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 分卷阅读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 ! 书名: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柳叶是只鬼 万籁静寂的夜,深蓝色的夜空挂着一钩弯月,零星闪着几颗星子,朦胧的光拂过大地,人们都放下一日的疲累,进入梦乡。 宜兴小区a栋13楼,1302居室。 “你喜欢我吗?”女人坐在沙发上问道。 “……”男人靠在墙边,只顾着吸烟,没有说话。 “怎么?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女人的话带着一丝挑衅。 男人眉毛微挑,将手中的烟随手一扔,“是爱。”说完慢步走向女人。 女人看男人走近,脸上挂起胜利的笑容。 将女人按倒在沙发上,黑色的皮沙发衬着女人白皙的肌肤,这情景男人看在眼里是种享受,俯下身去,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嗤”一声,画面突然转换,变成了雪花图案,紧接着画面再次出现,只是不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一张脸,眼眶鲜红,眼球整个突出可以清晰的上面的血丝,嘴唇乌黑,整张脸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正津津有味看电视的人愣住了,那是个年轻女人,此时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爆米花袋子,一手抓着爆米花往嘴里塞。她大概有二十多岁,长长的头发,瓜子脸,细眉毛,眼睛有些狭长,鼻梁挺直,嘴唇有些薄,穿着一身连体睡衣,背后的帽兜上还有两只长长的布耳朵,看着面前的电视画面她停住了动作,仔细看还会发现整个人有些微微的发抖。 镜头前的脸突然开始动起来,先是慢慢变小,大概是在朝后退,直到她的大半个上半身都露出来后,她将一只手抬起来,慢慢朝前伸,惨白的肌肤,长而黑的指甲,慢慢伸出了电视屏幕,紧接着她的另一只手也伸出屏幕,然后是头,然后是身子,然后是脚,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脸上不断有东西掉在地上。 最后她整个人都爬出了电视,“站”在地板上,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间,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一大片红色的痕迹,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上穿着一只白鞋,鞋头很尖,脚尖垂直向下,和地面还隔了一些距离。 她就这么悬空“站”着,那发呆的依然坐着发呆,而她身后的电视在她爬出来后,又恢复了播放,此时电视屏幕上是几个鲜红色的大字“注意防火”,大字后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做背景。 一阵风起,吹开窗帘,在房间里盘旋后离开,沙发上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随风晃了一下的人,她嘴角抽了抽,随手将手里的东西甩到她身上。 “柳叶,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看电视的时候从里面钻出来!!!” 爆米花成功的打中柳叶,不过她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轻轻的飘过去,“小离,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看这些不好。” “碰”的一声,萧离,也就是坐在沙发上的人,将爆米花桶重重的放在桌上,“什么不好,我看我自己做的东西有什么不好?还有,”她深吸了口气,指着柳叶的衣服,“你的衣服怎么回事?我记得这是三个小时前我才烧给你的。” 柳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一大块鲜红色的污迹,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刚刚吃三明治的时候,不小心把番茄酱打翻了。”说着她发现自己少了只鞋,赶紧飘到电视机前,把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掏出一只鞋来穿上后,又赶紧飘到萧离旁边坐下,顺手将散落在桌上的爆米花一一捡回爆米花桶。 看着柳叶的一系列动作,萧离突然就不想说话了,她往后靠在沙发上,手却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一看,此物直径大概4厘米,厚度为0.3厘米,外面一圈深绿色的皮,里面是微微透着一些绿的果肉,中间是呈米白色花朵状分布的籽,正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生吃又能熟食外用内服皆可的美容利器——黄瓜片。 萧离皱着眉扫了一眼,沙发上有,地上有,柳叶的脸上也有。 “把地上的黄瓜片收拾干净。”萧离干脆站起来走开。 柳叶看着萧离走开,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 “睡觉。”萧离头也不回,“还有你脸上的黄瓜片。”说完她进了卧室,不理会七手八脚整理黄瓜片的某鬼。 鬼,对,柳叶是只鬼。而萧离,是个普通人,今年23岁,在广告公司做创意设计,生活尚可自理,之前电视播的就是她设计的广告,主题是防火,一男一女表白到发生关系,中途突发大火,而男人随手扔掉的烟头就是罪魁祸首。这个创意她觉得不错,上司也觉得很好,只是给安排在了午夜档播出。 而她和柳叶的相遇,还要将记忆转回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萧离陪好友林玲回老家看父母。林玲老家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那里的一砖一瓦都保留着古旧的样子,一树一草都透着神秘,那里的人有着自己的信仰,而那里出的最多的是风水大师,林玲的哥哥林商就是个风水师,当然活在当代社会的萧离是不相信这些的。林玲和父母叙旧,萧离不想打扰他们就出门在村里闲逛。闲逛的时候进了村子南面的一片槐树林,阴暗潮湿的树林并没给她一丝好感,她搓搓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赶紧离开了,顺便手闲的折了一枝槐树枝。 后来这件事被她抛在了脑后,回家后她整理行李发现包里多枝槐树枝才想起来。不过她当时并没在意,随手将树枝插在花盆里。当晚柳叶就出现了,在她看电视时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萧离自然是被就被吓到了,一人一鬼在客厅里对视了半天后,萧离操起身边的抱枕遥控器之类的一切顺手之物扔向柳叶,在看到那些东西都从柳叶身上穿过时,萧离终于华丽的眼一闭,晕了过去。 当萧离醒来时,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她正庆幸自己做了个梦,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萧离转过头和趴在沙发背上的柳叶来了个脸对脸。最后柳叶叫住又要晕倒的萧离,问她这是哪里。一番对话下来,萧离才知道,面前这只只是看起来恐怖的不明生物是一只鬼,叫柳叶,生前是某个学校的老师,死因,她柳叶很无辜的表示自己飘了太久忘记了。她是附在槐树枝上被带过来的,据她回忆,当时她在树林里四处游荡,槐树属阴,数株槐树一起形成的气场很适合鬼,看见萧离走进来后她就赶紧躲了起来,直到萧离离开她才出来,不过她刚刚拍着胸口松口气,就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时,就已经在萧离的家里了,想离开,却发现飘到槐树枝5米之外的地方就会被弹回来,无奈之下她只有出现求助房主,至于从电视里爬出来的举动,只是因为她觉得那样一点点出现比起突然在萧离身边出现要少些恐怖气氛。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 除了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这一举动,柳叶从头至尾都表现的十分友善,萧离竟然也鬼使神差选择相信她。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她还是希望尽快把柳叶弄走,于是她给林玲的风水师哥哥林商打了电话。林商从外地匆匆赶回来已经是两天后了,一开门就看见一只女鬼在客厅里飘来飘去,他下意识的就掏出桃木剑刺过去,吓得柳叶尖叫着满屋子乱飞。后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林商也没有任何办法,柳叶死了这么久还没有转生,证明不是正常死亡,那么她应该是在理清生前事之后才能顺利进入地府再转生,这样柳叶并不属于恶鬼,林商没有理由作法让她灰飞烟灭,否则他会受到惩罚。而且现在柳叶还忘了自己的死因,那么只有先等她想起来。 萧离本想让林商将柳叶带走,却架不住柳叶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一时心软她便让柳叶留了下来,直到她想起生前的一切。为了方便林商还对她施了法,让她可以实体化并自由活动走很远,不过要定时回槐树枝里休息。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萧离和柳叶相处的不错,萧离已经习惯了家里多一个人,也习惯了柳叶的存在,虽然她仍然喜欢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不过萧离最不能忍受的是—— “柳叶,你可不可以回你窝里睡去?”任谁大晚上睁开眼对着一张鬼脸都会被吓到吧。虽然萧离已经习惯了柳叶睡她旁边,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一次又一次的抗议。 “可是槐树枝里很冷啊,我也是需要温暖的。”柳叶睁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再说我已经把黄瓜片收拾干净了,衣服也换了,不会弄脏床的。”说着她就要掀被子给萧离看衣服。 “停停停。”萧离止住她的动作,虽说已经入春,但晚上还是很冷,无奈的叹口气,“睡吧。” “小离你真好。”柳叶欢呼着朝萧离滚去。 “就到这儿吧。”萧离将柳叶推开,柳叶身上自带的鬼气林商能将其封住,不过靠的近了仍会感到一股阴冷。 “睡觉。”萧离裹紧被子,不再理她。 柳叶乖乖的不再发声,房间重归安静。 15秒,30秒,40秒。 “小离我今天敷了黄瓜诶,皮肤有没有变好?” “睡觉!!!!”萧离闭着眼吼完后,将自己整个塞入被子。 留柳叶一人在黑暗中揉耳朵,“555,小离好凶……”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全文为存稿。 ☆、关浩 早上萧离醒来时,柳叶已经不见了,白天她是不能出来的。萧离随意抓了抓头发,起床收拾好,临出门前她给花盆里的槐树枝浇了浇水,虽然这一个月来这树枝一直没发过芽,不过她觉得槐树枝里的柳叶应该是需要水的,不可否认,萧离是刀子嘴豆腐心。 工作的事并不多,萧离所在的小组接了个任务,分派下来她负责的很少,做完后,她闲着无事就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下班了。 萧离开着车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市医院。将车放在停车场,她下车后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走进住院部,萧离坐电梯到了7楼。出了电梯后她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的那间病房,途中不断有护士医生以及病人跟她打招呼,萧离也笑着一一回应。 走到病房门口,她看着门上标着的7025字样,红色的油漆,像极了昨晚上柳叶衣服上的番茄酱,她总是这样冒失,今天回去又要给她烧衣服了,她这么邋遢又那么喜欢番茄酱,干脆给她烧套大红色的。在槐树枝里休息的柳叶突然打了个寒战。 萧离这么想着居然就笑了起来,回过神来时,她一个激灵,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平静的推开病房门,她走进去,病床上的人安静的睡着,营养液顺着胶管一滴滴流进他的身体,长期依靠营养液供给,他的脸有些凹陷,颧骨凸了出来,不过仍能看出他之前是个帅气的小伙子,浓眉,高鼻,嘴唇微厚,只是有些干。萧离拿出花瓶里的花将新鲜的向日葵□□去,然后把椅子搬到病床前,坐下后,拿起那人没有输液的手,挨在脸边,“阿浩,我来看你了,今天过得好吗……”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带来满室温暖,女人温柔的看着男人,轻声细语的讲诉,男人安静的闭着眼,沉默不语,却让人错觉他在认真倾听。 萧离在病房里待了很久,久到夜幕降临,护士来劝她离开。 萧离走后,护士摇摇头回了值班室, “萧小姐走了吗?”值班室的另一个护士问她。 “嗯。”回来的护士点点头,有些感慨,“都三个月了,萧小姐一直这样,一有空就来看关医生,一来就待那么久。” “是啊,关医生在时他们的感情可是羡慕死所有人的,现在关医生成了这样,萧小姐还对他不离不弃。” “就是,真是可惜了,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护士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换了,值班室的气氛也从伤感中脱离出来。毕竟作为市医院的外科主任,关浩既年轻又长的不错,前途还一片光明,虽然他和萧离是情侣,不过当时追着他的人还是排了长队的。可是自从三个月前关医生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后,几乎所有人都渐渐离开,只剩下萧离不离不弃,这份感情感动了医院里的每个人。 萧离离开医院后心情依旧有些沉重,进门前她深呼吸了几次调整了心情,让表情不至于太糟。而当她进门后看见柳叶的样子时,突然觉得深呼吸几十次都不够。 柳叶被卡在电视机上了,上半身在外面,下半身还在电视机里,萧离进来时,她还在用力的想把自己□□,一张白脸都有些变红了。她看见萧离的第一件事就是—— “小离,救命。” 萧离赶紧跑过去,拉着她手用力往外拽,拽了半天都没效果,眼看柳叶就快被拽成两截了,萧离赶紧停手,她边坐在地上休息边问,“你怎么回事?” 柳叶只是看着地面,“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萧离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等她笑的差不多了,柳叶才闷闷的告诉她原因。原来天黑后柳叶出来看见萧离不在,就一个人在家里玩,她所谓的玩就是开着电视,然后从电视里爬出来再爬进去再爬出来,如此一直循环。可是今天运气不佳,她刚开始爬到一半,电视就关了,她就被卡住了。 听她说完,萧离又笑了起来,直到柳叶怨念的看得她后背冒凉气,她才擦擦眼泪站起来,边笑边检查了下电视,又去检查了一下保险丝,确认是保险丝烧断了,柳叶拿着手电筒和电线快速的把保险丝换好。 电一通,电视启动开始运作,柳叶用力挣了一下,终于爬出了电视机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 ,“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萧离走过来时,见柳叶还保持着四肢趴地的壁虎状有些不解,“怎么还不起来?” “哎,”柳叶叹口气幽幽的说,“腿麻了。” 萧离愣了一下,再次大笑。 大概是被嘲笑久了,晚上柳叶破天荒的没去跟萧离挤床,而是默默的回了槐树枝里。难得没被挤到的萧离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她揉揉笑的发麻的脸,想到柳叶的样子又想笑了。关浩出事后她一直闷闷不乐,自从柳叶出现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心情也被柳叶影响,虽然有时候会发怒但仔细想想还是笑着的时候更多。萧离第一次觉得柳叶的出现还不是坏事,只是想到关浩,她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萧离在床上翻了很多次,最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她睡熟后,从墙上渐渐浮现出一个人来,正是柳叶,虽然被林商实体化了,但作为一只鬼的基本技能她还是会的,比如飘起来,比如穿墙。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睡下,萧离感受到凉气后下意识的裹紧被子,嘴里喃喃说了几句。 柳叶凑过去也没听清,却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冰凉的手指抚上萧离的眉头,看着她的眉头慢慢舒开,柳叶有些担忧,小离,你还要坚持多久? 萧离整晚都在做梦,梦很零散,直到她早上醒来时脑子里还是一团乱。今天不用去公司,萧离待在家里,柳叶在休息,没人在她耳边聒噪,也没人在一旁飘来飘去,萧离突然觉得无聊。 后来她干脆出了门,依旧是市医院,依旧是住院部7025病房,只是她到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多岁,着装严谨。 萧离看见他们后愣了一下,恭敬的喊了声:“伯父伯母。” 那两人正是关浩的父母。 关浩的爸爸没说话,关浩的妈妈倒是笑着和萧离说了会儿话。后来临近下午,关妈妈甚至邀请萧离一起吃饭,萧离推辞不过便点头答应了。 这顿饭吃的怎么样没人知道,萧离回家后也神色如常。 晚上柳叶出来吃饭时,萧离给她烧了一套新衣服,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彩纸一点一点烧成灰,想到下午关父关母说的话,萧离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再等等,他们不是最爱阿浩的吗?为什么他们都觉得阿浩已经死了?”说着她拿起旁边的杯子又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流入喉咙,整个胃都烧暖了,但心里还是觉得冷。 彩纸慢慢烧完,柳叶的面前出现了一套叠好的衣服。她放下手里吃的正香的蜡烛,把衣服抖开,发现是一条连衣裙。她欢喜把衣服摆在身前比来比去,“小离,你看好不好看?” 而萧离只是一个劲的喝酒没理她。 “诶,你怎么了?”柳叶见萧离状态不对,把衣服一扔,飘过去,“怎么喝酒了?女孩子不要喝酒。”说着她就伸手去拿萧离手里的杯子。 “你管我!”萧离一把挥开柳叶的手,继续喝,“你凭什么管我,你只是只鬼而已。” “你喝醉了吧。”柳叶将萧离的杯子拿走,放的远远地,回来后看见萧离没了杯子干脆抓着酒瓶子就往嘴里倒,柳叶又忙不迭去拿她的酒瓶。 瓶子也被拿走后,萧离摸了半天没摸到,干脆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柳叶笑,“为什么不让我喝?为什么要管我?我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不要拿这个来做借口。” “知道知道,”柳叶顺着萧离的话说,“好了我们不坐地上,地上凉,我们去沙发上好不好。”说着就去拉她。 “不好,”萧离不知哪来的劲,上前一把抓住柳叶的衣襟,“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阿浩了?什么叫不想耽误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要放弃他了,是不是?什么带他出国接受治疗,你们明明是不再给他营养供应了,你们甚至都给他找好了墓地。”萧离说着说着慢慢松开了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柳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从萧离的话里她还是找到了信息,关浩的父母准备放弃关浩。有次萧离很晚还没回来,柳叶在医院找到了她,从护士的闲聊中她知道了关浩,也知道萧离有多爱关浩。所以现在这件事对萧离的打击肯定很大。 “谁说的,关浩还好好在医院躺着呢。”柳叶轻轻搂着萧离,“你听谁乱说的。” 萧离靠着柳叶,说话有些小声,“你骗我,我都听到你们和何医生的谈话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何医生是阿浩的主治医生,他肯定也答应了的。现在好了,再也没人要我了。” 柳叶挨着萧离的头,说话很轻,“谁说没人要你的,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你以后想起来了也会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一直不去想,这样就不会想起来了。” “真的吗?” “嗯……” ☆、诅咒 喝醉后的萧离有些像小孩子,柳叶哄了萧离很久,直到萧离靠着她睡着,最后她将萧离扶到床上睡下。萧离睡的很不安稳,嘴里一直叫着关浩的名字。柳叶守着她,一步也不敢离开。 萧离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醒后她呆呆的坐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之后她又恢复了正常,每天按时起床按时睡觉,早午晚饭按时吃,按时上班,按时去医院,就和之前一样。只是她再也提不起精神,也不再调侃柳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再无生机。至于关浩,他还在医院躺着,据说这是他的父母给萧离的最后与他相聚的日子,一周之后,关浩的营养供给就会被停掉。 已经过去了3天,萧离的状态让柳叶看着揪心。这天晚上等萧离入睡后,柳叶独自出了门。 邻市,林商褪下白日那一套严肃的风水师外表,穿着t恤长裤,坐在电脑前玩游戏。正杀怪杀的起劲,“滋”一声,电脑屏幕一黑,正当他气的摔键盘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白脸,大眼,嘴唇乌黑,正是柳叶的标志性鬼脸。 “柳叶,你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还跑我电脑里去了?”林商放下键盘,有些奇怪的问。 “把你屋里的那些法器遮遮,我有事找你。”柳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林商家里的法器让她根本进不了屋,无奈她只有顺着网线进了电脑。 林商这才发现由于自己平时的随手乱丢,现在一屋子都是他看风水还有作法的法器,他不好意思的收拾了一下,柳叶这才从电脑里钻出来。 “你怎么不走门?”看着柳叶的动作,林商有种近期不靠近电脑的想法,虽然是位风水师,但私下里他也是个离不开电脑的小年轻,柳叶这样无疑让他有了阴影。 “难道你让我退回去再走到你家门口,礼貌的按下门铃后等你来开门吗?”柳叶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 的表情带着浓浓的嫌弃。 “……”林商成功被柳叶的话噎住,半响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你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没有,”柳叶随便搬了个凳子坐下,“你知不知道关浩要死了。” “他现在的样子不是跟死差不多吗?”林商走到一旁打开冰箱,“饮料要不要,还是说想来点零食?” “给我根蜡烛,谢谢。”柳叶随口说道,“他不是植物人嘛。” 林商过来真的递给柳叶一根拇指粗的蜡烛,他自己则打开了一罐啤酒。 柳叶啃了一口蜡烛,满意的眯眼,“味道不错。你知不知道关浩的父母准备让医院停掉他的营养液供给了。那样他就真的死了。” “那萧离不是伤心死了。”林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表情很奇怪,在柳叶看来,是庆幸。 “我看你这态度……怎么?你不喜欢他?” “谈不上,说到底我是萧离的朋友,关浩跟我没关系,只是他这样我觉得是耽误了萧离。” “是啊,她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一直很伤心,”柳叶一笔带过萧离,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不过,关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林商没听懂。 “我之前找萧离时去过一次医院,有远远地看过关浩,他身上围着一股黑气,那可是恶鬼才有的。一个医生怎么会跟恶鬼有关系,他到底是什么人?”柳叶说起来表情也变得很严肃。 “你看错了吧。”林商回答的很快。 “我会看错?我做鬼也做的够久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回答的这么快,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柳叶说着眼用力一睁,随着她的动作,头顶的装饰灯突然开始闪烁起来,屋里的家具也开始颤动,电视机自己打开现出雪花图案,发出沙沙的杂音。 林商抓住屁股下抖动的凳子,有些后悔之前将法器放在柜子里关的严严实实。 “砰砰砰”几声,装饰灯纷纷炸开,电视机微波炉也滋一声,一屋子开始弥漫着烧焦的气味,眼看电脑闪屏越来越厉害,林商终于投降,“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放过我的电脑。” “早说不就好了,害我眼睛睁这么久。”柳叶闻言松了口气,闭了下眼,顺便做了下新学的眼保健操,看样子也是有些累的。 “关浩以前手里有个病人在治疗期间出了意外,那人死后一直怨恨关浩,所以成了恶鬼,关浩的车祸就是他搞的鬼,不过关浩没死,成了植物人,后来那鬼又对关浩施加诅咒,从此关浩身上就一直有股黑气。” “意外?诅咒?” “那人是吃了关浩开的药才死的,不过后来我们才知道是他老婆想他死后继承遗产,就把关浩开的药给换了。那鬼的诅咒是血咒,以鬼自身的力量为交换,让关浩生生世世死于非命。关浩现在成了植物人,三魂在地府,七魄在体内,所以他只是身体还活着,意识却已经死了,血咒也暂时威胁不到他,不过他也没办法魂归醒来。我也不知道他这样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血咒,这个我听过。”柳叶用蜡烛戳着自己的下巴,“我问你,还魂会不会?” “还魂?会啊。”林商回答的很顺,作为一名优秀的风水师兼合格的捉鬼人,还魂是必修课程。不过他还是不理解,“光会还魂也不行啊。他又不算冤死的,现在魂已经在地府报到了,先不说去地府带一个魂回来的难度,即使你把他带回来,他一醒血咒就会生效,还是会死的。到时候也是白费力气。血咒才是最大的难题。” “难题?”柳叶天真的看着林商,“不难啊,血咒诅咒的是他的命格,只要有人替了他的命格,将诅咒转给自己不就好了。” “哪里去找人给他转,你要让萧离去?”林商使劲的摇头,“我不同意,而且这法子可是旁门左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放心,小离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不是萧离那是谁?这是要自愿,谁愿意做这些,”林商烦躁的起来原地踱了几步,猛然变了脸色,“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怎么知道你想的哪样。”柳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林商的肩膀,“我走了,今天的事别告诉任何人。”说完她不理林商,直接飘出窗子,离开了。 留林商一人在原地抓头,“不是吧,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我想的那样,给个准信啊!!!” 柳叶回家时天还没亮,萧离还睡着。一口气跑个长途,还是来回,再加上施法吓林商,柳叶感到有些疲惫,她动作极轻的掀开被子睡下,看着萧离因为她的靠近而打了个冷战后裹紧了被子,柳叶隔着被子把脸靠在萧离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萧离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在梳妆台上找到响个不停的手机后,刚按下接通键,“萧离,你不想干了是吧!!!!这么久还不来上班!!!!” “什么啊?”由于还没睡醒,萧离说话还带着鼻音。她疑惑的环顾一圈,房间还很暗,柳叶也在床上睡的正香,“上什么班,天还没亮啊。” “天还没亮??你好好看看!!!”萧离的回答把她上司气了个半死,“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什么日子!你自己好好想想,想不起来就别来了。”说完上司便挂了电话。 “什么日子?什么日子?”萧离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目光呆滞,像复读机一样重复。手机接完电话转回主页,萧离的手机很简洁,主页只有时间日期,一点也不花哨,现在主页上显示的是,“13:38,xxx年xx月xx日” “我怎么知道什么日子,你又不说清楚。才13点,6点天才亮嘛,再说我还调了闹钟。”萧离碎碎念着,重新回床上盖被子睡觉,刚闭上眼,她的脑子里“叮”一声,好像一个灯泡亮了。 萧离猛地坐起来,“13点!!!”她又把手机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想到刚刚上司的电话,萧离赶紧拨过去,边等边找衣服。 电话刚被接起,萧离就开始解释,“部长对不起我刚刚睡迷糊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我们部门的作品展示我马上来。” 等她一连串说完后,电话那边幽幽的传来部长的声音,“你终于想起来了,不过你不用来了。” “啊?”听部长这么一说萧离立马急了,“部长,不要这样对我啊,我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而已。” “你理解错了,你最近状态一直不好,这两天你正好休息一下,好好放松放松。就这么决定了,你明天再来上班吧。”部长语重心长的说,周围听墙角的同事突然觉得部长的中年秃顶发福的样子变得很高大。 “好,谢谢部长。”经历大起大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5 落后,萧离变得有些迟钝,她挂了电话后还盯着电话看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闹钟怎么没想,又看了看柳叶,大白天的她怎么会在外面。 萧离没有多想,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个缝,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闭了下眼睛,一把拉开窗帘。 全身沐浴在阳光下,萧离美美的伸个懒腰,然后她闻到了一股焦味,疑惑的转头。 ☆、烧焦的小腿 柳叶睡觉有个坏习惯,她喜欢把被子拉过头顶很多,这样就导致脚会露出来。现在她的小腿露在外面,腿上的皮肤有着不正常的青白,在阳光的灼烧下一片片变焦,还冒出了黑烟。 萧离赶紧把窗帘拉上,一脚踹在柳叶身上,“柳叶,醒醒,你的腿快焦了。” 柳叶哼哼唧唧了一阵,实在架不住萧离的连环踢,终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小离干嘛呀?” “干嘛?”萧离好笑的看着她,“你再不起来,就全部焦了。” “焦了?哪里焦了?”柳叶揉着眼睛坐起来。 “那儿。”萧离指了指她的腿,走到一边去。 “那儿?”柳叶眨眨眼顺着看过去。 “啊!!!!!”在一旁翻箱倒柜的萧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惨叫,叹口气,接着找。 “555,我的腿,你怎么焦成这样了啊。我说怎么睡着睡着觉得痛痛的。”柳叶抱着自己的小腿,抽抽嗒嗒的哭,抬头看见萧离在忙,“555,小离你在干什么啊?” “找到了。”萧离拿着一卷白色的东西,转过身来,“绷带。对了,是就这样用还是要烧给你啊?” 柳叶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腿,接着哭。 萧离看着这个情景,有些内疚,毕竟是她拉开的窗帘。她走过去,拍拍柳叶的背,“别哭了,先包扎吧。”说着也不管有没有用,先小心翼翼的用绷带将柳叶的伤口裹起来。 半响后,柳叶看着像打了石膏的两条腿,“其,其实,不用,裹的。” “伤的那么厉害,怎么可以不包扎?只是人的药对你没用,不然应该先消毒的。”萧离有些遗憾,“对了,你不是白天不能出来吗?” “偶尔还是可以的,再说这房间窗帘很厚,阳光完全遮住了。”柳叶边说边将腿挪进被子。 “那你就在这休息吧,先别回树枝里了。”萧离帮柳叶盖上被子。 “你要去上班吗?”柳叶乖乖的躺下。 “今天不用去。” “那你要去医院吗?” 本来萧离是打算去的,只是看柳叶的样子很凄惨,而且这事主要是她的责任,于是摇摇头,“不去,我在家陪你。你现在这样,做什么都不方便。” “嗯。小离,你对我真好。”柳叶笑眯眯的看着萧离。 “嗯。”萧离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四处看了一下,“那我出去了,有事叫我。”说着她就朝外面走,脚步有些快。 柳叶看着萧离有些慌张的跑出门后,把被子拉过头顶,偷偷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她就听到从客厅传来的电视声,是萧离最爱的电视剧类型。 柳叶有些困难地动动笨重的腿,决定睡一觉,足够的休息能让伤口尽快恢复。很快在女主角的哭喊中她成功睡着。 自从变成了鬼后,柳叶的睡觉只是为了躲避白天,消耗时间。而这次她真的踏踏实实的睡着,还做了梦。 梦中她成功投胎,再次转世为人。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还是萧离,萧离的样子没变,只是有些憔悴。她笑了,萧离也笑了。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她着急的伸手去拉萧离,映入眼帘的是两只小小的手。接着身上一紧一个人把她抱了起来,她愤怒的看过去。抱她的人是关浩,活着的能动的关浩,他抱着柳叶笑着说,“乖女儿,叫爸爸。”柳叶立马就傻了,关浩还一直冲着她说,“叫爸爸,叫爸爸,来,乖女儿,叫爸爸……”身后萧离的话音带着笑意,“她才出生没多久,怎么会叫爸爸……” “啊!!!!!”萧离正看着电视,就听到一声惨叫。她赶紧跑到卧室,打开门就看见柳叶呆呆的坐在床上。 “柳叶?”萧离走到柳叶跟前,试探的叫了一声。 柳叶僵硬的转头,看见是萧离后,猛地抱住她,“不要,我不要叫爸爸,你不是我妈,我才不是你女儿,我不投胎……” “什么爸妈女儿的,”柳叶的话让萧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柳叶额头冒汗,情绪激动的样子,萧离大胆的猜测,“你做噩梦了?” 柳叶突然不动了。 萧离暗自嘲笑自己,想太多了,鬼怎么会做梦,还做噩梦? 柳叶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离突然不动了…… 之后不管萧离怎么引导,柳叶就是不说做了什么梦。反倒是她拉着萧离让她讲床头故事,萧离看在她是一只做了噩梦的鬼的份上,勉为其难的给她读了一本《防火知识大全》,这是她家里能找到的唯一纸质读物,还是之前她做防火广告策划时跟隔壁老爷爷借的。 傍晚,太阳下山,天色暗了下来。萧离看看时间,甩甩坐的发麻的腿,揉着肩膀去厨房做饭,这段时间她坚持按时准点吃饭。 等萧离端着一碗炒饭出来时,柳叶已经坐在饭厅里了。她将炒饭放在桌上,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几根蜡烛递给柳叶。 “不吃蜡烛,”柳叶摇摇头。 萧离了然的又从箱子里拿出几根香。 柳叶又摇摇头,“吃这个。”她指着炒饭。 萧离瞅着面前的炒饭,米饭颗颗晶莹剔透,金黄的玉米粒,切成小粒的莴笋丁和肉丁,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怎么看都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鬼…… “你不是只吃香蜡吗?”今天柳叶第二次颠覆了萧离的认知。 “nonono~”柳叶食指左右摆摆,“我也可以吃这个,不然怎么会有贡品一说。” “怎么之前没听你说?” “那是因为我在做一件事。”柳叶压低了声音,严肃的看着柳叶。 萧离不自觉的凑过去,同样小声的说话,“什么事?” “减肥。” …… …… “哎哟!”柳叶将香从头上拔下来,揉揉脑袋,鬼就是这点好,东西插在头上除了会有些头昏也没其他事。 萧离气呼呼的端着炒饭进了厨房,刚进去就听到砰一声,她以为柳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就没管她,只是将之前剩下的材料又做了一份炒饭。她决心做两份炒饭,吃一份,看一份,就是不给柳叶吃。 等她做好,柳叶仍然没动静,萧离一手一碗炒饭,出了厨房就看见柳叶在地上坐着。 萧离把饭放在桌上,施施然坐下,用手衬着下巴,一系列动作完后才慢悠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6 悠开口,“你这是干什么?” 柳叶动动腿,有些无力,原来她看见萧离进厨房后有些急,就站起来追,可是腿上绷带实在太多,一个没注意,便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活该。”萧离说完自顾自吃了起来,没再搭理柳叶。 柳叶见萧离似乎真的生气了,她努力动着腿爬向萧离,抓住萧离的腿,“小离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了,你看我都这样了。” 萧离叼着勺子嫌弃的看了柳叶一眼,极其不情愿,“起来吧。”不得不说,吃饭时一只鬼在桌下趴着自己腿的感觉真不好受。 柳叶快速的爬起来,扑向另一碗炒饭。萧离手快的端走它,柳叶扑了个空,趴在桌上看萧离,“小离……” “你不是减肥吗吃什么吃啊?” 柳叶可怜巴巴的看着萧离吃了一阵,索性闭眼大吼,“你干脆把我也吃了吧!!!” “咳咳咳……”萧离成功被噎住,放下碗,狠命的咳。 等她喝了杯水过来时,就看见桌上两个干净的碗,还有一只忙着擦嘴的鬼。“你!” 柳叶幸福的捧脸,“小离,太好吃了。” 看着她满脸放光的样子,萧离一个字都不想说,默默的去阳台把花盆搬过来。 “你干嘛?”柳叶好奇的看着萧离。 “回去。” “回哪?” “树枝里!!!” 话音刚落,柳叶咻一声不见了,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萧离长长出了口气,看着花盆出神,等她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将花盆搬回阳台,又把厨房收拾了一下,然后坐在客厅继续出神。她喜欢看电视,是因为关浩觉得一个家庭主妇就是呆在家里看电视收拾房间按时煮饭为丈夫守着一个家。关浩有些大男子主义,会要求萧离做这做那。由于爱,萧离一直顺着他也觉得十分幸福,她学着为关浩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不过她刚学会看电视,不再每时每刻盯着电脑时,关浩就出事了。 这时电视啪一声打开了,出现的画面是新闻联播,还没等萧离皱眉,电视自动换台,再换到她喜欢的电视剧时停下。 这么明显的讨好让萧离完全无气可生,她拍拍身旁的空位,柳叶从沙发后面钻出来,坐到她身边。 两人就这么无声的看电视,看女主角被闺蜜欺骗,伤心欲绝。萧离却想到每次柳叶惹她生气时后小心翼翼的讨好样子,特别像古代的小媳妇讨好恶婆婆,想着她就“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身旁柳叶好奇的看着她,再看看电视,这个剧情不适合笑吧。 萧离嘴角弯了好一阵才勉强压住,这边柳叶还好奇的看着她。萧离站起来,“还饿不饿?” “恩恩。”柳叶连连点头。 “那打个滚看看。” ☆、十五 对于萧离的要求,柳叶愣了一下用袖子遮住脸娇羞的说道,“小离,你真坏。”说着还真在沙发上象征性滚了两下。 萧离好心情的去厨房根据柳叶的食量做了一大盘炒饭。 柳叶端着盘子吃饭,萧离坐在旁边看着她。柳叶的吃相其实不算粗鲁,小口吃饭,不出声音,只是往嘴里送饭的频率有些快而已。 很快盘子见了底,柳叶打了个嗝,满足的靠在沙发上。“太幸福了,小离,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了。” “哦?”萧离戳戳她的腿,“这么幸福?” “这个啊,”柳叶敲了敲腿,“应该快好了吧。”说着她就去拆绷带。 “怎么会好的这么……”萧离赶紧拉着她,一下又想到柳叶的身份,“也是,你是鬼的嘛,说不定真的好了。” 柳叶反过来拿着萧离的手,在灯光下研究,“小离你的手指好长哦,指头还有些圆,我听说这样的手是过好日子的象征哦,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幸福?”萧离摇摇头,“哪里幸福?” “你遇到了我啊,难道这不是幸福吗?再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柳叶笑着安慰。 “你?”萧离头摇的更厉害,“遇见你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了。” “小离你太伤我心了,555。”柳叶用袖子遮着脸开始哭。 萧离直接拿出剪刀,“我拆了” 柳叶停下假哭,担忧的看着她,“小心我的腿……” 话还没说完,萧离便开始行动,架势很足,下手却很轻柔。 半响,柳叶看着地上一堆绷带,“嗯。家里的绷带都用完了吧。” 萧离把剪刀放下,甩甩发酸的手,点头。 虽然是浪费了一堆绷带,柳叶的腿确实是好了,光滑依旧,没有留下一点疤,萧离心里的愧疚这才完全消失。 两人又打闹了一阵,确切的说是柳叶闹萧离打,之后柳叶依旧去和萧离挤床,萧离其实纳闷了很久,柳叶白天躲槐树枝里,晚上就跟她挤床,那么之前她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对此柳叶的回答是,之前白天找地方躲起来,晚上出来找吃的,吃饱了就找个地方猫着。 对于她这种生活,萧离嗤之以鼻,并觉得自己是做了善事,拯救了一只要即将变成猪的鬼。 萧离一夜好眠,自然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过了,柳叶还睡着。萧离伸了个懒腰下了床,长了记性没有一把拉开窗帘。一时心血来潮,她出门去了超市。 等她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回来时,已经快12点了。 萧离正掏钥匙,门自己开了,柳叶的脸从门后伸了出来,“回来啦,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说着她就去帮着提。 萧离任由柳叶拎走手里的袋子,直愣愣的进屋,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怎么在外面?现在,现在不是白天么?” “这个啊,”柳叶把袋子放在桌上,“那今天十五,还阴天,我可以出来的,只要不在外面乱跑就行。” “这样。”萧离点点头表示相信,“对了,这个给你。”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扔向柳叶。 “什么啊?”柳叶接住一看,是个发卡,是一片柳叶的形状,做工精致,叶尖还镶了几颗绿色的水钻。 “好漂亮。”柳叶双手捧着发卡,样子有些虔诚。 “我帮你别上。” 柳叶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过身看着萧离,说话带着小心翼翼,“小离,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嗯。” 得到同意后,柳叶立马扑了上去,力道大得让萧离后退了一步,她正要发飙,却听到柳叶在耳边说,“谢谢。”没有感动的哭也没有吵吵闹闹,只有两个字,这样的感谢却让萧离更体会到了柳叶的心意。 萧离难得的回抱住柳叶,正想说什么,脸颊一凉,柳叶亲了她一口。 萧离愣了一下放开柳叶,走到一边猛搓脸,表情嫌弃,“太恶心了你。”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7 柳叶厚脸皮的嘿嘿笑了一下,飘到浴室继续欣赏自己的美态。 中午饭柳叶依旧要加入,萧离之前早有心理准备,做了两人份的饭菜,饶是如此,柳叶的大饭量还是让萧离有些吃惊。 吃完饭两人躺沙发上挺尸,挺着挺着,“尸体”萧离突然问道,“你不会是因为吃太多撑死的吧?” “尸体”柳叶摇头,“不会吧,我倒是觉得我是饿死的。” “真的吗?我觉得不像……” …… 吃撑的结果是两人一下午都懒得动弹,一直躺着消食,吵吵小架聊聊天。这一躺就躺到了晚上,晚饭也没心思吃,两人直接将阵地换到床上,关着灯,接着躺接着聊。 难得的是大部分时间是萧离在说话,没有什么主题,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会儿讲讲自己小时候,一会儿碎碎念一下上司,一会儿又抱怨一下柳叶,而平日话多的柳叶则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萧离讲几句,她适当回应一下。后来柳叶半眯着眼嗯嗯嗯了半天,突然没声音了,她睁眼一看,萧离已经睡着了。 柳叶轻轻下了床,走到窗边。漆黑的夜空,月亮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偶尔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阴冷。 柳叶在窗前待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床边。萧离闭着眼睡的很熟,这几天她过的也不算轻松,今天聊了那么久却对关浩只字未提,现在睡着也眉头紧皱。柳叶给她理了理被子,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飘出窗外。 邻市,林商正在玩游戏,只是时不时看看天色看看时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惹得队友在频道里大骂。 “叮咚……”门铃声响起,林商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站起来走向门。 打开门,外面没人,地上有一张纸,林商捡起来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把你屋里的法器遮遮。”落款是一个叶子图案。林商左右看看,还是没人,他思考了一下,最后关上门,坐在电脑前继续玩游戏。 正杀怪杀的起劲,“滋”一声,电脑屏幕一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白脸,大眼,嘴唇乌黑,正是柳叶的标志性鬼脸。林商放下手中正要摔出去的键盘,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把你屋里的法器遮遮。”柳叶表情很不耐烦。 “哦。”林商快速的将法器收起来,“你怎么还爬网线?” “你以为我想,”柳叶见没威胁后,快速的爬出电脑,站在地板上整理衣服和发型,见林商走过来,显得有些暴躁,“我不是给你写纸条了吗?你怎么看了还没反应?” “纸条?”林商照样开一罐啤酒并熟手的递给柳叶一根蜡烛,恍然大悟,“那纸条是你写的啊?我还以为是谁恶作剧。” 柳叶顺手拿蜡烛敲了林商一下,“谁那么无聊恶作剧。” “哎哟!”林商被迫承受了柳叶的暴力,摸摸头,问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柳叶嘎嘣一声咬了口蜡烛,边嚼边说,“今儿不是十五吗?待会儿午夜你把鬼门打开,我去地府把关浩的三魂找回来,你给他还魂吧。” “噗……”林商一口啤酒喷出,不可思议的看着柳叶,“你还真敢,那可是私闯地府,偷魂魄,还要私自还魂,条条都是死罪,你怎么说的像是出门买个菜一样。” “没那么困难,”柳叶摆摆手,“最多就是偷入地府再加上借个魂魄,不是死罪。” “没那么简单,”林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反正我不干。” “别摇了,我看着头晕,”柳叶用手定住林商的头,“放心,我逗你的。我另有好办法。” 林商拨开柳叶的手,一口喝干罐子里的啤酒,豪迈的打了个嗝,“说说看。” 柳叶正要开口,突然停下,左右看看后,冲林商勾勾手指。 林商了然的凑过去。 柳叶在林商耳边小声嘀嘀咕咕。 半响,林商抬起头,“这样也行,不过你确定地府那么好说话?” 柳叶点点头,“当然,我们不偷不抢,用换,到时候还要还回去而已,他又没损失,怎么会有意见。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只用帮我打开鬼门,还魂都不用。” 林商这才松口气,“有这么好的方法你怎么不早说,弄得我这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以为你……” “以为我要去大闹地府?” 林商无言的点头。 “傻啊我,”柳叶笑了一下,“我还不想灰飞烟灭。” “你不傻,我傻。”林商轻松的开着玩笑,有些迫不及待,“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柳叶拍了下手,“当然是今天。我等会就去地府找到关浩,换他回来,一个月之后我们再换过。” “好,”林商看了下时间,“还有1个小时到12点,我先准备准备,我们11点50分时开始,你在这里看看电视?”说着他开始翻东西。 柳叶摆摆手,“不了,你那些法器一亮出来又晃到我,我出去溜溜。”说着她就飘了出去。 林商回头时已经看不见鬼影了,确定柳叶不在后,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很快对方就回了信息——“嗯。” 看着信息内容,林商快速的回了几个字,却又在发送的一瞬间将字一一删除。叹了口气后,他将手机甩在沙发上,开始专心的准备起法器来。 柳叶飘出林商的屋子后,找了个没人没鬼的角落,手指掐了个法诀,口里念了几句,便消失在原地。 ☆、换魂 市医院住院部7楼, 晚上的医院静的可怕,值班护士将病房巡视了一圈后便回了值班室。 一阵冷风拂过,7025病房的窗帘动了一下,随后柳叶出现在病房内。 病房很干净,床头的花瓶里鲜花在夜晚也很娇艳,关浩依然在沉睡,胸口有着轻微的起伏。 柳叶贴着墙站着,在她眼里,整个病房里都是黑色的气,像烟雾一般,关浩更被一团黑气紧紧笼罩,半响她慢慢飘过去,将手伸向关浩。 指尖触到黑气的瞬间,柳叶猛地收回,和黑气一接触就感到一股阴冷凉到了骨子里。 “原来这就是恶鬼的气。”柳叶搓搓手,又将手伸向关浩。 手触到了黑气,又是一阵冰冷,柳叶没收手,咬咬牙,继续往前,很快她的手就触到了关浩的胸口。 将手按在关浩的左胸上,感到掌下微弱的心跳,柳叶打了个冷颤,另一只手在空中虚画了几下。随着她的动作,病房内的黑气开始朝关浩汇聚,并顺着柳叶的手臂蔓延到她身上。 很快黑气就全部到了柳叶的身上,柳叶将手从关浩身上拿开,腿一软摔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后,柳叶盘腿坐好,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黑气便开始压缩,然后慢慢融入她的体内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8 ,几分钟后黑气与柳叶融为一体,病房内再看不见一丝黑气,关浩身上也是一片干净。 柳叶缓缓睁开眼,搓搓手臂,觉得自己像是堕入冰窟一般,浑身冰冷,骨子里好像有几千几万根针在扎一样。原地休息了一下,柳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病房。 邻市,林商摆好了祭坛,换好了道服,正拿着一本书看的认真。 “叮咚。”门铃声响起。 林商想了一下,放下书,随手拿起一块布将祭坛遮住,才施施然去开门。 门外是柳叶,林商先递给她一张符,再放她进门。“我还以为你忘记回来了,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柳叶好奇的看着手上那一片小黄纸,上面用朱砂胡乱画了一些图案。 “符,拿着这个你才不会被法器伤到。”说着,林商哗啦一下掀开搭在桌上的布。 “哇……”柳叶瞬间被一阵金光晃到,等她渐渐适应之后,就看见林商站在桌子旁看着她,若有所思。 “怎么了?” “你刚刚去哪里了?” 林商的表情很认真,这让柳叶有些心虚,“就,就随便逛了逛。” “随便逛逛?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没说?”林商边说边走了过来。 “有些事?我……我……”柳叶拼命想理由,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想用美人计是不是?” “美……美人计?”柳叶指着自己,“我?” “是啊,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林商有些得意,“你刚刚跑去化妆了是不是?” “化妆?”柳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化什么妆?” “还装,你看你这睫毛膏刷的,”林商指着柳叶的眼睛,“地府流行白色睫毛?还有你的脸,本来就白的吓人,你还扑粉,怎么,吓人不够还想吓鬼?” “什么跟什么?”柳叶转身找了块镜子,一照,果然镜中的自己睫毛是白色的,脸也比平时更惨白,用手摸了摸睫毛,凉凉的,摸下一些白色的冰晶,应该是之前吸收黑气后残留的寒气凝结而成。 “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是我认为美人计是行不通的,牺牲大还没有作用。之前你提的方法我觉得可行,你不要用美人计了,也不要刻意装虚弱了,”身后林商语气很沉重,说着他拍了拍柳叶,想给她一些鼓励,却马上缩回手,“哎呀,你怎么这么凉!!!” 柳叶转身,语气诚恳,“夜色凉如水,所以晚上不要随便出门。”说着她将手中的镜子随手一扔,“你准备好了吗?” “嗯,”林商点头,“还有一样东西没找到。” “什么东西?” “八卦镜,那是开启鬼门的钥匙,不过我在古书上找到了替代的方法,虽然很麻烦,但是值得一试,就是……”林商滔滔不绝的讲起来,专业术语一个接着一个。 “是不是这个?”柳叶突然地发问打断了林商的“演说”,他有些烦躁的看了一眼。柳叶拿在手上的是刚照完丢开的镜子,青铜材质,最外边有一圈桃木雕龙,镜的周围由天干地支、先天八卦、河洛九星、配二十四节气组成,背面画有“八卦祖师四方贵人五路财神”。 “就是这个,你在哪里找到的?”林商很开心的拿过镜子,仔细抚摸,“小八八,好久不见……” “沙发上,”柳叶有些恶寒,“喂,时间差不多了,快开始吧……” 林商一看时间,赶紧回复正经,开始作法。 一系列在柳叶看来奇怪别扭的动作后,随着林商的一声“起”,八卦镜依靠他的法力悬在半空,发出亮光,很快照出了鬼门的位置。林商掐了几个法诀,八卦镜发出刺眼的光,鬼门缓缓打开。随着鬼门的开启,一股寒气从门里涌了出来,正是阴间独有的阴气,柳叶冲林商点了下头,踏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柳叶一直没回来。3个小时后,鬼门的开启时间结束,门开始慢慢合上,柳叶仍然没有消息。 林商有些着急,却不敢停止施法。鬼门开启的空间越来越窄,渐渐只剩下最后一条缝。 林商拼尽全力,减缓门缝合上的速度,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落下,突然他脑里响起一句话,“谢谢,一个月后见。” 林商一个愣神,鬼门牢牢合上,瞬间消失。 “咣当”一声,八卦镜失去依托掉在地上。 林商猛然被惊醒,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回想了一下,他哈哈大笑起来。 邻市,宜兴小区a栋13楼,1302居室, 萧离闭着眼睛睡的很熟,眼角下方的枕头湿了一片。 市医院7楼7025病房, 护士例行公事查完房后离开,门关上的刹那,床上安静躺着的人,被子下的手动了一下。 宁静的夜,月亮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微弱的光照拂着大地,冰冷的眼注视着所有人。 ☆、半年后 半年后,宜兴小区a栋13楼,1302居室。 “咔哒”门被打开又关上,一个人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随意趴在沙发上。 此人正是萧离,刚刚回家。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儿,她抬头,视线触及的是阳台上的盆栽,一盆盆鲜活水绿,角落里一个花盆,上面是一枝槐树枝,光秃秃的,叶子已经掉完了。 萧离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房间里一片安静,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这是她半年来每天都会干的事,下班回家,先什么事都不干,在沙发上躺一个小时,接近缅怀的沉默。 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一切都和半年前一样,又有些不一样,比如关浩今天跟她求婚了。是的,关浩不仅醒了还向她求婚了,关浩的康复被称为医学奇迹,突然就苏醒了,什么后遗症都没有,也有人说是萧离的不离不弃感动了上天。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关浩在柳叶走的那天康复了,半年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今天晚上,烛光晚餐,玫瑰,戒指,还有一个男人深情款款的凝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只等着萧离的一个点头。 可是萧离却犹豫了,天知道那时候她脑子闪过的竟然是柳叶的脸。柳叶已经走半年了,柳叶为什么走林商和萧离知道,两人默契的没告诉关浩。关浩为什么会醒,所有人认为的医学奇迹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因为这样,萧离犹豫了。萧离的犹豫关浩看在眼里理解成害羞,最后他仍是给萧离戴上了戒指,两人幸福的相拥。后来关浩送萧离回家,一路上萧离都没有说话,关浩只当萧离的反常是太害羞,也没说什么,还体贴的送她到家门口并且不进屋。 萧离抬起手,铂金的指环亮的耀眼,挨着的那圈皮肤更是烫人。许久,仿佛石化了的萧离坐了起来,拿出手机…… 邻市,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9 “叮铃铃叮铃铃……”完全没有味道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林商不耐烦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喂,小离?怎么了?……哦,你确定?你想好了没?…………算了我们见面说。” 放下电话,林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继续精神抖擞的投入到网络游戏中。 萧离敲开林商家的门看见的是一个有着浓重黑眼圈极度颓废的网瘾青年。一屋子的法器,一台还在运作的电脑,耳麦里还时不时传来各种咆哮。 “通宵?” 林商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一不小心太投入,哈哈哈……”笑声在萧离的瞪视中消音。 突然转身坐下,林商一脸严肃,“你真的确定?” 萧离愣了下点了点头。 “我不同意。” “为什么?” “你以为地府那么好进,说进就进。柳叶原本是鬼无所谓,你可是人,带着生气,一去就回不来了。” “可是我一直很不安,”萧离好像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不是我们原本就定好的计划么?”林商说着去冰箱拿了两瓶饮料,递一瓶给萧离,“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而且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关浩也醒了,不是皆大欢喜么?诶,戒指都有了,关浩跟你求婚了恭喜啊。” “谢谢,”萧离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啊皆大欢喜。可是……” “你说柳叶嘛,她本身就是鬼,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是正合适?”林商拍拍萧离。 “可是我骗了她,她那么相信我,我却骗了她。” “不是你,”林商竖起食指在萧离面前晃,“是我们一起骗了她。” “是啊,我们一起骗了她。我不想骗她的,哪怕是计划。而且当初也不知道是她,要是知道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如果不骗,你就失去关浩了。关浩跟柳叶,这样你也后悔么?”说完,林商进了卧室,“我收拾一下,待会儿陪你出去走走。” 萧离低下头,无名指上的戒指越来越晃眼,越来越灼人,突然一滴泪落上去,“滴”一声,好像“滋”一声烫在心上。越来越多的泪溢出眼眶,最后萧离不得不双手捂着脸,只是这样,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在卧室里的林商听着外面的动静,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成功的计划,关浩在一次手术中发生了医疗事故,患者死亡,死者亲属被他家的权势和金钱摆平,这件事并没有宣扬开来,只是死去的人留着一口怨气在结果成为了恶鬼,让关浩出了场车祸,关浩命大没死,那恶鬼被林商打散之前下了血咒,以鬼自身的力量为交换,让关浩生生世世死于非命。从那时起,萧离和林商便有了这个计划,他们意图找一个野鬼来替换关浩的命格消掉他的血咒,然后关浩醒来,那野鬼灰飞烟灭也好下地府也罢都跟他们没关系了。人死之后都是下地府接受审判,留恋在人间的孤魂野鬼都是不合理的存在,任何方式的清理都不会让林商受到惩罚,而替换命格需要那野鬼心甘情愿,所以萧离就是要先跟他培养感情直至他心甘情愿,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回岭镇也是,去槐树林也是,林商告诉柳叶的一切也是骗她的。只是没想到来的是柳叶,而萧离在跟柳叶相处之后,渐渐的不想实施计划,直到关浩的父母作势提出停掉关浩营养液的做法。 在地府做替身,一经察觉便是灰飞烟灭的后果,所以鬼门关上之后,柳叶已经被判了死刑,那晚坚持三个小时,只是为了让她不产生怀疑,顺利的去替换。就算她能坚持一个月,林商也不会再打开鬼门放她回来,更别说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发展,柳叶换回了关浩,关浩的血咒已经被解除,而柳叶,多半已经在地府灰飞烟灭了。 林商出卧室时,萧离已经停止了哭泣。 “我要去地府找柳叶。”萧离一脸坚定。 “按理说,柳叶应该已经被发现,私闯地府,偷魂魄,私自还魂,条条都是灰飞烟灭的罪。即使没被发现,柳叶代替关浩受刑半年,她脆弱的魂体也早已经承受不住灰飞烟灭了。你去地府根本找不到她,况且活人的魂魄带着生气根本过不了奈何桥,除非你死。现在一切都是如你所愿,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而且你这样做,关浩也不会同意的。” “我不告诉他,我偷偷的去把柳叶找回来,槐树枝还活着,柳叶一定还在,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说着萧离眼泪又开始流了起来,站起来竟然是想给林商跪下。 “你别这样,”林商赶紧扶起萧离,“我想想。”说着就开始在书架上翻找。 “谢谢,谢谢……”萧离看着忙碌的林商无限感激。 “别介,这事完我要失联,你以后别想找到我了。” 林商的无奈让萧离破涕为笑。 翻找了大半天,林商拿着一本破烂的书到萧离面前,“找到了,咳咳。”双手随便扇了两下,林商开始翻阅起来。 萧离在一旁看着他没说话。 好半天林商终于放下书,看着萧离“有办法,只是你要冒险,并且我并不能保证你能找回柳叶,只能试一试。答应我,如果找不到她,以后都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好和关浩过日子。我答应玲玲帮你,但让你变成这样并不是我的初衷。” 她点点头,“只要能救回柳叶,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知道,我…” “好了,你别说了,就这一次啊,”林商看了看时间,止住萧离的话,“首先你要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结局 岭镇, 萧离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背着包,朝槐树林里走去。对,她现在在当初“捡到”柳叶的槐树林,一个人,并且正在向林深处走去。 她和林商一起来的岭镇,林商回了祖屋拿东西,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槐树林最深处那棵最老的槐树。 越朝树林深处走,越是安静,渐渐地身旁槐树全是成排成列的生长,不像树林外围密密麻麻却乱七八糟。只偶尔听的到一两声老鸦叫,萧离感觉越来越深的凉意已经穿透了皮肤渗入骨髓,好在林商之前给了她一块石头,贴身放着,心窝处一直是暖的,紧紧衣服,她继续深一脚浅一脚朝林中走。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萧离终于看见了目标。萧离记忆中没见过这么粗的槐树,大概要三四个人才合抱的过来,仅有十多米高,树冠却很大,树干上的纹路很深,像老年人的皱纹,长满了一块一块墨绿色的寄生苔藓,枝桠稀稀疏疏,叶子也不算多。叶子墨绿色,椭圆形,呈羽状排列,风吹着也没见动。槐树的主干上,有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0 个中空的洞,树洞口看着不大,里面很深,也是长满了寄生苔藓,这正是这棵树年纪的象征。槐树幼龄时生长较快,以后中速生长,寿命很长。老树易成空洞,但潜伏芽寿命长,仍会生长。萧离就是靠着这个树洞才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目标,林商告诉过她,槐树林形成时间长,树很多,但是只有这棵树是有树洞的,据村里最老的人说这里是先有了这棵树才有了这片林,这也是辨识它的一个标记,说也奇怪,这棵树的生长范围以内,地上竟寸草不生,仅有的一些枝叶看起来也是从树上掉落的。 看着这棵树,萧离心里默默的说声抱歉,便上前去,把树洞中的苔藓连着泥一起扒了一大块,放进随身携带的盒子里。那个盒子也是林商给她的,一个黑漆素面木盒,铜扣,没有任何花纹字样。林商只是交代她一定要马上放进盒子里,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萧离没耽误,赶紧回去,临走前她仍是给槐树鞠了个躬,还说了声谢谢。 槐树林仍然很安静,萧离的脚步越来越快,老槐树在她身后越来越远直至没影…… 萧离走出槐树林,看到明晃晃的阳光,才觉得一身的温度回来了。 与林商会和后,萧离将木盒给他,两人约好时间,各自回家做准备。 自从关浩苏醒身体渐渐康复后,他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开始接手家里的企业,每天都忙的不见人影。这不,刚刚向萧离求婚,转头又出差。时间定在三天后的十五。想到即将迎回柳叶,尽管林商说的办法很危险,萧离的脚步仍是轻快了起来。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十五之夜,萧离端着种着槐树枝的花盆来到林商家。 难得的,林商把家里收拾出一片空地,在地上用朱砂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图案正中放着装着苔藓泥的木盒。过去数日,苔藓泥仍然很新鲜,苔藓墨绿,泥土湿润,不知林商是怎么保存的。看了看时间,林商起手诀,将一根棉线一头放进木盒一头系在萧离手腕上。萧离抱着花盆盘腿坐在指定的位置,林商口中念念有词,拿出八卦镜,对着窗外一照,随着他的动作,一道月光折射到雪白的墙上,然后迅速拉长变宽,眼看着月光在墙上形成一个门的形状,林商猛地拍了萧离一掌,大喝一声“走!” 萧离正看林商的动作看的眼花,猛地被一拍,她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起来了,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色的通道,他回头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抱着花盆盘腿坐在地上,图案正中的木盒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里面的苔藓泥发出一阵阵绿色的光。 “还愣着干什么?”林商打断了萧离,“你现在是灵体状态,你只有三个小时,还不快去!” 萧离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踏进通道里。 很快林商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只有一根散发着微光的白线轻轻的晃动,逐渐隐没在漆黑的通道里。 三个小时很快就要过去,苔藓泥的绿光越来越弱,林商左等右等,萧离却还没回来。这时一直轻轻晃动的白线突然绷紧,然后开始向通道里滑去,紧接着一直打开的黑色通道开始变小。林商听到通道里隐隐传来的阵阵凌乱脚步声,心里暗叫不妙,快速的捏了一个法决,八卦镜光芒大盛,黑色通道变小的速度开始减缓,萧离还不见出来。林商叹口气,牙一咬,一手拿八卦镜一手将白线往回拉。黑色通道渐渐变小,林商拉着白线感受到对面传来的拉力,脸上滑下豆大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色通道越来越小,白线猛地断了,林商一个后座力坐到地上,八卦镜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打转,无暇顾及它,直直地看着豌豆大小的黑色通道还在变小,他知道,完了,萧离出不来了…… 这时已经是芝麻大小的黑色通道里飘出一白一绿两团小小的光芒,白色光芒融进坐着的萧离肉体里,下一秒萧离一下睁开眼睛,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差点回不来了。”绿色光芒围着花盆里的槐树枝转了两圈却一下落到地上,光芒越来越暗淡…… 萧离见到这一幕,赶紧跑过去,“柳叶!柳叶!”回过神来的林商赶紧把绿色光团放在苔藓泥上,苔藓泥眼看着枯萎,绿色光团光芒却渐渐恢复,最终幻化成柳叶。 只是现在的柳叶跟平时的样子相差甚远,头发凌乱,衣衫破烂,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全是伤痕,整个鬼看起来很虚弱。 “魂体不稳,法力尽失。”柳叶的情况让林商大吃一惊。“你们遇到了什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遇到了鬼差,最后我们假意掉进忘川河才摆脱他们。” 人死先到鬼门关,出了鬼门关,途经黄泉路,路边满是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路的尽头是忘川河,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魂魄一旦进去,就永远都出不来,只能随着波涛翻滚,或是消散……鬼差看到他们二人掉进忘川河,便知绝无生路,也就离开了。 “我先帮她稳住魂魄!不然她就要灰飞烟灭,连投胎都不行了。”虽然惊异于柳叶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但眼下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林商还是准备马上救柳叶。 “不,不用了…”柳叶勉强抓住萧离的手,“来不及了…我” “你不要说话了,先让林商救你。”透骨的冰凉让萧离打了个冷战,看到柳叶现在的样子,她心慌的不行,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不,你们…”柳叶顿了一下,话说的有些艰难,“林商,你不该……再开鬼门。计划不……不是…咳咳…这样的。” 听到柳叶的话,萧离和林商都愣住了,难道…… “你,你都知道?”林商吃惊的看着柳叶,“怎么可能?那你还去地府??” “只要小离能够幸福,”萧离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说话也有力了起来,“去地府,灰飞烟灭又算的了什么。”她早就知道萧离和林商的计划,只因为萧离是她等了太久太久的人,所以她在看到萧离走进槐树林的那一刻就跟着她,附在她取下的槐树枝里,心甘情愿踏入这个圈套。 “不!你不能灰飞烟灭!!”萧离连连摇头,满脸是泪,“柳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是你啊……我后悔了啊!” “傻瓜,不要后悔,好好和关浩过日子,我只是一个鬼而已啊。”说完,柳叶看着林商,“少玩点电脑,你是风水师,不是宅男…” “不是,你为什么……别跟讲遗言一样,我会救你的。”林商嘴里说着,手下一点没停,迅速的准备法器。 “不要救我了,做了这么多年鬼我也累了,不想做鬼了,”柳叶笑了笑,“小离,我还会唱戏呢,以前的你可喜欢听呢。海岛冰轮初转腾…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1 …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说完柳叶竟真的唱了起来,语调婉转,只是唱着唱着她的身形开始虚幻起来…… “别,别唱了,林商!林商!快来救救她啊!!”萧离抓着柳叶的手,大叫着。 “马上就好,柳叶你坚持一下!!!”林商手下一刻没停,忙的脸上已见汗。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柳叶看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萧离,想伸手帮她擦擦,却没了力气。身体失了力气,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忘了我吧,好好……活着……” “不!!!!!”身后传来萧离的喊声,林商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转过身,空旷的地板上萧离跪在地上,柳叶已经不见踪影。地上是凌乱的图案,苔藓泥碎成了干渣,花盆倒在地上,花盆里的槐树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枯…… 两个月后,教堂, 牧师:“关浩先生,你愿意娶你身旁的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关浩看着身边的女子,这个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仍然不离不弃的女子,他最爱的女子“我愿意。” 牧师转头问一袭婚纱的萧离:“你愿意嫁给你身旁的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萧离看着关浩,这辈子她最爱的人,“我愿意!” 牧师:“请新郎新娘交换结婚戒指。” …… 神圣的十字架下,新郎和新娘交换完婚戒,互许终生,正在接受亲友的祝福…… 林商坐在亲友席,扯扯领带,想不到作为风水师的自己居然也有来西方教堂的一天。看着关浩和萧离被亲友们围在中间,一时半会也挤不进去,林商明智的决定先出去透透气。 教堂在湖边,空气很清新,今天天气也很好,蓝天白云,暖暖的阳光。林商走在湖边,湖水碧绿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湖边的一排柳树,长长的柳枝随微风轻轻飘荡,柳叶碧绿扫在脸上,有些凉凉的,好像柳叶一样。 “柳叶啊,”林商微眯了眯眼,思绪跳到两个月前的十五…… 柳叶从地府回来,魂体不稳法力尽失最后灰飞烟灭,萧离伤心欲绝。而他则在萧离哭累睡着后给她喂了忘情露。忘情露是柳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放进他的法器箱的,留了纸条让他在合适的时候给萧离喝。他到现在都没有看懂柳叶,一个法力高强的女鬼,自动参与进他们的计划,一路演戏,用灰飞烟灭换来关浩平安,并让萧离忘了她。 只是现在,林商回头看着教堂,萧离和关浩被人群簇拥着走到草地上拍照,算了,只要她幸福就好。 “哥!你在那里干嘛!快过来拍照啊!”做伴娘的林玲眼尖的发现在湖边晃荡的猥琐身影是她的宅男老哥,赶紧跑过来叫他,“明明之前看老哥对小离挺有意思的,给他创造机会怎么就没把握住呢,可惜啊。”林玲一边腹诽一边把林商拖过去拍照。 “哎哎,林玲轻点轻点,你穿着裙子呢,别这么汉子!哎呀我的手……” “谁让你在那里晃荡,你说谁汉子!!……” …… 萧离笑着看着两兄妹打打闹闹的走过来,远处的湖面碧绿像一面镜子,湖边的柳树,柳枝随风飘扬。 柳叶,我看见你给林商留的忘情露了,我没喝哦,我骗了林商。我会好好活着,但是我不会忘了你…… ☆、番外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台上的人一身宫装,声音婉转又隐隐带一丝哀怨,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味,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台下宾客满座,观众深深沉浸在故事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戏班的班主操着手靠在墙边,看着这一情景,满脸笑意。生意好谁不高兴,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班主的视线移到台上,台上的人正举起白玉杯仰头喝下一杯酒,动作利索的让人心疼,好一出贵妃醉酒。这人名叫青瑛,是戏班的台柱。五年前,班主在路上捡到了病的要死的青瑛,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救了她,并找来大夫为其医治。青瑛好了之后就留在了戏班。本来想将其当做打杂的班主在听到她无意间哼唱的曲调后改变了主意,教她唱戏。青瑛虽然年龄不小但嗓子很好,天分也极高,学戏很快,一段词到了她嘴里,再传到耳里时便是饱含感情,富有意味。后来她就成了戏班的台柱,戏班是巡演的方式,青瑛到一处红一处,后来甚至有人不远千里赶到她表演的地方,只为一睹其风采。当然这样一位女子,也有不少人为其赎身或向其求亲。只是青瑛都一一拒绝,她曾说过只是为了报答班主才留下唱戏,时候一到便会离开。这些富商官员都没被她放在眼里,这让很多人都大为光火,毕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被这样当众拒绝,脸上甚是无光,不过也不好为了一个戏子做什么,所以到现在戏班生意做得还算安稳。 只是这次却破了例,在这个富饶的小镇,戏班已经停留了一个半月,虽然场场爆满,但总有人听腻,这几日来看戏的人明显减少,所以班主早想着离开,去下个一城镇,趁青瑛还没离开,打响名气,多赚些钱。只是青瑛不同意。不过她同不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念头到此,班主的眼光带着一丝怨恨扫向观众席。 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子,白皮肤,瓜子脸,柳叶眉,眼睛有些狭长,鼻梁挺直,嘴唇有些薄,长头发挽在脑后,穿一身蓝色外衫,白裙,裙边绣了暗蓝色的花样,正端着茶,好像感应到班主的目光,那女子转过头来,冲着班主遥遥一笑,不待班主反应又转回去,认真看戏。她左手腕上戴了一只白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叫方晓,是镇上周记米铺的东家周其的夫人,自从成亲后就过着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只是“商人重利轻离别”,周其经常出门谈生意,陪方晓的时间很少,所以为了打发时间,方晓有了一个爱好——听戏。 一场戏很快完毕,观众慢慢离场,脑子里仍旧在回味。表演完了的人回后台卸妆,商量着夜宵的去处。只有一人没出声。青瑛退了场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的卸妆,不是她不合群,而是…… “瑛娘。” 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青瑛抬起头,看向来人。 来人一袭蓝装,正是方晓,她笑着走到青瑛身边,周围不停的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一个不漏的回应,完全没有一点架子。 “等很久了?”青瑛说着加快手上的动作。 “没有没有,你别着急。”方晓摇摇头,随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2 手拉过一个板凳坐下。 “哎哟。”旁边刚站起来拿东西的武生刘三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都被刘三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方晓一看,赶紧把他扶起来,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个凳子是你的……” “没事儿没事儿。”刘三好脾气的摆摆手,又赶开看热闹的众人,“去去去,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声,白跟你们混这么久。” 众人一听,赶紧七嘴八舌的嚷嚷。 等这个小插曲过去,青瑛已经卸完了妆,换了一身常服,一套白色的长裙,外边罩了浅绿的薄纱。 “走吧。”方晓见她收拾好,便拉着她离开。 在戏园门口,两人遇到了班主,方晓打了个招呼,青瑛交代了两句,两人就径直离开,丝毫不理会班主的欲言又止。 最后一台戏是在傍晚,演出结束天已经黑了,两人吃了夜宵懒懒的走在河边。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河边的垂柳已经抽枝长叶,一轮圆月当空,河水流动发出轻响。两人借着月光走在路上,感受如水的夜色,享受难得的闲暇。 班主为了揽钱,几乎每天都排了青瑛的场,没有场的时候要排戏要练习,所以青瑛实际上很忙。而方晓则是闲的没事干,每天就等着青瑛得空时,两人一起聊天解闷。 方晓是周其老家的人,嫁过来后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朋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听戏上。青瑛的戏唱的很好,她成了她的戏迷是自然而然的事,听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混了个脸熟。而当她邀请青瑛一起吃饭时,一向反感这些的青瑛竟然答应了。“看在她是个可怜的空虚寂寞的已婚妇人的份上。”当时青瑛是这样给自己解释的。 一顿饭宾主尽欢,两人言语投机,相见恨晚,最后差点当场结成姐妹。是青瑛拒绝了方晓的提议,她当时想了一下这样做的后果后便摇头拒绝。方晓也没说什么,只是两人后来感情越来越好,不似姐妹也胜似姐妹了。一个月期限到,戏班要离开,方晓自然是舍不得,怎么劝,青瑛也表示现在不是离开戏班的时候。无奈之下方晓以周家的名义让班主改变决定,这才让戏班留下。只是这样青瑛更出名了,连带着方晓也出了名。 逛得差不多后,两人就分开回了自己的家。 回到周府,周其竟然回来了,连日的奔波让他十分疲累,早早的就睡下休息了。方晓很开心,却也轻手轻脚的躺下,生怕吵醒了他。 第二天方晓醒来时周其已经起床了,等他巡完商铺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方晓却不在府里。问了下人才知道方晓去听戏了。虽然周其跟方晓成亲了许久,由于他经常要出门,不能陪方晓,所以对于方晓能有些打发时间的爱好,他反而很支持。 方晓夜深了才回府,周其还没休息,两人一番温存,自然一夜甜蜜。 接下来几天周其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方晓已经习惯,没觉得什么不妥,照常天天去找青瑛,天天都深夜才回府。几天下来,周其觉得有些不对,方晓以往再怎么喜欢听戏,也不应该每天都去,而且每天都夜深才回府。 找来下人一问,周其才知道原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来了一个戏班,方晓天天都去听戏,据说还跟台柱子成了好朋友,甚至不惜动用周家的权势阻止戏班离开。 “嘭”一声,正在回答的下人吓得跪倒在地。 周其拍了桌子后怒气仍不见消减,“去把夫人找回来。”下人还没站起来又被周其一脚踢在身上,“还不快去!!!” 下人跌跌撞撞的出门,周其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又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果盘扫落在地。 “一群废物!!!!” 周其骨子里十分的传统与强硬。自古戏子就是最轻贱的职业,周其允许方晓听戏,但却不能容忍她跟一个戏子深交。这不仅是配不上方晓的身份,连带着他也受辱,整个周家都跟着受辱。 方晓还在戏班,莫名其妙的跟着下人回府。来到大厅,周其正品着丫头刚沏的茶,面容平静,地上和桌上已经收拾干净,看着方晓来,他眯了眯眼,“晓晓,你回来了。” “嗯,怎么了,听阿福说你找我有事?”方晓看着他。 “嗯,听说最近你跟一个戏子走的很近?” “你说瑛娘啊。”方晓恍然大悟,随即有些不赞同,“什么戏子戏子的,她有名字,叫青瑛。我们很聊得来的,我很喜欢她。”想到青瑛,方晓脸上露出一丝笑。 “什么青瑛白瑛,你要记得你的身份,”周其皱着眉把茶盏放下,“周府的夫人怎么能跟一个卑微的戏子聊得来,你还动用权势强行留下整个戏班,你这是在丢我周其的脸,让周府在整个岭镇都丧失了颜面。” 方晓性格本身就有些犟,瑛娘是她这么久认识的最好的朋友,否则也不会强行留下整个戏班。听着周其的话句句带着对瑛娘的鄙夷,方晓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周其一把拉住她,“我话还没说完,你干什么去?” 方晓用力挣脱着周其的手,边恨恨的说:“放手,你管我,我就喜欢跟瑛娘在一起,她是我朋友,不准你这么说她!” 方晓挣扎的厉害,周其更是火冒三丈,瞪着双眼“放肆!无法无天了简直!一个低贱的戏子也值得你大吵大闹!!” “什么低贱,都是人你分什么三六九等!”方晓不甘示弱的回瞪回去,“戏子怎么了,她也是靠本事挣钱没偷没抢,我方晓就是要跟她做朋友!” 方晓的反抗让周其更是生气,方晓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往常绝对不会为了个戏子这么跟他吵,火气一来,周其控制不住的一扬手。 “啪!”一个清脆的响声连带着桌椅翻倒瓷器打碎的声音响起,大厅一时没了声音。 早在两人吵架时就退出去的下人听到这些响声更是不敢上前。 大厅里, 周其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呆愣,看着自己的手,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盛怒之下的自己竟对方晓出手,一个挟带着怒气的耳光,方晓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女人,怎么躲闪的及,额头更是在桌角磕了一下,手带落几个茶盏,最后倒在一方碎片中 地上,散倒着两个凳子,一地的茶盏碎片,方晓侧倒在碎片中,不醒人事。 “晓…晓……?晓晓?”周其叫了两声,见方晓没有反应,他颤抖的走过去,“晓晓?晓晓?” 方晓绵软的身子倒在地上,任周其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只是随着周其的推搡,她的额头渗出更多的鲜血。 刺目的血红渗透了一地,在周其的眼里异常的鲜艳。他摇了摇方晓无力的身子,“晓晓!!晓晓!!!来人,快来人!!!” 下人听到喊声赶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3 过来,看着这一幕也是惊呆了,在管家的吼声中才赶紧出门找大夫。只是大夫还未赶来,方晓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凉。 大夫到来只是确认了方晓已经走了的事实。方晓平日里待人和善,现在发生这种事,整个周府乃至岭镇都陷入浓浓的悲伤中。只是周其并没有说出实话,当时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大家都以为方晓是和周其闹矛盾之后自己不小心滑倒磕到头走的。 戏班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班主是一阵欣喜,随即宣布马上离开岭镇,青瑛却是直接到周府要求见方晓最后一面,周其自然是不答应,他认为青瑛就是导致方晓去世的罪魁祸首,现在更是痛恨青瑛,让人将青瑛赶出周府,不理会她的百般哀求。青瑛和方晓的交好很多人都知道,其中不乏青瑛的戏迷,只是周其表现出来的伤痛和对戏子的厌恶让他们也不好求情。没两日,戏班离开,青瑛也不见了踪影。 这日,天色阴暗,飘着蒙蒙细雨,周家陵园,在大家的注视下,一尊棺木缓缓降入地上的坑中,稳稳停放好后,几个人开始填土,很快一座新坟建起,工匠迅速在坟头立起墓碑。又过了一会儿,新坟周围的人开始散去,直到天色渐暗,新坟旁终于没了人。 夜色渐浓,周家陵园一片寂静,偶尔会有老鸦的叫声响起。守陵人早就睡的深沉。风起,吹动了树丫,也将新坟四周的纸钱吹得四处飞舞。远远的,一个人影出现,渐行渐近,终于在新坟前停下,月亮在云层后面露出小半张脸,吝啬的洒下一点月光,那人的样貌在昏暗的月光下若隐若现,面部看不细致,头发挽在脑后,一身浅绿的衣衫,她跪在墓碑前面,一手颤抖着抚上墓碑,“爱妻周氏方晓之墓”,纤细的手指顺着碑文一笔一划的书写,一遍又一遍,若是有人在的话一定会惊讶,这个一遍又一遍浮着墓碑的人是青瑛。只是现在的她和妖娆的戏班台柱一点都不沾边,枯黄的脸上全是泪水,身材消瘦,嘴里一遍一遍的念着“爱妻周方氏晓之墓”,整个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 人们都以为她跟戏班一起离开了,实际上是她决定离开戏班,留在岭镇。班主不答应也没办法,青瑛本就是自由人,只是没想到班主利欲熏心,竟找人趁夜深人静将她绑了,等她醒过来时已经离开了岭镇。好不容易趁看守疏忽逃出来,却是得知方晓已经下葬。周家陵园有人看守她白日根本进不来,只有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她才趁着守陵人睡着偷溜进来。 只是,却永远见不着方晓了。那个不在乎自己身份的方晓,尤记初见,那个在明媚中对着自己笑的女子,眉眼弯弯。好像那时开始就有什么沦陷了…… 颤抖的身子轻轻靠上墓碑,恍惚中,青瑛好像回到了戏台上,台下一群人在拍手叫好,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怎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耳边响起熟悉的唱腔,青瑛转头,见是平日的搭档,正作霸王扮相看着他,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一出霸王别姬,台上的自己和搭档,台下的观众,观众第一排正中间坐着方晓,正笑盈盈的看着她,耳边锣鼓声震天,一切是那么真实,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么。 “虞兮啊……” 青瑛下意识接了上去,“吓,大王为何发此长叹?” …… “大王他把妾身恋,难舍难分泪涟涟。走向前抽出了青锋剑,顷刻一命染黄泉……”婉转悲怆的调子,青瑛拿出一把做道具的剑,往脖子上一递,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美人呐!……”霸王悲伤的喊声在耳边响起。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的锣鼓声没有了,喝彩声没有了,搭档的声音也没有了,青瑛的眼前一片模糊,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第二天,青瑛被发现的时候,是靠在方晓的墓碑边,颈上的血已经干涸,枯黄憔悴的脸上带着笑,气息全无。 既是外地人又是卑贱的戏子,还自杀死在周家陵园,周其十分生气,命人用一张草席将她裹了抛尸乱葬岗。 沧海桑田,多年后,岭镇依旧是岭镇,只是原来的乱葬岗竟长出了一片槐树林遮天蔽日,成了阴气十足的地方,无人接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0 自己。 更甚至,他为了逼迫叶邵夕出来,做了一件人神共愤之事。 其实,在他赶回来登基的前一日,他收到煜羡密探送过来的一封信。 信中说,煜羡此次遭逢内乱,很是元气大伤。原来,当今太后叶氏与一位刘姓的将军密谋作乱不成,反被一名武林高手绞杀,据说她的死相也相当惊人,居然是被人一掌穿心,活生生地掏出了整颗心脏而死! 于是,宁紫玉当场下令,令煜羡密探将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偷运回映碧,埋在自己的皇宫之中。如此一来,只要叶邵夕活着,只要他娘的尸身还在自己手里,他就不怕他不见自己。 除此之外,宁紫玉还下令人放出消息,就说叶漪的尸身在自己手里,他期许身在远方的叶邵夕,有一天可以听到这个消息,回映碧再寻自己。 然而,宁紫玉此番作为,还是惹怒了煜羡,试想煜羡泱泱大国,不仅被宁紫玉屠了军,还被他盗取本国太后尸身,实乃是奇耻大辱。 两国邦交,因此一再恶化。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宁紫玉登基已数月有余。 “皇上,三更了,该上朝了。” 门外,天蒙蒙亮,当值的宫人听到三更鼓响,便尽职尽责地低声通报。 “嗯。” 帐内,其实宁紫玉并没有睡着,他很早就醒了,早在天刚过子时的时候,就一直醒着。 他由梦中惊醒,由那辉落日前的夕阳中惊醒,也由……那个人,最后诀别签的一笑中惊醒。 宁紫玉醒了,他就再也睡不着。他不知做了怎样的一个梦,也不知梦到了,心中他最牵挂的谁。 “皇上,起床了。”门外侍官尽职尽责地又催一遍。 “嗯。” 宁紫玉从帐中起来,他伸手掀开帷幔的,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换上朝服。 上朝,下朝,按部就班地议事,论事,批改奏章。 而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无疑是—— “那叶氏太后的尸体,还保留于我映碧皇室的消息,到底放出去了没有?” “会皇上,早已放出去了。现在这件事在天下传得沸沸扬扬,可谓是人尽皆知。” “那……有没有人……来探听消息?” “回皇上,没有。”负责此事的官员恭恭敬敬地叩首答道,一丝不苟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除了煜羡皇室依然高调地叫嚣着要讨伐我映碧皇朝之外,暂无其他动静。” “那……” 宁紫玉端坐在龙椅上张了张口,刚吐出一个字,就又马上忍住,闭口不言。 他沉默了很久。 “密切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一旦有任何消息,务必来率先通知朕!” “是!臣遵旨。” 那人领旨退下,冲宁紫玉磕了一个响头才躬身退出离开,晚上,宁紫玉无心批阅奏折,便很早就摆开仪仗,移驾回到了寝宫。 守门的宫人见他这么早就移驾了回来,忙屁颠屁颠地追上去,跟在身后哈着腰,一边伸手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一边讨好似的笑道:“皇上今儿个回来得真早,奴才还以为您要晚些才回来呢。” “怎么?朕什么时候回来,还要你这个奴才操心?” 