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分卷阅读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 《亲戚》作者:雁来红 【书籍简介】 无 第1回 “爷……奴这些日子,想死你了……” 女子的喘息抖抖索索,既欢喜又惊怯。 纤纤十指死死抠住床头镂空,像是害怕被夺去灵魂。 “爷……爷……奴愿意为爷去死……奴实在太欢喜了……” 一只镶嵌着宝石金银的大手,顺着红罗膝裤游移而上,在桃源谷地逡巡:“你倒是说说,你在爷这儿,死过几回了?” 低低地轻笑中,呻吟细密缠绕着室内的薰香,叫人难以呼吸。 “老东西对你,也这么着么?”男人的口气,似乎执意想要明确答案。 “他跟爷,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没法儿比。爷才是大丈夫。” “你意思,你是那个慧眼识英雄的美人儿?” “就算奴自命不凡,爷你也不是生冷不忌、饥不择食的,是么?” “爷就爱你这个样儿,冰雪聪明……” “娘!” “谁?”男人身手敏捷地翻身坐到了床边,一手套裤子,一手揽袍衫,一面低声呵斥女人:“还不快走?等死么!” 这话提醒了女人,她从僵硬中苏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划拉自己的衣裳。 黑暗中,似乎听到了牙齿相磕的声音。 “快走、快走,要问起来,就说你喝多了消酒。” 走到门边的时候,女人已经恢复了伶俐。 “我——我去厨房看给老太太煎药去。” 设计好了说辞,两个身影如魅,一晃消失在门边。 她已经连续守了三个晚上了。白天忙地里、家里,忙大人孩子们的吃喝拉撒,晚上还要伺候生病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待见她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从跟老三成亲,老太太就没给过她一个笑脸。 别说对她,即使是对自己的这个庶子,老太太几乎也是不曾好言相对过。 偏偏陶氏又是个没出息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没有儿子,不光在妯娌中难做人,就连街坊们,背地里也要说闲话。 陶氏觉得很辛苦。没有儿子,有女儿好歹也是个依靠。可是,老天爷似乎就没瞧见她的难过,竟是要把她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也抢走。 然而,生下来就寡言少语的孩子,一度地让她怀疑自己生了个聋子、傻子。这个孩子几乎没让她操过心,给什么、吃什么,就那么悄没声息地长到了六岁。 仍旧不怎么说话。回答人永远就只有几个音:哦。嗯。好。 也会拒绝,拒绝的方式是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街坊们都说这孩子憨厚,是个泥菩萨。 可是,发生在年前种麦期间的一件事,诱发了这个“泥菩萨”的三分火性,着实骇到了一大家子人。 按照规定,各家的田地都分为三个等级,一等地在镇子以西,一直到芦山山下,沃野千里,沟渠遍布,种什么都丰产。 二等地位于镇子以北俗呼的“北岭”上。此处的土质含沙量高,水分挥发大,又因为地势较高,冬冷夏热,对作物品种的要求较高。 有些有条件的人家,会选择在此种植药材,譬如沙参、黄芩、金银花。萝卜、大豆的种植相对比较多,偶尔也有大麦的种植。 但是,若种植小麦,与一等地里的小麦相比,此处的小麦植株矮小、叶片稀疏、株距宽阔,麦穗瘦小至少有半个直接大。 至于三等地,则散布在芦山上。芦山名为山,其实也就是两个北岭那么高。山头是平的,山上的耕地沙石含量更高、沙子更粗砺。因为地势高,粮食的收播都要比另两处迟一些。 为提高粮食产量,农民们都会在一等地理倾注更多的心血。不敢说寸土寸金,但是,每回重新割地的时候,总会因为一厘半分闹出械斗流血事件来。 三房的一等地跟大房的紧挨着。秋播开始,在犁地的时候,细心的陶氏就发现了问题:大房家的长工把原本属于三房的一陇地给划了过去。 陶氏及时地提出了异议。怎奈对方充耳不闻。 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不好与人争竞的。陶氏赶忙提醒了老三。 老三那个人属于炮仗,一点就着。陶氏也省得他有这个毛病,故而,从一开始就叮嘱他,说理,一定要说理。别扎咋呼呼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老三那个人基本就是个属鸡的,记吃不记打。在警告了长工无果的情况下,直接推开对方,挥动锄头,把那一垄地划回来。 长工便叫唤起来,说三大爷撞伤了他的腰、抢了大老爷的地。 正指农忙季节,家家户户几乎都泡在地里。正在地头草棚下吃茶监工的大房一家子很快就聚拢过来。老大杨正仁人前自然就要摆出嫡长子的气派来,故作大度地要将这一垄地“送”给三房。 陶氏岂肯做小人?坚持要丈量尺寸,是谁的,就是谁的。是大伯的,一根草三房都不沾,不是大伯的,就不劳你辛苦作这空口人情。 大房家的姜氏就皱起了眉头,觉得陶氏话说的很难听,这不是当众打自己人的脸么?一垄地而异,少了能饿死、多了能撑死不成! 陶氏对于她这种混淆是非的态度极为不满,坚持要量地,现在就量,当着众多乡亲的面。她既不想当贪图便宜的小人,再穷再难也不会做沿街乞讨没骨气的可怜虫。 姜氏很自然地就把她的这番话当成了讽刺与控诉。杨家乃是栖凤镇第一家,不光是田产多,地方上也是最有势力的。 按照新明律法,国家在地方上建有“申明亭”,目的是张扬善行,教化民众。惩处邪恶、剖决争讼、辅弼刑治,负责为地方民众讲读律法、辨识是非道理。 申明亭的掌权者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 ,叫做“老人”,是一方的权威。凡地方事务,自家长里短至违法犯罪,悉由其决断。除非是力所不逮实在无法判决的,才会上呈官衙。 而杨老太爷,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手中握着一地的生杀大权。因为这个缘故,杨氏也便成了栖凤镇辖下三十个乡的民众高瞻远瞩望而生畏的所在。 现在,陶氏说她们三房穷、苦,这就是在含沙射影嘲讽杨老太爷的不公、不允。同样都是杨家的子孙,看看大房、二房、四房,再对比三房,简直就是天上地上之别。 所谓修齐平,齐了家才有资格去“平天下”,老太爷连自家的那碗水都端不平,有什么资格做那个“一语定乾坤”的老人? 往大处说,若不是杨家在这个事儿上动了手脚,那就是上头当官的有问题。 关乎利害与身家,这个事儿,可就大发了。 第2回 口角之余,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了手。于是,一垄地就引发了家族内部的一次激烈的拳脚相向。 老三被推搡在地,又胡乱吃了一顿好打。 陶氏羞愤交加,叫天不应呼地无门,又不忍看到自己的丈夫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欺凌,便想着用身体去维护。 就在这时,三房的嫡长女释然突然发了羊角风似的,抡起小锄头冲进包围圈。一路上不管不顾见人就打。 那种专用于除草、剜菜的小锄头虽然只有尺把长,一端的锄头也没有多厚,但毕竟是铁器。这个时候穿的又单薄,一锄头挨上去,个个痛得直跳脚。 杨释然攥着锄头,一步步逼近姜氏。 一旁的大堂哥杨释英感觉不妙,厉声呵斥:“小四嫚,你要做什么!?” 杨释然充耳不闻,恶狠狠地盯着姜氏,口中念念有词:“坏人,坏人……” 突然一头撞过去。 没有人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待到回过神来,却见姜氏仰面朝天跌坐在地上,手扶着腰杆“哎哟哎哟”叫苦连天,额头的汗珠如豆粒般大小滚落下来。显见跌得不轻。 杨释英勃然大怒,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攥住杨释然的手臂,恨恨地甩向一旁。 杨释然直接就飞了出去,“嘭”的一声仆在地上,登时就不动弹了。 片刻死寂后,四下哗然—— “死人了——死人了——” …… 姜氏因为扭伤了腰,在床上将养了近一个月。 而肇事的杨释然,则在抬回家的当天就醒过来了。人是醒了,可就此变得呆呆傻傻地。 请了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镇子上的人便开始流传,说这孩子摆明是废了。或者说,这孩子乃是爹娘前世的债主,这是来讨债的呢。 有些老人就说,小孩子在七八岁之前,魂魄是不稳的,很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很容易被别的东西勾走。 陶氏半信半疑,便三番两次备了纸钱去求佛告祖宗,一遍一遍地,通不管用。 走投无路的陶氏心如刀绞,觉得定是自己前世造了孽,所以今生才会如此地艰难多舛。无人处,常常以泪洗面。 唉…… 即使是半昏半梦中,陶氏仍然卸不下忧虑。 “娘!” 陶氏一个激灵醒过来,本能地伸手去抓。仿佛抓的慢了,那近在耳边的声音就会化作云烟一般。 “然儿!” “嗯。” 杨释然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向前来。 陶氏愣怔着,直到她站在了眼前,仍旧有种大梦未醒的感觉。 陶氏拉起她一只小手,温温的。 她辨明了眼前的人,终于放心地把女儿揽入怀里,一开口,先涌出了两行热泪:“你个坏东西,你可吓死为娘的了……” 杨家四姑娘的回魂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但却振作了三房的精神。晨起问安的时候,陶氏少不得带着女儿给各处行礼。 先给老太太磕头。 然后就是大太太姜氏。 陶氏教女儿:“跟大伯母说,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鲁莽了。” “哦。” 杨释然应着,有板有眼地朝姜氏作了个长揖。 姜氏才喝到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手指着面前的小人儿,音儿都岔了:“这是谁教的?” 四房的嫡女释佩笑着替释然纠正:“四姐,你那样是不对的。只有男子才那样行礼。我们女孩子,是这样。” 说着,示范了一个万福礼。 释容袒护嫡姐,听了释佩的话,便有几分不平:“我二姐当然知道,不用你教。” 释佩嘟嘴道:“我不是怕四姐姐忘了嘛……” “这些事,学学就会了。四妹妹过来,到二姐这儿。” 说话的杨释贤,她是二房的庶女,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她生母曾是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丫头,年纪大了,没舍得发付出去,就给了老二正义为妾,生释贤的时候,落下了毛病,一直缠绵病榻。在释贤八岁那年,过世了。 在传说中,这位姨娘是极为出挑的。 释贤很好地秉承了她生母的美好:高挑、美丽、顾盼玲珑、善解人意。 于是,老太太就格外地喜欢她,大房的嫡女释媛同样也是杨氏释字辈中的长女,可就是不如释贤这个庶女吃香。老太太心情不好,谁都逗不乐,偏就释贤一出马,不用开口,老太先就笑开了花。 听见释贤召唤,释然“哦”了一声,只管一动不动看着。 “过来呀。”释贤越发地亲切了,那眼神却有几分冷。 敢情杨释然这小蛮女想借此显现她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 的胆大包天? 她的念头才刚转开,却见释然动了。 走了两步,释然忽然住了脚,慢慢转身,甚是不放心地问陶氏:“娘,那一垄地呢?” 第3回 因为释然的那一撞,就此落下了一个“拼命四娘”的绰号。为此,陶氏一直耿耿于怀。因为,最早这个半含讽刺意味的称呼,是从大房那边传出去的。 释然是个小女孩儿,后头还要嫁人,落下这么个粗野蛮横的名声,其必会影响以后的择亲婚姻。细想来,大房果真用心险恶。 “就没见过姜丽花这么阴险的女人。那是你侄女儿啊,也狠得下这个心?你算计个小孩子有意思么?有儿有女有孙儿的人,就不能积点阴德?” 陶氏一边拾掇着炕上的东西,一边絮絮叨叨。 桂月一边打着下手,同样愤愤不平:“大太太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什么事儿都往下人身上推,当咱们都是傻子么!下人们嘴巴不牢,那是做主子的治家不严,疏于管教。也别怪咱小人之心,换个话说,要是主子不松口,做奴婢的他敢这么胡吣?好不好然儿还是他们的半个主子呢!” 顿了一下,犹不解气:“让这样的当家,迟早得出事儿!” 陶氏扭过脸来,不无严肃道:“出了事儿,你以为你跑得脱?” 桂月吐了吐舌头,干笑道:“省得,唇亡齿寒嘛……不过,然儿真是好样的,就那么一问,就把大太太的里子面子全扫光了。” “是啊。”想起那天的事儿,陶氏却是一丝高兴也无。 她也没想到,女儿会那么“蛮”,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别的通不记得,就光记得那一垄地了。 大太太拿她行男子礼开刀,含沙射影说她“回错了魂儿”,被个男孩子上了身。 陶氏当时又气又急,可也百口莫辩。怎么辩?然儿的举止就是有问题,从前又不是没教过,怎么一觉醒来,连自己是个女孩子都忘记了? 可是,当面对质显然是不智的。一来,会给众人一个“不贤惠”的印象,平白惹老太太嫌憎,二来,就算问释然,她也未必肯说。 要说然儿还是她的然儿,大概也就是这个脾气了。仍旧像从前一样,千唤不一回。说傻吧,指使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可是要说不傻吧,很多时候她对谁都爱理不理的。 到底也不清楚,那颗小小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说她回应大太太这件事吧。装傻卖痴地就甩了对方一个嘴巴子,让大太太有苦难言。最后只能做出大度的模样,说:“到底是小孩子心眼儿小。一垄地你大伯岂会占那小便宜!” 是啊,童言无忌,你一个长辈跟个小孩子计较,岂不显得小气? 想到这里,陶氏不确定地问桂月:“你觉得然儿有没有哪里不一样了?” 桂月粗心,笑道:“到时比以前更懂事儿了。大一点是一点。她原本就是个没脾气的,这可是姐姐的福气呢。” “那倒是。”陶氏松口气,眉眼由衷地送散开,“也就这个孩子最省心,不知不觉就长大了。那三个加起来,也没她一个体贴父母。” 桂月吃吃笑起来:“怎么会呢!小孩子都是闹的,吃喝拉撒,一有不对就要哭哭啼啼。像二姑娘这么乖巧的,天底下也没几个吧?反正,我是从没见过。姐姐你见多识广,想必见过。” 妻妾二人更贫着嘴,只见大姑娘释怀轻手轻脚出现在门边,手里还抓着绣花棚子,上面的两朵牡丹逼真得像是要滴下露水来:“娘,然儿回来了。” 这声娘显然喊的是陶氏,因为桂月就跟没听到似的,仍旧在叠一架蚊帐,压实再压实,然后用一根带子绑了,放进大花布包袱里。 陶氏这时已经一偏腿,滑下土炕,轻提裙摆跨国门槛,穿过正间,站在了屋檐下。 目光到处,先是看见了台阶上摆着的一把新鲜韭菜,一根麻绳拴着半斤油汪汪的五花肉,还有一幅猪肠子,承在两片芦苇叶子上。 释然正就着铜盆洗手,袖子上还沾着早上的露水。 “没割着手?”陶氏朝她的手飞了一眼。 “没。”释然闷声道。 “镰呢?”陶氏朝南墙上瞅了两眼,看到了石头缝里挂着的镰刀,放下心来,“挂紧了?别掉下来打到脚。” 其实她纯粹是在自说自话,对于这种问题,释然一向是不予作答的。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你若是不放心,就自己过去看看。再不放心,就别使唤别人了,自己做最放心。 陶氏倒也没去查看镰刀挂的牢固不牢固。不知为什么,释然做事儿总是让人很放心。 也许是做惯了的缘故? 父亲不在家,有些粗活儿就要孩子们做。大姐释怀要绣花卖钱,两只手金贵,除了针线,别的事情一般不用她。释言还小,需要人陪伴,这个事情就交给了释容。于是,杂七杂八的活儿就责无旁贷落到了释然的身上。 她长的比姐姐妹妹要结实一些,又舍得出力,除草、浇菜、倒浑水、跑腿儿,都做得很溜。而且,这个年纪即使是满大街跑,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很是给陶氏和桂月减轻了不小的负担与顾虑。 陶氏上前去伸出两根指头,拨了拨猪肠子,问:“你陈叔怎么说的?他给你,你就拿着了?” 她原本跟陈屠说好了,今天会打发孩子过去割点肉,结果却多出来一挂猪大肠。这要是淘洗干净了,一家子可是能吃三两天呢。 对于清贫之家而言,一根草都是金贵的。 释然甩甩手,拉过架子上的手巾胡乱擦了两下,“哦”了一声。 陶氏原也没指望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便把肉肠拎去东厢厨房,切下来一半肉留着自家吃,另一半则仍旧用麻绳栓了,交给释然,让给东边的外祖送过去。 “我也去。”释容高兴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 地叫嚷道。 “告诉外公,中午我煮茼蒿豆渣,晚上包槐花包子,让他们不用煮太多饭。”陶氏跟在后面叮嘱。 “知道了,娘。”释容欢快地应着,紧紧拽着释然的袖子,一溜蹦星消失在照壁后。 三房东边大概有十六七间房的范围,疏疏落落栽植着好多的槐树。生槐树的地方基本是不长杂草灌木的,碧槐参天,盛夏里乃是极好的避暑之处,常有女人们结伴过来,聊天、做针线。 林子里有一口高台老井,周围街坊吃水,都要来这里,一天到晚人迹不绝。所以,林子虽然深邃,却也并不森冷。 走过槐树林,穿过南北大街,陶老太爷就住在对面的巷子里。 临街的几个草垛上下,几只鸡在晾翅捡虫子。每次经过这里,释容总会左顾右盼,问她做什么,她会神神秘秘地告诉你,她在找鸡蛋。 说白了,想捡个漏。 释然未予理会,只管往前。释容没有看到鸡蛋,不禁有些失望,一直进了外公家的门,还在嘟囔“运气不好”。 “不是你运气不好。”大舅坐在院子里,抱着一簸箕的绿豆,正在挑拣里头的虫子,“到下蛋的时候,它们就回家了。就算它们在那里下蛋,你这个时候去,也太晚了。” 为了能够捡到鸡蛋,释容很虚心地向大舅“讨教”。甥舅俩就从鸡蛋说到了路旁苦李上,又从苦李说到节操品行上。 释言站在檐下,静默无语。 据说大舅的学问是可以做秀才的,可是,陶家的出身却断绝了这条仕途。陶老太爷祖上就是匠户,这个行当,按照新明律例,是要代代世袭的。读书可以,但却无法参加科举入仕从政。 况且,大舅的身体也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自少时就有哮喘的毛病,年纪越大,咳喘得越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毛病是治不好的,不过是多活一天赚一天的事儿。 他甚至都无法继承父业。 这真是他的悲哀。但是,他一向都很温和,至少,在释怀和释容她们眼中,大舅是个没有烦恼且又有一肚子典故的人。 释然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大舅单薄的后背,浆洗得干净的月白衫裤,感觉就好像一片云,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到看不见的地方。 世上最快乐的人是傻子。无知便无畏。而像大舅这种,读的书多了,心胸宽广了,却没有足够充实的东西填补进去,整个人便会虚浮、寂寞,对于身边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太在意,因此,也就会生出随时抛舍无所眷恋的情怀吧? “二嫚,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二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充满活力,信心饱满。 二舅为人跳脱,脑子活泛,心灵手巧。不但继承了父亲的铁匠手艺,但凡裁剪、制衣、煮饭,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倒是跟陶氏很像。 这么个机灵的人,偏就喜欢释然。因为,只有释然最听话、最骄人放心,不论说什么,从来不会打断或者是质疑。交代做的事儿,总是不会忘记,且能够完成的很好。 主要是没有释容那么多话,嘀嘀咕咕,好像梁下的燕子,开了口就收不住,未免聒噪了些。 第4回 听见二舅招呼,释然转身进屋。 正间很大、很高,既是生活区,也兼着作坊的功能。 地上摆放着又长又厚的生铁,充当案台。打铁、箍桶,都要借助这块生铁来进行。空气中弥漫着铁屑的味道,不讨厌。北边早已辨识不清颜色的方桌下,堆满了各种白的黄的铁皮。 陶老太爷做的是打铁桶的行当。只有家境宽裕的人家,才会想要一对铁质水桶,像释然家里,用的都还是木桶。而有些人家,则用泥罐,黑黑的那种,摸一把,一手黑。 这种泥罐被广泛地使用在饭桌上,盛饭、盛汤,便宜好用。 只是新买的不能直接拿来盛东西,必须用草木灰里外擦遍,去了表面的灰胎,再用清水、热水擦几道,直至不掉色了,才好用。 陶老太爷不止一次说要给三房打一对铁桶,都给陶氏拒绝了:“一对铁桶拿去乡下卖得多少钱?家里又不是没有用的。” 就连老三也是,为人尽管粗枝大叶,对这个老泰山却是十足地敬重,说不要、就不要:“你赚个钱不容易,咱有胳膊有腿的,哪能老啃吧你?” 陶老太爷这才算了。 他是个持重的老人,话不多,不该说的从来不说。在镇子上非常有人缘。他的生意遍布栖凤镇所辖的30个乡,“陶记作坊”的老牌子很是能吃得开。有些远地方的顾客,宁肯等着陶老太爷拉乡过去,也不肯就近购买别家的铁桶。冲的就是个信誉以及几辈人积攒下来的好人缘儿。 此刻,他正忙着烧锡焊接。脚下踩着一个皮囊,一端连着管子,踩动间,相当于打气,鼓动管子尽头的煤灶急剧燃烧,从而加速手中长锡条的熔化。待到锡条变成液状即将滴落下来时,则娴熟地去火就器,那丝状的锡液便落在了铁片与铁片的交接处。 俟锡液停止滴落,老太爷的掌心里神奇般出现了一个小物件,黑黑的不知道是木片还是铁片,拇指压着,从容地抹过锡液粘结处。 犹如刷墙刮灰,很好地起到了平整顺滑的作用。 整个过程如新云流水,非熟手不可能做到如此自然而然。 释然不觉看得眼睛发直。 倒是二舅提醒了她:“姐夫回来了?晚上吃槐花包子,我是不是要去打槐花去?” 这话是对老太爷说的:“我知道有一处的槐花开的好,树枝子又矮。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瞅上。我一会儿去看看。” 老太爷闷闷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分神。 释然无所事事,从正间晃悠进了东间。这是老太爷的寝室,没有什么摆设,炕上被褥,一张吃饭的炕桌。铺着草席,也是用过多年了,很多地方的竹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 篾断了,露出下面灰突突的泥坯。草席四下里用布包了边,布料的颜色早就无从辨别。 挨着炕有一张长方桌,擦得落了漆,斑驳如泥孩子未洗干净的脸。桌子上规规矩矩摆放着帽筒、镜台。 镜台是陶氏的,也是这间屋子里最气派的家具。不同于寻常的铜镜,那块可是正经的西洋玻璃镜。照得人毫发无差。镶嵌在喜鹊踏梅雕花格子里。两侧各有两层抽屉,嵌的是黄铜环纽。 桩台下方又是三层抽屉,里面不但可以装胭脂水粉、插戴头面,还是储存零食秘密的所在。 那一层一层的抽屉,那抽屉里一格又一格的区分,对于孩子们可是不小的诱惑。 至少在释然心里,抽屉里装着的是神秘与希望,是平淡清苦的生活所欠缺的活泼激烈。 这个纯女性用品的东西,在陶氏出阁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摆设了。 妆台擦得很干净,不知道擦拭的人是什么心态。也许,在外公和舅舅们心里,陶氏一直不曾离开,仍旧占据着他们的心、占据着这个家。 桌子下是一张杌子,方方正正可以盘腿坐在上面。从释然记事起,这张杌子就一直摆在这个位置。与其说是好招待街坊访客,不如说是方便孩子们爬炕用的。 墙边立着一只四脚衣柜,柜子顶上有一口大木箱,用以盛放四季衣裳和被褥。 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四壁空空。 草坯墙上抹了一层白石灰,一来是好看,二来也是为了防虫避邪。 陶老太爷这里是这样的,三房也是这么整的。刷石灰要花钱,但是为了避免孩子们被蝎子虫豸荼毒,这个钱花的还是很有必要。 环视了一圈,释然就退了出来,踅到了西间。 这是两个舅舅的房间。以前,这间屋子里住的是爷儿三,陶氏出嫁后,东间就腾给了老太爷。 说起来,陶家的日子还真是拮据。也难怪家大业大的杨家瞧不上这门亲戚。 西间的布置也跟东间差不多。只是土炕更宽大些。墙上的灯窝薰得漆黑,还有个更大的灯窝,摆放的却是几本书。 都是释然翻过的。 对面墙上倒是挂着个好东西。 释然两脚互助,蹬掉了鞋子,麻利地爬上杌子上了炕,抬手就把那架乌杨二胡给取了下来。 她有些紧张,还有些欢喜。 这是大舅钟爱的东西,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用。可是,一旦拉动起来,那声音简直如同仙乐,叫人如痴如狂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释然觊觎这把二胡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不敢动。 大舅最喜欢的东西,万一弄坏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她想起了杨家,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杨家果然有钱。女孩儿们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花团锦簇,用的是金银珠玉,乘的是宝马香车。 日常耍的也是那么高雅讲究:释媛、释贤都有琴,一把琴的价值能抵几个奴婢;有价值不菲的文房可供涂涂画画;有五颜六色的丝线可以绣,更有各种各样的绫罗绸缎可以裁剪摆布。 不像释怀,用线用得小心翼翼。没办法,绣线都是要花钱的;不像释容,明明爱新衣新裙,却总是舍不得穿太狠;不像她释然,渴望一套属于自己的文具都不可能。 就好像男孩子们读书,杨家就有钱请私塾、送学校,还有书童伴读。似乎从来就没有为钱操心过。 一点不像三房,更不像陶家,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成天光去算计肚子了,哪还有闲情逸致来吹拉弹唱。 “咿——” 二胡发出细细长长的叹息。 释然吓了一跳,立马面红心跳起来。 大舅的咳嗽声就在门边。 释然惶惶抬头,没有看到责备,只看到了鼓励和惊奇。 “慢慢地,别太用力,拉断了弦。” 大舅的目光在她的手上凝注了片刻,然后,缓缓挪到她的脸上。 释然越发感到心虚。 “就是那样……对,琴杆不要太往前……弓不要翘……按弦的手,可以再往前一点点……上臂放松……好,就这样,试试。” 生病的人,声音自带着几分柔软宽容。 释然渐渐平定下来,略凝了下神,轻轻拉动琴弦。 几个慌张的杂音后,琴声渐渐变得圆润、婉转。 释容贴着大舅,眼中仿佛装满了小星星,每颗星星都写满了一句话:二姐好厉害,二姐好厉害。 二舅的脑袋也出现在了门边,瞪大的眼睛注满了惊诧,几次要开口都没敢打断外甥女的兴致。 直到一曲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片寂静。 释然便有几分懵,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吓着他们了? “不好?”她讷讷地问。 释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才想起手里攥着的半块大饼:“好,好听!比释贤二姐的琴还好听。” 释然挑挑眉,并不相信小孩子的话。 二舅的嘴巴总算是出声了:“行啊,二嫚。不声不响净干大事儿。” 释然只管瞅着大舅,看他握拳掩口,很是辛苦地咳嗽了一会儿,咳得面色潮红,眼中也似有泪水朦胧,连带着笑容都恍恍惚惚了:“很不错。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释然想了想,摇摇头。 大舅却也没有做出解释,只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很好、很不错。” 释然微微脸红了。赶忙把二胡收好,重新挂到墙上去。 似乎是了了一桩心愿,感觉身心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 愉悦、腿脚轻松。 二舅把她抱到杌子上,拾起鞋子给她穿了,又从外间锅灶边抓起一个纸包交给释容早已伸出来的小手上:”这是外公下乡,人家送的葡萄干,很甜的。回去跟姐姐弟弟分了吃。” 然后便送姊妹俩出门回家去:“别在外头耍太久,你娘该担心了。” 释容欢快地答应着,拖了释然的手就走。 早回去,早分葡萄干吃。 倒是释然,临跨出大门门槛时,忍不住回过头来。 大舅站在门里的一片墙影中,面目有几分恍惚,一如他的笑容和眼神,深沉不见底。 释容跟着扭过头来,朝着大舅挥挥手,大声喊:“我们回家了,大舅舅也回去吧。” “回去,是要回去。” 自语如同嘴角的微笑,飘忽摇曳。 冉步、狼顾。有公卿气派,偏又具心肠曲折幽晦。 释然,他的亲外甥,生下来就几乎不曾哭过的孩子,传说中最好养的、最平静无奇的孩子,是他看错了、猜错了么? “那是《汉宫秋月》,前年,你只在我这儿听过一次。五岁的孩子,已经如此聪慧了吗?那么忧伤惆怅的曲子,你怎么会演绎得那么不甘不愿、不依不饶?你一定不明白曲子的来历,我一定是想多了……你才那么小……” 第5回 离开外公家的时候,天已不早了。 大街上恢复了一贯的人来人往、笑语喧哗。 站在巷子口往南看,杨氏的宅子乌泱泱一大片看不到头。绿树红墙相映分明,黛瓦粉壁卓然整洁,不容人小觑。 临街的房屋大多都赁出去作了商铺,糕点铺,裁缝铺,油坊,磨坊,香蜡店,杂货店…… 其中就属四房的十间门面最为抢眼:一色的红漆装帧门户,隔着三里地就能看到。每个铺子经营着不同的行当,木制对联写的词儿也不尽相同,什么“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什么“不时之需取甚便”、“万物皆备价无欺”,什么“诚信待客”、“宾至如归”…… 对应着门上匾额,却只有一两个字的区别,什么“四郎酒馆”、“四郎客店”,什么“四郎杂货”、“四郎布店”…… 门窗俱已敞开,一种饭馆独有的味道弥漫了整条南北大街,甚至很容易就把北边官道上经过的游子旅人吸引过来。 酒馆门前的合欢树下,老四杨正智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专属的那把圈背交椅上,正跟一个坐条凳的食客神侃。面前的枣木五腿圆香几上,一壶茶、俩茶碗、一碟香南瓜子,就这么能坐上一整天。 生意人的眼历来很贼。远远瞧见释然姐儿俩,老四扬声教训:“你们俩过来!这是谁教的?看见四叔不用打招呼吗?” 他板着脸,故意说着很重的话,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装模作样。 释容根本就不怕他,笑嘻嘻跑上前去,唤了声“四叔,释佩呢?” 老四说道:“你四娘这几天给她缠脚呢,出不得门。你呢?你娘还不给你们缠脚?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谁说的!我也要缠了。姨娘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释容小大人似的。 老四又问姐儿俩这么早是干啥去了?听说给外公送东西,老四扭头吩咐店里:“多盛碗面!” 不大工夫,王氏摇摇摆摆出来了,手里端着清漆木托盘,里头整整齐齐排着三碗面,小山一样,雪白油亮,上面覆着几大片煎的喷香的五花肉,片片都是满口货。数根碧绿的韭菜作了陪衬,光是看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垂涎三丈。 王氏斜乜了俩姊妹一眼,面色不甚愉快。先是给老四端了面到眼前,然后就是那位客人。轮到释然姐儿俩的时候,王氏把面象征性地推了推,口中简洁地突出一个字:“喏!” 释容吞了口口水,两手在推测狠搓了两下,便要动手。 释然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无比坚决地说:“刚在外公家吃了糖饼,吃不下了。” 老四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使劲瞅瞅释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很好吃!真的不吃?一定又是你娘教的对不对?一家子非要弄得这么见外吗?” 释然置若罔闻,只管紧紧拽住释容挣扎的手臂:“回去了,娘等着咱回话呢。” 竟是毫无眷恋地抬脚就走。 身后,老四“哧”地笑骂:“这小兔崽子,神神道道闹什么呢。” 又喊王氏把面端回去,反倒赚了王氏一顿数落:“你叫多煮的,现在又说不吃了。大侵早的,谁耐烦吃这么油腻!” “大黄!都不吃,给大黄吃。”老四不以为忤,大声唤着自己大黄狗的名字。 完完整整的一碗面倒进了旁边一棵树下的狗食盆子里。 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溜达出来的大黄,懒洋洋踱到狗盆边,嗅了嗅,转身离开,趴在了路边。 “好可惜……” 释容十分地不甘。 她不明白二姐为什么不让她吃,明明那么好吃,为什么要说谎?四叔又不是外人,又不是天天来蹭吃蹭喝,只是偶尔吃一点,有什么妨碍?就那么糟塌了,不怕遭雷劈么! 她甩开释然的手,急促的脚步,表明了她的气愤。 释然慢吞吞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说。 有些道理,小妹还理解不透。而且,她说的话肯定不如娘亲的告诫有效。 别忘了,她不过只比释容大了一岁。小孩子的话,岂能当真?又能有几分可信度? 释容只看到了那碗面,她却看到了人心。四婶的嫌恶也就差没有说出来了。 那是打心眼儿里的瞧不起。 给了面,又不给筷子,这是要人动手抓么?只有叫花子才抓饭吃,四婶真当她们是幼稚可欺的小儿啊。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 没有筷子,连个板凳都不给,这是明晃晃地打发要饭呢。今天她们姐儿俩要吃了这碗面,就等于当众抽了自己爹娘一巴掌。三房已经堕落到沿街乞讨的份儿上了么? 这要是给要强的母亲知道了,还不得气出大病来! 看着释容气呼呼的背影,释然撇了撇嘴。 她才不会主动去哄呢,相信过不了多久,释容就忘记这一茬儿了。 姊妹们之间,原本就不会记仇,也从来不曾记过仇,而且,娘也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 释容的身形陡然就是一挫,清亮亮地叫了一声“英哥哥”。 语气中依然带着几分抑郁。 杨释英拎着一个鸟笼子,一只鹩哥反反复复叫着“万事大吉”,压过了林中诸多麻雀的吵闹声。 释容忍不住凑上前去观察那鸟。释然则不由得瞟向这位大堂兄的手指。 这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释然敢打赌,这手上肯定连一个茧子也没有。小指甲那个长啊,也不知道用来掏耳朵能不能出事故。 提着鸟笼子的手上,戴着俩金戒指,都是方方正正的戒面,也不知道能换多少个铜板。 另一只手上抟玩着两个玉球。 玉石很贵重啊,就这么拿来玩儿,万一掉地上磕着碰着,那都是钱啊。 杨家真是有钱啊。 释然再度暗中感喟。 释容显然被那只会说话的鸟儿吸引住了,一个劲儿地逗弄鹩哥:“坏蛋、坏蛋”。 又问释英鸟儿怎么会说话?释英少不得给她解释一番,说训练鹩哥说话最好的时间是在端午前,把它的舌头剪掉一截,且这个时候的鹩哥最为聪明。 “只有鹩哥会说话吗?家雀会不会也能学会人话?”小孩子的好奇心非常强。 释英不屑道:“狗都能站着走路,鸡窝里都能飞出凤凰鸟来。” 释容表示不相信。 释英忽然弯下腰,对释容耳语了几句,完了,很凝重地叮嘱:“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么?” 释容猛点头,央求道:“英哥哥带我去看看好么?” 释英面现为难:“你们小孩子嘴巴不牢靠,转头吆喝给人听去了,不好、不好!你快回家吧,别打听这么多。” 他越是这么说,释容越是心痒难耐,拽住他的衣摆,就差没摇尾巴了:“大哥哥,大哥哥……” “容!” 几乎被树木遮住身形的释然忍无可忍叫了一声。 释容恍然记起她的存在,赶忙跑过来,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往前:“大哥哥发现了好东西,去看看。” 释然扭着身子不肯前进。 她的坚持一向都是释容的规矩。 释容着急地踮脚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没人,这才很小声地告诉说:“大哥哥说,井里有灵芝。那可是神仙的东西,多少钱都买不来呢。二姐知道灵芝长什么样子吗?” 后一句就是明晃晃的诱惑了。 “喂,小五嫚你要不要看?不看我可要走了。”释英作势要走。 “看看看!”释容急切地双手抱住释然的手臂,带着十分的讨好:“就看一眼,万一回头给人摘走了,看都看不到了。” 扭头瞧见释英要走,越发慌张了:“大哥哥、大哥哥,等等我们!” 急切间,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蛮力,竟把释然拉得踉踉跄跄。 释英颇为无奈地转身走进树林,边走边抱怨:“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小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古井台周遭,土润树清,鸟鸣干云。 农人们习惯于清晨担水,因为早上的井水最为清澈。担水晚的人,几乎都是公认的懒人,样样事情上不如人:庄稼活干不好,收成不如人家,在镇上的名声也很一般。 此时,林外的太阳已高挂,但是,槐树林依然像是没有睡醒过来。泼洒的净水浸湿了井台的每一块光滑的石头。 慢慢走上去,老井好像一张大嘴,黑咕隆咚透着凉气。 “在哪儿?”释容握着小拳头,难抑兴奋。 释英左顾右盼,并不急于作答。 他这个反应越发增加了神秘度。 释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拉着释然的手心里粘糊糊的全是汗。 一步,两步…… 生在木根树干上的,叫木芝。有木威喜芝、飞节芝、樊桃芝、参成芝、建木芝、木渠芝;生于山中的叫菌芝,生长不择地势,形状各异,如宫室、如车马、如龙虎、如人形、如飞鸟,五色无常;形状如草的,叫草芝,如独摇芝、牛角芝、龙仙芝、朱草芝、五德芝、龙衔芝;长于石上的,叫石芝,如石象芝、玉脂芝、七明九光芝、石密芝、石桂芝、石脑芝、石硫黄芝。 石芝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石芝难得,采摘尤其困难。要先把灵符放置在石头上,否则,石芝就会隐蔽化去。然后,选择王相之日,设醮祭奠,虔心足够才能够得到。 基本上,这就是个神话传说。 第6回 释容应该是心存惊惧。 释然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快给抓破皮了。 越靠近井口,她越觉得浑身害冷,只恨爹娘没把她生成个磨盘,那样就能拖住释容了。 “容儿!” 释然慌忙叫唤。 她有点不能理解自己:明明比释容有力气,可为什么会给拽着动弹不了?难不成,她其实也想看个究竟? 释容充耳不闻,仿佛被那口井勾去了魂魄。 小孩子执拗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转。 “容儿,快看,那是什么?” 释然的声音透露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 出的恐慌终于吸引住了释容。 释然大睁着眼睛,好像是看到了蛇蝎猛虎一般。 释容错愕了片刻,紧张兮兮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方向,正是释英。 他脸色铁青,紧抿着的嘴唇暴露了他的怨怼。 现在,释然姊妹俩距离井口只有半个头的距离,而他,恰好站在俩妹妹身后,高高大大的身形,几乎能够完全遮住那俩孩子。 前方是深渊,后路已被堵。 释然反手拽住释容的手腕子,紧盯着面前的大堂兄的同时,快速地朝旁边后退。 井台并不平缓,脚下发滑,石头铺垫的也不整齐,退不好就要给绊倒。 释然知道,要赢得时间,必须要双管齐下。 “容儿别过去,有长虫!” “大哥哥,你头上是什么?不要动,我叫人帮你!” 经她这么一咋呼,释容懵了,释英怔了。 下了井台,重新脚踏实地了,释然暗中长吁了口气,死死地盯着释英,那眼神委实地瘆人。 “二姐,长虫在哪儿?”释容浑身发抖,紧紧偎着释然。 果然还是娘亲说的对,草木茂盛的地方去不得,天一暖和,到处都有长虫、蝎虎。不小心咬上一口,小命就没了。 “你没看到吗?大哥哥头上,那么长一根……黑乎乎的……还在吐信子……啊……” 释然打了个寒颤,朝后蹦了一步。 释容“哇”地惊叫着,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二姐,我怕!” 释英的脸都绿了。 他无法确定杨释然说的是真、是假。都说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可是,说他头上顶着一条蛇,这怎么可能!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好不好!还说什么吐信子,他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好不好! 他想把四方平定巾扯下来。只是才刚举起手来,就听释然大喝一声:“大哥哥,别动!小心咬手!” 释英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倘若说刚才还有几分怀疑,那么,现在,他倒是真的不敢造次了。 他的心里,犹如翻江倒海,全无方向。 而释然,却还在一迭声地催问释容:“看到没、看到没?落下去了!好吓人!” 她的绘形绘色强烈地感染了在场的人。释容开始拖着她往家的方向跑。 “等等,大哥哥怎么办?那条蛇还在上头呢……” 释然的话,被释容充满恐惧的哭喊完全地掩盖住了。 陶氏和桂月闻声小跑出来,脸色都有些白。 释容扑进桂月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桂月一边轻抚她的背心,一边唤着她的名儿:“容儿不怕,容儿回来,姨娘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这是怎么了?”陶氏一头的雾水,看着二女儿,一脸的若无其事,或者说,跟平时的呆若木鸡没什么差别,可是小女儿却是这么地反常。 释然抽抽鼻子,就好像没听见一般。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相信释容一定会解释得很清楚、很详细。 释容的那张嘴,可比大堂兄的鹩哥还伶俐呢。 门口的槐树下有一个湿湿的印记,凭借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马粪味儿,释然敢断言,她爹回来了。 果然,一跨进门槛,就看见老三杨正礼打西边茅房出来,一手提着便桶,一手拎着粪勺儿。 整个天地间充斥着粪便的臭味儿。 陶氏皱着眉头,催着孩子们快回家,又嘱咐老三把粪便倒了之后,记得把锅底掏了,把草灰洒在粪池子上压压味道。 “赶上哪天刮西南风,还不得把人薰死!” “这个时候,都是东南风,哪来的西南风。”老三嘀嘀咕咕表达着意见。 “万一呢?”陶氏生气了,“叫你干点事儿,就没有一次能痛痛快快的。撒一层灰能累死你?哪次不是把灰扬得满大街都是!你还嫌街坊们骂得不够难听?你要是干得好,用得着人跟在屁股后絮叨?你以为我愿意?” “好了,姐姐你快看看容姐儿吧。爷,你就少说两句吧,有说话这工夫,啥事儿都干完了。”桂月头不抬眼不睁地打着圆场。 这样的桥段,三房中基本每天都会上演。老三和陶氏两口子,自打成亲以来,吵架比吃饭还频繁。要不是中间有个桂月姨娘,这个家早给砸得千疮百孔了。 老三嘴里抱怨着出了门,一径往西边的菜园子去了。 这边桂月拧了手巾给释容擦了脸,开始慢慢问她原因。 “大堂兄在逗你们玩儿呢。”桂月哭笑不得,“说井里头有蛤蟆我信,灵芝?没有大机缘的人你以为谁都能看到?” “早跟你说过,别靠近有水的地方。你根本就没带耳朵。”陶氏少不得又是一番教训。 释容靠在桂月身前,憋着嘴不高兴。 这也是她愿意亲近桂月姨娘的原因,相比之下,陶氏太过严厉了,缺乏温情。而桂月,却是个极好脾气的,不知道生气似的,又有耐心,能够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一个动作,教孩子们学针线、学做事。 这要是在陶氏这边,做不好就要挨训,挨了训还不许哭,简直就是难做人。 哭完了,释容把外公给的葡萄干掏出来,桂月负责分成几份,一份儿也就十多颗。 孩子们都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每一颗都吃的小心翼翼。 释怀尝了一颗,就把自己的给了释言:“慢慢吃,别噎着。” 释然则是连看都没看,丢出来一句“酸不溜丢不好吃”,就由着释容欢天喜地地收走了。 桂月看得分明,摸摸释容的头,说:“二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9 那是让你呢,这么好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释容赶忙拈了一颗,非要释然吃。 释然躲不过,只得含到嘴里。 “还要不要?还有这么多呢。”释容虽有几分不舍,却还是把盛着葡萄干的纸包递到释容面前。 “跟喂鸟儿似的,什么意思!”释然不屑地转头,果断拒绝了利诱。 陶氏从包袱里抬起眼,满意地微笑了。 释怀抱过来一件旧衣裳:“娘,缝好了。” 那是件男人的襕衫,却不是老三的。 庐山上住着陶氏的一个张姓亲戚,三房三不五时地会予以接济,这种情况大概有三年了。 那位张老先生实在很怪,一个人住在山里,却又跟山下的农户不同,倒是个有学问、擅风雅的。在释然撞昏之前,她经常不告家里就跑上山去了。从三房到庐山,虽只有三两里地,可她一个小孩子说跑就跑,还真是叫人担心。那路上有水塘、有虫豸、有陌生的过客,天知道会不会出意外,万一伤到了哪里,落下残疾,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可是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唉,真是托生错了……” 知道的街坊邻居都会这么说。若是个男孩子,这么个野法倒也正常。换作女孩儿,未免太悖时逆礼了。 管又管不住,陶氏给折腾得乏了,只好任由她四处疯。总想着孩子嘛,随着年龄增长,总会转性的。 “这是小米,一包盐,等会儿让你爹去季医生那里买一点雄黄。那个有毒,你不要动,给张先生,他知道怎么用。明天一早,让你爹去割一斤肉,你再带几个馒头。” 陶氏一边嘱咐着,一边打点包袱。 释然站在炕下瞅着,心想娘对这个张老先生可真是照顾有加,家里都舍不得割斤肉吃,倒是很舍得给张先生。 桂月过来掂了掂分量,不太放心地问释然:“有点重,背得动不?” 释然点点头。 她的承诺一向金贵,陶氏遂松口气。 “不然,让容儿跟着一起去?”桂月的意思是想要姊妹俩做伴儿。 “我才不去呢,那么远。”释容当即作出表态。 陶氏看她一眼,貌似无心地说了一句:“等裹了脚,你想去还去不到呢。” 桂月拍拍臂上的一串长布条,笑眯眯地问释容:“明天咱就要裹脚了哦,姑娘怕不怕?” 释容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神情:“怕疼就不裹了么?” “那可不行。”陶氏严肃地说。 “女孩子不裹脚,要叫人笑掉大牙的。”桂月道。 “那么多人都裹,也没见谁疼死。能疼到哪儿去?”释容心下虽有些忐忑,面上却不露。 桂月夸赞道:“果然还是我们容姐儿有见识!其实都是能忍受的,你看我跟你娘,有什么妨碍么?下地干活,逛街走远道儿,还不是好好地!” “我也是这么想的。”释容终于放下心来,甜甜地笑了。俩个浅浅的梨涡,给她秀气的长相平添了几分妩媚灵动。 桂月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疏疏的,黄黄的,却并不柴,细软顺滑,不是苦命的长相:“跟一辈子相比,这点小事儿算不得什么。” 又看一眼释然:“跑完了这次,二姑娘也要学做闺女了。” 第7回 有老三这个准劳力在,里里外外的活儿进行得很快。 掏了坑,从菜园回来的时候,遵照陶氏的吩咐,顺便割了一大把茼蒿。 昨夜就泡好了豆子,桂月刷干净了南墙下的石磨,开始磨豆渣。 院子里洋溢着浓浓的豆腥气,等到煮熟了,就是馋得人流口水的豆香了。 午饭主打熬豆渣。猪油烧化,葱花爆锅,下磨得八九成碎的豆渣,翻炒,出来香味儿了,添水适量,盖上莛梗锅盖,边上压上三两块石头,以防蒸汽外泄。熬熟了,开锅下茼蒿碎,撒盐,搅拌,防止糊锅。等到灶头里的火苗完全熄灭,这顿豆渣饭也就煮好了。 陶氏先舀出半瓦罐,让老三送到东街陶家。 然后把锅里的全部盛在一个大钵子里,炊帚洗干净锅,水缸里舀了水,栽上莛梗钉的圆形帘子,黑陶饭灶里熥上几个半表半里的花卷子,灶底添上几把麦秆,锅冒气了,馒头也就透了。 老三这会儿也回来了,开始在院子里摆放小饭桌,四下里按人口摆上七个小板凳。 桂月从西边屋檐下的大缸里,捞了半个芥菜头,拿去东厨房细细地切成丝,再用清水淘洗两三道,不能狠洗,洗得没有盐味儿了,就当不成咸菜了。 又切了一根芫荽,点了几滴香油,抄了两筷子,然后端上桌。 孩子们业已规规矩矩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静等着父母就坐,然后拿起筷子,道一声“吃吧”,大家这才开动。 吃饭过程中是不允许说话的。一来,是避免被食物呛到,二来,这也是陶氏立下的家规。 不准吧嗒嘴,不准乱翻盘子,不准像乞丐一样端碗,不可口的可以不吃但不准挑剔…… 谁要是忍不住想要说话,陶氏便会一筷子敲到他的脑门儿上,厉声道:“吃饭也堵不住你嘴!” 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怕她的严厉,只能乖乖照办,不敢有违。 饭后稍事休息,老三便带着孩子们去打槐花,预备晚上包包子。 出大门往西,汪洋一片碧水粼粼,曾经是杨家的产业。因为里头很是淹死过几个人,便被厌弃了,用一堵墙将这片池塘从宅院中割断开来,也正是这片池塘,将三房与前面的杨宅作出了鲜明的界限。 仔细追究,作为庶子的老三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杨家这么不待见他,很大程度上表达出了对其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0 生母的态度。 老三的生母薛姨娘,据说当年作了对不起杨老太爷、对不起杨氏祖宗的丑事,羞愤之下,投水自尽了。 投的就是这方池塘。 真相如何,杨家向来守口如瓶讳莫如深。久而久之,大家便有几分心知肚明了。 薛姨娘只怕是操守有瑕。 老三大概也许不是杨家的种? 不然的话,何至于此!同样都是庶子,老四可是住在了老宅里,所分配的田产、房舍并不比上头的俩兄长差。论起来,老四的生母和薛姨娘都是同等地位的丫头,拿的都是一样的月钱,为什么偏就把老三发付到了牛棚猪圈里? 没错,三房所在的,正是杨家以前的马棚。两间草房本来是收贮农具杂物的地方,外头一溜高高的草棚,养着三两头牛和马。 当时,杨陶两家已经下了定,约好了婚姻。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起了一把大火,差点把老三烧死。 老三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在他的卧室中却多出了一个婢女的尸体。 而且,根据医生诊断,那婢女已然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怀孕的婢女如何会出现在三爷的床上?对此,仍旧没有完全消酒的老三百口莫辩。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家三爷私通老太太的婢女,先奸后杀的传言一夜间就传遍了栖凤镇的大街小巷。 当时,杨老太爷正在积极筹划地方“老人”的竞选,老三的此种禽兽之举,无疑是在后面踹了杨老太爷一脚。 老太爷气得简直要吐血,命人将老三痛打了二十个板子,又在“申明亭”张榜公告,自责治家不严,导致庶子酒后失德、行事偏差等等。 作为惩戒,老三便给丢出家门。又无处可去,想到马棚虽然荒废了,可毕竟还是杨家的产业,遂踹开门扇,暂时栖身其间。 他觉得自己很冤,可是,又没有人相信。 又气又恼身上还有伤,差点没送掉性命。 倒是陶家没有因为这个事儿,与杨家悔婚。陶老太爷和陶家两位准舅子,请了街上的季远志郎中给老三诊治。 要说那季远志也是个诚实笃厚的,只管救死扶伤,其他的并不在意。 等到伤好了,也到了成亲的日子了。老三自然要回家去做准备,但是很显然,杨家并不认为这桩亲事合适。对外的说法很堂皇:老三操守不严,恐误了陶大姐。 这就是赤裸裸的悔婚哪!杨家丢得起这个人,可陶氏一个大闺女家,被未婚夫家退婚,这一旦传扬出去,人家只管看结果,谁还会在意这其中的是非曲折呢? 杨家为什么会来上如此阴险的一招?说白了,还是跟“老人”有关。 地方选“老人”,必须是年纪大、有德行的。选举出来的老人,要定期向里中在册的住户宣读并讲解各项朝廷律例法规,使全里人户知法畏法,不敢犯法。 除此之外,老人还负责里中人户的民事纠纷。老人行事,作为里长,也要协助。地方官员、坊里百姓,都会对其隆礼以待,历来都有“方巾御史”的雅称。 言行谨慎、为人古道热肠的陶老太爷,在栖凤镇的口碑极好,因此,也就成了众望所归的“老人”的最佳人选之一。 可是杨老太爷偏要争这口气,暗中出钱出物,四处笼络人心。明面上,也是不断地制造事端,务求把陶老太爷这个竞争对手搞臭、搞死。 他的手段颇有些令人不齿,也是瞅准了陶老太爷的性子:不肯议论人非、凡事忍辱负重。 于是,一个步步紧逼,一个一让再让,最终,杨老太爷以婚约为要挟,把这个地方权威攥到了手心里。 老三终于成亲了。 两间草房变成了四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盖房子、置家什,全都由陶家一力负担。 陶氏有时候跟老三吵架,必定要拿这个说事儿,说成亲的时候,杨家就给了一双筷子两个碗。而当时,三房除了陶氏和老三两口子,还有桂月姨娘拖着个一点点大的释怀。 一家四口,统共就给了两个碗一双筷子,打发要饭的,也不带这么寒碜的好不好! 别说陶氏一遍遍地絮叨令人心烦,就是老三,再怎么没心没肺,也是不愿意回想这段往事。 站在门前,朝着前方怨恨地看了一眼,老三迅速别转了头。 走过乱石堆砌爬满凌霄和扁豆藤的院墙,西边紧挨着一方菜园,约摸一分地,是三房一点一点从荒草地里垦出来的。 按照新明律,这种自开垦的土地,归垦地者所有,免除一切赋税。 菜园四下围着护栏,一根一根的竹木,也是三房从旷野从山上捡拾回来的。西北角园子里一畦一畦的种植着豆角、韭菜、茼蒿等寻常蔬菜。 地头地边生着好多花,宫粉、娃娃星、茑萝、指甲花,最为壮观的是一片蜀葵,高过屋檐,植株强健,不蔓不枝,排立如枪林箭阵,倒比围栏还管用。开花的时候,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如火如荼! 菜园以南,有一座小桥连通东西。桥西,聚居着几十户农家。再往西,出了镇子,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直到芦山脚下。 老三选的槐树林,位于旷野之中的一条大渠边。渠中水浅不及膝,却是活鱼如麻,看得人头皮发奓,老三却笑眯了眼。 渠边的槐树很多都是歪倒的,花串累累,洁白芬芳。 老三从腰间取下一堆的东西:镰、麻绳,现场把镰绑在长竹竿顶端。然后搭上相好的花枝,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地绞,不消几下,就听“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跌落下来。 孩子们欢呼着冲上前,把花串撸进准备好的篓子里。 绞了三四枝,约摸着够用了,老三放下竹竿,卷起裤管、扒下鞋子,一手握着笊篱,一手拎着瓦罐,赤脚下到沟渠中。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1 笊篱徐徐下水,又被猛然抄起,“咔”地一声,一笊篱的草鱼泥鳅便在瓦罐里噼里啪啦剧烈挣扎起来。 孩子们在沟沿上瞧得分明,不禁拍手雀跃欢呼。 “爹厉害不?” “厉害!”回答整齐划一,声彻云霄。 “晚上吃鱼和鱼汤,高兴不?” “高兴——” 老三乐呵呵上来,突然,笑容一僵。 孩子们吓了一跳,齐齐地不敢声张了。 老三低咒了一句,麻利地坐下,搬起自己的左脚端详了两眼。 被石头划伤的地方有鲜血殷殷,有一条蚂蟥从此处钻进去了。 老三不慌不忙,一手扳着脚掌,一手抡起鞋底子就抽。抽了十几下,就有一个粘糊糊的东西从伤口里滑了出来。 孩子们倒吸着冷气,对自己的父亲简直佩服得不行。 “爹,痒痒……言儿这里也有虫子……” 释言奶声奶气地报告说。 大家都一起去看他的后颈,那里已经被抓挠得通红了。 “不是蚂蟥,不怕。”老三重新下到沟里,并指如铲,抠了一坨湿泥,上得岸来,“啪”地糊在小儿子的后颈上。 “应该是被毛虫蜇了。” 过了一会儿—— “乖儿子,还痒不?” 释言咧着嘴喜出望外地:“真的好了,爹。” “爹厉害不?” 孩子们异口同声:“厉害!” 释容由衷地说道:“还是爹在家的时候好。又有好东西吃,娘也不怎么骂我们了。” “那是!你娘把气全撒我身上了。”老三仗义十足,“叫她骂吧,反正咱又不会少块肉。那种人,你越搭理她,她越是骂得起劲儿。” 释容:“那爹干嘛要跟娘犟嘴?非要惹她生气。” “你懂什么!她要是憋着不骂,就要生病。生病就要看医生,看医生就要花钱。买药看病的钱,能买好几斤肉吃,你说划算不划算?” “爹你考虑得真多。”释容觉得很有道理,“你这么会过日子,娘还是要骂你败家子,爹你真可怜。” “女人嘛,大头不算就爱算计些芝麻绿豆。等那天爹发大财了,就好了。” “像四叔家那样有钱吗?”释容满怀憧憬。 “他那点算什么!”老三信誓旦旦。 释容欢呼起来,释言也跟着嗷嗷叫,那感觉,仿佛一觉醒来明天家里就会金银如山、锦绣罗列似的。 第8回 入夜后,洗漱干净的老三顺顺溜溜就要往大炕上跳,被陶氏一鞋底子打开了:“我要守着三嫚,你找地方睡去!” 老三挣着眼睛梗着脖子:“成天家就知道孩子,我在这个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稀罕!”陶氏看都不看他一眼,改锥扎得鞋底子“唧唧”响。 在她身后,刚刚睡下的释容因为双脚捆绑得不舒服,小老鼠一般哼唧了两声。 陶氏忙腾出手去轻拍她后背,一面朝老三瞪眼:“还不走?把孩子闹醒了,你负责给我哄。” 老三鼓着嘴,旋身出去了。 顷刻间,西厢那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墙上灯窝里的油灯,把陶氏的影子拖得长长地,好像一层黑纱,罩着身后的释容和释言。 静谧中,听见俩小家伙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陶氏忽然停针沉思,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破解的困惑。 略略迟疑了一下,她挪到南窗下,轻轻地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儿,朝西厢唤了一声:“桂月!桂月你睡了没?” 西厢里响起絮絮的说话声,不大工夫,桂月披着小褂、散着头发,一溜小跑进了正间。 身后,老三不满地说道:“快回来啊。” 陶氏便嫌弃他声音太大,会吵醒孩子们。 “姐姐还没睡呢。”桂月爬上炕,轻轻揭开薄被的一脚,看着释容包得严严实实的双脚,凑近陶氏低声说,“容姐儿真是好样的,愣是一声也没哭。” “天底下的女人不都这么过来的?她哭她闹又有什么用呢。”陶氏说得云淡风轻。 “这些事儿,还得靠姐姐。换我就不行,生怕孩子受不住,这小心肝总是揪着,难受死了。” “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这种。” 桂月反以为荣地嬉笑着,顺手把笸箩里的一把五色线抓起来,一撸裤管,露出白生生的一段大腿,就手心轻吐了一点唾沫,开始搓线绳。 “白天的事儿,你怎么看?”陶氏问。 “什么事儿?”这一白天的事儿多了去了,桂月还真没有这个脑筋去琢磨。 “然儿。她跟大少爷说的话,你觉得是真是假?” “原来为这个!”桂月轻笑,“我问过然儿了,那孩子话少,你知道的,你问十句,她能回你一句也算是好的了。应该不是说谎,因为我端详着她有点害怕。我就很怕长虫,凡是粘糊糊滑溜溜乱滋溜的东西,都怪吓人的。” “要是真的,”陶氏冷笑了一下,“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这阵子留心看吧,大房又该装神弄鬼瞎折腾了。”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又该怪咱们晦气了。” “他们不敢。”陶氏十分笃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儿,你甭指望他们会吐露一个字儿。这种事要是摊在别人身上,瞅着吧,能把天说穿了。” “那姐姐还在担心什么。” “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然儿不太一样了。你就没一点感觉?自打她醒了,一举一动,你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2 看哪有一丝孩子气?你说,她没事儿窝在那里想什么呢?” “她一向都那样的好不好!小孩子的心思多变,你猜也猜不透,问也问不出,照我说,姐姐你这纯粹是闲操心。”桂月老实不客气地指正道,“你自己也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好用了呢?” “我能放心么?你知道,白天然儿说过什么吗?”陶氏话里话里透着无助与焦急,“也别怪大房的说话难听,我估摸着,然儿八成有点古怪。” 桂月打结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姐姐,你可别吓我,这深更半夜地。” 陶氏微微叹了口气,把白天听到的一件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知道二妹明天要上山,释怀有几分担心。一担心包袱沉重,释然背不动;二担心山上不太平。 据说芦山上有妖怪,夜里鬼打墙,还很容易撞煞。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对芦山望而生畏。 释然并不以为然,因为山上有“六出寺”,寺庙中的佛祖菩萨都还完好,不可能不管事儿。 “六出寺干净得连老鼠都搬走了,那些神仙早就投奔到香火旺盛的地方了。” “大白师父还在。” 只要有一个和尚念经,妖魔鬼怪就不敢靠近。 释怀难得斯文扫地地嗤笑了一声:“你确定大白师父是在念经,而不是叫魂?” 顿了一下,释怀叮嘱道:“听说鬼怕弓箭,你把你的家什带上,以防万一。” “好。” “你好像一点也不怕。”释怀探头瞅瞅,有些纳闷。 “鬼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这么轻巧,好像你见过?”释怀信口随了一句。 不料释然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高高瘦瘦的,很俊。没说他是哪儿来的,可是,你就是知道他是谁。站在外公家正间外头,我和外公都在屋里。天很高、很亮,把他的一身黑袍子都映成了白色。他先叫大舅出去,大舅不去。又朝我招手,示意我出去。我看大舅和外公都没同意,我就没敢动弹……” …… “然儿,看见她二舅了。”陶氏忧心忡忡地看着灯窝里的油灯发怔,“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 桂月初始还没回过神来,等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就是一惊:“哪个二舅?” 在陶大舅下面,有个陶二舅,但是在五六岁上夭折了,因为陶家是从外地迁徙过来的,栖凤镇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夭折的孩子的存在,只管按照顺序,管陶氏身下的这个弟弟叫“二舅”。 这个哥哥,连陶氏都不曾见过,可是,却在阴阳相隔几十年后的梦里,跟女儿相见了。 “大概,也做不得数吧?”桂月试着开解陶氏。 “你不知道,然儿出事期间,我这眼皮子总在跳。心头就是感觉不好。” “可是,我看她现在挺好的。” 陶氏钉了几针,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头你准备刀纸,我再给她叫叫。照这个梦来看,她大舅倒是没事儿。” “这么说,裹脚的事儿再缓缓?”桂月问。 “不然呢?万一痛得狠了,或是生出些怨气来,就她那个犟脾气,谁知道能不能拘得住!” 桂月答应着,放下搓好的五彩线,拾起一个新绣的香囊:“怀儿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说起大女儿,陶氏面有得色:“不是吹的,我这孩子的针线,杨家这几个闺女加起来都不如。唉,转年就该说亲了,还没怎么着呢,一晃这就要出嫁了……” “可不是。”作为生母的桂月,不禁心有戚戚焉。 “所以,你说我能不害愁?老大这边,准备个两三年的嫁妆,紧跟着后头又是俩。言哥儿至少又得四间房,这都是远的。转过年就该请先生教读书了,这个花销可不等人。近在眼前的是她二舅的亲事,虽说咱条件一般,可也不能逮到个两条腿的就往家里请。过日子可不能凑合,娶个差不多的,将来把孩子教育好了,也是个盼头不是。” “这些事儿,光着急也没用啊。”桂月神色有几分茫然,“就好比说,统共就那么几亩地,哪能指望打出千斤粮食来。