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 正文 第 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 章 恋耽美. []【揪揪兔耳朵】整理 1、战地 ... 落日残照,西风陵阙。 将军站在城上。 前,是浩荡敌军。后,是一城百姓。 敌军扬言再不投降,破城之时便要屠城。 将军看着被攻城石器无数次毁损又被军民一点点修补起来的城墙。然而它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像是被毁损了龙骨的船舷,被掏空了生命里的老朽。他可以想见下一次攻城的惨状。也许,不等敌军屠城,城内便已流血漂橹。 他想,他手上还有三样东西。 短剑,帅印,长刀。 放下帅印与长刀,或是用短剑破开自己的胸膛。 然而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了。然而他也不能退。 他的身后不只是这一城的百姓。还有比插满旗帜的边关沙盘更广阔的地方。跨过春风不度的西北边关,向山明水秀的中原延伸着国土与在国土上生活着的人们。 他曾经在高岗上扬鞭回马,眺望的故园。 他一人,于这天下,如同蝼蚁。 这一城,却是中原的门户。 于这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2 章 原来,岳霖与皇家竟有这么一段…… 42 42、字条 ... 岳霖近来渐渐让子衿接触了一些事务。 大臣的言行、京中各府的守卫、京畿以外的人事流动、五品以上臣子的信件往来……杂乱的事务只能与岳霖在府内一个暗室中分理归总。深夜里子衿常常会累得打盹,处理的事情都要先交岳霖过目。 子衿有些好奇,问道:“先生以前都是一个人做这些事的?” “几十年了。” “吴钩说先生身体不好……” “以前身体伤着了,也老了,现在每日休息的时间也长。”岳霖谨慎地挑选着写在各种质料纸张上的字句,又重新誊写在绢布上,折成细条,塞进银筒里。他偶尔站起来走一圈,又坐下继续。 子衿笑道:“子衿听闻先生以前在边关杀敌,现在又如此鞠躬尽瘁,果然不负‘提携玉龙为君死’之誓。” 岳霖抬起头看他一眼,幽幽烛光中眼神更加深邃。片刻,他又低头道:“继续吧。” 各省的巡抚、督察、京中的官员各有龌龊,子衿夜里看着许多暗卫与钉子送来的情报,面上却还要保持平常的神色,有些压抑。与吴钩的来信多了,却不能提到任何事情,只好趁着闲暇的时间多买些京城的东西,那些吴钩在信中提到过的小时的爱好寄去江南。 岳霖偶尔问起,也拿些常人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一同送去。 表面日子渐渐又平静下来,子衿却从一些信件情报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各地的官员向京中送礼的渐少,有些官员外地的亲友也向其陈述家中变故,要他们快些离京赶去。 各省巡抚则是隐隐有表功之意,说些任上的烦琐事。 京中各官员暗中通信的不多,大都只是以家中聚会论诗或是赏玩古物字画的由头会面一个时辰,传来的也是只言片语。 岳霖看着子衿皱眉,却仍只是记录誊写,并未改动,稍稍安心。他看着手边的两张字条。 一张,是三王爷的。 一张,是京中兵马调动的。 他将两张字条暗自笼入袖中,汗湿的掌心模糊了墨迹。他稍一用力,手指便将字条搓得粉碎。他手掌一翻,碎纸屑又落入浅浅的油碗中,成了灰烬。 不一会子衿那边又传来轻微的鼾声,他走过去,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回去睡吧。” 子衿迷糊醒来,更夫经过,侧耳细听时却是三更了。他向岳霖行了礼,便回房和衣睡了。 这边岳霖用笔尖沾了笔架旁的印泥,又点了墨,撕下内里一块白绸,画了一阵又写下数字,唤来一人:“莫颜。” 那人拿了绸布,岳霖道:“可以送去给莫冬了。” “是。” “等等。告诉莫冬,明晚趁夜到我府上来。” 42、字条 ...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3 章 “是。” 岳霖回房休息后,那人从房中另一条仅十丈长一人宽的密道出了暗室,正到了岳府原来夫人的居处。那人动作矫健,攀上假山石向墙头一跃,便隐入夜色。 那人拿着在京中疾行,在一处门前还挂着春联的人家停下脚步,仔细辨认一番,便推门而入。 房中有人听见声响走出来,那人用手一抹,取下面罩,却竟是个容颜清秀的女子。她从怀中取出白绸,一抖开,月光照着字迹,不甚清楚。屋主小声道:“莫急,回屋说。” 他关上门窗,点了蜡烛。脸颊清瘦,有些褐色的斑痕,下巴上还粘着一丝白线——正是叶昸。 莫颜看了他半晌,道:“莫冬,太久不见了。你看,下巴上还粘着易容的胡子呢,脸上画的老人斑都还没擦干净。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照顾自己。” 叶昸沉默片刻,说道:“姐姐别说了,还是叫我小昸吧。先生给的名字,太久没听过了,连先生自己都改了口呢。先生传的信儿呢?” 莫颜忙举起手里的白绸:“都在这里了。” 两人细看时,莫颜一惊,道:“先生教你进宫做什么?” 叶昸看了她一眼,笑道:“有些事情要了结。” 莫颜还要再问,叶昸又道:“姐姐,让我好好看看你罢。以前还和姐姐长得有一分相似,现在是一分也没了。” “是,小昸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了,姐姐也不便管了。” “姐姐,这些事情,你真的不必知道。” 莫颜看了他一阵,终究只是说道:“先生吩咐你明晚趁夜到他府上去。”说罢,起身走了。 43 43、刺杀 ... 叶昸回头看着未写完的纸页。 烛焰照亮一方桌案,被镇纸压着的书法饱满漂亮,却断断续续,不成篇章。 一行行,全是“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断句。 他手抚过怀里揣着的匕首,想起很久前先生在教习书法时第一次写给自己的帖子,稼轩的玉楼春: 风前欲劝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 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很久以前,姚孺,子嘉,还有叶昸……他们都已经老了,变了。 当初姚孺学的是棋,子嘉学的是画,而自己学的是书。三个人的技艺虽是日益精熟,先生却还总是笑他们没什么长进。 而李淼,先生最喜欢的孩子,那个允文允武意气风发的人……却已不在了。 他跟着李淼去涞水不过是想着凭自己那一点浅薄的武功医术有所助益,却看见了那一幕。 漫天的血腥火烧,他被李淼丢进只剩下湿泥的井,才逃过一劫。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4 章 他眼睁睁地看着挚友倒在井沿上,被士兵拖走。 他立下誓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如今他所牵挂的,不过是友人之仇,与先生的一分恩情。 还了,便罢了。 否则……死不瞑目!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白绸——绸上,画着宫中的地图,用泥与墨混着,下缘又有数字:由左路入宫。 看字迹颜色确是先生写的。 他拿了根针来,在左手上将地图刺了,极深,至少可留五日。 他吹了灯,觉得手掌上有些刺痛发痒,想来血迹是干了。 他将手掌放在脸上,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只是这样的疼痛而已。 ******************************* 第二夜,叶昸由莫颜领着进了岳府。 莫颜退到一旁,岳霖道:“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你,叶昸。几十年了,我……并不想如此。” “叶昸死得其所。何况先生的恩情,无以为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不必如此。你和你姐姐,过了这么多年,该还的也早还清了。” “先生,叶昸心甘情愿。” 岳霖沉吟片刻,还是问:“匕首带了么?” “带了,淬了轻毒。” “把这毒去了罢!”岳霖道,“这毒易留痕,换一种。” 叶昸闻言,有些不解,却仍是听命用茶水在刀刃上淋了,用白布擦拭干净。又将岳霖递过来的小瓶子里的液体倒在了刃上。 刹那,刀刃上闪出幽蓝色 43、刺杀 ... 的光。 他将匕首收入鞘中,说道:“先生,此去便……” 岳霖抬手制止,沉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此后,你带着你姐姐去南边罢!她是真吃了苦了。”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5 章 叶昸不解何意,岳霖却只是推开了一旁的门:“去吧。” “是。”叶昸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莫颜,转头走了。 叶昸走后,莫颜正要去关上门,岳霖说:“你既想去,便去罢。” 莫颜惊疑不定地回头,岳霖笑道:“这条密道,只有皇上一个人知道。” 莫颜大喜过望,连忙道了谢,手脚利落地进了密道。 岳霖将门掩上,手抚摸着腰上系着的带子。沉木扇的扇骨扇面又硬又沉,也只有李黎那样的武将会送……那条密道原本是先皇来看她的,没想到却派上这样的用场。 他关好房门,走到院中。 他抬起头。 这已是不知多少次看着缺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新月这一日,那个龙座之上的人必然会单独在那处转一圈。 今日的月相,却是罕见的全食。中心全都黑了,只剩边缘一圈银红色的光晕。 不祥之兆。这样的帝王死了,上天还要为他哀悼么?岳霖冷笑一声。 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前事之因,后事成果。 ******************************* 宫中此时一片混乱。 皇上一个人照例在一处小竹林中赏月,遣退了宫人。 数十名侍卫在墙外守着,却听得一声闷哼,一个老公公问了一声,无人回答,侍卫们立即闯了进去,却看见皇上倒在地上,龙褂后面湿了一块,近看竟是血红一片。 四下搜索,却没发现半个人。 几个宫中人私下说是鬼神来过,被一个贵妃听到,杖毙了。之后,无人敢再谈论。 假山石下。 叶昸捂着自己的侧腹,莫颜在一旁撕着衣服袖子上的布。 她将长条的布在叶昸身上绕了几圈,紧紧地扎住。叶昸喘着气,汗涔涔的。 莫颜弄完了,坐在密道的地上。她听着外面的响动,轻声道:“没成想这密道还真的挺隐秘的。” “没想到,他,还有点,武功……只是,姐姐怎么,会来。” 莫颜帮他擦了擦汗,笑道:“我原也以为你回不来了呢,可是你走后先生告诉我,密道只有皇上一个人知道。”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6 章 叶昸闻言,哧哧地喘气,又像是在笑。血洇湿了白绢,莫颜忙帮他捂着。 “你这孩子呀……” “先生还是疼我们的,姐姐。他舍不得我们死!” “嗯。不过此后,我们便要远走他乡了。” 叶昸点 43、刺杀 ... 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44 44、医师 ... 皇上遇刺后宫人只说是突然重病,随即锁了宫门,京中不少大臣得了消息,议论纷纷。 御医们对皇上的伤束手无策:表面的刀伤极重,刺客还在刀刃上涂了种罕见的烈性毒,御医们都不知如何开药方。正乱着,一个小太监跑来对侍在旁边的总管道:“岳先生听到消息,带了个医师来,说是有救。” 半日后岳霖带了医师来,同行的还有子衿。 进宫时宫中已戒严,几百个士兵守卫在皇上寝宫周围,太子还另抽调了宫中八个门的侍卫守在寝宫的前后两处。太子见到岳霖时快步迎上前去,说道:“先生,您可来了,父皇他……” 一旁的何垣忙拦住他道:“太子,还是先让医师进去吧。” 岳霖等三人先被带到了寝宫的偏殿,由御医们检查辨认了医师随身携带的药材,侍卫们搜过身,才让医师近前。他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把脉、开药。 子衿站在一旁偷眼看了看,颇有些怀疑。这个医师是一天前进了岳府的,子衿见到他时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似有还无的女儿香,而非医者身上的药味,且手指发肤都似女子一般。 这人,应该是调香师吧……为何岳霖要带他入宫给皇上治伤? 不多时御医们已看过了方子,去抓药了。太子连连称谢,有对岳霖说道:“先生,此次若是父皇能够痊愈,都是先生的功劳。” 子衿远远看了看皇上,虽是面色苍白,其他却还好,也就放了心。 药煎好了,一位御医将药碗端到医师前。他看了看,说:“确是我开的方子。” 宫人喂皇上服下药后,医师道:“还要服一个月的药,方子要根据病情变化,恐怕草民要留在皇宫之中。” 御医们互相看了看,太子在一旁说道:“这样也好,父皇伤情严重,若是有什么不测医师也可即刻再开方子。” 何垣在旁听得这话再看了太子一眼,眉头紧锁。 一个宫人脸上出现喜色,岳霖暗自把这人记下,便和子衿告辞了。 ******************************* 几日后,皇上已无性命之危,伤口也渐渐愈合,只是仍昏迷不醒。 太子监国,处理的事务繁杂,难免有所疏漏。三王爷借故插手政事,京中的臣子们对此议论纷纷。 然而不知何时太子整日不在皇上病榻前的事情流传出来,闻风言事的言官们称太子父皇尚在而言行失当,不断抨击。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7 章 三王爷趁机揽权,朝中的官员竟是有小半倒向此派。又有太子一党的言官弹劾其不守孝悌之道,篡权乱政,一时间两派人马唇枪舌剑,明里暗里的斗争愈来愈尖锐。 夜里 44、医师 ... ,子衿在房中看着纸屑不断地化为灰烬,灯油已快烧干了。他起身添了点油,问岳霖道:“不知平日谨小慎微的太子,为何言辞失当落人口实?” “想来是皇上重伤一时情急,说出不测之语。子衿,从明日起估计有许多大臣互相走动,若是关于三王爷的,便将这些都给我吧,其它的,你可以自己处理了。” “是。” 岳霖又展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八字:天时异,涞水枯,请返。 他放下纸条,表情凝重。暗道:天赐良机,只是这旱灾恐怕又要祸害不少百姓…… 果然朝廷接到涞水沿岸数城城守的上书后,京中传出太子失德,以致天降大灾的谣言,又有几位大臣倒向三王爷一边。 太子只得上祭坛罪己祈福,求父皇龙体康健,天灾早过,随后又抽调京中的两百个守卫押送赈灾的款项与粮食连夜赶往涞水沿岸城池,才缓解了灾情,不至使百姓动乱。 三更。 岳霖派府中的侍卫莫尹怀里揣着块白绢出了门,一个人在院中饮酒。 他拎着酒壶摇晃着站起身,轻笑道:“此事已了。” 是夜,一个人影从偏门进了三王爷的府第。他被仆人引到一处院里,院中一人正对着月色吟诗,却是乐天的上阳人: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计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原来是那日茶楼里跟着三王爷的秦子嘉。 那人走上前去,一抬脸,正是莫尹。他拿出白绢悄声说道:“秦公子,我家先生给的。”秦子嘉接过,看着莫尹离开,便转身回房了。 他抖开白绢,上面是岳霖绀色的字迹:后日动手。白绢里还包着一个小瓶子。他将白绢烧了,握紧了拳。 我们又被先生骗了一次。叶昸……不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还是不心疼啊。 他擦去眼角的湿意,狠狠捶了捶桌案。 拧开小瓶,瓶中的液体轻微地晃动,闪出幽蓝色的光。他抽出剑,将液体淋在剑身上。 45 45、惊变 ... 三王爷正与府中几个食客在府中议事,秦子嘉推门进来。 坐在王爷左边的一个食客忙让出了位子,让子嘉坐了下来。一旁的老仆换了茶盏,泡上上好的龙井。 “有消息了么?”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8 章 “这几日太子为赈灾之事耗费甚多精力,又抽调侍卫运送粮草,兵力减弱。方才有人来报,我们的人前些天将粮草劫下了一半,想来是太子暗下收到了告急书信,又已调离八百个守卫,还派何垣的长孙跟着。” “呵呵,看来我这位王兄实在难当大任。” “王爷说的是,”下首一人附和道“今夜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西门的守卫已向王爷效忠,此时不举兵,便要错失了。” 王爷右手敲着木椅的扶手,盯着子嘉看了一阵。他忽然笑道:“看来子嘉已是胸有成竹了,连佩剑都系在腰上喽。” 子嘉闻言,微微颔首道:“是王爷英明。子嘉不才,只有微末武艺在身,王爷的知遇之恩,子嘉必当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 旁边一干文弱的食客听了,都道:“秦公子文武双全,果然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我等惭愧。” 三王爷已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他拍了拍子嘉的肩,说道:“来吧!今夜,我们来干一番大事。” 三王爷与秦子嘉出去后,一个食客感慨顿生,吟了一首诗,正是杜淹写给发动玄武门之变后的李世民的《咏寒食斗鸡应秦王教》: 寒食东郊道,扬鞲竞出笼。花冠初照日,芥羽正生风。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长翘频扫阵,利爪屡通中。飞毛遍绿野,洒血渍芳丛。虽然百战胜,会自不论功。 另一个食客笑他道:“杜淹作此诗后可是得了唐太宗的青眼,难不成你现在也想得王爷的重用?” 一屋的人纷纷大笑起来,说道:“吟首前人的诗算什么,人家秦公子可是披挂上阵建功立业去了,那可是见血的真刀真枪。就你,把佩剑当累赘的人也想做右仆射?” ************************************ 今夜宫中各门的侍卫都守在原地,没有四处巡逻的。太子抽调的人数过多,京城的几处守备都显空虚。皇城中虽戒严,却因兵力不足而调走了皇上身边近半数的守卫。 秦子嘉说接到探子上报,太子今夜与岳霖在寝宫相谈,身边只剩几十个亲卫,更显守备捉襟见肘。 一辆轿子从西门进了皇城,旁边护卫的人排着长长的明显超了规制。然而一路上守卫都躬身行礼,无人阻拦。 正待宫门要关上时,一队军士飞速地冲了过来。守门的士兵只用长戟拦了几下,便放过了这些身带刀 45、惊变 ... 兵的人。 兵士追上了轿子,轿中人掀开帘子下了地来,说道:“轿子不用跟了。你们走慢一点,到时候听我号令,把殿子围起来,若有守军经过,杀。” “是!” 三王爷、秦子嘉与两名侍卫踏进皇上的寝宫时,竟只有一个老太监侍立在侧,连个宫娥都没有。而皇上的身体竟是比刚受伤时更为虚弱瘦削,脸色灰白,像个垂暮老人。他正觉得奇怪,秦子嘉在一旁道:“只要守住皇上这,太子便不敢不顾父子之情史官之笔,强攻进来。” 三王爷稍稍安心,命将那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太监打了个信号,殿外却没有动静。他猛觉怪异,忙令两名侍卫提剑走到门边往外看,侍卫却回话道:“禀王爷,太子与一干人在门外……” 他回过头来正要问问秦子嘉,却只见幽蓝的寒光一闪,他的谋士高高地举起剑,向躺在床上的躯体刺去。极利落的一声,血光四溅,那穿着龙袍的人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 他发疯般地冲上去,问:“你在做什么?!” 秦子嘉没有回答,他向已被打开的殿门看了一眼,狠厉地将剑刃在脖颈上一抹,便倒了下去。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69 章 此时大开的殿门外站着太子、何垣、岳霖等人,三王爷立在皇上与秦子嘉的尸体旁,两个侍卫在他面前拔刀护主,真是百口莫辩。 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岳霖——他脸色苍白,又被秦子嘉的血溅了一身,目光凶恶疯狂,令人只觉悚然。 他摔开剑,任由太子大喊弑父逆贼,其罪当诛。身前的两名见主人弃刀,便也丢开兵刃。 一众侍卫将他押走,经过殿门时他轻声对岳霖说道:“三个弟子已失其二,为了让秦子嘉取信于我也花了不少功夫,你可真是舍得。” 岳霖稳稳地站着,又跟着太子向大殿中央走去。 秦子嘉的剑深得嵌进了骨头,血流五步,睁着眼不肯闭上。 岳霖的手颤抖着合上他的眼,将剑抽了出来。 一旁的太子轻笑道:“大事已成,多谢先生了。孤登基后,万事必如先生所愿。” 46 46、祭奠 ... 三日后太子登基,昭告天下。先皇被三王所害,于三日前驾崩。 大臣们暗暗打听内情,都怀疑是太子情急弑父,陷弟于不义。一位言官在殿上以死相抗,触柱而亡。 新皇随后派京兆尹、两名京兆少尹连同原本虚设的太尉、太傅、参议、三部尚书会审,子衿听到这样奇怪的会审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原本依照本朝惯例,皇家子孙不该受刑辱责罚,只是弑父之名过重,不得不给个交待。 堂上原来为皇上治伤的医师成了人证,说道:“皇上前后中的是同一种毒,名唤蓝泽,因色幽蓝而得名。” 三王爷被贬为庶民,王府中男子充军女子为婢的判决传开时,岳霖正坐在京郊的山上。野草疯长,已盖过了他盘起的膝,围绕着不起眼的一座坟。 他对着墓碑,点了香,看着上面的大字:秦飞羽之墓。 因秦子嘉是刺杀先皇的罪人,他的名不能刻在碑上,只好选了他自己喜欢的别号。 岳霖想着以往的事,又倒上两杯酒。 一杯洒在地上,一杯自己饮尽了。 岳霖记得秦子嘉初到京城时,是个极崇敬岳飞的书生。他是善画的人,平日丹青多是关于武将的,并非时下文人所喜。 自己教他画画的时候他总是皱眉看着画上的留白,又要求叶昸在他的画纸上题字,整齐漂亮地写上一段。 他最喜欢的一幅,便是写岳飞死后那“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的一联。 如今,人事两非,初来京城的少年意气早已成空。