宁紫玉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吓得那宫人立马就刷白了脸,“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发抖。谁不知道,这里的侍官换过一批又一批,每一个都是才来了没几天,就因为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而被当今皇帝当场处斩。 当今厉武皇帝的暴戾乖张,在整个宫廷,都可以说是出了名的。作为年纪轻轻,刚入宫不久的年轻侍官来说,他一没钱财,二又没人脉,所以只得听从内务府的安排,入宫三个月,便来伺候这出了名的铁血皇帝,残忍暴君。 “奴、奴才……”他哆哆嗦嗦咽口唾沫,吓得语不成言,话不成音。 宁紫玉瞥他一眼没说话,端起有宫女送上来的香茶,啜了一口,阖上眼睛仔细品味。 “奴、奴才是想说,皇、皇上……今日……是想让,哪、哪位娘娘侍寝……” “今、今儿个,刚、刚选,进宫了一批秀女……” 他好不容易说完,抬手擦擦汗,吓得心脏蹦蹦跳,几乎就要在下一刻破膛跳了出来。 “秀女?” 宁紫玉的语气不轻不重,放下茶盏,一挑眉,竟然很是随意似的。 “是、是……” “也好……” 他眼睛望向自己的寝榻半天,过了很久,才答话。 也好……他说。 这夜烛火明灭,昏黄的灯光将一室旖旎的帐榻照得春色无边,朦胧,暧昧,迷离。 众所周知,宁紫玉的妾姬美艳者达上万人,其中不仅包括各地甄选上来的,品貌皆为一时之选的名流才女,而且还包括名满天下的各地美貌公子。 他的后宫并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任帝王,宁紫玉夜夜召幸人,也不呼其姓名,只听其佩声看其钗色。玉龙佩与凤凰钗二宫,男宠具其前,妾姬在其后,两座宫苑分开建立,一东一西,并立而置。 玉龙佩有大有小,有轻有重,凤凰钗则有淡有浅,有艳有丽。 宁紫玉的每位男宠,皆身戴玉珮,以玉珮的大小轻重,分开不同。 而宁紫玉的每位妾姬,则是头插凤钗,依凤钗的颜色艳丽,次第而进。 这些人,乍然一看,打扮妆饰竟完全一样,只除了腰间的玉佩和发上的凤钗还略有些不同之外,其余的竟很难分辨出来谁是谁。 而这夜,宁紫玉也只是随手一点,指了其中一名头戴凤钗,身披纱裙的妙绝女子,连脸都没看清。 “啊……皇、皇上……” “臣妾……呃啊……” 貌美的女子气喘吁吁,樱桃一般的小嘴里吐着热气,两手沿着宁紫玉胸前过人的肌理抚上来,赞叹似的一声,娇娇一笑,倒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 宁紫玉的双眼静得吓人,同时也冷得出奇。看得出来,他从头到尾,都未沉沦在这样一场蜻蜓点水,不痛不痒的欢爱之中。 倒是他身下那名娇喘连连,呻吟不止的女子,则更为显得丑态百出和穷相毕露,无端招人笑话。 “呃啊——皇、皇上……” “臣妾、臣妾是您的呃啊——” 她语气急促了急促,谁知,宁紫玉闻言,却在床上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一抬首,猛地冲女子扇过来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将她扇到地上去。 女子跌倒在地之后,就听见空气中有人冰冷不屑地道:“贱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想做朕的人,凭你?” “哼。”宁紫玉披衣下床,来到她的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冷笑,“给朕滚。” 他轻声地,笑颜如蛇,头顶有半片灯光从他额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1 角处泄露下来,形成一大片黑压压的,邪恶且致命的黑暗。 那女子一时竟被吓住了,半天吱不出声,这时,竟才轻轻一震反应过来,当即便有泪珠,啪嗒啪嗒地砸下地来。 “臣、臣妾……” “滚!”宁紫玉语气一重,就显得更可怕了。 那名女子鼻腔一酸,也不知是委屈还是吓得,就这样抽抽噎噎,啼哭这抹泪跑出去了。 宁紫玉的心静不下来,他在她走后,则转身,来到了殿内暂放奏折的御案上,摊开一张纸,研磨鞋子,又想做些画。 宁紫玉有些出神,喉咙又有些渴,他习惯性地唤道:“邵夕,去给朕泡些茶来。朕爱喝什么,你知道的。” 宁紫玉头也不抬地说。 好半天,殿中没有动静,宁紫玉有些生气,不由抬起头来嚷了一声:“叶邵夕,朕让你去泡些茶来,你一直为朕泡的,怎么今天不泡了?!” 殿外侍官听到宁紫玉暴露的声音,连忙进来,问:“皇上怎了了?要不要奴才去给皇上泡些茶来?” 然而宁紫玉此时已再没有想要喝茶的意愿。 “你……下去吧……” 他颇有些失魂落魄地道。 那小侍官应声,好似松了口气,忙小心翼翼地下去了。 而宁紫玉却跌坐在椅中,他环视四周,这才忆起,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有一些习惯,每每半夜醒来,总要喝些清茶润喉,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习惯,除了叶邵夕。 以前,每一次他醒来,根本不必他开口,叶邵夕就已将泡好的清茶端在他的面前。每一次他批折子的时候,灯火微弱,也总是叶邵夕率先拿了剪刀,将那烛火再剪得旺一些,好似怕他伤了眼睛。 宁紫玉的御案前放了一叠小点心,秋栗糕,不知是何时被摆上的,宁紫玉看见这糕点,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块放在口中尝了尝。 然而,他只咬了一口,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不喜欢甜,爱茶,要是以前叶邵夕在时,总会吩咐人在秋栗糕中去了糖,再用茶水和面,这样他也能多吃一些。可是现下的,他却是每吃一口,都能想起那人的每一分好,没有叶邵夕的提醒,竟连御厨都忘记他的习惯了。 不仅这些,很多很多小小的习惯,除了叶邵夕,没有人知道,每一次他最需要什么,不必说,叶邵夕就已送到自己的面前来。 宁紫玉心下悲怆,他展开一张纸,不由想起那个人为自己做这些事的神态,这一次,他只想为他作一些画。 那人为他端茶,倒水,那人为他剪灯花,那人平时为自己做这些事时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态,怎样的动作,怎样的眉眼,这一刻,宁紫玉忽然发现自己竟忆不起了。 他的话,从来只为君赢冽而作,何曾在意过那个人。 宁紫玉突然觉得心中万般苦涩,却还是铁了心要为那个人作一些画,他努力回想,然而他画了几张,却又粗鲁地揉成一团,扔掉,如此反复数次。 不久,宁紫玉看看自己脚下揉起来的一团团纸,犹豫了犹豫,还是捡起来,展开。 知否小烛红窗,照人此夜凄凉。 宁紫玉展开纸团的手指旁,还有一盏朦朦胧胧的茕茕烛焰。 明暗变化,随风舞蹈。 而他展开的画纸上,勾勒的则是一个如钢筋铁骨般,在凄风楚雨中,隐忍,坚持,周身都锈迹斑斑的男人。 不得不说,宁紫玉的画作,很传神。 他的每一笔,每一画,每一处勾勒出的线条,每一点笔墨压下来的韵致,都无不在像鲜活的生命一般地,活生生地流动在画上人的体内。 而与此同时,画上人内心的挣扎与坚持,迷茫与抉择,幻灭与希翼,则又一次次地,频繁切换在他脸部与眼神的各处线条之中,让人看来,果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画上的他,则更像是黎明前风雨中独步舞者,又像是寒夜中,刀锋上舐血的骁勇苍狼。 望中疑,景凄迷。 宁紫玉透过薄薄的一层灯光看他,一瞬间,眼睛竟成痴了,感觉那画中的人,透过灯光,竟好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站到他的面前。 “不……不是他……” “这还不是他……” 他摇头,忽然又将手中白纸粗鲁地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一旁的地上。 他提笔,蘸墨,闭上眼,努力地回想着那人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和画中该注意的地方。 他的眉毛……应该更上扬一些…… 应该更锋利一点…… 他之旁的杂眉……应该更多一些……并不很整齐…… 宁紫玉闭上眼睛,感觉叶邵夕的眉眼,在他的脑中,愈加丰满清晰起来。 他的双肩……应该更宽一些…… 他的体格……应该更挺拔…… 他右指的骨节,应该比左指的,更为粗一些才对…… 宁紫玉那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作画时的每一个细节,然而,这画像却又画不到一半,就被他怒吼了一声不对,十分粗鲁地乱揉成一团,恶狠狠地扔到地上。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不是他!” “这不是叶邵夕!” 宁紫玉不知为何忽然激动起来,他反复无数次地默念了几声不对之后,又立马低头,忙铺上一层纸,提笔蘸墨,作画。 “不对!还是不对!” 他画了撕,撕了画,尽都揉成一团,仍在手旁的地上。 “为什么还是不对!!?” “不对!” 宁紫玉一激动,两手一挥袖,将桌上的墨砚、纸张、奏折,尽都“噼里啪啦”地乱挥在地上。 “皇上,皇上怎么了?!” 门外的人又听见声音,忙进殿,很紧张地问道。 “滚下去!狗奴才!” 宁紫玉则语气不爽,开口便骂。 他一下子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仰天用手捂上眼睛。 原来,他始终是……画不出叶邵夕的,他画不成。 他发现,自己越是努力地去想,叶邵夕的样子在他心中也就越过丰满,越过深刻,他现下才发现,他甚至是可以很清楚地回忆起那人身上的每一根毛发生长的方向、状态、和长短。 正因为记得太深了,太重了,也太刻骨了,所以他现在想画,却画不出,也画不成。 叶邵夕就是叶邵夕,即使是一点细枝末节的不同,那就不是叶邵夕。 宁紫玉忽然发觉世间的所有竟是如此的不稳,就像他迟来的情感,就像叶邵夕渺无的踪迹,就像那一掷之后,就再也不可回还的时光,总是在人的不经意之间,或许就会永远地失去。 再也不可能回来。 月夜撩人,修竹声声,匆匆一载的时光,就在宁紫玉由不懂爱到懂爱的悟得过程中,匆匆度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2 过。 在这期间,他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迂回在心中,万语千言,万千想念,都晦而不宣。 月夜访竹,宁紫玉披衣出来,走过一片葱葱的竹林,在一片风声月色中,思念故人。 他先是去了叶邵夕之前大吵一架的小佛堂。 他记得叶邵夕曾在那佛堂之中为自己点了好些盏菩提灯,被自己一怒之下砸了,想必现在那佛堂早已不在了。 然而,谁想,宁紫玉穿过竹林,却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简陋的小佛堂,和佛堂中隐隐透出的点点灯光。 宁紫玉走进佛堂,恰巧那小佛堂中打扫的小师傅还未歇息,刚刚诵完经书。他进了佛堂,一眼就看见佛祖金像,佛塔,经卷前分别燃起了一盏盏的菩提灯,不知在保佑着谁。 他眼眶忽然就热了,问那小师傅:“这是谁点的灯?” 小师傅见皇上驾到,忙叩拜答道:“是以前在这宫里的叶侍卫点的灯。” 宁紫玉又问他:“这灯是为了保佑谁?” 小师傅再答:“不知。叶施主只说是为了保佑心中之人,叶施主说自己心中那人总是作孽,经常杀生,他盼自己点了菩提灯,为心中那人积些德,以后平安一世便也罢了。” 宁紫玉听后久久不能平静,他对那小师傅又道:“你给朕拿些线香来吧。” 小师傅有些吃惊,但仍是依言为他拿了线香来。无人不知,当今皇帝宁紫玉从不拜神求佛,更不喜巫术,从来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宁紫玉点燃线香,对着佛祖金像拜了几拜,闭着眼呢喃了一些话,从不敢才起身。 “你出去吧,朕想在这里静一静。” 那小师傅听罢,叩拜一番也就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见宁紫玉从小佛堂中出来。 之后,他又去了竹林小径深处的那片竹屋,也是他一年多来,从不敢踏足的地方。 他怕越接近,越想念,越想忘,却越忘不了。 风声掠过,竹影憧憧,宁紫玉眼前一花,就好像看见面前的竹屋在一瞬间突然亮起了灯来。此外,还有那人太过熟悉的剪影也一同映在窗前,影影绰绰。 然而幻境毕竟是幻境,不过是出于人自己的想象,就在宁紫玉还来不及惊喜之时,那灯忽然又灭了,而窗前熟悉的剪影,也随之消失。 宁紫玉一震,猛地就反应过来,他心中一紧,生怕刚才看到的那人也随着消失似的,慌忙破门而入。 “邵夕!” 他在黑影中焦急地来回环顾,却仍寻不到那人。 “邵夕!我知道你在!你出来!你出来啊!——” 然而—— 空空荡荡的房间内满是尘灰,显然一副很久都没人居住的样子。宁紫玉找了许久,最终才借着月光,看清桌台上的油灯倒了,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蛛网,勾连至整个桌面。 这说明,刚刚他看到的,真的是幻象而已。 宁紫玉说不清这到底是如何一种感觉,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内一空,本来还满当当的惊喜被人蓦地抽干,更是令人觉得心力怅惘,很是恍惚。 这就像刚刚他才看到的幻影一样,断也断得戛然而止,始料未及,让人心中原本蓄满的惊喜,蓦地就被人生生切断,痛彻难当。 窗外月色朦胧,好似轻柔的纱帐,温柔地打进小窗内灰沉沉的地上。 宁紫玉在竹屋中随意转了一圈,看见那人摆放在角落处的衣柜,不由打开看了看。 衣柜之中,尽是叶邵夕洗得已有些发白的衣物,很是陈旧。这些衣物中,大多都是黑衫,极少有其他颜色。宁紫玉翻起那些黑衫看了看,却无意在一沓衣物之下发现了好些个信封,要送去的地方各不一样。其中有一些是写了宁紫玉爱吃的食物,包括他吃秋栗糕时的小习惯,包括他总爱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翻看折子,又包括他一到盛夏之际又总爱咳嗽的小毛病。 盛夏之际,百花齐放,宁紫玉身上从来健康得很,从不得病,然而却是对牡丹、金兰等花的花粉过敏,因此一到盛夏之际,他便咳嗽得很是厉害。 叶邵夕早已默默注意到了这一点,问了御医,自己拿了黄芩、桑皮、五味子等中药磨成了粉末,做成檀香,燃在自己的屋子里,这样宁紫玉每次夏季来到他的竹屋,咳嗽就会减轻许多。 宁紫玉其实也早就注意到叶邵夕屋子里的熏香有些中药的味道,但他从不曾在意,只觉得特别,却不想不论自己对那人如何,他总是会在最细微之处为自己操心,从不言语。 如若不是今日他在他的屋中发现这个信封,封内装着叶邵夕所记下来的檀香配方,宁紫玉如何会知道,这人已对自己用心到了如此地步。 另外还有一些,写着宁紫玉喜爱的吃食和不喜欢的食物,想必是要送给御膳房,以让御厨记着,却不想他那一去,终究没有回来,再也无法将这信交给御膳房。 剩下一些,却是写了一些物什的安排之处。包括他为宁紫玉做的中药檀香放在何处,包括宁紫玉以前心血来潮送过他的小玩意又放在何处,又包括宁紫玉爱读的杂记放在何处,还包括他总是为宁紫玉剪灯花所用的剪刀又放在何处。 宁紫玉不知,叶邵夕写下这些,是不是已多少有些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这个地方,所以才用笔记录下来,盼望有一天能有人发现这些,以代替他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一个信封中,不似其他,只装着一张薄薄的信纸,而信纸之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似乎这话只是叶邵夕自己写给自己的。 信上写道:当值之时,江棠曾问我为何喜欢穿黑衣,我当时不曾答他,但心里却已然知晓,我总穿黑衣,只怕是因为宁紫玉的心爱之人也爱穿黑衣之故。想必,在我心底,只盼自己能够多像君赢冽一分,那样,那人对我也会有一点点的爱吧。 爱一个人,当真要贱到如此地步吗? 信中,叶邵夕最后又问自己道。 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中,有叶邵夕的不解,有叶邵夕对这个尘世的疑问。面对宁紫玉,想必叶邵夕什么都问不出来,便只能写在心中纾解自己的心事。 这话本来平常,可宁紫玉现下看在眼里,心里却一抽,登时已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不由扶了扶额头,捂住胸口,然而下一刻,他却不知在屋内一直延伸到门口的地面上,发现了什么。 已晦暗深旧的血色长长粗粗的一条,上头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土色,形状十分狰狞地由他的脚下一直延伸至门口。 这是什么!? 宁紫玉由心头开始麻痹,渐渐达至四肢,现实告诉他,在这里,在叶邵夕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甚至可以说是恐怖至极的事。 看来,当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3 年,他一定错过了很多叶邵夕经历过的事。 一种异样的伤痛从他心尖滑过,宁紫玉捂了捂心脏,感觉疼痛之后,有一种更加不能抵挡的冰寒感,一寸一寸爬满他的脊背,爬进他的心头啃噬。 当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宁紫玉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手指上的骨节,被他攥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有时候,一份想念,就如多年酿造下的一坛苦酒,它深重,辛辣,并且刺喉,总是忧伤呛鼻得令人想泪流满面。 宁紫玉颓然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感觉夜来的春风如刺刀,一刀一刀地,将他忏悔的灵魂割得体无完肤。 天地广大,此刻他坐在这里,却是心怀迂曲,无处排遣,也无从寄托。 “邵夕……” 相思想念到最后,留下的却仅仅只是这些对过去凭空的想象,让人无端猜测。 修竹沙沙,于窗外,吹出一片遍地凄凉的声音,更加耐人寻味。 片刻,宁紫玉正低头沉思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是谁!? 他一震,猛地在黑暗之中抬起头来,私下在袖中,攥紧双拳。 是……是你吗?…… 宁紫玉突然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口干得厉害,心脏也跳得厉害,说不出的紧张。 这是他的房间,除了他,还能有谁来?…… 他在心底祈祷。 不出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果真被推开了。宁紫玉闻声,猛地一抬头,果真见门口散落的月光之中,有一条高大挺拔的身影浑然出现了,来人迈开一步,抬脚跨门进入。 宁紫玉一震,忙惊慌站起来,一宿翻到油灯,那油灯顺势砸在地面上,滚落出去好远。 “邵夕!”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宁紫玉出声唤了那人的瞬间,那黑影也正好稳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邵夕!”宁紫玉激动。 第三十五章 天上薄薄的月光,将地上那道投射进来的身影,拉得很长。 静悄悄的房间之内,唯听得到油灯坠地,骨碌骨碌滚落出去的声音。 夜晚的寒风就如同拥挤的人潮,霎时“呼”的一声一拥而入,也连带着飞扫进来了一地的残春竹叶,细细索索。门口处的一大片地方,铺满了月光,也遍地洒遍了细碎的竹叶。 油灯滚落到来人脚下,停在了他的长靴前。 那人似乎提了一盏烛灯,烛影在他手中跳跃,烛焰茕茕,灯影明灭之间,尽是那低回婉转游丝情意,不尽。 殊不知,宁紫玉此刻的心,也一定是跟着一阵一阵地紧,想见,却又怕见,想开口,却又怕开口,想问出声,却又怕问出声。他想,即使此刻相聚是假的,即使的幻觉,也是好的。 可谁知,那人见到宁紫玉,竟是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即慌忙下跪,道了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紫玉见到来人,一种浓浓的失望当即由心中升起。他的脑袋嗡嗡的,就像被人敲傻了一般,当场矗立在原地,好半天都不能动弹。 而仅仅数秒之隔,他之前的愉悦、害怕、兴奋,种种复杂多变的情绪,也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还期待满满的情绪,到了此刻,也忽然地急转直下,无端变得压抑痛苦起来。 “你……”宁紫玉攒起力气张了张嘴,这才明白,思而不得的痛苦,有多深。 “……是谁。”他从角落处走了出来,自上而下地打量来人,样子十分不客气。 “微、微臣江棠,叩见吾皇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棠?” 宁紫玉听罢拧了拧眉,仔细打量了片刻,的确是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不知是在何时曾见到过。 江棠半天听不见问话,便忍不住悄悄抬头。他一抬头,却不其然地对上宁紫玉两道冰冷犀利的视线,黑沉沉的,令人难以捉摸,也无法看透。 他心中惧惊,忙叩首至地解释道:“臣、臣只是来打扫的!” “皇上明鉴,臣来此并无他意,只是夜晚无聊,闲来无事,想帮叶侍卫打扫一下他许久都没住过的房间而已。臣心想……或许哪天……他还能回来……” 江棠说到后头,语气渐渐地低沉了下来,就好像自己也没底气似的。 “他会回来!”谁知,宁紫玉听罢,却忽然语气一戾,截断他。 “叶邵夕一定会回来的。” 宁紫玉的语气在说罢这句话后忽然变得缓慢,此时此刻的他,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般。他那样的语气及神态,就好像从天上洒下来的悠悠月光一样,无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和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令人叹惋。 “他会回来的……” 不解相思月,今宵怎忍圆。 宁紫玉此刻,不置一词,却有胜过万语千言的戚然与伤怀,尤其是当他独自身处于这样一片古今不变的亘久明月中,对比往昔,也就备感寂寞。 昔人已不再,物是,却人非。 当初,他还曾和叶邵夕一起沐浴在这片月光之下,而今,却是月似当时,人也早已……大异于当时了。你看那明月当空,明月还是往昔的那片明月,而月底下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了。 月色依然,人却分离,宁紫玉在屋内,透过小窗看着屋外茫茫然的一切,突然才知道,到底什么叫前欢不再,其悲无穷,原来想死,从来就不是时间,能轻易消磨得了的。 而“叶邵夕”倒更像是他心头的一坛陈酒,时日越长,味道也就更香,更醇。 宁紫玉觉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来歇息歇息,才能使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他心痛,痛得心脏……几乎就要停止了。 可,人性的本能和弱点就是这样,越是责令自己不要去想念,往往就会愈发想念。 睹物思人,触绪还伤,宁紫玉在失去叶邵夕的这一年多来,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思念成疾,相思气绝。 再不会有人在自己口渴之时,恰好为自己端来一杯清茶。 再不会有人在烛火燃尽之时,为自己剪一剪灯光添一些灯油。 再不会有人在秋栗糕蒸上之前,为自己吩咐御厨不要放糖只加些清茶即可。 再不会有人在自己杀生之时,为自己在小佛堂点上数年的菩提灯。 追忆往事,却似实而虚,总是在眼前一闪而现,瞬时又化为乌有,那人对自己的好,宁紫玉现今才弄得懂。 原来……这么伤人的,才叫——“爱”。 宁紫玉不是傻子,当然也更不是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年,他虽然并非如此铭心刻骨地这样深爱过一个人,但事情到了他身上,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也终于弄懂了。 因为只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4 有爱得如此之深,才能思得如此之切。思至深处,也除非“爱”这个字,不能解释。 半天,宁紫玉闭上的眼也终于睁开,他环视一周,静下心来细细体味一番,越发觉得在这个满布灰尘的窄小房间内,充满了他想要的——叶邵夕的气息。 “你和他……很熟?” 宁紫玉的声音很轻,轻到就好像溶溶地,融化在了江棠身侧的那盏烛火里。 昏黄的烛火如梦似幻,在空气中,久久地散发着绵然,而又延续的光芒。 宁紫玉望着地上那道血迹,他忽然发现,他对叶邵夕真的知之太少了,知道的甚至比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单薄得可怜。 “回皇上,虽算不得熟,但叶侍卫在宫中与人知交甚少,微臣,还算与他走得近一些,所以叶侍卫平日都发生过些什么事,臣还是晓得的。” 江棠暗中观察着他的表情,寻思一阵,小心翼翼地回话。 宁紫玉的眼睛似乎在看着那盏灯,其实,却在看着灯下经过的那道,长长的血迹。 良久,他什么都不再问。 江棠察言观色,顺着他的眼神看下去,恍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半天过去,才听他缓缓道:“那日,是臣第一个发现叶侍卫的……” 宁紫玉一震,当即因他接下来的话,攥紧袖中手指。 “撞开门的时候,臣也吓了一大跳,臣没想到,平日看起来那么沉默寡言的叶侍卫,也会有一天,这样不顾一切地爬过来求我救他……腹中的骨肉。” “爬……” 宁紫玉悲恸无比,他知道叶邵夕的一切一定是自己所造成的,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但细细听来,不免听出他声音间的颤意。 “他怎么是爬出去的?……告诉朕,朕要你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告诉朕……” “是。”江棠领命,开始缓缓地叙述下去。 银华似练,月光姣好,屋外冷清清的月色最是伤人,尤其是当月光洒向竹枝,投射在地面的阴影,总会让人心痛难当。 “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体内,竟也可以有这么多得血……” 江棠回忆往事,神情在恍惚的灯晕下愈渐浅淡,看起来迷蒙深切得恻恻动人,悲不自已。 而那些字,那些词,那些叶邵夕从前所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也都在今天,江棠代他转述出口的同时,都变成了一把把痛蚀人心的刻刀,瞬间就将宁紫玉已积郁累累的心,击得粉碎。 宁紫玉险些要承受不住。 “他抓住微臣……说……求求微臣……救他的孩子……可宫里那么多人看不起他,微臣带他去找了御医,就连御医也不肯给他医治。讽刺他枉为男儿,没有雄心,没有抱负,犹犹豫豫,儿女情长。” “可叶侍卫却说他就是没有抱负,他就是犹犹豫豫,他就是儿女情长。叶侍卫说,他的雄心,他的抱负都被肚子里的小东西一天天地磨平了。他说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他,但是求御医一定要救下他腹中的骨肉。” 而宁紫玉听着这些,却坐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之中,很长时候都无法发出声音。 “那……后来呢?……”宁紫玉不知过去多久,才沙哑地问。 微弱的火光,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小了,好像就是要燃烧尽一般,竭力挣扎。 宁紫玉此时,则仍然坐在黑暗深处,他不说话,不作声,寂静静的,却让人能体会到一种几近无痕的绵延痛楚,巨大深沉,难以拔除。 对叶邵夕的思念和歉疚,一时之间,就像是施展了魔法的藤条,将他在黑暗中,缠绕得透不过气来。 “叶侍卫后来说,孤身一人,何以为家?而他叶邵夕……连家都没有,又怎能学别人驰聘沙场,报效国家……” 江棠的话像雨一样,淅淅沥沥地飘出来,湿了的,却是人心。 “邵夕……你好傻……” 许久之后,才听宁紫玉道。而他的声音听来亦有些哽咽,但他身在黑暗中,江棠不知道他是否有为叶邵夕流泪。 然而不管他流泪,或是不流泪,所有这些早就不重要了,距离叶邵夕不在,已经一年有余了。 “叶侍卫说,无论怎样,这世界上越是没有人爱自己,自己,才要越爱自己。所以……”江棠说罢喘了口气,似乎被这铺天盖地漩浪似的痛苦逼得无法呼吸,有些难以为继,“……所以他说……他……决不能像当初所有的人都放弃他一样,放弃他……腹中的孩子……” 江棠的话,如一道响雷,炸得宁紫玉目眩耳鸣,魂魄动荡,让他再难坐稳。 别人可以放弃我……但我……怎能放弃他…… 宁紫玉几乎可以想象出,叶邵夕当时说这话的神情和动作。 他当时,该是有多么得悲伤无助,憔悴和无力,让人实在不敢想象。宁紫玉甚至开始害怕想象。 然后世事,又好像重演了一般,在他眼前,无限延展地蔓延开来。他几乎可以想象,叶邵夕当初是如何浑身带血,挣扎着爬了出去,那么艰难,那么执着,又那么固执地不肯放弃。 “叶侍卫说……他没有别人,他只有他……和他腹中的孩子……” 跳跃的烛火朦朦胧胧,宁紫玉听罢,眼前一个恍惚,霎时又被时空中忽然出现的时光洪流,毫不留情地冲开在对岸,远远地隔开了自己与那人。 黑暗之中,那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好似出现在河岸的另一端,无奈却横亘太久,无法跨越。 摇摆不定的火光,好像变成了这扭曲的时空中,唯一深沉,且含蓄的光源。它一摇一颠,在无界限的黑暗之中,被风一吹,泅晕成团。 火光中,那人挣扎着向前捱去,他被鲜血染红的身体,于身后拖出一道腥红的血印,狰狞,且刺目。 而他身后的血光,也好像在一瞬间又反射回来,猛地就刺痛了宁紫玉的眼睛。 此情此景此爱很,令闻者无不悲戚,说者断肠,动彻肺腑。 站在时间的两端,中间隔着永远都无法逾越的时光洪流,宁紫玉在这一端惊怵地看,,叶邵夕却在那一端无望地独自挣扎。 血和泪,湮没了天旋地转般的震撼感,宁紫玉一时间,唯有僵立当场,感觉五腑俱伤,难以呼吸,似乎无法再支撑下去。 回首,能看到多少往事,又能看到往事覆盖下的,多少激烈到不可负荷的深沉情感? 它呼之欲出,令人扼腕。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宁紫玉在黑暗中不可遏制攥紧双拳,感觉从未有过的自责和伤痛漫上心间。 什么一个人!? 什么只除了孩子外,你没有别人!!? 什么你孤身一人,何以为家!!? 什么这世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5 间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你!!? 你不是还有…… 还有……我吗…… 宁紫玉闭了闭眼,痛苦地觉得,连他说这话时都太过无力。 他忽然明白,正因为叶邵夕此前曾有过这样带血的呻吟,所以,才会在坠崖前的最后一秒,出现那样放手的微笑。 他那句……终于可以忘了你了,宁紫玉到底……到底是懂了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刻,老天爷就像是故意惩罚他似的,刚刚还曾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却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时光的洪流不见了,飘摇的烛火也不见了。而分隔于岸两端的人,也同样地,不见了。 骤然拉大的黑暗之中,陡然间,也只剩下了宁紫玉一人,倦眼独立,孑然一身。 枉望断天涯,厌厌两风月。 宁紫玉感觉心底燃烧的一线心火,也像随之破灭。 江棠的话又将宁紫玉重新拉回现实。 “至于叶侍卫腹中的孩子,皇上不能怨他,臣后来赶到煜羡的时候,叶侍卫就已经昏迷多日,很久都不能起身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宁紫玉在黑暗中,攥紧手下的桌角,声音沙哑无力,好似无力为继。 “臣听王御医隐约提起过,听说叶侍卫腹中的胎儿又遭到了什么致命的重创,不得已,才用一种很是古怪的方法保下胎来。” “什么方法?……” “这……臣不敢妄言,还是该找王御医仔细核实清楚才对。” “好,朕准奏,宣。” 过后不久,王御医被宁紫玉宣进宫里,跪在宁紫玉眼前。 王御医将以前的一切,徐徐道来:“禀皇上,后来是一位乞丐大夫为叶侍卫开的刀,医治结束之后,老夫还见过那乞丐大夫一眼。” 王御医抬头观察了一下宁紫玉的神色,转头,又侧目和江棠对视了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 “老大夫告诉微臣,这一胎是保住了,但叶侍卫为此次医治,已变成了一个绝育之人,无法再有后。” 宁紫玉听罢身上一颤,忽然攥紧手中衣袖。 “那乞丐大夫希望臣能在他走后,照顾好叶大人。” 王御医停了停,想着那老乞丐对叶邵夕太过关心的神色,又觉得不对劲:“他跟臣交代了一些进补的药方,最后……又说了一些十分奇怪的话……” 他其实很犹豫,该不该说。 现在想来,那老乞丐最后的一句话,倒像是我朝皇上,大为不满似的。与其说不满,倒不如说“大不敬”,更为贴切。 但黑暗中的帝王,却开了尊口。 “什么话。说。” 王御医擦擦额头上的汗,略有些紧张,他道:“那乞丐大夫说,叶侍卫昏迷之前,把自己当作了皇上,说……若不是你的,我这样保着,又是何必?……你还要什么其他人,来羞辱我……” 王御医凭记忆回述完这一大段话,却听黑暗中的人再无反应了,就像是没有声息一般。 天降欲曙,而天上茫茫的月色,不久后也开始偏西,悄然掩入云霏之中。 王御医和江棠走之前,王御医又从怀中取了一件什么东西,被白布包着,他放在桌前,对宁紫玉道:“叶侍卫去救兄弟之前,曾让臣将这个东西转交给皇上,皇上看看吧。” 谁料,王御医刚将东西放到桌上,却见宁紫玉已由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出,十分情急地将白布中的东西翻了出来。 白布中,一把折扇,一张写过字的白纸掉落下来。 折扇上,题着一行诗,绘着一幅画,除此之外,扇下还缀着一个碧青的扇坠,流光婉转。 白纸页上,已有些泛黄,然而在这些泛黄的纸面上,还是写着无数个“叶邵夕”的名字,就像他曾教他练字时那般。 然而与其他的折扇与白纸不同的是,在这把折扇和纸面上,有很多勉强拼凑粘在一起的痕迹,很多地方还缺了,并不十分完整。 宁紫玉记得,在他出发去煜羡之前,曾当着叶邵夕的面把这些东西都撕了。 却不想,那人还是暗中地保留了下来,并且勉强拼凑好。 宁紫玉忽然丧失了所有语言,他后来捡起地上的折扇与白纸,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跌坐回椅中,不说话,不作声,却深深地弯下去了腰。 他以两手插入鬓发,以手掌来掩住脸,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侧影,却被窗外迷蒙的月色,洒落一身。 更甚至是江棠和王御医是什么时候走的,宁紫玉都无所知觉。 想来,宁紫玉此时也该弄明白,叶邵夕到最后,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踏上绝路的原因。 因为他拼死也要保护的东西,却被自己腹中胎儿的另一个父亲,彻底毁了。 如此,也怪不得,叶邵夕到最后,会选择以一死来求得解脱。 只是,宁紫玉知道的,终究是……太晚了。 所以此时,他只能望眼欲穿地干坐在这里,怅想孤影,临窗一片。 那人记忆中的身影,好像时刻,都在随着窗外的竹枝,晃动。 声音,沙沙的。 沙沙……的。 又是一年的放春时节,春寒料峭,北雁南归。 无数的红花绿蕊悄然吐翠,含苞待放,开满于浮云飘过的花径小路之上,一枝一枝随风轻颤摇晃。 花满径,雁还飞。柳半垂,不禁吹。 冬去春来,蓬草连飞,暮色四合的夕阳暮景之下,有万瓣的飞红柳絮随风飘去,丝丝缕缕,缱绻过眼,飘飏无定。 意绪茫茫,好风片片。在漫天漫地飞落的红雨之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正孤零零地独坐在飞花微雨深处,怅惘着满地的落红狼藉,不说话。 他背对着人,正坐在一把样式简陋的轮椅之中。无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眉眼,只望得到他那一头,随风扬起的点鬓灰发。 这人的白发已很是多了,但也并不是全白,他一缕一缕的白发夹杂在黑发之中,让人觉得好不沧桑。 飘洒的飞红花叶一不小心沾惹在他的鬓前,鬓梢,以及满头随风翻逐的灰白发丝之上。 不久后,有人上前,为他徐徐拈了一片下来,轻问:“时候不早了,邵夕,我们回去吧,好吗?……” 萍已霜,鬓已沧,花飞满山雁字长,醒来春乍凉。 坐在轮椅上的人很久不说话,也始终……没有再回答来人的问话。 三年,从孩子逝去之后,又过去三年的时光。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这期间,它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包括叶邵夕渐白的头发,包括刘挽愈渐孱弱下去的病体,当然,也包括他愈来愈难以支撑下去的求生力及意志力,这一切,也都在悄无声息的时间当中,发生着改变。 而三年的时光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6 中,唯一不变的,不过是叶邵夕怀中,那个被药物外力所强行滞留下来的小生命。 此时,这孩子还保持着他刚出生的样子,额头发青,唇色发紫,皱皱的皮肤上还免不了有些萎缩的痕迹,然而却被控制得很好,很难看得出来。 “乖……爹爹疼你……” “你乖乖的……” 轮椅中的人小心翼翼地轻贴紧他的小脸,大手轻拉起他的小手,放到唇边,呵气。 他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冰凉了不知多少年的肌肤,暖暖和似的。 “你看……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动作也十分宠溺,他将他胎发上的花瓣轻轻拨开,一个人喃喃自语了半天,却终究强装不下去,不由收紧了胳膊,将他怀中的胎儿用力揽紧至自己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 “爹爹……对不起你……” 他的孩子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叶邵夕自此之后,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及希望。否则,他怎能真如一位看破红尘的人一样,闲看天上云卷云舒,淡对庭中花开花落,独自面对大自然的春花秋月,伤逝凄楚,亦不能动半点心思。 所以叶邵夕自此以后,选择了木然,和麻木。不仅对生活,也更加是对他自己。因为实在是心似死灰,已无力再对外界有任何动作了。 孱弱到无尽的思绪,无尽到反复的人生,反复到无聊,且支离破碎的灵魂和心情,则让他一夜,从黑发,愁白了头。 莫对白头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 和风细软,烟丝无力,刘挽那时起,就和叶邵夕一起居住在龙爪谷中,度过整整三载,不长不短的悠悠时光。 期间,叶邵夕白了头,冷了心,断了肠,刘挽则是生了病,病了体,从未有关的慢性疾病,也以其势不可挡的杀伤力,来势汹汹地将刘挽逐渐年迈的身体,从内到外,彻底套空了个干净。 刘挽没有一天不警觉到,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之将死,时日无多了。 所以他也同样迫不及待地,要让叶邵夕重新站起来,并重拾对以后生活的信心。 三年之间,刘挽也多多少少地,从很多搜罗他们的士兵嘴里,探听到了叶漪已死的消息。 这则消息对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刘挽后来终年病体缠身,身体每况愈下,大多也与这个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不过,他仍然十分理智地,将这则消息隐瞒了起来,并未告诉给叶邵夕知道。 他还很年轻,并有权利,也该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下去。 刘挽开始不断激励他,鼓励他,并想方设法地去催眠他。 你已经重生了!从今后,你再也不是叶邵夕了!你知不知道!!? 孩子啊……叶邵夕……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再也……再也……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你知道吗?…… 刘挽早已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将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给轮椅中的人听,然而座上的人却像是再无反应似的,既不搭理他,也不说任何话。 三年,实在是改变良多。 天空中,突然多了他一缕一缕,掺着白发的青丝,在迎面扑来的落红花雨中轻荡。 刘挽最后叹一声,绕过来,为他轻轻拈下落在鬓间的花瓣,忍不住抚摸上来,轻问。 “今天试着走了没有?” “怎样?还能……再站起来吗?” 不知何时,刘挽的身后来了两个王公贵族模样打扮的人呢。这两个人,一个是墨水心。而另一个,则是在煜羡大名鼎鼎的广贤王爷——君赢浩。 刘挽出去了两天,特意将这两人唤来此处。 找来这两个人的原因,是因为刘挽觉得,他有必要在自己入土为安以后,为叶邵夕找一个安全且可靠的去处。 最起码可以让他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无依无伴,无人可以相凭的。 刘挽了解,墨水心是他的曾徒孙,为人可以相信。而将邵夕托付给他,自己也最放心。 另外,他还有一件事要交给墨水心做,刘挽想到这里,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锁,眼神随即变得很是犀利起来。 一把银锁,足以可以毁灭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国家,刘挽笑。 他不把那个人搞到……国破家亡,众叛亲离!就决不罢休! 不过一会儿,君赢浩与墨水心走上前来,对着轮椅中的人唤了一唤,却依然得不到他的半点反应。 叶邵夕自顾自地低着头,表情很投入似的,在揽着自己怀中的胎儿,轻拍。 “乖……” 他时刻都紧攥着他的小手,好似不知他身上为何这般的冷。 “冷不冷?……” “冷……不冷?……”他又问了一遍。 外人看来,那人的魂魄,就像是被命运的风吹至身前,又像是随命运的风,无情地,翩然远去。所以,他的眼底,心底,甚至于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好似缺失了什么一般。 刘挽拧眉看他半晌,忽然一个用力,将他怀中的胎儿伸手夺下,然后很是快速地退后几步, 座中的人手中一空,这才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眼神很紧张似的,一动都不动地紧盯着刘挽,却不说话。 “自己走过来,我就还给你。”刘挽与他对视,眼神无比严肃,“站起来!” 他声音陡然一厉,没吓到轮椅中的人,倒是将墨水心与君赢浩二人吓得不轻。 君赢浩站在原地拧眉,表情颇有些不赞同。 不过片刻,那轮椅中的人果然动了,只见他两手一颤才架在轮椅的两边,过了很久,才终于积攒起力气一咬牙,只靠着双臂的力量,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 墨水心刚想拍手叫好,但见他还没走出一步,就忽然脚下一软,随即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哐当”一声,身下的轮椅被他带倒,也顺势砸在了他的身上,发出很大的响声,不知有多疼。 空气中静了一静,遥不可及的天际,开始下起蒙蒙如丝线的细雨来。 “站起来!” “叶邵夕!站起来!!” 刘挽的声音严厉得有些可怕,他继续要求叶邵夕。 “站起来!!” “你给我站起来!!” 跌倒的人趴在地上不动,而他的手却紧紧揪住了掌下的一大片草地,就好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微微发抖。 雨打下来,扑簌簌地,湿了他的发梢,发缕,同样还有他的内心。 从此之后,叶邵夕只是一个废人,莫要说高强的武功,他连站立都成问题。 “欺人太甚!” 一旁的君赢浩终于看不下去了,可他还没冲过去,就被身旁的墨水心给拦了下来。 “他必须自己站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7 起来。”墨水心道,“否则,他将变成一个废人,一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 墨水心的表情,和眼前不远处的刘挽一样,严厉,严肃,严漠得冻结人心。 雨不过一会儿便“哗哗”地下大了,迷蒙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这时,跌倒在地上的人终于缓缓地抬头了,他透过自己眼前滴水的发梢,望向刘挽怀中的眼神,惊慌失措,却不知如何是好。 下雨了,他颤抖着发声。 下雨了,他又重复。 他好似很焦急地想走到刘挽的身边去,然而却浑身无力。他在地上挣扎半晌,却依然无法站起。 而他越是着急,就越是站不起来。 雨点不过一会儿又大了,砸在地上,发出很重的响声。 “下雨了……” “下……雨了……” 叶邵夕的手努力伸向雨幕深处,就像是竭力地要表达什么一般。 不知过去多久,墨水心好似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打着伞走到刘挽身旁,防止雨水淋湿孩子。 “不要着急,你慢慢走过来,他……不会淋到的。” “不会淋到,你放心。” 叶邵夕见状一震,终于在地上安静了下来,而他的心,也好似在同时落地。 雨水哗哗的,此时的世界,天大地大,再多的声音也都仿佛被这瓢泼的雨势湮没了。 恐怕,这一声“下雨了”之中,不知饱含着他内心深处,多么强烈到不可分割的骨肉之爱,旁人无法想象,若是这孩子终有一天要入土,叶邵夕如何承受得住。 之后,叶邵夕大病了一场。 病好之后,时间,又向前推移了推移。 此间,在映碧的皇宫,突然发生了一件禁不住让人议论纷纷,并且还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奇事。 那就是,某一天的某一晚,即将就寝的映碧皇帝,不仅在自己的宫中险些遇刺,而且还被当头射过来的一支冷箭,惊得脸色数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据说,在他那顶被一箭射穿了的九龙金冠上,斜斜地坠下来一把通体浸血的长命银锁,在他愈渐瞠大的双目前,叮铃作响,轻轻摇晃。 而在这之后第二日,映碧的厉武皇帝也像是突然中邪了一样,居然不顾当朝众人的阻拦,一意孤行地,就颁布了一道令全天下都为之哗然的圣谕。 那就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举凡天下诸国,凡有能提供“叶邵夕”此人之画像、行踪、物什等一系列物件者,映碧,将奉以全国矿藏城池十二座,黄金数以万计两。出款割地,以作为交换。 钦——此—— 那日,朝中的大小众臣也都无一不记得,他们的帝王,在一连滥杀掉三位以死相谏的辅政老臣之后,忽然一掌,将自己再也不能压抑的情绪,猛地发泄在了身下的龙椅之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纯金打制的龙椅扶手轰然碎裂,当场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无数飞末颗粒,从他的掌下炸飞了开去。 “即使发动全天下人的力量,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他站起来,走下殿梯,面冲远方。 “邵夕……等我……” 而后,经过快马加鞭,火速传送到各国的明紫布绢上,右下方,赫然扣着一道皇帝钦属的方形印玺。 下署,“映碧厉武钦印”六字。 以此,昭告于天下。 第三十六章 “你决定了?” “你真的……不后悔?” 愁风一箭快,排雁急啼声。 矮矮的坟冢,疏疏的 远山,还有天空不远处一直徘徊响彻在云层之上的风声,共同构成了这荒凉坟地上的一道凄楚无边的景象,使人看来倍感沧桑。 风啸过,撩起他颊边一丝一缕,无限悠长的灰发,在冰凉的空气中轻舞。 “你乖乖……的……” 他眼底的茫茫边愁,就像那千倾万碧的迢迢寒水一样,一直渺杳延伸到了天地的尽头,载着他的灵魂轻晃。 一切如意的,不如意的,称心的,抑或不称心的,如今,也都已离他远去。 “等爹爹……安葬完刘爷爷……” “就回来……陪你……” 十月的初冬,寒风割面,冷意袭人。 墓冷灯稀之下,在一片渺无人烟的开阔荒地上,一前一后,于风中站立了两个衣炔翻飞的身影。 而这二人之间的对话似乎也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少得可怜,只是偶尔其中一个人问了一句,另一个人才答一句。 “难道你此行……只为了做这一件事?做完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那个穿墨色衣衫的男子问。 半天,才听那个穿黑色衣衫的男子道:“这是他老人家的最后愿望,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帮他完成……” 墨色衣衫的男子顿了一顿:“你可知,如今,全天下都在找你。为了那人开出的条件,十二座城池,和数万两黄金。” “你知道,矿藏,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其实早在两年前,那个人就对外宣召,如果谁能提供你的消息或物件,这些东西就属于谁。很疯狂?是不是?”他问黑衫男子。 可谁知黑衫男子闻言,却只轻笑一下,道:“从今之后,那人的事,再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他无论怎样,也再不关我的事。” 黑衫男子不知年龄几许,面目看来虽然依旧年轻,但白发却已很是多了,夹杂在他一头青丝之间。 “你若现在出去,毫无疑问,必将成为天下争相抢夺的对象。因为很可惜,就在那个人下诏后的两年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个人,可以准确提供出你的消息或是物件,所以,现在这块肥肉……还仍然悬在那个人的钓钩上。” 墨衫男子说罢顿了顿,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的灰发人,不无担忧地道。 “当然。如果你真想远离是非,一心图个清静的话,老头子临死前的话,你也可以不必在乎。毕竟……”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转身绕到他的身前,抱胸,又道,“他活了一百多年,自始至终都没和叶曼殊那母女俩在一起过,现在死了,当然就更没有必要葬在一起。”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但我就不吃这套。” 那人说罢耸了耸肩,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但……” 不知过了多久,坟冢前的那人,才终于有了回答。 似乎他听到“叶曼殊”的“叶”字之后,心内,还是必不可免地有一些小小冲动,却强自镇定忽略。 “他老人家……对我有大恩。而且,这也是他老人家的最后愿望。” “难道……你就不怕那个人会继续纠缠你吗?要知道,你娘……咳咳……也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8 就是叶漪的尸体,如今还下落不明,一直掌握在那人的手中。要帮老头儿完成愿望,将他们三个人合葬在一起,就必不可免地会与他产生交集。这些,难道你就不怕吗?” “呵……” 那黑衫男子闻言忽然笑了:“他要找的……是叶邵夕。不是我。你看我如今的模样,还有人能认得出我吗?” 墨衫男子听罢,过了半天,才启齿:“如果老头儿在世,我想,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背对着他的黑衫男子闻言,笑了一笑,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质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恰好遮住他的上半边脸孔。 “走吧……” 夕阳中,他迈开一腿率先离开,墨衫男子跟在身后,叹息了一声,也是毫无办法。 旷野智商,有个小小的坟冢,也在二人愈渐远离的脚步中,变得愈来愈小,直至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这小小的坟冢没有牌位,无人知道那凸起的小丘中,被埋葬的,是这个黑衫男子的什么。 只有天际间的风,愈加张狂,风声凄厉。 映碧皇宫中,八方来朝,无人不对映碧那十二座城池倍感兴趣。 含元正殿上,站立了三四位使臣模样打扮的年轻人,其中,为首的那一名身着黑红相间金蟒蛇袍,头戴玉冠龙珠,腰佩朱漆宝带。乍一打量,便知来人非富即贵,即使在对方的国家里,也必定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启奏映碧厉武陛下,这是我皇特意派人搜罗到的,有关‘叶邵夕’此人的一系列物什及画像,请陛下查证。臣慕昱风,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物,绝对是千真万确,不敢有丝毫的瞒骗。” 堂下这人话音一落,身旁立即有属下一步上前跪下,将手中的托盘,高高地呈举给宁紫玉看。 一卷画轴,一截短剑,都尽数用红色的绢巾衬着,放在托盘里。 “打开。” 他话音一落,身旁立即有人上前,两人合作一人拉住卷头,另一人则拉开画卷,慢慢地将画中的人物,呈现给他看。 慕昱风就算是低头跪着的时候,也不禁是抿唇轻笑,这是他遍寻天底下最有名的画师,用了三天三夜,才完成的一幅传神巨作。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名画师,也对叶邵夕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程度。 柳含。谁会相信,天底下赫赫有名的“神来之笔”,会潜藏在那样一个看似烟花柳巷的玉宇琼楼之中。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柳含啊柳含,认识你,简直是太有用处了,慕昱风想。 “呈上来。” 半天过去,只听宁紫玉又波澜不惊地,端坐在龙椅中稳稳发话。 他身旁的侍官接到命令,急匆匆地小跑下去,两手接过托盘中的东西,立即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现给他看。 谁知,宁紫玉看罢,却忽然冷哼了一声,拿起其中的一把短剑,猛地就朝堂下的人狠狠砸了去。 “你敢骗朕!”宁紫玉盛怒。 精巧的剑矢被砸在慕昱风的额头上,立即砸红了很大一片,隐隐渗出血迹。 宁紫玉说罢,一拍龙椅站起来,展开那递上来的画卷又看了一看,又向大殿中央砸了去。 “你这画的是谁?!记住!朕要的是叶邵夕!不是类似或者相像!!” 他在大殿上甩袖一喝,殿外立即有侍卫冲进来,作势就要把在场的几人抓住。 “陛下!陛下喜怒!两国交睦,不斩来使!” “陛下息怒啊陛下!” 堂下,当即有一大片群臣跪下,向宁紫玉三叩九拜的求情道。 “给朕拖出去!逐出映碧!”宁紫玉甩袖,盛怒下令道。 殿下朝臣议论纷纷,不知是这两年来的第几次,宁紫玉将来朝觐见的人,不给情面地轰了出去。 其中,更有好几名使臣命丧于他的斩刀之下,不留余地,也毫不容情。 相思,就如同一张紧密而细致的网,将这位铁血皇帝的呼吸狠狠勒住。不得已,为了排解相思,宁紫玉选择了杀,一直杀到血流成河,杀戒大开,尽诛英豪。 更何况,他已经走火入魔,进退失据,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名为“相思成狂”的魔鬼,只能刚愎自用地继续在这条血染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而他所做的这一些,只不过为了纪念那岁月中的一个人,如此无奈,却又如此伤情。 岁月流驶,当真如一道白光闪电,忽攸之间,一刹销过。 两年,又是两年,自宁紫玉一连诛杀掉好几名来朝的使臣之后,时间,又过去两年。 两年之间,他多少回独自一人,走过,经过,空伫在过那人空荡荡的竹屋之前。在这熟悉的竹屋之前,他看尽了这人世间的春雁回,彩云归,竹枝过,桃花落,却始终望不到远方有关于那人的半点信息。 宁紫玉等,等了又等,他熬,熬了又熬,整日感觉自己一颗日趋颤抖的心,在漫无边际的相思与煎熬中,残喘着度日。 叮铃叮铃。宁紫玉不由自主地又拿起手中的小银锁,看着它在风中摇晃,不由地出神。 一年四季,四季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春夏秋冬,也部分晨昏昼夜,风中,总是有一种同样的声音,吹响在整个云影移动的天地之间。 枝影婆娑,音于影外,宁紫玉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像感觉有一道凄切悲凉的铃音如影随形。 书房里,寝宫中,上朝前,下朝后。 时光流转,年复一年,而过去所有的记忆,也都在宁紫玉此间不知休止的漫漫思念中,一晃就消逝于流年。 而叶邵夕的名字,叶邵夕的人与他的情,也都在他的内心深处扎了根,让他时时刻刻,都要忍不住将小银锁拿出来摩挲一番。 那银锁上面浸血的浮纹,就像一道滚烫的疤痕,狠狠地将他烫伤。 银锁之上,冰冷的金属色泽前,有他温热的呼吸。 惊心的浸血纹路上,也有他对腹中胎儿殷切的期盼。 在那一波波缱绻至深的思念里,凝聚了宁紫玉两年,七百三十日以来的种种相思。思之成伤,他将它作为自己孤独心灵的唯一感情寄托,也将它作为叶邵夕至今仍然活着的,唯一希望。 月浅灯深,檀烟燃尽,蜡泪滴红的小窗前,有人开始拿着酒壶自斟自饮,只见他单手斜执酒樽,任杯中的液体打旋摇晃。 “咕咚”一声,宁紫玉仰脖,不知第几次,又将杯中的清透液体一饮而尽。 “那晚……是你吧……是你吧……” 宁紫玉单手轻轻摩挲着小银锁,又为自己斟酒一杯,他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一定……是你……” 他耐不住相思之苦,端起酒盏,醉眼朦胧地放在眼前轻唤记忆中的那人。 “邵夕……邵夕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49 ……” “你怎么……还不出现……你可知……我等了你……好久……” 美酒在手,却怎么喝也喝不醉,宁紫玉不禁低头苦笑,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怨恨自己过于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酒量来。 那腔离愁别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间断。 宁紫玉醉眼无边地笑看,仿佛这天地之间,忽然只有自己,而他心里的这份寂寥与惆怅,更有无人能懂。 “叶邵夕啊……叶邵夕……” “你赢了……” “你报复到我了……” 宁紫玉摩挲着手中的这把小锁,对它说话,也像是在透过它,对着叶邵夕说话。 “你赢了……” 两年,他曾多少次,不遗余力地加大砝码,只为了吸引大小各国,争相来向他效力。十二座城池加到二十座,三十座,数万两黄金,也已加到了百万两,千万两。 然而,天涯一隅,宁紫玉除了杀了更多的人以外,激起了各国更多的怒气以外,无一收获。 看尽旧时无限物,洒尽今生百般泪。 殊不知,灯影明灭处,留下了千古一帝,不得见的叹息。 他久久地说:“你赢了……” “你……赢了……” 手一抖,酒盏落地,而他杯中的冰凉液体,也遍洒一地。 月色枯微,云彩轻轻,风中摇晃的干枯枝影,没再飞花逐月的落雪间,一枝桠一枝桠地独悬,散满了窗棂之间。 长夜漫漫,灯光冷冷,这年冬日的第一场大雪,也由天地间一瓣瓣地旋转飘落了下来。 宁紫玉在窗前伸出手去,看到冰凉的雪花,在落入他的掌心的一瞬间,也随着肌肤上的掌纹融化。 他对着小窗残酒,望着额前那片宫灯照射过来的微弱烛光,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去叶邵夕之前曾住过的小竹屋旁走一走。 不是为了纪念什么,也不是为了去惦记什么,他只是想走一走,想在一切有他气息的空气里,走一走。 依旧回廊新月在,风景依稀似旧年。 飞雪落地,雪花飘转。在一处曲曲折折的回廊深处,有一名小侍官正弯着腰,手提着宫灯,毕恭毕敬地引领着身后的人向竹林方向走去。 摇摇晃晃的宫灯,在雪花飘落的天地之间,散发这幽幽昏黄的光晕,氤氲且缠绵。 宁紫玉跟在小侍官的身后,看尽这一路走来所经过的所有景色。 回廊上看天,月光如幻,深深浅浅地洒落在脚下一片斑白的雪地上,薄薄一层。 竹枝枯黄,败叶堆积,寒风中,当初枝繁叶茂的竹林景象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干扁枯败的空心竹枝,在随着风声四处摇晃。 人去楼空,物随水流,想必就算是这竹屋前的竹林,全部败谢,也不会有人……再来管了。 宁紫玉空空地伫立在失去了主人的这方竹屋前,他想,这片寂静的竹林,一定就如他一样,失去了生气,失去了心,从而也就在这样夜深人静的飞雪中,显得格外寂寞。 此刻,任何包含过去的景致,都能勾起他内心底,最没落、也最寂寥的惆怅。 他脑袋里的任何一点记忆,任何一点想念,都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属于叶邵夕。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遥远的夜空深处,忽然传来“嗖”的一声。刹那有一道流光溢彩的焰火,拖着长长的尾烟,由低空直冲入云霄。 而后,空气中乍然绽放开一朵异彩纷呈的流光烟花,万物华彩,顿时如天外飞来的流星之雨一般,一道道降落至人间。 宁紫玉一震,望向天空的瞳仁深处,被映照出了朵朵,渐次盛开如莲的灿烂烟花,纷纷绚如白昼。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会有烟花?……”宁紫玉问了问身边的侍官。 “回皇上,皇上忘了,今儿个是我朝所特有的望年佳节,臣民们在这一日,总是会由当夜的子时开始,庆祝到第二日的日出时分,以来迎接不久就要到来的新历年。人们在这一天,也总是会由远方赶回来,特意与家人团聚。”小侍官答道。 这样一提醒,宁紫玉倒是想起来了。 记得当初,他还意兴缺缺地评价,老祖宗定的望年佳节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毫无用处。 然而每逢佳节倍思亲,倍思人,愈是这样的节日他就愈是思念心目中的那个人。 “先祖皇帝曾说,在过年之前,一定要有这么一个望年佳节,以让远方的游子都能如期赶回来,与家人一起享受准备过年的过程。” “共同劳作,一起辛苦,有时候,未尝不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快乐。” 宁紫玉有些出神地听着小侍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话,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才轻轻一震回过神来,感觉心内当即空落落地一疼,就像被人毫不客气地用力扭了一般,几乎没有了呼吸的力气。 “放肆!”宁紫玉好似要缓解自己心中痛苦一般地,下意识地便冲那小侍官怒道。 “皇上息怒!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小侍官不知自己为何触怒了龙颜,当即就吓得浑身一软,直跪倒在地上,止不住地连声告饶。 雄豪亦有流年恨,况是离魂易黯然。 也许,似宁紫玉这般,心中积压了太深太久的思念,总是会让人不敢碰触,稍一触及,整颗心便会颤抖得鲜血淋漓,待到慢慢揭开,就会发现下面,像撕扯着血脉地一样疼。 在人生的慢路上,总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去坚持,因为放不下;有些人,明知道不在了,却还要去爱恋,因为忘不掉;有时候,明知道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他此生此世,唯一如此深爱过的一个人,就这样,在自己还来不及好好爱的时候,便与自己擦肩而过了。 宁紫玉的哽咽,冥冥之中却没有回应。也许,帝王的情爱,素来就是这样,谁都不敢断定。如果当初,叶邵夕不是急流勇退地过早退出这场爱情的话,宁紫玉还会不会如此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来深爱他。 提前离开的爱情,就像是那没有终局的故事,留下了一连串令人追悔莫及的省略号,同时,也像是画出了他二人间,无尽,却又无奈的尾声。 宁紫玉在暗夜中闭上眼睛,抖了抖睫宇,片刻,再也说不出来话。 天上的烟花兀自闪亮,如灿然盛放的莲花一般,渐次将正片天空,笼罩如白昼。 过了一会儿,那小侍官见皇上不再生气了,便脑筋一转,十分机灵地抬头试探道:“皇上……要是今儿晚个心情不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望年佳节,是映碧朝每一年中,颇为重视的传统节日。 人们在这一天,也总是会灯火齐燃,鱼龙曼衍,张灯结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0 彩地庆祝即将要到来的新春佳节,祭年祈福。 在宁紫玉的身后,跟了好几名仆装打扮的大内侍卫,他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行走于民间载歌载舞熙来攘往的欢闹人群中,漫无目的地穿梭。 只见安邑的京街上,茶坊酒肆,彩灯万盏,大街小巷,鞭炮齐鸣。在热闹的天空上,更是焰火绚烂,陨似星雨,其热闹非凡,光辉交映的景象,总是令人目不暇接,难以忘怀。 “主子,小心。” 一行人的周围,总是人潮往来,行人拥挤。许多打扮得雾寰云鬓,盛装出行的游子游女们,每次从宁紫玉身旁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以扇掩面,略带羞赧地多看他几眼。 他们行走之间,说笑不停,但宁紫玉穿梭其中,却突然有一种,过尽千帆皆不是,此中人非意中人的恍惚错觉。 他不知为什么,眼看着身旁这些衣香飘散,佩环叮咚的往来之人,宁紫玉却越发觉得……原来都不是……都不是…… 原来……天底下这么多的人,身旁也是这么多的人,却……偏偏……就是找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一个…… 懂了这一切的宁紫玉,心情骤发怅然若失起来。 这些人再多,再美,却并非是他真心实意,想要去关心的那一个。 就如站在一片盛放的花田之前,他唯独就是找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一枝,那么,其他的花就算再多再美,也和他无多大关系了。 宁紫玉独独行走其间,于世间呈现的是一个孤寂的人,就好像是在一个孤寂的夜晚,任由名为孤寂的幽灵,在他灵魂深处狂欢。 他似乎是在用全国所有人的欢乐,来衬托自己一个人的孤哀。 聚,散,为何这人间欢宴的背后,总是有道不尽的凄凉,来作衬托? 所谓相思,最怕的就是,一个人,连把心都生在了对方心上,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将这腔思念如何送去?抑或是送到哪里去?以让那人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么的深。 如今,满眼的灯火璀璨,又何尝不是映照着,以往的不堪回首。 然而越是繁华热闹,在茫茫人海当中穿梭的他,也就越发显得孤苦伶仃。 宁紫玉环顾四周,望着接到两旁一直在沿街叫卖的小贩,他忽然想起,当初,在他还是林熠铭的时候,也曾和那个人一起,走过在这通宵达旦的夜景街上。 只不过,那一次,不同的,是跟踪。 那一晚,他在前,自己在后,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跟踪着那个人,将自己掩在人群里。 他看到那人走过卖扇子的小摊前,停下来,几次挑了又挑,最终才选好了一把提着诗句木制折扇。回想着那时,那人挑着扇子的正经表情,让人不由心暖。 宁紫玉走着走着,忍不住在一个卖扇子的小摊贩前,久久地,停下了脚步。 “砰”的一声,他站立的地方,头顶上流光溢彩,一个盛大的烟花,当即就笼罩了大半个两空。 “公子,公子,看看这把扇子吧,材质、样式,可都好看呢!” 宁紫玉眼瞳中一个恍惚,在似曾相识的场景中,似乎又看到了当初的幕幕往事。 “主子!小心!” 正当宁紫玉晃神的时候,身后,忽然就有一个力道冲他扑过来,他措手不及,竟被那名扑上来的小孩,一把就偷去了腰间的佩袋。 而那名小孩倒也是机灵,居然趁他还没回神的时候,掉头就往反方向跑去。 宁紫玉一摸,忽然想起,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银锁,今天也放在了那个佩袋中。 他一慌,当即怒不可遏地下命令:“追!给我追!务必把那佩袋抢回来!” “是!” “可主子您一个人……”众侍卫又不由犹豫道。 “放肆!追不上!我就要了你们几个的命!” “是!” 众人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立马就再也不敢耽误他,纷纷向人群中追去。 天街上,烟花绽绽,盛放如莲,次第照如白昼。 独留宁紫玉一个人,在众里辗转,在心间无力。 他环顾四周,想随便看看,却不知怎样莫名其妙地,就像是受了何种不受控制的牵引一般,在漫天的烟花之下,转身回首。 也许,冥冥注定,他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该相见。 宁紫玉,也就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前提之下,将他一扫而过的目光,瞬间就定格在了那抹令他久久都无法动弹,再也不能呼吸的身影之上。 他一刹那,就用力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得那么厉害,那么得令人始料未及。 而在那遥远的街角对面,天空黯淡的烟光之下,也有这样的一个人,他正侧首,停留在了一家叫卖小虎头鞋的小摊贩面前,伫立很久都不动。 那个人,灰发,黑衣,银质面具,不知被对面的小摊贩吆喝了句什么,才很犹豫地,拿起来摊上的一双小鞋子看了看,却不过一会儿,又放下。 他的侧影很惨然,面庞被耳旁掉落下来的长发,都遮住。 这一刻,宁紫玉他那一双被撼然震动的眼睛,也早已穿透过眼前的重重人影,在天地间,被径直地拉长向街对头的那个人了。 在他那忽然软下来的眼神中,就仿佛是捕捉到了这人生中最瞬间的惊喜与惆怅,悲喜莫名,也感激莫名,几乎就想让人,再也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原来,天地间再多的眼花缭乱,这一切,却都不过是为你而设。 宁紫玉此刻站在这里,就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只剩下空空的形骸,和头顶上那片漫天绽放的绚烂烟花。 流光溢彩,同时也照亮回了,他站在烟花下,那样得吃吃伫望的身影。 “砰砰”几声,天上一瞬间,又有什么跟着接连绽放,伞状一样的万道流光,霎时也在他的头顶上空四散而开。 “公子爷,怎么?想买虎头鞋吗?您瞧瞧,咱们这款式样式,都是这整个安邑京城最好的……” 宁紫玉此刻,就好像已将自己的身体,抛置在周围无比喧闹的人群之中。他的灵魂以及他的目光,其实,早已穿越过那人群之间的重重阻隔,来到那人身边。 这才明白,原来熙攘的时空中,他与他同在。 “公子爷是要给小千金买还是给小少爷买?” 而天上大亮的烟光,也就仿若一道道坠落人间的斑斓彩星,将他此刻的灵魂褶皱,映照得淋漓尽致,揭示无余。 奇异地,他似乎还能听到对面的小商贩,在向那人笑呵呵地招揽生意的声音。 而那个人,则沉默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才听他几近无声的,低低地道了一句。 “……是个男孩。” 对方,似乎被他这么沉闷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地反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1 应回来,于是摸头干笑了一声,继续若无其事地招呼。 “那小少爷多大了?公子爷知道选多大的鞋子吗?” 灰发人闻言,似乎拿鞋子的那只手,还在空气中那么不可思议地轻颤了一下,却极其容易就被周围的人忽略。 “公子爷?” “公子爷?” 直到对面的小贩耐不住沉默,又唤了他好几声,才见他回神。 那人这时才讪讪地放下手中的小鞋,没有抬头,却简简单单地答道。 “……五岁。” “五岁?五岁的小少爷,这个大小正合适!”小商贩说着,把另一边略微大一点的小鞋,强塞到他的手中。 “公子爷要是买,就买这双,您刚才拿的那双太小了,小孩子长得快,过不了多久,就会挤脚的!”他一副行家人的语气,好心地叮嘱给他道。 谁知,那灰发人闻言却并没有领情,反而是拿起他自己刚才看的那双,握在手中,很久才答道。 “不了……” “他比一般的孩子……要小……” 他付了钱,没再多话,转身便要走。 不料,下一刻,二人的视线,就在漫天流散的烟花之下,蓦然交汇。 他也同样看到,人群中的他,在看到自己的下一刻,忽然驻足,再也不向前走了。 被风吹起来的灰发后,一丝一缕,显现的,净是那个人覆在面上的银质面具,没有丝毫温暖。 色泽冰冷的面具之下,也同样透露出了那样一双让他熟悉的眼睛,让宁紫玉即使看一眼,都心疼。 宁紫玉从未一刻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幸福涕零,而又辛酸涕零。这五年来,多少回锲而不舍地苦苦追星,多少回一意孤行地任意妄为,又有多少回不可理喻地大开杀戒。他终于在这一天,等到了这个人。 “砰”的一声,天上又绽开了一朵溢彩缤纷的绚烂烟花,刚刚还处在高潮的盛放花火,如今,已慢慢地结束向了尾声。 天上,偶尔才有的一两点光亮,照尽了人世间的无常变换,却照不尽,自己心中这五年以来的仓皇无措。 仿佛,就连宁紫玉这样呢直直望过去的眼神,都能拈出他对他一片深情中的挚诚真意。 一大朵闭幕盛放的烟花之下,身旁有人忽然就唤回了宁紫玉的神智,让他下意识地禁不住就转了一下头。 “主子,东西找回来了。”领头的侍卫双手将佩袋奉上,却被宁紫玉毫不客气地怒瞪了他一眼。 “退下!” 然而,等到宁紫玉再次扭过头去的时候,刚刚街角落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如空。 宁紫玉心下一慌,忙四下张望向周围看去,却发现就连那叫卖小虎头鞋的地方,也是一片的空空如也,就像那个人……从不曾出现过似的! 不可能!他不可能看错的! 宁紫玉一震回神,他一转身,猛地就一巴掌抽在那前来禀告的侍卫脸上,将自己的怒气尽数发泄而出。 “滚!——” 他瞪大眼睛怒喊,再也不可忍受地拨开人群,忙奋不顾身地向街角那头冲去。 “主子!” “主子!” 身后的人拦不住他,也追不上他。拥挤的人潮,也被他硬挤出一条条的道来。宁紫玉只有不断地挥舞着胳膊,使尽力气地向前奔跑着挤过。 “主子!主子!” “主子小心!” 慢慢地,身后的声音远了,汹涌的人流也将他们挤散。 他一直在不顾一切地冲开人群,脑子里念念不忘的,始终是那一个人的名字。 邵夕!邵夕!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邵夕……等我……你等我!! 人潮中渐渐起了一阵骂声,不知是哪里来了一个疯子,拼命地挤开人潮向远处奔过去,令众人很是厌恶。 若是平日的宁紫玉,如何能够容忍有人这般大不敬于他,然而此时此刻,别人的看法,世俗所谓的体统,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再重要,他只想再一次,真真切切握上那人的手而已。他想确定,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不知过去多久,宁紫玉在众人骂声之中,终于成功地挤开人群,来到卖虎头鞋的小商贩前。 “买你鞋的人呢!?” “刚刚那个买你鞋的灰发人呢!?”宁紫玉几乎是用吼的,上前提起那小贩的衣领,便大声喊道。 “公……公子爷看错了,哪、哪里有什么灰发人……”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 “真、真、真的……”那小贩被吓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求公子,饶了我家相公吧……”他一旁的妻子上来,哭哭啼啼地求情道,“我家相公是个老实人,不会骗人的,他说没有,就一定是没有的……” “求公子,饶了他吧!农妇也一直在这里,没见过什么灰发人的……” 宁紫玉一摇晃,差点站不稳。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灰发人…… 也根本……就没有……什么银面具…… 也更不会……有……什么……五岁的孩童…… 闻言,宁紫玉轻轻一颤放开那小商贩,任由他摔落在地上却再不去管。 他站在在原地不知怔愣了多久之后,才颇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去,他脚步不稳地,推开一个又一个冲他迎面走来的人,眼帘低垂,辨不清方向。 他的脚步,仓促,凌乱,身体在左摇右摆之间,还会时不时地失衡一下,每一次都要险险跌倒。 也难怪……也难怪……宁紫玉闭上眼睛,忽然仰天轻笑起来。 他时常……时常……会出现幻觉的…… “你看!下次,就不要再帮别人骗人了!这一次,吓死我了!” “好好好,娘子别生气,收了人家的银子了嘛,灰发的客人让我隐瞒,我也没有办法呀,下次一定不了……” 宁紫玉当然不会知道,在他走后很久,这小夫妻俩,才把当时的真实情况道出来。 而同一片月光下,在整条街的这一端与那一头,还是有两个人的身影,相背着彼此,各自沉吟。 他们之间,也终是,逐渐走远…… 渐行,渐远。 第三十七章 第二日凌晨,等到整条街上的欢宴彻底散去,宁紫玉才带人回到了映碧皇宫。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眉目之间,除了有种怅然若失的无以为继之外,还深深地压抑了另一种无计自伤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不仅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摆脱。 想必,宁紫玉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他从出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子,其权威之天下,任意之横行,驭使天下臣民都如役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2 犬马,更不用说,他会相信,普天下还有他办不到的事了。 叶邵夕之事,对他来说,不仅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例外,更是一次,他想都想不到的重击。 他输了,他败了,他第一次输给了上天,也第一次败了个精光。 “皇上!皇上!您可是回来了!” “全宫的人都在找您呢!郁丞相还一直跪在御书房外,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说是他自己辅君不贤,请求皇上责罚……” “哦?”宁紫玉闻言,似乎低低冷笑了一声,他昂头,不再多话,反而是径自甩下了众人,当众拂袖离开。 “既然他自己愿意,朕又何必多管闲事?” 宁紫玉无心去管郁紫,只径自回到了寝宫。回到寝宫之后,放眼整个冷冰冰的天心殿,更是满眼的寂寥,而灯火笙烟散尽后的空虚和惆怅,更让他无法宽宥。 衣服皱了,无心拂拭;奏章陈杂,也无心批阅;檀香燃尽,更是无心唤人再焚。 一夜未睡都不觉疲惫,他小作休憩一番之后,沐浴更衣,换上龙袍,这才摆驾来到了御书房。 未至门口,宁紫玉远远便看见郁紫垂着头,不知在御书房门外跪了多久。 他轻嗤了一声,移驾到郁紫的眼前,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小站了一会儿便移步离开。 郁紫闷头不敢吭声,只有眼瞄着他的明紫衣摆在心内发虚,又过了好大一阵子,这才被宁紫玉传唤进去。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郁紫进去,一撩衣摆,当即伏地,躬身叩见。 他磕头完毕,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座上的那人丝毫有让他起来的意思。郁紫心内打鼓,却一向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心下唏嘘,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含而不露,也不敢率先发话。 座上,宁紫玉轻叩着茶盏,低头,又不断地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低拨弄着茶水当中的茶叶,看来一副很是心绪不宁的样子。 郁紫见状,表情上有些不满,喉头中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却不敢多言。 片刻,宁紫玉终于回了回神,将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水放下,这才想起来责难郁紫。 “爱卿好本事,朕不在,竟可以教唆宫里的人犯上作乱了。” 他的语气轻佻而自在,虽读不出半点龙颜大怒的意思,却是有些厌恶郁紫的此番做法,宁紫玉知道,郁紫这次是不满他瞒着所有人私自出宫。 “臣惶恐……”郁紫闻言连忙接话,心里直吓得“咯噔”了一声,半天平复不下来。 “皇上乃真龙天子,臣此来,只希望陛下能保重龙体,切不可为儿女私情延误国事,凡事,还要以江山社稷,千秋大业为重。” 郁紫一句话一口气地道完,他说罢,又躬身,叩了一个头,看起来极为诚惶诚恐和忠心不二。 宁紫玉在上座眯着眼睛打量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又被他抢先道:“处天下者,当以天下为忧,皇上身担天下之重,不可忘却警畏。” “以至于割地付款、掘人寝陵一事,如今,早已激起各国反感,四方怨怼,臣以为,陛下在做此事之前,实在是有欠考虑。” “大胆!”宁紫玉大怒,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实在是不胜其烦。 “郁紫!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他眯着眼,恶狠狠地攥拳,威胁他道。 “陛下若有此意,臣……不敢妄有微词。” “只是……” 郁紫声音谙下来,一笑,眼皮却连抬都不抬一抬,似乎在喟叹,也似乎在哀怜,听来竟形容不出的感伤。 “如今之际,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郁紫身为士人,自出山之际起,就一心辅佐陛下定鼎天下,一统九州,从而建不世之伟业,立盖世之奇功,郁紫之心,望陛下明而察之。” 郁紫说罢,将脑袋深深地伏了下去,不再多话。宁紫玉见状,也是深深地望了他好久,后来,才呢喃似的轻嗤了一句“你怎么会懂”,才摇头,自嘲一笑,出声令他退下。 “郁紫,朕今日不想听这些,你退下吧。” 宁紫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无力。他紧蹙的眉头,黯然的情思,慵倦无力的神态,以及无精打采的精神,无不说明他此时心事沉沉,精神不济,就好似刚刚破灭了一场美梦般。 “臣斗胆……” 郁紫在最终退下去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开口:“陛下……您变了……您真的……变了……臣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您会一次又一次地,不顾众怒,下这些毫无意义的旨令?臣本来以为,映碧的厉武皇帝,应该是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也应该是能成大事,兴大业的。可如今……” 郁紫说到这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后悔似的,声音竟浅浅的,黯淡了下去,像是有些失望。 “求陛下解惑……难道……真是臣……看走眼了么?……” “你竟是这么以为的?”宁紫玉脱口而出的回答,竟是出人意料的简单,就像是他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言。 “你说朕变了。那朕是……变在了哪里?”他一针见血,不留余地地反问道,“朕是豁达了?大度了?还是懂得体恤民情了?不滥杀无辜了?” 宁紫玉不可一世地轻笑,站起来,满不在乎道:“其实,朕没变。” 他优雅地踱步至门边,起手推开门窗,放目远望。 “朕照样可以游刃有余地弑尽天下人……只为一人……” 自然,最后这一句话,却被他含混在了嗓子里,郁紫始终都没有听清。然而,经过这样一番谈话,郁紫却不知为何,竟是忽然间的醍醐灌顶,好似弄懂了什么一般。 万千功业今何在,不废江河万古流。 也许,宁紫玉是兴,是衰,还真就是仅仅差了那么一个人而已。 郁紫正这么想着,可谁料到,三天之后,映碧朝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迎来了那个对它来说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三天后,与映碧断交了将近五年之久的煜羡王朝,突然遣使而至,其意不明。 而宁紫玉,也终于寻着他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看到了光芒。 想来,这世间依然存在永恒,便是他那一腔,坚持心火而不放弃的深情苦志,可以穿越时空的枷锁,回转千年,日久弥新。 因为,这一刻,他终于那人,等来了他。 那日天外,倒挂下了一帘熠熠生辉,灿烂至极的冬日暖阳。 映碧皇宫依山而建,填湖而座,在其城内的主体中轴线上,一前一后,大致分布了三组作用不同的内廷宫殿。它们分别是,“大朝”的含阳殿、“中朝”的宣政宫、以及“内朝”的天心殿。 这三大座宫殿纵向排列,南北分布,远远望去,为首的含阳殿,坐落在它三米高的基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3 台之上,使它的整个殿身,也高出了平地四丈。 而为后的宣政宫,则是背倚蓝天,脚卧大地,十分雄伟壮观。据说,映碧朝的皇帝,每日,也都要在这宣政宫内召见群臣,裁决听政。 最后,则是称其为“内朝”的天心殿,是历来天子们,设宴群臣,接待外使,和生活起居的中心。 隆庆五年冬月,天光一片大好。这一天,与映碧断交将近五年来的东国煜羡,突然遣使来访,并带来了所谓“叶邵夕”这个人的遗物。 众所周知,五年前,早在那时还是映碧皇太子的宁紫玉,对两国关系全然不顾,悍然派人掘了人家煜羡堂堂皇后——“叶氏”的寝陵。自此,煜羡成贤帝旁,始终躺了一口空空的棺材,而“叶氏”皇后的遗体,也因此而不翼而飞,下落不明。 而其中更为可气的是,映碧对此却是供认不讳,好似存心挑战煜羡的权威一般。宁紫玉曾明言自己的确下令掘人寝陵,也确实曾将“叶氏”皇后的遗体偷运出宫,辗转到了映碧。 以至于最后,这“叶氏”皇后的遗体到底辗转到了映碧的哪里,却是无人可以再说得清。 宁紫玉期间只放话说,若想要找,那就来安邑,来映碧皇宫。 所以,人们纷纷推断说,这个“叶氏”皇后的遗体,该是被藏在映碧皇宫的哪个角落。 而另一方面,煜羡皇朝虽然因此颜面大失,却苦于前不久本国刚平息的一场内乱,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于二国间率先挑起争端。 于是,五年来,二国便渐渐地形成了如今对立僵持,却又拒不交睦的局面。 再加上在当初的那场煜映大战上,宁紫玉不仅一口气屠杀了人家的数万人军队,而且还害得当时的敌方将领——君赢冽,行踪不定,生死不明,两国结怨也愈发的深。 君赢冽,煜羡朝赫赫有名的广安王,也是煜羡皇帝,委之以重任,赖之以安危的同姓皇弟。如此说来,这煜羡和映碧的梁子,怎能不结得大?这样一看,就不难明白,为何煜羡此次的遣使而至,会引得映碧所有人,都如此诧异了。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考虑,煜羡这样行动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抑或是……什么样的企图和动机? 龙座上的宁紫玉,正以不可参透的眼神,打量着眼前殿下来人。 殿下那人虽然看似毫无心机,但天真无邪的脸上笑容却颇有深意。 “皇帝陛下在看我吗?” 墨水心说话的时候,眼珠一转,对着宁紫玉笑眯眯的。 “大胆!你一个山野草民,怎么敢对吾皇这么说话!” 宁紫玉身旁的侍官立即看不过眼了,忙对着墨水心大声嚷嚷道,说话间就要喊士兵进来。 “来人哪!——” “放肆。”宁紫玉转头微笑,轻微开口制止了一声,但之后却始终以指托颚,并无所言。 一旁的君赢浩见状,忙上来打圆场,一鞠礼,躬身解释道:“陛下莫误会,我君并无他意,只是想陛下既然已经许诺天下,凡是能够寻得到‘叶邵夕’物什之人,皆可以得到贵国的三十座城池和千万两黄金,那么,臣下也希望,陛下金口玉言,莫要食言。” “这个自然。”对此,宁紫玉依然微笑,他抬抬眉,丝毫没有犹豫地轻松答道。 堂下朝臣当即便起了些不小的嗡嗡声,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却有碍于宁紫玉在场的威严不敢发作。 试想,如今四大国之中,煜羡、映碧、洛湅、苗疆,唯有煜羡和映碧实力相当,国富民强,有实力一统天下,定鼎九州。 然而现在,煜羡遭逢灭国之灾,各方面实力都大打折扣,显而易见,他此次出使的目的,明显就是想借机得到映碧的黄金和三十城。从而达到以敌之强,补己之衰的目的。 一旦煜羡再次发展起来,那对映碧来说,确实是大大的不妙,众人莫不都是这么地想,可宁紫玉却好似并不是。 “假设东西是真的,朕当然不会食言。” “那好!”堂下的墨水心,在一旁很快地接话,当即拍手笑道。 “东西自然都是真的,想必皇帝陛下看一眼,就明白了!”他笑嘻嘻地朝君赢浩伸出手去,勾勾手指,一脸得意道,“浩浩,快把东西拿出来!让他见识见识!” 座上的宁紫玉听罢一挑眉,神情很优雅地微微一笑。这数年之来,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假东西,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而一旁的君赢浩闻言,脸上倒是露出一阵青一阵白的颜色,差点就习惯性地当中给他一拳。 “呆子!东西给你了!你没拿吗!!?” 墨水心伸出去的手一哆嗦,额上果然布满黑线。 “呃……早晨……忘、忘记拿了……” 本来嘛,谁让浩浩说这事的时候,正是他早上虎虎生风,性欲大发的时候,鬼才会记得! “你!!你个笨蛋!”君赢浩一手指着他,眼看就要再也憋不住,马上爆发。 “我、我这就想办法!” 墨水心吓得一连退后几步,嘴中一吹口哨,不过一会儿,天外,就看见有一点雪白的身影由空中俯冲下来,最后以极其优美的姿态滑翔进宫殿里,落到墨水心的肩上。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雪雕,全身如玉一般,皮毛光洁,身姿落落,姣好美丽。它昂着头,在墨水心肩上啼叫了一声,随即展开翅膀,几乎要覆盖整个大殿。 “乖。”墨水心一摸它的额头,眼珠一转,好像附在它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再抬起头,催促它道,“快点。” 只见,那只雪雕一振翅膀,蓦地腾起于空气中,飞跃于天际,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请陛下稍等片刻,东西马上取来。”君赢浩脸色稍霁,忙躬身行礼道。 宁紫玉见状颔首,并没有多做为难,说实话,他对这件事早已有些小小的失望了,毕竟,接见过这么多的国家,却始终没有一个,给他呈上来的东西是真的。 宁紫玉略略扫了一眼堂下的众人,心间无力,心上也多少有些泄气。 来访使臣,乍一看,大概有二十人左右,以前排的君赢浩和墨水心为首,身后还大致跪了十来名身穿煜羡朝服的大小官员。 过了一会儿,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雪雕啼叫的唳鸣声。 宁紫玉抬目望去,果然看见大殿外的殿门一侧,隐约露出一小点儿雪雕的翅膀,却没有进来。想是那雪雕此刻正站在门外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展翅啼鸣。 而殿外,也确实隐隐露出一个人的衣裾一角,以证明宁紫玉的猜测不假。 “殿外何人?何事?”宁紫玉当即,高高在上地发话。 “回陛下,来给煜羡使臣送扇画的。”殿外立即有侍官禀报道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4 。 “呈上来。” “是。” 殿外侍官接过来人手中的东西,再躬身上前,将一把折扇,一幅字画,小心翼翼地呈到墨水心的手中。 “陛下请看。”墨水心一扬下巴,当即高高兴兴地展开画轴,呈给宁紫玉看。 宁紫玉本有些不以为然,以为此次又是煜羡耍的一个把戏来骗他,然而当他低垂的目光扫过去,却不知像发现了什么一般,身上一震,忽然顶住再也不动了。他的身体,也由龙椅中再也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神情激动地,仿佛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夕……”他又颤抖,又激动,同时也不敢相信地呢喃出声。 正当众人拧眉研究墨水心手里的这幅画的时候,却见座上的帝王,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再也不顾体统地跑下殿来,踉踉跄跄地向殿外追了出去。 整个天际,忽然都能听到,他在殿外大喊的声音。 “邵夕!——” “邵夕!——” 众人跟出去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在大殿的阶梯上,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向下走去。 阶梯上那愈来愈小的背影,就和他肩上展翅欲飞的雪雕一样,很快就融成了长阶上看不清的一团。 “邵夕!——” 宁紫玉当众又叫了一声,忙提裾向阶梯下冲去。 不知,这是偶然的天赐良机,还是他苦心孤诣之下,苦等到的一个机会。 宁紫玉提裾向下追过去的时候,感觉风在吹,就连他额头上那束打过来的天光,也在如斯灿烂的蓝天底下,这样炫目地闪耀着。 长长的龙尾道上,到处都是一介年轻的帝王,急促而紊乱的脚步声。 谁都能听得到他那龙冠之上,长长垂下来的拍打在眼前的珠玉旒,在蓝天底下,发出了怎样胡乱而又明快的声音。 而这一刹那,这样一介铁血皇帝的内心,又是何等的翻腾,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望眼欲穿,却没有人能同他一般感同身受。 苦等了五年,苦寻了五年,他第一次是这样觉得自己即便是死了也甘愿。 宁紫玉真感谢,他感谢上天,果然是听到了他这个恶人,此生此世最唯一的期许。 思忆情深,盼望意切。 他奔跑间飞扬的衣裾,慌张的呼吸,以及丝毫都不敢放慢的脚步声,无不都将在场所有人的心剪落得无法收拾,难以平静。 所有人都看见,在那条长长的龙尾道两端,有这样两个互相分离的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追逐。 前方的那人,黑发中夹杂着许多白发,脸上戴着银质面具,看来很是沧桑。 而追在他身后的人,则是这整个映碧皇宫,最至高无上,也最居高临下的——主人。 然而在这之中更加数不清却是,在这年轻帝王背后,到底凝聚了多少双或肯定或非议,或赞成或反对的眼睛。 不过这些在这时,都已显得不再重要。 想必此时,在他的眼眸深处,也只有那一个人的背影,掩盖住了周围的一切风景。 “邵夕!” 宁紫玉终于追了上去,他伸手一够,蓦地反扣住身前人的一只胳膊并用力一拽,将他拉近身前,面对自己。 世上本有一种感觉,是可以美妙到如斯不言而喻和难以形容的。宁紫玉自觉,在他望到这人的第一眼,自己全身的毛孔竟可以这样激动得,舒张并颤抖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已蓄心怀的情感激流,闸门大开,回旋在他全身上下的毛孔之间,奔腾澎湃且不可遏止,而又起伏万千。 “是我!邵夕!是我!” 他无比激动地望着他,双手摇着那人的肩膀,就像是急切想要对方想起来过去一般,他多么希望那人可以再抬起眼来,看自己一眼。 可这双眼睛,却再也不愿和自己相交汇。 他的眼神,和他灰白的发色,一样冷。 他的眼神,也和他银霜似的面具,一般寒。 他的眼神,也和他肩上那不懂人性的猛禽一般,一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紫玉无比担心的:“邵夕,你怎么了吗?” “五年间,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怎么会……” 他抬头看了看他几乎全部变白的发色一眼,没再说下去,只是换了一个问法。 “邵夕!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宁紫玉又用力地摇了一摇他,然而对方却只是漠然地望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他说完话,想伸手去揽住他,可谁想,在他还未触碰到他身体的前一刻,一道鞭影飞快地向他抽打过来,若不是宁紫玉躲得急,险些就要被打个正着。 