的扫射,冲进工厂一层。 他了解少尉内心的焦急。比起他那个听去虚无缥缈的目标,少尉有更迫在眉睫的烦恼:他的人在一天天减少,编制多半都成了唬人的虚位,伤员不要说能不能抢救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无从治疗。市内早就成了苏联人用地雷和枪支搭就的伏击圈,地面根本无法休息,临时挖的掩体里面拖敌人大口径火炮的福,随时可以下起砸死人的泥石雨……唯一能庆幸的是因为天气寒冷,伤员烂掉的创口还没有长蛆。 就在他们反复争夺的阵地前方,只剩一半残躯的工厂里面,苏联的工人却还在不眠不休地修复武器,甚至在破损的流水线上生产坦克。真可笑,平民和军人到了这寒冰地狱,竟一点差别都不见了!可是他们连讽刺的心情都没有,有时间分神嘲弄,保不准下一分钟就会被苏联工人驾驶的来不及涂漆的坦克履带压得四分五裂。 之前两天一夜里他们多次冲击,终于削弱了守在工厂外围的防线,得以在今天一举攻入。占领了一层,往上却寸步难行,密集的火力横亘在楼梯将每一个胆敢闯入的德国兵劈成碎片。趁一团混乱的时机他溜过通道钻进楼梯底下,紧靠墙壁,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着墙灰落个不停。 然后是一秒难得的寂静,对方放枪的速度慢了下来。 显然经过两天多的争夺,剩下守备的只有些经验不足的新兵,不懂怎么保存实力把暴露弱点的时机拖到最晚。连队火力全开,柏林也从楼梯下出其不意地蹿出,皮靴蹬踏两步便登上二楼。轻机枪突突冒出高热的火焰,如同高效的收割机割走苏军一条条性命。敌人还未冷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向随便一个方向歪倒下去,挂在护栏上停一小下,再猛地头朝下跌落天井,激烈交战中他们头颅砸在水泥地上开花的响声被彻底吞没,这喧嚣的世界连一声破碎的哀悼都无暇付出。 同伴们冲向楼顶,而他听到可疑声响从某个角落传来,留下来逐个房间地搜寻。在他踹开第三个房门时他找到了声响的来源,那个一脸稚气的士兵在房门倒塌的一刻全身痉挛机械地举枪指着他,他则毫不费力地踢飞对方弹匣空空的枪再一把拧过脖子摁倒。在胡乱挣扎中他单手卡着那过于纤细的颈子,忽然意识过来。 是个女兵。只是个女孩,连女人都谈不上。 柏林没矫情到会因为一个性别对战场上的敌人浪费恻隐之心。但他的祖国连同他自己都太习惯于把女性扔到幕后,在他们思维中天然的与战事绝缘,所以当他意识到的时刻多少有点受到冲击的别扭情绪。盯着女孩泫然欲泣的面容,他手指略微松开。这个士兵要是愿意投降,说不定会很有用,留她下来也是可以考虑的。 但紧接着那只比脖子更纤细的手握住地上碎砖,以她大概这辈子没有过的力道朝他脸上招呼而来。 我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妇人的嗓音。前往东线的路上他旁观过一起对游击队员的审讯,他们撬不开那女游击队员的嘴,就抓来她母亲威胁劝降。 我的孩子,那一夜间白了头的妇人说。如果你是男子,在战争里受了伤,心受了折磨,我还会盼望你回来……但你是个女孩子。 如你落到那一步,我宁愿你死去。 他们都以为跟在妇人的拒绝之后是对祖国多么忠肝义胆的表白,结果却是如此无情的话语。在数道不可理喻的目光中,妇人安稳地下结论道:你们下手吧,我不会试图救她。 她眼底干涸,一点泪光也无。 柏林扭头,以毫厘之差闪过砖头。目视女孩脸上浮起的绝望,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那妇人的心。又好像许久之前他早已明白,只是将遗失的重新捡起而已。 他举起沃尔特扣下扳机,一枪命中她心脏。在血液喷溅到身上前他及时跳开,而她来不及松弛的脸部肌肉僵硬着仿佛透出一丝笑意。 对这个很可能从东岸被派来送死还不到24小时的士兵,干脆利落的死亡是最好的礼物。【注4】他觉得自己做得很正确。 有人怀疑你的征程前方没有未来。 留声机针头缓缓转动,勃兰登堡协奏曲悠扬的乐声柔软了他静默多时的客厅。维也纳不肯坐下,站在留声机前伫立到时间都仿佛要停滞,才轻声说:“我来给您送别……上次的事很抱歉。祝您在东线一路安好。” “上次的事”发生在2月份。若他不提起,柏林早就忘了,毕竟维也纳没有明确表示出不满情绪,而他不屑于仅凭推测来论断人心。那个积雪还没有融化的午后,维也纳倚靠在沙发里,面色平静,探过窗帘映照在他虹膜上的阳光却给他冷色的双眼添上一种古怪的热度。他告诉他作家的死讯。【注5】他勉强回忆起作家的名字。那作家的畅销书曾经在学校里人手一册,他现在却需要费番脑筋想起。噢,就是1933,焚书的同一年,国会起火后,【注6】他小说改编的《灼人的秘密》出现在影院门口的海报上。据说是一个有关外遇的细腻故事,由于那个微妙的名字马上就被禁止上映了。再之后他的书进入了图书馆的毒品柜,人也远离欧洲,再无消息。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2 他的反应是:“他服下□□,是自愿选择的死亡。”自杀之人不需同情。 “自愿选择死亡,是因为人世的痛苦,已经远大于死亡……” “那他的死更是解脱了。你不要觉得伤感,”他提醒对方,“别忘了,他是犹太人。” “他爱奥地利。他也爱我,尤其爱那个还是奥匈帝国时无限乐观、满怀生机的我……”维也纳将头转向他,随即又飞快埋下去,“我一次又一次叫他失望。要是那个时候……四年前……”【注7】他嗓音如纠缠的绳索般扭曲,好似在承受巨大的压迫,“我……” 他挑起眉,等着维也纳把他预想的话说出来。如果真的怨恨,就直说吧。 然而维也纳没再说任何话。他们沉默着告别。 如今他风尘仆仆地到来,声言要为他送别。“在战争面前,我就是个无用的人。”他诚恳地说,“那么我就说无用的人才说的话吧:愿您平安归来,不论胜败如何。” 对方翕动双唇正想再说下去,被他的发问截断:“你认为前景不乐观吗,维也纳?” “这是您自愿的选择。就算没有未来,您也会强去制造一个未来。” 他心里突的一紧,出口不慎成叹息:“狡猾的回答……” “我不评判对错,只知道您会为这个选择流尽最后一滴血。”对方依然避开话锋。不知惆怅还是揶揄的神情从他脸上短暂的一闪而过,只听见那一句话,环绕他征程许久不肯散去:“真少见……坚强如您,也会对着我抱怨叹息……” 连队在占领的工厂里过夜。墙壁严重破损、窗玻璃一概碎光的工厂冷得和室外没什么两样,但比壕沟安全,比掩体舒适。 队里有个叫迪姆的兵,每天稍有空隙就跟人念叨他家的一亩三分地,他走了以后谁来耕种、老婆孩子饭够不够吃。前几天他揣着家里来信不肯打开,今晚攻下工厂总算能安心阅读,不出几秒他突然跳着脚,大为光火起来:“她搞外遇!她跟我说她和别的男人好了!” 他挥舞的信纸险些甩到一干人脸上。“迪姆,”尽管多数人早不关心吃喝拉撒外的琐事,总还有人保留着一点人类的好奇心,“是什么男人,让她敢抛下在异国奋战的你?” 迪姆粗粗扫一眼信纸,呸了一声。痰刚碰到地面就凝固了。“法国人,还是个战俘!……我们用六个星期就占领了法国,那帮孬种……她倒能干!”【注8】他们任凭他愤怒地骂骂咧咧,不制止也不安慰。迪姆一个人骂累了,忽然把怒火倾泻向自己的战友:“我知道你们不在意,你们看不起我!没错,我就是个乡巴佬,啥也不懂,跑到这天杀的鬼地方送死,田不种了,老婆也没了……” 眼看他唾沫星子快溅到柏林脸上,少尉厉声喝止:“闭嘴!没看到到你换班巡逻的点了吗?”见他撇嘴快哭出来的样子,少尉又补上,“不许哭。在这种气温里哭会毁掉你的眼睛,懂吗?” 然后工厂就和夜色一样死寂了。士兵怀抱□□,裹在姗姗来迟的冬季制服和毯子里打颤,凛冽寒风伴他们进入梦乡。 柏林浅眠一会儿就被冻醒。他按揉眼球希望它们不要被冻到发僵,一边揉一边盖着白霜的眼睫毛就硬梆梆掉了下去。明明疲倦已极,再闭上眼睛也没有困意袭来。在这所四面漏风的工厂里,风声幽咽得让他难以入眠。 他干脆轻手轻脚溜出工厂。睡不着,就做点别的事吧。他终归比人类要强壮,一晚不睡不会有什么大碍。 外面居然又飘起雪花。细而绵密的白点飞旋在无光的夜,无声也无息。 百米开外是这座工厂一栋四层的附属建筑。它比主体毁损得更厉害,在战役开始就被炸掉了半边,随时都摇摇欲坠的模样,人不能栖身,功能也不能运转,早没有战略价值了。 他却迈开步伐,向这栋应是无人的建筑走去。 细雪落在他脚边,凝然不化;细雪落入他发间,静静融化。 他朝一片漆黑望去。 斯拉夫族的帝王行走在落雪之上。步履轻缓,无声也无息。 感受到他的视线,对方停住脚步。 “你来了。”他说。 “我来了。”他答。 他心里想要发笑:他偶然的夜里被冻醒,偶然的不能再次入睡,偶然的望见天上飘起了雪,偶然的走到废弃的楼房前,偶然的循脚印发现了莫斯科,此时他们都偶然的全副武装,都偶然的身边没有同伴。 他要发笑。因为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他见证了将它兑现的一刻。 人不能违抗上天,而只能将这份旨意贯彻到底。 分不清是谁先开的枪,随着□□口喷射出第一朵火花,两个人的战争便在不是交流的交流后打响了。没必要保存实力,面对这样的敌人战术毫无用场;没必要多费唇舌,子弹的呼啸是最好的背景乐。 mp40在他臂弯里震颤,枪管高热透过层层厚衣直抵肌肤,本是几乎可以灼伤人的温度,在严寒中竟也无知无觉了;不,它并不能中和寒冷,只是人体对它已麻木。酷热与严寒本是一体,相反的手段通向相同的结果。相互对立又相互理解,却永远不能握手言和。 就像你我…… “轰!” 莫斯科用波波沙击断了他身后的白杨树干。树干带着它挂在枝杈上分不出苏军还是德军的焦黑人体,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笔直壮烈地倾倒,顺势砸断了他右边的墙。 他才闪开横扫而来的树枝,墙砖就稀里哗啦砸了过来。黑暗中只有零星路灯还在运作,他借着灯光在雪地上的反光辨出墙体倒塌的方向,立即扑倒滚了好几圈躲过一劫。 莫斯科的子弹紧紧追随着他,他堪堪避过,躲到树干背面的死角。mp40的弹匣只有32发的容量,假设莫斯科在遇见他时弹匣同样是满的,对方就还有多他一倍的子弹。他估算子弹快用光了,忍着背上撕裂般的疼痛和脚边尸体散发的焦味,掏出替换弹匣。 才掏出一半,头顶炸开一连串不在预计之中的枪响。他往后跳开,握着弹匣的右手涌出鲜血,流到袖口转瞬凝结成新鲜血块。他躲开了瞄准掌心的一枪,只伤到皮肉,而掉到地上的弹匣却不可能有机会去捡了。 站在横倒树干上的莫斯科嗤一声,扔掉尤冒出青烟的波波沙。 “我的子弹用光了。”他一脸无辜,“你也换把枪?这样才公平嘛。” 仿佛在应和他的话语,穿过浓稠的夜幕与冰封的伏尔加河,东岸远远地飘来了歌声。这歌声出现得似乎相当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3 突兀,但他一点不觉得意外。之前每一个夜晚,他一听到东面的歌声,就知道敌人又在他们残破的礼堂里演出了。如果莫斯科没有来这里,他本该忝列其中,和斯大林格勒、和他的官兵们一起,穿上最不破烂的军服端坐礼堂,再给他们的演员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他冲莫斯科一沉下巴,扔掉已经无用的mp40,架起kar98k。对面,对方一样换上了□□。 然后再次开火。 他在残败墙体间腾转挪移,死亡的炸响遍及每一个角落。他不再计算备用子弹的携带数量。恐怕接下来的战斗是纯粹的消耗,不会有替换弹匣的可能。 歌声仍在继续,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在废墟里用生命演出的舞者,它则忠贞不渝地将伴唱进行到底。仅凭那断断续续的缥缈音色,他听出那是《伊凡·苏萨宁》,沙俄第一个民族歌剧,讲述了一个农民为祖国献身的事迹,1836年首演于圣彼得堡。他的记忆明确无误地告诉他,祖国统一后他随皇帝和首相访问俄国时【注9】,圣彼得堡请他观赏的就是这一出戏……只不过当初,它还叫做《为沙皇效忠》。 “您喜欢真是太好了。”圣彼得堡站在人群散尽的剧场,背后的天鹅绒帷幕掩去所有的曾经。“俄罗斯的戏剧还很不成熟,但我们终于跨出了第一步……您也许还不知道,这出剧的作者正是在德国钻研学习,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代表他感谢德国,感谢您。” 圣彼得堡一面说着,一面专注地注视着他,这份专注使得他的感谢不沦为虚伪的客套。他的瞳色很罕见,如盛放的紫罗兰,极度危险又极致美丽,谁要有幸受它们凝望,那感觉定是如在天堂,又宛在地狱。 那样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紫色,他再也没有从别人身上看到过。 而现在,圣彼得堡……不,是列宁格勒。你叫了那可笑的名字,直坠到我不能触及的炼狱去了。尽管我脚下的土地也如炼狱一般,又怎能接近你一丝一毫? 如果你再次站在我面前,嘴里吐出的不是感谢,而必定是恶毒的诅咒了。你会预言我一败涂地,不得好死,你会宣称我的征程将众叛亲离。因为我不但想把你从尘世间除名,还想把你的兄长也一并抹消。不是从肉体,就是从精神。 可我没有后悔。 说到底,别人的意见与我何干?我只是在遵从命令,为祖国效力。前途是辉煌或暗淡,两手是干净或肮脏,岂是我的意志能达到的地方? 慕尼黑,维也纳,圣彼得堡……让你们预言去吧。 我在这里战斗,也只想在这里战斗。 □□和□□的子弹也打完了。只不过这一次,莫斯科消耗得比他快,于是他用最后两颗子弹打伤了对方手臂。没有伤到筋骨有点遗憾,但他们至少又扯平了。 他拔起刺刀冲去。莫斯科刚伤了手臂牵连到肩胛难以自如活动,往后跳跃进楼房,依靠里面被乱石变得错综复杂的地形做一时的躲避。他富有耐心地逐层搜索,刚踏上天台,匕首破风而来,尖端在寒夜里挑出惨白弧线。 他早有防备,用刺刀侧部格开匕首,同时一脚向前扫去。莫斯科急忙躲闪,却来不及接下他正对腹部的直拳。这一拳极其凶狠,不仅一下把莫斯科揍翻在地上,匕首脱手,他甚至感觉到了拳下脏腑的□□。常人早就痛得不能动了,但莫斯科显然还撑得住,立刻就红着眼睛抬起膝盖去踹他。他没能完全踹开柏林,左边身体的钳制却放松了,他随手摸到一条半烧焦的铁管,朝柏林抡去。 “哐!” 一声闷响夹带三分清脆。铁管砸中了柏林背部,那个之前他躲避墙砖时已经被碎玻璃和石头硌得伤痕累累的关节。柏林被迫松开另外半边的钳制,调整姿态。莫斯科也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匕首没时间捡,干脆握着铁管和他对峙。 他盯着铁管和对方沾了一头的脏雪和泥土,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样地就地取材……我都要被你的不屈不挠感动了!” 莫斯科勾起嘴角,声音里只有澄澈的杀气:“你也一样,我尊敬的朋友。” 他注视他湛蓝的眼。他凝望他蓝灰的眸。接着—— 理智外衣的最后一角剥落了。仇恨涌上心头,充斥大脑。杀意占据四肢,再无阻挡。防守彻底被摈弃,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 “没有人能自全,没有人是孤岛。”【注10】 刺刀与铁管相交。 “每人都是大陆的一片,要为本土应卯。” 雪花落在相交之处,紧紧依偎,又被猛然撤开的两者撕成碎片。 “那便是一块土地,那便是一方海角,那便是一座庄园” 即将倾塌的楼顶天台成了虚掷血汗的生死场,方寸间全部的世界。 “一旦海水冲走,欧洲就要变小。” 他们同属欧洲,却如此相互憎恨。如不倾力战斗,就连死亡也无法安息。 “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 你最能理解我。你最不能理解我。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减少” 所以我恨你。无比恨你,我亲爱的友人。 “作为人类的一员,我与生灵共老。” 这仇恨发端于灵魂深处,人最本然的需求。 “丧钟在为谁敲,我本茫然不晓” 因仇恨我盼望你的死,精神或肉体。根本不需要理由。 “不为幽明永隔,它正为你哀悼。” 我将哀悼你。然后你的死,某种意义上也将成为我一部分的死…… 长时间的体力对抗和武器劣势终于让莫斯科的进攻变得迟钝,柏林趁势一阵猛攻,刀刀直取要害。虽然德军在战事中极少用到冷兵器,他却不敢生疏锻炼,想不到在这种场合有了用武之地。刺刀飞舞,划出一道道凌乱轨迹,每一道轨迹都终结在铁管格挡下。然而铁管的反应渐渐落后下去,露出空隙—— 刺刀割破血肉,划过腿骨。莫斯科踉跄后退一步,柏林把他摁倒在天台边缘,刀尖抵住喉咙。 柏林低头,再一次视线相交。他额头黑色的汗水融入红色的血,还没有冻住,就滴到对方蒙着白霜的睫毛上。 莫斯科仰着脸,平静地问:“你想干什么?割喉可杀不死我。” “这还不清楚?”他也平静地答,“先把你弄昏再带回去。” “你太坏了。没有化身的首都会失去力量。” “这是合理的策略,我本该在攻打你城市的时候就采用了。现在你还有什么意见?” “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4 ……没有了。‘德国人不会输掉一对一的战斗’——这句话,确实不是自大呢。” 对方挪开视线,不再与他的交汇。 他以为莫斯科已经认命,对方却突然用手握住刺刀锋刃把它掰开,任由汩汩鲜血从掌心冒出,以寒冷也阻挡不了的急速喷洒在雪地上。在柏林极力想判断他下一步用手还是用脚的时刻,脖子狠狠后仰,用额头撞了上来。 一阵天旋地转。柏林惊诧万分地捂住额头跳起来:“你这样做也逃不了——” 莫斯科冷笑着一翻身,挣开他的手,越过护栏从天台上跳下。 遗下的只有烈烈风声。他疾跑两步撑着护栏向下俯瞰,一群骑兵赫然出现在楼底。天光微曦,洁白雪花衬着战马风中飘扬的鬃毛,惊心动魄地壮丽。 哥萨克。 曾在这座城市加入白军与红军交战却尝遍苦果的游牧族群回来了。【注11】他们回来,不为痛惜昨日的失败,而为争取明天的胜利。 领头那个有熟悉脸庞的骑兵,正在拉着莫斯科上马。 他愤怒地咬紧牙关:“莫斯科、斯大林格勒……你们……!” “不好意思,我没有和你一对一到底的打算。”莫斯科坐在马上望着他,眼神里没有嘲弄,只有完成任务的疲惫,“和你打个尽兴,再赢得这场战役,是我全部的追求。” “这笔账——” “到战后再算。”莫斯科说出他未说完的话。 斯大林格勒拉紧缰绳,战马扬起蹄子,发出长长嘶鸣,一溜疾跑将他和他的首都带离这是非之地。 柏林知道这群哥萨克还会回来。他也知道他们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战败的预感——德军,被苏军从远方调来的补充兵力包围了。 他目送他们远去,只觉浑身冰凉。饥寒刺痛,所有战斗时被忽视的痛苦都一股脑儿回来了。他靠在墙壁上支撑身体,竭力保持清醒,而这清醒又使他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好吧……” 他无意间挪动的脚踢到地上匕首。手一松,刺刀掉下,在匕首上弹开。 “是我,输了。” 马背颠簸,风雪漫天。斯大林格勒的呼唤将莫斯科游走在昏迷边缘的意识拉回。 “……我们先找个房子停一下,把伤口包扎了吧?” 他摇头:“不,不用。没有扎到大动脉,按住出血点就行了。” 他背后传来苦笑:“你说不用就不用吧。可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真的。反攻……已经组织好了吗?” “嗯。德军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但他们是逃不出去的。” “那么……全都交给你了。我有点累,要休息一会儿……” 他长舒口气,合上沉重的眼皮。 合上眼依然能看见世界。与合上眼之前看见的世界一样,有楼房,有积雪,有初升的太阳。与合上眼之前看见的世界又不一样,没有硝烟,没有废墟,没有在黎明前呢喃着母亲冻饿而死的士兵。纯白的积雪上托起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清晨淡淡的阳光充溢在无限延伸的天地之间,阳光照亮之处,绝望和死亡都退得很远很远。 他摸索身下的积雪,毫不寒冷,反倒像床褥一样柔软。睁眼,看见北平的脸庞。 北平低着头,望着他,面容温和而沉静。 “我在做梦吗?”他问。 “你愿意当做梦就是做梦;你愿意当别的也行。这是你的世界,你怎样想都好。” 他拉住他的手,摸到温暖的体温。“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还好。不过——是有点儿冲动。” “我知道。可柏林是来找我的,我不能不去找他。这是我和他的命运。如果我这次不回应他,我会一直后悔下去,即使赢得战争也不能给我安慰。” “这些我都明白。”北平笑起来,无声的微笑,“我只说你冲动,没说你做错了。实际上你做得很好,你的家人都会以你为荣。” 那你呢?他很想问个明白,但这问题太尖锐,在他还不敢确定对方心意的时候不便贸然发问。他眨眨眼,握紧对方的手:“还没跟你说几句话,就累得不得了……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多到说不完……” “累了就睡吧。说不完的话,留待以后再说。这个‘以后’不会很久的,我们迟早会再见,不是吗?” “也是——我们迟早会再见。到时候,可要问明白你心里怎么想。” “你尽管问。”北平扶住他脸颊。虽然他的眼前业已模糊,却依然能感到他的视线,充满安定的力量,能平息下一切内心的纷扰,“我也会认真地回答你。现在,只是现在……请好好睡吧……” 他闭上眼睛。 世界落入一片光明。 注1:1933年5月10日,德国约30所大学校园里的学生、教授和大批群众聚集起来,焚烧被认定为非日耳曼的、犹太化的、含有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等堕落思想的书籍,以发生在柏林大学和歌剧院之间的最为著名。 注2:霍亨索伦是德国历史上主要的统治家族,发迹于勃兰登堡地区。后不久腓特烈二世并发展和建设了柏林市,柏林由此成为这个家族的政治上的首都。 注3:“血与土”文学泛指一些粗野的、扎根乡土的、极具种族色彩的文学,核心思想是安居乐业和为安居乐业而进攻,在纳粹德国时代受到青睐。 注4:资料称苏军士兵在斯大林格勒平均活不过24小时,军官活不过3天。 注5:1942年2月22日,奥地利犹太作家茨威格在巴西服下过量的巴/比/妥自尽。 注6:即著名的国会纵火案。1933年2月纳粹党策划焚烧了柏林国会大厦,将罪责推给共/产/党,通过此举成功继搞垮社民党后解散了共/产/党。 注7:指1938年德国吞并奥地利。当时大部分奥地利人表示了欢迎。 注8:梗来自德国电影《斯大林格勒战役》。(整个电影我唯一笑了的地方……德法互相ntr毫无压力。) 注9:指1873年德皇威廉一世与俾斯麦等前往圣彼得堡商议建立三皇同盟一事。 注10:此句及以下为《战地钟声》开篇词。 注11:1918年苏俄内战时斯大林领导的红军与哥萨克白军在察里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5 津交战,红军获胜。为纪念斯大林的功绩,察里津于1925年改称斯大林格勒。 第36章 虚幻乐土 维希和斯特拉斯堡对面而坐,有点尴尬。 维希本不情愿在这种时候见客。他精神不佳,虽然没有生病,但也绝对谈不上振奋,这种状态持续有一年多了。偏偏在他起床不久想到他那一堆明知无用功还不得不做的公务又一阵头疼时,德国对外统筹经济事务的法兰克福打来电话,向他宣布对青年人实行强迫劳动法令的消息。 “指标马上就会下来,你们除了照着执行,也要把握轻重缓急。首先要保证送到我国的劳动力一个不漏,别的可以暂缓。” 听上去倒好像在体谅他似的。维希按着太阳穴,忍住头晕回道:“可是法兰克福先生,我国劳动力已经严重不足——” “我知道。”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国经济状况有多糟糕了。物价看上去涨的不厉害,可那是政府强行压下去的,平民想不饿肚子都得跑黑市去,那里的物价才是真的。更何况我们去年已经答应再给贵国提供15万志愿工人了,不是吗?”【注1】“15万?”那边人平和地说,“恐怕实际到位的还不到一半。” “那是因为我们给不起……” 他听到一声叹息。“需要跟你重复多少次,尊敬的法兰西国代首都维希先生?我们正处于战争状态,持久的战争状态。军需供应是否充足,直接关系到战场的胜败乃至国家的存亡,这种时候还顾虑日常的经济秩序,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那是德国的战争,又不是法国的。维希心中愤懑,却无法将这句最自然的反驳脱口而出。他过去曾真切地把它当做现实,被指责太天真;他现在认清了现实想抗争两下,又被嘲笑太温柔。 “确实有点困难,我理解。”法兰克福又说,“但是德国军人正在前线奋勇杀敌,德国人民也在承受痛苦的考验,身为我国忠实的朋友,根据1940年的停战协定,你们法国有义务提供协助,这也是为你们的未来着想……望你谅解。” 维希再也不想听他说下去了。法兰克福是这样一个人:聪明能干,讲求效率,不像把正事交待完一旦认定两人没话可讲就径直走人的柏林,他说话更有周旋余地,给双方台阶可下,时常插一两句关心日常生活的问候。那些话即使听着不算非常热忱,起码也不假。可一旦与他有了冲突,这种温和的态度反而使人压力倍增。 “我会执行的。”维希生硬地说,“我用过早餐就去办。还有要事吗?” “啊,你还没用早餐?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暂时也没别的事——等等,有件小事最好还是先知会你。前两天我们商议征用劳动力一事时,邵克尔总代表答应元首会再从西方地区搜罗45万工人。” 这个来自德国内部的消息在维希还没缓过来的心脏上又敲了重重一记。维希张着嘴,一个字也挤不出。等他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了。 “西方地区……” 斯特拉斯堡重复着法兰克福的话,若有所思,不过在维希眼里这若有所思多半是装出来的。 即使一千个不愿意,客人要来他也拦不住,何况别人才跨进门槛就声言只是来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怠慢了外国友人总不太妥当——没错,外国友人。一会儿法国同胞一会儿德国宾客,来回折腾几百年也不嫌累,他不禁好奇与阿尔萨斯洛林毗邻的那些城市是怎么习惯的,他反正习惯不了。【注2】重点倒不是这些“友人”的行政隶属,而是他们翻来覆去的态度。同在一国时可以轻松挑明的问题,立场一换立刻就跟换了人一样开始交流障碍了。维希不想再听对方装聋作哑下去,说:“还能是哪个西方地区?比利时荷兰卢森堡毕竟都是小国,挤扁了也就那么点汁水,指标针对的还不是我们?他们的脸皮厚度真叫我叹为观止……我们的战俘还没放回来多少,又急吼吼地来要人,现实吗?” “西边还有西班牙。弗朗哥上台靠了德意帮忙,他一向亲国社党,也不缺人。” “他只想在和轴心国保持友好关系的前提下自保,之前也多次拐弯抹角拒绝过德国——哦,是你们的元首了。对这个事实,贵国应该比我们看得更透彻。”维希语气渐渐转凉,“斯特拉斯堡,你在装什么啊?难得来访,表现得跟智障患者一样?如果这就是你投奔德国的成果,那我恳求你不要在我面前晃了。我接下来还要转职魔术师表演不是15万而是45万的大变活人,实在是没精力招待你好吃好喝……” “维希。”斯特拉斯堡站起来,按住他肩膀,“你情绪很不稳定。”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更需要休息。跟元帅请一星期假吧,那些公文你不批也问题不大——” “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我做什么都等于没做!”维希拨掉那双试图安抚他的手,睁大眼睛看着斯特拉斯堡,目光近乎瞪视,嘴角却还挂着一丝遮羞布似的摇摇欲坠的弧度,挡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上。“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休息。‘可怜的维希,他只是个孩子。在法兰西最耻辱的时刻摇身一变成了代首都,妄想着能排除日耳曼蛮族的干扰干番大事业。眼看妄想破灭,立刻也孩子气地躲起来拒绝现实了’——我要是请假,他们的嘲笑不就全都成真了吗?” 斯特拉斯堡低了一下头。 “不要这样,维希。”他说,“没有人嘲笑你,况且这桩差事不是你选择的。” “呵……” “你也不是一事无成,法国的经济从战败至今经受这么多盘剥,虽然不算好,至少没崩溃过。” “是技术官员的功劳,与我无关。谢天谢地,除了那些在议会里互相泼粪的总还有几个能干正事,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你瞧,我现在这么想发泄,可连气都生不出来……”维希扯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容,“也就对你跳两下脚。换成柏林,大气都不敢出。” 除了经验能力的差别,那更是你们不平等的地位决定的。然而以斯特拉斯堡的立场,这货真价实的劝慰却说不出口。 只听得那少年继续说:“刚签停战协议的时候,我也难过,为祖国的耻辱难过,为失去你们这些‘家人’难过。我也恨德国,可比起在战场上光明正大打败我们的贵国,我更烦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关键时刻还想着趁火打劫的英国,连带甚至恨起跟着戴高乐跑到英国的敦刻尔克和里尔他们……到现在我还是恨,可程度不一样了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6 。”他扫斯特拉斯堡一眼,眼神不安却没有迟疑,“……这话我只在这里讲。我希望那些英国猪赢得战争。无比希望,就差没天天跑教堂祈祷了。” 我应该做出一个惊诧的表情,斯特拉斯堡想,可他在和维希的谈话间已经无意识做了太多次心理准备,抵消了这句话原本的杀伤力。维希这三年间虽处处掣肘,旁观官僚们惺惺作态倒积累了不少心得,叫他这不擅长演戏的人故作惊讶免不了被二度拆穿。于是他只是露出一个有点悲哀的表情,正想补充说点什么,熟悉的女声从耳后响起:“说得好,我深有同感。” 巴黎走入客厅,眨眼间落座在斯特拉斯堡身边沙发上,叠起套着水手式长裤的修长双腿。 “日安,斯特拉斯堡。”她转过脸,愉快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斯特拉斯堡原想行个礼,巴黎这一坐他只得省了:“日安,巴黎女士。我就是来探望一下维希,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似乎我该换个话题比较好……” “不用,你顾忌太多啦。我们过得还行,不然我也没心情顾着打扮。你看我这一身,”她指指挂在胸前衬着白皙肌肤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合适吗?” 上海认定昨天和他跳舞的那女孩子说的是谎话。他当时随口赞了一句她的珍珠项链很配那一身墨绿色束身旗袍,她原该当客套话安然收下,却不想来了兴致,跟他不厌其烦地说起她来跳舞前花了多少心思搭配、这条珍珠项链刚从法国买来平时舍不得用、碰上吴少这样的“高等人”才狠心戴上。上海连声应付过去,没跟她较真。今天本是休息日可以安安静静呆家里,市政府忽然把他召走,过去了也没什么正事,回来不知第多少次碰到汽车工人罢工,不得不从浦东的大道用双脚走回浦西的家。 沿路走了两个小时,难免胡思乱想。舞厅迷离的灯光,旗袍上暗色的花纹,连同那条珍珠项链一个劲在他脑海里晃。不但不是从法国来的,连好一点的人工珍珠都算不上,他认定,她的自尊若不能早点同物质撇开关系,很快就会摔个粉碎。 但他能苛求那女孩子什么呢?在这个生存竞争早如原始森林的上海滩,饭都吃不起,哪来的自尊可供消费?初见她时,她还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注3】殷实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姐,没事喜欢吟两句新派诗歌,因上海和她父亲的一点交情就认识了。租界沦陷后偶遇,她对自家境况避而不谈,可他还是得知她父亲的纺织厂濒临破产,家长正急着把她甩卖出去。昨天她憋不住,提了几句未婚夫的事,是个打仗时囤粮食得了横财的暴发户,在伪政府买了个官,已经有三位姨太太了。 她谈她的珍珠项链时还是眉飞色舞,讲到此处却眼圈泛红,上海很怕她一个控制不住抱住他大哭起来,给他背上些不清不楚的名声——她又不是真喜欢他。 幸好这女孩子忍住了。只是贴得他有点太近,可能来他身上寻找被乱世冲得快不见的父兄之爱了。“你好坚强……”她喃喃着,“在哪里看到你,你总是这样的平静。我做不到,爸爸和哥哥也都做不到……” 给你多活两百年,你就能做到了。他想着,心里琢磨可不可以在她出嫁前帮她点实质的东西,结论是不可以。他又不能把自己当神仙,能一夕得道平地飞升——目前能做到这个叫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只有物价。南京那句“你成不了英雄”虽叫他痛苦了很久,可也及时认清了一些局限,不至再为同样的事情无谓地痛上更长时间。 所以还是快点和她断掉联系吧,免得她以为他是哪位不受时局摆弄的高人能抬抬手指帮她逃离苦海。他走到家前下了决心,天色已暗,房里亮着灯。 是苏州来了。 苏州捧着《申报》的烹饪版块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推荐菜肴是苞粉松糕。我说阿沪,这些菜总有个‘苞’字前缀,你这儿的流行食谱是怎么了……?” 上海耸肩:“没吃的呗。这些菜的原料都是以前喂猪的玉米渣,好找。” “配给的米面呢?” “等他们配给,早饿断气了。” “唉,我那边还稍微好一点点……豆油没这么贵。” “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饿。噢,有件好事,今天市长跟我说日本要表彰我协助他们制定新都市计画的贡献,要发我一大笔钱。【注4】还说为培养日中亲善兄弟感情,过两星期要请我们到新加坡游玩一趟。” “你答应去?” “为什么不去,能见到天津和广州,跟他们一起瞧一瞧新加坡人民在帝国光辉照耀下过着何等载歌载舞的生活,吃饭也能管饱。” “你怎能这样甘心地……”苏州故作不悦,“食嗟来之食?” “不仅甘心,还要敞开肚子吃,吃穷他们。” 苏州掩住嘴笑了。他们用过细嚼慢咽仍然在五分钟内不剩渣滓的晚饭,闲聊中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晚上。苏州告诉他传闻不假,河南确实闹了场很严重的饥荒,以至整个冬天杭州给开封的去信都没有回音,上个月总算收到回信,说饥荒期间国统区一部分邮政系统瘫痪了,信都收不到,更没法跨区送到日占区,刚刚来了救济粮能腾出手报一声平安。但好几个亲人身体衰弱需要照顾,信写不了太长,要再等一阵再跟他一叙详情。 “前有花园口,后有□□,天灾人祸河南这几年全摊上了……”苏州说,“杭州心情还不是很好,他说按开封说法,饥荒都快半年了救济粮才到,不知道政府在想什么。” 果真是不知道吗?两人内心都不相信。“详情不清楚,我们瞎猜也没用。……看看杂志吧。”苏州从茶几上拿了本《紫罗兰》,“是新刊物?” “对,创刊号,鸳鸯蝴蝶派的人办的。”【注5】 “鸳鸯蝴蝶啊。救亡文学都转到地下去了,如今能风头正健的也只剩些风花雪月、爱恨情仇了罢。” “差不多。不过偶尔也会找到不错的作品,这本我还没看呢。” “那我们念念书,权作消闲吧。”苏州拧开台灯,昏昧光线在墙上勾勒出他清瘦身影,憔悴中仍透着温润,“就这个《沉香屑·第一炉香》?” 上海正襟危坐:“嗯,您请。” “我开始了。‘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啊……上海想到,这提醒他了,不知道香港过得怎么样。 肯定是不好,但具体是哪里不好?香港和他不一样,战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7 后直接被划作日本领土,和朝鲜台湾一个地位。前些日子碰到台北,说他和香港有点来往,香港还是那样子,对别人波澜不惊爱理不理的。 他听着有种奇异的宽心:香港本来就是那样,一个能平静接受现实默默活下去的人。可他见过他哭,见过他之后不太好意思的致歉。他感觉得到他心底压抑的感情和不能言说的苦楚,他越是表现得平静,他越是体察得深刻。 “‘……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头上是紫黝黝的蓝天,天尽头是紫黝黝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物……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还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苍凉,无边的恐惧,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 他们原本走得不近,然而长夜漫漫,雾霭重重,置身这广阔无情的人世间,只是一星烛火的温暖也值得守护。只要想到他,自己就好像多了一分勇气,在强行硬起来的心肠内里,还敢小心万分地保留一丝柔软的褶皱。 给香港打个电话吧,他想,运气好说不定能多聊几句。 只是这故事……写得太凄凉了一些。 “合适。”斯特拉斯堡答,“……虽然是没见过的搭配,可是很好看。” 巴黎自信笑道:“嗯,香奈儿的新款总是有保证的。我这边就是这样。你那边呢?” “不是太好。柏林他们原以为能速战速决,斯大林格勒的事一出,算知道没指望了。”想到从零星回来的伤员口中听闻的东线的惨状,还有自己辖区里被强行征去的士兵,斯特拉斯堡难掩沉重语气,“他们……我们陷进持久战里了。吃的越来越少,还要拼命给前线生产物资,人更缺,我连在大学里都见不着几个青年男性了,要有也是缺胳膊缺腿的。” “听上去真令人心痛。”巴黎诚恳地点点头,“贵国要是也用六星期打垮苏联多好!当然这不怪你们,没有苏联也就没这么多事了,元首肯定能为我们缔造一个和平富足的新欧洲。”她余光瞄着正浑身上下不自在的维希,“要不是那群该死的布尔什维克作梗,维希也用不着临时修习大变45万人的魔术了。” 可你进门就说了一句“深有同感”?斯特拉斯堡强笑着附和,提到他带了些本地出产如今只有高官喝得起的白葡萄酒来,换来巴黎连声致谢:“好几年没喝到阿尔萨斯的白葡萄酒了……你多么贴心呀!” 她话锋倏地一转:“可你另有目的吧。没有公务,我不信他们肯放你过来。” 在她注目下实在撒不了谎。这个体认早在17世纪巴黎随路易十四而来时有了,那时他单膝跪地,毕恭毕敬接受了太阳王的吞并宣言,巴黎却折回来问他,对《枫丹白露赦令》是不是心存恨意。【注6】“如果我说是,能拒绝它吗?” “不能。” “那么问这个就没有意义,阁下。” “有意义。不管你情愿不情愿,你已经是法国臣民,了解臣民的想法是头等大事。漂亮话我喜欢听,可漂亮背后的‘真实’才值得我们不懈地追求——你说呢,斯特拉斯堡?” 她那时的蓝色眼眸,和今天一般的似一汪幽深湖泊,粼粼浮动着严肃又狡黠的碎光。好不容易气氛缓和一些,他暗自祈祷接下来的话不至再次闹僵:“敝国认为贵国境内逮捕犹太人力度不够,派我来督查。” 许久没出声的维希哦了一声。“辛苦你了,”他说,“怪我办事不利。” “不用道歉,我其实也就是转一圈做做样子。真正抓得紧的主要在东欧,我去波兰观摩过一趟,那里死亡营烧尸体的黑烟咕嘟嘟往天上冒,好几天没个停歇……啊,”他摆手,“这些我也不该说。” “这个不该,那个不行,那你还能说什么?”维希脸色正难看着,巴黎倒笑起来,“没关系的,别把精力花在无用地避开敏感话题上。要我说,贵国要是充分动员国民从事后勤生产,有效调动已征服地区的自然资源,少把力气浪费在变着花样弄死犹太人、虐待占领区人民、制定那些看上去很美而实现可能为零的种族优化计划还有内部的争权夺利上,你们早能把苏联干垮了,到时美国也会知难而退,提出议和再送你们一大笔钱。可惜……太可惜了。” 巴黎一边感叹一边夸张地摇着头。俄而,她问:“我说错了吗?原谅我脑子愚钝,看不清贵国在这些佯装的资源浪费背后的长远打算。” “不……”斯特拉斯堡轻轻地说,“你说得全是对的。可去除这些东西,这场战争的理由也会一起消失。” 维希身躯一震,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巴黎没马上搭话。她起身开了白葡萄酒给他们满上,却没给自己倒。她踱步到窗前侧对着二人,静默半晌才开口,声音平和而冷澈,如阿尔卑斯的融雪:“三年前,贵国进攻我们的时候,我国是一团糟,不用外力早已自乱阵脚。臃肿无能的议会,反应迟钝的军队,惶惶不安的人民……然后输得底裤都不见了。被柏林软禁以后将近半年,我都平静不下来去接受现实。这很奇怪是不是?停战协定早签完了,维希政府早开始运转,我们跟德国互殴数百年,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德国军队开进我的城。要说刺激,看着梯也尔和普鲁士政府合伙绞杀巴黎公社可比这刺激太多了,我那时候反而冷静得像一块冰。所以我为什么那么接受不了、那么难受呢——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彻底想通,但总算明白了一部分。 “战败是很耻辱,战败之后该如何?大家都把议会和民主制度看做罪魁祸首,觉得新政府只要找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搞□□,全国人就会服从同一个声音、追求同一个目标,把过去的毒瘤一扫而空,法西斯主义似乎也变成了拯救我国的良药,连我们为之流了不知多少血的‘共和’都可以从国名中一笔抹掉。他们在失败的深渊里抓到一根芦苇,以为它真能救命,丢掉身上所有东西就急急忙忙攀上去。从维希开始的新法国,就这样好像在一片希望中重新上路了;可我能感到,我的人民变软弱了。他们尝了苦头,就缩回来,不敢承担责任,梦想躲在家庭的隐蔽下两眼一闭什么都不想,跟着贝当元帅就能过上好日子。顺便做做友国的样子偶尔帮一把德国,等德国创造出一个新世界,自然也能跟着享福了。 “经验告诉我世界上没这么便宜的事情。它还告诉我我的祖国在开历史倒车。果然,你看维希——我们的政府只是18世纪宫廷一个东倒西歪的复制品,号召人民做一场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8 道德的伟大改革的元帅只是被一群争吵不休的官僚包围的一个老人,他惊慌失措,身心俱疲。以前德国人在北部耀武扬威,你们南方人还可以装作没看见;可英美联军在北非一登陆,德国人一生气干脆就冲过来了,管你自由区还是占领区。” 维希背过脸去:“卡萨布兰卡她……她还容留华盛顿和伦敦在她家开会。她知道这会叫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吧?” “她肯定知道。但是别怨恨她,维希,不要为自己的痛苦怨恨任何人。我原以为我恨柏林,恨德国人,最近才发觉这不是真的。……我们恨得该更有价值。他们与我们,其实都犯了同样错误。沉浸在虚妄的幻想里,认准一个带头领袖,以为生活会自动朝好的方向驶去,放弃了对自身命运的思考和抉择——他们,也是受害者。说到底,轴心国列出那么多崇高的目标,可有谁认真问过:种族是什么?荣耀是什么?国家社会主义是什么?这场战争的缘由——我们生存的这块大陆的真实,又是什么?” 斯特拉斯堡默然望去,巴黎的身姿,仿佛与17世纪站在他跟前微笑发问的她重叠了。然而时过境迁,她容颜未改,眼中却少了狡黠多了沉痛。 他抓过酒杯仰头喝下一口,喉管热流滑过,蓦然升出一股久违的冲动,“很难回答,”他趁着冲动说道,“你也说了,那些人在自己国内和占领区浪费精力干的尽是些没意义甚至教人不齿的事情,不幸正是这些事才构成了战争的理由。我虽然不能回答但可以确认,被占领国不值得为它们忍辱负重,轴心国人也不值得为它们血流成河。” “是的——绝对不值得!认识自我乃是头等大事,而人们已经迷失太久。轴心国架在战争机器之上,表面燃烧正旺,内里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靠一次次闪电战的胜利才维持着形状,一朝挫败,很快就会分崩离析。”巴黎一手搭在窗棂上,缓缓回身。 “斯特拉斯堡。不管你们阿尔萨斯洛林属于法国、德国还是独立国家,我想说的话都不会变:你眼下的主子,柏林,他走的这条道……没有未来。” 她语气里没有丝毫幸灾乐祸。 “普法战争失败、巴黎公社覆灭的时刻,我虽见证了悲剧,可总有不屈的精神从牺牲者的骨灰里飞出,它与人民同在。那便是希望,毫不虚假的、符合‘真实’的希望。三年前与人民同在的却只是希望的泡影,恐怕正是为此,我才难受得不行……好在这泡影已经快碎光了。希望呢,只有等泡影灭了,我们才得望见它真实的所在。” 斯特拉斯堡还在忖度巴黎话中深意,对面维希已经弹起来,脸上满是震惊:“什么叫……‘泡影灭了,才得望见它真实的所在’?” 巴黎淡淡回道:“如你所想,维希。” “可是……可是!你是法兰西国法定首都,怎能公然投敌!里昂,对了还有里昂,他早就也不太对劲了,自从他喜欢的那个市长被抓……”【注7】维希急得语无伦次,“他跟你一起?” “这我暂时不说了吧。你不要误会,我还会待在我的辖区,和德国当局保持‘合作’关系。不过很快我有件大事要操办,此后就要多一些隐私了。”【注8】“你……!” 维希跌坐回去,双手遮脸,挡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要抛弃我,巴黎姐,他心里在嘶喊,在这每况愈下的局势前面,只有你才是我的支柱。如果你也否定我的合法性,我该怎么办? “你们俩要告发我也无所谓,”他行将弃他而去的支柱傲然宣称,“只是别叫盖世太保指望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他再也忍不住,泪珠从指缝间滚滚而下:“别开玩笑了!他们一旦发现,脑子一热,说不定会真要你的命!我一定拦不住的!” “那就怪我运气不好喽……”对方倒一派轻松,“没关系。我诞生的时候,高卢地带还是一片蛮荒;我不是为法兰西而生,却很乐意为她而死呢。” 嗒嗒的脚步声。巴黎弯着腰,温柔拉开他的手,拭去他泪水。 “对不起,维希。我爱你们,才不得不这么做。由于我的无能,这些年里你受了太多委屈,等一切结束,我会好好地……不,”她摇首,“我不敢说能补偿你,但起码我们能静下心,好好地谈一谈。” 维希不记得自己后来如何应答、有没有原谅她。水雾迷蒙的视野中,他只记得斯特拉斯堡用阿尔萨斯语低声说着祝她平安的话,而巴黎表示过谢意,又说了几句闲话调节气氛,旋即便告辞了。 她像风一样来,也像风一样走了。 她忽然拜访他的家,是为了交待她的决心和去向么?还是另有无法言明的原因,只愿静静埋藏在心底?此后多年,维希不断地回想这段往事,在记忆循环往复的画面里她的话语愈是清晰,她想传达给他们的就愈是扑朔迷离。 然而归根结底,他又哪来的资格去原谅她呢? 她可是巴黎呀。繁花之艳丽,亡者之鲜血,洁白云霓与漆黑子夜全都好像不经意间集于一身的巴黎。早在她从容说出为法兰西死而无憾的宣言之前很久,他就该明白了:那个人的世界,他可以眺望,可以追随,而永远不可企及。 注1:为德国提供15万劳动力的保证以德国释放5万战俘回来为前提,这项办法一经实行就引起了里昂等地的骚乱,而德国释放战俘也一直很缓慢。 注2:阿尔萨斯洛林地区是法德传统争端地带,历史上经过数次易手。严格来说此时的阿尔萨斯洛林属于民政长官管辖区,还没有正式并入德国,但吞并意图已有明确表示。 注3:圣玛利亚女中为美国基督教圣公会所办,解放后与市西女中合并为今天的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据说有男生班=。=) 注4:日本为近现代占领的很多城市都制定了比较先进的规划,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相关书籍和论文很容易找到。 注5:鸳鸯蝴蝶属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面向市民读者,题材以爱情为主。1943年5月,该流派作家周瘦娟主编的《紫罗兰》发行创刊号,登出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 注6:三十年战争后原属神圣罗马帝国的阿尔萨斯洛林转属法国,其后路易十四颁布的《枫丹白露敕令》实行宗教不宽容政策,致使许多新教徒被逐出这两个地区。 注7:里昂市长赫里欧是左翼分子和亲苏派,此时被囚禁在德国。此外里昂也是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39 法国北部抵抗运动的中心。 注8:1942年11月德国在盟军攻占北非后侵入法国南部的自由区,使得抵抗组织再无必要留在南部,巴黎便于隐蔽的条件使抵抗组织向该市集中。这里“有件大事要操办”指1943年5月全国抵抗委员会在巴黎开会,制订统一纲领并协调了此后的抵抗活动。 第37章 往事皆非 1943年7月10日凌晨,地中海,马耳他岛东。 夜色浓稠的帷幕下,狂风正肆无忌惮地在洋面上驰骋,掀起一阵阵恶浪滔天。“无敌”号航空母舰被众多战列舰簇拥在中央,于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宛如一位独步乱军丛中运筹帷幄的将军。将军蛰伏在黑暗里,双眼只望向他志在必得的战果,风浪的呼啸不能动摇他分毫。 伦敦踏入指挥塔,迎接他的两个人一个是与他约好、一个则出乎意料。 “华盛顿……你何时来的?” 华盛顿摘下连在控制板的头戴式耳机,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向他致意:“一星期前,部队要从北非出发的时候。好歹我也一国领头人,攻取西西里岛这么重要的事情,渥太华都来了,我也不好缺席。” 他身边的加拿大首府未作直接表态,冲伦敦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伦敦在转椅上坐下来,面向两人抱起胳膊:“那你也应该先通知一声。渥太华你也是,知道了还把我蒙鼓里?” 渥太华似乎想解释什么,华盛顿冲他打个手势,笑着说:“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又不误事。说到突然,连夜乘直升飞机来‘无敌’号的你更突然吧?天气这么恶劣,官兵们帮你登舰不费力么?” “不突然,士官以上都知道我要来。而且五小时前我登舰的时候天气还没有这么坏。” “唉。”华盛顿露出一个稍微泄气的神情:“我们就此打住——是我不好,行了吗?” “别一副我冤枉你的样子,你就是做得不对。”伦敦挑眉,慢慢松开胳膊,“这一次姑且原谅你。你们俩应该已经熟悉这场作战的部署了吧?有没有不清楚的,要趁早说。” 渥太华说:“没有,计划写得很清晰,这种天气也不会影响施行。不过,真的能保证德意军队没有猜出我们的真实意图吗?万一他们佯装中计、实际已在西西里岛部署大量守军该怎么办?” “确切说来他们也没完全中计。侦察机发现岛上有一定数量的新增兵力,敌方指挥官肯定想过登陆西西里这层可能性。”一谈到正事,伦敦立刻回到坚硬而冷峻的口气,冷峻中又透着一股无人可挡的自信。“但他们也担心希腊那边遇袭,这种模棱两可才是我们持有信心的原因。我们兵员充足,只要敌人分散驻防,突破就不在话下。余下的就是趁敌人调转剑锋前占领西西里岛,到时他们大势已去,也只有望洋兴叹。” 渥太华边听他说明边点头。“我从苏格兰过来不久,还不很了解这边盟军的情况……”【注1】他海蓝色温和眸子闪着全然信任的光,“有伦敦的肯定,我们也就放心了。” “当然。但是也别总指望我,你总要学会打独自的现代战争。” 看渥太华的神情,华盛顿料想他正困惑着加拿大一个英联邦属国上哪儿去打独自的战争,伦敦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岔开话题:“再过两小时就开始行动,闲话就不谈了。先明确我们的短期目标:攻占西西里岛,控制巴勒莫、锡拉库萨、墨西拿等几个重要城镇,对于他们本人,争取用和平办法让他们站到我们一边。我原本想带着渥太华一起去说服,华盛顿你既然来了,就奉陪到底?” 虽是问句,伦敦的语气没有容许人否定的空间。“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华盛顿说,“可能的话,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 “比如?” “比如,给墨索里尼政府施加更多的压力。意大利民众本来参战意志就不算高昂,今年来轴心国形势又不妙,且德意之间早有许多不睦,德国人口头说得好听,完全没把他们当平等的盟友对待……如此种种,只要我们用功足够,一场军事失败就可以成为压死他们现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形势确实如此,但你要怎么实施?” “比起你善用的情报战,这次我们可以来个直球。争取来西西里的城市代表们以后,让他们给罗马施加压力。罗马一旦被劝服,墨索里尼的戏就差不多唱完了。他一唱完,意大利在这场战争中的角色就消失了。” “然后改天换地……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行之处。”伦敦思量着,手背抵住下巴,“不过,这都得建立在盟军迅速的军事胜利上,拖久了就没有心理威慑力了。必须在一个月、顶多一个半月里拿下西西里岛……” 渥太华插话说:“盟军能做到的。既然今年不打算在法国登陆,精锐之师已集中在此,你们也认为准备万全了,对吧?” “是啊。苏联已经完成使命,我们可不能在反攻开头就有闪失。去年曼彻斯特代我把这两年不开辟第二战场的决定送去的时候,莫斯科据说气得不轻……也不知他怎么把那俄国佬说服过去的。”伦敦放下手,回望两个金发年轻人,“我不想多赞扬他们,但他们确实在东线是豁出性命在打,这个关节点不来场迎头痛击,我就算白混了……”他停歇一会儿,补道,“这也是为了早日让那女人回到我们这边。” 最末一句突然冒出的话让渥太华有点无所适从。华盛顿倒了然地笑了一笑,上前两步,手抚过伦敦肌肉微微绷紧的肩膀:“情报部门说法国近期有很多异动,尤其首都附近。” “我也听说了。她精神回来、又蹦跶起来了。她总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伦敦话音逐渐走低,消散于意味深长的自语之中。他默默微低下头,拉过华盛顿的臂膀,后者也乘势将他揽过去。渥太华见他们两人都望着舷窗外面,跟随望去,分明是一片漆黑,凝然不化似结冻的深海,舰船上灯光一概关闭,只有船身轻微的颠簸和风声隐隐的咆哮提醒他们时间仍在流逝。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漫长,战斗前的寂静最是难熬。 他们之后再没说什么话。直到凌晨2点半,一切准备就绪,伦敦来到控制台前,清清嗓子,打开通讯设备。 华盛顿和渥太华以军姿立于他身后。 “以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首都、盟军城市首席代表之名,我,伦敦,在此宣布,‘哈士奇’作战计划正式开始。”他一字一顿、极为清晰地说道,“美第82空降师、英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0 第1空降师,出击!” “……有关鄂西会战的检讨到此结束。这一仗水平算在预想中,不差,也绝对说不上多好。情报表示日军目前主要精力投在太平洋对付美军,对在中国作战设了严格限制,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发动成规模的战役,俘虏供词也支持了这个判断,各位当抓紧时间休养备战。……好了,散会吧。” 重庆说完话,手□□裤袋半倒进椅圈里,顺势抹了把额上的汗。 节气上已过立秋,到了夏末时节,广大西南地区仍笼罩在暑热中。雨水淅淅沥沥持续了好几天,略微送来几丝清凉,晌午时云层散开太阳懒洋洋地一照,热浪又乘着湿漉漉的水汽重返大地。会议室虽有吊扇,却照顾不到所有的人,与会者们也没有留下的闲情逸致,交流几句闲话便纷纷起身,各回各屋找冰块喝凉茶去了。 “这回没看见成都嘛。” 重庆边整理文件边抬头,见长沙倚靠在桌边,也是被暑热闹得松松垮垮的样子,领口解开,白衬衫袖子也卷到肘部以上。 “我打发他去跟美国人研究反攻缅甸的计划了。”他告诉长沙,“委座和史迪威又吵得一塌糊涂,我都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上辈子有仇了,成都那性子可以帮着缓和一下。” “反攻缅甸?”长沙眼睛一亮,“预备何时出兵?” “早着,只是做个设想,随时要变化的。” “哦。”见重庆疑惑的眼色,长沙解释道:“我总觉得我的战区还是不安生,鬼子兴起了又要掉头杀回来。希望日子不要和反攻搞冲了……不知怎么,想到就心烦。” “你上次才打了大胜仗,美国人都点名称赞了,还怕?” “不是怕……”长沙摆了下头,把汗津津的额发甩到一边去,“鬼子还是那个鬼子。但我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再挺过第四次的能力。人很奇怪,见你倒了大霉,居然还撑过去,心想真了不起;第二次撑过去,竖大拇指;第三次撑过去,鼓掌,然后就认为是天经地义,没什么难度了。但我是有知觉的……” “知觉?” “我的力量。耗损太快,补充跟不上。看城里官老爷们的架势,倒安逸得很。原来就只顾着自己,如今国际上形势好了一点点,不知怎么就当成自己功劳,挥霍着不知哪来的钱,还越来越不把抗战当一回事了。他们怎么有的自信呢?” “……衙门里面,太多只看到眼前的蛀虫了。”重庆深深吸气,空气也是热的,引起胸腔里一阵窒闷,“痼疾难改。”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吊扇吱呀呀转着,才送来几丝风,又被热浪逼走了。 “我当年还不理解南京,手段那么狠得罪那么多人都不怕,为什么对内部的问题一点下不去手。摊到自己,还真就是无处下手。” “嗯……” 长沙以沉默对他的话表示了理解。 两人都不是寡言的性格,但天气酿就的沉闷气氛使得没有人急于接话。好一会儿,长沙才说:“你已是永久陪都了,法律白纸黑字写的。等总有一天,我们赢了——但愿那天来得别太晚——你和南京会联起手,对付这些痼疾么?” “我自是愿意。战争都能熬过来,这事也是我应当做的。就是——”就是比起这等不讨喜的事,党内从上到下,明显更热衷于消灭他们外在的“敌人”。 种种麻烦,长沙显然也懂,且不想给他增加无谓的压力了:“这个时候就在肖想胜利以后,太奢侈了吧?”他笑两声,离开桌边,“反正我就去预备下一次战斗。你呢,下半年有重要安排吗?” “苏美英外长会议,预定在莫斯科举行,请了中国代表参加,重庆估计得过去。【注2】还不知具体时间,肯定在冬天之前,其实也不远了……” 南京喃喃念着,把秋季月份圈起来,用红笔画了个问号。 散了会,北平按例行习惯去趁饭前南京屋里坐一坐,遇到他还在行程表前忙碌,笑道:“才回国两天,又操起心了?” “下半年国际性会议会很多,我提前整理,也好让重庆省点心。” “可也不必现在就做。” 南京回给他一个表示谢意的眼神,手上依然在圈画。北平见了便不再劝下去,毕竟两人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把同一句话重复两次的地步。半晌过后,他才说:“……你觉得,对重庆他有亏欠?” “有一点吧。扔给他一个里外都一团糟的烂摊子,我自己却……”南京放下笔,耸了下肩,偏过脸来,“也不完全,我还是为了我自己。美国那边的事算告一段落,闲着难受,忙一忙也好,省得胡思乱想。” “他们……”虽然听语气南京只是随口一说,北平近来莫名敏感起来,追问:“怎么,美国人为难你了吗?” “没有。不仅对夫人的巡回演讲大加赞赏,援助协定也签了一条又一条,我都眼花了。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不过看华盛顿的态度这代价他会推到战后再索取……说句实话,他们足够慷慨了。” 美国身为当年列强之一,的确算相对温柔的,索要利益不那么明目张胆,在众多国家里爱扮演和稀泥的角色,偶尔还会冒出点英雄主义情结。据北平往年的经验,他该对南京的话表示赞同,但种种原因使他没有接对方的话讲下去,而是说:“你也在考虑战后了。” “国际形势在往好里去,想一想权当自我激励吧。日军在太平洋转为守势;非洲已是盟军的天下;西西里岛也已经攻克,意大利差不多快完了。虽说跟我们关系不大,少掉一个敌人的盟友总不是坏事。德军的势头也不比往前了,上半年苏军在库尔……唔……” 北平提醒他:“在库尔斯克赢了坦克大战。德军损失了大量精锐的坦克部队却没能拿下这片地,往后的路恐怕会越走越难。” “嗯。天意在朝苏联倾斜了。不对……”南京感慨地说,“比起上天的旨意,它更像是苏联拼尽浑身力气硬扳过去的——我想起两年前,这里大半的人都不相信他们能撑住。即使到莫斯科挡住侵略以后,悲观的还是很多。倒是北平,你一直挺放心他们?” “不算‘一直’吧。” “唔,具体来说是你那次出访以后?虽然你也没说毛子们多少好话,可一扯到跟他们胜败有关的话题,你就很沉得住气。” 北平一脸疑惑地朝向南京,眨两下眼。论装无辜他是很在行的:“……别的话题我就沉不住气么?” “当然不是那意思。”南京噗一声笑出来,“我的意思你明白就好。本来啊,知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1 道重庆擅自让你走那时候我特别恼火,找他谈了足足有半天的话,中间还差点吵起来。 北平非常记得那天状况,虽然他是事后从西安口中知道的。“现在呢?”北平说,“你不生他的气了?” “……我怎么有资格生他的气呢。”南京苦笑了下,“汪伪的首都化身,缩在别人地盘上指手画脚,教外人听了还不笑话死。仔细一想确实没有必要,去或不去,又不会让你少块肉。” 北平听出奇异的弦外之音。没等他回应,南京继续说:“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叫你出访呢?” “这——” “不用说。我不会追问的。”他不用动脑子就猜得到,北平也知道他猜得到。“不过,你之前请过重庆吃饭?” “被他谢绝了。” “那就来请我吧。” “好啊。” 南京愣住半秒,见对方不像在敷衍的样子,说:“你别当真?我随口开句玩笑,没真要你请。” “那你也当我随口答应了吧。”北平轻松地说,“我们一起待在后方快五年了,我确实该请你吃顿饭。跟重庆那次是有话想找他说,跟你没什么目的,就聊聊天吧?” “……好吧。时间和地点呢?” “你定。” “好吧,让我想想,找个热闹档次又不要太低的地方……”南京支脸,一面盘算,投来含笑的一瞥,“你放心,我没想占你便宜。这顿饭我肯定回请。” 秋天来了。 空气干爽,天穹高远,不需水洗也呈现出透彻的瓦蓝。爱琴海吹来的风掺杂微微的腥气,漫溢在古老的柱廊和次第的民居之间,让海洋的气息揉乱少女的乌发,抚平老人的皱纹。 罗马熟悉这希腊的秋天,却不熟悉这街上的少女和老人。少女的脸颊不再红润,也没有环抱装得满满的果篮欢笑着跑过街道,她们消瘦,四肢细得像麻杆,低着头走在路边屋檐的阴影下,遇到陌生人更恨不得把自己塞到路缝里去。老人呢,路上发现一个就算珍惜物种,是生命力特别顽强的幸存者,其他的,多半在前几年的饥荒里一命呜呼了。 轰炸过后,大片破碎的古迹废墟也无人清理。久了,断面里长出营养不良的青黄色的草,甚至有流民在其中安家,活着难以被察觉,死了也一时半会儿没人会注意。 这些他不熟悉的景观,是他给雅典、给希腊带来的全部。 “你该听一听轻松的东西……”在雅典幽暗的房中,他对躺在床上连上身都撑不起来的旧相识说,“萨福的歌谣就是不错的选择。” 雅典摇头,虚弱却固执:“不。我就要听《埃涅阿斯》。在书架第二格,左数第四本。” “但……” “我只想听它。你不肯吗?那请麻烦你给我,我自己翻。” 罗马不可能让雅典自己去翻:她根本拿不稳一本稍重的书。他听从她的指示,取来了书,然而《埃涅阿斯》是一本长长的传记,既是英雄埃涅阿斯的传奇,也是歌颂古罗马崛起的史诗。它太长了,罗马不可能把它整本念完。 雅典一动不动地躺着,叠放在被褥上的手臂苍白得毫无生气,朝向他的脸上却写着不知来由的期待。她没有指定段落,罗马便翻到目录,思考哪些章节没有关于战争、痛苦和死亡的描写,以免让雅典病情更加恶化。开篇埃涅阿斯一行人漂泊在海上,后来用倒叙法追根溯源、讲述特洛伊被希腊攻陷、埃涅阿斯携亲友逃亡的篇幅,这不能读;当埃涅阿斯停止漂泊、来到意大利,便开始了充满征服和杀戮的历程,这也不能读。只有他在流亡旅途中的故事可以一读。他想了想,翻开第四卷。此卷开头,埃涅阿斯刚刚结束对他苦难生涯的追忆,迦太基的女王狄多也为他的故事倾倒。 在光线微弱、游荡着疾病气味的卧房里,低沉又饱含磁性的拉丁语念诵响起:“但是女王狄多早已被一股怜爱之情深深刺伤,用自己的生命之血在调养创伤,无名的孽火在侵蚀着她。埃涅阿斯英武的气概和高贵的出身一再萦回于她的脑际;他的相貌和言谈牢牢地印在她心上。她的爱慕之情使她手足无措,不得安宁……” 罗马念着,一边观察雅典的情况。念不了很长她就会睡过去了,他想,高烧中神志不清的人不会听得下这样冗长的诗歌,即使她和他都对故事的发展和结局耳熟能详。这样,他也不必担心会念到后面使人心伤的剧情了。但他一点不会对此感到宽慰。 在轴心国占据希腊的四年里,他数度耳闻她们遭受的苦难,42年冬天的饥荒仅在雅典城内就造成了30多万人饿死……他却一次也没有踏上过希腊的土地。他曾以工作繁忙的理由说服自己,而今坐在雅典床前,她失去神采的眼眸和奄奄一息的病体都似一根针扎进他心里,提醒他,你只不过是因为恐惧,不敢面对事实的恐惧。 他心不在焉地念完了两人相恋并结为夫妻的过程。雅典仍醒着,他只好稍微放慢语速,念到朱庇特派出使者、要埃涅阿斯记起自己的使命:“墨丘利立即走去对他说:‘你怎么在给高傲的迦太基的建设奠基,要在这里建造一座美丽的城市呢?真不愧为好丈夫!你把你自己王国和自己的命运忘得一干二净了!万神之王亲自从光辉的奥林匹斯派我到你这儿来,他以他的威灵左右苍天和大地,是他派我十万火急穿过天宇带来他的命令。”朱庇特,他嘲讽地想,过了漫长的一千多年,他和他统领的神祗们都上哪儿去了?“你打算干什么?你在利比亚的土地上逍遥岁月,你希望的是什么?如果未来的如此伟大光荣的事业一点也不能使你激动,如果你也不想努力去赢得令名,那你也该想一想阿斯卡纽斯,他已经长大了,他是你的继承人,你的希望,他是注定要统治意大利和罗马的大地的。’墨丘利这样责备着埃涅阿斯,他的话音未了,就不见了,消失在稀薄的大气之中,远离凡人的肉眼。” “你念得太慢了。”雅典恍恍惚惚地说,“语气也不对。应该责备、焦急、激烈,你念得好像墨丘利是个吞吞吐吐的仆役。” 他只好回到正常的语速,却始终无法代入书中人物的感情。他念到埃涅阿斯在煎熬之下决定扬帆远帆,念到狄多察觉到他的去意并再三绝望地挽留。当她觉悟到她既不能动摇埃涅阿斯的决心,更改变不了神的旨意时,她被哀伤和愤怒的洪水淹没,起了自戕的心意。她发出诅咒让迦太基和古罗马结为仇家,他们的子孙将在对立中永不得安宁。 他抬眼望着雅典,那双褐色的眼睛竟渐渐起了光泽,她不仅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2 没睡着,还在聚精会神地听他念诵。强烈的痛楚忽然穿透了他,他念起狄多的自戕,比以往更加热烈和悲切:“‘我仇未报就要死了’,她说,‘但让我去死。 我要死,我要死,走进黑暗的冥界 我就不会再受痛苦了。让那个远在海上的 无情的特洛伊人看着这片火光, 带去我死亡的恶兆!’” 他的嗓音在不自知地颤抖。接着,狄多站在燃烧的火堆上,用埃涅阿斯赠她的宝剑抹了喉咙,栽倒在血泊里。此刻埃涅阿斯和他的人民已航行在海上,他望见迦太基燃起的火光,有不详的感觉,却不知道它因何而起,仍坚定地进行他被神选定的旅程。 “愚蠢的女人。”雅典望着天花板,“被爱情冲昏头脑,竟敢阻止英雄创造他的伟业。” “不。她不愚蠢,她只是爱上了一个注定不能同等爱她的男人。” 雅典笑起来:“难道这还不说明她愚蠢吗?《埃涅阿斯》是一部预言,歌颂了古罗马祖先的丰功伟业,告诉人们希腊终将衰落,而罗马将取代希腊。埃涅阿斯站在预言的中心,他被神庇佑,他必须成就伟业,爱情让凡人要死要活,但他是英雄,这无关他痛痒。” “有关。”罗马想不通他为何要跟一个病人辩论,可他停不下来。“他也悲伤,但是他作为人的全部都被罩在他英雄的阴影里了。他失去父亲是注定,他离开狄多是注定,他建立罗马也是注定……事实上他的成功也全是注定的,神早已安排好一切。归根结底,他是个被神制造出来的机器,一个愚蠢的、了无趣味的男人,……我终于认识到这件事。” “你为何如此肯定?”雅典用低微的语声问道,她已经说了太多话,使她的声音显得力不从心,“为何对传说中自己荣耀的缔造者不屑一顾?还是说,你知道作者——我是说,那位伟大的维吉尔的心意?” 罗马沉吟许久。 “……我见过他。”他艰涩地开口,“在奥古斯都接见他以后,我私下还跟他见过好几次面。” “你们谈了什么?” “诗歌,以及帝国的未来。” “他也像你一样不喜欢埃涅阿斯吗?因为那些理由?” “……”罗马掩住脸。“我不记得了。” 雅典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她早已知晓。 “我不记得帝国怎样崛起,不记得儒略·凯撒的业绩,不记得奥古斯都的长相,更不记得和维吉尔究竟讲了什么……”只剩虚幻的、借来的记忆,刺得他头脑阵阵发胀。“我忘记太多东西,空有躯壳在此,却被别人在转述中夸张了一千倍的古罗马的光辉迷惑了心智,向柏林献上虚伪的友谊,给人民带来剧烈的困惑,还使你,雅典,遭受毫无意义的苦楚。我嘲笑埃涅阿斯,可我的愚蠢超过他百倍……” 他肩膀耸动,一手掩着脸,一手摸索出去,握住雅典整整消瘦一圈的手腕。 “你当责罚我……” “不。”雅典微弱却果断地拒绝了他。“不,我不要责罚你。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责罚你。” “可是——” “我们都忘记太多事了……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可总有一些事情还值得我们记忆,成为我们的慰藉。罗马,记得三年前吗?你和柏林登上卫城时,我对你说的话?” “记得。你说意大利人不该参与战争,他们如今的天性已不再呼唤血腥……我当时只当你看不起我们。” “现在呢?” “现在……”罗马的另一只手也覆上雅典的手背,深深凝望进她的眼底。“你病着,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墨索里尼已经垮台,被国王下令逮捕了。其实,我来的前一天,……意大利已经宣布停战。”【注3】“是吗。” 雅典低声呢喃,用手指尖捏了捏他的手心,力量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太好了。”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旋即她闭上双眼,嘴角维持着微笑的弧度坠入沉沉梦乡。这一天,这四年,她太累了。 罗马握着她缺乏暖意的手,喉头哽咽,思绪万千。停战宣言并不能让他松口气。这只是一个悲哀的开端,而远远望不到终点。他启程的那天,城市里已是一团混乱。德国已经被触怒,很快就会想方设法救出墨索里尼,把军队开遍意大利本土;盟国恐怕也不会同情他们,去为意大利的尊严和德军拼杀。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果然,他在回国路上就听到消息:德国军队从北方开进,势如破竹,国王和新政府首脑已经逃离首都,不知所踪。 等他回到城里,城里大街小巷已充斥德军的身影。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卡塞塔王宫,这里失去国王的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乱转。事务官在花园追上他,局促得像个“吞吞吐吐的仆役”,告知他离开期间的最新情况。 “德军接管了我们原来的占领区,很多地方不是和平的接管……我是说,他们用了武力……他们甚至屠杀战俘,成千上万地杀……” 事务官话音发抖,说不下去了。罗马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年轻士兵的脸,他们驻扎在自以为安全的、远离战争的地方,不料旧日盟友突然来袭,放下武器,举起两手,迎来的却是一梭子弹。 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花园里水渠干涸,寂然无声。他挥手遣走事务官,表面平静漠然,脏腑却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 他听到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警惕地转过身。 “米兰?” 米兰走路的姿势飘忽,好似一个幽灵。她与他政见不合,这几年早就形同陌路。“你总算回来了。”她憔悴着一张秀丽的脸,撩起被秋风吹乱的长发,幽幽地说,“在散心?” “没。在考虑往后。” “有结果吗?” “没有。……彻底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罗马攥起拳头。事已至此,他已不想掩饰内心,“意大利完了。” “完了?”米兰停下整理头发,惊异地看着他,“怎么会?” “……”现在的情况,似乎不需要他多做解释。“你看,德国军旗都插到御花园来了。” 米兰睨着他,胸脯起伏,声音突然不再脆弱得像个幽灵了:“这?这算什么原因?你敢跟德国人宣言把地中海变成意大利湖,轮到被他们侵略的时候却一声不吭?罗马,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花园里没有别人。风声渐紧,刮得挂在水池中央雕像上的绘着万字的德国军旗噼啪作响。罗马望着那万字旗禁不住风吹,落到两人脚边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3 ,缄默不语。 米兰冷静下来。她弯腰,伸出皓白纤细的手拾起旗子,对折,缓慢、优雅地把它撕成了碎片。 “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她说着,长发在风中飘扬,“我不管。可在我看来,什么都没有完。我的心告诉我:意大利人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注1:加拿大军被编入英军中参与了西西里登陆。此前他们先在苏格兰接受了军事训练,而登陆部队中其他兵力主要来自北非。 注2:1943年10月在莫斯科召开了苏美英外长会议,中国代表列席。发表《关于普遍安全的宣言》,提出要建立新的普遍性国际组织。 注3:1943年7月25日意大利发生政变,国王下令逮捕墨索里尼。之后的巴多里奥政府维持了一个多月到9月8日才宣布停战,德军很快占领意大利北部和中部各省。(一个月后巴多里奥政府对德宣战。意北部游击队蜂起,米兰成为该国事实上的政治大本营。) 第38章 希望的门槛 军队开拔的当天,遇上的是一个大晴天。天空没有一丝云,明晃晃的罩在京城百姓头顶晕开一圈刺眼的靛蓝。射在五百年风雨荡涤过的正殿琉璃瓦上,也仿佛一时洗去岁月尘埃,折出昔年的闪耀锋芒。 大家都说,这是吉兆。此次八旗军南下平叛,必能旗开得胜,展我大清雄风。 呸。天津想,据战报所言,在天京城下湘军早占尽优势,指不定这当口已经攻陷天京接着打砸抢烧了。别看场上铁甲如织长矛林立,真正南下的可有几队?去了也只是仪式性的充个场子,敌人眼看就要没了,还谈什么旗开得胜。 他扎进中央队列里好一顿找,终于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瞧见了那人身影。全副武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煞是好看,只是盔下毫无表情的脸庞有些断人遐想。 北京见他前来,只把眼皮抬了一抬,说:“你还是来了。事先说好的,你不能跟去。” “谁说我要跟去的?”天津没好气道,“你想多了。” “那你是?” “就来看看。我和廊坊打赌你肯定是顶着张死人脸走的,他偏不信。一看,果然没错。” 北京似乎有点想笑,把笑意扼杀在了摇篮中。“你也想多了。只是太阳太大,晒久了头晕。” 说吸鸦片烟头晕都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天津没理他解释,说:“你心情不好。” “噢。” “也根本不想见天京。” 北京不置可否。“……我必须去。”他说,“长毛是走到末路了,可善后还麻烦着呢。光是怎么处置那些南方城市就是大问题。” 这倒是句实话。对清朝恼恨到骨子里的桂林,剿匪有功却自有谋算的长沙,立场模糊摇摆不定的安庆,一面借洋枪队赶走太平军一面对北方冷嘲热讽的上海,以及天京……唉,总是绕不开天京。天津和他没有深交,只记得他跟北京似乎有点嫌隙。哗变之初,天津曾以为那人会用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相同的冷静和淡漠,去应付那个疯疯癫癫又不伦不类的拜上帝教。不想叛乱一发而不可收,闹了十四年才堪堪收场。隔绝了这么久,他已无法想象对方内心的变化。 凭借不多的几个照面,他又能从那些南方的城市身上揣测什么呢?中国这么广大,人心那么善变,有一些隐瞒和误解太寻常了,只求一个关键时刻还能戮力同心。然而分裂的引线早在清军入主中原时便已埋下,火势时大时小,却从未停止过燃烧。炽盛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天津却感觉不到任何希望在前方。 恐怕…… “时间不多了。”北京见他良久沉默,也不追问便道,“你有要紧事讲么?” “没有。”天津后退半步看着他。还是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体格,他多想说,你和当年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一模一样。他听人们说燕王扫北,渡直沽袭沧州,是时随其左右的北平何等威风,但天津对此印象模糊,他萌发独立意识是从北京把他牵出土城墙开始的。那时的北京意气风发,言谈并无战场上带下来的戾气,手掌温暖而坚实。