却终究是埋骨青山,长留此地了。 他们是自己的弟子。一过二十载,难道他们死时还不会心疼? 他愧对他们,但是赔上多少性命,也值得。 他轻声说道:“抱歉。”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0 章 缓坡上的风一阵阵地吹来,愈来愈急。岳霖的袍袖被疾风吹得四处翻飞,不过两年便成花白的头发有些乱了。他随意地整了整衣襟,便走下坡来。 迎面,却见子衿也拎了壶酒走过来。 岳霖问道:“怎么在这?” “子衿终于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先生都做了些什么。” 岳霖看着他,突然大笑出声。 “管他糊涂人明白人,明白就明白了罢!” 岳霖摇摇头,走回府去。子衿回头看着他更加清瘦的背影,紧咬牙关。 他初时以为岳霖是效忠皇上多年的人,现在看来却绝非如此。子嘉等三人二十年前俱是岳霖的弟子,且推算过来,他们与李淼都朝夕相处过几年,应该是感情深厚亲如手足的师兄弟。 而岳霖约三十年前做过李淼的父亲李黎的幕僚,应当是关系亲近的 46、祭奠 ... 好友。 李淼,李黎,还有京郊茶楼的李姓女子蒲苇……到底和先皇有什么关系?还有岳霖的结发妻子,为何死得如此突然蹊跷? 据说当年李黎是暴毙,这不该是重病,而是被下了毒……能让岳霖计划刺杀皇上的,该不会……他惊疑不定地喘了喘气。 太过久远的事情已经模糊不清了,近来这事情子衿却能猜到几分。 岳霖该是早就与太子协定,先让一人去刺杀先皇,在刀刃上涂上蓝泽,又带了个医师进宫,既留着皇上的性命又让他昏睡不醒,拖延时间又让三王爷有所顾忌。说不定,那人便是叶昸姚孺中的一个。 待到王爷松懈得意之时,派秦子嘉诱使他发动宫变;在三王爷自以为万事俱备之时用涂了蓝泽的剑杀了皇上,又自刎而死。 此时,那医师便成了证人,认定那两次刺杀用的毒是同一种罕见的东西。而第二个刺客秦子嘉是三王爷的门客,会审既证得他剑上有毒,谋害皇上,三王爷便扯不开关系。 如此,便一举清除了皇上与王爷的势力,接下来只需稳固朝政,太子便能成为万人之上的新皇。 岳霖这次竟如此狠辣,一连牺牲了两个人。他和太子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子衿一边想着,一边将酒洒在秦子嘉墓前,聊表祭奠哀思。他虽只见过子嘉一面,却知那人风华气度非常人所能及。 这样的人,才是真名士……却又剩下几个? 明白人,子衿想着岳霖的话,自嘲地一笑。 越明白,便越知道世上没几个干净人。 他站起身,望了望西斜的夕阳,找到东南的方向。天上有队鸟儿颉颃盘旋,不知是不是南归的雁。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1 章 他望向东南方的天际,良久,低下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兀自叹道:“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书浮云往不还?” 不知江南那里的姻缘树,可系上了一根红线……若有,真能让异地的情人有缘相会?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别日”一句,是曹丕的《燕歌行》其二~读多了律诗绝句的近体诗,也可以读读诗经和古体诗,别有风味,呵呵O(∩_∩)O~。 47 47、回乡 ... 国丧后不久,朝中的大臣竟换去多半。朝中六位尚书换了四位,而最易变动的京兆尹却因是新皇的外戚连任两年。 子衿仍是兵部侍郎,兵部尚书却换了一人,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动荡过后,人人只图自保,因而兵部两位年轻的官员并未引得朝臣大发议论。 新皇稳固朝政极快,胡人未来得及动作,近来战事渐息。 子衿以为日子终于平静下来。不管先生为故人旧事做了些什么,都已过去。 然而,一日岳霖递了封信来,说是吴钩重病。子衿拆信一看,确是吴钩的字迹,赶忙请了探亲假便赶往江南。一路上他乘船顺流而下,走陆路时又一日换一匹马地疾行,星夜兼程,竟是在六日内赶到镇上。 此时正是梅雨时节,风中飘来一阵阵青梅红莲的香。江南仍是那个柔软的样子,河岸垂柳依依,绿水上飘着画舫行船,小雨霏霏沾湿罗幕。 子衿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一不小心便摔了一跤。旁边的孩童笑着从他身旁跑过,拍着手唱着童谣。 他掸了掸沾湿了后摆的衣服,加快了脚步。 偶尔有几个撑着油伞的行人走过,带来一阵脂粉香。 离家已愈来愈近了。 他停了停脚步,凭着记忆闪入一条小道,穿过了几个巷子,抬头,正是刘府的后门。 终于回来了。 他心中一动,却仍是转身往另一头走去。 吴钩。 门上挂着的春联已经褪色,子衿细看时发觉那联竟还是自己写了亲手贴上的。 他颤着手推开门,木扉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跨过门槛,他急急地跑进前院。 石桌,石椅,那人做的棋盘棋子,整齐地摆着。院落一角,藤架上的花已快落尽了,反倒是碧绿的藤叶层层叠叠。 他走到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许久没有应声,子衿直直地站着。小雨连绵不绝,而从黛瓦上滑落的水珠竟已将他的衣衫淋得透湿。 过了两个时辰,屋内终于有轻轻的响动。 又过了一阵,吴钩的声音传了出来:“请进。”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2 章 子衿推开门,一阵暖气扑面而来,他连忙进了屋,掩上门。吴钩的衣服穿得齐整,想来是刚起身,只能用左手穿好衣裤,才弄了许久。 子衿紧紧地盯着他,忽然笑了:“我回来一阵,先来看看你。” 吴钩形容憔悴,喘着气,脸色发白,竟是比两年前消减了五分。子衿见他一只手撑在床上,忙上前将他扶着,半卧下来。 吴钩使劲地眨了眨眼,苦笑道:“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 子衿瞬间落下泪来,和打湿了脸的雨水混在一起,极其狼狈。他的手抚上吴钩的鬓—— 47、回乡 ... 那里已有大段的银白,混在黑发中极刺眼。 吴钩笑着说:“手上长茧了,看来没有偷懒。” 子衿沉默半晌,问道:“屋子里药味这么浓,怎么不通风?” “大夫说不能受寒气,”吴钩捶了捶膝盖,“还是老喽,一到这时候就到处痛。” 子衿闻言,又将他的被子往上掖紧了点。 “你怎么回来了?” “先生说你生了重病,我……我请了探亲的假。” “怎么不先回家?”吴钩就手摸了摸子衿的衣服,“都湿了,小心生病。” “我等一下就换。先……让我在这休息一下吧。”子衿声音慢慢低下来,他已经疲倦地开始打盹。 吴钩的手抬了抬,搂紧了子衿。他轻叹道:“怎么觉得两年里长大了点,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先生说自己重病……这两年里也不是没有。怎么这回会将子衿赶回江南? 京中的事情,自己已大致听说了。叶昸赶到江南时伤口已差不多愈合,又在自己家中待了几日。此时,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 李家的事情自己有所了解,然而先生所为也是惊世骇俗了。 令人不解的是,前些天大哥又来了一封信,要自己保重身体,不久后便来江南,用的,是家中绝密的渠道。 京中难道又要有所变动? 他边想边扶着子衿的头——很重,压得膝盖发麻。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 这边子衿昏沉地睡着,手却仍紧抓着吴钩的袖子,嘴角带上点笑意。 两年多了,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48 48、夜雨 ... 子衿晚上回到家中。母亲连忙让他换过了半湿的衣裳,拉着他坐下来。 府中少了妹妹,又遣散了一些仆从,冷冷清清的。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3 章 桌上父母和子衿谈了些近来的事,饭后父亲说道:“你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满二十的时候没时间,就别赶回家行冠礼了。京中没什么长辈,便算了吧。” 子衿一一应了。 晚上子衿回原先的卧房睡下,半夜时忽然醒了。他坐起来,推开窗子。 晚上雨仍在下着,淅淅沥沥敲打屋檐,一醒,便搅得人再也睡不着了。子衿任凉风吹了一阵,又伸出手去,接了些雨。 真的太冷了。 他披衣起身,想了想,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大袄,用油纸包了,打着伞跑出房去。 来到后院,他看了看周围,仆人都因下雨而早早睡了,连看院子的狗也躲进了房内。他出了门,轻轻敲了敲吴钩的院门,无人应声。 他将衣服和伞扔了进去,又翻身而入。 他拿上东西走到房前,屋里没有点灯,却隐隐传来低咳声。 “吴钩?” “子衿么?进来吧。” 子衿推开门,踏进房里又迅速关上。“我……怕你觉得冷,带了件大袄来。”他边说便将大袄盖上吴钩,直围到脖颈。一低头,却见吴钩床边放着炭火,他尴尬地笑了笑。 吴钩笑问道:“怎么上午是湿的,现在又淋湿了。” 子衿伸手在炭火上烤了一阵,仍是冷得浑身发抖。吴钩道:“把湿衣服脱了吧。” “嗯?”子衿有些脸红。 吴钩嗤笑出声:“反正我晚上更看不清楚。” 子衿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外衫脱下,坐在床边,就着炭炉烤了一会。吴钩等他坐了一阵,掀开被子一角:“进来吧。” “不行,我现在手脚有些凉,你不能受寒。” 吴钩想了想,把子衿披上的大袄揭了,又裹在子衿身上:“现在可以了。” 子衿钻进被子,被子里的温暖让他身体微微发抖。他探过去,握住吴钩的手。 “这两年过得怎样?” “还好。” “什么叫还好?身体怎么样!” “都还好。冷天的时候,少出门便好了。京城可比这边更冷,你受得了么?” “那边是干冷,比这边好点。”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4 章 “跟着先生,学了不少事吧?见了我大哥没?” “他好得很。”子衿回了句,却又觉得语气生硬,仍说道:“我看他身体康健,在朝廷上也很得皇上信任。” “你不喜欢他?” “没……只是他,吴嵋儿……” “呵呵。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呢。我记得那时候她已出落得很标致了。和先 48、夜雨 ... 生的妻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子衿微微皱了皱眉。先生的妻子,与吴嵋儿长相相似?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吴钩倒是没有注意,只想着看来大哥并无危险,只是有些事情罢了。说起来,自己也好久没见过族人。 却听着子衿问道:“我信里说的事,你去了么?” “什么事?” “就是……你肯定知道。” 吴钩笑着轻轻挣脱子衿的手,将他的头搂进怀里:“别孩子气了。” “我不是孩子了,吴钩!我再过一年多便要行冠礼了!” “再过一年我已经四十了,子衿。”吴钩仍是笑,无奈又疼惜。 “嗯。”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探亲假,路上还要赶五六日,只能在这再待三日。” “五六日便赶了回来?”吴钩算了算,说道:“腿里的皮是不是磨破了?给我看看。” “不用了!呃……反正你眼睛也看不清楚。” “要不,自己上点药?” “没,上过药了,不疼。快点睡吧。好久没睡过好觉了。” 炭火散出暖气,两人都不出声了。子衿微微挪了挪身体,将腿分开一些。从京城一路赶来江南,水路尚好,只是陆路为求快整日整日地骑马奔驰,原本已经有些薄茧的腿内侧又磨出了血,回家擦上药后还是痛得厉害。只是几年来练武健身不曾懈怠,才行走如常。 他往枕头上摸了摸,牵起吴钩散落的头发。 “怎么了?” “看看。”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5 章 “这两年头发白了很多,”吴钩将自己的头发扯了回来,“有什么好看的。” “先生寄给你的药呢?” “吃了。那些药虽珍贵,还是不能让人返老还童哪。” “别开玩笑!”子衿有些羞恼,“我也没那么想……睡吧!” 吴钩的呼吸渐渐沉了,子衿的手又探上枕头,细细地抓起一缕缕发。黑白相掺的发很硬,甚至有些扎手。在一大段的长发中,有一缕发短了一截。 他侧过头,看着枕上吴钩的脸,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红线结发。 回程时,定要去云阳西边的姻缘庙看看! 49 49、再别 ... “日子过得太快了,转眼已到离别之时。”子衿坐在吴钩院里,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吴钩按住酒壶,说道:“别再喝了,对身体不好。小心明日起不来” 子衿推开吴钩的手,又倒上一杯:“吴钩你知道么,在京城先生要我处处小心,不得行差踏错一步。官员们什么事都要挑拣我的错处,指摘我,因为年轻办事不牢靠。我已经很久没醉过了。” “那,我陪你喝。” “不……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喝……” “自从到了这里,我也没喝过几次酒。明天你还得回去,我不得送送你么?”吴钩笑着拿起杯子。 “吴钩……我、我还想看你的剑。” “现在……怎么舞剑?我已经老了,子衿,我已经老了,全身都是病,我连剑都拿不动了,你知道么?” “那……那就算了。” 两人已经喝得半醉,半撑在石桌上。 “我明天就要走了。” “嗯。” “你要说什么么?” “有什么可说的?我想不到,我嘴笨。” “呵呵。我妹妹嫁到京城的时候,她也问,问我有什么可说的。我说,没什么了。吴钩,你知道么,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这次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冷清得像是只有父母两个人住着一样。” “嗯。” “我很想学,学你的剑。可是我一直学不会……”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6 章 “嗯。” “后来,我还是一直不停地练,练得手都起茧了,先生说,重新学。” “嗯。” “先生给我一匹马,叫穆。学骑马的时候不能在大街上跑,只能骑到京郊,摔下马的时候很疼,在马鞍上颠簸也很疼。” “嗯。” “别再说我像个孩子,吴钩。” “好。” “……喝酒!” “对,喝酒……” “你别喝……我来喝。先生什么事都瞒着我,吴钩,你也是一样。” “怎么了?” “吴嵋儿跟我说过,她以前常常到你家去,你肯定认得她,对不对?” “嗯。” “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甩开她?先生却告诉我,他在江南时就已经知会过你!” “……子衿。” “嗯?” “……没什么。回去京城,要更加小心。” “嗯。”子衿摇了摇酒壶,已经空了。他慢慢趴倒在有些冰冷的石桌上,睡熟了。 吴钩右手轻捶着身上的关节,发出轻声的呻吟。两年来身上疼得愈来愈厉害了,如同慢性的毒发。大夫开了许多药方,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自己只能在晴天出门走走,其他时日只能呆在屋里。好在江南的 49、再别 ... 旱季已快来了,到时候身体便会好转。 只是,子衿若是到了边关苦寒之地,只怕会更加不惯。他下次回来,若也是自己这样……醉意迷蒙,他看着子衿的眉眼。虽在京城待了几年,换上衣袍也仍是一个江南的文秀书生。 他看着空了的酒杯。 若是这两年放出的河灯真能通得神灵,千万保佑这孩子平平安安! ************************************ 第二日,子衿别了父母,吴钩仍是送他到郊外。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7 章 这次是走的陆路,新买的马踏在地上,发出闷响。 子衿牵着马,和吴钩并肩走到长亭之外。 “就到这里吧,你身体不好,别再往前走了。” “嗯。到了京城,记得来封信报平安。” “你要记得回信。” “好。” “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 “吴钩,你要等到我下次回来的时候才肯说么?说不定我回不来了。” “别乱说。快走吧,一路小心。” “我问你呢!别再想糊弄过去!”子衿盯着吴钩的眼睛,“一定要等到我变成你这个样子的时候?你要我缺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你要我也变成一个四十岁的人,要我也把头发染白么?戳到你的痛处了?” 吴钩沉默良久,突然笑起来:“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自己去看不好么?我的眼睛在白天虽也不太好使,也看得出你掉泪啦。” 子衿转怒为喜,忙用袖子抹了把脸。两人又站了一阵,吴钩赶着子衿上了马。 子衿走出一段,又牵紧马缰停下,回头望去。 吴钩向来时的路走去,背影已经看不清了。 按着先生的安排,下一次回来,便是……凯旋,抑或,死。 他怅然调头,快马加鞭向着云阳赶去。 还有一个地方,一定要去看看。 50 50、云阳 ... 云阳西十九里,姻缘庙。 这里远比不上京郊热闹,冷冷清清的,想来是山路难行。子衿来时牵着马,愈走愈觉得不该叫吴钩来此处。到山里时,他已出了一身汗,腿内侧摩擦着衣裤,极难受。 姻缘庙比京郊的要小一些,其它的布置却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一位掌管着香火的庙祝大概是觉得客人太少,竟趴在木案上睡着了。 子衿摸出随身的钱袋,往庙门口的箱子里投了几钱,才进了庙里。 庙里的院子很大,中间便是那颗姻缘树,树上绑了许多垂下的红线,线上还吊着些玉饰与祈求姻缘的纸。子衿在密密麻麻的红线中细细地找寻,直到看得眼睛都痛了也没找到。 不知何时庙祝醒了过来,走到子衿身边,问道:“可是来求姻缘的?” 子衿摇摇头,又走近了一点。山里刚下过一场雨,粗糙的树皮变得湿滑,树上缠捆的红线愈发鲜艳。子衿手抚上树的躯干,撑着身子又靠近了一些。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8 章 庙祝惊异地看着他,半晌,又笑着说道:“看来公子是个有心人。在这里绑红线的人哪,常会留点心上人认得的信物,公子想必是来看心上人留下的东西了?” “嗯,算是。” 一边子衿还在仔细看着,那边老庙祝已经在念叨了:“要说这年头,痴情人还不少。上次还有个头发白了的人来,拿着根红线往树上爬呢——幸好没有摔着!哎呦,我仔细一瞧,他还少了一只手呢,腿脚倒是还利索。” “少了右手?” “是啊。” 子衿闻言连忙往树上望去。连续多日的劳累让他有些发晕,看不清枝枝杈杈。叶子上残留的水珠不断地落下,他抹了抹脸,挽起袖子往树上爬。腿内侧被老树皮磨着,血渐渐渗了出来,他咬咬牙,用力跃了上去。 在树分叉的地方,一根红线缠着整齐的黑白相间的发,牢牢地绑在粗枝上。接口处绑得很牢,子衿用手指抚了抚,在树上坐了一会。 山中的雨又开始落下,子衿从树上下来,牵了马,沿着山路走了下去。 他赶了一会路,便到了云阳。平日说话慢吞吞的管家这次却急着将他迎了进去。大伯小声对他说道:“探亲假过了,你也不能再在云阳躲着。你妹妹出事儿了,到京城的时候先待在岳府,岳先生自然有法子应对。” ******************************* 京城近日出了几件事,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件,是何家二公子两年前娶进来的平妻与男子私会,被婢女说了出去,交了官府;另一件,则是皇上的吴昭媛为其诞下一对龙凤胎,为二皇子、长公主,被封为贤妃。 50、云阳 ... 京城的官员皆知出事的那位是刘子衿刘侍郎的亲妹,议论纷纷。 子衿这日匆匆赶到京城,一路上听了不少言语。一进岳府,管事便引子衿到岳霖房内。 “先生,我妹妹到底怎么了?” “你别急,先坐。”岳霖倒了一杯茶,按着子衿坐下。“你也知道,你妹妹对这婚事是不愿意的。何家二公子几位夫人的陪嫁丫鬟都成了他的妾室,只是一年前你妹妹陪嫁的丫鬟死了,她日子过得更难,平常也没个人说话。后来何家又给了她两个丫头,她不愿整日带着。两日前她的一个婢女突然对何家说是她跟一个男子私会,何家没用私刑,将她交了官府。” “与男子私会?那男子呢?” “不知。” “什么?!仅凭丫头的一面之词……” “子衿!”岳霖紧紧地按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何家二公子整日流连花楼,他新婚之夜没有同你妹妹圆房!官府之前验明你妹妹,不是清白之身。” 子衿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良久,忽然问道:“我妹妹受了什么刑罚?” “去衣受杖,还有……木驴。” “她死了。” “是。子衿,你听着。我已经在打听事情的原委,你明天还是要去上朝。你应该知道,无论别人说什么,别回应。” “我妹妹死了!受的是奇耻大辱!” “我知道。我会查清楚,子衿。现在,你先冷静下来。你别忘了现在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记住,新皇登基后必然要进行一番清理,京中虽看似平静,却还有下一轮动作。你若是被卷了进去,连我也救不了你!”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79 章 “我妹妹……” “我会查清,不会等太久的。” 子衿狠狠捶了捶桌案,也只得作罢。岳霖看他不再说话,才走出门,吩咐金弦:“看紧他。” ——看来,下一番动作接着便可着手准备了。 51 51、到访 ... 过了几日,妹妹的事情暂时没有着落,子衿只能等待,心中很是焦急。朝臣虽有心用此事做文章,奈何何垣称病,又听闻新皇对岳霖子衿多有倚重,不敢多言。 岳霖一边安抚子衿,一边着手调查此事。 这日。 吴嵋儿在房内梳妆。