宁紫玉反射性地向后一退,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阴厉。 想当然,一上来,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莫名其妙得被人抽鞭子,任是谁都会不由得火冒三丈。 更妄论,眼前的宁紫玉还不是别人,他是一介帝王。为帝王者,须一人为天,生杀夺予,大权在握,哪里容得了别人对他有半分不敬? 灰发人一动手,只见宁紫玉周围一大队士兵立即提刀围了上来,迅速将他护在中间,不敢让他有丝毫闪失。 “大胆刁民!竟然对我大映碧朝的堂堂武皇不敬,你可知罪!?”零头的侍卫以剑相向,率众指向眼前的灰发人。 不过片刻,又来了几百名侍卫,将灰发人团团包围起来,持剑相向。 眼前这种情景,忽然就让宁紫玉想起当初天崭崖上自己对叶邵夕的所作所为,他心中一痛,刚想要开口下令侍卫退下,却不想那领头的侍卫大喝一声,当即就朝眼前之人劈头砍去。 “邵夕!小心!” 宁紫玉的喊声自然阻止不了双方刀剑相向。之间,刀剑相催,长鞭相逼,黑色的鞭身游刃有余,宛如所向披靡的飞虹使在那人手中。 剑光之中的长鞭变化叠出,势如破竹,似乎就是要发泄尽那人五年以来积蓄一腔的怨恨一般。 宁紫玉的目光,穿透过眼前错乱移动的人影,看到人群中那杯刀剑所包围的那人,心却是狠狠地揪了起来。 那人周身,有不断随他动作飞扬的衣裾。 那人颊边,也有他不断随鞭影拂舞的长发。 那人还一如五年前那般,可以以一当十,总是愿与他宁紫玉作对,将他派去的士兵杀得片甲不留。 宁紫玉看见眼前景象,心中不由一抽,眼中一热,刹那之间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敢伤我映碧武皇陛下者,杀无赦!” 一旁有更多的侍卫扑上来,围困住叶邵夕,想要护住宁紫玉的安全。 宁紫玉见状,想要阻止,可一张嘴,他的嗓子里却像是突然横亘了一道刺般,堵得他连说话都不能。 “住!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5 ” “住手!……”宁紫玉不知深呼吸了多少次才勉强发出声音。 时光宛转,眼前人旧时的身影,也像随着他周身那一道道蜂拥而至的刀光,一片片瓦解,转眼便不复存在了。 宁紫玉的胸腔,尽是悲天悯人的沉寂,不敢呼吸出声。 不知那张银色面具下,所掩藏的该是那人怎样的表情。 毕竟,宁紫玉猜想得到,却看不到。 深切的相思之情与对方对自己的冷漠视之,让宁紫玉的心里形成了极其尖锐的心里矛盾,这种矛盾,更使他心中几乎扭曲变形。 他从未这么痛过,简直就要死了一样地难过,说来,宁紫玉到底是自私的,原来,这时他才了解,只要叶邵夕不好他就会痛,只要叶邵夕有那么一点点儿情绪低落,他也会痛,痛到心底,让人心力交瘁。 天上的阳光,依旧是那样得灿烂夺目,耀人眼球。 而宁紫玉的心情,却在这种看似平静的岁月当中,糅杂出了更多的不平静。 天易见,见君难。何处问,水寒天。 宁紫玉的爱,似乎是用他全身那贲张的血液组成的,存在于自己的动脉当中,从头到尾,喷涌成溪。 冬日绵绵,情意绵绵。 望穿秋水何其深,拨指弄弦三两声。 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年年日日的相思之情何可胜道,宁紫玉怎能不记得,当初,他是在经历过怎样的,醉酒后的梦幻,清醒时的残酷,残灯独对时的冷清,酽酒初醒的麻痹之后,才能在五年之后的今天,又见到了他。 这仿佛是他此生此世的,最后一个机会,再也不能……再抓不住!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紫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 喝道。 “放肆!都给朕住手!” 众人一愣,都被眼前皇帝看似震怒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便放下刀来。 宁紫玉想上前,只想跟他问个究竟。 他想知道,消失五年,他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而在这消失的五年之中,在他的身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何故让他一头青丝尽染沧桑,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可谁知,就在宁紫玉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对方毫不留情的长鞭忽然挥来,蓦地就向宁紫玉发动起攻击。 “大胆!你个无知刁民!竟敢伤吾皇陛下,该当何罪!!?” 一旁的侍卫见状大喝一声,持剑就要上前帮忙。 “住手!退下!你若敢伤他一根寒毛,朕要你九族性命!” 宁紫玉侧身堪堪躲过一鞭,一边应敌,一边又对那侍卫狠声喝道。 然而眼前的灰发人却始终像是受不到感化一般,挥向宁紫玉的鞭子一鞭比一鞭狠,一鞭又比一鞭更快,让宁紫玉颇有些应接不暇。 他自始至终,都未向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邵夕!” 他的招式很快,所以宁紫玉也只有在仓惶狼狈之间退得更快。二人一追一赶,一退一避,愈发狠厉的鞭影也在二人的肆袂游逐之间连番闪过,不过片刻,二人打到了含阳殿的殿顶上。 “成何体统啊!这成何体统啊!” 殿外四周,有仰脖观看的老臣,甚至有些开始不顾形象地叩天拜地起来。 “先祖皇帝原谅……先祖皇帝原谅……” 众臣纷纷都跪在含阳殿外磕头认错,认为这是得罪了先祖,当然,在这些人中,却只除了墨水心和君赢浩的这二人。 尤其是墨水心,看得很是兴高采烈,饶有兴致。 “浩浩!浩浩!你说是谁会赢?谁会赢啊?” 墨水心双眼放光地拉住一旁君赢浩的袖子,激动得差点蹦起来了。 君赢浩抱胸,一脸黑线地和他拉开距离,懒得回答,所以装作不认识。 “喂!浩浩啊!——浩浩!” 这厢,墨水心刚发出了句不满的抗议声,而那一厢,二人的打斗却突然有了逆转。 兴许是这灰发人在长时间的打斗之下内力不济的原因,他最后一道抽出去的鞭子,居然绵软无力,无论力道及速度,都无法与他先前几鞭相提并论。 宁紫玉见状,也不再逃了,忙抓住机会反手一抓,极其轻巧地将那人黑鞭的另一端,稳稳抓在手中。 灰发那人拧眉一拽,却可惜,没有拽开。 “邵夕,你就算有什么事,也总要先和我说清楚。你就算恨我怨我,也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你怨得这般深。” 宁紫玉尝试着与他交谈,而对面的人却始终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饶是宁紫玉这般耐心地与他讲话,对面人却始终只是一副冰冷漠然的表情,宁紫玉有些受不了心下不耐,便抓住鞭子向自己的方向一拽,本意是想要将对面的人拽回到自己的怀中。 然而,没想到,对面人下盘虚浮,根本只像是一个初学武功一两年之人一般,只见他一个踉跄,猛地就被宁紫玉拽倒。随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下来,眼看着就要从殿顶滚落。 “邵夕!” 宁紫玉见状大叫一声,忙抓住鞭尾向下一甩,匆忙之中以鞭倒勾住他的手腕。 “抓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五年前在天崭崖上的情景,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坠落入夕阳中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宁紫玉很是害怕。 坠落之势蓦地止住,宁紫玉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那人在风中轻轻笑了一声,忽然松开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长鞭,任由身体当空向下坠落而去。 “邵夕!——” 这一次,让宁紫玉心痛得,不是他没有抓住他,而是他为什么放开了自己。 宁紫玉用瞬间割裂的眼神告诉自己,原来,那个人的冷漠,对他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一击。 第三十八章 “邵夕!──” 宁紫玉见状大惊,忙扔下鞭子,纵身一跳,想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刘杳!接住!” 可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将手中的画卷向空中一扔,而灰发人见状,则正好借力在画轴上一踏,又将自己的身体再度腾于空中,随后安稳落地。 宁紫玉也在那人之后落地,可他看着眼前之人就算身陷险境也不愿被自己所救的样子,心中不知悔恨到如何程度。 在一针见血的事实面前,他所能做的,怕是只有强行抑制住自己心底的抽痛,很是厚颜无耻地上前与那人搭话。 “邵夕,你无碍吧?” 可谁知,宁紫玉刚上前一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陛下,您认错人了,这人叫刘杳,是我墨水心的江湖朋友。” “滚开!”宁紫玉怒视着墨水心,挥袖便要推开他去寻那人。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6 “陛下何必这么凶嘛!” 然而,面对宁紫玉的怒气,墨水心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是冲他眯眼一笑,道:“草民说他不是便不是,陛下一再相逼,难道是容不得墨水心的友人在此,要将他逼走吗?” 刘杳,刘杳,前欢渺渺,后会杳杳。 他为自己取名叫刘杳,难道就是因为情已尽,爱已了,再不惦念往事,再不惦念于他了吗?宁紫玉不能接受。 宁紫玉亦不由得想象,他连自己以往的身份都全盘否定,那么,在那段曾惊天动地的时光中,还有多少人记得,也曾有一个名叫叶邵夕的人呢? 就算他想忘记,就算他想抛之脑后,那么,他帮他记得也不行么? 想罢,宁紫玉上前,推开墨水心,当众冲过去,反扣住眼前人的手腕,激动道:“什么刘杳!?你分明就是叶邵夕!!” “邵夕,为什么要对自己全盘否定,为什么不惜换一个身份,你对曾经的自己就那么厌恶吗?” 宁紫玉话说得激动,而手下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刘杳感觉到疼痛,微微皱了皱眉。 墨水心见他神情不对,连忙上前,道:“陛下,我们今日远道而来,旅途劳顿,需要休息。” 宁紫玉闻言,自然不肯,他有许多话想和眼前人想说,又怎么能忍受如此快就分离?然而,他刚要开口拒绝,却听墨水心语气忽然一重,道:“刘杳生过大病,不能再有丝毫差错,皇上若是不惜草民等的性命,大可这样不依不饶下去。” 宁紫玉听罢,哪敢再耽搁,忙派人安排了下去,将刘杳一行人送至接待外使的“栖殿阁”中,随后,墨水心将他赶出殿外。 可谁知,宁紫玉前脚刚被赶出门,名叫刘杳的人却好似再也承受不住似的,身上一震,唇边便溢出血来。 墨水心见状大惊,道:“我原以为你能控制好自己,不想你见了那人还是那般激动,你忘了老头儿临死之前与你说过什么?你之前的内力过为淳厚,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驾驭,好在他以银针封住你七成内力,否则你便要血脉逆行而死,你真把自己的性命当玩笑?” 墨水心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刘杳脱掉长衫坐好,自己则拿出衣袖间的银针,为刘杳再次施针续命。 他先将一排排的银针在火上烤,随即密密麻麻地扎在眼前人的脊椎骨处,强行为眼前人封住内力。 “我没有激动。”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刘杳淡淡说。 “你若是当真不激动,何以血脉会逆行冲开封穴,依我看,你根本没忘记他。” 盘膝坐在床上的刘杳一边忍受着银针入骨的疼痛,一边冷漠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数次犯错的人贱,而对于那个数次犯错的人,数次原谅的人则更贱。” “何苦给伤害过你的人第二次机会?” 刘杳之后沉默了,而面对他的沉默,墨水心也再说不出话来。时间在二人的无言中流逝,却不知,门外,始终有一人徘徊不去,无法释怀。 宁紫玉感觉得出,今日不止是刘杳,就连墨水心和君赢浩也都在一直排斥他。 他做事,向来不会瞻前顾后和自我否定,他能很清楚地分明白,在他所处的生活中,在他所待的环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很多事,当初做错了也就是做错了。很多错,当初犯下了,也就是犯下了。 现实容不得逃避,过往,也容不得他再有时间去偏执。 他明白现在什么最重要。 宁紫玉独自守候在空旷的含阳殿前,任扑面的寒风拂乱发丝,远远地观望着,在那样一个他无法靠近的地方,还有一个那样需要他去呵护和珍藏的人。 是的,残酷的过往,可能毁了他一切。 是的,宁紫玉也不否认,造成他这一切的,也曾是当初那样的自己。 是的,他宁紫玉也确实该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但是请原谅。他宁紫玉,──还不能。 该深爱的必然要深爱,该呵护的也自然要呵护,该珍惜的也一定会珍惜,可这么做了之后,他宁紫玉也说不准,该遗失的,或许还是无法挽回。 你若要问,今日今时,面对叶邵夕如此的冷隽与决绝,他宁紫玉伤心吗? 伤心,真的是痛彻骨髓的伤心。 心痛吗? 心痛,怎能不心痛? 那后悔吗? 后悔,他后悔交加,追悔莫及。他后悔,当初,自己何苦要自作自受,反换来今天的自食恶果、自讨苦吃? 然而,比起这些,宁紫玉却更加深切地明白,覆水难收,后悔无用的道理。 一味追悔根本毫无用处,一蹶不振地停滞不前也没有丝毫意义。他宁紫玉也从来就不会是那种停在原地踏步的人。 命运是一条河流,而生命,却是这河流上,永远都不系缆绳的小舟,谁会知道,这方小舟,会在下一刻漂流向哪里去? 所以,既然爱了,那就深深爱狠狠爱,要不顾一切,要无所不用其极地去爱。要用尽全力,要不输于任何人地,用每一寸饱满真挚的爱情,去填满他们每一秒相处在一起的时间。 邵夕,你的天塌了,是吗? 不要紧。 你的天塌了地陷了,有我在。 都有我,宁紫玉在。 他宁紫玉,从来就是有一份不输于任何人的狂妄与笃定在,他敢说,普天之下,能让叶邵夕幸福者,舍我其谁? 想必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是不能体会出此时心底正在隐隐作痛的部分。只是,同样一份想要使叶邵夕再重展笑颜的强烈愿望,却令他软弱不得,也失意不得。 什么都没有什么。 你记住,天塌了地陷了,都有我在。有我,宁紫玉在。 那日午后,映碧皇宫的“栖殿阁”前久久站立了一位皇帝孤独的身影。高处不胜寒,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想必无人能懂,也不需要人懂。 第二日,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凡映碧历任皇帝,一般都要在“天心殿”之内的“程颐宫”中,接待万国的朝奉使者,四夷宾客。 “程颐宫”,它乃是“天心殿”中的第二大殿,是历来皇帝们,欢宴群臣,设宴奏乐,和侑酒庆功的地方。 随着一声碰杯声起,满殿的丝竹之声纷然奏响,管乐齐鸣。 频频举杯,歌舞助兴。你斟我饮。轻歌曼舞。 “呵呵……皇帝陛下果然金口玉言,臣佩服!如此映碧西部三十座城池变归我煜羡所有,多谢陛下慷慨!” 大殿之上,只见君赢浩率先站起,端着酒盏,微微抬手做出一个敬的动作,极其痛快地仰脖喝下。 而高高端坐在龙殿之上的宁紫玉,则是面目很平静地一挑眉,倒像是有些厌烦似的,略略一举盏,放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7 在唇边轻轻一抿就放下。 他的心思,就像是全然都不在这上面似的,心早就飞到了那人身旁。 君赢浩见状,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碍于这是他国的地盘,又不好发作。况且,刚刚宁紫玉也在口头上应承,答应把映碧北部的三十座矿藏之城交出来,在这种关键时刻,君赢浩也明白,万不可错失一步,功败垂成。 无论怎样,现在的煜羡,正需要这三十座城池。 君赢浩动着脑筋这么一想,便暂时没说什么,忍了下来。 谁知,不过一会儿,宁紫玉却发话了。他放下酒樽,面冲君赢浩道:“怎么不见……刘杳,刘公子?” “他本就不是这宫廷中的人,皇帝陛下问这话,稍稍有些……多管闲事了吧?” 墨水心的语气和态度倒是十分恭敬,就是这说出来的话,乍听之下不太中听。 宁紫玉轻微勾唇,看不出喜怒地放下酒盏一沉默,殿上就猛地静了下来,就连本来在殿中央跳舞的舞娘,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瑟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本来还算热闹的气氛,只因一句话就冷场了下来,君赢浩见状,忙暗中搥了一下墨水心,执起酒杯一饮而尽,上前打了个圆场。 “皇帝陛下莫怪,实在是刘杳有寒病缠身,每日的这个时辰,不得不在热水中浸泡上两到三个时辰才可。” “寒病?”宁紫玉担心地问。 “是,这是刘杳自小的顽疾之症,陛下毋须挂在心上。” 君赢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觉得没有必要再说。 “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将北部三十座城池赠予我国,不知,什么时候签诏文书才好?” 大殿上的众臣一听,立马又极小声地议论起来,看起来甚为不满。 反倒是宁紫玉在大殿之上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抿了抿唇之后,故意问起来其他。 “不知这次,广贤王爷,要在映碧停留多久?” 君赢浩不明其意地迟疑了一声,没有敢太快作答,只是将问题反丢了回去。 “不知陛下如何安排?” “依朕看,既来之则安之,我映碧风光广袤,沃野千里,二位可一定要兴尽则至才好。” 宁紫玉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正好饮尽杯中之酒,放下酒樽。然而那隐藏在酒樽之后极富深意的笑容,却被他优雅地尽数掩盖了去。 说起来,君赢浩及墨水心此次一行人,出使映碧的目的,不过有三。 第一,不负圣恩,不论用尽何样的手段,也要从映碧宁紫玉的手中,夺取北部的三十座城池,为他们煜羡所用。 第二,煜羡因太后尸身被盗一事,五年以来煜羡一直因此蒙羞受耻,受尽他国指点。所以,君赢浩在出发来此之前,早已暗中受命,务必,要将“叶氏”太后的遗尸抢夺回来。 第三,也就是他一直在犹豫不决且举棋不定之事…… 君赢浩微微抬头,心下有鬼似的飞快地瞅了一眼旁边正吃得开心的墨水心,转过头来,又觉得心里很是不安。 他一直都记得,临走前,皇兄语重心长地交代给他的那几句话。 君赢浩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一国帝王的皇兄,心思以及谋略竟已重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对他们身边的人,都加重了防范。 “六弟,朕知你与墨水心的关系非常好。但为了我煜羡,为了你与墨水心今后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一起,朕务必要你除掉叶邵夕。” 君赢浩不由想起皇兄当时对自己所说过的话,直至现在,他每每想起,仍是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 “朕早已派人调查许久,知道墨水心身边那个叫刘杳的人便是叶邵夕,国家大业,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六弟好自掂量。” “朕会派人帮你,这是朕的手书,你到了映碧之后,找到那个人,将这封信交给他,那么在映碧,他就会帮你。” 君赢浩回忆似的将手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前,感觉衣襟之内放着皇兄的手书,不知为何心下却是忐忑得厉害。 “浩浩~~~浩浩~~~~~” “人家很喜欢浩浩哦~~~~~” 墨水心不过一会儿便喝醉了,照常冲着君赢浩便扒拉上来,当场就要撅着嘴亲他。 君赢浩见状不禁黑线,忙条件反射性地躲避了一下,颇有些烦躁地推开他。 “滚开!” “浩浩~~~~~浩浩~~~~~来嘛~~~~~” 墨水心却不放弃,央求着他,就像牛皮糖一样,嗲着声音又倚过来。君赢浩看他的样子,直觉得连自己的嘴角都要抽搐僵了,这才再也忍无可忍地,直冲着他的下颚,飞起就是一拳。 “咚”的一声,喝过头的武功高手墨水心脚下不稳,不由跌倒,发出很大的声响。 空气中静了静,“程颐宫”中的大小官员,都大眼瞪小眼地看来,一时都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君赢浩也好不尴尬,忙端起酒盏来举了举,硬着头皮说话。 “各位大人喝,喝。” 他说罢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谁知低头放杯的瞬间,却蓦地接受到对面直射而来的一双目光。那人也是看着他,举了举杯,似乎别有深意。 蟒袍,王冠,温眉善目,漆瞳耀眼,深邃如潭。 君赢浩一拧眉,心中暗想皇兄所指的“那个人”,是否会是眼前此人。 若当真是,那便是老友相见,分外有缘了。 “没想到,这广安王爷和墨公子的关系如此之好。” 君赢浩正思考的同时,殿上的宁紫玉却忽然举杯开口,他将酒盏放在唇边,却并不饮尽,笑得极是优雅。 君赢浩一张嘴刚想反驳,就见歌舞并作的“程颐宫”中,忽然次第上来一批又一批舞袖旋腰、衫系飘带的绝色女子。最后,一名女子如众星拱月一般地出场。 只见她,水袖拖曳着长带,一上殿,就已令人惊叹的回转七旋步,乘风御飞,好似要飘然仙去。 舞乐响起,众舞女们婀腰娜胸,随起舞的动作大张开手臂,旋转而去。 这时,脚下的裙摆与和她们手上的水袖在同时起飞,将自己美丽的身段,能够翻飞着包裹其中,很是美丽。 而队伍中心的那一人,此时此刻,则成了数众瞩目的焦点,她一举手一投足,当真是道不出的娇柔,说不尽的风情,令在场百官无不神魂颠倒。 “这是哪家的女子,可真是……国色天香啊……” “这女子,以前可真没见过……” 不大一会儿,殿上便起了垂涎之声,窸窸窣窣。 玉臂清涟微波步,华云彩绸舞霓裳。 不过,这女子好是好,美是美,却无奈一直用薄薄的半透明纱丝掩着面容,让人朦朦胧胧得,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8 看不真切。 而殿上,也只有寥寥的几人,尚保持在清醒之中。 宁紫玉举杯,微微地抿了一口酒,盯着殿上的舞女,目光幽深。 歌舞声声,管弦阵阵,频斟豪饮,玉盏催传。 喧闹且欢乐的气氛下,殿中央的这名女子,居然就这样一撩长袖大胆上殿,当众就扬起长袖,勾在了宁紫玉的脖子上,款款地,邀请他下殿与自己一齐起舞。 宁紫玉一笑,并没说什么,竟也是放下酒杯,随她步下殿堂。 质地轻盈的面纱下,她眼神倒勾着宁紫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呵呵……” 殿上的宁紫玉,也轻逸出一笑,却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陛下……”只听她娇滴滴地唤道。 宁紫玉低眉,依然是颇有意味地深勾嘴角,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恰巧这时,堂中余下的舞者也都成群结队地围成上来,旋转在他们二人的周围。只见她们一个个飘转地彩裙张开,飘转成圆形,煞是好看。 而那面纱下的女子,至今还倒勾着宁紫玉的脖颈,整个人就像是要轻倚上去一般,娇美柔弱得令人惊艳。 然而下一刻,正当众人都还陶醉在这种气氛中的时候,宁紫玉周身的伴舞女子,却一个个飘转得比奔跑的车轮还要快,比刮出的旋风还要急,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晰队伍中的二人。 “陛下……” 那队伍中心的女子,极其娇弱无力地,又叫了一声。 “嗯?”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安排一般,恰巧这时,他二人周身的伴舞女子,也都纷纷一扬长袖,将宁紫玉二人包裹在其中。 纷纷乱乱的水袖在空中舞蹈,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只听这时,忽然一道凄厉的声音,在被包裹的水袖之中响起,惊煞众人。 “哼!宁紫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给我纳命来!!──” 尖锐的刀光忽攸一闪,当场划破殿中央所有的舞蹈衣裙,在刹那之间,急刺向宁紫玉。 “栖殿阁”中。 刘杳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浸泡在身下暖暖的水流之中。 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上在缭绕热气的蒸腾之下,比之刚刚,痛苦减轻许多。 然而就算如此,他仍不得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为太过疼痛而轻逸出声。 因为寒疾所致,他此时身体上的各个关节,都如被人硬生生割骨一般,一直在颤抖个不停。这种抖到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痹痛感,正说明他的寒疾,已日趋严重。 明明当作是无关痛痒的小病小症,刘杳怎会知道,在五年后的今天,这种病,竟会加重到如此不堪忍受的地步? “嗯……” 他加紧小心,稍稍移动了身上的几处关节,却觉得浑身上下,忽然被一种冷透了的感觉所灌浇。 这种又刺又痛的感觉一时让他屈也不是,伸也不是,更不用说过不了多久,这种冷透脊背的感觉又将伴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痛楚,没有间歇。 尤其是每到了每天的这个时辰,昼静而夜发,夜则甚痛。有时候疼得过头了,刘杳甚至是一晚上都在疼痛中度过。 所幸刘挽在世时,为治愈他的寒疾,专门配制了一副活血散瘀的药汤,所以刘杳现在还能站起来行走,并无大碍。 而想必刘挽之所以封住刘杳七成功力,大概也是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并不足以驾驭他体内原本就过于刚硬霸道的内息,如若一个控制不好,内息冲破身体,刘杳必死无疑。 没有刘挽,刘杳不要说活命,就是连站起来,都不能。 更不用说,他在这五年时间,一直守着他怀胎六月有余的胎儿,见到他那么可爱地陪着自己。 刘挽对刘杳有再造之恩,因此,即使冒着被那人认出身份的危险,他也要帮助刘挽实现他的临终遗愿。 刘杳想到这里,竟不自觉地恍神一笑,就连身体上的疼痛,不知何时也减轻了。 他这时坐在浴桶中,手里拿起前些日子买的小虎头鞋。他用手梳理着小鞋前端炸炸的毛絮,望着翘翘的小老虎头上可爱的胡须而出神。 他梳理着毛絮,眼前竟一恍惚,就好像看到那本该五岁大的孩童,正穿着他手里的小鞋,张开小手,向自己飞扑而来。 嘴里好像,还一直在爹爹、爹爹地直叫,多么……欢快的样子。 月光之下,一旁的银质面具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光,时光在这种光晕中流逝,不知不觉。 不知过去多久,刘杳陷入在这种思绪中根本无法自拔,难以脱身,直到他身下的水,变凉了又变冷了,他才身上一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他还来不及从浴桶中起身,忽听门外回廊上传来些嘈杂的声音,他直觉不对,便从浴桶中出来,披上一件内衫,戴上面具,走了出去。 谁知他刚到门口,就听见“咚”的一声响,有人满身是血地撞门进来,若不是刘杳扶住,那人险些跌倒在地上。 倒在他怀中的是一名女子,身上流了很多血,更甚至是右肩膀处,还插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虽然并不致命,但如果失血过多的话,仍是会对这名女子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你是谁!?” 那名女子警惕心很高地推开刘杳,因为痛苦,额头上被逼出了很多很多的汗,浸湿了她脸上的面纱。 刘杳听罢并没回话,反而是静默了静默,一侧头看向窗外,声音很低地道。 “有人还在找你。” 那女子一愣,似乎没料到他甫一开口,道出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你……” “如果不介意的话,姑娘就随我来吧。我会护你平安。” 刘杳掉转过身,在微暗的灯光中,背对着她,扔下一句淡淡漠漠的话便率先走开。 那女子听到这话,脸上一愣,刹那间眉目软了软,面纱下的面容,竟是有了些想哭的冲动,难以克制。 “叶大哥……”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轻唤出声。 而走在前方的男人听罢这话却是猛地一震,突然停下步来。 窗外,明月皎皎,星河在天,室内,昏灯如火,两相映照。 他转过身来,望着女子,覆盖在脸上的银质面具寒光幽幽,却不说一句话。 白衣女子不知为何,面前的这名男子,给她的感觉和她的叶大哥很像。可是她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叶大哥,叶大哥潇洒英俊,青丝三千,可这名男子却是白发黑发掺杂在一起,看起来不知道历经过多少世事,十分沧桑。 然而唯一一点,却是他待她与她的叶大哥一样温柔。 白衣女子想到这里,心中一痛,当即对着他摇头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59 ,苦笑开口,十分虚弱道:“别误会。我不是在叫你。” “我帮你包扎。” 刘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进入内室,帮她将肩上的匕首拔出,再敷了些药,用绷带细细缠好。 好在女子匕首的伤并不深,刘杳过去很长时间都和刘挽生活在一起,对于皮外伤的处理,也略略知晓。女子的伤在肩部,刘杳身为男子,自然不方便帮她仔细处理,所以只能隔着衣衫,仅做一些大致的包扎而已。 至于女子面纱上的纱巾,则早已被一额的冷汗浸透。刘杳看清了她的容貌,却并未多言。 “小女子姓梁,名怡诗,今日多谢了。” 原来时间,真的是强大到无所不能改变。刘杳端详着梁怡诗已然成熟很多的面庞,不能不在心底做出感叹。 曾经还是娇羞地对着他说话的小女子,经过五年岁月的洗礼,如今已是变得愈发娇美柔媚,不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甚为蛊惑人心的成熟女子了。 她……果真是长大了。 然而,让刘杳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身负重伤? 刘杳刚奇怪,就见她踉跄着站起来,似乎还想要出去和那人决一生死。 “你根本就打不过他,又何必去送死。”刘杳不无担心地提醒她道。 “难道就因为自己打不过他,便让我‘程颐宫’中的一干姐妹都白死了吗!?” 谁知,那女子听罢,却忽然激动起来:“宁紫玉这个小人!竟然早已在‘程颐宫’中布下军机重箭,若不是我逃得快,又拼上被他反刺一刀的危险,怎能逃得出来!?” “可怜我那些姐妹……”梁怡诗说到这,声音忽然暗淡下来,有些抽泣,“是我……是我……我害了她们……” “就算要为叶大哥报仇……我也不该拖累她们的……我不该……” 梁怡诗说到这里,竟咬唇,低低地哭诉起来,看起来,就不知道有多难过。 反而是那面上戴着面具之人,听罢梁怡诗的话,却只是语气一沉问道:“是他伤了你?” 梁怡诗还来不及答一声是,忽听门外传来“咣当”一声,殿门被人撞开,一大队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进入,而宁紫玉的声音,也由外室传来。 “大胆刺客!你若是敢伤他一分一毫,朕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宁紫玉冲进去,却正好看见那女子蓦地一起,随手抄起桌上的匕首,架在刘杳的脖上。 “别动!宁紫玉!你敢再动一步,我就杀了他!”梁怡诗狠道。 她说罢,转过头来,又对刘杳道:“我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哼!原来……你也不过是那宁紫玉身下的又一名男宠娈臣而已!” 梁怡诗说话,总是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恨意。她替她的叶大哥觉得不值,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已生了白发的男子到底哪里好,竟让宁紫玉如此呵护! 刘杳默然。他知道,当初在离开的时候,是自己欺骗了她。 然而那时,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下来,抑或者说,刘杳那时认为自己也许活不下来更好。 活不下来,就不必去体味这平静的表象下,究竟是隐藏了多少起伏的暗涌。 活不下来,就不必去空对长暮,独自看遍这年复一年,蔓草横生的过眼春色。 活不下来,就不必去立尽重誓,再次踏上这条创伤累累,也前途未卜的走马长路。 刘杳无奈,无力,却也无法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地,尽量去完成它。 有道是,竭忠尽孝谓之人,坦坦荡荡谓之本。刘杳处世,也许就是被这样的条条框框缚得太深,所以他身正,心正,行正,也所以他总是不愧于人不负于心。 然而,这种行事的结果,却也使得刘杳在同时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虽然说侠义之士,仁义为怀,但世间很多事,往往就是不讲游戏规则的。英雄,固然有英雄的一言九鼎和一诺千金,但英雄,也不免有英雄的“该断不断,和反受其乱”。 梁怡诗说着,又愤愤难平似的将那匕首往刘杳脖间逼了逼,直到有丝殷红的血迹,顺着他脖颈的肌肤流下来。 宁紫玉看到这景象只觉心下一疼,梦里不知道重复多少遍的场景,又在他眼前走马观花似的重放一遍。 叶邵夕那跳崖前的一剑,那肆意从他胸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又不知多少回地,在一瞬间就溅红了宁紫玉的眼睛。 “住手!你敢伤他!你敢伤他!?” 他一激动,拂袖一掌就拍在了身下的檀木桌上,檀木桌应声而碎,顿时在他手下“哗哗”碎了一片。 “放开他!朕饶你不死!朕可以现在就放你走。” 宁紫玉的眼神眯了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戾气。 梁怡诗见他的样子震了震,手上一抖,险些捉不住刀柄,心中惧怕。然而她一想起刚刚为她赴死的姐妹,想起活生生被宁紫玉逼死的叶大哥,心中再如何惧怕,也尽数被消除。 “哼……放开他?”她不知为何,忽然开始不明原因地大笑起来,“放开他?怎么?……宁紫玉,这是你的新宠吗?你要我放开他?呵呵……我凭什么放开他!!?” 梁怡诗笑着笑着,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大,就像这五年来不知积攒着多大的怒气似的,在这一天面对宁紫玉的时候突然爆发。 然而她笑了没有多久,声音又忽然地飘弱了下去,就像沉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回忆似的,在她的心神当中摇摇的,始终不灭。 “这个人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 梁怡诗的声音忽然像哭了一样,不知是怪是怨地,对着天空痴痴自语道。 “叶大哥你看见了吗?他有哪一点……值得你爱?……” “叶大哥……” “叶大哥”这三个字,就像是梁怡诗这五年以来的精神支柱一般,在唤出这一名字的一瞬间,梁怡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泪水簌簌而下。 她怎能忘记?她怎么能忘得记?! 五年前,在那样一片翻腾不息的篝火中,就连叶大哥的脸,也被当时跳跃的火焰,照得融融的,暖暖的,也红红的。 她的叶大哥啊……叶大哥…… 那始终,都像一座山一样,给她以宽怀,给她以依靠,却从来都不肯给她爱情的叶大哥,到底……又是看上了宁紫玉哪一点呢?…… 忍凝眸,思悠悠,相离相别的五年以来,梁怡诗没有一日,不在纠扯的思情与留恋的浓情中度过。 还记得,当时秋季,景已萧瑟,可是夜晚无边无际的风,还是像他身体里流通的血脉一样,徐徐刮来。 天虽冷,心却依偎着他,感觉不到一丁点儿寒冷。 “宁紫玉,你怎知,五年前,我问叶大哥为何会钟情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0 于你……你可知,叶大哥是怎么回答我的?” 宁紫玉听到这话心都揪起来了,他看向刘杳,可刘杳却选择垂下目去,表情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梁怡诗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来,她心虽不甘,脸上却是一片的红晕:“我问叶大哥为何喜欢你……我与他说……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地方值得他去喜欢……” “我与叶大哥说我也很喜欢他……为什么我就不能代替你。” 宁紫玉只觉得自己心中就如打鼓一般,咚咚直跳,他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可叶大哥却问我,为什么喜欢他?”梁怡诗幽幽地道,“当时的我本想说话,可谁知叶大哥却抢先说自己无钱无势、居无定所,也没什么高远的胸襟抱负,更不可能会一朝为官报效朝廷,他说了自己那么多不好,只是要告诉我,我喜欢他,是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就像他喜欢你一样!!” 昏黄的烛火之中,梁怡诗的脸上挂着泪水,而在她的记忆之中,想必叶邵夕昔日里的面容,还有他那一去无回的表情,也都让她记忆深刻。 她的叶大哥,就像是早已明白,他走的这条路是死路,而他爱上的这个人,则是一个彻底玩弄阴谋的魔鬼,注定付出不了真心。 梁怡诗声泪俱下指控宁紫玉,道:“宁紫玉!你根本就配不上叶大哥!你对不起他!!你对不起他!!” “你知道他是怎么爱你的吗……”梁怡诗一边说,一边还有泪水从面上淌下来。“叶大哥说,他爱宁紫玉,他喜欢宁紫玉……总是没有原因不问结果的……” “他爱你……” “就像我爱他一样!” 昔日的记忆对梁怡诗无比残忍,她说到这时,情绪已然崩溃。而宁紫玉听罢这些,脑中只觉“嗡”的一声,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戴着面具又满身沧桑的人,只觉心都被他过去的选择撕碎了,无法再跳动一分。 这才明白,原来那人当时不是没有选择,不是没有退路,只是他在所有的选择和退路面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他宁紫玉。 极顿吞咽之致,凝眸忍对,怎堪离情之深,钟情之殷? 谁知,这时,那被梁怡诗拿刀架住的刘杳,也适时开口淡淡道:“这样的人,是他自己下作,又如何怨得了别人?” 宁紫玉听他此言,只觉心下一抽,想要开口,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许,上天就是在这样惩罚于他。让他心中那腔无比懊悔的情绪,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只有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最深处溃烂。 “住嘴!你住嘴!我不许你说叶大哥坏话!” 谁知就在下一刻,在二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忽听梁怡诗一声大喊,瞬间高举匕首,对着刘杳就要直刺下去。 “贱人!受死吧!!” 梁怡诗的突然发怒是谁也想不到的,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宁紫玉惊叫一声住手,飞身扑过去,徒手接下当空刺出的匕首,惊诧在场众人。 第三十九章 “刺”地一声,尖锐的匕首落下,在一瞬间划破宁紫玉的长袖,宁紫玉掌风一转,顺势一掌击向梁怡诗的手腕,将她的匕首打落在地。 一切,都在一阵阵的倒抽气声中戛然而止。 “找死!”宁紫玉尚未给正在震惊之中的梁怡诗多少机会,只见他一扬衣袖,“啪”的一声就狠狠甩了梁怡诗一个耳光。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竟将梁怡诗“咚”的一声就甩飞到一旁的梁柱上,梁怡诗受不住,嘴中咳出一大口鲜血,迅速染红胸前的衣襟。 “给朕拿下!”宁紫玉随即命令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有几队侍卫立即冲上来,当场一左一右地拿剑架住梁怡诗,听候宁紫玉处置。 “梁怡诗,既然你想死,朕便遂了你的愿!” 宁紫玉上前,猛地用手箍住她的脖颈,似乎就想这样将她活生生掐死在手中。 梁怡诗睁大眼睛,拼命挣扎,但由于她是女子,力气本就不如男子,再加上她此时呼吸不畅,又如何挣得过宁紫玉,这样一来二去之下,梁怡诗脸上通红,气息微弱,似乎下一刻就要命丧宁紫玉手中。 “既然你敢伤他,朕就会叫你死得很难看!” 宁紫玉似乎真的是被激怒了,一心要将梁怡诗置于死地,然而谁想梁怡诗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只见她气息微弱,竟是十分艰难地道:“你杀了我吧……你若杀了我……我就可以去见我叶大哥了……” “呵呵……咳咳……” 她一直咳个不停,眼前却在此刻,隐隐约约出现叶邵夕昔日里的笑容。 她好想问,叶大哥,宁紫玉他好吗!?他到底好在了哪里? 他若是真的好……又怎么能在将你逼向绝路之后,如此果断地另觅新欢,重结所爱? 而如今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又不知叫梁怡诗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多么后悔。 如果说,如果说,你一切都是过得好好的话,那么就算她当初在那场情爱中退出了,她也一样,无怨无尤,无恨无悔。 可惜,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叶大哥……” 梁怡诗在最后一刻又唤了一声,就好像她对这世间有万千留恋,万千难过,也皆因叶邵夕一人而起。刘杳在一旁看着,再也忍不住了,他虽知道自己贸然开口定会更让宁紫玉质疑自己的身份,然而事关人命,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只听他道:“住手。” 他迈步,稳稳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走上前,抽出长剑指在宁紫玉的颈前,威胁道:“放开她。” 宁紫玉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过了片刻后,才放开手,任由梁怡诗摔落在地,自己则回过身来望向刘杳。 已近苦寒月,况别长经心。 在刘杳拿剑指向他的时候,宁紫玉只觉得,自己的整条胳膊都好似麻痹了一般,好像再也不是他的,而是从他的身体里脱离而去,变成了这昏黄的烛光中一座僵硬的雕像,必须得经受得住今后时光和风雨的打磨。 烛光摇过,窗风扑火,想必这腊月的寒冬,依然是寒风袭人,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望着他,他也回望着他,他二人之间,唯剩下彼此相连的视线,在对方的眉睫之下,拉扯,煎熬,千回万度。他二人相对,一时竟也是忘了冷风吹脸,唯觉得漫天的离愁别恨都如细雨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一身,无穷无尽。 离魂的邈杳,爱恨的交织,扑烁的宫灯在二人静对的眸子之间,竟成了这场人事交融中的唯一见证。 予取予求,无怨无尤。神思徜徉,目瞻魂驰。 这五年以来,到底有多少等待时的沧桑,以及煎熬中的急迫,想必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1 ,就是连宁紫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梦盼之情黯黯,望断之情惘惘。 既是相见了,就该有百般的话关切相询,可是相别之久,思念之深,却让这坛酝酿了许多年的苦酒,如骾在喉,难以下咽。 想来情至深处,反而不能言语,即使是万千想念,也该多是独处之时回旋。 宁紫玉的感情,也正是这样澎湃的,由浅而深,由缓转急,在每一步每一步的,发生着递变。而到如今,相隔了五年时光,也早已执着到了一种“痴”的境地。 “邵……” “刘杳。”对面的人抢在宁紫玉之前出声,他冷淡地打断他。 “好……刘公子。”宁紫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望着眼前人看自己的眼神,一时之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才听他缓缓道:“她伤了你,我不能放了她。” “放了她。”刘杳像是有些厌烦了,又说一遍,语气很是恶劣。 宁紫玉见他生气,犹豫一番,又是沉默很长时候后,才道:“好。” 他话音一落,便一挥手,命令两边的人都散开,放梁怡诗离开。 “让她走!” 梁怡诗被人放开,随即脚下一软,若不是刘杳从旁扶了她一把,险些就要跌倒在地上。 宁紫玉打量着二人十分亲密的样子,虽眯起眼来没有说话,但袖中双手却已紧握成拳。 “陛下……”郁紫上前,鞠躬要发言。 宁紫玉微一抬手,却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 梁怡诗此次行动,显然是要刺杀掉宁紫玉,而今,她计划失败,难免还会从长计议,再行刺一次。再加上,依郁紫看,不管这眼前的刘杳是真叶邵夕还是假叶邵夕,但他显然是不愿意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所以,这次刘杳虽然救了梁怡诗,但他若不据实以告,坦言自己就是叶邵夕的话,想必那梁怡诗也不会就此收手。一切尚是未知之数,除非杀死梁怡诗,否则难保皇上的绝对安全。 而陛下做事,一向是防患于未然,坚决杜绝纵虎归山之事。 可,这一次……却…… 郁紫低下头,在众人无不明白的道理之中保持缄默。 “你叫刘杳?”梁怡诗走之前,对刘杳道,“你今日救了我一次,有朝一日,我定会还你一命。” 刘杳摇了摇头,目送梁怡诗离去,本想要转身离去,却不想腿下一软,险些摔倒。 宁紫玉见状要去扶他,可刚触摸到他的手,却觉得他身上一片冰寒,犹如整个人置身于冰窖中一般,着实令人吓了一跳。他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刘杳一直在轻轻颤抖,就像是因为疼痛已忍了许久。 宁紫玉忙扶上他,无比焦急的:“邵夕!你这是怎么了?!” 他近身贴着他,这也是他在五年以来,第一次,可以这么近……这么近……这么近距离地触碰到那个人。一时,就连那人一呼一吸的鼻翼间喷出的热气,也都好像紧张得注满了生命一般,仅仅是隔着空气接触到他的呼吸,就已让宁紫玉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宁紫玉不敢碰他,怕他生气,与此同时却也舍不得松手,只希望能在自己身边再近一分,只要再近一分便好。 宁紫玉禁不住笑了,眼神在一瞬间柔了柔,流露出的是说不尽的温柔和痴心,娓娓入心。 一腔心事,怅叹无端。心旌摇摇,不胜陶醉。 宁紫玉只是想,只是想,可以畅快淋漓,一泻无余地发泄尽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而已。 而与此同时,他身边那份独属于叶邵夕的气息,又那么沉痛有力地锤击进宁紫玉的心脏,让他不得不悔恨当初痛恨现在,怪自己耽误了人生当中那么多本该跟他相处的宝贵年华。 相思意已深,万语抒难足。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拥抱,来得更深切,更有力,更能直接地表达出他积郁了满腔的相思情意呢?只可惜到了这个时候,他已不敢随便碰身边人,只能望眼欲穿地望着他,恨不得化作他身边的一丝空气,一袭衣衫,可以紧贴在他身上。 邵夕……邵夕……这是他的邵夕,没错……他感觉得到。 在第一次远远望见的时候,在第一次视线相交的时候,甚至是在第一次……他背对着他转身的时候……宁紫玉可以忘记所有人,甚至是忘记自己,但绝不会忘记有关那人的一切。 假设说现在,他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地,轻唤出自己的名字,那么宁紫玉就相信,自己一定就可以在下一刻感激得泣下千行了。 宁紫玉想罢,正想要将刘杳扶到房中,可谁知那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将宁紫玉一把推开。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刚想要骂他放肆,却听一旁忽然有道极为温柔的声音插话进来。 “刘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身上可好?” 刘杳闻声望去,却在美丽的月光之下,望见了一双温润闪耀的漆黑笑目,还有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 “纳兰……王爷……” 刘杳有些吃惊,却不妨碍纳兰迟诺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般地走上来,他羽冠蟒袍,白玉锦缎,看起来很是温柔俊美,谦和有礼。 可谁知宁紫玉见状,却是双目一沉,阴鸷地道:“纳兰迟诺,你来此地,意欲何为?!” 来的自然不止是纳兰迟诺一个人,他的身旁还跟着他多年以来的近侍──江棠,而除此之外,还有煜羡的君六王爷──君赢浩。 江棠跟在纳兰迟诺身边其实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明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君赢浩为何也会与他在一处,这事也太过奇怪了,任何一个有一丁点儿脑筋的,都会看出这情况实在是非比寻常。 墨水心在不久之后赶来,他看见君赢浩与纳兰迟诺在一处,似乎很不满,但碍于君赢浩脸色不好,也没敢说得太过分。 “纳兰迟诺,你不要再来找我家浩浩了。” 谁知纳兰迟诺听罢,却微微一笑,很是心平气和道:“本王与君六王爷早就相识,数年前曾去府上拜谒,本王有幸,还曾与墨公子见过一面。” 君赢浩有些不满了,当即阻止墨水心,道:“我与纳兰王爷有要事相商,你莫要多嘴。” 这话说起来本来平常,但听在有心人心里便是非同一般了。尤其是宁紫玉和郁紫,看着纳兰迟诺的眼神愈发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难道墨公子还不相信本王吗?本王不会对王爷不利。” 纳兰迟诺笑得很真实很诚恳,一脸的温和泰然,像个好人。 “你若不信,当然可以去问问郁丞相,本王相信,郁丞相明察秋毫,自然是相信本王的。” 纳兰迟诺笑眯眯地盯着郁紫,眸子里流露出的,不知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2 是什么意思。 郁紫闻言,刚想要虚与委蛇地应对一番,却被他身旁的宁紫玉抢先打断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御医!来人!快传御医!” 他说罢,迅速上前,一把将刘杳横抱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送回到内室的床上。 刘杳竭力挣扎不过,身上又实在痛得厉害,只能作罢。 “邵夕,让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宁紫玉将刘杳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生怕弄痛他。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强制,但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柔,令人听来忍不住心醉。 “我不是……不是什么邵夕……你认错……呃……人了……” 刘杳这时已是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说话的时候,竟连牙关都在打颤,他每一次努力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竟也随着他全身都紊乱的气息,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颤抖。 也许,疼痛真的可以暂时让人变得这样软弱,刘杳不知道,他现下的声音及语气,在宁紫玉眼里,早已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宁紫玉听着刘杳这样说话,如何不知,在他二人之间,有一段被生生隔开的五年,已将叶邵夕伤害得支离破碎。而其中更为可恶的是,偏偏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叶邵夕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遭遇到了些什么,又或者说遇见到了些什么,他宁紫玉……是不知道的,他与他之间,有很大一段是空白的。 “为何……不愿让我知道?……” 宁紫玉的声音,在房间中漫漶的烛火中,都有了沉甸甸的重量,他很心疼。他很想问一问,邵夕,这五年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宁紫玉不止一次地派人去查,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一无所获。 不得已之下去问墨水心,墨水心又总是会笑哈哈地反问他,叶邵夕的事,关你什么事呢?而刘杳的事,又关您什么事呢?你是他的谁?他是死是活,是疯是傻,是瘸了还是残了,又和你宁紫玉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 墨水心拘于礼仪,虽然每次都是微笑着向宁紫玉回话,但宁紫玉何尝又不明白,这只不过是他在以另一种方式来嘲弄自己事到如今,为时已晚的一腔痴情? 悔恨笼罩着一切,也笼罩着宁紫玉那颗无时无刻不再自苦,自怜,自叹,自悔无计的懊恼之心。 千古霸业都可以付之一笑,但唯独,你不能! 而宁紫玉的心中,此时,又不知道有多少凄凉愧涩的冷寂之感,暗暗生焉。 宁紫玉想罢这些,已将刘杳安排在了内室的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却又不敢随意动他。 他现在生的是什么病?身体情况,到底又毁坏到了如何?这才是宁紫玉现在,急于要非弄清楚不可的。宁紫玉也隐隐记得,叶邵夕当时坠崖的时候,分明也是身怀有孕的,那现在,那个孩子……又到了哪里去了呢?…… 所有这些,到现在,又成了一个未知的谜团,在宁紫玉的心中纠扯不清。 不过一会儿,太医来了,宁紫玉忙命人宣太医上殿。 “禀陛下,刘公子的寒症由来已久,根疾顽固,恕老朽无能,无法为其彻底治愈……” 殿中,太医为宁紫玉尽职地禀告着。 “朕不要听这些!” 谁知宁紫玉听罢,却一怒而起,朝着跪在殿下的御医喝道:“朕要听!如何救!救多久!什么时间才能好起来!就算是寒疾,朕也要你救好他!!否则朕便要诛你九族!!” 宁紫玉说着,一把揪起地上颤颤发抖的老者,然后狠了狠声,沉声威吓道。 “是是是!老臣遵旨!老臣遵旨!” 想必是那老臣还未如此近距离地瞻仰过天颜,竟是一时吓得吞吞吐吐,不能自主,就连话也说不好,舌头紧张得都要打结。 “老臣、老臣马上就想办法,皇上莫急,皇上莫急……” 那老太医又是磕头又是告饶的,不知多久才暂时安抚下了宁紫玉的情绪,让他先放开自己,给刘杳诊脉。 而这厢,刘杳在床上,则睡得安安静静,眉宇深沉。 虽说这里说睡,但其实也不尽然。实际上,刚刚宁紫玉让太医为刘杳诊治之时,刘杳很是很是不配合,挣扎得非常剧烈,无奈之下,太医在请命宁紫玉之后,用迷魂药的药袋捂住刘杳的口鼻,令他陷入昏睡,这样一来才方便诊治。 刘杳被迷昏之前,看着宁紫玉咬牙切齿,似乎已恨到了极致。 宁紫玉却一直在床前对刘杳说:“你恨我。我知道。你怪我。我也知道。邵夕,我只想让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你无论怎样恨我都无所谓。” 宁紫玉的这一席话,也不知刘杳听到了没有,而在宁紫玉说完这段话之前,他已然闭上眼睛,陷入昏迷。 太医探查刘杳的脉息,不过一会儿,又道:“皇上,寒疾本属顽固之症,极难治愈,而古书上亦记载,凡是有过寒症经历之人,大都骨体冻裂而死,刘公子若再这么拖下去……老臣怕……” 那太医也是个聪明人,说到这里便不说了,留下了无穷的空白,任宁紫玉猜想。 宁紫玉听罢脸色都白了,后来太医又说了一些,宁紫玉听得脸色越来越苍白,又不知过去多久,他浑浑噩噩地挥退了那太医,望着床上的人。 听那太医所说,原来,刘杳的全身上下,大骨小骨不知道有多少块均断过,更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几块至少反复折断在两次以上,当时的情况,几乎想象不出来是多么的惨烈。 太医在为刘杳检查髋骨的时候,隔着衣衫,触碰到了刘杳腿根处用以正骨的腿箍,宁紫玉也发现了,便屏退左右,偌大的房间里,忽然只剩下宁紫玉和正沉睡的刘杳二人。 “邵夕……”宁紫玉唤了唤,将他鬓边乱掉的发丝拂开,很轻柔的,然后便不再说什么话。 似乎只要他们二人相对,总是无言,并且无声的。 “让我帮你看看,你这里的……是什么……” 宁紫玉的手,抚上刘杳的大腿一侧,在他腿根的地方徘徊了徘徊,似乎在告诉他,也在说服自己。 这样的东西,很明显,若不是当初受伤极重,绝不会强行用在人的身上。而这也就让宁紫玉更加在意,他想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刘杳的身体……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邵夕……” 宁紫玉的声音暗了暗也柔了柔,手伸上他的腰间一勾,挑开裤带,想查看他的伤势如何。 “栖殿阁”织珠为帘,纱幔四垂,风至,声起,音如珩。 窗棂上,映照着斜月洒过来的光辉,帘幙上,也凝结着一层清晨漫上来的晓霜。天上,庭外,熏炉,幕帘后的一切,也都为眼前晃动的流苏所掩,令人看不清晰。 此刻,骚乱散去,刘杳也于天上一弯时隐时现的月光中,睡得宁静而安详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3 。 宁紫玉震惊地看着叶邵夕身上的伤痕与腿间的物什,已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徜徉明亮的月光之下,刘杳正衣不蔽体,躺在身下的锦褥之上。他的身上,伤痕交错,纵横难掩,看来不知多么狰狞可怖。 然而宁紫玉不知道的是,这些与其说是伤痕,倒不如说是刘杳这几年以来,为了努力爬起来所付出的所有辛酸见证,在这些年中,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全都有迹可循。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曾多少次跌倒,多少次摔伤,多少次由石阶上滚落。 为了重新学武,他又有多少次被长剑划伤,多少次在风雪中打坐,多少次在暴雨中扎稳马步。 这些,宁紫玉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那人的满身伤痕之时,眼底渐红,疼痛也已翻倍。 除此之外,刘杳的左腿腿根处,还被一个一寸多宽的环状铁箍固定,好似是为他正骨所用。铁箍之下,这里的肌肤都有些隐隐被缝合过的痕迹,虽然已落了疤,针线缝合处又很细微,却依然逃不过宁紫玉的眼睛。 宁紫玉明白,若不是当初伤得厉害,这正骨之用的物什怎么会箍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看着,竟不忍再看,不知一个寻常之人,怎能忍受身上几乎要被四分五裂的痛苦,又不知他当初是靠着什么样的信念才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天上月光华美,窗间烛光闪耀,宁紫玉望了一会儿,忽听有一人近步进来,在他身旁插话道:“如何?不知皇帝陛下您看够了没有?” 出现的人是墨水心,煜羡使臣,与刘杳关系颇好。 宁紫玉没有回话,却听墨水心在之后又道:“怎么?皇帝陛下很震惊?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变成这样的么?” 墨水心的眸子冷冷的,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对着宁紫玉说话也无比锋利:“也是,对于一个全身上下,断裂过不止十几处的人来说,他今天还能够正常行走,正常习武,可以说可真是个奇迹,是不是?” 宁紫玉不由震惊:“断裂十几处……” “是的。他那日从悬崖下跌落,伤及五脏六腑,腿骨、腕骨、脊柱、肋骨,均已断裂,却只有一处保护得完好,皇上知道是哪里吗?” “是……哪里……”宁紫玉颤抖着。 “是他腹中的胎儿。”墨水心静静地,望着窗间跳跃的烛火,神情有些悲伤,“他全身骨骼尽裂,却将所有内力运行至盆骨,以保护好腹中胎儿,不让他伤及一分。他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自己腹中的胎儿,他没办法放弃。” “可谁想,那孩子生下来了,却已是死胎。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墨水心的声音静静的,犹如沉淀着生命的重量,随着那窗间烛火轻摇。 宁紫玉听罢心下一抽,回想当年那人去时那么决绝的表情,又想起当年自己给他灌药之时那么坚决的态度,身上内心都不禁痉挛。 他连说话呼吸都颤抖,脸色无比苍白:“是朕当初的那碗药……” “不错,所有的一切,都要感谢皇帝陛下当时御赐的那碗药。”墨水心讽刺的,“这样正好,那个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他肚子里的东西,也就完了。” “而他唯一可以念想的,只有小腹上那道因为生产所留下的疤……这怕是……他的孩子所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吧……” 墨水心的声音,说到最后也越发地轻,也许真的只是这个夜晚的月色太过朦胧,朦胧得让人觉得就连他淡淡的声音都听得心碎。 墨水心这样一想,便不禁为刘杳不值。他不由想到,刘杳啊刘杳,你怎么值得?值得就为这样的一个人而断送今世,埋葬今生? 他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孩子,则埋了。不过在埋之前,却被一个脑袋有病的傻子,一直就这样保存了五年,怎样?惊不惊讶?” 墨水心说得字字紧逼,句句控诉,片刻都不给宁紫玉喘息的机会。 “皇帝陛下怎么就不想想,陪着自己胎儿的尸身度过五年,会是什么样的味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皇帝陛下每每在思念君赢冽之时,为何就不能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有什么错?受到老天这样的惩罚!” 墨水心越说越激动,宁紫玉听了,除了脸色愈发发白之外,已不能有一点反应。 他还能如何说?他还能如何做?他现下除了心痛到要死之外,任何一点多余的辩解与自我安慰都是无用的。想必,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哑声问道:“那么这五年,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谁知墨水心听罢却是笑笑,立马嘲讽道:“你问我这五年间他发生过什么……皇帝陛下,你为何不自己看?你自己看看,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墨水心说话的语气一重,指向刘杳身上的疤痕。 宁紫玉看着那些疤痕,眼中竟像被烫伤一般,火辣辣地疼。 这些疤痕,宛如一条条狰狞丑陋的蜈蚣,瞬间爬满了宁紫玉清晰的眼眶,他觉得刺眼。 “他何以能够支撑住自己正常行走,他何以能够坚持到现在修习鞭功,这样看,一切,又都不再像是奇迹了,不是吗?” 墨水心语气并不好,望着宁紫玉的眼神也愈发冷漠:“你可知,这个人,他的左腿股骨,先后一共断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从天崭崖上掉下来之后,而另一次,则是他复健摔倒所造成的二度折伤。” “不光此处,他后来因为复健与重新习武,很多地方都发生了二度折伤与断裂,好在老头儿医术高超,用尽办法保着,才没有彻底残废。” 墨水心看着宁紫玉的表情,冷笑一声:“怎么?很惊讶?这不是你皇帝陛下一直想要知道的么?” “从轮椅上再次站起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如何说服曾经武功高强的自己现下已变为了废人一个。他所经历过的,你永远都不会懂。” 墨水心说到这里,又好心提醒道:“这铁箍是加固正骨用的,老头儿临走前留下的,希望皇上不要擅自拿下,反而坏了事。” 后来,墨水心何时走的,宁紫玉已没有印象了。他听了墨水心所说的这些,脑中只觉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再不能作出。 天上月光华美,宁紫玉却觉得人生第一次以来,月光变得如此犀利和讽刺,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后半夜的时候,身边人有了些动静,宁紫玉望见,便伸过手去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不知他是何时醒的,也不知在自己与墨水心的对话中他又听到了多少。宁紫玉只知道,自己在拉上那人手的一瞬间,那人竟是轻轻一颤,颤抖得十分无助。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4 就连在此时,那人也是这般无助,不知道当时,面对那样的事情,他又是如何痛苦不堪?如何才撑得过来? 想必他在黑暗之中,伸出手去,却无一人可以握住。 宁紫玉想到这里,更加紧紧地握住了那人冰冷的手指。 而奇异的,那人竟也没有挣开。 温暖的体温在紧紧相连的手指间传递,而宁紫玉同时也感觉得到,那人的手指在他的手间,颤抖得不知多么厉害。 宁紫玉见状,立即心疼自责到无法呼吸,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在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也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柔软温暖起来。 而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切肤之痛,锥心之苦。 宁紫玉悔,悔恨得竟从一片片的痴望中,翻转而出一片片的绝望来,让人身处其中,却无从消褪。 望着身边的人,无论如何,宁紫玉想,他总会为他撑出一方尺素的天空,以供他自由呼吸,任意飞翔。 夜已深寂,天宇之上,繁星寥落,隐没。 空旷萧广的房间深处,只听得二人静静的呼吸。一个人原本想亲吻另一人的额头,却被那人冷漠地转头避开了。 “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勉强你……” 宁紫玉叹息一声,紧拥住了身边那人。而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得到,身边的身体隔着衣衫,整夜里抖个不停。 这夜,宁紫玉除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拥紧他之外,已没有别的言语,可以言说。 另外,他二人的呼吸也从未这样的贴近过,直到第二日的拂晓,天大亮。 第四十章 那夜之后,宁紫玉原本以为,他至少可以和刘杳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令宁紫玉料不到的是,刘杳却在那之后,忽然开始躲着他,选择避而不见。 宁紫玉很敏锐地察觉到,但凡是他频繁出现的地方,刘杳一定会尽量绕过,就像厌恶到绝不愿意再见自己一眼似的。 宁紫玉想不通,如果他当真厌恶自己,那夜又如何会在自己怀中颤颤发抖?如果当真厌恶,为何不将自己推开? 这夜,宁紫玉静立在刘杳殿外的窗棂前,不知多久。直到自己的靴子上都有了湿气,他也不曾离开。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似乎也只有夜晚,才是他能够看得到他的唯一时间。 别人或许会不清楚,不知道,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跟在皇帝身边伺候他生活起居的小侍官席永,却是将这名皇帝日日夜夜以来的所有动作,都明明白白地看在了眼底。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那样一个在别人眼里一向是反复无常,且阴晴不定的暴戾帝王,怎会像寻常的男子一样,偏偏就是对着他的所爱之人,不敢走近,奢奢遥望? 原来,纵或是杀人不眨眼的帝王,在“爱”的面前,也不免有匍匐拜倒的一日,让人为其哭,为其笑,也不断地为其怅怅惘惘,立尽寒宵。 “陛下,奴才给您烫壶酒来吧,这儿天凉。”席永忍不住道。 宫墙高掩,庭苑深深,高下的月华宛如一丈丈清冷的迷雾,将那些堆砌的假山顽石笼罩得飘渺迷离,遥似仙宫。 时值深夜,在本该安静的“栖殿阁”门外,却始终有一行人的身影,站立在它回廊的转角处停留不走。这是一队仪仗,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紫袍,发束金冠的男子。只见,他长久以来伫立瑶阶,面对眼前一副窗火摇曳的幢幢烛影,不知日夜。 每一次,寒气都要浸透他金丝织就的靴子,但宁紫玉却浑然不觉得什么,反而倒是每一夜,每当有一个人的身影从屋内慢慢踱出来的时候,宁紫玉的眼神,才会忽攸闪烁一下,顿时显现出激动的光彩。 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通的是,每一夜刘杳的身影出现之时,宁紫玉虽然激动,但却从不在那人面前现身,不知是在顾忌着什么。 有时候就算那人不曾现身,但宁紫玉每次只要看到那人映照在窗前的剪影,便已极为满足。 对灯窗畔,极目向晓,抱影无眠。 他候了一整夜,也无非就是想捕捉到那个人现身的瞬间而已。 这时,寂静的黑暗中,不论是窗前那抹遥遥飞动的烛火,还是此刻映在宁紫玉眼底,那人那袭孑然的剪影,都将此夜的天空点照得无比鲜明。 相思遥遥那堪寄,为君憔悴落花时。 虽然刚刚初春,但许多早开的花瓣已经凋零,扑扑簌簌地落在宁紫玉的脚下。靴面上的锦缎,被地面上的寒气沁透上来,不知湿了几层又几层,寒了几遍又几遍。 “陛下?……” “陛下?” 刚已说过一遍的小侍官席永,等不到宁紫玉的回答,于是又忍不住提高声音叫了一遍,他很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陛下,这儿天冷,奴才给您烫壶酒来?” “不必了……”宁紫玉淡淡答道,目光一直紧锁窗前。 席永之外,还另站着一名已伺候宁紫玉年头不短的中年监官,柳文正。 这侍官与监官,虽在叫法上略有不同,但在等级制度异常森严的映碧皇宫之中,这二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监官属百官之一,有品级,主要职务则是在内宫记录皇帝言行。监官和侍官虽同在宫内奉皇帝,但像柳文正这类做得好的,受到皇帝的嘉奖,一朝荣升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而像席永这类人,便一辈子只能是伺候皇帝的命。 因此,一旦柳文正说话,席永便不得擅自插嘴。 “皇上要是对此人有意……不必介意他身为煜羡使臣的身份,下官自有办法,让他乖乖侍寝……” 这柳文正在官场的时间长了,很有些谄媚奉承的本事,他看宁紫玉对宫殿内男子那般上心,便摸得了几分圣意,立马为宁紫玉出主意道。 柳文正本以为自己的主意必能讨得宁紫玉欢心,谁知,本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宁紫玉听见这话,却微微斜了一斜眼,冷笑一声,很是阴鸷地哦了一声。 柳文正见状,立马将自己袖中的一件物什掏出来,呈上去,双手递到君王面前。 “皇上请看。嘿嘿……这是奴才好不容易才从民间搜罗上来的,听说只要用一点点,就可以使对方很快地丧失了神智,进而再张开双腿,主动地邀请陛下……效果可谓神乎其神。” 上方忽然一阵沉默,柳文正有些不安,刚要抬眼看去,却忽然被人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拉下去,斩了。”宁紫玉阴鸷道。 柳文正见状,立马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他求了半天,都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就要被宁紫玉问斩。 “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罪臣只想为陛下分忧,罪臣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还望陛下开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5 恩!!” “你说你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宁紫玉听了柳文正这话,忽然阴晴不定地笑了,脸上充满戾气,“朕决不允许有人对那人不利,柳文正,你说这话已犯了朕的大忌。来人,就地处斩!” 宁紫玉刚下令,立即有两位佩刀侍卫上来,一个将柳文正按在地上,一个拿起大刀就要将他问斩,可谁知柳文正忽然大喊起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上有老下有小,皇上就饶了微臣吧!微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许是柳文正的喊声过大,惊动了屋里人。屋里人推门出来,看见眼前景象,目光不由地和宁紫玉撞在一起。 “你在干什么?”刘杳虽只是淡淡一问,好似漠不关心,但宁紫玉忽然就收回成命,命那两名佩刀侍卫退下,将柳文正逐出宫去。 “没做什么。下人们犯了事,教训一下。” 宁紫玉接收到刘杳的目光,心间下意识地一紧,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他不知为何,忽然间就不敢向刘杳透露自己的杀意,他知道刘杳不喜欢他随便杀人,所以他便忍住,他只想在那人面前做得更好一些,变成他所希望的样子。 不知是谁曾说过一句话,子不言,吾不语,花间落,道别离。想来不只是那离别,五年以后的重逢,也正如这句话所说的一般,总是寂静无声的。 刘杳闻言,并没有说什么,他本来想要回屋,谁知刚迈出去一步,却见宁紫玉猛地冲上去,扣住他的手腕,似乎是想要阻止他。 然而这阻止之后,却是沉默无言。宁紫玉也不说为什么,只是望着他,刘杳也不问为什么,只是偏开头望着旁边。 许是那夜的亲密让刘杳不再强硬,他最终还是没有甩开宁紫玉的手,只静静地沉默着。 月上中天,月光下的一切显得朦胧而静美。 二人站立许久,却无一人再说一句话,不知多久之后,还是宁紫玉率先出声,有些担心他的身子。 “你……回去歇息吧……天色不早了。” 刘杳没回答好,也没回答不好,他本想要挣开那人的手,然而那人虽说了要他回房的话,手上的力气却是紧紧的,不肯松开一分。 刘杳不由奇怪地望向他。 数秒之后,宁紫玉略感尴尬,终于松开了手,望着那人回房,又站立了一夜。 时间如白驹过隙,再后来几日,二人一直不曾相见,而刘杳算算,自己跟随君赢浩出使,已经有不短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内,他明查暗访,多少次避开宁紫玉的视线,私下里跟众多的宫人侍官都打探过叶漪的藏尸之所,但仍是一无所获。 刘杳很奇怪,为何只要是这映碧宫中的人,一旦是提到煜羡太后的尸身一事,都会缄默其口,露出一副很是惊慌失措的表情。最后,那些人大都只会边摇着头边神色不定地退后,很快便跑开了,丝毫不再给刘杳任何询问的机会。 刘杳知道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却不能戳破,更不能直接去问宁紫玉。 今日这一次,不知道是刘杳这些日子以来,碰到的第几个钉子。 “这事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此时,被问到话的小宫女正飞速退后,一脸胆战心惊地看着刘杳。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还不给刘杳下一次张口的机会,猛地就拉上自己一旁的小姐妹,飞一般地就逃窜离开了。 “哎,姑娘……” 刘杳阻止不及,却又别无他法,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自己要帮助刘挽达成临终遗愿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而这最后算不得叫唤的叫唤,也早就被湮没在回廊的一角。 明媚刺眼的阳光下,空气中只剩下被照射得通体透亮的尘埃,在刘杳的眼前,粒粒饱满地飘浮游荡。 刘杳觉得刺眼,不禁用手挡了挡,却仍觉得微乎其微。 他一想到自己母亲的尸身,不知被宁紫玉如何对待,心里就愈渐沉了下去。 知道母亲的死讯,是在他身体还未恢复之前,刘挽与墨水心择了一日,看他心情尚佳,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的。 他当时刚知道这则消息之时,只觉天地瞬间黑暗,霎时无法呼吸。直到他二人又将宁紫玉将他母亲的尸身掳来映碧的消息告诉他之时,他忽然胸中恨意汹涌,不知宁紫玉为何要这般对他。 那人将他逼下悬崖,将他逼入死地,又害死了他腹中的骨肉,如今,竟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不放过,让她在死后也无法安眠。 本来对生活已再无希望的刘杳,因为忽然之间对宁紫玉汹涌而来的恨意,决意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活下去,要报复,要重新站起来,要重新习武。对宁紫玉的恨意,终于支撑他从这最艰难的五年一路走来。 因此,夺回母亲的尸体安葬,刘杳不仅是因为刘挽的遗愿才这么做,更是他心中所想。 然而,来映碧已有大半个月了,他所要调查的事情不仅没有半点进展,反而还被宁紫玉怀疑起自己的身份。 不得不说,宁紫玉可真会演戏。还和以前一样,就像云阳山上初识的时候。神情,态度,动作,何尝不像是当初在云阳山上的,那个活脱脱的林熠铭呢? 呵……刘杳不禁想要嘲笑一番,却又觉得无甚意义,便也作罢了。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腿根处传来一些隐隐的疼痛,才走到一旁的栏杆处坐下。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射下来的时候,很让人有些毛茸茸的绵软感和蓬松感,刘杳在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不知怎的,竟掏出自己襟口中的那一对小虎头鞋,拿在手里,在阳光底下反复地端看。 刘杳的思绪,霎时也就飘落回当初,在那样凄美的落日下埋葬他孩子的那一幕。 他记得自己,跟他被埋葬的孩子保证过,说过:“等爹爹,安葬完刘爷爷……就回来陪你……” 刘杳一想到这里,手上便一颤,心中也颇不是滋味起来。 回廊中的阳光底下,刘杳就像是一座石像,被阳光亮眼的金色所包裹。 “你自己一人在那边,还好不好?……孤单么?……爹爹从小便是孤儿……却不想你再做孤儿……等爹爹办完了事,立马便去陪你……” 不知过去多久,刘杳一边抚摸着小虎头鞋,一边自言自语起来,他将这些话送入空中,却不知自己的亲骨肉在那边能否听见。 墙垣下,光秃秃的枝桠被午后的微风吹得轻晃,阳光中悬浮的粒粒尘埃,不知何时,被庭苑后忽然吹来的凉风所驱散。 刘杳想到了孩子,在这过程中,便又不自觉地想到了那天晚上,宁紫玉也曾那么用力地拥着自己入睡的情景。 他恍惚了一下,精神也随之被这午后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6 的微风吹得疲乏,阳光太温暖了,以至于让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在回廊不远处,突然多出了一袭明紫色的衣摆,从这条走廊的另一端深处,向刘杳沉睡的地方远远走来。 “皇上,郁丞相派人来报,说是还有要事,此刻正在御书房等候,请求面圣……” “嘘。”紫衣人身后,随行的只有一名侍官。侍官尽职地向宁紫玉禀报,然而却被宁紫玉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言。 不多久,紫衣人已走到熟睡的灰发人身前。那人黑白相间的长发落了下来,紫衣人微微弯下腰,挑起一根,放在唇间吻了吻,笑得很是温柔宠溺。 侍官席永无法形容眼前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幕,他只知道,他从未见过他们的帝王这样温柔的一面。就好似世间千般万般好,都让这灰发人全都占去一样。 不知为何,席永当时忽然就想,或许今后,不论眼前的这位灰发人会变得如何交瘁,如何的苦,抑或是如何的白发苍苍两鬓斑白,相信在他们的皇上眼中,这个人,永远会是如年轻的时候一般迷人。 时间凋零不了爱情,亦禁锢不了在这汪深泉当中穿梭而过的熠熠情愫。仿佛,唯独是这个时候,彼人之美,才可以穿越千年,依然保持着鲜活如初,和历久弥新的温度。 之后,紫衣人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衣为刘杳温柔地披上,毕竟是冬日,他怕他着了凉,便又找了几个侍官命令他们在刘杳脚下摆些炭火,为他取暖。 做完了这一些,席永又忍不住在身旁提醒:“皇上……这个……郁丞相说是他有要事,让他等太久……怕是不妥……” “嗯。”紫衣人过了很久才答。然而他回答完毕,却依然只是径自站着不走,不再说话,也不再做声,就好像是世间诸多事,家国诸多事,却比不过眼前这一个人重要似的。 “皇上……”席永忍不住又催了催。 “好了。”宁紫玉听他催得厌烦,转身要走,却被落在脚边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东西恰巧掉落在了刘杳的脚边,像是他睡着一不小心落下的。 宁紫玉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东西,看着手里这个红黄的鞋面,考究的鞋帮,不算粗糙的工艺,以及生动可爱的小老虎鞋头,心里居然浮上了一层心酸。 他知道这是刘杳为谁所买,而他也知道那孩子如今再也无法穿上这双鞋,心里就不禁浮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忧伤。 如果他记得没错,民间一向是将这种小老虎头鞋,视为保佑他们的孩子们,健康长大的庇护物。就如同自己现在手上的那把长命锁一样,每一样都寄托了那个人,对他死去孩子的惦念,留恋,和不舍。 “平平……安安……的吗……” 宁紫玉表情一碎,再次望向他的时候,眼神不知为何,已意犹未尽醉了。 有人说,思念,既可以是一生中,亦可以是一眨眼间的事。而剩下的,唯有无穷无尽的追逐,和进退失据般的挣扎。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天都黑了,那名紫衣人,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 紫衣人走后,不过多久,刘杳似乎也是觉得冷了,打了个激灵醒来。 他发现被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却还来不及惊讶,一抬头,就发现自己一个熟悉不已的人影正在对着他笑眯眯地打招呼。 “刘大人,好久不见。” 刘杳见状,忙“蹭”的一下站起来,脸上泛着红潮,很是不好意思。 “纳、纳兰王爷……” 面前的男子一如从前,温柔和煦,一派君子风度。 “这衣衫……是王爷的吗?真是麻烦王爷了……” 纳兰迟诺闻言,沉默了沉默,而后微笑:“自然是我。否则在这宫中还有谁对你这般上心。你也要小心,下次可不要在外面睡着了。” 纳兰迟诺笑,他那一弯的眼睛,越发是让人觉得,温柔美好得灿烂夺目,勾引人心。 “自然不会了。” 虽说刘杳对于纳兰迟诺的突然出现有些吃惊,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这大映碧朝内高人一等的世袭王爷,来去皇宫穿梭自由,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当年,他毕竟还是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帮过自己一把,自己应该感激。 再者,煜映二国隔山背水,其间相距之里程,又岂止有万里之遥?当年,也是托纳兰王爷的福,自己才能在有生之年,得见生母一面。因此,刘杳自然对纳兰迟诺不胜感激。 “纳兰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对着纳兰迟诺刘杳其实很是拘谨,不知道问些什么好,再者说他被纳兰迟诺看到午后在庭院里熟睡的样子,也很是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刘杳看了看纳兰迟诺,却发现他一直很有深意地打量自己,笑得很是高深莫测,让人难窥其深意。 难道是!?他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刘杳想到这里心下一震,眼神闪烁了一下,很是有些担心。 毕竟纳兰王爷和君赢浩,也算是老交情,假设君赢浩一不小心说走了嘴,那么纳兰王爷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不无可能之事。 刘杳推测到这里兀自定了定神,勉强抬起头来,与他应付周旋。 “夜来风清,路过此地,不想,却看到了一副伊人沉睡之图,很美。” 纳兰迟诺这几年,不知道到底经过了些什么,说话让刘杳很是别扭,他几乎怀疑这话不是出自纳兰迟诺之口。 五年的时间,竟连纳兰迟诺,也改变了么? 刘杳由不得在心里这样想道,又由不得逸出一声很轻的感叹。 这仿佛就是在感慨自己,归期无定,前景茫茫难以预卜,又似乎是感叹物是人非,许多过去的人和事,都已不再一样。 都说游人莫上长堤望,萧萧乡风愁煞人。可有时候,刘杳就不禁地想,世间许多如他一般没有归处之人,又当如何? 刘杳正出神地想着,忽听一旁的纳兰迟诺发话道:“怎么?难道本王这么没吸引力,害得刘公子又走神了吗?” 刘杳被他的话唤回神智,连忙摇头否定道:“是我不该,让王爷不快了。”他说着,又拿起身上的衣衫,道,“这是王爷的衣衫,多谢了,还给你。” “一件衣衫而已,何足挂齿。刘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刘杳看见纳兰迟诺的亲和,越发觉得他为人亲切,暗骂自己居然会对纳兰王爷生出猜忌,实是不妥。而纳兰王爷这般人品,在现今很有势力的王亲贵族之中,也很是难得。 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月上中天之时,便有王府的侍从从宫外急匆匆地赶来,来找纳兰迟诺。 “王爷!不好了!您上次救的那个女子醒了!可她现在以命相挟非要出去,我们一时也都不知道该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7 怎么办才好……” 女子?…… 刘杳听罢,却只在心中稍微奇怪一下,并没有多想。可谁知,纳兰迟诺却在听到下人禀报这话时,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小心地看了刘杳一眼,见他并没有察觉出什么,这才安下心来。 “刘公子,不好意思。府上有些事,我不得不先回去处理一下,告辞。” 一向是彬彬有礼的纳兰迟诺,在听到这一消息后,竟会连招呼都顾不上好好打,急匆匆地便离开了,这让刘杳多少有些惊奇。 刘杳想到或许那女子对纳兰迟诺来说重要非常,所以他才会这般紧张,却不曾想到那女子是和自己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的,也不曾想到这女子到最后将自己对宁紫玉的信任毁于一旦。然而这又是后话,现今的刘杳对信任之人太过深信,却不想最终害人害己。 夜深月明,纳兰迟诺急驰一路回到王府,也顾不得好好说话,直接扔下马鞭,跨下马背,急匆匆地便往府里赶。 “怎么回事?”他一边穿过府中走廊,一边问身后的管家。 管家回道:“回王爷。晌午不过,那梁怡诗便醒了,当时就开始哭着闹着要出去。后来李道长来了,给她喂了一颗药,这才安静了少许。” 那老管家一路猫着腰,紧随其步在纳兰迟诺身后,连说话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纳兰迟诺不由想起自己俘获梁怡诗的那一日。 那一日,刘杳在宁紫玉的反对之下放走梁怡诗,可谁想梁怡诗逃跑途中,却被自己给劫了回来。他早知道云阳山众人对刘杳影响巨大,而刘杳对宁紫玉又影响巨大,利用他们打击宁紫玉,这事再完美不过。 老管家话刚罢,谁知,就在刚才还看起来甚是心急的纳兰迟诺,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却忽然一驻脚停了下来,回头微微一笑,很是开心地问道:“哦?怎么?李道长出关了?” “是。也是今儿个晌午才出关的,王爷那时进了宫,奴才就没派人去通知您。” 那老管家答了一声,想了想,又不禁弯了弯腰补充了几句。 “唔,好。” 纳兰迟诺很高兴的,当场就掉转步伐,说话间就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也不知……李道长的丹药炼得如何……” 其实,纳兰迟诺的这一句话相当于自问自答,不过他身后的老管家很早就知道他家王爷醉心于黄老之术,对道学家的一切炼丹制药与方士论道,更是沉迷其中。 说通俗点,不过就是在纳兰迟诺的眼中,这是一个能让他成仙得道的捷径,更或者说,这也是他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来控制人心的手段而已。 若谈到为何要控制人心,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试想,纳兰迟诺曾是手握一方兵马的先锋军大元帅,虽谈不上是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最起码,那也是封疆万户,居一时之重的英才人物。想当初,在这偌大的安邑京城之内,谁人谈到他纳兰迟诺,莫不是一副敬佩有加和推崇备至的模样? 然而现在,门庭冷落车马稀,自从宁紫玉想方设法地除去他的兵权之后,纳兰迟诺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世事人心,当真是让人心寒。 在宁紫玉那里,他百般受气,连遭打压,在朝中,那些曾和他交好过的大臣,无一不上书表态于宁紫玉,急于和他撇清关系。 由此,这个世界在让纳兰迟诺深深地感受到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之外,还让纳兰迟诺的内心,反噬一般地萌发了一种几近膨胀的丑恶欲望和憎恨。 他纳兰迟诺就在此,对天盟誓! 他发誓,将来,一定要让今天在场,所有都藐视过他的人,看不起过他的人,更甚至是急于和他撇清过关系的人,有朝一日,都跪倒在他的面前,向他匍匐,对他忏悔,求他饶恕!他纳兰迟诺将来,一定要让整个天下!都踩在他的脚下! 尤其是宁紫玉!他纳兰迟诺能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 纳兰迟诺此种野心,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实际上,从宁紫玉第一次秘密削他兵权开始,纳兰迟诺就发现,这个宁紫玉,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针对于他。 一开始,纳兰迟诺本以为这是自己手握兵权之故,毕竟自古以来俗语有云,但凡是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只要是每一个精通治国之略的人,无不明白,“兵权”,在每一次政治局面的变换中,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后来纳兰迟诺却发现,宁紫玉在削了他兵权之后,对他的打压居然愈渐加深,就好像是非将他逼上死路一般。 纳兰迟诺隐隐约约地明白,若非是他手上,还有祖上流传上来的免死金牌,宁紫玉定会想方设法地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现在,宁紫玉不杀他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还未寻到合适的机会,二则是还未定好合适的罪状。纳兰迟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宁紫玉?否则,怎会受到如此明目张胆的打压?连众臣都看得出来,他如今的地位已一落千丈,已被宁紫玉削夺成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王爷而已。 与此同时,纳兰迟诺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宁紫玉对自己的打压,绝不只是政治利益上的诛除异己,更像是私人泄愤的手段。而最后,还是郁紫那一句似讽非讽的话,突然点醒了他。 “王爷怎么就不想想,当初您仗着自己手上的军队,动过太子的谁?……” “军权被削,王爷……您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怨不得谁。” 郁紫说话,也和他的主子一样,什么时候都不客气。 而纳兰迟诺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醒神。原来,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却是那无良太子的任性之为。而最使纳兰迟诺不能接受的,则是宁紫玉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随心所欲地篡改掉他人的命运及前程,而这一系列事情的始末,居然是因为叶邵夕那个贱如蒲草的男人! 这一系列的事使纳兰迟诺不能接受,至此,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也只有天子,只有权力,才能将所有的“不可能”,变为“可能”。 生杀夺予,大权在握,于是,在这条醉心于权力的道路上,纳兰迟诺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远,远到直至渐渐迷失了自己。 为了夺权,他必须要学会控制人心,这也是他醉心老黄之术的原因之一。 至于叶邵夕这个人……纳兰迟诺当初,无疑是喜欢的…… 但喜欢,却并不等于这个人,就可以代替“权力”在自己心目中的无尚地位。 纳兰迟诺任何时候都明白,为了成功,他必须就保全自己,而为了保全自己,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去出卖一些他本身就很喜欢的人。 当初出卖叶邵夕,他曾经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8 也很痛心。 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原谅他也有他的苦衷,此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纳兰迟诺想到这里,正好转过走廊,进入一处密闭的庭院中,那庭院中有间炼丹房。 “哦?王爷也来了?正要禀告给您一个好消息!” 说话的老道见到纳兰迟诺来,一扬拂尘,架在肘间,他手抚着长须,迎上前去。 “启禀王爷,逆血丹,炼成了!”那老道说话的时候,眼中精光闪烁,让人十分不安。 “逆血丹?”纳兰迟诺闻言,当下挑挑眉,紧跟着不无奇怪地重复一遍,似乎是不能理解其中的真正含义。 “道长所说,难道是指上一次在《易学经》里提到的血脉逆行之药物?本王以为,这不过是说说罢了,难道当世真的可以提炼出这种,有违血脉流向的不治之药?” “不错。”那老道在这抚须而笑,两袂衣阙飘飘,衣袖张扬,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有了这逆血丹,再加上王爷已臻化境的摩诃邪功,相信,天下对我们来说,易可图之。” 纳兰迟诺有些不懂,便问道:“道长所说,本王不甚明白。如今,本王的摩诃邪功已炼至魔修秘笈中的第九重,照理来说,可以很轻易地控制一个人的心神,如此,要这有违人常的逆血丹药做什么?” 纳兰迟诺说话期间,有名小童上前来,将手中刚炼好的血红丹药呈给他。纳兰迟诺见状,看样子是有些不屑地将它拿起,皱了皱眉,很快地又放回锦盒之中。 “一粒药丸而已,怎比得上本王的苦练十余年的魔功厉害。” “呵呵……”谁料,那老道听罢此话却是抚须一笑,提醒他道,“非也非也。