北京牵他走了一会儿便松手,大步走到一个土丘上回头笑嘻嘻说,追我看看吧卫子。他跑向那土丘,可他跑三步还抵不过北京走一步。北京的笑声一路飘来,他又羞又恼,晃动着两条小短腿仍然穷追不舍,暗暗发誓他以后绝对会长得比北京还要高大。 誓没发完他就被北京拎住后襟一把提了起来,抱在胸前还掂了两下。不逗你了,他说,跟我到皇城去,吃好吃的,再认识几个哥哥姐姐。 他是他最初拥有的一片天。 如今天津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说不定还胜出一点点,可他曾经想要追逐的目标已不似往昔。还有一样的脸,一样穿着戎装,将南下前往的是同一处地方,将见到的是同一人。但是那一身由一往无前的决心所生发的力量,是不可能重现了。风吹雨打,余下疲累与沧桑,人心间砌起的墙强如经年累月的苔藓,愈积愈厚。 号令响起,北京拉起缰绳。“我得走了。既然没有要紧事,你过来总有个目的吧?别说是因为打赌。你有什么希望?” “就来对你说声一路顺风,万一要打仗别冲得太前。没别的了。” “那是当然的。”北京的语气很是笃定,“那么就……再见了?” “嗯。再见。” 他随后登上城楼,望着军队以一动起来就不太整齐的阵仗从朱门中涌出,向南面遥远的天京行去。北京隐没在盔甲丛林里,杳然无踪,他盯着军士背后的无数个“兵”字,只能想象他在目送他背影离去。 我希望你幸福安康。他原想这样回答。 他清楚那人的显赫地位无助于此。即使在太平年代,这也是不容易得到的,何况这动乱频发逐年下滑的老大帝国。太平天国掀起的波澜将平息,而山雨欲来的潮气却久不化散,反而愈加在他鼻尖萦绕盘桓。 事到如今,我和你也有了不能说的话。我可以不对你说,但我仍要继续希望。 希望着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的幸福安康。 “哈哈……说到靖难那时候,你太叫人印象深刻了!一脚踹倒宫门,瞪着我大喝什么放下武器,不放就给我好看……” 南京仰头干了一杯。北平盯着自己杯里的残余液体犹豫一下,也倒进嘴里,咽下便说:“特别蠢是不?”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4 “必须啊。不过我第一个念头是‘眼睛瞪得真圆,声音意外的还挺好听’……” “谢、谢谢夸奖!” 北平自以为还没有喝高,差点舌头打结的事实让他认识到理想与现实的偏差。上次他请南京吃饭,半途遇见在小吃摊流连的武汉和长沙,不知怎么就演变成四人下馆子涮火锅,吃到嘴里快喷火牛皮快吹到天上末了还搓了几局川麻。事后他沉痛反思,为避免回请重复上次的局面,南京问他想去哪里时他选了北碚区一家报社门口适合安静谈话的咖啡屋,还特地要了包间。 ……然后两个人鸡尾酒喝完嫌少就多点了些,不慎就喝高了开始互相痛陈革命家史。 “现在说抱歉也忒矫情了,可我……你懂的,从云端跌下来的感觉,你可能习惯了,但是那时的我实在受不了……我以为我能忍住,可是不行,我遇上了燕王……” “没关系我是懂的。燕王是个好男人,起码对你来说。”南京把玩着酒杯,眯着眼说,“你看人的眼光总是很好,比我强多了。” “不,也不总是很好……”北平撑住桌子,视野开始轻微旋转。 “哦,有吗?” “像那什么李自成……” 南京玩酒杯的手停了一下,好一阵挣扎才没让想象力瞬间奔腾到□□的大草原上。北平才冒出这句,尚存的理智就使他赶紧闭口不谈了。乘着酒兴,南京拍桌:“说啊!说来给我乐乐,作为咱们伟大友谊的见证!” 北平用更加气势惊人的拍桌回敬:“不是我不想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呀!脸都没看熟就给多尔衮和吴三桂赶跑了,能有什么可说的!” “不不肯定有□□!凭我多年的经验——” 门怯生生的被推开一道缝,服务生探出半张脸:“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原来两人拍桌时把桌铃震响了。 “不用……”北平默默掩面。 “不好意思……”南京默默扭脸。 服务生闻声遁逃。 要包间是个英明之举,北平庆幸地想,免去了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还谈了不少平常比较敏感的话题。……等等这真的值得庆幸吗? 南京一歪头靠在墙壁上——他没控制好力道,更像是一头撞上去的,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瞟着北平,懒懒地说:“真奇怪,上海居然还憧憬过你,虽然我能理解某些没真正谈过恋爱的少男少女的口味啦……长得不错,有文化有地位,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王八,哦不我说的是王霸之气。可只要稍微往深处去,你那性格……就凭你这张喝了酒都撬不开来的嘴就活该孤独一生。”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北平凉凉地说,“而且上海应该已经对我无感了。” “嗯哼真的吗?” “怎么就假的了,我看他现在对你的兴趣比对我大多了。” 南京笑了笑。“不是一回事。你失落了?” “不会。你说的也没错,我这种人他一旦深入了解,就会知道和他想象的反差。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他断了念头说明他思想成熟了,是好事。” “也别把话说死。日子还长着,说不定他会再次喜欢上你,抱着和过去不一样的心情?” 北平低头,盯着盘里残留的几根意面。“……不太可能。” “不怪你这么说话……”南京靠着墙,语声越来越轻,“虽说我们都算经验丰富,可论起真正谈过恋爱的也没几次。你有了想认真谈的对象吧。真麻烦,亏我自以为爱着你许多年。” 北平猛抬头,醉意全吓跑了。 他脑中急遽闪过多种回答方式。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太灵敏了吧?什么你爱着我其实有些时候也觉得我是爱着你的?这是在求交往吗可那个以为好像不太对劲?爱不就是一种个人的感觉吗还能怎样以为?可是你看上我哪点了你又不是只看表面没有经验的无知少年?究竟你想表达什么意思呢信息量有点大我抓不住重点? 任北平在那里思绪万千,南京料到会成这种局面,自顾自往下说:“也许是羡慕你的运气,佩服你看人的眼光和行动力。虽说你默默无闻了很久还倒了很多霉,可时运一转就能迅速抓住。我就不擅此道,有很多机会却抓不长久,好不容易抓到一回还给你翻了盘。如此也就罢了,你愿意被帝王继续坑害,就去好了。可过了明末,你继续安稳坐你的位子,我经历南明的事情开始心不平气不顺。你可以一边站在风口浪尖,一边保住安稳和权势,即使受到非难和指责也不动摇地自行其道,这是我屡次尝试也屡次失败的。我才知道,你认可过李自成。可他一败,你就迅速投向了多尔衮……” “……有一些原因。”伤疤隔了多年,一碰依然痛得很。北平不愿多讲。 “嗯,我知道你有隐情。但当时我只是对此很不舒服,一直不舒服,当有人期待我能站出来和你作对的时候我常常应允,这也是原因之一。时间久了,我渐渐的感到胜负不再重要,反而演化成了一种执念。如果能去爱着你,就好像我不能实现的愿望能有你补上……而你那矛盾的个性适当的时候也会成为一种魅力。因为一些相似的阅历我不会像别人只看到你的表面,这只是我盲目的自信。” “很多次跟你面对面的时候,我都会感到被触碰到内心的阴暗。”北平说,“就像在被迫看着没有意识到的自己。这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盲目自信。” “于是我以为我爱你了。”南京眨了下眼,“执念距离爱确实也不远。要是两个人都互相有点喜欢,一个人暴露了执念,可能就真的混到了一起。” “可是你没有。” “对。我享受着这份执念,没有表达,只在最痛苦最难捱的时候想着你,然后获得一点宽慰。” “我也常常思念你,牵挂你的事情。你对我非常特别,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可是南京说到这份上,北平也明白了七八分他不表达的原因。他自问,我该遗憾吗? “谢谢你。”南京撑着桌子摇摇头,“可梦总是要醒的……过了37年那个最想你的时段,我总算看清自己的卑鄙。我只是喜欢在远处默默爱着你的感觉,等你到了面前,日复一日,我发现两手空空,并没有把心带来。要说在乎和关心,我们彼此之间不缺。但还是不一样,以这样的出发点去爱,是错的……我,并不比上海高明。” 南京的语气很淡然,北平却忽然很难受。“我以为你另有心思了,或者是没有心情,在这种环境下。你要是表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5 示出一点意思,我一定会回报。可你没有,现在又跟我说这些话……” “啊,那我们更该高兴没走上歧路了。你要是当真对我有那种意思,不会干等着我的表示吧?” “这也……” “到底该不该跟你摊牌,我很苦恼。所以感觉你有了别的牵挂以后我反而松了口气,想着不会对你构成伤害了。你……不要做出这种表情啊!”南京偏过脸去,手掌顶住一侧额头,滑下来遮去半边眼睛。掌心抵着微微潮湿的睫毛,他心里蓦地涌上对自己一股无名的愤怒。“我也是……很痛苦的!可是这错觉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人生中有意义的本来就不多,希望又多是虚无,既然发现它不存在,还要等它变大再自己破掉吗?我解脱了,你也有了不是虚无的希望,这多好,能去爱别人,多好啊……我祝你一切顺利……” 北平想说的很多,到嘴边只能挤出一点点:“别这样说,根本就没有一点准数的事情,我连他切实的想法都不知道……而且,我相信民也不乐意看到……” 南京回道:“不,他乐意。” 时间仿佛凝滞。 在咖啡屋说这些,真是煞风景,南京想到。搞得我难得想哭一场的情绪都没了,前面说的也好像假惺惺的做戏。 好在北平能理解那不是,只是有点愕然:“民应该很忌惮我跟苏俄接触太多。” “世界变了,他的想法也变了。苏俄已经不太可能很积极地向中国输出革命了。再说,尽管我们算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看到了一线曙光,但仅凭自己的力量仍有难以解决的重大问题。东北如要夺回,或多或少,总要倚仗他们。” “……” “从民的立场出发,你和他们保持较好的关系就行了。至于个人感情,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 “你——”北平苦笑,“别总说我的事了。南京,你有什么希望?” “我么?没有紧迫的希望。一定要有,就是希望国家兴盛吧。唔,还有,希望你幸福安康。我们曾经带给彼此很多麻烦和苦痛,希望以后不会再有。” “……这也是我的希望。” 两人知道,他们能谈的到此为止了。长跑结束,该休息了。 人们谈话,交流,是为了交换思想,解决问题。但这个时候解决的问题,到另一个时候难免改头换面,开始新一轮的困扰;以为消去的痛苦,常常反因为一时的抹消,在往后疼痛愈烈。但坐等问题滋生、痛苦增长又不为人所容忍,它们只能被一遍遍解决、抹消,然后再长出来而已。 但南京和北平都没心思想这些。只有微薄的希望,希望阵痛之后,这片刻的安宁能持续得久一点,最好,到永远。 11月的埃及首都开罗正值宜人时候。他无愧于太阳神之城的名号,将金色的阳光洒向每一个角落,照在行人身上一片暖意融融。气候虽然干燥,相比旱季也不十分难耐,尼罗河从市区缓缓流过,步履稳健又庄严,灌溉出两岸错落起伏的绿意盎然。 “你说……”重庆正对着太阳方向,手在额前搭起凉棚,望着隔一个街区高耸的宣礼塔,“开罗上哪儿去了?第一天以后就没见过他。” 他身后成都目光流连在宽袍大袖肤色各异的过路人群中,随口答道:“好像伦敦和华盛顿邀请过他列席会议。但他说他只是借个地,去了没有意义还给大家添麻烦,很有礼貌的拒绝掉了。” “他对掺和大国之间的争斗没有热情?” “我看他确实热情不高,眼下正蹲家里榨果汁吧。” “哦日子过得挺惬意的,你应该很欣赏这种——诶不对,你怎么又知道这么多了?” 成都眼神极其无辜:“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嘛。来的头天晚上你只知道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我挪了地方一时睡不着,就把宾馆从上到下转了个遍,顺便就听到别人谈这事了。” “唔……啥,这几天盛传的‘游荡在宾馆看不见脸的白衣鬼’原来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想了好久!” “因为你没问。” “……”重庆扶额。“算你赢了……就让白衣夜游鬼变成那些外国人心中永远的谜吧……” “好了我们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前两天你开完会休整的时候,我已经把这城市摸了七七八八。就让我带你走走吧,算报答你选我一起出差,领略这么多异域风情。” “我可没想拉你出来旅游……”重庆不太认真地抱怨着,被成都拉着穿越西化建筑林立的市中心,往城市外缘的旧城遗址走。 走到尼罗河岸,一阵喧闹吸引了两人视线。 成都脚步一顿:“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还用的英语……” 走近一看,喧闹是从一个杂耍艺人边上发出的,一名穿衬衫打领结袖口装饰着价格不菲的镶钉的男子正在对表演展示着孩童般的激动,他旁边站着一个一脸“我不认识他”的同伴,以及一圈围观的当地群众。 “那不是纽约么?”成都揉揉眼睛,“我看他开会时还挺正常的啊?” 重庆望了望天:“好像这也属于他正常表现吧。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他冲成都翻起白眼,“你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他和你一样,都不正常,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拒绝认同,我从来都是个正常人。……唉小渝你看,旁边的人你认识吗?” “咦,怎么会……” 谈话间表演已经结束,纽约很慷慨地扔出一把钱,和莫斯科一起挤出人群的重围,挤到一半也发现他们,开心地挥起手来:“嗨,两位!在玩吗?” “是的,如您所见。”成都也挥挥手,“华盛顿没有一起吗?” “他昨天熬了夜,要补觉。” 就算华盛顿不来,这对组合也太奇怪了……重庆腹诽着转向莫斯科,以他最温和礼貌的声调问:“莫斯科先生,您何时光临的?我们都吃了一惊。” 无怪他这么问。由于苏联总书记拒绝参加有中方委员长列席的国际会议等一些原因,这场在开罗召开、主旨在商讨对日策略的会议仅有美、英、中方代表参加,其余问题则约定转移到没有中方的德黑兰会议解决。莫斯科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在日程中。 “总书记不来,不代表首都也不能来嘛。”莫斯科笑答,理直气壮不见一点心虚。“毕竟对日本的处置也密切关系到我国,会议开到后期,我还是来听个结果比较好。” “那您也没有带助手?” “是的,就我一个人,不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6 然也不会和他……”莫斯科默然地指指纽约,“我仅作列席,可能会发表一点意见,但不会干涉会议走向的。” 纽约怒:“我的名字有那么不堪吗!你连音都不愿意发!” “我没有那意思你自己想多了!肢体语言更便捷,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那你干嘛不说话都用肢体语言?做错事就不要狡辩了!” 四人在吵闹中过了河,在东边俗称“死人城”的陵墓区做了次半日游。其间纽约和莫斯科依旧争执不断,目睹了整个事件的成都和重庆表示这真是大开眼界,原来他俩的小吵小闹弱爆了。此外成都很担心这对死者构成不敬,重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 回到宾馆睡了扎实一觉,次日上午,各国代表又精神饱满地来到会场。 “今天我们继续讨论战后对日殖民地等的处理。”作为会谈最积极的促动者和多国利益的协调者,华盛顿依然坐在首席。“根据昨天的成果,我们再次修改了草稿。还是把内容逐一列出,请各位细听。” 他抬眼一扫,见其他三国的代表都正襟危坐,便把视线收回到手中稿件。 “……综合以上理由,确信日本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在太平洋区域所占一切岛屿,应当归还。至于被日本人背信弃义地所窃取于中华民国之领土……” 听到涉及本国的内容,重庆和成都都竖起耳朵,一个单词都不敢听漏。 “……例如满洲和台湾,应理所当然地归还中华民国。” 这应该是可以接受的遣词。重庆正推敲着字里用心,桌对面的伦敦开口道:“我认为在条文里写明归还给谁没有太大必要。既然是不合法占据的领土,日本一旦放弃,自然就回到它合法的拥有者那里,不用多此一举。” 华盛顿问:“伦敦先生觉得怎样修改为好?” “为什么不和太平洋的岛屿做一样的表述?可以这样写:‘被日本人所窃取于中华民国之领土,必须放弃’。言简意赅,不加入太多感□□彩直接陈述事实。且有前面太平洋岛屿的参照,不会有理解上的歧义。” “唔……” “请等一下。”重庆说,“伦敦先生,我对你‘不加入太多感□□彩’的主张表示赞同,文本的内容应当符合它本来的功用,‘背信弃义’和‘理所当然’这些话不写也行。但是,改成‘应当放弃’我们恐怕难以认同。” 伦敦望着他,不带情绪地说:“您想必有不认同的理由。请说?” “恕我直言,被日本占据的太平洋岛屿和我国领土,地位上没有太大的可比性。后者如满洲和台湾,在被窃取之前其归属非常明确,这和太平洋岛屿不同,它们的所属有一些比较模糊,即使日本放弃了也不能一概而论地处理,我以为这才是草稿上没有具体言明,只写成‘应当归还’的原因。”重庆偏过头,“是这样吗,华盛顿先生?” 华盛顿和纽约眼神交流一下,说:“你猜对了一部分,重庆先生。” “那么,被日本窃取之我国领土,既然已经写清楚是我国领土,自当清楚地归还给我国,不该还有什么模糊地带。我国与日本侵略者战斗十二年,论抗争可追溯到更远,其中艰辛,一言难尽。我十分理解伦敦先生的良好意图,但是,”重庆微微抬高下颌,比平日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厅中,“万一这个漏洞被别有用心的小人利用,使我国固有领土不得完璧收回,我将无颜面对祖国人民。如果演变成长期问题,恐怕也是在座各位不乐意见到的。” 重庆语毕,又看了伦敦两眼,对方仅仅在他陈述期间动了下眉毛,还是没什么表情。这时纽约转着笔轻松地插了进来:“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如果需要改,最好也换个说辞明确的改法。” “唉……”曼彻斯特叹气,“你们不用这样紧张地盯着伦敦先生。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伦敦说:“我想到意见就提了,如此而已。既然关涉的是中华民国的问题,自然还是重庆先生的发言最有说服力。” “谢谢你们的体谅。”重庆立即说道。 纽约说:“两位中方代表还有别的意见吗?比如说,除了满洲和台湾,还有什么觉得有必要特别指出的领土?” “有。”成都补充道,“澎湖列岛,当年和台湾一起被夺走的。” “好的,我想这方面与会的各位都没有异议。”华盛顿低头做着记录。“整合你们的意见,‘被日本所窃取于中华民国之领土,例如满洲,台湾及澎湖,应归还中华民国’——这样写行了罢。” 这段小小的插曲姑且平安渡过。结束了上午的议程,还有一些时间剩余,纽约提议既然莫斯科在场,可以稍微讨论一下为达成宣言上的目标所必需的战术,权当闲聊。 “明年开辟第二战场是定好了的。”华盛顿谈到,“德意已经分裂,届时盟军在西线、苏军在东线联合夹击,必会促使轴心国内部更快分崩离析,灭亡之日加速到来。莫斯科先生,真诚地希望我们在战场上愉快地共同作战。” 莫斯科颔首:“我也是。” “你方目前的安排是?” “首先解除对列宁格勒的封锁,然后继续西进。” 华盛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还活着吧?” “一定。”莫斯科微微闭了下眼。“……此外华盛顿先生和伦敦先生,这次登陆计划请绝对别再延迟了。我们等不起。” 华盛顿表示肯定不会。另一边伦敦却发话:“我没有推迟的意思,但据我了解,东线战事已经不窘迫了。莫斯科先生为何突然这么说?” 伦敦才冒出第一句话,他旁座的曼彻斯特就换上一脸无力回天的神情。 莫斯科迅速转向他:“因为不想增添更多无谓的牺牲。” “没有牺牲是无谓的。何况,苏联丰富的兵力资源从来是我们望尘莫及……” 气氛忽然有点僵住了。莫斯科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显然已在强抑着怒火,回答:“您的意思是我们就活该多贡献死亡数字么?” “请别误会。但有关中国满洲,虽然现在还言之过早,解决方案绕来绕去,总少不了贵国的进军。既然有此余力,我想把它摊开给盟友看不是坏事?” “如果您希望我们公布更详细的资料,很遗憾,时机还不成熟。” 英苏之间火药味弥漫,夹在中间的美方左右为难,而中方这边,似乎也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立场。但是言及满洲,重庆终于按捺不住:“两位,允许我插句话!”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7 伦敦和莫斯科勉强停下争辩。 “我国二次入缅远征军即将开拔。如若进展顺利,中方完成和英方的合作光复缅甸,国内战线又不出现太大失误,那么,总会考虑到北面。毕竟,满洲是我们自己的领土,我们也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拿回来。虽说不可能百分之百,但是,苏联方面也十分辛苦,我们……会尽力减轻给外国的负担。” 说完这话,重庆心里实在也很忐忑。他回头看看成都,成都给他一个没关系的眼神,轻轻拉他坐下。 “重庆先生,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莫斯科第一个回了他的话,“向您致谢。” 他感激的只是重庆变相站在苏联一边说话,中国在回收满洲上面要有了太大的自主权,多半不是苏联想看到的。苏联出的力越多,要求的回报便越大,这道理很简单,人人心知肚明却不便言说。重庆只能盼望战事顺利,损失压到最小。 果然,莫斯科接着,便真挚地正色说道:“不过,这仰赖于贵国军队未来的表现——这就不是我们外人能掌控的了。” “嗯。”重庆松开在桌下握紧的拳,缓缓说,“那当然。” 开罗召开的美英中三方首脑会议姑且在一片祥和中落幕。度过这短暂又漫长的五天,重庆和成都尚算满意地回国了,华盛顿等人则马不停蹄,立刻又跟随自己的上司们奔赴德黑兰,与前来汇合的苏方一起讨论针对德国的战略动作和善后措施。由于三个势均力敌的大国多少有些自己的小算盘,商量到具体计划时浮现出一些争端,好在利益一致的大背景没有变,三方代表还是达成妥协,在1943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日,两个会议形成的宣言得以分别被顺利地昭告世界。 1943年相比前一年,少一些风云骤变和险象环生、少一些绝境逢生和异军突起。然而,历史的车轮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辘辘前行,在依旧激烈的炮火声中,胜利女神的微笑所朝的方向已日益明朗起来,曾经蛰伏于黑暗的人们也纷纷涌向日光之下,将他们的爱憎与牵挂,思考与抉择化作烈火,也化作宏伟的乐声。波澜壮阔的1944年,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开始更新修改后的抗战篇头两话w 第39章 行向远方 即使在过去最繁华的商业街上,至少从门面看来没什么过节的气氛。临过年只有十多天了,正常在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熙熙攘攘比肩继踵的人流,商家也早该在门梁上挂好新漆的匾额,守在门口卖力招揽置办年货的客人了。 但是今年,几乎是什么都没有的——刚从街上转回家里的常德暗自摇头。城市毕竟有一定规模,他不敢说一家像往年一样完全正常营业的都没有,但有个一两家跟没有实在谈不上多大区别。这座城一个月前才经历一场恶战,勉勉强强保住了,可要恢复到日常的生活秩序就不是一个月能办到的事了。群众的热情再高,硬件跟不上也是白搭。他这些天忙着清理市内主要道路上妨碍交通的废墟,尽量废物利用搭建急需的新屋,疏通最基本的管道设施时,旁人总在不断相劝说他有伤在身不要累着,其实物资不足,每每只能停下来等待下一次补给,平均下来他每天用在工作上的时间真不多。 常德跨进门槛,盯着他空荡荡的堂屋。除了几张避过战火的桌椅,自然也是该有的都没有。本还存着一点指望等完成最基本的修复,象征性地买点吃的请几个亲友过来过一个安静的年,看来也是他想太多了。不过呢,人总是这样得陇望蜀!用岳阳的话来说,她自从38年丢了自己的辖区,“真可怕,都已经快六年了”,至今想来如同昨日之事一样屈辱得很,而他常德有幸遇上57师的勇士们,并肩守城直到赢得胜利,尽管代价惨痛,可真是漂漂亮亮、无可指摘,她羡慕都来不及。【注1】如此他还要嫌不够,又是想完成战后复建,又是想正常过年,要是岳阳还在他身边,只怕要被她奚落死了。 他已经打发岳阳回了长沙那边。会战中岳阳虽然无法直接出面,后方也帮了他很多忙,现在战役胜利结束,年关将近他这儿还家徒四壁,不能再拖着她受累了。好说歹说劝走了岳阳,常德面对空荡的屋子又有点不知所措。没人陪他说话了,换绷带的时间还不到,找什么事做才好呢…… 他进了厢房,清洗上午被扬尘染得灰扑扑的脸,忽然听到后院有响动,急忙探到窗边。这时节,不会还有小偷吧? 小偷没有,倒有一个没打招呼的亲友。衡阳站在只剩焦土的院子里面,仿佛第一次见到似的四下打量,走来走去,一点不在意被泥土和废料污脏的裤管。他穿的是一身冬天的褂子,不算亮眼,不过一看材质就比较讲究,在这座城市里正为战后生存努力奔波的人群中难得一见。 衡阳见他发现了,只是哈哈一笑,说:“院子里什么都没了很难过吧?没关系,等我们过一个红红火火的年,我和你一起撒种子,观赏植物先搁下,多种菜,等开春就有的忙了。” “还说过年,你没看到我家里什么储备没有吗!”常德把他拉回屋里。屋里也冷,毕竟修缮过,比萧索的后院总好上一点。“再说我城市复建还要搞上很久,战情检讨会也不知何时召开,根本没的招待你。你过来就为看我的院子能种什么菜吗?” “当然不是。”衡阳没受他泼来的冷水影响,依然开开心心的样子,“我来的路上顺道去长沙家里问过了。他说针对常德战役的军事会议还没定日期,不过肯定在过完年以后,他跟重庆确认过了。你是战役功臣,首都希望你过个好年,你还担心什么?至于城市复建,一时半会也急不出来。总之我今年就待你家了。” “可是……我这儿没吃的,连辣椒都不够几顿,我第一句话就交代了啊!” “哦,果然还是在担心吃的。”衡阳带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解开背包,一袋袋把东西提出来。“我早想到了。我们湘南没太受战火摧残,小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接济你绰绰有余。马上就到祭灶神的日子了,然后过小年,接着除夕、过大年……东西都足够,就看你干劲如何了。今天就算了,明天一起打扫厨房吧?” “连小年都要……”言语已经不能表达常德此刻的心情。 “怎么不能要了?好歹你还是个跟我一样有这习俗的,换了株洲那几个还不好混呢。小年过完再添点别的,顺利的话,除夕前长沙他们也会带新鲜的肉食过来,到时就能热热闹闹地一起守岁了。” 常德一口气憋着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8 到底没叹出来。衡阳是近几年才成为省辖市的,论资历比不上他,但年岁绝对不小,平时表现还算稳重平和,当了面才知道有这样玩心旺盛的一面。他心里有点怨对方一声招呼不打就跑来拖着他过年,又明白是为他着想不忍拂了好意,便不再纠缠于此:“好,都随你。你特意跟长沙见面不会就问了过年的事吧?” “说的话太多了。”衡阳也不知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你问的具体哪一个?” “大形势看起来是在好,可这边战区还会不会打仗、何时可能打,长沙透露过吗?” “唔……也说了一点,他也不确定,言辞很含糊。倒没提到你,反而叫我小心些。” “让你小心?为什么?” “没说理由,只说是预感一样的东西。家主嘛,想得总比我们多一点。你就先别紧张这些没准的事啦!那些问题到军情会议上自然会说,日子还是要照过的。”衡阳又掏出一个小包裹,“我路上买了鞭炮,是家不认识的店,不知道声音怎么样,先放一个试试看?” 常德早就没心情阻止他了,只挥挥手叫他随便。衡阳却不依不饶,非要拉他一起到院子里点。 “咻——碰!” 噼里啪啦的爆响声中,常德捂着一边耳朵,还是能听到衡阳拍手大笑:“声音很亮!这样就放心了,常德,这个年我们一定能过好!” 周边居民都会被这串不合时宜的鞭炮声吸引过来的。常德想到这里倒不再觉得麻烦,战争在身体上留下的伤痛和连日来城市复建的疲劳不知不觉间似乎也缓解了许多。也罢,他看着衡阳充满精神的笑脸想到。人总是需要人陪伴的。 不只是过年。愿今年的一切,都能平安度过。这是两人在凝望鞭炮炸响的烟尘时共同许下的愿望。 头上又响起隆隆宛如闷雷的声响。 天空在震颤,大地在哀鸣。对这些响动,列宁格勒只是习以为常地用惯性忽略过去。外界的声音对他没有意义。影像也没有意义,因为几乎都看不见。自从四天前巡察街道时被一枚突然飞来的□□连着房屋一起埋进黑暗,时间对他的意义也在逐渐减弱。很快,也将随着声音、影像,一起消失了。 一直活跃在前线主持工作的城主失踪了,军方理应展开了全力搜寻,可惜看样子没有成功。房屋塌下来时没有直接砸到列宁格勒,只是造成了一条小腿骨折,被他用衣服碎片处理了。单纯的缺乏食物和水并不足以导致城市化身的死亡,他原本也是抱着这种期待,熬过了度日如年的三个日夜。然而到了第四天,到了今天——他预感到自己要不行了。 何止是短短三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帷幕里,他忍受的折磨,被包围的日子…… “800……多少天了?” 他喃喃自语。 的确,在去年苏军发动火星行动打通一条陆路通道之后,城内状况已经有了多方面的好转,炮轰听上去已不再是无穷无尽,今年冬天也没有出现人同类相食的场景。可是他的生命之火,恐怕已在此前的两个冬天里渐渐耗尽了燃料。这团遗留下来的小小的火是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仅仅在得不到救援的坍塌房屋里不吃不喝的四天都快熬不过去了。 再来吹一阵小小的风吧。他靠在房梁边睁眼又闭眼,看到的是别无二致的黑暗。起先,他还能凭强于人类的感官分辨一些物体轮廓,如今那些轮廓也隐没在黑暗里了。他彻底成了一个手无寸铁正在等死的人类。风一吹,小火就真的可以灭了。 这时他听见微小的响动。远方的声音已经毫无意义,近处的却不一样。他全力分辨着那细小声音的来源,伸出手指,与对方相触。那是一个住在这间屋里的小女孩,当时列宁格勒刚想问她家里是不是只她一个人,屋子就塌了。两人摸缩到的一点点水和黑面包被列宁格勒让掉了,这些供一个小孩子满打满算也只够支撑两天。不过问题还不在食物上。列宁格勒看到她时,她已经是严重营养不良的模样,瘦骨嶙峋,仿佛轻轻一拍就会在地上碎成一堆白骨。就算没有这飞来横祸,她大概也支撑不过一星期。再说,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双眼时就断定,她的生存意志已经濒临消亡。 这四天,正如消耗他仅有的生命之火,小女孩那仅存的一点意志,肯定都已经磨尽了。 他心中一个倔强也无望的角落却不希望太快失去这个难友。他碰着她指尖,问:“你还好么?” “还好。”对方细声细气的回答,听着一点也不好。“刚才我听见您在说话,是吗?” “呃,我在……自言自语。” “可以说给我听吗?” “嗯。也没什么,只是数日子。” “数……什么日子?” 这座城市被围困的日子。我的市民不断倒下的日子。我将投入死神怀抱前的日子。这些当然都不可以说。“我说过吧,我有一个哥哥……在两天前?三天前?” “三天前。”女孩记得比他还清楚。 “他在莫斯科。这里被封锁以来,我就再没见过他了。但我相信900天内一定能和他相会,就一直在等。已经快了,可我有点等不及了。” “您上次说……”那细小的声音犹豫一下,“您跟他关系不算特别好。” “是的。有一些——冲突,但我还是很爱他。”列宁格勒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非常爱他。” “我理解您。我也有过哥哥呢……不是一个,是三个。” 这是小女孩第一次提起她的家人。列宁格勒没有追问下去的意图,小女孩却没有管他,继续用她游丝般的声音说道:“爸爸妈妈、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我,是很大一家子人。全都死了……最后死掉的是我最喜欢的小哥哥,就在一星期前。” “六个人都……?”他问。 “嗯,六个人都……每过一个冬天死两个人,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就剩下我落单了。”女孩急促地喘息两声,“我本来都不想活下去了,我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但我遇见了您。您很温柔,把吃的让给我,就像我的哥哥们一样。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也许该活下去,因为只有我记得他们了呀。等战争结束了,我可以找个像您一样温柔的人嫁了,生几个孩子,这些孩子肯定不用再挨饿。然后再把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故事告诉他们……让他们记得,世界上有过这么好的人。” 缠在他手指尖的小手松了松,骤然收紧。 “可我……我已经不行了。” 明知是不可阻挡的结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49 局,列宁格勒却突然起了徒劳的反抗心:“不要这样说话,你还可以的,只要等一等……” “谢谢,可真的是没有力气了……也好,我不用再看着喜欢的人死掉。不过您……您一定能活下去。您还要撑到900天,撑到和您的哥哥团聚呢。” “请您……务必……” 那只瘦弱的小手松开了。遗下的是漫长的死寂,列宁格勒瞪大双眼,他在阴暗环境的视觉竟然伴着另一人生命迹象的消逝而短暂回来了。他看见她横卧的身躯,体温正在以仿佛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遽从那具身躯上流走。四天里,他们说过许多的话,他看清她时她却只是一具尸体了。 咚。咚。秃鹫张开双翼,地狱涌出鼓声。对人世的念想在这毁天灭地一般的鼓点声中退到了不可见的远方,只有鼓声,伴着宿命似的歌谣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奏响。他分不清那是脑中的回声,还是胸腔传出的共鸣,只知道,那是一支毫无保留的向死神献上的赞歌:“我们将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注2】 诗歌与黑暗是绝好的伴侣。困扰他大脑多日的混沌骤然无影无踪,记忆开始发狂地工作,将他降生于世的两百多年光阴的碎片拼接起来,一个个极有耐性地旋转着展示给他看。他观看那些碎片,忽然意识到自己建城以来还不到三百岁,还是很年轻的。 “普罗塞耳庇娜在此把我们统治” 然而也已经很老了。回想他的第一位君王,彼得大帝迁都于此的盛况,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却也无比遥远。普斯科夫低垂着眼,一边帮他整理衣摆一边小声说,您的兄长一会儿就来,他还不肯改掉旧的礼仪习俗,别跟他谈论这些更不要争吵。您作为新都也是晚辈,这种时候应该谦让一点。 “我们在每声叹息中吞食着死亡的空气” 结果还是吵了。他想不明白,为何那位曾倾尽全力扶持他成长、鼓励他呼吸新空气的人,却要把自己困在旧都那个陈腐阴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笼子里?过了些年再见面时,对方却已经改头换面蓄起了长发。当他称赞他的改变时,莫斯科只冷冷地催他回去,天生的王者之都不该在这腐朽之地浪费生命。 “每个小时对我们都是死期” 他见证帝国改革后冉冉升起的朝阳,也望见朝阳照亮的无数沦落阴间的遗骨。大帝亲自监斩了儿子,只因他辜负父亲的希望,向往过凡人的生活不肯继承皇位。一个庞大帝国辘辘前行的基底,依然是无以计数无力将哀鸣传达出深渊的农奴。 “大海女神,威严的雅典娜” 只是在忧愁到来之前,他还有长久的日子可以安享繁荣。晚宴上他望着柏林离去的背影,转向莫斯科,毫不掩饰语气中玩味之意。看来他是喜欢你多一点,我就把他让给你好啦? 回答他的是一个愤怒的耳光和责骂。你这个幸运儿、纨绔子弟,含着金汤匙出生,从不知苦难为何物,人之间的任何关系对你来说都只是可以游戏的对象。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但休想拉我作陪。然后那人剪去长发,正式从对西方的外交场合退隐了。 “请摘掉你强大的石盔” 太阳的光与热消减了,命运露出了它可怕的另一半面目。十二月党人的鲜血冲刷着元老院广场的地砖,他悲切的恳求没有停下沙皇判处绞刑的指令。九十年后,当他劝告沙皇停止武装镇压、主动退位时,也一样被无视了。莫斯科在叶卡捷琳堡陪伴下走来,将沾着血迹的挂坠扔在他脚前。公主的遗物,我分不清是二女儿还是三女儿的,拿去就是。 “我们将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 处决是经过中央批准的吧?你明明是有可能阻止的吧?他在前所未有的盛怒里卡住莫斯科脖子,莫斯科却扬起唇角,怜悯地俯视他。他说,你贵为帝都却参与革命叛乱,还敢妄想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真是愚蠢透了。他说,你当了两百年帝都却如此天真,怎么适应今后凶险的革命形势。苏维埃迟早会抛弃你、转而选择我的。【注3】“这里你不是主宰,而是普洛塞耳庇娜。” 不该死去的早已死去。应该死亡的仍在继续。只有无尽的受难与考验乃是万世不易的人生真相。他知道尽头处有名唤普洛塞耳庇娜的冥府女神伫立,怀抱温暖安详,在那里所有苦难将化归虚无。正如三年前他离开的那一个秋日,莫斯科依他请求按俄罗斯人的礼仪拥抱了他三次,送别的话语犹自响彻在他耳畔: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你不害怕死亡,只是憎恨带来死亡的敌人…… 后来……他在恍惚中抓紧胸口,胸前还贴身藏着莫斯科塞给他的领章。后来他还说了什么?哦,他想起来了,他们说到了生活,说到战斗的目的不在赢取荣光,而只是为了大地上平凡的生活。再后来,他的兄长就哭了。 是啊,就是这样才对。就算有过悲伤的争执,那个怀抱比死神的怀抱要温暖太多。就算有过丑陋的面貌,那个有着人们生活的世界比黑暗的冥府要美丽太多。我在此处唱着对死亡的赞歌,可我一直、一直以来,都只是全心全意地向往活下去啊。 我还有太多的话没有向你倾吐。我还有真切的心意未能向你表达。我还有想要见证的光明美好的事物,正在发生的和尚未发生的,不愿就这么轻易地错过。和我一起的小女孩死了,还有我记得她。我死了的话,还怎么把她的存在在这世界上刻下痕迹呢?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 活下去。 黑色的帷幕被揭开,外界的喧嚷突然重回他耳边。不再是震耳欲聋的轰炸与撕心裂肺的哭喊,是一种相比之下十分寻常的、人群忙碌而杂乱的喧嚷。他感到被扯进一个有熟悉气息的怀抱,便试着再次睁开眼睛,确认对方的身份。 抱住他的人也瘦了。他伸手去碰对方浅金色的眼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滚烫泪水顺着他指尖滑下,再一滴一滴打在他脸上。 “哥。”他望了一眼蓝天,再转回眼前人的脸,说,“你怎么又哭了。” 他话刚停,莫斯科的脸扭曲一下,笑了笑,结果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你关注的永远和我不一样……”他的兄长说了这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只一边继续掉泪,一边把他往怀里按去。 一声礼炮鸣响在城市废墟的上空,宣告列宁格勒之围正式解除。从1941年9月9日到1944年1月27日,这座经受了872天死亡封锁的城市自冥府周游一圈归来,正在用好奇的初生婴儿般的眼睛打量着那无垠的散去硝烟的蓝天。 宛如他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0 是第一次降生在这世上。宛如这片天空便是千年前罗斯受洗时一般纯洁无暇的天空。【注4】那时他尚未降生,自然也从未尝过人世的悲苦,而今也只是一心一意沉浸在毫无瑕疵的幸福之中。 时隔六年有余,在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庭院里,名古屋记忆里的枯山水没有改变他熟悉的容貌。木板、石块与树木,看似不经意的排列组合质朴而玄妙,自成一方独立于尘世的小小天地。这些精心摆放的景观与他37年奉命渡海参与淞沪会战时相比,既不曾挪动一分,也不曾有一点老去的迹象。仿佛他驻扎异乡不断与伤病、绷带、手术器械乃至杀戮与被杀戮打交道的这些年只是大梦一场,他在这里睡去,然后终于又醒来了。 如果只是大梦一场倒好了。他转头看一眼正在榻上喝茶的东京。在决定全面进攻中国后,东京曾把身负使命的十几个人邀请到这个私宅,开了一场宴会祝他们武运昌隆。这所私宅在明治时期大兴效法西方之风时却完全采用传统木结构建造,有好些年头了,东京很喜欢,更特别偏爱庭院里设计别致的枯山水。东京曾经说,这是个很适合静坐冥想的场所。名古屋常年驻扎在外,偶尔回来也很少面见东京,不清楚他在空袭珍珠港的决议下发后是不是也在这里开过一场宴会,好激励奔赴太平洋作战的城主们。恐怕自那以后,要为太平洋的一举一动操碎心的东京就再也没精力在枯山水的环抱中静坐了吧。记得出发前的宴会上,虽然各人也怀着不同心思,大体上都算身体健康、斗志昂扬。而东京此时召集来的一伙人,除了名古屋只剩弘前、熊本和仙台四人,阵容缩减了很多不说,熊本和仙台是从南洋召回来的,都饱尝过美军猛烈攻势的苦头,仙台还好一点,熊本去年底才在所罗门群岛跟美军狠狠干了一架,面色的病态就算他强打精神也压不回去。 感伤再多,正事还是一样要进行。东京先慰问了熊本,表示既然他在布干维尔岛的攻防战里已经尽力,就不会再追究责任。【注5】接着问了仙台和弘前各自驻区的防务状况。末了他与名古屋寒暄两句,却没像对其他三人一样问及工作,才说到花期近了,就仿佛很自然地过渡到这次聚会的主题上。 东京端正好坐姿,说:“在座的几位,原本都算是熟于战事的人,经过这些年在海外的拼杀想必变得更加成熟,虽然分属不同战区,你们对于胜败都有自己的理解,应该用不到我做多此一举的指教。不过今天我请几位过来,却是要你们齐心协力,共谋一项成就,很需要在事前做好协作的准备,因此有些话,我必须交代一下。” “是说我们要共同奔赴一个战场吗?”仙台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一个。得到东京点头肯定,她又追问:“那样的话……是缅甸?” 这个推测非常合理。自从去年10月中美英开始反攻缅北,那一带驻军就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双方互不退让,激战持续到今天,看上去很有必要多派人过去帮一把手。但东京否定了这个猜想:“不是缅甸。诚实地说,想彻底扭转我军在缅北的劣势已经不太可能了。这场反攻中美英策划了很久,投入兵力之巨、物资之多,不是我们多送几个人就能填补的。但是从总体战略上,我们却还有扳回一城的空间——” 房间里没有挂任何地图或类似地图的东西。东京只是低下头,在地板上画出一个折过两道的折线。“从关东,到华北,经华中和华南,最终抵达印度支那和泰国、缅甸。” 四人对这个答案一致保持了沉默。他们中虽有人听到过风声,但交付他们的重要任务居然是投入此时并不紧张、也远离冲突中心的中国战场,难免大感意外。 “打通这条东亚陆上交通线对我们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你们知道,太平洋的形势一直不利,海上交通频繁受到美中空军的破坏,这些中国南方的空军基地威胁很大,尤其是柳州和桂林的两个,从那里起飞的轰炸机很有可能攻击到我国本土。如能夺取这些基地,就为我们在太平洋持续作战解除了一项心腹大患。不过,最直接的还是它能让关东军、中国派遣军和南方军三军联系起来,互相策应。如今的我们已经无法像战争初期一样势如破竹,该考虑持久战的问题了,东亚大陆广大的空间正适合我军做战略上长远的打算。这个结论,大概对诸位来说很意外,但确实经过大本营详细的论证。也望你们能不辱使命,齐心克敌。” 看熊本和仙台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已经完全接受这任命了。 “我们去了中国,自己管理的部队也要一起去吗?”弘前还有点疑惑,问道,“路途遥远,又容易被半路袭击。而且熊本那边才结束一场作战,已经非常疲惫了……” “不用调军队过来。弘前、熊本、仙台,你们三个只要人去了就行,新增兵力会从本土直接动员,具体分配到时再商讨。至于名古屋,他是你们中唯一一个一直随军驻扎在中国的人,虽然他主管的是后勤工作,但本身就有很好的组织协调能力,他的第三师团能拥有王牌军的称号与此密不可分。”东京朝名古屋很公式化地递过一个微笑,多半是做给另外三个人看的,“他对中国战场的熟悉程度也非别人可比拟。你们去了以后,要多向他了解情况,切勿盲目行动。” 三人自然都满口应允,名古屋也连忙自谦了一番。 仙台说:“听大人的意思,这是一系列有决定性影响的大型战役。这种进攻型战斗肯定不能依靠汪的伪军,现在中国派遣军人手又完全不足,是不是从本土动员的部队会非常多?” “没错。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为了这场作战,在中国的乙种和丙种师团将全部升格为甲种师团,补充兵力除了从本土,还将从关东军抽调,总的动员人数粗略估计将达到35万以上。仙台,这个数字高出了你当年活跃过的日俄战争的两倍,我想你已经心中有数了。” 仙台面色凝重地表示她不仅心中有数,也决意不辜负大本营寄予的期望,定要将在南洋遭受的挫败在新战场挽回来。东京随后又谈了些尚未定论的作战计划,便说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午餐前大家可以在他的宅子里随意游乐。 弘前和仙台两位女性很自然就凑到一起,唧唧喳喳地聊起无关工作的话题了。名古屋望着安静坐在原地的熊本,想到他本是个出了名的烈性子,对战役成败看得极重,这两年在太平洋却受了太多挫折,刚才会谈几乎没主动开过口,想必还是很耿耿于怀,上去安慰一下比较好。 “……去院子里逛一下吧?”他对熊本提议。 “好。”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1 熊本瞧他一眼,不冷不热地答应了,跟在他身后出了会客室。 才到院子里,名古屋就感到后腰被一件冷冰冰的物体抵住了。他没有出声,只惊诧地转过头去,熊本默默瞪着他,手里丝毫不敢放松,用随身佩戴的没出鞘的胁差柄侧抵着他的腰。 “你这是什么意思,熊本……” “你的眼神很不对劲。不是心向战斗的人的眼神,倒好像急着敷衍了事、回家蒙头睡觉。你一定……有该说的话没有说。” “所以你在威胁我?就凭我的眼神?好像除了你,也没有别的人这样认为吧?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的,快把刀放下。” “我不会放的。”熊本的声音更低了,吐息拂过名古屋耳根,一片冰凉,“陛下也许会轻信你,但我已决意在此之前就为他除害。名古屋君,这样对你不是我的本意,毕竟以我的身份太僭越了。但是你这样一个常驻在中国最激烈战区的人,居然对计划只知说好,一句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有,再加上你那样的眼神……想不怀疑你都难。” “你非要如此认为也没办法。那,你现在到底想要我怎样?” “两条路。一条,立刻弥补你的错误,尽你应尽的责任。另一条,我就不说了……” “……” 名古屋想到,熊本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不计后果贯彻到底,跟他讨价还价是注定得不到好结果的。或许也不是不计后果,而是他想达成的目标比起“后果”之类的副作用重要太多。如果自己不能给他个满意的答复,被他直接就地正法都不是多稀奇的事。 但是真正动摇了名古屋的,却不是抵在后腰的胁差。熊本的话击中了他心灵的脆弱之处。 自己本来也不是有着坚定信念的人吧。多年前私自放走长沙,表面上可以粉饰成不愿用阴暗手段要挟敌方,宁可不带包袱正大光明地作战,实际上却是出于目睹过攻破敌国首都后的悲剧而背负的内疚之情。放走长沙,心里想的是会搜到他本就偶然,一场大火后那人应该也失去力气,放不放都差别不大。不想长沙地区成了一块硬骨头,三次会战,屡有交手,至今依然还在敌方控制区。 战争会展现出人性最恶的一面,这是他们早已熟知的事情。烧杀淫掠,种种恶行作为战争的附带品必然也需要他们一起接受。他当初受此动容,心中内疚,做出了弥补,却是用牺牲祖国利益的方式。从这个角度看,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说到底,国家是对是错,哪里轮得到他评判呢?他所谓的道德感真的能通向正确的结果吗?在中国目睹六年多的拉锯,他实在已经很累了,但是要逃的永远逃不过去。马上来临的战斗,长沙又是重点之一。假如这场作战失败,交通线被全面切断,美军攻入本土……他不敢再想下去。 “我会尽我的责任。”他说,“也请你放下刀。” 熊本把胁差撤回腰间。两人找到东京书房,名古屋说:“大人,我方才和熊本探讨战术,才想起一个重要提案,希望上面能认真对待。” “嗯?说。” “一直以来,装甲师都主要投放在南洋,在中国还没有大规模使用过。但这次作战,意义重大,且纵贯南北,我认为是时候让它们到中国一展身手了。” “嗯……以前确实从没考虑过在中国使用成建制的装甲部队。不过情况不一样了,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告知大本营,你的意见他们应该会采纳。” 名古屋谢过,擦过眼里总算有了点笑意的熊本,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个月后,正是樱花烂漫的时节,在长达2400公里的战线上,日军动员41万士兵,自北向南贯穿豫湘桂三地的“一号作战”开始了。 注1:1943年9月到1944年1月,日军第11军进攻湘西北常德地区,与中国第六战区部队发生激战。中国第74军57师死守常德直至弹尽粮绝才带领剩余100余人突围,不日近郊战况好转,城市被夺回,常德会战以中方胜利告终。 注2:曼德尔施塔姆《我们将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曼是俄白银时代的天才诗人,1933年因写诗讽刺斯大林被流放,1937年病死于符拉迪沃斯托克。 注3:一战中不利的战况和物资匮乏激化了俄国境内的反抗情绪,1917年首都彼得格勒发生反饥饿□□,引发二月革命,尼古拉二世被迫退位,罗曼诺夫王朝灭亡。同年发生十月革命,尼古拉二世被布尔什维克军队囚禁到叶卡捷琳堡,1918年7月其一家及仆人被秘密警察集体枪决。也正是这两年里,德军入侵到彼得格勒附近并施加轰炸,迫使苏维埃将首都迁到莫斯科。 注4:罗斯受洗,即公元988年拜占庭将安娜公主嫁与基辅罗斯的弗拉基米尔大公,后者接受东正教为国教,命罗斯人接受洗礼的事件。从此罗斯抛弃多神教信仰,奠定了此后一千余年的思想基础。 注5:1943年11月美军向所罗门群岛西端的布干维尔岛发起登陆作战,战役持续到1944年3月。以第六师团(熊本)为主力的日军第17军在美军登陆后屡次试图将其赶回海中但均以失败告终,残部退入丛林继续抵抗。(由于失去外部物资援助,后来日军在岛上种起了蔬菜……) 第40章 最长的一天 1944年,6月4日夜。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入夜的朴茨茅斯港十分静谧。运兵船上的数千士兵都入睡了,尽管焦灼、忧虑,明了自己也许两天之内就会在异国的海滩上殒命的事实,他们还是在疲劳的作用下睡得人事不知。港口处于灯火管制中,只有无尽夜色静静拥抱着大海,就连星辰倒映在海水里,也依然是沉默的,仿佛它们也知晓快要到来的日子将在人类历史上画下浓重一笔,一致选择了缄口静观。 从甲板望去,海上起了一层薄雾。这是有利于航行的因素,保证潜艇只要离开二百码便无法发现船只。视野转往南方,就只有黑暗的海和沉默的夜空了,英吉利海峡不宽也不深,但足以将法国的海岸线罩在雾里,一点光线也无。 伦敦眺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南方,深深呼吸着甲板上新鲜的空气,连带着把夜雾也吞进肺里,深金色的头发和睫毛也被雾气微微濡湿。他忽然想到,巴黎在被德国人带走前,有没有把目光投向过英吉利海峡?如果有,她不在港口,天气再好也必定什么都看不见。他们都只能在想象里勾勒海峡对岸的模样,在想象里描摹对方的绝望和痛苦。一道寻常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2 的海峡,竟要承受那么深沉的人的忧思与寄托……千百年的忧思与寄托,若化了形,该是怎样比铅块还沉重的物体啊! “好漫长啊。”他对身边陪伴的朴茨茅斯说。 “是啊,行动前的等待总让人坐立不安。”朴茨茅斯应道。他的城市从16世纪起就是英国皇家海军基地,四年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以来主管海军大小事务,每逢重大行动更是忙得底朝天,只有晚上能稍微闲下来。他的回应却很快,话音中一点听不出疲惫之意。 伦敦摇首。“不是说现在……你想不到也应该,你是后来一百年才在狮心王手里诞生的。【注1】我是想到了诺曼征服……时间过得真快,再过22年,就满整九百年了。” 朴茨茅斯心中咯噔一下。近900年前,英王绝嗣,法国的诺曼底公爵威廉宣称拥有对英格兰的继承权,取得神圣罗马帝国和丹麦的支持,举兵入侵英国并得偿夙愿。伦敦当时已经成年,也早和丹麦人打过无数的仗,对侵略曾有过很激烈的抵抗,然而他最终却在诺曼人统治下登上了首都的宝座。对于这件事,他的感想大概是相当复杂的,朴茨茅斯听到的零星传闻也佐证了这一猜测,但这是第一次听伦敦主动提起。 “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比这个多多了。还想到了其后发生的很多事情……本来赶走丹麦人,以为从此能平静很长时间了。想不到诺曼人还要厉害,我们被彻底打懵了。威廉在我这里修建白塔时我视之为奇耻大辱,想不到的是,被威廉处决的本土贵族们尸骨未寒,我却比谁都还快地诺曼化了……”伦敦低头轻笑,碧绿眼眸中流转着漆黑海水的漩涡,“我曾立誓要保卫温彻斯特作为英格兰王都的荣光,不管来犯者是丹麦人还是别的强盗。最后,却是我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亲手夺走了他的荣光。” “你们两位都是不得已的。”朴茨茅斯说,“温彻斯特也从未因此恨过你。” “温彻斯特是位宽厚的人。但是在那时,我还没有像今天一样强的心理承受力,能直面自己犯下的罪过。为了证明自己是无罪的,我找了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今天想来,只觉荒唐。” 他记得那些理由里最具迷惑性的一条——诺曼征服和他取代温彻斯特,都是上帝的旨意。尽管悲惨又耻辱,尽管流了无数的血,这都是英格兰走向辉煌的必经之路。他承接天命,成为新都来引领国家取得更伟大的业绩,是他这样的天选之人注定担负的使命。既然是上帝的旨意,就不需要再深究了,只要知道他意志的绝对合法性即可。 这想法一经形成,就盘踞在他心头有了三百年之久。昔日英法联姻,招致诺曼人入侵英国;三百年后,再一次吞下联姻苦果的却变成了法国。当黑太子的一个个捷报从海峡对岸传来,当他伴随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血洗法军,当法国半壁江山都落入他们手里……他一度以为,这些辉煌的胜利正是上帝属意于他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因此,当国王要求他与巴黎联姻以巩固未来的英法联合国家时,他也认为是命定的责任而一口答应了。巴黎美丽动人,但伦敦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对她产生爱情或类似爱的感情,他答应只为作为首都的职责。 突然间形势急转直下,法军的奥尔良之围被一名洛林的少女解除了。她在战场上只活跃了一年,接着就被英国的主教烧成了灰。但是胜利女神没有再次把微笑还给他们,一个个英军曾经用浴血作战换来的领土被迅速夺去……最后,连英王原本拥有的大陆领土也沦于法军铁蹄。 加莱港吹袭的海风寒冷刺骨,他与巴黎各自驾着马走出军队,拉近到可以对话的距离。 “不要再进攻加莱了。”他怀着一丝侥幸想说服巴黎,“我国在大陆上合法继承的领土,已经一一被你们剥夺而去。我以为两国的战争早已结束,为什么连这一个孤零零的港口都不肯放过?” “装什么可怜。你们还宣称过合法继承法兰西呢。”巴黎嗤道。 “百年以前,英法两国的斗争因领土争端和继承权而起,这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服从于结果。巴黎,你们已经赢得了战争,对此我们没有任何非议。但是加莱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一块地了,你们已经拿走我们太多,不需要对这一个小小的港口视如珍宝……这场战斗完全可以避免。” 巴黎漠然地扫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下了马。“不可避免,”她宣告着,将手中宝剑深深插入地里,“我不管你有多口若悬河,我只知道一件事:不将英国人彻底赶出大陆,圣女贞德的灵魂就永远不能安息。” “你怎么知道?你根本没见过她,她活跃的时候你还被囚禁在我的城堡里。当然我去牢里见过她好几次,可没看出来她非要加莱属法——” “见过又怎样?没见过又怎样?她高贵的灵魂能被你这种屠夫理解?我们决心早定,与你对话纯属浪费时间。百年前,英王虽按律法是法王臣属,却拥有两倍大的领土还公然忤逆,如今一切都会在这场战斗后结束,把那些纠缠不清的链条彻底斩断,从此我们互不相干,互不臣属。滚回你的小岛上,好好地忏悔然后哀泣吧,为你这些年双手沾满的血腥。”巴黎拔出剑,转身面对自己的军队,高高举过头顶:“为圣女报仇!” 对面军队怒涛似的吼声卷来:“为圣女报仇!把英国佬赶出大陆!” 法军已经疯了。面对疯子,失败是必然。曾经器宇轩昂穿过英吉利海峡的他们,领着残兵败将渡过海峡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英国以欧洲大陆最后一块属地的丢失,为百年战争画上了一个苦涩的句点。 那个时候,面对着在军队的怒吼声中冷笑屹立的巴黎,伦敦清醒过来。原来一切关于天命的想象,都只是他自作多情的借口。即使上帝真的关注过他、为他特别降下过旨意,那也不是别的,是用加莱失陷给他的自作多情送上的一记清脆的巴掌。 回国之后,几乎立刻就陷入内战漩涡。等到内战平息,约克与兰开斯特的两朵玫瑰的残瓣勉强粘合到一起,他觉得,仅仅能活下来就是一种幸运了。 人类也许能承蒙恩惠,得到上天指引。但对于生命远长于人类的他们,不会享有足够多的恩惠来指明生命的方向。上帝不会主动开一道光,轻易地救赎他们,上帝更拒绝成为他不敢面对过去的挡箭牌。他能做的,只是将那个过去不愿承认的自己全盘接收,然后继续作为英格兰的王都,生存下去。 英吉利海峡,最窄处的加莱和多佛尔之间仅相隔63英里,却将英伦三岛与欧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3 洲大陆毋容置疑地分割开来,置他们于长久的孤立之中。他们试图与孤独相抗争,却每每以失败收场,当他们终于在挣扎里接受事实,海峡却变成最强有力的屏障,在一场场席卷欧洲的大战里保住了本土的独立安宁。从多佛尔到加莱,坐飞机三分钟,坐船三刻钟,就是这窄窄的一道海峡,却在危急存亡之秋挡住了德军的征伐,将敦刻尔克撤来的盟军庇护在英帝国匆匆张开的羽翼下。 然而在海洋深处,在冰冷海水深深的漩涡下面,他们仍同属一片大陆,从未真正隔绝。 海峡就是海峡,不管隔绝大陆还是深处相连,意义都不停留于它自身,而是人赋予它的。它只是单纯地存在在那里,聆听海峡两岸欢笑恸哭,静观世事变迁斗转星移,任由人类将多情的想象加诸自身而不发一语。当梦想破碎,当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多情于无情之物永远不过虚幻的寄托,它也不会抽身离开,依旧只默默注视着他们。 从伦敦对天命的想象崩坏至今,人类又有多少梦破碎了?惊天动地的一战后仅仅二十年,欧洲陷入了更残酷的战火,更深沉的绝望,一时间世间所有的光明仿佛都抛弃了这块土地,并将再不回来。但正如美好的想象太过多情,这绝望也并非真实。低谷之后,必暗藏再起之兆。如今,他们已整装待发,誓要重返大陆,夺回丢失的一切。 海峡,依旧默默看着,听着。 回忆中时光漫长隽永,于脑海中却仅仅一瞬。伦敦说:“不提旧事了。就把渡过海峡、登陆诺曼底想成上帝的旨意吧。就算误判,也没什么问题。” 朴茨茅斯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百般流转的遐思,笑道:“要是官兵们都有这般想法就再好不过。” 这时南安普敦跑上甲板,附在朴茨茅斯耳边低语几句。朴茨茅斯听完叹气:“谢菲尔德也真是闲不住,明知自己一个山区人晕船还非要参加登陆……瞧,船都没开就开始吐了。” 南安普敦苦笑:“我猜也是紧张的,平时他反应还没这么大。看在他宁可晕船也要参加行动的决心,我们还是别取笑了,一起去照看他一会儿吧。” “嗯。”朴茨茅斯跟着同伴走出两步,回头望向他们的首都:“先生,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的你忙呢。” 伦敦应了一声,想想一个人在甲板上也无事可做,便回到他专用的舱房了。 他的私人电台来了一封新电报,是华盛顿刚刚发来的:“今年的思乡日【注2】恐怕没办法过了,不过约克说战役胜利以后会准备别出心裁的劳军活动,权且一起期待一下吧。明天会带巧克力过来,行动开始前多吃些有助缓解紧张。想你,明天见。” 他忍不住笑了。明天出发前还得见面,前一晚需要发报联系么?嚼巧克力缓解紧张,当他是初涉战事的小孩子?华盛顿看似沉稳持重,骨子里还是带着美国人特有的跳脱,才干得出这等没头没脑的事。他习惯性地皱眉,眉头没皱成形就松开了,反倒和嘴角一起弯起来。 他发回电报:“别说废话,早点睡觉。” 然后犹豫一会儿,才在电报上轻轻印下一吻:“……我也想你。” 6月5日21时,巴黎郊区。游击队员在农舍里准点拧开了收音机。像往常一样,他们将门窗紧闭,窗幔拉严,以防被巡逻的党卫军发现。 国内电台也像往常一样,尽播报些无趣的政治宣传,总结就是:人民安居乐业,元帅英明神武,我们忠实的德国盟友到处都在打胜仗。第二家电台在哼哼着一支有气无力的香颂。第三家电台在分析拉芒什海峡【注3】的潮汐对天气可能造成的影响。队员们提不起兴致,却还是按耐性子认真聆听。他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夹在人群中栗色卷发的女子点了一支烟,对离收音机最近的队员说:“奥尔良,再换个。” 电台被拧到bbc。播音员用英语刚好播报完新闻,换上一口一点也不正宗的法语,毫无感情起伏地念起一封据说是个人信息的信,信抬头就是魏尔伦的《秋之歌》:“秋风萧瑟,琴声呜咽,余音长……” 一撮烟灰飘落到地板上。人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讶之色。 播音员继续用他那平直呆板、缺乏感染力的腔调念出第二句:“单调无力,令人悲戚,心忧伤。” 这是一首关于秋天悲伤的歌,诗人用哭泣向法国境内的地下组织传达着消息。第一句,告知盟军将要入侵;第二句,告知攻击将在两日内发动。 人们小声地交头接耳。巴黎一把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站起:“大家先安静,听我说。” 谈话声立刻停下。 “我们在海峡那端的将士们,四年来艰苦战斗,矢志不渝。如今他们将投入的是一场最光荣的战役,为了赶走敌人,他们不得不向自己祖国的领土开炮,这是自由的代价。【注4】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上,这不是第一次上演,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而我们,当然不能容忍他们孤军奋战。” 她声音压得较低,一洗平日的明朗,然而平缓、有力,如低音提琴的嗡鸣直摄人心。 “……下面,去神父那里做最后一次祷告吧。奥尔良、兰斯、亚眠,你们先随我去村长那里打声招呼。” 三人跟着她出门。推开门,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巴黎深深嗅着那芬芳,想起四年以来她闻到的各种气味:软禁牢房里发霉的木头,街边茶座里劣等的咖啡,德国大使身上陈腐的香水,受伤队员的汗水和血气。它们很快都会结束。世界还在夜色里沉睡,而她已远眺到夜色尽头的黎明,太阳冲破云层,光耀大地。 兰斯见她无意识地头转向北方,朝着海峡方向,便问:“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没有。”巴黎再贪婪地吸入一口乡间的空气,徐徐吐出,“我们走。” 6月6日,在盟军日程表上又称d日。 天明时,美国、英国以及英附属国加拿大的十几万军队乘船驶离港口,向诺曼底海岸奔去。他们负责盟军在“霸王行动”中第一部分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抢滩登陆。此前刚过零点的午夜,一批空降兵和海军军舰已经率先出发,去摧毁部分防御工事和交通设施,防止德军的内陆部队向海岸增援。 没有凄迷的泪水,没有挥舞的手绢,只有身着苏格兰短裙的风笛手在船舶即离岸的时候一字排开,用风笛和鼓奏出尖利的长音,敲响雄壮的鼓点。老兵充满怀念地凝神细听,新兵虽不适应这刺耳的音乐,也被乐声里坚韧不拔的气势慑服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4 ,被鼓舞起了雄心壮志。毕竟在这世界上,比苏格兰风笛曲更具有军人风采、更适合慨然战斗的音乐还没找到几个呢。 这些士兵在应征入伍以前,各是工人、农民、学生、记者、医生、手艺人,做什么的都有。来自不同的地域,操着不同的口音,拥有不同的亲人和朋友。但他们现在都是一样的,是维持战争机器运转的基本零件。抹去个性,留下机械的共性。他们的乡愁、恐惧,不会被诉说也无法被诉说。他们只能把自己抛向无情的大海,等待登上滩头决定命运的时刻。一往无前,直到胜利或死亡。 决定登陆的日子时,海军和陆军对潮汐的要求刚好相反,对此没有要求的空军只是作壁上观。最后经过千挑万选,日期被定在折中的6月6日。看似万无一失,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一定不会出差池呢?这不仅对于盟军是一场考验,在军事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海陆空协同作战。盟军在事前准备上已尽最大力量做足了工作,余下的只能靠向天祈祷和随机应变了。 出发前一天相聚做最后一遍沟通后,美英加的城主们各自回到岗位。这次战役,英格兰沿海的城市几乎倾巢出动,仅留了多佛尔等几人留下防御本土海岸,其余即使还留在基地没参加第一波攻势的,也在预备为下面的陆上进攻出力。美国和加拿大派出的也都是重量级的人物。华盛顿为首的美国四人中,波士顿和费城在掩护美军第七军进攻犹他海滩的空军飞机上,华盛顿和纽约则乘坐驱逐舰,为进攻奥马哈海滩的美军第九军提供海上支援。 天不遂人愿,这一天天气没有预测中好,尤其在奥马哈海滩附近天色阴冷,风浪甚大,能见度也很成问题,不是适宜登陆的气候。但事到临头,计划已不可改变,第九军还是按时按点乘登陆舰出击了。由于德军可能埋伏的水雷和海岸炮,护卫舰队不能离海岸太近,只能在千米外的海面上巡回警戒。陆军登陆前海滩先被海空军粗略地炮击轰炸了一遍,德军的防御力量能炸到几个算几个,滩头残留的烟雾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散去。原本气候就恶劣,这也意味着军队一旦登陆,他们就互相都看不见了,只能通过无线电通信交流战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华盛顿坐在舰桥指挥室里,戴着耳机听见里面传来海军的来往讯息,一语不发。纽约在他椅子后面,不出声地来回踱步。纽约此前虽然为国家战事奔波不少,但是直接以军人身份参与战役是第一回。他在陆上时还笑嘻嘻的,背一只相机冒充随军记者披着少校制服到处拍照,精力充沛到伦敦都有些看不过眼,责备了几句,纽约当然没理会。现在他所有活泼容色都收敛了,没有在注视任何方向的蓝如天空的眼眸深不见底,甚至有些令人生畏。 “阿华。”听见华盛顿仿佛不堪重压发出的一声叹息,纽约忍不住说,“我们只有等,你也不要把神经绷太紧了。” “我还好。就是想到今天天气不好,登陆部队直到现在还没发来消息,有些担忧他们。” 纽约看一眼他早就看过无数遍的时钟。“才过去一小时,他们在抢滩登陆的时候肯定不会很快就空出时间跟上面联络,总要等战斗占了优势、有机会建立阵地了再说。” “说得也是。我没什么,就是干坐在这里不动,没等到任务稍微有点心焦……”华盛顿笑了一下,“你走来走去的,好像也有心事。在想什么,约克?” “在想那个曼哈顿计划【注5】。我走前把这摊子全权交给芝加哥了。欧洲这回开辟了第二战场,估计日程会越来越繁忙,以后应该也是她来照管。” “芝加哥是可以放心的人。你们俩表面看性格不一,做事风格倒是很相似。” “可是一想起来还是会担心。保密工作只要稍有疏漏,别说德国人和日本人了,就算被某些盟友知道……”纽约朝东面苏联方向扫了一眼,做了一个卡住咽喉的手势,“咱们就有的哭了。我也就想想,应该不会出事。那么可怕的战略武器,等研发成功,希望它不必真的投入实用。” “希望吧。”华盛顿心不在焉地应和道。 分针又走过一段路程,华盛顿坐不住了。他看向纽约,对方眼里如他意料透露出同样想法。两人匆匆向门外走出几步,过道里便碰上迎面来的舰队指挥官。 “华盛顿先生?我正要找您……” “你来得非常是时候。登陆部队中断联络的时间太长,不能再等下去了。立即让舰队向海滩靠近,能多近就多近。” “我明白您的急迫心情。但是敌军雷区和海岸炮击力量我们都还不清楚,贸然过去恐怕会损失惨重。空军正在派轰炸机编队支援滩头部队,我们不如再等候一阵——” 通讯员跑到他们中间:“长官,空军刚来报告他们的情况。这次轰炸完成得不太好,起飞就有点晚了,投弹地点偏远,似乎还炸到了目标附近的友军。” “你听到了吗?”华盛顿盯着舰长,“空军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犯错,奥马哈海滩的天气和敌方防御的负面影响在我军计划中很可能被低估了。现在只有尽可能挽回错误,立刻把舰队开向海滩,不要让我们的部队在海滩上白白牺牲!别瞻前顾后了,这是命令,出事我负责!” 舰长得了责任不会被追究到自己头上的保证,也不再犹豫,舰艇编队马上调转方向,穿越重重烟雾朝海岸奔去。到了借望远镜能大略看清滩上战况的距离,指挥室的几个人不禁大皱眉头:第一波登陆的步兵几乎全都偏离了预定地点,有些人下船的地方还在沙洲上,离真正的海岸线还有好几十米的距离。这几十米说来轻松,沙洲上浸的水深处能没到脖子,士兵拖着沉重的装备在水里行走,还要挨德军从轻机枪到迫击炮各种五花八门的武器扫射,更别提他们在登陆前已经消耗很大体力,有些还因为剧烈的风浪晕了船。种种因素相加,许多连队竟然在战斗没开始多久就被打散了,陷入一片混乱。约摸一半的士兵在刚下船和在沙洲淌水的阶段就中弹死伤,一部分没负伤的也被海浪冲走,穿着救生衣在水里无措地挣扎。剩下的幸运者勉强到达扁石滩后,也累得无法再前进。而就德国守军凶猛的攻势来看,事前对海岸的炮击和轰炸真没多大用。 随步兵稍后赶到的工程兵状况也很糟。德军火力太强,步兵已经自顾不暇,自然也难以掩护本该掩护的这批工程兵完成目标。更不幸的是,工程兵本来任务是用随身携带的装备炸毁德军设置的障碍物,不想一些德军流弹落进工程兵里,提早引爆了炸药,工程兵俨然成了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5 人肉炸弹,伤到的还是自己的友军,这使得很多步兵都不敢上前去保护他们。 装甲部队就更是惨到差点观察不到了。那些号称不沉的两栖坦克有一半都泡在海水里动弹不得,能动弹的在硬闯海堤的途中就掉了履带,成功驶上海滩的在他们视野中望来望去就只有三辆,还不知会不会被德军的炮火摧毁。 纽约睨着华盛顿发青的脸色,估计他肺都快气炸了。情报表明奥马哈守军只有一个团的兵力,没有装甲车辆,战斗力低下,这已经远远偏离了实际情况。照这势头下去,不是德军会按计划被轻轻松松地消灭,而是美军被稀里糊涂地消灭了。但事已至此,要对情报机构大发雷霆也是战斗结束后的事,华盛顿立刻下令继续前进,给予岸上陆军炮火支援。 战列舰和巡洋舰害怕误伤自己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对海滩两侧进行炮击,但驱逐舰是可以开更近的。冒着搁浅的危险,他们乘坐的驱逐舰队一路挺进到距海岸只有700多米处,沿着海岸线一边行驶一边开炮。 华盛顿和纽约所在驱逐舰的舰长,自从被保证不会被上面追责以后,倒变得勇敢起来,展现出不畏生死的军人气度,冷静地下着一道道指令指挥舰只行动,不需要华盛顿插手了。在如此接近海岸线的距离上,舰艇一旦搁浅,就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他能不怕水雷、海岸炮击和搁浅,却担心被上级批评,委实是件怪事。只见从舰首到舰尾,一切能调动的火炮都调动起来,向岸上的敌军毫无保留地倾泻炮火,力图击碎任何妨碍陆军登陆的障碍。一时间舰炮齐鸣,烟雾冲天,海水与天空之间横飞着死亡的火焰,双方对射的火炮仿佛成了主角,夹在中间的登陆部队倒成了无关紧要的摆设一般。 这时空军也获悉奥马哈海滩形势不妙,向滩头再次派出部队,指引着战列舰和巡洋舰从远处进行较为准确的攻击。状况稍有缓解,华盛顿和纽约脸上还是没露出喜色。 华盛顿说:“计划中登陆两小时就应消灭滩头守军,三小时就应占据各个谷口,然后和东边黄金海滩的英军会合了。然后第二天继续深入,和西边犹他海滩的我军会合。现在已经10点多,战斗开始快四个小时了,连滩头都没攻下。时间拖延太久,会对其他战场都产生很严重的负面影响。” 纽约说:“没办法了。我们毕竟兵力多些,总能完成任务,晚了也只能按情况调整。就是辛苦了先登陆的部队,按陆军的说法很多连队指挥官都阵亡了,难怪乱作一团。但是再派新的指挥官上去也来不及,互相不认识怎么指挥得动。” “确实……没办法?” 纽约微微沉吟。“……不。也不是一点缓和情况的方法都没有……但是!” 纽约话还没说完,华盛顿转身要走,被纽约扑上去拽住胳膊:“别开玩笑了阿华!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啊!”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不是很好吗?”华盛顿淡漠地掰开他的手,“你留下,我一个人乘登陆艇上岸就行了。我跟这批部队混得挺熟的,很多排长以上的都认识我。我过去接替阵亡军官们努力一把,还有希望在天黑前占据谷口。” “这不合常规!滩上太危险了,美利坚的首都阁下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我……” “你什么时候把常规当一回事了?放心,我会没事的。” 纽约见说他不过,平时辩才再好也是枉然,只得再次拽住同伴胳膊。他用力很深,华盛顿为了挣脱他不得不使劲一甩,把纽约甩到舱壁上再跌坐在地。他抱歉地看他一眼,没做声,径直离开了。 舰长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围观的人还在发愣,纽约已经坐在原地,仰天长叹:“阿华对我是多么残忍啊,我的心都快碎了!暮色茫茫,晚钟凄凉,人无语;往事多少,涌上心头,泪如雨!”引用的正是那首用来通报盟军入侵的《秋之歌》第二段。 舰长更摸不着北了。纽约应该很伤心,但既然有余力吟诗,好像也没伤心到哪里去。他正思忖,纽约果然就没事人一样的火速跳起,对通讯员说:“我也去。告诉波士顿和费城,万一有事找上来就让他们处理。你们还是照常作战,别的就不要管了。” 舰长觉得他半天内挨的刺激已经太多了:“您冷静一点,首都跑了您要是再跑掉……” “我冷静得都快成一根冰棍了。”纽约不耐地甩甩手,“不跟你啰嗦了,我要追人呢。” 说完他瞬间跑了个没影。 天幕落下时,守备德军的防御终于崩溃,美军以仅阵亡者就粗略估计多达2□□的高昂代价占领了奥马哈海滩。 海滩上,硝烟逐渐消散,露出十分惨烈的战后景象。一度熊熊燃烧的钢铁海水与血色火焰都归于平静,徒留下机械部件焦黑的残骸和死去士兵不忍目睹的遗体。