她仔细地往眉上贴着些花,又抿了胭脂,插上簪子,急匆匆出了门。当初她被子衿拒绝了婚事,极是不甘,一直想找个机会再提起。只是家中原本娇宠她的长辈都训斥她不知羞,连岳霖也不再邀她去府中。 她打听到子衿的亲妹嫁来京城,终于有了主意。接近刘青萍,她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吴家与何家虽是异姓却并不亲近,吴嵋儿又是未出阁的女眷,只得慢慢做些走动,才与刘青萍亲近起来。 她邀刘青萍来家里游赏山水,又故意让她见了那男子。那人本是她一门远方亲戚,经她一说,也同意了此事。 她看着自己那亲戚与刘青萍好上了,暗自得意。本想寻机让子衿知道此事,迫他应承婚事,不想那婢女竟会告发。所幸刘青萍受刑死了,家中那远亲及时逃走,不知去了何处,否则事情一被查出,自己也要受到牵连,说不清了。 她正暗自庆幸,不料昨日听说家中那亲戚莫名其妙地死了,死相极惨。她又想到那没了下文的婢女,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想到了岳霖。 她小时候便常常随大人去岳霖府上拜会,岳霖没有儿女,对她极好,如师如父。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都是岳霖帮她收拾。这次,岳霖也必定不会拒绝…… 她想到此处,打定了主意。对轿夫说道:“去岳府。” 她到岳府时,管事的早接到消息,将她引到子衿房内。她没来过此处,随意看了看木床桌椅,见岳霖坐在桌前。她坐下道:“岳伯伯,怎的换了住的地方?” “坐下吧。嵋儿此次来我府上有什么事情?” 吴嵋儿又看了看四周,让岳霖遣走了下仆,这才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嵋儿前些日子出了些错,想求岳伯伯出个主意,求岳伯伯千万不要同他人说。” “何事?我自是该帮你瞒着的。” 吴嵋儿听得此言,算是放了心。她拿出手帕拭了拭汗,缓缓道出原委,其间自然隐去了一些事,只说是刘青萍与自己那远亲私会时被自己知道了,后来两人求她隐瞒,她只好缄口不言。听得事发,怕牵连自己,才求岳霖出出主意。 岳霖听她说得详细,沉吟半晌,道:“此事并无他人知晓,那婢女也没告发你那远亲,想是那两人背着你私会时被撞见了,婢女不晓得男子身份。你那远亲既然已死了,便无大碍,你可安心,不必焦急。” 51、到访 ... 吴嵋儿听岳霖如此一说,便放了心,道个谢站起身来。想了想,又对岳霖说道:“求岳伯伯莫将此事告诉刘公子,可好?”岳霖点了点头,吴嵋儿这才笑着转身走了。岳霖兀自倒上一杯茶,看着茶叶渐渐散开。床后转出一人,却正是子衿。他脸色郁沉苍白,手一抖,碰翻了茶盏。 原本岳霖说是吴嵋儿从中作梗,他还不信。没成想今日她竟来岳府将此事轻描淡写百般推诿……竟真是如此!竟是因为此事,因为她——! 岳霖道:“你莫心急。吴嵋儿是吴家娇宠惯了的,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子衿也不说话,岳霖摇摇头,走出房门。金弦一关上门,两人便听得屋内乒乒乓乓一阵声响。等屋里没了动静,岳霖这才踱出院子,吩咐金弦金瑶道:“切莫离开此处。到了晚上屋后也添些人守着。”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0 章 金瑶应了声便往里走去,金弦却跟着岳霖到了隐蔽处。岳霖低声道:“不是叫你别离开院子么?” 金弦顿了顿,仍是问了句:“先生此番动作,若是被刘子衿知道了,如何是好?” 岳霖看他一眼,淡笑:“按我的吩咐做事便好,其余事情别多问。” 他看着金弦怏怏而去,转身,向住处走了。 当初刘青萍一出事,他便着人查知了此事。他没想到吴嵋儿竟真为了子衿做出如此阴险的事,不过,左右还是一样的结果。吴嵋儿此次闹出的事情,反而有助于自己的计划。 他回到房内,从抽屉中找出一块带些香味的墨磨了。又找出压在镇纸下的一片红叶,用左手拿笔蘸了些墨水,往红叶上写了一行字。 他唤来一人,将纸条给了他。 今夜,便要开始…… 52 52、公主 ... 是夜。 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将一片红叶给了个婢女。两人说了一会,太监便匆匆走了。 第二日。 一名侍婢发觉极受皇上宠爱的长公主被人缢死于殿中。吴贤妃哭求皇上查清此事,为长公主报仇。皇上震怒,责令宫中管事之人查问。 管事的人连夜查探,翌日,几名太监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1 章 在场之人俱被天子之威吓得瑟瑟发抖,即日何大公子下狱,在狱中畏罪自裁,撞墙而死;何垣听闻此事一病不起,第二日便去了。 皇上此时又念起恩师之情,到何府悼念了一番,令何家举家随着何垣的灵柩迁回乡中,将他葬在故土上。 回过头来,皇上又安抚了子衿一番,给他妹妹昭雪,让吴嵋儿受同样的刑罚而死;加了他三年的官俸,又赐给刘家金银,拔擢了几位年轻有为的刘姓子弟。 至此,京中两家为皇上忌惮的大家已土崩瓦解,其他望族随之收敛,依附于这两家的小族也安分不少。大臣们一见原本有些敦厚懦弱的太子使出雷霆手段,才知从前小觑了他,再不敢弄权应付。 皇权,算是巩固下来。 53 53、开棺 ... 子衿这日在给吴钩写信,久久不能落笔。妹妹出事之时,他愤怒至极,只想着为她报仇,未假思索便向皇上说了此事。如今吴家在京城已是无处容身,吴恪也被牵连成了庶民。前些日子,他向岳霖拜别,离了京城,说是去找吴钩了。 他知道妹妹的心性,加之岳霖查来的消息,看来妹妹确是不守妇道,与男子私会。虽说吴嵋儿可恨,他却并不想株连他人。若是吴恪与吴钩一说,吴钩怪罪自己,那该如何?他的病看来是又加重了,要是受此打击…… 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心中焦急万分,在房中踱步沉吟。 岳霖拿着封信进了房来,看着他的样子,笑出声来:“怎的还是如此沉不住气。你也别心烦了,吴钩来信,你……” 子衿听得此言一把抢过了信,又抬头笑笑,有些尴尬。他捏着信站了半天,岳霖还是笑着说道:“你也知道吴钩这孩子从小失了父母,他只与吴恪相依为命,与其他族人并不亲近。吴恪没丢了性命,虽离了官场,却没大碍。他都看得开,吴钩还怎会怪罪你?” 子衿这才放下心,拆开信仔细看起来。 吴钩的字有些别扭,想来是病加重了,手有些抖。子衿一下红了眼眶。所幸吴钩信中只说了些家长里短,问问子衿的身体是否安好。对京中变故未提太多。又问了青萍一事,安慰一番,聊表悼念之情。信末却是问子衿能否代自己去京郊看看父母合葬的墓。 子衿看着最后几行字,大笑起来。 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家人了。 当晚子衿喝得烂醉,又在月下舞剑吟诗。岳霖过来看了看,轻声道:“可以了。” ***************************** 朝中年内经两次震动,朝臣都心有余悸。此时,朝上的官员竟又换了一批。平日稍有些迟钝的人也嗅出了味道,不敢再蠢动造事。 正是人人自危,只求自保的时候,却有一名大臣提出彻查李家一案。此话一出,朝野震动。皇上再次召见岳霖商量此事。 岳霖等了半晌,才慢吞吞说道:“李黎李淼之事是先皇所判,臣又曾与李黎将军交好,本该避嫌。然而此事事关重大,臣不得不说。 “李家隐居多年,子弟无官职在身,京中也无任何势力。朝臣既重提此事,必是民意如此。皇上可只查李黎将军一事,至于李淼之事,便由臣来着手,而不必闹得天下皆知了。” 皇上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便同意了。 岳霖脸上微微露出一点喜色,转瞬又收敛起来。 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七日后,开棺检验李黎将军的尸骨。皇上又令岳霖另 53、开棺 ...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2 章 派了他人去李淼的故乡验尸。 仵作验尸后禀报说李黎将军尸骨上泛出蓝光,住在岳霖府上的调香师听闻后又奏请一看。一日后,查出李黎将军乃是中毒而死,贼人所用毒物便是蓝泽。 皇上听说李黎尸骨上满是刀剑伤痕,暗暗落泪。又惑于蓝泽之毒,于是翌日单独召见岳霖与调香师,细问因由。 房中。 岳霖坐在一旁,皇上让调香师平身,细细道来。他沉声道:“实不相瞒,草民本是京城吴家的人。” “哦?” “吴家曾名为调香世家,实是善于使毒的。草民先父为吴家前几任族长所害,因此草民虽学习医理、毒药、调香等,却在加冠后便改名换姓,游走四方。吴家之事,草民却还略知一二。似这蓝泽,便是吴家发家的秘药之一。” “那依你看,李黎将军之死是吴家所为?” “草民不敢妄断。只是,这药除了吴家,再无一人可制出。吴家也从来不卖毒。” “那为何不能是你?” “皇上说笑了。李黎将军死时,草民还未满十岁。” “却是朕的疏忽。”皇上看了岳霖一眼,敲了敲桌案,道:“既然毒物出处已知,便不必牵连他人了吧。吴家看来已经烂透了,也不必再留着。” 天子此言一出,吴家再无生机。五日后,吴姓陷害忠良,滥用毒药,三族被抄家斩首。仆从婢女不多株连,祖坟也不动分毫。李黎将军一案昭告天下,皇上又下旨抚慰了李家一通,便算是了结。 子衿听说吴恪不知所踪,吴钩没被牵连才放了心,却仍是有些牵挂李淼一事。 岳霖道:“急什么,去查的人已快回了。” 54 54、此夜 ... 这夜子衿正翻阅以往岳霖处理的桩桩件件,却突然被岳霖叫了过去:“子衿,李淼的尸骨查验来了。” 子衿忙接过一看,上面只写着寥寥数字:“骨焦黑,腿骨、胸骨共五处折断。” 他握着纸条的手有些发抖,岳霖却轻笑道:“看来你是明了于心了。” “先生,这……” “要听我说么?这几月的事,你想也猜到了六分。” “学生不敢。” “叫得这么生分?”岳霖淡淡地笑开。“先从李黎的事情讲起吧。” 子衿点点头。京中的骤变,是他意料之外,急需一人为他解惑。先生的事既无祸及己身,想来是要让自己置身事外。只是是非黑白,总该了解一二。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上京赶考的书生。我该与你说过吧,会试前一日我中了砒霜的毒,有位小姐帮我解了毒。后来,我虽保全性命,却错过了当年的会试。 “后来我本想等三年后的会试再考,便在京城住下了。一个穷困书生,只好帮人写信取名,卖些书画赚钱。那小姐常来客栈看看,后来带来一位公子,她说是她的兄长。”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3 章 “难道是……” “嗯。确是先皇。他看我对当朝时局极为了解,便将身份如实告知,时常来邀我去府上坐坐。名上是手谈论诗,实为讲论朝政,指点他一些事情。后来我渐渐为他出谋划策,负责往来情报。 “当时,他不过是个刚刚出宫建府的皇子,却有登上龙座的大志。” “先生……又是何时娶妻的?” “说来可笑,我们是私自先去了城郊的姻缘庙……她名上是吴家的女儿。后来先皇知悉此事,才向吴家的人暗暗提了几句。吴家那时已是富商巨贾,若非皇家的势力,他们断断不会将家里女儿嫁给我这样的穷书生。” “原来如此。” “后来,我与她成了婚,当时她父皇曾召见过我。后来,我被安排成为守卫边关的李黎的幕僚。” “监视么?” “也算是如此。监军另有其人,是当时与李家为敌的望族子弟。当时外敌为患,我与新婚妻子分离心情自然不好,那时还被李黎好好教训了一顿。”岳霖掀了掀桌上茶壶的盖子,脸上带些怀念的神色。 “在边关待了几月后,我看多了战场厮杀,也渐渐与李黎成了知交。这身武功,也是李黎教的。他原本正当盛年,若非后来的变故,本该在边关再保家卫国十年。” “变故?” “当时李家在边关镇守,统率军队;朝中可用的武将又多是李家子弟,势力太大。先皇封李家的女子为妃,却又生了外戚之患。先皇一面深恐外戚坐大,一面又对边关的守将有所 54、此夜 ... 忌惮,一直在寻觅良将。” “三十年前……正是庄泽将军两年内连升四级的时候。” “是。他后来成了上将,代元帅之职。” “李黎将军——便是那时……” “正是。吴家正要四处捐官的时候,先皇主动与他们结交起来,正是看上了他们暗中用的毒。先皇从我处得知他父皇看上了一名小将,已有打压李家之心,虽还是个皇子,却有了主意。他与吴家的族长暗中约定好,便将蓝泽之毒秘密献给皇上,以此谋害了李黎。” “竟是这般……”子衿叹了口气。“那为何李黎将军已死,先皇却又隔了三十年才动李家?” “李黎已死,李家的支柱没了,这屋子便也离崩塌不久。庄泽统领军队后,更是不断打压李家的子弟,二十年后才算是将军权军心夺了回来。” “二十年?”子衿大吃一惊。 “是。人都换了一代了罢!不在边关待过,你也想不透众位将士对李家的尊崇之心。先皇也是在成为太子后去边关历练了几年,才有了彻底支离李家势力的意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李黎死后,我也离开边关,回了京城。没料不久之后,妻子便死了。我也没了心力,只收了几个孩子。” “其中便有姚孺子嘉?” “呵。他们是后来的,我学生。”岳霖似笑似叹的一声。“李黎死后,留下孤儿寡母,我除了教养那几个孩子,便也常常让李淼到我府上来。倒是他妹妹蒲苇,不常来。一过多年,孩子渐渐多起来,李淼叶昸他们几个也都成了好友。”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4 章 “所以先生便用他们来——” “你知道李淼是如何死的么?” 55 55、夙仇 ... 子衿愣了愣,还是答道:“看传回来的东西,恐怕是……被人打断骨头,又烧了。或是,烧死后折断了骨头。” “是。” “可是染上城中的疫病,烧掉尸体是常见的,或许……。” “你也不信,又哪里瞒得了其他明眼人?当初先皇将李淼纳入羽翼,不过是出于愧疚之心;巡视边关之后,却是有了杀心。” “可是李淼担任的并非显要官职,要找由头杀他并不容易。” “李淼他,虽看似胆小懦弱,却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怎么说?” “当时他已知先皇对自己起了杀意,连遗言都写了,才去的涞水。” “遗言?” “烧了。”岳霖对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接着道:“涞水那时确有严重的疫病在散播,此事却无论如何都不该李淼去。当时朝中百官不乏为留名千古请命的人,只是先皇单单点了李淼去。” “李淼确是为民请命?” “这倒不假。只是,他并非只是‘为民’。” “什么意思?!” “这场殃及数千百姓的‘疫病’,正是因他而起。疫病之源,便是先皇暗命吴家做出的。” 子衿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知道吴家以前经营调香的生意,在涞水亦有铺面。他们做出的毒,毒发时类似疫病症状,寻常医师也诊断不出。且毒是放在香粉胭脂之中,人呼吸之间也会沾染,便撒播开来。只是涞水一封,来往客商也不走动了,有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做出解药,却没了药材。” “一个人也出不了涞水城?” “无人能出。守城的士兵五步一立交错开来,在城外围了三圈,鸟儿也飞不过去。都当成是疫病的散播射杀了。” “那……前几年去看时涞水为何如此繁华?不过短短数载时光……” “你可曾留意城中多有步履如风或是面带肃杀之人?” “是。” “那是城中驻守的暗钉。涞水原本的百姓,都死了。” “都……死了?”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5 章 “你不是说李淼的尸骨上有焦黑,是被烧死的么?吴家的毒,没有解药,只能焚尸。当时,涞水共潜进了五百个士兵,一天一夜的屠城。当夜,涞水下游的水都染成了淡红。全城再无活人时,他们便防火烧光了残痕,又将那尸骨推进了万人坑。自然,李淼不在其中。他恐怕是被杀后才烧了尸骨,放入棺中的。”岳霖说道此处,声音仍是平静,手却掐得极紧。“当时我的一个孩子,叶昸,也在涞水城中。李淼将他推进快干的井里,他才逃过一劫。李淼却……若非我前些年与你去涞水时知道叶昸未死,从他口中知晓真相,我也不敢妄自揣 55、夙仇 ... 测。” “只为了杀李淼一人?” “什么事情,记久了,便是久积成仇。何况边关守将,本就是天子难以触及的地方。很多时候不需敌军小人离间,手握皇权之人便会心生杀念。” 子衿猛地将头低下,双手捂面。 思绪纷乱,太多的真相片刻之间涌入脑海,无端的悲伤与愤恨。太过惨烈的往事,纵然事不关己,也难掩心思。 岳霖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又道:“子衿,这便是许多臣子的无奈了。我早与你讲明,这些肮脏事,是必得沾染的。然而往后,你若去了边关,便可以放手了。只是那时,你也要时时担心着皇上的猜忌疑虑,内忧外患,终日折磨。你可决定了?” 子衿沉默良久,又慢慢将头抬起,带着一丝坚定:“先生准备何时送学生去边关?” “未有定期。” 子衿想了想,又问:“先生近来老了许多啊。” “快入土了。” “先生的那首雁门太守行并非为先皇而吟。” “是。” “为李黎将军?” “是。” “那可真是奇了。”子衿低低地笑起来,“先生既是对朝政之事精通,为何不知先皇对李家的忌惮?既与李黎将军成了知交,又深知边关守卫职责之重,为何放任先皇谋害良将?即便李黎将军之事情有可原,先生也不该使故人之子惨死异乡。何况先生若是对吴家与皇族心存恨意,又为何与吴钩吴恪交好?先生又怎不念故去妻子的情分?” 岳霖看着子衿,良久。他洒然一笑。 “明白人,便不糊涂。与你讲了,又何妨。” 56 56、钟情 ... 子衿并非糊涂之人。先生说的因由看似充分,却经不起琢磨。岳霖总管情报已有三十余载,李黎之事他不该不知。纵然事情紧急,也万万不该让老友死了。经过李黎之死,李淼之事更是如此——他可说是故人留下的独子,岳霖若非没有保全他,又怎会与李蒲苇弄到如此地步。 若是有关皇家之事……该是那位才是。 岳霖侧头看了旁边的柜子一眼:“换酒吧。” 子衿依言去柜子里取了酒来,竟是桃花酿。揭开坛盖,一丝清香溢出,满室幽然。 “先生怎的喜欢上这种酒了?” “说说故人么。”岳霖低笑,“那时,我还是京城一个穷书生,娶妻前也无定所。客栈中摆的好酒,只属这从江南来的桃花酿。”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6 章 “先生娶妻后便住进了岳府?” “嗯。说起来,这府邸还是皇家暗里所赐。那时我妻子虽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却无权无财。若非皇上赐下,怎敢按此规制建府。” 子衿犹豫片刻,有些难以启齿。却仍是问道:“先生的妻……莫非真是当时仁宗与吴家的女眷私会所生?” 岳霖笑了笑,不答。 子衿细细思索,惊道:“上回听说先生的妻与吴嵋儿长得极像,难道她真是吴家所生——” “那时,还没吴嵋儿呢。”岳霖叹道,“仁宗确与那女子私会,然我发妻却是吴家所出。只是生的是个女儿,幼时又肖似仁宗所钟爱的女子,这才让皇家有所疑虑。仁宗对她,却是极好的。” “原来如此。先生恐怕也是在看见吴嵋儿之后才知晓的?” “是。然而先皇却早已明了。” “什么?” “他早知我妻吴氏非他亲妹。仁宗所出子女皆是在元德十年之前,其后再无妃子怀上龙种。给他下药的,便是先皇。” “先皇既知吴氏非他亲妹,还同出同行,难不成……”子衿一想原委,被惊得打翻了酒杯。 “是。我妻,与他有私情。”岳霖站起身,在屋中踱步。他走到窗前,撑起木窗。“娶妻时,我还年少。她救我一命,我铭记于心。谈婚论嫁之时,我以为既是两情相悦,女方父母又非嫌贫爱富之人,便合该是金玉良缘。” 岳霖说到此处,嗤笑一声。 “还是年少轻狂。先皇原本早有招纳贤士之心,那日我若中举,便成了天子门生,难为他所用。于是他收买了那穷书生,教他想法儿往碗里加了砒霜,又令吴氏‘正巧’过路救了我。看我对朝政如此熟知,大有助益;又对她动心,这才起了用娶亲拉拢我的念头。” 子衿心想,若是以先生一介来应考的举子身份,便让先皇舍了吴氏来纳入羽翼之下,不知当年 56、钟情 ... 的岳霖有何等惊才绝艳之资。只是世事难料,福祸相依,可叹。 “我与李黎在边关时对时局的了解确是有所变化,李家之事却不得不有所处置。仁宗并非极狠辣之人,这才只杀李黎一人。李黎他自己也是清楚的,若非他慨然赴死,李家恐怕要有灭门之灾。” “先生事前可曾将此事告知李黎将军?” “问这个又有何用?”岳霖突然大笑起来,“他心中所念,唯边关而已。至于妻子儿女,他自知我不会亏待。自古哪个在朝中权势过盛的名门有善终的?不过迟早。他也算是看得开了。 “李黎将军死后,先生便回了京?何时知晓……吴氏与先皇……” “并非回京后才知道此事。”岳霖无奈苦笑,“李家在京中的关系甚杂,盘根错节,耳目安插自然也多。我府中,也混进了他们的人。李家的人送了信来揭穿先皇与吴氏的私情,意在离间,也望我反能助李黎一臂之力。 “回京之后,我只做不知,却再未与吴氏亲近。终有一日吴氏主动问起,我才一一道来。她惊悸非常,我只得温言安慰。不想先皇随后竟与我密谈一夜,又带我进暗室暗道走了一圈。许诺权势金银,还商谈西北之事,要我助他登上皇位。此后,他与吴氏常常在皇城与岳府两处幽会,胆大之极。” 岳霖脸上渐显怒色。 “先生……在吴氏死后未曾再娶,难道——” “她是我此生唯一钟情之人。”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8 章 上架着的剑,在床头坐下。 该烧的,都烧了。只剩寥寥几幅书画,送给子衿算作临行所赠。或卖或留,由他去了。他也没什么诗稿文稿,棋谱琴谱可烧。他自叹一声——此来人间一遭,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了。 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唯有弟子数人,皆成大器。此生逃不过恩义情仇,算不得光明磊落,庸庸碌碌,恃才自傲。 他想着,零零散散,想一会便笑几声。仆从在门外问了一句,他大吼:“我醉了!”便不再应声。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梦、中……” 他突然跃起身,拔剑。 剑在战场上用得太多,剑身又薄,磕碰处尽是缺口。只是,剑光到处,如霹雳雷霆,迅捷凌厉,酒坛桌椅早被劈开过半。 仆人想是先生心中烦忧,便站在门口候着,直等声响没了,才好进去收拾。 许久,声响渐消。他只听得一声闷哼,忙推门而入,却见岳霖的剑穿过胸口。 血水滑落,与洒落一地的月光美酒融成一片。 次日。 岳府中满是素白色,朱漆大门金字匾额全被遮了起来。