陈屠家的要是跟姐姐一样的心思,只怕早愁死了。怎么办?九个女儿,齐刷刷一块儿长大,任你是条蜒蚰,有那么多只手,也是忙活不过来。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陈屠的九个女儿,卖掉了四个。这在栖凤镇可是妇孺皆知的事儿。 陶氏愤愤地说:“要不是逼得走投无路了,哪个爹娘会狠心到卖孩子?这两天你打点以下,家里有些不大穿的衣裳,缝补了,给他家送去。我前儿在街上看见他家一个孩子,比然儿还大些,还露着胳膊腿儿,连鞋子都没有。可怜个人!” 桂月为人疏松,却十分爱惜东西。听陶氏这般吩咐,不免扭着身子心有不甘地嘟囔道:“咱又不是富实的。” 陶氏语重心长道:“好歹还能吃上饭不是!别人喝口汤就能活命,为什么不帮衬?真要是饿死在你眼前,你这辈子能安心?再说了,人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怎样。做人凡事留点余地,总是没错的。” “知道了。”桂月拿起一个五毒小香囊,拉开丝绳,倒出来两颗香丸,“这不是去年的吗?” “可不是,前头二房的三姨娘亲手做的,每个孩子都有。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防蚊子倒是很管用。味道还没散,将就用吧。” “要真是管用,回头弄块铁片架在灯窝上,哄一哄,晚上到是能省下几把艾蒿。” “行了,回去睡吧。赶明儿告诉孩子们,离大房远点儿。姜丽花记仇得很,别吃了她哑巴亏。” 桂月点点头:“你不说我也省得。贴得近了,又该编排咱们小家子气,贪图她家那口吃的了。谁稀罕!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3 ” “然儿那边,你也留点心。暂时先不给她裹脚了。” 桂月嘻嘻笑着,赖着不走:“这儿挺宽敞,我就在这儿睡不成么!” “他要等不到你,又要扯驴嗓子叫唤了。半夜三更地,像什么样子!” “爷睡着了要打呼,吵死个人了。” 陶氏白她一眼,嘲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在家的时候,成天念叨。这会儿就在眼前了,又这么絮絮叨叨。时辰不早了,明儿一早,打发他早早起来,把该干的活儿干完,及早回他的县衙去。好不容易谋到的差事,别马虎大意,给人说出不是来。” “知道了。”桂月旋身下炕,边套鞋子边说:“夜短,姐姐你也别熬了,明早还要包粽子煮蛋,我一个人可干不过来。” “去吧去吧,缝好这只就睡。”陶氏说着话,手底下丝毫不慢。 第9回 芦山距离栖凤大街约有三里地。山上的田地远没有坟地多。栖凤镇所辖的三十个乡中,至少有六个乡,都在这里安葬亲属。 松柏森森,无风起浪,虽夏犹寒。杨氏的祖坟在连绵成片的坟冢当中,大有金鸡独立之势。 杨家数代不枯,据说很大程度上缘于祖坟选的好。不论是“朱雀、玄武、青龙、白虎”齐备的四象,还是龙、砂、穴、水、明堂、近案、远朝的格局安排和讲究,都是经过高人指点过的。 坟地是孩子们的禁地,进入坟场的孩子,脚下必定要踩着俩铜板。 释然决定抽个时间,好好瞻仰一番自家的祖坟。 一道高大的花牌坊,是邑与野的分界。这座牌坊据说是为了表彰杨家祖上的某位大善人而修建的,历经数代风雨而未倾杞。最上方的匾额上,依稀还能辨别出四个篆字:春风化雨。 刚过牌坊,一旁的茂草密林中连滚带爬冲出来七八个孩子。个个头戴柳条帽,手持标枪、木棍,在大路上一字排开,手叉腰、胸高挺,不用开口,已是意图昭然。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因为喊出来的口号虽然参差不齐,却是一样的内容:“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说话间,十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释然身上的包袱。手中的武器在地上杵得嘭嘭响。 委实有气势。 释然微微仰起头,阔大的斗笠下,微微眯起的眼睛满含着轻蔑。 当头的大孩子,约摸十一二岁,释然认得的,是四婶婶的亲侄子,栖凤镇最有名的王屠户的宝贝儿子,外号叫“王大胖”,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成天不务正业,拉帮结群无恶不作。 王大胖使劲地瞅了几眼,终于确定了眼前这只“肥羊”的身份。 “拼命四郎,都说你很厉害,是不是真的?” 身后的孩子们立马为他摇旗呐喊:“大哥才是天下第一!” 王大胖满意地点点头,做出大度的架势,命令释然:“看在咱们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我就抬抬手,放你过去。不过呢,你得把东西留下来。兄弟们忙活了一大早,做大哥的,总得犒劳犒劳他们不是?” “放下武器,饶你不死!”响应者带头大哥,孩子们异口同声。 释然不声不响,把背上的小号弓箭给抽了出来。 这把弓,是父亲亲手做给释言抓周用的,但是,释言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倒是释然用着很趁手,就自动地收归己用了。 跟这把小弓配套的还有十支竹箭。 这几只箭可不是哄孩子的玩意儿,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利器”。选取的是三四年生的劲竹,经过烘烤,去了水分、定了型,又用砂纸细细地打磨过,箭尖更是锐利得能够开膛破肚。 释然曾经对那些到处乱跑的不知道谁家的鸡鸭下过狠手,一箭穿身,毫无滞涩。 当然,这种事儿都是在暗处进行的。当死了鸡鸭的人家满大街小巷追问凶手的时候,就连陶氏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凶手就出在自己家里,而她唾弃指责的“坏种”,正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释然从腰侧的布袋中,剔了一支竹箭。 说实话,她有些期待。平时,她的训练并不少,今天还是第一次拿人做靶子,不知道该射哪个地方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话听起来很豪迈,实际操作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除非射的是一个草垛。 看见她搭箭上弓,不慌不忙,王大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握紧拳头色厉内荏:“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不是要较量胆量么? 释然缓缓拉弓,直至饱满,箭尖缓缓划过面前的一干顽童。 “你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看我爹不宰了你全家!” 王大胖的脸色又红又白,纸老虎的实质暴露无遗。 释然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的家人说事儿,骂脏话、诅咒。在她看来,两个人不管有多大仇恨,就该两个人解决。哪怕是把对方打得缺胳膊少腿儿,也情有可原的。但是,牵涉到对方的亲人,则就是完全不能原谅了。 王大胖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却能为害一方,所仰仗的不过是当屠户的爹的凶悍无理,以及背后富甲一方的亲姑姑,还有亲姑姑王氏背后倚靠的一方权威的杨家。 这要是不予以纠正,任其猖獗下去,再大点儿,指不定要造出什么祸患呢。 没有谁是无所畏惧的。 箭头定在了王大胖的身上,他吓得脸都白了。 他很清楚“拼命四娘”这个绰号的由来。杨家大房不过是给撞了个跟斗,但是,那天被她用小锄头削到的几个人,可是狠痛了几天。 他亲眼见过一个长工受伤的地方,在后腰上,那么大一块清淤。都说幸好打人的力道不够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4 ,这要是换成一个成年人,铁定要陪上一截尾椎。 脊椎若是断了,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就连最霸道的爹爹都说,这年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像杨释然这种,就属于后一种。平时瞅着闷声不吭气地,但是,别忘了,咬人的狗不露齿。 当此时,利箭指心,王大胖忽然就想起了他爹的告诫。 他想示弱,可背后的兄弟们却偏偏不解风情,大呼小叫着怂恿着事态的恶化:“大哥,揍她!” 斗笠下的释然好笑地挑起嘴角。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里有什么动静,全表现在脸上。 王大胖心虚了,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一个“名”字害死人哪。 她不想浪费时间。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突然松开了手手指。 竹箭啸叫着朝着王大胖的咽喉疾射而去。 乌合之众们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仿佛一个个形状各异、姿态万千的泥塑。 片刻的死寂后,王大胖白着脸儿,抖着双腿,磕磕巴巴地惊笑道:“哈哈,没射到没射到!杨释然,你死定了!” 说话间,伸手摸了一把感觉火辣辣的颈项,却并没有发现有血迹,王大胖顿时变得胆壮气粗。 释然重新剔箭,一步步走向前去。 这个举动超出了王大胖的预料:“你、你要干什么?停、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虽叫嚷得很凶,可是腿脚却只管不听使唤,丝毫动弹不得。随着释然的逼近,王大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我不怕你!” 王大胖脸红脖子粗地干叫,眼珠子左右骨碌碌乱转:“你敢乱来,他们一定会把你的坏事传得满大街都是!不信你就等着吧。” 释然朝着后头的芦山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小孩子说话能当真?这人距离芦山这么近,山上的妖怪啊、野兽啊,总是要吃东西的吧?你这么白白胖胖的,一口一嘴油,吃一顿管几天,你猜,妖怪们会不会早就瞅上你了呢?” 说着,释然朝着笠沿上的半截白纱吹了几口气。 沸沸扬扬的白纱好像魂灵,飘飘摇摇拂过王大胖的的颈面,弄得他很痒,可是又抬不起手来。 一张脸憋得越发像是吃了砒霜。 “射死了,就地挖个坑,不用太深。等到夜里,山上的东西就会闻着肉香跑下来,挖开土坑,拖回山洞里去,一家老小吃个过瘾。到那时,你个死胖子就剩下一堆骨头,你说,镇上的人会怎么说?我要是说,你是我射死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说我是在吹牛?” 一边进行着心理摧残,释然一边有意无意地用箭尖划拉着王大胖的胸口。 王大胖不愧是条好汉,明明快要尿裤子了,还能够死撑着:“只要我爹相信就行了。你敢杀我一个,信不信我爹能灭你满门子!” 释然用箭杆拍拍他的脸,示意他往山上看:“你这么乱说话、干坏事儿,信不信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你吓我呢!” “你是不知道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子吧?像你这种喜欢说谎欺骗小孩子跟着你混的,就会下拔舌地狱。小鬼掰开你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慢慢拉长,拉长。你不是喜欢欺负人么?拔完舌头,还要下油锅,把你衣服剥光了,丢到油锅里去炸、炸,啪,啪直响,就跟他们炸油炸桧那样,外焦里嫩,小鬼可喜欢吃了。哦,你家有钱,吃穿不愁,你一定没少干过浪费粮食,糟踏五谷的事儿。对不起哦,看来你还要去舂臼地狱过一遍。见过蒜臼子吧?家家户户都有的,你家一定也不例外。比那个还要大,能装进去一个人的那种。把你丢进去,跟砸大蒜一样,捣啊倒,直至变成一摊糊糊,咝——” 王大胖傻眼了,也许还有一丝怀疑。 为增强恫吓,释然越发轻柔了声音:“不信?不信,为什么到处都有寺庙?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去烧香拜佛?不信?不信你家里人逢年过节,为什么要给你过世的亲娘烧纸?不信回去问问你家里人,你娘有没有托梦来?不信,今晚上半夜,你敢不敢一个人到芦山的坟地里走一趟?” 在这重重的非人折磨下,王大胖终于挺不住了,什么面子里子统统不要了,哇地大哭起来,拔脚就往镇子里跑。 “我要告我爹去……你欺负我……你等着……” 所谓“树倒猢狲散”,眼见老大跑了,那一帮小子紧跟步调,拖枪曳棍地嗷嗷叫着追随而去。 眼见他们跑远了,释然收起弓箭,一路往前,把先头故意射偏的那只竹箭捡回来,顺便还拾了一根被丢弃的木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山上走。 道路越来越狭窄,两旁野草蔓生,湮没行径。晨露澈寒,虫鸣啾啾。 释然用木棍探路的同时,也将深重的露水荡漾开。 禁断人行的山中,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很喜欢这份宁静,不沾染一丝市井的嚣尘纷乱。鸟啼绿林,溪流清香。也难怪张先生会选择住在这里,确实是个清静的地方呢。 隔着一层密林,远处的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也许是南边急递铺的铺兵送信下来了?曾经,外祖父试着想为父亲就近在急递铺里某个差事,结果,却被杨老太爷的一句“为人轻浮不足信”,生生断了这条生路。 于是,父亲曾经的“荒诞”行为便在市井中重新流传。至于杨老太爷这边,因为“大义灭亲”,赚下了一个大义凛然、公正无私的好名声。 释然微微撇嘴。 或者是警铺的人?每隔十天,各个警铺的铺长,都要去县衙一趟,填写一份“在籍簿”,汇报自己所管辖的那一百户人丁的情况。 也许是途径栖凤镇的商旅? 也有可能是大伯父家的二堂兄回来了?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5 与北边有往来的,也就大伯家了。释褐二哥在县学读书,学校里规矩很严,若没有特殊原因,不允许学生随便离开学校。这个规矩,并不会因为学生的出身特殊而破例。 县学里的事,释褐二哥说过不少。 第10回 寒窗,苦读。 简短四个字,道出了其中的艰辛。 那是个磨练人的地方,寻常人还真不一定吃得起那份苦、受得了那种约束。 作为生员,不但要很好地完成每日的日课规定的内容:写字,背书,写作业。每日都要点卯,连续三天不到的,掌印官就会对其审讯提问。 每个月有学正或教谕主持的月考;每一季有县学提调官主持的季考,还有提学院道官主持的岁考、科考、类考、吊考。 光是这些考试,就能把人烤糊了。 但是,生员们必须接受,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必须服从。任何的质疑与抗议,都是违反校规,是不被原谅并会遭到严厉体罚的行为。 体罚很可怕。 打板子打得鲜血淋漓还是轻的,有些体质孱弱的,当场给打死,也是罪有应得。 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从踏进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每个学生都能看到。每一条、每一则都详细地镌刻在卧碑上。 卧碑内容有关于老师的,也有关于学生们的。 比方说:府州县学生员有大事干己者,许父见陈诉;非大事,毋轻至公门; 比如:一切军民利病,农工商贾皆可言之,惟生员不许建言; 比如:生员听师讲说,毋持己见,妄行辩难,或置之不问; …… 不管内容是否合情合理,个人是没有资格去怀疑、甚至去批评的。刻在上面的,必须遵守、只能遵守。谁敢违反,那就是藐视国法纲纪,就是打死也是不为过的。 大人们的话,小时候偷针,大了偷金。育苗树人,就要从根本上匡扶纠正。 所以,再严再狠,都是必要的。 释褐二哥,将来是要考贡生,考科举当大官的。 他是杨家的希望和骄傲,相比之下,三房则是杨家的耻辱与污点。 唉。 释褐二哥平时难得回来,大伯父大伯父或是老太太他们,常常打发家里的人,过去送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杨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肯用心读书的,怎么着也不能太委屈了他。好歹杨家也是地方士绅,各方面可不能显得太寒碜。 释然的浮想联翩被前面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黑影拦腰折断。 饶是不信鬼神,仍不免给吓得心肝乱颤、脊背生凉。 “这位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 萧杀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太过鬼魅,面前的这孩子若是一只刺猬,此刻必定是浑身尖刺倒立了。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戒备之意。 释然仰起头,看着他只管不作声,表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面纱下的眼神,冷得好像露水。 习武的人视力和感觉都很好,萧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不能肯定,从这个满含不快的孩子口中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么回事?”不远处的草丛中冒出一个青衣戴大帽的,一边整理着盘领长衫,一边不耐地询问。 萧杀没应声。 那个戴大帽的便径直走了过来,一手拎着长衫,一手中的马鞭便挑向释然的笠帽。 释然未曾防备,颔下骤然吃紧,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地疼。 她懊恼得不行。似乎从撞上王大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不会顺利。 她当然不会傻得去拿鸡蛋碰石头。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惹怒了对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 她整顿了一下笠帽,冲着对面的人发出简短的回应。 青衣人倒也没有十分为难的意思,探手自怀中摸出来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装的是几十颗黄澄澄的蜜饯。 “用这个,跟你打听个人,怎么样?” 用好吃的诓骗小孩子,这是最最管用的手段。 释然暗中吞了口口水:是橄榄。这东西在整个栖凤镇,都找不出一家有卖的。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书上说,蜜饯的制作工艺很复杂,要通过煎、酿、曝、糁等工序,将新鲜果品放在蜂蜜中煎煮浓缩,以去除果品中的水分,增进风味,利于久存。 基本上,普通老百姓有个新鲜果子吃就很不赖了,这种费时巴拉的东西,纯粹是给有钱人准备的,比方说开铺子的四叔。 这要是弄回家去,释容她们一定高兴死。 释然伸出手去。 青衣人刚要把纸包递过来,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又把手缩了回去:“先说了才能给你。” 释然差点没骂出声来,脏字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不咸不淡的一声“哦”。 青衣人斟酌了一下,跟她描述道:“那是个老人家,有一点白头发,胡子却是黑的。脾气有些怪,大概这么高,这么胖。没事儿最爱钓鱼,鱼饵都是亲自挖的曲蟮。认得字,做个教书先生完全没问题……” 释然慢慢收回手,面纱后的眼神,越发地谨慎了。 他们要找的是张先生,娘的那位远房亲戚。 为什么? 张先生就住在山上的某处,他们一定还不知道。听说话,这两个人分明不是本地人。 哦,是三个人。 眼角到处,一棵大树后还杵着一个男人,一个花儿一样鲜艳的男人。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6 刚开始释然还有些疑惑那个人站在那里看什么,等到对方几个小动作后,她才恍然明白过来,敢情,那位在方便呢。 还有刚才,青衣人出现的地方,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山里的屎壳郎,估计今天会很快乐、很忙碌。 “小子,看什么呢!”青衣人身形动了动,挡住了释然的视线。 又不是大姑娘解手,有什么好避讳的。 释然暗中腹诽。 她手指向南方,简单地突出一个字来:“哦。” “你说人在那边?”青衣人半信半疑,握紧了手中的诱饵,“你知道说谎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不?要是找不到,爷回头一定找你算账!” 释然点点头,伸手索要奖赏。 青衣人似乎还在犹豫,近旁的大帽却是个爽利的性子,一把将纸包夺过来,塞到释然的手中。 面纱下的人笑得眉眼弯弯。释然真想跟他说声“大叔真好”。 青衣人转向大树后,态度十分地谦卑。从这个角度上,能够明显看出他的肩背呈现出自然而然的弯曲。 “问好了,爷。可以启程了。” 树后身穿藕色道袍的男人应了一声,中气十足显见是个年轻人。 他叫戴大帽的:“杀,你不是想收徒弟么?这小子怎么样?够野、够机灵。” 释然吃惊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那个带大帽的正在端详她。 她可不敢保证,这些人会真的客客气气请她当徒弟。 徒弟是干什么的?不管是打铁的还是卖包子的,但凡给人作了徒弟,就意味着失去了人身自由,这也罢了,还要起早贪黑负担起一切的杂活儿累活儿,什么扫地煮饭浆洗衣裳,什么掏粪倒尿堵窟窿,终归是不能有事儿,有事儿你就得去做,做好了是本分。不能喊累,不能做不好,不然,师傅就会从言语和身体上责罚你,骂你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不够刻苦不够诚心,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家爹娘还不敢置辩,反而还要赔上笑容和小心,赞同师傅的做法。 里外不是人的你,这时想要逃跑简直就是作死。跑吧,跑了之后,你这辈子就甭想再堂堂正正做人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连师傅连爹娘都伺候不好的人,凭什么要人相信?又拿什么来安身立命? 所以,甭指望师傅会跟亲生爹娘那般疼爱你,做梦去吧! 况且,她就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除了自己家,她哪里也不想去。 眼瞅着带大帽的似乎有走近了来捉她的趋势,为防万一,释然果断地做出了趋吉避凶的回应。 她转身就跑。 她熟悉这片山,知道哪里利于隐蔽,也知道还有不止一条路通往目的地。 才刚抬起脚跑了没两步,身后,青衣人忽然大声地招呼她:“小兄弟,你东西掉了!” 释然戛然止步,本能地看了地上又去摸索自己身上。 就在这个空当儿,带大帽的如同鬼影,再度闪现在了眼前,一只大手像是鹰爪,紧紧抠住释然的肩膀。 释然顿时就动弹不得了,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和在土坯墙里的稻草。 “你不是哑巴!” 带大帽的语气十分不快。 原来是诈! 释然暗中翻个白眼,故作无辜地指指自己的喉咙和耳朵,胡乱“啊啊”地叫了几声。 意思很明白:我确实不是哑巴,只是嗓子有点故障,开不得口而已。你们先入为主,自以为是,把人当成了哑巴,转过头来又怪人欺骗,这不是不讲道理嘛! “你个小骗子……” 青衣人气急败坏地三步并两步冲过来,又要掀她的笠帽。 五根白净修长的手指刚刚挨上帽沿儿,树后的纨绔突然发出了天籁般的纶音:“算了,别吓着他。小孩子家,知道多少事儿?” 他的话倒是十分管用,带大帽的跟青衣人齐齐收手,道声“是”。 真是个好人呢。 释然嘘了口气朝着那一抹粉嫩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时,那个好心的纨绔恰好侧过脸来。 释然注意到他只是带了网巾,跟寻常的士庶男人没什么差别。但是,发髻上却簪着一支很漂亮很漂亮的簪子。 五彩光华,胜过朝阳灿灿、霞光万道。 哪怕是最有钱的四婶娘的全部插戴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支簪阔气。 就这一根簪,够一家子吃上几年吧? 肯定够的。 这么说来,即使是赔上了这一包蜜饯,大概也不会在意吧? 除非,他们都是小肚鸡肠的男人。 第11回 越往山上走,道路越粗砺。大颗大颗的粗砂混合着积年的坚硬似铁的蒺藜,硌得脚底疼。 释然心疼鞋子,便脱了下来,对叠着别在腰上,有将屁股后头吊着的一双草鞋扯下来,套在光脚板上。 嚓嚓嚓的脚步声引起上方的注意。 一颗光光的脑袋,自一块光洁的大圆盘石头上探下来。 “这不是小四儿吗?你好了?” 和尚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对上他那张生来就像是老实和尚的脸,释然不由得笑了:“大白!” 脚步不停,大白的絮叨也不止。从她去年秋跌倒摔傻,到近前听说她苏醒,大白的委屈和苦闷,没有一箩筐,也有两箩筐。 “……本来想去你家问问,你也知道,我没有度牒,不能随便下山。万一施主们施舍了东西,你说我要,还是不要?不要吧,太违心。佛说,出家人要真,不可作昧良心的事儿。可要是接受了,那就等于是化缘,给上头知道了,非把我赶出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7 佛门不可。我打小在庙里长大,六出寺就是我的家,离开了家,还有活路不?……” “嗯。”为了不让他感到自己在自说自话,释然适时地插进来一句半句。 “我问山上干活儿的,才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下面的消息。你现在是真的好了?”大白的关心是单纯的,发自肺腑的。就好像他从不对释然隐瞒自己破戒。 当师父圆寂,师兄师弟们陆续另投山门,这里就剩下他一个。他是个孤儿,自幼由师傅抚养长大,师傅的骨灰就埋在这座山上,他不舍得离开。 释然拿下斗笠,一本正经地问:“你是真的惦记我,还是惦记我带的吃的?” 大白嘿嘿干笑着,快要哭了的感觉:“昨天又垮了一堵墙,你是没瞧见,跑出来那么多的草鞋底,爬了我满手满胳膊的水泡,痛痒死了。我搬了那么多块石头,才找到一窝蝎子,丢到锅子里焙熟了,吃了,才不那么心慌了。你再晚几天来,估计只能看到和尚的骨头了……” “好了,知道了。”释然真心可怜他,就势坐在山门前的古茶树下,解开包袱,拿了个馒头给他。又取下腰间的匕首,拔下皮鞘,切了一大片咸菜疙瘩给他就着。 “娘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尤其是吃咸菜。万一呛着了,很容易得痨病的。” 看他吃的囫囵,释然心下凄然。 俯瞰脚下的镇子,百家饭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但是大白太老实,不敢违例下去化缘。宁肯破戒杀生吃鱼、捉雀儿,完了就会狠念一通《往生咒》。 她尚且需要爹娘养活,便有那个怜悯的心,却是没有能力接济别人的。 吃完一半,大白不吃了,把半个馒头和咸菜一起揣到怀里,说要留着最饿的时候吃。 有了点东西垫底,他似乎有活过来了。讨好地递给释然一把桃木篦子。 释然不由得眼睛一亮:那篦子做的还真是精巧,雕花刻字的,那么细密的齿,难为他一根一根处理得油光水滑的。 暗叹大白手巧的同时,释然不禁想到:这得有多么地无聊、花费多少的时间,才会做出这种细致的活计,而且,还是自己根本就用不上的。 “大白,谢谢你。” 大白摸摸光头,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不用啦,你给我做伴儿,还偷偷拿家里的东西给我吃,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呢。你能用上就好。” “等到赶集,拿去卖了,肯定能换几个钱。” 大白忙道:“要真能换钱,送我一个大饼就行。” 顿了一下,又说:“说笑呢,谁家差个篦子!你不要去,省得给人说。” 赫赫有名的杨氏四姑娘,为几个铜板当街叫卖,多丢人啊! “可能会换很多钱哦。你连这点小东西都能做的这么与众不同,将来,必定也能做个好和尚。”释然安慰道。 大白咬着一根草,一派茫然:“好和尚要能度厄渡人。这会儿,我还想着有人来度我呢……” “也许,这是佛祖的意思呢?让你吃些苦,多些领悟。你要想想,佛祖当年经过了多少磨难才得的道?有谁是生来就享福的?那些生活优裕的人,说不定他们也有难处、苦处却又说不出来呢。” 大白歪头看看她,不胜感激:“你一向不爱说话,这会儿说了这么多。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心真好,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那很好啊,我会好好活着,等着福报到来。你也是,你要努力做个德高望重的好和尚,站得高高的,才有机会跟佛祖沟通,也才能有能力度化我们这些俗人。” 大白渐渐振作起来,对于将来,似乎又有了期待。 说话间,两人沿着山门前的一条岔路,一直往西,在一棵老杏树下住了脚。 三间草房,原是“六出寺”的产业,稍加收拾,便成了张先生的栖身之所。 为节省体力,大白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墩上,背靠石桌,探手补丁摞补丁的僧衣里,到处摸索虱子、虮子。捉住一个,先不忙着掐死,而是摊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眉眼儿,看够了,才摁到桌子上,反倒指甲,“啪”的压死,那清脆的仿佛骨节断裂肠腹爆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地惬意。 释然不觉好笑地翻个白眼,自顾走进草屋。 地上铺着是山上特有的沙子,粗砺、金黄、吸水、干燥。南北的窗子全都支起来了,山里的清凉和草木清香,缓缓流动在空气中。 进门是正间,灶台就在进门的右手边,往里,北边一张方桌、两条方凳,就是客厅。 释然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左右听听没动静,便走到锅台前,伸手摸摸锅盖,分明还很热。 灶台边的水缸里,水是满的,一只水瓢晃晃悠悠自得其乐。灶台一角,用厚纸糊就的面缸里,面粉只够吃几顿疙瘩汤。另一个缸里,绿豆、小米、黄豆、赤小豆却还不少。若是跟大米一起煮稀饭,估计还能吃上一阵子。 梁上吊着一个薰得漆黑的破篓子,里头还有半根黑硬的香肠,一把干豇豆,一堆萝卜干、一大块姜。 逡进东间,触目所及,真可以用八个大字来形容: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这里的墙壁,跟三房的墙壁是一样的,都用白石灰抹了一层。抹得很潦草,白一块、黄一块,感觉好像生了牛皮癣。 北窗下,贴墙立着一个红不红、黄不黄的两开门衣柜,上头的俩铜环倒是磨得锃亮。拉开柜子,几层格子都是空的。一格单衣,一格棉衣,一格宣纸。然后就是几大包的艾草叶和石灰粉,用来防虫、防潮。 南窗下的土炕上,一张大而宽的炕桌占据了半壁江山。炕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笔墨,还有一本《南华经》,是张先生正在看的。 炕边有个半人高的简易书架,上下三层,密密地排满了书籍。 释然凑近扫了两眼,并未发现有新书补充进来,不免有几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8 分失意。 晃悠到西间,这里没有炕,只有用石头和木板搭起来的一个床铺。,垫着一床旧褥子,铺着一块洗得发黄、很多棉虱子的粗布床单,炕头有一张小小的炕桌,墙上灯窝里有一个小小的油灯。窗户上蒙的窗纱破了几个洞,就用粗线密密地衍了,倒也能防得住蚊虫。 屋子里充盈着浓重的药香,南窗台上并排着好几个布袋子。 这可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释然随便抓起一个,拉开抽绳,探头瞅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药,里头还夹着一张纸条,折得方方正正地。 每个布袋里都有一张,写的是药草的名称、针对的病症,以及用量。 字是正楷,却有着荇草一般的柔软。 非常地陌生。 屋外响起大白的招呼声,是张先生采艾回来了。 看到释然,他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却把手中的鲜艾递过来。 释然赶忙接了,插到各个门边、窗边。 等到忙完了进屋,发现包袱已经打开了,张先生正看着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皱眉头。 有些事,释然以前没有仔细想过。这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了。 张先生以前,想必是个被人伺候的主儿,因为他对于收拾家当很不在行。 陶氏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会由着她到处乱窜,隔三岔五地就会打发她过来送东西、洗衣做饭。 她在做这些家事的时候,张先生就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好像把她当成了自家的使唤丫头,而且,用得还挺顺手。 释然想起了方才遇到的那三个人。他们为什么找张先生? 讨债?追杀? 张先生躲在这里,必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他应该不会希望被以前的熟人找到。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张先生识文断字,举止高傲的同时,不可否认,又是个极为高雅的人。就算是镇子上的私塾先生们,捆在一起都不如张先生有风度,那种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清高旷逸,决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培养出来的,也绝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家小户所能造就出来的。 张先生的来历,一定不寻常。不过可惜了,三房并不能从他这里得到扶助。 而且,对于这门亲戚,母亲似乎并没有亲近的意思。分明住得不远,可是这三四年间,两下子从不曾坐到一起。作为中间纽带的她,也不能从双方那里得到更多的关切与友善。 一切,都像是应付差事,陶氏对张先生是这样的,张先生对陶氏,也是如对待加重仆婢一般的疏冷。 这些大人,还真是奇怪! 张先生的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真是不像话!这人还没好利索,就打发出来,也不怕给野猫野狗拖了去!” 第12回 释然恍然惊觉,抽抽鼻子,想起母亲嘱咐的,鲜猪肉必须炒熟了才好贮存,便想要拿去厨房处理。 张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愣怔了片刻。 应该是好了吧?看她干活儿那个利索劲儿,就不像是个有毛病的。 大白闻着肉香直吧嗒嘴,想蹭点油水,碍着张先生在,又不敢公然败坏自己的清誉。想把此间的主人诓走,便东拉西扯没话找话:“先生今天不去钓鱼了?趁着这会儿泥土松软,挖曲鳝最合适。” “今天不钓鱼。”说着,张先生挽起袖子,从风箱旁边拾起斧子,到了外头,开始整治刚才拖回来的一根竹竿。 释然切好了肉片,走到门边:“没有花椒了。” 炒肉放几颗花椒,这是陶氏的习惯,据说这样子炒出来的肉才香、也更易于长时间保存而不被苍蝇虫子玷污。 张先生顿了一下:“没有就没有吧。” 释然没吱声,转身把西间窗台上的药包拎了出来。 张先生便怀疑她还没有傻够:“没有,那里面没有花椒。” 释然就等他说话呢:“这是谁给的?以前没看到。” 张先生的眉头微微一紧,好像没有听到,弯腰继续自己的活计。 避而不谈不外乎有两种情况:很不在意,很在意。 那么,张先生的守口如瓶是前者?后者呢? 炒熟了肉,把猪油单独舀在一个饭碗里。等到凝固了,就可以撅了来炒菜、抹馒头吃了。 油锅自然是不能浪费的,下一顿饭正好借着锅底的油水炒点菜。 释然盖上锅盖,轻车熟路地去屋西的小菜园里捡菜。 经过张先生身边,释然住了一会儿。 大白倒是很明白她的心思,麻利地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箫。”张先生简洁明了。 大白不好意思地笑了:“还道你要做鱼竿呢。” “笛子需要好膜,洞箫最省事儿。”张先生掂着竹竿,考虑着取舍。 果然是个高雅的人。肚子都吃不饱呢,还惦记着风花雪月。 “要省事儿,晾衣杆最省事儿。” 释然嘀咕了一句,慢吞吞走开了。 大白亦步亦趋,委婉地想要得到一个米粽。 陶氏统共就给装了两个粽子,分一个出来,不知道张先生后头会不会饿肚子? “大白,你这样子真的不行。”释然的表情十分严肃,“你这个样子,几时是个头啊?不如你去投奔你师兄师弟们吧。好歹也有个照应。” 她真担心大白一个人在山上,哪天有个头疼脑热,没个人照料,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然后,死了都没人知道。 大白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舍不得师父……”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19 比起卧冰求鲤、闻雷泣坟,大白对养育他的师父的心,也算是虔诚了。 “该怎么办呢?大白,你该怎么办呢?”释然望天喃喃自语。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走不走,对大白来说,是个很困难的抉择,“就算是走,也要安排好这里……” 锅碗瓢盆留给张先生,破家值万贯,庙里还有不少的桌椅板凳,拿去卖了还是能卖不少钱的。 这一大片房子,以前住满了人,一起做早课、晚课,背着师父下河摸鱼、上树掏蛋。以前只觉得吵闹,现在倒好,求个人来都没有人来。晚上,连个老鼠都没有,没有老鼠,就没有长虫。 这儿是真的荒了,成天都能听到野鸡叫,就跟吃饱了打嗝似的。 “……你知道吗?听到鸡叫,我就越发觉得肚子饿,越饿越睡不着,睡不着就要想以前的事,越想就越想师父他们……” 大白的声音低下去,哭声升起来。 释然给他说得鼻子酸溜溜地,又不肯示弱,便想法儿引他开心:“你只看到了老鼠搬家,有没有瞧见骚皮子搬家呢?我听说六出寺有骚皮子呢。” 大白抹了两把眼泪:“是有黄大仙,不知道住在哪间屋子里。师父说过,那东西有灵气,惹不得。” “你没看到它们,说明它们还在。你知道吗?一个地方若真是要完蛋了,住在那里的骚皮子必定会携家带口搬走。老人们都这么说的。六出寺不会倒,只要它们还在。” 释然的凿凿言辞起了作用,大白一惊三叹后,对她表达出了深深的钦佩:“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多。以前为什么就没看出来呢?难怪老人们常说,越是老实人,肚子里的弯弯绕越多。” “听你说的,我倒像是个坏人。”释然闷闷不乐。 大白赶紧哄她:“不是不是,我不大会说话,你要相信,你在我心里,是除了师父之外,心肠第二好的人。” 第13回 两个人闷了一会儿,释然给他出主意:“你嫌孤单,不好再去跟张先生说说,让他搬到你们寺庙里去?有个人做伴儿,心里头到底会踏实得多。” “早说过了,先生不肯,说是吃水太麻烦。” 释然讶然:“怎么会呢?禅房外头那么大一口井,难道枯了?” 大白不满地瞅她一眼:“那口井从来就不能吃,你不知道么?” “师父在的时候,我们也不吃。说是吃了要肚子疼。不过,要是身上长什么疥疮疙瘩,拿水来洗洗,很快就好了。那是圣水,知道吗?” 释然眨眨眼,想了好一会儿:“你知道镇子上喂牲口的老癞痢头不?浑身都是大疙瘩,个个都跟拳头那么大的,能洗好不?” 大白嗤笑道:“怎么可能啊!要能洗好,师父师兄们早就去帮他驱邪除厄了。只要不是胎里带的,就像痣,那个去不了,其它的洗洗就好。” “哦。”释然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对大白说,“我有个法子,大概能给你赚点灯油钱……” …… 张先生轻轻捶腰,眼光掠过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一个孩子,一个跟孩子一样单纯的和尚。 所以有共同语言,才会那么开心么? 这座寂寞的山,似乎只要有释然在,就变得活泼有趣了呢。虽然她话很少,可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好像一阵春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有花红柳绿莺啼燕舞。 杨家老三养了四个孩子,头尾是妾的,中间俩女孩儿是正室的。几个孩子中,老大释怀是个好姑娘,这得益于陶氏自幼手把手的教导。不但言语举止矜持大度,女红也是一方有名。单凭着那一手好针线,将来也不愁嫁不出去。 老三释容,似乎沿袭了杨正礼的一些跳脱气质,却又比当爹的机灵。那份妩媚灵秀,要说是桂月姨娘亲生的,相信没有人会怀疑。 老四释言,作为三房唯一的儿子,自然被爹娘寄予了厚望。只是现在还小,要长圆、长方,还得慢慢看。 最最奇怪的大概就是这二姑娘了。在杨家释字辈的所有孩子中,这可真是个异类,不上不下、不长不短、不冷不热、不声不响。 还有—— 不伦不类。 张先生摇摇头。他想从记忆中,对释然的轮廓做出一个大概的描述,却发现这孩子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浅淡。 她是个女孩儿没错,但是,经过去年那惊世骇俗的一撞,现在在镇子上,她已经变成了“拼命四郎”。 都说她比男孩子还野蛮。有闺女的人家教育自己的女儿,就爱拿她来做反面教材。 她的一举一动都跟时下的女孩子不同,就没见过她戴过花或爱慕过漂亮衣裳。反倒是一味地喜欢舞刀弄棒、上树跳井。 不声不响不代表胆子小。 那么地淘气,想必身上的疤痕不会少。 张先生眯起眼,使劲地想象那孩子的长相,眼前却只有一个大大的空顶帽,一层短短的白纱飘啊飘的,恰好遮住了面目。 她能看得清别人,别人却看不到她。 才七八岁的孩子,从外形上看,却是很难分辨出男女。在穿着上,她一向随意。释怀的衫子穿在她身上明显有些大,松松垮垮的,越发显得她人很瘦小。也几乎不大穿裙子,裤管扎得紧紧地,那双天足就格外地刺眼。 这么大的女孩子,有几个是没有缠脚的?现在不缠,后头知晓人事儿了再缠,就算是拿一堆好吃的哄骗,只怕也不会释怀。 “怪胎,怪胎……” 张先生颇感头疼地自言自语,怎么甩都甩不开那个“英姿飒爽”的释然:别的女孩子,都随身携带着针线包荷包,她倒好,瞧瞧,腰上别着、挂着的都是些啥?猪皮鞘里,是白花花的匕首;猪皮囊里,是精神抖擞的竹箭;粗麻布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0 斜挎包里,绝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东西。 这可不是瞎猜的,他可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检查过她的包。 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释然也曾背着他,翻看他架子上的书。 来而不往非礼也。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千载贤愚同瞬息,几人湮没几垂名……” 三房的艰苦怕还要持续下去。要想把孩子们教养出息,陶氏,还有的苦吃啊。 第14回 赶在晚饭前,释然回到了家。 远远瞧见门前人影幢幢,陶氏和桂月都在门首,三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小子,一人捧着一个豆腐皮粉丝大包子,吃得头不抬、眼不睁。 桂月手中端着一碗菜汤,一迭声地提醒着:“慢点儿,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陶氏正跟几个农作归来的街坊说话儿。 说起这三乞丐,在镇子上流浪了也有些日子了。三都是男孩儿,大约十一二岁,一个身上还长疮,稍稍靠近了,就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起先,大家还担心他俩会偷鸡摸狗为乱一方,少不得见了就要骂几句、恫吓几声。 后来发现,除了有些滑头贫嘴,这仨孩子手脚竟还算干净。 等那三个孩子吃喝完了,陶氏跟街坊的闲聊也暂告一段落。那俩乞丐给陶氏和桂月磕了个响头,训练有素地说:“小人愿三娘、月姨娘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愿三大爷家红红火火财源滚滚。” 陶氏忍不住笑骂:“油嘴滑舌的,不是好东西!” 桂月是个喜欢听好话的:“承你们的吉言。你家杨三老爷要真是发达了,姨娘天天管你们饭吃。” “要能有饭吃有地方住,小人们愿意给三娘三老爷当牛做马!” “行了行了。”陶氏挥挥手,那三小子便一溜烟往西而去。 入夜后,镇上的巡逻很严密。一个打更的,一个巡夜的,会走遍大街小巷。 在一些僻静的小巷里,都建有高大的栅栏,朝开暮闭,以防不测。 基本上没有什么空置房,初七他们想要在镇子里混上一晚,几乎很难。 陶氏估摸着,他们有可能是去荒置的看瓜棚了。 手搭凉棚看看西边的晚霞,陶氏不禁喃喃:“二嫚怎么还不回来?” “快了吧?”桂月随口应着,扶了她的手臂一同进了院子。 盏茶工夫,释然慢吞吞进了家门,手里拎着一捆从西边菜园地头剜的野菜。 陶氏从厨房出来,上下打量她几眼:“没事么?” “嗯。” 这个千篇一律仿佛亘古不变的应诺,很大程度上安慰了陶氏。她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释然走到西净旁边,鸡舍里的五六只鸡是极为熟悉她的,一起上蹿下跳聒噪起来。 释然放倒菜板,稍微择了择野菜,用一把满口牙的菜刀剁成菜碎。然后去东厢面缸里抓了几把麸子,拌成粉状,投到鸡食槽里。 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一直跟在屁股后头的释容这才欢喜又神秘地开了口:“二姐,家里来客人了,你知道不?” 这个“家”可不是指三房,而是前头老太太那里。 释然在山上,故而不知道山下的状况,其实,这一个白天,整个栖凤镇都处在热议中:杨家五姑奶奶衣锦还乡了! “……好几辆马车,好多的箱子,好多的丫头婆子小厮,等了好久才看到。五姑姑就跟仙女一样,他们都说比作姑娘的时候还好……” 释容激动得呼吸急促。 正就着夕阳绣花的释怀也有几分憧憬之意:“大伯母家的一个侄女儿也来了,明天我们一起过去,你不要到处跑。” “二姐一定要去,姑姑肯定会送我们礼物。”释容的期盼与兴奋,至此终于有了答案。 释然欣然答应了:她也很好奇,这个当年忽然失踪的五姑姑到底是个啥模样?曾经有小道消息说,她跟着一个有妇之夫私奔了。杨家为这事儿没少忧郁过,仗着势力,杨老太爷很是打压了一些异样的声音和异样的人,无论如何也要维护宝贝闺女的名誉。 对外只说是被一个做大官的远房亲戚要去陪伴老太太了,彼此有书信往来,等到那边老太太归了天,女儿就会回来。 算起来,这都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时却声势浩大,老太爷和老太太这回面子上可是大大地有光彩了。 一夜如一年。 翌日早饭后,陶氏领着四个孩子往前头去给老太太请安。 紧赶慢赶,过来的还是晚了。还在二门上,就听见了大花厅里的欢声笑语。 锦绣罗列、花团锦簇,几乎淹没了老太太的身影。一个富贵逼人的少妇坐在老太太身边,两个人手拉着手儿,老太太的眼圈儿有些红,分明是刚才哭过了。少妇一边拿帕子给她拭泪,一边低声安慰着什么。 老太太的另一只手边,一向都是个很敏感的位置。平时基本上都是释贤坐在那里,因为她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 可是今天,坐在那张榆木官帽椅上的人,却换成了释佩。 第15回 正在裹脚的释佩动弹不得,进来出去都需要婆子抱着。 老太太的四个大丫头鹄立在侧,清一色柳色绢布交领衫子,腰带扎束出细腰袅袅。湖蓝色褶子长裙,一眼望去,宛若临水杨柳,春意盎然。 摩天接地的博物架上,似乎又添了几样玩物。听说话,是老四孝敬的。 青砖地面像是打磨过,光鲜如新。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1 但这些都不如五姑奶奶带回来的那三口大箱子惹眼。 一个婆子正对着打开的箱子清点礼品。 大抵都是些土特产,对于孩子们来说,很多根本听都不曾听说过。 而这三个大箱子,还不如五姑奶奶杨信淑耐看。 要看一个女人的身份,看她的头面就知道。 银丝狄髻,耳戴丁香,杂佩在领。端茶之际,露出纤纤素指上的两枚戒指,红红绿绿的宝石有指肚大小,光彩熠熠,令人目眩神迷。 穿着海棠红蜂赶菊长袄,下着花鸟绣纹白绫马面。 五姑奶奶这次带来了一个婆子、四个丫头,俱是气度不凡的。同样都是站着伺候人的,可是感觉上,姑奶奶的人就是要高上那么一截,落入人群中,也更容易被一眼辨识出来。 陶氏的到来令热闹的场面稍稍有些冷。五姑奶奶目光如炬,只一刹那,就把几个孩子打量了个遍。 “三姑娘这么高了啊,”五姑奶奶的微笑含着审视的味道,“我记得五姑娘和佩儿是一年生的?” “可不。”王氏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很有些分量的,“我们这个要大半年。” 五姑奶奶的视线再度在释容和释佩之间走了一趟,微笑着不再做任何的评判。 五姑奶奶想必是听说过了四姑娘杨释然的故事,看着她的眼神就有几分犀利,脸上也没了什么笑意。 这么明显的不待见,若是释然还看不出来,那她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好在她从没指望过要得到老太太等人的恩惠,因此,这屋里的人是好是坏,跟她没有太多关系。只要别惹到她,一切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五姑奶奶的世界她进不去,也没那闲心去揣摩,可是,对面释贤的所思所想,倒是很能排遣她此刻的无聊。 事实上,释贤很不爽。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五姑奶奶拉去了,她不嫉妒,也没有任何的意见。可是,那个象征身份荣宠的位置,怎么可以换人坐呢? 杨释佩算什么?小毛孩子一个,人事儿不懂。 就因为小姑姑对她多说了几句话、多笑了一会儿? 老太太宠爱小女儿,连带着小女儿看中的释佩也成了香饽饽? 还是说,之前对她杨释贤的疼爱,都是假的?因为她没有娘,所以才要做出格外怜惜的样子来,以证明自己的慈祥善良? 明面上是五姑奶奶喜欢释佩,实际上呢?也许,老太太老早就想让释佩坐到那里,也好表达出自己对最有孝心的四儿子的器重。 一定是这样的! 看看那个博物架,近段时间来新添了好几样东西,全都是四婶娘送的。晨省昏定,老太太总能跟四房说上好一阵子的话。 倒把她这个一向最顾惜的孙女儿闲置起来了。 第16回 王氏有意要争面子,便说起老四近来的春风得意:“老太太还记得济南许家吧?” “你是说老四的生母许姨娘的本家?” “可不是!老太太还不知道吧?许家前阵子可是出了桩大事。徐老爷的嫡亲闺女,被选进宫里了。许老爷各处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早先年就有十来间铺子,现在听说又新开了五六间。” 老太太吃了一惊:“这是哪儿的消息?” 王氏得意地说道:“是老四从一个商旅那里听来的。前阵子就写了信、封了礼物去道贺了。没成想,那边不但回了信,并且,还认咱这门亲戚。 “怪道这几天没瞧见老四。” “写信总是太轻率了。自从许姨娘过世,两下子就断了往来。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彼此都是什么样子。让他亲去跑一趟,认认门儿都好。” 王氏抬手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边,右手上的三枚金戒指就格外地抢眼。 老太太给勾起了兴致,便跟四媳妇儿打听许家的近况。 许老爷的嫡女入宫后,身边还有个嫡子叫许图贵,今年十一岁,在家塾里念书。家里有意栽培他,将来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 “许家在城里人缘极好。她姑应该也听过。” “许家么?”五姑奶奶点点头儿,“确实有些门路。” 王氏拉过自己女儿的手,不胜感慨:“许家闺女教养得好啊。也不知道我们家佩儿将来能有什么造化。” “我看咱家的女孩儿,都不错。”五姑奶奶笑吟吟地。 连小姑子都顺着自己的话来说了,王氏心下十分称意,不期然地就摆出了嫂子的架势:“她姑,你这次回来省亲,她姑父怎不跟着来见个面儿?” 五姑奶奶喝下一口茶,不慌不忙道:“他赶着想来呢,只是抽不出身来,又有什么法子!” 王氏眼皮子一跳,不由得陪上了几分小心:“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妹夫像县老爷似的,每天都要点卯升堂。” 五姑奶奶的神态间掺杂了几许鄙夷:“县老爷七品,也不过跟宰相府里的奴仆一个级别。” 七品八品都瞧不上? 王氏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一旁的释贤忽然轻轻笑道:“姑姑若是不嫌贤儿多嘴,贤儿倒是想替四婶娘解开这个谜题呢。” 老太太也来了兴致:“你只管猜,猜对了有赏。” 释贤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招徕过来,眉目之间重新流淌着娇媚婉转:“只贤儿一个人,未免有些单调。不如请几位妹妹一同凑个乐子。” “也好。”老太太默默点头,并不曾朝三房这边看上一眼。 “三妹,你先来吧。” 释贤殷切地望着释怀。 释怀红了脸,轻轻摇头:“我猜不到……” 不待人问,释容早已摇了脑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2 袋。 “四妹妹呢?你常在外面走,见多识广,想必知道些事情。” 释贤含沙射影、笑里藏刀。 释然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给她,只管望着纱窗出神,那眼神直勾勾地,眨也不眨一下。 “四妹?四妹?”释贤的笑容僵在脸上。 没有人唱和,释贤觉得很失落。她扭了下身子,撒娇道:“算了,我也不猜了。猜对了还好,猜不对,净让姐妹们笑话。” “什么笑话?就晚了这么一会儿,愣是给错过了吗?” 大房姜氏姗姗来迟,身后丫头婆子一堆,十足的未来当家人的派头。 花厅里,除了老太太,其余的人都站了起来。 五姑奶奶却端坐着不动,似乎被今春的明前茶香吸引住了。 第17回 姜氏眼睛微缩,瞬间已在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而脸上的笑容,越发诚挚了:“她姑,你可真是出息了!这些年都不回来,倒让我们好想!” 五姑奶奶徐徐起身,敛衽行礼之际,早被姜氏托住手臂,深情款款地左右端详。 姑嫂二人互致问候,直到老太太一句“坐下说”,二人依依不舍地撒开手。 五姑奶奶这才有机会看清大太太身后的两个女孩儿:释媛和姜蓉。 释媛很好地承袭了杨家人的特征:肤白、鼻挺。容长脸,既不十分妩媚,也不显得刚烈,倒是端庄大气。细颈长腿,有鹤立鸡群之势。 作为杨家嫡长孙女,她自幼得到了比较严格的教养,言谈举止无一丝多余。 五姑奶奶暗中点头,又把目光投向姜蓉。 这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儿,前些年死了娘,填房一口气生了俩儿子,渐渐地,她就成了家里的受气包。 父亲对她还算有几分怜惜,不想发生继母养女龃龉的事情,便三番两次写信来,希望作大姑姑的姜氏,能够帮衬一把。 怎么说姜氏也是杨家的半个当家的,杨家有财有势,不差一双筷子一个碗。 姜蓉昨天才到。这是个机警精神的女孩儿,很会察言观色。 听说释贤在跟王氏猜谜,姜氏并不接招:“我们家这俩孩子,都是笨嘴拙舌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那工夫猜东猜西,不知道能绣几朵花出来呢。” 这话很不客气。 实际上,姜氏早就不忿释贤在老太太前显摆了:一个庶女,抢了本该属于嫡女的风光,这是没把她这个大太太看在眼里。以为讨好老太太就能多得几台嫁妆么?从来就没有庶女能越过嫡女去的道理! 释贤竟也能保持镇定,娇笑着回道:“才刚老太太开了金口,猜中了的有赏。姐姐妹妹都不猜,倒像是故意让我占这个便宜呢。” 姜氏笑容一涩,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番话,竟是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她赶忙改口道:“这是真事儿?既然是有彩头,我们也跟着讨个吉利。” 排序最大的释媛就这么给推到了人前。 她面有赧色,深为自己的愚笨感到羞愧。 “这不难猜吧?在家时,听大人们说过的,县、州、府之上,是布政使司。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官儿了。”姜蓉有条不紊,侃侃而谈。 几个女孩儿情不自禁地投来钦佩的目光。 释怀蠢蠢欲动,小声地问释然:“要不,我们也猜猜?” 话音未了,突然看到陶氏狠狠瞪过来一眼。 老太太眼尖,捕捉到了这边的动静:“老三家的,你可是有话要说?” 陶氏从容起身,正色道:“若是逢年过节,一家子猜个灯谜凑个趣儿,未为不可。只是今天这事儿,关乎别人的声名隐私,媳妇以为,不当拿来让小辈们说笑猜疑。” 眼见苗头不对,几房媳妇儿赶忙打圆场。 姜氏:“三弟妹这话有些过了。一家子说话,哪有这么多算计?难不成,谁还会传出去?” 周氏是姜氏忠实的追随者:“就是啊,弟妹。说得说不得,不是还有她姑么?” 周氏身后的四姨娘抿着嘴儿笑。 二房现有三个姨娘,老五成年卧病在床,老三是个闷葫芦,只有她最得周氏的心,走哪儿都带着。在周氏这里,身边有个伴儿,权当安抚膝下无子的孤独,在四姨娘这边,则就是大大的体面了。 在这场一边倒的暗斗中,王氏采取了中立的态度,借着替释佩整理衣衫的机会,轻轻避开了。 一时间,气氛冷如冰。 老三的亮嗓门儿就显得格外地刺耳:“老五回来了,是真的?也不知道模样变了没有?” 第18回 释怀早在听到父亲声音的那一刻,那颗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儿里:没的说,鲁莽而失礼的父亲又要惹是生非了。 她赶忙趋前扶母亲。 感觉到母亲的身子颤得厉害,就知道气得不轻。 唉,回头家里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 老太太当时就怒了,手拍靠手,厉声呵斥:“一屋子的女人,放个男人进来,成何体统!今天谁当值?没看好门,统统领十个板子、扣一个月的月钱!” 老三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连同脸上的笑容一起僵住了。 老太太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看,这就是我们三房的有规矩、讲道理!吆五喝六、不请自入,你当这是自家那一方炕头三亩地?没脸没皮的混帐东西!怪道你老子不待见你!你给我滚出去!滚!” 老三杠着头,心有不甘:“我看看我妹子,又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怎么就不行?老太太不愿意见我,不等于老五也不愿意见我。” 他的想法一贯地有些与众不同。 满地的婆子丫头都忍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3 不住捂着嘴偷笑。 五姑奶奶跟看热闹似的,一脸的兴致盎然。 几房妇人的脸上,则是难掩嘲讽鄙夷。 “爹,你先回去吧。”连释容都嗅出味道不对了。 老三愣怔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出异常了,赶忙点头:“那好,我去找大哥他们。” 一旋身,招呼不打一个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老太太气笑了:“你们看见了?咱们都是死人呢!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上上下下、老老小小!” 王氏笑道:“三哥一向不都这样儿?老太太又不是头一天领教。” “领教,是了,你们三房的教养,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真是第一次领教。三媳妇儿,你教得好哇!” 老太太冷笑着,目中喷火。 陶氏也是气直了眼儿,绵里藏针回敬道:“老太太教训的是。这就不是我生养的,这要是我亲生的,他敢这么着,我早俩棍子抡上去了!” “你怎么不打他?他是杨家的儿子,可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我也不会生这种缺德没脸的儿子!” 姜氏等人纷纷站起来劝解。 王氏拉着陶氏去里间梳洗。 这时就有管事的进来请示晚间宴饮的事儿。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五姑奶奶凑近了好一番开解,终于,老太太眉眼重又舒展开。 “五嫚,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姑父真是——” 姜氏等人齐齐望过来。 五姑奶奶拍拍老太太的手,笑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早些年不说,是我这边根基不稳,怕张扬出来,给人笑话轻狂。现在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屋里屋外静悄悄地,五姑奶奶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送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当家的是国姓。现在管着一个庄子,有百十来亩地,手下使唤着百十来号人。” “啊!” 四下里惊叹连连。 周氏结结巴巴道:“她姑,妹夫那边莫不是跟那谁沾亲带故?” 说话间,手指朝天指了指。 五姑奶奶似笑非笑:“不是沾亲带故,二嫂。你家妹夫本来就是王府的家生子。” 小花园里。 释容脸儿红扑扑地,四顾无人,才敢宣泄出自己的开心:“晚饭是要在这边吃吗?” 释怀小声道:“再等等就开席了。没听说么?从中午就开始摆上了。五姑姑难得回来,自然要好好热闹热闹。” 释容低声欢呼:“太好了,有好东西吃喽!” 释怀吓了一跳,赶忙噤声:“小声点儿,给她们听见了,又要笑话咱们了。” 释容恍若未闻:“姑姑家真有钱!大姐,你听见没?不光咱们有礼物,就连看门的、扫地的都得了赏钱呢。”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插梳,米粒大的珍珠层层叠叠编成三朵花,当心的那一颗,更是如同小指肚那么大。 “大姐,给我看看你的好不好?”释容眼冒星星。 释怀拔下头上的点翠蝶恋花簪。 释容看得就差没有流口水了。有心想要打个商量做个交换,可是,满心里又舍不得自己的。 心念转动,就想起了释然。 “二姐,你的你要戴不?不然,借给我带两天好不好?” 释然专心看着释言在玩他的孔明锁,听了这话,伸手自怀里摸了一把递过去,头也不回地就答应了:“好。” “二姐,你要是不喜欢,干脆就给我和大姐吧。”释容的小算盘总是打得叮当响,“我看你也不喜欢这些女人的东西,白放着可惜了。” 第19回 释容欢呼一声,小心地接过那一对小小的丁香坠儿,麻利地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好看不?大姐,好看不?我戴金子比银子要好看得多。这颜色,衬脸色呢。” 释怀担心地张开手,禁止她往前:“小心点儿,掉进水里可就麻烦了。” 稍稍一顿,打趣道:“人掉进去还有的捞,这东西若掉下去了,鱼儿还当是掉下吃的了。真给你吞了,那可就没辙儿了。” “是真金的,不是包的。”释容把坠子取下来,咬了一下,喜出望外。 “好了,收起来了。要戴,家去戴。让人看见了,又该笑话你眼皮子浅了。才得了好处,就到处显摆,不说轻狂,也要说娘教子无方。” “不管你二姐喜欢不喜欢,这是属于她的东西,你也不要动不动就跟她要。 自幼接受陶氏教导的释怀,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第二个陶氏。 释容噘起嘴,虽不甘愿,但也认同了长姐的教导。 其实,释然当真没有感觉到欢喜。 五姑姑此举,不过是送人情。 释容也说了,不但做主子的有,连下人们都得了或多或少几个钱。 在释然看来,姑姑若真对三房好,背后的示好才是真好。有句老话不是说过么?善欲人知,不是真善。 话又说回来,凭什么要对三房好?三房之与五姑姑,有何助力、裨益? 也许,在某些下人们眼中,三房连这点东西都当不起呢。 父亲那一闹,彻底让三房成了笑话。 而当初她那一撞,也早让三房担起了一个“刁蛮无理”的恶名。 