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 正文 第 1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1 章 ★★恋耽美论坛★★.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夜航船》作者:温如寄 文案: ——呆秀才,贫僧是同你来结缘的? ——什么缘? ——欢喜缘。 船♂上的故事。 和尚攻×书生受。 文名取自张岱的《夜航船》,不过貌似没有什么关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破镜重圆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书生,和尚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航渡 人生苦旅,譬如夜航船。 一、航渡 大晁天枢年间,有一陶生坐船北上。 江面浩瀚,黑浪扑朔,唯有一船,一灯,一人而已。 从余杭县上船,从最初的颠簸不适,到现在无聊到通宵达昼,已经过了数日光景。 “寿伯,现在我们在哪里?”船篷里的青年忽然放下了书卷,低声问道。 摇船橹的老翁并不是真正的船工,只是适逢乱世,生计艰难,才改行做了为人开船的伙计,他没有开过几趟船,还不熟悉地形,况且这小相公每一日都要这样问几遭,不免生了敷衍之意,就开口说,“公子,就快到京城了,不会误了仕期的。” 陶生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怪好笑的,这么想着,自己也笑了,陶雪庵呐陶雪庵,现在还是冬天,离科举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么着急入京是做什么?……况且如今朝局如此混乱,祸福难辨。 “莫不是京城中有佳人相侯?”老翁混迹在市井勾栏,不免有些嘴碎,怪声怪气的问。 “并……没有。”陶生忽然红了脸,“是因为我姨夫说有要事和他商量。”心里却想起几日前他却收到了许久不曾联系的姨夫的信,鼓励他在仕途上大有可为,问他可否早日来京备考,他姨夫言辞恳切,还暗示他日高中,有意将表姐子琴许配给他。 姨夫的态度他是有些吃惊的,这个在京城为官的姨夫,与他们家交情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看重他这样一个连爹娘都不甚在意的幺子的。 可是姨夫的这样一句话,终究把他从乡下接了回来。 那一年,陶雪庵才十七岁,还是个少年,在经历过无数寄人篱下的难耐冬夜,和左邻右舍的暗嘲明讽后,终于在这一年航船北上,改变了一生的命途。 可那时的他,锦绣前程,如花美眷,他期待已久,似乎唾手可得,可那似乎又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镜花水月,连陶生自己都看不清。 船工觉得这个小相公迂腐又无趣,便不再逗弄他了。 陶生这才安心,低头继续研读他的四书五经。 到了后半夜,又冒起风雪来,船恰好驶到一个大码头,船工懒惰,就提议他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 陶生想了一下,继续赶路确实不妥,就同意了。 江边停靠着许多船只,画舫比邻,丝竹绕耳,非常的热闹,船工笑着说公子要不要也上岸喝一杯,说不定也有今年的考生,还能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陶雪庵生性腼腆,况且这样的排场,定是乡绅子弟,并不是同道中人,想了想,还是作罢。 风雪簌簌,越发凶猛,到了最后竟如虎啸狼嚎,陶生在油灯下又看了一会儿书,听得船外喧闹一阵又安静一阵,也不去理会。忽然听见江中扑通一声,那不远处画舫中掉落的,不是别的重物,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却没有人来打捞。 陶生着急,想着那一船莺莺燕燕,掉下去的肯定也是个姑娘,这么冷的天,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受得了,不被淹死也冻得没了半条命。 “寿伯,我们得救人啊!” 那老船工被他吵醒,心中有些埋怨,说,“怎么救?不如用我这划船的竹竿碰碰运气吧。”陶生见那船工不肯帮忙,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只将那棍子伸下水去,在水里一通乱搅,老船工看着好笑,“你这般,能捞起个芝麻汤团才有鬼咧。” 陶生不听劝,又继续在水中捞了几通,忽然觉得有东西还……真的咬钩了?两个人手忙脚乱,一阵忙活,果真捞上了个东西。 却不是个芝麻汤团,也不是个花姑娘,而是一个……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了,写个短篇练手 第2章 二、温面 二、温面 陶生惊讶了,看那和尚虽然全身湿透了,但是神智还是非常清楚的,他用手抹了一把水渍,徐徐睁开了眼,眉目冷清,仿若高山融雪。 陶生看得有些呆滞,他并不信佛法庄严,只是年少居住的庭院倚靠山寺,晨钟暮鼓,便是听了十余年。 他如今从僧人的眼中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他神情恍惚着,喷出的水咦溅了他一身。 陶生性子平和,也不恼,只是觉得江水冰冷,这人该是淹傻了,就想要伸出手来探探他的额头——他一直不说话,痴痴的看着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陶生被和尚盯得发憷,结巴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和尚却一把抓住了陶生的手,他的身体很冷,手掌却很烫,和尚的力气那么大,他挣脱不开,他觉得手掌心似乎要烧起来了。 陶生心想坏了,这人不止淹坏了,还有专门盯着人看的毛病,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 ——是这个人无疑了。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2 章 和尚俊眸微敛,心里有了定论,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这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却没有想到是个这样的小呆瓜。 陶生被和尚抓得很疼,他实在受不了和尚看他的眼光,轻蔑又炙热,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盘菜,甚至还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 “呃……”陶生沉默了,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和尚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坐起身来,陶生一个踉跄,险些跌入那人怀里,幸好,抓住了和尚的僧袍。 脸庞在他的面前骤然放大,和尚的眼神异常明亮,有些像料峭春夜里的星子,又有些像北方的孤狼。 陶生看得有些心惊。 和尚终于松开了他,然后面不改色的说,“我饿了,要吃饭。” 陶生心想还好,这人会说话也知道饿,并没有傻,可是才安下心神,却忽然注意到他抓住的和尚僧袍的那只手黏黏嗒嗒,还滴着殷红的液体——血!几乎染了大片的□□。 陶生整张脸都变了惨白,连发出的声音都带了颤音,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和尚,他说,“师傅,你受伤了。” 和尚看了看大惊小怪的陶生,不以为意的的说,“不是我的血。” “刚才那艘船上死了几个人。这与我们并不相干。” “那什么才是相干的?” 和尚轻描淡写的说,然后抬头,“我饿了。” “哦。还好还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陶生终于放下心来,也不多想,说,“我去给你寻一些吃食。”说着,便蹦跳着出了船舱。 和尚注视着陶生平和清澈的眉眼,终于把后面的那一句话咽下了喉咙。 ——可是都是我杀的。 这些杀孽,都是因为我。 水上苦旅,没有什么吃食,船工就自告奋勇的说要去镇中买些吃食,可是过了许久,也不见船工回来,陶生就用小炉子,煨了一锅面。 于是,两个男人,围着一个火炉,等着面熟。 陶生觉得这人应该是真的很饿很饿了,不然怎么能目不转睛的盯着面瞅,他轻咳一声,和尚转过来,继续瞅他,和看面的眼神并没有两样。 陶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瞒师傅,我有一个疑问,你是个……咳咳,怎么还从这画舫中跳下来?” 