救护队在第一时间出动,抢救留在岸上的伤兵,阵亡士兵则要晚一步再运走。他们终究没熬过这漫长的一天,在与祖国远隔一个大西洋的陌生海滩上早早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战争却不会就此停止,在不远的将来,还会有更险峻的斗争,还会有更惨烈的牺牲。战争本身大概就是人类对自我的控制失败的一种证明,但一味退缩忍让,也绝不会让战争从世界上消失。 在美军匆忙间建起的小阵地中,从黄金海滩赶来的伦敦和朴茨茅斯与正在里面休息的华盛顿和纽约相会了。渥太华和蒙特利尔也乘加拿大皇家空军的直升机飞到海滩上方,爬了一段绳梯便跳上岸。 见四人走来,华盛顿朝他们笑了一下,说:“嗨。” 然后便疲惫地垂下眼,不做声了。纽约替他解释:“登陆的时候通信设备很紧缺,无线电根本不够用,指挥基本只能靠吼。他喊了一天,嗓子快不行了。” 伦敦闻言,将华盛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神复杂:“你这会儿不神气了嘛。你不是能独□□林弹雨中毫发无损吗,怎么我一来你倒萎了?” 华盛顿说:“哪能毫发无损。我胳膊断了。” “啊?” “不严重,养个十来天就没事了。” “只是断条胳膊,上帝真是眷顾你们美利坚啊。”伦敦前面还语带讽刺地平静说着,猛然爆发,“简直胡闹!你考虑过后果吗?” “考虑过。但我认为冒这点险是值得的,事实也是如此。” “你只是运气好而已!就算你死得没一般人快,受个重伤,接下来的战斗怎么办!又不是抢滩完了就万事大吉!”伦敦一指侧方已被游骑兵攻占的奥克角,“我看你就这点远见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6 ,也别回国当首都了,就在这里占个山头当大王吧!我还一直当你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谁教你这么做的……” “反正不是你。”华盛顿冷冷回道。 一阵尴尬的沉默。伦敦气归气,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欣赏华盛顿的决断力,打算等来一句服软的话就原谅他了。可他说得太过火,导致华盛顿也冒起火,顿时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朴茨茅斯在一边也觉难办得很,纽约对伦敦碰壁喜闻乐见,完全没相帮的意思,蒙特利尔更是一头雾水,还是好心又不怕引火烧身的渥太华解了围:“伦敦先生是急坏了才这么说,实际上大家表现不都挺棒的吗?奥马哈这边虽然出了意外,但是总算也把问题解决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谈了,我们都好好的聚到一起了啊。明天法国解放军和盟军其他的城主也要加入进来了,我们还要打起精神和他们协同作战呢。” 渥太华这么一说,伦敦便找到台阶可下:“不好意思,我口气有点重。华盛顿,你劳累一天又受了伤,功勋卓著,我不该这么说你。” “用不着道歉。”华盛顿抬起脸,“我给你的巧克力随身带着吧?我饿了,给我一块。” “呃……”伦敦脸颊微烫,“我吃光了。” “吃光了?我塞给你的时候你还说巧克力自从战争开始在英国就成了奢饰品,美国人怎能这么有钱又败家,出手送人就是一大把,你却先吃光了?” “这是意外。听说你跑到海滩以后,我着急得像在火上烤又不能走,不知不觉就……” 华盛顿疑惑眨眼:“但是为什么要吃巧克力?” “巧克力能缓解紧张。这是你说的。” 纽约捧腹大笑。其余旁观三人转头相视,也全都微笑起来。 d日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还有不知名的危险在阴暗的森林中蛰伏待发,但抓住战斗间有限的空暇,纵情欢笑,或许不失为战争中调剂的良方,也是能使人留有人性、不沦为野兽的最佳保证。 注1:“诺曼征服”发生于1066年。1191年英国“狮心王”理查德一世在波特西岛上筑城设镇,成为朴茨茅斯历史的开端。朴茨茅斯长期以英国皇家海军港口的地位而闻名,与温彻斯特、南安普敦同属汉普郡。 注2:美军在外部队每逢7月4日是思乡日,1943年在伦敦就为当地在休假的美军举办了各种活动。1944年的诺曼底登陆于6月6日开始,直到8月25日解放巴黎结束,显然思乡日是没时间过的…… 注3:即法语的英吉利海峡。 注4:参见法军将领amiral jaujard的战前讲话。 注5:曼哈顿计划是19421946年间美国联合英、加开展的一项军事工程,直接目的是制造□□。计划覆盖30多个城市,1942年在芝加哥建成了第一个实验性原子反应堆。 第41章 国殇 重庆和长沙吵架了,这件事很快变成了一个流传甚广却又不明所以的话题。 按说这两人交情不错,思维方式也对得上路子,虽然都不是多么温柔平和的性格,多年来没发生过大争执,顶多为搓麻将的形式或下馆子的去处辩论几句,这种情况在重庆临危受命、摇身变成战时首都后也没改变。第二次长沙会战后,虽然战果还算不错,发挥不好的也大部与长沙无关,军委会仍要求长沙就局部失利作一份检讨书。结果长沙写得引经据典文采飞扬,字数够了分析也够深入,就是怎么读都有种蔑视上级的嫌疑。重庆率先审过,先存好原文,再把里面有轻视之嫌的语句删了给军委会报备,再客观实在地说了几句情,就算结束了。然后又趁开会,把几个城主聚在一起读了原文,众人边听边笑作一团,唯独不笑的作者对武汉道:“佩服我吗?换做你,绝对写不出这么文采斐然的佳句!” 此事在后方城主中间一度传为佳话,而长沙也没辜负这份兄弟情谊,在第三次长沙会战全胜而归。那时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连大洋彼岸的华盛顿都亲发电文祝贺。高层一致认为经此一战,日军不敢再犯,以长沙一带便基本上可以太平无事地过日子了,战前被疏散出城的老百姓也受到鼓舞,抱着对战区守军的绝对信任纷纷回到家乡种田经商。 长沙地区确实也平静了两年之久。这片抗战开始以来便饱受灾祸的土地以不可思议的乐观精神恢复了生机,在被战火摧毁殆尽的废墟上,一幢幢崭新的房屋又重新竖立起来。流失的性命与财富都无法追回,新的人群与财富却在此扎根立足。连长沙本人,至少在一般朋友看来都没留下什么不可拔除的伤口,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了。 这种弥漫在人群中间的乐观,一直持续到1944年春豫中会战败仗连连也没有动摇。连最普通的市民都知道,防守豫中的第一战区与第九战区太不相同了。河南先是花园口决堤死了近百万人,之后□□又饿死几百万,第一战区号称47万大军,实际数量十分值得怀疑。就算人数问题不大,河南严重衰退的土地和人口如何养得起这些兵,恐怕用的不是一般的温和手段。知情的人更知道,第一战区的军民关系已经极度紧张。而湖南和江西呢,尽管也兵祸连绵,毕竟还有些休养生息的空间,军民关系也友好得多。特别美军参战后形势逐渐反转,带着大量美援物资的精兵也第二次投入滇缅战场要一雪前耻,日军忙得已经转不开身,似乎并没有紧跟豫中会战再发起一次大规模攻势的余力。 因此,就在第一战区47万军队被日军用时三周击溃的消息传到大后方时,人们虽然受到震动,依然没把第九战区同熊熊燃烧的烽火联系起来。直到日占区的物资调动和强征民夫再也不能忽略,直到日军在汨罗江两岸集结起军队,直到敌军攻势在看似严密的阻击前依旧不减锋利……才意识到,他们将面对的是一场尤甚以往的生死相搏。 5月下旬,长沙经过和重庆的一场争吵,轻装向岳麓山出发了。争吵发生在这种时点,只能让人联想到战术分歧。但这两人为战术翻脸又是很奇怪的事,除了他们本人,也只有衡阳知道原委所在了。 衡阳本来不想知道这么多。他有人该有的好奇心,但也没到想事事掺和的地步。他管的是个规模中等的辖区,有光荣历史也有知名度,不过同等水平的城市在神州大地想抓也是一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军国大事一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7 般轮不到他说话,他也无心凑过去说话。他自满于这种状态,并没有“华中中心、全国一线”之类的雄心壮志。以他的岁数,早就明白那些大人物光鲜外表下面,藏了多少无法跟外人倾诉的苦水。瞧瞧重庆,以前还是一健康阳光偶尔脾气有点爆的好青年,现在呢?未老先衰,头发都白掉几根了……像自己这样,生活安定,少有大灾,辖区里还有些好山好水,没事可以吟风弄月高歌一曲,不是挺惬意的吗? 但是长沙要跟他交代,还摆着一张吵完架来不及换的臭脸,他想闭耳塞听也办不到。 “我要走了。”长沙说,“你过两天也该走了。如果重庆电话联系你,你最好装作没听到。不过他应该想不到联系你。” “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走?”衡阳莫名其妙。军委会又没他发言权,他是在会战前后方为了确定大体兵力布局召开会议时被长沙拽过来的,现在长沙却要拔腿先溜,留下他有用吗? “我惹毛了重庆,话谈不下去了,但是后方消息灵通,你多呆两天,也好对大形势做判断。” “哦……” “衡阳。”长沙阴阴地一笑,“你觉不觉得,首都阁下跟某位大人物越来越像了?” “是说谁……” “委员长。” 衡阳吓一跳:“你当真的?完全不像啊!而且,”他有意识地压低声,“他对民先生的情谊看上去都只是一般般,更不可能……” “我说的是思维方式。眼看开打在即了,他还担心自己屁股坐得稳不稳,要第九战区力保大后方的安全。第九战区非要把这点无聊事当做重点百般琢磨吗?它本来就是个首都屏障,防卫后方是它的基本功能,用不着反反复复地强调!豫中已经大败,洛阳郑州都失去联系,平汉路被鬼子打通了,很快就会轮到粤汉路,这才是需要防范的重点吧!” 单对长沙的观点衡阳是同意的。北平、汉口和广州三个据点早在日本控制之下,纵贯三地的铁路中间却穿插大量国统区而不能利用,本身就在粤汉路上的衡阳是最早就在怀疑敌人用心在此的人。“那你们……”衡阳狐疑地打量长沙脸色,那股怒气不像是装出来的,“还是为战术分歧吵架了?” 长沙愣了一下,很快反应:“是,也不全是。我觉得他变了很多,外壳还在,内里不知何时被人换了芯。他以前可不是个面对战火会畏首畏尾的人啊!想当年——”长沙挥挥手,像驱赶烟雾一样把差点招来的过去甩开,“不不,不提当年了。就算因为重点放在粤汉路上,被鬼子一时逼近首都又能怎样?天就会塌下来吗?多少城市,失陷过又被夺回来了?首都周围全是重兵,防卫问题根本没他想的严重。我都打过三趟了,不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但是他的人口比起战前翻了好几番,和原来不是一个概念了。里面有太多高官和大资本家,不是说一声疏散就能散掉的……” “所以风吹草动还没到跟前,就先被吓尿裤子了?他的人命贵,我的人就命贱?打一次有来有往的硬仗,怎么也比缩在防空洞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炸死好太多了吧?” “防空洞那句话,你跟重庆说了?” “说了。” “那你……”衡阳苦笑。他虽尊敬长沙,倒也不怎么怕他,习惯了有话直说,“那他跟你吵架也应该。听到你这句话,没当场动手就算好了。” 长沙烦闷地叹了口气:“可是……可是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只我跟他,别人跟他也会疏远的!洛阳和郑州失联了,很正常,他们的辖区已经被鬼子占领了嘛。可是按理总有句告别语,没有,多容易想到啊,他们已经被这几年河南发生的种种灾难彻底寒了心,觉得没有话可跟中央说了……听说第一战区有5万军队,在逃跑途中还被农民缴械,长官还得化妆成伙夫逃脱。【注1】这是因为当地农民不爱国?是他们已经受够这些平时作威作福关键时刻又无能到底的军人!同样被欺负,被自家人欺负就比被别家人欺负舒服吗?当然喽,这里面没有重庆的错,可他要是继续板着脸,专当高层的喉舌,重复一些‘服务大局,保卫后方’等等伟大正确毫无用处的话,不知道体察下面人的心思,双方距离只会越拉越远,直到没话可说。”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眼前也不是心平气和讨论这些的好时候。”衡阳心想,看长沙这副胸中有气的样子两个人肯定也没交换真实想法就不欢而散了。他劝道,“暂时就别想了吧,等打完这场仗,把敌人击退了你们心情都好了,再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希望如此。但要是有个万一,仗没打赢,又怎么办呢?” “能赢的。三次长沙会战都战绩不错,第三次还是大捷。你的地形比较利于防守,薛将军也是有常胜战绩,不会出意外的。” “常胜将军?”长沙嗤一声,“薛岳是个有能力的军人,不过没人能常胜——除非他只打有把握的仗,但世界上可没那么多有把握的仗打。再说这回直接坐镇我市的也不是他,是第4军,他们内部对怎么打还有矛盾,上峰也拿不定主意。【注2】总之,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衡阳,对于重点要力保粤汉路不被鬼子打通,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吧?” “嗯。你把我拉来开会的用意也正是在此吧。” “那就好说。若有不测——我不想长鬼子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这次敌人的兵力调动极不寻常,我们反应得又太慢——我的城丢了,下一个盯上的就是你。如果赢了,我们还有机会把一切扳回来;如果输了,……希望在输之前,我们都已尽了全力。” 衡阳默默望着长沙,点了点头。这话已经说得很绝,他对其下意义已经洞明,没有再继续追问的意义了。 怒气已经从长沙脸上消失,语气的凝重却没有随之散去:“我不想给你加压,挡住敌人本来是我的责任。只不过你也不是小辈,对事态进展该做的心理准备,你肯定已经做了。我得走了,衡阳,我说别接重庆电话是气话,你听着就是,别动摇一开始的想法。再见。” “再见,长沙。祝你好运。” 长沙随后乘车去了岳麓山,方便总览城下局势。衡阳说完再见就没去送他,趁着时间还有富余把还留在首都没散的相关人士走访了一遍。湖南老乡倒不需要他太多沟通,广西虽不在粤汉路上,鉴于有两个轰炸日本交通线的重要机场,这回征兆一起也很快紧张起来。没等他去找桂林和柳州,这两人就先找上门来,问他们接下来的预见和打算。 衡阳把长沙的意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8 见有保留地告知了他们。“桂系从来都挺能打的,你们的白将军素有‘小诸葛’之称,要是日军真冲着你们机场来以桂系的战斗力问题不大吧。”【注3】说完自己的事情,他做着战前例行的相互鼓励。 “难说。”桂林话中有些苦涩,清秀的眉头也微微锁着,“我们的装备太差了。要是有第九战区一半的机枪重炮,我和柳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 “你们跟上面反映了吗?” “有,几次要求更换都没个下文。桂系和中央的关系……你懂的,我们也不指望了。就算委座现在回心转意也来不及了,兵来将挡,土来水淹,只能这么办了。” 柳州说:“最坏,连衡阳你都挡不住了,我们就是被汉口下来和广州过来的鬼子一起夹击的命。那个广东仔,”他朝东南方向使个眼色,“那么早沦陷,害惨我们了。跟我们对掐还挺能干的,这个时候他要能在日军内部制造混乱,让敌人无法进攻,我还肯原谅他。” 桂林笑:“广州听到你的话得气死了。怎么可能嘛!” 玩笑能活跃暂时的气氛,却无力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这次会面后,要做战斗准备的人都纷纷散了,各归其位,在焦虑中等待长沙战事的进展。 曾在常德会战中取得光荣胜利的第10军,这回抢先进驻了衡阳城。常德也和第10军一起赶到,不过他有防守本地的责任,抓紧时间和他说了几句话当天就返回了。“你一定得好好的,”临别时,他抓着衡阳的手说,“第10军的将士完全值得信赖,就放心与他们协同作战吧。你陪我一起过年,我真的很感激你,也想早点回报你的好意。” “我不要你回报,”他笑道,“但你一定要给,我会努力期待着撑过眼下的。” 等待的过程总是焦灼不安。备战间隙,衡阳登上南岳回雁峰,遥望北方烈烈烽烟。 衡阳城又称雁城。古时每逢秋冬,大雁为了逃避北方凛冽寒风南迁,飞跃千山万水来到回雁峰下的湘江岸边歇脚。传说有一年大雁栖居在此时,一只雄雁被猎人射死,雌雁随之撞死山头,雁群为此整日盘旋在城市上空,哀鸣着不肯离去。“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原本传说就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凄婉之情,而等到战火燃到此处,不论胜负,城里能幸存下来的建筑不会太多。今秋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看到的绝不会再是它们世世代代熟悉的秀丽景色。 风声渐起。衡阳微闭双眼,感到鸟群——并不是大雁,在他眼睑上零落的细碎剪影。 6月18日,第四次长沙会战结束,长沙陷落;6月24日,日军开始攻击衡阳城郊机场,守军后因伤亡过重退至衡阳城;6月27日,日军抵达城下,等待他们的是在常德会战后残缺不全的第10军。 残酷的城下攻坚战开幕了。 应该说,在日军开始全面进攻后的十多天里,第10军全军的氛围都算比较乐观。衡阳被官兵的乐观情绪感染,同时在亲身接触中也发现这些军人如传闻一样英勇善战,既不是势利的兵油子更不是怯懦的脓包,这份乐观也就愈发坚定,甚至比起开战前等待长沙战况进展时还要多一分从容。 毕竟,等待的只能是结果,只能被动无力地交由命运来裁决;而当战场转移到自己城下后,命运的主动权多少还有一些把握在自己手中。 守卫衡阳城的第10军是一支参加过三次长沙会战和常德会战的劲旅,特别以防守战闻名,素有“泰山军”的称号。日军第11军攻破长沙后进军如风,甩开了围追堵截的中国军队直扑城下,幸运的是第10军早已入城,赶在日军前面做足了准备,在任何可兹利用的据点都建造起无数的战壕和地堡,把这座规模不大的城市连同近郊整个铸造成了一个防御堡垒。在城郊,每个山头阵地的主坡都被削成90度的悬崖峭壁,只有搭设云梯才能攀爬。日军对阵地用空军轰炸和排炮轰击完后,阵地里寂静无声,仿佛守军全已经丧命在炮弹下了。但等到步兵发起冲锋、向悬崖攀爬时,便受到从防御工事里涌出的守军居高临下的袭击,捆绑起来的手榴弹像雨点一样当头淋下,有的人当场被炸死,有的人摔下悬崖也只剩半口气了。 即使靠后方不断的兵力填补勉强爬上山头,等来的也是守军极为凶狠的还击。阵地大多范围狭小,两军在充满血水的壕沟里短兵相接,抬枪射击都没有时间就挺起刺刀来回拼杀,战线几进几退,凡所到之处都丢下密密麻麻的尸体。 战事在攻守双方的反复拉锯中打完了第一轮。日军原先计划两三天就能把衡阳攻下,第一轮总攻结束了,能用的战术和武器全都用上了,衡阳城还是岿然不动,重要据点几乎都还在守军一边。以往中日对战,中方能一命换一命就非常稀奇了,但即使考虑到攻城战比较利于防守方,日方的战损仍然高得出奇,伤亡达到了中方两倍以上。他们不得不稍事停歇,等待兵力和物资补充过来。衡阳城里的守军尽管一时看上去占了优势,也有不小的折损,需要休整再战。 7月3日,日军攻势有所减弱,变成了对局部地区的重点进攻,守军中战损严重的部队得以缓一缓,接受空军的物资援助,救援伤兵并处理死者。收敛埋葬是来不及了,已经到了盛夏,气温有时候接近40度,尸体暴露在空气里很快就会发臭,继而造成环境恶化和疫病流行,只能集中起来,一烧了事。 休整几天,第二次全面进攻开始了。还是老样子:先飞机狂轰一遍城市,接着炮弹洗礼,然后步兵端着刺刀冲锋。有所不同的只是日军第11军的两个师团经过补充,又恢复了原本的人数和战斗力,而第10军得到的只有十分有限的空投物资,其中还有很多投得不准,散落到江水甚至敌人的营地里。 又是一番拉锯。白天黑夜都有可能爆发战斗,一些据点工事被破坏之后来不及修复,便在累累尸体上覆盖沙土,筑成胸墙充当掩护。这些尸体既有自己人也有敌人,等到生命消失,变成了单纯的一堆肉块,倒还能派上同一种用场。 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就有过用尸体筑墙的先例。尸身冻在冰墙里面,五官还十分新鲜生动,有时会和墙外士兵视线相撞,仿佛依然在用一种扭曲的方式活在世上。那是在严寒的冬天,盛夏里尸墙的保质期就很短了。每场战斗过后,都积累了一堆新的急需焚烧的尸体。衡阳跟士兵一起烧过尸体回屋,满鼻子仍萦绕一股焚烧的焦味和尸臭相互混杂的气味。实际上,就算隔一堵墙,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是可以传到屋子里,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59 要是被一个平头百姓闻到,别说吃不下饭,连坐都没法坐住了。但营房里的官兵们早就习惯,全当它不存在似的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发自真心的笑声。 有个二等兵说:“听说咱们葛师长上回在张家山可神勇了!他亲自上阵,看到鬼子就刺,四五个人围上来全被他挑翻了……后来他杀得兴起,干脆把衣服脱了,打着赤膊再战。鬼子们看他,像看到鬼神一样都吓瘫了,一个个还没碰到头发丝呢,一见他走近就跳崖了!” “吹吧你!”旁边一个通信兵说,“那是瞎传的,这么多天了你还相信。” “我怎么不能相信了!”二等兵气得马上就要跳起来,被同伴按住仍然咄咄逼人,好像他敬爱的师长受了侮辱,全依靠他才能讨回公道,“是参谋那边传来的,别人都这么说!参谋还能瞎编故事吗?” “我不知道,但我有天在师长身边,听到别人跟他提起这事。他说怎么可能呢,他确实亲自拼刺刀去了,后来流了很多汗,又看到阵地上好多我军阵亡的士兵,掉了眼泪,就把上衣脱下来擦泪和汗。葛师长是个厉害人,也确实干掉了不少鬼子,但是打个赤膊就吓到鬼子跳崖也太夸张了。” “可是……”二等兵毕竟没有掌握第一手资料,迅速败下阵来。 旁边一个连长经过,顺势插话:“张家山战斗太激烈,才会有这种传闻吧。可惜张家山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停顿一下,想起自己是个军官,总该比这两个兵言之有物,便补充道,“上回长沙大捷,是我们第10军做中心坐镇城区,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敌军,然后援军赶到,内外夹击消灭了围城部队才赢的。这次丢了长沙,一方面准备太仓促,一方面也是因为第4军没做好这个中心,太早就给攻破了。咱们呢,准备做得比他们充足,防御战也比他们有经验有实力,只要坚持下去,肯定能等到援军赶来再齐心制敌。”他一手叉腰,一手挥挥拳头,“大伙们,再撑个几天就能看到头了!到时候,我有勋章可拿,你们也能晋级,以后还能大有可为!” “好啊!”这些士兵心思都很简单,听见连长的鼓舞,都斗志昂扬,跟着挥起了拳头。 衡阳跟着笑了笑,便退出营房。时候不早,该回到军指挥所了。 前些天敌军第一波进攻失败后,中央向他们发来电报,嘉奖过后,要求他们再固守两星期,等到第九战区其他部队突破敌人阻拦,来到城下,再内外夹击歼灭敌军,取得“湘中大胜利”。这和那位连长的意思差不多。守城战,很少有靠守城军队单独把攻城方击退的,都要依赖或多或少的外援。在古代,城下攻坚战往往持续数月乃至数年,惨烈程度也远超一般野战。一旦攻破,红了眼的攻城军队经常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有些城市房屋尽毁,居民尽死,居然就从此在人间消失了。 现代战争把这个进程加快了很多。日军攻了十几天还没有大进展,想必已经极为焦躁不安。收到的电令是再守两星期,现在已经过了快一星期,再过不久,援军应该能到达了。 衡阳走过城内残破的街道。经过好几轮狂轰滥炸,城市仅仅十来天就已经面目全非。每批□□投下来,留在城里的预备部队都忙着四处救火,他们再拼命,到如今也没多少房子可烧了。他打量四周,盘算有多少房屋还能残存下来……结论实在不乐观。 他的城市,正如许多附近城市一样,是在抗战开始后迎来了人口大幅增加、规模迅速扩大的局面,呈现出以往不能及的繁荣景象,并由此升格为省辖市。战争的主旋律是破坏和毁灭,却给他带来了快速发展,这似乎是一对矛盾体。但是因战争而来的繁荣,也会极轻易地被战争摧毁——连他原本就拥有的都不会放过。 街上官兵看到他军衔,停下来行礼,他都微笑着点头致意。他看见其中好些人都是伤兵,因为缺少医药用品,伤口上只能拿破布废纸覆盖,很多已经化脓发炎,再不妥善处理就要溃烂生蛆了。这还不是最糟的,因为缺医少药的恶劣环境还没打死几个敌人就被病痛折磨而死的大有人在。受了轻伤还能动弹的士兵都急着回到第一线,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在战场上快速而光荣地牺牲。他望着这些饱受折磨却还坚持摆出坚毅姿态向他行礼的官兵,心里难过极了,却也是无能为力。 只有坚持,只有等待。他衷心期望,这场保卫战能以胜利落幕,这些将士们能活着接受上级的嘉奖和人民的欢呼,而非空有形式的死后哀荣。 要是衡阳知道外围“援军”的状况,他勉力维持的乐观恐怕就支撑不了多久了。 7月中旬,由于第九战区其他部队始终不能突破日军围挡,只能在湘赣边界干扰日军补给线,对衡阳战事无异于杯水车薪,中央亲自下令三个军参与衡阳解围作战。 “电报又被破译了。”成都被叫来的那天上午,重庆望着对面墙上的空白地带语气单调地说着。正值酷夏他却没开电扇,额前汗珠一滴滴沿着脸颊蜿蜒而下。 成都谨慎揣度他的表情。“意思是……我军行动又被敌人提前知道,解围行动又受到挫折了是么。” “嗯。第10军是一支非常珍贵的部队,本来常德会战中折损就不少,现在面对两三倍的敌军,每一天消耗都在加大……我们还能怎么做?成都,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金玉良言。”成都苦笑,“目前装备好、又没有需要防守的据点的就是远征军了,他们在缅甸作战呢,哪里回得来。我的机场有一支美国航空队,主要是预备对日本本土战略轰炸的,油弹都还充足。你试试看能不能调动他们?如能出动,总可以对日军造成一些压力。” “不可能。” “你还没有试,不要先下判断?” “不可能!成都,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重庆霍然站起,随后又垂下眼帘,扣在桌上的手轻微发着颤。“不是怪你……这些高层的权斗你知道了也没用。不过事到如今就让我跟你直说吧!我们敬爱的国际友人,正在缅甸奋战的史迪威将军,他跟委座关系多差你也听说过,他早就想把委座拉下台了。这次两线作战,他巴不得国内这条战线溃败,他就有权跟美国总统汇报委座指挥不力,不足以把握中国战区的领导权。为了大局,应该把权力转交给他,中国的领导班子也要换成能和他良好沟通的人。驻你处的航空大队听史迪威的话,他们可能跑去支援衡阳么?” “……”成都淡淡说,“我都猜想过。你一解释,我就确信了。” “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0 你总能猜想到。”重庆冷哼一声,“自从和长沙吵过架,我心情就没一时一刻好过。高层才不心疼衡阳城里的人命呢,他们想的是自己升官发财,大权在握,衡阳是绑在他们拉扯的绳子上的一颗棋子。但是就算是为了衡阳,我也得站在委座一边,不能束手无策地在一边看着——不然长沙非得掐死我不可。” 成都随口调侃:“他都被你关起来了,怎么掐得到你。” 重庆一惊:“他什么时候被我关起来了?” “你的记性是怎么啦?”成都这回也惊讶了,“他跟第4军的领导一回来,一飞机的人就因为作战不利被关起来候审了。还跟你请示过有没有要特别照顾的人,说了他的名字。你说没有,按规矩处置。” “哦,我那时是气昏头了……”重庆双手捂住额头,埋下去好一阵子才抬起脸,“这下也没法跟他再吵了。我过一会给你开个证明,你去把他放出来。他的辖区虽然丢了,首都他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要过一会?” “因为我还有正事做。算你提醒我了,史迪威手下的空军调不动,陈纳德那支‘飞虎队’衍变出来的还有可能……我想他们已经尽力了,不过再催一催也没坏处。”【注4】他给芷江空军基地打去一拨电话,芷江很快就接了。那个声音纤细的侗族姑娘听完重庆的要求,简短地表示空军已经想尽办法往衡阳城里空投物资、骚扰城外围的敌军,但衡阳城本来就占地不大,很难把物资准确地投进去,随着敌我越来越多的短兵相接,大范围俯冲轰炸也成了不可能的事。不过既然首都阁下发话,她会试着把日程再排紧一些。 重庆放下电话,对成都说:“我能做的就这一点了。” 他又转头对着窗外。院子里树荫浓密,蝉鸣阵阵,夏日蓬勃生长的花草树木不会想到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另一座本来亦是风景秀丽的城市正在鬼门关上挣扎。“有时,我真为只能蹲在远隔战线的地方,被动地接一个个战报还要装出一副颐指气使的领导样子而厌烦。长沙那个白痴,他以为我喜欢上当这个首都了?那只是我倒了八辈子霉的结果。” 成都理解地轻轻笑了,并不搭腔。接着他听到他的老朋友说:“你把长沙接出来的时候,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一个字也不要改。” 7月19日,当日军发起第二波总攻接近尾声,没有人还能笑着谈论未来,用勋章和晋级相互鼓励了。每一天活人都在减少,每一天弹药都在消耗。第一线已经被攻占,守军退至第二道防线苦苦挣扎。能活下去并且继续战斗,已经成为此时此地最大的奢侈。 他们早已撑过两个星期,援军仍不见踪影。对于普通士兵,空军隔几天投来的一点物资就是他们还和外部世界留有联系的唯一证明;对于第10军的将领,还多了一个和中央电报联系的渠道。但是一道道冷冰冰的命令既不能熨帖他们的心,亦于现实毫无助益,只是重复着了无新意的内容:守几天,再守几天,援救总会来的…… 衡阳想到长沙动身前说的话,一度有直接发报给重庆的念头,稍微一想便作罢了。重庆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再说电报被日军破译的先例太多,涉及战情的消息能不发就不发。所幸他不像那些路都走不动只能被安置在断墙下或者弹坑中等死的伤员,只是受了点轻微伤不妨碍行动,还能做些事情,晚上也能免受伤病困扰而迅速入睡——即使没有一次睡好过。 无线电以外的所有通信线路都被炸毁,各个作战部队只能靠传令兵联系,衡阳这些天为了把握情况尽督战的责任在各阵地间几乎跑断了腿,每每才觉得情况掌握充足赶去了下一阵地,新的变动又出现了,他对此只能苦笑。已有军长亲自带头,他又有什么可喊苦喊累的?倒不如说,他多亏了不间断的来回奔忙麻痹自己,免得想入非非、被臆想中黑暗的前景吓倒。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身边战友一个个倒下,这支困守在孤城里的军队连同衡阳自己,他们与之作战的表面上是日军,实际已慢慢变为了绝望本身。 他们必须相信援军会抵达,必须相信城市能守住。即使自己死了,自己的军队还能留到最后,赢得伟大的胜利。除了信念,他们眼看着就要一无所有了。 哪一天信念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衡阳发觉在战斗间歇又开始想七想八,连忙打住。他一边心里责备自己,一边又感到无力,他大概真的不是能放空脑袋一心战斗的军人性格吧。虽然算是湘军的创建地,他始终还是脱不了某种优柔习气,也不习惯做危急关头的主心骨,顶多在人前隐藏得很好,但一深入交往就暴露了。第10军的方军长长相清秀,却是个典型的武夫,自己就和他处的一般,和文人气较浓的参谋长就亲近多了。 正巧参谋长来找他:“有个连在小西门外的敌军里发现几个生面孔的军官,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衡阳跑到距离小西门最近的高地上,举起望远镜观察。这群敌兵是攻城的第68师团的主力志摩旅,经过前天一天一夜的肉搏,该旅团向门前又推进了一百米。有三个军官正聚在一起谈话,除了他此前已经看到过的熊本,还有两个新来的面孔。 日军中会参与作战的城主他都粗粗看过照片,很快认出那多出来的两个人是仙台和名古屋。第68师团本来编成地在大阪,不过大阪本人听说不太擅长率领军队,中国战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交给熊本带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仙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攻城部队里没有她的番号啊?名古屋就更奇怪了,他是不上前线的后勤人员…… 身边的参谋长问:“是您的同类吗?” “是呀,还扎堆在一起呢。”衡阳极力克制着没当场笑出来。可以想见,聚集在城下的日本城主大概不止这三个,别的阵地还有。他又不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居然有幸被几位能征善战的东瀛勇士扎堆围观了!瞧他们交谈时的面色,还很严峻呢! 这时那三个人谈完话散了,仙台和名古屋往回走去,熊本站在原处,转向衡阳所在的小高地方向,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衡阳不觉得意外:城市的人格化身之间,偶尔是会发生一些奇特的感应。他看到熊本的手势,全身的血都快沸腾起来了。但他不打算回应这个挑衅。熊本在意的是攻城的胜负,是要证明他的实力捍卫他的自尊;这些东西对衡阳都是空气,是最最末位的。他也在意胜负,但为的是将士们的血不白流,为的是他的百姓还能高高兴兴地回城过日子。骄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1 傲和尊严?他想,那种玩意若能交换到胜利,就能滚多远滚多远吧! 他把望远镜往参谋长手里重重一塞,便转身往回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大概吓着了参谋长,一路上都没敢再跟他搭话。 日本城主这边其实也不好过。 7月快接近尾声时,三个人又聚在一起,不知第几次提到国内突变的政治形势。塞班岛被美国夺取,守岛三万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太平洋上的颓势已经越来越明显;缅甸日军正在跟中美联军战作一团,局势也看不到好转。可以动员的兵力为了“一号作战”都调来了中国,指望着在短时间内连续攻城拔寨,却在衡阳一城磨了一个月还没推到城门……首相东条英机已经迫于压力辞职,他的内阁随后也全体辞职。全国都在议论今后该何去何从,政府内部的危机也还在持续。这也影响到了远征在外的他们。日军这回几乎是孤注一掷把兵力投在了中国战场,衡阳久攻不下,自身也损失惨重,已经引发一堆乱糟糟的议论是否该打下去的声音了。他们总觉得,自己对国内的危局,或多或少是应该负一些责任的。 他们讨论过后,觉得能做的已经做尽,再也找不出捷径了。 “中国征缅甸军没有调头回来,这是最大的好消息。现在唯一怕的就是有援军打到城附近和守军接应,这个可能性看其他部队的报告已经不大了,他们的截击都做得比较成功。”仙台分析道,“横山将军已经把第11军全部兵力压上,还新增了兵力和大炮,敌方的消耗没有补充,总会露出破绽。还是不要焦急,稳步推进吧。” “你得出的结论就这个?”熊本说。 “那你还想怎么办?”仙台心情本来也不好,熊本语气里的不屑她非常敏感。 “我们依赖飞机大炮太多了。城里面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再炸下去也不会有用,正好已经和城门近在咫尺,应该用步兵进行更大胆的冲击。” “已经够大胆了!前头那些按你‘大胆冲击’的士兵,大部分都被集束手榴弹炸死了。再加强猛攻只会造成更多的牺牲!就是你这种不知变通的将领,才会到美军的重火力前面还要士兵万岁冲锋送死。”【注5】“那不是送死,我先不和你辩论这个。城里的又不是美军,装备比我们还差远了。” “是不是美军也不是我的重点。我的意思是,就算按你那种方式,能早个一天两天破城,有意义吗?” “你到底只是个女人,四倍兵力还攻不下这一座城,居然浑浑噩噩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不觉得羞耻吗?东京陛下特别嘱托我们要取得一号作战的胜利,早一天让皇军的旗帜插在衡阳城头,当然有意义!” “随你怎么想,我倒宁愿不做你这样愚蠢的男人。”仙台冷笑以对。 “你们都别争了!”名古屋制止他们。他不太参与战术讨论,还是可以引导一下话题的。“原来的方案最好别改动了,敢死队迟早要用,但需要审时度势。现在是紧要关头,要谨慎对待。再想想,还有别的方法么?现在想不到,过两天可能就想到了……” 军帐中的三人陷入沉默。然后是熊本打破沉默:“我已经想到一个了。干掉那个城主,只要造成足够的杀伤就能打击到敌军士气。衡阳城反正没多大,他又经常去前线活动,架一个□□只盯着他一个人,总会有机会射中他。” “但是可能性不高。”名古屋中肯地说,“可能还没找到机会,就已经拿下了城市。” “交给运气吧!你们两个都联手反对我了,只能另辟蹊径。把炮兵队的弘前叫来,她的狙击技术是我们中最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仙台生硬地说:“好吧,我去叫她。” 8月初,日第11军军长横山带病从长沙亲抵衡阳城下。超过四个师团的陆军和三个轰炸机编队、两个战斗机编队将城市围得水泄不通。在不分昼夜的轰炸机扫荡、重炮齐轰和敢死队冲锋后,北门被攻下了。 日军掌握了制空权,城内唯一的补给来源——空投就此断绝。 衡阳此时已经完全清楚,不可能指望援军解围了。就算曾经有援军靠近城市,甚至远远听到过城外响起的枪声,那些部队恐怕也不敢来增援他们。日军围了这么多、这么久,敌人也在拿出决死的心投入战斗。一小股援军加入进来又能挽救什么?他的城是一个炉心、一个火葬场,谁投进来,谁就得灰飞烟灭。 各兵团的□□口径不一,81厘米口径的已经消耗殆尽,82厘米的还有一点存量,但是能发射82厘米炮弹的迫击炮已经找不到了。人们无奈之下,按参谋长的主意用砖石磨去82厘米炮弹的中径部位,以备最后决死之用。 衡阳在砖头上机械地磨着炮弹。他发现到了此刻,他和他周围的将士已经都不再抱有希望,倒也不必和绝望做斗争了。他们早就撑过两星期、撑到了一个多月,他们能尽的力量差不多都要用尽了。前几日中央发来电文,说道“此次衡阳之得失,实为国家存亡所关,决非普通之成败可比……第二次各路增援部队,今晨皆已如期到达”,但真正能被这通电文温暖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还为什么要奋战?因为没有退路了,因为等待的只是死法的区别了。 他的双手很快起泡,指甲也从中间破裂,流出了血。虽然是小伤,十指连心仍带来钻心的痛。真是没用!日军已经打到军部百米开外,参谋长都带科室的非战斗人员上阵拼刺刀了,他的手受点小伤还会发痛……那就继续痛吧!不痛,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呢! 他突然透过窗户,看见一处巷战正杀得如火如荼,血肉横飞,也不知是哪个师的部队正在守卫那条街道。还是去看看吧,现在各处通信隔绝,知道这个距离最近的师兵力弹药还剩多少,还能坚持多久,总会有点帮助…… 他拎起一支枪往外冲去。还没跑出几步,他被一股侧后背传来的推力猛然击倒了。他趴在地上,先摸了摸后腰,再朝手上看去。早已流了满手指的血迹上面,多了一手热气腾腾的滑腻腻的鲜血。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被子弹击中了。 城内一个刚被日军攻下的制高点上,弘前等人宽慰地吐出一口气。总算赶在彻底拿下城市之前成功让敌方城主失去了战斗力,他们可以稍稍庆幸一下了。 衡阳中弹后便发起了高烧,在日夜颠倒的昏睡中做着时断时续的梦。有时候他明知那是梦,拼命想挣脱却还是醒不过来,只能随着梦境把他扔在恶浪尖头颠簸。后来噩梦稍微缓和了一些,浪涛不再汹涌,水流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2 变得柔缓了,像秋天夕阳西下,在大雁嬉戏的浅滩边流过的江水一般从容又优雅地奔流着……一具竹筏顺江水飘过来,上面站着芷江,穿着侗族少女的衣装,头上戴着会发出清脆响声的美丽银饰,笑着向自己招手…… 他好几次觉得自己喜欢她,却又不确定这份飘渺的心意是否属实、是否该把这份心意向她剖白。每次空军飞临城头,他即使努力克制,仍忍不住想着这些救援他们的飞机是不是从芷江的机场起飞的、飞行员是不是都听过芷江甜美的嗓音……他明白这是梦境,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竹筏走去。忽然一波炮弹砸下来,竹筏翻进江水里,芷江不见了。他慌忙地要跳进江水找她,却怎么都无法挪动。他朝下望去,自己只剩一颗头颅,插在刺刀上面,血已经流尽,身躯和手脚都不见了…… 衡阳掉下木板床,被剧痛惊醒了。外面杀声震天,机枪还在突突地响,手榴弹还在接连爆炸,只是听上去已满含悲声,带着一股抛弃一切的决心了。他扶着墙,连滚带爬地朝军部正在传出人声的房间前进,接着听到方军长嘶哑哽咽的声音,在对唯一那台能连到重庆的电台口述电文:“……城内已无可用之弹及可增之兵,危急万分。生等只有一死为国,来生再见……” 军长说完电文,接着道:“各部之间已经完全断开联系,濒临弹尽粮绝,衡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只有以死谢国了。” 一个部下说:“军长,我们还可以保护您突围出去!” “城里还有八千伤兵,我突围了他们怎么办?丢下他们让鬼子屠杀?死,我们死在一块,要自杀,我先动手!” 枪声响起。衡阳又惊又惧,冲进房间发现军长还没有死,那一枪是副官把他的□□击落了。衡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房间里几个军部将领看见他冲进来也吓一跳,七手八脚的要扶他起来。衡阳借他们的力,勉强站直了,一步一步走上前,说:“军长,您别太着急了……全军上下都指着您,您还在一天,他们就还有一线希望……” 他再在人群里找到参谋长,对他笑了笑:“实在不行了,到那一天……我先死,你们再跟上好啦。我在前面照着路,你们也好在后面走得安稳……” 参谋长说:“您可不能和我们一起死!您不一样,这城市毁了还可以重建,您的子民还都会回来,您还能活得好好的,放我们去死就行了!” 他摇头:“我没帮上你们多少忙,已经很愧疚了……再说我现在,已经一点不觉得死是件困难的事情了。你们为保卫我的城市奋战四十多天,已经比我的子民还亲了……能和自己的子民一块赴死,我……特别开心啊……” 他眼眶发热,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迷蒙了视野中也纷纷哽咽起来的人们。他的外在是激动的,内心却极为冷静。他不带情绪地审视心灵深处,确证他刚才所讲的,全都发自肺腑。他虽然还留恋生活,想再见到亲人的笑脸,听见芷江的话音,但这一切和他不再惧怕赴死的心是没有冲突的。他和第10军的将士们一起捱过度日如年的四十多天,一起感受了从希望向绝望的坠落,他爱这些可爱的人。 能和他们携手到最后,去迎来最后的解脱,是多么幸福啊。 那之后,军部里就一片静寂了。 直到第二天夜里,日军放一名俘虏回来,带信要第10军停止抵抗。同时,熊本也来到了衡阳面前。 “你敢独身来到敌军军部,真是勇气可嘉。”衡阳淡淡说着,在椅子上尽力坐得笔直。 “谢谢你的称赞。”熊本很自然地接下了,“再说我是来交涉的,不是来跟你们打架的。” “交涉?不就是让我们投降吗?我记得你们日军对投降的战俘可是特别轻蔑,从来都是百般折辱甚至就地屠杀……” 熊本沉默了两秒,说:“是停止抵抗,不叫投降。” “有区别吗?” “有,很大的区别。这是一个停战协议,你们把城交给我方,作为交换,我们会善待你们的人。不会有投降书要你们签署,也就没有俘虏的说法了。” 熊本见他不答腔,又说:“实际上,我们从头到尾目睹你们的作战,心里已经充满敬意,不可能有任何轻蔑之情。我看到你方很多士兵受伤时,就用手榴弹把自己和靠近的敌兵一起炸死,这种自杀式攻击即使在奉武士道、长于敢死的我军中也很难想象能做到这么大的规模……我军手段尽用,还……施放了很多毒气,”他停顿一下,叹了口气,“而你们的战斗意志还是没有被摧毁。对于顽强的敌人,我们一贯予以尊重。不然,只要再猛攻几天,把这城市拿下就是,至多是多一些伤亡。” “你说你敬佩我们……”衡阳咬着牙道,“那你还以为,城里面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不,我没有那样想。但是衡阳,好好想想,你不怕死,守城部队的将领不怕死,你们就有权决定那些还活着的士兵的生死吗?他们大部分都失去战斗力,余下的只能做零星抵抗了。事到如今,战斗已经没有必要。他们本来有机会活下去,再见到他们的妻子儿女,你忍心把这个机会掐断吗?只要你方愿意和我们继续对话,条件都可以谈,我们保证会善待第10军官兵,不对他们有分毫损害。” “……” “你们没有愧对国家,是国家愧对了你们。同意停战,不会是一道污点。” 衡阳心里骤然深恨起熊本。他和第10军已经在死亡面前签下一个契约,熊本为什么还要扰乱他的心神,为什么还要把希望带进来!那会使他变得软弱,使他不能为这场地狱之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那个传信的俘虏,还有熊本不来就好了! 可他同时也深知:熊本的话是真实可信的,是有道理可言的。谁不留恋生,谁愿意年纪轻轻就去死?战争本来就是一个怪物,它把人与人大规模的残杀变成了理所当然,把违背人性的“不怕死”鼓吹成一种美德,反而去责备那些珍惜生命的行为,仿佛它们倒变成了不得的恶行了。他对熊本的武士道精神没有一丝认同感,但这股精神如能放剩下的人一条生路,又为何不能接纳?他早就想过,他那点空洞的尊严要能换来胜利,早就可以扔掉。现在用它可以换来剩余几千人的存活和未来,他又哪来的权利不去交出它呢? 他耳中嗡鸣,伤口阵痛,望着熊本口型一开一合,却再也听不见了。脑中只反反复复萦绕着几句话:“你们没有愧对国家”……“条件都可以谈”……“保证会善待”……“你们就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3 有权决定那些还活着的士兵的生死吗”…… 他渐渐连椅子都坐不稳,脸色也变得煞白。熊本刚一走,他身体就软下去,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再次失去了知觉。 他后来醒过来,参谋长问他怎么想,他说:“你们的决定,不用问我。” 参谋长还是执意要问他。他只好说,你们觉得怎么做对第10军的官兵最有利,就做吧。 “如果以后有人为此要责怪第10军……说你们明明快坚持到底了,却没有全体战死、守住最后的名节……”他坐起来,喘了好一会儿气,说,“那是他们没有来过衡阳城,没有经历过现在的状况……有时候,死很容易,活着很难……死,是一瞬间的事情,过后就什么痛苦都没了……活,那是一辈子的难题……” 参谋长听完,覆上他的手,然后站起来,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8月8日早晨,在孤城血战四十余天后,第10军与日第11军达成终战协议。日军承诺保持军队建制与荣誉,并救助受伤官兵。 晨风徐徐吹送,太阳跳出云层,肆无忌惮地释放光和热,照耀着这片已化为焦土的地方,也照耀着枕藉其上无数完整或不完整的死尸。天地变色,草木含悲。 在太阳的照耀下,和平终于翩然降临。衡阳陷落。 注1:第一战区在1941年晋南会战后三年没有军事冲突,该地国军自身粮饷都难以保证,警觉度和士气都很低,日军华北方面军在1944年4月17日发动豫中战役后一个月即占领河南,国军全线溃败。第一战区5万军队撤退途中被当地农民缴械,总司令和副司令都有被暴民俘虏后化妆逃跑的说法。 注2:按《国殇》第二部对第四次长沙会战的描述,这场会战整个决策系统都比较混乱,直接影响到战役结果。不过第二部的行文比较……奇特,很喜欢用讽刺语调大幅描写国军内部矛盾,也许是有夸张的。 注3:新桂系领袖为李宗仁、白崇禧,与蒋多有政治和军事冲突。新旧桂系与粤系也爆发过多次战争,后关系缓和,1936年联合发动“两广事变”反蒋。抗战开始后参与了多场大型战役,对台儿庄会战的胜利有直接贡献。 注4:史迪威和陈纳德这两个美军支援中国战场的重要人物在共事中矛盾颇多,对蒋态度非常不同,某种程度上是陆军和空军之争的缩影。总体而论史迪威重视陆军的理论更加切实,不过单就1944年的豫湘桂战役,史迪威将过多兵力投入缅甸,拒绝分兵回援,在导致豫湘桂战役大溃败上是有责任的。 注5:万岁冲锋,一种日军步兵战术,即在□□冲锋中消灭敌人火力点,掩护□□分队冲锋,最后用白刃战解决战斗,早期见于日俄战争。不过在太平洋战场美军的火力压制下,万岁冲锋收效甚微,往后更演变成一种自杀式攻击。 第42章 几度春秋 夏日将尽时,因西欧突变的局势而匆匆赶到法国的柏林等人,意识到他们可能就像来时的匆忙一样,尽管也取得过局部性的胜利,可终究在做了一些不知所谓的努力以后又要匆忙地撤离了——并且能重回此地的可能性已变得十分渺茫。 法国本土的抵抗组织不再满足于游击战。他们公开的起义随着盟军登陆诺曼底后的行动一环扣一环,接连点燃了国内全境。那些惯于潜伏在黑暗里的地下工作者和同情他们的民众再也不压抑人类向往阳光的天性,掀开盖子,嘭一声便把火药桶炸碎了。8月19日,巴黎起义,五天交火过后,盟军派来策应攻击的自由法国的装甲师到达了。德军坚守阵地的决心极大动摇,任谁都猜得到巴黎即将滑出自己手心了。 决策层还迟迟下不了决定。法兰克福和柏林一起赴法,急着在大局已定前为国家撤离产业挽救资金,事务来不及全部办妥,却由不得他继续逗留了。启程前他找到柏林,劝说他也早点离开:“我们的军队在北部面对里外夹击,已经没有破局的希望了。您还是赶快撤离,做下一步打算吧。” “我也想那样做,但是……”外面一连串爆炸声响起,遮断了柏林的说话声。待那噪音过去,法兰克福只听到一句尾巴:“我还不想太早放弃。”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的不赞成与无可奈何,然后收拾行李告别了。他能猜到七八分柏林的打算,但柏林想做的事情在他眼里没有实际意义,他又不清楚事情另外涉及的那个人有何回应,索性不提。他走后,事件进展如他所料:在一处鲜见的没被巷战波及的小街尽头,柏林和巴黎十分“巧合”地相遇了。 两人同时向对方举起了枪,对峙几秒钟后又同时放下。接着便是五分多钟言语上的你来我往,声调平板,内容庸俗,无非在重复这几日两人背后势力的交锋。 “得了吧!”巴黎先感到无聊透顶,结束了第一段落的热身。她双手交叉抱臂,后背靠向不时连同战火连天的大地一起微颤的墙壁,蔚蓝眼珠坦白地对向柏林。“把你的底牌亮出来。我总要看了,才好做出选择。” 柏林也把武器收回去,展示空出的两手:“好吧,我也厌倦了猜测。巴黎,我不明白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就甘心投向英美,把城市连同国运都交给居心叵测的外国人。三年前我还你自由生活,你说你甘心接受现实。我知道你那时虽有怨气,但没有撒谎。” 巴黎平和地说:“但也没有承诺不会在后来选择和英国人站在一起。” “你再仔细想想,为什么要做这个选择?我国与贵国四年前签订了同盟协议,你身为法定首都,维护盟约是你天然的职责,违背它极其不当。” “不是我想违反它,是我的人民早就做出了选择!他们正当的意愿远远优先于政府战败之际签订的——”巴黎想到那天见到的饱受煎熬的维希,示威般的弯起唇角,“不平等条约。” 柏林咽了一口唾液,喉头滚动:“坦诚地说,它确实很不平等,甚至在条约以外的领域,对你们的政府和人民也多有侵犯……我装作不关心它们,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巴黎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的自我坦白:“……你真是豁出去了。” “但是两国关系毕竟还摆在阳光下。而英国人呢?他们许诺了多少,又能办到多少?你与英国人的交往比我更多,你深知他们的秉性。他们习惯孤立,即使结盟也是两面三刀,时常背信弃义,更不乏火上浇油之举。想想你们的海军,想想那位依然稳居宝座的英国首相当年下达的命令是怎样不顾情分、把那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4 些坚持荣誉的军人逼得和舰艇一起自沉海底【注1】……如今你却要抛下仇恨,与他们握手言欢么?巴黎,我不是只知嘲笑法军四年前的软弱的无知之人,我去过非洲,和自由法国的部队作过战,我知道在良好的组织和明确的目标下法军可以发挥出的巨大能量。同样地,我不曾看轻过你,只要我们联手,造就一个崭新的世界不在话下。可能多年前我就选错了盟友,不该是罗马,而是你。但是我们尚有挽回的机会。” 柏林停顿一下,把目光放低又抬起来,然后上前一步,军靴踏在地上咯吱作响。 “回来吧,巴黎,趁你还没走太远。法国解放军与英美多有摩擦,不要把自己再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至于你身后的抵抗组织,他们的不满,只要有合理的因素,我们会想法解决,不去追究他们的罪行。” 他一气说完,观察巴黎的表情。她头戴一顶贝雷帽,身上是灰扑扑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服,头发在脑后不太认真地扎着,脸颊消瘦下去,也沾着灰尘,还不如她三年前被解除软禁时的漂亮了。只有一双蓝眼睛幽幽在帽檐下闪着光,安静沉郁,却又混杂了无数感情:讽刺,同情,悲伤,厌恶,无奈……和轻松。 “你说完了吗?”她说。 “我说完了。”柏林说。他本能地感到,他刚才的那番讲话全都作废了。 “那么谢谢你,柏林,谢谢你带领我回忆了一遍美好往事,让我不至忘记那些因我和政府的无力而遭到悲惨命运的国民和军人。对于你说不要和法国解放军混迹的忠告,我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是这支军队的一员了。” 柏林握紧拳头。他有过设想,但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什么时候?” “昨天,装甲师到来以后。”巴黎笑了笑,继续道,“至于你说可以和抵抗组织妥协,就算你有那个心也绝对做不到。双方的主张从根本上相悖:我的人民渴望自由,犹如鸟儿渴望天空,鱼群渴望海洋,这恰恰是你们的统治永远给不了的。而本土民众和你们不太冲突的一点——不喜欢犹太人,也由于你们过于夸张的对犹政策而被激向了对立面。” “你还没有回答我,”柏林还不想放弃努力,“你抛得下和英国的仇恨吗?你信得过这些以狡猾著称的盟友,甘愿把命运托付给他们?” “柏林,你我相识多年,但今天允许我以一个建都更久的长辈身份提醒你:我们生活的人间没有你说的那么多非此即彼的事情。四年前法国被三星期打败,这是既成事实,而后的耻辱和痛苦我们除了吞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但既然掉进了深渊,总不能整天愁眉苦脸,自暴自弃,掉进去了,就要想办法爬上来。仇恨我不会忘记,但是坦白地说,如果有仇恨就断绝任何友善的往来,我们欧洲各国的首都也不用处理国务了,全体关进一个竞技场里,互相决斗直到死光光,你说的仇恨才可能有个了结;我从未也不打算把命运托给英美,我只是选择了此时合适的盟友和该走的道路。我们和他们都想追求更好的未来,认为彼此都很有用,可以相互帮助,所以站到了一起。而你……”似乎有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遗憾,使巴黎深深叹了声气,“无论德国得势、失势,你描摹的未来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巴黎的话结束后,响起炮弹呼啸着陆的巨声。它震动地上的尘土,模糊对峙两人的表情,将人类脆弱的感官和思绪都卷进它喧嚣的潮水里去。炮声平息,两人还在沉默。 沉默好像持续了远不止一波炮击的时间。他们近在咫尺,眼对着眼,却各有各的思虑,可以坦白却无法被理解,犹如两条平行线如何延伸都不可相交。 最后柏林放弃了努力。他牵动嘴唇,说:“你知道吗?元首向守军指挥官发出的命令是死守巴黎。如果守不住,就把城市彻底毁灭……” “你们的元首很喜欢说这类话。” “他这次是认真的。” “听你语气我知道是认真的。”巴黎摇摇头,一缕卷发掉在她眼睛边上,被她迅速撩起。“你想我怎么办呢?劝说我军停止解放他们祖国的首都,因为敌人威胁炸毁它?还是立刻跪下来,跟你痛哭流涕地讨饶,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她言辞变得激烈,声音却愈加柔和,“我还想过这次会面我们也许会达成一点共识,我错了,它还是毫无意义。生命随时在刀尖上行走,你对此的感触不比我少。换做你,你会为了保命选择这两条路吗?” 柏林望向天空。被硝烟遮蔽得仅余一丝蔚蓝的,冷眼望着他们翻滚在世事和时代的尘灰里,不动感情、不含恩慈的天空。 “指挥官对这条命令充满疑虑。”【注2】他干涩地说,“我会加深他的疑虑,告诉他这一种违抗命令是无罪的。” “谢谢。” “不必谢,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毁掉你对我国只有害处而已。” 巴黎轻笑:“我还是谢谢你。作为回报,我给你一条忠告:早点离开你们的元首身边。他有些特别的才能,可他毕竟——是个疯子。在你们占据上风、四处侵略的时候,他的疯给你们带来的坏处还不十分明显,可以后就不一样了。不要把你的荣誉、你的下属和你的人民的未来绑在他身上了,趁你们还没有被他彻底毁掉。” “恐怕不行。我必须忠诚于他。” “那就没办法了。”巴黎不无遗憾地说,“该告别了。我跟里昂说了不会很久,再久他要担心了。” 她上前,走到和柏林只差半个人的距离。她抬起一只手,按上他肩膀,稍稍抬头,两双蓝色的眼眸交汇,一字一句道:“你应该,滚出我的城市了。祝愿你,今后平安。” 8月25日,巴黎解放。次日,法国解放军第二装甲师的官兵乘坐坦克和半履带车穿过凯旋门下,在香榭丽舍大道上举行了阅兵仪式。成群结队的市民穿出他们最好的衣服夹道欢迎,高举着标语牌在路边又跳又笑。阅兵式举办得匆忙,并没有准备多少衬托喜庆的鲜花和彩纸,大部分市民的服装经过四年穷苦生活也远称不上靓丽,然而洋溢其间的真实的欢乐气氛是无数鲜花、彩纸和漂亮衣裳都交换不到的——四年前,德军从香榭丽舍大道开进不设防的巴黎,当时的愁云惨雾任衣服再美、部队的装饰再鲜艳又有何用?这座城市一度沉沦,却又很快重振旗鼓,奋起抗争。如今,她夺回自由之身,洗落一身铅华,重新昂着头颅、问心无愧地站在日光之下了。 华盛顿和伦敦等盟军城主随后来的美军一起在三天后也进入巴黎市区。他们坐在军车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5 上,像初来乍到的旅行者打量该市的景观。经过数年压榨和数日激战,她浑身尘土、处处伤痕。牺牲者的血泊还没有干涸,人们欢庆之余也难掩疲惫神态。 ……但是较之伦敦,这城市完好得惊人。 巴黎和里昂迎接了伦敦一行人。没有再另行准备隆重正式的接待,他们互相拥抱,行贴面礼,手挽着手穿过狂欢的士兵和平民,穿过素不相识却吻得气喘吁吁的男男女女,夹在人群中撕掉街头的哥特体标语、烧毁随处可见的万字旗,然后站在埃菲尔铁塔下望着一个男人爬上塔,扬起三色旗,在铺着鱼鳞状白云的蓝天下徐徐披挂下来。 伦敦仰着头,仿佛目眩神迷,被这一刻深深吸引,尽管他不属于此地。隔了很久,他才发现巴黎已经喜极而泣。他虽然有刻薄的一面,却也是个有丰富的人际交往经验、必要时很能通情达理的人,因而只是在一边站着,假装在观看周围眼花缭乱的□□,没有对巴黎做出打扰。 除了巴黎自己,少有人知道她四年前就是在埃菲尔塔顶,含着无尽屈辱和怨愤被德军逮捕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巴黎,无论作为一个城市、一个人、一个国家的首都或一群人民的集合,都从此干净了。灰尘与伤痕都变得不值一提,丝毫不能损害她的精神奕奕、光彩照人。这个人类几百年来自由的源泉、标志和庇护所,连同这里诞生的街垒和歌曲,论战和微笑,时装和绘画,知识和爱情……淌过漆黑的河流,付出血泪的代价,重又回到了他们的怀抱之中。【注3】不多时,巴黎便抹去泪水,对伦敦说:“你从诺曼底一路打过来,已经很累了吧?要不要先回去酒店休息?德国人没把所有东西都带走,还留了些好酒可以招待你们。” “有茶叶吗?” “好像没有。” “那就算了。”伦敦指着大道上被姑娘们挥舞的手绢和亲吻弄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熟悉并厮混起来的美军士兵,笑道,“士兵比我们更累,但你看,欢乐的时刻就应该尽情享受,不到筋疲力竭可不能倒下。” 里昂说:“我同意。任谁要是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一个人在酒店里喝了酒然后蒙头大睡,过些年他回忆往事,一定要悔青肠子了。” “也对!”巴黎跟着笑。她这一天,无论嘴角有没有弯起来,看上去都总是在笑,各种表情无非是笑得大和小的区别。 他们达成共识,便转战下一地,来到警察们中间。这些警察原先还有些维持秩序的自觉,见实在控制不住激动的人群,索性扔下矜持,也投身到狂欢的行列中去了。他们一见城主来了,更加欢天喜地,闹过一阵又一窝蜂地去撕德语标志,撕得比一般民众更欢,也更有效率。在惊天动地的欢闹声中想交谈不得不扯开嗓门,伦敦很不容易才听见巴黎在隔着两三个人朝他大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你呢?” “也——还可以!不过——比不上你!” “哪里——比不上我?” 巴黎张了张口,又闭上,挤过隔在他们中间的几个人,凑到伦敦耳边悄悄道:“挨过了轰炸,忍受了穷困,还把军队重新开回了欧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分别四年,我以为我们都在各自挣扎、无心谈情说爱,你倒出乎我意料,带个姘头一起回来了,还是华丽丽的美利坚的首都?” “不是姘头,”伦敦严肃地纠正,“是情人。” “哦,真的是战场情场两不误嘛。” “你有意见?”许是被开朗的法国人和没心没肺的美国大兵感染了,伦敦今天说话十分直白,一点圈子都不绕,“还是嫉妒我?” “也许有一点点,不过无所谓!”巴黎拍拍胸口,眼眸湛蓝如洗净的天空。“我已经够开心了,心里充满了骄傲!这么多的欢乐和感激,献给我的祖国、我的人民、我的战友,以及你们这些朋友。再多一个情人就不好啦,要溢出来的!” 时至傍晚,太阳西斜,狂欢的人群才渐渐散去,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城市中浮起。它们不算华丽,也不够密集,却比四年里任何一刻都来得暖洋洋,一直温暖到肺腑里。 以巴黎解放为标志,盟军从诺曼底登陆开始在法国北部的一系列战役终于告一段落。幸存下来的官兵得以在柔软的床铺上放松身体,在友善的居民间颐养精神,再等待下一次训练和战役。纽约依战役打响前的承诺,忙前忙后地准备起了庆祝活动,还拉着华盛顿和几个加拿大人去帮忙,很快就把一切办妥了。 活动规模不大,场地也只是在一个废弃了好几年刚打扫出来的小剧场里,但经过了精心布置,符合在场大部分人的口味。拉手风琴的姑娘唱得既专注又动听,爵士小乐队演奏得令人心荡神驰,一个享有盛名的喜剧演员巧妙避开了文化差异,说的笑话能把来自各个国家的人都逗乐。酒水充足,食物也多姿多彩:有水果、馅饼、奶酪、蛋糕、蘑菇汤、烤鱼、苹果派及更多复杂精致的菜肴,数量可观,任凭取用。 一年来吃惯了英国菜的蒙特利尔对兰斯说:“能换个口味真好。” 兰斯笑,故意问:“英国茶点不是挺好吃吗?” “除了茶点,就……”蒙特利尔踌躇一阵,还是坦白,“先不说肉食了吧,按美国人的说法,英国人对蔬菜……好像有仇。”【注4】直到这里,它和以前的慰劳演出还没有很大区别。等演完了三四个节目,人们都吃了半饱,主持人站在台上,说:“下面带来的是一支特别的舞蹈,参与演出的演员都来自美军的基层……” 华盛顿十分钟前对伦敦说去添葡萄酒,还没回来,伦敦正在吧台周围找他。南安普顿来提醒他,他才穿过哄堂大笑的观众对准了舞台,只见一列列身着粉红蓬蓬裙的年强小伙,风姿绰约地鱼贯而出,扭动着展示他们结实的肌肉和腿毛。华盛顿和纽约混迹在其中最显眼的位置上,化妆比旁边士兵还浓重许多,随着自动唱机放出的音乐翩翩起舞。纽约做得尤其过分,一边甩动大腿一边不断朝台下抛媚眼,竟然还有人跟着起哄喝彩。华盛顿要收敛一些,但能接受纽约的馊主意一起换衣服上台,也收敛不到哪里去…… 华盛顿在观众中找到伦敦,冲他眨眨眼睛。四目一相接,伦敦立刻痛苦地阖上眼帘。一片黑暗里,他听见巴黎说:“你感觉怎么样?” “能怎么样?”伦敦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忍直视!” “还好啊。把气氛调动起来了,大家都很快活。” “不包括我。” “你要学会适应嘛。瞧瞧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6 ,这些热情洋溢的小伙伴们……” “你瞧着就行了,我去喝点酒。”伦敦斩钉截铁地说完,往吧台大步走去。 巴黎对他背影沉吟一会儿,问南安普顿:“我认识你们首都很久了,但很少见过他喝多的样子。你能告诉我会有什么后果吗?” “应该不会有不好的后果吧。”南安普顿笑笑,“他酒量不错,酒品也算好的——对比我国大多数人来说。” 巴黎便放下心,继续观赏台上男人们的曼妙舞姿。舞蹈结束了,华盛顿和纽约换了正常衣服回到她旁边的坐位。又过了一个节目,忽然有一股浓烈酒气朝他们袭来,浓烈到在微醺的空气中依然十分突出。巴黎才转过头,双肩就被用力抓住,伦敦的脸凑过来,鼻尖对鼻尖,几乎是他们好几个世纪来的最近距离。 他一张口,喷出来好几种混合的烈酒气味:“巴黎,呃……我记得我们有过婚约!” “你……别激动啊,都多古早的事了。”如在平时,巴黎已经凶狠地还击回去了。但场合特殊,她不想破坏气氛,勉强顺着他话说,“你的婚史那么复杂,区区一个婚约对象算什么。再说你我当时都不太情愿。” “可是……很让人感慨,不是吗!放眼欧洲,结过婚的那些人,无论曾经情比金坚,如今差不多……全都散了!”伦敦打了一个酒嗝,“追忆往昔,无限怅惘!” 华盛顿不太好意思地来扶他:“我们还是不要打搅巴黎女士欣赏演出……” 伦敦反过来拽住他:“……还好我还有你!” “啊?呃,是的,我也这么想。” 伦敦搂着两人肩膀,强硬拽他们一起坐下,接着翘起腿,像任何一位老牌绅士那样微微抬高下颌,宣言道:“所以,你们都是我的翅膀……你们承认不?” 华盛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另一边巴黎眼珠子翻到几乎只看得到眼白了。还是纽约飞快走来,挽救他们于危亡之际,揪着衣领拎起了伦敦,对两人说:“他喝太高了。威士忌、白兰地还有伏特加,没现场自燃就不错了。我带他回去,你们继续玩。” “我跟你一起。”华盛顿说。 “只有我还能想办法让他早点睡觉,有你在他估计会闹得更厉害。”纽约说完,便像押送犯人一般押着伦敦离场了。华盛顿回到座椅,刚打过一场大战似的垂下脸,埋到手掌之中。 “说实在的,我从认识他到现在,是第一次见到他喝醉后有这种表现……也许以前还喝得不够多吧。”巴黎轻叹,然后同情地瞥一眼华盛顿,“你有何感想?” 华盛顿沉默良久,说:“……不忍直视。” 其后的一个月里,从南部登陆的盟军也捷报连连,不多时法国便全境光复,比利时也随同被攥在了盟军手中。然而,尽管拥有此时已经明显优势的兵力和装备,胜利也不可能伴他们常在。 盟军数位身居显要的城市化身们来到安特卫普时,便或多或少地预感到他们恐怕会在此地停留上相当长的一段日子。这座历史上从属过多个国家和王公的商业和港口都市一如既往,在大战中还算幸运地保住了完整,濒临斯海尔德河注入北海的港口设施也没有受到破坏。幸运中的不幸却是,尽管控制了城市,斯海尔德河的出海口还被德军占据着。没有出海口,补给便进不来;补给进不来,盟军稳扎稳打向德军防线突破的进程就要大大受阻。 他们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指挥部决定先不顾补给,发起大胆的突袭德军的行动,结果虽挫伤了敌人,自己从战略上却完全失败,不得不回头打起出海口的主意。不详的预感成真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城主们在重新修整的期间,有时也结伴在城市周边闲庭信步,缓解肩头的压力。 这一天天气晴好,一行人乘车来到斯海尔德河畔。穿过古色古香的中世纪城区时,偶尔会有几句当地居民操着荷兰语的交谈落到他们耳边。纽约露出些微恍惚神态,被同坐一车的波士顿敏锐地捕捉到了。 “想快点收复荷兰吧?”波士顿问。 “是。”纽约一边干脆地回答,一边低头踢着河滩上的砂砾和石块。接着,他停下脚步,凝望一阵在明媚阳光下闪着动人粼光的河流,再把目光投向北方。 站在不远的海牙和渥太华正在谈论该市皇家艺术博物馆里的绘画藏品,声音乘风断断续续飘过来,经常能辨识出几个充满术语的破碎段落。艺术,科学,生活琐事甚至邻里八卦,这才是他们平日中意的话题,很少涉及一旦成为事业便多少变得索然无味并造成压力的政治。但政治无非人类活动的延伸,他们的生活与之密切相连,不可能真正视而不见。像海牙,这位荷兰王国事实上的首都,四年前随王室一起前往加拿大避难后便再也没踏上过自己祖国的土地了。他现在谈论着光线、油彩和透视,可他的心思大概早就越过荷比边界,飞到北方他那片魂牵梦萦的故土了。 波士顿说:“开到荷兰就是一连串硬仗了。” “没错,以后的战役都不会太顺利,我们已经到了德国西边的家门口了嘛。我还想过跟空降兵一起从天而降,把阿姆救出来,恐怕也只能想想了。” 波士顿迎着河面吹来的风眯了眯眼睛:“他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会很感动。” 纽约耸肩:“你别把我想得太甜。我确实担忧他的安全,但也想乘机气气他——以前他没有力量保护我,现在我却有力量拯救他。”【注5】“哈!”波士顿莞尔,“你依然怨念深重啊。我记得,那时我想去安慰你,被你怒气冲冲地赶出门。看你那样子,我以为我们永远都成不了朋友呢。” “这不能怪我。当时你那举止、那口音——十成十的英国佬!我听了就来火。” 波士顿只是微笑,不予置评。她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她怀着一腔好意敲响纽约的门,男孩却用混杂着荷兰腔的英语说,你是女士,我不能对你动手,请你快点滚出我家吧! 波士顿挺了挺还没发育的胸脯,竭力仍表现得友好:你要不高兴,我、我可以说荷兰语…… 我都不想听!一个是强盗,一个是把人说卖就卖的奸商,你们都去死!一连串语言攻击把波士顿骂得眼泪汪汪,纽约见了有点悔意,却还是瞪他一眼,决然带上了门。她一路哭着回去,被问起谁干的却闭着嘴一声不吭,只记住以后一定要欺负回去。 孩子之间容易结仇,也容易和解。他们还是成了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着彼此渐渐个子变得高挑,容貌变得成熟,有了像样的规模和产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7 业,身边多了新建的城市而日益热闹……再后来她又去敲他的门,说,我们起义吧,反抗英国佬的统治。 你放得下?纽约斜斜倚在墙边,问,你和我不同,你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啊。 但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波士顿冷静地回答,我已经想好了,摆脱他们以后让费里来当首都。倒是你,你放得下吗? 纽约大笑,说当然了,给我赚的钱抽重税的家伙都该死。 他们有了自己的祖国,还多出一伙南方兄弟。挨过欺凌,强大以后也开始欺凌别人。从与欧洲人的交往中熟悉了尔虞我诈,却始终保存着属于北美人的开阔心性。然而,无论是站在门口一个怒不可遏一个眼泪汪汪的孩子,还是意气风发策马在中部草原上的少年男女……都绝对不会料到,他们今天正站在西欧的大地上,吹着从北海袭来的风,为自己最早的宗主国、或宗主国对手的解放而斗争。 “你还是很像阿姆斯特丹,特别在谈到钱的时候。”波士顿直白地指出。 纽约歪头想了想,说:“没办法,他是我的第一任老师。这和我想气一气他也没冲突。” 他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身换个方向走去,那里一块平坦礁石上华盛顿正混迹在几个法国人中间。 他们走上礁石,听见这些人在讨论齐格菲防线的布置。【注6】里昂在回忆抵抗组织搜集过的有关齐格菲防线的资料,说到德国人的这道西部防线虽然不如官方宣传一样坚不可摧,每个单体工事较法国的马其诺防线也小了许多,但是数量非常可观,延伸距离也更长。 “经过这诺曼底战役,德国人已经在重修和增强防线,我们也很难找到从侧面迂回的办法。”里昂说,“但是这个月的突破行动效果很不理想,足见要正面攻取它必须承受相当大的损耗。” 华盛顿说:“那么现在的方针还算对——先攻荷兰,把防线西部地区全部掌握在盟军手里,再考虑迂回和突破的问题。” “不管迂回还是突破,荷兰战役都绝对不会轻松。我们有同一阵线的荷兰王室,有英勇的荷兰海空军,还有支持我们的抵抗组织和普通民众,但是对这个血缘亲近的国家……尽管他们的情谊早已被德国人自己破坏,”巴黎摊手,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表情,“德国是想方设法也要保住的。” “我们就没有敌人更预料不到的招数了吗?”纽约插话,“比如说,我们先按兵不动,让法军布置在马其诺防线上,再和齐格菲防线的德军面对面静坐上八个月,看谁先坐不住……”【注7】人们的目光都射向他,再转到巴黎身上。巴黎挑一下眉头,悠悠笑了:“可以啊,值得考虑。不过,你们有那个耐心吗?” “没有。”纽约诚实地说,“我开玩笑的。” 谁都知道这是玩笑。除了荷兰人和四年中与他们接下深厚情谊的加拿大人,他们这群人里最想早日打进去的大概就是纽约了。他们也没幻想这一次散步之余的讨论能得出多少有价值的结论,又吹了一阵风,就原路回城了。 华盛顿另行召集本国的人们,在酒店空出的大房间里开临时会议。外国友人不在场,他们的姿态就随意多了,加上酒店房间毕竟没有会议场所的标准布置,椅子不够,有人坐在床沿喝咖啡,有人靠在窗边啃巧克力,一眼望去简直像在开一场简陋的小型派对。 他们商议的却是完全不适宜派对的话题。远隔重洋的亚洲战场的变动在他们心中搅起了涟漪,足以影响到他们对未来的编排。 “史迪威将军和中国当局的矛盾又恶化了。”华盛顿开门见山地说,“今年中国军队一路输到广西,桂林和柳州也危在旦夕。指望他们爆发不太可能了,估计得丢掉这两个机场。” “那真是太糟糕了。”费城摇摇头,“其他战场都在形势见好,只有中国……” “糟糕的不止这里。如果日本人的野心还没满足呢?他们会接着进攻重庆,战时陪都要是再丢掉,政府也就没的混了。日本这场作战规模之大,我们也很吃惊,可中国也不该打得这么惨。史迪威说全是中国政府腐败无能的错。虽说他自身性格也有很大问题,可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波士顿有点迟疑地说:“好像就是两个月前,总统还支持过让他取代蒋做中国战区的统帅吧?有下文吗?” “然后中国当局非常愤怒地回应,说真要撤换,中国就撇开盟国单独抗战。” 太胡闹了……几个人心里想到。 华盛顿说:“总统就很两难了。中国当局虽然糟糕,有一个总聊胜于无,不能让它先垮了。我们可不想看到快要胜利的时候,日本人全跑到中国占领区和盟军玩游击战。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处理中国战区的领导权归属?指望他们和解已经不可能了。总统希望我提出建议,我也想让各位提点建议。” 在场唯一的南方人,迈阿密一反平日给人开朗热情的印象,挣扎了一会儿,低声说:“关于这事,我可能有点你们都不知道的情报……” “请说。” “我看过一首史迪威将军写的诗,就在最近,波士顿说的总统表示支持他以后写在了他的日记里。我会知道……”迈阿密有点紧张地朝窗外扫了一眼,解释道,“是因为他和我州的巴拉特卡,即他的故乡交情很好,故而把这首诗用信件形式发给巴拉特卡,共享心中的喜悦。但是巴拉特卡看了这诗有点不安,又告诉了我。我想这也是个机会……” “你还记得诗的内容吗?” “记得。这诗不长,用词也简单,很容易记。” 纽约装模作样地拍两下手:“那就念出来吧!” 迈尔密带着略显难堪的微笑,站到房间中间,做一个深呼吸再开始背诵:为报仇我等了很久, 我终于有机会。 盯着花生的眼睛 往他裤子踹一脚。 …… 这小混蛋发抖, 也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变绿颤抖 挣扎着不肯出声。 …… 我知道我还得受苦, 继续受累受委屈, 可是——啊——感觉好快乐! 我撕碎了花生的脸。 迈阿密念完,赶紧坐回床沿。费城好奇地问:“花生是指谁?” “……中国战区统帅,蒋。” 华盛顿阴沉着脸,环视一圈众人想笑不敢笑,想哭哭不出的怪异脸色:“干得好,迈阿密。我们算坐实对这位将军的评价了——有些能力,但是自视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8 甚高,政治上太过幼稚。他是参谋,就算在日记里,侮辱统帅这种事足见他心态不正。他毕竟是个外来军官,总想执掌大权,手伸得太长了。” “只能换个参谋长了。”波士顿提出中肯的意见,“但是中国内部的权力结构错综复杂,早被称作外交官的坟场,我们能找到合适的替代者吗?缅甸战争还在进行,何时更换比较合适?换了以后,对cpc的态度也要重做考虑。” “人选不是问题,政治上比他成熟的人太多了。缅甸的因素也会考虑进去。