岳霖无妻无子无女,子衿只得代为料理后事。 岳霖之死再次震动朝野,来岳府上吊唁的大臣络绎不绝,却无往日的谨慎卑微之态。岳霖死后,岳家的势力也随之坍塌,至于子衿更无他人可倚靠。 世态炎凉,人之常情。 子衿正低头哀泣,却被一人引到岳府一角。他一见是个身着素服之人,便知是岳霖属下,却不知有何事要牵扯到自己。那人却缄默不语,将一个扇带塞到子衿手上。 子衿一看,正是岳霖从不离身的东西——沉木扇。 那人不理他径自隐入园中,只剩子衿一人握紧了锦带,转身,返回灵堂。 58 58、断线 ... 子衿骑着穆往京郊茶楼赶去。 岳霖在信中将一切交待清楚,似是遗言。只是许多事情仍是教人疑虑重重,他只想问个究竟。 先皇既是想以女色拉拢岳霖,又怎会在岳府与吴氏幽会?在被岳霖撞破之后,又为何不杀人灭口,反又将暗室与通向皇城之内的密道尽皆告知?岳霖为何要用如此复杂的法子,在韬光养晦三十载后弑君? 况且岳霖在信中所嘱的三事之二,虽可行,却未免太过荒唐! 他在马背颠簸上思虑此事,穆停下时,已到了茶楼。他栓了马去看,却见茶楼里蛛网处处,尘埃遍地,人去楼空。 他愣了愣,不由失笑:“先生原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又转了几圈,正要出茶楼之时,却在门槛前踩到一个硬块。 他捡起一看,却是一块类似于中唐时期的铜镜。镜子两面都刻了字,看来是梵文,子衿还认得六分。他仔细辨认一番,竟发觉那是“危险,李家,走”之类的话。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89 章 他将铜镜举到眼前,又闻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看样子铜镜虽在茶楼中放了几月,却还保留着原本持镜人的…… 子衿想到此处,瞬间惊跳起来,复又摇摇头,苦笑着上马回身。 那岳府的调香师!他暗中与姚孺蒲苇互通消息,送走了二人,自己恐怕也不知去向。 最后的线,也断了。 ************************************ 岳霖的棺木停七后方才下葬,子衿料理完事情后累得倒头便睡。 两日后,皇上召见。 子衿站在一侧,微微弯着腰。新皇正随手勾画着几笔远山,片刻,又放下笔让旁人退下。 他看了子衿一眼,笑道:“刘卿是青年才俊,今年也才加冠吧。” “是。” “没想到岳先生会在这时去世。刘卿想必对恩师之死极为痛心。” “是。先生前些日子还曾与我夜谈,对前事多有感怀。不想竟会如此……辞世。” “岳先生虽无实职,对皇家却是莫大的助力。如今他无妻子儿女,幸得刘卿在此,才不致无人送终。” “臣理当送恩师一程。” “先生在天之灵有知,应是心中甚慰。只是不知先生死前是否交待了刘卿一些事情?” “先生鞠躬尽瘁,那夜仍是将事情做完后才休息的。只是先生知臣志在西北,死前仍是甚为挂怀,令学生惭愧不已。” “西北?刘卿莫非是文武双全的人?” “微末武艺,说起来自然是比不上先生的。” “是了。岳先生在边关那几年,边境算是巩固不少。前些日子李黎将军的事有了结果,想 58、断线 ... 必岳先生是了结一桩心事。算来他也近花甲之年,该是顺应天命的时候了。” 子衿有些急躁地又将话头转了回来:“臣不敢欺瞒圣上。臣欲去西北守边,实是为了一位友人。” “哦?说来听听。” “臣还在江南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因伤残而离开西北的将士。他对西北战乱仍极为忧心,又与臣说了许多西北之事,臣这才起了念头。” “不错,心忧天下乃是忠臣的本分。只是朝中正需要刘卿这样的栋梁,不知刘卿可否再……” 子衿沉下脸来,挺直了脊背。皇上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的样子,止住了话头。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0 章 “皇上忘了曾经应允先生的话了?” 新皇默然不语,慢步转回龙座之上。他一拂袖冷笑道:“只有岳霖的人,敢如此大胆。不错,朕确是应允了岳霖三件事。漠北之事,当是其中之一。不过,你如何让朕信你?只凭一句‘友人’,未免太过可笑。你们刘家在中原为官之人虽多,如你一般的人才却少。刘卿既是跟着先生,自然清楚李黎的事了?” 子衿一听此言,心中不由又是一叹。皇上提起李黎之事,竟也正在先生意料之中。先生信中说他无妻无子,在京中便是孤身一人,父母又远在江南,在皇上看来自然是无有用的把柄。 他顿了顿,按岳霖所写一字一句道:“先生死前,曾将一切事宜托付于我。先皇曾从国库中支出五十万两用于先生经营的暗卫暗钉安插与联络。皇上难不成要舍弃这所有的人力?皇上英明贤德,自然能寻得良才担此重任。” 皇上看了他一会,阴晴不定。最后,却还是笑了一声。 子衿行礼后退了下去,旁边的太监看茶凉了,便上前去要换一盏茶来。皇上却抓起茶杯。抬了抬,又重重地顿下。桌案上,竟隐隐现出数条裂痕。 他竟敢——他竟敢!不过是一只没了庇护的蝼蚁。有朝一日,他必要…… 59 59、边关 ... 边关。 庄泽接到一封密信,遣退了左右。看是边上缝了一正黄的窄条,连忙拆开来看。 新皇虽重新彻查李黎之事,又下旨赐李家以金银,却不赏官爵,亦不准李姓子孙再回到京城。吴家与何家在几月之内被支离,朝中之事如今大小皆决于圣上。 岳霖也该死了。 只是密信之中所嘱,却是……为那岳霖的学生铺路。朝政之事,真是可笑之极。 他按着腰上的剑站起身,走出帐子。迎面一阵疾风吹来,他几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厘,压住胸中郁气。 自上次一场战役之后,人困马乏,兵卒也少。他们由已成了荒地的城池退守此处,舍弃了将士们的葬身之所,也舍弃了方圆几十里的疆土。黄沙地上,也渐渐有了些绿意。 水草丰美的地方,难怪胡人要年年抢掠。 天穹之下,士兵操练的呐喊与兵戈相撞之声在风中传得愈加清晰,伴随一股此地独有的气味,他觉得有些晕眩。 真是老了,在此地这些年,如今却开始变得不适。 身旁的副将上前微微躬□子算是行了礼,他点点头,问:“监军何在?” “回将军,监军大人还在帐中歇息。” “哼,把他抓起来,带到中军帐里。你们气也受够了,今日让他长长记性。” 副将听罢为难道:“这……新皇未有圣旨到此,若是随意动了章訾,将军怕是……” 庄泽扬扬手道:“我自有定夺。”副将面上这才露出喜色,领命而去。旁边的士兵隐约听到此话,也暗暗握拳欢欣。 朝廷派遣来的章訾本就是朝中有名的糊涂人,来边关之后更是放肆起来。金银财宝从不稍加掩饰,动摇军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荒唐的是帐中竟还有几名异族的胡人女子伺候。 边关守将士兵对其多有怨言,却又苦于他手中握着的圣旨,不敢与他明着作对。庄泽竟也压着那些激烈的士兵,让章訾嚣张至今。 现下终于要除去这蠹国害民之人!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1 章 ********************************** 帐中。章訾正与卧在身上的几个美人笑闹,忽听得帐外一阵喧闹声。他正要起身,旁边的美人忙拉住他,倒回榻上。他回头与那女子一番耳鬓厮磨,早忘了帐外的事。正到兴浓之时,大帐的帘子让人一下掀开。他一把将美人推到地上,拽过外衣披上,正要怒骂几声,却见冲进帐中的士兵全都拿着长戟列为两行。 他大惊失色,往帐外一看——几个随从竟被拦腰斩断,血流了一地。外围的一圈士兵踏在血泊之中,手里的长剑也滴着鲜红的血。 几个美人犹自慌 59、边关 ... 忙披上纱衣,异族的面孔让帐内外的士兵看得怒火愈盛。边关将士本就不乏亲友被异族杀害死于战乱的人,几个女子平日凭着章訾的庇护也将军纪视作无物。她们相互看看,都滚下塌来求饶。 章訾也没安置她们的心,失了气力,任凭几个士兵将他拉走。 剩下的士兵冲入帐中,一个将士举剑欲刺,领头之人拦住他道:“何必让她们死得这么痛快,还和章訾死在一处。把她们带到那边去。” 几个女子一听,脸色煞白,胆小的已是吓得昏厥。 不死,便要被充入军妓里。异族的女人幼童比汉人的奴婢地位更加低下,还要担着胡人与汉人征战后汉人的仇恨之意……那真是生不如死。 这边章訾被拖到中军帐里,他一见庄泽便来了力气,甩开士兵的手,整了整衣冠。他大声呵斥道:“庄泽,你不过是边关主将,怎敢如此纵容你帐下士兵!莫非是此地离京城太远,你也不将圣上放在眼里了吗!” 庄泽直起身,微微前倾,身上的铠甲发出冰冷尖锐的声响:“章訾你承圣恩得了监军之职,本该与将士同甘共苦,生死不避,你却终日在帐中与美人厮混,目无军纪,此为一罪;所收女子为异族俘虏,你庇护敌人,此为二;敛财行商,发战乱财,此为三。这第四么……” 他看看章訾嚣张的样子,冷笑道:“前三罪,罪不至死,二十军棍还是值了的。先将他拖下去,打满二十军棍再拎回来!” 士兵听着章訾的怒骂不胜其扰,随手去了个布条揉成团塞进他嘴里,营前只剩呜呜的声音。带了倒钩的军棍士兵打得结实,章訾的皮肉都被撕了下来,有些地方还隐隐露出白骨。 待到二十军棍打完,他只剩喘气的声音。 庄泽仍稳坐帐中,道:“这第四罪——则是贪污军饷,欺上瞒下,罪无可赦!来人,将他推出去斩了!” 章訾欲待分辩,却已是口不能言,被士兵拖了出去。 庄泽站起身,对众位将士道:“章訾乃是军中的蠹虫,骄横张狂,我知众位深受其苦。如今忍无可忍,将这贪官杀了,此后将士们自当杀敌卫国,不得有违!” 60 60、启程 ... 过了半月,朝中传来边关的消息。 庄泽将军擅自下令斩杀监军章訾,龙颜大怒,要追究庄泽之罪,罪同谋反。 朝中文臣武将原本便处处相对,庄泽斩杀章訾之事更是愈演愈烈。在朝堂之上,两班大臣竟争吵不休。上朝的武将虽少却声音洪亮,文官则是说话尖锐,皇上不胜其烦。 此时,庄泽却从边关传上一份奏折,只写了一句:“君上可知胡建事?”另有多名将士就其贪污军饷一案呈上物证人证,以昭庄泽清白。 圣上一听此言自觉惭愧,下诏安抚了庄泽一番。诏曰“上多将军之勇……然御史无死罪……责元帅为副将,查兵部侍郎刘子衿文功武略,着其暂代监军、庄泽之职,总领西北三军……” 又因文臣对此仍有微词,皇上在朝上令人读了庄泽的奏章,怒道:“难道我朝的大臣们连个守军正丞也不如么?”于是群臣称罪;皇上又寻机赏了几位;因国丧而延误的科举也定下了时日。 众臣不知岳霖死因,只以为是新皇要将掌权老臣一并清除;更是纷纷猜测岳霖死后新皇要将刘子衿逐出京都,任他在边关自生自灭。在崇尚武力的边关,一个文臣,又是暂代了将军位置的,必不会轻松。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2 章 关于岳霖之死,也自然没什么人再敢提及。 ******************************** 子衿接到诏书,将岳府的事料理完毕,遣散了一些仆从婢女,这才知道岳霖在几月前便开始着手此事。他启程时,只有一辆马车,又让执意要跟着的金弦牵着穆一路随行。 这日,一行人到了洛阳,驿馆中人问明后,有人随口说道:“既然刘大人是要去边关,不如先到伽蓝寺去见见禅师,求个指点也是好的。” 子衿听罢觉得有些道理,便问了方向,将金弦留在驿馆中,自己一人骑着穆向伽蓝寺去了。 龙门山下。青山苍翠,烟环雾缭,流水淙淙,真有几分仙境的味道。子衿沿路问了人,才知洛阳佛寺总称伽蓝,而名为伽蓝的寺庙只有一间,在山腰上。 山道幽曲,低矮的庙檐若隐若现。子衿心中轻叹,古刹果不负伽蓝之名。只是世人皆爱繁盛地方,佛门也不能免俗。 湿滑的石阶一级级踏在脚下,来到寺门前时只看见一位小僧在扫地,身旁落叶已经拢作一堆。 子衿将穆拴在一边,走到小僧前双手合十。小僧道:“施主可是来拜会法尹禅师的?” “这……在下来伽蓝实为有事相询,既是禅师在此,烦请小师父禀报一声。” “请施主跟我来。”小和尚将扫帚放到一旁,将子衿引进寺中。炉中只有寥寥几支烟烛, 60、启程 ... 淡淡的香气极宜人。几棵古柏黛色参天,远处的蒙蒙山水又被遮了一半。偶尔有些鸟雀的声音,更显得此处清幽。 大雄宝殿中竟没个僧人,只放了蒲团签筒。佛前的莲花灯点了两盏,烛光似也是悠然的。子衿抬头看了看,佛像是木制的,法相庄严,雕工精细。 他跪下,俯身叩拜。 不诚不拜,只是今日有所祈求……他默念,求佛祖保佑吴钩平安。 他转动签筒,一枝签落在地下。他捡起细看,却觉得签上的文字有些奇怪。他起身问道:“小师父,不知这是何意?” “请施主随我去见禅师吧。” 法尹禅师正在禅房之中念诵经文,子衿随小和尚在房外站了三刻方才得见。 禅师邀他到了寺中空地,拿过签来,问道:“施主可是羁旅之人?” “不瞒大师,在下确是行经洛阳,来伽蓝拜访。只是前路杳杳,有些事情相询。” “前路何往?” “这……真是惭愧。佛门清净地,在下却要往边关就任。” “阿弥陀佛,施主是要造杀孽了。” 子衿沉吟半晌,轻声道:“子衿不负天下,更不敢负一人。还求大师看看这签该怎解。” “问什么?”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3 章 “前路。……呃,姻缘。可是要再求一枝签?” “不必了。施主这签,前路姻缘都是作一处解的。” 两人不觉已走回正殿,子衿看着功德箱,掏出随身的钱袋,将一枚铜钱先投了进去,想了想,又将钱袋翻了过来。碎银铜钱都落入了箱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法尹禅师笑了笑,道:“施主是诚心之人,银钱多少,却不必过多纠缠。” “心意而已。”子衿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看来施主是为亲近之人来咯?”法尹禅师笑得开怀,“这签,施主并非全信,又何必再看?”他跨入殿中,将签抛回签筒之中。 子衿虽有些惊异,却仍是没说什么。 法尹禅师又回身笑道:“法演禅师曾有一诗,如今老衲且读来给施主,望施主记在心中。” “大师请讲。”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莫谓城中无好事,一尘一刹一楼台。” 作者有话要说:呃,有些话要解释~ [1](胡建资料,本人不善介绍压缩,以下都来自百度~) 胡建,字子孟,生年不详,卒子昭帝元年(前86年)。西汉河东(今晋南地区)人。他是汉武帝时期的一位下级官吏,先后任过守军正丞和县令。但他敢于同不法势力斗争,刚正不阿,在当时很有名声,也受到后人的尊崇。 汉武帝天汉年间,胡建在禁卫军中担任代理守军正丞。西汉禁卫军分为南军和北军两部份,每军都专门设置主管军法的官员,称为守军正。所谓守军正丞,即为其下属官吏。由于职位低下,他自己又很贫穷,所以不能白备军骑,只能与步卒一同起居。但他关心爱护周围兵士,得到士卒的真诚拥护,从而,使他的命令在步卒中能够得到绝对贯彻执行。 对于违反军纪军规的行为,他毫不容情,不论任何人,他都敢于坚决打击。当时的监军卸史为谋取私利,私自派人将北军军营的垣墙打通,与社会上做买卖。这显然违反军纪,而且这样做,势必涣散军心,瓦解斗志,会把军队搞成一盘散沙。但这种事情又构不成犯法,法律是不能制裁他的。胡建虑及这些情况,决定实行先斩后奏的方法,将监军御史处置,以整肃军纪,然后再报告皇帝。他选择了一个校武选士的日子,驱使随行步卒登入将领就坐的选士台上,将监御吏当场拉出,斩首示众,然后当众宣布了斩杀监御史的理由,使全军震动。他的这一行动,得到汉武帝的高度赞赏,特下制书,表彰他的举动。胡建亦因此而知名。 [2]最后那首诗是说,修行不仅可以在清净的深山中进行,即便是身处拨不开的纷扰红尘中,也可以保持心中的情怀。 然后就是下一卷了~ 61 61、西北 ... 子衿金弦等人从正繁花似锦的中原赶向边关,一路上城池渐显荒凉。半人高的青草已不复春风来时的强韧,平野之上,半黄的野草倒伏着,天空也显得格外辽阔。天上的卷云被风吹得从一边向另一头移动。 有些地方甚至还长着小丛的野花,几块石头中一线流水变成了小瀑布,全然不似子衿想象中的模样。 不时有些没戴缰绳鞳鞍的马在河畔饮水,也有小群的牛羊趟过河来。 此地,已隐见边关游牧之风。 再往前走时,却是连衰草遍地的景色都见不到了。几近干涸的土地上不时卧着一丛快被黄沙掩埋的草,天气也开始变得寒冷。子衿与金弦一路上急匆匆前行,这日,终于到了雍沂。 守城的问明情况,便派手下将两人引到城内的驿馆,说道:“刘大人路上辛苦了。庄将军前些日子在城郊扎营演武,正巧明日便要回城了,刘大人可在驿馆中歇息等候。” 子衿道了谢,那军士又回头道:“在下曾听人说,刘大人是岳霖岳先生的学生?” “正是。” “刘大人有所不知。那章訾在边关搜刮民财,手下随从也骄横霸道,慢说军营里的,就是我们这些守城的也不堪其扰。刘大人既来暂代庄将军一职,也要小心才是。” 子衿见那人良善,又郑重躬身道谢。军士连连说着“不敢当,不敢当”,退了出去。 金弦在外间睡下,子衿在房内不能成眠。夜晚十分寒凉,从京城带来的衣服单薄,风侵入骨头般刺痛。他推开窗,看了看外面。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4 章 西北的月与从前所见全然不同。中原的月离人很近,举杯时便如触到了月色一般。月色朦胧,还绕着些卷云柔风。而现时现地天穹格外广阔,夜色一片墨兰。今夜无云无星,只有一轮满月,辽远又清冷。 这里离中原太远了。不是与江南隔着十几日的京都,而是……春风不度的边塞。 胡人的兵马只隔着百里,今日进城后他甚至隐隐可见街道房屋上的毁损。这里是被敌人攻陷又收复的河山。 岳霖已死,他与江南之间连着的不过是如游丝的记忆。 无由恐惧。 他搓了搓手,又用两手环着桌上的油灯。火的温度渐渐让屋内变得有些暖了。他摆过桌上的砚台,看了看。阳关砚,曾是中原的文人心之所钟。里面的墨迹已干了,成了如冰裂纹般的痕迹。 他如平常一般将手伸向茶杯,喝了一口,又掩着嘴吐了出来。按说驿馆中的茶算是这里的中上品了,现下喝来却如用树根泡出来的水一般。 他叹了口气,手又探了探茶杯。还是热的。 他抬手,将茶水小心地倒进砚台中。 吴钩口 61、西北 ... 中所形容的西北便是这样的地方。恶劣的天气,贫乏的用具。收复之地尚且如此,那些荒城——即便是再成了治下的疆土,又当如何? ******************************** 第二日军队入城,沿街百姓不似看热闹的样子,反如同军士般肃立于两旁。马队与步卒秩序井然,即便是身有伤处的士兵也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子衿正在驿馆二楼,便撑开窗子看了看。 兵将虽精神抖擞,他们身上的兵器铠甲却多有损伤。这些铁器铠甲不似一般衣物用具可以缝补打磨,有磨损也不足为奇;只是两朝君王都对边关之守卫极其重视,朝中户部对兵部又不似其他吏部礼部的文臣一般对立,军费开支算来该是充足的,断不会让军伍窘迫至此。 难不成一个章訾真能祸害到如此地步? 他关上窗,正要拿出笔墨宣纸写封奏折上报,却听见门外金弦催促道:“公子,庄泽将军已回城,我们要去他府上拜会。” 子衿应了一声,便开始收拾包袱。下楼时,有些士兵进了旁边的客栈,余下的士兵都进了些民宅。子衿正觉惊异,身后金弦道:“我往日曾听先生说过,这些军士大多是本地百姓中十几至四十余岁的男子。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子衿问道:“朝廷抽的壮丁呢?服徭役之人动辄数千,难不成还少这些士兵?” “服役之人大多被抽调去修筑各地的府邸或是水渠了;西北这边民众一向崇尚武功,十分骁勇,虽比不得胡人剽悍,却也比中原之人的体格强壮许多。” “原来如此。”子衿一路上仔细看了看,走了一刻功夫便到了将军府。 府门大开,子衿让金弦牵着穆,自己跨入府中。 62 62、庄泽 ... 许是士兵们都各自归家,庄泽又在边关守卫多年,才建了这座有几分中原风情的将军府。 子衿如此想着走进府中,却看不到什么雕梁画栋。极简练干脆的样子,倒与吴钩做出的东西有相似之处。 府中没什么三门两院阻隔,除了三间倚墙而起的大房子,便是放着兵器木柱的空地,如同一个小演武场。有些刚卸下铠甲 的士兵只穿了一件汗衫,在空地中边啃着面团边玩闹。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5 章 子衿走到一角,向其中一个士兵问道:“请问庄泽将军可在此处?” 旁边一群人围了过来,哄笑道:“你们说,俺们有多时候没见着这样的酸斯文了?” 浓重的汗味在空气中散开,子衿还是没忍住,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士兵没怎么察觉,身后却有一人将他拉了出来: “这位可是今日到任的刘子衿刘大人?在下是庄将军的幕僚,姓桂,名岩。” “劳烦了。” 子衿跟着桂岩走开,身后士兵们全都大笑起来。笑声渐歇,其中一人冷然道:“走了章訾,又来了个什么人。” “谁知道,京城那帮人折腾了好几回,大不了我们替庄将军再杀一个。” “你小子?算了吧,这回这人可不一样。” “怎么说?” “听说是那个,什么——哦,岳霖,岳军师的学生。” “军师?不是监军么,蠢蛋。” “都差不多么……岳先生当年可不像监军,他和李黎将军可是知交好友。要不,当年怎么能把胡兵挡在关外?” “石头说得对。唉,如今的关外可不是三十年前那界线了。” 几人的谈论声音极大,子衿听着一些也无可奈何。不过,看来岳霖李黎在军中可谓神人了。想必是百姓兵士深受胡人侵犯之苦,才如此追念往事旧人。 这对自己有所助益。只是边关崇尚武勇,自己的骑射骑术委实不算精熟,若是自持身份不肯与士卒亲近,恐怕下场也不必章訾好几分。 正想着,桂岩将他领进了主屋,边走边说道:“大人别看将军府占地多,其实将军自己很节俭,这府还是一代代将军留下来的。现下两旁地方都让家在异地的士兵给占了,将军与他们同饮同宿,还时 常关心百姓,深得民心。” “子衿在江南时便曾听过了庄泽将军的大名。如今可与大人并肩作战,是子衿之幸。” 桂岩笑笑,只当客气听了。进了屋来,房中竟一个仆从也无。房内陈设十分简陋,倒有一幅字写得极好,正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桂岩道:“这是我们将军最喜欢的一幅字,才挂在家中自勉。说起来,这还是岳霖先生的字。” 子衿 62、庄泽 ... 一看落款,真是岳霖在……二十年前所写?岳霖离开此地十数载后又写了这字,莫非与庄泽还有什么渊源? 他正想着,后面一人走到身旁,问道:“可是刘子衿?” “正是。”那人声如洪钟,子衿知必是庄泽,转身行了礼,道:“子衿见过庄将军。” “不错,岳霖教出来的学生我还是信的。” 子衿听闻此言暗暗苦笑。所有的事情似都在岳霖掌中,即便他已入土,自己还因他的名声得过不少益处。他找出包袱中的圣旨,正要宣读,庄泽却一把按住他道:“既是你来,圣旨便不必读了。边关之事与中原大有不同,不要拘于礼数。