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怪》 分卷阅读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 司公馆 山西路以西,西康路以东,这里是百姓口中的公馆区,政治要人、学界名流、商界巨贾云集的黄金地带。花园洋房、官邸别墅,千姿百态,旧官僚新权贵竞争豪奢。这万国建筑展览馆,也算将前朝未竟的风流繁华补回了大半。 幽静的林荫道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当中。 当被告知车出了故障动不了时,司文勉拧起了眉毛,看起来十分的不满。司机知晓这位二少爷的脾气,不敢在车上多坐一刻,当即跳出去查看。 没过多久,从后面开来的一辆车在他们边上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探出一张笑盈盈的男子的脸,朝这边挥了手。 司文勉坐在车中无聊,现在见了熟人便打开车门轻快地跳了下去,带着一种介乎小伙子和小孩子之间的活泼。他那锃亮的皮鞋啪嗒一声落了地,整个人随即站直了,展现出了一身光鲜摩登的打扮和高挑的身材。 “老安!”他很愉快地和对方打了招呼,双手叠放在车窗框上,俨然有些小学生似的天真:“我的车子不知怎么的坏了,现在在这里动也动不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打扮得这么严肃?” 这位被唤作老安的乃是司文勉的玩伴兼牌友安东明,比司文勉年长了五六岁,正是安部长家的大公子。这安东明虽然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但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意味,自认为以君子之行立身,作风是一贯的端方正派,为人也斯文稳重,加之深居简出,故在朋友间得了这个“老”字。 对于司文勉这个小后辈,安东明是十分喜爱和亲近的,如今听了对方的话便笑道:“我这身打扮就叫严肃?你是花蝴蝶,别人就一定也要同你一样?” 安东明的话是有典故的,而司文勉听后也不生气,反而大大方方地单手扶了车身摆出造型:“这个「花蝴蝶」的事你们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没说够?哦,我难得舞会的时候多和几个女宾说话,你们这帮人就眼红了,约好了来拆我的台,是不是?而且我是每天都这样穿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安东明笑微微地冲他摆摆手:“那么多问题我可回答不了,还是先走一步。” 司文勉也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去哪儿?吴三的新宅?” 安东明点头道:“小慧芳作陪,晚上老规矩玩梭哈。” 但凡玩起梭哈就必是要通宵的了,司文勉打量了安东明的气色,显见是吸足了鸦片才出的门,而该新宅既已辟为赌友俱乐部,自然也会衍生出烟榻、卧床这样的场所。司文勉很了然地点点头,又半带讶异地问道:“吴三是真把小慧芳养在外面了?” 安东明依旧是笑微微的低头理了理衣服,才不紧不慢地道:“要不你和我一道去玩玩?去了你就知道了。” 司文勉极为诧异地叹道:“那就是真的啦?你们都知道了?” 安东明态度安然地望了他,凤眼轻轻一挑,带着点促狭意味地问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养男角儿的又不止这一个。况且,你自己不也玩吗?” 司文勉蓦地立直了,将双手往裤袋里一插,恼羞地看着他道:“我不一样!我那是讲究灵魂的恋爱,是柏拉图!绝不是那种不纯净的……生殖冲动!” 汽车开进了颐和路上司公馆的大门,司文勉带着一股义正辞严的余势走进了花木扶疏的庭院。 老管家福伯跟近身来说:“二少爷,学堂里的刘景祥先生来了,老爷在客厅招待。” 司文勉有些诧异:“父亲在家?” “老爷三点钟回来的,今天估计要留刘先生吃晚饭。” 司文勉一走进门,那位刘先生就站起来用英文打招呼,一边说着hello一边似乎止不住的要弯腰作揖。倒不是他对打躬作揖的习惯念念不忘,而是自他第一次走进司公馆起,膝盖骨就软了,背脊也再直不起了。 司公馆的主人司远阳,是一位手眼通天的政治人物,这无人不知。在刘先生眼里,司公馆就如同一个巨大滚圆的鸦片球,引得人就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司文勉十分地看不上自己这位老师,认为他无非就是找父亲求官求职的人中的一员,满口翻滚的马屁,唯一一点特长就是能够骈散并用,中英并驾。所以刘景祥初次登门拜访时,司文勉还当场羞辱了他一顿。不过当时司文勉心血来潮,突然想去报馆去工作几天,而刘景祥恰好借大学的名义将他推荐去了,所以司文勉倒也对他另眼相待了,十分客气地邀他多来造访。 刘先生自然是千山万水也要来的。 他比上一次来时更发福了,脸皮之上满是红光,而且堆满笑容,乍一眼望去几乎比那坐下名贵沙发的漆皮还油润一点。他向司远阳连连夸赞司文勉在大学里大搞的西学运动,将“青年才俊”、“学校先进之第一人”等等二十多个名号安在了司文勉头上,最后给司文勉相出了一个名位非凡的贵宦面相。 在这之后,油先生突然感到肚子里一阵不平静,且感觉颇为强烈。内里闹腾了一阵,他终于开口说要如厕,不舍而自怨地被带离了客厅。 司文勉本以为应酬到此结束,没想到司太太又回来了。 司太太容貌美艳,两瓣嫣红的嘴唇、十点嫣红的指甲乃其令人过目不忘之处。她常年一身丝缎旗袍打扮,身材玲珑有致,手上拿一只拎包,高跟鞋可以由远及近叩出规律的响声。 而司太太的兴趣乃是桥牌与做媒,此外无他。司文勉因此认为母亲慈爱有限。 她笑着对丈夫和儿子说自己今天在某专员家打牌,接着喜气洋洋地拉着司文勉:“王太太今天给了照相,你来看看,还真是不错,名不虚传。” 司文勉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半晌,道:“妈,你该叫人把头发再烫烫……” 还没等他说完,司太太就一手拉着他,一手从拎包里拿出张照相,笔直送到他眼皮底下,仿佛儿子是三千度近视的短跑健将,抓牢贴近,才能防止他又离弦而去、视而不见。 有眼疾的运动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司太太轻轻拍上他的肩膀,很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是不错吧?” 司文勉垂着眼皮淡淡嗯了一声。司太太笑盈盈地又对着那照相端详片刻,身体凑上前继续说:“前几个你不是说矫揉造作就是说迂腐,一个也瞧不上人家。这王小姐可是你们大学的学生,听说思想很新潮……” 司文勉心想我一共去上过几天学,大学里有谁我也不认识。司太太见他不搭话,便拍了他一下:“正经学没上过几天,这个团那个社倒是闹出来不少。你这些事打量你父亲和我都不知道吗?你也该收收心了,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 司文勉笃定泰山地否认:“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 唉呀,又要乱说了!我能闹出什么事?”说完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甲,认为司太太和司远阳是完全不清楚自己外面的事的。 司太太的所谓消息大多来源于牌桌,虚虚实实就像摸奖,做不得准。而司远阳更是政务缠身,父子见面素来就不多,平时偶尔做个训话,也是走过场的形式,老子在上面发话,儿子低头杵着恭听,沉闷得教人要打瞌睡,活像把衙门里那一套搬回了家。 司太太总认为儿子受了民主思想的毒害,而司文勉总要被迫去瞻仰一些女人的照片,两人对对方都颇有怨言。可如今司太太脸上颜色不好,司文勉不好再自管自地拨指甲,只能拿起相片,皱着鼻子对它瞻仰起来,假装兴趣十足的样子。司太太见儿子难得认真,便暂压怒气,对着那小姐的眉毛鼻子指点一通,细细拆分,一一钻研评价。英明的司太太早看出那王小姐面圆鼻正,有宜家旺夫之相。在这一方面,她倒与油先生同好。 司太太对着那张相片分析足了十分钟,司文勉以前从不知一张相片可以看出这么多内里玄机,直惊呼母亲明察秋毫,眼如爱克斯射线。 司太太怒笑着假装打儿子,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司远阳也淡笑一下。福伯指挥完佣人摆席就进来站在一边,见二少爷在跟前时老爷方难得的笑几回,便也随主子笑开了。司太太把照相递给丈夫,等着一家之主裁夺。司远阳接了照片看过,问了对方的学历、性格等等。这王小姐的家世他是知道的,司太太已经念叨这位小姐念叨了一个多月,就是暗暗地探探司远阳的意思,只不过出乎意料地,司远阳一直没什么动静。 福伯在一旁看着,见司远阳话问得不咸不淡,审视照片的眼光却近乎苛刻,心想是了,这王广海与老爷政见相左,针锋相对,老爷定是不愿意王家小姐进门。夫人和那些个太太,女人家间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福伯打量老爷的神色,上前道:“老爷夫人,晚饭备好了,可要现在开饭?” 司远阳点头,依旧是冷峻沉稳的面容,接着就起身往餐厅去了。相片躺在茶几一侧,司太太看一眼丈夫离开的背影,略一琢磨,把相片收回了包里。 而那位最该发表意见的眼疾运动员却好像从刚才起又哑了,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原来早已窝在沙发里打起了磕睡,只留给司太太一个头顶的发旋来观赏。司太太颇有怨气,怨儿子吊尔郎当半死不活,不给她争脸。 她斜眼盯着楼上的一扇紧闭的房门,盯了一会儿,最后抬起手仪态雍容地捧了捧头发,微微挺起胸,想着要去新烫一个什么样式的发型。 油先生在开饭前回来了,被人恭敬地引到餐厅。只见华贵的长餐桌上方一只夺人眼球的璀璨硕大的水晶吊灯,蓦地将他照得目眩神迷。餐桌中央摆着西式的白色蜡烛,两边摆放着镶着金丝边的瓷制餐具,闪着细细的光。佣人替他拉开椅子,垂手在一旁侍立。他翕动鼻孔如饥似渴地闻着,仿佛闻到的不是菜香,而是能让人上瘾的鸦片。他边嚼着珍馐美味,边暗忖着自己大概快要交好运了。 坐主位的司远阳,面部线条如同雕塑一般坚毅英挺,有一种压迫性的冷峻气势,用餐时的举止那一种近乎审美性的规范与沉稳,不徐不疾,整张餐桌上的人都好像在他的统治下有序地动作。除了司文勉有挑食的举动,大公子司德勖与两位司太太都优雅至极。 另一位司太太也是个美人,从小长在司家,还是大清国的时候就指给了司远阳,也就是旧时说的童养媳。她没有子嗣,被唤作蓉姨。 大少爷司德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他肩负着长子的责任,因为有司远阳这个过硬的后台,便也去做官。可他性格软弱,不聪明油滑,不是做官这块料,却硬做了这个用。最大的问题是他不够狠不够黑,至少比不上司远阳黑,更不要说司远阳的心狠手辣。可是,许多政客却一致认为司家大公子不是无能,实际乃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司德勖本人只能一边暗自苦笑,一边强化自己的这份深沉,以混淆视听。 “哦,司太太您错了,在我看来,女人也可以当政治家,而且可以比男人更出色。”油先生在餐桌上夸夸其谈,大论政治与男女:“现在的许多政治人物,绝大多没有司先生的风度,也没有司先生的胸襟,而一来一去使用的都是女人的手段,颇为小家子气,真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立马要去扯对方的头发。” 司远阳举起酒杯轻一点头,油先生堆起笑容立刻回敬。司太太掩嘴笑起来,饶有兴致地望了他问道:“那何以见得女人就比男人更当得政治家呢?女人见女人可更要扯头发了。” 油先生态度自然地回答道:“那可不一样。女人的坦率正是其可爱之处,依刘某愚见,女士们在大事上能大度真诚,比一些无耻政客强出百倍。鄙人结交过不少有新思想的密斯,像司太太这样的开明女士,自然做得新时代女性的典范。” 司太太心情十分愉悦,对了对方油光满面的脸笑道:“刘先生见地新奇,与众不同,文勉可要仰仗您了。” 油先生十分惶恐地摆手:“诶,不敢,二公子聪颖过人,刘某常自愧学识浅薄,自认为当不了二公子的先生啊!” 刘景祥先生自认为今天餐桌上一席话说得极为成功,将男女主人连同少爷都赞美了周全,可谓滴水不漏,被送回家时仍然沾沾自喜。而他自此也成功跻身为司家众清客之一,成为了一名称职的兼职帮闲。 钱与嫂子 司公馆这边晚饭之后,司文勉双手插在裤袋里,又兼一蹦一跳地去了偏厅找他大哥。 年关难过,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贫家富家大约都适用。过年是要大花钱的,而司文勉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要闹亏空,手头急急巴巴。按理说他有没家室要养活,吃穿用全不是自己花钱,每月又按例到司远阳处支一笔花销,实在是应该手头充裕得很,足可以在日常用度之外将自己浑身贴满金片儿。可他乃是一名年轻的赌徒,虽然瘾头不是最大,但那些赌友俱乐部几不间断地被开辟出来,勾引得他不得不常去梭一把哈。更加之进了报馆之后新添了一段“灵魂恋爱”,也需要物质世界来供奉,所以今年这年是更加难过了,简直有过不下去、一眼望不穿的趋势。 “大哥!”他轻轻快快地从背后叫了对方,又快步走到对方正面笑嘻嘻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吃了饭也不起来运动运动,我看你快要比爸爸还老了。” 司德勖乃是一副温文尔雅,几无脾气的性格,又素来很疼爱这个弟弟,所以闻言端正白净的面孔上仍是带着笑:“爸爸老吗?我可不觉得。要是爸爸真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 老了,你可没有现在那么逍遥自由了。” 司文勉挨着他坐下来,依旧是笑容满面,甚至还挤出两只深深的小酒窝:“哎呀,不是还有你嘛,我可不来凑这个热闹。你不是说我是小孩,家里的事都不用我担心吗?那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借不借我钱呢?” 司德勖微微坐直了问道:“上次给你的又用光了?你这个花钱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你倒是说说都是花到哪里去了。” 司文勉往那欧式复古的沙发上一靠,随即将脚翘到了茶几上作出了个全身舒展的动作,又很随意地一挥手:“我用的时候就用,哪里去管用到什么地方。再说很多东西我都是叫人送到家里让你们付钱的呀,这已经是在节省了嘛,至于我自己的钱,诶,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司德勖听了弟弟这套节省的歪理,又见他这幅毫无所谓的态度,几乎是难得地有些动气了,凑到弟弟面前绷着脸道:“你坐坐好,认认真真地跟我说话,你最近在干些——” “哎呀大哥!”司文勉不耐烦地大吼一声截断他的话,甚至在司德勖大腿上拍打了一记:“你烦不烦,一边说不要我操心,一边又管东管西不给我花钱,这叫伪民主!你不给就算了,我、走、了!”说着收回脚从沙发上站起来,作势要走。 “你回来!”司德勖低斥一声,随后一边大摇其头一边伸手到西装内袋里拿支票本子,在茶几上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背对司文勉将那支票递了过去。 司文勉这么开弓不放箭地迈开了腿多时,此时欣欣然地抢过那张纸片定睛一瞧,随后走到他大哥跟前立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身前,居然这么飞快地给司德勖鞠了一躬,两只眼睛闪亮亮,堪比家里那只水晶大吊灯。 司德勖见弟弟这个俏皮模样,实在是生不出大气,但为了兄长的尊严仍旧把脸板得像漆过。他深知自己性格懦弱,耳根又极软,连曾交的两个女朋友都要尖声骂他“coward”。可他自己也实在没办法,只能每天谨言慎行,做好长子的责任,而对于女人却是一天天消沉下去。他一岁上就患病体弱,常年患有“虚症”。当司太太弄了个女人到他床上时,司大公子杀猪一般的声音撕开黑夜——他怕女人,更怕自己这个样子! 司文勉却是不知他大哥心里这个苦楚的,只晓得司德勖身子虚,不能娶老婆。款子入账,此刻他恨不得抓着司德勖的脸亲两口。司文勉几乎有点窃喜哥哥的这个毛病了——不能娶老婆,那钱没处使,最后还不都给他这个弟弟花! 不过他在心里很快批判了自己这个想法,认为自己不但不体贴兄长,反而还有吃兄长老婆本的寄生虫心理。但是司文勉的愧怍始终来得有限,不一会儿他就手拿自己的嫂子,响亮地对其亲吻数口,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偏厅。 司文勉这阵得意忘形的风卷得没着没落,一下就卷到了其父司远阳的身上。司远阳将他扶正了,低头看了他:“你瞎跑什么,走楼梯也不看着点。” 司文勉将那纸片藏到身后,笑微微地仰视了对方:“我没注意嘛。” 司远阳却是早就注意到他了,却也不说破,自己往楼梯上走了两步,回头吩咐:“到我书房来。” 司远阳的书房极大,一架阔大的书橱充当了大背景,其中放满了各样文件书籍。司远阳交际极多,但每天仍抽半日在这里办公,而这书房也是极少让人进的。司远阳一般在这里训子,儿子是不可以坐的,气氛是带着严肃性的。不过大多在司德勖在场时这严肃性才能完全的体现出来,单有司文勉一个时就相对轻松。司文勉也是长年地认为自己年纪小,有耍无赖的长期通行证,准备好要做一个永久的顽童。 然而司远阳的气势却是摆在那里的。书橱前是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他在后面一坐,右腿十分自然而优雅地搭在左腿上,淡而沉稳地开口:“在报馆里感觉如何?” 司远阳其实非常有魅力。在他挑眉问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磁性,简直可说华丽了。虽说已近不惑之年,在各方面却都正是如日中天,堪称如今名媛贵妇们一致的倾慕对象,男人的集体敌人。这自然是别人开的玩笑,却也大致属实。 司文勉低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想,言简意赅地做出了回答:“很好。” 他的确是觉得很好,他不仰仗报馆那点薪水过活,所以所谓上班在他看来就等同于玩耍。再者司文勉素来的确是有些救国救民的宏大抱负的,加之初生牛犊不怕虎,无所畏惧,天天写些言辞慷慨、情感激烈的文章抨击政府、痛骂汉奸,因此常给报馆主编以这样的感觉,认为他一身年轻正气,乃真正的仁人志士,所以格外地欣赏他,仰赖他做个电击手术,使萎靡的报纸销量扑腾地跳几下。 司远阳听后一点头,接着问道:“报馆里有什么事吗?” 司文勉摇了两下头后,就见司远阳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报纸,手指关节轻叩桌面:“这是你写的文章?” 司文勉上前仔细一瞧,发现那不是一份完整的报纸,而是一个月来同一个版面的合集,每张上都有一个花边专栏,登载的乃是一位名叫“疏狂生”之人的文章。而这“疏狂生”正是司文勉新近的笔名。 司文勉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司远阳知晓他的文章而吃惊,而是先前他总以为对方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如今却拿出了一打搜集完整的资料。 司远阳望了他道:“林翰生这个人口气不小,麻烦也很不小,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啊,这些文章也是他授意你写的?” 司文勉知道父亲是水晶玻璃灯式的厉害人物,凡事都照得透亮清楚,如此看来自己最近的一言一行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司文勉不由得有些恼火,将那报纸往台面上一摆,便立时就要发作:“林先生是学界泰斗,提携后辈是有的,可也不会借他人之笔。我的文章自然是我自己要写的,和别人又有什么干系?!” 司远阳看着他微红的面颊,挑眉质问:“那你要写的,就是这些影射政府、抨击官员的鬼话?” 司文勉听见自己的作品竟被父亲称作“鬼话”,自尊心极大地受挫,简直气愤地要跳到沙发上去。他涨红了脸,虽然有些畏惧司远阳,但仍是大声地向对方争辩道:“那又怎么样?难道监察局的人还要来捉拿我吗?以什么理由,判什么罪?政府无能又软弱,难道我写的不是实话?” 司远阳看了激动的儿子一眼,阴沉下脸,微仰头对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说:“攻击政府、提倡异端邪说、惑乱民心,这还不够吗?你觉得还有什么比这更理由充分?” 司文勉骇然,觉得父亲的语气亦真亦假,却实在是有些可怖。可他应当庆幸自己没有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 注意到司远阳看他的目光,因为那里面所包含的复杂情愫,才真真值得他心惊。 司文勉认为自己被父亲伤了自尊,却又不敢像打他大哥一样去打司远阳。加之他觉得司远阳不仅监控他的行动,更有恐吓他的嫌疑,实在是很可恨。怒气在胸腔里闷声翻滚了一圈后,他低着头愤恨地嘀咕了一句:“不跟你说了,你这个……” 司远阳望了他这个模样,突然间溢出了满腔爱意,似笑非笑地说道:“头抬起来,你现在还敢骂我了?” 司文勉果然把头抬了起来,却发现父亲并没有生气,反而似乎还有点愉悦,于是便大了胆子瞪起眼睛反问道:“难道我骂你,也要被捉拿判罪吗?” 司远阳起了促狭心思,朗声笑起来:“我可以不给你钱花,再叫你哥哥永远不许另开支票给你。” 这个威胁显然是对司文勉十分有效,令他立刻偃旗息鼓地一皱鼻子:“我本来就没有骂你嘛,是你自己听错了,而且大哥他也没有开支票给我呀。不给我钱花,难道要叫我去喝西北风吗?要是老安他们知道我出门一分钱都不带,肯定要笑死我的!” 司远阳大约实在是公务烦闷,平日无甚以娱乐,居然津津有味地和司文勉拌起嘴来,实在要令他的一干下属跌破眼镜:“哦,那倒还不至于,你一个上班的人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呢?况且我也没有狠心到要你去喝西北风啊。” 司文勉大为恼火地说道:“你和大哥都寻我开心,是不是?报馆那点薪水怎么可能够用呢,就是请人吃一顿饭也不够嘛。” 司远阳笑微微地看着他的怒容,表情变得柔软,嘴角弯起:“那你以后要请谁就请到家里来,我把首都饭店的厨子请回来,好不好?” 司文勉瞪着对方,气急败坏得简直要跺脚:“我都已经是上班的人了,总要花销的呀,怎么可以没有钱呢!你们总把我当小孩子,要把我圈养在家里,是不是?”他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一会儿要痛呼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一会儿又为父亲不肯给零花钱而大发疯。 司远阳低头看着桌面,但笑不语,心想我倒是很想把你圈养起来的。 灵魂与肉体 在这场有关钱的辩论中,司文勉明显处于下风。但因其能把脚跺得震天响,最终将父亲震得节节败退,为自己挽回了金钱和颜面。 已然有了钱,那么就要撑一撑面了。司文勉见自己如今手头充裕,便再也无所顾忌,当天晚上就去那个闻名不如见面的吴三外宅玩了两把梭哈。他也没有忘记拨出一笔不小的款子来,捐赠给大学里的进步社团充当活动经费。他又穿腻了西装,想着要穿一套青年学生间时兴的中山装来显示自己的精神挺拔。可没想到打开衣柜检视时,发现自己竟连一套中山装都没有。司文勉当场发了一通火,黑白灰的西装扔得铺满地板,下人进来时个个无处立锥。 公子哥儿没有一身挺括的行头简直就像没有长面皮,应当自惭形秽。司文勉怒气冲冲地把下人骂了一顿,直到福伯来劝才略略止住。福伯吃力地蹲在地上拾衣服,半晌才分门别类一件件挂齐,看着一柜子的衣裳,十分的困惑这小少爷怎么还抱怨没衣服穿。 司文勉从兄长那里得了五千块钱,自认为又可以潇洒一段时日,于是当天下午就从中山路上请了个宁波裁缝回来,替自己做衣服。五六百块的衣服到手后只穿了一次,之后也就泯然于众了。福伯虽然心疼,但从来看惯了,也就没什么所谓。而那五千块在数次供奉“灵魂恋爱”之后也就如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了。 这些都是后话,只说这日傍晚,司文勉穿着新做好的衣服正要出门,迎面碰上了司德勖。 司德勖刚扶着司太太从杜森博格老爷车上下来,就看见了盛装打扮的弟弟:“文勉,去哪儿?” 司文勉在家门口立定,姿态美好得仿佛模特,遥遥回答:“和朋友吃饭。” 司太太今天是去理发店烫了头发,回来路上十分凑巧地搭到了大儿子的顺风车。司太太听闻司文勉的话,高跟鞋甫一落地便是老三问:“和谁?哪个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司文勉低头整了整衣服,态度十分安然地回答:“就是老安嘛。” 司德勖上前打量了弟弟这身与往日不同的行头,觉得弟弟今天格外的英姿飒爽,比自己强百倍。官场浸淫日久,司德勖苦练的吹捧的言词技巧算是在自家弟弟身上施展了一回,将司文勉吹得有些飘飘然。他拍了弟弟的肩膀低声道:“和老安吃顿饭值得你穿成这样?” 司文勉“嘿嘿”一笑,只对兄长挤挤眼睛。 司太太的飞机头板得如同漆过,经高跟鞋一路颠簸过来,却是颠扑不动。然而这只是稍损她的美艳,只见她挎着包缓步走过来,问道:“老安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司文勉给母亲让路,道:“就是安东明。” 司太太恍然大悟地一点头:“哦,这我当然认识的,老安老安,我还以为是安部长呢。今天去做头发看到李委员的女儿,仔细看看其实还是挺秀气的……” 司文勉认为司太太让自己娶的对象,其实是要娶她们的父亲。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但凡见了司太太,十有八九要化身短跑健将的原因。此时他正要迈开大步,司远阳的车拐进了大门。 司远阳下了车,远远看见母子三人立在门口。他突然有种感觉,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很难想象战争这种东西的存在,即使有,也烧不到秦淮河边的乐土。司远阳先是发现了太太发型的新变化,后来眼睛就落到了司文勉的身上。 只见司文勉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肩膀舒展,背脊挺得直直的,每个动作神态里都流露出一股子神气和骄傲。纽扣每个都扭得紧紧的,一路延伸上去,衬出线条流畅的颈部。与从前时髦的西洋风不同,现在的模样带着某种纪律与禁欲的色彩。司文勉自己也的确有某种展示的欲望,既想从司远阳那里得到赞美,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讨司远阳的欢心。这使他看起来既拘谨又狡黠,目光热切,俨然在邀糖吃,又仿佛在受检阅。 司文勉从小就看见司远阳的下属和众多巴结司远阳的人的嘴脸,对此憎恶至极,所以绝不肯从政。那些人要不是在司远阳面前大气也不敢出,说完一句话战战兢兢地弯着背站着,等司远阳隔五分钟才抬头看他;要不就是媚笑奉承,面目可憎。可他毕竟因为不能在政治上有所建树,所以似乎总对司远阳没有一个交待,偶尔要生出一点儿子的愧疚来,也想讨父亲的欢心。 而司远阳却很快从他身上移开眼睛,脱下西装马甲递给佣人,对兄弟俩的方向点了下头就上楼了。 司文勉几乎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 要气愤地向司太太指出,其实父亲才有眼疾! 不过,司文勉的愧疚和气愤,常就如同政府的抗日决心,宣布得快去得也快。在司远阳上楼后他便出了门,让汽车将自己一径送到了首都饭店。他已预定了位置,只等对方的到来。来人自然不可能是老安,而是一位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正是司文勉报馆的同事、最近“灵魂恋爱”的对象赵羽良。两人风花雪月地吃了一个半小时,接着到大华大戏院看了一部外国爱情片,将两人都看得衣衫零乱,一身热汗。随后这两人来到赵羽良那单身汉的公寓里,彻底地将这身汗发了几发。 事后,在黑洞洞的被窝里,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说被窝里的话,赵羽良极富诗意地告诉他:“我爱你的眼睛。”司文勉猛地将被子一掀,挑起眼睛望着对方,教人心跳加速。司文勉于是兀自地想:“灵魂是灵魂,可并不妨碍它落实为肉体嘛。难道灵魂和肉体要绝对对立?这同不要以辞害意是一个道理。” 司文勉并不是桃花眼,只是在斜眼看人或是别人从侧面看他时,才会觉得眼角有些微微的上挑。他如果做一副公子哥儿的西装打扮,摘下帽子微微弯腰时一双眼睛就很是风情又多情,常能教小姐们绯红了脸颊。 一星期后,司远阳在公馆为某位初到南京的要人接风,举办了盛大的晚宴。司文勉热衷梭哈,却似乎对花天酒地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可这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在宴会上,他又一次化身为一只场内飞来飞去的花蝴蝶,神采飞扬得要发光发热。他自认为只要太太平平地用劲玩,把太太小姐们哄开心了,也未尝不是对父兄事业的一大贡献。 司文勉还上演了一幕“横刀夺爱”。原因是司德勖请了一位小姐跳舞,人家小姐的手都伸出来了,可司德勖却突然僵得动弹不了似的,迟迟不去接那只手。小姐觉得遭了莫大的侮辱,脸胀红得连扑的粉都盖不住。眼看着司德勖就要吃耳光,司文勉挺身而出,绅士至极地向那位尴尬的小姐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格开他大哥。这场算是救下了,司文勉正要搂着人转进舞池,哪知司德勖却又走过来重新邀请那位小姐,请求她的原谅。 司文勉知道他大哥是不想丢了面子,却不知其实他是和自己较上劲了。司德勖事先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信心满满地对自己说到时不管对方是女人还是母猴,只眼一闭心一横,架着满场作陀螺就是了。可万没想到一临场老毛病又犯,越是想着好好表现,脑里一声接一声尖厉的“coward!你这个coward!”就越是响个不停,旗袍下摆一条条女人的大腿在面前晃动重叠,恍若鬼魅,几乎令他天旋地转地站不稳。 司文勉悄悄地扶了一把,一握就握到一手冰冷的汗。 小姐见这一幕,以为两兄弟争着与自己跳舞,正暗暗较劲呢!于是矜持的脸上难掩得意的神色。但凡雌性动物,最喜欢的就是看见异性为她争为她斗,不论是母猴还是女人。 不过,最终兄弟没有阋墙,因为先来的大公子先退出了,退坐到一边修整。两个男人的战争再也进行不下去,那小姐很不满大公子的退缩,没能为她赚尽风头。不过搭着一表人才的二公子,倒也心神迷醉。她抿着红唇,翩翩地转进了舞池。 司德勖坐在场下,心中苦涩羞恼,恨不得也要自己扇自己两个耳光。但终归没出什么大丑,所以对弟弟也另眼相看,深信假如弟弟从政一定长袖善舞,远比自己有出息。 司远阳自然也看到了司文勉。他以前从不知道司文勉在和女人交际上颇有心得,在宴会上眼角能长出无数若有若无的弯弯的小钩子,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勾住。司远阳看到灯光下被莺莺燕燕簇拥着的司文勉,觉得仿佛心中有个顽皮的小孩在用石子儿打起水漂,那石子儿在心尖儿上一掠一跳,轻轻盈盈地一路撩拨水面,最后慢慢沉下去,一路静默无声地沉到水底,只在面儿上留下一圈水纹。 于是司远阳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成功地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边漫不经心状地扫过会场的某个光线晦暗的角落,发现角落里司文勉正又和一位年轻的小姐口若悬河地调笑。 司远阳手下混得如鱼得水的范居正大人,一进门就媚笑着摆尾游过来请安,司远阳回一声好啊。别人听不出来,又精又忠的范大人却觉那一声“好啊”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心中大惊,回去后立刻三省吾身,裁汰冗员,兢兢业业,连姨太太也少娶了几个,一月下来竟瘦了一圈。 司远阳却不知范大人如坐针毡的心情,宴会结束后找两个儿子来训话。司文勉两眼微垂,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仍然带着点介于小伙子和小孩子间的气质。司远阳仰头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兄弟俩会意,一前一后出去了。 司太太有些纳罕,不知丈夫怎么那么早就乏了。她替丈夫放好洗澡水,司远阳洗完澡,两口子间体己一番,情状很是激烈。 司太太好妒,不仅对蓉姨一房极为妒恨,对那些活在传说中的丈夫的众情妇也是恨入骨髓,若是相见,单单扯扯头发是远远不够的。可她常这样说:“女子多半都是心地极偏狭的,顶不能容人,我却是心地最宽大的。”这样就可以知道刘景祥一番女人论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可是,司太太也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向来知情识趣。她那漆板过的发型已经软化,乌黑的卷发垂在面颊边,几乎把她衬得像个二九少女,眼睛像两汪地中海的水。她静静贴在司远阳胸前,满腔柔情。 但司远阳却好像真的乏了,坐起来一些推开她,转身便睡了。司太太虽失落,但她认为自己终究是那个居于正统的人,肉体的满足可以升华为灵魂,于是也安然如梦。 家庭事件 翌日,司文勉难得起了个大早,要去那久违了的大学里做放假前的结业考试。佣人们不知他要早起,早饭还没有准备好。司文勉不愿一班人声势浩大、如临大敌地来伺候,认为可以自己动手去厨房取食。 他正双手插在裤袋中走在走廊上,忽然听见某扇虚掩的门后传来女人低低的笑声。等走近了那隔间,却听见痴痴的笑声中夹杂着“老爷……”之类的话飘出来。司文勉不自觉地放慢些脚步,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极年轻的丫头惊叫的声音:“阿昭姐,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 另一个丫头嗔道:“去你的,小声点!我怎么会……都是听我妈说的……她说大户人家里头不干净,叫我自己当心着点,别给、别给男人骗了。那上面的定就是男人那个地方的——” 阿昭像是突然被人握住了嘴,然后就听那个年轻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 的丫头紧张地低叫道:“你别说你别说!羞不羞!羞死人了!” 阿昭有些气喘地低声咒骂:“小玉你个死丫头想闷死我阿!” 小玉磕磕绊绊的声音传来:“叫我可怎么好……以前都是顾妈洗的……我、这东西、这东西还要叫我用手搓吗……”声音到后面几乎跟蚊子叫没有两样。 阿昭先是咯咯笑了她几句,后来许是怕真惹恼了她,才说:“你拿板刷刷几下就没了,又不是血,有什么不好洗的……” 那边两个丫头又打闹起来,司文勉正想走却又听里面阿昭压低了嗓门:“你昨晚听见了么?”她像是在左瞻右顾,更压低了声儿:“太太房里……” 这时就听那小玉“哦!”的一声惊呼,又立刻被人狠狠捉住了嘴骂了两句。那小玉像是挣动了几下,随后尖细而急促的、略打着颤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听见了听见了,好大的动静!老爷和太太两个——我躺在床上听着,羞得心都要跳出嘴来了……” 司文勉终于明白了她们在说什么,闹了个大红脸。可是又像个想要窥探大人秘密的顽童似的,惴惴不安却充满好奇地把耳朵更贴过去些。那两个丫头又羞羞答答、支支吾吾地对昨晚“太太房里”做了一番形容,她们自己也紧张害怕得很,说话时气喘连连。 这样的事,由两个未经人事的青涩女孩的嘴,带着兴奋好奇,用娇喘一样的私密声音说出来,在司文勉听来,带着一种旖旎禁忌的色彩。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瞬高烛红妆的画面,不过仅仅一瞬,仅仅一瞬那画面就淡了,不见了,仿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似的。他好像被另一个世界里的绮丽瑰怪给迷住了,在那隔间的外面呆立了几秒。 “你在干什么?”就在这几秒里,司远阳却看见了他,从走廊的那头走过来。司远阳今早起来后心情略感烦躁,他叫司太太睡着,司太太却叫丫头来收了床单,一定要起来替丈夫穿衣服。司远阳独自在冗长而昏暗的走廊里走着,抬起头就看见司文勉靠在尽头的墙上,身边的门缝里透出唯一一条光线,照亮了他的面颊。他呆站着,脸却有些红,如果仔细看,还带着一点无措。 闻声司文勉像是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更是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战战兢兢叫了声爸。司远阳低头将袖口的扣子系好,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司文勉一步跨过去挡着门,仿佛那门里对话中的男主角是他自己一样。司远阳见他脸上浮起的一层一层红晕,疑心更重,手劲也变大,一下格开司文勉的身子,眼神冷然地往那门缝里看了一眼。 只见里面的小板凳上并排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扭在一起呵痒,咯咯地笑个不停。 司远阳审视一番两人的眉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面颊绯红的司文勉,几不可察地冷哼。司文勉不敢和父亲对视,因此也未细察司远阳的神色。而那门缝里面,那个年纪小些的又尖声细气地说起来:“阿昭姐,你说,那个……疼不疼的?” 阿昭脸上一红,却故作老成:“哪能不疼的,自然疼死了!太太那么样厉害的人,还不是叫、叫得那样……老爷真是狠心。诶,我问你,你……”两个小姑娘开始咬耳朵,才咬了一句,小玉就愤愤然地去拧阿昭的脸,口中嗔道:“好你个阿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你,你好不要脸!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 阿昭挣动两下,没撑住笑了出来,边喘边道:“你不要跟我抵赖,我就不相信,你听见老爷和太太那个那个的声音,你就没有……”她也不把话说下去,只拿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笑盈盈地望着对面脸色赤红的少女。 司远阳下意识地瞥了司文勉一眼,只见对方正小心翼翼地挑着眼偷看自己的脸色。而两个小丫头却仍是无知无觉,忙着互相握嘴拧脸,还时不时“嘘!嘘!”地出气,警告对方小声些,机密的不得了。可她们却是真真是要做死,又将那床单的事提了一句,骇得司文勉额角直跳,又是脸红又是心惊,连打量父亲的脸色都没什么勇气了。 昏暗沉寂的走廊里,两道呼吸声混在一起,司文勉感觉到司远阳的眼睛仿佛一直盯着自己,他尴尬地抬了一下眼皮,正和对方四目相对了。而司远阳听见司文勉微微加快的呼吸,看见他眼中的局促和脸上泛着的红晕,心中仿佛又有个坏小孩在掷石子儿,非要一点一点儿打乱无波无澜的心湖。 他素来自律,举步就要离开。 这时却忽然又被一串银铃般的笑捉住了耳朵,那声音说道:“羞羞羞!我就知道,你听见那声儿,定是在心里想着你的二少爷了!” 司远阳脚步顿住,司文勉也脸色一变。 小玉好像真羞得要哭出来似的,软声讨饶:“好姐姐你轻点!叫人听见我还有什么脸做人……” 阿昭却不饶她,继续逗她说:“二少爷在花园里给你拾过帕子,你就思春了?我妈说好看的男人顶顶坏,你可要当心呀……不过要是你真成了少奶奶,我可要每天伺候你啦!……” 司文勉不知道这桩事怎么又扯上了自己,自己怎么成了“顶顶坏”的男人,仿佛他已经被无数女人审视试验过,最后身上被敲定一只鲜红的印章。司远阳此刻方才阴了面孔,语气低沉森然地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真如平地起惊雷,里间的笑戛然而止,简直就像那指挥的大手一捏,钹儿罄儿铙儿全都停了个干脆利落。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魂不附体地从里面飘出来,双双跌到地上,像颤声二重唱一样地求老爷少爷饶了自己。 没多久,福伯闻声而来。他正是这小玉的亲舅子,问明情况后也是脸色剧变,恨恨地扇了小玉一巴掌,怒骂她不要脸。接着厉声叫人将小玉和阿昭拖了下去。福伯气得脸色胀红,深恐别人说他想攀亲,指使外甥女去爬少爷的床,所以反复求司远阳把两人撵了出去,免得坏了规矩。他唤了个得力的老妈子将那隔间里收拾干净,东西都送去洗衣房洗了,然后探着头往楼下庭院里张望。 司太太刚穿戴好出来,对今早的这事儿听了个大概,因蓉姨在场,她自然要将事端扩大。于是司太太臀部一搭上椅子就漫不经心地开口了:“福伯,刚才是怎么了,又是喊人又是闹的?”她正以女主人的姿态叫佣人给众人舀粥,头只微微往后偏一偏,显出她并不很想知道的样子。 福伯两手搭在腹部回道:“两个丫头没规矩,正好叫老爷和少爷见了。现在站在院子里等老爷太太发落。” 司太太接着发问:“哦?是什么事?” 福伯有些吞吞吐吐:“两个丫头胡乱搬嘴罢了。” 司太太的问题却好像特别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 多:“哦?丫头?德勖你多吃些……怎么,搬了什么嘴?” 福伯面目凶狠,咬牙切齿:“是小玉那个死丫头拿着太太房里的东西,和阿昭两个人说闲话,对老爷太太不敬。这个死丫头,真该狠打一顿再撵了出去,活该!” 司太太恍然大悟一般展开话题:“哦,原来是小玉,今早才到我房里收拾的。”接着她好像又变笨了:“无非就是几个枕套一条被单,有什么闲话好说的?家里的丫头真是越来越不规矩了。”说完,她满意地看见蓉姨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筷子也停了一停。司太太简直像一架胜利了的战斗机,高唱着凯歌呼啸盘旋,身上的每一个零部件都得意得乱颤。 司太太认为与其狂轰乱炸,不如放出一眯眯的情报,更能让敌人乱了阵脚。看到床单上翻滚的身影不如看到一条弄脏的床单,而看到一条脏床单又不如听到床单被弄脏这个事实。她相信,女人对这种事情的想象力都是无穷的,蓉姨回房后一定会气得直跺脚的。 司太太的展示军威的演习结束,司德勖的面前已被她叠出了一座堡垒,他一边吃一边说:“要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别闹哄哄的,找几个老妈子教训一顿就行了。要不索性直接撵了出去就完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家里刻薄下人。” 司德勖早晨被两个丫头的哭喊声闹得头痛,又认为在自家院里教训下人很不好看,所以很不希望这一大早的家庭事件继续下去。因为他本人与政府核心理念高度契合,政府稀缺他这样“隐忍自重”的人才,所以司大公子开始真正地官运亨通起来,犹如平地飞升,简直比当下的物价涨得还快。而现下政府采取的策略——恰恰正是凡事退避为上,勿使抵抗扩大,必要时采取逆来顺受态度。 福伯听了大少爷这话,突然气愤极了:“该她的!姑娘家那么不知羞耻,我的脸都叫她丢光了!等老爷发落了,我亲自出去给她一顿好打!” 司文勉觉得那两个小姑娘其实并没什么大错,年纪很小,做工也很不容易。他认为捡个帕子绝对罪不至死,因此说道:“要是在家里打人就是滥用私刑,太不文明了,我坚决反对。最多扣几个工钱就算了,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更不必撵出去了。” 福伯是绝对的一等忠仆,今早的事儿的确令他羞愤不已。但听了司文勉的话却也想:二少爷倒也真是个心眼好的。虽说今后是大少爷当家,可老爷对二少爷的宠,别人看不出,他却看得明白。而且……大少爷那病又总不见好,将来怎样还真是未可知呐。 司太太并不关心两个丫头的结局,正优雅地擦拭着嘴唇。司德勖也无所谓,咀嚼着面前的堡垒,提出几句可有可无的意见。 可那边司远阳却接话了:“怎么,你还真看中那丫头了?” 司文勉矢口否认,还连带一个摇头动作,表现出对父亲的同情支持。 见儿子肩膀以上部位如拨浪鼓般既有动又有响,司远阳却擦擦嘴,似笑非笑地道:“你要真舍不得,先收个姨太太也不是不可以。”说完后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司文勉,颇像个看穿儿子心思的父亲,正在替儿子说出真实想法一样。若是让范居正大人之流见了他这个表情,定要心中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可司文勉却不知司远阳高深莫测的心思,听了司远阳和善的建议后,微微皱了皱鼻子。这当然没有逃过司远阳的眼睛,司远阳低头高深地轻笑一下,却好像故意曲解儿子的意思,转头看着司太太问:“你觉得怎么样?” 司太太不知丈夫怎么提起这事儿来了,她记得之前给儿子张罗相亲的事儿他一直不很热心的。可司远阳的语气,又仿佛很无所谓。司太太有些纳罕,不过仍然点了头:“那也好,二房也——” 她的小儿子粗鲁而急切地打断她:“我不同意!” 司远阳面带微笑,步步紧逼:“怎么了,先收了做二房不好?” 司文勉认为自己乃是一名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理智上实在无法接受这种旧式的婚姻原则。与司远阳的轻描淡写形成反差的,他的声音带有十分的厌恶:“我不要什么二房什么姨太太,我只娶一个女人,什么王小姐也好李小姐也好,我只娶一个女人。” 司太太正要开口教训,却立即被司远阳制止。只见他对司文勉的话不甚感兴趣地挑了眉,做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在毛巾上擦完手后他站起来,佣人替他套上黑色的西装,狭长的眼睛扫过有些气急败坏的司文勉:“既然你只娶一个女人,就别天天引得丫头一个个想往你床上钻。” 英式座钟这时敲了一下,佣人打开黑色格子的玻璃门,司远阳走了出去,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司远阳撂下一句话后,姨太太的事情就此不了了之。司德勖则从刚才就一直在对付眼前的堡垒,对餐桌上的对话听了个一知半解。他琢磨着,要说父亲意在给弟弟纳小吧,怎么说着说着就管到他的床上去了,按理说扩大群众基础不是更好吗?但要说父亲是要教训弟弟的个人作风问题吧,也不像,不然怎么就很有建设性地和母亲商量起来了? 司德勖正在正反推敲,忽然司文勉手里的杯子“当”的一声重重落到青花瓷的碟子上,惊了他一跳。瞥了一眼弟弟紧绷的面孔,对比父亲走时云淡风轻的态度,顿觉高下立见。他心想,父亲皮里阳秋的手段,不动声色地喻褒贬,实在高妙得很。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三言两语就把那班吵吵嚷嚷要打仗的武夫们训得连个屁也不敢放,那他可就能昂首挺胸了。如此一想,司德勖对司远阳的崇敬更上了一个台阶:父亲终究是父亲,弟弟虽能说会道,在父亲面前还差得远。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对司文勉道:“你还年轻了点儿,你要真有这意思,不妨过几年再提。若没有,也就算了。呐,那丫头么,还给你留着,好不好?” 司文勉不理他,一抬眼瞥见蓉姨坐在斜对面,抓了书包便也走了。 爱与恨 考试,对司文勉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大约只要他在试卷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其余部分的好坏纵是最严苛的先生也不会来追究了。他坐了下午一场语文一场英文,便自认为很可以了,施施然地离开了考场。 走出校门,天却已经阴了下来,很快便下起雨来。司文勉正要去打电话叫家里派车来,赵羽良撑着一把大黑伞一径小跑着出现在他眼前。他收起雨伞,亲亲热热地双手捧了司文勉的手,嘴唇微微冻得发白:“冷不冷?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你的,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出来了,还正巧被我碰上了。怎么样,考得好不好?” 司文勉将手插回自己的裤袋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挑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 着眉毛道:“不要说考试了,你是跑过来看我的?我有什么好看的?” 赵羽良被他这么一望,便很腼腆地一低头:“你很好看啊。” 司文勉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便觉得很喜爱,碍于场地不好表现,只能快速地在对方那脸上掐了一下,十分愉快地说道:“走,我请你喝咖啡。” 赵羽良大概是十分地心疼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到司文勉身上,才笑道:“走吧。” 司文勉却站定不动了。赵羽良那件热烘烘的外衣贴在他的背上,他的感觉却实在不甚美好。他在这场恋爱里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分明是个占主导的地位的男人角色,绝对不应该是这动作的承受者。更何况只有少爷玩戏子的,绝没有戏子玩少爷的,这个动作是绝对的主次颠倒。司文勉只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却没有想过在他自己心里所谓柏拉图的灵魂爱侣,地位上不过等同于戏子,仅有学名和俗名上的分别。 他将身上多出来的这层皮揭下来,将其抛回对方身上。赵羽良很纳罕地望了他,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司文勉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冷淡地说道:“你自己穿着吧。” 赵羽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外衣,抬头望了司文勉的眼睛:“你——” “你自己叫车回家吧,我先走一步。”司文勉匆匆将两张纸币塞到他手中,便转身跑入雨中,朝马路对面一辆亮灯的杜森博格奔去。 幸而马路宽得有限,司文勉并未淋到许多雨,单只是冷得要命,所以打开车后门就一头钻进去。哪知不巧黑逡逡地一头扎到一个人身上,不过倒立刻就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司文勉只以为是他大哥,也就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不起来,心想横竖一会儿的功夫就到家了,司德勖身上也不见得一点没湿。可后来感觉不对,怎么司德勖既不推他也不数落他,而且身上还有一股古龙水的味道。司文勉抬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竟一头扎到了司远阳怀里。 司文勉微窘,坐起来尴尬地叫了声“爸”,然后生怕自己弄湿了司远阳的衣服,可惜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司德勖其实坐在另一边,倒有点怕父亲发火,开口缓和气氛:“爸今天正好和我一道回去,顺道过来接你。那个是你的同学?” 司文勉“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父亲一眼。他也知道刚才自己动作不雅,几乎就是腻在司远阳怀里舒服得叹气,连腿都蜷起来了。司远阳却好像并不介意被当成巨型汤婆子,放开司文勉后一脸平静,目光掠过司文勉的侧脸,最后落在那两只耳朵尖儿上生出的一点点红。司文勉还记着今早的仇恨,便心安理得地不理睬父亲。 车开到一半的路程时司文勉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险些用鼻子里的气把车顶吹掉,像是要考验它的抗震抗暴强度。司德勖的声音遥遥从另一边传来:“你要感冒了。”车窗外风雨大作,那声音在车厢里颠簸不清:“你写的那些文章我都看见了,太放肆,你成心要和政府对着干吗?” 司文勉不胜其烦,往那车座上一靠,决心对父亲作哑,对兄长装聋。 司德勖在那边探出头来:“文勉,我在同你说话呢。”司文勉含混不清地应道:“哦,嗯,我自有分寸……”说完便又要假寐。 司德勖却看不见他挂出的“正在休息,请勿打扰”的牌子:“你有什么分寸,你有分寸就的话就根本不会写出这种东西。这两天爸爸为了你这些文章不安宁,你自己也是要惹麻烦的。” 司文勉亦真亦假,身子随着汽车颠簸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软绵绵地倒下,视觉效果上颇为逼真,叫人恨不得替他害累,想借个肩膀给他睡。 司德勖得不到回应,还要开口,却被制止。 世界上永远叫不醒的就是假寐的人。车子开进整齐的公馆区,拐入西式花园的铁门后停稳。司文勉突然感觉到古龙水的味道靠近,笼罩在头顶。睁开眼时,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冷风灌进车内。司机立在雨中打着伞,车门大敞,等他下车。 一进门司太太就抱怨怎么淋得那么湿,轰着司文勉先上楼洗了个澡。下来时晚饭已经开始,司德勖和司远阳也都换过衣服。司小公子嘴唇绯红,脸上也是一层淡红的色泽,眼睛很湿,一副发烧前的症状,却容易叫人想到人面桃花一类的词语。司远阳叫福伯拿了干毛巾给他擦头发,又取了感冒药片来。 司德勖甫一坐定,提及正事:“你那样明目张胆地抨击政府,迟早要惹麻烦的,你趁早封笔,报馆也别去了,正经在政府里安个差事是真。” “那你就给我安排一个,政府里挂名的职务不是有很多吗?”司文勉认为大哥实在是胆怯得过分,很不以为然地一撇嘴:“政府也有言论自由的公告,难道都不作数的?不让人说真话,本来就是无能政府才有的行径嘛。” 司德勖正色警告:“这样的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你这样胡闹,脾气又不改一改,再这么不识利害,惹了事就晚了!” 司文勉哼了一声端起饭碗:“要我说多少遍,我干的事从来不是胡闹,比你们正经多了!” 一番辩驳,司文勉像个难搞的诡辩手,加之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有些横行霸道的意思了。他也终于将司德勖说得有些上火,令其低吼了一嗓子:“文勉!” 司文勉挑挑眉,满不在乎地对他做一个“打妆的手势。 司德勖转向另一边:“父亲……” 哪知司远阳却像个塞听的昏庸君主,依旧慢条斯理地用餐,全然不顾餐桌另一边大儿子的节节败退。片刻后,司远阳抬头看了司德勖一眼,却仍是不发话。司德勖拿起筷子,有些难以回神。他突然有种错觉——他是没有资格说司文勉的,其他人也都没有,除了司远阳自己。 精致的餐具溢出一层细腻的光润,气氛冷下了来。 “那些文章就不要再写了。”司远阳终于打破沉默:“你要收敛一点。但凡和政治沾上边,关系就复杂得多,想摆脱也不容易,到时候连我也保不了你。” 司文勉最近赞美受了不少,指责吃得更多,不耐烦之下话也失了准头:“我不要你保!如果不谈政治,怎么能评论时势?不论时势怎么能唤醒民众?” 司远阳没想到他对自己态度竟也这么差,“噹”地放下餐具,雕塑一般英挺的面容显得冷峻而强硬:“你不要?那你自己行么?!你所谓的评论时势就等于攻击政府?那些看了报纸的人,是不是接着就要上街造反了?” 司文勉光听了前两句,就如同猫被踩到尾巴,立刻要跳起来针锋相对:“妥协政策再实行下去,推翻政府是一定的!傀儡的政府比没有政府还要糟糕!” 司远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 阳狠狠皱眉,一径望到了司文勉的眼睛里,声音低沉凛冽,带着发狠的怒气:“那你要推翻的那些人里,是不是也该有我的名字?” 这算是彻底的谈崩了。 佣人替司文勉盛了一碗罗宋汤,他恶狠狠地一口吸干血红的汤汁,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司远阳冷硬的侧脸,怀有满腔的气恨,仿佛在吸对方的血一样。这时司远阳却正好也转过眼睛看着他,那眼神竟也像恨得要把他拆骨饮血似的。而一时两人对视了,司远阳看着对方上唇一圈显得十分稚气的汤汁,实在搞不清自己对对方是爱是恨,还是兼而有之。 司太太今天看上去胃口也不太好,精神欠佳,流露出贵妇人忧郁时常有的情态。她今天之所以没有在餐桌上发表意见,是因为她吃饭前在丈夫换下的衬衫上看到了一个唇形的口红印。 在房里,她替司远阳换上干爽的家居服,又温柔地问了丈夫几句亲密的话,然后拿着衣服踏着优雅的脚步走出去,犹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了丈夫的视野,司太太的手捏紧了那件衬衫,胸脯上下起伏着,狂妒和愤怒溢于言表。她踏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来到洗衣房,将衬衫随手一扔,定定地看着玻璃窗上树木在狂风暴雨中摇摆的影子。 窗外暴雨倾盆,掩盖了司太太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她蹲下身来,将那薄薄的衬衫从里到外地摸索了一遍。她热爱丈夫,自然就妒恨丈夫的情妇。一根头发丝、一点脂粉的痕迹甚至一丝虚无缥缈的香气,她就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地了解到那些野女人勾引丈夫时的姿态。 司太太是个上等女人,她是不会跺脚的,那太小家子气了。虽然她高贵的脚本不该踏足洗衣房这种地方,但是这却是个能洗净任何脏污的地方,无论是床单布还是衬衫布,所以她来了,用板刷将那口红印刷得一干二净。 她回房换上了一件黑色滚边碎花的修身旗袍。揽镜自照后,又加上一条开司米披肩。这实在是个美丽的上等女人。她满意地微笑,步伐曼妙地下楼,用高贵清冷的声音对佣人说道:“开饭吧。” 大概因为司太太起了个低沉冷清的基调,这一顿晚饭从头到尾都像一支压抑沉闷的钢琴曲。司文勉是绝不肯服软低头的,毕竟,他始终觉得自己是站在正义的高地上的,这种正义怎么能因为他个人的情感而屈服呢? 他回房后趴在床上,抓了一本画报来看。没看几分钟,脑子里又浮现出司远阳的怒容。司文勉自言自语了几句,心中大感烦躁。不过好在他的烦躁如同他别的情绪一样,照样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所以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司远阳和司太太各怀心事,这夜倒也颇为宁静。 说起来,司远阳的女人并不少。而司远阳从不瞒着太太,他甚至不用瞒着任何人。女人们都是因为他的权势找上他的。而女人大多沾上他,就离不开了。 这些女人的丈夫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对此事却是装傻充愣的居多。另有些丈夫有求于司远阳,便让太太先行,女士优先。当然,事成之后夫妻俩是双双来谢的,司远阳常是态度自若地笑说对方“客气”。因此有些丈夫们,便将司远阳称做自家太太的“好朋友”,为他们的朋友聚会保驾护航。 在这许多的情妇中,成五小姐是最受司远阳喜爱的一位,乃是第一情妇。 其实五小姐不能叫五小姐,因为她乃是一位丈夫早逝的寡居太太。然而她性格爽朗,又兼有些小姐脾气,加之扮相时髦,所以常给人以小姐的错觉。她有一种魅力,既包含女人的温柔,又含着强硬和不容违逆。她会这样大胆地和司远阳说话:“现在不要乱动,我要你听我说完,然后带我出去。”五小姐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知道司远阳爱她的温柔,更爱她的犟和骄傲,这正如同人人都有口味的偏好。而她也很清楚,司远阳眼里藏着一个别的人,她学不来,却学得像。 有时五小姐心有不甘——毕竟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她在司远阳的衣服上留下一点痕迹,哦,不会太多,一斑而已。“女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她这只全豹甚至笑出了两个甜美的小酒窝,看起来别有一种可爱:“那个人会不会气得直跺脚呢?” 可聪明的她倒没有想到,司远阳百无禁忌,纵然可以呼风唤雨,却也有他的“求不得”。那位“求不得”倒也是有跺脚的本领的,不过其目的不是震动司远阳的爱意,而是震开司远阳的钱包。 司文勉因为晚饭时被气愤占据了胃口,所以半夜气散了,肚皮就瘪了。他吃饱后正在喝水,司远阳竟也下楼来了。 父子俩共同夜起找食,实在使晚饭时吵的那一架显得可笑。而且此时站在这样温馨的橘黄色灯光里,本是该一笑泯恩仇的。但司文勉打定主意绝不原谅父亲,所以纵使灯光下的司远阳其实显得很温柔,他也眼疾深重全没看见。他放下水杯,傲然地擎着仿佛蹩筋的脑袋,叫了声爸就要回去睡觉。 而司远阳却叫住了他。 司文勉满脸戒备地回头,做好了大吵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句“穿好鞋子”。 司文勉简直有一拳打空的惊惶,竖起的一身毛立在半空,不上不下。他光着脚板,踩着一路的地毯上楼,拐弯地时候往下面瞥了一眼,正对上司远阳抬头,眼神深邃。司文勉突然尴尬地别开眼,躺回床上后气哼哼地把晚饭的事又拿出来想:“他就是怕我丢了他的脸面,好像我什么都不行一样……我偏要做给他看,叫他不能小瞧我……”在这种“偏要对着干”的指导思想下,他把两只冰冷的光脚丫伸到了被子外面。快睡着时心里却又一阵松动,想起东西好像被自己吃得一点不剩。 而这抵抗政策带来的结果是,司文勉第二天发烧烧得头昏脑胀,连着休养了三日才再次生龙活虎起来。 乐极生悲 在这三天中司文勉躺在床上,烧得分不清了东南西北,饭也没有正经吃几顿,眼见着人竟是瘦了一小圈。而他的脾气却依旧没有小,晕头晕脑地将来看他的司远阳当作佣人赶了出去。司远阳只能按照要求苦笑着“滚了出去”。 而司文勉一旦生龙活虎起来了,便愈发地要去找些事情来做。他好生地大吃了一顿饭,接着将自己收拾得光鲜异常,越发显得腰细腿长。将一顶摩登至极的帽子扣到了脑袋上,然后就笑微微地下了楼,笑容比那牙膏商标上的黑人还要可亲闪亮,简直要将众人的眼都耀花。不过显然的,他为了风度便不要温度,已经将这三天中受的苦楚抛诸脑后。买了一束玫瑰后,他一径将自己送到了赵羽良的公寓里。 司文勉先是为前几日走得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 匆忙道了歉,表现得深情款款、又亲又热,略略将对方哄得回转了些。随后他又身体力行,用热烈的运动显示自己的言行一致,最终是让对方彻底的服帖了,两人一时好得又像口香糖一样,粘得分不开。 没过几天司文勉和赵羽良又一起参加了大学生对政府的示威游行运动。司文勉,作为一名记者背了架照相机,和赵羽良两个人在那混乱不堪的马路上奔来跑去,倒是觉出了一点新奇和刺激来。游行的人多,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几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汽车都开不起来。 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激愤的人群、高亢的尖叫调动起来,他怀着一种冒险一般的激动心情,帮男学生与一名肥胖的英国警察打架,双方打得你死我也不活。赵羽良似乎是很厌恶这样的无序场面的,见司文勉如此撒欢似的打了一架,感到十分的不能理解。不过,在见到司文勉微肿的面颊时他仍是很心痛地“诶呀”了一声,两道秀丽的眉毛微蹙:“你痛不痛?” 司文勉回头看了他一眼,非常大声地回答了他:“我一点也不痛!你快点,我们到前面去!” 听说日本人和汉奸正在另一条街上庆祝中日友好和大东亚共荣之后,人群暴乱,随后宪兵出动。警察朝天连放数枪,尖叫和痛呼在玻璃脆裂声中爆破,人群混乱地奔涌流窜。 司文勉将赵羽良拉入一条小巷,将其抵在墙上,双眼放光地压迫着对方,气喘吁吁地贴着对方的鼻尖:“兴不兴奋?!”不等赵羽良回答,他便自顾自地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我们等会儿再出去!” 赵羽良伸手摸到了司文勉的一头汗,也发现了对方今天是格外的激动,简直有些发疯。他想表明自己的反对意见:“这不好吧,我觉得怪吓人的……”。之后他尖叫一声,迎接了司文勉一个狂热的吻。 司文勉以尖叫和枪声为背景,将赵羽良直吻得双腿发软。赵羽良不禁也有些情动,便伸手拥抱了对方。外面似乎是传来人群的脚步声,司文勉抬起头,见赵羽良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肿,又是感到十分的有趣和兴奋,正要大发疯般再咬上去,却被人从背后猛地拉了一把。回头一看,万没想到竟是司远阳面容冷肃地站在身后。 司文勉的手还在赵羽良的身上,很困惑地一歪脑袋,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嗯?爸爸?” 司远阳双手插在黑呢大衣的口袋里,冷冷地打量了面前的两人,最终目光落到司文勉身上:“是我。车停在后巷,给你三分钟把自己理干净,然后给我到车上来。” 司文勉显然是没有发现父亲的情绪不好,他转身面对了父亲,有条有理地说了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今天是来当记者的,不可以半路回去的。再说那么多学生都在游行,我怎么可以一个人当缩头乌龟呢?” 司远阳没想到他还敢不走,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阴沉:“你当的是什么记者,就是在这里这种当法?闹够了就跟我过来,你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说着抬手就碰了对方那肿起的左脸,顺手粗鲁地捋了一下对方的头发。 司文勉痛得一躲,虽然也承认自己至今所为都不在记者的职责范围,但仍是态度从容地继续说道:“我不走,我等会儿还要出去和队伍去政府呢。” 司远阳强压怒气,拉了司文勉的手臂:“巡捕房在放枪,很不安全,乖乖跟我到车上去。” 司文勉很不满地一皱眉头,还像模像样地挣动了数下,要挣脱父亲的钳制:“警察就会对学生开枪,根本就是无耻!我肯定不要乖乖跟你走,我要——” “你要?!我看你今天是要发疯,是不是?”司远阳一个反手将司文勉整个翻转过来,夹到腋下就提了走。对方如此不识好歹,他实在是心头火起,不想再与之讲道理,边走边狠声威胁:“要发疯那我就陪你发个够,看我不把你扔到河里去!” 司文勉腾空横着前进,哇哇乱叫,杀气腾腾地猛踢乱打,对司远阳拳脚相加,仿佛被抢走了抛头颅洒热血的机会,恨他恨得不得了,简直想要咬死对方。司远阳横提着一个激进男青年,男青年则像一把被夹在腋下的巨型冲锋枪,上膛之后朝架着自己的人一顿狂扫乱打,几乎是杀红了眼。司远阳忍着怒意,承受着拳脚,面色阴沉地走向一辆福特双门轿车。 停在阴影中的汽车车头被砸得陷进去一大块,车灯也像条大舌头一样吐在外面,前车盖上的漆斑驳陆离——这乃是激愤的学生们的杰作。司远阳来时西装笔挺,汽车威风簇新,回去时灰头土脸,汽车面目狰狞,倒也着实是相得益彰。 司文勉被一条手臂拦腰稳稳箍住,头朝前脚在后,整个人直挺挺地横在半空,像一条晒了月余的干硬咸鱼,不能翻身。他开始在半空手舞足蹈起来,情绪已经亢奋到一个顶峰。司远阳勒住这摇头摆尾的儿子,低头恶声恶气地警告:“别动,再动摔下来!” 司文勉口不择言,认为父亲简直是个野蛮人!他满心委屈,以致眼泪都流了出来,迸着哭腔嚷道:“刽子手!杀人恶魔……帝国主义帮凶!……羽良救我!” 那赵羽良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全了这场父子戏,实在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是一位斯文俊美、脾气温柔如水的青年,听到爱人的呼救后试试探探地上前,对了司远阳扯出一个笑:“呃,司先生,有话好说,您还是先把他放下来吧……他这样要头晕不舒服的……” 司远阳单手打开车门,将人往里面塞的同时回头看了赵羽良,慢而冷淡地说道:“这是司某人的家事,赵先生你还是不要插手的为好……” 赵羽良显然是没想到对方还能叫上他的姓来,颇感惊讶。然而司远阳接下来的话被司文勉的一阵挥臂乱揍给打断,司远阳简直是不能忍受了,单手捉了司文勉的两只腕子后,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车里。将车门“嘭”的一关,他恨不得将儿子剥光了拍一顿屁股。他极为恼火地捉着司文勉将其拉向自己,转头对前排的司机说“开车!”。汽车立即开动了,司远阳本意是要将司文勉拉到自己大腿上以便钳制的,却没想到车身颠簸中,司文勉那不屈的头颅咚地撞上了车顶盖。 司文勉今天情感遭遇了大喜大悲,眼下又是被撞懵了。他愣愣地将那双哭红地眼睛转向父亲,沉默了几秒后便开始嘶声长号大哭起来。 司远阳心瞬时就勒紧了。 而司文勉哭号得如此之动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和伤心里。司远阳既恼火又烦躁,为了保持着自己的硬心肠,他转过头不理对方那声嘶力竭、满头大汗的惨状。数分钟之后,他终于还是转过头来审视了司文勉,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1 伸手在对方那后背上拍了一记:“哭什么哭,你自己说你今天是在干什么?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就偏不肯听,是不是?非要等我动手了才知道怕。” “好啦。”他在对方的大嚎中说道:“不要哭得那么用力,脑子缺氧要头晕的。” 司文勉不理父亲,自顾自地号了一场,感到了发脾气的痛快。约摸十分钟后,他鸣金收兵,拿了司远阳的方帕擦脸。“你那也叫好好说?我今天是去工作的!你这样子对我,”司文勉脸颊通红,坐正面对了司远阳,开始指控父亲,每说一句便抽噎一次:“——把我置于何地?!——你就是要我坍台——是不是?”他犹如一个冲出煤气室后猛吸一口新鲜空气的人,急不可待地又横插一句评语:“——野蛮人!” 司文勉如今也不顾自己是个成年人了,将一番话说得如同患了哮喘症的人。司远阳发现儿子的胆气日益膨胀,已到了敢于当面正色骂自己的程度,大感吃惊,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何种手段教训对方。 司文勉将那方格子条纹的手帕团成一团抛还给它的主人:“好啦,我现在面子全丢光啦,人家下次见我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司远阳听了他这句话,想起了先前那一幕,便暂将那“野蛮人”放到了一边,怪声怪调地问他:“我要你坍台还是你自己要坍台?你自己在巷子里做了些什么工作?” 司文勉此时倒是嗯啊了两声,没话可说了。司远阳望了他的面孔一挑眉:“说不上来?” “就是玩嘛……”司文勉将那团手帕塞进对方的衣袋里,低着头小声说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嘛。” 司远阳在衣袋外侧按住里面那只乱翻乱动的手:“我现在要你自己说。” 司文勉很恼火地将手往外一抽,觉得父亲简直像女人一样麻烦,明明懂还要装不懂:“说什么说,不就是玩嘛,亲嘴!” 司文勉两眼微红地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半边脸也肿了起来。加之扣子没扣全,衣襟敞开,整个人瞧着是一种气急败坏的憔悴,不是“花蝴蝶”,乃是“黑蝙蝠”。 一干丫头佣人被福伯调遣得如同打仗,消毒上药之后恨不得亲自上来替其左脸吹两口。司太太原本就认为儿子是受了民主思想的毒害,现在见他竟然闹出如此模样,心里便更加深了这个认识。她素来对闹学生的游行颇为惶恐,踏着高跟鞋如临大敌地踱了无数圈,仿佛司公馆外正有一支待发的洋枪队。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司太太在大冬天里居然拿出了一把折扇,以扇风降火。 司文勉在汽车上满不在乎地大喊了一句“亲嘴”之后,就感觉父亲一直是一个要生气不生气、欲怒还休、欲休还怒的状态。他撩起眼皮看了司远阳一眼,发现对方坐在茶几对面,自顾自地抽着一支雪茄。司文勉那壅塞着鼻涕的鼻子自然是闻不出对方言行中散发的酸味的,因此他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低头玩起了指甲,心中依旧是不以为然,认为父亲实在是没什么立场来批评自己,他自己不是也和那个男角儿邵玉丹关系很亲密嘛。 福伯将下人调遣完毕,已然是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站在沙发后面,手中拿着一条白毛巾——他原以为这位二少爷还要大发一场脾气的,故备毛巾以便揩汗抹泪。 司文勉玩完了手指甲,便觉着要对自己今天的活动做一个总结性发言。他非常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顺手替自己剥了一只橘子,仍然认为是司远阳搞砸了自己的正经工作。将一瓤橘子塞入口中,他鼓着腮帮含混不清地说道:“诶,没有办法交差了,报馆还配给我一架照相机呢。”他撅着屁股,起身将父亲面前的烟灰缸拖过来,对着其中吐籽儿:“这个政府本来就很可恶嘛,要是我不走,也可以到去闹一闹。嗯,现在不但没有闹成,就连那个英国佬都没有打死。” 司远阳看了他,姿态优雅地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地吐出烟雾,漠然地开口:“要是你不走,那些人也闹不成,终归要押送回学校去的。你走不走都一样。” 司文勉仿佛此刻真正体悟到父亲乃是铁打铁的一名政府的帮凶,兼一名“野蛮人”,所以厌烦地皱了鼻子,不愿再与其共处一室,将一只橘子吃完之后便拿出短跑健将的本领,一言不发地一径往楼上去了。谁知他脚下不慎,绊到了茶几腿上,竟是连着踉跄了好几下。背后那位野蛮帮凶见状眼神一动,手方一抬,司文勉又站稳了,一路跑走了,头也没有回一回。司远阳低头望了自己的手,吐出一口长而涩的烟雾,逆光看去,面部线条愈发如同雕塑一样冷硬。 福伯用毛巾替自己揩了汗,接着垂手融到背景里,望了一眼司远阳的神情,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一切了然于心。今天公馆里的电话就没停过,主子奴才都折腾得够呛,完全冬夏颠倒、冷热换季。最终,换来司远阳一句不咸不淡的“你走不走都一样”——这也真是弥天大谎了,只能用来骗骗无情无义的小少爷。 可恨可悲 司文勉虽然认为父亲有两房太太,又情妇众多,还与几个名角儿过从甚密,实在没有立场来教训自己,但也知道自己已将父亲惹得极为恼火,加之原本就比较畏惧父亲的力大无穷,故而这几日也不敢再出现在司远阳面前,生怕对方记起了那日遭受的一顿拳脚,要伺机报复回来。他的确是胆子不小,不过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骂到自己老子头上去,只恶毒地腹诽了父亲的私生活一通,认为对方不讲究灵魂,乃是“不纯净的生殖冲动”。 而他自己却是在隔天早晨才想起来,自己那灵魂的另一半被扔在了游行当场。于是他便给对方那小公寓去了个电话,结果无人接听。到了报馆一问,才知道赵羽良竟然是和十几个男学生一起,被那巡捕房逮捕了。 那游行结束后,那位英国警察逮住了赵羽良,认为他是煽风点火的记者,兼殴打自己的人的同伙,故而见到他后叫得像母鸡下了蛋,铐手铐时显出难掩的报复的快活,双下巴上横肉抖得乱飞。 再这之后,日本人跳出来说他们有一个浪人失踪了,一口咬定和中国学生有关,给政府施压要求严办。政府表示已抓了十来个人,以示诚意。又勒令外界不许探监,传言要将其统统枪毙,来加深这个诚意。 司文勉冲冠一怒为灵魂,一面天天在报纸上炮轰政府,一面找学界泰斗林翰生帮忙,一面又领了一帮学生夜围几位大学校长的家,逼迫其写下保释书。然而,口诛笔伐力量有限,林先生去了苏联考察,保释书上呈后石沉大海。数套对策接连破产,但司文勉绝不会放手让灵魂在狱中等死,便转而去找他新近官运亨通的大哥。司德勖正在摆弄花草,老神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2 在在地用一套“凡事退避为上”的立身准则将弟弟气走了。司文勉着实气得不清,认为父亲徒有生殖冲动,便不讲究灵魂;兄长不具备生殖冲动,却也不讲究灵魂——可恨! 他一径小跑,最终腆着脸出现在其父亲面前,觉得自己为了灵魂甘冒拳脚的危险,着实高尚。司文勉此时穿了一件衬衫加一件西装小马甲,司公馆中的热水汀效力十足,他到兄长处一番奔走后便面色透红,出了一身薄汗。他脱去外衣卷起袖子,一身打扮瞧着是十分的便利轻巧,正是一名高挑漂亮的男青年。 不过,他的父亲对他的高尚却是不为所动的,听了他的话后头也没抬一抬,自顾自地阅览文件。司文勉等了数分钟,父亲仍是对他不予理睬,他便很大声地叫唤了一声:“爸爸!” 司远阳左手写字,平时也是惯用左手,乃是一名左撇子,别人瞧着都觉十分的奇怪。此时他合上文件,将那左手中的钢笔套上笔帽,语气极为平和地告诉儿子:“这件事情,我是帮不了忙的。” 司文勉走近一步,在那黑色大书桌的近前方立定了,脚尖在地板上玩耍似的点了一阵,然后他低头望了自己的黑皮鞋,微微地露出一个笑,脑袋也略略歪了一歪:“那你就努力地帮帮忙,好不好呢?” 司远阳见了他这个男孩子式的俏皮模样,不由得注视了一会儿,接着就发现对方今天是格外的活泼漂亮,瞧着清清爽爽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软得跳不动,声音却还是硬得没起伏:“你来找我也没有用,这是日本人的事情,我绝没兴趣去插这个手。” 司文勉来之前就已决心今天要耍无赖的了,若非中间隔着一张大书桌,他简直要上去抱着司远阳的手臂一阵乱摇。他停止了和自己脚尖的玩耍,更前近了一步靠近那书桌,将脸上的两只深刻的小酒窝挤了出来:“这也是中国人的事情嘛,对不对?他们抓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还要枪毙,这个很没有道理呀,怎么可以拿中国人的血涂日本人的刀呢?爸爸,如果你不去管,那么还有谁可以仰赖呢?你是最厉害的,旁的人都怕你,对不对?” 司远阳听他番马屁拍得不伦不类,便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两种情感作用之下,原本富有威势的英俊面容上作出了一个十分扭曲的表情,瞧着很有些可怖。他发现司文勉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近前方,与自己靠得颇近,便往后一仰,自然而然地靠到了椅背上,觉着很有必要和这个儿子搞一搞脑子,以免自己先被对方两句软软的“对不对”弄昏了头:“哦,那你是要我替中国人去救人呢,还是替你去救人呢?” 司文勉觉得每当父亲摆出这种高深莫测的态度时就很有些难缠。他简直又要跺脚了,认为自己软语求人乃是生平第一遭,实在不应该遭受这种待遇。他将双手往那裤袋里一插,以显出自己的正气凛然:“怎么是为了我自己呢?当然是为了中国人嘛!你这样子问我,好像你自己不是中国人一样。这个失踪的事情,本来就是日本人搞出来栽赃,怎么能够让中国人白白牺牲呢?” 司远阳的手指在那座椅的扶手上弹了数下,接着便给自己点起了一支雪茄,吞云吐雾地说道:“所以逮捕几个人就是给日本人一个交待么,找不到借口挑衅,就闹不出什么事情,没有事情,就天下太平。” 司文勉挥手驱赶烟雾,感觉父亲是在放迷雾弹,企图迷晕自己,伺机逃脱。他当然不肯让父亲天下太平,放出两道目光穿透烟雾锁定了对方,义正辞严地教训父亲道:“这是国民政府的消极妥协,爸爸,你怎么可以和他们同流合污呢!政府现在是卖国的政府,是日本人的政府,你应该明确立场嘛!” 司远阳暂且放下雪茄烟,十分严肃地望了他:“这样的话你今后少说,祸从口出,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把我的话记到哪里去了?不但在报纸上的文章不停,现在还要把这种话说到我面前来了?” 司文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又没有说错,除非立刻放人,不然除了日本人谁都不会相信政府的诚意嘛。被这样只会残民不会御侮的政府统治——可悲!” 司远阳见儿子简直可以出口成章,俨然是一名仁人志士,实在没有感到一丝欣慰。他阴沉下脸,显然是十分的恼怒了,双臂在书桌上支起一个三角:“诚意?要是日本人借这件事来做文章,事情要比现在麻烦十倍!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还在交涉,你乱嚷也没有用,就不要再管了。” 听到父亲将自己的大声疾呼称作“乱嚷”,司文勉几乎要愤恨地跳到沙发上做一番正义宣言。不过好在他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绝不是要为救亡图存摇旗呐喊,而是要挽救自己的灵魂。所以他感觉自己应当态度和煦一点,必要时稍稍撒一点娇,跺一跺脚,耍一场无赖,嚎啕大哭也在所不辞。于是他决心抛弃民族与国家,改以理服人为以情动人,将司远阳这尊冷酷的雕塑变做一捧任自己揉捏的石膏泥。 只见司文勉低头让自己的两只大拇指追逐着玩耍了一番,随后抬起头笑微微地说道:“可是被抓的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是我的同学嘛,更何况还有一个是我的同事,天天要见面的,他们都是最正直不过的人,平日也很关照我呀,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 司远阳见儿子突然换上了笑容,又说了如此一通煽情的话,便了然对方乃是换了战术。他重拾雪茄,往儿子向一指,态度和煦地说道:“我没有叫你坐视不理呀,这样,你就去监狱里探望探望他们吧。关照不到,就不要再关照了嘛,天天见面那以后就不要见了嘛。” 那最后一句明显是模仿的司文勉常有的口吻语气,司文勉见父亲不但没有软化成泥,反而更多了学舌的本领,感到十分的不快。在这个不快意的发现之后,他微微前倾上身说道:“那你就先批一张特许证,现在就批。” 司远阳仰头望了他,就见对方的眼睫毛如两把小毛刷,将那两只眼睛点缀得浓墨重彩。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似的眯起狭长的眼睛,将一口烟雾轻缓地吐到了对方的脸上。司文勉遭遇了奇袭,十分恼火地大吼一声:“你不要再抽了!” 而司远阳听了儿子的抗议,很愉悦地又吸了一口,简直是忍不住要去骚扰对方,于是又吹了一口过去。司文勉见父亲突然变得又皮又野,行径如同一名老流氓,完全没有平时稳重冷峻的风范,便暂且将恼怒之情放到了一边,很感困惑地问道:“干什么?” 司远阳往后一仰,对了那天花板上的大吊灯继续发野,十分好看地弯了嘴角道:“不干什么。” 司文勉此时正对了父亲形状美好的鼻孔,突然就想到了那一句有关日圆和烟直的古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3 诗,认为若将它们都乘以二,便非常的应景。于是他努力忍住的“哈哈”笑声,在腔子里一阵阵地掀动,听着声音是十分的古怪。 司远阳见他自顾自地挤眉弄眼,一点儿也不受自己那类似调情的行为的影响,便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司文勉一边笑一边回答了:“不笑什么。” 司远阳瞥了一眼对方的眼角眉梢,觉得实在是非常美好可爱,简直令他不能自已地要浮想联翩。所以一时间,强悍自律如司远阳,也不免有点微微血脉贲张。 此时父子两人是各有所思,完全离题。不过好在司文勉好笑了一阵后便停止了,又不伦不类地拍了司远阳一番马屁,拿出自身可以发光发热的本领,终于使对方融化成泥,捏扁之后成为了一张特许证。 他本还要再胡搅蛮缠一番,好令父亲答应救人。可司远阳知道自己身份降低,只等于了一道特许令,内心不免有些生气,不肯再让对方有求必遂。他很不耐地一挥手:“你不要再来跟我说话,快去。如果再在报纸上鬼话连篇,我就把你关起来!” 司文勉见对方如此态度,到底还是有些畏惧。他一撇嘴,直觉上认识到如果父亲要施展恐怖手段,那应当是极为骇人的。不过,他觉得脾气还是要发的,就像政府虽然不敢正面抗击敌人,可决心还是要表的。于是在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后他开始犟嘴:“我说着玩,你就拿腔作样。那我以后就既不跟你说鬼话,也不跟你说人话——憋死你!” 司远阳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讨打的一番话来,惊讶之下倒是没有立刻发作。他面无表情地望了对方一招手,说道:“过来。” 司文勉当然不会过去,怀疑地看了对方。司远阳仍是面色沉静地对他招手:“来,过来,过来。” 司文勉犹犹豫豫地跨了半步,然而在察言观色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乃是诱捕!于是他猛然一个转身,动若脱兔地窜出了房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异曲同工 司文勉最终探到了监。他来到了那关押所谓政治犯的老虎桥监狱,经过了一只冒着黑烟的大烟囱,接着跟随一高一矮两名狱警走过一段又长又黑的走廊后,见到了自己那一半憔悴的灵魂。 赵羽良和几个男学生关在一间牢房里,看起来精神不佳。见面后司文勉握着他的手一番嘘寒问暖,关护备至。司文勉又告诉众人“相信很快就能出去了”,引得男学生们发表了一通邪不胜正的感叹。 司文勉与赵羽良小别多日,此时只恨铁栅栏阻隔,使其不能粘作一处。司文勉因为不能将嘴也从栏杆的缝隙里送进去,只能亲亲热热地握了对方的手,说道:“你放心吧,绝对不会把你们交给日本人的。我再去求求爸爸,你们大概就可以出去啦!” 赵羽良素知爱人的父亲手眼通天,听了对方的保证后便大致地放了心,开始笃定心思与对方计划起过年的事宜。赵羽良的老母亲跟着其长兄常年在上海生活,故而过年是要回到上海去的。眼看着马上就要分离,便生出十二分的不舍,连那铁栅栏都要跳出来充当离别的道具。他解下颈中一块玉饰挂到了司文勉的心口上,以表明对方乃自己的一块心头“肉”。 司文勉听不懂上海话,自然是无法领会这谐音中的肉麻意味的,只感觉到了那玉半热不冷,竟使他的胸前爆起了鸡皮疙瘩。两人西西索索说了不少体己话,相约来年再见。 一高一矮两名狱警在司文勉走后,也咬着耳朵西西索索向典狱长一番汇报。 “您说……局座这位公子是不是……好那口?” “胡说!”典狱长一本正经地喝斥:“别他妈胡扯!”骂着就要站起来,不过肚皮过大重心不稳,只是原地空摇,徒具其形。高个狱警连忙搀他一把,典狱长直立了,拈着胡子训话:“捕风捉影,游手好闲——饭桶!不是吃,就是嫖!” 吼过之后,典狱长感到自己的威严,认为与饭桶相对的,自己乃是个智囊,看他的肚子不就知道了吗?“奇货可居!”他捻须思考:“得瞧准了,司远阳和王广海,该押哪边?”典狱长咂咂嘴,决定先去舞厅与赌场转一圈,以使自己的智慧和伟岸泽被众人:“备车!” 南京城的半边正被学生运动闹得滚热,那边司远阳的四十岁生辰仍然是照办不误。这天,司家一干佣人面貌一新地换了新制服,两位司太太皆是作了艳华贵的盛装打扮,司远阳与司德勖则是一身正装西服。司远阳是衣服架子的身材,今日又格外得精神爽朗,故而将一身西装穿得尤为英挺潇洒,派头非凡。 一时间道贺的官僚名人乘坐轿车陆陆续续到了,众人下车之后,不免要为这迎宾的阵仗感叹一声。宾主礼足,拱手寒暄,司公馆的大门口一时人籁如潮,潮声喧天。 等宾客到了大半,司文勉这位少爷家姗姗来迟,手臂上还挂了一位年轻的女伴。司太太素来眼明手快,立时拿住了这名不成器的儿子,口中低声训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还野在外面,你要气死我是不是?”说完后司太太自觉失言,认为“死”字出口,实在不很吉利。 司文勉倒是无所觉察,他注意到母亲似乎是又新烫过了头,而且此次的机头乃是经过改良的,非但不再板如漆过,更是柔软有加,可以随着训话上下弹动,足见可塑性非常之佳。他研究完母亲的发型,针对母亲的发言一一对答,十分地自如流畅:“妈,我并没有「要」气死你呀,你怎么把我想的那么坏?再说你们也还没有开始,现在来是刚刚好嘛。来,给你介绍一位让你儿子「野」的人,密斯王。” 那密斯王一直大大方方挂在司文勉的左臂上,而此刻听了对方如此定义自己,大感羞涩之下放开了那只手臂,搭着自己的拎包朝司太太笑着自我介绍。 司太太原本一见对方的一张圆脸,便很感眼熟,此时更是亲亲热热地拉了对方小姐的手,又惊又喜地叫道:“是月雯啊,真是,都长得那么漂亮啦,教我都认不出来啦!” 此话乍一听来,感叹的是女大十八变,是过去与现在的差别;而其实际,乃是司太太感叹自己明察秋毫的双眼的失察,竟没有料到照片与真人的差别。王小姐虽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司太太,但仍是含笑着与司太太握作了一处,并未申明。所以旁人看来这正是一个可喜的重遇场面,皆是笑盈盈地望了这二人。 司文勉,最近因为赵羽良身陷囹圄,一片相思之情正无处寄托。恰巧吴三公馆来电相邀,便欣然前往,聊慰惆怅。报馆不再是灵魂栖居之所,没什么去头,司文勉便回大学转了数圈,结识了这位“瞻仰”已久的王小姐,与之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4 看了一场电影、逛了一次公园,以解相思。 王小姐是一位标准的圆脸美人,如今站在众家夫人小姐之间算不得顶出众,可若论眼如水杏、面若银盆,在场却没有人比得过她。王小姐也晓得自己这个优点,故而从体态到为人,处处的向薛宝钗靠拢,唯恐别人对自己这份雍容气度视而不见,见而不誉。既做了薛宝钗,她便要往那最入世、最开明的地方去了,所以加入了大学里的进步社团,整日地大搞进步运动,大谈进步思想,自然是首当其冲地结识了司文勉。 王小姐的到来救活了行将气死的司太太,所以司太太便不去管自己那不能成器、只能成气的儿子了。司文勉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要他成器的母亲和要他赞美的王小姐,欢欣之情不亚于吃到一只双黄蛋,快活之处不逊于犯人蒙赦。 这份愉悦没有延续到进门,司文勉在门边又被其大哥叫住了。司德勖让弟弟与自己并排站好迎宾,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爸爸刚才在找你,你要仔细!