至于cpc,嗯……得找个比较友好的。” 费城补充:“也不能太友好,像现在这位,公开赞扬他们太过了,存心跟当局找不痛快。” “我记下了。这件事就暂且到这里吧。”华盛顿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两句,罕见地显出疲态,叹了声气。“唉,远东战场太麻烦了!这样的国内不睦还能歪歪扭扭地打到现在,我也算服了他们。下面,我们来说说进攻菲律宾的人手调派……” 他们又商议了一个小时才散会。华盛顿留下纽约,等其他人都走了对他说:“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和莫斯科打个电话,让他考虑一下去中国访问一回。” “当然,我的荣幸。”纽约做一个放心的手势,“不过你为什么不出马?” “我不想显得太正式。如果我来说,就好像在以盟友身份提出请求一样。我希望苏中关系能和缓一些,但也不想为这种事欠他们人情。” “我懂。”纽约吹了声口哨,“那我就这样说:恭喜你们把战线推到波兰,取得了一系列喜人战果。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倒戈了,高兴吧?保加利亚真逗,你们一宣战他们就倒戈了,哈哈哈。我们也很高兴,盟友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嘛。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为什么不和中国也开心地交流?满洲问题还等着解决,cpc嘛,我们也支持善待他一点,不妨去多做点沟通……” 纽约像个百老汇的资深演员,拉出十足的架势和腔调表演完,再眨眨眼,望着华盛顿。 “很好。”华盛顿赞许地笑了,“就这么说。” 然后他靠纽约更近了些。纽约正疑惑他不常见的亲密举动,就听见他小声说:“那天……你送伦敦回去以后,发生了什么?渥太华说他看见你衣衫褴褛地从过道上经过……” 纽约不忍细想似的转过头,沉默两三秒,答道:“因为我想用武力把他塞到床上,他把我当成了维京海盗……还叫嚣要取下我的头盖骨当球踢……”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他自己喝醉,没你的事。” “本来在那里的应该是我。我应该想法补偿你……” “那你能不能……”纽约立刻刹住,很快像急于否定上个念头一般的摇摇头,望进华盛顿金棕色的眼里笑起来,“不用。我跟他打得挺尽兴的,以后还是个美好回忆呢。” 东线。莫斯科放下话筒,望着办公室对面墙上挂的圣乔治屠龙像轻轻笑出了声。 布列斯特问:“纽约带来了新的好消息吗?” “没有。只是提了一条挺有意思的建议,我打算接受——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到中国做一次非正式访问。”他放松地靠向椅子,交叉起双手,“以我个人的名义。” 注1:1940年《法德停战协议》签订后,法国海军被命令集中到土伦港解除武装。为防止法国海军日后对英国造成威胁,英国在要求法国海军各编队投靠英方或让英方解除武装失败后,双方海军发生多次交火,促成维希政府与英国彻底反目。1942年法属北非对前来进攻的盟军停火后,德国海军包围了土伦港。土伦港内的法国海军拒绝了英国援助,选择集体自沉,法国海军就此灭亡。 注2:守城德军指挥官迪特里希·冯·肖尔蒂茨在盟军发出最后通牒后决定投降,没有执行希特勒死守并破坏巴黎的命令。 注3:参见约瑟夫·凯赛尔的散文《那天夜里,我看见了巴黎》。此文作于巴黎解放前夕。 注4:参见斯坦贝克《战地随笔》里的《种菜》一章:“他们通常把菜煮成又烂又粘的糊状,正如有人说,菜的形状和味道早已煮没了。……对英国人嫌恶蔬菜这种天生的厌菜心理,还无人去解释其原因。” 注5:这里的“以前”指第二次英荷战争期间英国占领了荷兰的殖民地新阿姆斯特丹。战后新阿姆斯特丹被正式承认归属英国,改名纽约。 注6:齐格菲防线是二战开始前,德国在西部边境构筑的对抗法国马其诺防线的工事体系,从与荷兰的边境一直延伸到瑞士。 注7:二战初期德国闪击波兰后,德国与法国均部署重兵在齐格菲防线和马其诺防线上。在其后8个月里,防线里的军队仅仅在对面静坐,几乎未发一枪。优势兵力的法军当时没有进攻西线,被后世认为错过了大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1944年戏份即将结束,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43章 望海潮 12月,一部时下热门言情小说改编的舞台剧在上海的新光大戏院首演。【注1】演出结束后,戏院的人流一股脑儿全都涌出来。阴雨已经持续了一整天,到晚上气温下降,连绵雨丝更变成黏糊糊的雨夹雪,偶尔一阵小风便吹得人直打寒颤。人群在戏院门口略作徘徊,纷纷撑起伞或钻进车子,下到夜里灯火闪动的宁波路上。在这种时期有闲钱看话剧的人穿衣打扮必然还过得去,夜色又给残酷的生存现状蒙上一层遮羞布,戏院门前此刻一景,若不深入探看,竟像回到30年代上海公共租界的最好的辰光。 上海和香港是随着最后一拨人出来的。擦肩过去的观众对剧情的议论时不时飘落耳边,有切入主题的高论也有夸张流俗的感慨。他们一路默默出门,没怎么交谈,直到上海把挂在胳膊上的黑伞拿下来,香港才说:“我来打吧。” “不用。你是客人,本来就该多用些方便。”上海微笑一下,便把伞撑起来了。一根根坚硬的伞骨徐徐张开,绷紧了厚而柔韧的漆黑伞面,同样漆黑的伞柄捏在他手里,和他黑色的长摆大衣倒十分相称。香港便不再推辞,任那把伞罩到他头顶上。比起41年,日本当局对他们的控制已渐渐放松,日常行政的自主权大部分已经回来,饭也能吃饱了,两人的气色也逐渐好转。一把伞下的他们,好像又回到表面的浮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69 华之下,两个丰神俊秀、志得意满的青年人了。 香港看经过身边的多是结伴的男女,有点调侃地说:“你把票给我有点浪费了。” “怎么浪费?” “讲述男欢女爱的剧目,一般都找个女伴比较好吧?让我跟你一起看,还是首演,不觉得后悔吗?” “如今哪有女孩子敢跟我混啊……”上海小声嘟囔。“一大堆神神秘秘的事情不能告诉,还没有一丁点结婚的可能性……” “确实,”香港扑哧笑了,“两个都很致命。” “特别是不能结婚。” “嗯,特别是这个。”身在异地也有好处,香港感觉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随性、可以暂时抛开烦忧了,因此他决心多说些话,“我看过《倾城之恋》的原作,很真实的故事。改编舞台剧也不错,到底意蕴差了一点……城里给日本人占了以后,人们从短暂的战争里缓过来,还是没事可做,恍恍惚惚。就只能忙着组建家庭,生孩子,照顾柴米油盐,抓住仅剩的这么点小世界里的小温暖。我要是个普通人,正当年纪,”他望一眼街上渐渐散去的年轻男女们,“大概也结婚了。” 上海耸肩:“我真是无法想象你结婚的样子。” “逼到那个程度你也会的。”香港反击回去,“你可能还是很适合结婚的男人呢!收入不菲,还有兴趣帮老婆做家务、下厨……” “你就不会?我上次去你那玩,你还沾着一手洗衣服的泡沫来开门。” “哦,以前是习惯交给仆人洗,不过打完仗那段日子……你知道的。” 上海点点头,他确实听香港讲过一点。香港跟日方谈完条件回到辖区以后还算受到礼遇,除了活动范围受到限制,生活环境没有马上发生很大变化。但是打完仗总难免有违法乱纪的行径丛生,一个在战前就紧抱日本人大腿帮忙制造骚乱的小官看上了他家里的藏品,没搞清楚对象的身份就带一队兵上门来洗劫,把几个仆人全吓跑了。香港满可以状告上去讨个公道,但他一想到对方也是华人就憋了一口气,不想跟日本当局说这种事。后来还是横滨过来考察时偶然发现,把始作俑者大骂一顿解职并赔偿了他大部分损失。他一边说谢谢,一边想该对横滨做出什么表情才合适,最后什么表情都没做出来。 仆人跑了以后他又过起跟小时候一样自己包办家务劳动的生活,活动受限,公务稀少,清一色歌颂皇军业绩的媒体也多少看头,别无选择之下,家务倒成了一件令人放松的事。直到横滨把损失赔给他,他都没想到把仆人请回来。 他们走在宁波路上,路面湿漉漉的映着灯光,也映着暗沉的天色和风中飘摇的雨夹雪。上海慨叹,带着点安抚语气:“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 “嗯。我觉得我算幸运的……家务做习惯了也挺好,至少这一件事,还能给我‘活着’的实感。”香港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一道他重拾菜刀后不慎切在无名指上很深的刀伤,当然早就愈合了。“要不然,这些日子就只能像做梦一样的过去了。” “确实像做梦。”上海心里补充一句,还是看不到尽头的噩梦呢。“要是不想做梦一样地活,总得抓住点盼头。事业也好,家务也好,娱乐消遣也好,都是盼头。这种世道,对未来的盼头太渺茫,剩下的要么豁出命反抗,要么躲回庸常里去。而大多数人不可能让他们豁出命去……就只能回归庸常,但很多人连这点都抓不住,就更可悲了。” 香港笑笑,把话题顺其自然地带回舞台剧上:“好在白流苏和范柳原抓住了。是个好结局,虽然俗得很,但能安慰人,就够了。” 上海听了,忽然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他:“你笑得很像是别有深意?” “也没什么……”香港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就是突然想到我城市的倾覆要能促成一对璧人真心结合,总算带来一件好事,也值得欣慰了。” “他俩算什么璧人!庸俗又自私的平凡人而已!只是自私得还不至可恨——”上海说完便也止不住地笑起来。乱世足以改变太多的人和物,他和香港本来不冷不热的关系在这两三年间密切许多,开始两人还会不太自在地找话题,略显尴尬地笑,现在已经变得很放松了。 香港依然煞有介事地回答他:“是啊。这样的俗人沪大少肯定看不上眼。” “你又在取笑我啦……” 这时他们抵达了香港落脚的宾馆。上海说:“我就不上去了。明天老地方见?” “嗯,老地方见。” 上海挥挥手,含笑说了声晚安便旋身离去,方才出戏院时绅士的外表已经脱落大半,下台阶的背影还隐约带着点跳跃步伐。明明他比我还年长一点,香港想,竟像个心里藏了快活事的孩子一样…… “老地方”是一处原属法租界的餐厅。会合以后两人又从后门出去,专往小巷子里钻,一路虽然没发现有人跟踪还是保持了十二万分的谨慎,最后来到一个“八一三”抗战时被烧得焦黑不知何时又补修重建的旧仓库里。 宁波正蹲在一堆货物前有点烦躁地看表,两人一进门就抱怨他们太慢了,让他多等了半小时。 “今天疑心病有点重,多绕了几圈,不好意思。”上海说着,却没有发自真心道歉的口气,接着便理直气壮地辩解:“多小心总没坏处,香港又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我可不想第一次就出事。” “你总是有理。”宁波横他一眼,也没继续抱怨。他带来的是一批在浙江郊区印出来的□□,是特别针对伪政府发行的中储券和联银券的造假,为了保密,国民政府的特务通常称这些□□的□□为“特券”。上海辖区也有制造特券的据点,不过受到的监视和盘查多于浙江而常有不便,宁波把特券运过来,主要是为了采买别处不易到手的物资,再把物资经过上海和其他内线的手转到未沦陷的地区去。 香港则带来印钞机等便于制造□□的工具。本来无论日伪还是kmt的特务活动,他在沦陷前后都关照不到,但自从近期的桂柳战役以失败告终,往广西的货运通路被截断,这些被kmt特务用来跟日伪公司做交易的印钞工具在当地就派不上用场了。香港虽然不是冲动的人,自说自话的性情一冒上来就收不回去,知道这件事以后干脆决定亲自帮忙,把东西运到华东来,还能继续发挥余热。 宁波很高兴,连声道谢,说让他冒着危险辛苦了。 香港说:“没什么。以前广东的游击队用特券走私,我也经手过其中一两个环节。而且……”他稍微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0 撇撇嘴,似在回忆不愉快的往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日军进攻我辖区的时候,抢了很多国民政府在港的印钞工具和编码本,给他们假造法币提供了很大方便。要是我那里能抵抗得久一点,这些东西也不会留给日本人,如今□□战上面中国的被动我也算有责任。” “什么责不责任的,我的城里还一堆往国统区倾销伪造法币的组织呢,按你的说法我早该羞愧地撞墙而死了。”上海一边弯下腰,逐个检查货物一边说,“前两年你帮我们为经济战筹备的事跟英国牵线搭桥,已经是给足我们面子了。” 香港本来就不喜欢日本人在港的统治方式,此事中英利益一致,牵线搭桥在他看来只是个顺水人情。他正想客气两句,又听到上海说:“等战争打赢,我还有点舍不得看你重新跟英国人混到一起呢。” “上海!”宁波叫他一声,似乎在责备他说话内容不当。 香港笑了笑,换个话题:“可预见的未来我也就那样了。你们生活的变化会比较大吧?英美都宣布战后放弃在华特权,城市会回归到完全由中国管辖?” 宁波点头,像抢答一样接过话,免得上海再说出不合时宜的台词:“是的。尤其是上海,日租界不用说了,英美也承诺将公共租界交还给他。法租界嘛……”他抱着些许微妙的情绪偏一下头,“沪津汉等地的法租界,去年就被汪政府收回来了。” “汪精卫么……”香港低声说,“听说他上个月病死了。”【注2】上海已经检查完货物,听到他们说到这话题,直起身子,事不关己地抱起胳膊,“嗯,总算在死前一年做了件好事。而且也不必看着蒋回来清算他,死得还挺是时候——只是他在生命最后阶段成了一个笑话,这事恐怕没法改变了。” “他可能到死都认为,他除了权斗的私心,也是为了民族存续才不打必败之仗,只是时局转变没在预想中呢。” “谁管那些。”上海嗤一声,“别的汉奸我还可能会理解,毕竟许多也是无路可走,虽不光彩,倒也没太坏的居心和很大的破坏力。但汪——他身居重庆政府要职,也没有迫不得已,居然费尽心机,从重庆千里奔波跑到河内投奔日本人,这决心也太夸张了。他也许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为了大义甘愿忍受汉奸骂名,可他实际上做了什么?他对那些危难时坚持着没有抛弃自己的祖国、尽管困苦但还在顽强又正直地生活的人民没有一点点尊重,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却还是在一厢情愿的自信里背叛了他们……他太高估自己,也太轻看别人。”上海冷冷地说,“英美与日本,这不是单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无法原谅他,也绝对不是为他眼光不好、选错了队的原因。” “……当然喽,”他好像驱赶愁云似的摇摇手,总结道,“我们还是要庆幸把赌注押在了英美俄一边,这是早几年很难奢望的好结果。” 宁波有点心烦地坐到货箱上:“可惜我们在国内战场上的表现最近太无力,恐怕还是要留下遗憾,不在东北,就在蒙古……” 香港说:“但是不会影响你们收回管辖权。” “嗯。”上海笑道,“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这么大的上海滩终于全都变成我可以管控的东西了,我还有点怕没有经验会坏事……到时要找你讨教了,香港。” “我辖区的面积可比你小多了。” “复杂程度和面积没有直接关系。” “那么,希望到时我能真的有点用吧……” 他们完成交接,离开仓库不久就散开了,三人各自的心情虽存在微妙的不同,却都心怀对未来的想象和期盼。回程途径一段原公共租界,道路两侧不乏壮观的古典欧式建筑,上海望着它们,蓦然想起30年代初他试图跟纽约谈放宽管辖,被纽约很漂亮地掉转话锋,惹得他跑到第五大道上吹了好一会儿风,才把信心重振回来。 经过战火洗礼和困苦煎熬,他一直期盼的事业居然通过这种方式得以实现。不管原租界还是华界,战后肯定都要有大规模的建设。他盘算,古典建筑尽管装饰华丽,毕竟过于繁琐,性价比太低,不管西式还是中式战后都不该鼓励再建。引入民族资本置办实业的时候,实体建筑还是要以形式追随功能的现代派为主流,一切以实际需要为优先…… 整整十一年,就像梦一样地过去了。所幸他这些年没有做梦一样地活,所幸他和许多伙伴付出的汗,流过的血,掉下的眼泪,尽管不总有等价的回报,终于可以换来一个可以抱存期盼的明天。按照美军在太平洋的进度,不出意外的话,日本战败已经不是遥遥无期的事,他对南京说过的“不用五年就能再见”也可以实现了。等手上这件事办完,他要托人给南京捎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想念他,希望能看到他早日光明正大地回城,然后再一起好好地与亲朋好友们相聚。 按照开罗宣言,台湾到时也能收回来了。分开太多年,不能对他们归来的热情抱太大期待,但有往后的和平时光可以慢慢磨合,往乐观里想应该不至有错…… 在台湾的某处日军基地,一些台湾和日占东南亚的城主正在此地按照日本当局的要求接受军事训练。前些年这里来来往往非常热闹,随着一个个国家和地区被美军抢回,人数也慢慢减少了。亲美的自然欢天喜地从此不用再违心前来,亲日的纵有不甘也只能服从于新的强权,更多人则是无所谓的态度,只觉得几年动乱,白白折腾一场,疲惫得很。 目前还留在训练场上的也多是这种无所谓的人,机械地完成教程里规定的动作,既不会引来教官责骂,也不浪费一丝一毫多出来的体力。他们心里对日本的前景不乐观,但在这里表明想法分明是自讨苦吃,多做些训练至少没坏处,也就认了。 上午的训练结束,台北和高雄来到场边喝水。即使在冬天,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还是蒸出了一身汗,高雄用毛巾擦着脸,有点含糊地说:“我没看错吧,你最近变认真了?” “没看错。”台北简短地答。 “为什么?” “今年局势翻转太快,我们的命运又要有起伏了。”台北面含忧色,望了望云层涌动的天空。今年他剪掉了原来偏长的额发,使这张清秀脸庞上的神情更容易被看清了。“面对变化太快的世界多加强自身实力总没错。” “你这么觉得?我们的分歧总算解决了呢。” “不,我想的和你不是一个意思。如果国民政府能把我们看做一家人,当然就没有问题,只是预防万一。”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1 “你——”高雄语气蓦然转冷,“还是脑子里一堆幻想。荷兰人、郑氏、日本人,经过这么多你还看不明白?我们就只有台湾,真正关心台湾、自始至终为她着想的也只能是我们。报以希望,回馈的从来是失望。” “我不是做单纯的幻想,你这样只相信自己、不肯和外面诚心沟通才是不切实际。跟国民政府好好相处不行吗?人民期望的不过是衣食无忧,有归属感,国民政府在理论上比起日本之类更愿意台湾人生活得好。”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那再另外商量。”台北语气平淡地站起来就走开了,话里没有容许反驳的余地。 高雄盯着他背影有点气不过,追上去继续和他争辩又太夸张,只好转移注意力把目光投向别的方向。她看见一个与她身材相仿的女子还留在训练场上,半蹲着在重新装配枪支。她记得那是仰光,原英属缅甸的首府。她刚来的时候日本人介绍她是被打不过皇军的撤退英军掳走以后又逃回来的,极力赞扬了她为民族而战的大义精神和服务大东亚共荣圈的高度觉悟。因此,尽管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军事素养是一片空白,连拿枪姿势都不对,还是立刻就成为了人中焦点。可她不太愿意和不熟悉的人交际,只跟本国和邻国的城主才接触多一点,高雄始终也没和她说上过几句话。 她望着仰光,直觉对方也是心事重重,并不像日本人宣传的一般单纯。缅甸正在打仗,还没波及到仰光的辖区,但估计也差不很远了。仰光又在想什么呢?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裹挟海水的腥气,高雄不禁蜷缩身体,打了个颤。自己的摊子就顾不过来,她想,别人的事还是少管吧。 1944年底的欧亚战场都不太平静。盟军遭遇了一场德军精锐部队自阿登森林发起的突袭,盟军集中的安特卫普连同海上补给均受到极大威胁。在最初的几天混乱过后,盟军得以重整态势,全神贯注投入到对抗反攻的战斗里,布鲁塞尔和其他正在附近的盟军城主都倾尽全力保卫着安特卫普这座对他们意义重大的城市。而对于德军,西线的安危已系于阿登战役这一条细绳之上,如果胜利,西线的危机会大大好转,好空出余力对付东线大举进攻的苏军;如果失败,本土就将面临变成盟军和苏军之间的夹心饼的厄运。不莱梅、汉诺威等许多西线的德国城主都加入阿登反击的队列,即使他们中不乏对政府颇有微词的人,临到祖国存亡关头其他问题都只能暂时放下。在炮火连天的法比卢交界,双方都不打算出让一寸土地,更找不到后退的理由,平静聆听圣诞钟声鸣响并安然度过两年交接之时的幻想早已化作了泡影。 太平洋的菲律宾战役依然在艰难的推进和反推进,莱特岛上的炮火正在逼近菲律宾首府所在的吕宋岛。通过攻占菲律宾的各个岛屿,美军试图打开突破日本绝对国防圈的锁钥。【注3】在华盛顿从西欧越洋发来的电令之下,除了直接作战的,美国中西部的城主亦有相当部分以各种方式参与这场战役,他们都明白,越是接近日本本土,流的血就越多,每向前一步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他们就更加地不敢松懈。 不论一时的战斗结果如何,此刻盟军的实力已经占压倒性的优势。即便这一年在豫湘桂遭受惨痛溃败的中国,传来的终归不全是坏消息——在共掌握的晋察冀边区等地,收获的战果要多于日伪扫荡造成的损失。这对于民的大后方不算能舒心一笑的事情,滇西缅北的一系列成功才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昆明发来的汇报书对往后深入缅甸的作战表现出信心,认为驻印军和远征军在缅北的会师已经指日可待,滇缅公路也即将重新打通。 她在结尾处写道:“滇缅公路一朝打通,驼峰航线的大部分使命也将结束……昔日与成都商谈驼峰航线开通之事,曾预言‘有一天当飞行员们发现他们已经不缺地面导航标志的时候,那些标志正是他们的同伴散落在山谷的残骸’。如今我乘飞机经过驼峰上空,天气晴朗,飞机残骸散落在陡峭山谷之间,铝片堆闪闪发亮,确可以充当导航的地标,预言已经实现。想到铝片堆下俱是中美飞行人员的骸骨,难免心下恻然,泪水盈眶……然而当前不是感伤之时。惟有奋勇作战,克复失地,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近几年已经不太在人多的工作场合显露感情的重庆,读到这一段时忽然抬手遮住眼睛——虽然很快又放下了。正如昆明所言,还没到感伤流泪的时刻,即使两军会师,公路打通,中缅印战场的任务依然不会结束。 另一件可以宽慰的则是在衡阳战役后落入日军手中的一批第十军将领趁守备不力,逃回了大后方。虽是件喜事,也没有人怪责他们,城主间谈起当日情景却不太容易笑得出来。他们牢牢记得在机场,衡阳下机时还带着伤,路都走不利索,一触到地面就几乎跪进长沙怀里,埋着头只是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长沙笑着叫他宽心。但很多人都相信,要是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很可能会相拥痛哭一场。长衡战役的失利于他们不是丢失了城池那么简单,这之外的心理创伤更是巨大的。而一想到洛阳桂林等溃败里失去的同伴,再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就愈发艰难。 由于溃败对大后方造成的震动,加上湘桂黔逃亡来的难民造成的恐慌,一段时间里人人自危,以为日军要进攻陪都,再也无路可退。然而日军占领桂柳之后终于力竭,在中国土地上的庞大兵力光要维持治安已经十分艰难,发不出决定性的攻势了。恐慌缓解过去,人们却再也不敢盲目乐观,做出了种种应对下次危机的准备。 莫斯科抵达陪都来做短期访问时,正逢知识青年从军的热潮被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注4】到处都张贴着“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横幅标语,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只稍微接近市区就能清晰听到。他坐在车里正要发出疑问,才开口就听接机的成都就解释说:“这是我国正在推行的知识青年从军运动。我国军队长久以来受到兵源问题的困扰,一是兵源短缺,兵役制度没有很好地普及和执行;二是兵源素质低,缺乏文化,难以运用新式武器和做战场判断,降低了整体战斗力。如今战争已到关键时刻,该是受过教育的青年上场的时候了。” 莫斯科颔首:“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士兵的素质和文化程度确实对战斗能力有不小的影响。看得出你们青年参与的热情很高?” “去年提出知识青年从军的倡议时,学生整体还比较冷淡。后来改善政策、予以训导,加上近期战况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2 的刺激,运动已经全面铺开了。”成都微笑着说,“征个兵要费这么多曲折,您听来很不可思议吧?我听闻在欧洲战场,全民的组织度都很高,团结一致为国家战胜而奋斗,普通农村姑娘只要简单训练,都可以有条不紊地对来犯敌机做预警并予以炮击。” “您说的可能是英国。在我国,普通姑娘还可以成为王牌飞行员,击落十几架敌机,成为全国军民传颂的英雄。” “我好像听过苏联有一位著名的女飞行员。她现在还在活跃吗?” “战死了。被八架梅塞施密特围攻,那一回没能像以前一样死里逃生……连遗骸都找不到。也许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她的好友和恋人都在那之前几个月里牺牲了。”【注5】“真是令人心痛。”成都的语调饱含真心的同情,又没有过分夸张的成分,“不管在哪里,朝气蓬勃的青年人的死亡都是莫大的悲剧。” “您说的没错。我们已经失去太多青年人了……战后相当长的时间恐怕都难以缓过来。虽说组织度和全民参与的积极性,亚洲这边无法与欧洲比较,但是存活下来的青年人多,对战后国家的建设十分有益,这倒是我羡慕你们的地方。” “唉。让您看笑话了,总要先赢得战争才行……” 两人一路上保持着礼貌而愉快的谈话氛围。成都一见面,就解释重庆公务繁忙,先由自己接机随同,等安置好了再给两人安排会面。莫斯科也就心安接受了,他其实不想在这种私人访问中很快见到对方首都。如今国共关系依然不善,苏联在两头徘徊十分暧昧,出于先天的理念和利益认同不会丢下共不管,但对于民这个法定统治中国的政党也不能把外交抛到一边。在莫斯科启程前,苏共跟他细细交代了该和重庆、民之类的人说什么话,他也能把握好底线,但是一到达就撞上那两人毕竟不是舒心事。 成都就好多了。在开罗会议期间,他温和随性的性情和微带口音却毫不违和的英语给与会众人都留下良好的印象。果然成都没有辜负这份良好印象,在外宾接待处门前下车时,虽然天色阴冷,风声凄厉,两人都带着一副好心情。成都介绍了访问期间会负责具体日程的事务官,简单概括这几天必要的行程,然后说:“午宴上会说得更详细,如果您想变动,直接提出就行。” “我觉得挺合适,不用变了。” “那就更好了。不过……”成都缓慢地眨眨眼睛,笑了笑,“不瞒您说,我最近事情很多,城里有不少征兵工作还要做,我们安排的之后陪伴您行程的城主另有人选。当然您要觉得不妥,我就留下来。” “我能打听那位人选是谁吗?” “北平。” “我怎么会觉得不妥呢?就让他来吧,你们费心了。” 成都观察对方表情真挚,不像客套性的撒谎,就完全放心了。让成都代表重庆来接机,一般行程由北平陪同,这当然是预先商量好的。 另一边北平心里却不似成都这般轻松。自从他想清楚民依然希望他留在大后方的原因,他就知道自己迟早要出一份力,但没料到会是如此直接的接触。莫斯科想来访的消息对众人都很突然,知道是美国人促动的以后就没了脾气,张罗起准备工作,他也这么被卷了进去。 他总是想起民为这事找上他的那次谈话。两人间本来就不熟,也没有过真正的信任关系,对面一坐很快就交代完了。无论是民嘱咐他要注意的事项还是谈话时很少看他眼睛的姿态,都表明他没有顾及自己一点立场,也根本没问一句愿不愿意。不过,被民利用算他的荣幸,他根本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民这么果断地把他抛出去,也不担心他会脱离控制,他还有点好奇,谈妥以后,就旁敲侧击地询问了缘由。 民说:“是南京,他跟我极力推荐你。” “……这样啊。” 民不知道他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也不需要知道。两国之间走平衡木般的外交关系,国内不睦的政治氛围和他尴尬的处境,已经和他对莫斯科的微妙情绪以及其他的个人感情奇异地混杂在一起,从这一团混乱里想提取出一点有益的东西难如登天。他理智上认定,现在不是去接触莫斯科的好时候。但对方主动送上门,他倒要逃跑,就更加荒唐了。 出发去午宴前,北平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他听见山下传来齐整的歌声,声势雄壮,如山风呼啸,江海奔流:【注6】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他望着冬日里依然不失葱翠的歌乐山,深呼吸着森林浸润湿气与寒意的空气,确定心情已经十分平静,才踏上通往前方的路途。 注1:《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了饱受排挤的旧式大家族小姐白流苏结识风流多金的单身汉范柳原,拿自己当做赌注,远赴香港,试图赢取范柳原的爱情与合法的婚姻地位的故事。故事中白流苏看似要失败,范柳原要离开香港时,香港遭到日军进攻,范于是折回,与白共经生死患难结为夫妻,成就一段倾城之恋。(其实个人不太喜欢张这种典型的“女作家”写的“爱情故事”,不过倾城之恋确实是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一部……) 注2:汪兆铭于1944年11月10日病死于日本名古屋帝国大学医院。死后葬于南京中山陵西南的梅花山,抗战胜利后该墓被国民政府炸毁。 注3:“绝对国防圈”是太平洋战争后期,处于守势的日本为了本土防卫及继续战争,设定绝对必须确保的重要地域,但这个设置并没有在战争后期非常有效地牵制住美军。 注4:知识青年从军运动由国民政府在抗战后期发起,三青团主持。运动特别为补充驻印军和远征军的缺口,鼓励青年学生参军,从1944年9月动员到抗战胜利为止征集近十万人。 注5:莉莉娅·利特维亚克,苏联女飞行员,出战168次,单独击落敌机12架。1943年8月1日殉职,时年22岁。1979年遗骸被发现,1990年被追封为“金星英雄”。 注6:《知识青年从军歌》,词曲作者皆不详,最早出自中国驻印军第一军。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3 第44章 外篇:一千零一朵鲜红的玫瑰 由于三次元事多,这个月无法保证月更,就无节操地放一个小短篇混更=_,= 虽说是混更,和正文之前情节和之后1945年剧情还是有不少关联,正文中没挑明的事实也有所透露,自觉不算太坑(x) 文中人名对应:纽约—约克,伦敦—艾维斯,阿姆斯特丹—雨果,波士顿—伊文洁琳,费拉德尔菲亚(费城)—费里,华盛顿—亚历山大外篇:一千零一朵鲜红的玫瑰 约克喜欢海。大海的宽广无垠,海浪的起伏变幻,海面上光辉万丈的日出,海深处犹如气体涌流一般喷薄而出的五光十色的鱼群……全都令他着迷。 愚蠢又可怜的小东西啊。艾维斯说,大海藏有太多的凶险。对你这样的,它不需要靠塞壬的歌声才能迷惑人去送死,它只需呆在原地,伸出小指头勾一勾,你就会像整天吃不饱的饥民被牛肉吸引一样自动凑过去献上生命。你要是个普通人类,没个心智成熟的大人看着,早死上千万回了。 他拿愤怒的眼光瞪着艾维斯,努力表现出蔑视和轻薄的情绪。但是一个未长成的小男孩的怒视怎能在艾维斯,英格兰首都的心中撩起一丝惶恐的波澜?于是艾维斯不痛不痒地还以一个微笑,又接着说了些虚情假意的对年轻人的鼓励,便带着他不可理喻的傲慢神情离开了曼哈顿,离开了纽约。 1664年是历史性的一年。他失去新阿姆斯特丹的名号,变成了纽约,新约克郡。一座城市是一座礼物,被送给约克郡的公爵大人。依人的天性,被提醒这种事总是不愉快的。但他偏偏在挑选新名字时随随便便地说,城市改名叫新约克,我的名字就叫约克吧。 勇于面对现实,他觉得这是个宝贵的品质。 雨果就不会像艾维斯一样对他冷嘲热讽。他会警告他暴风雨的惨烈,暗礁和洋流的危害,但他也会赞扬他的求知欲,告诉他除了可以模仿漂泊的荷兰人跨越海洋,还可以像勇敢的自由骑士一样开拓美洲广袤的土地。当然,要等他再长大一些,现在的你太小了。 我不小了。这时约克会反驳,如果交谈场所在床上,他还会□□用力,接着低头欣赏雨果脸上痛苦和快慰一并浮起的精彩神态。噢,雨果低吟,小家伙,你的悟性比我想象的更好,足以弥补你目前尺寸的劣势……我在称赞你呢,你也不要那么用力了好吗? 他回答,你目的不纯,但我还是勉强放过你吧。 雨果笑出了声。我是不忍虐待儿童才让你主动,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你放过我?只要我愿意,不管在上在下,随时随地都能让你死去活来。 没错,雨果也会揭穿他,笑他的不自量力,但不是嘲讽,从来都不是。狡猾的金钱至上的老狐狸,对待他却几乎称得上温柔。而艾维斯呢?艾维斯把他看做一个本国军队好不容易夺来的战利品,有形式上的重视却无个人间的关心,要是没有每次见面必然不会缺席的嘲讽与反嘲讽,艾维斯恐怕都要忘记他也是个大活人。艾维斯也不会让他操——很显然约克一点也不想操艾维斯,这一点双方倒颇有共识。 这些都不重要了。艾维斯他还会再见无数次,至于雨果是不是个好人,都跟他再无关系。他始终记得他问雨果是不是荷兰战败了才不得不把他送给英国人,雨果说:“其实我们可以算赢得更多一点……但是英国已经攻下新阿姆斯特丹,把这作为既定事实承认,是荷英的停战条件之一。” 雨果又解释说,荷兰用新阿姆斯特丹换来印尼的伦岛,是笔双方都算满意的交易。 约克再没问什么。他把雨果推出门,再插上门闩。后来他又把远道而来想安慰他的伊文洁琳骂得大哭而去。他感谢雨果的诚实,但他明白前因后果以后不想跟他好好道别,变成所谓多年后怀想的悲伤又美好的回忆。完全不想。 他确实还太小了,还不能从情感上接受雨果卖掉他的行为。尽管总有一天他会看开这些,但不是现在。 少年人的心态总容易大起大落。他接触到艾维斯时自认为心如死灰,但他依然认为没有人能比艾维斯更糟糕。新英格兰的城市们对艾维斯敬爱得五体投地,他动用全部脑力依然思考不出这是为什么。他跟伊文洁琳成了朋友以后,会听她讲述她从别处知道的艾维斯的过去:和维京人互殴,成为诺曼王朝的王都,率领英格兰陆地上南征北战,海里把西班牙揍得满地找牙……他望着伊文洁琳脸上崇拜的表情,心想她什么都好,怎么这件事上如此脑残呢。 他能找出太多厌恶艾维斯的理由:压制自由,看不起正经做生意的商人,幻想殖民地全都能看齐他的价值观,表面上的宽容也只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压榨你,明明是莽夫出身后来带起了海盗却总想让自己显得像个站在文明世界顶端的教皇……雨果虽然狡猾,却不会费尽心机扯那么多弥天大谎。 他反复对比那两人多么不同,但艾维斯和雨果后来还结了婚——在英荷两国短暂的共主时期。他们应该也同过床,不过那画面太美约克不敢想象。约克犹记得听说这条消息时,他笑得在床上打滚。雨果在祖国艰难战胜西班牙取得独立后十几年后就抛弃了约克。英荷前一阵共同对付西班牙,后一阵为海上霸权打得血花四溅,接着又变成了共主国家,两位首都结婚……太奇妙了,对吧? 他笑够了,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 雨果,或者管他叫阿姆斯特丹,荷兰名义上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他记得他浅金色的头发,绿色的双眼,巧舌如簧,修长十指依次滑过他的脸颊与刚刚显露出一点点迹象的喉结……他会教导他,也会和他一起欢笑。他会亲吻他,也会和他一起倦怠地躺在床上,发呆到太阳西沉。那总是少数时候,雨果很忙,两人的见面其实不能算频繁。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十分深刻。 约克没忘记是他先勾引的雨果。第一次他不可避免地流了血,疼得厉害。雨果有点愧疚,嫌他年纪太小,但约克天性里的冒险精神让他不想草率开始就结束。雨果只好教他怎么当个合格的进攻者,在这件事上,依然当了他的导师。 外表十六岁的少年埋在枕头里偷偷地哭,却不是非常伤心。他知道雨果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尽管举足轻重,却逃脱不了过客的命运。他总会遗忘他,不再把他当做一个特殊的能刺痛他的人来看待。沙滩上再深的脚印都会被潮汐抹平,礁石再尖锐的棱角都会被海浪磨圆,雨果这么告诉他。 他也知道英荷的共主时期不可能一直维持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4 ,两人不多久又会分道扬镳。艾维斯正在朝他的人生巅峰前进,雨果的祖国却面临难以逆转的下滑趋势。但是艾维斯,总有一天他会尝到苦果。新英格兰也许敬爱他,却不会永远对他言听计从。总有一天,约克将拥有自己的祖国,成为一国的核心之一,而不再是被人争来抢去的殖民地。他东边是汹涌的大西洋,西边是壮丽的北美洲,这一切宝藏,要由他亲手去发掘和开拓。 只要他想,他努力,他一定能变得比雨果聪明,比艾维斯强大。 当然他不会忘记——雨果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朵玫瑰,红色的玫瑰。他已把这一朵玫瑰当做旧日的纪念留在心中。而他将会迎来的屹立在北美大地上的祖国,会比一千零一朵红玫瑰的海洋更加绚烂和耀眼。 那以后过了许多年,约克的祖国诞生了。他和费里轮流做首都,却都不长久,这些过渡只为在合适时机把权柄交给另一位天生就要掌管国家的人。华盛顿将军在华尔街联邦厅就任总统,他的姓却会被授予成为一个新城市的名。 约克喜欢这个主意。欧洲的首都多半有复杂的过去,溅血的权力之路,纠缠不清的人际关系,他的祖国不一样,他不想重复他们的老路。他们用华盛顿将军之名命名的首都,会勇敢,坚强,富有责任心,却不用理会那些躲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的往事。在这方面,他们的首都会像白纸一样纯净。 此外,那个人要有金色的头发,但不必有蓝色的眼睛。蓝眼睛约克就有,没什么好稀奇的。首都的眼睛应该像美洲的大地和山峦,平实之中自有动人之处。 愿望几乎全部实现。唯一使他稍感遗憾的是亚历山大出现时就是个成年人。十七八岁的外表,比他当年躲枕头里哭时还要成熟。说起话来,更是远远超过了外表年龄。 当艾维斯的舰队又一次远离纽约港,约克冲着船屁股大放厥词,感到终于大仇得报、喜气洋洋,只有当地土著人的手舞足蹈才能释放心中的激情。亚历山大只是在他身边笑,不言语。这时他发现亚历山大看上去快和他年岁相仿了。 他们站稳脚跟后相当长的时期没有理会欧洲骤变的风云。约克仅从别人口中得知荷兰的衰落,屡遭磨难取回印尼殖民地后他们一反以往放任自流的行事态度,开始残暴的高压统治,炫耀强力却暴露出越来越虚弱无力的事实。约克听了有点疑惑。在他印象中,雨果是个商人,诡计多端却不喜暴虐之事,可是谁知道呢,世界在不断地变化啊…… 就像他,在反思雨果的脆弱之际,慢慢认同了他一度痛恨的艾维斯的理念。是的,他做梦都想要艾维斯那条理分明、果断决绝的力量…… 这些与他个人的感情早已斩断了关联。就像曾经的仇恨、哀思、愤怒与绝望,都会在追逐的旅程中渐渐淡化,融入追逐尽头烂漫的天光之中。 有一天亚历山大找他商量国花的归属。他脱口而出:“玫瑰,必须是玫瑰。” “……不觉得有点太大众化吗?” “大众化没什么不好,热情的美利坚要用玫瑰才能诠释嘛。” 亚历山大宽慰地笑了:“很好。我的意思是我也这么想——能够意见一致太棒了。” 约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爱你。” 对方眨眨眼,有点意外地望着他:“当然,约克,我也爱你。” 约克知道他的愿望虽然悉数实现,却也多了一项重大遗憾。他很早就学会了如何与女人和男人亲密交流,却于这种事的鲜丽外壳包裹下的深处醒悟太晚。雨果谈起中世纪的骑士常是一脸漠然,他也只把那些故事里的城堡、贵妇、骑士荣誉和领主斗争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然而只在此时,他幻想能成为骑士,采来一千零一朵鲜红的玫瑰,将它们沾着清晨的露水,掷在他热爱的国王的脚前,将他温柔地、缓慢地淹没,叫他再也挣脱不出去这片芬芳的海洋。 但是或许……也没有那么惊天动地的遗憾。路还长着,而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亚历克斯。”他甜蜜地笑着,“我想说的是,永远爱你。” 注:美国1986年确定玫瑰(月季)为国花。红玫瑰象征爱、爱情和勇气。 第45章 无法返回的过去 当日的午宴一切如常,没有出任何意外。考虑到莫斯科一路风尘,跨越半个亚洲才抵达,下午没有安排行程。晚上重庆从公务中脱身,和民一起会见了来访的“盟国友人”,并共用晚餐。华盛顿此前发报向他们打招呼时,只简短说了莫斯科来访并无十分迫切的需求,只是希望借由此举加深交流,调节盟国内部关系。重庆不敢尽信,担心美苏这两个盟国里的巨头为不知什么目的联合起来坑自己,在晚餐时尽量口吻礼貌地试探了一番。莫斯科开诚布公,表示正好东线的国家已纷纷投靠苏军,外交基本无后顾之忧,不需要他万分紧张地坐在国防大楼里监视,而美国人的建议听上去又很中肯,便当机立断,抽出空过来访问几日。 “从午宴到现在,我感觉中国的各位还是太拘礼了。”他说道,“以私人身份来访既是方便我自己,也是不希望太劳烦你们。” 重庆说:“言重了,这只是对您这个级别的外宾应有的接待。不过如果您真的在意,我们会尽力让您在以后的行程中感受到更轻松自如的气氛。” 重庆说完瞥了北平一眼。北平颔首,说他上次访苏时还受到很细致的招待,这回却没想到莫斯科先生也可以是位不拘礼节的人。既然他希望,他们自然也会放得更开一点。 莫斯科一边微笑一边答谢。他在桌子上其余三个人脸上都看到仿佛如出一辙的笑容:恰好的上扬弧度,恰好的对视角度,恰好的微笑频率……只是结合每个人长相和仪态举止的不同才得以区分开来。 这时民提议为了两国友谊干杯。每人杯中的起泡酒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只倒了一小半,一口很轻松就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连最不胜酒力的女人都能喝的低度起泡酒,莫斯科盯着杯里残留的泡沫想到,这酒从各个方面看也符合“恰好”两字。比起国内的风气,他在饮酒方面算是个能克制自己的人。但他在感到一丝倦怠的同时,也不禁悄悄思念起醇香浓烈的伏特加。好几年没喝到波兰产的伏特加了,不知道他离开的这几天波兰战线能进展到何处…… 晚餐不多时就用毕了。重庆观其言行,觉得莫斯科确实不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于中苏之间的重大议题,该谈的总是要谈,但肯定不在这一回,做个双方能接受的良好铺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5 垫就算不愧对国家了。他大体上放下心,见夜色渐浓,便结束第一次照会,向外宾告辞了。 重庆和民离开以后,北平和莫斯科站在餐厅门口。餐厅的位置在一座半山腰上,天虽然还不是很晚,毕竟正值隆冬,在尽数渲染成一片深沉的墨蓝色的夜空下,能望见沿着山城的曲线起起落落的灯火。时而稀疏,时而密集。有政府机关和工厂大而亮敞的灯光,也有平民百姓微小却温暖的灯光。寻常的,在战时却弥足珍贵的景致。在还有空袭的日子里,这样明亮的灯光是不可想象的。 在宁静的半山腰的夜色中,大声说话会显得很不识趣。北平悄声问:“要直接回去吗?还是做点别的,都随您。” “我想散会儿步,在城里面。” “好的。”北平应完正要领外宾上早在等候的轿车,听到对方迟疑的一声呼吸,转过身:“有什么招待不周没注意到您的需要的?请告知。” “没有。只是——” 又是一声迟疑的呼吸。对着北平疑惑的注视,莫斯科说:“你允诺过我,在下次再会时就用‘你’相互称呼。现在已经是‘下次’了。” “啊……是我记性不好。记挂着要对外宾尊重礼让,不小心把约定搁到一边去了。现在改还来得及吧?” “当然。” 他们钻进车里。轿车沿着山路向下行驶时,他们又陆续交换了一些闲话。莫斯科对这座深处内陆的战时首都的繁华夜景感到颇感兴趣,在他的印象和所知资料中,中国自从被轰开国门以来各地发展极不均衡,一个位于西南又不是平原地形的城市能有如此繁荣是不常见的。他问起迁都前后城市形貌的变化,北平也挑了比较有趣的部分说给他听。 他谈到曾经很困难的根本无力负担涌进后方的庞大人口的交通。“……政府高官乘专机在长江中的小岛上修的机场降落,还要坐滑竿离开。滑竿就是一把没遮盖的藤椅,让轿夫抬着,人悬在空中,比他自己的个子都高。” “好像挺有意思的。” “相信我,坐过一回就不会有意思了。特别从江边上坡的路上那段几百蹬石阶的路,你要是用这种方法过来就未必吃得下今天的午饭了。” “好吧,我相信你。”莫斯科笑,“但是你也不要小瞧我?吃饭不总是一种享受,身处军队要开赴下次战斗的时候,吃饭就是任务。那时候,就算饭再难吃,人再难受,我也能逼着自己吃下去,然后再尽量不吐出来。” “我怎么敢小瞧你,苏联的首都和战斗英雄。听你的意思,中间没见的这三年,你应该熬过很多痛苦、受了很多罪吧?” “还好。反正并不比这之前最难熬的岁月里还要糟很多……” “那只能说过去有很痛苦的岁月,不能证明这三年就‘还好’。” “……不错。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也就……还好,并没有不跨越的、让人绝望到倒地不起的障碍。”莫斯科沉吟一会儿,说,“你瞧,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 “是啊……又见面了。” 这个话题似乎已经结束,又似乎留了一截尾巴,悬在半空,没有真正打上一个结,给一个令人放心的结束。也没有人急于开启一个新话题,两人之间便短暂陷入和山间夜色一般的寂静氛围。 车里是半个独立封闭的宇宙。寒风穿过山林的呼啸声隔着车窗玻璃在耳畔回荡,一会儿很近,一会儿又很远。他们可以聆听外界的响动,观察外界的变幻,外界却不能太多干扰到他们。莫斯科坐在后座上,感到他和北平之间的距离正如车里和车外的距离:物理上很近,心理上却揣测不出有多远。他们中间仿佛也隔着一层玻璃,一阵风,虽然不是很寒冷,但毕竟是冬日的风,足以将两个人推回到各自的思绪与各自的世界里去。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细线在他们之中穿梭,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然而线太细了,还无法形成拉力,将他们的距离再收缩上哪怕一点点。 他们下车,到街上散步,扯着更加轻松的漫无边际的话,这种感觉却没有随之消逝。也许是心照不宣地,他们同时问起对方两次见面间隔的三年间的经历。北平的境遇相对安稳,不太舒服的遭际牵涉到的国内摩擦也没必要让一个苏联人知道太多,因此他几乎只是在引导和应和莫斯科的话。 听到列宁格勒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承担起一部分工作,他莞尔:“太好了。有时我会想,失而复得的亲人就像上天恩赐的奇迹,是吧?” “嗯。”莫斯科用力点点头。 他随后的话音却轻得像和风拂过柳枝:“那一天的你,对我来说也像恩赐的奇迹。” “谢谢,不过……远远到达不了奇迹的高度。我只是个催化,没有我在,你也一样能很快从沮丧中走出来。” 莫斯科望着对方走在他侧面的身影。北平背后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和绵延的店铺,他却恍惚觉得他正在融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夜色,很快就会抓不住了。午宴和晚餐,北平的存在感算不上强。他说的话不少,但多半是礼节性的套话,要么就在为别人做注脚,自己没有主动表露过观点。依他在这次接待中的随同身份,这些表现很合情合理。但是到了独处时刻,他一次次的避让就无法忽略了。北平明显在避开他有指向性的话。 他不免感到无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往事太多,而论对彼此人生真正的了解,却可以说少得可怜。连对方这三年间的经历,只要北平不想跟他详说他就没办法知道。三年前的相见恍如一场幻梦,没有任何约定能保证他们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但是他来了,站在这里,尽管皆是出于偶然,总不愿意轻易放弃。 这时北平像是洞察他所思所想,终于不打算装聋作哑了。走过街道拐角到一处僻静些的巷子,北平说:“我能明白一些你的想法……但是就算向前迈,又能怎样呢?平时只能靠书信联系,我说不准,你也至多在做访问的空隙和我见一面。这还是在两国关系良好、联络通畅的前提下。你接受得了这种状态……?” “我觉得……”莫斯科呼出一口热气,望着它们在夜幕衬托下凝成不甚清晰的白雾,“可以接受。” “好吧。可中苏不是天然盟友,苏共和民更不是。cpc已经甩掉共产国际的影响,可是你们的理念毕竟还在同一路。经过快八年的抗战,国共关系还是看不到彻底调和的希望。要是有个……万一,你们会做什么?” “据我所知你是同情共的。” “是的,但我首先是中国的城市化身。我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6 不可能忍受一个外国人一边挑唆、参与我国的内乱,一边还能和我有任何的亲密关系。” 莫斯科起先被对方尖锐的话锋刺得有些愣神,但是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以为今天的正事已经完毕,他在和他认真地谈感情。结果北平还站在外圈,还在试探他。 他难掩失落,却并不觉得对方的态度刺伤了他。依对方的处境这完全可以理解,只要无伤利益,顺着他的试探走也无妨…… “我来告诉你吧。我此行既是为战争结束前两国的谈判做预热,也要向重庆政府发出一个信息:如果真如你说的有个万一,只要此前两国的遗留问题能顺利解决,我们不会掺和进来。” “……当真?” “当真。”然后你也没有理由再避开我了,莫斯科想。 北平确实没有再试探下去。他被拉回到两个人的私人世界里,尽管是不太情愿的。他眨眨眼睛,望着上方的星空:“你想要的东西,我未必有能力给你。” “你能给。” “是什么?” “我在追求你,你答应就可以了。”莫斯科直截了当地说,“现在不方便,但是我们可以等。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对城市来说不算多惊人的时间。何况这场大战不用太久就能结束了。全世界人都在呼唤和平,不会愿意之后再来一场混乱。就算有万一,也不需要等上十年。我相信。” “你说你可以等十年。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值得你等十年?你是俄罗斯的骄傲,从一个边境小公国逐渐统一了整个国家;可是在那之前,我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很久很久。我上次说过,我并不了解你的更多;你呢,又足够了解我吗?” 谈话变成一场没有肉眼可见的利刃的对峙。惟有内心的坚定是唯一的武器:“不够,远远不够。所以才要先开启一个机会。” “你有自信,但是我……”北平摇摇头,声音变得锋利起来,“你喜欢的可能只是一个脑海里的意象。你是凭什么——” “我爱你。” 莫斯科站在原地没动,北平却后退了半步。一阵晚风穿透了巷子,他迅速地甚至略带慌乱地把刘海拨到脑后去。慌乱中北平心中浮起一丝惊诧,少有人能用言语就把他逼到如此窘迫的份上。然而莫斯科也没有更多的牌可出了。他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仿佛只要稍微松懈,他刚刚说过的话就会像海上的泡沫一样,一经阳光照射便顷刻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你身边,我能体味到真正的平静。他想,你不需要与我交谈,只要你陪伴在一旁我就能平静而快乐。但是现在,使我忧伤又烦扰的,同样也是你。 为了不再有更大的忧伤和烦扰以及悔恨缠绕,我能做的只是不退缩而已。 最后北平整理情绪,开口道:“有点晚了,往回走吧?” “那你……” “我会在明天行程中继续尽责任。其余的事,先让我想想好吗?我会答复你,但……不能在这里。” 这已是北平今天所用的最柔和的语气了。 莫斯科无言地点了点头。 1945年1月底,阿登反击战落幕。曾经备受希望的西线德军还是落败在英美的优势兵力下,退回到边境线。西线已无力反击,东南两线又是全线压上的苏军及其友军,德国已经处于敌人的汪洋之中。 陆上作战取得成功的同时,盟军的对德战略轰炸也愈演愈烈,各地间的交通线和大小城市,只要能想到,就没有轰炸机不去光顾的。进入到战略层次的空袭,追求的是泛泛的摧毁后备力量和击垮德国人心,已经无所谓炸弹的落点是否精确、有没有把民房当成工厂误炸了。德军曾经对波兰、荷兰和英国实施的大规模轰炸造成的惨烈创痛,如今盟军以残暴对抗残暴的方式返还回来。其间的平民伤亡和流离失所已无以计数,而在交战双方心里,他们的凋零如同一阵飓风刮过平原卷走的尘埃,多到一定程度会让他们看上一眼,然而,也就是一眼。 何况,还剩下多少还完全称得上“平民”的人?此前为了发动阿登战役,“人民禁卫军”命令要求征集1660岁的男性入伍,简短训练过后就送向战场。今天还走在街上胡须半白的老邻居,明天可能就被送上战场了。这些凑人数的动员兵上阵后遇到正规军的存活几率有多大,就不是需要太费心考量的问题了。 空袭密集的日子,柏林只能移居到地下室办公。地下室阳光和通风都不足,听到的总是坏消息,时不时又来一阵空袭震得墙体颤动,无疑让他的心情愈来愈差。 “看苏军的动态,似乎是打算要进攻下西里西亚。” 慕尼黑说完便等他答复。她看向他的眼神不言而喻:这是下西里西亚。不是捷克,不是波兰,尽管它属于过别的国家和民族,然而现在是德国的本土省份。德军四面交困,到处是漏洞,每条战线都缺人。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加强监视那里苏军的动向。一旦他们展露出意图,力保下西里西亚的安全。”柏林给出毫无新意的答案。“要优先于其他阵地,本土若不保,对军心民心的打击难以估算。” “明白了。”慕尼黑走向门口,她要趁空袭的间隙返回另一处办公地点。 柏林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遥想起许多年前的啤酒馆暴动之夜。他听说消息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政变失败后三天希特勒和同党被控叛国罪。魏玛来首都请求他,要求在政府捣毁国社党总部后向慕尼黑施加压力,因为她在镇压暴动中不应有的消极表现令人很不安。“越是风雨飘摇,越是要尽全力保住我们的共和国。”魏玛说。 柏林同意带上他一起和慕尼黑做一次沟通。过程算是顺利,却没有驱散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云。慕尼黑在关键问题上不肯松口。她在临别时说:“如果共和国总是让人们失望,国内矛盾迟早会找到另一个发泄口。不会用上太久。” 啤酒馆暴动的近10年后希特勒当选总理。这次没依靠政变,是经合法的程序。慕尼黑带着巴伐利亚州大部分城市迅速投向他的阵营。第二年,总统去世,国社党全面掌权,无所顾忌地践踏魏玛宪法。没有人敢出来提意见了。魏玛从政坛上消隐,其他有过影响力的城市有的决定拥护国社党,有的悄悄疏离,更多的只是沉默不语。 回想那些政坛动荡的年月,柏林有时觉得自己像一团空气,坐在首都的位子上却总在被别人推动。他很少主动做出积极的举措,原地踏步,日渐地丧失思考能力和向前走的力量。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7 直到德国内部的质疑声大一统于一个□□的领袖,开始不满于一战的后果,向四周的国家索要权利,他仿佛找回了自己应然的职责。可是,那终究只是用对外的冲突和暴力塞满内心一片根本上无法用它们填补的空白罢了。 去年军官串通刺杀元首的行动失败后,慕尼黑立刻赶往事发的东普鲁士。她回来报告逮捕过程和处决情况时难掩满脸的疲惫,再也不见曾经的昂扬与激情。 半年过去了,形势只见不断的恶化。她感到过后悔吗?反思过在艰难的岁月里,如果他们能够弥合分歧,同舟共济,是不是能找到一个比国社党更好的出路?那么这个1945年的开端,会不会乐观许多、平和许多,没有漫天横飞的炸弹,没有倒塌在废墟中的古迹和凄厉哀嚎的人民? 但是不管积极还是消极,现在的处境是他们集体造成的结果。他们所能奢望的,只是负隅顽抗,不让当年的转折被当成一个弥天大错、甚至一个笑话流传在后世。 同样感到在失去对时局命运的掌控力的人也存在于亚洲东南部的岛国之上。当美军登上菲律宾的吕宋岛并分成几拨从各个方向朝首都马尼拉推进时,司令官对该地日军下达了放弃马尼拉、集体北撤的决定。但是在姬路随大军朝北部的碧瑶撤退的路上,他听到一个令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消息是一个后出发部队里与他关系好的小士官带来的:“看不到岩渊少将有奉命令去破坏桥梁和城市基础设施的迹象。他反而好像在让他的手下增加城市周围的防御工事——甚至马尼拉的海军守备部队也快要进入城内了。” 姬路听见后和一起坐在颠簸的军用卡车里的鸟取交换了目光。惊诧是少不了的,但除了惊诧好像也读不出别的情绪,更谈不上根据这一变化采取行动的意图。 “要不要跟上面商量?”鸟取不安地问。 “商量什么?”姬路苦笑,“因为岩渊上将没有服从命令撤退,应该派人过去把他和他的部队揪回来?恐怕没人有那个余力。行军中途也不好停下来。” “无视上级命令这种事总该管管?等到达碧瑶以后——” “管不上。随他们去吧,打好了能邀功,打不好也别死在我们面前。” 姬路才说两句就一阵不耐烦,草草用事不关己的冷漠发言结束了对话。这一天其后的时光,他和姬路要么盯着脚下,要么往卡车外看着早就看厌的风景,只有啃干粮时才说两句话。关系算是很不错的两个人难得一次用沉默度过了大部分行军的路程。等到达碧瑶时,周围军队里都传出小声的欢呼,为行军路的结束,也为暂时躲到了战火燃烧不到的地方。离开闷罐般的卡车时,姬路也差点被他们的情绪感染而感到稍许轻松了。 但是他没有。他看见碧瑶正在不偏不倚地向他走来,似是已经知道马尼拉的变动。 “你们改变计划了?”有着动听名字的东南亚女子同样也生了一张好看的脸,现场却无人有心情顾及她的美貌,包括她自己。“说好了直接放弃防守,为什么反悔?” “因为迟早要和美军决战,在哪儿打都一样。”姬路随便扯一个理由。碧瑶要是有心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变动背后的真实原因,但自家的家丑不应由自己去说。 “决战?你们不是在莱特岛决战过一场了?已经失败过一次,何必再……” 姬路再次不耐烦了。还在祖国土地上生活的时候,他被公认为脾性温和,富有耐心,但是抛给他的一系列事务不是用耐心就能解决的。 “听上去你们很想做回美国人的狗。” 碧瑶抿一下嘴,随即怒目相向。 “真不明白,”鸟取在旁边说着他自己早就麻木的老生常谈,“我们同是黄皮肤的亚洲人,你却要替侵略你们的白皮肤殖民者叫好。” “……那请先看看你们做了什么!那是马尼拉,有一百万多的人口、大部分都是木制房屋的城市,也是我们的首都!只要一点火星就可以把一栋房屋点燃,一栋房屋再蔓延到一个街区、一片城区……你们要把这样一座城市当成决战地点?不是开玩笑?” 姬路知道美军看清马尼拉的城防后不会手软。不管铁丝网修得多密集、障碍物摆放得如何之多,他们只会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夷平它们再继续前进。他们可能因城内的平民而在作战手段上有一点顾忌,但他们不可能放过马尼拉。大部分的市民不会有机会逃到城外的安全地带。他们可能被烧死,可能被误杀,甚至可能被绝望中的守军拉着陪葬。那里看不见人类的生活,只会展示人类死亡的百态。 没有等来回应的碧瑶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泪雾。她和他们一样已经预知了马尼拉的下场。透过那层泪雾姬路看见了仇恨,曾经想方设法地掩饰然而终于掩饰不下去的仇恨。同为黄色的皮肤和相差不远的身材,都在此时此刻对于拉近他们的关系毫无用场了。 碧瑶还是没哭出来。她用衣袖抹一把眼睛,狠狠转过身走了。 姬路回头找鸟取。鸟取并不急于往城里安置好的营地走,倒像在打量周边的风景。 “我们可以拍一些照片。”鸟取用不带希望的声音说,“碧瑶是个美丽的地方。反正也快要看不到了,就算现在不觉得稀奇,以后说不定还会怀念呢……” 苏联,克里米亚州雅尔塔市,塔里瓦几亚宫附近。 这是第二次同盟国首脑会议了。开会前一天赶到的城市代表在大厅碰面时,言谈间难免表达出对苏方的不满情绪——苏联总书记一会儿说跟德军作战多有不便,一会儿说除了雅尔塔行宫在哪里开会都不去,害得他们只能跟着上司千里迢迢跑到这黑海边的半岛上。 也有无所谓甚至带一丝喜悦的人。“有什么关系嘛,”纽约把手肘支在一张地图上说,“想想好的方面:这是一座原属于鞑靼人的历史古城,黑海沿岸著名的疗养胜地。托尔斯泰曾到此造访,契诃夫在此写下了许多名篇。克里米亚更是欧洲不能忽略的名字,承载了多少民族的铁、血、泪——凯尔特人、希腊人、哥特人、匈奴人、蒙古人,列一张表都未必说得清。这里的战士骁勇无匹,曾经让数万尸骸填满了莫斯科河,尽管难逃被贪得无厌的帝俄征服的命运,可是连被吞并之后都不忘给它重重一击。想到这些,难道还没有心潮澎湃吗?难道不觉得应该停止抱怨吗?” “不觉得。”伦敦凉凉地说,“只看得出你欧洲史学得不算太烂。” 纽约叹气:“跟不懂风情的人真是没法说话。” “同意。”爱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8 丁堡立刻附和。 伦敦斜睨爱丁堡一眼。爱丁堡假装没收到里面的警告涵义:“唉,大不列颠的首都邀请我跨越大半个欧洲,来瞻仰他如何舌灿莲花,与另两个巨头达成瓜分世界的共识我真的非常感激。但是我绝不能就此放弃说真心话,这将是对他人和我自己内心可耻的欺骗。” 纽约笑起来,一点没有压低声音的意图。“伦敦,这回跟你一起的不是曼彻斯特太好了!”纽约笑得不停,“他起码不会在有外国人时拂你的意思——但是爱丁堡更加诚实。伦敦,你告诉我个办法,怎么才能喜欢你超过爱丁堡?” 伦敦不为所动:“我可不敢想象被你喜欢。” “被我喜欢的人通常心理阳光,智力健全,被朋友和家人爱戴。可能挑伴侣的眼光有点问题,对感情也不是很敏感,但毕竟是小毛病,不碍事。你不肯被我喜欢我也没办法了。” 华盛顿拿着一袋冰块回来了。他把冰块放在伦敦桌前:“够吗?” “够了。”伦敦点点头,笑一下,“谢谢。” “跟我不用总是说谢谢。” “我不这么想。正是对亲密的人更应该及时表达心中的感激和谢意。” “那好吧——谢谢你的谢谢,亲爱的。” 纽约本在和爱丁堡谈论伦敦二月份还要加冰喝酒的怪癖,听到后面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表情:“你们俩能不能照顾一下屋子里还有别人?等开会的时候你们要敢这么干,小心莫斯科那个光棍用共产之怒烧死全场,一个不留。” “那么,为了保障自家首都和盟友的安全,”伦敦说,“你是不是该主动出击,让莫斯科不再成为一个光棍?据说你对他挺有兴趣的。” “我考虑过。可惜,虽然我确定我的技术能包他满意,现阶段我对他的兴趣还没大到那个份上。” “很遗憾,我以为你能更有献身精神。” “很遗憾,我以为你能想出智商更高的主意。” “咳……”华盛顿双手向下压,好像这个手势能把他的好友和情人间的诡异气氛压回去一样。“纽约,你在地图上涂什么?” 纽约移开手,耸肩:“还能是什么,红色阿米巴变形虫,不断增殖中的。” 几个人看到地图上涂成红色的部分都明白了。苏军从东面向德国反击的一路上经过的东欧国家和地区皆被他们控制,以后还很有可能扶植起亲苏的红色政权。说这是一场对德反击战已经不太有说服力了,苏军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中攫取到的和将要攫取的利益。 “正如这张地图,我们的盟友正在慢慢向对手转化——其实本来也是对手。与其把精力花在内耗上,我们不如趁俄国佬来之前讨论一下会上如何应对这个阿米巴变形虫?” 华盛顿的提议赢得了其他人的支持,毕竟斗嘴不急于这一时。等莫斯科和地主雅尔塔一前一后进入大厅,他们正好讨论得差不多了,华盛顿站起身来,和他风度翩翩地相互致意。握过手之后,华盛顿还迁就俄国人的礼仪主动拥抱,莫斯科看上去很高兴地接受了。 华盛顿说:“这儿真是个好地方,不愧疗养胜地的美名,风景非常优美。” “是吗?让你们远道而来,我还担心招待不周,让各位心生不满了。” “怎么可能,再说我国在对日用兵的问题上还有求于您。” “这没什么谁求谁的问题。只要发挥你们一贯强调的契约精神,双方都给出合理的报酬就行。” “您能通情达理非常好。可是……”好像有点被门外透进来的日光刺了眼睛,华盛顿在意味深长的停顿里眨了眨棕色的双眼,“有些不完全是我们双方的事,那个第三方又不出席这次会议,怎么办?” 莫斯科抬一下眉毛,然后悠然抱臂。“没邀请中国代表来的不就是贵国吗?不过我理解你们的苦处——下了大力气支持的政府,军事和内政却糟糕到一点好转迹象都不见,想必也不好请来降低这里的格调吧。” “您说话还是不留情面。看来访中那几日很有心得?” “差不多吧,还要感谢纽约的推荐。” 华盛顿点点头。“那么,只能在那些‘第三方’不在场的环境下,让他们对其解放者和救助者的努力,先商定一个推测他们承受得起、也能接受的报酬支付框架了。” “您的想法很对,就依您的。” 他们互相微笑,眼睛也略略弯起到完美的弧度。不管是他们还是旁观的几人,望见这一幕时都领悟到:这场会议,尽管还需要经过接连几日的消耗和扯皮,其实结果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第46章 角色们的qa 国内篇 西安 q:先有请第一位回答的西安先生。其实您这个时候叫西京吧? a:是的。民国关于我有个陪都计划,但是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很好地实行。为了看得简明易懂就还是文中称西安了。 q:也是因为作者写了一半才想起这事吧= = 您在27话重庆话里交代了“听说皖南事变后就急着回到陕西”就没有出场过了,请问您回去以后做了什么? a: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回去以后先去延安那里看了情况,嘱咐了几句就走了。后来封锁厉害了就没去过,怕他过不好,偶尔捎一点私人的东西过去。后来又渐渐放松了,暂时不打算主动再过去。还是先观望,希望双方能冷静地处理好关系,不然安不下心。 q:国共关系给您生活的影响看来挺大的? a:从36年甚至更早以前就是了。近百年的一切都变化太快,我想以自己的经验去处理,然后发现根本驾驭不了,这不是徒有过去经验能应付的。这方面我不想太多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我曾经参与过但已经够了。 q:意思是以后再发生什么也不想积极介入了? a:基本如此。虽然以前做过更加惊天动地的事,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和心境,已经不像以往一样有强大的承受力了。重要的不只是抉择,而是抉择之后能否承担得起又无愧于心。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会回想几千年来经历的一幕幕……那么多人都死了,音容还历历在目就成了一坯黄土,我还活着真是不公。 q:忽然拐向了忧伤的方向……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对未来的展望? a:希望我国在最后的关键期挺住,不要再来一场溃败或者灾荒了。 q:谢谢您的参与。 上海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79 q:第一篇太严肃了,这次就问一些轻松的问题? a:(笑)我没意见。 q:那么……来说说一个似乎有点冷门、但现实中和您渊源十分深厚的人吧。一位林姓作家的小说中写道,“据说一个宁波小姐若想追求一个上海的男孩子,这个男的就在劫难逃了”,你对此怎么看? a:= =+你是暗示宁波看上我我就会在劫难逃么?但这是不会成立的。第一,本文的宁波是男性;第二,我不是普通的上海男孩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和他目前为止都没有对彼此都没有爱情方面的憧憬;还有对城市来说不绝对但也微妙地不能忽视的一点,我和他血缘关系太密切,怎么想都有乱伦感好伐? q:真是缜密的回答otz 就这么不喜欢宁波? a:不,我很喜欢他,只是一是没有邪恶的念头,二是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作家的话不能全信。你说的那本小说我看过,他还把北平写得像高贵美丽无懈可击一次次用温柔善良的白莲花光环净化邪恶世间的女神呢。 q:你的意思是事实完全相反? a:请不要走另一个极端,我说不能全信但也没全否定。跟此后几十年比这时的北平确实像女神多了。 q:(惊)你不是1945年初的沪少吗?居然预见了未来? a:我有“作者的0.5个家乡”buff加成,预见一部分没什么好奇怪的(烟) q:好吧……来说说你的未来志向? a:认真生活,努力工作,有条件时也要好好地玩乐。 q:爆点不够。就没想过开后宫之类更加有趣的活♂动吗? a:我不是正在努力么?请相信我的实力=w= q:懂…… 长沙 q:抗战第八年了,这么多年熬过来您不容易啊。 a:我也觉得我真不容易t_t q:而且1944年还是变成了沦陷区? a:就不要提这件事了……晚节不保的感觉太糟糕了(扶额) q:不是您的错,请乐观起来。 a:我很乐观。毕竟我还活着嘛,而且沦陷比某个江城晚了6年,想到这里心情就舒畅了。 q:您这么损真的好么||| a:有什么,互相嘲讽才能增加情谊呀。说到武汉,他还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只是因为作者一开始是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后来又悄无声息地改成一种非常飘逸的不太“城拟”的设定,他的人格分裂才没怎么显现出来。 q:状况很复杂的样子。那么你们互相是抱着什么心态看待对方的?似乎也比较复杂? a:我倒是觉得挺简单的,一点也不复杂。我们认识很久了,已逝的岁月不能说一起经历,起码一起见证过很多了。互相当成好兄弟和好朋友,也算有一些情愫,经过这八年更有所加强。以后怎么发展就顺其自然,本来就离得近,又很熟悉,我一点也不着急。虽然说以前也玩过心眼,但从来不是出于私人身份去做这种事,除非环境所迫,我和他会一直坦荡荡地相处下去的。 q:近距离恋爱就是有优势啊。能多嘴地问一句如何决定上下吗? a:都没到那一步我怎么回答……而且世上本来就很少有一成不变的固定模式,我的想法是怎么高兴怎么来。顺带一提,我认为自己技术还不错。 q:谢谢。(忽然想给某位江城点蜡了) 重庆 q:鉴于您多次出场时心情都不太好,能问问现在心情如何? a:一般般。比去年底好多了。 q:参照系太忧郁……作为战时首都来谈一下对局势的认识吧。 a:这个差不多是个人都知道。欧洲离我们太远就不说了。美国的工业实力爆发以后太平洋的局势逐渐地一边倒,日本基本上没有翻盘的可能了,现在的疑问只是还会拖多久,会不会来一场垂死挣扎把战争延得很长。我当然是希望美国能早点解决掉,现在的政府是亲美派,中苏关系本来也不好,之后在东北等问题上要被他们宰一把已经无可避免,美国结束早一点可以让我们被宰得稍微不那么痛;另一方面,虽然日本的余力不像能再在中国玩一轮大的,但经过去年的败退,要有个万一我对我国能否再继续挺住的信心不是非常足。 q:知识青年从军运动不是开展得不错吗? a: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比起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还是更希望他们能在以后和平的中国发挥建设性力量……而且我也过够一个整天要别人紧张保护的首都的日子了。 q:似乎对做战时首都的日子没有很多留恋之情? a:抗战带来的国家重心内迁给大西南很大的发展和变化。我从内心感谢和欢迎这些发展,它造成的影响会持续很久。但做一国中心并不是我本来想要的生活,所以该结束时就结束吧,我也不认为自己能作为一个领导人物处理好民对内对外的烂摊子。 q:实际上换别的人也很难处理好吧。不谈国事,单就您自己,有对未来的打算吗? a:暂时还没有,远没到能放松的时候,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过成都提到过等一切结束了,出去云游一场,我到时要是有心情就和他一起到处晃晃(笑) 沈阳 q:抗联北撤以后过得如何? a: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看你侧重哪方面。撤到苏境内被重新整编后,起码是吃饱穿暖了。但是寄人篱下拿人手短,要说有多高兴也不可能。 q:以后的作战大约是什么形式? a:会配合苏军的行动吧。其实最希望的还是独立拿下东北,或者和国内军队配合。但是关东军实力还保存得很好,后面两个想法恐怕都不切实际。过去那些年,很多人牺牲,也有很多人背叛。我们已经都感到疲惫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无法仅靠内心的信念就一直坚持下去。人间那么多的不平也不是只要努力就能改变的。 q:听你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伤感…… a:还好。(笑)至少现在有很大的希望回家,换做几年前就只是一个奢望。 q:重修的1、2话里提到齐齐哈尔没有随你们一起撤,而是跟马占山一起做武装抵抗。因为上篇其他部分没修,他的命运后来没有提及,能说一说吗? a:马占山抗战失败后诈降了关东军,不久又逃出来发表东北全境抗战的呼吁。其后又经过很多颠簸,这不是我们需要详述的了,因为这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0 件事后齐齐哈尔就跟我们汇合了。顺带一提,关东军进攻齐齐哈尔的战役进行时,日本内阁因国际舆论而对关东军非常不满,尽管后来因关东军的节节胜利没有继续追究,但是至少在1931年的时候,日本还没有真正铁板一块地驾上战争巨轮,918是关东军的擅自行动。我认为当时如果能团结一致做出有组织的反击,即使结果还是输也会比不抵抗好。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东北内部那时既不很团结,又缺乏坚强有力的领导,这样的结果也许是必然……还是不说那些了吧。 q:目前的愿望? a:回家,见到吉林和长春。 天津 q:下篇津爷好像就没有正面出场过,都在他人的回忆和叙述里? a:还是有的,见37话开头。 q:那也是回忆……只是用主要采取你的视角的回忆。而且你间接出场的戏份也大部分和某个人绑在一起。 a:这种事你不用提醒我我也很清楚=。= q:不高兴? a:无所谓高不高兴。就卫城这个广泛的意义上,历史上很多,并不是都成长到足够规模拥有了人格,像我这样能发展到今天,成为有独立地位的大都市的更少,我的人生总体上还算可以。就卫城来说我也经历了一个很微妙的变化,因为就古代的视角,外族威胁大多自北方和西方来,即使有东面来的海寇骚扰的也是东南沿岸,波及不到渤海湾里面,本来就没有十分强调我的军事定位,我的童年和少年还比较悠闲自在。到近代就完全变样了,我们都很措手不及。不过渤海湾毕竟是内海,只要国力上去达到正常水平,军事上不会有我太多的事。当然近代一系列变化还是给我的定位和我与北平的关系很大的影响……以后应该还有变化,随缘吧。 q:现在还在和北平通信吗?在不同势力的控制区域内是如何做到的? a:还有。我们有自己的通信渠道,详情就不透露了,总体论也不是很方便,走动多的还是河北和山东那边。一般都是有事顺便走亲访友,我也不是整天闲着,即使在伪政府里要做的无关政治的事还是挺多的。 q:听说你接下去有些正面的戏份。 a:不表期待,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_→ q:你是中方最后一个受访者,希望回答一个有关隐藏设定的问题? a:说吧。 q:地域本身没有性别,所以你们本质上也没有性别,吃饱撑着的时候可以换个形象玩玩? a:哦,这个啊……没有太多爆点,大家换个外表性格又不会变,身材的变化也在可预见范围内。我对自己的女体形象基本上满意。也有不太满意的人,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或者漂亮得别扭,发育不好或者发育太好的。看每个人的审美观,廊坊嫌发育太好,其实我觉得他女体已经够平了,也可能是有租界以来我的审美已经西化不少了吧。 q:那你的另一位邻居如何? a:我有好几个邻居呢,不过我知道你说的哪位……放心,那位发育得很好。 q:谢谢回答…… 国外篇 海牙 q:海牙先生好。有你这样靠谱的人排在第一受访真是幸运。 