一个人若要想叫别人高看,首先就要自己站到高处。 就好像此刻,她坐着的位置,几乎就是整个小花园中最高的地方。隔着石桥护栏,她看到在一棵石榴树后,一个婆子正跟释贤交头接耳。 那是老太太房里的粗使婆子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4 。 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释贤的一只手攥紧了绣花帕子,而另一只手则把揪下来的一朵石榴花,搓得稀烂。 那婆子到底说了什么,竟惹得杨二小姐如此生气? 顺着释贤那快速的一瞥,释然看到了两个丽影。 释媛和姜蓉仿佛一对双生子,肩并肩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评判者彼此的香囊、团扇。伺候释媛的两个丫头也参与了讨论,看上去其乐融融。 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那才是亲姐妹呢。 水榭外,一大片红色美人蕉下,释佩端坐在藤面仿竹节榆木坐墩上,摆弄着一个方盒子。 边上围了一圈的丫头婆子,唧唧咕咕,显得很神秘。 打开方盒,里面兀立着一只黄莺。盒子外侧有个十字型的旋钮,朝着一个方面拧紧,那只黄莺就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旋转起来,同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 释然差点想大笑三声,并且告诉释容:瞧见没?五姑姑对谁好?这才是! 四房不差钱,于是,五姑姑就送了个蝎子拉屎——独一份儿的西洋物儿。 不能不说没用过心。 释容果然被那边的声音吸引住了,拉着释怀说要过去看新鲜。 “二姐也去。” 走了两步,发现释然没动弹,释容有点着急,好像过去的晚了,就没的看了似的。 释然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我要去茅房。” 释怀的脸腾地红了:“二妹,你……你真能煞风景。” 她脸皮薄,没好意思说出“恶心”两个字。 释怀越发脸红如胭脂:“行了,要去快去!吃饭时候要说这种话,看不笑话死你!” 释然慢慢折下小桥,走向人烟稀疏气味渐浓处。 第20回 杨家的茅房比起别处,还是有些不同的。 穷人家,包括三房的茅房,顶棚就是几束胡黍把子压上几根木头或石板,以防被大风掀翻。 三面围墙,一面正好就是院墙。小心点儿的人家,会把这三堵墙都砌得高高的,大咧咧的人家,不但连顶棚都没有,围墙也是矮得仅能遮住皮股。 而杨家老宅这边的茅房,却是建得像一座房子。墙上开窗,墙壁上的草坯刮得死平。长长的一排房,中间以横壁分作男女两半。 茅房里有四五个坑,因为家口大,挖的也比较深。落脚处用两块石板垫着,省得下雨阴天,地上返潮,泥水淋漓弄脏了裤脚、鞋子。 坑道基本上都差不多,但对小孩子而言,仍是危险的。在栖凤镇,约定俗成的会让孩子就地解决、就地掩埋。 所谓茅房,终究是个腌臜象征,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有意思,要数大户人家里的净桶。 在杨家,从老太太、大太太,一直到姨娘们,凡是有些体面的,都用净桶,且人各一只,概不外借。 一只净桶,不夸张说,可以折射出一家的生活水准和每个使用者的品位喜好。 就像老太太用的那只,是杨家历代当家主母专用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椅子。也有靠背、有扶手,包有软衬。用的是香樟木,四条腿中间,是个方形的抽屉,拉出这个抽屉,里面是一个锡盆,能够很好地避免渗漏。 解手的时候,把木制软包凳面掀起来就可以了。要用的纸,就放在扶手下的空格里。 锡盆底部铺着干燥的草灰,一来杀虫,二来吸潮,三来还能吸附异味、避免解手时发出异响。 平时,这个奢侈的净桶就放在老太太的洞式门罩架子床右边,单独的一个小房间,有一扇小门,打开门,里面是仅容一人旋身的死夹道。地上铺着油布,净桶就搁在油布上。 方便完了,有专门的婆子负责清理。 千万别小瞧这个管净桶的婆子,能够掌管如此私密的事务,足以证明老太太对她的信任。 而刚才跟释贤说话的,正是管净桶的马婆。 “你听说了没?五姑奶奶这次回来是为什么?” 两个借着尿遁偷奸耍滑的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一个似有所顾忌地瞅了瞅释然。 后者正拿着一根草棍,拨弄地上的蚂蚁。 另一个丫头压低了声音:“绝对是机密!送茶的小丫头说的。鲁王府为了准备世子的婚事,正在收买奴婢呢。姑奶奶的意思,是想从咱家选一两个进去呢。” “哇!” 乍听到这个消息,谨慎的那位也忘记了谨慎:“真事儿?那有没有说,谁最有可能选上?” “还不知道呢。肯定要是最机灵最好看的。这种事儿,谁被选上谁的造化。不说能不能被世子瞅上,收作妾室,就是在王府里作上几年事放出来了,也能找个像样的人家。” “那可不!要是能进去走一趟,开开眼,我这辈子死也瞑目了。” “想得美!王府可是咱这种丫头能够随便出入的?没听姑奶奶说么?她那口子还是管家呢,都没什么机会见到王爷。不过是管着王府的一处田产而已。进出王府的,全都是大官。县令、知州都不算数的!” “啊啊啊……” 另一个就光会叹息了。 “还有呢,”传消息的越发神秘了,“听意思,大太太想把蓉小姐送进去呢——” “怎么可能!” 惊呼被一个巴掌拍散:“你懂什么!这种好事儿,换作你有女儿,你干不干?就蓉小姐那种,与其被继母摆布,嫁个不称心的人家,还不如去鲁王府谋个出路呢。说起来,那可是鲁王府出来的呢,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谁敢轻视?” “我、我只是有些嫉妒……” “我也嫉妒!可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5 没法子,蓉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主子,咱们跟她没法儿比。” “济南许家的女儿进了宫,咱们杨家再不济,退一步来说,也得往亲王府靠不是?” “世子将来是要承袭亲王的吧?” “废话!” “那要是咱家出个亲王夫人什么的,咱们的月钱弄不好也要跟着涨。” “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大小姐最有能力当选。不管是家世还是模样,做个妾总是没问题的。二小姐差点儿,怎么说也是庶出的。不过,二小姐要能当选,弄不好会很受宠爱,毕竟,她很会讨人喜欢。” “老太太能跟世子妃一样么?她能讨好老太太,未必就能在世子妃跟前吃香。” “也是哦。看看咱家,正室跟偏房有几个不斗的?也就三太太那边好些。” “哼,饭都吃不饱,还有闲心打架斗嘴?要是三老爷有钱了你试试,为了钱,难说不会猪脑子打出狗脑子。” “嘘!你小声点儿,那边还有人呢……” “小孩子知道什么?不信你去问她,上次为什么撞大太太,看她还能记得不。” “才不要呢……走吧,别被薰臭了,又要挨骂……” 语声絮絮,渐渐地去远了。 第21回 释然抬起头,嘴角噙着一丝嘲笑。 所以她喜欢蹲坑,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隐秘的地方总是会发生很多隐秘的事情。 这些隐秘,用钱都未必买得到。 她喜欢从这些鸡零狗碎中,翻检出有用的。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平静被打破后的走向。想看到虚情假意之下所掩藏着的判若两人。 稍稍吃了一点点心,午饭就摆上桌了。 在丫头婆子们的服侍下,姑娘们洗手净面,陆续步入花厅。 穿堂的月洞门把花厅一分为二,男女分坐两边。 老太爷独领一席,下头杨氏四兄弟凑成一桌。 女人这边,老太太自领一桌,五姑奶奶和几位嫂子合坐了一桌,旁边另开一桌,坐的是小辈的姑娘们。 释言和释英的儿子若鸿,算起来都是一年的生人,不过三岁,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叔侄二人被安置在罗汉床上。 丫头们从酒席上捡了几样软嫩的菜肴,摆在炕桌上,小心伺候着俩孩子进食。 还未坐定呢,忽然,释佩的贴身丫头杏子疑讶地叫出声来:“姑娘,你这禁步怎么少了一嘟噜?” 大家都扭过头去看。 从杏子微微拎起的衣襟下,可见释佩带着一个五毒香荷包和一个鱼戏荷叶银制禁步,下面一溜五串莲蓬状银坠子,每串上各有四颗,行动起来,泠泠作响,十分好听,且又不会因为磕着碰着而破碎。 只是现在,很明显地,那里少了一串小莲蓬。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 “是不是掉了?快去人找找。” 不大工夫,下人回来了,说是凡是姑娘经过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并不见有东西落下。 杏子振振有词:“那么结实的绳子,除非是挂到了,才会绷断。可是,也不可能没有知觉啊。而且,老太太、太太们请看,这里,断开的这里很整齐,分明是被刀子或剪子一下子剪断的。” 众人纷纷凑过去细看。 “可不是呢。这得用多大劲儿才能扯断?除非是剪的,或者是割的。” 说着,大家全都有志一同地去看彼此的腰间。 女孩子出门,多半会随身带着大一点的荷包,里面装着针头线脑,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说到剪刀,现场的人很多都有嫌疑。 “好好想想,你还去过哪里,都跟谁一起呆过?” 眼见女儿发窘,王氏心疼不已。 “五妹妹刚才跟我们在一起。” 当众位姑娘都保持了缄默,释贤的与众不同就凸现出来了。她的言行举止此时就具有了落落大方、敢做敢当的大家做派。 “为了看小鸟儿唱歌,五妹妹和六妹妹还闹了别扭呢。”姜蓉轻声补充。 “不会是六妹妹想跟你五姐开玩笑吧?” 释贤和姜蓉,一唱一和。 释容涨红了脸:“我没有!” 杏子满含怀疑:“那么,五姑娘耳朵上的坠子是从哪里来的呢?以前倒是没见过。” 释容赶忙捂住了耳朵:“这是我二姐的!不是捡来的!” 杏子嗤笑了一声:“说白了,这不是五姑娘的东西,对吧?” 释容点点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头,可是仓促间又说不出来。 “六姑娘和我们姑娘一向交好,六姑娘是不是觉得,我们姑娘有了稀罕东西,就该跟你分享呢?” 杏子几近于咄咄逼人了。 释容连连摇头,直觉得情况不妙,最好还是少说话。 五姑奶奶蹙眉道:“小孩子一句话不合就赌气也是有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闹过了,物归原主也就罢了。一家子,哪有隔夜仇?三嫂,你说我说的对不?” 陶氏脸色发黑地质问释容:“你姑的话可是听见了?我知道你一向小性子,姊妹之间,发个小脾气情有可原。可是千万不该毁坏人东西。淘气也要有个限度。当着老太太、你大伯母、二伯母还有你四婶的面,是你做的,认个错儿,原谅你这一遭。” 释容给吓哭了,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第22回 姜氏叹口气,不胜怜悯:“这孩子,也是这么地固执。” 她用了“也”,众人油然就想到了另一个固执的:三房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6 释然。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道这话是混说?” 陶氏紧盯着释容,似乎下一刻一个巴掌便会甩过来似的。 “老实说,东西藏哪儿了?” 释贤的丫头水蓝忽然飘飘然向前,小心翼翼地说:“回老太太、太太们,才刚姑娘们在谈论各自的绣活儿。奴婢瞅见六姑娘拿着三姑娘的香囊,摆弄了好一会儿。” 此话一出,释怀的脸色陡然就变了。 事态似乎变得严重了,整个三房都有问题了么?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释怀腰上的香囊,似乎那里头果真装着赃物。 “算了,东西是小,别伤了一家子的和气。” 周氏不悦地扫了释贤一眼,暗中怪她多管闲事。 就让四房跟三房折腾去,你插什么言?叫人看了还以为二房巴结四房,排斥三房。有必要么?四房财源滚滚的时候,可曾记得分二房一点好处? “是真是假,看看不就是了?” 老太太一发话,没人敢违抗。 水蓝如同凯旋的将军,大步流星往前去,道声“姑娘,冒犯了”,就把释怀的香囊给解了下来。 正要拉开抽绳,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释贤的腰带。 突然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待到看清了来人,姜氏第一个愤慨了:“四嫚,又是你!” 说话同时,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一只手更是条件反射般护住了自己的后腰。 不得不说,去年的那一撞,委实给她留下了阴影。半大小子顶头牛,别看只是个孩子,可是手脚麻利、浑身蛮劲儿。相比之下,她养尊处优、弱不禁风,根本就不是打架的料,更何况,一向又以书香门第自居,哪里会自甘堕落、与人拳脚相向呢? 那是野蛮人的行为好不好! “二姐已经有那么多香囊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大姐抢?你想要可以,拿你的来换!” 释贤一惊,捂紧了香囊死活不撒手。 两下子拉扯得紧了,释贤感觉到自己的裙子都要给扯下来了,又气又急,不由得下死力想推开她。 却哪里料到,她遇上的是个扛得起长枪、杀得了肥羊、上得了高墙、打得过流氓的主儿,单是比拼力气,她杨释贤就不是对手。 大人们吃惊过后,赶忙吩咐婆子丫头们拉架。 只是任你好说歹说,释然依然怒气冲冲:“你这个香囊本来就是我大姐送的!就因为你说你最喜欢牡丹花,我大姐专门多花钱买了绣线!你倒是看得轻巧!你以为我们家的钱不是钱?你赔我姐绣花钱、赔我们东西!” 说着,她转过脸去,狠狠地瞪了水蓝一眼。 水蓝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来:三房虽说穷、不待见人,可是,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主子。现场这么多丫头,偏自己出了头,没的说,一定会让三房记恨上她。 可转念又想:记恨又能怎样?好歹她是二房的人,不吃三房一粒米、不拿三房一文钱,怕什么! 如此一想,胆气陡壮。 为帮主子脱困,她一把掐住释然的腕子,暗中用力,捏得她五指发麻,不得不松开手。 “没想到,一个香囊里头有这么多故事。不小心让三姑娘破费,实在对不起。” 说着,水蓝把自家姑娘的香囊解下来,重重地塞给释然。 周氏身边的四姨娘轻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不就是个香囊么?四姑娘想要,姨娘这里有,送你两个玩儿就是了。” 释然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未予回应。却把释贤的那个香囊刷地拉开,凑到鼻端猛嗅了一下,叫道:“好臭!” 水蓝腾地就怒了:“这是前阵子端午节,我们姑娘自己配的香丸子,香得很,哪里臭了?是不是姑娘的鼻子跟我们不一样?” “你觉得香,还给你们。” 释然把香囊口朝下在手上一抖,满把握了,嫌恶地递还给水蓝:“喜欢,拿去!” 第23回 水蓝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释然这边却已经撒了手。 众目睽睽下,十几颗黄褐色的香丸掺杂着星芒数点,叮叮咚咚落满地。 一声声像是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戏都没这个好看,简直就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简直就是出人意料、始料未及! 释佩丢失的银莲蓬,居然神奇地出现在了二姑娘贴身的香囊里! 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老太爷那边,也都抻直了脖子、支起了耳朵。 就连老太太,也因为惊愕过度而忘记了眨眼。 良久——五姑奶奶意态舒闲地说道:“这是变戏法儿吗?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变的?来来来,谁能猜得到,我赏她一吊钱。” 这话分明就是在钓鱼。 可惜,没有鱼儿上钩。 周氏的脸色变了数遍。 她越发地看不惯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了。平日里,仗着老太太宠着,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想不请安就可以以一句“身子不自在”糊弄过去。倒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反倒要亲自过去嘘寒问暖,低声下气。 虽然不待见,在外头还要替她打掩护。 大房姜氏多次当着她的面,对释贤挑鼻子挑眼,她这做母亲能怎么样?难道要合着妯娌数落自己屋头的?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不是亲生的,到底不成? 别人不清楚,她可是对二姑娘的脾性了解得很。鸡蛋里头都想翻根骨头出来,要是她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她这做母亲的铁定又免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7 不了一通训斥。 她对释贤没有过高要求,能够赶得上释媛一半的温和,这个家就算完满了。 就像是现在,这算是咎由自取吧?做什么都一意孤行,不肯跟做母亲的交心。这下好了,惹出笑话来了,自己玩不转了吧?又得麻烦她来擦屁股了吧? 想到这儿,周氏就不由得一肚子气:“敢情我们姑娘就差这点东西呢。” 她心虚地朝陶氏投了一眼,后者如观音坐莲台,多一丝表情也没有。 周氏自觉得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转向老太太求助:“老太太,您看……” 释贤“扑通”跪下了,委委屈屈道:“请祖母给贤儿做主!” 跟着她这一跪,劈里啪啦跪倒了一大片的人,包括释媛,包括释佩。 只除了三房的几个孩子,站得笔直。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要说是你拿的,我第一个不信。只是东西是在你这里发现的,少不得要说你治下不严,让坏心眼儿的钻了空子。你今天受的委屈,就当是个教训。你到底还小,有些事,还是要多听听父母的意见。难不成他们会害你?” 释贤面如滴血,眼泪盈眶:“谢祖母教诲……” 周氏跟四姨娘,一边一个托起释贤:“定是你这孩子太要好,有人不忿,想捉弄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你跟那个姊妹红过脸、拌过嘴!” 姜氏笑着回应:“你们家的这么着,我们媛儿岂不是更加老实得像个面团儿了?” “女孩儿还是要老实点儿才好,”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吩咐水蓝,“东西还给五姑娘,看把她吓的。” 释佩还真是给吓到了,只管往王氏身后躲。 释然朝水蓝无声地伸出手,接过银莲蓬,一直往前,直到把释佩逼得退无可退。 “真不要?你不要,我就收着了。回头拿去换油饼吃,你可不要后悔哦。” 释佩点头如捣蒜。 释然转而请示王氏:“四婶,五妹要把这个给我呢。” 没等王氏开口,她已经深深地揖下去:“那就谢谢四婶五妹妹了。我娘常说,吃了不疼扔了疼。回头我去换几个大饼,每个姐妹分一个,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是么?” 王氏哭笑不得:“你都这么说了,四婶还能说什么。只是东西太小,别让你兄弟拿去。不小心吃下去,可不是好玩儿。” “哦。”释然终于恢复了她惜字如金的原貌,再度朝着王氏作揖。 第24回 直到后半夜老三才回来。 一身的酒气弥漫了半条街。 陶氏却把家里的所有门都从里面锁闭了。老三拍门半天不见回应,直接从院墙翻了进来。 黑暗中,炕上的陶氏直直地坐着骂:“你就舍不得那口黄汤马尿,怎么不喝死你!”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老三站在门外直着嗓子叫,“陶之华,你欺人太甚!” 陶氏咬牙切齿:“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在你杨家人眼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我恶,我连口酒都不让你灌。哪个给你马尿喝,你找哪个认爹做娘去!” 老三气咻咻地:“你非得这么逼人?我们兄弟打得缺胳膊少腿儿,你就高兴了?” “你怎么知道?你有那志气跟那本事么?别叫人砸断你的狗腿就万幸了!” 老三痛心疾首:“你可真够狠的!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狠心的女人!” 陶氏冷笑不止:“后悔了?不光是你,早八百年前,杨家人就存了这个心。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狠,就是不让姓杨的好过了!看不过?看不过就给我滚!” “我的家,凭什么要我滚?”老三喘气如牛。 陶氏哈哈大笑:“你的家?你不要脸!上到一片瓦、下到一根草,有什么是你杨家的?我爹、我兄弟出了棺材本给我盖起了这几间屋,你的?我呸!满口胡吣真是你杨家人的做派,也不怕遭到天打雷劈!” “昧着良心说话,你才不要脸呢。杨家没给东西?没给东西,当初你吃饭用手抓?”老三得理不饶人。 炕上静了片刻—— “桂月,去!把他杨家的那个碗找出来,给我狠狠地砸烂了!你放心,你杨家那点恩惠,我记着呢!这辈子死都不会忘!只是你们打错算盘了,送出来的东西想再要回去,做梦!” 老三气急地踹门。 屋里的释言给惊醒了,害怕得哭闹不休。 释怀和释容边哭边劝着母亲。 释然烦躁地翻个身,面朝墙壁继续装睡。 贫贱夫妻百事哀。 平时不吃酒,父亲和母亲都要口角,喝了酒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必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四邻皆知,什么面子里子全不要了。 释怀和释容她们只是一味地劝解,却并没有弄清楚矛盾的根源。 一切的怨恨,其实都是针对的杨家。 杨家不厚道,父亲若是个争气明理的,就该适当地保持距离。可事实恰好相反。 就如母亲说的,谁给酒喝、谁说好话,在父亲心里,谁就是好人。 一个完全没有血性、没有立场、没有好恶之分、不肯体谅妻子的心情的丈夫,怎么可能会保全家庭的和美安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没了动静。 释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正间门,放桂月进来安抚气得心口疼的陶氏。 “姨娘,爹呢?”知道父亲一向伶俐,释怀真担心他会见缝插针钻进来。 桂月气呼呼地说:“一千一万个人过不好,只有你爹不会。甭管他!那个人,冷不着也饿不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陶氏本来歪在被子上了,听了这话,忽地坐起来,义正词严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8 地吩咐孩子们:“都给我离那个混帐远点儿!钻完牛棚滚猪圈,别给传上什么毛病!” 陶氏哎哟一声,重新倒下去,呻吟道:“传不传,我也管不了那么长远。老早我就给那个混帐气死了……” 桂月轻车熟路地劝道:“你早死了,岂不是趁了某些人的心了?你说的好轻巧!你去了,这几个孩子怎么办?你就忍心看着她们给人挤兑?爷不管事,咱从来就没想过指望他什么。要是连你都不管了,这个家还要它做什么!” 桂月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道:“在那之前,姐姐别忘了,先把我卖了,换几个钱,也好给孩子们买个胭脂水粉……” 第25回 陶氏不则声了,只沉重地叹气,又叹气。 “就说今天,明摆着,他们就是在落井下石。” 桂月揪扯着腰带,咬牙切齿:“老太太太爷也就罢了,谁叫那是长辈呢。二姑娘是个做姐姐的,冤枉一下下头的,也没什么。两个丫头,卖了杀了都不值什么的狗奴才,也敢欺负到姑娘的头上了!这是真当咱屋头都死绝了吗!” 陶氏的眼中浮漾着森冷的光。 “试想,要是姐姐真的不在了,这几个孩子还不得给人当丫头卖掉?人常说,宁死当官的爹,莫死讨饭的娘。姐姐不也这么以为的?” 这一番劝说娓娓道来,陶氏果然冷静了下来。 看到母亲消停了,释怀和释容顿感心安。 陶氏便撵了二人去西间睡觉。 这边,桂月重新把释言哄睡了。 妻妾二人倒没了睡意,开始琢磨白天前头发生的一切。 “我怎么一脑子糨糊?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呢?” “这个家,差不多了。”陶氏愤恨之余,颇多遗憾,“姜丽花为了二十两银子,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卖出去。将来,让这样的当家,杨家必败。” “这话怎么说?什么二十两?”桂月摇蒲扇的动作滞了一下。 “杨信淑要拿二十两买丫头,大房的大包大揽。结果,竟是要把自己的侄女塞进去。想得多好!既作了好人情,又白赚了二十两。这要是姜家闺女能混出个名堂来,她可不就是第一功臣?” 桂月吃了一惊:“不会吧?好歹那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女。这么送过去当丫头使,不好吧?” 陶氏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还真杞人忧天了。在那些人眼里,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撞不见的好事儿呢,哪有个不赶紧的!” “这么说,姜姑娘竟是同意了?” “现在的孩子,会说话呢。长辈做主,一句话不就完了?” “那她姑呢?那倒是有见识的,这样子走后门,真的不要紧么?” 陶氏眼中隐隐有火:“你太高看杨老五了。冠冕堂皇地走了这一趟,你莫不是把她以前都忘记了?” 桂月恍然大悟,一时无语。 五姑奶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黄花大闺女一个,就敢不告家人,跟着一个男人私奔。 有这个胆子,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别说塞个亲戚,要是她亲侄女儿能给她带来好处,估计她早下手了。” 桂月心神一颤:“千万别打咱家孩子的主意!好好地,干吗去给人做奴做妾!” 说到这儿,桂月压低了嗓音:“就说老太爷那里,起先也是有几个姨娘的,结果呢?只有老太太一个还健在。咱家爷的生母,四爷的生母,哪个活到儿子们长大的?要说这里头没弯弯绕儿,打死我都不信。” “这些事儿,你心里知道就好。别让人听了去。” “知道。你当我活腻了么?我可不能死,我还等着孩子们出息了,跟着沾光,吃香喝辣的呢。” “但愿。”陶氏可不像她这么容易满足。 “肯定会的。”桂月的笑容,让人怀疑她的面前堆满了金银珠宝,“三番两次出来这些事儿,姐姐你没感觉到么?虽然每次都很危险,可是,咱都能化险为夷。说不定,老天爷在暗中关照咱们呢。” 陶氏默然。 回想近来所发生的,越琢磨,越觉得有几分玄妙。 “然儿……” 后头的话,渐渐低下去,最终模糊难辨。 释然放弃了偷听。 不管怎样,只要家人平安,就好。 至于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不打算告诉母亲。当众人嬉戏玩乐时,她选择了旁观。 只有站在圈外,才能够纵览全局。 第26回 她瞧见了释贤的隐怒与浓浓的嫉妒,但是不知道缘由。 茅房里丫头们的私议,给了她答案:进鲁王府,可能不仅仅是大太太的愿望,恐怕也是释贤的向往。 老太太房里的马婆子,是最有机会获知这些秘事的人。释贤又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儿,马婆子讨好释贤,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说让姜蓉当选,凭着她在继母手下总结下来的察言观色的经验,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大事。 姜蓉一旦成了器,大房在杨家的地位就越发牢不可撼了。 而一旦大房掌了权,可不敢保证,她能够像老太太那般,偏爱释贤。 正经自己亲生亲养的还疼爱不够呢。 就算自己进不去王府,也不能便宜了大房,给自己斩断后路、留下后患。 接下来,释然就发现了释贤一连串的小动作,甚至包括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当局者迷。当释贤和姜蓉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会有黄雀在后。 如果是这两个人之间的斗争,释然乐得瞧个热闹、学点智慧。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们不该把手伸向三房。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29 三房穷,看见好吃的点心尚且转不动眼珠子,若说贪图小便宜,也是可以理解的。 释贤用随身的小花剪剪断了释佩的禁步,然后借着鉴赏他人绣活的机会,偷偷塞进了姜蓉的香囊里。 不料姜蓉也不是个吃素的,明知自己遭到了算计,骗能够做到面不改色、谈笑自如。 只是她惹不起释贤,于是就把释怀当成了替死鬼。 一想到这儿,释然就忍不住暗中磨牙霍霍。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还真是这理儿。 当然,她可不会单纯地以为,这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就能解决的事儿。 打击了姜蓉,于三房没有任何的好处。毕竟,母亲跟大太太以后几十年都还要做妯娌。 况且,姜蓉又是新来的,与杨家并无利害瓜葛。诬她偷窃,道理上站不住脚。 而证物是万万不能丢失的,否则,三房就要担上一个品行有差的恶名。有了这个污点,清洗起来会十分地辛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证物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当然,不是回到释佩那里,而是一定要出现在释贤那里。 既然她是始作俑者,就应该由她承担相应的后果。 早先一步,释然将那三个银莲蓬从释怀的香囊中取出来。在夺取了释贤的香囊后,借着倾倒香丸的机会,混在了一起。 兵行险招,她抓住的就是一般人的一种固有思考方式:一个孩子,能有多少心眼儿?要比心眼儿,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吧?释媛、释贤可是都比她大好几岁呢。 释然也非常明白一个现实,那就是即使是释贤落了嫌疑,也不会遭到多么严重的诟病,因为有老太太给她撑腰。释贤的操守若有问题,那就等于说老太太眼神不济、喜恶有问题。 传扬出去,人家就会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为什么还不把家中大权交给儿媳妇呢? 自古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老太太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 所以,释贤的过错就给轻描淡写地掠过了。 老太太并不傻,再怎么溺爱释贤,也不能当着一家子老老少少的面,偏袒得太明显。不然的话,让其他的儿孙怎么想? 好不好,还有个嫡亲的释媛呢,难道竟不如一个姨娘生的? 适当的责备是必须的。 可别小瞧这不见血的小谴,落在释贤身上,可就是了不得的重责了。她自小骄傲惯了,哪里容得下只言片语的非议? 如此一来,她一定会心存怨恨,暗中增强对姜蓉乃至姜蓉身后的大太太那边的敌意。 随便她们怎么斗,只要别伤及到三房,事情就好说。 释然早就看明白了,不管他们哪一方占了上风,终归不会多给三房一个铜板、一瓢面。 要说势利,可不是有钱人的专属。穷得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活的三房,做梦都想有个豪迈阔气的亲戚资助、扶持呢。 第27回 陶老太爷听说了这边的事,过来把陶氏训斥了一通,说她的锝容言功不合格,所以才会让公婆厌、丈夫弃。 二舅正在手把手教释言打陀螺,闻声抗议道:“爹你少说两句吧。这又不是我姐的错儿。那家人什么德行,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你这么维护,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何必呢。” 顿了一下,二舅又愤愤道:“也没见姐夫这样的,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就不能好好陪陪孩子?非要喝成那熊样儿,索性连家都不回了!还当自己是几十年前那样无牵无挂吗?” 陶老太爷大怒:“什么熊样儿?你能比人家强多少?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桂月忍不住了:“你别这么说你姐夫,好不好他一年还有六两银子的收入呢。” “三两交公,一年杀死也就三两。”二舅老实不客气地纠正道。 桂月故作惊讶:“不然呢?父母健在,能不奉养吗?” 二舅冷笑道:“辛辛苦苦干一年,人家一顿就吃完!我只知道,这才是事实!” 桂月笑眯眯地:“她舅,你这话可是多余。人有三六九等,照你这么个比法,都不用活了。” “别人吃金屙银跟我没半个铜板的关系。我只为我姐不平。上辈子欠了他家么!” 正喧闹着,释然的身影自照壁后闪出来。 桂月赶忙问:“老老癞痢头怎么说?” 释然挑挑眉,“噢”了一声。 “我就说他是个缺心眼儿的,你们别不信。他也就认识一个老癞痢头里外没个人型儿的东西,谁见了不躲着走?他爹娘当初让他住牛棚,还真是够了解他!那个牛棚猪圈就那么香?满坡地都是瓜棚、草垛,能不能睡人?他压根儿就没那个心眼儿!要不然给人一杯黄汤、两句好话,哄得妻儿老小都能卖喽!” 陶氏怨恨难消:“他这种人,一无是处。不说别的,看看过的什么日子就知道。种地不如人,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高;家里头烧个火儿,连自己的眉毛都能燎光。就这样儿还不服气呢!你说他一句,他有一百句等着你。正经行事的人,谁瞧得起?跟这样的过日子,简直能把人累死……” 她越说越远,渐渐又回到成亲那会儿,杨家给的那双碗筷上了。 院子里的人,光听这事儿就不下十次八次,耳朵生了茧,反倒是没有啥感觉了。 桂月起身去洗菜,水声哗啦啦,半掩了陶氏的抱怨。 释言终于打转了陀螺,高兴地拍手欢呼。 释怀坐在紫藤架下飞针走线,自始至终旁若无人。 身边的释容正在学着给一件衫子上大领子。 释然从鸡舍边的半截破缸里捞了一把蔺草,使劲甩了甩,又拧了两把,沥干了水,便去东厢房拎了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0 个歪把子篓子出来。 篓子里装了一块石头,起个镇压的作用。把手上绕着一条草辫。 这是她闲暇时的工作,也是目前来说,她能为这个家赚钱的唯一方式。 编草辫。 释然在这种沉闷的事情上很有耐心,编了那么大一捆。陶氏用纳鞋底的粗针线钉了个蒲团,周围用布条衍了,拿去集市上,居然卖了几文钱。 自此,释然就对这活儿上了心,得空就编。眼下,她的目标是编出一张草席的用量来。 先前编的,陶氏已经钉成了两个大蒲团。明天就是大集,释然很期待,届时她的劳动成果能够价值几何呢? 第28回 五天一集。 临街的道路两侧,各色铺子鳞次栉比,一直蔓延到蜈蚣腿一般的各条岔路里去。什么打铁的、卖豆腐的、胭脂铺、粮店、弹棉花的、香油坊、磨坊、客店、糕点铺…… 逢着开集,十里八村的民众咸集于此,其中,更不乏来自县城的商户和赶热闹的。 这是一场不亚于过大年的盛会。平时难得一见的人,都会借着这个机会见上一见。 赶集的人摩肩接踵、联袂成云,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除了两条腿的,其余如车马牲口,一旦进了集市,就甭指望能转悠出来。 集市上的分类十分明白,各个类别都有其固定的位置:卖布的跟卖衣服的在一处,卖农具的紧挨着卖种子的和卖牲畜家禽的,卖水果的和卖菜的是邻居,卖锅碗瓢盆的和卖粮食的不拆伴儿,卖绣活儿的自然离不开卖针头线脑的…… 释然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先去农具市场守候了半个时辰,把两个蒲团卖掉,然后去成衣铺子出售释怀的绣片。 掌柜的是认得陶氏的,也爱极了释怀的手工。因为是早先预订好的活计,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唇舌,就银货两讫了。 “这对鸳鸯喜庆!这种活计再多也不嫌少。”掌柜的对着绣片赞不绝口。 之后,陶氏又替释怀领了新活儿:一方丝绸,一把彩线,以及花样子。 前前后后,就进了二十多个钱。 接下来就该去买五天内需要的东西了。 经过炸果摊,很多人坐在大油锅旁边吃饭。油条、油饼,金灿灿、油汪汪,香气勾魂。 释然早已不记得上次吃这个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了,但却能清晰地记得那种酥脆松软,配上热乎乎的豆浆、茶叶蛋和咸菜,真可谓是人间美味! 但是,陶氏是从来不会朝这种东西看一眼的。 生意人哪能不赚钱?家里又不是没饭吃,为什么要把钱丢到这种地方?买一根油条的钱,能买一瓢面,做成疙瘩汤,满家子能吃好几顿呢。 过日子若不精打细算,迟早要败家。 往前经过王氏的猪肉摊子,陶氏只用眼角扫了一眼,发现王屠低头切肉,并没有留意这边。 混在人潮中的陶氏,快速离开了。 释然回头瞅了一眼,那是王大胖的爹,四婶的亲哥哥,栖凤镇有名的惹不起。跟谁说话手里都握着杀猪刀,别说人,就连牲口们看到他,都会害怕得直叫唤。 此人品行不好,之前有传闻,说他倒卖死猪肉,结果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硬是抓到了其中一个传话儿,当街就是一顿好打,差点没把人打残废了。 恶名一旦传出去,自此,他就成了惹不起的代名词。大街上,要是给他瞅上,既然打过招呼,就得买他的肉,不然就是瞧不起他。 那把锋利的剔骨刀就会在肉皮上拍得啪啪响,听到的人就会不由得心头发紧、浑身害冷,似乎下一刻自己就会跟那头死猪一般,横在王屠的肉案上。 大概是碍于亲戚关系,他对陶氏倒还客气。每次见面,瞧见了,都会叫声“三嫂子”,也会招呼陶氏买肉。 却不是真心期待陶氏真会光顾他的生意。三房条件拮据,吃顿肉就跟过年一样,而且,每次都只买一点,指望着这种客户发财,简直就是没脑子。 陶氏停在了陈屠的肉摊前。 第29回 释然就朝那人多看了几眼。 这就是母亲经常接济的陈屠,家里有九个孩子,清一色都是赔钱货。其中还有几个,因为养不起,只好卖掉了。 这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有些腼腆。干活儿倒是利索,起码,看着比父亲扎实、有章法。 陶氏跟他闲话了几句,陈屠轻轻点着头,眼中满含感激。 释然知道,定是母亲又给他分担了什么困难。 陈屠给陶氏割了最好的一点五花,完了,从条案下层拎出来一幅猪肺。用草绳拴着,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陶氏不肯要,拉了女儿就走。 陈屠则拽紧释然的胳膊,又急又气地嚷道:“大姐,你这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吗?” 他是按照陶家的排行唤的陶氏,只是因为他不认可杨家人的做法,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陶氏、陶家的同情与支持。 陶氏见他坚持得紧,怕这么扯下去,会影响他的生意,无奈只好接了,面色有几分难过。 “我这儿帮都帮不到你什么,还要你贴补……” 陈屠高兴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白净的好牙。 释然觉得,这人倒比杨家的那些亲戚加起来还可亲。 又买了几颗蒜、两块姜、一把粉条和一块肉脂渣。 这东西是炼制猪板油后的产物,又干又硬。但是拿来炖菜吃却是极好的。碎渣渣下去,煮开了,就能发成满口货。价钱也不贵,很能解馋。 这个季节,豆角刚刚好,胡瓜刚开花,茄子更是要等到下个月了。 陶氏折去水产市场,几乎看完了整条街,才买了两根相比之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1 下还算新鲜的带鱼。 带鱼汤蘸馒头,那就一个香! 但是,再香也香不过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蚬子。 那是东面黑龙河的特产,大小如指甲盖,青壳白肉,味道极为鲜美,价钱也很便宜。 释然最爱这东西。只要家里买了这个,她最期待的不是吃肉喝汤,而是抱着淘出来的一盆壳子,找个安静的地方靠坐着,一个壳子一个壳子地翻,找出没淘净的蚬子肉。 这种像是土里刨金的活儿,她做的一丝不苟、津津有味。 那个充满期待的过程,以及那种必有收获的结果,让她倍儿有成就感。 陶氏也知道她这个小小的爱好,偷眼看去,果然见她看着那一牛车蚬子的眼神有些发直、发亮。 陶氏禁不住心酸:这孩子从不把喜好表露出来,倒是让爹娘省心了,可她这么小,就这么隐忍克制,实在叫人心疼。 想起之前她为姐妹们讨公道,豁出脸皮去得了四房的三个银丁儿。若是拿去化了,也值三十来个钱。又从她姑姑那里得了礼物,拆拆卖了,又是几十文。 吃一顿蚬子不过几文钱。再说了,吃不起肉,多煮碗汤还不行吗? 想到这儿,陶氏的心肠立马就硬了。打怀里摸出手帕,一层层揭开,取出两文钱,称了三斤,心想这孩子今天大概能过个瘾吧? 释然赶忙接过提兜,好像慢一步,蚬子就会没了似的。 陶氏难得见她这么小心眼儿,不由得微笑道:“有水,别弄湿了衣裳。这个娘来拿。” 释然这才收回手。 眉梢嘴角的轻笑看得陶氏差点没留下眼泪来。 这就是她的好孩子,这么一点点东西,就打发满足了。 终于挤出了汹涌的人潮,整个人都觉得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脚步跟着心情一同变得轻盈快活起来。 娘儿俩经过“四郎饭庄”,连排八间大瓦房,带着后院驻马住宿,煞是阔气排场。 门前洒扫爽洁,一溜数根旗杆上,彩旗飘飘,下端拴着两匹马正在吃草,空气中有些马尿味儿,地上却没有马粪,可见活计勤快。 正值吃饭时间,大开着的门窗里,阵阵酒香肉香扑面而来,勾得人饥肠辘辘、垂涎三尺。 陶氏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 这是她标志性的动作,据说幼时经过严训,能够头顶一碗水,一口气走上一里路,那碗里的水都不会溅出来一滴。 这种气质就跟栖凤镇上的女人们很不一样,也包括她的几个妯娌。 很多人背后说她傲气,趾高气昂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家庭什么情况。 傲?当自己是名门闺秀还是世族千金? 释然觉得,这纯粹是拿天鹅比鸭子。难不成倚门调笑、一步三晃就好看了? 井底之蛙怎么会明白天空的辽阔。 “那个谁,你等等。” 一个人影忽然从四郎饭庄里冲出来,几个蹦跳就到了跟前。 第30回 他来势突然,张开的双臂表达出了他的激动。 只是在到达陶氏面前时,那双手已经变成了深深的一揖。 “您是三娘吧?”少年憨态可掬,并不令人生厌。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释然,似乎很疑惑:“你就是那个有名的‘拼命四郎’?是你吗?我叫许图贵,释佩的表哥,珍三哥的表弟。” 四房的亲戚? 释然冷眼瞅着对方:一身鲜亮的潞绸直裰,脚上穿的是双梁红色翠绿滚边重脸鞋。头上戴着一顶儒巾,好好的书生装扮,愣是给他穿出了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不知怎的,看着这个一身绿油油的小子,释然油然联想起芦山上盛产的一种昆虫。只在秋天庄稼成熟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名字叫做“蹬倒山”,像是蚂蚱中的大哥大,又肥又大又有力气。 “蹬倒山”许少爷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给人留下了个怎样的印象,他的性子属于“自来熟”。当下也不问人家什么意见,只管央着陶氏,说要去三房“拜会一下其他的兄弟姐妹”。 没等陶氏发话,许图贵已经在招呼他的伴读马夫以及奶娘丫头们了。 “许聪一个人跟我去,其他人就在这儿呆着。别一下子涌去那么多人,乱哄哄地,玩儿都玩不痛快。” 能够摆脱前呼后拥的包围和絮絮叨叨的提点,这时他一直向往的自由快乐。 说话间脚步不停,倒是率先前头去了。 许图贵的出现,多少引起了三房上下的紧张,生怕这位贵金的公子哥儿碰着磕着。 但是孩子们却很快地融洽起来。 许图贵扯着衣襟跟释容炫耀:“这是宫里赏赐的潞绸,潞绸知道吗?南京的罗缎铺,苏州的绸缎铺,潞安府上开丝铺,这可是皇家贡品。” 就连释怀都给说得放下针线,凑近了来仔细看那衣裳料 大小孩子惊呼连篇,再看向许图贵的眼神,明显地就多了几许崇拜。 显摆得差不多了,许图贵就拿出来一个七巧板,逗着释容褐释言两姐弟玩儿。 陶氏和桂月正在整治午饭,出于礼貌,少不得过来询问一下贵客。 许图贵想都没想,十分痛快地就要留在这里用饭。 “只怕饭菜粗糙,不合你口味。”陶氏陪着几分小心。 “不会、不会。姐姐妹妹的吃得,我就吃得。” 桂月悄悄地拉了一下陶氏,朝院子里努努嘴。 许图贵的伴读许聪正百无聊赖着握着一根草棍儿,在地上画圈圈呢。 得,下人的饭也要管。 炕上的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七巧板,感情突飞猛进。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2 许图贵便唤了许聪过来,伸出手。 许聪嘟着嘴,十分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筋弹弓来。 “咱们外头玩儿去,看哥哥打家雀。” 释容不屑地扁嘴道:“你都多大了,还在玩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连我们言哥儿这么小,都不屑玩儿。” 许图贵搓搓脸,尴尬而又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东西是市井泼皮玩儿的么?闲步浅青平绿,流水征车自逐。谁家挟弹少年,拟打红衣啄木。多美好,你知道吗?” 原本只把他视为纨绔的释然,听到这一连串的吟咏,心下讶然,不禁扭头看过来。 许图贵刚好瞧见了,耸耸眉毛,面有得色。 释容偏要争这口气:“擒贼先擒王,挽弓当挽强。真正的英雄好汉,哪个是靠着弹弓保家卫国、扬名天下的?” 许图贵倒也没想到这小女娃儿竟也是个肚子里有货的,冷不丁吃了个瘪,支支吾吾好半天没有应对。 第31回 释容巧嘴如簧:“你跟我们比,你都是大人了。我二姐比你小那么多,都能用弓箭射死家雀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在玩儿弹弓,就没人笑话你吗?” “好了,三妹,这时要吵架吗?许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是主人,就要让客人高兴。”释怀试图把自己牙尖嘴利的小妹哄开。 许图贵倒是不肯了:“容妹妹说的有道理,我没有生气,大姐不要说他。” 赢得了胜利的释容,笑靥如花。 许图贵不觉给她那俩梨涡看呆了:“容妹妹笑起来真好看,你要多笑才好呢。” 桂月一旁听得分明,悄悄地跟陶氏挤眉弄眼。 陶氏白她一眼,无动于衷:“你想多了”。 那边,听许图贵正旁敲侧击试图打开释然的嘴巴:“容妹妹说你能射死家雀?你射一只看看嘛。不然的话,就是容妹妹吹牛。” 释然背靠墙壁,怀里抱着一只黑陶饭钵,里面装满了刚刚淘出来的蚬子壳。 她聚精会神地从壳子中翻捡未淘净的蚬子肉,对于许图贵的激将法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怎么跟鸡窝里的鸡似的,吃一样的东西。” 看到鸡舍里的鸡在争抢着啄蚬子壳,许图贵十分好笑。 释然懒得告诉他,鸡吃砂子是为了帮助消磨食物。这种事儿,这种少爷不需要知道,也不会往心里去。 许图贵蹲得腿都麻了,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软磨硬缠。 他地悄悄问释容:“你二姐不会真的摔傻了吧?” 释容腾地涨红了脸,怒道:“你才傻呢!我不跟你玩儿了,你这人太坏了!” 许图贵慌不迭地打躬作揖:“好好好,我傻,你别生气。这话是街上的人说的,不是我说的,你不能是非不分……” “你既然能说出来、问出来,就证明你心里半信半疑。终究不是完全地相信。你既然不信我们,干吗要来?去找信得过的玩儿吧。省得我们坑了你!” 释容一气呵成,声脆如黄鹂。 许图贵就觉得好像有无数的珍珠雨点,劈里啪啦打在身上,有些皮紧,可是又不会肉疼。比起先生打手板、祖母捶肉,简直好受得多。 释容反而是越战越轻松,最后,那眼神几乎是睥睨了。 “拜托,天底下不是只有你读过书。我二哥可是县学里的生员呢。知道生员是干什么的吧?将来是要科考做官的。就你现在这水平,连我二哥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呢。” “他比我大那么多,赶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比他还出息呢。” “你最好出息,我洗干净眼睛看着呢。” “……” 埋头在饭钵里的释然,差点没爆笑起来。 释容一向牙尖,凡事儿都要掐个尖尖。 不过平日里陶氏约束得紧,她就算想蹦想跳,也没有机会。 许是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意见,今天正好撞上来一个憨厚的呆瓜,倒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口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许公子还真是不错。有些纨绔习气,倒是没啥歪心眼儿。可是比前头的那群兄弟姐妹可爱可亲呢。 自古以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前人早有结论: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杨家目前所面临的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是:也许连杨老太爷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如何传承家业。 若是靠读书,家中除了一个释褐二哥,还有谁是那块材料?杨家又哪里有书香门第的气氛? 倒是三房的孩子们,一心向往书山文海,却连给先生的束脩都无力筹备。 这种窘迫的局面,不能继续下去了。等待别人援手,无异于画饼充饥。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第32回 午饭吃的手擀面。 这是陶氏家传的手艺,用一定比例的盐和蛋与面粉揉和。面醒之后,擀成面皮,均匀切成半指宽的面条。 沸水煮熟后,迅速捞出来,在凉水中浸两道,捞进碗里,加上卤汁。 那卤汁是用薄薄的五花肉爆锅,加入切成丁的豆角,临近出锅时,加入蚬子肉和汤,再根据口味加入盐巴即可。 在三房,这是只有节日里才能吃到的美食,许图贵自是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贵客来对待。 他只知道,三娘的面委实好吃。 一气吃了三碗,陶氏看得战战兢兢,但是又怀疑他现在正是能吃饭的年龄,如果不给吃饱,说出去,人家就会笑话三房生活拮据,连顿饱饭都供给不起。 “许少爷,再来一碗吗?”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3 许图贵猛点头,双手把空碗递过来。 释然接下了他的碗,冷冷地警告陶氏:“就算是我爹,一个整劳力,也不过就是三碗。你给他吃那么多,撑坏了算谁的?” “总得让他吃饱吧?”陶氏弱弱地辩白。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在二女儿面前,总是有几分心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孩子要么不动,一旦主动了,必定有缘由。而这个缘由,是她捉摸不透但又不敢不正视的。 “要吃,也只好等下一顿了。大姐和姨娘总不能饿着吧?娘你吃那一点真的够了吗?我听说,以前有客不约而至,主人家为整治饭菜,会拔钗沽酒。缺少柴火,就扯了席子来烧火。娘你这是打算用一人吃饱、全家饿着的方式,表达对客人的重视吗?” 释然木然地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陶氏的脸红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脸红。 二女儿说的,字字句句深入到她的心窝里。 她不是没看到,桂月她们为了维持面子上虚假的富足,都吃得很谨慎。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能够打发客人满意之后,还有足够的面条填饱家人的肚子。 她自己,都是半饥半饱的。 这种话,打死她都不会告之于人。即使是吃糠咽菜,在外头也要摆出吃穿富足的高姿态。这是她一贯的做人原则。 不光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试问,谁不要好?这种自揭其短的话,当着客人的面说,实在很不合时宜。 不得不说,这孩子够懂事、够孝顺,但是毕竟还是太小了,不知道维护别人的体面。 这话要是张扬出去,不说三房穷得吃不饱饭,连带着许家也会因唐突无礼、不长眼色而沦为笑话。 不但陶氏红了脸,许图贵和许聪主仆,也都拘谨得手足无措了。 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伴读许聪,在心里可是把释然骂了个昏天暗地。 许图贵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陪笑道:“我好像真的吃太多了,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这么饱过。要不是二妹妹提醒,真的会吃坏肚子呢。” “少爷,我陪你院子里走走吧。”如坐针毡的许聪巴不得立即离开这里。 第一次啊,给人抽了耳光,还不能怎么着。做人做得如此窝囊,这辈子怕是都会留下个阴影了。 回头想想,自己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整个栖凤镇都知道杨释然是个什么货色,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拼命四郎”,放句狠话算什么!要是当场给他们主仆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不奇怪的。 拼命四郎,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子! “少爷,咱得还礼。” 走到僻静处,许聪低声道。 “多少钱?”吃得心满意足的许图贵,现在只想倒下去睡个好觉。 第33回 “少爷,给钱太俗气了。少爷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文雅。” “你看着办吧。” “那我回去跟奶娘说声。少爷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千万哪里都不要去。” 许聪叮嘱了几句,也不待告知主人家,撒丫子便往大街上跑。 也就顿饭的工夫,许聪回来了。带着一个丫头,两个人抱着大大小小四五个盒子。 陶氏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不好强推的,只好受了礼,嘴里道谢不已。 暗中吩咐桂月,准备好回礼。不求多贵的,但只求个新鲜实用、新奇。 桂月看到礼物,满心欢喜,打起十分的心思去准备礼物了。 许聪在西边的菜园子找到了自家少爷:“事情办好了,少爷。” “好。怎么样?”许图贵正跟释容释言在挖一个蚂蚁窝,打算要直捣黄龙,抓到蚁后。 许聪怏怏道:“应该没问题……” 为了挽回颜面,他特地准备了那么多盒礼物,想着以大手笔镇住小鼻子小眼的三房。结果呢?陶氏面对礼物,居然不惊不喜、不卑不亢,一副理所当然万事不求人的姿态。 这个反应,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反正,弄得许聪很失落。 更失落的是自家少爷的态度。 不就是掏个蚂蚁窝吗?难不成三房找的蚂蚁窝格外地曲折美妙?看少爷那样子,简直忘我。 “少爷,该回去写功课了。你今天的课业还没写呢。出门时,你怎么答应的老太君和老爷?你要是写不完,不但小人们要挨打,少爷你也免不了教训。” 许聪苦口婆心地劝,许图贵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就是不挪窝儿。 “少爷,你再这么着,我只好喊奶娘过来了。奶娘一过来,肯定要带少爷回去。” 许图贵咬牙切齿地低咒着,恨恨地掷下木棍,忍住了没有出拳:“听见了,少爷我耳朵没聋。刚吃了饭,还没消食就要写功课,你是想害死我吧?” 在杨释容姐弟前,他还算是个敦厚的,可是面对自己的仆从,整个的态度就变了。 许聪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反应,嘟着嘴只管寸步不离跟着他。 意思很明白:少爷你不写作业,就甭想玩儿自在。我会一直在你耳朵边嗡嗡叫,看你烦不烦。 许图贵步履沉重地往回走,释容和释言可不了解他的痛苦,只管催他:“许大哥,你快点儿回来,我们等你。” 这话无疑在许图贵心里洒下了一把牛毛,挠得他浑身刺痒、坐立不宁。 “少爷,是不是不习惯在这儿写?不然,咱先回四叔那边?等写完了再来玩儿。” 许聪一心想把他撺掇回去。这个三房,他一刻也不想呆。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4 “你在这儿叽里咕噜的,少爷我怎么能安下心来?出去、出去!” 许图贵夺过墨条,撵他走。 许聪不敢有违,赶紧退出房间。 “唉……”望着窗外的阳光灿烂,许图贵坐牢一般长声叹息。 释然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不觉好笑。凑近了来看他的烦恼,不过是要写一篇大字,并不是什么高难的论策表判。 他未满十五岁,还不能进入县学读书。家中请了先生,教授的是御制大诰和各项国家律令。 这两项凡是新明的百姓,都必须要背过。像许图贵这种有条件的,就会在家塾中学习,而更多的普通民众,则会通过各地“申明亭”的老人进行教习。 十五以下的幼童,还要学习最基本的礼仪,如冠礼、婚礼、丧葬、祭祀等。 因为接下来要入国家创办的地方学校读书,所以,先生还需教学生摩习字体。学的越早,以后读书压力越小。毕竟,能够写一手让老师们认可的好字,乃是各类考试的最基本的要求。 许图贵却连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墨条都快磨光了,那颗心还没从外头收回来。 释然的清闲,越发刺激了他。 “看什么看?好像你认得似的。”他没好声气。 “就这么三两个字,难道比拉犁扛活还辛苦?”没人在跟前,释然便多说了两句。 许图贵瞪大了眼睛。人家都是双眼皮,他的一只眼睛居然是三层眼皮。 释然咧嘴笑了笑:说她怪物,这位怪得也够离奇的。 眼大溜神,指达到大概就是这种人。 “说了你别不服气。对你而言,这个还真是比种地辛苦。”许图贵嗤之以鼻。 “打赌?”释然微微眯着的眼睛里,贼光闪烁。 “赌什么?” 只要跟学习没关系的,都是许少爷热衷的。 “先生布置的多少字?”释然不慌不忙。 “二百。” “照葫芦画瓢不是?我要是赢了,全部写出来,你赔我二十文钱。” 才二十文。 “你要是写不出来呢?”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好玩儿。 “你说。” “你学狗叫,学狗爬,绕你家院子三圈。” 想到妙处,许图贵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好。” 第34回 许图贵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 临走前,一手一个拉着释容和释言的手,泪眼婆娑。 “说好了,秋天我还来。三妹、言哥儿,你们一定记得我啊。我爹娘管得紧,不一定答应,到时候要是你们写信邀请,他们不会不给面子的。记住啊,写信。我要是能来,一定给你们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 直到车马去远,桂月才好奇地问释容:“姑娘跟他说什么了?那么大小子,哭得怪可怜的。” “没什么啊,就是些墙头地里的事儿。”释容小大人一般。 释言一个字一个字地补充道:“三姐说粘知了、捞鱼、烧芋头……” 春天打槐花、撸榆钱,拿来包包子、煎饼吃; 夏天麦子将成熟的时候,嚼粘筋粘知了; 下雨后,到树林里的大树下挖知了猴,挖多了用油炸了吃,齿颊留芳、梦萦魂牵地。 也可以把知了猴挂在蚊帐上,一个晚上就脱皮变成知了了。手指压住它的屁股,就会吱吱地叫。当然,这东西也有公母,会叫的是公,不会叫的是母。公的屁股是尖的,母的屁股是圆的; 秋天的时候,到僻静的石头堆里翻促织,比赛看谁的叫声响亮; 去斗地里抓豆虫,烧了吃、煮了吃,是大人小孩都爱的美食; 陶氏会将煮熟的豆虫掐掉坚硬的脑壳,用擀面杖把嫩黄的肚肠擀出来,和进面粉里,做成面条、面片或者大饼; 秋水枯了,水里的鱼倒是丰收了,密密麻麻看着怪瘆人的,其实却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胆子小的在水边,用笊篱随便抄两下,就能煮顿汤,够一家人吃喝了; 胆子大的青年会下到水里,摸泥鳅、摸蚌。那河蚌大的就跟饭钵一样大。 但是,那蚌越大越不好吃,肉很老,而且,还特别特别地腥; 趁着秋收的间隙捉田鼠,火熏水灌,大家通力协作,往往能擒获一家子。就地取材烧了来吃,香飘万里…… 许图贵怀揣着无限美好的憧憬离开了,也给三房留下了一个仗义爽快的好形象。 陶氏将许家送来的点心样样数数捡了一盘,让释然送给东街的外祖父。又装了一盘,留着明天晨省的时候,孝敬给杨老太爷和老太太。 剩下的,匀出来几块,是要送给山上的张先生的。 完了,剩下的才是给孩子们的。 桂月一直在边上看她安排,别的都没有什么意见,只除了送给前头老太太的那一份。 “她们又不缺这个,不送也不要紧的。” “缺不缺是一回事,送不送又当另讲。”陶氏不为所动。 桂月就愤愤然了:“她们有口吃的,就从没想过咱们。姐姐,你有时候简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终归还有不少,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儿。你就少担心吧。” 桂月啐了一口:“我就馋成那样儿了?跟孩子抢口粮?我再脸皮厚,也干不出这种无情黑心的事情来。姐姐你这是污辱我呢!” 说着,高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气呼呼地甩手走开了。 释怀看看旁边没人,轻轻地把一个小布包放在了炕头上。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5 陶氏有些意外,打开布包,见是二十个钱,不由得大吃一惊。 “是二妹临出门的时候给的。我想,该让娘知道。” 陶氏的心怦怦急跳,也说不上跳的是不安还是欢喜:“这么多!她哪来的?” 释怀的神情有些迷惑:“她帮许少爷写作业赚的。娘你不要告诉别人,不然,许少爷一定会挨骂。” 陶氏不信:“她?她大字不认得一个,怎么可能替人做功课。一定是别的原因。” “是真的,娘。我亲眼看见的。许少爷跑出去玩儿的时候,她在炕上写作业。写的很快。” 释怀慢慢地说着,慢慢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陶氏半晌无话。心里想着二女儿素日的举动:除了发呆,也见过她拿着擦草棍儿在地上乱划拉。 也许不是毫无目的,而是在偷偷地学写字? “娘,你说是不是张先生教的?” 释怀提出了一种可能,并即刻得到了陶氏的认同:“难说。这孩子就这点儿不好,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不跟人说。” “也许,是怕爹娘心头难过。想读书,家里供不起……” 陶氏一怔,把头扭向一边。 注: 1、粘筋:将饱满的即将收割的青小麦,煮熟后,反复咀嚼麦粒,把麸皮嚼出来,剩下的就是像口香糖一样的面筋。把面筋粘到竹竿顶端,探到高高的树上粘知了,基本一粘一个准儿。 第35回 释怀知道,她的话触发了母亲的痛处。 她不禁感到后悔:“回头我说说她。女孩子,把针线做好才要紧。” “怀儿,别说。”陶氏唤住了长女,“别说……” 留一个念想给孩子,没什么不好。期待明天有好日子过,才能轻视今天的艰难。 这一夜,陶氏辗转难寐。 次日,陶氏仍是卯时起来,和桂月整治早饭。 