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之诗》 分卷阅读1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 《白芜之诗》作者:出流 文案: 白芜山,是奉天人起的名字,即长年布满白雪的荒芜之山。 霍君殊从没想过,那日自喜席中负气而归,执意涉险穿越白芜山的一意孤行,非但未将他推入险境,而是悄悄地在他那一如白芜山荒芜的心中,种下名为情的嫩芽。 「男宠、男宠,你即便是男的我也想摆在心里宠,我这辈子就认你这么一个人,你就不能允了我,让我待你好么?」 霍君殊道得卑微至极,霍家三少爷的尊贵全给他自个儿扔在地上踩也不以为意,「要不,由我当你的男宠,最好让全奉天人尽皆知,知我是个男子也有你来宠可好?」 一时间,岳峰不甘极了。不甘于动摇得厉害的心压根驳不了这少爷的任性歪理,甚至隐隐然自觉,心头其实早瘫得不成样子。 ================== ☆、楔子 时值夏末秋初,地处北方的奉天已渐生寒意,寒气罩着奉天不时一片白茫,此时高挂大红灯笼与红彩的霍家在这片的白雾蒙蒙中显得惹眼极了。 今儿个是霍家的大喜之日,大宅院上上下下处处张灯结彩,不单只是门面因着这霍家大少霍天行纳妾而拾掇得光鲜,走进宅子里瞧便知其中更是布置得豪奢之至,毫无纳侧室该会有的低调从简,以八人大轿迎娶不说,还从中门出入,极尽张扬。 前来恭贺的人们简直快将门坎给踏了穿,贺礼堆在一旁有如小山般高,看得出霍家交游广阔,正厅中挂着偌大的大囍红幡更显喜气洋溢,祝贺的吉祥话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在如此的喜气之下,独独霍君殊至始没个好脸色,不时动动筷子却也没吃上几口饭菜,喝了几口酒而潮红的脸也没能让面色好看些,与同桌不时向新郎官敬酒又满口舌灿莲花的二哥霍天弘是天差地远。 他和打不同娘胎生的哥哥们素来不睦在街坊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亲爹死后没多久便分家更是将这点表现得昭然若揭,说到底,他是连和两位哥哥们表面上虚应故事都嫌费事多余的。分家后来到这搞得和帝王之家大婚般铺张的喜席,说来已算是为大哥做足了面子,所以里子他想要怎么着,可就由不得他人做主,脸上的百般不耐,口里吐不出一声好听话便是他在此唯一顺着心里的事。 可却还是有人佯装看不出霍君殊的那点心思,硬是对准了他的心窝便往死里头捅,那人正是时刻静不下来的霍天弘。 「大哥你倒好,肩头一滑,就这么将继承本家的大担子全让小弟给挑了去,自个儿当个没事人便罢,还怕全奉天人不知大哥你这下子是左拥右抱坐享温柔乡,让弟弟我只能干瞪眼倒也不算啥,但大哥要不谢谢咱们小弟可就说不过去了。」霍天弘的嘴上工夫了得,十足的商人嘴脸,已将宾客全给扯上一回后,自是不会忘了自家弟弟,话头转得像是起对联般顺,「瞅瞅小弟这身子骨,本来嘛,和大哥一比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这回肯定是被本家这担子给压得连大气都没能喘上一口,这才会青着一张脸,不然咱们霍家在奉天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该有的教养自是会有的,你说是吧,君殊?」 这番的指桑骂槐听在霍君殊耳里岂会不知,拾着酒杯的手更是掐了紧,一口将酒喝了干后,酒杯便重重地敲响了桌面而震了震,若非大堂正热闹着,这么一声响肯定会引来不少人嚼起舌根。 霍天弘这刀确实捅得深,可捅的不只他霍君殊,身为大哥的霍天行,甚至是连已西归的霍家老爷都给连带捅上几刀。 当年,当家主事的霍家老爷在病榻不久人世时,将他们三兄弟给叫至榻前,亲口道出将霍家本家交由老三霍君殊继承时,这利刃就不时埋在三人心底深处,时不时就会死命地往自家兄弟心口戳上几下。 本家由长子继承向来是约定成俗,连皇亲国戚皆依此俗传承爵位,但亲爹临终前的一两句话便把这俗给弃得彻底,对霍天行而言,弃的何只霍家本家,更是他自己的脸面。 不同于出自正室的霍天行,霍天弘身为次子,又是仅只是正室的养子,早知继承本家他准是没门儿故倒也算认分,连个大梦都没发过;因着贫困的出身是更突显他那对钱两锱铢必较的性子,在他眼里,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拿在手里的银子是实的,这也正好衬着他那擅于经商的脑袋,分家后是把霍家的酒楼与当铺事业做得有声有色。 而么子霍君殊是侧室之子,论心性不如霍天行向来行事的稳重大气,论精明更不及霍天弘,可却继承了本家的大宅与代表继承人的家纹,外人单看表面定是不明所以,但明眼人的不会不知个中猫腻。 霍天行不是傻的,自不会当真认为自家小弟会有与他们做做表面工夫的闲情,便也接着道,「二弟这话可就说得差了,最该谢的是爹不是?让我这做大哥的是连本家的担子一天也没扛过,何来肩头一滑之说。」霍天行边道,见着霍君殊衣上绣着本该是属于他的霍家家纹,眯起的眼含着易见的凌厉,嘴角却高高吊起,「说来爹对咱们兄弟还真是上了心的,舍不得让我将本家一肩扛起是其一,让二弟你打小至今事事随心所欲是其二,把本家偿给了小弟则是其三啊。」 偿这个字在霍君殊听来万分刺耳,若说霍天弘的话是拿刀往他心底里刺,偿这个字便是以千刀将心给捣得不成样子。 霍君殊惨青着脸倏地站起身,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和仍是一派闲适地端坐在位上瞧着他的哥哥们大相径庭,本想转身就走,正好眼见从偏房步出至大厅的女子莲步轻移地在一旁的案上点上了檀香,而后温顺地往霍天行的身旁一坐,为其斟酒夹菜。 霍天行始终是看着霍君殊这个小弟的,在女子入座后是伸手将之搂得牢实,眼却仍是没移开半毫,「兰儿,你瞧,君殊盼不着你这大嫂,这下连坐都坐不住了呢。」 兰儿闻言,带着羞涩的笑朝霍君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兰儿生得如花似月,家世虽不及霍家但也是好人家的大家闺秀,美眸一抬彷若足以倾倒众生;然而此种美人当前,檀香掺着胭脂水粉的味儿却只惹得霍君殊一阵晕,没吃多少东西下肚,却像满肚子食物般频频反胃作恶而以拳撑着桌,青着的脸分不清是因为身子不适还是没能立刻离开此地的不甘。 霍天行貌美妻子在怀,望向霍君殊的眼倒也没因此少了力道,抢了白的霍天弘更是往烈火里头浇油,「可不是么,你的性子就和二娘一个样,死心眼又看不开,爹不偿你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2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2 偿谁去?二娘真得和咱们的娘学着点,吃个斋、敲几下木鱼再念个佛,心不也就静了,何苦同男人的风花雪月一般见识?瞧瞧兰嫂子多么大度,把大哥纳妾这事儿张罗得极好,要纳几房不也都可以和和气气地过了?不过说来也不能全怪你和二娘,眼见自家哥哥和丈夫好上了,还真不知要敲坏多少木鱼才静得了心呦。」 听至此,霍君殊登时一股气是连颜面都顾不得,忍着胃恶心翻搅,转身便迈着不甚稳的步子一面喊着立于正厅口的人,「来人,备轿!」 一同前来的本家家仆还有些莫名而怔了一怔,霍天弘更是刻意端出一脸意外,「这么就要走了呢,这回本家的路可远的,不是说好要在这大哥府上叨扰一宿么?」 霍天行朝霍天弘一摆手,显然并不打算留人,「本家对咱们两兄弟是远的,对君殊倒挺近的不是?」 霍君殊怎会听不出这话中的一语双关,既然哥哥对戳破了他们兄弟裱糊出来的同心毫不在意,他也不必多顾什么,就在众宾客目光与窃窃私语下大步一跨,哪怕是有些不适也不愿在此多留。 「三弟。」霍君殊才跨出一步,霍天行又出口一唤,霍君殊定住脚步,耳里是听不出意谓如何,只知不为留人,「再和二娘一样死心眼,对你可不是好的。」 霍君殊气极而回头怒视着,两位哥哥依然那样地八风吹不动,兰儿更是全然地置身事外,灵灵水眸,巧笑倩兮,一双手却只顾着为她的夫婿忙活,活像眼里只有霍天行这片天,其余便什么也不是。 霍君殊一声也吭不出口,只管离开这是非之地,就算大哥接着说的那声「慢走不送」早化成脊骨上的刺,刺得他生疼。 「三少爷,这下可得要找间客栈投宿了。」 一往轿里坐,霍君殊反胃的毛病更是加剧,阵阵直往喉头涌,轿外家仆的话传进耳里更听得他直生火,吼道,「谁说要投宿来着?今儿个就回府!」 「三少爷,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一趟到大少爷府邸可就花了大半天了,这……」 「那就找个可以最快回府的路!」 「……三少爷不会想要穿过白芜山吧?」家仆话说得为难,「人家总说白芜山上这时候会有大虫出没,危险得很啊!」 在哥哥们那儿处处被压着打,没一个顺心如意的,没想到连个下人都要与他作对,霍君殊这下气没消便罢,身子万般不适更惹得他气没一处发,「我就是偏要这么走,你敢拿我怎么着?要真遇上大虫,我被咬上一口,你们一个也逃不掉,有我给你们陪葬,你们还有谁有话说?」 这下轿外没人敢再吭一句,一路上是安静得很,可渐渐地开始有些颠跛,想必已进了白芜山。 白芜山斜亘于奉天,分家时更是以白芜山为界而分的,以北含本家归他所有,以南则是两个哥哥一分为二。乍看之下是他占尽便宜,因霍家的土地多在白芜山以北,可细看便知那些个土地多的是贫瘠不毛的荒地;而霍天行名下的却尽是良田美地,一向精刮的霍天弘更别提,几间店铺酒楼就是他生银子的金鸡,每一分钱皆是实实攒在手上的,不像他,徒有继承本家,却什么都是虚的。 看着衣裳上下与轿上垂下布幔上绣着的霍家家纹,霍天行的话在脑子里摆荡不去,压根不想认娘真是大哥说的死心眼,若她知道自个儿的死换来的不只是丈夫的愧疚,更因此得已让儿子继承本家,九泉之下可会有那么一丝的欣喜? 才方忆及娘亲,当年那自缢的凄惨死状便让他刷白了脸。娘亲常涂抹的姻脂水粉飘散在房里,是连血都给遮了过的浓,隔壁厢房大娘念经常点着的檀香飘来掺和着,向来爱美的娘成了那样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满是血与秽物,鼻中嗅到的香气却又是那般浓烈,那味儿,他竟分不出和方才嗅到的有何不同。 脑门晕得差点儿失了意识前,轿停了,轿外一阵惊慌成了他的醒脑水。 莫非真遇上大虫了?霍君殊心头一紧。 ☆、01 轿外大喝几声「留下买路财」的人声听进耳,霍君殊才知道这么一阵慌乱不是什么大虫,而是遇上了土匪。才想着继承本家与代表本家的家纹全都不是实的,这下就引来看上这些虚名的贼匪。 他们一行人没个人带刀剑之类防身的武器,更别说带了也没人会使,尽是些看到了匪徒便连拿在手上的力都没了的普通家丁;其中某个叫不出名的直凑往轿边小声地要他别出来太危险,其它几个透过小缝一瞧也早已跪地求饶,没有遇事就跑得不见人影或是将他给供出去当挡箭牌,还算是个忠心的。 霍君殊半撑着轿缘,缓缓满身子的不适,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用身上仅带着些钱两还是能当个几个钱的饰品打发那帮人走也就罢了。才如是地想,轿外突地慌张窜逃声大起,他掀开帘布,竟只见贼匪四处逃窜,有的是手上操的家伙都顾不得,扔了就跑,甚至几个家丁也连滚带爬,眼见就要跟着劫匪尾巴后头跑,他们口里尽喊着── 「有、有大大虫!快、快跑啊!」 霍君殊听着也跟着慌了,先前什么给大虫咬一口、陪葬什么的都说出了口,讲得像是天塌了都不看在眼里,其实心里终究还是个怕死的。就算他此时的他可谓两眼一片黑,什么状况也搞不清,四处张望,连个大虫影子都没见着,但不远处的乱草丛窜动个几下却已够让他吓出了汗,这般距离够大虫扑来将他压倒,这回是连多生了几条腿都跑不了。 作恶毛病又犯,脚一软是站也站不稳,霍君殊狼狈地双手支着已覆上薄雪的草地,眼一个紧闭,几乎已在想象着大虫会张着怎么样的血盆大口咬上他。草堆里的声音已渐渐地迎着他来,可最后在离他很近的一处便止了住脚,身上也没有被咬个大窟窿;他感到自己顶上的天被罩了层黑,于是两眼稍稍开了条缝,入眼的非但不是大虫那毛绒绒的兽足,反倒是双人脚。 「这种时候跑到白芜山上来怎么就不知怕?」那人如是道着,低低的嗓音满是责备,「我要真是大虫,你早就被啃到连骨头都不剩了。」 霍君殊目光移了上,对上了立于眼前的人。还没法站起来只能抬着头看人,让那人在霍君殊眼里更显高大,穿着打扮和拿在手上的弓看来像是一般的猎户,虽然身上没看到半点猎物;口里说的虽是不满,但却连根软刺都算不上,听在耳里没半点生疼,反而像是绕了个圈的关心,就算他不知对方是否和那帮匪徒一样,只因为见了外在那些个虚的,才愿意给他拐了个大圈子的关切之情?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3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3 霍君殊扶着轿艰难地起身,大户人家少爷的性子使得现下他身子再怎么不济事,嘴下都不想输了气势,「就这么说我,你不也一样,这种时候在这儿准备给大虫咬?」 「人要是一穷二白,连命都不是个值钱的东西。」那人意有所指地睨了霍君殊一眼,一面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杂草霜雪与残土,显然也懒得在这种时候和个陌生人多解释些什么言外之意,「可要不是我这只假大虫,现在你不是在真大虫的肚子里,就是被那帮贼匪给搜刮到下不了山,这么算来我这条命也真值了。」 那人嘴里是说得酸,被山间寒气冻得微红的脸也没多少消掉脸上的刚毅,发在兽皮毛制成的帽下有些散乱,其中还混杂着雪花与草屑,单看就不知是压低身子在那草堆里佯装伏虎出没多久才成了现在这般样子。霍君殊酸言酸语听得多了,哪些是成心扎人的钉子,又哪些是连发都比不上的刺,他不会没个感觉。想着,竟也心头一软。 霍君殊静了下来,那人又瞥上了一眼,径自将身上理了干净后,便从腰间布包中掏出个东西递上,「张嘴。」 霍君殊被此举一惊,递至口边过近的距离反倒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深怕一开口说话就会被硬塞了不知名的东西进嘴里,只管用眼直盯着人瞧。 「怕我毒了你不成?」见状,那始终正色的脸倒因此露出些许笑意,大有笑这富少爷连这是何物都不知的嘲笑。收回手,将原本递给霍君殊的东西直接进了自己的嘴里咬,然后从布包中拿出一个样的东西再次抬手,「这是凉草,把整片白芜山生的凉草全给吃了也死不了人的。倒是你这副模样继续下去,会怎么样可就是太夫说的才算数了,要是不想用这样子死撑下山,劝你把这给吃了。」 霍君殊依然没直接张口,纳纳地从那人手中拿过凉草,不马上吃下肚,反而端详个半天,只是没过多久又是一阵反胃难受,险些站不稳,靠着轿半弯着身子才不至摔得难看,不过却也因此把脚下踩着的杂草给看个清楚。竟和手上拿的凉草生得一个样,而且看来还真在白芜山上生了一片。 霍君殊面上尽是羞赧,方才那样的目光和挂上嘴的笑肯定是笑他无知了。他半低着头,是想遮了脸上的红臊,也是信了这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而轻撕了一小片进了口。 这味如其名,咬了几下后,草中的汁液渐渐地流出时,还伴随着股比薄荷还淡的清凉感,甚至神奇似地让他始终止不了的作恶感给缓了不少;于是他接着将手中的大半凉草放在口里嚼了嚼,那凉草的独特凉味儿顿时在口里蔓延了开,压下了不适不说,紧接着那凉感的,竟是渐生的温热,让他就算在山上吹着寒风没个遮避好一会儿了,身子却像是吃了补般地暖热。 霍君殊心头一喜,竟面露打从前往喜席至今都没浮上的笑意,可这笑却也在再次抬头时,见着那给他凉草的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而一僵。霍君殊一个说不上为何的心急,迫着他想也不想地扯嗓,「……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使尽全力的叫喊果真让那人停了脚步回过头,有些远,看不清表情,只知那人向着他的方向看了他一会儿,在转身继续迈开步子前,仅如是道,「快下山吧,以后别在这时候上山了。」 还想说着什么,那人已走到连个影子都见不着,留下白芜山上缭绕的白烟雾气,与拿在手上的那一小株凉草。霍君殊望着出神,在口中已咬不出汁液的凉草都渐渐地失了那股神奇的温热感,成了无奇的杂草。 为了躲避大虫落荒而逃的家丁们这时小心翼翼地朝霍君殊靠近,确定他们家主子还安好,也没有什么大虫才敢跑上前,却只见霍君殊看着什么似地望着远处,手上还紧攥着株凉草。