a:谢谢。我只是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惯了,并没什么特别之处。请随意提问,我会尽可能地回答。 q:简要介绍荷兰的现状?或者称尼德兰? a:截止目前(1945年初),尼德兰还在纳粹德国控制下。总体而论,德国西面的占领国生活比东面要好,尽管经济生产必须服从轴心国的需要,居民基本温饱还不太成为灾难性问题。但是自轴心国1943年以来的式微,为了应付战争必将加大对占领区的盘剥,情势越恶劣,越会加紧掠夺……说实话,我非常担心国内的人们,还有阿姆斯特丹。 q:1940年遭到攻击时为何阿姆斯特丹留下来,你去加拿大避难? a:做两手准备。当时德国才亮出獠牙,英德两方谁能胜利我们不敢随意判断,最后决定让我,尼德兰实际行政中心的人格化身随王室流亡,代表不愿屈服的意志;法定都城阿姆斯特丹留下,与人民共患难。如果英国能成功反击,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有阿姆斯特丹一直在,也算对德国人的安抚。当然这对于个人不算公平,我在加拿大很受照顾,而听说国内的状况……唉。 q:德国为何会侵略你们?你们并没有像比利时一样在战前与英法有合作? a:因为我国的土地和出海口有军事价值吧。不过德国可能也很意外我们不想和他们有军事合作……毕竟两国经济往来密切,血缘又相近。结果是两边都很受打击,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被“朋友”侵略,德国不明白“朋友”居然不肯高高兴兴地屈从他们。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友谊早已破裂,我们只有加入期待德国被早日击溃的人群里。 q:有考虑过战后的事情吗? a:考虑过。我的城市是多个国际公约签订的地方,我对那些条文可谓烂熟于心,像限制军备,保障和平,战争的规则和禁用的武器……但是两次大战都暴露了人类在现代依然可悲的自制力,规则本身也有诸多漏洞。不过这不是我们放弃自制的理由,我想这场战争结束后,欧洲可以冷静思考一下何去何从了。不管物质还是精神的重建,对我国,对欧洲,都会缓慢而艰难,但绝非不可实现。 q:谢谢你耐心的回答。 芝加哥 q:芝加哥女士还没在文中正面出场过? a:对,我只在纽约的话里被提到过。反正我总会有戏份的——纽约提到的我正在负责的工作很帅气,是对核能的军事利用,虽然不一定用上,放在那里吓唬人大概就够了。 q:(……会用上的)芝加哥女士穿着风衣,也很帅气呢。 a:因为我本来就很帅气xd 开玩笑的(笑),主要因为我城常年风大。 q:美国有亚欧两条战线,城市们如何决定参与的战线? a:地理上能比较明确地看出来,东部城市参与欧战较多,而中西部多与太平洋战争有关。只是大体而论,我们中在从事与战争有关工作的人还不到一半。当然,要是说服从战时的经济策略,为我国军队提供稳固充裕的后勤保障也算和战争有关,那就是全部了。 q:一个诺曼底登陆就让英国南部沿海城市几乎倾巢出动,你们从事有关工作的还不到一半,看来人力资源很充足…… a:那是当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1 然,正是充足的后备力量让我们有信心赢得最后的胜利。当然还是希望用较少的损失赢,不要拉锯太久。换句话说,但愿德日能脑子清醒些,快点投降。 q:据说……你的血统里德国裔占很大比例? a:不只是我,美国人里的德国移民后代都非常多,远远高于英格兰人。这基本上无关紧要,但也不是毫无影响,我国参战以来把几万较有可能出乱子的德国裔公民遣送到了拘留营管理。他们的生活能得到保障,但总归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q:对日本裔的看管更严格吧。 a:对。他们被遣送时都很安静、服从,但日本侨民在其侵略别国时常与军队串通让我们不得不警惕。我们还是不太明白日本人的脑部结构……华盛顿说等欧洲没他的事了就来重点料理日本,也许他到时能搞懂一些吧。 q:也许吧…… 华沙 q:首先恭喜您脱离德国魔掌。 a:嗯谢谢,虽然还有一堆烦心的问题这总是让人高兴的。 q:烦心的问题指? a:一大把,最主要的还是俄国佬,有一笔大大的旧账还没和他们算,短期内没办法只有先记着了。就算先不管这个他们还是一样烦——才打过来就跟我要酒喝,还有七七八八的要求,我们内部举行一场小型庆祝会都不够用,还好意思要,喝死他们算了! q:您今天的状态好像跟万湖会议那时很不一样。 a:我那时城市残破,身体很差,心情又抑郁,还听到柏林说出了那么恐怖的计划。 q:您现在城市更残破,身体也很差啊= = a:咳,心情好了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我们的祖国又出现在版图上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一回我们不会让她再消失了。我们的地缘位置危机四伏,有诸多争议问题,当辉煌时代逝去却不能做好在这个位置上应当做的平衡,侵占瓜分的阴云就会一直徘徊在头顶。溯及以往,我们自己的策略确实出了很大毛病,无论如何,自我意志固然重要,保全它更为迫切,还是要跟随世界的运转秩序而走。 q:变深奥了= = 关于战争接下来的走向,你有什么期望吗? a:看到柏林受到应有的惩罚。有人私下透露我说美国已经说好把进攻柏林让给苏联,俄国佬怎么处理他我都不会同情的。其他的……但愿匈牙利不会被追究太多重过自身犯下的错的责任吧。维也纳也是,好好的一个古典美人,到了纷乱的现代却渐渐不知所措,真不该…… q:莫名的怜香惜玉的感觉……其实您长得也很古典,脸更…… a:那我就不能同情他了吗?无论是曾经权倾一时的皇帝还是如今失去力量的他,都应当被保护,被怜惜!只要你见过1683年他被土耳其围困时饱受折磨依然高贵不屈的姿态和我救出他时他那因为终于安心而浮现在唇角的微笑就一定会明白!我为那美丽的微笑做了一首长诗,你要听吗? q:呃……下次吧……(贵圈好乱!) 维也纳 q:关于贵国的现状有什么想说的吗? a:如果你指的是奥地利……没有。我们已经并入德国七年,那时起各国驻奥使馆也改成了驻维也纳领事馆……现在苏军已经攻进来了,我没什么想说的…… q:好吧,那我们不谈眼前事了。如果还有再选择的机会想要怎么做? a:也许会和意大利一样在1943年就离开吧。但我们的平民不像他们那样有主动的反抗精神,即使有也找不到合适的领导。意大利的人能起来,也是以英美军的攻击为契机,你可以看到意北部独立作战的游击队后来还是被德军打得很惨,所以没有外部干涉也是独木难支。选择离开的话,可能会导致同样的结果和更多的伤亡……还是没有用。错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毫无知觉地陷进里面然后被绕进历史的骗局里再也拔不出来……我对不起信任过我的家人,也无颜面对早就先知先觉批评过我的人。 q:对柏林有想说的话吗? a:该说的早已说过了。我告诉他已经没有任何胜算,要早点认清现实保全自己……没有用。大概自从奥匈帝国解体,他眼里的我就成了一个徒有旧贵族虚荣而内里空空只会随风摇摆的壳子了吧。这样说也没错,但没有胜算不是我一个人认定的。可惜他总是像一匹倔强的战马,一冲锋起来就刹不住脚步,非要被子弹击中受了重创才会倒下……认识他几百年了,我们都变了很多,他这一点却毫无改变。 q:是否在做一些努力?还是已经完全听天由命? a:我在想办法和西方交涉。主要从法国的城市那里争取支持,他们有被占领的经验——尽管和我们非常不同——比英美更容易同情我们。如果从道德上考虑,我并无脸面说这种话,做这些事,但是苏军的表现过于野蛮,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苏联在奥地利大权独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引进一些制衡的力量,算是我为弥补过错能做的有限努力吧。 q:祝好运。 列宁格勒 q: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a:承担不十分繁重的工作已经没问题了。不方便上战线,不过我国也不缺人手,我可以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恢复城建,发展民生,以及在外交上为我的兄长分忧。 q:外交上正在专注的事务是? a:和谈。尽快地孤立德国,让轴心国集团里那些不太坚定的成员与我们达成和解,最好和解完就调转枪口。基本上在顺利进行,东线顽抗到底的很少。当然也不能奢望每一个都能调转枪口,这不现实。 q:芬兰就是一个? a:芬兰非常特殊。1944年就在和谈,目前已经谈妥,芬兰已经和德国不再有瓜葛,和我们也不会用战争解决剩下的问题。想用武力对付他们的代价通常很惨痛,虽然冬季战争说明我们若使出浑身的力气可以胜利,但没有意义。 q:芬兰军队参加过列宁格勒围城战吧?您好像不太惦记这事。 a:参加过。但他们参与程度有限,还算克制,他们会卷进这场世界大战和我国不够明智的行动也有关,占据了苏芬争议领土后也没有和德军一起做多余的事,我对他们不抱特别的敌意——也可能因为我们毕竟也曾在一个大家庭里,多少存有一点情谊吧。俄罗斯帝国早已消失,但曾为其国都的我偶尔也会怀念旧日的有序和安宁。 q:有其他比较棘手的谈判对象吗? a:正在和波兰谈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2 ,国界问题是最头疼的。比起莫斯科,华沙更加讨厌我,但国界上没有他感情用事的余地,他们必须承认放弃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想要地跟德国去要。也许你以为波兰是被大国欺侮摆弄的受害者,但实际并非总是如此。说起这个,立陶宛也一样。总之,虽然我对最高层的某些做法有不满,对他们我不会犹豫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茶) 广岛 q:你好…… a:……你好。不用担心,我是穿越来的后来重建的广岛,理论上和前面的广岛不是同一个人格了。 q:也就是说剧透不是问题了么。为了方便,还是在提问中把你们视为一个人吧。二战期间你是重要的军工基地大家都知道,那么你算陆军还是海军的人? a:亲陆军多一些……因为我原本就跟长州藩更亲近。不过长崎明显就是海军的人了,他在上篇中会跟我一起在中国出现其实很不科学。海军除了航空兵,跟发生中国的战役基本没什么关系,他更不可能穿着陆军制服跟我们混在一起。更科学一点地说,虽然我这里有辗转多地作战的第5师团,但就城市最显著的功能来看我应该是主要做后勤军备的人,也不太可能动辄跑到前线去…… q:又是个很大的设定漏洞。这么说你和长崎以前的戏份算替国内别的人躺枪了? a:……无所谓了。记得我们曾经的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吗……他在美国留学过,比较亲西方,反对三国轴心和过度扩张,珍珠港事件前竭力避免和美国反目。但是1943年他还是死于美军对他座机的刺杀,是美国总统下的命令。一个集团里的人可谓千差万别,他们会秉持不同的方略互相争吵,各自行动,任何一人都不能代表整个集团。但在外人眼中,一个集团就是一个集团,不会拿放大镜来窥视你内部的差别。比起他我们也算不上什么躺枪了…… q:你提到你和之前已经不完全算一个人格了。长崎是否也在挨了蘑菇以后经历了人格毁灭和重建? a:他没有。投在长崎的威力更大,但那里四面环山,投弹点离市中心较远,造成的损害小一些,就只是受了重伤。就单纯对个人的伤害可能比东京还略好一点点…… q:说到这个……能否透露下战争后期东京怎么样了?是说人。 a:……不好意思,这个还是请看正文吧……(捂脸)一来我知道得不多,很多还是真实度不详的传闻,二来要是不慎说了不实传闻,回头会被我们的首都干掉的||| 第47章 血泪斑痕 历经一个月艰难的攻坚战,美军攻克了菲律宾首都马尼拉。这座原本应被日军北撤时自动放弃的城市在守备军临时变卦决定重点防卫之后,仍然迎来了同样的结局。所谓同样,仅仅是针对城市的最终归属,换做其他方面,则绝无一处可称作“同样”了。 绝大部分由木构建筑组成的马尼拉,一场大战下来放眼各处都房屋烧尽,夷为平地,只余烟雾与灰烬的废墟。西雅图和洛杉矶随军队入城时,那股冲入鼻腔刺激性极强的焦味他们早已料到,倒是不吃惊。但是多留了几分钟,多走了几条街道之后,他们就不能忽视那股焦味里不太和谐的成分了。不只有单纯的木头等无生命体燃烧后发出的气味,还混杂了其他的含有脂肪的东西……没错,就像人体。 这也不奇怪。三年前马尼拉被宣布为不设防城市让日军轻松拿下,三年后的情况彻底走向了反面,极大比例的战斗都在城市街巷中发生。战事的紧张和残酷到达一定程度,如果事先没有疏散措施,便不可能不严重地波及平民。早在占据城市之前,西雅图等人早已闻到过烧熟的人体发出的焦臭气味,也见识过或抱作一团或散落各处的平民尸体,保守估计数量也已经上万。然而这焦味中自有一股奇异之处,让对臭味的知觉早已被战争锻炼得灵敏的他们投入了更多注意力。 那股明显不同寻常的气味是从一所大学校园里散发出来的。西雅图转身和洛杉矶交谈,达成一起进入校园一探究竟的共识。他们领着小分队来到大学餐厅前,它遭受外来炮火毁坏的痕迹不重,像是从内部被破坏的,除了屋顶和门被掀开基本可算完整。 西雅图走上前去,绕过一个圈来到厅门前。 “……” 他僵在原地。余光里的洛杉矶似乎想张大嘴呼吸以摆脱腹中翻腾的反胃感,但是吸进这样污浊的空气无疑只会加重恶心,她的表情在欲张未张之间犹豫两秒,最后抬手遮住嘴,往后退了一步。 餐厅里遍布的尸体都是孩子,或是说孩子肢体的残骸。绝对不到上大学的年纪,只是些皮包骨的本地儿童。五盏枝形吊灯落在一地狼藉之中,每一盏都从中心被炸得开花,周围有手榴弹的残片,看上去弹药就是从灯里引爆的。大部分孩子身上的伤口都表明是被手榴弹当场炸死,也有少部分没有受到致命一击,倒在通向厅门的方向。不需要西雅图蹲下检查,就能看到他们身上有机关枪扫射的痕迹。他们身体里流出的大量血液早已凝固,烟尘也沉淀在血泊里,徒留尸臭弥漫,正处于冬季才腐烂得稍慢一些。 勉强冷静下来的洛杉矶也走进来。她翻弄餐桌上散落下来的食物碎屑,然后指给西雅图看:“都是些点心……” 美军对马尼拉的强攻持续了一个月余,城内粮食紧缺,会有点心出现在大学餐桌上实在突兀。他们又检查孩子们的手心和嘴里,也发现了不少点心碎屑。 西雅图站起来,摇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想的是……他们放了点心在餐桌上让孩子们进来,趁他们在吃的时候……?” “嗯。没有被炸死的也在逃跑的时候被射死了。” 也许是与被害者同为亚裔的缘故,洛杉矶受到的刺激更大,脸色非常难看:“杀害儿童有什么好处?还处心积虑地安排点心……图什么……?” “不知道。先报告给麦克阿瑟将军吧。恐怕也不是孤案,一会儿就会受到更多类似的报告……别呆在这里了,空气太差。” 不出所料,他们在接下来打扫战场的几天里陆续接到守军蓄意杀害平民的报告。有将聚集在避难所里的居民放火烧死的,有将男女勒令到街上或河边站成一排再杀死的,男子用机关枪扫射,女子□□后射杀,来不及枪杀的用手榴弹杀死。在美军对马尼拉围攻的数天里,留守市内的日军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找到被锁在一座掩体里的城主时,也是昏迷不醒,身上有严重侮辱虐待的痕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3 迹。考察过几个屠杀地点后,从他们缴获的日军命令上看到了这样一段话:“……杀死菲律宾人时,尽量集中在一个地方,采用节省弹药和人力的方式进行,尸体的处理很麻烦,应把尸体塞进预定烧掉或炸毁的房屋里,或扔进河里……” 对伤亡的统计工作碍于种种困难而缓慢进行着。目睹的一切都使他们想起三年前震惊全国的巴丹行军,不同在于当年受害者还是投降的军人,现在换成了更加无力的平民,死亡数字估算下来也远超前者。【注1】一天中午,城里下起小雨,西雅图瞥见洛杉矶站在一处清理过后的空旷地上,不戴帽子,不打雨伞,就只是仰着脸,站在雨滴汇聚而成的泥水里,望着灰暗压抑的天空。 西雅图走上前去。 “不去避雨吗?” “不用。好不容易空气清新了些,想多呼吸几口。你习惯这里的气候吗?” “冬天还好。虽然还是热了点……” “噢,”洛杉矶笑笑,“你是西北的,怕热。” 她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在担心以后。不是说战斗的胜负……是一些别的负担……” 西雅图轻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意思。 广义来说,城市的人格化身很少有真正的清白无辜者。年岁大的,几乎都见识或参与过古代的恶战和屠杀,年纪轻的,也不可能对近现代的各类暴行一无所知。然而人的认识总在跟随时代而变化,许多与“文明”二字过于明显、丝毫不加掩饰地背道而驰的行径,他们以为已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不会再破土而出了。可是,即使有珍珠港偷袭和巴丹行军造成的极大震惊和困惑在先,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踏上太平洋的战场,战斗的惨烈姑且搁置,战后打扫战场的所见所闻还在一次次刷新他们认知的下限。 继续进攻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呢……? 这不是仅有他们两人藏在心里的迷茫。 他们在雨里站了一刻钟余。直到雨势增大,大有浇透他们衣服之势,他们才一边谈论太平洋上另一处正在进行的硫磺岛战役一边往大本营里走。他们目前最想做的,其实是到停泊在港湾里的军舰上,暂时远离陆上的屠宰场遗迹,和留在海军部队里的檀香山共进一顿晚餐。但一想到檀香山受过珍珠港事件的重大刺激,进餐时又绕不开陆地上发生的惨案,就算他肯定早已知道了,洛杉矶依然觉得不妥,西雅图也赞成工作结束前先不去打扰他。 这天晚些的时候,他们整理出一份阶段性报告,发往美国本土的首都办公室。 在深入缅甸南部的进军途中,昆明的队伍被一座要塞拦住了。 滇缅公路已经打通,中国远征军和驻印军也成功会合,在缅甸地区中美英联军的稳步推进下,日军在步步退却。至于为了摆脱殖民统治而协助日军的缅甸军,似乎已很久没见到过他们的身影了。但在逆境之中,日军爆发出来的战斗意志不会逊于任何一支国家的军队,上一次远征失败的创痕也还留在心中,昆明等人并不敢掉以轻心。 要塞是砖木混合,从原有的一处行军据点改装而来,比较简陋。城头上扬着日本陆军的旭日旗,士兵在岗哨上瞭望。 昆明把大理拉到一边,商量要不要直接进攻。他们现在带的部队是从一个师里分拨出来的,人数不很多,不到两个整编团,约定了分批前进,在下一个据点汇合。如果进攻要塞,赢面虽大,但是战损就不好保证了。如果不进攻,就会拖延大部队的行进,一样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我看还是进攻吧。”大理说,“可以先跟他们谈判,叫他们主动撤退。他们要不肯退,要么自信还有足以一搏的兵力,要么是负隅顽抗,宁肯以少对多光荣地死在这里。” “是不是先派人探他们兵力更好些?再根据情报做战术调整——” 大理跟她说话一般都不怎么客气,这回也是直接反问:“你认为我们还有等待探子回报的时间吗?” “……没有。” “所以就剩一条路了。”大理转身就要返回队伍,“让我去谈吧。” 昆明紧跟他脚步:“换我来也许更有诚意?” “他们要是气急败坏,说不定会违反战争规则砍来使一刀。你是老大,身体金贵,还是我来更好——反正再坏也不至于死。” 昆明在内心叹了一声,默认了。她跟大理这种相处模式已经持续好几百年,从元朝初期就现出苗头,目前还看不出消停下来的迹象。【注2】对于她的命令,大理都愿意遵从,但用商量的语气和他说话就是另一种境况了,一方想得出最有利众人的结论,一方却总在一面示意尊敬一面挑毛病。由于自认这种气氛大部分是自己过去的行为造成,昆明很少埋怨大理,只是总有些无奈。不过,只要大理的挑刺能通向好的结果,也不算是坏事。 团长也不是非常放心。他正跟大理交待不能惹恼对方的事项,巡逻兵的报告把他们的准备工作打断了。从要塞另一面的丛林里出现了一批缅甸国防军,在朝要塞行进,人数约有一个团。要是给他们进入日军要塞,无论谈判还是攻打都成了梦幻泡影。 腾冲举着望远镜喃喃:“时运不济……” 昆明在他身后感同身受地焦虑踱步。 腾冲的声音过不久又响起:“等一下,好像有状况!” 在缅北,缅甸军几乎整个销声匿迹,和他们当年活跃地帮助日军驱赶英军和远征军的姿态大不一样。是和日本当局有了矛盾,还是仅仅另有要事?昆明他们早议论过,无论如何,缅甸军不可能在祖国的土地上从不露脸,到了接近统治中心的中南部迟早会得出结论。 现在,缅甸军正派出人和守备日军交谈。距离太远,即使以城市化身的能力也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能看着他们像是激动起来,起了争执,进而有了肢体冲突。最后,那出来谈话的日军军官转身就走,关闭要塞入口。城头上骚动起来,城下的缅甸军也做重新排列,从队伍中走出一名女子,军衔是大佐。她神情严肃地站在前排扬起一只手。她张口,也许因为是大喊出来,也许因为出自认识的人,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喊话:“各就各位,上刺刀!” 接着那一片齐上刺刀和拉枪栓的响声,大理和腾冲也听到了。 缅甸军和日军就这么交起火来。缅甸军都是步兵装备,缺乏攻城器械,但要塞里的日军装备也不好,城头架的几部机枪射击很乏力,人手也看似不足。昆明回想那领头的大佐下令的瞬间,感到她确有朝自己的方向暗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4 示性地看了一眼,又结合第二次远征以来一路得到的亦真亦假的情报,觉得不能再袖手旁观,朝团长转过去:“我们也上!” 在两股同样使用日式装备的交战部队之间,又加入了美制枪械和炮火的轰鸣声。尽管标准低于正规美军使用的装备,对付一群数量少装备又陈旧的日军足够了。大门很快被攻破,守军见胜利无望,大概又受了突然反戈一击的“友军’”打击太大,没有顽抗到底,打到部队还剩一半人左右就投降了,其后缴械过程也安静有序,没有制造任何麻烦。 要是沿途征战的日军都像这一批一样识时务又符合常规就好了……昆明对此只是想想而已,不敢奢望。她眼下有更紧迫的事——和刚刚并肩作战的“友军”长官对话。 她走上城头。机枪枪管还热着,仰光正站在枪边等候她。 缅甸首都的人格化身和三年前被英军强拉走时的样子差不多,还是细瘦的骨架,远远称不上结实的肩膀,脸色因不规律的作息和不均衡的饮食而偏黄;但她剪短了头发,军服下的身板更加挺拔有力度,眼神里不再充满茫然、不甘和挣扎,这些是远比那些没有变化的特征更加引人注目的。昆明上前去,听见她首先开口说:“这是全军性的倒戈。绝大部分缅甸国防军聚集去了我的城市,很快就会在昂山将军的号令下调转枪口。请你们严守情报,不要让它泄露出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夏天。” “就是……你们将军发表独立一周年演说的时候?”昆明仔细回忆,英国情报部门提供过那个讲稿,演说中流露出对日方的不满情绪,提到“缅甸独立是场骗局”。但是除此之外的情报,英国就不太愿意提供了,由于第二次远征一直也没有遇上缅甸军阻碍,他们没有急着追问下去。如此想来,缅甸独立势力从那时就在和英方秘密接触、协商停战了。 “其实开始考虑还早一些。到去年夏天看到日方的反应基本下定决心,他们既没有控制太平洋各地区的实力,也没有真正使缅甸获得独立的意愿。英军表示了支持,所以就……” “可英军没有把这些事通报我们。” “我猜也是。”仰光说着,随手摘下胸口佩戴的旭日勋章,那还是她觐见东京时得到的荣誉,只授予给了极少数人。她攥着勋章的手扬起,像是要从城头扔出去,手划过半圈又停下来,揣进裤兜里。她解释:“我还要赶回首都,不能让日军先发现了。” “我知道。”昆明说。 “我想……”仰光瞟着她,“我们在你眼中特别可笑吧?” “没有那回事。” “有的。那也不奇怪。我不能代表缅甸国防军表示歉意——我没有代表全体将士的资格,那些问题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要对你道歉。在曼德勒附近营地的那个晚上,你是那样认真、诚恳地劝阻我不要回去……我却用枪指着你。我不该那样回报你的一片真心……” “算不上真心。我也首先是为了自己的立场,其次才想到你。” “只要有一点为别人考虑的成分就很珍贵了。依当时的状况,我恐怕最后还是会逃走。可是我不该夺你的枪,再指着你,那真的……”仰光苦笑着摇头,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又变回三年前举目无亲、局促不安的模样,“很不应该,很伤你的心。对不起。” 昆明听着她饱含歉意的话,胸中涌起一股感慨,却没有激荡出相应的波涛。那个时候,她只是感到身处不同立场的人太不相同,即使勉强粘合到一起也终要离散,除了疲惫和乏力,并没有其他的感想。既然无所谓怨恨,得到一个迟来的道歉便也不显得多么重要了。可是……她想到,她不在乎,可别的人呢?那些在第一次远征时拼尽全力却死于子弹、炮击、饥馑和瘟疫的战士,他们的死难道就没有缅甸军的一份出力?换做他们,受到类似的一个道歉会怎么回答? 她不自觉地转向北方——那里矗立着野人山,无数远征军战士的埋骨之地。即便有侥幸回到故国的幸存者的叙述,她仍然永远无法想象那些困在山中逐渐濒死的战士们最后的光景,也永远无法与他们弥留之际的愤恨和不甘感同身受。更远的,还有那些在驼峰航线上空坠机而长眠山谷尸骨无存的飞行员,因修筑军事设施过度劳累而就地倒毙的妇女和老人……她想起他们,原本要出口的话忽然变得艰难。她面向北方,无声呢喃,你们的话,会怎么做? 草叶摇动,森林默然。 风从北方吹来,越过高山与大河,荡过平原与森林。死去的魂灵将思绪融入风中,送来轻柔的耳语。不要问我们怎么做,怎么做都应出于活人的意愿。没有谁需要为悲剧负上全责,良好的愿望也时常通向充满伤痛的结局。过去的已永远过去,未来还需你们共同去开拓。 她深吸气,吞下初春时节北方凉薄的风,说:“没关系。” 仰光得到她的谅解,紧张的脸色缓和许多,渐渐和她说的话多起来,谈起东南亚这些年的变化。泰国当局由于和日军合作,吞下了不少和周边邻国的争议地带,版图短短三年就庞大了不止一圈。可这场豪赌还是押错了人,眼看他们只能把吞下去的全吐出来,附带更多还未可知的惩罚。对于这些战前早被外国势力渗透控制的国家,这场战争里正义与非正义的界限十分模糊,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从利益出发、被运气决定的问题。 “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仰光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英国不会轻易给我们真正的独立。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个独立国家的首都,有很多要向曼德勒学习的东西。” 这批缅甸国防军没有滞留多久,他们还要趁其他日军发现前赶回首都,再向驻缅日军发动突然袭击,宣布正式的集体倒戈。【注3】昆明问:“你到时要怎么宣示?” 仰光犹豫一下说:“当场击伤一个高级将领再扣押吧。不会找普通人,找一个日本城主比较妥当。具体是谁到时再说……说起来,还是他们教会了我怎么使枪和打仗,也够造化弄人了。” 昆明祝福了他们。送走缅甸军,她和大理与腾冲交谈,都感到既有些怪异,又松一口气,卸下了某种包袱。看不到那天仰光亲自射伤教会她军事技能的人的精彩场面,她感到一丝遗憾。但一想到征途已走完大半,胜利在不远处招手,心中的喜悦便远远超出了遗憾。 反正总有一天,她会随孙立人将军的部队走进仰光市,接受三年前亡故的将士们深切期盼而不得的欢呼和庆贺——无论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5 来自同胞和英美盟友,还是刚刚加入盟友队列的缅甸人。 春日降临。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并不特别:既不早,也不晚,冰雪按时消融,花朵竞相盛开。显然,欧洲战场已经到收尾阶段,这是陷入战火多年的欧洲迎来和平前的最后一个春天了。草木无情无觉,却不能遏制人们踊跃的情思。在西线,盟军从荷兰东部攻破德国防线,南面占领了纽伦堡,北面推进到易北河,不久就要和苏军会师了。盟军上下,无不洋溢着喜悦欢腾的氛围。 也有不那么令人高兴的消息。比如德累斯顿没有挺过盟军近乎疯狂的战略轰炸,不仅整座古城被夷平,人听说也真的被炸死了。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死于单纯的空中轰炸的城市化身,传出去必然要使人们对盟军的道德产生质疑,并追究起那些轰炸有多少是必要,有多少只是纯粹恐吓和杀伤一般平民的战争罪行。但那些都是战后的事,目前还没人去理睬——而实话说,盟军中无论城主和普通军人,也没几个很在乎德国人死活的。 华盛顿和纽约在突破德荷防线后先回国了。走之前,他们说“把欧洲的事交给欧洲人料理”,又提到国内事务堆积,还有太平洋战场要操心,此话也确实不假。盟军高层的城市代表知道他们和莫斯科达成了协议,不准备亲自参与深入德国直取柏林的战役,其他美国城主不走,就和这两人挺快活地道别了。唯独伦敦在告别当天不太高兴,但只是紧抿着嘴,在机场用力拥抱了一下华盛顿,然后又退回到安全距离。 对攻占途中抓获的德国城主,有几种处理方法。没有从事过直接与战争相关工作的仅交给治安部队看着不能出城,参过战的严加看管,介于两者之间的处置更灵活。像是法兰克福,他没做激烈的抵抗,也不是危险的好战分子,只因在纳粹席卷欧洲的几年里他负责大部分对外经济统筹工作,便要求将他就地有限度地控制起来。孰料法兰克福主动要求和盟军一起走,言之凿凿地保证他不会动多余的心思,只是自知无力回天,想将战争见证到最后。他本来就性格不错,盟军里没几个对他个人抱有敌意的城主,就答应了。 由于军队出发不等人,直到抵达纽伦堡,才对法兰克福展开讯问。这只是走一遍形式,初步核对资料,真正的讯问要等到战后才开始。讯问交给与他没有直接关系的波士顿,另有一名警卫在旁看守。 波士顿来到小房间,态度温和地和法兰克福问过安,开始讯问。 “城市名字?” “美茵河畔法兰克福。” “人类名字?嗯我知道,叫沃尔夫冈什么的……我就自己写了吧。好的,下一个问题是……” 她接着又问了些毫无泄密必要的问题。两个人都想早点完事,因此当费城进门时,她罕见地面露一丝不悦,奇怪能有什么要事非打断讯问不可。费城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波士顿眨眨眼睛,表情茫然,没反应过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费城已经直起身。他看了法兰克福一眼,好像在评估那句话被他听见的危险性,得出基本没有的结论后,便一字一句,既清晰又含着颤抖地对波士顿说道:“急电。我们的总统去世了!” 4月14日,华盛顿特区曙光微明,丁香和杜鹃竞相开放。明媚的春日的一天又来到了。 运送总统遗体的专列缓缓驶进火车站。犹记12年前,刚当选总统的罗斯福与新任财政部长在纽约同乘一辆汽车,由摩托车前导驶过第五大道。那天早上纽约下着小雪,当之后总统登上专列,抵达暖和一些的华盛顿,天气就变成了雨雪交加。12年来,总统专列向全国各地总共出发又归来了整400次。如今春花烂漫时,总统又乘着火车归来了——也是最后一次归来。【注4】华盛顿和纽约中间夹着德蒙,陪着接替总统职位的原副总统在车站迎接。【注5】专列抵达时,他们听见先下来的乘务员小声交谈,说在专列经过的铁路沿途露宿的人不知有多少,有些城市即使下令人们不准靠近铁路,仍有无数男女老少占据了各处房顶眺望,或聚集在郊外的交叉路口上,私人飞机也在上空盘旋,还有人看到黑人女佃农跪在棉花田里,紧握双手伸向火车致哀。华盛顿注意到德蒙的手暗地里攥了一下,眉尖抖动,似乎听不下去了。他便拉了德蒙一下,让他们三人跟正在交谈的乘务员站得稍远一点。 除了必要的交流,三人间很少说话。在车站停留一会儿,他们就走入护送灵柩的队伍,按既定的路线朝白宫进发了。队伍是罕见的全副武装:戴钢盔和洁白手套的士兵在道路两旁肃立,摩托车在前方导引,包括坦克和妇女服务队在内的各个兵种组成的队列走在后方,军乐队在中间奏《葬礼进行曲》等哀乐。六匹白马拉着的炮车载着棺木庄严前进,被人群和车辆簇拥在最中央。依循古老的送别阵亡将士的传统,马都戴上眼罩,马镫倒悬,指挥刀和马靴也倒挂着。群众聚集在街道两旁,目送黑色的灵车经过。生前,罗斯福曾无数次经过这些街道,向街边群众挥舞呢帽致意,然而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聚集得这么多。 华盛顿不时向群众的神情投去关注的一瞥。有些人在哭,有些人默默望着,有些人紧绞着双手,有些人低声向孩子诉说这个场景的意义。除了哀恸,他们还共有的一个特点就是茫然无措。罗斯福领导了这个国家12年,让美国从1933年大萧条的谷底里起死回生,又竭尽所能将国人拉出孤立主义的牢笼,认清这世界正在肆虐的丑恶并决心加以干预。他接手的是一群信心随经济一起崩溃的人民,一个对国际事务冷漠到即使本国舰艇受了蓄意炮轰也不愿言及战争的国家;他留下的是一个空前强大繁荣的美国,外部在节节胜利,内部也充满活力,并且,尽管被赋予了非同一般的权力,他没有利用它肆意妄为,践踏宪法,走上法西斯的道路。他们早就习惯了他的治理,现在总统走了,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也不仅因为如此。总统于民众,既声望崇高,又心心相连。即使不曾谋面,许多人却觉得他像一位陪伴已久的挚友,抱怨过他、开过他的玩笑,却不能接受他突然的与世长辞。人们的茫然无措,正是由失去领袖和失去朋友的双重情绪混合而成的。华盛顿思忖,他是否脸上也表现出了这种情绪,但是他不能掏出镜子,也不能问旁边的人。 人群众多,却毫不吵闹。不只在首都,全国都安静得惊人。商店挂上黑布,影院停止营业。等仪仗队抬着棺木进入举办丧仪的东厅,全国车辆停止行驶,无线电和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6 电话都不发声了。 东厅只能容纳200人。纽约能和华盛顿、德蒙一同进去,只因为纽约州是总统的故乡和即将最后埋葬之地。主教致过悼词后,华盛顿来到祭坛前,面对覆盖国旗的棺木,后边摆放总统生前使用的轮椅,简单说了一段话:“……他是平时与战时双重的英雄。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坐镇白宫,我们可否还安静地坐在此地,不受打扰地在鲜花簇拥的房间里吟唱赞美诗。他努力团结各界精英人士推动国家的发展,又同情贫苦的人民,拥有博大的胸怀。他富有才能,又不妄自尊大,正是受了他的激励,我们才能各尽其能,勇往直前。他的逝世,于美国是失去了一个杰出的领导,于我们是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在他的职位上,鞠躬尽瘁战斗至最后一刻。他生前就是无所畏惧的人,所以在这里,希望各位谨记他就职时的名言:‘我们唯一引为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战斗尚未结束,白厅的各位乃至全国的人民,也自当继承他的意志,尽忠职守到底。上帝保佑我们!” 仪式结束,人们井然有序地退场。灵柩还要重新装上火车,送到纽约的海德公园安葬。德蒙先行告别,他接下来还要和新总统商量人事问题,没有再独自哀悼的空闲——他的情绪看上去也缓和下来,或是已经强行抑制下去了。 华盛顿不禁要感谢他因城市的身份比德蒙多了那么一点自由。他和纽约,一前一后走进总统办公室,在即将清理出来再重新布置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在大厅又驻足一阵,转进自己的办公室。 纽约刚关上门,华盛顿坐进椅子里,低下头哭了。 纽约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来到华盛顿背后,双手扶着他肩膀,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罗斯福是一个纽约人,曾被政敌嘲骂为“荷兰裔的犹太纽约佬”,但他燃烧生命奉献出的最浓墨重彩也是最后的12年,全都属于首都。比起纽约,华盛顿的哀悼之情自然而然地更加激烈。12年来,他陪伴他,协助他,与他共同服务国家,却在并没有陪伴他的时候得知他在南方疗养地去世了。这个消息太令他难以置信,太不能心平气静地接受了。此前,他一直隐而不发,直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才再也忍受不了。 “今天好冷啊……”华盛顿说。 仲春的气温怎么也不算低。纽约却轻声应和,环顾左右见没有合适的衣物,就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友人身上。落在他肩上的手也环过去,拥住他,顺道握住了他一只手。华盛顿原本还很克制,只是发出很微小声音地流着泪,感到落到手上的温度,似乎达到完全的放松状态,逐渐泣不成声,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要顾虑,只有我在这里。”纽约说着,一缕黑发掉下来,落在他蔚蓝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关切地注视着华盛顿。“眼泪不总是坏的,你就尽情地哭吧……” 隔了一会儿,他们打理得干净整齐,神色平静地出了门。华盛顿需要留下来,为新一届政府做准备工作,纽约要跟着灵柩登上火车回去,观看下葬仪式。 车门关闭前,纽约抓着把手倚靠在门边,脱下礼帽,举着礼帽的手滑过一道弧形,动作流利而潇洒地朝站台上的华盛顿深鞠一躬。嘴角的微笑掩不去他整个面孔上的沉静和悲哀,可他眼中的神采依然满含对明天的信心。 于是华盛顿也对着他露出微笑。 在纽伦堡前线,美军全体将士肃立,降旗致哀。莫斯科红场降下半旗,旗帜裹上黑边。英国举行的追悼会上,首相失声痛哭。伦敦在思考跟华盛顿打电话的措辞,除了“非常震惊”“极为遗憾”,还应该说什么比较有用?柏林在听戈培尔喋喋不休地对他表示,罗斯福咽气是个好兆头,星相显示他们4月下半月会时来运转,他已经向元首说了,元首非常相信。 柏林自认为用很大的耐心听完,把他打发走了。 注释部分 注1:美军强攻马尼拉的期间,日军展开大规模的破坏和屠戮,70万没有撤出的菲平民中死亡总数达10万以上,平均每日遇害3000人。由于美军的进攻也有相当大的破坏力,除了有明确证据证明的屠杀(如在圣保罗大学谋害994名儿童),大部分人不能确定直接死因。 注2:元朝设云南中书省,设中庆路,昆明县为中庆路首府,云南地区的统治中心从此由大理迁至昆明。明朝改中庆路为云南府。 注3:1945年3月27日,昂山以镇压叛军的名义将缅甸国防军召集至仰光,随后突然调转枪口向日军开火。 注4:有关罗斯福的葬礼流程和细节,大部参考了《光荣与梦想:19321972年美国社会实录》的《曾是丁香满庭时》一章。 注5:这里的德蒙是美国民主党党拟人,名字取自democratic的缩略音译。(起名无能的我……) 第48章 柏林之围 克拉科夫打开窗子,让风灌入室内。 早春的风还带着迫人的寒意,在东欧土地上尤是如此。但是要求开窗的华沙并不受影响,只是坐在摇椅上,静静在遥想什么似的看着远方,手里拢着一杯清水。 他很希望手里这杯无色透明的液体是伏特加。不事张扬的透明色泽,流进喉咙却能温暖体内所有的脏腑,让一颗心砰砰跳动得更加火热。但是医生和同伴都警告他要是想伤口早点痊愈就别碰一滴烈酒,全身性的疼痛发作又实在难熬,才使他断绝了这个念头。 两个彼此非常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可以探讨很多话题。小到伤情的恢复状况,大到欧洲局势对波兰复国各方面的影响,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可能也正因如此,反而失去开口说话的欲望。还在进行中的未知变量太多,言语再机智,对于解决问题都助益有限。 沉闷却默契的气氛不多久就被打破了。门敞开,细小的雪花和两名男子一道乘着寒风飘旋进来,落在地毯上顷刻化去。 克拉科夫霍然站起来。华沙把水杯扣在茶几上,溅出几滴。 “您好,华沙。居然没有呆在医院,害我们找得有点苦呢。”列宁格勒边打招呼,边把斗篷解下来挂在小臂上。他唇边是典型贵族式的微笑:矜持节制,精心计算好火候的热情。不知怎的,与那微笑相悖,他整张脸连同动作却显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虚伪。 “我爱在哪儿就呆在那儿。”华沙冷漠地说,“要我提前料到涅瓦河边的小少爷会带着普斯科夫先生驾到,难度高了点吧?” 普斯科夫说:“他没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7 有责备您的意思,希望您明白。” “我当然明白。不过我们还是省过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吧?两位风尘仆仆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这个嘛……”列宁格勒一双蓝色泛紫的眼眸略微眯起,虽然能看出他身体还有些虚弱,他依然像一只伏在树上觊觎地上猎物的豹子一样神秘又危险。“本来想让你们猜猜看,大家一块图个乐子,既然不愿意就只好直说了。我军正在开向柏林,此次作战规模非同小可,需要一些盟国军队的好伙伴加入。我想你们对此有兴趣?” “据我所知,波兰已有两个集团军在那个方向上和苏军并肩作战。”比起冷淡的华沙,克拉科夫轮廓更加刚硬的脸孔上未显情绪,声音也较为沙哑低沉,“您的意思是应当从城主中抽人过去,充当象征?” “不仅是象征。天知道柏林防线还有几个跟我们一样的存在,也许就一个,也许很多个。德国人已被逼入绝境,就算放弃自己辖区单投这一注也不难理解。” 不,华沙心想,你们需要的就是象征。苏联不想让波兰的流亡政府回国继续统治,铁了心要扶植一个新的红色政权。【注1】他们自从争取来进攻柏林的优先权,就在考虑怎样拉拢波兰城市,让他们不要在处理流亡政府的问题上作对太多。而把进攻柏林的机会分给他们确实是一个很诱人的提案。姑且不提往前数百年的纠葛,仅仅这场战争里,坐在这里的两个人与纳粹德国结下的称为血海深仇都不过分。但是那两个波兰集团军的人里,要么没有明确立场,要么是有赤色背景的亲苏派,真去了,以后再转过身为流亡政府说话就难了。 克拉科夫正想追问详细,被华沙抢先:“哦,好吧。我没办法,身体不允许。克拉科夫,你怎么样?” “我还好。”克拉科夫有点奇怪地回答。华沙丢过去一个眼神,他就加一句:“事实上,我很乐意。” “那就好。”普斯科夫温和地笑了。“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个人选。有克拉科夫先生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加入,下面一位可以随意一点。” “哪敢随意……”克拉科夫随口答着,余光一瞥,见到列宁格勒和华沙全当别的人不存在似的,直勾勾盯着对方。他们谈话时已经坐下了,不知何故两人又站起来,面朝对方,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列宁格勒披着一头淡亚麻色的长发,严肃地抿着嘴,之前那一股虚伪气息已经消逝无踪;华沙苍白的脸上泛着康复中伤病员特有的红晕,金发在窗外白雪飘飞的背景里闪耀,仔细观察,他闭起的嘴后面的牙关应该是咬得紧紧的。 列宁格勒用梦呓般的语气说:“两位激动的心情可以理解,在受害者的立场上,我们都是一样的,都要为被毁的城市和死去的人民报仇。但是也不要过于兴奋,对身体不好。我虽然想到前线去,医生不许我骑马,坐颠簸的军车也不行,我还是知难而退了,华沙你也应保重才是。” 华沙大大方方地假笑:“借你吉言。” 列宁格勒点头:“那就说定了……?” 两个俄国人离开以后,克拉科夫问起为什么这么快地答应。华沙摆摆手,有些疲累地说:“打柏林都让给他们了,英美要是想卖流亡政府,此前和苏联一系列的秘密会议早就卖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有终局结果,此后的谈判想扭转局势也难,波兰的未来没法摆脱苏联。干脆参加战斗,有个友好的表示,不要把对话的渠道堵上。” “……如我所想。不过,你也变了啊。” “是的——我更想追求安稳的国家,安稳的命运了。再不稳妥行事,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噩运加诸这片土地。”华沙望着窗外,轻轻笑了一声,“克拉科夫,你要庆幸。那少爷还算识趣,知道身体不足以上前线,跟莫斯科并肩作战总比跟他并肩作战稍好一点。” 在他注视的方向,雪已经悄悄地停了,像一面洁白绒毯轻覆在华沙市的废墟上,无意间使其触目惊心的景观缓解了许多。 但是,只要生活在此地的人类还在,废墟会立起来,街道会铺回来,属于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的欢声笑语会重新回荡在各个角落里。生活——人类永恒的最为宏大的主题,也必然奏响下去,不再停歇,从涓滴汇集成浩荡大河,随时间的指引长长地流向远方。 柏林瞪着慕尼黑。 慕尼黑说:“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布劳恩女士坚持要来柏林,与她深爱又敬仰的元首共患难;我感佩她的勇气,就护送她一起前来。就这么回事。”【注2】“我看你们是都疯了。”柏林似乎只靠鼻腔就发出了话音,“我无权评价爱娃·布劳恩,可你出现在这里算什么意思?你的辖区还没被攻占吧,想不到你也会擅离职守?” 慕尼黑的肩膀微小地抖了一下。然后她抬起手,将一路颠簸中散落出来为数不少的黑色碎发押回帽子里,以此掩饰方才一闪而过的慌张:“因为我心里分得出轻重。柏林要是保不住,慕尼黑在有何用?你是全德意志人的希望。输了,又会变成全德意志人的绝望……” 柏林不想听这番他早已料到的陈词滥调。他知道慕尼黑说的没有错,可又抑制不住胸腔中不断蹿升左冲右突的火气。近期发生的一切都能让他处于发火的边缘。看到波茨坦帮他清理被轰炸震乱的文件,他想发火;突击队扛枪列队高唱军歌走过,他想发火;将军们在沙盘上指指点点地商量防御对策,他想发火;最受不了的要属戈培尔博士,自从他上次神神叨叨地跟元首和其他人指出根据占星师的预言,罗斯福丧命代表德国将在4月时来运转,就像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里绝境逢生一样,【注3】他的一个表情,一句话都能让柏林火气上冒。 他始终还是没发作出来。他看上去还是德国人熟悉的首都化身:冷静坚强,心如铁石。他不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把形象毁了。 “算了……”柏林叹气,“你跟我来。” 慕尼黑跟他钻进总理府下面庞大复杂如迷宫的地下室。在柏林的专属办公室,她不出意外地见到波茨坦,另一个高个男子则令她大吃一惊。是汉堡。汉堡和柏林的关系不远也不近,找不到他身在此地的理由。元首当权后,他欢迎新的卓有成效的经济政策,赞赏政府表现出的久违的行动力,可对那些元首真正热衷的议题反应冷淡,甚至懒得像法兰克福那样做出一个服从的姿态。亏得他地位高,也没怠慢过分配给他的职责,才没有因此受过什么谴责。 汉堡只是简单和她问安,然后就绞着双手,一言不发了。他那由苍白灯光投在地上的高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8 瘦身影和他一样沉默。解释的工作只能由波茨坦承担:“汉堡在城市沦陷前逃出来,到了首都。他和慕尼黑你一样,觉得有必要助首都的防卫一臂之力,冒着一路危险赶来的。” 波茨坦说起话是一如往常的轻声细语,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程度。长久以来,他就像柏林的一个影子,话虽不少,表达自我观点的却寥寥无几,时常使人忘记他同时还是勃兰登堡州的首府。被凝重气氛压迫着的一屋子人里,就属他举止最自如,表现出来的紧张感最小,想必是因为他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会被随便地探知到。 慕尼黑表示了解地点点头。柏林瞥她一眼,对汉堡说:“来一个你,又来一个她,倒也不是孤案了。但我的立场还是不变:你不该待在这里。早点离开,省得我们两个都累。” 汉堡盯着地面:“那你怎么不赶慕尼黑走?” “因为从某个比较遥远、不直接相关的意义上,她应该对眼下的状况负起一部分责任。这与你无关,你不需要承担不属于你的义务。” 换成慕尼黑盯着地面了。汉堡却抬起头,急躁起来:“我是德国人!只是为保卫首都,还需要扯什么因果关系、什么责任吗?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冷血动物?” “我把你当成一个不应该去死的人!” 如同遭到雷霆一击,汉堡脸上愤怒的情绪蓦然消失。他站在原地,不能理解刚才的话一样眨了眨眼睛。 话已至此,柏林不想再做仅出于礼貌的遮遮掩掩了。“听着,”他拿出他最严厉的语气说,“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德累斯顿。你自己清楚,你受轰炸的损伤能比他轻多少?你觉得你身体还不错,因为你还没直接挨过子弹,但是你辖区的惨状摆在那里,说不定只要在要害部位挨上一击就足以致命。你就这么想让我背上一条人命吗?” “我不是……”汉堡虚弱地辩解。 “你就是。这一回你总该听我的。自从那件事以后……我感到我的余生再也没法面对萨克森的那些人了。要是你也……你就给自己和我多一点仁慈吧!” 汉堡又沉默了。 “……如你所愿。”漫长沉默过后,他声音低哑地说着,像一阵毫无眷恋的风冲出办公室。柏林没回头目送他。其余两个人也没回头。 “现在,”柏林一动不动,全当汉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着剩下两个人发号施令,“跟我一起和负责这场作战的将军们见个面,再做战术分析,过后就要布置任务了。从上到下都人力紧缺,一分资源都不能浪费,做好累死累活的准备吧。从现在起,不许你们有一丝懈怠!” “是!” 稍晚的下午,任务布置完毕。波茨坦留在城内整编杂牌武装并带领修筑防御工事,为未来可能的市区战斗做准备。慕尼黑被派往驻东郊的党卫队第七装甲军团——这是德军尚余最精锐的部队了——在险要的希莱高地上展开防线,抵挡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的进攻。 波茨坦接到任务就径直离开了。慕尼黑也想无声无息地走,但柏林提出送她到去往东郊的车队那里。临行,柏林给两人倒了酒,互相举杯致意,口中低声念叨祝福的词语。路上两人则一语未发,短短一段路,却被沉默拽得尴尬又漫长。 上车前,慕尼黑把手伸进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封信,生怕别人看见一般迅速塞进柏林手里。 柏林难以置信地盯着信封上红色的圆形凸起。即使令他失去大部分记忆,也不可能认不出这个火漆印。可怎么会…… “维也纳让我转交给你。”慕尼黑侧过脸,避让着柏林近于尖锐的问询目光。“我犹豫了很久,怕这信……对你的意志有损。但我想我没有权力不交出它……” 柏林把信收起来:“我知道了,谢谢你。这里没事了,你去吧。” 没人确切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也没人真切看见过柏林读完信的反应。只有波茨坦算是擦到一点边角,他晚上来办公室时,秘书正在按柏林的吩咐把一盆矢车菊搬出去。那盆花开得很美,在一天大部分时段只能窝在地下室度过的日子里,它都是由柏林亲自照顾,这抹仅存的亮色也带给人们些许的慰藉。现在柏林却突然要它移出去了。 对柏林已下的决定,波茨坦通常不予干扰。这回他却忍不住问:“为什么?” “元首说的是对的。” “呃……?” 柏林撑住一边额头,手指压住了鬓角上以前一直理得很整齐的金发:“美丽的花迟早都要凋谢。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多看,免得到时伤心。” 他眼睛盯着原来摆放花盆的桌台,再也无言。 克拉科夫爬上is2坦克,遥望西方。 清晨的浓雾已经散去。前几天清晨,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用探照灯掩护进攻的战术正因这样的浓雾而大打折扣,反而给己方带来许多不便。高地最终是夺下来了,可付出的代价也高昂得惊人。即使到全国战场都临近崩盘的时刻,德军依然像块又臭又硬的骨头,看着就让人提不起食欲,可还是不得不啃。 卢布林在下面叫他。他跳下坦克,明斯克上前和他握手。明斯克的外表不算很引人注目,是个有一头深褐色不太齐整的短发的面孔端正的青年人,只有站得很近观察时,才能发现他的虹膜呈现一种神经质的浅灰色,在不同的天气下又会根据光线小幅度地变幻。这一日阴天,他眼睛的色泽是纯正的浅灰。 明斯克说话很直接,惯于跳过寒暄阶段,这回也是开口就问:“看得清柏林市内吗?” “能看到,看不太清。” “只要开过去的炮弹能落到他们头上就够了。”明斯克往后朝一大片烂泥沼泽瞧了一眼,这片洼地曾经让苏军的装甲兵团拥堵在里面,暴露在德军炮火下吃了不小苦头。“德军是真的没有空中轰炸的力量了。不然,我们早在那沼泽里就成了模范标靶,不好好炸上一通绝对是飞行员的失职。” “他们资源紧缺,估计把燃油用到别处了。” “随他们怎么用。抵抗再坚强,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明斯克抱臂,转头对着柏林市,“到现在都想不清楚他们在为谁殉葬,真可惜。不过易地而处,我恐怕也破不开这个迷局。人毕竟还是感性的动物啊!” 他说罢拧开军用酒壶,灌了一大口,大概是什么粗制滥造的白酒,气味并不好闻。在战略战术上换位思考是一回事,思想感情代进去就不太妙了,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他们接着聊了些具体的战斗计划,又说到莫斯科等人所在的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89 部队往西边去了,因为原来在易北河一带与美军对峙的德军企图援救柏林,必须把他们的行进路线切断。还没往深里说,就到了定时向柏林中心发动炮击的时刻。从4月20日希特勒生日起,指挥部下令朝市中心从各个方位开始炮击,直到战役胜利。每日消耗的弹药量都极为惊人,几乎所有能用于这个距离轰炸的火炮和飞机都上阵了。 这也是20世纪以来,柏林市第一次遭到来自地面的、如此迫近距离的炮击。 在他们周围开火的是著名的喀秋莎多管火箭炮。火箭炮出厂时本名“共产国际”,由于只在炮车上印了一个字母k,被战士们冠以姑娘的名字并广为流传。对于苏军士兵,把这与他们日夜依偎共同战斗的钢铁死神唤作姑娘不算违和,而在德军那边,她有另一个优雅的名字——斯大林管风琴。 她们发射的巨响可比多台管风琴一起轰鸣还要剧烈得多。从高地望去,柏林市变成了一片烟尘笼罩的火海,宛如一块献给希特勒的巨大的圆形蛋糕,蜡烛不小心烧过头,就把整个蛋糕点起来了。眺望这场景,克拉科夫都有些吃惊:这座四面被钢铁洪流淹没的孤岛,怎么还有百万军队抱着可以挺过去的念头固守?怎么还有很多市民缩在这不断爆炸的蛋糕里,不往别处逃亡? 一轮轰炸过去后,明斯克依然朝向西方没有动。方才轰炸的金色闪光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虹膜上。“我很快乐!”他大声说,“告诉我,你们快不快乐?” 卢布林没说话。克拉科夫说:“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快乐。”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他停顿一阵接上前面的话,“我心情焦躁,兴奋无比。” 明斯克大笑:“那就对了!” 4月25日,柏林视察了城市防御工事的进度,与突击队和青年团的部分士兵见面,亲自激励他们。 德军已经不是两三年前那个装备精良、阵容整齐的强大军队了。被寄予最多希望负责正面阵地作战的军队又多数调往城郊,留在城里的武装党卫队的残余,警察,希特勒青年团和国民突击队中,只受过一丁点训练的平民和退伍的中年人不在少数。截至这一天,各个外围战线都被苏军突破,接下来就要依靠这群乌合之众了。 如果柏林的消息灵通一些,他会知道,这一天还是美军和苏军在易北河边会师的日子。这两个国家于彼此,不需几年就会变成不是敌人,胜似敌人的竞争对象,但在此时此刻,双方官兵还在用好奇而友好的目光打量对方,然后很快就一起搂搂抱抱,用互相都听不太懂的语言称兄道弟,甚至快活地唱歌跳舞起来。不过知道这件事对柏林也没什么用。他正沉浸在青年团带给他的惊奇感中。 他早就听说过青年团,也曾隔着一段距离看见过他们,都不及近距离接触来得直观。他们高矮不一,穿着不太合身的军服,即使竭力做出坚毅的表情也藏不住眉宇间的稚气。有个子很高的,但没有一个长到成年人的结实体型。孩子,真的全都是孩子…… 要他们十几岁的头脑理解什么是国家社会主义、为什么发动欧洲大战、为什么战果没保住被打到首都城下必须由他们来保护等等太困难了些。他们站在这里,基本是出于年轻热血的男孩对元首的个人崇拜。他们会遵照自己的誓言,直到最后的牺牲来临也不后悔吗? 依照他们站位顺序,军官每报一个人名,柏林就和叫这个名字的人握手。他想记住他们的脸,但不知怎么,每张脸看上去都好像一个样。点到倒数第四个,他忽然一激灵。“布吕克?”他问面前的男孩,“你姓布吕克?” 男孩受宠若惊地点头。很容易就问出他是曾在斯大林格勒战役里和柏林共同作战的那位少尉的弟弟。少尉告诉他自己有很多姐妹,但只有一个兄弟。他说他阻止了弟弟跟他一样上陆军学校。可是近年来整个教育都军事化了,弟弟又莫名有种狂热的战争情结,很教他担心。 战役结束后少尉还对柏林说:“就算挺过这次危机我还是不敢抱希望!俄国佬有腹地,有毅力,有美国源源不断输送进来的武器物资。那样的话,乐观估计东线的拉锯也会持续多年,根本看不到尽头。我恐怕要死在东线,再也回不了家了。现在又看不到弟弟,管不住他,他是父母唯一的盼头了,千万别参军……” 柏林早猜到他家依附的陆军军官集团和元首关系不太好。后来,布吕克少尉的确死在了东线。44年他遭游击队袭击,游击队使用的是霰弹枪,无数铁砂嵌进他内脏,是在极大痛楚中死去的。不知道他死前有没有想起弟弟? “我曾和你哥哥并肩作战。”柏林程式化地说,“他对国家非常忠诚,你当为他骄傲。” “是的。我会像哥哥一样尽忠报国!” 他伸出手按按小布吕克的肩膀。接下来一幕在他往后的记忆里,犹如化石印痕一般深深铭刻:男孩微笑起来,又羞涩,又自豪。阳光直射他稚嫩的脸庞,使他笑的时候还稍微眯起了眼睛,眼睫毛上金色的阳光在跳动。 接着就是分发火箭筒给他们了。对于以后突入城内的苏军装甲部队,这种不需要经过很长时间训练就能掌握的武器能给他们很大的麻烦。有些孩子站立的样子,不知算他们抱住了火箭筒,还是火箭筒撑住了他们。 柏林一结束白天的任务就接到报告,说慕尼黑在前线身负重伤,已经抬回来了。他赶去医院,慕尼黑躺在单人病房里,散开来的黑发间都裹着血块,不过脸还完好,意识也清醒。 有很多话堵在他喉咙里出不来。最后冲出口的还是最没意思的那个:“你怎么样?” “没有他们说的严重。脑子还清楚,再躺几天的话也许就能下地……” “但是已经不能战斗了。”柏林没说出口的话是,他不知道还能有几个“几天”。 慕尼黑凄然一笑,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是的,不能战斗了……” “……” “这些天……城里有发生特别的事吗?” 柏林回想了一下。“爱娃·布劳恩为元首生日举办了一个晚宴,高级将领都参加了。元首当时心情不错,说俄国人会在这里遭受惨痛的失败。”但晚宴才结束,就有人逃跑了。“后来元首要求施坦因纳将军向南郊的苏军反攻,施坦因纳将军出于战术合理性没那么做。元首愤怒极了,说即使人跑光了,他也要和首都共存亡……” “别说那个了。”慕尼黑打断他,“就没有别的可说的吗?” 柏林想起偶遇的小布吕克。“没了。”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0 慕尼黑脸上忽然呈现出十分伤心沮丧的神态,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离她而去。 “据说你在希莱高地的表现很杰出。不要消沉,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不,不是只为了这个……柏林,你有过一种感觉吗?很多事情,在你身体完好、活蹦乱跳的时候根本不想,或者避免去想,只有被迫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被伤痛折磨的才会再拾起来。我想……我真的是害了你们吧?” 不及柏林回答,慕尼黑转过一半身体,背对着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捂住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压抑的抽噎声从那里传出来。 “我还怎么面对魏玛!”她哭道,“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不仅是军事失利导致的……祸患太早就埋下了!哪怕我能稍微不那么急躁,听一点他的话……” “那也没用。人类的历史进程我们本质上是无法干涉的。”柏林想安慰她。 “不,不能拿这句话当挡箭牌。你这么说只是想为心里的负罪感开脱。只要当时有清醒的意识,努力过,就算灾难临头,至少不会问心有愧。可我没有做到,所以……心里害怕极了……” 慕尼黑不再往下说。她止住抽噎,把手放下来默默地流泪。泪水滑进她落在枕头上散乱的黑发里,和血块融到一起。 柏林又尴尬,又难过。他好些年没把慕尼黑当女人看过了,倒不是说她不够漂亮,没有女人味,相反慕尼黑是个很标准的南德美人,五官精致,谈吐文雅,很懂得生活,还有日耳曼民族尤为欣赏的坚定的意志力。可他们在个人领域不太能聊到一起,尤其近十年,难得相互鼓舞用的也是非常格式化的台词,换成对另一个人说都不用改几个词。 可看着女人无助哭泣毕竟勾起了他的怜惜之情。不过依眼下的状况,谁该同情谁都不好说呢! “一切都会结束。”慕尼黑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非常轻柔,“我想让灾难冲着我来,可是上帝不知为什么,只给我这点小伤,让我躺在这里就没了。这才是对我的折磨。柏林,而你……你的城市将被摧毁。你的骄傲将被粉碎。你的人民将死在炮火下……你全城的妇女都会被那群斯拉夫佬□□一遍又一遍……” 柏林心如针扎。“你是不是有炎症引起的发烧?”他探她额头,被一巴掌甩掉,“好吧,我跟医生说让他多照顾你,别总是说胡话了。我走了,接下来你要自己保重。” 语毕,他就离开了病房。 之后的短短几天,城里的人们度日如年。苏军突破郊区最后一道防线,攻入市区,拉开巷战的帷幕。桥梁和房屋都成为双方死命争夺的焦点,有时夜间和衣而卧,还能听见敌人交谈的声音隔着两间房不到的距离传来。据点被苏军攻占,转眼被城里的杂牌部队夺回,接着又被攻占……从4月20日起,柏林电台像在为帝国的死亡做倒计时一般地每天播报苏军距离市区的公里数,连同轰炸和炮击一起落在他们的心头。巷战开始,倒计时也停了。黑色绝望的未来□□裸地站在前方。还有很多誓死作战的人,可心情低落的也不在少数。柏林听到一个中年男人对战友说:“我们全都要完了!攻进来的如果是英美军队,也许还有一点指望。可都是俄国佬和波兰佬!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有关苏军在德国土地上糟糕军纪的传闻早就传播开来。直到此刻,绝大多数国民尽管内心焦虑,依然忍受着和平时期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平民表现出的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使人敬佩又发自内心地悲痛。可是光凭意志力赢不了战争。他们全体都被绑在着火的战车上,这辆战车曾依靠蛮力横行无阻地在欧洲大陆上和大西洋里肆意冲撞,然而如今,它耗尽了燃料,只是在一刻不停地朝无底的深渊滑去。 29日,柏林与波茨坦应邀出席元首与爱娃·布劳恩的婚礼。在现场,牧师不忘询问两个新人是否都是纯种的雅利安人。婚礼后人们被遣散,两人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他耳里。戈培尔依元首遗嘱继任总理,与苏军交涉谈判。 但是交涉很快就破裂了。苏军要求无条件投降,这是不能被接受的。 柏林没耐住这一回。他找到现任总理说:“说是无条件,其实还是有区别和限制的。只要对还活着的大多数人有利,这个名分也不是那么要紧……” “你认为那些活着的人值得牺牲这么巨大的尊严?” “我认为,我们的使命是保护国民。为自己的傲慢使他们受害是不对的。” “哦……”总理奇怪地微笑着。“你在怜悯他们。可你指望我?我一点儿都不怜悯他们。”他忽然像以往在对全民的演讲中一样慷慨激昂,一拳锤到桌子上:“我再说一遍,我一点儿都不怜悯他们!德国人选择了他们的命运。这可能会让一些人吃惊。但不要骗你自己,我们没有强迫德国人,是他们给了我们统治的权力,现在,他们的小喉咙要被割断了!”【注4】戈培尔的吼声回荡在地下室里。柏林往后退了整整两步,直勾勾盯着戈培尔消瘦的脸。驱使他后退的不是害怕,是怒火。 那些都是他的人民。戈培尔怎么可以……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谁给的你权力让他们去死?! 一种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原始本能随着火山喷发般的怒火重见天日。是的,他是一片土地的人格化身,为了守护他的土地和依附其上的人民才生存在这世上。他本应该像母鸡本能地保护小鸡一样,即便自身力量再有限,面对外界凶悍残忍的敌人也绝不屈服。如果威胁来自自己身边,那也一样该消灭那个源头! 那一瞬间,他想越过桌子,踹倒他,掐死他,让他为梦中构造出的甜蜜帝国赶快殉葬。他觉得为了倾泻心底真实的仇恨,就算这么做严重违反自己群体的规则也在所不惜。但是一阵炮轰打断了他的冲动,等房间和家具的摇晃过去,理智又拉住了他。他害怕自己会再次控制不住,借口巡察街道就出去了。 交战地点已经深入市中心。明知无望,柏林结束巡察后还是端起望远镜,到一栋平房屋顶上瞭望市中心外围,思考万一绝地反攻,该从哪个方向比较容易。 他没找到方便突破的地方,却发现一具有些眼熟的尸体。离得不远,用肉眼也能看到,用望远镜就更清晰地捕捉到了尸体的面貌和表情。 是小布吕克。这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仰面朝天,头略微歪向一侧,过大的帽子已经滚到一边。他合着双眼,表情安详,没有痛苦,就好像一个由于太累,就随随便便地在路边睡着了的普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1 通少年。身上也看不出明显的伤口,甚至连血迹都几乎没有。和他哥哥不同,他大概是被一击毙命,死得很利索。 一小队持枪的苏联士兵冲过他旁边的道路,看都没看他一眼。 柏林感到眩晕,放下望远镜,扶住了墙。身后波茨坦气喘吁吁地跑来,冲他喊:“先生,出大事了!……你回总理府看看!” 元首夫妇都自尽了,还能出什么大事?想不到波茨坦的话毫不掺水,真的就是件大事:戈培尔与夫人玛格塔,和他们的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倒在他们在地下室的家里。夫妇俩是开枪自杀,六个孩子则是被注射安眠药后用□□毒死的。【注5】有人把现场留下的遗书递给柏林。柏林草草阅过,只记住一句:“在今后的艰苦岁月里,树立榜样比活着更为重要……” 党卫队的人鱼贯而入,抬出这一家八口的尸体。等抬到指定地点,他们会给尸体浇上汽油火化,再向熊熊烧着的火堆行纳粹礼。 波茨坦轻声对柏林说:“总理和夫人自杀不算太意外。可他们把孩子全毒死了,这实在违反人伦……等等,您要去哪儿?!” 柏林只管目视前方,向前走。他头还有些晕,双腿还有些软,但已经无关紧要。一想到他在浑浑噩噩中犯了那么多罪,让他的人民陷入痛不欲生的地狱,他的步伐就迈得更大,走得就更加坚决。 地面上空,硝烟蔽日。以前有过蔚蓝的天和可爱的白云,古老的苍绿色森林在不远处随风沙沙作响,但他已不记得它们是何等模样。 哥尼斯堡对他说,你数典忘祖,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丢了! 莫斯科对他说,你也一样,我尊敬的朋友。 米兰对他说,法西斯以为抓到我,就能剿灭意大利所有的游击队吗? 法兰克福对他说,已经没有破局的希望了。 巴黎对他说,你描摹的未来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慕尼黑对他说,我没有做到,所以……心里害怕极了…… 维也纳……维也纳在信里对他说,我不能为你提出建议,你从来也没听过。但从发出信的这一天起,我要以同样的罪人之身为你日日祈祷。我祈祷你得救——因为主会审判罪人,也会拯救罪人。他的崇高过于诸天,他的荣耀高过全地,在他宽广无边的慈爱的海洋里,我们的罪恶如同一粒微尘不值一提。当你醒悟过来,回过头的时候,就放下骄傲,把自己当做一只犯错的羔羊,完完全全地交到他手中吧。你将受到责罚,但你最终也会得到安宁…… 在一切纷杂话音搅拌的漩涡之上,是男孩稚嫩脸上羞涩又自豪的微笑。他因阳光眯起眼睛笑着,长长睫毛上金色的光点在跳动。 我做不到……柏林想,我做不到。我没有得到安宁的资格。 他能做到的是去几步之遥的前线,躲在破房子充当的掩体后面,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做出一个城市的垂死挣扎。波茨坦见拉不回他,就挎上枪和他走到一起了。他们装填弹药,扣动扳机,也瞄准街上行驶的坦克发射火箭弹。 一度牢固的界限都渐渐消融了。在柏林的眼里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只有进攻的一方和据守的一方。耳膜嗡鸣,各种声音都混成一片。再过一会儿,小鸟的啼叫和is2开炮的声音对他恐怕都是一回事了。 猛然间,血液喷溅到他脸上。像一个默片的慢动作播放,波茨坦在他身边软倒下去。 他才冲上去一步,前后都被敌人包抄了。他们的到来有先后顺序,几个先上来的兵见后面有军衔更高的走来,就向一边退开。 俄国的莫斯科和图拉,白俄罗斯的明斯克,波兰的克拉科夫和卢布林。五个斯拉夫人围成一圈,逐步逼近,就像一群恶意的具象化身压得他窒息。 “没有躲在地堡里,倒是勇气可嘉。”明斯克说,“可悲的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投降!” 柏林不像在控制自己手脚般的解下枪支和子弹匣,扔到地上。 接下来的时间是在五个人对他不含任何善意的凝视中度过的。最后莫斯科朝地上啐了一口,走上前抓住柏林后领,把他拽起来往回走。 “能走路吧?”他问。 “能。” “那就好,规矩一点,别企图乱跑。” “波茨坦他……” “他会得到救治。我们也会给你战俘应有的待遇。” “城里的平民……” “你问太多了。” 走了几步,莫斯科大概觉得胳膊酸,就放下他衣领让他自己走了。趁这个时机,柏林回头,向身后仍在顽抗的丁点大的土地投去最后的注目礼。一面左上角有镰刀铁锤和星星的红旗,已经插在国会大厦的顶端缓缓飘扬。他觉得他该为帝国的覆亡或首都的失陷做一点表示,为一个付出极惨痛代价才终于惊醒的迷梦,即使流下一行软弱的眼泪也好。遗憾的是,他虽然头脑昏沉,濒临崩溃,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 这是1945年5月1日。再过不久,城里所有的抵抗都停止了。次日,柏林防卫长官向苏军投降。 5月8日,德国与盟国在柏林签署无条件投降协议书。之后几天内,德国还驻在国外的全体部队都陆续放下武器,投降了。 注释部分 注1:此处波兰流亡政府特指1939年德苏入侵波兰后流亡至巴黎(后常驻伦敦)的波兰政府。二战期间的波兰流亡政府继续领导国内外的反法西斯运动,为战争胜利做出了较杰出的贡献。1945年后该政府虽然未能回国掌权,依然持续运作直至1990年东欧剧变。 注2:希特勒的情妇爱娃·布劳恩长期居住在慕尼黑自己的小楼以及希特勒在巴伐利亚的别墅贝格霍夫内,很少出现在柏林,不为公众所知。1945年4月,她乘汽车返回柏林,并拒绝回到相对安全的贝格霍夫。 注3:七年战争起源于英国与法国、西班牙在贸易和殖民地上的竞争及普鲁士和奥地利在神圣罗马帝国内外的权力争夺。1761年末,奥军与俄军会合,切断东普鲁士和勃兰登堡的联系并准备进攻柏林,腓特烈二世领导的普鲁士几乎陷入绝境。然而峰回路转,次年俄国女沙皇去世,继任的彼得三世是腓特烈的崇拜者,俄国先与普鲁士讲和后倒戈。最后奥地利不得不与普鲁士讲和,日耳曼诸国回到了战前状态。 注4:原话来自电影《帝国的毁灭》(嗯,就是“元首的愤怒”的素材来源……),当然电影中戈培尔是在别的情况下说的。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2 注5:戈培尔夫人是以接种疫苗为名让医生给六个孩子注射吗啡让他们睡着的,随后自己给他们服用了□□。关于夫妻二人的死,另有说法是戈培尔先开枪杀死夫人再自杀,但考虑到戈培尔夫人对纳粹的忠心不亚于他,一起自杀的可能性似乎更高。 第49章 反攻 瓦赫宁根的护城河两岸挤满了欢庆的人群。纽约好不容易才和波士顿保持彼此能看见的距离,从桥上的人堆里钻过去。 加拿大兵不及他们的南方邻居一般大大咧咧,不过比起平时也是放开了许多。他们和当地的荷兰民众混在一起,不受国别和语言差异阻碍地又是拥抱又是亲吻,把场面搅得一片眼花缭乱。比起过去那些在一场战役结束后庆贺放松的官兵,他们更有充分的理由放下矜持与负担:这不是两场激战间隙的平静,不是一次冲突后的缓和,不是在生死未卜的前程到来前抓住那有限的韶光短暂纵情以忘却无处不在的死神。和平已经真真正正地降临到欧洲,他们终于可以回家,重新拾起那些陌生已久的、在战争里才能体验到何等珍贵的日常生活,把对生命的控制权掌握回自己手里了。 前一天的5月8日被称为欧洲胜利日。在攻占柏林后的几天里,意大利、荷兰、丹麦和德国本土的德国武装力量相继投降,一个国家分布在各地的陆海空三军同时成了战俘,这是一个在近现代历史上极其罕见的奇观。胜利来得早有预兆,却又猝不及防。在荷兰瓦赫宁根的一座大学礼堂中,加拿大军接受了德军投降,这座规模不大、与世无争的城镇顿成喜悦的海洋。人们抛出彩纸,洒下花瓣,四处跳舞,广播里播音员在宣布德军投降之后的话基本上无人关心,一下就被欢闹声淹没了。 海牙把他们领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区。为了出席在荷德军投降仪式而来到瓦赫宁根的官员们大多落脚在农业大学的宾馆,但纽约要见的人住在了一间民房。海牙深色的金发间落了几片群众洒下的花瓣,他无意拂去,只是尽责任地把他们带到一栋红白油漆的房子前,然后便准备离开。 波士顿转身要和他一起走。纽约叫住她:“等等。你不去……?” 波士顿眨眨眼睛:“我需要去吗?” “都走到别人门口了。不然你特意跑过来……” “因为今天除了到处乱晃也没别的事,我就陪你走上一段咯。但我也知道,不会及时退开、充当灯泡绝非淑女所为。”波士顿愉快地把她一头美丽的红棕色长发一撩,让它们自然垂落到肩背,“还是把独处的机会让给某位特意又横渡一遍大西洋,只为见朝思暮想的某人一面的绅士吧。” 纽约笑起来。他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事特意再渡一次海,但波士顿开的玩笑不令人反感,倒是智慧又富于人情,他又何不接受其中美意呢? 海牙也露出会心微笑。“我还要去看看渥太华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波士顿女士不进屋的话,就和我一起去吧?” 波士顿欣然应允。两人渐行渐远,留下纽约独自面对房子,稍作踌躇才迈步进入。 事务官引他走过门廊。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用淡雅的颜料装修,摆放的都是必需品,没有多余的东西因而显得有点空旷。作为一个临时歇脚处无可指摘,纽约却有种违和的感觉。大抵因为阿姆斯特丹喜欢把屋子收拾干净的同时,也摆上很多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并不追求家居形态和颜色的统一,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是多姿多彩且依然有序,这种习惯部分地传递给了纽约。他进入卧室,事务官摆好茶水就退下了。 坐在床上的人比他记忆里憔悴很多。家居服贴合骨架却显得宽大,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苍白,曾经耀眼的淡金头发像失去水分的蔫草。纽约拉过椅子坐下,例行招呼过后就径直道:“以前有人说你我长得像兄弟,虽然只有一点点神似。可我现在看你,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了。” 阿姆斯特丹满不在意地笑笑:“要是还像,就说明你的健康状况非常堪忧。”他抬眼,迎接到的是对方难得忧心忡忡的严肃目光,“仪式上都见过面了,还这样热切地看我?” “仪式上你化了妆,还服用了药物。” “所以一卸妆就不忍直视了?” “诚实地说,差不多。