释怀姐妹相互帮忙,穿衣洗漱。 简单用过早饭后,留桂月看家,陶氏带上几个孩子,抱着点心,按例到前头问安去。 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许图贵在三房玩了大半天的消息,早在昨天就传开了。 周氏一反常态地表现出了亲热。她拉着释言的手,左看右看,倒像是在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一般。问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将来可有什么志向。 至于释怀姐妹间,也在说这个事情。 “许少爷在你们那里,玩儿什么?听送行的人说,难舍难分的。”姜蓉好奇地问。 释怀笑道:“也许是平时学习太辛苦,看着什么都新鲜吧。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他倒是想玩泥巴呢,怕弄脏以上,没敢让他玩儿。” “真是没想到呢,许少爷跟你们倒是一见如故。”姜蓉不无羡慕嫉妒。 “也许是因为跟言哥儿都是男孩子,更好亲近吧。”释怀道。 释贤轻笑道:“这么说,倒好像许少爷是个贪玩儿的,跟三两岁的小娃娃一样呢。” “三妹不是这个意思。”来了这些天,姜蓉也算是对杨家的这几个姐妹的脾性有了大概的认识。 释媛是个不管闲事的,好像一只小心的蜗牛,随时准备缩回到自己安全的小房子里。 释贤是最不好相处的,明面上亲切和蔼,其实那份大方都是假的。凡事都要占先。要她平淡可以,前提是别人也不可以招摇。 相比之下,三房的几个孩子都是忠厚的。姜蓉是看继母的脸上长大的,很是能够体会那份如履薄冰的忐忑与压抑。 三房与她并无矛盾,而且,释怀和释容对她很是友善,这让寄人篱下的她倍感温暖。 释贤故意曲解释怀的话,把许少爷当成幼稚小儿,释容宽厚,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恶意,但是姜蓉听出来了。 她有些不满杨家人的作风,不待见也就罢了,何必又雪上加霜,处处言语攻击呢? 释贤听她为释怀强出头,心里十分憎恶:“蓉姐这话我没听懂呢,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 姜蓉张口结舌,给她质问住了。 “家里头这些个姐妹中,我看蓉姐跟三妹倒是很能说得上话来。是因为都是做大姐的吗?” 释贤几乎是字字含沙射影。 姜蓉听出释贤的言外之意:这是把她姜家跟三房打成一格水平了呢。三房穷得只剩下屋顶,三餐不继、衣不蔽体,姜家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然,何以连女儿都养不起,送到亲戚家来蹭吃蹭喝? 释贤这是嘲笑她呢。 一个庶出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取笑别人?好不好她姜蓉还是正室生养的呢。就算将来找婆家,同样的人家,也是得先尽着嫡女选,选剩下的,才该姨娘生养的。 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就能万事顺意吗? 姜蓉秋波微动,拉着谨言慎行的释媛一同下水:“也许吧。天下做大姐的,大概都是一个心思,不但要为父母分忧,还要担负起照顾幼弟幼妹的责任。自然是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人不一样啊。” 这话甚是动情,释媛微笑着点点头。 “想来是我没福,没个亲弟弟做伴儿。” 释贤端起茶碗,微垂了眉梢嘴角。 她的没福,何尝不是二房的没福? 座中的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没脑子地议论长辈们的是非。 见无热闹可看,释然踅出了小花厅,想去大人们那里学说话去。 或者,能听听下人们的小道消息也不错。 只是今天出门,好像忘记了翻看黄历,刚走出夹道,迎面撞见了一个噩梦般的身影。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6 第36回 待到看清对面的人,释然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她侧身避让,垂眼瞅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哑巴了?你娘就是这么教的你?看见人招呼也不打?”杨释英的语气比花荫还阴冷。 释然觉得她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她的是又快又紧,像是黑夜中狂奔的受惊的人,而对方的心跳则又沉又闷,仿佛包覆着厚厚的绵絮,看似柔软可亲,实际上却是致命的凶器。 “这是要干什么去?”释英瞅着她,就像是面对一盘子菜,盘算着从何处下口。 “找我弟。”释然老实地说道。 释英皱眉:“二伯母带着,你怕什么?谁还能谋害了他去?” “哦。”释然似是而非的应着,身体保持不动。 释英就有些怀疑她脑筋当真有问题。看那架势,如果说要她一整天都不动,很有可能她会一整天都站在那里发呆。 只是,她在看什么呢? 释英垂下眼,瞥见了自己腰间的鹤逐日五彩绣纹的扇子套。他不由地心念一动。 “这个好看吗?喜欢?想要吗?” 释然点点头。 “这可是才得的,上身还没热乎呢。你想要,我得考虑考虑。”释英徐徐打开折扇,居高临下觑着释然。 “难得你这么喜欢,我要不给你,回头太太们会骂我不体恤弟妹。可是,就这么给了你,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你用个差不多的东西跟我换可好?” 释然睁大眼,使劲点头,然后环顾周身,只有腰上挂着个香囊勉强还能拿得出手。 不管家里多艰难,每年端午节,孩子们必定会得到释怀亲手制作的绣花香囊。绣线紧张、布料局促,她就会用各种碎布头来拼接。 经过她的巧手和慧心,那一堆本来没有用处的布头便会成为别具一格的巧物件,而且,绝对是世间无二、天下无双。 “不会吧?你想用那个跟我换?” 果然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杨释英显然并不理解穷苦人家的心思。 “我记得先前你有个挂着紫色双穗子的荷包,背面绣着五福(蝠)临门,前面是江山红日蓝海水。那个倒是挺适合我的,用那个交换怎么样?” 释然觉得有一股子冷气顺着脚后跟,“刺溜”一声窜到了囟门处。 黑夜。 偏房。 蛇一般纠缠的男女。 这只是她的一个噩梦,本想让时间慢慢地消磨掉,怎么,难道这竟成了大堂兄的心病? 一定要治吗? 这是要从她这里要出药方子吗? 给出了药方子,是不是她就再也不会梦魇了? 上一次在槐树林,大堂兄诓她们姐妹到危险的井口去,难道仅仅是要吓唬一下她们? 五福临门啊,江山红日蓝海水啊,多么光明灿烂的寓意,而今竟成了蛇蝎的毒刺。 四姨娘是吧?那个最疼爱若鸿侄儿的女人。原来是她啊。爱屋及乌么?还是说,把若鸿当成了“鹊桥”、幌子? 二伯父知道不?二伯母知道不?大太太、老太太知道不? 出来这档子丑事,大堂兄不会有事,但是为妾的四姨娘那可是要骑木驴的。 当然,老太爷必定不会将此等家丑张扬出去,因此,四姨娘就有可能遭遇各种“意外”:淹死、上吊、病死、服毒…… 所以,她会坚守这个秘密,也希望大堂兄也能够假装忘记这出事儿。 可是照眼下看,很显然,大堂兄并不信任她。 总得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才好。 释然轻拍脑门儿,借机安抚发麻的头皮:“我没有那个。大哥哥记错了吧?” 她仰起头,喀吧着眼皮,样子十分地无辜。 释英紧抿着下唇,直直地盯着她,盯着她的眼睛。 “你忘了?那个好像还是二伯父那边的四姨娘给你的呢,里面装着三姨娘特制的‘安魂丸’。那会儿你正病着,说是这个香能让你尽快好起来。你当真不记得了?那么好看的一个香荷包。” 释英放软了身段,循循善诱。 释然连连摇头:“莫不是给我娘收起来了?” “你还记得?”释英有些急切。 回答他的,仍旧是苦恼的摇头。 “看来真是傻了……”释英喃喃自语,十分失望。 “大哥哥……”释然仍惦记着他的东西,“这个……” 她指着释英的扇子套,巴巴地瞅着他,眼神中充满渴望和垂涎。 释英陡地就来了气,要不是顾忌着她还没傻透,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你倒是想得美!要了这个去干什么?当铺里换钱是不是?” 好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讥嘲之意,释然有点难为情地笑笑。 释英白她一眼,轻蔑道:“那你在这儿好好想,好好做你的白日梦。” 说完,拂袖而去。 释然忽然叫停了他。 “说,哥忙着呢。”释英不耐地斜乜。 释然犹豫了一下,手指朝他头顶的方向戳了戳,讨好道:“大哥哥,那个……你那里清理干净了?” 释英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他的脸色当即就白了三分,轻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避之不及的惊恐:“你、你胡说什么!” “看来是没事儿了。”释然呼出一口气,老成持重地点点头,“看不见了,应该是没事儿了。大哥哥可以放心了。” 释英简直要抓狂了:放心?他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7 本来都忘记了那一茬儿了,这会儿忽然又给提起来,叫他怎么能安心! 上次说他头上有蛇,他不信。回家去从头到脚狠洗了一通,身上佩带上了辟邪的物件,屋子里燃上了檀香,床头挂上了桃木剑。 此后,一直没有什么异常发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不想今天旧事重提。 原以为这个拼命四郎是个小骗子,可照这个情形看,弄不好这丫头当真有些不同。 她那双动不动就发直、发空的眼睛,是不是能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杨释英只觉得背心上冷汗涔涔,心乱如麻之下,只想着赶紧回家去,好好地筹划筹划这事儿。 第37回 释然慢慢蹲下去,折了一根花茎满地画圈圈。 “佛祖保佑……” 与此同时,在她的脑子里,一些零碎的似乎毫无联系的事情,也在缓缓地形成一个圆圈。 她觉得,应该去探望一下病重的五姨娘了。 二房住的是三进的房子。后一进以花强为界,被分成数个独立的小院子,几位姨娘各居一处。 没有孩子,这些女人就变着花样儿地派遣孤独。各人的喜好志趣就在各人的小院里得到了体现: 释贤生母二姨娘的院子仍旧空着,保持着当初的样子,以便杨正礼父女能够随时凭吊。 三姨娘以前是释贤娘的丫头,后来被二老爷爱屋及乌收了。这二姨娘最爱鼓捣香料,除了外头买稀罕昂贵的,一般的自己也会种植些,亲力亲为,简直就像是伺候孩子。 不但她的小院里种满的香草、药草,就连已故二姨娘的院子,也一并给种满了。 二姨娘也是个嗜香的。 有三姨娘照料着,二姨娘那里虽说无人居住,但也能保持着一丝人气,倒也不至于凄凉得吓人。 四姨娘擅针线,最爱绣些艳丽的花样儿。她的院子里就满是花木,一年四季,花开不绝。 五姨娘年纪最小,只比释媛大上三两岁,进门也就去年的事儿。可这会儿竟是活不过年的架势了。 她这病缠绵了有一年多了。开始其他姨娘还会天天过来探望,架不住人情易冷,说来说去,就是江海的肚肠,也说空了。 渐渐地,大家就变成了三天一探、五天一探,乃至于后来,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踏进小院。美其名曰“静养”,不过就是糊弄人。 释怀姐妹们过来的时候,五姨娘刚吃完药。 为防止被风扑着,房间里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大夏天里,说不闷是假的。 屋子里薰着浓香,试图盖过浓郁的药味儿,实则加剧了空气的恶浊。 “大姐,好难受。”释容紧皱眉头,小手掩住口鼻。 释怀拿下她的手,轻轻摇头。 这种嫌弃的样子可不能让病人看到,不然会更加伤心。 伺候的小丫头看上去很不通时务,见了来客,不但不主动问候,反而有夺门而逃的架势。 人倒了,运气也跟着倒。连使唤的人都跟着降了水准。 释怀暗中叹息着,也不忍心责怪那小丫头,挥挥手,让她门外听差。 五姨娘拉着释怀的手,还没开口,就已经泪落如雨:“姑娘有心了……” 释怀忍不住陪着掉了会儿眼泪。 五姨娘又仔细地看了看释容和释言,叹息道:“老天保佑,姑娘和哥儿都好好的。人活一世,钱物都是不重要的,要紧的是上有父母庇佑,下有手足扶持。人去万事空,能够记得你的,只有父母手足。” 释怀心有戚戚焉道:“姨娘别灰心。是病,终归能医得好。” “五姑娘是个有福的。虽然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但是,这两年我留心看着,你娘真是个硬气心善的。四房媳妇儿中,也只有你娘是正经行事…… 我们做妾的,说起来都是衣食无忧,其实谁不羡慕你们桂月姨娘?什么才是好命?要说有爷宠着就是好命,那是糊人的。摊上个好主母,这辈子就算是有依靠了……” 说话间,五姨娘挣扎起来,从瘦若芦柴的手腕子上撸下一对绞丝银镯子,硬是要塞给释怀。 第38回 释怀大惊,闪躲着不肯收:“姨娘,不行的!娘她不准我们乱收贵重东西。” “既然喊我姨娘,可见还认我这个长辈。你娘应该教过你,长辈赐,不能辞。你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姨娘一心想送你点东西,你就非得让姨娘失望、死不瞑目?” 五姨娘说得太急,不由得咳成了一只虾。 “姨娘,我收、我收,你不要着急。”释怀赶忙帮她擦汗、顺气。 释容机灵地倒了一杯温水。 姐妹俩一同服侍着五姨娘喝了,等她渐渐地平复下来。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是姨娘自己的东西,不是杨家的。我知道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都是可怜人,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帮不上什么,只是有句话,姑娘要记住:风水轮流转,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一旦我去了,这东西定是要落到别人手里。早早绝了他们的念想也好。将来,也不求你能舍碗浆水,只是逢年过节,能记得有过姨娘这个人就成。这是姨娘唯一的心愿,你会体谅姨娘的,是不是?” 释怀禁不住又滚下眼泪来:“姨娘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五姨娘没有吱声,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四姑娘,你过来。” 都说生病的人耳朵尖,磨磨蹭蹭刚走到门口的释然,忽然给点了名。 她私心里不喜欢跟病重的人相处,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萎靡气息,很压抑,会折损一个人的斗志。 她慢吞吞地挪到距离床榻大约一张杌子的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8 位置,漫不经意地瞅着病人。 她跟二房的这几个姨娘都不熟,一来是因为彼此没什么机会见面,二来也是没有必要熟悉。 她们都只不过是买来生孩子的。生不出孩子,她们连最基本的愉悦男主人的机会都将会失去。到那时,这个家愿意不愿意多她们一双筷子一只碗,那就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基本上都会卖掉,折的现钱再加上一点,去买新鲜货色。 所以,用数字来代替活人实在是太方便、太省心了。 “姑娘,你靠近些。你这个样子,我很害怕。” 释怀和释容彼此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不能理解五姨娘这话的意思。 但是,出于对病人的同情,释怀还是选择了配合。 她把释然推到了床边。 五姨娘原本以为她会有所表态,但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有任何的反应,暗暗苦笑一声,只得自说自话:“听说,你看见大爷身上有别的东西?” 五姨娘低声央求:“求姑娘帮我看看,这病,还有的治吗?” 她满含期许地凝视着释然。 等到花儿纷纷落时,释然终于开口了。 “我先走了。” 口气相当地不善。 释怀下意识地想要拉她,却拉了个空。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释然已经跨出了门槛。 身后,五姨娘既悲且喜地直着嗓子叫道:“四姑娘,多谢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释怀和释容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请安毕回到家,陶氏先询问了五姨娘那边的情况,听释怀事无巨细地一一陈述了,又看了看五姨娘赠送的手镯。 陶氏叹了口气:“知道了。这是她的心意,你好生收着吧。少不得以后逢年过节,给她送点吃喝,这点东西咱们还是能送得起的。” 释怀答应着,退回去继续做绣活了。 这边陶氏坐在炕头上,闷闷地不快。 桂月掂掇着她的心思,问:“又怎么了?姐姐高兴的时候还真是难得。” “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陶氏忧心忡忡,“怀儿过年就该说亲了。她二舅眼看着奔二十了,亲事还没个影子。我不愁?这些事儿我不打算,你替我打算?” “要为这事儿生气,实在没必要。咱就这个家境,差不多比咱们好一点儿就成。真要咱入宫做什么夫人女官,咱也没这个底气不是。” 桂月倒是很乐天。 “你以为我为这个生气?”陶氏气哼哼地,“这家怕是要败了。好的时候,没咱什么事儿。一旦倒了,咱要跟着倒霉。我气这个呢!” 桂月赶忙追问缘由。 第39回 陶氏使劲地抻了两下棉单,恨声道:“好好的闺女,非要送去给人家当丫头,一个二个的,还都乐得什么似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门出,没救了。” 桂月吃惊道:“这么说,那事儿是真的了?” “多不过月底,老五那边就来人领。这跟卖闺女有什么不一样?你说。” “当然不一样。卖的钱肯定不一样多。” “一个下作的奴才,既然跑了,就一辈子别回来了。得了三分颜色,又是婆子又是丫头地,回来显摆。当老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次索性连孙辈都弄去一起当奴才了,我活了这把岁数,真是长了见识了,好,真好!” 桂月扁扁嘴:“就是!什么管家,管再多庄子,也还是个奴才命,为了那点东西,连子孙的前程都不顾了。” “前程?你看看眼皮子下面,倒是一方大户呢,家里可有点读书人的气息?” 桂月挑眉:“怎么没有?不是有个二爷吗?那可是中举做大官的材料呢。全家人跟供财神爷一样地供着,要是考不出个名堂,换我,还不得臊死!” “中举不中举,终究跟咱们挨不上边。”陶氏从炕头上拉过围裙围上,回头叮嘱道,“这些话,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别管。” 陶氏就朝窗外努努嘴。 桂月会意,小脚溜轻,屋里屋外查看了一圈,回来摇摇头:“没人。姐姐想说什么?” “然儿弄不好真有问题。”陶氏开门见山,“怎么办?” 桂月显没有这种顾虑:“姐姐真相信,她能看见些‘那个’?” “不然呢?你说像说谎吗?为什么说谎?没理由的。这么大孩子,你也见过不少,都是说过就忘。哪像然儿。” “姐姐打算怎么办?亲自问问她?” 陶氏摇头:“她够呛能说。” 陶氏正要开口,院子里忽然想起释容欢喜的叫嚷声:“娘,娘,娘你快看,二姐抓了一只好大的野鸡!” 这事儿貌似不小。 陶氏和桂月赶忙走出屋子,果然看见地上躺着一只还在乱扑腾的野鸡。 就连释怀也放下针线,凑近了观看。 “你说你这孩子!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陶氏一边含笑嗔怪着,一边吩咐桂月去厨房烧水,准备褪毛破肚。 这边,释然进屋看见正间方桌上搁着一个包袱,正是陶氏打点给张先生的。 “里头有点心,轻拿轻放,小心别摔碎了。”陶氏仍不免担心地叮咛,“早去早回,给你留着鸡腿回来啃。” 释然点点头,任由母亲帮忙把包袱挂上肩膀,步履沉着地出了家门。 麦收前的这段时间,原野上人迹罕至。嗅着小麦的清香,能够感受得到一种蓄势待发的精神。 山溪如练,山鸟绸缪。山花烂漫,山形丰腴。 在释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39 然心里,“青茅寺”的大和尚显然要比张先生更加需要探视。 好些日子没过来,大白应该还好吧?没有饿得连山门都走不到吧? “青茅寺”还是那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没有香烟、没有梵唱的寺庙,还能叫寺庙吗? “所谓的荣光,其实是为最爱的人赢取。有最爱的人分享成功,成功才有意义……” 仰望万绿之中若隐若现的一抹赭红墙壁,释然自言自语。 第40回 到了山门前,释然就再也不想动了。一屁股坐在平整温热的石阶上,背靠又高又宽、包着黄铜的门槛。 她随手拾起一块石头,在没打开的半边木门上,一下下有节奏地敲打着。 “谁?谁来了?” “大白、大白,来生意了,你还不赶快地?” “等等我……” 大雄宝殿里传来高亮的喧哗声。 脚步杂沓,不一会儿,就有数条人影齐刷刷地出现在了门边。 四个人,全都是熟人:大白、初七、小宝、门当。 看到释然,这几个人的注意点马上就有了区分:大白先就去瞅她的包袱,那双眼睛像是带了勾、安了刀,似乎要把包袱切割成碎片,看清里头装了什么好吃的。 初七的大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了,要不是顾忌到身份,大概早就抱住释然连转二十个圈圈了。 小宝和门当,则用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拜眼神看着她。 倒是把释然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四郎,四爷,你真是我的恩人!”初七迫不及待撸起自己的袖子,掀开衣襟,让释然分享他的快乐,“看,真的好了!这么多天了,再也没犯过。多亏你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你跟大白师父,都是我初七的再生父母。” 释然来者不拒,仔细地打量他裸露的身体。 原来满是大疮小疮的地方,好多都已经脱痂了,新生的皮肉鲜嫩健康。 现在下山去,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的。 释然暗中点头,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钱。 这是上次替许图贵抄作业,许少爷给的赏钱。她把大头交给了母亲,却偷偷地留下了几个私房。 她把钱交给初七,让他到山下的书店买纸笔。 “以后只要是四爷的事儿,赴汤蹈火小的也义不容辞!”初七拍得胸脯嘣嘣响。 释然面沉似水。 不愧是人堆里滚出来的,初七一看到她这个严肃的表情,马上就意识到还有后话。赶忙敛起嬉笑,垂手肃立:“四爷,你还有什么吩咐? 释然微微点头:“要你买的东西,一定要买回来。如果有人问起,你要把佛法无边广而告之。原来你是个什么样子,他们都知道。如果不信,他们自然会亲自来验证一番。” 初七把她的话默记在心,反复地咀嚼了几遍,唯恐理解有误,便又小心地询问:“四爷的意思,要我当个托儿,给寺院拉点香客?” 释然终于笑了,十分满意他的表现:“这么想,也不错。” “好咧!你就放心吧,四爷。小人绝对会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 释然勾勾手指,阻止了他的躁动:“顺便跟我娘说声,我得明天才回得去。知道怎么说不?” 初七自以为得计地朝着西边指了指,眨眨眼。 释然点点头:“不错,是块可造之材。” 她喜欢聪明人。 不用她千言万语的叮咛,初七就能够领悟到她的心意。如何能够彻夜不归而不让家人担心?显然,最合适的借口就是张先生。 “小宝和门当留下。等下有事交待。” 目送初七下山,释然一句话拦下了小宝和门当蠢蠢欲动的腿脚。 按理,她不过是个幼童,小宝等人都比她大好几岁,没道理把她当回事的。可她这会儿言谈举止表现出来的深沉镇定,无形中带着一种威严,就好像一把绳索、一副枷板,把两个真正的野小子定在原地,死活迈不开腿。 第41回 大白根本就顾不上这些,猴急地试图来翻她的包袱。 释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就要做大师父的人了,就不能装装样子?” “这不是没人吗?”大白委委屈屈地瞅着她。 “马上就麦收了……你种的那点粮食,不会是已经被你割下来煮了吃了吧?” “我有那么馋吗?”大白抗议道,“往常我一个人住,一窝鸟蛋能吃好几天。他们三个来了,吃一顿都不够。什么都要分,换你试试,不饿才怪。” “很快就好了。” 歇息够了,释然起身把包袱交给小宝拎着,抬脚进了寺庙。 “你说,真的会有人来拜佛吗?”刚才她跟初七的对话,大白听得一字不落。 “不来,也不过就是保持原样,有什么损失。” 释然的回答,冷静得近乎冷漠。 大白鼓着嘴,想反驳来着,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时半会儿居然无从辩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从大雄宝殿到法堂、藏经阁,再到寝堂、茶堂、延寿堂、禅堂,然后是斋堂、浴堂、西净,释然走走停停,把整个六出寺审查了一遍。 又让大白开了门。 禅堂里的长连床上布满灰尘,施椸架上结了几层蜘蛛网。禅堂中央的圆龛里,供奉的圣僧像也无复当日的明亮干净。 不管什么房子,长久无人居住,即使是没有风吹日晒,也会渐渐丧失生气,最终垮塌。 “放生池是脸面,抓几条鱼、几只王八养着。当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0 真没人来,就当是给自己储备粮食了。” 看完了,心里有了数,释然开始替这座寺庙打算前途。 “好。”大白重重地点头,觉得她的提议很长远。 小宝和门当紧随在后,听着这些话,只管挤眉弄眼,心里非常讶异。 也有几分疑惑,但事关青茅寺,大白师父都没有意见,他们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山下做生意的,即使一整天没有顾客上门,那门面也不能关。”释然回头扫了一眼大白,有些不满他的吊儿郎当。 “业精于勤,荒于嬉。把你的木鱼佛经捡起来。有人的时候,念给人听。没人的时候,自己修心养性。一个人若是自甘堕落,那就彻底没救了。” 大白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小四,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你就那么敢保证,一定会有人来?” “拿你这座寺庙的一半打赌,怎么样?” 释然微眯了眼,眉宇间有几分戏谑。 大白终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生活一向乏味,可不是很喜欢挑战? “赌就赌。反正,闲着也是要倒闭的。” “口说无凭。” “你放心,等下初七买了纸笔来,我跟你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若有反悔,我和尚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释然轻笑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来:“好。” 青茅寺实在荒得厉害,墙外的栝蒌全都蔓延进来了,到处乱爬:松树上、房屋上。 严重的地方,把整片房舍都淹没了,只剩下几个黑洞洞的口子。 “常用的房子,全都清理了。现成有艾蒿,使劲儿薰薰。把旮旯里的虫豸都熏出来。” 释然指指点点,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小宝,门当,你们帮着大白师父,要抓紧。要是能熏出长虫来,算你们有福。记住,蛇胆要留好,那个能换钱。如果是花花绿绿的长虫,宰杀的时候别让血肉溅到身上,会中毒,很痒、很痛。” 一听说“钱”字,那几位的眼睛霎时就焕发出雪亮贼光,把后面的警告浑当作了耳边风。 利字当头,不足为奇。 释然暗中摇头,径直往后面藏经阁的方向去。 第42回 那边有条夹道通向寺外,打那里去张先生处,倒是一条捷径。 大白从小宝手上接过包袱,陪释然出门。 “大白,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罗嗦?” 刚才跟大白说的那会儿话,赶得上她在山下数年的讲话内容。大白不了解山下的情形,自然会以为她生性如此。 可是若教母亲她们听见了,也许会惊讶得掉下下巴来。 大白想了一下:“今天是比以前话多。不过,我能了解你的心意。你是为我好,我不是傻子,好歹总是能听出来的。” “大白,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这样一句话?人靠衣裳,佛靠金装?世人重皮囊外相。酒再香,也怕巷子太深。你的小手工做的再精致,不做宣传,外人也不会知道。” “是这个理儿。”大白开头还只是敷衍,这会儿给她一番自言自语打动了心神,就如茅塞顿开,整个人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快感。 “有时候努力了,未必会成功。但是,若是不努力,肯定诸事不成。你那手艺别荒废了,反正都是就地取材,不费什么银钱。庙里出来的,沾了佛光,意义不同,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追捧。” 释然知道他不同世务,便尽可能说的通俗易懂。 大白点头如捣蒜。 “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一个人不行的。大白,你也要动动脑筋,为自己的将来披荆斩棘。” “好。” “你不要总说好,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简直比我师父说得还动人。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实在行不通了,我在想办法。” “山里头有些野果子,不求多好,但求新鲜干净,大殿里头,该供上就供上。别等香客临门了才做准备,慌里慌张,就会失掉出家人该有的从容。” “好。” “到处都有山花,经常摘一些来供奉。那大殿,太沉闷了。” “记得把功德箱擦干净,佛门净地,不该一抹一把灰。” “记下了。” “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准备桌椅。以后,我会经常过来。” “好。” “初七回来了,让他过去找我。东西就放在这边。” “行,没问题。” 走到夹道尽头,释然停了下来,纵目瞭望,山如伏龙,云吞万象,苍茫无尽。 “我记得有一本佛经,叫做《大宝积经》。经书中说,彼极乐界有种种香周遍芬馥,种种妙华亦皆充满。有七宝幢周布行列,其宝幢上悬诸幡盖及众宝铃,具足百千诸妙杂色。 多诸宝树,或纯黄金、白银、琉璃、玻瓈、赤珠、玛瑙、玉树。彼金为树者,以金为根茎,白银为叶及以华果。白银之树,银为根茎,黄金为叶及以华果。玛瑙之树,玛瑙根茎,美玉为叶及以华果……” …… 绿林尽头是一片绿草萋萋的缓坡,清浅的溪流柔顺地缠绵着山形,倒映着蓝天白云。 古木草庐,野趣盎然。有美一人,白衣胜雪。 释然呆呆地忘记了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无影。 这是她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一个少年,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干净,见之忘俗。 他的气质,比大白还像个与世无争的隐士。他静静地坐在杏花浓荫里,仿佛一朵白云歇脚在那里。 然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1 就好像满山满谷的花儿全都劈里啪啦地开了,一路开进释然的心里,诱惑得一群蜜蜂轰然躁动。 “是释然吗?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吧。” 少年一开口,像是清茶二泡,满含着阳光、雨露和芳香。 释然就跟鬼使神差的一般,乖乖地走向前去。 少年已经弃了黑子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地朝她伸出手。 释然一反常态,毫无戒备地把肩上的包袱递了过去。 “有些分量,累到了吧?” 面纱后的释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人的问候,总是带着三分客套,可他的关心,竟像是经年的老友,令她深感亲切与安慰。 这是跟家人给予的感觉完全不同的体会。她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却十分明白一个事实:她喜欢这个少年。 就好像喜欢一朵花、一棵树,单纯的,没有任何企图,单纯就是想要亲近。 第43回 释然在石墩上坐下来,揭下了斗笠。 “我姓秦,表字尔雅。张先生是我外祖。你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唤我名字。” 尔雅的微笑含有鼓励的意味。 他一定是把她当成胆小怯弱的小孩子了,怕她拘束,所以才会这么耐心且细心地给她解释。 不过,他居然是张先生的外孙,这倒是让释然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还以为张先生家里没什么人了呢,不然,为什么在芦山住了将近三年,从来不见家里有人来探望。 尔雅的出现,补偿了她这两年的来回奔波的辛苦。 能有这么一天,哪怕再跑上三两年,也值了。 “你坐一会儿,我陪外祖父下完这一盘。” 拈起棋子的时候,尔雅不忘安抚她。 释然点点头,目光掠向棋枰。 这应该是尔雅带来的,原木色的棋盘,陶质的黑白棋子。 这是释然第一次看人下棋,都说认真的人最好看。虽然没有全神贯注,但是很显然,黑白子从某种程度上化解了张先生的一身孤高狷狂。 鹑衣霜鬓的他,这会儿瞧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大隐高士的潇洒,挺顺眼的。 尔雅长的不像他,估计是随了姓秦的那边吧?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这祖孙俩都相差甚远。 释然偷眼尔雅的侧面,骨血尚未丰沛的少年,轮廓还不是那么分明,一味地很温和。 她在猜,他今年大概有几岁?十三?十五?却已经行过冠礼了。 这么早行过成人礼的,大抵不外乎两种情况:高门贵胄,或者是诗书世家。 尔雅有可能符合这两个条件。 释然回想起了那日追寻张先生下落的几个人。任凭他们穿的常服再寻常,仍旧掩藏不住那股子骨头里散漫出来的贵气。 有钱人,只能称富,未必就担得起“贵气”二字。清贵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有钱人。 所以,真正称得上“富贵”二字的,普天下也不是俯拾皆是。认真排起来,并不困难。 富贵人家的孩子成人早,是因为家族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使然。只有成了人,才会有资格谈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有权利被允许参与各项家族与社会事务。 受到那么富贵逼人的人的关注,张先生的来历不简单,尔雅的背景也不会很单纯。 要这么推断,尔雅早早成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么,婚姻对象也差不多给提上日程了吧?或者,已经有了确定的人选? 不知为什么,释然觉得心里头像是打翻了醋瓶,一股子酸味儿,自己闻着都难受。 只是可惜得很,此时此刻,她没办法从尔雅的表象上,捕捉到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白色了。 一袭素绢白色卷草纹直身,腰间束着豆青色宫绦,上系着一块白色莲型玉佩。 一个半新不旧的菊花纹宝蓝荷包,上面并没有绣什么花样子,也没有装饰性的穗子,就是简简单单一个荷包,却一点也不难看。好像任何东西,都只能作为陪衬出现,无法夺取他的光华。 微微卷着袖子,玉腕素手,十指修长如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并不见讨人嫌的长指甲。 释然不觉就看呆了,心想也只有这双手,才配得上这个人。 哦,不对,应该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有这样一双手。 她不觉地瞄向自己落在膝上的双手,跟鸡爪子没啥太大差别。 她不禁心生懊恼,心想,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事儿呢?姨娘和大姐她们,总是要求她像个女孩子样儿,她还嫌她们啰嗦。 现在看来,她们才是正常的人,也比她懂的多。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哪怕临阵抱佛脚,也好过什么准备都不做。 她自嘲地抽抽鼻子,然后嗅到一缕清苦的药香,确认是从尔雅的身上沁出来的。 她一下子就想起端午节所见的那几个药包了。 那样清丽的字迹,应该就是尔雅留的。 这么说来,她跟他竟是错过了一次? “死都死定了,看不出来?不服气?” 张先生的不耐,打断了释然的遐想。 她赶忙摄回心神,看向棋枰。 张先生借题发挥,并不因为有外人在,就对尔雅假以颜色:“以后要顶门立户的人,怎么这么黏糊!输就是输了,痛快点儿承认会死人吗?” 尔雅谦恭如常,也不知是涵养太好,还是经常这么给训斥,早已经麻木了。 释然倒是不由得皱起眉头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2 。 张先生为老不尊,仗着年纪大、资历老,就可以所信所欲地斥责后辈,这一点,跟杨老太爷太像了。 释然打心眼儿不喜欢那个拿腔拿调的祖父。 不就是下个棋吗?好心好意陪你解闷儿,怎么倒陪出不是来了? 这种人,活该一个人寂寞。 第44回 下棋难道比拉犁扛活还辛苦?她偏不信这个邪。 “说白了,就是抢地盘吧?” 尔雅的讲解通俗易懂,释然渐渐地开悟了:“假如说,这一步不这样走,而是这个样子,可以不?” 说话间,将棋局一步步往回推演。 “随便你下到哪块地里,都是长不出粮食来的。”张先生捋着胡须,斜睨之际,尽显轻视。 “啪!” 几乎是同步,张先生利落地予以还击。 释然没有搭理他的得意,自顾跟尔雅探讨:“下棋就好像打仗,应该适用各种兵法吧?” 兵者,诡道也。 老实人斗不过流氓。 从来胜者为王,败者成寇。过程固然精彩,结果却是最重要的。 为了达到既定目标,可以声东击西,可以围魏救赵,可以舍身成仁,可以李代桃僵。 如果当真是“棋如人生”,那么,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跟张先生相比,尔雅实在太文质彬彬了。可以说,心地太善良了。他知道不知道,作为一名医生,有时候杀人即救人? 张先生许是在山上住得太久了,太过压抑,行动间不觉就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宣泄意愿,好多地方走得嚣张跋扈,简直就是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尔雅尊重他是长者,甘愿被欺凌,她可不吃他那一套。 说实话,这两年山上山下这么跑着,她也是不大情愿的。要不是冲着母亲的面子,他张先生就算饿死在山上,又跟她有半文钱的关系! 吃了喝了家里那么多东西,他又给三房带来了什么帮助? 他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有个词儿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有个词儿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 他一个读书人,所读过的书莫不是都念进狗肚子里了? 所以,这种人一定要适时地让他清醒一下,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先生收敛起了倨傲,一只眼观棋、一只眼斜瞅着对手。 尔雅也在看。 他对释然并不陌生,早在三年前,外祖隐居到栖凤镇的那天起,就知道她、知道镇子上很多的人和事。 杨家的关系,几房儿女的状况,他全都了若指掌。 他知道这三年来,是杨家的四姑娘一直在照应着外祖父。 穷人家的孩子,在他的认知中,大概是拘谨的、黑瘦的。孩童的话,还会拖着鼻涕,满口粗话、脏话,脸上花花搭搭地。有事儿没事儿喜欢咧着嘴笑,等人靠近了想要交谈时,却又撒丫子跑得老远。 可是,释然的样子却颠覆了他先前的观念。 他从未见过如此遥远却又清晰的一个孩子。一只宽大的空顶帽,完全遮掩了她的面目,同时也掩饰了她作为孩童的一些特征。 他刚才曾想过帮她取下斗笠,但她是个什么反应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刹那的躲避。轻盈如风,若不是他心思细腻,几乎要给忽略掉。 她似乎是有所思虑。 只是很快地,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自己拿下了斗笠。 印象中的那个干枯若猴、一脸凶相的刁蛮丫头,在斗笠被掀开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不像寻常的孩子,总会带着几分或轻或重的孩子气,似乎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她是凝重的,就像——身边这棵树,那实在是一种很难用三言两语描述清楚的感觉。 从她的脸上,很难猜得到她心里的起伏。她看上去确实是呆的,呆得让人很容易忽视。 而事实上,她就在那里,千帆竞渡、万木枯荣,她才是那个历经沧海三迁的人。 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惊疑、失措。 所以,很难得的,当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那一抹欢喜和喜悦时,他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看得出,他给她留下了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第45回 她坐在他身边,他能听到她的细细的抽气声。她是觉得他身上的药味儿奇怪呢,还是好闻? 应该不讨厌吧? 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却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观察你、了解你。 假若不是见到了真人,他也会跟世人那样,把她划归为头大没脑的那种人吧?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孩子,稍加指点,就懂得举一反三。 她居然能够说出“下棋如打仗”这样的话来。 尔雅的震惊已无以复加。 …… “啪!” 张先生掷了棋子,伸个懒腰战起来:“横竖是个死,早晚都一样。” 他对释然,倒是没有像对尔雅那般疾言厉色。 释然仍旧盯着棋盘。 耳边,张先生扬声大叫:“没病的小子,叫你拿鱼竿过来,怎么回事!” 草屋里慌里慌张奔过来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回太爷,小的刚才在和面,腾不出手来。看您下棋,以为你不着急……” 张先生嗤之以鼻:“你当我老糊涂了吧?以为打个马虎眼儿就过去了,是吧?”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3 那小厮抠着指甲缝里的面粉,嘟囔道:“怎么会呢,您老多精啊,谁敢糊弄您……” 张先生的眼睛就瞪得比牛铃还大,原地转悠着找趁手的家要打那小厮:“下作的东西,还敢说不是欺负我老眼昏花?你家主人打哪儿划拉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回来!” 那小厮见事不妙,扭头就跑,口中拖着哭腔:“太爷你至于么!还有,小的不叫没病的,小的叫无患,无患子,那是治病救人的好药!” 张先生越发气得胡子都要飞上天了:“还敢犟嘴!过两天就该把主人踩到脚底下搓揉了!” 转向尔雅,义正词严道:“带着他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用这种人,就不怕抓错药造出人命来?” 尔雅赔笑道:“太爷放心,他抓药极为小心。” 张先生原本是想抓个软弱的撒气,尔雅这么说,岂非等于堵上了他的气孔? 他焉能不更加生气!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辈子仰人鼻息的,有什么趣儿!趁早都给我走开,看着就生气!” 尔雅微微躬身,面上始终含着宽容的微笑。 张先生大步流星走到屋前,从檐下取了鱼竿、鱼篓和一把掘曲鳝用的小铲子。 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没动静,忍不住转过身来,冲着释然没好气地呵斥道:“你是不打算吃,所以就不用动手了吗?” 释然暗中翻个白眼,不甘不愿地跟上去。 “四郎、四郎!” 初七响彻山谷的呼喊,在看到张先生的刹那,戛然而止。 张先生的眼神好像刷子,在释然和初七之间扫荡着,然后话也不说一句,径直往前去了。 这是故意留她跟初七说话呢。 看着张先生的背影,初七重新堆起笑容,小跑过来见礼。 “四爷要的东西,已经买回来了。大白师父带着他们两个在给你拾掇屋子。” 释然点点头,很满意他的口齿伶俐:“我娘那边呢?” “说好了,说张先生要你给补衣裳,明天回去。” 说完,初七面现迟疑。 释然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初七不无担心地说:“四爷晚上歇在哪儿?” 释然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公子几时来的?” “前天午后。”初七想了一想,“要不,四爷今晚歇在庙里?虽然房子多空得慌,有我们兄弟几个守着,倒也不怕。” “等晚了再说。”释然未置可否,眼神瞄到他的颈面上好像有伤,就不由得多瞅了两下。 第46回 原来在山下,他遭遇到了王大胖一伙的围追堵截。听说他要买东西,他们就诬赖他偷钱,非要他把赃款吐出来。 初七只好承认钱是杨家四郎给的,要买的东西,也是四郎急等用的。 王大胖等人这才罢了手。 “我瞅这,他们倒是很怕你的样子。四爷,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打怵?” “想学?” 初七猛点头。 释然笑而不语,转而问他“佛祖显灵”的事儿。 “他们不太相信,我就脱了给他们看。就在四大爷的酒馆门口,正好围了一大堆人。我以前什么样儿,他们都知道,证据摆在眼前,不由他们不信。” 初七洋洋得意。 “结果呢?” “别的不敢说,那几个脚上走火、身上长虼子虮子总除不了根的,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上山来拜佛求救了。” 释然听他一口一个“小人”、“爷”地叫,觉得有些夸张。待要纠正,想了想,觉得无关紧要。 私心里,她还真巴不得自己是个“爷”呢。没有“爷”的身子,能有“爷”的霸气威慑住宵小,倒也不赖。 他这次能从王大胖手中逃过一劫,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声“爷”呢。 “拼命四郎”的威名,在小一辈的心目中,算是确立起来了吗? 既然担起了这个绰号,索性就把它做大、做强,不然对不起那个给她取外号、企图毁掉她女儿家清誉的人。 走到水边,只有五十步,这期间,释然的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张先生支楞着耳朵,等她靠近了,忽然自言自语道:“昔日姜太公渭滨垂竿,心不在焉。老头儿却是一心一意,只为一顿鱼汤。鱼儿鱼儿,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一番深情厚意啊。” 换成一般小娃娃,听到这种孩子气的话,要么会失笑,要么干脆跑过来察看,看是否真有鱼儿能听得懂人话。 可是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没有要说的吗?还是说,又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这话就很伤人了。若是沉不住气的,肯定要跳起来反驳、抗辩。 可释然置若罔闻。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书面,波光粼粼,宛若洒金碎银。 难道不会给晃得眼睛疼吗?有什么好看的! “天地之大,托日月以为光,眼乃人一身之日月。寐则神处于心,寤则神依于眼。” 释然心神一动,心想这老头子还真会开场,居然用相术忽悠人。 要知道,若是走在大街上,路边有人冲着你云里雾里地摆活,基本上,没有人会不予理会的。 相术对于人心的把握,可谓是十分巧妙精确。 “神在眼,眼恶则伤和。神不欲惊,惊则损寿;神不欲急,急则多惧。神贵则隐,然望之有畏,服之心近,则神喜就之,则为贵。…… 上视高贵,下视阴毒,远视贤,近视愚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4 ,平视德,高视激,低视狠,斜视盗,乱视淫,猛视暴。宋时王安石牛目虎顾,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事。……” 这是恭维吗? 当然不是!这可是最隐晦曲折的攻心战术。看过捕雀抓老鼠的吧?要想猎物上当,总得投其所好,摆上吃食不是! 第47回 释然一动不动,心里只管暗笑。 “行了,别绷着了。用‘大智若愚’来形容你,算抬举你了。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死了,还不满意?打算连老头子也算进去?省省吧,老头子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 “拼命四郎?哈!你娘听到这个称呼,怕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我看你,倒像是乐在其中嘛!” 一刺再刺,释然仍旧不做表态。 张先生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去瞅她,心里开始有所动摇,开始怀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一切不过是巧合或偶然,而事实上,这孩子根本就是个半痴半傻? “咚咚!” 钓钩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把她专注着的那一片平静敲得稀碎。 张先生愤怒了,能够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就只剩下市井气息浓郁的嘲讽了:“杨释然,你耳朵没聋吧?老人家跟你说话,你就这个态度?你爹娘平时都是这么教的?” 释然漫然地扫他一眼,不痛不痒地纠正道:“我娘成天操心怎么能让一家子别饿着、光着,顾不上这些事儿。” “胡说!”见她顶嘴,张先生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些小孩子真是一点也不能体谅父母的难处啊。 “哦——” 长长的的尾音拖得张先生心肝乱颤、背心发冷、头皮发麻。 他登时就醒悟过来了,敢情,他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反倒被个小丫头拽进了坑里。 “我是谁,你不知道?” 看释然的表情,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这么些年了,陶氏的口风还真是严实,愣是滴水不漏。 “她还真是小心眼儿……跟你一样,小心眼儿。” “小心眼儿……旁敲侧击,探老人家的底细深浅,你行!”刚刚的一番对弈,她的脾性基本上算是暴露无遗了。年纪虽小,行事谨慎、虑事周全,且胆子奇大。一旦确定目标,下手那是又快又狠,根本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步步为营、诱敌深入……” 假装顾此失彼,制造种种假象或假死,诱骗他深入险境,企图给予迎头痛击。这份心机,别说算计同龄的孩子,就算是个老奸巨猾的大人,不留神怕也会给弄得死无葬身之地。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赖、很不赖。这《孙子兵法》可以肯定,她已运用的得心应手。 老三是个直肠子,属鸭子的,边吃边拉,肚子里不存货。陶氏精明归精明,但是为人固执、不屑勾心斗角彼此算计,这样的两口子,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个怪胎来? 倒好像一家子的心眼儿,全长到一个人身上了。 “然后就是破釜沉舟,想跟老人家来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还真够绝的,明知不敌却非要拼个弹尽粮绝、全军覆没——你对我就这么大意见?” 释然捡了块干净地儿坐下,悠悠地反问:“不然呢?” 难不成应该对他这个混吃混喝的“亲戚”感激涕零? 张先生仰天长叹:“刚才就该让你杀个片甲不留就对了。你这肚子里装了多少怨气啊。居然还能一路装得跟没心没肺的一样,小子,你行、你牛!” 释然眉目轻扬,当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张先生看在眼里,不由得心生感慨。 少年人难得老成持重,但有些少年的老成就显得很做作。不像眼前这个,随便你说什么,全都跟司空见惯一般。 “说说吧,这些阴谋阳谋都是打哪儿学的。我可不记得我的书橱里有这些东西。” 偷书看的事儿就这么给轻飘飘地撂了出来,张先生以为她会有些慌乱,或者是不好意思,结果呢?她非但没意思羞赧,反倒语带讥诮。 “不说我还有母舅、族兄,就说那满大街小巷的街坊邻居们,可都是既能载舟又能覆舟的人物。多不用,我一家子讨一粒米,就决计不会饿死。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是吗?” 张先生默了。 第48回 同样的年纪,别的孩子都还沉湎在游戏之中,她却已经跻身成人的世界里了。所思、所为、所言,哪样能看出孩子气来? 早慧是好事儿,只是过犹不及。常言道天妒英才,又常说天不假年,她这么聪颖,真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若失掉了得力的臂膀,她爹娘不知道会有多么地难过。 “锋芒太盛,往往不得善终。我这不是吓唬你,既然聪明过人,免不了就会心生骄傲,自恃高人一等,从而表现出矜态来。切不可忘记木秀于林的道理。” 释然讶异地瞅了他一样,没想到他会一改质问的口吻,说出这番苦口良言。 这份好意,她自是不敢拂逆:“我知道。没有足够的力量前,我是不会伸出拳头来的。” 张先生哼了一声:“伸胳膊撩腿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子啊。” “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顶多就是豁出去你这一辈子。你可是考虑过你爹娘的心情?” “那是我的责任,不劳你操心。” 张先生张张嘴,颇有点茶壶煮饺子——有苦难言的意味:“你还小,很多事都不了解……” 不劳他操心,这是在拐弯套他来历呢。三房的事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5 儿,用不着外人插言。他若是想置喙,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必须是跟三房有密切关系的人。 自始至终,她没有问他从哪里来,家中有何人此类的话。 一个字儿也没提。 她就不好奇? 才怪呢。 虽然矢口不提,可张先生硬是感到了层层的压力,一寸寸逼近他的秘密,让他的一颗心时刻悬在嗓子眼儿里。 被一个小孩子摄住,这可是一辈子不曾有过的事情。 也许,他真的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真的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他叹了口气。 释然木木地说道:“你不用诉苦,别人的事,我没兴趣。” 别人? 对她这么明显的口是心非,张先生惟有苦笑:“你这是逼我呢……” 释然当即就很严肃地打断了他:“你不要坏我名声,我一向尊老爱幼。” 既作了强盗,还要人叫好,这种市井无赖实在是读书人的天敌。 张先生相信,倘若她去读书,学堂里的先生肯定要三天两头换人。 就没见过说话这么堵人的。好歹你也给点表情、来点起伏啊,总是那么一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模样,摆明了就是在说:我跟你不熟,你的事儿与我无关,我的事儿干嘛要告诉你。 是个人都要给逼疯。 张先生语重心长:“你思虑太重,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多。我这是为你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领教了她的机警深沉,张先生渐渐地不敢再将她当成单纯可欺的小孩子看待了。 也许,用大人的方式交往才能赢得她的信任。 释然“哦”了一声:“晚了。你这话说的晚了。” 张先生惊疑地忘记了鱼儿咬钩:“什么意思?” “上次在山下,我遇见了几个奇怪的人,指名要找你。怕你害怕得茶饭不思,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事儿。既然你想我活得轻松些,那么,这些烦恼就还给你好了。” 直至日上三竿,释然才呵欠连天地走出客堂。 早就等候多时的初七等人呼啦一下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跟她问好,兴奋得好像穷汉捡了个毛驴。 释然一边擦脸,一边问:“有人送钱来了?” 初七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四爷英明!天没亮就来了,从山门一直拜上来的。十个钱换了一罐子圣水。十个钱呢!” 初七凌空抓握着十指,喜不自禁。 小宝和门当一味地傻笑。 “没忘记告诉人家吧?那水只能外用,喝不得的。” “四爷放心,不怕治不好,就怕越治越严重。小人们哪敢不小心。” 门当恭恭敬敬地说道。 释然放下手巾,初七适时地接在手,用劲儿拧了两下,抖开,晾晒在门前两棵树之间的搭绠上。 释然不由得多瞄了他两眼,居然把他给看得羞涩起来。 释然若有所思。 第49回 这个初七倒是个有心的,这般鞍前马后地奔走效力,想必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定下了方向。 这样挺好,是个有自知之明、有眼力、有志向的。 释然接过小宝捧过来的缺口大碗,就着清水,用草灰洗了牙齿。 洗完牙齿,初七又赶忙递过来一把桃木梳子。 是一把崭新的,上面刻着一只鸟,长长的尾巴,肯定不是家雀之类的。 释然知道,那是鸾凤,传说中的吉祥之物。 在制作这把梳子的时候,大白一定是心怀着美好的祝愿和期待。承受了这份厚望的她,如何能不感动呢? “有客来是好事儿,你们不去干活儿,招徕更多人来送钱,守着我干什么?我又没钱给你们发月钱。”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小宝窃笑着,悄声嘀咕道。 释然的眼角就看到初七的胳膊肘子不动声色地拐了小宝一下子。 不用问她就知道,定是初七给他们清洗过脑子。 不看眼下,看将来。跟那些只管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相比,别说,初七这小哥儿还真是块好料子。 “大白师父等你过去商量事儿呢。”初七陪笑道。 什么事儿?还不就是为那几个钱。 释然嗤地笑了,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才十文钱,大白就当成事儿了。看来,昨天傍晚签下的那一纸契约,大白竟是当了真。 当时她是心怀企图,想要沾“青茅寺”的便宜。估计大白并不了解这一点,在他看来,早晚都是要完蛋的,要是活马当死马给医好了,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就不用投奔异地他乡的同门了,若是医不好,不过是顺应了天理,也不亏什么的。 所以,签约的时候,两个人都签的很痛快。说好了,以后“青茅寺”的事务会由杨释然负一半的责任,出项、入项,都须经过契约双方来决定。 明面上,却还是大白当家。只是时机操作运营上,由释然出谋划策。 能够安心撞钟做和尚而又无需忧虑生计问题,这种日子可是大白最为向往的,也是他的一个习惯。 释然也觉得很幸福。 她不相信“青芽寺”会就此完蛋,她也不想让这种事发生。现成的条件都齐全,要法场有法场,要人有人,差的就是个人气。 人心其实不难说动。 所以,她有信心让“六出寺”重新复苏起来,并且决心要让寺庙香火旺盛、财源滚滚。 试想,以后若是寺庙收入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6 一吊钱,刨去寺庙日常开销,刨去寺庙的修缮维护,盈余的,多少她都会有收入。 这个钱相当于是白来的。这叫什么? 借鸡生蛋。 面对那十文钱,大白叫她“活菩萨”,她没有推辞。 出家人遇见女施主,不都称呼“菩萨”吗? 雪中送炭、暑天送冰的,可不是菩萨? 做个千面千手的观世音也是件考验人的活儿。 释然停在树林边,抖着领子凉快。 掌心碰到胸前松软的一团,面纱后的笑容就更加地深沉了。 那里除了有一份合约,还有一叠厚厚的文稿,是她彻夜未眠炮制出来的。 是一部禁书。 此刻她的心,七上八下地。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反而更加地坚定。 单纯地靠天吃饭是不成的。“青茅寺”的兴旺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期间里,她不能够守株待兔、浪费这宝贵的时间。 她还不到十岁,她等得起,二舅等不起,大姐也等不起,释言也等不起,为生活焦头烂额的爹娘也等不起。 她必须抓紧时间赚钱,改变家里的困境。 对穷人而言,最渴望的不过是饮食上的富足。但对于生活富足的人来说,空虚无聊千篇一律的平庸麻木才是亟需排遣的寂寞。 她的目标,就锁定了这一群人。少数人,但是掌握着大把的金钱。 从来富贵都要险中求。她决定赌一把。 萧墙内外之第50回 只一把,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只这一把,她的命运、三房的命运,就有可能被扭转。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中……” 春色无边,谁人不爱? “朝朝琼树,家家朱户,骄嘶过沽酒楼前路。贵如何,贱如何?六桥都是经行处,花落水流深院宇。闲,天定许;忙,人自取……” 愉快的哼唱,轻松的脚步,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总不脱烂漫天真。 尔雅含笑自交椅上徐徐起身。 有风吹过,巾带飘摇,如暖玉生烟、溆浦兰芳。 释然登时就恢复了呆样儿。 直到尔雅走到了跟前,才恍然有所醒悟。 “吓着了吗?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只是你一直没有出门。” 他娓娓道来,那感觉就好像被吓到的人是他。 释然有点语结:“你知道我没走?” “嗯。无患打水的时候,碰到了寺庙里的人。” 那就是初七他们说话漏了口风。 不过无所谓了,就算张先生知道她拿他作幌子,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她能感觉得到,张先生对她、对整个三房都没有什么恶意。 “你在这儿很久了?”释然有些后悔下山太晚。 “还好吧。看看书,就不觉得了。”尔雅的温温一笑,有着春满人间的感觉。 他牵着她走到树荫下,问她:“太爷让我给你带几本书来,我想问问,你喜欢看什么?” 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去,抚过每一个茧子、每一条细小的伤痕。 释然就觉得犹如艾灸,从他手指碰过的地方,有温热的水流潺潺地涌到四肢百骸中。 这真是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感觉,以前,从不曾有人给予过,令人怦然心动,想要躲避,却又有些舍不得。 她不敢抬头,只好盯着那把交椅。 是一把五节圈背绳编座面可折叠交椅,松鹤延年雕嵌背板。凡交关之处,都用金属件榫接,美观亮丽的同时,还兼具着耐用耐磨损的功能。 这种坐具极适宜露天使用,可繁可简,是行军、打仗、郊游的必备用品。 哎,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一点都不靠谱。