否则,只会与将士们平生隔阂。”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6 章 他看了看子衿,又说道:“隔几日,快把你那身衣服换了。秋冬之节,你若再在边关穿这身,冻死了也没人管。你虽是朝廷派来的文臣,却还是岳霖的学生。如此,便该会些武功?” “惭愧,只能自保而已。” “总比手无缚鸡之力好。你若是像章訾一般,便负了岳霖的教导,可知?” “是。” “你既知此理,便该先与普通士卒一处吃住。正好新来了几十名士兵,你便与他们一同受训吧。三月之后,若不出城扎营,你仍可住回驿馆。” “是。” “就让桂岩领你去吧。”庄泽想了想,还是说道:“边关极其艰苦,又快到秋冬苦寒之日,你要多加小心。” “子衿还有两事相询,望将军解惑。” “说吧。” “今日子衿在驿馆之中歇息,正逢军队回城。虽是队列整齐,秩序井然,刀兵铠甲之上却多有缺损,不知何故。还有一事……不知边关信件如何……?” “朝廷所给军费被节节扣除,到这里还剩多少?章訾这样的人从来不少。至于信件,难不成岳霖没告诉你?” 63 63、军伍 ... 子衿诺诺应下,却仍是有些疑惑。他出了府来,对金弦道:“先回驿馆,收拾东西。明日我便要去军中了。” “是。” “金弦,我昨日看这里驿站简陋不堪,将士们如何传递家信?” “这里又不比别处,将士们多是本地的人,其他地方来的又大多目不识丁,家信是少之又少。不过,公子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一件事。先生还曾给公子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到边关再拆了的。”金弦从怀中掏出信来拿在手上。 “怎么忘了?”子衿拿过信来,又道:“明日你还是留在驿馆中吧,照顾着穆也好。” “是。” 两人回到驿馆时已近正午,金弦先去备些饭菜,子衿在房内拆看信笺。一行行确是自己熟悉的岳霖的字迹;信中所讲之事,却仍是令他心惊。 岳霖……他默念这名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铺开宣纸,提起笔,写了几行字。依岳霖所交待的将信交给金弦,在窗前静坐。 岳霖信中所写之事,大概只有他与岳府中姓莫的人知道。他曾听岳霖说过,他“收留”的孩子全都取了莫姓。如此看来,虽是岳霖在信中未提及,金弦金瑶也该是其中两人。 除与皇家相关的消息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岳霖死后,虽不能让子衿全然控制,却还能保全两三分。边关的信件传递、朝中的消息,若是利用这层联络,或可加快数日。 难怪岳霖对边关之事如此了解。忆起方才庄泽所言,恐怕他也透过这线与岳霖有所联系。 金弦……便是因此不愿将此信交予自己?又为何改了主意?先生想来也知道金弦的心思,却竟然一点也未向自己明言。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7 章 ******************************* 第二日清晨子衿便只身到了城中空地。城墙之外,大片开阔的地方被些排列整齐的兵器架子围成方块,士兵在其中操练排演。庄泽站在城头上看着底下训练的士兵——旁边几个方块动作都整齐划一,将士们的大喝听得十分清楚;只有左下角一个方块士兵们站在原地,听着偏将的训示。 第一列的第一个人,极显眼,穿着有些沉重的铠甲却仍挺直了脊背,不似其他新兵,正是子衿。 监军一职军中士兵大多知道,只是暂代元帅一职的事情没什么人当真。天高皇帝远,军中又不可一日无主将,庄泽便仍如常处理军中大小事务。 他虽早知子衿是岳霖的学生,却未曾想到是这样年轻的大孩子。 一个为官三载的文臣,如子衿一般虽不寻常,却还在理。只是——被岳霖安排到边关的人?他暗自摇头。 连人都未曾杀过。俊 63、军伍 ... 秀,有些傲气,也被中原山水养得脆弱柔和的人。 凭什么? 城下。 子衿手中握着的铁棍大约有二十斤重,加上铠甲的重量,初时不觉,举久了便觉得愈来愈沉。汗渐渐从额上渗了下来,身边的士兵发出咬牙或是抱怨的微小声音,被走过身边的将官甩了一鞭,吓得连痛嚎都吞回肚中。 情急之下他忆起岳霖所教之法,将手腕稍稍一转,力量被卸去大半。训练新兵之人在他面前来回走动,看了他一眼。子衿微微吃惊,又将手腕翻转过来,重负立时压来。那人却没说什么话,走了过去。 一日的训练便如此过去。新兵们所吃的与老兵没什么差异,在子衿看来却着实粗糙低劣。干涩又顶饱的面团难以下咽,煮粥用的竟是平日里给穆喂的食料。即便是如此的伙食,几个坐在一片的士兵也三下五除二便将吃的一扫而空。 晚上。旁边的新兵都已累了,也无人有心询问大家的来处。鼾声四起,子衿蜷在被子里,冷得打抖。手臂酸疼得厉害,浑身像是脱了力气一般,粘着冷硬的床铺。 他莫名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在京城,考场。四处的味道,口中嚼着的干粮,他以为那是苦。只是,边关的事情超出他所预料。民风粗犷,崇尚武力,将士们缺吃少穿,对皇命看得比中原轻得多。 在这种地方,似真只有“蛮荒”二字可以形容。 吴钩从前也是这样挨过来的?在这样的地方,难怪身体变得如此之差。 不知他现□体如何。上次去见他的时候,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不能受风受寒。江南冬季的阴冷,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对吴钩而言,不啻于酷刑。 子衿想着想着,便昏昏睡去。梦中,身体犹自颤抖不已。 64 64、沙场 ... 日子总是过得匆匆,转眼两月过去,子衿已渐渐习惯新兵营的生活。铁棍逐渐加重,训练强度也不断加大,只是在凉风 与日头之下的煎熬实在让人难受。 庄泽并未对全军明说监军之事,大概还要等到一月之出了新兵营,子衿才可对军中其他事务有所了解。 是夜。 今日的演习让众人极为劳累,睡得很熟。半梦半醒中子衿隐隐地听到喊杀声、一阵阵的巨响,从被子中爬了起来。身旁的人陆续被吵醒,互相看看,一人微微颤抖着说道:“该不会……是胡人来进攻了?” 余下的数十人面面相觑,正商量着要派几个人出去看看,一人掀开帐子闯进来道:“你们还在做什么?外面敌军进攻都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8 章 已经持续一刻了,要当缩头乌龟么?去空地上拿刀,快点!” “可是,我们还是新兵,三个月还未……” “违抗军令者,斩!” 几十人迅速爬起身,套上铠甲,冲出帐子,子衿也在其中。帐外极冷,铠甲套在身上冷硬难言,直刺入骨头一般。他走 在前头,腰上挎着云纹。正要领刀,旁边一个将士看了看他,道:“你留下。” 说罢将他拽开,让发刀的人领着其他的新兵走了。 子衿惊异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发问,跟着那拽开他的人走了。走了一段,才发觉那人是要领他登上城楼。 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为何令我到此?” “庄将军要见你。”简练明了的回答,带着行伍之人的粗。子衿随着他又走了一段,一路上不断有士兵搬运着弓箭、石 头,甚至是火药。 他不断地看着过往的东西,暗暗估算着敌军的人数。到了城头,才真正见到那些侵犯疆土的蛮族。 骁勇,凶悍,一手高高地扬起马鞭抽打着战马与挡在身边的士兵,一手持刀,狠狠砍杀着手握长枪的步卒。 从中原传入的云梯将他们送上高耸的城楼,又被一支支羽箭一块块巨石打下。偶尔有些爬上墙头的人正要挥刀砍杀,便 被一拥而上的将士们剁成几块,血溅五步。 子衿闭上眼睛,鼻端却还散入血的味道。他蹲□,开始呕吐。 兵器碰撞、焚烧声、呐喊声、鼓声渐渐止息,天光已是微明。身后一人道:“已经快结束了,睁眼吧。虽说这样反应是预料之中,岳霖的学生却不该如此懦弱。” 子衿缓缓站起身,问道:“敌军怎么会选这个时候来袭?” “我以为你会先问问新兵营的小卒。” 子衿听了,苦笑几声:“战场之上,新兵死伤十之八九,将军比子衿明了,因此才特遣人将子衿带到此处,可对?” 64、沙场 ... 庄泽脸上还带着些烟火色,爽朗地笑出声来:“你倒是明白。今年不同以往,胡人的新单于虽武功身高,却是才争得高 位,在国丧期间便随意挥霍,穷奢极欲。我朝这些年又不再向其交纳金银,以前的东西用光了,便来抢。今年草又长得 好,现下虽是草黄之时,却人壮马肥,胡兵自然来袭。” 两人又在城头看了一阵,待到胡兵退去,庄泽下令打开城门,领着子衿出去。遍地都是尸体,许多原本在城中候命的士 兵在收拾战场,幸存的将士们都回城里医馆治伤了。 有些士兵对地上散落的战利品不看一眼,专心在收捡着己方将士的尸骨。有些时候他们还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腹中,或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99 章 是将断开两截的骨头放在一处。有些尸体还睁着眼睛,十分恐怖。 子衿瞅了几眼,便不忍再细看,向战场外走去。他走回新兵营中,正要躺下歇息,一抬脚,却见鞋上沾满了血迹与沙土。他将靴子脱下来,用力甩到床铺下。 他们都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庄泽,边关的士兵,他们鄙视那些不敢杀人的书生。子衿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明边关的情势。那些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挤在一处的新兵被拉上沙场,然后成为被人收捡的尸骨。 他没有赴死的勇气,他知道。他还要回到中原,回到江南,回到那片熟悉的地方。 他还要代替吴钩完成守卫西北的重任,他还要踩在那些堆叠的尸骨上,举起刀剑,杀人。 今日,不过是鞋上染血。 他抱着云纹,如同紧握遥在千里外那人的手。冰冷的剑鞘,渐渐平息了涌动的热血。 65 65、入冬 ... 在军营中训练的最后一月因胡兵连续不断的进攻而结束,子衿任监军一职,名上虽是暂代庄泽为将,军令却仍是庄泽所出。 子衿在军营中骑射刀剑功夫算是出众,各将士也不再为难于他。 胡兵进攻之时子衿仍是跟在庄泽旁边,直至秋末一场大战。 这日庄泽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扬起的烟尘。他摸了摸身上的佩剑,对子衿道:“你说这次胡兵会来几人?” “纵使今夏草长得再盛,粮食与喂马的草料过了一个秋天也剩不下多少了。现下天气愈加寒冷,慢说是人,马也跑不动。恐怕,这是今秋胡人最后一次大举进攻。” “没错。胡兵应当是倾尽全力,恐怕会有一万精骑。我方兵力也要大大损耗了。” “每年皆是如此么?这几月我看庄将军所带兵将虽多为精良壮士,只是胡兵毕竟凶悍非常,以二敌一尚且吃力。若要应对一万精骑,各处排布都要捉襟见肘了。” “你这几月到底没白在军营待着。今时不同往日,新皇虽也主战,却没有再拨来足够的兵马钱粮。士卒们所用的兵器已经磨损太多,连刀枪的刃都钝得用不下去了,如何迎敌?倒是火药还充足。” “火药?” “我方与敌方作战仍是拼杀为主,火药不宜多用,因而省下不少。” “那到了此时,可否……”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动。此处地形较为特殊,有百尺陡坡。冬季唯有此处陡坡积雪,若采诱敌深入之法,再以火药攻之,连我方士兵也要葬身坡底。况且火药威力甚大,极易引发山体震动,山石崩裂,此城前后便都要被堵住,成了不能住的废地。” “原来如此。” “还是要加紧练兵。军费一事,却不知如何筹集了。” “这……朝廷近年库存紧,户部已支不出多少银子了。先皇与今上虽裁减官职,又改了后宫规制,却仍是为此头疼不已。涞水周边的灾情疫情治理花钱如流水一般,无可奈何。” “那边灾民虽多,你们那些酸文官不贪不取,再怎么也够了。如今边关兵士人数不断减少,朝廷抽调的壮丁又多被用到别处,军粮押送拖沓,铁器质量不良,何谈守卫疆土?” “军费一事……恐怕依靠朝廷是不行的了。子衿愚钝,原还以为是章訾那贪官所为,才使军中物资调用窘迫。” “章訾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庄泽叹了口气,“岳霖几年前曾与我约定,任那蠹虫再嚣张几年,等他来想法子解决此人。他的关系情报,弄到对章訾不利的东西易如反掌。”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0 章 “……章訾并非贪污军饷?” “非也。他确是打过军饷的主意,只是贪污 65、入冬 ... 数额太少,不足以论罪。章訾欺瞒上下、贪恋女色、祸及百姓却是真的。以前任监军一职的人也未曾如此荒唐。” “难道是杀敌太多,军中对人命看得如此轻贱?即便不杀章訾,先生也已安排子衿到边关……” “章訾若是贤良官员,怎么显得你既亲近士兵又能文能武?”庄泽大笑起来,“真是无用的书读多了,成了酸腐文人。若是为忠义之事,一条人命算什么?” “可是……”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庄泽的发须花白如雪,寒风吹来,颇有一种良将迟暮的凄凉悲壮之感,“为身后这疆土守卫了二十年,到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继承遗志之人,未免太过可笑。左右将军皆是勇猛而无谋之人,更无令所有士卒信服的威望。子衿,我信岳霖的人。接下来这一场大战,是你的机会。天时地利,你可千万莫让我失望。” 子衿有些疑惑地看着庄泽,仍是忍不住问道:“将军是什么意思?子衿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也非良将。庄将军身体健朗,千万莫谈让位之事。” “你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庄泽拍了拍新修砌好的城墙,“我以前的副将,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前几年那场大战,许多良将精兵都伤残了。” “将军说的……可是吴钩?” “你认得他?”庄泽笑了笑,竟如同一个和蔼老者,“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文武状元,可说是前无古人了。第一日来边关便是寒冬,他和其他新兵一般,在一尺半的雪里站了两个时辰。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就在我身旁,刀砍得极痛快,利索。那时若非他救了我一命,我现在已经被葬在京郊了。” 66 66、杀敌 ... 秋末冬初,胡人的最后一场大战尽显凶悍之色。 进攻渐渐变得猛烈,士兵们不停地将巨石羽箭投下城去。百姓们在战火中穿梭,修补着日益毁损的城墙。 不断有伤残的士兵被运进城中的医馆;由于敌军进攻间隙太短,没有打扫战场的时间,战死的士兵被弃置城外。 庄泽与子衿仍是站在墙头看着。胡人的主帅也未出现,几个骠勇粗壮的偏将在战场上左冲右突。 有的士兵弯□子朝马腿砍去,又让被绊倒的马压在了身上,动弹不得。 城外的士兵逐渐减少,兵刃碰撞的声音渐息,血染遍了兵甲与沙场。从城上望去,如同一场噩梦。 不断有士兵来报告各处的情况,物资极其缺乏,兵力呈薄弱之势。 进攻的间隙。 庄泽召集让士兵们整理好剩余的兵器,又让百姓换穿上重伤的士兵的服装。子衿看着有些不解,欲问,庄泽却说:“子衿,我们准备撤退了。” “撤退?可是这座城还守得住,为何要退?” “不是说了么,这是今冬的最后一场大战。”庄泽低声笑了起来,“说起来,过完这一年,我便是花甲了。” “将军老当益壮。” “得了吧,把你那套东西收起来。在风里面站了那么久,手都冻僵了吧。”庄泽解□上的披风,丢给子衿,“这披风颜色深,在夜里不显眼,可以取暖。已经穿了二十年,还是岳霖送给我的,你别嫌弃。” “多谢将军。”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1 章 “子衿,该是我们上战场的时候了。”庄泽转过身,对着站在空地中满脸烟火又肃穆挺拔的士兵们,拔剑出鞘,举起来大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士兵们应声附和:“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才包扎好的士兵也站起身,举起兵戈,咏唱着这流传千年的战歌。 血与火,地面似乎也在微微震颤,城内是准备赴死的勇士,城外是遍地尸骨。 这才是最底层的人对家国的赤诚之念。 庄泽大声道:“身上重伤的士兵留在城内,轻伤者与换装的百姓随我来!” 不多时,仅剩的还能迎敌的兵马与百姓在城门集结好,列成两队。重伤的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对着庄泽说道:“我们必不负将军重托。” “开城门!” 城墙左半在上一次进攻后未曾修补,已经坍塌大半。吊桥的绳子也已破损不堪,放下吊桥后便不再提起。庄泽出了门来,指着远处夜色中隐隐扬起的烟尘对子衿道:“那里至少有八千人。能不能活下来,便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金弦骑了 66、杀敌 ... 穆来,将它交予子衿,和他换了马。 子衿拍拍穆的头:“这可是你第一次上战场,要好好跑。” 穆嘶鸣一声,转过头来蹭蹭子衿的手。 外围的胡人已经愈来愈接近了。马匹的味道,士兵的喘息,火把燃烧的声音和成一处。 等到胡骑已可见时,庄泽吼道:“击鼓!” 胡兵冲击速度极快,阵型却散乱,庄泽又道:“将士们,向前冲!杀——!” 士兵们冲了过去,厮杀声四起,擂鼓的声音似要震破耳膜。胡兵如同潮水一般冲来,子衿庄泽身边的士兵都已散开。庄泽一夹马腹,向前冲去。子衿对着向前冲来的胡兵,拔出云纹。 他想起城中房屋上刀砍火灼的痕迹。城外尸骨遍地,血流成河。他们就踏在亡者的尸体之上。 还有……江南烟雨,京中繁华,吴钩的……断臂。 他将云纹的剑刃对准了那满脸凶悍的胡人。那人身上穿着皮裘,手上的弯刀闪出寒光。 他催动穆前进,腿夹紧了马腹,如同过往数年在京郊训练过的一样,身体贴着穆的背。 他将云纹向前送去。 剑法凌厉,穿胸而过。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2 章 他的手感觉到血肉被撕裂的钝,还有剑身陷进骨头的坚硬。 他横着狠命抽出剑,脸上与身上洒满了鲜红的血,又被凛冽寒风吹干。他听见那人的大喊与落马的声音。他牵紧缰绳,又将云纹对准下一个敌人。 胡兵向城门冲去,护城河中堆满了尸体,后来者便嘶吼着、砍杀着,从尸体上踩了过去。子衿正要回身冲杀,却听到军中传来庄泽的号令:“冲出包围,向西南方向集合!” 来不及多想,他调转马头,向西南冲杀而去。 67 67、彦城 ... 子衿冲到西南一角时,只有千余士兵在原地等候。他下了马来,拽住一个士兵大声问道:“庄将军在哪里?” “这……小人不知!只听到军中号令,便向此地冲来。” 子衿狠狠将马鞭掷在地上,大吼道:“听我号令!士兵们立即集合,分二十列站好!” 士兵们有些惊异,却仍是迅速地站成二十列。队中余出的重伤者与百姓自觉站出队列,在一旁立着。 等了一刻,陆续又有些士兵跑过来,仍是不见庄泽。敌军的喊杀声渐小之时,庄泽才被几个军士搀着走了过来,子衿连忙扶了一把。庄泽推开身边的人,看了看排列整齐的士兵,对子衿说道:“做得很好。”声音中带着粗重的喘息。 两人在原地歇息片刻,子衿才问道:“为何要向西南撤?重伤的士兵和粮草还留在城中,胡人若是占领了此城……” “等着看罢。时辰已到了。” 远处,胡人占据了城楼,更多的人向城内冲去。街巷上也铺满了尸骨,未干的血迹让砖地都开始打滑。 躲在暗处的重伤士兵们互相传开信号,将身边放置的火药桶一个个打开。 轰然一声,城内的房屋全部倒塌。毁损过半的城楼如纸一般被支离开来,掩埋了正在点数战利品的胡人。两旁的山体因火药爆炸的震动而破碎,沙石滚落下来,砸在坍塌的城池上。 进攻的敌军与重伤的士兵,都葬身在此。 庄泽喘了口气,对剩下的士兵说道:“行——礼!” 士兵们将兵器杵在地上,向着城楼方向齐齐跪下,叩了三叩。 起身后,庄泽点清人数。几个将军都没有冲出来,恐怕是与胡军一同葬身城下了。 庄泽跨上马,吼道:“速向彦城前进!” ******************************** 到了彦城时已近黎明。守城将领问明缘由,忙开城门迎接。 庄泽与子衿等人到了医馆歇息,士兵们坐在街上,由大夫们一一治疗。 大夫解开庄泽的铠甲时,子衿吃了一惊。铠甲已经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里面的衣衫也已被血湿透。庄泽咬着牙说道:“不打紧,这样的伤口是常事。” 大夫敷上药,又用纱布缠紧伤口。子衿发觉庄泽的伤都在前面,后背却没多少伤痕。 他问缘由,庄泽笑起来:“你看看你身上,肯定也添了不少伤。”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3 章 子衿这才觉得身上到处都有皮肉刺痛,他解下衣服一看,真是身前的伤多。他边让大夫敷药边听庄泽说话。 “昨晚那种情势,胡兵必定只会向前冲杀而非四处堵截。若是一力向前便又生机,反之,怯了手脚, 67、彦城 ... 才会腹背受敌。” “原来如此。” 庄泽大声地咳了起来,又说道:“拿纸笔来。我要将此事上报皇上。” 子衿看着庄泽书写,又递上一块布去。庄泽手一推,说道:“老了,身体不如从前。秋冬咳喘多了些,不碍事。” 子衿只好先出了房门。 街上的士兵们还在包扎,多数人都是自己动手。一个伤了右上臂的士兵正不停用左手包扎,子衿拿过纱布,说道:“我来帮忙吧,以前学过一些医术。” “多谢刘监军。” 子衿所为看在士兵眼中,又多了几分亲近。 皇命到时,庄泽自然成了彦城的守将。由于此地贫瘠,又不是水草丰美之地,原本的守将与军队不过三百人。城防的漏洞并未堵上,却因胡兵无力再战,将士们都喘了口气。 过了一月,便是春节。边关张灯结彩,虽无京城的繁华,却还热闹。年三十的晚上,两千余名士兵轮番守夜,每人饮酒不得过三碗。 庄泽与子衿同坐在上首。一经上次大战,子衿便声名渐起;军中新提拔的几位偏将又是战时跟随庄泽子衿在身后冲杀的人,自然没有异议。 今晚无人不思乡。在刚离开的雍沂出生的士兵们更是情绪低落。军中祝酒的人竭力地又舞又唱,士兵们却仍是自觉地克制着,不敢多碰酒碗。