和尚说,“出家人不近女色。” 陶生忽然自己悟到了什么,有些羞愧的说,“所以大师在那画舫上,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置身于美色地狱,犹如佛祖以身饲鹰,本就十分为难,我竟然还误会大师。” 和尚嘴皮子抽了一抽,面上却面不改色,“施主好眼力,应是如此。” 和尚想起来时老秃驴对他的嘱托,看了一眼陶生,“你这是要上京?” “是呀。”陶生惊讶,“你怎么知道?” 和尚在肚子里搜刮一阵,想起自己闯荡江湖中听到的那些轶事野史,说,“你是读书人,知道屈原,岳飞,诸葛亮吗?” “啊?有什么关联?”陶生先是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他们都在做官的时候……死了。”和尚慢悠悠的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他觉得自己这种用道理来说服陶生不要上京的方法很好。 “难不成师傅在劝我出家?”陶生眨了眨眼睛。 “…………”和尚默。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OS :我是在劝你做我媳妇啊,掀桌! 第3章 三、结缘 三、结缘 陶生说,“虽然修佛也很好,但是我还是想要在红尘中走一趟,功名利禄,七情八苦,来世界上,总是要自己试一试的。” “其实也不是这样……我只是不希望你上京,现在朝廷局面复杂……” “可是你一个方外之人,怎么会知道怎么多?”陶生不解看着他。“而且我只是去参加科举而已。” “呃,其实……” 没等和尚说完,陶生就高兴道,“啊,面熟了。”陶生把热腾腾的面碗端到案桌上的小碗中,船头腾起了一阵氤氲的雾气。 和尚一边吸溜着面汤,一边在热气氤氲中偷看着陶生。陶生搓着手,看眼前的和尚还在盯着自己瞧,不好意思的低头,错开和尚的目光。 他心智晚开,到五六岁时仍是痴儿,家人便把他养在玉皇山下的别院里,从来都是一个人,只觉得这个好看的和尚能够面对着,认真的吃一碗他煮的面,心里便十分欢喜。陶生心里欢喜,话头便又起来了,他像只小动物一般,有些发怯,又忍不住想要和他亲近。 “和尚,你们出家人都有法号,那你叫做什么?” “化缘?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化缘?不就是讨饭……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 “其实,化缘,也是结缘的意思。” 和尚忽然道。 “?”陶雪庵从碗中探出头来,他楞了一瞬,用舌头舔干净了嘴边的汤汁,“那师傅与我在此相遇,又是结的什么缘?” 和尚看着少年眼神灼灼,呐呐,竟然半响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经法号,每到一个地方,便信口胡诌一个,当年他家的老秃驴不曾给他取过,他游离于红尘外,却踏不进虚空门,不戒色,不戒荤,不戒杀,其实算不上什么正经和尚,披着一身□□走四方,也不过是为了在这乱世缝隙求一个容身的位置。 那日的他心绪翻涌,并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只是诸多事后,他才想起最初的那场风雪里,那个小呆瓜,向他讨过一场缘。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3 章 ——而不是债。 两人在风雪中吃一碗素面,素面寡淡无味,可因为是风雪天里的一点热乎劲,却也十分舒心,当然,是这个讨厌的锦袍公子出现之前。 “呀,雪庵贤弟怎么这边可怜,吃这淡而无味的素面有什么意思,不如上我的画舫上暖和暖和,上面有琼酒美人,怎么也对着个秃驴快活。” 马世涛也是进京赶考的,陶雪庵在松麓书院时,有几年同窗的情谊,可是他因为是太守的儿子,生性跋扈看不起人,陶雪庵这样的榆木性子自然跟他没有什么交集。 “不去。”陶生摇头。 “哦?”马世涛摇了摇扇子,想要摆一个风流姿势,无奈路面太滑,反而踉跄了一下,“你表哥都能够进我的画舫,你却去不得,也罢也罢,我这就去告诉孟世兄好了。” “什么,你说表哥在这里?”陶雪庵听到孟仕元的名字,心里一阵发憷,不为别的,只因为孟茂竹这位老兄,不能长得亭亭玉立,却是个三百余斤的胖子,而且平日最爱依仗着哥哥的身体,不,身份欺负他们这些晚辈,要是被他表哥知道了他在这里,却不去拜见他,后果陶雪庵不敢想下去,忙说,“我去我去,我见了表哥就回来。” 那马世涛却笑,“只怕你倒是乐不思蜀,撵也撵不走。” 和尚知道这些人只是平常的士绅子弟,并不是刚才的那批人,可是还是担心想要跟过去,可是他才跟小秀才装了一番正经和尚,不好直接跟过去,就说,“你要在半柱香内回来。” 马世涛揽着陶雪庵的肩膀笑道,“你家的大和尚怎么比我家那婆娘管得多?” 和尚抱着竹竿在船头立了许久,风雪簌簌,轻擦过他的眉梢,他却岿然不动,直到那人跌跌撞撞的扑进他的怀里,笑着揉他的眉头,“咦,竟然是活的。” 和尚不耐的拧了眉头,抱住了烂摊如泥的醉鬼,“你这是喝了多少杯?” 陶雪庵摇头晃脑地把每根手指都数了一遍,最后攥成拳头,伸出一根手指,“一杯。” 和尚哭笑不得,原来是个一杯倒,揶揄,“怎么舍得回来了。” 陶雪庵想了想,似乎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忽然哇的一声苦的出来,“那群姐姐真的好可怕。” “哦?怎么可怕了” 陶雪庵听了,涨红了脸,狠狠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却再也不开口说一个字。 和尚低头看他,赖在他怀里的少年果然衣裳凌乱,也笑了。 “有没有人告诉你,和尚也很可怕。” 第4章 四、船事 四、船事 和尚把书生死拖硬拽把书生弄进船舱时,已经气喘吁吁,偏偏还不老实,原本安静腼腆的小书生此时就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一般,显然狭窄船篷并不够他施展,一不留神就又要像河里栽去。 和尚只好又把人抓回来,这回陶生倒是不动了,借着微光,和尚认认真真的端详了少年稚气的脸,他没有见过那位故人,只是光论眉目,其实他与师父的那位故人应是极其像的,可是咋看一眼,都无法把这个呆秀才同那个人联系起来,那个人是传闻中的青天孤月,而他怀里的少年,只是尘世里的一点烟火。 少年似乎仍然觉得不舒服,胡乱扭动了起来,脸色是不自然的潮红,最后竟然生生把自己的衣襟拉到了腰下。 他从书生眼里看到了不熟悉的欲望,显然这个少年并不知道来势汹汹的欲从何来,惊慌失措的如同红了眼眶的兔子。 “那些人给你灌了什么?” 陶雪庵自然不会回答他,他早就迷失在欲望的迷宫里找不到一个出口。 和尚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眼前的是极难参透的佛经,他还没有参透,那“佛经”已经纠缠上来,滚烫的肌肤和冰凉的麻布料摸索着他的身体,未经过人事的少年,不知道如何纾解,只能本能的磨蹭,半响以后,陶生的神情陡然清明,一把推开和尚,死死咬着嘴唇,“出家人不近女色,我……我不该坏了师傅修行。” 他答应过老秃驴要好好护他周全,心里自嘲,“师父啊师父,我这算不算是监守自盗呢?” “出家人不近女色,没有说不近男色。”和尚神色依然淡漠,心里的那一点理智却早已摧枯拉朽的崩塌。 ——他不该的。 手却已经摸上了那人的裤带。 陶生一阵心惊,回过神来,裤子已经被那个人褪到膝盖下,要害落入了一双大手之中。 ——和尚第一次给男子纾解,却觉得人间极乐和极致的煎熬应如当时,看着少年绯色涨红的脸,他忽然就明白了,红尘千丈,他终究不得开解。 “你……不知廉耻。”陶雪庵气喘吁吁,颠三倒四的骂着。“你这头中山狼,恩将仇报……” 他挑眉,伸出舌尖勾去了嘴边的白浊,“哦?按照志怪故事,你救了我,我合着也该以身相许?怎么算是中山狼呢?”用极其严肃的说着这样轻佻的话,实在怪诞又不合时宜。 陶雪庵觉得自己快疯了。 和尚把他抱到他的腿间,坐在□□上,陶生的布袍还挂在腰间,两条雪白的腿叉开着,激烈的起伏着,像一只脱了水的鱼。僧人把手伸进去,轻轻拍打了一下,声音却极是柔声哄人的语调。 他说,“你乖。” 僧人精壮的身体已经俯身过来,舔了一口少年的嘴角,犹犹豫豫的擒住了少年的唇,陶雪庵乍然听到那一句“你乖”,耳边轰鸣一声,猛地瞪大眼睛——船外几千尺的高空中雪粒子陡然落下,没入这广阔漆黑的江面之中。 一夜落雪不止。 陶雪庵从昏厥中醒来时,身上披着和尚的麻布□□。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离天亮起来却还很早。和尚不在船里,他以为人已经走了,掀开帘子,却发现僧人非但没走,立在船前,堂而皇之的充当门神。 陶雪庵一阵心慌,立马把帘子拉下来。 可那那和尚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他立在船头,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动静,也不回头,说,“我给你守夜。” 