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再乱跑,也不要出声,不要乱摸乱动。” 司文勉觉得自家大哥神经过敏的毛病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便瞥了对方一眼,发现司德勖状似十分的拘谨,摸其后背说不定还有一身汗。司文勉依言行事,没到半分钟,司德勖自己凑过来小声问:“你的寿礼呢?准备了没有?” 司文勉翻了一个无疆的白眼,仿佛要以之为父亲贺万寿。之后他在身上摸了一阵,最终摸出了一支手掌长短的金笔。 司德勖立即大摇其头,盯着那支金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小家子气!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家人不要你送金山银山,可你这个东西……”他素来与人为善,所以没有骂人的词汇的储备,非借用司太太的名言不足以表达出自己的痛心疾首:“——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他的疾呼引来了前方司远阳的回望,便悄然噤声。待司远阳转过头后他扭头盯了弟弟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现在怎么办,再去买是来不及的了!” 司文勉眼见着要接连气死母亲与兄长,而今又不为父亲备寿礼,自觉是个十足不孝不悌的混球,大感愧怍,十分自觉地将那金笔纳回口袋。他原本自认为这支金笔来得是万分的不易,乃是辗转经历了牌桌、电影院和公园后节省出的产物,是百炼剩下的精钢。不过其父需要的是生辰纲而非生辰钢,到家后他便发现今天的场面似乎是异常的盛大,自己这个产物的确稀罕,正是小人国的舶来品。 他拉了司德勖的衣袖扯动了数下,挤眉弄眼地问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 司德勖环视四周,凑到了弟弟的耳边:“等一会儿人多,要送寿礼的时候,你注意着跟我一起站起来,就当寿礼是我们两个合送的,知道了吗?” 司文勉因为解决了这个寿礼的问题,恢复了部分的孝悌,便一身轻松地入了席,毫无挂碍地吃了一顿,将其大哥留在外面招呼。司公馆今天被辟为数个区域,前厅是宴,后厅是戏,偏厅则是舞会,所以人来人往,穿梭不停,被无数彩灯点缀成了一座豪华游乐场。 司文勉与司太太一处坐了,正在吃一片西瓜。旁人远远一瞧,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情景,而实际是司太太正在对儿子进行严密的盘问,其严其密,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其中。 此时司文勉吐出口中最后一粒籽儿:“哎呀,都说了多少遍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才见过几次面?!” 司太太不以为然,将儿子的反问听作了直陈:“你们现在不是流行闪电恋爱吗,几次面很可以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司文勉本来已经吃了数块西瓜,很感到一种汤水晃荡的饱,但因为脱身无法,只得继续送了一片入口,以消磨光阴顺便及早尿遁。他将那西瓜片儿叼在了口中,摇头晃脑地用了惯用的语气说道:“就是前天嘛。” 司太太闻言只当儿子在糊弄自己,见了他的样子则觉得对方又在作怪,便很恼火地在司文勉的背上一拍:“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要鬼头鬼脑!” 司文勉当即拿出了西瓜,认为母亲的麻烦与王小姐乃是双生姐妹,不但异曲同工,更胜在各有特长,便很不满地一皱鼻子嘀咕:“就是前天嘛,我本来就在好好说呀,到底是嫌长还是嫌短?” 司太太听后,便觉得这个闪电闪得很可以了,发型也随主人大点其头:“嗯,你应该多和人家接触接触,她很识大体。”接着她对儿子指挥道:“别吃啦,今天是你把人家请来的,人家现在去跳舞了,你为什么不去陪陪人家?” 司文勉被母亲派给了人家,“人家小姐”早先受了冷落,所以就去和一位参谋长的公子跳舞,故意地不来理睬他。司文勉便站在场边,双手握在身前,放出目光去长久地接触她,眼中大闪痴情的光亮热度,简直要将在场女宾集体耀花眼睛,炀成一条河流。 王小姐被这条河流冲到了司文勉手里,认为自己成了全场女人的焦点,只能强将羞涩装作落落大方,得意充作满不在乎,体温已达燃点。司文勉架着她转了数圈、被踩了数脚之后,发现了对方这个烧得火烫的状况。王小姐觉得自己不能再硬如坚冰,也要滴滴嗒嗒地化了,眼神飘忽地望了男伴低声说道:“你、慢一点,我跟不上。” 司文勉此时低头一瞧,正从侧面看到了对方那一支雪白的颈项,蓦地心头一跳,倾尽温柔:“搭着我的肩,我带你。” 王小姐如氽水的浮木、旋转的树叶、飘荡的游云一般,终于是跳完了那支华尔兹,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躲入了女宾更衣室,自此不再露脸。 司文勉万没有想到雍容大气的王小姐竟有如此举动,正在大惑不解之际,被司远阳叫到了跟前。司远阳放下酒杯,望了这位众口称赞的儿子,开口道:“舞跳得很好看。”他旁边站的正是精忠的范居正大人,此时便笑着看了司远阳道:“一表人才,实在是一表人才。局座有子如此,快慰平生啊!”司远阳微一颔首,随后对司文勉道:“要是心思花在别的事情上面,那就更好了。” 司文勉认为父亲是在树立威严,正如同贾宝玉的父亲总要对儿子拿腔拿调。可见不仅天下女人都异曲同工,连男人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司文勉内心有此高论,便低了头神情极为严肃地“嗯”了一声。他倒没有想过自己也是男人,此刻也在拿腔拿调。 司远阳见他突然变得如此老成持重,大反常态,所以惊讶之外更添心烦,为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话中的反讽与不是滋味。他并不要求回报,可又要受到对方与他人搂作一团的刺激,要表现出自己的存在,这算什么呢?难道是要声明自己对对方的占有吗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5 ?司远阳喝了一口苦酒,认为自己是十分的幼稚和错误。他挥手驱赶这个令他心烦心痛的对象,犹如在自我否定。 司文勉在父亲的驱赶之下默然地一径走了,当然是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的。可司远阳也并没有想到,司文勉乃是怀了要憋死父亲的鬼胎,故意地不说人话也不说鬼话,存心地要作怪。 两个人就这么异曲同工地没有了解对方的心思,互相拿腔拿调一番后便作了个一拍两散。 名与实 司文勉一径出了客厅,看见了自己那位站在主厅中央的大哥。 司德勖那只手已然是被四面八方过来的众宾客握得无法弯曲,事后洗一洗,大概还能洗出半盘油。他的衬衣领子也被自己的汗水浸软浸黄了,瞧着是十分的辛苦,简直有些作孽了。 司文勉见状便非常不忍,上前抱了大哥的手臂就要将其从这个交警的位置上拖走,口中说道:“走,大哥,我介绍几个密斯给你认识!你不要再傻站在这里啦,带你去跳舞!” 司德勖听闻弟弟不但要为自己做介绍,更要自己去搂着女人跳舞,不由得积一跬缩两步,惊恐之下连话都说不清:“不行不行,你小孩子不要胡搞,一边玩去,我我我我还有事情!” 见自家大哥将他自己变出了四个,司文勉对对方挤挤眼睛,促狭地说道:“这里的事情让福伯来做,我找四个美女来陪你,好不好呢?那肯定比站在这里要有趣多啦!” 司德勖简直要被这个弟弟搞得要发疯,无奈之下搬出司远阳,用自认为最恐怖的手段威吓弟弟:“你不要再烦啦,不然我把你送到爸爸那里,让他剥掉你的皮!” 谁知这个弟弟不但没有受到震慑,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他刚刚才把我赶到这里来,才懒得来剥我的皮呢!我的皮,正乃皮中大王是也,剥了也没有关系嘛,等过年开了春,就春风吹又生了嘛!” 司文勉自顾自地大笑了一阵,认为自己今天在父母兄弟处作怪作了个俱全,很感爽快。但他毕竟还是顾及兄弟有爱的,生怕自己那哈哈的笑声将司德勖在神经过敏之外,更培养出神经衰弱,于是便很快一闭嘴,上楼去换衣服了。 司文勉下楼的时候突发奇想,觉着如果今天晚上能够在自己家中把牌局开起来,那才真可谓别处逢春。他这么想着想着,便极为应景地迎面撞上了安东明。 安东明今天还是一身细条条的长衫打扮,正要往后厅去看戏。当下牌友见面倍感亲切,迅速地结伴而行,意兴正浓地往那锣鼓大噪的方向去了。 一时间两人在一众熟识的公子哥中坐了,臭味相投,皆感到了如鱼得水的逍遥。司公馆的地方固然是大,可要摆开一个戏台来,仍是显得逼仄了。况且唱的又是大鼓戏,这么坐在台下听着简直有些闹嗡嗡的。司文勉本身对看戏一窍不通,然而他今天似乎是有点人来疯,此时听了十来分钟这热热闹闹的打鼓声,忽感自己开窍了,正好比将洋文变为了母语,神奇之外又感亲切,便加倍地快活起来。又过了十来分钟,佣人来告诉说司德勖喊他到前排去坐,便移位到了大哥身边,隔了一个位置正坐了司远阳。 一场还未唱完,司文勉又忽然想起了王小姐,便回头开始放眼寻找。哪知宝钗始终不出现,令这位贾宝玉好生失落。正在摇头晃脑之际,他被司德勖暗扯了一下,知道是要送礼了,端正了手脚便站了起来。 司德勖是一派和煦气象,又兼笑语盈盈:“爸爸,儿子们祝您福寿康宁,万事随顺。”司文勉听到大哥接下去又有一连串的贺词,其中就有“万寿无疆”,认为司远阳既然已经万寿为妖魔,自己便可以去与之讲一讲鬼话,今后也可以继续作一作怪。于是他笑嘻嘻地望了父亲,露出了一口小白牙,模仿了自家大哥的句式说道:“爸爸,儿子们祝您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司远阳自然是笑微微地点了头,拍了司德勖的肩膀,弹了司文勉的额头。随后寿礼便送到了面前,司文勉定睛一看后,不禁面皮微微发红。只见那锦缎的盒子里盛了一对白璧玉盘,圆润硕大,皆如王小姐的脸盘;通体洁白莹亮,可誉为王小姐颈项的肤色。除此之外来历非凡,乃是从前宫里的宝贝。司文勉在心中对那支金笔道:“珠玉在侧,觉汝形秽;大内珍奇放光,小人夷货养晦!呜呼!” 周遭一干司远阳的同僚们皆认为两位司公子一静一动,一中一西,正如那一双玉璧,不可多得,故而纷纷赞叹、啧啧称奇。司文勉不遑自惭形秽,听了这浪潮一样打来的名不副实的赞美,认为自己绝不能胜任那美璧之一,唯有烧盘后呈出,权作滥竽充数。 寿礼赠送完毕,众人又坐下来听戏。司德勖代父亲点了一出《剑阁闻铃》后,便摇头晃脑地沉浸在其中。这场上表演的艺人,正是那位在夫子庙唱出了名,得了“落劫仙人”这个风雅至极的名号的邵玉丹。司文勉觉得这唐明皇和杨贵妃倒很有点意思,而这大概也与他自己现在的情感相符合。他一个小时前对王小姐的脖子一见倾心,眼下正是爱意充沛,故而刚才看那玉璧,也处处倒映着对方的模样。左等右等不见王小姐前来,他干脆从座位上溜了出来,要到外面去寻找对方。 司文勉掀了司公馆小半层地皮,直到众宾客开始陆续被扶上汽车送走,他仍旧是一无所获,倒是被一群少爷小姐灌了无数杯酒,走出舞厅时已然是醉醺醺了。而且他不知何时被恶作剧地在上装口袋里插了一朵艳红的玫瑰,瞧着成为了一位下盘不稳的新郎倌儿。看了客厅里的那只英式大座钟,他极为困难地辨认出了十二点整这一时刻的钟面。接着他望到了正要出自家大门的一溜背影,异常响亮地大叫了一声:“老安!” 安东明十分吃惊地回了头,发现了司文勉这个模样后大感好笑,端方正派如他也不免要调笑一番:“我的少博老弟,你这是要去结婚不是?红光满面啊!” 他故意地叫了司文勉那鲜为人知的字,来检验对方还认不认得其自身。司文勉认为对方笑得人模鬼样,却又分辨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便很恼火地推了对方的肩膀,有条有理地放出话:“我其实没有醉,老吴,你现在要是在戏弄我,我明天一定是记得的,那个时候,我就要剥掉你一层皮。” 安东明极为斯文地一笑,替他整了整胸花:“好,我在家里等你大驾光临。你还知道吴公馆怎么走吧,少博老弟?” 司文勉力大无穷地将其一把推出门外:“啰嗦!我这个礼拜天天去,比你自己还要熟。快去,我要等明天才能知道。” 安东明被推得倒着踉跄了一个台阶,却仍是有面不改色的本领,笑眯眯地指了自己的汽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6 车问道:“不去寒舍再玩一圈了?” 司文勉一跺脚,往那汽车上扬手一指,大舌头地吼道:“快点滚回家里去等我,再不走,小心我我我我喊人来打你!” 撵走了那位啰嗦的老吴,又没有找到王小姐,司文勉便觉得整个公馆里人踪漫灭,心里很感寂寞。他拉住了司太太,询问王小姐的下落。司太太瞪起眼睛望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人家不要见你,老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说完那一句话她后自己倒没能忍住,“噗哧”一声先笑了。司文勉很不能理解母亲为何现在又将王小姐藏匿起来,心中大感不快,抬头一看,又见母亲头顶高跷脚踩飞机,耳朵上倒钩了两只大灯笼,一径笑着上楼去了。 他随后想到自家的花园里还没有去找寻过,很可以再去找一找,于是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花园。那花园也是被彩灯点缀得五光十色,瞧着犹如梦境一般。而那爱河里的沐浴大约有桑拿的功效,故而司文勉丝毫不觉寒冷,反而燥热地扯开了衣领。一屁股坐到了一条长凳之上,他弯下腰,捧着那朵玫瑰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司远阳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极为美好。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司文勉的身边坐下,微笑着小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司文勉不予回答,径直将那玫瑰架到了父亲耳朵上。司远阳很感可笑地将之取下,拈着根茎旋转了数圈:“送给我?” 司文勉点头,接着偏了脑袋看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一朵,沉默的老玫瑰。” 司远阳非常诧异地抬起了头,开始思索这句话的意思。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得出一个能令他自己感到全然满意的解释,只有了这样一个思索:“他真是要造反了,我该不该找个时机教训他一顿呢?” 他还没有思索出结果,就感到肩上一沉,对方已然是醉倒了。司远阳微微低头,便可以看到两副小毛刷一样的长睫毛,如果再低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一小片月白色的胸膛。不过,他发现了对方那胸前,贴着一枚绿莹莹的玉佩。司远阳眯起眼睛,两根有棱有角的修长手指化身为两个顽童,像戏弄一只垂死的蚱蜢一样,带着一种孩童温柔的残忍,将其挑起来审视了,玩弄了,抚摸了。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忽然在心里模仿了司文勉的口吻:“捏死就可以了嘛。” 司远阳将它轻轻地放回了原处,仔细地为对方扣好了衣领。他转过头去,很轻很轻地嗅了一下对方的头发。一种悲伤弥漫在这条白色的长凳之上。 司远阳沐浴的爱河显然和司文勉不是同一条,没有真气护体,故而大感寒冷。不一会儿,他便又意图把儿子夹在腋下,将其像一份报纸一样带入屋内。然而他刚刚将儿子提离了座椅,对方便大发酒疯地又将他胖揍了一顿。司远阳自此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是十二分的不科学,下定决心从此以后除非情势需要,否则再也不使用。司文勉发过一阵疯后便恢复了行动能力,积一跬退十步地走了一阵,便被司远阳半拖半抱、又哄又凶地弄进了屋。 楼上,司太太正抱着手臂望着花园里的这对父子。随后房内的一位医生向她作了汇报,说大少爷是发烧症状,没有大碍。送走了医生,司太太往大儿子的床边一坐,抚摸了对方的额头:“肯定是今天在冷风里站久了,吃到了冷气。你自己身体自己要多注意,有些事情给下人去做,不要太劳累了。” 司德勖此时穿了睡衣靠在了一只枕头上,十分温和地一笑:“我知道,我自己注意着呢。” 司太太关照了几句后走到了房门口,转身复又望了望儿子的气色,在心中感叹了司家祖宅长房风水不旺。她又走回原地坐了,将儿子蒙头的被子一揭:“德勖,妈问你,你现在自己觉着是什么个状态?……可以不可以?” 司德勖原本已是个合目睡觉的情况,如今听了这强制灌耳的“可以”一词,猛然地睁开了眼睛,随后眼神飘忽地回答道:“嗯,大概还可以吧……不知道,说不清。” 司太太乃是一位博爱的和平友人,素来是很支持大儿子退避为上的政治主张的。然而此时她却对对方这种若有似无、摸不着打不到的态度显得极为焦躁,很希望对方正面回答,而不要闪来躲去。她伸手去摇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发型随之一颠扑:“你老实跟妈说,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药,到底起不起作用,有没有效果?德勖,你把脸转过来,——最近到底行不行?” “可以”乃是“行”的柔婉语,“行”则是“可以”的强硬版。二者不但语气上有软有硬,临场实质更有差别。司太太一个上等的女人家,能将如此问话说出口,也着实不易。而司德勖似乎是天生地对“行”这个字眼特别的敏感,故而每被请到要与女性共舞,便定要“不行不行”一番。旁的人以为他有城府,实际他乃是诚实,是作孽巴拉。 此时司德勖极为恼火地一闭眼,决心不是这个世界消失,就是他自己消失,总之二者只能存一,否则他就要五内如焚。司太太见儿子表现得这般厌世与自我厌弃,心痛、焦灼全都聚拢到一处——化作了墙壁上那张牙舞爪的阴影:“你倒是说话呀,要急死我吗?!妈不逼你,可你是大儿子,这个……我再去给你请一个大夫,换几服药吃吃。西医还是先不要去看,这个毛病只有中医稳妥……” 司德勖觉得有母亲的声音存在,世界便无法消失。于是他只能仰面朝天地平躺了,用双手将一方被子从底下拉了上来,犹如为自己拉起了一扇铁皮门,以便使自己销声匿迹。他受不了别人说他有毛病,更听不得太夫对这个毛病的称呼——“虚”。别人说他虚伪,他则虚张声势;他手心出虚汗、每天做虚谈,部分器官也是虚设——母亲来问,还要虚报。不过要是他听说了“虚”的外国名字后便会晓得,这个“可以”、“行”和“虚”都乃是那洋名的婉语、俗名,杀伤力着实有限。 司太太自行其是地说了一通,突然想到了子嗣的问题。然而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仍没有彻底的绝望,认为自己完全应当再请几个老中医来会诊,偏方土方都要出马,实在不行西医也要登场。她自认为承受能力比儿子强悍许多,那洋名和学名杀伤不到自己,可以不要那个“虚”名,一定要将儿子弄实了。 司太太感到事不宜迟,便急急风似的卷下了楼去打电话。 而那司德勖虽然埋入了被子中,但一时之间也无法摆脱世界,便发现自己一事无成,只能苦楚地流下了两滴眼泪。 司少博 司文勉是一名很尊重自己情感的男青年,行事作风正是“爱则加诸膝,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7 恶则坠诸渊”,爱憎分明又兼毫无原则。他在那日的寿宴之后,便感到很爱王小姐,连着三天邀请对方去逛公园、打网球、游山水。第四天王公馆来人告诉他,王小姐说“快要过年,不再出门”。 对方不再出门,自己又不得其门而入,司文勉便想到大可以一爬其窗,走个捷径,顺便制造罗曼蒂克的氛围。于是他指使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仆役扛了架梯子到那临街的窗下,将自己那外衣脱下搭在臂上后,便开始一扭一扭地向上爬。在围观的人吵吵嚷嚷达到一定规模时,王广海,连同其三名儿子,一齐出了大门,来到了司文勉所悬挂的梯子之下,拆台似的要将他从顶上轰下来。 司文勉当然是一鼓作气地爬到了底,却发现王小姐闺房的窗反复推敲都不开。他绝不相信王小姐这位年轻的女郎会狠心地不为他开窗,认定是有谁从中作梗,且作的乃是窗梗,而此人十有八九便是这女郎的父亲、那男方父亲的宿敌王广海。 高瞻远瞩地一望,他发现随自己来的那名傻大个已经偷跑;接着他便发现了自己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下去。眼见着王广海快要放出狼狗,司文勉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乱颤,简直立刻要一咧嘴地大号起来,可见乃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在那名仆役貌傻实忠,没过多久却是带了一干司家下人来解救他,且声势浩大犹如前来砸场。这群自家人的理直气壮使得司文勉底气十足起来,非但不害怕对方放狼狗了,反而是得意洋洋,简直要在高空演讲,表明了自己对爱情的坚贞不屈后才肯施施然地下去。 他自行伶手俐脚地下了地,之后便开始四处地要王小姐,求之不得后半带不屑地与那王广海理论起来。哪知正论到声音高朗、情绪激动之处,王小姐突然半带扭捏地从家里跑了出来,见状便对了司文勉解释道自己是前三日身体劳累,又加之快要过年,故而在家中修养。 司文勉才明白,那八字口信中还应再插“形容憔悴,无法示人”这八字,认为是自己的热情灼伤了王小姐,大惭之下也无颜面回示对方,所以只能相约来年再见。 他又转而不伦不类地向那王广海一拱手,似乎是一名少年英雄,口中说道:“王老伯,对不起啦!我实在是很爱你女儿嘛,还要请你多包含啦!”说完几十名状似打手的下人架着梯子尾随其后,竟是就这么一径走了。原地的那三位王公子面面相觑,其父怒冲脑顶、气破胸脯。而那王小姐大窘大羞之下,则更是非司文勉不嫁了。 那晚王小姐像个西方故事里的灰姑娘一样从舞会上匆匆逃走,回家之后意乱神迷,辗转反侧。最终她将自己说服了,也对闪电恋爱大点其头:“爱一个人哪里管认识时间的长短呢!我要是那样想就太迂腐了。他带我到他家里,还把我介绍给他母亲,只请我跳舞,只对我笑——这些又都是什么意思呢?——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司文勉素来地对这王广海没有好印象,又先入为主,认为他意图拆散自己与王小姐,便更是想将其“坠诸渊”了。然而为了不使王小姐再形容憔悴,他只是在心里腹诽了对方,认为其共有六儿六女,是为登徒子好色。他原本畏惧王广海那各牵一匹狼狗的三个儿子,此时却不以为然地在心中嗤道:“才亮相了六个,二分之一而已嘛!”他百密一疏,忘记把王小姐排除在外。 而那王小姐尚不知自己已成畜类,在认定司文勉的意思单一、绝不做第二想后,还决心要好好地与之谈一场恋爱,为此即便与父亲吵几架也在所不惜,以创造一个闪恋闪婚的神话,使自己在兄弟姐妹中显得与众不同。需知王小姐这个想法正是替自己做了无声的辩护,因为畜类只会加深自己的动物性以在同类中显自己的强大,而能够反其道而行、作着怪“求异”的——就唯有“人”了。 簇拥之下,司文勉回到家中,发现父母兄长皆不在,便很感愉快。他自忖着这个愉快一词并不能表达那份附赠的侥幸,便将其改为了“偷快”。又想起自己已经旷工三天,他当即便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地写了数篇檄文讨伐政府,签上疏狂生的大名之后命人送去报馆,权充当出席证。最后他记起了自己那名灵魂爱侣仍在狱中,自己这几天陪了王小姐,太过入世,居然将他全然忘记了,罪过。 司文勉在父亲回家后,又为了这件事与之纠缠不休。后来司远阳似乎是真的要将他抛入秦淮河活活淹死了,他便借势令自己被波澜不兴的秦淮河水冲走了,冲到了吴公馆避祸。安东明有意地用了“少博老弟”来欢迎他,他还很感奇异地追着对方问道:“今天是个大场面?有厉害人要光临?” 安东明依然是保持着笃定泰山的本领:“快走吧少博老弟,老吴在里面等你光临呢!” 进到里间后安东明径自地往那烟榻上一躺,呼噜呼噜地吸了起来,隔了云山雾海笑眯眯地望了自己这位小老弟,愈发地觉得对方通体可爱,简直想将其变作一只小玩具,放在手里捏一捏,说不定还有“嘎吱嘎吱”的叫声。 那位吴三公子此时揽了小慧芳,面色正经而遗憾地对司文勉一摊手,仿佛兹事体大:“少博,我的皮前天晚上已经被他剥掉了,你来晚一步,没皮可剥啦。” 小慧芳按在对方摆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上,眼波流转,十分娇俏地一笑:“好啦,你们别再逗他啦!再逗他,我就喊人打你们!” 这三人又是一阵欢笑,在场的知情人也是哄堂大笑,唯有司文勉一个是全然的莫名其妙,感觉众人今天都在发疯,都在作怪。 他觉着这阵哄笑十分严重地损伤了自己的颜面,便气鼓鼓地拿指头一一点出了那几个嘲笑自己的头目,口中既正义又偏激地训斥道:“安东明,吴三,你们两个就要专捡那我不爱听的说,是不是?你们两只大混球,就是要我生气,对不对?我最讨厌人家叫我的字了,根本就是在侮辱我的感情嘛!” 那安东明见自己首当其中,而且被连名带姓地拿了出来,便自觉地从那烟雾屏障后滚了出来问道:“你倒说说看,怎么讨厌「少博老弟」了?我可是从来都很重视「少博老弟」你的感情的。” 司文勉觉得对方是存心要和自己捣乱,大感光火地走到那烟榻旁抢走了他的烟枪。气愤之下他满脸嫌恶地对了那烟嘴嘬了一口,舔舔嘴唇,转头一边三窍喷烟一边将那杆烟枪扔到了对方的肚子上,恶声恶气地说道:“就这个破东西还天天宝贝似的捧着——呛死我了,臭的——抽死你这个大烟鬼!” 众人见他如此举动,虽知他没有旁的意思,但见他那红润饱满的嘴唇嘟得老高,吸了安东明刚离嘴的烟枪,皆觉得瞧着十分的怪异。而且这个动作配上他那白里透红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8 的面颊和瞪眼的表情,那就是非常的怪异了,简直要勾引着旁人产生联想了。 司文勉自认为那杆沉重的烟枪足可以砸死安东明这个瘦骨嶙峋的烟鬼,让他领略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他自己回到原位坐了,转而对了那吴三公子说道:“你们以后不允许再那样子叫我,少博,念叉了声调就是不博学、没文化的意思,就是在侮辱我的情感嘛!” 那吴三公子一手摸牌,一手摸人,两只眼睛还要左右开工,一只盯着牌桌,一只与小慧芳调情;而其左脚又生了冻疮,右脚正偷渡出皮鞋帮对方搔痒。他的大脑则更为繁忙,要调度全身的动作,此外还计算了一笔冗帐、关心了一下安东明的存亡。在如此一处不得闲的情况下,吴三公子居然还能运作起嘴巴,回复了一句“那就多博”,着实要感谢上帝造人的精巧。 司文勉闻言,认为今天自己就是来出洋相的,怒火中烧之下起身就要走。而此时那安东明刀俎余生后,倒是不计前嫌地婉言相留,同时满脸的笑眯眯,十分君子地宽慰道:“令尊给你题了这个表字,取的就是「少学而博,壮行而单」的意思呀,和你的大名那么相称,不是非常好吗?我们可从来都没有念成「多少」的「少」啊。” 安东明一番溯本求源、引经据典地将这两个字说圆了,简直像开过了光,已然地功德圆满。司文勉历经多年终于可以释怀,便开始觉得安东明像一尊弥勒佛。只是其肉都已割喂光了,所以开口大笑常年地缩小为抿嘴微笑。他现在有一点迷信安东明,故而比较尊敬地不再去惹对方,转而自己去玩牌了。那安东明也是认为自己有点功德,不会再有屠刀横空飞来了,故而可以卧榻成佛了。于是乎这位佛祖笃定了心思,安然地歪在榻上吸食自己的肉身,做好了入地狱的准备。 而这一干赌友一口气玩了五六个钟头,期间囫囵吃过一顿夜宵。司文勉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告辞,因为反思到自己早先有些疑神疑鬼、后来又妄自菲薄,所以他临走时先是向众人表明了自己的歉意,随后又格外关照地向安东明赔罪。安东明已然是且抽且玩了许久,此时歪在榻上,最后一根筋都被秃鹫叼走了:“没有关系,我的少博……我怎么会生气呢?……” 众人听了这话便一齐地要起哄,认为这二人方才坐在榻上咬了许久的耳朵,是互相的又亲又热、又打又好,正是有猫腻的表现,便联手将司文勉拱到了烟榻上,要求二人亲嘴。司文勉慌忙之下回头一看,不好,发现那安东明被自己坐到了屁股底下,已然是背过了气去。将其翻身一瞧,已是眼神涣散,气息虚浮,正是一个行将入地狱的状态。众人此刻不再哄闹,屏气敛声地推了抱着安东明的司文勉:“你快给他接一口气呀!”司文勉犹豫不决,认为鸦片味道十分的臭,自己绝对受不了对方的口气。那吴三公子作为主人,不能眼看着客人横死在自家榻上,急切地催促他道:“哎呀,我的少博乖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别想啦!”司文勉知道对方是用的感叹词,又计算了一下救佛祖一命大约可造出四十九级浮屠,自己就当替全家都做了功德好了,便屏了气一低头,吹了数口长气过去。众人见状亦是上前按胸拍背,约摸十分钟后,终于将那佛祖救成了活佛。 吴公馆那边如何情状不必话下,只说司文勉上了汽车,一径被送回自家。他坐在那汽车里没什么可想,便又拿了自己的字出来颠来倒去地琢磨。 “少学而博,这很好嘛!”他玩着自己的指甲,眼里流露出笑意,显然是大感满意:“老安这个人,学问很大嘛,就是嘴巴臭了一点,一坐就要死。” 他倒没有想过是自己的学问有限,光顾着褒奖安东明,却忘了夸赞司远阳。而他更加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字更有一款新解别解——“少博”,乃是“少去赌博”的缩写,正是在冥冥之中告戒他绝不要学那位不假思索地“那就多博”的吴三公子,而要做一名少赌戒赌的青年。如果做了此番想头,那么任谁都要对司远阳的高瞻远瞩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口腹之欲 再过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司公馆张灯结彩,瞧着是喜气洋洋。上下人等也都减少出门,窝在暖烘烘的公馆之中等待新年的到来,唯独司文勉仍是每日早出晚归,丝毫的不得闲。他大哥司德勖见他不到晚上十一二点不晓得要回来,便将他叫到面前训了一顿。司文勉嬉皮笑脸地听了,最后得到了一只提前到来的小红包。随后他正打算要出门,恰在走道中碰到了自己那位深居简出的蓉姨娘,也猢狲出把戏似的耍了一通宝,拜了个早年,便有了第二只红包进账。 司文勉美滋滋地一路跳着踢踏舞出了门,认为家里的热水汀马力那么足,父母那两只红包大可以再焐一焐,以期热胀。每每到了这辞旧迎新之际,他便加倍地要表现出自己那份顽童的特质,所以打开大门后他迎头钻入了呼啸的北风之中,为了冒充为小人国的一员甘愿冷缩。 他来到了安公馆探望安东明,发现对方正老饕似的歪在自家榻上呼噜呼噜地吸大烟,神情十分的迷醉。而司文勉虽然认为安东明一坐就死,正是作死,但因对方释名有功,所以仍是一团和气地说道:“老安,你身子好些了?我先给你拜早年来啦,祝你牛年吉祥!” 安东明见是他这位小后辈,架好了烟枪后凤眼一挑,笑眯眯地说道:“我这里可是没有红包可以给你,你是诚心诚意要来看我,还是来讨压岁钱的?” 这安东明常年的认为自己是一名老者,故而由此一说。司文勉是顺口一说,无心讨这位平辈的压岁钱,但闻言他故意地要问:“我平日里叫你「老」安,那都是白叫的了?你白占了我那么多便宜,给一点压岁钱还不肯?” 安东明也和他慢条斯理地开玩笑:“除了上次你自己来和我亲嘴,我并不曾占过你的便宜啊。” 司文勉又记起了对方那沤透了鸦片味的口气,感到十分的不堪回首,便瞪着他道:“别说啦!要不是看你快要死透了,我才不来靠近你呢,熏死我了!” 安东明重新拾起烟枪,凑到嘴边深吸了一口,笑得如沐春风:“那我们两个同吸了一只烟嘴,是什么意思呢?现在还要不要再来嘬一口了?” 司文勉认为对方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便不去搭这个话,喝了一口茶后又抬头教训道:“老安,你怎么变得那么不庄重啊,都快要跟吴三一样了嘛!” 安东明透过烟雾笑微微地望了司文勉,接着用掌心摩挲了司文勉的脸颊,倚老卖老地说道:“就嘬一口,乖啊,嘬了一口就给你压岁钱。” 司文勉觉着对方人模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9 鬼样,看起来形容十分猥琐,正与那吴三配成一对大混球,是那一双玉盘旋转后的立体版本,坏得饱满,坏得对称。他正要对对方做出批驳,门外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对司文勉喊道:“二少爷不好啦,老爷、老爷遇刺了!” 司远阳是在政府大楼门前腹部中了冷枪,这时已然在手术室中抢救。司太太正抱着司德勖哭号,司德勖则是侧身屈臂撑在了旁边,目不交睫地瞪着墙壁,面色苍白得要与之融为一体。司文勉心慌意乱地到那手术室的灯牌下看了无数次,最后被福伯劝着坐下了。他蔫头耷脑地在那长凳上坐了,在心中问自己:“今天本来是多么开心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心思单纯,只感到老天爷像一个刻薄的老师,见不得自己这个学生快乐;又突然地感到是自己开心太过,老师便要找一找那位宠溺儿子的家长的麻烦。如此一想,他蓦然之间大感悲伤与愧疚,开始独自抽泣起来。 好在这位老师没有兴趣留家长吃一顿年夜饭,只令对方胃部穿了个孔,以小惩大诫。 而司文勉自从那日坐在手术室外猫似的偷哭了一场后,便对自己说:“诶,你就改了吧,诶。”这天,他从那乌烟瘴气的吴三公馆里回来,趴到那位已经大致康复的家长的床边,满眼的都是亮闪闪的星星:“爸爸,我以后要更加爱你。” 司远阳正在阅读一份前几日的报纸,闻言放下报纸,一言不发。 司文勉注视了父亲英挺的侧脸,感到对方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亲了对方的手背一下,大声地叫唤了一声:“爸爸!” 司远阳顿了数秒,拿起报纸继续阅读。而司文勉随即低头去查看对方那缠着一周绷带的腹部,发现什么现象也看不出。转而他发现了司远阳的腹肌线条流畅健美,十分艳羡地按了数下,发现乃是坚硬非常,极为富有男子气概。接着司文勉感到头顶一重,脑袋被压下,面颊贴到了对方温热的肚子上。他支起头,发现司远阳仰靠在床头,脸上盖着报纸,一只手掌正搭在他的头顶上,造型十分的奇特。司文勉见那报纸的海拔最高处一翕一动,频率又乱又高,便伸手将之一揭,好笑中带点不安地说道:“不要这样,很多人就是被纸面具闷死的。” 他现在似乎是特别的怕父亲死,简直学习到了司德勖的神经过敏。然而他的手才提到一半,便被司远阳猛力抓住,一抖之下,他在报纸的后方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正在此时,司德勖走了进来,见弟弟立在床头,正在拿报纸给父亲做蒙面行刺的打扮,而那蒙面巾上正露出了“号外:司远阳遇刺”几个粗体大黑字——抢先地要自吹自擂、自报家门再倒打一耙。司德勖觉着弟弟又在大作怪,影响父亲康复,便上前将其轰走了。 司文勉走后,司德勖站在床头放低声音说道:“昨晚中央商场走水烧死了三个人,都是面目全非。被盯梢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失踪了,估计就在那三个人之中。” 司远阳仍不换下蒙面的装扮,悄无声息地盯了天花板数分钟。然后他取下了报纸,慢条斯理地自言自语:“中央商场……还很新嘛,去年开张去买了一块手表送人,第二天就被他砸坏了。” 司德勖点头:“设备都还新得很,应该是纵火。”至于后半句,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便索性不答。而他的父亲又仰起了头冥想,几根手指在腹部弹钢琴似的动了数下后,转头对了儿子道:“烟。”司德勖面露难色:“爸爸,你的身体不可以抽烟。哦,妈叫人煲了粥,刚才先我一步就出门了,大概是路上碰到什么熟人,所以还没送到。” 司远阳瞥了儿子一眼,英俊沉稳的面容上没有表情。王广海派人送了一颗子弹给他,而老天爷这名老师让其从侧面击穿了他的胃,大概就是在惩戒他要放弃口腹之欲,不要做一名老饕。既然可以饮稀粥戒雪茄戒除口欲,那么腹部传来的那点欲望有什么不可以戒除的呢? 司远阳闭着眼,将手从腹部移到嘴边,就着自己那两根有棱有角的修长指头,凭空吸了一口。司德勖见父亲如此动作,已开始在想象中望梅止渴,可见雪茄瘾之大。而司远阳则是在自己那两根手指上,闻到了一丝鸦片烟的气息,而且那气息浸透在一种熟悉的雪花膏味道里,似乎是格外的甘美。他老饕似的深吸了一口,神情也显出一分的迷醉。 司太太与油先生自从那日餐桌上一谈后,便感到十分的有共同语言,没事便要请油先生到家中来对自己唱唱妙人心坎的赞歌。而油先生如今讨到了女主人的欢心,已然跻身司家第一得力清客,便愈发地要将自己收拾得脸平、鼻扁、腿短,摇头摆尾地决心要作一条对司太太效忠的家犬。 这天司太太又在厅中与油先生谈话。两人一个是教洋文的先生,一个是新时代女性的典范,都自认为开明进步,一番谈天论地、评点中日关系后,最终决定重金请一位道行高深的仙师来家中作法,以破除这新年里的血光之灾。 那位仙师次日在司公馆大门前焚香搭台、挥剑贴符、上窜下跳地连斩了一小时的妖魔鬼怪后,终于功成身退,带着一批仙风道骨的弟子飘然离去。司文勉早先闻说家中要作法,脸上的神色是十二分的鄙薄;而当真看到了那斩妖除魔的阵势后,他倒也有些被震住了,不敢再作怪,生怕也被斩了。那仙师临走时交待道:“压岁,乃压祟也,司大人今年不宜赏压岁钱,以保自身,以散恶灵,以镇邪祟也哉。”又道:“合家上下各将一只红包压到大人睡枕之下,贫道可保大人无虞矣。” 司文勉一听父亲那只焐热的红包决计再不能到手,大失所望;更听得父亲还要向自己收红包,大变脸色外更要跳脚。幸而仔细一问,才知道红包内须装那仙师的镇邪黄符纸,不必装钱,这才重展笑脸,安然地回房去了。司文勉代全家上下几十人备齐了红包的壳子,一一装进符纸后捧着替父亲压祟去了。 新年里,王小姐如约来到司公馆喝茶。 司文勉这几天忙着爱他爸爸,成日地赖在司远阳身边唧唧喳喳,一时间倒将深爱的王小姐忘了大半。佣人来通知他王小姐来了,他下楼与之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一通进步精神,随着时代的巨轮一同滚向前去之后,就将王小姐留给了司太太,自己又回到司远阳的书房中。 “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没什么要说的嘛,”司文勉笑嘻嘻地往那皮沙发上一坐,低头玩了一会儿指甲后说道:“我刚刚看到她,觉得我也不是很爱她嘛。” 原来王小姐今天穿了一件雪白华贵的貂皮大衣,左右两片毛领将她的头颈埋没了。司文勉见了她后,认为王小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0 姐身上无一处可爱,徒有一只大圆脸和一身大白毛,雍容之外更有臃肿。他自忖着,自己只有那次看到她蹩过头颈羞羞答答的样子时才有些心动过速,如今王小姐谈笑风生,他的心脏便正常的很。所以说,他大约是爱上了那头颈,而非头颈的主人。 司文勉既不知自己爬王家窗户的事已是路人皆知,也不知王小姐非他不嫁的决心,仍在那里兀自地扭头挤颈,说道:“脸也太圆了一点,头颈也没有了,嗯,不好看……肚子凸了屁股又不翘。” 司远阳闻言一皱眉头,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司太太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屋内的二人后说道:“文勉,你下去陪陪月雯。” 司文勉往那沙发里一缩,摇头晃脑地模仿他大哥的口吻答道:“不行不行,你自己去陪,我还有事。” 司太太脸色一变,边走进来边说道:“什么叫我自己去陪,人家是为你来的,你一直躲着人家算什么?你能有什么事情要做,快点下去,不要老是缠着你父亲!” 司文勉发现母亲今天是格外的咄咄逼人,便懒洋洋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双手插袋嬉皮笑脸地领命而去。而司太太则转身望了司远阳,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温柔:“文勉在和你说什么?” 司远阳抬头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一本棋谱:“没什么。”随后他发现妻子始终站在原地,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自己。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微微靠到了椅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知道些什么?” 司太太突然温柔地笑了,拢了一下头发,交握了双手:“哦,你们爷俩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不成?” 司远阳拿过一支笔在那棋谱上画了几笔,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毛:“我可不记得我有瞒过你什么事啊,太太。” “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司太太又是灿然一笑。 司远阳动作果决干脆地取出一支雪茄,狭长的眸子中闪动着兴味和狡黠:“他说你脸小颈长腰细,嗯,还有……”司太太低叫一声,感到丈夫的目光更往下走,娇嗔地瞪了对方一眼,一扭屁股就自行离开了。 新年景况 王小姐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位遭到司文勉嫌弃的肥妇,仍在客厅之中等待他的到来。虽然此时客厅中一个人都没有,但她仍是面带微笑,坐得幽雅小心,仿佛在摄影机头前拗姿态。 她今天来时发现司公馆角角落落贴满了咒符,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司太太请人作的法。王小姐在心中嗤道:“真是封建迷信!”一会儿见到了司太太,两人互赞对方开明进步,十分投缘。王小姐今天是瞒着家里前来拜访的,因为她听到风言风语说司远阳的遇刺与自己的父亲有莫大关系。她虽然情感上不能相信,但理智上还是做了防备,悄没声儿地溜出了家门,以防父亲大动肝火,送出去一颗空弹,再附赠出一个女儿。 可是她没想到,司文勉下楼后只是和她打了个招呼,讲了一讲大学里的社团,就扔下她走了。大度的王小姐自然不能发火,英明的司太太说道:“瞧他,都把你当自家人了。”王小姐脸红地反驳:“不是的,他是不愿意理我呢!” 王小姐既然已经非司文勉不嫁,又立下了闪恋闪婚的宏愿,自然很希望司文勉快些将她视为“自家人”。而她又发自内心地认为司文勉是一个漂亮男人,很为对方的摩登潇洒倾倒;更重要的是,司文勉具有“花蝴蝶”的性质,可以为她招来众多要扯她头发的嫉妒者,让她也成为女人的集体敌人——这多么的令她满足啊。而且现在她已经知道,司文勉实在是很爱她,爱得不惜当众翻窗,那她难道不是永远居于正统吗?更何况,司文勉又是这样一个拥有进步思想的现代青年,他们两个志趣相投,夫唱妇随,不是再适合不过了吗? 如此分条列项地思索过之后,王小姐认为司文勉与自己是为互相量身定做的,今生今世注定要在一起。她现在就希望司文勉赶快下楼来,将她捧在手里好好地拜一拜,哄一哄,来弥补她刚才受到的冷落。而她就可以善解人意地原谅对方,表示自己已经打算走了,安慰他不必介意。 司文勉因为在家中,故而又是做了衬衫加西装马甲的灵便打扮,双手插袋、大步流星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瞧着十分的英姿飒爽。他一步跨到王小姐面前,单手背在身后,极为绅士地一弯腰:“美丽的王小姐,你看起来是那么孤单,我能有幸坐在你对面吗?” 王小姐本来想好要表现得大度宽容,但闻言感到对方是在混淆责任,忍不住一撇嘴巴瞪着他道:“我从不让迟到的人陪我。” 司文勉本是有心要来哄一哄她的,但见王小姐的表情显得颇为狰狞,如年画上的怪兽,故而兴趣缺缺,自行往那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口中说道:“我刚才在陪我爸爸嘛,不是有心要怠慢你,我这里就给你赔罪啦。” 王小姐见他这个罪赔得毫无诚意,好比阅读报纸上他人的讣告,于自己没有丝毫的触动,但她仍要微笑着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呢?令尊的身体要紧,你该多去侍奉左右啊。我刚才是在同你开玩笑,其实我正打算要走了。已经打扰多时,太不好意思了。” 司文勉见她变形换相如此之快,简直有眯缝了眼睛看万花筒般瞬息万变的感觉,故而也不免有些猝不及防:“——咦?不再玩一会儿了吗?我妈很喜欢你,绝对很舍不得你走的,要不我去叫她下来,看看还有什么话要说?你们女人家总是有共同语言的,我嘛是插不进嘴的。” 王小姐认为对方是借用了“移情”的手法,表达要挽留她的意思,便越发要抢先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大方得体地一笑:“哦不用了,司太太已经被我烦扰了很多时候了,不好意思再劳她下来。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司文勉见王小姐屡次地要不好意思,认为自己应当尊重对方的决定,便十分善解人意地一点头:“这样也好,那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王小姐本是以退为进,可是对方却突然送她一句“也好”,并且动用出司机要将她送回原地。王小姐强作微笑,心中一团蓬勃的愤怒无可发泄,化作了那一径而去的舂米似的脚步声。 送走了王小姐,司文勉突然回忆起自己还有一个来年之约。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来年之约大概已经成为了来生之约——他听到消息,赵羽良前些天死在了牢里。 据说他是在接受完审讯回牢房的路上,被狱警推了一下没有站稳,一下跌倒撞破了头。狱警认为这是小伤,所以毫不在意地就将他这样关了回去。那牢房里又是寒气逼人,赵羽良当晚发起高烧,几天食不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1 下咽之后,居然在第四天早晨被发现已经蜷着咽气了。还有另外的消息说,赵羽良实际是被上了刑,至于对他动刑的是不是日本人就不得而知。只晓得他是不肯承认“欲图分裂大东亚共荣”,审讯时被一名悍警胖揍了一顿。 司文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吃过晚饭洗完澡,正趴在床上有滋有味地看一本画报上的外国男女。他挂上电话听筒,呆愣了几秒后面无表情地又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画报。突然,他脸色一变,埋头在手臂中哇哇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想着对方的好处,斯斯文文、体体帖帖、温温柔柔,连脸掐起来都是绵绵软软的。 兀自哭号了一场后,他坐直身子冥想了片刻,随即跳下床去,去拍开了司远阳的书房门。司远阳坐在那张宽大的黑色书桌后面,头颈里缠着两条雪白的手臂,正和蓉姨调笑。 “爸爸!”司文勉见父亲举止如此轻浮,满心厌恶,大喝一声:“我有话要问你!” 那蓉姨原本是站在司远阳身后弯着腰勾住对方的,此时被这喝声震得直起身来。她从未想到有人会这样对司远阳说话,故而表情显然是十分的吃惊,仿佛大轰炸后幸存的市民支起躯体查看状况。而司远阳则是不以为忤逆,面色镇静地拂开她的手臂要她出去,随后望着司文勉说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嗯?哭过了?” 司文勉等那蓉姨带上了门,便望着父亲几乎有些狂躁地说道:“赵羽良他死了!” 司远阳往皮椅中一靠,右腿优雅地搭到左腿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赵羽良?哦,就是你那个同事啊。这个已经是上个礼拜的事情了,都已经处理好了嘛。” 司文勉吸了一下鼻子,梗着脖子对着父亲指控:“可是你答应过要帮我救他的!” 司远阳靠在皮椅里,目光自下而上地把儿子打量了一番:两只细溜溜的脚踝,脚上套了一双兔毛拖鞋;身上穿了件轻薄的真丝睡衣,半片月白色的胸膛露在空气中;面颊粉红,表情气咻咻的,尖尖的鼻头一翕一动,小毛刷一样的睫毛上似乎挑着泪珠子——说不定凑近一闻还有一股雪花膏的味道。司远阳垂下眼睛看着桌面,似笑非笑地回答道:“我答应的可是「尽量」。” 司文勉一听,勃然大怒:“哦,你本来就是在敷衍我,对不对?!说什么尽量,根本就是言而无信嘛!哼,是我没有眼睛,给你哄到现在!” 司远阳抬头盯着他,狭长的眼眸里闪动着不明的亮光,散发出一种阴沉的冷气:“我本来就是在敷衍你,怎么,那你现在算是来求我的吗?就是这种态度?” 司文勉极少见父亲如此态度,闻言倒是一愣:“我……” 司远阳不理他,依旧是落落难合的神气,起身坐到旁边的大沙发中,自顾自地取出一支雪茄开始享用,姿态强硬而果决。司文勉直觉上感到这样的父亲有些可怖,有些不可接近,故而只敢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对方,酝酿着该如何收场。 司远阳吞云吐雾地吸了一阵,接着侧过头冷冷地说道:“过来。” 司文勉走到跟前,司远阳抬眼望了他,语气严厉,带着微怒:“你今天穿成这个样子跑到我这里,想干什么?来跟我耍心眼?” 司文勉被对方的目光锁住,僵立在原地。随后他在司远阳的身边蹲下来,似乎是有意要放低姿态以示好,抬头仰视了对方:“我、我当然是来问问你,为什么没有把人救出来呀……”他的声音随着与司远阳的对视而越来越轻,以至于没有,仿佛轰炸的大飞机开进深山老林消失了。 司远阳听了他的解释突然一笑,冷静地垂眼扫过那片□的胸膛,声音沉浮在淤塞着冰渣的河流里:“要是跑来张牙舞爪呢,没必要穿那么少,天还很冷。要是你是来求我的呢……穿这些还太多。” 司文勉抿紧嘴唇,声音像被砂皮搓过:“我听不懂、你说的。” 司远阳朗声笑起来,伸手拍拍司文勉的面颊:“不要想太多,我总是你爸爸,难道不是吗?回去把衣服穿起来,不然——”他弯下腰凑到司文勉的面颊边吐字:“我会以为你在试探我。” 司文勉仿佛如梦初醒地从地上“噌”的站起来,恼羞成怒似的调头就走。走到门口,司远阳笑意未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至于你说的这件事么,你大可以怀疑是我做的,我就是一直敷衍你、一丝一毫也没想过要帮你。” 司文勉死去了一半灵魂,决心去吴公馆填补自己内部空虚晃荡的躯壳。吴三公子见好友今天情绪恹恹,打牌劲道不足,便体贴地舍弃自己的幸福,叫小慧芳过去作陪。司文勉玩到半夜,便开始情绪饱满起来,高涨精神地连赢了十来局,众人都叫“见鬼”。司文勉见了鬼,心情大好,便觉弥补了部分的灵魂,那句浸透了苦楚的“你就改了吧”也被抛诸脑后了。 他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来到报馆做了一篇《沦丧!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感到十分的满意痛快,要那编辑发表在今日的政论中。那编辑素知他的底细,故而对他总是尊敬得很,但看到手里这篇异常激昂、字里行间透露着藐视当局的文章仍是连连摆手,生怕惹上官司招致封馆。司文勉“哼”地冷笑一声,夺了稿子就走了。 司文勉将自己送到了林翰生办的杂志社,请林翰生将文章发表在杂志上。那林翰生本也是大学教授,在校园中积极策划爱国主义运动,对司文勉这样的激进学生欣赏有加。可一些偏狭的同事认为他风头太健,背地里说他其实是想要当大学的校长,他义愤之下辞了职,投身社会,致力于唤醒民众、拯救民族的大事业去了。他最近正嫌南京的学生都忙着过年,不肯再出来街上闹一闹,如今接到了这样一篇慷慨激扬的文字,便一口答应下来,说一定发表在下一期的期刊上。 司文勉出了杂志社,坐上了汽车。刚开了不到十分钟,司文勉只觉车身一跳,随后头顶“咚”的一声撞上了车顶。只见前排的司机转过头来,是一个面孔老实的小伙子,满脸的抱歉:“少爷不好意思,车子出了点问题……”司文勉看了他一眼,感到有些眼熟,皱起了鼻子:“又是你!快点滚下去给我检查!” 那司机立刻滚了。司文勉坐在车里左等右等不见修好,不耐烦之际瞥到街边一家不小的西式面包房。旁的人不知道,司文勉这位少爷家很有点小女孩的爱好,喜欢吃一切与奶油有关的事物,最爱的就是那黏稠甜腻的鲜奶杯。他为此曾经被几个公子哥一齐嘲笑了一顿,所以之后常为自己这个见不得人的嗜好东躲西藏,生怕没面子。而现在他远远望了那窗明几净的面包房,馋痨虫被那虚无缥缈的香气勾得集体作怪,便昧着良心下了车,不显山不露水地摸向了那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2 爿店面。 正当他要推开店门的一霎那,猛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头脸,勒住了手臂,一路粗野地横拖走了。司文勉大骇,拖行一阵后被掼到地上,还没等他抬起头,狂风暴雨般的拳拳脚脚就打到了他的身上。司文勉抱着头在拳脚中滚着闪躲,痛声大呼:“你们是谁!?——凭什么打我!啊——”一只脚踢中了他的下巴,他沉重地咬上了自己的舌头。拳脚们也不作答,将司文勉看作一团生肉,自己则像密集如网的黑苍蝇一样投下,寻找每一块可以盯食的地方招呼。司文勉生平从未遭遇过这样歹毒的殴打,剧痛中蜷成一团,想象自己正是血肉模糊,皮毛尽丧,口齿不清地讨饶:“呜……不要打了,我好痛……” 正在拳脚们加紧殴打之际,一个声音遥遥的传来:“少爷,二少爷!……”拳脚的主人们嘀嘀咕咕飞快地说了几句,迅速地撤退了。 祸不单行 被那司机送回公馆时,司文勉已然是痛晕了。司家上下见少爷这么血肉模糊地被横着抬进门,集体陀螺似的乱转起来,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司远阳赶回来瞧了儿子一眼,两眉之间立时挤出川字,一张冷肃的面孔简直要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谁下的手?!” 医生诊断后说万幸,二少爷全是皮肉伤,没有伤到内部。司文勉朝天躺在床上,此时哼哼唧唧地伸出一条舌头:“这是内伤!”司远阳端详之后面色凝重地转向那医生:“这没有事吧?”医生本对那点小伤不以为意,闻言取出一把镊子,夹着司文勉的那条舌头郑重地旋转检查一番,说道:“哦,好像是有一点破皮。”司文勉认为此人乃是一名庸医,没看出自己腠理间的大疼痛,悻悻地将舌头收回了嘴。 司远阳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又回来坐到司文勉的床边,与福伯轮着番对他嘘寒问暖。司文勉本来已经没有那么疼痛了,此时被这么包围着一问,又牛反刍似的疼了一遍。 一干好友、赌友接到消息后,也纷纷地前来探望。王小姐随后也赶来了,因为不好与众多先生共处一室,只得坐在楼下等待,恨自己没有先来一步,霸占了司文勉去。 那众多友人们在司文勉房中或坐或立,瞧着是个漫山遍野都是弟兄的景象。安东明是深居简出,今天倒也拄了根手杖来了,坐在床边笑眯眯地说着:“今天你可是着了道了吧,吃了这么一顿,有没有长点教训?” 司文勉在那顿毒打中保护了自己的头脸,故而除了下巴之外面部皆是完好,此时仍可以作出各式表情。他一撇嘴一瞪眼,大感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能长出点什么教训?我今天是负了伤的,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老安,你还笑?!” 安东明见了他这个表情,倒是没有觉着他像年画上的怪兽,反认为自己这个小老弟生动可爱。一位名叫白齐光的公子立在床边,一手拍在安东明的肩上说道:“他就是喜欢教训嘛,谁来都要给人家点教训示下,可以给个称号叫「老教训」,啊,哈哈……”这位白先生平生最喜欢给别人下定义、取别名,“花蝴蝶”就出自他的手笔。 吴三坐在另一边的床尾,对了白齐光说道:“这笑话也太笨重了,白齐光,你是要把这楼板都压塌不是?要我说么,这个事情没有别的,只显示出一点,就是司文勉有一身正义之气护体,恶拳揍不到,毒打毒不死,是不是?” 司文勉听出这话里的调侃,伸脚就蹬了他一下子。吴三抢先地跳了出去,指着安东明笑道:“怎么就踢我一个?好嘛,文勉老弟,你这是区别对待啊!”说着便带头地要起哄,和众人逼着司文勉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司文勉听那内容越说越露骨,皆是捕风捉影的捏造,便一拍床铺道:“吴三你别满嘴喷粪!老安身体不好,我不和他计较,你壮得如猪如牛,所以成心要讨打是吧?” 吴三“呀呵”一笑,转头问了众人:“我这个身量,如猪吗?如牛吗?”又回过脸来对了司文勉和安东明摇头晃脑地说:“不过猪和牛惯作牺牲,如果讨了一顿打能成全二位,那我就去牺牲一回吧!” 司文勉见大家都要哄笑,十分气恼地嚷道:“吴三,你怎么那么贫嘴?!等我身体好了,一定要把你剥皮宰了!” 白齐光一直是作壁上观,见司文勉孤军奋战了许久,安东明却是但笑不语,便也要将他拱出来:“老安,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是都默认了不成?” 安东明依旧是一副笑面孔,慢慢悠悠地说道:“楼下都坐了一位小姐了,你们在这里乱嚷,嚷得真没有意思。这个谁和谁好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安东明是后到的,故而来时看到了王小姐,众人闻言便舍弃原来的话题,接二连三、买一赠一地粘附着要告辞。司文勉见这干朋友都如此滑头,倾刻走了个干净,又是气得拍床。 隔了一会儿王小姐便上来了,关关切切地问候过后又听闻司文勉说身体动不了,更是嘴一扁就要落泪。司文勉见状不敢再谈身体,害怕王小姐的眼泪将脸上的粉都冲下来,成为泥石流将自己卷走。王小姐仍是不放心,要查看司文勉身上的伤。司文勉摆手:“不不,没什么好看的,要吓着你的。” 王小姐一低头,声音像无线电收音机没有拨准频道,听着又轻又糊:“你还是把我当成外人、旁人、没分量的人,是不是?……”需知那“旁人”和“没分量的人”又都是杂音,是词缀,烘托的是一个“外人”,对应的弦外之音是“内人”。 司文勉大骇,程度不亚于被人蒙了眼拖走去毒打,简直感觉王小姐要栽赃自己。王小姐见他犹豫不决,眼圈一红,滚下来两颗眼泪。司文勉感到自己无法跳进黄河荡涤罪名,只能身陷王小姐的泥石流,便赶忙地开始自救,撩起自己腹部的衣服:“你别哭别哭别哭,我给你看就是了嘛!” 那王小姐睁眼一看,哭得更凶了。司文勉无计可施,最后干脆躺定了观赏起对方的哭相来。只见王小姐脸上横亘的泪痕一条一条笔直,缝道中凸显出原本略黄的脸色,正如那纵向的百叶窗,遮掩不住窗外逼人的光线。这么钻研观察了许久,司文勉突然忍不装噗哧”地笑了出来。 这可了不得了,王小姐睁眼一瞧,就见了他这个鬼头鬼脑的模样,气得勃然变色,顿时尖叫道:“你在笑什么?!” 司文勉被这杀气腾腾的王小姐吓得一抖:“不不,我不是笑你,我是——” 王小姐指着他控诉道:“你、你就这样作践我,轻视我,不把我当一回事!是我不要脸,你这样侮辱我,我——” 司文勉听说自己成为一名藐视妇女、罔顾人权的五毒俱全之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3 徒,抢先地要截断她:“哎呀哎呀,你真是误会了,我怎么会有侮辱你的意思呢?我再不识好歹,也晓得你是真心诚意,绝对不敢笑话你的呀!” 王小姐抽泣着望了他:“那你在笑什么?我为你伤心,你偏要笑?!” 司文勉道:“我是在笑自己嘛,何德何能,有你这样贴心关怀的朋友。” 王小姐见他一脸真诚,眼睛闪亮得满是星星,又露出一口小白牙,瞧着模样极好,于是脸上不免有点发红。接着司文勉又陪罪又认错,终于将其哄得回转,复又说笑如常。 司文勉自认为趁王小姐不意说出了“朋友”二字,听没听见是对方的事,故而心中“偷快”,仿佛做了没本儿的买卖;王小姐受过西式教育,认为“girl friend”既是女性朋友的通称,却也不妨碍它成为女朋友。故而司文勉的“朋友”也就有特指的意味了。能这样来看他的女朋友,可不就只有她一个吗? 司文勉在床上修养了五天,期间王小姐几乎每天都来探望,呵护备至,司太太赶了个时髦,将她收作了干女儿。到了第六天夜里,司文勉生怕自己再躺下去要生褥疮或生蛆,这才终于下了地。本打算下楼吃夜宵,在经过司太太房门时,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他连我都不要了吗——”这是司太太的叫声。 司文勉认为母亲又在为了蓉姨还是哪个女人打翻醋坛子,见怪不怪地从门前走过。而这时司太太的尖叫将他的听觉神经刺了个对穿:“——你打我?!你居然要为他打我——”接着是司远阳的呵斥:“闭嘴!” 司文勉听闻母亲遭了父亲的打,倒还想着要去营救,正要敲门,福伯从楼梯上拐了出来将他拉到一旁:“二少爷,老爷和太太的事儿你就别管啦!你是要吃饭不是,我给你准备去。”福伯话音未落,那房门却突然开了,同时司太太的尖叫爆破出来,撕开走廊的昏暗:“——你就不怕我告诉他吗?!” 福伯拉了司文勉,发了劲要将他拖走。而司文勉这么犹犹豫豫站在原地,便和放出一方亮光的司远阳四目相对了。司远阳一顿,立时皱眉,却是望着他一言不发。司文勉蓦地转头,疾步走下了楼。 司文勉因伤在家呆了一个月,直到四月头上春暖花开了,才出门继续他不务正业的花花生活。这一个月里他倒也不寂寞,那些和他有些交情的先生小姐都挨着个儿的来看他,大学里的同学、社团里的社友也都结队来了,大约是在油先生处听说了。林翰生也打了电话来问候,顺便说上次停刊了一次,这个月一定将司文勉那篇文章登载。此外报馆编辑也打了电话来,接着便有几个同事来探望。一天之内,前来探望的众人仿佛部队中换岗的哨兵,前后衔接得分秒不差。司文勉本都已经大好了,但众人都是打着“探脖的名义上的门,他只好歪在床上继续病下去。 期间王小姐与司文勉大吵了一架,王小姐被气哭跑走了,闹了个不欢而散。起因是王小姐看到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司文勉,将那床边围得水泄不通,没了她的立锥之地,使她成了“外人”。王小姐一腔酸涩,感到自己特指的“朋友”地位受到动摇,气苦之下跑到干妈处控诉。 有了司太太的介入,司文勉不得不挥退莺莺燕燕,专侍王小姐。他被王小姐的哭叫声搅得烦躁不堪,连头发都炸了起来。王小姐拉防空警报似的号了一阵,急赤白脸地对司文勉命令道:“那些女人都是干什么来的?她们怀了什么心思?我这样天天陪着你、伺候你,你还想着和别人来往!我不依!” 司文勉一掀被子跳下床,手指往那房门一点,脸上做个狰狞的鄙薄神色:“这都是我的事,密斯王,还请你快点离开吧!我可没要你天天伺候我!” 王小姐痛呼一声,扬手给了司文勉一记耳光,满脸泪痕地瞪着他。 司文勉从小到大除了给司远阳不痛不痒地拍过两下屁股,还从未给旁的人碰过一下。如今短短一个多月中挨了两次打,便气得大发疯,双眼猩红,眼见着竟是狂抖起来。他此刻只恨自己是个绅士,不能像司远阳教训司太太一样奉还对方一个耳光,只能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那房门重重一摔,指着外面对王小姐大喊:“给我滚!!别再来脏了我的眼!” 王小姐一愣,随即脸上变换出羞愤欲死的神色,抢过拎包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在走廊里留下一串歇斯底里的脚步声。 王小姐一径闷头狂奔,犹如赶去投胎,在心中对自己大喊:“我不要活了!我没脸活了!”这样且跑且哭,迎面撞上了司德勖。司德勖一见对面跑来一个声音凄厉的行动警报,仔细一瞧竟是自己新晋的干妹妹,不由驻足问道:“月雯?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姐不理他,跑走了。司德勖一头雾水,生怕出什么事,便吩咐下人要司机把车开出来送王小姐。司德勖走到弟弟的房门口,刚一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吼声:“都给我滚!”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随后摇着头走了。 司文勉在房中一照镜子,发现右脸上浮雕似的凸起了一只女人的手掌,顿时气得要跳脚,感到颜面扫地。他愤然地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种女人,白送给我我都不要!谁爱要谁要去!哼,幸好早先没煞费心机去追求她,这种处理品要骗我的爱,我险的上当!” 王小姐那一掌打得十分之动情,如钢印一般在司文勉脸上刻了两天才褪了干净。然而司文勉绝没有想到自己祸不单行,前脚刚踏进报馆,后脚就有一队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吵嚷着闯进来,将他蛮横地捉拿了。 司文勉大惊失色,躲闪着不肯带手铐:“凭什么抓我?!”那为首的冷笑一声,高举着抖出一张逮捕令,随后飞快地一收,一众黑衣人上前扭了司文勉的胳膊,推搡着将他押了出去。 司文勉被推得在那台阶上一踉跄,回头朝那气定神闲的首领喊道:“凭什么!我没有罪!你们凭什么抓我!”那为首的似乎是个知道各种内情的,似笑非笑地走上前来:“凭你亲共反动,妖言惑众妄图颠覆当局,怎么样司先生,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走!” 到了警察局的拘留室,司文勉在两名彪形大汉的胁持下,被审问了一个小时。那审讯员坐在刺目的大灯泡下,分条列项地细数了他的十五条罪状,大致就是攻击政府、惑乱民心、亲共反动、煽动学生此类。司文勉当即大喊:“这是诬陷!” 他随后便被请到了监房里。司文勉面对着眼前一根一根的铁栅栏,心想那群人将他押来的时候那样粗暴无礼,一举一动都是肆无忌惮,知道这次恐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4 。随即他对着那名狱警大叫:“你们通知我家里没有?”那狱警拿警棍连击铁栏杆,口中应声叫道:“哎哎哎哎哎,老实点!进去!” 司文勉在牢中连着被关了一个星期,每天受一次审,那名审讯员天天不厌其烦地将他的罪状读一遍,问他承不承认。他已然是憔悴得两只眼窝都抠了下去,终于体会到了赵羽良曾经的遭遇。起初他拒不认罪,被那两名彪形大汉揍了数拳,而那名枯瘦的审讯员微笑着问他是否想去“优待室”里坐一坐。那“优待室”的老虎凳可是坐不得的,司文勉吓得面无人色,当即承认了部分。 过了没几天,那审讯员接到上层的指示,说要“严办”。他在电灯下坐下,脸色黄中透青,两眼下的黑圈如烟熏出来的一样,慢慢地展开一个狞笑:“司先生,我本以为你的罪名已经很可以了,只要你都认了,在这里签个字,咱们两个人就都可以轻松。可是没想到你现在又和日本人有了关系了,这可真是要为难我呀!我看你年纪轻轻,诶,现在日本人要来挤一脚么,我也是不忍的很呐!啧,我们一条一条来,先把「亲共」这条认了,旁的先放一放。” 司文勉被这阴阳怪调的谆谆教诲吓住了,刚在凳子上一动屁股,左边的大汉将他揪着领子提起来,在他的肚子上狠揍了数拳。那审讯员拿了一只搪瓷杯呷了口茶,上下唇间的唾沫如蛛网拉丝般粘连不断:“好吧司先生,我们开始。你和林翰生关系密切,常有来往,而林翰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亲共分子,和共│党、共产国际都有莫大联系。你和他那么熟悉,那也和共│党很熟悉咯?” 司文勉勉强直起腰来,狠瞪着那名大汉,气息飘忽地回答:“我不认识他们。” 这么且审且揍地逼问了近两个钟头后,司文勉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直下直上 司文勉自然是被冷水泼醒了,接着拷问。如此又过了两三个钟头,那青黄脸的审讯员也是疲惫不堪,便吩咐明天再审,自行休息去了。司文勉回到牢房中想到自己万一要被枪毙,顿感春寒入体,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起来。 正当他蜷成一团,眼泪汪汪要哭时,狱警敲着铁栏杆叫道:“喂,你,起来了!有人探监!”司文勉一抬头,就看见福伯握着那狱警的手赔笑,而那狱警一脸正经:“你这是要我们难做啊。”他的手里正紧攥着福伯的二十块钱:“好了好了,进去进去。” 司文勉倏地从床上翻下来,环抱了福伯滚圆的肚子,鼻涕眼泪全都擦在了对方的长衫上。福伯被这小少爷推得一踉跄,勉强像个不倒翁似的站稳了,环顾四周又看看自家少爷,心酸自不必言。说了几句体己话,福伯压低嗓门道:“前几天老爷在朝里遭了弹劾,已经停职在家里了。现在弹劾是压下来了,但难保不是有人存心,少爷,恐怕你这件事也是着了人家的道。” 司文勉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福伯摆手,拉着他坐到床上:“对方是谁,明眼人心里都有数。老爷不好再有大动作,现在是大少爷和朝里范居正几个大人帮扶着,只求把风头压下去。少爷,老爷只惦着你,叫你千万照顾着自己,家里人在外面想办法,总是要把你接出去的。” 福伯要交待的都交待了,又塞给司文勉一沓钱,必要时可以少吃点苦。那狱警很快就来催促,司文勉突然想起一件事,急促地低声说道:“他们现在说我和日本人有关系,日本人也要找我的麻烦……”福伯看了他一眼,匆匆被带离了牢房。 牢房再次被锁上,一室死寂。司文勉一夜难以成眠,感到心头重得使翻身都困难。他一直是一个毫无心事的顽童,现在却似乎有了一些成年人的痛苦。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许久,可面对送来的饭食他仍是难以下咽。他感到黑夜这样长,要是太阳偏作怪不升起,他也毫无办法,就如同他只能在这牢里等待营救,如果没人救他,他就只能等死。 浑浑噩噩地躺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吃奶油蛋糕,捧在手里的时候不允许别人靠近,只能自己独享;等吃不下了,就要逼着旁人把剩余的吃干净。有一次他非要烦着司远阳吃,司远阳被惹得光火,把他抱到腿上就是一掌,最后还是拧着眉毛全吃了。 司文勉在心里对那个司远阳做怪腔,说:“还不爱吃呢!——现在就是给我那半块吃剩的也好蔼—不爱吃你还吃!” 如此一想,从前与司远阳有关的点滴都重现出来,构成了一个令他困惑而震惊的结果。司文勉是一个花花公子,但不是没有脑子。报纸后的那双眼睛,其中满溢的男人的掠夺、贪婪和欲望,他无法装作看不懂,所以无法不为之心惊。他跑到对方那里试探他,想去弄个明白,他太困惑了。可对方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只留给他一个暧昧不明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司文勉只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地眯了一个多钟头,就又被拖起来带到了那悬挂着的大灯泡下。那审讯员刚打完一个哈欠关上嘴,看见司文勉来了便招呼道:“啊,司先生,天亮了,我们早些开始,早些结束。” 司文勉蔫头耷脑地往那凳子上一坐,瞧着对方的嘴,感觉那是只蚕食黑夜的血盆大口。 “司先生,你是一个爱国人士,最痛恨汉奸还有卖国贼。我听说,委座见了日本那位机关长之后,感到有点心烦呐。我身为下属,自然也是心慌意乱啊。”那审讯员慢慢悠悠地立起身子,突然抓了满手司文勉的头发将其扯过去,一手又拽过悬挂的大灯泡往司文勉的脸上一送,仿佛要看清对方的每根汗毛:“可现在有些人说是爱国,其实是要造反!这样成心不让我们好过的人,你说该怎么办?嗯?!” 司文勉险些被扯成秃子,那只灼热高亮的灯泡刺得他一闭眼,眼皮上还停留着一只不停泛出红色的火球,明白自己乃是得了和赵羽良相同的罪名。而当局现在还不愿意开罪日本人,故而要“严办”他。那审讯员从胸腔里挤一声笑,作出一派八风不动的态度:“司先生,我是最讲道理的了,只要你配合,绝不会为难你。可要是你硬是不配合……” 司文勉伸手拨开那只大灯泡,面对了对方的血盆大口说道:“我爱国,可我不造反,我骂汉奸和日本人,你们应该感到痛快,又有什么心烦的呢?难道你有一个日本娘,还是娶了一个日本老婆吗?”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体会到逞嘴上英雄的神气,便被两名大汉轮着番的胖揍了一顿,直揍得吐起胆汁来。 那审讯员接着又几次威胁要请他去“优待室”里坐一坐,司文勉感到自己绝受不了那样的苦,为保护自己的皮肉,又承认了一部分。随后他每天与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5 那审讯员虚与委蛇,以求拖延时间,直到两天以后,狱警告诉他,他已被定了个罪名,是发表激烈言论,拘留半个月,其余罪名都免了。 这算是得救了。司文勉“咚”的一声坐到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半个月后,司文勉被接回了家里,瞧着简直是形销骨立的鬼样子。修养了一个月,才稍稍恢复了些原来的模样。司远阳已经官复原职,弹劾风波也是压下去了。一切都是一场虚惊。 王小姐自从上次被司文勉伤透了心,回家趴在床上痛哭了一场。结果她的两个姐姐打着来安慰她的名义,实际是来看她的洋相。王小姐气得大喊:“你们两个丑八怪,老处女!”她开始和司德勖走得近起来,决心抛弃司文勉,或是气气司文勉。哪知司文勉回来后,对她愈发不理不睬,简直连正眼都不瞧她了。王小姐报复的心情犹如插到伤寒病人嘴里的体温计,直升上去,当即回家开大会似的召集众人,神气活现地宣布自己要结婚了。 王广海妻妾成群,故而这林林总总子女的母亲也是各不相同。王小姐面对了一众不亲的亲姊妹,最愿意做的就是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高人一等。她的几个姊妹因为种种原因都还没有出嫁,王广海作为父亲,一边在政界要推销自己的政治观点,一边在众家公子中要推销自己的女儿,可谓用心良苦。如今王小姐擎着头颈宣布自己的婚讯,那王广海第一个跳出来问:“和谁?司文勉?” 王小姐摇头,神秘一笑:“他的大哥。”接着形容一番司家两位公子如何为她争斗得头破血流,兄弟阋墙,自己如何拒绝了华而不实的二公子,慧眼识人地选择了实而不华的大公子。看到自己三个姐姐又嫉又妒的神气,她那种胜利的快活不亚于占领了他人国家的三个省。 谁知那王广海一拍桌子:“不行!” 王小姐从云端掉落,声音又尖又硬:“为什么!?” 王广海吹胡子瞪眼,因为在自家,故而无所忌讳:“我和司远阳是个什么关系,什么立场?你现在要嫁给司远阳的儿子,不是要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吗!” 王小姐坐不住了,从椅子上弹起来,为自己争取幸福:“我嫁给司远阳的儿子怎么了?哪里丢了你的脸了?!” 王广海此时拿着一根手杖,舂米似的往大理石地板上砸了数下:“人家会说,我王某人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巴巴地要嫁去送给司远阳家里!” 王小姐闻言,见自己的二姐和三姐对视一眼,互相作个鄙薄的神色,立时拔高了嗓子,叫得如同一只下了蛋的母鸡,眼睛都不眨一下:“谁说的?!谁说是我巴巴地要嫁的?要不是司德勖跪着求着,我才不嫁他,我才不稀罕呢!” 王广海怒气勃勃:“那你就给我不稀罕到底!……” 王小姐的长兄王海志一边替老父顺气,一边笑嘻嘻地规劝自己这个妹妹:“爸爸和司远阳是宿敌,彼此看不顺眼都多少年了——诶,不是哥哥要吓你,要是你真嫁到了过去,司远阳指不定怎么刻薄你这个儿媳妇呢!到时候要你端水伺候公公洗脚丫子,哈,那你可就有苦说不出啦!” 王小姐素来看不上自己这个长兄,认为他没个正经端庄的模样。而听了这话她又犯了傻孩子气,一本正经地对了自己的大哥说道:“怎么会呢,我见过司远阳的,他一看就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怎么可能来刻薄我呢?再说洗脚这是丫头老妈子做的事,我可是嫁过去做奶奶的。” 王广海方顺过一口气来,就听到自家女儿如此帮着敌人,登时气得抡杖要打。几个兄弟忙上前制住老父,接着那二姐说道:“诶,谁叫那人姓司呢,妹妹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王小姐胀红了面孔回了一句:“比你好!!”随后拽过拎包一跺高跟鞋,对父亲叫道:“你就知道你自己当官、娶小老婆,从没想过我的幸福!” 王小姐将父亲气翻后畏罪潜逃,坐上一辆黄包车满大街乱转。二姐三姐嘲笑她,安知其余兄弟姊妹不看低她呢?还有她那帮妖里妖气的姨娘?王小姐攥紧拳头在大腿上砸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去颐和路!” 一路上,王小姐在脑海中飞快地做了一个总结:司德勖这样驯良,自己完全有本领将他迅速驯服。凭着干哥干妹的身份,再进一步也是轻而易举的。况且最近,他们不是已经走得相当近了吗?王小姐这样想着,拿出化妆盒开始为自己画脸。 来到司公馆,她建议司德勖到花园里去走走,赏赏春景。待走到那羊肠小道上,王小姐突然回过头,不再往前走。司德勖问道:“怎么了?前面有什么东西?” 王小姐欲说还休,脸颊却是飞红起来。司德勖正在纳罕,忽闻王小姐仰头唤了一声:“德勖……”司德勖没想到对方为自己的名字脱了外套,赤衤果衤果的既不带姓,也不跟“干哥”,仿佛没料到按摩浴室里的侍女会为他脱光衣服。他被自己这个譬喻弄得也红了脸,想对方的确是在叫自己嘛,便轻轻地“嗯?”了一声。王小姐垂着头仿佛头有千斤重:“你……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嗯,你是怎么想我的?……” 司德勖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女朋友还是交过几个的,一见王小姐这女儿家的情态,心里就清楚了大半,仍强作镇定地装笨:“啊,你很好啊,既懂事……” 王小姐是打着闪婚的主意到来的,此时见司德勖闪闪躲躲如此不痛快,心里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她仰起脸,仿佛是使出了毕生的勇气,看起来羞怯而勇敢:“我是要问你,你爱不爱我?!” 司德勖当然是只见了王小姐的爱意,而没有见到杀气,愣了几秒后结结巴巴地挠着头说道:“我、我……我不知道……” 王小姐心中已是恨得磨刀霍霍,然而面上却是开始眼红落泪:“好,好,我知道了……你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我一个女孩子家,不要面孔地先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用你赶,以后也再没脸来你们家了——再见!”说着捂着面孔转身就跑。 司德勖生平最见不得女人哭,如今已是方寸大乱,追上前捉了王小姐的双肩。王小姐惊得一回头,司德勖这才觉失礼,放开对方后想到:“是呀,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要不是因为我这样的软弱,也不至于要她先开口。都是我的错!”于是他摸出一条手帕递给王小姐:“月雯,你是一个好女人……我不是不知道,我是……不敢碍…” 王小姐拿那雪白的帕子一擦脸,那帕子上立刻五彩斑斓,像打翻了颜料盘。她暗自庆幸这条小道上浓荫密布,光线不佳,对方看不清自己的面孔。她侧转了身体,且抽泣且问道:“为什么不敢?是我太凶狠了,你要怕我,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6 要躲我,要远着我?” 司德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怎么这样想,你这样可爱的小妹妹,我喜欢你,亲近你还来不及……”话说出口,他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可也没法子收回。 王小姐微微侧转过来,露出两个眼睛来看他:“我就是你的小妹妹,是不是?我配不上你,是不是?” 司德勖见了对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也是心有不忍:“我是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你当然配得起我,是我配不起你呀。” 王小姐一扁嘴:“你这是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比旁的人都来的好!”说完立刻自觉失言地一捂嘴,别过头去。 司德勖只晓得女人会骂自己“coward”,被女人如此露骨地赞美还是头一回,此时心中的感受不亚于处男初精,心旌荡漾:“我我我我没有你说的这样好……你要是真和我在一起……会失望的。” 王小姐转过来直视着他,眼中闪着果敢而坚强的亮光:“你想得这样多,失望不失望是我的事,你又何必瞻前顾后?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前后不一致的女人,你在担心什么呢?” 司德勖捂了自己的额头,仰天叹了一声:“我……我不能碍…” 王小姐简直恨得想用高跟鞋踩烂他的脚,她不加掩饰自己的愤恨,哑声说道:“你为什么不能?因为你弟弟?哼,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不肯要我……你,我走了,再会!……”话到一半声调陡然转哭,呈一个九十度的陡崖,让人来不及勒马只能措手不及。 司德勖已然从这陡崖上坠了下去,又听闻对方小姐声音都有了破音,显然是为了他情绪直下直上。这哪里还能有假的,哪里是玩儿呢?他不禁肃然立正,用拇指替王小姐抹泪。 王小姐含泪说道:“要是因为司文勉,那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那次你看到我哭着跑走了,就叫汽车来送我,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最体贴、最细心的人。你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旁的人看不到你的好处,可我却知道你的好处在这里,你何苦妄自菲薄呢?要是、要是你还是不相信,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弟弟,那我可以替你去告诉他,都包在我身上。” 司德勖闻言又是开心又是心痛,感到面前这个女子实在是勇敢、智慧、爱的化身,简直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感觉对方的光芒要逼得他自惭形秽:“月雯……你真的……” 王小姐躺倒他的臂弯里,轻轻地点头:“我真的。” 司德勖犹如和尚吃肉,尼姑偷腥,小孩逃学,官员受贿,明知故犯却有种说不出的“偷快”,战战兢兢、稀里糊涂地将王小姐抱了个满怀。 没过几天,两人手搀手地亮相在司家的客厅里,宣告他们要结婚了。 体面 面对这迅雷不及掩耳的闪婚消息,司家的几名成员反应各不相同。首先是反应过来的是司太太,她从沙发上弹起来,喜上眉梢:“诶呀,这太好啦,这是今年头桩大喜事啊!” 而司文勉正在喝一瓶汽水,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喷了一口,呛得咳嗽不止。王小姐见他如此失态,得意不已,感到报复的成果就彰显在这一刻,如同美术照相的电光一闪,将她所有的痛快都烘托出来。可她却不知道,司文勉其实是在心中骂她:“这算什么?弟终兄及?我还没终在监狱里呢,这个娘们简直太恶心了!要我面子往哪儿搁!” 司远阳斜过眼睛瞟了他一眼,随后站起身来说道:“德勖,到我书房里来。”过了一会儿两人下楼来了,司远阳仍是冷峻脸孔,司德勖则是喜上眉梢。司文勉正要将他大哥拉到一边,郑重警告他那是个要不得的处理品,可他大哥实则已在心中将王小姐视为神话中的女神,给她这个舶来的希腊货耀花了眼睛,故而全不在意弟弟的挤眉弄眼,兴高采烈地带着王小姐出门了。 司德勖和王小姐进展得如此之快,天天同进同出,王小姐每天挂在司德勖的手臂上的时间如此之长久,引得旁人都要替她害累害僵,感觉王小姐要僵化固定成一块“傍夫石”。一个月之后,两人便在司公馆举办了婚礼,闪电结婚了。 司文勉百般推脱,一会儿说自己伤还没好,一会儿称自己最近形象不佳,总之不能充任伴郎。整个婚礼过程中他也是肉中带刺,直到白齐光路过他这桌时问:“诶,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怎么嫁给你哥哥了?” 这白齐光素来的嗓门大,被他这么声如洪钟地一喊,司文勉恨不得钻到台底下去。白齐光已是醉了,分不清了好歹,又乐呵呵地望了新娘两眼,拍着司文勉的背:“真像真像,你们兄弟俩找女朋友都是一个品,哈哈……” 而司远阳此时望了白齐光道:“白贤侄,令尊最近身体可好?”白齐光醉态可掬地一拱手:“世伯有心啦,家父身体好的很,最近在指导家兄和安部长联手做生意,嘻嘻,老当益壮啊。”这叔侄二人按照前清礼仪拟着古互相问候了一番,那白齐光最后居然摇摇晃晃地给司远阳打了个千,方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司文勉简直有如坐针毡之感,两只眼睛飘来飘去最后对上了司远阳。对方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点”。司文勉嘟哝一句,起身去别桌找人喝酒了。 司文勉喝得醉醺醺,满场地乱转了一通,最后到了洗手间。他站好了,拉下拉链后像个小孩子发泄似的乱播乱洒,心中只感到又气又闷。接着他拉上拉链转过身去,瞧见了司远阳抱着手臂正站在他后面。司文勉绕开父亲去洗手,洗到一半又忍不住抬头,含糊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司远阳走到他身后,在镜子里对他说:“你怎么又喝醉了?” 司文勉也在镜子里说:“我没醉!我就是不想坐在那里!我坐在那里……根本就是丢面子嘛,那个女人……嗯,哼!前几天还在我这里要死要活,现在转头就去哄住了大哥。你也看到啦,我的朋友都要来笑话我呢!” 司远阳的面容冷硬如同雕塑,每一个棱角都如同斧劈,显出刚毅和成熟。他的脸上似乎泛起一点柔光,可话语却没有好听多少:“那又如何?这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事情,只能怪你自己。你几岁了,这种躲来躲去的游戏还没玩够?” 司文勉当即转身大喊:“我没在躲猫猫!”说完又很懊恼地一撇嘴,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怪腔怪调地问:“你在笑我,是不是?你……你在笑我什么都不行,对不对!?” “回来。”司远阳前进一步,正将他挤在洗手台和自己身体之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什么要笑你?” 司文勉仍然记着司远阳骗自己说出了“在躲猫猫”的事实,很烦躁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7 地一挣,对了对方打出一个酒嗝:“你,你看我不听你的话……就被抓去蹲监狱,所以、你在心里偷笑!你在偷笑!” 司远阳表情冷淡地看着他:“笑你?笑你你就能改了?” 司文勉醉眼朦胧地望着父亲的表情:“你看到我变得又脏又臭,你——”他摇摇摆摆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司远阳的心口:“你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知道的,你最喜欢、最喜欢做父亲的感觉了……你说的都成真啦,你树立威信啦……你就是要我怕你,嗝,你就是喜欢我怕你,对不对?” 司远阳的瞳孔一缩,随之眯起了眼睛,前近一步倾压在对方身上:“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司文勉满不在乎地大喊一声:“哼,你为了救我出来得罪了不少人吧?这些大、大哥都跟我说啦。你就是希望所有的人都做你的奴才,我我、我才不干!” 司远阳的双手狠狠地握住他的双臂,如铁钳一样逐渐收紧,狭长的双眸锁住他的眼睛:“在你脑子里,就是这么想我的?——我要你做奴才?我要你这样的奴才做什么!” 司文勉感到父亲的反应有失常态,那双大手也决计挣脱不了。酒精在他身体里作怪起来,他恼火地从脑袋去撞对方的下巴:“放开我!” 司远阳一闷哼,颇感疼痛却不动声色,双手仍然紧紧地箍住他。司文勉没有了手,只能一阵摇头摆尾,一边很痛恨地大嚷:“放开我!你偷看了我、上厕所,还要打我?!” 司文勉这句话真的为他自己招来了一顿打。只见司远阳额头上青筋暴起,面容的每一个棱角都显出格外的尖锐和冷硬,一抬手便将他整个人翻过来,身体对折、脸朝下地压在洗手台上,毫不留情地往那屁股上一掌连着一掌。司文勉在镜子里看到那样一个狂怒的父亲,吓了一跳,随即就感到屁股上的剧痛,脑子突的清醒了一半。 司远阳这一顿屁股是早就想拍他的了,忍到如今,怒意的容量已无法估量。他感到司文勉现在已是放肆到一身是胆的地步了,而他就想把那些胆一只一只给它戳爆!司远阳虽知道自己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不至于使自己和对方都太难看,但司文勉刚才的那些话,实在是句句逆鳞,可恨之处简直令他咬牙切齿地想一口咬死他。 司文勉这么声泪俱下地挨了一顿屁股后,已然是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司远阳尽力收束自己流窜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后冷冷淡淡地发话:“趴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司文勉从那洗手台上撑起来,在水龙头下呼啦呼啦地洗了把脸,看也不看父亲一眼,转头就走。司远阳一把拉住他:“好啦,酒醒了不是。”司文勉回头,脸上湿漉漉的,双眼通红,睫毛三三两两地粘在一起。司远阳大手大脚地替他脸上抹去水:“打已经打过了,你说我偷看你……嗯,”司远阳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我什么也没看到。行了吧?” 司文勉是有点害怕自己前面说错了话,但也就只是有点,他现在拿了一根手指点了父亲的下巴,声音嘶哑:“那就是未遂——你这个野蛮人。” 司远阳闻言,用一只手掌握住他的手指:“随你怎么说。” “随我怎么说你为什么要打我?你们都要我丢脸!”司远阳低下头,看到对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心中一动。手掌突然犹如获得了大脑的本领,控制不住地开始回忆方才那种弹软的触感。