不过我还是很庆幸你没拿化妆的脸面对我。” 这仿佛是源于开初、即使长久疏远也不能磨灭的一种默契。阿姆斯特丹没有像在出席受降仪式上一样刻意用化妆和药物遮掩病容,也没有按一般的待客礼仪强打精神在客厅接待他,只是遵照医嘱,安安静静地在床上休息,并不因他的到访做刻意的准备。就像在多年以前,一个是半大不大的青年、一个是心智初开的孩子的时候,在他面前永远展露的是真实的自己。然而纽约见过的阿姆斯特丹从未有今日这般虚弱。 “我听海牙说你前两个月回过国?” “本意是处理国内堆积的事情。想不到赶上总统去世,也算……”纽约苦笑着耸一下肩,“比没赶上要好吧。阿华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太平洋,无暇□□欧洲战后剩下的一大摊子事,我就又过来了。” “你一说才想起来,你们的战争根本还没有结束呢。”阿姆斯特丹看着自己放在被单上削瘦苍白的五指,“所幸对我来说已经都结束了,再来一波真要受不住。我从来还自认为年轻,但是太久的力不从心,也许真的是老了。” “没那回事,你还不到700岁吧?全怪那群德国佬,我都听说了,”纽约声音里含着低沉的怒意,“被他们那样刻意地折磨、虐待……不力不从心才怪。”【注1】阿姆斯特丹扬起一侧眉,似乎为纽约的怒火既感到意外又有几分欣慰,紧接着偏转视线,嘴角下撇,过渡到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十分微妙的表情:“那你应该没有听到全部。他们起初对我还挺客气的,差点就让我跟某位德国北部的帅哥城主——也许是美女吧,反正我都不感兴趣——喜结良缘。” “啥?!” 在纽约严重受到惊吓的背景音里,阿姆斯特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安之若素:“当然我宁死不从,他们才慢慢手段变狠。” “宁死不从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奇怪。”纽约从惊吓里恢复过来,自觉地顶了一句。 “国家利益和个人兴趣,两者中总要占着一样才能形成婚姻的理由。这项联姻提议每样都是负值,不管那位婚约者本性如何,都会成为有史以来我可能的婚约对象里最糟的一个,必须拒绝。再说都什么时代了,还用这么老掉牙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3 的方法联络邻国感情?就算血统相近,也生不出一个更‘纯种’的孩子嘛。” “还好你拒绝了。”纽约面无表情,“要是他们强迫你成了婚,我马上就跑去北德找出你那位对象,看我不打死他。” “哦?我可以理解成你对我特别的关心吗?” “随你喜欢。” 阿姆斯特丹还想再揶揄两句,忽然一阵头晕转向,再把视野稳定住时,正被改坐到床沿的纽约扶着上身。“不好意思,”他低声说,“有些贫血,聊得开心,一下就没坐稳……” “我知道。你还是躺回去吧?” “不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有话要说呢。”阿姆斯特丹并没有另行征求同意,就动动头,找到纽约肩窝里一个舒服的位置靠进去。两个高个男人亲密依偎的画面常理上有点怪异,由于其中一个的虚弱倒抹上一层和谐色彩。“你是不是跟我一样高了?”他问。 “好像还差两厘米。” “差不多。而且你比小时候结实多了,视觉和触觉上都……”阿姆斯特丹的手背在纽约胸前衣料上轻缓游移。 纽约朝向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是不介意……但为你身体着想,你还是不要再玩了为好。” “小气。”虽然抱怨,阿姆斯特丹还是乖乖停了手。“那就听我说点别的吧。你来之前,海牙跟我说,他在战争还没结束的时候已经和布鲁塞尔在讨论一个设想,关于成立欧洲跨国家的经济共同体。从基本产业和少数国家开始,慢慢扩大,一定程度上突破国家的局限,演变成比较稳定的联盟。” “想法不错。要是事成,对你们荷兰的经济发展应该很有益。”纽约顿一会儿,说,“不过,你的动机……” “没错,我的出发点不在经济。……我恨透了国家间的仇恨和战争,这是主因。” “我懂的。”纽约收拢手指。 “不,你不懂。你们现在是大国,以后更是大国,有自己必须奉行和推销的价值理念,为了这些付出重大牺牲,斥诸武力与战争也在所不惜,往往也从武力和战争里得利。我呢,本质上不能理解用一种观念压倒另一种观念、用一个群体征服另一个群体的做法。尽管也从战争里得到过利益,最终留下的还是一身疮疤……” 说这么一大段话对阿姆斯特丹精力的消耗是明显的。他暂停片刻,才继续说道:“一开始从德国逃难来我市的犹太人,希望我的城市,我的国家,就像过去几百年来的宽容一样,能使他们免受迫害。可是……在我国沦陷的五年里,他们几乎全都被害……这是我的失职。可我还是不明白,人对与自己不同者的仇恨怎就能那么大?从血泊里除了望见自己扭曲的脸,还能看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吗?” “他们能得到清除异己的满足。” “我就知道,你们就能理解。”阿姆斯特丹微微阖上双眼,“其实从清教徒们离开我港口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那时的英格兰不能容忍清教徒,等荷兰容忍了他们,他们却不能容忍容忍了他们的荷兰了。【注2】没有事物是绝对的,也许正是我所不能理解的这一点,构成了你们力量的源泉……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有自己在这世上的位置和责任,也是上天安排的精妙之处吧。” 纽约望着户外烂漫的阳光,这是一个好天气,只是看着天空,绝不会联想起这块土地上才刚刚结束的灾难。他在回想中沉吟良久,说:“但是……不管大国小国,都在这个世纪的两场大战里受够了苦。不论国家大小,都有重要的责任要承担,你们的责任就是提出良好的想法,实践它,推行它,以你们的能力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功。欧洲的经济会逐渐连为一体,然后,再也不会发生像这样可怕的战争了。” “说的是……”阿姆斯特丹那种特有的狡黠神色又回来了,“你也会安慰人了。身心都长成了可靠的男人,作为老师我可是非常欣慰。” “哈,都归功于你的栽培。” 纽约出门时,看到波士顿和渥太华等几位加拿大人等在门外在一起说笑。波士顿头上被人新戴了一只花环,她向他招招手,当他走过来就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进展如何?” “说了些话,他累了就先睡了。” “就这么点?” “不然呢,你在期待什么?” 波士顿笑而不语。纽约看似不经意地绕开她问询的目光,投向远处涌动的人群。 欧洲会从废墟中立起,就像这个国家会从谷底里复苏。这是和平实现后必然降临的未来,一种不用再经过血泪教训即可实现的命运。无需怀疑,无需恐慌,因为生命得到了保障,枷锁已经被打碎,雾气消散,阳光重现,一切便可以重新上路。 然而,在他祖国命运的前方还迷雾重重。 大本营会议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三个人占据了长桌一头。穿过粉尘没有散尽的空气,有朦胧的日光照进室内,由于它的有气无力,被窗帘遮挡投在木制地板上的阴影都不太明显,若不定睛查看,都快要和日光照耀的部分合为一体了。这是自从美国对日本本土的战略轰炸开启以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不太像样的晴天。 制空权被逐步夺去以后,美国空军部队的无数个空中堡垒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在日本上空盘旋,携带大量的护航机编队,弹仓里装满炸药,作战地图上的目标指向80个城市。3月的一次大空袭中,首都东京被炸成一片火海,一天之内就有10万人葬身其中。轰炸机有时下降到很低的位置,用肉眼就可以轻松捕捉,护航飞机也少于常理,但日本的防空力量已经回天乏术,很多时候只能干瞪着眼了。 横滨坐在一沓报告书前,向东京汇报冲绳岛的战况。一般只需要横滨或其他助手对战报做初步汇总整理,交给东京阅读即可,但是鉴于东京的健康和精力下滑的现状,汇报流程改成了现在对东京更为省心的方式。 “……以上,就是截至今日的战况汇总。”横滨结束报告,看向东京,等待他的回应。 东京问:“海军方面,长崎觉得有要补充的吗?” “没有。”长崎眼睑略微低垂,仿佛穿过桌面颜色暗沉的木头望见了自己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他面色不能算好,嘴唇发白,头发也缺乏光泽,不过在会议室三人里还算状态最好的一个。 然后是一阵沉默。长崎好像突然想起之前不小心遗忘的东西,匆匆抬头,发出不太确定的询问:“那……关于冲绳战役,您有要指点的吗?” 东京开口前先清了清嗓子。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4 “局势基本在意料中。”他缓缓说,“大方向上无需我再做指摘。不轻易做盲目的冲锋,改由依托地形和工事顽强抵抗,经过比阿克岛和硫磺岛的实践证明是奏效的,这场战斗到目前也没有更优先的办法。【注3】不过,报告书提到的在地下碉堡里坚守……横滨,碉堡在岛上覆盖的比例如何?” 横滨没做任何停顿就回答道:“可以说覆盖面很广。牛岛将军事先预料到敌人会在何时登陆,登陆点也测得很准,所以碉堡、轨道、炮台等工事准备得相当充分。虽说战斗艰苦,依将领们的报告,如果陆上能一直坚持抵抗,海上用神风机把美军舰队的战斗力大部摧毁,我们就握有不可忽视的赢面,有峰回路转的希望。” “很好。”东京才吐出一个词,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他按着起伏的胸口,强行把喘息平息下去。“既然神风机的驾驶员们都意志坚强,就无需我多操心了。” 他话锋一转,语调也开始上扬。“但是,我们不能做太乐观的设想。比阿克岛和硫磺岛在战术上成功,官兵也视死如归,为何还是失陷?不可忘记,美军的绝对实力大大优于我们,此乃不能忽略的事实。岛上军民需要更有效的手段,更果决的指挥。我们在冲绳岛已经不能再退了。为了保住国土,在有必要的范围内要下决心牺牲一些利益……” 横滨表示明白。长崎面有难色,似乎对东京的发言不是非常赞同,但他只需要心领神会,把东京的意志传递给作战将领即可,再多做争辩生出许多枝节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正准备声明会把信号明确地传达给下面,又听到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比刚才几次还要剧烈,夹杂急促的喘息和隐隐可闻从气管深处传出的危险的杂音。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横滨已经站起:“陛下!您……” 东京左手捂着嘴,右手摆了一摆。 随着空袭的频率和烈度加剧,东京的身体状况在显而易见地恶化。最近一次大幅恶化还是在5月2日苏军攻占柏林的消息传来之后,在那以前,东京在公务场合还能克制住自己不显出太大异常。对于德国最终的投降,东京仅是简单向众人做了次通报,仿佛是一件发生在另一个半球上无关紧要的事,虽不算好消息可也无伤感情。通报中,他唯一带上个人感情的两句话是:“在欧战末期,德军常常几十万人地失去作战意志被敌军俘虏。这情有可原,但也令人惋惜。我相信,即使要面临最糟的状况——被美军登陆本土,帝国的士兵依然会坚贞不屈,战斗到最后凋零的一刻,决不踏他们的后尘。” 只要稍有阅历和常识的人就能料到,此事于东京的打击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妨。1940年缔结下钢铁盟约的三个轴心国,尽管各怀心思,很不容易才凝聚到一起,毕竟朝着共同目标努力过,还曾抱有过合流的希望。然而这三个抱持法西斯主义的政府,意大利的两年前就在盟军压力下被不满的人民推翻,墨索里尼的尸体被倒吊着到处展览。德国,轴心国里最有力的中流砥柱,1943年以来日渐衰微,被反扑的盟军直插心脏,一举击溃。日本在南洋扶持过的民族国家,见风向不对纷纷背弃而去,最突然的就属缅甸,仰光倒戈后一个月就迎接了英军归来。太平洋战争初期靠海上优势赢来的据点,一个个几乎全部失去,每一方面的资源都在告急。海军舰队在中途岛之后已经无力与美军抗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燃烧飞行员的生命发起自杀式俯冲轰炸的“神风”和各类相似的武器上……他们是彻底地孤立无援了。 横滨无法视而不见。他急切地说:“您可能是得了肺病。不能再忽视下去了,尽快去做个检查……” “不用!那种病只有穷苦的人才会染上,我一直受到良好的照顾,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东京才顺回气,收起手帕,就语气确凿地反驳回去。“冲绳的事今天就不再谈了。把大阪叫进来吧,我想他等了有一会儿了。” “把会面取消吧?您先回去休息,他会谅解的。” “我跟他约了谈财政问题,能不拖就不拖。我没事,去叫他进来。” 横滨无奈地离开座位。他还没走到门口,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大阪踏在门槛上,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样原地不动地对着他们。 “不好意思,我等不及,先进来了。”大阪说,“不介意我偷听了几句话吧?” “无所谓。”东京淡淡说着,让横滨和长崎先离开会议室。 两人走了以后,大阪才真正进屋。他拖着步子,走到长崎坐过的椅子边上,手扶着椅背上缘没有立刻坐下。 “这个月的财政收支怎样,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大阪语气里含着凉薄的嘲讽,“你觉得还能好吗?” 东京没有正面回答他。他叠起双手,望向窗外日光稀薄的天空。“我想起山本将军在袭击珍珠港前说的话。如果发动战争,能保证海军撑过一年,一年过后就无法保证了……财政和资源方面,看来也是同理。” “我也是不可思议。”大阪幽幽叹气,“明明你二十年前还是个对财政极度敏感的人。临到对美国的外交上,居然有胆子冒那么大的风险。你当时真的认为可以支撑下去,以战养战,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吗?” “走到这个地步也回不去了。努力一把,还是可以撑过去的。” 大阪把头往旁边偏了一下,好像不打算再对此发表看法。他较长的刘海没有全梳上去,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有几缕落下来挡住了眼睛。他就透过那几缕碎发,盯着东京的眼睛,说:“那好吧,不说这个。我从别的渠道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其实也不怎么有趣。你刚才说的‘在有必要的范围内要下决心牺牲一些利益’……”他语气变重,一字一句不像是吐出来,而像是从牙齿间蹦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战斗机编队像一群有组织迁徙的候鸟,从邈远的天际线处升起,逐渐接近,化成清晰可见的两侧机翼和机身组成的规则形状。当它们轰鸣着降落地面,轮胎与跑道摩擦,与引擎声混合发出更加磅礴的洪流似的鸣响。最前方的飞机刚刚停止滑行,机舱就被打开,里面的飞行员跳到地上,解开头盔。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孩子,身材也就刚好成年,但是苗条挺拔,足以担得起高空的缺氧,翻滚的眩晕,敌机的纠缠和各种在远离人类赖以生存的坚实地面之处意想不到的危机。当她看清在这个小机场等候的一拨人时面露惊异,因为预先虽有通告,人数不及她想得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5 多,人物也比她以为的更重要。 她平复下来,上前恭敬地抬手行礼。 “告诉我们前线的情况吧。”武汉回过礼,和气地说。 芷江迟疑一下,不太确定地打量他们:“我想各位先生已经知道……” “我们想听来自前线的确定的答案。” “明白了。”中间是一个深吸气,接着芷江抬高嗓门,使声音更加清晰和坚定,“芷江机场的威胁已经完全解除。武阳、新宁均已克复,武冈围城的日军逃遁以后没有返回的迹象,我军确定转入反攻。陆空两军继续配合,一定能在后续战斗中取得更大的成绩!” 她话音落地,人群里便发出会心的欢呼和笑声,并不放肆,但有着发自肺腑的欢喜。 “那么,”宜昌问,“现在合适出发吗?” “合适……当然合适。” 一架预备好的轰炸机就在另一个跑道上等候,武汉、宜昌、长沙、衡阳和南京从开启的舱门下鱼贯而入,芷江是最后一个进入的。没有多做停留,它很快就载着他们携带其余必要的机组人员升空,另有战斗机在旁护航。 飞机经过一段爬升,平稳保持在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能比较清楚地俯瞰下方山脉河流的概况而不被云层遮蔽。他们此行目的是怀化境内的雪峰山一带,它的东麓是最近正在发生的战役的主要战场。【注4】距离到达还有不短的时间,人们便挨近了,说起话来。 武汉把注意力从舷窗外的风光收回,发现芷江坐在最远一角,还有稍许紧张的样子,在用眼角余光偷偷地观察他们。他笑着招呼她:“怎么了?看到我们这么多人,是不是吓到你了?” “嗯……没有,只是有点没想到。”芷江这才敢用上正眼,巡回一圈忽然有了新发现,却不知道是不是合宜说出来,用手轻轻掩住嘴:“诶……” “哎呀,被发现了。”长沙往后座一靠,手臂抱起,“我们这五个人,干脆就叫‘沦陷城市代表前线观光小队’,每人在胸口贴个表明身份的胸章,是不是很生动形象?” 武汉捅捅他:“在晚辈面前呢,别闹。” “芷江又不是没有幽默感的人,你才是,别假正经了。” 衡阳和宜昌小声笑起来,芷江没憋住,跟着他们笑了。这种话要放在几个月前还非常敏感,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么要紧了,私人之间当笑话说未尝不可。芷江那声回答巩固了他们的信心,他们已具备充分的理由,去相信沦陷的状况不久就将得到改变。人们通常避讳在好事降临前大肆谈论它,仿佛谈得多了到举到嘴边的肉也会溜走,换成一个既成事实的坏事反倒无关紧要。 南京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去已经掌握制空权、不在战斗状态的前线转一圈,可以从直观上把握日军现存的战斗力如何,我军又是什么状况。不过象征意义还是大于实际意义,这么巡航一圈是为了向所有我国已沦陷、不管留守还是来到后方的城市代表发出信号,即我们已有了反攻能力,到才发生过战斗的前线上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因此夺回家园、取得胜利,一定就在那光明的未来里。” 芷江恍然大悟地点头。衡阳向她搭话,询问战场具体的态势,两人便顺着话题聊开。南京则转过头,轻声对武汉说:“cpc的反攻……从上个月就开始了吧?” 武汉低声回答:“我跟西安确认过了。到现在解放的村镇数量相当可观,而且那边存有大量士气低迷的伪军,也容易一些。从新四军和八路军的大规模调动来看,他们在进行的应该是一场预备好了的大型攻势。” “相当可观是怎么可观法?” “详细数字他没说,应该他没法知道那么多吧。”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便说,武汉想。“还好我们也没落后。德国投降了,这次在雪峰山下阻挡住日军,以后日军为大局考虑必须收缩防线,为了防备美军在东部沿海登陆应该不会再主动攻击。” “嗯。再有战斗,也该轮到我们往东推进了。”南京会意地顺流而下,没在之前的话题上继续发挥。“总算把机场保住了,面子上能够交代。这回虽说装备了美械,但能挡住敌人也真是不容易啊。” 武汉发出赞同的声音,说听到这次成功抵御的消息,远非平常一次小胜利带来的意义。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事:“对了……我觉得北平这回应该来的。他有事吗?” “大概有吧。” “太可惜了。回去以后要向他好好描述今日所见啊。” “唔。” 南京的答话有点心不在焉。在这个时候,长沙兴奋的声音响起:“看!我们到雪峰山了!” 人们纷纷涌到窗边。雪峰山那奇秀的山脉在几缕轻薄的白云下显现:它的山顶闪耀着终年不化的洁白的积雪,雪线之下则早已应春的到来而披上绿装,葱翠繁密的阔叶林长长地延展,占据了它大部分的山坡。它的南部陡峭而北部渐趋平缓,止于洞庭湖滨。多条细小的河流好似横卧山间的飘带,从山脉皱褶间蜿蜒而过,浅碧色的河水与深绿的山林相交之处,间或露出小块不规则的土黄滩涂。 雪峰山不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山区。有许多大小道路穿过较低处的山谷,不仅在山麓,山间还散布着一些人类居住的村镇。去年起,为了应对可能的进攻,湘西军民就在山区破坏公路,挖掘工事,虽然没有修筑很大的据点,从空中亦可依稀鸟瞰到一些零零散散的黑点。 芷江已经很熟悉这里的景致。但在其他五个人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情绪悄然升起。从空中望去,道路不过是细线,房屋不过是小点,连人们世代经营的村镇也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形状。人类倾注艰辛血汗与漫长时间的造物,只要稍微退远了,就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即使对地貌做出有限的改变,炸掉几段山岭,或者在山里挖出一条隧道,比起大自然与生俱来的鬼斧神工,又算得上什么成就呢? 但是人类毕竟已踏出了一步。他们在以自己微薄的努力改变世界,尽管时常倒退,选错方向,却不曾因此退缩、被暴力吓倒或在恐惧中碌碌无为。洪水泛滥,就修筑大堤抵挡;黑夜降临,就点燃火把驱散。战争的寒风带走成千上万的性命,和平时代也不意味着幸福唾手可得。他们活得辛苦而卑微,却也拼尽全力,足以为此骄傲地挺起胸膛。对这个自然,他们可能真的不算什么,然而能生存在这里,凭着一副弱小而易碎的躯壳,一点一滴积累微小的改变,就已经是一件太伟大的成就了! 飞机慢慢降低高度。他们看清山谷里更多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6 的面貌,道路崎岖而泥泞,时常被一片山腰飘来的雨雾所笼罩,数天前,中日两军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短兵相接。在武冈的护城河里还飘荡着血色。在芷江机场不远的衫木山里还横卧着激战中倒下的树木。在东面日占铁路、机场和桥梁的上空,中美空军机群轮番飞过,时而高空轰炸,时而俯冲扫射。 雪峰山脉里已不再有敌军的身影。他们三路进攻都被截断并击退,在后撤的路上。在东麓,他们看到一队中国军队正在移动,大概是受命追击,对后撤的日军实行分割包围。飞机又降低一些,减慢速度,呼啸着掠过军队上方。官兵们听到飞机的嗡嗡声,看见他们的编队,就挥舞着两手,有些人还举起枪,向他们欢呼致意。 衡阳望着下方:“他们会追上吗?” “一定会的。”芷江说。 “嗯……”衡阳把目光落到芷江脸上,语声渐轻。“他们最主要应该朝你致意。去年每次受到你部队的空中支援,心里就一阵安稳。这次战斗你更是功不可没……” 芷江想礼貌性地推辞一句,迎着对方注视,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来。她最终只是扭过头,装作没有听清,却被面颊上的红晕出卖了。 长沙隔几步距离观察这两人,毕竟是一家子,虽然听不清他们谈话内容也大致能猜到怎么回事,暗暗感到好笑。总是观察别人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有所感悟,招呼武汉:“我观察了美国兵以后,觉得他们虽然胃口大,要求多,还毛毛躁躁的不太懂事,但有些地方也值得我们学习。” “哪些地方?” “这样说吧,他们比较善于表达快乐的感情。高兴的时候,他们会又叫又跳,抱作一团,不像我们,压抑太久,顾忌太多,都忘了怎么自然地流露情感。我还听他们说,如果有本国的姑娘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拉住亲一口,就算陌生人也绝对不介意……” 武汉歪嘴:“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啊,那个啊。还不到时候,我是说,我们再过一阵见分晓……” 飞机在空中转过一个弯,调转航向,重新开始爬升。它在碧蓝天空的幕布上航行,上方洁白的云层与下方山峰的积雪交相辉映,一并闪动着明亮美丽的光芒。 这是1945年5月中旬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常的一天。自那以后直到战争落幕,日军再也没有在中国的土地上再前进一步。 注释部分 注1:二战末期,阿姆斯特丹与其他地区的通讯完全中断,由于德国对占领区粮食的压榨,食品极度短缺,狗、猫、生甜菜以及郁金香球根都被人们当作食物充饥。(题外话,在后面提到的阿姆斯特丹受害犹太人中,《安妮日记》的作者安妮·弗兰克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其日记最初也是荷兰语写成。阿姆斯特丹后来修有“安妮之家”,每年接待游客并纪念她。) 注2:17世纪中叶英国清教徒为了逃避政府和教会的迫害迁往荷兰避难。1609年他们首先抵达阿姆斯特丹之后在莱顿落脚。虽然荷兰人与清教徒移民们能够和睦相处,但是来自社会的压力、生活的艰难和战争的摧残让他们不得不再次做出另寻新大陆的决定。这是官方说法,个人觉得,当时最为宗教宽容的荷兰包容了形形□□的人和宗教,让清教徒感到不舒服,也是一个让他们决定赴美的重要原因…… 注3:在战争后期的岛屿争夺中,日军对万岁冲锋的依赖减小,收到比阿克岛战术的正面效果后,更加倾向于依托地形修筑坚固的防御工事,在碉堡和峡谷里坚守,进行长期逐次的抵抗。该战术在硫磺岛战役中带给美国海军陆战队1.9万人的伤亡。 注4:湘西会战,又称雪峰山战役,日方称芷江战役,是中国战场上最后一场由日军发动进攻的大型战役,主要目的是夺取芷江空军基地。主要作战时间为1945年4月至6月,战场位置位于在中国湖南省中西部。在战争末期,日军仍希望以攻击来取得更多的优势,认为当时战力足以打垮更换美械后的国军。尽管日军参谋早先提出了警告,驻华日军高层仍无视许多兵推出现的不利状况并决定发动此次战役,结果在错误的决策和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下,日军从一开始便陷入僵局,到最后全面溃败。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相信了之前简介上“今年内正篇完结”的读者,那真是非常抱歉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不过起码明年一定能完结,一定tut 第50章 何似在人间 5月28日,一艘隶属于美国海军航空兵的飞机从冲绳岛附近海域的航空母舰上起飞,降落在岛上的嘉手纳机场。 嘉手纳机场和岛上其他机场,都是日军意识到在太平洋的角逐里空军力量太弱而在急急忙忙中修建的。这觉悟来得太晚,矫枉过正的心态过于强烈,对进展迅速的美军已经起不到预期的阻碍作用,没建多久就被成功登陆的美军变成了自己的基地,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但日军也不甘心机场所驻大量美军战斗机对神风特攻队的阻挠,于24日派出敢死空降部队袭击了嘉手纳和读谷机场,引燃大火,导致嘉手纳机场瘫痪到昨天才能重新使用。 飞机上下来的人里面,护卫人员是海军,围在中间的却穿着陆军制服。军衔最高的是一个陆军上将,金色头发与和暖的褐色眼珠相得益彰,还有着不符他军衔的年轻英俊的容颜。他扫视一圈机场周边泥泞不堪的地表和经过匆忙修整仍然没能盖住的坑坑洞洞,眉毛抬起,似乎有一点不很出乎意料的惊奇,然后又朝向西南方绵延错落的山峦眺望起来。等在机场两个同样军衔很高的人迎上去,与他问好。 “从这里看不到。”洛杉矶说。比起那位上将,她和同行的西雅图气色差上许多,眼神里也没多少温暖和善可言。“还要过去好一段路才看得清楚呢。” “过去需要多长时间?” “不下雨的话,两天两夜吧。” “两天?”上将惊诧地重复一遍,“就算不是直线距离,是不是也太久了?” “路况太差。” 洛杉矶的解释太简短,西雅图停顿过后见她一脸疲惫,没有下文,补充说:“很多地方连稍微平整的泥路都不能奢望,恐怕要我们徒步走上不少路程。华盛顿先生,你在路上就会明白的。” 华盛顿颔首。当晚他们到达一处营地,在挖出来的铺着木板的坑里和衣而睡。木板在泥坑里放了太久,早就不干燥了,潮湿的气候和繁多的蚊虫也令人心烦,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7 洛杉矶和西雅图已经练就神功,不管这些就呼呼大睡,华盛顿没法这么快适应,躺了一会儿寻不到困意,就走出坑洞,静静望着沉寂的夜空和黑灯瞎火的营地远方。 无独有偶,又有一个人钻出来了。达拉斯向他走近,听见华盛顿对他说:“都快到夏天了。今年的时间总觉得过得特别快。” “虽然快,对这岛上作战的人来说怕是度日如年。”达拉斯一边说,一边打掉一只在耳边嗡嗡怪叫的蚊子。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洛杉矶来得最早,4月1日,愚人节。那天登陆时说一个日军都没看见,就像个标准的愚人节玩笑。”达拉斯像是自知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扯了下嘴角,“西雅图晚一些,在4月末。我倒是硫磺岛战役后一直休息,搭你的便车第一次登上这岛。今天看下来,不比硫磺岛环境更好。” “我牵累你过来了吗?” “当然没有!我早晚要来尽责任,只是你正好……我就顺道来了……”达拉斯的声音越来越低。 华盛顿征询地望着他。 “好吧。我也许有逃避战斗的心理。按理是不该有的,可听到岛上来的消息,一想到这才是日本本土的第一个战场,就已经是这副鬼样子,下面无穷无尽的战斗就让我恐惧。今天洛杉矶状态不好,说话心不在焉的,别责备她。在岛上作战这么久,精神失常的到处都有,她还能这么正常,挺难得了……” “当然,为什么我要责备她?我有那个资格吗?”华盛顿轻轻一笑,依然望着达拉斯,“还有什么?” “太平洋上的战况恶劣,冲绳又有很多平民,经常辨认不出战斗和非战斗人员的区别,危险也就格外的大。听闻首都在诺曼底的海滩上有过惊人杰出的表现,我们都很敬佩。但这里不比西欧……请不要做出类似的冒险举动。” “我知道了。”华盛顿点点头。“我想,我的到来加重了你们身上的责任和压力,很对不住,不会给你们再添麻烦的。但是,我有些必须了解的东西,不是仅仅透过纸面报道和图片就能获得的。为此不可减免地给你们造成的困扰,还请谅解。” 达拉斯摇头:“言重了,首都身在此地,不管怎么说都是对我们的鼓舞。只是有的时候,没有参照系还好,有了以后,总是羡慕那些东部城市,再想到未来,心情跟着就灰暗起来了……” 他说完,出神地望着夜空。地面的生存环境恶劣,连带看着天空也难以激起一丝美好的遐想:白天,是灰蒙蒙的一片,灰色的深浅程度取决于是否要降雨;夜晚,持续不休的战火造成的空气质量恶化使他们见不到几颗星星,即使见到了,也觉得是异乡的星星像一颗颗钉在空中的眼睛,在冷漠又恶毒地注视着他们。达拉斯的目光却穿透了它们,好像在瞬息中跨越海洋,在凝望德克萨斯故乡美丽可爱的星空。最后他收回目光,苦笑一下,叮嘱华盛顿不要站上太久,返回坑洞里了。 这个时候,华盛顿望着他爬进坑里的身影,想起了一张战地记者传回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登陆冲绳岛作战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步兵师士兵们穿着雨衣,在收音机前听着欧战胜利日的广播。他们面上有旷日持久的忧愁,有无动于衷的麻木,有思念家乡的神往,唯独没有一点点喜悦。 第二天不幸遭遇大雨。从天上来的雨点的阻碍还是其次,麻烦在于本来勉强可供车辆通行的一大段路被急遽增多的泥水淹没,营地没有能淌过这片地区的交通工具,就只能步行到下一据点。虽然早就换上高筒胶鞋,披上军用雨衣,一行人在愈加浑浊难以判断落脚点的泥水中走得格外步履维艰。华盛顿和达拉斯保持勉强还算并肩的距离前进的时候,还会不时交谈来打破过度沉闷的气氛,洛杉矶和西雅图只是低着头默默往前走,偶尔回头发现身后的其他人跟不上了,再放慢脚步。除了泥坑和脏水,不离不弃和他们始终相伴的还有太平洋岛屿的特产蚊虫,和散落在战场各处死去的日军士兵。他们的尸体肿大着,发出阵阵尸臭,军服已经脱落,露出大片泛黄泛紫的皮肤,上面蠕动着白花花的小点——他们没接近观察过,应该是蛆虫吧。 他们一方面觉得恶心,一方面庆幸还没有碰上自己国家的士兵曝尸于此,在心里祈祷永远别看见这样的画面。雨停之后抵达一处被破坏到空无一人的村庄时,众人已是筋皮力竭,膝部以下被泡得肿胀,即使四个城市化身还能提一口气走下去,护卫的海军陆战队员可撑不下去了。他们坐在石头砌起来的墙上,望着村里村民和日军姿态各异的死尸发呆。休息了一会儿,联系到的附近一个预备队派来了重型坦克,总算不用再勉强两条腿继续泡泥浆浴,跳进坦克,翻山越岭朝前线指挥部开去。 上了交通工具,大多人的神经松懈下来,华盛顿却大睁着因睡眠不足而爬上血丝的眼睛,隔一会儿就往舱外望望。在颠簸的山路上不可能睡得安稳,稍作假寐后西雅图看见华盛顿还清醒得很,问他:“怎么了,有情况吗?” “没有。只是……”华盛顿考虑一下后说,“惯□□。坦克这种东西,看起来坚固,一旦被足够威力的炸弹击中往往就是车毁人亡,连个全尸都没有。欧战的坦克手死亡率太高了,看见过几次他们的遗体后我就……”他耸肩,“不太能忘得掉了。” 西雅图难得地笑了一下:“那你不要担心,这边日军能对付坦克的手段很少,呆在里面基本上挺安逸的。”他扭头向其他人,“总算找到一点比欧洲好的地方了,不容易吧?” 人们会意地发出一阵笑声。 洛杉矶说:“可是你还没见过被火焰喷射器烧死的堡垒里面的日本人。真真正正的人形焦炭,比那些坦克手更惨。” 才轻松起来的氛围立刻又僵住了。 “这个么,迟早要见到的。”华盛顿说。 “安杰拉……”西雅图唤出她名字,语气里有点埋怨。 “这有什么关系?”洛杉矶环着膝盖,下颌搁在小臂上,闭着眼睛说道,“又不是我们被烧死,不要自我代入就行了。个头和肤色都差得远了,也没法代入吧?” 一车人里只有她是一张偏向亚裔的脸,说出这话实在很微妙。此后的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随着炮火声逐渐清晰,他们才从昏昏欲睡又睡不着的境地里挣脱出来,知道路程已经快走完了。 他们下车的地方离正在攻防的冲绳首府首里只有几公里,交火声却不知何故又稀落下去了。让士兵去指挥部通报他们的到来以后,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8 华盛顿立刻举起望远镜,瞭望首里的城墙。他眼前闪过一角星条旗,还没仔细看个明白,指挥部里走出来一个上校,也没看明白他是谁就冲上来抱了个满怀。 “终于等到你们了!”他大叫大嚷着,难抑兴奋的脸色,“没错过收获的时刻!” 这上校力气挺大,抱得华盛顿有点喘不过气。“发生什么事——” “我们突破了首里防线,首里刚刚被海军陆战队占领!妈的,还好咱们陆军反应及时,不然那些炮弹要落自己人头上了!北部的部队推进比我们顺利,南部剩下的就一小截了,丢掉首里以后日本鬼子总该知道撤退了吧?巴克纳将军肯定高兴坏了,可惜你们千辛万苦地过来,却再也看不到一场像样的战斗……诶。”上校停下喋喋不休,把华盛顿从他怀抱的桎梏里放出来,退后一步打量他的脸。“还没介绍呢,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刚才说的下面岛上不会再有大的战斗,是认真的吗?” “认真啊!敌人稍有常识就能判断出来,继续据守剩下的地区是纯送死。”上校朝围上来的另外三人爽朗一笑,“你们算来晚了,我在这鬼地方可是受够了!来这里之前,是不知道衣服干燥、没有虫子和烂泥的地方是多么接近天堂的。” 达拉斯接了他两句话,对他表示祝贺,洛杉矶和西雅图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扬起头眺望着一片废墟的首里城,一丝表情也无。 “再等等看吧……”西雅图轻轻地说。 牢房外的走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柏林靠在墙上,抬起眼睛。 “我都说过,”他说,“你不用再来了。” 法兰克福是柏林被俘后最早一个来探视的德国人。在德国正式投降后,盟军城主带着几名重要俘虏前往波茨坦市会合,法兰克福依然和他们一起去了。他维持着隔几天就来一次的探视频率,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吃穿用品,柏林留下了香皂、烟和打火机,其余的都没有收下,但法兰克福照带不误。 见对方不吭声,柏林又说:“监狱里伙食挺好。你再带吃的我也不会收下的。” 法兰克福抿一下唇:“我……今天没带东西。” 柏林这才注意到法兰克福两手空空。 “我要回黑森了。搁置下来的事情……太多,我得回去重新管事了。” “你跟盟军谈好了?” “是的。他们同意我搭车回去。” “……也对。”柏林笑笑,“他们早就期望你回去了吧。”一个介于战俘和平民之间的人,没什么危害但也不是朋友,不愿呆在自己辖区非要跟着他们,拒绝也不是照顾起来更麻烦,盟军听到他要回去估计是如释重负。柏林想,法兰克福不会不知道这些。那么他一路跟到波茨坦又为什么目的呢?就为了每周一次,看看他在牢里的落魄相? “我听闻消息,莫斯科下午要来找您。” “哦,他就来吧。”柏林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后续,用疑惑的目光投向铁栅栏后的人。“还怎么了?” “……没什么。”法兰克福双手放在身前,互相无意识地绞动着,有点艰难地吐字发音,“就是想来跟你道别,祝愿你今后安好……”他眼睛偏向一边,避开直视,“听盟军那些人的意思,应该不会把你关上很久。苏俄主张更重的刑罚,但也不是很坚持,你要放宽心。”他停下绞动双手,松松地握起拳头,放回身侧,对柏林含着鼓励地微笑,“这次告别,会有一阵见不到了。他们放人的时候,我们大家再办个宴会欢迎你回来。” “谢谢。但是我……不值得你们惦记。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把你们全拖下了水,你们应该恨我才对。” “请别这么说。错是我们一起犯下的,而战争已经结束,这总是件好事。我们都还活着,就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法兰克福说着,郑重地将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在我心中,您依然是那个被大家信赖和尊敬的人。” “……” “我走了。”法兰克福轻声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希望不久再见到你时,会有一副好精神……” 他话音落地,便转身向出口走去,那决绝的样子好像刚才话里的迟疑和彷徨都不曾存在过,只有一会儿快、一会儿又放慢的脚步能稍微泄露一点端倪。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如果能预知未来那个“再见”是多久以后,柏林愿意凑到栅栏边上,看着那个不论在怎样的境况里从未出言责备过自己的褐发男人的背影,不去叫住他让他回头,只需要默默看着,一直看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 不过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莫斯科下午要来的信息拉走了。下午两点钟,莫斯科如期而至。他也是一个人,两手也是空空的。 来者不善,但也没必要过分紧张。鉴于莫斯科的身份和职责所在,不可能凭着满足个人情绪的冲动而来。于是柏林还是在墙边坐着,不闪避也不主动开口。 莫斯科清清嗓子,说:“你的辖区正在被苏美英法四国的军队占据。” 柏林说:“是这样。” “在狱中还不用太操心谁来管你的问题,但是英美都不主张关你太久,法国这次态度也比较缓和,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强求非把你关进铁窗许多年才能偿还你亏欠的东西。那么问题就来了,出来以后,你该归哪一方管才好呢?” “那不是你们讨论的吗?干我何事。” “不不——别自暴自弃,当然干你的事。”莫斯科俯低上身,面带微笑,隔着栏杆靠柏林更近一点,“就算是战败者,也需要考虑当事人的意愿。你怎么想呢?如果让你自由选择,你更愿意受谁的照管?” 答案似乎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虽然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在刚过去的战争里与他皆是敌手,仇恨的深浅、受害的程度毕竟有所不同,处事方式更是相差甚远。东线的战役之惨烈、伤亡之巨非西线可比拟,西边三个战胜国能给他和他的国家的,也是较温和的可大致预见的未来。而东边那个……柏林不禁发出冷笑,他怎么被莫斯科的话轻易牵走,还以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认真地考虑起来了? 莫斯科不受他冷笑的影响,转过去背靠栏杆,继续说道:“放心吧,我没对你撒谎,当事人的意见确实要考虑。不过我要提醒你,某些看起来显而易见的事情,深究又未必如此;你以为合适你的,其实不合你的心意。离你出狱还早着,你姑且听进去,然后慢慢考量。”他稍作等待,没有等到回音,对着监狱挑高的天花板叹一声。“对你说这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199 些话,你以为是我喜欢?从我个人的情感,把你弄死是最好的,其次是不用看见你的脸。可惜前路不通,而我连凭自己性子退而求其次都没法做到。” “既然不想看见我的脸,你可以离开了。”柏林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没人想在阴森压抑的监狱里和仇恨的对象多呆,他想,这也是为对方好。 莫斯科原地不动,背朝着他。 柏林蓦地心头火起。他以为自己已经对外界的刺激无动于衷,选择了自我放弃,任风吹雨打只要听之任之,可事实未能如愿。他是放弃了,但莫斯科为什么还要拉着他不放! “你这样戏耍我,很有趣吗?”他低声咆哮,“我已经战败,是你的手下败将和阶下囚,我的城市被你摧毁,我的人民被你侮辱,连我自己怎么处置都要看你的脸色。我还要怎样你才能满足?” 寂静。细微的呼吸被无限放大,吐纳之间,仿佛光阴已经倏忽而逝。 靠在栏杆上的人转过身。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尽了感情能量一般恶狠狠地瞪着他,瞳孔里闪烁着来自地狱的刀光。 “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了。只记得自己受的伤害,也不想想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以为我说想弄死你是随便一说吗?经此一战,我国的青年男性所剩无几,那么多的好姑娘,好不容易拿回和平的生活,可她们一辈子都组建不起一个家庭了……想跟我比惨你还早着呢!” “我没打算跟你比惨。”柏林立刻否定,但他无法就此停住。“你以为你惨,你们那些人就是好东西了?你们一路的抢掠,对我市妇女干的勾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起慕尼黑止住眼泪后以轻柔嗓音作出的预言,而当时的他是明白的……明白那些预言都会成真。那时所有强压下的疼痛,如今都剖开心房,令他肝胆欲裂。“难道这些,你也要说是我的错,为了惩罚我才干的?” 莫斯科收敛了容色,冷漠地望着不知哪个方向。“你说这个啊。得承认,那确实不算好事。不过,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你也明白战场上的男子对财富和女人是多么饥渴。为了祖国的胜利,他们的牺牲太大了,总书记认为,适当地任他们自行赚取一点奖赏无可厚非……” 柏林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栏杆前面,两手抓住它们,靠过脸去。他和莫斯科身高相同,这么一靠,鼻尖对鼻尖只差了两三厘米:“我军,可没有,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 莫斯科一愣,接着大笑起来。“等等,我们什么时候从比惨换成了比道德败坏?你们是没什么大规模的□□——可你们不是害怕和低贱的斯拉夫人产下后代才有所忌惮吗?不过没关系,安全套是个伟大的发明。我们从你军身上搜出过不少套子,好像是统一配发,不妨碍打野食还能严防混血,真是富有你们严谨的特色,哈哈哈!” “……”柏林面色铁青。 “我还不太认真地想过,既然没法弄死你,为了报复你要不要把那些搞来的套子在你身上用一回。不过还是算了,和你搅在一起太恶心。” “……” “不过也不能说你们没有任何可爱之处。美国人说,你们还会审时度势,打不过就投降,投降时身上不会藏着炸弹,也没见你们把平民当成人盾用过。比日军可爱多了。” “……” “就到此为止吧。”莫斯科后退一步,从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退出。柏林的手也从栏杆上落下。“本来只想让你好好考虑今后去向,不小心说得太多了。下次见可不能这么感情用事……” 他最后一句话近乎自言自语。莫斯科离去的脚步声消失了好一会儿,柏林跌坐在牢房简陋的床上,头深深低下,埋进膝盖里去。 本来打算少受外物干扰,借着监狱环境的幽暗封闭,好好地梳理和反省过去,结果竟禁不住一点并未精心谋划的刺激。我刚才……他极尽后悔地想着,都干了些什么啊! 柏林满心懊恼,莫斯科出去时也并无喜悦可言。他拧着眉头往监狱门外跨,迎面就撞上纽约。 好像太巧了。莫斯科不太耐烦地停下脚步:“你来干什么?” “你的小心思看上去太多了,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探监,我就跟过来了。”纽约大大方方地说,“你倒是出来比预期早。” “他是我抓到的俘虏,我想做什么你还管不到。” “我当然管得到。他是战俘,受日内瓦公约的保护,就算你满怀怒火也不能任性妄为。”听到莫斯科的嗤笑,纽约又补一句,“好吧,我知道在东线你们都没怎么把公约当回事。但这里不是东线,柏林也是根据协议才让你们攻占的。” “你够了,我还知道分寸。华盛顿自己甩手不管欧洲,把你安在这里就是来监视我的吗?你这种人居然甘愿被安排,也是够奇怪的——” 纽约神色骤然一变,双手一推,把猝不及防的莫斯科推到墙根边上。他虹膜上的蓝色由于专注变得深沉似海,被那样的目光盯着,会产生一种动弹不得的感觉。 “听着,”他低声道,“我负责欧洲的善后是我们内部早商量好的,我愿意,不是谁安排给我被动去听令。在你眼中,人就只有安排和被安排的关系?要么摆弄权力,要么就被权力摆弄?” 莫斯科不悦地低头望着对方按上来的手:“……你反应过激了。别这么保护欲强得跟护犊的动物似的,很可笑。” “我只觉得你作为一个首都会有那种思维很可悲。首都为保护国家奉献自己,其他的城市也应当发自内心地热爱并保护他们的首都。那是自发的,不是非要有等级和权力的压迫才这么去做。如果有人对华盛顿不利,我会想尽办法让他悔不当初……你呢?你的同胞里,有人因为发自内心的爱而保护过你吗?” “我再说一遍,”回应的是莫斯科怀有鲜明怒意的声音,“纽约,你够了。” 纽约放下手,恢复到平常那天生愉快而没有心事的美国人的样子。他好像在示威,好像只是出于轻佻地冲莫斯科笑了下。 “刚才的事你别介意。不过看你这么醉心在欧洲的烂摊子里我挺担心的,牢记勿忘——你们的战争和我们一样并没有结束?” “你想多了。”莫斯科说,“怎么可能忘记。” 攻克首里后,一些乐观的高层军官,包括负责此次战役的总司令巴克纳将军满心喜悦,以为艰苦卓绝的斗争已经得到报偿,战役不日就能结束。然而日军的困兽之斗只是更加激烈。剩余部队收缩后退到岛屿南端的最后防线,这里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0 由两座山峰构成,地势险峻,日军坐拥地利,凭借其中构筑的炮位和坑道工事,抵抗从各处潮涌而来的美军。 不似高层军官的失望,下级士兵们从他们的感性认识出发,并没有觉得意外:他们本来就不对日军的知难而退抱多大希望。他们的希望体现在自作的蹩脚诗句里,如“47年回到天堂”“48年重返旧金山”,而大多数人认为48年能回家就满足了。进攻日本本土的道路看起来无穷无尽,即使在冲绳这第一站就创痛甚剧,比起将来还要受的苦,似乎不值得为此费力发火。 他们现在心中鲜有希望,与对手的仇恨日积月累,性格就更加残酷无情。日军不遵守战争规则,他们就以牙还牙。过去在一座岛上,日本兵躲在灌木丛里,宁可饿死也不愿投降,美军就一面任他们躲着,一面往枪里填满子弹,当成活靶子练习射击。还在冲绳的老兵们即使不是都能做出这等事情,他们心肠之硬,离杀人成性也相距不远了。 “我们必须憎恨敌人,身上每一根纤维都要充满对敌人的仇恨……我们要如饥似渴地打仗,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要杀敌……多杀黄色的狗杂种……” 在巡视前线时,华盛顿听见了士兵这样的喃喃,似乎在给自己和队友加油打气。他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是士兵从不同指挥官过往的训令里自行拼接来的,想来发表这些言论的指挥官早就被仇恨侵蚀,和他们的属下变得没什么两样。一般来说,对敌人感性的仇视限于下层官兵,指挥官们了解战争因何而起,要为何而终,他们是比较理智而不易受感情冲动的。但在太平洋战场,许多常识早已像战争规则一样,即使不是被完全无视,也至少是踢到一旁了。 这次巡视不是很合他的心意。高层军官来前线督战,一般很能鼓舞属下的士气,这群海军陆战队员却兴致缺缺,礼数尽了,眼底麻木如同一潭死水,不见发自内心的喜悦。 达拉斯到达指挥部以后去了陆军那边,西雅图和洛杉矶陪在华盛顿左右。三人觉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头的时候,后方部队传来一阵骚动。起先他们以为是突然冒出了一支日军的增援队伍,从防备森严理论上不可能被登陆的已控制地区登陆,或者先前战斗中的残兵躲藏在美军没搜查到的地穴里,从背后突然地袭击了他们。摆在后侧的序列以炮兵为主,较为缺乏近程战斗的能力,数声凌乱的炮响过去,接着一通没头没脑的爆炸声,场面的混乱没有恢复过来,反有扩大化的趋势。 就算敌人天降奇兵,到了战役的最后阶段还能威胁后方实是匪夷所思。但形势已容不得华盛顿他们多做分析,不如说在他们分析出结果前,真相就自行揭示,那些严重打乱了部队阵脚的“特攻队员”已经冲到他们肉眼可见的范围,甚至接近了□□射程:一些冲绳妇女腰部绑着一圈东西,怀里抱着婴儿往前跑,另一些日军士兵端着枪跟在后面。她们前方是美军的阵型,后方是日军的催逼,又惊又惧,许多人脸上涕泪满面,即使知道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一听到背后威胁的声音,又本能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起来。她们一边跑,一边就有绑在腰上的炸药在人群中引爆,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这样的场景在冲绳并不算新鲜,也许炮兵不太直接接触敌人才着了道,也许敌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先躲过了美军的耳目,才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当人们手忙脚乱地将枪口驾起,后面追击的成为众矢之的的日军士兵并不畏缩:他们早就抱着一死的心态而来,既然注定在冲绳要失败,就必须响应“一亿玉碎”的号召,想办法多给敌人造成一些伤亡再赴死。他们先被打死也不要紧,那些妇女身上的炸药该爆炸的照样爆炸。 人群混在一起,炮兵不敢贸然打击,更前线的步兵接到了信号,但他们另有正在进行的战斗任务,没法立刻调过头帮忙。西雅图一边大吼大叫着要底下的官兵稳住,一边解下□□,给洛杉矶使一个眼色。 洛杉矶的手按上华盛顿胳膊,要带他走。华盛顿说:“我有武器,没必要——” “我并不质疑你的战斗素质,但比起多一个能射击的士兵,我们有更优先的选择项。” 华盛顿迟疑了一下。倒不是他优柔寡断,这里的安全情况虽然不好,好像还没到非要他撤离的地步。一个将军若在危难来临时与士兵戮力同心,给予他们的激励显然要比慌慌张张地逃走好上许多。 这个时候,西雅图扣动扳机。一枪,又一枪,很精确冷静的点射,趁两三名冲到射程内的妇女周围没有自己人将她们击倒了。如果她们没彻底倒下,就补一枪,确定不再有威胁再转向下一目标。 她们手里的婴孩滚落地上,发出大哭。爆炸声紧随而至,迅速也永远地吞没了哭声。 “首都先生,望你懂得,”西雅图依然将枪口对着前方,目不转睛,只趁开枪的间隙说话,“我们也有私心。这种脏活你不该碰,甚至都不该瞧见,被你瞧见已经是我们的失职;我们的愿望是做好本职工作,保证你的精力不被琐事消耗,好专心致志从大局出发做出对大家最有利的决策,而不是让你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如果逼得你都操起枪,更是证明我们办事不利,会觉得……颜面扫地。” “……好吧。”华盛顿说。 随后,洛杉矶掩护他一起撤离了。 这天晚些时候,洛杉矶、西雅图和达拉斯应华盛顿的要求去帐篷找他。 “巴克纳中将殉职了。”华盛顿告知他们。 “怎么会……”达拉斯愕然。 三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不要说目前优势占尽的战况,在一般性残酷的战斗中,一个集团军总司令死亡的概率都是微乎其微的。 “今天他也去前线督战,在陆战八团团部附近的小山上观察部队推进时,日军射了一发炮弹过来,被碎弹片击中头部,当场就……”华盛顿声音里有点无力,“他到达之前,那里几小时都没有遭到过一次炮击。不幸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商量替代人选,大家比较认可的是第三军军长盖格少将。你们有更好的想法吗?” 洛杉矶犹豫片刻,说:“盖格少将人不错。可他是海军陆战队的军官,第十集团军司令是个陆军职位?” “非常时期,可以容许临时的跨军种调动。” 没有再提出异议的。 华盛顿接着道:“今天我在前线也遇到一点危机,感谢西雅图和洛杉矶你们二位让我平安脱险。会遇到这种窘境,可能与我军在后期的松懈有关。昨天,我们经过总司令认可,用明码电报和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1 广播向敌人劝降,截至此刻他们唯一的回应就是一炮打死了我们的总司令——虽然我相信他们还不知道这事。敌人不仅执意顽抗,还要依旧把冲绳的原住民拖下水。既然敌人自断后路,我们只有继续强推,火焰喷射器也不要吝惜,遇上敌人据守不出的工事就尽管用。”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达拉斯,“当然,尽量不要伤害到平民。” “问题是日军早在冲绳平民间散布了很多谣言,都是关于我军如何灭绝人性,如果占领了岛屿大家全都完蛋,所以他们要么为皇军效忠到死、要么也会被我军虐待至死。”达拉斯说的问题从战役开始就一直是个困扰。他们也展开了反宣传,有用,但始终有限。 “从好些天前,我们就不断收到日军在后撤途中□□杀人的报告。我想这个节奏你们挺熟悉的:每到他们快要输掉一块地方的时候,也是人性要彻底泯灭的时候。私人言论,你们别往外说,”华盛顿偏过头,好像在小小出神,然后挟着点嘲讽之意地轻笑了一下,“我觉得事到如今,我军也没多少人性可言,不过比起他们还是好很多的。既然已经受过‘自己人’的残酷虐待,那些丑化宣传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如果那些误信的还不醒悟,那你们……酌情行动吧。” 失去集团军司令的翌日,猛攻继续。喷火坦克开路,接着跟上的是手持火焰喷射器的步兵,再往后面的炮队发射的炮弹在山林间砸出一个个着火的大坑。过去还没有一个岛屿,像冲绳岛烧得这么猛烈过;此后,大概也很难有了。 在太平洋转为守势以后,日军指挥层发现钻地打洞固守堡垒的办法虽然看着脏乱又难受,战术效果却远远好于喊着万岁向美军的枪口冲锋,要给基层官兵推广时费了一番脑筋。因为就武士道的传统,这种缩在隐蔽角落、像老鼠一样在洞里苟且偷生的做法显然很不光彩。但他们一旦开始固守,意志就极为坚决,想再把他们逼出来就难了。 面对美军灌进来的火焰,很多人依然据守不出,宁可在里面被活活烤成焦炭也不愿意屈膝求饶。但也有人终于经不住这等恐怖的摧残崩溃了,他们浑身着火、痛得喊叫都变形地跳出堡垒逃跑,然后被美军一阵乱枪击毙。随着这种精神崩溃的扩散,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景象:成批甚至成建制的日军没有冲锋,没有自杀,在军官的带领下向进攻方投降。也许由于驻冲绳的部队很多在本地编成,这里人没有一般日本人视被俘为奇耻大辱的观念,看到身边战友不成人形的死相,他们还是情愿换一条生路。 6月底,华盛顿一行站在了美军刚刚占领的摩文仁坑道。坑道里有指挥此次战役的日军最高指挥官和他的参谋们,都身穿和服,已经切腹自尽,身边摆着已经饮尽的酒杯。 他一言未发,走出坑道,吹着冲绳岛南端的咸涩海风,望着海洋彼方九州岛的方向。他胸中有数,下面不会再发生有组织的抵抗。还会有零星的清缴行动,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离开,去尽他本应的义务了。 第51章 最后通牒 天气晴好,办完了事就不急着返程。沈阳和哈尔滨挑了一条城里人流多的主要街道,一边走,一边东张张,西望望。 近日苏军在伯力成立了远东总司令部,拟定初级的夺取东北地区的作战方针,东北抗联教导旅毫不意外地参加了会议。他们被整编成一个远东红旗军的独立步兵旅,直属第2方面军,成为分批反攻东北部队中的一支力量。 伯力现在的名称是哈巴罗夫斯克,但沈阳这群人都叫伯力叫习惯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依然如故称呼这个地方。伯力虽是交通枢纽,用于服务市民的商业区面积不大,热闹的也就几条街,虽然刚成立了远东总司令部,也没见带给城市风貌很显著的变化,只是多了很多进进出出的军官。老幼妇孺看热闹也就远远地看,不敢上前去凑得太近。如果看见黄种面孔的军官,就敢再靠近些,但也没到能面对面说话的距离。 已至夏季,正是俄罗斯最黄金的时节。阳光总是灿烂的,来一场雨也不碍事。热到能跳进河里游泳,但也不会炙烤到让人不适的程度。因此在夏季,俄罗斯城乡的集市和各类庆典、社交活动最为热闹频繁。但是一场大战在即,总要实施管制,伯力的空气也就压抑了许多。沈阳和哈尔滨在街上走,并不在乎真要领略到什么风貌,嘴里的闲谈都比那重要多了。 沈阳说:“在我想象里,总以为伯力就建在江边上,城里走走就走到了。” 哈尔滨笑了。“这你就知道的不如我多了。地图上是挨着乌苏里江,可让一个城市,完全地建在界河边上,对岸的人一望就清清楚楚的多不好!” 乌苏里江的西岸就是伪满洲国地界了。东北抗联教导旅此次的任务,就是越过这条江向佳木斯地区开进。佳木斯是从伯力越江过后的第一个大城市,听上去好像相隔不远,实际上那一段路,都够人口繁华的地区排上好几个都市了。 “你不过是对俄国地理比我熟,都敢嘲笑你大哥了。”沈阳哂笑,并不真心地责备。“我想啊,这不就像咱们的村子吗?地图上好像挺多的,一走起来,从一个村子哪里看得见另一个?马车送货,得连日连夜地跑。有一年冬天,夜里赶车,我坐在车里面,就听见外面荒原上的风刮得飕飕的,地都冻裂了。那赶车的手上也裂得一道道的,跟地一样……” 沈阳不再说了。 他想起有一年秋天在一处县城投宿。那晚街道上有户人家请了跳大神的,人聚得很多,所以分外喧嚷。跳大神一般从天黑跳起,一打起鼓,附近凡听得到鼓声的人都往请大神的这家院子赶,甚至携着孩子翻墙而过。沈阳知道这夜反正是睡不好了,就也加入这凑热闹的行列。他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这家人娶来个童养媳,兴许是不够顺从,脾气太倔,被婆婆联合家里其他人打了两三个月。按当地习惯不算大不了的事,但这女孩子慢慢就不行了。有人说她怕得发了疯,有人说她被鬼附身,七嘴八舌,不一而足。这次请大神来,能否治好在众人心里是其次,主要为了来开开眼界,多点谈资。因为全城上下,谁都知道,这家人为了不让童养媳就此死掉,白费了买她过来的钱已经用尽办法,就是跳大神,那也跳得和寻常不一样,是特别先进,特别有趣的。 沈阳常年生活在大城市里,要么是军营,跟普通小民的生活有些脱节,也看不出这大神跳得哪里不同凡响,只是按寻常的流程过了。大神围上红花裙子,先兀自哆嗦颤抖一阵,然后点了香,香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2 点了一会儿神下到她身上,二神把鼓交到大神手上,大神就唱着歌乱跳起来。跳到半夜,事情结束,到了送神归山的时刻。这时鼓打得尤其地响,歌声也飘得格外悠远。凄迷的月色下,苍茫的林子里,都听得到这样的歌:“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 天已经转凉,夜里如不穿上厚实点的衣服,难免要瑟瑟地抖起来。而那歌声混着鼓声,越听越冷,越听越觉得哀凉,如果一个人带着心事,再听到这般声音,彷徨上一整夜也是可以想见的。好像故意要勾起人忧伤的记忆,想起人生中一幕幕的离别,和无忧无虑却再不能回来的幼年时光。沈阳抬头,望见满天的星星,冷冷清清的也在望着他。 沈阳不算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他触景生情,联想起悠悠往事,不能实现的夙愿,不能挽回的别离,不能守住的承诺,不能救的人。忽然之间,他就伤感起来了。人生啊,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艰难?为什么总是充满残缺和悲凉,至死都不得圆满? 这个小县城在吉林和黑龙江的交界处,离哈尔滨不远。在哈尔滨,享受现代的医疗已是习以为常的事,由于受俄国文化的影响,那些小绅士们会特别礼遇年轻的女孩,处处给她们优待。然而就在不远,还算不上乡下的地方,婆家把十二岁的小媳妇打得气息奄奄,人们也不觉得惊奇。他们依然活在那固有的旧时代里,天冷了穿棉衣,天暖了脱棉衣,生病有钱的求神问卦,没钱的坐等宣判,麻木而不发出一声喊叫地活着。 是的,在乌苏里江的那头,就是他的家乡了……然而攻打过去,幸福的生活就会来临吗?苏联会不计报酬地养着抗联,再帮他们夺回东北吗?人们会自动开化,觉醒,建设家园,再也不用卷入上层的纷争吗?他再希望,答案都是否。 他们后来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军营。歇下才一会儿,齐齐哈尔摸过来,与他谈天。 齐齐哈尔说:“我听毛子的意思,不用在这里等上很久,可能在天气转凉以前,就要发动进攻了……”他在椅子里朝沈阳挪近一点儿,头也探过去,“你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 “就是不久就可以发动进攻这个推测。” “这有什么可说的?苏军内部的算盘咱们哪能知道。说不定和美国人还有商定,把进攻东北和登陆东部沿海的时间结合起来。”沈阳拿过一瓶格瓦斯,喝了两口说,“这不是我们能管的,还是死了心吧。” 齐齐哈尔偏过头想了想,依然看着他。“话是这么说。但是,不也是你拒绝了更多的渠道吗?周旅长主动邀请你参加他们的会议,为什么谢绝?【注1】对苏联人的计划,党委会总比我们知道的多吧。” “我们又不是共的人,去掺和东北党委会做什么?” “你不想想,自从你带着大伙投奔共的抵抗组织,不就被看成共的人了吗?现在又故作疏远,何必呢?” “我没有故作疏远,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党委会非公开的会议。就算别人那么想我们,也只是猜测。要是我接受邀请,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往后,等夺回土地再被人这么叫,才是真的扯不清楚了。” “你就……这么地排斥?东北党委远离共的势力中心,就这样你都不愿意?你觉得现在保持中立,等到回去,回到那个我们被苏军看守驻扎的家乡,就能保证东北的中立,不在接下来的政治纷争中横遭波及?那是不可能的,沈阳,你心里也明白。抗战形势是好了,国内关系可没有。共在这些年间实力大涨,民还不愿意面对现实,把他当成自己一手还能捏死的蚂蚁。即使再来一场战争,也不算奇怪……” “够了!”沈阳用上稍稍严厉的语气,“我们已经吃够战争的苦,不要再轻言战争了!你没有跟小辈讲这些话吧?” “没有。”齐齐哈尔垂下眼帘。“可是,不说跟不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齐齐哈尔轻叹口气,知道再纠缠这话题会引起不愉快,就换了方向。 “说到小辈,你今天散会以后,在伯力逛街和滨子在一起吧?” “是啊。” “他有没有……说到回去以后,再提到长春?” “说了两句回去以后打算怎么样,没提到长春。” “噢……” 沈阳不知道哈尔滨到底有多少在内心翻涌的话没有说。在异乡流落多年,即使原来锋芒毕露、朝气蓬勃的人也习惯了隐藏情绪。他只是猜想,不提到长春,是因为那股心情和他思念故乡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能轻易触碰。 具体怎么形容,他找不到很契合的辞藻。他只知道,一提到那个名字,那块地方,他的心尖就会发烫。 会融化,会流血。 关东神宫的正殿里,莫名其妙地,一座神像掉在地上,碎了。 听到碎裂声的熊本回过头,看到地上的神像立刻紧皱眉头。虽然祭礼已经结束,在他们还没撤出宫殿的时候有物品碎裂,是非常不祥的。 由于和神像站得最近的是大连,他便反射性地说:“大连,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没有碰它——” “那么是碰到了桌子?” 大连裹在绚丽和服下的身体绷紧了一瞬,没再做声。 长春插话:“我刚才在她身边,没见她碰到任何东西,也没碰到桌子。” 熊本语气缓和一点:“新京大人,我不是不肯相信你的话。但人的眼睛也是有缺陷的,不碰到,神像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 “就像您说的,人的眼睛会有缺陷,也许这神像一开始就没摆好,或者桌子有一点倾斜没有被矫正,而我们没能察觉到呢?那么,就是准备祭祀的人员犯了一点小错,我们不该排除这个可能。祭礼已经结束了,要查出真相,我们可以缓点时间再走,问问这里的神官,查出负责正殿大堂的人员有没有出纰漏。” 熊本微微迟疑。随后道:“算了。不管是谁的责任,只要是无心之失就无关紧要。现在没那么多闲工夫可以耗。”他扫过两人,“新京大人,我们走吧。” 三人跨过镶着铜钉的高大门槛,缓步走下正殿台阶。镶装着汉白玉狮面兽浮雕的房檐的阴影落在他们的脚下。支撑神殿的柱子用的是台湾运来的合抱粗的樟木,工艺采用日本本土建造神社的“白木流造式”,不管望见过几次,都会使人由衷赞叹这关东神宫的宏伟。不过,长春想,美丽的事物能保存到几时呢?生长于乱世中的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3 美好,最终也要被乱世摧折。只是可惜了屋顶那片闪亮的铜瓦,还有那些精美的器物,它们去年才得以在盛大的落成典礼上见于人世,却不知还有没有一年以上的寿命了…… 长春轻轻地、不为他人所知地摇摇头,他竟然抱着犹如惋惜短暂盛放便凋零的花朵的心情,提前惋惜起关东神宫这一座有着强烈侵略色彩的造物了。和日本人在一起呆了多年,看来他还是沾染上了一些他们的思维。 只是当初,这座建筑使用了大量中国学生做劳力,一砖一瓦也凝聚了很多日本能工巧匠的心血。为人们付出的汗水最终毫无价值地化归虚无而叹息,总不见得是错的吧?【注2】他正思量着,大连见熊本走在前面,离得稍远了点,便装作要把碎头发拢到耳后,手遮挡在唇边,凑近一些小声对他说:“谢谢。” 长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碰坏了神像,只是微笑,碰了下她的手。 上车以后,长春和熊本谈起了话,大连偶尔插上一句。谈了两句,长春提到此前在这里长期驻扎的金泽:“好久没见到金泽了,有些想念他啊。” 这句话倒不算是虚情假意。金泽和熊本一样,都是比较直率的性格,但又不及熊本固执尖锐,更加敦厚、好说话一些。如果能选择,长春更愿意随部队调走的是熊本。他继续说:“后来他还来过消息吗?” “来过,但都是公务性的往来,没多说过别的。”熊本的语气和面色都显得沉重。金泽随他的部队调往台湾驻防已经好几个月了,是为了防备美军登陆而特别做的部署。美军却至今没有来进攻台湾,显示过的种种迹象都石沉大海,好像把这个绝不容忽略的岛遗忘了。如果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金泽的沉默却像是包含了更多不好言明的东西,忧虑,紧张,怀疑,失败的预感……驻台湾的精锐部队守着一个不知道敌人何时进攻的地方,别处战场却在饱受兵源短缺的苦恼,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尴尬处境何处是个头? 熊本想,他也管不了全局,那是大本营的负责范围,一个偌大的满洲已经够他操心了。关东军的许多精锐不是派驻别处就是大量被磨损,虽然临时扩充了兵员,数目上是好看起来了,里面在合适年龄具有战斗力还不及表面数目的一半。一纸日苏中立条约,真的能防住苏联不向这里进攻么…… 警报骤然响起。飞机的引擎声远远地、不太真切地传过来了。 大连头往窗外探一下,迅速缩回来:“是b29!” 美军的空中堡垒,世界轰炸机中的佼佼者,集结成群,张着死神的巨翼向他们扑过来了。冲着旅顺的空袭早不是一次两次,但也没特别频繁,今天怎么恰巧给赶上了?熊本用手撑住额头,发出一声愤怒的shen yin,唤道:“新京大人。” “我知道。”长春答道,“司机,往最近的防空洞开,速度快!” 汽车转弯的时候,熊本再次用余光看见了b29机群。它们被四个引擎驱动的涡桨凶狠地旋转着,发出巨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轰鸣,俨然一群正在捕食猎物的白头海雕。在他的祖国上空,不知正有多少同样的b29机群在将各大城市和工业基地一寸寸化作焦土。在这样压倒性的强力面前,连熊本都不禁怀疑,有什么事物还能与之抗衡? 不过,这一型轰炸机最终的用途,仍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东京湾里,三菱一式轰炸机也在轰鸣。 它里面另外搭载了几架战斗机。这些战斗机设备简陋,油料不足,与美国航空兵正面相搏毫无胜算,已经被改造成了清一色的自杀式飞机。自杀机载满炸药和燃油,本质上属于飞行员制导的航空炸弹,由于飞行员能在机舱里精确操纵,随机应变,袭击的成功率和准确度要高上普通炸弹许多。但是这种做法,同时也造成飞行员惊人的耗损,很难当成一种可以长期依赖的手段。 1944年在菲律宾海面的莱特湾战役中,以“神风”命名的特别攻击队一战成名,他们疯狂地冲击美军航空母舰的飞机甲板,击沉了两艘航母,协助海军击沉的还有四艘驱逐舰。在爆出金红色火光的一刹那,特攻队好像实现了它名字里寄寓的荣光,如同700年前将忽必烈东征日本的军队在海上消灭的“神风”一样,【注3】强而有力地,去击退虎视眈眈的敌人对日本侵占的步伐。 然而人类的力量,真的可以媲美自然界诡变莫测的大能吗? 不管怎样,一式轰炸机还是起飞了。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巡航一圈,接着释出几架自杀机,自杀机排成队形,向海面上预设的浮动目标发起俯冲,又在观演人员神色紧张地注目它们接近海面的一刻机头拉起,回到正常的高度,最后返航降落到跑道上。 观众席上,一位航空兵将领转头询问东京,问他想不想看更多机群一起表演的画面。东京摆手谢绝他:“不用。队员们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一行人只是想趁演练时参观一回,已经看到就够了。没有必要让他们有限的生命耗在表演上。” 说罢,东京走下观众席。特攻队员们排到两边,诚惶诚恐地望着他走过去,接受他的敬礼并回礼。东京脸色苍白,但在他们眼里步态稳定,举手投足依然十分有威仪。 东京穿过人群,走上发言台。他把手掩到嘴边,似乎做了一个轻咳的动作,再将两手撑在台上,凑到麦克风旁。 “尊敬的各位将士们……” 年轻的队员们以为他们能听到一场具有个性又振奋军心的演讲,东京的口才不错,以往出彩的发言不算少,这些早被他们耳闻过。可令他们失望的是,这次演讲的时间非常短,几乎还没展开就迅速结束了。他们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长官,长官也挺意外,无法回答他们。 东京一行人不会去、也不能去解答他们的问题。等回到军部,东京一个人去办公室关上门呆了五分钟。来到属下们在等待的会议室,广岛递上了特别攻击队正在和计划使用的军备军需的资料。东京过目一遍,读到专为自杀机设计的“樱花弹”眼眸瞬了一瞬。他草草看罢,把资料放下。 他对广岛说:“自杀机有诸多优胜于普通武器的特点,但在深层穿透上不太行吧?从这份资料上看,以它们的硬度和冲击力,即使撞击成功,也多是造成表面的破损,能指望它击沉船舰么?” “毁掉一些商船改装的舰只是可以期待的……不过正规的大型航舰不太可能。最多重创,很难击沉。” “可以想见。可是,差不多的条件,为什么在莱特湾时特攻队卓著的功勋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4 ,无法在冲绳重演了?是材料上更紧缺了吗?” “除了燃油要用更多的酒精取代之外,倒没有多大区别,应该说我们对特攻武器的制作还一直在进步。不过,美军也不会原地踏步,他们加固夹板、加强防空的举措,大概才是效力减少的原因。”广岛苦涩地想,何止不是原地踏步,美军的技术力量在大踏步前进,明面上日军已经一路小跑都赶不上,暗地里还有不知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在潜伏。何况一方物资充足,一方捉襟见肘,没有资源的支持,技术上的进步只有被匮乏消灭的命运。 广岛的脸上却不显出苦涩。只是像个尽职尽责的工程师,直言中透着谨慎,在向他的上司做新产品的说明。 “其他弥补特攻机弱点的武器,可以投入九州的防御作战里吗?”所谓的弥补弱点的武器,即自杀式的鱼雷、潜艇,乃至快艇和潜水员,同样由人操作撞向敌方目标。 “我想等战火烧到九州的时候可以成熟了。以往的使用效果虽然不及飞机显著,也造成了一定冲击,以后还会更好利用的。” “那我就放心了。” 敲门声响起,一个秘书走进来,向东京说:“那份电报……又来了。” “哪份?” “署名美国首都华盛顿的那份。还是在申请与您两个人面对面对话的机会……您要回答他吗?” “不用管他,直接拒绝就行。” 东京往椅背上靠去,阖上双眼。在他闭目的期间,秘书出去了,无人敢开口说话,室内一片沉寂气氛。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对屋里所有人说:“你们有疑问的,都说说吧。广岛在三菱重工的事务非常忙,特意来到这里,就是为包括各位的人说明和解答问题的。” 神户问了几个技术细节的问题。名古屋和他讨论了重工业和轻工业在目前情况下的相互影响和关联。长野向他请教驾驶员的心理状态与他的任务成功率的关系。其他还有些琐碎的谈话,不算很久之后就都告一段落,声音稀落下来。 这时,大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广岛君,你认为现在你所做的工作,还具备多大的意义?” “我不明白您的话……” “好,那我先发表我的观点,这样你一定能明白我:我认为,你,我,我们在这里或别处的工作,都毫无意义。” 广岛惊异地望着大阪。其他人投去的,不外也是同样的眼光。大阪待人和气,而且和广岛私交还算不错,这种极为直接又冒犯的话完全不像他会说的。 大阪不等对方回应,就继续说下去,这次是对所有在场人发话:“大家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嗯,我们在垂死挣扎。但以你们聪明的头脑,还觉得这挣扎能带来希望?得了吧,不要自己骗自己,这只会带来不必要的荒谬绝伦的牺牲!” “大阪,”神户有些恳求意味地发声,“你别……” “你别管我!”大阪打断他,“看过那些特攻队员的遗书以后,我终于觉得,我受够了!不过就是些小孩子,屁事不懂,被阴险的大人灌输一堆大道理,骗上飞机,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找死!而你们还在貌似十分理智地,在探讨其中的‘技术问题’?!” 横滨说:“你不能用你自己偏激的思维看别人。