陶雪庵讷讷道,“你高兴随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对和尚。 船工却仍旧没有回来,陶雪庵知道船工生性贪玩,肯定是在哪处酒巷楚街厮混,这样想着,纵然心里焦急,也无可奈何。 外面的天实在冷得紧,陶雪庵劝了他几句,也劝不动,就在船篷迷迷瞪瞪的睡着了,他想着和尚就守在船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怎么把他劝回来?也睡得不十分安宁,忽然听见船外有人在唤他,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4 章 他想去看看和尚,到了船外,竟然发现船头空无一人。 “公子……公子……”他回过头去,发现船工就站在岸上,一只手背在背后,另外一只手神神秘秘的向他招手,说“公子,你下船来,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陶雪庵迟疑了一下,却也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个人走过去,就在他快要靠近船工的时候,他的另外一只手飞快的伸出来,竟是一把白花花的匕首,直直的朝着陶雪庵的胸口刺过来。 事发突然,陶雪庵身体来不及反应,也直挺挺的不知道躲闪,以为难逃此劫,却听得裂帛滋拉一声,殷红的血便热腾腾的喷溅在他身上。 船工死了。 ——被船工曾经递过来的竹竿戳破喉咙而死。 而这根竹竿,现在就握在他亲手捞上来的人的手里。 “你……”陶雪庵的双肩发抖,望着眼前的人,他的脚步徐徐而来,溅染在他的□□的血色在他瞳孔里晕染开来。 步步红尘。 ——到底是我看错了,僧者,非佛陀,修罗也。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文的初衷好像就是为了这个ply,【正直脸】 第5章 五、华年 五、华年 天终于亮起来,他们已经驶离了那个泊头,周遭白茫茫的一片,万物哑声,陶生坐在船头,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说过话了,和尚看着他,想着这个呆秀才在想些什么,震惊?伤心?感激他?还是恨他? 小呆瓜这样的性子,怕是很难转过念头来。可是他还不能跟他说出实情。 “你在怪我?” 高大的男人默默的在他面前蹲下,他不敢靠他太近——他不确定他会不会怕他。 陶雪庵摇摇头,没有害怕的神情,“我知道的啊,你不杀他,就是我死了。” “那你是伤心那个老仆背叛了你?” 他抬起头,“你知道吗?我有众多兄长,可是只有我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因为我是最开始就被放弃的,因为那个时候,大夫诊出我是痴儿。”和尚有些吃惊,他只觉得这个秀才迂腐木讷,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缘故。 陶雪庵笑了一下,“就算后来开了心智,我学习东西,都要比别人慢些,当年其实也不算诊错。” “我和寿伯不过是钱帛之交,在这个乱世中,为了活下去,放弃一些东西,本就是很寻常的事。” “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陶生摇摇头。 两个人又开始沉默。 过了许久,那人忽然扬起头,藏在斗笠里的眉目不辩神色,“那你会……你会抓我见官吗?”他终于问出来了,百转千回的试探,仿佛都是为了这句。 陶雪庵摇摇头,“我……我打不过你。” “…………” “你知道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当然不会怕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他却怕他说出这样一句“会”,他才要开口,却听陶生说,“师傅云游四方,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你能不能说给我听?” “乱世求生,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想听。”陶雪庵认真道,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真的是想听那些轶事。 和尚为难,可是还是耐心的讲起了那些走过的地方,碰到过的轶事,他很久没有说过故事,这个节骨眼也没有心思将故事,可是还是说起一起轶事,从杭州天竺寺的和尚夜见奇木有光,塑造观音大师的雕像,到玄武湖埋了一个与猫猫同音的毛姓老人来杜绝鼠患。从甄山的老樵夫收养了一个鹿生的女儿到徐州汉高祖庙边的试剑石(注),他说故事并不好,不会先抑后扬,不会起承转合,可是乌蓬前的那个呆瓜,却脊背挺直,听得专心致志。 和尚心神恍惚,回过神来,书生正目光灼灼盯着他,他哑然,“抱歉,我继续把这个故事说完吧。” “不用了。” 书生却摇摇头。 他惊讶,苦笑,“到底贫僧说得不动听。” 陶雪庵却说,“那些故事都是很好的,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有趣的事。” 和尚不知道怎么说什么,却听陶雪庵说,“我也给你说一个故事吧。” 和尚一愣,实在不明白这个少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目睹他大开杀戒后还能气定神的和他说起故事,却也不忍心打断他。 “我以前说过的吧,有一个痴儿,一直被家人锁在深山的宅院里,那里十分僻静,常年没有什么人经过,他十岁以前见过的鱼鸟飞虫,大概比人多得多,这些鸟儿虫豸见多了,就以为自己也是同类,所以那个痴儿十岁都不会开口说话。” “他一日又一日的痴傻下去,那些他父母派过来照顾我的老仆大概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了,他的大娘也说,好歹留这个孩子一口饭吃,他无知无觉的活到那个岁数,身边的仆役换了一拨,听到这句话时,第一次希望自己真的是无知无觉的一棵树。” “一棵树?”和尚皱眉。 “这个想法太过于荒唐,可是当时那个痴儿却是真心实意想要成为一颗树的,他站在围墙下一动不动,不管下雨还是刮风,好像只要这样,自己就可以真的是一棵树。” “可是,那个痴儿,终究没能成为一棵树。” “为什么?”和尚一颗心忽然悬在半空中。 “那是泰和元年的立冬。” “我记得那一年,北朔大荒,胡荻入侵,这场战事一直持续了好几年才平息。可是你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 “因为那一日,一个少年僧人经过我家门口,那是我家的老奴不在,他便堂而皇之从矮墙中翻进来,那不是一个好和尚,他见我家里没有人,便开始往兜里顺东西,等到心满意足的拿了烧鸡,咬了几口,才发现在墙角的‘那棵树’。” “很多年后,我也无从得知,他是怀着怎么的心情,跟一棵树说话的,有时候是一种佳肴,一段佛经,有时候是一段轶事,他讲完就啧啧哀叹,小呆瓜,你若不是这般模样,就真的可以真的尝尝了,或者说,就可以真的去哪里看看了……他隔一日就来,从那个僧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那个痴儿看到了这个尘世最初的模样,他从对僧人的话全然没有反应,到会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单音节,他慢慢的开始不满足,当一棵无知无觉的树了。” “后来呢?” 陶雪庵却说,“后来的事,师傅难道不应该比我跟我清楚吗?”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5 章 “次年春天的一日,那个白袍僧人忽然送给那个痴儿一枝杜鹃花,痴儿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话,激动的哇哇直叫,他说你别叫,借我躲躲,明天就带到到山上去看花,说着就从墙头上翻过去了。”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陶雪庵抬了头,笑着,眼里却有水光,“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看那个和尚,多么坏。” 和尚怔然,半响才道,“是的,他这么坏。” 他和这个少年本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只不过因为半个月前他师父急把他召回来,说要他保护一位故人上路,回来就要把这破寺过给他,他自然不稀罕这个小破寺,可是却没有道理拒绝老秃驴的要求,他以为仅仅是这样,他却没有把持住,破了戒,到底是造化弄人。 