司远阳在心中大骂自己卑劣,却管束不住自己作怪的手,状似一本正经地再次摸上了对方的屁股,声音又硬又冷:“疼不疼了?” 司文勉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烦死了,不疼!” 司远阳垂下眼帘,嘴唇稍稍抿住,动作节制而略带僵硬地将自己另一只大掌也托了上去,如同一名毫无经验的驯兽师战战兢兢诱哄一只野生动物:“过来。” 那动物乃是一头倔驴、一匹野马、一尊蛮牛,被两只热烘烘的手托住了屁股,十分暴躁地挣了一下,似乎是要撂蹶子踢人:“别动我!” 司远阳不再多说,强硬地将对方压向自己的身体,凑到对方耳朵里吐字:“你这种脾气,还指望别人要你当奴才?” 司文勉感到耳朵里痒兮兮,偏着脑袋耸起肩膀蹭了数下,剑拔弩张地瞪起两只眼睛:“什么意思?你讽刺我!”而接着,他就感受到了司远阳那异常灼热的身体,还有对方那已然隆起的胯间。司文勉骤然呆住,随后仰起头震惊地望着对方:“你……” 司远阳痛苦地一闭眼,将脸埋在司文勉的黑发中深吸了一口,像个不耐烦的、打发皮小孩的父亲一样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快去吧。” 司文勉感到那只大掌在自己颈后带起高温,仿佛要烫伤他的皮肤。他急促地瞥了一眼对方的脸,仓皇逃走。 新房中,一干闹洞房的人已经散了,司德勖和王小姐这对新人,终于肩挨肩地坐上了那铺着大红被褥的席梦思床。 司太太在前几天偷渡似的弄来一包神秘的药丸子,与儿子进行了一番密谈,千叮万嘱儿子洞房时使用。司德勖恐药效慢,行房时要出丑,于是急急地在众人闹洞房的时候就偷摸了一颗吃。结果,没想到小小一粒丸子,那效果是非同反响,他立刻就能感到体内有真气流动,仿佛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功力全涌到了丹田之中,简直要冲爆腹腔。那闹洞房里几个有经验的,见新郎官如此猴急,互作个含义无穷的眼色,扯带了几个没眼色还要闹的男孩女孩,一干人潮水般的激流勇退了。 司德勖望着身边的新娘子,眼中朦胧充血,只见一团火红,一张浑圆的白脸,一副红唇。他正要火烧火燎地倾身去咬,可身体已开始兴奋得筛子一样狂抖,生怕被新娘子看见不好,所以又几步杀到电灯开关处熄灯。 一旦没了电灯泡的亮光,司德勖的双眼在黑暗中放出绿光,犹如西伯利亚逃荒的饿狼。他伸手往下一摸,接着就摸到了自己那硬梆梆如同一杆标枪一样的下身。他摸时的那种虔诚,摸到后的那种灭顶的狂喜,丝毫不逊色于一个终生笃信佛教的人临死前见到活佛,被活佛摸顶赐福。司德勖一边七手八脚地扒自己的衣服,一边久旱逢甘霖似的压上了新娘子,将那席梦思床震得一跳,一只铁床脚也在地板上发疯似的舂了一下。 他只觉头脑壅塞,下身充当了高级神经中枢,全然自主地在动作。司德勖只感到自己要升天,要下地狱,要死,要活,简直灵魂和脑髓都要在这新婚之夜的床上被吸走。如此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场连着一场地弄到后半夜,直到新娘被弄得禁不住讨饶,他大感一种男性的满足和尊严,终于是鸣金收兵,那其中的痛快酣畅绝非一般男人可以理解,要不是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8 浑身赤衤果,他简直想长出翅膀,飞到南京城上空投传单宣布自己的快活。心花怒放地翻下了新娘子的身,他就这么摊手摊脚地累得睡了过去。 这对新婚夫妇第二天下午坐在客厅里,一家人围坐在玻璃茶几旁闲话。 王小姐——如今该称司少奶奶了——穿了一身绣花的明丽修身旗袍,和丈夫并肩坐在欧式复古风格的大沙发上,瞧着别有一番清华韵味。只要是司德勖跟她说话,她一律捶上一拳,低着头嘟哝“讨厌”或是“你烦”。而司德勖爱死了这“讨厌”,一拳捶下来,更是将他捶得美不胜收,通体舒畅。 王小姐经过昨夜一役,如今臊得再也不想见到丈夫。她这桩婚事家里虽然不很赞同,但结婚前王小姐的母亲——王广海的四姨太——还是对女儿进行了一番教育和点拨。王小姐本也不是什么封建旧式的女孩子,多多少少对这事儿还是有所了解,故而母亲的话权作触类旁通。原本,司德勖在她心中乃是个斯文先生的形象,任何地点、任何时候都是慢条斯理说道理的。可经过了昨晚,她终于也知道,原来司德勖也是可以那样粗野、蛮横的。 ——这粗野、蛮横,绝对是两个蜜里调油的词,贬里套着一层含羞的褒,正如王小姐打丈夫的拳头,空做一只样子货,腔式摆足,指缝里却是软的。司德勖的表现,也正反证了王小姐对他“实而不华”的评语的正确性。 而司德勖能变得如此之“实”,全都是司太太的功劳。说起那“神丹”的来历,可谓历经重重波折,堪比当下的国宝文物的大流迁,明山暗水辗转无数手才到了司太太手上。据说乃是一味极灵极难觅的土方,中间没少了油先生的帮忙。司太太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可今天儿子儿媳的恩爱情态,正是那药效的最好证明,这令她大感快慰又大大后悔。生为人母,儿子的苦她不是不晓得,只恨自己没早得了这神丹,耽误了儿子这许多年的青春。 “……死相……”王小姐此时娇嗔地低斥一句,躲开腆着脸凑过来的丈夫,坐到婆婆身边:“妈,您喝茶。” 司太太接过茶,笑盈盈地望着儿子儿媳,志满意得地叹了一口气:“乖了。” 司德勖自从昨天早晨当新郎倌儿起,笑容就没有下过脸,此时也是笑眯眯地说道:“父亲母亲,我和月雯打算下个礼拜去欧洲旅游,要是父亲母亲不反对的话,我就去给部里请个假了。” 司文勉闻言,抢先地一撇嘴,说道:“大哥,度蜜月就度蜜月嘛,这个请示也请得太虚假啦!要我说嘛,爸妈,你们就偏不要同意他,看他最后去不去。” 王小姐瞥了他一眼,低着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司德勖闻言也不曾动气,伸手在弟弟头上轻敲一下,佯装气恼地说道:“又要作怪!别人都虚假,就你真。” 司文勉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本来就是嘛,嘿,要是你真能让大嫂一个人去,那我才佩服你呢。”说着又兴奋地站起来,双手插袋摇头晃脑地说道:“哎,要是大哥你真舍得,那我以后就天天跟你去部里上班,怎么样?” 司太太看了他一眼,两道秀眉微蹙,语带不满地说道:“你快给我坐下来,鬼头鬼脑的像个什么样,贼兮兮的叫人看不上眼。” “德勖,”司远阳淡淡开口道:“去欧洲旅游也很好,现在国内局势不好,去国外也可以换换环境。长兄应当凡事稳重,对外独善其身,对内树立规范。你现在成家了,还能想到凡事与父母商量,这点很难得。” 司德勖低头恭听,表情十分的严肃。司文勉见大哥如此,越发反衬的自己模样贼兮兮,便规矩地坐下了,听了几句又暗暗觉得司远阳话里有话,给他的感觉就如隔着衣服被人在腰眼上掐了一记,滋味都在里面,说不出来。 司远阳在对新婚夫妇训诫时,司文勉兀自拿了水晶果盘里的一只橘子来吃。他一边吃,一边注意到王小姐手指上戴了一只金光闪耀的大钻戒,闪得几里地外都能看见。而那钻戒如此之大,大得夸张,大得沉重,大得可笑,压在王小姐的无名指上,把指关节都压弯压不见了。司文勉在心里暗笑,认为王小姐自此一定有抬手的困难,升格为太后哀家。 笑了一阵,他忽然意识到司德勖不止娶进一个老婆,更是给他娶进一个嫂子。他添了嫂子的同时,从此没了随意支取的款子!王小姐正如同一堵沉重密实的闸门,稳稳当当地镇在两兄弟之间,拦截了一切从司德勖处涌来的支票。一思及此,司文勉登时五内如焚,心如刀绞,当场仰天长叹一声。 司太太和王小姐同仇敌忾地看了他一眼,司远阳则是沉着脸道:“有没有听我说话,又在做什么怪腔?”原来司远阳这时已在对他说话,正说道“长嫂如母”,可司文勉痛呼一声,形同抗议。 司文勉左边脸颊凸出一块,显然内里包囊了一瓣橘子,脑子还是转得飞快,嬉皮笑脸,口齿不清:“长嫂当然是要尊敬的嘛,可是这个长嫂不能如母啊,要是长嫂如母,那母怎么办?妈你说对吧?” 司太太冷淡地笑一声,说道:“我宁可不要你这种儿子。” 司文勉一愣,感到母亲仿佛学习了监牢里那位审讯员,自他从监牢里出来就一直对他阴阳怪调,爱理不理,今天更是横眉冷眼。司文勉这发冷弹吃得莫名其妙,望向父亲,发现司远阳正看向司太太,眼中掠过一丝阴森冰冷的责难。 司德勖见状,怕弟弟下不来台,便赶忙地说道:“哦,我得赶紧给部里去个电话,要不我出门过去一趟也行。文勉,你前面不是说要上街去吗,那咱们俩就一道去吧。” 司文勉也是急急巴巴地把那瓤橘子咽了下去,立即站起来学了个乖,恭敬地小声说道:“父亲母亲,那我要出门去了。” 外面正是个烈日当空的天气,福伯心疼他出去要热着,赶忙送上一瓶冰镇汽水。他站在大门口朝外一望,见热浪里司德勖和王小姐已经上了车,便匆匆忙忙地低头就着麦管大吸了三口,然后把瓶子往福伯身上一推,接过一只巴拿马草帽扣在头上,瞧着有些老气横秋地跑出了家门。 福伯支开了佣人,自己也退下了。司远阳正起身要走,司太太突然又尖又硬地叫出声:“不许走。”她双眼瞪着前方,胸脯上下起伏着,保养良好的手捏成了一个秀美的拳头,恼怒地往沙发扶手上砸了一下:“你就当我是个瞎子,当我什么都看不见?!” 正统 司远阳扭头和她对视了,司太太突然猛地站起来,肩膀剧烈颤抖着:“还是你觉得我看不懂?!” 司远阳一手搭着沙发扶手,右腿优雅地搭上了左腿,面部棱角尖锐冷峻,姿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29 态美好得如同一位伯爵。他淡而缓慢地开口了:“这个问题你上次已经说过了,我可没有让你什么都看不见,你明察秋毫,总能看见的,不是吗?” “你就是这个态度!”司太太今天似乎是格外的愤怒,认为丈夫这种冷淡尤为可恶可憎,转身喊道:“我错,永远是我错!我错就错在不应该长眼睛、长耳朵,错就错在没被你们毒成个哑巴!所以就要看你们的脸色,受你们的哑巴气!” 司远阳前倾身体,从茶几另一边拿过一只吃了一半的橘子,用有棱有角的修长手指慢慢地替它剥去剩余的皮。这位丈夫显然是不愿扩大与太太的战事,轻挑了一下眉毛:“唔?太太,你不会错的,是谁给你气受了?我吗?” 司太太一愣,却见丈夫将一瓤橘子放入口中,不知学着谁的怪腔,成心将橘子推到左脸鼓起一个包,突然地笑起来:“那我向你请罪,都是为夫的错。” 司太太顿感怒气冲顶,胸脯汹涌起伏,瞪着眼前的丈夫,只恨自己一介女流不能去揪丈夫的脸,只能劈手夺过对方手中的橘子,扔到脚下用鞋跟碾踩数下以宣泄愤怒,尖叫道:“你这样对我!你只要跟我讲话就是这个态度!我看不上谁,你就偏要做给我看!你就这样喜欢他?!你就这样对我?!” 司远阳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脏污的地毯,敛了笑阴沉下面孔,沉声冷道:“这是做什么?佣人都在,不觉得丢脸?” 司远阳乃是拿佣人做人肉盾牌,司太太当然要戳穿它,冷笑一声道:“我讲话的声音还不算响,颐和路、夫子庙都还没听见!你现在知道要面子了?哎呀,我要嚷到总统府,你才真真有面子!” 司远阳不欲与太太争执,做报纸上所谓战略上的撤退,起身就往楼上去了。司太太紧追不舍地冲上楼梯,怒气腾腾地拦住丈夫的脚步,声音高亢得可以震爆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不要当我不敢,为了这个家,我为了德勖——我是你妻子,还帮你遮遮掩掩,我这是在寻作死啊!你以为我是瞎子?我只是不说!你的龌龊心思里想的是谁,病房里谁趴在你身上,哼,结果他和别人好了,你就嫉妒得要发疯、要杀人!” 司远阳刚往上走了两步,此时蓦然回头,面容冷酷,狭长的眼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这些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如果你敢在他面前说,我会如你所愿把你毒哑。” 司太太面色大变,踉跄了半步扶住扶手,指了丈夫嘶声喊道:“你要我死!我老早就应该去死!活着只能碍你们的眼,嫌我多嘴多舌,心里把我恨死!你要我死,我死了你就甩脱个累赘,外头的狐狸精一个一个全领进来,我死了你就开心!” 见司远阳兀自沿着楼梯往上走,司太太的高跟鞋仿佛要杵穿地板,步步雷霆万钧,擂鼓似的追了上去:“这些话我本来不会说,今天他们都不在,我就跟你说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让位的,司老太爷当年让你明媒正娶把我抬进司家门,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叫其他人别想!” 司太太不会使用脏字,只能抬出自己正统的历史地位,可见她毕竟是个上等女人,讲究血统正宗。她浑身丰腴曼妙的曲线给这怒气和杀气增添了波折,说的话沤透了怨毒,每个字都沉浮在咬牙切齿的痛恨中:“你别走!你没有胆子听我说话,还是怕我嚷出你的私房话来?月雯现在嫁给德勖,你终于放心了,是不是?王广海的女儿,呵,嫁给大的可以,嫁给小的怎么就不可以?哦,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 司远阳绝没料到今天会遭到如此狂轰滥炸,侧脸此时如同一尊冰雕。他反手一拂,挥开扯住自己的太太。哪知司太太的鞋跟只虚踏了半个,吃了力道便在楼梯上一个踉跄,倒退数步,打碎拐角摆放的花瓶后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低头一瞧,露出旗袍的小腿侧面划了一道血口子,她嘶声尖叫了一声,开始大声叫唤福伯,寻福伯不得,便叫自己的丫头。 而福伯,正是当年司老太爷时代司远阳的跟班,还在大清国的时候就跟随司远阳,由随从成为大管家,是与司太太一样的“正统血统”。他经历了新旧的时代变革,是真正的博古通今;又在司家大宅门中锤炼半个多世纪,已成人中之精——火眼金睛,凡事通透;不仅当哑则哑,耳朵也是能屈能伸,主子相骂时便带头失聪,屋里静了又能第一个出现。 当此之时,福伯使用的正是正统的体面手段——回避。 这就好比,山野庶民之死都是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口,万人可观;王公贵胄之死都在避人耳目的私邸,乃是一种不露声色的体面。故而司家一干小丫头、老妈子也早已被福伯指使开了,万万不敢来听老爷夫人吵相骂,于是集体消失,各自不见。 司太太受此奇耻大辱,只恨没有人旁观,没有记者给她此时照一张作证的照相,没有大总统来鉴证丈夫的丑态行径,全国曝光。她恨恨地抬头,只见丈夫以几根高大廊柱、数株观赏盆景为背景,正高高地站在楼梯的地毯上,面容深沉冷峻如同在拍一套严肃的艺术照,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来扶她的意思。 司太太瞬间红了眼圈,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上等女人也总算是发了狂,抚着胸口哑声喊道:“这就是你的本事?你有本事打老婆,没本事承认自己那点龌龊心思——这就是你的本事!外头的野女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半句,凡事随着你的心思,可现在、居然给我弄出一个内贼!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要是真把我推下来摔死了,你这两重的罪,要天打雷劈!” 司远阳此时却从楼梯上缓缓的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踏在地毯之上,悄然无声却带着肃杀之气。他的黑皮鞋落在司太太眼前,弯下腰单手掐住了她雪白的颈项,嘴角勾起嗜血的笑容,说出一句惊人之语:“司文勉可是你一手炮制出来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司太太双眼暴凸,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嘴唇颤抖得吐不出字。她感到丈夫冰冷的手如同毒蛇缠绕,越缠越紧,这使她舌头打结,用力企图拉开丈夫的手臂:“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放开、放开我,你在、胡说八道……” 司远阳卡住她的下颌将她缓慢地提起来,对司太太的痛苦不为所动,反而扩大了那个嗜血的笑容,整张面容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可怕的英俊:“胡说吗?这个贼是你一手制造的啊,我大概还要感谢你呢,我的太太。” 司太太发誓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从丈夫嘴里听到“我的太太”。她惨叫一声,声音如同拉偏的二胡,唯有凄厉:“你在……在说什么,咳,我、听不明白,快放开我——我要被你、掐死了……” 司远阳没有兴趣掐死太太,慢条斯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0 理地松开对方,接着拿出一块方帕来擦手。司太太剧烈地咳嗽,胸腔如同一只大瓮,其中有强烈的共振。她按着心口,长跪在地拽住丈夫的裤脚,神情严重,犹如将死之人发善言:“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文勉他是你的儿子啊!” “这只有你最清楚。” 司太太痛呼一声,仰头望着丈夫哭道:“我当然清楚,他是你的儿子!当年我那样死心塌地地和你在一起,你难道到了今天,还要怀疑我和高维松吗?” 司远阳冷冷发笑,全没有兴趣吃这个陈年老醋。即便有这个兴趣,这醋也年头太够,发酵太过,连酒都不成了,直烂了、黑了,不酸、只腐臭。 “我不怀疑。”他甩开脚边的太太:“我肯定。” 司太太面庞上泪痕交错,残妆零乱,乌黑的卷发称在颊边,显出她的柔弱无助。她是一个上等女人,认为自己绝受不了如此污蔑,抽噎着举起一片碎瓷,哑声说道:“你不相信?好,你看着,我——” 司太太的手腕上顿时横出一条血红的口子,她抬眼仰视了丈夫,却发现丈夫眼带讥诮,面色毫不动容,兀自拉长了声音,自言自语似乎在同自己辩论:“既然身体里没有我的血,那就算不得罪嘛。” 司太太见丈夫对自己如此不屑,羞愤之情简直要喷薄而出,抓起地上的瓷片要再次自裁。司远阳这时弯下腰,亲密地凑到太太的耳边,轻声细语,如同和风般低喃:“那我就告诉你,他不是我的儿子,我就是喜欢他;可是他是你生的,你却要加害他——这倒底是谁的罪?太太,你现在要自行了断,既替我减去一重杀孽,又抵偿你自己要害人的那重罪——这是功德,很好。”他站直身体,双手插袋,下了个结论:“绝不会有天打雷劈。” 司太太已然是面无人色,被丈夫吹拂在头颈里的微风吓得毛骨悚然,怔怔地嗫嚅着:“我没有……” 司远阳睥睨着她:“你大概忘了,我是最不喜欢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可他们现在却来找我,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司太太瘫坐在地,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年轻气盛时的发狠赌气,想要赢过丈夫,以牙还牙似的报复丈夫的花心,便不计后果地炮制出了这样一个后患无穷的“贼”。她可以忍受丈夫的众多情妇,却绝不甘心吃自己种出的恶果、受自己的报应。妒火与怨恨日日疯狂作怪,她想,如果只要用一点手段,耍一点阴谋就能悄悄铲掉这株恶果,那么即便加害也在所不辞,也决不手软。 而如今,东窗事发,司太太泪如雨下。女人只要一哭,杀气就会减弱,好比天一下雨,狂风就会停吹;也好比阴雨连绵,空袭轰炸就不可能发动。司太太此时心乱如麻,感到一世的烦恼都纷至沓来,搅得她昏天黑地。她扬起脸,发现丈夫是这样的淡漠冷酷,这样的不念情分,这样的面如修罗。 司远阳的确是有种冷酷无情的可憎,连她的回答都不需要了。嗓音依旧华丽,他淡淡地唤了一声:“来人。” 福伯应声出现了,不知从哪一扇门中拐了出来,恭谦地收束着自己的大肚子:“老爷。” 司远阳吩咐了一句:“带夫人去洗脸。”接着转身上楼去了,面色沉静如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气这样炎热,司文勉绝没有兴趣和大哥大嫂一起逛商场,自然又是来到吴公馆消暑。安东明最近做起了烟土鸦片生意,在烟榻之外另辟了一番天地,成了一名商人,故而瞧着更精明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一些。他听司文勉说了母亲的脾气,当场十分古道热肠地派小厮不知上哪取了几包药来,说是专治女人脾气的土方,极灵极难觅。 有人发问:“你怎么知道灵?”安东明仿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自家一只母猫本身心胸狭小,见了狗就要打架,以显示自己的本事,又好乱叫,乱跳,十分恼人,结果一帖药下去,登时驯良温顺,胸怀宽大,任凭谁家猫狗打面前走过都能心如止水,从此夹着尾巴做猫。 一干赌友一听世上竟有如此神药存在,只觉相逢恨晚,一窝蜂地拥上来要。安东明连忙解释:“那猫乃是家母所养,家母长斋持素,笃信佛祖,它是受了家母的感化也未可知啊,各位不要迷信这个药,不要迷信。” 司文勉已然是拿了一包在手,故而闲闲地发问:“没效倒也算了,就是不会吃出毛病吧?”安东明再三保证,这药是运烟土的时候顺带回来的,乃是挝越缅男人的治家良药,驯化了无数蛮族泼妇,是除了罂粟以外当地的另一大奇葩,绝对吃不出毛病,至多就是中原女人扛不住这么猛的药效,减半服用即可。 司文勉大喜,痴里痴气地谢过安东明。众公子有了家室的自要抢一包来不必言,没家室的也要备起,唯有那吴三公子搂定了小慧芳,优哉地坐定了吃瓜子。有人叹道:“吴兄好福气啊!”吴三但笑不语,如拥至宝。结果小慧芳一推他的肩膀,又气又恼地说道:“你别像个没事人,别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婆,你家里不仅一个老婆厉害,还有一群吃人的老婆子,个个都是练家子。你要我活,要我清静,就拿这药去治治她们。”众人闻言又是哄笑,直说“男人都是女人逼出来的”。 司文勉在这个场合里,想起了自己曾经那位温柔如水的蓝颜知己,感慨不小。他今天也不敢多玩,等日头落了,暑气一褪,便早早归了家。哪知刚进自家大门,就见门口扫出满一畚箕的碎瓷片;一到客厅,发现客厅也给扒了皮,整张波斯地毯给掀走了;一到房间,更不得了,司太太手腕一道划痕,仰面在床,正是个自裁未遂的情状。大哥大嫂忧心忡忡,也是一无所知,茫然无措。 司文勉闻说父母是经历了一场非同小可的大吵,母亲一气之下便要自杀。他在心中一板一眼地教训:“怎么就那么不稳重呢?我把灵丹妙药都带回来了,多忍片刻又如何?!”但凑近一瞧,见母亲已然是个眼冷如死灰,茫然无生气的状态,再用这药也是床上叠床,徒有其害。 司文勉叫大哥去请父亲,司德勖摊手:“已经请过好几次啦!” 司文勉感到女人也是给男人逼出来的,母亲已是这副模样,父亲仍不肯来看一眼,实在狠心,于是也去请父亲,结果父亲也不见他。 没过几天,司太太竟主动要求在楼上搭个佛堂,准备于其中长斋持素,再不问世事。司德勖无力规劝父母,于是捶胸顿足,大感悲摧,认为自己不孝。 司文勉见父亲无情,母亲要出家,长兄要杀身成仁,长嫂要殉情,正是个天下大乱的状态。于是魔王成英雄,当场打出十来通电话,要一干赌友为司太太呼朋引伴。不到两个钟头,便叫到了十来位夫人太太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1 来司公馆打桥牌。司公馆登时添了活气,炯炯有神,总算是把司太太唤回了人世。 司文勉从此在心里自比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之徒,为自己外出赌博提供了有力的情感论据。 夏天很快进入鼎盛。 每天万里无云,一碧晴空,日日都是好日。 司文勉顶顶怕热,日头一晒便再不出门,成日掇一个躺椅坐在自家花园的浓荫里,胡乱看看书。又嫌花木间蚊子多,要一个丫头来扇风,可是粗笨的不要,只拣伶俐的,以便顺带谈天说地。北平一炮打响,七七事变全然没有震动他,他也全然忘记自己也曾是一名志士,还为爱国吃过文字官司,险些送掉命。 回想起来,那段牢狱之灾当真是苦不堪言,成日没吃没睡,惶恐落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让他简直活成了一只老鼠。监牢将他这位娇养的少爷家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是磨掉了他一切救国救民的宏愿,使他至今还偶做恶梦梦到那位阴森恐怖的审讯员,可见他那娇花一样的顽童心灵是受到了创伤。 司文勉这名匹夫被夺了志,倒也没有什么悲伤。所谓救国救民的宏愿就如同他入社团、去报馆、搞游行,不过都是他的消遣的一部分,可有可无,反正没有人要求他作出一番事业来,不过就是玩。 可他总没那个胆子去想要是自己没被救出来下场会如何。潜意识里,他总是相信司远阳无所不能——不会老,不会死,永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在司远阳遇刺负伤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惊恐,泪如雨下,指天誓日地要改过。 一直到北平天津相继沦陷,司文勉依旧太太平平地过着消夏的闲适日子,人在家中坐,不知炮弹为何物。白日如此之长,把一本厚厚的《飘》盖在脸上,他恍然睡了一觉,一梦醒来,满目都是晴日,闲无一事就想着要养条狗来逗乐,已有些老寓公的心境。 司德勖与太太从欧洲度蜜月归来,正逢国难当头,悲伤如同一滴墨汁滴进一汪甜腻腻的糖水,尚不够格充当恩爱的作料。然而没过几天,司德勖接到了调任通知,突然地要将他调到上海去。 命蹇命苦 这个调任的命令来的如此之突然,如此之诡异,可说是横空出世、无风起浪。虽说是平级调动,没有官职的升降,且是调去上海而非北平天津,绝没有性命之忧,可司德勖对此是忧心忡忡,背着手在房中踱了三天,对太太说:“偏在这个时候,中央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深意?谁下的命令?——这是京官外放,就是当官的流放啊!” 司德勖万分牢骚狐疑,匆匆忙忙在法租界里联系了一栋小洋楼,便携太太出了京,到上海述职。而到了上海半个月,司德勖因为心忧仕途,故而无心玩乐;可他的太太却迅速地被这座繁华大都市倾倒了,迷醉了。 她陪伴丈夫出入各种高档舞会酒宴,见识了真正的奢侈豪华,懂得了顶尖的时髦摩登。她的打扮也有所改变,不再向宝钗靠拢,而去那些顶时髦、顶有魅力的贵太太身上采风;她恢复了王小姐的热情,喜欢和最有风度的男士跳舞、聊天。在一群根基浅雹满口洋文的先生小姐面前,南京成了她自家的古董铺子,成了她典雅雍容气度的渊薮,成了她与众不同的资本。她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身份,这份雅致,最好别人拿了瓶子把她走过带起的灰装回去陈列,因为那是六朝古都历史的劫灰。 王小姐向外人述说南京的历史,回到家后对丈夫兴奋地讲述大上海的新奇。渐渐的,她感到了丈夫不仅沉闷无聊、为人迂讷,而且平庸懦弱,没有丝毫情趣。她试着改变丈夫,发现毫无用处。不过半个月,夫妻两人吵了数次相骂,王小姐场场全胜,却是气闷非常。 半个月里,淞沪抗战又打响,司德勖被租界外面的炮声震得额角一跳一跳,仿佛有人在用尖锥锲而不舍地刺他的神经。他唯恐日本要和列强翻脸,炮弹要空降到租界,因此避免外出、削减一切应酬躲在家中,此外把家里门窗紧闭,捂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大瓮。 除了平时到部里工作,他分秒不离地守在收音机前,对那其中飘出的女声奉若神明,俨然是一种病人对医生的亲信和盲从,似乎当下一切战事都酝酿在这台小小的机器里。脚上左右颠倒地套了一双黑皮拖鞋,他不安地在沙发上坐了,白皙端正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恨又无奈的神情,接着愁云惨雾地给自己下了定义:“命蹇!” 王小姐给丈夫弄得神经绷紧,可也发现了炮弹始终没有落到头顶上。一天,有一位在申报上做社论的记者先生听她对战事表示恐惧,便笃定泰山地向她保证绝对的安全,语气间仿佛各国关系由他调停、如何打仗他都作得主一样。可王小姐却当真被这冒牌的镇定镇住了恐惧,转而对丈夫的胆小怕事翻了一个洲际导弹弧度似的白眼:“胆小鬼,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在王小姐的心目中,她的丈夫应当对她纵容宠爱,却不是一味顺从。一方面,他应该是个富有魄力,野心勃勃、世故老练的男人,为她撑起一片怀抱,让她毫无担忧地依靠、撒娇、发脾气;另一方面,他又应该具有男人味道,懂得在必要的时候强势地“冒犯”她,甚至“玩弄”她。 事实上,司德勖对于太太,总是疼惜爱重的成分居多。而且他这个人天生地喜欢自怨自艾、常常要对别人生出一些愧疚来,故而娶了王小姐后他也很感抱憾,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对方,所以在婚后乐于被太太呼来喝去,操持着一种全世界男人都稀有的美德。 而王小姐正是被丈夫这种美德给惹恼了,结婚几个月,她便发现了丈夫不但不懂得钻营算计,反而有种虚假冒牌的成熟老练,骗过了全世界人。而且,他不但没有足够胸怀让她躺倒在里面放刁,更加不懂如何“不太尊敬”地对待自己的太太。 她想,远的不说,自己的公公司远阳,不就是一个很解女人风情的男人吗?她原先可是目见耳闻的。怎么司德勖连他父亲的一半都没有学习到呢?男人,嗯,也许该对女人玩弄地恭维,冒犯地迎合,而司德勖对她相敬如宾,不但不会玩弄她、冒犯她,而且连恭维迎合她都不会——这令王小姐的心中郁积起了一股无名的业火。 司德勖不知太太曲折的心思,每天依旧是惶惶不安,自顾不暇。而且,他发现那随身出京的小药丸渐失效力,如今连吃三颗竟也是不能奏效。大惭大羞之下,他对太太的那份相敬如宾从白天延宕至了夜晚,连太太的脸都不敢再看了。 这天,他正在上班,忽然接到了一封南京来的电报,说家中十万火急,要他速速回程。司德勖带着王小姐坐了当天的火车奔回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2 ,日夜兼程地赶到司家大门口远远一望,登时犹如劈头吃了一颗重磅炸弹,猛地将他砸蒙在原地,血不归经—— 司家上下白绫铺天盖地,哭声震天,他的母亲司太太,竟然,没了! 司德勖一个踉跄,跌滚到母亲的灵堂门前,再前进不了。一眼瞥到正前方一张大照片,他猛地双手按地跪倒,嘶声大哭起来。 司文勉披麻戴孝,原本在灵台前长跪着烧纸,闻声回头,见大哥跪倒在台阶之上,以头抢地,已是头破血流。他顿时也是泪流满面,哑声唤了句:“大哥!……”他和王小姐一左一右虚架着司德勖,司德勖一路跪行来到母亲灵床前,对了母亲的遗体反反复复痛声哭号一句:“孩儿不孝,不孝,不孝啊!孩儿不孝!……” 司文勉和大哥一起痛哭了约摸一个小时,便累得趴倒在蒲团上,做个伏地蜷缩的姿势,权作休息。司太太停灵在此,他跪守了一夜,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见父兄都不叫饿,只得继续给到来的亲友磕头。后来一个眼花没瞄准,“咚”的一声一头栽到了硬梆梆的大理石地板上,撞得眼冒金星,在脑门上形成了一个与司德勖遥相呼应的包。 他如是且哭且磕,脑里嗡嗡作响,此时竟是乘空在那蒲团上打起盹来。不知过了几时,他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声哭号打醒,摸爬挣扎着跪起来一瞧,原来是司太太娘家嫡亲的亲眷到了,正与自己的父兄抱成一团痛哭痛叫。 司太太娘家有两个兄弟,皆是年过半百,痛苦过后在香案侧边立着,没一会儿就要打瞌睡,脑袋舂米似的一顿一顿。司德勖见到了几位亲阿姨,想起母亲音容,一时悲恸万分,今天第四次哭得背过了气去。司文勉跪行着赶过去顶替大哥的位置,遭到了那几位阿姨轮番的又勒又捶,又搂又抱,哭天抢地地大喊“儿啊,心肝肉”。 等她们被人劝开,司文勉瞧着已是两眼上翻,是个行将昏死的状态,连忙地被放倒抢救。 司太太本家一拨亲眷哭声稍歇,安、白两家一前一后地到了。 这两家最近关系亲密,连前来吊丧也是焦不离孟。安部长教导出安东明这样一位老成的儿子,自己更是有十倍的龙钟老态,却长了一对鹰眼,嵌在脸上闪亮得异样。白专员则蓄着两撇油亮的小胡子,瞧着很注重保养,与安部长正相反。 两家父子数人吊唁完毕,司文勉刚被拍胸按背地救回一口气,如小死过一场。安东明见状便来慰问他,私下握了他的手,语气爱重地道:“少博贤弟,磕头至如斯地步,孝义已表,感人肺腑,就不要再磕啦,身体要紧啊。” 司文勉感觉安东明这人总有点不动声色的坏,正派得不纯粹,故而听了对方这一本正经的话后,他也是没有受到如何的触动,三言两语就草草将其打发。安东明照旧是不动气,正想笑眯眯地道别,忽然想到今天这个场合绝不能露笑,故而硬生生变换出一个愁苦凝重的表情,拍了拍司文勉的手:“少博,节哀顺便。” 王小姐的母亲来哭了一场,说王广海卧病在床,实在不能前来吊唁。王夫人来前,哭晕的范居正大人刚前呼后拥地被架走了,王小姐见对比之下母亲声势这样渺小,显得她娘家无人又破落,丢尽了自己的脸面,所以在心里恨死了父亲,恨到深处在心里对父亲咬牙切齿:“病也不用装了,我早给你送终得了!”故而在灵前一哭两份,尤为沉痛。 中午时分,暑气上来了,烧纸燃香的灵堂里便闷热得骇人。这时,有声势浩大的成家前来吊丧。成家老爷子年近七十,司远阳这个晚辈曾帮上了他一点小忙,老爷子重情重义,当年连自己寡居的女儿都送给了司远阳,遂与司远阳结成忘年交。 司远阳丧妻,成老爷子带了全家集体来吊,将灵堂里仅剩无多的几立方新鲜空气瓜分了干净。司文勉给来人磕头,此时是汗泪齐下,浑身淋淋漓漓竟无一处干爽。哪知蚊子也凑热闹来空袭,逼得他不得不裹紧孝服,戴起孝帽,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可谓滴水不漏。然而最终还是百密一疏,万没有料到当今的蚊子也懂得钻后门,从孝鞋后帮的口眼里狠咬了他一口。 他只好悄悄往那灵台边挪一挪,企盼那香烛有蚊香的功效。正痒得摇头摆尾之际,突然猛地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氨地扑向了前方。司文勉爬起来,回头一手逮住了肇事者,压低嗓门训道:“你做什么踢我?!”被他提在手里的是一个丁点儿大的小毛孩子,不知是哪家亲眷的小孩,此时咧嘴咯咯一笑,两手左右开工,不由分说竟是拍了司文勉两个耳光,奶声奶气地大声说道:“恶心,你扭屁股!” 司文勉大窘,手一松,那恶小孩便逃走了。司远阳俯视了他,面容严肃地低声警告:“认真跪好,再作怪绝不轻饶你。” 司文勉这下老实了,面皮发红地缩在司远阳的脚边,一声不吭地伏卧在地,实则心中怀了与父亲分摊蚊子的鬼胎。 那位成五小姐早就在注意这边。她是当年经着父亲的中介,便与司远阳有了一场露水姻缘。如今她已是名声在外,与司远阳的关系乃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故而可以把眼波送得光明磊落,坦荡直白,虽也带电,但与当今战地上那缥缈模糊的电波有天壤之别。 连送几个闪电,对方没有丝毫回应,五小姐终于定睛一瞧,顿时在心里“噗哧”笑出了声:司远阳和那缩在脚边的儿子,犹如一副比例得当的木鱼捶和木鱼,一个笔直瘦长,一个浑圆团抱,相依相傍,情态皆如老僧入定,比拟出了一套浑成的木东西。 她同自家兄长并排立了慰问司远阳,面颊上两只酒窝昙花一现。五小姐为人坦荡,今天来吊司太太,心中实在是没有一丝悲伤,故而也不强挤眼泪,只作全程的默哀。 司文勉猫在地上瞥到这位女士旗袍侧面露出的白皙小腿,沿着开叉一路向上望去,发现目光竟久不能止。他终于是端正了态度,从地上直起了上身,打算认真地看看对方。一看之下,刚巧正见她调动起整张面孔的瞬间,红唇微翘,附带两只酒窝,睫毛扑闪,眼中含义无穷。司文勉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对方这个奥妙无限的身份。 这成家兄妹在司文勉头顶上说话许久,司文勉忍不住数次仰头去看。眼神来回逡巡没有几圈,司远阳于头顶上一声呵斥:“孽障,跪好。” 司文勉在灵前磕头,本就是自古的规矩,母亡乃是做儿子的不孝,要给亲友磕头谢罪。故而今天他是要深刻自贬的,不孝、畜生、孽子,种种不堪入耳的词他早已在自己身上一一试过,所以此时被司远阳喝一句“孽障”也很感稀松平常,不痛不痒,还不如蚊子叮一口。 倒是成五小姐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3 望了他一眼,用柔美而惊讶的声音说道:“哎呀,令郎如此尽孝,额头都磕破了。”她的兄长闻言也望过来,大赞:“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司文勉又是涕零,哭陈母亲生前慈爱容貌,呜呜咽咽,又增添了鼻涕。司远阳最见不得他哭,此时身处蒸笼一样的灵堂就更是烦躁不堪,伸手在他背上就是一下,一句粗声粗气的“哭什么哭”正要脱口而出,突然反应过来,舌头打弯把话头咽了回去。 司文勉遭此一拍,哭声戛然而止,却是茫然地望向父亲,不知对方有何用意。而司远阳自觉失手,尴尬之际便十分暴躁地一挥手:“滚到你大哥那里去。” 司文勉已是伏跪了一整天,只感到自己膝盖里软得像遭过膑刑,这时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方迈开一步竟就向前栽倒,瞧着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套头,一路拖拉着猛冲。可巧正前方正摆了一只烧着的火盆,他心中大叫不好,却是膝盖打弯,如高速迫降的飞机无从转向闪避,只能一路摧枯拉朽,趔趔趄趄、结结实实地一头栽了进去! 那火盆边缘吃着猛力,弹跳着飞到半空,如杂技演员般在空中翻转一圈,随即下起一场凶悍的火夹灰。 火盆落地,众人惊叫,只见肇事者面朝下地横在地上,烧着的纸灰纷纷扬扬地落到他身上,火舌立刻在孝服上窜了起来。司文勉还没有撞晕,扭头一瞧背和屁股一片如蛋糕上插了蜡烛,火光闪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咧嘴,哇哇大叫起来。 司远阳眼见着他在自己面前一头栽进了那只燃烧的火盆,大骇之下首先反应过来,两步杀过去撕他的衣服。司文勉感到火舌已经舔上了自己的屁股,边惨叫边在地上乱扭;司远阳满脸凶狠戾气,瞧着像极了在大剥活人皮,声色│情状极为惨烈。一时间整个灵堂里只闻裂帛声以及尖嚎声,而那台词却是不知所云,听着只有“哇”“嗷”“呜”一类。在场的人终于是反应过来,司太太的两位兄弟此时倒是眼疾手快,扯下窗帘来扑打外甥;女士们叫成一团,一边抚着胸口花容失色一边指挥男士们:“快去快去!打电话叫消防队快来!啊!——”消防队没来,却有一桶冷水抢先赶到,当头浇下,“哗”地一声,地板上冒起缕缕白烟,顿时彻底偃旗息鼓。 唏嘘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衣料的焦味。 司文勉,作为差点被烧掉屁股的受害者,惊魂未定地伏在地上大喘气。接着,他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拖起来,脸上像打板子一样挨了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定睛一瞧,只见司远阳半身湿透,模样狼狈地蹲在地上,脸上怒目圆睁,剑眉倒竖,宛如一只凶猛残暴的野兽,正用一种痛恨的目光瞪着自己。 司文勉一怔,有些抗拒地挣了一下,立刻,父亲的巴掌如同夏季的狂风暴雨般猛烈地扇向他,一个接一个地没有停歇,简直像是带着一种残忍的毁灭气息。 司文勉如同一只小野兽一样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是求饶还是反抗,总之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闭着双眼,一径被父亲扇成了一只猪头脸。 眼见着司远阳是要将儿子拖口袋一样拖出堂外暴打,男士女士们都看呆了。司太太娘家的兄弟姊妹急忙劝止道:“有话好好说,他自己也不是成心,打他做什么?” 司远阳全没听见,一下甩开众人,蛮恨粗暴地从地上拖起司文勉的上半身,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司文勉当着这么多人挨了父亲的揍,委屈得要死,被外婆家的人这么一帮,忍了半天没忍住,又是哭了起来。配着那张肿胀紫红的面孔,哭相也颇为可怖。 旁人见状去看司远阳的脸色,发现他此时是面容冷肃,一上一下地喘着气,眯着眼睛一寸一寸打量着手里的儿子,眼中冰火两重天,便以为司远阳方才是暴怒,现在马上就会冷静。谁知下一秒,只见司远阳猛地伸手把儿子从地上薅起来,暴喝道:“哭什么哭!我记得我养的是儿子吧?!混账!” 司文勉被父亲勒住了衣襟,呼吸困难,全力地去踢打对方,因为身上的孝服已是破零破落,捉襟见肘,屁股都险的要露出来,所以他倍感痛恨地吼道:“放开我!放我下来!……” 司远阳束缚住他的踢打,感受着手里的人真真切切的鲜活的状态,突然对他的无效反抗作出一个轻视的冷笑,心中阴森地想道:“活的。我可以亲手结果了这条命。” 司文勉见了父亲这样的面容,既畏惧又羞愤,感到了父亲的古怪和发疯。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屁股,他开始和父亲蛮犟,绝不允许自己被父亲拖出去曝光,于是不管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就拼尽全力去揍自己的父亲:“松开,你给我松开!不要以为我怕你,我要还手啦!” 司远阳闻言更感好笑地冷哼一声,阴恻恻地低声开口:“很能耐嘛!”接着他突然一弯腰,动作果决粗犷地将这只孽障腾空提起,一个反手扛到了肩膀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神气,每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来,似乎是在对儿子的话表示认同:“我知道,你是不怕我。” 司文勉海拔骤然增高,只见全灵堂的人集体抬头仰望着自己,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震惊里带着古怪。父亲炮制他的方法已然升级,从一份可夹在腋下的报纸变为一只大麻袋,可以随时扛上卸下。 “这是要做什么呀!”一旁司文勉的大阿姨突然爆破出哭声,声音尖利将人的神经刺个对穿。只见她手里捏着白帕子,捶胸顿足地仰头哭道:“我的心肝肉,你妈去了,阿姨就是你的妈!我的心肝肉、宝贝啊,命这样苦、这样苦!你妈是作了什么孽哟,前脚刚刚去,你就受这样的打,诶呀碍…” 另两位阿姨也是哭作一团,直说司文勉“命苦”。司文勉两位娘舅刚才抢救外甥弄得灰头土脸,大约也是颇有感触,上前劝说司远阳:“这是个意外,意外,已经把他打成这样了就算了吧,把文勉放下来,有话好说,不要教他母亲走得不安心呐。” 那三姐妹为外甥的命运哭天抢地地大嚷,直嚷道“等你后娘来了”云云。司远阳却是不为所动,众目睽睽之下肩扛司文勉,竟就这么一言不发、面色阴冷地绝尘而去了。 仇人(完) 司远阳扛着司文勉这样一个青年,仍有本领可以气息不乱,迈着稳步穿亭绕榭。司文勉脚在前头朝后地搭在父亲肩膀上,两人衣衫湿透,以奇异的姿态游行了半个司公馆,受到佣人一路的注目礼。司文勉气急败坏地伸出双手痛拍猛击父亲的屁股,司远阳却仍旧是一言不发,加快步伐走进主楼,卸货一样将他摔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司文勉坐直上身,望着床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4 前立着的父亲怒吼道:“你!野蛮!为什么又打我!” 司远阳沉默地与他对视了,良久,却突然看向窗外。这是一个雷阵雨即将到来的夏日午后。阴沉压抑的天色使得室内光线略显昏暗,司远阳脱下黑色西装的外套,走到床头打开一盏橘红色的台灯。 整个房间氤氲起一层暖色的光晕。 司远阳的面容就在这样的光晕里被勾勒出来,每一个棱角、凹陷,慢慢地明朗起来,是一种带有艺术效果的英挺,极像陈列的雕塑,美观而冷硬,却因为太过深刻而令人心惊。 其实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刚才在灵堂,司远阳根本就是一个大发疯的状态;而现在,他外露的怒意已是落花流水,便认为自己已经恢复冷静。他决心要心平气和地好好和儿子谈一谈,却没意识到自己疯意未褪,实际有一种不露声色的疯狂。 只见他屈起一膝搭在床边,抓着司文勉的脚踝将他拖向自己,接着伸手一推,将对方的上身推到在床上,自己则极为缓慢地爬上了床,犹如负伤的野兽艰难前行,又像胜利的野兽在领地上从容巡视,而眼睛始终紧盯着前方的司文勉,眼黑如墨。 这一系列动作由他做来,带上一种不可违逆的感觉,仿佛只要轻一挣扎,骨头就将被他一手捏碎。司文勉蓦地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暂将心中的怒火放到了一边,便要探起头去看父亲的脸。伸手搭在父亲的黑发上,他下意识地放软了声音:“爸爸?” 司远阳却不回应,径自从头上拿下那只手,前倾上身,将它按在了司文勉的脑袋边上。 司文勉被父亲摆出了一个指天坦白的动作,挣动之后脚上鞋子也掉了。他向前一伸腿,一脚蹬在了司远阳的胸膛上:“我又不是成心要摔到火盆里去,我自己也很疼嘛!”他的一条腿似乎是抵挡不住司远阳的前进,于是又姿态扭曲地伸另一只手去推对方:“我跟你说,我和你不一样!在外面我不还手,可不代表我现在还会乖乖挨你的揍!——当着别人面教训我,很好看,是不是?哼,我还没有发火,你面孔倒先板起来了!” 司远阳闻言一言不发,在儿子的推搡之下,他握住了对方贴在自己胸前的脚,直接发狠似的一拽,就将司文勉拖到了近跟前。 司文勉连珠炮似的叫骂个不停,父亲却丝毫不做应答,始终保持着沉默,眉目间带着一种凌厉的威严。当一丝古龙水的味道飘到鼻端时,司文勉恐慌地猛捶了一下床,对了举止诡谲的父亲怒目而视:“——你不要这个样子!”他内心害怕,嘴上蛮横地乱叫着威胁:“走开走开!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不要不讲道理!我发火了!” 司远阳面无表情地将眼珠望他的脸上一转,一边抬起一条腿跨过对方以便武力钳制,一边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现在就是要和你讲道理,你闹什么闹?难道又要和我耍脾气?” 司文勉见父亲言行如此不一,恐慌地抬眼望向跨在自己身上的父亲,咽了口唾沫:“你……干吗?” 司远阳单手将他的两只手腕抓住,向上扯到头顶,随即另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衣服,触到了温热的皮肤:“我要看看你。” 司文勉脑袋里“轰”的一声,怔怔地瞪着对方,竟是不能言语。手掌的热度随即清晰地从身上传来,司文勉惊恐地瞪大眼睛,突然手上猛然用力,居然挣脱了钳制。他胡乱地揍着眼前的司远阳,去抓对方的手,摸到了对方手臂上凸起的几根粗长跳动的筋。面颊上的红色犹如潮水一样翻滚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大喝:“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司远阳却是微微一笑,将那逃逸的手捉回去。将司文勉的两条腿举到空中,他企图把对方的两只手腕同两只脚腕拉拢到一起。而司文勉见父亲竟将他摆成如此羞人的姿势,身体对折,犹如一头倒挂在挑担上的生猪,羞愤得咬牙切齿地狂抖起来,眼眶通红。 司远阳却是发现这个姿势不便于脱衣服,便从善如流地放弃了尝试。接着他径自剥光了儿子的上身,低下头细细地打量。司文勉的骨骼身量偏于纤细,却不显单薄,两只浑圆的小肩膀,洁白光滑的皮肤上两点粉红,瞧着十分地美好可爱。他素来对奶油蛋糕深恶痛绝,此时却感到对方的肉体散发出一种类似的芬芳气味。他望向了司文勉的眼睛,带着一点古怪的笑意,将对方的裤子也剥了下去。 再次抬头,司远阳发现对方那小毛刷一样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那面庞在台灯的照射下,也折射着液体的亮光。他凑上前,十分烦躁地低声道:“你怎么哭不停了?”接着他发现司文勉似乎是在颤抖,两眉间立刻挤出了一个川字:“你不是不怕我么,抖得这么厉害?我好像现在没有打你吧。” 司文勉咧着嘴,将一条手臂横挡在双眼之前无声地哭泣,似乎十分的动情。司远阳伸手去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注视着泪水从手臂后面追逐着流淌下来,一滴一滴砸到床单上。他被对方的眼泪搅得心烦意乱,沉默着,却盯着对方在心中问道:“我不过是碰了你一下,就那么不能忍受吗?” 最后,他粗鲁地将儿子刚才理顺的额发统统揉乱,不耐地坐起了身体,感到胸腔中郁积起一层厚重的气。深深地呼出一口,他扯过一条毯子罩在了对方的身上,动作潦草烦躁,如同在掩埋自己毕生的仇人。翻身下床,他带着显见的焦躁,解开衬衫上两颗密实的纽扣,急于要将这股郁结的气息放出来,以免它作怪乱窜,败了自己这身父亲的铜皮铁骨。 司远阳侧转半个脸,使得一部分的面容暴露在光明中,另一部分隐匿在暗晦的地带——他这样一个出色的导演,长于使用光影,深谙如何摆出一个最无害最光鲜的姿态,以便他掩藏那怕见空气的部分。 “他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司远阳在心中恨道,随即狭长的眼眸眯起,突然停下了离开的脚步。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回转头,他仍要摆开姿态,导演他素来的形象:“我是你爸爸,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我现在还没资格看你了?出来!” 司文勉听了父亲这个野蛮的要求,因为有着一条薄毯的现成缓冲,他敢于哽咽着哑声嘶吼:“不给看!滚!” 司远阳笔直走到床前,二话不说,反手就将那毯子扯起来甩到地上。司文勉赤身暴露在了空气中,浑身一颤,满面泪痕地望向床前高大的男人。 “看,躲不掉吧。”司远阳垂着眼睛望着瑟缩光裸的儿子,面容冰凉,声音冷淡:“像个小姑娘一样,猫在里面就好看了?——你躲什么,还躲?——我不过要看看你身上伤没伤到,你至于怕成这个样子?我是妖魔鬼怪?现在知道要怕了,胆子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前面打人骂人倒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5 是力气不小么。” 司文勉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家,如今被逼得一丝│不挂,可怜巴巴地团成一团,满面绯红、眼带泪光地咬着牙。他极力收束着自己的哭腔,猛地抬头对司远阳咆哮一声:“——我要杀了你!!” 司远阳至今没觉出自己似乎是有点发疯,闻言他惨笑一声,肩膀也随之轻微抖动了一下,接着退后一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冷笑道:“哦,要杀我了?那是我说错了,你不是胆子小,而是胆大包了天了,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是不是?” 司远阳冷冷地放出目光望过去,看到地上躺着烧得半焦的几片衣服,床上光溜溜像条银鱼一样的司文勉双颊浮肿,额头左右两个隆起的造型骇人的大包,正抽搭着扬言要弑父。司文勉此时抬起通红的眼睛,正和父亲四目相对了,却立刻调转了视线。他蜷成一团,双肩一耸一动,嘴里嗫嚅着重复了一句:“我要杀了你……” 司远阳在这仓皇的一望之下却是一怔,心脏受到了震动,好比被攻城捶狠狠地捶了一下,正和先前亲眼看到司文勉跌进火盆的那一刻一样。 他忽然意识到胆小的其实是自己。 冷笑渐渐变为苦笑,司远阳眼色深沉,苦涩地弯了嘴角,只能对儿子心悦诚服:“对,你什么都敢。都敢。” 司文勉闻言,泪眼朦胧地打量了父亲的神气,发现父亲双眼低垂,整个人陷在沙发之中,肩膀依旧宽阔、面容依旧英挺,可瞧着似乎有种落寞的情绪,大不同寻常。他本来感到自己遭了侮辱,现在见父亲如此情态,便以为是自己要弑父的豪言吓瘫了父亲,为自己夺回了一分颜面,故而心里不是没有报复仇人的快活。 司远阳在雪茄的烟雾中仰面靠在沙发背上,进行了一番弯曲缭绕如同烟篆的思考。司文勉胆子大,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胆子小,畏首畏尾经不起吓。儿子一怕就要哭着嘶嚎,他一怕就要对儿子大发疯。如果说儿子胆小,他却以暴打镇压儿子,难道不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吗? 司远阳喷出一口苦烟,觉得自己在司文勉那里,是一个可笑的角色。修长的手指夹着雪茄,往司文勉方向一指,他又恢复了一名风度极好的绅士形象,声音悦耳得带了华丽:“去洗个澡。” 司文勉也认为自己需要一番荡涤,见衣服已决计破得不能再穿,而父亲已然沉浸到烟雾屏障之后,兀自眯着眼眸吞云吐雾,所以他也就赤条条地趋步前往了浴室。 司文勉是一个漂亮的男青年,对自己的相貌是相当重视的,所以他揽镜自照,见到一个头角峥嵘,面目狰狞的鬼时,震惊之下发出了一声忘情的“嗷”的怒吼。 “居然打了我两次!”他在心中恨恨地想道:“什么意思!过年以后就打了我两次!今天这个事情弄成这样,我的面子都丢光了!混账!要不是他叫我滚,我怎么能摔跤呢?!倒打一耙!” 他一脚跳进浴缸里,水花四溅,越想越感觉委屈羞愤,最后索性把脸埋到了水里。 司文勉的满腔蓬勃怒火即将把一缸洗澡水都燎沸时,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他抬起湿淋淋的面孔,就见到司远阳径自走了进来。 司远阳走到浴缸边,在边沿上坐下,仿佛全不知道自己是闯入者,淡淡地说道:“你的脸该用冷水洗。等会儿去拿些冰来敷着。” 司文勉一手点了门:“出去。” 司远阳凝视了他,忽然饶有兴味地伸手一撩,毫无预兆地泼了他一头脸的水。司文勉狼狈地抹了一把,忍无可忍地大叫:“做什么你?!” 司远阳轻轻一提,便挡开了他的手,接着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对方的脸,一寸一寸地替它揩去水珠,动作柔缓而细致。司文勉认为父亲行为如此幼稚,如一个毛头小子般讨嫌,忍不住做出一个鄙薄的取笑神色。 还未取笑尽兴,他便感到浴缸里卷起了一个小型旋窝,一瞧之下,发现那塞子竟不知何时被司远阳拔了去,周身的水正飞快地被抽走。司文勉行将搁浅,在残存的泡沫中摇头摆尾地尖声控诉父亲:“你这个老混蛋!老乌龟、老王八蛋!” 司远阳闻言一愣,随即弯起嘴角。他望了在滑腻腻的浴缸中细细打颤的儿子,似乎对此很感好笑,后来居然朗声大笑起来。打开热水,他手持莲蓬头对着司文勉冲刷。司文勉被水冲去了最后的泡沫屏障,被父亲的笑声震裂了自尊心,故而在浴缸中无所遁形,如同一片汪洋中沉浮的树叶,只能用脚并用、左支右绌地躲闪着那浇注下来的水,狼狈而痛恨地大喊:“住手、住手!你给我停下来!” 他瞥见父亲一边将水往他脸上淋,一边含笑凝视着他逃窜的模样,饶有兴味如同在玩耍,正是一名披着绅士外衣的老流氓,笃定着心思有礼有节地戏弄他。他突的弹起来,用手掌包住那只喷水的莲蓬头,另一只手恶狠狠地一推司远阳,一脚跨出了浴缸。飞快地为自己围上一条浴巾,司文勉愤恨地就要离开;而司远阳耍过一阵流氓,却是眼带笑意地拦住了他。 司远阳近距离地看到了儿子鲜活的、完好的肉体,便感到很满足安心,并没有想过要进一步地再耍流氓。他感到自己那颗被捶得嗡嗡直闹的心回复了镇定,便握着对方的肩膀站在镜前。他冷静地审视了自己,并不认为自己看司文勉的眼神有什么异常,故而放了心;接着望了儿子的脸孔,心里倒隐隐生出了一丝愧疚。 这父子两人,似乎就是无法好好地说话,总是为国家、为政府、为灵魂,为不相干的事脸红脖子粗,没说几句就要翻脸,最后要么气哼哼一拍两散,要么悻悻然不了了之。所以这对父子隔三差五的就要互相视为仇人,为对方恨之入骨一番,恨到深处似乎咬死对方、吸对方的血也在所不辞、甘之如饴。 司远阳也知道有时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言行,可对方总有本领可以激怒自己,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实乃一个化学反应,非人力可控。今天在灵堂,他少说也抽了司文勉十来个耳光,个个凶狠,他虽认为是司文勉讨打在先,可想起司文勉的惨叫,又熬不住心忽胀忽缩地害疼。 他禁不住要伸手,像一切疼爱孩子父母一样,满头满脸地去摩挲儿子。 “诶!”他又像一切操碎心的父母,发出了重重的叹息。 然而他狭长的眼眸却闪动着一丝异光,紧紧锁住眼前的人,声音富于磁性地沉吟:“孽障……” 司文勉险的被父亲的摩挲搓掉一层皮,像拉磨的驴似的绕着圈躲父亲的手掌。 他与司远阳四目相对,心里并不是没有震动,可那震动对于他的世界来说,实在是太微弱了,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对司远阳的要求没有改变,并不期待从对方那里得到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6 亲情以外的感情;而且,今天的事证明了司远阳绝不会耍手段逼迫他,所以只要司远阳永远爱他,横竖都是他自己的父亲,抱有哪种感情又有什么关系? 司文勉自认为自己的想法十分正确,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他忙着为自己考虑出了百利,却忘了也替那位永远爱他的司远阳考虑一分钟。 而司远阳却因为感到了愧疚,为了安慰儿子,在金钱上和权利上都作出了许诺。司文勉的物质要求得到了满足,便认为该体贴一下父亲的感情,所以乖乖任由父亲摩挲自己的头脸。 这父子两人良心真好,一个刚刚丧妻,一个刚刚丧母,两人在房中呆了大半个下午,打闹、哭笑、怒骂、爱恨,该有的都有了个齐全到位,却是唯独忘了悲恸为何物,直到傍晚暑气褪去了,才重新装扮回到了灵堂。 作者有话要说:几乎每章都有口,无力…… 灵堂之中 这样看来,父子二人这次的大吵大闹又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草草收场。司远阳替儿子敷好冰袋,听说司德勖已体力不支被抬出了灵堂,便先行出去打点。而司文勉则因为害怕被众人取笑,扭捏拖延了许久才往灵堂去了。 他老远便听得灵堂之中哭声凄厉,还未迈进去,就见到一位夫人——是司太太生前的牌搭子——被软绵绵地从灵堂里抬了出来,正是哭得太动感情,晕了过去。 向内一瞧,只见众人哭作一团,捶胸顿足,一马当先的就是范居正大人和油先生。 范大人和油先生长号痛哭,不能自禁,前呼后拥着数次要昏厥。司太太生前的牌搭子们今天也接二连三黏附着来吊唁,追忆起司太太顶顶大方的为人,皆是痛惋,于是在范、油二人的勾引传染下,也忍不齐嚎,此起彼伏地不醒人世。 范大人和油先生联袂领衔,带着司家上下老小甩臂跺足、且泣且诉,场面不可谓不宏大,声情之并茂、孝心之充沛,绝胜司文勉十倍不止。 灵前有此二人,已省了请人来代哭造势的开销。司文勉也是被带动得悲从中来,突然想到自己与母亲有打牌这一共同的爱好,而他却从未陪母亲玩过一局,与母亲亲昵亲昵。 “这根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呀,我也会打桥牌,我怎么以前就从没想过呢!”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拥有粮仓,母亲却被饿死的感觉,因而悔不当初,突然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呜”的嘶哑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我只知道自己玩,从来没想过她……她要管我也不是要害我,我还嫌她烦,还想拿药治她——我真是坏啊!不但一点孝心都没尽过,还要天天惹她恼火。我要是再对她好一点就好了……” 司文勉呜呜咽咽地抹眼泪,旁边是正在灵前献艺的范大人和油先生,不熟悉情况的人大概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司太太的儿子。而司文勉哭了一阵就声势稍歇,又发现自己劝不住身旁两位逼真至乱真的孝子,只得自行退到一旁休息。 没过多久,司远阳来了。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成五小姐。 司公馆里上下的家务事,原本都是由司太太这位女主人打点的,而如今司太太不在了,成老爷子唯恐这丧事办不好,便借出了自己的女儿来帮司远阳打理事务,实在是饱含一名敦厚长者的良苦用心。 司远阳也毫不扭捏,就这么坦荡荡地把人借了过来。成五小姐性格活泼爽朗,忍不住私下里要打趣他。她笑微微地略斜了眼,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鄙夷,小酒窝给她添了柔美:“儿子服帖了?”司远阳听闻此言,便望了远处的司文勉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啊。” 五小姐自然分辨得出司远阳眼中一丝反常的苦恼神情,接着发现对方的眼睛似乎是一直追随着一个方向,便半真半假地低声惊叫,要吸引回对方的注意力:“看起来你真的很疼儿子啊,我听说过,还一直不相信呢。” 司远阳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对儿子已疼爱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如果儿子真的觉得自己疼爱他,怎么会三天两头就要作怪、撒野、造反呢?想到自己已经成为对方心中的“老混蛋、老乌龟、老王八蛋”,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转头望了五小姐自嘲似的开玩笑道:“是我服帖他,哪有儿子可以打老子的?” 五小姐似乎成心要和他作对,睫毛扑闪着说道:“咦?我看是因为老子太狠心才对。不过我哥哥他们刚才却在夸奖你呢。” 司远阳挑眉:“夸奖什么?” 五小姐在胸前交握着双臂,笑微微地也挑起眉毛,望了对方英挺的眉目:“真要听?他说啊……”她眼波流转,突然一本正经地板起了面孔,像道学家似的点起了头:“远阳兄有奇才,把儿子养成了小畜生、小牲口,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司远阳自然听出这话里的促狭意味,却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谬赞了。” 五小姐今天目睹了他痛打儿子时的样子,简直有发现新大陆的感觉,此时又见情人脸皮变得如此之厚,越发兴致勃勃地要向他发问:“哦,谬赞是什么意思呢?是赞错了,还是赞过头了?” 灵堂里此时哭声震天,所有人的注意都给范居正和油先生吸去了。司远阳微微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看来是你哥哥不负责任,居然肯把你交给一头老牲口,意思不就是要你做牛做马?” 五小姐垂了睫毛,随后抬起眼睛飞快地瞪了他一眼,跨出一步道:“你是要贬自己,还是要损我?——我今天就是被爸爸派给你做牛做马来的?哦,那我就不做了,我回去。” 司远阳在这个场合下不便拉她,只好连忙用言辞挽留:“你别走,别生气。这几天事多人多,你晓得我最烦这个,可又是一窍不通,你要是走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和你一样的?” 五小姐转头来瞪了他道:“找个和我一样的有什么难?我又老又丑,现在你太太刚过世就自己跑来你家里,你和我站在一起也不怕人家笑话。我走了,省得丢你的脸。” 司远阳这时却是拉了一把她的手臂,又放开了,笑道:“你是我请来的客人,谁会笑话?再说今天也是我自己要「借」你来的,我留你、尊重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想损你呢?更不要说要你当牛做马了。” 五小姐虽知这话是对方的世故,但仍为这甜言蜜语而心上舒服。她本也没有真的生气要走,此时抿着嘴露出两只小酒窝,娇嗔道:“你这样滑头——欺负我……” 司文勉在他爸爸和成五小姐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去主楼看望了司德勖。 这两天里司德勖是滴水未进,加之悲恸过度,瞧着模样极为憔悴,双颊都抠了下去,双眼也已红肿到几乎睁不开的地步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7 。此时好不容易精神有些清醒了,他歪在枕头上,拉着弟弟的手,声音嘶哑地絮絮叨叨:“我一岁上就得病,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我体弱,怕是要早夭的。那时候母亲就天天去鸡鸣寺磕头,求菩萨保佑我病好……后来母亲给我买了好几个替身出家,但我总不见好,母亲就自己住到寺里去吃斋念佛地苦修了半年……” 司文勉见大哥情绪十分的不稳定,便在他胸膛上顺着抚了几下,安慰对方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而司德勖拉紧了弟弟的手,面容严肃:“母亲为了我的身体操碎了心,我却没有尽孝。文勉,我今天看到这许多人来哭母亲,却不知里面到底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丧礼办得这样欢腾,悲容能有几个真?……我从前没有感触,今天才觉得这实在是对死者的侮辱。我不愿见到那些人,妈也不会开心。以前没经历过,现在终于是明白了……凡事真要轮到自己的头上,才会真有大悲恸,局外人是不会懂的啊。” 司文勉听了这话,也是默然无以回答,只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走到楼梯拐角,余光无意瞥见他的大嫂站在走廊那一头,远远地目送着他离开。 他一回到灵堂,远远一瞧,就见父亲正和女伴说话。走进仔细察言观色,发现这两人连悲容都未摆出,正混在震天的哭声之中眉来眼去。 他一眼就瞧出父亲是在大说甜言蜜语,因为他自己哄骗女人时的情态和父亲简直如出一辙,如同在照镜子。“不堪入目!”他忿忿地对眼前父亲的形象作出了评价:“妈才刚死,大哥这样伤心,可他连装哭都不肯装一装!花心、薄情、寡廉鲜耻——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司文勉因为刚才见到了大哥悲痛欲绝的惨状,而他自己也还怀有没同母亲打牌的愧疚,所以此时心里恨不得一刀杀死父亲,为母亲报仇。 他如同一辆重型坦克般气势汹汹,径直压到了那二人的面前,大喝一声:“爸爸!”恨铁不成钢地打量了父亲,接着古怪地睨了成五小姐一眼,司文勉歪着脑袋恶声恶气地说道:“爸爸,这帮人都快要哭死了,你怎么都不去管一管?大哥也快要死了,你到底去看过他没有?!” 司远阳一见来的是这只气咻咻的讨债鬼,便没有好气地微皱了眉头:“没规矩,你在和谁讲话呢?一来就死啊死的,这话是你小孩子可以乱说的么?” 司文勉将手往裤袋里一插,阴阳怪调地嘀咕:“我不是小孩子,别以为……”他狠狠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到底还想到要给父亲留一点面子,于是最终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对父亲行径的鄙夷。 司远阳见儿子仿佛一名正气的志士,鼻腔里大喷正义的火气,便有些困惑地望了他问道:“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谁又得罪你了?” 司文勉见父亲居然还敢反问,又是哼了一声:“明天就要下葬了,你去跟妈说说话嘛!不要老是躲在这里「玩」,也太不像话了,别人要笑你的!”说完还瞥了一旁的成五小姐一眼。 司远阳这才囫囵半片地听出点意思来,却仍是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懂什么,有什么话要留等明天再说,没有现在去的规矩。” 司文勉从未听说丧事还有这条规矩,很想找个人问一问,最好拆穿父亲的借口。他发现父亲对母亲的丧礼似乎不很上心,简直就是个冷漠的态度,便要指挥父亲:“明天就明天,那反正现在大哥已经病倒了,你先去看一看他,然后明天认认真真把事情办好。嗯,还有这群哭哭啼啼的人,你快点把他们都赶走,大哥就是被他们闹得不舒服,吵死了。” 司远阳又好气又好笑地听完了,说道:“你主意倒是很大嘛,这算是在教训我了?你这个脾气啊。” 司文勉换了一个站姿,不满地望了对方:“这个家里面总要有个主意大的人嘛,不然怎么行呢?你没有主意,那只好我来嘛。哎,你自己在这里玩到现在,我来提醒你一声,就是我脾气不好了?” 司远阳半真半假地把脸一板:“你跑来这么长篇大论的就是要说这些?刚刚吃的教训忘记了?” 司文勉听了最后一句话,顿时气歪了鼻子,对父亲怒目而视,愤怒得声音都跑歪了调:“好嘛,到底是谁教训谁?!反正丢脸的不是你,你就可以拿这个出来说事了,是不是?” 司远阳也是拧了眉毛,沉下面孔:“我只是叫你注意自己的态度,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司文勉重足而立,侧目而视:“我态度怎么了?你就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你这个打人的本事,是不是?” 司远阳自认为不是一名草莽武夫,却接连被已故的太太和面前的儿子说有打人的本事,便十分烦躁地一挥手:“怎么,我打不得你?我是你爸爸,打你几下你还记恨起我了?罢了,现在我不和你说这个事,你在我面前我就没个清静。” 司文勉见父亲如此厌弃自己,气咻咻地拿手指往后一点,也不顾有旁人在场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清静,那我走就是了!反正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快点把这几个假模假样的人赶走,其他的我都不管了!” 司远阳仿佛真是不想再看到他,转开眼睛不去看他,冷淡地说道:“他们要哭,我也没有办法。” 司文勉噎了半天,最后恨恨地扭头就走。走出两步后他猛然转回来瞪着父亲:“——哼,前面说了那么一大堆来糊弄我,什么破东西要送给我,我才不要!爱送谁送谁!”话还没说完腿就迈了出去,龇牙咧嘴地一径去了。 成五小姐始终站在一旁,见了司文勉临走时那个表情简直要笑出来,心里好笑地想道:“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这样讲话?哼哼唧唧的,尾音还拐个弯儿。” 她瞥了一眼司远阳,发现对方的脸是阴的,便也不敢笑;再仔细一看,发现他的眼睛中正流露出一种掩藏极深、却极复杂的神情。她很感困惑地偏头望了对方挺拔的侧脸,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接着想道:“平时倒看不出……要是个女孩子也就算了,听着可真别捏,不知道是要放刁还是要撒娇……” 五小姐的思路被挺着大肚皮小跑而来的福伯打断:“老爷,少爷一个人跑了出去,也没叫司机送,要不要派个人去跟着?” 司远阳从沉默中恢复,眉头还未完全地舒展,十分淡漠地开了口:“不用,随他的便。” 福伯一愣,随即垂首搭在肚子上:“是。”这又是怎么了?……福伯在心中摇头,转身退下。 只刚退到半路,身后却又传来迟疑低沉的问话:“往哪里去了?” 福伯旋即转身,垂首答道:“少爷也没说,像是乱跑……”他看了一眼司远阳的神色,淡笑着说道:“老爷放心,我留了个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8 心,叫汉生跟了去了。” 司远阳闻言也不再多说,只问道:“汉生来了?” 福伯点头答道:“这几天事多,我叫他来帮着点,也比他总无所事事的好。” 小孩与大人 司文勉那边怎样暂且不说,只说司远阳在与小儿子不欢而散之后,一个人来到了大儿子的卧室探望对方。 见到了儿子之后,司远阳也是大吃一惊。司德勖正睡着,两天没注意,他已变得面色青白,形销骨立,喘一口气都显得费劲,要旁人替他害累。 做爹的终于是有些愧怍。这两天自己的全副心神都不知在谁身上,好不容易和女人说几句甜言蜜语,还被那只孽障败光了兴致;可却是没有一刻想到要关心一下大儿子。司远阳认识到了自己的混账,坐在儿子床头反省。 司德勖睡得极浅,床边一有动静便醒了,靠在床头与父亲说话。司远阳见儿子的形容实在过于憔悴,全凭一身骨架撑起了睡衣,心紧缩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两人不免要说丧礼的事,司远阳想起前言,说道:“我刚才听文勉说了……这些天就是要人哭的,是礼数,免不了的,文勉不懂,你该懂的。” 司德勖点头,表明自己懂,沉默了一会儿,却又沉声说道:“我不是见不得别人哭,只是……热闹得太过了啊,实在——”话还没说完突然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闷闷的响声。 司远阳轻摆手,示意要他定心:“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司德勖缓过一阵,端过杯子要喝茶。一口还没有抿到,他突然又抬起头,面带不安地说道:“爸,我想把妈出事那天的司机辞了……” 司远阳晓得他的性子,知道他是怕触景伤情,便一点头:“我会处理。” 司德勖听了,才将茶杯凑到嘴边。还未喝,只见他愁眉深锁,又将杯子拿开,面色凝重:“我盘问过那个司机……这次车祸,出得蹊跷。” 司远阳站起来,在地毯上无声地踱了几步,姿态优雅。他的眉目犀利,棱角尖锐,带着一种冷峻的成熟气息。缓慢而低沉地,他开口了:“不是车祸。” 司德勖蓦地仰头,直视站在窗边看着黑夜的父亲:“那——” 司远阳单手插在裤袋里,侧转了身体回望他:“她是被人暗杀的。” 司德勖的手剧烈地一抖,大半杯茶悉数泼在了床上,他的声音如杯中摇曳的液体,满是颤抖的起伏:“被、谁?!” 王小姐刚跟父亲王广海通完一个硝烟弥漫的电话。父亲称病不来吊唁,让她在娘家这样丢人、这样势单力薄,所以在电话中她大发脾气,几次气得要摔话筒。 王广海被女儿叫得耳朵疼,最后忍无可忍地首先将电话一挂,拿了手杖怒舂地板:“老婆死了有什么用?司家就要有大麻烦了,等司远阳死了,呵,我抢着去吊丧!诶!女大不中留,还傻呢!” 王小姐被父亲挂了电话,气得尖叫起来。她将电话键盘拨得要散架,又打了一通过去,恨恨地撂下一句话便挂断,扬言要与父亲断绝关系。谁知这回接电话的换成了王小姐的另一位姨娘,极尽添油加醋地将这话传给王广海听,将自己的丈夫气得翻倒在沙发上,直将一根名贵手杖生生捶断。 王小姐则拟着去找丈夫诉苦,仿佛她从今日起就死了父亲。而她认为自己是为了丈夫才死了父亲,死了全家,实在是一个对得起丈夫的好妻子,对得起夫家的好媳妇。 而她走到房门口,正要推门,却听见门板后传来丈夫悲痛的声音:“……经常打牌的那几个人里居然有个日本女人,阴谋啊……妈不懂政治,怎么能不上当呢?……” 接着隐约是司远阳平静的声音,听不真切:“……日本原本要国民政府里的内应势力,再一步一步逼政府就范。他们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很不少,企图拉拢的不止我一个……现在既然已经动用了武力,你母亲这边又迟迟没有奏效……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 一阵沉默。 王小姐正不知是走是留时,只听得司德勖凝重的声音:“爸,你从没有帮过日本人吧?” 司远阳似乎是否定了。 王小姐听到了这一个有关司太太之死的秘密,于她并没有什么触动。司太太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死去,与她没有多大干系。她听这些对话也是听得一知半解,又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便急忙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了。 司远阳探望完司德勖,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他见司文勉还没有回来,心中不免有些生气和担心。福伯的儿子汉生打过电话回来报告,说正陪着少爷在吴公馆打牌。 司远阳听说之后便吩咐下去,派人到吴公馆去传话:今天晚上司公馆大门早关,老爷叫小少爷不必回去了。 抽完半支烟的工夫,司文勉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见父亲正坐在客厅里慢吞吞地抽烟,便晓得父亲乃是在玩弄阴谋手段,双手插袋站在客厅入口,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事情非叫我回来?我才出去了多久?!” 司远阳望了自己这个儿子,发现对方打扮摩登,身材苗条,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两颊也是有些粉红色泽,嘴唇更加嫣红饱满。此时他正有些斜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眼角微微上挑,似乎是一只不经意的弯弯的小钩子。 司远阳收回自己的目光,手指间夹着一根雪茄,垂着眼睛说道:“四个半小时。”他抬起眼睛,对儿子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司文勉走过去一屁股坐了,司远阳问道:“热不热?” 司文勉的确是感到了一丝闷热,夏天的夜晚也不很风凉的。他将外套脱了下来,只着一件衬衫,接着打开了电风扇,又叫人拿了酸梅汤来。一系列动作结束后,他转头看向父亲:“那个人走了?” 司远阳喷出一口烟:“谁?” 司文勉坐离父亲一步,眉头一拧,觉得父亲在装傻:“就是那个成五。” 司远阳点头,动作优雅地熄灭了雪茄,放回盒中。他挑挑眉毛,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发脾气呢?” 司文勉一撇嘴,似乎是不知该怎么教训自己这名不成器的父亲:“当着妈的面,你……你把旁的女人领进来,你怎么好意思!” 司远阳看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分辨道:“你哥哥不是病了不能料理事情么,我不过是叫别人帮个忙罢了。再说,那灵堂里面旁的女人也很多啊,不独只有成五一个嘛。” 人说中年丧妻乃是人生三大不幸之一,可司文勉见父亲不但不伤心,此时还油腔滑调,便忿忿地坐直了身体面对父亲:“你真当我是小孩子不懂?我这点耳闻还是有的——你、你就不能忍几天吗?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39 !” 司远阳拉了他的衣领将他轻轻拽到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凑近了问道:“忍什么?” 司文勉素来是认为自己的父亲姘头遍地,正是“不纯净的生殖冲动”的表现。他从小就见母亲是只醋缸,素知父亲不仅情妇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心也是花里斑斓。但他是不敢把这个话说给司远阳听的,故而挪动了屁股坐到父亲身边,对父亲做近身的警告:“反正你这几天不许找女人,更加不许把女人带回来。要是这几天里你都要对不起妈,我就和大哥一起搬到外面去住,大哥是个孝子,肯定不帮你。” 司远阳一低头,又看见了对方那小毛刷一样的睫毛,笑微微地盯着看了,说道:“不许我?那是谁今天还跑出去玩呢?” 司文勉这才想起自己也是热孝在身,却居然在吴三那里痛痛快快、心无挂碍地吃喝玩乐了许久,顿感羞愧难当。 司远阳却是拿手指触碰了他的面颊,继续笑着发问道:“脸肿得那么高,还好意思跑出去玩?怕别人不晓得你遭了我的打,委屈得要死,所以要出去展览一圈?还不肯回来,是不是?” 司文勉晓得父亲是记着灵堂中的仇恨,现在要拿话来还给他。他忍不住要回嘴道:“要不是你说看到我就不清静,我怎么会跑出去呢?脸肿也是你打的嘛。还有,白天的时候要不是你叫我滚,我怎么会摔跤呢?”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都是你的错,还好意思说我。” 司远阳作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道:“哦,都是我的错,我老是糊弄你。而且你连我的东西也不要了,对不对?” 司文勉气冲冲地望了父亲,发现了父亲的小心眼。站起身来,他决定不再理对方,于是兀自要上楼去。而司远阳晓得自己又惹恼了儿子,便不肯放他走,拉到身边好好讲道理教育。 这几天里,先有司太太暴毙,后有淞沪战场全军覆没,家丧国难全都遭遇。接着是司家小公子栽进火盆,司远阳灵堂之中大打出手;又有一干不亲的亲友接连悲恸晕厥,灵前献艺,孝子贤孙辈出。随即,司太太尸骨未寒,就有成五小姐代任临时女主人,灵堂中大放闪电。尔后王小姐通电父亲断绝关系,司小公子戴孝外出豪赌。 最后,晚上司家客厅中,司远阳这位强硬的政治人物要送人东西,还要低声下气:“我送那个给你,好么?”“你喜不喜欢?好不好?” ——这接一连二,接二连三,真可谓是众怪齐作,让人叹为观止。 而这客厅中两人互相指责对方在丧期中的混账表现,却没发现实则自己与对方是半斤八两,真真一对父子。唯一一点不同,就是司文勉还知道羞愧,司远阳却是心安自若。妻子如衣服,司远阳丧妻,忽而从衣冠楚楚变为赤身裸体,却是没有一点不自在、不习惯,不可不说是有些过人的本领。这点区别,也正是所有小孩和大人的奥妙区别,可见司文勉并没有平白被父亲冤枉成小孩子。 假如一个人因为犯错而真觉快乐,那他一定和有真道德的人同样心安理得。司远阳晓得自己不该老拿眼睛盯着司文勉,不该在心里制造绮思,也晓得自己的确是该“忍一忍”,该出去在亡妻灵前痛哭一场,可在把司文勉哄得眉开眼笑之后,他内心也是真快乐。况且他又从不提倡讲究什么道德,素来地百无禁忌,因此是彻底地心安理得了。 访客 翌日,司太太下葬。 天气实在是热,女士们打扮得淋漓尽致,出了汗,就像正在溶化的奶油喜字蛋糕。 司远阳今天一身黑西装之外,另戴了一副墨镜,据说是悲伤过度的后遗症。司德勖念完悼词,司太太入土。 事后,司文勉遇到了油先生。油先生作为司太太的爱犬,满有些死者遗物的自我感觉,仿佛前清的遗老,靠亡者倚老卖老。他拉着司文勉说了一堆可以温存到汗毛孔里的话,接着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你父亲在哪里?” 司文勉被太阳晒得受不了,以为他是要见司远阳,便道:“跟我来吧。” 油先生阻止他迈步的动作:“诶,等等,有一位客人。” 司文勉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去领进来呀!” 不一会儿,那油先生满面笑容地从外面请进来一名西装革履的男青年,接着做起了介绍:“文勉,这是中岛先生,在翻译馆里做研究员;这位是司先生的二公子。” 司文勉和中岛光互点个头,隔了几秒,那中岛忽然说道:“司二先生,久仰大名。” 这日本人的中文说得艰涩别扭,话也说得没头没脑,不过司文勉热得吃不消,便没有多想,只道:“快请进吧。” 这两名来客皆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能见到司远阳,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佣人出来请进小客室,不多时司远阳便来了。 一番介绍后中岛光开了口:“司先生,您太太的过世,我们深表遗憾,我代表机关向您表示慰问。” 司远阳一进门听说司文勉居然把这两个人领了进来,心中就感到不妙,要前来赶人。他也不摘墨镜,神情兀傲地一点头:“承蒙关心,司某心领了,中岛先生还请回吧。” 中岛光坐在沙发上,也一点头:“司先生,您是知道的,我们对您是极有诚意、推心置腹的,中国有句古话,情人是新的好,朋友还是要让故。此次我来拜访,正是为了加深我们的友谊,使之天长地久。” 司远阳道:“友谊不曾发生,更谈不上故友。”他捺电铃喊来佣人:“送客。” 中岛光并不站起身,依旧稳坐在沙发上,神情带着一种严肃:“您莫急莫躁,司先生,请您听我说完,您一定会感到莫大的兴趣,一定会有所收获。” 司远阳不予理睬,而佣人已摆好了“请”的动作,要请他和油先生离开。 中岛光早就听说这个司远阳常年面无表情的阴沉,且软硬不吃,故而遭此待遇并不恼火,反而老太爷似的坐稳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谈别的,友谊,我们谈谈。司先生,您是我认识的中国人里唯一仅有的大丈夫,当断则断,为了瓦全,宁可玉碎,您让我钦佩。” 他的屁股牢牢粘附在沙发上,尖利地给司远阳的墨镜一个x光的透视:“您的太太哪里知道将要出车祸呢——哦,不过这个消息事先走漏,有人是早就知道的——古语有云,大丈夫何患无妻,司二公子,您说对不对?” 司文勉看向他,不明所以,追问道:“你说的是我母亲的车祸?那是意外,怎么可能事先就有消息?” 司远阳听了,八风不动地从墨镜后放出目光,吐字缓慢得带了些悠扬:“中岛先生,我要请你出去了,烦你自己移步,否则……”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0 这中岛光是第一次与司远阳打交道,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听了这话的语调莫名有些头皮发麻。他的屁股不由松动了一下,与油先生对了个眼色。油先生对司远阳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不必弄得这样剑拔弩张嘛,啊哈哈,大家都是怀有好意的,应该一团和气,和和气气,那话也好说,是不是啊?” 中岛光也随之点头:“是,我们对外的态度一向是友善的。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们就借一步说话,彻底地谈一谈。” 司远阳不想谈,厌烦地做个手势,佣人便上前来架人。 中岛光是个细身量,被佣人一左一右地端了起来,登时濒死似的又跳又嚷起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太无礼了!” 小客室地方有限,不够他的正义形象长久曝光于司家父子面前。三步两步他就被拖到了门边,便抢着叫道:“司二先生,您父亲是个十分厉害的人,我看您是一直被蒙在了鼓里!我可是知道很多有关您母亲的事情!……” 一路拖拉扭拧,这两名说客被毫不客气地扔出了司公馆大门。两人悻悻地拍衣掸灰,而那中岛光回过头来咒骂一句:“野蛮无礼的民族!”他又对着油先生啐了一口:“八嘎,你来之前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样了?!你这中国猪!” 油先生是世界上除向日葵外最向日的东西,听了这话依然满面笑容地点头。 中岛光怒气勃勃,见对方光是点头,恼火地一径走了。 油先生含笑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收了笑容,仿佛脸皮遭到了迅速扫荡。 抗战开始后,日本人计划组织伪政府,有意拉拢司远阳和一些有政治声望的高官遗老去做事,在暗地里展开工作。油先生在司太太跟前是忠狗义犬,在日本机关中是孝子贤孙,承欢膝下,上窜下跳。他不仅有善居万物之下的美德,还有一双火眼金睛,善于以小见大,长于不动声色地在小茶杯里兴风作浪。 他与司太太都是博爱的和平人士,知道她对日本人的恨绝不及对小儿子之万一。司文勉因游行入狱,横空飞来个日本力量,施压要求严办,搞得司远阳措手不及,正是油先生掀的风浪。他一面借师剿匪,帮助司太太除“内贼”,大大邀功;一面向机关长佐藤彻夫海夸自己争取到了司远阳的枕边风,大东亚共荣指日可待,也在日本衣食父母那里得了宠。 没想到的是,内贼没有除掉,枕边风久也不灵。佐藤彻夫暴跳如雷,劈头就是一顿破口大骂,最后派他协助中岛光重新游说司远阳,勒令必须成功,否则就滚去切腹吧! 一思及此,油先生的脸上显出愁苦的神情,油光都黯淡了。 司远阳戴了副墨镜靠在沙发上,仿佛睡着了,不过嘴里咬着一支雪茄,偶尔冒出几丝细烟,可作为他思维清醒的佐证:帮日本人的政府做事,好比一桩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却又胜似一桩婚姻,因为结了婚尚可离婚,而汉奸这个名头却是多情而肯远游的,是要与你痴缠的。他刚成为鳏夫,正美得很,绝不肯与日本人发生什么友谊或感情的。 司文勉晓得他没有睡着,却故意去惹他爸爸。他在那墨镜前频频作怪,对方却是毫无反应,他索性伸手将墨镜一摘,发现司远阳正笑盈盈地盯着他:“又在发什么疯?给爸爸打一顿好不好?” 司文勉嘻嘻一笑,往边上一坐:“那个日本人是干什么的呀?中文讲得不伦不类的,话的内容也这样奇怪。” 司远阳把墨镜往他脸上一套:“别管他啦——唔,像只苍蝇。” 司文勉没戴过父亲的墨镜,便到镜子里去照。他毕竟才只有二十岁,像个小孩子似的,对着镜子摇头侧目地看得津津有味,很不认可父亲的话。照了一会儿,他问父亲要钱。 司远阳说:“你到我跟前来。” 司文勉往那沙发上一坐,两条腿顺势就翘到了茶几上。司远阳带点宠溺地望了他:“给你钱是可以的,但你跟我说说,你在外边都做了些什么?” 司文勉不理睬他,双手握在一起,独留两只大拇指互相绕着圈玩。 他架子大,司远阳屈就来接近他:“你在外面都玩些什么?认识了什么朋友?不能说吗?当然,不能说就算了。” 司文勉抽空轻飘飘地掠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么。” 司远阳不说话了,开始写支票给他。 沉默了小半分钟,司远阳忽然笑说:“你老是往外面跑,于我也是有好处的,我也正好卸了做长辈的干系。” 司文勉顺口接道:“也正好可以跑了出去玩。” 司远阳没料到自己的形象如此之差,看了一眼儿子:“可是你大哥前些日子跟我说,你在外面胡闹,你先别说话。你大哥这个人你也很清楚,绝不会空穴来风地捏造你,一定是他真觉得你不好了才会讲你。”他顿了一顿,留下空白让儿子申辩。 司文勉见父亲抬出大哥来教训自己,与那中岛光推销的以华制华策略雷同,意图昭然若揭,便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说的是没错啊,不过那是以他看来嘛!他这个背时的老古董,该找个玻璃房子给他呆起来展览。他不是前几天还要信上帝嘛,该晓得连人都是上帝空穴来风捏着造出来的,他会捏造也一点不稀奇嘛。” 司远阳听闻儿子一张嘴能说会道,都不带打草稿的,心里真是又恨又爱,简直有点想去咬咬对方的嘴唇。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你怎么什么都懂的?” 司文勉一撇嘴:“本来就是。” 司远阳笑道:“你怎么把你哥哥说得这么讨厌?” 司文勉两只脚在茶几上模仿钟摆:“他是不好,娶了老婆以后就忘了还有弟弟。”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司德勖来了。他是长衫的简朴打扮,边走进来边说道:“文勉,你这声音够响的啊,一回来就给我戴这种高帽子。” 