想必是王爷忘了,这摩诃邪功的摄人之术在施展之时,唯有将自己的内力,过渡到对方体内才得以顺利实施。而这也就意味着,王爷不仅要损耗自身修为,而且在控制每一个人前,还务必要想方设法地接近对方,找寻机会将自己的内力过到对方体内才可以。” “可是这个世界上,王爷纵是再神通广大,也有几个人是万万接触不到的。” “先不说那当朝皇帝宁紫玉,就是那宁紫玉手下的郁紫、卫武、陈青几员大将,王爷接触得到吗?” 那老道抚须而笑,眼神和纳兰迟诺一般柔和,心却是黑得很。 纳兰迟诺听着,觉得有道理地点点头,便接下去他的话问道:“那依道长之见,有了这逆血丹,本王就真的可以事半功倍,如虎添翼了吗?” “王爷请听我说,这逆血丹一开始,本来就是伴随着那摩诃邪功的创始人一起相伴相生的。相传,这摩诃宫主当年,除了会用摄魂术控制每一个人的心神外,还会强行给宫内数众服用这种逆人体血脉而行之的逆血丹,以加强对他们的控制。” “哦?”纳兰迟诺越听越感兴趣,便重新拿起那锦盒中的血红丹丸,拿在手中细看,“那要怎样控制?” “王爷请看。”这道长说话间一扬拂尘,炉后,又有一名小童捧着另一只锦盒上来,在他二人的面前站定。 纳兰迟诺发现,在这只锦盒里,摆放着一粒色呈黢黑,亦泛着微苦气味的丹药,让人看来竟是有些恶心。 “这是什么?”纳兰迟诺拿起来看。 “解药。”这老道微微一笑,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当然,王爷亦可以称之为毒药。” “哦?道长,此话怎讲?” “这逆血丹乃为逆人血脉而行之的至毒之药,如服此药者,将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改变其体内的血液循环方向。” “然后等到第十二个时辰一过,其全身,分布在身体各处的血脉,也将会在同一个时间里一起倒流回心脏!最后……这服药之人,也必将会落得个心脏爆破,心脉尽断,七孔流血而死的下场。” 这老道为纳兰迟诺慢慢解释道:“而这边这粒黑色的丹丸,王爷便用作解药,按月,分发在服药的人手中,以暂时压制逆血丹的毒性。如此一来,王爷便可以更好的控制这些人,加以利用。” 李道长说这话的时候抬眉微笑,望着纳兰迟诺很有深意,就好像彼此双方,心照不宣。 “那这另外的毒药一说,是?……” “王爷不知道,这种黑色的药丸乃是由五毒之首的,蛇毒、蝎尾、蜈蚣足、壁虎目、蟾蜍衣等多种毒物炼成。这其中的每一样拿出来,无不是药材当中,极为罕见的名药。因此才能暂时压制住体内逆血丹的药性……” “然而,正当这五种物质混合在一起之时,却会产生一种极其可怕的依赖性。它会使人们越来越依赖它的药性而不得其解,却也会使下一次逆血丹的药性,以成倍的痛苦发作。 纳兰迟诺听罢后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这一红一黑的两粒药丸之间,说好听点是这一方是那一方的解药。而说难听点,这两粒药丸,不过都是在相互作用之下,从而使服药之人更沦落入万丈深渊的万劫不复之药。 “王爷,您说,这种死状,多么适合咱们映碧朝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啊……” 纳兰迟诺斜眼看他,闻言,也是咧唇笑得高兴。 “怎么?看来道长,还是没忘记宁紫玉当年,将你们莲花道教诛杀一事?” “岂敢,老道一切都是在为王爷考虑。” 纳兰迟诺不说话,勾勾唇角抬起来,眼神却在一瞬间,映着炉内飞扬一般的火焰,闪现出血红之色。 “不。与其将这药给宁紫玉服用,有另一种方法,能使他更加痛苦。”纳兰迟诺微微笑着,笑容却再也进不了眼神中,“只要将这药给叶邵夕服用,宁紫玉自会痛苦百倍。” 咔嚓咔嚓几声,纳兰迟诺话音刚落,就见炼丹炉上机关转动,炉门大开,从中又立时滚落出了几颗鲜艳如血的丹丸,让人后脊发冷。 “很好,接下来,本王就要好好地利用那几个握在手中的人了……” “如果本王料得不错,道长,想必您已经是将这逆血丹,喂给了其中的一个人了吧?” “王爷圣明。”李道长当场鞠下躬来,一双阴恻恻的眸子,也隐藏在他鹤发白须的伪善面孔之下,渐逼出疯狂而嗜血的颜色。 第四十一章 郁紫这次进宫,是要向宁紫玉禀报两件事情。 这两件事,干系重大,发生的时间、地点、场合也都过于蹊跷和巧合。 而且凭郁紫多年以来的官场经验可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人在作怪,对方也似乎卯足了劲儿要掀起什么滔天大浪一般,很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郁紫知道,而且并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映碧后宫有人莫名失踪,而且就连刘杳那一日放走的梁怡诗也几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69 乎在同一时刻消失了身影,这失踪的二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不让郁紫在意。 另外,他还有一件事,尚需要禀告给皇上知道…… 郁紫想起他临来时,陈青望着他几近祈求一般的眼神,心里除了开心之外,还有一种扭曲一般的妒意。 “陈青,你求的这件事,我做不到。” 这日清晨,陈青突然回到映碧,来到他的府上,求他为他办一件事。 郁紫双手抱胸,侧开头去,拧住眉毛,显然是对对方求的这件事,让他难以接受到了极致,很是不满意。 “我就不明白,你大老远的跑来找我,居然就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当初你替叶邵夕救走梁怡诗还不够是不是?现今,你连命都要替她操心了,是不是!?” 郁紫越想就越觉得生气,本来,他今天重见陈青得以安全地返回映碧,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正要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为他庆祝,可谁想,陈青见到他张口的第一句,便如在郁紫头上成功地泼了一盆冷水,冷飕飕地让人精神发麻,难以自处。 “抱歉郁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梁怡诗从回去后就精神不正常,她爹年迈,她家又死的死散的散,我总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吧。” 陈青说罢摊了摊手,耸耸肩,也表示无奈。 “你知道的,我陈青不是那种人。” 相比于郁紫的忿忿不平与喋喋不休,这厢,陈青倒是显得很镇定,一脸的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刚才的要求,对郁紫来说,究竟是多大的打击。 “那晚,我明明就看到纳兰迟诺,将昏倒在宫外的梁怡诗抓走了。”陈青说着,毫不顾虑郁紫已愈渐铁青的面色,“我本来也想冲上去救她,可谁知,纳兰迟诺的那几名手下,武功竟然会高强到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与他们交手,我甚至是连十招都走不过。” “你说这事,不是太奇怪了么?”陈青抚颚,琢磨着这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纳兰迟诺世袭王爷,抓一个小女子做什么?再者,他哪来的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为他做事?” “我琢磨着这事还是不对劲!郁紫!你得帮我向皇上求情,先去纳兰府上救出梁怡诗再说!” 陈青本是个武人,不仅性子急,做事更是冲动得厉害,不曾考虑过郁紫的想法。 谁知,他刚话毕,就被郁紫反扣住手臂,狠狠地压向墙上。 “郁紫!你干什么!!?”陈青登时被他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 郁紫立即不满道:“陈青,你可别太过分,你张口一个梁怡诗,闭口一个梁怡诗,怎么?把我当空气吗?你也别跟我提那什么叶邵夕,别忘了,当初,可是他把你害走的!” 郁紫跟在宁紫玉身边十年有余,那些个作风作派早就学了个十成十,有模有样。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他一见到陈青真的生气,就什么也不敢做了。 说到底,郁紫还是个纸老虎,尤其是在陈青面前。 “算了。“他撒开手,看见陈青真的黑了脸,便不再说什么,“看来我五年前和你说过的话,你还是没放在心上。” 郁紫恢复到平常的状态,道:“先不论你说这事的可行性,有没有确实的证据,皇上单听到梁怡诗的名字,就绝不会出手救她。”郁紫冷静地给他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来又想了想,反问道,“你知道前些天,她进宫行刺一事吗?” “嗯,知道。”陈青走上前来,偷看他一眼,表情又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和他爹都没看好她。她精神有一些不好,似乎得了疯病,异常偏执,看了许多大夫,都医治不好。” 郁紫沉默了一阵,道:“不管她得不得病,这都不能成为她刺杀皇上的理由,你明白吗?” “唔……”陈青听了,似乎有些微微的失望,却又不得不点头。 “……算了……我只能说,我尽量试试。” 郁紫最见不得陈青这种丧气的模样,他憋了很久,终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他。 “真的!!?”陈青听了很高兴,郁紫却还是忍不住给他泼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照正常情况说,皇上绝对是不会同意。但……姑且还是试一试吧……” 郁紫走出自家院落府邸的时候,回头,看到陈青在自己府中俨然放下心一般的表情,便忍不住轻轻笑了声后,又低低将他骂了一句:“狼心狗肺。” 郁紫轻撂下这一句后,来到皇宫,却又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宁紫玉。 他的心中七上八下,右眼皮一直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郁紫刚被宣召进御书房,宁紫玉就先对他下令道:“爱卿,朕要交给你一件事。朕和邵夕之前……应该……还有过一个骨肉,你去查查,葬在哪了。”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轻微的停顿和沉默,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皇上……”郁紫怔怔的,一向能言善辩的他,这时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宁紫玉说罢这话,后来又沉默下来,他眺望向窗外,然而眼中,却好似永远有一片阴霾,挥之不散。 心事浩茫,摧刚为柔,站在他身后的郁紫看得到,皇上的眼中,在刹那间好像只幻化出黑白两个世界,阴暗与柔情颠倒对调,阴暗得愈发阴暗,而柔情得也只有,愈加柔情。 一面是无从让人辩驳的斩钉截铁,而另一面却是,纵是百炼钢也得化为他绕指柔的款款深情。 郁紫忽然觉得,这种天地两极的相悖矛盾,最终会将皇上,推向穷途末路的万丈深渊。 可问题是,就在他以愈来愈多的鲜血为代价,来为身后的那人拼命地披荆斩棘,遮挡风雨的时候,而他身后的那人,可知?可懂?可明白? 郁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在刹那间,忽然再也开不了口。 “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宁紫玉的声音满布威严,却始终面向远方。 “那日梁怡诗在行刺完毕之后,据说在宫外,曾被疑似纳兰王爷的人劫掠而走。” 宁紫玉闻言一沉默,扭过头来,逆着光看他,让人看不清表情。 “另外,冷宫之中的柳茵娘娘,也在同一时间,无故失踪。皇上,柳茵娘娘、梁怡诗,这二人都是出自云阳山,臣怕那纳兰迟诺居心叵测。” 宁紫玉闻言,沉默好久不答话,过了一会儿,却忽然自上而下地沉声问郁紫:“郁紫,你何出此言?难道是陈青回来了?” 郁紫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一抬头,却对上宁紫玉那双无比沉静冷漠的眸子,犀利而尖锐,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辉。 二人许久沉默不言,各怀心思,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而后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0 几日,君赢浩等人,继续作为煜羡出使的官队,停留在映碧。 映碧皇帝深晓待客之道,不论是白日黑夜,都派有礼部的官员,专门陪同他们游山玩水,怡情遣兴,以欣赏这映碧塞上冬来的大好风光。 更甚至,有不少时候,大映碧朝的厉武皇帝还亲自出马,陪同他们一起泛舟江上,遍览大映碧朝物载人丰的富足景象。 而这日,恰好到了映碧一年一度的祭祖时期,宁紫玉便派人邀请煜羡的使者,与他一起驾车游行,祭祖巡幸。 君赢浩虽然答应了,但这些日子以来,他知晓宁紫玉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先不说割城的条约他迟迟不签订,就是刘杳那方,事情也没有任何进展。 君赢浩心里着急,却也不得不先装作乐不思蜀的模样,以放松宁紫玉的警戒心。 而祭祖这一天,也确实热闹。 不过,墨水心可不会是在马车里待着老老实实的主儿,他没过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于是就拉着君赢浩一起,从马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逃走了。 他二人武功高强,一般人无法企及,便是悄悄逃走,也没有任何人察觉。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潮拥挤,墨水心拉着君赢浩,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玩得不亦乐乎。 君赢浩因为心里有事,转过几处之后便失了兴致,而唯一剩下墨水心则在那里东瞅瞅西逛逛,看见了新鲜的事物之后便开始大呼小叫,手舞足蹈,总是片刻也安静不下来,很是天真无邪。 君赢浩每当看到他这个时候,心里一时除了又是黑线又是无奈外,还隐隐的掺杂了些不知名的抱歉情愫,五味陈杂。 而若要说到为什么抱歉,君赢浩则又不可控制地想起那日临走时,皇兄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肩膀说过的话。 “若你是朕,六弟,你认为,‘刘杳’这个人,朕该留吗?” 还记得,皇兄当时脸上的表情,又是痛心又是不忍,就像作为一国之主的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是不理解,不是不认同,可……墨水心那一方的人……他怎么能动?…… 君赢浩收在袖口中的手一紧,用力攥紧剑柄,却仍是免不了心中一片揪扯。 他亦曾出言拒绝过皇兄,可是当皇兄问他,是不是在他心里,一个墨水心,比煜羡整个家国臣民都还要重要的时候,他却无法回答。 他知道刘杳与四哥关系匪浅,便又想找四哥商量,可谁知那时大哥却阴着表情警告他:“你四哥回来后身体刚痊愈不久,所以这‘刘杳’之事,朕希望,除了你我之外,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晓。明白吗?!” 如此一来,君赢浩只得作罢。 难道就真的只有坐视皇兄杀了刘杳一途,才可行吗? 君赢浩进退两难,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出口轻叹了一声。然而他转念又一想,又觉得‘刘杳’这个人,若不是因为他身世原因,必定会活得比别人更好,更潇洒。这便是宿命吗? 这一日祭祖,很长时间才结束。 不过这倒是正好合了刘杳的意,他正好趁着皇宫上下忙前忙后的时候,找寻母亲尸身的下落。 可谁想他查到一半,却不期然地遇上一人,让他吓了一跳。 “刘公子在找什么?竟是这样认真和小心?” 纳兰迟诺忽然开口,造成刘杳的下意识恐慌,他猛地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纳兰迟诺那双吸人神采的点漆双眸,因此险些失足向前跌去。 “小心!”纳兰迟诺很善解人意地扶了他一把。 刘杳道了声谢,待好不容易站好,才问:“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王爷怎么没跟着大队人马出去?” “祭祖?祭祖祭的也是宁氏的祖先,跟本王有何关系。” 纳兰迟诺笑了一声,望着刘杳打量一番,随之邀请道:“你看今日日朗风清,天气甚好,既然煜羡随行的各位使臣大人都已出去不少,你我二人,就不如衬兴打个酒场,去颇有名气的醉香楼小聚如何?” 刘杳摇头,本想要拒绝,却听得纳兰迟诺话题一转,忽然道:“我知道刘公子一直在查煜羡太后的尸身一事,本王对此事也略知一二,如若有兴趣,自可详谈。” 刘杳闻言,立刻追问道:“王爷知道,现在那具女尸葬在哪里了吗?” 然而纳兰迟诺却避重就轻答道:“皇上曾有禁令,只要是这映碧之内,谁敢提到那具女尸的只字片语,重则株连九族,轻则发配边关……如此,谁敢嘴碎?” “而且……这还关系到大映碧朝甚是机密的地宫一事,寻常人等又如何能知道。” 言下之意是倘若刘杳想要知道详情,必得靠他纳兰迟诺。 纳兰迟诺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自然明白,在现在的“刘杳”与皇帝之间,两人都有一道死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是一个死结,亦是一道死关,就如“生”与“死”的距离,永远都是那样的令人无法跨越。命中注定,现在的“刘杳”,绝不会再相信宁紫玉。所以,不论如今,宁紫玉再是怎样的忏悔,怎样的挽回,也都无济于事。 “刘杳”,或者说是叶邵夕,就是宁紫玉内心底一道最不安生的指望,然而这指望,如若他纳兰迟诺可以善加利用,最终,却会将宁紫玉推入绝望的深渊。 纳兰迟诺有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所以他也看得最明白,不论宁紫玉之后会变得如何的强大,“刘杳”,仍然会是他身上那道最为致命的伤口。 想象着以后,会有何等快活的一刻,纳兰迟诺便不禁唇角带笑。 “皇宫里谈这件事不方便,不如这样,午后酉时,本王在醉香楼,恭候刘公子的大驾?” 刘杳迟疑了迟疑,最终还是敌不过诱惑,道了一句好,答应了下来。 安邑醉香楼。 古诗有云,千古飘香传盛事,安邑筵罢独此楼。 安邑城角的东南一隅,在一排排古松的整齐环绕下,一座高百尺的食楼拔地而起,很是气派。午后酉时,醉香楼生意兴隆,人满为患。 刘杳仰头,在离他数尺,写有“醉香楼”三个字的牌匾前停下。他怔怔地望着醉香楼镶金包银的牌匾,心里一时拿不准自己到底该不该来。 按道理说,他不希望自己,和之前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有任何瓜葛。这瓜葛,包括“叶邵夕”前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他希望“叶邵夕”这个名字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刘杳不否认自己在怕,他怕他好不容易重新脱胎换骨才换来的身躯和意志,不日,便会在“叶邵夕”这片深沉厚重的阴影下,变得萎缩和干瘪。 往昔事,当真最怕回首,而受过伤后的灵魂,谁都无法真正回眸。 刘杳出来后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1 ,换了名字改了姓,为的不过就是将之前的那个人,那个姓,那场“他”所经历过的“轰轰烈烈”的情事,一切,都自欺欺人地瞒骗在他故作重生面具之后。 可是在这样一重一重的伪装之后,刘杳发现,自己的心却愈发累了。 醉香楼门口,高高挂起的牌匾下,始终站着一个行装模样,都甚是奇怪的客官。 先不说他的一头灰发,脸孔明明还算很年轻,可额前,鬓边,一缕一缕的银丝落下,好似挑染一般过的夹杂在他三千青丝中,看起来甚是沧桑,百经风霜。 银质的面具,遮挡住了他的半边面孔,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本来还算熙攘的食楼大堂中央,立时被他这抹太过迥异的身影吸引了视线,人声顿时安静下来,面对着他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站了一会儿,醉香楼的店小二已醒过神来,立马出去迎接他,在他面前提高声音唤了好些遍。 “客官?客官?” “呃!?” 刘杳一震回神,望向店小二,一时有些对不准焦距。 “敢问公子可是纳兰王爷的故交,刘杳,刘大人?” “是。”刘杳一板一眼答道。 “纳兰王爷已经来了,在楼上等候公子多时了,公子快随我上去。”这小二一看刘杳果真是纳兰迟诺的故友,语气登时殷勤了几分,连忙请他上楼。 说话间,刘杳已随着那小二上楼,他推门进去,看见纳兰迟诺正坐在桌前很是悠闲地翻着一本书等他。 纳兰迟诺看见他进来,将书放下,唤道:“刘公子,你来了。请坐。” 刘杳依言坐下,为避免尴尬,打招呼道:“王爷到的可真早。” 纳兰迟诺闻言笑笑,起身给了那小二一锭银子,然后就吩咐他下去端些招牌菜上来,并嘱咐道若无要事不必打扰。 不过一会儿,大大小小的碟装美食,便络绎不绝地端了上来,摆满圆桌。 纳兰迟诺为刘杳斟上一杯酒,要敬他。 “来,刘公子,你我二人好不容易才坐下来聚一聚,这一杯,你一定要喝。” 他很热情地将斟得满满的酒杯推到刘杳眼前,弄得刘杳很是不好意思不喝。 刘杳为人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拒绝别人,何况今日他又来得晚了,理应该罚,这样一想,他便很是痛快地饮下纳兰迟诺给他斟的酒。 纳兰迟诺见状,忙拍手叫了一声好,于是又给他连蓄满三杯,诱劝他喝下。 “纳兰王爷,我此行是想问你……” 刘杳想着,就这样直接问出口会不会太过唐突,所以还是按着纳兰迟诺的意思,将他倒给自己的酒,不出言拒绝地一杯杯喝下。直到他觉得真的差不多了,而自己的酒量也有限,才开始张口问他正事。 “本王知道。”谁知他话刚一问出口,纳兰迟诺便抢先道,“刘公子是想知道,那有关于映碧地宫的秘密吧。” “正是。”刘杳停声想了想,却觉得喝了酒后,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持清醒道,“既,既然王爷肯定煜羡太后的尸身就藏在地宫之中,可否请王爷告诉我开启方法,我好将太后入土为安。” “地宫?” 纳兰迟诺故意吊他胃口似的,扬高下巴,以自己修长的食指,轻敲盏杯的边缘,却好久都不说话。 “王爷?”直到刘杳实在忍不住了,唤了他一声,才听纳兰迟诺道:“在这个世界上,能够随意出入映碧地宫的,只有当今皇上一人。至于我,区区一介王爷,怎会知道地宫所在。” 纳兰迟诺一边说,刘杳一边盯着他的眼眸,然而不知为何,他越是努力睁大眼眸,眼前的一切却越发不清晰了,就像对不准焦距。 纳兰迟诺见刚刚下在酒里的迷魂蛊起了作用,便沉默不语,只嘴角含笑。这药是从苗疆的一个药贩子手中得来的,苗疆擅蛊,即便是寻常百姓所做的迷魂蛊,也比其他宫廷御药来的管用得多,只不过在对身体的伤害上,苗疆蛊毒自然也就要厉害得多了。然而为了利用刘杳打击宁紫玉,即便是伤害再大,纳兰迟诺也毫不在乎。 刘杳这时终于觉出不对,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迷蒙一片,额上冷汗涔涔,看见纳兰迟诺的脸,却好似出现了幻觉,呓语一般地叫了一声:“宁紫玉……竟然是你……给我下药……” 纳兰迟诺闻言,微微一笑。 苗疆迷魂蛊就是这点好处,不仅能将人迷昏,还能让人在昏迷之前出现幻觉,出现那人心中最在意之人的影子。因此现下,纳兰迟诺就算是做任何事,也能全都推到宁紫玉身上去。 这药效发作得很快,不过片刻,刘杳便已再站不稳,晃了晃,直接软倒进纳兰迟诺的怀里。 纳兰迟诺从他的袖口当中,掏出了一粒几近血红的药丸,喂刘杳吃下。 刘杳这时还有一点神智,他本来不肯,无奈纳兰迟诺力气甚大,自己又因为迷魂蛊的作用四肢无力,手脚酸软,仿佛被人泄了内功一般。 “宁紫玉……你喂我吃了什么……”他迷糊的,不仅神智不清,口齿也有些不清。 “我无意害你,但……难保宁紫玉不会借此期间将我除掉……所以……只有委屈你了……邵夕……”纳兰迟诺就像是也不忍的。 不多久,叶邵夕的喘息忽然开始急促,他慢慢粗重,脸上通红,意识虽然不清,但好似是很难受般的,开始在纳兰迟诺身上磨蹭。 纳兰迟诺知晓,这是苗疆迷魂蛊的又一个症状。 在苗疆,民间制作迷魂蛊之时,通常有两个症状。一是能让服药之人出现幻觉,二则是迷魂蛊中内含春药,使服药之人情不自禁地便想与他人交欢。只因在苗疆边境,大多富商买这药之时,都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而那家姑娘又不肯之时,便买了这药强行与姑娘进行鱼水之欢。说来这药制得十分卑鄙,但苗疆国主对这事不仅没下禁令,还大加赞赏,实在是令人费解。 而后,这药辗转入了纳兰迟诺手中。 他不禁想象,在他凭借这蛊与刘杳进行鱼水之欢后,宁紫玉知道了,虽然气愤,却碍于逆血丹不能动自己一根汗毛的表情,就不禁得意。 只因他刚刚喂刘杳吃的第二颗药,乃是天下奇毒逆血丹,若不按时服用解药,只有一死的下场。 然而说到这解药,不过也只是一月一回,暂时压制逆血丹毒性的药丸而已,逆血丹之毒根本无药可解,时间或长或短,刘杳难免一死。 纳兰迟诺想罢这些,再去看刘杳服药后的反应。 然而不知为何,刘杳的反应和其他人都很不一样。 寻常人服下这药,慢慢会出现将死迹象,脸色发青,皮肤发白,嘴角也会蜿蜒下黑色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2 的毒血。依照纳兰迟诺的设想,刘杳现下应该就是将死的样子,然后自己再喂他服下暂时压制毒性的解药,而后,他便可以借着春药的作用,和刘杳欢好一番。 然而不想,刘杳服下药后,身上的血管像是忽然间要胀破皮肤一般爆起,从他的心口处,一根根向四肢百骸,看来十分狰狞。 青色的血管下冲涌着的血液,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被撑得透明的皮肤之下,突蹿改道,看来十分狰狞。 而刘杳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痛,他用指甲紧紧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衫,整个人就好像濒临窒息一般,开始在纳兰迟诺怀里挣扎个不停。 “邵夕!叶邵夕!” 感觉到情况的失控,纳兰迟诺忙大力地摇了摇他,试图唤回他的神智。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更加剧刘杳的痛楚之外,似乎别无它用。 纳兰迟诺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眼看着刘杳饱受折磨,心中可以说是极其复杂并且十分矛盾的。 一方面,他承认他自己的确对刘杳抱有好感,而且,他确实也曾无数次的肖想过,如果将这样一个禁欲感颇重的男人压在身下,会是怎样一种噬骨销魂的滋味?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想利用刘杳打击宁紫玉,让他也尝一尝什么叫求而不得的滋味! 他纳兰迟诺还要留下来做大事,成大业,所以他必须忍辱负重,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做尽一切卑鄙之事,只为达到目的。 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真真假假难分辨,最怕人心两面刃。 纳兰迟诺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纳兰迟诺想到这里,却见刘杳仿佛是更痛苦了,他全身上下青筋血管尽数暴起,就好像是不能被人碰似的,一碰就疼。 纳兰迟诺见状,忙毫不迟疑地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至少现下,刘杳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成功地利用刘杳打击到宁紫玉。 “呼……哈……呃……” 刘杳在床上痛苦的喘息,挣扎,半天过去都不能缓解,纳兰迟诺见状,心知不能再拖延,连忙便将自己袖中的黑色药丸喂他服下。 这黑色药丸,乃是暂时压制逆血丹的解药,一月一颗,接连服用,方能保中毒之人性命平安。 刘杳服药之后,没过多久,情形竟开始慢慢地好转,撑起的青筋下去了,爆起的血管也下去了,一切恢复正常。 然而他身中迷魂蛊,此时春药的药性愈发显现,他开始去拉纳兰迟诺的衣襟,嘴中却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许是在他面前出现的就是那一个人,许是在他眼前心里的也只是那么一个人,不论是爱是恨。爱着的时候,也只爱那一个人,可恨着的时候,却也只恨那一个人。 逆血丹的药性被压制下去之后,慢慢地,刘杳开始喘息粗重,在床上难受地来回摩擦身体,更甚至,他身上的衣结也被自己摩擦开了,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大片蜜色的胸膛。 想不到,这银色的发丝,竟也会和那蜜色胸膛贴合得这般恰到好处,散发着一种妖冶的光芒,忍不住令人目眩神迷。 纳兰迟诺出神地想着,禁不住用手去褪下刘杳的衣衫,抚摸他的胸膛。 一时忘记了,时间是怎样过去的。 “邵夕……” 有时候,人不经意散发出的挑逗姿态,才最为惑人。 许是被春药刺激的严重了,刘杳涣散的眼神慢慢地洇出了一层水汽,他望着纳兰迟诺,脸颊嫣红,喘息粗重,很是无辜。 “呃啊……”刘杳微微一声喘息,纳兰迟诺顿时感觉下腹一紧,眼神瞬间变得很是幽深。 他不再犹豫,很快将床上人的衣衫尽数褪下,压在他的身上,贪婪地吮吸到他的脖颈。与此同时,纳兰迟诺手下也没闲着,将刘杳下身的衣衫,也全部剥了下来。 二人的呼吸,炽热地喷吐在一起。 然而不过一会儿,身下的刘杳却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挣扎起来。他开始推拒着纳兰迟诺,虽然因为身中春药的关系力气很小,但却阻止身上的那人亲吻自己的胸口。 纳兰迟诺感觉出他的反抗,心有不快,以为是春药的分量不够大,可抬起脸来,却发现这时的刘杳不仅意识不清,就连身下的性器也十分坚硬,上面的液体滴落下来,湿了一大片。 “呼……呼……呃啊……” 刘杳难耐地扭动,纳兰迟诺摸了摸,发现他臀部后方的小穴之中也有许多水流出来,看来已是难耐到极点。 “为何抗拒?邵夕?难道在你潜意识中,仍是只认准宁紫玉一个人么?难道就算在你眼前看到的是宁紫玉,你其实也能通过身体的感触知道,我并不是他……” 纳兰迟诺忽然有些哀伤的,可是他心中又不服,他不愿自己处处不如宁紫玉,更不愿像刘杳这般好的人,都被宁紫玉伤尽了还只是想着他宁紫玉一人。 纳兰迟诺勃然大怒,他的表情忽然开始变得狰狞,他将自己已然高挺的性器露出来,对准身下的人小穴,狠狠道:“叶邵夕,今日不论怎样,我都要得到你!我要让宁紫玉知道,但凡是他得到的,就没有我得不到的!” “宁……紫玉……” 那刘杳就算意识不清,仍是低低唤了一声,他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纳兰迟诺见状更生气,他死死按住身下人的髋部,防止他挣扎,可谁知他正要将自己的性器冲进身下人身体的时候,却听门扉一响,有人踹门而入,刹那间便将一把长剑冷冷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纳兰迟诺抬头一看,脸色变了数遍,险些没从床上滚了下来。 宁紫玉!! 纳兰迟诺心里“咯噔”一声。 第四十二章 宁紫玉一脚踹开大门,他的身后,随即便有两排士兵迅速冲进房中,一左一右分成两列地在客房中站定,动作整齐划一。 宁紫玉以长剑指着纳兰迟诺,脸上寒气甚重,形容一派阴鸷之色,似乎恨不得立马将他斩于剑下。 纳兰迟诺的脸色登时变了变,随即又向外望了望,发现在这四层的飘香楼内,不知何时,从里到外竟已空无一人,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宾客,如今全都被宁紫玉所带来的人,驱赶了个干净。 纳兰迟诺能屈能伸,见状,连忙下床跪在地上,给宁紫玉请安道:“不知皇上驾到,罪臣有失远迎。” 宁紫玉看了眼床上衣衫不整的刘杳,忙给他披上了一层外衫,然后才冷冷笑了一声,对纳兰迟诺道:“纳兰迟诺,你在干什么?!朕杀了你!” 他大喝一声,也不给纳兰迟诺反应的机会,狠狠扇了他两巴掌,随即手上一动,眼看凌厉的一剑就要直取纳兰迟诺的首级。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纳兰迟诺却突然道:“皇上若是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3 想要杀了罪臣,罪臣无话可说。奈何罪臣刚刚已让床上之人服下了罪臣手中的剧毒之物,黄泉路走一遭,有刘大人相伴,想来罪臣亦不会孤单。” 纳兰迟诺刚刚说罢,嘴角已流下了两道殷红的血迹,看样子宁紫玉刚刚那两巴掌显然是用了内力,将纳兰迟诺伤得不轻。 宁紫玉闻言,剑势蓦地一停,眯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皇上若是不信,就自己看看。” “迷魂蛊,逆血丹,不知这两样,足不足够叫皇上留下微臣之命?”纳兰迟诺从容笑道,“逆血丹无药可解,若想要存活下去,唯有每月臣给他一粒解药才得以续命,皇上若还是不信,那便杀了微臣吧。” 迷魂蛊为何物,在当今天下早已鼎鼎大名,其效用如何,后果又如何,宁紫玉早已听闻,毋须多解释。至于逆血丹,宁紫玉亦只是曾在书上读到过,知道它是令人血脉逆行的毒药,无药可解。 “你!!”宁紫玉闻言,一掌扼住纳兰迟诺脖颈,似乎恨不得将他掐死在手中。他的眼眶因为生气而渐渐发红,好似有些充血。 “纳兰迟诺,朕要你死!” 宁紫玉说着,已缓缓收紧五指,似乎想要纳兰迟诺掐死在自己的手下。而纳兰迟诺因为疼痛,无法呼吸,也忍不住开始挣扎,他手脚并用弄倒了一旁的许多的椅子,却仍无法阻止宁紫玉过于疯狂的行径。 纳兰迟诺没有想到宁紫玉这般疯狂,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想关键时刻,床上忽然有人很是难受地轻吟了一声,瞬间拉回宁紫玉的理智。 “呃……”这声呻吟急促粗重,细细听来,还略带娇媚,很显然是人在中了春药之后才能发出的声音。 难耐的肢体与床单隐隐摩擦出声音,宁紫玉脸色一凛,忽然松了手,再也沉不住气地厉声命令道:“先将纳兰迟诺给朕押下去,关进天牢,今日之事,择日再论,若他有个万一,朕不会饶你!” 众士兵领命,忙将纳兰迟诺压了下去,不大的房间内,不过一会儿,便只剩下意识不清的刘杳和宁紫玉二人。 宁紫玉走近躺在床上的刘杳,怔怔望着,他明白,有些事,其实不是他做不出,而是他根本就赔不起。 如若他强了那人,那人醒来,不知要如何怪罪自己了。 然而,宁紫玉却又是无比渴望与那人接触的。五年,一共多少岁月,有多少夜晚彻夜难眠,只希望伸出手再能触碰到那人。 那人这时躺在床上,虽然极是情动,但脸上面具还是将这些遮盖了起来。宁紫玉见状,忽然忍不住,就像被什么吸引一般,将他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 时光复无情,吹送我魂梦。不知面具后的那张脸,可还依然如故? 宁紫玉慢慢揭下那人的面具,看着那人一点一点露在外面甚为熟悉的棱角分明的面庞,人生第一次,居然有了热泪盈眶的冲动。 从冬至春,经夏入秋,无人知道,在这分开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想了他多少次,念了他多少次,又梦到了他多少次。 他想告诉那人说:“你说你不是叶邵夕……可你怎么就不是叶邵夕呢……知道么……只有当这天底下不再有我‘宁紫玉’之时,世界上,才不会再有‘叶邵夕’。” 宁紫玉兴奋,激动,甚至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手一直在颤颤发抖。 有多少人说,爱情,是这天底下最没道理可讲的。 可事实上,能左右得了爱情的,又岂止是这天底下最为冷漠无情的时光? 人的生命,还有那些,早已一去不复返的蹉跎年华,人生中,还有什么能伴着最为让人无可奈何的岁月,一起进退? 如果,如果等待可以换回他最后一次回头的话,他不介意等下去,哪怕是一年,抑或一生。 宁紫玉正想着,却见身下的人忽然身躯一抖,就像再也受不住地呻吟出声。 “呃啊……”迷魂蛊的药性不知道有多强,只不过片刻,就见躺在床上的那人已喘息不匀,脸庞晕红,就犹如涂抹了胭脂一般,分外醉人。 他衣衫不整,露出了一大片光裸的后背及肌肤。他不知多难受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动,只希望自己的肌肤摩擦着身下的床单,以能减轻着自己体内奔腾的欲火。 只不过一会儿,那人竟连呼吸都不稳了,眼中也弥漫上了一层水汽,脸颊酡红,碎发散下来许多,半遮半掩地将他迷蒙的双眸隐在其中,他这般模样,就好似眼睫一眨,就可以滴下泪来。 宁紫玉见状,下腹猛地一紧,呼吸也顿时沉重。可他仍旧小心翼翼地,不敢擅自去碰触那人。 刘杳像是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伸手下去抓住自己的欲望,上下掏弄,像是要想些办法让自己泻火。 宁紫玉脑中“呼”的一声,只觉好似有万千业火一掠而过,让他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崩断。万分的香艳与刺激摆在他的面前,他再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五年以来,从都没有过的燥热与冲动,突然传遍宁紫玉的全身。 恰巧,这时床上的人也颤声开口:“救我……” “宁紫玉……” 宁紫玉听闻这声,身上一震,随即目光便如流水淌过,变得柔软万分。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冲动,当即就走近那人,坐在床畔,抚摸着那人的发鬓,很是爱怜地哑声问道:“邵夕,你也很难受是不是?” “我也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那人身上的衣衫,俯下身来,去亲吻那人的脖颈和胸膛。 不是不可以违心的承认,宁紫玉现在,并不想趁人之危。 然而,他却知道自己这二十几年来从未做过君子,也无意去做什么君子,他无非只是很自然地想,既然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那为何不能遵从自我欲望,尽全力去拥抱对方呢? 他苦苦等待,他衷心希求,他也曾在没有“他”的世界中,摇摇欲坠,几乎再撑不下去。 这样深恐的哀伤,这样忧惧的怀思,这样愈思惦愈焚心的疼痛爱恋,宁紫玉生人二十余年,从未体会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爱一个人,爱到知道苦了,痛了,酸了,涩了,爱到生死不顾,矢穷道尽。 极度的爱情,需要急切的爱慕和义无反顾的倾倒。 从今往后,在他宁紫玉的每一天中,由朝至夕,一生中,由少至老,更甚至是他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绝处逢生之际,每一次绝望中顿生希望之时,每一次的兴衰,每一次的成败,每一次大难临头的时候和每一次祸乱未已的当头,他都会将这个人的喜怒,时刻和自己的生命相连。 不!不仅是相连!更甚至是要重于自己的生命! 宁紫玉不知多感谢上天赐予他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4 的这一次机会,他亲吻着刘杳的肌肤与胸膛,犹如捧在手上的珍宝,每一次的唇齿交缠都小心翼翼。 他抚摸着刘杳衣衫半褪的后背,忍不住欺身而上,用自己硬邦邦的胸膛压上那人。 刘杳这时因为春药的作用也有了些迎合的动作,只见他伸手搂上宁紫玉的脖颈,身体挺直,几乎弓起来,竟主动送上自己的胸膛供宁紫玉吮吸舔弄。 宁紫玉见状目光一沉,抚弄他的动作已不似刚刚那般温柔,慢慢地已有了些急切和难耐。他一边伸出舌头舔咬刘杳胸前的果实,一只手又滑过刘杳的腰际线,向下掏弄着他的欲望,以希望他不要那么欲火焚身般的难受。 刘杳难耐,可其实宁紫玉比他更难耐,更甚至是称得上急切。 天知道,他等了这一天,有多久。 可他不能因为急于逞一时之快,因为过于急切弄伤身下这人。 刘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全追寻着自己身体的本能,扭动着身体,不知危险地轻轻磨蹭着宁紫玉,将自己勃起的性器,在宁紫玉手中轻撞摩擦。 这是刘杳第一次这般主动地回应自己,宁紫玉欣喜之余,不由觉得口干舌燥,也越来越心神荡漾,不能自主。 他又是感受到了下腹一紧,双腿间的性器不由又胀大了一圈,很是坚挺火热,好似迫不及待地要插入身下人的身体之中。宁紫玉忍出一身的汗来。 他的呼吸骤然变热,变得急急促促,压抑短重。 身下还在不断在胀大的性器,几乎就要燃尽宁紫玉的理智。他明明什么都还未做,就已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全身都燃烧起来的欲火,焚烧得遍体鳞伤,脑中空白。 “邵夕……”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沙漠中已行了几天几夜的旅人,一旦看到前方那潺潺流动的水源,就迫不及待地要冲上前去,一解日久积压的难耐之渴。 肢体勾缠,发丝交绕,耳鬓厮磨,积念成梦。天知道,宁紫玉有多少次在梦中,与眼前这人,做尽翻云覆雨的面红耳赤之事,修尽颠鸾倒凤的人伦常纲之术。 轻风入窗,罗帐飘动,质地轻薄的帷纱在他二人面前漫漫飞舞,宁紫玉的眼睛透过这层含烟拢雾的薄纱,深深注视着身下人的每一处,就好似是要将他刻在眼中一般的。 他激烈地吻上他,舌头交缠过他口腔中的每一处,轻咬着他的舌尖逗弄他,舔过他的每一处贝齿,这深吻不知多么强烈,热烈到二人仅仅是唇齿交缠,就让刘杳身体一抖,瞬间射了出来。 身下的人似乎喘息艰难,待得宁紫玉终于放开他之时,才见他终于深深呼吸了口气,却又因为呼吸过猛,猛地咳嗽起来。 “邵夕……” “我知你我之间定没有下一次,邵夕……邵夕……” 他不知该对身下的人说些什么,只能反复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唤他的名字,他多么珍惜眼前的机会,珍惜到不敢弄伤到一丝一毫,珍惜此时能一次又一次深吻着他的唇齿,他的胸膛,他身上的每一处。 他身上没有带润滑的药物,便只能借着叶邵夕刚刚喷洒出来的液体抹在他的股间,小心翼翼地开拓他的身体。 身下的这人身体不知道多紧,宁紫玉刚开始的时候,甚至连第一根手指都伸不进去,只能沿着他的臀部画圈,一点一点地按压着他小穴周围的褶皱,期待他能放松。 这按压不知过了多久,宁紫玉终于能伸进去一根手指,这小穴非常紧致,让他不由地出了一身汗。还好刘杳因为本身中了春药的关系,手指抽送不过一会儿,已变得十分柔软,还有些水状之物从中隐隐流出来,宁紫玉很顺利地又插入第二根手指。 “呃……啊……” 刘杳这时已不知激动到如何地步了,只见他浑身颤抖,双手只能勉强攀着宁紫玉的脖颈,仰着脖子,微微张着嘴喘息呻吟。另外,他大张的双腿再无力气,几乎软了一般,仿若化成一滩水,连那人的腰都再攀不住。 不知何时,宁紫玉已将自己的手指加入到第三根,在那人的身体中不断做着抽送与按压的动作。慢慢地,从小穴中溢出许多水来,刘杳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了,而宁紫玉也愈发无法忍耐自己身下勃发充血的欲望。 他不自觉地替换掉了手指,褪下长裤,将自己身下那炽热的器物,紧对准身下人那两股间的缝隙,逡巡、轻撞、摩擦。 手指在抽离的瞬间,宁紫玉能清楚地感觉到小穴的不舍,他知道那人也与自己一样,想尽快合二为一,行那鱼水之欢。明白这些的宁紫玉感觉自己的胯间又硬了硬,身下那根傲人的性器已十分滚烫,肌肉贲张,更是又粗又长,坚硬如石,胀得宁紫玉都有些痛了。 他只用性器戳了戳那人的股间,就感觉自己的性器前端已有不少黏腻的液体流了出来,好似不知多么激动似的,湿了那人一屁股。 宁紫玉一手握着自己的性器,开始徐徐挺进,开拓进那人的小穴,而另外一边,则深深地吻住他,强行令他与自己唇齿交缠,直至双方都无法呼吸。 刘杳好似有些痛苦地轻轻吟了一声,宁紫玉立马停下来不敢动了,又过了一会儿,待他适应了,开始酡红着面庞呻吟,宁紫玉才敢继续挺进他的身体。 他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却十分有力道,这样的霸道与强势让刘杳腿根上的肌肉微微一紧,不知是太过舒服还是太过刺激地轻颤了一下。 刘杳一瞬间眼神迷离,禁不住微张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很是嘶哑动人,听得宁紫玉身下的分身不禁又胀大了一圈。 看着身下人这般可爱的反应,宁紫玉亦不由在心中道:邵夕,你肯再相信我也好,不肯再相信我也罢,我宁紫玉在此时愿对天盟誓,与你在有生之年,共结下生死之盟,愿生生世世,都永不分离。 双星在上,我宁紫玉对天盟誓,若今生有渝此盟,双星鉴之。 不是戏弄,不是玩弄,不是为了全身欲望的发泄,亦不是为了滚烫情欲的排解。希望你能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才想要不断碰触你;是因为爱你,才想要不断接近你;是因为爱你,才想要不断地抚摸你,挨近你,拥抱你,更甚至是,进入你。 宁紫玉不仅将这场情事看作是一场交媾,更加是一份感天动地的生死契约。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瞻望弗及,于林老下。 宁紫玉小心翼翼地进入那人的身体,不愿弄伤他,忍得很是辛苦,满头大汗。 他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将自己的性器完全插入身下人的身体,开始慢慢律动。 刘杳的身子此时正仰躺着,修长的两腿叉开在身体两侧屈起着,宁紫玉的身子则整个压在刘杳的身上起伏着,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5 他的双手撑在刘杳的身体两侧,刘杳的双手则微微地抵在宁紫玉的胸膛上,仿佛是怕身上人的重量他会受不了。 “呃……啊哈……” “哈啊……” 刘杳艰难地喘息着,两颊,脖子,甚至是身上都是绯红一片。他一开始,根本跟不上宁紫玉的节奏,虽然宁紫玉已尽量放慢速度,他还依旧十分吃力地攀附着那人的身体,扇动着睫宇,难耐地喘息,流下了很多汗。 宁紫玉这时已不再多话,他的眸子变得热烈而疯狂,仿佛烧着火一般。他将身下人的双腿更大角度地分开,架在自己的肩上,以更方便自己的挺进和抽插。 渐渐地,宁紫玉的撞击与抽动愈发快和重了,他双手按着刘杳的腰,将他的双腿更加折向自己的身体,臀部翘起来,以更加方便自己的律动和抽插。 不多时,两人交合的地方已流下许多淫液,啪啪地响起了水声。 刘杳的身体不知多敏感,宁紫玉总是能感觉到自己每挺进一分,每抽送一下,那人总是会浑身一颤,张开嘴唇,粗重的喘息抑或呻吟一声,随后再不由自主地绷紧腿根,让自己的抽插及律动更为紧致及舒服。 二人之间,他喷薄出滚烫的气息,就如交颈的鸳鸯一般,喷洒在对方的脖颈上。 “呃……啊……” 软语温存,情意缠绵,而今日的刘杳不知是否因为服了春药的原因,明显比平日里更为热情,更甚至有时他会主动扭动自己的腰部来迎合宁紫玉。 这一夜,热烈欢快得就好像是海棠春睡竞相绽放的日子,不但独独是春暖花开,就连宁紫玉内心的每一个角落,也都好像是雨露,情思,生机,甚至是生命,都春意盎然,纷纷崭露头角的时刻。 他将自己不断地冲撞进那人的体内,动作时而激烈时而舒缓,倾听着那人因自己而发出的轻吟,感受着那人对自己的迎合,心内忽然融融一片,一时之间竟是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 宁紫玉此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也是从今日才知,原来肉身之间的相契,从来都比不过心灵之间的相交让自己更欢愉。 仿佛,很早,就被这天地间的所有都被打下了烙契的一般,他与他,从来都是一体,永远不能被分离。 他挨近他,将自己的唇辗转亲吻上去,直到那人无法呼吸也不肯放过。 “呃啊……” 他是这样的爱自己身下的这一个人,爱到心坎里,爱到骨子中,爱到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能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吃拆入腹,然后能让他从头到尾都属于自己一个人! 药物的作用下,刘杳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到嘴的呻吟,许是宁紫玉的撞击有些重了,太过激烈,刘杳不由得嘶哑着声音轻哼了一句:“慢……慢些……” “宁……紫玉……” 可谁知,宁紫玉听罢这声忽然震了震,停了身下的抽送,望着那人的目光也柔了柔。 半透明的纱帐当空飘摇,笼罩着流泻一地的月光,朦胧而迷离地映照回二人身上。 本想温柔待他,可这样的人,就算在意识不清的前提之下依然还能唤出自己的名字,所有这些已让宁紫玉太过满足,他几乎忍之不住。 宁紫玉忽然更加大力和猛烈地抽插起来,就像在确认那人的存在一样,就像在确认他们二人曾这般身体交融,欢愉过一般。 他像在用着最激烈决绝的交欢方式,向他做着人生最真切,也直接的表白。 “呃啊……宁……紫玉……” 刘杳像是很是受不住,不由自主地想从他身下逃脱,向外转头,还没爬两步,却又被宁紫玉一把拽了回来,按住腰肢,狠狠地抽送。 “宁……呃啊……紫玉……” 二人身上都是大汗,宁紫玉在按住身下人撞击的同时,更甚至还有汗滴落下来,滴落到叶邵夕的胸膛上,不知多么激烈和热切。 “我在……” 宁紫玉一边挺动一边回答那人,他将自己粗大而滚烫的性器在对方体内埋得更深,就像很怕失去他一般。 “呃宁……” 许是这刺激太过激烈,刘杳仿佛溺了水的人一般,张开手指挣扎了起来,却被宁紫玉紧紧握住。 “我在。” 宁紫玉一点一点很是细致地将他的手指尖含到嘴里吮吸。刘杳何时受过这般刺激,忍不住呼吸又粗重了粗重,头不停的向上仰着,腰已经弯成了一个弧线,呻吟也已经变成了短促的轻叫,看起来十分刺激香艳。 “邵夕,我在,我一直都在……” “感觉……到我了吗?” 宁紫玉说罢,忽而一勾臂膀,将那人从床上揽了起来,换成两个人面对面的姿势,继续在他身体里大力地抽送。 二人这样一换姿势,因为重力作用,宁紫玉滚烫的性器一下子便插入刘杳的体内最深处,二人因为这样的动作,都不由同时轻吟出声,尤其是刘杳,一下子张开了嘴,两腿的肌肉也都猛地绷紧了。 宁紫玉只感觉到刘杳的穴内一阵阵地收缩,每插到深处,就感觉有一只小嘴要把自己的性器含住一样,一股股淫水随着二人相连的地方流到了床单上,已湿了一片。 他见状又忙吻上他,二人唇齿相交,泛着银光的唾液由二人唇齿间流下,看起来好不香艳。 濒临崩溃的身体,缺乏匮漏的意识,连绵不断的澎叠情欲,就像一曲曲不堪回首,有始无终赳赳悲曲,让人听来在动人心魄的同时,却又缠绵惨烈得令人宛然生哀。 “哈啊……” 绦绦丝丝的月光下,一缕缕纱幔随风轻扬。纱幔和纱幔之间,二人的身体放肆地交缠的着,错乱着,摇摆着。 人生的乐趣究竟在哪里?真正的幸福又究竟何时才能降临?来自二人肉体上最原始的强烈撞击,竟像一声声面对宿命不甘的凄切叫唤一般,对抗命运的不公。 窗外,高挂的朗月就像一盏天灯,将如此静谧的夜晚,照得毫发毕现,清晰可见。 宁紫玉就这样,在二人愈来愈拉近的呼吸之中,不断地抽送自己的性器,不断地用自己的唇去吻着他全身各处。 他的动作谨小而慎微,炽热而又虔诚,他吻过那人每一个因自己而微微战栗的地方,他们的发丝是如此亲密地交绕在一起,倒当真有些“君望独人意,汝有专心情”的深情意境了。 二人做了一会儿,又换了姿势,刘杳跪在床上,宁紫玉从身后进入他。 宁紫玉的手伸到刘杳腰间按住,一边吻着他的背脊,一边快速地抽送。由于动作过于激烈,刘杳被这一个角度冲击得差点趴下,两人的肉撞到一起“啪啪”直响,刘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额上流下许多汗来。 “我会要你记住……从此之后……”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6 宁紫玉一边吻着那人一边道:“天大的事,都有我在。” “呃……” “宁……” “我在。”宁紫玉紧紧握住那人的手指,十指交缠。 十指之间,无声,交握,相缠,牵绊。 终身相记,至死不渝。这是多么让人心痛莫名的一个句子。宁紫玉此时,想必正是懂得这句话背后所含的意义,才能对身下那人这般认真地道:“终我一生,系你一世。” 如果可以,我亦愿与你,生当同衾,死当同椁,一时的承诺,成就一生的执着。 “不知邵夕你……可还……愿意吗?” 生来为谁思,临渊沐风迟。 日落江山静,远望逐回波。 问出这话的宁紫玉,抽插的动作愈发猛烈和大力了,换来身下人更加无助的颤抖与呻吟。 “呃啊……” 然而身下人神志不清,又能如何听得到他的问话?莫说现在是无法听到,只怕是那人就算是听到了,也再不会回答宁紫玉一句吧。 “邵夕……” 与此同时,宁紫玉又何尝不知,他其实已拉着身下的人,走进了一条摸黑看不见未来的路。前面的路,漆黑一片,朔风更劲,也许是深渊不见底,最终会害得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地狱也好,冤魂也罢,刀山也好,厉鬼也罢,不论前面有什么,会出现什么,那又怎么样呢? 他就是要那人陪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欲尽一生欢,此日即千年。 “邵夕……邵夕……” 宁紫玉一边撞击那人的身体,一边还在轻唤着那人的名字,永不停歇。 语已尽,情益深。纷乱的呼吸,燥热的挺动,嘶哑的摩擦,殊不知,这时隔多年的肢体交缠,早已将今夜的深情,刻划到了难分难舍的感情。 清风动帘夜,明月抚窗时。 如此美的意境,如此让人万万难忘、和无限思付的迷人夜晚,可曾想,它在宁紫玉第二天醒来后,又换了一副情境。 毕竟,天,不再是昨天。而过往再深远,月终究没落。 第四十三章 宁紫玉早上刚醒来,就感觉一道凛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刹那之间,他只觉脖颈间一凉,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就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宁紫玉,你竟敢给我下药。” 那人说这话时,声音嘶哑,很是无力,不知昨夜被折腾得多么厉害,嗓音才变成这个地步。 宁紫玉睁开眼,却忽视自己脖间的匕首,眼神直直地看向那人,微笑着打了招呼:“早。” “宁紫玉,你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谁知,那人根本不理会宁紫玉的好意,反而是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眼神也在一瞬间冰了冰。 面对刘杳突如其来的误会及曲解,宁紫玉一下子懵了懵,他甚至还来不及考虑,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明明……昨夜,他还那么清晰地抱着怀里的人,在肢体交缠之中那么亲密地牵着他的手,挽着他的腰,就好像要这样,一辈子一辈子地揽他一世一样。然而早上醒来,事情却又是另一般模样,他将一切都想得太好。 清晨,鸟鸣,阳光,风吹松柏摇摇落,花影有情舞婷婷。 这一日的清晨,梅花飞坠,杏蕊初开,一夜的好梦就像被这料峭的冬天骤然瓦解一般,只在第二天,就纷然散落一地。 寒雪飞散,迎春花开。这一年的冬季也不知是怎么了,天气实在是离奇得很,往日的这个时候,大多是飞雪啸面,寒风逼紧的艰难时刻,然而这一年,却是春花早开,春阳早到,仅仅一夜之隔,就将这两个不同的季节,分隔在了两处。 这时的天刚刚亮,屋里还点着灯,徐徐地燃烧着,将尽未尽。看来昨夜,一夜都未有人来将它们熄灭。清晨的寒气将整个屋里都悄悄地笼罩,一旁的烛台上,蜡泪滴落得满是,凭添一些孤独的意境。 “邵夕,若我说我并没有对你下药,下药的另有其人,你信不信?” 面对刘杳的咄咄逼人,宁紫玉望了他很久,才平心静气地解释道。 “我是刘杳!不是叶邵夕!”可谁知,刘杳却在听到宁紫玉叫自己“邵夕”的瞬间,忽然激动起来,他连拿着匕首的手都有些颤抖,“笑话!你以为我瞎了吗?我昨夜看到的明明是你!!” 事已至此,宁紫玉不得不佩服纳兰迟诺的心机来。苗疆迷魂蛊,能让中蛊之人看到自己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可是这“最在意”却是不知是爱还是恨了。宁紫玉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邵夕,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你认为,我会害你?”宁紫玉反问道。 可谁知,刘杳在听到这话的瞬间,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罢,表情忽然愈发冰冷起来,犹如被霜冻一般:“在这世上,会害我的人,除了你宁紫玉,还会有谁?!你莫要忘了,那个叫叶邵夕的人最后得此恶果,是因为谁?!” 宁紫玉闻言,沉默了,面对眼前人的质问,他竟然无法反驳一句。 “现下,你竟然还有脸对我做这种事?!”刘杳愈说愈生气,一手拿着匕首却也割不下去,到最后只能将宁紫玉狠狠一推,令他“咚”的一声撞在床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说到底他终是不忍心对眼前人动刀的,而世间有太多的人,也同他一样,总是不能看破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说自己不是叶邵夕,说自己解脱了,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无理幻想,却又是更说明现实对他的束缚。 生于天地间,何事绁羁尘。 如果真的对红尘俗事了无遗憾,如果真的对世间一切无牵无挂,那么,他又何必一定要苦苦执着于这些无甚意义的形式,非要为自己改名换姓呢? 他走了这么的一大圈,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证明自己真的已经心事已矣,离忧不再了。 可结果呢? 宁紫玉的一个动作,一声叫唤,一个简简单单的眉眼,一句情情切切的问候,那对他的影响,就足可以说是致命的。事到如今,他为何不能拿着匕首将眼前人一把结果了?!刘杳也许更恨自己,恨自己对那人狠不下心。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有没有出什么事!?” 过大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护卫,他们喊了几声,样子像是很急,只怕宁紫玉再不回答,就要径直闯进来。 刘杳听见声音不由紧张,他想起宁紫玉当初从不曾在意过他尊严地在很多人面前践踏他的情景,一种很深的耻辱感由他心中升上。 他本以为宁紫玉又要故伎重演,命人冲进来,制住自己,抑或在众人面前侵犯自己,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宁紫玉突然道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7 :“朕无碍,退下去!” 外面的人,听见宁紫玉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侍卫统领随即上前告罪道:“臣等知罪。” “退下去!没有朕的吩咐,擅闯者,杀无赦!”宁紫玉又一遍重复道。 “是!” 刘杳有些惊愕地看着宁紫玉超乎平常的举动,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和他想象的太过不一样,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否是宁紫玉本人。 不过一会儿,楼梯口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大队的人马在宁紫玉下令不久,很迅捷撤离了此地。 “邵夕,不要怕,我再不会伤害你,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对你了。”宁紫玉与他道。 谁知,听到这话的刘杳,却不知何故忽然激动起来,他扑上去,猛地掐住宁紫玉的脖颈,然而双手却在颤抖,声音亦是:“我不是叶邵夕!你不要再来缠着我!放过我!!” 宁紫玉虽被他制住无法说话,却一直用眼睛深深注视着他,也不反抗。 刘杳在他的注视之下,不知为何,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知自己是害怕,还是因为回想到过去而受到了太强烈的刺激,他猛地推开宁紫玉,连外衣也不披就跌跌撞撞地想往门外跑去。 宁紫玉见状,连忙去拉他,却不想反被刘杳推开。 “邵夕!邵夕!不要这样!” “你相信我,我再不会那般对你!忘了过去,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宁紫玉按住刘杳的肩膀,想将他搂在怀里,却不想他挣扎得太过激烈,始终不能如意。 “你是叶邵夕,你不是什么刘杳。你是我的叶邵夕!邵夕,你要知道,只有当这天下,不再有我宁紫玉之时,世界上,才不会再有你叶邵夕!” “我不是!我不是!”谁想,刘杳听罢这话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挣扎得更剧烈了,他大笑后,道,“如果是叶邵夕,他就不会忘记当年,自己是怎样上当受骗,中了你宁紫玉的无数次圈套!如果是叶邵夕,他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一个又一个的悲剧,一场又一场的背叛,一次又一次的赌注,无不是由之前的轻信而来!你要他如何信你?!” 宁紫玉明白,虽然刘杳在这里是以“他”来称呼叶邵夕,但事实上,从刘杳的情绪之中,宁紫玉早就确定了刘杳的真实身份。而今,他只是因为过去伤痛太深,不敢承认罢了。 宁紫玉忽然心疼得厉害,不知当初自己怎就如此无情忍心伤害眼前人。 “邵夕,我再告诉你一遍,只有当这天下,不再有我宁紫玉之时,世界上,才不会再有你叶邵夕。”宁紫玉无限深情的。 也许,面对着曾经的往事,宁紫玉无话可说。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只会对一个人,重复着说这一句话,一生一世只对面前的这一个人认真,他以命起誓。 只是可惜,此时的他已被刘杳狠狠扇了一巴掌,他被眼前人冷冷推开。 刘杳这时已多少恢复了些冷静,知道自己刚刚的失态,他披上衣衫,撂下一句话,覆上脸上的面具,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便要迈步离开。 “叶邵夕早就死了,五年前,在他腹中的孩子离世的那一刻,他也随着一起死了。皇上若想去找他,便也随着去阴曹地府吧。” 刘杳说罢,推开房间的门,刚要离开,谁想他只不过迈出去一步,却身子一颤,忽然停下步来。随即,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如重症发作一般,忽然捂着胸口,很快倒下地来。 “邵夕!” 宁紫玉见状不禁心惊,忙冲上前去,接下他倒地的身子。 楼下侍卫听见动静忙赶上楼来。 宁紫玉大惊失色地大声呼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很快,宫中御医就被快马加鞭请到了醉香楼来,御医切脉了许久,沉思一番,才来到宁紫玉身前跪下,斟酌着言辞道:“皇上,刘大人脉象十分奇怪。微臣行医许久都不曾见过,然而根据臣数十年的经验,却能判断出刘大人似乎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且十分难解。” 宁紫玉一听这话,就想起昨日纳兰迟诺所说的逆血丹。他本以为纳兰迟诺是在拿这哄骗于他,却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闻言,只听他道:“朕不要听这些多余的,你只要告诉朕,他到底怎么了?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宁紫玉走至御医身边,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许久,他都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那个跪在自己身前正巍巍发抖的御医,眼神阴鸷而且嗜血。 “能治,你便治,若不能治,朕便要灭你九族。”宁紫玉狠道。 那御医一听这话险些吓得趴在地上,浑身都出满了冷汗,只有连声告饶:“皇、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定,定当竭尽全力,救治刘大人!” 这御医求了半天,再一抬眼,却发现宁紫玉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床边坐下,深情地注视着床畔之人,拉上他的手。 时间在宁紫玉的静视之中流逝,他不知望了多久,眉目柔软,不知疲倦。他那样入迷的表情,就好像只是这么单单望着沉睡的那人,就无比幸福满足似的。 起风了,那些略有些刺骨的阵阵寒风,透过小窗,刮了进来。 万丈的情思,就像这一阵阵的风,一张张吐丝成结的蜘蛛网,无孔不入,无处不有,将宁紫玉牢牢锁住,没有一丝一毫呼吸与挣扎的空间。 周而复始的日子,不仅没有将他这一汪深情真意打磨得逐渐单薄,反而还因为时间的历练和酝酿,变得愈加的深重起来,历久弥香。 “人体十二条正经,八条奇脉,在经脉之外,又各处分布了许多细小的血脉系统,这才构成人体里最重要的经络系统。” 说来,那御医本十分畏惧宁紫玉,但看到宁紫玉此时这般眉目,知他不论如何阴鸷跋扈,也因为一心想要救眼前人之故。此番一想,便心中一软,好心着为他继续解释道:“而经络的存在,正是以控制着人体的气血运行,平衡阴阳,联络脏腑,而为首要作用。” “而刘公子的脉象,与常人有异。他的血脉,如今完全逆行,不与常人一般,不由左部心肌供血向全身,而是完全逆转成了右部。” “何意?”宁紫玉听到这话,总算恢复神智,他抬起头来,目光凛凛地紧盯着那御医。 那御医感受到宁紫玉的目光,还是不由紧张,他咽了咽唾沫,忙深吸口气,才敢继续毕恭毕敬地叩地解释道:“回皇上,常人的心脉,一般分为左右两处。而这左右之中,又分别分隔为上下两瓣。” “而在这上下两瓣之间,所形成的空间,古书上,则称其为心窍。其中,左心窍壁厚而力坚,将左心脉的全部血液挤压向全身。而右心窍对比左半边心窍来说,则壁薄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8 力小,只担负着将循环过后的血液,再度挤压向人体肺器的作用。” “那这又有什么不同!?”宁紫玉急了急。 “陛下试想,以壁薄力小的右心窍来承担全身血脉运行的的后果将会如何?”那御医叹了一口气道,“到最后只会血压过大,心窍崩裂,难免一死。”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宁紫玉听到这里,如遭逢剧变,几乎已站立不稳,他的眼前黑白一片,胸中如堵了一块大石般,无法呼吸。 “臣、臣……”那御医见到宁紫玉这般反应,立即被吓得磕磕巴巴,不敢再说了。 “说!” “普、普通人血、血液逆行的后果,无疑便会在数秒之内,血脉……破、破裂……全身窒息而死……因因因为一般人的左心窍与右心窍,是、是不、不相通的……” “但刘公子的心脉,却显然被人动过……而刘公子的肺部亦大同小异,很明显地有元气受损的迹象,所以老臣怀疑,应该是有人在他心肺之间做过小的调整,因而,他即使是身中奇毒,全身血脉逆行,也能暂时安全。” 听到那人暂时安全的禀告,宁紫玉终于恢复了些冷静,他想起御医所提的那人心肺之间曾被人做过调整的事,不由得便想起刘杳曾经所接受过的开刀术。 据他所知,刘杳先后曾数次接受过开刀术,一次是他在煜羡为保胎儿之时,接受了开刀术,以致无法再孕。而后来有些,则是在他坠落悬崖之后,为了保命,而接受的。 宁紫玉想,刘杳心肺之脉的调整,大抵也是在那几次手术中实施的吧。 “至于刘大人为何突然会血脉逆行,臣现在也想到一种可能,却不知是与不是,还要详查……”那御医顿了顿,又道。 “是什么可能?” “逆血丹。不知皇上可否听过?”御医道。 宁紫玉听罢这逆血丹三字,只觉心中“咚”的一声,就像有颗大石瞬间下沉。 “这逆血丹,臣也只是在医书上听到过,并不曾亲眼见到。然而刘大人此时脉象,却和书上所描写的中了逆血丹之后的人一样。” 有御医肯定,并和那纳兰迟诺所说的一致,宁紫玉此时已肯定刘杳所中之毒便是逆血丹无疑,而他现在只想知道那逆血丹有无解法。 “若真是中了逆血丹,可有解法?” “回陛下,没有的。”御医诚实答道,“中了逆血丹之人,只能每月靠一粒延缓毒性的药物来保全性命,然而这只是压制毒性,并不能将逆血毒完全祛除,但若是每月没有那一粒延缓毒性的解药,则速死无疑。” 御医的一席话,登时如灭顶之灾,重重击在宁紫玉的天灵盖上。他左右摇了一摇,脚下一个退步,像突然失力似的跌坐在了身后的长椅上。 过去很久,便只有宁紫玉长时间地铁青着面色望向床里,不再说话。 空气里的檀香,久久地,燃尽了,温暖不再。 当日,宁紫玉便将昏睡的刘杳重新送回皇宫之中,他一个人来到天牢。 天牢之中,纳兰迟诺被无数条的铁链紧紧锁着,他无法挣扎,只能任由宁紫玉拷问。全身上下各处紧是鞭伤。 “纳兰迟诺,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废了你?” 宁紫玉此刻,正不动声色地稳稳坐在一间昏昏暗暗的囚室内,两旁不断闪烁的烛火,将整个囚室,都映照出一份紧张和压迫感来。 时间静了,空间静了,就连牢房四处墙壁上徐徐燃烧的火把,也仿佛都变得静谧和凝固,只余一些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向上撩拨,发出多余的声音。 光,和影,在他微低下去的脸庞上,不断反复地变幻着形状,就像飞逝过去的似水流年一样。 在无形和有形的黑暗中,仿佛只有他这一双眼睛,变得异常阴沉,犀利,和阴鸷不已。 宁紫玉好长时间都不再说话了,他的安静,也压抑着整个牢房的人,都紧跟着不敢再呼吸。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从前方的座位上站起来,徐徐地,也甚是优雅地走到纳兰迟诺的脚边,一勾唇,冷声问道:“怎么样?纳兰王爷,朕的鞭子,还好使吧?” 他话音一落,表情就蓦地一冷,一旁的狱卒看见他表情会意,说话之间就拿着一根蘸过盐水的鞭子,狠狠地冲纳兰迟诺甩了上去。 “呃……” 纳兰迟诺浑身带血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震了震,两旁拴住他手脚的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被轻撞出声,听来好不凄惨。 “交出逆血丹的解药!否则,朕废了你!!” 宁紫玉话毕,就像看那狱卒打不解气似的,一把抢过长鞭,冲着纳兰迟诺的身体,啪啪地就是狠狠几鞭下去,丝毫不顾及力道。他的眼中亦充满疯狂之色。 “哈哈哈……”谁知纳兰迟诺看见这样的宁紫玉,却比任何时候都得意,都畅快,他知道,宁紫玉根本杀不了自己。 “皇上当臣是傻子吗?” 纳兰伤口虽疼,却掩不住满身的喜悦,在阴谋的长眸里狡黠地化开:“不要说逆血丹根本无药可解,就是有药可解,臣若就此交出解药,只怕皇上恨不得将臣碎尸万段才是,臣又如何活得过今日?” 宁紫玉闻言一阵沉默,但眸子里的杀戮之意,愈发清晰。 纳兰迟诺扫他一眼,轻微地笑,索性摊开了牌说话,也不再装腔作势。 “宁紫玉啊宁紫玉,你就算是在强大,再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又有何用?就算是你再强大,‘叶邵夕’,也始终是你心中,不变的弱点。这样的你,如何斗得过我?” 纳兰迟诺终于不再装了,就在他终于胸有成竹地紧握住宁紫玉最不堪一击的,唯一弱点的时候,他知道,他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纳兰迟诺话刚毕,正得意,却不想下一刻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住了脖子,猛地拉到眼前,刮刮就是几个大力的耳光。 随即,宁紫玉极其阴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朕打,狠狠地打!” 狱卒得令,纷纷换了更厉害的鞭具,冲着纳兰迟诺打下。那些鞭具上大都带着倒刺,每一鞭下去,都会倒钩下纳兰迟诺身上的一条血肉。 而宁紫玉这时已重新坐回座位上,他端起自己手边早已冷掉的茶盏,一泼,就将其中全都冷掉的茶渍,尽数泼到了纳兰迟诺的脸上。 宁紫玉的声音冰冷高贵,没有温度,完美到无懈可击。 “就给朕往死里的打,直到他答应交出解药!” 宁紫玉说罢,几个狱卒闻声得令,纷纷下跪,磕头领命。 不一会儿,不大的牢房内忽然传出来一阵一阵的抽鞭声,这一道道凌厉的鞭子不知抽在了谁的肉体上,声音凄厉得很。 幽黑深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79 邃的通道内,墙壁上,也只挂着几盏摇摇曳曳的昏黄火把,这些火把上的火焰,就好像随着这凄厉的鞭声,一上一下,一消一涨地跳动着。 而与此同时,天牢之外,映碧宫中,刘杳拦住一个宫女正冷声盘问。 “你说什么?!宁紫玉带走了纳兰王爷?什么时候的事!!?带到哪里去了!!?” 其实,刘杳在宁紫玉走后没多久就醒了,他醒来之后,看见一个年近花甲的御医样的老者守在自己的身边。这名老御医看见自己醒了似乎笑了笑,又不禁松了口气,边开着方子,边为自己解释原因。 “刘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年深日久的,有些病根在身体里落下了,只要好好静养,不日便可康复。” 老御医受宁紫玉命令,不能把他身中奇毒的事告知刘杳本人,以免他心中不安。 刘杳这时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把他说的话当话,应付性的接过方子,乍眼一看,便看到丹参、川穹、冰片与五味子几种药材,登时便觉得心下咯噔了几下,然后呼吸也开始慢慢地紧张困难起来。 这些都是解毒的药材,刘杳以前跟过刘挽几年,是以知道一些。 “这些可都是解毒的药材,难道我是中了毒?”刘杳觉得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很难缓过来气。 那老御医面色上一个尴尬,然后飞快地答了答,咳了一声,目光也一直看着别处。 “这些虽然是解毒的药材,但也有缓解疲劳的疗效,公子无须挂怀。公子只是劳累过度罢了,修养几日便会好了。” 刘杳闻言嗯了一声,没再多想,他左右看看,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从醒前的那间客栈,回到了这所偌大的映碧皇宫。 而这里,好似是宁紫玉的寝殿。 他回想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想清楚了,却也好像怎么都想不清。 他脑子里转了一个弯儿,几次掠过纳兰迟诺在对他说话的身影,可还没一眨眼,又不期然地回到了今早他睁开眼时看到宁紫玉的情景。 刘杳心里“轰”的一声,一时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但却没由来得堵得慌。 为什么……为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邵夕”,早该已在自己的心里死了吧,不是吗? 刘杳缓缓地抚上自己的胸口的手,不知是该紧紧按住,还是死死抓住,总之犹豫着犹豫着,迟疑着迟疑着,便又松懈地散了力气,放了手。 “刘公子?刘公子?” 刘杳被老大夫的声音又叫得回了神,这才一拱手,从床上起来,谢过,准备起身回去。 “公子这样回去,怕下官不好交代啊。” “我又不是他映碧的人,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刘杳静了静,心里颇有些不耐烦,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心里除了再无生机的绝望和幻灭以外,第一次,又生出别的情愫。 也许是这些年过得太静了,静得他几乎没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也几乎忘记了,心脏在胸口之内,这般活生生地剧烈跳动的感受。 他想起那人按着自己的肩膀逼迫自己承认自己就是叶邵夕,他想起自己的激动,自己的拒绝,想起二人的争吵与纠缠,想起曾经那种熟悉的因那人而心痛的感受。 刘杳闭了闭眼,他低下头,默默地闭上了眼,又睁开,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纹络,发了好大一会儿的呆,才和那大夫拘礼告别。 “刘公子不必感谢下官,按时服药,一定要保重身体,便是对下官最好的感谢了。” 这一席话,那老大夫说得连连摇头,明摆着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堂堂的皇帝陛下亲自施威下来,谁敢皱一皱眉头,咧一咧嘴角,那后果,可就不是他一个人人头落地,就能担待得起得了。虽说皇上要对刘公子隐瞒病情,又一再叮嘱自己不能说破,但长此以往,纸又哪里能包得住火?刘公子终于有一天,还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而皇上再逼真的瞒骗,最后也还是要走到山穷水尽,无复明路,又是何必? 这老大夫在心里如此想,不过他不是宁紫玉,更不是叶邵夕,当然不会明白,宁紫玉在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心里第一句想的是,他不要邵夕,连再次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这是一种执着,也是一种信念。只要深入了解叶邵夕的人都知道,他不怕死,也不在乎到底活得是长是短,可是,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已身有急症的话,那恐怕也只会不长不短地苦笑一声,想着如斯正好。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一了百了,如此正好。 宁紫玉最怕他会生出这种情绪,因此才选择欺骗。 打破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宁紫玉曾经打破过他一次,那么现在,他不要老天再来打破一次! 现在,牵不住他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宁紫玉只有选择把他保护得好好的,让他活在自以为舒服的世界中,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无疑是最好。 心事万千,谁与共论,左思右想,还是只得将这腔秘密严守下去,即使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说出来! 宁紫玉的心事无人知晓,在世人都以为这只是这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君王一时之念的时候,却不想,他一守这个秘密,就守到了死,守到了生,守到了沧海变桑田,守到了破镜两难圆。 不过,所有这些,则都是后话,至于宁紫玉心底的秘密,他不说,当然也就更无有人能懂。 而现下,刘杳在告别了这位老御医之后,自己转出了回廊,本想一个人静一静,却无意地听到回廊的一旁,林间,有人在小声对话的声音。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等了你好久。”假山后,有一名小宫婢在撅着小嘴,正对着她身前那名身穿侍卫服的男人,恼怒似的捶了捶胸口。 刘杳一看,知道这是一对偷偷幽会的情人在打情骂俏,他不好打扰,便将伸出的一脚退了回去,想要识相地离开。可他还没走几步,却听林间的人又说:“好小琴,你别生我气,实在是皇上今天发了大脾气,将那纳兰王爷一下子关入了天牢,我也是去执行任务,才回来这么晚的。” 那男子说得一脸抱歉,一心想要讨得心上人的原谅,不想刘杳此时听见,却蓦地就定住了,即使想动,也再也动弹不得。 “要怪,就怪那纳兰王爷不好,谁让他挑谁不好,偏挑那煜羡那来的刘杳公子,这才害得我的好小琴等了好久。” 这男子倒也会说话,只哄得那女子咯咯地笑,此刻他佳人在怀,不想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吓得他赶紧往旁边一躲,只恐被人发现了去。 要知道,在宫中,男女私恋一向是提也不能提的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0 禁忌,莫要说这宫里的女人,就算是这全天下间的女人,也是他宁氏皇帝一人独享的,哪里来得了别人借足一说。所以,这侍卫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奇怪。 不过很显然的,他和刘杳所关心的,并不是一个问题。 “抓人?宁紫玉为什么要擅自抓人!?纳兰王爷被抓到哪里去了?说!” 刘杳所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宁紫玉借助自己手中权力,残杀无辜。他不知纳兰王爷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宁紫玉,才让他如此针对他。他突然冲了出去,对两人喝道。 “刘!刘大人!” 那侍卫一看见是刘杳,心中便知大事不好,然而他又极害怕刘杳将自己与宫婢小琴的事说了出去,无奈之下,便只得将天牢的具体所在告知叶邵夕。 叶邵夕冲进天牢之中,受到狱卒阻拦。 “等等!等等啊!刘大人,那是天牢,你不能进去啊!” 外面的狱卒拦不住,又怕伤了他,这才任由刘杳就这样无比突兀地闯了进来,直到站定到宁紫玉的面前。 “放人!”刘杳不再多话,只是径直一甩长鞭,威逼到宁紫玉的脖前。 “不能放。” 宁紫玉也坚持,他抬起头来与刘杳对视,任由漫长的时间在二人的对视之间流逝。 “邵夕,你怎么来的?” 许久过去,宁紫玉开口,很温柔的,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刘杳不再回他话,只冷声命令道:“放人!” “不能放。”宁紫玉低头,好似认真思虑了一下,也很诚恳地回答他。 “邵夕,朕问你,怎么来的?” “回皇上……好似是刘大人听见了回廊上有人议论……” 刘杳不答,一旁的狱卒生怕宁紫玉生气,便代替他向宁紫玉禀告。 “谁在议论?”宁紫玉眼神一冷,眼睛眯了眯。 “回皇上,是个叫尹集的侍卫,和他一直相好的宫婢……” 宁紫玉冷声道:“将那两人逐出去,杖毙。” “是!”那狱卒领命,正要出去,却被刘杳一把就拦住了去路。 “宁紫玉!你还是不是人!?这两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你一直拿掌控别人的生死,来作为自己的乐事!?” 宁紫玉听罢这话,倒是平静理智得很,他抬头,对着刘杳微微一笑,随即便命令旁人,将刘杳带下去休息。 “宁紫玉!你除了会杀人杀人杀人,以泄私愤以外,还会做什么!?” 刘杳一震,挣脱一旁要拉上自己的人,紧盯着宁紫玉的眼睛骤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宁紫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将来,一定会死得很惨!” 宁紫玉沉默了沉默,同样应了声“嗯”,却不再接话。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邵夕,听朕的意思,回去吧。” 很长时间以后,宁紫玉想要去伸手扶他,却冷不防地被刘杳一鞭打在身上,只有重新坐回椅中,不能再接近他半分。 “我让你放人!”刘杳语气很肯定的,不容商量。 宁紫玉思考片刻,却依然坚决:“不可能。” “放人!” 不想,刘杳的态度却比他更坚决,容不得半点商量。 没有人看得到,就在宁紫玉与刘杳如此对峙的同时,背后,被拴在铁架之上的纳兰迟诺,却高深莫测地笑了。 宁紫玉与刘杳对峙许久,因刘杳身上不快,脸色渐渐发白。宁紫玉见状很是心疼,也终究拗不过他,最后只得放人。 “……好,就依你。放人。” 他沉静着,命令自己身后的狱卒放人,眼神却一直怔怔的,目送刘杳架上伤势过重的纳兰迟诺离开。 而刘杳当然也不知道,就在他走后不久,整个天牢的人,都成了他救走纳兰迟诺的牺牲品。 自然,也少不了那两个不小心说错话的年轻男女。 “朕死得惨不惨,还轮不到天来说话!” 宁紫玉结果了最后一个人,扔下剑,满身是血的,一扬袖,转身离开。 第四十四章 “王爷,你怎么样?” 刘杳将纳兰迟诺送回王府,眼看着他身上满是伤痕,不由担心地问道。 房间里点着蜡烛,顺着人呼吸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跳跃着燃烧。然而,不知为何,这一点点燃烧在空气中的暖意,却仍然还是温暖不了任何人,不论是现在一脸寂静的刘杳,还是那躺在床上看起来甚是虚弱却又笑容有加的纳兰迟诺。 不过一会儿,却见纳兰迟诺率先出声,他叹息一声开口,嘴角虽在笑,眼神之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邵夕,别来无恙。” 谁知刘杳闻言,却沉默好久,才道:“草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他说罢,很是有些仓惶地转身,一边离开一边告辞道:“如果无甚要事,草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王爷休息。” “在宁紫玉面前你不肯承认自己身份,那么,在本王面前呢?你也不敢吗?难道,过去的事,你连本王也恨?”纳兰迟诺见他要走,却并不惊慌,只是忍不住又道。 刘杳闻言停住步伐,过去很久,才转身回来,叹息一声,重新坐回纳兰迟诺床边道:“王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赢了。” “邵夕,我就知道是你。”纳兰迟诺见状很惊喜似的,忙拉上刘杳的手,却不想他动作一大,弄痛了身上,不由轻呼了一声。 刘杳见状,很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因自己所伤,却又不知如何道歉才好。 纳兰迟诺知他心意,并不计较,还颇为善解人意转移了话题。 “邵夕?”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看见刘杳震了震,却并没有再像从前一样那么激烈地反驳自己。 “你不知道,你走的这几年,映碧,发生了好多的事。”纳兰迟诺继续又道。 “都发生了些什么?”刘杳闻言沉默了沉默,却还是问道。 “不仅是映碧,就连一旁的邦国煜羡,也因为宁紫玉的血腥和暴戾,一夜之间,蒙劫受难,血染天边。”纳兰迟诺叹息着,为他徐徐讲述之前的事。 “你不知,五年前的煜映之战,两军对垒,在宁紫玉惨绝人寰的屠杀之下,煜羡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就连对方声名赫赫的将领君赢冽,也因此而中箭失踪,下落不明。” 纳兰迟诺慢慢道来,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对面的烛火映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 刘杳从他那样深邃的眼神中,好似一瞬间就望到当时有多少人愤死拼杀,却仍是惨死边关的悲壮景象。 路穷绝、矢刃摧、焚兵将,虏坑降。 纳兰迟诺努力将这样一场战斗形容得绘声绘色,形容得它是多么的凄楚悲壮和死伤如积,而诚然,五年前爆发的那场煜映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1 之战它也确实血淹大漠,死伤之数,不可计算。可,这不就是战争吗? 这不就是两方的统治者,都一心想要心心念念地,竞逐天下的战争吗? 不过,刘杳不是统治者,他看不到战争带来的利益,更品味不到战争能给他带来什么欢心抑或鼓舞的事,他只看到,因为战争,故国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埋骨荒原,一步都再不得踏回他心爱的故土之上。 刘杳听着纳兰迟诺的描述,听着宁紫玉当初是如何惨绝人寰地下令屠军屠城,右手就不自觉地攥紧,愤恨地咬紧牙关,已说不出来什么话。 纳兰迟诺讲到这里顿了顿,嘴角也微微翘了翘,他虽见到了刘杳的表情,却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只是继续道:“我知道你和君赢冽似乎关系匪浅,近乎有兄弟之谊,只是,他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其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才辗转回国,也险些被害得家破人亡。” “不必再说了。” 纳兰迟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下去,却兀地就被刘杳出声打断。 他抬头望去,但见刘杳只是黑压压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他似乎除了这句话以外,什么都不想再说。 “宁紫玉如此作为,必将不得好死。” 刘杳说完这句话后,同时手下也捏紧了鞭柄,他向纳兰迟诺告了辞,转身迈出一步,似乎是想要离开。 他的心冷了,他的梦断了,他之前因为宁紫玉所有的一点点小小的动摇,也都因为这一系列的事,尽都消散。 夜空星子几颗,却全然不复人世这般复杂蹉跎。刘杳抬头望向夜空,眸子在闭上的同时,也经不住得颤抖了几下。 宁紫玉,你害了那么多的人,你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因为你而遭遇不幸,我因为你而遭遇不幸,我身边的一个一个的人,也都因为你而遭遇不幸,这样的你,必将得到报应。 刘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步走出纳兰王府,王府的管家特意为他领路,却全然不见他脸上的冷意有半点消融。 “公子,老朽便送到这里了,今日我家王爷不适,没有办法亲自送公子,现下天色已晚,公子回府之时还要小心。” 叶邵夕点点头,抱拳谢他好意,他出门之后,只走了两步,却忽觉左胸口一阵密密麻麻的绞痛蹿向全身,他身上一震,口中还来不及呼喊出一句,就已倒在地上,由王府的石阶上滚落,再也起不来身。 “邵夕!你怎么了?”纳兰迟诺追出来的声音,在他的耳前渐渐模糊,忽远忽近。 随即,一大片一大片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下,刘杳的眼睛用力睁了睁,谁知却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是谁。 “呃……” “扑通”一声,刘杳在倒下的同时,正好也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向他奔来。 虽然朦胧,但刘杳肯定他确实看到了,与其说他看到了,倒不如说,他真的……感觉到了。意识的最后,那样一双高贵无匹的紫金长靴恍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邵夕!”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抑或说,他早已分辨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他现在唯一入耳的,只有自己胸间被放大的心跳声,和心际间那要命的绞痛。 “邵夕!──” 刘杳最终失去意识之时,只感觉有人将自己紧紧抱了起来,那人的额头紧贴着自己的额头,就像怕自己出什么事似的,抱着自己就向远处飞奔而去。 周遭一团乱,刘杳却再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他彻底陷入昏迷。 这夜,天空上繁星几点,辽阔的高原之下灯火万家,金碧辉煌的映碧皇宫之中,夜灯宫绦,随风起舞飘飘,却空余寂静。 风吹过,灯灭尽,绫绦拂,灯又起。 来时若霞走,去乎犹云浮。倘若细细看去,这偌大的皇宫殿中,那一片片被风吹起的宫绫长摆,又何尝不像是一片片要绞杀世间所有噩梦的利器,它们轻飘慢拂之间,就仿佛是已带着人类的灵魂,一同飘飞送去。 深黑的夜色里,是数不尽的黑暗,而在这一大片深沉得要吞没人心的黑暗之中,有一个模糊的明紫色的身影,他正伸手微伏在床畔,在万般宫绦的飘拂之中,与床上的人扺掌相握,不知多么担心。 两旁的灯影在慢慢融化,也好似要将他的背影融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不知过去多久,才听他道:“我说过……有一天,只有当这世界上再没有宁紫玉之时,天下,才再没有叶邵夕……邵夕,你为何不肯在我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呢……” 他说到一半,顿了顿,很不是滋味地笑了笑,抬起眼帘,又伸出一手为那人拂了拂眼前的碎发,然后便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睡。 “邵夕……我们两个人,难道就一直这么样了么……” 宁紫玉的声音很沉静,他难得的这么沉静,沉静得听得出他一丝丝的落寞,和残寂。 背后的宫绦,就这么飞舞着时间,凌乱地流逝。 宁紫玉此刻,对此却好像完全无动于衷,他只是那么一味地坐在床前,低着头,拉着那人半掩在被褥中的手摩挲着,随即又柔柔一笑。 纵为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的笑,不因为周围的一切黑暗,而变得晦涩。他的笑,就仿若那深沉的海面上,照亮一切的指明灯,引领着他迷失方向的爱人,在划破重重的黑暗迷雾之后回来。 “感谢上天,它想必是真的听到了我对你的呼唤……我呼唤着让你回来,你便真的回来了……这一次抓住了你的手,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放开。” 宁紫玉握紧了他的手指,缓缓地说着:“知道么?邵夕……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那么轻易地失去你……” “我想我这么强大,可以任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和死,区区一个叶邵夕,我还有什么能力挽留不住的呢?” “可是当那天,就在我眼睁睁地看见你坠落悬崖的时候,我才明白,人力,有时候真的是那么渺小,渺小到……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你跌落之外,别无他法……” 宁紫玉的眼神动容了,就好像当中,有什么刻骨的记忆在他眼底流淌一样。 “邵夕,你不会懂的……那种疯狂想要抓住你,却怎么伸长手也够不到你的感觉,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五味陈杂。” 他望向床内正昏睡得一脸昏沉的叶邵夕,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沉默了,细细想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报!──” “报!──” 宁紫玉正望着床上的人出神,忽听殿外传来一声声的急报,这“报”声瞬时惊动了殿外所有栖息的燕雀,只见那房檐上的燕雀,一瞬间都扑棱着翅膀,尽数都飞走了。 “西北边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2 城,有火速军情上报!──” 来人边跑边喊,来到宁紫玉殿外,而后立即有人给他开了门。他奔至宁紫玉身前,咚地一声跪下,报道:“起奏陛下,西北三十城,包括,晨、俞、桑、潜、宛南、高陵、郦井、中留,三十座城池纷纷有起兵义军,听说我映碧朝内似乎有领土割让一事,全数聚众起义!” 宁紫玉听罢,不置一词,只是眼珠微微地动了动,流淌出了琉璃一般的色彩。 不过一会儿,又听得殿外上有人报,说是刚刚给刘杳查探病的陈御医回来了。他这次回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古老医书。这医书想来年代久远,不仅纸张泛黄,装订的针线亦微微松动,似乎一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散落的样子。 “陛下,臣已找到有关记载逆血之毒的医史了,希望陛下这次可以容老臣放手一试,相信若用此种办法,刘公子便还有一线生机。” “办法!?什么办法!?你讲!” 宁紫玉闻言,忙上前抓住太医,他一挥手,先命那传报军情的兵士退下去,再将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御医迎了进来。 “禀陛下,这乃是老臣从祖传的家典中找到的一种办法,古书上说,治病非得病,逆血还需血,阴阳双诀,六寸血。” “什么意思?”宁紫玉拧眉。 “这本家典流传已久,虽是百年之前的野籍偏方,并不足于登什么大雅之堂,但老臣找遍了所有的医家典藏,唯有这本,还算是略略提及刘公子目前的病情状况。” “略略?”宁紫玉一字一顿,咬得很重,看神情似乎很是不满意御医的回答,表情亦是说不出的阴鸷和寒冷。 “陛下恕罪!实在是这逆血之毒久绝于世,又罕见人间,这才让老臣实在是无从下手。幸好这典籍上虽然并未详谈,但看得出来,那‘六寸血’,已是这逆血之毒的回天之术……”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有什么要求,你但说无妨。” 宁紫玉洞察秋毫,醒人心思的本事自是高人一等,他看出这老御医欲言又止,便道。 “虽然不知道这‘六寸血’所指何物,但老臣想,从古来的医学药理上大致推测,但凡是这有关于‘血毒’‘血病’一类的病症,大抵是和自己的至亲之人脱不了干系,所以老臣想,刘公子的血亲……” “只有一人。”