不是应该想想,刚才他在这里都看到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吗? 尔雅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沉沉地,让她有点站不稳。 “想看哪一种呢?传奇?志怪?笔记?比方说《山海经》之类的?” 尔雅颇有耐心。 他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释然很快地就跟上了他的节奏:“农书,方志,工程,医书,都可以的。如果不好找,能不能带一套读书人要读的书来?开蒙的那种就不用了,县学里的就行。新旧无所谓,只要没有缺失。” “好。” 不问原因,不问结果,仿佛不管她要做什么、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很寻常的。 不设防线的人,最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释然觉得她没有看错人,尔雅会是一个很友善、可以交心的朋友人选。 尔雅从袖中摸出一支笔,告诉她说:“我给你留了一些纸,没事的时候,请太爷指导你学写字。这是全新的,就当是对你的一点点的感谢之意。砚台也给你留了一方,是我平时惯用的。墨条有两条,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多带几条给你用。” 他说一句,释然就应一声。 说到后来,尔雅忽然就哽住了。 两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离愁别绪来。 尔雅的指腹徘徊在她的鱼际处。轻抚越来越慢、越来越飘忽,终至于缓缓滑落。 “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 释然没有吱声,没有说好。 实际上,这感觉一点也不好。 才懂相思,便要相思。转身之际,已开始怀念。 分手处,绿林深深。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7 忽然想起来,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她曾经邂逅过另外一拨人。 三个来历不凡得让张先生自始至终都含混其辞的男人,一主、一仆、一卫。 北地的口音,不远千里来寻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张先生。 据说,是想跟张先生讨要一副字画。 那个年轻的主子,是个丹青高手。 不得不说,这些有钱人真是闲得扯淡。为了一副不能吃、不能穿的翰墨,居然舍得花费大把的时间、金钱和人力畜力。 钱多的没处使,是吧? 那她就再做一次善事儿,帮他们花,如此,才对得起她“菩萨”的名誉。 萧墙内外之第51回 还没踏进家门,释然就感受到了一股子喜气扑面而来。 难得家里这么热闹,陶老太爷和大舅、二舅都过来了。 一家子围坐在紫藤架下吃西瓜。 西瓜可不是外祖带来的,而是母亲陶氏买的。 这可是十分罕见的事儿。平日里吃顿饭都要算计用几把面的陶氏,居然奢侈得肯买西瓜吃! 当然,这个喜庆可不是因为吃西瓜,而是因为这个西瓜是为释怀买的。 说起来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早起,陶氏就开始为午饭作打算。忽然想起粮屋的墙角旮旯里还有小半坛子前年剩下的虾蜢子酱。贮存了这么久,那虾酱的味道可谓是香飘满院。 陶氏大喜过望,就想着炒来就饭吃。因想着娘家院子里常年种着南瓜,眼下正是打岔的时候,那鲜嫩的蔓尖若是就那么扔了,未免可惜了。拿来摘把摘把,切成菜碎,跟虾酱一起,再加个鸡蛋,下油锅炒熟了,可不是难得的美味。 于是,她就打发了释怀去东街。 不料,外祖家竟然有客。 两下子未曾防备,释怀就跟那位孙先生来了个“相见欢”。 孙浣裳,祖籍徐州。六年前赴京赶考,途经莱阳县境的时候,遭贼偷光了身上的盘缠。正巧被拉乡经过的陶老太爷遇见,听说了他的遭遇后,老太爷慷慨解囊,这才使得他能够顺利北上,最终顺利地完成大比。 功名在身的孙浣裳,此后的仕途并不顺畅。断断续续给人做过西席、幕僚,也曾赋闲在家种过地。 期间娶了家乡的一个女子。前年,妻子病故,身后没有留下一点血脉。 重新变成孤家寡人的孙浣裳,在历经了重重的坎坷后,终于意识到,要想改变自己的窘状,必须要站到高处去。 于是,他开始专心于仕途的经营。几番周折,终于定下了莱阳县丞的差事。不日,就会随新任县令钟鹿鸣一同赴任。 因念着莱阳乃是恩人的故乡,经多方探寻,孙浣裳终于找到了陶老太爷的家门上。 …… 南瓜秧是孙先生掐的。释怀亲眼瞅着他登梯、做事,行动间毫不含糊,并不像有些书生,连只鸡都杀不死。 释怀离开的时候,孙先生一直送到胡同口。 这么明显的示好,凡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陶老太爷一向本分内敛,但是二舅是个心眼儿活络的,见此情景,就有意无意地跟孙先生套近乎、拉家常。 得知孙先生早有续弦之意,奈何忙于公事,一直不得空闲。也曾看过几家,都是差强人意的,便都不怎么在意。 今天瞧见了恩人的外孙女,不但相貌出色,言行也是极为顺眼的。又听说做的一手好针线,同样的绣活儿,因为绣工巧妙,倒是比别人要多赚点钱。 虽然是姨娘生的,但是自幼由主母教养,完全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对待。 算起来,在栖凤镇上,也是个足不出户、美名远播的好闺女。也就是家境太一般,不然的话,早三五年就给人抢着定走了。 又听说,陶老太爷的女婿现就在县衙作杂事,相比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杨老三的熟门熟路显然能够帮助他尽快了解当地的民风民情,从而融入到各项日常事务中去。 至于恩人陶老太爷本人,早在查访初期孙浣裳就了解到了,老太爷德高望重,十里八乡有名。 尤其是老太爷的亲家杨家,那可是地方上的“老人”,跟县衙常有来往。财势皆备,人脉宽广,对他日后的升迁只有好、没有坏处。 双方经过一番权衡,都觉得这门亲事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孙浣裳父母双亡,此地也没有亲属,基本上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因此,很多曲里拐弯的过场都可以省去了。 既定下心意,孙先生当时就表了态,留下了一方家传的鱼佩作为信物,并约好三日内,请官媒过来合八字、正式下小定。 …… “我寻思着吧,要说不合适,就只有年纪了。孙先生今年虚岁二十五,确实不小了。” 作为功臣的二舅,似乎经过这件事,忽然长了几岁,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同于往日的持重深沉了。 陶氏不以为然道:“男人大点儿怕什么!赶找个差不多的、年纪轻的,人事儿不懂,孩子得操多少心。大个十来岁,不大。” 当娘的都这么说了,二舅自然是没有异议:“人品好才是真的好。知恩图报,到底是读圣贤书的。” 陶老太爷眉头一拧,不快地闷声喝斥:“什么恩不恩的!这种话以后别再让我听见!” 萧墙内外之第52回 陶氏领会得,赶忙回道:“这个事儿我回头也跟怀儿嘱咐两句。有些事儿,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别让人家以为,好像欠了咱多大的一个人情似的。” 大舅咳嗽暂停,弱弱敌说道:“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是要这么着才好。” 陶氏扭身寻了一圈,纳闷道:“然儿呢?给她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8 留了瓜,怎么还不过来吃?” 西厢里。 桂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着释怀笑:“好了,好了,这么多年,咱家总算是熬出头了。大嫚,你再也不用受苦了……” 释怀的脸红了一整天,绣活儿也没法做。心不在焉的同时,那绣花针老往指头上招呼。春天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好像仍想看到桃花朵朵开似的。 释容一脸惆怅,为没有亲眼看到未来的姐夫而感到深深的遗憾:“早知道,我也跟着你去了……” 她有太多的问题亟需解答,比方说孙先生好不好看?长多高?穿什么衣服?多大的官? 释怀羞得恨不能钻进地洞里去,哪里还有心情谈论些这个? 倒是桂月一贯好脾气,一一地替她解答,同时也在给释怀作必要的交代:“一县最大的官儿,就是县令……” 县令也分级别,有正五品的,也有从七品的。正五品的年俸近二百石,而从七品的一年的俸禄只有不到一百石。 莱阳县令为正七品,月俸是七石五斗。 县令的助手有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县丞是正八品,月俸六石六斗。主簿是正九品,月俸为五石五斗。 如果会过日子,这个收入养活一家几口是没有问题的。 住的地方也不必操心,县衙都安排有家眷居住的院落。 释怀嫁过去虽为填房,可也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做丈夫的若有升迁表彰,做妻子的也要跟着荣光的。将来生的儿女,都是嫡出的,可以正正当当地读书、科考。 孙县丞父母早亡,虽然失了长辈的庇护,但也少了最让人头疼闹心的婆媳纷争。 若是遇上像杨老太爷、老太太那样霸道偏心的公婆,任你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吃下去怕也要变成绵絮、石头。 “你爹恰好又在衙门里做事,这次的事儿若是成了,以后相互照应,慢慢地给转正了都是很正常的。若是有个做官的亲戚照拂,以后言哥儿的前程也能顺利不少。最起码,读书考试的时候,不至于两眼一摸黑,到处抓瞎……” 释容颇有些依依不舍:“大姐几时出阁?我不想大姐走……” 桂月微笑道:“可能很快吧?没听说吗?孙家很着急。三天内就要派人来确定了这事儿。” 说着,把怀里带着体温的鱼佩摸出来,交给释怀。 释怀扭着身子,不肯伸手去接。 桂月故意生气地拽过她的手,重重地把鱼佩拍在她的手心里:“是你的,自己收好!又不是叫你牵他的手,怕什么!” 释怀低垂着头,越发地连额头都瞧不见了。 “男人一诺千金,这种人才值得依靠。老天保佑,这事儿真的是巧得不能再巧了。要不说,人还是要积德。你外祖父当年要不是帮了他,怎么着也不会有今天的皆大欢喜。这就是缘分。” 孩子们频频点头。 “要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怎么这也要耗上个一年半载,慢慢看、细细选,最起码,先把你祖宗三代查问清楚吧?你这边因为你外祖父摆在那儿,一下子就省去了好些个麻烦。” 桂月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整衣:“说了半天,说得我口干舌燥的。我再去吃块瓜,还有什么该注意的,回头你娘会教给你。别担心,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才刚开始?确实。 释然默默转身,贴着墙边走出屋子。 对于三房这样的情况,嫁女就如同过关。有太多的嫁妆需要准备,每一样都要用到钱。 释然很怀疑母亲会不会出去借钱?要嫁女,前头的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以及四太太她们,应该多少会表示表示吧? 但是,人家送了礼,以后都是要还的。 况且,也不能指望她们能帮到什么忙。从铺的盖的、从头到脚四季穿的,大到家具,小到一块香胰子,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嫁妆的多少,直接决定新娘子日后在婆家的地位。 嫁妆丰厚,公婆自然会欢喜;反之,就会被亲戚们瞧不起,往后的日子就会很难过。 释怀是没有公婆的烦恼,可是,过门后用不了多久就要生儿育女,养孩子是需要花钱的。没有足够的嫁妆,急切时,就会连象样的典当物也没有。 若是逢着孩子有个差池,可不是要人命么! 所以,早在宋朝的时候,就有一位进士袁采告诫过世人,说是如果养了女儿,就当及早为她储蓄衣衾、妆奁之具,等到了出嫁的时候,才不会费力。 好些人家因为没有预先准备,到女儿出嫁时一时拿不出足够的钱,只好去做典当,甚至于把自家房子典押出去。 京城里的富裕人家给女儿置办的嫁妆,时下一般是二十四抬、三十六抬、四十八抬,取的都是代表吉利的双数。 而那些超级有钱的富商大贾,则多到百余抬。往往是光抬嫁妆,就要抬上好几天。那场面,敲锣打鼓、披红挂彩、浩浩荡荡,引来万众瞩目、妇孺皆知。新娘子还没进门,这威势先就张起来了。 萧墙内外之第53回 自古有钱有势的谁敢惹? 说白了,嫁妆这个东西,就是个镇宅立威的东西。 至于京中普通的人家,嫁妆也基本会固定在十六抬或二十抬。 远的不说,就说莱阳地、栖凤镇吧。谁家嫁女儿不得准备个十抬八台的嫁妆?先不说嫁妆里都含着些什么,总归,这个过场是必不可少的。 除非是穷得出名的,且不怎么爱惜脸面的,一点嫁妆根本不值当让人扛,雇个有力气的,往肩上一甩,驼过去拉倒。 只是这种往往就会沦为笑柄,会一辈子给人记着,时不时翻出来嘲弄、取笑。 到那时,当事者心里有多难堪、气愤,就可想而知了。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49 陶氏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一向要强的她,要如何解决这迫在眉睫的难题呢? 释然摸摸胸口,越发感觉那里的沉重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道理不通知当家的。 陶氏决定派二舅去县城走一趟,叮嘱老三一些注意事项,省得在未来姑爷面前失了礼数。 要去县城,就需要一辆马车。 街面上从事车马雇佣的唯一的人家,就是老癞痢头的儿子,谭麻子。 释容便要跟着二舅一起去,她想看看老癞痢头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看看父亲酒醉后的不二之选、“第二个家”。 刚走上大街,就瞧见杨家的院墙外,几个闲汉正围着一个人滔滔不绝。 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口若悬河的是杨家的一个家仆。说的是五姑奶奶的显赫与排场。 昨天午前,五姑奶奶启程回济南城了。可是,关于她的这次衣锦还乡期间的呼奴唤婢、挥金如土,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走远了,释容忽然叹了口气。 二舅摸摸她的头顶,吓唬道:“小小年纪,唉声叹气。给你娘听见了,非骂你坏毛病不可。” 释容故作沧桑道:“我是害愁啊……” 二舅乐了:“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烦恼吗?” “我怎么不知道?”释容不服气,“身为家仆,当街对自家的主子评头论足,就算说的全是好话,也是大大地没有规矩。娘教过:财帛不外露,美妾不示于人。他们这是犯了大忌。” 二舅颇有几分性幸灾乐祸:“管他们呢!丢人现眼的又不是咱们。” “二舅舅这话可是大大地不妥。”释容较起真来,“虽然说他们好了,没有咱一点好处。可是,都是一家子,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儿,咱不也跟着倒霉?别以为我不懂,罪及三族。我早就把《大诰》全都背过了。” 她仰起脸,得意洋洋地等着表扬。 二舅频频点头:“好,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我们三嫚长大了。那些奴才白活了那么大,还不如我们三嫚懂事呢。” “二舅舅又错了,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些家奴家婢们相提并论呢?” 释容愤愤然地表示抗议。 “对了,对了,是二舅舅糊涂了。”二舅忍住笑,忙不迭地道歉。 释容这才稍稍气平了些:“奴婢们什么身份!太爷和老太太就不能好好管教管教他们,由着他们满大街胡说八道地。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要是给坏人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江洋大盗那里去,最后来个打家劫舍,可就糟了。” 二舅深不以为然:“哪来那么多大盗,朗朗乾坤,你以为负责治安的都是吃闲饭的?” 释容寸土不让:“老太爷还是老人儿呢,自己家里的奴才都约束不住,还要说什么?老人们常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别人怎么着,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点,要是有人天天盘算着要揍我,我肯定会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 “谁?谁敢揍你?”二舅气势汹汹地虎起脸。 “比方说——” 释容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几乎是跳着藏到了二舅的身后。 旁边的胡同里冲出来一队孩子,拖枪曳棒、喊打喊杀着。领头的可不就是威震一方的王大胖! 两下子几乎撞个满怀,王大胖愣了一下。 看官们,亲耐滴,求收藏收藏啊~~~~厚着脸皮求收藏~~ 萧墙内外之第54回 二舅的高大和拼命四郎那森冷的眼神,对他一个半大孩子来说,都是莫大的压力。 一贯欺软怕硬的他很清楚,镇子上哪些人可以欺负,哪些人绝对不能动。 陶家就是后者。 实在是陶老太爷在地方上太有名了,几十年没有过一丝偏差,从不会在人前人后说别人的是非,都说老太爷比“六出寺”以前的方丈还慈悲。 就连杀猪的爹,都对陶老太爷客气三分,见了面,该作揖就作揖,不敢有丝毫的慢待。 而对待杨家老太爷,爹他可是背后不止一次地骂过“老东西”、“黑心狼”。 王大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狗头军师、糊涂喽啰们可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心要给他扎架子、壮胆,就不约而同地将木剑、标枪、木棍在地上、墙上捣得咚咚响。 一边制造着声势,一边异口同声地念:“大嫚你再巧,到底是姨娘养;二嫚你再强,终究是个女郎;三嫚娇滴滴,娶作美娇娘……” 二舅的声色登时变得狞厉,受指向王大胖一伙人,斥骂道:“谁教给你们的?说!再唱一句试试!” 泼皮们受到惊吓,蜂拥后退。待到以为安全了,折过身来继续唱。 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地猖狂。似乎吃定了二舅抓不到他们,拿他们没咒念似的。 “容儿别听那些混帐话,也别告诉你娘——二嫚你干什么去?” 一错眼的工夫,身后如同影子一般的释然毫无任何征兆地冲向了前方。 当二舅试图呼唤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不管不顾地朝叫嚣的人群砸过去。 那么大一坨,要是给砸到,别说是人,就算是头牛,也要给砸出个血窟窿来。 那是要出人命的! 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暴躁! 人群像是沸油中溅入了冷水,“滋啦”一下子炸开了花。 到底有没有人受伤不清楚,但只听得鬼哭狼嚎声惊天动地。 一群乌合之众瞬间作了鸟兽散。 罔顾身后二舅歇斯底里的呼喊,释然紧紧咬住王大胖,手中高举着一截儿臂粗的木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0 棒,撒丫子狂追不休。 王大胖哭爹喊娘慌不择路,鞋子跑掉了也顾不得捡,一心想着逃命、逃命。 长这么大,他几时碰到过这种事?身后的那个人,杀气腾腾,简直比他爹的鞋底子还恐怖。那股子不死不休的戾气,像一团铅云,任他跑再快、再远,也没法儿摆脱。 “拼命四郎”不是个空号,他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杨四郎根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他原本就没再打算招惹她好不好! 他们唱的小曲儿,他只是背后唱过,算是出出气、泻泻火,从来就没打算当着她们姊妹的面唱,好不好! 敢丢那么大的石头,已经证明了她根本就不是个怕事的。 自己真是瞎了眼,今天怎么就跟她又撞到了一起呢? 不对,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好不好!都是那群不长眼的家伙们干的蠢事,最后却要叫他来顶缸,真他妈的倒霉、倒霉! 这个事儿一定要说明白,不然,杨四郎绝对不会罢休。 可问题是,怎么样才能让她停下来呢? 在她停下来之前,他肯定不能先停下,不然,就等着挨揍吧! 那么粗的棍子抡过来,还不得痛死个人! 就算爹再厉害,可是不在跟前护着,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有个鸟用!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杨四郎,你不要追了,听我说好不好……” 释然充耳不闻,眼中喷火,好像一头发怒的豹子,誓要将猎物扑在利爪之下。 别人骂她、打她,她都可以忍,但却听不得有人中伤、侮辱她的家人,一个字儿也听不得。 欺负她家穷吗?穷人就没有脾气、就可以任意践踏吗? 她非要给他们彻底改了这念头跟这习惯不可! 管它是杀猪的,还是宰羊的,只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钻小巷、越大街,两个冤家,挟着风雷把栖凤大街卷进了一阵狂乱之中。 早有好事的跑去通知两家的大人了。 也有些游手好闲的,袖手旁观、指指点点,把这场生死之搏当成了小孩子之间的玩笑。 甚至还有人起哄,火上浇油:“王大胖,你吃太多了,我赌你跑不出这条街。” “哟,这不是拼命四郎嘛!还真名副其实啊!长见识了!” “王大胖那小子确实该好好修理修理了,杨四郎,我看好你!” “王屠呢?王屠快来了,要下手赶紧地!” “胖子,你个缺心眼儿的,干吗不往家里跑?” …… 大街的尽头忽然嘈声大作,仿佛有滚石从天而降,轰隆隆地卷地而来。 嬉闹的人、追赶的人,齐齐地停下来,不约而同地抻长脖子望过去。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源源不绝地传送到耳朵里:“马吃人啦——马吃人啦——” 啥意思? 时间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刻。店里的、道上的、家里的,闲扯的、斗牌的、跳绳的、哄孩子的,全都傻了眼儿。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畜牲固有的骚味儿,从大街尽头狂奔而来。 “是马!马惊了!”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像是重锤,敲破了刚刚石化的一干人。 三百六十度打滚求收藏~~求收藏~~~收藏~~~藏~~~ 萧墙内外之第55回 大家纷纷推搡着往屋里钻,生怕晚了就给马蹄踏成肉酱。 大街正中就剩下两个人。 王大胖背对的惊马而站。跑了那么久,他觉得气都不够喘的了,好不容易停下来,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拼命地换气,对于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查。 那轰隆隆的声响,是他野马般的心跳。 释然站立的方向恰好相反。 看着那一团庞然大物以雷霆之势压过来,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固然讨厌王大胖,但是,说到底,那还是个孩子。 讨厌了,摁倒暴打一顿,最多就是皮肉伤。 可是,若是给那大畜牲踢上一脚,那后果可就相当低严重了。 如果王大胖不幸遇难,她就是罪魁祸首。 她倒不怕一命赔一命,可是,父母和王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几十年,要怎么面对? 转念不过瞬间,她卯足劲儿冲过去,在王大胖尚未回神之前,杠起膀子,一下子把他撞向路边。 王大胖踉跄了几步,“噗嗵”一声,撞到了路边的一个草垛上。 也不知是谁家的草垛,上面压着一层紫槐条。粗的细的都有,沤烂了,出来了筋性后,拿来编篓筐、农具,自用或者出售,都是极好的。 释然眼明手快地择了一根顺眼的,一使劲抽出来,手里面掂了掂轻重长短,深吸一口气。 而这时,那头畜牲的骚味儿已快要喷到面颊上了。 释然眯起眼,冲着眼前的那一片黑暗狠狠地甩出一鞭。 “啪!” 脆响过后,释然感到整只右手像被闪电击中了一半,麻酥酥、火辣辣地,险些就失手丢了槐条。 与其说那匹马吃了痛,倒不如说是吃了惊。狂奔的前蹄突然改变方向,竟是高高低抬起来,架势要上天一样。 随着它这个动作,颈项上的缰绳被高高地甩起来,不偏不倚擦过释然的脸庞。 没有被抽个正着,但是也被掠起来的劲风刮得面皮一阵刺痛。 释然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根绳子。 就好像随手抓住眼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1 前飞过的树枝,以免被其伤到一般。 当她恍然意识到,抓住的是什么时,她的身子已经起了空。 冷汗霎时就湿了全身。 如果不想摔死,唯一的办法就是保证自己不落下去。 她张开双臂,试图圈住马脖子。双手落下去,才发觉自己失算了,她的臂展根本无法拢住粗大的马脖子。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变抱为抓,死死揪住了马鬃。同时,双腿紧紧夹住马背,以防被甩落下去。 她咬紧牙关,坚定一个信念:只要不掉下去,死磕到底,这匹疯马迟早是要停下来的。有本事就驼着她来个县城一日游,反正,只要前方不是悬崖,基本上就没什么值得好担心的。 耳边一片混乱,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 风声紧、风声利,迫得她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初。 隐约听到熟悉的喊叫,充满惊恐。 那是母亲的,还有释容的。就连一向没个大声气的大姐,也反常地岔了声儿,哭得根本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惊恐过后,便是叫人吃不消的辛苦。骑马一点也不舒服,上下颠得五脏六腑像是要变成糨糊。 这是谁的马?凡是配得起马的,都不是穷鬼。 讹!这次一定要狠狠地敲他一竹杠。但前提必须是得能抱住小命。 县城一日免费游的想法完全不合乎现实,再跑下去,她真要给颠晕过去。 不行,必须让这匹疯马尽快停下来。 释然想到了自己片刻不离身的“三宝”之一:匕首。 她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摸到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朝着马顺手的地方猛戳下去。 血如泉涌,马痛长嘶。 鼻端袭来浓重的血腥味儿,唤醒了潜意识里的凶悍和快感。 再不停下,戳死你! 释然稍稍感到有些遗憾:真是可惜了这纯正的鲜血。要是拿盆子接了,结成个儿,加上粉条菜叶子能煮一大锅,足够一家子吃上一两天了。 “红豆!红豆!” 断喝的同时,狂躁的骏马被斜刺里抛过来的一根圆木绊倒。 释然感到一股大力从后方冲过来,整个人像是一枚楔子,“嗖”地迸射出去。 她知道坏了。 其实这个事情吧,不怕摔死,就怕摔残。残废了,全家都要受到拖累。届时自己想要自杀,怕是连药瓶子都拿不住;想要跳井,怕是连爬到井口的力气也没有。 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不知道等会儿落下时,是头先着地,还是身子先着地。这个次序,直接决定着她的伤残或死亡的概率。 萧墙内外之第56回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她太多考虑的时间。 她被人接住了!谢天谢地,她不用再纠结生死残疾问题了! 悲喜交加的她,朝着那个靠山蹭了蹭。 于是,她就被幽深的香气糊了一脸。 若隐若现的香气,沉心静气且又勾魂摄魄。 脸颊触到的丝滑感觉,明确无误地告诉她,那是丝绸的特质。 眼前是蜂花纹样的玉色衣襟,包着曲水暗纹的白色护领。往上一点,可见被她扯得微开的衣领内,象征着男子性别的喉结,正巧滚动了一下。 捎带着她的小心肝也跟着弹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是的,明明危险已经解除了,为什么这颗心反而跳得越发猛烈了呢? 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缓缓抬头,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张十分不愿意看到的脸。 可不是正是那天在山道上讹过的那三个人中一个,那个做主子的。 他还是那么地低调地奢华,虽然头上只戴了网巾,可那挽头发的簪子,可是实打实的莲头金簪啊! 要人命的,她怎么能让这么金贵的人抱着呢?会不会折寿啊?会不会给认出来啊?会不会治她一个欺骗的大罪啊? 不行,千万不能露馅。自己这番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轻放过。 什么?肇事的马叫“红豆”? 是谁的马?杀?杀谁? 哦,原来那个护卫名字叫“杀”,红豆是他的坐驾。 太好了!想吃海鲜,马上就有虾皮送上前。这不是老天假便吗?送上门的机会,若不抓住,她怎对得起老天爷! 没的说了,她这次因祸得福,撞上财神了。 这下可得好好算计一下损失了,就说各种误工费吧?编草辫、教幼弟、洗衣做饭……折算下来,得多少钱? 最最要紧的是她自己。小心肝可能已经给吓得不完整了,需要就医问诊,需要吃药卧床,需要家人分出精力来照料…… 算下来,都需要钱,需要很多钱。很有可能三天两天都医不好,或者三年五年都不能恢复正常。 栖凤镇的人都知道,她之前才刚丢过一次魂魄,是个需要小心看顾的。此次再度受惊,也许,又有一魂给吓得脱窍了呢? …… 直到二舅把释然接到怀里,她仍旧直着眼睛,一瞬不瞬。怎么叫,都不反应。 要不是左右搀扶着,陶氏早就跌坐到地上了。 “然儿,然儿……” 她心痛得直不起腰来。 释容、释言哭成了泪人儿。 密密层层的街坊不由得为此同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三房真是多灾多难……” 这件事成为了本年度栖凤镇最为有名的一次事件,就连前头的杨老太太,也派了贴身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2 的丫头清夏过来询问。 陶氏请来的季远志,很仔细地给释然诊断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释然有头晕、心悸、呕吐的症状,身上多处挫伤,尤其是双手,给马鬃勒出了好几道血槽,看来三五天之内是好不了了。 季远志根据三房的情况,开出了内服和外涂的药,再三跟陶氏作了交代,又叮嘱千万小心照顾病人,若是出现异常,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陶氏再三谢过,让桂月取了十多个钱来。 季远志数了几个出来,余下了重又交还给陶氏:“三嫂子,不用这么多。给个药钱就行。孩子好了,比什么都好。作为她叔,我给她瞧瞧都是应该的。” 陶氏红了眼圈,自是感激不尽:“总是这么使唤你,怎么好意思呢……” 季远志摆摆手,皱眉道:“街坊几十年,三嫂子这么说,就真是把大兄弟当外人了。你不说你帮我们家作了这么多年的棉袄,我还一个工钱都没给过你呢,我不是更不好意思?” 这边絮絮地道着家常,外头桂月正在招呼客人。 因为家里有女眷,不便请男客进门,反正这个时节外头比屋头敞亮,桂月就在院子里摆了张方桌,洗刷了茶具,泡了壶滚茶。又端上来两盘子小茶点,一样炒糖豆,一样甘草南瓜子。 朱诚带着几分不屑地打量着四周:西南角有一片葡萄,掩住了其下的乱石楞嶒。 围墙砌得挡不住小人,墙头上密密地生着成片的仙人掌,有的都已经累累垂垂接近到了地面。 此刻他所处的位置,是正对正房的一条甬道,两侧的紫藤浑然天成地在上方搭建成一片遮阳棚。夏天倒是一处纳凉的好地方。 拾起茶盅啜了一小口,倒也隐隐有几分香味儿,并非想象中的那样苦涩。 再拈起一粒糖豆。这应该是六月六的特产,肯定不是今天刚炒制出来的。 朱诚犹豫着要不要吃。应该是吃不死人的,没听说么?有些过日子的人家,一根油炸桧可以吃上半年都吃不坏肚子,这个糖豆不过才搁了几天,应该不要紧吧? 想着想着,就把豆子丢进了嘴里。慢慢嚼了嚼,眼睛不由得一亮:这是哪个的手艺?这居然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糖豆。酥脆香甜,回味悠长。小麦的清香,砂糖的甜净,鸡蛋的醇香,面上洁白如霜,内里却是熟透的,这火候,也真算得上一绝了! 朱诚心情大好,忍不住又拈起瓜子来磕。 萧墙内外之第57回 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居然也给整治得色香味俱全,叫人口舌生津、爱不释手。 没的说,这家里的主妇必定是个心灵手巧的。 他暗暗点头,想起刚才招待他的女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在乡下女人中,算是很出挑了。你能够感觉出她在琢磨你,但是从她的言行中,你却挑不出一丝儿不妥。 显然,这是个经过正经教导的。 至于当家的主母,杨家的三媳妇,陶氏是吧?陶家的口碑可不是一般二般地好,要不是因为银子不够多,当年当上“老人”的应该就是陶老太爷,而非现在的杨老太爷吧? 好门风自然养得出好儿女。 他把视线投向旁边正专心致志地玩着拼字游戏的小儿。 这是杨老三唯一的儿子,是的,唯一。之前他那是给雁啄瞎了眼,才会错把娇娘当成了儿郎。 那个赫赫有名的“拼命四郎”,分明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闺女! 真是阴沟里翻了船、神龙困在了浅水滩。亏他还一向自诩阅人无数呢,竟然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上。 真是越想越郁闷! 上次按照她的指引,他们几乎找遍了半个莱阳县,都没见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有心折回来找她算账,想想她还是个孩子,万一吓到了岂不是罪过?况且有句老话不是早就给出了警告了吗? 童言无忌。 跟个孩子计较,多没档次啊。 这口浊气就这么给吞下去了,就在他快要淡忘了的时候,小骗子居然再次掉到了眼前。 这还是孩子么?看看她干的事儿,那是孩子能做得出来的吗?换个血气方刚的大人,也未必会有那份胆量与辣手。 可怜的红豆啊,那可是值数百两银子的乖宝宝啊,竟然给伤得那么惨烈。 应该庆幸她年纪小、力气小么?不然的话,红豆铁定要把宝贵的性命撂在这野蛮人横行的栖凤大街上。 伤害了他们的宝贝,不能控诉,反倒还要登门致歉。 十两银子不算什么?他其实想丢砖头的好不好! 只是,不忿归不忿,眼下他只能使劲地克制着。 因为陪坐的是一位长者——陶老太爷。 关于陶老太爷,他之前听过不少的传闻。都说传说多半都是邪的。可是,这位老人的传闻,居然都是正面的,一句不好的都没有。 那是个好人。 好人,通情达理的好人。 栖凤镇也就这么一个“十全”老人了。 一辈子做好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 据说,当初这位可是地方老人的最佳人选,可后来却被杨老太爷抢了风头去。 凭这一点,朱诚觉得陶老太爷当不成老人也是情有可原的。最起码的,心还不够狠、手段还不够多。 所以才会被坏人算计。这不是坏人有多坏,根本就是好人太软弱。 如果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保护一方百姓? 当然,这种话打死朱诚都不会说出来。 他佩服的是陶老太爷的谨慎。从坐下到现在,这位老人家统共就说了三句话:家里都好? 给你们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3 添麻烦了。 喝茶。 三句话,都是无需他费心回应的。 不好奇、不探究、不生事,这位老人家确实让人感到敦厚可亲。 两杯茶下去,朱诚的心火降了下去。 “怠慢了先生,请您原谅。” 安顿好了女儿,把季远志送出大门,陶氏姗姗过来给客人行礼。 朱诚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还礼,口称“客气”,并将揣在袖子里一锭银子双手递过来。 陶氏不肯接:“医生看过了,说是吃两服药、将养一阵子就好了。伤了先生的马,该我们赔偿才是。” 赔?你赔得起么! 朱诚暗中咬牙,面上却丝毫不带。 “三娘这么说,可叫在下没法回去交差呢。”朱诚坚决不让,把银锭放在桌子上,推向陶氏,“咱也叨扰了这么久,不敢再劳烦三娘,就此告辞。” “小门小户,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先生担待着些。”陶氏业并不强留,但是客气话却是一句都不缺。 朱诚点点头:“没事儿、没事儿,三娘客气了。”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照壁前。 陶氏顺手袖了银子,赶紧跟上去送行。一直目送他走远,方才转身回家来。 桂月早就瞅见那个银锭了,当下迫不及待地要看:“给我看看,这可是咱家第一次收到这么大一坨银子呢。我瞧瞧,别不是假货吧?那娘娘腔走那么快,别不是怕露馅吧?” 陶氏在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把好你的门儿,什么娘娘腔,亏还是大家主出来的丫头的,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白活这把年纪了。” 桂月一头雾水:“好姐姐,你倒是告诉我嘛,你知道这样吊着有多难受么。” “好了好了,跟你说了,你只藏在心里,对谁也不准说。她爹也不许说。” 桂月猛点头。 看看左右没人,陶氏低声道:“我估摸着,这些人怕是王爷身边的。除了王,再也没有谁有资格用这种人当奴仆。你听他说话声音古怪吧?告诉你,太监都是那个调调儿。” “啊!”桂月吃惊地掩住口,满目惊慌,“怎么可能!如果是,那岂不是……” 她不敢往下想了。 萧墙内外之第58回 陶氏眼神深邃无比,面上浮现出刚毅的神情:“伤了贵人的东西却没有受到责罚,然儿的造化不小。” “那么,姐姐,那个救了二嫚的是谁?”栖凤大街统共就那么大,东边有个什么新闻,不消半天就传到西街。 释然被人从马背上接住的情景,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个挺身而出的公子爷俨然已成为众人心目中的英雄豪杰。 自古美女爱英雄,桂月本来就对自己的姿色很自得,传言听多了,免不了就对那位神奇的公子产生出几分渴慕之情来。 陶氏白她一眼,当头泼了一瓢凉水:“大白天的做梦,你还当你是黄花大闺女么!打听那么多,这是打算该行作三姑六婆去?” 挨了呲的桂月撅起嘴,虽然感到遗憾,但也知道适时地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转身继续作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时陶老太爷把壶里的茶喝完了,帮忙到南墙根的葡萄架下,甩了茶叶。进屋看了看释然,知道并无大碍,稍感安心。 二舅已经回家去洗刷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去老癞痢头家约好了马车,回来跟陶氏复命。 “谭麻子说吃晚饭,马上过来。大姐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没?” 陶氏便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荷包,捻出来五个钱。想了想,又多捻出来三个,一并交给二舅。 二舅不肯接:“我这儿的够用了。” 陶氏道:“只管拿着,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呢。” “能有什么事儿。”二舅嘟囔着接过钱,也从自己的怀里摸出来一个荷包,拉开抽绳,装好了,转身就要走。 “娘,我想跟舅舅一起去。” 释然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正间门口。 陶氏吃了一惊,赶紧三步并两步过去扶住她:“不好好躺着,怎么到处乱走!” 释然抬起眼皮,一直望进母亲的眼睛里:“我本来就没事。” 她坦然地对上母舅惊怪的注目,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道:“若不这么着,他们不会给钱。” 从栖凤镇到莱阳县城,快马需要半天的路程。 释然却巴不得这段路永远都走不完。生平首次离家,一草一木都觉得新鲜。 记忆中模糊的十里八乡,都在眼前逐一排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不过就是一片一片、能够用巴掌盖得住的房屋。 天高地远,怎么走都走不完的栖凤大街,在心里渐渐缩小,最终变成米粒那么大,轻而易举地收纳于心底。 二舅和谭麻子并排坐着,大声地聊着天,讨论着各乡各村的庄稼长势,以及从各处听来的奇闻轶事。 不知不觉地,县城的城楼就出现在了眼前。 县衙在城中心,占据了一条街的位置。县衙中,除去有品级的职官,下面还有三班衙役。 三班包括:皂班、快班、壮班。皂班和壮班负责内勤、站堂、行刑、警卫、喝道。其中,壮班负责的都是些力气活儿。快班分为步快和马快,主管一县的缉拿捕盗。 除了这三班人马,还有民壮、弓兵、粮差、门子、禁子、仵作和稳婆、厨夫、伞扇轿夫等。 这些人分工明确,由衙门统一管理、调度,每年分发额定的工食银钱共计六两。 算下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共有将近二百人。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品阶,但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的”,吃的是皇粮,办的是公差,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4 在普通百姓眼中,这已经是大大地特殊了,不敢说高山仰止吧,起码见着了,不敢不恭敬三分。 谭麻子把马车暂时停靠在衙门对面的柳树下。 从这个方向,能够尽览衙门的威武壮观。整个衙门的外墙上,就只有一个大门,面朝正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屋顶的房子。这个门,叫做“头门”。 大门为六根柱子间隔的三开间,每一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三开间,共六扇门,因此,百姓们也管衙门叫做“六扇门”。 大门前有两堵照壁,成八字形对立。 门两边各置一个石狮子,龇牙咧嘴的,看着怪吓人的。 二舅跳下车,整顿了衣衫,蓄了口气,上前去作揖。 正值午休时候,两个门子坐在门柱后的阴影里打盹儿,听见有人来,立马就跟挨了鞭抽似的弹跳起来,握紧手中禁棍,满怀戒备地打量着二舅。 萧墙内外之第59回 二舅不敢啰嗦,开门见山说明来历。 听说是来找人的,门子顿时就变得和蔼可亲了。 一个道:“你等着,马上给你叫去。” 说完,扭头往门里跑去。 工夫不大,就听里头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老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外头的门子顺手拍了老三一巴掌,戏谑道:“杨三哥,你舅子好人物呢。” “好不好,你也没姊妹配。”老三回以调笑,并还了那门子一膀子。 从他们的亲昵举动中可见,平日里,同事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你们怎么来了?”老三有点惊讶,随即强调说,“有什么话快说,一刻钟后,老爷要用轿子呢。” 做轿夫的老三显得很紧张。 二舅不敢耽搁,赶紧把家里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又将陶氏的叮嘱作了交代。 不外乎就是让老三心里明白、面上尽量装正常。别因此尾巴翘上天、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说话都照旧就好,若见了面,该有的恭敬绝不能少。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官爷。 若是有人问起来,注意搪塞着点儿。千万别给人三两句好话,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抖出来。 老三满口应了,让二舅稍微站站,他抽身跑回门里,并很快又出来了,手里多出一个油纸包。 很大的一个包。 打开纸包,里面杂七杂八装了些吃的,有桃酥、绿豆糕、炸里脊条,还有炒黄豆、糖心油饼、糯米团子、炸萝卜丸子。 “这是大前天,人请老爷吃饭,我看剩下那么多,都挺好的,就收起来了。本来想过两天休假带回去。正好你们来了,倒省得坏了。拿好了,带回去跟你大姐她们分着吃,别浪费了,都是好东西呢。” 二舅随手捡了根炸里脊丢进嘴里,三下两下吃完了,点点头道:“很好!一点都没坏。” 老三于是就笑眯了眼,露出一口白牙:“好了,家里的事儿,让你大姐做主。你们也早点回去,别让家里担心。” 说着,忙不迭地一边朝甥舅二人挥手,一边往门里去了。 二舅回望衙门威严,感慨万千:“姐夫这差事真不错!” 释然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刚才父亲是那么地开心,就好像作了好事等着大人们表扬的孩子。母亲眼中口中一无是处的父亲,一直都是这么地宠溺自己的孩子,不会因为是女孩儿就有丝毫的嫌弃。 知道孩子们缺嘴,自己买不起,就去捡别人的剩菜,还当成宝贝一样地收藏着。 这样的父亲,又怎么会是“没心没肺”的? 县衙当差,听着多体面的,一年还有六两银子可以拿。可是,父亲干的是什么差事啊?那是轿夫,是最最吃力的轿夫,比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又有多少差别呢? 那个轿夫果真是谁都能做的吗? 都说父亲力气大,一个人顶三个人用。整个栖凤镇都知道,三房的地基本都是父亲一个人在打理:春播、秋收、冬藏。忙起来,哪还像个人,根本就是把自己当牲口来使唤! 完完全全就是披星戴月地在劳作!身上的衫子磨成褴褛,汗出如浆凝结成厚厚的一层盐霜。然后,父亲就用这衫子擦汗,盐分杀得一张脸赤红如火。 农忙时,家家户户都要给劳力改善生活,饭要吃结实的,大鱼大肉是绝对不能吝啬的。 母亲脾气再坏,忙起来的那些日子里,也会尽量克制着,尽量温和地跟父亲说话。家里虽穷,但也会给父亲开小灶。 可是,那是什么样的小灶啊?不过是疙瘩汤多抓一把面粉、汤水里多搁几片肥肉,在奢侈一点,就给烙两三张单饼,这就算是很好、很好了,起码,孩子们边上看着只能流口水,却是不能够享受的。 常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让父亲的双手永远都布满着厚重的茧子,小刀子都扎不透。两只肩膀,匀称地生着两片糙肉,像是猪皮马蹄,那是被木犁和轿竿反反复复磨损出来的印记。 她见过沉默时候的父亲,一动不动,满面忧伤。孤独而彷徨。一身的骨架子把衣衫撑出虚假的强健,只有风知道,那里面有多么地单薄、空旷。 但是,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同他说话,他就会立马变得活泼起来,俏皮话儿一套又一套,逗得人前仰后合肚皮都要笑破。 这个时候的父亲,会让人觉得似乎他生来就是这么风趣幽默——没心没肺、不知忧愁。 萧墙内外之第60回 母亲骂父亲,是因为心中有怨恨,跟外人道不得,只能向最亲的人宣泄,因为知道,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谅解她、包容她。 可是,父亲心里的苦楚呢?又能跟谁倾诉呢? “舅,我想逛逛书坊,看给言哥儿准备两本书。”无论心里如何起伏,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5 释然总是尽可能地保持面上的沉静。 这个建议正合了二舅的心思。难得进城一趟,就算不买东西,趁机到处看看,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 跟谭麻子打过招呼,定好了时间、地点,甥舅二人就朝着人群涌动处走去。 释然要找的书坊,不能太大太有名,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店大欺客”的情况;也不能太小太不起眼,不然,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入不敷出而关门大吉。 从来随大流都是相对比较安全的,也能够活得如鱼得水。 释然走进了一家名叫“蜉蝣书坊”的门店。 书坊里没几个人,掌柜的跷腿坐在一张摇摆椅上看书。听见有客人进来,人没动,两个眼睛却从玳瑁眼镜的上端翻了出来。 不是个呆子。 释然首先给他下了定义:尖嘴猴腮,证明是个狡猾的。一身鲜亮的湖蓝道袍,上面还清晰可见折叠留下的印子。 手上戴着一枚宽大的宝石戒指,鼻梁上挂着时髦的玳瑁眼镜,垂着长至胸前的银链子,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人是个虚荣的。 而为了满足虚荣,必定是要想方设法赚钱的。 释然从来不鄙视爱慕虚荣的人,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要打动一个满身缺点的人,远比攻克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简单。 遥想秦时,蒙恬率大军出征匈奴,二世怕他一去不回、自立为王,临行前就故意地套他的话,问他若是凯旋之后,想要什么赏赐。 当时的蒙大将若是个死脑筋,必定要大发豪言壮语,说什么“不破楼兰誓不还”、“为天子分忧肝脑涂地”之类的话。 但是,蒙大将心里很清楚,若是这么说,他死定了。什么也不求?是不是说明天子现有的、能够给予的他统统不屑一顾? 那么,他想要什么呢?北面称王吗? 要打消皇帝的疑心,用什么法子呢?对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让皇帝以为抓住了他的软肋,从而放松戒备。 于是,蒙大将就大咧咧地、近乎贪婪无耻地跟皇帝提出了各种要求:要田要地、要高屋广厦、要奴婢要美妾,要的很多、要得文臣武将鼻子都要气歪。 可是,二世很高兴,不管是什么要求,统统一口应下。 所有这一切,都会给大将军预备好,等着大将军凯旋归来,尽情享用。 还是那句话,兵者,诡道也。打仗打的是心理战,不是说人越多、武器越强,就一定会胜利。史上那么多以少胜多、以弱凌强的战役,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能抓住敌方的弱点,那就等于擒住了对手的咽喉,此役的走向,也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二舅只是泛泛地打量了一眼书坊,连门槛都没跨进来,就转身去看街景了。 释然知道他的心思:“舅舅要干什么去,只管去。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你确定?外头可是很热闹呢。”二舅犹豫不决。 释然点点头。 二舅又细细地看了看掌柜的,感觉不像是会拐卖孩子的,便不再强求外甥女,一个人出去过眼瘾了。 释然在等那几个客人离开。 店面不大,书倒是不少。显然,这个小店开了有些年数了。几个书架子并排立着,高处须得借助梯子才能够得到。 释然走走停停,不时地拾起一本书,信手翻阅。 崔玄的注意力渐渐地被她吸引过来。 越瞅,崔玄越觉得这孩子有趣儿。 差不多的年纪,一般的孩子大多会很有针对性地选择插画多的书籍,比如说《二十四孝》、《佛教故事》等等。又偏爱离奇怪异,所以像《山海经》之类的书就很受他们的欢迎。 可是,这位小哥儿却很奇怪。他留心看着,见他一路下来,所浏览的尽是些大人才会看的书,什么方志、类钞,什么木工、医书…… 算起来,凡是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他竟是都有所涉猎。 翻是翻了,就是不清楚能看懂多少。 可是那个样子,要说是装模作样,也不像啊! 再说,都看了这么久了,迟迟不定要买哪一本,岂不是很奇怪吗? “小哥儿想要什么书?说个名儿,就算小店里没有,老崔也会想法儿从别处给你调一本来。” 从来和气生财,老崔,崔玄这一点就做得很好,逢人未语先笑,管你是腰缠万贯的,还是衣不蔽体的,但凡进到他店里,都把你当成财神爷。 萧墙内外之第61回 释然等的就是他按捺不住,开口来询问。 “什么书最好卖?”丢个问题过去,先探探行情。 崔玄给问住了,面上呆愕,心下滚浪。 释然紧盯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继续问道:“什么书,最好卖、最卖钱、买的人最喜欢、几乎从不与别人分享?嗯?” 崔玄的心,就跟着那一声“嗯”忽悠了一下子。 再看提问者的眼神,那轻飘飘的一瞥,那叫一个邪乎,直接把他心底某处的那片渣滓给挑拨起来了。 “小哥说的,我不大明白……”崔玄陪着小心,带着几许试探。 释然眼角瞥见最后的一名顾客也离开了,这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在手上掂了两下,先不急着给,而是带着挑剔的眼神审视着崔玄。 崔玄这会儿已经给撩拨得心急如焚了,看见东西,也不管里头装的是火药还是刺猬了,直接一把给夺了过去。 释然也不恼,只管静静地看着他。 崔玄做贼一般左右瞅瞅没人,稍微走开一点,就着亮光处揭开布包。 那是一叠散发着浓郁墨香的手札,字迹很小,还有些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6 潦草,但是并不妨碍阅读。可见书写者很急切。 字体是最常见的小楷,笔力圆润,收放自如,隐隐能够感受到一股子傲气。 是的,字如其人。写这手札的人,一定是个心高气傲的。 崔玄纳闷地翻了几页,突然,就好像被人当头撸了一棍似的,一个哆嗦,差点就失手洒了书稿。 “这个……这个……简直是……” 他语无伦次地东张西望,面目慌张,整个人都像是缩小了一圈。 释然不慌不忙走到柜台前,在进门一侧的硬板座面的杂木四腿八七上坐下来,悠哉游哉地望着门外的人来车往。 “小哥儿,那个,你过来说话。”崔玄现在十分地怕光。那门外的人,似乎随时都要走进来似的。 释然头不抬、眼不睁:“这儿不能说么?真不知道你到底怕什么。” 能不怕吗? 崔玄腹诽不已,面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亲切灿烂了。 释然的架势有如泰山,坚不可摧。 崔玄无奈地只好趋向前去,挨着她坐下,紧紧搂着那一叠要命的东西。 只消几眼,他已经可以判定,这是一部新鲜出炉的好书,禁书,春宫,花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稀罕物儿,最适合一个人鉴赏把玩的好东西。 书是谁写的并不重要,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满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得卖多少钱?如果印刷了出售,得给他赚回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来? 崔玄假咳了一声,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些东西也敢揣着满大街晃悠!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现在是他要买这东西,所以,最好就是能以最便宜的价钱拿下来。 小孩子嘛,都是经不住恐吓的。诈跑了最好,他乐得捡个现成的便宜。 释然嗤笑了一声,凉凉道:“行了,收起你那一套。你既不是生手,我也不是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的。就事儿说事儿,你觉得行,就行。别浪费时间,那头还等我回话呢。” 崔玄的心思给道破,不由得有些尴尬,心里骂着小鬼狡诈,嘴上陪着小心道:“要,肯定要!不瞒你说,这玩意儿,这年头稀缺着呢。之前也不是没鼓捣过,没啥新意,写的怪没劲的,看的也觉得不值。我看你这个倒是真不错,不过呢,到底能卖个什么价儿,现在还不好说。最起码,得先找好买主不是。” 释然懒得同他废话,直接伸出两根食指。 崔玄顿时笑开了花:“二两?好说,好说,咱们第一次打交道,这么着吧,再多给你半吊钱,再有新的,情管送到我这里来,有多少,要多少。” 释然给逗笑了:见过自以为是的,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 “开玩笑吧,崔大叔?二两?你当我们没见过钱怎么着?打发要饭的吧?” 说着,朝他伸出手,冷冷道:“看来,你根本就没什么诚意。东西还来,就当你我从不曾见过!” “哎呀,别呀!”崔玄大吃一惊,扭着身子,死命地护着怀里的摇钱树,“二两不少了!衙门当差的,一年下来才六两银子,吃喝全都在内,这个能费多少笔墨?二两当真不少了!” “二十两。写书的就这么要求的。顺便,还要另付给我二十个钱的车马费。成就成,不成,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告诉他们,你贩卖禁书!” 一提到“衙门”二字,释然的心陡地就是一阵抽痛,痛后就是冷硬如冰。 想到父母的辛苦,一两银子好做什么!她巴不得一气赚个金山银山,免了父母一辈子的仰人鼻息、吃穿拮据。 萧墙内外之第62回 崔玄慌地跳起来,一口一个“小祖宗”地叫着:“好好好,好,全听你的!我这就给钱,这就给!” “别忘了,”释然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提醒道,“该我的二十个钱,别忘了。” 看着崔玄扎进柜台里数钱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有整银子最好,没有,帮换成银票吧。” 崔玄还真的给准备了银票。 首次接触这东西,释然不敢确定真假,反过来、掉过去地端详了好几遍。 这下,轮到崔玄取笑她了:“放心,这可是‘天机票号’出来的。知道‘天机票号’吗?那可是鲁王府的产业,谁敢弄虚作假?活腻歪了差不多。” 释然并未因被轻视而显出一丝的扭捏,她的举动泰然自若,世故深沉得让崔玄不敢小觑。 “从来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刀尖上舔血生存的多了去了,你怎么就敢夸下如此海口?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常在河边走的,哪有不湿鞋的?猛虎尚且有流离失所在平阳的时候,蛟龙尚且还有搁浅在海边的倒霉时候。凡事,没有绝对。” 崔玄听她出口成章,字字句句都是刻骨铭心的大道理,不由得背心上冷汗涔涔。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位小哥,貌不惊人,却委实地一肚子的弯弯绕。 挺好,挺好。聪明人最懂得趋吉避凶。 有道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若是能跟这种聪明人长期合作,何愁他崔玄不发家啊! 二十两买进,转手添个五两卖出去,他还净赚了五两呢。若是稍微印刷它个十本八本,多少副棺材本都捞回来了。 要知道,他的客户可是涵盖了整个山东道呢。那些有钱的爷,可是一点都不在乎这十两八两银子。 哈哈,该是他崔玄走运的时候到了。 日暮时分到了家,家里却安静得反常。 家里只有桂月一个人看门,看到释然,顿时就满面泪水了。 一问才知道,前头出事儿了。 姜蓉受了伤,而肇事者正是近来频频出入二太太那边的释言。 姜蓉伤的其实并不重,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7 但却伤的极不是地方,恰好是女孩子最最要紧的脸蛋山。 释然见到她的时候,她仿佛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个面目肿胀得好像发过了的馒头。 两个大丫头,满秋和小暖,并姜蓉带过来的小丫头含笑,三个人更紧锣密鼓地用深井水澎过的冷手巾替姜蓉敷眼。 手上的左边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药膏,黄黄绿绿的,散发出的刺鼻药味儿,弥漫着整个屋子。 听说伤口不浅,都翻出肉来了。 经常出入杨家的李医生对此也无能为力。他说的很明白:是伤口,就总有痊愈的一天。但是留下的伤疤,这辈子是够呛能消除了。 也就是说,姜蓉破相了。 屋里屋外笼罩着愁云惨雾。 大太太哭得眼睛红红地像小白兔,紧攥着手绢的手,不时地指向二太太,咬牙切齿架势要咬人,最终却化作了一声叹息、一腔压抑的悲呜。 周氏惶惶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子,弯腰驼背地在老太太、大太太之间转悠,不知道是该告罪好呢,还是安慰两句比较合适。 貌似,说什么都晚了,做什么都不济事了。 正房门外,陶氏带着几个孩子跪着请罪。从出事到现在,娘们儿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可是,屋头的老太太仍旧怨气难消。 “毒妇、妒妇,打开始你就没安什么好心!生怕这个家好了,变着法儿的败坏!打量你那点心思,别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为着这边吃香的、喝辣的没叫上你!为什么叫你?你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这些年,干的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事儿,杨家跟着你们挨了多少唾骂!请你?!你没错,错的是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我们全都不是东西,就你、你们一窝子才是好人,栖凤镇的大善人、大好人!” “咔嚓!” 又有一个茶盅被砸碎了。老太太的怒气随着这一声脆响,越发地嘹亮:“坏了根子的混账东西!光明大道你不走,专一门自钻蛇窟隆,下作没脸的东西!” 砸东西的声响吓到了释言和释怀,姐弟俩瑟瑟发抖。 陶氏脸色发青地把姐弟俩揽到怀里,紧紧捂着,轻轻拍着,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办?这可叫我怎么跟家里交待啊?”大太太的悲鸣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不等她说完,老太太即厉声喝止道:“说什么?等着两家子打起来?还是说,姜家有法子能够治好那伤?” 大太太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吓懵了。 萧墙内外之第63回 姜蓉现在正是最难看的时候,遮掩尚且来不及呢,又岂能给娘家人瞧见,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可是,若不跟娘家人说,先前说好的事——“她姑那边,怎么办?”大太太忐忑不安,“要是从外头买,现成只怕也来不及了。” 如果要从外头买,那到手的二十两银子,岂不是要飞? 四太太王氏最轻松,毕竟整个事件都跟四房扯不上一点关系:“要多少人都能买得到,只是,买来的管不管用、听不听话,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说。” 她目光游移,在屋里的几个丫头身上飘来飘去,忽然就生出了个自以为不错的好主意:“照我说,要是真打算买一个,与其弄些扭手扭脚的,倒不如从咱家里挑一个。锉子里头还能拔出将军来呢,这么多大丫头、小丫头,不信就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老太太眼睛一亮,正要道声好,却听大太太“嗤”地冷笑了一声。 “四弟妹这话说的,好像随便找个什么人就能糊弄过去呢。今天我才知道,敢情我们姑娘一旦毁了容,就变得跟丫头一样的身份了呢。” 这话含沙带刺儿,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换言之,四太太王氏这是在变相地贬低姜家姑娘的身份呢。一个小姐,虽然谈不上有多金贵,可毕竟还是良家好女子,怎么能跟卑贱的奴婢相提并论呢? 还是说,在四太太心目中,姜家的姑娘根本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王氏本来一番好心,不料却遭到误解,不由得也冒出了火星:“确实是我多嘴了。大嫂自家的事儿,原也轮不到我们杨家跟着瞎忙活。大嫂怎么说好,就怎么办吧。” 