凉草对他们这些出身贫苦的人而言甚是熟悉,正因为如此,即便这草在白芜山上算是随处可见,但被主子拿上手就是惹眼。 「……三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霍君殊被这么一唤回了神,一时间看来是忘了面前这些家丁方才还为了保命,一个个将他这个主子丢了自顾自逃命,只管道着,「你们,赶紧给我多摘些凉草回去。」 闻言,几个人是赶忙弯下腰随手摘上了几株,胆大了点的还问道,「三少爷怎么对这穷人家的东西感兴趣来了?」 「穷人家的东西?」霍君殊问,忆起了那人瞥眼看着自己的神情。 家丁一面摘一面道,「这草吃来先是凉,后是温热,凉时可以解个小酒,多吃点的话,连身上穿不暖都可以忘了。小的时候啊,几乎每个晚上都得吃上一大把才捱得过奉天的严冬呢。倒是凉草因此被摘得凶,还真得到这没几个人敢来的地方才有这么大片的了。」 霍君殊听着,他打小就算称不上过得无忧无虑,反而非得要和哥哥们争个什么成了他儿时最常做的事,但却也吃饱穿暖,衣食无虞不说,吃的用的穿的还全都是上等货,自是不知道自个儿脚下踩的是多少人救命的东西──还在不久前是连自己也一起给救了。 家丁们将摘来的凉草放进干净的包袱里,听着霍君殊这下终于改变主意,不再坚持得继续越过白芜山而决定回头下山住店,各个是松了口气,在自家主子坐进轿后便赶紧朝山下赶路。 霍君殊坐在轿中,身子早已好得差不多,不怕一路上再怎么样地碰碰撞撞,他转着手上那小株凉草,转上几圈就看上几回,哪怕凉草生的热度已退,也不想用手上这株来让他的身子生热,连哪一天枯成了连生热都无法的杂草都想这么攥着。 对那人来说,自个儿不过是个是好是坏都不知的陌生人,却不仅一开始在草堆里装成大虫吓跑了那帮匪徒,还一眼看出他恶心得紧,给他咬凉草抒缓抒缓,还要他别再上山来省得真遇了险。 明明就是连个名字都不知的人啊,何来如此关心?打小一个屋檐下长大、顶着一个姓、吃着同一锅饭的哥哥们都不曾待他如此便罢,今儿个一身的不适还是哥哥们亲手造成。明知自从娘亲死后,他怎么样也受不住胭脂水粉味,若是掺和着檀香更甚,喜席中还让大嫂点上,不惜在自家地盘失了面子也要让他成了众人笑话的恶意昭然若揭──自个儿对女人不行的笑话,早已流传到街坊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 娘亲受不住夫婿与亲哥哥交好的委屈而悬梁自缢,却留下了个对女人不行的儿子。 霍君殊早知道,他这个霍家三少爷,现在霍家的当家,就是奉天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02 岳峰一路从白芜山下山走到离山脚不远处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4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4 的房子时,天已半黑。向来他会特别算计着在差不多的时辰上山,就为了保他一路走下山天仍是亮的,可今儿个路走到一半却只能靠落日余晖照路,这一回上山不仅没猎到什么飞禽走兽,还因为多管闲事而差点误了下山时间,若还走不到半途天便全暗了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回来得晚了也被几位不时会上门串门子的邻人们给瞧见,一一围上前来,关心他肩上是否多了猎物什么的。 她们较他死去的爹娘稍长,大多不是死了夫婿长年守寡,便是丈夫与儿子长年在外地挣钱养家糊口,所以看待自己总有种对待自家孩子般的殷切。说来这村里多半老的老、弱的弱,有些气力的年轻人和他一样守着打小长大的故土,算来倒也没几个,多的是留下老小离开奉天的,即便得守着这土地对而言多少是有些不得已。 就和他在白芜山上一时鸡婆吓跑抢匪,近瞧见了那熟悉的家纹才发现对方是霍家当家一样,总觉有些讽刺。 「怎么这回是两手空着回来呀?」梅婶向来眼尖,对他也算照顾,再怎么样也会挑些他猎的野味买,不至于要再上一趟市集才能卖钱,哪怕不是个好价钱,但这般心意他也领在心里。 「大家伙都说回来得晚了便是猎了个大的呢。」花婶接口。 「是非得要这么想,不然心里能不挂着么。」春婶一脸担心地拍了拍岳峰的臂膀。 几位婶婆你一言我一语,起初是有些招架不住,特别是不时有意无意地绕着他的终身大事打转时,虽不难听出是待儿子般地字句关心,可也够让人一股脑地想闪了。至今,这些个话岳峰听久便也惯了,随她们说去,只捡了个不轻不重的话提上几句,缓了缓面色什么也没多说,「这趟上山不是个时候吧,毕竟开始冷了,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哪个不想找个暖和的地方避避。」 「哎,可也得要有钱才有暖和的地方不是?」杨婶叹了好大一口气,「这收租的就跟着冷风的尾巴来,想避都无处避呀。」 一提及收租,岳峰的神色暗了暗。没猎个东西回来卖钱顶多饿个肚子,可欠人的这下就更加还不完,欠的人正是身为地主的霍家。他们家世世代代赖以维生的土地与其上遮风避雨的房子,全是霍家的,与村里守在这儿几代的人们一样,哪怕少壮离开奉天到外地讨生活,老小依旧在此,此处仍然是他们的根。 岳峰面向田地蹲下身子,摸了摸田里混着雪花的土,该要是秋收之时,这地却已连一年最基本的一获都难有原有的收成。爹娘曾经说过他们年幼时的那丰饶之地,似乎当真全在他还没出生时的一场地动天摇给带了不见踪影,最后成了现在这般贫瘠。 几年过去了,他仍是年年在田里种些作物,这种不活就换点别的,起初还够他一个人温饱也就谢天谢地,之后却渐渐地只生得了杂草,非得让他上山猎些什么、砍些柴来挣钱贴补;离山脚近的,木给伐得差不多了、得随身带着的凉草给摘得所剩无几了、连个动物影子也没了,便只能涉险往深里走,可更多时候连这样都没法挣到什么。就如这回,生了翅的、四只脚的全没见着,反倒遇上了会与他们这些佃户讨租的大地主,还当真是跟着寒风的尾巴来,紧跟不放似地。 「说到收租,」收租对佃户而言是件大事,大家自是关心得很,梅婶应和着,「霍家分了家,咱们这儿全归在新的当家霍三少名下,以前嘛,霍大少肯给欠租,没用租逼死咱们,可就是一年一年利滚利,三辈子还不完,这辈子也只能和这地这房老死绑在一块儿,离不开奉天;霍三少若是不肯给咱们欠租,还要连带还那些没清完的,那可怎么得了?」 花婶接着道,「管事的向来都是霍大少,行事作风多少也清楚,只要不越了他大少爷的雷池也就能相安无事,可这三少爷……」 岳峰听着,想起了在白芜山上偶遇的人。那大轿与衣饰上能有家纹的,想必就是身为当家的霍三少了,看来不过就像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不着华服也能从眉宇间的傲气探知一二,衬着仍带了些稚嫩的模样,看来就是个年轻气盛又爱虚张声势的了。而对于为何一个富公子会出现在白芜山中段,那非必要绝对没有人愿意涉险之处,倒是毫不感兴趣,只当是富少爷不识凉草那般的无知罢了。 岳峰也仅想至此,便任由婶婆们继续谈论着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霍家三少,嚼舌根他向来是不爱的,可他不恼也不喜,嚼的事与他无关,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他一手自顾自地从衣襟里掏出只鸡尾羽,再从布腰包里拿出个小铁罐,身子稍稍移了个方向,手横过了田间搭起的矮篱笆,掌中的土掺和着的已不只是薄雪,而是沾了带着黏稠与异味的黑脂水。 居然渗到这儿来了。岳峰眉头微蹙地想着,一面用鸡尾羽沾了些黑脂水滴进罐里,一面看着浸在混着黑脂水的土中那才冒出个芽便死了的苗,果真是这黑脂水是让土地什么东西也种不活吧。当年做些农事整地时,渗出黑脂水的那小块地不过多久便也什么也种不出,没料到就算篱一围也只是白费工夫,这下连这里都浮出黑脂水,这田也真算全毁了。 起先发现这田里无端冒出黑脂水时,婶婆们吓得以为他得罪了土地神,因为这儿独独他的田有此异物,流经之处尽成什么也种不成的荒田;而没沾上黑脂水的田地,能有些收成也全缴了官府的粮税,给霍家的佃租从那年起便不时靠这些婶婆们相互帮忙担着,哪怕她们要个温饱也得千辛万苦。但也多亏了她们,他才不至于面对收租的只能两手一摊,一文钱、一丁点粮都缴不出,不然这可是再怎么肯给欠租的地主都容不下的。 话虽如此,索性这黑脂水倒也不是完全无用处,至少那一点火便燃得光亮得已让他用来充当灯油与柴薪烧,气味是怪了点,点在炉子里取暖时黑烟是大了些,但光是能省下灯油钱就算是帮上了大忙;上白芜山砍来的柴火全数挑去卖,也不愁整个屋子里冷嗖嗖地过不了冬。 这黑脂水也成了他仅能给的回报。在发现黑脂水可充作灯油时,倒也大方不私藏,谁家欠了灯油,只管来取。说来这黑脂水像成了白芜山上本是随处可见的凉草般,在这儿免钱的东西拿来卖钱会招人笑所以不值钱,但少了它却会连冬天都撑不过。 趁着婶婆们聊得起劲,岳峰已用着鸡尾羽沾了不少黑脂水进罐里,也进屋取来了几个罐子分装了些,婶婆们接过那些黑脂水时,嘴巴也没停着,话题尽绕着霍家的新当家转,不仅如此,一个个的脸上尽是说不上的尴尬神情。 「怎了,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5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5 花婶?」岳峰问。 「……不就是那霍三少爷么。」花婶摆了摆手,压低了嗓,「霍家的事业在他手上会怎么着谁也不知道,可阿春他们那家口子前些日子不才回到奉天么,在城里听到些霍三少的传闻,像是亲眼见着亲娘被霍老爷子给逼死,死状凄惨不说,还就此……对女人不行啊。」 岳峰闻言,白芜山上那巧遇的人又浮上脑海。虽是面色惨青,连站都站不稳,说起话来却是又强又倔,像是一丁点儿委屈都不愿意受似的,对他这个陌生人虽是防备却又单纯到若是下一刻真遇了险都不令人意外。 想至此,岳峰没来由地插了口,「这种事能乱说么。」 婶婆们没留意背过身的岳峰和平常有些什么不同,只是继续说得绘声绘影,「城里的人还说,霍家两位少爷还曾带着三少上奉天最大的青楼诒芳楼说要见识见识,男人谁没有过这般风流事,可最后怎么着?门坎才刚跨过呢,三少爷那脸色之难看简直像是中了毒,转个身说跑就跑还跌了个跟头,然后到一旁呕得可厉害的,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说着说着,杨婶家的孙子哭着饿肚子要饭吃的声音远远地传了来,这也才断了婶婆们的话头,几个人赶忙回家各自张罗,看着她们的背影,岳峰不自觉地呼了口气。 这些个茶余饭后的耳语传闻他听得多了,虽说婶婆们的亲人大多离开奉天讨生活,不到一年半载没能见个面,让她们非得用这些事来排遣排遣,心里也才不闷得慌;可兴许是纳租的日子近了,起先还能充做耳边风,吹过便罢,这回多听个几句竟也失了耐心。 岳峰进了屋子,将黑脂水倒了些进灯台后点燃,顿时屋里便被照得透亮。屋中放眼望去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个门帘布隔着厨房与内室,几个破旧的家具摆着,这与他儿时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屋外的田地与白芜山了吧。 透过未完全掩上的窗望去,想象着爹娘说的丰收,想象着白芜山曾经从山脚便成片成片生长的凉草,岳峰从布腰包中拿出了几片凉草放入口里咬就想充当一餐,因为他知道粮缸里的土豆所剩无几,而那些全是要给霍家的租。现下的他,只求能过了眼下收租这一关了。 ☆、03 霍君殊在分了家后便正式接手在他名下霍家的事业,而这些个事在以往可不是他能伸手的。三兄弟中,论辈份、论年纪,甚至是论脑袋装了些什么,只稍一比,他便早看清爹对他再如何疼爱,也终究比不过哥哥们的脑袋,说什么也不可能拿霍家的事业开玩笑,所以他从不拿自个儿的脸面给自家人踩在脚下,就为了去向爹争个公平二字。 那些年来,他只管当他的乖儿子,便有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除了霍家事业外与哥哥们的明争暗斗,在霍家算是过得挺好。直到娘亲的自缢后,再怎么锦衣玉食也换不得他一天的舒坦日子,更没再给亲爹一个好脸色,哪怕后事办得怎么风光,哪怕对他如何地关怀备至,甚至是连霍家的产业都开始要他帮在一旁帮衬着,就算他没有一次领情──这么想来,爹是病急了吧,才会在病榻之际,将守了大半辈子的霍家家纹就这么偿给了他。 没错,正是大哥所说的一个偿字,他口里不承认但却比谁都心知肚明,更是用不着明说便时刻记着,他的心是肉做的,又怎么会对心窝上的利刺毫无所感。整个霍家就算不是他强摘来的瓜,但是用娘亲的一条命换来的,尝起来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味美甘甜,甚而更像是生在脑袋和身上的赘疣,犯疼又摘不去,惹眼又可笑。 霍君殊烦躁地翻了翻案上那些满是字却没一个看得入眼的名册,脑袋是每看一回便疼上一回,最后随意扔在案桌上的一角,也差点让迭得老高的簿册小山在案上山崩。 那些全是他名下霍家的产业,他不曾碰过的东西突地要他全盘接过,吃力是可想而知的,可即便花了大半时日待在书房,翻遍地籍名册与账本等等,仍是看得他除了心烦气躁外便没有别的;若非被迫参加霍天行纳妾的喜席,那日想必还会继续埋首于这些令人头疼的东西中,也就不会在白芜山上见到那会关心他的假大虫。 霍君殊就这么忆起那人来。个儿头高高的,端正的一张脸看来有些不苟言笑,特别是见了第一眼说他不知怕时,他虽先是对这突然出现的假大虫一惊,可那张正色的脸衬着道出口的话像是兜着圈子的关心,就觉那脸的正经严肃其实是可亲无害的倒也真不知怕了;而唯一称得上的笑虽是讽他不识凉草,但却比哥哥们表面笑得和善,言语间与骨子里却不怀好意要好得多了。 想着想着,霍君殊伸手探了探衣襟想寻那株凉草,又在衣袖里掏了掏未果,伸颈左右看了看,稍稍拨开眼前那些笔墨纸砚,这时他眉头皱了皱,表情说不上好看了;最后蹲下身子钻进书案下,双手四处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起了身时已面露慌张,快步走至书房中间的雕花原木桌,上头放着还冒着烟的饭菜,显然在他埋首于案桌毫无所觉之际便放上的了。 只要有下人进来过,说不准就有可能把他不知落在哪里的凉草给洒扫掉了。霍君殊心里一急,一边在原地绕着步子,一面叫着,「来人!快来人!」 仆役闻声匆忙而至,霍君殊压根没记着来的人是否是那日随着他们一同上白芜山的,只管指着桌上的饭菜叫道,「这饭菜你端进屋的?我那凉草呢?可有见着?是不是见它枯了就给扔了?」 「三、三少爷……小的不知道什么枯了的凉草……」仆役被吼个几声,回的话都有些抖了。 「你不知?那有谁知?快给我找来,别想用什么别的来蒙混我!」看着下人还一脸莫名地想辩解什么,脚步未动个半分,霍君殊愈是来了气,「好,很好!我早知你们心里全向着霍天行,在白芜山上见了大虫是跑得利索,平时要你们做个事倒是一个个鱼不跳水不动,你不找,我就先掀了这里,看是你找得着还是我找得着!」 「别、别这么着啊,三、三少爷!」仆役急了,见了霍君殊就要真将案桌上的东西给全扫下地前赶忙上前拉着,一面叫喊着,「总管你可来了!三少爷他……」 拉扯了好一段后,总算给盼到来人踏进书房,来人正是霍家的总管,霍君殊唤他叫忠伯,是打小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在霍家,从小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在霍家也颇受倚重,说是最了解这个家的人也不为过。霍君殊瞥眼见了人进了书房,倒也干脆地放下了拿在中手要往地上摔的簿册,但眼里除了不情不愿还有什么别的。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6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6 「下去,和三少爷拉拉扯扯像什么话。」王忠虽有了年纪,头发花白,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总有震得住人的威严在,一面斥责了下人一面道,「三少爷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便是,下人们不懂事,别和他们一番见识,省得动气。」 「吩咐的事儿还得透过你这总管的口才成得了事,我看我这少爷也甭当了,你说是吧,忠伯。」霍君殊开口酸了几句,明眼人也知他对这个总管是什么样的心思,会唤他一声伯,完全只是个表面敬重罢了。 