宁紫玉听罢眼眸暗了暗,忽然接过话去,陷入沉默。 “放心,你潜心研究你这治病的良方,至于你所说的刘公子的血亲,朕会请他来。” “三十座城池的交换条件,相信就算是煜羡的君氏皇帝,也由不得……他不来。” 宁紫玉的声音在轻轻浅浅地落下去之后,睇目天边,已是一片日出东方的氤氲残红,如血一般。 与此同时,“栖殿阁”中,亦接到宁紫玉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吾映碧与煜羡,自古以来毗邻而治,互为友邦。现今,让地驱城一事,朕有意邀君四王爷共同主之,还望君四赏光驾临,朕于此,静候佳音。钦此——” 宣旨的老侍官阖上圣旨,对君赢浩与墨水心道:“君六王爷,墨公子,接旨吧。” 谁知,君赢浩听罢这旨意,却是百个不依,险些当场就和那宣旨的老侍官干起仗来。 “什么?!我不同意!他宁紫玉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是还不肯放过四哥!!?” 老侍官被君赢浩的样子吓了一跳,还是墨水心过去解围,先将那老侍官请了回去,再去安抚君赢浩。 可君赢浩哪里是那么好安慰的主儿,墨水心顺毛没摸好,君赢浩竟一剑举起来,不解气,径直向墨水心砍去。 “哎浩浩,浩浩关我什么事,你要谋杀亲夫啊!~~~” 墨水心为了逗君赢浩开心,竟也不生气,反而是上蹿下跳地陪他闹起来。二人一会儿推翻桌子,一会儿绊倒凳子,噼里啪啦的,把整个“栖殿阁”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我就是不明白,他都已经把四哥害得那么惨了,究竟还想怎么样?!什么静候佳音!什么共同主之!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四哥不来,他宁紫玉,就不准备实现之前的诺言了!?” 君赢浩将明紫色的皇绢狠狠摔到了地下,墨水心见状,也跟着跑过去乱踩上几脚,一副“浩浩你不要生气,我已经给你报仇了”的样子,再恬不知耻地蹭到他身边邀功。 “滚开!” 君赢浩横手一推,谁想墨水心却依然黏在他身上纹丝不动,他生生憋住怒气又推了推,可墨水心仍然一副八爪章鱼的样子扒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君赢浩这下可就彻底火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挑起腰间的长剑,直冲着墨水心又一次拍鞘飞刺了过去。 “哎呀呀~~~浩浩你不能谋杀亲夫啊~~” 墨水心的叫声甚大,很是声嘶力竭,就连外面宫檐上几只正在悠闲啄食的鸟雀,也都被他吓得在一瞬间拍着翅膀惊飞了起来,再也不敢落地。 二人你追我捕,你逃我截正玩得不亦乐乎,可谁想奔在前面的墨水心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一个急刹车似的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在一瞬间一僵,有些微微得不自然。 “喂!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这么突然停下来,害我差点刺到你……” 君赢浩正要埋怨墨水心几句,却看见墨水心身前,有一个人的身影,缓缓跨进屋里,与他擦肩而过,拾起地上的明紫皇绢。 “刘……” 君赢浩瞠目结舌,刹那之间,连反应都不能反应。他想阻止他,但如何阻止,却又不知。 刘杳看罢圣旨,又望了望正在打闹的二人,眼神与他脸上的面具一样冰冷,他没有说话。 “刘,刘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赢浩的声音,不知为何稍显底气不足,倒是墨水心,在那之后,一脸平静地站出来,再一次面对他郑重唤道:“叶邵夕。” “看来不论你如何努力,如何不想承认,却仍是改变不了你就是叶邵夕的事实。” 墨水心之后,没再往下说,而刘杳对于此,也不做任何反驳,就好似是默认一般。 三人之间不再有语言,直到很久之后,侍奉的宫人忽然前来禀告,说是纳兰王爷特邀他们明日同去上朝,听意思,就好像是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不去!” 墨水心对纳兰迟诺一直心怀偏见,很是不喜,听见纳兰迟诺相邀,他便很干脆地拒绝。 “哦?看来众位兴致不错,今日齐聚一堂,也算是个难得的机会。” 说话间,纳兰迟诺已从门口,从容走来。 “机会。什么机会?”纳兰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3 迟诺一来,墨水心就没给他好脸色。 面对墨水心明显的敌意,纳兰迟诺倒也是不在意,他只是径直绕到君赢浩的身前,冲着站在一旁,很久都没有说话的刘杳微微一笑。 “据说,明日朝堂,皇上会与众臣商议西北三十城一事,众位如果有兴致的话,何不与本王一同前去?” “不去!那是你们映碧的事,与我们才无关!对不对浩浩?”墨水心冷声拒绝。 可谁知,他刚拒绝,就听见身前的君赢浩很犹豫地出声问道:“可按理来说,朝堂举事,是你们映碧的国事,我等身为局外之人,又怎么会方便?” “呵……怎么能说是局外之人呢?” 纳兰迟诺一笑,微微摇动着手中的折扇,在他们身前走过两遍。 “这西北三十城一事,本来就是煜羡和映碧之间的盟约,双方之间都反悔不得。而现在,映碧那群人想要通过朝堂举事,来擅自决定西北三十城的归属。试问王爷如今,身为煜羡使臣,肩负家国重任,又岂可如此坐以待毙,以至于最后错失良机?” 纳兰迟诺振振有词的这一番话,当真引得君赢浩低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更何况,听说皇上最近,有意要动双诀玉了……” 纳兰迟诺这时,又摇着扇子转到刘杳的身前,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地低头微微一笑,话中有话道:“据说朝上,也是一片气势汹汹的反对之声。” “刘大人可知,这双诀玉便藏在映碧地宫之中。” 一听到映碧地宫四字,刘杳便轻轻一震,猛地望向纳兰迟诺,显然是被他所动摇。 “想必大家还不知,这玉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镇国紫玉。” 纳兰迟诺说罢,微微一个停顿,望着在场所有人,又一遍笃定问道:“如何?诸位,这样,就都应该有兴趣,陪我一同前去了吧?”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其实,世人所传说的镇国紫玉,并不如他们想当然的那般神奇。 说到底,它再珍贵,再稀有,却也不过是这奇珍万千的人世间,最算不得数的寥寥一枚玉罢了。 宁紫玉正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才对世人所传说的这块神乎其神,接近无所不能的古玉,不感半点兴趣。 “治病非得病,逆血还需血,阴阳双诀,六寸血。” 这一夜月下,宁紫玉又在望月亭中,回想那晚那个老御医和他说过的话。 “阴阳双诀……六寸血……” 那一晚,老御医对宁紫玉道:“古医书上说,要救刘公子一命,这阴阳双诀玉不可缺之……” “你是说镇国紫玉?”宁紫玉沉默了一下。 “是。” 老大夫的声音明显抖了抖:“更何况刘公子身有寒症,如若能用镇国紫玉中的阳玉为其暖体,不但对逆血毒大有益处,还可对他纠缠多年的寒症亦有缓解。” “恩。”宁紫玉用神情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不用有半点顾忌。 “刘公子身患寒症,阴玉不宜近身,只是恐怕……要救刘公子,恐怕是要一剑斩断阴阳紫玉,而从此世界之上,怕是不会再有阴阳玉,也难以再有……镇国紫玉了……” 老大夫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而适时也正好有人打断了宁紫玉的回忆。 “陛下,郁丞相求见。” 宁紫玉下令宣郁紫觐见。 不多时,郁紫迈着小步踏进望月亭,喊了一声陛下,躬身叩拜,然后便开始沉默地望着宁紫玉的背影,不说话。 望月亭。 是这皇宫中观赏明月时的,最好位置。 望月亭,又唤望月台,坐落于高处。始建于隆庆二年三月,也就是当初那个人离开的半年之后。 当然,不仅是明月,一日中的每一分景致,在这望月亭中,也能看得最清晰。 不独欢,空为叹。夕阳欲落去,一望断销魂。 五年来,宁紫玉多少次沉默地站在这方寸的土地上;多少天,他为一个人,沉默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黄昏;又有多少年,他站在这沉吟的暮色中,依然还是为那个人,又销磨尽了一寸一寸的光阴?无人算得清。 “皇上。”郁紫心下一叹,看见宁紫玉的背影,不敢再说什么。 “你找到了吗?”这一次出声的时候,宁紫玉头顶着明亮的月光,缓缓转过身来。 “回皇上,找到了。” 郁紫定了定神,躬腰,又继续向他答道:“小皇子葬在云阳山外的一个开阔麓脊处,那里人烟稀少,地势广袤,是一个好的安眠之处……” “朕的皇儿,应该要葬回皇陵。”宁紫玉突然出声,打断郁紫道。 郁紫冷不防地被他惊了一下。 他本以为,身为宁紫玉,本来就应该是不在乎任何子嗣的,更何况,已是分隔了这么多年的,没有任何“父子情分”的“骨肉”,因此宁紫玉今日的要求实在让他吃惊不小。 “你去安排一下,朕现在便要出城。” “可是皇上,现下天色已晚,很是危险……” 郁紫本想要劝他,可话说到一半,竟见宁紫玉已先行离去,他无力阻拦,便只有忙唤着人追上去,以防有什么不测。 “皇上!皇上!”郁紫到最后叫唤不及,只得找来禁卫军,追随着宁紫玉离去。 半夜,皇城边外。 一匹匹骏马在飞驰过后,“吁”的一声,终于在云阳县外的一座青山脚下停下。 郁紫带头,领着身后的紫衣人来到一座小小的无名坟冢前。 宁紫玉看见,在那小小的坟冢旁边,还静静躺了一对小虎头鞋,虽然精致可爱,却可惜已被大火烧了许多,只留下虎头上的一些碎毛和几缕虎须,想来是那人买来烧给自己的孩子的。也许,那人是想将这双小谢,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孩子送去。 漫天星云杳杳,微风轻轻吹拂,走入山野之间,山风呼啸着从宁紫玉的发间穿过。 他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踩过地上片片安眠的枯叶,听见它们在自己的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断裂一般的响声。 一见终无缘,悲怀空满目。 他从未想过,他们父子二人,还能在这种机缘下相见。 宁紫玉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坟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本来应该是厌恶这样的小生命的,他对每一个幼小的生命都从未有过关爱,可是今日今时,他望着自己与那个人的孩子就这样孤孤单单地躺在坟冢之中,心中却又不知是如何感受。 是他害得这孩子如今长眠地下,如若可以,他真想问一问,他会不会恨自己这个父皇。 然而转念一想,这世上谁又会不恨他?当初,把邵夕和他们之间的骨肉害得这样惨的,除了自己,又还有谁? 宁紫玉不说话,也许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4 ,是他说不出话,更或者,是他早已无言以对。 万千的哀愁从风中化去,恸哀如哭声,反复咀嚼的愁苦,却只能有他一个人独尝。 不多久,才见郁紫低下头,正要发话,却被宁紫玉抢先道:“掘坟,开棺。” 郁紫闻言大惊:“皇上万万不可!亡灵一旦下葬,岂有开棺之理?!” 宁紫玉却根本不听他劝,只固执道:“朕的皇子,不应该待在这里的,朕要带他回去!” “皇上!请皇上三思!” “朕说了!掘坟!开棺!”宁紫玉激动的,“他是朕的骨肉,他不能睡在这里!这里太孤单了,什么都没有,只有狂风,只有夜色,你让他一个人如何挺得过来?!” 宁紫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眼眶竟有些红,郁紫望见大惊,以为在这样的夜色中是他看错了,他所认识的宁紫玉,是不应该有脆弱的一面的,也绝不会有。 “皇上……” “朕命你掘坟!开棺!” 宁紫玉的声音,忽然强势了强势,郁紫被宁紫玉刚刚的神情惊到,一时之间无法阻拦,一旁的人听令,便纷纷拿起手上名贵的刀剑,当作铁钳,去刨开那看似沉积了很久的黄土。 不知多久过去,小棺木终于被人移出黄土。 宁紫玉在这一刻突然说不出是何种感受,他只能用尽全力地推开众人,拿出自己身上的长剑,想亲自将小棺木撬开,却又颤抖着不敢动手。 “皇上,要不还是微臣来吧……”郁紫在一旁体贴道。 “不,不必。”宁紫玉拒绝了郁紫,咬紧牙关定了定神,才终于缓缓将小棺木起开。 小棺木中,安静地只沉睡着一个婴孩的尸体,那尸体被一个小襁褓包着,襁褓中有一些婴孩的小玩具,宁紫玉看着这婴孩的尸体许久,怔怔的,半天不能反应。 郁紫将婴孩抱起,将他缓缓地送至宁紫玉手边,却很久,都不见有人来接。 “皇上……” 郁紫奇怪,抬头,却看到宁紫玉眼眸中,有什么不一样地闪过,却被他很快隐去。 “皇上……你抱一抱小皇子吧……” 郁紫轻轻地一唤,却让宁紫玉的身体猛地一抖,他好似瞬间醒神一般,望向郁紫怀中的婴孩,眼眸之中居然有些无措。 “皇上……” 郁紫默然,见状又唤了一声,他此刻低下头来,已不敢再去看宁紫玉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对那个男人的同情。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宁紫玉机械地张了张口,仿佛很是紧张地接过郁紫怀中的襁褓。 也不知道……这迟来的父爱,究竟……还能不能算是父爱? 宁紫玉两手迟缓地接过,却一直抱不对位置,整个身体就像突然僵掉了一样,过不了多久,手心就出了一大堆的汗。 这个时候,宁紫玉忽然就想听听这孩子在自己怀中咯咯地笑,哇哇地哭,他不知如果事情真的可以这般,自己是否可以感动到流下泪水。 如果、如果…… 宁紫玉在望着他的时候,眼里心底,就忍不住在想。 如果五年的时光不曾逝去,如果倾覆出去的水都还能收回,如果,成舟的木,它还能换回…… 是不是……他现在就可以抱着一个,对他笑着,对他闹着的小生命呢? 是不是……他会比世间任何一个,能跑能跳,能闹能笑的孩童,都可爱…… 往事涌上心头,回忆踏至纷来,那卧座于荒芜秋野上的小小坟冢,让这里的一切,都变成触目所及的悲哀。 他想起叶邵夕也曾在大着肚子时,咬着嘴唇,不说痛苦,但却总是会那么艰难地,扶着墙面一点一点挨过去;他想起,他在要了他的每晚每晚上,也总是会那么戏谑的抚摸过他浑圆的腹部,笑问他,这是……你和谁的孽种? 他想起……那人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都会拼尽全力地,保护他腹中的孩子平安。 他想起……那人也曾说过,任何人都可以放弃他,但他绝对不会放弃自己腹中的小生命。 他又想起……那一夜,当他在牢狱中,对所有的人都高声反问,“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的时候,叶邵夕也终于崩溃的表情。 宁紫玉良久闭上眼睛,感觉犀利冷冽的风在自己耳边刮过,就像自己被扇了几个重重的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疼。 三年,五年,十年,想必就是在百年之后,宁紫玉每每忆及往事,还是犹感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皇上,回去了……” “嗯。” 风中,宁紫玉很是模糊地应了一声,良久,他手下一动,想是要轻轻拍一拍那怀中的婴儿。可谁知,就在这时,怀中忽然叮铃一响,有什么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掉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晦暗凋零的草地中,闪耀着耀目,而又暖人心神的银色光芒。 宁紫玉的眼波一动,随即走过去,将草丛中的银芒捡起。 “长命锁……” 他像忽然失神了一样地念出声音,然后又将自己藏在身边的另一枚,慢慢地拿出来,两枚放在一起对比着看。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银锁。 “邵夕,还是你想得周全……” 宁紫玉笑了,手上却抚着锁面上被刻出的“长命百岁”的四个字,用力到几乎沁出了血迹。 想来,这第二枚银锁是孩子在下葬之前,邵夕又为他买的,只希望他到了阴间,也能有这枚银锁陪着他。 “我可……真不如你……” 宁紫玉说完这些以后,又突然攥紧了手掌,似乎恨不得要将这两枚一模一样的银锁,都攥紧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去一般。 然而,怎么可能呢?往事终成回忆,所有涓涓流水都已向东流去,对月空叹,悔恨自伤,失去之物已再不能换回,又是何必? 可想必宁紫玉是不懂这个道理的,半天过去,只听他忽然在风中道:“郁紫。” “臣在。” “如果说……朕要将这双诀玉一断为二,你认为,会有谁来阻拦?” 郁紫在惊讶了一下之后,沉默。他知道此事,自己早已无力阻止。 “皇上预备何时宣布此事?” “明日朝上。”宁紫玉转头,不温不火地向他回应,“另外,传朕旨意,朕要将皇儿移出云阳山,葬于皇陵。” “万万不可!”郁紫跪下请求道,“皇上若执意如此,微臣不能阻拦,但若是叶邵夕得知此事,皇上想,他可还能原谅你?!皇上已害他至此,如今还要害得小皇子不能入土为安吗?!” 郁紫此言一出,宁紫玉忽然沉默,再也不说话了,旷野的风也在同一时刻刮得更大了,刮得任何人,都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第四十五章 “皇上!皇上!请千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5 万三思啊!” “皇上!家国社稷,祖宗基业,请皇上千万可要顾全大局,三思而后行啊!!” 正如宁紫玉昨夜所说的一般,第二日的含元正殿上,宁紫玉刚说出自己的决定,一个接一个的老臣便接二连三地跪倒在他面前,盼望他能收回成命。 面对这些,在场所有人中,面色依然还能保持平静的,无疑也只有宁紫玉一人。 清脆的玉旒十二串,被风一吹,在他额前被敲击出清脆辽远的声音。 只见,他一身明紫的皇袍,座下,是令所有人都望而生畏的龙椅,高高地矗起在离地三尺的台基之上。 膏粱锦绣,殿阁宫阙,宽阔的殿梁之下,两排文武大臣手执玉笏站定,一派威武景象。 “皇上!万万不可啊!西北三十城乃是我国矿源之本,民生之计,如若拱手赠与他国,岂不是长他人势力,断自己后路?” 今日朝上,宁紫玉提出西北三十城割地一事,谁知此事一出,堂下哗然,所有朝臣都劝宁紫玉收回成命,不可自断后路。 “皇天厚土,家国江山,寸土必争!皇上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承诺,就葬送全国子民对您的仰仗和信赖呢!?皇上!!” 堂下谆谆劝谏的老臣说罢,还要发话,却听宁紫玉十分冷淡平静地道了一声“够了”,制止众人百般苦口婆心的劝诫。 他这般模样,好像家国社稷,将来怎样,对他来说,都漠不关心。 百官的义愤填膺,与当今皇上的漠不关心,形成了很是鲜明的强烈对比,众臣看到宁紫玉这般模样,都不由心上一凉,很是失望。 众臣心中都不由地想,如若一个统治者非要逆天而行,抑或自掘坟墓的话,那么还要他们的效忠何用?还要他们的辅佐何用?! 有道是民能载舟亦能覆舟,龙之所以能腾跃于渊,波澜也。宁紫玉现下罔顾民意,一意孤行要献城给煜羡,对天下臣民又如何交代?! 不久,只听宁紫玉道:“众爱卿多说无用,朕已下了旨意,特召煜羡的君四王爷来此,与朕共主此事。” “皇上万万不可!” 堂下跪着的老臣闻言,还要发话劝说,却被宁紫玉阻止,只听他道:“太傅,朕再唤你一声太傅。你虽是朕儿时的老师,但现在……就算你是太傅,你若要敢再多说一个字,朕便不会再饶你。” 宁紫玉的声音,平静而低沉,犹如平静的湖水,不起一点波纹。他现下虽不曾动怒,但在场的人无不明白,若这堂下太傅敢再多说一个字,当真会死无葬身之地,宁紫玉从不说笑。 然而那太傅却不受宁紫玉要挟,仍是耿直地劝诫道:“皇上!既然皇上还能唤老臣一声太傅,那么相信皇上就肯定还未忘了以往的恩情,老臣斗胆有一声劝,恳请皇上察臣之诚,顺天应民,收回成命!老臣愿冒死……以鉴陛下!” “朕说过,太傅要再多说一个字……” 宁紫玉闻言,眼神一暗,随即便有侍卫跑步上前,“咔”的一声,就将那老臣毫不留情地按倒在龙殿之上。 “拖下去!” 宁紫玉这一瞬间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漠,冷漠得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无底洞一般的寒了寒。却原来,这么多年以来的恪尽职守,兢兢业业,都敌不过帝王一个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杀”字,众人见状,无不遍体生寒。 “皇上!皇上!!老臣死不足惜,只盼皇上不要将家国当作儿戏,收回成命,莫要辜负百姓一番信任!!” 那老太傅说罢这话,还要挣扎,却听堂下这时有人来报说,说是纳兰王爷身体不适,今早起身晚了,都到这个时辰了,才拖着病体赶了过来。 “罪臣来晚,请求皇上责罚。” 纳兰迟诺现下是越发胆大了,不等宁紫玉发话,便已高举着玉笏,躬身进殿。 众人本以为宁紫玉定要出言怪罪,可谁知,他见状,却只是颇有深意地挑唇一笑,不置一词。 “罪臣身有微恙,故朝事来迟,还望皇上降旨赐罪。” 宁紫玉闻言冷哼一声,不说话,从上到下地俯视他一阵,也不再有什么其他言语。 不过片刻,却听纳兰迟诺又道:“另外,罪臣斗胆,想起今日朝事似乎是要讨论西北三十城一事,所以便请煜羡的各位使节大人,前来一听。” “毕竟双方在场,这传了出去,也不怕有人说我映碧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这也才能显示出我国的大国之风。” 两旁的官员一听,虽然不愿,但又指不出纳兰迟诺所说错在哪里,便只得点头称是。 只有龙座上的宁紫玉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一直保持沉默。 不一会儿,就在煜羡所有的使官都入殿站定之后,才慢慢地出现了一个灰色长发,黑色衣衫的人影。那人迟疑地,踟蹰在正殿的大门之外,像是很犹豫该不该进来。 没有人看得见,就在那高高的龙椅之上,有人的手忽然攥紧了龙椅两旁的扶手,他攥紧得几乎想要捏碎自己手下的扶手。 这一瞬间,世界突然寂静无声。 那广阔的,高高敞开在他与他之间的殿门,不知为什么,却突然就好像架在他与他之间的一道最不可能穿越的屏障。 庙堂,江湖。朝野,民间。 宁紫玉这时,高高地端坐在那世间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龙椅上,却没由来得觉得万分孤独。 隔门望故人,咫尺却百丈。 人世间的万能之物,地位,权势,金钱,到了这个时候,在他的手上,在那人面前,却完全都失去了效用。 如若可以,宁紫玉真想问一问那人,在这个人世间,有什么是可以打动他的。 如果现在不是在朝堂,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信宁紫玉一定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冲下去,然后好好地拉住他诚心诚意地问上一问。 然而宁紫玉却知道,这世间仍然有很多事,明知可为却不能而为之。现下,还有几件事,比起他要表达自己的心意来说,更要重要许多。 自那人走进来之后,宁紫玉一直望着他,然而那人却自始至终,再不肯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上一眼。 宁紫玉见状,虽然嘴上忍住不说,但心中却是失望至极,很不是滋味。 这种痛,一是盼而不得,一种又是忆而弥悲,不止限于一日,又不止止于一度。 怎知一点愁,寸心万里间。这样一想,他那种沉哀入骨,却又款款浓致的深情之思,其痛苦的来历之久,潜藏之深,力量之大,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曾几何时,郁紫也曾问过宁紫玉,既然眷恋那人至深,为何不说出来,告诉那人其实自己爱他许久。 然而宁紫玉当时却是这么回答郁紫的:“莫要说朕不说,就算是朕说了,那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6 人也不会再信朕,更何况,朕现下还有三件事未做。” “第一,令他身体康复。” “第二,让他兄弟相认。” “第三,朕要将这天下间,所有对他心怀叵测的人,都统统诛杀干净。” 宁紫玉也是帝王,所以他当然也知道,煜羡和叶邵夕之间的恩怨,根本还未结束。统观古今世变,洞察当世人情,只怕这天下之间,也唯有帝王才最了解帝王。 煜羡皇帝君赢逝想要坐稳皇位,叶邵夕必将成为他眼中的一颗钉子,不除不快。 然而与一个国家对抗,当然是需要另一个国家的基石及力量。叶邵夕他自己做不到,不能做,抑或是不想做,那么,他便要来帮他做! 如果可以,宁紫玉只想告诉叶邵夕说:“你只需这么好好地看着,看着我是如何,将当初他们煜羡欠你的,一点一点地,千倍万倍,加倍为你讨回来的!” 你当初身世堪怜,其实亦不必感伤。 你现在久泊异乡,其实又何必悲怆? 之前是你的,本来就该属于你的,我都会一步步的,一步步的,帮你将它们重夺回来! 当初你是怎样的痛苦过,我就会叫他们怎样的痛苦;当初你是怎样的悔恨过,我就会叫他们怎样的悔恨;当初你是怎样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就会叫他们,此生此世,甚至是下一生下一世,都再也不敢生而为人! 在做到这些之后,宁紫玉也许,才会允许自己再次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对他眷恋至深。他要告诉他,这一生一世,他只想携他一人之手老去。 有人曾说君赢冽风华出众,身份高贵。 可他就是最爱叶邵夕的出身低微,沉默坚忍。 有人亦曾说君赢冽倨傲冷漠,气势非凡。 可他就是最爱叶邵夕的迎风策马,逍遥江湖。 叶邵夕和君赢冽如此不同,不会被人弄错,他当初不知为何才被污了眼睛,将这二人混为一人。 不知是不是这人世间永恒定律的原因,强大的人,总是不会被人问及内心。 就像宁紫玉,他到底是怎么想;到底是为何才会一意孤行地去这样做,事情背后的原因,总不会有人去问津。世人所看到的,无一不是他在一意孤行之下的惨重后果,却不明白,深藏在这腔一意孤行之下的,其实也是一颗对爱人的赤忱之心。 宁紫玉虽然不说,但他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深缠叶邵夕的心结,无疑有三。 一是和自己的血亲无法相认。二则是和煜羡的关系纠结难清。三则,就是和宁紫玉,他自己。 他明白,假若这三个心结自己不替他解开的话,那么叶邵夕的这一生,都不会真正的快乐。 而宁紫玉,自然是希望叶邵夕能够活得比谁都快乐。 “皇上!请您再听老臣一言啊!皇上!” 这厢,宁紫玉只出神了片刻,就又被殿上的老太傅唤回了神智,只见,他不知怎的,忽然使了大力气,挣脱了两旁的侍卫,踉跄着扑上前来,“咚”的一声跪在宁紫玉面前。 “皇上!”老太傅痛心疾首地声泪俱下,“苍天之上,祖宗神灵,实皆见之。皇上!您现在这样做,是要将宁氏的大半个江山置于何地!?又要将西北三十城那千千万万誓不割让的子民,置于何处!?皇上三思啊!” “太傅!”宁紫玉这一次当真被他惹怒,不由斥道,“朕说过,朕敬你是朕儿时老师,便对你格外开恩,可你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为老不尊,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带下去!” “皇上!!” “朕说过,圣旨已下,太傅你毋需再多言!” 有刘杳在场,宁紫玉本不愿与他为难,更不愿大开杀戒,可谁知那老太傅见宁紫玉这般不知悔改,索性也豁出命去,当场便对宁紫玉横加指责道:“皇上不愿收回成命,是不是就是为了见那煜羡的君四王爷?!敢问皇上,是江山重要?还是他一个敌国的王爷重要?是你千千万万的子民重要?还是他一个不懂得何谓民生疾苦的王爷重要!?” 那老太傅一甩长袖,继续咄咄逼人道:“敢问皇上,您如此行事,今后还以何服人?还以何颜面,面对苍天之上的列祖列宗?皇上难道就不怕,您一招棋错,江山、民心,子子尽失吗!?” “来人,给朕拖下去!” 宁紫玉被这老太傅气得已然说不出话,他从龙椅上站起来,表情阴鸷凄厉的很。若不是那人在场,宁紫玉定会将他斩首示众。 众侍卫又来拖人,却听这老太傅决绝道:“既然皇帝如此不顾念家国,不顾念百姓,老臣便愿以死相谏!” 老太傅说罢,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竟然推开押解他的侍卫,“咚”的一声撞在大殿的柱子上,登时额上血流如注,很快便没有了意识。 宁紫玉见状大惊,正要起来发话,却见殿上已有一黑色人影冲出,将那老太傅扶起在怀中大喊:“御医!快传御医!”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宁紫玉心心念念的刘杳,也就是叶邵夕。 众人闻言,皆不敢动作,只看向宁紫玉。宁紫玉怒道:“还不快按他所说的做,传御医!” “是!” 大殿之上,顿时乱成一团,这事不知闹了多久才平息。 事后,老太傅虽性命无忧,但因撞击过重,须得静养。宁紫玉趁此机会让他返老还乡,颐养天年。 退朝的时候,宁紫玉拉住刘杳的衣袖,想与他说一两句话,可奈何却被刘杳冷冷甩开。 “暴君!”他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宁紫玉闻言,不由惊恐地抬头。这一天,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留给他的,竟然会是叶邵夕那样一抹,头也不回的背影。 这一日的早朝因为老太傅之事在仓促中结束,宁紫玉没能将断掉镇国紫玉的事告知群臣。 第二日早朝,他才将这事宣布出来。 自然,此事一出,众臣哗然,纷纷反对宁紫玉,而宁紫玉却依旧我行我素,不顾众人劝阻,甚至还因此处置了好几位极力劝诫的大臣,血染含元殿。 众臣之所以这般反对宁紫玉毁坏镇国紫玉,倒不是因为它如何价值连城,只是因为自古以来,在这紫玉身上,都有一个传说。 传说镇国紫玉乃一国基石,关系到映碧的家国兴亡,风云变幻,民间百姓无不深信。 若说镇国紫玉毁坏,映碧便一定会亡?众臣倒不是信了这些才这般阻止宁紫玉,而是紫玉若在,便可抓住民心,使宁氏基业处于屹立不倒之地。 而现下,皇上却说要自行毁坏镇国紫玉,这让所有大臣都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 然而,众臣劝诫数天,仍不能使宁紫玉改变心意。 说来这镇国紫玉,又称双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7 诀玉,事实上,它也确实是这人世间最完整的一块阴阳玉。 所谓阴阳玉,也无外乎是由于它玉的本身,由极温的阳性玉石,与极寒的阴性玉石所共同组成的一块咬合玉。 简单理解,咬合玉,便是指那玉的形状。 据记载,这镇国紫玉,乃是由两条环龙形状的阴阳石所构成,其中“乾”为“天”,“坤”为“地”。半边,是由阳性玉石“乾龙玉”所环;而另外半边,则是由阴性玉石“坤龙石”所共同环绕而形成。 这两条龙形玉石,一个成色清新淡雅,一个色泽浓郁夺目,虽都是上等的美玉,又都属于人间罕见的紫色,但细细观来,还是那么的不一般。 有道是,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乾龙玉”,“坤龙石”,这两颗人间至阳至刚,至阴至柔的天然玉石结合在一处,恰好又像极了两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首尾咬合着,要盘檐飞升于天际一样。 刘杳合上目,想起了这两天他所细细收集的资料,思想怪不得纳兰迟诺会说,这样一颗小小的玉石,就可以抓住了映碧千百年来,千万子民的“民心”。 如果它真如史书上记载的这般神奇的话,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不知为何自己要去查这块镇国紫玉,只是在无形之中,觉得这块紫玉与自己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他隐隐觉得,或许只要查明白这块紫玉身在何处,那他娘的尸体也就不难寻到了。 天上一世月光,隔窗烛影成双。 刘杳这时正在屋中出神,却不知,屋外此时,也有人望着他的身影正痴痴地看着。 宁紫玉在他窗外不知站立多久,直到空气中的寒气都化成了水,洇满他的长靴。 他的眉目,也在天上一轮明月静静地普照下,淡淡地柔和了起来,不似平日般阴鸷。 昏黄的光和洁白的月,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其中,世间万物皆是柔美。 不过一会儿,刘杳像是有些倦了,拿起一个小拨浪鼓在房中敲了起来,和着它的声音,微微笑着。 这个小拨浪鼓是刘杳前些日子买的,想送给自己的儿子。前些日子他把买的虎头鞋已烧给了儿子,不知他在那个世界有否收到。他想,再过几日,也将这小拨浪鼓烧给他。 刘杳摇着这小拨浪鼓摇了一会儿,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摩挲着它发起呆来。他正出神着,忽听窗外有什么一响,似乎是有人拿了石头砸了窗子,刘杳闻声奇怪,不由推门出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谁知他推门出去,还未迈出一步,却听半空之中便有一声箭啸顷刻而至,直向自己袭来。 刘杳见状大惊,却再来不及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小心”,向自己扑来。 宁紫玉反身一扑,长袖一扫,将急射而来的箭矢扫落。 与此同时,他袖中银芒一闪,有什么掉落在了一旁的花丛中,刘杳的眼神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来人!有刺客!”宁紫玉将那箭矢打落,随即出声唤来巡夜的侍卫,令他们立即展开搜查。 刘杳没有问宁紫玉为何会在此处,也无心再去管到底是谁要刺杀自己,他只是有些震惊地从花丛中捡起一个闪着银芒的小东西和另外一样毛茸茸的小东西,怔怔的,再说不出一句话。 宁紫玉见他拿起了地上的东西,不由也是一惊,一瞬间有些心虚。 “邵夕!你别误会!你好好地听我说!” 宁紫玉上前就要解释,却被刘杳激动之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去过云阳山了是不是?!你去看过他了是不是?!”刘杳犀利的,“这小银锁,虎头鞋,我明明放在他的棺木旁的,宁紫玉!你对他做了什么?!” “邵夕!你听我说,我只不过是去看看他,我有这个权力!” 宁紫玉看见刘杳的激动,忙去拉上他,按住他的双肩,想让他冷静下来。 “皇上!臣等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宁紫玉刚要说话,却见巡夜的侍卫在这时才匆匆赶来,跪在他身前领旨请罪。 这世上,有什么是可以比眼前人的眼神,还更伤人的?刘杳一步一步,步步紧逼的眼神,仿佛利剑,好像只需一眼,便可钉入宁紫玉的灵魂,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邵夕……你要听我解释……” “解释?” 刘杳忽然大笑起来,却是讽刺一般的:“你要与我如何解释?在这天下之间,还有谁能够让你宁紫玉去解释?” 宁紫玉听闻刘杳的讽刺,沉默了半晌,却还是据实以告,道:“我开过他的棺木了。这虎头鞋,我只拿回来一只,本想做怀念之用。” 谁知,宁紫玉说罢这话,刘杳竟是轻轻一震,整个人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推开他,不敢相信般地道:“宁紫玉,你竟然开了他的棺木?!你知不知道人死之后,若是擅自开棺,那孩子将无法安眠,宁紫玉你好狠的心!” “为什么不放过他?!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刘杳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多少有些歇斯底里的。他这样表现,其实也不难理解。试想,他腹中胎儿因宁紫玉而亡,而现下这胎儿既已入土为安,却还是受到宁紫玉的打扰,刘杳生怕眼前这人还会对他的孩子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半天,只听宁紫玉道:“他是我宁紫玉的儿子,是映碧的皇长子,理应葬回皇陵。不应该是那种地方。” “不!!他不是!!” “你不要动他!你有什么权力动他!!” 刘杳听罢这话愈发激动了,他几近声嘶力竭地威胁道:“若你敢动他,我就杀了你!杀了你!” 刘杳的威胁,之于宁紫玉,自然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他虽然心疼于他,但是坚持的事却没有任何改变。半晌,只听宁紫玉又说:“我说过,他是我宁紫玉的儿子,是映碧的皇长子,理应葬回皇陵。” “他不是!从你下手要杀那天,他就已经不是了!” 刘杳的声音冷冷的,态度坚决,语气更是决绝,丝毫不为二人之间留一点退路。而宁紫玉听罢这些,只觉浑身一震,心里瞬间就像被泼了大半盆冷水一样,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他安静了很久,没再去碰刘杳,也没再去反驳什么,他甚至再没颜面去面对他。 冰冷的夜空中,他和他的长衫,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天地之间忽然安静。 “我只不过是想去看他一眼,难道连这样,都不行吗?”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宁紫玉才在月色中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很轻,犹如月光一般虚无缥缈。 “人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宁紫玉是否是真心,还是另有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8 目的,刘杳已无心再管,也不想再问,他现今只要保护好自己孩子的坟冢平安,保护他入土为安便够了。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能移动他孩子的坟冢。 可在这一点上,宁紫玉却不会轻易妥协。 “邵夕,不论你说什么。朕的皇子定要葬入皇陵,这一点无须商量。” “宁紫玉!你不是人!你非要让他无法安眠才肯善罢甘休吗?!” 刘杳这时再也不能保持平静,只见他狠狠推了宁紫玉一下,扇了他一巴掌,随即又拎上他的衣襟怒喊道:“你怎么配?!如若不是你当初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如何会死的那般凄惨,你可知道,他连这个世界都来不及看一眼?!你可知道,我每晚都会梦魇缠身,梦到他一直在怪我没将他生下来。宁紫玉,所有这些,你怎么会懂?!你怎么会懂?!” “邵夕。”宁紫玉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想揽上他的肩膀安慰他。 “放手!”谁知刘杳的反应却很激烈。 “邵夕,你听我说,我并不是故意让你这般生气,我也有我的苦衷。” “你有你的苦衷,便可以扰他安眠,随便开棺了吗?你为何总是这般自私,为何从来不为他想想?!” “是了……”刘杳说到一半,忽然大笑起来,他渐渐地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何必为他着想,你根本从未在乎过他的死活,如今又怎会为他着想?!” 刘杳说到最后越说越离谱,对宁紫玉亦是连讽带嘲,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宁紫玉毕竟尊贵无比,从小到大也没人敢对他说一句重话,莫要说刘杳此番言语了。只见,没过多久,宁紫玉便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似的,一沉面容,拉起刘杳的胳膊,就向屋中带去。 门外毕竟有许多侍卫在看,宁紫玉怕刘杳动静闹得太大,这事传出去了,朝上众臣又要上书弹劾说刘杳如何如何,逼着自己降罪于他。 迫不得已,他只能暂时将刘杳拉到屋中去。 “你放手!!” “宁紫玉!!你放手!!” 谁知刘杳却是挣扎得厉害,有好几次都差点伤了宁紫玉。 “你放手!!” “咣当”一声,宁紫玉进了屋中以后,将房门一脚踹上,弄出很大的声响。 郁紫在外,将众人遣散,收拾好残局。 打发完众人以后,郁紫回头看,见那室内的两人好似还在争吵不休一般,将房中的桌椅推倒许多。他们的影子映在窗头,让郁紫微微一叹。 “皇上,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的地步,才会收手?”不知多久之后,才听郁紫喃喃道,“那臣……是不是也是时候……该离开映碧了呢?……” 就连郁紫最后那抹似问非问的声音,也同样悠悠的,消失在窗前那两个吵闹不休的身影之中,消失在头顶上那弯渐渐升起的明月之中,甚是凄凉。 第四十六章 宁紫玉与刘杳在屋中对峙。 时间很晚了,夜色也已很深了,就连窗台前的烛火都已烧落掉了一半。 房间之内,乱成一片,桌子倒了,椅角折了,就连唯一幸存的烛台,也仅仅是因为它被置于高处,这才幸免于难。 刚刚的争吵,似乎落下帷幕还没有多久,微弱的火苗也悠悠的,一直还在空气中奋力徒劳地向上蹿去。 “邵夕,我想知道你这五年间发生的一切。我听墨水心说,你甚至有一段时间与废人一般,根本无法走路,邵夕,这是真的吗?你告诉我。” “我的过去跟你无关!跟你无关!滚开!” 刘杳闻言,抄起手边的花瓶就像宁紫玉砸去,他这般激动,似乎是想将眼前这人从他的世界赶出去,让他永远都无法再伤害他。 然而宁紫玉又怎能如他所愿。只见,他很轻易地躲闪开刘杳扔过来的花瓶,反而向他迈进一步,将他的一只胳膊牢牢钳制在手中。 刘杳见状,刚想要挣扎,却忽然觉得心中一悸,胸口处顿时疼痛起来,就如有人扎一般的疼。这疼痛持续了一会儿,刘杳便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甚至难以站立。 宁紫玉看出他的异状,见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便知是他的体内的逆血毒发作,便不由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将他揽得更紧。 “呼……呼……” 渐渐的刘杳的脸上冒出了些汗,就连脚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宁紫玉。 宁紫玉感觉到他的体温,心中一片暖意,便不由旧事重提道:“邵夕,你知道的,我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更何况,不管你承不承认,他都是我宁紫玉的儿子,必须葬回皇陵。” “不!他不是!!他不是!!” “我马上就带他走!马上就带他走!──” 刘杳听见宁紫玉这般说,不由更慌张起来,他虽然身上疼痛,却还是用尽力气推开宁紫玉,向门口挣扎而去。 一提到孩子刘杳便会崩溃,然而宁紫玉却觉得他的崩溃得太晚了,如果当初他便能将真实情绪显露给自己知道,而不是什么都不说的,自己是否就会对他温柔一些,那么二人之间的伤害也许……便不会这么大。 这时间真是太长久了,长久到他心里的伤痛,逡逡巡巡,经过了五年的时间,才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是。他是我的孩子。邵夕,不要否定我。” 宁紫玉闻言,却是强硬地反扣过他的胳膊,逼迫他回过头来直视自己,不容悖驳地斩钉截铁道。 “放!放手!”刘杳突然像疯了一样地挣扎,却依然挣脱不过他的钳制。 “他不是!他不是──!!” “我说过,他是我宁紫玉的儿子!他是!” 宁紫玉被他连番拒绝,渐渐地也有了些怒意,下手也越发狠了起来,弄得刘杳很是疼痛。 “放开!你放开我!!” 推不过了,刘杳就开始动手打他,可谁知打到一半,却被宁紫玉用力拉到身前,狠狠地堵住了双唇。 “你放!──” “放呃——” 刘杳的眼角的红意,却都被宁紫玉一一吻去。 而怀里的人任是如何挣扎,宁紫玉也都没打算放过他。 毕竟,世人都不是佛陀,不管面对什么,依然都可以笑对众生,超然物外。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终归还是有面前的这个人,可以让他喜,让他怒,让他甘愿生死相随,青丝相绕。 不知何时,窗外忽然多了几点滴滴答答的声音,拍打在纱窗之上,淅淅沥沥。 有些雨水滴落于房檐之上,便都一滴一嗒地滴落下来,敲落到石阶上,也不知敲碎了春夏秋冬,多少人寂寞悲凉的心坎。 “只有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不知何时,宁紫玉环在他背后的手,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89 竟已悄悄的来到了他的腰间。并且那手还十分熟练地摸上了他腰结的位置,似乎下一步就可以轻轻一拽,将他的衣衫解开。 刘杳感受到身体一震,无奈嘴唇被人堵着,又不能轻易地发出声音,这样之下,他仅能一边推拒着一边发出些不成句的哼声。 “宁紫玉!放呃放开!──” 宁紫玉放肆地吻着刘杳,却没注意到他的手在挣扎之中已摸索到墙边,混乱中摸到了一只废弃的烛台,并在说话间就向宁紫玉狠狠砸去。 “刺”的一声,烛台上忽然倒流下鲜血,滴嗒一声,滴溅到两个人的脚下,瞬间便染红了刘杳的靴底。 刘杳见状一震,脸色都白了,没想到他真没躲开。 宁紫玉这时忽然停了下来,他感受得到自己肩膀上的疼痛,却还是轻轻地离开他的嘴唇,露出苦笑。 “呵呵……邵夕……其实你想刺穿的,应该是这里吧……” 他像是感叹,又像是早已看穿了刘杳,用手覆盖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处。 “没关系……”他又说,“以后……我一定给你这个机会。” 不知为什么,宁紫玉说话的声音始终轻轻淡淡的,他道罢,才垂下长睫,十分温柔地吻住刘杳。 “滚!……滚开……” 刘杳本想再挣扎,却“咚”的一声就被宁紫玉硬邦邦的胸膛压制在了墙面上,只见他的两手被宁紫玉拉过头顶,紧紧钳制住,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动弹一分。 “而现在,我要告诉你,不论何时何地,我宁紫玉都与你在一起。深刻到了……骨子里……” 宁紫玉一脸满不在乎地将插在自己左肩膀处的利器拔出,随手将它丢到地上。 烛台落地,砸出很大一声响,鲜血沿着宁紫玉的肩膀流出,很快便染红他的大半个衣衫。 宁紫玉挨近刘杳,将他的两手都缚起来按在墙面上,眸子里的光影,是着迷,又是轻微,早已被蛊惑的受伤。 而杂乱无章的房间内,就像他们之间又重新开始的吻一样,杂乱无章得……居然可以这样,毫无一寸完好。 “放!放开……” 一阵阵激烈的碰撞抗争声中,只听“哗啦”一响,刘杳的身旁不知又有什么东西,在他二人的纠缠中被扫落在地。 大半天了,这声音总是接二连三,一次紧挨着一次响起,只怕是一刻都从未消停过。只是可怜了那上好的白玉瓷瓶,一眨眼间便被摔落在地,碎了满地。 “你放手!” 刘杳运用蛮力,刚有一只胳膊挣脱开那人,却不想他脚下还来不及迈出去一步,就又被那人大力拽回原位。 “如今,你又想逃吗?邵夕。” 这一次,宁紫玉将他牢牢实实地困在怀里,用身体牢牢压制着他,他再不会让眼前这人逃开自己一分。 “宁紫玉!你放手!” 可想而知,刘杳仍是不断挣扎,可这个时候的宁紫玉,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只见,他低头亲了一亲刘杳,就忽然“刺啦”一声,将对方的衣衫撕坏。 “你!呃!……” 刘杳甚至还来不及惊讶,就已被对方相当强势地给堵住了嘴唇,摁住后脑勺,就连他的双腿之间,也被那个人十分霸道地硬挤入一腿。 “呃!你干什么!放开!放开!!” 刘杳的挣扎,宁紫玉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丝毫都不放在眼里。不论是他踢、打、反抗、捶人、扭动,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疼痛,宁紫玉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继续气势凌人地将他一回又一回地压制住。 透过摇曳的烛火,不知宁紫玉是怎样一遍又一遍地,于放肆间,将那人干涸、而又战栗的灵魂轻轻抚摸。 还是古人说得好,这世间的情爱皆是人们执意而为,他们无从想到百年之后,事情,究竟会如何终结。而在命运的强大推力下,一些久积难清的情感盘踞在他们心中,久久缠绕,不得解脱,所以,指引他们能够完成在这世间必须要经过的路径,便是欢爱。 欢爱,嚣张、放肆,而又不肯服输的欢爱。 “邵夕,你还同五年前一样……” “还爱……” 最后两个字,宁紫玉停了停,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然而刘杳却像是读懂他的心思一般,很快接话道:“我恨你!” “哦?这样么……” 宁紫玉的声音轻轻的,垂下睫,扬唇间略带了一抹松口气似的笑。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看来答案,他很满意。因为这样,他就不必再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那些他想做的事了。宁紫玉挨近刘杳,而他手下的动作,和他嘴上的语气,却截然相反。 刘杳挣扎得很是厉害,几乎有些抵死也不从的意思。他无数次的逃脱,又无数次地被拉回原位,于是,这样几次之后,终于逼得宁紫玉再也忍无可忍,不得不放弃原则。 “你忍住。” 他直接放话,竟不给刘杳一点反应的时间,刘杳刚一回神,忽然就感觉一阵剧烈的痛苦,像斧刃一样,径直就贯穿了自己的股间。 “你?!……” 不存在任何润滑的性事,不知道宁紫玉如何还进行得下去。 刘杳下意识的,几乎不带任何考虑的,聚集起自己全部的力气,径直就是对那人挥出一掌。 “啪”的一声,夜深人静的房间内,响起了毫不留情面的耳光声。刘杳甩出去的手,从手掌到手背,以至于整条胳膊,都火辣辣的痛。可想而知,他究竟是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不多久后,宁紫玉转回头,却出乎意料地只抬起衣袖,平静地蹭了蹭自己唇边的血迹。 随即,他依旧是可以那么平心定气地面对眼前人,只按照自己既定的计划,继续不紧不慢地向里面开拓而去。 “呃……” 下体紧闭的通道,居然被人硬生生地闯入如此硕大又坚挺的热物,刘杳怕是不想痉挛也难。刘杳疼痛得,表情扭曲,声音失控,甚至连整个手掌心都在颤抖。 宁紫玉每挺进一分,刘杳总是会再结结实实抡他一个耳光,毫不留情。而宁紫玉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停止身下的贯穿。 “呃啊……” 干涩的甬道就像久未开发的处子,到处都痉挛着深深的褶皱,宁紫玉仅仅只是一个浅浅的不带挺入的摩擦,就足以可以让刘杳痛得死去活来,痛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勉强容纳下那的巨物了。 宁紫玉倒是十分有预见性的一手扶住他的腰,而另一手,则抓住他的半边肩膀,防止他中途又使出什么手段落跑。不过这样做的后果,倒是使宁紫玉又硬生生地挨下几个丝毫都不留情的耳光,他的唇边流出凄艳的血迹。 然而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0 不过多久,刘杳扇出去的耳光,竟随着身下的巨物挺进得越多,反而渐渐无力地越软了下来。 不知是刘杳终于使透了力气,还是他的心,最终也随着身下那个被插入后庭的巨物,而慢慢地,被洞穿,被湮没。 窗前的烛火幽幽的,想不到一个转身,竟已有烛蜡化泪,沿着烛身,缓缓流落。 而这时,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刘杳在同一时间,也和那缓缓滴落的烛泪一起,眼角泛红。他终于伸手搂住了宁紫玉,眼中漫出了湿意。 也许置身在外的第三者,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二人之间交流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正如春光与柳絮一般,正如红烛与银釭一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宁紫玉见状,微微地一愣,然后他愣了片刻,便停下动作,伸手去抚摸眼前人眼角的湿润。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 昏黄的烛火飘摇,犹如暴风雨前夕唯一一点光亮一般,微弱却也温暖。 刘杳与宁紫玉之间或许再也不需要对话,他们此时此刻,唯一需要的,怕是只有那疯狂的挺进,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滚滚情流。 “啊……”刘杳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过满的情欲轻逸出一声。 难怪古人说,人心情意,正如四海之水,永无固滞之时。便如日月轮换,其情思之绵长,难休难了。 “呃啊……” 刘杳知道,自己的身下一定出血了。行走江湖多年,他对这种血腥味一向很敏感,更何况,身下那种早已被撑裂到不行的窒息感,让他即使羞于面对,也不得不去猜想,恐怕后庭也已经被插入得完全裂开了吧。 等到后来,宁紫玉已将自己完全插入的时候,刘杳甚至都觉得,连喉咙仿佛都被他一举插入了,痛苦得连呼吸都不知道该怎样进行。 他就只有仰着头,靠住墙面艰难呼吸。 宁紫玉期间看了他一眼,吻了吻他的眉角,才开始托住他的臀部缓缓抽动。 “呃!” 谁想到,宁紫玉刚开始动第一下的时候,刘杳的身体就立马受惊似的轻颤了一下,快速紧缩成一团,连带着身下的那个穴口,一时也被他绞得紧紧的,让宁紫玉进出不得。 在这样的情况下,宁紫玉没办法,只有抬起他的一腿,硬着头皮再将自己强行挤入。 一开始,他还只是缓慢地动。 缓缓地抽出,缓缓地插入。缓慢得待刘杳的身下变得不再那么僵硬了,才开始逐渐失去控制地,加快抽动的动作,加大摇摆的幅度。 鲜红的血液与透明的肠液混在一起,汩汩从刘杳的股间处流出,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催情剂与润滑剂。 “嗯啊……” 而后,连一开始很是清醒的刘杳,也都变得不是那么的理智了。在一波一波抽送的过程中,后庭中的敏感点,不断被人这样那样的掠过顶过,渐渐摩擦得他也失去控制,欲火焚身起来。 疼痛不知在何时,慢慢敛去。 后庭已变得很是柔软的刘杳,迎来的是几近失控和疯狂的欢爱。 宁紫玉在温暖的烛光中褪去他的衣衫,露出他的胸膛,身下一边在不加节制地有力挺动,嘴上一边在含着他胸前的果实微微吮舐。 只见,他的舌尖,粘连着勾成丝的唾液,在窗头摇曳烛光的浸润下,于刘杳微微挺向他的胸膛间吮咬,独占欲极强地在他的身体上刻印下每一点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过程看似温柔,但实际上,只有当事人刘杳知道,要承受那人加注在他舌尖上的热度以及力道,是一件多么痛苦而又吃力到无法顺畅呼吸的事。 “呼哈……哈呃……” 虽然不久前,他们也有一次鱼水之欢,但那次,刘杳因为药物所致,脑袋里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有半点印象。所以,即使将这次看作是他们五年以来的第一次欢爱,也并不为过。 最后,刘杳残存的理智,似乎也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用。不知过去多久,他依然只维持着一个姿势,向后仰着头部,身体靠在墙面上令人脸红气喘地喘息。 这画面极富情色,就像曼陀罗张开的枝藤一般,刘杳灰白色的发丝就如同密密的罗网,网罗着他身上被汗渍浸湿的肌肤,与身后的墙壁。 昏黄的灯晕下,只见刘杳的乳头,颤抖得连乳晕,都被宁紫玉吸成了娇艳的深紫色。 “啊……” 一如从前,宁紫玉的抽送和律动,从来不肯给人留一点习惯的时间和放松的余地。 不过一会儿,他们两个人又从这个姿势换到了那个姿势。 宁紫玉转过他的身体,扶住他的腰,让他趴在墙上,又从他的背后大力挺入。渐渐的空气当中,也不再是刘杳一个人的喘息声音了。就包括宁紫玉这种情场好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呼吸不稳,轻轻哼出声音,看起来很是失控激动。 可能是这种抽送的程度还是不够激烈,可能是这样挺入的深度还不够彻底。两个人的下腹,只要是相接触的地方,都像着了火一样。一燃烧,便都烧昏了两个人的头脑。不一会儿,宁紫玉又将刘杳按到桌上,压到地上,最后,两个人折腾纠缠了一路,才终于蹭到了床上。 本来好好的床帷,又被宁紫玉“刺啦”一声,给扯了下来。 做到现在,刘杳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途中,他也不止一次地在那人大力抽动的过程下,连续数次达到高潮。 奈何,这都不知道几个时辰了过去了,宁紫玉除去在他体内释放过一次之外,居然再没有半点要结束的迹象。 “呃啊……” 宁紫玉的唇舌不知多么巧妙热切,他只舔了刘杳的下腹几下,却见刘杳刚刚释放过没多久的分身,又轻微一动,居然就这样在空气中,又颤颤巍巍地挺了起来。 “……” 刘杳本来是累得平瘫在床上,可他感觉到以后,还是微抬了抬上半身,看了一眼,不由得拧了拧眉毛,过了好半天后,他才又好像是完全泄气一样地平躺了回去。 宁紫玉细致地亲吻他的脖间,胸膛,乳头,也顺便用刚刚撕下的床帏,将他的双腿分开,绑起来,再吊在床梁上。 “这样,你也就不用费力了,是不是……” 宁紫玉做事,还是一样不给人任何反驳的余地。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刚才的问话上。 刘杳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双腿被人这样架起来、绑住,嘴上却还来不及发出一丝抗议的声音,忽然就又感觉股间一痛,刚才才被人放过没多久的后庭,这下又惨遭蹂躏。 “呃……” 他不由自主地躬起身体,仰起头部,咬着牙关又轻哼了一声,身体颤抖得就像秋天一片翩翩的落叶。 宁紫玉见状,忍不住俯低身子亲了他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1 一下,身下,却是抽送得更加卖力。 “啊……” 夜色阑珊时,冬日的深寒实已悄然来到。 昏黄的烛光中,从窗间模糊的窗户纸上,倒还可依稀辨别到那两个人相互交缠在床上,纠缠得难舍难分的身影。 有人说,太剧烈的快乐与太惨烈的痛楚,往往就是相生相依的,不可分割。 而这一刻,朱楼深处,画楼深角,依然还是明月如霜,依然还是好风如水,也罢,也罢,不妨就在此刻,还是给他们二人时间,就让他们在这短暂的相拥中,获得那份不短暂的快乐吧。 毕竟仓皇之后,便知道沧海桑田太难,倒不如放逐天涯海角…… 还容易些。 第四十七章 一个人最难明白,也最难管住的,莫过于自己的心。 刘杳早晨醒来的时候,宁紫玉已不在身边,不过幸好他已经不在身边,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人,和昨夜那些凌乱不堪的事情了。 身旁,和印象中的不一样。就连眼前飘逸的床幔,也都从本来清一色的白,转换成刺眼的紫色了。 柔柔的紫色纱帐在他半睁开的眼帘前飘荡,刘杳抬起手掌捂了捂眼,挡住晌午的太阳光透过薄纱直射进来,射伤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那么一刻的不清晰。身体各处,都是被碾碎过一般的疼痛。 不过,刘杳虽然羞于承认,但他脑子里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他知道自己的这身疼痛来源于哪里,他知道自己和宁紫玉昨夜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也知道,就在昨夜,自己在宁紫玉的面前,早已不能保持那本如流水一般的平静心态。 事情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他却从来不曾注意。 无可否认,他的情绪激动了。无可否认,他的面具裂缝了。无可否认,他在他那个最不愿意显露情绪的人面前,露出了马脚。 刘杳想到这里,心里就没由来的一阵愤怒和疼痛。他在床上双手捂着脑袋,不知为何,整个人就像突然气不过一样地坐起来,奔下床,再两手“哗”的一声,将桌子上的早膳全部扫落。 被打翻一地的白粥似乎还冒着热气,盘中两块摆放精致的小酥糕,也被他弄散了形状。 “怎么了怎么了?”殿外守门的侍官听见响声,立马诚惶诚恐地赶进来。 “刘大人!怎么了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一旁小侍官的声音他不是没听见,只是刘杳此刻能做到的,仅是一手扶着桌缘,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而另一手则扶着额头,尽量不再让自己的情绪向外泄露半分。 “刘大人!您的屋子昨夜乱得不成样子,现在正派了几个奴婢过去收拾,这里是圣上的寝宫,圣上吩咐过奴才,等您醒了以后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那小侍官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却被刘杳突然抬起来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那种下一刻似乎就要将人撕粉碎的可怖眼神,他就是从皇上身上都从没看到过。 小侍官抖了抖,膝下一软,退后一步,牙关打颤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大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小侍官从震惊中回神,“咚”的一声跪下,连忙向刘杳告饶道。 “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请大人饶奴才一命……” 而刘杳却身体一晃,不得不用手掌心护住自己的眼睛,才得以继续站稳。 殊不知,他的眉头,在手掌下都纠结成一团了,也不曾被人发现。 刘杳不是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 曾经,他虽然有一身的好武功,但是也从来没有动用自己的武力威吓或是恐吓过别人。他不是变得不一样了。人还是曾经的那个人,心也还是曾经的那颗心,只是生命中有某些部分,变得那么的不一样了。 刘杳刚想到这里,忽然就在手下就闭上了眼睛,关上了心,仿佛拒绝再想下去。 窗外,美美的日光几乎要倾了城,倾了心。 千万年前的观音大士曾说,心即是佛,无心是道。如果一个人果真放下了一个人,那么,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本该便是如此吧。 可是,让人为之疯狂、为之成魔的爱情为何总是这样,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会伤害那个人在人世间的修行。 之后,刘杳也顾不得那正在向他磕头赔罪的小侍官,抓起衣服,就往门外冲去。 这里是个让他再待下去连心灵都会阵痛的地方。 然而,刘杳股间的伤,却还是支撑不住他走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在冲出门外以后,并没有走出多远,而是选择一处人少的地方,坐在那里休息。 额上有汗浸着自己的睫毛流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回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知为什么,竟是嘴角一扯,分外心酸地苦笑起来。 “呵呵……” 老天爷,他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本已下定决心再不和那人有一丝关联,却不想事到如今,他还是抵不过那人的一句情话,挡不住那人的一丝触碰。 刘杳不禁要问自己,难道这五年以来,自己所受过的苦,所受过的伤,自己都忘了吗?难道这五年以来,自己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就可以这般简单地都放下了吗? 自然是不能的。 就算他想忘记,想放下,他那被害得生生胎死腹中的孩儿,也不会原谅他。 叶邵夕想到这里终于不再苦笑了,而是换上了一副十分冷酷沉静的表情,这时,天边正好有几片雪白的颜色随风轻落下来,飘落在了刘杳的肩头上。 刘杳抬头一看,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地伸出手去,看着漫天的雪花飘落于自己的掌心。 “下……雪了……”他不由动了动唇,望着漫天漫地飘落的雪花怔住。 怎么。本以为昨日种种昨日死。可往事浮现,为什么又历历在目? 正如这一朵朵,翩翩飘落在自己睫毛前的雪花一般,洁白、无瑕并且又纯粹得太过刺眼。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人,什么情会如雪花这般纯粹呢? 很长时间,刘杳都独自一人在这漫天飘落的雪花中沉沦,他不禁在心内问自己。 叶邵夕啊叶邵夕,经历了生涯那么多的坎坷离别,独自面对过人生那么多的温情冷暖,怎么你脆弱敏感的神经,还是未因此而麻木?怎么你纤细易伤的内心,还是未因此而粗糙? “叶……校尉……” 刘杳正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唤他,他抬头望去,却见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望了自己多久。 那一声简短的“叶校尉”过后,恍惚间,时光又好像回到了五年之前,他骑在马上,一伸手按住那个人的肩膀,对他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2 无比坚定的托付道。 陈青,接下来,交给你了。 好,叶兄弟你放心,我陈青用性命担保,一定会带他们安全离开。 刘杳听见这一声便是哑然,怔愣了很久以后,才对他微微一笑,道:“陈青,好久不见。” “叶校尉!我就知道是你!!” 陈青听他说话,忍不住激动扑上去,却因力气过大,险些将刘杳扑倒。刘杳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才听他急急道:“叶校尉!你这几年怎么样!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叶校尉!我就知道老天有眼,一定就不会让你这么白白死了的!!叶校尉!你知道吗!!我早就听郁紫说你可能还活着,可是我从来就不信!那家伙说过的话,我打从娘胎起就没相信过!不过没想到这一回,竟真的成真了!” 陈青看见刘杳,由于惊喜过度,抱住他说个不停,刘杳听罢微微一愣,也微微笑了出来。 “陈青,多年不见,你说话,可是一点将军样子都没有了。” “叶校尉!!”陈青激动的,一把就拉上他的手,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奇怪起来,“叶校尉,你的头发是怎么了?怎么会白了?” 而刘杳似乎并不想谈此事。 “没什么。”他转开身,十分平静地转移话题道,“陈青,你这几年怎么样?当初不是去煜羡了吗?” 刘杳一边说,一边移步向长廊尽头的小亭走了过去。陈青也跟了上去。 不远处,有一座方形的凉亭,刘杳率先提步走了进去。 “叶校尉,我想问问……你这些年都还好吗?” “你的……” 陈青说到一半,目光就有些不自然地向他平坦的腹部瞥了瞥,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我还好。”刘杳说罢垂下目光,故意避开孩子的问题不谈。 “哦……” “对了,陈青,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你说。” “你应该知道吧,前几日,梁小姐来皇宫行刺一事。” 陈青听罢微微一怔,嗯嗯啊啊地犹豫了半天之后,一咬牙,还是决定对他说出真相。 “是我对不起你!叶校尉!” “其实……我这次进宫来,也是想求皇上帮我想想办法……” 只见,陈青一边说,一边不还由自主地在手下收紧拳头,好像面对叶邵夕,他还是无法那么若无其事地将自己错误坦然说出来。 他没有照顾好梁怡诗,而且梁怡诗自那日从皇宫中逃出来之后,还被纳兰迟诺劫了去。关于这件事,他一直在心内耿耿于怀,又哪里还有颜面再对叶邵夕说出? “梁小姐自那日之后行踪不明……” “什么!?” 谁知,刘杳听罢这话,猛地站起来,他一手抓上陈青的手臂,手劲大得不像话,脸色苍白得也不像话。 “失踪!为什么会失踪!!?怎么会失踪的!!?” 陈青被他抓得手臂疼痛,却不敢挣开。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我认为,一定是有人将梁小姐暗中劫走了,而且这个人……” “是谁!?是不是宁紫玉!!?” 刘杳表情有些扭曲,只见他一口截断陈青的话,斩钉截铁地断定就是那人。 “不,不是这么回事!叶校尉你听我说……”陈青慌乱地想要去解释。 “不是这么回事!那还能是怎么回事!!” 刘杳急得怒吼出一声,吓得陈青把本来要吐出口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叶……叶校尉……” 陈青想了想,刚想要接他的话,转眼之间,却见刘杳身体忽然晃了一晃,额上随即出了大片的冷汗,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好似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叶校尉!!”陈青见状一惊,忙伸手就要去扶住他。 “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刘杳疼得根本答不上他一句话,他使尽力气,也只够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伏在地上止不住地粗喘和痉挛。 “叶校尉!叶校尉!你怎么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陈青这时吓得根本就不敢伸手去碰他,而梁怡诗一事,也早就被他忘在脑后了。 然而不想,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误会,却在刘杳心里生根发芽,并且越膨胀越大。 不想远处,凉亭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一人尽收眼底。 “皇上……不过去吗……” 跪在他身后的郁紫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问出一句。 “……你认为,朕去了,事情就会变好吗?” 宁紫玉的声音淡淡的,很沉静,很美好,只不过,他答话的时间还是有些过于久了,久到郁紫都怀疑眼前之人是否是听见了自己的问话后,才见那人在自己遥遥地凝望中,缓缓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不会。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宁紫玉越是出现,事情反之也就会变得越来越糟。 多么可悲,他拼尽全力地想去疼爱的那一个人,却独独不能接近。 流逝的时间,和宁紫玉的呼吸一起沉寂。 “郁紫,朕不能再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郁紫才在这种静静的氛围中,听见身前的那人道。 “皇上您是指……” 宁紫玉并没有回答郁紫的话,他只是在郁紫震惊的眼光之中拿出一个锦盒来,随后递给郁紫。郁紫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放着一个纯黑的丹丸。 “这是暂时缓解逆血丹的解药,你去喂那人服了。朕已与纳兰迟诺达成共识,会按照他所说的行事。而他每一月,会给朕解药,保全那人的命。” 郁紫闻言心下一跳,他抬头,想去问宁紫玉究竟答应了纳兰迟诺什么条件,不想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就在宁紫玉站立的身旁,那根被他扶着的廊柱,赫然已有五个指印在上面。 “皇上……”郁紫见状不悦。 他不知道到底是叶邵夕改变了宁紫玉,还是宁紫玉本身这个人已因为感情的因素而发生了改变,不过不论是这之中的哪一点,都不是郁紫乐意见到的。 常人往往欲将心事付于知己,而宁紫玉身为帝王,则更习惯了将自己一个人置身于深沉的阴霾之下。端看这点,倒真真有些“世有解语花,凭谁解花语”的味道了。 解花人不在,悲苦有谁知。 郁紫不知道他自己这么形容恰不恰当,但此时的宁紫玉,纵然身为帝王,在他眼里,也只不过像是一枝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解语花”罢了。 更何况,“解花人”看“解语花”,本该只需一抹眼神便可心领神会,哪里还需要什么言传相告。 然而,可知那个“解花人”,却早已被风尘蒙蔽了眼睛,冰冻了心,竟再也不肯睁开眼睛,看“解语花”的一切了。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3 “你马上去传旨宣召百官。” 郁紫这厢正想着,不过一会儿,忽听宁紫玉发话道。 “你便去告诉他们,说朕再也没有时间去安抚他们那些没用的迂腐书生,若是想知道那‘镇国紫玉’后果的,今日正午,便在‘宣政宫’前候命!违令者,斩!” “臣遵旨。”过去很久,郁紫才在暗地里摇了摇头,似乎是不甚赞同地磕头答道。 刘杳服下逆血丹的解药后,情况好转很多,由陈青送回寝宫去休息。 宁紫玉在走廊尽头远远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是在何种心态之下,微微地笑了一笑。 正午时分,果真如宁紫玉所愿的,有不少官员都聚集到了“宣政宫”前。 这些大臣中,无一不都是辅佐了宁氏皇朝三代有余的忠臣良将。而这时的他们站立于宣政宫殿中央,面对着长阶上空旷的龙椅,要么就是长吁短叹,要么就是捶胸顿足,看得出来都是一副头疼心焦的样子。 而凡是今天到此的,大多知晓宁紫玉所为何事。 镇国紫玉,在映碧上千年的历史中,几乎被传说成为神玉,价值连城。 有道是天地生成,阴阳推衍,阳卦多阴,阴卦多阳。镇国紫玉,又称双诀玉,分属于阴阳玉的一种。据史书记载,只说它全玉通体流光,紫气泛滥,吸蚀天地阴阳,日月精华而终得大成。 映碧地宫,传说中,也就是那本该安放镇国紫玉的地方。 “哎,王大人,您知不知道皇上今天找我们是要来做什么。” 大殿上,还有人忧心忡忡地明知故问,生怕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张大人,你我今日既然能够站在这里,又何尝不会知道一会儿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只是可惜了我大映碧朝这几千年的基业,难道果真就要于今日,毁于一旦吗……” 这说话的老臣姓王,名仁善,自先皇靖文帝开始便开始倾力辅佐,到此,已辅佐过三代帝王。 大殿上,这几人正议论纷纷,不过一会儿,忽听长阶上有侍官提高嗓门喊了一句“皇上驾到”,宁紫玉便于众人这种满怀质疑的眼神中,坦然上殿。 “皇上!!” 不等宁紫玉发话,倒是有人先激动地一步上前,伏地一拜,开口就试图劝诫于他。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宁紫玉此时坐在龙坐上,细长的眸子向下扫过众人,犀利如刀,他微微眯起的眼神里,不见任何喜怒。 “郁紫。” “是。” “为各位爱卿们带路。” “是!臣遵旨。” 宁紫玉的果断与冷静并没有给其他人留太多劝诫的余地,一如他的行事作风,不论对错,如今该做就是该做,不为什么。 而映碧地宫,就在今天,悄悄地揭去了它神秘的面纱。 跟在身后的一干众臣,在进入地宫入口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被蒙住了眼睛。 传说,映碧皇家地宫只有一个入口一个出口,即是映碧皇家千余年来存放金银宝库的地方,又是以防万一之际的避难之所,因此十分神秘。 等到要进入地宫,这一行人才被郁紫揭下了蒙眼的黑布。 “各位大人受苦了。现在由本官带路,各位,有请。” 只见,面前是一条绵延了几千重的通向地下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暗深处,就像是不知藏了什么妖魔鬼怪般的,阴森森的,令人无端惧怕。 众臣跟随郁紫行进。长长的一排人中,郁紫燃着灯,带领众人走在最前面。 至于宁紫玉,则走在他稍后一些的地方,有时再时不时地对着他的脚下指点几句。 “大人们请按照我走过的地方走过来,切记脚下,千万不要出错。”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宁紫玉和郁紫才带领这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前。 这座石门的建筑高大无比,没有把手,似乎是从上到下的一体式的闸门设计。石门的正中央,雕刻着一头龙头模样的图案,看起来很是气派威武。 见状,宁紫玉上前,将自己傍身的一块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嵌进龙头的眼睛里,这石门才终于应声一动,仿佛咬动着机关中的齿轮转动,支悠悠地开起门来。 “!?” “这……这是……” 随着那石门的开启,众人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为首的“含阳殿”、次之的“宣政宫”、以及坐落在最后的“天心殿”。人们一时都看傻了眼,原来在地上那无比辉煌壮丽的映碧皇宫之下,地底深处,还躺了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皇家宫殿。 宁紫玉带领着各位,向那排列在中间的“宣政宫”不紧不慢地走去。 “宣政宫”中,庄严威武的龙椅之前,并排摆放的则是自映碧朝开国以来,各位先皇宗祖的牌位。 每一座的牌位面前,还燃烧着一炷一炷的香。淡青色的烟云,很静穆地,便如一缕一缕延续了上千年的迂回时光一样,在“宣政宫”的上空悠悠流淌。 长阶之上的灵位摆放整齐,高出众人将近一个人身的高度。众人这样仰头望去,便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被一排排的牌位居高临下,兴师问罪的错觉。 “臣等无颜觐见列位先皇陛下。” 跟在宁紫玉身后的这一些人,个个都是鞠躬尽瘁,服侍了先皇几十年的老臣。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映碧王朝。 “臣等辅佐不周,臣等有罪。” 还没等宁紫玉下令,这帮老臣,倒是极其忠心地,先对着诸位先皇的牌位跪下,伏地谢起罪来。 抬头望,流光泛滥的“镇国紫玉”,就躺在列位先皇牌位的正中心。 但凡美玉,它的精气总是远观却在,近观却无。而“镇国紫玉”,无疑更属其中翘楚,非一般美玉可以比拟。两半咬龙形状的紫玉,一半深沉,一半清亮,此刻,也正十分安分地躺在身下的锦盒中。 世间都传说,宁紫玉与那“镇国紫玉”本为一体,若想要毁掉宁紫玉,毁去宁氏王朝,最快最直接的办法,也就是毁掉“镇国紫玉”。 不论这传说是真是假,但试想,毁掉一块玉,总比毁坏一个人,毁灭一个王朝,要来得容易的多。可想而知,这“镇国紫玉”当然就变为列疆各国争相争抢的对象。 第一势力,以唯一能与映碧王朝分庭抗礼的东国煜羡为主。 第二势力,以长久以来依附于映碧王朝的附庸属国为主。不必奇怪,就算是小猫小狗被圈养的时间长了,也总是会有想翻一翻身,咬一咬主人的时候的。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至于东国煜羡,宁紫玉一直想笑话他们太鼠辈。 几十年来,煜羡皇帝的脑筋似乎一直动在这一块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4 传说真不真,假不假的玉石上面。从上一代的先祖皇帝到这一代的驭苍帝君赢逝,似乎二国私底下打的仗,皆是因为这一块玉石所起。 而五年前,君赢逝命令梁千一行扮作义贼,埋伏云阳山,为的就是这一块小小的玉石。 若是他宁紫玉想要一块什么东西,不会来这些你躲我藏的游戏。他会很干脆地闯进敌国皇宫,杀生劫掠,无所不用其极。 很多人行走江湖庙堂世间,大多会为己留有一条退路。 可宁紫玉却不会。 也许在这个方面,他倒是和叶邵夕挺像的吧。许多年前,叶邵夕不是曾也说过吗? 爱一个人绝不潇洒,为自己留了退路的,也就不是爱。 正因为世上有些人爱得疯魔,所以那些人不属于他们的人,才看戏,看情,羡慕得痴狂。 “皇上!列位先祖皇帝都在此眼睁睁地看着,您当真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吗!!?” “还望皇上三思!镇国紫玉乃是我映碧御国之本,伤不得啊!!” “皇上!还望皇上三思啊!皇上!!” “哦?怎么?难道诸位爱卿的意思是说,有我宁紫玉统治映碧大朝,竟抵不过一块小小玉石的力量?” 面对各位老臣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地规劝,没想到,宁紫玉的声音倒是清冷得可以。 “臣等……” 此话一出,众人一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作答。 然而这些人中,却也有些脾气硬的。只见,服侍过三代映碧皇帝的御史老臣站出来,对着宁紫玉,“咚”的一声跪下,坚决道:“皇上!皇上贵为天子,自然为我映碧国之本。但古语有云,一国若能繁荣昌盛,长治久安,万离不开‘根本’二字。皇上若是为本,那‘镇国紫玉’无疑便是我映碧朝千百年来的基业之根。” “‘根本’,‘根本’,斩断‘镇国紫玉’,皇上难道是想自断臂膀,错失天下人心吗!!?” 可谁知,宁紫玉却只淡漠地看了那跪在地上的老臣一眼,随后略微转头,对着一旁的郁紫说:“拿剑来。” 他将手伸到半空中,随后便感觉有沉甸甸的重量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中间。 是那把剑。 五年前,叶邵夕曾经用过的那把“成仁金箭”的剑身。 五年后,它被很完整地保存下来,并陪伴着“镇国紫玉”,一起沉睡在这座皇家地宫的正中心。 它不再是“成仁金箭”,没有了剑鞘,徒留下剑身,它只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 宁紫玉掌心用力,握紧剑柄,他深吸一口气,来到了由众位列祖列宗的灵牌护卫的紫玉之前。 “皇上!!”长阶下的一干人影,都跟随着他的动作,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万万不可啊!!” “万万不可啊!” 这个时候,宁紫玉对身后的一系列喊声都置若罔闻。他很专注,专注着沉下呼吸,专注着提起剑柄,专注着于半空当中毫不犹豫地斜斜挥下一剑。 而后,在众人同样专注的眼神里,只映到“镇国紫玉”“咔嚓”一声,瞬间就随着宁紫玉横切下去的剑气,缓缓碎裂。 不知是不是宁紫玉用的力道过于大了,谁想,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镇国紫玉周围仿佛护卫的先祖牌位,也都哗哗散落了一地。 众臣见状都是一惊,过了好半天才知道发出声音。 “天谴啊!天谴啊!!” “皇上!您可看见了吗!!?这就是天谴啊!!” “这就是天谴啊!!” “完了!我映碧泱泱大朝就要完了──” 惊乱了很久的大殿上,也不知是有谁率先叹出一声。 “唉……” “皇上,老臣伺候列祖皇帝六十余载,如今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是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不多的人群中,只见有一人摘下官帽,缓缓出列。 他对着宁紫玉拜了一拜,上半身匍匐在大地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起来。 宁紫玉此刻静着眸子,整个人侧身而立在长阶上,他不说话,一手提着剑,也没有任何动静。 “臣等也恳请皇上,请皇上允许臣等告老还乡。” 十数名老臣,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一时都站起来,恳请宁紫玉,准奏他们告老还乡。 “好,朕准奏。” 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见宁紫玉在长阶之上,缓缓出声道。 很意外的,郁紫刚开始以为宁紫玉一定会当场处决这些人。可是,事实,却好像并不是这样。事后,在郁紫的回忆中,他与宁紫玉也有这么一段意义颇深的回答,令人费解。 臣不明白,皇上为何没有当场处决那些人? 朕要做的事,他们没有阻拦。 朕只是要将“镇国紫玉”分成两半而已,达成了,便足够了。 姑且不论他真实意义到底为何,但时间,也不允许郁紫一人再做多想,因为就在他心下还作揣摩的时候,一纸宣召,竟已是惊动整个映碧宫殿。 “启奏皇上,煜羡广安王君赢冽,求见──” “宣──” 偌大的皇宫大殿之上,突然就以这一声,分外沉重地落下帷幕。 第四十八章 君赢冽一行人来的当天,映碧皇宫上下,都鸣起一阵冲天的号角声。 映碧的宫廷礼乐,阵仗一向排得很大。就连率领众臣出来迎接的宁紫玉,站在高出平地许多的长阶之上,负手而立,极目望去,也是一副胸襟气度都无人可与其比肩的模样。 他额前的珠玉时不时地被风吹响,发出轻轻的撞击声音。而那声音竟异常清越,就如来自心脏深处微微的跳动声音。 鲜红的地毯从他的眼底,一直深深的铺到了长阶的尽头。 随同君赢冽一起进京的,除去一向是与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御医白予灏之外,竟也还有好几名近卫将士随身在侧,好像随时在负责他的安全。 那一天,宁紫玉在所有迎接的人中,也并没有搜寻到刘杳的身影。 赶来迎接的煜羡使者中,有君赢浩,有墨水心,还有跟随君墨二人一同前来的许多煜羡使官,却独独不见刘杳。 宁紫玉心下怔忡,知道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心中便止不住的微微疼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自广安王君赢冽一行人来到映碧已一月有余,然而宁紫玉却似乎并不急着将手上的三十座城池交予他。 时间,在两方人马的猜测与焦急等待中悄然流逝,没过多久,便已时至新年。 除夕将至,依照映碧朝以往的惯例来说,燃放烟花,设宴群臣,这在是在每一个皇帝的时候都免不了的事。 然而到了宁紫玉这一代,事情却似乎进展得并不是那么顺利。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5 先不说“镇国紫玉”被毁坏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朝堂上有为数不少的几个老臣纷纷罢官回家,宁紫玉对此一事,居然不置一词,甚至连一声劝阻或是挽留都没有,这就不能不惹得众人在人心惶惶之外,还对宁紫玉抱有很大的不满了。 甚至在闲暇之际,也不免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那煜羡的君四王爷来咱们映碧都十天半个月了,也不见皇上有个动静,你知道朝上的大臣都说什么吗?” “说什么说什么?” 回廊一角,用不了一会儿,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侍婢们挤满。 这些宫人,每天闲着没事做之时,就会将宫里宫外,宫上宫下讨论个遍。什么皇上今天有对她回眸一笑啦,什么丞相大人今天有邀请她去他家小坐啦,什么叛离多年陈将军又回到映碧啦什么什么的。总之是这世界上有可能发生的,没可能发生的,偶然之下发生的,根本就没发生的,都要拿出来被她们嬉笑调闹一番。 “你个下等宫女,当然不知道啦。” 说话的人名唤鸾娇,分属于皇帝寝宫中近身伺候的宫女,因此,她在这帮笑笑闹闹的小姐妹中,她也算是身份最高,级别最长,知道的新鲜消息最多的那一个,所以也就特别地受姐妹们崇拜。 而被训斥的那名小宫女则扎着两角小圆髻,左右脑勺一边一个,长长的丝带从她那两边可爱的小团髻垂下来,再衬着颊上微微的两朵红晕,看起来分外惹人喜爱。 她叫壬铃。两年前才进得宫,进宫之后,就一直在服侍有疯病缠身的柳妃娘娘。 柳妃娘娘的原名叫什么她不知道,而侍官侍婢们看见柳妃娘娘的样子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就好像生怕这疯病也传染给了自己似的,每一次从她们宫前经过的时候都是行色匆匆。原本,她和大家的关系也都不是很好,直到几个月之前,柳妃娘娘突然失踪,她又被上头调到别的宫中,这才和大家越走越近,关系渐渐熟稔起来。 “壬铃,要你伺候那个柳妃娘娘,不容易吧。她天天蓬头垢面地在后宫走来走去,一直跟幽魂一样地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简直跟真鬼差不离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感觉背脊发麻,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也没有啦,柳妃娘娘安静的时候,还是很好的,再说,她也不是一直疯着呀,偶尔还是有清醒的时候的……”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和她讨论的话题,一直是缠着行踪成谜的柳妃娘娘。而后来,这个话题也就渐渐地过气了,没什么新鲜感,众人也就不再拿出说了。 不过这一阵,又有了新的话题,让她们愈渐雀跃地兴奋起来。 那就是初来映碧的君赢冽一行人,引起了宫内宫外的轩然大波,自然,也不免被她们拿出来讨论一番。 “朝上的大臣都说呀。”鸾娇说到一半卖了个关子似的转了转眼睛,见把大家的胃口都吊得高了,才“噗嗤”一声,笑笑说道:“大臣们都说,皇上呀,其实也不过就是用那映碧的三十座城池作饵,目的就是将那煜羡的君四王爷换来。” “你看,都这么久了,也不见皇上交出他允诺的那三十座城池,可见,皇上的用意,不过就是想将那君四王爷牢牢地锁在身边,这样,江山美人两不失,多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这鸾娇说完,还忍不住又两手一拍,赞叹了一声,就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的。 “啊?真的假的?鸾娇,这种事,你可不能随便乱开玩笑。” “嗯……我觉得鸾娇姐姐说的有道理。”其中一人连连点头,也忍不住发话了。 “鸾娇姐姐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知道的消息自然也就准确。再说,皇帝陛下直到现在都紧抓着那三十座城迟迟不放,那除去这点,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也是也是。”众人这么一听,也都不由得扶着下巴,啧啧称是。 殊不知,就在这一群人议论的背后,有一处回廊,时间很久,都静默地站着两人。 “怎么?怎么不往前走了?” 墨水心在一旁,有点坏心眼地打趣问他。 “没什么。” 刘杳的摇头速度与答话时间显然都略有怔忡,但他不说,墨水心也就没再继续追问的打算。 “……那个叫壬铃的宫女,以前曾伺候过柳茵吧。” 沉默了一会儿,又见刘杳好像刻意掩饰自己一般的,停了一停,岔开话题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才没兴趣知道。”墨水心听罢甚是无聊地一耸肩,不顾仪容地打着呵欠“切”了一声,伸个懒腰,顺便还将双臂作枕,舒舒服服地抱在脑后。 “柳茵得了疯病,看来那时她一定受了不受苦。” “柳茵?曾经云阳山上的那个柳茵?” 墨水心刚想起来,刘杳和柳茵不仅算是同门一场,更何况,又还是一样的同病相怜之人。 “嗯。” 墨水心说到这里,眼光又不由自主地瞄到他的小腹,随后才觉得略微尴尬,便转过头干咳了一声。 “说到柳茵,喂!她不是背叛过你们吗?” 刘杳停了半天,默不作声。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介女流之辈,到底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又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什么嘛!不就是一个孩子吗?谁没死过家人死过兄弟的,以为这点就值得同情啦!” 不想这墨水心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说话不经过大脑,等到话都脱口而出了,他才知道满脸黑线地后悔。 刘杳闻言,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呃……咳咳!我的意思是说……呃……男人重情义是件好事,但是对待背叛过自己的人,你也不要这么不计前嫌好不好?换做是我,就非把那背叛的家伙大卸八块,剁成肉酱,然后扔到荒郊野外去喂狗!哦哈哈……” 墨水心略感尴尬,便想说些夸张的话来逗逗刘杳,可谁想弄巧成拙,刘杳的脸越发的黑了。 “呃……” 这下,墨水心便当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垮下肩膀,蔫了表情,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抱歉,刚才我在想事情,没听清你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又见刘杳发话道,他拍拍墨水心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反而安慰他道。 墨水心知道自己被刘杳安慰,心下便有些不好意思,他追上刘杳,刚想再说些什么,忽听身后有一个甚是冷冽威严的声音传来。 “墨水心,这种时候,你不陪着六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啊!四皇兄!!”墨水心扭过头去,看见君赢冽,眼睛一亮,便十分兴奋地冲上去,“四皇兄四皇兄!今儿个可真算是老天开眼,终于让弟妹我看见您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6 老人家了~~~” 墨水心一向没皮没脸,就算看见君赢冽脸上明显的不悦,也依然故意道:“四皇兄啊!您都不知道,您来了都一个多月了,却一直都和映碧那个狗皇帝闷在屋子里谈事情,这才使得弟妹我就算是想给您请安,也摸不着门路啊~~” 今天晌午的时候,君赢冽终于和宁紫玉对某项事情达成了一致,这才从他的御书房出来,走在长廊上的时候,却不想远远地便看见了墨水心两人。 略有些羞愧的说,他来到映碧已经一个多月了,却还不曾去拜访过六弟一行人。 原因是在他刚见到宁紫玉的时候,宁紫玉就已经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他一个隐藏多年的皇家秘辛。 君赢冽回想他与宁紫玉的一场谈话。 “真可笑。煜羡的皇家秘辛,却要你这个映碧皇帝来告知我,宁紫玉,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吗?” “当然,信或者不信,还是要取决于王爷自身。” 还记得,宁紫玉那时微微笑得十分幸福,就好像不论他为那个名叫叶邵夕的人做什么,自始至终都甘之如饴,幸福满怀。 君赢冽被他的笑容震了一震,本来不以为然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被这抹笑容按压了下去。不知怎的,他也开始重新认真起来,思考着宁紫玉的话。 “你说的这个人,难道就是他?” 其实刚来映碧的第一天,君赢冽就曾在宁紫玉的指点下,透过窗户,遥遥望见过刘杳的身影。 “是。” “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兄弟,那么宁紫玉本王问你,你可有什么证据?” “呵……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他就是你的兄弟。” 还记得宁紫玉当时,这样回答道。 “骗你无益。” “王爷,你接触过他吗?……”宁紫玉的眼神,也遥望着窗外的那一点,说着说着,便融化了,便柔软了:“他就像是雪花,虽然看着很冷,但离得近了,就会融化。” 君赢冽听罢轻轻震了一震,过后很久以后,才闭眼一笑,又重新转过头来,面对宁紫玉。 “看得出来,你很了解他。用情也很深。” “情?呵……多谢王爷抬举。多少人都说朕冷酷无情,连服侍了映碧皇朝的三朝元老都忍心逐出宫去。” 宁紫玉说罢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半天过去,也不见有其他反应。 很长时间以后,君赢冽都看见宁紫玉的眼神,一直在长望着窗外,动都不动,移都不移。 很神奇的,他甚至都能看见在那个人如水的眸子里,一直都影映着窗外人的身影。就好像风吹过去,雨打过来,却都挡不住窗外人的一动一静,一喜一怒,在自己的眼眸中,静静观望,默默守护一般。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才见宁紫玉低眉一笑,低低开口道:“而且,想必王爷也不会忘记,五年前朕曾屠你十万大军,下手毫不留情。”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说来,这也是本王的责任。” 这日,君赢冽也难得多话,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忽然笑道:“原来一直以为,都是本王想错了,是世人想错了。” “嗯?怎样?” “宁紫玉,你身为映碧一国之帝,居然不惜代价赔上三十座城池,目的,恐怕不只是为引本王来这么简单吧?” “王爷想呢?”宁紫玉低下眉,抿唇浅笑。 “呵……宁紫玉,本来本王以为这天下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了解你,但是现在看来,你很好理解。” 