更加造化弄人的是,他起初以为这位故人是师父的故人,见他的容貌后,他又以为他是那个人的故人,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是……他的故人。 寒山上的杜鹃花开了又谢,小痴儿趴在围墙上,等着路过的僧人再进去坐一坐,给他讲完这样一个故事。 十载光阴就这样蹉跎过去了。 原来,终究是他欠他良多。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以上佚事均来自张岱的《夜航船》。虽然题目叫夜航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重点当然是“船”啦。 第6章 六、云聚 六、云聚 大风将船头的帆布吹得猎猎作响,天色似乎又暗沉下去了。 ——暴雨将来。 陶雪庵站起来,苦笑,“我的故事也说完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那么,我们就后会无期吧。” “小……施主,”和尚忽然伸出手来,他的眉头紧锁,却终于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施主。“施主,此去京都,路途凶险,贫僧可以……” “我这样一个穷书生,没有什么钱财,课业也比不上哥哥们拔尖,难道还有怕我抢了他人的状元么?”陶雪庵说,“你又跟着我做什么?” “我……”和尚无言以对,他不能说这个缘故。“……我不是想跟着你。” 陶雪庵皱眉,却听背后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是想守着你啊。” 和尚终于还是被暴怒中的陶雪庵赶下船来,他当了十多年肆意张狂的不正经和尚,连他们家的老秃驴也拿他无可奈何,却在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前面认怂。 他不敢坐船,目标太明显,怕被陶雪庵发现,又怕离得太远把人弄丢,只好沿着江走陆路,累了就在水边的树上休憩一会儿,脚力追着船跑,十分憋屈。 陶雪庵在船上也不安生,他总想起那一日和尚几不可闻的低语,他恍惚着是不是那天风太大,自己听错了,也可能那人确实说了要守着他的,可那是个惯说了诳语的和尚。 他这样想着,就觉得有些委屈,那一年也是这样,无知无觉的痴傻儿蹲在漏瓦墙头下,暴风骤雨,一动不动,在茫茫雨雾中,他感受到这个尘世带给他的第一种情绪,也是委屈。 原来委屈,是杜鹃花的红。 陶雪庵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想下去,他应该多想想课业,想想姨夫对他的厚望,那才是正事。就这样过去了四五日,不知觉到东州境界,这一日,他把船停在泊头,上岸到附近的集市去买些吃食,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唤他,他回过头来,马车里走下一个人来,是个黄色罗裙的官家小姐。 “表弟,真的是你,我是裴子琴。” 那女子眉目温和,笑盈盈的看着他。他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位表姐几面,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子琴表姐的温婉气度,大抵是眼前这般的模样。 “表……表姐好,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看你赶路赶了这么多天,却还没有到,让我过来接应你。”子琴笑。 陶雪庵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怎么擅长跟姑娘打交道,连口吃的毛病都犯了,“那……那麻烦表姐了。”裴子琴倒是落落大方,十分亲昵拉着他上马车,“表弟,我们都是自己人啊。我们的事,爹爹都跟你说了吧。” “嗯。”陶雪庵忽然想起来表姐说的是那件事,到底是少年心性,猛的涨红了脸,任由着表姐牵着他上了马车。 他才想上马车,却听到后方庙上瓦片劈啦啪的一阵响,陶雪庵想,这庙里的野猫儿 ,脾气可真暴躁啊。 半夜里,一家客栈的屋顶上,和尚斜躺喝酒看戏。 酒是从寺里顺出来的三十年女儿红。 戏是才子佳人的大俗套。 只不过,因为戏中的人是他的小呆瓜,喉头中终究还是有了别样的味道。 屋檐下,陶雪庵和他的表姐正在吃饭,表姐夹了一筷子鱼肉到他碗里,“表弟读书辛苦,要多吃些。” 他其实和与朝中做官的这位姨夫并不是很熟络,这个表姐更只是在年少时见过一面,那时他偶尔被允许回到家中,,自惭形秽,在家宴中也不敢造次,倒是姨夫身边黄裙女童,见了他不敢动筷子的拘谨模样,便抓了手上的桂圆,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一直记得,他这位表姐,是很会照顾人的。 陶雪庵勉强笑着,也往姑娘碗里添了一个鸭腿。 裴子琴刚要低头道谢,那碗里的鸭腿已经不见了。 屋顶上的和尚端详着手里的鸡腿,心里想着,小呆瓜那样呆,还会泡姑娘么? 陶雪庵不知道屋顶上躺着个顺手牵羊的活佛,只好冲着姑娘尴尬的笑笑,说来也怪了,以后无论以后他送到表姐手里什么东西,都一瞬间就不翼而飞。 顺了羊的和尚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几口酒下肚,他的喉咙又苦又辣,他害怕他的小呆瓜还学不会拱白菜,反而被白菜拱了,又害怕他的小呆瓜已经学会了拱白菜。 他觉得自己这样纠结实在是丢人,可是他实在很想直接跳下屋顶去扯开小呆瓜身上的爪子,可是他不能。 他想起了一些很久没有想起的往事,想起那人小时候的模样,想起那人是叫他光头哥哥,想起自己许下的愿望。 他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却听到了背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好你小子,又不学好,偷酒喝?” 和尚转过头去,看见自家师父正看着他,手里的酒壶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一边训斥,一对对着美酒心驰神往。 他看着老秃驴一副被美酒勾搭得口水都要流出的蠢样,心中烦躁,“师父,你诳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如果他早知道,他根本不会再出现那个孩子面前,更不会……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6 章 他们师徒,对于监守自盗,倒是一脉相承。 慧禅喝了一口酒,啐了一口,厚颜无耻道,“徒儿,你冤枉我,我告诉你这是一个故人,日后你就知道了……没想到你真的‘日后’就知道了,啧啧,连弟弟都不放过,禽兽。” 和尚,“……”这么坑的师父还要留着过年吗? 和尚彻底暴怒了,抡起佛珠就朝着慧禅的酒壶出招,慧禅护着酒壶,边喊边躲,“欺师灭祖啊!没天理了!” 不知觉已经拆了数十招,慧禅自认是扛不过武力值爆表的弟子了,眼看就要美酒不保,忽然想起正事来,示意休战,“好徒弟,我来是告诉你一桩京都的谣言,关于裴三小姐同畅庆班的女伶的私奔……。” 和尚回过神来,“那这个裴子琴……”很有种嘛。 他就要脱口而出,很快回过味来,心里想着不好,转头就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慧禅抱着保住的酒,心里想着真造孽,养个徒弟有什么用,当年就该让他和他的傻子弟弟在雪地里冻死,一了百了。 第7章 七、劫后 七、劫后 陶雪庵梦里有一场能把人眉毛都冻掉的大雪。梦里的雪,连绵不绝,似乎已经下了很多年了。 彻骨的冷将他密密匝匝的包裹起来,他动弹不得,这种感觉真实的让他觉得不合情理,明明他生长于江南,却为什么会对朔北的雪有这样具体深刻的认识?四周嘈杂不堪,可是却都是和他无关的,他只能闭着眼咬牙苦挨。 ——他想着,冬天,实是在太长了。 后来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他耳朵边叫他“小庵”,那人特别讨厌,似乎得不到回音,就一个劲的在他耳边叫魂。 陶雪庵先要叫他滚蛋,却忽然记起自己在表姐吃饭的。他记得他喝完表姐递过来的一杯酒之后,就晕晕乎乎了,无数人像雪一样将他团团围住,说他是太子,要把他带回宫里…… 他想告诉他们认错人了,可是喉咙像着火了一样,一句也解释不出,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颇有皮相却惹人厌得紧的秃驴。这个秃驴见书生醒了,笑眯眯的抓起供案上的白馒头就向他献宝。 陶雪庵抬头望了一眼破庙里的泥塑菩萨,觉得和尚这么坦然的拿上供的食物,不心虚吗?可是一想起他当年天天到他家串门拿鸡吃的事迹,就觉得……呃,算了吧。 别人都是借花献佛,而他却是借佛……关键是还没有肉。 陶雪庵很生气的啃了两口,一直啃到底,竟然真的没有肉——似乎觉得更生气了。 