在霍君殊的眼里,王忠虽是被他亲爹霍家老爷重用在先,但霍天行主事后两人更是走在同一路上,霍天行对他极是信任,霍家所有的事业都有王忠伸进的手,反而是他这个姓霍的在霍天行做主的霍家是什么也碰不得。 对如此信任之人,会在分家后不和一干家眷奴婢一并带走,反而继续留在本家,霍天行当初话说得好听是一切为了霍家,要王忠帮着本家多些,但实际上拨着什么如意算盘他岂会不知,不就正是吃定了他对霍家的事业一无所知,非得靠着王忠不可。 在霍家也好些年了,他知道王忠的心里是向着霍家人的,就算那人是他大哥霍天行,所以再怎么样,对王忠也只能在嘴皮上耍耍他主子的派头尔尔,什么事还不是放手让王忠做了。 「三少爷说得是哪里的话。」对霍君殊的酸言酸语,王忠倒显得无动于衷,偏头看着方才被他遣走的下人一来,接过了递上来的东西后摆摆手要人下去后,便走向霍君殊道,「就是收拾三少爷交待的东西才来得晚了些,三少爷可别往心里去啊。」 看着王忠摊开布包至桌上的东西,霍君殊眼下一亮,是那日在白芜山上要人采的凉草,看来已清洗风干过,其中一小株凉草还没混至布包之中,单单置于桌上。虽然凉草长得一个样,甚至摘下来久了还成了枯叶,但他就是记得那人给他摘的凉草生出的芽长得什么样,有几片叶又如何地长。 霍君殊一喜,将那小棵凉草给轻捏在指间转了转后,才忖着方才王忠说了什么。他的脑袋是比不过哥哥们,但也没那么不济事,会不记得自己交待过什么,王忠会这么说是为了顾及他这个新主子的颜面,更显他体察主子心意吧。霍君殊故作无事地哼了哼,倒也觉得理所当然,听着王忠说那些风干的凉草能做何用后便也就让他照着办去,转身走回案桌前坐下。 王忠见案上尽是名册账本,便从衣襟拿出本账册呈上道,「这年收的租全记在这帐上了,还请三少爷过目。」 霍君殊啧了声,再怎么惹得他犯头疼的东西还是得看的,只是翻看了几页写得尽是欠租,他随意看了几笔帐,再翻看案上堆的其它账本,一对照之下有的竟一积欠就是数年,看也知道是霍天行任其欠下,到他手上全成了烂摊子。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对自家人刻薄的霍天行在外是个大善人,肯给欠租欠到以年算计?」霍君殊出言质疑,声声直捣王忠一片赤忱以待的前主子。 王忠处理这些收租的事已好些年了,个中缘由自是清楚,「收成得看老天脸色,连年欠收是举奉天皆然,逼不得。」 「他们都逼不得,所以是逼我啰?」霍君殊嘲讽一笑,「一个个说欠收欠租便罢,在霍家我得看你们的脸色,在外我还得要看他们的脸色了不成?」 霍君殊知道自己名下的尽是些荒地,霍天行在分家前想必也不将这些地的租看在眼里,用其它的良田与酒楼、当铺事业就够霍家吃上几辈子不愁,霍天行也乐得当这些佃户眼中的善心地主;可分了家后,他就只剩下这些个不毛之地,虽说以霍家的家底,欠租不至于让他们霍家上上下下喝西北风,但若不开源的话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老仆不敢。三少爷,这些个佃户逼是逼过的,大少爷他……」 大少爷三字像是踩中了霍君殊的尾巴,脸色愈发难看,「忠伯,搞清楚现在这个家是谁当家。」 王忠闻言是噤了声,霍君殊瞪上他一眼后,看着账本烦乱地以指节敲着案桌。他又岂是铁石心肠之人,为了地租非得要逼死人才甘愿,全是因为大少爷三字让他心头上了火,说穿了就是迁怒罢了。 左思右想仍想不出个法子,才不甚情愿地拉下脸,「忠伯,霍家现在的状况你是知道的,你以为如何?」 「收租几年下来,那些佃户尽是老弱妇孺得多,能纳租的几乎全是离开奉天的少壮挣回来的钱两,估摸着这些欠租的尚有老幼在奉天,不会生乱;倒是那些孤家寡人的佃户,虽是欠租与霍家签了约的,可若是摸黑连夜离开奉天,欠的可就真追不回来了。」王忠接着道,「老仆认为,要这些佃户在霍家做些劳力活偿还不啻为个法子。」 就知道王忠心里是有谱的,只差自个儿一句话允了,还说在霍家不是看他脸色么,霍君殊如是想着,再怎么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法子,「这些……约有几人来着?」 「不下三人。」 霍君殊忖了半晌,又看了看账本,「欠租最多的,让他到这儿做些苦力,够做上他大半辈子,其它的,忠伯你看着办吧。」 王忠办事倒也利落迅速,隔日在霍君殊仍在书房看那些招头疼的账册时,便表示一切皆办得妥当,连人都给带来了。 「来人,把人给带上来给三少爷瞅瞅。」 霍君殊本想给个百般不耐的脸色而放下手中的毛笔,但看到被带上书房的人时,却整个人一惊而起了身,手里自不主地抓着他置于香袋中的那株凉草。 「是你?恩人……!」 ☆、04 岳峰本是与平日无异的木讷严肃,却被霍君殊那过于溢于言表的欢欣之情而浮上一丝的惊讶。 打从除了收租便八竿子打不着的霍家总管出现在家门口,来者不需面孔不善便知绝对不会是只报喜的喜鹊,别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霍家换了当家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些佃户也早让婶婆们大石悬在心;所以虽不意外霍家一改任由他积欠的作风,而要他至霍府以劳力偿还这些年的欠租,但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给的匆忙实在措手不及,连向担心他的婶婆们说声放心都没门。 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他还明白,生不出半点钱粮也只剩下一条命相抵,他也就只身一人毫无家累,山里来田里去地也不把吃苦当回事,自己过得去也就过了,所以倒也没想要挣扎反抗,可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总管前往霍家,但也够使大家人心惶惶了。 走在路上,那日在白芜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家少爷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7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7 虽曾闪过脑海,可却仅只是因为那人将会成为自己的主子,从未想过会因此而被人记着;到大户人家家里当下人的,有些想必一年半载没能正眼瞧过一次主子,有识不得下人的主子更不是什么怪事,这就是为何霍君殊雀跃地朝他跑来会引来他心生讶异。 岳峰虽是吃了一惊,但在霍君殊眼里却充其量只是平静的面色,光是这点反应就给惹得不知如何是好,直觉是被人给忘了;手里握着的香袋是想掐紧又怕碎了里头干枯的凉草,霍君殊七手八脚地解开了香袋,小心倒出其中的凉草轻捏在指间,一股脑儿地在岳峰身旁转绕着想解释什么,「恩人,你忘了我么?那时在白芜山上,你扮了假大虫吓跑了匪徒,给了我这个醒脑,还笑我连这是什么都不知,以为是要毒人的不是?可记起我了?」 霍君殊拿在手中的凉草已干枯,看来是没了原有的翠绿,但岳峰却不至于不识得凉草的样子,那可是他们穷苦人家的茶叶,他看了无数个月月年年。从前凉草在山脚下生得多时,每日总能喝上几壶,现下虽然生得少了,总得往深里走才能采摘多些,可却不至于像眼前这人一般当成宝贝似地收着。 霍君殊从香袋中取出那枯了的凉草时,一股幽淡清香随之扑鼻而来,捏在手上在他眼前晃了晃,竟是连他这种粗人都瞧得出的小心翼翼。岳峰一时间只觉有钱人家的少爷显然是异于常人,连脑子都生得不一样,才会尽做出些常人眼中莫名所以的事;可见他没了当时的狼狈,为了此等小事而着急至此的模样,却也不讨厌,还大有他不开口说句话就不罢休的态势。 岳峰不自觉地略过了心里毫无所觉的莫可奈何,道,「没忘,岳峰是记着的。」 岳峰开口,嗓音一如初见之时,亦同外表的沉稳内敛,霍君殊这才露出不久前的欢喜笑意,连收起凉草时的模样都显得喜上眉稍,「你叫岳峰?这下总算肯让我知道你姓什名谁?瞧我不仅把你给记得牢实,连这凉草我也没忘,这下可没机会让你笑话我第二次吧?」 一旁的王忠对自家主子与这佃户相识在前自是诧异,但他也不仅只是个听令办事的奴才,霍君殊的几句话下来便也知了一二,更遑论霍君殊向来喜怒形于色,见状是顿时闪过了个心眼。 「什么?你笑话我们家少爷?胆子倒不小,往后在府里眼睛给我放亮点儿!」王忠先是口头赏了岳峰一顿排头后是语气一转对霍君殊道,「三少爷您忘了,他正是三少爷要老仆找来到府里做苦力低债的佃户,放任不得,老仆会在一旁实实地盯着他干活儿,下人房也都给安排好了。」 「谁说要让岳峰住下人房来着?」王忠这番话无疑地又惹得霍君殊老大不快,就算句句为真,可此一时彼一时,总是一副体察上意的模样,在这时倒硬生生成了对他这个主子的讽刺,怎让人不气,「忠伯,你向来耳聪目明,这回倒是聋了瞎了?就这么自做主张,还当真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老仆就算失聪目瞽也是一心向着霍家的,三少爷应该都明白。」王忠字字句句是不卑不吭。 「你当我是傻的?我怎会不知你心里向着的一直都是霍天行!」霍君殊咬牙,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揭穿他这个霍家当家其实有名无实,重话就这么一撂,「我这条命是岳峰救的,光这一点岂是那些欠下的租可相比?你不过只是霍天行养的狗,我就是要任着岳峰,你又能耐我如何!」 「老仆何德何能左右三少爷,」相较于霍君殊气得脸红脖子粗,王忠是朝岳峰瞥了瞥眼,连眉头都没动半分,「只是这岳峰终究是个来路不明的,就算对三少爷有恩在先,可欠租未清不假,心里不知图个什么也是真,本该一码归一码,省得落人口实。」 「好你个王忠!这下可终于说了你的心底话了?做什么事要惮着他人啐嘴,还得多了个你给我束手绑脚,原来我这条命比粪土还不值!」霍君殊是气极败坏,牙关直打抖,对眼前的人尽失原先仅存表面的敬重,「王忠你听着,以后我吃什么,岳峰就跟着吃什么;我穿什么,岳峰就跟着穿什么,这些由不得你过问!」 岳峰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别说他只是个得欠租欠到得下半辈子全典在这里卖命的下人,他也确无资格过问他人的家务事,可在听出什么端倪之时,却又不禁心生动摇。人人都说这个霍家是霍家老爷给么子的补偿,总归是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看在此时的他眼里,像极了顶上被硬是套了个不合的帽冠,不是过小戴得生疼,就是大到遮了眼,甩不掉、挣不开又欲振乏力,不仅成了街坊嚼舌根的话头,显然是连身为下人的总管都没将他看在眼里。 眼见霍君殊气到大气没能喘上一口,指节更早紧掐着泛白,若是从其中掐出了血都不足为奇,但却仍执拗似地仅只掐着香袋的边角,像是说什么都要保着其中的凉草完好似的,岳峰是连笑话世家大族的少爷脑袋与众不同的心思也没了,不说些什么是怎么都不舒心的。 岳峰只是敛眉垂首,先是做足了下人的样子后道,「白芜山上相救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且岳峰是为了以劳力偿还欠租而来,怎能与少爷平起平坐。」 一样是反着他的,可岳峰几句话却足以消了他的大半火气,那双盯着他直勾勾的眼又满是急切,像是对待着什么要紧的人,「就凭你救了我,难道不足以让我待你如上宾?」 「少爷的心意,岳峰心领便可。」岳峰不着痕迹地稍稍抬了抬眼,确定了霍君殊无一丝愠色才又斟酌地道,「况且总管所言之顾虑不无道理,总不好因为岳峰而坏了霍家的名声和规矩,该还的总得要还。」 霍君殊也真不恼,只能说这人这声无一不比自家总管顺眼顺耳,听了倒只是嘟囔似地扁了扁嘴,「就说怕人啐嘴,怎么不说我若是忘恩也会被人说长道短?同样都要失了脸面,倒不如顺心所欲不是?」 霍君殊刻意瞪上王忠一眼,显见表面上看来是平静许多,可心里该有的气还是未消,岳峰倒也不置一辞,想着自己不过是来此当杂役的,若是伸手涉入过深岂不自掌嘴,故也只是单单看着霍君殊想着什么主意似地在原处来回走了几步,手上一面把玩着香袋。 「岳峰你若真想在这儿做些什么来偿债,那好,你就跟着我打理那些个烦人的琐事吧。」眼看岳峰闪过一丝不妥之色,霍君殊倒也不给人拒绝余地,还不忘明着酸了方才惹他上火的人,「别听我这话说得轻巧,做起来可不比那些苦力活儿轻松,我这个主子是多么阴晴不定又恣意妄为,做总管的是最清楚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8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8 。」 王忠的嘴上功夫向来不遑多让,「摸清主子的性子本是老仆该当的事。」 不理会王忠同样轻巧地反将一军,光是想着往后霍家不再只有霍天行一手带出来的人,扎上背多年的芒刺就顿时失了力道;更别说岳峰这人是娘亲死后唯一待他好的,哪怕只有一面之缘,才使得他打从在白芜山上一见便惦记至今,所有和岳峰相关的都只管紧抓不放,此次阴错阳差地让人就这么出现在霍家,他是说什么也不放人离开了。 「还有,岳峰之后是要跟着我的,下人房忠伯你就自个儿住去,」霍君殊接着道,「岳峰住的会是我隔壁的厢房,方便我差遣。」 此话一出,总是八风吹不动的王忠是瞪大了眼,看在霍君殊眼里却很是得意,只因他深知这已踩着了王忠的痛点,那便是在王忠心里坚不可催的礼教伦理。 「三少爷!那房可是──」 无视于王忠的激动,霍君殊半眯的眸中有着不下于霍天行的戾色,「在霍家,是我说得算,你记好了,忠伯。」 看着霍君殊领着不明所以的岳峰走出了书房,甚至出言谈笑,王忠仍是不改那不可置信的瞪视双眼,字句痛心疾首,「那可是少夫人的房啊……!三少爷眼里可还有霍家么……」 ☆、05 岳峰被霍君殊领着在府邸里转绕,说是要他认识认识这之后要住的大宅院,想必也有不想与王忠继续怒目对视又气到吹胡子瞪眼之意。岳峰想着,不着痕迹地瞥了下走在一旁的霍君殊,全然不见方才绞得死紧的眉头,甚至连迈出的脚步都轻快了些,他只知他是怎样都无法和霍君殊一般步子迈得轻松,更没法将吵得那般箭拔弩张当成是自个儿白天便发梦,不当一回事。 走在看来得走上许久才得已绕上一圈的大宅子,几个迎面而来的仆役见了自家主子虽连忙问安,但朝他望来的目光总带着些异样的眼色,他想起了不久前霍君殊才与王忠连手在他眼前掀了这家的疮疤,露出最不堪的伤口,两相对照着,和霍君殊看着王忠与那些下人时是一个样的,是防备,更是不信。 这些种种在岳峰脑中打转着,而后暗暗地叹上口气。眼皮子下看的,耳里听的,居然与那些个街坊传言耳语说得没两样。 他是来当下人做苦力偿债而到霍府的,本该是闷着头干好自己的活儿,对着主人家的事情只要装得又聋又瞎,不该听的不听,不看不该看的,可这下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反倒更像被拉着往泥里踩,非得步步为营,否则随时可能陷入过深,甚至把自己都给窒死。 这里是比不上明争暗斗的宫廷那般地风起云涌,还动辄得掉脑袋,但霍家本家在他眼里已算是个大观园,奴仆成群,他初来乍到的,就被霍君殊这个当家直用救命恩人这来得莫名的身分来昭告霍家上下,怎不招人犯疑猜。王忠直言说不知他在这里图的是什么,真要说的话,便是图个安生日子,至少不用再为了那几个得充饥的土豆上白芜山与大虫赌命,可这顿温饱却招来了别的代价,竟也使得他身子往泥沼里陷。 自顾着带岳峰在宅子里晃悠的霍君殊自没觉察到岳峰的心思,更别说岳峰不仅木讷寡言,鲜少的表情都是探不得半分情绪的沉稳,可这样的岳峰在旁,像是被那平稳的气质给沾染着了,他的心也静下了大半;那感觉不像是在烈火当下浇桶冰水般地激烈平覆,反而像是儿时哭到声嘶力竭时被娘亲牢实地拥着,无声地,却无比心安。 心这么一静,那惹得他气不打一处出的话反复咀嚼了几回,倒也愈发觉得王忠字句是说得逆耳,但却也并非全然无道理。 他对岳峰确实是识得不深,要到府里当个一般的下人做些劳力活抵田租便罢,他却说什么都要让岳峰留在自己左右,就为了那么点的私心;可王忠愈是看轻他不若霍天行成熟稳重,定会识人不清,他便偏要表现得反骨,说什么也要反其道而行,就冲着这人待他的那一点儿的好,更是娘亲死了几年以来,唯一得到的这么一丁点儿的好。仅有成片贫瘠的地和霍家当家虚名的他,连给人图个什么的东西也没有,单是这些,就够让他对岳峰不带那些多余的猜忌。 「前面那儿是以前我二哥住的,这儿便是咱们俩住的院落,恰恰落在宅子的中间,等等再带你进去瞧瞧,看你住的房生得什么样。」霍君殊一面往前走一面道。 岳峰轻声地应了声,继续与霍君殊往前走着,不久便来到离中门稍远的僻静处,放眼望去是一片优美而不豪奢庭园水榭,虽在叶尽落的初秋,感觉很是清幽而非是萧瑟寂寥。 