谁知,君赢冽却在此,停了停话,答非所问道:“用不着其他的人来揣测你,因为你同本王,根本就是一种人。三十座城,只换本王对那人的一声肯定,宁紫玉,你觉得这样值得吗?如此一来,家国天下,不知要有多少人要误会你。当然,更包括你最在乎的那一个人。” 也许是宁紫玉异常的执着与坚持撼动了君赢冽,所以他才决定留下来,听他说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事,并且尝试着想要去相信他。 又过了许久,君赢冽见宁紫玉始终无语,似乎也不准备答话,便只有低叹了一声,摇头笑着说了一声“好吧”。 “本王可以将你所说的话放在心上。然而这件事事关重大,对于本王来说,也过于震惊,所以还需要些时间考虑清楚。” “……若王爷还是不信,自可去找你那煜羡的梁千一问究竟。” “是非论断,本王自会判断。” 君赢冽不由想起,多年之前,那个名唤叶邵夕的人曾救过自己一命。 宁紫玉也适时提出交换条件,道:“当王爷想清楚之时,映碧三十座城池,朕自会双手奉上。” 二人结束谈话后,君赢冽从宁紫玉的御书房出来,这时天已微黑,他碰见一早就等在那里的白予灏。 “你一直在等我?”白予灏微微笑着,向他点点头。 二人提步离开,走到一半,君赢冽却忽然停下来,对他道:“予灏,我的心很乱。” 白予灏知道,每当赢冽唤他“予灏”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最为困惑和不安的时候。他信他,就像他同时也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地相信他一样。总是,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抑或一句叫唤,就可明白。 “说出来,给我听。” “……” “你有没有想过,我与我的皇兄皇弟们,很可能,并非一个父母所生。” “还记得那个人吗?……”君赢冽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闭起了眼睛,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五年前……曾有一个校尉,救你我于映碧的军帐之下……” 漫卷而来的西风,忽然就湮没了两个人在回廊中的声音。 这以后的几日,君赢冽便一直于房中安静地思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一直都避不见客,而陪伴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白予灏。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有时候就算是君赢浩上门拜访,君赢冽也是一样地将所有的人都拒于门外。而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以后,君赢冽出来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去找宁紫玉。 关于这件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的人都说,宁紫玉交出那三十座城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讨好并占有煜羡王朝的广安王爷。 而事情经过好几种版本,待传到刘杳的耳朵里的时候,刘杳却只对着这么一大干的流言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嘲讽道:“煜羡的四王爷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们正应该恭祝映碧的皇帝陛下终于达成所愿。” “你看见了吧。这种结果,难道就是你想要的?” 回廊转角处,宁紫玉和君赢冽并肩而立,静静看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不久,便见宁紫玉垂下长睫,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7 一笑答道:“王爷既然答应过朕会好好考虑,那就请一定不要食言。” 为什么你总是习惯站在那人的背后,就像当初他一样习惯地站在白予灏的背后,望着他一般。 君赢冽感慨半天,一闭眼睛,说不出来如今的宁紫玉,到底是变了,还是其实他一点都没有变。也或许,动情之后的他,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彻彻底底的疯子兼痴子,同自己一样。 “本王一言既出,自然不会食言。但在这之前,本王要你看清,你为这件事赔上的代价会有多大。”君赢冽说罢停了停,又道,“不仅是那个人再也不会相信你原谅你,而且宁紫玉,你听好!如果事实果真如你所言,那个叶邵夕当真就是本王同父异母的兄弟的话,本王就算是赔上比十万兵马还要多的牺牲,也一定不会原谅你曾经所对他做过的一切!!” “你没有后悔的机会。”君赢冽最后一次警告道。 “很好,朕求之不得。” 宁紫玉当时的笑容,君赢冽一直到多年之后都还记得,从那个笑容当中他读到了很多,他读懂了大奸大恶的一腔痴情,他读懂了他毕生所求,不过是保护那个能与自己心灵相契的人。他用了一生,全心全意地去爱了那一个人,因此直到死,他的灵魂也孤独了一生。 后来,君赢冽在宁紫玉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之下,终于开始认真看待这件事。 更甚至,他还命身边的贴身近卫专程回趟煜羡,为的就是将那梁千传唤来此地对质。 可谁想,那被派出去的近卫却不知在半路上遭遇了什么,自第一天出去以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地下落不明。 一次两次,连第三次都是这样。 君赢冽终于感觉到,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暗中阻挠着自己知道真相。 然而越是阻挠重重,君赢冽也就越是肯定,在这煜羡王朝的内部,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 有个人,他不想要自己知道。 难道是……皇兄!! 这样的念头在君赢冽的头脑中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消失。 梁千既然是证实所有事情的关键,那么君赢冽便下定决心,非要将那梁千找出来不可。 再后来,他便不期然地想起了墨水心。 他和六弟,作为使者,应该也在这映碧宫中。 不该叫六弟…… 现在都还不能肯定……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六弟…… 君赢冽经过千回百转地反复思索之后,他又想起,记得连苏引月这样的武功高手,都说过墨水心的武功深不可测,更甚至都在他之上。 那么,如果派墨水心去的话,事情会不会顺利许多? 如果、如果,皇兄果真是不想要自己知道真相的话,那梁千的性命……怕是就要不保了。 君赢冽经过这么一分析,便知道大事不妙,这才起身,匆匆就要去找墨水心。 然而他却没想到,长廊一角,居然会偶遇墨水心和那个可说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人。 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叶邵夕,可今日却是头一次面对面地碰上。 “四皇兄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别急,弟妹我这就给您请安。” 墨水心没变,一样的是婆婆妈妈,脸皮厚得永远不饶人。 君赢冽向前走了一步,他用眼角余光,分明看到眼前那个名唤叶邵夕的人,背对着自己轻轻一颤,然后过了许久后,才退到一旁,对着自己磕头跪下。 “卑职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在这个时候,君赢冽忽然能理解起宁紫玉的用心来。 是不是如果他不和他相认,那么以后的每一次,他都打算这样跪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佯装平静地说出每一句“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君赢冽忽然发现,最了解叶邵夕,最能帮到叶邵夕的,最知道他想要什么的,果然还是宁紫玉,连自己都不行。 “你……是我煜羡的使者?” 连君赢冽这时都嚼不出来,自己说话,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 “家住何处?你家还有几口人?”君赢冽说着顿了顿,“可有父母?” “……” 不出所料,这个叫叶邵夕的人,连一样都答不出来。 “卑职……” “不必答了。”君赢冽截断了他的话之后,顿了一顿,又挥了一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本王有话和墨公子说。” “是。” 刘杳退下的时候,君赢冽也一直在望着他的身影,于风中默默不说话。 正像许多年前,自己和白予灏乘马逃离的时候,那个人,也一定在背后默默迎风望着他一样。 如此思来,怪不得,怪不得五年前的那一眼,会让一个陌生人,在自己的心中,留下这么根深蒂固到不可磨灭的印象。 “四皇兄?四皇兄?四皇兄啊~~~~四皇兄你怎么了四皇兄?~~~~” 唯有墨水心一人,很煞风景地活蹦乱跳。 “墨水心,本王需要你,帮本王走一趟煜羡。” “找出梁千。” 君赢冽最后回过头来,果断地,以一语,牢牢定住墨水心。 第四十九章 找出梁千的过程,并不如想象得那般顺利。 墨水心离开映碧已不下十几天了,期间传信回来说,他翻遍了煜羡所有梁千曾住过的府邸,下榻过的客栈,却仍然一无所获。 偌大的煜羡京都,有关梁千的一切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让人无从查起。 关于这点,君赢冽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然而对方的手段却如此迅速彻底,这就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了。而梁千到底还在不在人世,这便成了君赢冽此刻最为关心和烦恼的问题。 “继续查找,直到确认梁千的死讯为止。” 在君赢冽给墨水心的回信中,他蘸墨提笔,思考了思考,却只简简单单地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本来,他的本意是出于对宁紫玉的尊重,才肯从正面来看待这件事的,然而,在追踪这件事的过程中,君赢冽却发现,若不是其中有所隐晦,怎么会连搜寻出一个人的这种小事,都变得如此困难重重? 窗前的雪雕很长时间,都在乖巧巧地梳理着自己的翅膀,很是宁静祥和。 而这样一抹雪白的颜色,不知怎的竟宁静得出奇,尤其是它映衬着自己身后的蓝天白云作景,倒真是有些非淡泊无以名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意境了。 并非不是真的不了解世事,而是众生百相,人世圆融世故,倒不如装疯卖傻,装聋作哑,要来的更明哲保身,和无咎无誉一些了。 君赢冽这样想的时候,已低头,将自己刚刚写好的纸条拴在这只雪雕的右腿上,然后,他拍了一拍它的头,说了声“走吧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8 ”。 而后,那雪雕便仿佛听懂人话似的,啼鸣一声,展开翅膀,飞跃于天际,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很久,君赢冽都看着那只翱翔于天际的雪雕,忽然就觉得,也许,这就是墨水心他所谓的处世哲学。他出世,却绝不厌世,他避世,却又对世事人心种种了然于心。正如矛盾反复的世事,才成就了这样矛盾反复,却从不受性情拘束,自由自在的墨水心。 要说服墨水心并不容易,而那日的一场谈话,也让君赢冽时至今日都记忆犹新。 “王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回想那日,墨水心在听见君赢冽的问话以后,竟是忽地就正了正神色,一抱双臂,调整好姿态冷冷地望着他。 “我劝四王爷,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思。” 墨水心更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换了对他的称呼,由本来分外亲密的“四皇兄”,而变成甚是见外的“四王爷”。 “过去的事情何不就让它过去。更何况,我答应过臭老头儿,一定不会让他最亲的那个人再遭遇到什么的。” 老头?什么老头? 君赢冽微微敛眉,还没理解清他这句话含义为何,就见墨水心一转身,背对着他迈开脚步,看样子竟已是要离开了。 君赢冽从未有一刻像这样心急过,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墨水心,一定是知道,并且刻意对他隐藏着些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有关于他的身世,而所有的人都好像知道似的,却惟独他一个人不知道! “站住,墨水心。”君赢冽情急之下唤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墨水心闻声,停下来,君赢冽追上前去:“刚刚那个叫叶邵夕的人,他到底是谁。他与本王,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他与煜羡王室,又是有着怎样的联系?”君赢冽说到此处顿了顿,半天又道:“他与我母后叶氏,又是有着怎样的联系?” “他不是什么叶邵夕。” 墨水心的眼眸深处暗了暗,而后他闭上眼,很讽刺般地嘲笑一声:“他姓刘名杳,是臭老头儿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 “更何况,王爷你们自己家的家事,问我作甚。”墨水心撇清关系道,“呵,可笑,你们王爷家的家事,却要来问我一个外人。而且我这个外人,还是跟你们庙堂之争毫无半点瓜葛的江湖人。” “你们王朝将相,你们争你们的。我们平头百姓,我们自由我们的,这样,我们各自和平处之,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王爷说有什么不好?” 君赢冽被他这一大段话搞得一怔,他从未想过,如此消极避世的话,竟会从墨水心的嘴里说出来。 “其实纯粹的,一直都是王爷吧。” 墨水心此时背对着他,没有用眼睛,却仿佛会读心。 “你身在帝王之家,虽可自诩说是看惯了阴谋狡诈,险恶人心,但是两年前,你既然会从流落的民间返至京都,这无不都说明你其实还是对帝王人性,存有一丝侥幸心理的。然而像我们这些人,却早就对那些所谓的帝王人性不抱有任何幻想了。老头子如是,刘杳如是,而我墨水心,亦如是。” 墨水心说完这句话后,浩瀚的天空之外,忽然就有一声高昂的唳鸣,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划过天空。 君赢冽闻声向天空望去,但见一只庞大的身影,“唰”的一声,就盖住了当头明媚的阳光,在地上留下了它漆黑的阴影。 “这话题咱们就说到这里,也请四王爷今后莫要为此事再来找在下了,在下只不过想做回曾经那个很自由自在的墨水心而已。” 墨水心一边说话,一边在眼前随意一抬手指,而那一直盘桓在天上的物什,却好像是看懂了他这手势一般,啼鸣一声,随即便拍展翅膀,对着他们的方向俯冲下来。 眨眼之间,君赢冽便看见有一只巨大的雪鹰,停落在了墨水心的手臂上,它悠闲地梳理着自己翅膀上的羽毛。 “你很憎恨朝廷?” 他并无惊慌,只是不知为什么脑子一热,竟会突然问出来这般匪夷所思的话。 “王爷何出此言?”墨水心此时背对着他,好像轻轻笑了一笑,“谈不上憎恨,但并无好感。”他耸了一耸肩。 君赢冽闻言,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话,却听远处天空中忽然“嗡嗡”几声,几道连续的箭啸,擦着风声破空而来。 “怎么回事!!” 墨水心见状,脸色也是蓦地一白,他紧张地望过去,但见那瑟瑟夺命的箭势急追过去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远处正走在宫廊中的叶邵夕! “叶邵夕!小心!!” 他情急之下顾不上其他,张口便唤出了他的真实名讳,而一旁的君赢冽听罢这声叫唤,果然不出所料地挑挑眉,脸色有些沉重。 单看这几道箭势,气势惊人,方圆百里之内,飞鸟无不惊起。 君赢冽猜想,像这种箭势,决不是寻常弓箭就可以办到的。三箭连射,普天之下,除去各个皇宫王室才能用到的机关连弩之外,怕是没有一件神兵利器,可以做这般。 简单分析过后,君赢冽忽然想起一般人若是被此箭射中,便绝无生还之可能。 而眼前的那个人,君赢冽虽不知道宁紫玉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到底是不希望他死的。他想起五年前那个人的眼神,想起五年前,那个人也曾对他淡淡地报上姓名,淡淡地瞥下眼帘,淡淡地对他说:“我随母姓,所以姓叶”。 无法想象,他当时那样一副淡淡的神情之后,掩藏的,是怎样一颗痛彻心扉的心。 姓“叶”,姓“叶”,君赢冽至今都还记得,自那日回到军营以后,自己曾为这短短的一句话烦恼过不知多少次。不过在那后来,他自己也因为发生了好多事,便渐渐地将这件事给忘逐脑后了。 如今,旧事重提,君赢冽才觉出他当初那一句话的蹊跷来。 假设,这个叶邵夕他当真是自己的亲兄弟的话,那么他当时的那句话,是否有些暗示或者提醒他的意思呢? 否则,他说什么不好,却偏偏要说自己“跟随母姓”。 母姓,母姓,天下的人哪个不知道,当时的煜羡国母,分明姓“叶”,单名一个漪字。 君赢冽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简直是愚笨极了,为何当时这么明显的一句话,他却偏偏听不出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箭啸声中,夹杂着君赢冽的思考,也裹挟着墨水心那一刻传来的惊呼。 而这厢,叶邵夕听闻啸声转回身来,不禁脸色苍白。他运功行气,脚底如风,一连退后数步,却仍是躲不过那咄咄逼人的箭势。 “邵!……” 其实君赢冽也惊心,也想开口唤他让他小心,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不知该以一种怎样的心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199 情,以一种怎样的身份来唤他,这样张了张嘴之后,便只得作罢。 三支利箭接连而去,第一支,以雷霆之势,擦着刘杳的脖颈险险而过。那闪着寒光的箭头,不出意外地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两寸长的血痕。 “叶邵夕!” 墨水心眼见那流箭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便忍不住大喊出声。 第二支流箭,墨水心本想振出水袖替他截获,可谁想,不知那流箭箭头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竟“嗡”的一声就破开他的水袖,直奔刘杳而去。 刘杳见状扬袖一撩,本想拼上自己的三成内力搏他一搏,挥袖震开它。可谁知,那只有皇室军卫才御用的箭弩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只听一声箭啸过后,刘杳的衣袖已被那流箭牢牢地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一动都不能动。 到底是什么人,才视刘杳这般为眼中钉,肉中刺,竟然连发三箭,箭箭致命。 况且,刘杳这些年的身体,也一直不算太好。虽不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辈,但前些年的经历,显然还是将他掏得有些空了。 更何况,这三支弩箭,不简单。 君赢冽提着心眯着眼看过去,但见阳光下,第三支流箭的箭头忽然就在空气中擦出了一些金色的光芒,速度快得就仿若起火的金属一样! 是……金黄色的箭头! 君赢冽见状不由一震,就好像是突然知道了什么一样,脸色苍白得很难看。 第三支流箭顷刻而至,刘杳的袍袖却被钉在墙上无法动弹,他挣了几下挣不开,索性放弃。 而这个时候,让站在远处的君赢冽无比心痛的,是他看到了那个人在努力了努力之后,见仍然无力回天,却不发出一声呼救,而是仰起面来闭上眼睛,准备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的样子。 是不是对这个天下早已充满失望,所以才想要一死获得解脱?君赢冽不知道。他只知道的是,在最后一刻,他终于什么都不再顾忌地冲向刘杳,并大声地唤他:“邵夕!” 不知是不是充斥在骨血里的本能作祟,他无法眼睁睁地看他死去。可是,来不及了。 “叶邵夕!你偏过头去!” 毫厘之差,对于每一个武功高手来说,可以随时让一个人毙命,当然也更可以救人于命悬一线。 淬着银光的暗器,一刹那间便从墨水心的手中飞射而出,“当”的一声,便将那流箭的射程强行打偏。 然而,站在那里刘杳却并不听话,身体不动,头也不偏,就好像一心寻死一般。 若不是墨水心早有预料,催动全身的内力掷那飞镖的话,想来刘杳此刻,怕是早已做了那箭下亡魂了罢。 普通箭矢,墨水心有把握,但凡被他截了去路者,必然会被他的内力震得箭毁势去,然而这支箭却不会。只见,它在被墨水心打偏以后,只险险擦着刘杳的眉角,“嗖”的一声便钉进了身后的墙面中。 刘杳颊边长发被箭气削断,看起来甚是惊险。 “叶邵夕!你疯了不成!为什么不躲开!!” 惊险过后,墨水心气急败坏地冲向刘杳,大喊道:“你别忘了!你的命是老头儿救的!!在他的意愿达成之前,叶邵夕,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死!!” 墨水心许是这回真被气坏了,他上前抓起刘杳的领子,将他提到了眼前,又狠狠地向墙上摔去。 相较于墨水心的怒气,刘杳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一脸平静地偏过头,看向那金箭,保持沉默。 君赢冽看到刘杳安全,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了那金箭之上,沉默许久。 事后,宁紫玉知道了此事,龙颜大怒,将皇宫禁卫的一干人等连降三级,并将那作为证物的三支流箭,按照一切法定程序,移交刑部,看样子是准备铁了心彻查此事。 而事情查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终于有了些眉目。 据说,在每一支金属锻造的黄金箭身上,都有一个飞鸟似的篆章,很多人都指证说,这是东国煜羡的附属国之一──“邃羽”才特有的皇家记号。 而这之后不久,君赢冽又再一次找上了墨水心,并告诉他:“看到了吧。你不去惹是非,是非却偏要来惹你。” “邃羽?叶邵夕又跟他们有什么干戈?”墨水心奇怪。 “呵……什么邃羽?那么明显的嫁祸,哪个皇帝会傻到这种程度,暗杀一个人,要将自己的皇家记号明明白白地篆刻在上面,昭告于天下?墨水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那支流箭的箭头,是金刚石。”君赢冽说到这里眼神一暗,心里沉了沉。 “金刚石,是煜羡才有的奇石宝矿。传说,煜羡皇室会将它打造成无数把的‘成仁金箭’,授予给每一届的暗卫军长。如果宁紫玉所说的故事是真的话,那么相信叶邵夕……是不可能看不出来这点端倪的。” 君赢冽将事情一点点条分缕析地展开,最后转过身,一扬眉,终于说出他的真实目的。 “那么墨水心,现在,你愿意代本王走一趟煜羡了吗?” 墨水心不说话,而现实似乎也逼得他,不得不又一次地,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墨水心走了之后,君赢冽曾去探望过叶邵夕几次。 目的不过有二。 一,他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虽说直到现在,这个叶邵夕与他的关系都并不明朗,但君赢冽还是在私心里希望,希望这个人,果真就如宁紫玉所言的那般,是自己的亲人该有多好。 然而他的心情,却又是无比矛盾和复杂的。 承认叶邵夕,在另一种程度上,无疑又等于否定那些多年以来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的皇兄皇弟们。君赢冽不忍。 更何况,二十多年以来建立的感情,又岂是一朝一夕,几句流言蜚语就可轻易打破的?所以,君赢冽在犹豫,他也在试探。 另外,关于那三支箭弩之事,君赢冽也想知道知道,看那个叶邵夕,究竟知不知情。 三支箭弩出自煜羡,绝非什么邃羽。 局外人看不出来,宁紫玉看不出来,那也就罢了。但是如果换作是叶邵夕,这个应该深谙煜羡一国暗杀之道的人,怎么有可能看不出来? 也或许,他并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愿说。 而他不愿说的原因,或许和自己一样。想来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煜、映两国再次开战的罢。依照宁紫玉的脾气及个性,仅仅是一个行刺,就已经动怒到这般不肯善罢甘休的地步,那么如果有一天,倘若他知晓实情,兵矛相向自然是在所难免。 君赢冽第一次去探望叶邵夕的时候,不想却正好是他病发的时候。 “咚”的一声,君赢冽还未走进他的房间,就听见偌大的一声传来,就好像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0 是有人摔倒在了地上似的。 君赢冽闻声眉目一凛,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踢门闯入,却见刘杳仿若呼吸困难似的用手紧紧抓着自己左胸处的衣襟,身体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动都不能动。 “叶邵夕!” 君赢冽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叫出了他的本名,连忙奔过去,扶起他。 “王……王爷……” 刘杳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更没有说话的力气,但他显然还是被君赢冽刚刚的那一声“叶邵夕”所震动,这才使他即使是咬着牙关,苍白着面容,也要抬起头来,磕磕巴巴地唤君赢冽一声“王爷”。 君赢冽一直都记得,那人当时,眼眸里饱含的,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和不敢相信。 “本王还记得你!” “你是那个校尉!!五年前,救本王于映碧的军帐之下,你说你随母姓!你姓‘叶’!!” 君赢冽从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可是此时,他的的确确的是激动得厉害了,面对至亲之人,他无法不激动。 刘杳听罢一震,好似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说话,只是一个人望着君赢冽,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状,君赢冽又一遍按住他的肩膀,加大手下力气,似乎想传递过去一些什么一般。 君赢冽知道,自己并不是丧失理智,他也很清楚,现在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他也不是不明白,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要恢复到往常的自己,安安静静地处身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做一个局外之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将事实看清。 然而,自从他来到映碧,从宁紫玉的口中将这些事实都知道以后,他忽然就开始控制不住,白天黑夜,都反复做着数年前,那人救自己与白予灏时的梦。 梦里,那人用一副悲伤的面孔,告诉自己:“我随母姓,所以姓叶”。 大风呜呜地从他的梦境里刮过,夹杂着那人不惊不喜甚是平淡的声音,一掠而来,突然漫卷进他现实的意念当中。 君赢冽每晚,也都要突然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五年以来,他从未忘了眼前这人。 不多久后,白予灏也寻了来,与君赢冽一起将刘杳从地上扶起,扶到床上。 “叶邵夕。”君赢冽的声音这时已恢复了,他从地上站起来,与白予灏道,“白予灏,你给他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白予灏闻言点了点头,卷了卷衣袖走了过去,说罢便要搭起一指,切脉上关。 “不必了。”谁想,这个时候,倒是叶邵夕先将手腕抽出,婉拒了他,“王爷与大人不必为小人费心了,很长时间的旧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犯,医不好的。” 刘杳本就不想医病。他知道,自己最近的心悸,也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剧烈到,甚至连呼吸都再难以为继。 谁知君赢冽却冷道:“人有病就要医,有痛苦就要发泄,有不满就要说出来,依本王看,叶邵夕你最难的不是在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他说罢,顿了顿,才道,“叶邵夕,你还记得那天偷袭你的三支箭弩吧?” “……嗯。” 床上的刘杳虽然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被子里,但听见他这句话时,被下的身躯还是十分明显地震了震,表情很是不自然。 “那么……你知道它来自哪里?又是谁,这么得想置你于死地?” “草民不知。”刘杳低下头来缓缓道,眉目平静,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然而,君赢冽却知道他在说谎,便继续试探他道:“在煜羡,有一种非常稀有的矿石,名唤金刚石。” 他在床边踱了两步,最后又停下来,一凝神,冲着刘杳娓娓道来:“煜羡三军中,只有一支被赋予了特殊皇命的队伍,才有资格使用它。” “皇帝陛下的直属暗卫军。” “‘取义连弩’、‘成仁金箭’、本王自小在皇室长大,活了二十多年,这两样武器,也仅见过一次而已。凡是持有这两样武器者,必任暗卫军军长一职。” 刘杳在床上,听见他的分析,却一直都将头转向床里沉默无语。 “本王来之前已听说过,上一届的暗卫军长程言早已死于非命,而他手下的那一把‘成仁金箭’,也不知去向。” 刘杳听到这里,忽然身躯一颤,再也不能克制地紧紧攥住手下的床被。 “新接任暗卫军长的人名唤高钧成,本王见过他一次,印象深刻,右脸颊部有一条长及整张面部的刀疤。听人说,他本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师妹,名唤柳茵,后来,不知为什么,却被宁紫玉强留在了这映碧的皇宫当中,做了后妃。” 君赢冽一边说,一边仔细回想着墨水心千方百计为他打探回来的情报,观察着刘杳的神色。 “不难猜想,高钧成许是为了报仇才自告奋勇地接下那暗卫军长一职,他想要报复宁紫玉。” 刘杳听罢,忽然就在床内,紧紧咬住了牙关,闭上了眼睛。 高钧成,高钧成。可是当初那个在云阳山麓,连他杀一个贪官污吏都会忍不住叫出声音的高兄?那么,当初的高兄,与如今可以对他坦然放箭的高钧成,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叶邵夕真正相认,相拜,相互把酒言欢的兄弟? 而那三只箭弩,也确实为金刚石打制无疑。 那种叫他吃尽了苦头的东西,既便是化作了灰,他也不可能不记得。 同袍相残,同袍相残,之前是周亦,而如今,刘杳真的无法接受再多出一个高钧成。 说他怕接受也好,说他没胆子面对也好,刘杳他活着这一生,无不是为了那“情义”二字活着。可该有的情,却早就被宁紫玉打散了,打碎了,那么独独剩下的“义”,就成了他走向最后终点的,唯一旷达支撑。 人都有信念。有了信念,人才能活着。 这个信念,之于叶邵夕,便是那一撇一捺,头上一点当仁不让的“义”字。 没有了“情”,即使艰难,他仍旧可以在“情义”的道路上一瘸一拐地走下去,可是没有了“义”,他就真的连另一条腿都失去了,两条腿都失去的人,与其如此不伦不类地活着,倒不如孤注一死,以获解脱。 恐怕,刘杳不论如何都不想面对那三支金箭的原因,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当真相揭晓时,自己会再承受一遍那五年前犹如灭顶一般的痛苦吧。 他是从绝望的深渊里爬出来的人,虽然看不见未来,但却绝不想重回到过去。 “本王来,只是想问一问你,这个高钧成,你可熟知?” “不知。”刘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答话,“小人只是一名小小的侍从,幸得墨公子提拔,才得以来到映碧。高大人那是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1 何等的身份,又是皇帝陛下钦命的暗卫军长,小人自然是见不到的。” 刘杳说到这里不说了,而君赢冽自然也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依然不想承认过去,依然不愿面对如今。 房间内,二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半响,而这种僵局,被站在一旁,许久都未出声的白予灏打破。 “叶邵夕,从你的面堂来看,我想你应该是身中奇毒,若是不快些解除,怕就是要影响五脏六腑了。” 刘杳听罢沉默了一下,许久之后道了声:“无妨。” 不多久,君赢冽和白予灏从叶邵夕的房间走出来,君赢冽有些紧张。 “你说他身中奇毒,当真?” “嗯。”白予灏很久没说话,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他中毒之深,已用不着我切脉上关,便已可以看出一二。” “什么毒?” “逆血。” “逆血?”君赢冽单手抚着下颚,一边走,一边还将白予灏刚刚说过的“逆血”二字,嚼来重复一遍。 “逆血丹,摩诃功,《易学经》里的不治之物,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白予灏也不管君赢冽的喃喃自语,而是兀自在一旁,深有所思。 当年深山学艺之时,师父就曾告诉过他,上古传奇最诡异的三味毒药。“逆血丹”,“阎王见”,和“神莫管”。 这三味毒药,也不是不能解之。想必,普天之下,能有实力解得了这毒的只有一人,便是自己的师父——无须圣人。 然而,师父行踪不定,又居无定所,想要找寻他出来已是难事。再者说,就算当真将师父寻了出来,他能否解得了逆血丹这剧毒,又是未知之数。 只是年少之际,他仿佛曾听师父提起过,想要解这逆血毒,怕是要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吗? 白予灏想到这里不禁沉默,而他此时此刻担心的,不仅是叶邵夕身中逆血毒之事,更是他身上的异动。 白予灏隐隐想起,刚才观察叶邵夕的面相时,但见他太阳穴处隐隐呈现出两条脉象的异动,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一条脉象起伏剧烈,而另一条却只是轻轻的,就像是附属一般紧跟在前一条的后面轻轻跳动,依次滑来。如若不仔细观察,这种脉象,便十分容易被人忽视。 这……分明是那有孕之人才可以呈现的滑脉之象! 难道这个叶邵夕……竟是怀孕了不成?! 白予灏虽然大惊,但这种事情,不经切脉,他是万万不敢乱说的,况且就如今的叶邵夕来说,身中奇毒,情况并不是那么的乐观。 也罢,这种事情,还是等待他哪日肯定之时,再说出来也不迟吧。 白予灏心下有了主意之后,才追上君赢冽,两人一起向自己的寝宫行去。 天空,在他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后,渐渐地黑暗下来了。天边的星子,一颗接一颗地次第闪现,夜晚来临。 第五十章 天黑下来之后,有人的身影神神秘秘地进入宁紫玉的寝宫。 那人进来之后,一闪身转入侧殿,直接来到宁紫玉的面前拜见。 “臣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 来人穿的是一身纯黑色的衣衫,衣襟两边,各绣一条明紫色的飞龙,盘桓于银色丝线所绣的锦云之上。除此之外,那人的腰间,还特别显眼地悬挂着一个纯黑色的官牌,上边紫龙环绕,祥云飞舞,篆刻着“影翼”二字。 影翼军,乃是映碧皇室千百年来所御用的暗卫军。 跪在地上的人影,不必宁紫玉吩咐,就自行将今日刘杳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地跟他禀告道:“刘大人今日用过早饭,在园子里转了转,跟宫里的人打听了打听映碧地宫的情况,又问了问关于煜羡太后──叶漪的尸体藏身之处的事。” “嗯。”谁知,宁紫玉听罢竟连眉毛抬都不抬,而是专心在灯下低眉垂目,拨弄着手上的琴弦。 三三两两的清音,少了许多繁复的转调,正和着这朦胧的月光,从他的指下,悠悠地流淌而出。 那暗卫听见琴音,抬起头来,声音停了一停,却又被宁紫玉冷不防地道了声“继续”。 “是。午后,煜羡的君四王爷和君六王爷分别来见过刘大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对刘大人问起了前些天那三支金箭的事。” “哦?”宁紫玉这厢听到禀告,拨着的琴弦忽然略作一停,半天,他紧蹙着眉宇,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皇上?……” 这暗卫禀告着禀告着便觉得蹊跷,他没忍住微微抬头,偷眼一瞧,但见不明不暗随风摇摆的烛火中,只有皇上一人,抚着下颚,眉目凝重,也不知他在思考着什么,很长时间都未曾一展眉心。 昏黄的烛火透过屏风飘摇着,在他眉心中间投射下一道一道的阴影。 又过去许久,但见他手边的檀香都燃尽了,才听见宁紫玉甚是威严的发问:“你可听见,他们之间,都具体谈论了些什么?” “回陛下,不曾。煜羡的四王爷与六王爷都是武功中的高手,修为不弱,属下不敢太过接近,怕打草惊蛇。” “那你又如何肯定,谈论得定是这金箭之事?” 宁紫玉的脸色,随着他的回话,逐渐阴沉。 “不瞒陛下,臣虽然并无百分之百把握全部听清,但他们话间曾有无数次提到过金箭二字,臣不可能听错。” 是的,他不可能听错,且不说他宁紫玉派去的人,是这映碧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没道理连一个小小的字眼都会听错,更何况,那三支金箭略有蹊跷,绝非出自邃羽,宁紫玉也能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 自从上一次的暗杀事件以来,宁紫玉不仅在皇宫,更是在叶邵夕的周围,都加强了护卫。他虽然在明面上,一直都看似未曾与他接触,但却在暗地里,时常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有时候,就算是自己有政事在身,不得不抽身而去的时候,也一直命令自己的贴身暗卫,如影随形地加以保护。 而这些暗卫,少则十人,多则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他们的任务,不光是尾随在刘杳的后头就罢了,而是这一天中,但凡是跟刘杳有过一丁点儿接触的人,都会被宁紫玉命令分头跟踪,以彻查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几百号的人,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以刘杳为中心,铺天盖地并且毫无疏漏。 负责跟梢的暗卫,一般会在每日的夜深时分,回来跟宁紫玉禀告详情。 “另外……前些日子的时候,傍晚,刘大人去园子里散步……” 前些日子宁紫玉国事繁忙,没有来得及悉数禀报,这暗卫索性就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全部禀告给宁紫玉。 “嗯?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2 怎么?”宁紫玉一边抚琴,一边垂着眉目低问。 一旁的烛光,朦朦胧胧的,略带着些昏黄,映着他的眉角,别有一番韵味,煞是静谧祥和。 “前些日子……”那暗卫低头,咬了咬牙,犹豫了一番之后,才又道,“傍晚的时候,刘大人在园子里昏倒了,被恰巧路过的纳兰大人救了去……” 宁紫玉闻言,拨琴的动作忽然一停,他手下的一根琴弦也随之震颤不歇,在空阔的大殿上响彻出了很空荡的回音。 半天过后,才又见他恢复常态,两手重新按回琴弦上,继续抚琴。 “恰巧路过?呵……给朕说说,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他是恰巧路过的?!” 宁紫玉话罢,一扬衣袖,手下的古琴竟被他“轰”的一声,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去。 “皇!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那暗卫见状,知道宁紫玉是动了真怒,忙跪下谢罪,不敢再说话。 “你继续!!”可宁紫玉平复了一下怒气,却还是要听。 “是、是……” “后、后来……”这暗卫一边说,一边磕巴,显然是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后来,纳兰王爷将刘大人送回房间后,没多久,刘大人便醒了,两人聊了一会儿,纳兰王爷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急匆匆?” “是。王府上的管家来报,说是王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好像是有一个刚被抓来的小丫头逃跑了,这才让纳兰王爷急匆匆地就赶回去了。” 宁紫玉听罢,抚颚默不作声,似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之后,臣和几人尾随跟了上去。” “很好,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皇上……纳兰王府里,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地下囚室。而那间囚室里关着的……竟是早已失踪多日的柳妃娘娘!另外还有一个人……臣还有些印象,正是前些日来皇宫行刺的那一名白衣舞娘!” 宁紫玉听罢轻轻一震,随后便深深锁住了眉头,静静思考,不再做声。 “柳茵……和梁诗怡么……” “夜深十分,纳兰迟诺又去了一趟映碧有名的妓院——‘玉宇琼楼’。他要见的,是一名名唤柳含的男子,两人交谈之间时常提到一个名唤慕昱风的男子。而纳兰迟诺,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似乎将那慕昱风强行扣下了,这才作为条件来和柳含谈判。” “那他的所提的条件,是什么?”宁紫玉问。 “寻找机会,刺杀叶邵夕。” 这暗卫此话一出,宁紫玉的眼神蓦地一寒,刹那就拍桌而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眼前的桌案掀了。 “纳兰迟诺!好!你倒是有胆量给朕做做看!!” “皇……皇上……” 这暗卫本来还有事要禀告,但看见他这样一副神态,就止不住地住了声,吓得冷汗涔涔,不敢再出声半句。 “还有什么事!说!!” “是……值得惊讶的是,纳兰迟诺回府之后,还见了北部三十座城所派来的长老,想必前些时候,陛下要割让北部城池的消息,也是他放出的不假。” “那么你就是说,是他煽动的北方起义,扰乱民心?” “皇上英明。依臣之见,这纳兰迟诺包庇刺客,煽动祸乱,证据确凿,理应……” “不。”这暗卫话说到一半,但见宁紫玉忽然一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自己却径自拢眉思索,过了好半天,都不再发声。 “皇……” “嘘……” 不知何时,但见殿上又有一人而入,那人轻抿着嘴唇,对那暗卫竖起了手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没看见皇帝陛下正在思考事情吗?退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丞相大人……” 郁紫微笑点头。他知道,皇上不杀纳兰迟诺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叶邵夕。 那个人身中奇毒,而只有纳兰迟诺才握有解药。 “丞相大人,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暗卫又道。 “大人同本官一样,一起为皇上效劳,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之说?” 郁紫轻轻抿唇,微微笑了一笑,揖礼一拜,表现出来的样子甚是谦虚。 “丞相大人想必也猜得出,这纳兰迟诺如若不杀,日后必定后患无穷。今日光是下官看到的这一件两件,就已经够惊心了,那要是下官没看到的……” “嘘!大人……打扰到了皇上思考,想必你我,都不好说了。” “丞相大人难道就不劝劝皇上吗?!” “呵……”谁知,郁紫听罢这句反倒是勾唇一笑,高深莫测的脸庞半隐在昏黄的灯光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真正意图。“劝?我为什么要劝?但凡是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对着如今的皇上,再劝下去,也无异于是自己惹祸上身。我郁紫平生大志都还未完成,如何能死?暗卫大人,我劝你,也莫要再去劝皇上什么了。你认为,旁人的话,对如今的陛下来说,有多少分量?更何况……我郁紫所择的君主,又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厉害……” 郁紫最后的这一句,声音朦朦胧胧的,有如呓语,让人听得十分不真切,就像所有人都永远看不出他的真正性情一般。 “怕是……他正是因为明白其中的厉害,所以即便拼了命,拼上映碧的整个王朝,也要一意孤行吧……” “什么?丞相大人,你说什么?” “哦不,没什么。” 郁紫经他一唤,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才又说。“你下去吧,但切记,盯好纳兰迟诺,另外也要……盯好纳兰迟诺今日去找的那个柳含!” “是!” 不过一会儿,那暗卫走后,郁紫回头,但见他身前的宁紫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表情捉摸不定,面容阴晴难测,将他吓了好大的一跳。 “未经朕的允许,你却擅自进来,郁紫,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既然召臣觐见,那就一定是有事相托,自然是不会要了臣的小命的。” “哼……” 宁紫玉听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半天过去,只见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指,门外的宫女便已进来,将他刚刚摔在地上的古琴,又搬回到原位。 这尾古琴,名曰“葬玉”,是映碧皇室几千年传下来的不世古琴,现在流传到了宁紫玉的手中。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一看到这尾古琴,郁紫的脑中就又止不住地回荡起了他听了五年之久的诗句。 恰巧这时,宁紫玉也正了正身,挑起一指,拨响琴弦,不再理会郁紫,而只是专注于自己手下的琴音。 “郁紫,朕要见陈青。” 宁紫玉没由来的一句话,将郁紫惊吓得登时呆立当场,连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3 一句反应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皇上找陈青做什么……” 郁紫这时,躬着身,低下头,心下不自觉地紧张。 宁紫玉却不再管郁紫,也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反而是径自弹起了琴弦,微微启唇,顺着指下流淌而出的琴音,轻轻吟唱道:“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第一句唱罢,只见他忽然在右手的琴弦边按下一指,压在一根琴弦上停了停,然后又勾起挑罢,作为这阕弦曲开场的第一个轻音。 开弦唱起,泠泠的清音从他的指尖如水流泻,然后那些过去的往事就像他指弦间的音符,顺着明媚的月色,悠悠流淌而来。 郁紫见状不好打扰,便躬着身,低低地道了一句“微臣告退”,踱着小步便退出去了。 而他退出去之后,却不想走了,反而是将宁紫玉寝宫的宫门一闭,自己则随意在殿外找了一处,轻轻倚靠上去。 他在静静听着,望着天上的月光,那个人在曲子里的唱词。 他听着那个人,将这五年以来所有的心事,都静和成一阕一阕的诗句,谱在琴声中,谱在他缓缓流动的指弦之间。 后院,新凉。竹叶,疏窗。 小坐,持觞。流年,断肠。琴音当中,便可听出一二,那个人……他怕是也在自问自答吧。 新凉,又可解做心凉。郁紫抬头望着月色,反复在嘴里嚼着门内轻轻传来的“心凉”二字,他不知为什么,这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刹那就让他回想起他和陈青二人之间的感情。 自古便有一句老话,叫作“离歌一曲酒千钟,痛饮别肠”。宁紫玉这个人,他唱的,虽然并不是什么离歌,酒饮得也未必到达得了什么“千钟”,但郁紫却觉得,他那首柔柔的小词里隐隐传唱出的,分明就是这个意境。 也许……正因为对方是宁紫玉的缘故吧,郁紫觉得,他并不适合这么低吟浅唱的小词,他的词,应该是更加豪迈和更霸气的,更加大刀阔斧和更破釜沉舟的。但相反,偏偏就是他这么个不适合的人,唱了这么一首不适合他的词,所以才更加倍显得出这首小词的情真意切了。 这也不禁让人觉得,那人离开之后,他的痛和伤,也是真的“真”。 而这阕小词里的情意,就连他郁紫,都会忍不住去感同身受。 五年了,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天天月月,月月年年,宁紫玉每天的生活,不是作画,就是低吟浅唱,抚琴作诗。 每当夜晚来临,华灯初上,万籁俱寂之时,这首悠悠的琴曲,总是会响彻在映碧皇宫的各个角落。 毫不夸张地说,这首词曲他听了已有五年之久。 想来只要是映碧的宫人,就算是一个半点文墨都不通的呆子,都是可以对宁紫玉这首词倒背如流的了吧。 郁紫此时,背倚宫门,抬头望月,整个思绪都还沉浸在刚刚的第一联小词中,紧接着又听见,那个人的下一句诗词,也随着他的琴音,娓娓传来。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郁紫听罢轻轻一震,又一遍地学着刚刚那屋里传响出来的声音,低头,自顾自地吟唱了一遍。这一直是他在此曲中,最爱的诗句。 梁间归燕,双宿双栖,双飞双落,恁地招人嫉妒。 上天有时候,就是会这般冷眼无情,任你看遍这世界上所有的成双作对,却只会独独叫你一个人体会什么叫形单影只地独望孤鸿。 而望着望着,他便再也不会去管自己身上的衣衫到底是单是薄,是暖还是寒了。 因为他的整个心思,早已随着漫天的孤鸿声中,飞跑了,散尽了。他只是长长久久地伫立着,不堪疲倦地伫立着。世界是寒是暑,与他再无关系。 窗外的秃枝声沙沙的,随着整个盘旋在映碧上空的琴声,在微凉的空气中随风摇晃。 透窗过去,郁紫分明可以看见在那薄薄的光晕当中,宁紫玉一双眸子却早已好像穿透过眼前飘摇的烛火,空荡荡地望向远处了。 他的眸光,和他的琴曲一样,正随着清风,一声一弦地传远飘散。 想当然的,其实站在月下伫听已久,陶醉于这琴声之中的人,却并不只是郁紫一个。 同样是映碧深宫的一处角落,在君赢冽与白予灏二人共同居住的“栖殿阁”前。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斜倚栏杆,君赢冽一时竟有些回不过来神似的,冲着他背后白予灏痴痴呢喃道:“是啊。归燕都回来了,双宿双栖,却可怜那一个人,还要独自面对着天边的孤鸿,痴痴伫立。” 白予灏闻言,轻轻一笑,从君赢冽的背后环上他的腰,将自己的唇紧贴到他的耳边道:“赢冽知不知道,其实两年前,我也和那个人一样,做过相同的事。” 白予灏说罢停顿了一下,眼神忽然远远望去,又道:“只有真正相思过的人,才能听得懂他琴中相思的含义。” “呵,说得竟好像你也很了解他似的。” “不,我不了解。” 白予灏直言不讳地答道:“与其说我了解那个人,倒不如说我曾经跟他经受过一样的感情经历,只是听得出这曲琴声中的含义罢了。” 他二人这厢正说着,忽听又有一句琴音轻渺传来。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鵷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 琴音铮铮地传着,每当其泠泠的弦声随风飘散之际,不知有多少道不尽的悲伤在琴声当中倾泻而下,仿佛一瞬间,便为天地万物染上了一重哀情的颜色。 白予灏听罢这句忽然愣了一愣,过后又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就要为他解诗。 “土花,又可解作苔藓。屧痕,无非是指那人离开之后,空留在长廊上的一行脚印。而这锦鵷,则是指绣有鸾凤双双的枕头。” “呵……这个宁紫玉,可真是看不出来的儿女情长,本以为他是绝对不适合写这些绮丽的小词的,可现在写出来,却没想到,又是这般的合适。” “梦中,遍布的苔藓爬满你空留在回廊上的脚印,我站在回廊上空空伫望着这些脚印,又忍不住任泪水打湿枕头。” 君赢冽在后来,眼神又望着远方,为白予灏补充道:“所以,在那些成双成对的锦鵷枕上,才会有一行一行的干了又湿,湿过又干的‘锦鵷斑’的出现。宁紫玉这样的比方,可真是妙。” “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不一会儿,只听天空中又传来一声。 “满怀着一身惆怅的情绪长空望断,却只见得每一年,只有一行行知冷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4 知寒的飞雁,按时回来。” 君赢冽此时又忍不住,将他后半部分的那一句,细细拆解出来。 “言外之意,便是连那些不懂人情世故的飞雁都知道天气冷了,应该要飞回来了,可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啊,却总是不知。” 白予灏见状,又补充着君赢冽,将他的言外之意,条分缕析而来。 这半空当中的琴音弹到此,不想却忽作转调,以四句阴阳顿挫的三字词,加强着歌者深藏在内心的痛苦与一种有悲闷难伸的韵调。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风撼秃枝,满是落叶的地上惟听得到万叶翻动的声音,伴着那个人的琴音,铮铮的在整个映碧的皇宫上流响。 歌声中,那人不甘心地在问,成双成对的烛火,你为何总是要这样,总是要在他的眼前并跃,进而扰乱他的视线,绞碎他的回肠? 泠泠的弦声幽幽的,本是思念他的琴曲,可是听在耳边,唱在嘴边,不知为何,又是这样的添尽哽咽,抒足凄凉? 不过一会儿,天上乌云拢聚,一团团的黑云终于遮住了俯照大地的明月。 刘杳这时,正好刚刚是寒症发作完,他瘫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忽觉得空气甚是憋得慌,便起身去推开小窗。 流动的琴音,刹那也随着那被缓缓推开的小窗,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刘杳闻声怔了一怔,身体不动,却恰好就听见那接下来的几句。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 五十音,十三弦,一弦一柱,一音一节,其久别信断之事,长念不已之情,无可脱顿的爱意,便似漫天漫地舒卷而来的乌云一般,满心而发,肆指而成。 烛条半落,你看“葬玉琴”的琴弦上,也被周围的烛火,染上了一层明明暗暗的流红。 夜,还很长,长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天亮。 至于他啊,就一直在这里,一边默默地等待天亮,一边轻轻地弹唱着思念他的琴曲。 古瑟繁弦,哀音怨曲。琴宜月夜,清怨尤深。人都说,弹琴,本是用来消忧的,可是情切切,意绵绵,这首哀怨的曲调,未曾弹完,却已经使他愁上加愁,忧上添忧。 而刘杳此刻,一边听着他琴曲中的真意,却不知为什么,一边就狠狠地攥紧了手下的拳头,颤抖得有些不知所措。 说起来,刘杳诗词歌赋的造诣虽然不深,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听不懂这些小词中的意境了,毕竟,他当初也和宁紫玉一起生活过那么长的时间,耳濡目染,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云阳山头,整天只会打打杀杀舞刀弄枪的“叶邵夕”了。 “呵,笑话!” 刘杳话音一落,突然就闭上眼,将自己身前满桌的东西狠狠扫落,他心烦得很。 天上的明月,和那月夜下的琴曲,在他的头脑中不断交错变幻闪过,可刘杳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是听那琴曲,自己的心境,反而就越是烦躁和不安起来。 最后,他只有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用双手发狠似的堵住自己的耳朵,左左右右辗转反侧,硬是不让那扰人的曲子再流进自己的耳朵之内。 可现实却是他越是堵住了耳朵,而那声音在他的头脑里,就越发清晰起来。 呵,他说伤心,呵,笑话,这个宁紫玉,竟也有“心”可伤吗? 他刘杳,宁愿相信天下所有的人,却独独,再也不会相信从宁紫玉嘴里吐出的半个字! 天上明月一轮,地上孤身一人,窗间烛火半条,世间一曲真情。 刘杳正这么想着,忽听本来音调正高的琴弦陡然急转直下,就如一首平静、深沉、哀愁的弦曲,也终于带着它无限的余韵,缓缓地弹奏到了尾声。 末了,只听空气中,那人用拇指最后勾响一弦,然后在一声低吟中,不知有几多压抑难伸的感情,追随着逐渐歇响的琴声,于风中正慢慢消逝的琴韵中回旋。 最后一句,只听他传来得是:“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原来……原来没有你在的世界,即使是皇宫,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座座渺无人烟的荒城。原来,原来我在荒城中弹尽春夏秋冬,为的,也不过是空空地等待着你再回来。 往事之千重,正见于情弦之九曲。 琴弦漫漫,曾几何时,也有人说,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可是不知,在这片柔美朦胧的月夜下弹出的琴曲,是否也可以真如心声,作曲全欲以言情耳? 刘杳听见这句,不知为何,竟是本能地一怔,过了半天,都不再说话,也再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这么晚了,本该是大家都熟睡的时刻,也不知是谁来敲刘杳的房门,“咚咚”的两声,立马就惊醒了正在发怔的刘杳。 刘杳听见声音,忙站定,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去开门。 “六、六王爷……” “嗯!这么晚了,本王还来打扰,没关系吧?” 君赢浩嘴里虽然这么客气地说着,但人已抱着酒坛,越过刘杳,错身进来,一屁股就坐在了窗前的椅凳上。 他说着,径自拿出了两个坛子,为两人各自斟满了一碗酒。 “刚才的琴声,听见了吧?” 刘杳过了半天才走过去,站在君赢浩的身后,开了开口,却并没说话。 “唱得好啊,唱得好。” 君赢浩说罢,先是夸赞了两句,然后又像是有些微醉似的,不知从哪找出了一根筷子,一边敲着酒坛,一边将他刚刚听到的诗句,摇头晃脑地咏诵出来。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 “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鵷斑。” “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他兀自诗兴大发地将它唱了两遍,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一脸正色的,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曲中,那些隐晦不外露的表达,实则,也不知道藏了弹曲之人多少内心如火的翻涌。” 刘杳在一旁,听见他说话,却一直偏着眼睛,扭着脖子,不肯说话。 “你知道吧……我来之前……皇兄曾叫我杀掉你……” 君赢浩不知是喝得多么醉了,才将这甚是机密的事,一失口全给说了出来。 谁知,刘杳听罢却只是轻轻一颤,过了半天,才低头苦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嗯”。 “你是四哥亲生兄弟的事,若是被人发现了,煜羡可就要不得了了……” “本王起初觉得,皇兄的决定,也是对的……可是渐渐的,嗝~却又不这么觉得了……” 君赢浩边说,还边打了一个酒嗝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5 ,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解闷的酒是一碗一碗地往自己肚子里灌。 “为什么?”刘杳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多少人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可是本王偏偏就是要感谢,上天把我生在了帝王家……” “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本王就认识不了墨水心,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那个人也就遇见不了你,你也就听见不了这首琴曲了吧……” “呵。”谁知,刘杳听见这话,却是冷冷一笑,道,“王爷想错了,就算世间多少人爱听这首琴曲,也不关我的事。我刘杳听见它,就觉得它像是一个骗人骗己的笑话。” 君赢浩闻言,却忽然抬起头来,用自己甚是明亮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紧盯了刘杳好半响。 “说到底,是你没有用心听它。” 君赢浩说完,从鼻子里笑出一声,兀自斟酒,便不再说话。 “如果本王当真杀了你,水心一定不会原谅我。你知道的……他虽然嘴上一直臭老头臭老头的叫着那个人,可心里,却是比任何人都敬重他的……” “可笑我一个王爷,竟然会吃这种莫名其妙地飞醋……” 君赢浩说罢,忽然十分懊悔地胡乱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嘴里打出的酒嗝,也比刚才要频繁得多,看得出来醉得很是厉害了。 “……对于本王来说,究竟是皇兄的命令重要,还是墨水心对我的一腔信任重要?” “那么对于墨水心来说呢?究竟是我重要,还是那个刘挽生前的遗愿,更重要?……” 君赢浩说着说着,便好似已醉糊涂了,没多久,便真的趴在桌子上晕乎乎地睡着了。 刘杳拿起一件衣衫,刚想为他披上的时候,却冷不防地,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一句话。 说到底,是你没有用心地听这首琴吧。 否则,你怎么会弄不明白它其中的真意。 刘杳想到这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心下不知为什么忽然恐慌起来,他不自觉地手下一抖,将手中的衣衫掉到了地上去。 而待到月上柳梢,琴音偏西的时候,陈青终于拖着他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宁紫玉的寝宫觐见。 “郁紫,你说皇上要见我?”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晚上,陈青梳洗过后,刚要去就寝,就听见空气中一首琴曲,铮铮的,甚是幽怨地传来。他听着这首琴曲,不知为什么,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整个人就像是忽然中邪一样,只由着那琴音当中的两句话在自己脑海中兀自翻转,却始终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还记得,那首琴曲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两句话便是──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 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鵷斑。 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不知这孤单的人儿,什么时候才能等得到他的飞雁回来;不知这梁间的双燕,什么时候才不用招到他的嫉妒? 陈青这厢正发呆着,忽听窗外有一阵“咕咕”的声音传来,他推开窗户一瞧,但见郁紫家的小白鸽子正扑扇着翅膀落在他的窗户前,腿上还绑着一张字条。 陈青打开字条一看,只见上面只简简短短写到:皇上召见,尽快进宫。 陈青见状,连忙就换好了衣衫,整理好袍子,飞奔去皇宫觐见了。 然而,许是五年都未曾见过皇上一面的原因,他的这双脚,越接近皇宫,就越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颇有些沉重。 等到了皇帝寝宫的时候,陈青一抬头,便望见郁紫一人背倚着宫门,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似的表情,望着头顶上的明月。 “刚刚的曲子,你也听到了吧。” “嗯……” “弦为心声,皇上的琴,即使是完了,也会让人感觉,依然在你的魂魄深处荡漾不歇。” 陈青听罢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也十分赞同地点头,重重地嗯下一声。 非君不见思,所思君不见。 真正的深沉巨创总是哭不出声的,郁紫事后又说,便如陛下这款悠悠的琴曲,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那若是如此,皇上为何不亲口告诉那人,他就是这么地想他,想要和他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呢?”陈青在一旁,又很是不解地问道。 “那个人是再也不会相信他的。如果一个人打定了主意再也不相信另一个人,那么他做再多的解释,也是无用。” “不光是无用。”郁紫在过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恐怕……会被那个人认为是在狡辩吧。” 郁紫这样的回答方式,也不知陈青到底是弄懂了没有。 他二人这厢正说着,忽听门内有人沉沉地开口道:“陈青,来了吧。你进来。郁紫,你退下。” 陈青一听见宁紫玉的声音,就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然后他才在郁紫甚是担心的目光中,缓缓推门,心中忐忑地走了进去。 五年了,他终于回到了这个地方,再次面对皇上。 陈青推开门,迈出一脚,缓缓地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宁紫玉一人,高高地端坐在数盏灯光之中,身子高贵,神情孤远。他忽然就在头脑中,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无限伤心,付与瑶琴,谁人聆听? 就算月夜证明,有人曾在琴弦上雕刻过自己的文字,雕刻过自己的心,雕刻过自己的一厢痴情,那又怎样?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 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鵷斑。 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第五十一章 陈青快步,一脸神情紧张地穿梭在映碧皇宫的九曲回廊之间,他的目的地,是要去叶邵夕现今的住处──“栖殿阁”。 “这是‘镇国紫玉’的其中一半。” 那晚,陈青缓步走进宁紫玉的寝宫,宁紫玉略微一抬胳膊,便将放在琴弦旁的东西,拿起来,摊在手掌中给陈青看。 那一夜的宫灯长明,静静燃烧,一直不灭。那夜,宁紫玉和陈青说了很多的话,本应寂静的大殿也透出层层光亮,宫帷无风静垂,却已然遮不住冬日的深寒。 当夜,陈青离开,层层叠叠的宫帷之后,却隐约看得到宁紫玉的身影,矗立如蜡像,一站便站到了次日凌晨时分。 陈青出来后,便看见一直等在寝殿门口的郁紫,对他上来关切地问话。 郁紫那时问的什么,陈青已记不大清了,而他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他临走之前皇上那抹孤寒的背影,和威胁他的那两句话。 陈青,此事你若敢透露半句,朕不仅要了你的命,更要了郁紫的命!你可听清楚了? 虽然他被人威胁,但不知为何,陈青却觉得比起自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6 己,比起郁紫,更加可怜的反而是威胁人的那个人,是皇上。 他明明是一心为了叶邵夕,可还要承受被叶邵夕误会的怨恨,又心有苦衷不能解释,陈青不知,这是不是上天对皇上不珍惜过去的惩罚。如若真能够来个痛快,大悲大痛大伤一次也就罢了,可偏偏就是这种蜿蜒如溪水的折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后来几日,陈青按照宁紫玉的吩咐,去见刘杳。他要将皇上托付给自己的东西,交予那人。 陈青这日来的时候,刘杳恰巧正在用早膳,只不过他的胃口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太好的样子,白白的清粥只用了两三勺,便被搁置到了一旁。 热腾腾的粥气自桌间传来,清香四溢,据旁边伺候的宫人说,这清粥虽然看似简单,却是以每一年的隆冬初雪为源,白梅花瓣作料,辅以小火五六个时辰慢慢煨来,最后,才终得这满碗闻似梅香袭人,却始终不见一片花瓣的梅香粥。 梅花的花瓣,和它沁人心脾的香气,早在这粥里被煨得烂了,和那白乎乎的米粥融成一团,看起来,也就别样的引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可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刘杳,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是很合胃口的样子。 只见,他只抿唇,拿起汤匙,浅浅地舀了两小口,送进嘴里,也不知是怎么了,便看似很难受地拧了拧眉,不再吃了。 陈青见状,也就毫不拘束地走了进去,大笑着招了招手,道了一声:“叶校尉早。”算是打过招呼。 刘杳闻声一怔,向这边看了一看,便逐笑颜开,也是招呼一声道:“陈将军。” “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叶校尉还客气什么,叫我陈青就好。” “呵呵,那陈将军既然这么说,在下也早就不做校尉什么的了,何须再留这个虚名?” 二人说罢竟都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互相唤了对方一声“邵夕兄”和“陈青兄”,算是真正的知交结义。 “其实早在五年前临别的那一刻,我就想,若是这辈子有幸还能得见邵夕兄,定要与你拜上三拜,结为真正生死之交的知己,才不算你我白白相识一场。” 刘杳听罢,竟也是回以一笑,虽然他仍旧是紧抿着唇,但看得出来,是很爽朗的,很真切的。 刘杳的这一笑,虽然什么回答都没有说,但早在五年前的时候,看得出来,他就已把陈青当兄弟了,否则不会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还把如此重的任务托付给他。 “怎么?邵夕兄你在用饭?” “嗯。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身子疲乏得厉害,早上一醒来,几乎都要到这个时辰了,陈青兄可莫要笑话于我。” 陈青听了刘杳的意思,顺便抬头看看天,知道他是快到晌午的时辰了才开始用早饭,这就不免笑了笑。 “邵夕兄这么说,可当真是跟我见外了,我现在倒是不关心你睡几个时辰,什么时候起身,倒是你的身体,当真无碍吗?怎会无缘无故地就疲乏得厉害?” 刘杳听罢,微微地摇了摇头,以示无碍。 “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可能过一阵就会好了。” 鉴于他身体的原因,刘杳最难熬的,一向就是冬季。等到开春,也许就会好一些了。 “这是什么粥?好香!” 陈青鼻子倒是灵,没说一会儿话,便发现满室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引得他肚子里的馋虫大作,竟是按捺不住。 “梅香粥。” 刘杳闻言正要发话,可却被立在身旁的小宫女快人快语抢先了去,晚了一步。 “御膳房的一品粥。色泽清淡,清香怡人,是御膳房总管薛大人的拿手好戏!”这小宫女满怀骄傲地说到一半,停了停,又不免扁了扁嘴,略有些埋怨地道,“可是这么好吃的粥,刘大人您只吃了两三勺就不再动了,唉……薛大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免要伤心了……” 也不怪这名小宫女说话会这般口无遮拦,毫无体统,本来,刘杳这个人,实实在在的草莽出身,没什么达官显贵的架子,也断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份去压人。因此这些小侍婢小侍官在他身边也就越发胆大起来。 “唉,你们厨子伤心就伤心嘛!他做的粥别人吃不下,只能说他做得难以下咽而已,怪不得吃粥的人,邵夕兄你说,是吧?” 陈青这人总喜与别人家的下人们斗嘴,不管是在郁紫府上,还是如今到了刘杳这里,一样不改本性。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一回头,却见刘杳又重新端起了那碗粥,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都不吹,便一口咽了进去。 刘杳刚吃完这口,二话不说,又另舀起一勺,吃下一口。直到这小满碗粥最终都见了底了,他才总算是放下汤匙,眼看那小宫女端着空空的碗碟,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去了。 “看这小宫女的样子,难道是恋上了那薛厨子不成?” 陈青目送那小宫女离开,嘴里荒诞不经地吐着笑话,他一回头,想起了正事,本寻思着怎么要与刘杳开口,却不想见他脸色一黑,猛地冲到脸盆旁边,昏天暗地地便吐了起来。 “邵、邵夕兄!” 陈青被他的反应吓了好大一跳,过了半天,才知道慌张地冲过去,一边拍抚着他的后背给予安慰,一边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无、无碍……呕──” 可怜的刘杳,一边作呕,一边还要强行忍下呕意,和陈青说话。 过了好一阵,刘杳才总算是停了下来,陈青将他的胳膊架在身上,扶他去床上小憩。 “邵夕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我也不知道。”刘杳歪头,轻轻地靠在床栏边休息,他喘息粗重,很久不能平复下来。现在的他,满身懈怠,胃里好是一阵的翻江倒海,实在是不想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最近一阵才开始的,可能再过一阵便好了罢。” 刘杳说完话后,便闭上了眼。其实这种激烈的反应,在五年前,也有一次。那种呕吐得几乎要把自己的肠子胃口都呕吐出来的感觉,和眼前的这一刻,竟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不可能了。 刘挽生前的那几个字,让他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全都是血淋淋的,早已是宣判,再无半点转圜之可能。 “如果这次你选择保全下了他,那么今后,便不可再孕。叶邵夕,你后悔吗?” 他后悔。他后悔在当初孩子死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跟着他的孩子一起去了。这样,对他来说,就不会有什么“今后”,也就无从谈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了。 可是,刘挽还是劝下了他。 为了刘挽生前仅存的希望,他还是活了下来。和他的孩子,阴阳相隔在两端。 果然,人就是应该活的更自私与更任性一点,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7 才会快乐吧。 如果他当初够自私与够任性,就不会答应刘挽那么无理的要求,现在也应该跟他的孩子,快快乐乐地长眠在地下了吧。 刘杳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闭上眼睛,像是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似的。 “你这样放任的态度怎么可以!” 刘杳正出神,忽听陈青这边很生气地道,他站起来,作势就要冲出去找御医。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御医!” 刘杳见状一怔,忙伸出手拉住陈青的衣袖,阻止他将事情闹大。 “……陈青兄,你知我与宁紫玉的恩怨,多余的事,你莫要再插手了……” 陈青闻言“呃”了一声,好似有些尴尬,身体也僵硬得很是不自然,过了半天后,才见他终于挪回脚步,坐下身来,直视刘杳道:“好,多余的我不插手。但有一件东西,希望邵夕兄定要收下。” 陈青说话间,已将怀里的一个什么东西掏了出来,摊在掌心,将包裹在这东西上的锦布缓缓展开。 “这乃是我陈家治病防身的宝玉,邵夕兄若不嫌弃,就放在身上,如此,我也可以放下心了。” 清润暖和的紫光乍现在刘杳的眼前,是半条紫龙的形状,刘杳见状怔了怔,一时晃神,便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它。好暖和。 “如此贵重之物,我怎能收下。何况又是陈青的家传宝玉。” “邵夕兄这般,便是与我见外了。你身有寒疾,这又是块世间少有的暖玉,就算是放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赠予所需之人,还可以让它有一展所长之处。” “不行不行。”刘杳还是推拒,一直强硬地摆手。 陈青见状,眉毛一竖,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因为美玉送不出去而着急了。 “好!你若执意不要,那就别拦着我去找御医!我管你在五年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总之,你的身体不适,便一定要找御医来瞧!!” “等等!等等!陈青!”刘杳见拉他不住,最后便只能服软。 他偏头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低的,拿陈青这种性情的人最没办法。 “好吧,你这玉我先收下了,不过只是借,到最后仍要还给你的。你看如何?” “邵夕兄……你为何这么介意我去找御医……” 刘杳闻言,干咳了一声,随意覆下眼睫瞄向别处,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那么,就多谢陈青兄的一番美意,刘杳我就暂且收下了。” 他自称自己为刘杳,称得陈青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心痛难当,这之后,他也就不好再追问自己之前的提问。陈青叹了一声。 陈青自然知道,刘杳不想让御医来瞧自己身子的原因,是不想和皇上再有半分关系。然而他虽知道原因,但若不是从刘杳嘴中说出来,他始终替皇上觉得不甘。 “不管你怎样做,邵夕兄,我当然无权过问。但无论如何,都请你保重身体。”陈青无法,只得道。 “不必担心。我过几日就会好了。”刘杳打笑说,“更何况,有了你这美玉傍身,我如何不会好?” 刘杳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当真以为自己这呕吐的毛病,不出几日便会转好。可谁知,又是几天过去了,这日日干呕的毛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只是这事藏着掖着,他没有告诉别人,竟也没被人所发觉。 只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宁紫玉。 试想,他日日派人在暗中监视刘杳,怎会不明白他的身体不适?只是,他如今已与刘杳僵持到这般田地,想必就算是派了御医过去,那人也会对他置之不理,不肯医治的吧。 再加上,君赢冽的到来,无疑更是为他们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有几次,他二人面对面地走来,刘杳一个人,而他的身后则跟着长长的仪仗队。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宁紫玉却发现,那个人居然都不肯再看自己一眼了。 错身而过以后,他总是会飞快地转过头,但见那人已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身形笔直,好似不愿再回顾一眼。 宁紫玉每当此时,总是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而这个时候,宫中关于他和君赢冽的关系,更是传得满天飞。别人说什么,他宁紫玉从来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叶邵夕这个人,他怎么想。 时间很快,又飞逝了几日。 皇天不负有心人,墨水心在煜羡的查证,终于有了些线索。他飞书给君赢冽,告诉他不过几日,自己便会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到的梁千,飞奔回映碧。 这期间,刘杳在映碧皇宫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平静。 明着暗着来刺杀的刺客有好几拨,一次两次,都被他好不容易地躲了过去。而刘杳这时也才感觉到,定是有什么人在暗中助他,这才使得他这几次都很惊险地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说来这些刺客,从来都没在他眼前露过面。 通常不是接二连三的箭弩,就是漫天急射的飞镖,直到第三次的时候,怕是那人看怎么射也射不死他,便等不及了,直领了一群黑衣人,夜闯皇宫,要亲自将刘杳斩于刀下。 正好这一晚的月色很圆,刘杳在窗边一手拿着陈青赠给他的玉佩,细细观赏。说来也不知是怎么的,自从陈青赠予他这枚玉佩之后,自己的寒症竟也渐渐的很少再发作了。 不仅如此,每当有玉佩傍身,他还能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流,在自己的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徐徐流动。 只是自己这一连多日以来总感到恶心的毛病,却仍是未有丁点儿好转。 随着日子渐长,连刘杳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越来越嗜睡了,每每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会醒来的。就连一直伺候他的宫女也大着胆子地奚落他,说刘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睡起来,就和某种动物一样,任是天雷地动都打不醒。 他喜睡,却总是吃不下。 不论这饭菜有多么清淡可口,他只要稍稍闻上一闻,立马就会呕个半天停不下来。 有得看,不能吃,刘杳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疲倦。 说实话,刘杳有时候也妄想过,如果时间不是现在,而是回到了那五年之前,在一切都还未曾发生的时候,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有孕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刘挽对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在自己救出兄弟,义无反顾地跌下悬崖的时候,刘杳便明白,自己今生今世,早无可能再有子嗣了。 人果然是不能妄想,越妄想就越看得清现实,而越是看得清现实,也就不可避免地,越是心痛。 时间,在他的思索中流逝,刚过子时的时候,还听见远远的空气中有人在打更,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那打更的声音便听不见了,取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8 而代之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手持利器,个个都蒙着面,闯进自己的房间之中。 刘杳见状,说不惊慌倒是假的,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早些注意到那打更声音的异样,如此一来,便失了先机。 “看来各位仁兄,是专程来找在下的?” 说来,映碧宫中倒和其他的王朝宫殿不大一样,除去每夜有侍卫不断巡逻之外,也有不少的打更人围绕着皇宫按时打更。 想是那几个打更人,也被这一群人暗中结果掉了吧。想想也是,若是他们不事先结果掉那些打更人,再扮作他们的样子,如何能够混入这护卫重重的深宫别苑之中来。 这样一想,也就并不奇怪,为何这更鼓只打到子时便停了下来。怕是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打更,若是有样学样,只怕更会暴露了他们不纯熟的手法,这就更加惹人怀疑了。 如此,倒不如只扮作他们的样子,却并不出声,反正更鼓这种东西,大多都会被人所忽视,并不重要。 刘杳想到这里,心下便知道了个大概,他顺便偷眼一瞄,见来人不少,不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能够应付来的。 “哼!废话少说!留下你这条命,我们兄弟也好回去复命!你若肯乖乖的让我兄弟取你首级,我们自然就不会再伤害皇宫中的其他人。” 来人显然刻意地变过声,声音粗犷沙哑,让他听不出。可刘杳瞄着这眼前领头人的身形,不知为何却是分外的眼熟,就像好久以前不知是在哪里见到过。 “不知是我刘杳哪里得罪了各位,惹得各位不惜夜闯皇宫,也要结果了我一个人的命?” “刘杳?” 领头的黑衣人听见他这样报名号,有些拧眉,哼了一声,冷冷地讽刺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怎么,你是怕我兄弟们杀了你还是怎的?竟连自己的真正名号都不敢报了?” “我便是刘杳,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呸!什么刘杳!你分明就是叶邵夕!说什么废话!叶邵夕!赶紧纳命来!──” 凛凛的刀光映着月色,在这群黑衣人的手上流光飞舞,刘杳被他们的剑法舞得眼花缭乱,头昏脑涨。只是自己的这副身体,也不知是怎么了,连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更妄论要与他们对抗。 如此不过片刻,刘杳便落了下风,被无数的刀光一齐向自己的两肋插来。 刘杳见状,只得勉强打起精神,一掷挥出盘旋在自己腰间的黑鞭,很是凌厉的几个招式过后,才将他们勉强逼退自己的身旁。 说来鞭功有个好处,便是不会用到自己身体太多部分。就像刘杳现在,他只略微退后几步,手下虚晃几个动作,并未经过什么太激烈的打斗,就已让自己从死局里逃出一命。 可是自己应付不了多久。 不过一会儿,刘杳的额头上,便已沁满了大片的汗滴。 他的脚下轻飘飘的,几乎就要站不住。就连小腹处,也被自己全身的内力催动得有丝疼痛。而刘杳这时一个不注意,忽然就被身侧斜劈过来的一个人影,划伤手臂。 “呃──” 要命的不是这疼痛,而是这充满血腥味的鲜血从自己的手臂冒出来之后,他居然胃口里好一阵恶心,下意识地便是想要趴到脸盆处大吐一番。 好、好恶心…… 刘杳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胸脯上下激烈地起伏,粗重地喘着气。冷汗从他额头上滑下来,很快就浸湿了他脸颊处的长发。 “休要怪我们几位兄弟无情,大家也都是奉命办事!” 领头的那男子,见刘杳早已气喘吁吁,知道他是支持不了多久,便撂下最后一句话,率着众人一举大刀,说话间就要向刘杳一齐砍去。 “嗖嗖”几声,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忽然飞掷出几枚暗器,寒光湛湛地径直就向攻击刘杳的几名男子而去。 “啊”的几声,不过片刻,就见本是围着刘杳的一圈人,“唰唰”地就倒下去了一大片。 刘杳见状心下一动,知道是有高人助他,便忍不住放声喊道:“不知是哪位仁兄暗中相助,刘杳不胜感激,但愿高人能出来与刘杳见上一见,他日有朝一日必当报答。” 谁知,他喊罢,暗中的那人却始终都没有回应,当然就更不可能露面。 刘杳分心不过半刻,可剩下那些没有被暗器打倒的人,却刚好抓紧机会,称他不备举起大刀,直直向他的背心砍去。 “小心!” 这下,刘杳没出声,倒是那影在暗处里的人率先憋不住,急急出声了。 刘杳听罢,恍惚间心下一震,听着这声音怎么这般熟悉。 “宁!……” 他心头一把火焰忽地就被点起,刚想要发作,却见半空中突然有道黑影飞扑过来,那人揽上他的腰身,随即向后旋身一周,险险躲开那些即将砍下来的兵器。 刘杳这时才抬起眼来,正好对上那人蒙面之下的那双眼睛。 “你监视我!!” 刘杳说罢使劲一推,下意识地就是要挣开那人的怀抱,可这环抱他的人却是不给他任何机会,只见,他二话不说地就抬起一手,猛地冲刘杳的后颈劈下一记手刀。 刘杳眼前一黑,瞬时就失去了意识。 眼见刘杳失去意识,很不甘心地瘫软在他的怀里之后,那人才冷冷一笑地拉下面巾,背对着他身后的一干人等,沉声讥笑道:“枉他一直将你视作兄弟,高钧天,你认为你今天能活着走进这里,就一定能活着出去吗?” 身着影翼服的男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在众人惊吓的神色中,转过头来,面对所有的人,微微一笑。 第四卷: 第五十二章 “枉他一直净你视作兄弟,高钧天,你认为你今天能活着走进这里,就一定能活着出去吗?” 宁紫玉说罢这句话,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一群人在一瞬间便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面对他后退三步,瞠目结舌地睁大眼。 “不可能!” 还是领头的那个蒙面男子,率先回过神来,对着他就是一抡大刀,粗着嗓子,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他和众兄弟在来之前,事先就已经去过宁紫玉的寝宫。他绝对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在那个时候,就已被他们下了迷魂香,绝不会醒来才对。 殊不知,世人所说的映碧皇宫,由里至外,有三层所组成——外城,大殿,内城。 外城,为了护卫整个映碧皇宫的安全,供号称天朝第一精锐的“禁卫军”所居住。 大殿,天子众臣朝政议事之处。 内城,则是皇帝天子,嫔妃贵人的就寝之所。 三城环环相绕,防守严密至极,而高钧天等人此次前来,更是计划周详,部署周密。为了以防万一,他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09 甚至在偷偷摸进皇城之前,就已往外城的各个房间之内都点了迷魂香,尽量减少敌人的数量,以保证到时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 他调查过了,映碧禁卫军晚上换岗的时间,是每打一个更鼓换一次,这样就可以保证每批军队,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去护卫皇城中的安全。而子时的时候,这里刚好换过一批人。所以到下一次再换人的时间,是丑时。 而自己此次带人来袭的时间,却正好是那子时已过,丑时未至的时辰里。在这段时间里,前一批守卫的精神状态最松懈,后一批守卫又被自己迷昏,是最容易成功而不容易失败的时间。 本来,高钧天在迷昏宁紫玉的时候,因为师妹的事,第一时间就想手刃眼前的男子,可是无奈,上头的人在来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他,切不可意气用事,以他们现下的情况,是绝没有实力与映碧对抗的。 若是死了一个“叶邵夕”,想必映碧还没有工夫太去认真计较,而若是死了一个皇帝,映碧恐怕就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所以高钧天当时才死死忍住,没有冒险去刺杀宁紫玉。 “不可能!若你当真就是宁紫玉,应该已经被我……应该已经被我……” 迷昏了才对…… 黑衣男子说到最后,牙关打颤,震惊过头,就连最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宁紫玉听罢,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笑微微地从自己的袖中掏了一个方瓷瓶,放在鼻间,轻轻地闻一闻。 “如果你想说的是那个被你迷昏的大殿上的替身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也已经醒了才对。还是高钧天,你以为,映碧的皇宫,当真那么好闯?” 宁紫玉说罢这话,忽然就挑唇一笑,轻轻开口道了一句“来人啊”,眼神一暗,脸上刹那就出现了很是疯狂的阴鸷之色。 “看好了,今日这天罗地网,专门就是为你而备!” 宁紫玉这厢话音一落,那厢房内房外,忽然就涌出了大批的禁卫军,将宁紫玉和黑衣刺客等人,团团围住。 “你个狗皇帝!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不错。” “既然已有第一次暗杀,你以为正常的情况下,朕还会让你们来第二次第三次?” “你是故意的!!” 宁紫玉闻言,淡笑不答,抿唇而不语,但微微眯起的眸子里,却满是狠戾。 突然,又见他狠狠地一眯眼睛,终于勾起嘴唇,开口下令道:“给朕拿下!” “是!臣等遵旨!” 乌云满聚的月夜下,也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杀”的一声,紧接着皇宫上空就传来一片刀剑相撞杀伐之声,过了很久以后,这喊杀声才渐渐的停下,二十几名为数不多的黑衣人,个个形神狼狈地被压制在禁卫军的长刀之下。 带头的那男子,还是一阵好不服气,他抬头对着宁紫玉,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宁紫玉!你这个狗皇帝!糟蹋叶邵夕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糟蹋我的柳茵妹子!!” “你说什么?” 谁知,这人不说倒还好,没想到他一说,猛地就被宁紫玉扇了一巴掌,下一刻,只见宁紫玉提起那人的衣领,狠狠拉近到眼前来。 “高钧天,你给朕解释解释,到底什么叫做糟蹋叶邵夕就算了,糟蹋你那师妹就不行?” 宁紫玉的声音,阴狠狠的,沿着人们的骨头缝里浸入,不留一点情面。 “哼,笑话,你以为在朕的眼里你那个师妹,才值几斤几两重?!倒是叶邵夕,朕巴不得日日都与他相伴,将他奉若至宝,疼宠上天!” “呵,疼宠?你们两个男人,也谈什么疼宠?可当真是污秽!!” 谁知,这黑衣男子也是不要命了,听罢,却在一旁十分轻蔑地冷哼一声,对他讥笑道。 “高钧天,依朕看,你这片舌头,还是不要了比较好!!” 宁紫玉话语一毕,眸中便寒光大湛,说话间,便有两个持刀侍卫从他身后走上前来,压制住那个名唤高钧天的男子,作势就要割掉他的舌头。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怎么配得上他以兄弟之情相待?!” “呜——呜——” 谁想,这个高钧天,也是个倔强的种,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挣扎着也要将自己口中的话说出来。 “呜——!师妹他是被你所逼,而叶邵夕是他自愿,再说了,叶邵夕他是男人,就算被你糟蹋了也没什么,而师妹她是女子,呜——呜——!女子是要清白的!” “啪”的一声,宁紫玉最后没忍住,还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将他的脸扇得向一旁偏了去。 高钧天的嘴角,顿时便留下了一道猩红的血迹,蜿蜒流下唇角。 “你别忘了,他当初可是救过你!” 宁紫玉下一刻,猛地就扑上去,狠狠地掐住高钧天的脖子,气得连质问出声的话,也都在颤抖。 “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还对不对得起他?!” “救命是救命,救命之恩,我兄弟们定当谨记在心,但是,这也不能改变他身为男子,自愿躺在你这个狗皇帝的身下,为你孕子的事实!