说完,气呼呼地甩了甩帕子,掸着膝盖上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大太太不依不饶:“什么‘我家’、‘你家’?弟妹这是要分家怎么着?我一门心思想着让这个家过得更好、更体面,怎么到了最后,反倒落了一身不是?若是担心蓉儿混好了,姜家会忘恩负义,那好,就请四弟妹从信得过的王家亲戚里,选个信得过的女孩儿吧。我也乐得坐享其成,什么闲心也不用操!” “都给我少说两句吧!”老太太捶着罗汉床怒道,“当着孩子的面,当着丫头婆子的面,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家里出了事,不赶紧想法儿度过难关,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太太和四太太顿时就消了音,彼此相看两生厌地别过头去。 “姜家那边,先不要说什么。若是问起来,就说姑娘不舒服,错过了选送的时间。”老太太紧着眼,细密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走向,“王府那边,机会难得,绝对不可以放弃。” 略呈倒三角的眼睛如同锋利的镰刀,逐一刮过屋子里的丫头们。 “老四家的说的也有些道理,肥水不落外人田。家里这么多适合的,总能挑出一个来。” 刚说到这儿,忽听门外通报:“回老太太、太太们,二姑娘过来了。” 释贤的突然出现,让整个紧张滞涩的气氛变得有几分玄妙。 老太太一看到她,心里眼里都是爱意,赶忙吩咐丫头们搀住她,别让磕着、碰着。 “不是告诉你好好养着么,怎么到处跑!风扑着了不是好玩儿的。” 眼看着释贤给大太太几个见过礼,老太太赶忙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8 伸出手,牵了孙女儿坐到身边,问她感觉如何,可有什么想吃、想喝的。 释贤顺着坐榻滑下去,跪在了老太太的膝前。 她语意恳切,诚意拳拳:“言哥儿不懂事,做错了事,教导一番,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儿就好了。三伯母就有错,也是错在了始料未及、疏于管教上。老太太您罚她跪那么久,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小辈儿比长辈们还金贵?人都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三伯母有事,孙女儿理当替三伯母跪到那里去。” 说着,扎挣着就要出去。 老太太慌忙让左右拦着:“让她坐下、坐下!小心着点儿,别碰到受伤的地方。” “三伯母不起来,孙女儿就不起来。”释贤跟老太太杠上了。 旁边的大太太几个全都攥出了一把冷汗,同时,又不由得心里泛酸。 也就二姑娘面子大、有这个能耐,敢跟老太太较劲,换别人,谁敢说“不”? 萧墙内外之第64回 老太太呼出一口粗气,烦躁不安地挥挥手:“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就是跪上个十年八年,又有什么用!” 门外的得了令,赶忙高声道:“老太太发话了,三娘不用跪着了。” 声音很高,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向前去搀扶。就好像一旦沾上手,就会被感染到霉运一般。 陶氏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麻木的腿脚才缓过劲儿来。 释容和释言一边一个,吃力地把母亲扶起来,一起进屋去叩谢老太太。 “不要以为没事儿了。想想后头怎么跟姜家交待吧。” 老太太对陶氏,自来就没个好脸色。 大太太等人,就不约而同地朝陶氏投来同情的一瞥。 毁了人家的姑娘,怎么赔?这绝对能让三房愁白了头发。 低头瞧见地上迟迟不肯起来的释贤,不禁又是一阵心软:“你也起来吧。这本是大人们的事儿,让你一个姑娘家操心,实在是难为你了。” 转向大太太等人,话里话里便都带出了责备:“你们平日里,总说我袒护这个。也不想想为什么。家里出了事,你们一个二个地躲得老远,只有这个是个有勇气、有担当的。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什么忙,可是,最难得的是有那个心,真正把这个家放在了心里。” “是,老太太教训的是。” 大太太等人异口同声地看着老太太,对于老太太脚下的释贤,则一致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孩子懂事,那是作爹娘的教的好。”老太太这会儿再看周氏,明显的就温和了许多,“论起来,你是个好的。有心带着侄儿玩儿,最后反倒落一身不是。你原没有错,是我气糊涂了。” 周氏赶忙道:“出了这种事儿,是谁都要着急的。媳妇儿帮不上忙,能让老太太出出气、祛祛火,也不算是吃白饭的。” 见释贤仍旧没有起来的意思,老太太再迟钝,这会儿也嗅出异味来了:“你还有什么事儿?一并说出来。成不成,祖母都会给你个明白。” “谢老太太。”释贤深深地拜了一拜,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凝重,“家里出了事,有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在,本不该我一个晚辈插言的。可是刚才,为了王府的事儿,大伯母和四娘都红了脸。贤儿心里很不好受。” 老太太哼了一声:“她们吵她们的,你就当没听见就好。” “孙女没用,既不能替父母分忧,也无法像二哥哥那样,可以努力学习,争取日后一举得中,光耀门庭。孙女儿愿意效仿从前的缇萦,放下这大户小姐的身份,代替蓉姐姐,去王府做个尽职尽责的女侍,还请老太太、太太们能给贤儿这个机会。” 刚刚还在感念她的善良的陶氏,一听这话,登时就变了脸色:“二姑娘,不可以!” 释贤毅然打断了陶氏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三太太的意思,贤儿早就知道。好好的姑娘,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去给人做使唤丫头?不管那是什么人家,就算是王府、王宫,也是大失身份的举动。大家小姐就算是吃糠咽菜,人前也要保持体面矜持。” 释贤不慌不忙地道来,不但镇住了陶氏,就连乍听得此话暗中咬牙的大太太,也不由得正起眼睛来看着她。 释贤的底气越发地充足了。 “这是三太太的做人标准,可是,贤儿却不这么以为。有道是‘唇亡齿寒’,跟整个家族的利益前途比起来,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要说做奴婢没有出息,前朝的卫子夫如何能够母仪天下?她的兄弟、外甥,又如何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名垂青史?王府不是寻常人家,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别说我们杨家,放眼整个山东道,就连知府大人,见了王爷,也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咱们再金贵,能贵得过鲁王府去?” 老太太拖着长腔叫了声“好孙女儿”,止不住就落了泪。 大太太等人慌忙向前来劝慰。 老太太伸着一根手指头,挨个点着几个媳妇儿:“你们听听,都听见了?我只说我平时没有疼错人。你们一个一个地,可有这个心?谁能把这个家看得这么重要?谁有这份大气的心胸?你们只知道家里出了个会读书的褐哥儿,是个能光宗耀祖的。今天我才知道,这内宅里头,还有一个不逊于男孩儿的孙女儿。” 说着,亲手去扶释贤:“好孩子,别想那么多,有老太太给你作主,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释贤包着两汪眼泪,含羞带悲地起了身,紧挨着老太太坐着。 她起身了,陶氏反倒是跪下去了:“老太太,这事儿十分不妥。传出去定是要给人当成笑话的。” “你不说,外头人怎么会知道!”老太太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有什么好主意?是不是把你家的姑娘顶上去就好了?只要你们三房能够荣华富贵,就怎么弄都好?” 萧墙内外之第65回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59 陶氏挺直了后背,斩钉截铁道:“不瞒老太太,我的孩子,就算是吃不饱、穿不暖,也断然不会送她去给人当牛做马、呼来喝去。”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好,你是个有教养、有气节的!杨家自甘下流,不配跟你这般高贵体面的站在一起。来啊。请贵人出门!千万别忘杨家的坏风气玷污了人家!” 大太太等人见势不妙,赶紧地怂恿陶氏赔礼道歉。 奈何陶氏主意坚决,腰杆板得挺硬,头面抬得老高,丝毫就没有认错屈从的意思。 丫头们夹在中间不好说什么的,便冷着脸、带着气地请陶氏出去。 “走,走得远远地!杨家庙子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老太太的怒骂声不绝于耳,“杨老三呢?把杨正礼给我叫回来,他自己选的好媳妇儿,叫他自己决定,要媳妇儿,还是要杨家!” 夜已深。 初七觉得鼻孔里满是艾草熏的黑烟,他想抠鼻子,可是又不敢。 他已经陪着杨释然一动不动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草垛再软和,奈何没有支撑,坐久了,后腰吃不住劲,就特别地酸疼。 他不敢叫疼,因为他十分确定,如果这么说了,身边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撵他走,片刻不许留。 而他,其实很想陪陪这个令他崇拜无比的小人儿。 前方隔着宽阔的池塘就是杨家的宅邸。 释然的阴郁一如夜之阴沉,令人窒息。 没有星星可数,初七只好努力地辨识各种声音:近的,远的。 感觉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开腔了:“山上怎么样?” 初七顿时如咸鱼翻生,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他不敢表现的太轻松,也不敢显得太严肃以加剧周遭的憋闷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拼命四郎”开始左右他的情绪。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感受,并获得出人意料的大开眼界和恍然大悟。 “邻乡有个生员,捐了五斤香油,希望能够考个好成绩;有个想要儿子的,捐了一匹素绢。还有个老寡妇,倒是出手大方,居然捐了半吊钱、两斤桃子,个个都这么大个儿!算起来,还是东西多,钱捐的少。不过也比以前好。…… 遵照四爷的吩咐,大白师父平时做的桃木簪子、梳子、勺子,倒是都派上了用场。得了东西的,都稀罕得不得了,估计回家去得供起来。现在,大殿里的长明灯基本能保证通宵不灭了。…… 山门前的放生池也重新淘洗了一遍,挖出了淤泥,放进了一些鱼苗。还抓了一大一小两只王八。原先缺口的地方,也重新砌了。这阵子,我们都没闲着,里里外外的乱树枝,也砍的差不离了。…… 大白师父本来说要把门前通山下的路铲铲,怕是来不及了。现在正忙着拾掇家什,准备收麦子。等到麦收完了,排出时间来,再慢慢倒腾。…… 门当儿想留在寺庙里,问四爷什么意见。大白师父说了,他自己都没有度牒,不是正经和尚,哪敢胡乱收徒。” 释然打起精神,呼出一口粗气:“只要不是剃度,光是落个发有什么妨碍?改天变了心意,再把头发蓄起来就完了。” 初七讪笑道:“大白师父其实是觉得,咱兄弟是四爷的人,没你准许,他不好收留门当的。” 这话说的十分小心,其中试探和期许的意味相当浓郁。 释然若是听不出来,那她就真是傻子了。 释然当然不傻,只是眼下她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 自己家尚且一团糟呢,哪有什么闲工夫管别人的生死! 因此,她的口气就显得很不和善:“我的人?跟着我喝西北风、受人白眼、吃人闲气?傻子都不会这么干吧?” 初七沉默了,一口一口往下吞着冷气。 他毕竟比释然要大上几岁,也比她经历的磨难要多些,性子早就给磨练得像块石头了:“四爷,小人不是傻子。四爷你也不会选择让个傻子替你办事。小人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在这儿坐了这大半天,什么也不说。四爷是觉得天下没有可信任的人吗?” 换了口气,初七沉痛地说道:“不瞒四爷,以前,小人也是这么着。可后来怎么样了呢?小人还是有了小宝、门当这两个好兄弟、好朋友。可以为一口吃的大打出手,但是,若是其中一个有难,哪怕是豁出性命去,另两个都要去救助。” 释然哼了一声。有些不屑,也有些心不在焉。 自古英雄多寂寞,曲高和寡,这小子懂什么! 一个太优秀的人,是不需要什么朋友的。 萧墙内外之第66回 初七知道她心情不好,并不去计较,只管放缓了语气,旁敲侧击地开导她:“我知道四爷是怎么想的。觉得咱们野惯了,有奶便是娘。今天说愿意做四爷的人,明天就有可能为了一口吃的去做别人家的狗。其实,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也许,在那些总欺负四爷的人的眼里,四爷你跟初七是一样的人。现在不出息,永世都会自甘下流。” “继续。” 释然的语气依然木木的。可是,终归是开口说话了。 初七斟酌着语气,尽量捡些能够显示思想深度与高度的词儿:“有句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四爷不信小人们,小人却是认准了四爷。不管怎么说,讨饭能讨到你门上,你和三娘、三老爷,定是不会眼看着小人们饿死而无动于衷的。你说小人无赖也好、淮心眼儿也好,小人都认。小人就是这么想的:实在哪天连四爷都没吃的了,小人就是死,也不会变成野狗野猫的大餐。好歹还有四爷帮着挖坑呢。是吧?” 释然听他如此大言不惭,不由得嗤笑了:“初七,你简直就是个流氓。” 初七一本正经道:“六出寺都要垮掉了,四爷还能让它活过来。流氓再没用,起码手脚还算利索,打架跑腿总能派上用场。王大胖那么无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0 赖,还不是照样给四爷收拾得屁话没一句?就算是块烂木头,到了四爷手里,也能让它开出花来。” “吹,继续吹。把爷哄舒坦了,算你本事。” 释然的嘴角渐渐沁出笑意。 初七偷眼觑着,不由得精神大作:“小人打小在人堆里打滚儿,什么孬种英雄奸人歹人伪善人没见过?不是吹的,小人这双眼,看人也算是歹毒了。四爷是能成大事的人,小人打算赌这一把。” 释然冷笑道:“你既然是混过江湖的,就该明白‘十赌九输’这个道理。” 初七毫不在乎:“这些道理,小人全都想过了。赢了,自然跟着四爷住高楼吃金屙银;输了,不过就是还像眼下这样,不死不活混着,怕什么!” “你这是打算赖上了?你要知道,我讨厌管别人的闲事。” “别人的闲事自然是不用管。可是,四爷是个护犊子的。哪怕是你家的一只鸡、一条狗,一旦被人欺负,四爷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初七信心满满:“不敢让四爷记挂着小人。说小的犯贱也好、自讨苦吃也罢,小人愿意为四爷分忧解难。就当是回报三娘的一饭之恩吧。” 释然转过头来。 少年消瘦的脸上一片刚毅,其下沉淀着饱历沧桑后的苍凉和沉郁。 谁比谁可怜?在佛祖眼里,终生芸芸,全都是可悲又可怜的。 “初七,你多大了?” “十三……也许是十四?”初七努力地回想着,“记不清了,只是知道自己是十月初七那天给捡到的。” “那么,故乡在哪里也不知道吗?” 初七故作大气地一笑:“这莱阳县、济南府、山东道就势初七的故乡。天涯海角,不管走到哪儿,初七都不是无根无底的浮萍。” “那么,他们两个呢?” 十三四岁,跟尔雅差不多的年纪,却有着天壤之别。 “差不多吧。没有什么印象,平时大家也不说,没什么意思的。” 释然沉默不语。 初七倒是给自个儿撩起了愁绪:“其实吧,小人十分羡慕四爷你。怎么说呢?父母双全,手足友爱。至少,还有个能够遮风挡雨安然入睡的地方。至少还有一天三顿、冬暖夏凉。” “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你就会觉得,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还想要高屋广厦、仆从如云;要穿金戴银、车马满厩;还要功成名就、万众瞩目。 “……我一定要争分夺秒实现这一切。你也许会说,我还小,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但是你要明白,这一切的荣光,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那有什么意义?必须是能够与最亲最爱的人共享,你所做的一切才有价值。我等得起,可是我爹、我娘、我大姐、我幼弟,他们等得起吗?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是一生一世。没有多少时间供你挥霍了……” “既这么着,四爷干吗坐在这里发呆?明知道三娘就在那里受苦。” 初七望着前方,大惑不解。 四爷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去解救自己的娘亲啊,为什么迟迟不动呢? 萧墙内外之第67回 “你见过温水煮蛤蟆吗?如果是直接丢进沸水里,蛤蟆会一下子蹦出来。但是,如果是慢慢地加热,直到把蛤蟆煮熟,它都不会跳起来。做人,有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只有经过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能够坚定父母的决心。只有当他们意识到无法得过且过的时候,才会萌生出求生、求变的念头。 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只有舍身饲虎、割肉贸鸽,才能成就大道。 爹娘一定要认清一个残酷的事实:在杨家人眼里,三房早就是敝履一只,早就想丢的远远的了。 这么多年以来,爹娘小心翼翼的逢迎、讨好,却阻挠了他们的这一意图。当心意难遂,必然就会心生怨恨,从而百般地看不顺眼、听不顺耳。 父亲知道不知道这一点,释然不敢确定。但是母亲、尤其是桂月姨娘,可是对此看得透透地。 可是,就算心里有诸多不满又能怎样呢?毕竟,那还是家长,还是名义上操纵着上下一家子生死兴衰的父母。 不能不笑脸相陪,不能不从六两年俸中分出一半来孝敬。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当屈辱和打击足够沉重,相信爹娘的固守也就该到了尽头。 一味地付出却不到任何的回报,哪怕是一个好脸色。二舅有句话算是说对了:父亲辛苦一年挣的钱,杨家老太爷几顿饭就给吃净了。 三房也就这么大点用处了,三两银子,对于财大气粗的杨老太爷来说,大概是可有可无的吧? 三儿子的存在,很早以前就是可有可无的吧? 既然如此,又何必恋恋不舍? 所以,该是爹娘的劫难,她必须只能旁观。 杨释贤算什么东西?竟敢踩着爹娘往上爬!当真是以为三房没人了吗? “四爷明知二姑娘是那种人,为什么不予以还击?” 今晚的初七,很开心、很开心。因为一向油盐不进的四郎,居然跟他说了这么多话。 尽管她没有明确表示接受他,但是,能够告诉他这么多的隐秘,这已经是一种十分鲜明的认可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初七,不再是盲流一个了。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还击?她既然想入魔,我为什么要拦着?而且,你以为能拦得住吗?” 释然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握成拳:“在没有那个实力之前,记住,千万不要伸出你的拳头。” 初七猛点头:“跟着四爷混,小人一定能混成人精。” 顿了一下,嬉笑道:“其实,小人的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1 长处还是很多的,四爷用用就知道了。” “那你就好好发挥吧。”释然伸个懒腰,翻身下了草垛。 “四爷,干什么去?”初七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跺着还在冒着青烟的艾草,一边问。 “你最近就在这里,顺便打听打听,姜家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回头我有个口信儿,需要你送过去。” “好咧!” 听说有吩咐,初七乐得抓耳挠腮。 释然从怀里摸出几个钱丢给他:“省着点儿用,饿了,就去我家找我。” “吃饭四爷不用担心,这个钱,小人知道怎么用,总归要花在刀刃上。” 释然满意地点点头。 这可不是下雨的好时节。地里的麦子还就盼望着万里无云酷热难耐呢。 但是在释然的心里,早就已经是彤云密布、霹雳震天了。 “这天,真够黑的……” 夜深了。 被逐出杨家大门的陶氏,跪在紧闭的杨家大门口,执拗地不肯回家。 得知了消息赶过来的桂月,陪着跪在一边。 妻妾二人,一手揽着一个孩子。 释容和释言,早就困得扭曲着身子睡过去了。 陶氏的双目,门前两盏灯笼的照耀下,闪烁着非一般的光芒。 她在等待着丈夫的归来,在等作为一家之主的丈夫的表态。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她没有丝毫的倦意,相反地,她觉得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根本没有时间去休息。 桂月低声咒骂着,恨不能把一辈子的鼻涕全都甩到杨家大门上去。 她的小聪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她没有傻得直接跪在冷硬的地面上,而是从家里捎了恁大的一个蒲团过来。 陶氏要跪她拦不住,可是要她不挪窝跪上一晚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也让怀里的孩子睡得舒服些。 大蒲扇轻轻摇着。就当是看风景吧,偶尔露天歇上一晚,死不了人。 萧墙内外之第68回 怕什么丢人?这种事儿,最好让栖凤镇的人全都知道。三房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出。从来光脚不怕穿鞋的,闹翻了,扯乎了,又能怎么样?弄不好,三房还能过得比现在自在些。 姐姐就是看不透这一点,所以才会给人拿捏着,腾不出手脚、出不来恶气。天长日久下去,把自己气死了,倒遂了那些小人的心思了,这不是傻是什么? 爷是有差事的人,哪能说请假就请假?丢了差使、断了财路,谁负责? 老太爷、老太太肯定是不会认账的。在他们眼里,一年六两那也叫钱?吃顿燕窝、鱼翅都不够呢。 一家子吃肉不吐骨头的黑心狼,呸! 桂月朝着大门方向,悄悄啐了一口。 “也不知道大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大太太处。 静寂的夜,漫长而压抑。 为了表达歉意,释怀主动揽下了伺候姜蓉的任务。 虽然姜蓉不想见她,虽然她很害怕姜蓉那吃人的眼神,但为了赎罪,她愿意承受来自姜蓉的一切惩罚,哪怕是骂她、打她,只要能让伤者感到安慰,她都无怨无悔。 释然进来的时候,释怀正对着姜蓉的背影出神。 烛影摇红,勾勒出她纸片一般的侧影。 释然暗中叹口气,慢慢走过去,一直到了身后,释怀都没有觉察到,直到一个肉包子出现在眼前,方才醒悟过来。 “这是从哪儿弄的?” 肉包子,这可是稀罕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从家里拿来的。 释然嘴里嚼着东西,含混不清道:“刚刚经过厨房,她们在蒸包子,顺便就抓了两个。不烫了,姐快吃吧,好吃。” 释怀暗中吞咽着口水,看看床上的姜蓉,稍稍走开一些,背对着烛光,三下两下就把包子吃完了。 确实很好吃,如果面前有一笼屉,相信她也能全部吃掉。 “你拿东西吃,她们没说你?” “她们没看见。”释然语带侥幸。 释怀叹口气:“不告而去,总是不大好。以后不要这么着了。不然,我告诉娘去。” “都是自家的东西,又不是偷。就是告到太爷那边,我也不怕。饿了难道连口吃的都不给?还不如个要饭的呢。”释然嘟囔道。 “你不懂,”释怀叹息连连,“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可是咱们三房跟她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我知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比方说,一家子都住在大院里,偏偏咱们住在外头。蓉姐姐一个外人都能住在大院里,咱们还是亲孙女儿呢,这边不叫,都不能过来。” “蓉姐姐是客,不住在这里,住在哪里?” 释然嗤了一声:“什么呢,因为蓉姐姐能给杨家带来好处。丫头婆子们都说了,蓉姐姐以后是要做王爷夫人的。蓉姐姐发达了,杨家就发达了。” 释怀大吃一惊,赶忙去捂她的嘴,低声呵斥道:“谁胡说八道,你也信!” 释然使劲地掰开她的手,杠着脖子道:“都说大伯母从蓉姐姐身上赚了二十两,难道也是假的?” 释怀整天埋头绣花赚钱,难得出个大门,哪里知道这些家长里短?听释然这么说,不由得就给勾起了好奇:“这话怎么说?” 释然就把五姑奶奶出二十两银子买丫头,大太太大包大揽接下这差事。把自家侄女儿送去王府,不但不花一个钱,还从中白得了这二十两银子的事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2 儿,前前后后、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 释怀直接就呆了。 沉默了半天,细细回想,只觉得整个事件又因有果、合情合理,实在挑不出什么疑惑来。 要说大太太,也确实是这种人。 “这话,你听着就好,别到处嚷嚷,知道吗?别学那些小人,乱嚼舌头根子,这种人,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考虑到事态的复杂性和严重性,释怀不得不一再地告诫大妹,免得她口风不紧,惹出是非来。 释然反倒很不以为然:“我为什么要说?说了也没人相信。弄不好,老太太还要骂一顿。娘早就嘱咐过了,不许我说。” “娘也知道?”释怀讶异地问。 “满大街都在传,只有你成天不出门,所以才听不见。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咱家的事儿。好不好呢,都不会给咱分一个铜板。” 释怀愤愤然了:“不管咱的事儿……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好了,没咱一点好处。一旦出了事儿,全往爹娘头上栽,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习惯了如此欺负三房,而三房也习惯了给人欺负。 释然跟着沉默下去。 打滚求收藏~~~ 萧墙内外之第69回 好半天,释怀自我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到底还是因为言儿。要不是他打翻了盘子,也不可能会出这种意外。说到底,到底还是跟咱们脱不了干系……” “咦,大姐怎么会这么说呢?”释然朝着床上动也不动的人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到道,“外头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 “他们说什么了?他们又没有在现场看到,知道些什么!”释怀显然很不屑。 “大姐也没有在现场,老太爷、老太太、大伯母她们都不在现场,怎么就都说是咱们不对呢?” “这——” 释怀语结了。仔细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又有谁能证明这个道理是合理的呢? 而释然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她惊讶得忘记了思考。 “老太太已经答应了,让二姐姐代替蓉姐姐进王府。娘因为不同意,被赶出去了,这会儿还在大门前跪着呢。” “你说的、是真的?” 释怀摇摇晃晃地扶住了圆桌,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释然轻描淡写道:“不信你去看啊。娘本来就一直不想发生这种事儿,不过之前是蓉姐姐,姜家没什么意见,娘也不好多说什么的。可是这会儿不一样了,二姐姐是杨家的姑娘,她要去给人当丫头,自降身份,娘怎么会答应呢?传出去,连咱们也跟着成笑话。” “二姐要去?”释怀完全没了主意,无力地跌坐到绣墩上。 “反正,现在好乱、好乱。外头说什么的都有。”释然倒是兴致勃勃,就跟说的是别人家的热闹一般,“老太太她们都说是咱祸害了蓉姐姐,外头人正好相反,都说咱们是什么……什么倒霉羊,不知道给谁背了黑锅呢。” “是‘替罪羊’吧。”释怀轻声纠正。 “反正就那个意思。” 释然一直留意着姜蓉的动作,这会儿见她的头明显地发生了偏转,似乎是支起了耳朵在偷听。 多门精彩的故事啊,不听可惜了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故事主人公的,受人瞩目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但却一定是自己最为敏感的话题。 “她们还说什么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释怀已经完全融入了故事中,不由自主地跟着情节起伏波动了。 释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于是就不慌不忙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来。 若是在平日,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稍微了解她脾气的人定会觉得反常。这会儿说的话,顶上她几年的开口次数了。 可是,释怀和床上装睡的姜蓉,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就好比有免费的大戏可看,饭都可以不吃、觉都可以不睡的。 “姜家姑娘这个事儿,本身就透着古怪。” 故意模仿着大人的神秘与低沉,释然一开口,果然夺人心魄。 “姜姑娘有含笑,二姑娘有杏儿,平时连上个茅房,都寸步不离身的,怎么偏偏出事的时候,一个都不在跟前?……” 释然模仿着他人的语气,完全地淡化了叙述着自身的存在。 释怀就很容易地被引入到一个想象中的人群中,似乎看到了围观者的百态、叙述着的惟妙惟肖,感受到了群情激昂。 可笑深院中的她还茫然不知,自怜自艾。 平时只说大妹野刁,脚也不裹,到处跟个男孩子一样乱窜,简直就是父母的烦恼。可这会儿倒是觉得,家里有这样一个人,就好像多了一双眼睛和手脚,危急时刻倒也管用的很。 是啊,为什么会觉得老太太、老太爷她们说的,就是事实呢?如果是无可挑剔的,为什么外头的人会这么多揣测? 事发时,杏儿和含笑为什么不在?她们去做什么了?一个给自家姑娘取东西了,一个临时肚子不舒服,去茅房了。就那么赶巧儿? 她们真的以为这是在演戏,“无巧不成书”? 再说了,言哥儿的西瓜是谁让端的?为什么巴巴地要他把西瓜从二太太那边,端到老太太那边? 去找若鸿玩儿。好吧,就算是言哥儿这个小叔叔真心对小侄儿好,吃个糖都要给侄子留一半。 那么,是谁让他走那条道儿的?为什么不是平时惯走的大道,而好巧不巧地选择了一条僻静曲折的小道? 谁走路不选捷径,而非要绕着走?除非是吃饱撑的想要消食的吧? 那个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3 一出事就被打卖出去的丫头,怎么就撞上了言哥儿?撞翻了盘子,说去找人打扫,为什么一去不复返? 萧墙内外之第70回 再来研究一下姜蓉跌倒的现场。她是以怎样的方式滑倒的?踩到了瓜皮是吧?摔倒的时候,是面朝上、面朝下? 要是面朝下,别说划破脸,弄不好连眼珠子都能戳出来。可是,为什么传言都说,当时明明是摔了个仰八叉? 既然是这么个姿势,就应该是脑袋遭殃,可为什么偏就把脸豁破了呢?还是说瓷片长了脸,嫉妒她貌美如花,跳起来毁了她的好容颜? 要说姜蓉命好,从她被确定为参选王府侍女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下人们热议的对象。 面目姣好,前途光明,这是每一个女孩子的终极梦想。 虽然陶氏不待见婢女,可事实上,能够出入王府,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什么人有资格出入王府?那得是有品的大官,像县令这种,都没资格摸到王府的大门呢。 又是专为世子大婚备选的侍女,也许那根本就是在选妾室。做妾固然不大好,可是做世子的妾,怎么能跟做一般人的妾相提并论呢?世子将来是要承袭亲王位的,亲王的妾室如果生了儿子,是有资格请封为夫人的。 作了夫人,那就是王室的人了,有俸禄,有封号,母凭子贵,一辈子的富贵荣华是少不了了。 女人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求什么? 退一万步说,即使望不到那么远,能够兢兢业业做个好侍女,等到了婚嫁的年龄出得王府,手里握着一笔安家费,光凭着“王府的人”这几个字,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抢着要。 这可是一辈子的体面,一辈子能用得上的人脉关系。 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在王府做事那么多年,能不认识三五个知心朋友?朋友有事,能不帮忙? 说一个人有能耐,还不是指的这个!有来历、有实力、有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有需求的人怎么能不争先恐后簇拥上来! “……姐你是没听到,外头传的可欢实了!比唱大戏的还精彩。什么‘借刀杀人’、‘苦肉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全出来了。他们还说了曹氏兄弟的故事呢,说什么‘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呵呵……” 她越说越兴奋,竟至于失笑了。 释怀忙不迭又去捂她的嘴,噤声不止:“嘘!别那么大声,别吵醒蓉姐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怎么能笑呢?” 释然垮下脸,不胜委屈:“怎么不好笑?他们明明就是在说书,又没有看到现场。” “这些话,不准告诉任何人,听见没?” “还用我说?很快就都知道了。”释然振振有词地抗辩着。当眼角瞥见姜蓉的身子动了一下时,她忽然就转换了话题,看上去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我还是觉得有点饿,怎么办?” 释怀跟不上她的节奏,顿挫了一下,和声道:“你也许要长个子了。你去看看,娘回去了没有,让娘给你弄点吃的。饿着肚子睡不着觉,多少你得吃上点儿。” 释然动也不动:“娘?你放心,她那个脾气,要走早走了。肯定一晚上不会挪窝的。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黑咕隆咚的,吓死人。” 释怀叹口气,自觉地分身乏力:“要不,你去外祖父那边吧。晚上有野狗,小心别给咬了。” “我不怕野狗。”释然一本正经中充满着勃勃的斗志和期望,“要是碰上了,两棍子打死,明天正好有狗肉吃了。狗肉滚三滚,神仙坐不稳。” “可别!”释怀变了脸色,“你可别去戳弄它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给咬到了,可是要死人的。听见没?你胆子就是太野了,总有一天要惹出大事儿来……”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这个表面呆滞、内里暴烈的妹妹,颇有些无力感。 想想也是,除了那枚绣花针,她还能操控住什么? 比起来,她连释然的一半都不如。有什么是释然不能干、不敢干的? 一想到她为维护这个家所做的努力,释怀的心不由得就软化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一家子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娘不是常说吗?没有迈不过的坎儿。 就如进来时那样,释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可是她所带来的传闻,却如同火药,在释怀心里一次次炸响。 别人的荣华富贵,跟她没关系,她关心的只有一点:难道自己的母亲兄弟竟是被冤枉的?! 那么,凶手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要踩着三房才能爬上去吗? 三房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萧墙内外之第71回 都是一家人,都是亲戚,为什么要这么狠、这么绝? 就算是事情败露,彼此绝了往来,都没关系吗? 三房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利益需求,而一旦用过了,就可以毫无眷恋地扔得远远地吗? 不是一家人吗?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不是应该互帮互助、互敬互爱吗? 母亲平时教导的,为什么会用不上、用不到? 母亲教的,怎么会是错误的?可是如果不是母亲错了,为什么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跟母亲说的背道而驰? 还是说,众多人坚持的才是大趋势,母亲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走了神的释怀此时尚未察觉,本该熟睡的姜蓉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待到释怀恍然有所意识的时候,猛然转头,恰好跟姜蓉直勾勾的眼睛对上。 释怀吓得一哆嗦,差点失声尖叫。 “蓉姐,你……怎么了?” 姜蓉置若罔闻,烛光摇曳,使得她那张陌生的脸越发地鬼魅可怖。 释怀扶着桌子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4 慢慢站起来,一时间不敢靠近前去。 渐渐地,她察觉出了一些端倪,貌似姜蓉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正对的方向。 释怀受到那眼神的牵引,不由得慢慢转过头去,身后却是什么也没有。 释怀霎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莫非,蓉姐也跟释然那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脏东西? 释怀抓紧衣衫,暗中发抖。 姜蓉幽幽地开了口:“什么时辰了?” 声音又枯又哑,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 释怀战战兢兢道:“子时刚过一点……” 姜蓉仍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毫无感情色彩说道:“辛苦你了。现在,帮我拿镜子来。” 她脸上涂抹着浓厚的药膏,一头黑发披散着,衬着白色的中衣,越发白的像雪,黑的像夜。 释怀难以抑制地联想到了黑白无常。 再听她的声音,哪有一丝温度?倒像是掺入了冰渣滓的沙子。 释怀不敢怠慢,急忙从妆台上拾了一把花好月圆手持铜镜递过去。 姜蓉就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镜中人。不时地挑眉、眨眼、微笑,旁若无人地做出种种表情。 那份认真、执着,看上去是那么地诡异、惊悚。 看得释怀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隐隐觉得,姜蓉好像是鬼上身一般,眼前所见,根本就不是素日里的那个姜蓉。 “让含笑进来,你可以走了。” 姜蓉忙中偷闲般丢过来一句。 释怀并不能领会她的意思,只道她不满意,便赶忙道:“要做什么,蓉姐只管吩咐,我做得来的。” 也许,姜蓉是想解手吧?释怀暗中想道。 姜蓉突然“啪”地将镜子拍在床榻上,厉色喝斥:“叫你走,你没听见?还是说,含笑也给打死变卖了?” 这口风很差,苗头很不好。 释怀何曾见过她发怒?惊疑之下,再不敢多嘴,赶紧去门口唤了含笑进来。 “门关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身后,姜蓉阴恻恻地命令着。 房门掩上的瞬间,释怀看见床边的姜蓉揽起了一侧的长发,对着镜子嫣然一笑。 仿佛在多情的岁月,邂逅了多情的人,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多情,带着循循善诱,含着无限憧憬:“睡不着,说些有趣儿的事情吧。说说你都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姜家人的突如其来,把杨家上下弄了个措手不及、人人仰马翻。 彼时,杨老三刚被老太爷一封急信生生从县衙拽回来,双脚刚刚踏进杨家大门,气都没顺过来呢,后脚姜家的一票老少爷们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里里外外的家丁、护院试图阻拦,还没等靠近,就被抽到一边去了。 姜家是有备而来的,个个手里攥着趁手的家什:铁骨扇子、马鞭、戒尺、皮带。 他们从大门口一路嚷嚷着进来,口口声声要见姜姑娘,要带姜姑娘家去。 正值午饭刚过,里外静悄悄地,都在准备午睡了,忽然间鸡飞狗也跳,倒像是强盗破门一般,上上下下哪有个不惊、不乱的! 婆子丫头们东躲西藏,避之不迭。 慌乱之下,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了,直接就大声喝斥起来。 听说舅子来了,杨大爷愣怔了好一会儿:“马上就要收麦子了,不逢年、不傍节的,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是冲着姜蓉来的,杨大爷直觉地就想往炕洞里钻。 他是见过姜蓉的伤势的,委实地触目惊心。眼下还没消肿,哪里禁得住人看?要是给姜家人瞧见了,还不得火得把杨家的屋顶都掀翻。 “爷,你要干什么去?”大太太一把拉住他。 萧墙内外之第72回 杨大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几十年的夫妻,大太太怎能不了解他什么脾气?当下不禁哭笑不得地好言相劝:“事情已经发生了,逃避只会显得咱们心虚理亏。但是,别忘了,动手的可不是咱们。” 杨大爷迟疑的工夫,大太太已经唤了人过来,得知老三已经进了大门了,说不准已经跟姜家的人对上了呢,大太太就松了口气,亲手帮杨大爷更衣。 考虑到情况特殊,故意避开了鲜艳的衣衫,只捡素净的常服穿了。 轮到收拾自个儿时,见丫头拿起胭脂盒子,大太太赶忙制止了。看看铜镜里的人,不施脂粉,面色、唇色都有几分倦怠,大太太就觉得很满意。 “就这样儿吧。” 抿抿耳际的头发,大太太落后半步,跟着丈夫出了门。 站在檐下,打量着两旁毕恭毕敬的下人们,大太太水平无波底问道:“莹哥儿呢?告诉他,要去可以,别带鸿儿。闹哄哄地,别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 下人们齐声应了。 大太太的眼睛瞬间变得冷冽无比:“我跟老爷不在的时候,看好门户,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蓉姑娘需要静养,暂时任何人都不见。” 这就是明白无误的警告了,下人们屏气敛息,应声嗡嗡。 大太太心里十分地恼怒:本来严格禁止外传的消息,怎么就风一般传进了姜家人的耳朵里了呢?中间隔了百八十里地,到底是谁走漏了口风? 看来,抽时间是该好好地整治整治家里的风气了。这些乱嚼舌头的,都该吃哑巴药了。 出了大门,在夹道里遇到了二房跟四房的。 “大嫂……” 二房周氏像捞救命稻草般抓紧大太太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 “孩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5 子出了这种事儿,哪个爹娘不着急?”大太太端着稳重,轻声地安慰道,“又不是弟妹你做的,怕什么?” 她的冷静很好地安抚了周氏的不安:“可是,言儿是因为我——” 大太太打断她的话,严厉地质问道:“弟妹这话说的!没有弟妹,难道这个家就不许孩子进来了?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老太爷、老太太?竟是连一碗水都端不平么!” 周氏悚然一惊,紧咬住下唇,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多说多错。大嫂的警告果然很管用。 大太太见她终于舒缓下来,满意地掠过视线,投注在王氏手上牵着的小人儿上:“五姑娘不用午睡吗?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王氏纯粹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的,话里话外都是一派轻松:“这孩子一刻也离不得人。待会儿醒了,怕她哭闹,索性一起过来看看。” “过年就八岁了,总这么依赖爹娘可不成。难不成日后嫁人,还要捎上爹娘做伴儿?”周氏的笑话纯属自我排遣压力。 “我还想着养个老姑娘呢。” 王氏满目宠溺地看着女儿,言下流露出的富足意味让在场的两个妯娌暗中吃味。 大太太轻描淡写:“那是四弟生意做得好,也是孩子的造化大。” “哪能光生不养?一旦生养了,自然是要给她最好的。”王氏矜持地微笑着。 这时候,兄弟几个就同时联想到了三房。 老四故作烦恼地叹气道:“不说赔得起、赔不起,就三哥那个脾气,等下别打起来就算是万幸了。” “小孩子,做大业啊。”老二沉痛的语气似乎包含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 “这要真赔起来,三哥拿什么赔?言哥儿要是大哥或是二哥的儿子,倒还好些。” 生意人,三句话不离钱字。 老二突然就刹了一脚,引得几个兄弟一起回头看。 “老二,怎么了?”老大瓮声瓮气地问。 “没什么,石子儿硌了一下。”老二赶忙道。 周氏赶紧过来搀扶。借着搭手的空当儿,夫妻两个互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些事,或许真的可行。 三房难以做到的,二房倒是可以大胆一试。 花厅里。 杏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自家姑娘受伤的始末,向姜大爷等人一五一十作了交代。当说到姜蓉的伤情时,兔死狐悲的杏儿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树倒猢狲散。姑娘倒运了,丫头跟着倒霉,这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儿。 李医生也被当成人证请了过来。 面对姜家人的虎视眈眈,李医生不敢打马虎眼儿,只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承认了姜蓉毁容的事实。 姜家人当时就炸了锅。当听说造成这一切的是三房的小儿子时,二话不说,一群人蜂拥而上堵住老三,非要他“给个明白”。 萧墙内外之第73回 详情是这样的,刚踏进家门的老三自己尚且都没弄明白,又哪里能“说得明白”?但见姜家人不依不饶,大有仗势欺人之嫌,骨子里的躁动便再次不怕死地发作出来。 自家那乖儿子,连话都说不顺畅,平时看见菜青虫都吓得直叫唤,胆子这么小,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坏事来? 一定是误会,一定是! 他一味地辩解让姜家人产生了误解,认为他是有意在推托责任。 身为男人,敢做不敢当,还配叫个人吗? 在姜家人看来,自家姑娘遭遇到不幸,不论是谁的元凶,杨家都少不了担负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而杨老三作为始作俑者的亲爹,不但不认错,反倒理直气壮地大喊冤枉,妄图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简直可恶又可恨! 于是,事态迅速地恶化。 当杨大爷他们赶到的时候,姜家的四五个男人跟杨老三的冲突,已经发展到了互相抓扯的地步。 而当陶氏在儿女们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抵达混乱现场时,见到的则是另一幅惨烈的景象:丈夫像个血人一般,被一群男人围在当中,你一拳、我一脚,打得连声叫唤,毫无还手之力。 陶氏稳如磐石般杵在门口,目光凌厉地朝四下里掠了一遍,心里的新仇旧恨,登时就排山倒海般席卷而至。 从来都是“旁观者清”,她现处的就是这样一个位置,可以将花厅里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杨家兄弟全都围在激战圈外,口中各种劝,脚下团团转,似乎急切得不行。也能看见他们一次次伸出手去拉架,但是,也仅仅只是伸出手去做了个样子而已。 事实上,他们的手指头根本连激战双方的衣衫都没有碰到。 在杨家大爷、二爷、四爷之外,是杨释英几兄弟。 巧得很,大房的二儿子释褐和四房的长子释珍都在。不得不说,县学放假放的真是时候。 但见父辈不动,这几位娇生惯养的哥儿便也谨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 倒是释珍,拧着浓眉、攥着拳头,几次跃跃欲试,想要冲进去,却给他母亲喝住了:“你一个书生,能帮上什么忙?伤到了哪里,回头先生问起来,不嫌丢人么!” 释褐紧挨着释珍,道袍下的一只手,及时地拉住释珍的袖子。 而上首的杨老太爷和老太太,就如同一对聋哑人,你喝你的茶,我装我的咳嗽,活脱脱就是一双反应迟钝来不及阻止混乱发生的老人家。 至于下人们,那些所谓体面的婆子丫头,全都规规矩矩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充分显示出名门大家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气度与涵养。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6 但她们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在对上陶氏森森的目光后,一个一个地,纷纷收起幸灾乐祸的眼神。 陶氏便笑了,轻笑声满含畅快淋漓的欢喜,仿佛濒死人的回光返照,反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释怀、释容和肇事者释言目睹这一切,惊惧之余,就只剩下了哭泣。 “哭什么!”陶氏掷地有声地吩咐儿女们,“不许哭,把眼泪都给我擦干了,看仔细些。你们的爹今天要就死在这儿,这事儿就算了。倘若还能留一口气,记住了,看看都有谁动了手,日后给我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哪怕豁出性命去,也不准有任何的犹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听见没!” 末一句冰冷锐利,扎得释怀姐弟几个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大声道:“是,娘!” 老三听得分明,见妻儿非但不帮忙,反倒说出这种火上浇油的话,禁不住火冒三丈。狠狠地抹一把脸上的血污,冲着陶氏怒斥道:“陶之华,你当我是死人吗?” 陶氏不屑地挑眉,轻蔑地笑道:“一年三两银子,你也就值这个价儿。还想着用檀木棺材板?我呸!” 老三直着嗓子叫屈:“谁说三两?明明是六两!” 陶氏笑了,就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杨正礼,你昧着良心说话,死也不得好死!当着你闺女、你儿子的面,你几时给家里挣过六两银子?红口白牙你说句人话!我们娘们儿要是污了那三两,就让我们娘几个出门就被车撞死!” “那三两银子充了公,为什么就不能算?你意思是父母不用孝敬,是吧?” 陶氏冷笑道:“哦,原来如此!今天我才知道,敢情你杨正礼是有爹娘老子的。三两不多,确实不多。照我说,你要真是个孝顺的,就该把六两银子全部充公。” “嚓!” 老太爷盛怒之下,抓起茶碗就朝老三砸过去,口中大骂:“我没你这样的孝子!你给我滚!” 老三躲闪不及,生生地挨了一下子。 萧墙内外之第74回 茶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原本就血迹斑斑的脸上,又荣幸地添了一道伤口,恰好在额头的位置,鲜血如注。 “爹、爹!” 释言虽小,但毕竟是男孩子,平时陶氏没少教导他一些男儿家的本分和责任。看到父亲受到围攻,释言的内心里,愤怒取代了恐惧。 他大喊大叫地挣扎着,试图冲过去解救父亲。 释怀却担心他过去会给混乱的人群踩到,使劲地箍着他,不让他躁动。 “我要告诉我外祖,我要告诉我舅舅,让他们报仇、报仇!”释容跺着脚、挥舞着拳头大声吼叫着,“坏人,你们全都是大坏蛋!” “好,很好。”老太爷恻恻地笑了,猛地一拍桌子,摆出了地方“老人”的威严,“自古正邪不两立。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没你这样孝顺的儿子,你也不用再当我还喘气儿。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等着你们。” 老太爷伸出一根手指,双目狞厉:“大门就在那里,这位爷,这位太太,请吧!” 这话极狠、极绝,包括姜家人在内,厅里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老四瞅瞅老太爷,只见他神情决绝,想必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转而怂恿老三:“三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回去拾掇拾掇,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敢再踏进这个门,试试!看不打折了你狗腿!”老太爷一声断喝,下人们瑟瑟发抖,不敢不谨遵指令。 老四还想争辩两句,还没等他开口,就被老太爷的眼神秒杀了:“你也想脱离父子关系的话,就情管和他一起走!你自然是不怕的,万贯缠身,走遍天下。用得着看谁的脸色吃饭?你就是王、就是老大!” 老四顿时就蔫了。 断绝关系?别吓他好么。 一旦被逐出家门,就意味着做人的失败,意味着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样一个缺德的人,日后还要怎么在地面上混? 脱离了家族,无异于自绝于人前。一个没有祖宗的人,死后将会无所归依,终将变作孤魂野鬼。 老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丁们半劝半赶地把三房一家子往外推。 花厅里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婆子丫头们赶忙插空收拾混乱。 正沸沸扬扬着,忽然二门上传来消息,说是衙门来人了。 一听“衙门”二字,满厅的人都不由得神情一紧,暗中整顿衣裳的同时,一同扭头去看。 来的居然是位官媒,自称姓厉。带着个小丫头,举止言谈都比街面上做媒几十年的孙婆子体面、大气。面上也不见孙婆子那未语先笑、到处拿乔的骄矜习气。 似乎像杨家这样的,都是她司空见惯的场景。 老太爷已经换上了威而不露、彬彬有礼的模样。 在他暗中打量厉婆子的时候,厉婆子也在借着喝茶的工夫,打量此间。 茶是好茶,也就杨家这种大户人家,才喝得起。 茶碗是极好的青花瓷,这个,小门小户是难得一见的。 婆子、丫头不少,也有规矩,这一路走来,都是见识过了。光是养这些人,一月的开销也不少。 没的说,杨家的底子应该算是厚实的。 杨老太爷是秀才出身,虽说低了点儿,可也是读书人。往前推,祖父辈也曾有人中过举人;往下推,现下大房的嫡次子就在县学里读书,据说是个用功的,将来少不得要挣个功名在身,光耀门庭。 试想,整个一县,能够进入县学中读书的,也仅仅只有二十人。而杨释褐就占了其中的一席。不管是从学业、还是家境上说,杨家都是有一定的实力的。 厉婆子又把目光再次投向厅中的那座博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7 古架上。通天彻地的高度,横格竖格几十格,全都摆得满满当当。好家伙,那叫一个绚烂夺目、流光溢彩。 光是这些摆设,也值不少的银子。 厉婆子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微笑着看着老太太。 其实,她关注的是老太太通身的装束。就说最常见的额帕吧,那是女子最常见的饰物,从老妇到小女,通用那个东西。 可是杨老太太的额帕显然就很与众不同。且不说绣工多么地好,就说那一朵一朵的祥云,竟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攒就的,若是拆下来,怕不得装满一饭碗? 厉婆子看得心头有几分嫉妒。可是越这么着,越不敢造次。 “几天前,跟贵府的姑奶奶在县里偶然见过一面。听贵府姑奶奶说,杨家大姑娘幽贞娴静,德容言功无一不妥。婆子受本县新晋正八品县丞孙大人之托,求娶贵府大姑娘为妻,不知老太爷、老太太意下如何?” 萧墙内外之第75回 当杨家上上下下在为大小姐杨释媛的好亲事奔走相告、欢欣雀跃的时候,一水之隔的三房却如同陷入到无底深渊之中,死气沉沉、油尽灯枯。 三日的苦苦等待,所有的幻想、憧憬与欢喜,瞬间被击得粉碎。 陶氏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说好的,那明明是释怀的姻缘,是她三房的机遇,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释媛的大造化? “一定是弄错了,错了!” 桂月死死地抱住她的大腿,哭得没个人形儿了:“姐姐别去!都已经下了小定了,生辰八字白纸黑字,错了又能怎么样?你觉得姓孙的能为了咱们姑娘,跟他们撕破脸皮吗?” 陶氏大怒:“那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桂月号啕大哭,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释怀弃了刺绣,面壁低泣。手帕子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能怎么做?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难不成跑去跟人争、跟人抢去? 除了顾影自怜,还能怎么样? 陶氏咬牙切齿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恶狠狠的:“一定又是这个起事精干的!”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最大的一种可能:八成是丈夫得意忘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坏了女儿的婚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事事不如人,处处瞎抖擞。统共就那么点福气,全给他抖擞干净了。 “然儿,去,请外祖和舅舅们过来。”陶氏压抑着胸腔中火山般的愤怒,喃喃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与其被他活卖了,不如早了早清闲。杨正礼,我要跟你和离。” 老三觉得十个窦娥加起来,都没有他冤。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挨骂、挨打。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妻子又要闹着跟自己和离。 都说死也要死得明白,对此,他感到十万分地不服、不甘、不忿。 陶氏恨透了他的死鸭子嘴硬,两口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跳着脚地对骂。 陶氏开始翻旧帐,从五百年前开始清算。 “整个栖凤镇,谁不知道你那张臭嘴!早就嘱咐过你,谁问都说不知道,问什么都不要说。你那耳朵是驴耳朵,根本就听不进去!没吃过囫囵饭的穷叫花子,捡个囫囵馒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是你到处瞎咧咧、大吹大擂,能招小人算计?天杀的,不把妻儿老小作践死,你就不舒坦是不是!真是家门出、辈辈出,好的你不随,就随了杨家那点子烂根子、坏根子了!” 老三被季远志拦在院子里,一边昂着头清理着伤口,一边直嗓子叫:“别再拿杨家说事儿了,人家都说了不认你了,这下你满意了?” “你舍不得是吧?” 陶氏一个板凳甩出来。板凳蹦跳着冲向老三,早被他眼明手快地一抬脚,踩在了脚下。 “你舍不得,情管贴上去!一年三两不够,有本事你就挣个十两八两,让他们把你当爹对待!不认你?不认你活该!看你那点出息!三两银子,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老三恶声道:“是,跟着我还不如要饭去!当初是谁非要结的这门亲?你要算旧账,今天咱们就好好算算!” 他的口无遮拦揭破了陶氏的伤疤,也触及了陶老太爷父子的心病。 陶老太爷恁好脾气的人,也登时阴沉了脸。 二舅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冲向前去,朝着老三的胸口连捣三拳,口中大骂:“姓杨的别欺人太甚!我姐怎么了?没有陶家,你早死干净了!你们杨家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二舅、二舅,息怒、息怒!一家人不能动手的。” 医生季远志慌忙腾出手来劝架。 得了信赶来的陈屠和谭麻子,也相继加入到劝和的队伍中去。 桂月也不劝架了,坐在檐下哭得声嘶力竭。哭自己命苦、女儿命苦,哭老天爷不长眼,欺负好人。 和离了好,最好是把她变卖了。卖到谁家,都比留在这个家好。 这日子,根本就没法儿过了! 院里院外一片嘈杂,一种天要垮、地要陷的末日气息笼罩在三房上空。 偏就有人对此无动于衷。 释然瞄准草垛的一点,行云流水般拉满弓。 初七候在五十步外,随时把没入草堆里的竹箭抽出来,再小跑着交回到释然手边。 十支箭,反反复复射了三次,释然出了一身透汗,这才住了手。 初七这才有机会靠近前来,抽出腰间别着的破蒲扇,殷勤地替她打风。 一下一下,不急不慢,力道恰到好处。 从这个位置,仍能够听到三房的吵闹声。 但是一水之隔的杨家人,肯定是听不到了。 萧墙内外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8 之第76回 这样的耗时耗力有什么意义呢? 释然微哂,在菜园外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蹭掉布鞋,光脚揉搓着温热松软的细土。 初七斜眼瞅着她的一双天足,恍了下神:不知道四爷裹了脚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大概最多也只能走到这个地方吧?想要跟现在这样,上山过河、爬树打鸟,简直就是不可能了。 远处桂月的号哭拉回了初七的心神。望着身边雷打不动的四爷,初七很想知道,到底她在想些什么? 家里乱成一锅粥,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感到沮丧?反而,反而好像还挺开心的? “四爷,你不回去看看?” 三老爷和三娘都在闹和离了,这个家,很快就四分五裂了,怎么四爷一点也不担心? 还是说,心里头早就有了算计? 想到“算计”二字,初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去挑战身边这位小爷的底线。 “拼命四郎”的本事,他可是亲身经历过了。不要命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心眼儿也就算了,偏偏还有能耐骗过身边无数人。 这是个能让死物变活,也能让活人变死人的可怕的主人。 跟着这样的混,吃亏也是占便宜。终归不用太担心这辈子会混得很难看。 “四爷你是个有主意的,不好回去劝劝?” 不用问原因,初七就是相信,她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本事。 释然享受般仰望着上方灿若云霞的蜀葵花,几只金黄色的蜜蜂正唱得欢快。 这可比爹娘的吵闹声好听多了。 “不吵不闹,不痛不痒。” 她百无聊赖地丢出来一句。 是的,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当她忽然想到这一句的时候,就油然想起了秦尔雅。 生活应该就像尔雅那样,温和、平静、富足。 这可是她的梦想呢。 “有太爷和二舅他们拦着,应该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吧。” 初七小心地揣度着她的心思。 在四爷心里,离了好,不离好? 这其中的得失,他初七可算不清楚。 “你这次做的不错。”释然扭头扫了他一眼,不吝赞美,“我本来以为,还要等上一阵子。” 结果,当天吩咐下去,次日,初七就把姜蓉受伤的消息送到了姜家的门上。 受到表扬的初七顿时感到暑天吃冰一般的痛快。 他确实是个会办事儿的。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却很善于“假于物”。 仗着在地方上混过几年,积攒下了一些人气,他很轻松地用一口吃的收买了几个小喽罗,代替他把要说的事儿、要说的话儿,一字不差地传给姜家。 其中就包括了大太太变相出卖侄女儿,白得了二十两银子的那出隐秘。 “真也好,假也好,这二十两银子,大太太都得掏出来。所以,初七就要记住,荣华富贵人人眼馋,可是,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那个命来享用。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释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想瞧我家的笑话?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闲工夫。五十步笑一百步,哪个更可笑?” 说着,手挽短弓,朝前方做出瞄准的姿势。 初七默默点头。 果然,惹到了四爷就没好日子过。杨家人羞辱了三房,马上姜家人就来寻杨家人的晦气了。 姜姑娘那脸是好不了了,姜家和杨家也不可能会和睦了。 四爷说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知道杨老太爷听了这话,会不会气得背过去? 能文能武的四爷,当真是个好靠山。 “对了四爷,上次你给的钱,还剩下几个呢。” 公私分明、账目清晰,初七相信,四爷需要的是头脑清醒的人。 他喜欢贪小便宜,但是他并不打算背着靠山做这种事儿。 释然随意地“哦”了一声:“拿去买东西吃吧。娶媳妇儿的钱,以后再说。” 初七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恨不能钻进地洞里去。 释然瞧着他的窘状,不由得乐了:“初七,你也有弱点呢。我还以为,你脸皮比城墙都厚呢。” “四爷你才多大,就知道些这个。” 初七扭捏着,好像头回上轿的大姑娘。 此刻,他心里洋溢着疑惑和惊喜。 他正在适应自己这个小主人,适应她的表情变化,适应她的言语,适应她的气息转变。 他现在已经可以大概确认一点,那就是:小主人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就必定是包含了某种深意。 这一点,倒是随了陶老太爷。 小主人刚才说到“成亲”二字,初七怀疑,那并非信口之言。也许,小主人的规划早就到达了那一天、那一步。 也就是说,小主人已经替他铺排好了后头的路。 萧墙内外之第77回 连成亲这种大事都不用他操心,那么,成亲所需的银两、包括将来的媳妇儿,小主人必定会想方设法替他办妥? 这种事儿,也就亲生爹娘才会考虑得如此长远吧? 巨大的感激充盈在初七的心底,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充实和满足,感受到了存在的意义。 释然见他忽然沉默了,大概也能猜到他的心思:“你着急,我比你更着急。但是好东西只能与最亲的人分享,不相干的,必须要全部清除掉。你明白?” 初七点点头。 三房这些年被压榨得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69 够惨了,只要一日不脱离前头的控制,就一日甭指望过上安稳富裕的生活。 路的尽头,小宝如兔子般卷土而来,带来了杨家的最新动态。 当所有人都在暗中算计个人得失时,饱受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的姜蓉,也不甘寂寞,从床上挣扎了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她竟会请求老太太和老太爷,准许她作为杨释媛的陪嫁,一同嫁到孙家去。 换言之,她要做孙县丞的妾。 她言词恳切,哀哀欲绝。 想她面目已毁,择人定是困难无比。与其嫁个寻常人家受气,不如找个硬实的靠山庇护。 县丞再低,好歹都是个官。照现下风气看,不可能娶了妻后,一个妾室都不纳。 如果妾室是个好的,妻妾融洽,倒也罢了。就怕是那种拈酸小性子的,三天两头给你添堵,可不是烦恼? 但是,若姜蓉作妾,因为跟释媛是姐妹,感情上到底要容易沟通些。两个人又都是沉稳安静的,相处起来,自然要胜过他人。 再说将来,若姜蓉有了孩子,虽然不能亲自抚养,但是冲着彼此知根知底,倒是可以跟作正室的释媛商量着,一同教养孩子。 怎么算,这事儿怎么完美。对姜蓉而言,没有比这更稳妥的出路了。 只不过,一个黄花大闺女,当着一厅的人,主动要求做妾,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姜家的人没有出言制止。 杨家的人则因为过度的惊呆,而忘记了做出反应。 “恳请太爷、老太太恩准!” 有道是关心则乱,大太太最早醒悟过来,当时急得差点跳起来。 她想问姜蓉是怎么跑出来的,临走前,她明明吩咐过了,要好生“看住”她的。 但是,这还不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姜蓉的请求才是必须马上、立即、当下就必须要否决的。 她宁愿多花两个钱,买个粗笨的陪嫁,也绝不愿意姜蓉掺和进来。别人不了解姜蓉,她久经风雨,可是老早看透了姜蓉的脾性。 这女孩儿心眼儿可不死,释媛跟她比,就是个憨大姐。将来要是进了孙家,成天锅碗瓢盆打交道,日子久了,怎可能不生龃龉?万一她暗中使个绊子,弄不好释媛连小明命都保不住。 县丞虽是官,可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也没办法儿成天守在内宅里。人生本来就充满着各种意外,天知道她的释媛会不会被意外砸到。 要想杜绝此类意外发生,就必须从根上斩断隐患。 自从姜蓉受伤,她就感受到了这孩子的愤恨。她杀死都不跟姜家人回去,就是看准了以她现在的惨状,回去必不得好下场。 父亲唯继母的话是从,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对她这个“赔钱货”,从前就不怎么在意,而今更不会忽然良心发作,当成眼珠子来疼爱。 相比之下,她还不如那二十两银子来的重要。 “好好的姑娘,怎么能屈尊为妾?你说这种话,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娘。” 大太太内心如焚,但面上却一派真情实意。 奈何她娘家大哥已经心动了:“不然呢?闺女若是好好的,我陪送十台嫁妆就够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陪上二十台能有人要不?” 上至杨老太爷,下至丫头婆子,听了他这句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十台嫁妆!这哪是讨公道来的,分明就是来打家劫舍的! 萧墙内外之第78回 大太太差点没给气得仰过去。娘家哥哥如此地厚颜无耻,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总以为差不多赔点钱就算了,万没想到,他们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二十台嫁妆! 当自己是豪族名门么!当自家闺女是什么千金小姐么! 二十台! 明说了吧,姜家根本就不想为这个女儿出一文钱! 大太太姜氏这会儿是后悔莫及。她可没忘记自己收容姜蓉的初衷。明面上,是疼惜孩子失去了亲娘,做姑姑的心疼。二来,也能借此把姜蓉从继母的奴役中解脱来,白赚个善良的好名声。其实,最关键的是,姜蓉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但凡寻个差不多的,这进进出出的,不都得经过自己的手? 终究是不会白忙活一场吧? 可谁曾想,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真真是鱼死网破、鸡飞蛋打一场空。 自己好不容易算计来的二十两银子非但不保,听娘家哥的意思,竟还要杨家倒贴上二十台嫁妆! 不得不说,娘家哥太狠心、太无情了。这会让老太太怎么看她、想她?又如何肯放心地把家政大权下放给她? 杨家四个儿子,老三、老四都是姨娘生的,没资格继承家业。剩下大房和二房,都是老太太亲生的。二老爷和二太太一向表现的差强人意,好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孬也找不到他们身上,似乎是最好相处的,也像是极没有竞争力的。 可是,一旦自己这边出了纰漏,失去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信任,这未来的当家人,那就只剩下二房一个选择了! 无过即是功。将来对比起来,平淡至极的二房肯定比一身不是的大房更可亲、可爱。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熬了半辈子,怎么可以功亏一篑! 既然娘家哥无情,就别怪她无义。 “姜大爷的意思,我好心好意收留侄女儿,竟然为出罪过来了?”大太太暗中发誓,绝对不会出一个子儿,即使对方是亲哥哥、亲爹,也不行。 “要不是在府里出的事儿,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进这个门里争竞。”姜大舅丝毫不怵,步步跟进,“还有,什么叫‘收留’?敢情我们姜家穷得连闺女都养不起了?” 这是要把私人恩怨上升到两个家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0 族之间的矛盾上。 大太太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往上窜。她何尝不明白娘家哥的心意?作为肇事方的三房是穷掉了底儿,按照姜家的胃口,三房就算砸锅卖铁,也赔不出二十台嫁妆。 况且,该死的姜蓉又跟中了邪一样,一出面,就轻飘飘地饶过了三房。说什么“都是丫头惹的祸”。 哪个丫头?那个被当作替死鬼老早变卖了出去的丫头。这会儿上哪儿找人证去? 可那丫头是杨家的,也就是说,杨家人做贼心虚,毁灭了证据,最后栽赃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这个弯弯绕,但凡有脑子的,稍微想想就能领会。 姜蓉那个死丫头,定是也看准了三房没有油水可捞,索性做个空头人情,替三房做了洗刷。 对姜家而言,真凶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真凶一定得是杨家的人,要能迫使杨家大把大把花银子。 有钱什么买不到?有钱想干什么不行?女儿是赔钱货没错儿,可现在,可是实实在在地成了一棵“摇钱树”。 这叫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杨家固然有名,可是杨家的铿吝同样也是扬名一方。 要是能让杨家吐血,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光荣行为。 “老人”就了不得?就一定代表着公正高尚? 谁不知道这个“老人”是拿钱码起来的。真算起来,陶家老太爷那才是个真正的好人。 面对僵持不下的困局,杨老太爷终于表现出运筹帷幄的淡定。他既不反对姜家人的要求,也没有偏袒自家人的意思,但他是“老人”,决策一方事务的长老,他的话,姜家人不敢不听。 眼下不是讨论嫁妆的时候,姜蓉的伤还有待作进一步的观察,而且,伤者需要静养。 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的变数。杨家会尽可能地寻访名医,尽量把伤害降低到最低。 退一万步说,就算姜蓉真的毁容了,到了年纪,该议亲就要议亲。未必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重色不重德的。 好好的女孩子,放着正头娘子不做,为什么非要做个死后连族谱都上不去的小妾? 人哪,一定要自尊、自爱、自重,如此方能博得世人称颂。 想想前朝大明马氏,一双天足,何等地不和于俗,可最后又如何?一心一意辅弼天子,最终荣登后位、为天下妇人典范。 再想想嫫母、无盐,哪个不是以德行赢天下的? 然后,就说到了女诫上,对照四行,对姜蓉的言谈举止委婉地做出了批评。 好歹也是个秀才,老太爷一番酸文拽下来,让姜大爷这一帮地地道道的农户大呼吃不消。 但急切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对策。 于是,最终双方默默地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共识:再等等看。 双方都需要时间来好好筹划,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手里抓着把柄,几时不好用? …… 萧墙内外之第79回 “然后,太爷就把招待客人的事项交给了大太太。大太太那二十两银子,想不花出去都不行了。” 小宝说得唾沫横飞。 “四爷,高!” 初七赞叹地朝着释然翘起大拇指。 打不到鹿,也不让鹿吃草。这才算计了二十两银子,改天谁要是激怒了四爷,弄不好整个家都要给算计进去。 释然面色平淡。她可不觉得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一家人,最终走到这一步,不能不说是莫大的悲哀。 若是地下的祖先们知道了,怕是要气得跳出来。 杨家门户不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杨老太太和大太太也不知道觉察到其中的隐患没有?如果觉察到了,就该及早地整顿、维护。但是照眼下的情势看,显然,她们对此并以为然。 家奴当街议论家主;家主的隐私动辄就成了下人们的噱头;长此以往,主人的弱点流传出去,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了,后果不堪设想。 从小,娘就告诫她们“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这些最简单的道理,难道杨家的下人们从没学过吗? 就说小宝带回来的这一“可靠消息”,那是第一时间从杨家传出来的。 杨家的丫头们嚼舌头,被掏大粪的听了去。掏大粪的跟初七这种小混子又是常常见面宛若亲人一般的,自然要“好兄弟,见面分一半”。 杨家没有秘密可言。这就等于敞开了大门等着强盗来洗劫。 “好,很好。”这就叫“作死”吧?虽然,三房受了太多的羞辱;虽然,三房没有能力雪耻报仇。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这个东西迟早是会来到的。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她有什么好着急的?慢慢等着看就是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作为老人,说出的话总得有点威信。” 父亲额头上的伤,不能白挨。把三房逐出门户,可不能只是一句气话。 “这两天就该开镰了。每年这个时候,申明亭都要张贴公告,提醒大家做好各种准备。” 初七充分发挥出狗腿的特性,点着头儿道:“是的,四爷。里头的内容,年年都差不多。” “那也太无聊了。你觉得杨家会不会把断绝父子关系的事情公示出来?”释然不耻下问。 初七心领神会:“四爷放心。今年,三老爷的粮囤子肯定能多收好几升。” 脱离了亲属关系,从此独立生存。也许会步履维艰,但那未尝不是一次重生。 晚饭是陶老太爷父子帮忙做的。 老三大吵了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1 一场后,夺门而去。 二舅怕他一气之下,出去招惹是非,跟在后头追了几条街,直到看见他拐进了东北街老癞痢头的牛棚,这才放下心来。 平时不待见的人和臭烘烘的牛棚,关键时刻倒成了蔽身所。世上的事儿,还真不能说的太死。 二舅站在街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慢转身回来。 陶氏和桂月怄气不吃饭,多出了三个人的饭量,孩子们吃的倒是比平时要饱一些。 只有释怀吃的最少,看上去像是吃沙子,一口一口吃的甚是艰难。 大舅等人都明白她的心思,看着她明明很难受,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委实地感到心疼。 可事关女孩子的名节,除了当娘的,别人还真不好说出来。 二舅就怂恿释容去逗大姐开心。 释容想到大姐平时对女红最感兴趣,就掇了自己的针线笸箩,借口要跟大姐学绣花,试图转移释怀的忧伤。 结果,释怀根本就没这个心情。强笑着以头疼为借口,拒绝了幼妹的好意。 这下,二舅也没辙了。 眼看夜色四合,就要掌灯了。陶氏和桂月也该是洗漱的时候了。 陶老太爷父子三个就起身回东街。临走前叮嘱释怀姐妹,务必要关好门户。及早把艾蒿烧起来,赶赶蚊子。小心别让风吹跑了火星,引燃家什。没事儿早点睡觉,别熬灯费蜡的。夜里有什么事儿,及早过去通知外祖和舅舅们。 姐弟几个一一应了,一起送出门。 大舅身体不好,行动要缓慢些。刚刚出了门,走到树下阴影里,看着释然就要关门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唤了释然一声。 “二嫚。” 萧墙内外之第80回 释然就发现大舅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星子,亮得异乎寻常。 她闻声慢慢踱过去。 四目相对,大舅还是那个大舅,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月亮星星。 刚才,大概是她眼花了。 “不会有事的。好好看着弟弟妹妹。”大舅道。 这都是废话。 释然心中想到。 但是,紧跟着大舅说了一句很令她不解的话:“你会有办法的。” 大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别有深意。那口气,听上去既笃定、又忐忑。 “上次你拉的那个曲子,你以前只听过一次。” 释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嗡鸣声吵得她有些摸不清方向。 大舅这是什么意思?夸她记忆超群?赞她冰雪聪明?夸就夸吧,怎么这味道儿这么怪? “我记得你刚出生那会儿,正好有个算命的经过家门口。” 大舅似乎在追忆往事,但是释然可不敢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谈及她的生辰八字。 “他跟你姨娘讨了两个红皮鸡蛋,给你免费卜了一卦。你娘跟你说过没?” 这个,确实闻所未闻。 释然很想听听详情,可同时又觉得浑身别扭。 沉沉的天,黑黑的树荫,静静的周遭,一个医不好的病人跟你慢慢地谈论神鬼之事,这感觉委实诡异。 看她无所动容,大舅接着说道:“是个好命,不敢说万里挑一,至少整个栖凤镇、整个莱阳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很好,五行俱全。” 他一再地强调那个“好”字,反而让释然越发地怀疑了:真有那么好么?能好到什么程度?能好到让家人视她为危难时刻的救星? 她决定抽空好好研究一下自己。 看看自己的流年,看看自己几时发达、几时遭厄,看看自己几岁出嫁、能嫁个怎样的人家,看看自己能活多少岁、生多少个孩子。 “好。” 好命就好。命不好,别处找补就是了。 大舅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小人儿,却发现她已经走了神。 那么,刚才跟她说的话,到底听进去几分? 什么叫“对牛弹琴”?这就是。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走神儿?几时瞧见,几时她都是呆呆的。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呢? 到底谁能走进她的世界、知悉她的心思呢? 这真是他的外甥、如假包换,是吗? “释然?” 释然释然释然。 释然给叫得心烦。上次那一病,娘隔三差五就要在她枕头上方烧香招魂,深更半夜地,灯也不点,装神弄鬼的。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每次都在装睡。 怎么睡得着嘛,那个香,一文钱买一大把的那种,烧起来简直要鬼命,能把洞里的老鼠呛出来,能呛得石头缝里的草鞋底连夜搬家。 她每次都忍得很痛苦,还不能跟人说,简直就是活受罪! 当真把她当妖怪了吗?还是说,这是在拐着弯儿地夸她装神弄鬼水平高? 她讨厌鹩哥儿,一遍一遍地絮叨,没脑子一样,烦死个人。 假如有机会,她一定会打了杨释英的那只巧嘴鹩哥,串烧了来吃,以解心头之愤。 她两只手互助,拍打着裸露在外的颈面和手臂。 看似在驱赶蚊子,实则是为大舅的迟迟不走表示出了不满。 “你爹娘要是和离了,你们几个怎么办?” 大舅一瞬不瞬地紧盯她的面部表情。 “不会的。”释然的回答像是一根冬天里的木头橛子。 大舅的意图太昭昭了,那么激动干什么?打算从她这里探到什么秘密?别人误会她魂魄有异也就罢了,作为亲舅舅,怎么能这么不信任她呢?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2 就算她这个身体里装的是别人的魂魄,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一把火把她给烧掉? 谁敢?! “大舅忘了?你才说的,不会有事儿的,让我看好弟弟妹妹。” 哦。 大舅怔住了。确实,他才刚说过这话。可他本意不是这样啊,释然当真理解不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确认,眼前这真是他的外甥?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多想了?没有跌倒之前的释然,是个真正的孩子,可是经过那一摔,她开窍了、懂事儿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是这样吗? 再说,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神童并非没有。他的外甥,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出类拔萃的神奇孩子呢? “是,不会有事的,老天保佑……” 大舅尴尬地笑着,没听到笑声,只听到一连串中气不足的咳嗽。 望着大舅的背影没入黑暗,释然仰头长叹。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焦点,大家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在杨家的内斗上。 顺便,那位孙县丞作为未来的杨家人,也应该“积极”地加入到这场实力悬殊的斗争中来。 敢羞辱她的大姐,姓孙的这算是惹上她了。 萧墙内外之第81回 她根本就不相信,孙浣裳会连自己要娶哪个女子都不清楚。整个事件,五姑奶奶是第一黑手,这孙浣裳就是帮凶。 当五姑奶奶在街头瞧见大姐和孙浣裳走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就留了心。当打听到孙浣裳的来历后,五姑奶奶就萌生出了“光大门庭”的念头。 借着婚姻,壮大娘家在地方上的势力。,而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最佳人选:释媛。 这就是不分家的坏处。孩子们的亲事,都需要经过杨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首肯。 孙浣裳定是瞅上了这个空子,名义上求的是“大小姐”,可是却没有具体到是哪一个“大小姐”,在把决策权交给杨老太爷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忘恩负义找到了一个极恰当的托词。 反正他是如约求亲来了,也说了求的是“大小姐”。至于是按序排下来的大小姐释媛,还是三房的大小姐释怀,很抱歉,他实在不知道杨家内部的情况,如果是弄错了,也应该怪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呢,作为堂堂君子的他肯定是不会做出悔婚的愚蠢举动来。只能是将错就错,在不辜负杨家大小姐的前提下,只能选择辜负三房的大小姐。 信物。 鱼佩。 老天爷当真公平得很,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定会开启另一扇窗。 那块鱼佩就是孙浣裳的软肋。至于要怎么用——释然挑眉轻笑:那就看她的心情喽。 需要为证时,那是个信物;不需要时,那就是小孩子捡来的玩意儿。 再穷,她都不会拿去典当。 她赌姓孙的不敢亲自来索要。他也应该不会傻得用钱来赎,那样会直接暴露他卑鄙与心虚。 一辈子的证据呢。一辈子都被人捏在手心里,这感觉不会太舒服吧? 就好像杨释英,穷其一生,都会为那个失踪的香囊坐卧不安吧? 若是大姐能够明白这一点,想必会将痛苦转变为痛快吧? 如果可能,姓孙的大概一生一世都不想再见到三房和陶家的人吧? 那么,在衙门里做苦差的父亲呢?姓孙的不会卑鄙到暗中使坏,卸掉父亲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价值六两的好差事吧? 都道是“不是一家人,不仅一家门”,孙浣裳会像杨老太爷那样狠、那样绝吗? 三日后,随着北岭上的第一束麦子被放倒,闹得妇孺皆知的“杨老三忤逆父母案”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申明亭里,除了一张最新的红艳艳的“劝农书”,由杨老太爷授意、杨释褐执笔的“绝义书”也同时张贴出来。 布告中详细列举了杨老三的种种恶行,归纳起来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听信妇人谗言、离间手足亲情,污辱先人、谩骂父母。 基于以上种种可耻、可鄙、可恨之言行,杨家决定自即日起,将三房从族中除名,从此生老病死,双方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这本来是极为丢人的事儿,桂月却跑得飞快。站在申明亭前,大字不认得一个的她盯着公告看得浑然忘我,丝毫不去理会别人异样的眼神和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 释然作为她的保护神,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桂月不认字,要靠别人念才知道公告上的内容,她却是认得的。等桂月听完了公告,她也从头到尾浏览了好几遍。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杨释褐的字,还成。 老成。守成。不是个机灵懂得变通的。 回家的路无比地短暂,因为桂月就像是一阵风般轻快。 跨过门槛、拐过爬满薜荔和凌霄的照壁,她地向屋里气得浑身发颤的陶氏大声宣布:“好了,一拍两散了!” 然后,她掇起檐下石台上的一盆脏水,“哗”地泼向院南,痛快淋漓地叫了声“好、真好”。 几个孩子都跟看怪物般瞅着她,搞不懂她到底乐呵什么。 吃饭的时候,她比平时多吃了半个糙面馒头。一向吃相安分的她,居然把咸菜条子嚼得嘎吱响。 满院子的人都能听到。 孩子们给骇到了,呆呆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吃东西。 释怀的悲伤也给冲淡了一半。她磕磕绊绊地问:“姨娘,你……不要紧吧?” 母亲不肯看医生,想必身子不要紧。只是姨娘这个癫狂样儿,倒是很需要请季叔叔过来瞧瞧。 桂月的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我?哼,我好得很!这辈子都没这么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3 痛快过!我真是不明白,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反正,我是早八百年前就盼着这一天了。真好!辛辛苦苦忙一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份汗水、一分收获。每一粒粮食都是自己的,再苦再累都值了!” “喳喳” 狠咬了一口咸菜条子,她攒足了力气接着控诉:“要是还跟姐姐要的那样儿,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辛苦攒下来的,全都交上去,却连个好儿都赚不到,这不是傻是什么!人家不说,其实人家心里是把你当傻子对待的。人家大鱼大肉吃的欢的时候,可没想着给你留条鱼尾巴,甚至连送个汤底子给你抹馒头吃都没有吧?这么多年来,给过你什么?一双筷子两个碗,姐姐你三天两头挂在嘴上,这会儿怎么都忘了?” 她理直气壮、铁面铮铮,那架势,仿佛她才是当家主母,而屋里的陶氏反倒成了冥顽不化的丫头。 萧墙内外之第82回 老三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现在已被证实是清白的了,陶氏的偃旗息鼓也从侧面表达出了原谅。 他是个惧内的,但不表示他没有想法。桂月的话听上去很大逆不道,却是戳中了他的心思。 算起来,在这个家里,他跟桂月是差不多的境地,都是陶氏手下需要整改的“不成器的东西”。 而他,实际上比桂月还要低一等。桂月敢这么敞开了撒泼,他却是不敢。 而且,这阵子妻子的心情极为恶劣,他有点担心桂月的话会激怒妻子,万一真给气出个好歹来,他可没那个精力操持这个家。 出于维稳和谐的考虑,他选择了“身在曹营心在汉”,对桂月的言辞表示出严厉的批判:“吃饭也堵不住你那嘴!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了?” 说话间,朝着桂月不停地眨眼。 对于他们两个这种没上没下宛若小儿游戏般的互动,孩子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知道都是在做戏,那看热闹的兴致就减了多半,纷纷端正了态度继续用饭。 桂月像是吃了鸡饲料,异常地硬实。面对丈夫的色厉内荏,不但不退缩,反倒甩出一幅雄鸡啼晓般的高傲。 “当主母有什么好?又要孝敬老的,又要教养小的,还要放着汉子出去吃喝嫖赌。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少,干得比驴多。做得好,说是本分;稍有差池,就是一毒妇、恶妇,给人高高低贴到申明亭去,供万人瞻仰、唾骂。出力不讨好,图个什么!那一百两银子来求我做,我都不稀罕,哼!” 老三“噗嗤”乐了:“你做梦吧,把你零碎卖了,都卖不出一百两来。” 桂月舌灿莲花、步步跟上:“几时我值一百两了,这个家就不是这个样儿了。到那时,爷和姐姐可能瞧都瞧不上这一百两呢。” “你知道一百两是个什么状况?”老三不屑地白她一眼,“房子得好几进,奴婢得好几个,种地收割掏粪浇尿这些活儿自己都不用动手。” “爷就是真正的爷,姐姐就是真正的太太。” “那是!” “从前,这种事儿想都不敢想。现在呢,好歹还能做做梦。”桂月感慨道。 老三冷哼道:“这么弄也好!说老实话,我早想这么着了。那就是个无底洞,就把你满家子都填进去,也填不满那个坑。” 桂月受到鼓励,狐狸眼锃亮:“爷也是这么想的?回头想想,这些年来,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他们给过咱什么?没有!连一把米、一瓢面都没给过。倒是吃咱们的、要咱们的,要得心安理得的,把咱们当傻子呢。” 老三的愤恨于是就给撩起来了:“早从送我去充军役的那天起,就没当我是个活物。我不说就是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 “爷你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桂月跟他达成了一致,越发地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了,“你当初是怎么惹到了他们,要这么对你?” 老三的眼睛瞪得溜圆:“我哪知道!” “要不说爷你就是个傻子,一门心思只管对他们好,可惜,人家从来就没把你当成自家人。” “管他呢!反正现在是解脱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割麦子去,也不知道今天能收多少。” 桂月喜笑颜开道:“肯定是只多不少!” 说到这里,桂月压低了声音,朝正屋瞟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差不多了吧?饭都要凉了。” 说完,就要起身去屋里送饭。 释然放下筷子,从腰间抽出小手绢擦擦嘴,拦住了桂月:“我来。” 桂月巴不得这一声。 陶氏的倔强她早就领教过无数次了。如果那是一堵墙,这会儿她的鼻子早就撞平了。 “一定要成功。”桂月伸出两根手指,“都两顿没吃的。在这么着,又要花钱看病了。” 她的担心纯属多余。实际上,释然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陶氏从恹恹欲昏的状态中,一下子精神起来。 萧墙内外之第83回 释然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陶氏从恹恹欲昏的状态中,一下子精神起来。 她说:“娘,孙浣裳会不会给爹穿小鞋?” 陶氏的呻吟立马就消失了。 她声音有些发紧:“你听说了什么?”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旧更替,肯定要活动活动。俗话说,浑水好摸鱼,但凡姓孙的有这个坏心,想更换个轿夫简直易如反掌。” 陶氏睁开了眼,盯着纸扎的棚顶一瞬不瞬。 耳边,释然的话字字句句敲打着她的心。 “姓孙的和大姐见面那天,五姑姑正好准备回去,两下子在街上见过面。大姐也许没注意到,可是五姑姑肯定是看到大姐了。这一点,街面上有不少人可以作证。” 初七办事得力,她用着越来越顺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4 手了。 “所以呢?”陶氏的瞳孔明显地收紧了。 “五姑姑那个人,你也说了,势利。为了虚名富贵,甘愿典身为奴。她既要显摆自己的神通,自然就会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一个给大户人家做管家婆的人,可想而知那心眼儿有多活络。姓孙的什么来历,以五姑姑的耳目,转眼就能查得一清二楚。所以——” 释然冷了三分:“所以,五姑姑固然心思不好,姓孙的同样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从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根本就是一拍即合。” 不过是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哄骗世人罢了。 陶氏慢慢起身,整理着发髻、衣衫,一边暗暗打量炕边的二女儿。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头却像是大雨冲垮了院墙,无从收拾。 之前,她从没听女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从来不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口吻: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却丝丝入扣、入木三分,扯得人浑身的筋都紧绷绷地。 你会觉得,她的每句话都暗藏玄机;每句话都有峰回路转般的下文;每个字都有缘由根底。 就是阅历深厚的老人家,也未必个个都能做到这般冷静、从容。 她说的是自家的事吧? 这是她的女儿吧? 还是说,这些话有人教过她? 可能吗? 而她的话,总是能够一语中的,戳到最关你痛痒的地方。 简直比神医的银针还灵验。 “惩罚孙浣裳这种人,不能急在一时。” 孙浣裳。 陶氏默念这个名字,用牙齿细细地撕扯。 她开始还觉得,以释然这样的小小年纪,直呼一个成人的名讳有些怪异,可转念一想,很快就释怀了。 也许是因为恨透了,才会这样居高临下斥责某人吧? “那要怎么办?”不知不觉地,陶氏就被女儿牵着走了。 “他那种人,一般都很谨慎,疑神疑鬼的。须得等他放松了警惕,最好是等他得意至极的时候,狠狠地给与打击,就如同打蛇打七寸,只一下,省时省力又省心,让他一辈子畏惧,这样才好。” 是很好,简直绝妙。 陶氏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筷子,端起了饭碗。 “这些事,是谁教的?张先生?” “哦。” 释然的回答含混不清,不过不要紧,因为陶氏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上头。 她一心想着怎么解气,就算是眼下不成,只要有可行的好法子,她都会用心去听、去记。 释然留心觑着,见母亲对张先生如此的深信不疑,心里越发好奇张、陶两姓的关系了。 娘幼时在京中住过,那个时候认识了张先生,彼此应该有所了解,或者说,非常了解。 后来,外祖一家迁徙到了莱阳,经过多年的经营,渐渐从外来户变成了坐地户。就在这个时候,张先生忽然又出现了。 虽然大家都避免跟张先生见面,父亲去庐山干活儿的时候,也从不去张先生居住的附近转悠,在这个家里,也有意地回避着谈论与张先生有关的一切事项。 可是释然相信,母亲一定私下里见过张先生,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不便往来,所以才会打发了最不易引人注意的孩子,偶尔上山探望张先生。 为什么张先生不能出来见人呢? 除非是身负重罪的通缉犯。 像张先生那种远庖厨的君子,定是不屑舞刀弄棒街头火拼买凶杀人,学问那么好,举止那个高大上,极有可能是作过官的,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官。 仕途比市井还复杂,朝令夕改、波谲云诡是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的。 或许,张先生就是这种政斗中失败的一方,为躲避政敌的追杀,不得已隐居在一隅,只等着某一日拨云见日、东山再起。 萧墙内外之第84回 陶氏见她忽然沉默了,只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便惴惴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 释然收回心神,摇摇头。 张先生没说什么,可她有太多的不解:“娘,你一定要留在杨家是为什么?” 为什么? 被赶出家门,这是奇耻大辱啊!以后会遭到怎样的非议与白眼,不用脑子就能想到。这是数代都无法根除的隐痛,三言两语怎可能说得明白! 你觉得受了冤枉,可外人知道什么是真相隐情?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相信申明亭里白纸黑字写着的,那才是事实。 就算是谎言又如何?从古到今,因为蒙冤屈死的多了去了:屈原,伍子胥,戾太子,窦娥……还差三房一家? 三人成虎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陶氏觉得才刚吃下去的一口面条,瞬间变成了绳索。 释然只做不知,静静地表述出自己的态度。 “娘不甘心,只是因为多年的付出未得到回报。娘不死心,冀望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够良心发现,认识到你的好,而后公正地对待你。按理,人都有梦,只是娘这个梦,太遥远了。不但要赌上你和爹的一辈子,还要再填上儿女们的一辈子,娘觉得这划算吗?” 凡人过日子,没有个不算计的,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房舍耕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会算计的,都是败家子、不会过日子的愚妇、蠢人。 算计得好的,能够一世富足安闲。 算计不到的,多半都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怎能不算? 别人不说,释然可是很了解她娘,那个精打细算,整个栖凤大街上,都难得找出第二个堪与之媲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5 美的。 既然要算,她就跟母亲好好地算一下,看看哪些是母亲漏算的,哪些能赚、哪些会赔,哪些是保本的,哪些是糊涂帐。 “娘你对外祖,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吧?难不成送去一碗箍扎过去,就为了等外祖还你两碗?送的时候,肯定是没有想过任何回报的吧?从私心里,外祖才是最亲的,因为娘知道,外祖才是那个宁肯自己饿着,也绝对不会让咱们吃不上饭的人。 因为不信任,所以才会想到索取。落袋方能心安。可是,你却没想到,他们偏能那么狠心、做得那么绝。如果娘觉得这已经够叫人气愤的了,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言哥儿有没有跟你说过? 记得上次我刺伤了人家的马,获赔了十两银子的事吗?你以为你把银子藏得很好?言哥儿到前头玩儿,大太太、二太太,二伯父几个妾,甚至包括家里的下人,绕着弯地套言哥儿的话,问他咱们得了多少赔偿?银子都藏在哪儿了? 言哥儿那就是小,不管事。不然,家里头哪还有什么秘密。这也罢了,那可是你闺女拿命换来的钱,她们居然还要算计。有这样的亲人、亲戚,娘你能睡得安稳吗?” “这群杂碎……” 陶氏的牙根都要咬断了。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瑶。小老百姓过日子,讲的不过是个礼尚往来。光吃不吐的,那是貔貅,是禽兽。娘你想过没有,这些年咱们打了水漂的东西,要是拿来孝敬外祖,可能二舅早就娶上媳妇儿了。为了无情无义的人,而让对自己最好的人受苦受穷,娘你心里不难受吗?一个只给了你一双筷子两个碗的人,怎比得上连棺材本都送给了你的人?当别人想看你笑话的时候,你固然会难过,可是,你想过没有,外祖会不会因为你的难过而难过、内疚?” 陶氏的眼泪流了一道又一道,把手帕子都打湿了。 释然便将自己的小手绢递了过去。 陶氏一接住手绢,当时就觉出异常了。 泪眼朦胧看不清那是什么,她赶忙揾了揾眼睛,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顿时大吃一惊。 再看释然,依然是那个样子,天掉下来都不会让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只是,与往日不同。眼前的女儿含着微微的笑意,笑容里有安慰和鼓励。 陶氏忽然就头不疼了、气不虚了、肚子也不饿了。 “我抄了点东西,上次去县城的时候卖了。” 陶氏至此再无疑惑。 释然可以帮许图贵抄功课,她的字必定是不会太差劲。至于抄的什么东西,能卖这么多钱,陶氏决定不予追根究底。 女儿肯跟她说这么多话,她已经相当地满足了。女儿没有傻,相反地,这孩子简直早慧得令人瞠目结舌。 萧墙内外之第85回 听听她说的那番话,哪句不通情达理? 哪句不世故圆滑? 哪句不合情合理? 都能考虑得那么周全了,做母亲还担心什么?不但能够自保,小小年纪,都有了保护亲人、光耀门庭的思想了,谁说女儿都是赔钱货?得这么一个孩子,胜过给她一座金山银矿。 二十两呐!简直就是一笔横财! 丈夫在衙门里做苦力,一年下来,才拿得回六两银子,其中还包含着饮食。要攒下这二十两,就需要不吃不喝干上将近四年! 一个秀才,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的补助。这个钱,花的仔细点儿,能养活一家几口人; 令人艳羡的生员,一年能领到的也就是四两廪讫银; 街上杀猪的王屠,那算是个赚钱的,一年下来,收入将近四十两; 一把菜刀,值三十文钱; 四十两银子,能买临街的二层门面一处; …… 加上上次的十两,然儿已经给家里赚了三十两银子。 这是怎样一笔账目? 一户平民人家,一年的花销只要一两半的银子,就够了。这三十两银子,足可以让三房舒舒服服过上七八年。 当然,前提是这笔钱得是自用。倘若像以前那样,就必须将孝敬杨老太爷的那部分刨出来。 一想到那些响当当、金灿灿的铜板落入别人的口袋中,陶氏的心不由得抽紧了。 也好。 桂月说的对,一拍两散,没什么不好。 赔上她的一辈子也就算了,孩子们何辜?凭什么要继续给那些狠心绝情的人当牛做马? “这银票没问题吧?”陶氏就着窗口,翻来覆去地端详。 “是真的。”拿到银票后,释然特意去“天机票号”里咨询过了,事实证明,崔玄真的没有骗她,“娘快吃饭吧,吃完了,咱们再商量以后的事儿。” “吃,吃。” 陶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女儿递过来的碗里装着的都是金银珠宝。 整整一天,陶氏和二女儿形影不离。 娘儿俩坐在炕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 家里的其他人都近不到跟前,却能听到陶氏的声音越来越开朗,底气似乎越来越充足。 恢复了往日雷厉风行的陶氏,无形中也给家人增添了信心。 其间,她吩咐老三换了两次茶,又给他几文钱,去大街上买了两斤桃酥。 老三就觉得身子轻飘飘地快要飞到天上去。肯指使他干活儿,这可不是个小事情,这表明,妻子是彻底地原谅他了。 桂月大刀金马蒂坐在紫藤架下,一手攥着一块桃酥,一手端着茶碗,冷眼觑着他眉飞色舞地进来出去,不禁嗤笑道:“爷,你就是个贱皮子。非要人鞭赶着才自在。” 老三啐她:“你懂什么!”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6 他自认自己没眼光、没远见、没打算、没胆量。可是一家之中,怎可能缺少个主心骨? 所以,他巴不得妻子强硬一些。妻子越能干,他就越省心。 而且,他发现自打二女儿跟妻子说了话,妻子的心情就变得格外地晴朗,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举手投足间,似乎多了点儿什么。 嗯,是大气、阔气。 这不,居然叫他去买桃酥吃。又不是过年过节,这不是很稀罕么! 为什么? 老三抬头望天,阳光灿烂,瞬间花了眼。 但他确定了一件事:老天爷并没有下下铜钱来。 “割麦子的东西,你全都准备好了?看你坐得那个稳当!” 隔着窗户,陶氏操控着外头的一切。 “场院轧好了?就没再去看看?你还真能依赖你丈人。”陶氏说话带劲,但绝对没有不满的成分在内。 老三回答得干脆利索:“看了!爹不用我。” 任何时候,只要搬出丈人来,妻子就使不出劲儿来。这么多年下来,老三还是蛮有体会和收获的。 说起来,他那个丈人倒像是亲爹。凡是地里头的事儿,都能替他打算到。这些年来下来,不说别的,就说夏秋两季必不可少的场院吧,基本上都是陶老爷子负责整治的。 赶在收获之前,老太爷就开始着手做各种准备了。先从河里推回最细的沙,从炕洞里掏出草木灰,把场院里的杂草、石块一一清除干净。然后,趁着某个雨后的清晨,赤着脚、弯着腰走在湿凉的场院上,肩上拉着沉重的碌碡,一圈一圈、一遍一遍地轧场院。 直到轧的地面光滑如镜、亮可鉴人。即使是用石头去砸,都出不来一个坑窝。 这样的场院才好用,粮食粒才不会嵌进土里去。 打滚求收藏~~~收藏~~~藏~~~*0* 萧墙内外之第86回 然后,就是备好各种能用得到的农具:扫帚、木锨、木叉、联枷、笊扑、刮板…… 不管老三准备好还是没准备好,老太爷必定要逐一提醒一番。 那架势,就跟叮嘱没记性的小孩子一样。 为这事儿,陶氏没少骂过丈夫。三番两次后,老三的“没心没肺”就算是流传开了。 现在,听到丈夫又冒出那种吊儿郎当不庄重的态度来了,陶氏禁不住就生气了:“你丈人头顶大太阳替你拉犁扛活,你在这儿好吃好喝,叫你去看看怎么样了,你那屁股是钉在板凳上了?” 老三拧着脖子信誓旦旦:“才看了,你不信,去问我丈人。” 陶氏听他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反正,你要是敢给我掉一穗麦子试试。” 老三马上接口道:“你就打破我的狗头。” 桂月“噗”地喷出了口中的热茶,手指着丈夫,连连摇头。 孩子们也都笑了。 笑声把笼罩在家里数日的阴云,驱赶得无影无踪。 次日天还没亮,老三就夹着两把镰刀出门了。 北岭上的麦子早熟,待到割倒了,紧跟着就是一等地里的。接下来的十多天,将会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临出门,陶氏叫住他,塞过去一把煮鸡蛋。 因为在凉水里浸过,那温度刚好不烫手。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老三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我才吃了饭,不饿。给孩子们吃。” 陶氏眉头一拧,沉下脸来,硬是摁到他怀里:“放心,饿不着他们。” 妻子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老三笑歪了嘴,屁股溜轻地去了。 这边,陶氏和桂月弄孩子们吃晚饭,拾掇了一下家里,也开始往地里头赶。大人垮大篓,孩子背小篓。为防暑,陶氏还捎上了手巾、蒲扇。把家里所有的草帽都拿了出来,一个孩子一顶,虽然都旧得缺了边、破了洞,但是终究必顶着太阳晒要好些。 在街上碰到陶老太爷他们。 释言和释容欢呼着围着二舅叽叽喳喳。 陶氏郑重其事地告诉父亲:“爹,等空了,帮我看辆车子。” 二舅的眼睛一下子就爆亮了:“大姐,你们要添置家什了?” 陶氏挑眉道:“有那东西到底便宜些。咱们两家的粮食,她爹三两趟就推回来了,剩下那时间,干什么不好!” 二舅的眼珠子骨碌碌转悠了两圈,靠近了,低声道:“姐,你攒下私房了?” 桂月轻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朝身后杨家的方向瞟了一眼:“省下了三两银子,别说买一个车子,就是三个四个也没问题。” 二舅笑开了花。看看自家大姐,虽还是那副轻易难得一笑的表情,可是眉宇间亮堂得很不同于往日。 一年三两,对于大姐家来说,不算小数目。不用充公,这三两银子拿来置办家什,得添多少东西? 有了独轮车,姐夫干活儿就如虎添翼,可不是能省很多时间、节省很多气力? 早些年,肩挑背驮那么辛苦,也不见自己的爹娘兄弟过来帮把手,或者借个大牲口使使。 一家人?不想不觉得,越想越生气。一家子,何必做的那么明显、那么绝情!是不是早就打谱不认这门穷亲戚了? “那个,果子。”陶氏拉住二舅,叫他名字,“你跟爹还有大哥今天晌午不用煮饭,我这边多备一份。到时候让孩子送到地里去。热水我也给你们备下。” 二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走出老远了,还在跟陶氏吆喝:“你跟姐夫说,别着急。我们的少,老早就收完了。一旦收完,马上过去帮他。叫他放心,有爹在,不会耽误事儿的。” “知道了。”陶氏也大声地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7 予以了回答。 烈日炎炎,群情激荡。 又是一个丰收季。 就在这热闹的人欢马嘶声中,一辆油壁马车悄然驶出杨家的大门,沿着官道,径直往北。 北岭上。 陶氏居高临下,目送那辆马车走远,满面鄙夷。 桂月抱着一捆刚扎好得麦子经过这边,好奇地跟着望去。 “谁?” 陶氏冷笑道:“贵人。” 桂月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嗤笑道:“姐姐你还真会长他人志气,一个连祖宗都不要了的奴婢,也配称‘贵人’?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释然漠然地抬起头,只看到了一个小黑点、一团黄色的尘雾,掩盖了一个少女的美好年华。 杨释贤,这下你如愿以偿了吧?前方的路,但愿你走得顺风顺水。 萧墙内外之第87回 割麦、捆麦、拾穗,颗粒归仓。 车载、人背、肩扛,一直要把收下来的麦子运到自家的场院里。全部运来后,将麦捆解开,麦穗朝向一个方向,开始热火朝天的打麦。 宋时范成大有一首诗,写的就是麦收时节的情景: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 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打麦完毕,将麦秸用木叉或钢叉叉起来,抖净上面的麦粒,集中挑到场院头上。 铺陈在场中的麦粒会进行多次的清理。首先是用笊扑将混杂在其中的麦秸搂出来。数次过后,就要进行充分的晾晒。 用木锨将沉甸甸的麦堆朝四面推开,推成薄薄的一层,再用笊扑或赤脚犁匀,务必让每一颗小麦都能得到曝晒的机会。 晾晒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犁一次。 刚打下来的小麦软软的,抓一把放在口中反复地咀嚼,将糙皮吐掉,最后剩下的筋道十足的一团,那就是面筋。是粘知了的最佳利器。 趁着晾晒麦子的空当儿,农夫和农妇们需要将已经晒干的麦秸归拢起来,垛成草垛以供日常烧火煮饭之用。 草垛一般都会堆在离家较近的地方,以便随时取用。 三房的草垛基本都固定在自家菜园的南头。 运麦秸也是个不小的工程,一个往返也要走上一两里路,三趟四趟是干不完这活儿。 老三早就预备下了大捆的麻绳,一次捆个百八十斤麦秸不成问题。捆好的麦秸比他高、比他大,背在身上,要不是走动起来,根本不知道下面还有个人。 这个时候,连陶氏都于心不忍了,一个劲儿喊他“少装点儿”。可是老三总是会说“没事儿,背得动,我有数”。 孩子们则一旁看着,对父亲充满了崇拜。懂事一点的,像释怀和释容,就会替父亲感到心痛。 也只能心痛,这些事,她们两个小脚的女孩子根本帮不上忙。 倒是释然,捆了一大一小两个草包,大的甩到自己背上,小的挂到释言肩上。 桂月一看着了急:“言哥儿还小,哪能干这活儿啊!” 陶氏伸手拦住她,沉声道:“别管,让他试试那个滋味儿没什么不好。” 桂月愣怔了一下,仔细瞅瞅陶氏的表情,心里直犯嘀咕:这是要锻炼言哥儿呢,还是在默许二姑娘的举动? 似乎从上次娘儿俩说过一次话之后,姐姐对二姑娘的态度,明显就不同了。不敢说惟命是从吧,至少也是偏听偏信。 娘儿俩应该是说了什么秘密吧? 不过呢,桂月懒得操心。她就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自从二姑娘跟太太说过话,太太的心情立马就好了,再也不纠结被杨家除名那件事儿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家里头的生活,似乎比往常好了些呢。 不说别的,以前家里的鸡蛋,几乎都是给言哥儿吃的。除非是过节,才会每个人分两个。 可最近,家里吃鸡蛋的次数明显地多了,煎鸡蛋、煮鸡蛋还是有些奢侈,但是蛋花汤却已经吃得不稀罕了。 要是就因为多了三两银子,依着桂月对自家主母的了解,她相信陶氏绝对不会这么铺张浪费,也不会做的这么扎眼:刚走出杨家就吃香喝辣的了,这不是拐着弯儿骂杨老太爷苛刻么!给杨家作了那么多年的媳妇儿,竟是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 伙食改善了不说,还要买车。接下来还要添什么? 桂月抹抹脑门儿上的汗水,决定把这些伤脑筋的事情留给当家人去想。 管那么多呢,只要爷和姐姐能让这个家好起来,她就只管闷声不吭气地跟着享福就行了。 运完了麦秸,接着就该堆草垛了。为防止冬天的大风掀翻草垛,还会事先准备些木头树枝,在顶端加固。 堆草垛听着简单,实则也是个技术活儿。 首先,要先定好重心。在此基础上,一层层码上去,保证下面大、上头小,形成一个锥形。 真正垛得好的草垛,即使后期只从一个位置抽草、掏出来恁大一个洞,草垛都不会垮。 陶氏并没有因为那二十两银子就转了性子,忽视掉丈夫那天生的轻佻浮夸的毛病。 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教训丈夫的声音。不是嫌麦子没摊均匀,一边晒焦了一边能攥出水来,就是嫌他把草秸扬得满天飞,要么就是嫌他不长眼睛,风向都不看就乱扬麦糠,结果糊人一头一脸。 毛焦火辣的天,繁重的劳作,再加上她爆栗般的发作,这样的夏天还真是叫人印象深刻。 第88回 最恬静的莫过于看场了。 忙了一天,傍晚时分就成了一天中最安闲的时候。 各家的场院上都支起了草棚。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8 或是挨着草垛搭一根木头,上头在铺一层草帘子,下面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地上铺上新鲜的干草,就是现成睡觉歇脚的好地方。 讲究一点的,就会用四根木头做支撑,上面横着再搭一根。然后挂上草帘子,在两端或一端留口子以作瞭望。 晚间吃过饭,就抱着被褥枕头过来看场。在小麦归仓前,场院中都会一直有人看守。 释言最是渴望睡到那个草棚子里去。 对他而言,那是跟家里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可以彻夜听到虫子叫、青蛙叫、野鸡叫。 还有四下里看场的人会聚在一起,斗牌、吹牛、神侃,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听到。 释言向往的东西不多,看场就成了他最大的一个梦想。 但是陶氏却不许他跟去。因为夜里凉,有可能会着了寒气。况且外头虫豸多,万一给叮了、钻了,自己遭罪不说,还要拖累家人跟着忙活。 这时节,人手都不够用的,哪还能分出多余的人去专门照顾他? 释言就眼泪汪汪地,晚饭也没吃多少。 桂月连蒙带骗,“你要多吃饭、快长大。到时候咱家的场院全都归你管,还有外祖家的,别人不许看,全是你的任务。” 释言迫不及待:“明年吗?” 明年他才四岁多点儿,看场? 桂月忍住笑,使劲地点头:“你几时像你二姐那样,射得死家雀老鼠了,就行了。” 释然顿时感到了压力山大。因为他根本拉不开弓弦。 “许大哥几时来呢?他说会送给我一个弹弓。用弹弓射行不行?” 这会儿,他就格外地想念同样孩子气的许图贵,守夜看场的事儿,暂且给丢到一边了。 陶氏给他一遍遍磨得心烦:“不是说秋后吗?豆子都还没黄呢。等树叶子开始落了,蝈蝈们开始叫唤了,让你二姐给他写信好不好?” 于是,他就像是一个皮球,被顺利地推给了释然。 “我这就去集市上买纸笔。”释然简单明了地把他给打发掉了。 这边,陶氏拾掇好了自己,卷了布袋子,唤上释然,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她的打扮:双丫髻,五彩绳扎着。身上穿的是前年释怀穿下来的一件月白色交领长衫,袖子短了一点,袖口刚好在肘部下面一点。这个夏天当半袖穿倒是凉快。 腰间束着浅青色的腰带,腰带上拴着片刻不离身的匕首,一个拼布旧荷包,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什么火石、香丸、铜钱、河边捡来的好看的贝壳、小石头…… 下面穿条黑裤子,是用老三的一条破裤子改的。裤口散着,遮住了一双天足,看上去就不会太扎眼。 陶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两个耳朵后面搓了一下,没有搓到疑似污垢的东西,放下心来:“走吧。” 麦收期间的栖凤大集显得行色匆匆。因为不是闲散时节,各家买了必需品,俱是片刻不敢停留地往家里赶。 人群拥挤,消息流传得也快。 很快地,陶氏就听说了三十里外下大雨的消息。 说是昨晚前半夜还好好地,后半夜,那雨就跟扳倒了水缸似的。因为没有防备,也不知冲跑了多少麦子。 这会儿还在下着呢。 这时节下雨,可真愁死人。 别说下雨,就是连阴天,都要命。不多说,连着阴两天,那麦子就给捂得发霉了。捂霉了还能吃,要是发了芽,就彻底毁了。 陶氏立在惶恐不安的人群外,越听脸色越难看。 第89回 陶氏立在惶恐不安的人群外,越听脸色越难看。 直到有人招呼她。 “三娘!” 陶氏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初七的笑脸。 陶氏也微笑了。 之前释然跟她提过这茬儿,说是需要的时候,可以招呼初七跑腿传话什么的。 没有细说,但这已经够了。 女儿轻易不开口,女儿认可的人,大可以放心地使唤。 陶氏想他常在地面上跑,南来北往的消息也算灵通,就问他南边下雨的事儿。 初七正色道:“可不是真的!我一个伙计就住在那边,那雨下得,根本就是里头的出不来,外头的进不去。庄稼地淹了一大片!谁敢出门?出门连路都找不到。” 因为风大雨急,不少房屋倒塌,很多树木被刮倒。 “就我知道的,已经死了俩了。一个走在墙边,刚好被倒下来的墙砸死了。一个睡在炕上,房顶掉下来,直接就埋在里头了。” 陶氏吃了一惊:“怎么就没人抢救吗?” “我的三娘,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啊?赶发现的时候,人都死得挺硬了。” 初七搓着胳膊,做出惊恐的模样来。 陶氏匆匆地点点头,回头招呼女儿:“天要不好了,然儿,快,回家去!” 风自东南来,势必会带来那边的积雨云。 有道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一家子的口粮还晒在漫坡地里呢,要是有个差池,可不是要人命! 释然跟初七丢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去吧,回头我上山一趟。” 初七点点头,一溜烟没入人群中。 娘儿俩刚拐下大街,就看到释言站在岔路口上,被两个儒生围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陶氏心头一慌,加快脚步向前,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人是大房的二少爷释褐和四房的大儿子释珍。 见到陶氏,两个少年赶忙行礼。都叫的“三娘”。 陶氏板着脸,没做理会,只管一迭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79 声地询问释言,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赶集的日子,人这么多,十里八村的水都认不到,万一给人卷走了,怎么办? 说得释言一个劲儿地往释褐身后躲。 陶氏试图把他拉过来,探了两次手,都没能抓住他,不由得就着了恼:“好、好,你喜欢外头,就别回来了!” 说完,竟是甩手就走。 释言哇哇大哭着喊道:“娘总是骂我,我要去二伯母那里,二伯母从来不骂我,还给我好吃的……” 陶氏勃然大怒,陡地转身,指着他怒斥道:“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觉得哪儿好,就去哪儿!当我没生你这个贱种!” 这话十分难听,释褐释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得原地搓脚。 释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犟嘴:“我本来就是贱种,谁叫我是姨娘生的呢……” 释珍先就回过神来了,勃然变色:“这一定又是哪个混账奴才教唆的!等我把他揪出来,看不打断他的狗腿!” 他差点就忘记了,他爹也是姨娘生的。姨娘生的下贱,岂不是连他一并骂进去了? 于是,他就追着释言问这些话都是谁教的。 释言这个年纪,属于吃了这顿忘记上顿的,哪里还记得住那么多? 就这么一打岔的工夫,他又忘记才刚惹得母亲不快的那茬儿了。 陶氏旁若无人地径直到了家门口,将两扇虚掩的大门重重地推开。 靠边的那扇门撞在墙上,发出很大的一声。 老三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一迭声地问怎么了? 陶氏站在院子里就骂开了:“你儿子差点就没了,你倒好,看不见、听不见就跟瞎了聋了一样!光惦记着那口吃的了。你是几辈子没吃过吗?存心出这个寒酸样儿!” 老三骂得直了眼儿:“我怎么了?真是好好地坐在家里,祸从天降!” 随后出来的陶老太爷扫视了一圈众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当着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大呼小叫地,像什么样子!” 陶氏挨了训,索性一言不发,扭头进了东厨房。 第90回 陶氏挨了训,索性一言不发,扭头进了东厨房。 桂月还在教育释言,释然只好过去提醒她:“姨娘,算了。娘不是针对言哥儿的。” 那时为什么? 桂月顺着释然的眼光,朝大门口张望了一下。 并不见人,倒是释褐释珍哥儿俩刚才离开。 桂月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姐姐跟吃了火炭似的。小孩子不懂事,说说就对了,那用的着那么地大动肝火。” 既然是为了别人,自然是没道理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陶氏分拣好了买回来的东西,回到正屋坐下来。 老三赶忙翻了个茶盅,给她倒了一杯茶。 陶氏拈起半块桃酥就茶吃了,渐渐缓过劲儿来,这才跟陶老太爷话家常:“爹你怎么没出摊子?” 陶老太爷道:“来了俩主顾,要打两对铁桶。说是南边下雨了,我过来说声。你们抓紧把地里的活儿清了,以防万一。” 