行至此,也约莫该是走上宅邸一圈,可见霍家本家的宅院并非极尽雕梁画栋,但整体看来仍是有其世家大族的大气而非俗气,且能巧妙地融合各院落的调性而不显突兀,此更是连他自己这个乡野粗鄙之人都能感受到的,这就是为何看到眼前这片院落会使得岳峰不禁露出了对眼下这片院落感到惊艳之色。 霍君殊瞥见此,面露着似笑非笑,但却是罕见出内心的,「很漂亮吧?这儿。」霍君殊停下了脚步,反倒回首望向岳峰而非献宝似地带人深入探其浑然天成般的美,「这儿可是以前我娘住的地方,她也喜欢得紧,连我也曾爱往这儿跑呢。」 「很美。」岳峰闻言,只是低低地单音应了一应,连因见了美景而一亮的眼色都没了。 岳峰这点变化霍君殊还不至于看不出,果不其然,那些关于他娘亲的事看来真传遍了。霍君殊想着。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踏进这里,应是打从娘亲死后吧,虽不时皆有下人洒扫而保持着原本的样貌,但早已人事全非。 霍君殊想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未变,倒是真笑了出声,「做什么这副模样?我娘的事你是知了多少?」 「只知夫人过世多年,就这些了。」岳峰回得避重就轻,他自是不可能将婶婆们传得难以入耳的话全盘道出,诸如被夫婿与兄长背叛而渐渐地成了近乎发狂的疯妇,却在难得清醒之时选择悬梁自缢而死的凄凉,最终抱憾离世。 听着,霍君殊顿时摸不清自个儿的心情。丑事当着他面前被道得直白时,哪怕句句属实,也够惹得他拼上一口气只为说个不字,就像他这个当家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就像娘亲争了一辈子却只落了这般下场;可一旦被绕了个弯说得婉转,有如带着一丝体贴时,却又恨不得想将最丑陋的伤疤给扒到血肉模糊,摊在人眼前,彷佛将最为丑恶的一切公诸于世,从此便可天地不怕,甚至能再被人体贴一回。 霍君殊望着岳峰,一如初见时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9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9 样子,不多做解释的少言,不着痕迹地待他好。他顿时满腔的话想对岳峰不吐不快,也只想对着岳峰说。 霍君殊一句「是用膳的时候了」便带着岳峰往回头走,最后走进了自己的厢房,门一关阻隔了门外的寒气时,似乎也一并去了自己长年来死活不示弱的倔气。 「这里本是大哥的院落,分家时搬离了这儿后就成了我的房,谁叫这厢向来都是给宅子的当家住下的,你说我大哥是不是像极了被皇帝老子踢下太子之位的落魄皇子?」霍君殊非是要人应和的,只管一面走向前往另一厢却相连通的厢房继续道,「这儿从今起就是你的房,我这儿有的,你那厢也不会少,就近是图个方便,也省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外没见到的地方待你无礼。」 有着可烤火的炉子,看来十足贵气的桌椅及那一床的暖被,再加上显然价格不斐的瓷瓶、玉器、陶瓷与其它雕刻品摆置其中,全然不像只为了图方便即可分给个下人的厢房,更别说还与当家的厢房相连,莫怪乎总管一听便如此反对,只因当真名不正、言不顺。 霍君殊显然心意已决,半点不由得人多说,刻意无视岳峰神色中的迟疑还直道着,「瞧,午膳都备好了,一块儿吃吧,省得放着都凉了。」 岳峰确实是饿了,毕竟单靠凉草便不知撑过了几个晚上,压根没能吃些得已填饱肚子的东西,但主下之分仍是在此时紧箍着双脚,没能移动半步,还遑论与霍君殊同坐一桌。 倒是霍君殊对此非旦无所顾忌,甚至眼见总管显然刻意没多准备一副碗筷时,就这么将自个儿的汤碗分给岳峰,一面斟满酒一面道,「有人在一旁盯着我用膳让我浑身不自在,一块儿吃才痛快,你不会要我替你拉椅子才愿意入座吧?」 「不敢。」岳峰明白坚持无益,即便佳肴美馔在前,虽是入了座,但也只管为霍君殊将空的酒杯斟上酒,然后意思意思吃上几口了事,分毫没敢逾越。 霍君殊几杯黄汤下肚后显然有些醉意,本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都开始失了原有的拘束,「嗳,你说说,我这个当家是不是当得窝囊?王忠没把我放在眼里,连那些个下人都尽会惹我气……」 「没的事。」岳峰静静地听着,手下一面为霍君殊添菜,眼见他喝得多了,虽想趁其不注意移开酒,没料到酒杯却反被抓着不收手。 「是么?呵呵……说到下人,今儿个带你晃上一圈,你发现什么没有?」霍君殊带着酒意傻笑了 声,「就是咱霍家连个女人家都没有!可奇了吧?呵呵……」 「岳峰没注意这些。」关于霍家的事,岳峰因着那些婶婆而没少听过,就算霍君殊醉晕了,他心里也早有个底,但他更无意探听。 「告、告诉你,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就是对姑娘不行啊!呵呵……所以让大哥二哥把他们那些粉味儿姑娘全都给带走!省得我在自家府里瞧见还得闪得远远儿的,那多折腾人啊,呵呵……」霍君殊喝到泛红的脸往岳峰凑近,「……你说,这些同你听到的……一样不一样啊?」 「少爷,你喝多了。」岳峰扶住朝自己欺近的身子,免得失了重心跌出去。 「……我是喝多了……可我从没这么清醒,和我娘当年一样……」霍君殊趴在桌上,双眼仍直盯着岳峰瞧,「……我说你……为何待我这样好?怎么不和大哥二哥一样,对着我只管拿针往死里扎,半点不留情?我都把我那些个破事全都告诉你了……你怎么不扎我……怎么不扎我……」 霍君殊的醉言醉语道得愈发小声,最后到难以耳闻,似乎就这么睡下了。岳峰就这么看着,彷佛口里都能尝到这人道出口的那些苦。 岳峰微微叹了口气,本是想拿件袍子给人盖上,但想了想,还是将人抱起,轻放在床上后,便转身收拾着桌上的那片狼籍。 ☆、06 霍君殊睡得颇不安稳,躺在床上是呓语不断,这让岳峰收拾完后没敢走远,就拉了张椅在床边就近守着,更别说这是眼下他这个下人唯一能做的事。岳峰左右望着这房的窗明几净,就知连基本的清扫活都不需他做了。岳峰如是想着。 睡下的霍君殊少了平时为了撑起当家的架子而刻意烧得旺的气焰,虽然是有些辗转难眠,但总不时紧皱的眉头松了开,加上因着梦呓而微微张阖的嘴看来更是防备尽失,柔和了许多,与清醒时的他判若两人。 此时的霍君殊,收起满身的尖刺后是秀气却不若女子柔弱的面容,看来更有着如稚儿般的纯真,缩着身子,想讨得些温暖般地用双臂腋着被,即便是醉了酒仍是不肯松手而紧捏着那只香袋,显然是握着酒杯的手一松便抓着不放的,看着心里竟也泛起了一丝的不舍。 短短不下几个时辰,他一个外人就这么看尽了这个世家大族毫不光鲜的一面,听多了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因此觉得像他们这些平凡百姓幸运得多,只因连三餐都得不到温饱,得咬着凉草止饥止寒才能勉强渡过日日夜夜的苦,岂是那些世族少爷尝过的,但连这样的他看着霍君殊都不禁想着,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会将他那举手之劳甚至说不上全然的情愿当成是一种好;整个房里值钱的东西何其多,偏将他随手给的凉草当成是个宝,躺上了床睡下仍是死活不放手,被自家兄弟使劲捅刀又为何能挺直着腰杆至今,万分不愿在他人眼前低头。 岳峰忆起了霍君殊睡下前的醉语,问他为何不也来扎上一针,他只知道,在白芜山上,他不真正识得这人,何来扎针相对;而现在他是识得了这个人了,又如何扎得下手。 这时霍君殊动了动让岳峰收起了飘得过远的心思,见了床上的人突地眉头一紧,涨红脸上浮现着些许不适,原是开阖的嘴一闭鼓起了腮帮子,上半身难受地弓起时,岳峰自觉不妙,连忙上前搀着。 他对这偌大的房仍是陌生,放眼望不到一口盆子,一时情急,心里只想不脏了这床被和霍君殊的那身华服,只管支起人离床远些便往自个儿的怀里带,怀里的人一声难受的低音飘出口没多久,胸口一阵湿热,床被是完好,华服也无损,但也真脏了自己一身。吐了人一身污物的人自是毫无自觉,挨着圈着自己的人又呕了几口才靠温顺地靠进那臂弯里喘息。 深怕惊动已睡得不甚安适的人,岳峰垂眼见怀中人仍未清醒才敢动上一下,为了离一身秽物的自己远些,轻手轻脚地将人靠在床缘才松了口气。 霍君殊虽是脏了自己一身,他唇角牵着口水与脏秽的痕迹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0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0 ,加上一头乱发更有说不出的狼狈,平时肯定不会这么示人吧。岳峰于是想也不想地先是理了理那头长发,伸手便以衣袖往那唇边抹上几下,却没想到不仅没能抹净,反而还沾上了衣袖的污渍,一张生得白白净净的脸蛋就这么沾上了块衣上黑脂水的黑渍。 岳峰本是心一急想找张干净的巾帕,在定睛瞧上那张脸后半晌,嘴角一提,禁不住地笑了,却又没多久僵住了笑意。这样的霍君殊,像极了会在泥堆戏耍的孩子,这样单纯,这样无邪,虽然这一面全硬是给压下,只在意识不清时溜出来,平时示于人的只会是那样趾高气昂,那样逞强,竟令人心疼。 岳峰内心顿时五味杂陈,索性偏头不看不想而在房里寻着什么,才终于发现屏风后的手巾与盛着水的盆子,便以先水洗净后为霍君殊擦把脸,去了那块黑脂水渍印后,让人再度躺下,拉起被子将人盖得密实才想到自己,低头看看,他的狼狈样根本和霍君殊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被带到霍家时很是仓促,什么东西也没能带上,他现在已是霍家抵债的下人,又是得跟在霍君殊前后的,说什么都没办法这么一声不响地回去收拾,更别说床上的人正需要人在旁照料。 看着那水盆,岳峰索性心一横,三两下脱下了沾上秽物的衣服放进盆里戳洗,就算房里有口炉子,自己又是山里跑田里去的粗人,再怎么皮粗肉厚,赤着身也敌不过奉天初秋便令人难忍的寒气,洗得岳峰是直打颤。知道房里有一床暖被可以先里着保暖,但却又不想脏了那床被,硬是匆匆洗了几下便拿至炉火旁晾,自己也得已在旁烤火趋寒。 炉火里的火花燃得呲呲作响,蹲坐烤火的岳峰渐渐地眼皮有些沉,就像过去无数个冬夜般,听着自己咬凉草的声音,想着在身体暖和的瞬间时睡沉了便也不会感到冷……。 这样的他自是不会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霍君殊清醒时下了床,没见着该会见着的人,本想出声一唤的,却发现在炉火边打盹的岳峰,本是睁着惺忪的睡眼是登时清醒,双颊甚至浮上不自然的臊红。 脸上的燥热来得突然,连心跳都剧烈不已,他知道压根不是酒意作遂,因他酒早醒了大半,此时耳清目明得很,可正因为看得清楚,才望上一眼岳峰赤着的上半身便止不住脸热心狂跳。 虽然心里直有个声音要他非礼勿视,但却又忍不住悄悄靠得近些,就算心跳得之狂,他几乎都怕足以惊醒岳峰。 在白芜山上初见时,他便觉岳峰身形高朓到像是得已遮了他顶上的天,此时弯着身睡时露出的背脊仍显得出其伟岸之姿;那时没仔细瞧的手指此时正搭在臂膀上,手背看来粗糙且厚实,细看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肯定是做了许多粗活留下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肩背虽显得瘦了些,但却有着他所没有的结实,甚至直诱着他碰上一下。 霍君殊简直望之发了傻,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连咽下的口水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可却被那垂下的袖摆差点截足先登一惊,手忙脚乱地拢了拢衣袖后,索性又满是羞意地直接收回了手,最后连身子都背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没过半晌,又像是想确认般地,霍君殊微微偏头偷瞄上一眼,像极了做坏事的孩子,发觉睡着的人仍是睡着,没瞧见他方才难以解释的行为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可却经这么一瞥而巧不巧地将岳峰那胸前给半掩住的突起给印入眼,看得他居然口干舌燥了起来。 霍君殊自此不敢再望上一眼,只管再咽了咽口水润润喉,也平覆那突如其来的燥热。 经过了亲娘的事之后,他对姑娘家总是下意识地闪避,更别提什么婚嫁,深怕那一点脂粉味便引得他作呕,对谁都失礼。而百般不愿地被哥哥们带至诒芳楼狠狠呕上一回后,他对女人不行的传言更至此传了开,久了连他自个儿是内心里抗拒还是真的不行他都不知了。他只知道,那些个真真假假,都不是他说得算的,就算字字句句说的确实是他,但许多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最后他却因此变得识不得自己了。 霍君殊捂着心口,可这狂跳是实的,脸上的掩不住的红臊也是实的,莫非他当真对姑娘不行,而对…… 想至此,霍君殊被身后的动静一惊,估摸着是岳峰醒了,瞄了眼人后又赶紧背过身去,口气很是慌乱,「……这种天候,怎么不穿件衣服,铁打的身子也犯不着这样赤着上身烤火……!」 「失礼了,少爷。」岳峰当霍君殊的慌乱是见了他随意赤着身子的粗鄙,面露了些赧色,顾不得衣服仍未干便要取下套上身,「衣服脏了,又没个替换才先这么着,不碍事的。」 霍君殊瞥眼见岳峰就要穿起衣服,竟想也没想地回过身几步冲了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半套上身的衣服;湿意磨着指腹,属于人的温度贴着指背,霍君殊一愣,双眼瞪着自己碰触着岳峰胸膛的手指,手一抖不甚自然地松了开,僵着身子一转,一股脑地往自己那厢房里走,心里那些个想入非非被全口里硬要说些什么而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还、还湿着呢,就、就甭穿了吧,省得真着了凉……说、说来这忠伯居然连给你个收拾行李时间也不给,见着他非得赏他顿排头不可……我、我这就去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先穿上……!」 霍君殊闪身闪得急,接着便在房里漫无章法地东翻西找起来,岳峰虽不愿多想,可方才不过指背的轻触便惹得人像是给烫着般地收回手,连脸上瞬生的潮红都爬至耳颈,怎么看他都只想当一切是他多了心,不然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何处可招得人如此这般。 才这么说服着自己时,霍君殊捧着件衣袍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着他穿上,岳峰一看是睁大了眼,其中满是错愕。那套衣袍上,正正绣着霍家的家纹,家纹代表着本家真正的主人,霍君殊这霍家的继承人该比谁都清楚。 「拿去穿上呀。」霍君殊口里有些恼又有些不自然的羞,可瞧见岳峰摆明着拒绝的模样,倒是什么也不顾了,「我让你穿上就穿上,连你也要同那些个下人和忠伯一样,成心气我,与我唱反调么?」 「不是的,只是这……」 「难道你非得要硬给你套上才成?」 眼见霍君殊上前一步,岳峰是连忙退上一大步,「少爷,于情于理这……」 情理二字听进耳,霍君殊更是有道不完的苦水,面对着岳峰更是说得毫无忌惮,「难道做哥哥的对弟弟往死里逼是合情合理,还没继承本家就私自让绣坊做上这么一套绣上家纹的衣袍,家一分还留在本家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1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1 和我这个真正的继承人示威就又合情合理了?」 对着霍君殊表面上端起架子,实则却软软地用那双眼向他示弱,用话语字字向他诉苦,彷佛再怎么铁铸成的心都能化成水了。 霍君殊语气一软,「这正是大哥向我示威的东西,他的身形同你一般,我定是不合穿的,你若不穿,我这就扔进炉子里烧了,我都不在意招得我刺眼的衣服给你穿上在我面前晃悠,你用得着在意么?」 ☆、07 看着岳峰径自思索着什么,看看那套华服,对自己放软的面色显然已有些动摇,霍君殊趁机道,「你要是不踏出这房门,就算是弄了件龙袍穿也只有我知,所以何必和身子过不去?何况你要是真怎么了,没办法干好活儿,那岂不是要本少爷反过来顾着你了?」 果不期然,这番话让总是看来正经的人紧张了起来,就算是说笑他也经不起这般玩笑,伸手接过衣袍的手仍是犹豫,但口里倒先允了,「……岳峰穿上就是。」 