过半个时辰,便自动起身换岗。 子衿看在眼中,更生感慨。他找了个借口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看天穹。雪霁后月光铺散千里,雪地之上,一个人对月而坐,更显寥落冷清。子衿走近一看,正是桂岩。 他手中拿着一支箫,只是握着,却并不吹。子衿问道:“大好佳节,军师怎么一人在此抚箫而不奏?” 68 68、功过 ... 桂岩见是子衿,反问:“那刘监军又为何独自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桂岩又说道:“我当年来此,还是个与你一般的书生。来的时候和一个叫吴钩的人一同在新兵营里,我们成了朋友。春夏时战火处处,我们闲下来时,在军营过的第一个节便是中秋。我想家想得更甚,便一个人跑到营外吹箫。庄泽将军治罪之时说是扰乱军心,吴钩还帮我挨了十军棍。从那以后,这箫便再也没吹过。” 子衿一听又是吴钩,正想再多问几句,便听到帐中有人喊道:“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冲进帐去。 其后,庄泽在年三十的宴上晕倒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将士们都焦急地等待着医师的诊治。 其中一个年老的医师被子衿拉住,要问明情况,他颤悠悠地说道:“将军五脏俱损,又是花甲之年,不宜在边关苦寒之地久待。请监军奏请皇上,调老将军回乡静养吧。” 士兵们听到这消息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庄泽在边关这三十年来,将士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新兵们总是听老兵们在讲李黎岳霖与庄泽的功绩。如今几个偏将也已经战死于雍沂,子衿资历尚浅,怎能担此重任? 军中人心散乱,子衿一面严加管束,另一方面仍是寄希望于庄泽的康复。 这晚,庄泽将子衿叫进帐中,说是有事情要交代。医师军士都退了出去,庄泽这才撑起身,靠在枕头上。这情景无由让子衿想起吴钩生病的样子,老去的样子。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4 章 恐怕都是一样的命。 庄泽仔细说了一番军营的情形,又将记载着胡人兵将的消息的一卷书交予子衿。他想了半晌,又叹道:“可惜岳霖送的那幅字没有拿过来,一并毁在雍沂了。” 子衿心中一动,问道:“子衿看那幅字是二十年前所写,看来将军与先生是老友了?” “老友?谈不上。岳霖因李黎一事,对我这继任之人可是冷眼相待。” “可是……先生不是早知仁宗忌惮李将军么?” “这倒没错。不过当时岳霖生了一场重病,要阻止之时李黎已经吃了毒物。那时岳霖手上并无解药,好友在他面前死去,自然不甘。说起来,岳霖还是因李黎之事,才耗费财力物力建了连结南北而与皇家无关的消息链。” “原来如此……” “闲话少叙,我已奏明皇上让你代替我的职责,很快便要回京了。守卫疆土一职,你要好好担着。” “是。” 庄泽说了几句便没了力气,挥挥手叫子衿退了下去。子衿穿过候在帐外的医师与将士,一人走到少有人在的缓坡上。 他原以为岳霖是以李家之事为托辞,实为报 68、功过 ... 夺妻之仇才杀了先皇、将吴家赶尽杀绝;如今看来,岳霖与李黎确是知交好友。此事若非庄泽今日所言,自己对岳霖这人便要看低了一层。 他长叹口气,望向江南的方向。 吴钩。后世人还记得些什么?我们在此拼杀,史书所载不过寥寥断章。高坐皇位上的人若要篡改,也能将人物功过片刻颠倒。 太多事情埋葬于过往岁月,亲历者都已成白骨,什么情怀能不转不易? 他握紧了云纹,冷硬的感觉如此陌生。他甚至有种错觉——这剑,已被滚烫的血液浸染。 几日后,调令下来。庄泽的病情却突然恶化,昏迷不醒。医师们诊治后,说是病入膏肓,不宜此时启程。 再过了两日,边关反常地下了一场大雪,连帐子中也渗入寒气。庄泽开始高烧不退,身上的伤口一直未能痊愈。当夜,便气绝身亡。 士兵们为其戴孝三日,才将庄泽的棺木运回京城。皇命再次下来,封子衿为上将军,卫国守边。只是皇上丝毫未提加兵之事,几笔军费粮草的补给也寥寥可数。 若是再无军粮送达,这几千士兵恐怕过不完这寒冬。何况,上次大战损失近五千精兵,若不趁这一冬招兵买马,开春之时胡人来犯,再无胜机。 子衿正为此事犯愁,边关却突然有大批商人带着钱粮马匹前来,说是要犒赏军队。子衿与领头之人谈了一宿,才知是当初从京城离开的蒲苇姚孺早与岳霖有此约定,在五年之内支援边关的粮草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此后,子衿招募军士,训练整备,不在话下。 69 69、开春 ... 开春之时,彦城已有五千余人,一千多匹马。子衿留了五百人在彦城守卫,其中三百人为精良的弓箭手。桂岩不解其意,子衿答道:“我看彦城地势较险,出城扎营时若有意外,还可退守此地。” 上次炸毁的雍沂正堵住了往来的要道,西南彦城与正北的蒙山两座城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又因蒙山之后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鄢陵,彦城便成了中原的门户。 子衿这次正是要在彦城外二十里处扎营练兵。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5 章 路上都是沙石,少有青草生长的地方。身边跟着的随从是新来的,叫石头,还不满十六,一路上不停地发问。偏巧新来跟着子衿的士兵也叫石头,子衿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好笑。 “石头哥,你说我们现在为什么要出城啊?” “我们要去新的地方扎营,小石头也要进新兵营。” “在城里不好吗?还方便的多。” “彦城本来就小,哪有地方练兵?笨石头。” …… “石头哥,为什么路上有的地方青草都长起来了,有的地方还是沙子?” “别问,总之那些地方千万别踩,要绕着走。” “为什么石头哥?” “那些地方埋了我军将士的尸骨,青草汲取血肉,才能长起来。”子衿忍不住插了一句。 “上将军怎么知道?”石头哥好奇地问。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子衿笑着回头看了看。长长的队列,招展的旌旗,还有身后看不见的城池。“胡人据说死后若不厚葬,便是让鹰啄食尸体。因此这荒原之上长了青草的地方,都埋了我军将士的尸骨,也叫‘望乡坟’。” “原来如此……唉,我可不要被埋在这种地方。家里的老爹老娘还等着我呢,要不是家里叫不上税,谁来卖命?” “闭嘴!”小石头被吼了一句,便不敢出声了。子衿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新扩充的军队中虽不乏见惯了胡兵掳掠烧杀来投军报国的人,被征发前来的人却也有不少。这些人不比跟随庄泽多年的老将士,意志薄弱,只求保命。 战场之上,平日散漫的士兵最易丢了性命,这次出城扎营,也是要进行新一轮的练兵。 几个偏将都是新近提拔的,庄泽原先的部下只留下桂岩一人。这虽免了军中派系争权之弊,却未经战事。遇上悍勇的胡兵,若是军心动摇,后果难料。 到了地方撑起营帐,已是未时。整兵扎营后,分了备炊和新兵的地方。守夜的将士约有百名,其余士兵都在帐子中挤着睡了。 子衿和桂岩又对着这块地形看了许久,将沙盘摆了起来。子衿看到一处草场,问道:“此处水草也算上佳,该是西北两族胡 69、开春 ... 人必争之地,为何不见兵戈?” “这块地是十几年前我朝与突厥等几族胡人共同定下和约的地方,本是无人敢犯的地方;加之几年前突厥首领想占领此处,庄泽将军率两千士兵与其激战数场,此后西北胡人不敢再犯。” 子衿对着那地方看了许久,问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再次和谈,不知能否在此地建一榷场?” “将军有所不知。西面的胡人与中原交易的是香料等常用的东西,背面的胡人却物资奇缺;拿来的毛皮也不如东边高领上捕获的猎物柔软暖和,不受中原百姓、达官贵人的喜爱。若是在此地建了榷场,买卖数量却相差甚多,恐怕要再起战端。” “是我鲁莽了。”看来,此地谈和并不如前朝史书上记着的简单。 ****************************** 第二日子衿便开始检查新添的军备,又让各营士兵轮番演习。平日屯边的军队不比战时,几万士兵集结起来,才能演练更为多变的阵势。如今士兵人数太少,子衿对着兵谱看了几夜,也琢磨不出什么方法。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6 章 此时桂岩子衿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士兵挥动刀枪,只是排列成方块状。子衿吩咐旁边掌管令旗的兵停下,士兵们从正中分开两队。 子衿想了片刻,说道:“从今日起,各营轮番进行单独格斗,马上的战斗与箭术演练。用完的箭支不要丢掉,派十个士兵收回来。” “是。” 进了营帐,子衿开始看朝中传来的消息。依旧是整理了草稿,将重大事件记了下来。他对着一张纸看了许久,——新皇让柳梓代替了原本子衿岳霖处理的事务,这张纸上还写了军中暗钉的名单。 他将纸张撕碎了丢进火中,又拿起放在最底下的信件——是暗中派去照顾吴钩的人传来的信。吴钩的身体尚好,过了这个冬季,便没有大碍。 子衿终于放下心来。他又摸了摸云纹,不似以往一般,轻柔。 一切如常,吴钩,只要等着我回去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呃……能不能呼唤一下评论呢~心里没底的感觉不太好啊~ 70 70、暗算 ... 士兵们依照吩咐在营中又划出一块地来,作演武场之用。只是阵势兵卒等问题仍未解决,子衿烦恼不已。原本从岳霖处拿了带离京城的兵书如今大半无用武之地,他干脆抛开书卷,去营中巡视。 穆已经长成了威风的战马,比寻常马匹高出半尺有余,子衿骑着穆在营中巡视之时,十分醒目。士兵们忙于训练,无暇向上将军行礼,子衿正好专心看着他们训练。桂岩跟随在旁,向将官们提些建议。牵着马的金弦只是默不作声地走着,不时向四周望望。 到了箭术的场地,子衿下了马来,靠近了些,看着士卒们弯弓射箭。每位士兵每轮是十支箭,其中一人十分出色,竟能头五六支箭都射中靶心。子衿对金弦道:“你去喊那人过来,我有些话要问。” 金弦弯身去了,走到场边喊了一声,岂料那人似是不经意间分了神,搭上弓的第十支箭向金弦这边飞射而来。 来不及喊叫,金弦闪躲过去,那羽箭直朝子衿而来。身后是穆,子衿不敢躲避,只将身子微微向右一侧。箭支穿过子衿的左臂,血顿时涌了出来,那射箭的士兵惶恐地扔下弓,向场边跑来。几块方地的士卒们都看见上将军受伤,纷纷奔了过来,桂岩忙挥手让将官们下令整合军队,抑止骚乱。 子衿拉紧了穆的缰绳,以防它受惊奔走。安抚了穆一会,他才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说道:“记住把那个射箭的人叫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他。叫他不必惶恐。” “是。” ********************************* 大夫将箭头拔出后,又将伤口清理了一番。从沙地上捡起来轮番使用的箭支上沾了不少细沙碎石,还有箭靶上的干草,大夫一一从伤处洗净,子衿疼得满脸苍白,汗流浃背,仍是一声不吭。 金弦侍立一旁,桂岩等人纷纷散了。帐中留下的还有那个射箭的士兵。子衿等大夫包扎完了,吩咐他先到帐外歇息。 子衿转过身来,那射箭的士兵跪倒在地:“小人一时大意,险些害了上将军,请将军恕罪!” “无妨。我看你箭术颇精,不是一两日的工夫。怎么不留在彦城?” “回将军,小人是新近打听到我军扎营的地方,几十日前才来投军的。” “来了可有一月?” “是,一月有余了。” “叫什么名字?” “赵乾。”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7 章 “是个好名字。你可是从中原来的?”子衿边问边在案前翻找。用一只手很不方便,他找了半天,仍未寻到前几日整理的纸张。 “回将军,小人原籍便是京畿。” 子衿停下手来,顿了顿,又说道:“前几 70、暗算 ... 日我曾接获线报,其中便有一份柳梓新安插暗钉的名册。我记得其中似乎有一个叫做赵乾的京中人氏……”那士兵一听慌忙跪倒在地,金弦在一旁暗暗握紧了拳。 子衿心中明了,跪在地上的士兵此时已是汗如雨下。子衿又问道:“是柳梓叫你来暗算我的?寻的时机倒是挺好。” “将军恕罪!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若非柳梓以我性命相挟,小人绝不敢做这等事情。” “你不必急于申辩。我看你箭术确非常人能及,不若留在军中效力。我今日封你为百夫长,教导士兵箭术,日后柳梓也管不到边疆之事。” 那人诺诺应下,感激不已地退出帐子。子衿这才转身对金弦道:“前几日我放在这里的纸张,你都拿到哪里去了?” “烧了。” “你跟柳梓暗中有联络,才烧了那份暗钉的名册,今日还想让那人杀死我?” “是。” 子衿望向金弦,叹了口气:“那份名册,本就是我手抄的备份。你以为我会将整理过的纸张全都放在一边当成废材么?” “我不过是觉得先生死得冤枉而已。我只认先生赐予我们的莫姓,若非先生死前留下的遗言,我们之中连十之二三都不会效力于你!” “你以为岳霖是为何而死?”子衿看了金弦一眼,叹道:“你和金瑶原本也是岳霖收留的人,对么?你以为我为何独独将你带来边关?先生交待过的事情,我是一件也不曾忘的。” “……先生还与你说过什么?” “先生说,你虽顽固,却并非不识大体的人。” 金弦愣了半晌,终究黯然。子衿低声道:“我今日不杀你,是信先生的话。他日你到了该去之处,自当不负先生所托。” 翌日,子衿上奏朝廷,说是柳梓因私怨收买军士,陷害守边的大臣,请求皇上圣裁。圣上安抚了一番,明里将柳梓贬为庶民,暗中仍让柳梓经营事务。 子衿对金弦交待了一夜,又在军营中宣称金弦谋害将军,打了他三十军棍,逐出军营。 自此之后军中柳梓安插的暗钉也被渐渐剔除,上将军在军中的威信渐盛,初成大局。 71 71、紮利 ... 初夏之时,胡人小股兵力的骚扰愈来愈多,都是百余人马前来动作。到了六月中旬,恐怕会有大举进攻。虽在去岁冬日里那场大战消耗了胡人不少兵力,却也不可小觑。 军中的粮草马匹不致短缺,只是士兵仍不足五千。桂岩近日在军队上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却仍无法避免阵势之上左支右绌。 桂岩与子衿闲时便下象棋消磨时间,又在其中琢磨了不少简单阵势。 一日士卒报称一队胡兵在营前百余尺的缓坡上查探此处营阵。子衿觉得这伙人行径有些不寻常,派探子前去打探一番,约有百十号人。与桂岩商议一阵,便带好了箭袋匕首,系上云纹,亲自率三百五十骑人马出了营来。 这边胡人远远望见汉人军营中散出一路尘土,一个兵卒对为首之人说道:“紮利特勤,汉人从营中出来了,我们已被发现,还是快些回城吧!您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们没法跟可汗交待!”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8 章 那首领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他几下,斥道:“草原上的勇士都是你这副模样,我们还怎么将南人变成踩在脚下的奴隶?”说着便拔出刀来。这首领满脸横肉,穿着华丽,身上缀着惹眼的饰物,马身上竟还挂着一个酒袋,正是骨碌默寿可汗的三子紮利。 子衿令一百人分作两队,从两翼绕了过去截断胡人退路,这才从正面疾驰过去。他握住云纹的剑柄,那首领紮利特勤还在对他喊道:“你是什么人?汉人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弱小的将官了?” “刘子衿。” “汉人皇帝新封的上将军?哈哈哈,你们的皇上真是糊涂了,即便找不到能和草原上的雄鹰抗衡的勇士,也不能拿弱小的绵羊充数吧?” 子衿沉声不答,暗自盘算。这人虽身形魁梧,在马鞍上却摇摇晃晃,想来是纵酒所致。虽是平日里如此饮酒跑马不会掉下去,在战时却是大忌。看那人在胡人中身份不低,若是能生擒了他…… 想到此处,子衿冷声喝道:“你们有什么草原?北面大片水草丰美的好地方归属蒙古,你们这些突厥人都是在沙子里长出来的盗匪,风一吹便走了!我身后的草原,都是我朝的疆土,就凭你们也想将它夺走么?” 紮利特勤闻言大怒,拍马便冲上前去。子衿双腿夹紧了马身,空出两手,一手从袖中抽出锋利的匕首,用力挡住紮利的弯刀;另一手抽出云纹,向紮利面上刺去。紮利弯身躲避,子衿反手将剑刃送向他坐下骏马。 剑刃闪出刺眼的光,纵是经过训练的战马也受了惊,嘶鸣不已,将紮利颠下马背。子衿身旁的士兵趁机一拥而上,将紮利捆得结实。胡兵一见特勤被抓,有些乱了阵脚。子衿回头死命砍杀,直至筋疲力 71、紮利 ... 竭,地上卧倒了两军尸体,才停下手来。 只有十几个胡兵跑走,紮利特勤被擒,还俘虏了十余个胡人,可算是小胜。收埋了汉军将士的尸骨,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到营中。桂岩将俘虏与紮利分开押起来审问,子衿便坐在营前的空地上歇息。 身旁士兵来来往往,都不敢上前打搅。站在一旁的小石头殷勤地走上前递了块毛巾,问道:“将军这次俘虏了突厥特勤,真是厉害!——不知道将军以前是哪里人?不像是惯于习武的北方人哪?” “江南。” “难怪了。” “怎么说?” “将军长得很白又秀气,像个书生。和我们明显就不太一样嘛。怎么说呢……不太适合待在这种地方。” “是么。”子衿擦了擦汗,又用布小心地擦拭着还在滴血的云纹。 “不过将军的手一看就是握剑的手,手上的茧比我们这些在家做惯了粗活的人都厚呢。” “嗯。” “将军,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南呢?” “回……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们赶到那座山的北面,我就可以回去了。” “那座山?不远嘛。” “还要让他们几十年内不能南下。” 小石头在一旁苦想,子衿看着他年轻的脸笑了笑:“你为什么叫石头?” “贱名好养活嘛。我们那里叫石头的人多了去了,到处都是一样。石头哥不也是……”他轻快地说了一句,眼眶忽然湿了。他抬手擦干眼泪,说道:“可惜上次胡人来的时候他战死了,回不去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去——我爹我娘真在等着我呢,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呀。” “只有你一个,怎么还来当兵呢?你爹爹多大岁数了?”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09 章 “三十二。” “那……还算是壮年。” 两人都不说话了,子衿一个人站起身来,向东南看了看。他记起江南的时候,吴钩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西北的方向。 彼时他还不明白其中的滋味,现在懂了,却是沧海桑田。 什么时候回去?也许要在这里驻守多年,也许在下一场战争便会马革裹尸而还。 不该是待在这西北的人么? 他嗤笑一声,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要解释一下……这记性! 1、特勤,即突厥对可汗子弟的称呼。 2、突厥可汗和特勤的名字都是编的,没用史实上的人物,主要是因为本文就是架空(?应该是吧) 3、古时候的阵势有小有大,不过到了后期的大阵有的需要十万人以上,据说什么“八八六十四”阵势光是中心一个小方阵就要五千人,因此不足五千人能排出的阵势算是挺少也挺简单的。 4、本文所涉及的兵器没有多先进,不会超过明清,参考是:明朝的火炮比清朝的土炮威力还要大,中国古代还有有五个枪口的武器,所以除了能点燃的火药外,我还是乖乖写回冷兵器~~ 72 72、穆里 ... 子衿走回营帐,歇息片刻。桂岩匆匆进来,禀道:“将军,这次捉来的俘虏中,为首的那个是突厥可汗的三子紮利,据说是骨碌默寿最宠爱的夫人所生,也是他最重视的二子之一。” “看他的武功不过平平,在战场之上查探敌营竟还喝醉了酒,穿着那么华丽的衣饰——呵,他要成了突厥的可汗可真是汉人百姓之福。” “骨碌默寿年轻时倒是武勇剽悍,只是人近中年,沉迷酒色,挥霍无度,各部族都十分不满。他的几个儿子都不算出色,有的还身有残疾。这个紮利在其中还算好的,母妃又是第二大部族首领的妹妹,他自然要宠爱。” “这么说,若是骨碌默寿死了,这可汗的位子是必定要传给他的?” “是。不过部族之间的势力日渐失衡,几个部族间都是英才辈出,看来骨碌默寿死后皇位之争该是一场恶战。” 子衿敲着桌沿想了半晌,又问桂岩道:“此时是将紮利放回的好,还是杀了?” “若是将他杀了,突厥便可名正言顺大举进攻,其他胡人也可能来分一杯羹。各部族间虽有间隙,却不会自相残杀。若是将他放回,骨碌默寿又恰巧死了,突厥的皇位之争便有戏可瞧;蒙古之类却要渔翁得利。利害得失,还请将军自断。” “若是将紮利送予皇上处置,又当如何?” “我朝几位君王都是主和,只是近些年两位圣上主战,若是交予朝廷处置,恐怕不是杀了就是用他与骨碌默寿讲和。” “若是骨碌默寿死了,紮利才有作用?……放了吧。先将他带上来。”子衿对帐外的兵卒吩咐一声,又问桂岩道:“我们的暗钉是要用来刺杀骨碌可汗,还是——到了战时再说?” “迄今为止暗钉最多不过传来寥寥几条消息,恐怕监视严密,地位也不高。不过……”桂岩压低了声音,“捉来的俘虏中却有一个人说要见您。” “那就先见见这人。紮利暂且押在营外。” 声称要见子衿的是个身形在突厥中略显高大的人。鼻梁高挺,浓密的眉毛胡须,却有一双黑色的瞳仁。子衿微觉诧异,走近一看,那瞳仁竟是纯黑色。 “你有何事?” 那人压低了声音用不算流利的汉话回道:“我叫穆里,是岳霖在元德十四年安插的暗钉,原先是木汗啜特勤与汉人母亲生下的儿子,后来依附于骨碌可汗,被他安排保护紮利特勤。”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0 章 “你有何证据?” “两月前我才与新来的人联络上,他说他叫金弦。这次紮利来此,也是我的计划,希望能与将军有所联络。” “信物?” 穆里从怀中取出一块极小的石头,递到子衿眼前。