陶氏忙道:“看来是真的,我也听说了。说是雨势不小。下雨倒是不怕,好歹缓个三两天,等把麦子全晒干了,随便怎么下。” 陶氏便让丈夫去场院里帮着二舅看场,勤划拉着,早晒干早了心事。 这边又将买回来的东西,打了个包袱,交给释然带上山。 释然正巧也想看看青茅寺的近况,便欣然出发了。 释然停在山门前,借着放生池里的水,洗了洗手。池子里的小鱼都长大了,两只王八满池子追着吃鱼。 大白远远地念了声佛号,端着架子迎出来。 靠近了,瞅着左右无人,顿时就原形毕露了:“小四儿,你终于来了……” 释然扭头打量着他,一本正经道:“我来,可不是帮你收麦子干活儿的。初七跟你说了没?南边下大雨了,你小心点儿,不定几时,那雨就过来了。你可是做好准备了?” 很显然,大白是个不会操心的。 “出家人,听天由命、一切随缘就是了。” 释然给气笑了:“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快饿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麦子收得怎么样了?草帘子够不够?草垛堆好没有?整整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一个春天,没有草烧,你只好漫山遍野砍柴去吧。” 大白给说得紧张起来。 “未雨绸缪啊。”释然教给他,“那么多的空房子,打扫出两间来,要是下雨了,就把麦子摊开晾在里头,好歹能通风,不至于捂坏了。拿出点钱,多准备几条麻袋。老鼠药也备上,不管是小宝还是门当,轮流看着点儿。这可是你一年的口粮,你不上紧,谁管你?” 大白一一应着,说起门当想留在寺庙的事儿。 “反正他也是无处可去的,跟你做个伴儿挺好。” 释然跨过门槛,一眼瞅见院子里的大树下,一边一个坐着俩老太太。 大白告诉她,这两位都是虔心向佛的,天不亮就过来,天黑了才走,成天就坐在那里念经诵佛。 为此,两位连自己的家当都捐出来了。 释然就问都捐了些什么。 听说尽是些锅碗瓢盆板凳炕席,不禁掩口失笑。 “我没要。我只说尘缘未了,只许她们早晚参拜,不接受捐赠。那个的儿女还专门跑来谢我呢。” 被称作佛心慈悲的大白,显得很骄傲。 释然点点头:“家具庙里多的是。可对小家小户来说,一根草都是金贵的。你做到对,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这也是一门学问。”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0 再往里走,看到半边院子给当成了现成的场院,晒着金灿灿的小麦。 释然蹲下去,抓了一把,试了试轻重,又丢了两颗嘴里,慢慢嚼着,品着干湿程度。 娘说的对,再缓个两天,这麦子就晒透了。 但愿不会出什么意外。 最怕的就是人生中的那些意外,只是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 第91回 最怕的就是人生中的那些意外,只是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 只要这茬粮食能跟秋天的收获接上,青茅寺的生计就算是没什么问题了。生活步上正规,一些必要的打算就该付诸实施了。 “明年多抓两窝小鸡。雇个庄稼把式,帮忙料理地里的事儿。找哪种没有家口拖累的,反正庙里房子多,就腾出一间来给他住都好。有点人气,房子倒得还能慢一点。” 说话间,走出了夹道。 她叹了口气:“大白,你真是个叫人操心的。” 山下的为人处世,哪像眼前青茅寺这么简单。但等到以后青茅寺昌盛了,上下的僧侣多了,各种矛盾和问题也就会层出不穷。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大白,你是要做方丈的,有好多事情,需要从现在开始学习。一辈子才多少年?看看你师傅,是不是觉得一晃就是几十年?将来到了下面,你要能跟你师傅有个交代才好。做师傅的,都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将他的思想发扬光大……” ……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劝说后,大白涕泪纵横,哭得如丧考妣。 而释然呢?则满意地去跟张先生报道。 张先生站在茅屋前,一手叉腰,一手摇着破蒲扇,摇头晃脑外加叹息连连。 释然视若不见,绕过他一径进了屋。在正间桌子上,打开包袱,逐一整理东西:桃酥、面粉、一瓶酒、一斤五花肉、一包盐、两斤雪白的大米。 张先生跟着她进来,探头看她做事情。待看到桃酥,当即伸手过来拈了一块,眉开眼笑地吃起来。 “被赶出来了,这日子倒像是好多了。” 释然头也不回道:“你也认为这条路子是对的?” 她用了“也”,张先生何等聪明?哪有个听不出来的。 “谁?这是谁的主意?小四儿,别跟我说,你跟这件事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张先生的语气十分笃定。 释然承认,她喜欢聪明人。 她没有应声,表示她默认了张先生的话。 老头儿顿时就来了兴致,左看她、右看她,满面兴味。 山上的日子好无聊啊,真心希望能有个人来,讲一个充满悬疑与智慧的精彩故事。 关于青茅寺的起死回生,这些日子以来,他听到的内幕实在是够多、够刺激了。 “小四儿,你是块好料子。” 只一点:可惜是个女孩儿。如果是个小子,他一定要搂过来,好好地培养一番。 释然百忙中回过头来,敷衍了事地冲他笑了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这么多心眼儿,是打娘肚子里就学会的吧?你这么多心眼儿,你娘知道吗?家里人知道吗?” 释然头不抬、眼不睁,悠然道:“你是打算做个传声筒?” 张先生赶紧摆手:“不不不,这么有趣的事儿,我还是喜欢独乐乐。” 释然不无嘲意:“民生何太艰,在你眼里只是有趣儿。果然还是老话说的对,肉食者鄙。” “不然呢?”张先生给桃酥渣呛到了,慌慌地满跑去水缸旁,捞起水瓢,舀了凉水就灌。 “当年天下饥荒,司马衷当年好歹还给出个吃肉糜的主意。你老呢?夜观天象、俯瞰众生,不可能没有所思所虑吧?不敢要求你先天下之忧而忧,起码,像样的建议总该有的吧?” 隐居了这么久,一事无成,这三年的时间,岂不是荒废了? 第92回 “我不是孔明,你高看我了。”张先生含混不清地说道。 都这会儿,老头子还在装。 “你不是没主意,你是不敢。潜龙勿用嘛,这可是你说的。” 释然凉凉地调侃道。 张先生乐了,感慨万千:“没想到,知我者,居然是你这个小丫头。” 这么说,她猜测的八成都是对的。这老头儿,本身就是个来历不凡的,是为了躲避政敌的追缉才潜伏在此地的。 释然默了半天。 屋子里只听得到她一下一下切肉丁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灶下升起了火苗。铁锅中的生肉吱吱响着,诱人的香味儿就弥漫了整间草屋。 “你打算在这儿窝多久?”别不是要像姜太公那样,等到耄耋之年了才发迹。 张先生斜睨着她,惊魂不定地:“你是觉得我干吃饭、不干活儿?” 释然并不回避:“有点儿。” 张先生不敢确定她的意图,不禁有些郁闷:“你就别兜着了,这么个绕法儿,头都给你绕昏了。明说了吧,你到底想要什么?趁着老头子还有一把干柴,能帮你烧开一锅开水,也是好的。” 他说得就跟慷慨赴义一般,只是一对上释然不悦的眼神,这老人家立马就改了口风,娴熟地陪上一个不无谄媚之意的笑容:“年纪大了,糊涂了。不是你想要什么,我是说:我能帮上什么忙?” 说出这句话,张先生暗中鄙视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忌惮她的眼睛呢?为什么呢?不就是吃了她家三年的饭么?又不是多么好的伙食,回头等他被起用了,随便丢块银子金子,就够了。 怕她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她可能知晓他的底细吗? 看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1 到老头子端正了态度,释然满意地暗中点头。 帮忙,是他的本分。别说得好像是她强人所难一般。 “过了年,言哥儿就该启蒙了。” “那又如何?” 张先生想也不想做出的回答,轻佻得可恶。 换成一般人,早气得跳脚了。可惜,他面对的是杨释然,一个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人。 “蚂蚱也是肉。”释然语重心长,感觉就像是在教导一个顽童,“学堂里的花销不算小。反正你也是闲着,不如,你就代劳了吧。” 张先生目瞪口呆了半天,终于失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到后期,简直可以说是放肆又张狂。 “杨四郎,你好样儿的!”他指着释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你直说你是个吝啬鬼就完了!” 束脩无定数,一把鸡蛋、一瓢粮食都是可以的,有那个过场就对了。 她倒好,连这点东西都要算计,小气巴拉的,真是够了! 什么叫他“闲着难受”?他也很忙的好不好!要煮饭、洗衣裳、缝缝补补,还要看书、钓鱼、散步,这些事情都不需要花时间啊? 听她说的,他倒像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一般!居然还把他跟那个傻皇帝相提并论,用词不当、严重地不当! 说白了,就是要把他这些年吃的、喝的都吐出来。 还是那个意思:她嫌弃他光吃不干! 张先生坚决地甩头:“一脑子糨糊的小娃娃,居然要劳动我老人家?不干!” “他是我家唯一的男孩儿,虽是庶出,可将来还是有机会读书仕进的。” 张先生吹着胡子一翘一翘地:“三岁看老。他就不是那块材料。”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现在说这话,有点为时过早了。” “如果换作是你,没问题。” 哦? 释然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第93回 释然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张先生不确定她是否在装傻,只得耐下心来,重复道:“如果是教你,可以。” 释然故作调侃:“我是不是应该喜出望外、受宠若惊?” 张先生朝她的方向蹭了蹭,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一直很纳闷儿,你这一肚子的博学芜杂,到底是谁教的?杨二郎?不对呀,他成年累月关在学校里,难得回来一趟。而且,就你们两家的交情,他未必就会那么关心你。就算肯教,也该捡个兄弟来教,教个闺女有什么用?” “有道理,继续。” 释然拈了一根炒熟的肉条,慢慢嚼着,走出闷热的草屋,来到老杏树下的石墩上坐下来。 张先生不甘落后,也拈了两根,一齐丢到嘴里,跟上来。 “那个病痨?说一句喘三喘,他就是有那个心,怕也没那个力气。没有谁是天生就会的,你倒是说说,是不是有过什么奇遇?” 他言词恳切、神情可怜,叫人有些不忍心。 但是释然却明白得很,这都是些假象。 跟这位老人家斗心智,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 只要有机会,就想套她的话。这也许不是好奇,而纯粹就是一种习惯。 名利场中混久了,没事儿找事儿,什么事儿都要拐上九曲十八个弯去斟酌、去权衡。 为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大概,这就叫‘璞玉天成’?也许真的魂魄出了问题呢。也许撞了那一下,开了窍?也许像庄周那样,做了个梦,悟道了?” 张先生嗤之以鼻,压根就不相信她说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他的学生,张先生此举可是大大地不守规矩哦。” “若是什么难言之隐就算了。”张先生为没有得偿所愿而愤愤不平,“老头子没有挖墙脚的嗜好。等哪天属于你的知己出现了,留着说给他听吧。但愿他会相信。说吧,你想学什么?” 释然反问:“你想教什么?” “随你点。琴棋书画?”女孩子,学点这个,陶冶情操,也不错。 释然笑而不语。 “弓马骑射?” 已经在学了,射杀的猎物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张先生沉重地点点头:“好,很好。” “农耕商贾?” 释然斜睨他,意态桀骜:“你觉得我很差劲吗?” 张先生碰了一鼻子灰,颇有几分灰溜溜地摸摸胡子,终于道出了心里的惊疑:“那就——做学问吧?教会了你,后头你想传给谁,随便你。” 释然笑了,这回事真的笑了,如释重负。 这句话,她等的太久。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终究是辛苦的。即使是坐拥良田百顷、一呼百应,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地主。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学而优则仕,这是天下所有男儿的志向。 远不说,就说大舅吧。出口成章又如何?一个“匠户”的身份,注定了他这一辈子无缘官场。不光这一世,倘若有儿孙,也是世世代代都无法逾越律法那条鸿沟的。 各司其命、安分守己。 身为农户之后,倒是有读书的权利。就这一点优势,就足够让那些生来就被剥夺了仕进资格的人羡慕嫉妒恨死。 这是机会,而她,一向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用的机会。 第94回 女子不能科考,对吧?可是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相夫教子不是说煮饭洗衣裳这么简单,贤妻良母的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2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2 内涵可是丰富着呢。 人常说,男孩子学不好,祸害一个人;女孩子学不好,祸害一家子。 一个女人,关乎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兴衰。凡天下父母,谁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娶媳求娴熟,这是聪明人的选择。 即使所有人都说大脚女子嫁不出去,释然也不会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够拥有什么。即便前方道路坎坷,布满荆棘,但她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按照既定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一日平安。 也仅仅是过了一宿,那天就陡地翻了脸。 一丝风儿也没有,知了歇斯底里的鸣叫,充满着绝望的气息。 头上如同扣了一口大锅,压得人直不起腰。 旷野上,燕子低徊,一声声促急的叫唤,令人心神不定。 等待是痛苦的煎熬,于是,就有各种抱怨声此起彼伏。都道老天不作美,要是晚两天下雨该多好。届时麦子都入了仓,地里的豆子、芋头、谷子,都借着这场雨,鼓鼓劲儿,到秋又是一场大丰收。 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傍晚饭的时候,一阵疾风就从南边嗖嗖地刮过来了。 嘈杂声中清晰可辨树叶和沙石的翻滚,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的砸下来,激荡起半人高的灰尘,顷刻间,就连成线、织成幕。 天地间弥漫着呛鼻的尘土味儿,仿佛天崩地陷了一般,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咒骂声。 “结结实实下一宿也就差不多了吧?” 一家子围坐在正间的小方桌前吃饭,陶氏望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忧心忡忡。 老三这时候倒是显得比她还忧虑:“这么大水花,这场雨小不了。” 陶氏勃然变色,说他嘴巴臭。 老三瞪着她,气得不行:“人家说句实话你也不爱听。下不下大,又不是我说了算。你不信,情管看着吧。” 陶氏便掷了筷子,看着门外生闷气。 桂月拿了一块板子,当在门槛里,以阻止风雨潲进来。 但风雨如注,很快就在门前地上积了一片水洼。 释然坐在门边,拿着个秃头笤帚,不时地把地上的积水从门槛下的一个小洞扫出去。 老三三下两下吃过饭,开始忙着招呼各处的漏雨。 正房倒有三处在滴水,一处还是在东间卧室里。纸糊的天棚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老三干脆站到炕上,把天棚戳了个洞,这下子,雨水才得以落到下方的瓦罐里。 孩子们睡觉的西间倒还好,只是没有开后窗,南窗又关闭了,屋子里既闷又潮,很不舒服。 东厨房相对是比较安全的。 桂月的西厢屋也不漏雨,就是地势矮了点儿,返潮得厉害。墙上的湿印子有小腿那么高。 眼看着天色深沉,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陶氏开始担心场院上的粮食。 不知道草帘子盖严了没有?风这么大,有没有多捡几块石头压着?等明天放晴了,赶紧把麦子放出来晾晾。万一捂久了,把湿气闷在里头,就算是晒干了,那股子霉味儿也是去不掉了。 原说今年是个好年头,谁曾想竟摊上这么一出事儿。 “唉,老天爷,你就发发慈悲,行个便利吧……” 望着雾气蒸腾的院子,陶氏一个劲儿祷告。 第95回 望着雾气蒸腾的院子,陶氏一个劲儿祷告。 一夜风大雨急。 待到天明,老三一早就出去查看了一圈,回来就道:“这下真坏了,西塘的水开始倒灌了。” 发洪水了。 天上下的是清亮的雨,地上涌动的却是混黄的水。 条条道路都没在了水中,几十年的老树相继倒下去。出门四顾,难辨东南西北、难分晨昏昼夜,全然一副陌生的景象,如同世界末日。 整个村镇都陷入了洪水的包围中。 陈年的草垛如同一座座小山,在水中打着旋儿,顷刻间就在眼前化为无有。 粗大的树木横冲直撞,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不知道是水声还是泥石垮塌声。 最要命的是一家子的口粮都还堆在场院里、风雨中。 本来想等着雨后出了太阳晒粮食,这么看来,太阳是等不到了,再不采取行动,可能连生芽的麦子都收不回来了。 匆忙用过早饭,撂下筷子,陶氏就带着丈夫和桂月直奔场院。留下释怀姐妹几个看家。 临出门,陶氏一再地叮嘱:千万不要出门,不准耍水,不准湿了衣裳,谁要是弄湿了衣裳,谁就光着身子好了。 终于没有父母在眼前看着了,释怀还好些,释容和释言的回应显得格外痛快响亮。 释然却惦记着菜园里正当好吃的两架豆角。 她昨天下午射草垛的时候,就查看过了,少说也有二十来根。摘了来,能吃两顿。要是给大雨冲倒了架子,岂不是白白地糟蹋了? 但是家门口通往菜园的道路已经完全第被淹没了。要进菜园,只有选择绕过房屋后的大片荒地,从官道旁的岔路折进去。 这段路,比门前的这段路要长两倍。 但为了抱住收成,释然别无选择。 出了家门,极目望去,到处都是水。青纱帐抵不过狂风暴雨的冲刷,一片片地歪下去,如同被梳子梳过一般齐整。 巨大的轰鸣声贯穿耳边,分不清是雨声还是水流声,惊心动魄。 释然高高地卷起裤管,直至大腿根部。然后,凭借熟悉的记忆,小心地趟过齐膝的浑水,艰难地摸向前方。 为防止摔倒,她特意捡了根树枝。一来做支撑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3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3 ,二来也是为了探路。 菜园已经没在了水里。 豆角架子扎得浅,几乎所有的树枝都漂浮在了水面上。贴地生的蔬菜,则已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释然心疼得要命,赶忙从水里捞豆角。也不管老的还是嫩的了。老的虽不能吃,能留种子也好。 挂在胸前的布袋子很快就沉甸甸了。 爹娘要是看到这些菜,一定会很高兴。 上上下下仔细检索了一遍,没再发现遗漏,释然松了口气,转身回家去。 一抬脚,她就知道坏了。 水深貌似比来时又涨高了些,这一脚落下去,那水直接就没了腿根。 释然不由得心慌起来。 水火无情。在天灾面前,再强壮的人也如同草芥一般渺小。 她不会水,这是最最要命的。而且,目前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这根棍子。 她叉开双腿,拼命抵抗着猛兽般的洪水。泡在水里的身子冷得直哆嗦,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手脚都开始出现了麻木的感觉。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因精疲力竭而被洪流卷走。 “喂——来人哪——” 极目四望,不见人不闻人语。她就像是汪洋中的一片树叶,被遗忘了。 呐喊无济于事,坐以待毙更加不明智。 只有尽可能地靠近大路,才有可能获得救助。 “释然?释然!” 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人在叫她。 释然茫然抬头。暴雨如浇,模糊了视线。 她只有屏住呼吸,侧起耳朵竭力地捕捉声音的来处。 “公子,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公子——” 这声音——是那个没病的小子吗? 释然冰冷的心中突然就窜起了一簇火苗,冲破湿冷危险,早于她的双脚,扑向了来人。 从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无患既然来了,那么,尔雅必定不远了。 “释然不怕,不怕……” 尔雅的声音就在眼前,他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释然一点都不害怕。 她狠狠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稳稳抓住了尔雅递过来一根长竹竿。 “抓紧了,慢慢过来,不怕。” “公子,你小心着点儿。”无患站在路旁,一手擎伞,一手着急地在空里乱抓,“这下好了,全湿透了!” 这时候,释然已经靠着竹竿的牵引,跟尔雅汇合了。 两个人都已经湿得透透地了,但能逃过一劫,两个人不禁相视而笑。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太危险了,知道吗?要是没人经过,你怎么办?” 尔雅蹲下身去,替释然拧着衣裳的,一边心有余悸地嗔怪她。 “这种天,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呢?就算会水,你看看,水里这么多树木,横冲直撞的,万一给绊倒了,一口水就能呛死。知道吗?就一口。太危险了!以后再也不能这么着了,知道吗?” 释然一声不吭,由着他忙活,由着他数落。 文质彬彬的尔雅很可亲,絮絮叨叨的尔雅更可爱。 就好像娘的唠叨,只因在乎,才会这样急切吧? “这是怎么了?” 尔雅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释然低头去看,却是小腿外侧不知被什么东西豁开了一条口子,足有半奓长,正不停地往外沁血。 应该是在水中的时候受的伤,只是冷得麻木了,没有感觉到疼痛。 “得赶紧拾掇一下。” 说着,尔雅伸手把她抄了起来。 释然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觉得身子起了空,眼前一暗,自己已经坐到了车厢里。 耳边,无患的吸气声格外清晰。 没的说,车里干爽的垫子、被褥,全跟着遭殃了。 覆盖在斗笠蓑衣下的马夫,打马向前,不大工夫就到了三房的大门口。 无患抢先下马,撑开伞,放下马凳。 尔雅紧跟着下车,将直身下摆提起来,掖在腰间。长臂轻舒,就把释然抱了出来。 家里的人正为释然的下落急得冒烟。 老三往东街寻了一圈,没找到人,反倒惊动了岳丈和舅子们。 于是,一家子顶风冒雨,在街上寻了一圈又一圈,结果都说不知道。 想着大水滔滔,轻易就能冲倒个孩子。万一一脚踩空,落进沟沟坎坎里,那可真就没什么生还希望了。 陶氏忧戚心重,已是哭看一场了。 忽然之间,本以为凶多吉少的人出现在了眼前,一家人不由得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听见尔雅要热水、干手巾、烧酒,众人这才醒转过来。 桂月急急忙忙地去生火烧水;老三去刷浴桶;释怀早从柜子里取了干爽的衫裤出来。 听见释然连打了三个喷嚏,释容终于得到了插手的机会:“二姐生病了。” 陶氏着了慌,忙问桂月水烧热了没?快烧了水,腾出锅子来煮姜汤。多煮两碗,孩子们都喝两口,去去寒。 浴桶搬进了西间,桂月兑号了温热水。 陶氏把释然抱过去,除了里外的衣裳,栽进热水里。 这厢,尔雅已跟陶老太爷等人做了自我介绍,两下子见了礼。 众人见他温文有礼,又救了释然,都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只有陶氏,即使是受了他的礼,面上却始终不怎么高兴。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4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4 众人都觉得她想得太多、太复杂。然儿还小,还谈不上什么“授受不亲”。况且,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本分。救人时,哪会想那么多! 再说,看秦公子的言谈举止,根本就不是那种心思阴暗的小人好不好! 二舅先忍不住了,背人处提醒陶氏道:“姐,你别这样。人家也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能和气点儿?当人家不会看脸色?” “你知道什么!”陶氏眉头紧皱,隐怒道。 “你什么都好,就这死倔的脾气叫人受不了。也就是姐夫,换别人,早给你气跑了。” 二舅无奈地直摇头,转去跟尔雅说话的时候,态度就越发地亲切了。 “伤口洗好了后,得用烧酒清一遍。会有点疼,忍忍就好。完了,把这个药膏涂上,多涂两次,不要包扎。一直等到消肿了,就好了。” 尔雅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盒药膏,交给二舅。 他进门时间不长,却是已经看明白了,在这个家里,陶老太爷是最权威的人,其次就是女主人。老三顶名是户主,却是最不济事的,跟那位桂月姨娘基本上是一个级别。 倒是二舅,待人接物颇有其父、其姐之风范,是个管事的。 老三一边看着,只管点头道谢。 忙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意识到尔雅浑身也是湿的。 老三于心不忍道:“热水还有很多,要不你也泡泡?要是不嫌弃,将就我的衣裳换一换。” 尔雅谢绝了。 交代完注意事项,尔雅让无患从车里抱进来一个黄铜裹角的花梨木小箱子,连同一个钥匙一起,交给二舅。 “这是什么?”老三宛若孩童,接过箱子左看右看,好奇得不得了。 陶氏瞅见他这副模样,恨得牙根痒痒。也不管眼前有没有外人,直接一个巴掌拍过去。 老三手背上吃疼,“嗷”地叫唤了一声,烫手般把箱子放回到方桌上。 ps:即日起,恢复一天一更,一更3000字的频率。之前都是一天2更,每次1500字左右,差不多的。 第96回 老三手背上吃疼,“嗷”地叫唤了一声,烫手般把箱子放回到方桌上。 利索地脚底抹油溜走了。 尔雅的嘴角禁不住沁出一抹笑容。 “公子,怎么了?”无患以为他瞧见了什么好玩儿,也跟着回头看。 后头就是照壁,爬满了累累垂垂的藤蔓。 “没什么,走吧。” 再看一眼鄙陋的房舍,拥挤不堪却生机盎然。 住在此间的每个人,都是那么地活泼生动。或怒、或喜、或嗔、或悲、或世故,都是那么地真实,令人动容。 这才是真正的家庭,不完美,但是能够相互包容、相互谅解,彼此都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出来而不用担心会遭到别有用心的算计和陷害。 生于此、长于此的释然,真是个幸运的人啊。 泡了个热水澡,喝下姜汤,释然舒舒服服坐在大炕上,身上穿着温暖的衣裳,看着桂月给她清理腿上的划伤。 烧酒抹上去的时候,父亲在一边看得龇牙咧嘴,却不是替孩子感到疼痛,而是自有算计。 “抹那些够了,给我留点儿。” 桂月用胳膊肘子拐了丈夫一下子。 两个人做贼似的迅速地朝陶氏的方向扫了一眼,都是一脸的紧张兮兮。 “不用爷嘱咐,我知道。”桂月小声回应。 老三就笑开了花。 释然盯着伤口,只当没听见。 这要是给母亲听见了,不但会骂父亲贪酒,顺带着连桂月都要担一个“一个鼻孔出气”的罪名。 整个家,全指望着陶氏一个人归拢。 孩子需要规矩,丈夫和小妾也需要规矩。 都是些叫人操心的。 药膏是好东西,抹上去凉丝丝地。那清淡的药香,一如尔雅的气息,萦绕周身,久久不绝。 等到晚间,释然开始检点尔雅送来的书籍。 陶氏过来查看她的伤口。 看见满满一箱子的新书,陶氏不由得暗中惊讶:“这是他送的,还是你让他买的?” 这么多书,要花不少钱的。 陶氏知道女儿有算计,虽说上次给了她那么一大笔钱,可是不排除这孩子手里还有余钱。 她自是不好开口询问的,但这并不表示说她不好奇。 释然正在翻阅《礼记》,听了这话,随口道:“张先生送的。” 必要时,张先生就是一面很好的盾牌。而母亲,似乎也很吃这一套。 “读书很辛苦。” 释然嗯了一声,态度含混。 “这阵子,你就不用往山上跑了。” 翻书的动作涩滞了一下。 很细微的动作,陶氏却感受得极为清楚。她的心“咯噔”响了一下子,说不清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她觉得女儿对这句话似乎很不满。 “有人照顾,你就歇歇吧。” 不是她排斥秦尔雅,实在是她太心疼孩子,不想让她太过辛苦。 这么说,可以吗? 释然盯在书上的眼睛微微有所收紧。 母亲对尔雅,那是什么态度?说排斥简直太温柔了,那根本就是怨恨好不好! 如果是寻常交情,谈何恩怨情仇? 没的说,母亲跟张先生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看母亲对张先生,也还算客气,说明二人之间,以前并无过节。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5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5 但是,唯独对待尔雅,那叫一个反常、一个恶劣! 尔雅才多大?怎可能与母亲结下什么仇隙? 不是尔雅,那一定是尔雅的父亲或者是母亲,曾经与母亲不谐。 倘若是上一辈的恩怨,就事论事,就不应该牵连到孩子们身上。 尔雅是那么的温文尔雅,谁见了他都会心生欢喜。母亲不喜欢他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吧自己的好恶强加于人,不许她上山? 什么有尔雅在,就不用她照顾张先生了?那真的是关心她吗? 母亲根本就不想她跟尔雅见面! 桂月说,母亲这是顾忌着男女有别。 去他的男女有别!难不成怕她跟尔雅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简直荒唐! 她才多大?就算她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个力气能扑倒猎物啊! 呀呸呸!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怎么能这样侮辱亵渎尔雅的纯净! 缓缓压下心头的不快,释然淡然道:“张先生已经答应,要教我读书了。我在想,以后言哥儿的启蒙,我来负责好了。” 陶氏怔住了。 果然,张先生教了她东西。难怪会帮许图贵写功课,还抄了东西卖钱。 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陶氏的心就豁然开朗:一个能够养家的女儿,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那一套约束她呢? 能够给家里赚钱,又能教导幼弟,有这样的女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只一样,要去哪儿,不准不告诉家里。这一次,可真让你吓死了。为了三十来根豆角,差点赔上小命。你知道不知道,娘当时有多害怕?” 说话间,仍感到心有余悸,忍不住就滚下了两行眼泪。 “知道了,娘。”释然见母亲做出了妥协,不由得就松软了心肠,“都怪我考虑不周,谁知道那水会涨那么快。麦子怎么样了?” 陶氏愁眉不展道:“堆在那里不是事儿,能撮回来一点算一点,好过发霉、发芽。” “没干怎么办?” “只好摊炕上,慢慢晾吧。早知道会一直下,老早就该弄回来。唉。” 释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下着大雨,根本揭不开草帘子,眼睁睁看着堆在一起的麦子发热、生芽、霉变,就像是无药可救的人,数着日子过活,那种煎熬真不是人受的。 “日子该节省就节省。后头我可能还会用到钱。等列出明细了,再跟娘支取。” 这一季的粮食算是瞎了,少不得要花钱买口粮,自家的、外祖家的。坐吃山空肯定不行,总得谋条来钱的路子。 “行,要做什么,提前跟娘说一声。娘就算帮不上你什么,能帮你长个眼色也好。” 多亏了这些钱,不然像这次,这么大的灾难,她早愁死了。 “还有,这件事先不忙跟别人说。” 陶氏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你娘就这么轻浮?肚子里连这点事儿都装不下?我可不是你爹,得了两句好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说什么?显摆什么?等着招小人、招贼?” 释然默默点头。母亲的为人她是信得过的。 “大姐那边怎么样了?” 陶氏的眼睛就有所紧缩了:“姓孙的东西,我收起来了。你说的对,对待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法子。跟你大姐,该说的也已经都说了,至于她能不能想明白,看她个人了。” 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她要有你一半的大气,我得少操多少心。小时候就绞,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就折磨人。一会儿尿了,一会儿饿了,成宿成宿地折腾人,根本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难得听母亲数落从前,释然不由得起了兴致。 “看大姐现在,还是多好的。” “手把手地教还不肯好,那不成了傻子了?” 说起从前,陶氏的话匣子可就关不上了。 “说起来,还是你最省心。喂饱了,也不要人抱,一骨碌滚到边上玩儿去了。转头工夫,就自个儿睡去了。你那个时候,在栖凤镇是出了名的好养。面汤、米糊糊,糙好都不挑,给什么、吃什么,香得跟什么似的。就像喂小猪儿,那模样儿,那个棒实,真是喜死个人!” 自己小时候,居然是这个样子!应该是个心宽的,可是,怎么觉得自己现在这么邪乎呢?思虑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多呢? “容儿呢?” 一提起另一个亲生女儿,陶氏的嘴角直接就撇到天上了:“她?那也不是个体贴人的。嗓子眼儿跟针尖似的,喂口饭比杀牛还费事儿。不然,为什么现在瘦丫丫的!” 释然微微笑道:“听娘说的,好像我是个百年难得的好命似的。” 说这话时,她着意打量着母亲的反应。 果然,陶氏的眼皮子毫无征兆地跳了两下,就好像有针尖划过,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命,确实不错。”她的停滞也许只有刹那,但已足够让释然心生疑窦了,“五行俱全,多的多不出多少,少的也差不了多少,就跟用秤一个一个量出来的似的。可不是人人都能这样儿。” 确实稀罕。 五行俱全并非罕见,但若是跟母亲说的这样,五行的分量几乎均等,那可真就是难得了。 记得之前,大舅在说她的命理的时候,那神情、语气,也是那么地怪异、迟疑。 为什么? 五行俱全会怎样?这个,她多少知道一点儿。五行俱全,六亲不靠。这种八字的人,属于天生命带贵人,能够逢凶化吉,无需刻意追求,就会心想事成。 说白了,这命就是顺风顺水的好命。 只是六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6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6 亲不靠,又不是刑克亲人,为什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讳莫如深? 这当中,必定有古怪。 大雨下到第四天的时候,到处都是不堪入目了。 渐渐有伤人、死人的消息传来。口耳相传的结果是:本来只是死了一个人,但因为将名姓传错,最后就变成死了数个人、无处不死人。 人心随之变得惶惶不安。 五姨娘就在这期间病逝了。 她的死被说成是“不长眼色”、乱上添乱。 第97回 五姨娘就在这期间病逝了。 她的死被说成是“不长眼色”、乱上添乱。 二房并未对此有所异常。不过是买来生儿子的妾,病了那么久,就是有点怜悯,也早给耗净了。 丧失从简。一领席子、两个家丁、一头毛驴,驮去乱葬岗,挖个坑掩埋了,就算是对这个女人的一生有了个交代。 消息传到三房,桂月不禁叹了几声可怜。 两厢对比,更觉得自己的命好得不得了。头上有爷宠着,家里家外的事儿由正室操持着,自己的肚皮又争气,女儿、儿子都给生了一个。 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可是这些年来也算是吃得上饭、穿得上衣。照着正室的行事,即使是哪年她忽然病死了,也能死得瞑目。 儿女的将来,根本就无需她担心,自有正室一力操持。 离开这个家,她可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幸运。也许,下场连五姨娘都不如呢。 倒是释怀,对五姨娘的故去十分伤感,竟至于哭湿了手绢。 桂月试图劝解两句,却被陶氏一把拽开了。 孙浣裳忘恩负义,给释怀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孩子心里的那口怨气,需要一个口子发泄出来。不然,闷在心里,迟早要出毛病。 五姨娘是病死的,可笑这件事儿最后也被传变了味儿,说成了这场暴雨的受害者。 独木难支的人,必然要寻求生存之路。 杨家大门前天天聚着一堆人,都是跟杨老太爷诉求的。 房子垮了,院墙倒了,猪被冲走了,羊被砸死了…… 都些都还是小事儿,比起辛苦打下来却又再度发芽的一家子的口粮而言,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怎么办? “老人”应该会有办法吧?如果连“老人”都处理不了,是不是应该及早跟县衙求援呢? 镇上加强了警卫。留心看就会发现,新增的护卫之中,有不少都是杨家的家丁,还有部分是杨家从各处招募来的闲汉、游徒。 从东街回来的陶氏,面色铁青,一进家门就开始骂:“一群丧尽天良的!老天爷怎么不一个忽雷劈死这帮黑心狼!” 老三正在为生计艰难挠头皮,一听这口气,吓了一大跳,赶忙询问缘由。 陶氏现在对前头的杨家的态度,可是明朗了很多,气愤之下,更是直呼杨老太爷的名讳:“杨善文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想困死这一街的人呢。” 增加巡防,不是防盗防灾,而是防止百姓离家,防止灾情传播出去,进而危及到其身的地位与权威。 “你呢?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这个时候,两口子难得地一个鼻孔出气。 老三神情凝重:“北岭快秃了,冲下来的沙子都堆到南街上来了。那些高处的房子,屋瓦给揭了几十片去。东街的老房子,倒了好几家。死了俩。一个下地窖舀水,炕塌了,直接活埋了。一个门前的梧桐树扫到了屋顶,爬屋顶锯树头,不小心滑下来,跌死了。好像还有个孩子,淹死了。” 炕上做针线的桂月听得真切,忙因材施教警告孩子们:“听见没?没事儿都别出去,尤其别去耍水。给龙王爷招了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正说话间,听见大门上门环响了两下,郑屠叫着“大姐”、“三哥”走了进来,一双光脚踩得水花呱唧呱唧响。 郑屠是有求而来的,希望陶氏能够帮忙安置一下他的邻居高驼子父女。 “高大哥怎么了?” 近日伤亡事件时有发生,陶氏一直很紧张。听说高驼子病了,还很严重,当即就联想到了瘟疫。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不是瘟疫。不然,他家玉兰一直伺候着,怎么就一点事儿也没有呢?” 郑屠予以了否认。 “我问过玉兰了,他这病有些时候了,一直硬撑着,没有看医生。结果,小病慢慢拖成了大病。刚才那丫头跑去跟我哭,说她爹快不成了,让我帮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跟姐姐、三哥讨个主意。” 闻说之下,陶氏两口子不敢耽搁,即刻披上蓑衣、带上草帽,顶风冒雨赶往高家看个究竟。路上顺便又请到了季远志,让去给诊一诊。 听说诊费由自家出,桂月就一肚子的郁闷。边上,释容问谁要死了? 桂月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有谁?北街的高驼子呗!” “是那个罗锅儿?”释容好奇地追问。 “就是他!浑家才死了几年的那个,没有儿子,只有个闺女,跟个傻子似的。跟你大姐差不多大,要模样没模样,要聪明没聪明,也就要个不聋不哑罢了。长的五大三粗,跟头小牛似的,谁也不敢要,八成是嫁不出去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桂月还拉了释然作为人证:“不信问你二姐。她成天在外头跑,你问问她,高玉兰是不是跟我说的那样。” 释然点点头。 释怀和释容姐儿俩就不由得唏嘘起来,为高家未卜的明天担忧。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陶氏两口子才回来。 还没进门,就开始怨恨杨老太爷不是东西,自己住着高屋大房,就不管别人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7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7 是否头有片瓦、脚有寸土,这种自私冷漠的人,凭什么做“老人”? 高驼子的病不可怕,不过是之前吃喝了不干净的东西,腹泻得狠了。 救治还算及时,现在已经服下了药,只要注意饮食清洁,很快就会好起来。 一家子正叙着话儿,陶老太爷过来了,说是看看房子的漏雨情况,以及各处院墙的安危。 漏雨也没法儿,要想修补,必须等到晴天后。 场院里的麦子算是瞎了。 霍乱已经露出了苗头。 各地的伤亡人数还会增加。 陶氏告诫孩子们,如果不想吃苦药、送掉小命,就必须听话。不准耍水,不准吃生水,勤洗手,尤其是解手之后,一定要洗手,不准抓脏东西,尽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特别是然儿,少往人堆里扎。” 陶氏的眼神充满严厉。 释然从中感受到了紧张和关心。 也只有最亲的人,才会在乎她的生死存亡。 陶老太爷的点头,算是给陶氏的这一番警告增加了严重性。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头发紧,似乎死亡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很快的,灾难就扎了堆:贫寒之家断了炊;各种物价高上天;走投无路的人想要投亲靠友,却被禁止离开栖凤镇。 小股的瘟疫开始流行,跟伤寒一起,交错发生,最终导致死亡频发。人人道路以目,偶有个咳嗽、喷嚏,即会引起众人侧目、避之不及。 看到母亲借出去第六瓢面粉时,释然的不安终于到达了极限。 她拦住了母亲。 这不是法子。 陶氏也知道,但却没有其他的法子:“要不然呢?难道眼睁睁看着人饿死?” 释然沉声道:“同样是杀一人而救无数,娘你觉得,以你一人之力,真的能救人脱困?” 听她这口气,陶氏不由得心神一动,怀疑女儿已经有了主意:“你说吧,娘听你的。” “这种事,本来就是老人的本分。” 陶氏短促地笑了一下:“傻孩子,你以为娘不知道?杨善文但凡有一分善心,早就出头了。你是没看到,杨家大门前每天聚着多少人。十二个时辰都不断,又怎么样?你根本就见不着他的影子!” “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一人技穷,二人计长。五个指头握成拳,打出去才会有力量。” 策略是必须要有的,战术也是必不可缺的,至于目的,更是要十分明确具体。 眼下最需要什么?粮、药、房。 行动要有专人组织、联络;要有专人负责稳定军心,务必坚持到底莫要被三言两语哄骗;要有足够狠的人压阵,以便当对方动摇、蛊惑时,能够迅速地化解变故;…… “娘要为善,须得有个恶人作比对。虽说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可历来君子行事,都必须师出有名。为善不可耻,没必要遮遮掩掩。” 陶氏转身就把这些话转述给了陶老太爷。 随机,陶老太爷又走街串巷,跟几位素日友好的老街坊做了沟通、探讨。 只不过半天时间,众人就达成了一项共识:由老三、二舅起头,暗中呼吁、联络起尽可能多的困难户,集体去向杨老太爷申诉,要一个交代。 二三十号人于次日一早,汇集到了杨家大门口,强烈要求杨老太爷出面,给出一个解决灾难的方案。 老三的参与激怒了杨老太爷,在家里连续砸了三个杯子,却终究没有走出客厅半步。 家丁们如临大敌般团团围住了请愿的民众,只字不提洪灾,只一口咬定,是杨老三怀恨在心,聚众寻衅滋事,借着天灾蛊惑不明真相的民众,扰乱治安。 其居心险恶、目无法纪,一目了然。 针对此次恶劣事件,杨老太爷不日将书呈县衙,详述此间经过。必要时,不排除会大义灭亲,以保地方安宁。 第98回 针对此次恶劣事件,杨老太爷不日将书呈县衙,详述此间经过。必要时,不排除会大义灭亲,以保地方安宁。 老三是个鸡毛性格,平日起的高、底盘浅,胆子小得一个人不敢呆在家里。此刻被对方这么一恐吓,登时就软了腿脚。 作为头领的他一旦怯阵,其他人自然就会跟着失去方向。 倒是有几个中坚分子,对此颇能坚持。 二舅首当其冲,对对方的威胁发出了挑衅:“写,现在就写!最好能请得县令大人亲自跑一趟。到那时,谁真谁假,一看便知!” 保护圈中,二老爷的脸色发黑如锅底。 季远志向前作揖,恳求道:“二老爷,还需早作预防,洪水不退,隐患重重。洪水一退,难保不会爆发疫情。” 杨老二烦得要命,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回复道:“这事儿,李医生那边早就有了对策,就不劳你费心了。” “能否告知我等?”季远志心系地方安危,不由得焦急起来。 杨老二一瞪眼,讥笑道:“这是要报给县令大人的东西,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先行阅览?” 郑屠越众而出,苦兮兮道:“小人前两天才收的两头猪,被大水冲走了一头,还望二老爷能够派人帮忙给找找。” “府里头能用的人,全都使上了,你别以为全都闲着发疯。事情那么多、地方那么大,不可能面面俱到,能不能找到你家的猪,换谁都不敢做这个保证,只能说尽量吧,啊,你先回去吧,等找到了,自会喊你认领。” 说着,十分大气磅礴地冲着犹犹豫豫的一群人挥手:“就这样吧,你们的话,我会一字不落转达给老太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换谁都不会坐视不管。都回吧,啊,回吧。”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8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8 …… 听完二舅完整的叙述后,陶氏气得直发昏,指着丈夫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千嘱咐万嘱咐,叫你沉住气,别给人三言两语诈唬过去,就是没长耳朵!就是没脑子!也不想想,他为什么堵着门不让出去?还不是因为害怕?就让他喊官府的来,看来了谁草鸡!” 老三缩在西厢房里,大气不敢吭一声。 桂月也忍不住拐着弯儿地埋怨他:“姐姐既然知道你的为人,就不该让爷挑这个头,谁都能当老大,唯独爷你不是那块材料!疑人不用,这是在数的!” 老三赚了个里外不是人,自觉得很委屈,又不敢放开了吵,只能嘟囔道:“知道我做不来,还非要让我上。我要说不干,肯定又赚不了好。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不对,你们都是诸葛亮……” 抱怨跟牢骚都无济于事。 二舅和郑屠他们齐聚三房,商量下一步的走向。 大家一致认定,这次事件肯定已打草惊蛇,杨老太爷那边定会提高警觉、加强防范。 想要走出栖凤镇,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进过了一段沉默后,陶老太爷沉静地做出了总结:第一,必须尽快安置灾民、救助病患;第二,必须赶紧地把消息送出去,让县衙及早派人过来赈灾。 先说安置的事儿。粗略计算了一下,急需人群约有三四十,这不是个小数目,安置在哪儿? 病患情况不明,还有待做仔细的诊断。万一是疫病,倘若不加以规矩,任其随处辗转,必定会将疫病传给更多的人。因此,病患者还需要一个集中安置点。 与会的都是小门小户,谁家都提供不出那么大的空闲以供使用,怎么办? 人群后一直默默观望的释然轻轻吐出来三个字:“六出寺。” 六出寺! 别说,还真是个极佳的选择。陶老太爷权势再大,也只能约束俗世中的乡民,却没有资格过问寺院的事务。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个时候可不正是表现的好机会么! 即使是六出寺一个和尚也没有了,但是那些僧舍还在,还在空着。别说住进去三五十人,就是百八十人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庐山山势高,洪水再大也淹不了庙门,实在是躲避灾祸的有利位置。 陶老太爷有所顾虑:“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远离街市,来去多有不便。” 碰到病来如山倒的,要去山下买药,来回这段路可不短,万一耽误了救治怎么办? 一老者摇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远一点也好,万一有什么疫情,也免得带累了山下的人。” 只是,要先去庙里打个招呼才好。 陶氏这时插了进来:“这事儿交给然儿去说最合适。她不好那会儿,多亏了里头的大和尚念了几场经,才好了。”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一起惊讶:“这件事,怎么没听三娘提起过?” “小孩子一个,七八岁本来就是道坎儿。有个小病小灾也正常,哪值当地大题小做。扛过去是她的造化,抗不过去是命。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听陶氏这么说,众街坊不免又是一顿感慨,直说她为人低调沉稳,尽显陶家之风。 “消息要怎么传?”二舅率先想出了办法,“县衙么,姐夫最熟,让他跑这一趟应该最合适。” 大家相顾点头,就连陶氏也觉得很行得通。 “口说不作数。”陶老太爷提议,“咱们必须得能拿出个凭证来才好。” 这个好说,准备份状纸就对了。 众人的目光就一齐对准了大舅。 桂月即刻在东间炕上摆上了炕桌。释然取出两张上次尔雅赠送的好素笺,然后卷起袖子开始研墨。 大舅咳嗽了一会儿,咳够了,平定了一下气息,脱鞋上炕,端坐桌前,从容地挽起衣袖,提笔蘸墨,舔笔之际,凝神专注,随即徐徐落笔。 几个孩子大气不敢吭地围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这套文具不错。”写了一段后,大舅随口说道。 湖笔,端砚,徽墨,青田石镇纸。 这怎么可能是大姐家能置办得起的,别说一整套,就是一件,也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不出所料,释然的回答平淡如水:“嗯,朋友送的。” 什么样的朋友,送得起这么昂贵的礼物? “你的?”大舅抬眼看她。 这次的回答就更加节省了,不过就是一记挑眉。 这表示,他没办法再从这个外甥口中套出更多信息了。 释然的眼皮一直没抬起来,一直盯着那一纸诉状。 她暗中为大舅感到惋惜,就凭这一手漂亮的颜体,凭着这落笔有神,谁能想到出自一个病人之手? 可惜无法仕进,实在是天意弄人。 “你觉得这么写还行不?”大舅又是随意地一问。 释然嗯了一声。 “好?将就?”大舅揣着小心。 他有些许紧张听到外甥女接下来的评价。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从未进出过森林的人,对于猛虎有着本能的畏惧一般。 释然倒也没有讲客气,抻过头来细看了一遍,道:“再精简些会更有感染力。” 大舅停笔端详着自己的所书,有些不能理解:“怎么说?” “灾情迫切,民心如焚,朝不保夕,这种火烧眉毛的感觉要体现出来,让读者感同身受。既然是迫在眉睫,又哪里有心情和时间咬文嚼字?这种东西,就该如矢如刀,直搠人心,要让接状者如捧火炭,心生惊栗。” 大舅的眼光,刹那精利,只是低垂的眼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9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89 睫遮掩了那份锐利与深沉的怀疑。 “你说的对,很对。看来,得重新写才好。”大舅微笑着,自语着,如同醉里梦里。 他知道此刻的他不是一贯的那个他,而心里的外甥女释然,也决计不像是以前的那个孩子。 这当中的转变,太过巨大。 或许是释然经历过什么,或者是他,错过了什么。 终归一句话,释然这孩子,太出人意料了。 她没有读过书吧? 没有。 “这个已经很好了。” 释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似乎算准了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弃稿重来。 “大舅写的,足够打动人心了。过犹不及,写得太出色,辞藻太规整,反而会喧宾夺主,减弱诉状的本意。” 大舅点点头,果然没有坚持修改:“你说好,就好。” 说着,就要搁笔。 释然却伸出手来握住了笔管:“舅再写一张吧。” 大舅不由得愕然抬头。 镇北官道上,一队彻夜守候在此的巡警拦下了谭麻子的车。 老三撩开车帘,激怒交加:“干什么?我得回县衙述职,耽误了大人们的公事,断了我的差使,谁赔?” 警头傲慢地扫他一眼,道:“杨老人有令,现在四处都在闹水灾,为防止发生意外事故,禁止各种形式的迁徙。三老爷请回吧,丢了差使跟丢了性命相比,算什么!” “你们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老三乌黑了脸,手上、颈上青筋暴露。 双方陷入了僵持。 二舅闻讯赶过来,伙同几个街坊,跟巡警吵嚷了一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不敢采取激进手段,硬冲过关。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庐山方向下了官道。 第99回 警头眼睛一亮,丢下老三等人,趋向那辆马车。 他一边叫着“秦公子好”,一边围着马车转悠,两只眼跟刮板似的,上下左右地查看,就好像马肚子下面裹挟了什么违禁品似的。 “秦公子这是要哪儿去?” 无患推开半扇车门,抱怨道:“雨这么大,什么草药、虫子全都淹死了。再不走,连换洗的衣裳也没有了。别到时候救人不成,自己先倒下去。” 尔雅素衣如云,端坐在车厢里,朝着外头的老三、二舅遥遥行礼:“三叔、二舅这是要去哪里?可是需要晚辈帮忙?” 不等老三张嘴,警头先就抢了话去:“不用不用,我这儿正跟三老爷说事儿呢。秦公子若是有事,就请自便吧。” 尔雅没有理会他,仍旧问老三:“可是要去衙门?晚辈正好顺路经过那边,不如一起走吧?” 老三抬脚就要过来,却被警头伸出来的马鞭拦住了。 “不敢劳烦秦公子。这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你赶紧回去吧。下雨天,路不好走,一切小心。”二舅无奈地朝尔雅拱手。 尔雅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即刻离开,看着警头冷冽地跟老三伸出一只手来。 “三老爷身上有样东西,还请交给在下代为保管的好。” “什么东西?” 老三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警头撇嘴笑了一下:“三老爷,在下等奉命行事,你就不要为难咱们了。你应该明白,民告官,这可不是小事儿。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吃上官司就不好了。杨老太爷也是为你好。怎么说都是一家子,你又何必做的这么绝呢?” “算了,姐夫,别跟他们废话。咱们回去吧。”二舅拉着老三,就想要溜之大吉。 他的神情同样滴紧张,这让警头心里的怀疑越发地确定。 “三老爷要走可以,身上的东西必须留下来。不然,在下没办法交差。” 警头一个手势打出来,全副武装的巡警们立刻就把乡民们围在了中间。 “你们不要逼人太甚!”老三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愤恨地甩过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丧尽天良,早晚要遭到报应!” 警头眼明手快接住了那样东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请吧,三老爷,雨天路滑,小心摔倒。” “三叔、三叔!”尔雅扬声呼唤。 回答他的是几个萧瑟的背影。 “秦公子你为人慈悲,听在下一句劝,别跟这些人混在一起,那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临撤退前,警头“好心”地提醒尔雅。 尔雅此时方才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一眼有不满,也有疑惑。 “看来没我们什么事儿,走吧。”无患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马夫一记响鞭甩出去,车轮辘辘,快速奔向前方。 风雨飘摇,前路漫漫。 药香笼罩着的斗室,温暖而平和。 释然从尔雅的身后转过来,背靠板壁,面对面坐在对面丽锦包边的大蒲团上。 她的背部还残留着尔雅的体温。 他的身体看似文弱,却足以替她遮风挡雨。 刚才那些搜捕的人,甚至都没有往车里探头看一眼。若不是他遮掩得足够全面,那就是说明他的人缘好到能让人放心。 不管怎么说,她出来了。 她算准了杨老太爷回来这么一招。 她让大舅多写了一分言辞寻常的诉状,由父亲揣着。而真正要呈给上位者看的那一份,则就由她贴身携带着。 真的诉状上面有乡民们的手印,承载着受苦受难之人的殷切期盼。 出发前,她已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90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90 先是跑了一趟芦山,跟大白交代清楚了收容救灾的各项事宜。什么该做、什么不用做,凡是能想到的,事无巨细,全都做了安排。 大白本人是第一次处理这么重大的事件,未免有些害怕。释然说什么,他都应着,可回头问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反而一头乱麻无从说起。 释然不得不腾出时间来,把各种注意事项逐条记录下来,以备他随时查阅、借鉴。 难得张先生也在。他的草屋经不住风雨,到处都在漏水。没办法,只好跟着尔雅暂时借住到六出寺里来。 把注意手册交给大白的时候,张先生就在边上看着。 他的眼皮子也不知道跳了多少下,那颗心随着释然的话,起起落落。 最后,他对着释然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了……” 可惜是个女孩子。 然后,释然就找上了尔雅。 听说她要去县衙,尔雅甚至都没有追问缘由,就一口应下了:“好。” 他的应诺轻轻的、温温的,但是却有着秤砣一样的坚实。 “他们对你很客气。” 确实,那些巡警对待尔雅就是跟对待别人很不同。 “以前帮他们的一个兄弟看过病,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你腿上的伤好些了?” 释然微笑道:“药膏很好,已经不痛也不痒了。” 顿了一下,略显尴尬道:“我娘就那个样子,你别在意。就是平时对我们,也不怎么笑的。” 尔雅展颜微笑,一如月下梨花,清透脱俗:“一个人一个脾气,没什么的。” “我姨娘倒是想跟你讨个方子,又不大好意思。” “我也只是个学生,普通的病症还能应付,也只是提个建议,还不敢开方子。” 尔雅的谦虚让释然联想起临风袅袅的翠竹。 “学医的都是古董,越老越值钱,也越令人信服。你看那些花白须发、手拄拐棍的老人家,尽管两只手抖得好像筛糠,丢三又落四的,偏偏就能门庭若市,就是这个道理。” 尔雅的眼睛亮晶晶地:“这么说,这一行前程远大?” “可不是!” 她是第一个承认他的所作所为的人,第一个用心跟他谈心的女孩子。 医户地位低,向来受人轻视,她不是不知道。他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里话外,除了鼓励,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取悦和安慰。 这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懂事又体贴,叫人心疼。 “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定要争取活到那一天。” 释然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朝颜花,明媚可掬:“说到做到,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说着,伸出来自己的小指头,冲他眨眼睛。 尔雅面上难掩惊讶。 勾手指是小孩子的游戏,长这么大,惭愧的很,他还没有跟谁有过这种亲密的互动。 她的动作宛若孩童,可是她的神态却庄重如成人。 他不能用孩童游戏的心态对待她,那样做,是对她的极大的随意。 他也伸出手,卷起修长如管的手指,单留一根小指,犹豫之际,便被她的小指头霸道地勾了过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言为定。 作为见证,你也要努力活到那一天。 马车忽然顿住了。无患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恐慌:“没事儿公子,你坐好。” 尔雅挪到门口,推开车门察看。 只见一片浑浊的汪洋中,一堆杂物之中,有个人正浮浮沉沉,高举着双手,似乎在大声呼救。 但是眨眼间,还没等看清是男是女,那个人就被冲出去几十丈远。再凝目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一行人呆立半晌。 眨眼一条生命就逝去了。心有余而力不逮,这是多么沉重的无奈。 此后的路,尔雅有好一阵子都沉浸在长久的静默中。 释然开始还担心他情绪低落,一直偷眼瞅着他。到后来,就觉得眼皮发涩,一心只想打盹儿。 结果,真的就睡过去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发现已身在县衙门口。身边并不见尔雅,而自己正蜷缩在大蒲团上,头枕着尔雅的一件叠得板板整整的直身,身上搭着一条青绢素面白棉布里子的薄被子。 使劲想了想,到底也不知道是几时倒下来的。 难道,自己就困成这样了? 正懊恼之际,车门开了,有微雨飒然飘入,携带着清浅的药香。 “怎么了?”释然问。 尔雅面色焦虑:“门子说,县令钟大人去济南城为世子庆贺了,衙门里只有主薄和县丞,并不敢做主,必须等到县令回来才行。” “那要等多久?”一听这话,释然的心倏地收缩起来。 “少则三五天。” 救人如救火,哪能等这么久! 释然眯起眼睛,稍作盘算,即刻做出了决定:“我们去济南。” 顿了一下,想起尔雅家就是济南城的,出来这么久,早该回去报平安了,哪能把他拖进这场浑水里。 “等到了济南,你就不用管我了。我知道怎么做的。” 她的一番好意,却刺痛了尔雅的自尊。 他深瞩着她,其中的不快影影绰绰:“到了之后再说吧。” 不用管?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女孩家,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要个子没个子,要力气没力气,给人当头套个麻袋就扛走了。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91 亲戚 作者:雁来红 分卷阅读91 济南那么大,人那么多,万一给人拐卖了怎么办?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出师未捷身先死,光有热情和勇气怎么行? 不用他管? 说这样的话,是瞧不起他怎么着?反正,他不认为这是关心。对待朋友,怎么能这个态度?危急关头明哲保身,她这是在逼他做个不仁不义的人呢。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