司文勉笑嘻嘻的,司德勖也不追究,问候了司远阳后在弟弟身边坐下,接着就看到了父亲面前的茶几上一张填好的支票。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父亲未免太纵然弟弟了。 他不好说父亲的不是,只能转过去教训弟弟:“你又要这么多钱去做什么?最近你就太平一点吧,丧礼花销不小,你也不要这样挥霍了。其实钱还在其次,现在你该呆在家里,不求你长斋持素,但你也该好好修身养性,没事听我讲讲经,不要老是出去胡闹。” 他见司文勉不为所动,眼睛粘在那支票上,便很气恼地将那支票一拍:“哎,你听着,你都二十岁啦,收收心了要!那个安东明,吸大烟吸成了那副鬼样子,你乘早不要跟他搅在一起……” 司文勉觉得以自家大哥的形象去评估老安,不过是五十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1 步笑百步,想劝他大哥学习安东明,索性修炼个佛祖,不比那洋上帝好得多?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玩笑开严重了,便不敢说,怕气死兄长。 司德勖以为他心悦诚服,便缓了语气:“其实还是我不好,一时姑息了你……” 司文勉见他念念叨叨没个完,便感觉时间过得尤其慢,简直要永生了。 司德勖终于讲完,便请司远阳示下。 司远阳说:“那么,你哥哥说得很对,你以后就少去胡闹——你不要辩,一说你就要跳——我的意思么,你尽可以去闹,再多跑出去玩玩,家里也落得清静。” 司文勉把腿一收,两脚往地上一蹬:“不去就不去。” 司远阳见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目的达成,很感满意。 祸起 丧事已毕,过了一个月,司德勖得回到上海任上去了。 如今的上海租界已经成为孤岛,海军陆战队的卡车在上海开来驶去,日本大兵耀武扬威,刺刀闪烁着逼人寒光。租界中依旧灯红酒绿,难民也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司德勖本身对这个调任就有万分不满,对战事也极为恐惧,现在更是不愿意回去,借守丧的理由拖着,迟迟都不动身。 一直以来,王广海都是一位颇有手段的政治人物,在外界是出了名的重信义、尚承诺,且手腕灵活,在交际场上八面玲珑。他与政府中几位元老人物交情笃深,如今声势是日益地壮大,正是春风得意的鼎盛时期。 司远阳与他在政府中一直是个竞争的势头,双方都是处心积虑,从来都抱有你死我活的信念,表面上同朝为臣一团和气,暗地里互送过对方数发子弹。 如今王广海得势,风头已然盖了司远阳,早已开始多方联系,加紧策划,要老母鸡孵蛋似的酝酿出一个完满的大阴谋。 中岛光上门后,很快,司远阳和日本特务秘密接洽的流言就传开了。消息在政府官员间辗转流传,上峰却迟迟不见反应,这消息便像嫁过的女人,减了市价,不那么新鲜刺激了。而又过了几天,更惊人的内幕传了出来:司远阳的夫人勾结日本,最终反被日本人暗杀,司远阳与敌狼狈为奸,密而不报,托词车祸意外! 司远阳继前次遭弹劾被停职后,短短半年,二度停职,停职的日子无限期! 前次是王广海的雏作,这次乃是王广海的杰作! 司远阳的书房窗帘紧闭,密不透风,捂着一种紧张的平静。 司远阳坐在其中,范居正站在他的旁边,二人正在进行一个严肃的谈话。 这时,司德勖敲门而入。 “爸爸,钱委员的电话我已经打了,几位部长、老朋友还有孙司令也打过了。”他顿了一顿,面露一丝难色:“不过……” 司远阳大概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了然地一点头:“知道了。” 三人交换眼色,皆是认识到了情况是不同寻常的严峻。 司德勖的背脊上粘腻腻一层虚汗,声音如同绷紧的弦:“刚刚我出去看了一下,公馆外面已经被警卫围起来了,门口还设了岗,把我们隔离起来了。” 范居正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迅速觑了一眼:“还有盯梢的。” 司德勖想到沙发上坐下,屁股刚一粘着又站了起来:“爸爸,怎么办?看这个样子,要是电话线路也被控制了,那我们可就真的没办法了呀!几处资产、入股的公司,王广海也做了手脚,他这是要把我们逼死啊!” 范居正平时对司远阳最为精忠,简直有些顶礼膜拜的意思。如今出了事,他自然脱不了干系——司远阳若是一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不仅会随之失势,若是从前的种种行为也一并被曝光出来,他就是绳上首当其冲的一只蚂蚱。 范大人平日里是兴高采烈地浑水摸鱼,现在虽然维持着大部分的镇定,可不免还是有些焦急:“我们现在纵然想把力气往外使,也是泥牛入海,一点作用也没有啊!” 司远阳手一拦:“外面的情况已成定局,但毕竟罪名还没有坐实,也没有证据,现在定论还为时过早。只要没有证据,王广海就使不出花招,栽赃嫁祸的本事他还没学到家!”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顿了一顿:“文勉呢?人在哪里?” 司德勖急得一跺脚:“正是找不着他呢!日本人都敢往家里带,这个惹祸精啊,真是……”他留下空白,表示世间没有语言可以形容自己这个混账弟弟。他捺电铃喊来佣人一问,知道司文勉果然还没有回来,登时气得发颤:“家里出的这样大的事,他居然还野在外面,太不明事理了!” 司远阳道:“赶快派人去找他回来!” 这时的司文勉,正与安东明在福昌饭店的房间内。 安东明今天一时兴起,邀请司文勉去游鸡鸣寺豁蒙楼。一番游览后,二人来到福昌饭店吃了一桌大餐,接着便上来开了个房间。 司文勉坐在床头,身上穿了一件卷起袖管的衬衫,双手撑在身后,人微微后倾。他在安东明这个小前辈面前一向是乐于表现得活泼的,这时他笑微微地望了安东明道:“老安,没事开什么房间啊?” 那安东明穿了一件淡灰色哔叽长衫,一手撑在了桌子上:“玩了大半天,你不累?而且出了那么多汗,有地方休息休息不好?” 他说着,便转身往浴室里走。司文勉见他的后背上已汗涔涔湿了一片,却不见他捋袖子、脱衣裳,晓得他是一贯以君子的行为立身,不肯在人前失态的。 等司文勉也洗完澡出来,就见安东明一身浴袍,正在打电话叫家里佣人送两套衣服来。司文勉这位少爷家也是十分注重享受的,如今洗完澡感觉清爽舒适,所以也不再认为开房间是多此一举,反认为老安考虑周到。 两人坐在床上扯了一会儿淡,衣服便送达了。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只精美的小皮箱,打开一瞧,原来是安东明的一套烟具。能把差事干得这么得体贴心的,也只有安东明的大管家姚盛了。 一时间,安东明靠床头坐了,指使司文勉这小老弟替自己烧烟泡。司文勉觉着有趣,便拿钎子挑了一块烟膏,就着那烟灯旋转。不过烟膏的量掌握不好,技术也不巧,烧出来的烟泡总是犄角嶙峋,差强人意。 “笨。”安东明拿着杆烟枪敲他的头。 司文勉也不干了,往床头一靠:“自个儿烧吧,小爷不伺候啦!” 安东明呼噜呼噜地吸开了,隔了云山雾海笑眯眯地盯着司文勉。接着他神情迷醉地仰头喷了一口烟:“这西洋的弹簧床,总归不比中国人的榻的……意境全无碍…” 司文勉闻闻那烟味,觉着其实也不是十分的臭,甚至还有点香。他吸了吸鼻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2 子,斜眼看了对方:“吸这个玩意儿还要什么意境呢,不就是吃进去一点气味嘛。” 安东明一笑,发现司文勉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嘴,不由凑过去把烟吐到对方脸上:“想吸?” 司文勉一扇,摇了摇头。 安东明道:“你家里的事怎么样了?这次好像有些非同小可啊。” 司文勉趴在床上,闷声闷气地答道:“没有什么的,那个王广海,老是要搞一点阴谋诡计出来,哼,给我爸爸擦皮鞋都不够资格,还老是要来惹我爸爸,真是太不自量了。” 安东明一笑:“你这个小孩子,话总是乱讲,他可是你们自己家的亲眷,你的嫂嫂——”他停下来不说了,含笑看了司文勉一眼。 司文勉冷笑一声:“那种女人……”他留下空白,表示不屑。 安东明笑道:“你前段时间不是很喜欢她的吗,怎么被你大哥抢了先?” 司文勉一摆手:“我早不喜欢了,听凭他抢,他这只有眼无珠的大混球。” 安东明还是满脸的笑眯眯,眼光从司文勉的后背曲线上一路滑下去,先落到了后腰的凹陷里,接着翻过臀│丘,一马平川地放眼笔直的长腿。 “捏一捏,嘎吱嘎吱……”他在心里带着笑意地想道:“小玩具。可爱!” 他一手搭在司文勉的肩膀上,说道:“这么说,令尊已经有万全的对策了喽?” 司文勉道:“那是肯定的。王广海这个人,搞政治的时候跟谁都要称兄道弟,一副嘴脸跟舞厅里面的小姐一样的,怎么配做我爸爸的对手呢?居然还搞暗杀打伤我爸爸,哼,我先前进监狱的事情也是他弄出来的!我跟你说,那个监狱里面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哦……” 他一番嘟嘟囔囔,把那监狱描绘得五毒俱全,安东明听了就大摇其头,很悲悯地望了他:“真可怜。”把烟枪嘴递到司文勉嘴边,他十分怜爱地问道:“要不要嘬一口,很舒服的。” 司文勉望了他,觉得他这个口气有一点点像司远阳,便略嘟了嘴,轻轻嘬了一口。 安东明教他:“含一含,对,再慢慢吐出来……舒服吗?” 司文勉推开那杆烟枪,坐了起来与对方并排靠在了床头:“这个东西,总归不好多抽的……”他开玩笑似的说道:“你也不要抽啦,我大哥说,你这个鬼样子,叫我不许和你来往呢。” 安东明一笑,搁了烟枪后一个翻身,压到了司文勉身上。他带着满脸的笑意说道:“好,那我现在不抽了。你说,你不喜欢王广海的女儿了,那你现在喜欢谁?” 司文勉笑着推他:“起来,你这身骨头扎死我啦。” 安东明见他嘴唇饱满,微微上扬,眼睛笑得弯弯的,白皙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瞧着十分美好可爱,便伸手去挠他的痒。司文勉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安东明就逼问他现在喜欢谁。司文勉和他扭打成一团,直嚷最不喜欢你。 安东明气喘吁吁:“那你还和我出来玩?我可不见你和别人玩。”他忽然把手伸进对方下身的浴袍里:“你也和别人这么玩?” 司文勉微窘,推他的手:“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安东明一笑,手穿过内裤,握住了司文勉的部位:“那么,再让你舒服,好不好?” 司文勉抬头望着对方的脸,发现对方似乎得不到自己的允许便不敢动,心里忽然很感满意。又囫囵地想到反正没有什么的,老安这个老前辈、君子还会欺负自己吗?于是心中一动,便往后一靠,缓慢地闭眼点头:“好。” 乱 司公馆客厅。 司德勖问福伯:“找到他了吗?” 福伯摇头:“安家下人说是出去玩了,去了哪里也不晓得,他们管家也不在。” 司德勖心中十分愁苦烦躁,弟弟也找不回来,又添了担心忧虑。他像只陀螺似的满客厅乱转,口中念道:“王广海啊王广海……” 王小姐见丈夫这些天如此苦恼,心中不忍,因为怕他饿坏,故而屡次来喊他:“德勖,吃饭呀,喊了你几次啦,怎么还要我千催万请的啊?” 司德勖一见她,心中的焦灼更甚,罕见地对太太喝了一声:“知道了!嚷什么!还不是你那老子爹干的好事!” 王小姐一听这个话,脸色登时大变,踩着高跟鞋三步杀进来与丈夫相骂:“好啊,你怪我?!你现在了不得啦,已经会开口骂老婆啦!你们一家门现在恨我恨得要死啊!” 司德勖抑止着声音里的战栗说:“你还晓得自己是我的老婆,你一口一个「你们一家门」算什么意思?” 王小姐怒气勃勃地说道:“我自问够对得起你们家的,就说这次办丧事,我哪天不是陪着,我也累,我累得瘦掉一圈,你怎么没看到?你们司家门里连佣人都深明大义,不当汉奸的,只有我们姓王的都是汉奸!” 司德勖浑身发抖,拿手颤巍巍地点着太太的鼻尖:“你说谁是汉奸!?” 王小姐冷笑着打开他的手:“谁是汉奸?——你不要点——总归不是你们司家人!” 司德勖恨道:“你再胡说,我就打——” 王小姐尖叫:“好极啦!你要打我!你敢?!你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打老婆!” 司德勖瞪着她扬起手:“你再说?我是没有本事,打你还是有资格的!” 王小姐把脸凑上去,什么也不顾了,气极地大嚷:“你打呀!你怎么好意思!没有本事,就不要娶老婆!我没有跑出去,已经很对得起你了,是你对不起我!” 司德勖终于明白太太在讲哪门子“本事”,气得像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黑,脚一软,翻倒在地。 福昌饭店。 司文勉头抵在安东明肩膀上,背脊微微起伏,感觉安东明在耳边轻声细语地哄他。而安东明的手,则伸入到他的浴袍内,正一上一下地撸动着。他抿着嘴唇,鼻子里发出细微柔软的哼声。忽然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释放在了对方的手里。 安东明照旧在他耳边低语:“乖啊。” 司文勉喜欢这样的老安,因为对方的“老”和成熟,让他觉得自己总是该受呵护的,仿佛做一个永远的顽童也是理所应当、可被接受的。 安东明见他懒成了一滩肉,凑过去笑着问道:“这就好了?” 他点点头。 安东明凤眼一挑:“那我呢?” 司文勉很困惑地撩起眼皮:“什么你呀。” 安东明道:“小没良心的。” 司文勉睁开眼睛,目光下移:“你也……” 安东明捧起烟枪,盯着他,点了点头。 司文勉暗中搓了搓手,觉得别人的那个地方都有点恶心,他的手怎么能摸得上呢? 安东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3 明呼噜呼噜吸了两口,睁眼望了他:“怎么,不肯?觉着恶心?” 司文勉面色尴尬地点点头:“老安,那个,你别生气,我不是觉着你恶心,嗯,就是男人嘛,那个……” 安东明一笑:“我做得,你做不得?” 司文勉也是觉得自己有些不仗义,想了一会儿,这才伸出了手。 安东明的家伙颇为足大沉重,捏在手中极有存在感,正与他一身的皮与骨相反。而这么一套大家伙,偏偏长在了安东明这个大烟鬼身上,给人的视觉冲击十分的大。司文勉不忍细看,硬着头皮将对方如法炮制一番。 安东明眯着眼睛,穿过烟雾屏障看着司文勉的手——一只秀气玲珑的小白手。这样的手,握着自己那紫红粗长的下│体,瞧着极其的刺激。他吐出一口气,伸手摩挲司文勉的脸。 一时间两人都舒坦了,穿戴整齐,出了房间。 站在下降的手摇式电梯中,司文勉总觉着与安东明之间有些尴尬,直到坐上汽车都感到古古怪怪。安东明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单是笑。 司文勉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一走下车,他立刻发现了家中严峻态势。他通过门岗的检查走进家门,就看见一家人齐聚客厅,个个相对无言。 他一愣,随即走过去在沙发上一坐:“大哥,你怎么啦,不舒服?” 司德勖摆手:“没有。” 司远阳背靠沙发,一手支在扶手上,指尖雪茄冒着细长曲折的烟:“还晓得要回来?我以为你忘了有这个家呢。” 司文勉从来没听过父亲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福伯上前低声告诉他,大少爷和少奶奶下午大吵了一架,大少爷气得当场厥了过去。 司文勉一听,心中立时认定是王小姐在弄鬼,笑嘻嘻地说道:“大哥,你们两个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嘛,吵架有什么意思呢?嫌对方讲话刺耳,塞了耳朵作聋子就是了嘛!你瞪我做什么?” 司德勖坐在沙发上,简直是个奄奄一息的状态:“你碍…你就少说两句,我头晕得很……” 司远阳放下烟,对了王小姐说道:“扶德勖去睡觉。”转向司文勉:“你跟我上来。” 司文勉不理父亲,扭头挤颈地站起来:“唔……累死了……我去洗澡。” 他洗完澡,感到了游山玩水的后遗症,浑身乏力而酸软。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长时间禁欲后突然泄欲的结果。 在上床睡觉之前,饭店房间内的画面忽然闪电似的在他脑中一掠而过。 今天自己有些胡闹了。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只晓得好玩,可现在怎么还能这样呢?老安是小前辈,正人君子,兄长一样的存在,怎么能是赵羽良之流呢? 这样想着,他爬上了床。躺倒之后,他就像一切小孩子一样,心无挂碍,扯过毯子搭在肚皮上,将整天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关上灯,所有的纷扰、忧愁、痛苦都不出现于他的世界,因为从前不曾有过,所以让人感觉似乎以后也将不会有。 然而半夜,他被天花板上传来的一阵环环相扣的脚步声惊醒了。 睡意的手扯着他,哄着他,诱导他再次沉入黑暗;正当意识宣告独立,具体化了,即将跟身子分开时,天花板上的一团喧闹又忽胀忽缩起来。相骂声,夹杂着王小姐的高跟鞋声,穿透地板渗漏下来,仿佛神仙被贬下界,丧失了语言具象的轮廓,沦为鸡鸣狗吠。 司文勉终于从睡梦中彻底地清醒过来。恨不得自己头长在胸下面,那就不必首当其冲,接受楼上高跟鞋的践踏。又恨自己的嫂子不是天使,愿她身体长到腰部而止,没有长脚。 他恼火地翻了个身,以毯子蒙头,向楼上的大哥大嫂无声抗议,来个精神胜利。 半个小时后,他忍无可忍地揭开毯子,大吼一声:“有完没完哪!” 而那楼上以“咚”的一记压倒性的重物坠地声应和了他。 他本懒得去管自己大哥房门后的事、被窝里的话,但见这架势,唯恐自家兄弟吃了亏,缠不过那作天作地的王小姐,便赶紧一披外衣,跑上楼去相帮。 跑到三楼,果见司德勖急赤白脸地坐倒在地上,眼瞪着王小姐,勉强着要爬起来,却是不能。司文勉一见此情此景,登时气得脑里充血,一指戳了王小姐的鼻子:“打我大哥?你这泼妇!” 王小姐勃然变色,还没作答,地上的司德勖摇摇摆摆地来推他:“你不要管!睡觉去!” 司文勉拉他一把:“大哥你起来呀!” 司德勖支火柴棒似的竖起了两条腿,没想到脚跟打了数个圈后,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司文勉又托了对方一把,发现对方浑身软得像没有骨头,怀疑对方是中风了,登时吓白了脸,声音都变了调:“哥你怎么啦?!你——你用什么打的他,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说!” 王小姐脸色变了又变,跨前一步,紧张而小声地说道:“我就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 司文勉懒得理她,半拖半抱地要把司德勖弄上床。王小姐见状,试试探探要来帮忙,被司文勉一手打开:“滚出去。” 司德勖躺到了床上,电影慢镜头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弟弟虚弱地说道:“我躺一会儿,不要叫医生……你出去,不要管我——我没事,说了,没事——出去……” 替司德勖关上房门,司文勉一回头,见到了自己满脸泪痕的大嫂。 他不予理睬,单是冷冷睨了对方一眼,径自下楼。而他那大嫂就一路跟着她到了房门口。 他站定了,忽然一回头,目光犀利地审视了自己这位大嫂:“你跟过来做什么?” 王小姐眼眶发红,低声道:“我真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根本没想到他站不稳……他现在怎么样了?” 司文勉道:“你动的手,自己不知道?” 王小姐忽然流泪:“我也不想的,也不是故意……但愿他没事……我……” 司文勉见她脸上略施粉黛,被泪水冲刷后留下一道道泪痕。可见女人爱面子,为了面子日日涂脂抹粉;现在宁可丢失部分的面子,在人前低声啜泣,瞧着倒也楚楚可怜。他转身一手推门,无意再与这个女人起争执:“你快走吧,别再去烦我大哥就是了。” 谁知王小姐忽然从后方拦腰抱住了他,声音惶恐而急促:“别走……” 司文勉脑里“嗡”地一声,咬牙切齿地想道:“女人,爱面子而不要脸!”他狠狠一摔对方的手,面露轻贱:“你再敢做出这种动作,我就告诉我大哥。” 王小姐今晚似乎是豁出去了,抿着嘴唇又环手抱上来:“那你就去告诉他,跟他说我一直爱的人是谁。” 司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4 文勉脑子里立刻想起了安东明的话:“你也算新吃过女人的亏,那个女人是哪路货色,你心里有数吧?”——他这个嫂子是个什么货色,他现在算是真的有数了! 她这是要变节了,不,是又要变节了! 司文勉表情仿佛吃了一斤苍蝇:“你这——我不骂你,脏了我的嘴——别碰我,再不滚,我不管你是谁,照样打上来。” 王小姐的心情犹如渍水的麻绳,越发坚韧:“我不放,我知道你怨我嫁给了他,可你知道我的心的,我一直——” 司文勉以手推门,企图一个健步闪进去,将她关在外面。而他的手触到门把,对方的手过来抓住他:“别走,求你了。我知道你怨我,而且恨我,我每次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可你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你忘不掉我,是不是?” 司文勉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你做这些事情,被佣人看到,还要脸不要?你再不走,我就叫人来做个鉴证,看看你这副样子,我大哥明天就跟你离婚!” 王小姐的手握着他的,微微地颤抖。她的心里突然恨司文勉,仿佛扎进了刺:“你真的要叫人?……他要离婚,离就离,再好也没有了!你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这个鬼,给人碰一下就要生出大大小小一堆毛病来,结婚?他,他……不是个男人!” 司文勉冷笑,睥睨着她:“那你现在是来找男人来了?” 王小姐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当初是你先拼命地追求我,爬我们家的窗,难道不是认定了我一个吗?可你是说变就变,到后来眼里完全没有了我……我心里是一直,只有你,只认定你的碍…” 司文勉被她讲上了火气,忍不住也要翻起陈年旧账:“那是谁扭头就找了我大哥?还好意思说!我爬你们家的窗,可你怎么打发的我?你爸爸还要揍我!我追求谁是我的喜欢,你现在倒还拿出来说事儿了啊?我大哥是个老实人,被你三句两句就骗进账,你不要在我这里装可怜,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 王小姐泪如雨下,把心一横:“我们进去说,好不好?我以前说不肯和你出去玩,是因为我怕……”她见对方根本不听,心中一痛,不顾一切了,捧着他的头就去吻他。 司文勉猝不及防,被嫂子捧住头、一嘴吻住,惊得一个倒退,背撞开房门,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跌了进去。 王小姐是下了狠劲,死死抱住对方,一边流泪,一边将对方咬得体无完肤;司文勉心中厌恶这女人到了极点,凶狠地去扯她的头发,剐心的愤怒使得他破口大吼:“你还想让我干你啊?真缺男人我就满足你,然后给我滚,别他妈的指望我会娶你!” 王小姐呜咽着哭着,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接着她忽然伸手捂住了大张的口鼻,眼中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 司文勉随着她的视线一回头—— 司远阳端坐在床沿。 预感 司远阳的眼神如针,向这对“夜半私会”的叔嫂刺来。 只开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里,没有一丝风,空气钝重得搅不动,死寂得没有底。 司文勉以光速飞快地回顾了刚才自己与王小姐的对话,认定自己不但毫无罪过,更有类似坐怀不乱的高风亮节,故而坦坦荡荡地回视父亲,仿佛被人撞破了自己不可告人的高尚,成为翻倍的高尚。 而王小姐则不然,仿佛见到了活鬼,吓得牙齿捉对儿打架,两腿抖得如同癫痫。奸夫不肯“和│奸”,她不但“逼│奸”不成,反被自己的公公撞了个正着。承受不住司文勉从旁散发的鄙夷,以及司远阳那种将她对穿的锐利眼神,她扯着嗓子尖叫一声,表情就如蒙克油画《呐喊》中的人物,一头冲出了门。 “你可都听到了,是她先招惹的我。”司文勉一摊手:“跟我没关系。” “我没听到。”司远阳脸色铁青:“我只看到你跟她亲在一起。” 司文勉不相信,可是真有点担心:“你一直坐在里面,怎么可能没听见门口的声音呢?” 司远阳沉默下来,刀削似的侧脸上表情莫测,忽而又开口:“我要是没坐在这儿,你这会儿会在做什么?” 司文勉大摇其头,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哈,能做什么,这种女人,送给我我都不要。” 司远阳长久地望着对方,不知怎的,感到了一种猝不及防的荒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司文勉享有各种怪异的身份,比如男人,比如男朋友、丈夫。他世界这样广大,可以成为的人这样多,快乐与刺激也还这样多。 那些身份总要发生,有些早已发生;而那些世界他鞭长莫及,纵有心,也无力。 他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很老,老得再没有心力去迎接哪怕明天的周旋。一世的痛苦、伤感、啼笑,如同河口决堤,你争我抢,汹涌而来。司文勉人生的快乐也许才刚刚开始,他人生的快乐也许已将结束,或者说,为了保全另一个人的快乐,而一生都没有到来。 他简直不忍心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丑陋与龌龊,危险与不测,还有许多不能说的事情。 他不是糊涂人,晓得今晚的事,司文勉并无大错;可看到对方嘴唇上的点点口红,心中竟还是轻快地一阵嫉妒。 摸出一块方帕按到司文勉嘴上,他像一切护短的父母一样,隐藏极深地在心中暗骂王小姐,认为她吊膀子揩了自己儿子的油。 司远阳面上波澜不兴,心中想道:“那女人要不得,若她自己先逃了,那最好,否则……”他看了一眼司文勉,带酸地暗想:“德勖本身品行端正,不会被带坏;这个小混蛋,没有定性,满肚子邪门歪道,难保不被王月雯挑唆得坏透了。他一向没什么眼光,喜欢女人也没什么品味。” 他倒是没想到,坏人的品味一般不会差的,就像恶兽只吃肥羊;品味差的大都是好人,且品行愈好品味愈差,温良柔顺到了兔子的地步了,能吃的就只剩别人的窝边草了。 司文勉用完手帕,照例将其团成一团,塞回父亲的口袋里,然后探乾坤袋似的在其中摸个不停。 司远阳问他:“摸着了什么?” 司文勉将那口袋内胆往外一扯,仿佛吐了舌头:“什么都没有。”他顿了一顿,问道:“你坐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司远阳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你哥哥叫你这一个月都要呆在家里,不许出门。不过现在他们在外面设了岗,你想走也出不去了。” 司德勖认为父亲在教育弟弟的事情上太昏聩了,自己屡发忠言都要逆父亲的耳,故而今天上午筹划万全,对父亲来了一个鞭辟入里的讽谏。司远阳帖然无词,只有一字:“好。”颇有古书上昏君“善哉!”之风范。 司文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5 勉一听,惊骇地上下颚合不拢,仿佛被牙医生的口撑撑着:“怎么会!我前头回来的时候还问看到那站岗的呢,很随便的,根本不是个看管犯人的样子。大不了明天给他一点钱就行了,照样可以出去。” 司远阳意味深长:“哦,原来你早就留心好了。”他顿了一顿,忽然问道:“你晓得现在别人给我安了什么罪名?” 司文勉道:“通敌罪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广海要害你,找一个罪名实在是太容易啦!” 司远阳望了他,一笑:“你的脑袋很清楚的嘛,倒是不笨。” 司文勉觉得父亲讽刺自己笨,往床上一躺,拿脚蹬父亲的肚子:“我要睡觉啦,累死了!你不要呆在这里,大汉奸。” 司远阳捏着他的脚,做出狰狞怒容:“好呀,我名气横竖坏透了,现在索性就欺负你一下,教你晓得厉害。”说着作势要挠他脚底心。 司文勉几乎是同时条件反射似的咯咯笑起来,别人还没挠,他就痒上了。而预料中的动作始终没有落下来,他睁眼一看,发现司远阳正凝神端详着自己。 他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司远阳俯下身来,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面颊上,宽大的手掌爱怜地反复摩挲着他的头皮,双眼长久地注视着他。 司文勉一推,对方就离开了,仿佛不敢开罪他似的躲开了。他似乎晓得对方想干什么,又似乎不晓得,或者说,不愿意晓得,晓得了而不愿意。他发现不能装作看不懂了,索性眼睛一闭,采取他大哥司德勖惯用的精神胜利。 房门被轻声带上,铺满地毯的地板听不出远去的脚步声,但那种强烈的压抑感已经不在。 司远阳走出房间,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却不知究竟是什么,只是令他伤感,心中空空。 司文勉这个花花公子对当前的局势有自己的考量。父亲毕竟没有定罪,现在除了王广海,谁也不敢冒头来说他有罪。既然罪名没有坐实,站门岗的就成不了狱卒,不可能密不透风。他贿赂了门岗,果然,于某天下午偷偷溜了出去。 他先去了吴三公馆,结果发现平日的好友、赌友的神情是恰如其分的生疏,面带有节制的微笑。笑是笑着的,只是偷工减料,潦草塞责,害怕笑痛脸皮似的。 平日他来,受的都是众星拱月的待遇,众人有说有笑,玩笑话、浑话、恭维话,种种杂陈,气味仿佛夏天的厕所,老远就恭候着他。而现在已入秋了,这气味怕冷,都缩起来了。 司文勉玩了一会儿,便觉恹恹无趣,告退了。 他想去安公馆找安东明,谁知管家姚盛出来告诉,老爷出门了,谈生意。 司文勉咬牙切齿,心里的愤怒像战时的物价,每走一步就在飞涨:“真是好样的!” 他一抬头,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面前。上面走下来一名穿西装的男青年,正是那位翻译馆的研究员中岛光。 那中岛光快步走到他面前,对他一笑,一派和煦气象:“司二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啊?我在翻译馆里恭候多日,你怎么没来找我啊?” 司文勉不理睬他,绕过去走,结果被几个车上下来的大汉架进了车里。那车毫不拖泥带水,一径飞驰出去。 司文勉坐在后排,中岛光和油先生将他夹在当中。他怫然瞪眼道:“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去哪里?你,姓刘的,你说,你和这个日本鬼子——” “稍安勿躁司二先生。”中岛光打断他:“我对您绝对没有恶意,相反,作为大东亚共荣的促成者和支持者,我是来帮助您的。您不知道,您的父亲司远阳先生,很多事情可能瞒着你。” 司文勉见这汽车气势汹汹地往前冲,不知开向哪里,心中又气又急又怕,感到破口大骂也是徒然浪费口舌,最后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仿佛得了疟疾。 中岛光一直在盯着他看,发现对方额上竟已出了层薄汗,脸颊上一层一层透出粉红,睫毛特别地长,盖在眼睛上微微抖动。中岛光不由像看显微镜下的微生物似的将他细看一番,忽然道:“我对令尊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因为您的确是一位美男子。” 司文勉心头一跳,睁大眼睛盯着他:“什么意思?” 中岛光终于引得他发问,大感满意,暗地与油先生对视一眼,转而说道:“您母亲的死,您可能对我们有所误解,但我可以保证,她的死绝不是日本机关所为。” 司文勉先是一惊,心中剧烈地震动,努力维持着冰冷:“我并没有说是你们所为啊,呵,不打自招!” 中岛光显然没有在他的眼中发现谎言:“令尊没有告诉您,那次事件是——呃,他没有说是日本方面……事实上,司二先生,我看您真是一无所知。那好吧,就让我来告诉您,为您解惑——您母亲的死亡绝非意外,而是军统特务的暗杀!” 司文勉冷笑,表示不信。 “我们与令尊接洽和谈后,令尊有意帮助我们,还拟就了一份和平宣言。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而美好,但是军统特务监视到了我们这一意图,居然派人暗杀令尊!好在,在我们的保护下,令尊事先接到了刺杀的消息,当天换车出行。据我所知,当天您府上共有两次出行,一次是令尊,另一次……” 司文勉豁然开通,如遭雷击——那车,换给了司太太乘。 司远阳借刀杀妻,做得浑然,做得无辜,做得慈悲。 司太太车坐得凑趣,死得凑趣。她生前说丈夫:“你要我死!”,没有说错,一语成谶。 中岛光见司文勉抖得像通了电,大感有趣和得意,口中更是开了河:“令尊真是大丈夫,十分的有魄力,让人惊叹又佩服啊!司二先生,我很不解啊,令尊与令堂之间有什么——” “——他们关系不和。”司文勉生硬地截断他。 中岛光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突兀地笑起来:“噢,哈哈,原来如此!” 司文勉仿佛被他尖利地看了个对穿,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怎么,很可笑?” 中岛光正色:“不,不可笑。司二先生,相信您应该看到了,我们对您极大的好感和诚意。令尊现在被软禁了起来,我们是朋友,我们愿意保护令尊,只要他继续与我们合作,离开南京,为实现东亚大共荣、为中国人民而建立我们新的民主的政府。” 倒塌 司文勉回到自家,仿佛一个浑身绑满炸药的危险分子,一径杀到了父亲书房门前,准备进去劈头盖脸将父亲炸个粉粉碎。 他沉重地捶了一下房门:“开门!” 里面没人应。 这时楼梯上拐出一个人将他一路拖拉,拽到走廊尽头。司文勉一看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6 ,正是福伯的独生儿子华汉生。这华汉生,司远阳出资供他读大学,可他读了一年就再不肯去,宁可回来做人仆役。他老爹为此天天看他不顺眼,骂他没有出息、奴才命,得空就要手痒抽他一顿。 他身上带着一种朴野的斯文、本真的鲁莽,可笑又可爱。对着司文勉一正色,他说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呢?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家里出大事啦!你下午又跑出去了?诶,你你,怎么说你!你晓得不,要是这事儿真压不下去,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卖国是个什么罪你知道吧?!” “——他在书房里吗?”司文勉从他的话堆中挣扎出来,抢进来一句。 华汉生揪着他:“你可别去,先生在想要紧事呢!” 司文勉道:“我说的也是要紧事!” 华汉生与他辩论许久,发现制止不了他,便连拖带扯地将其弄到了福伯那里,严加看管起来。 司远阳晚饭也没有下来吃,司文勉过了一整晚都没见着父亲的面。他揣着中岛光的话睡了一晚,肚子里像怀了一个鬼胎,越闹越凶。第二天上午他刚起床下楼,就在楼梯上碰见了自己的大哥。 司德勖是一副商人打扮,头戴一顶黑呢帽子,一身长衫,拿着一根手杖,行色匆匆。司文勉一问,才晓得他这是要回上海去。 “爸爸说得对,现在形势太不稳定,不能集体都陷在这里——总之,我先到上海到任,在那边照应,比在这里坐等要好,凡事还有个缓冲。” 他说道这里,又往下走了三步,字句离散得向大轰炸后的市民:“月雯她……已经走了,家里只有你了,你要好好地……怪我,让你胡闹了这么久,没早让你到政界来,不,也不好,只是多牵累你罢了……你要懂事——爸爸。” 司文勉随着他的目光抬头,正见司远阳从上面走下来。 司远阳似乎是一夜未眠,眼眶有些凹下去,使得眉眼的棱角更加分明,瞧着简直像一个笔直高大的外国男人。他见到司德勖,说道:“很好,快些走,记着我昨天跟你说的话。” 司德勖一点头道别,眼中神色动了动,脚上装了弹簧似的决然一转身。贿赂了门岗,扯了个淡,走了。 而这边,司文勉转向司远阳,用一种复杂地眼光盯住对方。他忽然别过眼睛,快步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以巨大的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妈出车祸的时候,致命伤在哪里?” 司远阳坐到了他的正对面,声音低而悦耳:“头部,怎么了?” “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坐了哪部车?司机是哪个?” “紫色吧,不记得了,坐了大概是福特,司机已经辞掉了。” 司文勉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那辆车是你的……” 司远阳淡淡道:“那又怎么样呢?” 司文勉忽然恨他,恨他这种镇定与冷静,他双眼泛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你杀了她!”他抖了两抖,扯起嗓子尖叫:“——你是大汉奸!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装!” 司远阳沉默了几秒,低沉地斥责传过来:“你在外面听了谁的胡说了,这种话可以相信吗?你怎么不用用脑子。”他对上司文勉的眼睛,忽然又道:“我是你爸爸,我为什么要杀你妈妈?我——” “你问你自己!”司文勉急赤白脸地截断他,重复着大喊一句:“你问你自己!” 司远阳脸上的庄严厚得可以刀刮:“我的确没做过,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司文勉点着他,痛心疾首:“你还不承认,还要装!” 他死死地瞪着对方:“你是汉奸,是不是?你要出去给日本人做事,还给他们写了一个什么和平宣言,是不是?我居然还相信你!王广海没冤了你!你了不得!” 司远阳腾地站起来:“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司文勉冷笑:“不用别人跑来告诉我,外面都传翻天了,你还怕我知道?你现在在日本人那里可是宝贝,只要你答应做他们的狗,他们马上就来救你、牵你出去!” 司远阳抑制住心里的恨,挤出声音来:“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今天见了什么人?!” 司文勉两眼突然全红,嚷道:“你喉咙不要响!我只问你一句话,日本人事先就通知你,你事先就晓得有人暗杀,是,还是不是?” 司远阳双手捏成拳头,有千百句话要说,心肺狂抖起来:“是!” 司文勉像落水的人捉到绳子的一头,全力挂住,大嚷道:“哦!你承认了,你不装了!「是」就可以了,很能说明问题了!两件事情都可以解释了!你要是不替日本人做事,他们凭什么通知你、保护你?而你既然知道,却眼看着妈替你去死,那是你杀了她,你成心害死她!” 司远阳愤怒得眼睛异常明亮,顾不得儿子喷薄在他脸上的口水,直直地望着对方:“你在外面听了别人一句半句,就一路跑回来发疯!我是你爸爸,你这样怀疑我?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堪?!” 司文勉脸红得像斗鸡的冠,憋了半天吐出一口冷气:“不用我说,你心里明白。” 司远阳想起司太太曾骂他“心思龌龊”,他毫不在乎;如今司文勉也觉得他“不堪”,他无法忍受!他暴躁地左右来回踱步,猛地一顿脚转回来,五官扭曲:“我从来没答应过日本人!他们来找我,我从没答应过!我没有理由答应,不可能答应!你觉得我不堪?呵,我再不堪,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日本人全都被我赶走——你见过谁了?是不是中岛光?” 他捉着司文勉的肩膀,去对方的脸只有两寸:“你相信了他的话?他就是要——” 司文勉用肩膀耸开他的手,重重一推:“他说的有道理,你看错我了,我不是傻瓜,我会分辨!你说不清楚,你就有鬼!” 司远阳从来不晓得对他防备,遭他一推,竟然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仰倒在沙发里。 司文勉见父亲面色如灰,气势可怜又可怕,便抢在前头说道:“你去不去日本人那里,我全不在乎。你要小心,一辈子跟住日本人,咬住人家的衣服,不要到最后惹恼了他们一脚踢你出来。” 司远阳神色闪过一丝痛苦,一手握着沙发扶手,一手扬起,瞪着他,五内如焚:“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打上来。” 司文勉重足而立、侧目而视:“你狠,啊?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你就要打人,是不是?现在人家都远着我、躲着我、只当没有我!都是因为你!你做这种事,不要面子,我还要做人的!” 司远阳霍地站起来,面目憔悴,鼻孔翕开,心里恨他,仿佛心被按在荆棘上:“我养了你,对不起别人,但并不曾对不起你。我再怎么样不好,就算做坏人,你也是我的儿子,逃不掉的!”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7 司文勉咬牙切齿地笑,怒冲脑顶,抬手竟啪地打了父亲一个耳光:“我讨饭也不向你讨,汉奸的儿子是不做的!” 司远阳红怒的心脏如被泼一盆冷水,“嗤嗤”冒出青烟。他盯着司文勉,心仿佛被撕去了皮。良久,他开了口,声音嘶哑:“你恨我,我是你的仇人,啊?……” 司文勉的心突然抽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线,许久,低沉着问道:“那你说啊,什么理由?你为什么害死妈,她就那么坏,你就那么容不下她?” 她要伤你,我就容不下。 却不敢说。 司远阳面色苍白,双眼抠在眼眶中,仿佛一夜就老了。 贪心不足,妄想占有,龌龊,不堪,这样一个人,值得司文勉相信吗?对方会相信吗? 他也不想说、不忍心说。坏人他一个人当就够了,不要告诉他,母亲也是这样坏。 “没有理由。我没有理由。”他忽然疲惫极了,仿佛脚上拖着沉重的铁镣和铁球,跌坐到沙发里,不愿意再看司文勉哪怕一眼:“要怎么想,随你,你只别再开口……” 司文勉一低头,见到父亲眼尾几条细细的皱纹,心里一紧,正要开口,福伯挺着肚子跑进来,颤声喊道:“老爷,不好啦!外面来了一大群人,说是要来拿您的!” 司远阳还没回答,华汉生神色慌张地夺门而入,旧房子着火似的,一路高声大嚷:“完了完了!来人了,来抓人了!……”一头扎到了客厅内三人间。 司远阳眼神一暗:“喊什么,离死还远着呢。”他转头盯着司文勉,眼神深沉,闪过决绝:“快走,走!躲起来!……” 他还没有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极大的喧闹声,忽而哐当一声,大门洞开,一队黑衣黑帽的人来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那为首的男人狞笑:“局座先生,您好啊?您看这是什么?” 司远阳定睛一瞧,可不得了了,一组照片,全是司文勉和中岛光的合影,说话的、同乘一车的,这—— 为首的男人将照片飞快一收:“物证就在这里,你们一家勾结日寇,通敌卖国,证据确凿!”他又抖出一张纸:“逮捕令!”高高举起亮了个相,接着迅速往怀中一收,神气活现,冲身后一挥手:“哼哼,给我带走!” 身后一群人得令而动,冲上前紧紧扭住司远阳,个个趾高气扬,恨不得一人一口嚼了他。抓人之余,砸砸抢抢,叫嚣吵嚷,犹如地痞流氓。 这动静惊了楼上深居简出的蓉姨娘,她一路从楼梯上冲下来,不顾一切地抱着司远阳,发疯似的在那为首的男人手臂上咬了一口。那男人推了她的胸口一下,骂了一句粗话,他身后一干人跟着哄笑。司家一干佣人见此情景,知道这是要不好了,各自收拾作鸟兽散。 司远阳一倒,诺大一个司家瞬间就垮了! 这一干人扭着司远阳上了车,绝尘而去。 司文勉冲出大门,豁然醒悟:要是司远阳真的是汉奸,决不会是现在这种下场!福伯拖着他,说小祖宗,不能去啊。他一甩手,他们根本不要抓我,要抓他! 他追着车跑,踉踉跄跄,摔倒在地。 这一次,再没有人在后面扶他,随时准备接住他。 司远阳扭头回望,单薄孤独的身影越来越小,深深刺痛了眼睛。那仿佛是广大宇宙中一片渺小无力的小叶子,离开了大树,零落之后将枯萎成泥。他想跳下去把它捡起来,捂在掌心里,抚平它,想倒回去,再看一看它。 但不能了。 命运不知将把他带向何方,未来的一切吉凶难卜,沉浮未定。 求人 司远阳被带走后一个小时,一辆崭崭新的别克轿车在司公馆门前停下,刹车声带有不可饶恕的得意。 车门打开,车内伸出一只锃亮的黑皮鞋,稳稳当当地踏在了地上,接着是另一只。王广海一抬头,对着司公馆的全景作出一个领袖式的远眺,不仅昂首,而且翘尾,恨自己考虑不周,忘记带一名照相师来,拍照纪念这个胜利的时刻。 他走进司公馆,发现其中分外的冷落,且处处犹如遭了强盗。原来是司家一干佣人走的时候,顺手牵羊,以补偿本月的工钱。 王广海志满意得,走进客厅,发现里面居然还坐着几个人。历经这许多年,他终于是大功告成,扳倒了司远阳。他太得意了,客厅中苟延残喘的几个人更深深刺激了他,使他的得意犹如插│进伤寒病人嘴里的体温计,直升上去。耀武扬威一番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蓉姨娘的身上,忽然尖笑一声:“你们这位太太不错,让我带走做个念想吧?好不好啊?哈。” 现在还留着的只有福伯、华汉生以及福伯的外甥女,几人好话说尽,蓉姨娘还是被强行带走了。 王广海抢了个司远阳的老婆回去,是看中了她的美貌,更是为了抢个战利品回去,以向他人矜鸣夸耀。 “哈哈。”他坐在汽车里,感到自己的了不起,功业非凡。 他哈哈了一路,回到家后把蓉姨娘关了起来。 蓉姨娘虽是个童养媳,在司家地位都是不高的,但从小在司家大宅院里,听了老太爷的教诲,四书五经没有读过,列女传还是念过的。她这样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境遇下可算是身似飞蓬,命如朝露,自忖没有什么好结果。回顾司太太与自己斗了半生,好容易司太太死了,自己也没轮到扶正,看来是命不好。又一想司远阳的遭际,心中黯然,万念俱灰,自己吃了一盒洋枪头——火柴——,死了。 王广海如今是得意忘形,世上一切都千依百顺地呈现在他眼里,对他俯首称臣。然而好景不长,大概老天嫌他风头太健,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就请他吃了一发冷枪,呜呼哀哉了。 这是后话,只说王广海到司公馆巡视领地,却不见司文勉,因为此时他已在安东明的家里。 司文勉为了躲避风头,有家不能回,可谓上无瓦片,下无立锥之地。幸好有安东明这位君子之交,愿意雪中送炭,将他偷渡到了自己家中。 此时司文勉正呆在房间里,贴着门听外面安东明和吴三的对话。忽然,他飞快地回到床上坐好,房门这时就开了。 “对不住,吴三找我有点事,你久等啦。”安东明走进来往他边上一坐,笑眯眯地问他:“你午饭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司文勉无心吃饭,随口扯了一个,犹豫了半天才说:“老安,吴三是不是叫你别养着我?” 安东明晓得他偷听了,一笑:“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你花销太大,我养不起,不如早点把你送走。” 司文勉心里骂吴三,一咬牙:“我不花你的钱——其实吴三他说得很对,你不该留我的。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8 ” 安东明过来捧着他的手:“不,我养得起你,我有钱。” 司文勉似乎是有些羞愧了,他看着老安握住自己的手,说道:“我,只住几天……亏得有你。” 安东明笑眯眯地盯着他。 司文勉倒是没想到,不是亏得有老安,是亏得有老安的房子,老安的钱。危难时的友谊最不值钱了,不,是最可以用钱衡量了,比如吴三的友谊。 下午吃过饭,安东明就躺在自己房间的烟榻上抽大烟。 司文勉去看他,见他吞云吐雾、欢乐非常,忍不住十分疑惑地问:“真有那么快活?” 安东明正在欲仙│欲死,腾不出嘴来应付他。过了十来分钟吊够了瘾,他才幽幽地开口:“这个东西,哼哼……”吸一口,吐一口:“一日不可无此君,说的就是它……” 他眼神一动,突然起身把司文勉拉过来,让对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你最近心情不好,用了它以后就会好的。” 司文勉十分局促地动了一下,口中说道:“老安,别这样,小心我坐折了你……哎呀,让我下来……真有这么好?会上瘾的……” 安东明搭着他的腰,喂他吃了一口:“怕什么,我们用得起,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会少了你。” 司文勉有点感动了,心想自己以前还觉得老安正派的不够十足,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不由望着对方,握着对方的手:“老安,你这个人真是没话说,吴三他们那些小人,现在看到我像白天见了鬼,只有你还跟以前一样。” 安东明单是笑,不说话。 司文勉心里越发觉得他好,好得不邀功、不市侩,温润如玉一名君子。 跟着安东明吸了半个烟泡,司文勉歪在了烟榻上,心中一团乱麻。 他该不该去找他大哥呢?安知司德勖没有被牵连呢?司远阳又如何了呢? 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家,这个南京赫赫有名的司家,就这样轻轻松松倒了架。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一切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恍然间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只消自己一摇头,就没有了。 安东明吸饱了,就压过来弄他。他昏昏沉沉,只觉得舒服,便任由对方在自己的下半身摸来摸去。 如此过了三天,司文勉决心出去,至少先回自家看看。 这三天里,安东明没能给他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因为司远阳至今毫无消息,仿佛人间蒸发。吴三也是天天来,与安东明谈烟土生意的同时,撺掇着安东明早将他送走,因为他“没用”。安东明不理吴三,仿佛自有打算似的,为此竟还与对方发生了口角,闹了个不欢而散。 司文勉知道后更加愧疚,只说要走,安东明留不住他。 然而他什么消息也没有打听到,还碰了壁,遭了几个白眼,在家里闷头睡了一觉后,第二天又回到了安东明那里。 安东明听了他的诉苦,沉思良久,叫他去找一个人,说是现在最当红得意的一位人物:“我和他还算有些生意上的交情,说得上话,而且我听说,令尊与他以前是老同学,你且去试试,说不定就有转机。你哥哥的消息我会继续帮你留心着,如果你需要去上海的火车票,我也可以帮你办。” 司文勉谢过他,转身要走,安东明道:“就这样去了?” 司文勉晓得他是讲自己的仪容,羞愧一笑。 安东明出让了浴室给他洗澡,洗完后将他打扮得油光水滑,分外摩登,成了一名标标准准的美男子,这才满意地将他送走了。 司文勉双手交握地坐在高公馆客厅的皮沙发上,看着座钟左右摇摆,心情焦灼得简直要嚎啕大哭。他已经等了小二十分钟,可那位手眼通天的高将军仍然没有露面。 他站起来,像只困兽一样来回踱了几步,看上去十分的焦躁不安。那听差将他领进门后,说是去通报,结果一去不返了,只单将他这个客人撂在了这里。 他感到十分的气愤,感觉这些人简直混账。 “我们家怎么可能倒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随即一拧眉毛,将那白瓷杯重重一放,心里恨恨地骂道:“这群势利眼的奴才,以前都抢着来做我们家的狗,现在居然这么欺负我,连咖啡都是冷的!等爸爸回来我统统要你们好看!” 高维松从二楼悠闲地走下来时,首先就听见了一声玻璃和瓷杯碰击的脆响。 “呵哟,脾气还挺大。”他如是想到,面上却是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气象和煦地出声招呼:“司先生,久等了,对不住。” 司文勉闻声站了起来,遥遥地对他一点头,淡笑道:“哦,没有关系,您好啊。” 高维松见他态度如此冷淡,神情简直有点倨傲,心中便很不快意地哼了一声:“小兔崽子……” 这高维松乃是一介丘八,四十岁,在军营里呆了二十多年,可算戎马半生。虽然在南京当了几年类似文官,但武人本色难掩,单是往沙发上一坐,就已开出了一身痞气。 只见他靠在沙发背上十分随意地一挥手,说道:“刚才监察局来了个电话,高某忙着应付,故而下来得晚了些,啊望司先生见谅啊。” 司文勉“嗯”了一声,端起咖啡凑到嘴边,忽然又放下了。 高维松简直有些恼怒了,司远阳的儿子,什么玩意儿!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摆什么谱!想着,他咳了一声,冷淡发问:“司先生今天来,有什么事吗?高某稍后还有公务……” 司文勉双手握在一起,微微直起上身望了他,很有节制地开了口:“其实,我是想知道我父亲的情况,您知道吧?他被抓起来了——但他是无辜的。” 高维松的目光落到司文勉的身上,见对方头发根根一丝不苟地梳在后面,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脸,打扮是摩登异常,十分的光鲜,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精细打扮的男人,简直可以立刻去担任广告的男主角。慢慢地转着自己的扳指,他在心里给司文勉做了个评价:“漂亮。” 司文勉只见他忽然一笑,说道:“其实刚才那通电话,内容就是有关你父亲的……所以高某不敢怠慢碍…” 司文勉一听,望着对方急切地发问:“——我爸爸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哦,目前为止还很难说,这是机密。”高维松很遗憾地微笑了。 司文勉难以置信地叫起来:“机密?!人被带到哪里去了这也是机密?” 高维松对他的质疑报以微笑,随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今天天气不错,我要去看看花园里有没有什么新开的花,司先生陪我走一走吧。” 做人 高维松说的这个“走一走”,也仅就是走一走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49 而已,他的嘴紧得像蚌壳一样,一丝一毫消息都走漏不出来。 司文勉回到安东明处,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安东明说他不会说话、不会做人,教了他一套冠冕堂皇的话,让他过一个礼拜再去。 司文勉这次去,连高维松的面都没有见着,等候的时间也增长到了一个小时。司文勉一篇赞美高维松的大话憋在肚子里讲不出来,难受得像孕妇胀气。又过了半小时,佣人来告诉说将军有个要紧的客人要接待,见不了他了,请他先回去。司文勉想那客人莫非也是爬了高维松的窗,怎么自己一直坐在这里却没见他进来? 司文勉无颜去见安东明,只好回到司公馆。司公馆如今只剩了一副空壳子,内里一无所有,只剩了福伯一家。司文勉一到家,顿时感觉这些下人都依靠不上,自己能靠的只有老安,只有高维松。 正在想着,福伯跑出来对他问长问短,说接到了司德勖来的信。司远阳一下台,司德勖就在上海辞了官,卖了法租界里的大洋楼,改租了一处不惹眼的小院子度日。又说日军逼近南京,让司文勉千万先想办法到上海与自己会合,再另寻法子迁去内地。末了还带了一句,王月雯跟他在一起,怀孕了。 司文勉不肯走,说叫他们先去。福伯绝不肯撇下他,不停劝他。 司文勉感到既孤独又悲凉,烦躁不堪,大喊:“要逃你们自己逃,去上海有什么用?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过穷日子?开玩笑!爸爸以前的关系都在南京,到上海去就一无所有!爸爸以前没有亏了你们,现在出了事,你们就想着自己逃跑?!我要救爸爸,你们,哼,自己逃去吧!” 他喊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高维松人称高将军、高司令,手下数万人马,乃是中央军的一支杂牌,早先集正牌军、地方散军、沿途收编部队于一体。高将军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十分的刚正廉洁,道德高尚,而且身在战场,心悬朝堂。 他手下得意门生无数,除了指挥打仗,整天蜘蛛精似的盘踞在家中,千足万手地操纵着一个巨大的军政关系网。此外,听说他精通诗词书画,造诣尤深,同僚们誉为当世辛弃疾,个个对他倾倒不已。 他从楼上下来,见司文勉又坐在了客厅里,且又是两手空空,在心中笑开来:“敢空手求人的,只有女人。” 但凡求人,男人送礼,女人献身。如果男人也有巧笑眉眼,娇媚多姿,那么请求时的贿赂大概也可以省了。 而司文勉两者皆无,这个事儿自然是办不成的了。 可是,在高将军这里,司文勉身为司远阳的宝贝儿子,身份特殊,且天生带股孔雀似的骄蛮气质,着实在精神上狠狠地刺激了高将军。 正襟危坐,秀气的十指交握着,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衬着一张苍白的面孔,瞧着像是一位贵族王公,很有些脆弱的美感。这样摩登俊美、恹恹无措的司文勉,简直有些落难太子的意思了。 高将军像接近猎物似的,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司文勉边上,突然把手覆上了他的后颈:“司先生是第三次到我这里来了吧。” 司文勉避开那砂皮似的手掌:“不过上一次没有见到你。” 高维松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慢地说道:“司先生啊,高某是个粗人。”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撩起眼皮看了司文勉一眼,手掌再次搭到对方的后颈上,缓缓摩擦起来:“也是个生意人——” 他拉长了语调,故意顿了一顿,试探司文勉是不是深谙世故,因为深谙世故的人这时该与自己相视一笑,或赶快许下好处。 而司文勉像条鱼似的,一钓就上钩,急着接口:“那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家的几处资产现在全没有了,不能再同将军做生意了。” 高维松也笑了,晓得这兔崽子不仅傻,而且穷。他手里一下一下摩着司文勉的后颈,表情是一脸的敦厚长者:“噢,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司文勉一缩一缩:“家里房子还是在的,但住不得人了,现在借居在朋友家里。”说着,他摸出一封信,脑中飞快地回忆了一遍老安教他的话,张嘴就开了河:“照理说我作为小辈,早该来拜访您,但一直没有机会,心中未免遗憾。家父家兄遇到这样的变故,我年轻无为,在政府里说不上话,能仰赖的只有将军您这样的人物了。” 高维松虽晓得这话掺假,但对方表达了敬意,他心上颇为舒服。接过信扫了一眼名字,他朗声大笑,旁人远远一瞧就知道他是一名豪杰:“哈哈,安东明嘛,有数有数!” 而他却不拆开信细看,随手往身边一放,斜眼盯着司文勉的脸:“你爸爸的事啊……” 司文勉顾不得对方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的眼神,探过头去问道:“怎么样?” 高维松垂眼,就看见了对方脸上雪白的、带着细小绒毛的皮肤,心想:“漂亮是漂亮,不过比这漂亮的多了去了。”只见他忽然一笑,道“当局现在没有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外头当然没有人知道。不过么,我倒是晓得一点内情的,而且……我还见过你爸爸。” 司文勉一惊:“真的?!你不骗我?” 高维松的手在他的后颈处滑来滑去,最后轻轻一捏:“我骗你?” 司文勉实在是情急,也是不管不顾了,竟像个小孩似的,握着高将军的膝盖左右推了数下:“将军当然不会骗我这个小辈,还请您快说吧,我都要急死啦!” 高维松看见了自己膝盖上摆放的一只白皙修长、秀气玲珑的手。他露出了长者的微笑,拍拍那手:“我和你爸爸是老同学、老朋友、老同僚,关系最是亲厚友爱的,私交颇深,说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世伯。” 司文勉此刻也无心去分辨对方说得是人话鬼话,顺口就接道:“好,世伯,我爸爸到底在哪儿呢?您在哪儿见的他?” 高维松笑微微地一眯眼,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司文勉看向他,语气十分的迟疑:“在那里,是什么意思呢?” 高维松把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暗地里将手指伸到鼻子前一闻,甜腻腻的雪花膏味。他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掀弄了两下,摇头晃脑地吹气,饮驴似的喝了一大口:“我说世侄啊,你身上怎么一股子味道啊?” 司文勉见他这个喝法,忍不住就要在心里鄙薄;听了这个话后他一愣,忍住不耐地问道:“什么味道?” 高维松拍拍他的面颊,笑道:“可不是大姑娘身上的香气儿嘛!” 司文勉一拧眉毛,别了一下脸,心中是十二分的不快了:“这个姓高的动手动脚,把我当窑姐了!臭丘八,老兵油子,恶棍,恶心死我了!” 高维松朗声一笑,精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0 神上的快乐更加膨胀了。 女人的风骚是对男人肉体的刺激,女人的骄傲是对男人精神的刺激。 司文勉身为一名男青年,风骚实在是没有,刺激不到高将军的肉体。可就是对方这股王公似的娇贵劲儿,再加上这个身份,使高将军产生了一种近乎侮辱皇权的错觉。 他和司远阳的确是私交颇深,不过交的不是好,而是恶。经历过老同学、老朋友、老同僚——可能还要加上老情敌——这重重关系的过滤萃取,这份恶已是恶得精纯,恶得不赦。 司远阳这个儿子来找他帮忙,真没找错人。 司文勉呆坐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恨不得马上冲出这高公馆。而高维松自顾自喝茶,并不理他。司文勉请他看看安东明的信。 这信被安东明用封蜡在口上点了一下,司文勉没有拿出来看过。高维松打开后只看了一眼,便抬头十分笃定地说道:“世侄啊,远阳兄的事你就放心吧!” 司文勉一听对方肯松口,当即十分高兴,心想还是老安有法子,早知道就不要白浪费那么多口舌。 “这事儿啊,不是一天两天能讲清的,世侄你救父心切,我看嘛就在我这里住下,怎么样啊?”高维松身边常年有一支警卫连的,此时他叫来一名副官一样的人吩咐道:“给司先生收拾房间,要快,我下午就要看过。” 说完他回头对司文勉一笑:“你现在住在安东明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住在我这里,你爸爸的情况如何你不是头一个就能知道了吗?” 司文勉见他肯帮忙,心中一松;前思后想,难道自己还能不答应吗?最终答应了。 当天中午,司文勉坐着高公馆的汽车回到安府收拾东西。可他也实在没什么要收拾的,一个皮箱就全拎走了。 走之前,安东明眼里似乎还闪了泪光,面色深沉,几乎有些沉痛了。很不舍地抱住司文勉,他一言不发,几近哽咽。 司文勉被他一身嶙峋的骨头扎得肉疼,心中倒还是感激的。 “只有他是真要我好,不像吴三那些势利眼。他是真君子。”他如是想道:“吴三那些人,平时好像和我好得不得了,现在看见我就像见了鬼,哼,等爸爸回来,看他们再怎么来讨好我。” 高公馆的汽车去了。安东明一回头,只见他眼鼻通红,脸上两行眼泪。 大管家姚盛给他吓了一跳,自进这公馆,自家这位老爷哭还是头一遭。他弯着腰,试试探探地开了口:“老爷您甭伤心,人还能回来的,嫁出去的女人都能回门呢,更何况咱这位小哥儿!诶,您别哭啦,您一哭,老奴这心里也不好受啊……早知现在,何必替他写什么介绍信呢!” 安东明面色狰狞,兜头给了他一掌:“糊涂!我没哭!” 姚盛察言观色,细细研究了安东明的脸,猛一拍脑袋:“噢!烟!” 高公馆生活 事实证明,安东明只是犯瘾了,两个烟泡下去,又是一名体面君子。 在鸦片的世界里,他是真快活。这种快活不掺假。 所以他为了快活,甘愿慢死。 过了几个钟点,吴三来了,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诧异道:“终于肯把他送走了?” 安东明兀自呼噜呼噜地吸,不理他。吴三就往那烟榻上一坐:“这就对了嘛,早送走,墙倒众人推,你犯不着一个人顶着。嘿呀我说,我早先还以为你要把他养起来呢!”他看了一眼安东明,意味深长地一笑:“就像小慧芳。” 安东明放出目光望了对方,神情懒洋洋的,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想,是你想。” 吴三脸上的表情,仿佛蒙娜丽莎附在他身上,一再莞尔:“他家世好,长得也好,以前想巴结他,现在么,想——” 安东明打断他,阻止对方的生殖器想入非非:“行了,说吧,来有什么事?” 吴三始终觉得自己这个老朋友有点讳莫如深,仿佛司文勉是块肥肉,给别人看一眼、说一句就会瘦掉二两。不过他体贴安东明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不忍心打对方肉的主意,只说:“哦,倒也没什么,就是来问问你那批货。” 安东明狞笑:“倒也没什么?说得轻巧,那批货,哼哼,花了我多少心思和代价!” 吴三附耳过去听,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把造物者的想象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起身,他望着安东明,发自内心地喟叹:“老安,有你的!” 安东明不说话,单是笑。 吴三正要细问,佣人进来说来了个司家的人,说要找他们少爷。安东明出去一瞧,原来是司文勉的小跟班。 那华汉生一见到他就向他要司文勉,颇为焦急。 安东明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变不出司文勉:“我早先就给了他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他没准已经先走了,你瞧,他东西都打包收走了。” 华汉生一听,大怒,回去对父亲说:“还叫我跟着他,怕他出事?我就是有三头六臂十二只眼睛,也跟不到上海去!除非我长了翅膀!” 福伯问他究竟怎么了。 华汉生道:“他自己早就弄了火车票,甩脱我们先跑啦!说什么不肯走,其实是怕我们拖累他,变成他的大包袱!哼,他都成这样了,谁拖累谁还说不好呢!凭他这只绣花枕头,还嫌别人,搭什么少爷架子!咱们别管他,自己走。” 福伯不大相信,在家里等了几天,果真是不见司文勉再回来。去安公馆问了几次,也是没有。本想写信去上海问司德勖,可一来一回时间太长,南京如今已不安全,唯有及早逃难。他又一想这小少爷的为人,想对方可能真是先走了,于是带着儿子和外甥女,收拾行李往上海去了。 高将军午睡起床,已是傍晚。副官伺候他穿衣服时,他又在口袋里摸到了安东明的那封信。 只有高将军知道,那上面只有三行墨字—— “小玩具赠君,博君一笑,望君珍爱。” 他在副官的搀扶下走楼来到餐厅,见司文勉呆坐在餐桌前,立刻条件反射地想到了自己的那批货,顿时大感肉疼:“一批货!上好的!这个小兔崽子不能吃不能用的,我买他回来干嘛!我疯啦!安东明这个没有道德的奸商!” 高将军四十岁的人生中结了八九趟婚,孩子却是一个没有。而他那八九位太太另有住处,被他按军营的模式编排起来了,管理方法十分的科学,至今都没有哗变。 他往那餐桌前一坐,桌上只有他和司文勉两人。瞥了一眼司文勉,他神色冷淡地说道:“都住到我这里来了,我也就不叫你司先生了,毕竟是你的长辈,我就直呼其名了。” 说完,他操起筷子端起饭碗,摆开一个大刀阔斧的动作后就吃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1 了起来,正是军营中丘八们千篇一律的吃法,只管往嘴里运输填充。他气吞山河,一口吞掉半碗饭,忽然停下来瞪着司文勉:“你怎么不吃?” 司文勉忙说:“我在吃,在吃。”心中大惑不解,高维松这样有权又钱,为什么饭吃得这样寒酸?餐桌桌面油腻腻的,刮得下斤把猪油;可菜里面反而没有油,干瘦青黄得像要贫血。鱼像是登陆了几个月,隐隐酸臭;那考夫也教人不敢仔细研究。 他嚼了两口硬米饭,感觉无从下筷,只好与那条鱼大眼瞪小眼。 高将军见了他这个模样,筷子一放,反正对方已是砧板上的鱼,任自己宰割,因而不再好言好语:“我叫你吃,怎么不吃?你脾气够大的啊,要不要请人来喂你啊?” 司文勉见他变脸变得如此彻底,心里吓得一抖:“不不,我在吃,哦,我吃饱了。” 高维松哼了一声:“吃饱了?骗谁!不吃就饿着吧!把他的碗端走!” 立刻有人上来照做。 司文勉一言不发,脸色苍白,要告退。 高维松被他败坏了食欲,厉声道:“给我坐在这里,敢跑……”他眼睛一瞪,留下空白,表示对方初来乍到,自己给他点面子。 高维松吃完,神色缓了一些,慢条斯理地说道:“文勉啊,我打算写一本自传,想请你给我参谋参谋,怎么样啊?你明天上午到我书房里来,我有事交待你做。” 司文勉诺诺答应,想问司远阳的事,看了看对方的脸色还是没问出口。 第二天上午,司文勉起了个早,走到外面遇到昨天那名副官,当即摸出身上所有的钱,向此人打探高将军。 接着他来到高将军的书房,门掩着,只听里面有人对话,内容大致是高将军在教育部下要有道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司文勉想到那副官说高将军是一名道学家,满腹道德无处发泄,经常要对部下做教育。 他一个走神,再听,只闻房内传来拍打皮肉声,接着是一声哀号,再接着大门霍的打开,一名肥硕雪白的军官哭丧着脸出现在门框中,同时只听高将军在门内咆哮:“给老子滚!你这个腌臜货!再给老子见着你,一枪崩了你的卵蛋!”这名军官一听,浑身颤栗,抱头鼠窜,活脱儿一块抖动的凉粉。 司文勉不敢去撞这枪口,刚回头想走,门内又吼道:“谁在外面,给老子进来!” 司文勉硬着头皮,一步迈进去,同时支撑起一个笑:“将军,什么事发火?” 高维松一见是他,又想起自己那批货,气得更甚:“一帮废物!只会吃,不会做!他奶奶的,姨太太的珍珠粉钱找军队报销,他妈的,谁借他的狗胆!还有你!都是废物!” 司文勉正色:“高将军,你怎么这样说话。” 高维松“呵哟”了一声:“嫌不好听?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什么,你都得给我听着!” 司文勉面色惨白:“高将军,我来这里是听你讲话的,可你怎么侮辱人呢!我是诚心请托您,想知道我爸爸的情况,您快些告诉了我,我就走了,不再叨扰您。” 高维松正在冷笑,电话铃声突然大作。他接起来听了两句挂上,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往桌上一掷,说道:“你给我把这些稿子润色润色,誊写在白纸上,回来我要看过。”说完,径自走了。 司文勉气得发抖,抓过那稿子一看,原来是高维松为自己的自传写的序,但这序半路腰斩,显然是写不下去了。仔细一读,映入眼帘一句“哀吾生之须臾,功业未定,壮心未已,常有弯弓射大雕之豪情、为国戍轮台之宏愿”,接下去满篇酸文假醋,吊书袋而文法不通,像戴满钻戒的手,俗气迎人。 为这种人做秘书,真是可耻的堕落。 然而又不得不做。 自己还要靠他晓得司远阳的消息。等一有消息,他一定要马上不干!这个臭丘八,真是太恶心了! 他坐下来,找了支笔来改。 等将这两张稿纸改得满目疮痍,已经过去了一个上午。他起来伸个懒腰,环视四周。 这书房原来大约是要布置成古色古香的意境的,结果看起来只给人满目枯藤老树之感。墙壁上挂了高维松的书法,瞧着倒是有名家之风,只是不知是不是名家的润色。花瓶里插了闹轰轰一大把子花,浓香扑鼻,不知有何意境。 司文勉心想,这种人,怎么配和自己的爸爸做老同学、老朋友、老同僚呢?八成是假的。司远阳多么的有品味,有修养,从小到大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粗话,骂人的时候都保持着风度的,哪里像那姓高的,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却时时刻刻满嘴喷粪呢? 他一想到司远阳就刹不住车,心里又苦又甜,想着对方的好,后悔自己打了对方,牛反刍似的把对方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拿出来想。 想了一会儿,听到楼下高维松回来了,才回过神,忽然有种好梦初醒的惆怅和孤独。他不敢再想,怕心里的痛追着他咬,所以把它放在一边,像夏天把吃不完的鱼肉一股脑隔进冰箱,等明天再说。 他快步走出书房,想把它甩在后面。 高维松自从有了司文勉这个秘书,滔滔不绝的口才全得到了施展。 “人怕出名啊!出了名没有秘密,我写自传,看来非要写些奇闻异事不可。我的私事都教那些采访者传说去了,给报纸通讯员发表了,硬是把我自传里的内容夺去了!” “很好,等你写完——等我完成这部自传后,拿给我的几个太太看看,看她们认不认得出这里头写的是我,啊哈哈!” 司文勉正在心中鄙视对方,只听对方问:“对了,我得问问你,你是个什么学历?” 司文勉道:“大学——还没有念完。” 高维松点头,笑道:“你的大学是不是男女混杂的?” 司文勉觉得他用词刺耳,但也只好点头。高维松突然变回了敦厚长者的形象,笑眯眯地说:“我们从前可没有男女大学,可见社会在进步啊!你在大学里可有要好的女朋友?” 司文勉摇头。 高维松朗声大笑:“诶呀,那你也算白受了大学教育,辜负啦!” 司文勉称是,说将军见解新奇。 高维松有了秘书,觉得自己放大了几倍,抬高了几层。他和司文勉讨论这自传的写法,他口述,司文勉记录,然后润色、发挥。 因为要造新奇事,高维松将自己的感情史说得天花乱坠,年轻时不必说,名媛闺秀要为他打架;到前几年战前,还有四五个女人抢着嫁他,都是这可恶的战争和日本人,把自己的罗曼史破坏了。 此外,他以高深莫测的口吻,成心说给司文勉听似的,讲自己与司太太的往事。 “她自己是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2 要嫁我的,可我当时并不怎么喜欢她,她父亲要她嫁给司远阳,她没有办法,心里藏着一个我坐上了花轿。” 他停了一停,去看司文勉的脸色,仿佛希望司文勉代替他父亲吃醋一样:“她是有夫之妇,我更不会去缠她——况且我也是有妇之夫——可是,诶,年轻啊!气盛啊!她来找我,我竟没有拒绝!我现在想来真是懊悔不已,千不该万不该,女人的名声是多么重要!——这里隐去一段——我在鸡鸣寺祈福,她就跟来了,说什么替儿子拜佛,都是假的……好,写到这里另起一行,再写,我感到悔不当初,对她深深缅怀。” 司文勉觉得对方无耻,鼻子里喷冷气,要掼纱帽不干:“我把这里写完,就不写了,请你快点告诉我我爸爸的消息!” 高维松见他生气,心中大感满足,说道:“你爸爸?你爸爸被关起来啦,哦,很有可能要枪毙。你还是节哀吧,以后不要再问我啦,我看你心思都不在写作上面!” 宝贝 司文勉一听,张大了嘴惊叫:“枪毙?!” 高维松语气镇定,满脸慈悲:“是的,那简直是一定的。” 他的心中一团乱麻:“能改判吗?能……缓一缓吗?” 高维松满脸自信:“这当然是不能的。”语气仿佛天文台气象预测者,刮风下雨他都作得主。 司文勉一垂眼,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仿佛艰难的开了口:“你能,让我见见我爸爸吗?” 高维松笑了。 司文勉抬头,发现对方表情奥妙,正像用望远镜侦查敌情似的将他细看,眼神像条大舌头般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他又像发疟疾,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觉羞愤难当,最后索性眼睛一闭,只当没感觉。 立刻就听见对方一声嘲弄的轻笑,接着就听见:“我有客人,你出去露个脸。” 司文勉强定心神,尾巴似的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客厅里的这七八个人,大多是高维松的下属,最高有师长的,可个个号称文人,都是前来陪同高将军吟诗作画的。另外还有一位大诗人宋培民,乃是特邀嘉宾。这些人都做长衫打扮,有几位手拿折扇,瞧着腔式十足,颇为风雅。 高维松一粉墨登场,众人便纷纷起立,拥上来行礼、作揖。高维松说“天朗气清,诗兴大发,各位拨冗前来,高某实在感激。” 众人都说这天气正是作诗的好日子,将军有请,不敢不来。又说将军好雅兴,将军上回做的诗不减唐人高处,已在同僚中广为传颂。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高维松眼睛一斜:“名山,听明白了吗?” 他跟前一名雪白肥硕的军官诺诺答应。 此人乃是一名团长,大号袁名山,本是高将军的副官,素来精忠,极讨高将军的喜欢。高维松官运亨通,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早已脱离了副官的行列。可他仿佛有服侍高将军的瘾,还要常乘着轿车专程上门伺候老主子,从洗脚到端茶送水样样过手,他对高将军说:“他们哪里懂伺候?年轻,没个样子,我看着就嫌他们伺候不好。”他陪高将军写诗,也虔诚得像和尚刺血写佛经。 高将军常夸他伶俐,觉着他贴心,所以向军队报销珍珠粉钱这种小事,高将军计较着计较着就忘了。 一番开场白后,众人入座,开始作诗。 司文勉跟着高维松进的客厅,坐在一旁,不时有人拿眼睛瞄他。 这帮人,乍一看如此的雅,仔细一瞧雅得这样俗。他听了这帮人做出来的诗,忍不住就要笑;一露笑,就有人发问:“这位先生,我看你频频发笑,敢问有什么见教?” 司文勉一瞧,这人一张端庄英武的国字脸,眼神犀利,连忙敛笑:“哦,我没有见教。” 那人盯着他:“请问你先生怎么称呼呢?” 司文勉答了名字,高维松笑着注释:“远阳兄的次子,保润,你们谁都没有想到吧?”他的目光从司文勉看到众人:“在我府上住着。” 司文勉见国字脸刘保润直盯着他,袁名山对着他笑眯眯,众人目光纷纷射来,顿感身上麻麻痒痒,忙接口道:“暂住。” 高将军一副八风不动的架势,稳如泰山似的坐着:“文勉,那世伯请你长住,你肯还是不肯?” 司文勉勉强笑道:“不合适不合适。” 高将军望着他笑,转着扳指,慢条斯理地说:“你托我办的事啊——既然是你吩咐,世伯总给你办到——” 司文勉道:“那谢谢世伯了,既然这样,长住也不必了。” 高将军稍微将黑眼珠往桌上茶具一转:“替你办事,世伯喝你一杯茶不过分吧?” 司文勉看了对方一眼,起身斟茶。举着紫砂小茶杯一抿嘴,他微动了嘴唇低声道:“那么,请您喝茶了。” 高维松就在这时一揽他的腰,猛地将他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下,同时笑盈盈地放出了目光望向众人。 众人津津有味地望着,含笑不语,等着看一出好戏。高将军的请柬上说请他们来赏个宝贝,原来如此,实在有趣。 司文勉只听自己脑里“轰”的一记,脸上烈火滚油般的烧,挣动着要站起来,怒道:“放手!” 他一挣扎,高维松更来劲,紧紧搂住他往自己腿上按,结结实实地往那腰上摸了一把,笑道:“好侄儿,世伯疼你。” 众人的调笑声如蚁附膻,尾随着这句话而至。高维松身材高大魁梧,贴着他坐,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硬扎的肌肉的凹凸。司文勉自知挣扎不脱,便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眉毛扬起,穷凶极恶地吐字:“滚!” 高维松笑容更扩大了:“怎么,远阳兄没教过你,叫别人办事要付薪酬?他的女人,十个里可有八个是别人支付给他的,照理说他该深谙此道,啊?” 众人哄笑,袁名山神秘地笑道:“这可不能比。” 高维松朗声大笑:“说得对,不能比。”往司文勉脸上掐了一把:“你是个宝贝,值钱的!”他敛了笑,压低声音,意有所指:“该求谁,心里有数吧?” 司文勉从未受过如此折辱,此时是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一刀剐了面前这帮人,鼻子里的气喷得像发动的火车头,良久不能言语。 高维松见他受辱到哑口无言的地步,精神上的快乐达到有史以来的顶峰。他这个身份,这种高傲冷漠的态度,羞辱他,就像羞辱了司远阳和其曾象征的巨大权势,对于长久仇恨嫉妒司远阳的高维松而言,这种刺激不亚于心脏起搏器的电击。 高维松搂着司文勉,仿佛搂着个清宫里流出来的宝贝。能把它颠来倒去的捏玩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呢?他神气活现地说道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3 :“保润,你瞧我这宝贝怎么样?” 这刘保润是一名师长,位置坐得稳当,为人风流倜傥,向来生冷不忌,出了名的会玩。只见他眼神往司文勉脸上一划,笑起来:“将军的眼光,自然没话说。” 高维松的手在司文勉腰里滑来滑去,笑眯眯地表示满意。 宋培民眼尖嘴快,笑道:“保润家里有一屋子的宝贝,怕是眼睛早就看高了,要得他垂青可不容易,可见这夸奖掺假。” 刘保润忙说不假,是真心。 宋培民看看他,又看看司文勉,抖开折扇摇了两下:“哦?这么说你是瞧上了?还想引诱不成?” 袁名山抢着笑道:“他想引诱,怕也没有胆量。” 袁、刘两人在高将军跟前一直是个争宠的状态,互相地看不顺眼,刘保润听了这话后压着怒气,强笑道:“你怎么晓得我没有胆量?” 袁名山跳起来大叫:“好哇!简直大逆不道!将军你都听到啦!” 将军大大方方一笑,浑不在意:“那最好没有,证明我挑东西眼光不错,旁人有眼共赏又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称是,将军好雅量。 高维松把嘴凑到司文勉脸颊边,声音刚好能被众人听见:“你瞧瞧,看不看得上我们这位刘师长?” 司文勉置之不理,头也不抬。他这么一路坐在对方的腿上,给众人观摩,早已无地自容得麻木,仿佛这帮人调戏的不是自己。 高维松见他不看,心里满意,嘴里狠道:“不识抬举!刘师长请你看,你还搭架子?回头看我怎么修理你!” 袁名山对刘保润露出嘲弄的微笑,刘保润与他交换眼神,心里还交换了鄙视。 宋培民笑说:“何必?我素来不问政治,不晓得这里面的关系,不过我瞧他也怪可怜的,本想说话逗逗他,教他别那么拘谨,没想到惹得将军要修理他。” 高维松往沙发里一靠,叉开双腿,丘八气十足:“培民,你这人最要不得,我瞧你不是要逗他,而是要逗保润,再把名山挑唆起来消遣。” 他一句话,颇有二桃杀三士之智慧,使这三人互相记恨起来。 刘保润说将军明鉴,宋培民和袁名山都没安好心。 宋培民自认大诗人,动口不动手,故拿了袁名山出来挡箭:“小心名山揍你!你专门跟将军打小报告!” 袁名山以为他指桑骂槐在骂自己,大感不快,闷着不说。 刘保润心想:他怎么晓得白胖山公款报销珍珠粉的事是我打的小报告?去他妈的不问政治! 正想着,听到高将军道:“敢跑?”一瞧,只见高将军连拧带扯地捞住腿上的人,虎起脸瞪眼睛:“枪毙!” 司文勉双眼通红,抿着嘴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神情倨傲地扬着下巴,不肯就范。 高维松“呵哟”一声:“反了你?!”他坐稳了,一把拽过司文勉,狠狠用双腿将其夹在了自己面前,按着对方侧坐在自己腿上,低声狠道:“别他妈不识抬举,老老实实地讨我喜欢。要是让我下不来台,我有的是法子整死你,你那爸爸还有大哥……” 他拿眼睛沉沉望着司文勉,对方果然像针扎了的皮球,瘪了,软了。 高将军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叫一声来听听。” 司文勉嘴巴闭得撬都撬不开。 高维松冷笑。 司文勉闭上眼,吃毒药似的张了嘴,猫叫一样:“世伯……” “没听见,大点声!” “世伯!……” 高维松见他脸颊粉红,额头鼻尖细细冒汗,身上一股子雪花膏的甜味蒸出来,心里不由有些作痒:“老子还没玩过男人呢……” 宋培民笑说:“将军的威严,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啊,瞧他都快哭出来啦!噢哈,我灵感来啦!司先生,你介不介意我替你写一首诗送给你,题目就叫,啧,就叫……” 袁名山跳出来笑说:“培民,你自以为开玩笑,全不知轻重,你把司先生欺负得够了,将军要恼你啦!” 高维松指了他一下,佯装恼怒:“名山懂我——我也只在这里说说——自己的东西,我是要护短的!” 袁名山油腻腻地陪着笑,浑身的大白肉也参加这笑。 高维松始终放不下道德的包袱,心想男人我是不玩的,玩也是玩人,不玩屁股。他认为自己这一想法反证了自己是有原则、有底线的道德家,越发敬重自己。 毒打 高维松仪表堂堂,身材高大英武,相貌端正气派,常给人岿然不动、稳如泰山的感觉,不由就要对他敬畏起来。他平生追求的东西只有三件,权力、道德和一个儿子。 权力已经有了;道德他也自认为有了,虽然这可能是他自己的错觉。但要知道,有道德的人讲道德根本不稀奇,可高将军这样一个绝无道德的人来讲道德,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就好比无成本的买卖,那就是艺术了! 高将军唯一求之不得的,只有儿子。九个老婆,没一个能生的,为了捣鼓出个儿子,高将军几次吃药,大干特干,为了这个没出生的儿子在床上去了半条命。 袁名山痛其无嗣,劝主子去医院查查。高将军早年战场上受过伤,也怀疑是落下了病根。一查,果然,医生说伤在那地方,生不出儿子还算好的! 高维松自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再生出儿子,就见不得别人有儿子,每每看到别人父子亲热就嫉妒得要发疯。他一听司文勉说“我爸爸”,心里就要阴暗地发酸;又耳尖地听出来这声爸爸像总带点撒娇,一句话里但凡带了这两个字,立刻就像被钩子吊上了,末尾总要拐个弯儿,挠人似的。 司文勉自己倒从不知道这点,旁人也未必会注意,可高将军心理阴暗,眼里容不得别的父子一点好,所以耳朵尖得像处女,听了一星半点苟且就要变色。 比如现在,司文勉东西都收拾好了,说我爸爸的事不用世伯操心了,坚持要走。 高将军阴森森地笑:“你爸爸?你那爸爸早死透啦,哼哼!” 司文勉忍无可忍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把手里的小皮箱往地上狠狠一掼,不顾一切了:“你闭嘴!我爸爸轮得到你说吗!老而不死是谓贼,你才该去死死透了!我爸爸是个什么历史,你是个什么脏东西,给他擦皮鞋都不够格!敢玩我?!臭丘八!” 高维松面目狰狞,鼻孔翕张,抽出腰间的武装带对着司文勉兜头就是一狠鞭! 司文勉五官扭曲地惨叫一声,双脚离地地跳了起来:“你——嗷!” 高维松高举手臂,把皮带在空中抡圆了,一鞭连一鞭密密扎扎地伺候上来,他凶神恶煞地大喘粗气:“兔崽子,抽得你连蹦带跳!他——妈——的!他——妈——的!”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4 司文勉的确是活蹦乱跳,仿佛下了开水的虾。他浑身乱扭成了一根麻花,嘴里濒死似的惨叫:“姓高的,你小人得志,不得好死!等爸爸回来——哇!” 高维松一鞭抽在了他的后脑上,武装带沉重的敲击他的脑壳,仿佛把脑浆都打散了。 司文勉脑里“嗡”地一声,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什么声儿都发不出了。 “好啊,你爸爸!”高维松咬牙切齿,饶有节奏的抽得他皮开肉绽,皮带把肉抽碎了,肉末都带了起来:“你那爸爸要是没死,我就抽死你;他要是死了,我就抽得你要死不能!” 高维松抽打司文勉时,快感、嫉妒、愤恨同时造访了他的心脏:“你们父子俩想一双两好?没门!” 司文勉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脑,嘴里发出混乱的叫声:“呜……不要……” 高维松兴奋得像通了电,直抽他的屁股:“叫你那爸爸给我提鞋吧!司远阳,什么玩意儿!怎么样啊?要不你替他?操!求饶,你他娘的给我求饶!” 司文勉呜呜咽咽,声音凄惨,不知所云。 高维松扔了鞭子,一脚踩到对方的屁股上去碾,嘴里胡乱地骂着联翩脏话。筋疲力尽地坐到沙发里,他沙哑地大喊一声:“来人,把他给我弄到楼上去!”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裤裆里的器官已经微微隆起,惊愕之余叹息一句:“好家伙,真、爽!” 司文勉遭了毒打,还是没能从高公馆走脱,反而多了一个小副官来监视他。 他被高维松抽成了一匹斑马,浑身花里斑斓。然而一旦他能下地走路了,高维松就来催着他去写作。 姓高的一走,他就想着翻窗逃跑,一条腿刚扛到窗台上呢,人回来了。 高维松远远地站在门外面,眼睛死死地盯在他那被裤子裹紧的屁股上,手自然而然地搭到了腰间武装带上,一边解一边走进来,迫不及待想抽它了。 司文勉无处躲藏,一径被对方抽成一整块红肉。 严刑拷打,乃是古为今用的国粹。高将军热衷于抽打司文勉,在皮肉的拍打声中获得了无穷快感,所以一旦司文勉从上顿毒打中恢复过来了,下一顿就接踵而至了。几次下来,司文勉的衣服都破烂了,最终那名小副官拿了一套自己的军装给他穿。 他站在书房窗前往外看,高维松又来了。 对方的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声响,一只砂皮般的手掌摸上了他的后颈:“我以为是谁呢,这么穿不错,精神。” 司文勉斜过眼,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了不止一号,顿感逃跑无望。 高维松的目光胶在对方身上,从他这个角度看,对方站得笔笔直,头发梳得考究,脸蛋俊美;皮带扎出一把细溜的腰身,靠屁股把裤子撑了起来,再往下是两条长而直的腿,瞧着利索漂亮。 自己有九个老婆,比他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可那脸都是化妆品、绒粉拍一再修饰过的,比不得他天然。想一想,亲一口就得舔下一口粉,自己一生要吃多少化妆品! 睨着司文勉,真是太想抽他了。 手指急不可耐地动了起来,想抽碎他这身军装,抽烂他的屁股。 高将军说抽就抽,捏着司文勉颈后的皮肉拖了几步,一把将他掼在地上。解下武装带,他霍霍生风地抡了起来。 司文勉像条蛇似的在地板上扭着,嘴里惨叫,手脚并用地爬。高维松以军靴头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司文勉的腰一塌,翻倒在地,浑身血肉模糊。 高维松的下身高高隆起,闻着淡淡的血腥味,兴奋地喘着粗气。目眦尽裂地瞪着司文勉现在的模样,仿佛对方的皮肉是香的,恨不得上去撕扯着咬一口。 司文勉躺在地上,蚊子似的哼哼:“别打我……我疼……别打我,求你……” 高维松等的就是这最后一句,满足得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反复咂摸这句话。把军医叫来,他说:“给他用鸦片,懂吗?” 军医诺诺答应,把人抬走了。 