子衿仔细 72、穆里 ... 看了许久,又从箱子中翻出一本名册核对。这本名册是岳霖之前在京城所交付的,其中录写了仍未启用的暗钉,共两百零五人,突厥中共有二十七人。穆里拿出的石头正是暗钉的信物——只有中原才能出产的名贵雨花石。如此纹路只有一块,名册上还写了名字、绘出那人的脸孔。 确信无疑,子衿这才与他说起话来。两人商议要寻机杀死骨碌可汗,使突厥各族自相残杀,将紮利扶上王位。 过了半个多时辰,子衿吩咐将穆里重新捆紧,这才让士兵将紮利押进来。紮利被押到营中时,已是晒得满面通红,酒也醒了,却犹自挣扎不已。他站在帐中,环视四周,大声问道:“穆里,你怎么会在此处?” 穆里还未出声,子衿已淡淡地笑道:“自然是为你求情。他在俘虏营中大吼,我的士兵都被吵得不得安宁。不得已把他带了过来问话,他说要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你认为如何?” “哼,明明是要保护我的人,却让我被汉人当成俘虏,自然该死。” “那么,我就将他杀了,把你一个人放回去,如何?” “你……!不正面进攻,趁乱捉了我来,不算好汉!” “既然并非两军对垒,我也无意杀一个连我这个书生也打不过的特勤。营中还有很多胡人的俘虏,你要带什么人回去,自己挑一个,如何?” 紮利喘着粗气,安静下来。他咬咬牙,对子衿道:“我要带穆里回去。”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不能因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所有人耻笑。你要把俘虏营中刚刚被捉的所有人都杀了。” 73 73、去信 ... 紮利和穆里回去后,士兵们对紮利的残忍仍是心有余悸。所有的胡人俘虏当着他的面全部被处决,只为不被人知晓他成为汉人的俘虏一事。他甚至亲自拿起刀,砍杀曾为他奋力作战的兵卒。 子衿站在一旁,看着士兵们打扫染满血的沙地,沉默无言。 他想起很久以前与吴钩下的棋。走車,走相,用那些奇特的方形象棋在一块小小的木制棋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却不动一个卒子。 吴钩说,要怜惜每一个小卒才是。 子衿看着打扫干净却仍有些血迹残留的地方。在这样残酷的疆场? 他回身,看着同样有些心寒的士兵们。 他大吼道:“我刘子衿,必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杀敌卫国!” 将士们沉默了半晌,又不约而同地举起刀枪,大吼道:“同生共死,杀敌卫国!” ******************************** 酉时。 用过晚饭后已是月上中天。高处的戍楼之上几个士兵挺立的身姿映在月色之中,铠甲闪现出银白色的光泽,更显萧瑟。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1 章 子衿在风中站了许久,不觉轻吟:“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可惜今夜无雪,不是一般景象。” 身后桂岩笑道:“将军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吟一首高适的塞上闻笛?军中似乎无管弦之声吧。” 子衿苦笑道:“不过是一场小胜而已,我竟得意至此,真是惭愧。今日紮利如此对待跟随自己的士兵,不知多少将士心寒。” “若是言行得当,士兵自然拼命杀敌,而不想成为突厥的俘虏。” “金弦……去了有多少日子了?” “两月有余。如今已是夏初了,今年的雨似乎多了一些。” “草长得茂盛起来,胡人的绿洲草原也是一样。今年若是战事又起,不容乐观。” “兵力消耗太多,以往庄将军如何对应?” “每年朝廷送来的壮丁不过两千人,庄将军在时都是战事刚起时从战线后的小城各抽调几十名士兵。下一批士兵就快要到了,或可缓解眼前的窘况。” “照此看来,此战确是在所难免。只希望朝廷能多征派些戍边的征夫才好。” 桂岩回去后,子衿一个人在营帐中继续处理军务。因是夏日,帐子底是掀开的,不时有风透进来,十分舒爽。只是子衿总觉得胸闷心悸,他只得不时站起身来,四处走动。 他将外衣脱下,擦了擦身上的汗。 吴钩为什么还不回信——他都写了好几封了! 想了想,他又坐到案前,提起笔来给云阳去了一封信。 *** 73、去信 ... ***************************** 江南。 吴钩躺在床上,身上有些发热。低烧持续了一些时日,他捂在被子里除了一身的汗,十分难过。 近些时候子衿的来信已经堆了一沓,只是他总是不清醒,他原先便只能读几行,再歇息,更遑论提笔回信。到了后来,便只能让旁边的人帮着读写。 卧床之时心肺之处时时绞痛,身体各处也不时疼痛难忍。 他忽觉不适,又挣扎地爬起身,从床边拖过痰盂。 半晌,咳出一口血来。痰盂中已经积了一些血沫,吴钩看见的时候,只得苦笑。 子衿派来照顾自己的人找了很多大夫,却都说是痹症或是心肺的问题。开的药不出乌喙、续断根、防风、白芷、牛膝一类。珍奇的药材不是没有,却是浪费而已。 他清楚自己是血气皆少,感于寒湿,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四十了。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2 章 头发掉的越来越多,镜子中的人已是满头白发。他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浑身乏力,很多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照顾自己的人有一些只能时时在旁边看顾,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 春夏之交的梅雨已经过去,到了夏时,本该渐渐好起来的身体却似乎不听使唤。 子衿却不过弱冠之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他想着一些事,又抹去唇边的血,就着跑进屋中的人递来的湿布擦干净手。 他轻声说道:“暂且别告诉子衿,我还有些时日。” 几个人相互看看,都是一脸为难之色。 吴钩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我先给他去一封信,到时你们再对他说也是一样的。” 几个人只得勉强应了。出了屋来,领头之人又思量了一阵,说道:“刘将军托我们照顾副将,岳先生生前也有嘱托,若是等到将军回信后才传出消息,恐怕……迟了。” “也是,前些天大夫说不剩多少时日,这……” “不若把信与消息一并寄去,由将军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更新文……现代文~ 74 74、长信 ... 子衿近几日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吴钩与派去照顾他的人的回信。 他知道吴钩即便病重也绝不愿他从西北赶回江南,何况是在敌军时常来袭的夏日。 现在只希望收到信的人能够告诉他一些吴钩的情形。 云阳那边的人收到子衿的信后便不再犹豫,将吴钩写好的信与他的病情一并寄到边关。 正是练兵对敌最忙的时候,子衿拿到信拆开时已是深夜。 第一封是吴钩的信,子衿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他的手有些颤抖——字迹全无初见时的刚劲有力,有些歪斜,且字写得极大,一个字占了两行。 信很长,用了很多张纸。子衿一页页快速地翻过。吴钩写的事情却不是平日里所说的琐事,反倒如同临别之前的叮咛。 “子衿,见信如晤。 “见此信时,余生活安泰,小院已修葺一新。遣人皆聪慧谨细,药食穿用尽皆有度,不必太过挂念。 “如今闲时甚多,自忖你在边关多有不便,不免惭愧。 “……余已到不惑之年,念及此生常有感慨。戎马半生,生前身后功名甚多,现下想来不过负累而已。唯有西北边塞一事难以忘怀。古人有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同行将士大都死战,唯余一人右臂伤重,苟且偷生。 “如此残损之躯,犹如风烛,怎敢拖累他人。望你以边关之事为首,万勿被私情困扰,徒增烦忧…… “提笔之时,听窗外打更已是子时。侍立身旁之人已站了多时,递药磨墨,极为周到。无奈三言两语难表心怀,此信写就天已渐明。余忽忆起少年时读归去来兮辞一篇,尝有‘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一言,悲难自胜。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3 章 “浮生一梦,醒时烟霞满枕,用舍行藏,身不由已。父母早亡,兄长游赏山水,不知所往。余心所忧唯你一人。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万望珍重。 “余今一切安泰,勿念,勿念。” 生活安泰?如此残躯不敢拖累他人,万勿被私情困扰,徒增烦忧? 子衿将信纸握成团又展平,仔细地装进信封中。 他即刻撕开另一封信读起来。这信只有一行,写着:“久卧病,药石无医,速归。” 子衿手已抖得不成样子,他腾地站起身来,冲出帐子,对着营中大喊道:“桂岩在何处?叫他速来见我!” 片刻后桂岩便收拾妥当,从旁边的帐子冲了出来,将子衿拉近帐里,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若是声音再大些,引起恐慌又当如何?!” 子衿惊恐地捂住胸口,胸中郁结之气不散,更觉闷堵。他迅速地简单收拾了包裹,低声对桂岩道:“我要回江南,今夜就走,军中公 74、长信 ... 文都摆在案上,其余秘密事务放在榻下,这几日暂且交由你来处置。” “你疯了吗?没有调令,双亲无事,边关守将擅离职守可是形同谋反欺君的大罪!” “等不及了,今夜我必须回去,二十日后一定回来,我……” “二十日?西北几族胡人虎视眈眈,彦城守兵不过五百,你将这五千士兵丢在此处,是要白白送掉他们的性命吗!” 子衿沉默半晌,竟也吐出一口血沫来。虽只是一星颜色,也让桂岩大吃一惊。子衿随手擦掉,又道:“不打紧,只是咬伤了舌尖。此事对我至关重要,只求你帮我这一次,可好?” 桂岩咬咬牙,应下了。 子衿大喜,写了张简短的纸条交予桂岩要他寄出,拎着包袱便出了帐来。趁着夜色,他走到马厩处。本想将穆牵出来,顿了顿,又选了另一匹马,从军营一侧出了去。 桂岩对守门的士兵吩咐道:“此事切勿传扬。” ***************************** 江南。 刘府后的小院此夜多了许多人声,蜡烛烧了一宿。 大夫们进进出出,不时有药味飘散开来。 几个照顾吴钩的人留在屋内,帮大夫们做些事情。 上回寄信过去后,吴钩的病忽然加重了,低烧乏力,心口绞痛,大夫们对此也无能为力。他们几个不敢再去信,十分焦躁。 如此严重的痹症与心疾本就难以治愈,如今吴钩又早不是年轻力壮之人,药物拖延不过是早晚之别。 子衿来了一封简短的回信,说是即日起便赶往云阳。只是路途遥远,千山万水,便是星夜兼程也要十余日才能赶到……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4 章 屋内过了一阵,声响渐息。几人对视一眼,都见面有惊惶之色。 大夫们检查了一番,从屋内出来,慢慢摆了摆手,显得沉痛。 ——吴钩,已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没有太多剧情可透露的,不过请大家一定看完结局~ 还有那个,文中的信是自己写的,不过那个“你”字用“尔”或“君”实在是有些奇怪,所以还是用“你”,敬请忽略~ …… 还有……今天开更新文,现代文~ 75 75、回头 ... 子衿走后,第二日桂岩便对将士们说将军前去催粮,要士兵们照旧演练。士兵们虽觉奇怪,却也不曾多问。只是半日之后,哨兵便来报称大股胡兵来袭。 探子们回来时报称胡兵约有八千,桂岩立即命令士兵们拔营后撤,一面又令人速将消息传给子衿。 撤入彦城后,胡兵攻势猛烈,两处城门前俱有战事。桂岩本想派人出城求援,却得到消息,称胡兵虽未围城,却在沿线数城前布下重兵。 桂岩半日内连派了五匹快马向朝廷求援,又派几个骑兵去追子衿,只望他能快些回来统领全军。主帅不在,一则士气低落,伤亡加大,二则……若是事后有朝臣听闻此事纠缠起来,子衿恐怕有性命之危。 ***************************** 子衿一路往东南赶去,快马加鞭,连走了一日;却在未出阳关时,便接获了桂岩发来的战报。 送来消息的士兵跪在地下,子衿下了马来,握着那份战报沉默良久。 士兵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大声问道:“将军还在犹豫什么?边关沿线数城告急,彦城前屯了八千士兵,桂军师请将军速回!” 子衿算了算日子,仍是轻声对士兵道:“我有急事,不能在此久留,桂岩军师自可再抵挡一阵,我会向朝廷要求加兵。你……便先回去吧!” “将军,有何事比这更重?将军说过要与我们同生共死,难不成要食言而肥?将军贪生怕死了么?!” 子衿翻身上马,催着马向前走,似是要将士兵急切的声音抛在耳后。 马儿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无论怎样挥鞭它都在原地歇着。子衿苦笑着拍了拍它的背,说道:“连你也闻到战火的味道了么?” 马儿嘶鸣一声,上下摆动着头。 子衿盯着手上的战报,再看了一遍。彦城守军五千余人,胡兵八千,分两路攻西、北二门;嵋滢守兵八百,胡兵一千,攻南门……共五城受到袭击,若是再不回去,彦城失守,胡兵便可长驱直入! 他闭上眼,忽然想起吴钩望向西北的眼神。 他狠狠咬牙,拉动缰绳调转马头,对仍跪着的士兵说道:“回去吧。桂岩应该已向朝廷与其他城池求援,我们快些赶回去便是。” “是!”士兵大喜,连忙上马跟着子衿向西北奔去。 ***************************** 到了彦城之时,胡兵攻势猛烈,在城内便可隐隐听见声响。子衿急令抽调其余两门的士兵约八百人再去支援北门西门,又穿上铠甲,提上云纹,跑上城楼。一路上安抚伤员,鼓舞士气,只觉情况危急。 75、回头 ...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5 章 桂岩一见子衿便将伤亡损耗都说了一遍。城内只余下四千多人,马匹无甚伤亡,只是箭支巨石消耗太大,守城的器械也多有损伤。兵源无处补充,只能等待朝廷的援兵到达。 子衿问道:“何时发出告急文书?” “从城外大营撤退之时便已命士兵向边关各城、朝廷求援,只是未曾想来兵如此之多,又分兵袭击,恐怕朝廷一时也分不出足够的人手。五城之中只有彦城粮草囤积得多一些,又是中原门户,来了援兵必是先到彦城。” “纵使如此,按照以往惯例,也必定要等待三到五日。” “五城皆在一线上,这线上唯有楝囿一城未遭战事,它虽是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无需太多兵力,却也难以派兵增援它地。” 两人说了一阵,相对苦笑道:“恐怕真要在此死守了。” 桂岩跟着子衿巡了一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将军到底有何要事未曾办妥?” “……再去看看城防吧,如今天色渐暗,谨防胡兵夜袭。” “是。” 夜色渐深,两边都在整装休息。将士们点上火把,红光照亮了铠甲和带着倦色的面容。 子衿一个人站在城头,看着在城下扎营的胡兵。 他握紧了云纹,剑鞘上的纹路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吴钩病重,药石无医……且吴钩那封信如同遗言一般,真让他深感不安。 他按了按胸口,觉得疼痛愈来愈剧烈。 他弯□子,捂住嘴,不住地咳嗽。夏日的晚风吹来,如同荒原上白骨们发出的呻吟,极其恐怖。 身后的将士们缩成一团,互相安慰壮胆。子衿慢慢站起身来,挺直了背。 他是……将军。 他是该无所畏惧的将军,是该舍生忘死的将领。 身后,除了这些士卒,这一城百姓,还有中原的土地。 吴钩,也在那片土地之上。 他在等着自己回去——只要守着这里,等待援兵到来便好。 他还欠他一个回答。 他早不是孩子了。 76 76、皇城 ... 皇城。 柳梓接到边城告急的线报后,夜里立即暗中进宫面圣。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6 章 他穿着整齐地站在殿内,等待坐在皇位上的人看完消息。 皇上沉吟半晌,轻声说道:“既然边城告急,自然该派兵增援。柳卿深夜为此而来又是何意?” “回皇上,臣听闻除彦城外,其余四城均有敌情;五城中又以彦城屯兵最多,先增兵彦城,怕是不妥吧?” “年前雍沂被毁,彦城便成了中原的门户,屯兵最多也是应该的。” “五千士兵足够守城了,事前刘将军却一再要求增兵、增粮、增饷,边关其他将领也未必心服啊。” “这次战事又起,不增援怕也不妥吧?若是刘卿抵挡不住,胡兵便可顺官道直入中原了。何况即便是守住了,事后刘卿追究起来,朕该如何?” “皇上是九五之尊,哪个忠心的臣子会违抗圣命?这个刘子衿倒是大胆,臣前日收到消息,说是战前他还曾暗自出了军营,不知去了何处。直到大战在即,他才匆匆赶回。” “依你所言,这增援一事……” “不若等其余各城都解了围,再去救彦城。依着彦城的守兵排布,便是十日再去救也不迟。即便是彦城失守,阳关处还存有大量火药,尽可将胡人堵在阳关之外。皇上以为如何?” 柳梓走后,皇上提起朱笔在纸上批了几字,又对身旁的老太监说道:“依你看,这彦城若是不增援,可以守几日?” “这……老奴、老奴不敢妄言。只是老奴听闻柳梓与刘大人素有私怨,柳梓若是因私废公,误了增兵的时机,可就大为不妙啦。” “这倒也是——柳卿方才不是说,阳关还有大量火药么?”皇上轻笑了几声,将方才写好的朱批又丢进了废纸篓中。 老太监跟着皇上回去时,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皇上方才丢进废纸篓的东西,你可得仔细着点,别叫他人拿了去,清理完了就全教烧掉,记清了?” “是。” 待到旁人都走光了,那太监才迅速翻找着纸篓中的东西,将那朱批重新展开。他从袖内摸出一张纸片,就手沾了些未干的墨汁,抄写起来。 ****************************** 守城已到了第三日,还不见朝廷的援兵。子衿抽出几个士兵前去各城探听消息,士兵回来报称其余四城都已有增援。次日桂岩又接到一份公文,称朝廷的援军要在两日后才到。 他狠狠将公文摔在地上,子衿又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 增援延迟,城内莫说解围,便是能否守住城门都成问题。若是兵源不足,怎么其余四城都有增援? 守城六日? 76、皇城 ... 城内余粮已不剩多少了,百姓们全都从家中出来为军队运送军备,便是如此也处处捉襟见肘。如此守城,还不如——只等援军一到,便打开城门冲杀出去。 他将仍在发怒的桂岩拉到沙盘旁边,又看起地形来。 “在这两城中间聚集的胡人较多,若是等这两地解了围,便各与彦城形成掎角之势……” “解围?等到他们解围,胡人都闯入百姓家中抢掠了!” “桂岩——” 第 1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7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7 章 “这四城守将,三个都是胆小怕事之辈,若不是胡兵来得少,他们早开城投降了!以往庄将军在时他们之中便有小人向胡兵通风报信以求自保,我看这次你一离营便有大批胡兵来袭也非偶然。真是家贼难防!” “你是说,消息传出得如此之快?” “军队每月都会暗中进行清理,凡是接触过可疑之人的士兵一个不留,只是己方往来管得不严。” 正说着,外面传来轰然大响。两人急忙出去看看情形,却见士兵已抬出了火药。 子衿大声喝道:“这是谁的主意?谁搬出囤积的军备?” “回将军,方才有一队兵马运来了粮草和大量的火药,说是阳关来的,奉旨增援。我们正要禀告将军,他们却早早回去了。” “不是说要两日后么?来了多少人?” “这……只来了百余人而已。” 桂岩大吼道:“荒唐!彦城士兵伤亡了三千,只来一百余人?他怎么不干脆叫识路的老马将东西送过来算了!” “也罢,来了火药也是好的。”子衿想了想,说道:“送来了多少火药?” “方才点过了,有五百箱。” “不要一点点扔下去了,徒增损耗。” “将军是要——!” “既是阳关送来的,何需省着?分三批,第一批全部扔下去,将还在攻城的胡人全部炸死!” 子衿转头看着那汹涌而来的人潮,眼里渐渐染上肃杀之色。 侵我家国,阻我回程者……该死! 77 77、死讯 ... 第一批火药用尽后,胡兵果然摄于其威,不敢冒进。 过了半日,胡人将领认为城中已无多少火药,又一次下达攻击的命令,从北门转而急攻西门。 第二批火药依旧快速运到西门,全部投下,胡人终于下令后撤至三里外,整军休息。只是彦城之危仍旧未解,朝廷的援兵也还要再过一日才能抵达。 子衿和桂岩却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一批火药是作不时之需,分成两处堆在两个城门楼上,由一百名士兵看守着,算是安全。若是胡兵再次来袭,只需用一批士兵作守卫之状,引胡兵猛攻另一城门,再投下火药便好。 桂岩已在城上待了四日,实在撑不住了,子衿令他先回城中歇息。桂岩正要收拾桌案,子衿拦住他道:“这些东西我再看看,或可找到什么办法。” “这……”桂岩现出些为难之色,却仍是遵令去了。 子衿先打开发在房间一角的箱子,检查了里面的东西。见完好无损,这才放心。他转头又将桌案上凌乱的纸张放置整齐,才一张张拿来翻看。 桂岩是个极细心的人,这几日的军报战斗都有粗略记叙,子衿看得也清楚。 只是他方才走时的神色让子衿略感奇怪,这才仔细将他留下的东西翻看一遍。 第 1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8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8 章 纸张慢慢减少,子衿揉了揉眼睛,十分疲倦。 他推开眼前的军报,又拿出下一沓东西来。 一张纸片,轻轻地落在地上。 子衿正觉得诧异,却发觉幽暗的烛光下纸片闪出一些黑红的颜色。 ——这种纸质该是! 他急忙将它捡了起来,展开细看。 ——吴钩,已死。 他像是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一般,反反复复地念出声来。 