没错,当初救命,我们兄弟敬他,重他,但这又不等于我们就承认他!” 高钧天说到这里,反又冷冷一笑,向旁边啐了一口,吐出口中的血沫。 “更何况,我们当初在云阳山突然被捕,不正也是因为他的疏忽之故吗?于兄弟来看,叶邵夕确实是一个好兄弟,他为兄弟甘愿出生入死,两肋插刀,这我承认。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根本就不配被当成是一个男人来看!” 高钧天说到这里,嘴里又很不屑地“啐”了一口,继续道:“哼,男人爱上男人,开什么玩笑,既然他也把自己当作一个男人,那就更不该自愿承欢于你的膝下,作践自己,作践自己的自尊!而这种人,连他自己都不愿把自己当作男人来看了,我们又何必将他当作真正的兄弟?!哈哈……” 谁知宁紫玉听罢这话,却是松开了手,他的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他似乎是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折磨眼前之人。 “依你的意思,你这样,便可以称得上是男人了?心安理得地受惠于他人的好意,才可以勉强苟且偷生下来的人,朕不知道,就连你这样的人,也配称得上是一个男人?” 宁紫玉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尽是鄙视,他脚下移步,围绕着高钧天的身体缓缓转过一圈。 “高钧天,世人都说朕心狠手辣,惨无人道,但不论朕如何惨无人道,如今看来,也比你这忘恩负义的恩将仇报强。” “狗皇帝!你毋须多言!不管你说什么,我兄弟等人自是效命于我朝驭苍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别说一个叶邵夕,只要陛下一句话,就是十个叶邵夕,我们也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0 杀的得!” “好!好!好!好一个杀的得!朕今日就让你看看,到底是杀得还是杀不得!” 宁紫玉说罢一拍桌子,力气大得硬是将它手下那方圆桌一掌拍成了两半,顿时向两旁飞裂而去。 所有人都吓了好大一跳,一时之间,小小的屋子之内,气氛凝重得很,所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啊,把这个高钧天给朕阉了!” “朕倒要看看,此后,究竟你是男人,还是叶邵夕更男人!” 宁紫玉这厢三句话说毕,却见一旁的侍卫也被他这话吓得不能动作,宁紫玉见状,不由提高声音,冷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朕割了!” 宁紫玉盛怒之下,一掌便拍碎了他身旁的宫灯,而灯中的烛火也回溅到他的手掌心上,顷刻之间便将他烫伤。 “啊!是、是!臣等遵旨!” 当晚,事后,只听得皇宫深处的“栖殿阁”中,忽然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于映碧凌晨的上空。 “真讽刺。高钧天,朕看你以后,有什么资格再取笑他人。” 惨叫声落下以后,宁紫玉就这样很是轻松地站在这片满眼血腥的画面之后,扬扬眉毛,勾唇一笑。 “来人,把这批刺客收入天牢!” “记住看好他们,一个都不准寻死,谁要是死了,朕唯你们是问!” “是!” 由于很是担心刘杳身体的原因,宁紫玉处理完这件事没多久,便横抱起怀中昏迷的人,急忙着向自己的寝宫去了。 因此,宁紫玉走后,并没有看到那个瘫软在血泊中一动都不能动的人,对着他二人消失的方向,久久地,狠狠地攥住了拳头。满眼,尽是杀机。 月悬中天,可是入夜后的映碧皇宫却并不是那么宁静。 长长的宫廊上偶尔有一两个人影急匆匆地跑过,没过多会儿以后,便见一名老者,穿着宫服,提着药箱,跟随着前方那两名侍官的脚步,急急地向皇上所住的寝宫方向跑去。 黑漆漆的月夜下,只听有人急匆匆的催促声音。 “王御医,您快点!您再快点!” “好好好,这就来,这就来!” 与此同时,这会儿,在宁紫玉的寝宫中,正有两个人的身影,一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而另一个人,则至始至终都握着床上那个人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缭绕的熏香在室内静燃,昏黄的烛火跳跃着,照亮宁紫玉的半边脸颊,也一直照亮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明暗迷离。 很长时间以来,宁紫玉都是一直静静地注视着那人的脸颊,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见他终于动了动嘴,似乎是终于忍不住,要对那人说些什么。 “明明这些年来应该有好些话想对你说,可是到了如今,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对你说些什么……” 宁紫玉说完这话,笑了一声,顿了顿,烛光之下的眸子一瞬间有些迷离。 可真奇怪,五年以来,自己心心切切盼望地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可他怎么,纵有千言万语,满心要说,一旦对上他的容颜,却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了,只能怔怔的望着他。 “其实前一阵子,你怨我动了皇儿的坟墓,我不过……是想好好地看他一眼……” “作为父皇,很多年之前,我都没有机会好好看他,如今再看,也不晚吧……” 宁紫玉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伸手拨了拨他垂在额畔的发缕,又道:“我知道,邵夕你若醒着,一定又要说他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不是我的骨肉之类的话了吧。” “其实,我并没有惊动他,也并没有要执意迁坟。”宁紫玉说话,有一拨儿没一拨儿的,过了许久之后,才听他又说:“作为父皇,我怎会不想让你我的皇儿安眠呢?你放心吧,我已经下令,将整个宁氏皇陵迁出安邑,搬入云阳,和我们的皇儿葬在一处。” “虽然有很多人反对,很多人不解,不过你放心,只要是我宁紫玉想要办到的事,从来就没有办不到的。” “牵陵的工程已经开始动工,我不告诉你,是要在将来完成之后,给你一个惊喜。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怪我了吧?” “死后,我们一家三口便葬在一处,你说好不好?” 宁紫玉拉着床上人的手,说着温柔的话,却独独咬重“死后”那两个字,表情看起来异常的疯狂且偏执。 天还很暗,正是日出月落,将升未升将落未落之际,天边的一线星尘,正温温吞吞地爬出云层,磨磨蹭蹭地照亮夜空。 宁紫玉在说完刚刚那么一大段之后,又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在他与叶邵夕之间说。 不多久,安静的空气中,忽然有人敲门。宁紫玉应了一声,让那人进来,抬眼一瞧,却是郁紫。 “那些人,全都处理好了?”宁紫玉冷冷地发问。 “是。高钧天等人都被压入天牢,不过,有好多人却像是身上都带着毒药似的,在将他们压入天牢的过程中,全都咬破嘴里的毒包,服毒自尽了。” 宁紫玉听罢神情一变,沉默了一会儿,又再次发问道:“那高钧天呢?” “嗯,做得好。”宁紫玉听罢简短地称赞了一声,不知是什么缘由,又低低道了一句,“不论如何,高钧天现在都不能死。” 谁知郁紫听罢,却颇有些不满,嘴里不由讽刺道:“皇上不希望高钧天死,怕是担心您与刘杳公子之间的关系吧。其实许多事,您既然已经做出,又何必在乎多这一件两件。” “大胆!!郁紫!”宁紫玉闻言厉声喝道。 可谁知郁紫却胆大包天,不知停止:“呵,说到这里,臣倒是还想问一句,在那样的场景下劈昏刘杳,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朕有没有其他的用意,第一,与你郁丞相无关。第二,朕就算是有其他的用意,郁紫,你又能怎样?” 宁紫玉这几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并没有给郁紫一个准确的答复,但聪明之于郁紫,就算不明白其中的十分,也算是透彻了八九分。 “呵……如此看来,皇上还是有其他的用意,若臣猜得不错……” “郁紫!”谁知,郁紫这些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宁紫玉忽然截断,他的态度与语气皆是狠狠的,“有些话,有些事,你应当这一辈子都烂到肚子里,朕只相信,这世上通常只有死人,才不会胡乱说话!” 宁紫玉说这些话,明显就是威胁,而就算是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如郁紫,听罢他这话后,还是忍不住身形一震,过了好半天,才能咬着牙关回话。 原来这么多年的君臣情分,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竟抵不过他所猜出的一个秘密的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1 力量。他猜中了这个帝王心中的用意,那么作为交换,他就要被怀疑,被威胁,很好,如若果真这样,他就算是日后离开,也再无任何牵挂。 “既然如此,臣今日来,也是想要陛下的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郁紫忽然一撩衣摆,面对宁紫玉跪下,恭恭敬敬地磕过一个响头。 “自皇上还是太子之初,臣就一直忠忠心心地追随皇上,无一不是为运用自己毕生的所学,实现自己终生的抱负。可是依现在的情势来看,映碧国势日渐衰微,朝中群臣结党营私,以权谋私,边关三十座城池又民心动荡,只怕日后将会是内患未除,外乱又起。” “怎样?” “皇上是个明白人。这世间之事,想必就是比郁紫,还要明白上几分。如今的映碧,要说日后国破家亡,改朝换代,也不过是假以时日。毕生所学,终生抱负,臣不希望用臣自己的手,亲自将映碧送上绝路。” “求皇上恩准。”郁紫说到这里,又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匍匐在地,沉痛地道,“待映碧日后大厦将倾之际,求皇上格外开恩,准许臣带陈青卸职归田,放马南山。” 宁紫玉眯眼,狠狠看着郁紫,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蹦跳,已是说不出来什么话。 “郁紫,如果你现在是在找死,朕成全你。” “要么,皇上就彻底放下叶邵夕,如何?”郁紫抬头,不卑不亢地冷声回击道,“叶邵夕进宫,无非是为了寻煜羡太后的那一具尸首,皇上以为只要是霸占着这具尸首,叶邵夕就能永远地待在这里,永远地不离开吗?还是您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是有缘由的?又或者……还是让臣来告诉他叶漪的尸首到底在哪里,以便他尽早离开?” “放肆!!” 宁紫玉听罢这话,刚想发作,却听宫门外有侍官高声通报,说是王御医已经来了,现在就在门外候着,问要不要宣他进殿。 “这账先记下,朕日后再找你算!”现在最重要的是叶邵夕的身子,宁紫玉就算再生气,也是不能置叶邵夕的身子于不顾的。前几日,他就发现叶邵夕的状况这,吃不下饭,而且不觉总是呕吐。诊病这种事,若是在叶邵夕醒着的时候,他是一定不会乖乖照办的。刚刚一记手刀下狠心劈昏叶邵夕,除了他心中另有用意之外,其实也是为了方便之后,好宣个御医进来,为他好好地瞧上一瞧。 “快宣!”听语气,宁紫玉好像早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王御医刚进入殿门的时候,就发觉气氛异常的不对。一向高高在上的丞相郁紫,一个人跪在角落里,没有君王的发话,是起也不敢起来,退也不敢退下。 不过还好他眼尖,没进门多久便发现了君王手上的伤势,连忙迎上前去问道:“陛下这手上的烫伤,是怎么回事?容臣先为陛下看看。” “你不用管朕,先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事。”宁紫玉说罢,一扬衣袖,将就要走上前的王御医给挡了回去。 “是,微臣遵旨。” 这王御医磕头领了旨,便一捻胡须,走到床边,拉过床上人的右腕,三指切关,又微微撩了撩衣摆坐下。 没过多久,便见他的神情当中微微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就像是反复诊脉都不能相信似的,一连切过刘杳的右腕又诊了好几次,才敢起来向君王回话。 “他怎么样?”宁紫玉自然是很关心。 “如果皇上指的是刚刚那记手刀的话,皇上请放心,您下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劈昏了人,却不至于对他本人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宁紫玉很是不放心地问,“你的‘如果’,指的是什么意思?” 宁紫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明显地寒了一寒,惊人的气势自上而下地压迫下来,让人心中不禁胆寒。 可是这些人中,却并不包括那个在宫中行医多年,与映碧历届帝王都周旋许久的王御医。要说这个王御医的资质,在映碧宫中,也算是老的了。第一,他入宫最久,年纪最长,在太医院的官职,当也属最高。第二,若要按医术来说,那他也可以说是医术最为精湛,行医救人的经验最为丰富,坐诊太医院,也当可说是其中最具威严的一个。 这也就是什么原因,在当初那场声势浩大的煜映之战中,宁紫玉选什么人不好,偏偏就选了这个王御医作为随军军医,跟随大批军队一起出征。 而他跟那个时候还是“叶邵夕”的刘杳,也算是有些渊源。 “是的,如果。依刘公子面相来看,应是患有难以治愈的寒疾之症,可如今老臣为他诊脉,却发现他全身上下有一股至热之流沿着经脉徐徐流动,不知何故。” 那王御医只问完这第一问,便拿眼瞟了一眼刘杳戴在腰间的明紫玉佩,就像是话中有话,颇有言外之意一般。 “另外……”不过一会儿,又听他道,“另外依脉象来看,刘大人应该身中剧毒,而且毒遍全身,就算是臣倾尽毕生所学,安心调理,也只可保一两年无虞而已。” 这逆血毒乃为王爷施下,王御医在他身上诊出毒物并不奇怪,真正令人称奇的,便是他在叶邵夕的身上居然还诊出了喜脉! 喜脉,不知这对于叶邵夕来说,或者是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多大的冲击。如果王御医没有记错的话,五年前,就在煜羡的广贤王府之内,叶邵夕他早就被一个邋遢乞丐,一语定下了命运。 从此之后,你不可再孕,叶邵夕,你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王御医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这句话,一会儿看看叶邵夕,一会儿又拿眼角瞥了瞥宁紫玉,不知该不该据实以报,毕竟,五年前宁紫玉的反应,让人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好一阵的心有余悸。 可是话说回来,叶邵夕当年既然已经被人一语断定不能再孕,如今,为何又会莫名其妙地再珠胎暗结呢? 当年的那个乞丐并非常人,王御医只看他一眼便可明白,同为医者,那个人的医术高超,寻常医者根本望尘莫及。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究竟是有怎样的道理才可让叶邵夕再次怀孕,这些王御医想不出,也不敢妄下论断,但终究有一件事他还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叶邵夕若带着这一身的毒的话,恐怕生下来的龙嗣,只怕活不出一年半载,会过早夭折。 王御医这厢,在心中反复揣测着圣意,不敢随意回话,可谁知那厢宁紫玉却在听罢他那些一两年无虞的话之后,心中剧震,过去好久都不能回神。 王御医一边说,一边拿眼偷瞧着宁紫玉愈渐寒下去的脸色,心里好一阵的发抖,斟酌着用词,才慢慢道来。 “至于这毒,还是早解为好,否则……” “否、否则怎样?!” 宁紫玉回神,只听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2 见一个“否则”二字,便一把箍住了王御医的手腕,用尽力气。 王御医见到君王的反应,心中吓一大跳,便“咚”的一声跪下地来,颤声说道:“否则、否则到时只怕殃及了腹中的龙子,一尸两命,绝非人力可以回天!” 宁紫玉闻言,“嗯”了一声,喃喃自语重复王御医这句话好久,谁知却重复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来,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御医忙跪下来,恭恭敬敬道:“微臣不敢欺君,刘大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宁紫玉听罢此话,脸上神情一乱,一手忙撑住身旁的墙壁,才得以勉强站稳。 第五十三章 “你胆敢欺君!” 刹那间,宁紫玉似乎只有心脏骤停,站住不动,无法回应。 “微臣不敢撒谎,刘公子确实是喜脉无疑。” “你胡说!你骗朕!” 宁紫玉听罢这话,忽然伸手拉过那王御医的衣襟,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你以前就跟朕说过,叶邵夕早已绝育,根本无法再孕育龙嗣!” “是,微臣是说过。但出现这种情况,也确实是在臣的意料之外。”那王御医一边答,一边还要尽力避开与宁紫玉视线相对,毕竟为臣者,如若敢直视君面,那是最大逆不道的。 “不要跟朕说什么意料之外,朕要听实话!朕要听真话!” 这王御医的脖子被宁紫玉抓得有些紧,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通红得就好像有点透不过气来。 再这样下去,肯定是要出人命的。皇上现在根本就已丧失了理智,不会用脑袋去思考,当然也就不会再顾忌自己的手劲到底有多大。郁紫在一旁,眼看着这名御医几乎要枉断性命,却没有出声阻止。 诚然,在刚刚听到叶邵夕怀有子嗣的瞬间,郁紫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但是在这之后,他确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在想,不管叶邵夕真怀有龙嗣,还是假怀有龙嗣,这件事,之于宁紫玉,之于映碧王朝,更甚至是之于他,都是一件祸事。 所以,为了皇上,为了映碧王朝的天下,叶邵夕势必都要离开。此处,没有他的可留之地。 其实,郁紫这样想,也并非难以理解。首先,他不是一个大善人,而是一个政治家。他不会在乎个人利益的得失,当然也就不会管叶邵夕离开映碧,以后的路到底是“幸”或者“不幸”。 好比叶邵夕,郁紫不会去管他离开映碧以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首先,煜羡那个地方,他不可去。而作为煜羡附属国的邃羽,他就更不可能去。当然,在他们映碧管辖范围之内的各个附属国,就更不可能收留叶邵夕。 至于北国珞湅与南国苗疆,一个是有煜羡皇帝的奸细,君赢离在,而另一个就是有性格极其古怪,无毒所不欢的苗疆国主——“离幽”在。 君赢离是煜羡皇帝的第三位皇北,他在珞湅,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相信是不可能不会给其兄上报的。 而至于离幽,敢不敢收留叶邵夕,想不想惹祸上身,还是未知之数。毕竟苗疆的国势弱于煜羡,煜羡若要乘机发难,借着以私藏叶邵夕的名义,攻打苗疆,占其宝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郁紫已将天下大势,逐个分析一遍。他回神再看,但见宁紫玉还一直拎着那个王御医的衣襟摇晃不止,只怕他若再不出声阻止,这老御医的命,也会在今天一并搭上去了。 “皇上!皇上!恕臣冒犯。” 郁紫连叫着两三声,见宁紫玉一直没有理他,这才说了一句“恕臣冒犯”,冲上前去,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宁紫玉给扳开。 二人分开,只见那老御医一下子就跌坐到了地上,双手护着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咳嗽,好半天都没停下来。而宁紫玉却好像被这一举动猛地惊了神,站在原地,很久都不能动弹,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红尘男女都说,无情人与有情人之别,只不过是在一念之间。不悟之时,纵是“有情人”也无情,一念悟时,便是“无情人”也多情。 须知,即使是大丈夫的心,也一样是用肉做的。流的是鲜红色的血,跳动的也是活生生的心脏,所以试想,就算宁紫玉是个不懂任何感情的铁血之人,在初知叶邵夕早已为他孕下血脉的刹那,也不可能不动容。更何况,宁紫玉他又不是。 “你刚刚说过什么……你再说……再说一遍……” 又是半天过去,才见得宁紫玉身子终于晃了一晃,喃喃地问话。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是不是朕听错了?” “你告诉朕!你快告诉朕!!” 只见,那跌坐在地上的王御医还没缓过来一口气,又被宁紫玉忽然拽起,紧紧地箍住胳膊。 “会不会……真的是朕听错了……” 宁紫玉的这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又声带颤抖,看得出,他正在用乞求而渴盼的眼神寻思着王御医的答案。 其实,不管他是身为帝王也罢,还是当初的林熠铭也罢,跳跃在其中的,无疑都是同一颗心脏,留着同样的血,装着同样的人,藏着同样的心事和秘密。 “皇上若是不肯相信老臣,那大可以去宣召煜羡来的白予灏,他是当世名医,由他诊脉,绝对不会出错。”郁紫道。 “对!对!”宁紫玉听罢此话,也仿若醍醐灌顶,连声赞同道:“去叫白予灏!快叫人去传白予灏!!” 宁紫玉突然发了疯一样地挥起长袖,赶着一旁近身伺候的侍官,全都给他去传白予灏。 众人见皇上的样子,全都吓得紧,哪里还敢耽误,可脚下却还没跑出两步,却忽然被身后冲上来的一股力量猛地推倒在地,一时之间站都站不起来。 等到众人再抬眼一看,却只看到宁紫玉一身明紫龙袍,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和一阵风一样,只留下一句话,便怎么望也望不见了。 “朕去!朕自己去!” 宁紫玉这样,分明就是嫌所有人都太慢似的,也许不会嫌慢的,也只有那躺在床上,一直闭着眼睛始终昏迷不醒的刘杳。 经过上一次的丧子之痛,那么这一次,你会如何选择呢?叶邵夕。 岁月催人老,五年过去,曾经也算是鹤发松姿,身体硬朗的王御医,不知不觉间,也慢慢地老了去。皮肤间的褶皱,已爬上他略显老态龙钟的双眼,而在这个时候,就是这样一双任风霜雪雨磨砺得苍老的眼睛,缓缓地睁开在宁紫玉与叶邵夕之间,缓缓地睁开在整个映碧王朝的天空之下,缓缓地凝视着这一场情爱发展的终局。 不知过了多久,郁紫走上前来,与那王御医并肩而立,说:“不管叶邵夕是真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3 有孕,还是假有孕,你都不该告诉皇上。你应当瞒着,直到我将叶邵夕弄出宫去。” “呵,那么郁丞相的意思是,为了映碧朝的家国天下,叶邵夕腹中的小生命,就可以弃之不顾了?” “不,并非不顾。只是牺牲他,就可以挽救更多的人。他腹中的那个孩子,即便是以后知道了,也该是死得其所,没有遗憾。” “要害龙嗣,丞相大人只怕也会性命难保。” “无妨,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自己动手。” 郁紫说完这句话,笑了笑,转过眼,一脸高深莫测地望向龙床内,叶邵夕昏睡的方向。 两人说完这段对话,静了静,又过了好长时间,才见到那老御医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丞相大人或许是肩负家国重任,才出此计策。但对于一个即将被你害死的小生命来说,家国天下,他懂什么呢?他或许只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被生下来,为什么我的父母,会不要我。关于这点,相信没有比叶邵夕本人,体会得更深刻的吧。如果丞相大人明知这点,还要利用他来做这种事,那会不会,太残忍一点了?” 谁知郁紫听罢这些却是一笑,他扬高眉,带着一种很是不屑的声音与王御医说:“要比残忍,郁紫自问还是略逊你们一筹。王御医,若是郁紫猜得不错,你从这门槛跨出去之后,只怕,立马就要禀告纳兰王爷叶邵夕已身怀有孕的消息了吧?” “你我共事二主,既然已经站好立场,又何必在这里虚仁假义地装作一副同情他人的样子?” “哦不,又或许这不是同情,而是计策?”郁紫说着,冷冷地微笑起来,“假设,我是现在的纳兰王爷,听到叶邵夕怀孕的消息,不知该会如何欢欣鼓舞呢。因为这更好利用,不是么?” 郁紫说完之后,斜了他一眼,看到王御医的表情,在苍白之下满是震惊。 “怎么?说中了?” 郁紫后来没再说话,二人各怀心思,在当今皇帝的寝宫中站了许久,直到一旁燃着的檀香徐徐烧尽,这才看见宁紫玉的身影从远处的宫廊中急急奔来。 远远望去,郁紫只觉得他样子惊慌,脚步失措,不知是有多紧张和多焦急。 这样的宁紫玉,不是“宁紫玉”,又或者说,不是他想要的“宁紫玉”。郁紫见状,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可以预见他未来一败涂地的命运。 那个叶邵夕,既然已经有孕在身,那么,就更留不得!郁紫当时,这样低眉敛首想到。 郁紫一愣神的瞬间,宁紫玉就已经拽着白予灏急急地奔进了“天心殿”,君赢冽则跟在他二人身后进来。 世上之事,皆分轻重缓急,这大半夜的,天还未亮,皇上是如何说服这两个人一起过来的?郁紫好奇,便没忍住去问君赢冽。 “王爷千岁,郁紫拜见王爷。” “嗯。”君赢冽见状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点了点下巴,随意“嗯”了一声。 白予灏这个时候已随宁紫玉来到了帐内,身旁有宫女替他二人细心地挽起帐帘,宫灯的照耀下,刘杳昏睡的脸实是苍白得厉害。 宁紫玉见状心下一紧,忍不住攥紧了袍袖下的双拳。 君赢冽这个时候,站在离他二人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但郁紫见他下巴微扬,眉心紧皱,高抬的眼神也都一直望向那里,便知道,看来在君赢冽的心里,也是十分紧张叶邵夕的。 “吾皇深夜登门造访,实在是有失体统,还望王爷海涵。” 郁紫甫一开口,便先替宁紫玉请了个罪,才好再继续接下来的话。可没想到他还没再开口,倒是一向不喜发话的君赢冽,率先向他问来。 “这刘杳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郁紫闻言一愣,奇怪道:“怎么?皇上没向王爷说明?” “没有。”君赢冽的声音听来沉沉的,像是有些不悦,“他冲进来的时候,气喘得有些急,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径直拽起躺在床上的白予灏,就往殿外冲去。” 郁紫听罢哭笑不得:“那王爷也不说问问他,就任由他如此胡来?” “不是没问,是根本就来不及问。本王与白予灏那个时候都还在睡梦之中,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宁紫玉那个时候的样子形容可怕,叫我二人也不由得不严肃对待,以为是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虽然不大“关天”,但的确是有关“人命”之事。 郁紫这样想到,还未接话,却见君赢冽说到那里,忽然停了,一身冷冽的目光也顺着自己的身上向下移去,寒冷的面容中略带尴尬之色。 郁紫见状,也不由得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但见他外衣的衣结歪歪扭扭地打着,更甚至衣衫上的第三个衣结居然系到了第一个衣扣上面去,看起来好生狼狈可笑。 郁紫心下生笑,试想连这个被人敬畏的冷面王爷都是如此的话,那么宫帐里面那位白神医的仪容,也就“不在话下”了。 不知道皇上当时是有多么焦急,才使得他二人沦落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 郁紫这厢正想着,那厢却见白予灏已经诊脉完毕,掀帘走了出来。 君赢冽见状,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 白予灏回头,看看一直还待在宫帐中没出来的人,猜想他今天晚上会发愣多久。 回想刚刚,白予灏满脑子转悠的,一直都是那个人的反应。他从没想过,曾经一手遮天,站立于世间最顶峰的男人,也会这样。 “果然不出所料,叶邵夕确实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但他身有寒疾,又是带毒之身,恐怕难以支持太久。”切脉上关,沉吟几秒钟,白予灏最后又皱了皱眉头,才将刘杳的手又放回被中,为他掖了掖被角。 宁紫玉当时,乍闻这句话,只觉一种强烈的震颤,由他的脚下直升上头顶。 那看似温柔的烛光,突然就会像利刀一样,一寸一寸地舔舐他的肌肤,让他惊觉,是否自己脸上,手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像刚刚粉刷好的宫墙,带着一丝细碎的粉末,一点一点地脱落。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一点点的神智,能够勉强答话,勉强发出声音。 白予灏缓缓地与他说:“叶邵夕此番怀胎风险极大,他本就为带毒之身,再加上,胎儿的成长本就需要吸取其母体的精气,如果就现在这样下去,他恐怕根本就支撑不到胎儿出世。” “作为一个医者,我建议,趁现在胎儿根基未稳,应趁早拔除,以防以后对母体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 宁紫玉初听到这些,脑中只觉“轰隆”一声,丝毫不亚于五雷轰顶,一时之间仿佛连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滞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替他决定?!”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4 宁紫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神智在回过来之前,他就已经不假思索地冲白予灏吼了回去。 “宁紫玉!你不要不知好歹!大半夜的,我这是在救叶邵夕,而不是害他!!流掉了孩子,只要有我白予灏在,便可保他三年无虞!但你若执意要让他生下此胎,叶邵夕却是连一年都活不过!好好为他想想吧!!你莫要如此自私!!” 白予灏见状,也是来了气,他本就是看在赢冽的面子上才来给叶邵夕医治,没想到这好心,倒是全都给当成了驴肝肺。 此时,宁紫玉只感觉自己全身一下的骨头和脑髓,也都仿佛被白予灏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散了也震碎了。他一瞬间手脚冰凉,四肢发麻,心脏立马就紧缩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几乎没有力气和呼吸。 白予灏本为医者,心地自然不差,他看见宁紫玉这个样子,也就不由心软起来。 “其实要救他……也不难……” 宁紫玉闻言,立马就捉住了他的胳膊,急冲冲地问:“要怎样救?!如何救?!”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谁下的毒,当然就要由谁来解。” 纳兰迟诺! 宁紫玉的心头,登时暗了暗,立马就擦出一个人的名字,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上古逆血丹,通常分为六种,它是老黄之术,毒素药性,皆因炼丹者不同而相关甚大。宁紫玉,如若你想要救叶邵夕,就务必要从那个人的口中套出他当时炼丹的详情。” “时辰、天气、方位、风向,且不说这些都要算在其中,必要的时候,还要请我师父出面,才能再做打算。” “肖烜?”宁紫玉听得神情凝重,“难道这毒,你就解不得?” “不错,实不相瞒,我确实解不得。当世之上,能解那老黄之术的人少之又少,百年之前的刘挽算一个,如今就只剩下我师父,和那位南疆的国主——离幽。” “但是我师父行踪不定,离幽又素来只喜毒人不喜医人,说不定他看到叶邵夕,还会大感兴趣,反倒是会对他种下毒蛊,养成毒人也说不定。” 白予灏说着说着,想起叶邵夕那一身完全逆行的经脉,很难想像离幽会不感兴趣。 “找我师父,需要时间。所以在这之前,你一定要找到下毒的那个人,并且无论如何,想要从他的口中探听出炼药时的详情。” “这个人,朕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白予灏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问他:“你是觉得图一时之快重要,还是为叶邵夕的生命创造一线生机更重要?过多的我也不敢多说,你自己想吧。” 医者仁心,虽然多年之前,白予灏与宁紫玉也不乏有许多过节,但是面对人的生命,白予灏的态度总是能摆得很端正且泰然。 “另外,要彻底解掉叶邵夕的毒,或许还需要一味药引……”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又说。 “什么药引?!这普天之下,没有朕弄不到的东西,你说!” 这药引,其实并不是什么珍贵药材,也是世间普通之物,只是,能不能用得了这药引,可不仅仅是宁紫玉一个人说得算的,还要问问叶邵夕,再者,严格说来,也和赢冽脱不了干系。 白予灏皱着眉头,微微沉吟,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不知是与他说,还是不与他说。 “到底是什么药引!你说!” 宁紫玉见他许久都闷不吭声,不由得便急了,声音也大了几分。 “其实这药引,我也不十分确定,只有待师父来了才能……” 白予灏这厢刚将话说到一半,那厢,却听本来昏迷在床上的刘杳忽然轻哼出一声,皱了皱眉头,像是被二人打扰,睡得很是不安稳。 白予灏立即地压低声音:“算了,今天我也不与你多说。还是让他好好地休息休息吧。再者……他腹中,怀的可是你和他的骨肉,你也想和他多独处一会儿吧。” 由己及人,白予灏可以说自己现在很了解宁紫玉的感受,毕竟,他也是过来人,明白那种由震惊转向惊喜,再由惊喜转向不安的忐忑情绪。 宁紫玉听罢这话忽然一愣,身子怔了怔,在这之后,身旁徐徐燃烧的烛蜡好像忽然就压迫到了他的中耳神经。 白予灏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的时候又和他叮嘱了些什么?这些,在他眼前走马观灯一样地过,宁紫玉已经完全都听不见,看不见,也并不十分清楚地记得了。 他腹中,怀的可是你和他的骨肉,你也想和他多独处一会儿吧。 白予灏的这句话,在他脑中回响数万遍,不知是如何地震荡着他的灵魂,数万遍都不息。 铺天盖地的狂喜顷刻间弥漫上来,宁紫玉只觉得眼中一热,不知有多少火焰,在他胸腔内熊熊的燃烧。 “邵夕……”宁紫玉小声的,轻唤着他的名字,怀揣着私心,希望他此刻不要醒来。 他坐近到他的床边,因为他还想再多看他几眼。 明紫色的龙帐透过柔柔的烛光,正好映照出床边的二人相守相望的身影,白予灏回过头时,正好看到这样一幕,便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心下也是为之动容。 “刘杳已怀有身孕,三个月。”白予灏从帐中出来后,对君赢冽道。 “什么?”君赢冽怔了一怔。 “我说刘杳现如今已怀有身孕,三个月。胎儿情况并不稳定,所以还需多多注意,吃些补药补补身体,这才是上上之策。” “另外……”白予灏说到这里微微沉吟,一想起他全身上下的毒便颇为头疼。 不错,刘杳确确实实是怀孕了,这不假。但令人震惊的是,叶邵夕的全身血脉,居然逆正常人的而行之。 有道是,血脉营卫,周流不息,上应星宿,上应经数。人体的气、血、脉这种东西,环环相扣,即是一个相互密闭独立的系统,又是一个不可分割互相支持的整体。试想,人体血液循环于各个经络脉管之中,而这种血液的流动,又必须要有“心气”来推动。所以当年,这挽才在他的《龙爪医解集注》中说,“络与经,皆有血也。盖气,血之冲也。气行,则血行气止,则血止。” 改变人体血脉的这种医治方法,白予灏不是没有听说过,天下所有的人都办不到,却只有一个人能。那个人,便是刘挽。 刘挽当年在自己的另外一部书著中,曾经提到过这种方法,只是这种方法,对主刀医者的手法要求极精极细,过分苛刻,所以才不被大部分的行医之人所采纳。而今,他当真想像不到,竟能亲眼见到,感受到这种近乎神迹的回春之术。 想来,刘杳身中逆血之毒却依然还能存活至今的原因,与全身这副逆行的血脉,大抵脱不了关系。血脉逆行,致不孕,倒是没想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5 到,这上古的逆血之毒居然歪打正着,逆逆为顺,居然奇迹般地,让刘杳再次拥有了生育能力。 只是……这毒若再不解,别说胎儿了,就连刘杳本人只怕也活不过今年…… 白予灏刚想罢,还未说出下一句话,就见君赢冽竟已十分冲动地冲入寝帐内,拎起宁紫玉,抬手就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拳。 宁紫玉被他打得身体一歪,从床边跌了下去,只见他“蹬蹬”向后退去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 君赢冽抬眼,恶狠狠地盯着宁紫玉,觉得并不解气。 “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因为这拳,宁紫玉终于醒神了过来,不再只会发怔。 见状,他十分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唇角的血液,抬眼也是回瞪着君赢冽。 “朕做了什么,王爷看得见,也听得见,何必再问?再说了,不管王爷揍朕几拳,朕该做的还是会做。朕从不为朕做过的事情后悔,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你说什么?!” 白予灏从未见君赢冽这般激动过,他二人相处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什么没有经历过,可是相识数年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赢冽如此冲动到不顾后果。 “赢冽!你别激动!” 眼看君赢冽就要再冲上去给宁紫玉一拳,白予灏赶紧上去拦住。 “第一,这里不是煜羡,而是映碧!另外,这个刘杳到底与你有没有血缘关系毕竟还是未知之数,你激动什么!!” 君赢冽听罢怔了怔,抬起的拳头紧了紧,才放下。 郁紫在一旁感叹着,还是白予灏的招数有效,不过三言两语,很快便把盛怒之下的君赢冽给安抚平静。 “我们走吧。让他们好好静静,也让刘杳好好歇歇。” 不多时,便听白予灏开口。大名鼎鼎的神医既然已经开口,众人便只得遵照医嘱散去,不过一会儿,偌大的宫殿中便只剩下了宁紫玉与刘杳二人。 白予灏走的时候,不忘提醒宁紫玉:“他如今已怀孕三月有余,半夜若是有个什么抽筋盗汗的,你也该为他揉揉。” 宁紫玉听罢一愣,还未来得及问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就见一群人早已散了去。 月明星稀,刘杳的唇角,在月华的抚照下越发得清晰动人了,宁紫玉怔忡间,只觉得连嗓子眼里都跳漏了一拍,不知该与他如何搭话。 第五十四章 “我……” 昏黄的烛光,笼罩着宁紫玉的侧脸,也一直映照着他吞吞吐吐,不敢随意张口的神情。 “我做父皇了……” 宁紫玉站在一旁,很久都没敢坐近到刘杳的身边去,他不知为什么,好像是不敢,又好像是另有踌躇。更或者,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忽然震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能表达心中所想。 不,也有可能,他就连自己心中所想,是欣喜?是兴奋?抑或是激动,一时都做不出判断。只有安静的时光,伴着宫灯中摇曳的烛火,昏昏暗暗地打在他的额上、眉上、和早已停滞不动不会思考的心上。 两人独处的时刻,稀少得可怜,这样想来,便尤为觉得珍贵。 月色渐淡,遥远的东方微吐鱼白,天边一颗一颗闪烁的星子悄然隐去,给大片大片还未全然亮起的天空留下了一段段接踵而至的余白。 宁紫玉都将脸孔埋在自己的手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抬起头来,在烛下用颤抖的嘴唇说:“邵夕……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你高不高兴?……” 这夜,过得似乎也格外漫长。可漫长之外,不知怎的,竟还夹杂着一点点别的什么东西存在。宫灯里的烛焰,被钻入大殿的寒风吹拂得忽长又忽短,正如宁紫玉投照在脚下的影子,孤孤单单地,被拉得一会儿长也一会儿短,一会儿明又一会儿暗。 从来不知道,原来狂喜,也有一种直击人心的能力,不管过去多久,每每想起,总是会让宁紫玉觉得心脏脆弱,不胜负荷,有难以呼吸的沉溺之险。 “虽然连白予灏都说了,可我如今,却还是觉得如梦一般……” “你我……不是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了吗?” 宁紫玉满心欢喜,又是满心不安,他惴惴地拉上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掌心,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你不知道,早些年,宫中曾来过一个道士,那还是我小时候,他笑言对我父皇说,说我宁紫玉今生虽会为情劫所困,但这个情劫若可参破,那么膝下,便会是儿女成群,一生无忧,寿终正寝。” 这还是宁紫玉第一次对人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当时他的父皇也在,母后也在,他那时一门心思全是指点天下囊括九州的大事,又怎会将这区区道士的话放在心上。 倒是那道士之后的话,不知是传进了哪个有心人的耳朵里,让人将这话一传再传,传遍了大街小巷。 “只是贵太子的性命,可说与那镇国的紫玉息息相关,宁紫玉,宁紫玉啊,不知这姓名,是否正是上天给他早早埋下的暗示。” 还记得,那时的道士一扫拂尘,微微向下垂目,看着那时还不及他腰身一半的宁紫玉,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轻轻皱眉,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想当然,不管是那时的宁紫玉还是这时的厉武皇,都并未将这名道士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现在想来,不管那道士是说他为情所困也好,膝下会儿女成群也罢,宁紫玉的心里,都是很欢喜的。 不过,怕是这时的宁紫玉只顾欢喜,却不想他以后,不仅没有按那道士所说的话一步步发展下来,反而是到那里才知,原来玉石再美,却并非坚金,一旦淬火,光芒不仅不会越来越暗,只怕是送玉的手,最后也会让心上人毁了去。 那道士所说的是,倘若情劫可以参破,但若是参不破呢?那道士没有回答。 而这些,说来,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宁紫玉怎么可能会记得? 他现在想起这些,不过也是自己妄想一下倘若他们的孩子生不来,会有怎样的性情,会有怎样的样貌,会不会也有一个假模假样的道士进来,就像他当年一样,望着他们孩子的眉目,评断他们孩子日后的路途。 “说起那个道士,后来便不知道去了何处,如果他今日还在,我定要找到他问问,你我的孩子,以后会是个怎样的命数。” 宁紫玉一个人自言自语,虽然不至于喜极而泣,神情当中,倒也比平日多了几分当爹的和煦与柔软。 “那道士曾说,要是破了镇国紫玉,我也会死于非命。可是如今看来,这道士说话还是极不准的,罢了,也不必让他瞧了。省得到时候,为我们的孩子瞧错了命。”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也许并不经心,但实际上他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6 却不知,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世外田园,闲云野鹤之中,还是隐藏着许多高人的。他之后的路,且不说正如那位道士所料,而且还一步比一步走得辛苦,一步比一步走得让人惊心难过。 微云澹月,霜冻片瓦。 烛火中,月光下,宁紫玉静静地拉着刘杳 的手,脉脉地凝视着他沉睡中的容颜,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到底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不反感自己一些。 他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自然也就想给刘杳解释一下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不喜子嗣的原因。 “世人都说我宁紫玉不喜子嗣,世人都说我宁紫玉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子嗣都不放过,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关键是你,邵夕,你怎么看?” 躺在床上的刘杳,睡颜不稳,眉心紧皱,分明是没有在听宁紫玉说话,可宁紫玉却不管这些,还是兀自与他说。 “有子嗣,便有争夺。千百年来,皇位之争风波不断。严格说来,邵夕你也不过是皇位之争下的一个牺牲品。” “那位煜羡的皇帝,为何直到如今都对你耿耿于怀?他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了家国天下,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座高人一等的宝座而已。子嗣越多,风波就越多,那么争夺,惨剧,必然也就会越多。” “我宁紫玉只不过一心一意地想要与自己所爱之人生下我们的子嗣,如果这样也是错,那天底下,究竟还有什么是对的?” 既然世与我而相违,又何必随波逐流,委屈了自己那一颗傲岸的头颅? 其实,宁紫玉说这番话的用意,他无意于为自己争辩,也无意于为自己漂白,只是面对刘杳,这种情绪总会太过自然地流露出来。他的本意,只不过是想告诉刘杳,其实他并没有不喜子嗣,他如今对他孕育着的这个小生命,满心都是疼惜,满心都是呵护,满心都是被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怎会不喜? 宁紫玉今夜的话题,如一盘散沙,不成一条线,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又说说那个,就好像他对刘杳有说不完的话,什么都想说,可这些话里,却又找不出一个重心,听来听去,便当真不知宁紫玉到底是在讲什么了。 破晓的时候,大地的寒气最是冻人,这一点,也十分诚实地反应在了刘杳的身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本在被中熟睡的刘杳,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身体一震,然后他的整个身体便起了一阵很是激烈的痉挛,痛苦扭曲了他正在睡梦中的五官。 “呃……” 他从唇中咬出了一丝声音,虽然细若蚊耵,但却很快地就让宁紫玉心口一滞。这一滞,不仅拉回了宁紫玉的神智,更是拉回了他差点被掏空的思绪。 “邵夕,你怎么了?” 宁紫玉说话的声音很轻,见状,他连忙迎上去,这才敢坐近到刘杳的身边。 他将一手放到他的被上,轻拍几下,感觉到被下的体温,没舍得离开。 宁紫玉起初以为,刘杳这样的反应许是做了噩梦,又或者是在梦中梦到了他牵挂的谁或者厌恶的谁,可是时间长了,刘杳颤抖的身体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安抚而慢慢平静下去,反而还愈演愈烈。 这时宁紫玉才觉出不对了,连忙掀开被褥一角,果真见他的右腿上的肌理宛如被人硬生生地打了个结一般,鼓得很高,肿得很硬,因为夜凉如水的原因,正在一颤一颤地抽搐不止。 宁紫玉见状惊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他告诉自己要好好回想白予灏刚刚和自己说过的话,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就是想破脑袋,怎么也都想不出来。 白予灏当时,是怎么叮嘱自己的?该死!他到底说过些什么?! 刘杳这时,腿上还在不断地抽着筋,整个身体蜷缩在被中一颤一颤地,看起来很是严重痛苦的样子。不过,许是刘杳许久都未这样好好地歇息过了,所以这一觉,睡起来也就特别的沉,并没有因为抽筋而转醒。 宁紫玉看了却有些于心不忍,当下便自作主张地将他脚上的足袜褪了下来,两手摸上去,抚在他的肌理上一点一点地帮他缓解疼痛。 刘杳腿上的肌理很坚硬,绷得紧紧的,不知是因为受凉所致,还是如今有孕所致。 与邵夕相识,应该已经很久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夜的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格外的动人。 看到他因为怀有自己的骨肉而抽筋痛苦的样子,宁紫玉心里,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却是满足,是形容也形容不出来的喜欢。 面对太过激烈的狂喜,有时候,总是会让人对之忘言的,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又或者,是让人把话说得颠前倒后,语无伦次,胡说八道。而宁紫玉,显然是属于后者。 “邵夕,还记得林熠铭吗?” “我那时是有心骗你,说出一些苍天为证,与你不离不弃的话,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是绝绝对对没有骗你的。”宁紫玉一边为他揉腿,一边望着他渐缓的眉间,带着些很自嘲的语气,对他说。 “还记得五年前的天崭崖上吗?你跳崖之前,我一时激动,对你说,特许你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然后抚养成人,问你这样可好?也许你不信,那时虽然晚了,但却是我的真心话。” “而你却理也不理我,那么一转身,便毫无留恋地走了。” 叶邵夕毫无留恋吗?或许他是毫无留恋的吧,丢弃了执着了那么些年的爱爱恨恨,世间再没有人,能比他那一刻还轻松吧。 宁紫玉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了张口,停顿了些许,想起往事,似乎自己也起了些心酸,一时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望着一旁的宫灯垂了两下睫,不知道又过多久才道:“我真没想到,今夜,还能再听到你怀孕的消息,邵夕,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吧。” 他自问自答,问完一遍,又问一遍,一遍遍不休。 不过一会儿,又听他突然很忧心地说:“怎么办?我作孽太多,手上沾的血腥也太多,人家说父债要子还的,万一我这一生偿还不尽,是不是就要连累我们的孩子?” 宫殿中的烛火摇啊摇的,昏黄黄地打在刘杳沉睡中的脸上,宁紫玉一边帮他揉着,一边又轻蹙眉间杞人忧天地担心着,他说了一会儿,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心下一紧,突然转变话题,道:“又是这种颜色……” “和那日你坠崖的时候一样……” 宁紫玉说着说着,只听他的呼吸好似都紧张了,重重地从鼻翼中呼进又呼出,形单影只的身影,端坐如蜡像。 “你或许也会奇怪,为何在你走后五年,我对你的态度会忽然转变了?是啊……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宁紫玉边笑边道说,轻轻咧开的唇角处,含着说不尽的自嘲,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7 “我从未被迷惑过,世间的女子,就算再美再动人,我都觉得,那只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内在空虚,心灵枯竭,从未让我觉得有任何动人之外。” “至于你之前一直耿耿于怀的君赢冽,我不想欺瞒,我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被他的内在所吸引,那时,在我的眼里,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内心几乎都是枯竭的。” “直到逐渐地开始认识你,熟悉你,了解你。” 宁紫玉一边说,一边又静静地听着刘杳在熟睡中,从鼻翼间传出来的呼吸声。他透过光晕,闻到他弥漫在空气里的每一寸气味,恍惚里,宁紫玉几乎觉得,似乎他们之间,那些阔别经年的光阴从未存在过,从开始,到现在,他就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坠落悬崖的那日,你将所有的人都征服了,当然,也包括我。” “那日的你,和我之前所认识的叶邵夕都不一样。纵马追你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叶邵夕你这样的凡夫俗子,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才能让我堂堂映碧的三军将士不惜违背军令,也要回去帮你击鼓助威。就连郁紫,陈青,这两员我悉心培养的大将,在那个时候,竟也都是站在你那边的。” “邵夕,我不明白啊,我不明白。可是,直至我亲眼目睹了你跳崖的那一幕。” 宁紫玉今夜,也不知是怎么的,话尤其多,就是比平日缀了小酒的他,话还要多。也许是他与刘杳独处的时刻太过珍贵,又或许是他今日得知那人原来早已为他孕下子嗣的事情太过震惊,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这么多话了起来。 “就是那一日,我才真正的为你意夺神骇,心折骨惊。” “或许又不是那一日……”宁紫玉说话的间歇,眉心舒展,面容温柔,记忆又仿佛随着他自言自语的呢喃,回到了当初的那一日。 “或许是我们在初相见的时候,或许是在你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我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我第一次教你灯下练字的时候……那么多的或许,每一次都有让我深深记住你的可能,谁知道,到底是哪一次呢?” 宁紫玉握着他的手,在灯下自说自话,无比满足。 “你跳下去以后,我就看着天边的大雁,看了许久,就怔忡了多久。那日,我除了在山巅上喊你的名字以外,竟是什么都不能,什么话再都说不出来,什么事也都再做不到。” 宁紫玉许多话,嘴上虽然没有说,但是在心里,却是说了千遍万遍。他想说,你叶邵夕的坦荡,古往今来,恐怕很多江山之主,社稷之臣都会自愧不如,更莫要说再与你相提并论。 就连君赢冽,在这点上,也远远不及你。 如今这样,你可是明白,我为何被你所惑,为何执着了五年却仍然对你念念不忘? 邵夕,你是有多么的好,我究竟要如何解释,你才能明白? 这些话,宁紫玉虽然心里想着,但却一直没有问出口,说出口。性情使然,他的心里纵使对叶邵夕有千般想万般念,却也绝不会字字句句都挂在嘴上。那些事,那些感情,全都放在了他的心上,心中最深处。 夜月为灯,与烛同照。 不多久,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些蒙蒙的白,一轮弯月身旁的星子次第消失,没过多久后,天空当中,倒真的只剩下那轮弯月,孤孤独独地悬于中天了。 宁紫玉说着说着,抬头一望那天空,便见不知何时天都要亮了,他心里刚猜想着也该有人来唤自己上朝了。不过一会儿,便果真听见那门外一阵低低的叫唤,毕恭毕敬。 “皇上,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宁紫玉嫌这小侍官声音有些大,怕惊扰了刘杳,脸色便有些不悦。他刚想站起来出去斥那小侍官一顿,不想这不算太大的动作还是惊动了刘杳,只见,他躺在床上的那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皱了皱眉,翻过身去,又继续睡。 或许是怀孕所致,刘杳睡觉,又比以前更沉了,很难转醒。 翻身的时候,身上的锦被被他弄得有些歪了,宁紫玉看见,弯腰下去,正想要为他重新盖好的时候,忽然心下一动,不知为何突然就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他的小腹。哪怕他知道,三个月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显现不出来,但他就是想,非常的想。 掀开被角,宁紫玉将手抚上去的时候禁不住一颤,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戚戚然来。 刘杳小腹上的温度暖暖的,宁紫玉抚摸着,却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越抚越凉。 他知道,在这里,在这样的温度中,孕育着他与他的子嗣。可是,之前的那一个呢?那个如今已长眠地底的孩子,曾经,是不是也被这样的温度所包裹? 宁紫玉的手掌覆在上面,不知为什么,身子连带手指突然就有些僵硬,缓了好半天,也都喘不过气来。 另外,他还有些怕,他怕自己一动,刘杳就会醒了,然后再用那种冷如陌生人的眼睛看自己。他最怕他的那种眼神,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竟也可以有如此的杀伤力。 活了二十几年,宁紫玉一生所有的情绪,只怕都在今夜转变尽了。在刚刚知晓刘杳怀孕的瞬间,他起初是震惊,是不相信,待到白予灏肯定之时,又是说不出来的欢喜,满足,可这会儿,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然情绪低落地黯然起来。 “真不想今夜就这么过去,你若是醒了,知道自己已怀有身孕的消息,会如何呢?” 宁紫玉不敢想像,当然也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这消息告诉刘杳。 再加上,此时此刻,白予灏的叮嘱又好巧不巧地蹿进他的耳朵来。 “作为一个医者,我建议,趁现在胎儿根基未稳,应趁早拔除,以妨以后对母体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好好为他想想吧!!宁紫玉!你莫要如此自私!!” 宁紫玉想到这里怔了怔,忽然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地疼。 没过多久,天又亮了一些,半空中的凉月悄悄退去,远远的雄鸡啼晓声,啼遍整个映碧的清晨。 “皇上,该早朝了,起身吧。” “皇上,不早了。” 不知道门外的小侍官这是唤了第几回了 ,宁紫玉起初在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他,不想睡在床上的刘杳却被他这声音扰得不行,左左右右,来回翻身。 宁紫玉见状,生怕他醒了,盛怒之下迈步出去,一巴掌便将那小侍官扇倒在地下,颤颤地再也起不来身。 “皇、皇上……” 那小侍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惹了皇上动怒,还未及磕头谢罪,便见宁紫玉眼皮抬也不抬,只冷冷吩咐了一声拉下去斩了,便被人哭着叫着地拖下去了。 许是那小侍官最后挣扎的声音过大,宁紫玉还未及转身,便听门扉一响,不知什么时候,刘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8 杳竟是醒了,推开门,站在他的背后,用一种再平静不过的眼神看着他。 接收到这样的眼神,宁紫玉没说话,只是覆盖在眼帘上的睫毛在一瞬间怔了怔,却仍旧是望着他。 “慢。”他对着刘杳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虚,便开口吩咐一旁的人,道:“将那侍官放了。押下去廷杖四十。” “是。”身旁的侍官接到命令像是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磕头道了一声“是”后,便转身下去了。 宁紫玉还记得自己当时勾起嘴唇,对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似乎是很想给他一个林熠铭式的微笑,不想这笑容,却早在五年前,就生疏了。 第五十五章 映碧的天牢,灯光晦暗,拷打刑具放于左右两边,每个囚室中间那放有大大的火盆,火盆里有各式各样被烧得通红的铁钳,在火焰中噼哩啪啦地作响。 高钧天左右环视一周,望着这些,眼神出现的是早已疲惫的木然。 “喂!吃饭了!吃饭了!!” 囚室的门口,有狱卒高声地叫着,高钧天只抬了一抬眼,便见从门口骨碌碌地滚过来一个硬邦邦的馒头,他见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忍着胯下的疼痛,费了半天劲爬过去,拿在手里,一口咬下去便吃了。 “快看!快看!那家伙,刚被皇上剁了下面……” 囚室外的议论声毫不遮掩,鄙夷、讽刺、唾弃,这些都不能伤害到高钧天。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复仇,找宁紫玉复仇,对叶邵夕复仇。当初既然没能让他死成,那么就是上天留给他机会,他不会放过。 所以现在,高钧天要活下来,忍唇偷生也要活下来。 说来,人的复仇欲念是很可怕的,虽然每天只有白菜馊水,硬邦邦发了霉的馒头吃,但高钧天却每每都能咽得下去,他的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为了他的师妹,为了他自己。 其实,映碧天牢的伙食也并没有那么差,虽然宁紫玉为人是出了名的歹毒和狠辣,但他对待自己的阶下囚,还是不错的。虽不至于大鱼大肉,但新鲜小菜,应季时蔬,再怎么样,也不会寒酸了映碧的脸面。 这样也就再明显不过了。明显是那天牢的狱卒有意刁难,看不起高钧天,所以才会对他“特殊照顾”,以至于高钧天,如今才会沦落到了这般下场。 被抡鞭子拷问的次数多到手指都数不清,高钧天也懒得再记了,但比这些更让人觉得羞耻的,便是那些人对他下体的议论。 胯间的伤口血肉模糊,隐隐有些异味传来,高钧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化脓了还是怎的,他现在的心情复杂,自己下体那个地方,自己都不想管,想想都恶心。 但人都是会包庇自己和转移恨意的动物,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宁紫玉与叶邵夕,所以对他二人的恨意,也就越发强烈了起来。 说不清这是第几次挨打,天牢的狱卒,有时候就算是没有接到上面的命令,心情不爽了,也会耀武扬威地拿着鞭子抡他几下子。高钧天对这些,早就觉不出疼了,他唯一觉得出来的,就是恨,很强烈很可怕的恨意,燃烧着他的胸腔,时时作痛。 这日,他刚啃完几个硬邦邦的馒头,忽然就被人架到刑架上,二话不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顿恶狠狠的鞭子。而后,鞭子完了还不算,高钧天还来不及觉得害怕,胸前立即就被人用滚烫的铁钳,烫了一个很是可耻的痕迹。 那是一个映碧的“囚”字。少时,高钧天刚入煜羡暗卫军的时候,就曾经发过誓,一定要对煜羡国君尽忠职守,绝不有负皇上所托。可这种万丈的雄心,在初见他师妹的时候,便被融化了。 什么仁义,什么侠气,所有这些,只要他心爱的师妹皱皱眉头,他都可以为她割舍得下,抛弃得却。却不想,他的师妹,最终却是投入了那个宁紫玉的怀抱。 高钧天以前,根本就是个很安静的人。说他安静,倒也并无贬义也无褒义。他只是不爱强出头,不爱在兄弟同仁面前要那些所谓的虚名而已。他曾经,在云阳那伙人中并不突出,他一心一意地守着自己小小的幸福,一心一意地认为叶邵夕的事只要一解决,师妹就会和他幸幸福福地回去,开开心心地过他们的小日子。 其实早在他们隐瞒身份,扮作普通的山贼,混入映碧国土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对叶邵夕下了诛杀令。当时没动手,是他们认为叶邵夕还有可用之处,反正迟早是要解决掉的,不在早一日,当然也就无所谓晚一日了。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宁紫玉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本是想继续这么骗着叶邵夕,就让他这么一直蒙在鼓里,等到哪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命没了,他都不会知道是自己的兄弟暗算了自己。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们轻松,反观叶邵夕,也许会活得更轻松也不一定。 可是宁紫玉,却似乎并不想让他们都轻松。 他一针见血地将整个事情都揭发出来,让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便得越来越糟。 远在煜羡的皇上震怒,当场就斩了那个快马传递消息的人,可想而知,他们一拨儿人被救回煜羡之后,当然也就再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梁千被软禁,他们一干人的家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不知被弄到了什么地方,不知所踪。 高高在上的皇帝发话,若想将功赎罪,提了叶邵夕的人头来见。 高钧天因为师妹柳茵的事,正怒火中烧得厉害,早就想找那个宁紫玉报仇雪恨了,有了这种机会,自然是当仁不让,主动请缨。 本来,他说不上是多恨叶邵夕,也并没有多看得上他,毕竟在知道他以男子之身躺在宁紫玉身下婉转承欢的时候,他对他的印象,早就一落千丈了。再加上后来,叶邵夕又怀了孕,他当然就更瞧不起他。 虽然对待救命恩人,是谈不上多恨的。但前几天的那件事,却让高钧天开始恨叶邵夕,很恨很恨他,他自己不男不女也就算了,为什么到头来,还要搭上自己! 在挨鞭子的过程中,高钧天心中,一直靠着这些恨意,才强忍了过来。他几次被打得昏了过去,又被人用冷水“唰”的一声泼醒。不过这些人显然是不敢要他命的,不知是有谁的命令,他才能奄奄一息地活到如今。 滚烫的烙铁再一次烙在他身上的时候,高钧天已经牙关大战,脸色苍白,疼痛得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后来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自狱中响起。 “这么对待囚犯,若是哪一天人被你们整死了,你想皇上会放过你们?”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异常华贵的锦靴,上面绣着金丝腾蛇,单单只看这双靴子,便知道此人来头不小,很是尊贵。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19 高钧天眼里双臂大张,被人吊在刑架上,头颅更是垂着,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哪里还有精神力气,再抬头去看男人一眼。 “纳、纳兰王爷!” 他只听众狱卒叫了那男人一声,然后个个都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对着那男人又磕又拜,又是哭诉又是求饶。 “我家上有老下有小,请王爷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皇上啊!兄弟们这几日也是受了些委屈,这才拿牢里的犯人出出气……” “王爷开恩啊王爷开恩!” 男人见众人这样倒是也不急,只是勾唇笑了一声,声音很好听地道:“也好。本王不会将这事告诉皇上的。不过……本王还对众位牢头,有一事相求。” “王爷请说,王爷请说。” “本王想与这人单独说上一两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众位,可否给行个方便?” 高钧天曾经听人说过,这个姓纳兰的王爷,虽然被人收了兵权,比起之前虽说确实有些没落了,但他在民间,十分有人心,说话做事,又是从来不摆架子的,所以他的一句话,往往比圣旨还顶用。 况且圣旨这种东西,是强迫人去做的,不得不做,而世人谁不知道,纳兰王爷的一句话,好言好说,不仅让人按着他的想法做了,而且心里还舒服得很。 这不,没过多久,众人便都散去了,只剩下纳兰迟诺和高钧天二人。 “高义士,本王不知唤你什么,你看如此称呼,可好?” 高钧天没抬头,两只胳膊被铁链吊着,一动都没动。 “本王也略略听闻了你的事……”他说完,目光好似瞅了一瞅高钧天的胯间,过了一会儿又很尴尬地瞥开眼神,干咳了一声道:“宁紫玉惨无人道,心狠手辣,高义士被他如此对待,是受苦了。” 高钧天背后,突然就打起了激灵,像是气愤得根本忍受不住。 “本王可以救你出去,不知高义士,意下如何?” 纳兰迟诺见状笑了笑,而且还笑得一副很美,眼睛晶晶亮的样子。 “难道,你就不想杀了宁紫玉,为自己报仇雪恨?难道……你想不想见你那师妹柳茵?” 面前人的一句话,让高钧天身体一震,他第一次起了抬头去看那人脸孔的意思,而他抬起头后,确实看到了那男人的一双美眸,幽深得,仿佛会操控人心一样。 高钧天瞬时犹如被人控制了一般地点点头。 那夜之后,所有人对待刘杳的态度莫不是客客气气的。 刘杳并不在意,反正身旁的人对待他好或者不好,早就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了。他如今孑然一身,能拨动他心弦的,早已是少之又少,根本不必在意。 那一日,刘杳是被一阵哭叫和挣扎声吵醒的。 蹬鞋下床,披衣起身,还未来得及推开殿门,刘杳就听见宁紫玉的声音在殿外十分清冷地说:“拉下去,斩了。” 面对人命,他几乎都能想象那个人是怎样一副面色冰冷的样子。 后来,他手上一动,缓缓地推开殿门,就站在宁紫玉的身后,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眼神。 他平静,不是因为他的心下对宁紫玉所做的事无动于衷,而是因为,他从不知道,他居然有一天,也会对宁紫玉失望到如此彻底的地步。 这个人原来是没有人性的。 刘杳这时看着宁紫玉,觉得他的身份虽然高人一筹,但却比这尘世间最低贱的妓子都不如。 最起码,他连柳含的半根指头都比不上。 柳含,是他的知交,刘杳知道,他是他的同类。 那人虽然身在尘世最低处,但他心地善良,纯洁无垢,便是比那身在庙堂最高处的帝王,都要更高尚,更令人钦佩了几分。 还记得很久之前,在他初识柳含的时候,那个玲珑剔透般的人儿就曾告诉过他,说:“叶公子,其实我们想要的都很简单,无非是每一日醒来都有人陪伴,有事想做,和有所期待。” “人这一辈子,无非,也就是想等到那么点值得自己所期待的东西。” “叶公子,你等到了吗?柳含……还没有等到。” 回想起那个人儿那时候说这话的表情,白净的面庞上不含喜怒,淡淡的睫毛长垂下来,覆盖在他漆黑如夜一般的眼睛上,冰清玉洁得仿佛一副通体都可以被阳光射穿的样子。 刘杳当时就感叹,这样的人儿,在凡尘中,不知还能再找出几个来。 他虽身为妓籍,沦落在这秦楼楚馆,花柳繁华之地,但一身冰肌玉骨的,却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干净。 说实话,刘杳是羡慕柳含的。他对柳含只有敬佩之心,绝无低看之意。这许多年以来,他二人见面的次数虽然寥寥无几,但刘杳却一早就把他当作知交好友般地来看待,那个人的模样,只要在心中想上一分,便会觉得再烦躁的心,都能顿时清凉安静下来。 刘杳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何会想起柳含来,但每当他在迷茫之际,困惑之时,不解之时,头脑中,就总是会回响起,那个人儿那般看尽世事纷纭和摆脱红尘熙攘之外的口吻。 看红尘熙攘纷繁,问几人心静如莲,如若现在能得见柳含一面,刘杳想,自己也不至于这般无措了吧。 而至于宁紫玉,刘杳对他早已是溺水一般的失望。 后来,刘杳也不再多看宁紫玉一眼,反而是嘲笑一声,很决绝地转身走开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刘杳想起了他很多年都未去探望的柳含。 不知那人活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不知,他是否早已摆脱了妓籍,跟随那个名唤“慕昱风”的男人回到了邃羽,如果此生有幸,还能得见一面,刘杳想必自己真会忍不住问他一声,柳含,你如今,可是从那个男人身上等到了你所期待的东西? 可能刘杳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管死过多少回,不管愿不愿意面对往事,但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么几个兄弟,那么一些友人,总是会时不时地拿在心里惦念一番的。 其实,自从回来映碧后,他很早就想去探望一下柳含了,但无奈现在身份不同,即使相见,也不得相认,他现在只是刘杳,并不是“叶邵夕”,而这些事,只怕是见了那人,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刘杳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强行拉回自己的神智,脚下也忍不住加快脚步,向丞相郁紫的府邸行去。 说到为什么会去找郁紫,也是因为前些日子皇宫行刺一事,终究是让刘杳放心不下。 他不知道宁紫玉会如何处置那帮人,但心里却是隐隐预料到,想必那些人的下场,并不会太好。 可偏偏这件事,不论他在皇宫如何费尽心思地打听,都打听不出个一二三来。人人都对这件事唯恐避之不及,一看见他的身影,只怕是躲都还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0 来不及,又怎会告知于他?刘杳不是傻子,一看这阵势,便知道一定是在宁紫玉背后搞了鬼。 他心里愤愤的,想来想去,也似乎只有郁紫,还有可能会对他透露出一些什么来。于是,刘杳没犹豫,草草地用过午饭之后,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只身出了皇宫,向郁紫府邸行去。 他本以为混出皇宫应该是件很难的事,但没想到那守门的侍卫在看见了他之后,态度竟然是格外的恭敬,不似往常。 刘杳奇怪了一阵,认为也许是因为他如今身份所致,毕竟再怎么样,他也是煜羡使节,不论如何,都不会给对方弄得太难看。 这下,他便无比顺利地出了皇城,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一直有暗卫如影随行。 还好丞相府并不难打听,郁紫的大名,在安邑城中说出来,有哪个会不知道。刘杳一边打听一边走,不一会儿便到了。 出来迎接的是陈青,这让刘杳不小的惊奇了一下。 “叶校尉,你来了。郁紫说了,早就知道你会来,所以一早便让我在这儿候着你了。不过可惜他现在没在府里,你稍等片刻,他说过,不出申时便会回来了。” 刘杳听罢点了一点头,却发现陈青说话的时候一边瞥自己的小腹,还一边脸红。 “我……是哪里很奇怪了吗?” 刘杳以为是自己的腰带没系好,便也低头去看。 “哦!没什么没什么!来,快跟我进来。” 陈青整张脸都红通通的,像是刻意转移话题,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府里走。 果不其然,丞相府院里,曲曲回廊,幽僻小径,假山假石,叠池为苑。刘杳跟随在陈青的身后步入其中,却觉得这满院的布置,乍看之下处处普通,但实则又暗藏玄机,每一处景致,都排列着一组阵法,委实妙极。 他细看之下不禁赞叹,觉得郁紫不愧为世人所誉的神机之妙算,足智且多谋。不用往大处想,单单只看他对这几处景致的安排,刘杳便可知晓一二。 世言映碧精兵十万,据雄关天崭,可当十万,然郁紫机变,用兵如神,可再当十万。刘杳不知怎的,竟忽然想起世人对郁紫的评价,觉得不论这个郁紫为人怎样,但世间对他的评价,至少还是公允且客观的。 如果再来个托孤,那这郁紫可真要名扬万里,流芳百世了。 刘杳一想到这里刚想笑,但却再一细想,就算是那郁紫要被托孤,托得也是那个人的子嗣之后,心里便颇不是滋味地起来。 他黯然,绝不是因为宁紫玉。而是想起了那个时时刻刻记挂在自己心里的小生命。不知他此刻,在地府,有没有安然? 心里飞到这里,刘杳就再也无心去管什么院子里的景致了,而是颇有些失魂落魄地跟随陈青来到了郁紫的书房前。 还没走到书房近处,他二人远远的就看见两名小厮,手里搬着两大撂的公文书件,走进郁紫的书房内。 刘杳奇怪,忍不住问陈青:“他们搬的是什么东西?” “哦,皇上每日压下来的奏折,这些奏折,皇上都是不看的。便交由郁紫处理,让他是毁了也好,烧了也好,总之只要是处理掉就好。” 刘杳听罢哦了一声,知道和宁紫玉有关,也就无心再问。 不过一会儿,刘杳和陈青走到那两名小厮跟前,陈青指挥他们说:“下去吧,不必等着丞相回来了,到时我跟他说一声便是,说是皇上又送来了新折子。” “是。”那两名小厮听罢陈青这话,便应了一声退下。刘杳和陈青在他们出来之后进了书房。 不过片刻,又有侍女上来,给刘杳上了一盏很是香气扑鼻的清茶,之后陈青便下去了,说是还有些事,叫刘杳自己等郁紫。 刘杳等着等着便有些无聊,于是各处转了转,看了看郁紫那些价值不菲的收藏,忍不住心下好奇,又翻阅了他几本有关行军兵略的书,可哪知他一聚精会神起来,忽然就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胃里恶心,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刘杳情急之下连忙伸手去扶身旁之物,却不想身旁除去两撂快要高过房顶的奏折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可扶之物。 霎时,安静的空气中只听“哗啦”一声,如小山一般堆积的奏折被他一扶,顿时散落在了地上。 刘杳心下一惊,待身体好过一点了便连忙去捡。 可谁知这一捡,却让他从散落的奏折中看到十几封他本该看到,却偏偏又没有看到的东西。 洁白的信封上细致地铺展着那个人的字体。上面清清隽隽地写着,叶公子亲启。右下角,画着一枝折柳。折柳旁边,还题着一行小诗。 伤心路边杨柳春,一枝折尽一重新。今年还折去年处,不送去年离别人。 是柳含!! 刘杳认识那人的字体,也知道那人最喜道乐吟的小诗,他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写这么多封信的! 折柳,一向被人视为是远在异乡的游子与其好友的情感凝结之物。临别以柳相赠,更是表达了好友对自己的无尽的关怀与思念。刘杳之前每次离开玉宇琼楼的时候,柳含都会折柳相赠,另外再吟这首小诗给他听。 刘杳明白,柳含当初折柳相赠,也就意味着早已把自己引做知交好友了。 可是如今,他为何会写这么多信给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刘杳一想到这里,当下就不镇定了,他看这些信的数量,想必柳含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给自己写信了,可是这些信,却又被宁紫玉给挡了下来,交由郁紫,准备瞒着他处理掉! 刘杳气得胸口都发疼,眼前黑了好几次,才稍稍缓过劲来。 又过了一会儿,待他缓过来一些劲,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信封。只见,信封当中雪白的信笺上只用淡墨印染了一行小楷。 盼君君不至,仰首望飞鸿。 刘杳看了几封,先前的那几封还是用淡墨所写,可到了后来,许是柳含等不到叶邵夕的消息,于是便改作了血书。 不知他在那厢,是怎样咬破了手指,忍着痛楚,才写下这触目惊心的一行字。 一行行的血书映在他的眼里,刘杳的手抓着那些信笺,抓着抓着他便忍不住浑身都开始颤抖。 那厢,待郁紫将皇上的事办妥之后,回到府上,正要推开自己书房的门去见刘杳,不想迎面就有一个黑影冲出来,推开自己,向门外奔了去,力气大得让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叶邵夕? 郁紫看着刘杳冲出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散落在地上的一地信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脸色好一阵的青白交加,知道要大事不好。 第五十六章 刘杳冲进“玉宇琼楼”的时候,抬头望,但见故人依然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1 临窗而坐。 那人也许是过得并不好,一头瀑发早已丧失了生机,毫无光泽,只干干枯枯地垂在脸侧,遮挡住了他的半边面颊。 亲眼看见故人平安,他悬在嗓中的心,这时才微微一松,放归回原处。 坦白的说,初见那些信时,刘杳的直觉便是宁紫玉一定对那人做了什么,这才急忙赶了过来,也不顾向郁紫或陈青打一声招呼。 微风拂面,干枯的竹枝沙沙的响。 刘杳鼻中酸了酸,忽然就觉得鼻尖沙沙的痒,就好像周身的竹枝都嫩芽抽枝,在他的鼻首搔首弄姿,回复五年前那样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的模样。 刘杳怔怔地望着窗前的那人,他张了张口,想道,别来无恙,柳含,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远远望去,那人的手下好像在奋笔疾书着什么,不知为何,刘杳这时忽然就不敢再上前一步,心中,也不禁再次为他心疼惋惜起来。 当初柳含十八岁,如今再算也已二十有三了。他这样的年纪,待在这“玉宇琼楼”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身为妓子,本就是以色事人,仰仗他人鼻息的命,如若自己一旦年华不再,那么在这个脂粉凝香,形同百花争妍的销魂窟中,能讨得什么好生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禁不住感叹,五年过去,五年,柳含,你终是未能脱了妓籍,跟随那人远走高飞。 刘杳常想,如若以柳含的才华,要是不生在这纸醉金迷之地,而是寻常百姓之家,该有多么大的功绩和成就。他通书史,善音律,精诗词,尤工书画。这样的柳含,好像命中注定,本应为那个文人贤士所欣欣向往的文坛所生,却无奈成了老天爷造化弄人,天道不测的牺牲品。 刘杳每当如此想到,就不能为他释怀。 这样一想一念中,刘杳便穿过竹林,上了楼梯,站定在柳含的房前,却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如今的柳含,不同于五年前的柳含,而如今的他,也不再同于五年前的他。二人许多年都未曾见面,刘杳还真不知道,一会儿见了柳含之后,开口第一句,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是……柳含,多年未见,你可还好?或是……当初不是说要脱了妓籍么?怎么五年过去,你还偏生是这样一个人待着? 又或只是一句,柳含,别来无恙。 刘杳这会儿,正在门外犹豫不决,却不想房内的那人倒是率先“吱呀”了一声,在他还未缓过神来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将房门打了开来。 刘杳见状,顿时绷紧了身体,忙低下了头去,他如今这副模样,怕是柳含就算见着了,也会认不出来的吧。刘杳当下,便禁不住有些自嘲地想。 却不想,门内的人见了他后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但却很快就缓过神来,清澈的眼睛一如五年前那般,仍旧是一副出污泥而不染的模样望着他,淡淡含笑。 “叶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刘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四个字,忽然就有一股鼻中酸涩,禁不住要落泪的冲动。五年了,五年了,他经历这么多,走过这么久,得见故人,比起任何暖心暖肺的话语,其实,也都敌不过一句“别来无恙”让他的心中更震动、更感动。 那些刻意假惺惺的嘘寒问暖他不需要,那些装腔作势的关怀备至,他也不稀罕。五年了,他走得累了,累得希望回到原点。希望他还能是以前的那个他,柳含也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柳含,希望他见到他,只需轻轻地来这么一句“别来无恙”。 柳含,果然最懂他。 刘杳鼻中酸了,怔愣了好半天,才在那人依旧淡淡的笑容中走上前,与他说:“柳含,别来无恙。” 谁知,那人听见竟然低低地笑了,本无光泽的肌肤,也因为他这浅浅的一笑,立刻如沐春光,染上了七八分姣好的颜色。 二人半天无语,又过了好久,只听柳含说:“叶公子说什么不好,偏要打趣我。柳含,怎么还可能是以前的柳含呢?” 他的语气带着些淡淡的悲伤,似乎沉痛,又似乎是早已认清现实的凄然。 刘杳闻罢,心中一紧,连忙反驳他道:“柳含 怎么就不能是以前的柳含?你折柳相赠的情谊,叶邵夕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永不相负。” 刘杳说完这句话,禁不住愣了一下。自从他重回映碧之后,在人前一向自称自己为刘杳,而在柳含面前,他是宁愿舍了现如今的身份,重回过去的自己的。真正知心的人儿,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个而已。 哪知,柳含在这厢,听罢这一席话,只轻轻震了一震,抬起头来冲他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未再多做回答。 “何必在房门之外站着呢,进来说吧。” 没过多久,他转移了话题道,侧了一侧身,让刘杳从他的身旁进去。 刘杳“嗯”了一声,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略微一低头,看见地上好一大滩的血珠,他心下一惊,立即将柳含的手抓起来看,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指怎么会这样的?!” “不碍事,为了给叶公子写信罢了。可是这么多时日,你理也不理我,倒让柳含以为,莫不是你真忘了当初我们的交情了?” “怎么会……我纵是忘记他人,也决计不会忘记柳含你的。”刘杳只要一想到,这些时日以来,柳含是怎样咬破自己的手指,只为了给他那些一两封信,心中就止不住地懊恼起来,怨自己为何不早些看到。 “说到这里,柳含,你以血书相邀,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柳含答话的时候睫毛抖了抖,不过片刻垂了下来,故意转开眼神,不再去看刘杳。 “柳含,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方便说,我也不会逼你。但如果是我叶邵夕力所能及之事,我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万死?” “呵呵……”谁知,柳含听罢此言,却是低低一笑,笑声间颇悲凉仓皇,让人看来止不住的心疼,“这世间有哪个人,能为另一个万死也不怕?” “花柳繁华之地,我见过了有情人、薄幸人,万死也不怕的人,倒是一个都没见过。” “柳含,何必如此说?你未曾见过,又何曾代表这世间一定没有?” “不说这些了。叶公子,你看,你都来了大半天了,如何能叫公子你一直在外站着,快进来坐。” 他二人说到一半,便是柳含先转移了话题,抽开自己在刘杳手中的衣袖,径直转身进屋中去了。刘杳之后,也随他步入。 柳含屋中的摆设,与五年前一般无二,变都未变,看得刘杳心中好生动容。 “叶公子,请用茶。” “多谢。” 柳含奉了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2 一杯茶,邀刘杳同桌而坐,二人对坐半天,始终无语。不知多久过去,连刘杳手中的热茶都慢慢地凉了,变成温茶,柳含才轻轻叹出一声,率先道:“叶公子当真愿为柳含万死?” 刘杳听罢立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自然”。 “你我知己之情,刎颈之交,柳含有什么话,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也好,既然叶公子如此说,那柳含,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柳含说这话的时候,手中也握有一杯茶。刘杳仔细观察,但见他握着茶盏的手,也随着他说过的话,吐出的字,颤颤地发着抖,不知为何。 “嗯,你说,我听。”刘杳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安抚他,就只能将自己的手也覆上去,帮他紧紧握住茶杯,也顺便帮他暖一暖快要凉到骨子里的手指尖。 柳含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只是这一笑,很是无力,也很是虚弱苍白。 “其实叶公子方才那句话,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 “嗯。” “你说在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一人,愿意为另一个万死也不辞。其实柳含心中便有一人,为了那个人,柳含即使是被利用,被唾骂,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刘杳听了他这话眼中一热,心中上上下下顿时生出无数种情感,说不清楚是安慰、是疼痛、是辛酸,还是悲苦。只是见如今的柳含,与五年前苦缠于情爱的自己,岂不是如出一辙,一般无二?他一直觉得柳含的为人,太寂寞也太冷清,如今有愿意让他为之放弃生命也要去保护的人,刘杳无法说到底是幸,或是不幸。 “如果是那个慕昱风,他不值得你为他如此做。” “慕公子待我很好,只是不肯舍弃了那一身荣华富贵,随柳含远走高飞罢了。如今他蒙难,有性命之忧,柳含又怎能置身事外,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含说到这里,忽然放下茶杯,转而紧紧反握住刘杳的手,用十分虔诚恳求的语气与他说:“叶公子,答应特快,不论柳含做出什么,都不要想我怪我,柳含是生是死,都会给叶公子一个交代的。” “说的什么傻话。柳含与我,刎颈之交。刎颈之交有大义,一个蒙难,一个决不能坐视不管。” 柳含听罢这话,只觉得眼中一热,睫毛一眨,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那好,那好……多谢叶公子成全。” “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什么都没有做,如何就成全你了?” 刘杳听罢柳含此话,倒是呵呵一笑,再逢故人,他眼里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喜欢,因此便也露出了难得才有的笑容。 “如何不是成全?柳含不需要公子为柳含做什么,只是待到事发之时,公子莫要怪罪于柳含便好了。刎颈之交,好一个刎颈之交。区区风尘妓子,能得叶公子如此相待,柳含不枉此生。” 柳含话毕,又沉默了好长时间,好似有些失神。不知为何,刘杳今日再见柳含,一直觉得他好像藏有什么心事似的,颇有些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样子。 “柳含?……”刘杳低低唤了一声,想唤回他的神智。 “哦!叶公子!抱歉……我……” “无碍。你方才说慕昱风出了事,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你寝食难安,憔悴成如此这般?” “其实也不只是慕公子的事……” “那还有什么?” 谁知,刘杳问完,柳含却故意地岔开话题地道,他背对着他的身体颤颤的,一直在发抖,就好像不愿再就此深谈下去一般。 “瞧我这样,算什么待客之道。叶公子既然来了,怎能没有小菜伺候着,叶公子等等,柳含去去就来。” 柳含说完这话,也不给刘杳再问话的机会,欠了一欠身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刘杳见他迈出房门后,身影却还一直倚在房门外许久未动,不知是不是在平复刚刚险些就要崩溃的情绪。 刘杳见状,多少有些自责。柳含心中,有能说的,也有不能说的,他不该如此怎么,逼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自己。是人都有秘密,就算是死,也要带到棺材里去的秘密。 不知过去多久,背靠在房门外的身影终于离开了。刘杳见他离开,便一个人在他屋子里转了转。 刘杳转到书案处,发现有一个很是精致的小酒壶,做工很好,一看便知,此种玉器,当世难寻。 “柳含何时,竟也学会喝酒解闷了?” 刘杳自言自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顺手拿起那小酒壶,在手中晃了晃,听得那玉器之中有水流声音轻轻旋转,拍打壶壁,形容不出是多么的悦耳动听。 刘杳掀开壶盖,凑过鼻去轻轻一闻,大赞一声,“好酒!” “这个柳含,收藏了这等美酒,竟不告知于我。待过一会儿,定要打趣他一番。” 刘杳这厢拿定了主意,便放下那酒壶,坐回刚刚的位置,等待柳含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刘杳都倦倦的有些困意了,才听门扉一响,扭过头去,只见柳含端着一堆堆的小菜小碟,进了房来,与他同坐。 “同桌而食,同坐而饮,不知是柳含几生修来的福分。来,叶公子,你我多年未见,先尝尝这口菜,看柳含的手艺,可有精进?”说话间,柳含为刘杳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眼前的小碟子里,柔柔笑了一笑。 刘杳见状,也是回以一笑,拿起筷子夹起尝了一口,夸赞一番,于是为了缓和气氛,道:“只有佳肴,没有美酒,始终是缺了些兴致,你我二人若能对饮,岂不快哉?” 柳含听罢,放下筷子,诺诺地一点头,犹豫了犹豫,道:“好,我这就去热些酒来。” “不必。”柳含起身刚要走,刘杳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他,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壶酒,打趣他道:“你当我是瞎子,那里明明就有一壶好酒,柳含为何不愿与我同饮?难道是想自己霸占了不成?” 不想柳含在看到刘杳所指的那个方向后,身子轻轻一震,过了半天后,方见他垂下眼帘,声音略有些发哑地道:“那个酒壶里没有酒的,是空的!叶公子若想喝酒,柳含再从别处取来便是!” “柳含又在骗我。”刘杳笑道,径自起身去取了那酒壶过来,提在柳含眼前微微一晃,打趣他道,“若没有酒,这壶中的液体是什么?若没有酒,这醇香四溢的香气又是什么?” “不!那是……” 轻轻打转,流淌着拍打壶壁的声音是很好听,可柳含听着听着,不知为何,脸都白了,连嘴唇都是一副打颤着,咬不紧牙关的样子。 刘杳没看出他的异样,反而是将那酒壶硬塞到他的手里,道:“回想你我初识之时,你便是这样垂着眸子为我斟酒,然后轻轻的道,说叶公子,其实这辈子,我们想要的都很简单,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3 无非是每一日醒来都有人陪伴,有事想做,和有所期待。” “你的这句话,叶邵夕记了半生,恐怕今后,还会一辈子记下去。” 刘杳说完这句话低低一笑,将自己的酒杯递过去,拿捏着样子,与他调侃道:“如今五年已过,敢问柳含柳公子,可还愿为在下再斟上一杯美酒,就此结为刎颈之交?” “我、我……” “如何?” “叶公子抬爱,柳含怎能不愿?……” 柳含垂眸,长睫微抖,低下去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说罢,柳含为刘杳斟酒。斟酒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脸上不仅毫无血色,手上还一直颤抖个不停,许多的美酒,也因此被他洒了出去,弄得满桌子都是。 刘杳笑话他:“五年未见,柳含的手,是拿多了笔墨,竟连这斟酒都不会斟了。” 言毕,只见他便要昂头饮下。 柳含却在这个时候陡然慌了,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地喊出了一嗓子:“不!叶公子!且慢!” 刘杳被他的样子惊了一跳,差点没将自己手中的美酒扔了出去:“柳含,你怎么了?” 柳含好似有些惊魂未定,脸色更白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嘴唇却抖得不像话。 叶邵夕见柳含这般,只单纯地以为他是因为慕昱风的事情而担心,便想说几句话活络气氛,因此便道:“柳含,你可记得五年前的一日,我带你去听戏,戏文里便有二人把酒言欢结拜为兄弟的情景,你对我说那是你第一次看戏,你可还记得?” 谁知柳含听到这里,笑了一笑,像是有些失神,过后不久,他眼眶一红,便落下泪来:“是啊,那是叶公子第一次带柳含出了这玉宇琼楼,第一次带柳含见识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热闹的商贩,好听的戏文,却不想最后在那戏文里,结为莫逆之交的两兄弟却相互在对方的酒中投毒,害死了对方……看来这世间人性,终是不可彻底相信的……” 刘杳本意是想说出一些美好的回忆哄柳含开心,却决计没有想到,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反而将情况弄得更糟了。