司文勉躺在床上,脸色蜡黄。 高维松这次下手是出奇的很,打得他躺了一个多礼拜,至今还没有好透。 身上的疼和一种奇异的痒像有牙齿似的从里面咬出来,他在心里骂福伯,恨他不来找自己,准是早就逃了;又想偷着给老安打电话,叫他来救自己。 那名监视照管他的副官来了。 司文勉克制不住地坐起来,勉强一笑:“那个,有烟吗?” 对方晓得他要鸦片,也晓得那军医在止痛时,暗地里将用量翻了倍,他现在已经有瘾头了。 司文勉吸完,惬意地躺在床上,精神和肉体分离了,眼前的一切痛苦、屈辱、孤独都消失了,只剩超脱和欢乐。所谓三折肱为良医,他如今加深了对于遭毒打的阅历,故而自能造诣精神。养病,却躲过了高维松,可谓苦中作乐,真希望永远都不要病好。 去年他生病,发低烧,来看他的人多而密,进病房前要排队,进病房后没地儿站脚。现在他遭了这样的毒打,生了这样大的病,却没有一个人来关心他,孤独地吃着又冷又硬的饭,睡着又冷又硬的床。 一想到此,他心肺发凉,肩膀耸动不能止,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天后,司文勉收拾残骸剩肉,还够成个人,没有成佛。 他坐在花架下面晒太阳,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许久,他起身,想去抽一点大烟。 走回楼里,高维松正好从书房里走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高维松“呵哟”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身子好了?钱司令来时说外面看见个少爷,我想能是谁呢,可不就是你么!——哼哼,还以为是我儿子呢——把你娇贵的,一瞧就是位爷。”说着手在司文勉脸上掐了一把,盯着看他的脸色。 司文勉眉毛一皱,面无表情说声“是么”,转身就要走。 高维松瞧他这神气,怎么瞧怎么觉着像司远阳,让人瞧不透他什么时候要发狠。可高将军也晓得,司文勉现在是他手里的货,随他捏圆捏扁,于是一把将人搂过来道:“前几天打疼了?” 司文勉垂着眼睛不理他,觉得腰里的手会咬人。 高维松薅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问你话,疼,还是不疼?” 司文勉睫毛轻微抖动,眼睛望向别处,轻颤地吐字:“疼……” 高维松一怔,细看他,发现对方眼角带泪,眉目间皆是柔软之色。只见他嘴唇轻启,微微可见雪白的小米牙:“世伯,我疼,放了我吧……” 高将军手一松,放开了他的头发,没多久又想:“他叫我放我就放啦?我怎么变孬了?” 这种想法使他正色,冰冷而阴森地补了一句:“疼就好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5 ,教你晓得不该和我作对。去吃饭!” 两人在饭桌前坐了。 司远阳现在的具体情况,外界知道的人极少,大众只晓得他下台了,突然没了。高维松晓得这事实际是王广海联合了几个政府里的元老人物,操纵出的一场暗害,见不得人的。 高将军作为一名好事的政客,知道不少情况,但采取的手法是外交老手“富于弹性的坚定”:确切具体的是不可能告诉的,细节上说多少,要视司文勉的表现而定。 饭吃了没多久,司文勉问他爸爸的情况;问完没多久,鸦片瘾犯了。 高维松真是爱死了鸦片这东西,可以想让司文勉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一直等着,直到司文勉在饭桌前抓心挠肝,涕泪齐下,认为是时候了,才望了司文勉笑眯眯地问道:“难受?” 司文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世伯……” 高维松低头一看,映入眼帘一只小嫩手,细白细白的。他挂着一脸的邪门歪道盯着对方:“要鸦片?” 司文勉点头如捣蒜。 高维松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突然高高大大地站了起来,阴沉而庄严:“跪下!” 鸦片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伪h,n18,慎。 司文勉眼睛睁得极大,衬着一张苍白的面孔,那眼神空洞而茫然,被抽走了灵魂似的,听不懂对方的话。 高维松不动,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混杂着鄙夷、戏谑和得意。 司文勉痛苦地闭上眼睛,睫毛已被汗水打湿,黑长而根根分明地贴在眼下,微微颤抖;嫣红的嘴唇微张,细密地喘气,瞧着脆弱甚至带些妖媚。鸦片瘾长了嘴似的从身体里咬出来,他坐在椅子上,无法承受地扭着,浑身乱抓乱挠起来,企图驱散这种痛苦。 高维松瞪着他,血气上涌,手不自觉地搭到了腰间想抽皮带:“你听到了没有?!” 司文勉手枕在臂弯里,抬起头,额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上,咬着嘴唇迷茫地望着对方,瞧着简直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带着哭腔,他嗫嚅道:“嗯……听到了……” 高维松一愣,随后猛然火爆地伸出手臂,一把将其从椅子上拽下来摔在地上。他抽出武装带往饭桌上狠狠一抽,一扔:“你自己这副样子,瞧我不修理死你!给我下跪,四脚着地地给我爬!哭,老子不抽死你……” 司文勉歪在地上,被抽了筋似的软着,浑身痒若虫爬,涕泪俱下,五官扭曲地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黑色皮带:“我没哭……真的……呜……别打我……” 高维松把那皮带拿过来,在手掌上卷了几卷,面带狞笑:“你给我膝盖着地乖乖跪好了爬过来,我就不打你,不但不打你,还立刻给你鸦片让你舒服。” 司文勉在地上扭成了一条蛇,心中剧烈地动摇起来。跪着爬过去?!他仰视了对方,眼睛裹着一层亮莹莹的水膜:“不……不行……我不做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以最大的努力凝视着对方,用对另一个人撒娇时惯用的口吻,企图打动对方:“世伯,饶了侄儿这次吧……好不好?……” 高维松一皮带狠抽过去:“操!” 一把将司文勉薅起来拖到跟前,高维松往靠背椅上一坐,扒开对方的领口埋头进去闻了一大口,随后一脚蹬在司文勉心口:“把你骚的,老子不屑干你!给我爬,绕着桌子爬一圈!” 他双目通红地瞪着司文勉,公牛似的粗喘,一想到自己羞辱的是司远阳的儿子就热血沸腾:“哈!爬好了我一高兴,赏你钻钻老子的裤裆。不行了吧,不行就快爬吧!” 司文勉被一脚蹬开一米远,鸦片瘾使他头晕目眩,直欲作呕,已然是到达了极限。只见他浑身颤栗,脸色青白,支撑着爬起来跪直了,羞愤而痛苦地闭上了嘴巴、眼睛,骗自己世上没有自己这个人。 高维松老太爷似的坐着,抬起军靴挑着他的下巴:“下巴扬得那么高,小心我把你这小下巴颏子踢碎了!哎哟哟,你可是得恨死我了呀,怎么,心里想剐了我?” 司文勉似乎要把一口牙齿咬碎:“我不会……放过你的……” 高维松阴恻恻地大笑:“成啊,你可别放过我,我可等着你亲手剐了我呢啊!”军靴蹭过脸颊:“瞧你这哈欠打的,哼哼,难受吧?我就行个好,先给你吊吊瘾!” 高将军一声令下,一套齐整的鸦片用具被端上了饭桌,烟灯上烧起了烟泡,发出奇异诱人的甜香。 司文勉翕动鼻孔,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如饥似渴地闻着,身体磨蹭着地板扭向烟灯,嘴里哼哼唧唧:“世伯……嗯,将军……给我一点鸦片吧……就吸一个泡……” 高维松自己是不抽的,至多偶尔来一两口消遣。副官烧成一个,恭敬地把烟枪交到他手里,他对着吸了一口,喷出烟雾:“一个?一个够吗?我瞧你瘾头可不小啊!” 司文勉凑过去闻那烟雾,哈欠连天,神情癫狂:“……够!先吸一个好不好?你快给我吸一口,好不好?……” 高维松抓了一把对方乌黑凌乱的头发,一手把人给薅了起来,自己坐着含了一口,弯下腰对嘴渡给他。一时间分不清是谁在给谁渡气,两人眯着眼,鼻尖相抵嘴唇轻触,烟雾在这两人体内悠缓地循环,外人瞧着这场景是十分的迷醉销魂,颇有《聊斋》情调。 高维松吐完一口后眯眼觑着司文勉,见对方闭着眼,享受至极地细细颤栗着。他不动,冷漠地等着司文勉主动来索取。果然,司文勉的舌头浅浅地伸进了他的嘴里。 小而滑的舌头在口腔里一勾一勾,吸吮着每一丝鸦片的气息,之后不满足地哼了一声,伸得更里面,一下一下舔着深处的喉咙…… 高维松呼吸顿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一处:“男人我是不玩的,玩也不玩屁股,屁股是不玩的……”他按着司文勉的头狠狠亲了一口,接着一把扯开了对方,坐直了身体。 司文勉恋恋不舍地追咬过来,被一脚蹬在胸口。军靴头粗暴地把衣领大大分开,碾开衣扣,一路往下。高维松脸上一路带着狞笑,灵活的脚剥光了衣服,军靴停在了对方的下身。 司文勉双手抱着对方的腿,涕泪横流,身体抽搐:“将军……再吸一口吧……我要死了……你行行好……” 高维松两眼紧盯着他,把烟枪送到嘴边吸了一口。 司文勉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嘴,眼中充满了渴望,内心的绝望仿佛毒蛇一样缠绕住他。 高维松突然发力,军靴重重地在他的下身踩了下去。他痛叫一声,挣扎着去抱对方的腿,结果被一脚踢翻,仰面躺在了地上。 高维松用脚踩住他的下身,狠狠地碾了两下。司文勉濒死似的嚎起来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6 ,声音粗砺沙哑,表情扭曲得惨不忍睹。 高维松收了脚,弯下腰把对方的裤子剥了下来,看到了两条白嫩修长的腿,忍不住在那大腿上狠拍了一掌,嘴里附赠一句粗话。他痛恨似的瞪着司文勉双腿间隆起的部位,心中充满了妒忌,抄起皮带照着那两条腿狠狠地抽,嘴里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儿子?、儿子!……什么玩意儿……” 司文勉满地打滚,身上只剩一条内裤,大片肌肤衤果露着,在灯光照射下像一条扭动的白蛇,尖利地嘶叫:“啊!……饶了我!饶了我!……别打我!” 高维松抽了两下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捧着烟枪吸吐一口,他对司文勉沉沉地放出了目光。 司文勉奄奄一息地闻到了鸦片香气,扭着爬到了对方脚下,浑身大汗淋漓,皮肤表面布满了水珠,折射着异光。 高维松闻到他身上那股甜津津的味道,烟枪一指,低沉地说:“这个地方,自己用手摸,摸得不好……哼,一口也别想抽,你就一直这么下去吧!” 司文勉仿佛不会思考了,言听计从地把手伸到了内裤中撸动起来。他的脸色青白如鬼,头发凌乱,眼神涣散,木偶似的动着手臂,身体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 高维松的眼睛恶狠狠地钉在对方那耸动的部位,口中冷道:“裤子扒掉。” 司文勉照做,但因为身体钝重导致行动迟缓,使这动作缓慢得带了些故意挑诱的意味。此时跪在高将军面前的,是一具光洁白润的身体,身体的主人曾是个傲得像孔雀一样的花花公子,是南京最有权势的司家的二少爷,是司远阳的宝贝儿子。 这些身份跪在面前、伏在脚下,足可以令高维松热血沸腾,更何况还要加上这样一具身体。 他气喘吁吁地瞪着司文勉,那只雪白秀丽的小嫩手握着一支粉红的器具上下撸动,使其顶端冒出透明的液体。因为被狠狠碾踩过,液体中掺着细细的血丝,瞧着略有些瘆人。他抬起头,见司文勉浑身透出一层一层的粉红,上面覆盖一层细密的薄汗,手一边撸,两眼一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楚楚可怜而充满渴求:“将军……救救我……只要一口……” 高维松受到了视觉上的绝大冲击,饶是自以为见多识广,仍然是被刺激得血不归经。 司远阳有儿子,但能看到司文勉现在这种姿态吗? 不能!只有他能!司文勉是他买来的货,要他干吗,他就得干吗! 高维松吸了一口大烟含着,对方立刻缠绕着凑过来吸自己的嘴。他一手拿着烟枪,一手托着司文勉的后颈,两人在鸦片的甜香中吻得昏天黑地,分不清到底谁在犯瘾。 司文勉吸干净了高维松的嘴,转而红着眼就要伸手去抢那杆烟枪。高维松背过手把它藏到背后,把对方的头扭回来继续吮吸。司文勉抓心挠肝地伸长了手去夺,高维松单手拧了他两只腕子反剪在身后,狠狠地啃他的嘴唇。 无论司文勉怎么弄,高维松似乎总比他多一只手。他吸不到烟,难受得乱扭了起来,嘴里闷声闷气地发出音节,鼻子里不停地哼哼。 高维松两条有力健壮的大腿将他夹在自己身体前方,军裤中的器官高高隆起,巴巴地在司文勉的腹部顶了一下。眼见着司文勉翻起了白眼,他放开了对方的嘴,捏着对方的臀部使劲揉搓了一顿:“继续给我摸,老子要看你怎么解决出来。” 司文勉自行撸动一阵,渐渐的,眉梢眼角都笼上一层动情的粉红,鼻子里喷出烫烫的气息,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高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仿佛对方的肉是唐僧肉,惹得他这山精水怪馋涎欲滴,恨不得上去一口将其叼住。他大吸一口鸦片烟,把人搂到了怀里,两人登时磁石般“啪”的吸到了一起,门牙都打了架,你追我咬,吻得你死我也不活。 等到松口一看,司文勉下身一片湿濡,两眼上翻,只剩了出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伪h,n18,慎。 不死 高维松以前从没觉得自己喜欢抽人,可一见着司文勉就像中了邪,控制不住地想抽他,尤其是那只屁股,自己仿佛天生就被赋予了资格该扇它似的,感觉特别的称手。 高将军想像着自己一手把那兔崽子从地上薅起来,一手猛扇他的屁股,兔崽子双脚乱蹬哇哇大叫;或者自己坐着,把兔崽子横按在大腿上,照着屁股一顿乱扇,他摇头摆尾抱着自己的腰撒娇求饶…… 然而这些还没来得及实践,司文勉就已经被折腾得去掉半条命。 房中阴暗得照不进一丝光,他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高维松惦记着他的屁股,故而每隔一天就来看他好了没有,在床边走来走去,挂着满脸的邪门歪道,说些丘八气十足的流氓话。 司文勉不愿意好,暗地里几次把药扔了,蜷缩在阴冷的被褥中,没人管他,他就静静地等待发臭。 过了一个多星期,高维松接到报告,说家里两位夫人打起来了。他不以为意,训手下人不会办事,这点小事都要报告。而那报信的听差说,九夫人说自己怀孕了。 高将军坐不住了,叫“备车”,噌地弹起来就走,身心颤热。他心里门清,这儿子八成不是自己的,而是那小婊│子搞出来的野种!然而愤怒之余又暗想,这要万一真是自己的种呢?…… 高维松的心情像个即将知道成绩的中学生,既感到颓丧无望,又难免心存侥幸。他惴惴不安地怀着鬼胎往老宅赶,谁知回去一瞧,大夫说九夫人消化不良,是胃胀而非孕妇胀气。大夫的话像一剂堕胎药,登时把高将军肚里的鬼胎打了下来。 九夫人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几个月前刚嫁给高将军,人长得美,而且聪明手段又多,很受高将军的新宠,高将军训了她一顿后就搂着她亲上了,直在她那里住了三四天。 司文勉的伤终于还是好了。 他还年轻,伤病疼痛打倒不了他年轻的躯体,病怏怏了许久后他还是好了起来。 一旦痊愈,他到厨房拎了三只铁皮桶,灌满水,放在了床边地板上。他不能迈出这栋楼一步,不能打电话,又身无分文,没有求人的资本。幸好高维松出门了,他借着写作的名义进了书房。他记得书桌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有一副手铐,一把手枪。 回到房间锁紧门窗,他带上手铐,大睁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鸦片瘾的发作。 求饶是可以的,下跪也是可以的,这些和鸦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如果下跪求饶甚至作践自己可以得到鸦片,那么现在的他做什么都在所不辞。 可即使这样,他下跪求饶,是因为弱小无能,而非因为心甘情愿。他是有感觉的,内心是羞愤仇恨的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7 ,他不能为了鸦片、为了快活去求饶,因为那时的自己麻木混沌,求饶也心甘情愿,所以是下贱的。 他始终自认是个体面人,鸦片很好,只是会腐蚀掉他的羞耻心。 下跪求饶只会刺激廉耻,却不会令人真的失掉廉耻;可鸦片会。他离不开鸦片,却比任何人都痛恨它。 ——他要戒了它。硬戒。 谁也帮不了他,谁也不会来帮他。 他只恨自己的苟且,不敢把那把手枪也拿在身边,因为怕受不了时会一枪毙了自己来解脱。自己的命何其珍贵,自己不宝贝着,谁还会替自己来宝贝吗? “一次戒不掉可以戒两次,戒三次,可命只有一次。高维松没有抽死我,我自己是不会死的……”他闭上眼睛,睫毛像两只在死寂中陨落的蝴蝶:“不死,才有一切。” 高维松在老宅的女人堆里住了三四天,接着到警备司令部开了个会,散会后应邀吃了一顿酒宴,又在钱司令家打了一天一夜麻将,回家后倒头睡了一天。等他听说司文勉戒毒差点戒死的事时,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高维松震怒了,不仅震惊、愤怒,而且难以置信。戴着白手袋的手伸到腰间,他拔出手枪要毙那名看管司文勉的副官,被袁名山求着拦下了。一枪托砸在副官的脑门上,把人砸得血流满面,他怒气冲天地大吼:“你是怎么办事的?!处心积虑才让他上了瘾,你他妈的说戒就让他给戒了?!” 副官顶着一张血脸立得笔直,满心委屈:“我没让他戒碍…要不,再让他抽上?” 高维松正在踱步,猛地回头破口大骂:“放屁!他要是再戒,还有命没有了?!你说他脑袋在墙上撞了四五天,是不是?这是要死人的!废物!你们倒好,啊?我一不在,你们要反了天啦,给他供水,还敢帮他瞒着我!” 副官下巴滴血,一声不吭,心想要不是我后来给他供水,他早死了!瞧他那个鬼样子,又酸又臭! 袁名山替将军顺气,虎起脸教训那副官:“正是呢!怎么不晓得派个人来报告将军呢?就是来跟我通个气儿也好啊,不至于教将军发这么大的火。你们这帮老兵油子,尽自作主张,自己去外面领棍子去!” 那副官感激地瞄了袁名山一眼,走了。 高维松火药桶似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里。袁名山钻研他脸上的表情,笑模笑样地说:“将军,名山陪您去瞧瞧司先生?” 两人来到司文勉的房间,见满室阳光,床沿上面对窗户坐着一个人,瘦削的背对着门,两块肩胛骨在绿色军装下高高耸起。听到脚步声,他机警地转头过来,看了一眼后很快又转过头去。 来的两人看到司文勉的脸后都是一怔。五天的折磨,他那青年人丰润的脸颊已经削了下去,面容苍白尖锐,仿佛成熟稳重了十岁,心志坚强了百倍,可以冷眼看待一切。 高维松见他的脸在眼前一现,军装笔挺,头发乌黑,神情兀傲而冷淡,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仿佛一种故人来了又走的错觉。 袁名山的心里则在想,他怎么长得和将军这么像?! 高维松走到他正面去细看他,却没了那种感觉。他看着他,发现他的脸浸润在金碧辉煌中,苍白得透明,没有一丝瑕疵,不由心猿意马,想起钱司令的话:“经得起大太阳底下看的,才算绝色。” 司文勉对他的心思有理解似的,抿着嘴唇,受辱似的,无声地别过脸去。 高维松乐了,觉得他这别扭骄傲的小模样真是有趣极了。不仅有趣,而且可爱。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怒气,把他的脑袋扭过来,故意地凑上去细看,嘴里还砸吧砸吧的,说:“你以为你好看?老子稀罕瞅你?把你美的。”心想:“我要是有个儿子,准比他好看得多!” 司文勉一甩头,甩开脑袋上的手。 高维松拍他的头顶心:“满头的包,还不消停?再甩,再甩把你脑壳劈开来!” 司文勉睇他一眼,表示不屑。 高维松下意识地一摸武装带,又想抽他了,浑身的血都沸了。一抬头,发现司文勉眼带恐惧地望着自己,脚跟都抬了起来。 高维松笑了,瞥了一眼边上袁名山,对方立刻遁了。 司文勉一看这情形,惊惧地站了起来:“我,还没有好……” 高维松朝他伸出一只手:“过来,先过来再说。” 司文勉退了一步:“真没好,真的……” 高维松坐在床沿前倾身体,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夹在两腿之间,一手从后方搂过他的腰,一手拍拍他的屁股:“不打你,你看我都没有拿皮带,你怕什么呢?你见了谁都这么摆脸子,是不是?你这是碰上了我,我不计较,要是碰上别人,早把你抽筋扒皮啦!” 司文勉冷笑,心想臭王八、老不死。 高维松摸上了惦记已久的屁股,爱不释手,跃跃欲试地在上面扇了几巴掌:“过两天去上海,你跟不跟着我?” 司文勉摇头摆尾,烦躁极了:“你又救不出我爸爸,跟着你有什么用?爸爸的关系在南京,我跑到上海去做什么?” 高维松在他臀│丘上拧了一把,阴下脸:“不识抬举!给你面子问你一句,倒惹你不乐意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那爸爸,想也是白想,还是省省吧!他都这样了,你还指望着能有什么关系?就是有,也早离了南京,逃到重庆去啦!” “……我还可以去找安东明,他是正人君子,他会帮我的。” 高维松仿佛听到一个大笑话,大笑不止,眼泪都流了出来:“哎哟我的娘啊,安东明是正人君子啊?哎呀呀,你不要笑死我啦!小毛头,他把你卖给了我,你还替他点货数钱呢!你可是不便宜,奇货可居!哈哈,正人君子!” 司文勉呆呆地望着对方。 高维松笑够了,沉下脸,纵身把他压到床上,鼻尖相抵:“你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到了我这儿就是我的人,还敢和他有关系你就等着好看!” 他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缓慢地自上而下地舔司文勉的鼻梁,去看司文勉的脸色,发现他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呆若木鸡。 这年的十月底,高将军拉家带口离开南京,前往上海,据说是被委以重任。而他打算着事情一完,立刻撤到内地。 十一月底,政府正式宣布迁都。 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 物欲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上海公共租界。 租界里灯红酒绿,好日子似乎多得望不到头,催人迷醉。不过前些日子却也遭了日本人的轰炸,南京路上吃了炸弹。当时司文勉正跟着高维松从汇中饭店出来,高维松正和警察厅长握手告别,炸弹就突然落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8 到了饭店顶上。 这次轰炸,照例炸死了几个不值一炸的老百姓,炸不到高将军这种枭雄,或说老而不死的贼。高将军为此大发演说,说自己枪林弹雨里钻惯了,这种小场面吓唬不到自己。司文勉称是,将军英武。高维松拍他的屁股,小东西嘴巴这么甜。 转眼过了年,春天来了。战争中死掉的人的生命力在这年春天全迸发出来,春光好得教人难以置信。 司文勉成了高维松副官中的一名,是半路出家、没有军籍却领工资的副官。 他两步跨下台阶,在汽车旁立正。他穿着一身新军装,小翻领、墨绿领带,肩部斜过一条皮制肩袢,腰间束武装带,脚上蹬一双锃亮的军靴,两条腿把裤线绷得笔直,俨然是一名有板有眼的军人。 不一会儿,高维松和一群军官熙熙攘攘地出来了,互相恣意谈笑,矜鸣得意。 高头大马的军官们一一钻进汽车,司文勉这名副官也打开车门,以手背挡着车框顶部,请高维松上车。高维松瞟了他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而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维持着“请”的动作,一动不动。 浩浩的车队扬长而去,留下浓黑的烟雾。他呛得睁不开眼,别的副官都走了,他还站在原地。 军官们的汽车刮起的风,似乎都带些不可一世的味道的。这阵物欲的风扑面而来,物欲的开窍就在一瞬间—— 世上哪里有躲得开物欲的地方,少年总有对自己身体的秘密开窍的那一天,正像顽童总有对物欲开窍的一天。 没有了司远阳,他失去了永远做一个顽童的资本。 在这个年代,只有权和枪可以说话,所以军官不可一世。如果没有它们,就活该缄默、活该吃汽车屁股的臭气。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给高维松做副官,为的是“不死”,是活下去;但现在,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廉耻不是虚妄的,可物质更真实。 晚上九点半,夜上海霓虹灯璀璨,歌舞升平。 司文勉到国泰大戏院接高维松。高维松最近经常来往的军官有五六个,他们的副官们已经和他很熟了,也最喜欢他,因为他最体面、最大方,从不吝啬发香烟和口香糖。众副官扯了一会儿闲篇,戏散场了,首长们出来了,互相道别回程。 高维松回到家,要司文勉伺候自己洗澡。司文勉答应一声,先放了一缸水,接着拿了睡袍,然后进入浴室,替对方脱衣服。 高维松低着头,看着一只雪白的小嫩手在自己胸前解纽扣,十分享受而得意。他精赤了上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司文勉蹲下去解自己的皮带。他摸着司文勉的头,对方十分驯服地承受着。 他老太爷似的坐到了水里,闭目养神,觉得司文勉像匹半驯服的烈马,可以大着胆子玩它一下,但得随时提防着他撂蹶子踢人。 高维松的身材十分的标准,精悍而有力量,身上分布着枪伤刀疤,瞧着极为慑人。司文勉往对方身上打肥皂,搓搓洗洗认真精细,仿佛在洗一件千年的脏东西,重视上面的细菌,却又提防着它们。 双方各有所思,都没把对方当成一个“人”来对待。末了,司文勉也被拎到浴缸里洗了一番,被高将军笑模笑样地揉搓了一通。好在高将军道德高尚不玩男人,又把他给放了。 洗完澡,高将军回到房间,咿咿呀呀地唱起京剧来,唱着唱着就气喘吁吁地把司文勉压床上了。 他笑模笑样地贴着司文勉的脸蛋说:“今天唱戏的那小良人,嗓子真是掉在地下摔三截,脆!可惜今天带的不是你,不然也教你开开眼界。” 司文勉虚应着,心想,在南京哪个戏院我没去过,要你这个没文化的丘八来给我开眼界? 高维松撇着京剧说白的调儿,在他的臀│丘上掐了一把,尖声细气地拖长了调子:“娘子,屁股上好生嫩喏。” 司文勉脸红得像螃蟹虾子浸过开水,窘迫地别过头。 高将军捧着那脸蛋狠狠亲了两口,身心颤热,仿佛春意冲破牢笼,有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在他眼里,司文勉是美的,可美得太素净,不够荤。因为司文勉每看到他就要不寒而栗,脸色总像在冰箱里冻了三天三夜,又冷又白,霜都刮得下。可现在,司文勉这张脸粉红粉红,春回大地似的,鲜活而生动,整个人仿佛一块新生的嫩肉,荤了。 可他也知道,司文勉的肉是不易吃的,若是囫囵一口吞下肚,恐怕还要被犄角戳破肚皮,消化不了。司文勉被自己压在下面,一只小嫩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眼神里的羞赧、骄傲、气愤、怨恨根本不需要刻意伪装:“将军,已经十二点了……” 高将军心中“轰”的升腾起一股邪火:“他娘的,管他是男是女,老子今天操定他了!” 他不愧为豪杰,说干就干,当即提胯上阵,以杀心头之痒。剥了司文勉身上的衣料,他力大无穷地把对方驮在了背上,在床上膝行两步后将对方甩到了床中央,随后自己狼狗似的扑了上去。 司文勉起初挣扎了两下,后来就不动了,冷淡而沉默地看着对方发疯,仿佛对方玩的不是自己。 高维松没玩过男人,以对待女人的那一套对付司文勉,那当然是不行的。他将下半身粗鲁地顶进司文勉身体时,司文勉听到了后│庭撕裂的声音,疼得哇哇大叫,伸手一摸,鲜血淋漓。手上一抖,他闭上眼睛睫毛颤抖,在心中骂道:“混账!臭丘八!生儿子没屁│眼!” ——他不知道,万能的上帝用眼前的事实,证明了他的诅咒荒谬得不能成立。 高维松边耸动腰部边粗气大喘地说:“给你出点血,就算过了我的门了,哼哼……我说你稍微叫两声是有点意思,可老这么叫就没劲了啊……” 司文勉疼得浑身抽搐,哇哇乱叫,高维松一烦,捂了他的嘴。 高将军没玩过男人,不晓得男人的好,如今玩上了,就插得心花朵朵开,嘴里心肝肉小宝贝地浑叫:“小乖乖,小东西,老子要把你插坏了……” 司文勉自认为已经磨练出一身铜皮铁骨,任何折辱都遭得起,可听了这话仍然是羞愤得浑身通红。他扯开对方的手,嘴里求饶:“将军,快一点吧……” 高维松抓着他的胯部狠狠压向自己,不知是催促他说,还是警告他闭嘴:“再说,再说!” “将军,饶了我,饶了我,呜……” 高将军神情疯狂,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上海生活 高将军说上海是个暴发城市,风气太下流,不适宜自己居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腿上坐着个司文勉,正在欣赏下属赠送的金表。他把那表装回盒子里,往桌上一放:“你一定想,我不该收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59 贿,是不是?” 司文勉摇头。高维松把手伸到他衣服里摸他的腰:“要是我把它原物退还,他明天还会送个更大的过来。” 高维松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有的东西,见之不取思之千里……”掐了一把他的腰。喝了口茶,又说:“有的东西嘛,不取就是大取。” 司文勉心里觉得他嘴脸可憎,面上笑应着:“将军说得对。” “可我不稀罕这东西,随别人送什么,对方要是德行不高,我一样不要的。我高某人钱多,却不贪财。”说这话时,仿佛国立四大银行全在他口袋里。 司文勉单是笑,不说话。高维松见他眉眼弯弯,嘴唇嫣红,瞧着十分美好可爱,忍不住又动手动脚地亲了上来。司文勉翻了个白眼,推他:“客人要来了……” 高维松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下:“客人?谁来都没用!” 仿佛为了反驳他似的,佣人在外面报告,客人到了。 高维松把司文勉压在沙发上狠狠猥│亵了一通,才终于罢手走人。人未到、声先至,他满面笑容地迎出去,嘴里“失礼失礼久等久等”地说了一路,仗着没人知道自己刚才实际在干嘛。 高将军这张脸具有欺骗性,英武气派,五官端庄得让人不允许自己将他和邪门歪道联系在一起,再加上高大威武,使人忍不住就要对他敬畏起来。 客人是几位军官,领衔的是袁名山和刘保润,说是特意来上海看看将军。高将军说上海这个地方太乱了,比不得前首都,夸他们有孝心。于是开了两桌南京麻将,聊慰乡愁。 中午从汇中饭店订了酒席,就在自家摆了一桌。 袁名山几个月不见高将军,察言观色,立刻就发现了司文勉身份奥妙无穷,显然极受高将军宠爱。与之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他发现司文勉的性子也被将军调│教好了。 他笑盈盈地望了对方说道:“你刚到将军身边那会儿,我回回来都听将军说要枪毙你,将军是最大量的了,你倒是给我们说说,是怎么惹将军不高兴的?” 刘保润也笑望着他:“你就传授一下,哪天有人皮痒起来,直接就用你的招儿,将军准抽他,省得有人奴颜媚骨不得要领。” 袁名山剜了他一眼。 司文勉笑得美观,一团和气:“二位太过奖了,以前的功勋就不要再提啦,人嘛,还是要面向未来的嘛。” 刘保润笑说:“对对,面向未来。” 袁名山说:“照我看么,是将军有心饶你,是不是?众位看啊,回回要枪毙,这是雷声大雨点小啊,啊?这人现在不还全须全羽的嘛。司先生,你该给将军鞠一躬,军令如山,将军可是偏袒了你哟!” 旁边几位都要起哄,高维松高高在座,一副观音菩萨普渡众生、等人膜拜的样子。司文勉瞧着笑嘻嘻的,在众人的起哄中耍起了花腔,肛开臀裂地鞠了一躬,真诚无比而没心没肺。 高维松赏他平身,说:“好啦,不要听他们瞎起哄,他们油腔滑调。你跟他们说,他们要是敢带坏你,我就请他们吃枪子儿。” 刘保润说:“诶哟,吓死我了。” 袁名山说:“我们油腔滑调,将军瞧不上我们啦!你好,将军在疼你呢。” 这两人平时互相拆台,主子有了新宠又一起吃醋吃得厉害,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时间饭吃得差不多了,众人咂摸回味着,拿着牙签剔牙。刘保润咂摸着咂摸着,就咂摸到了司文勉身上。 众所周知,刘师长向来生冷不忌,而且是男女通吃,水旱并行,时常在家里举办一些男孩女孩狂欢的盛会。他第一次见着司文勉,就觉得对方漂亮,且娇贵,一瞧就是少爷出身,嫩得掐一下旁人都替他害疼。 他今天在这酒席上,瞄着司文勉,把对方当道下酒菜似的,简直意欲一口把人吞了。他对着司文勉横看竖看,砸吧了两下嘴,觉得这小兔子还真他妈是有点儿意思。一张面孔白得像粉刷过,嘴巴呢又嫣红嫣红的,像花瓣。说话的调调半像调情半像撒娇,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毛刷,这么上下翻来翻去的,把他的心都给翻痒了。 刘师长色心顿起,想将其弄过来玩一玩。 他想自己若是开口讨人,也并无不可,以前高将军那里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送给他过。将军他老人家常教训手下说:“要不是保润有这点子毛病,你们这帮废物谁比得上他?”可见对方对他这点爱好还是相当理解支持的。 主意已定,刘师长折断牙签,满面笑容地望了司文勉:“司先生做将军的秘书,有没有这回事?” 见司文勉点头,他又说:“那司先生的文采必然很高了,想必书法造诣也很深吧?最近有人请我写一副字,嗐,我哪里会写什么字,不过是将军的爱好,我有样学样罢了。今天有司先生在这里,正好请你指导一二,你意下如何呢?” 司文勉站在高维松身后,笑眯眯地与其对视了:“刘师长这就来请我了?要是我不会写字儿呢?” 袁名山插话:“要说书法造诣深,你怎么不请将军?” “将军忙,要是将军一指导就太好了,一看就不是我写的,穿帮啦!” 袁名山说:“你离要穿帮的程度还很远呢!” 司文勉说:“还是请将军,将军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的。” 刘保润说:“不必不必。” 袁名山酒烘得发亮的脸探照灯似的向全桌照一周:“怕你受不起!” 刘保润心想:死白胖山,回回坏我好事,发神经病,无事生风,真混账。 高维松端起茶杯,看了司文勉一眼:“请你是看得起你,怎么,还要端架子?” 司文勉一听这个话,便垂了眼睛。 那刘保润此时倒是笑起来,叉开腿往椅背上一靠:“嗐,想来是我们这种老粗啊,够不上资格要司先生来指教,算啦算啦!” 司文勉却是抬了头,对了刘保润五指舒展地将手往门口方向一伸:“那,刘师长,请。” 刘保润见他改变主意,便笑模笑样地站了起来,也弯腰撅屁股地做了个滑稽的“请”的动作,眼睛胶在司文勉脸上。 两人就这么请来请去、礼数做足地走了。 袁名山凑到高将军前,怪腔怪调:“现在就去了,饭还没吃完呢!” 高维松放下茶杯一挥手,对了众人说道:“都吃啊!” 旁边有人对袁名山笑道:“想将军的书房,必是纸墨精好,古香袭人,保润真是好雅兴,好意趣,自愧不如啊。” 袁名山笑着拍对方的手背:“咱们要成全他,他也就这点子爱好,老死都改不了啦!这回倒是雅得很。” 有人附和:“的确雅得很,比平时都雅。” 高维松听了这些话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0 ,倒是不笑,脑中却是构成了一幅低眉顺眼地磨墨、甚至举案齐眉的画面。这画面仿佛炸弹空降,不但来得毫无道理,而且极为莫名其妙,可高将军的心中就是突然大感恼火,炸开了花。 众人只听他忽然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顿,目光环视一圈,毫无预兆地就变了脸色:“叫你们吃,罗里八嗦能叽歪出个屁来啊?再不吃,都他妈别吃了!” 全场登时安静了。 众人打量了高将军的脸色,面面相觑,不敢再叽歪,屁也不敢放。举起筷子往已满的肚子里塞菜,场面仿佛军训的食堂,各路眼神在空中热闹地交换。 然而没吃上几口,门口却是跑进来一个人,一张嘴就打破一室凝固的空气:“将军,那块贺兰山砚放到哪里去了?”司文勉走进一步:“我没有找到啊……” 高维松自顾自吃菜,头也不抬:“你这个水平,还敢给我用贺兰山砚?你……”一抬头,发现司文勉居然只穿了件衬衫,纽扣还解开了两颗,外套已经消失了:“没找到?没找到你刚刚那么久去干吗了?!” 司文勉立刻就发现了对方面目不善,再一看众人神气,便晓得来得不巧,说着就要脚底抹油溜走:“嗯,不是一直再找着么……我再去找找,找不着就用别的……” 高维松“啪嗒”一声筷子一搁:“回来。” 司文勉定住,回过身来,见对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接着忽然目光一转,又端起碗吃起来。 众人见高将军如此神气,皆是不得要领,不敢贸然说话,只能观赏他的吃相。 他兀自胡吃海喝了一阵,突然斜过眼睛,瞥了司文勉一眼:“还杵那儿干吗?插蜡烛啊?!” 司文勉见袁名山正给自己使眼色,立刻会意,转身就要走,却听背后高维松沉声一呵:“干吗去?!谁叫走了?!” 司文勉挨挨蹭蹭地转过身来,笑道:“刘师长还等着呢……” 高维松“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吹了吹,抬头要笑不笑地对众人说:“瞧这个东西……”他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得要人心急:“我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他就急着要跑了,心都野掉了。” 他转头望了司文勉:“我说,刘师长等得,你就等不得?” 司文勉感到高维松这个老贼十分的莫名其妙,组织着字句说:“我是等得的,但是我——” 高维松呷一口茶,像呷进一口陈年老醋,酸得直冲鼻子:“你什么?你那两笔破字,还想要去「指导」别人?给你点颜色,还开起染坊了!” 司文勉心想我还不乐意去呢,目光向袁名山求助。袁名山自顾自闷头吃饭,索性是不理他了。 高维松一抬眼,见他又不知在跟谁挤眉弄眼:“给我站到后面去!看见就生厌,讨嫌的东西!” 司文勉想这老东西发什么疯。 吃完饭,高将军突然气消了,司文勉就去书房指导写字。 过了两三个钟点,高将军来了。房门正巧开了一道小缝,他往里面一瞧,司文勉拿着支毛笔在写字儿,刘保润正在指导他,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后,两具身体就这么紧密无缝地贴合在一起,脸颊几乎相贴。 这个姿势,也太不可忍了。 高将军忍住流窜的怒意,一脚踏进房门的同时铺展开一个大方的笑容:“哎唷,真用功。”往桌上扫一眼,心想三个钟头只写这几个字,功都用到爪哇国去了。 司文勉笑说:“该是刘师长来指导我,他的字写得比我好多啦!” 高维松不理他。 刘保润说:“只没法交差,拿什么去送给别人呢?” 高维松往桌上一指:“就这个嘛,不是很好吗?就说是我写的。” 刘保润一听这幅破字有了名人来历,卷起纸笑嘻嘻地告辞了,他前脚一走,司文勉跟着高维松上楼回房。高维松门一关,一转身,狼狗似的扑倒了司文勉。 爱意 司文勉毫无防备,遭这一扑就直挺挺地往后摔去,脑壳沉重地砸到了地上。 高维松返老还童似的骑到了他身上:“字儿写得不错啊,啊?” 司文勉忍着痛和头晕,含混地“唔”了一声。 高维松扳起他的肩膀,轻蔑似的冷笑:“哟,还敢认!”接着一搡,把对方的后脑狠狠往地板上撞去:“你还真挺要脸的啊!” 司文勉满眼金星,两根眉毛痛苦地挤在了一起:“别打……我疼……” 高维松毫不留情,刚毅英武的脸上满是庄严,薅着他凌乱乌黑的头发一下一下地以头抢地:“疼?疼死了没有?别人夸你两句,你就疯起来了是不是?写字儿?写的出个鬼来!” 司文勉的后脑“咚咚”地撞击地面,擂鼓似的。他晕眩得想要作呕,一径被对方砸得昏了过去。 高维松没有享受到他的求饶,心里仿佛老房子着了火,暴躁得一发不可收拾。他解下皮带抽打司文勉,企图将他抽醒,可司文勉就是动也不动,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安静地承受着鞭打。高将军气喘如牛,把皮带一扔,死盯着地上的司文勉:“来人,把军医给我叫来!” 司文勉醒时,看见床前站着军医和高维松。他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大睁了眼睛,叫了声将军。 高维松似笑非笑地捏他的脸:“早知道你醒了,装模作样的小兔崽子。” 司文勉承受不了这突然的亲昵,下意识地警惕起来,看了军医一眼:“我不疼。” 高维松拍他的面颊,笑得和蔼:“没关系,用一点药。”伴随着他这句话,军医在他的身后举起了一支粗针筒,细细的针尖里挤出两滴透明的水,面无表情地补充:“吗啡,镇痛的。” 司文勉双眼胶在那针尖上:“我不疼,不要它,不用!” 高将军摩挲他的后脑勺,温和而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疼。” 司文勉从床上跪起来,惊恐地摇头,身上麻麻痒痒地出了一层冷汗:“我不疼,不要它……”他抓着高维松的衣服,温顺卑微地乞求:“将军,不要它,不要打它,我不疼。” 高维松温柔地摸着他的后脑,言辞间简直有些慈父的爱意:“你疼,要打。我们就拿针那么轻轻扎一下,打的时候不疼,打好也不疼。” 司文勉觉出了高维松的发疯,浑身颤抖,猛然弹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劈手去夺那军医手中的针筒。 军医不曾防备,加之又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反应迟缓,一个愣神之间针筒就摔到了地上,清清脆脆地碎裂开来,淡黄透明的吗啡汩汩地流了一地。 司文勉露出诡异的笑,颓然地跌坐回床上,仿佛说悄悄话似的,木然而轻柔地低语:“哦,烂了。”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1 高将军恼怒地瞪着他,脸上阴森森的。不过很快,他释然一笑,转头对那军医道:“还有吗?” 军医诺诺点头:“有有,在……”指了指外面。 高将军笑起来:“去拿,重新拿一支来。”他黑色的眼珠往司文勉那里一转:“不,有多少拿多少。” 司文勉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感觉自己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下去,嘴一咧,凄厉地爆发出了尖锐哭声,所有强迫着自己维持起来的铜皮铁骨都在瞬间粉碎了。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所有的痛苦都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高维松面无表情地笔直站着,目不斜视。 司文勉想起了司远阳,而且恨他。对方先让自己享尽了世上的尊贵、富有、温情、欢乐,把自己养成了这个样子,却又半路抛下自己,让自己独自遭遇痛苦、贫穷、孤独、耻辱。他简直怀疑司远阳的坏心,对方就是要让自己一无所长,无法离开他。 女人懂装不懂,能装不能;男人不懂装懂,不能装能。他以前一直觉得司远阳无所不能,现在却只觉得对方无能。难道不是吗?对方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父亲,既然没有本事给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尊贵,为什么要在人生的头二十年里让他习惯于这样的生活?没有本事,却又处处显露出要对你一生负责、然后又半路消失的男人,难道不是无能吗? 自己在这里挨骂、挨打、挨操,为的是什么?能够说走就走,任凭自己受苦的男人,难道不是无能吗?要靠自己去救,至今生死未卜,难道不无能吗? 简直无能透顶。 “我就当你死了,再也别回来了。我自己能活,不用靠你。我要是靠你的话,早就已经死透了。我真傻。”他抱着被子蜷坐着,手臂枕在膝盖上,头埋在手臂里,嘴角带笑眼里含泪:“我真傻。居然痴心妄想这么久,说出去别人要好笑死了。晚上偷亲我,我都是知道的,你成心让我知道的。好像很爱我,其实根本不是。你就是见不得我跟别人好而已,监视我,害死羽良,刻薄家里丫鬟,心眼小的只有那么一点点,暗地里去拆安东明的台,你就会这个,阴谋诡计玩了半辈子,以为我不知道,我都是知道的。根本就不爱我,骗我,玩我。可我随便你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大汉奸、大凶手,死活我都不在乎。” “我是大傻瓜。”他的头脑里像舂米似的一声声顿着:“大傻瓜!大傻瓜!” 他抬起头,眼中含着一层亮盈盈的水膜,直勾勾地望着高将军。他四肢都搭在床铺上,慢慢地向对方爬过去,像个婴儿,又像只四足动物。捧了高将军宽大粗糙的手,他放在嘴边虔诚地吻了起来,细碎的吻一个一个印在对方那干燥的手心手背里,染着嘴唇的润潮:“你不许给我打针,我听你的话就是了,世伯你也疼疼侄儿吧。” 上帝一定后悔没让人也长尾巴,少了多少表情达意的效果。司文勉如果有尾巴,说这话时大概是很温驯而殷情地摇着的。他的语气大部分是讨好,还有一点蛮横撒娇的成分躲在后面,仿佛是无心的流露,又像是故意的经营。 高维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倨傲地承受着这吻。 司文勉凄厉的哭声别人听了怕是要毛骨悚然的,可他却毫不动容。他只注意到司文勉说的是“不许”,而不是“不要”,这种命令的口吻令他不悦,可又不由对那种意意思思的撒娇有些心动。他不禁又对自己那尚没有影子的儿子做了一个深入的幻想,想入非非,最后这幻想依然被证明是个春梦一样的存在,甚至连春梦都不如,一点湿意都没有留下。 高将军活了四十岁,敢向他撒娇的人少之又少,敢向他撒娇的年轻男孩子就更少了。他冷脸冷心,常年的宝相庄严,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少女似的,心底却常年怀藏着这个不为人知的“春梦”,满腔长辈的慈爱躁动着无处发泄。司文勉那种男孩子式的柔软和蛮横,撩拨了他的爱意,只是一念温柔,他安抚似的用大拇指摸了对方的鬓角。 司文勉一跃而起,来吻他的脸。 高将军的胸膛里鼓动着爱意,这爱意不是对司文勉的,却满满胀胀的令他胸口疼,糊里糊涂地把人抱了个满怀。 租界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九月,入了秋。 这天是个大晴天,上午十点半,司文勉替高将军更衣,伺候着他老人家起床。他蹲下来,替对方穿裤子,动作一板一眼,俨然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 高维松,高将军,高司令,岿然不动地立着,两眼舔着司文勉,满面的春风得意。忽然他一屁股坐回了床上,对着司文勉叉开了双腿,手压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司文勉会意,拉下对方裤子的拉链,将手伸了进去。与此同时仰起头注视着高维松。高维松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司文勉偏头在对方的手心飞快地亲了一下,接着抬头望着对方笑,笑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小米牙,附赠一个深刻的小酒窝。 高维松这半年里在司文勉的伺候下,感觉就像妖怪吃到了唐僧肉,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一见着司文勉就要发疯发情发春。他现在实在是很爱司文勉,对方这么嘻开嘴一笑,使他满胀的爱意又涌上来了,低下头就去啄司文勉的嘴。 两人的舌头滑腻腻地交缠了一阵,司文勉低头含住了高维松的下│体,灵巧地吞吐吮吸起来。摩挲着他的后颈,高将军仰着头,舒服得叹了口气。 一个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半路遇到了袁名山。袁名山对将军这种春宵苦短日高起的作风已见怪不怪,三人结伴而行,来到了餐厅。 袁名山是前天来的,升了师长,本意是前来伺候高将军,报答栽培之恩的,可一来就发现自己无用武之地。高将军现在由司文勉全权伺候,被那小兔子调理得浑身舒畅、昏庸无比,不仅夜夜专宠,而且耳里只有司文勉一人的话,旁的都听不进去。一问才知道,这种情况已有小半年。 袁名山大感恐慌,一个电话打到刘保润那里报丧。两人一起哼哼唧唧吃了一会儿醋,挂了电话后就各怀鬼胎,考虑该怎样拉拢司文勉。 吃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正见对面两人有说有笑,眉来眼去,高将军时不时地就要动手动脚,仿佛黔之驴没见过老虎似的,忍不住地要去撩拨司文勉。 袁名山心思转得飞快,想将军今年四十一,不是一十四啊,学小伙子撩闲?不能啊! 司文勉扫了他一眼,毫不避讳地大声笑道:“你看,袁师长吃饭倒是精细,数着饭粒吃的!” 高维松应声看过来,果见袁名山这么一个山似的大胖子,五指奓开地捧着碗,筷头上挑着一粒米,正用门牙啮着,脸上是一副钻研至深的表情。他顿时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2 朗声哈哈大笑,指出袁名山的属性:“林黛玉!” 司文勉咯咯直笑,对袁名山说:“他在欺负你呢!” 袁名山是名副其实的肚里能撑船,毫不动气,十分凑趣地挑拨:“我打不过将军,请你代劳。” 司文勉软绵绵地在高维松手臂上捶了一下,说:“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网页刷不出,抽了……今天还有一章。o(∩_∩)o 幸与不幸 司文勉这一拳捶得轻飘飘,可却像个沉重的攻城锤一样,一拳捶醒了袁名山。敢这么捶高将军而高将军毫不动气的,这人在将军心里的地位该有多高!如果要戴徽章,那肯定不是个兔子级别的,至少得是个夫人级别! 高将军养了个兔子的消息像病菌一样在军政界不胫而走。因为高将军战功高、名声大、羽翼多,又素来地以文采斐然、道德高尚的庄严形象示人,所以这病菌的杀伤力十分的巨大,但凡两个军官见了面碰了头,这病菌就要传染。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法租界里高将军的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姓董,年轻时颇为美艳,父亲是前清遗老,后又效力于北洋政府,很有些权势。这位董夫人是个传统的闺秀,不明说丈夫的不是,却也是精明厉害,见丈夫花心,便作主把自己的一个远方妹妹,另一位董小姐许给了丈夫,姐妹两个对他来个分而治之。哪晓得有二就有三,一旦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女人牵丝绊藤地进了家门,真是混账。 听到丈夫已玩起了男人的消息,董夫人气得仰倒在沙发上,自觉落后于时代,自己还在这边搞什么女人的斗争,人家那边已经跳出樊篱,男人都玩上了!是自己这边内斗斗得太凶,自损元气,按照报纸上的说法,“给了敌人以喘息的机会”! 董夫人叫来妹妹,两个女人闭关修炼半天,终于得计,派人去把老爷叫回来。 高维松尚不知家里老婆们即将哗变,仍然在公共租界的大房子里搂着司文勉,好得蜜里调油。他自己也是觉得自己有点发疯,本来是要给他打吗啡的,可一直拖着拖着就给忘了。自从那天司文勉主动献吻、献媚、献身、大献殷勤以来,自己就一直有点疯疯癫癫的。心里一直痒痒痛痛,仿佛婴儿出牙,有种春意生机的满胀。 他把司文勉夹在自己的大腿间,两手揉着对方的屁股,凑过去在对方那嘴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怎么,你又要回家去了?要是我不给你走呢?” 司文勉被揉搓得重心不稳,手自然而然地勾到了对方的脖子后面:“我嫂子生了嘛,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小孩子呢,再说,自从找到他们我也没有回去过多少次嘛。” 高维松把手伸到衣服里面摸他光滑的手臂:“没看见过小孩子?怎么可能。” “就是那种不会走路的。我大哥打电话来说可爱,急着叫我回去瞧瞧呢。” 高维松盯着他的脸,见他脸上一片白皙,生着细小柔软的绒毛,很显稚嫩美好,便上前在那脸蛋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好玩死了,你这个小孩子,去瞧别人的小孩子做什么?” 司文勉理智上不喜欢被人看小,可情感上很乐意被当成小孩子宠爱。他听了这个话,下意识地温顺起来,靠到了对方的身上,说:“他是我侄子嘛,我大哥的小孩就像我的小孩一样。” 高维松腆着老脸去咬司文勉的耳朵:“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 司文勉弹着坐起来,瞪着他,耳朵红了。 高维松的嘴简直要伸到司文勉的耳朵洞里去:“我给你打的种还少吗?” 司文勉不干了,要走,高维松扯着他坐回来,接着一手搂着腰,一手捞起腿弯,把人横提了起来。高维松走了两步,把司文勉在空中荡来荡去,一甩就甩到了床上。他扑上去,兴奋得不行,毫无章法地对司文勉动手动脚。 司文勉痒得咯咯直笑,眉眼弯弯,嘴唇嫣红。高维松手里不停,身体压上去狠狠吻他。司文勉拿脚蹬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啦,不要动啦!哎呀,不要挠我痒……你这个……哈哈,老乌龟、老王八蛋,干什么呀,我要发火啦!……” 高维松被这软软的骂声弄得心跳得有点快,对自己的心脏说,跳个什么劲,我还没要死呢,我怎么变怂了?难道我真是老乌龟、老王八蛋?我他妈的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司文勉这骂,可算是骂到了高将军心坎上,骂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心脏软成了一滩糖浆。他火烧火燎地去剥司文勉的衣服,一边剥一边亲,急得火上房。 司文勉推他说:“不行,我还要去我大哥那里呢。” “什么不行,你那大哥还是我给你找回来的呢,要分先后也是我先!” 司文勉听了这个话,不动了,任由对方摆弄。然而门外很快又响起了声音:“将军,大夫人派我来请您回去!” 高将军正是个欲│火焚身的状态,直到门外说了两遍才大吼一声:“滚!” 那门外也高声说道:“夫人说十万火急,要您赶紧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呀!” 高将军随手在旁抄了个绿色台灯,往那门上重重一砸,接着转头过来抓着司文勉的头发,粗鲁的嘴唇压下来,强迫对方仰头和自己接吻。 门外那位听差又高声叫:“将军,将军!夫人说啦,您要是还顾着二十年的情分,就回去,不然您就当没她这个人吧!” 司文勉一个翻身,高维松要伸手把他拎过来,他就把被子全卷上身,肉体上躲着高维松。 高维松气势汹汹地下床,雷霆万钧地将那门板一摔:“她是死了老子还是死了老妈,别他娘的跟我说她也怀孕了!” 高维松像个喷火龙似的来到了法租界里太太们居住的房子,结果进去之后,发现九个太太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地在客厅里坐成了一排,真是燕瘦环肥看花了眼。 他登时没了脾气,只感到纳闷,走上去问董太太:“美云,你们在干什么?” 董太太不露声色,拿着帕子的手往丈夫身上一搭,笑说:“今天我和你结婚二十年,你忘记了?” 高将军还真是忘记了,眼睛像广角镜头似的扫过一圈太太,他摸着下巴一手搂了董太太,嘻开嘴笑起来:“我怎么会忘呢?我叫名山把礼物都买好了,只是他现在跑得鬼影子都不见了,我下次再慢慢收拾他。你要不要看礼物,急着看我就立马把他叫过来。” 董太太见丈夫扯出一个如此长的谎,不忍心拆穿他,笑说:“不用啦,我急什么,我急也是急你不肯回来!” 高将军左拥右抱,腿上坐两个,脖子里绕一个,嘴里咬一个,感觉自己像掉进了盘丝洞,一屋子的妖精,勾结连环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3 地缠着自己,真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董太太见丈夫被胶在这里,暂时不得脱,便派出自己的心腹,令其到公共租界的房子中放大了胆子去找那只兔子,什么年纪,什么样貌、身形,虚实都要摸清,统统打探完了再回来。 高维松前脚一走,这边司文勉就打算出门了。 他花了一小时把自己打扮一新,接着就下了楼,来到了客厅里。客厅里此时有个本地佣人名叫洪程的,正在和一名面生的听差讲话,见到自己那话声就戛然而止,仿佛被腰斩了似的。 这高公馆里的佣人都晓得司文勉的身份,对他既鄙薄又巴结,仿佛被迫的汉奸对于日本人。那洪程脸上调动出一个笑,略弯了弯腰:“司先生,出去呢?” 司文勉淡淡一点头,目不斜视,迈步出了门,就听那门后面传来声音:“就是他……兔子还摆少爷的架子,啊呸……”他依旧的面无表情,一径走了。 坐上出租汽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租界的偏僻处。他往那逼仄不平的弄堂里走,几个穿着睡衣、头发油腻的女人直盯着自己看。他在一处小院子前停下了脚步,一脚走进去,正和里面匆匆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王小姐一抬头,未施粉黛的脸上绽开一个笑:“你来了啊!我正要出去买菜,你哥哥他上班去了。” 司文勉想今天是工作日,司德勖该在银行里上班的,自己倒是忘了,好在现在已经四点,离下班不远,因此笑说:“哦,那你去买,我在里面等他回来。” 王小姐不仅失望而且有些恼怒,对方宁可在家里干坐着,也不肯陪自己上街!但忽然又想,司文勉该知道今天他大哥上班而不在家的,却偏在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呢?这样一想,她认为司文勉今天专为自己来,这个发现使她不安地愉快,甚至甜蜜。 丈夫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可却是这样的无能。她本来已经是走了的,要不是后来发现肚子里居然怀了孩子,她死都不会回来跟在丈夫身边,在这里过这种管家婆的拮据日子!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孩子已经落地,她只能专心去做个好妻子好母亲。 司德勖对这孩子爱得不行,因为又是男孩,更加是爱得要发狂。这孩子像个真正的天使一样,给这败落的一家带来一丝希望,因为有了他,日子才不至于太难熬,总像还有个盼头,还有些欢乐。他辞官后一直找不到事做,那时家败了,官丢了,父亲被捕了,老婆跑了,弟弟沦陷在南京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他孤零零一个,不堪重压,一病不起。好在后来福伯一家来了,让他养着病,照料他,他才好了些许。 福伯来到上海才发现司文勉根本没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回南京去找,结果南京沦陷了,回不去了。他一怒,想到是华汉生告诉自己司文勉已经来了上海,于是把这罪魁祸首绑在了水泥电线杆子上就是一顿乱抽。他一边抽,一边想到司远阳不知是死是活,又想到司远阳一走,这最宝贝的儿子就交到了自己手里,可这才没几天自己就把人给弄丢了! 华汉生起先还哇哇乱叫,父亲为了别人的儿子鞭打自己,心里恨死了父亲。可抽着抽着,就看见父亲的眼泪流下来了,就忽然地一闭嘴,咬牙瞪着地面,沉默地被抽成一只血葫芦。 一切的一切,都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司文勉最终和司德勖团聚了,司德勖最终找到了工作,虽然这都是借着高维松;王小姐最终回到了丈夫身边,虽然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华汉生最终被福伯原谅了,虽然付出了皮开肉绽的代价。 一切幸运都是由不幸造就的,都是痛苦使然。那么这样的幸运,还能不能算幸运呢? 兄弟团聚 司德勖住的这个小院子其实并不能算作小院子,至多只是个小天井附加了房间和厨房,小得可怜。司文勉进入大门,三脚两步就来到了厅室。厅室还算朴雅整齐,看得出是女主人有心的维持。他转进卧房,就见其中一张夫妻床,铺着素净的床单,上面躺着一个肉球一样的物体,就是自己的侄子了。 这孩子已经落地一个多月,司文勉见他皮肤光滑洁白,肉嘟嘟的,十分安详地闭着眼睛睡觉,瞧着倒有些慈悲相,很像司德勖,不由有些喜爱,伸出一根手指去逗他玩。哪知这孩子神经敏感得很,只一动就醒了,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哭,门外立刻跑进来一个小姑娘,抱起小毛头呜呜地哄。司文勉还要拿手指去戳那小孩的脸,她一个转身躲开,嗔怪似的说道:“别动,刚睡着。” 司文勉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耸肩带笑地揶揄:“不动就不动,看起来你比我嫂子还紧张嘛。” 这小姑娘正是福伯的外甥女小玉,今年十七岁,模样生得伶俐,性子天真朴野,就是爱脸红。她看了司文勉一眼,不知怎的又脸红了,躲了出去。没有一会儿她又进来,对司文勉说:“你不要坐在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床上,去坐在旁边凳子上。” 司文勉大剌剌地坐着不动,只拿眼睛斜看着她笑。她的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两手在围兜上揩了揩,走到床边扯司文勉的衣服:“跟你说呢,你听见了没有呀?床单我今早才换过,你坐皱了怎么办?再说这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夫妻两个人的床,你怎么好坐呢?” 司文勉挑着眉毛,面若桃花,脸上是温柔而挑衅的微笑:“我怎么不好坐了?你眼里只有大少爷、大少奶奶,没有我了,是不是?一口一个「你」的,你要反天了,是不是?这床干净,我就脏,给我一坐它就皱了?” 小玉见他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后面,面容俊美风流,眼角含情,她心里禁不住地迷醉起来。从南京到上海,家都败了,可自己几时见过他落魄?这个小少爷,永远都是俊美体面,风流倜傥,简直无所不能,这么快就成了军官,连大少爷找工作都要靠他的关系。她心里对他既崇拜又爱慕,却从来不敢说,只在心里悄悄巴望着他来,跟他搭句话。 只见她脸颊绯红,双手的手指在身前搓着围兜,头低得不能再低:“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小少爷,你起来一下,我把床单理一理……” 司文勉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她那些局促不安的手指,不依不饶地笑道:“哦,晓得我是小少爷啦?我还以为你眼里没有我了呢。” 小玉咬着嘴唇,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汪着一泡水,似乎要辩驳什么。正在这时,房门突然大开了,穿着工装的华汉生出现在门框里:“你在这里啊!厨房找你半天了,你不去烧饭啊?!” 小玉慌忙应一声,逃跑了。那华汉生高高大大地一手撑在门框上,看着表妹从自己手臂下蹿出去后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4 ,对司文勉冷道:“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不要纠缠她!” 司文勉晓得这华汉生对小玉有意,但因为记恨着他撺掇着福伯抛弃了自己,所以成心地要作怪:“我偏缠她,如何?你没长眼睛,没看见她乐意给我缠着么?” 华汉生带有一种老实人的倔劲,牛似的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气:“要不是你缠着她,她不会这样的!你们这种人我最清楚了,最喜欢玩弄女孩子的感情了!” 他见司文勉压根不理睬自己,便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又想到父亲的偏心,为了这个少爷鞭打自己,顿觉一种失宠的醋意,便气愤地走到床前去搡对方:“你是少爷,我爸说你是先生的宝贝,叫我不许招惹你。可我偏偏要招惹你,就算是先生的面子也不行!你有本事,就跟我打一架,你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小白脸嘛!” 司文勉也从床上起来,搡了他一把,脸上阴凉凉的:“你是个什么东西,配跟我打架?” 华汉生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怎么,你不敢?!” 司文勉打开那手指:“谁叫得响谁不敢!我不跟你比喉咙。” 华汉生狠狠地瞪着他:“你不敢,你就是不敢!你是个孬的,绣花枕头一包草!” 司文勉被他身上的汗味熏得要晕倒,一把推开他就往门外走,脸上是满不在乎地嘲弄:“我是草,那谁是花?你以为你那妹子是皇帝女儿,天下一枝花啊?我就是玩她一下子,怎么了?” 华汉生听了这话,怒气冲顶,从背后狠狠给了司文勉一拳:“你说什么!?” 司文勉被他一拳打趴到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当场嗷嗷乱叫起来造势。福伯应声而来,一瞧这架势,气得鼻子都歪了,抡起老腿就在华汉生屁股上踢了一脚:“小畜生!我踢死掉你!”接着蹲下去捧着司文勉的脸,嘴里直叫:“哎哟小祖宗诶……” 厨房里的王小姐、小玉,以及刚进门的司德勖,全部拥了过来,几人对着司文勉的脸轮番又吹又揉,尽显温存。福伯作势又要打儿子,司文勉挣扎着坐起来说:“是我自己摔倒的,不怪他。” 华汉生拿手往他鼻尖上一点:“不用你充好人!” 司文勉做苦笑,说:“算了算了,这饭今天也吃不成了,我就先回去了,省的大家都吃得不开心。” 王小姐第一个说:“不行,你这样怎么回去呢?我们不给你走。” 司德勖附和说:“是啊,你不是说军营里的菜不好吃吗,你嫂子做了很多菜,专门等你今天来吃的。你看你都瘦了,脸上一点都不滋润,好不容易来,怎么又要走?” 福伯总结说:“你不要走,你没有错,我看得一清二楚,今天是他在欺负你,我会替你教训他,你乖,你坐着好好吃饭。小玉,盛饭!” 司文勉老太爷似的坐上了桌,见那华汉生牛蛙似的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心里正在得意,筷子往饭碗里一戳,他又叫起来:“哎哟,嫂子对我真好,米饭下面还藏肉丝!” 王小姐往那碗里一瞧,说:“这可不是我放的。”回头往那厨房里看了一眼,她怪声怪调地一笑:“八成是小玉那丫头偷藏的,她是怕你吃得不滋润,在对你好呢。” 华汉生原本听了父亲那句“你乖”,心里就一阵妒忌;一听说小玉为他藏了肉丝,心里更是绞汁的青梅似的作酸,转身就要奋然而出。 福伯眼明嘴快,第一个拿住了他:“做什么去?!我账还没有跟你算,你就要跑?!坐下!不读书的东西,一点修养都没有!哼,吃好了饭再说,不要败光了我们的胃口!谁许你坐这了,给我坐到厨房里去吃!” 饭平时就是在厅室里吃的,掇两张方桌,一桌坐司德勖和王小姐两个人,一桌坐福伯一家,两桌远远隔着,算是划出一条无形的主仆界线。众人落座后,看着华汉生提了一只马扎气咻咻地坐到了厨房里,对着厨房门端着碗,吃一口瞪一眼,简直要把司文勉的脸瞪个对穿。 司德勖看了好笑,对司文勉说:“你们两个不能老是这么打啊闹的,该来个君子协定。” 司文勉说:“协定什么?” 司德勖脸上的表情仿佛蒙娜丽莎附在他身上,一再莞尔:“你们为的谁打架呀?呵呵,不说啦,吃菜!” 王小姐抬头说:“这也不好说吧,咱们文勉是什么条件?” 司德勖偏头,压低声音对太太说:“你不晓得,文勉早看中人家啦,老早就嚷着要讨人家做二房呢!是不是,文勉?咱们现在这个条件,二房是不好说,讨她做正房是绰绰有余。” 王小姐看了司文勉一眼,说:“正房怕是配不起。” 司德勖笑说:“这我们说了不算,还要文勉自己看,是不是?这个事情是请示过爸爸的,爸爸也没有反对不是?” 司文勉说:“你不要说他,他像半个死人一样的,他的意见不值得一说。” 司德勖脸上的笑僵着:“你这个小孩子,不要乱讲话。” 司文勉不理他,自顾自吃饭,脸上凉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王小姐对丈夫说:“你也不想想,现在我们是个什么情况,二房和正房差别大了,简直要一步登天了!丫头是学不像太太的,就像小脚放大,总归是冒牌畸形的。公公订的亲是当时的事了,除了你谁还会记得?” 司德勖说:“其实当初也没有订亲,就是这么一说。” 王小姐说:“那就好了,更加不要当真了。人家都不当君子,你充什么君子呢?你啊就是心肠太好,太讲信用。” 司德勖听妻子这样责怪地夸赞自己的美德,心中美滋滋的,却不知她还有句“太无能”没讲出来。王小姐认为丈夫无能,可对丈夫的美德不仅接受,更要在众人面前赞美、夸傲——换句话说,其实是不肯接受,所以要找话来粉饰。 吃完饭,小毛头被王小姐抱了出去,司德勖兄弟两个坐在房里说话。司文勉把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塞到他大哥手里,司德勖不肯要,司文勉笑嘻嘻地说:“拿着嘛,钱又不会咬人!” 司德勖摸他的头发,一脸的心疼:“你近来都瘦了,我也不是没有看到过人家当兵的,晓得军营里苦得很,你怎么过得惯呢?” 司文勉抱着兄长的腰,嘻开嘴:“过过就惯了嘛。每次来你都说这个,烦不烦?” 司德勖叹口气:“都是我不好,没有本事,要弟弟来养。” 司文勉坐起来,两眼闪亮亮的望着对方,表情是小孩说大话似的得意:“以前都是你给我钱的,现在我给你钱,我来养你。哥,我有钱,我养得起你,我养到你老,而且绝不会嫌弃你、扔掉你、半路不理你。” 司德勖被那声“哥”叫得心都酥了,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声音都带了哽咽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5 :“你能有什么钱,我不要你养。” 司文勉扬起手,得意地笑起来:“我现在是主任了,我升官了,你知不知道?” 司德勖摸他的脸,眼角微微下垂,很慈祥温柔地又摸他的头发:“乖啊。” 司文勉看着对方的脸,忽然有种错觉。他承受着一下一下的抚摸,闭上眼睛,暗地里做了个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睛审视那面容,与记忆中的容颜温淡的相似。他按住了头上的手,极力地笑起来,要表现出活泼,以镇压那些不能承受的记忆:“等我官当得大一点,我就给你娶个二房,好不好呀?我看你心里偷偷向往我可以娶二房,是不是?” 司德勖一拍他的脑袋:“胡说!” 司文勉笑眯眯地说:“我说真的!你现在的老婆不好,我以后帮你选个好一点的,配得上你的。你喜欢什么样的?胖的?瘦的?” 司德勖笑道:“好啦,你不要跟我胡搅蛮缠,我现在哪里有心思想这个?小孩才那么大一点,连名字都还没有想好。本来总归是要爸爸来提名字的,不过……”说到这里,脸色就黯淡了,见司文勉正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玩着手指,又说:“我没有本事,部里我也去过十几次,都没有用,没人接待我,我一点爸爸的消息都没有。” “爸爸一走,最受不了的人就是你。他最喜欢你,所以你心里最怨恨他。”司德勖说这话时压着声音,说得又快又急,这些字句就好像说者本人一样是个终生的逃避者,企图飞快地滑过然后逃跑,仿佛怕得罪听者。 司文勉站起来,双手插袋:“我走了。” 琐碎生活 走到外间,正巧王小姐看到了,惊奇地问道:“要走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司文勉只说回去还有事。王小姐送他到门口,倚在门框上,心中恋恋不舍地道别。司文勉说:“我物色了另一处大一点的院子,等过了年就可以迁进去,这里实在太小,现在添了小孩,更该换一处大的了。你先别和我大哥说,怕他不肯……” 王小姐连连点头,笑说:“你真有心,体贴你哥哥,难怪小姑娘都抢着对你好。” 司文勉干笑说:“嫂子开玩笑呢。” 王小姐的眉眼变得生动,露出个调皮促狭的笑,说:“哪里是玩笑?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别人不晓得,我可晓得。” 司文勉敷衍了两句,说赶时间,急急地走了。他逃命似的走出了一身热汗,逃到马路上给风一吹,才渐渐放慢了脚步。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嫂子如此的百折不挠,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想着要来和自己搞不清楚。他以前一直以为王小姐不敢怎样,毕竟他大哥司德勖这样一个现成的缓冲摆在那里,可现在才发现,就算有司德勖和小毛头这两个缓冲,也拦不住自己的嫂子跃跃欲试地要勾引自己!只有自己大哥那个傻的,还想着养家糊口过小日子呢! 王小姐望着司文勉高挑挺拔的背影,心里的一池春水又被吹皱了。 战事起了才一年,一般人还没穷惯,更不用说她和司德勖。她恰是穷到还要讳穷、还可以遮饰穷的地步。这种当家,煞费她的苦心。司德勖极体恤她,而且极抱歉。可这种男人的体恤和抱歉有什么用呢?他除了会坐在银行办公室里,磨比花岗岩更耐久的台角,还能做出些什么成就呢?自己每天烟熏火呛,为了这个家像个老妈子似的操持,可他连一栋像样的住房都不能弄回来,算什么丈夫,什么男人呢? 司文勉就不同了…… 王小姐倚在门框上想入非非,最后站得冷了,不得不转身进屋,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司德勖逗完孩子从卧房里出来,见太太恹恹懒懒地走进来,以为她为了今天摆出一桌像样的晚饭而劳累,不由很感愧疚:“月雯,你累不累?早点去休息吧。” 王小姐看也不看他一眼:“我不累。” 司德勖想夸奖她,逗她开心,又不敢借自己的嘴,只说:“今天文勉又和我说你做的饭菜好吃,说你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呵呵,这孩子皮,嘴巴甜,还说你瞧着越来越有风韵了——和我开大玩笑呢。” 王小姐忽然冷笑起来:“哼,他会这么说?我又老又丑,是你的管家婆子!我早该去躲起来,给外人看见我,你也不怕丢尽了脸!” 司德勖不明白太太为何突然大发牢骚,连忙抚慰道:“你哪里又老又丑?胡说!你只是瘦,你瞧你,太辛苦,整整瘦掉一大圈,脸上都不丰润了。” 王小姐笑得更冷:“我瘦掉就瘦掉,我要好看做什么?”说完就回房了。 司德勖心里诧异一阵,洗漱后就去看儿子。他满心的慈爱,在婴儿床前猫着腰,嘻嘻哈哈地逗弄孩子,心里幸福得简直要淌出水来。他感激太太为自己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这不仅算是他尽到了作为司家长子的责任,更是他人生里最大的幸运。他对自己说,只凭这一点,就足够自己永远对她好。 逗弄了一阵,只听床上的王小姐翻了个声,带些烦躁地说:“别弄他了,快睡吧。” 司德勖总觉得太太不像自己这样爱孩子,总是淡淡的,没有初为人母的欢愉。他掀开被子躺到了王小姐旁边,小心地翻了个身,拉上了台灯。 黑暗的房里一片寂静,没有丝毫不寻常的响动——夜夜都是如此。 午夜梦回,王小姐借着黯淡的月光看着枕边的人,悲凉像潮水一样一阵阵从心里涌上来。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还是个少女,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和司文勉亲吻纠缠…… 梦是荒唐的,自己早已不是少女。可自己也不老啊,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过着今天这样的生活了呢? 父亲王广海老谋深算了一生,末了醉醺醺地在街上被人一枪开了瓢,死了。她早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父亲一死,她彻底的无家可归。照理说她只有司德勖这一个家,可为什么自己不能全心全意地爱它呢? 也许自己当初嫁给司德勖就是个错误。不,更早,她结识司家两兄弟就是个错误。司、王两家水火不容,自己却硬要飞蛾扑火,傻不傻呢? 她看着丈夫熟睡的侧影,不能否认,丈夫也是英俊的,而且温淡儒雅,体贴温柔。她不由为自己刚才的梦而感到一阵羞愧。司德勖什么都好,却不能给她基本的婚姻生活和最原始的快乐,自己做那样出格的梦,不是因为堕落,只是因为渴望啊。 王小姐想,一个女人过着这样的夫妻生活,不满也是应当的,这样的妻子,做了这样的梦,不能说她对不起丈夫。——应该说是丈夫对不起她。 司文勉离开兄长家后,跑到路旁店里打了个电话。在确定高维松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6 今天将在法租界的太太们那里过夜后,他欣欣然地放下了电话,坐上了出租汽车,一径把自己送到了礼查饭店。 礼查饭店客房内。 刘保润坐在床头,上半身精赤,下面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短裤,手里夹着一根烟。他嘴里喷出烟雾,眯着眼睛看着笔直立于床前穿衣服的司文勉,笑道:“又要回去了?” 司文勉扣上纽扣:“嗯。” “将军今晚不是在法租界吗?等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惹他疑心。” “盯得够紧的啊。” “没办法。” 刘保润放下烟,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屁股上:“哎,真舍不得你。” 司文勉笑笑,在他脸颊上吻了一口:“哎呦,受不起,记得你说过的话就行了。” 刘保润双手在他那腰臀里一顿揉搓:“你这个精怪,我哪里骗得过你?” 司文勉被他揉搓得烦了,在对方那结实健壮的手臂上一按,翻了个白眼:“行啦,算我一份,我也要入股,而且不许和我玩阴的,知道吗?” 刘保润见他脸上是一种孩子气的怨怒,可笑又可爱,便去拧他的脸:“哟,你这是要把我榨干啊,我们是小本生意,你胃口倒是不小。” 司文勉打开他的手,勃然变色:“哼,怎么,你说话不算话?” 刘保润瞧他脸上阴沉得有些可怖,重新拿起烟,吸了一口后把烟往他那里一指,摸着下巴说:“你啊,就是胃口大,我说话不算话了吗?瞧把你急的,别一脸要杀了我的样子,来,坐这。” 司文勉沉着性子走过去,往他大腿上一歪,刘保润一手搂了他,说:“说说,你这是想着要攒老婆本?” 司文勉低垂了眼帘,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就是贴补贴补家用。” 刘保润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个不停:“哎哟,恕我眼拙,你已经娶上老婆啦?那我和将军还算是你的外室?”说完欣赏自己的幽默,边笑边喷烟。 司文勉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是我兄长一家。” 刘保润凑过去,呼吸着这具年轻的肉体的芬芳:“哦,贴补家用……你们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啊,的确是今非昔比啦。不过凭你在将军那里,什么差使讨不到呢?” 司文勉按下心中的不耐,仍笑微微地盯着他:“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刘保润也笑望着他:“你要多少?” “你能出多少?” 刘保润比了个手势:“算你一份的话,就这个数。” 司文勉心里飞快地一琢磨,伸出双手去拥抱对方的手指,仿佛扑向一堆钞票。他笑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行!” 刘保润动手动脚地吻他的后颈:“哼哼,满意了?你到了床上胃口倒是变小了,弄你两下,就又哭又喘说不要了。你要是再浪些,我更喜欢。” 司文勉垂着眼睛听着,不说话,单是笑,神情是一种悲凉的自弃。 他回到高公馆,正是晚上十一点。客厅里的老旧座钟对他表示欢迎,发条唏哩呼噜转了一会,当当打满了十一下。 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这座钟一样垂垂老矣,除了年轻的躯壳,内里都是腐朽破败的,没有了一点生机。 回到房间,他长久地坐在黑暗中,不敢开灯,害怕自己的坏心会无所遁形。仿佛只要不开灯,所有的龌龊都可以安分地蛰伏着,藏起来不为人所知。 世上各种龌龊事情,都是一步一步由人做出来的。 “我将成为其中一员。”他对自己说:“我做这种事,居然还打着大哥的名义,我真是太坏了。我还要给他买房子,我还要养他,我打着他的名义,我其实是为了自己,是我自己吃不了苦,贪图享乐,我真是坏啊。” 他蓦然之间大感愧怍和悲伤,体会到了一种真正的孤独感。从前他的快乐和悲伤都是小快乐,小悲伤,如同过眼烟云,转身就忘了,从不再脑里长久停留。可现在,他需要睡眠,以死一般的睡眠镇压住这悲伤,否则它就会一路咬着自己,而且各路的悲伤会汇集起来,气势汹汹地追着他咬。他不再是顽童,正在蜕变成一个精于世故的成年人,必会经历少年长骨头一样的痛。 从法租界的女人堆回来的第三天,高将军终于修养足了元气,精神振作地出现在了客厅中。他的名气是这样的大,名字具有电磁力,人在上海家中坐,老远地就把全国各地的军官吸来了,前来讨要军衔、子弹和宠信。 这天恰好又有一拨军官前来探望,高将军便在家里开起了几桌麻将,准备玩个通宵。司文勉听说了,就抱怨说:“又要打麻将,一点意思也没有,乌压压的一屋子人臭气熏天,多伤身体啊。” 高维松认为对方言辞中流露出来担心自己身体的意思,便笑模笑样地说:“没关系,伤不了!” 司文勉想谁说你了,我说的伤是我自己!他孩子似的一撇嘴,说:“不行,我不让你去。你叫他们自己玩吧,一群老赌鬼。”他倒没想到,自己的赌鬼资历比他们还要老,臭气熏天的屋子他自己可没有少呆。 高维松因已从妖精洞一役中缓了过来,所以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春心。此刻他对着司文勉,不由又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情发疯:“那你让我干什么去呢?不打麻将也可以,我可是挺想你的,想死我了。” 司文勉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恰好又有人来催,便改口说:“哼,你还是去吧,省得他们怪到我头上,说我碍着你、不给你去。” 高维松见他有点要管自己的意思,已然有些管家婆的雏形,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阵古怪的甜意,嘴上说:“把我赶了去,你是盘算着要溜了跑出去?乖乖跟着我,赶跑就枪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o(∩_∩)o ~* 夫人驾到 高将军带着个司文勉打牌,本来是一坐一站,打着打着就把人捞腿上坐着了。 如今的司文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在高维松腿上,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大方得体得很。高维松生得人高马大,健壮有力,毫不费力地搂着个男青年,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谈笑自若,一看就是个豪杰。 旁人虽觉着高将军这位英雄、才子、道德家公然搂着个男人有些不合适,但见两位当事人镇定随意,便也没了意见,窃窃私语着摸着牌。 高将军坦坦荡荡,觉着自己既然玩了男人,那就是玩了,犯不着藏着掖着,他不屑于偷偷摸摸。而且他深谙水至清则无鱼,自己要是太完美了,别人也有点受不了。自己总得有点爱好,好让别人钻空子不是?高将军心里门清,那些想要巴结自己的人没少往司文勉那里使劲儿,司文勉这个小兔崽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7 子都给养肥了。 想到养肥,高将军瞬间就联想到了司文勉的肉体。对方那软软的屁股蛋正蹭在自己的大腿根上,触感十分的刺激。他一边摸牌,一边凑进了去闻对方的颈脖,那种年轻的肉体的芬芳让高将军心旌荡漾。他换了个手,把司文勉抱到另外一边,说:“文勉,你来替我打。” 对门的袁名山马上就笑了:“呵哟,快放马过去!将军那里现在是薄弱区域,咱们来个狂轰滥炸!” 司文勉一昂头,说:“将军震在这里,你敢吗?你那两匹蹩脚马、几门烂炮,也敢来挑衅?” 袁名山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口气,晓得这是将军的默许,所以依然浑不在意,成心摩拳擦掌地说:“你怎么晓得我不敢,哈哈,我就来啦,八万!” 他下家是橘皮大鼻子的钱司令,立刻说:“八万吃!名山啊,你这个马全都放到我这里来了嘛,放歪啦!” 司文勉一看,说:“他这个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是要炮轰将军,其实是要放炮给将军呢!没想到炮放歪了,哈哈!你和将军是对门,中间隔条河呢,炮怎么打得过来呢?结果便宜了钱司令嘛,你这一炮一拐弯,威力就小了,本来要给将军胡的,结果只给钱司令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呢!” 众人都笑了,旁边看牌的也笑了。那袁名山猜高将军要胡八万,本意是放一个浑然天成的炮,装作无意。他的心思别人未必看不出,却没想到被司文勉一语道破,倍感尴尬。 高将军十分大度地挺身而出,笑说:“哎,给钱司令吃个现成,有什么不好?捡了人家的子弹,装到自己的枪里,还不是照样用?再说我也不要八万嘛!” 司文勉听了,转过去埋怨似的看了他一眼:“哎呀,你把牌都说出去了!你那么大方,索性把牌摊给人家看好了!” 高将军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抬头对众人说:“这个东西,仗着我宠他就无法无天了,哼哼,你们不用客气,我今天绝不护着他,你们有马放马有炮放炮,代我教训教训他!” 牌桌上另一个人乃是北边来的戚团长,大名戚严威,三十出头,细高个子,相貌阴柔。他捏着一张牌,对高将军笑道:“将军这话,怕是假冒的军令状吧!司主任是什么人,我们几个怎么敢动?” 袁名山摸着牌,广播喇叭似的散播:“大家注意啦,将军说的是「今天不护着他」,可没说明天后天不护着他喔!我们要是伤了司主任,将军今天不报复我们,明天可就难说喽!” 钱司令瞧着笑眯眯的:“老高啊,我看你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不要一面叫我们教训他,一面躲在后边做高参哦!” 旁边有人笑说:“你们今天不客气,明天将军对你们也不客气!” 众人都笑,高将军连连摆手,笑容满面:“我就说了一句,你们说了多少句?你们这帮老兵油子,一人一句,口水都能淹死我。好了好了,我不打了,你们打。” 钱司令一把拿住他:“哎老高,你这是要逃跑啊?我瞧你挺乐的啊。” 戚团长那阴柔的面容上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就是呀,将军脸上是红光满面,瞧着倒像是……” “像什么?”有人问。 众人今天见高将军开心,有心合起伙来挤兑他。只见戚团长那细细的眼睛从高将军身上滑到司文勉身上:“像有大喜的事儿呗!将军,这人就坐你腿上呢,你急着跑哪儿去啊?还不快点办正事儿!” 高将军撇了一眼司文勉,见对方的脸红了个透,说:“办哪门子正事儿啊?这不打牌呢么!” 钱司令揪着他:“老高,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啊,你们两个,哎呀,不亲个嘴儿我们就还不放过你们了,咱们今儿就把司主任绑了,你就别想再见着他了!” 众人“哄”地一声闹开了,都嚷“亲嘴亲嘴!”。 司文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我说你们行了啊,袁师长,你没瞧见将军下不来台么,刚才说得倒响,现在怎么屁都不放了?” 袁名山笑得油腻腻:“不敢放屁,怕嘣着将军和你。” 旁边有第一次来的人,起先听司文勉说话骄傲,趾高气扬,心里纳闷;结果这么一路看下来,见袁名山对他这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便晓得此人地位不一般,不是高力士,而是杨贵妃。高将军不仅纵容他骄傲,而且帮着他骄傲。 钱司令乃是高将军的平辈,说话随意:“没看出来啊,老高哪里是下不来台的样子,我看他要乐死了!别废话,我们等着呢!” 司文勉在高将军腿上乱动,要下来走人,高将军压住他,脸上笑眯眯的,摸着下巴:“你们这副样子,好像我做主人的亏待你们一样。既然你们盛情难却,那我就——” 司文勉惊骇地回头,正见对方那两片嘴唇火辣辣地压过来,来不及逃,一径被对方叼住了嘴。高维松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拖着他的手臂使他勾在自己的脖子里,接着脑袋压下来,加深这个豪气干云的吻。 旁边众人被煮沸一般,闹轰轰吵嚷嚷地叫好,声势浩大得要掀掉房顶。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一声尖利的叫声,把众人的耳朵刺了个对穿:“好哇!高维松!”大家回头一瞧,乖乖不得了了,高将军的两位董夫人居然从天而降,目眦尽裂地瞪着这里,并且一路气势狂暴地杀了进来! 众人识相地为她们让道,只见她们踩着高跟鞋,三脚两步就冲到牌桌前。董二夫人带着嫣红指甲的手指点着高维松,嘴里颤巍巍地叫:“你,你……没想到你竟然……” 高维松和司文勉分开,却没想到唇间还粘连出一根细细的银丝,公然地在光天化日下挑战两位夫人的颜面。而高将军不愧为豪杰,一抹嘴,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嘻开嘴笑道:“美云美芳,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董二夫人尖叫:“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玩男人!我真是瞎掉眼睛!”说完掩面而泣。 高将军一摊手:“我没有啊!你看看你们,又疑神疑鬼!” 董二夫人嗓子拔得更高,仿佛哥特式的尖顶:“你有!你们在……无耻!” 一直没有开口的董大夫人把手搭在妹妹肩上,冷笑道:“你也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兴致真是高,你这张脸真叫是厚颜无耻!” 高将军脸上阴森森的,推开司文勉站起来:“别他娘的胡说!