明明就不过是件衣袍,两臂一穿、上了扣再系上腰带尔尔,可拿上手的这件不仅绣工精细、质料上等,更有着使人手拙的本事,两个臂膀不是对不上衣袖,就是连个衣扣也扣得滑手,让他活像个婴孩般不知如何更衣,想着果然这些有钱人的玩意儿就是绑手绑脚。 几次下来,岳峰有些挫败,不知在心里砸嘴了几回,怪自己粗手粗脚做不了精细活,更别说这些丑态全给霍君殊见着,眼里更带着些什么不一样的。那不是取笑他丑态的模样,而是以较方才近乎央求他穿上这身衣袍时更柔、更软的眼色直望而来,有如酒意未消般不知自己正做着什么的醉貌。 被这般柔软过了头的目光瞧着,岳峰颇感不自在,稍稍侧过了身纳纳地开口,「少爷要不先去歇着吧,喝多了醒来定是会不舒服的。」 「歇什么呢,我像是晕了么,我现在这眼比谁都看得明。」霍君殊道得直接,却也在见了岳峰不甚自在的神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清咳了几声佯装没事地移开盯着人发傻的视线,就算心里知道藏不住事的脸肯定泄露了什么。 有着炉火的房里仍是冷的,可霍君殊却是从脸上的红臊到心里尽是暖热,看来铁定是副晕呼呼的模样,谁叫他这双眼硬是给钉了住,直往搅得他脸红心跳不止的身躯瞧;明知天寒,赤着身子是挨不住多久,可这眼就是不听使唤,看着岳峰怎么也穿不好那件衣袍竟有着一丝的窃喜,最后甚至禁不住地往岳峰刻意偏过的身子欺近,惹得岳峰一惊。 「这可不是这么穿的,」霍君殊伸手就是上前一探,「我来吧。」 岳峰一见,身子登时一退,「少爷,这……」 「本少爷不替人做这事儿的,所以你可以要看好了。」霍君殊可不给人余地拒绝,一手便抓着了衣袍的一角,另一手则是拉下只称得上挂在肩头的衣襟,脸上的红赧依旧,口里硬是想说些什么掩去明显过了头的羞臊,「以后你可是要跟着我的,若是要你给我更衣,可由不得你这样手忙脚乱的。」 这话实实地堵了岳峰的口,就算再怎么觉得不妥却半句反驳不了,任由霍君殊为他更衣。这身衣袍制工繁复,又是这儿穿去那儿绕来,一件里上一件,料子更是暖和厚实,毫无粗布衣那般尽是会磨人手脚。可比起这暖身的衣袍,霍君殊红着张脸有意无意触碰的欲盖弥彰更使他不得不在意。 论身分,他不过只是个听命办事的下人,怎能对主子说个不字,在这个家,若连他都对此人的话充耳不闻,这岂是能让这少爷受得住的?忆起不久前的醉言醉语与那般示弱又招人心软的模样,这又岂是让他做得下手的? 即便关于霍家少爷的闲话他从没少听过,婶婆们道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床第之事时是害臊着脸,但那背后轻视的心理定是有的,他不过是听听便罢,就连霍君殊酒后半自嘲地认了,他也只当成是发泄苦闷的醉话,没当真过;可一旦那般柔软且张扬的目光直往他而来时,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垂眼见着霍君殊脸上虽满是羞意,可还是有几分地强装没事儿人的理智,岳峰心念一转,索性打算也跟着佯装到底,只要谁都不点破,没做出什么出格事,便什么事都不会有,而他在霍家就能当个只管听话干活儿的下人,一如他所想的。岳峰如是忖着。 霍君殊三两下将几件衣袍为岳峰穿妥了,下身虽是原来的那件粗布料子,可长褂在外罩着给掩了大半,倒也不违和。霍君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岳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自然不是说假的,一身上等料子穿在身,加上高大直挺的身型,绣在衣上的家纹将岳峰整个人衬着竟不仅气势十足,更是贵气逼人,让他差点看傻了眼,看这模样,若说这身衣是惹他嫌的定是没人会信。 开口要为人更衣时,霍君殊是将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从他脸上的红就可知一切还是私心要来得多;也直到立于岳峰这赤身面前,才知方才那程度的心跳不已根本不算什么,属于人的温暖体温甚至直诱惑着他更欺近些,近到差点枕在其上,而他不过到岳峰胸肩的身长更恰恰给了他这般妄想。 霍君殊想,或许他真是醉晕了,才会在红臊不已的现下仍不自主地想找个温暖。就像在睡梦中感受到的那般,被一股人才有的体温给牢实地里着,那样暖和、那样不灼人的温柔热度,除了娘亲的怀抱之外,他未曾有过,可想开口留住那温热却是张了口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最后只搞得像是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然后就这么清醒。 看着霍君殊突地若有所思起来,岳峰低头瞧着一身的华服,连他都有些识不得自己了,这才轻声道,「若是这真招人刺眼,待衣服干了,这身换下来便是,总不好委屈了少爷。」 霍君殊因此回过了神,连忙道,「说得什么话,你穿得挺好,在我看来,都比我还有当家的架势了不是?」 「岳峰不敢。」岳峰赶紧弯了弯身,十足下人模样,虽然身子一弯,下摆便差点触了地,怕脏了这身华服是让他又是想提着下摆又觉如姑娘般不妥,因而苦恼地眉头微微一皱。 岳峰的这般小心实在老实得过份,反而引得霍君殊笑出声,「这身衣既是我让你穿的,就好好地穿着,我连往炉火里扔的打算都有了,又岂会怕你脏了它,你穿着去泥巴里头滚都成。」 「可终究只是少爷给个方便应个急,总不好因着这身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人下人的这样总说不过去,要不……」岳峰一面道,一面注意着霍君殊的反应,知道霍君殊对唱反调这事极是在意,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2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2 即便感觉得出来霍君殊近乎纵容般地对待,岳峰仍是斟酌着道,「请容少爷让岳峰明儿个返家收拾收拾,也能有些替换。」 「就说忠伯连收拾的时间都不给是不近人情了些的,非得好好念他不可。」霍君殊不仅不以为意,更道,「不然这样吧,明儿个我同你一道回去,路上也好顺便给你添置些衣服什么的,缺什么尽管开口。」 岳峰一惊,「少爷,岳峰什么也不缺,家里的那些旧衣也还能应付着穿……」 「就当是我想送你的成不成?」霍君殊不当岳峰是来霍家抵债的下人,更不想对他像对待其它仆役一般,时不时得摆当家的派头,耍耍口头威风,可偏偏岳峰打从一进霍家便有意无意地将那些个主仆之别做得澈底,若真要说什么惹得他刺目,这点便是了。这让霍君殊刻意道着,「就说你是要跟着我的,总得也要让你穿得体面不是?省得我又被多传了忘恩负义的闲话,我给人嚼舌根的话头还嫌少么。」 岳峰又再度哑口无言,这似乎让霍君殊乐的,唇都弯了像轮弯月,直说与他这么说定了,还像是个期待外出游历的孩子般,说得为了明日赶紧先张罗张罗,边说着边往房里头走,又是东翻西找又是提笔写着什么,看来当真在张罗起来。 岳峰见着那乐得快跳起舞来的背影,再瞧着这身让他连动都不敢多动的华服,嘴角浮上的不若霍君殊那般显而易见的雀跃,而是抹苦笑。 岳峰是告诉自己得要装个傻子傻到底的,可那眼神一个放软,他的心头便跟着软;话中一个示弱,他便于心不忍;听着倾诉满腹苦水与看着在霍家的孤立无援,他便觉心头泛着酸,怎么都无法置之不理。来霍家不过一天,他却不自觉地涉入过深了。 夜里,岳峰待霍君殊睡下后,便独自回到自己那厢房里。这时灯火映照下的房透着一丝的暖意,看着眼下这舒适到像是梦境才有的厢房,在陋室住了大半辈子的他似乎仍是不敢相信他能在此住下,虽然乍看之下像是衬着这一身华服,但他知道这些终究不属于自己,也永远高攀不起。 岳峰想着,花了些时间将身上这贵重过了头的衣袍褪去,一一迭好,再拿起已烤干了的粗布衣穿上,那粗布磨着手脚的刺痛触感像是第一次穿似地,竟特别地生疼。 ☆、08 一早,岳峰感觉得出来霍君殊心情大好,连摆在面前的早膳是与下人用的碗筷一并送上的,他看了也只是眉挑了挑,哼了哼声,然后直要岳峰一同用膳;岳峰虽仍是顾忌着身分,对于与主子同坐一桌总还有些迟疑,就算昨日再怎么反了主从规矩的事都不知发生多少回了。 岳峰是不想清早便坏了霍君殊的心情的,更不想每日总得要霍君殊为了此等用膳之事见他纠结三回,如此再怎么待他好的主子也都会磨旋光性子,故也只开口应了声便入座,还得不停吞下霍君殊直往他碗里添的菜,简直分不出谁才是主子,相较之下,同坐一桌这档事竟也算不上什么。 早膳后,霍君殊近乎迫不及待地拉着岳峰便要出门,那模样看来就算是期待了一整夜似地,果不期然被总管王忠关切了一番,满是狐疑的目光摆明了冲着岳峰而来,「请三少爷容老仆一块儿去,也好有个照应。」 霍君殊瞟了一眼,看来是早料到会有条甩不掉的尾巴跟着,向来的喜怒形于色让他连心里的那股不情愿也不遮掩,可王忠的话难得没成了直捣他火药库的引线,倒也只是如往常酸了几句便往准备好了的轿子走去,「哦?那你可要记得多带条腿了,我就是少带条腿才会在白芜山上被扔着喂大虫的,要当心着点呦。」 一路上霍君殊乘着轿,帘布拉下仍是灌进阵阵冷风,更别说风怎么冷也挡他不了他禁不住掀开帘布一角往外瞧的手,就算冷到连指头都能打起哆嗦。王忠走在最前头,那是对外展现他身为世家大族总管架子的位置,岳峰则在轿的一侧,刚毅的侧脸巧巧能在他往轿外瞧时闪进他的眼。 岳峰走没几步路便被寒风刮红了脸颊,本也只是随意扎起的发这下更被吹得有些散乱,在白芜山上初见时戴的帽子肯定因为当初王忠不给收拾家当而落在家了,让人现在连个能保暖的都没有;身上穿的自然还是那套粗布衣,看来简直不及他全身上下衣袍的一半厚,看得他都要跟着发冷,脑袋尽想着若是能穿上昨儿个的那套可就暖和多了。 他说岳峰衬得那套衣袍既非嘲讽更非溢美之辞,岳峰身生得挺拔,正经且不苟言笑乍看之下还当真有那几分气势,更看得顺眼,莫怪乎一早看到那身衣袍被迭地整齐置于桌上而非被穿上身,心里着实失落,和满心欢喜送人的礼转个身就被弃置那般。 其实奉天人看他笑话从没少过他是心知肚明的,但也不至于真要不顾他人目光和礼教,迫着岳峰真穿着绣着霍家家纹的衣袍走出霍家,甚至低眼瞥见岳峰穿的那双几经磨损的鞋,连想要人一起上轿的念头都给忍住了,只因那会像是在说大哥对他往死里捅的事儿都是不该计较的小事、留着那件不属于他的衣袍更不是什么示威似地,总之不管如何就是没能甘愿。 这时,传进耳的已渐是闹区会有的喧嚣,从缝里探去发现原来是行经奉天大街上了。这是奉天在白芜山以北最热闹的街市,是店铺林立,商贾汇集之处。奉天地处疆界极北端,此地虽离边境还得走上好一段路程,但已不乏生得不大一样的商人穿梭其中,奉天人看似习以为常,有钱赚的生意自然没人在意你留的发是黑是金,与那些外地商人互通有无至今也行之有年;朝廷的态度对此也非闭锁,只要不违背朝廷律令倒也是但也任其为之,久了也让奉天大街有些外地风情。 霍君殊看着心想差不多到了,便敲了敲轿缘两声表示停轿,下了轿后是将王忠的一脸疑问视为无物,也知道周围开始有人有意无意起往这儿瞄来,他眼却也不想容下岳峰以外的人,径自对着笑道,「陪我一同逛逛散散心,等会儿再回家收拾也不迟,我待在家里只能和人大眼瞪小眼,什么事也做不成,都闷得发慌了。」 岳峰知道这话说得不夸张,就算字字指桑骂槐,脸上顿时浮上了些尴尬,反倒是王忠神态自若如常。若说王忠习于霍君殊嘴上不饶人,倒不如说是刻意让着他发泄些被绑手绑脚的怨气,就像不会有人对着小孩子使性子动真格一般,王忠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抬手对轿夫交待几句便跟在霍君殊身后,看来十足称职。 霍君殊走进了布庄,看来漫不经心地绕了一圈,店家识得霍家的贵客,尽将些上等货往霍君殊眼前摆,光是手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3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3 在几匹布上摸了摸料子就知道个个都称得上极品,对岳峰道,「这些你看看,觉得哪个好?」 「都好。」岳峰没多想,闭着眼就知道这里任何一个料子,尽是将他拿去卖都卖不了的天价,让霍君殊这个世家大族的继承人穿上身,又怎么会不好。 霍君殊也不觉这话应得敷衍,还回以满意地一笑,单手一划过少说五匹布对着掌柜道,「是么?那好,这些,我要了,全都包下。」掌柜的眼下顿生了道金光,霍君殊只是唇角一提,「就照着我大哥那件的尺寸和式样看能做上几件就做了吧,啊,大哥那套绣上霍家家纹的袍子是在你们这儿做的没错吧?不过这些倒不用送绣坊了,因为这不是给霍家人的,可终究是给霍家的恩人穿的,我大哥那套该注意到什么个枝微末节的地方,这几件可是一丁点儿也不能给我漏掉就是了。」 霍君殊语毕便出了布庄,几句话是惹得掌柜先是眉开眼笑后僵着一脸青紫,更让岳峰和王忠傻了眼,霍君殊却是一脸得意,似乎是想着总算有人当他是一回事了,走着连脚步都随着出口的话飘了起来,「不是早说要给你添置些东西么,到时什么捞什子的粗布衣就扔了吧,跟着我怎么可以让你穿得差。」 岳峰这才想到昨晚霍君殊确实随口一提,可没料到会是如此,也更挡不了霍君殊手一挥便像是拿几张银票在空中撒,让王忠跟在后头光是记个帐都没来的及,更别说做什么别的让自家主子生火的事。岳峰怪着自己「都好」二字是说得太不经脑袋,但更没料到接下来霍君殊是连他也不问的了,说买便买,撒起银票毫不手软。 奉天大街走不到一半,不仅为他订制了衣袍,还向外地商人买了几套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精致食器,鞋帽更是转眼间便多了不少,岳峰夹在霍君殊与王忠二人之间,是阻止也不是,顺着也不成,连大街上的人都直往这里瞧,各个盼着霍君殊这个财神也过来散个财。 岳峰被这么盯着不自在极了,反而霍君殊却只是一手把玩着香袋,一手拿着昨晚记下的条子,一面沉吟着除了上头写下的还欠些什么,当四周的人们一个个都是瞎子。 岳峰登时心头一震,更不自觉地晕了一晕,惊觉原来这就是霍君殊日日年年过的日子。给人低声私语、交头接耳,眼里满是令人不适的探查,而他,居然也曾是其中之一,听着人嚼舌根当成是喝水般地自然,即便不随之起舞,自己长久的漠视便使得他内心顿生愧疚。想着想着,那欲上前阻止的念头竟也收了回来。 若是连自己这个下人都不顺着他,他该会是多难受? 「你是怎么着,快过来呀。」霍君殊在前头唤着,「我看这挺适合你,戴上定是暖和的,快戴上我瞅瞅。」 岳峰看着霍君殊一脸欣喜地往他眼前递上了顶毛帽,哪怕那是奉天的富公子们才会有行头,那怕那看来与霍君殊头上的那顶有着九分的神似,岳峰只觉心里是软得同手上那帽的毛料,一碰便陷了下,直至深处。 岳峰顺从地戴了上,更温顺地任由霍君殊拨了拨他帽下的发,「这儿,别勾着了,嗯,果然是合适你的。」 岳峰只觉暖意袭身,可却渐渐地分不清是顶上的帽料子厚实,还是霍君殊那为他拨发时,睁着晶亮的眼,那般专注的模样暖到灼了人。 ☆、09 岳峰回到了他住了大半辈子的村子里时,全身上下已是不少霍君殊为他买的行头,顶上的帽、身上的披风与足上的鞋,没一个是寒酸货;特别是披风一披上身,将他身上的粗布衣一掩,还当真像是个哪里来的富少爷。 岳峰这身装扮,连那些打小看他长大的婶婆们远远地在村头见到他时,都还没同往常般见了个影子便立刻围上来关心一番,反倒是隐着身对他东瞄西瞧了好一阵后才一个个上前,对他这身贵气的打扮品头论足了起来,讲着讲着竟也让岳峰倍感不适,这明明都无所觉地当了马耳东风听了好些年。 这里放眼望去多半是田地,路尽是些羊肠小道,连个停轿的地方都没有,这对于长年处理霍家佃户大小事的王忠自是清楚,于是早早就在不远处安排了地方停轿,岳峰便先独自一人前来;本想尽快收拾个东西就走,他全身上下的贵重行头在此已是招摇到令人心虚的了,没料到仍是被几个眼尖的婶婆们给发现,估摸着没花个一时半刻是走不出婶婆们围成的小圈,更别提进家门了。 「这身打扮,大家伙儿差点认不得人了呢。」梅婶又是看着他的鞋帽又是摸着他的披风料子,在岳峰眼里,那张着简直闪了个金光的眼竟和方才布庄的掌柜一个样。 「可不是吗,打那天你给霍家总管带走之后,咱们可是担心得紧,可现在瞅瞅,转眼就成了个不一样的人了呀!」春婶更是难掩兴奋之情,有如视他为进京赶考后功成名就的儿子一般。 「别担心,主子待人挺好。」岳峰不改对这档闲嗑牙般的话题少搭一句是一句的性子,出口也只是在众人面前给霍君殊这个新地主做足面子,何况岳峰自认所言是不假,霍君殊不仅待他好,还好得过了头了。 杨婶一听,连忙插着话道,「这样不正好么,先前一直担心着家里穷,不想要哪个姑娘家跟着吃苦,这下找到了个好主子,不仅吃穿不愁,还可以清了那些欠债,可就没这烦恼了不是?」 