怎么可能——他还欠了他一个回答。他还在江南——望着西北啊! 他颓然做到,心口疼得想要裂开一般。他抹了抹脸,又对着烛光举起那张纸条。 确是与以往的信件一样的字迹。 是他那日要赶回江南时遗落了书信,桂岩才隐约猜到了他的事情,所以隐瞒了吴钩已死的消息?! 他大哭起来,转而又呛咳得像是在笑一般。 他脱下铠甲,蜷缩着身子,手中的纸条被捏成一团。 这夜,实在是太冷了。 子衿坐了良久,忽然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他将纸条放进怀中,又慢慢将方才散落在地的东西整理清楚。胡兵还有一次来袭的兵力,朝廷的救援还有一日才到。 他还要撑着,至少撑过最后出城时的一击。 ******************************* 第二日桂岩翻看案上的纸张时,发觉压在下面的纸 77、死讯 ... 条已经不见了。他见子衿并无异样,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诧异。上次发来的书信便说是此人重病,将军竟要冒着天大的罪名赶回江南。这次此人病死,他却没有惊慌,也未怪罪自己将消息藏了起来。 ——或可等到战后再说。 等到第三批火药告罄之时,朝廷的援兵终于赶到。时间如同算好一般,让桂岩很是恼火。子衿却仍是沉静如水,将余下轻伤的士兵们集合起来,点了人数。 还剩一千余人。 身后的士兵们排成方阵,子衿大声吼道:“开城门——” 城门大开,千余人大喊着“杀——!”举着兵器冲过桥来。城外的援兵十分勇猛,冲击着已经疲累无比的胡人的阵营。 第 1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9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19 章 子衿拔出云纹,对准敌军的脖颈眉心劈刺。血液溅上了脸庞与铠甲,云纹的柄也滑得几乎握不住。子衿将剑穗缠在腕上,紧紧抓着剑柄,用力砍杀。 他冷眼看着,敌军被刺中,在他的面前倒下,被马蹄践踏得粉碎;刀光剑影之下,无数兵卒身首异处。他寻找着敌军的将领,一路上胡兵们被刺穿砍断。 毛皮,铠甲,血肉,骨骼……他像是疯了一般地冲去。 结束时,已经不剩多少士兵了。 子衿已经杀得脱力,手颤抖地握住云纹却对不准剑鞘,试了几次才将云纹送回鞘中。 他脱下头盔,一踩马镫,忽然从穆身上摔了下来。 战场上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作呕,他爬起身,踩着敌方己方士兵堆叠的身躯,走向战场的中心。 血液漫过了脚背,他慢慢跪了下来,痛哭失声。 士兵们脱下头盔,放下兵刃,全部在血泊之中跪了下来。 ——吴钩,已死。 我为之拼命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真是荒唐……真是荒唐! 真是荒唐! 78 78、下葬 ... 子衿向朝廷去了几封奏折,皇上才特准了子衿的假。 武将只有父母去世才能休假百日,这次五十日的假期已是特例。 子衿从边关出发时,桂岩待要辩解,他摆手让桂岩住口:“我不在时,营中事无大小,但望军师担待。” 说罢,他一甩马鞭,穆便奔驰起来。桂岩看着一人一马的背影,向那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子衿一路疾驰,经过阳关古道,穿过中原土地,向江南赶去。熟悉的古道长亭,青石板街,孩童们仍唱着歌谣拍着手经过,偶尔有几个女子抬眼看看疾行的路人。 子衿赶到时,吴钩还未下葬。他在棺前站了许久,无话可说。推开棺盖一角,他最后看了一眼,便又让几人将棺盖推回原处。 全白的发,枯瘦的手,穿戴整齐的衣裳。似是垂暮的老人。 吴钩没有家人,下葬用的是几个人挑来的棺材。下葬时,几个照顾吴钩的人都跪在一旁,子衿疲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走了。 子衿在吴钩墓前坐了几个时辰。站起身时,轻声说道:“还是先去洗块碑才好,总不能弄得跟无名人的坟一般。” 他习惯地抹了抹脸,却发现自己没有流泪,连眼角的湿意也早被江南的微风吹干。 待到子衿为吴钩立了碑,修葺坟茔,已是五日之后。 他在墓前看了又看,那一行大字却越来越清晰。 第 1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0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0 章 吴钩之墓。 没有亲属故友的称谓,也没有朝廷对英杰忠臣的追封。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 晚上子衿在当初放灯的江水边坐了很久,直至衣衫凉透, 人语欢声不绝于耳,胭脂画舫,白面书生,处处风流。 ——去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正是吴钩那年放灯在兴头上轻吟的句子。 竟是一语成谶。 他苦笑一声,沿着当初回家的小径一路走着。熟悉又陌生的窄巷,湿滑的青苔,如此寂寥。他买了一坛女儿红,再次推门走入吴钩的院子,爬上屋顶,如履平地,不复当初的艰难。 他在屋顶坐下,大口大口地灌下琥珀色淡酒。他朝西北的方向望,看不见风沙狼烟,只有一片江南繁华。 青衫湿透。 第二日清晨子衿拜别父母,独自一人踏上回程的路——这片故土此时是如此陌生! 父母也老了,无人来送。穆不过是第二次来江南,却似老马识途一般,直往当初的长亭走去。 无限感怀,不过一刹。 子衿去了江南的姻缘寺,看了看吴钩缠上的那处红线,又走下山去 78、下葬 ... 。 回到京城时,却见一派繁荣景象。上次大战后子衿立了战功,皇上给刘家厚重的封赏。许多族人都来拜会,子衿不胜其烦。 他要去京郊时听人说京郊的姻缘树在几日前倒了,他笑了笑,也不再追究。 他走在京城街头,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小贩的叫卖。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吴钩的恨—— 凭什么你们在此歌舞升平,为你们杀敌的将领却要独自一人在江南垂老死去! **************************** 回到西北之时,桂岩将军营整理得井井有条。士兵们重新开始演练,兵刃也换了一批。只是,城外又多了许多望乡坟。 子衿在一处缓坡上坐了下来,拍着穆,轻声叹道:“现在我只有跟你还能说上几句了。” 第 1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1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1 章 穆似也知晓主人的心意,轻轻蹭了蹭子衿的手。大而亮的眼睛仍是温和的,与一般的马匹似乎并无不同。 “我原来想,他才四十岁,即便是只能活到花甲之年,也还有二十多年。” “为什么会这么快?穆,我想不明白。他头发全都白了,他的手——比我的手还要干瘦。” “他不是待在最养人的江南吗?那么多的水,那么多的江河——” “为什么我离开江南离开京城到这样荒僻的塞北,最后就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我的血汗都留在这片土地上,我对那些龌龊肮脏视而不见,我任由别人贬损我,看着世态炎凉,不管不问。”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穆。我看着他的墓地——下面躺着的人,怎么可能是吴钩呢?” “他送我的云纹还在这里,我杀死那些胡人,我丢下病重的他一个人又回了西北!” “我还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江南安度此生,我一定会照顾他一辈子!” “你说,他的眼中除了这样荒凉干旱的地方,还有什么?他就像哄骗一个孩子一样对待我!” “我留在这里,穆,我要留在这里。” “我替他待在这,断了手臂还是腿都一样。”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再回去找他。” 穆又蹭了蹭子衿的手,摇动着尾巴。 子衿站起身来,看了看彦城高大的城楼。江南,京城,塞外…… 真是白驹过隙,一梦浮生。 79 79、魂魄 ... 庆裕五年,胡兵在春夏两次进攻被打退。 庆裕九年,突厥可汗紮利被杀,紮利的二子即位,借口紮利为汉人所害,大举进攻。子衿全力抵挡,兵力损耗竟达到五千人之多,朝中大肆兴建楼阁,臣子们无人进谏,边关人数吃紧。 庆裕十年,蒙古趁汉人突厥军力受损之时进攻彦城。 这是十年来最疯狂的一次进攻。 胡兵的又一次冲击使几个偏将都受了伤,副将的左臂甚至被全部砍去。 两军对垒,都在趁着空隙喘息。 子衿站在城上看着脚下。 前,是浩荡敌军。后,是一城百姓。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2 章 敌军扬言再不投降,破城之时便要屠城。 看着被攻城石器无数次毁损又被军民一点点修补起来的城墙。然而它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像是被毁损了龙骨的船舷,被掏空了生命里的老朽。他可以想见下一次攻城的惨状。也许,不等敌军屠城,城内便已流血漂橹。 子衿想,他手上还有三样东西。 短剑,帅印,长刀。 放下帅印与长刀,或是用短剑破开自己的胸膛。 然而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了。 朝廷再不发兵增援,其余各城也受到猛烈的攻击。 然而他也不能退。 他的身后不只是这一城的百姓。还有比插满旗帜的边关沙盘更广阔的地方。跨过春风不度的西北边关,向山明水秀的中原延伸着国土与在国土上生活着的人们。 这一城,是中原的门户。于这天下,如栋梁。 栋梁一倒,天下倾颓。 他应当死战,可以牺牲自己与士兵的性命,唯独不能降。 他应当是无愧的。一个精忠报国的将军。自己在为之拼命的理由,也无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荣光。 他只是像个盾牌一般,戳在江山的门户,以血肉之躯保卫着身后的所有。 可是他沉默着。他已经看了无数遍——有些百姓脸上染上了肃杀的神采,而更多的士兵脸上却已有倦容。 他也已经听厌了。铁骑刀兵,马蹄声乱。 护城的石具砸碎了攀援的敌军归家的梦,铁蒺藜刺破马掌,扬起哀鸣。 然而他依旧是那个岿然屹立的将军。 他的铁甲裹束着他的意志。勒直了身躯与脊梁。 “传我号令。”子衿曾经多少次将这句话放在舌底。然而终究无力说清。 向他冲过来的士兵哀哀地喊着。将军,降吧。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然后,被人架住,拖走。 片刻,子衿的副将行至他身边,铠甲洒上了未干的血。刻满风霜染遍烽烟的一张脸,与任何一个普通军士都无不同。然而他知道,他的副 79、魂魄 ... 将,一个才加冠的大孩子,用仅剩的右臂亲手杀掉了方才哀求投降的士兵。 第 1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3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3 章 其实那个士兵他还记得。他初来彦城的那年,招兵买马,充实着人数少得可怜的军队。 自朝廷与胡兵战败,这些疆土界线上的边城就成了中原的门户。这么多年来,受惯了洗劫的边关几乎都成空城。 只有一些世代在此的百姓还顽强地,等待着朝廷的兵马到来。 那个老母亲把她脸上还带着稚气、未满年岁的孩子推到将军的面前。两张脸都满怀希冀。 不过数年,那孩子已经是个百夫长了。 然而刚刚,他哀求着,降吧。 子衿知道,他的母亲还在边城某一处柴扉后,为边关的将士们捣衣备炊。 副将看着沉默的子衿。 他知道将军是少见的江南的武人。也许将军以前在江南山水琵琶声中舞剑的风姿也如柳如鸿。然而在这样的边城,他眼中的水墨烟雨是致命的伤。 崇尚武勇,论生论死,才是边关最适合的生存方式。 副将指着远处的山岗。凌坟乱冢,纸钱散落。“我的父亲,”他指着一处坟岗,“他在那里。我的祖父,”他指着另一处,“他在那。我的曾祖,”他继续着,声音平静低沉,“他在长安的郊外,敌军入侵,可惜壮志未酬身已老。” “这一次守城战后,我会去祭奠他们。用敌人的血。或者,下一次,我也躺在那里了。” “可是我们还算幸运。世代为将,尸骨总有人收敛。” “我们盼着的只是保家卫国。将军,您这一让,一城的百姓得以保全。可是身后十六州的土地上恐怕要铺满白骨了!” 子衿闭上眼,似是已闻到屠城时,刀砍火烧的味道,血与火。 敌军在城外喊话。 攻城的云梯,巨木,火石,混合着闷热窒息的空气。 还有半个时辰。 他烦躁地喘气。天色渐暗,残阳似血。 他的手按着云纹,想起吴钩的剑——冷月之下,小院之中,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人间物类无可比。 收剑回眸时,轻声一叹:子衿,还是个孩子呢。 惊鸿一瞥,江山黯然。 ——时间一刻刻消磨,敌人给的时限已近。 子衿狠下心来部署完毕,又一次站在高城之上,看着脚下的大地。 一地黄沙,掩尽风流。 第 1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4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4 章 他想,他只是个凡人,江南的凡人。 风沙磨去了眉目如画,干涸了水衫清泪,他却终究抹不去江南的柔软。 伴着江南的三月烟雨,渗进骨血,一生未央。 如今支撑着他的,只是很久以前,被江南烟雨全数埋葬的信仰。 —— 79、魂魄 ... 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啊! 他叹了口气。郁结于心的十年,只觉荒唐。 他忽然开始想念江南的水。穿过纷飞战火,向中原大地的东南眺望。 只是—— 不能退。 子衿看着脚下无数士兵。胡人们如同蝼蚁一般涌上,喊杀声震耳欲聋。他轻轻闭上眼晴,如同魂魄离体一般,脑中空白一片。 江南,江南。 那片烟雨轻雾春柳画船的地方。父母的脸,妹妹的红衣,如同青烟般散去。只剩那个已经空无一人而花枝藤叶依旧繁盛的小院。那个人,没有了右臂,空荡荡的袖摆。 那个人,他和他走在江南的石板路上,不管他人的眼光。 他们放走的花灯上烛焰忽然熄灭;他对他说,他要成为状元,他要与他同饮一杯状元红。 他为他来了西北,为他击退胡兵,他病重之时,他走到半路,却因一纸公文又回转马头。 他站在他的墓前,他为他系上的红线,他们卧在榻上,夜半低语。 他的手绕过他的银发,他为他用一只手臂爬上古木,红线结发。 聚少离多,当真是生死茫茫。 浮生似梦似戏,身在其中,无处可避。 子衿解开身上的披风——那是初来边关之时庄泽交给他御寒的东西。 他仔细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将披风折好,交予身边的桂岩:“将它好好保管着,若是我死了,还有全尸,你记得把这披风和我一起葬了。” 子衿想了想,又说道:“算了吧,这里也没有棺木。不如烧了,记得把我送回江南。” “江南?” “江南,云阳。我曾与你说起过的,我家乡那边。” 第 1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5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5 章 “葬在何处?” “去找……吴钩的墓。找得到便……合葬。找不到,便沿江散了。其它,随缘吧。” 桂岩还要再说些什么,子衿道:“你不会武,与百姓一同退到平成。若是这场战败了,朝廷必然会与胡人和谈。到时一两年内边关再无战事,你自可到中原去一趟。” “是。” “去罢。” “……将军,保重。” 子衿没再答话。城下的士兵们肃穆地站立,不知是谁带头高声唱起《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到处都是血的红色,甚至浸染了白色的纱布;留下的百姓们同样抓紧了棍棒短刀,嘶吼着如同誓约一般的歌。 子衿在遍地响起的战歌中看向城下,问身边的士兵们:“火药都已经备好了?” “是!” 他下了城来,对着剩下的士兵们大吼道:“将士们,如今该是去杀敌报国的时候了!胡兵将要侵犯我们的疆土 79、魂魄 ... ,伤害我们的父母妻儿!举起你们手中的兵器,杀——!” 将士们大吼着:“杀!” 城门打开,子衿与将士们迎着胡兵铁骑冲出城去。 血,漫天的血与刀光,云纹上已经满是缺口。 子衿看着迎面砍来的弯刀,又一次举起已经发麻的手臂。 云纹倏然折断,子衿轻笑着闭上眼睛,拍了拍也已老去的穆的背。 ——他只为不负一人,才不敢负天下。 只是——倘若这世上真有魂魄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呃,这一章为什么长这么多……是因为中间包括了第一章,就是开头那一幕。这是早就打算好的啦,用第一章作为倒数第二章的前半段~这篇文还有一章就完结了。庆裕,就是皇上的年号啦。 我写的主角是子衿,他也不是大英雄,只是很多守边将领的宿命,所以……呃,先说这么多了。 80 80、合葬(完结) ... 因朝廷援军未及时赶到,彦城失守,上将军刘子衿战死,不见尸骨。朝廷抚慰刘家亲属,又与蒙古和谈,相约停战三年,向蒙古进贡金银布匹,划出西北六城。 和谈之后,朝廷撤出了驻扎各城的军队。此时正值隆冬,再过二十日便是春节,将士们能活下来与亲人团聚,脸上却无喜色。 大战之后桂岩在战场上寻觅了许久,却仍找不回子衿的右臂。只得将拼凑起来的尸体火化,装进素白的骨灰坛子里;又找个店铺将云纹化了,一同带着。 桂岩一路上小心保存,先到京城和老家看了看,第二年开春之时,才到江南云阳。打听了子衿的家乡,又赶了一段水路,才到镇上。 第 1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6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6 章 三月,桃花盛开,掩映河岸。水色渐绿,黛瓦白墙,依旧风流无限。 这样的山水,无怪养出那样的人来。 他在河岸坐了一阵,招来一个船家,顺道走了一程。来到一处酒肆,他抱着素白的摊子要了一壶酒来。 桂岩又走了几个店铺,买了一叠糕点,这才认真地开始寻觅。 子衿的家乡不大,只是一个小镇,然而这里的人祖坟都在一些小坡上,私人的地方不能进去。桂岩沿着石街土路绕了很久,也没找到吴钩的坟。 到处都是江水溪流,打开素白的瓷坛,便可将骨灰撒入江中。只是桂岩看着船只往来游人熙攘,忽而便觉不忍心。 他抖了抖衣襟上的落花,又买了把油纸伞。雨下得大了,他一手护着坛子,另一手撑着伞,有些狼狈。 跑到一处巷子里,他在檐下避雨,转头一看,却见人家门上挂着残破褪色的楹联。正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看时,才发现竟是子衿的字迹。 真是巧了,他微微一笑。院内搭着藤架长出来的花繁盛美丽,他悄悄推开朽烂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幽静无人,木制架子,石桌石椅,简单的小院,如果淡泊世事的老人修身养性的隐居之处。 这么个地方,居然也没小百姓随意占了。 他关上门,看看雨停了,便向巷子外走去。 在客栈住了两三日,觉得实在寻不着,桂岩小心抱着坛子向郊外走。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他一个人走到山青水绿行人稀少的谷里,才停下脚步。 满眼缤纷落英,靴子踏在层叠的落花之上,无声。真如同陶潜的桃花源记中景色。 流水淙淙,他走到桃花林的尽头,没有洞口,却看见一处坟茔。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往前紧走几步,只见旧洗碑上四个大字,是“吴钩之墓”。算算卒年,正是那场交战时候。 他正松了口气,却又犯难。 一处尸身,一坛骨灰,怎么合葬?子衿也未曾 80、合葬(完结) ... 言明。 桂岩最后还是决定先请人来开棺,再重新殓葬,以表敬重之意。 他将那坛子放到棺木之中,又修了坟,重新洗了块碑。提到碑上的字,他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一生未娶,旁人自然有所猜测,却也只是常人的闲言碎语。开棺之时,他却分明发现,那衣着骨肉,是个男子。 想了想,还是什么封号也未加上,刻了两人的名字。 他略有些感慨地想,驰骋疆场,了却天下事,赢得声名功业的将军,便与另一人合葬在山清水秀的清幽郊外。 真真是浮生若梦。 第 1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7 章 只此浮生是梦中 作者:鹔鹴 第 127 章 他在坟前又拜了拜,便回头走了。 回程的时候,渔叟哼着忽高忽低的曲调。桂岩笑着问道:“老人家唱的可是江南吴音?” “哪是什么吴音哟?这是老朽我兴致来了,自己胡乱唱的咧。” “哦?唱的是什么词儿?” “就是那首,有名的渔歌子嘛,这里的娃娃都会的——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斗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 同年,在位十一年的允宗驾崩,年方十一的幼子即位,突厥趁机卷土重来。把持朝政的大臣提拔李家后人成为统兵,在阳关集结了三万大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第二年朝廷暗钉刺杀突厥可汗,胡人一位亲王重伤,可汗身死。突厥蒙古同时发生内乱,朝廷趁机出兵,夺回大片失地。 又过了三年,朝廷连嫁出三位公主与胡人和亲,自此中原二十年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华。 可惜无人能记,曾在边关牺牲性命的将士们姓甚名谁。 ——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恋耽美. []【揪揪兔耳朵】整理 第 127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