快给我回去,这里不是你们女人来的地方!” 董大夫人今天的确是带着妹妹来捉奸的,可没想到在场有这么多人。而一旦亲手捉了个现行,怒气实在是遏制不住,也顾不得人了,一路就冲了进来。她转而盯着司文勉,满脸无一处不是鄙夷,五官活灵活现、包罗万象,简直是一出舞台剧:“女人不能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8 来,那他就能来了?他也算男人?” 司文勉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话里的主角不是自己。他清楚自己的地位,对别人可以骄傲,对这位董夫人却不能。他听说,这董夫人的父亲权势颇大,所以她除了老婆本身的功能外,还有政治功能。她和自己,对于高维松孰轻孰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为了保住自己,他理应沉默、卑微。 他一晃神再看,只见众人正劝道:“只是玩笑,董太太何必当真呢?我们也是寻个开心,将军也是被我们逼上梁山嘛……” 董大夫人不理睬他们,只走到司文勉面前,审视似的钻研他的面容,接着狠狠甩过去一个耳光。她看着文弱风韵,力道倒是不小,扇得司文勉脸一偏,脖子险些扭得蹩筋。她理了理旗袍,风度极好地走到高将军面前,冷冷地说道:“今天这么多人,我闹也闹不起来,你只要过得了我父亲那关,今后我就随你玩男人玩女人!” 高将军一手搭在桌子上,觉得她这话有损自己男人的尊严,于是张口就道:“你都嫁给我多少年了,你那老子爹还管得到我这被窝里的事儿?他自己想想他怂不怂!你一个女人,好意思叫自己七十岁的老爹给你管男人,还有脸再这给我撒泼,我看你他妈的是日子过腻了!你尽管给我跑去疯,你以为你他娘的是天皇老子生的啊!” 董大夫人气得发抖:“好好,你有本事,你以后别来求我们家!” 高将军一代英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老婆说成了一个吃软饭的,急火攻心,抬手就一巴掌把人抽到了地上:“你他妈的放屁!我看你是欠修理!你们家,你们家算个□!再跟我搞不清楚,我休了你!你就回你们家过去吧,别跟我面前碍眼!——你们这帮人今天谁也别想走!打牌!” 他兀自叉开双腿往凳子上一坐,气势汹汹地瞪着众人:“怎么,不打?!你们这是帮着她,要跟我造反啦?!啊?要么就滚去她们家,要么就给我坐!”他喊口令似的:“坐!” 众人齐刷刷地坐下了,钱司令晓得这位老朋友的脾气,自知惹不起,只能试试探探地看着地上的女人说:“这……不好吧……” 高将军一挑眉毛:“谁敢说不好?!名山,给我——” 他话未说完,董大夫人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直奔他而来,嘴里大喊:“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杀了你!……” 高将军一手捉住她两只手腕,把她像扭骨糖似的拧个转身,一推,狠狠地掼在地上。董二夫人在一旁捂着嘴,尖叫连连,就见她姐姐嘴角流血,半边脸通红,踩着高跟鞋发狂似的冲向司文勉。 她一手揪着司文勉的头发,整个人将司文勉往墙上顶。只见她旗袍上的盘扣崩开,胸部随着动作波涛汹涌地翻滚。她两条大腿从旗袍的开叉里露出来,凶狠地摆开个弓步,一径把司文勉撞到了墙上。接着她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双掌翻飞,扇了司文勉数个耳光,然后双手薅着司文勉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往墙上撞。 司文勉因为不还手,沉默地承受着,所以竟一径被这女人撞得头破血流,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在客厅之中,而且仰面对着天花板。他一摸脸,发现鼻孔里被塞了两团棉花,像是被鼻子被打,流鼻血了。他又一模脑袋,发现已被潦草地包扎,没有流血。再这之后,他才放出目光环视了客厅,查看战场。 这董夫人杀伤力颇大,整个客厅一片狼藉,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后来叫来了帮手。这客厅里两只长排的沙发原本是侧靠在一起的,现在遥遥相对,挖出了一条无形的壕沟,算是战场上的安全地带。客厅里目前只有两个人,一是高维松,二是袁名山。高维松是一脸的气急败坏,看到他醒了,破口就骂:“你也是,他娘的,丢光了我的脸,被个女人打晕了!要不是老子刚才把她打回了老家,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摆!” 袁名山说:“将军别再动气啦!伤身,不值得!” 司文勉垂着眼睛,鼻子里塞着棉花,瓮声瓮气地说:“我叫将军丢脸,将军大可以办了我,否则将军没面子。” 高将军的气原本就已经冷却殆尽了,一听司文勉叫自己办他,大有恃宠撒娇之意,火气全消之余又身心颤热:“我又没有怪你,你不要多心,是别人不好。” 司文勉别开眼睛,说:“我没有多心,反正都是我不好,我自己出去领棍子。” 高将军虎起脸,眼睛瞪大,一脸凶狠:“敢?!看我不生剐了你!” 司文勉“哼”了一声的同时,鼻子里的棉花一前一后弹跳着喷薄而出,瞧着十分的欢乐。他在窘迫之余“噗哧”地笑了出来,又想起刚才的那一出,不禁觉得十分好笑,便蜷在沙发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高将军也笑了,司文勉向他抱怨脑袋疼。高将军说叫他上楼去睡觉,结果自己也跟了上去。 睡觉分静态的和动态的两种,高将军说的明显是后者。他关上门,急吼吼地扑上了司文勉,嘴里说:“可磨死我了,刚才就亲了一口,想死我了……” 司文勉被他搂着,倒退着走到窗边,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哗”的一声拉上了窗帘。 作者有话要说:“哗”以后大家自己想象…… 高将军话中的那一个口,乃是“尸吊”…………囧 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冒死河蟹,n18,慎啊慎啊慎。 高维松其人年方四十,正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时期。他把司文勉压在床上,连弄了三四个钟头,觉得没有那么饥渴了,才放慢了速度、老神在在地享用起来。 如此弄到天黑,司文勉就发起了烧。军医来一瞧,说是大概脑袋出血过多,可能撞得脑袋震坏了,没准脑子里有血块。最后才极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也许是有点体力透支。 高将军一听,眼睛一瞪:“大概你妈个头,可能你个鬼!说了半天屁都没说出个来,我找你还不如找个阴阳先生!送医院送医院!” 司文勉是轻微的脑震荡,在医院里修养了一个礼拜就回来了。他大病初愈,揽镜自照,发现自己形销骨立,面孔青黄。他是一名爱美的男青年,于是愈发要把自己打扮一新,来掩饰自己枯槁的形容。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扎出了一把细溜的腰身,衬得腿尤其的长。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丝毫不乱,露出了饱满光滑的额头。仔细审视,少年人丰润的面容被打磨出了棱角,初现了男性刚硬的线条。眉眼之间显露出英气,皱眉时让人感觉他坚定得有些沧桑。他打开车门,一只军靴踏在地上,随后整个人从军用汽车里出来,标枪似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69 的站得笔直,褪去了稚嫩,看起来是一种少年人的英气勃勃混合着一点成年人的成熟干练。 身后跟着一名副官,他迈开步子往高公馆的大门走,瞧着带有些不自觉流露的矜傲。这时,几辆黑色汽车从不远处驶来,齐刷刷地在高公馆的门前停下。司文勉回头,只见车门一开,走出来一位中等身量的中年军官和几个女人。这位军官看见司文勉,明显的惊异了一下,随后立即笑开来,双臂张开,老鹰似的俯冲过来握他的手,口中声如洪钟地说道:“哎呀,这是高将军的公子啊!在下万应烈,幸会幸会!” 司文勉的右手被他双手握着,上下甩动,口中只好先应:“幸会幸会!” “啊,万师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众人回头一瞧,高维松身后跟着一群人马从那大门里遥遥地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对万应烈伸出了双臂。 万师长腾出一只手去亲热高将军,笑容像油一样从脸皮下汪出来:“哎,哪里的话!是万某来的早啦,可没想到高将军的公子比我更早啊,大老远的就瞧见他等着迎我啦,真叫我是受宠若惊啊!” 高将军把黑眼珠往司文勉身上一转,登时愣住了,且看得越久,脸上的表情越发精彩。不过他很快又镇定自若地笑起来:“哈哈,万师长开玩笑啦!走走,请进请进!” 高将军站在大门口迎宾,一上午迎进来十几位军官及其家属。 等中午舞会的时候,这位不长眼的万师长经人提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认错了人,把一个小主任认成了高将军的大公子。高将军是给自己一个面子,没说什么,照样谈笑自若,果有英雄风范。 高将军请了这么多军官来玩,可自己在舞会上却有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司文勉那张脸,以前倒是没注意,这,真见鬼了,怎么就跟自己有点像呢?…… 吃完饭,万师长提议众人合影留念。司文勉是一个爱美的青年,因为素来认为自己不上照,照片上的自己总是不够英俊,所以几乎从不照相。即使零星地照了几张,那些照片也必定不能流传于世,一定会被司小公子查禁焚毁。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的他连照相这种小事也不能选择,只能按照安排站好位置,对着镜头笑微微地摆出笑脸。 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他又有些头晕,身体昏昏沉沉地发热。而高将军办完正事,一个转身就把他拎上了二楼房里。 高将军戎马半生,本是一介丘八,却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军统提审的把戏,把司文勉按在椅子上坐着,自己在其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钻研对方的脸,一会儿高深莫测地笑,可就是不说话,来个长久的精神折磨。 司文勉头脑发胀,抬头望着对方。他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含含混混地叫:“将军……” 高维松力大无穷,一个反手就把他扛到了肩上,走了两步后甩上了床。他剥光了司文勉的衣服,自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他架着司文勉的两条腿,腰部一前一后地挺动,感到对方的身体里极热,正紧紧地吸附着自己,感觉尤为爽快。 他自己跪在床上,把司文勉摆成一个伏跪在自己腿间的姿势,将对方的头按到自己的下│身。他抓了满手司文勉凌乱乌黑的头发,心想:“我只在鸡鸣寺里玩过那个女人一次,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中奖了?开什么玩笑!” 他把司文勉的头拔起来,提到嘴边狠狠地吻了一口:“老钱养的那条「霹雳」还长了个橘皮大鼻子呢!可见呆在一起、同出同进,是会变像的嘛!更何况我和他还同睡呢!像也很正常嘛!” 他重新把司文勉压下去,耸动腰部,紫红怒胀的下│身在对方的唇间一进一出。司文勉始终眯着眼睛,白皙的脸颊上泛出一层一层的红晕,双眼之间盈盈地泛出水光,嘴里哼哼唧唧的,瞧着昏沉而享受。 司文勉的脸颊不停地蹭到高维松的小腹,这种触感使他停下嘴里的事业,转而去吻对方那肌肉坚硬的下腹部。 高维松正被他调理得头脑发热,没想到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便不满而强硬地去扭他的头,用那勃发的器官去蹭司文勉的嘴唇,直弄得液体淋漓黏稠,试图将其再次顶入,继续未竟的事业。 司文勉浑身滚热,透出一层粉红,蒸腾出肉体甜腻的芬芳。他迷茫地一次一次躲开塞过来的硕大物体,意识仿佛脱离了身体,宣告了独立,只剩空洞的感觉。他把侧脸贴上那腹部,撒娇似的磨蹭着,把自己发烧火烫的呼吸喷在上面,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与之混合着,催动着情潮。他的吻一个一个印在那坚硬的、富于男子气概的腹肌上,带着嘴唇柔嫩的润潮,带着一种执拗的甜蜜,他在混沌中呢喃:“爸爸……” 这叫唤虽轻得像猫叫,但耳尖如处女的高将军立刻就听到了,瞬间像踩到了高压电,浑身活泼得狂抖起来。他狂暴地一把将人按在了床上,四肢覆盖着四肢把对方钉死了。他恶狠狠地耸动腰部干着身下的人,汗水随着摆动被甩散在空气中:“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司文勉倒在枕头上,浑身粉红,两条手臂横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张嘴巴闭的紧得蚌壳一样。高维松脸和头颈都涨成了猪肝似的红色,额角和脖子青筋根根暴起,瞧着是十二分的激动:“叫我!再叫一声!再叫!” 他扯开对方脸上的手臂,发现对方眼神迷茫而混沌,泛着泪光,可眉眼之间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蜜,仿佛在笑。高维松粗气大喘地盯着他的脸,扳住他的腰,凶狠地几乎一径挺到了他的肚子里去! 只听司文勉“呜”的一声,鼻腔里发出痛苦而甜腻的泣声:“嗯,爸爸,轻一点……” 高维松咬牙切齿,不但没有轻,反而高频率大幅度地抽动起来,一言不发,随后大吼一声,丢盔卸甲。 司文勉简直要被高维松吓死了。 高维松最近对他温柔得出了鬼,在他面前时,整个人软得像被抽走了筋,讲话的时候声音腻得成一滩糖水,时常要爆出“小毛头心肝乖乖”这类的惊人之语。 另外,高维松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每星期支给他零花钱,让他随便花。 司文勉认为这其中必定有鬼,不知高维松又在翻什么花头锦,只能苦着脸去负荆请罪,希望将军给他一个痛快。 高维松正在书房里练书法,放下手中的毛笔含笑打量了他:“你倒是说说,你犯了什么错?” 司文勉满脸的惶恐委屈,掰了一堆不值一提的屁事儿。 高维松哈哈大笑:“这也叫错?你这个小东西,没犯错你干什么这样?诶,还是个小孩子啊,瞧把你吓的,来,到这里来。” 高维松把司文勉抱过来,用两条腿将其夹在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0 当中,又单手搂了他的腰,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挥毫泼墨起来。 司文勉半坐半站,期间几次偷看高维松的面色,越发感到心慌、没个痛快。高维松的心意如此难测,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被磨断了。 “将军……” 高维松“嗯”了一声,却不理他,只顺手把他在腿上换了一个角度摆好。 过了一会儿,司文勉又轻喊了一声:“将军……”因为内心忐忑,他不由自主在高维松身上地扭动起来:“将军放了我吧,不然写不好字儿。” 高维松口中忽然发出“呲”的抽气,按住司文勉后看着他:“乖乖,不要乱动。坐不住了吧,想去玩了?”将司文勉从腿上放下来,他像个慈父一样拍了他的屁股,将其轻轻一推:“去吧。” 司文勉虚应一声,立刻逃了。他惊魂未定地蹿出了大门,觉得高维松这是被鬼缠身了。他这么且走且琢磨,一径撞到了袁名山身上。袁名山那浑身的大白肉十分的柔软,司文勉觉得自己简直要陷在里面,拔不出来。 两人打过招呼,袁名山乐呵呵地来到了高将军的书房。 高将军与之计划了一下赴渝的事宜后,袁名山试试探探地笑说:“将军您看司主任……” 高维松眼睛还在纸上,眉毛挑了一挑:“我看他挺好。” 袁名山观察他的神气,有点明白了。将军自有打算,他不好多说,走了。本意是想劝将军和司文勉去验个血的,可就被将军那句“挺好”挡了回来。是啊,关系都到了这一步,要是真查了出来,难道还要相认不成?荒唐! 天气渐冷,转眼到了十二月。 上海的冬天和这座城市一样,冷得傲慢而凌厉。司文勉晓得司德勖体弱,怕他在家里冷坏了,所以今天送个暖手炉,明天送件皮大衣,隔三差五地就往家里跑。 高维松对此颇感不满,说:“老子的钱是给你用的,不是给你那大哥用的。” 司文勉说:“我不要你的钱了,要是到了重庆我大哥找不到工作、没有房子住,我就肯定不跟你去重庆。” 高维松眉毛一拧:“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司文勉犯了傻孩子劲,一想到大哥和侄子,想也不想就清清脆脆地说:“我就不去,我大哥在这里好好的,有工作有房子,我让他到重庆去干什么?他不能去,所以我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高维松这些天不知怎的,脾气好时是春风和煦,可一旦暴躁起来也是十分的极端。只见他勃然变色,盯着司文勉狠道:“你再敢说不去?!别以为老子我喜欢你,就非得惯着你!再他奶奶的顶撞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 司文勉登时没了声音,要回房睡觉。高维松说:“哪儿去?!回来!” 司文勉躺到了高维松床上,一声不吭地闭眼睡觉。高维松瞪着他的脸,心想:“他妈的,这八成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能让我那么闹心?!” 高将军两只眼睛紧紧地盯在对方露出被子的面孔和颈脖上,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八成不是我的儿子!老子打了半辈子的仗,土里钻泥里滚,我生出来的儿子能有这么嫩?一点儿都不像我!” 他就这么练站姿似的一动不动地瞪着司文勉,最后走到床前低下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对方的气息。一种青年人肉体的芬芳混合着雪花膏的甜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高将军的心里不禁痒起来:“儿子?儿子!这是个儿子!这么大一个,软的,活的,香的,我的……” 这种痒不可遏制起来。 然而高将军毕竟老谋深算,不会贸然行动。他像个豹子一样蹑手蹑脚地关灯上了床,匍匐在黑暗之中。 司文勉见他今天又只是搂着自己纯睡觉,私下诧异了一阵,敌不过睡意而昏昏入睡。半夜里,高将军摸着爬起来,拧开台灯注视着他的睡脸。随后他轻手轻脚地揭开对方那边的被子,把对方的睡衣撩了起来,凑过去自上而下、仔仔细细地嗅他。 他嗅了一路,来到薄薄的短裤上。眯起眼睛,他伸出一根手指勾起短裤边缘,做贼似的往里面偷看了一眼,心里剧烈地震荡着:“儿子……” 司文勉幽幽转醒,见一只黑脑袋埋在自己腿间。那脑袋恰好抬起,只见高维松眼神诡异,脸色在灯照下铁青而恐怖。司文勉惊骇得双眼凸出,嘴巴像被牙医塞了口撑般闭不拢:高维松中了邪!他不由惊恐地尖声叫起来:“救命,来人,来人哪!啊!……” 高维松一手捂着他的嘴巴,一手对他做个“嘘”的动作。司文勉两腿细细打颤,认为对方要活剖了自己,所以拼死护卫着自己薄薄的短裤,绝望地在床上挣扎着。 高维松急了,急得火上房,一手扯着短裤,嘴里急切而焦灼地哄着:“让我看一下,看一下,就一下!” 司文勉嘴里发出凄厉的声音:“呜,不要……不要……” 高维松一根手指还伸在他的短裤里,一边勾着布料一边直嚷:“让我看一下,就看一下!看一下就好!” 司文勉两手护着裆部,呜呜咽咽,以为高维松被鬼附了身,举止诡异得可怖。 高维松急得满头大汗,迫不及待地要看司文勉的下│体,于是用力一扯,短裤就被撕成了两半。他如愿以偿,眼中精光乍现地盯着那个部位,恨不得上去亲一口。他捏着那跟软绵绵的东西,拿指甲狠狠地在顶端搔刮了一下,心想:“妈的!上面这个孔都那么嫩!” 高将军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把它含进了嘴里。与此同时,司文勉濒死似的尖叫一声,以为对方要咬掉自己的东西,极度惊恐之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冒死河蟹,n18,慎啊慎啊慎。 情爱权势 一九三九年二月,重庆。 高维松的新房乃是郊区的一处山居,点映在青山绿水之间,花园小丘与平地各半,地方不大,但妙在曲径回栏,格局紧凑,地下备有防空洞,是大后方一所极好的中式花园。 这些天天气不佳,空袭看来不会来到。热水汀的马力很足,房间里暖烘烘的,窗户上结了一层白雾。司文勉穿着一件白色棉衬衫,懒懒地歪在床头发呆。来了内地后,身体是大不如前了,整个过年期间,他一直都是这么恹恹地歪着,脸色青白阴郁,懒得下床走动。 高维松上个礼拜把他送到了医院,做了个全套的身体检查,什么也没检查出来,白抽了一大管子血。昨天半夜,他成心熬着不睡,果然高维松又爬起来,拉开他的短裤一角往里看,看完后还笑出了声,爱护地轻拍了它一下,末了隔着短裤吻了它一口。 司文勉快被对方弄得神经衰弱,去问袁名山。袁名山和其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1 一身大白肉抖动着,笑个不停,肉麻兮兮地说:“将军爱死你了!” 司文勉没兴趣和一堆大白肉谈情说爱,气冲冲地就要走。一转身,撞上了高维松,就向对方控诉袁名山,要将军揍他。高维松欣然答应。袁名山一瞧这是典型的纵容侵略,是欧洲慕尼黑阴谋的翻版,夹着尾巴悻悻而去。 司文勉在郊区给他大哥买了一处住房,不大,但洁净体面,设备齐全,防空洞子也好。司德勖诧异他哪里有这样多的钱,司文勉敷衍了两句,只说做了生意。司德勖瞧弟弟如今是沉默寡言得多了,常像是在思索似的,眉眼间总会不自觉地表现出精明和刚强,心里不知该欣慰还是痛惜。 小毛头如今有了名字,大名唤作羽丰,小名阿丰。阿丰来重庆后,就一直生病吃药,日夜哭闹不休。司德勖要照顾孩子,又要找工作,瘦得厉害。王小姐成日在家中闲着,内地又没有朋友,社交不像原先那么丰富,而她又不屑和左邻右舍的太太讲奶奶经,所以终日无所事事。她听说自己的长兄王海志也来了重庆投奔亲戚。王海志从前也是一名阔少,仗着父亲的权势无所不为,如今父死家败,财产也挥霍光了,不得不带着老娘来内地谋生。 这天,司文勉从刘保润那里搞来了几听进口的奶粉、几大袋子糖果,因为在大后方都是稀罕东西,所以急着给阿丰送去。他一走进厅室,见一名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和王小姐坐在里面,经介绍才知道,原来是王小姐的大哥,来探望她的。 那王海志见到司文勉,眼睛突的放起了光,司文勉倨傲地对他点个头,就走进了内室。王海志笑说:“妹妹,你还说见不着他,瞧,人这不是来了……” 王小姐说:“来了也没有用,他是不可能帮你的,你也不要痴心妄想了。” “妹妹,妹妹,大哥知道他现在是军官,有权,而且有钱——” 王小姐打断他:“他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会给你用一分一厘的!”那个“你”字说得特别重,沉浮在鄙夷和怒气中。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啊,好像我是外人一样。我们是兄妹,他都可以为你花钱,怎么就不能帮帮你哥哥我呢?” “你搞错了,他不是为我花钱,是为德勖。你,你和爸爸当初那样害司家,把他们害到了这个地步,你今天怎么还好意思来!” “妹妹诶,这个是迫不得已,是政治,不是谈情说爱!爸爸当初要是不先下手,给司家先动了手,那倒霉的就是我们家!” “司家没动手,我们家也已经倒霉了!” “……好好,妹妹,大哥晓得你委屈,两边不讨好。可这也不能怪别人不是,大哥当初那么苦口婆心地劝你,哎哟,那个嘴皮子都磨薄了三层,可你偏是不听嘛!咱们别的不说,只说说现在,你怨归怨,可还不是舒舒服服地过起少奶奶的日子了?哪里晓得哥哥的苦!” “哼,我是少奶奶。”她语气讽刺:“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不晓得你的苦,你也不用现在来求我,求我也帮不了你。” “你帮不了,可你的小叔子帮得了啊!我都打听清楚了,他在高司令那里,可是这个……”比了一个了不得的手势:“只要高司令一句话,别说钱,还有办不到的事儿?妹妹你别瞒我,你们当初在上海的房子、吃住、花销,靠自己的少,靠他的多!” “德勖自己会挣钱,不靠别人的——”她有些恼了。 王海志低笑两声:“好好,那妹夫在哪里高就啊?” “……他刚来重庆,当然还在找工作,马上就能找到了。” 王海志还在笑,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你这小叔子专拣妹夫不在的日子来登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王小姐低声快速骂了他几句,王海志又说:“老实说吧,最近真是倒了血霉,本来是来投奔我那大舅,结果我人还没到重庆呢,大学里的学生就联合起来倒他,上面一查,把他赶出了教育界,现在跟我一样穷得叮当响。你晓得,郑宜老和张德老原先和爸爸关系算是最密切的了吧,最近不是退休就是下野,两个老东西,躲在家里玩古董,都老花眼认不出我是谁,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你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呀!” 这王海志是个口才好的,一眼就拿住了王小姐的弱点:“妹妹,你自己的老娘早就被你安顿好了,你不愁,可你想想,我们母子俩现在连房租都快付不起啦,要是换了你,你怎么忍心叫自己的妈餐风饮露、流落街头!?” “这……我可以先给你点钱,让你——” “妹妹,你是耶稣下凡、菩萨心肠,可你救得了我们一时,救不了我们一世啊!我一个男人,要不是真被逼迫到了走投无路,是不会来求你的呀!好妹妹,你忍心看哥哥一家客死在重庆这穷山恶水?”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求求他,替哥哥求求你的小叔子,叫他替哥哥跟高将军说说,谋个差事,再搞一点钱来花花。” 王小姐的手把帕子紧紧捏着,往另一只手心里一捶,别过头,窘迫而羞愧:“我没这个脸!……” 那王海志表演欲大发,扯着她的手身体前倾,眼汪着两泡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道:“妹妹,哥求你,哥拜拜你啦——” 王小姐急忙拖他起来,气恼无奈:“我帮你把他叫出来,你自己说。” 司文勉鄙视王海志,又恨他曾是谋害自己家的一分子,所以根本不肯帮忙,与之虚与委蛇一番后还额外奚落了人家一通。王小姐虽不肯帮她大哥,可见司文勉绕着弯子地拒绝自己的大哥,就感觉他是在驳自己的面子。王海志今天来,白送掉一盒糕点,结果一事无成,气哼哼地走了,临走还吃掉半盒糕点。这件事算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司文勉上山回到高公馆时正是午饭时间,高维松坐在餐厅里,十分和蔼亲切地迎接了他。司文勉接过佣人替来的湿巾擦过手,坐上了桌,发现今天的菜色极为丰富,香气四溢。高维松笑微微地说:“文勉啊,我请了个冠生园的厨子回来,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司文勉吃了一口,当然说好。 袁名山是常年寓居在高将军这里的,因此无处不在。此时他坐在餐桌前,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将军素来对吃不讲究,这厨子可是专门为你请的喔!” 司文勉受宠若惊之余,暗地里钻研了高维松的脸色,没有发现异状。 高维松笑着来摸他的头:“我看你总是吃猫食,以前倒不注意,今天忽然就想起来了。” 司文勉一顿饭吃得惴惴不安,简直要发疯。他实在太不能承受了!高维松忽然对他这样体贴,让人不由要怀疑他有什么阴谋! 然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2 而,他发现,高维松这种种的异常表现都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高维松不要和他睡觉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他在高维松那里的价值就只有陪睡觉这一项,而如今这种状况就意味着——他失宠了! 如果自己在高维松那里失去地位,那自己可就什么都不是了!有高维松,至多挨打、挨骂、挨操,可没了高维松,连肯蹂躏他的人都没有了,他就无人问津了!无人问津意味着什么下场?意味着贫穷、窝囊、被人踩在脚底下。他受不了苦,他不能无人问津! 他在高维松这里的待遇,从开始到现在,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至少在外人看来,他是有权有势的,是光鲜亮丽的,无论他在高将军这里遭到多少作践羞辱,他照样可以在外人面前狐假虎威、趾高气扬,他受的只有一个人对自己的侮辱。可如果他在高维松那里失宠了,他将受到千千万万人的侮辱,所有人都可以把自己踩在脚底下! 他发现,自己不是不记得尊严、人格、羞耻心为何物,只是他已经失去过它们,就再也不能完好无损地将其捡回来。他觉得自己走不了回头路了。 在这种为生存生活而不安的心情下,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撅着屁股去趴高维松的门缝。 他鬼头鬼脑地往里一看,只见高维松半歪半靠在塌上,一个面生而清秀伶俐的小副官跪在他边上,正拿着一只美人拳给他老人家敲腿。敲了没多久,高维松换了个姿势,那小副官便徒手替他浑身上下地按摩起来。两人是有说有笑,高维松摸着下巴,去捏那小副官的脸,表情是十二分的愉快。 司文勉心里半含妒忌半带鄙夷:“老东西!敲死你!” 他又转眼看了那名副官:“都不是好东西,婊│子。” 他没想到这话把他自己也骂在了里面,他自己做的事情,和那副官是一样的,甚至更露骨一些。但或许因为他看轻这种人,所以下意识里也看轻自己。多么悲哀。 他撅着屁股猫着腰,心里想好了对策,决心自己先静观其变:“要是这老不死的敢找别的人,我索性一枪崩了他的吊!”他盯着门缝里面,又想:“不行,这样太明显了。我该去打听打听有没有那种慢性药,能让人不知不觉就在床上不行了的……” 袁名山和刘保润两人来了,正见他全神贯注的趴着门缝,眯着一只眼睛,那屁股因为撅起而绷紧在军装裤子里,显得格外肉嘟嘟、圆滚滚。刘保润忍不住地就想走上前扇那屁股一下,最终忍住了,笑道:“哟,司主任,您这个造型,是在做什么呢?” 司文勉一惊,直起腰:“刘师长,是你。” 刘保润见他失魂落魄,便问:“将军呢?你不在里头伺候着,在这儿干吗?” 司文勉扯了个孩子似的露齿大笑,挤出两只小酒窝:“你们二位进去坐啊,将军在里头呢。”说完就要脚底抹油溜走。 袁名山有些狐疑,笑道:“司主任请我们进去,自己不进去?” 司文勉边走边回头:“我给将军端洗脚水去……” 袁名山“哦”了一声,心里纳闷,大中午的洗什么脚啊。他和刘保润对视一眼,也不敢贸然进去了,于是双双猫下腰往那门缝里偷偷一看,接着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刘保润后退一步,大声说道:“哎哟,袁师长,你也来看将军啊!” 袁名山也是气运丹田地高声说:“是啊,来问他老人家的安!” 接着他们两人顿了一顿,只听那门里面传来高将军威严的声音:“谁在外面?是保润和名山?进来进来!” 两人晓得高将军是整理好仪态了,这才笑眯眯地一前一后进了门。 惊变 袁名山和刘保润两人彼此吃醋得利害,只肯在一点上通力合作:高将军对某一个新人感到兴趣,他们就必会异口同声讲些巧妙中听的坏话。 刘保润和司文勉关系奥妙,袁名山则猜测司文勉是将军的亲儿子,所以两人不曾说他的坏话。而对于那名小副官,两人就对高将军大进谗言,挑尽他的不是。 高维松自从在司文勉那里开了玩男人的先例,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近日他弄来几个新欢连日荒淫,却是觉得索然无味,听了谗言之后便很感认可,下午就从善如流地遣散了一众新欢,躺在榻上对司文勉想入非非。 高将军近日似乎颇不顺心,脾气又喜又怒,尤其是看到了司文勉时,刁蛮得就像个孕妇。当天傍晚他又大发脾气,像个老爹似的大骂司文勉成天野在外面,成天不见鬼影,于是一怒之下砸烂了最心爱的砚台。 高将军一发威,众人抱头鼠窜。司文勉也想乘乱鼠窜,结果被高将军一声喝住。司文勉使出浑身解数,对他又哄又骗;高将军始终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恐怖,扭曲得如同妖魔鬼怪,浑身散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气息。 “哈。”只听他吐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语词,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司文勉脸上,语气凶狠无理:“说了这么多屁话,那你给我说一遍啊,你爱我。” 司文勉两手交握着,很腼腆地低了一下头,接着抬头,先不说话,只用两眼闪亮亮地看着对方,嘴唇翕动了一下:“将军,我爱你。” 高将军满意了,不止满意,而且心花怒放,搂着他用牙齿在他那脸蛋上狠狠咬了一口,像要把一个月来没亲热到的全都补回来。 而司文勉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和这个老东西之间,哪有什么爱可言呢?世界上本身就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讲爱,他来讲,简直是个大笑话。 高将军凝视着司文勉线条流畅优美的侧脸,闻着对方身上那甜津津的气息,裤裆里的东西便硬撅撅地撒起野来,支起了一个小帐篷形状,把他内心的不堪全袒露出来了,把他这一个月道貌岸然的清心寡欲全败坏了。他自己不禁也有些窘,讪讪地想道:“都是这根东西的错!要不是这根玩意儿作怪,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高将军谷欠火焚身,越看司文勉越爱,只想压着他来上几回:“我已经很克制了……自从拿到验血报告就没动过他一根头发,他天天在我面前晃,真是不想见到这个兔崽子……”他也不想一想自己今天是为的什么而大发脾气。 他动手动脚地在司文勉身上捏来揉去,鼻子蹭在对方的脸蛋上,一翕一动地嗅着气味:“真是一辈子没这么怂过,孬死了我……” 高将军中年得子,简直有高龄产妇要养头胎的惊恐。为防擦枪走火伤了儿子,他把心一横,把搂在怀里的人又给放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是个风雨夜,司文勉于睡梦中接到一个电话,霹雳一般将他打醒了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3 :阿丰死了。 他匆匆赶到下山,赶到医院,远远只听王小姐尖利地大嚷着,又见司德勖僵坐在凳子上。阿丰来了重庆后水土不服,一直重病,今晚病发急送医院,却是不治。王小姐神情悲凉,满面泪痕,头发蓬乱,声音拔得很高,像是拉偏了的二胡:“阿丰!司德勖,你还我阿丰!我的孩子!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没有用,我的阿丰不会死!不会死!” 司德勖目不交睫,满面的苍白木然,瞪着地面。王小姐冲上前狠狠地搡他,满眼血丝:“你这个废物,蠢驴!跟你结婚是我一生一世的错!我的阿丰!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希望……” 她捂着脸抽泣起来,泪水不停地从指缝里渗下来,滴落在地:“要我跟着你过苦日子可以,我已经认了,认命了,知足了,但为什么要让我的阿丰命这么苦……为什么要跟你来重庆,阿丰还不会说话啊!冲着我来,我什么都受得住,什么苦都吃得了,为什么要对我的阿丰……呜……”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暴凸,旗袍凌乱,口中惊恐地大叫:“阿丰,你不要睡在这里,这里冷,这里冷!”她发狂似的冲向诊室,双手揪住一个医生的领子乱摇:“我的孩子,你们把他放到哪里了?!” 那医生在惊恐中维持着镇定:“太太,你请节哀,死者都已经送走了,你看不到了。” 她凶神恶煞地一回头:“在哪里,在哪里!——是不是在外面?!”一个护工推着一张白色病床从门口走了出去,她看见了,尖叫一声:“别想偷走阿丰!” 司文勉拉了她一把:“那不是阿丰!……” 她一把甩开,带着凄厉的哭声冲出了门,一头扎进了风雨黑暗。 司德勖整个人镶嵌在座位里似的,呆滞地呢喃:“我的错,我的错……”司文勉安慰他,紧攥着他的手,希望把身上的热气渡给他,救活这个冰冷的活死人。 医院外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突然,那大门的黑暗里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人,大嚷:“外面不好了!有个女人碰着高压电线电死了!” 司文勉“蹭”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抑制着声音的颤抖:“什么样的女人?……” “二十来岁,在和护工抢孩子,可哪来的孩子!疯啦!惨喏!” 司文勉猛地回头,只听司德勖瞳孔急剧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粗哑嘶吼,两眼一翻,从座位滚到了地上。 “哥!……” 司文勉料理完嫂侄的丧事,把住院的司德勖接回了家。 他发现司德勖举止诡异,不是整天闷在房里对着婴儿床傻笑,就是拿着王小姐的化妆盒揽镜自照。有一天小玉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大门前玩,司德勖拄着手杖在院子里散步,见了之后身体在长衫下抖个不停,大发狂性将那孩子打走了。 渐渐的,司文勉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大哥大反常性,似乎,有些疯了。华汉生为讨小玉开心,买了一对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回来,司德勖见了,双目赤红,嘴里直嚷:“拿走拿走,看不得看不得!”如同唐僧见到了婴孩形的长生果,大惊失色,只差没念阿弥陀佛。结果小玉第二天偷偷跑来告诉大家,说司德勖昨夜偷偷潜到她的房里,一掌把那娃娃打了个稀巴烂,吓得她一夜没睡。 司文勉见兄长如此,心中难受,蹲在兄长家外面的墙根下猫似的偷哭。哭到一半,高维松派人来找了,华汉生人高马大,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大剌剌地说:“哼哼,你蹲这儿干吗?傻死了!人找你呢,还不快去!哎,你,你怎么哭啦?” 司文勉狠狠搡了他一把:“不要你管!” 华汉生紧追不舍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直盯着他的红眼睛:“你说呀!你为什么哭啦?我,我也没有把你怎么样啊!” 司文勉不理他,竞走似的往门里冲。华汉生人高腿长,一脚踏过去,身体像墙似的堵住了门:“你不说,就不能进去!” 司文勉恶狠狠地在他那胸膛上捶了一拳,对方纹丝不动:“我,我也没有欺负你啊,你为什么哭呢,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别骗人,你最会装了!” 司文勉听了这句“最会装了”,不知怎的心里蓦地一酸,心想我是世界上最坏的坏人,连这个王八犊子都要来奚落我。如此一想,眼睛更红了,眼里汪着两包水,克制着不肯落。 华汉生哪里见过他这样,见他那白皙的面颊逐渐泛红,两只眼睛里不断泛起水光,嫣红的嘴唇微张,隐约看的见细白的牙齿。华汉生手足无措地举起袖子要替他抹泪:“我没有骂你啊!你哭什么!别哭啦!我……” 司文勉一把推开他,声音颤抖而凶恶:“滚开!” 司文勉在华汉生那里凶得像只野猫要挠人,回到了高将军身边,就温顺得像绵羊一样。高维松刚写完一幅字,叫司文勉去看,问他写得怎么样。他一看,字的确是颇有气势,又感到高维松在紧紧地注视着自己的表情,便说:“好,苍劲有力,气势恢弘——”自知语气欠强,哄不过高将军,忙补一句:“刘师长,你快来惭愧惭愧,将军的字比你好出一百多倍呢!” 高维松被他哄得哈哈大笑,英武端正的脸上满是慈爱温柔:“你想不想学啊,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司文勉忙推说不用。 高维松高高大大地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显出了一身军人笔直挺拔、筋骨匀称的身材。他走过来,觉得浑身发痒,迫不及待地想和司文勉亲近亲近、亲热亲热,无论是亲情的还是情谷欠的。他想要这个儿子,却不想告诉对方他的真实身份。高将军一生精明强干,可对于司文勉却想糊涂一点,他不愿意划清这道血缘的界线。 当着袁名山、刘保润和几名副官的面,他走到司文勉身前,低头替他整理衣领:“那就等你想学了,我们再选日子。小孩子要把字练好。” 司文勉走在大理石走廊里,问刘保润:“你知道将军是什么意思吗?” 刘保润促狭地笑说:“我比将军差了一百多倍,怎么猜得到将军的意思?” 司文勉笑说:“你还师长呢,度量小得只有那么一点点。” 刘保润说:“好啦,你和将军两个全都度量大,我合该度量小的,不然能差一百多倍吗?” 司文勉不理这个话题,只问他:“你什么时候有新的货到?” 刘保润停下脚步,笑望着他:“你已经是大富翁啦,我都被你榨穷啦!我最近是有货,而且安全,可是你现在还用做这个吗?” “怎么不用,我又没有什么来路。好了,别那么盯着我,说吧,什么时候,老地方见。” 刘保润换了个站姿:“呵哟,我可不敢。”他笑得局促:“将军知道了,我——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4 ”拿手比个杀头的动作。 司文勉盯着他:“得了吧,你以前怎么不怕,现在倒怕起来了?” 刘保润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严肃而带些恳求:“咱们以前的事,就算了吧?” 司文勉双手插袋,成心听不懂,恼怒地歪着脑袋:“咱们什么事?怎么个算法?你是不打算再算我一份货了?怎么,到了内地市场路子广了,就要甩掉我这个包袱了?” 刘保润神情尴尬,看着他:“我怎么是要甩掉你呢,嗐,你……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说你还要跟着我吗?” 司文勉眨了眨眼睛,清清脆脆地说:“当然,我自然要跟着你的。” 刘保润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你是说……即使你现在是将军的儿子了,也要跟着我,和我好下去?是不是?……” 司文勉顿了一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从肺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盯着他的嘴。刘保润盯着他的脸,忽然明白了,脸上闪过慌张,转身就走:“我什么也没说!——” 司文勉一把扯住他:“你说了!我是谁——” 刘保润摔开他的手,带着白手套的双手握在一起,眼神闪烁:“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匆匆离去。 钱司令其人也是一位豪杰,五十多岁,橘皮大鼻子,为人风流,乃是一位沙场老将,具有英雄气魄。他有感这几年自己为中央所冷落,心中怀有愤懑不平之气。战前,他预感到自己将要退休,所以跳出来大骂政府卖国不抗日,自己将为了正义而抛弃政府、离开职位。没想到他这番言辞一发表后两个月,战争就爆发了,政府抗了日,他的正义绊住了自己的脚。直到今年,他才重新放出消息说自己要退休了,这是战前就想好了的,大家不要再挽留了。 既然要退,钱司令喜欢退得热闹些,减少去职的凄哀,省得搞得自己像私奔似的孑身溜掉。于是,钱司令学习爱犬“霹雳”的作风,不吠则已、一吠惊人,操办出了一场规模空前、盛大无比的宴会。 宴会是一场狂欢,但不失它本意的隆重,在人们的喧哗笑闹声中,随时可以听到司仪的声音,通报某位军界要员或社会名流的姓名,人堆里便会随着这个姓名的震撼力而回应相应的骚动。虽然有些人自认为可以在人堆里掀起惊涛骇浪,可多数只不过得到了冷漠的一瞥或轻蔑的一笑。 钱司令自然是不同的。霹雳为他开路,人未到,声音和威风先至。全场拍手后,各路人马又投入了狂欢之中,欢乐的程度使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都在为钱司令的离开而高兴得发狂。 高将军作为主人好友,来得早,没享受到人堆向自己掀起的浪涛。不过他一走进门,钱司令像只呼啸盘旋的老鹰,张开双臂一路迎了上来。这种待遇也够使他肯定自己的地位的了。 宴会开始后近一个小时,人声达到了鼎沸阶段。觥筹交错间,时针指向九点。当司仪报出了司远阳的名字时,所有人都像触电一样,各怀心思却整齐地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司远阳挽着女伴进来了。他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西装,装饰着一条极精致的金链,着装是一种无可挑剔的朴素。漆黑的头发,线条英挺冷硬的面容,不苟言笑的神情,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或更令人过目不忘。 众人的好奇促使他们无意中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他仿佛从天而降,挽着女伴成五,向主角钱司令走去,急速而含蓄地表达了敬意和问候。接着,他的目光直接移到了旁边的高维松身上,沉稳道:“别来无恙。” 司文勉有种错觉,这问候穿透了高维松的身体,直接问到了自己的身上。别来无恙,四个字的平静中深藏着一丝不寻常的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姗姗来迟,司老板。比预计中晚了一章出场。 作为弥补,给他一个华丽丽的亮相。内牛满面,终于出来了,激动死了。(众汗) 后文更精彩,谢谢大家的支持。o(∩_∩)o ~* 另:小娱乐,刚学会的调查表,嘎嘎 问道 by askform. 重逢 一切如隔百年。 司文勉以为自己硬如坚冰,什么都可以承受,可司远阳只是投来一个眼神,就险些败了他这身铜皮铁骨。 他从绝大的惊愕中平复过来,手在身后紧紧捏成拳,脸上带笑,笑得让人觉得他的双眼早已盛满泪水:“司先生,你好啊。” 狂喜与痛苦同时造访了司远阳的心脏,他凝神望着司文勉的脸,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多少日夜,期待着重逢,他以为他来了,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可真的相见了,他忽感伤痛入骨,对面这个青年的心掩藏在泪与笑之下,绝非甜言蜜语能摧软、绝非任何暴力可以征服,而自己已经离开太久,早已失去了与之亲厚的资格。 青年薄唇轻启的短短一瞬,司远阳就感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恐惧,心境忽如黄土那样干枯憔悴。 司文勉别开眼,仿佛不愿意听到对方的回答。接着就听高将军低笑一声,叫自己去跳舞。他应了一声,纵身跳入舞池,希望人海将自己淹死,不再理会将要面对的一切。 司远阳在无数好奇眼光的注视之下,一面和熟人略作招呼,一面领着女伴跟随高将军来到一个较僻静的角落。 甫一坐下,寒暄几句,司远阳便望着高将军道:“我那孽障在将军这里还好吧?” 高维松一听“我那孽障”四个字,登时不乐意了,觉得对方是在战略上挑衅地重申占领的决心,便成心地轻描淡写:“他啊,挺好的。” 司远阳姿态优雅地搭着腿,双手交握摆在腿面上:“没有打扰到将军吧?” 高维松的话里充满了抑扬顿挫:“司老板说哪里的话,他住在我这里,算什么打扰呢。” 司远阳耳尖,也听出了个不对劲的字——他。这个他字,给那真实的名字罩上了一层面纱,既防着居心叵测者偷看,又显出自己的占有权,朦朦胧胧,平添一种暧昧。 高维松觉得自己这个“他”字,用得比对方“我那孽障”高明得多,自感小胜,点了根烟庆祝。才吸了两口,旁边安静坐着的成五皱了一下眉毛,别过脸掩嘴咳嗽一声。 高将军夹着烟,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了这女人的身上。她身穿一件紫色珍珠皮旗袍,勾勒出了动人的曲线,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衬着素淡清丽的面庞,别有一番清华风韵。嘴角的两个可爱的酒窝,隐现之间让人对她的年龄感到迷惑。 司远阳其人常年的面无表情,乍一看不解风情,实际玩起女人毫不手软,而且玩得漂亮。高将军这样想着,不由想到了董夫人,对比着成五,只感到脸上无光,暗自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5 庆幸自己已经将她赶回娘家。 他掐灭了烟,两眼在对面两人之间移动,自以为风趣地说:“司老板真是金屋藏娇,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啊?” 成五矜持得体:“高将军开玩笑了。” 高维松笑得很神秘:“我可没有开玩笑,两位真是相称。司老板,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打算今晚求婚,不当心被高某道破了心思,正在心里暗恨我呢?” 司远阳的目光从舞池里收回来,灵魂也归了位,随意一笑:“司某暂时没有这种打算,更不要提别的了,哪敢暗恨将军呢。” 成五的心脏原本像个充气的皮球一样忽胀忽缩,这话像根针一样猛地扎了她一下,使她瞬间泄了气,隐隐地疼。 高维松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心想暗恨你不敢,明恨怕是少不了,说:“司老板如今是一等富翁了,财政部长看到你都要卖几分面子呢。打了一辈子仗,到头来有什么用呢,一旦退了休,就跟老钱一样啊,算是一无所有了。司老板这种生意人就不同了,就算官衔没了,乌纱不保,却依旧是富翁嘛。” 司远阳面不改色,笑道:“将军过谦了,我算不上富翁,而且富翁这种头衔也不像司令,可以受用终身。司某本人体会过头上不顶乌纱的日子,可以告诉将军,钱财绝没有官衔来得实惠。” 高维松也笑得四平八稳:“司老板不能这么说,有钱过,阔过,总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暴发户一旦暴发,就身价百倍,有了向人夸耀的资本。像我们打仗的人,空顶了一个司令头衔,到老了,除了一身的伤疤弹孔,还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司远阳轻晃酒杯,笑得云淡风轻:“也不是全然的无可得意,其实高将军可以把平生积累的勋章拿出来,独自缅怀一下,也不失为一种慰藉的好方法。” 高维松面色一滞,又朗笑起来:“我还以为只有生意人才爱看账,一边翻翻旧账一边品味曾经的辉煌历史,也算是一种乐趣嘛。” 司远阳顿了一顿,低头一笑:“真正精明的生意人不翻旧账,只有兼职的生意人,也就是会计和出纳才爱翻旧账。请教将军,军事上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真正的军人只谋保家卫国,只有那些兼职的军人,一边打仗一边充当政客,才会最终一事无成。” 高维松勉强笑了下,仿佛笑痛了脸皮:“可我听说司老板即将官复原职,还要兼任省政府主席,要说兼职,司老板才是正宗。一边从商一边从政,怕也要一事无成吧。” 司远阳放下杯子,挑了一下眉毛:“承你贵言,无为而治——” 他正要再说,司文勉挽着一个穿洋装的小姐走了过来。那位小姐是万应烈师长的女儿,和成五是老相识、忘年交,一见面就指着司文勉笑说:“我早就想过来瞧瞧你,只是他跳了一支又一支,死活不肯过来呢。” 司文勉尴尬一笑,正逢高将军问他“热不热”,他顺手拿起桌上酒杯,凑到嘴边就喝了一口,以掩饰脸上的不自然。 一喝之下,他发现杯中是酒,仔细一分辨,才晓得自己错拿了司远阳的杯子。司远阳笑笑,叫侍者拿了一杯水来。 成五和万小姐两人突然离席,说出去走走,实际是去补妆。女人涂脂抹粉的脸,经不起汗气和讲话的掀动,就好像黄梅时节的墙壁需要修补。 司远阳和高维松刚才拌嘴拌得津津有味,像两只披着绅士外衣的斗鸡,司文勉一来,便双双裹紧外衣,不使本质暴露出来,算是维持一点家长的体面。 司文勉真是不想待在这里,只觉得司远阳的眼睛紧锁住自己,无所遁形。他心中怨恨对方:“还晓得要回来,原来他还记得有我这个人,真要谢谢他哦!”怨恨之中又满含心酸:“他一定看轻我,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又脏又臭……” 他抬起头,努力地去回视对方,要证明自己没有对方,照样过得极好、极舒坦。司远阳的眼神擒拿住他,黑色的眸子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分解成一万片来看个仔细。 高维松端正英武的脸上扯出一个淡笑:“司老板来内地多久了?” 司远阳的声音平静动听:“不久。” 高维松道:“那正好,让文勉陪司老板游游重庆,如何?”说完看着司文勉。 不等司远阳表态,司文勉就说:“重庆我不熟的,不能陪司先生。” 司远阳只说不用了,自己也没有空。高维松听他一口一个“司先生”,心里满意。司远阳沉得住气,也不出声,一个人低头啜酒。 这场重逢,少了理所应当的冲动和剑拔弩张,多了意料之外的冷静和沉默寡言。没多久两位女士回来了,说了不少话来调动气氛,可之后的谈话就像用人工呼吸来救淹死的人,挽不回生气,挨到了十二点,便各自作鸟兽散了。 成五说有东西遗忘在了司远阳位于郊区的公馆,所以同他一起坐着汽车回去。 浴室里传来水声,成五把司远阳换下的外套挂上衣架。第无数次的,她被西装上那根装饰的金链吸引了,用美丽的指尖轻轻勾起了它,看它在灯光下旋转出精致细腻的柔光。她稍一用力,口袋里的金色怀表就滑到了她的手心里。 只要打开表盖,就会看见那里面除了表盘和指针之外,另一侧还镶了一张照片。 上面的人是司文勉。 照片是按照表盖的尺寸精细修剪过的,剪成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圆形。边缘处用黑色墨水笔写了“平安”两个字,字小而轻,颜色也淡,不仔细瞧简直看不出来。 她对于这张照片的熟悉程度,或许不亚于司远阳。照片正中的司文勉显得格外眉清目秀,年纪似乎也小些,嘴角边浮着一个清浅的酒窝,瞧着还带些天真腼腆。他站在一片花木前,穿了一件深色呢大衣,围一条淡色围巾,打扮摩登。可大概是因为刚摘下帽子的缘故,他的头发却是飞翘起一小撮,俏皮得很有点可笑。而他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脸上依然笑微微的,看着别处,仿佛正在和人讲话。 司远阳当初被迫离开南京,身上什么也未带出,只怀藏了这只表。 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时的震惊。为什么照片中人没有看着镜头,为什么司远阳不镶一张正正经经的半身像呢?而且,在相片的边缘,在“平安”两字下面,隐在深色背景里还有两个更加模糊漫灭的字。她记得自己看着,琢磨着,那字迹便慢慢显现出来了,可以辨识了。可自己却突然“啪”的合上了怀表,如遭蛇咬,因为看见那下面写着,吾爱。 她看过这张照片无数次,揣测过无数次,猜想司远阳因为遭人诬陷去职在先、被辗转软禁在后,所以心中郁闷难以派遣,对着儿子的相片情难自制,才写下了这两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6 个字。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疑神疑鬼,浮想联翩。可,女人尖锐的直觉,令她感到一股难言的诡异,使她心惊胆寒。每每看见司远阳从衣袋里拿出怀表对时,明明是气派惊艳的动作,却总会令她不舒服。 后来她无意中听对方说,小儿子不爱照相,极少照相,因为太爱美,觉得自己上照不够英俊。她没有问,那你怀表里藏的、天天放在左边上衣袋子里的、时时拿出来看的那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很明显,硕果仅存的照片,要么是有人窝藏,要么就是偷拍,两者都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司远阳的处心积虑,或别有用心。 她联想从前种种,有一点明白了,在极大的震惊中明白了。明白之后是心痛,心痛之后是不甘心。 司远阳身处高位时,她是他的情妇;司远阳跌落谷底时,她还做他的情妇。这样,还不够说明自己的态度吗? 司远阳案迷雾重重,是个阴森的黑洞,望一望都寒气逼人,当时王广海得意,谁不是躲得远远的,谁想卷进去呢?他被长期软禁在重庆的山居,孤立无援,几乎翻身无望,她借着成家的力量帮他东山再起,愿意倾己之所有来帮他,这还不够说明自己的态度吗? 她一直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可她依然选择跟着他。然而当付出了这么多后,发现自己仍然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发现真正的爱人始终躲在怀表的小天地里时,她怎么可能不心碎?这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事,可,女人都是傻的,她又默默接受了。 她和司远阳都是成熟的人了,她不会逼迫,只能等待。等待变成了宿命,却换不来一句婚姻的承诺。 司远阳洗完澡出来,看见成五在熨烫衣服,便叫她早些回去休息,让司机送她回家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灯火点点。他对重庆的确不熟,不是因为来得迟,而是因为被关得太久。可他最终翻身了。他躲在幕后,寻找着各个突破口,操纵着每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他是一个有天赋的政客,懂得伺机而动。 可,如果没有成五站在背后,没有了成家这个强大的隐形背景,这一切都仍是不可想象、不可实现的。 她已经做得太多,司远阳害怕她做得更多,更加害怕她为自己烫衣服、洗袜子。因为这太像妻子做的事了,超出了情妇的范围。他感到了自己的冰冷自私,利用了她,却对她的盛情无动于衷。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他躺到了床上,立刻将她忘在脑后,浮想联翩地思念起了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末尾有个小调查,大家关注一下!o(∩_∩)o 忽视bg,不是成心恶心大家,剧情需要.. 郊外 宴会后第二天一大早,司远阳命人一路飞驰,在重庆城中的警备司令部大门口就把司文勉给堵了。 司远阳来者不善、气势汹汹,两辆汽车都是一个尖锐的急刹车,险些亲了嘴,之后就拦路似的横在了大门口。他下车后两步走到对方那军用汽车前,笔直地立着,姿态潇洒,对了其中的司机说道:“我有话和你的长官说,请你下车。” 那名开车的副官看了司远阳这种不容商榷的态度,又注意到对方汽车上的官方标识,便回头去看副驾驶上的司文勉。司文勉朝他一挥手,他便立即一开车门跳了下去。 司远阳坐上来,一脚踩油门,二话不说飞车而去。 司远阳是一径飙出了城,出城后专找那没人的路走。司文勉一看,这是到了荒郊野外了! 外面的春天醇得象酒,虽然重庆高山围绕,人间的春天还是像空袭的敌机,毫无阻碍地进来了。太阳极好,风吹过茂密的树林,墨绿色军车就在四围碧荫、一方蓝天中熄了火。 车内响起细微的声响,司远阳点起一支烟,夹在两指间轻轻一点:“这里环境不错。”有棱有角的手指在膝盖上弹了几下,他望向司文勉:“走走?” 司文勉想了想:“陪您走走。” 司远阳瞥他一眼,一笑,推门下车。 片刻之后,两人钻进了树林。谦让一番后,司文勉先行,司远阳走在他后面,步上一条羊肠小道。 司文勉今天还是挺括的军装打扮,小翻领、墨绿领带,肩部斜过一条皮制肩袢,腰间束武装带,脚上蹬一双锃亮的军靴,两条长腿把裤线绷得笔挺,瞧着风流倜傥、英气勃勃。 司远阳一边眯着眼睛看他的背影,一边吸烟吐雾,脑里不知在想什么。 司文勉也不和对方搭话,腰背挺直地一径往前走,头也不回一下。司远阳见他如此不合作,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拉了一把,脸上带个温淡的笑:“别走了,再走就到邻省去了。” 司文勉听出这话的促狭意味,不露声色地去格开他的手,扯个潦草敷衍的笑:“这里地形我不熟。” 司远阳的手像钳子一样钳住他不放,脸上还是若无其事:“不熟,不熟你还乱走?现在好了,这里我也不熟,怎么办?” 司文勉一瞧,果然找不着来时那条路了,一想便发现对方在戏弄自己,很恼火地一甩手:“我怎么知道!我还要回去的!” 司远阳终于松开了他,十分镇定地吸了一口烟,黑眼珠往他身上一转:“你在司令部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做,缺一个你,也不会耽误什么国家大事。” 司文勉觉得他出口伤人,有损自己的自尊,强压着怒气回视对方,挺直了腰板庄严地说:“我是党国的军人,以党国利益为重!” 司远阳姿态优雅地掐灭了烟头。他拍拍对方的肩膀,嘴角喷烟,为掩饰笑容似的略偏了一下头:“好啊!” 司文勉看他这个云淡风轻的样子,很恼火地瞪着他,气鼓鼓地一言不发。 事实上,要迷路还是不迷路,决定权都在司远阳手里抓着呢,他领着司文勉在暖融融的树林里东绕西逛,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气咻咻地找路,急得满头大汗、脸颊粉红,却依然把腰背挺得笔笔直,不肯来跟自己搭话。 过了一个小时,司文勉那一丝不苟、引以为豪的发型散乱了,额发垂了下来,怎么抿也抿不回去,只能任它们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这使他看起来稚嫩了许多,简直有些天真烂漫的意思了。司远阳靠在一棵树上,对他伸出手臂:“累不累,要不要抱一抱?” 司文勉听到这种明显是哄小孩的口气,气得像只牛蛙一样,抬脚就往前面走,心想:“他就是看轻我!”但生气之余不免又有些心痒,自己多久没有听到这种口气的问话了,这种备受呵护的感觉,他简直都要遗忘了。可,自己,还承受得起任何一个拥抱吗? 司远阳快成精了。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7 弱点,自己不是绝不肯原谅他的吗?怎么,对方一个示好的动作,自己就马上忘记了所有的挣扎、痛苦和怯弱,要扑向他的怀抱吗? 怎么可能。 司文勉一路向前走,心想,你不用跟着我,不用在后面扶我,我照样可以走得很好,根本不会摔跤。下一秒,他指着前方,骄傲地回头望着司远阳:“看!车!” 司远阳很温和地笑了一下:“嗯,你找到了。” 回到车上,司文勉说:“我来开车吧。” 司远阳看他一眼:“你开?” 司文勉点头:“司先生是长官,地形我已经熟了,我可以开。” 司远阳一听,头慢慢靠近,热气吐在他的唇上:“你开?” 司文勉毫不犹豫地转头跳下车,小跑绕过车头,一板一眼地请他下车。那车里突然伸出一条手臂,猛地抓了满手他的头发往里一带,司文勉一个踉跄,扎到了手臂主人的怀里。他屁股和腿还在车外,上半身趴在司远阳身上,找不到一个着力点,手脚胡乱地扑腾;等他找着了着力点,就被司远阳捞着两腿,整个儿横端进了车里! 司远阳把他换了一个姿势,让他两腿敞开、胸膛贴胸膛地跨坐在自己身上,正将其挤在自己和方向盘之间。 司文勉这么坐在对方的腿上,两脚悬空,根本连地面都够不着。他试图一脚着地,结果司远阳眼明手快,立刻把他捞了上来。他双手托着司文勉的屁股,似笑非笑:“我是你长官?你怎么说的出来?好笑死了。” 这辆军用汽车乃是一款身材矮小、无门而四面通风的粗犷造型,只容两人,说穿了连车顶都没有,只是一个车架子。司文勉感觉自己赤│裸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窘得动个不停。 司远阳按住他:“刚刚那些话是谁教你的?你现在也会说这个话了?穿的衣服、说的话倒都挺俏皮,只是不像军人。” 司文勉听对方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大笑话,很恼火地一低头:“我怎么样,不用别人教!” 他一低头,司远阳为了和他讲话,必须放低姿态,将整个人在座椅里缩下去:“在我这里装模作样,小兵蛋子。”他把脸埋在司文勉的胸口凶恶地吸了一口气:“——想不想我?!” 司文勉微怔了一下,脸板得紧紧的:“我为什么要想你?!”重音在那个“你”字上,表明自己可想的人很多,可单不要想他。 司远阳盯着他,语气也堪称凶狠严厉了:“我是谁?司先生?” 司文勉嘲讽一笑:“还要加司老板,司局长,司主席,哼,还有司软饭!” 司远阳眉毛狠狠一拧,脸上酝酿着惊涛骇浪:“你说什么?!” 司文勉一咬嘴唇,经年累月的怨与恨像毒蛇一样倾巢而出,紧紧地缠绕住他,压过了他对这个男人的畏惧、思慕和爱恋:“你吃成家的软饭啊,谁都知道,难道不是?!” 司远阳听了这个话,五官有一瞬的扭曲,接着,棱角分明的面容被阴霾笼罩。他的表现相当冲动,凶神恶煞地在狭小的空间中扯着司文勉的肢体,将其翻了个身,面向方向盘:“你不是要开车吗,那么就开,你就这么给我一路开回到大马路上!” 司文勉被挤得只能趴在方向盘上,但仍别着脑袋,坚贞不屈:“我不!” 司远阳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饱含深仇大恨,气得心肺狂抖起来,一脚就踩下了油门:“这车很好,足可以让街上的人都看一看,你这个为党国效力的军人陪一个吃软饭的游山玩水,回来时还坐在他的腿上是个什么样子!” 汽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地前进,伴随着司文勉惊恐的大叫:“你无聊!你幼稚!你快停下来!……” 司远阳一言不发,压迫着他,在他耳边说:“我是大汉奸,我吃软饭,我不停。” 司文勉伸手去拔他的脚,打他,司远阳岿然不动,仿佛是铁做的。 司文勉坐在这斗折蛇行的车架子里,害怕滚下山坡,吓得声音也曲曲弯弯、一字一抖:“你无聊!你无聊!你记仇!快点停,要死的……不要……” 司远阳稳稳踩着油门,冷冰冰地吐字:“死不了。” 司文勉努力控制着方向盘,可过度的惊恐使他完全没了方向:“不要……快点停下来,停下来,要死的……你发疯!你是神经病!呜……” 司远阳猛地踩下刹车,搂着他的腰把身上已经瘫软的人提起来,放到了旁边的座位上。他双手把着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万籁俱寂,只有鸟鸣啾啾。 司文勉惊魂未定,喘着粗气。一阵风飒之际,隐约只听对方说:“我记仇,你就不记仇?”接着汽车发动,司远阳面无表情,一手打着方向盘倒车,看起来冷酷绝情,再不看他一眼。 司远阳算是看出来了,司文勉这个崽子宁可当个臭丘八,也不要回到自己身边! 这个男人是如此不安,只要面对的人是司文勉,他的心中就会产生一丝不为人知的自卑。司文勉是那么年轻,自己有什么资格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呢?曾经跃跃欲试,可灾祸降临,自己却连保护他的能力都没有!一个男人乞求着爱人“躲起来”逃避灾祸,在司远阳看来,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情!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也怀疑,司文勉已经知道了身世。这个崽子,一出口就能说出那么伤人的话,那么地厌弃他、恨他,难道是要离自己而去、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吗? 他扶着额头,暴躁不堪,虽然表面上看他还是一尊冰雕,可实际他的心已经扭曲成了一根扭骨糖,撕撕扯扯、肝肠寸断。 这几天天气晴朗、春光明媚,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因此空袭时来光顾,理所应当地增多了。 和空袭一样多而密的,是政界林林总总的舞会,能在一切空袭的间隙里绝处逢生,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短暂的太平盛世。 这天,一场不知以什么冠名的舞会在万应烈师长家中召开了。万师长说跳舞是年轻人的事,高将军、袁师长,咱们玩两圈麻将?哎呀三缺一,司主席,赏个脸嘛! 于是乎,四人来到内室,开起了一桌麻将。 万师长一见司文勉还杵在高将军身后,便笑道:“司主任,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快去,跳舞去,这里不是你们年轻人玩的地方!” 司文勉瞧着还挺委屈,高维松立刻就说了:“别人能走,他得留在这里。” 万师长不说话了,笑眯眯地开了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o(∩_∩)o 父子三人 要看穿一个人,最好的地点就是在牌桌上。当一个人专注于得失时,他的一些小动作、不为人知的喜好和习惯就会不自觉地暴露。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8 司远阳和高维松坐对家,两人一只眼看牌、一只眼看对方,一半心窍关注儿子、另一半应付上下家,无声无息地忙碌着。 高维松打着打着,习惯性地伸手捞了一把,把司文勉搂得和自己贴在了一起:“你看这个牌好不好?” 司远阳说:“看牌别讲话啊,站一边去。” 袁名山笑说:“你也搬个凳子来坐嘛,这么站着一走动,难保不把四家牌看了个齐全,偷告诉给将军呢。”说完看一眼司远阳。 司文勉坐开老远,高维松不方便搂着他,于是说:“坐那么远干吗,你要看就看,叫你跟着就是看的,谁敢说一个字。三条!” 万师长坐他下家,此时叫:“吃!”拿了两张牌出来,忽又变卦:“不吃了!不划算,打掉打掉!” 高维松说:“给你吃还嫌腥气!” 万师长不吃,打了一张,司远阳就吃了。袁名山一看司远阳打的牌,笑道:“以前没跟司主席打过牌,司主席手倒是紧,而且对上对下一张都不肯漏!” 司远阳说得别有深意:“有些牌要关牢,不能放它过门。” 高维松插话:“以前倒不晓得司主席对打牌这么有研究。” 司远阳很平静地说:“哦,是这次见到高将军后的新研究。”摸到个花,杠了一个牌。 万师长笑问:“什么好牌?杠开了?司主任去瞧瞧他的牌。” 高维松说:“万师长,你什么时候变成戴老板了*?”(*注:指军统特务头子戴笠) 司文勉过去一瞧,的确只差一张就能胡,而且是清一色,却不知司远阳捏在手里那张是什么。司远阳一笑:“来,我让你瞧瞧,头低下来点。” 司文勉照做,感觉司远阳的鼻尖就在自己的脸颊上擦过,红着脸走开一步:“虚张声势!什么臭牌!” 司远阳笑微微地把牌打出去:“我没说是好牌呀。” 高维松笑说:“司主席手里是副大牌,杠开就是大数目,小题大做一下才符合生意人本色。” 司远阳也笑:“将军在牌桌上打虚仗,才算真正符合本色。” 高维松言简意赅:“不是打虚仗,是报虚账!” 司远阳生动形象:“将军门前杠了四个九万,三十六万大军。司某小题大做,那么将军牌桌点兵就算大材小用了啊,好比拿军用高射炮去打蚊子。” 高维松正要再说,万师长跳出来打圆场:“哎呀,二位不要争执啦,大家喝口茶,休息休息。” 袁名山说:“就是就是,我坐得发僵,去个洗手间。” 高维松缓过一口气来,脱了外套,对司文勉说:“给我倒杯茶。” 司远阳说:“偏劳万师长代为倒茶,我和他有点话说,万师长,借隔壁房间一用?” 高维松终于是翻了脸:“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要和他说的?” 司远阳站起来,只管说:“怎么,我和他讲话还要经你同意?” 高维松遥相呼应地站了起来,剑拔弩张地望着对方,似乎准备拽着对方的头发,给他来个乌眼泡。 万师长一看不好,连忙满面笑容地说:“二位好好说,好好说,司主席父子两个长久不见,有话说也是正常的嘛,高将军大量,就成人之美嘛!” 高维松被万师长抬高了一层,不好自贬身份,对方说的又在理,所以勉强咽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位置上。 司文勉被司远阳推得一个踉跄,跌进了隔壁房间。 他回头对对方怒目而视,结果发现对方脸上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不记仇,已经忘了前几天自己骂他吃软饭。他不由也有点愣,收起爪子牙齿往边上的椅子里一坐:“说吧,什么事儿?” 司远阳坐到他边上,望着他:“住到爸爸这里来,好不好?要是你喜欢住在山上,我们可以在山上买房子。” 司文勉一听这个“爸爸”,眼里登时汪了两泡水,亮盈盈地不肯落:“我不去!我不要跟你住!” “那把你大哥也接过来,我们住在一起——” 司文勉尖声打断他:“你不要利用别人!” 司远阳愣了一愣:“你大哥怎么是别人呢?都是我的儿子嘛。” 司文勉瞪着他,瞪了很久,忽然一咬嘴唇:“哦,我跟他是一样的!” 司远阳看了他这副表情,琢磨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 司文勉被这笑伤害了自尊,又羞又窘,尖声嚷:“你发神经!你这个老混蛋!你们两个人去住好了,不要来邀请我!” 他嘴里骂人,两眼却源源不绝地泛出泪光,司远阳根本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笑着压低声音道:“好了,别那么叫……我告诉你,我对你大哥不做对你那样的事情,行了吧?” 司文勉一手指着他,炸着毛,嘴里哆哆嗦嗦地嚷:“你对我做哪样事情?!你胡说,你混账!” 司远阳真想拿个小勺挖挖他有没有心肝,自己这样待他,到了如今,他还不承认、还这样来问自己。他把司文勉拽到跟前,仰头看着他:“你说呢?” 司文勉突然地恼了火,伸手就去推搡他:“你不要跟我说这有的没的,你是假的,你现在跑来,你早到哪里去了?小毛头死了,你早怎么不来?大哥傻了,你早怎么不来?你就是没有心,你就是假的,你有工夫做这个做那个,怎么就没工夫来管一管他?我不要相信你。”他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提自己。 司远阳听自己变成没有心了,急着辩驳:“我一出来就来找你们,我已经把德勖安置好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司文勉像匹烈性子的马,横着心,不听话,只发疯似的叫嚷:“你就是不能相信,大哥这么苦,你在那边和那个成五在一起,你们开开心心,你什么都做的到,就是不来管我——和大哥!……” 他这番话嚷得太动情,嚷完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司远阳听着,盯着他,随即就在他那屁股上扇了一掌:“这是谁跟你说的,你这种想法是哪里来的?” 司文勉似乎有点疯疯癫癫的,遭了一掌后尖声嚷痛:“我就是有这个想法,没人跟我说,我自己听到的!” 司远阳拽着他,又往那屁股蛋上扇了一掌:“没人跟你说,你怎么听到的?” 司文勉是个站的姿势,被司远阳圈在手臂里,被打得直踮脚尖,尖叫:“我就是听到了,你们的事情谁都知道了,连人家家里的狗都听说了!” 司远阳一听,知道这个东西又道听途说,气也上来了,下狠劲扇了他两掌:“我刚刚好好跟你说,你偏就不听是不是!?我哪天是开开心心了,我哪天没想着你了!我——” 司文勉高声打断他,偏激地大叫:“你不要说这个话来骗我!你是假的!你只会说,不会做!你天天开开心心,其实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79 从没想过我!你早就忘记我了!我一个人每天——” 接下去的话他已经说不出了,因为司远阳把他按在了腿上,剥下裤子就是几记猛扇,心中满是心酸自嘲:“我开开心心?我被关了一年多,心都关老了,头发都关白了!为了来见他,还成心把头发染黑,我不是臭美吗?他已经恨我恨到了这个地步,我老不老他也不会来看!” 隔壁打牌房间里被袁名山招来几个看客,高维松坐在牌桌前,只听墙那边司文勉高声嚷痛,然后又听到皮肉拍打声。 高将军听了心痛,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嘴里说:“这兔崽子是该打,回头我过去也要打他呢。” 万师长瞧着,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众人都说去劝劝,高将军正跃跃欲试地想去,司文勉跟着司远阳,红着眼泡进来了。高维松全身心的仇恨都投到了司远阳身上,把司文勉浑身扫察一遍后没有发现外伤,便怀疑司远阳这后爹使了阴毒法子虐待自己的儿子。 他一抬头,一对上司文勉那双红眼睛,心里真是汩汩地要流出水来了,牌也没心思打了。 等回程上汽车的时候,高将军因为忙着和万师长道别,所以出来得晚。而他一走出来,就发现司远阳和司文勉两个人又站在了一起。 三角形里只有一只钝角,他恼怒地发现自己总是这只钝角,在这父子三人的关系里不识趣地监视着他俩。他三脚两步走过去拆散他们,“呼”地弄阵旋风,把司文勉卷走了。 回到高公馆后,高将军发现司文勉杵着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更感恼怒:“你在发什么呆?怎么,对你那爸爸恋恋不舍啊?要不要我派人开车把你送到他家里去啊?” 司文勉很木然地摇了摇头:“不要,我和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见他这样冷淡,高维松怪笑:“你那爸爸一回来,你态度都不一样了啊,怎么,觉着自己身价看涨?今天你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饭,心里还敢惦记着别人?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和你那爸爸合起伙来对付我了?” 司文勉听他这话说得刻毒,不欲与之争辩,只放软了声音说:“我没惦记着他,只是有点累。” 高维松不说话,冷着脸坐了一会儿,说:“你先上去。” 一个小时后,高维松来到司文勉的房间,见对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出神,更可恨者,眼睛居然是红的。他本来已经火气消褪,准备上来对儿子笼络一番,没想到见到了这样的一幕,认为对方在思念司远阳,一腔甜言蜜语顿时化为乌有,心里的愤怒熊熊燃烧了起来:“魂不守舍!他是我的儿子!背叛我!” 他像做贼一样走到床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司文勉在片刻后才发现了异动,颇感惊惶地支起上半身:“将军?你怎么还不睡?……” 高维松的眼睛向两根针,刺向他的红眼圈:“我和你睡。” 司文勉不大清醒地“哦”了一声,准备为对方让出一个位置。然而他突然顿住了,回头看向对方端庄英武面容上的诡异神色,心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冷战:不是“和他睡”,是“睡他”! 司文勉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下,在高维松狠厉的注视下,心中的畏惧达到了顶点:不是因为对方要睡自己而感到畏惧,而是因为对方明知道自己是他的儿子却仍然要来睡他,这太恐怖了! 不止恐怖,而且恶心! 高维松不停地吻他,含着他的嘴唇,叫他听话,叫他放松、不要害怕。当对方的下│体狠狠挺进他的身体时,他凄厉地尖叫一声,身体在床板上打了个挺,接着便像死一样躺在了床板上,只是双拳握紧,紧得攥出了血……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问一句,有没有喜欢老高的?... 申明,本文绝不3p 政变 近日,高维松收到一封司远阳的请柬,邀请他在周日晚上参加一场欢迎仪式,欢迎某位姓李的要员莅临重庆。高将军早年与这位李要员不和,收到这张请柬后便认定司远阳现在必与其狼狈为奸,因此更对它不屑一顾。 到了周日,重庆军政界的十几位人物在位于郊区的司公馆中汇聚一堂,碰杯声、雍穆的乐声以及相机的频响交相辉映,一派热闹景象。 袁名山和刘保润也来了,两人在会客室外碰了头。 刘保润先笑起来:“哎哟袁师长,你也来了,不陪将军吃晚饭?” 袁名山笑说:“将军身体微恙,怎么你不知道吗?我原本是不来的,可将军叫我代他来,我是不敢驳他老人家的金面啊。” 刘保润一听,在心里甄别这话的真假,嘴上说:“原来如此。袁师长是不是要去和司主席说两句话?” 袁名山说:“今天人人都忙着和他讲话,我凑不起这个热闹啊。” 刘保润笑起来:“司主席一出场就把主角的风头抢尽了,对方该记恨他啦。袁师长代将军出席,那也该代将军讲话嘛,将军和司主席碰了头可是无话不说噢!” 袁名山正要回答,有人过来同他打招呼,刘保润见状便一个人进了会客室。这会客室实际是辟出的男宾休息室,其中已坐了好些军官,正在闲聊。正如有亲美分子、亲日分子,他参与谈话,结合一路的观察,敏锐地发现了这批人里亲司分子多、而亲高分子少。 互相矜夸、信口开河、故弄玄虚了约摸一个半小时,到了九点,众位军官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正在这时,有人进来传话,说司主席和李要员马上就过来招待各位,请各位稍等片刻。说完,冰镇饮料也体贴地送达了,因此众军官都饶有耐心地一边等候、一边继续刚才嘴皮子的事业。 过了半点钟,万师长姗姗来迟,一进门就大声说:“哎呀来迟了来迟了,终于找到大部队了。你们原来都躲在这里,害我好找,孤魂野鬼似的在外面荡了半天,末了还给个不知谁家的小姑娘缠上了,甩都甩不脱!” 众人不疑有他,只调侃他:“有小姑娘肯缠你,万师长还嫌不好?” 万师长一脸的哭笑不得:“老兄啊,我说的小姑娘可就是个小的姑娘,五岁都不到!” 有人不信,直闹他,万师长举白旗投降,接着嘻嘻哈哈地报告了自己刚才在外面的见闻,大讲笑话,直演讲了一个多小时,把众位引得哄堂大笑。一看已近十一点,刘保润问:“司主席他们怎么还不到?” 万师长活灵活现地说:“哦,我先前瞧见司主席在和袁师长讲话,后来他们两人就到内室去了,瞧着笑嘻嘻的。现在袁师长也没回来,怕是他们还在谈呢。” 刘保润一听,心想:好你个白胖山,说什么不肯凑热闹,说得好听!一转身就四脚爬着去咬司远阳的裤脚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0 !他妈的,还说什么代将军来,分明是自己要来一探虚实,暗地巴结司远阳! 众人见天色已晚,司远阳和李要员又迟迟不到,便要先告辞,以后再聚。众人说着话,三五成群地向外走,刘保润走到楼梯口,恰见袁名山从楼上走下来,心中冷笑,满嘴的冷嘲热讽正要喷薄而出,哪知袁名山先开了口:“呵哟,国际英雄在这里呀,司主席把你招待得好不好啊?送了你多少美式装备、东洋老婆啊?有没有给你在南洋买别墅养老啊?” 刘保润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你放的什么屁,我什么时候——” 袁名山一脸冷笑,龇牙咧嘴:“哼,什么时候?不就是刚才嘛!司主席今天还招待了谁啊?只有你!真了不得!司大主席上到蒋委员长、下到同僚谁都不理,就敷衍你一个人!我们这种小八辣子以后要巴结刘师长你,才能分到一杯羹呢!” 刘保润破口大骂:“别他娘的倒打一耙!我会上你的当?!你自己爬着去当司远阳的狗,求了他些什么?噢!问他讨美式装备、东洋老婆、南洋房子!是不是没讨着还被人家踢了出来啊?啧啧,你怎么不趴在地上咬紧他的裤脚呢?说不定这样他就答应你了嘛!” 袁名山浑身的肉像块抖动的凉粉,正要海骂两句,突然听前头的人叫:“你们为什么把门锁死了,不让我们出去?!你们安的什么心?!” 袁、刘两人一看,不好,司公馆大门紧闭,所有人都堵在了门口喧哗。还不待众军官反应过来,司远阳的警卫连长带着执枪士兵突然从公馆四面八方的走廊里闯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客厅楼道及二楼的栏杆后就站满了举枪待发的士兵!无数漆黑的枪口瞄准了这群瓮中的客人! 警卫连长宣布他们的随从人员已全被收押、他们已被包围的事实,接着缴械,然后三个士兵看住一个,营长出列逐一搜身,一众军官丧失了一切反抗的能力!所有的行动就在沉默中简短快速地发生了,是那样程序精细、有条不紊,公馆外的所有人都不会猜到,这个平静的夏夜里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一场政变! 看来司远阳等不及了,抢先动手了! 与此同时的高公馆里却是一片平静。 高维松搂着司文勉躺在床上,正在享受情潮的余韵。他低下头,在对方的脸蛋上又亲又咬。司文勉很沉默地承受着,看上去十分的乖巧,颤抖而湿漉漉的睫毛又使他显得有些动人。高将军对他越看越爱,吻了两口之后呼吸又粗重了。 司文勉的手很轻地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翻身:“我不要了,你有胡子……” 高维松摸着下巴,硬是凑上去吻他:“乖,没关系的,不疼的……” 司文勉反着手推他,表示不要,而高维松强硬地又压了上来,揉搓着他的腰臀,又是一场大干。 弄了一个小时,高维松终于下床,精赤着身体走到司文勉那边,准备稳稳当当地将其抱去洗澡。而司文勉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的下│体,心中嫌恶,又一翻身:“你自己去洗。” 高维松很慈爱地望着他,自己走进了浴室。 他前脚一关门,司文勉后脚就暴躁地一掀被子,手向后方摸去,眼睛一闭,颤声低骂了一句:“混账!……”他翻身坐起来,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是一种青白的恐怖色泽,五官呈现出精致的扭曲,每一道褶皱中都保藏着恨意。 亲生父亲,多么恶心的存在…… 他站起身,黏稠的白浊就湿漉漉地从后方流了出来,一路咬过他的皮肤,流到了脚踝。扯过床单擦了一把,裹上睡袍,他的眼中精光乍现。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司文勉安静地揣上一把手枪,裹紧浴袍,推开了浴室门。 高维松仰头躺在浴缸里,闭着眼,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司文勉时,对方像只骄傲的孔雀,一身娇贵气,十根手指交握在腿上,那么漂亮。后来见消瘦了,就显现出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只是少了自己这种泥土气,多了娇嫩的贵气,这也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那时他刚戒了毒,笔直地坐在窗前,性子那么刚烈,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不再打他了,有些喜欢他了。他一回头时的那张年轻的脸仍然历历在目,总有种似曾相识、故友来了又走的感觉,这冥冥之中不也印证着,自己的岁月、青春来了又走吗?自己的事业、年华,全留在了战场政坛,转眼已经四十多载! 上帝同自己开玩笑,他有时觉得自己这样一个粗人,受不了这样精致的罪与折磨。甜蜜狂喜伴随着酸涩痛苦,他受不起这样的大玩笑!在犯尽所有的罪恶后,真相才珊珊来迟,要他怎样才能回头。每当想起自己做过的种种,他悔不当初,但无力挽回,只望时间的潮水将它们冲淡;每当欢愉亲密从眼前走过,他想大喊,让它们等一等,多停留一会儿。 他想,我该好好对他,爱他,养他,再不折磨他让他痛苦。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遗失过他一次,对不起他很久,以后绝不会再抛弃他、不理他,无论他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他。 当然,更希望他不要嫌弃我…… 他这样想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依然闭着眼睛,眉眼之间只有安详:“我要抱你你不肯,怎么样,现在还是想和我一起——” 枪声骤响—— 高将军的眉心多了一个窟窿,殷红的血液一路黏稠而下…… 他已经坐不起来了,他快要死了。 周遭的空气凝固住了,像墙一样压向他的身体。他的神情没有疯狂,可他的每一条肌肉都因痛苦而痉挛。因为他只挣扎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睁开自己的双眼。只要让他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鲜血也跳出来作怪,滴落下来,把他的眼皮压得更沉重。他快要死了,他要睁开眼。 终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他掀开了眼皮一角,透过血雾,他只看见一个惊恐万状的青年。 他陷入黑暗,睁着眼,死了。最后一刻,一定是他的幻觉,因为看见青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那口型是,爸爸。 司公馆。 袁名山、刘保润以及一干军官已遭到了事实上的四个小时的软禁,精神防线已有些崩溃。袁、刘两人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互相怀疑对方是司远阳的奸细。袁名山说自己被李要员缠着,对方说司远阳正和刘保润谈话。刘保润说大家有目共睹,是袁名山被司远阳招去谈话。 后来众人一瞧,万师长不见了。这才拍了大腿恍然大悟,万应烈跑了!司远阳自己的人也早跑了!留在这里的都是些立场不明或者亲高的人,而且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受过侍者的指点,告诉他们会客室可以休息。即使侍者不指点,司远阳也会想方设法把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1 他们请进瓮中的。只消把他们困在这里,那就可以争取足够多的时间,为所欲为! 众位军官开始各怀鬼胎,司远阳的目标很明显不是他们,而是高维松。司远阳现在只是使个梅花分瓣计,把他们隔离起来,防着他们支援高维松。高维松手里可以现调的人马少之又少,如今又孤立无缘,必然不是司远阳的对手。