他们是志愿参加,非常懂事,以自己的意愿决定为国捐躯。” “懂事?17岁的毛小子,没参加工作,没抱过女人,父母的爱都没有享用足够,生养孩子和回馈父母更遥遥无期,这样能叫懂事,你在跟我说笑话?他们这年纪,就该呆在高中乖乖念书,去当什么少年兵和学徒兵已经够夸张了,还跑去自杀,不是阴险的大人在利用他们还是什么?” 不仅是横滨,也有其他人被激怒,要做出怒气冲冲的回敬了。东京却突然发言道:“你说的没有错,他们是被利用了。以他们的年龄,根本不懂得生活的意义,不明白生死的分量。决定生还是死,不能算靠他们自我的意志。” 东京竟然在帮一个攻击现行策略,也没有卓著战勋能使人心生敬意的人说话。连大阪都愣愣的,想不通他的举动。 “不过,在我看来,‘利用’不总存在于坏的语境。”东京话锋一转,“作为上司的军官在号召孩子们赴死时,内心难道就没有挣扎吗?但是他们经过衡量和斗争,知道别无他法。只要这些大人们指导他们的方向是对的,孩子们也依凭的是心中自然流露的伟大崇高的情感,那么这种利用,就没什么不可以。” 大阪笑了起来。东京坐在桌的那边,两手手指拢在一块儿,静静看着他发笑。 “别无他法?不,东京,有别的办法,比这理智,比这实用,比这正常一千倍。放弃吧,接受华盛顿的提议,去和他对话。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东京抿紧了唇:“你想投降?” “投降,或者谈判,随便你怎么玩文字游戏都是一样的。以我们如今的境况,早点做比晚点做好。” “大阪,这就是你烧坏了脑子在说胡话了。我们先不谈过去的事,我国正在抵抗美国的侵略,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诚然,美国的实力非常坚强,但我们绝非软弱可欺。不过被占领了一座小小的冲绳,怎么能就此屈膝乞降?” “哦。我们在抵抗美国侵略,那你在当初袭击珍珠港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你们不是集体决议,认为美国虽土地广大,资源丰富,但早已在享乐里腐化堕落,随便一打就能能打趴了吗?那个时候,别告诉我你一句话都说不上!” “我说过了,我们谈论是现下,不提往事,那没有用。” “而我也已经告诉你了,唯一有用的就是放弃!”大阪喘口气,依然直直瞪着东京,“别以为你周围的人沉默,就是同意你的想法。他们也饱受煎熬,也快要忍够了,只是害怕你的权势——”他忽而转向名古屋。名古屋对上他眼神,惊了一下,似乎想往后面缩,但大阪大步上前,令他找不到回避的机会。“说,名古屋!说说你真实的想法,说你还想不想被轮番地炸来炸去,想不想接着再被美国陆军夷为平地,想不想生活在你土地上的人全都奇形怪状地死掉!” 炎炎夏日,名古屋怕冷似的挽着胳膊,低声地说:“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是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如果像你那样做,是叛国……再说,人民的战争潜力会在本土决战时激发,不论特攻队还是平民的顽抗,都会让美军损失惨重……我们在追求的不就是让他们厌战,再争取和谈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5 的机会吗?” “你确定?不会把美国人刺激到厌战的反面?” 名古屋按住太阳穴,拒绝再往下再说了。大阪扫视一圈,见到的皆是或冷淡,或愤怒,或劝告,或不解的一张张脸,都极熟悉又陌生。他了解到他是孤身一人了。 “各位都是忠诚正直的人。为了不污染你们的眼睛,我先走一步。”话音落地,他旋身走出了会场。 隔了一会儿,在大家稍微缓过来打算将中断的议程继续的时候,窗底下的院子传来骂声,显然就是刚才离场的那个人发出的。但是在众人记忆里,极少听到大阪发出高声吼叫,即使才受到一回惊吓,猛一听见还是很不能接受。 “你就抱着你所谓的理想去死吧!”大阪在下面全无顾忌地高喊,“东京,你听到了没?去死!但是我!我有生存的愿望,我也要对我的人民负责,你一个人去死,别他妈扯上我!” 东京抖了抖袖子,在众人紧张的目光跟随下走到窗边。 “大阪,”他淡淡地说,“你也是个风雅之人。在办公场所大声吼叫,很没礼貌。” “cao你,东京!” “啊?”假使东京回过头,一定能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是高度一致的表情。他没有回头,只是对下面轻笑了一下:“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你也可以再上来。可是,量你也没有胆子兑现你的豪言。” 大阪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张没来得及扫走的传单。他拾起来一看,是美军飞机投下来给一般平民看的,大致意思是要日本群众发动起来,向上层施压,向天皇请愿,迫使他们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他心里想笑,写传单的人对日本人是彻底的外行,以为这里是欧洲还是北美?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天皇是神。人类怎么可以影响神的思想,左右神的决断? 他抬头,发觉东京扶着窗框的指尖在颤抖。东京有着在城主里都算很出色的容貌,好似一件挑不出瑕疵的工艺品,脸色尽管病态地苍白,却不妨碍那种天生的美。只不过那种美褪去了往常的威严,变得脆弱又摇摇欲坠了。 他能想象到东京的心,正在承受两种力量极力的撕扯:一种是他国都的身份,要他带领众人,杀伐决断,建功立业,绝不屈服;一种是他更加本质的城市化身的身份,那一部分就像他的人民一样在哀嚎,在流血,在渴望从无边无际的业障里解脱出来。然而他披着第一层身份,在人们眼中也做了太久的神,即使天天在因它受痛苦的折磨,他早已没有脱下那层壳的力量了。 大阪蓦然失去再骂下去的心思。他仰着脸,终于平静下来地说:“如果……那样能救你的话倒是没什么不行……” 他转过头,彻底地离开了。 这个夏天,盟国约定在波茨坦召开会议,讨论如何管理已经无条件投降的德国,确立战胜日本帝国的方针,和两年前的开罗宣言中对战后日本处理问题的决议。 波茨坦会议的前夕,民一起传召了重庆和南京,与他们商讨“后续计划”。 商讨的时间从上午开始,中饭后继续,之后两小时告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民那里回来以后,重庆就去打点前往波茨坦的事项,没有跟亲朋好友说过多余的话。而另一个人,也做出要走的样子,收拾起行李了。 他的去向虽然没有明示,但了解形势的都可以猜到。尚在中国的日军正在大规模地向东部沿海撤退,他们是打算死守沿海抵御美军登陆,还是要返回本土与美军“玉碎”,中国方面既摸不清楚,也不是第一关心的要务,因为不管日军目的何在,这都是追击他们并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在追击日军和伪军的,无非是民和共的武装。两股势力打打停停许多年,如今处于十分微妙的平衡,追击共同敌人的过程里,他们之间局部的武装冲突是屡见不鲜。一方占据了敌人逃离后留下的无主之地,就拥有了这片土地暂时的主权。如果再有了良好的条件和正确的决策,甚至能成为长期攥在手心的筹码——这,主要是对共而言的。而作为合法政府的民更加患得患失,对他来说,失地归他是常理,不归他则是大大的肉中之刺。 对民很不幸的,他在抗战前政权的核心地带之一的江苏,恰好是新四军活跃的地盘,法定首都南京也面临着被共的势力淹没的危险,这断然不能容忍。 于是,在南京低调地收拾行装,告知大家将离开陪都时,没有人问他“去哪儿”“做什么”之类的愚蠢问题。只是惜别并致以祝福,表示期待着不久以后的再会。 走进火车站台,南京发现了在等候他的人。他和民的意愿都是低调处理,不要人在站台送,但这一位,却是他自己邀请来的。 “你还是来了。”他说。 “我能够不来吗?”北平笑了笑,“这些年,来到大后方的友人们有的呆一段就走,有的过得更久,还是走了……你也要走了,想想真是惆怅啊。” “人生总是聚少离多,常态而已。再过不久,你也要回家了吧?” “应该吧。其实中途有好几次想回去,都被各种事情阻拦,没能办到。” “我理解。你这些年呆得辛苦了。” “还算不错,没什么可后悔的。” “那就好。无悔是一个非常值得人羡慕的状态。我说,北平,”南京望着站台上往来忙碌的人群,眼神有些邈远,“人一生总要作出很多选择,不管他愿不愿意。我已经作出了我的选择,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但我……别无他法。以后,还会不会为此后悔?” “既然是别无他法,就没有所谓可后悔的东西了吧。” “也对。我想……你有一天也要作出选择的。” “也许。” “你会怎么做?” 北平深色的眼珠往旁边偏移了一下。“不知道。说实话,我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让我非做出选择不可。” 南京手放进口袋里,后退一步端详着对方,然后笑了:“好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愿你梦想成真。” “我也是。祝你旅途愉快!” 南京登车进入车厢里后,隔着玻璃最后向北平招手。他想起人生中许多次的离别,有喜有忧,还是忧愁的更多。他想起一些自以为真实可靠的方向,最终只是他一个人的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他隔着窗玻璃,望到了他心目中的前方,那里雾霭蒙蒙,没有一点令人喜悦的光亮照射进去。全国上下,尽管还被许多悬而未决的麻烦所困扰,却还是因家园逐渐的恢复,置身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6 于黑夜将尽的欣悦中,他却忽然间被一种雾蒙蒙的灰暗情绪占据了内心。 我的幸福已经结束了,他想;倒不如说,它从未存在过。这没什么,人生的欢乐多要归于空虚,最主要的还是去经历苦难。而我的前方,也不会有任何幸福在等着我。 在波茨坦塞琪琳霍夫宫的会场上,盟国的大人物们衣冠楚楚,穿梭于桌椅之间。 休息时间,华盛顿坐到莫斯科身边,问他:“我们的艾森豪威尔将军怎么样?你们还喜欢他吗?”【注4】“找不到比他更讨人喜爱的使者了。斯大林同志非常喜欢他,我也一样。” “是吗?”纽约从两人后座探过头来,“他有我讨人喜爱吗?” “希望我的实话不会伤害你。”莫斯科仰头笑道,“比你好两倍,十倍,百倍。” “天啊,这绝对伤到我了,我简直伤心透顶……” 三人都放松地大笑起来。 笑得差不多了,莫斯科说:“说点别的吧。华盛顿先生,传闻你跟东京申请过和他单独见面?如果是真的,那你是勇气非凡。” “是真的。”华盛顿耸肩,“然后两次都被拒绝了。” “噢,真遗憾,您可不要沮丧,东方人普遍要羞涩一点。” “我能理解羞涩的人……伦敦也有点,嗯,羞涩。” 莫斯科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纽约在他们后面手抚着额头,作出戏剧表演般夸张的要晕倒的动作。 “伦敦?羞涩?” “嗯,某些方面吧。”华盛顿朝会场望了一眼,发现伦敦在较远的地方和墨尔本在聊天。“不过要在他心情好的条件下。他最近国内大选,和我又为犹太人安置的问题起了冲突,虽然不该影响到我们的私务,但还是有点……”【注5】莫斯科意识到这疑问追究下去不太礼貌。“总之,我的意思是,受到拒绝是很正常的,您别为此沮丧。” “谢谢,我当然不觉得沮丧。毕竟……”华盛顿微微偏下头,“我总有办法让他同意见面。” 他自信而果断的语气,使他说的话好像很轻易就能实现。没等莫斯科消化其中奥秘,华盛顿伸出手,向他引见一位走近来的金发碧眼的女士,她身着的长裙庄重中含着俏皮,是美国刚兴起不久的样式:“这位,是我们的芝加哥,正在进行的一项新式武器项目的负责人。另一位……”他冲芝加哥身边的巴黎笑笑,“你们之间比和我还熟,就不用了吧?” “当然,”巴黎轻快地说,“我们交情好的时候美国还没出世呢。我刚才和芝加哥聊天,她对艾森豪威尔将军的魅力很有信心,还说不信可以直接问俄国人。是真的吗,莫斯科?” “千真万确。” 芝加哥笑道:“我就说嘛!你们还授予他胜利勋章,上面有将近一百颗的钻石啊,几乎是世上最昂贵的勋章!不出于真心喜爱,怎能舍得这样授勋给艾克?” “我提醒一下你,”纽约对芝加哥说,“最好收起你的少女心。艾克可不是你的人,他早就有家室,而且早已开始谢顶。” 芝加哥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你,欣赏谁就要把谁捞上床。” “这绝对是诽谤!没有别的词,比洁身自好更加适合我!”纽约抗议完,回到原来的话题,“不过,我承认我也喜欢艾克,他几乎能讨所有人的喜欢。比起我们那个佩顿将军高明一千倍。想必你们听说过,他对英国听众讲话,说美国和联合王国战后要团结起来,这是对的;可他接下来说什么‘因为毫无疑问,统治世界是我们的历史使命’,依我看,他的脑子不知道长到身体的哪个部位去了……” 芝加哥补充道:“我国报纸的社论劝告他,他的发言应该只限于‘开步走’‘上刺刀’‘射击’一类用语。” 五个人中有四人笑起来,剩下一个华盛顿又朝周围张望了一圈,确定伦敦不在附近才回过头。 “不提那笨蛋了。”纽约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莫斯科你对那个技术不是挺感兴趣吗?芝加哥都过来了,你就问问她吧?” “我想我不能问多——你们也肯定不会告诉我。”莫斯科回到半假装出来的肃然面色,“只问两个大概的:芝加哥女士,你认为它足够安全,可以投入实际使用吗?” “就目前的进展,我对此较有信心。” “它的威力,是否具有改变战局的程度?” “不敢完全说是,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 “啊……感谢您的回答。”莫斯科眼睛微抬,望着上方放射出辉煌灯火的晶莹剔透的吊灯,“毫无疑问,科学的世纪到来了,实验室里的学问可以走到公众之间,左右无数人的命运和整个世界的变幻。虽然一战中各位早有过感慨,我还是想要再说一遍。” 华盛顿莞尔:“我也这么想。如此想来,培根爵士的名言,不就是将科学化作实体力量的先声吗?” 莫斯科颔首:“知识就是力量——” 纽约接话:“法国就是培根。”【注6】 又一阵笑声,巴黎笑吟吟地朝纽约投去友好的注目礼。纽约忙说:“马上就要决定对日公告的内容了,我们最好去跟重庆再确认一下。在此之前,”他捞过不远处一个盛放酒水的推车,“先为我们盟国之间的伟大友谊举杯吧!” 大家拿起酒杯,纷纷举起。 “华盛顿先生,”莫斯科冷色的眼睛对上华盛顿暖色的眼睛,“为我们两国的友谊,为战后的美好世界,干杯!” “干杯!” 他们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玻璃杯的边缘,反射出晶莹透亮的光芒。 注释部分 【注1】即周保中,时任东北抗联教导旅旅长。1945年8月率部配合苏联红军进军东北和接应八路军、新四军调赴东北的部队,曾获苏联授予的“红旗”勋章。 【注2】关东神宫,位于今大连市旅顺区太阳沟。1938年6月日本内阁宣布建造关东神宫,将其列入最高规格的“官币大社”,祭祀天照大神与明治天皇,以“移植国风”。1940年5月开始建设,工程中时常强迫中国学生参加数日乃至半年的义务劳动,且中国人只允许干粗活,细活完全由日本人负责,禁止中国人靠近。受战争环境限制,1944年9月28日才举行了新殿落成典礼。1945年“八月风暴”中被苏军焚烧。1958年4月旅大市人民委员会决定拆除关东神宫。现存800多平方米遗址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7 ,归军区管辖。 【注3】元朝军队1274年和1281年两次对日本东征,都因为海上突如其来的台风,导致元朝的舰队损失,使得东征告吹。日本人从此将此风称为“神风”,认为是应神天皇(八幡大菩萨)的灵魂掀起的“神风”击退了元军,日本也逃脱了可能被元王朝灭国的命运。 由于“神风”为执行首次特攻任务的队名,并在1944年莱特湾海战中成名,后世遂将所有特攻队皆冠以“神风”之名;实际上每支特攻队皆有自己的队名,“神风”并不是其总称。 【注4】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时任美国驻德占领军司令,后任美国第34任总统。小名艾克,为人亲切随和。为美国争取苏军参加对日作战的需要,在波茨坦会议前夕飞往苏联,以加强美苏友谊。后人评论“假如那年夏季没有那两个蘑菇云柱的干扰,他的这一功绩也许还会更大一些。” 【注5】欧战胜利使得纳粹德国对犹太人执行种族灭绝的暴行被公布于世,引发安置世界各地幸存犹太人的讨论。支持犹太人复国的美国,和希望巩固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英国隐隐形成对立,在以色列立国后的多次中东战争里都是背后的敌对方。 【注6】“knowledge is po;bab≈ “knowledge is po;is ba.” 第52章 尘归尘,土归土 在《波茨坦宣言》发出的当天,芝加哥和纽约就走了。 这一场为时多天的会议,与会的非核心人员提前离开乃是常事。然而两个人搭乘飞机的方向虽然一致,却不是一起离开。纽约明说要回国,不曾表示的芝加哥在他之前就登上了另一架军用运输机。 她是另有要务吗?是否与英美苏都心里清楚的新式武器有关?如果是这样,她为何不直接从本土启程,偏要来已成废墟的德国晃上一圈? 众人无心于太多的猜测,因为三国公告刚刚发表,接下来几天要严密注视各国反应,尤其是日本的。这份公告本来就是为他们而写,而他们的反应势必造成终局的决定。 “一旦日本建立起新政府,这个政府不但能够满足日本人民自由表达意愿的要求,而且热爱和平、富有责任感。那么驻日盟军会尽快撤离日本本土……” 帝国图书馆里,日本内阁饱含沉重的心情,听完了宣言的最后一段。听完以后,横滨向东京看了一眼,嘴型微张然而没有出声。东京明白他的意思:宣言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天皇。这也许意味着在美国的战略里,天皇在战后的存废是一个可以商量的筹码,全看日本如何表现。 研读过后,各有代表起来发言。外交部长认为宣言中存在和平协商的可能,可以再做研究,但海军参谋长等好战的军官对此极为漠视。军人们一直和东京的关系比较紧密,他们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东京,东京只淡淡地说:“我不参与这次讨论。就按现在各人的意见,请铃木首相做出决断吧。” 铃木首相在这天下午回答记者的时候,统合了两派观点地说道:“在我看来,波茨坦宣言不过是开罗宣言的翻版,所以日本政府不会认可它的重要性。我们对此不做评论。” 内阁没有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这个经过细致讨论做出的回答,并没有准确表达出他们谴责宣言、又不立刻拒绝宣言的意思。一个“不做评论”,在日语里太过微妙,而被大多数记者都理解成了政府已经拒绝了波茨坦宣言。换言之,大家都觉得,日本政府断绝了宣言留下的最后一条后路了。 于是,当纽约刚下飞机,落在美国的土地上,就有一份头条标题为“日本正式拒绝盟军促其投降的最后通牒”的报纸来到他手上。他往下扫过两行,罕见地眉目低垂,叹了口气。 随行秘书见他神色古怪,不禁问道:“先生,有话我不知能不能问……芝加哥女士去哪里了?” “她上次,约我一起去看日裔美国公民生活的集中营。”纽约答非所问。 “啊……?” “遵守规矩,再多的羞辱都要竭力保持生活的尊严。每天升星条旗,行升旗礼,从不落下。他们的第二代在欧洲战场上流血流汗,为的是家人能受到一点起码的公民待遇。但他们的财产还是被剥夺,人身被禁锢,为他们从没有犯过的罪。自由、公正的亚美利加,哈!” “所以?” “芝加哥说这会是载入美国人权史册的笑柄。然后她就说要走了,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呢。” 秘书更加接不上他的话了,他从公开报道上了解的日裔的生活比这好太多了。是真的吗?不至于吧?是不是他们确实有可疑行为,涉嫌间谍罪了?纽约突然提起这些无关的事,想说明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怎么回应,纽约已经放下报纸,迈开大步从他身边擦过,带上轻快的一声:“我来告诉你吧!她在太平洋上,提安尼岛。”纽约起初缺乏表情的脸上,忽而现出诡秘一笑,“假设你是间谍,听到我的话用最快速度告诉日本当局,也晚了。” 他离去以后,秘书仍然盯着他背影,微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美国人对太平洋上诸多成为战场的岛屿还是鲜有概念。尽管那里战斗的惨烈程度不亚于欧洲,环境更是恶劣许多,当报纸上登出刚刚占领的岛屿名字时,读报的人们所知的也就是美军多打了一场胜仗,多占了块不知在哪里的地方。但是以这位秘书的知识和见闻,他对提安尼岛这个名字不会陌生。那里有可供重型轰炸机起降的跑道,到日本中心城市的距离正好在现有最强大的轰炸机b29的航程之内,是一个绝佳的空军基地。 如果按此前讨论的登陆日本本土的计划,率先进攻九州,那么还需要再做协调,不该让航空队这么急匆匆地先行出发。 只有一个可能了…… 提安尼岛上的一座活动房屋内,芝加哥脱下军帽,在胸口按了一按。照明不足的灯光下,她一头浓密金发散发出暗淡的光晕。 接着,她倾身,摸上眼前的木箱。 她恍惚中有一种错觉,错觉当她的手指与木箱接触,会灼烫,会心悸,会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感受。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手放在装载着世界上最贵重物品的箱子上,箱子纹丝不动,她也和一秒前的她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能有立场去嘲笑她的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8 错觉。为了这个木箱里的物品,美国一掷千金,把自己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厂,数年来竭尽全力,榨取科学家、技术人员和工人的血汗,甚至生命。而它发明出来的直接作用,也只是为了夺取更多人的生命。 在那份错觉消失以后,芝加哥却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种全新的感知。她的掌心里,血液涌动,木箱里的物品传出一阵阵脉动,与她应和,让她战栗。那种血液冲击着身体每一处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然而于外界却是彻底地无声。 她最后检查过木箱,确认它完好无损,就起身离开了重兵把守的屋子。 迎面走来一名上校和两名工程师。她对他们笑笑,说:“上校,一切正常。你们可以开始组装了。” 8月6日的凌晨,日本南部的太平洋上空一片晴朗。空中少有云彩,太阳尚在地平线的另一头,散布在墨蓝色锦缎般天空背景上的星子便格外地繁多而炫目。乘着黎明未开前的混沌夜色,一个b29重型轰炸机编队从提安尼岛起飞了。 当最中间的那一架b29颠簸着离开跑道,开始向高空稳步爬升,芝加哥和其他机组人员都舒了一口气。他们乘坐的这架飞机,由于载重过大,之前就有人担心会飞不起来。这还是次要的,一个不巧飞机飞不起来坠毁在跑道上,很可能连带引爆机上携带的那个“新型炸弹”,地上的人全部都要遭殃。百般思虑,他们决定先不装“新型炸弹”的引爆装置,等飞机平安起飞以后再安装。 才过了第一关而已。引爆装置能否成功安装,航程能否平安顺利,投弹目标上空是否天气良好,投弹以后他们能否及时脱离……全都是未知数。考虑到这么多的变数,芝加哥甚至准备了遗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个意外,她希望她的后继者能受到那份遗书的帮助,及早接管城市,不要留下太大的空窗期。 她有不去赴险的机会,但在此处退缩不符合国家的期待,也不符合她自己的性情。毕竟这次行程前无古人,所负的使命也是无比沉重,不论结果,都将被后世铭记。如果连前后参与最深的城市代表都不能跟随,还有谁合适呢? 坐在驾驶舱里,舱外是寂静星空与辽阔海洋,舱内是一片仪器运行的稳定的嗡嗡声。芝加哥眼前一切,都显出安定有序的仪态,即使被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事情,想到真的就要在几个小时内发生,仍然有难以想象的恍惚感觉。 不同于在地上,在空中对时间的知觉是很模糊的。芝加哥观察仪表,发现已经走到凌晨4点多,距离他们起飞有一个多小时了。她决定活动身体,做点别的,与这架飞机的机长,海军上校蒂贝茨打了一个招呼就走了。 她在舱室之间缓步走着,巡视机舱各处的情况,机组成员们一双双清醒又警惕的眼睛目送她通过。她来到机舱尾部时,觉得走得差不多了,对一名正在待命的机尾射手微笑道:“嗨。我能在这儿坐坐吗?” “是,女士。”射手面对机上唯一一张女性面孔有些紧张,“我是说,当然好,女士。” 芝加哥坐下来了。她想与射手寒暄一会儿,最好是与任务无关的话题,在关键时刻来临前,转移一下注意力应该是有好处的。但是她刚刚开口,机长巡视过后也来到尾部,与射手攀谈起来。 机长和气地问他:“你能描述一下我们今天的工作吗?” “上校,我不想惹你生气。”射手听上去更紧张了。 “没关系。现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你可以说说看。” 射手沉思片刻,问:“我们是在运送一个化学家的噩梦吗?” “不,不完全是。” “那么是一个物理学家的噩梦?” “是的。”机长说完,不打算多留,准备再爬回前部机舱,射手却胆子大起来,拉住他还没有迈过去的腿。 机长转头:“有什么事吗?” 射手呼吸急促:“没什么,上校,我只想问我们是要投掷核弹吗?” 芝加哥身躯微微一震。即使出发前召开过一次讲解会,向参与工作的人员说明了他们将投掷的炸弹的威力,但没有一句提到过“核”。这个字眼,尽管牵涉了全国上万名参与研制的人员,清晰知晓它存在的仍然是极少数。 机长没有回答。射手撤回手,望着机长爬出了后舱。他这时想起周围还有同僚和芝加哥看到了这些,一脸尴尬地坐回原位。他转向芝加哥,眼神里有些求助的意味。 “那个——” 芝加哥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等会儿机长会向全体人员播报,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成功完成任务以后,我们的反应会被记录下来。你会是那时唯一在机舱尾部的人,看得最清楚,所以,请睁大你的眼睛吧。” 然后她也离开了。她还有一件没有说出、并且机长也不会说的事情,就是他们预备了一些胶囊,如果飞机被日方雷达侦测到了,有被击落的危险,这些胶囊会分给各人,用来在被俘后服下。 时间继续一分一秒地流逝。 5点过去了,硫磺岛出现在他们的下方。三架执行本次任务的飞机排成v字形,继续向日本本土飞行。其余飞机降落在硫磺岛上,望着急速离他们远去的同僚们,在心中默默献上祝福。 6点,他们发现日本雷达正在搜索空中,但还没有找到他们。 6点半,工程师安装好了最后的引爆装置,向机长做出汇报。 芝加哥看着他们剩下的里程,估算距离投弹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了。她对驾驶舱里的其他人说:“我想,我们可以说了。” 于是机长把通讯装置切到内话系统,对这架飞机,以及另外两架伴随飞机上的所有人发出声音:“我们正在运送世界上第一颗核弹,当这颗炸弹被扔下后,贝瑟尔中尉会记录下我们的反应,这是为历史记录,所以请注意你们的言行……” 他终于说出那个字眼了。芝加哥靠住椅背,忽然感到一点点眩晕。 “鲍勃,你是对的,”机长又特别对机尾射手说,“我们正在准备投掷核弹。现在回到你的座位,飞机开始向上爬升了。” 一小时后,前方的气象飞机发回报告,称目标上方天气晴朗,云层稀少,非常有利于执行任务。报告上写道:“建议轰炸首选目标——” 芝加哥的目光追逐句子,嘴唇无声翕动。 “广岛。” 同一时间,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美国的城主们还沐浴在下午的阳光里。有一些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09 容易在午后犯困的人,这个时候却不敢靠着沙发打瞌睡,因为他们提前好几天接到了内部通知,称首都将在专有电台上讲话,不分城市的大小,类别,地位,一律向他们通报同样重要的内容。 令好些人惊奇的是,电台虽然准时开始了播放,却是一个录音。语句清楚,少有杂质,但和实时讲话明显存在区别。 那个属于华盛顿的男中音说:“我将要告诉各位的事宜,按照计划,诸位在明天也会通过总统向全世界发出的声明知晓。但是我与战争委员会经过讨论,决定让诸位提前知道。如无意外,这种提前只是几个小时的提前,但内容将远超过总统简短的声明。诸位身为一城一地的化身,身负重任,不似普通人民,我希望以此声明,使诸位有心理上的准备,明了国家的决定和以后将走的路。 “我们的飞机正在日本上空飞行,所载的是一枚核弹。我国数年间研制原子武器一事,诸位中已有不少人参与并知情,参与最深的人,芝加哥,就作为我们派出的见证人身在该飞机上。这枚核弹名为‘小男孩’,是一枚铀弹。我们没有实验过铀弹,在阿拉莫果尔多的钚弹实验基本上能反应它的作用:当时10英里外能看见闪光,50英里外能听见响声,蘑菇云在新墨西哥州升到三万英尺的高空。 “投弹的首选目标是广岛。那里拥有大量的兵工厂,且是日本陆军第二司令部所在地。其他入选目标与广岛类似,具有军事重镇或工业中心的职能。 “我想正在聆听这场谈话的,会有一部分人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决定。为了结束战争,有多种可选办法。从常规的角度,我们可以从九州登陆日本,逐渐占领日本全部领土,迫使日本政府屈服;从非常规的角度,我们可以在袭击前事先警告日本,让他们在炸弹落下前选择投降,或者先挑选一座无人的中立岛屿,用实弹演习来展现核弹毁灭性的力量,消灭日本政府继续战争的信心。 “恐怕大家稍稍考虑就能得出相似的结论。第二种路径,不会牺牲任何人的性命,看似美好,但并不可行。如果日本政府事先得到警告,会动用残余的空军去击落载有核弹的飞机,这种力量他们依然具有;如果在中立领土上演习,日本政府会怀疑为伪造。我们没有办法,确保敌人在受到实际的损害前,预先相信我们制造的核弹的威力。 “至于第一种路径,也是研制出核弹前我们唯一的路径,即直接进攻日本本土。军方早已做出计划,并对我国为此付出的伤亡人数做出了估算,大约在100万上下。 “当然,我无法确定具体的伤亡数字,也许多也许少,但都不会改变数字巨大的现实,它将远多于我国在欧洲战场的牺牲。伤亡不是机械的数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惨痛事实。他们是丈夫,儿子,父亲,兄弟,每一个数字的增加都意味着我们国民的惨死。 “也许有人认为我只考虑了本国的国民。我会说,这是当然;可是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吗?在国家的罪行面前,国民相对于政府是无辜的;但相对于深受其害的其他国家,他们依然有罪。是不是我们的士兵在出征之前,不是国民的一部分?为何要在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偏要他们为别人的罪行献出生命? “过去十几年间,日本法西斯认为自己命中注定应统治亚洲,以‘共荣’的名义开始对邻国的征服。这种征服,伴随着残酷的总体战、掠夺土地和资源、毁灭城市和乡村、屠杀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认为我国是阻止其在太平洋扩张的最大障碍,对珍珠港策划偷袭,以对我国海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我们没有呼唤战争,是法西斯将战争这样强行地加于我们身上。 “在巴丹,日军没有丝毫怜悯和战争法则概念地杀害我国和菲律宾的战俘。在冲绳岛,我亲眼目睹日军驱使怀抱婴儿的妇女携带炸弹冲锋。在海上,日军组建了‘神风’,用自杀式袭击撞击我国的军舰。有人对我说过,日本人本质上是温和的民族。我对他们知之不多,也不打算否认这句话。但是我确定的是,在这十几年来,日本没能表现出这种品质。他们对敌人和自己都残忍无情,用处决所有我国战俘来威胁我军不得登陆他们的本土。哪怕战事多么绝望,结局多么确定,他们都绝少考虑投降,依然追求杀死更多的人。这不是战争,这是要一起同归于尽的角斗场。 “在之前几个月里,我国飞机轰炸了日本本土的各个目标,许多城市化为火海,许多市民就此丧生。日本政府不惜放任这样的状况继续延续,也要坚持战争,维护他们的‘荣誉’。在这种意志的笼罩下,即使我们在空袭前事先散发了传单,他们的市民也没有撤离。要使日本无条件投降是极其艰难的使命,我们一路走来还从没有遇到的复杂课题。从太平洋战场的种种方面,我们完全能够做出判断,日本法西斯比纳粹更加疯狂,一旦我军登陆日本本土,其过程的漫长艰难,对战争双方物力和人命的耗损,将比我们想象更甚。 “日本政府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国民,也有许多次机会挽救他们自己的命运,却全部拒绝了它们。他们对波茨坦宣言的反应,使战争委员会确定,使用核弹是必要的。 “而从过去,到现在,我,和做出此决策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我们自己国民的命运负责。我们不以他国国民的受难为乐,但首先要结束战争进行下去带来的更大的苦难。 “各位美国的城市代表,这是你们应当欢庆的一天!不要因核能一词而惧怕,因它而死去的人固然可悲,却还不及丧命在东京轰炸中的人数之多,更不及要为继续战争付出的无辜性命之多。黑暗会降临,但那是黎明到来的先声;悲惨会肆虐,但那是和平实现前最后的余音。 “我们别无选择。我们责无旁贷。 “现在,我正在太平洋上,接近日本海域。这枚核弹落下后,我会第二次向日本首都东京发出会谈邀请,促使战争的及早结束。 “请正在聆听的诸位,为飞机上的芝加哥,和舰艇上的我祈祷吧……” 在纽约家中宽敞的会客室里,波士顿听完广播,起来抚平裙子,转身去厨房,为自己、纽约和费城各冲了一杯咖啡。 在夏威夷岛,檀香山来到海边,坐在沙滩上,望着海浪一遍遍冲上,漫过他光裸的脚。他眼前闪现过珍珠港被血液和油污染遍的海面,然而那里早已和此地一样,一片平静了。 在工作室里,广岛刚醒不久。他凌晨才睡下,今早又要去陆军第二司令部跑一趟。他睁着带血丝的眼睛整理完文件,装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0 进袋子里,推着自行车出门了。路上碰见一对相熟的中年夫妇,带着他们上高中的女儿,向他们问了早安。他想起一个据说要实施的新的征兵法案,为了对抗登陆本土的美军,这一家人恐怕全会被征走。 他又抬眼看了这天的天气。晴朗而少云,利于空袭。不过美军已经空袭了好几个月,他要是现在才开始害怕出门,就太可笑了。 他骑到接近相生桥时,空袭警报凄厉地响了起来。他立刻停车,望向天空,捕捉到远处三个黑点,接着收回视线,想找到周遭可以避难的地方。 警报停了一下,随后又响起来。 只是这一次它没能再响多久。 “投掷炸弹!” 伴随投弹手的喊声,“小男孩”脱离飞机,向下急坠而去。飞机向右急转,做出俯冲,以免被卷入核弹爆炸时产生的巨大漩涡。 43秒后,天空中绽放出一道白光,芝加哥尽管带着防护眼镜,仍然感到这股白光无比刺目。驾驶舱里所有的仪表盘都被照亮了,如同一道罕见而持久的闪电正在他们中间绽放,使仪表盘自身也发出了光芒一般。在他们下面,烟雾和火焰翻腾而上,灰色烟云包裹着火红的球体,翻滚,爆炸,发出天地间从未有过的可怖声响,燃烧一切它可以触及的事物。 那一瞬时间成为永恒。那一瞬宇宙倾塌迸裂。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地撞上飞机。在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飞机被日军的炮火击中了。 “是高射炮!” “这些狗娘养的在射击我们!” 接着是尾部射手嘶哑的尖叫:“又来了,又来了!” “不,不是……”芝加哥被震得左右摇摆,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但她的喊声一下就被淹没了。 冲击波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过去。当飞机恢复平稳,机组成员知道,他们平安地活下来了。负责记录的中尉打开录音机,好把大家的感受记录下来。 射手仍然有些惊恐,情绪难以平复,不过还是准确地描述了他看见的景象,甚至可以说有些文采:“一大团烟云在快速地翻转上升,这团烟云包裹着一个像火一样在燃烧的赤红的球体,在它四周裹挟着一团又一团紫灰色的泡沫状物质,所有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它不停地燃烧、翻腾、爆炸,四周都是猎猎喷出的火焰,仿佛是一个巨型煤床在燃烧……然后就是蘑菇云来了。它几乎和我们平行,而且一直在翻滚上升。它的颜色非常黑,但是比云层多了一丝淡紫色。在它下面的城市一定……” 录音到此为止。射手这才望着芝加哥,小声补完他那句话:“我其实不敢断定,可是下面的城市……芝加哥女士一定知道……” “我当然知道。” 芝加哥的声音一派平静。 她需要正视的现实终于来到她眼前了。她与一群人类一起,日以继夜准备至今,亲密如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们曾经以为,研究核弹是为了预防之用,以免纳粹将全人类卷到核毁灭的灾难里去。然而纳粹没能拥有核弹,日本也无力研制核弹。科学家集团产生了分歧,一群人选择支持核弹的应用,一群人则坚持不懈地发出抗议。 她走向了支持使用的道路。这条道路的终点,就是在今天施行的毁灭一座城市的行为。 “阿拉莫果尔多的钚弹实验我没有在场。”她对录音机说,“如今,我透彻地理解了奥本海默博士看到实验成功时想到的话。他引用了印度的史诗,《薄伽梵歌》里一句不详的预言……” 机舱里弥漫着爆炸带来的难闻的金属气味。她深吸气,感到喉咙的灼痛。 “‘我是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横滨透过门缝,注视着内阁那一片乱哄哄的会议厅。 昨天上午,一名内阁官员首先在家里听见了美国总统的声明,匆匆把广岛遭受核弹袭击的消息带给了政府。最初的时候,尽管与广岛失去联系的事实在不断煎熬他们,没有人愿意相信那真的是一枚核弹,而宁可认为是美国的恐吓。 脆弱的希望就像海面的浮沫,很快就破灭了。一名目睹了爆炸的飞行员,驾驶着他那架被损坏和辐射的飞机,歪歪扭扭地飞出了广岛。另有一名记者用一条附近的电话线向东京的新闻社报道,一枚疑似核弹的炸弹完全摧毁了广岛市,估计有17万人死亡。 “轰炸后的景象十分让人奇怪。”一份报告上写道,“没有声响,没有灯光,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就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旷野。我见过许多遭到轰炸的城市,没有一个是这样的。我甚至无法确定脚下的土地是广岛……” 当时读完报告的东京,揉着眉心对横滨说:“没有错了,它就是核弹。” “可是,我们还没有派专家确认——” “已经可以判断出来了。美国人不太善于撒谎,尤其是把一个谎言向全世界播出。所有的信息,都只指向一种可能。” “……” “横滨。”东京放下手,以一种难以理喻的冷静神情望着他,“找海军,让他们给我准备一艘巡洋舰,现在就去。” “呃?” “我接到了华盛顿的第二次会谈邀请。如果他和他的新总统一样没有撒谎,那么他应该就在离东京湾不太远的公海上。” 东京不需要对他解释更多了。横滨知道他已经决定赴约,并向华盛顿回函。如果他想带上随从,他会有所表示,既然没有,他是想一个人去。 必须承认,那一刻横滨的内心,竟感到了一丝恐怖。 东京走了,第二天的内阁会议横滨也不想出席。他一直甘愿把自己放在一个辅助性的位置上,没有那个应该辅助的人,他不觉得自己在内阁有什么立场可言。尽管他心里悄悄地有了倾向,那也与他的官方立场无关。 内阁吵得很厉害。外交部长为首的大部分文官建议接受波茨坦宣言,争取非无条件投降外的和平方式,这也是他们之前就持有的观点;军方不以为然,还是坚持在本土决战。 “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是否是真的□□。”陆军部长阿南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可能是美国人设了一个新圈套。别忘了,我们面前还没有证据,除了杜鲁门的声明!” 又有另一名军官补充,国家还有百万军队在满洲国和朝鲜,仍然是一股可以依靠的强大力量。且那里有丰富的资源和工厂,足以支撑很久。 横滨将头无力地靠在门上。他早就知道,这又是一场毫无结果的会议,即使是一颗核弹,都打破不了文官和军人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1 集团间长期的僵持。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改变主意,先推开了出席机会,现在却跑到这里听门缝呢? ……越来越混乱了。 他想着报告里的广岛市,想着广岛在爆炸时身处的位置。在东京面前,他不知怎么提起;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在逃避。他不敢想,又逼着自己想下去。 上一次见到广岛在军部大楼,他们观看过特别攻击队的演练,广岛送上了一些军备军需的材料,然后回答了一些相关问题。那场小会因为大阪突然的爆发被搅得一塌糊涂,大阪骂的那些难听话真是不敢再回想,居然就放任他不受任何处罚地走掉了……开过会广岛没有多留,当天就上了回自己辖区的车。 后来,他忙的都是本地军工厂和第二司令部之间的事吧。他的工作室,常去的工厂,司令部相隔都不远,一般骑自行车就可以到了。 “……” 横滨举起双手,木然看着它们。两只削瘦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一滴冰冷的泪水落下来,砸在手掌心里。 他慢慢蹲下身去,用双手捂住耳朵,挡住门缝里纷扰的噪声。滴在手上的眼泪又蹭到耳廓,惹得那里也一片冰冷。 他恨不得放声呼唤东京,恳求他快点回来——那样的话,也许他就不会如此难过,如此在内阁会议外无所适从。很多年了,他对东京都的熟悉,除了东京恐怕无人能超乎其上。两个相近的城市被长期轰炸后的模样,也是相似地充满废墟。但是他心里知道这城市不属于他。他不能僭越东京,不能像首都一样思考,不能像首都一样行动。 不行。总要做点什么,即使高层根本达不成共识。 他想起东京离开前也提过一两句对苏联的外交争取。4月苏联来过通知,称《苏日中立条约》到期即不再续约。6月首相与苏联大使的接触也没有任何进展。照常理,不应该对苏联抱有指望。 但是现在美国制造出了核弹,一个苏联也在研制却还没成功的超级武器。 苏联与美国是同盟国家,却是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同心同德的盟国。在苏德战争期间,美国支援了苏联大量武器物资,使苏联获得了撑过并在后来反击德国的物质条件。在后期,两个大国合作,成了击败轴心国的中坚力量。国家间的友谊总是充满变数,今年德国投降以来,围绕轴心国的战后处置,盟国之间的裂隙在不断扩大。美国先一步拿出核弹,会不会被苏联认为在向他们示威? 如果他们这么想,最好不过。在这场战争里,日苏除了诺门坎一战还没有太大的仇怨。几次外交照会虽然没有成果,但苏联也没有明确拒绝。在日本的处理上,他们肯定有顾虑:要武力占领日本本土,苏联自身没有余力,也就帮着美国,尽点同盟的义务。而战后被美国占领的日本,无疑会成为苏联的眼中之钉,来自美国的核威慑也更加迫在眉睫。 “不管怎么说……”横滨站起来,喃喃自语,“我要试试看。”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的外交请求被苏方迅速接受了。 苏联外交部长与日本驻苏大使约定在8日晚上见面。一整晚,横滨与好几个官员都在等候回音。但是他们没有等到——后来他们得知,在见面结束前,驻莫斯科使馆的电话线和其他通信设备就都被苏联人切断了。 另一个消息却在午夜不请自来。关东军发来急电,称苏联军队在零点刚过的时候就从满洲里发动了突袭,从北部边境扑向整个满洲,阵容非常庞大,估计超过百万。显然,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军事行动。 一早,事务官拿着电报,告诉横滨:“是关于昨天的见面结果的……我念给您?” “我自己看。”横滨接过电报。他已经明白谈判无果,凌晨时苏联撕毁还有一年才期满的中立条约,扑向满洲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现在只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电报上说,在克里姆林宫里的会面中,苏联外交部长一到场就宣读了一份对日声明。声明中阐述了苏联对盟军的神圣义务和责任,最后写道:“综上所述,苏联政府宣布从明日起,即8月9日,苏联将对日本宣战。” 横滨苦笑了一声。他们真是被苏联人吊了好久的胃口啊…… 他一夜没怎么合眼,身体本来也状况不佳,忽然间头晕目眩,脚下踉跄,抓住最近的椅子靠背才没有在事务官面前跌倒。 同时,一个前些天他没敢深思的可能性,也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浮上水面:谁说美国只有一颗核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现实生活和圈中一些事情,这一次更新拖了比较久才来,让大家久等了。 不过不管能否保证频率,这篇文一定会好好完结的。距离结束还有两话,请各位读者安心等候吧w 第53章 日落 50.日落 夏季还在延续,白昼理应漫长,然而海上的天色已经悄悄暗了下来。 一个过早来临的黄昏,东京想。 他站在船头甲板上,发现瞭望台不久前报告发现的美军舰艇,在铺遍半个天际的冷色云朵下,现在用肉眼就能辨认出来了。脚下的巡洋舰减缓了航速,却依然笃定,向着那艘美军舰艇,向着此次航程的终点,划开海面,破浪前行。 机器真好啊。人给什么命令,就毫不犹豫去做,艰难的任务和未卜的前途都不会动摇心志。就算出了故障,也不是它们自己的错,责任都只在人身上。东京乘坐的这艘“球磨级”巡洋舰,历经多场战斗,也有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但不会有人把怨气发泄到舰只上,认为它行动不够果敢迅速、耽误大事。要是有一天被击沉重创,再也不能恢复,人们也只会充满惋惜地回忆它曾经的贡献。【注1】既往的事,不论结果对错,却只能由人自己全部承担。 被接上美国舰艇时,东京注目着眼前的舰体,没有什么感想可说。华盛顿乘坐的也是一艘轻巡洋舰,灵活、航速快又有一定的威慑力,也还算风光对得起一国威严,是马上要发生的个人会面的优良选择。但把两艘轻巡洋舰挨一起对比,东京这艘“球磨级”就寒酸了不止一点半点。原因无他,日本所有能服役的巡洋舰沉的沉,伤的伤,眼下这艘还是二十年前建造的型号里勉强找出来的一个能航行的。不知美国那艘“克利夫兰级”是华盛顿怎么挑出来的,也许他用不着挑——随便哪个都比日本这边强。 东京只身登舰,被敌国军官带领前行。有船员想要陪同护卫他,被他谢绝。不管对接下来的事怀揣多大的不安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2 ,他还是相信华盛顿没有必要、也不至于水平低到要靠这次约谈来害他。 走到一间屋子,军官打开门,做一个请的动作,东京走进去便轻轻带上了门。房间有一个普通招待室的大小,装潢上海军式的典雅和简洁共存。中央有一张铺了漂亮桌布的小桌,两把椅子,一台吊灯在上方放出柔和的光。不算昏暗,也有别于一般会议的灯火通明,只是读书写字需要的刚好的光亮。窗帘已经放下,还能透进隐隐的自然光。一会儿太阳落山,与外面的隔绝感会更加强烈吧。一个封闭的、安静的谈话场所。 华盛顿正在准备台前。见东京进门,他就笑着拿起水壶和两个玻璃杯:“你来了?快坐吧。来得真是十分准时呢。” “能准时还迟到的话,不是太不敬了吗?”东京注意到华盛顿没穿军服,一套正式严谨的西装要放到外面肯定和全舰人格格不入,只在这屋子里倒是赏心悦目的。 “东京先生非常识礼。” “谬赞了。”倒满水的杯子放在东京面前的桌上,他不禁问:“您亲自干这种活合适吗?有别的人可以吩咐吧。” “只是我愿意而已。”华盛顿在对面坐下来。“我请求的是一个私密的谈话,所以在这个房间里你我会聚的时候……我不希望有其他人打扰。你理解吗,东京先生?” 说话间,华盛顿手肘撑在桌上,上身前倾拉近了两人距离,脸上带着点不清不楚的笑意。东京本能地绷紧下巴,抑制住想往后坐的冲动。在日美关系不可救药以前,他和华盛顿打过很多次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以华盛顿的风格,对陌生人都会表现出一点亲切感,但是分寸得当,不会有自来熟式的逾矩。面孔和善,眼底却很平常甚至稍有点淡漠。而坐在他对面的华盛顿是一个他没有应付过的状态,不合常规地奉上水杯,主动拉近距离,眼里并不淡漠,反倒有种一时解读不出的热情。想到这还是刚向自己的国土扔了一枚核弹的国家的首都,那种无法解读而带来的惶惑就更加放大了。 东京默然地微微点头。 “那么,我们开始吧。掏心掏肺地,谈谈我们两国的未来。” 在窗外,天色更加昏暗,暮云低垂,海平面闪动着一片黯淡的粼光。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一个小时后,东北地区也迎来了日落。新京的各个司令部里,士兵进进出出,抱出一摞又一摞的档案扔到院子里焚烧,怕来不及烧的就往地下掩埋。焚烧冒出的黑色大烟柱成了一道奇景,市民甚至郊区的百姓远远看到都纳闷,八月份还不需要烧炭采暖啊!黑烟也严重遮蔽了视线,长春从皇宫里望过去,西边那轮将要沉落的太阳,在晃动的烟雾都看不清了。 皇宫里也一片忙乱,上上下下都在收拾行李准备逃离。早些时候的午后,一名关东军高官驾临,告诉他们苏军次日就会抵达首都附近,要立刻撤退。他甚至对皇帝溥仪说,“要做好战败自杀的准备”。 其实在得到这句狠话之前,溥仪已经万分紧张。他在行李装箱时有一本算卦书被红药水染了,以为将有血光之灾,还找到不算熟的长春倾诉心中焦虑,也许觉得长春也是个投靠了日本人的,同样快大祸临头,能和他有点共鸣吧。 至于带来灾祸的人,比起苏军,他更害怕关东军走投无路,先把他杀了灭口。 长春有口无心地安慰了他两句,自然也提不出什么妙法。溥仪结束他的抱怨时,忽而问道:“那你,打算……” 也许他意识到问题的愚蠢,没有说完。这个人居然还会顾念一下长春的安危,让长春有点奇怪的动容。念头一闪而逝,随后心里就只剩麻木了。 偌大的皇宫,就他和吉林两个,站在走廊里无所事事,望着别人忙成一锅粥。他们是哪儿也不会去的。原本驻守新京的日本城主去前线了,人类一般不会没有命令就去干涉城主,所以他俩暂时还安全,这里也没人有能力强迫他们。 “你说,”吉林竭力用轻松的口吻道,“熊本那人,不会回来了吧?前线都溃败了,他要不是傻了就该趁还来得及回国去。等皇宫里这帮人走光,我们就真的解放了。” 长春遥望黑烟升起之处,轻声嘟哝了一句,吉林没有听清。她摸不准是长春自言自语还是不愿意大声说,再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长春挪动脚步,整个人面向她,“姐姐应该得到解放。我不行,我没有那份幸运,也没有那个资格。” “……为什么说这话?” “大树被砍断当柴火烧了,攀附大树的藤蔓也不会幸免。在别人眼里,我不就是那攀附的藤蔓吗?日本人失败了,我一定也会受到清算。” “你有你的特殊理由,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投靠他们啊!” 长春微笑:“这话有几个人信呢?一个默默无闻的青年,在敌人进犯以后跟家人一起逃离家乡。在这期间,他得知自己的小城在敌人手里变得前途无量。在家人说好一起回去抵抗以后,他却偷偷上了敌人的车,在敌人的扶植下担任要职,抛头露面……尽管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动过臣服他们的念头,又有多少证据支撑?凭我救过的那么点人、还有那些微不足道的努力?一个正常人不会用这么扭曲的方式救国。在做出那种轻率的行为时,我就该预见到下场了。满洲国继续存在一天,我就多痛苦一天;满洲国完蛋了,我也要付出代价。” 在话语停住的间隙里,吉林想要插嘴,长春却再次急迫地开口:“但是姐姐不一样。大哥和滨子都看到你是想救我才被抓住的,只要等他们来了,你跟他们说说这些年过着多难过的日子,有多想念他们,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吉林总算抓到反驳的机会,“我是故意被抓住的。我会告诉他们我信任你,告诉他们你没有辜负过我的信任!只要说服了大部分家人,罪名就无法落实。他们不相信,我、我……我就一直缠着他们,缠到他们相信你为止!” “吉林姐,你是我最亲的人。人们都知道强烈的情感蒙蔽理智,至亲之人的辩护能有多少可信?就算你说服大家,他们就打心里觉得我是无辜的人吗?恐怕只是一种宽容吧。与其和对我满怀疑虑的家人一起生活,倒不如就叫他们认定我是野心过大、一时糊涂,在牢里蹲个把年出来,让往事就此过去了好。我不会有怨言……” 吉林估摸他那轻描淡写的“个把年”有常人半辈子乃至一生的长度。她想宽慰长春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又想教训他怎能又自己扛下一切,但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3 悲哀地发现她不能有力地反驳。“叛逃”前的长春思虑虽多,仍有年轻人火热不安的内心,会独自一人做出轻率之举;如今他想的,却比吉林还要深远,吉林已经不够站在高处教训他了。 “别太早把话说满。我去一个人静静,想想别的办法。”吉林又难过,又焦急,鞋跟一转,在地板上摩擦出尖利声音,一扭头就快步走远了。 长春回头,依然凝视着绵绵不绝的黑烟。 “这样就好。”他握起拳头,自我暗示一般地喃喃,“这样就好……” 玻璃杯造型简单,却做工精细,光泽剔透。华盛顿用修剪平整的指甲叩击杯壁,传出一声又一声微小而清脆的响声。东京毫不怀疑,如果多给几个同样的玻璃杯,华盛顿能奏出一曲不错的音乐。 “你乘坐的舰只,斗胆猜测,是大正年间建造的?” “是的,在大正六年。” “那个时代——两国海军的发展步伐似乎相似啊。” “不如说是我们受到美国的影响吧,不只在海军方面。”在那个时代,军阀的影响力整体有所低落,各色政党群起,与美国还算有外表上几分相似。然而种子纵使发出幼芽,土壤不丰,一场冰雹即刻就能摧毁。东京对此没有特别的伤感,大概他的国家崛起的方式,命中与这条道路不和吧。“九一八”以后,他在首相墓前对横滨那句“只可惜,大正时代的自由之风注定要成为昨日黄花了”已是他观点的最好写照。 再想起那句话,但觉讽刺。哪条路适合这个国家,“注定”一词岂是他能断言? “不知道你怎么想,我还有点怀念那个年代。虽然发生过无聊的事,比如说欧洲在打得天昏地暗,好在对我们影响不大。重要的是,我们两国和平地在一个太平洋共处啊。” “华盛顿阁下真的会怀念这种事?” “为什么不?东京先生会喜欢硫磺岛的坑道里布满焦糊的尸首?还是觉得我会喜欢珍珠港的海湾被船舶和人类的残骸堵塞?” “可是,”东京冷冷地注视华盛顿带笑的眼睛,“我喜欢胜利,想必华盛顿阁下也不讨厌它。胜利了,那些你我不喜欢的东西就只是一点不重要的祭品,一点必须付出的牺牲。更甚者,一个人类历史前进的大事件里微不足道的注脚。” “意思是日本若击败美国,是人类历史的一个大前进喽?”华盛顿抱起胳膊,稍稍往后仰去。 东京没有回答。 “嗯,我也有所耳闻,贵国抱有一种朴素的反霸权思想。欧洲人和北美人,都占有了世界上太多资源,太不公平了。应该让受压迫的亚洲团结起来,除掉强权,创造一个更好的秩序。当然,这个让亚洲团结起来的老大只能是贵国,别的国家都太软弱了,只配当一群小弟。小弟不听老大的话,就只好修理一顿,没办法啊。” 东京不太习惯华盛顿的口气。两个相差很远的政体下的首都,一个接触面限于高官名流,一个常与平民混在一起,后者的话在前者听起来就显得太露骨和粗俗了。 “看来您听到的传闻不少。不过,谈论这些不具体的传闻也没有意义吧?” “我只是想坦诚谈谈我对贵国理想的看法——你们会失败,不仅是由于我国的武力优势。贵国不具有掌控世界的器量,也没能使亚洲归心,都是致命性的因素。” 说东京心里一点没有恼怒是不可能的,但他不愿意凭着意气纠缠这个话题。他答应前来交涉,目的很明确,就是寻求无条件投降以外的停战途径。他虽然与军官集团来往密切,毕竟不像里面有些人还抱有反攻获胜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应该放弃逞口舌之快,努力争取实际的利益。 他装作不以为意地转移话题:“您保持这个观点也无妨。但是,无法掌控世界与保卫自身不是两个对等的命题,从前者也不能导出后者。要是美国就此认为可以轻易征服日本,我就要表示遗憾了。” “你说得对。就是觉得登陆本土太麻烦,我们才扔了那颗核弹嘛。” “……” 从华盛顿细微下撇的唇线和仔细打量对面的神情,他对刚刚冲出口的言语之直白粗暴有充分的认识,并且没有当成一句失言。“我最开始就说了,让我们掏心掏肺地谈谈两国的未来,”他平静地解释,“你也不用惊讶——我一般做外交不是这副样子。” “我荣幸之至。”东京不会相信美国扔下核弹只有这么简单的考虑,可他只能把话接下去,“您看到了,我们还不打算屈服。也许你们不只一颗吧,你们的机密我不了解,但是这种领先于时代的武器一开始总是很难量产。美国终究不可能凭借它们,就把全日本的军事力量挨个摧毁。” “唔。”华盛顿示意继续。 “您说怕麻烦才使用核弹,想必也是不愿有后面的流血。我们也不愿再有,可要是一点基本的尊严都不给,大和民族宁为玉碎。所有太平洋上的土地和利益,美国都重新得到了,不会再受到威胁。我们在要求的,只是一个国家自主的底线,自己审判战犯,自己重组政府。这于美国都是无损的。还是说,为了享受敌人彻底踩在脚下的虚幻快感,非要我们无条件投降不可?” “这么一场残酷的战争,到了最后,挑起战争的战败国自己审判战犯和组建政府……”华盛顿的手抵在唇下,佯作思考一秒。“还算什么战败呢?声称不会再威胁别国,这句话,你们军部的死硬派同意吗?别国的人,会信吗?” “客观的实力对比在,军部的死硬派也不会自寻死路。华盛顿阁下,两国都是心向和平。在实力的角逐上,我承认我们已经输了。只需放下一些意气之争,就能减少更大的不幸。强者兼具正义与怜悯的两面,我请求您,从现在开始考虑后者……” 东京话音未落,就见到华盛顿整一下领带,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自己旁边。他不无惊讶,又不好妄动,任由华盛顿俯视着他道:“好可惜,你还没有感受到美国的怜悯吗?” “请明示。” 距离的过分接近令东京非常不适,内脏一阵气血翻涌。接下来的动作才更难以忍受,华盛顿伏低上身,径自凑到他耳际。“京都不在轰炸名单上。她出现过,只是被我们出于尊重贵国文化传统的心意去掉了。再说,贵国不肯投降,投掷核弹也不算是失败,我们会把它当做混战前先向对方阵地炮轰的一种常规行为。这么给予威慑,盼望贵国认清形势,还不是为了……” 华盛顿呼出的热气,撩动东京耳畔漆黑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4 的发丝。 “……为了你吗?”他柔声道。 在半塌落的零售店屋檐下,长崎醒转过来。 天上稀稀拉拉下着黑色的雨。雨滴落在他胳膊上,他用手去抹,水渍抹掉了,剩下一块灰斑却怎么也清除不掉。他放弃了,适好一阵响动也转移了他的注意。近处有一群明显无组织的人在移动,身上衣衫褴褛,或者完全就是裸体,灼烧让衣服的花纹鲜明地烙印在他们皮肤上。有的人手臂严重烧伤而萎缩地挂着,有的人前胸后背扎满玻璃碎块。有模糊的话音传出,似乎在重复着“水”,循声定位,却是从一个脸部血肉模糊、没有嘴唇的人那里发出来的。 他们在蹒跚行走,很少停顿,暴露在污染过后充满放射性的黑雨里浑然无觉,看不出他们的目的何在。一些人走到一根电线杆或一个邮筒附近,就不前进了,僵硬地绕着它们打转。间或有一个躯体扑倒在地,还有轻微的颤动。再过一会儿,就什么动静都消失了。 而在远处,乌云盘旋,四处在起火燃烧。满地瓦砾,街道失去形状,变成一堆奇异扭曲的物体的安放地。奇怪的景象与奇怪的人十分相配,好像世界本来就该如此。长崎这样烧伤不太厉害、皮肤按下去还有柔软触感的,倒变成一个异类了。 他回想起蓝色闪光、火球、旋风、滚烫的气浪。他反应过来:他的辖区遭遇了和三天前的广岛一样的袭击。 从理性的角度看,长崎是幸运的。核弹原本要投掷在中心商业区,是浓厚的云层迫使美机改变了目标地。核弹转而落在山脉对面名叫浦上的谷地里,那里的军工厂和其他目标一起都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看见闪光时,长崎躲进最近的零售店墙后,墙体倒塌在他身上,把他撞晕,但也起了一定的遮蔽作用。然而,要长崎现在感觉到幸运,就非常荒唐了。 长崎站起来。热气和灰尘包裹着他,他感到十分干渴。他的头还很晕,只有强烈的找水的念头驱使他走动。他经过一道壕沟,里面探出一只焦黑的手,似乎想爬出来。他抓住那只手,试图用力,但皮肤一块一块从他的手掌里脱落。那只手掉下去,再也没有伸上来。 到了一片空地,他身上的伤口痛得厉害,只好暂歇。空地一侧,有几排除了胸口还有起伏此外就看不出是活人的伤员平躺着,肌肉流出黄色带异味的液体,六七个健康的人在照料他们,隔一会儿就翻动一次他们的身体,以便刺激神经,保持呼吸。这种努力很多是徒劳的,他们仍然会慢慢地、痛苦地死去。相比下,那些在爆炸后立刻死亡的人好受多了,他们可能还会走出几步,然后倒地,朝向天空的眼睛仿佛都没有意识到死亡在瞬间降临。另有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他们受的伤较轻,是自己走过来等待救治的。 当长崎的视线经过穿行在伤员中的一人,就定格下来。那人也转头,发现了他。 福冈上前两步,然后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他捂着嘴,满脸不敢置信,眼圈都泛着红:“天啊!万幸……万幸你还活着……我真怕找不到你!” “啊。”长崎低声重复,“我还活着。” 福冈领他坐下,给他水壶。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走过来,长崎认识她的脸,她的丈夫是浦上的钢铁和武器混合厂的员工。她细声向长崎询问是否看见过她的丈夫,眼神因充满期待而显得尤为可怜。长崎说没有看见,她就轻轻摇着怀里一团乌黑的物体走了,嘴里说:“我总要让他看一眼孩子……” 长崎问:“你不让她留下来吗?” “她不愿意。”等妇人走远,福冈小声说,“她那个婴儿早就死了,我告诉她,她点头,然后好像又忘了……她一直在这附近转,每见一次就问她丈夫在哪里,我都怕了。” 休息过后,尽管长崎情绪还是麻木,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脑子也勉强能转了,就想帮忙安顿伤员。福冈拉住他:“你不用。我过来首要目的就是找你,你这身体也不能劳累,我要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长崎扭头望着地上一排排肢体:“我希望多帮一点忙……” “多一个你、多一个我都没用,缺的是药和物资。恐怕还要过几天才能大量运进来,这之前只能看人们一片片地死。”福冈声音有些发颤,但很坚决。“跟我走,去市区,那里情况还比较好。” 体力和意志力长崎都抵抗不过,只好让福冈带着走。福冈开了一辆吉普,在被破坏的公路上颠簸前进。最初的一段里程可以以尸体计数,到后来,毁坏的房屋和残破的肢体渐渐减少,他们周围变成了一群群尽管惊惶失措但至少正常活着的居民。吉普在办公楼前停下,两人进入长崎的办公室。福冈让长崎在沙发上先休息,自己去发报,向总部报告他粗略估计的受损程度和长崎生还的消息。 办公桌上的日历翻到8月9日。越过办公桌,长崎的目光撞上对面墙上悬挂的天皇画像。对着画像,他合拢双手,在心里祈祷。起初他的嘴在蠕动念诵,后来就没有声息了。鼻子酸胀,眼球刺痛,他十分勉强地靠默念完成了祈祷。 福冈发完电报不一会儿,电话铃响起。福冈接到电话,脸上很快出现吃惊和敬畏的神色,一边应承一边喊长崎过来,把话筒递给他。 “长崎,”电话那头毫无疑问是东京的人说,“听说你活下来了,伤情不太重。跟我说两句话吧,我需要听见你的声音。” “是的!我还好……爆炸的时候,我离开了浦上,在去老城的路上。那枚应该是核弹的东西在浦上上空爆炸,有非常强烈的闪光。我听到幸存者说,轰炸机飞得很高就投弹了,所以不可能是普通炸弹。但是一般的人还不了解广岛的事,我猜……他们就算看到飞机,觉得它还很高,以为不用进掩体……好多人都死了……” 长崎扑在办公桌上,痛哭失声。他放下了话筒,又不敢擅自挂电话,因此那凄厉的哭声全都落进了东京的耳朵。东京默然低头,听着那非因委屈、非因自怜,纯粹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伤心欲绝的哭声,心中回想他不算很长的一生中,可曾遇见过能与之比拟的哭泣。他想起几乎可以确定亡故的广岛,于是这眼泪就不再属于长崎一人,而是连同广岛一起宣泄给了他。 他合上双眼,忽然觉得寒冷到极点。 长崎好像是哭得全身都蜷缩起来在发抖,快要精疲力竭却停不住,福冈束手无策,只能再拿过电话,跟东京简短说了两句,表示歉意。 “不用道歉……”东京推辞道,“是我欠你们。” 这个电话之后,东京就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5 像从政治舞台上蒸发了。自从他从与华盛顿的秘密会面归来,他就再也没有做出值得记录的行动,整个国家陷入前所有用的折磨时,一切该出席的场合都不见他的人影。人们盼望有一位英雄能挺身而出,平息高层官员之间的口水战,将全民族从拖延下去会接踵发生的惨剧里解救出来,却不知道这样的英雄到底在何方。 不管是不是符合人们想象的英雄,已经有人行动起来。当晚11点前,内阁和最高委员会成员接到天皇诏令,要求他们前来地下皇宫掩体参加帝国会议。他们都很迷惑,照常理,只有达成一致意见呈送天皇以后,天皇才会召见。目前的内阁里,依然是同意和平建议居多但没有全体通过的僵局。他们只能乘着夜色,满怀疑虑地赶往皇宫掩体。 从半掩的后门,大阪看见官员们身着礼服,鱼贯进入刚准备出来的会议室。经过白天数小时毫无进展的会议,他们神情疲惫,强打精神注视着王座和王座后的镀金屏风,等待天皇的现身。 大阪探出半个头,看清已经到场的人物,再缩回去。 京都在他身后轻笑起来。女子的衣着不及人们固有印象中华美,气色也有些疲惫,但无损于她天然的端庄高贵。“你还在确认他来没来?”她笑道,“东京如想报复你,早就会行动了,没必要拖延到现在。” “我就随便看看。”大阪敷衍过去,“那个,你确定陛下真的下定决心了?” “确定。” 大阪望着她美丽坚毅的面孔,忽而有些不忍,偏过头去。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明治是历史的伟人,但他做错了一件事情,错得不可原谅。把皇宫迁到东京,离开最关心皇室的你,实在是瞎了眼睛……” 回应他的是一声温柔叹息:“往事何必再提。” 裕仁天皇走进会场,登上小讲台做成的王座。他身材单薄,戴着厚厚的镜片,显得比下面的大臣还疲劳。大阪将后门再拉回去一些。会议开始了。 人们尊崇天皇为神的后代。他统治日本,但超然于政治事务之上,不应主动插手战争与和平之类的世俗问题。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疑虑,会议还是在如常进行。铃木首相先要求朗读了《波茨坦宣言》。接着,最高委员会的六个成员轮流站起来陈述意见。这几乎是早先会议的翻版,外交大臣和海军大臣认为只要能保留天皇,就应该接受和平。阿南将军则表示,除非盟国允许日本自行遣散武装,自行审判战犯,对盟军的占领加以限制,否则就应该坚持战斗,直至牺牲。 两个小时过去了,凌晨的黑暗笼罩着大地,小小的掩体里却纷扰不堪。首相对这种景象已经厌烦了,他有点费力地站起来,苍老的话音回荡在场内,平息了嘈杂:“我们没有先例——我必须怀着最崇高的敬意,请求天皇表达自己的意愿。” 首相拖着年迈的身体转过身,走向天皇。这有违传统的亵渎一样的行为吓得人们喘气的声音都无限放大,甚至有人惊叫出声。首相充耳不闻,走到天皇台前,深深鞠躬。天皇点点头,首相返回了座位。 裕仁站起来,开始讲话。现场的喘气声消失,变得鸦雀无声。 他讲述了战争带来的流血和残忍,和民族可能的毁灭。他讲述了这个岛国的人民忍受的苦难,那些丧失的财产和生命。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从天皇口中说出,就多了别样的意味,这提醒人们,日本在每件事情上都进行冒险,然后全部输了。台下那些狡诈的政客和硬心肠的军人,被天皇的话所感染,不知不觉地卸下他们厚重的面具,流露出真实的情感。有些人跌坐在座位里,低垂头颅,肩膀耸动,似乎已经哭了。 比起前面大臣们的陈述,裕仁的话是简短的。最后,他说:“我们必须忍辱负重的时刻到来了。我含着眼泪,同意接受盟军的宣言,宣言要建立在外交部勾划的基础上。” 他转身走出屋子。他经过站在门后低头肃立的京都和大阪,停顿一下,特意对京都笑了笑,然后用戴白手套的手指擦去眼里的泪水。 会议室里的内阁人员还不能散去。经过一昼夜的不眠不休,他们还要依次签署意见,完成接受《波茨坦宣言》的程序。接着,要把会议决定发往还和日本有外交关系的西方国家——驻瑞士和瑞典大使馆,再传到华盛顿、莫斯科、伦敦和重庆。在沉默而有序的工作中,8月10日的黎明悄然降临。东方泛出鱼肚白,随着第一道晨光洒下,整个日本好像都醒悟过来了。 大阪和京都回到皇宫休息室里,获得了一段宝贵的休息时间。最主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心情都轻松了一点。 在大阪愤而离开会议那天,他本该立刻回到辖区,免得东京忙完工作想起来惩处他。不过人活多年熬成精,大阪一介古城,偶尔会冒出预感,觉得下面会有大事发生,就没有着急回去。他租了一间在东京近郊的房子,不容易遭到空袭,又便于收发信息。与京都搭上联系的起初几天,他们没有讨论出结果,是后来投向广岛的核弹促使京都决心干预政事。她请大阪带她走安全路线进入市区,与主和的大臣会面,其后与他们一起觐见了天皇。 连续奔忙造成的困倦,仅仅一小会儿休息还不能弥补。大阪打着呵欠,睡意朦胧地揉着脸:“我猜战争部的家伙要炸锅了。不过,阿南将军虽然强硬,倒是忠心皇室的人,他不会抗命的……” 京都不熟悉首都的政治生态,只应和一声“但愿如此。”她摆弄着电台,想听听有没有关于凌晨帝国会议的消息,调得不太顺利,就不好意思地微笑一下,交给仆人。仆人熟练地调出一个正在进行的广播。但那声音显然不对劲,在充满愤怒和激情地煽动听众。 “日本国所有的军队绝不能放弃抵抗!”那个人在呐喊,“必须坚决地战斗,即使我们吃草吞土,即使我们睡在野地里!” 大阪一下不困了。他跳起来,听着那则消息播完。“肯定是陆军的人!不是阿南,有人假冒他的名义,但我看他不会积极制止。”他愤怒地捶着大腿,“事情果然没完……烦死我啦!” 向天皇请愿已尽了京都的最大能力,她并不熟悉军官集团,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们。这也不是他们能自己摆平的麻烦。只有期待主和派能先发制人,尽快浇灭反对的火苗。 第一个成功的努力是会议决议顺利送达了各个盟国。其内容表示愿意接受宣言,前提是天皇的特权不容贬低。美国不久做出反应,把草拟出来的回复交给其他盟国检视。 “从投降的那一刻起,天皇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6 的权威,以及日本政府统治国家的权力,应该属于盟军的最高统帅,盟军将会采取认为必要的措施执行投降协议。日本人民自由表达出来的意志,将决定日本政府的最后形式。” 在中国表示同意回复以后,重庆又念了一遍。“美国人也挺会玩文字游戏,”他感叹道,“没有否决也没有答应,只是把提条件的主动权又拉回自己这边。” “要是我的话,”成都望着天花板,轻松地说,“也会这么干的。哪有战败国一边表示投降,一边还想立牌坊的。” “好像你有权力写这回复一样。” “别在意这种细节嘛——还不能让人肖想一下?说起来,别的国家同意这回复了吗?” “不太清楚。英国应该没意见,就是苏联……”重庆摩挲着桌上的木头花纹,情不自禁地冷笑,“今天才是苏日开战第三天,油水还没捞足呢,未必会痛快答应。” “噢?”成都转头对着墙上地图,“不嫌打日本累啦。” “能累什么,关东军都惊呆了,一触即溃。我看他们在东北呆得很舒服呢,舒服得恐怕都不想回国了。”一提起这事重庆就觉得心塞。赶跑了关东军,东北苏军的安排又成了另一个包袱,一个在他任内无望解决的包袱。 成都见他一脸不快,就调开话题:“先别烦恼了。再想想这回复吧,美国人是高兴了,可日本那边……他们那么喜欢抠字眼,说不定又要几天没消息了?” 不幸言中。待苏联磨磨蹭蹭地表示同意,盟军答复被统一发出,日本政局又一次变得扑朔迷离。答复中对天皇制度的含糊其辞刺激了他们,尽管裕仁对此没有很在意,却有鹰派辩称,这会让战后的天皇变成盟军的奴隶,必须斗争到底。一些中间人士也动摇了。叛乱的火势已经扩大,还有中级军官叫嚣隔离皇宫,试图刺杀主和一派人。 8月13日一早,大阪和京都与外交大臣手下官员聚集在一起,感到事态紧急。有一名官员稍感犹豫,如果坚持和平,他尊敬的上司很可能会被刺杀。京都回应说,即使有几个人遭遇刺杀,总归是光荣牺牲,好过接下来100万人的无辜丧命。 “我知道这么说很冷血,”京都恳切地说,“可是,对不起。” 一番周折,官员被她说服了。他们觉得需要再去找首相,由于收到盟军答复后的几次会议依然统一不了意见,那么又得商量出一个非常手段。 这时敲门声响起。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横滨手捏一张传单走进房间。 “大家不必惊讶。”横滨说着,举起传单,“一架b29洒下来的,我碰巧捡到。” 传单上写,美国飞机今天不轰炸城市,因为日本政府打算投降,要让每个日本人知道投降的条件。横滨提醒他们:“如果你们要做什么,最好快点。要是军队看到上面的投降条件,军队可能会大规模叛乱。” “还有,”横滨顿了顿,“我的辖区据说有一群士兵和工程系学生,搞了几辆汽车和武器要往首都赶。” 言下之意很明确:这群人抱着刺杀的居心。“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大阪问。 “来不及了,直接听命于我的卫队不在附近。”横滨转向京都,恭敬鞠躬,“我的话说完了。许久不见,京都殿下。祝您安好。” 京都答谢了他。横滨正要出去,被大阪叫住:“东京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吧?” 横滨侧过脸,半边脸颊沉浸在昏暗的室内光中,竟显出一丝伤感:“与您无关。” 大阪并不真的关心东京在哪儿。对东京数天的无作为,他虽然意外,但只要不跑出来干涉他的大事,就算东京在家里蒙头大睡也是个人自由。他们接着敲定方案,多派一些人手保护容易成为目标的高官,尽量掌握叛乱者的行动路线。另外,又要劳烦“那位大人”再次出面了。 天皇很快又一次召集内阁,要求大臣们起草天皇谕令,接受盟军的答复中止战争,甚至表示,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比如在电台广播,这样能先发制人,赢得民心。大臣们觉得让尊贵的天皇做现场广播是不可想象的,于是请天皇把广播先录制下来。 这一天无比紧张,人们一边起草修改谕令,一边担心不知何时会逼近的叛乱。另一边,一名坚决主战的少校纠集了一群同伙,想要占领皇宫,毁掉天皇的讲话录音。 政变在夜里发生,而且一开始就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准备广播的nhk大楼被叛乱者占领,皇宫也被封锁起来。深更半夜,市民们不明就里地被吵醒,发现一队士兵在急速通过街道。一名黑色衣服的男子拦下他们,问他们要往哪里去。黑衣男子的声音不怒自威,用的是对下属说话的口气。领头的军官很不耐烦,要男子走开,别耽误他们。 “还不快让路!”几句话过后,军官耐心尽失地吼道。 “你这样急躁不太好吧?”男子没有被激怒,只是眯起眼睛,“知道我是谁?” 从三步的距离内,军官能看到男子黑衣上精美的纹饰,说明这不是一介平民。但是交给他的任务已经不能再拖,既然敢阻止天皇谕令,向一个来路不明的贵族动手也不算大事了。他拔枪便射,被对方灵活地闪开。眼见对方也要掏出□□,他恼怒地一挥手,后面的士兵把一颗手榴弹扔了过去。 手榴弹当场炸开。黑衣男子做了一个闪避的动作,但还是被掀出两米,显然受伤不轻,没能再爬起来。 军官很想为被耽误的时间再过去踢上一脚。时间宝贵,他只是回到车上,带着他的士兵们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引擎轰鸣的残响。被吵醒的市民们又关上窗睡了,在一个三天两头被空袭的城市,一颗手榴弹早就不会让他们吃惊了。至于那个倒在地上的受伤男子,天知道跟军方有什么过节,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 东京躺在脏兮兮的地上,捂住腹部的伤口。