和尚却以为因为这个馒头的缘故,他与小庵的关系终于破冰,“小庵,大半夜的没有什么吃食,你先讲究着吃点,等到天亮了,我带你去吃王□□子家的麻糖……” 书生冷了脸,说“我问什么会在这里?”明明十二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开,说好永不相间的吗? “……” “所以我们之前分别时说的话都不作数吗?”陶雪庵气得觉得心肝都跳了一跳。 “……”他有些无奈,觉得如今的陶雪庵实在不好糊弄,沉默许久,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说,“你是我弟弟。” 陶雪庵冷笑,“他们还说我是太子呢。” “我……你不要信。”和尚不知道那帮人还把什么虚的实的口风透露给了他,他不能确定,只好说出这样一句没有底气的话来。 陶雪庵收起刚才的尖锐,淡淡道,“我知道不是。” 五岁的时候,他被人领着走进陶家的大门,那头门的台阶那么长,他跌倒了多少次,都是笑着的。 六岁的时候,书院里教写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那么复杂,学了很久都学不会,被同窗嘲笑了也只是抹抹鼻涕。 七岁的时候,打翻了一个碗,被陶家的长母发配到北苑里,警告他好好呆着,别惹事。他就真的好好的待着。 十岁的时候,有人许诺了带他去看早春的杜鹃花,他没有等到,也没有伤心。 十三岁的时候,照顾她的嬷嬷不行了,告诉他他娘是个妓子,他只有努力的考取功名,他娘的牌位才会回归宗祠。他一个人在屋后挖了坟,想着要记得嬷嬷的话,否则嬷嬷会从地下爬出来唠叨他。 十七岁的时候,远在京城的姨夫忽然来信说要他进京参加科举,说他前途无量,他不知道姨夫那只老花眼看出他前途无量的,可是他想,总归是好的。 他并不是足够聪慧的孩子,长大了也不聪慧,总是被世事推着走,他那么努力才勉强做了陶雪庵,却也没有别的力气去做别的什么人了。 “我知道,我是陶雪庵。”他抬起头来,“不是你们口中的谁。” 和尚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什么?你还要上京,你是真傻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什么姨夫,什么如花似玉的表姐,都是假的,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引你上京!真的被虚无的前程似锦蒙了心了?” “不是,”陶雪庵嘟囔了一下,背过身去,似乎很不想面对他,“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我有非去京城的理由,其实你们都知道,答案就在京城,只是不告诉我。” 僧人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对着少年的背影说,“你要去那龙潭虎穴可以,可是我要跟着。” 他忽然觉得很累,也没有力气争辩了,低声说,“别的都不要信,你只要相信,你是我弟弟就够了。” 陶雪庵不知怎的又恼了,涨红着脸说,“你都对你的弟弟做那种事的吗?那我可不敢做你的弟弟。”说完,用袖子捂住脑袋,使劲往里面缩了缩,只露出一段红透了的脖颈。 他反应过来陶雪庵说的是那种事是哪种事,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想,今天晚上该多念几遍清心经了。 第8章 八、拙心 八、拙心 第二天,风雪就已经停住了,为了避开那群人,和尚说,我们还是走水路为宜。 陶雪庵也不答话,只乖乖的跟在僧人身后,他这样安静却更让和尚害怕,陶雪庵不搭话,他做了亏心事,也不敢搭话,一路走得战战兢兢,可又怕少年这样憋闷着憋出病来,他怕陶生冷着,怕陶生摔着,恨不得就想把少年在手心里捧着,在嘴里含着。很多年前的老妈子心忽然间又死灰复燃的迹象了。 和尚昨夜就定好了船,到了泊头,那船已经停在岸边,他先去一步和船工交接,回来时却看见陶雪庵立在船头不上船,才想说你不要立在船头,会伤寒,乌蓬里已经传出了老和尚的嗤笑,“出息……” 和尚抱着剑,冷冷的看了一眼慧禅,那眼神无时不刻不在说,慢走不送。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7 章 慧禅扫了一眼徒儿,自动无视了他的逐客令,又重新回到了陶雪庵身上,“徒儿不肖,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收你做徒儿了。 慧慈说,“说起来,陶雪庵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 陶雪庵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缘故,有些激动,这位大师大概是当年的知情人,他有千百个疑问,千头万绪,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我的名字是我娘亲……。” 慧禅想了想说,“才不是。大约在破尼姑庵门前捡到你,可能是因为尼姑庵只收女娃娃,不要你就被丢出来。” “……”陶雪庵嘴角抽了抽,忽然说,“大师想收我为徒,现在也不迟,反正我已经看破红尘,做个方外之人到也不错。” 慧禅觉得有道理,这样他的妙音寺倒是后继有人了,陶雪庵虽然呆,却没有他的徒弟那么多的心思,能够好好守着他的寺,才想开口,他百般心思的徒弟早就垮了脸,“老秃驴,你说话不算数,你放过我弟弟吧。” ——他已经做了和尚,可是他的弟弟要子孙满堂,要一生平安。 他们三人在水上又走了两日,水上时光消磨飞快,很快就到了承安境界,过了承安,就真的到京城了。 可对于和尚来说,日子却分外难熬,因为陶雪庵不搭理他。 陶雪庵不搭理人的方式比较别致,他不对你横眉冷对,依然是笑着的,只是自动过滤你这个人,仿佛耳旁风。 他站到船头温书的少年面前,郑州道,“小庵,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陶雪庵这回抬了头,惊奇,“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男人想了想,一时戛然,慧禅不嫌事大的接话,“他对不起你的地方多着呢。” “……”他没有法子,咬了牙,“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他想,他这一生,终究是欠他良多,恐怕卖了他也还不上了,可是他现在还要把他卷进这场是非。 “我知道。”少年低头,乖顺的样子。 “我是想说,我们现在掉头还来得及,你……”男人有些说不下去。他知道他不应该说这些话,可是那是他的小庵啊。 少年忽然对他展开了一个清淡的笑容,“谢谢你一再的劝告。纵然一开始你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愕然,呆呆的看着他,好半天,忽然也笑了。 “小庵,师傅说从尼姑庵前捡到你的话,其实是骗你的。”陶雪庵眼眸一亮,“是我一路牵着你一路南下,带到妙音寺的。那年隆冬极冷,连江南都下了好几场雪,师傅捡到我们的时候,知道你是皇……是痴儿,不肯收你,才转送给陶家别苑里的才失了亲子的外室。” “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陶雪庵舒了一口气。 僧人眉头紧蹙,却忽然转了话题,“你知道当年我曾家佛像面前,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吗?” 陶雪庵才不管这些,他破切想要知道前因后果,说不想知道。 僧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他无数次想要甩开那个拖油瓶。可是每一次,那个小拖油瓶都只来拉他的衣袖,他心智未开,不懂得撒娇和索要,想要的东西就死死的攥着,流血了也不撒手。 没有办法,他只好带着他上路。 他们都告诉他,拉着他衣袖的是一个小祸根小灾星,会引火烧身的,一个痴儿,容易暴露太子身份的小祸根,本来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不如结果了他。 可是从朔北到江南整整半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办法杀死他。 十五岁的少年不懂得营生,在夹缝中求生存,为了养活两个人逃避追兵,他入过黑市,干过苦力,扮过打手,每一次,小灾星都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小灾星那么乖,要死了也乖乖的拉着他的衣袖。 他也曾经是那样的年纪,不知世恶,不畏神佛,可却唯独害怕了他的小灾星的哭。 可是他的小灾星从来都没有哭过。 后来他们到了江南,遇见了父亲的旧友慧禅和尚,慧禅和尚嗤笑了一声,告诉他,痴儿怎么会哭?