高维松一完蛋,就是司远阳独大,自己何必沦为高维松的同党呢?本来即使高、司两人真斗起来,自己也不会傻到去支援的,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势。不如早些表明亲司的立场。 如此一想,大局已定。 司文勉擦干净手,面无表情地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来,带上了门。他扶着墙壁,两腿一步一个打弯儿,像个迟暮老者一样缓缓走到了楼下。 “我是没有错的。”他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为他好,我是为他好……” “我现在只是把他从乱伦的大逆不道里解救出来,叫他死了之后能好好的,否则他这种人,也必定不能善终的……我只是帮他解脱……” 他看起来是这样的心事重重,心事坠得他整个人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在沙发里越缩越往下,最后一屁股跌到了地上。他爬起来,坐回到沙发里,却又像个皮孩子似的,缩着缩着又滑到了地上。可他不是成心作怪,只是因为太害怕了,根本连坐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按铃叫来佣人,说弄些吃的来。佣人端了一大碗白粥来,这本是他和高将军两人的夜宵。他一个人呼啦呼啦地喝了,连高将军那份也一并代劳了。他有点饿狠了,一只大碗刮得见了底仍觉腹中空空。 那名叫洪程的佣人站在边上,瞧他这个样子,笑问:“将军今天不吃?” 司文勉随意一摇头,胃中有物的感觉使他找到了一点真实感:“我好像是把姓高的杀了,一枪开了他的瓢,然后就有血,接着是白稠稠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吃了什么,胃里骤然翻江倒海地作酸,他猛地推开佣人,冲进厕所“哇”地开始狂呕。 吐完后他浑身软绵绵地走回客厅,脑中冷淡地想:“杀人可真是个力气活。不应该打头的,那点子东西收拾起来真是太脏了。该给他打吗啡,呵,有多少打多少,也能打死人,他以前要给我打的……” 忽有听差进来报告:“司先生来了。” 他的脑子壅塞着,根本无法反应:“哪个司先生?……”话说到一半他突地明白过来,当即身体被钉在了原地,只有两只眼睛机警地往门口望去——正一径望到了司远阳的眼睛里去。 司远阳还是简洁的黑衣打扮,轮廓英挺得像雕塑一样,气势冷肃。虽然像是风尘仆仆而来,风度还是极好的。 司文勉一旦反应了过来,不由自主的就后退了一步。他强压着混乱如麻的情绪,一手在身后捏得紧紧的,一手伸出去,脸上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个笑:“司先生你好啊,快进来请坐!” 司远阳眼睛始终盯着他,潦草地和他握了一下,并不回答,因为只要回答了,自己就成了“司先生”。 佣人端茶送水,司文勉笑容可掬:“晚上招待得随便了,你请用吧。” 司远阳闻言,看也不看桌上的东西,只掠了他一眼,淡而轻地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若在平时,司文勉听到这个话是要恼的;可今天,他只想快些敷衍了对方,快些把对方从这个杀人的房子里弄走。于是他笑得谦卑:“见谅,这就叫他们拿新的来……” 司远阳只是盯着他,两眼沉沉地放出目光。 司文勉算是看明白了,对方说的不是东西,而是他。他带上个天真的笑容:“司先生对我哪里不满意?” 司远阳只是眯着眼盯着他看。他被盯得不由低头打量自己,可只看了一眼就胀红了脸——他这是顶着一脖子的吻痕呢!司文勉恨不得找条缝钻了,声音都降了个八度,仓惶地留下一句:“失陪,你慢坐。”就急急风似的卷上了楼。 他换着衣服,心乱如麻,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司远阳该怎么想! “高维松这个老不死,死了还要遗害!”他在心里咒骂,从高将军的房间外走过时,心里阴恻恻地对浴室里那个高将军说:“我等会儿再来收拾你!”倒好像两人还在吵架斗气似的。 他一抬头,发现司远阳已经自己来到了二楼。他三脚两步走过去,一步跨上前拦在路中:“司先生来找将军?他已经睡了。” 司远阳不置可否,绕过他,径自往前走。 对方迈出的那一步使他心如擂鼓,五脏惊跳。他不依不饶地横到对方身前,拧起半根眉毛作责问状:“你就不能明天再来吗?难道要我去给你把人从被子里刨出来?” 他的嘴唇饱满嫣红,面色苍白,衬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憔悴的艳色。 司远阳看了他一眼,不带感情地说:“你不去,那就我去。”说着绕开他,笔直地就往前走。 司文勉算是看出对方是个什么来意了:他今天是非要见到高将军这个活人不可了!可高将军呢?高将军是万万再见他不得了,人还横在浴缸里呢! 想到此,司文勉大骇:他怎么能叫司远阳看到那样的一幕?!他手上沾了血,他就不是他了,他就离从前更远了!司远阳更该看轻他、鄙视他,可能还要永远地抛弃他! 不遑多想,他就手脚并用的冲了上前,一把抱住对方的脊背,惶恐地低喃:“别、别过去……” 司远阳不想再拖延时间了,背对他皱起眉头:“放开。” 他更紧地勒住对方的腰,用力把脸贴到对方的背上,可怜巴巴地拿脸在上面磨蹭,为了阻止对方的脚步而不顾一切了。他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在对方的肩头呢喃:“爸爸,不要去,别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老高!5555……桑心死我了 本章已完,今天还有一章o(∩_∩)o 夜 司远阳的背明显僵了一下,却不回头,只钉在原地。司文勉感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扯开了自己的手:“你到楼下去坐,爸爸一会儿就来。——听话,别闹。” 司文勉听他这声“爸爸”接得快,认定自己的魅力足够,可以勾住对方。他又缠上去,拿脸蛋磨蹭对方的背:“爸爸,不要去,好不好?” 司远阳再一次掰开了他的手,怀疑地质问:“为什么?” 司文勉一时语塞:“他睡了——” 司远阳不可违逆地甩开他,任他又拖又抱却毫不动心,心肠都像铁石做成的了,气势汹汹地压过走廊,一掌拍开了高将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2 军的房门。 迎面见到的是一张凌乱的双人大床,床上躺着一把手枪,独无高将军。司远阳环视一圈,目光落到浴室虚掩的门上。 司文勉瞬间如堕冰窖,仿佛那个裸体横陈浸在冷水里的人不是高将军,而是他。他困兽犹斗地解释道:“看吧,他还在洗澡,还是先——” 司远阳推门而入。 司文勉踉跄了三四下,然后连退五六七八步,几欲夺门而逃!——这是犯错后被家长抓包中最严重的一条!司远阳要看到了,司远阳饶不了他! 他还在后退,司远阳嵌在浴室门框重新出现了。司文勉简直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色,因为司远阳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丝恐怖的冷笑! 他眼见着司远阳向他走过来,身上细细打起颤来。他低下头,因为头颅太重支它不动。当他因为长久的沉默而仰起脑袋时,立刻就有一只凶恶的巴掌照着头脸抽了上来! 这一掌是如此的狠,打得司文勉登时坐到了地上,半张脸肿出一指高。 他骇然地睁眼,还未看清,耳光便如狂风暴雨一样投了下来,带着极端的戾气与愤怒。他耳边嗡嗡作响,被司远阳从地上拖起来,只听对方咬牙切齿、恨入骨髓地狂吼:“你怎么变得那么坏?!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的?!什么时候!” 这几掌打得司文勉耳鸣如钟,灵魂出窍,心脏浸没在一种冷漠的痛苦中,痛却与己无关,只想:“什么时候?从我们家倒了架开始,从我吸鸦片开始,从我知道有权有势的好处开始,从睡到高维松这张床上开始。”他漆黑的眼珠往司远阳身上一转,心说:“——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你用不着这样吼的。” 司远阳听不见他这番话,见他像个木偶一样毫无感情、无动于衷,更加狂怒地把他薅了起来:“我不在两年,你就学得那么坏!你连杀人都学会了,居然变成这么个德性!你给我站直!站直!这副样子我都不想看你!” 司文勉脑壳胀疼得快要爆裂,看着司远阳发狂的容颜,心像被人掏了个空,自暴自弃地想:“这些真的是再自然不过的,我不做这些事情,我能活到现在?这有什么值得嚷的,头疼!更何况,你现在又有权有势了,姓高的也被我宰了,我们两个又可以过从前的日子了,我和你在一起,我就用不着坏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司远阳见至今他仍木木然不答一句,又想起浴室中那令人作呕的场景,心寒得透彻。——他怎么就坏成了这样,简直心如蛇蝎!是眼前这个人毁了自己好好的儿子! 司远阳魔怔了,一颗心被生拉硬锯,只想一刀杀死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好、你好!想着要杀人想了多久了?一个月?一年?说啊!我想着你,可你在这边天天想着这种事!我——你还真是好啊!好得很!” 司文勉突然打了个激灵,耳光没打醒他,可那一连串机械的、含着痛恨的“好”字,反复重叠,如洪钟骤鸣、无声惊雷,在天灵盖上一记猛捶,竟蓦地让他滚出两串泪来! 他仰视着司远阳扭曲的脸,颤着嘴唇为自己辩护,模样可怜至极,铁石心肠也要被打动:“是他、是他,都是他的错!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被迫的,我不是那么坏的!我是受不了他的虐待才动手的!不然他就要把我弄死了——不,我是错手的!我从没动过杀人的念头,从没!” 事到如今,他像个极力要证明自己贞洁的女人一样呼喊着自己的清白,他都是被迫的。 然而真正铁石心肠的司远阳冷笑着指着浴室:“你以前不会使枪,可那里面一枪穿脑毙命,干净漂亮得很,说你不是蓄谋都没人相信!你还不承认?你来,来!我再带你去看看你的杰作!还有这把枪,拿着它!”说着就拎着他的前襟将他粗暴地拖进浴室。 司文勉恐惧得狂乱摇头,扒着门框下部,迸出哭腔嘶声大喊:“我不看,我不看……你发神经,你有毛病!不要给我看那个,我害怕,我害怕!呜……我不看,好恶心……” “不行!”司远阳冰冷地否定,在他面前蹲下来,用手枪柄抵住他的脸扳向浴室:“你得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司文勉血色尽失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至今才真正感受到恐怖——杀完人的恐怖。他无法承受再次看到那一幕,于是死死紧闭双眼,同时坐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挂着满面的涕水,他抓着对方的衣服哭求:“我不要看,真的……我是早就想要他死,我学枪,我要杀了他……你不能逼我……我说我害怕你没有听到吗?……” 司远阳用手枪挑高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害怕,现在倒害怕了?站起来!进去!有胆子做,却没胆子看吗?” 司文勉挨着背后的门框蹭起来,眼睛始终盯着对方。他觉得恐怖的不是脑浆崩裂的高将军,而是眼前这个浑身戾气的男人!——至少已死的高将军是不会逼着别人来看自己的! “他疯了。他是在惩罚我。以前只要我求他,他一定会心软的,可我现在都这样了,他还在逼我!”他满脸泪痕地看着对方的脸,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讨厌我,他恨我!不然他为什么非要我看个死人来折磨我?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了!” 一思及此,他猛然发力撞开司远阳的钳制,笔直地冲向房门,企图逃窜。可司远阳立刻一个健步冲上来,一掌按在门板上,喘着粗气:“你逃?你能逃到哪儿去?”他气疯了,气得发狂了,恶狠狠地勒住司文勉的腰就单手把人拎了起来,走了两步后像卸货一样把人扔在浴室门口,一脚踢开门板。 湿冷粘稠的血腥气像开闸放水一样瞬间涌了出来,如同毒气!司文勉像浸了水的面粉,蜷成一团瘫在地板上,筛子一般剧烈地发抖,极度地惊恐之下他濒死一般嘶声尖叫起来:“我不看,不看!要看你自己看!你比他还疯,你这个王八蛋!你就是要看我这副样子,你就是要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呜……欺负人的王八蛋!你发神经!我要把你也杀掉!” 司远阳浑身的血瞬间集体都冲上了脑门,真恨不得把这个孽障嚼碎了!他不由分说就把人拖进了浴室,惩罚似的将对方往浴缸前一扔。 司文勉瞥到浴缸里快流干的水,还有一只搁浅的脚,高维松的脚!他双眼暴凸,喉咙里嘶哑地尖叫,回过身就面无人色地死死挂在司远阳身上,仿佛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胡言乱语地嚷开了:“救救我!救我!我不对!是我不对!不不,不要推开我,不要!没下回了,再没下回了,我跟你保证!真的……呜……” 司远阳毫不动容,剐心的恼怒使他失去理智,他一把将对方摔到地上,接着扔下一把手枪:“你错了?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3 嗯?你不是还要杀我吗?手枪在这,你把我也杀了,那就没人逼你了!拿枪对准这儿!” 司文勉头发蓬乱,脸上哭得红红白白,惨不忍睹。他蜷在地上,头埋在手臂里,呜呜地哭了两声,接着胡乱爬到墙角,缩在里面嚎啕大哭起来。 司远阳简直想把他敲骨吸髓了,两步走过去拽他。而司文勉抹了两下脸,爬着拾起手枪,忽的给枪上膛,随后两腿一弯“扑通”就跪下了!他把手枪举到自己太阳穴上,两眼直直地凝视对方:“是我要死……” 他手扣上扳机,把枪又往脑袋上顶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不停地砸到地上,声音沙哑:“我杀了人,该死的是我,你可以喊警察来抓我……你要是想我死,我就自己打死自己……你也可以自己教训我,往我这里开一枪……都可以的,只要你想我死……你来拿枪,爸爸……” 司远阳面色骤变,额上青筋暴突,猛一挥手打飞了那把枪!上膛的抢抵在司文勉的脑门上,他的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枪是要走火的! 司文勉并不站起来,垂着脑袋哭:“你要是喊警察来,我也是逃不掉的,只要你想我死。”他忽然抬起头望进司远阳的眼睛:“你不想我活吗,爸爸?” 司远阳已经败下阵来了。 他跌坐到一张凳子里,扶着额头。他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可对方却一遍一遍地说自己要他死。他不懂,为什么对方不能理解自己的感情,对于司文勉,他向来是一个“死”字都听不得的,可到头来,对方却能够说出“你要我死”这种伤人的话。这否定了他对他的爱,否定了他一切的用心良苦。 司文勉爬到他脚边,跪着把头枕到了他的膝盖上,鼻子不停地吸着。 司远阳闭上眼睛,将手搭到了他头上。我怎么可能要你死?我只是要你好啊。 司文勉的脑袋在他手里蹭了两下,司远阳便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一切,都仿佛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或许没有新生,但的确已经改变。 司文勉被司远阳托着腋下,半拖半抱地出了浴室。 司远阳瞥了一眼双人床,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司文勉还是跪在他面前,脸枕在他腿上,安静地承受着抚摸。 这父子两人真是很少能这样平静相对。虽然没有相拥,却真真实实地依靠在一起。 司文勉不时拿面颊磨蹭两下,他不愿承认,可他真的太需要一个安慰的怀抱了。他忽地抬起头,望着司远阳的脸,没头没脑地软软发问:“你不疼我了吗?” 司远阳的心有些软得跳不动。他长久地与之对视,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司文勉执拗地问着,想知道对方是否真的讨厌自己、恨自己。他拿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末了吊着眼睛仰视对方:“你已经不疼我了吗?” 司远阳承受着大腿上的热度,摸着对方的头,作为一个男人,他心里控制不住地要想:“他还真是变坏了,也……变骚了。” 果然,变骚了的司文勉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腰,然后整个人都顺势贴了上来,犯着一股傻孩子劲:“你说啊,你到底怎么样?” 司远阳按着他的头把他压下去,他就软绵绵地滑了下去。他太累了,刚才太激动了,抱着司远阳的大腿,他就这么睡了过去,也许是昏了过去。 司远阳用手掌碰了碰他的头发,垂着眼慢而沉地反问:“你说呢?”没有回应。他小心地把对方从地上抱起来,安放在了椅子上,看了一会儿。 接着他又返回了浴室——去会会老朋友。 他坐着,点起一根烟慢慢吸起来,坐在远处与之进行无声的对话:“居然就这么死了。”他不为人知、或说不为司文勉所知的阴狠一面展露了出来:“他还算对你尽了点孝心,没让你落在我的手上,否则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惬意的。” “高维松,老朋友,祝你早日投胎,别再做个糊涂虫。”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只能是我的儿子了。你要是想爱他,就到地下慢慢爱吧。” 他走到外间,又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闪动。 楼下立刻有响动,似乎从黑暗中跑出来一个人。仔细分辨便会发现,那树林间埋伏满了一个个黑影,是他的执枪亲卫队。一旦有变,就会第一时间冲上来把高维松扫射成筛子。 司远阳本人说心黑手狠是完全够格的,可就是见不得司文勉杀人。他自己手上可以沾血,可以坏得千刀万剐,可就是不允许司文勉也这样。 他今天给司文勉的这顿教训,是完全没什么立场的,简直有点不讲道理的意思了——他自己大概还要反省一下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他不管,雷霆万钧地把儿子一顿好打,满口的义正辞严,连唬带吓地把对方弄得嚎啕大哭。 跑上来的亲信卫兵面无表情地把高维松运走了。 司远阳看着司文勉的睡脸,突然呢喃着笑骂:“小没良心的,谁都敢杀,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你住一起。”低下头啄了一下对方的下巴。 而事实上,他很快就以身犯险了,甜言蜜语地把这小没良心的杀人魔哄到了家中同住,大概是连命都不要了。 新居事件(上) 司文勉住进司远阳公馆后,很快就有个不快意的发现——成五。 这个女人不仅自己时来拜访,她的兄长、朋友也常聚到司公馆来茶话,俨然是一副主人翁的姿态。更可恨的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好,司远阳和她该是一对。 自从高维松死后,他每晚噩梦联翩,死不但没使高维松与他形迹疏远,反使他愈发亲亲密密地缠着他了。这种梦里的痴缠使司文勉睡眠不足、脾气暴躁,眼下两团青黑,瞧着是一副憔悴的可怜相。 这天是个艳阳天,司文勉午睡之后走出房门,迎面碰上了司远阳。司远阳见他精神如此之差,不由很感疑惑:“你晚上是做贼去了?怎么这副样子?” 司文勉不理他,只问:“你做什么去?又有人来了?” 司远阳点头,司文勉就怪声怪调地问:“又是那个成五?” 司远阳说:“一会儿就回来,你去房间里待着,外面热,不要乱跑。” 司文勉心想,哦,好哇,我每天被高维松那个鬼缠得要发疯,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要跑出去和女人幽会!还想支开我! 他气哼哼地说:“我为什么不能乱跑,我现在就要出去玩。”说完抬脚就走。 司远阳在屁股后面跟着他:“外面太阳那么大,出去要中暑的,乖,等晚上我们出去——” 司文勉猛地转过身来:“客厅花园全都给别人占去了,哦,你要我天天缩在自己房间里是不是?你尽管去好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4 了,我自己会找地方玩,没工夫排队等你的晚上!” 司远阳听他这话酸气熏天,心里顿感美滋滋的,而司文勉不等他回答,转身就往楼下走,结果迎面撞见了成五及其兄长成弘毅,还有一位成五的老同学。 这位老同学自学生时代起就苦恋成五,但始终求之不得,今天终于得见司远阳,挑衅地打过招呼后就直盯着他看,仿佛在一页一页阅读幼稚园的大字读本。成弘毅常年地想把妹妹嫁给司远阳,有意带了这位老同学来,以资助兴。 司文勉一瞧这是场争风吃醋的戏码,心里大感不屑,转身就走。他顶着大太阳来到花园中,正见小玉在,便要她给自己扇扇子乘凉。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小玉说:“这里的花草都是我表哥摆弄的,他手巧又有耐心,可会侍弄它们了。” 司文勉笑说:“他这么好,我看你是想嫁给他!” 小玉臊了,扭头就要走,司文勉坐在躺椅上拉了她一把,谁知她没站稳,尖叫一声跌坐到他身上。 华汉生正钻在林子拿了把大剪刀给树剃头,一听小玉的声音就跑了出来,结果看到了眼前这副图景,登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把剪刀往地上狠狠一掼,大吼:“放开她!” 这张躺椅乃是藤制,绵软晃荡,小玉和司文勉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使足了全力仍是陷在其中起不来,急得都要哭出来。华汉生一瞧这两人粘得分不开,灭顶的愤怒使他十分冲动,操起地上的浇花水管对准司文勉的脑袋就是一阵狂喷! 司文勉一把推开小玉,一蹦三尺高,抱头鼠窜。等华汉生停下来,他浑身湿透,双眼血红,杀过去操起躺椅就往对方身上砸去。华汉生扔掉水管躲开躺椅,迎上去扭打,正式开始了一场杀气腾腾的恶战。 司文勉揪着他的领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混账是要造反了!敢喷我?!敢打我?!” 华汉生拽着他的头发:“我喷的就是你,打的就是你!别以为少爷就了不起,别以为少爷就可以欺负人!” 司文勉摇头晃脑地耸开他的手:“反了你,反了,放开我!” 华汉生放开他,接着往他肩上一搡:“我就是反了,我今天就是要打你!”又搡一下,走近一步:“欠揍就要打!” 他连搡司文勉四五下,搡一记就逼近一步,力大无穷地直把司文勉逼到了角落,最后一记竟把司文勉推得跌到了地上。他还不罢休,骑到司文勉身上指着他的鼻子:“我警告你,不要再来纠缠她,不然我——我揍死你!”说着举起拳头示意。 小玉在一旁观战,已是哭得泪流满面,此时以为华汉生真要打,一步抢上去拦:“你别打他,不许打他!……” 华汉生一听这话,一把甩开她,一记老拳就招呼到了司文勉脸上:“你这种倔驴,不揍不成器,抽你几鞭子就老实了!你躲开,别拦我!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他!” 小玉一看这是真动了手了,吓得魂飞魄散,跌滚着跑去求援。 司文勉被揍得歪了半边脸,又气又疼,怒火中烧。他力气比不过对方,因此伸手就去掐对方的脖子:“你是什么脏东西,破玩意儿,欺负我,打我,我掐死你!……” 华汉生狠狠瞪着他,脸涨得紫红,也来掐他的脖子:“你才是个脏东西,你那点脏事儿谁不知道?现在还要回来害先生!” 司文勉翻着白眼,舌头快要吐出来了:“去你妈的!咳,你胡说什么?!……” 华汉生一根一根掰他的手指,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自己的脏事儿还要别人说?摆什么少爷谱,先生以前不知道你是个野种,才宝贝得你要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门子少爷!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司文勉面容狰狞地一跃而起,翻身压到他身上,将其按在地上狠狠卡脖子;华汉生一个鲤鱼翻身,又骑到了他身上,将他两只手以投降姿势按在地上:“像你这种人,狐假虎威,先生宽厚才没有把你赶出去,你还敢天天对先生大吼大叫!就你那点脏事儿……”他满脸的厌恶:“我警告你,不要再缠着小玉,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你这种人,看到就恶心!先生和成小姐好好的,就是你在里面捣乱!” 司文勉龇牙咧嘴,往对方脸上啐了一口,颤抖着嘶叫:“你放屁!你这个鸟人!你他妈的给我滚!放开我!滚!” 华汉生一抹脸,朴野敦厚的脸上满是鄙夷:“你是男人还是女人,缠着先生祸害先生,你充其量就是先生的小老婆、童养媳而已,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少爷?先生人好,我就代他把这话跟你说清楚,让你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司文勉一听,一个挺身,以额头去撞对方的脸,华汉生一个滚地遁逃,两人就这么扭在一起在地上滚了起来。 等司远阳到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被福伯分开了。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司文勉的形象尤为狼狈,眼睛通红,脸上都挂了彩。 福伯过来,满脸焦灼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打成了这个样子,问也不说,伤成这样!……” 司远阳什么都没说,单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约是:“你儿子把我宝贝儿子给打了,你说怎么办吧?!” 他把儿子领进屋内,见对方满脸怨怼,便说:“你又发什么脾气呢,打架也值得发脾气?” 司文勉气哼哼的,委屈得带了鼻音:“一个下人,都敢打我了,你说我该不该发脾气?!……” 司远阳上前一步,一手托了他的后脑勺打量他的面孔,口气淡而无奈:“你既然晓得讲究身份,那怎么会和下人都打起架了?丢不丢人?”他接过佣人递上来的白毛巾,往对方脸上按:“看你这张脸,真该去照照镜子。” 司文勉被托着脑袋擦脸,脸埋在毛巾里闷声闷气、阴阳怪调地哼了一声:“我是个什么身份?……” 司远阳见儿子嘟嘟囔囔,便将那原本雪白的黑毛巾展示给他看,加以嘲笑。 司文勉换好衣服站在镜前,镜中的男青年上身穿了一件挺括的白衬衫,下身一条黑色西装裤,看起来清清爽爽,像个中学里的男孩子。他一摸口袋,摸出了一颗球形的糖果塞到了嘴里。他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华汉生的话,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无论如何都坐不住。 他与司远阳相处时不需要故作成熟或故作风度,是这样的自在,和别人在一起时他从没有这种自在。正因为这种自在,他几乎都要忘记司远阳是有挑诱潜能的男人,好像舒服的脚忘掉还穿着鞋子。 是的,他从没想过司远阳这个男人也是可以像爱人一样挑诱的,从没想过自己是“缠着”他、“祸害”他,他对司远阳的一切撒娇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5 ,并不出于爱欲或性│欲,只是出于至深的依恋。他肯承认的,一直就仅有一点,那就是司远阳与自己之间有一种亲密的连系纠缠,但它究竟是什么,他从不深究。 司远阳虽然从没说过,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儿子。既然如此,那么一开始就有的那种亲密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真如华汉生所说,对方是将自己当成小老婆或童养媳吗? 他不明白,他根本不知道司远阳是怎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司远阳进来了。 司远阳从背后远远地一瞧,正见了他那苗条美好的身材。他走到司文勉身后,在镜中看见了对方清爽的全貌,心中便很觉喜爱。 这时司文勉突然转过身来,伸出手指勾住司远阳的领带,将对方的脸拉向自己,软软糯糯地朝对方面颊上喷出热气:“爸爸。” 司远阳鼻尖擦过他的脸颊,细细软软的,带着雪花膏的气息,感觉十分的美好。他的心也瞬时随着这种触感软成了一滩泥,一汪糖水。他又看到对方那斜斜挑起的眼尾,似乎是存心地在弯起小钩子。司远阳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加速,低头在对方的眼角上亲了一口,温柔地回应:“爸爸在。” 司文勉笑得很神秘动人:“爸爸?” 司远阳感觉他又变成这种既骚又可爱的模样了,含笑望了他:“嗯?” 他注视着司远阳,先不说话,接着背过身去走到窗边,立定了,几根漂亮的手指扣在窗台上。背对司远阳砸吧了一下嘴,他下定了决心。只见他垂着眼睛回过身来,突然轻轻地一跺脚,浓密的睫毛随之颤抖了一下:“我要是给你做小老婆,你要不要呢?” 司远阳觉得他有突然卖乖的嫌疑,而闻言后,他更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简直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司文勉见他不答,一径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帮你擦背,替你抓痒,而且……晚上还暖烘烘地陪你睡觉,你喜欢不喜欢呢?” 司远阳觉得今天的司文勉可疑,理智上大感荒唐,司文勉怎么能成自己的小老婆呢?可内心却一层一层地麻痒开来,一发不可收拾,硬是板起脸:“别胡说。” 司文勉笑出了两只小酒窝,歪着脑袋望着他,语气是一种执拗的甜蜜:“就是胡说,那你喜欢不喜欢呢?” 司远阳拿开自己领带上的手,声音如同石头砸在地上:“不喜欢。” 司文勉见他摆出一副刀枪不入的姿态,下定决心要逼一逼他。他环手搂抱了司远阳的腰,仰面望了对方,眼眶里满是闪亮亮的星星:“什么都只听你的话,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一个,只崇拜你一个……”他顿了一顿,观察着司远阳的神情,伸出爪子轻轻去挠对方的背:“每天都摸摸你,亲亲你,而且,怕你,又爱你,这样难道你不喜欢吗?” 司远阳面无表情,气息紊乱。司文勉那语调末尾拐的一个弯儿,带点鼻音,像根细软羽毛似的,只稍一撩,就令他痒得心慌——简直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野小子,多么可笑! 司文勉踮起脚尖,抬头嘬了一下对方的嘴,严格来说,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接吻。 司远阳低头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司文勉垂着眼睛,似乎在酝酿什么,接着他的手慢慢抚上了对方的下身,声音轻小:“你其实是喜欢的,对不对?” 司远阳将他推了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把他的肩膀压在镜子上冷淡地警告:“不要这样。” 司文勉不为所动,手伸过去,解开了对方的皮带,两只眼睛自始至终擒拿住司远阳。将手伸入那个温热的地带,他握住对方的器官撸动几下,感受它在手里一跳一跳,蠢蠢欲动。抬起眼睛,他含笑望着神情痛苦的司远阳,在那顶端捏了一下,问道:“爸爸,好不好?” 司远阳沉默着,喷出的火热鼻息打在镜面上,模糊了他扭曲的五官。他眯起的眼眸中闪过精光,手缓缓托上了司文勉的屁股。 新居事件(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含h,慎,囧。 不知为什么,司远阳的神情看上去是如此僵硬,仿佛不能承受;司文勉将他的拉链拉下去,使对方那直挺挺的器官从裤子里跳了出来。接着他贴上对方的身体,用自己的下│体去摩擦父亲的,饶有兴味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板脸做什么,你明明就喜欢。” 他匀出另一只手去玩底下两个蛋:“你喜欢吗?我这个孽障,当得还算可以吧?” 司远阳一手撑在镜面上,竭力控制着气息,脸上带着有节制的情谷欠。 司文勉用指甲拨开铃口,存心地在那小洞上碾来磨去,直弄得水光淋漓。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始终一言不发,心里很感不满,更加撩闲似的,一鼓作气地要惹毛对方:“真是想象不出来,哼哼,你可真行啊……我这么大一个人,就是你用你这个东西造出来的,是不是?” 司远阳原本是闭着眼睛,神情痛苦,长久忍耐;听了这话后他“霍”地睁开了眼,凶狠地低头就咬,将司文勉一口叼在了嘴里。 司文勉终于将父亲撩得炸了毛,心里正是又得意又害怕。而司远阳在他的脸蛋上狠咬出一个鲜红牙印后,就长驱直入地来吸他的嘴。 嘴里那颗奶糖还来不及避客,就被司远阳的舌头卷了去。司文勉发现对方的舌头如此之长,直可以顶到他的喉咙,并不停模拟地穿刺。他自认为很懂得接吻,却没想到司远阳比他更擅长,舌头打架,戳刺啃咬,凶凶狠狠的竟都吻出了点滋味来。 这么一吻之后,两人的感觉竟都不坏。司文勉双唇红得要滴血,两颊绯红,双眼像两汪盈水。他瞟了一眼司远阳,眼神柔软温顺,可手里却是不停,手指耍着百般花腔,仿佛凌迟似的不给个痛快,把司远阳“慢慢地”撸了出来。 司文勉手中握着自己名义上的千千万万个弟妹,满手的淋淋漓漓。将它们悉数冲进下水道后,他走出浴室,发现司远阳已一丝不苟地坐在了沙发上抽烟。 他发现司远阳的神气落落难合,心里便很感不快,伸手推了一下对方线条刚硬的膝盖,有些恶声恶气的:“哎,你又怎么了?” 司远阳自顾自地抽烟,面容的棱角尖锐而温存,只瞟了他一眼。 司文勉坐正了,脸上做个冷笑:“不要告诉我你嫌不舒服?好嘛,你老人家真是越来越了不得嘛,刚才弄的时候不嫌,现在要摆谱了?真是活见鬼了!” 司远阳见他勃然变色,侧头望了他,良久,仿佛无奈:“我没有说不舒服。” 司文勉跳起来:“噢,那还真要谢谢你哦!” 司远阳扯了他坐到自己大腿上,从后方搂住他的腰道:“你这个东西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6 又要跟我闹,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又有错处了?好了,不要乱动,累不累?——还扭?哎哟——这打也打过啦,肚子饿不饿?吃一点点心好不好?” 司文勉坐在他大腿上张牙舞爪,还在他脸上撒气地拍了一巴掌。司远阳一上一下颠动着腿,把他像个小毛头似的哄着。司文勉以这个姿势,脑袋比对方还高出半个,因而可以居高临下地对父亲发话,声音随着身体一颠一动:“你刚做完那个事情就要吃东西……嗯哼,越老越不是人——像只牲口,像头驴——你自己好意思吗?” 司远阳听了这话,又看到司文勉那脸蛋上一只红通通的圆形牙印,腆着一张脸算是默认了。此外他还喷了口烟到那脸蛋上去,企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司文勉恼火地一扇:“别抽啦!”边说就要从他腿上下去。 司远阳晓得儿子爱美,怕他瞧见这黥刑似的牙印就要大发疯,于是弯下腰把司文勉脚上两只皮鞋一脱,一甩甩开老远。他自己往那沙发里一靠,接着就将司文勉整个人抱了上来,教小孩似的往对方那屁股上拍了一记:“外面那么热,跑出去做什么?抱一会儿,睡一会儿。” 司文勉老不开心地一蹬腿,终于是说出了目的:“我不睡,我有话跟你说!” 司远阳把这么大一个男青年捞到怀里,手脚并用地搂了:“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嘛。睡到三点钟,起来喝一点绿豆汤,晚上再出去玩,好不好?” 司文勉不愿和他连环勾结在一起睡大觉,硬是坐起来;司远阳把他按倒,结果脸上又吃了一巴掌。可司文勉这巴掌拍得角度不好,不仅力道没有使出来,反而是显得软绵绵的。 他那父亲按着自己那半边挨打的脸,反倒还美上了,挨挨蹭蹭地去嗅他的面颊头发:“你怎么总是打人呢?打就打了,可这么软绵绵的,跟摸一样,算什么意思呢?” 司文勉连推带搡地捶了对方数记老拳,将其捶得“哎哟哎哟”直叫,说道:“舒服了吧?!” 司远阳这两记拳头吃得有滋有味,心花怒放,痛也不觉得,腆着脸凑到司文勉面前,似笑非笑地包住了对方的小拳头:“像挠痒一样,再来两下。” 司文勉见了他这副嘴脸,觉得对方有些秉性大变、为老不尊的意思了,便悻悻地一甩手,不肯便宜对方:“我才不来。” 司远阳看他别别扭扭,便越发是皮得走样,野得脱形:“为什么不来?你不是什么都听我的么?刚刚还说要替我挠痒,陪我睡觉,现在转眼就不承认了?” 司文勉气冲冲地甩开对方的手,话却讲得有些艰难:“谁说我骗你了?你要问,好,那我问你,你现在、对我、算个什么意思?” 司远阳见他气得满脸通红,那一圈牙印更是红图章似的凸起来,便搂着他的腰和屁股捣乱似的搓了一阵:“什么算个什么意思?我对你还能有什么意思?” 司文勉一听,突然恼了,一手点了对方的鼻尖,险些戳到鼻孔里去:“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做小老婆!你没安好心!你,你只是要我做个陪睡觉的——” 司远阳有点明白了,自己这是钻到他圈套里去了! 现在自己做都做了,赖都赖不掉了!这个没安好心的帽子是戴定了! 司文勉像只猢狲精似的蹿了起来,人来疯一样地立在沙发上连跳带蹦,简直恨不得翻一个筋斗:“好哇!你蓄谋已久!你没安好心!你不要否认,你要否认你刚刚就否认了!” 司远阳感到了这个儿子的可恶,居然玩这种请君入瓮的把戏!他倒是没想到,对方是跟他学的,把他套牢了。他简直是制不住他,只能坐在沙发上骑马似的一颠一跳:“别闹,别跳了。我没有没安好心啊!” 司文勉双脚腾飞地一蹦,将那沙发蹬得要散架:“你要我当小老婆、童养媳,你就是要个陪你睡觉的,这还不算没安好心!” 司远阳如同鼓面上的一滴水,被儿子擂得乱颤,犹如癫痫发作。他听了这话后,感到了十分的不快,握住了对方两只脚踝,司文勉就被钉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他说:“是你先说的,不是我。” 司文勉气哼哼的:“可你接受了!” 司远阳真是百口莫辩,终于板了脸:“哦,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今天在这里又撒娇又骗人,其实要说的就是这个?就为了证明我没安好心,我是坏人?” 司文勉冷笑:“坏人不是你,是我!我祸害你!我缠着你!你什么错都没有,都是我!” 司远阳仰头看着他:“你胡说什么?” 司文勉咬了一下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你不用费尽心思指使那些个奴才来把话说到我耳朵里,我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地位我心里想得透透的,不用你拐着弯的来提醒!” 司远阳一听这话,急了:“我什么时候提醒过你了?我提醒什么了?你倒说说看,你是想透了哪门子的身份地位?我现在倒变成费尽心思了?” 司文勉满心委屈,脸上强支着笑:“我是哪门子身份地位还不是全凭司主席你一句话么?” 司远阳一听,那股子剐心的恼怒又上来了:“你今天发的是什么疯?才好了没几天,你又这副样子了是不是?” 司文勉又想起华汉生说自己“脏”,气得怒气冲顶,胡言乱语:“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要叫我晓得自己的轻重,对不对?你要我也变成你的奴才是不是?!” 司远阳听了这话,脸上阴森森的。但见司文勉因为太过激动,身体晃得像霜打了的茄子,又感到心痛。 司文勉只觉得心里的委屈一旦爆发,就不可遏制,华汉生的那番话,把他的自尊全踩在了脚底下,司远阳为什么不来问问他!他眼里渐渐泛出水光,迸出哭腔地大嚷,受过的所有委屈都一齐涌上心头:“可我告诉你,我就是成了你的奴才,我也偏不给你睡,我把屁股缝起来我也不跟你睡!——你这个老乌龟、老王八蛋!” 司远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两眼沉沉地放光。他一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起身就要走:“你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司文勉的心中充满了暴躁不安:“我老早就晓得你希望我变成你的奴才,供你驱使。你要我吃你的,穿你的,平白就欠上你的恩情,然后就变成你的奴才,对不对?——反正你又不是我爸爸,你市恩*!” 司远阳的脚步突然顿住,他一节一节地转过身来,仿佛身体僵硬。 司文勉没意识到自己用了一个什么词,而那两个字足可以否定司远阳所做过的一切。但他发现父亲的眼神变了,全然地变了,变成了一块冻结的寒冰,罩着一层冷透的灰。 司文勉感到在司远阳注视下的皮肤都有针扎一样的刺痛,头皮也发麻,不由自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7 主地倒退一步。 只见司远阳的眼珠往他那里转动一下:“我不是你爸爸?我市恩?”他的面容扭曲,显出可怖的嶙峋:“过来,来!过来!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爸爸?!你再敢说一遍!” 司文勉被这凛冽的咆哮吓得双目圆睁,定睛一瞧,只见父亲面貌俨然一头怪兽,额角和脖子青筋暴起,颌角因为咬牙切齿而突出,双眼之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这突然发狂的司远阳吓坏了司文勉,他在极度的惊恐中倒退不迭,最后背撞到了房门上。 司远阳眼中刻满了彻头彻尾的痛恨与狠毒,手神经质地颤抖起来,阴恻恻地从牙缝中挤字:“我是谁?说啊!” 司文勉呼吸急促,声音嘶哑,不知不觉竟滚了两串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别的人!你不要借故发疯,你发神经,你别过来哦!……” 司远阳五内俱焚,脸上变换出无数套表情,无一不是狰狞扭曲:“他是我养大的,就是我的!”他的心中剧烈震荡起来:“他翅膀硬了,要飞了,要反了!” 他蹲下身,与跌坐在地的司文勉平视了,语气带上些许诱哄:“他是爸爸,那我是谁?” 司文勉过于激动,脑里一片空白。这两年他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连日的缺少睡眠使他突然透不过气来,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司远阳脸色一滞,伸手去抱他,司文勉却推开了他。 司远阳觉得这个推的动作表现出对方对于自己的厌弃,阴森冷酷的脸上忽带上一种可怜的落寞:“我懂了,好儿子,好儿子,我养不出你这种儿子,你去找你的爸爸……” 司文勉剧烈地喘着气,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觉得自己的本意,只是要在司远阳这里寻找一点安慰啊,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对方要让他走。他发脾气、发疯,只是想让对方注意他,可为什么司远阳连问都不问他一句呢?自己被别人那样欺负,连发发脾气都不可以吗?他为什么不能包容他?只要司远阳安慰他一下,他也许就不会那么发疯了!司远阳有时间去应付成五,为什么对自己一无所知呢? 人总是对别人要求太多,要求得越多,活得就越累。 他受不了这个对自己冷酷的司远阳,蜷在地上,终于爆发出了哭腔:“不要……”双手紧扯着对方的衣领,脸上是满是痛苦的乞求:“不要走……” *注释“市恩”:就是故意卖给他人恩惠来取悦对方,说白了就是在做买卖,因此上,“市恩”的情况大部分是怀有目的的,或者是要安抚对方,或者是指望对方给以回应报答的。(来自网络)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含h,慎,囧。 离家出走 司文勉发现,司远阳开始对他冷冷淡淡的。 那天大闹,司远阳后来什么也没有说,单是把他抱到了床上。他能感觉到司远阳咬着牙,似乎在尽力表现得温柔。接着他替他叫来了医生,让他好好睡觉。在之后的几天里,无论他如何亲热对方,亲吻对方,表现出笼络之心,对方都是轻轻一抬手,不动声色地挡开。他百般勾引,司远阳都丝毫不为所动,他在对自身魅力产生质疑的同时,怀疑对方已对自己感到厌恶,将要抛弃自己。 如果对方要抛弃自己,自己无论是身还是心,还承受得起另一个高维松的折磨吗? 他一个人躺在花园的树荫下,看上去心事重重。 忽然他听到绿荫后面有人的脚步声一路传过来,接着就隐约听到有人说:“……安排在下个月六号,礼单什么的我会帮着看看的。”是成五的声音。 “嗯,不能太铺张了,毕竟是抗战期间。婚事办得简朴一些……”是司远阳。 司文勉脸色大变,五脏六腑间忽像开了一家酱铺,辣里有酸,酸里含苦。又听成五说:“这么多年了,从南京到上海再到这里,怪不容易的。一辈子就一次,我想能操办的还是都操办起来吧,你的意思呢?” “也好,你作主吧。” “……文勉知道了会不会不开心?”她似乎有些犹豫。 “他不会的。” “还是别告诉他了吧,毕竟——” “没关系。” “你也不要太确定了,万一真的生起大气来,你也……不舍得的吧?” “他要生气,也瞒不过他,进进出出总有一天要晓得的。” “可他那个样子你比我清楚,打不得骂不得,要是他大闹起来搅局,我看你根本治不了他。”她说这话时带点雀跃和挑衅。 “他要真敢撒泼乱来闹出事情,我有的是黑房间关他。可他本来就没动感情,也,没有感情。” “……还是不好,这不是小事,马虎不得,你忘了德勖和月雯结婚的时候啦?我大哥回来跟我们说,司二少爷准是在冰箱里冰了三天,兄弟大红喜事顶了一张又白又冷的脸,脸上刮下的霜落了满酒杯呢……你也觉得不妥,是不是?你在城里是不是有宅子空着?要不让他去那儿住两天,别受这个刺激。” “也好,就这样吧。” “这事儿还得你去跟他说,你本事大,哄得住他。” 司远阳似乎是笑了:“他坏心眼多得很,看来不得不哄骗他一下了。” 司文勉听到这里,一口黑血淤在心里,司远阳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从他心上踩过去一样,直逼得他心脏忽胀忽缩地害疼。成五像个能干贤惠的女主人一样提着主张,司远阳静静聆听,然后采纳。这图景多么美好。他们俩要结婚了,两个人躲着他商量,提防着他搅局,算计着把他骗到市区里去挨轰炸。 哦,怪不得!怪不得他不理他,冷落他,原来如此! 司文勉现在的心情极好理解,你只要想象一下自己回到家,忽然窥探到自己父亲正和别人笑着算计,怎样最经济地将你从家里驱逐出去的那种感觉。 而他觉得自己的感觉还不止这样——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不肯承认——他觉得自己的爱人欺骗了他、背叛了他,对方不仅根本不爱他,要和别人结婚,而且还要联合他人来害他。从前对方那一点一滴的温柔都成了表演,其实都是假的,只能证明对方的虚伪。 他本来就不是他的儿子,他没义务养着他、讨好他,更没义务爱他。他不能说对方虚伪,因为温柔都已是额外的施舍。如果他想赶他走,他甚至连东西都不用收拾,因为他的一切都是对方给的——除了这条命。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别人给的,现在别人不想给了,要赶走他,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这很对,只是深深刺痛了司文勉。他不由猜想,司远阳是不是觉得已经养了他这么多年,白白花去这么多金钱,已经感到亏本了呢?是不是好度量已经用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8 完,厌恶自己这个假冒的儿子了呢?还是多了女主人,家里再也容不下自己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等别人来毁坏这一切呢?与其等对方来撵走自己,他为什么不自己亲手结束了它们,埋葬所有的悲喜与爱恨呢? 司文勉离家出走了。 有人去找的离家出走是艺术,没人去找的离家出走是自取其辱。 他认定司远阳忙着抱老婆,一定不会来找他;可心中又隐隐期待,希望对方为自己而心焦不已,舍下成五后敲锣打鼓地来找自己。 他坐着滑竿从山上下来,心想那老混账欺负我,伤透了我的心,我不原谅他。 等颠到了山下,他开始幻想重逢时的场景。理想中的重逢是这样的,自己镇定地微笑,衣冠楚楚,司远阳满脸焦灼,见到他后又惊又喜地抱上来。 等叫了车坐到市区,他的想象力已经膨胀得很雄厚了:自己坐在咖啡馆里,对冲进来的司远阳客气地招呼;司远阳神情憔悴,一身狼狈,见到自己后含泪来吻,心急如焚地道歉,问他他错在哪里。自己多礼而不在意地笑,别转脑袋拒不接受。 等夜幕降临,他不得不找宾馆住下的时候,想象中的自己已经接受了司远阳的道歉,而且只要对方肯不结婚,并且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眼里流露出伤心绝望,自己立刻就原谅他,并送上脸蛋给他吻。 他做了一夜司远阳的梦,早晨一觉醒来,感到胜利的空虚了,只等对方前来赔罪,作态一番就肯回去。 然而,司远阳没有等来,他等来的是炸弹。 防空警报在和风暖日中乍然响起,街上顿时人声嘈杂起来。司文勉懒在床上,心想多半又是虚惊一场,犯不着到防空洞子里去拌灰尘挤人。他像许多人一样,知道有人被炸死,但总不信自己会炸死。一会儿,第二次警报响了,他才有些胆怯起来,汽笛悠懈的声音,像有人对着天空叹气。他打开房门向外一看,宾馆走廊中寂寂无声,看来所有人都已经躲好了! 这个认识使他惶恐,本来是懒得动,现在是怕得不敢动。 他探头往窗外一望,正见敌机畅通无阻地进入市空,是一种藐视的从容姿态! 他忽然通身发软,忙忙冲出房间下楼,恰撞见了独自一个服务员。对方边跑边说:“人员早就疏散到各洞子里去了,你怎么还在这?快跟我走!” 一路慌乱奔逃,前脚一进洞子,后脚外边就轰然炸开了。司文勉惊魂未定地擦了擦汗,忽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瞧,原来是白齐光。 白齐光本就和他是老相熟,早些日子就重逢过了。两人打过招呼后,白齐光说:“我今天本来要和凯瑟琳逛百货公司,没想到一出来就遇上轰炸,真倒霉。” 司文勉朝他旁边一瞧,果然是这位风情万种的凯瑟琳小姐,便对其大肆赞美了一通。 白齐光笑微微地对他说:“你猜猜,今天谁也在这里?” 司文勉隐隐升起一种预感,还不等他回答,白齐光身后就走来一个人:“文勉老弟,好久不见啊!” 安东明! 司文勉咬紧牙关,全身心的仇恨全给勾了起来,像投炸弹一样全部投向了一个方向。他脸上支撑起一个笑,调动起全副精力来维持这个过甜的笑:“老安,是你,你好啊!” 安东明发生了一些两年中合情合理的变化,仍然是一身灰色长衫的细条条打扮,手里额外柱了一根手杖,瞧着更和蔼正派了。他一步上来拥住司文勉的肩膀,紧紧地勒了一下,声音带着颤:“终于见着了!我还以为再没机会了呢!” 司文勉强笑着回抱了他一下:“怎么会?!” 安东明松开他,笑微微地盯着他的脸:“我到城中办事,恰遇着了齐光,现在又遇着了你,这个轰炸倒是来得好来得巧。” 司文勉不说话,单是回视着他笑。白齐光见这两人笑个不止,沉默得古怪,便跳出来调侃:“日本人倒是不知道自己炸出一段再续前缘的重逢来,只望炸得久些,二位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是不是啊?” 安东明含笑望了他:“什么再续前缘?” 白齐光两眼在他们二人间逡巡,话说得抑扬顿挫:“你们两个人的事,自己还不晓得吗?你们放心,重庆现在驻扎了飞机,变成了军事目标,更惹敌人来炸,一时半会儿炸不停!”说这话时,仿佛天上飞机全由他操控。 司文勉轻飘飘地白他一眼:“预谢,预谢!” 安东明掩着嘴笑。 白齐光半真半假地恼了:“好嘛,二位原来早就是一条心,我才是个多余的。” 安东明无辜地一摊手:“我们不曾说你多余呀。” 白齐光怪叫:“好个「我们」!” 安东明无奈地笑道:“好好,齐光,等一会儿轰炸停了,我请你到寒舍玩两圈,就当我赔罪,如何呀?” 白齐光说:“请我去玩,输赢还不定呢,算什么赔罪?再说,我看你不是要请我!文勉你就答应他一声,你再不出声,他这话可就圆不拢了!” 司文勉想自己是离家出走来的,没有自己回去的道理,既有地方消遣那去也无妨。更何况,他和老安这位君子、前辈、老朋友,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啊,该是时候会一会了! 只见他换了个站姿,眼睛微斜,眼角有些不经意地上挑,却说:“我现在手生了,去了也玩不好,白占掉一个位置。” 安东明笑得如沐春风:“位置总是有多的,你爱什么时候来玩都可以。” 白齐光说:“老安替你预留贵宾专座呢,推牌九、打麻将、玩扑克都随你高兴,我们都是陪玩的。噢,那副麻将还是橡皮做的,怕割着你的手呢!” 安东明说:“别理他,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打电话跟令尊说一声。” 司文勉登时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做什么要跟他讲?我爱去就去,今天下午就有空。” 安东明笑了:“那再好不过,我是担心……呵呵,令尊的手段是领教过的啊。” 这次的空袭被证明并没有白齐光预料中的那么久,没过很长时间,有人出洞一瞧,爆炸声和高射机关枪的声音都歇了,鸟雀也重新开始啁啾。天空若无其事,一架重庆本地的飞机扫过天空,警报解除了。全市开始在残垣断壁中蠕动起来,防空委员会刚贴出红字布告,报告战况和损伤。 司文勉看起来很不情愿,勉为其难地被安东明请上了车。安东明不知是何时来的内地,在郊区置了房子。一到安公馆,一众老赌友也刚从洞子里爬出来,见到司文勉后又惊又喜地迎上来,欢迎问好的字句像大轰炸后前赴后继、倾巢而出的市民。 一时众赌友进到内室,绝处逢生,重新开局。吴三那原本作为赌场的小公馆已被其夫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89 人查抄,小慧芳也因色衰而遭弃,众人不得不做战略上的转移,迁到安公馆这个防空洞暂享太平。 安东明坐在司文勉身后,笑眯眯地看着电灯下对方那只白嫩秀气的手一张张地摸牌。 吴三一看,立刻就笑嚷开了:“不带这样的啊,老安!” 安东明笑说:“他手生,我帮他看两副牌怎么了?” 白齐光说:“输赢算谁的?” 吴三跳嚷:“他们两个还分你我吗?” 众人都笑,闹个不停。玩了三个小时,司文勉去了洗手间。吴三瞧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声问白齐光:“他和凯瑟琳还那么要好吗?” 白齐光看看四周,笑得很奥妙:“怎么,你还惦记上了……” 吴三摸着下巴,瞧着他的脸笑:“我说你也真是好度量,自己的女朋友和他搞七捻三,你一点声色都不露——” 白齐光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似笑非笑:“我早瞧出来他们俩有鬼,本来是要动气的。”他顿了一顿,脸上带些神秘:“可那是本来,是当时。现在司主席回来了,我忽然又不动气了……” 吴三两只眼珠一转:“怎么,你还打算拿这事讹他?” 白齐光露齿一笑:“没有,就是找个乐子。司主席是我的世伯,有他在,我讹也讹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事儿真是怪好玩的。”见吴三一脸无法理解地盯着他,他又说:“凯瑟琳跟我说,他在床上也像个小孩呢!哈哈,他满以为自己偷情,见到我就心生愧疚,哪里晓得他从前每场偷情都是我安排的呢!凯瑟琳爱玩,也觉得有趣得很呢!” 吴三对他表示拜服,问他床事细节;白齐光讳莫如深,良久才凑到他耳边:“……很直,还是粉红色的……” 吴三咂摸许久,心中痒热,眼放精光地缠着他。白齐光一挥手:“没有啦,其他你都听过啦!那时跟着高将军,他才时常出来玩,最近他都不玩了。” 吴三春心荡漾,还要再问,这时司文勉回来了,牌局重开,因此只得作罢。 晚上安东明请客,欢迎司文勉回归组织。在这样的年代里,有多少人还对主义抱有坚持呢?顶着漫天炸弹,多少人还能始终聚首、不离不弃呢?只有这个赌博组织。从创始之日至今,它可说显出了自己的后凋劲节。 安东明几次有机会和他说话,笑语盈盈却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他不提,司文勉也不提。 被安东明带回安公馆时,他似乎是有些醉了,踉跄跌进屋,往榻上一歪,立刻扭成了一根凹凸有致的麻花,对着天花板含糊地笑。安东明在一旁对他嘘寒问暖,忽然对着他粉红的面颊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高维松是这种人……” 司文勉醉醺醺的,说些胡话,并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吴三来了,见司文勉醉得不省人事,正要开口和安东明说话,安东明轻轻一挥手,两人走到外间,关上了门。 司文勉在门内睁开了眼睛。安东明倒底还是防着他。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难道自己还指望他这种人说实话、真心相待吗?是对方这个君子当得太久太成功,自己还对他抱有一丝幻想! 门却突然开了,他闭眼不及,只能假意嚷道:“老安,你看我其实也不是很醉……我们再出去玩两局,怎么样?……唔,还是你想现在就睡觉了?你说睡,那我们就睡……” 进来的那位老安沉沉开口了:“你看看清楚,要和谁睡觉?” 司文勉“噌”地从榻上弹了起来,定睛一看,没有老安,只有司远阳!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今天还有一章 o(∩_∩)o 回家 司远阳瞥他一眼,冷笑:“认出来了?” 司文勉两手撑着榻沿,试图把自己往外挪动一下:“我——” 司远阳截断话头:“酒也醒了?” 司文勉下了地,站直了,一截皱巴巴的衬衫从裤子上方旁逸斜出:“我没醉,我只喝了一点点,就在杯沿上咪了一口。”说着拈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点点的量。 司远阳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两眼沉沉地放光,这迫使他忽有些不敢直视对方,只又小声加了一句:“真的。” 司远阳遭受了他的酒气的洗礼,接着一眼看见榻上摆的一套烟具,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凌乱的衣服上。只听他极缓极冷地开口了,声音低沉得惊人:“家里留不住你,原来你就是要跑到这种地方来醉生梦死?” 司文勉发现父亲面色发青,两只眼睛像乘坐在两团黑云上,雷霆万钧地朝自己压来。他不免很有些害怕,口中辩驳道:“我也没有醉生梦死呀,我只是喝了一点酒而已……” 司远阳狞笑:“你喝酒喝了两天?” 司文勉两眼胶在他脸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昨天住在酒店里,今天有轰炸,然后就——” 司远阳一步上去揪了他的领子:“家里是容不下你,嗯?就这么逼得你要走、要逃?!” 司文勉十指紧紧扣在榻沿上,脸被提得与对方贴近,别开脑袋颤着嘴唇吐出一句:“你自己清楚。” 司远阳动作一僵,咬牙切齿地低吼:“我就这么惹得你嫌?!” 司文勉奋力挣动着,满脸通红地去扯他的手臂,摸到几条暴起的粗长青筋:“是我惹你嫌,惹你们嫌!” 司远阳痛恨地瞪着他,仿佛在看自己的仇人:“我什么时候嫌过你,你又在发什么病?!” 司文勉恶狠狠地一挣,没想到“夸擦”一声,他薄薄的夏式衬衫遭到剖腹,开膛破肚地撕裂开来。他愤恨地扯着自己两片衣料,满腹的心酸委屈终于再也忍不住:“你不是要把我哄骗到市区里吗?好啊,我自己跑来了,而且差点就被炸死了,不是正遂了你的意吗?!” 司远阳一听,气急得脑门充血,只恨自己没有一身是嘴:“为什么你炸死了就遂了我的意?!你的脑子为什么认定我要你死?!” 司文勉脸上又哭又笑:“好啊,现在我没有死成,那我问你一句,你结婚结得开不开心?请了多少人,摆了多少桌酒啊?没有我撒泼捣乱,你们有没有百年好合啊?”说完眼泪就滚出来了。 司远阳真是恨不得一刀杀死他:“你这个道听途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谁说我要结婚了?!”说完一个健步过去将他从榻上掀下来:“走,跟我回去!” 司文勉甩头摆尾,做了一个所有不知好歹的小孩的通用动作:“我不!你骗鬼!我回去就要关黑房间,我不信你的鬼话!” 司远阳脱下西装给他兜头一罩,二话不说提了就走。走到外间,他瞥了一眼安东明和吴三,迈着大步走出了大门。 司公馆中自这小少爷失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0 踪起便闹得鸡犬不宁,如今见自家老爷终于提了一个人回来,这才放了心,一拥而上嘘寒问暖。 司文勉罩在黑西装里,忽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回来啦!在哪儿找着的?”是成五。 接着又听福伯追着说:“我的小祖宗,可算是回来了!你快把老爷给折腾死了!昨晚在外面找了一夜,今天轰炸又……” 后面的话他听不见了,因为司远阳上了楼进入房间,踢上门后就将他扔在了床上。司文勉精赤条条地从西装里钻出来,像是破壳而出似的。而司远阳松了松领带,径自扑上来压住了他,钳制住他的手,逼近他的面孔发问:“你又道听途说了是不是?我什么时候要结婚了?” 司文勉逼视对方,鼻子里狠狠地喷气,睫毛颤动着:“下个月六号!你要结就结,我全不在乎,你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好了,我自己会识相,不会跳出来搅了你的美好姻缘的!”说着手臂捂着眼睛,眼泪从脸颊侧面淌出来,带着哭腔地嚷:“我就是坏心眼多,我浑身长满了坏心眼,你嫌我,你说,我自己会走,不用你赶。”那“用”字音拔得极高,中间拐了个大弯,从那“不”字后面带着赌气地滑了出来。 司远阳气得简直要仰倒,磨着牙:“下月六号结婚的不是我,是汉生和他表妹!” 司文勉的哭声戛然而止,渐渐有点明白了。成五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他在纠缠小玉,所以怕小玉结婚他大受刺激,所以才有了树林里的那番话。 司远阳扯开他横在脸上的手臂,挑眉问他:“明白了?你自己说,你发的这场是什么疯?” 司文勉冷静下来,只觉得太羞愧了。他捂着两只红眼睛,在司远阳的压迫下硬翻了个身,脸面朝下地向床头拱去,企图离对方远一点。 他看对方的脸色像是一夜没睡,可以想象对方是怎样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自己。他原本希望对方大费周章地找自己,可果真如此了,他却一点也不开心。他不知道今天大轰炸时司远阳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想象力突然营造了一个画面:自己正和赌友说笑,劈面撞见孤零零的在死人堆里找了自己好久的司远阳…… 这场面太伤人,他心里一痛,挥手驱散想象的烟雾。 司远阳从背后压迫上来,紧紧地拥着他。他原本在城中疯找他,心中气恨他,可空袭到来的一瞬间,他对他的不满意全没有了,只要他平安活着。 司文勉感觉后颈软绵绵地发痒,原来是司远阳在啄他。他忽然感到胸口鼓荡着一种柔软痒痛的感觉,一缩一张,简直要冲破胸膛。 司远阳把他翻了个身,啄吻他的额头、鬓角。司文勉见他嘴角带笑,不由又怀疑他在嘲笑自己离家出走的行为,便很恼怒地推了对方一下:“你笑什么?” 司远阳不肯说,就是笑,心想:养了个小醋桶。 司文勉嘟哝一句:“笑什么笑。” 司远阳凑上来吻他的眉毛,同时握着他的手覆上了自己的下│身,短促地叹息一句:“不孝的孽障。” 司文勉隔着裤子摸到对方那隆起的部位,猛地抽回了手。他的脸上火辣辣地蒸起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是个惹祸精,所以不敢再说话。良久,他侧躺在床上,终于抬头,勉强与旁边的司远阳对视了:“……你,你变样了,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司远阳凑过去吐气:“不是,我和以前真是太一样了——一直地就想……你。” 司文勉听见他用耳语呢喃的两个字,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气,脸一波一波地发烫,浑身红得像只过了开水的螃蟹,结巴道:“你你你下流!我、我和你——怎么可以呢?” 司远阳见他窘成这样,作怪似的笑个不停,接着沉沉盯着他,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怎么不可以?我又不是你爸爸,尽可以对你下流。” 司文勉觉得对方是在记仇,对对方近日的冷淡表现恍然大悟:“哦,我就是说了你一句,你就记到现在,跑来耍流氓!” 他气咻咻地看着对方,哼哼唧唧地说:“嗯哼,那就算你是我爸爸好了,你不要再像抓住把柄一样不放了。” 司远阳真怀疑他没有心肝,到底是谁老喜欢抓住不放的:“就算?还算是蒙了你的惠。” 司文勉有点躲躲闪闪,一翻身:“不承认就算了。” 司远阳虽晓得他的意思代表“是”,但仍不肯轻饶他,一翻身去压他,故意在他耳旁说:“你前几天那么出尽把戏地勾引我,不就是想和我做这个事?你那时候怎么不想一想,我是你爸爸呢?” 司文勉一听这个话,“噌”地坐起来回头,蓦然之间双眼竟又通红了:“你,你就知道做那个事,我说的是——我和你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你走开,不要来烦我!” 司远阳一看他的身子又晃得像霜打茄子一样了,晓得他这是动了真气,自觉失言,又急又痛地去安慰他:“是爸爸不好,爸爸说错了,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司文勉觉得父亲是生殖冲动爆发,觉得自己与灵魂有关的那些依恋、温情全被他玷污了,气得张牙舞爪:“你不要一口一个爸爸,你不是不肯承认吗?那我就不认识你,我给我自己的老子睡了,我认了,你是谁?也想要睡我?!……” 司远阳一听,心里又气又酸又急:“你怎么又讲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呢?刚刚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呢?” 司文勉偃旗息鼓地“哼”了一声,司远阳便忙忙上来哄:“乖啊。爸爸也有糊涂的时候。” 司文勉觉得对方的道歉颇有自省的诚意,比较满意,舒展了手脚任对方搂着。司远阳吻了他两下,把他放平了,嘴一路滑下去,在肚脐上打转。 司文勉咯咯地笑,拿脚蹬他的肩膀。司远阳一手握着他的脚,一手解开了他的裤子。他跪起来,将自己的身体挤到对方腿间,俯下身啄对方胸前的红点。 司文勉浑身触电一样弹了一下,面色潮红,眼睛也是红的,眼皮睫毛全都颤颤巍巍地发抖。司远阳缓缓顶入,一直不停地安慰他。司文勉像条鲤鱼似的打个挺,重重地摔在床板上,嘴里发出“呜”的声音。司远阳摸他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动了起来。撞击来得很激烈,简直有些过于激烈了,司文勉根本不能迎合,只能任由对方摆布。到后来,他简直觉得对方有些失去耐性了,几乎粗暴地在冲撞,这使他颤栗而理智混乱。 只要对象是对方,这两人总会有些不理智,无论在哪里。只要一想到是谁在与自己紧紧纠缠,就已经足够兴奋,足够满足。 司文勉混乱地叫着“爸爸”,已有些翻起白眼。司远阳凑过去封住他的嘴,他就在剧烈的震颤中爆发了,相连的部位一张一合地缩紧着。司远阳皱着眉头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1 ,把对方那一串呻吟全吞到了肚子里,只剩呜呜的声音。又连续冲撞数十下后,他在释放的同时放开司文勉的嘴,就听见空气里划过一声带丝媚意的“爸爸……” 司远阳大汗淋漓,帮他拨开额前的碎发,很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如此弄到半夜,两人都是筋疲力尽。第二天中午醒来,司文勉发现身上是洁净的,但司远阳不见了。一问,佣人回说老爷发烧了,怕传染给少爷,所以一早就换房了。 去一瞧,医生正在,说司主席操劳过度,要好生休息。 福伯说正是呢,前天没睡,怕是急火攻心,还出去奔波。昨晚怕是也没睡,房间里打啊叫啊,我都不忍心听。 司文勉也不忍心听,臊得遁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h...真是艰难....别pia...短小的一点点,半天才挤出来,大家久等了... 孩子 他回到房间,还未坐定,忽接到一个白齐光打来的电话。对方在那头笑盈盈地邀请他到城中白公馆做客,说请了很多好朋友聚一聚。 司文勉欣然前往,坐车来到白公馆,却见大门前人头攒动、喧哗吵嚷。他下车,赫然看见凯瑟琳小姐泪流满面地被围在人堆中央,旁边立了一位暴跳如雷的老太太,正拍着大腿破口大骂。 他一看这架势,隐约就觉得要糟糕,正脚底抹油要溜,那白齐光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过来就揪住了他:“啊哼哼!司文勉你别跑!有本事做,没本事认啊!” 司文勉心叫不好,自己这是中了他的计,自投罗网来了! 原来这位凯瑟琳小姐脚踏两条船,没想到居然珠胎暗结。如今东窗事发,却弄不清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的母亲陈老太中年得女,素来对这凯瑟琳小姐骄纵非常,平日根本管不住她,由着她胡闹。如今竟出了这件大丑事,陈老太一怒,自忖力量微薄,私了怕要吃大亏,于是脸也不要了,纠结了十来个老妈子,领着女儿杀到白公馆讨个说法。 白齐光眼见这支冲锋队势如破竹,马上就要冲破门房逼到内院,急中生智,赶忙一个电话把司文勉诓到家中,以分摊殴打。 这时,堵在白公馆门口围观的邻居和路人一听男二号姗姗来迟,皆津津有味地探长了脑袋,一睹尊容。 只见来人面容极俊美,打扮得油光水滑,西装革履,颈上一只领结,正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这男二号被那白公馆的主人捉在手里,正在挣扎着争辩:“我做什么啦?嗐,你别揪着我!” 白齐光哪里肯放他,冷哼着高声道:“你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司文勉面色窘迫,回头压低了声音:“齐光,你把我叫来做什么?这和我没有关系啊!” 白齐光一身正气,一手点着凯瑟琳小姐,扭头提着司文勉的领结瞪着他:“没关系?我早就觉得你们两个人眉来眼去地藏了鬼,好哇,现在连孩子都弄出来了!你们两个丧心病狂,还想赖到我的头上!” 司文勉勉强挣开了对方,把领结左右来回扯了扯,站直了说道:“你胡说!我们两个清清白白,哪里像你说得这样龌龊?你倒好,自己的女朋友怀孕了,找到我的头上来了!白齐光,你无凭无据,别在这里乱咬人!” 白齐光狞笑:“我无凭无据?你和她两个眉来眼去,讲话蜜里调油是我亲眼看到的,你赖不掉!” 司文勉冷笑:“怎么,看过她、和她讲过话的就能让她怀孕啊?那街上的小叫花子全都该扯着你的裤脚叫爹了!” 白齐光见围观者都窃笑,登时气歪了鼻子,不过很快,他大喊一声:“我有人证!证明她肚里的种不是我的!”他气急败坏的脸探照灯似的往人堆里一照,立即揪出了一个人:“小冯!你是我的人证!你说,我上上个月在哪里?!” 那小冯是白公馆账房先生的儿子,被两个老妈子从人群中揪了出来:“在、在外地,上海。” “对啦!”白齐光一拍大腿,龇牙咧嘴:“我人在上海做生意,她说她怀了两个月,这怎么算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来!——司文勉,她一个人能捣鼓出个种来?别笑死人了,你还不承认?!” 司文勉拿手指往他身上一点,急赤白脸地嚷道:“姓白的,你别满嘴喷粪!你去做生意也做不了整整一个月!再说,不是你的,难道就得是我的?你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白齐光上前搡了他一把,横眉倒竖,嗓门如雷:“你再赖?你也晓得这是我白齐光的女朋友,那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成心给我戴绿帽子!” 司文勉被搡得倒退两步,怒极反笑,伸手掸了掸肩膀:“你知道我们蜜里调油,你怎么不声不响?活该没种的软蛋,背龟壳的龟儿子!” 白齐光跳嚷:“噢!你承认了!大家听!——” 那陈老太站在一旁听这二人吵了许久,忍无可忍地跳出来破口大骂:“都他妈甭说了!两个孬种,把我的女儿祸害成这个样子,还敢当着老娘的面吵相骂?!两只小赤佬,孬王八,死掉娘的鬼!反正你们两个里总有一个是逃不脱的,要是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娘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要要了你们的狗命!” 她大嘴开合之间,可见一口檐牙高啄。一边骂,旗袍上方一边爆开了两颗盘扣,浑身的肉抖动着,呼之欲出。 白齐光见这陈老太并非良善之辈,且一蹦能有三尺高,言行俱透出一股玉石俱焚之意,不由倒退一步,扯起嗓子大喊:“来人啊!来人!护院呢?!给我把她撵远点!” 两个高个男人立即跑了过来,正要一左一右架起陈老太,谁知她尖声一叫,反手就甩了对方两人各一耳光。她目露凶光,大步流星地冲上前,一手一个地揪了司、白二人的耳朵:“两只畜生!我女儿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是被你们白糟蹋的吗?老娘含辛茹苦养了她二十年,是你们这两个狗娘养的崽子说玩就玩的?!我今天是豁出去了,说!到底是谁?!” 司文勉挣扎了几下,被她一把惯到了地上。他坐在地上,苦着脸转向凯瑟琳,说:“你老娘要发疯啦,你倒是说句话呀!我们之间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那凯瑟琳早已哭得不成人形,一听这个话,把心一横,全不顾面子了,立时走上前来抽了他一巴掌:“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怎么会碰到你这样的混蛋!” 司文勉一听,脸色大变,颤巍巍地点了对方:“胡说!”他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嚷,一边掩人耳目地撤退:“好哇,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们都疯啦……”他正转身要逃,陈太太眼明脚快,一个平地腾飞,小腿飞弹,凌空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将其踹了个翻倒。 周围的观众爆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2 发出了欢乐的窃笑,白齐光也站在一边搀进去笑:“哈哈,司文勉,现在拜见岳母还太早了吧!”还没等他笑够,忽有一个听差火烧屁股似的飞奔过来,高声报告:“老、老爷,不好啦!老太爷来啦!” 白齐光张大了嘴,惊恐地抬头一瞧,只见自己的老爹白委员拄着一根手杖,气势汹汹地从汽车上下来了。这白委员是素来的最爱面子,接到报告后气得摇摇晃晃,二话不说前来训子。见到儿子后,他兜头给其一拐棍,直将其打得天旋地转、涕泪横流,跪在地上再没起来。 而众老妈子和听差护院厮打起来,拧脸掐肉,鞋底板抽人,无所不用。司文勉被陈老太打得抱头鼠窜,还不忘乘踢白齐光一脚报仇。 白齐光哭爹喊娘,一面造势,一面装死,在听差的掩护下匍匐爬到了内堂。他面颊浮肿,只能由听差替他举着电话筒。电话一通,他爆发出一阵长声的哭嚎:“世伯啊!救救侄儿的命啊!……” 司文勉正与那陈老太近身肉搏时,司远阳来了。白齐光一见这位世伯,声势大振,张牙舞爪。司文勉一见父亲,又回头一看白齐光,立刻就明白了。好个姓白的,使连环毒计,现在居然喊他家长来修理他! 家长脸色不善,见了他这副头破血流的模样,更是散发出阴沉的气息:“还不走?!” 陈老太一见这只小王八要溜,情急之下飞出一只皮鞋作为暗器:“小王八,别跑!” 司远阳的亲卫队长唐有龄一枪将那皮鞋打飞到了天上,接着手枪抵在了陈老太的额头上。白委员受到启发,拔出腰间的手枪朝天连开三发,暴呵:“都他娘的安静!谁再打就崩了谁!” 司远阳朝白委员一点头,转身离开。司文勉跟着家长,在一片死寂中灰头土脸地走了。 司远阳的汽车直接开到了医院。司远阳看来已经了解了情况,故而脸板得极紧,一言不发。司文勉上药后,额头顶着一方白纱出来了,在医院走廊上迎面撞见了吴三。吴三见他,笑得合不拢嘴,说:“老安昨天吸烟吸大发了,这不,今早差点就过去了,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可怜喏。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司文勉听他如此欢乐地陈述着,丝毫折射不出安东明的可怜,便扯了个淡,走了。 这父子两人间是如何解决这件事的,没有人知道。唐有龄队长只知道这父子俩回到公馆关进小黑房间,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少爷出来了。眼睛是红的,嘴巴也很红,仔细看还有一圈牙印。而且,身上穿的衬衫明显大了不止一号。 在唐队长的搀扶下,他勉强侧靠在了沙发上,吸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他说,等小孩生下来了,就要我带去医院做鉴定,要是真是我的,就要我带回来养。” 这位唐队长三十来岁,中等身量,眼角微微下垂,其貌不扬,是一种温淡平和的老实相。他作为司远阳的亲信,一直是一个忠犬、保姆一样的存在。他静静地听着司文勉的话,并不作答。而司文勉也不需要回答,兀自说道:“生气了,哎。” 他伸手一指果盘里的橘子,唐队长便上前替其剥皮。 “明明气量很小……最会翻旧账……”塞了一瓤到嘴里,他垂着眼睛嘀嘀咕咕:“要记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唐队长听了他这个神经质的话语,忍不住就问:“主席打你了?” 司文勉摇头。唐队长一笑:“那不就得了。” 司文勉不说话,心想你懂个屁,也就比我大哥聪明一点。想到司德勖,他问:“你这两天有没有陪我大哥?他好不好?” 唐队长忽然笑了,如沐春风似的:“卑职上次送他一个套娃,谁知把他惹得很伤心,好几天不理卑职,躲在门后面不肯见我。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好了,昨天还请卑职吃东西。” 下午,司文勉去看他大哥。司德勖自从遭受了丧妻丧子两重打击后,就一直有些疯癫痴相,精神也不大正常,仿佛退化成了小孩。 司德勖一见着弟弟,就颠颠地跑过来,拽着弟弟的手左右荡来荡去,笑得露齿:“文勉,你来啦!” 司文勉虽已习惯大哥这副模样,但见对方迟迟没有起色,不免伤心,强作欢乐地陪其玩耍。他眼尖,发现这位唐队长似乎对司德勖格外的照顾,怀疑这人对自己的大哥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屡次暗中窥测,都没有发现猫腻,只能作罢。 晚上,他又来到司远阳房中对其大加笼络。此外还绕着弯地说了一堆歪理,大意是:“这小孩是我跟你在一起之前的,不是我背了你的胡闹,不能当一回事儿。倘若那真是我的小孩,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我现在不顾麻烦痛苦养了他,无非为了顺你的意,讨你的喜欢,你要是背了我还记恨我,我从此不跟你好。”一边说一边献吻不迭。 司远阳本来今天已经摆够了威风,听了那“我跟你在一起”,便立刻释怀,搂着他亲上了。 于是,次年春天,那位凯瑟琳小姐生下一名男婴。验明正身后,司文勉一看,见到一团略具五官七窍的红肉,掉头就对司远阳怪叫“是只妖怪,不是我的儿子”。司远阳不理他,把这名孙子抱回家的同时,顺手处理掉了凯瑟琳母女,若无其事地领着儿子走了。 城中相遇 这团红肉在司文勉这个父亲的坚持下被冠名阿丰,为的是纪念司德勖的那个阿丰。到满月的时候,阿丰的眉眼口鼻初具规模,这才脱离了妖怪的行列,正式成为全家的活祖宗。举家上下都将这位小小少爷的抚养视作宗教或敌人,专供他一个或专对付他一个。 司文勉见自己这个儿子抢走了自己祖宗的地位,尤其是司远阳对他呵护备至,心里嫉妒死了他,恨不得将其扔到马桶里溺死。奈何司远阳、福伯还有两个奶妈子日夜守着他,司文勉心怀一包毒计使不出来,又觉得家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便气哼哼地离了家,居心叵测地把自己送到了安公馆。 安东明自去年走了一回鬼门关,如今是更见消瘦了,前胸和后背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整个人瞧着像一只没装文件的公文包,皮宽脸黄。他细细长长地站起来,举步维艰,遥遥伸出了手臂:“少博,你来啦!” 司文勉见了他这副鬼样子,心里只盼他千万别就这么死了,不然太惬意太便宜他了。他握住了对方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感到一种阴森的冰凉:“我来啦。” 安东明拄了手杖,引他到榻上坐,笑说:“我病了一遭,你喜得贵子,我连满月酒都没能去喝,抱歉抱歉。” 司文勉见他这笑像骷髅露齿,不忍细看,敷衍说:“摆满岁酒时来就可以了。” 安东明潦草一笑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3 :“我这个身体,过不过得了今冬都难说。”忽然来握司文勉的手:“少博,你是否晓得,当初我写给高将军信的内容?……” 司文勉咬牙一笑:“我并不晓得呀,你写的什么?总不是把我折了价卖了吧?” 安东明盯着他的脸,良久,说:“不,怎么会,我只是怕你听信别人的谗言,对我有所误会。” 司文勉笑微微地瞧着他:“谁会向我来进谗言呢?……” 他正在说,门口突然进来一个高声讲话的人:“哈哈,这下你们赖不掉啦,手还握在一起呢!”屋内两人抬头一看,正是吴三。只见他带着一脸得意的笑走进来,仿佛侦破了一件百年悬案:“我该带个相机来留念,公告天下!” 三人笑闹一阵,安东明要打针了,司文勉便先行告辞。走到外面,吴三从后面追了出来与之同行,一路上扯淡讲了几个笑话。等到了大门口,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满面深奥地盯着司文勉,低声道:“我知道老安当年和高维松做的买卖——” 司文勉一盯,他就住嘴了,脸上油汪汪地满是笑,隔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已经帮你报仇啦,老安就要完蛋啦。” 司文勉一听,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我不信,他能给你两下子小风小浪就掀翻下船?那他这么多年也白混了。” 吴三一听,只笑说:“你附耳过来,我就告诉你。” 司文勉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上前一步,歪了脑袋过去。吴三凑过去使劲吸了一口气,在肺里内循环一圈,接着两眼往他那耳朵、颈脖处使劲。司文勉轻一跺脚,翻个白眼:“说不说,不说我走了!”吴三这才悠悠地上前对着他的耳朵嘀咕了几句话。 司文勉一听,眼珠转了两圈:“这么说来,你是早就惦记上安东明的钱了?哼哼,你什么时候和刘保润搭上关系了?” 吴三咂摸着余味,慢条斯理地说:“在重庆做生意的,谁不知道刘师长是这个——”比个大拇指:“想往大里做的,谁不托托他的门路。我晓得,你和刘师长可有老交情,若我说是你司文勉要办的事,刘师长怎么也会给个面子——” 司文勉打断他,不带感情地说:“别给我戴高帽子,你有本事和刘保润攀交情,那就去攀,安东明的东西,只要你有本事拿,那都可以拿走。我只要他这条命。” 吴三吃吃地笑:“你还真是恨他恨得紧呐!” “不比你。”说完抬脚就跨出了门槛,留给对方一阵雪花膏的香风,品尝风味。 司文勉想既已下山到了近郊,离市中很近,不妨就进城逛一会儿,今天是个大阴天,料想不会有空袭。政府防空的虚文使店家到三点后才开门,现在去逛正是时候。 他进了几家新开的铺子,都勉强模仿上海和香港的店面,内里差强人意。他从面包房出来,手里拿了两只鲜奶小蛋糕,决心回家去对自己那儿子笼络一番。接着他一抬头,映入眼帘就是一个熟悉的男人背影和一个俏丽的女人背影。他脑里烧起来,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推进弹簧门,远远见到成五一手指着货架,回头对司远阳笑说:“……这里东西多,阿丰的东西,还是自己来买的好,佣人哪里懂……” 司远阳时说话时点头,眼睛被她指挥着,在那货架上上窜下跳。 司文勉三脚两步走过去,眼里只有成五一个,笑容可掬地招呼:“成小姐,出来买东西啊?” 成五手里正拿着一件童装,抬头见是他,满脸掩饰不住的惊异:“文勉,你也来给阿丰买东西——” 司文勉浑不在意地笑笑,举了一下手中的纸袋:“我就是自己买点东西,不惠及他人的。” 成五听他话里有话,分明指她买东西收买阿丰,正要答话,这时门口走进来一名矮个男子和一名穿黑色旗袍的女士,见到她就道:“我们瞧着就像你,在外面看了半天,一直不敢认呢!” 成五看过去,笑道:“燕仁,孙先生,巧得很,你们两个也来买东西?” 这位林燕仁女士也是成五的老同学,是留过美的女硕士。她笑吟吟地望着成五,眼神忙碌地在空中穿梭:“只是一个ce,我可没有霸占你的孙先生哦。倒是你,把司先生的baby照顾得那么好,孙先生,你瞧瞧她今天又买了些什么?” 这孙先生正是苦恋成五多年的那位老同学,大名孙运华。他先和司远阳拉拉手,接着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傲兀地将对方从头发看到脚趾,随后转向两位女士笑说:“司先生居然光临这种小门面,真是贵人踏了贱地,我后悔没带相机来,拍了登在我们报纸上,也让全国人民瞻仰一下司先生平易近人的风采。” 林女士听孙先生对司远阳说话时带一种傲慢无礼的威风,仿佛希特勒接见小国代表的态度,因此直对着成五微笑,悄声对她说:“欧亚战场要浓缩到这里来了。” 司文勉见成五那方声势大振,自己势单力薄,又见她和司远阳俨然是一对刚喜得贵子的夫妻姿态,便笑道:“成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玩得尽兴。啊不客气不客气,不用送——”说完抬脚就走,满脸的微笑。 成五见司远阳一脚已跟着他踏了出去,心痛之余笑道:“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如稍等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司文勉心想,我和你有哪个地方是可以一起回去的?头也不回,双手插袋一径走了。司远阳见儿子跑了,晓得他不痛快了,两步走过去跟着他,防他乱跑。 司远阳的司机见司远阳出来,便将汽车开了过来,下车替他开门。司远阳走过来,一手捞过横冲直撞的司文勉就往车里塞,接着自己坐进去,司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等成五出来,见这两人已经坐定,已然没了自己的位置,心下凄然酸楚,强定心神走过去对那车窗里笑:“我正好有些东西没买齐,你们两个留着也帮不上忙,有燕仁一个陪我再好不过,你们就先回去吧。” 林燕仁和孙运华一头雾水,跑出来一看,都问:“司先生这是要走了?” 成五回头对他们笑笑,又转过来说:“文勉,你爸爸来时有些不舒服,要是他路上头晕得厉害,你就给他揉一揉,可要当心着一点啊。” 司文勉烦了,斜眼瞧着她,满不在乎地说:“我干吗要当心?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疼了不晓得吃药,痛了不晓得自己揉吗?你是他的老姘头了,怎么还那么腻歪?” 他这话说得是响响亮亮,毫不避讳,说完也不管成五如何,其余两名听者如何,直接对了前排司机说道:“开车!” 司远阳略略将脸偏向外,冲那三人点点头:“今天不好意思,先走一步,再会。”又朝孙先生一点头,车就开动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4 了。 成五站在原地看着汽车远去,心中百味杂陈。林燕仁走过来搭着她的肩膀,骂司远阳rude,问她另外那人是谁。孙运华大献殷勤,企图乘虚而入。可成五不说话也不理人,三人闷逛了一小时就散了。 而这边司文勉和司远阳坐在车上,情况就热闹得多。司文勉的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司远阳就伸手过来捏他的指腹。 他转头看了父亲,闷声闷气:“干吗?” 司远阳似笑非笑:“你今天态度怎么那么差?爸爸为了你得罪了人,怎么办?” 司文勉见对方并没有真生气,估计了一下自己放刁的余地后他一甩手:“我态度差关你什么事,我又没叫你为我得罪人,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做事还要我来替你负责吗?” 司远阳又来捉他的手,拉长了调子:“你教训得是。” 司文勉学习德国闪击波兰的战术,用针刺的眼神奇袭了一下父亲。接着他哼哼唧唧:“还说不舒服,我看你舒服得很,根本用不着谁来当心!” 司远阳不说话,单是望着他笑,眼里含着无理的宠爱和纵容。司文勉想问问他和成五出来逛街的事,最终没问出口,只说:“我偏不当心你,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偏要把你杀了、烧了、吃了,再给那个成五送一副骨头去,看她怎么样。” 前排的司机老杨是司远阳的老司机了,听多了这两父子间的对话,只觉得好笑,对着挡风玻璃笑个不了,接着默默化身为稀淡的空气,成就少爷弑父的宏愿。 司远阳瞥了一眼前排,把司文勉的手指放到牙关之间轻咬了一口,嘴里夸张地发出“嗷呜”的声音,笑微微地凑近了:“好胆量啊?要吃你爸爸啦?” 司文勉不知怎的耳尖发红,把手抽出来,在对方的西装上擦了两下,决心不理这个没皮没脸的老流氓。 而那老流氓见儿子背朝自己,便不死心地压上去,圈着对方的腰讲悄悄话。儿子恼火地大吼一声,其声如雷,差点掀了车顶。司远阳见状,不敢得罪这尊神煞,担心他又要发颠发疯,自己还真有些怕他,因此坐正了,措辞婉转地向他解释,阿丰还不到能吃奶油蛋糕的年龄。 