岳峰闻言一惊,成家之事总被婶婆们不时提起,他那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成了千篇一律的推拖之辞,久了倒也真没想过这档事,可这下被突如其来地问起,便成了少了个挡箭牌后笔直射向的箭,挡不成也无处躲。 常当人媒婆的花婶自然不会漏听了这句,重燃了说亲的兴头,「我那表亲的闺女红儿你可还记得?你们儿时常玩在一块儿的,近来他们日子也是一个苦,苦到我那表叔要让红儿去嫁到邻村郑家老爷家里当姨太太,就为了让家里少个口子吃饭;可那郑家老爷都已经棺材进了一半的人了还这么老不修,红儿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嫁过去不就是先被糟踏后守活寡么,还得看正室夫人和其它那些姨太的面色过日子,现在没饭吃是苦肚子,之后嫁了过去是心里苦啊!我看你就索性应了这门亲事,我就去让表叔给郑家老爷一个软钉子,说来也算是救红儿于水火,功德一件呀。」 花婶这话一提是不得了了,大家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像是他早已允了这门亲事般,说起了两人儿时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结成亲会多么亲上加亲,让岳峰是要往她们兴头上浇冷水也不是,不开口否认也不成,全然没料到止了这一切的,是端着一脸失了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4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4 一早以来好心情的霍君殊。 「这是怎么着了,都不用忙活了么?」不知何时来的霍君殊是眉头紧绞,一脸的不耐,头更是偏向一边,斜目而视的模样像是瞧着什么直视都嫌脏了眼的污物,站得离大家伙几步路的距离,正是个可以将方才的那些个话给听明白的地方。 婶婆们对着霍君殊唤了声三少爷后,拍了拍岳峰的手要他记得给个答复后倒也识趣地一个个退了开,更不忘给了霍君殊一个颇具深意的眼色,以袖掩着的口似乎带着讪笑,大有对霍君殊一脸嫌恶表情不仅不在意,还乐于亲眼印证了那些没少过的传言耳语其实不假的见猎心喜。 「去去去,都去干活儿去,还闹腾什么呢。」王忠伸手在后赶了赶那些七嘴八舌的乡野村妇,他向来一心向着霍家人,在外更是如此,也惟有此时让他与霍君殊站在同一条船上。 岳峰看着婶婆们的背影虽松了口气,因他可以对婶婆们的话虚应故事,独独这终身大事让他闪不掉又挣不开,更别说还多安了个救人于水火的功德给他,几句话说得轻巧但听在耳里却比枷还沉,说松口气绝对不是说过了头;可霍君殊面色阴郁至极,比在白芜山初见时那不适的脸色还差上几倍,就觉不该让霍君殊来这一趟的,先是在大街上一路受人探查的目光尾随,到了这里甚至还— 岳峰单单如是想着,心便在身子里重重地一撞,只能弯着身一遮脸上闪过的惊慌,「少爷要不先回轿里歇息吧,房子没洒扫,不好脏了少爷。」 王忠难得将岳峰的话当回事,眼见就要领着人回轿,但霍君殊却摆明了不顺人意,以不佳的脸色直接道,「你家在哪儿?」 「前头就是了。」 岳峰前脚走上前,霍君殊后脚便跟着,压根就是要跟到底的,王忠更不是一甩就掉的人,霍君殊走着只觉一股莫名火直在胸口烧,烧得他难受更顾不了许多,袖里的手是握得死紧,一脸阴恻恻地开口,「我给你这些是我待你一个人好,可不是要给你用来讨老婆的,你不会真找了个姑娘成了亲,让你媳妇终日在我面前晃悠来恶心我吧?」 几年了,他霍君殊早习于那些从没少过的流言与目光,更是不屑一顾,可这下却又被他向来没个好感的村妇几句话给惹得心头掀起大浪,不停翻搅。光是想到岳峰会和哪个姑娘成亲,管他是哪家羞花碧月还是生得一张麻花脸的姑娘,两人出双入对在他眼里只会是恶心难耐,若不是连和那些三姑六婆靠得近些都百般不愿,上前赶人的就不会是王忠了。 岳峰走在前头,背脊被得已灼伤人的视线就快烧了个洞,那压低的嗓音更有着窜出口的颤抖声,这些他并非无所觉,但他却只能应得故作无事,「成婚之事,岳峰从不敢想,从前是,现下亦如是。」 「此话当真?」霍君殊眉一挑,罩在脸上的乌云竟渐渐拨开得已见了日。 「当真。」岳峰不假思索。 「连谁下半辈子苦是不苦都往你身上赖也不从?」霍君殊试探一问。 「不从。」岳峰依旧道得直接,此话一出,背后那原是声声打颤的声音是微微一扬,岳峰似乎可想见身后的人连唇角都像是轮弯月了。 「这还差不多。」霍君殊一面道一面把玩着香袋走到岳峰身侧,显然一扫方才的阴郁,岳峰说出口的,他便会信。「本来命苦不苦都是上天注定,就算谁真给折磨到不成人形也都与你无关,救人于水火是菩萨的事,可别往自个儿的身上揽,明白了么?」 「明白。都听少爷的。」岳峰回以沉稳如昔的淡笑,看着笑意又重回霍君殊的脸上,竟也像去了心头的大石,安了心。 一路上,夹道四周尽是秋收后的田亩,田中不少升起了烧草的白烟,这是此时节的奉天常见的景色,分不清是天冷生的白雾还是烧草的白烟,岳峰走着走着,进了独独没烧草的田旁那比起霍家大宅简陋许多的屋里,霍君殊知道这就是岳峰的家了。 霍君殊满心好奇地在屋里探了又探,虽然屋小陈设又极为简单,拨开帘布便可一眼望到底,说来比霍家任何一间下人房都还来得差,但霍君殊却不嫌屋子又暗又窄,架上蒙上了点灰尘外还飘散着股没闻过的奇怪气味而面露厌恶,反而跟在岳峰收拾的身后晃绕着,倒是王忠眉下的双眼浮上不耐之色,只管立于门口。 霍君殊一下碰了碰窗,一下开了开存粮盖,里头自是什么也没有,没一下子又对架上的书起了兴趣,随手翻了翻,「这不是我儿时习字用的千字文么?」 岳峰只是随口一应,「幼时上学堂留下来的,舍不得丢,也就摆着了。」 「你上过学堂?」霍君殊面露喜色,佃户多的是识不得字的,签下的约多是他人代书代念,看来岳峰腹中是有些墨水的? 「嗯。」岳峰没将当穷到没能继续上学堂的事道出,字句轻描淡写,「可也就替人代笔写个家书,念念书信,写个生辰给人合八字这点能耐罢了。」 听到合八字三字,就想到方才那些想为岳峰作媒的村妇,霍君殊不自主翘了翘嘴,才要岳峰和他保证不准拿他自个儿的八字一块掺和进去,窗口一阵寒风飘了进屋,是话没出口便先打了个喷涕,岳峰连忙停下了收拾的手,赶紧就要找灯油点上。霍君殊眼里,岳峰眼底尽是关切,手下更为他一个动静便忙活着,让他看得不由得心中一喜,细细地看着岳峰为他燃上灯油。 「这灯油,怎么生得不太一样呀?」霍君殊盯着那又黑又带着奇怪气味的东西,这味道正是与他进屋时所闻到的一样,甚至在架上那些书页里也能嗅得出相同的味儿。 「田里生的,就将就着用了。」 「田里生的?」霍君殊眼下一亮。 岳峰对这黑脂水仍是一知半解,也当真无从解释起,倒是沉默许久的王忠首先发难了。 ☆、10 王忠等在屋外时,便因着阵阵没闻过的奇怪气味而不停四处张望走动,最后在门外的那块唯一没升起烧草白烟的田旁走去。定睛一瞧,田里长着稀疏的杂草,蹲低身子看了看,田里浮上了层亮晃晃又黑不拉几的东西,还散发着不属于田里该有的土壤及作物的气息,王忠一经凑近便掩鼻起身,一脸的避之危恐不及。 这田显然没有任何耕种过会有的样子,看来和荒废没什么两样,连秋收后烧草除虫、休耕恢复地力皆无,任其生了杂草也不顾,王忠想着边皱起了眉。 以往霍天行将各佃户收租琐事全交给他管,他年轻时还会花上数天跑遍各佃户的田看收成状况,说穿了就是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5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5 为了不想少收一分租,是否因为欠收才纳不起租也要眼见为凭,哪一户的田在哪儿,又是多大块的地他是了如指掌;待他年纪有了,主子体谅他年迈,不仅要他少些时间在外跑,对于佃户少缴的租更是睁只眼闭只眼,说声「那就欠着吧」便这么欠下去,连是不是有心拖欠都一脸的无所谓,主子都如是说了,他倒也听命行事至今。 这给霍天行在奉天挣得了个好名声,可现在挣得了什么?王忠看着那块田是愈发气结,觉得当初给佃户们网开一面的善意全给蹧踏掉,在他眼里,欠收是假,成心拖欠是真,还把好好的一块田给搞成这般,连烧草休耕都懒得做了;这下更好,好巧不巧进了霍家便罢,还被待之如上宾,怎教人不气。 岳峰一句「田里生的」更差点让王忠气得吹胡子瞪眼,顾不了什么断了主子说话多不得体,直指着岳峰气道,「连这般荒谬的话都说得出口么你?我看你是为了不纳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是吧!少再给我们家少爷灌迷汤!」 「忠伯,你说这是什么话!我有让你待岳峰如此无礼么?」 霍君殊像是被一脚踩中尾巴的猫,反观岳峰还显得平静许多。他自是不会躲在霍君殊身后一声不吭,就算霍君殊可以用当家的架子窒得人当下噤声,可心里终究是不服的,更别说总被霍君殊直指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主子的王忠。 「田里有这种东西确实荒谬,」岳峰拿着他收拾好的包袱越过霍君殊走至屋外,朝那片田望了眼后字句道得坚定,「可我是这片田养大的,要做得出为了不纳租而让好好的田地成了荒地之事,我大可现在把全身上下的行头拿去卖钱,离开奉天还可以过上一段安生日子,而不是回到这里又是打扫又是收拾细软。」 王忠气不过,指着田道,「别人家就生不出这等怪东西就这地生得出?这不是你自个儿倒进田里的是什么?我也是懂农事的,少在我眼皮子下诓人!」 「忠伯你反了不成?给我少说两句!」霍君殊气不过硬是出声。 岳峰只是给替他出头的人一个眼神,告诉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开口是应得不卑不吭,「我若是有办法生出这东西往田里倒,何苦要愁夜里没灯油,天寒地冻时无柴薪烧,偏偏我不过区区一个三餐温饱都成问题的佃户,总管实在是高估了。」 在两人一来一往间,霍君殊走近田边,弯身摸了摸混着黑脂水的土壤,果真就是这个味道。气息飘在屋里,化为灯油亦落在书页之中,在屋里尽是它的影子,可在他眼里,甚至是大多人的眼里却是罕有。 他是相信岳峰的,哪怕再荒谬可笑的事,说田里凭空生得出这般黑亮的脂水亦是不疑有他。当他看到岳峰从小罐中倒出那生得不大一样的灯油,又小心地将之收在包袱里,动作间总有着易见的珍视,就觉得那定不会是什么带着破坏田地这般的恶意而生的东西。 可这些王忠压根不信,对亦身为农家子弟的他而言,不照着时节春耕秋收并让土地休养生息这般的周而复始,只管而任其荒废,已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你外表老实,倒是有张伶牙利齿,尽是有你的理!」王忠指着周围的田地,「可你自个儿瞧瞧,独独你不烧草养地,就算你硬说蓄意欠租是假,可摆在眼前的怠惰是真,你还有何话狡辩?」 「这田烧不得。」岳峰虽看来不愿争辩,但沉着声道出的话却非退缩。 王忠挑眉,「烧不得?我看是因为一把火便能烧穿了你的满口胡言吧?」 岳峰瞪大了眼,看着一抹火光在下一刻已从王忠手中点起,他无暇注意那点火的人白眉之下是何表情,竟只想在那火花落入田之前空手夺去,连红火烫人也不顾;无料一个往田亩欺近的身影窜入了眼,那人的眼里彷佛只有落在田里的香袋便什么也入不了眼,一脚就要往田里踩,岳峰因这眨眼般转瞬即逝的注视而彻头彻尾地慌了。 岳峰先是扔开手中的包袱压低了身,将一脚踩入田中而惊觉如泥沼般陷入的霍君殊一把圈进臂弯中拉起,另一手想灭了正要落入田里的火光,才觉向来习于烧草的白烟与潦绕寒气竟在此时是呛人又遮眼,明明近在咫尺却在眼里愈发模糊;想捂着口鼻起身,却觉整个身子被沉沉地揪着只能蹲坐在地,他不愿松开这个显然受了惊吓的人,最后只管拿起被他弃于一旁的包袱奋力地往火花前扔去。 掩住火花的包袱落在眼前的田间小路,包袱中的小罐滚了出来,黑脂水从其中渐渐渗出,在地面留下一道黑亮的痕迹。火花在包袱下本是化为一股清烟,在燃及了那道黑脂水画出的黑痕时,猛然地燃起了一阵光亮,随着窜出了道黑烟,瞬间燃得又光又亮,最后吞噬了整个包袱。 王忠跌坐着,老眼里在一片白烟白雾中,只知不管是燃起的黑烟,还是那道往田里流去的黑痕,甚至是陷了霍君殊半只脚那呈现油亮的土壤,尽是一个样地黑。 看着收拾好的家当转眼间成了灰烬,岳峰呼了口气后仍止不住喘息,思及那火花若是落入田里,整片田燃起熊熊火焰之时,现下紧靠在怀的人会是如何,他圈着怀中人的手臂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岳峰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伏于胸前动也不敢动的人身上,岳峰低眼看着霍君殊抓着自己的粗布衣的掌下更揪着那只香袋,他只知道自己若是在此时松开这个人,那是多么违心。 「别怕,没事了。」岳峰来回抚了抚霍君殊的肩臂轻声地道着,只为了给人安心,就算在方才那惊险的那一瞬,自己的心跳有多快内心就有多害怕,而这人其实全听在耳里。 霍君殊确实看傻了眼,前一刻,在他眼底那一丁点的便燃得满室光亮的灯油,多了些便在下一刻烧光了岳峰的家当,更会把陷入田中的自己给烧了殆尽。 他本该害怕到气力全失的,可听着这跳得比他猛烈的心跳,被强而有力的臂膀一圈而枕着的暖和怀抱,就像告诉他,这个人哪怕再如何地害怕,都不会将他给抛下,更会尽所能地护着他、保他安然无恙。这股使人心安甚至沉醉其中的温暖似曾相似,却是翻手云、覆手风,檀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他捉不着也留不下,而他此时此刻却能留住这怀抱,教他怎放得开手? 霍君殊隔着掌下的香袋再度收紧了抓着岳峰的粗布衣,不仅不怕磨了手,更将整个人往深里靠,粗糙的料子磨着脸颊与里着半只脚上的脏污与油泞都已不算什么。 「少爷?」怀里的人蹭了蹭却没有起身,岳峰拍了拍他的背,只想当他是一时间吓得发傻了,才会口里连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6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6 半个声音都不出,丝毫没有觉察那低垂看向怀中人的眸里,竟满是未曾有过的柔情。 总是在清醒睁开眼时强撑着自己当家的架子与骨气,彷佛不这么着,就会被霍家上上下下,乃至于奉天无数令人不适的目光给击溃,只有在睡时才是那么样地无所防备,岳峰倍觉这纤细骨架子已担了太多太多,此时的瘫坐在怀相较之下已是难得又令人心疼的任性了。 「天冷,先回府歇着吧。」一阵寒风袭来岳峰不由地拥紧怀中人,兴许是方才脑袋转了那些个事,让他整个心很软很软,甚至怕人着了凉便足以使他起了下人不该有的胆子,另一手穿过了霍君殊的膝下,一把便将人打横抱起,「少爷,失礼了。」 一个被凌空横抱,霍君殊是将手下的粗布衣揪得更紧了,并非怕岳峰一个不当心便摔了他,他听见岳峰要忠伯带路搭轿回府,悄悄抬眼看见岳峰眼底如水,很柔很暖,他便觉他就这么不松手,岳峰便会就一直这么拥着不放开他了。 霍君殊双眼轻闭,将脸埋在岳峰胸前佯装睡下了,让岳峰就这么无可奈何地与他一同乘轿回府。闭上的眼里没有王忠的怒目而视,没有一路上没少过的窃声私语与打量目光,而为了活到这辈子是求之却不得的怀抱,从此他是笑骂任由人了。 ☆、11 岳峰虽然是到霍家做人下人的,但其实还没真做上什么活儿,反倒像是作客霍家,吃好穿暖睡饱,行头一样也没少,连撂了挑子的下人都算不上。这下霍君殊半只脚往脂水田里陷,搞得一身狼狈之时,倒真顺了岳峰的心当个明正言顺的下人,为自家主子忙活,进了霍家门便忙着除去脏鞋烧水为霍君殊洗脚。 岳峰虽是个粗人,农事做多了的手做不了什么细致活,但倒也不会不懂惦量手下该轻该重,浇着水,几个指头就这么在霍君殊的小腿肚和脚板来回揉洗,明明是没个章法可却洗出霍君殊朵朵心花。说来这全冲着岳峰这个人来,哪怕手劲重了些,这些心花仍是不会少开了几朵,少掉几分灿烂,出口唉叫个几声也会带上几分的笑意,若换了人可就没法儿做到这份上,摆明了看人下菜碟。可霍君殊不在乎,除了岳峰,谁也不拿来当头蒜。 「这水温还成么?」岳峰一面舀水往霍君殊的脚下淋,移开沾上黑脂水的水盆,换了盆干净的给霍君殊暖脚之余,手也没闲着,这儿搓那儿揉,最后索性连另一脚也跟着去了鞋一块儿给搓洗了。 「挺好。」若不是舍不得闭眼,霍君殊早觉舒服到不想睁眼,出言直赞道,「没想到你有这等好工夫,现在才知道真是可惜了。」 「岳峰憋足了劲也才这么点能耐,不配称上个好字。」岳峰岂会不知这话配着的是目光灼灼如火,让他只管盯着那双显然没做过粗活的脚,两眼是半点没乱瞟,当个称头的下人。 「要是久了,你肯定不只这点能耐了不是?」霍君殊是没将岳峰当成一般奴仆使的,可这下却恋上岳峰为他忙活的样子,为他一个着凉便点了灯油暖和他时如此,现下亦如是,简直成了瘾。 「只要少爷愿意给岳峰练练手。」