一小会儿后,他忍着剧痛翻了个身,想一点点地爬起来。光是用手肘撑起上身就让他觉得全身的汗都要流光了。紧接着,一个新的事实让他上身都没撑住,重新跌回地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片国土正处于崩溃的漩涡,这座城市正是漩涡中心。四周却笼罩着可怕的寂静,封死呐喊与呼号。寂静与黑暗一起,好似薄雾一般缓缓包裹住东京。 痛的时间长了,神经变得麻木。对那场会面后段的记忆回到他脑海,录像带一样清楚无误地放映着。比临场更清晰,更少情绪的滋扰,他想慢,录像就放慢;他想定格,重要的那一刻画面就停下来。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7 答应华盛顿的邀请是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但随着时间流逝,那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东京深知,这场会面里自己的状态就代表国家的状态,只有表现得身心强健、头脑清醒,才能增强华盛顿对日本剩余战争能力的忌惮,再打开和谈的局面。华盛顿却偏偏总挑暧昧不明的话题,说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话,兜了半天圈子又回到原地,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浪费了。以东京的身体条件,已经不能负荷长时间的紧张状态,要想不露马脚就更加消耗体力。谈到半途,华盛顿还是一派轻松的姿态,东京却开始轻度晕眩了。 令人恼火地,华盛顿不知怎么又回到之前被东京绕开的话题。“柏林的下场你肯定已经看到了。当然,他还活着,健康不能算太糟,不过除此以外就没多少幸运之处了。凡有理智的人,早在柏林战役打响前就知道,这城市一定会被攻破。很遗憾,因为希特勒死守的意志,还是发生了无必要的破坏和牺牲。”华盛顿望着他,虹膜被灯光映照成金榛色,“要是贵国执意顽抗,你的结局只会比柏林更坏。” 如果这算威胁,东京根本不会动摇:“假如真到那地步,我会直接自杀。” 华盛顿有点诧异地抬起眉毛:“是吗?我以为东京先生是不会逃避的人呢。” 东京冷笑。“在那种时候自杀才是应该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武士受辱,怎能苟活下去?” “这样……文化差异真大啊。”华盛顿交缠着两只手,若有所思地瞟着天花板,接着又仿佛毫不在意地一笑了之,“我们的文化不欣赏自杀。不管受到侮辱还是身陷囹圄,都应当意志坚定地活下去,不愿意活的才是懦夫。” “观念不同——并不值得谈论。” “大概吧,就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说到口干舌燥也不能证明谁的观念更优越。但是……容我提个小疑问,东京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某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 “你是否犯了很多城市化身都会犯的糊涂:忘记我们不是人类,就算套用人类的地位、阶级、身份也依然游离在外,不可能变成带有这些符号的人类本身?” 一刹那间东京好像明白华盛顿下面想做什么了。可是他的晕眩已经持续了好一阵,无法如往常一样敏锐地捕捉气氛,只能机械地问:“这意思是?” “你说武士不应受辱而苟活。但你不是真正的武士,就像我不是真正的政客,就算我们在如此自我认同。我们都一样,归结到底只是这宇宙孕育的一缕孤魂。” 好似在证实他的话,华盛顿的嗓音变得奇异而缥缈。他走到柜台前,拉出一堆文件资料,抱着它们回来,全部铺开在桌上。这一刻东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文字资料从他的角度还不能立即看清内容,但里面夹了很多图片,全是他自己:黑白的,彩色的,远景的,近景的,近年的,较早的,甚至还有照相技术未传入以前的画像复印件…… 东京的座椅不可避免地晃动了一下,传达着主人的惊愕。 “你的原名是江户,15世纪扇谷上杉氏的家臣筑城可算作你的诞生。大约150年后德川家康战胜大阪丰臣氏,受封征夷大将军,在江户建立他的全国性政权,不过在德川幕府统治的岁月里,你一直只是行政中心,既不拥有首都名号,也不是日本最大的城市和商业中心。直到1868年明治天皇迁都江户,改名东京,这一局面得以突破,你由此逐步成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看你的历史感觉就像在看一个励志剧本——步步为营,一点没有浪费,实在令我佩服。” “这些不过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东京竭力保持冷静,“如果这就值得佩服的话,华盛顿阁下从诞生开始就是首都,岂不是更让人佩服。” “我也一直就是首都而已。美国疆域内随手就能拣出一个面积数倍于我、更有吸引力的城市。一个从出生开始就附加在身上的东西,会更多把它视作职责,没什么了不起。你才是真正享受了那个追逐过程的人。” 惊愕过后东京变得非常疲惫,他垂眼对着桌布上一道道方格,不想去思考语言背后的含义了。他的声音都微弱下去:“结果不好,过程也无意义。” “但过程把你变成今天的你。也许因为诞生的时期和背景,你自我认同为一名武士,不断地前进、拼搏,尽管以人类的标准并不完全符合,你还是这样相信着。你并不甘愿严守首都的中立立场,认为自己应该在乱世里成为引领前进的人物,比起文官内阁,你显著地与军人集团交好。这么多年战争的发生和扩大,不能说没有你助推的功劳。最后,你的决定会被证明大错特错,我军围城,接着破城,你自尽……这能挽回你的名誉吗?是的,人们会怀念东京,为城市遭遇的惨剧哭泣,但不是为你这个人。他们会恨你,恨你的骄傲和野心,恨你把大家都拉进地狱,恨你甩手走人,把战后的重担都推到下一个无辜的人格身上。武士最珍视的东西,你就算去死,也一个都不会留住。” “请不要擅自评判别人!”想要咆哮,出口却是缺乏力气的斥责,“全都是你的想象。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可能理解我……” “我不敢妄称理解你。我只是有点可惜你……”华盛顿伸展手指,拂过桌上的资料和照片,“不,是十分可惜。”他前倾身体,抬起那只刚刚拂过桌面的手,“你性格很特别,很有能力,长得也很好。在这个多由平凡人构筑的世界上……”他抚上对面人惨白的脸颊,轻轻扣住下颌,专注凝视,“少了你是很大的损失。好好考虑一下,你可以活得更精彩?” 东京瞳孔收缩,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瞬间他好像恢复了清明,摔掉华盛顿的手,呼地起身走向门口:“失陪了,看来阁下不是诚心诚意来谈判的——” 他的手伸向门把,另一个人却笑着,背靠门挡住。 “这可让我伤心。”华盛顿微微低头看他,“我怀着最大的诚心,希望东京先生能好好活着,在这场不幸的战争结束后和我做朋友。”他眨眨眼睛,有点委屈地耸肩,“你不肯相信我吗?” 刚才的爆发耗光了仅存的精力,东京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就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血从指缝间流到地上,他软下去,以为会碰到冷硬的地面,却有温热的东西托住他。 凌晨时分,他在床上醒来。室内不是完全黑暗,留了一盏台灯,华盛顿靠在对面衣柜上注视着他。 “这是哪儿?” “我的舱室。抱歉,我没想到你病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8 得那么重。” “哦。”东京摸索下床,“我该走了。请向我方舰艇发出信号吧。” 华盛顿没再啰嗦,走出去吩咐士兵。 东京努力保持稳定的步态到甲板。太平洋夏夜的风吹拂着他的身体,对面甲板站着自己的官兵们,脸色忧虑凝重又有一点好奇。他们以为自己是一直谈判到这么晚吧。 “成为朋友以后,”华盛顿在他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轻声说,“如果可以给我的城市赠送一些漂亮的樱花,我会感激不尽的。” 东京不置可否地向前走去。 回去不久,他听闻了又一枚核弹在长崎爆炸的消息。 现在,东京躺在地上,倒不用考虑是生是死的问题了。不情愿,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受了伤,走不动,还失明了。这是太过自信的恶果,以为那些人还不会轻易对一个明显是上级的人物拔枪。也许他真的被那场谈判搅乱了心神,才犯下如此疏忽…… 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耳畔停下。 “你躺在这种脏兮兮的街上,”属于大阪的声音,“是想搞个大新闻吗?日本首都挺尸街头,疑遭路人踩踏致死?” 东京淡淡的:“我被经过这里的一队大概是叛乱者的人打伤了。我想盘问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用手榴弹扔我。” “哎呀,那可不得了!你怎么不带保镖,那些叛乱的可是六亲不认,把皇宫卫队都控制了,天皇陛下还不知道这事,我们不想打扰他睡觉。” “皇宫卫队的事我知道。”东京泄气地说,“当我脑子糊涂了吧。” “我好不容易带些脑子会转弯的卫兵出来,就碰到你这副德行。”随着一个物体落下的声音,东京眼前出现了一圈黄澄澄的光晕,慢慢凝聚成形。刚才应该只是神经受到冲撞而暂时失明,他的视力开始恢复,认出来是一盏煤气灯。“躺着别动。” 大阪撕了些布条动手包扎。东京勉力抬起胳膊去拽他袖子:“我还有事——” “喂,不是叫你别动吗?什么事?” “我考虑了一下,刚才经过那队人应该是去找田中将军的。他们想把说服他过来。” 大阪没吭声。他知道田中将军是东部特区陆军司令,能控制整个东京地区,要是他反叛了,局势更会大幅恶化。 “带我去个能打电话的地方,我要跟田中将军谈谈,赶在那伙人到达前。” “你想阻止政变?我以为你会有点同情他们呢。” “天皇陛下的命令必须遵从。” 大阪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只是这个理由吗……?” “也是为了国家。” 大阪沉默了。片刻过后他包扎好,说:“我们走吧。为了节省时间,我来背你。” 给田中将军的电话是成功的,或者不如说,对方本来就一点不打算反叛。田中拒绝叛乱者的邀请后,赶到皇宫,一小时内就把卫队遣散回营地。nhk大楼的秩序也恢复了。政变像一颗落下悬崖的石子,虽然在最初溅起巨大的水花,但很快就沉入水底。 这天上午,叛乱的领导者火田中还在做徒劳无益的挣扎,和同伙们在皇宫前广场上散发传单,想煽动人们起义。东京在卫兵的陪同下向他走去。 “您是……”火田中认出他。他知道自己会遭受最后一击似的后退了半步。 东京审视着这个年轻的少佐。富有野心,行动力强,能号召地位高于他的军官,如果在另一个时代,他也许能有更好的结局。 他说:“火田中少佐。你敢公开违抗天皇命令,指使别人刺杀内阁成员,煽动皇宫卫队长官森武将军不成,竟杀害他,盗用他的印章。你犯下了多少条罪名?” “我是为了国家!” “你以为你为了国家。”东京指着广场上冷漠的人群。“好了,没有人理睬你们。你能忍受投降的羞辱吗?你要怎么偿还你的罪?” 火田中木然盯着脚尖。 “少佐,你自杀吧!” 火田中摸上腰间那把杀害过森武将军的□□。东京转头离开。十几步后,他听见一声枪响和一个人倒地。 广播在广场上响起。“本次广播极端重要,”播音员紧张的声音传出,“请所有的听众站起来……” 国歌《君之代》播放起来。天皇通过录音,第一次对民众讲话。 天皇使用的是非常拗口的宫廷语言,平民百姓们拥挤在皇宫前,却没几个人能听懂天皇到底在说什么。但他们还是交头接耳,懂得了这个讲话的核心意思:战争结束了,和平回来了。他们的家庭和民族,又可以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了。 一声又一声枪响响起,那些军人自杀的声音不时打断人们的思绪,却只是暂时的打断。人们痛哭流涕,向皇宫的方向鞠躬,眼泪是耻辱,是悲痛,也是欣慰和感激。 长崎的上空,美军侦察机还在上空盘旋,对核弹爆炸的后果进行拍照。长崎混在火车站的人群里一起流泪,头顶的飞机的嗡嗡飞行不能吸引他任何的注意。在各地,还有一些零散士兵拒绝放下武器,但他们最后的疯狂已经影响不了结局。 8月15日晚7点,华盛顿特区的记者们涌入白宫,总统向他们宣布已收到日本政府对盟军通知的答复:“我认为这一答复是对《波茨坦宣言》的完全接受,这个宣言规定日本要无条件投降。” 晚霞还停留在西方的天空。这一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 注1:事实上这个时候,球磨级轻巡已经一个都不能使了,就当文中这个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吧。 p.s.明治以后的天皇可以通过一些途径干预国政,文里所说天皇不干涉俗务只是一般原则和普通人的认知。不过有关裕仁在二战中的作用问题,由于现实因素没有透彻的研究,这里也就带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话完结=v= 第54章 (终章)余心所善,九死未悔(上) 牡丹江站在清理中的要塞阵地上。 “战斗过后的阵地”恐怕是世界上与“宜人”一词距离最远的词语了。数百具苏日双方军人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倒卧在山间,肌肤逐渐柔软,开始腐烂,腹部充满气体而臌胀成球的军马四蹄朝天,脖颈扭曲,身下漫开一滩干涸的血迹。坦克、汽车和火炮的残骸散落在它们还成型时不可能到达的地方,间或交杂着战斗期间遗弃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9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19 的枪支弹药。牡丹江猜想,反坦克壕外的地雷封锁区还有很多地雷埋在地下,一旦有人经过就会引爆。 战争结束了,打扫战场的工作才刚刚起头。 就像不少远离大本营控制的部队一样,关东军在猝不及防中被苏军打乱编制和指挥以后,只管各自集结抵抗,直到从无线电听见天皇的终战诏书也没有立即罢手。在战争宣布停止的那一天乃至之后数天,东北的土地仍然不断地被鲜血浸润,发生在要塞附近的攻防战尤其折损了双方大量人力。软硬兼施之下,关东军残部终于认识到他们的坚持已经全无用处,许多人痛哭以后选择用刀或枪了结自己的生命,其余人有的接受现实,有的仓皇逃走,但最终也逃不出被俘的下场。 还记得刚刚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时,大家欢呼雀跃,拥抱在一起全无形象的样子,延吉把脸都哭花了……但经过数天冷却,又有战斗伴随,牡丹江现在感到的更多是心灵的疲惫。在外流浪多年,他见过的流血已经太多了……他只无比期待着回家。奋斗至今,终究不就是为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阵地上,思绪却不可遏制地飘向家乡,猜想着那里变得如何。 “牡丹江!”哈尔滨从他身后摇晃他肩膀,把他唤回来,“你听见了吗?我得走了。” “嗯……哦!你总算要走了?” 牡丹江愣了一下才从神游中惊醒,以致话里用词不太妥当。其实大家都听说了,沈阳、齐齐哈尔和哈尔滨这三个人一等苏军打开南下的道路,就要先抗联一步前往“新京”,先查看伪满政府留下来的残局再迎接抗联领导到达。据传抗联还打算把长春作为新的总司令部,下辖整个东北的红色武装。不过这之后的事,由于沈阳的决定,城市代表们不会再参与进去,他们与抗联的合作到日本人的残局清理完毕便自动到期。 哈尔滨佯作生气地垮着脸:“好像你很乐意我早点走啊……”然后又抓着头发,笑笑,“反正,确实也该走了。抱歉不能留下来,和你一起协助清理战场。” “没关系。你是大人物,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职责嘛。”牡丹江抓住哈尔滨的手,望进他眼底,用力握了握,“路上保重啊!有什么消息,不管好的坏的,及早发报给我们。” “好啊,你放心。” “到了伪满首都,也好打听那人下落了吧……” 牡丹江话音未落,哈尔滨抽离他的手就走远了,留给他一个拒绝回答的背影。牡丹江也不丧气,前冲两步上到山丘,手拢在嘴边,提气大喊:“滨子!加油!” 哈尔滨这才肯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战争都结束了,加什么油?别乱喊了,苏联人都在看你……快做你的事去!” 牡丹江哈哈笑上两声就溜了。哈尔滨忽然叹了口气,继续向等着他的军车走去。 牡丹江的意思他当然懂的…… 路上与沈阳和齐齐哈尔合流以后,他们换乘火车沿中东铁路赶往长春。这条半个世纪前沙俄破土动工的铁路还是旧时模样,但周遭景色即使从他们离开国境算起,需要适应的变化也足够之多。森林里,山脉间,原野上,一丛丛不久前已经停工的工厂沉默矗立;天际线隐约浮动的城镇房屋和电线的影子,不知不觉间密集了许多;沿线增添了好几个站点,原来难免破旧的小站设施完备起来,还有那些新延伸出去的支线…… 目睹这些变化的齐齐哈尔心情十分复杂。他们不在自己城市的这些年,也是东北基础设施和工业大建设的期间。从他出发前的所见所闻,大多民众的生活到达了温饱线以上,尽管神情有些郁郁,外表特别瘦弱的人不算多见。如果没有九一八,没有满洲国,没有关东军,这些变化自然令人欢喜。然而这些事都是在他们离开后发生的,就额外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日本人在这儿也是下了血本……”他纷杂感想只能汇聚成有限的字句,“但他们输了,什么都失去了。” 沈阳好像明白他的顾虑,接话:“一切都结束了,只是他们失去的东西,也不见得能成为我们的。” “嗨!可不嘛。” 苏日之间的交战多在各大要塞防线和人烟稀少的郊区进行,较少波及到一般平民。但是战争一落幕,老百姓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经过四年卫国战争的苏军不会打没有报酬的仗,东北对其中很多人来说意味着又一个能搜刮战利品的地盘。一些苦难深重的人得到解脱的同时,另一些人陷入了新的苦难。轻则服务的工厂设备被搬运一空丢掉工作,重则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这些事,他们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一边,即使能偶尔制止发生在眼前的个案,却左后不了整片土地上浩浩荡荡的现实。 “毛子打得勇敢,打得坚决,我们要承认。可他们也在制造破坏。”沈阳看了哈尔滨一眼,“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到长春以后,要是抗联领导挑起这个话题,不妨和他们探讨一下,要是他们没提,我们就当他们已经有对策,不要纠缠。知道吗滨子?” “知道。” “那好,我就怕你冲动。有的时候,”沈阳划了根火柴,给从战俘手里缴获来的烟点上,“再冲动都没意思。” 哈尔滨对着车窗:“我没在考虑这个,因为我都懂……” “那你在想别的事。”齐齐哈尔说。 “算是吧。” 所谓近乡情更怯,对哈尔滨却不尽然。他城市的景况,此前好几次都随侦察小组来摸索过,掌握得十有八九,这一次并没有对变化无法适应的担心,弥漫在胸中的主要还是能光明正大返乡的自豪感。相反地,越接近长春他越心神忐忑。往日好像已经想通或不太在意的事情,随着地理位置的一步步接近再次浮现出来,这才发现全都不曾解决。按照从“新京”试图逃跑又被抓获的关东军的供词,长春和吉林似乎都留在原地,没打算跟日本人一起撤离。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准确信息了。等这趟旅程走到终点,他们能找到长春吗?要是找到了,该跟他说什么,以后要怎么办?长春究竟是为了那个摆在台面上令人不齿的原因离开他们,还是确实有隐藏在背后的苦衷? 在经受了漫长折磨的等待后,人习惯了这种状态,反而会对突然迎来的终结手忙脚乱。哈尔滨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他的脑海被围绕同一个问题的心思填满,早就容不下别的东西。 不论他还能做上多久的思想斗争,铁路的长度都不会改变。随着报站的声音,火车驶进还挂着“新京火车站”牌匾的站台。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0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0 苏军也才到达不久,还在忙于治安和搜捕关东军,不便当天接待他们。这正中三人下怀,他们匆匆向接头人表示不在意这点迟延,就找了辆车往伪满皇宫跑。皇宫里非常杂乱,家具歪斜着,很多没法带走的杂物散落一地。他们寻找一圈,一无所获。 他们又前往关东军司令部。这建筑看上去依然杳无人迹,只有一堆又一堆烧成了灰或差不多烧成灰的文件档案的残骸堆叠着,堵在院子和楼道里。他们兵分三路,各自搜寻。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阳光不甘寂寞地在焚烧物扬起的飞灰上跃动着。哈尔滨不抱什么希望地从一幢附属小楼里出来的时候,猛然和一个大爷撞了个满怀。 哈尔滨急忙抓住大爷,以防他摔倒:“哎呀,您小心!” 大爷却不着急站稳,维持着被拉住的别扭姿势定神,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哈尔滨被看得心里发毛,正要张嘴询问,大爷笑了,脸上的皱纹都乐出朵花:“闻名不如见面。您是哈尔滨吧?” “您是怎么——” “长春跟我好几次说起过你。对了,”大爷才想起来解释,“我以前、可是组织的联络员呢!” 凭这两句话能判断的东西太少了。“联络员?我们在这边确实有联络员,但是早就丢掉联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不就是那年冬天,被围剿得太厉害吗。大部队要撤,我年纪大了,不能打仗,只能留在这里,慢慢地就没法联系了……他们撤走以后,没有任务能做了,长春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也提到你的事情。他还是我的恩人,年初时候我不小心被那些特务听到了说‘流言蜚语’,给他们抓起来了。本来是判五年,上个星期大伙儿都传言日本兵要不行了,走前会把囚犯都处死,长春打探到,把我们几个人悄悄放出来了……” 哈尔滨的嘴唇颤抖着。 “正好那天苏联人空袭,要行刑的家伙都跑了,也没再抓捕我们。刚才我看三个中国军人进这司令部,觉得应该是组织的人,没想到更巧……”打开了话匣子的大爷慢慢从对方的表情里感觉到不对,“你们没碰到长春?” 他摇头。适逢沈阳拿着一个拆开一半的信,从主楼里飞奔过来:“看来吉林给我们留了点东西!” 大爷追着哈尔滨问:“这么说,他那个漂亮的姐姐,你们也没遇到?” 哈尔滨觉得自己大概只会摇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 沈阳和齐齐哈尔都来了。他们进屋,把信在就近的柜子上摊平,一起读完了它。 夏季步入了末尾。延安地区的燥热渐渐褪去,变得秋高气爽。气候的舒适,显然对根据地即将出发的部队的斗志有良好的促进,从战斗人员到后勤班子,都洋溢着欢快而生气勃勃的情绪。去往广播台的路上,延安的步伐虽然带有一丝紧张,但较之过去曾有的艰难时刻,依然轻快不少。 “我来做这个讲话真的合适吗?”他问走在旁边的共,“按传统,应该您来更好。” “正是你来做才有效果,我做的话,不就和主席的声明重复了吗?抗战八年,你已经成了人民心目中的革命圣地,大家都愿意受到你的鼓舞。延安,你应该有自信。” “您说的有理。就是我以前没有做过这么大范围播出的讲话……” “当成平常对战士训话就行。我最早看到底下乌泱泱一大群人,也会怯场,”共回想往事,忽而微笑,“现在呢,见到人多我就激动,你信不信?” 延安噗嗤笑了:“好吧,我信!” 走进广播台,延安先做一个深呼吸,在无线电前坐好,把讲稿铺开在桌面上。他最后快速浏览一遍内容,点点头。共向守在装置旁边的技师示意开始。 “我是延安。”他用略微带有陕北特色的北方官话说道,“诸位同志,奉我们党的要求,也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我有一些话想要告诉你们。” “我们都已获知日本接受了《波茨坦宣言》所提条件,预备无条件投降,不日正式的投降协议将在美日之间签署,全球抗日各大战区也会举行受降仪式,开始受降和接管工作。八年抗战的胜利,值得我们由衷喜悦;但是也不能忘记:使命尚未完成,日本投降带来了新的考验。 “皖南事变以来,重庆国民政府破坏了共同抗日的协定,在民族和国家处于危难的时刻仍然从未停止过对我们的排挤和打压。尽管我们依靠有力的理论支撑、广泛的群众基础和切实的抗战业绩,在过去八年获得了辉煌成就,极大扩展了敌后根据地和作战部队,反动派也不打算放弃把我党的武装和根据地划为非法。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日伪军队向我方投降,更会竭尽全力阻挠我们对解放区的奠定和巩固。我们必须放手发动人民群众,贯彻‘七大’路线,做好与抢夺胜利果实的kmt反动派长期斗争的准备。” 说完这里,延安停住了。共以为他还是紧张,凑过身体看他的脸色,延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把翻到一半的讲稿推到桌子一侧。 “我相信各位党坚强的卫士不会犹豫不前!是的,国民党这些年来,壮大了队伍,一定程度地整合了分裂的派系,更加加强军事权力的独(和谐)裁,而且背后有美国支持。他们还让数量相当的伪军维持当地治安,阻止我军挺进。但是这些都不可能让我们害怕!我们有优秀的将领,有可靠的群众,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更重要的,我们是站在人民、站在真理的一边!” 延安脱稿说着,声音却比对着稿子时更有力量,没有一点犹豫停顿:“我没有经历过长征,我只从长征来到我地的战士那里懂得他们不会被困苦战胜;反动派的一次次围剿,日军在敌后的扫荡,皖南事变以后的经济封锁,我们都一一克服。连困难都可以使我们如此成长,值此大好时机,怎么不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等着呢! “同志们!你们要切记自己是人民的军队。在收复祖国土地的过程中,要坚决捍卫自己的权益,也要避免与反动派及其团伙无谓的争斗。若遇到日军不愿向我们投降,要刚柔并济,使其认识到这比对kmt投降更加正当;对立场不定的中间分子,也要努力争取站到我方一边。在这里,我要特别指出东北的重要性。我们在东北的支部,远离党中央,在恶劣的环境下抗击敌寇十四年,终得光复。党中央指示东北应当成为新的根据地,新四军、八路军已经北上,将与抗联会师。在东北,我们会拥有良好的发展土壤,受到kmt及其背后国际势力的阻碍相对较少。有一点遗憾的是,东北的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1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1 主要城市代表仅以收复家园为目标,没有决意与我们同进退。 “我们尊重他人的自主,从不强迫他人加入,只望诸位同志能向他们传达我的殷切期盼: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明白只有cpc才能成为中国的希望。将战后的凋敝中国从深渊里拉起,让她真正屹立于世界,只靠kmt绝不可能实现,相信他们在九一八后的遭遇里已有深切感受。我们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但也对重庆国民政府坚决主张合法的地位、平等的对话。希望他们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用城市代表的影响力来支援我们。只有实际地行动起来,才能守住家人与故乡,仅仅保持中立,难免被时代的浪潮卷走! “让我们团结起来,为新民主主义的中国奋斗!” “我怎么这么傻……不,我怎么想得到那孩子会那么傻……” 从读完吉林那封信再从大爷口中了解了情况,沈阳能说出的语句就变得非常有限。上一次他如此失魂落魄,还是家乡被关东军突袭时候的事。但是那个时候他把内心的激荡都死死压抑住,尽量不外露给人看,唯一一次失态也是在天津面前,自家人并不清楚。现在却没有任何理由还能拦阻他的情感了。 他的表情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可无论是笑是哭都做不到一个完全。 “我总以为长春是最懂事的孩子,也很知道怎么给自己打算……那种疯狂的事,要做也应该是你来做吧!”他忽然转头盯着哈尔滨。 以哈尔滨的性子,平常听见这种不公正的评价一定会立刻反驳,可他只是坐在柜子上,无意识地用手指牢牢抓着膝盖,喃喃道:“所以说,大哥……我们都没有自己想象的了解他,不是吗?只有吉林姐懂,所以只有她才跟着一起离开……” 齐齐哈尔夹在他们两人混合了震惊、困惑、懊悔、喜悦、怨怼、焦虑、急切等等复杂情绪的漩涡中间,很有些为难。当年长春“叛逃”的时候,他还在北方辗转作战求生,事后听说虽然也会惊诧,总归没有感受过那种直接的冲击力,对两个同伴的心情只能理解一半。他等了好一会儿,见两人冷静了一点,说:“你们干在这儿团团转可不行。先把长春找到,再处理感情(和谐)事务好不好?” “是这么说。可是我们能到哪里去找?”沈阳回想信中内容,吉林说,她本来想留在这里和长春一道迎接他们,大连那边传来急电,怕仓皇撤退的关东军和移民在港口闹出乱子,一时情急只好留封信就赶去帮忙。如果长春自己说不清,或倔脾气上来不肯说明白,这封信就能派上用场。问题在于,在最有可能的几个地点他们都没见到长春的踪影,吉林恐怕也没料到这点。 “长春不会是……被日本人生拉硬拽地弄走了吧!”齐齐哈尔说出大家最不想听到的猜测。普通人应该没有能力,但随军驻在东北的日本城主就不一样了。如果目的不是带走,而是……他想着都害怕起来。 哈尔滨霍然站起:“别管那么多!还好是夏天,太阳落山前我们还有好几个钟头能忙活。得有一个人联络附近的和正在南下的苏军,让他们留意任何有可能是长春的行踪,特别在关东军的部队里。但是我不想做这个联络人,我只想出去再找找!” 即使哈尔滨凭着自身能力和意气经常反驳长辈,也很少有这么不客气过,好像根本不打算再听其他人的意见。沈阳和齐齐哈尔倒都没说什么,反而表示了赞成。他们迅速达成一致,齐齐哈尔去做联络,另外两人在市内和周边继续搜寻。 市长公馆,特别市公署,大同广场,中央银行……他们跑过一个个地方,问了许多的人,都没有寻到那个唯一的期待。即使有人好像知道一点情况,热心指路的,最后也是断了线索。 连跑好几个小时,他们累得不行,脚底发麻,忍不住想歇一下的时候,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都到了人迹稀少的市区边缘。在他们前方,走过三幢低矮的小房子,是一条简陋的小路,穿越一大片杂草织就的荒原。 太阳西沉,鲜艳的橘色光芒直射在他们的虹膜。 草丛的远方,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些黑影。 “不要——” 在一个年青男性的叫声之后,传来他们极度熟悉的震响:一颗手榴弹爆炸了。一团凌乱的枪响接踵而至。 “不,”沈阳大吼,“不——!” 一千多米的距离,碎石与草茎随时会绊住脚步,他们却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跨越而过。在晃动的视野里,天边那轮橘色的太阳像一个燃烧的火球,恍然中越来越近。黄昏的阳光远不如白日灿烂,此时却胜过白日百倍地刺眼。光芒似颜料层层化开,流动的晚霞在这片刻里凝固在天边,几乎成为永恒。熟悉的恐惧感又回到心里:如果在终点那里,等候他们的是一个不能承受的结果……那么,倒不如一直跑下去,永远地,至少还能抱存一点微小愿望地跑下去…… 然而,所有的旅程都有个终点,所有的故事都有个结局。 他们看到身穿关东军军服的士兵们倒在地上,都已经用武(和谐)士刀或手(和谐)枪甚至手榴弹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但士兵只有大约十来个,更多的是妇女、儿童和未着军装的中老年男性。有些人在哭,有些人还在准备自杀。刚才被他们听见叫声的青年人还在,正抓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劝说:“你死了,你的妻儿怎么办?你总要为家人着想吧!” “反正我们都回不去日本了!留在这里迟早都是一死……” “不会的!你们是平民,没什么深仇大恨要清算的,中国人也不喜爱报复。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还可以回家。到那时——” 他的话没有说完,中年男子趁他不注意,脱出他挟制,抓住旁边士兵掉在地上的手(和谐)枪对自己脑袋来了一发。 枪响声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在这声过去以后,也许人们被说动了,也许不想活的都已经死光,尽管还残留低低的饮泣之声,却没有人再试图自杀了。 那位青年人也发现了两个不速之客。他还保持着先前姿势,半跪在草丛里,对着这两人,仿佛看不清一般,眨了好几次眼睛。 “你们看见啦。”他终于开口说话,嗓音略微沙哑,“我啊,就算跟日本人呆了十几年,”他余光瞥向中年男子的尸体和守在尸体边埋头哭泣的妻儿,“还是不习惯这种死脑筋。讨厌得很啊……” 沈阳勃然发怒:“你还有胆子说别人死脑筋!最死脑筋的人不就是你吗,日本鬼子都赶不上你!当初……当初吉林怎么就没打死你呢!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2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2 ” “大哥说得对。”长春歪一下头。他比沈阳记忆里肩膀宽厚了,个子即使没站起来也看得出变高,见他如此自然地做出孩子气的动作,竟然有点意外。“所以,我也很不理解,很讨厌那时候、直到现在的自己。” 沈阳不说话,只摇着头。 “那么……你们是来逮捕我的吗?” “还有心思开玩笑!”沈阳又火了。“我还以为……你想吓死我们不成!” 他冲上前去,没有半点缓冲地跪在草丛里,紧紧抱住长春。 哈尔滨没有跟着跑起来。他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住,与长春投来的视线交汇。风拂过荒原,压低草丛,也吹乱过他们的头发。太阳落得更低了,快沉入远方的森林的阴影,阳光终于也不再刺眼。 哈尔滨说:“亏我把你当兄弟,你却什么都不跟我说。害我这么多年,胡乱地揣测、担忧、难受。现在,我问你,你这孤胆英雄当得开心吗?” “不,一点都不开心。”长春轻声说,那声音和目光都十分柔和,“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选这条路。” “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明明你干了很多有用的事!” 沈阳没有插入他俩对话,只是拉长春站了起来。长春一点也不着急,继续耐心解释:“比我想象的有限,也不及我给你们、给国家里其他人带来的痛苦之多。但是,我不会说这些年毫无意义。最早投靠的时候,东京就在怀疑我,也表现出能够同化我的信心。也许他没有算错,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会沦落……但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也没有沦落。”长春的眼睛无比清澈,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只有在这件事上面,我可以说取得了彻底的胜利。最起码我战胜了自己……” 热泪夺眶而出。哈尔滨提高嗓音:“我还是不想原谅你。39年在雪山里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故意表现得冷漠?你可以告诉我更多的,你是不是傻?可……你这副样子,我能忍心不原谅你吗?狡猾,太狡猾了!” 他流着眼泪,一步一步,踏着夕阳的余晖,向张开手臂的沈阳与长春,向他想念的弟兄,向十四年来他都不知道在另一条战壕里奋战的战友缓缓地、坚定地走去。 8月21日,驻华日军降使的飞机抵达湖南芷江机场,等待他们的是数百架银翼相接的飞机和更换了新式装备荷枪实弹的战士。飞机还没有停稳,就被守在周边的群众突破警戒线围了个水泄不通。从机场前往七里桥会场的路上,降使乘坐的汽车一路仍然遭到沿街群众蜂拥围观,此起彼伏的骂声里间或响起石块砸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汽车开开停停,好不容易才抵达会场。 会场已经布好,外面立着松柏牌楼,内部东面墙上印着代表胜利的大红色v字,两侧悬挂四个盟国的国旗。严格来说,这只是个谈判兼象征性受降的仪式,明面上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日本城主到场参加,中方也只有芷江露面。仪式结束后的晚上及后面两天,才是实际商讨受降条款的环节,由于是秘密进行,当时少有人了解细节。 倒是事后传开,当重庆结束这次任务,回到自己城市那个陪伴了他五年有余的办公室时,推开门就被五颜六色的纸片糊了一脸,然后响起三个人怎么听都不太怀好意的欢呼:“欢迎回家!”“大胜利!”“王者归来!” “别瞎嚷嚷了!”重庆甩动头部想甩掉一头的彩带纸屑,却感到有一片顽固地黏在眼皮上,他动手摘下来,那纸片上的颜料居然还没干透,在手上留下一道红印。他顿时能想象到脸上的精彩状况了。而成都、武汉和长沙,三张风格迥异的脸竟然都统一表情期待地望着自己,好像能等到什么感动和表扬一样。 重庆好气又好笑。由于三天高强度工作遗留的疲劳,两种情绪都无法顺顺利利地发泄出来,与其徒然纠结,不如释放一回真我。 他摔开行李箱,捂着脸直接倒进最近的沙发:“你们够了!谁出的馊主意,我都被你们糊瞎了!走开,都走开!我想静静!” “……”长沙抱起胳膊问武汉,“是不是起到反效果了?” 武汉摊开手,一脸预料之中:“你问我,我还要问那个说要当天把颜料亲手涂到纸上才能传达真情的提议是怎么通过的呢。” “那都不是要紧事。”成都摆手,“重要的是,我们真的、很努力地、在多位四川同仁的友好帮助下完成了这些手工的、满载对小渝谈判成功胜利归来的喜悦心情的惊喜礼物!他一定是太感动了才……” 重庆分开一点盖在眼睛上的手指,透过指缝看见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活跃,反倒把他们本来要欢迎的正主忘了。他有些气馁地想直接装晕睡过去,却见成都蓦然回首,带起一阵清风,视线精准穿过手指缝以毫米计的宽度,落进他眼底。然后歪过头,微微一笑。 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了。重庆坐起来,掸着凌乱衣物,说:“你们是不是快要走了?” 武汉答话:“是的。在此之前想先有个正式的告别,于是长沙建议……” “你卖队友!”长沙怒道,“别忘了你也赞成!” “我没赞成这个手段!” “但是你根本就没说……” 重庆深深地想要叹息,他总觉得这场面在过去好几年里似曾相识,旁边的“友军”成都这种时候又完全不管事,如果不疾言厉色地加以制止,他就真的该晕过去了。“停下停下,不要跑题。一个一个地说:何时离开?需要什么帮助?还有跑到这里不会就是为撒纸片吧,接下来有何安排?” “明天就走,不需要帮助,都打点好了,如果你有空也可以来车站话个别,不过今天都聚了,也没有多大必要。”长沙笑着看看武汉,“毕竟我们都是回自己家,并不会觉得行程孤单、前路未卜、需要亲友安慰之类的。安排当然有,为了给你成功完成受降谈判庆功,也为了纪念我们多年里互相激励、共同奋斗的抗战情,今晚到成都的住处,他主厨、我俩帮手,发挥各自本领一起做顿大餐。” 你们各自本领都挺不错的,但在一餐里同时各自发挥会酿成什么后果,很耐人寻味啊……看在友人们兴致高昂,重庆没把疑虑说出口。从工作的疲劳和回来受到的惊吓里回过神,意识到亲友即将散场,一股淡淡的惆怅感已经压倒了其他无关紧要的琐碎思绪。 “你们有心了。”重庆走到窗边,除了那容颜经久未改的连绵的青山,窗外的景致与他刚搬到这个办公室时相比,已经变了太多太多。“有些话,平时说觉得肉麻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3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3 ,但现在不说,以后后悔就晚了。怎么说呢?很多时候,我自觉我不是个真正意义上很坚强的人,做留都这几年里,发过脾气,做过不对的决定,冤枉朋友或不得不冤枉朋友,一点也不完美。”他望着稍远一点的街道,爆竹灰尘仍然积在马路两侧,好似随时可以映出得知日本投降那天,民众争竞比划“v”字、忘乎所以地彻夜狂欢的景象。他忽然有点想哭,还是忍住了。“如果没有你们或明或暗地一直支撑着我,在这样艰难的时代里一同苦中作乐,我真是想象不到……如何才能走到今天。你们来为我庆功,但事实上,是我要为你们庆功。” 长沙和武汉都有些受到动容的样子。好像为掩盖刚才吸了吸鼻子,重庆从窗边回身时,武汉轻咳一下,避开视线,说:“都是互相的。也是我们有你在才能保持乐观,没有放弃。如果不是事情紧要,能缓两天走倒好……” “饭还没吃,酒也没喝,吐露太多真情晚上就没看头了!”成都笑眯眯地打断他们忆苦思甜,“明明是好事,不要说得那么悲伤。你看,这两位仁兄就要回到家乡,小渝你呢,也终于可以放下担子享受生活了。” “没那么快。从现在开始接收沦陷区到正式还都,怎么都要有半年,这期间该是我的事都还是我的。” “那好,我们就改一下——再坚持半年你就可以释放真我了。我早就有个想法,等抗战结束了,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就离家云游一场。不做计划,想去哪就去哪。一个人太孤单,势必需要一个好伙伴,你觉得呢?” 重庆面对成都真诚的、一眨不眨凝视他的眼睛颇有些动心。距离上一次无所记挂地出游已经十分久远,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人和事都不再记得清晰,但那份徜徉在天地自然间的悠闲快乐,他始终不能忘怀。 这时比较讲义气的长沙憋不下去了:“呃,我知道你们在讨论严肃的前景计划。不过讨论严肃事情的时候,成都你真的不提醒一下别人脸上还有颜料吗?特别是眼睛和眉毛中间那块。” “我也想说……”武汉在心中承认,刚才重庆大发感慨的时候多亏了正背对他们,才能正常地受到感染,只要一回头,想不失态就只能错开视线说话了。 重庆再次捂脸。战争胜利才几天,就全都原形毕露,他为什么还要对这群损友抱有希望?还好,只要半年,还有半年,他们损人利己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他也能腾出精力对付他们,到时候胜负率还不好说呢。 然而半年听起来轻松,过起来谈何容易?这下面的半年,足以发生太多事了…… “成都。”他埋在手掌里闷闷地说,“给我拿面镜子,再拿个湿毛巾。” 第55章 (终章)余心所善,九死未悔(下) 南京的老百姓越来越看不懂局势了。得知日本投降的那天,这城市的面貌和其他沦陷城市都没什么差别,填满激动的欢笑和眼泪,不认识的人们抢着相互拥抱,小贩对行人吆喝着“随便来拿”,几个夏日里放完的鞭炮比一整个冬天还多。但是狂欢过后,人们总是要回到眼前的生活里去,而这生活的大背景,就有些不合常理地纷乱:8月15日夜里,在群众的狂喜和日本士兵的痛哭声中,市中心就涌现出大量传单,告知市民要准备迎接新四军光复南京。对此很是紧张的伪军连夜拖来大炮等重武器,在交通要道上架设起来。新四军终究没有来,来了个重庆指派的大官,潜伏在伪政府里的周姓行政督察专员。他先没有动日本人,而是忙着抓汉奸,伪政府高官相继被捕甚至在冲突里身亡后,刚刚丢掉官帽的“主席”决意和周专员奋力一搏,这场枪战卷入了军校学生,之前防备新四军的重武器也变成伪军对付周专员的工具。子弹漫天乱飞,平民噤若寒蝉,日军则默默蹲在他们的据点和军营里看热闹。连续几天的混乱后,西面城门迎来了一个人。 他一身国军军官装束,领章上没有军衔,也没有其他能体现官职的标志。当他乘坐的吉普停在城门前,站岗伪军士兵理所当然地拦下他们。 “干什么的?” “我要来干的事多了。简单说,算是来接收城市的吧。” “有证明文件吗?” “有,但不是给你们准备的。” 卫兵为难了。对方看上去像是正规军人,可没有军衔,也不把证明文件给他过目,他怎么下决定?万一放进来一个新四军或者无所属的土匪,这责任他担不起。但如果得罪的真是大人物,他将来也不会好过。 他还踌躇着,身后的士官代他发话了:“你连军衔都没有,就带一个司机、两个兵,怎么像来接收城市的官?再说周专员早就进城了,你又是哪里来的冒牌货?磨磨蹭蹭地不肯给证明就是没法证明吧?去去去,别干扰我们工作!” 一个车后座上的兵恼了:“你这叫没长眼睛——” “慢着。”没有军衔的军官压住手下,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士官,那张虚张声势的面孔下,无疑正流露出对自己前程未来的恐慌。“我当然知道周镐已经来了。那你们更应该知道他这些天成绩如何,是完成了和平交接呢,还是越来越乱?我看城墙上巡逻的还是日军,不像胜利交接的样子啊?” “……” “我的证明文件是给周镐看的,现在就出示不太合规矩。至于我没有军衔,是因为我的职务在抗战善后完成前还暂时无法恢复。如果你坚决不许我们进城,我只有先打退堂鼓,让重庆方面给城里下指示。” 卫兵明显动摇,附在士官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但士官一时间还是干站着,好像陷入极大的矛盾之中。 刚才后座上发言的兵又耐不住了:“这是南京!你们的首都,你们背后城市的主人!你们这些看门的把主人拦在外面,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士官脑中一空,既惊骇又茫然地后退半步。一声“放”字刚脱口而出,吉普已经呼啸驶过城门,他还结结实实呛了一口汽车尾气。 吉普驶上大道,向中央储备银行开去。紧张气氛一消散,司机忍不住说:“先生,给周专员的文件是不方便给他们看,但您不是也有别的证明吗?为什么要白白挨他们一顿问?” 南京正对着车窗,扫视城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听到问话,他往车座后背靠去,几无表情,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为什么——就是想逗逗他们罢了。” 南京和周专员的谈话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不过这场简短谈话后,人们发现周专员面容颓丧,陆陆续续地传开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4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4 还要有大员来接替他的工作,还幸存的伪军头头们的武装也个个鸣金收兵。第二天,上海来了。他穿着轻松的便服,携带证件完整,而且这几年他来往次数不少,卫兵本来也认识他,他很顺利就进了城,找到南京暂住的一座前伪军要员公馆。 “我说过,”他见到南京的第一句话就说,“不用五年我们一定能再见。” 南京泡了茶,俯身把托盘送到矮几上:“是是,大预言家。你什么时候再预言一下我俩都登上人生巅峰?” “唔……我的修炼还不到家,再等个几年吧。何况,说什么就实现什么,因果关系反了,”上海抵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这不叫预言,叫魔法。” “那你考虑考虑,转行做魔法师?” “这个啊,半路出家有点困难……” 两人都不好意思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起笑场了。好不容易收住笑,南京说:“好了。你过来有事吗?” “名头上是来查中储行总部这边的资产,留下数据好做监督。不过这事也不是非我不可,主要想来看看你。” “上海那边怎么样?权力真空期有没有乱子?……不,我糊涂了,你都过来了怎么知道。你也不担心?” “我跟进了,没事。”上海不是很坐得住,喝两口茶就开始在房里四处转悠,观赏前任房主留下的精美装潢和藏品。他走到一个枪支展示柜前,弯腰俯视,边看边含着赞赏之意地轻轻点头,“不能说一片和谐,但比起你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南京想起上午所见所闻还是忿怒未消。“呵!想想就来气,一个交接都闹出这么多乱子!搞得还是要依赖日本兵站岗放哨、维持治安……” “也不差几天了,你先忍忍。” “那位周专员还想办件大事,”南京示意上海过来,等对方靠近再低声道,“他搞出一个让冈村宁次向他投降的受降书!” 上海感到不可思议:“有人指示他?” “没有。天知道他怎么想的!要是冈村宁次真向他投降了,整个中国战区的受降要怎么搞?他又置重庆政府于何地?”南京摇摇头,“官做到这么大,潜伏也这么多年,怎么就把脑子丢了?” “你消消气,反正那个受降仪式也没真的做出来,不至于颜面扫地。” “真的颜面扫地,我就没空坐在这儿了。”南京笑笑,叠起双腿,往上海一侧稍微倾斜,“上海啊,久别重逢,容我软弱一下,说两句真心话:我现在,总体来说是特别高兴。但是偶尔地,一天总有一两次,又会突然地特别难受……” 上海隐隐感觉到这是要长谈的架势。他放下刚才把玩的勃朗宁,回到沙发椅中,关切地问:“为什么?” “只要抗战过去,会不会别的问题就不存在了?我们稍微知道多一点的都清楚,不是,而且有的问题还在这些年里更加发酵、更迫切需要解决了。上层应对的思路还是不清晰,对‘什么算问题’的判断也不行。外来侵略的危险消失了,可是内部潜在的危险,积累了太多太多,外在的威胁一走,才会在内部爆发出来。” “嗯。”上海表示理解,“就我的观点,我觉得地盘收复还是表面文章,上层对延安那边多占还是少占一块地方,也不要太过在意。经济内容的接收和重整才是特别紧要也特别有难度的,目前大家都在庆祝战争胜利,别的顾不上,可要是热情过去,发现赢了战争却吃不饱穿不暖,那麻烦就大了。” “对……经济一差,什么幺蛾子都要飞出来!延安的情况听上去是挺吸引人的,日子又好过,又民主,活着有盼头……”南京话音渐渐缓慢,带上点奇怪的语气,“饿着肚子的时候,跟小年轻提一句‘民主’,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要满街乱窜,命都不管了!上海素来也是学生成堆的地方,希望你多注意一点。” “可这也没什么错啊。民国开始不就是讲民主的吗?目前民心还是很向着政府,趁着好时机,可以顺势推进,多有一番作为。”上海一边说着,一边却稍微有点尴尬。 “那是你没有彻底地在这种事上跌过跟头。没有那种土壤,就开不出那样的花,这里是、共那里也没差!”南京抓着椅子扶手,难掩烦忧之色,“只是还有时间,多一点时间,说不定有慢慢变好的余地。但是一个小小的城市接收都做得一团糟,我们的能力到底有多大呢?关键的一步走错,我担心就要满盘皆输。” “关键一步不是还没有走吗?可做的努力有很多。”上海暗指两个党未来可能的接触和谈判。 “这是积极一面的想法,也要考虑坏的发展。我需要时间,也需要支持……”茶杯已经见底,南京还是捏在手里,问,“你能保证,一直站在我这边吗?” 这句话直接把上海抛进一团乱麻般的矛盾之中。他最终还是狠了狠心,说:“不能。” 南京垂眸。 “我会尽量,但不能保证。首都的立场也许可以相对单纯,但我们一般城市不能。我是外国冒险者的上海、买办的上海、民族企业家的上海,官僚的上海;我也是工人的上海、文艺界人士的上海、学生的上海、农民的上海……你认为,我要用什么立场面对你,才能保证一直站在你这边?” 见南京不做应答,上海停了片刻,又说:“如果要调和、要升华这所有的立场……那么,唯有进步值得信仰。” “我知道……”南京轻轻说,“我知道你不答应。你这种诚实我也喜欢。别人说你精明、计较,但你说什么就真的是什么,那些人和我这种老家伙都做不到。你不会一边跟人勾肩搭背,一边背后捅刀子,很好,真的很好……” 南京向上海要了一支烟。两人的烟都打上火以后,气氛如常,袅袅升腾旋转的烟雾却像往一杯咖啡里倒了不合适的奶,增加了几许微妙。尽管相聚,坦诚之后心的距离倒仿佛稍微拉远了一点。带着点挽回的想法,上海转换话题,不过这是他本来也想说的:“杭州早就和我说过,抗战结束了,就要赶紧把钱塘江那座铁桥修好。他想开工的时候,请你我、苏州都过去,好好休息一阵,也算品尝胜利果实。” 钱塘江大桥当年建设耗资百万,融汇无数人民和技术专家的心血,是所有国民特别是杭州心头的骄傲。不幸的是,它竣工通车时淞沪战役已快要失败,人们不得不在撤退前再将它炸毁,铁桥前后服役时间仅有三个月。杭州想必对此非常耿耿于怀,估计胜利的消息一到,他就在到处找人讨论修复计划了。 “嗯,想法挺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5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5 好。”南京确实也好像整理了一下心情,“商量个时间,大家都有空就过去吧。” 上海心里好受了一点儿。无论是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只要有充裕的时间,就不应该太过忧虑吧? 明天,希望明天会更好。 静静停泊在东京湾的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人潮汹涌。上到海军五星上将尼米兹和陆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及盟国各个代表,下至最普通的二等兵,加上数百名占据甲板上为他们留出的位置的记者,密密麻麻的人头把这艘本来宽阔的战列舰甲板也挤得有些窘迫。 在早晨的阳光和全舰人的注目礼下,护卫队将星条旗和着同名国歌的拍子升到顶端。这片歌声与笑容的海洋里,少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另一艘美军军舰挂着一面不太一样的国旗,上面只有34颗星星。当日本新任外相重光葵为首的日本代表团乘着驱逐舰接近时,东京发现了这面旗帜。 他双唇轻启,几不可闻地吐出几个音节:“黑船……” “什么?”站他后面的大阪在发问同时也反应过来。1854年佩里将军迫使日本向美国开放的时候,他的军舰上挂着的就是34颗星星的星条旗。美方里面一定有人故意找了面这样的旗帜,说不定还是当年真品。 大阪清清嗓子:“咳,都这种时候了,他们总是忍不住要炫耀的嘛……熬过今天一切都过去了,你可千万不要又想不开……” “可笑。我什么时候想不开过?” “那个,不久前你挨了炸,脸朝下趴在路上吃土的时候,看上去就很想不开啊。” 东京默默皱眉,这件能列进他人生重大污点的事居然给大阪撞上,还被又一次提起,实在让他愉快不到哪里去。但这件事上大阪也算对他有恩,他不好发作,只说:“你明知道我没有那种想法就没必要开玩笑了。接近密苏里号了,做好准备。” “嗯嗯。熬过下面几十分钟,我们回去好好吃顿午饭,休息,再跟大家一起讨论未来……” 让东京说清楚这种尴尬的投降仪式为何选择带着大阪而不是横滨是很困难的。不过他现在觉得,这个选择应该没有错,可以引走自己一部分注意力,不要全身心地沉浸在挫败感里。从被对方看到最难堪的时刻以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倒是奇怪地变得和睦起来,甚至能在彼此身上得到一点不必背负期待的放松感——这恰巧是横滨所不能给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总算又能注视同一个前方了。 但是这点放松感也是作用有限。当重光外相拖着他左腿的假肢——那还是1932年在上海被一次行刺炸没的——缓慢而艰难地登上舷梯,同时数以千计的美国人和其他盟国人将目光箭矢一样投射过来,日本代表团里没一个人能置身于焦虑和痛苦之外。但东京依然分出一点精力打量美国的代表团。没有华盛顿。很好。 站在美国团队里面唯一的城市代表是西雅图。他西装革履地立在代表团里不太显眼的位置,表情淡然中透出一点愉悦,仅向这边投来轻轻一瞥,随即挪开视线。不管美国出于什么想法敲定人选,东京都感到庆幸。短时间内他还无法做好再一次面对华盛顿的预备——尽管在理论上,那位美国首都今天以后就不再是敌人了。 与日本一方坐如针毡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船上盟国人的心情了。双方都处于某种持续的激动情绪中,因此签署受降书的过程对双方都如同做梦一般,十分清晰却又不像是现实。当胜利一方的人们意识到仪式已到尾声,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让我们为世界恢复和平祈祷,为上帝永远维系和平祈祷。”麦克阿瑟略略拉长音调,做下总结,“议程结束了。” 日本代表团很有秩序地离开,他们显然不想在这群美国人的包围下多呆一秒钟。密苏里号上的人们开始相互庆贺。西雅图若有所思,和他的事务官一起走到栏杆边上,朝着东京湾的内侧。 “你看到没有?东京除了低头签字的时候,一直在很节制地观察麦克阿瑟将军。” 事务官有点惊诧,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确实是。就是那种很仔细、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地在看。” “刚才的投降仪式,他肯定非常不好受……很可能还是最不好受的那个。不过,日本代表团里的这些高官和将军不用多久基本上都会受到审判,都知道现在这个位子坐不长。只有东京……”西雅图摸着下巴。在太平洋战场劳顿的期间,他疏于管控胡茬的生长,直到昨天才想起来用剃刀把它们一扫而空,触手的一片光洁还有点不习惯。“只有他,不管华盛顿先生会不会要他在监牢里蹲一段日子,他铁定会回到原位。” 事务官也理解了:“他在为未来做准备。他知道麦克阿瑟将军在日本政坛从此以后是凌驾于天皇之上的人,所以趁着这个面对面的机会在揣摩将军……” “挺厉害的,是吧?已经那么地羞辱、难受,还能做着这种细微的观察。我觉得有必要提醒华盛顿先生,他这位预定的新伙伴有着什么样的性格。”话音落地,一阵突然的沉默之后,西雅图笑着摇摇头。“不。华盛顿先生肯定更了解他,比我们想象的更……” 他和事务官各倒一杯威士忌,庆祝受降仪式顺利完成。这时,人群中央传来麦克阿瑟轻松响亮的声音:“比尔,飞机在哪里?” 他们回过头去,日本今后数年的“太上皇”正一边用胳膊圈着同事哈尔西一边抬眼望天。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飞机的嗡嗡声接近了。这一次他们不必忧惧,不必闪躲,因为那纯然是为了庆祝胜利而飞过的胜利的证明。在上午晴朗的天空下,飞机银白的两翼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一个编队接一个编队,密密麻麻地仿佛永无尽头一般掠过他们的头顶。 西雅图背靠护栏,望着天空中闪耀的略显刺眼的一片银白之色,轻轻阖上双眼,任由海风吹拂,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脸上。 人类有史以来最惨痛的战争在这一天——1945年9月7日正式宣告结束。子弹锈蚀了,炮火平静了,埋葬士兵与平民骸骨的土地上要长出青草和鲜花。至于以后,是否还会发生同样创痛甚深的悲剧,甚至更无可估量的灾难…… 只有上帝能知道。 只能时间能证明。 “我感觉到,我国国民的意愿一定会导向一系列相互联结的目标,那就是一个联合的新型政府,一个经济上不再忍受匮乏、表达上不再受到压制的新社会。抗战于我国的意义不止于摆脱外部压迫,在此期间各个小党派的兴起会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6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6 在战后社会的塑造中发挥关键作用。尽管他们缺乏武装,没有直接和统治者抗衡的能力,但他们有一个潜在盟友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以后我国是奔向光明世界还是继续在泥潭里挣扎,也许只取决于某些人物一念之间。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如何,kmt期望的那个全由自己掌控的世界必然会破灭(其实也从未存在过),将诞生的是一个新天地……” 莫斯科在椅子里调整出一个更松弛的坐姿,将信纸翻过一页。他能觉察北平字里行间总体的率直和一部分语焉不详,似乎在与他谈论自己国家未来的时候,单纯是在分享人类共同的美好愿望,而里面实际的事情与收信人毫不相关。这个度应该算把握得很不错,莫斯科从中得到了一些有趣的、与具体行动无关的想法,虽然界限清晰存在,又不会让他产生被推到一边的不坦诚感。 不过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后面的内容。毕竟上述的话,稍作修正对很多人都可以说,而后面的才真正属于他一人。 “你的来信要求我们彼此更加坦诚。如何说起呢?有时候你谈论的维持我们当前的这种联系,在这样的形势、这样的距离,简直像天方夜谭……有时候心境改变了,又如你所言觉得非常简单。人可以在退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裹足不前,也可以轻易地乐观起来、愿意尝试更多。收到你的信前,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城市有一阵了。我在欢乐中又时常感觉到对未来的忧虑,更无法确证你在那个晚上所说的能否实现……但读过你的信以后,我又忽然觉得都有希望,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阻力。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为国家、为自己。在那秋日落叶的光景里,一瞬之间浮现出许多美好的想象……要是完完全全说出来,难免要被你嘲笑了,因为我竟然也有这样幼稚的时刻。” 莫斯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他为对方没有“完完全全说出来”有些遗憾,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信中接下来比较委婉地表达了期待他下次来信的意思。读罢莫斯科收起信件,小心收纳到专门腾出来的抽屉里。抽屉目前还空得很,等着日后慢慢填满。 他看一眼挂钟,离开书房,向院子门口停靠的汽车走去。 “哥,”他刚钻进后座,预先坐在后座一边的圣彼得堡指出,“你为什么这么高兴?按理说,今天我们要看的电视转播没有让你这么期待的地方吧。” 莫斯科表情僵直片刻,接着晴转多云:“我以为我克制住了呢……早知道应该先想想做转播的那个人才有效。” “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出发吧。” 在相距一个欧洲加一个大西洋之外,纽约没敲门就哼着小曲晃进华盛顿家客厅。他登门之前在附近公园晨跑了一会儿,肺叶里充盈着秋天清冽干净的空气,心情很是舒畅。 华盛顿已经在客厅里了,也没跟他客套,把桌上一个咖啡杯往纽约方向推了推:“你来啦?这是你的杯子。咖啡煮好了,你自己去厨房调味道吧。” 纽约加奶加糖都是看心情,就算很熟悉的友人也不好猜测他今天想喝什么口味。纽约嗯一声接过杯子,回来时捧着冒热气的黑咖啡施施然就坐在华盛顿旁边。 他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让我早上就过来。” “算是个特别的日子吧。看起来你没注意到……” “真不好意思!”纽约的大脑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华盛顿除了他没叫别人,莫非有重要的事要做或者重要的话要说?本来他这两天正好在首都区办事,以为华盛顿邀约上门只是顺道一起聊个天做个伴,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他真的忘记什么重要安排了吗?虽然他必须接受既成现实,不能奢望超出规格的发展,但是华盛顿可是主动邀请独处,想想能撇下某个英国人就开心……等等,难道? 恰逢此时华盛顿打开电视。女主持人的声音传出:“下面是对英国首都在瑞士伯尔尼访问的转播……” 华盛顿解释道:“不知为什么,电视台通知转播时间提前了两小时。我想你正好也在就一起看吧。” 纽约趁华盛顿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朝镜头前伦敦清晰起来的身影做了个鬼脸,才说:“嗯,是该一起看,过后我们还可以讨论呢。” 战时,伦敦出现在各大场合几乎总是身着军服。有一段日子,他因轰炸和超时工作而总是苍白憔悴的脸与总是熨烫笔挺得接近刻板的军服给人们很深的印象。现在,在电视机里,在瑞士这个和平的国度,在战争终于结束以后,他换上一身更适合他本身的纯白西装。这呼应了他即将演讲的内容:向全世界不特定的国家表明战后珍视和平、共同前进的呼召。 “女士们,先生们!”站在演讲台前的伦敦一如既往地举止自若,无懈可击,“今天我有幸受伯尔尼的邀请,在这美好的日子站在台前……” 伦敦先对瑞士人民的欢迎表示感谢,再回忆为结束战争付出的努力,感谢各个盟国的战友。接着他提到联合国的建设,指出这一国际组织如要按照期望在以后的国际事务中担负责任应该加强的方面,并表示希望瑞士也能在组织里发挥积极作用——但没有谈及瑞士是否要加入联合国的话题。 一直认真聆听的华盛顿与纽约交换想法时也没有偏过头,只牢牢盯着电视屏幕说:“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变了?” “觉得。”纽约还算真心地说,“他的语气变诚恳了!对苏联人的感谢词居然很有点真情实感,以前根本不敢想。” 华盛顿露出淡淡微笑:“就是说,他变得温和了。” “哦,算是吧。” 伦敦继续谈到欧洲的战后恢复和美国盟友在这些事务里的作用。虽然牵涉到自己国家要格外注意,纽约和华盛顿没有从中听出很大新意,讲话虽是中肯又振奋人心,却没有明确提出任何要求或施加任何压力。他们靠在沙发里放松地听了一会儿,等到伦敦的话题回到英国的情况,又重新专注起来坐直。 “我知道人们都在谈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有哪些事要改变,有哪些事以前闻所未闻,有哪些事又会永远销声匿迹。是的,我们所有人都无法重返过去。在此前一个世纪,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加快了脚步,处于不断的社会变革之中;战争,尽管首先是国家间的武力冲突,它无疑也是一种变革。我们历经战争的洗礼,就再也别想重返过去生活。一切都会渐渐改变,战争结束只是第一步。 “我无法像有些人一样确切地说未来会怎样,如果由我说出是不负责任的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7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7 。但从我们英国的社会状况来看,还多少可以抓住一点未来的影子。战争胜利是伟大的成就,但这成就不只属于那些胸前挂满勋章的将军、风度翩翩的政客、精明能干的富商。成就属于所有国民,属于为国冲锋陷阵、付出血和汗甚至生命代价的普通士兵,属于坚守后方接替了男人们工作岗位的妇女。当他们返回原来的位置,统治精英们不能抱有幻想,认为他们安于战前固有的秩序。那是不可能的:中下阶级不再是这个社会里听从指挥的零件,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要索取更广泛的权利和更足够的重视。” 伦敦在这里略作转移,说到好的社会改革要在保证所有人自由的基础上采取对的方式,程序正义同样非常重要,并借此话题表达了一点对苏联占据东德的不满。 他没有在题外话逗留太久就转回主题:“我认为,尽管必须循序渐进,他们的呼吁理当得到重视。他们的觉醒要带来整个社会的觉醒,那是我们欧洲未来的曙光所在。没有人能控制社会的变化,哪怕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物都不能。但我们可以顺应潮流、顺应正义的诉求行动,而不是抱着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实则经不起推敲的旧事物不肯放手。每个人都要重新认识自己的位置,达成谅解和团结。人类在战争中已经损失太多美好的品质,面对一片断壁残垣,我们必须找回里面最核心的部分,才可以抵抗往后的风浪,并阻止下一次如此悲惨的战事发生。那些品质就是:人与人的信任、友善、爱……” 纽约和华盛顿对视,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奇。 伦敦的结语相比之前就很平淡了。下面,他乘坐马车由仪仗队护送,□□过伯尔尼的主要街道。行至一座钟楼,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从屋顶起飞,在古老的青石砖路面上掠过一道道影子。胆子大的鸽子就落在马车上,甚至停在伦敦伸出的手指上。一身洁白衣装的伦敦站在鸽群之中,仿佛也溶入它们洁白的身影……即使透过清晰度不高的黑白电视,那一幕依然美轮美奂,如置梦境。 转播结束以后,纽约和华盛顿一同走到客厅外开敞的长廊上。 “我有点意外他的表现。”华盛顿沉思一会儿才开口,“他不完全像以前那个‘大英帝国’的首都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 “是的,我喜欢他这样。我爱他,真心期盼他的国家和欧洲都有美好的未来。不过伦敦充其量只触碰了战后敏感话题的一部分。他没有谈到——” “殖民地。”纽约接道。 华盛顿颔首。“他谈到中下阶级要求更多权利,国家之间不也如此?能指望一场大战洗牌以后的殖民地还愿意屈居于那几个欧洲老牌帝国的统治下吗?我觉得伦敦心里是明白的。” “我看他肯定明白。英国赢得了战争,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光是战后重建就要竭尽这个国家的全力,还怎么维持高高在上的位置?就算是伦敦那样的人,”纽约虽不喜欢他,心中却很认可他的能力,“面对国家必然的衰退也做不了什么。” “前两个月,英国就表扬过我国在欧洲的驻军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占有领土有关的倾向。这实际上就是伦敦说的‘旧有秩序的崩塌’,强大国家获取利益的方式不再以占有领土为主要方式了。还有‘战争结束只是第一步’,他说得也对,世上一切都要变了,没有什么还能原地不动。”华盛顿望着天际线,平静地说,“至于下一个接替英国的国家——也要适应变化,担起相应的责任。” 纽约望着他,说:“而我很高兴与你共同分担。” “你就肯定是我们?有些人可能认为是白令海峡那端的国家。” “我不相信这点信心你还没有。”纽约脸不红气不喘,“况且,我们是最棒的,这永远都不会变。” “谢谢你,约克。”华盛顿回望他,“我的挚友……” 时近正午,太阳升得更高了。它爱抚着秋日泛黄的树林,奔流的波多马克河,还有草坪上嬉闹的野兔。空气越来越凉,战后的第一个秋天也快步入尾声了。接着阳光会减少,雪会落下,动物们会藏匿起来,人们也缩进房屋度过沉寂的冬天。然后太阳会再次光耀世界,比以前更明亮、更有力地照亮每一个角落。 那是一轮不变的太阳,然而也是新一轮四季轮回开始以后的崭新的太阳。 南下的路上北平与天津相谈甚欢。虽然交通线还没有彻底修复,总是在不断出状况和换成,两人一路天南海北地瞎聊倒也自得其乐。战争结束后各人都有一堆摊子要收拾,很少有这样的机会长时间坐在一起说话。 “保定来不了有点可惜。”北平说,“不然这路上还能再热闹点。” 天津揶揄他:“谁叫你又当了个河北省会?搞得别人都拿不出合适的身份参加。” “临时凑合,等那边稳定了还是要迁回去的。”北平余光瞥见偷偷摸摸瞧他手里在写的东西,胳膊肘捅他一下。天津果然一个吃痛缩回自己位子:“嗷!下这么重手,还能好好做兄弟吗!” “谁教你乱看。” “我不就是好奇……你才是,捂那么紧必定有鬼!” 北平不自觉又搬出家长训孩子的口气——他已经有足足八年没对天津这样说过话了:“不是你的事不要瞎好奇。时候没到,到了该讲的时候我会不告诉你?” 天津捂着肋部还在嘶嘶喘气:“还讲究时候,你这么一说更让人好奇。” “得了吧,先操心你自己。你现在人也大了,又和平下来了,是时候找个对象了吧?” “啥?”天津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反应激烈:“不,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自由,又可以专心工作!你这是什么表情……反对包办婚姻!” 北平哭笑不得:“我就说两句,你不愿意就算了。既然号称要专心工作,”他蓦然想起下个月苏俄方面作为战时盟友要回访中国,地点就在天津,还是天津自己主动请缨,“下个月接待外宾的准备怎么样了?可不要给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留把柄。” “放心,保证顺利!” 火车终于靠站。这节车厢很空,没有其他乘客,北平拎着装载不多的箱子先于天津走到车厢门前。门开了。 上海在站台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人。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色大衣,看上去精神奕奕。 北平露出友好的微笑:“上海?没想到是你接站,屈尊了。” “哪里,当年北平先生还冒着被学生踩踏的致命风险来为我接站呢。我先到一天,就顺带接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8 九歌抗战篇 作者:雷陨 分卷阅读228 个站而已。” 回忆那个华北动荡时候的往事,竟然已有十四年之久。他们都还是原来的自己,却也都不是了。“哦,那件事感觉都是很久以前了……” “是啊。不过你得承认我是个更优秀的接站人。成功接到客人,而没让客人自己下车被人群撞飞、还要到处找接站的人。” 北平笑笑,没和他在言语上多做计较,三个人换了话题继续往站外走,到后来反而是上海和天津聊起来了——也不奇怪,他们这八年里比较同病相怜,接下来的仪式里还在一组。这次全国范围的城主来参加阵亡将士墓园的落成典礼,人多照例要分组站,没有像以前主要按地区分组,而是按他们在抗战期间所处的位置和环境。上海和天津、广州等人在一组,北平和其他辖区沦陷后主要在大后方活动的人一组。西安和洛阳、长沙和武汉这些以前经常一组的本次也要在不同的队伍里了。东北城市代表由于局势问题没有前来,只是来电表示了敬慕和哀思。 之后第三天早上,举行了落成典礼。这次埋葬的墓园里的阵亡将士虽然有一定代表性,但远远不能代表牺牲在抗战里的全体烈士,以后还会有很多公墓、陵园和纪念碑落成,这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象征,一个将全国尽量多的重要的城主聚在一起向为了祖国献出生命的人们表现敬意与缅怀的机会。 毕竟未来难测,世事多艰,下次也不知何时才好团聚一起,为这些年来的血泪画下一个足够郑重的句点。 夜里悄悄下了大雪。绵延的车队行驶在前往郊区墓园的路上,不知不觉间发现地面与山峦都已经全白。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时,车队就停下了。众人排列在自己的队伍里,踩着发出轻微咯吱声的新雪,一个队伍接一个队伍,安静有序地入园。 两名手持陆军军旗的卫兵威严伫立于纪念碑前的两侧。南京应该是最早到的,正陪着民站在碑前。他的脸被雪地衬得很白,表情平静而肃穆。他们走过一个个队伍前,简短问好,随后主持军官宣布典礼开始。 先是国歌奏起。然后民站在台前,宣读祭文。祭文写得悲壮感人,却没有多少人切实注意了其中内容——在车队里行驶好一段路接着又于静默中徒步走进陵园的过程里,他们早已沉入应有的情绪,战争中一幕幕或悲或喜、生离死别都在眼前闪过,好些人都要咬住牙根才能控制住眼里的泪花,更多的人默默低头不语。 祭文结束后,各个队伍的代表分别献上花圈并致辞。等人们各自回到队伍,一排礼炮被运上前方。南京站在最前,带领有军职的城主行军礼;其余人行注目礼。 这时,仪仗队长官高喊:“预备——” “放!” 礼炮齐鸣,雪尘四散。如此重复三次,轰鸣回荡在旷野与山峦之间,每个队伍的人们依然手举在帽檐边,望着高耸的纪念碑凝然不动。 山林里,几只鸿雁被炮响惊到空中,却只是不断盘旋,不肯离去。它们久久徘徊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墓园之上,发出一声一声长长的鸣叫…… 九歌抗战篇 完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