那时他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心智未开,是可能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剃度的那一天,十五岁的少年剃了发,跪在佛龛前,许了一个愿望,不是关于自己的愿望,却比任何都要自私。 “俗家弟子徐稷,今日就要皈依佛门,不能吃肉,不能喝酒,大概将来也娶不了媳妇儿了,弟子心里很苦,想要问佛祖讨一个愿望。” “门口的那个傻子是我……我弟弟,他现在脑子不好,不过以后或许……会……会好的。” “他现在没有依靠了,将来他傻着也好,好了也好,我想求他都能好好活着。” “佛祖慈悲,我就这么一个私愿而已。” 说完,郑重其事对着泥塑佛像磕了三个响头。 很多年后,少年成了游僧,也没有把佛祖很当回事。这大概是他一生最郑重其事的一次。 因为他要他的傻子弟弟活着,他已经做了和尚,可是他的弟弟要娶妻生子,要一生平安。 佛说世有三千造化,只有一颗拙心半点骗不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了。。。。。摊手 第9章 九、家国 九、家国 和尚从这么一段往事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陶生一脸谁要知道的表情,忽然笑了,他不知道也是好的吧,“你不用着急,明日后我们就到京城,到时候你什么都会知道,到时候,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我拼死了也会带你走,若是你……留下,到时候,欠你的债,我也不会亏欠。” 陶生直直的望着他数秒,眼眶渐红,“好的,但愿你说到做到。” 陶雪庵睡了以后,慧禅和尚才从船篷里出来,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家的徒弟,忽然低声说,“你可真是傻子,你晚一天告诉他,他就不会恨你了吗?” 和尚笑了笑,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可笑,他想要告诉少年当年的种种,却欲盖弥彰的掩盖那些关键残酷的真相,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他早就不是那个五识不通的孩子了。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8 章 “京中来信可回了?” “已经飞鸽传书到京里报信了,放心吧,那边已经行动了。”慧禅长叹了一口气,“你呀,也是个傻子。” 漆黑的江面映着摇摇欲坠的油灯,一晃一晃的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去了,过了一会儿,风中传来男人嘶哑低沉的声音,他说,“师傅,我是真的害怕……” 他仿佛又变成当年那个在佛寺前背着弟弟说害怕弟弟哭的少年。 当年的他因为嵩阳吴氏一案脱离组织,被人追杀,无路可走,寒冬腊月不眠不休的走了两天两夜,来寻访父亲口中也不知道真假的故友。 那是他一生最怯懦的时候,他说他不敢回头,他害怕。 慧禅问他是不是害怕追兵追上来? 他却摇头,他说他怕一回头看见背上的弟弟哭,他不知道出路在何方,或许把小傻子交出去他就能够解脱,也或许根本没有用。 可是如果背上的那个人真的是他的出路,那他永没有出路。 而现在,和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早就穷途末路,却不敢死,只是想要把命交给他手上。 第二天一早船终于靠岸,慧禅酒瘾犯了,便嚷着要上岸,白袍僧人冷冷看着自家撒泼打滚的师傅,“你和小庵留着船上,我去。”虽然那群人没有追上来,但上岸太冒险。 “好呀,师傅,我陪你去。”陶雪庵又一次精准的避开了男人的目光,跟着慧禅走了。 “……”男人摸摸鼻子,一个两个,都是惹不得的祖宗。 承安城是个位于京都西南的边隅小城,因为位处要塞,离京非常近,历来繁华。一行三人在城中瞎溜达,一老一少似乎在逛街这件事情上十分合拍,陶雪庵困在别院数十年,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街市,对什么都十分好奇,慧禅更是不着调,遇到什么都愿意插两脚。 逛了一会儿,陶雪庵忽然想起什么来,觉得和尚今天有些奇怪,回过头来,“你今天怎么好说话。”任由他胡闹。 和尚如鲠在喉,“我不该宠着你么?” 少年想了想,没想起应该不应该,却被桥边那匆匆赶路的商队给吸引了,那队伍鱼龙混杂,有贩夫走卒,有老弱妇孺,因为走得太急,一个垂髻小童摔倒在陶生脚边。 陶生扶起他,他的爷爷赶上前来,向他道了谢,陶雪庵说不妨事的,觉得有些奇怪,“你们这么赶路做什么?” 老贩望了望周围,低声道, “公子,你不知道吗?马上就快要打仗了。” “你怎么知道呢?”陶雪庵看着这四海升平的场景,不知道这流言是哪里来的,可这种事素来商贾最是灵敏,便听老贩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兔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这皇帝老儿早就不行啦,太子式微,能够摆得平严党阉狗?恐怕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 “可是太子素来贤明……” “再贤明也只是一个人,能敌得过朝野庙堂野心勃勃?”老贩不愿意说了下去,带着孩子匆匆走了。 那石桥一端忽然疾驰过来几匹快马,似乎是锦衣卫的装束,朗声道,“近日来流匪作祟,闭城三人,擅自出城者,斩立决!” 原本要出城的人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试一试,一瞬间血花四溅,当场毙命,一时间满城寂然。 陶雪庵哪里见过这样的人间炼狱,一时间也有些呆然,原来他不知道的人间,人声鼎沸,极乐又极苦,有流寇恶匪,有饿殍遍野,有骨肉分离。 和尚用僧袍一角捂住少年的眼,他说,“小庵,你不要看。” “可是我已经看到了。”陶雪庵却说,“那位,是不是也一直在看呢。” 少年忽然回过头去,认真问到,“京城的局势其实已经危如累卵了,对吗?” 和尚心里咯噔一下。 小呆瓜虽然呆,却也不是傻子,这些天,一定从他嘴不牢靠的倒霉师父嘴里听到不少事,他一定是想到了。 他却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知不知道是他……灭了他满门。 之后便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因为门禁的缘故,他们必须乔装改造连夜回到京城,也顾不得集市上淘的那些小玩意儿,陶雪庵才想都丢了,男人却抓住他的手,他说,“都留着吧。” 陶雪庵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一阵酸涩,他总是把他当做孩子哄,可是他早就不是孩子啦。 他们秘密潜回京城是第二夜凌晨,他们三人站在太和殿的石阶上,天光熹微,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早朝的时辰,天正在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陶雪庵知道他等的那人就要来了,他的一生这样平淡无奇,似乎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夜风猎猎,将少年的衣袍吹得四下翻飞,他极目望下去,那石殿之下熙熙而来的临朝的文武百官。 少年有些急躁,“那位怎么还不来。”等到文武百官都拜上殿来,他们可不都露陷了吗? 他凝视看着少年,郑重又贪恋,似乎是看一眼少一眼。 半响,陶雪庵没有得到答案,想回过头来问慧禅。 “臣,南淮徐稷,拜见太子殿下。” 那僧人朝着眼前的人跪下身去,行的不是佛礼,而是一个朝廷三品武将的礼。 接踵而来的是太和殿下拜倒在他脚下山呼千岁的文武百官。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10章 十、偿情 十、偿情 陶雪庵耳边轰鸣作响,似乎很长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被万人簇拥着,一步步走向宫殿的最高处,千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猜疑着他,依仗着他。 可是又不是看他。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他知道的,大晁储君,单名宸,不是他陶雪庵。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9 章 礼官诵读着缓慢繁杂的礼仪仪式,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百无聊赖,想要从千万双眼里找出一个孤星,可是他找不到,就算了吧。 