司文勉扬言自己从不干什么笼络人心的把戏,这两只蛋糕都是他自己要吃的,与人无关。还说司远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和成五可不一样。 司远阳见他说话时神气活现,满脸的五官被他调遣得有声有色,脸颊微红,别有一种可爱,不由对他想入非非,等回家一到无人处就抢劫了他一个吻。 满岁酒 闲而无事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倏忽之间一年已过。 在这一年间,战争仍然继续,有些人发了国难财,比如吴三;有些人破了国难产,比如安东明。物价得道成仙,平地飞升。罢工、恐怖事件在首都不常听闻,在别处却如家常便饭。生存竞争渐渐露出原始的狠毒,穷人在大街乞讨,驱赶他们的巡警却肥硕得像一块块红色生肉。穷人富人各不相犯,穷人不会傻到追着富人的流线型汽车跑,也进不到幽静的公馆区里。 阿丰这个小东西长得如此之快,转眼已经满一岁。他年纪虽小,派头却大得惊人,非英国奶粉不吃,非美国童装不穿,非德国汤勺不进嘴。另外,如果谁不顺他的心,他就实施精神迫害,用特别快车汽笛般的哭号刺穿对方的神经。 这天摆满岁酒,福伯对司远阳说该拜一拜老祖宗,司远阳便吩咐了下去,让佣人把司文勉和阿丰请到大堂里。 司文勉今天瞧着心情很好,有意要与自己这个白花花、浑身奶腥的儿子交好,因而他从奶妈子那里抱过儿子,一屁股坐到了一把太师椅中,口中叫道:“哎呀呀,宝贝儿,认不认得我呀?” 阿丰原本在奶妈的怀里吃自己的大拇指,表情木然地被举了起来,换了一根无名指来尝新,腾不出嘴来应付自己这个爸爸。 司文勉本想与他来个贴面礼以示亲昵,可见他口水淋漓,心中嫌恶,只能作罢,转而去摆弄对方腕子上的金铃铛:“我是谁呀?咦,呀,嗷,我是谁?咄咄咄,我是谁呀?” 阿丰吃着手指东张西望,眼里丝毫没有这个爹。 司文勉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将其抱到了正面前,结果当即被对方身上的奶腥味熏得屏气不迭,连声向奶妈呼救,要奶妈将其抱走。 那奶妈子急急地跑过来,还没接手,阿丰突然把嘴当成了水枪,“噗噗噗”地弹动嘴唇,朝自己的爸爸喷射口水。 司文勉大惊失色,连忙掏出手帕来自卫。 阿丰行凶正欢,司远阳来了。福伯和华汉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瞧着都是喜气洋洋的。他见到阿丰正站在司文勉的大腿上玩,感到了十分的惊喜,边走边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啊呀我的小宝贝儿,谁说我们阿丰不乖的?小乖乖,真乖!” 阿丰的注意力转移到后方,立刻咿咿呀呀地乱哼乱扭起来,伸出两节素鸡似的手臂索求司远阳的拥抱:“爹地!” 司文勉一听这个称呼,脸倏地冷了下来,“哼”地一声靠到了椅背上。 司远阳伸出双臂快步走过来,发现司文勉蔫头耷脑地靠在椅背上,手帕掩着口鼻,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和阿丰。他一愣,便没敢去抱小孩,转而笑微微地先对儿子表示敬意:“早饭吃过了没有?” 司文勉不理他,对了那名奶妈一挥手:“把他给我抱走。” 奶妈“诶”了一声,半蹲下来抱起阿丰,扯了围兜一角替他擦口水。阿丰不乐意,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滚圆,故技重施,直将那奶妈喷得像落水。“爹地!”他扭着身体转向司远阳,穿着鞋的小脚蹬着奶妈的肚子,仿佛一条渴水的鱼要拱向水塘:“嗯哼,爹地……” 司远阳托着他的腋下将他解救过来,福伯见状便对奶妈挥挥手:“你去吧。” 司文勉慢悠悠地从太师椅里站了起来,将手帕往边上一搁,皮笑肉不笑:“你们两个好一对,你身上的味道跟他一模一样,奶臭。” 司远阳故意听不懂,荡着阿丰乘飞机:“等会儿洗洗就好了嘛。” 司文勉又坐下,端了茶盏凑到嘴边,轻飘飘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他哪门子爹地?” 司远阳的脸正被阿丰捏着,匀不出嘴巴来回答,福伯见了便笑道:“教了多少回了,就是不肯改。” 华汉生也跟着说:“也不知道被谁带的,家里可没有人这么教他啊。” 司文勉听了一笑:“还能有谁啊,假洋鬼子似的。” 华汉生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呀,可不是那个林女士嘛!我说呢,还有这调调儿——嗯哼——像!” 司文勉呷了一口茶,抬起头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5 ,脸上带着一层淡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阿丰,现在跟只八哥似的,到处跟人家学舌,可是没学了别人,怎么就学了那位林女士?” 华汉生头一回见司文勉对自己如此友好,因而一愣,也抓耳挠腮地笑起来:“可不是,按理说该像奶妈,跟谁处得时间长就像谁。” 福伯偷瞪了儿子一眼。 司文勉捧着茶盏,长睫毛下的眼睛一瞟,意有所指:“这很能说明问题嘛,有些人啊,露了底了!” 司远阳从刚才一直哑到现在,这时突然好了:“那个林女士她很喜欢阿丰,她又受过美式教育,阿丰跟她学两句,也算因势导教了嘛。” 阿丰骑在司远阳肩膀上,口齿不清地附和:“捣浆……了嘛。” 司远阳以投降的姿势牵着他的小手:“对,导教了嘛。” 福伯也在旁跟着和稀泥:“既然现在英国不行啦,我们就不要那英国佬的话,咱们学学美国话,也时髦的很嘞!” 司文勉不动声色,心想老混蛋,平时跟谁幽会,一个阿丰就把你的老底全漏了。 这几人正分为两派地扯着闲,一个佣人走进来说:“老爷,少爷,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准备磕头了。” 司文勉问:“磕什么头?” 福伯笑道:“磕什么头,当然是帮老祖宗磕磕头,叫老祖宗保佑我们小少爷身体健康,将来书读得好……” 司文勉一听要自己为阿丰向空中过往祖先的灵魂下跪,心中十分鄙薄;福伯见他直挺挺地站着,显然是不乐意,便哄道:“就磕一个,咱们拿头那么轻轻碰一下就完事了,没什么了不得哒!” 司文勉一看,那祭桌下面果真是铺着红地毯,专供人下跪用的。他一屁股坐回到太师椅里:“不跪,不磕。” 福伯收束着大肚子弯下腰,凑到他边上道:“少爷小祖宗,就碰一个,这地上软得很,决不能跪疼了你;对了,要不我再去给你拿只蒲团来?” 司文勉老气横秋地一摆手:“不用啦!越搞越一本正经了,反正不磕。” 福伯正劝他,那边阿丰被司远阳放到了地上,因为刚学走路,所以瞧着像喝饱老酒似的颠过来,要抓供桌上的祭品。可他人太短,够不着桌子,哼哼唧唧地又闹又叫。 司文勉不胜其烦,作势要打;阿丰蹩着脑袋,鼓着嘴,表示坚贞不屈,嚷着要爹地。司远阳过来,一手把他提了上去,他土匪似的抢了一只橘子一只苹果,末了撞翻了烛台。 那蜡烛顺势翻倒,正落到司文勉的大腿上。司文勉痛叫一声跳起来,裤子上已然烫出个小窟窿。这一烫,烫得他疼痛之余生出一种满意,仿佛发怒有了牢固的基础,吵架可以吵得响。他不打阿丰,反往司远阳脸上恶狠狠一点:“你好啊!他叫你爹地,是你养的宝贝乖儿子,凭什么叫我磕头下跪?不磕头,你们合起伙来就要烫死我!哈,你们爷俩真真一对,没配错,存心都是好极啦!” 说完他扭头就走,满脸不可饶恕的冤屈,大家都来不及拦。 司远阳代人受过,一见儿子跑了,孙子也不要了,摊平阿丰的小手打了一下,竖起眉毛鼓起眼睛作怪兽状:“阿丰不乖。” 阿丰也是受不得委屈的,登时嘴巴一扁,拿出成名利器,尖声嚷痛,号啕大哭。 司远阳的神经被这小东西的声音来来回回地刺穿,呜呜地颠了他两下就把他交给了福伯,自己追儿子去了。 他在房间里找到了司文勉,对方正坐在被子里,歪在床头看一本外国小说,脸绷得十分之紧。司远阳见状便走过去坐在他边上,亲亲热热地一搂:“还生气呢?烫着了没有?” 司文勉恶狠狠地挣扎了一下:“你说烫着了没有?我还诬赖你们爷俩不成?” 司远阳把被子撩开一角,发现里面陈列着两条光溜溜的腿,便伸手要去摸。司文勉登时并拢了两腿,夹得紧紧,弯了腰卷了被子:“干什么,没烫死。” 司远阳见了他这个动作,觉得对方有点像个黄花闺女,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你自己把腿伸出来我看看,里面太黑,看不见。” 司文勉搡了他一把:“去你的吧,我为什么要给你看?你儿子可是等着你看呢,你快滚着去吧。” 司远阳眉头一皱,搂着他狠狠地勒了一下:“这话说的过分了啊,你发什么毛病呢?” 司文勉一抖被子,整个人钻进去,只露出眼睛,瓮声瓮气地说:“你老人家真了不得啊,又多了一个儿子。他是你和谁生的呀?” 司远阳笑笑:“你的儿子,怎么问我?” 司文勉看了对方一眼,觉得对方这个笑偏于阴沉古怪了。他不由很感费解,把嘴巴露出来大叫:“可是是你说要留下他的!” 司远阳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摩挲他露出被子的头发:“他是你的孩子啊。” 司文勉承受着头顶上厚实的温度,忽然有些明白了:因为阿丰是自己的血脉,所以司远阳可以接受他、善待他。可接受并不代表欣然接受,并不代表允许有人叫自己“爸爸”。“爸爸”这个词在自己与司远阳之间,意味着一种超乎血脉的亲密联系,是不允许任何人侵入的独占领域,高维松不行,阿丰也不行。 司远阳默许阿丰叫他爹地,是不是一种用心良苦的安排? 司文勉心绪混乱,扯起被子埋了自己,说:“你走。” 司远阳轻轻掀起被子,留出透气孔,接着摩挲一阵对方的头发。他俯下身子把脸凑过去轻声说:“既然你吩咐,那我也不敢留,你好好睡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希望司文勉对阿丰好一点的,可果真如此了,自己又为什么有些嫉妒?而且,自己默许阿丰乱叫称呼,不正是无意中嫉妒的表现么,这么做的目的太明显了,就是要离间他们两父子!反正他是不能忍受有人叫司文勉“爸爸”的! 司远阳感到了自己道貌岸然的卑鄙,好在他并非道德家,于此并不感到羞愧,姿态潇洒地一径走了。 他走到外间,正碰上挽着手臂的成五和林女士。林女士未嫁前是一位大家闺秀,丈夫如今是重庆新任的警察厅厅长。她似乎天生就高丈夫一等,从身高、容貌到家世、学历,严厅长哪样都不如她。而严厅长自知形秽,因此顶顶驯良,最不碍事,以被妻子奴役为荣。 林女士鄙视丈夫,从前她觉得成五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命苦,可认识司远阳后,她的想法完全颠覆了。战争是个造就大量寡妇鳏夫的契机,她只恨战争没使自己也成寡妇。 该说,她是很青睐司远阳的。 满岁酒宴设在重庆饭店,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她便和成五进入房间打扮一番,接着勾结连环着,准备一同出发。没想到她鞋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6 跟忽然一歪,往后一仰,竟连带着成五一起要摔倒。幸好司远阳从后面扶了她们一把,这才稳住。林女士谢他,说若摔倒再换衣服就要late了。 司远阳问司文勉起了没有,佣人说少爷先走啦,就刚才。 等到了饭店,客人已到了泰半。司远阳见司文勉和自己某位下属坐在一处,便滥用职权,和下属换了个座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儿子咬耳朵:“怎么先走了,也不说一声。” 司文勉不理他,心想:在家门口,左拥右抱,丑态!全被我看到了,还好意思问。 司远阳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十多分钟,人都到齐了,就差了严厅长一个。万师长也在席上,便笑问林女士:“你把老严藏到哪里去了?” 林女士十分不屑:“why?他?我藏他做什么?” 成五含笑望了她许久:“那谁是值得你藏的呢?” 林女士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成五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林女士作恼羞状。万师长见自己无人问津,只能去加入她们的谈话:“你们女士在说什么呢?金屋藏娇可是男人的事。” 林女士笑道:“万师长,你太太就在边上,你说这种话,不怕她疑心?” 还没开席,席上就忙成一团,扯闲篇的扯闲篇,敬酒的敬酒。司远阳喝了几杯后就挡了,在桌子下面捏司文勉的手,微微偏头,低声道:“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一点?” 司文勉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冷盘,早就饿得胃贴脊梁。他今天名为来“主持”,实则是打算来“主吃”,听了这话便跃跃欲试地坐直了,嘴里说:“不好吧,人还没到齐。” 司远阳怕他饿过头要难受,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吃吧,没关系。” 司文勉早先也听说了严厅长的威名,知道他怕老婆的本领很大,认为这人不值一提。如今司远阳都说没关系,他便更不将对方放在眼里了,因此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林女士坐在对面,见自己的丈夫未到有人却已开吃,顿生一种打狗不看主人面的恼怒。她又联想起上次的事,正在腹诽,却见坐在其旁的司远阳从衣袋中摸出一块男士方帕,轻轻放到他手边,备他使用。林女士歪了脑袋问成五:“那是司主席的儿子?怎么这样——”久无回答,她一看,却见成五突然垂着头站起来,说要去个洗手间。 整个宴客大厅中一片热闹喧哗,席上乱哄哄的。司文勉把一盘冷菜吃了个见底后,悄然地放下筷子,窝回椅背,若无其事。 司远阳在桌子下面来摸他的肚子,发现稍许鼓了一点。见对方没有擦嘴的打算,便想拿过手帕代劳。司文勉发现了他这个意图,很坚决地否定了。 万师长开始大谈世界局势,一脸不可饶恕的得意:“我早就说过,苏联和德国修约后,迟早要和日本修好,这是必然的!远阳兄,你有何见教?” 旁边有几个司远阳的下属一直跃跃欲试想来敬酒,与之进行拉锯战:“司主席一定给个面子——不够不够,再滴一滴——就半杯,我们先干为敬!” 林女士招来一群女友,一起探讨如何教养阿丰。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话多,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更何况还要加上无人问津的政客、急于升官的下属。 司远阳应付着周围的万千喉舌,表面看来游刃有余、风度翩翩,实则心中杀心顿起,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只见他转向万师长:“承教得很!没想到你这样内行,我没有见教。” 林女士不见阿丰,又见缝插针地问他:“你的baby呢?” 司远阳一口闷了半杯酒,向敬酒者笑笑,随后一指司文勉,算是对林女士的回答。 林女士严重怀疑他喝坏了脑袋,不满地叫嚷:“我问的是阿丰!” 她话音刚落,严厅长来了。 这位姗姗来迟的严厅长一身黑色警服,中等身量,略微发福。他先向大家道了歉,说有事耽搁;又专程和夫人道歉,说今天没能接到她,劳她自己来,对不住。 林女士食指傲慢地一点:“你坐。” 严厅长按照指示落了座,一坐就主动要求自罚三杯。 万师长笑道:“你太太可是比你先到,在这里足足等了你半个钟点,你这酒啊罚得该。” 严厅长一笑:“她什么都走在我前头,我是不如她。” 万师长道:“你太谦虚啦!”心想,你丢尽了天下丈夫的脸。 林女士狠狠剜了丈夫一眼:“怎么,晚来你还有理了?还是我早来的不对了?” 司文勉心想,你可以等我吃全完了再来,让你太太早得更鲜明些。 席上唯有司远阳蒙严厅长解困,替他说话:“严厅长新到任,事务繁忙,耽搁一会儿也在情理之中嘛。” 终于上菜,菜上第一轮,众人都忙着说话、卖弄、开河,腾不出嘴来吃菜。等菜换了两轮,一桌人终于是把精力都放到菜桌上来了。 司文勉最早吃饱,拿了手帕擦完嘴,照例将其团成一团,塞回司远阳的衣袋里,顺便从中拿出一片口香糖。司远阳知道他今天吃的不少,没有挑三拣四,已经是表现很好了,便问他:“吃饱了?” 他点点头,将口香糖在口中翻来滚去,最后将嘴嘟成一个圆形,把口香糖半露天地镶在了其中,大概是打算吹个泡泡。司远阳低声嘱咐:“等会儿还有菜,再吃一点。” 那位严厅长其实相当健谈,见了司文勉这个造型,便笑模笑样地问道:“司先生怎么不吃?” 司文勉正要答话,没想到张嘴时不慎,那口香糖竟垂直地滚了出来,淋漓地落到了衣服上。 严厅长见状,笑容是再也抑制不住,当即“呵呵”地笑出了声:“司先生不必着急,严某是个慢性子,不着急,哈哈,不着急。” 司文勉大窘,脸色通红:“呃,不好意思……”说着就起身告退去洗手间。 司远阳眼神一动,唐有龄立刻跟上了他。 等司文勉回来一进门,严厅长便望着他笑,亲亲热热地说道:“少博,我们大家都在说远阳兄把你藏得太好,搞得大家都不认识你啊!像我夫人,她和远阳兄交情匪浅,今天居然头一遭听说你,奇怪奇怪!” 司文勉心想这人有病吧,哪有人说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交情匪浅的。然而他面上还是一笑,挤出了一个小酒窝,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动作带些天真稚嫩:“只是我不爱出门而已,严太太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嘛。” 林女士道:“司先生也不爱说话,总共没听你讲几句话,只低头吃饭。” 司文勉笑微微的,眼睛弯弯,使他带上些单纯的美感:“席上都是长辈,我不好随便说话。”心中却想,请你老人家也少开金口,别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7 教坏我儿子,你们这帮假洋鬼子! 严厅长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虚点数下,抓住人把柄似的得意:“听听,听听,父子俩说话都是一个套路,跟我手底下的老兵油子似的,面孔都一样!” 话说到这个水平,众人是想笑也笑不出来,而这严厅长继续朗笑道:“哈哈,少博,我要敬你一杯,我可是和你神交已久,对你十分仰慕啊!” 司文勉端起酒杯:“不敢不敢。” 严厅长一挥手:“什么不敢不敢,我夫人不认识你,我可认识你。当年你爬王广海家小姐窗户这件事情,地方报纸上可是大书特书,别人想不认识你都难!” 司文勉恨不得一刀杀死他,而对方仍然夸夸其谈:“那报纸上还说远阳兄为了支持你的爱情,派了一帮打手,要是王小姐不肯就范,就是绑也要把她绑来。我当时就认定你是本世纪最后一个性情中人!来,我再敬你一杯!” 司文勉有些不快意,脸色变了又变,将酒杯一放:“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司远阳剥了一只虾递过来,在餐巾上擦净了手,话里有话:“吃了再说,别噎着。”正巧这时阿丰被奶妈抱着姗姗来迟,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转移,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时间酒足饭饱,已经开始有人离席。一个听差忽来向司文勉传话:“我们老爷让我代为转达一声,安大爷今天身体不好,不能来吃酒了。” 司文勉听了这个话,见这听差面熟,便问:“你家老爷是谁?” 那听差微弯着腰,笑道:“吴三爷。” 司文勉再仔细一瞧,这人可不是安东明的大管家姚盛么!因此也笑道:“你手脚倒是不慢。” 姚盛笑道:“尽责办事而已。我们家老爷还说,安大爷身子不好,望您上门去瞧瞧他呢。” 司文勉站起来,晓得吴三派人告诉他这么一句话,意味着安东明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只剩一条命了!而安东明这条命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缓过一口气啦,谢谢所有关心偶的亲们~! 安东明 安东明的公馆位于郊区一处小丘上,一度是灯火璀璨的狂欢场,现在只死寂地在夜色中孑然独立,与它的主人一样显出衰败颓唐的模样来了。 公馆内的电灯像内地许多电灯一样,只够将夜色冲淡,用暗来换去黑。客厅被洗劫一空似的,所有稍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搬走了。司文勉缓慢地步上二楼,推开了安东明的房门。 昏暗的室内,安东明穿了一件灰色长衫歪在榻上,面色铁青,形容潦倒,木愣愣地瞪着前方。听见开门声,他缓缓抬起眼睛,眼中没有丝毫波动,风度极好、极有分寸地微笑了一下:“少博,我知道你会来,我在等你。” 司文勉掩上门,盯着他,声音没有起伏:“老安,你是要死了吗?” 安东明侧了侧身子,在榻上艰难地蠕动了两下:“离死恐怕还远,只是吴三留下的吗啡不够多,不够我用——来,你坐到我边上。” 司文勉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要几大管子,你只要一下子把它们全打进去,那样你就能死了。” 到了这个地步,安东明看人的神情还是笑微微的:“那我就见不到你啦。” 司文勉走过去,坐在他边上,发现他至少有三四天没有洗澡了。安东明抱歉一笑,又说:“少博,你为什么想我死呢?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司文勉冷笑:“是吗,那太感谢你了。” 安东明一手支在几上,托着下巴望着他:“你就是这样,讲话总喜欢绕个弯子,让别人猜,追着你问。” “你心知肚明,还用问吗。” 安东明笑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我促成了你们父子团聚,难道不好吗?少博,你是那种没有人养就活不下去的人,有高维松养着你、供你吃喝玩乐,难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司文勉痛恨地盯着他,磨着牙:“我没有人养,我就活不下去,这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卖我,把我当成货跟高维松换?” 安东明盯着他,忽然笑了,仿佛面对孩子的无奈:“当时是我养着你,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说我凭什么卖你?” 司文勉满脸鄙夷的冷笑:“你有几个臭钱,养我?我不过在你那里住了几天,你好意思说?” 安东明目光如针,瞬间爆发似的刺了他一下,带有一种商人特有的精明锐利,仿佛要发狠:“你那时住我的房子,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而你又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人,只会花钱,你说你是不是靠我养呢?” 司文勉咬着牙,怒目而视:“你不要搞错,我并没有叫你养我!” 安东明又笑了:“我也没叫你来找我啊。少博,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来找我救急,我们是好朋友,没理由不帮;你没人养活,我没理由不养着你,听凭你饿死。要知道,你们家那个时候,有谁愿意来搭理呢?我肯为你雪中送炭,你为什么不肯为我锦上添花呢?更何况,你在高维松那里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加官进爵。我本来以为这么些年你都懂了,没想到,还是小孩子。” 他说着,挪动身体靠近司文勉,甚至将肩膀搭到了对方的肩上,话语中满是如沐春风的笑意:“说你是小孩子你就动气,呵呵,那,我现在也活不下去了,你——”冰冷的枪口抵上司文勉的腰:“来养着我吧,好不好?” 司文勉一节一节地转过脑袋,面容僵硬地看着对方嶙峋狰狞的面孔:“老安,你这样,我们怎么商量呢?——” 安东明抵紧了手枪,眼中闪过精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的少博老弟。” 司文勉僵着身子,努力地做出一派和煦面容:“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安东明一手扣着他的肩膀,在榻上长跪起来,从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要足够的钱和吗啡,把我送到南洋,那里自会有人接应我。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你了,希望你别跟我搞什么把戏,不然——” 司文勉柔顺地看着他:“老安,我这样,怎么送你到南洋呢?” 安东明旋转枪柄,与枪口的冰冷一起缠绕扩散开的还有他阴森的笑:“给令尊去个电话,少博,你懂我的意思吧?” 司文勉在他的目光与手枪的监临下,向家中去了一个电话。福伯在那头说:老爷不曾回来,我瞧见酒宴结束后不是跟着少爷你的车走的吗?他一句“老爷独身去的”还未出口,安东明脸色一变,猛地掐断电话向司文勉咆哮:“司远阳和你一起来的?!他领了多少人埋伏在外面?” 司文勉不知父亲竟尾随自己而来,此时也不敢保证对方仍在安公馆外。思及司远阳,他脑里一乱,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8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8 只张口胡说,希望吓瘫对方:“一支亲卫队,外加一个警卫连!……” 安东明并不怀疑司远阳肯为这个儿子劳师动众的程度,只担心自己的处境,心中飞快地盘算:“这么多人,既能等到现在,证明定不会贸然冲进来。我断不能劫持着他走出去,否则难保一踏出门就被扫成筛子。纵是司远阳怕伤着他,不让开枪,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得想个法子,把司远阳一个人引进来,再抓着这个小玩具漫天开价……” 他把手枪一路上移,抵到了司文勉的太阳穴上,随后在背后亲亲热热地搂着他咬耳朵:“你说我朝天放一枪,令尊听到声音会不会进来?” 司文勉感觉耳朵上的湿濡如附骨之蛆,咬着牙:“他会带很多很多人冲进来的——” 安东明狠狠地啮咬了一口他的耳垂,目露凶光:“那我就在你身上打出很多很多个窟窿,一眼望得穿!”他一想,再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一旦自己瘾上来就更不好办,于是重重一搡,将司文勉推到窗边:“给我叫,叫你爸爸进来!一个人!” 司文勉嘴闭得紧得像蚌壳,无论如何不肯叫;安东明一头冷汗,脸色发青——这是吗啡瘾的先头部队。他一把扯住对方的头发,将对方的上半身压在窗台上推向外面的一片漆黑:“少博,你听话一点,你自己的命何其珍贵,你自己有数吧?” 司文勉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说话,他看出来了,安东明犯瘾了!等他犯瘾!安东明看出了他这个意图,五官变型换象,露出一种尖刻的凶相:“要不要先打折你一条腿尝个鲜?”说话间就扣动扳机,司文勉濒死的惨叫尾随枪声迸发出来,随之喷薄而出的还有大量鲜红黏稠的血液。 见对方至今不说一句软话,安东明凶狠地将其从地上拖起来,让其像只软绵绵的布袋一样驮在窗台上。他自己则有些六神无主,吗啡瘾使他平日的精明强干只剩了半成,气急败坏之下他自己朝着窗外破口大叫,让司远阳独身进来。 司文勉拦腰折叠挂在窗台上,脑袋冲下,忽然地就涕泪横流起来:“不要,爸爸……” 安东明的嚷声悠扬绵长地在庭院中绕个圈,打个回旋,荡悠悠地飘散在夜色中,回声都无。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瞥一眼哀号的人质,内心在吗啡瘾的鼓动下变成了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老安,我看你需要个帮手啊!”他一惊,抬头一看,却见吴三一脸纵深的微笑,从房门踱了进来。 安东明怕玩具被抢走,警觉地向他怒目而视:“你来做什么?” 吴三耸肩摊手:“别那么看着我,我什么也没带,只是我替你管了这么大的财产,回来谢谢你。老安,你要相信我,我可是诚心的。” 安东明冷笑,要以吐字的气势将对方砸扁在地、锤入地底:“谢、谢!” 吴三像是浸水的鼓面,任君锤擂都不响:“老安,客气。我刚才走到楼下,就听你在上面喊,你这院子这么大,大门外面怎么听得着呢?不过白费力气而已……其实,你何必非要把他给司远阳呢?……” 安东明这个亡命之徒一枪指着司文勉,又恨不得以手作枪,再指着眼前这个居心叵测的吴三:“他是司远阳的儿子——” 吴三笑出声,爽快地打断他:“他在司远阳那里是宝贝,在我这里又何尝不是呢?” 安东明眼珠一转,忽怪笑一声:“怎么,原来你还惦记着他呢?” 吴三眼睛往司文勉腿上一瞥,和蔼地冲安东明微笑:“现在你把他打坏了,再还回去,司远阳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吧……可我不大介意的,只要折个价儿,我就买了。”他往榻上一坐,笃定泰山地望着对方:“不如转让给我,如何啊?” 安东明看看他,又看看司文勉,突然发笑:“吴三,你想得倒好,只是我不卖,卖也不卖给你——” 吴三听了这话,一手指着司文勉,定定地朝安东明展露笑容:“老安,你以为他真值钱?你这两年身体不好,没想到消息也不灵通了,我告诉你听,他根本不是司远阳的亲儿子,你指望司远阳会出大价钱来救他?” 安东明背脊上冰冰凉凉出了一层汗,将手枪下移,望人质的尾椎骨上顶了一记:“我知道他不是司远阳的儿子,而且我知道,司远阳跟你一样喜欢玩他的屁股。” 吴三摸着下巴笑个不停:“好好,老安,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肯把他卖给我呢?他被你打坏了腿,我肯要他,司远阳就未必了,到时候你不但买卖做不成,司远阳反要追究你毁坏东西的责任,那你就血本无归啦老安。” 司文勉脸上冷汗淋漓,强挣着插话:“老安,你别信他,把我交到外面我爸爸手里,他会保你安全,绝不会为难你。否则外面这么多人,你也是逃不掉的,我们至多同归于尽——” 吴三朗笑起来:“老安,你聪明一世,怎么到头来被他几句话蒙住了?你听他扯天扯地地乱讲,外面哪有人,我一路进来鬼影都没有一个!” 安东明变色,反手去揪司文勉的头发:“你说有一个警卫连和亲卫队?!” 司文勉痛叫:“是有,就在外面,你别听他胡说,他骗你!” 吴三笑得合不拢嘴:“老安啊老安,我看你是打吗啡打坏了脑子,司远阳手底下警卫连有多少号人?你算算,你安公馆周围蹲不蹲得下这许多人?再说,这么一大队人马跑来,你就是个聋子也该听见动静了!别说警卫连、亲卫队,就连司远阳本人都不见影呢!文勉,你是从哪里凭空调来这么多天兵天将啊?” 安东明恍然大悟,什么人马、什么司远阳,都他妈不存在!自己这是被唬住了!说话间,他拽起司文勉的脑袋发疯似的往墙上撞,直撞得头破血流。接着,只见他粗重地喘着气,脸上冷汗涔涔,开始哈欠连天地颤抖起来。 吴三一见他这个样子,摩拳擦掌地踱步过来:“老安,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我扶你到榻上歇会儿?” 安东明把枪口转向他,死死地瞪着他:“别过来!” 吴三作投降状,笑容满面:“好,老安,别动粗,心平气和。我知道,你想去南洋,我可以送你去——” 安东明冷笑:“你真是有心。” “只是提前拿了你的钱财,就替你消灾罢了。老安,你防着我,可你只要想一想,你不把他卖给我,还能卖给谁呢?两弊相衡取其轻,司远阳是什么人你比我了解,你可要选好。” 安东明沉吟片刻,拿枪往吴三额头上一推:“既然你说外面没有司远阳,那他必在别处。你走过去打电话,把他给我找出来,我要和他通话。” 吴三双手放在脑后,仿佛无奈:“老安你还是不信我。”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9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99 安东明瞥一眼地上的司文勉,见他半昏迷着,突然掉转枪口朝他另一条腿又开一枪,司文勉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同时惨叫一声,沉重地昏厥过去。 吴三对此不过挑眉而已:“再打下去连我也不想要了。” 安东明搡他一把,吴三翻了电话本,挨个儿往司远阳可能的去处打电话。他一边慢打,在电话里事无巨细地问,一边偷拿眼觑着安东明,终于等到对方涕泪横流,渐渐体力不支,直至倒地。 安东明,像所有坚贞不屈的战士一样,即使倒地仍紧握手枪,奋力瞄准对方。吴三猛地回身,毫不费力地一脚踢飞了安东明这犯瘾烟鬼的枪,接着,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把漆黑的手枪,紧密地贴到了对方的脑门上。 “司远阳就在外面,就不让你们见面了吧。耽搁太久了,老安,这时上路正好。” 安东明一世君子,就在自己卧房的地板上获得了残酷的平静,死不瞑目,大概在极度渴望着吗啡。他的痛苦的情态、痉挛的面容,都新鲜地定格了他死时那一刻的模样,所要表达的东西胜过千言万语。 吴三把司远阳领了进来,把司文勉交到他手里。司文勉屁股的魅力,永远比不上司远阳的手腕。安东明他迟早要除,为防他东山再起,如今司远阳在此,他便向其痛陈安东明的恶行,说幸好司主席嘱我早一步进来看看,否则司文勉连命都不保了。 司远阳看过司文勉,回身向安东明的尸体连开十几枪,直到吴三拦他,对他说“他已经死了”,他才顶着满脸的鲜血罢手。 忧虑尾随,是出于家长的忧虑;冷眼旁观,是怕伤害对方的自尊。可竟就是这样,也不能护他周全,自己就在门外车中,几步之遥,竟就使他被伤成这样。 司远阳痛心疾首,自责无能,恨不得冲自己的脑门开一枪,抱着血肉淋漓的司文勉旋风似的一径走了。 大结局 司文勉从一个沉酣黑甜的梦中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发现自己身处医院。他腿上麻醉药的药力还未散,这使他看起来仿佛精神十足,追着司远阳问昨晚的事。 他听说安东明死了,心里木木然毫无触动,只认为他死得其所,死在了吴三的手里。这两个人坏得这样平衡,这样对称,简直象两句骈文或一联律诗,搭配得停匀合适,谁离了谁都不行,必要聚在一处作一作怪。 可后来不知怎的,他开始觉得死了的安东明可怜,好像大人对着熟睡的淘气孩子,忽然觉得他可怜一样。安东明生前所有的精明、能干、世故、奸猾,都给死一笔勾销了,仿佛只是小孩子的淘气,算不得真本领。只一死,什么都不存了。 过了两个钟头,麻醉药失了效,司文勉双腿剧痛起来,感觉像有人在锯他的骨头。疼痛使他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又对安东明重燃起了满腔恨意。 阿丰因整天嚷着要司远阳,而司远阳又在医院陪儿子,故而只得命奶妈将这小东西抱了来。到了三点半的时候,佣人送了半只切开的西瓜来,司远阳用小勺剜着喂司文勉吃。阿丰在旁又叫又闹,嚷着也要吃一口,和他爸爸扯直。司远阳剜他一口吃,他尖声嚷,满嘴咿咿呀呀的爪哇语,纲领要旨是要吃中间最红的那口,即他爸爸肚子里那口。 司文勉成心将嘴闭得牢,神气活现地看向自己这儿子;阿丰直勾勾地瞧着他爸爸的嘴,野心勃勃地要到对方嘴里去挖。福伯一来见了这场景,说多大点事儿啊,就把另半只西瓜的正中精华挖与阿丰吃。司文勉哼哼唧唧不开心了一阵,心想那是我的西瓜。 医生说司文勉的腿要好好护养,不过即便照料得好,这辈子怕也是难于跑跳了。司文勉听说后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认为自己这个斯文体面人,根本不需要跑跳这项功能。而司远阳听后则大感痛心,想着儿子那一蹦三尺高的样子,顿觉不会跳脚的司文勉简直就像失去了灵魂,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住院半个月后,司文勉在车队的护送下移驾回家。因为腿未好利索,所以上上下下时少不得要人扶一把、抱一下。司远阳将他抱出车门,大步流星地迈进家中。主子玩呢,佣人们哪敢看,都开始作鸟兽散。而司远阳见他仍僵着身子仿佛受罪似的,便诓他说:“我晓得你怕丢人,所以你现在千万不要抬头,周围有好多人看着你呢。” 司文勉耳尖红透,只恨自己两条腿没用,却碍于这么多人看着,只得僵着,温驯地将头埋着,随着对方的走动轻轻擦着对方的胸膛。 司远阳眼里渗入笑意,气定神闲地搂着人,穿过空无一人的内院。 司文勉等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受骗,又老流氓老混账地与对方吵了一架。通常的,这父子两人之间吵架是随吵随好,好像有钱人家的饭菜,不留过夜的。这一次也是如此,晚饭后吵了半个钟点便鸣金收兵,接下来的谑笑打闹就被一条毯子掩埋了,只作了半夜悉悉索索的摩擦动作声。 安东明的尸体正像他自己所说的,被打了很多很多窟窿,一眼望得穿,连全尸都不算,所以不能在追悼会上陈列出来,供亲朋好友们瞻仰洒泪。他的老爹安部长前些年就去世了,所以他的名字就像他的尸体一样逐渐冷了下去,几乎没有人怀念他。只有赌友们在牌桌上,偶尔回忆起他精湛的赌技、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手烟枪一手牌的姿态,才会唏嘘一番,生出些佳人再难得的感慨来。 这一两年里,司文勉发现自己的腿脚的确是不利索了。每逢阴雨天气,那膝盖腿骨里就像有人在拿钻子钻,疼得叫都叫不出。走路也走不快了,只能常年像个绅士一样地慢走。这点本没有什么,但不利于他和司远阳发脾气时赌气地跑走,脚下拖泥带水的步伐不能配合脸上不可饶恕的怒容,通常还未走出房间就被司远阳捉了回来,总比不上从前那种气势汹汹、酣畅淋漓的横冲直撞,叫司远阳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前两天,他缩成一团窝在沙发里看杂志,忽然问家长:“你现在是不是很有钱?” 司远阳看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笑微微地不说话,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司文勉翻了一页,眼睛盯在杂志上,漫不经心地问:“你现在有多少个女人啊?除了那个成五,还有几个啊?” 司远阳在他边上坐下,只是笑望着他,一句话也不答。司文勉啪一声合上杂志,也回望过去,脸板得紧紧的:“看什么,我问你呀。” 司远阳脸上波澜不兴,依旧是一层淡淡的笑:“看两眼你也要计较?你要说什么呢?” 司文勉突然恼了,站起来就走:“没什么。” 司远阳拉了他一把,手臂紧紧环着他使他与自己贴在一起。司文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0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0 勉别着脑袋不看他,甩头摆尾地挣扎,却是挣不脱。司远阳在他耳朵边上说:“爸爸本来想再过两年的,但是你这么急,爸爸就是装病也要辞职不干了……” 司文勉冷笑:“你辞不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急什么?” 司远阳哄他:“乖啊,别动气,爸爸知道你的意思了。” 司文勉气哼哼地瞪着他:“我能有什么意思?!” 司远阳安抚地拍他的背,怕他又过度激动:“你没有意思没有意思,不要那么大声。” 司文勉吸了一口气,勃然大怒:“好哇,你拿我玩呢!” 司远阳冤枉死了:“我没有啊。” 司文勉恶狠狠地扭了一下:“放开我!” 司远阳箍着他:“干吗去?” 司文勉不理他,硬要站起来,家长见他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便不放他,将他拉到腿上训了两句,接着跟他讲道理。 司文勉一听,瞪眼道:“谁说我要跟你去香港了?” 司远阳见他还不承认,看来非得是自己先说出来,再想法子哄他答应:“香港不打仗,我们一家就到那里去,好不好?” “我又没说要去。” 司远阳笑道:“不是你说的,是爸爸自己要去的,请你一起去。” 司文勉不说话了,默认。 司远阳看他脸色,不敢开罪他似的,试试探探地过去嘬了他一口。他果然忍不住问成五呢?司远阳顺便向他解释成五和上次那位孙先生要一起出国结婚了。 司文勉眼望天花板,又问:“她怎么突然要结婚了?” 司远阳不说话,只又过去嘬他一口,看他没意见,才放大了胆子去亲他。他一扭,司远阳以为他不舒服了,立刻放开。 司文勉的脸本来板得像漆过,现在终于撑不住了,面上的紧绷一寸寸地开始消融,春回大地似的,一丝丝的暖意从脸的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组成了一个圆融的、饱满的笑。司远阳自知终于哄得他开心了,一瞧着对方脸上的笑心里就软了,全然忘记了自己政治人物的身份,立刻也毫无立场地笑起来。 阿丰快要三岁,看起来就是一个缩水版本的司文勉,但更肉嘟嘟一些。他讲话慢条斯理,有时会自言自语,爱品尝自己的手指。凡事必要别人顺他的意,谁不令他满意,他就拽着那人的耳朵冲着他尖叫。全家都怕他,只有司文勉对他采取藐视态度。他有时自觉遭了司文勉的欺负,冲对方使尽一切恐怖手段后对方仍不理睬他,他就平静下来,自言自语地转过身去,伸高小手打开门,若无其事地出去,去向司远阳控诉。 这个小东西着实累人不浅,昨天把全家闹到半夜,今天又早早地醒了,嚷着要去动物园。等真到了动物园却又不肯走了,缠着司远阳抱。司远阳来前跟他说好要自己走路的,可见这小东西抱着自己的腿撒娇不止,觉得他像极了司文勉小时候,缠不过他,最终把他抱在手臂上。 阿丰端坐在司远阳的手臂上,高瞻远瞩,忽听旁边一位妇女向自己的孩子说人都是由那笼子里的猴子变的,便神情淡漠地含着一根手指问司远阳:“人是……这里面的猴子变的?” 司远阳说是,冲他拧拧眉毛,拨开他嘴里的手。阿丰往笼子里盯了一会儿,又转过来问:“唔,那它们怎么……没变成人?……” 司文勉自走进这动物园,就觉得里面臭气熏天,颇感不满,此时抱着手臂远远冲儿子讲:“因为它们一直要别人抱,后来就不会走路了。” 阿丰一听,心里惊恐万分,像条渴水的鱼一样摇头摆尾要下地,害怕自己变成猴子被关到动物园里来。司远阳把他放下来,他就跑过去缠着司文勉,要对方保证他不会变成猴子。司文勉不肯保证,语气高深,说除非他先去和大伯伯玩。阿丰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不已,又知道自己是司文勉养的,认为自己是不是猴子只有司文勉说了算,所以此时言听计从,屁颠颠地跑去找司德勖玩。 司远阳对儿子刮目相看,觉得对方比自己懂教育,自己教儿子时可是一点辄都没有。不过他觉得司文勉从头到脚也没有哪处不好,所以并不认为自己失败。 过了小半天,阿丰突然跑到司文勉脚边,仰着头对他爸爸叫,很痛心的样子,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我已经……知道了……我和你都、是猴子。” 司文勉纠正他:“我不是,你是。” 阿丰品尝着手指,理直气壮、奶声奶气地叫:“你是的,你一直叫爹地抱。你是我才是的,不是我自己是的,都是你!” 司文勉要掌他的嘴,司远阳憋着笑。阿丰伤透了心,小手捂着眼睛骂司文勉:“坏猴子、死猴子。” 司文勉作势要打上来,说:“对的,你赖不掉了,你也是只猴子。” 阿丰的小心肝里满是绝望,咧开嘴嚎啕大哭,直哭到回家,司远阳给他买了一串棉花糖,他就暂时忘了伤感,专心致志地舔了起来。直到长得很大以后,他才真正弄清自己是人而非猴子,是自己那狡猾的爸爸和纵容欺骗的爹地合伙作怪,长久地戏弄了自己。 (正文完) 作怪 番外by戎马一生 八月的天气,天上悬着火球似的太阳,空气粘腻闷重,司公馆里添了永日消夏的平静,只有知了们爽脆地叫个不停。 福伯穿着清爽的白色布褂,泡了一壶茶,安闲地躺在树荫下的椅子上摸肚皮乘凉,脑子里漫游似的想些公馆里要打理的琐事,什么老爷要添置些夏衣啊、老太爷的寿还做不做得啊、大少爷的药几时煎啊。扇两下蒲扇,正又思忖着要不要把汉生接到公馆里来消夏,忽听里屋太太叫,便忙跑了进去。 原来是丫头们几个偷懒去了,小少爷午觉醒了没人服侍。太太是位美人,刚二十出头,成日里懒懒的,入了夏就更是如此了,歪在床上不肯动,只命福伯来伺候。福伯便绞了毛巾来先替小少爷揩背上的汗,接着抱下来哄骗着穿衣服。 挺括的小白衬衫和一条俏皮的背带裤穿上身,司文勉这位四岁的小少爷已初具日后花花公子的风采。而他还嫌自己不够英俊,硬要把个小领结也扎上,福伯怕他中暑,没敢答应他。他就老不开心,觉得晚上打领带的司远阳回来就会被抢了风头去。打扮完毕,他就一溜烟地跑去玩了。 司太太问过大少爷吃药,又问老太爷做寿,只淡淡地说:“老爷子这病,春夏就好些,秋冬就坏些,眼见着就要入秋了,恐怕是不能大好了。我前儿去瞧他,神气就不好。” 福伯这时还没有发展出大肚子,只将两手垂握在身前:“入秋还得有些日子,天还热呢。” 司太太闭目养神:“九月里老爷子的寿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1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1 ,办是不办啊?” “要看老爷的意思。” “依我的意思,不做寿,改先把白事预备预备,那东西的木头也四处寻觅寻觅,替老爷子冲冲,不是更好?” 福伯应着,出去了。 司太太幽幽睁眼,心里发毛,只盼这一冲快把那老不死的冲到阎王那里去。因为她怀疑老爷子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所以她要他死! 只是不知道丈夫知不知道……不,丈夫绝不会知道的,不然他不会至今不闹出来。可见这事至今只有司老爷子这只老狐狸知道,要在他告诉丈夫之前先把他——的 纤纤玉手中的折扇被拗成了两段。 福伯是个心明眼亮的人,这公馆里头的事情,鲜有他不知道的。太太的心思,他一望而知。他见这小少爷生得粉妆玉琢,心里忽生不忍,这事儿倘或闹出来,不知这位小少爷的命运会如何。 老爷毕竟还是疼他的,父子两个真真一对活宝贝,要不是太太爬墙的事儿被老爷晓得了,估计老爷现在已经把他宠上天了。老爷心里也憋着一包气呢,疼他也不是,不疼他也不是。这种事情,搁谁谁不来气,老爷的表现算是最好的了,至多对小少爷冷淡些、平日少回家,而后者也是历来有的事,并非稀奇。 傍晚司远阳回到家,大暑的天,仪表也不见凌乱,额上清爽无汗,风度潇洒地下了车。进门后脱下西装外套顺手递给福伯,狭长的黑色眸子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平时最闹的了,今天怎么不见人?” 福伯笑道:“我刚才去瞧,在您房里玩呢。” 司远阳一转身,正见太太下楼来。司太太满面笑容地欢迎他回来,他若无其事与太太打趣两句,将太太惹得又笑又臊后就径自上楼。他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向内一瞧,只见大衣柜最底的抽屉拉开着,司文勉这个小小的人站在抽屉的边沿上,伸长的手恰好能够到上面第四个抽屉。 司远阳无意识地就皱了眉,太危险了。而以他这个角度看不见儿子究竟在干什么勾当,于是侧转身体,贴墙斜眼作特务状窥视。一看之下他不由十分费解,因为见到司文勉正昂着头,将一条他的方帕严严实实盖在白润嫩滑的小脸上,过两三秒又取下来,铺平放到一边,拿另一条盖上,如此直将一抽屉的手帕都盖了个遍。 小孩的行为大人是常难理解的,可司远阳在旁冷眼瞧着,不知怎的就豁然开通、福至心灵,忽然看明白了:司文勉是在一张一张地亲吻他的手帕! 这个认识使他诧异,心忽然变得异常柔软,涌上一种温淡的甜意,眼神也变得温柔,像容纳一切而无波澜的大海。 司文勉亲吻完毕,饶有耐心地用两只小嫩手将父亲的方帕们一一叠放整齐,放回抽屉中。接着他驮在第四只抽屉的边沿上,开始了对抽屉继续的探索。他很快发现了几排别致的、发亮的小石子儿,那是司远阳的西装袖扣。他慢条斯理、轻声细气地自言自语:“石头,它是石头……我的啦……”接着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弄乱,再原样重新装回去,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他对袖扣已经厌倦,跃跃欲试地想往第五个抽屉爬,未果。他神情木然地左瞻右顾,大眼睛在房中搜寻着。发现再无有趣之物后,准备从柜子上下来,却没想到脚下忽的一滑,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底层抽屉沿上。疼痛使他哭了起来,一个人认认真真地、很动感情地端坐着哭,刘海下的额头出了一层热汗。 司远阳很适时地出现了,习惯于充当救困英雄:“你在做什么?” 司文勉止了哭声,抹完眼睛望着父亲,神情淡漠、语调悠远:“我……掉下来了。” 司远阳很冷酷地说:“你可以自己起来吗?” 司文勉看了父亲一眼,不说话,低头端坐在抽屉沿上开始自言自语,对对方采取藐视态度。 司远阳见儿子使用精神胜利法,无奈之下又问:“要我拉吗?” 司文勉别着脑袋,很木然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打算一直坐在这里,直到海枯石烂。 司远阳弯腰猛地把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荡了两记,故作狰狞状:“自己不起来,又不要我拉,那你要干吗?嗯?” 父亲抱了他起来,他虽感到满意,但仍用小肉手去扇父亲的耳光,表明父亲放肆,冒犯了他小人家。 司远阳捉着他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他则一脚蹬在父亲的两腿中间。司远阳脸色有点发青,忍着疼痛厉色看他:“再闹?打了。” 司文勉有点畏惧,知道自己踢了父亲的小鸡鸡,罪不在小,便一拱一拱地要从父亲的铁臂中挣脱出来,畏罪潜逃。司远阳箍紧他不让逃,自己坐到沙发上平复疼痛。司文勉忽然孝心大发,要替父亲揉。司远阳只提防着他再下重手,解开皮带随他怎样。他便爬到父亲腿上,以三根手指勾着父亲西装裤的边沿,探头进去看,却黑洞洞的什么也没看着,于是先嘟起嘴吹一阵风进去探路,再将手伸入其中摸索。 一摸之下,他很困惑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很费脑筋似的眨眼睛,有点怀疑父亲长错了。自己的小鸡鸡和对方的小鸡鸡似乎非但不是同一个型号、且不是同一个品牌,外形大相径庭,根本不是同一样东西。 他兀自疑惑了一阵,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别处,以指为戟,戳刺对方坚硬的腹肌,嘴里轻声细气地自言自语:“这是肉……” 他将父亲玩弄了一遭后,站在父亲腿上捧着对方的脸献吻数个,向对方讲述今天的见闻。司远阳一条手臂圈着他的小屁股,一掌按着他的背,沾了一脸的口水,糊里糊涂就给他收买了。 经历了每天工作的疲惫、官场的尔虞我诈,回到家后能有这么一个儿子向你笑闹、与你亲热,心情不由变得十分松软愉悦。儿子神气活现、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小天地,这小天地就是所有,挡开了大世界里的一切,任何算计经营在这时都不适用也都不必用。 吃晚饭时,司文勉小朋友在全家的注目下骑着父亲下楼来了。他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颇有一种降妖伏魔的成就感,高瞻远瞩、极目远眺,神情怡然自得。 福伯原本还在为他的命运忧心,此时见自家老爷脑门上分明写了个大大的“降”字,不由对这小少爷刮目相看。 出人意料的,入了秋,老太爷的身子有了些起色,到寿辰那天竟也能扎挣着下地了。早先预备的棺材板子等物皆没能用上。老太爷自己对司远阳说:“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当家得早,我身上又总不大好,别人就感觉我老朽了,连我自己啊都以为自己七老八十了呢,今天一做寿才发觉年轻着呢。” 司太太笑道:“老爷子今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您的身子骨还硬朗得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2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2 很呢,原先是天天呆在房里闷坏了,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老太爷向她笑:“你有孝心,记挂着我。”司太太陪着干笑。老太爷起身,身子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父亲,拿着拐杖,您走不稳。” 老太爷猛地回头盯着自己这面无表情的儿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多皱细瘦的手指搭上那根被递到眼前的拐杖,发狠似的一扯,拄着就走了。 司文勉今天梳了个风流倜傥的小分头,穿了一身小西装,昂着头向他爸爸说:“爷爷发脾气了,他不喜欢别人说他不会走路。” 司德勖来捂他的嘴。 司远阳弯腰把他抱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 司文勉叼着一根棒棒糖,左脸鼓起一块,其中包囊了一颗球形的糖果:“我就是知道。” 司远阳笑笑:“吃面条好不好?” 司文勉坐在父亲的手臂上,懒洋洋地说:“是什么面条?我要先看一下。” 司远阳抱他去餐厅,他说要吃,但又暂时不肯舍弃口中的棒棒糖。司远阳拿住棒棒糖的小棍子,让儿子张嘴,而司文勉就是不肯,打开父亲的手滑下座椅跑了。 司远阳站起身在后面说:“抓住他,别让他跑。” 在场的佣人们得令,满屋子陀螺似的转起来,可哪个敢碰他,都抓他不住,反被他耍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司德勖揪着弟弟给送了回来。司远阳看了一眼大儿子,表示认同和赞赏:“你是哥哥,以后他不乖,你都要来告诉我。” 司德勖很崇拜地看着父亲,郑重地挺胸,细细的小身子站得笔直:“嗯!” 司远阳转而教育司文勉:“以后嘴里咬着这种糖,或者是筷子的时候都不许乱跑,要是脸朝下摔一跤,你想想看会怎么样?” 司文勉想了一想,很后怕地以小手捂眼,一言不发。 司远阳终于哄得他吐出了棒棒糖,而司文勉又接着跳嚷:“我等会儿还要吃的!只要这根!”司远阳只得命人取个小碟子来,先把这根口水淋漓的糖搁着,饭后用净水冲洗了两遍给儿子继续吃。 下午,司文勉和司德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起玩。司文勉向兄长炫耀父亲给自己新买的手枪,并神气活现地插着腰,以手枪扫射兄长,同时弹动嘴唇配出一连串惊险万状的声音。司德勖被弟弟打得体无完肤,有点嫉妒弟弟有新玩具,但想到自己是哥哥,所以只能默不作声地承受着。 过了一会儿,司太太喊司德勖去喝药,司德勖兴致全消,捏着鼻子走过去。司文勉当了许久的光杆司令,渐觉无趣,一抬头正见父亲站在二楼栏杆后面看自己,便冲对方大叫一声:“爸爸!” 司远阳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作为一个男人,他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妻子红杏出墙的产物,但作为父亲,他又爱极了这个孩子,愿意使出一切手段来宠他。 司文勉见父亲不理睬自己,很感恼怒地再次大叫一声:“爸爸!你下来!” 司远阳最终还是下去了,他发觉自己没法不理他。司文勉命他爸爸将手枪的弹膛打开,他要装子弹。司远阳接过来,低头看了一阵,一掰,那玩具手枪不仅开膛破肚,而且肠穿肚烂。 司文勉跳起来:“弄坏了!!”气鼓鼓地瞪着父亲,一副“我永远都不原谅你”的表情。 司远阳纳闷极了,我都没用力气,不过嘴上立刻安抚他:“爸爸不是故意的,没关系,再买一个。” 司文勉做个字型手势,附带一个老谋深算的笑:“要两个。” 司远阳去捉他的手指,想也不想就应道:“爸爸明天就给你买。”——此盖为一生昏庸之始。 司文勉敲到了竹杠,就坐回地毯上,嘴里小声而懒洋洋地嘟哝:“唔,要买两个好一点的……” 司太太来,见小儿子下巴搭在丈夫肩膀上,嘴角有些清亮的口水,眼皮一夹一夹,昏昏欲睡。而丈夫正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拍他的背哄睡。她晓得丈夫喜欢这个“儿子”,甚至超过喜欢德勖,且这种喜欢和疼爱随着儿子的成长与日俱增。这本身也是平常的事,偏心的父母并不少见。可问题却是,这孩子并非司家骨肉,丈夫现在待他越好、用情越深,将来一旦知道真相,必定越不能接受,后果也越不堪设想。 司太太心怀鬼胎,终日忐忑难安。她与丈夫结婚好几年,丈夫似乎总显的淡淡的,有时甚至有点冷酷。她知道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冷淡无情,甚至残暴。但也不缺乏哄骗女人的甜言蜜语,又百无禁忌,什么都敢做敢玩。初识他时,以为他不解风情、冷酷无趣,可接触之后又发觉他实际会玩,敢玩,玩得漂亮;但若想再进一步呢,就会发现他鲜少动真气、动真感情,似乎难于被真正触动和打动。她为他着迷,但恨他的花心,她是寂寞的,更是渴望关注的,她常觉得是丈夫的花心寡情逼迫了她去犯错,并非她自己主动要犯错。的 她害怕丈夫知道真相,可如果她知道丈夫即使已知真相却仍满不在乎,甚至都不愿意与她吵,她也许会更加绝望。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晃过了八九年。 司远阳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渐渐在政坛站稳了脚跟。而他公务也愈加繁忙,这些年不像从前那样常待在家里了。两个儿子常一个星期才能见他一回,有时甚至要两三个月。 这些年里司老太爷数十次病危,每每别人以为他就快死了,他偏又挣扎着挺住了,令人大跌眼镜,因此他自谓有松柏的后凋劲节。只是一来二去,样貌精神愈显老迈了,司太太说是鬼门关前走得太多,阳气都给吸走了。 司远阳最近这次外出公干已有好几个月,这天夜里,司文勉正准备睡觉,忽听人说老爷回来了,当下跳下床,向福伯要衣服穿,一边穿一边问:“他在哪里?到家了吗?在客厅里?”福伯见他急不可待,脸颊微红,脸上除兴奋之外还另有一丝类似羞涩的神情,不由好笑:“慢点祖宗,大冷的天别把脚丫子冻坏了,人飞不了,就在楼下呢!” 司文勉穿着件真丝睡袍,草草披件外套,两脚往兔毛拖鞋中一套,登登登地跑下了楼。福伯跟在他后面笑,又不是见情人,怎么就急成了这个样子。 在楼梯上向下一瞧,果见司远阳站在客厅中央,依旧是冷硬英挺的面容,一身挺拔的黑西装。司太太一手搭在他胸膛上,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替他脱下外面及膝的黑色风衣,掸去上面的雪珠。司文勉这时倒矜持起来,放慢脚步走下去,要笑不笑地盯着父亲。 司远阳抬眼看他,向他伸手:“怎么穿这么少,走过来一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3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3 点爸爸看看。” 司文勉被父亲拉过去与之贴在一起,脸上终于绷不住了,嘻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细白的小米牙,附赠两个小酒窝。 司远阳搂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爸爸都不叫。” 司太太跟着说:“越来越没规矩了。” 司文勉勉为其难似的开口:“爸爸。” 司太太笑道:“要么不叫,一叫就嗲叽叽的,平时对我倒凶。” 司文勉见父亲在闷笑,很恼火地瞪着父母,决定不理他们,径自上楼睡觉去了。他等了大半夜,不见父母来道歉,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又过了半点钟,正昏昏沉沉要睡去,隐约中忽听房门开了,悄悄冥冥地有个人走进来,只是脚踏在地毯上,听不太真切。 司文勉有点醒了,感觉门缝里透进一丝昏黄的光,而那人站在床前,似乎在看他,接着便在床边上轻轻坐了下来。司文勉一闻,一股古龙水的味道,立刻就知道是司远阳了。他想突然睁开眼睛来吓吓父亲,却忽感到对方在以温热的手掌摩挲自己的额头、鬓角,动作轻柔迟缓。而对方的呼吸声在清冷的夜里也分外清晰,沉稳的、温存的,带着一种男子的清爽气息。 接着他感到司远阳低头亲吻他的鬓角和发际。吻是细密不乱的,像一张牢固的网,贴合在每一块皮肤上,饶有耐心地一寸一寸地浅吻,嘴唇的潮润里深藏着温淡的甜蜜与柔情,像微风鼓动着海浪,一下一下地轻抚推送,满含宠爱,令人恍惚迷醉。 司文勉不能理解这吻的含义,只是从这吻的方式里,感觉自己有些被冒犯了。可这冒犯又是这么的恰到好处,不带一点攻击性、侵略性,只令人舒服享受,仿佛堕入美梦,又仿佛躺在海浪上摇晃。可渐渐的,吻停了下来,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司文勉正想睁开眼,下唇忽被包裹入了一个湿润温暖的所在。仅一秒,或半秒,这感觉就没有了,紧接着就听见上方男人一个陡峭的深呼吸,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因而很惊诧似的。 然后床边一轻,对方很快站了起来向外走,脚步不复轻捷,反而匆匆忙忙。拉开门,走廊中的灯光铺到房中,司文勉躺在床上,短发覆额,微红的半边脸颊被照亮。 司远阳走到门口,脚步却猛地顿住,忽然叫了一声:“父亲。” 一根颤巍巍的木拐杖鬼魅似的从墙后伸出,司老太爷枯黄如槁木的脸随即扭曲着出现了,仿佛被毒蛇缠绕般痛恨而嫌恶地盯着自己这个儿子,黑褐起皮的嘴唇艰难地吐字:“你在干什么?!……” 司远阳回身,看了一眼房内,轻轻关上门,走远几步回头道:“你都看见了?” 老太爷一棍打在他身上,满眼血丝地咆哮:“你给我滚,畜生!” 司远阳看了一眼司文勉的房门,眯起眼睛,冰冷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我这就滚,您轻声些。” 老太爷忽然仰天大笑,以拐杖痛击地面:“家丑不可外扬!——”说着猛然瘫坐在地上,浑身通电般抖个不停。 司远阳走过去,蹲下身贴近他说:“您知道就好……” 老太爷两眼上翻,浑身痉挛着,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掐住儿子的手臂,嘴里发出痛苦的声响,唾液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衣服上。司远阳沉吟片刻,最终将父亲背起来,走到楼下,把司机叫起来让送医院。 司文勉早上起床,听说祖父昨天深夜突然发病,惊异之余触动心事。他心怀鬼胎,自以为不露声色,一边坐在餐桌上吃早饭,一边拿眼皮子上下暗翻,观察坐在主位的司远阳的神色。 司远阳动作优雅地进食,面色泰然,神气与平日无异。 司文勉这个小人家深知大人们惯于装模作样的秉性,且自认为昨夜拿住了父亲的把柄,所以急着看父亲怎样解释或收场,认为父亲至少该问他一句,作为心虚的表现。他无法理解对方昨夜的所作所为,却能感觉那种吻是不同于平常的。他急于要一个解释,以安抚自己焦灼不安的内心。 司太太自昨夜至今早,听得医院数次传回消息,一会儿说老太爷不中用了,一会儿又说抢救过来了,一颗心被颠动得忽上忽下,惟恐那老不死的临终还说些不该说的,只恨不能快亲到医院一刀杀死他。为此,她饭也无心吃,心中正发急,一看边上的小儿子又在大作怪,脑袋歪着,筷子在饭碗里挑挑拣拣,长睫毛上下翻来翻去,眼睛不知在白谁。她一阵烦上心头,翻转筷子就往儿子手背上抽了一下:“吃饭,贼头贼脑干什么!” 司文勉遭到奇袭,愣了片刻低头一瞧,手背上无中生有地凸起两道细长红痕,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登时一推饭碗,红着眼,恼怒地看着突然发难的母亲。 蓉姨最先停筷,接着司德勖也不吃饭了,停下来愣愣地看着弟弟和母亲。司远阳在餐巾上擦净手,狭长的眼睛向妻子投射出目光:“你打他做什么?” 司太太不说话了,司文勉被父亲帮了这么一句,自觉声势大振,张牙舞爪地跳下椅子要走。司远阳叫他站住。 司文勉怒气冲冲地回头,见父亲站了起来,边穿大衣边淡淡地对母亲说:“你在家等了半夜的信,也累了——” 司太太也站起来,语气有些着急:“你这又是要去了?我也该去瞧瞧。” 司远阳理了理衣领:“你歇着吧,老爷子还没醒呢。” 司太太口里应一声,司远阳走到衣帽架处,一手取下一件呢格子的小大衣,一手搂了司文勉的肩膀过来替他穿上。司文勉不配合,凶恶地摇头摆尾,司远阳用眼神向他警告,用力提了一下他的领子。穿完衣服,佣人替他们开门,接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一径出门走了。的 司太太看着丈夫笔直英挺的背影,心里一阵发毛:那可不是话里有话么!老爷子还没醒,你就歇着点,省点力气,别净琢磨着害他! 司文勉和父亲坐在家中新购的流线型汽车的后排,偏着头,表情冷酷地看着窗外不断快速后退的景物。而他的手——遭竹笋烤肉的那只——正旁逸斜出着,插到了旁边父亲的衣袋里。司远阳的手掌则在衣袋外面,隔着一层布料包裹着他:“这么大的人了,吃饭的规矩都不懂了?” 他冷冷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一抽手:“吃饭打人的人才不懂规矩。” 司远阳发现他每次一露出这副表情,自己就有点忍俊不禁,压住那企图逃逸的手贴向自己的腿侧:“那你自己又在做什么怪腔?” 司文勉跳嚷:“谁做怪腔了!” 司远阳学他:“你眼睛这样……是什么意思呢?” 司文勉觉得父亲东施效颦:“谁像你这样了,眼睛有毛病啊!” 司远阳闷笑:“这不就是你吗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4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4 ?”说着来替他整整歪在一边的小领结。 司文勉觉得父亲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明明他们两个人正在吵架,他还可以云淡风轻地来替自己整理仪表,显得自己总是很可笑、不值一提似的。当然他还不知道,司远阳是从来不跟别人吵架的,更从来不替别人整理仪表的。他作为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小青年,小心肝中具备了一些智慧,自认为什么都懂,但对成熟男性的包容宠溺为何物还是一无所知。 老爷子昨晚动了大手术,半条命丢在了手术台上。仁心仁术的医生还是这句话,醒不醒得过来还看造化。一时间父子两人到了医院,果然老爷子造化还未到,仍未转醒。医院边上通常美食不少,司文勉早饭只吃了几粒米,很快就嚷着要吃东西。 司远阳给他买两块蛋糕,一块打了包带回去,一块让他在咖啡馆里坐着吃,自己则点了杯咖啡坐在他对面等他吃完。 司文勉能感觉到自打进门起,有几个女客的眼神就一直投向他们这边;他此时一抬头,不远处一名年轻女士的眼神仿佛燕子掠过水面,正与他的撞在了一起。他忽然脸上有些烧,急忙向司远阳说话,说要喝一口咖啡。 司远阳说:“你小孩子喝了晚上睡不着。” 司文勉低着头,再不敢把眼神向外飘一点,只呐呐地拿吃蛋糕的叉子戳嘴唇:“现在离晚上还早。” 司远阳见他忽然变得可怜巴巴,只得答应,但又怕苦着他,把未用的糖加了一点进去搅匀了,再将咖啡杯端到他嘴边。司文勉却忽然坐直了,以手抿了一下自己风流倜傥的小分头,眼神飘忽不定地低声开口:“你觉得,那边哪一个比较漂亮?” 司远阳把杯子往桌上一顿,黑色的狭长眼眸向外略作一瞥,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司文勉假意吃了一口蛋糕,故作老成地挺起了胸:“皮肤白的那个。” 司远阳看了一眼,忽然不着边际地笑了一声:“小孩子只能吃奶,没资格喝咖啡。”说着端回咖啡自己喝了起来。 司文勉问他为什么,他说小孩子只喜欢白皮肤的女人,这是幼稚的审美观,就像司文勉只配喝白牛奶,没资格沾染咖啡。说完这一通,接着就不再说话。 司文勉觉得父亲突然言辞尖刻,而对方以前从不这样拐弯抹角地暗讥的。司远阳素来要么沉默寡言,要么温和直截,因而这种尖刻就像饭里的砂砾、剔净的鱼片里的刺,给人一种不期而遇的伤痛。 他感到了父亲的古怪。 两人直到回家都没再说一句话,沉默得诡异。他一路上拿眼瞥司远阳,感觉对方面容的棱角多了一分尖锐,少了一分温存,直流露出些冷酷的样子来了。等到了家,司文勉就拆开包装精美的小蛋糕盒,不知在犯什么傻孩子劲,自己只胡乱吃了一口就丢开勺子,硬要叫司远阳将剩余的统统吃掉。 他明知道父亲厌恶奶油的。可为了报复对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无理奚落,所以也要叫这个有资格喝咖啡的男人尝尝白奶油的味道。 司远阳不理他,冷冷淡淡地瞧着他,眼神的意思很明显,教他别闹。司文勉不给他走,用剑拔弩张的态度命令他吃,以教训这个言行古怪的父亲,以挽回自己的自尊。 司远阳最终阴沉下了脸,反手把他提过来,按到大腿上照着屁股就是一顿猛扇。 司文勉这个小少爷家长这么大,连给司太太抽一记都是少有的,更何况是这种猛扇狂打的阵仗,脑里登时“嗡”的一记全懵了,好几秒后才“哇”的一声咧嘴长嚎起来,嘴里哭爹喊娘,无所不叫,当真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惨烈样子。 举家闻风而至,一看老爷的神气也堪称残暴了,哪个敢拦敢劝,只有避之不及,两个司文勉从前的奶妈子只有哭。只听小少爷哭得声嘶力竭,头发蓬乱,仍以破铜罗嗓不知死活地哭喊:“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司远阳面无表情,眉眼之间流露出丝丝戾气,一只手掌抡得霍霍生风,另一只大掌压实儿子的背,对方根本无处躲藏。 正打得难解难分、满室惨叫时,福伯突然冲进来报告说,老太爷醒了,老爷仔细手疼,快去医院瞧瞧吧! 司远阳得个台阶就下了,收了手,叫先备车。他坐在沙发里,解开袖口,也不去看司文勉,只闭着眼睛不发一言。司文勉的啜泣声、吸鼻涕声刺耳地飘过来,良久,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在心中叹一口气,端起茶几上的蛋糕闷头吃起来。 司文勉挨打后,接下去几天都郁郁寡欢,全家都来安慰他、哄他,独有司远阳不来。他心里恨死了父亲,在家里大发脾气,开学后也懒怠去学校,即便去了也不过混日子,只天天在心里暗暗等着父亲来道歉。 而过了年后司远阳升了职,公务愈加繁忙,再加上老太爷的病,平日里回家更晚,与司文勉几乎不怎么见面了,话都不能好好说上几句,更不要说来道歉。司文勉不懂,只以为父亲为公事冷落自己,私下里觉得伤感;而司太太却敏锐地发现丈夫有时是在“装忙”,有心不回家,像是故意躲着家里的谁——这个人不用说,就是她了。这个认识使司太太气得跳脚,暗地派人出去打听,果探得丈夫近日在外有花头,和一个什么成五小姐关系异常密切! 司文勉不知父亲有鬼,只认为父亲忽视他,因此他便也向父亲端架子,每天冷冷的,不肯主动去和父亲亲热。而司太太,明知丈夫有鬼,但却不说破,反而照旧笑意融融地对待丈夫,两人看起来恩爱非常。 于是小半年间,这三人虽各自心怀鬼胎,但旁人看来却和和睦睦,好像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 初夏一日傍晚,司文勉和司德勖跟随母亲去医院探望老太爷。近日天气宜人,老太爷身体更好些,略用了些点心后,忽说要小孙子推自己到花园草地上散散闷。司太太也要跟去,老太爷直冲她摆手。 司老太爷像一张老旧的纸片一样贴在轮椅上,轻得简直没有分量。然而纵是老迈不堪,气度还是雍容的。他的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俊美纤细的少年,正推着他缓缓地在草坪上漫步。 老太爷忽然缓慢地抬了一下手,示意孙子停步。司文勉在他面前蹲下来,他便一手搭在对方的肩头,笑容可掬地询问对方的功课,司文勉都一一对答。接着他又问:“这几天见过你爸爸没有?” 司文勉说见过。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说给爷爷听听。” 司文勉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曾说什么”。司老太爷望向远处,眼睛眯了眯,忽又转过来落到他身上,探寻打量似的,判断眼前这个假孙子是真没有心计,还是像他爸爸一样少年老成地早早心怀城府。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5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5 “你爸爸素日是最喜欢你的,现在倒反不疼你了,见了你连话都没有一句?” 司文勉见祖父慈祥温和,心里不禁生出些委屈:“他前段时间还打我呢!” 老太爷做出俏皮的惊奇神色,逗弄似的说:“愿闻其详。” 司文勉絮絮叨叨地将咖啡和牛奶的典故说与对方听,司老太爷只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犀利的眼神躲在这微笑后面,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窥测:“等我死了,我的家产怕要给这个野种吞了去了!我的儿子啊,真是猪油蒙了心,怎就糊涂至斯!不仅糊涂,简直愚蠢!” 正想着,一个佣人出来告诉说老爷来了,正在里头。老太爷笑道:“文勉,推我进去,你也去瞧瞧你爸爸。” 司文勉左顾右盼:“我还不想进去。” 老太爷又笑了,淘气地向旁边努嘴:“那你把他喊了出来。” 司文勉顺着对方的嘴飞快地瞥了一眼,正见司远阳站在草坪尽头的一个窗口里看他们,便说:“喊他做什么?他也没什么好瞧的,还不如我们再走走。” 老太爷更往轮椅里靠了靠:“诶,你喊他出来,爷爷有话跟他说嘛。” 司文勉不肯叫,因为一叫就显得是他主动要理睬对方似的。他已和父亲生了一个长达半年的气,自然要坚持到最后,若非父亲负荆请罪,他是绝不会服软的。不过如今老爷子吩咐,他没有办法,只得勉为其难地转向那边的窗口,略提高嗓子,潦草塞责地叫一声:“爸爸!” 而司远阳此时已经背过身去,正与司太太和司德勖说话,决计听不见他这一声叫唤的。 老太爷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记:“大点声,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司文勉于是又叫:“爸爸!” 司远阳还是没听见。司文勉火了,气压丹田、奓着胆子口齿清晰地长号一声:“司远阳!”喊完之后心砰砰直跳,后怕得不行。 司远阳这回果然听见了,转过身来,一望就望到了司文勉的眼睛里。随后他远离窗口,迈着大步从楼内走了出来,姿态潇洒地一路走到了草坪中央,面无表情,两眼沉沉地看着司文勉:“你在叫我?” 司文勉哪里敢答,刚才的气焰早就灭了一半,不大自然地说:“爷爷叫你。” 司远阳只看着他,正要再说,老太爷突然发话:“文勉,你去吧。” 司文勉见祖父过河拆桥,有点不快意,不过还是转身就走了。而老太爷笑眯眯地看向眼前自己这个儿子,忽道:“我叫你你是不来的,所以只有请人叫你了。” 司远阳单手插袋:“什么事?” 老爷子笑意未敛:“你最近和什么女人好?姓成的?” 司远阳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很有些手段,人在医院,眼线满天。老爷子不肯完全放权,儿子要掌握全权,这问题正像一根深藏在棉絮中的针,平时不觉得,可一旦坐在了司家的主位上,它就在屁股底下长久地扎人,非得除之而后快。 他不说话,只睇着自己这父亲,看他究竟要说出些什么来。而老太爷照旧笑得和蔼:“别这么看着我,我并没有阻拦你的意思,而且相反,我很赞同你和女人好——”重音在“女人”两个字上。 他顿了一顿,见司远阳要插话,便抬手做了个向下压制的手势:“你且不要说话,听我说。前些年啊,媳妇不好,你作为丈夫的,能够容忍,说明你不但气量不错,而且识大体。你的老丈人这些年照旧襄助你不少,我们这边但凡有什么事,媳妇家里也鼎力支持着,你老丈人来望我,也只夸你好。本来,夫妻间最要紧的是和气,有些事闹开了反倒不好。更何况啊,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更是了。而你在这桩事上就做得很好……” 司远阳与太太的婚姻里包含了大部分的政治因素,老太爷强调的就是这点。而他看了司远阳一眼,突然却话锋一转,抑扬顿挫:“可这几年,你已做出了点成绩,亲家呢,对你照应得也够了,你还就这么容忍着,就不成个体统了……” 司远阳嘴角带丝冷然的笑意:“父亲莫不是到了现在,才要我把这事捅出去?” 老太爷以手指点点他:“你这话就不像了,我何曾叫你捅出去?我只是瞧你这两年愈发乖僻了,有什么话也不来跟我商量,父子间愈发不像话了,所以才赶着来问你一句。” 司远阳换个站姿,盯着眼前这老谋深算的父亲:“父亲要问什么?” 老太爷忽然仰天发笑:“知子莫若父——”笑声戛然而止,犀利的眼神如刀般刺向儿子:“你隐忍不发,为的是什么?啊,我说得还不明白,该说——为的是谁?” 司远阳似乎受到刺痛地闪了闪,但一刹那就恢复常态:“知子莫若父,我为自己的利益和名誉,为政治的前途,父亲难道不懂?” 老太爷的眼里像躲着一位科学评估专家,眼神斩截而精确:“好一个为了名誉!那半夜跑到别人房里弄鬼,算是为名誉增光吗?” 司远阳冷道:“什么弄鬼只是你的臆测。” 老太爷的脸收缩自如,忽又笑了:“你不承认,证明你还有些廉耻之心,还不至太过。我只忠告你一句,野种就是野种,别想进我司家的大门,更别想在我司家分一杯羹!” 司远阳的声音没有起伏:“他进的不是你的司家大门,是我的。” 老太爷的面孔在愤怒中变形换象,带一种死硬的尖刻,勉强振作起来拍打儿子:“造孽啊,我就知道,保不齐你就要护着他!等我死后,你就由着他,把家业拱手送给个野种!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只指望着我死,你才好由着性子胡来!你——哎!我冷眼瞧你近日的样子,争风吃醋,太不像个要做事的人,倒像个捧戏子的!玩女人也就罢了,你,你何至于糊涂至斯!” 司远阳承受着拍打,漫无情绪:“父亲若不糊涂,该在十几年前就把他赶出去,怎么等到今天?当初不与苏家闹僵,这本是父亲的主意,儿子不过是照办。” 老太爷过于激动,打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脚冰凉,细细颤抖:“好好,按你的话,这本是我的错处,不该怪你,倒是我养虎遗患了!……你如果非要留他,给他改了名分,收他做养子也好、收在房里也好,都随你,我也撂开手不管了,横竖坏的是你的名誉!只别……让那野种分了家业,玷辱了我司家门,不然我下了地……也不会饶他!” 司远阳盯着他,沉缓阴森地吐字:“你敢?” 老太爷一听,挣扎着要直立起来与儿子对视,最终一屁股跌坐回去,瘫在轮椅里:“大……逆……不道啊……”他两眼暴突,狰狞地瞪着司远阳,嘴巴无法合拢,口水径直滴落下来:“畜……生……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6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6 ” 司远阳浑不理睬老爷子满腔的愤怒痛恨,推了轮椅就走,仿佛对方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老太爷口里发出干哑的嘶叫声,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痛苦。他养了半年,身体已略好了,本不至如此,只是他自己太过激动,触动病根,等被送进手术室时已经两眼上翻,不中用了。 司远阳叫司太太带两个孩子先回去,自己和福伯等在手术室外面。到了夜里一点多钟的时候,福伯急急风似的回来报信:老爷子还没救过来,大夫说即便救活也是“木头人”,将来要靠“插鼻子”吃饭,说这回怕是真要不好了。 司太太听后觉都睡不着,恨不能化身为大夫手里那把刀,快纵身下去给那老不死的一个痛快。天亮后司远阳回来了,略作洗漱更衣便又要往医院里去。司太太说吃了早饭再去不迟,一边命人布菜,一边向丈夫询问医院里的情况。 司文勉早起来到餐厅,大概听了几句,忍不住要发问:“「插鼻子」是什么东西?” 司远阳说是靠滴管从鼻腔进流食,以维持生命。 司文勉觉得不可思议,司太太也顺势表示这东西信不得,千万不能让老爷子用。 福伯在一旁说:“大夫出来问要不要这个「插鼻子」,要老爷拿个主意。” 司文勉咬着筷子,眼睛睁得滚圆:“爷爷变成「木头人」,不要它,怎么吃饭呢?医生有时候也真天真啊,怎么问得出这种话?” 福伯看他一眼,不说话,表明他不懂。司德勖低声向他说:“都是这样的。” 司太太说:“我看这东西未必好,从没听说用鼻子吃东西的,准是医院在糊弄我们呢。老爷子若是救了回来,那是造化;救不回来,那也是命。成了木头人,本已木愣愣没知觉了,再从鼻子里灌汤送水,万一呛着可了不得了!远阳,你说是不是?” 司远阳穿着衬衫和西装背心,英挺如雕塑的脸上照旧漫无表情,不理人也不说话,像是在思考。司文勉真有些着急,也忘了自己是不和父亲说话的了:“爸爸,你不肯给爷爷用「插鼻子」吗?” 司远阳看他一眼,端起杯子喝牛奶。福伯看出老爷是说不出口,怕在小少爷面前毁了形象,只得挺身而出充当白脸:“老爷是想用的,但那大夫说这东西只能吊着老太爷的命,不能让他醒过来啊……” 司文勉脑子慢了一拍似的明白过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震惊:“那你们就不给他吃饭,要看他死?!” 司远阳终于开了口:“不是要他死,是救不了他。” 司太太补充说:“我们都想你爷爷活着,但我们不能那么自私,教他那样半死不活地受折磨啊。” 司德勖很无奈地又低声对弟弟说了一句:“都是这样的。” 司文勉奋然而起,对司远阳作厉色:“你不给他用「插鼻子」,我以后也不给你用!” 司远阳哭笑不得,心说反了,这孽障倒是个“诤子”,自己倒成了元觉之父,只苦笑着:“我也没有说一定不用,你就拿这种话来威胁我?” 司文勉见父亲有点松口,看来比较惧怕自己弑父的豪言,因而气焰大盛:“你只要说用还是不用!” 司太太见这个儿子又出来捣乱,心里恨死了,当即训斥道:“没规没矩,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快点上学去!” 司文勉气哼哼地走了,回房后把门惊天动地地一甩,一来告知众人自己正在闹情绪,二来表明自己将为正义而赖学。 举家都在忙老太爷的事,也没人来管他,因而被他一路赖到了中午。他走出房门后,听佣人说老太爷已经救回来了,并且按照老爷的意思,顺利地用上了“插鼻子”续命。 福伯的儿子汉生这两天刚被接来司公馆消夏,谁知老太爷突然出了事,福伯也没工夫管他,只将他独自扔在公馆中。司文勉下楼后,正见一个面生的黑小子,生得高高大大,看起来野得很。司文勉不大喜欢他,但听说他是福伯的儿子,便勉为其难赏他做个小跟班,命他去厨房冰箱里取些冰棍、汽水来。 汉生不大满意被他使唤,但想起来前父亲的交代,便忍了不快,细细打量这位小少爷。他见对方生得眉清目秀、脸白如玉,面目颇为可喜;又看对方一身齐整装扮,西装革履、派头非凡,简直打扮到了牙齿,乃是司远阳的精细翻版,便知父亲所说“先生的宝贝”不是妄言。 汉生因前几年夏天或有事、或病着,故都没来成,今年是头一回来司公馆消夏,觉得处处新奇。他跑到厨房,见其中有两只大冰箱,拉开一只,只见其中玲琅满目摆满各色解暑冷饮,直惊得嘴都合不拢,垂涎三尺,七手八脚地捧了一大堆到司文勉面前。 司文勉认认真真舔着一根冰棍,他两眼放光地盯着对方红彤彤的嘴,恨不得扑上去把冰棍抢下来。 司文勉连吃两根之后,忽然大发慈悲:“你要吃是不是?” 汉生讨厌他颐指气使的样子,但禁不住冰棍的诱惑,屈辱地点头。 司文勉笑嘻嘻的,叫他蹲在自己脚边吃。汉生气咻咻的往下一蹲,默默无言地低头猛吃起来。过了一会儿,司文勉举着冰棍,歪到沙发上看画报,伸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蹲远一点,你身上臭的。”汉生蹲到对面,恶狠狠地把冰棍拦腰咬断,一边吃一边盯着对方。  两个小时不到,一桌子的棒冰全下了这两个人的肚;又过了两个钟点,司文勉开始嚷肚子痛。汉生心里高兴,心想疼死你个坏小子,便不理他。但后见他疼得面色惨白、肝肠寸断,直在沙发上打起滚来,才终于慌了神,把佣人都嚷了来。 老爷太太都不在家,佣人也不敢耽搁,赶忙送医院。 司远阳把老太爷种种事宜都安排停当,正要与太太一同回家歇口气,没想到刚走到医院大楼门口,就见小儿子前呼后拥地被送了进来。司远阳问明情况,皱着眉低头看向儿子苍白的脸:“到底吃了多少?” 司文勉满头冷汗,轻声细气:“两根棒冰……” 等看过医生,被送到打针的地方时,这个数目已经增加到了四根。司远阳脸上凉阴阴的,叫他再想想清楚,于是他又招供出两根,还连坐出可口可乐三瓶、冰镇橘子水无数。 司太太戳他脑门,等着屁股被扎烂吧。 司文勉素来怕疼,本已肚子疼得没了主意,此时更吓得了不得,死活不肯坐到打针的高脚椅上去,拽着裤子不给脱,叫得像母鸡下了蛋。司远阳二话不说,托着他的腋下直接将其端了上去。 司文勉觑一眼闪着寒光的针尖,直叫:“不打针,挂水,挂水!” 在场的佣人以及司太太见这平日作威作福惯的小少爷吓得面无人色,不由好笑。司文勉环顾全场,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7 作怪 作者:戎马一生 分卷阅读107 发现众人都在窃笑,唯有司远阳不笑,便朝自己这爸爸求援,跳嚷自己不打针,改挂水。 司远阳见他实在可怜,也把他吓够了,心软是必然的,改领他挂水去了。 一时间在一间小单间里挂起了盐水,司文勉闭眼靠着,司远阳坐在他边上摸他的额头,一寸一寸地看他的脸。又怕这冷的盐水最先流到手里,冰着他的手,便摸出手帕来摊开盖在他手上。 司太太走近来看,说:“早知道要挂水就回家里去挂,再不然把大夫请到家里去。这里坐着怪累的。” 司远阳叫她轻声,说:“挪地方反而累,我在这里,你先回去就是。” 司太太说那她先回去熬点粥,过会儿送来。 司文勉感觉自己迷迷糊糊歪了一会儿,哪知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夜里八点,一瓶已挂完,正换下一瓶。他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了一点,肚子也不怎么疼了。母亲不在,父亲还陪在边上,此时来问他要不要喝一点白粥。 司文勉摇头,兀自坐了一会儿,便渐觉无聊。仰头看看一大瓶盐水,感觉时间像沙漠横在眼前,难以越过。过了半点钟,他看看父亲,发现对方入定似的坐着闭目养神,眼下两团淡淡的青黑。他正细看,司远阳忽地睁眼,狭长的眸子里是一片深邃的漆黑。 司文勉不知怎的,被对方的眼睛擒拿住似的,动弹不了,气都屏住了。而司远阳却很快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查看瓶中的水量。 ——他想把时间来消耗自己那份诡异的感情,半年里躲开他、少见他,却发现这种感情像习惯,养成得慢;也像慢性病,不容易治好。世上并没有地方能为这种感情挂急诊,两瓶盐水下去就痊愈、就脱胎换骨。只一见面,一刻心软、一念温柔,自己就原形毕露了。的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到半夜挂完便回家去了。 司文勉在家中又挂了几天盐水,已好得差不多,学也赖到了头,不得不去学校了。而他刚被汽车送到学校,只过了半天,下午家里突然又派车来接了,说老太爷没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亲人亡故,老太爷先前纵成了“木头人”,可毕竟还是活的,心里头总有个安慰,总不至像“死”那么斩截直白,不留余地。他一听之下,蓦地大感悲伤,一路哭到家里,心里只觉得死的可怕。 司老太爷是怎么突然死去的,没人说得清,或没人愿意去说清。司远阳在报上登了讣告,只说是病逝。几天内亲友故交陆续闻讯,接下去一应丧事就操办了起来。 司文勉自祖父故去后,内心大有感触,害怕自己的父亲有一天也这样悄没声息地就死了,而他觉得自己那时一定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绝对做不到父亲对祖父那样冷静的。当然,这只是他内心的想头,并不会去对司远阳说,也不会在脸上流露出一分一毫,只暗地里大使手段笼络父亲,浑然天成地表现出亲热,仿佛这些都不是他故意为之的。 这两个人里,一旦有一个肯主动表现,另一个似乎就根本招架不住,仿佛水闸一开,上游的水奔腾而下,下游的水就顺理成章地与之贯通。 司远阳还是这个样子,一条手臂圈着他腰,一掌按着他的背,糊里糊涂就给他收买了。有时他认为自己明明在做抽手、抬脚的努力,却怎么也无法动弹。也许是儿子的力气突然变得非常大,也可能是儿子突然产生了电磁力,所以自己总与他力量悬殊,常不战而败。 司远阳不大忙了,或者说不大装忙了。一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司文勉:“你现在还敢叫我的名字了?” 司文勉大窘,表明自己并非有意。 司远阳调侃他:“上次我没听清楚。” 司文勉知道父亲不怀好意:“怎么,你还要我再叫一次啊?” 司远阳把雪茄烟放回盒中,似笑非笑:“不敢啦?过来,趴在我耳朵边上叫。” 司文勉受不了激将,走过去,拎着对方的耳廓,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勉强提起些胆量:“司远……阳。” 司远阳既满意又抵触,两种相反相成的心理同时具备了:“只此一次,以后不许再没大没小。”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司文勉再无法无天,也的确一次都没敢再叫父亲的名讳。然而此时他照着父亲的耳洞里恶狠狠地吹了一口气,表明父亲的耳朵没有肚量,需要自己吹吹大。司远阳没有防备,痒得一躲,惹他哈哈大笑。 司远阳看他眉眼弯弯,脸颊微红,十分美好可爱,心中不免一动,将他揪到跟前来细细接近,面上却还不露声色。这种父子式的接近亲热,对于司远阳来讲仿佛鸦片瘾发的时候只找到一包香烟,不够解瘾之余还勾得人身心痒热,犹如热油熬煎。 司太太在走廊中听见书房里笑声不断,走到门后一看,正见了这副图景。她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父子二人间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 老太爷已死,她相信她的秘密将永远是秘密。可她哪里会想到,这些年来不过是枉费了心机,即便派人秘密地拔掉了老太爷的吸氧管,也无法阻拦丈夫内心对她的鄙弃。她更不会想到,几年后,就是她自己,处心积虑地要加害眼前自己这个儿子。 她只是看着门内笑闹成一团的丈夫与儿子,眼睛里含着无限的温柔和关切。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