岳峰顿了顿,接着道。对着心里说这是做下人该做的,也是他到霍家来头一个下人活儿,怎么样也得做得上手之类云云,也不知是说服给谁听。 「怎会不愿意?那我这么一摔也真算值了。」霍君殊一听是不掩吟吟笑意,连心里都跟着暖和了,拿自个儿当玩笑话提也不以为意。 岳峰听了竟是一急,不假思索道,「少爷别再这么说,人的身子怎么禁得起摔,会摔疼的。」 岳峰那般专心的模样是看着霍君殊心里比这水还暖还柔,滑过脚指缝搓洗的手竟变得像是羽毛搔着心,直窜全身,思及这手前一刻还是拥着他的身,此时说着这般近乎怜惜又急切的话更是使他冷不丁地感到心痒难耐起来,浑身打了个激灵;被热水及那掌包里着的脚跟着一动,水盆里荡出了些水花,如同霍君殊的心湖,涟漪阵阵。 「少爷……」岳峰不明所以,以为真搓疼了人是连忙松了手,一抬眼便对上那简直灼穿了人的目光。 霍君殊像是着了魔,上身一个欺近,两眼不只是灼人更像道锁紧锁着人,双手更往他的肩头一个紧扣,「这一摔,我不疼,是你疼么?你说,你会觉得疼么?」 岳峰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身子,泛疼的除了肩头竟还有别的。话听在耳里,他心里明镜似地,可他脑袋压根没敢再多想,他知道很多个事情就怕往细里想,那是会透着邪的。霍君殊毕竟是根高枝,却待他这如地上粪土般的人如此,岂能不说邪。 岳峰无语,微开的口是搜肠刮肚仍半字吐不出一个,此时房外几声跶跶脚步声匆忙而至,进房的王忠正好让岳峰当回下人,一扫方才变了样的调;霍君殊闻声,按在肩头的指是一个颤动,可仍究没松手,王忠自是嗅出了什么,脸色一变,更别说两人此时近得不象话,简直就要鼻头相触。 「三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王忠字句说得重,死盯着那近到相依的距离。 霍君殊一改面上的灿然一暗,跃上了不耐的神情,在岳峰肩头的十指松了松,最后才百般不情愿地收回了一手,厌厌一道,「不就是崴了脚得要人搀着么。」 「有什么事儿,唤老仆一声便可,硬来可不是好的,三少爷。」 王忠意有所指,一面道一面就要上前抢了岳峰的差使,却被霍君殊一喝止了步,「得了。霍家上上下下,有见了大虫就扔下主子的也就罢了,这下连一把火烧了主子的人都有了,若不是有岳峰,我现在还能在这里么?指望你们来搀?这不就是瞅着火坑往里跳,我有这么傻?」 「老仆知错,老仆这就去找大夫……」王忠脸色青紫得难看,半点没能反驳,他向来是向着霍家的,那把火差点烧了霍家人绝非他本意。可错便是错了,与其辩解,不如让人酸上几句也就过了,当人下人的,岂会一点儿都痛不得。 「别费心了。」霍君殊坐在床蹋上道,看着岳峰为他擦干脚套上鞋,眼里始终带着眷恋,抬手想起身,便能招来岳峰的臂膀搀着,崴了脚是假的,放不开这个人却是真的。 王忠头一低,十足悔意,却更想佯装没见着那份亲昵,「那田危险,给三少爷崴了脚,老仆这就差人去给围了省事,免得又伤了人。」 这话一出,搀着霍君殊的臂是一抖,一脸的欲言又止是引来霍君殊一问,「怎么着?」 「这……」岳峰迟疑着,自觉这并非是他这个下人可以指手划脚的事。 「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7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7 说无妨,不碍事。」霍君殊拍了拍岳峰的手背,不管是话还是这手,全是私心。 岳峰几经思忖才道,「田要是围了,可就取不了灯油,烧不了炉子,过不了冬了。」 霍君殊是笑了声,「在霍家,怎会少你灯油,让你冷着?」 「岳峰在霍家自是被顾得好好儿的,可田里的黑脂水是村里的婶婆们续命丹,若是田给围了……」岳峰探了探霍君殊的眼色,覆在他手背上的掌是一顿,更是让他将话咽下了肚。 王忠总善于体察上意,不会不见霍君殊脸色微变,更别说这事儿本来在他眼里就没能说得过,便道,「霍家田里生出来的东西,管它是谷子还是什么捞什子的脂水,岂是任人说取就取?」 「明知如此,可婶婆们待岳峰极好,如父如母,岳峰亦是不忍婶婆们受寒,任人取用黑脂水全是岳峰一个人的主意。」 「是待你极好。」被扶着在桌前一坐的霍君殊说得闷,但却没半点责备,反倒像是吃味,「连亲事都急着替你操办,能不好么。」 霍君殊单是想着那些村妇不仅道人长短的工夫一流,看着岳峰多了些行头便眼下一亮,还急着来说媒就是一股火不往一处出,利齿伶牙和见钱眼开的模样可不输自家二哥霍天弘,便是说什么也容不下。 他本不将那些闲言耳语当回事儿的,可这些个话一旦绕着岳峰转便是半点忍不得,更别说那半迫半求地说亲,其实根本没给人推了的打算,若是岳峰没进了霍家门,这门婚事肯定是会这么定了吧。他是不像他的哥哥们,一个重名,一个重利,他是连想看重的门儿都没有就给当成嚼舌根的话头,这辈子翻不了身,这样的他岂会在意多上一条阻人幸福、见死不救的恶名。讲明了,霍家即便瓤子尽了他也会保着岳峰吃饱穿暖,可哪怕手里有的是金银宝山,他也容不得那些缠着岳峰又说长道短的人分上一丝半毫。 霍君殊见岳峰低首,一脸等着受罚的样子竟也心疼起来,甚至觉得方才的话是否说得重了。可心里那份私心又容不得岳峰继续与那些乡间鄙妇纠缠,非得要下手断了才心安,否则今儿个是亲事,明儿个又会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霍君殊索性心一横,「倒是忠伯说得极是,霍家的地所生,岂是任人想取便取,将田围了也好,谁也没能取。」 「老仆这就去办了。」王忠应得爽快,难得没半分不愿。 「倒是岳峰你要取多少便是多少。」霍君殊扯唇一笑,相较于岳峰面无喜色是大相径庭,「要不,忠伯你明儿个抽个空再去不迟,带上岳峰一道,今天取的不给全烧了么,明日岳峰你一块儿去,要多少,取就是了。」 「是。」岳峰是口里应着,可心里矛盾,这才知当人下人的总是半点不由人。 为人奴仆的,当个木头似地听命办事看似简单,若要过了违心这关却是难上加难,就算霍君殊待他不比一般。可正因如此,他若是在仗着这份上便开口予取予求,霍君殊岂不更落人话柄,那种难受他是明白的,他更是万般不愿如此。 「对了,」霍君殊想到了什么,眼一抬,对上了岳峰的眼满是死活不退让的坚持,「什么婚事的也顺道推了吧,嗯?」 「……是。」岳峰倾身,闭上的眼彷佛得已见得婶婆们将如何看他,竟如同看待霍君殊一般。 ☆、12 王忠的动作快又俐索,差人做好准备后,一行人带着工具便浩浩荡荡地往岳峰住的村里去,几个人木材桩子敲敲打打,没几下的工夫便将那渗着黑脂水的田给围得像澡桶似的,连他住的那破屋子也给隔绝在外,就差没有贴上官府的封条,昭告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岳峰望去,围出高的高度别说一般老弱妇孺攀不上,个头高又灵活点的,也会因为木桩的尖利而吃足苦头,与其说是说怕这如泥沼般的田危险失足而围上这么一圈,这下看来却是明着防有心人;围篱在靠田梗小路处开了道小门以便进出,门一带上便是围得密密实实,落上了锁更是摆明了这里从此不是谁说进就进的。 岳峰不自觉地将方装满黑脂水的罐子给掐了紧。明知住进了霍家,这东西就用不着了,可他将罐子给装满备着用的习惯却不是一下子就断得了的,就算知道这东西他是不用充当灯油柴薪烧了,也不需克难地拿来当墨使了,可这里也没有人够资格用了。 看着婶婆们从街忙活归来的身影,一时岳峰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失了见人的脸面,心里一股脑儿的对婶婆们羞愧到只想闪躲,可却被她们关切的目光抢先了一步,下一步便是朝着他来,眼则是朝着那道新起的围篱瞧。大家伙儿还没开口说什么,王忠刻意似地将围篱那道小门的钥匙往他手里递,就怕有人没看仔细听分明。 「我这就听三少爷的吩咐,把这钥匙给了你了,可得好生保管,要知道,这田里生得所有什么捞什子的东西,从此不只是认这钥匙也认你这个人的。」王忠一面说一面看着那些村妇脸上的错愕,脸上隐隐然浮现了得意之色。 「王总管,这……」春婶看了王忠一眼,王忠一脸言尽于此,不怎么搭理,转向了岳峰,指了指那凭空生出来的围篱,「你也快给我说说,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不过眨个眼就全冒了出来?」 岳峰眼神半露迟疑,纳纳地道,「……这田危险,围了大家伙儿都安全。」 「这可就说不通了呀。」杨婶接着道,「怕危险,搭个小篱芭就成,咱们就算花着一双老眼也没往里摔过不是?可这搭得宫墙般高又上了道锁,活像防贼似的。」 贼这个字狠狠地往岳峰心里撞,脸上不光是心虚,还满是愧疚。可却不是因着他从霍家的田里不仅不告而取,还分送他人的贼人行径,而是从此不能再如是做而生的心虚,这形同置他于忘恩负义之境。 此话一出,梅婶见了岳峰面有异色,当下意会到了什么,「难道……还真的是要防我们这些贼不成?」 王忠看来是被这些村妇惹得烦了,偏偏岳峰的态度婆妈,该是要爽快直接时却不懂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让在一旁的王忠看得是老大不快,索性开口,「反了么,这年头是连当贼的都说话大声了?」 不管是碍于身分还是什么其它的,王忠这声总算让大伙儿全噤了声,可岳峰却对王忠出口解围般的话没半分喜色,反倒被大家眉眼间的神色给看到抬不起头来,握着装有黑脂水罐与钥匙的手是不自主地紧握了几分。 王忠继续道,「说这田危险是顾全你们的脸面,可这下怎么着?一个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8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8 个是给脸不要脸!欠租未清就甭提了,那全是大少爷纵着你们,这黑不隆咚的脂水就被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不知多少也就罢了,我是给你们指着鼻子说出了个贼字没有?倒是先从你们口里说出来,怎么,这贼可是指咱们霍家?」 王忠几句话就压得没人敢再发出个声,就算一双双眼下早就是波涛汹涌,但王忠压根是无视那些的,只管撂下话,「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以前是管不着了,可今儿个起,除了那些纳了租余下的作物,只要是霍家田里所生,管它是脂水还是酒水,都由不得人取个一丝半毫,都明白了?」 大家是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方才那些你一言我一语麻雀般说话的劲头全失,除了点头说声「是」便什么也没辄,眼里盼着岳峰为大伙儿出个声却也没盼着,心里着实是咽不下又气闷,只能在岳峰和王忠不知说了什么,王忠先行离开后一一发难。 「峰儿啊,你说,这可是霍家三少的主意?咱们可是拼了劲儿把那些个落地枯枝捡遍了才卖上几个钱,连自个儿炉子用的柴薪都没留,就只靠这黑脂水了啊,这下田一围,没了黑脂水烧炉避冬,这岂不是病了却只给砒霜吃,要咱们死么?」 「不是说主子待人好,可这下看来怎么不是这么回事?要咱们死的主子还称得上个好?」 「是待人好,可那人显然不包括咱们,而是……单单一个人吧?」 「霍家三少爷不是对姑娘家……不行么?莫非……」 岳峰被几个婶婆的话给淹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竟也听不出是谁出了这么两句话,让所有的人顿时全瞅着自己,甚至眼眉挤着就这么挤出了丝暧昧神色,他心一慌眼一移,也才从低到不能再低头的姿态看到自己的模样。 身上的披风是霍君殊给他添置的,颈上的领围甚至是霍君殊给他围上的,脚上的鞋比他身穿的粗布衣还新还舒服,除了身上那没能替换的寒碜衣服,全身上下无一不是霍君殊给的;这下惹来那些个暧昧眼色,又让他想起那时霍君殊抓着他的肩头,对他投以灼热的目光,那时霍君殊是存的什么心是瞎子都看得明白,若非王忠前来,接下来的事定使他佯装犯傻也不成了。 岳峰不愿去想这事儿要是真成了真时该如何,自个儿的心思又是如何,只因现下就差点让他禁不住,他只知道霍君殊待他的好是真,一颗心更是软的,绝非铁石所铸,便急忙道,「不是的,少爷他不是……」 「少爷怎么着了?峰儿,你只得说说,这黑脂水咱们是不是真取不得了?」 婶婆们话说得抖,岳峰却自觉是自己的牙关在打抖,一张嘴是如握着钥匙的手一般迟迟松不开,紧抿着只能点头,还点得艰难。 「峰儿,咱们待你不薄啊,这些年来哪一回不是靠大家伙儿这里省一点,那里抠一点儿地攒钱纳租?这下一晃眼的,你有了你的好主子,就忘了咱们那些针尖挑土苦过来的日子,还反倒一巴掌倒打过来,逼着大伙儿拆床板做柴烧么?」 这些一字一句听在岳峰心里又岂止难受,可又无从辩驳,看着花婶手里更拿着给待嫁的闺女办的嫁妆,更是给他提了个醒,告诉他还有个更难以启齿的事。 岳峰移了开眼,口里是道尽了不甘,不甘于无能为力,更不甘无法在众人面前护着霍君殊,甚至是继续背着那些莫须有的黑锅,然后传遍奉天。「咬着凉草渡日的苦日子怎会说忘就忘?岳峰只是当人下人的,从来都由不得有自己的主意,就连婚事也……」 岳峰的未尽之音又让人们群起鼓噪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连红儿也不娶了?真要睁眼眼地看着她给老头儿蹧踏?红儿知道她的峰哥哥要娶她,那个笑是多甜啊你知不知啊!」 岳峰浑身抖着,索性眼一闭,只想抺去脑中霍君殊那对着他尽现毫不遮掩的情意,及为了婚事之事死活不退让的神情。不管是霍君殊还是红儿,他都无意伤害,可事已至此,他不仅难以招架,更是迫着他当个负心人,在两人中选一个辜负。 打从为了抵债去当人奴仆,那根主心骨就不是他自个儿的了,只能说一不二,跟了好主子只能说是好命,可岂是意味着他能丢开那些分寸,甚至做了伤了主子的事? 「我对红儿……只有兄妹之情,真要娶了她,对红儿才真是个蹧踏了。」岳峰没料到这实话居然能说得心底泛酸。当初允了霍君殊推了亲事的话是应得轻巧,什么救人于水火是菩蕯的事,可现下才知这些其实全担在他身上,压得他又沉又疼,连口气都喘不得。 「……红儿?」 众人这一声让岳峰一惊抬了头,是他那印象中那笑起来有对梨窝的小ㄚ头,就算现下看来满是愁容。生得称不上沉鱼落雁,可却清丽可人,说起话来像是嘴巴沾了蜜似的,在村里很是讨人喜欢,几年了,现在更是出落地亭亭玉立了。 「这些个嫁妆……还用的上么?」红儿走向花婶道,每个步子都像是踩在碎石子地上,扎得人生疼,连那带着梨窝的笑都掩不住,像是自言自语,「郑家老爷……看得上红儿这些嫁妆么……?」 婶婆们心疼地拥着红儿,没一个人忍心见这么一个讨喜的小姑娘受半点苦,岳峰又何尝不是如此,可看着婶婆们带着红儿离开前的目光,岳峰就知道在她们眼前,自己只会是个负心人了。 ☆、13 岳峰还是将那罐黑脂水给带了回去,连私下给婶婆们的念头也不敢有。他装了这么一罐是被王忠看在眼里的,从霍家田里所出的东西即便他揣在自个儿的腰包里,也终究不会成了他的,反倒成了贼,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哪怕再如何担心,他竟也只能头一偏,眼一闭,没见着就当做没事儿了。单是这么想着,他是连再回村子里见大家的脸面都没有了。 在那之后不过几个日子过去了,奉天的天候像是一转眼便跳过了几个时令到了隆冬一般,花花白雪下下停停,霍家的院落里日日有家仆忙着铲雪,无奈雪铲了又降下,只得赶在降雪稍歇时在雪地清出个小路,一天总会有几个次来来去去地忙个没完。 放眼望去一片银白是奉天常见的风景,过去岳峰只能挨着饿忍着冻,冬天一过仍保住一条命就已是万幸,何来心情将那漫漫白雪当成美景欣赏;而现在,他居然能有在屋里烤着火隔着窗看雪的闲情,心里是对村子里的事有什么放不开的,可得已在此吃饱穿暖,他已是不该再强求什么了。 岳峰将眼从窗外移开,呼了口气,呼出了阵阵白烟,和烧开的水一个样的白烟。岳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9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19 峰舀了些烧热的水进盆里,加了些冷水后以手试了试水温,觉得不烫人后才端进房里,霍君殊已坐在床榻拿着书边看边等着他了。 说来当初随口说出练练手的话,至今每晚在霍君殊睡前为他烧水暖脚居然也成了习惯。兴许是体质虚寒,霍君殊手脚少有暖热的时候,天一冷就更别说了,总是冻得像块冰,将手揣在袖里又穿着厚靴也无用。岳峰不懂说漂亮话,对此虽是默不作声,但为霍君殊烧水暖脚的活儿却也默默地做了,见霍君殊喜欢,甚至几次揉着揉着便舒服地打起了盹,他也就这么做着到现在了。 