耳边似乎有风,风起于南墙。 ——天枢五年,景隆帝薨,太子李宸登基称帝,少帝在位十年,碌碌无绩,后世亦以“十年庸帝”侃之。 很久以后,陶雪庵每每回忆起困于宫闱的十年,时常恍惚以为是一场梦,而这场梦,始于那一年夜航船。 “我是南淮徐家的后人。你应该听说过南淮徐家的吧。”和尚如是说。 开元皇帝出生草莽,据说当年落魄时在南淮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南淮还没有徐家,只是一个草台戏班子,他与戏班班主有一段不为人道的交情,危难时,更是交托幼子后世,后来开元皇帝发达了,感念这一段恩情,亲赐戏班中二十八个孤儿班主的徐姓,几百年过去,这些徐姓后人足迹已经遍布大江南北,高官显赫,贩夫走卒,无所不在。 南淮徐家,其实并不是一个姓氏,也不是一个世族,而是一种身份,和尚告诉他,“南淮徐家,世世代代都要效命于东宫之主,我的父亲姓徐,母亲姓徐,所以我也姓徐。” “南淮徐家,生来就是为了守护东宫,东宫危,徐氏必出,也是那一年,我接到嵩阳的那一件事。” “所以,嵩阳一案是东宫所为,可是不对……”那个时候景隆帝虽然已经在位十六年,却无所出,哪里来的东宫之主呢。 慧禅摇头却又点头,“当然不是太子,却与太子有关,你不觉得奇怪,先帝在位十六年,后宫妃位的也有数十人,怎么会一无所成呢……正是那一年,先帝颇为宠幸的姚妃忽然有孕,这一切本来顺利,如果嵩阳夫人没有进宫。” “嵩阳夫人是姚妃的亲妹妹,后来嫁给了肃北侯家的三公子,那时也怀里两个月身孕。” “所以说当时姚妃并没有怀孕,她想要嵩阳夫人的孩子李代桃僵?结果被陛下知道了,才招来了嵩阳夫人一家的灭门惨案。”陶雪庵眼眶微红,隐忍道。 “当年嵩阳夫人一家的死,有各方面的因素。不仅跟姚妃的事情有关系,更是因为当年的老侯爷被严党策反,萌生了反意,你想啊,当时姚妃虽然受宠,先帝雷霆手段,又怎么容忍这种事,姚妃无所出不奇怪,可是十几个妃子都无所出……” “所以一切都是先帝安排好的?” 慧禅沉默,忽然道,“太子殿下让我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如今大晁内忧外患,严党阉狗,他需要时间重理河山。这是太子殿下留给你的信,你看后,决定留下还是离开,我们都尊重你。”说完,就要离开。 “对了,小庵,你哥哥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慧禅忽然回头,他说,“当年嵩阳……你阿娘曾经给你们兄弟俩取过小字,你叫做……” 陶雪庵却摇头,“不重要了,真的。我是陶雪庵,我知道。” 慧禅看着少年红着的眼,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终于难以说出口,当年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无愧于天地,可是终究亏欠了眼前这个少年……他又有何颜面去规劝他留下——他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告诉少年,他也曾姓徐。 陶雪庵看完了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素袍僧人不言不语,安静的如同一座佛像,他做和尚不成体统,此时却最是像一尊佛……少年和他对视了一眼,轻飘飘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等着我留你下来吃饭?” “……” “我……小庵……”他苦笑着,“欠了谁家的债,终究要还。陶雪庵,你知道我在等什么的。” “我等着你来杀我。” 和尚站在风口上,风将他的衣袍吹起,陶雪庵觉得自己有些记忆似乎回来了,他的手温暖而厚实,曾经牵过天真不安的孩子,孩子朝着他痴痴地看,只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好看,却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嗜血佛陀。 “如果当年你知道是我杀死了你的父母,你还会不会跟我走?” 陶雪俺摇摇头,语气艰难,他说,“光头哥哥,当时你是我的一颗救命稻草,我抓不住,我就死了。” “所以这个世上就没有陶雪庵啦。”他苦笑着,“可是我还是不可能原谅你。” 和尚嘴角满是苦涩,可是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出路了,就如十多年前,他背着他的小灾星没日没夜跑过茫茫雪原,他就深知,除了放下背上的人,他从来都无路可走。 第11章 十一、春来 十一、春来 “好罢,小庵,多谢你如今的成全。”男人说罢便去拔剑,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遍,郑重其事的交到了陶雪庵的手里,又怕少年用不来剑,叮嘱了他不要伤到自己。 陶雪庵捧着剑端详了一番,觉得有些好笑,冷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臭和尚,你想要这么轻易的敷衍我,想得美?” “和尚,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还欠我什么东西?可是我更想要那样东西。” “诶……什么?” 陶雪庵冷哼一声,想着这个人果然忘记了,“所以等你想起来之前不可以死,你的命,下半辈子,都是我的,我什么时候想要都是我的事,在此之前,请你去我哥哥的身边,帮助他,辅佐他。我要在这里,等我哥哥……肃清乱党,凯旋而来。” “你要留在这里?” 陶雪庵点点头。 “我不懂得那个人信里的家国政治,可是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哥哥哩,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哥哥,只想着这就是故事里风光霁月的人物啊,可是我呢,愚笨又平凡,却也想要学着哥哥,为百姓做点事。”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殿下再也回不来呢?” 陶雪庵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哥哥……还有你。”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却似心有磐石——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十七岁的陶雪庵。 身后的宫门缓缓的闭上,身下的白马忽然疾驰起来,在这片茫茫夜色中追赶起今晨出城的队伍。 十载苦囚,青春都一饷。 大晁的天下经过了战乱,改革,平乱,迎来了又一个春天。但是这个春天似乎有些不同。因为京城的百姓,终于要迎回他们真正的万年——朝熹帝。 如果说开元帝开创了大晁盛世,那么中兴之主朝熹帝就是另一段传奇了,先帝就这样一位皇子,这位身份暧昧的太子登基时却十分艰难,面对外忧内患,年轻的皇帝没有甘愿做一个傀儡皇帝,而是金蝉脱壳,自此游四海,平外乱,寻国策,蛰伏十年之久,终于在阉党外戚手中夺回了江山,迎来这升平之治。 开城门迎帝的那一天,街道的两边站满了百姓,熙熙攘攘,可是队伍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撵内,看不清容颜,可是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皇城门重新打开的那一刻,随性的将军士兵,夹道的百姓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十年了,终于回家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城脚下悄悄走出来一个布衣斗笠的人,他从小门出来,正好与隆重进城的队伍擦肩而过,他凝视着龙撵里的人,这是他和他离开母体后,靠得最近的一刻了。 他没有见过这个一胞所出,血脉相连的哥哥,只是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他们的容貌是多么相像,驾撵隆隆而过,终于消失在高墙之后。 可是他终究没能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容貌。 他们终究缘悭一面。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10 章 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他的哥哥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他是为了这大晁江山而生的,是大好江山的笔下刀锋,衣底战袍。 他掩盖面容,默默无闻,没有人知道,他也曾是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主角。 他们回家了。 而他终于……自由了。 陶雪庵站在墙角处,看着队伍稀稀落落的都进城了,也没有看到应该出现队伍的人,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沿着队伍相反的方向,慢慢的融入人潮中。 而京城外的官道上,陶雪庵心心念念的人还在快马飞驰,他要在春天来之前赶到江南去,去摘寒山上的杜鹃花。 ——二十三年前,他答应了心智未开的小呆瓜,去看妙音寺后的杜鹃。 那一年,他因为身上的使命失约了。 他用了十年才想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如今不能再失约。 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迎面而来的风还带着着冬日凛冽的气息,可是旧故事里的杀戮和严寒已经过去,春天,很快就要来了不是吗? 他要快些,再快些,他要把一整个春天都捧到那个人的面前。 ===正文完 第12章 番外、与弟书 阿曜吾弟: 展信安。 若弟有幸得阅此信,徐氏应护弟周全抵京,余心甚慰。 国事所累,彼时兄应已过洛水下中原,赶赴西南之境。千山万水,遥遥相对,其中千头万绪,不可言说也。 然纸短言长,不能一一详述,故简短告之,国事家事,皆为生平事。 嵩阳旧事,徐氏应告汝,当年惨案,平生郁结,然局势幻化,吾力甚微,不能扭转乾坤,愧为人子。此为一。 弟应以长成翩翩少年,江南水软山温,料想弟性情应肖母亲,不能教养左右,此事终为一憾。此为二。 愚兄此去西南,一为平彝南之乱,二来先帝残局,严党专政,不能施展拳脚,若兄不幸不归,望弟能继承吾志,朝中工部朱雍,吏部孙言,李侍卫长,太傅皆为吾亲信之人,可堪大用,望弟牢记。 犹记弟幼年喜莲子,阿娘便后院辟地,以古法养莲,但朔北苦寒之地,终不宜生长,常结苦莲子,彼时弟心智尚幼,尚不能通情达事,仍以食投喂,此中孺慕之情,兄感念于心,唯有以拳拳之心报之。 兄一生无爱人挚友,唯吾土吾民,晨钟暮寝,不敢忘私,江山无主,则生灵无依,弟三思之。 阿曜吾弟,兄一生困于江山战事,不能兼顾私情,一愿海晏河清,二愿弟余生顺遂,地北天南,有人相伴。 兄阿宸敬上 第13章 番外、日常糖一 番外、日常糖一 顺熹元年,天下大安。 陶雪庵因有些债务尚未清算,在京城滞留数月。 他不知道徐稷去了哪里,明明已经被封了王,那镇平王府在紧锣密鼓的修建着,可是主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陶雪庵想着这个混账,莫不是想着自己向他讨债,故意躲着不见他吧,他越想越来气,却也抵不住囊中羞涩,很快就入不敷出,便想起了摆摊子。 他没有别的本事,就只好卖字画,可惜他不是名家,也不是士族,写的字也平平无奇,字画也卖不上价钱,只好帮不识字的妇人商贩抄抄经书,理理账本。 天下安定则贸易繁荣,观音渡历来是京城贸易最繁华的地方,渡头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陶雪庵的摊子就摆在旁边,接不到生意的日子,没事也跑过去偷故事听。 那个说书先生是从北边来的,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许多的奇闻异事,故事也说得动听,他讲各地的异闻趣事,朔北的狼,东海的鱼,彝南的花,也说顺熹帝十年卧薪尝胆,游历四方的传奇,活灵活现,仿佛他亲眼看到的似的。 有一日,他也讲到了顺熹帝身边如今封了镇平王的那位徐姓高人,讲他是玄武星下凡,曾在雪山上闭关修炼三年等等轶事,陶雪庵暗暗呸了一声,他想那个假和尚,哪里有那些人说的那样好,他那个时候正在四处招摇撞骗骗鸡腿吃呢。 可是徐稷有千万个不好,头一件就是讲得故事顶难听,欠了债就躲着不敢见他,这样怂,偏偏被那些人奉作了玄武星在世,他越想越气,可是他这样的不好,却也只想自己一个人知道。 那说书人也是个古怪的,听故事如果付不起铜板,也可以拿故事来交换,观音渡人来人往,其他看客也说一些故事,陶雪庵每一日去蹭故事去听,也总有些收获。 一来二往,混了个脸熟。 不巧,这一日,便被说书人逮了个正着。 他说你每一日来听故事,自己怎么不说一个趣事来听听,这样也忒不厚道吧。 旁边得到一人看陶雪庵白白净净,边也起哄,“你看人家小公子这面相,想必是一身顺遂,半生如意,哪里有故事可讲。” 陶雪庵听了,愣了一饷道,“哪里有人一生都如意的。”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半生是这样的,儿时流离,少年失孤,青年困于牢笼,人生苦旅,譬如夜航船,总是这样,沉浮不识前路。 “那你倒是说一个来听听呀。” 陶雪庵踌躇了一刻,忽然翘起二郎腿,笑眯眯说,“你们有没有当过皇帝?没有吧。” “我当过,这一辈亏不亏?” 众人嗤笑了一声,纷纷作鸟兽散,可是一个人却站在人群中,迟迟不走,他嘴角微弯,似乎真的信了,很认真的问他,“所以当皇帝好玩吗?” 陶雪庵之所以敢胡说八道,就是笃定了没有人会信,哪里想到会真有人信,他没有抬头,随口胡诌道,“不好玩。” 那人藏在斗笠下的眼里却没有了笑意,他语气艰难,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为什么不好玩?”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 第 11 章 陶雪庵觉得不对劲,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心想夕阳马上要落山了,他要赶回去收摊。 陶雪庵不言不语的走了数十步,看见黑衣束发的徐稷还站在他的面前,并不是幻觉,忽然觉得再也走不动了——早就在对上那人孤星一样的眸子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徐稷掰过他的脸,颤抖着去亲吻他兔子一样红的眼,眼边的细纹,滚烫的泪,虔诚而不能自已。 陶雪庵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徐稷才放开他,陶雪庵和不要脸的假和尚相比还是要脸的,光天化日下虽然气息不稳,也要抱怨几句,可是他很快就说不出口了,他细细摩挲着男人两鬓的杂生白发,不可抑制的生出了难过。 不管愿不愿意,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徐稷抓住了陶雪庵作乱的手,笑道,“小庵不喜欢看到它,我明天就重新剃了。” 陶雪庵想了想徐稷光头的样子,觉得并不能增加老男人的美貌,觉得有点亏,勉强笑了笑,“不躲了吗?” 男人摇摇头,“不躲了。”他慢慢绽开了一丝笑容,温柔又苦涩。 一如很多年前,雪原上走投无路的少年背起他的小灾星,就再也没有办法放下——他从来都无路可逃。 经过那么多事,他已经不再年轻,从那年夜航船开始,他带给他的小庵的,就是这样不完满的人生,那年佛殿上的愿望,到底还是落了空。 可是好在,半生残躯,却是留给小庵的。 人总会经历很多东西,有走投无路处,有流离困顿时,来的时候空带了一身皮囊,走的时候却装满过往种种。 人生苦旅,大抵如夜航船,乘兴而来,满载而归。 那么,你的船上装得是什么呢? “小庵,我带你去船上看一样东西。” 陶雪庵立在江头,冷冷看着渡口那一艘船,用油毡布盖着,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要挪步上这一趟贼船。 “什么稀罕东西,我不想看。不要打扰我收摊子。”陶雪庵觉得眼前这个晃来晃去的大个子实在是碍事。 男人却笑得跟捡到了金元宝大便宜似的, “好好,听你的,那我等你收完摊子再看啊。” 陶雪庵想着徐稷神神叨叨的,大抵哪根筋搭错了,“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男人素来不会说情话,也不知道怎么哄他高兴,却破天慌的说了一句情话—— “是一船真心。” 他想起那一年船上初遇,不知前途凶险的少年,从一开始像他讨的就不是一场债,而是一场缘,所以,小庵,我从来不是来还债的。 夕阳西下,陶雪庵磨磨蹭蹭,终于收好了摊子准备回家,一回头却看见渡口那一人盈盈而立,似乎还在认真等他,他慢慢走近了,才看清那满船的云霞,不是别物,而是满船的杜鹃,带着江南柔和的气息,点亮了这春寒料峭。 他想春风也曾三绕家门而不入,幸有一人,不辞千里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要抓紧搞完,嗯嗯嗯 ★★恋耽美论坛★★.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1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