霍君殊见岳峰进了房,便放下喝到一半的凉草茶,前一刻还在看的书也给丢到一边,起身坐上了床榻,不仅嘴角是弯的,身也一弯便要脱了那双厚毛靴子,可见他打从心里地盼着;有次哪怕困到眼皮都撑不开了也不愿就寝,执拗似地坐在塌上等,可他人也不恼,反倒见了岳峰为他赶忙烧水准备的模样乐在其中。就像现在一个儿样。 岳峰见此,只是放下水盆一面道,「别,让我来吧。」 「听你的。」霍君殊撩起下摆,笑得美滋滋地。这是霍君殊每晚的此时一贯不变的表情。 岳峰熟练地卷起他那宽且长的衣袖,显然已习于这身富公子装束少不了的宽大衣袖。在霍君殊拿到这身特别订制的华服又亲自为他穿上最外层的衣袍时,他就知道自己得去习惯这身,甚至要当成是长在身上的东西。若不是近来连日的雪使人寸步难行,他穿着这身出门定是会招人眼光的,村里的人就更不待提了。习惯这身华服简单,可要将他人的眼光视于无物却不是说做就做得到的。 或许是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眉头微微一蹙,这也没让心思全在岳峰身上的人漏看。 岳峰到霍家以来,就算几件华服上身,可还是执着似地当个认份的下人,也真将他那些个琐事也大都捡了去做,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而他偏偏就是那种哪怕岳峰为他做些小事儿都当做是种疼宠而欣喜万分的人,就算不当岳峰是下人却也被这么好好儿地服侍上了瘾,不自觉地全由着岳峰去了。 说来这样的人自是从未主动开口向他要求些什么,唯一称得上的,便是和他那住了大半辈子的家有关。不管是方来时希望能回去收拾家当也好,想返家洒扫,不至于荒废那屋子也好,别说岳峰打从将会生黑脂水的田给围了后便明显有事揣在心里,那大半心思绕着生养他的家转霍君殊又岂会不知。 「怎么着?瞧你的样子,有心事?」霍君殊轻声试探,就怕岳峰以为是自己服侍不够周全而紧张了。 岳峰闻言是不由地压低了头,自觉有些欲盖弥彰,才一手佯装在盆里添些热水,心里踌躇着该如何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天冷,整个人都钝了。」 霍君殊倒不意外,倒是岳峰什么事都往心里搁不知是因为顾忌自己是主子,还是向来如此,霍君殊只觉不好受,好似不管待他再如何好,主子依旧只会是主子,若是他不提便什么也不说,可即便是提了,也只管对他绕着圈子说话。霍君殊不着痕迹地叹了声,其中尽是无奈。 「我知道围了你那块田是我让你犯了难。」霍君殊没将他那见不得光的心眼儿吐实,只捡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道,「我要是独独待那些对你好的村妇特别,霍家又该拿什么去管其它的佃户?说句不中听的,她们会不会食髓知味,拿其它的事儿索求也让我犯难,这谁也保不齐的不是?」 「岳峰明白。」岳峰这话接得自然,连揉按着霍君殊双脚的手都没半分停顿,像是正因深谙此理,才将这些往肚里吞一般。 霍君殊听着,好像他这一问是多此一举了。可心里不禁觉得岳峰愈是什么也不多提,温顺过了头的性子愈是会惹得他犯着急,心想自个儿定是被人唱反调惯了,不然就是他脑后不知何时生了根粗大的反骨。 「我怎会不知道你一颗心是挂在哪儿?」霍君殊索性直白地说了,「所以我也早差人去打理你那房子和脂水田,清了雪还让田加了顶不被雪给埋了,还能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岳峰一惊地抬头,将霍君殊一脸被冷落而不甘不愿的脸看进了眼里,心头竟会因此起了震荡。 霍君殊手里把玩着香袋一面自顾自地说,「可我就想想,你若要是说你的那些婶婆们吧,所以我也吩咐了人只要将那顶给盖好就是,别刻意收拾干净,硬是落了些废木头散在那儿,谁家欠柴火就去捡着用呗,反正她们看来就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怎会拘泥这是捡还是偷,这下总该不会有人在心里偷偷怨着我掐断了她们的生机了吧?之后我又想到那红儿……」 听至此,岳峰是什么也禁不住了,几天来压着他的大石这全在这几句话中消失无踪,抬起单臂擦着眼,只因他管不住眼里直泛酸,全身打抖不停重复道着,「这些就够了……岳峰谢过少爷,谢过少爷……」 岳峰是以臂遮了大半的脸,可霍君殊却彷佛从其中见到些水光,那因他而起的水光。水光落到了他的心里,滑到了深处,然后怦然跳动,连脸都像是此时浸在热水中的脚,泛起了片片的红。说是体质偏寒,可此时的红润气色看来却不像如此,整个人暖哄哄地,对霍君殊而言,岳峰似乎比房里那口炉子还有用。 霍君殊不自禁地朝岳峰伸手,想让人放下手,好好地让他看着,却在岳峰的脸旁停了下来,确认似地道,「……红儿……我可就真是顾不了的了,哪怕我真能顾得起,我也真不愿意去顾的了。」 「……已经够了,岳峰明白,少爷做的已经够多了……」岳峰摇着头,死活不让自己的丑态见人,甚至将脸埋在臂里更深了些,好使得传出来的声音听不出是为何而低哑。 「……你真明白么?」霍君殊压抑着不停从内心窜出更漫延到全身的骚动,嗓音那般低沉,竟不亚于岳峰,「……我的心思,你是当真明白的么?」 岳峰一怔,忆起了那天为霍君殊暖脚时的暧昧气氛,还没来的及反应,没被遮的半边脸已被霍君殊伸手轻抚,抬起遮脸的手臂被霍君殊以另一手轻轻地压下,岳峰泛红的双眼尽入霍君殊的眸中,看着他是心也跟着软了、陷了。 至此,那窜及全身的骚动是再也压不下,霍君殊咽了口唾沫,呼出口的气息竟是如此炙热煽情。霍君殊双眸仅只半掩,只为了贪恋般地想多看岳峰几眼,抚着岳峰面颊的手没松开,倾身便是轻落下了吻;霍君殊那有如品尝什么珍馐般地神情,从眉、眼角、耳鬓一一吻遍,想以唇舌将半张脸的轮廓画尽似地,一丁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20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20 点也不放过,直到吻上那因发怔而半启的唇。 岳峰是怔了,更因着那细琐绵长的吻而发晕了。他明白,他心里明镜似地又怎会不明白,有时还真的希望他是傻的,可以把霍君殊待他的好视而不见,能够将那烫人的目光视于无物,甚至将那些个好当成是个笑话,笑自己真把自个儿当头蒜了,可现下这些吻,却让他连佯装犯傻都不成了。 「……你这下真能明白么?」几个细吻方歇,霍君殊的唇离岳峰不过寸发,吐出口的不只是那些话,更有着烫人的气息,「……我对你就是这些个心思,你是真懂么?」 霍君殊脸上情欲之色未褪,看得岳峰即便怔愣如块木头,爬满脸与耳根的红仍是骗不了人,霍君殊不等岳峰的响应,只是握起那厚实的掌,贴近自个儿的心口,低喃着,「用这手来听听……听到了么……」 掌心触及的那一瞬,岳峰睁大了眼,霍君殊身上那层层衣袍彷佛失了用处,否则包里着的身子下那颗强烈跳动的心怎会如此真切,他的掌当下竟成了纸糊的门般,随时都能被跳得这般强烈的心给戳穿。 见岳峰毫无挣扎,霍君殊更是放大胆了,握着那大掌的手是渐渐地从心口处移向下,所及之处,无一不感受到那阵阵的悸动,再向下,到了肚腹,甚至是再下方已撩起下摆的下腹处— 岳峰这时一惊,抖地抽回了手,也才觉察霍君殊握着的力道不重,巧巧是让人轻易挣开的力度,一切只是他鬼使神差地由着人,直到—同为男人,他知道那不下于心口的烫热是为何,那种热,竟连他为霍君殊烧的那盆暖脚水还不及。 「……水……凉了吧。」 岳峰纳纳地道,两眼没敢乱瞥,只管盯着那盆水,可他耳没失聪,才会将霍君殊随口应了声给听得分明。 应的那声音,竟是如蜜般甜。 ☆、14 当此时不该有的炙热在脸上游走时,岳峰看来是傻愣着的,一如给缚了手脚,不知挣扎为何物的,可心里那些个心思将他拉来扯去的却才是实实地挣扎。 霍君殊欺上前时,那挂在霍君殊颈上的香袋在便他眼前晃着晃着。自从那回香袋不小心掉到田里,更差点被一把火连人给一起烧了时,霍君殊便把香袋给多系了条红绳挂在颈上,平时收在层层的衣袍子里,想到时便会掏出来在手上把玩,连睡时都没离开身。 他没想到当时随手递上的凉草,竟会被如此珍视,甚至开始喝起他们这些喝不起茶叶的人所喝的凉草茶,入口的是称不上甘甜的味道,却冲着他笑得瓜儿甜、籽儿蜜。 霍君殊吻着他时,他先是看着那爬满脸上的红是多么羞涩,后是实实地以自个儿的脸感受着可比房里那口炉子的热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种红,和霍君殊某日酒醒时见到赤着上身的他一个样,那时是羞臊,这回却添了显见的欲念。 在奉天大街时,霍君殊为他买了顶料子极佳极暖的毛帽,伸手为他拨了拨发时的双眼那样专注且温暖,一如为他方才握了他的手在那身子上游走之时,唯暖到灼了人。 那时他分不清心是因毛帽料子好而暖和还是什么其它的,在为他穿上新袍子时他还是局促地闪着那人的视线得多,可这回整个人欺上,吻是小心翼翼地落下,带着柔情似水却又烫热如火,他的身闪不了了,可竟连心也是他勾不着地由着去了。 他是个下人,是要对主子说一不二的下人,可被这么亲密又抚又吻岂是待下人会有的?霍君殊待他极好,甚至是好到独独待他特别他也是明白的,这下是已好到生了欲念更不是他吃心,亦是不容他犯傻的了。 岳峰已搞不清自个儿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欲念影响,加上他下人做得称头才会由着霍君殊去了还是什么,他只知道对这个人,他总是无法开口说个不字,就算都犯到他的身上了,「不」这个字面对霍君殊仍是只有吞下肚的份,就这这么任着人了。 这下他在霍家、在霍君殊的眼里究竟算是什么,他已是没敢往细里想的,霍君殊那透着甜腻的声音出口便直窜他四肢百骸,单是想压下这声在他身子里乱窜打游飞的骚动,就已逼着他无暇往细里想。 「水热些好……该换了。」岳峰低着头,没敢看出口便是春意荡漾的霍君殊此时是何表情,拿着盆子就要从凳上起身。 「这不碍事……!」见岳峰要起身,霍君殊赶紧出口留人,伸手按住了岳峰的肩的头,似乎在下一刻就觉自己反应过了头,一面纳纳地补了句,「……今儿就这么着了吧。」 霍君殊一脸的情意未褪,说出口的话连自己听来都像是沾上了化不开的蜜,那可比方从温柔乡里初醒的声调,就算岳峰不会笑话他,可也够羞人的了。忆起上回冷不丁地出了个王忠,索性这次房里除了他们二人便无他人,比起羞到脸不知往哪儿搁这等小事,他是说什么也不想让岳峰从他眼下离开,甚至当作没这回事儿。 霍君殊悄悄瞥眼,岳峰的反应是温顺如昔,本是红着的眼经过这么一回是染了整个脸直到耳根子,岳峰这么个大男人面对他满是害臊之色而非惧意与嫌恶,霍君殊一颗心是禁不住雀跃狂跳外,也隐隐地松了口气,这是在明着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对岳峰死气白赖来的。 心头欢势归欢势,霍君殊是一面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撩起的衣袍下摆。这是向来在热水中暖完脚便会顺手放下的,可这次却是他自个儿脸皮薄给惹的,横是他方才一时发了疯,也不想想岳峰饶是个得在白芜山上和大虫赌命的男人,到底也会有吓着他的事,可就是禁不起再这么往心里憋,这些年他憋在心里那些个破事岂是少的。 其实一经细想,这如拿根羽毛搔心的感觉,对霍君殊来说却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反而熟悉得很。这应是在白芜山上初见之时就种下了这情芽,之后在霍家再度相见,岳峰每待他好一分,这芽便长上几分,这芽便转眼间生得错节盘根,甚至再受不住这般地单相思,手一伸便要拉着人与他一道掺和。 从心里认了岳峰起,他是至此笑骂任由人的了,今儿个见岳峰毫不推拒,浮上脸的红在他眼里彷佛全化为情意,他至此更是什么也可以不顾的了。 岳峰闻言是先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可却也显得僵硬不自然,好似方才管不住身子的是他而不是霍君殊。 岳峰小心移开水盆,先取来布巾为霍君殊擦干了脚,接着以毛布将霍君殊的双脚从小腿处以下全给里住,起身转个方向让霍君殊靠着床上的靠枕,双脚舒服地平放在床,最后十指隔着毛布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21 白芜之诗 作者:出流 分卷阅读21 轻轻揉压着那双腿,为霍君殊松泛松泛筋骨,也有助于暖热双脚,这是每晚暖脚活儿的最后一步。 这活儿岳峰几次下来已做得老练,可今晚却不比一般,岳峰从全身僵到十指,方浸过热水却又在一刻急冻似地,简直是比谁都需要活络筋骨的;可霍君殊倒是毫不觉被抓疼,甚至几度从口里溢出舒服的呻吟声,以手遮掩却在这俱寂的夜里毫无用处,几次下来两人似乎都觉察到了那些包围着两人的暧昧味儿压根没有散去,反倒还更加烈了。 不知是谁先朝着对方瞥眼,对上了对方的目光时,岳峰虽是捕捉到了霍君殊眼底的异色未褪却也什么都来不及,岳峰原是弯着的身被坐于床上的霍君殊从毛布中抽开脚后一把给抱住;岳峰一个不稳,给脚边的凳子一绊,这是让霍君殊双臂收紧,整个人撑着岳峰的身子,更搂地牢牢实实。 「少爷……」岳峰勉强屈起单膝靠在床边,霍君殊却执拗似地偏想要以他自个儿的身子撑着岳峰,整个人直往岳峰身子上贴,让岳峰一个惊呼出声。 明明方才不仅吻了他,唇齿间更加煽情的舔舐都有了,这突如其来的搂抱仍是让他心里一震一震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鼓捣不休。 「……你怎么说呢。」霍君殊的声音从岳峰的肩颈飘出,听在耳里甜腻的声音是按在颈窝里显得低哑,可连带出口的气息仍是一下子便红了岳峰的脖颈。「你可真知我的心思么……?」 岳峰僵着身子,口里依旧吐不出一个字,看着颈项的红有如情动的痕迹,看着看着更是对岳峰的沉默心痒难耐;圈着这个身子与臂膀,想起这双臂当初的紧拥,万分小心地待他有如珍宝,他便觉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待他如此了。 当时的记忆回涌着,给他温暖的这双臂膀就在身旁,霍君殊是再也耐不住地急低语着,「你就不能允了我么……快允了我呀……」 岳峰的脑袋乱轰轰地,纵然有千万思绪缠绕不已,可一听霍君殊催人醉的嗓音却一瞬间像是给下了蛊般,那些在心里鼓捣的声音此时如山谷间的回音直叫自个儿允了他,甭管什么其它,只要想里头想这么着,那便这么着了。岳峰是缓缓地抬起双臂,指尖触及霍君殊的背脊时,他听到了霍君殊那带着欣喜的抽气,更直往颈项扑来。 岳峰鬼使神差地从指尖到手掌的轻触,最后整个臂膀环住这个身子,不若环着自己的那般磁实到近乎生疼,岳峰这般的轻拥对霍君殊而言是他求之不得的怜惜与疼宠,惹得霍君殊一时间原是因抛了面子主动投怀送抱的羞,现在因着这形同允诺的拥抱而生的喜,而后紧接而来的是舍了一切矜持,偏头就是对着岳峰落下狂吻。 不同于先前那般带着小心翼翼,这下是更加大胆了,哪怕他从没吻过一个人,哪怕那张口的吸吮啃咬就像要将人吃进肚腹般粗鲁,那些个调情挑逗技俩,他是真不懂也不顾了。 他只知道,岳峰是允了他的,不是他胡搅蛮缠来的,他便也什么都不顾了。 霍君殊将岳峰更往怀里带,让岳峰不用半弯着身子,可岳峰似乎怕未脱的鞋脏了床,在被怎么吻咬都顺着他的人,居然在身子使了点力撑着;霍君殊可不管这么多,唇吻着人没闲着,拥着人的臂是往下探,滑过背脊、腰际,再往下时还没吃足人豆腐,倒是岳峰先禁不住地一颤失了力,让霍君殊一把便将整个人一带,躺上床侧身对视。 岳峰是被既吻又咬还给上下其手后拉上床的,看来发乱衣皱的是有些狼狈,可霍君殊就光是看着这人就能着迷,拥着人的手就算是麻了也只想在这个的身上游走;岳峰给看得不自在了,双眼半掩,伸手就要整整一身的凌乱倒给霍君殊给拉住了手,好像少了这个人的指尖一丁点温度就会冷着他似地。 霍君殊看来也失了他素来衣整体面的样子,方才搂着人时是张嘴就吻得人满脸,连脖颈也不放过的。说那是吻还不如说是大块朵颐,那模样还真称不上是尝,谁教他连向来用膳时的温文儒雅都失了,口边到现下都还挂着唾沫,当真什么丑态全被岳峰看遍了,可他也只会对着岳峰蛮不在乎地丑态尽露。 岳峰看着看着,就着被抓着的手以指背抹了抹霍君殊的唇角,想着当时不知节制地喝着酒后吐了他一身也是这个样;可那时一脸的苦涩,现在却是笑得灿然,连眼泪都给挤出眼眶,而后转瞬间是泪落不止,整个人又哭又笑地,何只狼狈,却在狼狈中笑得欢欣。 「……我这是怎么着了……怎么着了……」 听着霍君殊埋进怀里时带着鼻音的声音不停重复着,渐趋微弱后被平稳的气息取代,岳峰始终没有松开这个人。虽然自己跟着荒唐了一晚,但若能让这人高兴,自己是什么心思,从此在霍家又是算什么,看来都不重要的了。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