柳含哭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面前这个坚强的人儿哭。 见状,他慌忙握上他的手,好心劝他道:“柳含,你莫要哭,那只是戏文罢了,当不得真的,就算当得了真,世间也不是只有那种人而已,最起码柳含知我信我,夫复何言,叶邵夕此生此世,自当信君如信我。你我二人,刎颈之交是也。” 柳含闻言身上一震,他抬袖擦擦眼泪:“好好好,好一个信君如信我。” 他一如五年前那般笑了笑,抬起的眼神之中,已是一片决意一片清明。 刘杳见状放下了心,而柳含亦端起刚刚那盏递给刘杳的酒杯,两手相执,敬予他道:“叶公子,假若有来世,来世的来世,你还愿与柳含再做刎颈之交,忧戚与共,生死相扶吗?……” “柳含,怎要这般说,你我今日今时,刎颈的交情又还未缘尽……” 刘杳不知为何,直觉便是不好,只觉得柳含这话,竟像是临终告别一般。 “回答我!叶公子!回答柳含!” 刘杳看着他格外认真的眼神,心中震动,过了半天,方动了动嘴唇,这才回道:“五年前,你我因一杯酒而结交,而今,以后,叶邵夕可以对天明誓,再饮杯酒,此心不变。” 说罢,刘杳便要举袖昂首,饮罢此杯。 哪知,宽大的衣袖在抬起的时候,遮住了柳含那一抹苍白惨淡的笑容,刘杳没有看见。 “叶公子,来世,来世的来世,你与柳含当真可要再做个刎颈之交,忧戚与共,生死相扶……” 柳含这厢淡淡的,用谁都听不清晰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抬头微笑,眼看着刘杳就要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却不想半路之上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房门“哐当”一响被人闯入的时候,他便知道,是那个人到了。 来人破门而入,几十个佩剑侍卫,不消片刻,便将这小小的阁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胆柳含!朕有意饶你一命,放你一条生路,却不想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成心找死!” 来人闯入房中后,快步上前,一把就夺下刘杳手中的酒杯,将它摔在地上。 柳含见状不惊不惧,只是非常平静地站起来回话,冲他欠了一欠身,福过万安,算是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草民等你好久了。” 而宁紫玉看着眼前人,不悲不喜,不怨不怒,不失节度。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这是他头一次生起在刘杳面前杀人的冲动。 “等朕?哼,只怕你是在等死!!” 不大的房间内,宁紫玉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他虽然未有刀剑加身,但身旁悉数士兵,一个个的莫不都是横刀拔剑之态,似乎柳含一有什么轻举妄动,无情的长剑,瞬间便会穿透他单薄的身体。 二人对峙,帝王与妓子,宁紫玉与柳含。 高低等级,身份贵贱,从来就是一堵跃也跃不过去的墙,在执掌天下的帝王面前,卑微到低入尘土的妓子身份简直是太渺小了,渺小到一击便溃。所以想都不用想,刘杳现在,会站在谁的身畔,会支持谁。 “宁紫玉!你这是干什么?!!你若敢杀柳含,先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刘杳说这话的同时,也跨出一步挡在柳含的身前。只见,他大张开手臂,瞪圆了眼睛,怒发冲冠地与宁紫玉对视,半天都不肯退让出去一寸。 宁紫玉见状,却只是拧了拧眉,感觉太阳穴都突突地跳,隐隐作痛。 他忍无可忍,只得强自按捺下喉中的那股怒气说:“邵夕,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先回去!” “呵,我回去?!我回去你又要滥杀无辜了吗?!宁紫玉,好好睁开你的那双狗眼看看,这天底下,都已经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刘杳话一言毕,全场噤声,谁都不敢再多言一句,谁都也不敢再多喘一口气,连被护在刘杳身后的柳含都十分不可置信地看了刘杳一眼,很是有些瞠目结舌。 数秒之后,才见柳含恍若隔世般地轻轻一笑,自言自语地道:“世人且说时光如何蹉跎人性,可五年未见,叶公子却仍旧是叶公子,依然还是那个只要坚定了一己之志,就不会改变的叶公子。” 五年前叶邵夕的事迹,柳含也曾听说过。那时这事被传得风风雨雨,整个街头巷尾,人们无不对这件事议论纷纷。而宁紫玉在天崭崖上屠军一事,自然也就被人们传得到处都是,一夜之间,“叶邵夕”的名字,竟已到了映碧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谁不知道宁紫玉是为了他才大开杀戒,谁不知道宁紫玉是为了他才酒入愁肠,潦倒蹉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4 跎了五年时光。但柳含听罢这件事后却只是嘴唇一笑,叹了口气,在人前幽幽地说道:“叶公子不愧为叶公子,即使临死之前,也不忘兄弟,做得好。” 可是背过人后,有谁知道,柳含也曾在灯下,为他的死悄悄地掉过眼泪。 想不到如今,叶公子回来了,叶公子还是曾经的那个叶公子,而柳含 ,却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柳含了。 柳含看着为他挡在身前的叶邵夕,半天不说话,想必也是说不出来什么话了。过去许久,才见他用一双犹如剪水般的眸子瞧了叶邵夕半天,最后了无牵挂般地淡淡一笑。 “叶公子无须为柳含护着挡着,有些话,草民早就该与皇上说了,那些信,一写便写了数月,所以柳含搁在心里的这些话,便一放,就放到了今日。” “正好,朕也有话,找你要谈!”宁紫玉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好。 “不行!宁紫玉为人,从来就无半点怜悯之心!我怎能让你与他私下待着!”与此同时,刘杳的口气也冲得很。 谁知柳含却在他背后微微一笑,用十分平缓地语气与他说:“叶公子知道,柳含从来不是不顾惜性命之人。有些事,我需当面禀于皇上知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柳含一边说,一边拍拍刘杳的后肩,安抚了安抚他。刘杳听罢一开始还是不同意,态度很是坚决。 后来,还是听柳含说:“叶公子难道不记得柳含刚刚说过,柳含也有心事。而柳含的那些心事,非当今皇上不能解的。” 刘杳听罢身形一动,心想,究竟是什么事,柳含竟愿意和宁紫玉说,也不愿意与自己说。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可以与我说?” “不是不与叶公子说,只是这件事,非皇上不能成全。还望叶公子能够成全柳含。” 柳含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杳也不好再说什么,犹豫了半天,终于含混地应了一声“嗯”,道:“我就在门外,你若是有什么事,出一声,我便会赶进来救你。” “柳含想要奏请之事,只希望皇上一个人知道。” 刘杳听罢微微一愣,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便望了望宁紫玉,又转过头看了看柳含,最后咬了咬牙,但神情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好,那我就在楼下。你若是有什么事,千万要记得唤我。” “嗯。”柳含点了点头,望着他,一直等到他迈着步子出了房门,眼中浮出些湿意,仍不愿意转开眼神。 “哼。你若对他真有情谊,又怎么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酒中投毒,柳含你是在找死?!” 刘杳走后,不知过了多久,宁紫玉忽然恶狠狠地,率先出声打断了柳含的出神。 “有求于人,我也是没有办法。慕公子有难,柳含不能见死不救。” “笑话!慕昱风有难,凭什么就要让邵夕来替你偿还?!柳含,朕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不管你与邵夕有什么样的交情,你既已有了要动他的念头,朕不会放过你。” 柳含听罢这话轻轻一愣,然后又微微一笑,唇角忽然有些干涩地低头,没有说话。 “没关系,在写那些信的时候,柳含便已经有觉悟了。即使今日皇上当真杀了柳含,那也是情理之中,毋须奇怪。” 宁紫玉听罢冷哼一声,眯起的双眸紧盯着他垂下去的长睫阴狠狠的。 “区区一个妓子,消息怎会那般灵通?柳含,若是背后无人知会与你知道,为何邵夕一出现在皇宫,你便是成山填海般的书信,数月也不见间断?他待你犹若知己,如此看重你,柳含,朕本来,也不想伤你。”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眼眸狭眯,眸光冷厉,任是再长再密的睫毛也掩不住他眸子里透出来的森森寒意和冰冷杀气。 “可谁知你这般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宁紫玉说罢便长袖一挥,冲着眼前人,恶狠狠地就是两个耳光。 两掌落下,柳含已被宁紫玉扇得向外飞了出去。“咚”的一声,只见弱柳扶风如柳含,不难预料地被扇出在几步以外的地上,他那样纤细的身子,被宁紫玉扇得竟是连续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直起身来。 柳含只咳了两声,便感觉肿了的嘴角,留下来一行热热的液体,气味腥得厉害。 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两颊火辣辣的疼,可如今这个时候,他只要一想起站在楼下仍执着信着他的叶邵夕,柳含却觉得,原来,不管脸颊是再怎样的疼痛,却终究是没有心痛的。 背叛友人的滋味不好受,如果可以,柳含是当真愿与他相交到老的。 只是很可惜,上天仍是吝啬给他这个贫贱妓子分毫机会。 “呵……呵呵……” 想到这里,柳含不由笑了,他谁都不怨,谁都不恨,恨只恨命运,恨只恨世事,恨只恨他生而为人,投身在这万般混沌的浪荡窟中,却依然毅然决然地想要追逐情爱,最终,不过是换来一场凋零梦。 柳含刚笑了两声,却忽然忍不住一阵连续的咳嗽声,从他颤抖而纤细的身形中咳出来。说到底,再怎样说不怨不恨,胸腔之中的那一腔积愁积怨,到底无处拆解的。 可想而知,宁紫玉这两掌,差点要了柳含的半条命。 “受制于人,为了救慕公子,柳含不得不选择如此做。” “为了救慕昱风?笑话!他那里自有煜羡的君二王爷为他担惊受怕,又何须你柳含在这里为他生死不顾?” 闻言,柳含苦苦一笑,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到再开口时,反而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慕公子被挟持,柳含只得按他的吩咐行事。” “也包括要你杀掉叶邵夕?!”宁紫玉眸子里的目光,忽然一狠。 “不。”柳含摇摇头,“柳含知道,皇上一定不会让叶公子出事。” 柳含说完这话忽然抬头,与宁紫玉目光直视。而宁紫玉这厢,也不禁为他如此清澈坚决的目光轻轻一震,过了好半天,都不能回神。 宁紫玉好像忽然开始明白,为何邵夕一介江湖游士,却能将柳含这般风尘妓子看做友人,待做知己。 不过,事关邵夕,刚刚那些事,既然他已做出了,宁紫玉就绝对不会姑息,也绝对不会手软。 “那个人的目的,是激怒你,杀死我。”过了不久,只听柳含又说,“与其说这是场阴谋,倒不如说这是一场阳谋。明明白白的圈套设在那里,只看皇上你跳还是不跳。” 柳含言尽于此,只点到为止,他与宁紫玉都不是笨人,所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话里有话的意思,便已向宁紫玉传达了八九分。 谁知,宁紫玉在听罢这句话后竟满不在乎地一笑,迈着步子优雅地走了过去,不疾不徐。待他走到柳含身边,才猛地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5 掐住那人的喉咙,一手用力,将他的身体提了起来,狠狠地按到墙上。 “朕说过,只要是对他动过杀念的人朕都不会放过,柳含,不管他如何珍重你,如何将你待做知己。你死有余辜。” 宁紫玉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收拢五指,他睫毛低垂,阴森森地看着手下人挣扎的动作,面带微笑,却冷血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无法呼吸的感觉并不好受,柳含无奈只有拼命挣扎,两手竭力地拍打,却仍无法撼动那人扼在自己喉咙上的力气一分。 不知为何,柳含在这个时候突然说:“杀……杀死我……叶、叶公子不会原谅你的……” 谁知,宁紫玉听罢这话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无笑意,也无怒意,只是一瞬间,他的睫毛动了动,唇角紧抿,却很难让人察觉出来。 “呵……杀死我……叶公子是……是不会原谅你的……” 无人能看得出宁紫玉那一眨睫毛间的犹豫,可除了柳含。他是心性聪慧之人,又出身青楼,所以这世间的情事,有情人,薄幸人,哪一个,他不是早已是看得多了? 虽然,宁紫玉用在他脖子上的力度并不曾松动一分,但柳含毕竟聪敏,他知道,在宁紫玉的心里,终究是顾忌着叶邵夕的。这样的感情,不知为什么,竟无端端地招来自己羡慕与嫉妒。 不是说不怨不恨不奢求了吗?可是为什么这人世间的感情,他还是挂念? 柳含想到这里,就不禁咧唇苦笑,可面前的宁紫玉却终究没让他有太多的时间感慨这些世事多久。只见他扼在自己喉咙间的手指猛地一收,柳含冷不防地就被夺走了赖以生存的空气,他这下便再也止不住地乱挣起来。 半天,才听见宁紫玉仿佛若无其事地说:“他不原谅朕的事情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件。” 他说话的语气极淡,极静,乍看下去,幽深如潭的眸子里渐渐浮出一丝丝的伤感,然而这些,却很快就被那快刀斩乱麻般地决绝给替代了。人都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可不想,这人世间的感情,却也是一样的。 柳含在初看到宁紫玉眸子里的那份伤感之时,也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这一点儿都不像平日里的宁紫玉,他本以为,宁紫玉为人霸道邪戾,这世间能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能有什么是他抢不到的?如果他真的事事得意而又意气风发,那么这份伤感,究竟又从何而来? 柳含不糊涂,柳含懂。 “杀了我……他、他会记恨你一辈子……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即使死到临头,即使被人这样恶狠狠地捏住命脉,柳含依然挣扎着说话。他像是有满腹的话,满腹的心事,急于要质问眼前人一般。说到底,这天下间的心事、情事,终是有两件事无关乎身份,无关乎地位的,那便是——“爱人”与“被爱”。 半天,就在柳含以为宁紫玉永远都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听见宁紫玉很是平静地,缓缓地与他说:“有些事,总得有人担待。叶邵夕他做不出来的事,他不忍心做到的事,朕来替他做。” “就算,就算……他之后会恨你?……” “无妨。” “若是当真爱一个人,应该是想让他看到自己千般好,万般好的……你……不是常人么……”柳含不知为何,如今却还笑得出来。 宁紫玉沉默了一下,答:“万难不足以扰乱朕心。” 言尽于此,柳含好像有些明白了,宁紫玉为何背着叶邵夕也要杀掉自己的 原因。这个原因,依宁紫玉的个性,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万难不足以扰乱朕心,好一个万难不足以扰乱朕心,柳含听了这话想笑,可却再也想不出来了。 宁紫玉啊宁紫玉,你可知道,纵是你高高在上稳坐龙位,可当你有了拼命想要保护的人的时候,与那个人的争斗还未开始,你却……早就已经输了。 柳含在心中苦笑,感叹着天下间原来不止是他这么一个傻子。有些事,他是明白了,可是却明白得晚了,如今在这里听到的这些话,这些感情,怕是今生再也没有机会传达给叶公子了。 叶公子,柳含今生,亏欠于你,但愿来世,柳含生得个好人家,再与你做一个能把酒言欢,不醉不归,说尽天下事的知己。 然而,就算是亏欠于你,今生能与慕公子得见,柳含终是,不悔。 为救慕公子,负于你,柳含不悔。 这厢,柳含正这样想,那厢却听见宁紫玉忽然对他说:“人贵自重,柳含,别人如何轻贱了你都不怕,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有没有看得起自己。” 说话的同时,宁紫玉也缓缓加重了手下的力气,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五指狠狠地收拢,看样子当真是下了狠劲,要活活扼死柳含。 柳含听罢轻轻一震,带着水汽的眸子不敢置信地转过去,面对宁紫玉,震惊地睁大眼睛。 不知是不是自己已经死到临头,面前的帝王居然说出了这样安慰自己的话,谁能相信?!难道是他……听错了?! “只可惜,这个道理,你终是明白得……” “太晚了。” 宁紫玉最后的话语,声音轻柔,语气平和,犹如好听的天籁在柳含的耳边轻轻飘荡,然而这股声音却终是与他手下的动作背道而驰,只见他忽然加大力气,五指在柳含脆弱的脖颈间狠狠一收。 或许是错觉,柳含在和这个男人对上眸子的瞬间,却被他深藏在眼熟底的某种东西给震惊了,他许久都无法动弹,也再无意识要挣扎。柳含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厢,柳含正被人扼住喉咙,命悬一线,岌岌可危。而那厢,刘杳正站在楼下,左右踱步。他频频抬头向上望去,心里既担心着柳含,又忧虑着宁紫玉到底是不是会伤了柳含,这样左右思索反复担心之下,最终一咬牙,终于还是顾不得与柳含之间的约定,火速冲上楼来。 可谁知,刘杳刚上到二楼,冲到房门前的时候,守在房门外的守卫就一把拦住了他,道:“公子留步,皇上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一靠近一步。” 刘杳见状心下一沉,神情不由得严峻起来,他很不客气地瞟了眼这两个带刀侍卫一眼,横掌一扫,便将那两个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给推开,“当”的一声,一脚踹开大门。 可不想,面前的景象,却让刘杳此后一生,都难再原谅眼前的这个人。 “宁紫玉!宁紫玉你在干什么?!!” “畜生!放开柳含!放开柳含!!” 刘杳的突然闯入,惊得宁紫玉扼在柳含脖间的手也是轻轻一震,不由得松了松。 “邵夕。”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微微地侧了侧脖颈,却没有勇气转过身去,正面面对他。毕竟在所爱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6 之人的面前亲手杀死他的挚友,之于宁紫玉,还是千难万难的。然而同样的,他也并没有收回扼在柳含脖间的手,看来,他依然是决心未改。 “叶公子……” 因为宁紫玉一瞬间的动摇,柳含终于有了些喘息的机会。他从没想过,他与叶公子竟能在这种情况下相互面对,即使曾在梦中梦见过千遍万遍,可真到这一时刻来临的时候,他张开口,满腹的歉意,满腹的愧疚,却终只能化作一句话。 “叶公子……” 柳含不过只唤他一声,就感觉自己的眼中竟已积满了泪水,刹那间,竟已泪水决堤,不能自已。 “柳含……” 刘杳向前迈了一步,本来严峻冷冽的面容上忽然也有了些动容,他对他软下声音,道:“柳含,毋须害怕,我这就来救你。” 他说罢一转头,对着宁紫玉厉声喝道:“宁紫玉!你放了柳含!否则我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柳含听罢此言微微转了一转头,但看见宁紫玉在听罢了叶公子的这番话后竟是缓缓地闭上了眼,垂下头,沉默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宁紫玉!!放人!我要你放人!!” 宁紫玉见状,沉默不语,看样子也无意要与他解释追求者以。 “邵夕,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毋须插手。”宁紫玉平静的。 “什么叫与我无关!柳含是我什么人?!!宁紫玉!柳含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他又有什么事情能招惹到你?你为什么偏偏就要置他于死地?!!” 宁紫玉听罢,连头也没有回,只是微微斜了斜目光,向后望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刘杳见他依然不放手,作势就要往过冲。 宁紫玉见状,只微微抬了一抬手臂,两边立即就有侍卫过去,拦住冲过来的刘杳。 若是在以前,刘杳功力尚未有损的时候,这些人又哪里是他的对手,然而如今,他功力中已有七成被后脊银针封住,再加上这些时日他又身子疲软,根本挣扎不过这些人,很快就被制住。 柳含刚想说话,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脖颈上手劲一紧,霎那之间,他不能呼吸,只能伸长了两手向外够,并艰难万分地呼唤着“叶公子”。 叶邵夕见状更是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地大骂:“宁紫玉!畜生!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想当然,没有宁紫玉的命令,两旁的人自是没有胆量放开刘杳。在这样的景象下,让刘杳真正痛心气愤的,并不是他没有去好好保护自己的挚友,而是原来事到如今的他,竟连保护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他气自己,更气宁紫玉,不,也许不只是“气”,是“恨”!是恨到骨子里都不觉得解气的“滔天恨意”! “宁紫玉!!就算你没有良心,就算你是一只禽兽,是一只畜生,可你身为一国之君,怎能枉杀国人?!!” “君要民死民不得不死。”宁紫玉听罢,眼睛眨也不眨,很平淡地道。 “宁紫玉,我从未想过,今天的你,竟可以比往日更甚,以杀人为嗜好,以夺人性命为乐趣,宁紫玉,你究竟还正不正常?!!” “朕早就疯了!” 宁紫玉说罢,也不再听他废话,忽然加大手下的力气,狭长的眼眸狠狠一眯。他这个人一向如此,只要是拿定了主意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更改,这个人即使是叶邵夕,也不能! 被人紧扼住脖颈的柳含,忽然开始激烈的挣扎。 “柳含!”刘杳紧张,万般反抗,却仍不能上前一步,“宁紫玉!你放了他!!放了他!!” 刘杳没有办法,只得软下语气乞求宁紫玉:“宁紫玉,算我求你,放了柳含,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只要你放了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刘杳说完这话,似有些不甘地闭上眼睛,面似非常痛苦的样子。 宁紫玉听罢这话,手上的力气微微一松,他稍稍转过头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到的是刘杳痛苦到无以为继的表情。见状,他许久都再无言语,虽然那只挟人性命的手未曾离开,但却半天,都不见他再为难柳含。 “放了柳含,我任你处置……” “邵夕,”宁紫玉站在原地,也是闭上眼睛,许久才听见他说话,“我不能。” 他说罢此话,忽然转过头,加大了手下的力气,再也不去顾忌叶邵夕。他将手下人的颈骨捏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下一秒,便可折断。 人说,濒死之人在死前总能听到、看到,活着的人看不到的景象,不知道柳含这一刻,是不是这样?生命将陨,柳含这一刻,忽然有些不坚强的想哭。如果这一世,他不是他,慕公子不是慕公子,而叶公子也不是叶公子,那么他,会不会有更好一点的结局?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这一世,他们都不是他们,那么他们还会不会相知、相惜、志趣相投,引为知音吗? “宁紫玉!!你是个畜生!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柳含!柳含!不要!不要!——” 眼睁睁地看着柳含就要丧命于宁紫玉的手下,刘杳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他曾经以为,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拼命,他就一定能保得住自己的兄弟抑或挚友的安全,但是现在,显然是他错了。现在,他竟然连冲过去,站在柳含的身旁,陪他,都不能。 “宁紫玉!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此情此景,已不由得令刘杳瞪红了眼睛,他挣扎着要甩开一旁绊住自己手脚的那群人,然而却是使尽了力气,都难以做到。 反观宁紫玉,在听到刘杳这些充满恨意的谩骂之后,竟只是轻轻垂了垂双眸,不见反应,也没有说话。 无法呼吸。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呼吸。瘫在墙边,柳含这个时候,已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疲软,越来越沉重。这双眼皮,怎么就这般沉重呢?沉重得他即使抬起眼,也是眼前一片黑,几乎要看不清叶公子的身影,柳含不禁意识不清地想。 叶公子…… 来世,来世的来世,你还愿与柳含再做刎颈之交,忧戚与共,生死相扶吗?…… 这句话,在柳含心里,却终是没有机会,再问出声来。 “宁紫玉!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叶公子的声音,依然回荡在耳边,周围闹哄哄的,然而柳含已没有力气再去看,唯有扼在自己脖间的手指紧紧的,仿佛一瞬之间,又加大了力气。 “柳含这一生……这一刻……没有遗憾……” 明明濒死,而柳含此时,却不知为什么竟能颤颤地发出声音。 他双手哆哆嗦嗦地举起来,勉强够上宁紫玉扼在自己脖间的手,用眼神盯住他的,一张一合的嘴唇似在颤抖。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7 “柳含……不悔……” 柳含,不悔。能为慕公子而死,他了无遗憾。 谁知宁紫玉听完这句话,也是眼神一震,过去很久之后,才又抬起眼睛重新审视了几乎奄奄一息的柳含一眼。 而柳含说完这句话,当真是再无力气,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似被掏空了,周围一片漆黑,渐渐地,他困了累了也倦了,不得不闭上眼睛,将要沉睡在一片黑暗里。 叶公子…… 他只干动了动嘴,对着刘杳笑了笑,可从嘴唇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柳含!柳含!不要!你睁开眼睛!!” “你醒醒!你睁开眼睛啊!!——” “柳含!——” 刘杳在这厢,只如疯了一般,又叫又唤,却无奈仍是被许多人制住手脚,冲不过去,终也不能唤回眼前人的一点点理智。 不过多久,终见眼前的人身体一软,本来耿直的脖颈,无论遇到过多少风霜雨难都不曾弯折的脖颈,到死之后,终是再难以为继地垂软了下来。 宁紫玉收回手,那人的身子也随之一软,倒在了地上。 “不!!——” “不!!——” “柳含!柳含!” 柳含死后,一旁的人接到宁紫玉的眼神,放开刘杳,任他步履蹒跚地奔到柳含的身旁,揽起他的身体。 “柳含!柳含!你睁睁眼!你睁开眼睛啊……” “邵夕。”宁紫玉不忍,蹲下来,一手抚上他的肩膀。 叶邵夕反手就甩给他一个巴掌,怒目圆睁道:“别碰我!我嫌你脏!” 宁紫玉突然之间仿佛被定住了,许久,都维持着被叶邵夕甩了一个巴掌的姿势,动都不能动。 “邵夕,我们回去。”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宁紫玉终于转回脸来,他伸出手握上刘杳的手臂,看样子是想要将他拉起来,强行带回宫去。 “放开我!” 刘杳这些年,身体精神上都饱受艰辛磨难,若是以前,他与宁紫玉自然是不相上下,更可以说,就连宁紫玉都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这些年,经过这么多的事,见过这么多的人,让他即使是身体上有力气挣脱,而身心上,也是再难以挣脱了。 “放开我!!” 刘杳被宁紫玉拽出大门的时候,经过一旁带刀的侍卫,刘杳见状,忙抓住机会,顺手便将身旁人的佩剑抽出,一剑劈出,横挡在他和宁紫玉之间。 宁紫玉被迫,放开刘杳,后退几步。 “我以为,那日之后,你我,终是不会再见的。” 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毕竟也没什么意思。刘杳终于向宁紫玉明明白白地承认,坦白自己便是叶邵夕。 瞬间,但见宁紫玉的眼眸中明晃晃的,止也止不住地波动。 “不管过去多久,我都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站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会离开。”宁紫玉道。 “呵……说得好听。”谁知刘杳听罢,却是止不住地大笑起来,可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你便是这样等我的?” “宁紫玉,杀了我身旁的人,你不如毁了我!你不如毁了我!!” 刘杳说罢,再也不给宁紫玉出声的机会,一剑便要向宁紫玉刺去。 “皇上小心!!” “护驾!赶快护驾!!” 周围的人都惊慌不已,却只有宁紫玉硬杵着不动,或许,他是当真想要知道叶邵夕到底是恨他到了什么地步的,或许,只有让眼前的人刺自己一剑,他的心上,才可以安心一些。 “宁紫玉!宁紫玉!!”刘杳气愤得拿着长剑的手都在颤抖,他看起来眼眶充血,额上的青筋都在突突地直跳,他看起来精神状态,是这样的不好。 他的长剑刺过来的时候,宁紫玉没有躲。周围乱哄哄的,然而宁紫玉的眼神,却一直坚定地,直直地望着他。 原来天地间,还可以有一种距离。身体之间,他和他,是如此的近,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然而心灵之上,他却觉得那个人,从来离他如此遥远。 宁紫玉的心上,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他醒过神来。 刘杳疯了一般的将长剑刺过来的时候,不知中途是有谁挡了一下,剑势刺偏,割断宁紫玉颊边的几缕长发,径直刺入他身后的墙壁中。 宁紫玉就这样站在那里,始终躲都未曾躲过。他的眼神抬起来,望向他,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你!……” 刘杳张口刚要说话,却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心情太过激动的原因,这么一闹,竟连一个字都未曾吐出,便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已然昏厥。 宁紫玉向前一步接住他,拦身抱起。 他转身向外走的时候,眼神拂过躺在墙角已浑身冰冷的柳含,脚步停了一停。 许久之后,只听宁紫玉背对他身后的众人道:“痴情至此,厚葬。” “是!” 宁紫玉收回眼神,闭了一闭眼睛,这才转身离开。 第五十七章 不出三日,当今皇上一手捏死风尘妓子柳含的事,便被传得通衢大道,小街曲巷,人尽皆知。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士卒国人,无不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虽说,宁紫玉的手腕残忍,不只是在映碧,乃至是在全天下都是出了名的,但是这次,他这样残忍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风尘妓子,在各个世族阶层,仍然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自以为高高在上,高贵不可侵犯地士大夫阶层,自然是对皇上自此的作为颇有不满。他们认为,君为贵,民为轻,自古以来,便有“尊君贱民”一说,皇上这次如此大费周章地与那个下等贱民动了干戈,岂不是降低了自我身份,有失国家体统,君主颜面?! 而为了每日的营生,生活已经足够困顿的老百姓则以为,国有此主,当真是家国不幸!黎民不幸!尤其是当今皇上在扼杀柳含之时的那句“君要民死民不得不死”,则真正伤透了他们的心。如果身为君主,每日想的,不是如何如何强大邦国,安稳社稷,而是鱼肉百姓的话,这样的君主,当真是不要也罢! 不过说来也奇怪,宁紫玉那日的那一句话,怎样就这般“凑巧”地被传了出去呢?为何别的话不传,传来传去,偏偏传得就是这最动摇民心的一句?所有的人都未曾深想,包括宁紫玉自己。 而至于郁紫,他就算是有心提醒,想必如今的宁紫玉,也未必再会听进去一句吧。 郁紫此时,正迈着步子穿越在映碧宫殿的宫阁玲琅之间,他对于两旁的风景一概无心理会,只专心地想着这件事。 他想,皇上盛怒之下说的那句话,分明是没有理智的,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真心是那样想的,这样无心的一句话,为何不出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8 三日,就会传到如此万民皆知,家喻户晓的地步? 这件事太离奇了,古怪得离奇。 郁紫正这样琢磨着,但见眼前穿越过他的人行色匆匆,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好好打,神色匆匆的,不知要往什么地方去。 “王御医。”他叫住其中一个。 “哦!丞相大人。”这个王御医,郁紫一直对他抱有不小的敌意,自上一次二人对话之后,郁紫便知道,这个人,即便身在映碧宫中,即便表面上是在侍奉当今圣上,然而,他的心底下,怕是早就将陛下当作了豺狼虎豹,不除不快! 虽心底下已略有计较,但郁紫心腹之沉,并不会表现在脸上。 “见王御医如此行色匆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哦,皇上急召,下官略作计较,大概是那刘公子又出了什么事。” “呵,大概?”郁紫笑,心下却想,你与那个人搞出这么多些事,为的无非就是整个映碧上下鸡飞狗跳,这不正应了你们的意? “刘公子?可是那煜羡来的刘大人?” “正是。” “那下官便不拦着王御医了,兹事体大,皇上怪罪下来,可当真不好说。” “是是是,那下官赶紧去了。” 郁紫点点头,见那老者慌里慌张地去了,心里却在止不住地冷笑。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正要往前走,却发现对面走廊中也有一个小侍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跑得很急,看样子也是往皇上寝宫的方向去,跑到一半,居然还因为过急摔了一个大跟头。 郁紫想笑他,可心下一思忖,还是过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跑得这般急,像是出了人命一样。”郁紫打趣他。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不得了了!!” “何事?竟这样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那小侍官无端端地被骂,也是一肚子的委屈,然而事出紧急,若不赶紧禀报,只怕那边的君四王爷,接下来就会拆了映碧皇宫的大殿。 “丞相大人!不好了!今早出去很久的墨公子忽然带了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子回来,那老头子回来之后,立即便被煜羡的君四王爷唤到了房中。” “包括墨公子,还有随那君四王爷一起来的白大人,四个人进去了以后,也不知是说了一些什么,等几个人再出来的时候,就见君四王爷已是怒到了极点,若不是有那墨公子与白大人拦着,只怕是已杀到了这里来了!!” 郁紫一皱眉宇,琢磨不到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衣衫破烂的老者,你可听见其中的那些人唤他什么?” 小侍官抓了抓后脑勺,想了想,过了半天才一拍脑门:“对了!是叫梁千!是叫梁千!” “什么?!” 郁紫听罢这话,不知为何脚下竟没由来得一软,向后退去一步。梁千的到来,不知为何,竟让他后脊骨嗖嗖地发凉,他心下暗自琢磨,真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想罢,他便转身对那小侍官吩咐道:“这件事,你先不用禀报,交由我来处理。”、 “可是……”那小侍官想了想,又道:“可是如今那君四王爷正气得厉害,抄起剑便要向这边来,如果不禀报……” “无碍,出了事,有我担着。”郁紫这样说道,说罢又在心下一想,君赢冽那边不管是如何激动,但毕竟都有白予灏陪着。白予灏这个人,他听说过他的不少事,想来那个人身为医者,不管在如何的情况下都会以大局为重,不会无故多生事端,所以暂时应该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郁紫这样想着,心里盘算一番,到底是不放心,便不待去宁紫玉那里,反而是脚步一转,想先去君赢冽那里看看,到底是出了多大的事。 而这厢,皇帝寝宫,天心殿内。 层层叠叠的宫帷之后,叶邵夕已在龙床之上昏迷许久,一天一夜,却仍不见他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宁紫玉很担心,一直守着他,也是一天一夜地未曾合眼。 “他怎么样?怎么这次竟昏睡得这般久?” “回皇上,刘公子这次受激过甚,所以无论是在精神上,心理上,皆已到了极致。皇上若是想……” “有什么话,你大可直说,不必犹豫。” 宁紫玉记得,这个王御医,自五年之前,就是一直为邵夕诊病的。包括当初在煜映大战之时,这个王御医一直是作为随行军医,随侍左右的。想来,对于邵夕如今的状况,最清楚的,也莫过于他。宁紫玉是个内明之人,他不管这个王御医到底效忠于谁,只要他能帮邵夕保下这一胎,他便不会办他。 邵夕再次怀胎的消息,对他来说除去震撼,还有说不清楚的欢喜,心疼,怜爱,无奈,种种不同的情绪如同沉重的角力漩涡,而他身处在这样汹涌澎湃的漩涡里,精神情绪皆是大起大落,几乎只差一点便要癫狂。 曾经,宁紫玉还以为他什么都能牢牢掌握在手中,可是后来才清楚,人的感情太难。人世间的感情,不是凭借一点小权力,小地位,就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 “回陛下,请恕老臣直言,若陛下还想保下刘公子腹内龙儿,那么今后,有些事,可当真不可再做。” 宁紫玉听罢沉默了一下,一横眼睫,沉下声音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朕心里自有主张,用不着你一个太医来操心!” “是是!皇上息怒,微臣知罪。只是还有一事……” “说。” 这王御医想了想,斟酌了一番,才硬着头皮问道:“……刘公子保胎这事,敢问陛下,刘公子本人,还不知晓吗?……” 宁紫玉听罢,没有说话,只是脸色一沉,那老太医便猜出了八九分,这便连忙垂下头来,伏低身子,对他中中肯肯地道:“老臣有一请,刘公子怀胎孕子的事,还望陛下能早日告诉刘公子知晓。毕竟怀胎孕子,我们旁人如何如何注意,终究不如母体自身注意要来得更为稳妥一些,试问陛下,能时时刻刻都陪伴刘公子左右吗?” 宁紫玉听罢,不言不语,也不表态,那王太医觉得自己提点得够了也就不再言明,剩下的便留宁紫玉自己揣摩。 “老臣现在便开一副安胎保身的方子,吩咐太医院拿去煎了,然后再端进来给皇上。” 宁紫玉说了声好,眼看着那老太医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为躺在床上的刘杳拂了拂额间的碎发,然后便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好像就这样望上一辈子都不够似的。 他的目光明亮,充满波光,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勾勒出的绝色景致是那样令人目眩神迷,那当中长开不败的情感令人黯然销魂,无可言说,好似可以贯穿一生情怀。 假设,宁紫玉当初,知道自己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29 有一天也会如此执妄于眼前之人,那么开始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对他一见钟情,而不是君赢冽。 不知道,如果刘杳现在醒来,如果他知道,自己也可以被这样的目光凝视,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宁紫玉这厢正望着出神,却听见宫门外有侍官压低声音禀告道:“皇上,王御医把药送来了,要不要现在端进去?” 那侍官虽然已刻意将声音压得低了,但宁紫玉仍是怕有一点点的声音会惊扰到叶邵夕,所以便有些不悦,他出去将那侍官数落了一顿,骂了一声“滚”,那侍官便被吓得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宁紫玉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夺碗药。 他坐到龙床旁边,望着躺在床上正睡得安详的叶邵夕,用勺子舀了舀手里正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想要喂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试想,宁紫玉这一生,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尽握手中。他自己都很少服用汤药,更别提怎么喂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他想着是不是等邵夕醒来的时候再让他服用比较好,然而转念一想,如果邵夕坚持要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汤药,他却怕是要理屈词穷,不知道该要怎么作答了。 更何况,要真的等到邵夕醒了之后再服用,这汤药怕也是要冷掉了,怀孕之人,喝这些冷汤冰药怎么能行? 宁紫玉想到这里,自己便硬着头皮,舀起一勺汤药,放在自己的唇边吹了吹,抿了抿试试温度,便就这样就着勺子,放到叶邵夕紧闭的唇边,想要喂他喝进去。 然而,昏迷的叶邵夕却是不接受他的半点好意,抿紧的嘴唇怎样都不肯张开,这样被喂过去的药,便都很可惜地都顺着他的嘴边流了下去,沁湿枕榻。 宁紫玉见状皱了皱眉宇,想了许久,终于将一碗汤药端起来,放到自己的唇边喝了一口,然后便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托起床上人的后脑勺,再缓缓将自己的唇吻了上去。 有多久,没如此近距离地触碰过这一个人了?宁紫玉辗转亲吻他的时候,脑子里便忍不住如此想到。 温热的汤药由二人辗转的唇间缓缓流过,他撬开他的唇,帮助他一点一点地服下汤药。药汁已尽,宁紫玉放开他的唇,痴痴地盯着那湿润唇瓣上留下的点滴药渍,难以自主地,有太多的不舍,有太多的留恋,有太多的情动。 他眼睫讪讪眨了眨,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不理智,如此不冷静。 宁紫玉想罢放下汤药,步出宫殿让自己的身体和心里都稍微冷静了一下。微冷的凉风袭袭吹来,将自己的裙裾沾惹上一裾的露珠,他抖了抖,见那恼人的露珠非但不去,反而还越沁越多,没有过去多久,他的裙裾竟已被大地上沁出来的寒气微微弄得湿了,裙裾拂过地面,偶尔沾起一两片寒冬的落梅花瓣,看起来好不清冷。 重新面对叶邵夕,宁紫玉有悔意,但这些悔意却不代表他可以不计前嫌地原谅柳含。他本来不想杀死柳含的,他也更没想到,世事弄人,竟会让他在叶邵夕的面前亲手杀死柳含。杀死柳含的时候,宁紫玉是如此清晰地记得,他几乎不敢回过头去看叶邵夕的眼睛,他怕他看了,就再也没有勇气下手杀死柳含。 从头至尾,他也没敢回过头去,没敢看叶邵夕一眼。 叶落知秋浓,梅开访冬来。梅香冷艳,正好在这时,也有一片落叶旋转着飘落于宁紫玉的掌心。他伸出手来,接住,过了不久,将手掌一倾,目光怔怔地看着那落叶又孤零零地飘落在回廊下的小溪间,再慢慢地随水流走。 寒风吹送间,只听得有人低眉轻叹道:“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愈渐寒下去的空气中,许久,都听到宁紫玉在反复吟诵着这两句,也许,很多事,他是明白的。他明白他和叶邵夕再也回不去从前,他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那便是永久失去。 杀死柳含,是宁紫玉必须要走的一步棋。 其实宁紫玉心里比任何人都很清楚地明白,杀死柳含之后,他与邵夕,究竟会面临怎样一种状态。他设想过,他也假想过,可事实发生之后,面对叶邵夕撕心裂肺扇过来的那一巴掌,宁紫玉嘴角苦涩,一时间唇齿之内五味杂陈,竟形容不出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清风在宁紫玉的衣摆间吹送,一头纯黑如墨的发丝在他身后的空气中一缕一缕地拂动。远望青山苍翠如黛,近闻冬梅寒香缕缕,或许是因为站得久了,宁紫玉的紫纱长袍也慢慢地浸上了一层一层的湿气,他的衣袍,与他的心一样,终究逃不过天地间的切肤之痛,最后的结局莫过于凄凉。 他在外面待了好一阵,最后回去的时候,叶邵夕仍是未见转醒。 宁紫玉在他的床畔坐了下来。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不知醒来了,要怎么与他制气,要如何与他闹腾了。可宁紫玉最怕的不是他的制气,不是他的闹腾,反倒是他不与自己制气,不与自己闹腾,只是依旧用那样冷冰冰的眼眸,瞧都不再正眼瞧自己。 不过,如今倒好了,他在他的眼前亲手杀死了他的至亲之人,这下叶邵夕,即使是恨,也是愿意再用正眼瞧自己一眼,宁紫玉已然满足。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禁摇头苦笑,不知是在苦中作乐地讽刺自己,还是强颜欢笑嘲讽他人。 邵夕啊邵夕,你可知,我并不想杀了你身旁之人,我想做的,只是从你的身畔的人中,尽全力地去保护你。 可是,刚刚杀死柳含时,叶邵夕的那一句“杀了他身旁的人,还不如毁了他!”,却还是让他过去久久,都无法释怀。 经此一事,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宁紫玉不刻入骨髓地明白。原来他在叶邵夕的心中,竟是如此糟糕狼狈的。不是不知晓,只是事实这样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的时候,宁紫玉仍是需要些时间,才能坦然接受。 天暗了,偌大的宫殿中,有宫女尽职尽责地将他们二人身畔的宫灯都一盏一盏悉数点亮了起来。 同时,昏黄黄的烛火,颜色很温暖的,也将他二人的身影都尽数包裹在其中。 宁紫玉没有用晚膳,只安心守着叶邵夕。他深知这个人一旦醒过来,自己是断没有机会再这样守着他的。又过了好些时候,宫中的檀香燃尽,叶邵夕在睡梦中好似是有些冷地蜷了蜷身子,转过身去,恰好让出龙榻的一半地方来。 宁紫玉见状心下一动,犹豫了犹豫,仍是褪下了长靴躺到了叶邵夕的身畔,二人盖上同一床被子,他转过去,伸出手臂,将叶邵夕拥在自己的怀里。 不知是有多久,他都没有这样好好拥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0 着叶邵夕了。不,亦或许,是他从来没有过。前些年,他从未想过要好好拥紧眼前这个人,后来,等到他真的想要好好拥紧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却再也不给他机会。一纵身,便从那昏黄的落日之中决绝地坠了下去。 叶邵夕是个多么决绝的人,他深知。所以他也同样深知,当年,当他狠心负了他的时候,他便知道,他二人之间已走到了终局,他再也不会给他机会。 至于为什么事已至此还纠缠不放,宁紫玉只能说,有些事,无因无果,他只知道自己,该做的,并且不能不做。 这夜拥着叶邵夕,宁紫玉想了很多,以至于他二人周围的烛火悄悄燃灭,他也没有注意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宁紫玉竟已是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同样的梦境,这些年,他也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梦到过。 梦中,身畔,总是为迷蒙的风烟所遮,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身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是身在哪一世。 放眼身边,梦中的自己只知道自己的脚下道路艰险,满是泥泞,充满沟壑,而他的身后,则是一片断崖。 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于是,梦中的自己唯有任断崖之下呼啸而上来的狂风将自己的袍子刮得很碎,他站在原地,长歌哀叹,举步维艰。 忽然,迷蒙的风烟中有一个老者的声音缓缓传过来。 “破镜可以重圆,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 “紫玉已毁,尔时辰已到,大限将至,该是了却身前名身后事,从哪里来便复归到哪里去了……” 宁紫玉可以肯定自己是不认识这个人的声音的,而梦中的自己,却不知为什么,竟已不再像是自己,倒像是认识那名老者似的,只痴痴对着自己面前胡乱呼啸的狂风道:“我不能走……你不知,我在这红尘之中,还有一些事情末了。” 听罢,那名老者竟然缓缓叹气,骂了一声你这痴玉呆玉,过了许久,方又说:“何日是了啊……” “世皆可了,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梦境至此,那风烟中老者的声音依然悠远,依然苍老,虽然有出骂语,但逐字逐句间,掩藏的,竟也有长者对晚辈的谆谆爱怜。 你是谁?!所为何事?!为什么口口声声唤朕痴玉,呆玉?!大胆!!找死不成?!! 现实中的宁紫玉竟像和梦中的自己一分为二般,现实的自己倒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在一旁看到梦中的自己对着一片怅惘看不清风物的风烟,痴痴地自言自语。 而老者的声音,依然悠远,看不清身影,只闻铺天盖地,悠悠传过来的苍老专线。 “世皆可了,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宁紫玉一受惊吓,从梦中醒了过来,谁知他醒过来之后,一把凉剑竟然恶狠狠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宁紫玉,本王说过,欺骗本王的代价,你还不起。” “这个叶邵夕,根本就不是本王的亲生兄弟!!” “宁紫玉!本王杀了你们!!” 君赢冽异常冷冽的声音从半空中冷冷传来。 第五十八章 宁紫玉早就料到,让堂堂煜羡皇朝的广安王爷与叶邵夕兄弟相认,并非一件易事。他知道,这其中艰险其多,阻碍其多,更甚至一不小心,会惹得两国邦交日趋恶化,这些,都不是不可以想象之事。 映碧与煜羡,梁子本来就结得大。先不说之前宁紫玉在之前的煜映大战之中,一连屠杀他煜羡大军十万,就说如今他千方百计叫君赢冽与叶邵夕相认,那尚在远方坐镇京都的煜羡皇帝,又怎就能饶了他? 而至于那远在东国的煜羡皇帝陛下,只要他还想做皇帝,那么,他一定就会从中作梗,百般刁难。 宁紫玉早就知道,关于叶邵夕的身世,君赢冽一定会暗访密查,秘密探勘,不会听信他一家之言。然而宁紫玉却不想他君赢冽查来查去,最终却得出了这么一个结果。那架在他脖子上杀气森森的寒剑,便是最好的证明。 “看这样子,王爷是查过了?” 正值自己生死攸关之际,宁紫玉却能无动于衷,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从床上起来,任君赢冽的长剑指着自己的胸口,挑眉看着他微笑。 “本王已找回梁千。梁千亲口证实,这叶邵夕不过是他随他大哥拾回来的一名遗孤,与本王根本就无甚关系!” 君赢冽的情绪,看起来很激动,架着长剑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不知道有多么的气愤。 “呵,可是王爷可知,那梁千,也是你皇兄的人。身为皇室暗卫,你想,他是会听命于你的皇兄,还是会说出实情?” 宁紫玉的语气慢悠悠的,似乎在故意放轻声音,他说完这两句话,回头看了看床内似乎正在昏睡的某人,蹬上长靴站了起来,长身而立,与君赢冽平视。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对君赢冽邀请道:“王爷,与朕去外面谈如何?” 君赢冽现如今正气得厉害,哪里管得了什么里面谈外面谈,他听罢这话,只当宁紫玉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一气之下便再也顾不上什么力道,一剑便捅入他的胸口,斑斑血迹很快便沿着宁紫玉明紫色的龙袍溢了出来,众人大惊失色。 “大胆君赢冽!敢伤我映碧皇帝陛下,你便是死罪!!”郁紫在这厢,早已领兵候着。 其实他刚刚就已带兵追着君赢冽来到皇帝的寝宫之外,然而圣旨未下,他纵是为天朝宰相,手握再大的权力,也是不敢贸然带兵闯进宁紫玉的寝宫的。皇帝陛下的喜怒一向变幻莫测,反复无常,难以以常人之心揣测之。 如今的映碧与以往不同,宁紫玉比起历来任何一届皇帝,都要更看重自己的睡卧之地。除非是宁紫玉他自己下令,否则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踏进自己的天心殿内,哪怕是陪伴他数年的后宫妃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个福分,能伴当朝君王一夜天明。 所以当众侍卫追着君赢冽,来到天心殿门前的时候,都不禁停下了脚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天心殿内有禁令,映碧皇城上下,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却唯独君赢冽不知道。 门外小侍官见状慌忙要拦,没拦住,反被推到了一边儿去,便只有提高嗓门大声通报:“煜羡广安王爷到!——白大人到——” 谁知,这时的宁紫玉正在睡眠之中,为不知何意的梦境所扰,他纵使耳边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嘈杂之声,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1 但这时自己的意志,却仿佛被那梦境中老者的声音绊住了一样。他头脑之内,来来回回,只响彻着他那如老去了沧海桑田一般的声线,嗡嗡的,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醒来。 直至如今梦境全无,他依然还记得梦中那老者那样沉痛悲恸地对自己诉说着:“世皆可了,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宁紫玉想到这里,摇了摇头,略整情绪,强制自己再清醒一些,重新面对现实。 现实不是梦境,人这一生,怎可汲汲于一场梦境中无法脱身?他虽然如此规劝自己,但刚刚那场梦境却太真实了,真实得他即使想忽视,那梦境却持久盘旋在自己脑中,回环不去。 尤其是梦中老者的那两句话,那一袭声音,那一场被风烟弥漫,俯仰之间余下的尽是清冷的哀伤景象,更令宁紫玉印象深刻,让他即便想忘也不能忘。 然而,宁紫玉并不是一个整日沉沦于梦境之中的人,他不相信宿命,不相信星象,更别说区区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 “王爷来找朕,不就是想要个真相么?你不与朕一同出去,朕如何与那梁千对峙?” 没过多久,宁紫玉便找回理智,这才又抬起了头,与君赢冽说道。 “呵呵……宁紫玉!你当本王不知道,即便是见到了梁千,你怕也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你与那叶邵夕,究竟有什么目的?!!认他做本王的兄弟,你们究竟想怎样不利于我煜羡皇朝?!!” 君赢冽说罢此话危险地眯了眯眼,他手中的剑端又向前进了一进,冷眼看着有鲜血从宁紫玉的胸口汩汩流出,却丝毫没有手软。 宁紫玉一听此话,立即沉下表情,道:“请王爷出去说话。” “本王若是不呢?” “朕可以不杀梁千,但王爷若想要知道真相,终是难免你我几人对峙一番。” 君赢冽闻言,没点头,也没摇头,眯起眼眸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像是在怀疑宁紫玉说话的真假。 “本王最恨被骗。你记住!若是真相大白,你宁紫玉和他叶邵夕当真是在骗本王的话,本王不会放过你,更会千刀万剐杀了他叶邵夕!!” 他说完,愤恨地一甩长袖收回长剑,理也不理宁紫玉,迈开步子率先出去了。一旁早就奉命等候在侧的老太医,一看见那君赢冽出去,这才忙捧着伤药绷带要来给宁紫玉处理伤势,却全被宁紫玉长袖一挥,将人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宁紫玉回身,欺身到床边,拨了拨叶邵夕的长发,因怕自己胸口的血渍弄脏了他,便没有挨得太近。 宁紫玉走前,又帮他盖了盖被角,就像怕自己的动作会惊醒那人似的,本想要伏低身子去亲吻他的唇角,可在最后却一转方向,停了停,最终才把嘴唇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事罢,宁紫玉转身离开,就连身上沁了血迹的衣衫也未来得及换,他跟随君赢冽,来到了他寝殿中。 宁紫玉当然不知,在他走后没过多久,昏睡在床上本该紧闭睫宇的叶邵夕,却在这个时候睫宇忽然一颤,居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没有人知晓他醒于何时,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醒了多久。 而这厢,宁紫玉也不知和君赢冽等人在他的寝殿内站了多久。 梁千老了,五年已逝,人再坚硬,终是挨不过时光的打磨,此时,只见他一个人佝偻着背脊,披散着白发,浑身破衣烂衫跪在大殿的殿中央。 “梁千,本王再问你一遍,这叶邵夕,可是本王的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君赢冽发问道。 “回王爷,不是。”那梁千摇摇头,在伏低身子拜了一拜,十分肯定地道:“叶邵夕的生身父母乃为映碧一对聋哑父母,那年映碧连年旱灾,收成不好,叶邵夕的父母死于饥荒,便将年仅七岁的叶邵夕托于我和过路的大哥抚养。” 梁千末了,还补一句,生怕君赢冽不相信似的。 “梁千发誓,所言之事,绝无半点虚假,否则便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荒谬!映碧一直以来年谷顺成,五谷丰登,社稷安宁,何时有过饥荒之说!” 宁紫玉闻言,勃然大怒地一甩长袖,贸然便冲过去,狠狠给了他胸前一脚,将跪着的梁千一下子踹出老远。 宁紫玉见状仍是气不过,忍不住又冲过去,揪起地上人的脖领,逼迫他抬起头来直面自己,大声逼问道:“梁千!你是不是被那煜羡皇帝指使,才编出这等不着边际的假话来?!映碧何时有过荒灾?!你何时与你那个口中的大哥恰好路过?!好!若真如你所说,那对聋哑夫妇为何不把叶邵夕托付给别人,偏偏就要托付给你们二人?!!你说!!” 宁紫玉一把将他狠狠地推倒在地,忍住冲动,没再给他两巴掌。 “住口!宁紫玉!难道你没听见么?叶邵夕并非本王亲生兄弟,梁千既然已发毒誓,不会有错。” “毒誓?呵,王爷要几个毒誓?朕即便是发尽毒誓又如何?!” 谁知,君赢冽听罢此话倒是一笑,言语中讽刺了一声,道:“宁紫玉,你即便发尽毒誓,你以为,这天下间,会有人信你么?” 言外之意,是君赢冽不信他,天下之间没有人会信他。 宁紫玉闻言,忽然不再说话,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听见他再次开口,这时的他好似已恢复冷静,不似方才那么激动。 “王爷要如何才能信朕?” “证据。” “证据?”宁紫玉挑高了声音重复一遍。 “是,只要皇上有证据能证明你所说的话全部为真,本王便信你。自然也会承认叶邵夕的身份。” “王爷此话当真?” “自然。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宁紫玉想也没想,挑眉看着梁千,眼神一寒便应承下来。 “只是,事涉皇上当初一口允诺下来的映碧三十座城池之事,本王希望,皇上不要拖得太久。” 宁紫玉知道君赢冽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君赢冽的言外之意,是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搜罗证据,而宁紫玉他自己也足够自负,他认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太多时间。 虽然事情已过去十数年之久,那些被按压在黑暗之中的前尘往事,怕是已被人遗忘在了角落,似乎永久都不能见天日。可就算是不见天日,宁紫玉却始终坚信,有些人,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便一定有蛛丝马迹残留下来。 他若想要查,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倒他的。 宁紫玉勾唇一笑,眼里渗了些寒气,他瞄着在场的所有人,唇角微勾,却没有发出笑声。 他四人一直僵持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2 着,不过一会儿,只听白予灏忙出来打圆场。 “此事事关重大,王爷现今只不过谨慎小心了些,还望皇上早日搜出证据,以证实叶邵夕身份。” 谁知,宁紫玉却偏偏就不领情,他一伸手,抓过白予灏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的跟前来,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狠声道:“朕说过,他是君赢冽的亲生兄弟!仅此一点,朕不会欺骗任何人!!” “你干什么?!!宁紫玉!没有证据,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你!!” 君赢冽看见白予灏被人这样抓着领子威胁,当然免不了怒发冲冠,气难自抑,这便上前一步,猛地将宁紫玉推开。 “无凭无据,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为什么就可以相信这个人?!” 面对君赢冽的咄咄逼人,宁紫玉的口气听来也是极度的不好,他指着地上的梁千,忍住怒气,差点没将他当场斩首。 “回禀王爷,老夫追随煜羡皇室多年,这等玷污皇室血亲之事,老夫还是要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没过多久,只听跪在殿中央的梁千又缓缓磕了一个头,匍匐在地上好一会儿,这才跪直身体,缓缓发话道,“皇室血统,受不了任何污秽与玷污。映碧皇帝陛下处心积虑要将叶邵夕混入我皇室血统,敢问皇帝陛下,安得是什么心?!” “再者说,皇帝陛下刚刚反驳老夫。说老夫荒谬。既然刚刚皇帝陛下口口声声说映碧一直以来年谷顺成,五谷丰登,社稷安宁,从未有过饥荒之说。那么这两年以来映碧国内内乱频频,这与皇帝陛下刚刚所说的‘社稷安宁’,又作何解释?”梁千徐徐道,“皇帝陛下口口声声说在此事上不会欺骗任何人,那么梁千斗胆,敢问陛下这社稷安宁,与映碧现实所遇到的‘内乱频频’,岂不是相悖么?!”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梁千的意思是,从刚刚宁紫玉那难以自圆其说的话语之中,足以看出他的为人,他的话语,不可信。 君赢冽听罢,思虑再三,也觉得梁千所说颇有道理,他冲梁千点了点头,又转向宁紫玉,冷漠问道:“关于此事,皇帝陛下如何解释?” “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亲手杀了你!!” 可谁知,宁紫玉闻言,却一伸手将身旁侍卫的长剑拔出来,架在梁千的脖颈上,他恶狠狠地道。 “宁紫玉!你干什么?!梁千不过是据实以告而已,你听着不惯,便要杀人灭口么?!!” “朕就是要杀了此等小人,梁千啊梁千,你们满口仁信道义,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又常常背信弃义!朕今天偏就是要杀了你,一血十几年前,你与那程言骗他之仇!!” 宁紫玉激动无比,眼中嗜血而疯狂,似乎无人可以阻止。看来今日,梁千恐怕就要葬身于宁紫玉手下,其命危矣。 “住手!宁紫玉!放开我大哥!!!” 可谁想千钧一发之际,叶邵夕却适时出现,他只出了一声,便叫宁紫玉手心一颤,鬼使神差般地放开了梁千,转过身来面对他。 “邵夕。”他唤了他一声。 “不要叫我!宁紫玉,你如此叫我,我只怕你污了我的耳朵!!” 叶邵夕从他的身边错身而过,径直来到梁千身边,他蹲下身,扶住一直在地上咳嗽不停的梁千,关心道:“大哥。你怎么样?还好不好?” 一瞬间,宁紫玉的脑中嗡嗡地响,他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动都不能动。他那只刚刚本来想刺死梁千的长剑掉落在地,手也像被针扎了一样,一阵一阵得疼,怎样也停不下来。 叶邵夕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瘫软在地上一直咳个不停的梁千给扶了起来。而梁千这厢一边咳,一边抬起眼来,他瞅了一眼叶邵夕,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许久过后,才唤了一声“叶兄弟”。 叶邵夕早就记不清,自己刚刚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出宫殿的。他满脑子,满心里,响彻的,无疑都是君赢冽刚刚的那一句话。 以至于,他为何会在宁紫玉的龙床之上,为何会在宁紫玉的寝殿之中,这些,都已是叶邵夕无力计较的范畴。 君四王爷说,他叶邵夕,根本就不是他堂堂王爷的亲生兄弟。 是啊,他不是。他出身草莽,一介轻言寒微之士,自然不会和任何一个皇朝的任何一位皇亲国戚有丝毫瓜葛。而他,也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叶邵夕想自己这一生,有时候虽生犹死,有时候却是虽死犹生,但他不论任何一个时候,任意一种时刻,都未曾动过要与君赢冽血亲相认的念头。 君赢冽为什么要误会他?他对他没用恶意。他对他也不存在阴谋。他如何会害他?如何会不利于他? 叶邵夕就这样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偌大的宫殿中走了多久,待到几个小侍官从他的身旁经过的时候,偶然提起他宁紫玉与煜羡的君四王爷对峙一事,这才一语点醒了浑浑噩噩的叶邵夕。 这些小侍官话里话外,偶尔提起梁千一名,这就不禁让叶邵夕后背一凉,顿时竖起耳朵,恢复精神。 匆匆忙忙地赶过去,却正巧遇上宁紫玉想要杀人灭口的那一幕,叶邵夕这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不尴不尬了,这才下意识地出声阻止住宁紫玉。 “四王爷。草民想,其实你们也不必兴师动众地在此地纠缠此事。” 叶邵夕扶好梁千,转身面对君赢冽,对他放平语气,波澜不惊地道:“叶邵夕出声微寒,生身父母,乃是一对聋哑人。与天南地北的煜羡王朝,怎会有半点瓜葛?” “那你为何要和宁紫玉一起欺骗本王?!”君赢冽拿剑指上他。 叶邵夕低了一低眉,看了看那无甚冰凉,由君赢冽亲手架过来的宝剑,心底也是一凉。 “从头至尾,草民都未说过与君四王爷有任何关系。此种扰乱皇室血亲的大罪,叶邵夕还担不起。” 君赢冽听罢哼了一声,那凉剑指在叶邵夕的胸口不远处,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也好。看你不像个说谎之人,念在你从前曾救过本王和白予灏一命,本王不予你多做计较。” 叶邵夕低眉,点了一点头,向他略略抱了一抱拳:“草民谢王爷不杀之恩。如此,草民告退。” 君赢冽点了点头,目送他架着梁千缓缓退出去的背影,过后不久,又转过头来面对宁紫玉,声音冷冽地嘲讽道:“宁紫玉,你听见了没有?连叶邵夕他本人都如此说来,你还要再坚持什么?” “给朕三月。” “不出三个月的时间,朕定会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给你,给他,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 宁紫玉知道叶邵夕所作所为,定是为了君赢冽好的。他不想因此,令君赢冽再招煜羡皇帝的忌惮。时光,岁月,让宁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3 紫玉那么了解叶邵夕,他甚至比他本人还要了解他,因此,他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么? “好!本王便是给你三月又如何?!” 君赢冽话音刚落,宁紫玉正要答话,却忽听殿外有人来报,说是郁紫丞相十万火急地进了宫,跪在殿外迟迟不肯走,只求陛下一事。 宁紫玉记得,他刚刚正要冲过来的时候,郁紫似乎是在半道接到了自己府上的什么消息,这便向自己跪了安,火急火燎地便赶回去了。 他丞相府上,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宁紫玉这厢略作思虑,随意开口问道:“丞相说是什么事?” 那小侍官正要回答,谁知殿外的郁紫却再也不管君令,不顾众人阻拦地闯进来,随即“咚”的一声便跪在宁紫玉的跟前,声泪俱下地恳求道:“臣求皇上!救救陈青!!” 第五十九章 “臣求皇上!救救陈青!!” 郁紫和陈青之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宁紫玉和郁紫君臣共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无措过,更别说不顾众人的眼光跪在自己的面前,这般声泪俱下地恳求着说话。 “郁紫,有话起来说。” 宁紫玉见状,拧了一下眉,伸出手来想要将他扶起,却被郁紫拒绝。 “皇上不答应,臣便不起来!” “君四王爷和煜羡使臣都在,丞相大人如此做,成何体统?”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宁紫玉所说的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郁紫听的,更是说给在场的一系列无干人等听。君赢冽和白予灏等人也不是笨蛋,宁紫玉话里有话的意思,他们当场便明白了七八分,这便都告了一声安,起脚退了出去。 然而郁紫此时,却全然不管这些,陈青现在性命危在旦夕,他救不了他,他早已乱了方寸,失了心智,如坐针毡,断无体统可议。 他别无选择,他只有来求宁紫玉。 “臣求陛下,救救陈青!救救陈青!!” 郁紫每磕一次头,都要说一遍此话。 “臣求陛下,救救陈青!!” 他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的脑门磕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脑门与大地磕出的声音,更是一声比一声响,回响在宽阔空旷的大殿上。 不过多久,宁紫玉许是被他弄得烦了,便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许他将事情的缘由说清楚。 “丞相可以先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郁紫见宁紫玉愿意继续听他说下去,当下如蒙大赦,顿时心焦力竭之态,减轻些许。 “回皇上!昨晚府里的人来报,说昨日晌午的时候,陈青与臣府里的几个护卫出府办事,走到一半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貌似梁诗怡的女子,进了纳兰王府。” 宁紫玉听罢,“嗯”了一声,挑挑眉,神色不动,没有说话。 郁紫紧接着又说:“陈青当时见那女子神色不对,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委实蹊跷。陈青当时因救梁诗怡心切,便没多想,只吩咐了一声身后的人,抬脚便跟踪了上去。” “于是,陈青便身陷纳兰王府,再没出来?”宁紫玉笑了笑,帮他补充道。 “臣求皇上!臣求皇上!救救陈青!!”郁紫继续又道,“出事之后,臣已经多次派府里的护院前去打探营救,可是那些人,竟都和陈青一般,进去了便也没有出来过!” “陈青如今身陷纳兰王府,不得脱身,那纳兰迟诺不知要用什么样的刑法来变着法地整他,皇上!您若不救陈青,他一定是死路一条了!!只要皇上能救陈青,臣愿为陛下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话,却在一旁冷冷一笑,语气很是嘲讽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丞相说笑了。丞相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丞相这样的人才,是不会为朕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如今映碧内乱频频,丞相敢说,自己当真没有携了那陈青,离开映碧,与他远走高飞之意?” “你们要走,朕不拦。他侍奉了映碧三代贤主的元老要臣要走,朕也不拦。就是整个映碧的人都走光了,朕都不拦。说到底,朕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戴了黻冕的豺狼虎豹,朕不怕别人的笑话、鄙视和唾骂,而家国江山,也莫不是朕随手捡来的玩物。”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低下头来,长长的睫毛隔断天边射过来的光线,就像是将所有人都阻隔在他的心门之外似的。 郁紫听罢此话,心下一颤,从头到脚都跟着凉森森的。他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为宁紫玉这几句听起来是如此漫不经心,而细想起来却是如此凄凉无比的话语而震惊心痛。 他忽然就想问,那么皇上,在您的眼里,芸芸众生是玩物,家国江山是玩物,肱骨之臣是玩物,而在这些芸芸汲汲的玩物之中,是不是只有叶邵夕,在您的眼里,才是特别的? “皇上……”想到此,郁紫轻唤了他一声,却被宁紫玉很快又抬手阻止了,不允许他再继续说下去。 “再者说,陈青出事,朕为什么要去救?而且郁紫,你别忘记,当初是陈青先背叛朕。他带着梁千等一干人等远逃煜羡,否则,朕早就可以杀了那帮无耻之徒!” 宁紫玉说到这里,语气好似激动了些,眼神与面上流露的全是杀意,然而他的这种杀意,却不过片刻便平复下来,好像刚刚根本不复存在过。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陈青回来,朕没有动他,但没有动他,可不代表朕就要去救他!郁紫,你明不明白?” 说心里话,宁紫玉是恨极了梁千的。他们那些人,在宁紫玉的眼里,明明满口仁信道义,而说出口的话做出的事,又常常背信弃义。再者说,他们那些人,当年曾对叶邵夕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仅此一点,宁紫玉便绝对不会原谅。 况且刚刚梁千还信口雌黄,在君赢冽面前做了伪证。宁紫玉不管他是为谁所利用,听命于谁,只要有些事,他做出了,宁紫玉便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会要他们都付出代价!要他们一个个的,都付出,即使被挫骨扬灰也还不清、抵不了的代价! 而至于陈青一事,宁紫玉只要想起了他当年曾救过梁千等人的性命,就万万再无出手救人的打算。 “可是皇上!皇上!陈青当年是皇上最为忠心的部下啊……” “忠心?”宁紫玉嗤笑,“呵,那么好,丞相就来告诉朕,到底什么是忠心?如果真有忠心,他陈青会在当年背叛朕?而你郁紫如今,仍会想要携了他的手,离开映碧,与他远走高飞?没有一个人,对朕是绝对忠心的。” 宁紫玉说话,突然很平静、很淡然、很伤感。 “当年,‘绝对’二字遍寻不下,没有一个人对朕的心意,可以说是‘绝对’的。直到……” 宁紫玉说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4 到此时,忽然闭嘴,不再往下说了。其实就算他不往下说郁紫 也明白,他那含在嗓子里的“直到”二字,无非就是指当年天崭崖上叶邵夕坠崖一事,或许,正是因为那件事,终是让宁紫玉找到了、发现了,只有那个人,才对自己有着绝对不容忽视的心意。 何人说过,一个人的行事,总是与他的品性息息相关。 叶邵夕通过那件事证明了他的“绝对”,而宁紫玉亦同样的,通过那件事,才知道了那个人原来与自己一眼,也是一般无二的“绝对”之人。 原来,他和他,宁紫玉和叶邵夕,就某种方面来说,从来都是一样的人。 缘由在此,郁紫忽然明白。 宁紫玉曾经,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狠,他对侍奉于自己身侧的宠姬、娈童,态度也并不正常,不但将其视为玩物,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他可以任他们予以欲求,他可以花大笔的钱财、珠宝来哄他们开心,但倘若他一被激怒,那么纵然你是艳丽夺目的女子,他也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所有这些,不过都是因为,宁紫玉亦同样,是一个太过绝对的人。 他要的忠心是绝对的,他要的爱情是绝对的,而他要那些人对他的心意,亦是绝对的。不容许掺杂一点杂质的存在。 而当这些感情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时候,宁紫玉就会选择,毫不犹豫地结束那些人的性命。 如此说来,到底是宁紫玉对人的性命弃如敝履,还是他人对待他的心意,不够纯粹? 是恋权力?恋荣华?恋富贵?抑或恋容貌?有没有一个人,可以纯纯粹粹地爱恋他宁紫玉的本身? 反之,当一个人对他宁紫玉的心意,足够“绝对”之时,他才会慢慢地开始正视那个人,才会慢慢地将自己“绝对”的心意,双手奉上。 叶邵夕,便是最好的例子。 可要说皇上对叶邵夕的情意便是毫无条件的吗? 其实也不是。 皇上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那人一切安好,纷扰无虑。也许,这便是他唯一的条件。然而,只可惜,那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懂。 “丞相说忠心,那么好,丞相现如今,可以站在朕的面前,问心无愧地说出‘忠心’二字吗?” 郁紫闻言,想张口说是,但胸腔之内不知被什么堵得厉害,忽然什么也说不上来。 “臣……只求皇上能救救陈青……” 郁紫要呼出一大口气,也不知是因为汗颜还是 别的什么原因,才能发出丁点细若蚊叮似的声音,他回答不了宁紫玉的疑问,便只有改变话题。 “朕不会救陈青。这个时候,朕不会去动纳兰迟诺。”宁紫玉道。 “为什么?!皇上难道要置你我君臣多年以来的情意于不顾吗?!” “丞相与朕之间,何曾有过君臣情意?”宁紫玉说罢这话,忽然就开始冷冷地笑,许久都停不下来。笑罢,只听他又是方才那句话。 “若是真有君臣情意,你与陈青,为何都要背叛朕?但见映碧状况百出,想要弃映碧于不顾的,是谁?当年,私自带领云阳山一干囚犯脱逃至煜羡,五年来未曾踏入映碧一步的,又是谁?” “是朕吗?” 郁紫登时被宁紫玉塞得哑口无言,他张口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诚然,宁紫玉说得是事实,他确实是见映碧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一心便想要带着陈青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而陈青,确实也是护送那一干囚犯逃至煜羡,五年以来,未曾有一点音讯。 “更何况,邵夕身上奇毒未解,只有纳兰迟诺,才握有解药。除非万不得已,朕不会与他正面起冲突。” “皇上!可是陈青!……” “丞相跪安吧。” 宁紫玉说完,一负手背过身去,不再说话,算是给郁紫留的最后一条退路。郁紫知道,倘若自己再不依不饶下去,眼前的帝王定会将自己严办。郁紫再激动,但脑子毕竟是清醒的,闻言,他虽然不甘,但无奈却毫无办法,这才在这栋大殿中没呆多久,便识趣地退了出来。 皇上现在不同意救人,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叫他同意! 郁紫从那殿内出来之后,没有疑虑多久,转身便往叶邵夕的住处奔去,他知道,今日今时,唯有叶邵夕才能劝说皇上帮他出手救人。 不过郁紫却低估了叶邵夕如今对宁紫玉的恨意。 “要我去找宁紫玉劝说他救陈青?!不可能!!” 叶邵夕刚听完郁紫的请求,“啪”地一拍桌子,很是激动地站了起来。 郁紫刚才来的时候,穿梭于走廊中,远远地便看见叶邵夕与梁千二人在他的寝殿中气氛很是融洽地闲谈着什么。说来,叶邵夕好似并没有亲眼看见梁千对自己的身世做出假证,然而,依照叶邵夕的性格,除非是他亲眼所见,想必也不会怪罪于梁千,更何况他又并没有亲眼所见。云阳山上的众人,在叶邵夕心里一直是不可冒犯的,在他眼里,那些人是他的亲人。 郁紫虽然知道梁千对叶邵夕不怀好意,但这些闲事他却也懒得管,也不想去提醒叶邵夕。他进来之后,这二人倒是很有默契地都闭了嘴。郁紫只撂下一句话,说:“叶校尉,本相与你有要事相商。”那梁千闻言,转了转眼睛,很是识趣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不知郁丞相有何事要与在下相商?” 梁千走后,还是叶邵夕率先对他开了口。 郁紫大致给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其间刻意避开“纳兰王府”的字眼不谈,只说是陈青一时大意,陷入了一个危险之地,如今性命危在旦夕,不能脱困。 不说出“纳兰王府”,是为了防止让叶邵夕独自涉险,这是皇上仅有的底线,郁紫知道。 “我不会去求他!”谁知叶邵夕听完他的请求,却斩钉截铁道,“兄弟有难,叶邵夕绝不会坐视不管!丞相大人且说,陈青如今被困于哪里,叶邵夕便是上刀山下油锅,粉身碎骨,也会救他脱险!” “对方财大势大,护院之内又有众多武林高手把守,叶校尉何必逞这些不必要之能?如此这样,莫要说救不出陈青了,连你也会栽到那些人手里无法脱身。” “只要能救陈青,叶邵夕虽死无憾。” 郁紫登时无语。他发现叶邵夕与皇上的身上都有一个通病,顽固不化,他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才好。 “不,叶校尉,你不能死,我需要的,是你来助我一臂之力,说服皇上,答应出手救人。” “我不想见宁紫玉。” 不知过去多久,叶邵夕方道出自己心中真正所想。只见,他别过头去,闭上眼睛,过了许久,都一动不动。 郁紫见状,心里不知怎的也是一动,张口便问:“叶校尉,事到如今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5 ,你对皇上,可还保持着当初的那份心?” “五年前,自叶邵夕从天崭崖上坠下的那一刻起,我对宁紫玉,便只有恨。”叶邵夕冷冷的。 “恨?”谁知郁紫听罢,反而扬高声音,挑眉反问他:“没有爱,何来恨?没有恨,你如何说服自己只对皇上执念深深,放他不下?” “不是这样的。”叶邵夕固执道。 “是非恩怨,爱恨纠缠,本来就在一线之间。” “宁紫玉毒害我儿,杀我兄弟,扼死柳含,如今,险些又要对我大哥再下毒手,叶邵夕如何不会恨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忘情弃爱,叶校尉,显然,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以为,你当真做得到吗?” “够了!住口!你住口!!” 不知怎的,一向隐忍沉默的叶邵夕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恼羞成怒起来,莫名其妙地对郁紫发火。 郁紫闻言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阴阳怪气地提高嗓音“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二人沉默了不知多久,后来,还是叶邵夕率先打破僵局:“丞相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郁紫别无他意。叶校尉,郁紫只不过想请你一开尊口,劝说皇上,帮忙出手救人。” “不必!要救陈青,我有的是办法!既然丞相大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陈青的下落,那我便自己去寻,我叶邵夕就不信,翻遍这映碧,还找不出他陈青一人!” 叶邵夕说罢,忽然提剑,眼看就要向外冲去,幸好郁紫手疾眼快,在他正要跨出门口之际,伸出一手挡在他的身前,拦住了他。 “叶校尉,凭你一人,根本就救不出陈青。” “我有一个提议。”郁紫说话的间歇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气,转下眼神,当下便对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叶校尉之所以会留在映碧皇宫,无非就是想寻找遗失多年的煜羡太后的尸骨。” “如果叶校尉不嫌弃,郁紫可以帮你完成愿望,助你寻回太后尸骨,并答应事成之后,定会将你与太后尸骨安安全全地送离都城!不知叶校尉……意下如何?” 叶邵夕听罢心下一动,重新抬起头,对上郁紫的眼神,没有回话。 郁紫开出的条件,对叶邵夕来说,确实很具有吸引力,有关这一点,叶邵夕不得不承认。 可让郁紫讶异的是,如此具有吸引力的条件,叶邵夕最终仍是没有答应他。 郁紫知道,叶邵夕只是不想见皇上,无奈,他又继续劝道:“难道叶校尉不想早早离开这皇宫吗?难道以你现下的身子,还想这样呆在皇上身边吗?难道叶校尉还是如从前一样,不在乎别人看你的眼光吗?” 郁紫本以为宁紫玉早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叶邵夕了。 “什么?什么身子?” 谁知,叶邵夕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哦不,没什么。自说自话而已,叶校尉无须放在心上。” 叶邵夕看他的表情古怪,不禁有些狐疑,不过分他虽然狐疑,却也诚如郁紫所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了不久,只见他又沉默了一阵,方说:“郁丞相猜得不错,我如今,确实想快些离了这皇宫,回到云阳山上,白天黑夜,看流云舒卷,听野鹤长鸣,终日陪伴我儿。” “陪伴?只怕是叶校尉就算是回到了云阳山上,也再难陪伴了吧。” “什么意思?!” “皇上下令,大举迁坟。” 其实郁紫想说的是,宁紫玉的本意确实是要将云阳山上的那一座孤坟迁至皇陵的,然而碍于叶邵夕,碍于坟墓之中沉沉睡去的也是他们二人骨肉的事实,宁紫玉不忍,便将地处西北的“宁氏皇陵”千里迢迢大举东迁。他这一举,不知惊动了多少沉眠于地下的宁氏祖先,也不知惹怒了多少为国忠勇的朝臣将相。 迁陵工程浩浩荡荡地开工已数月有余,皇上派他郁紫来处理此事,云阳山周围有军队不分昼夜严格把守,所以说,叶邵夕就算是去了那里,也是再见不到自己骨肉的。 可这话听到了叶邵夕耳里却变了意思,成了宁紫玉要扒开他孩儿的坟墓,迁至地处西北的“宁氏皇陵”中去。 “宁紫玉他敢?!”叶邵夕听罢不知如何激动,双拳攥得死紧,浑身上下也一直在颤抖。 “他有什么敢不敢?他是映碧的皇帝,是主宰整个映碧人生死的主人,他一声令下,有谁不敢?” 叶邵夕闻言,颓然间卸力坐下,只觉得在自己心中对宁紫玉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曾经,我只以为他是薄情寡义。虽然不是对我,但心底,到底是存了一份真性情的……而如今我才知,除了对君赢冽以外,他居然是连人性都没有了……我和宁紫玉之间,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郁紫听罢此言,只觉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和叶邵夕的理解大有出入,但他此时心系陈青的安危,就算再有出入,刻意之下,也被他全数忽略了去。 二人说了片刻,又转回正题。 “那叶校尉还是执意要一个人去救陈青?” “是。” 郁紫见劝他不住,最后也不得不放弃,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又说:“好吧。既然叶校尉不愿意,本相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本相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叶校尉可以照办。” “什么?” “既然要救人,本相希望,叶公子可以尽可能的动静大些,越是搅得映碧皇宫上下不得安宁,营救陈青的胜算便越大。” “这是为何?” 郁紫笑了笑,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只对叶邵夕说,叶校尉不必问,你照做便成。 叶邵夕看着郁紫嘴角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或许是那为难陈青的人,在朝为官也不一定,所以郁紫才想借着他救陈青的这件事,闹出一些动静,暗地里施加压力,逼他们放人。 之后,二人一拍即合,叶邵夕当下便拿了剑要往宫门外闯,大批的侍卫前来拦截。 “刘大人!您虽然是煜羡的使臣,但没有皇上口谕,擅自出宫,也是大罪一桩!!” “我要去救人,还请各位不要拦我的去路,否则刀剑无眼,伤了谁,刘某都不好交代!” 叶邵夕虽然听了郁紫的建言,但他也无意于大打出手,只一个人举着剑,稳步上前,逼着想要拦截他的侍卫节节后退。 叶邵夕的身份,虽然已经真相大白,如今更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自从他进入映碧皇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是顶着煜羡使臣——刘杳的身份来的,所以半途更名,到底是说不过去。 所以别人既然唤他一声刘大人,他便回别人一声在下刘某。 “刘大人!各位兄弟不想与你为难,劝你快快放下长剑,退回‘栖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6 殿阁’去!” “栖殿阁”是映碧宫廷用来安排各国使臣的住处,而叶邵夕这次既然顶着煜羡使臣的头衔而来,自然是住进这里。 “这个世界上,能叫刘某后退的,没有一人!今日我就是要出了这映碧皇宫,看谁能奈我何?!!” 叶邵夕这个人,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少言隐忍,但有些事,一旦他做出决定,却是倔强到了骨子里的,任谁都更改不了。 不过一会儿,又听那个站在前面,带头拦截他的侍卫首领说:“刘大人,请回吧。你若是出什么万一,我们当差的不好交代。” 谁知刘杳听罢,却是极其冷淡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不作声,依然一手高举宝剑,向皇宫出口的地方步步逼近。 两方人马对峙时间不长,郁紫在一旁背靠在一根廊柱上看着好戏,他数到三,话音刚落,就见远远有一行明紫色的仪仗急急奔来,随行的侍官亦高声通报道:“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这通报声一声高过一声,郁紫见状,只勾唇一笑,过了半晌,方从他靠着的那根宫柱上起身,站直了身体,迎上去,恭恭敬敬地稽首鞠躬,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恭迎圣驾。” 宁紫玉看见郁紫,猛地就扇了他一巴掌,狠狠道:“丞相,你可真有本事。” “皇上恕罪,不用此法,难逼皇上出手。”郁紫却微笑。 谁知,宁紫玉听罢竟是冷冷一笑,笑声当中,却是难掩阴鸷狠戾的杀气与凉意。 “很好!用叶邵夕来威胁朕,你可真是朕的好丞相,映碧的好丞相!” “皇上谬赞。微臣汗颜。” 宁紫玉很是生气,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全是杀意,可无奈,他审时度势,揆情度理,知道现在比起怪罪郁紫来有更重要的事做。 “哼!”只见,宁紫玉冷哼一声,愤恨地一甩袖,不再留给他只言片语,便从他的身边过去,来到叶邵夕跟前。 众侍卫一见皇上驾到,这心里都不知不觉地紧跟着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伺候这个刘大人可要比伺候皇上难多了,虽然皇上是暴戾性情,但只要绷紧点神,不惹怒了他就好,而这个刘大人却是块硬石头,不管是捧在手心里,还是揣在心尖上,死活就是个软硬不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紫玉来到众人跟前,只见,除去叶邵夕以外,众侍卫都是无一例外地放下了兵器跪下地来,向他请安。 这个时候,叶邵夕持剑面对着众人,而宁紫玉就站在他的身前不远的地方,与他一样,也面对着众人。如此一看,不知为什么,倒颇有些同仇敌忾,共同对敌的意味了。 当然,面前的侍卫并不是他们的敌人,然而,如果有一天,郁紫在一旁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不禁想,当面前的“侍卫”当真要变成要结果宁紫玉性命的“敌人”之时,叶邵夕还会如皇上现在一般,站在他的身后而支持他、保护他、为他撑持大局吗? 结果,怕是不能。 皇上为人太狠,太绝,太阴鸷,太暴戾,万事做到绝处,绝不留一点回旋余地,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试问天下之大,想要取他性命者,又何尝会是少数? 包括在处理叶邵夕的这几件事上,皇上也未曾给自己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只怕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叶邵夕也会说他是咎由自取,作茧自缚吧。 “邵夕,回去吧。” 不多久,只见宁紫玉上前,来到叶邵夕的身边,率先打破沉默道。 叶邵夕闻言,不回答,不说话,只是绕过那群跪在地上的侍卫,径直便要向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邵夕!你要去哪里?!”宁紫玉上前,一把拉住他。 “别碰我!!” “好。你嫌我,我便不碰你。可是今日,我却绝不会让你踏出这宫门一步!!” “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宁紫玉自嘲地笑,“凭我是映碧的一国之主,凭我是这映碧皇宫的主人,凭我有能力代替你去救你想救的人!” “不必!!”叶邵夕道,“呵,一国之主?映碧皇帝?笑话!!你这个一国之主,你这个映碧皇帝连自己最忠心部下都见死不救,又有什么资格敢站在这里堂而皇之地说自己就是这映碧国主,为万民做主之人?!!” 听到叶邵夕说‘忠心’二字,宁紫玉沉默许久都不回话,不知过去多久,方听他淡淡答道:“我现今正要去。” “不必!陈青不用你去救!!宁紫玉,你若要去了,怕不是救人而是杀人吧!!” “……邵夕,你为何不信我?难道,我就真的如此不堪信任?” 谁知,叶邵夕听罢这话却哈哈大笑了起来,退离一步,将自己与宁紫玉隔开得更远一些,他看着他的眼神清冷,毫无暖意。宁紫玉知道,眼前此人,怕早已是被自己伤得心灰意冷,难以复燃。 “有柳含的前车之鉴,有大哥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杀死柳含是事实,你刚刚要杀大哥也是事实,你要我如何信你?!!” “宁紫玉!我叶邵夕,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 “也好。”谁知,宁紫玉听罢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垂首沉默了很长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之后,才见他道,“你要去救陈青,我不拦,但是若你走后,我要去动梁千,你可没时间再回来救他!陈青与梁千,我给你选择,二者只能择其一。” “宁紫玉!你逼我?!” “我数三声,要么你返回宫去,去保护你的大哥,要么你现在从这个宫门走出门去,我立马就带人千刀万剐了梁千。邵夕,你要选哪一个?告诉我。” 其实宁紫玉哪里有带人千刀万剐了梁千的意思,他还未查出真相,还未搜罗好证据,那个梁千还不能死,至于千刀万剐,始终是太便宜了他! 宁紫玉知道叶邵夕的为人,他决绝、固执、坚毅、倔强。他知道只有采取此法,才能激叶邵夕回心转意,退回皇宫去。 他希望他能够万事不愁,万事当心,万事不沾身,万事浮云过,他只要他独善其身。 纳兰迟诺,是唯有自己才能对付的人。这个千面君子,狡猾奸诈,人人都会相信他的伪善,可是他那层用来对付世人的皮,却终究瞒不过自己。 至于和郁紫的账,他胆敢违背自己的意愿将叶邵夕牵扯进此事之中,宁紫玉就没打算轻饶了他! 宁紫玉和叶邵夕不知对峙多久,二人一个是不肯退,一个又是不肯让,最后还是宁紫玉眼神一动,向站立于他们对面的侍卫统领一递眼神,这才缓解了二人相峙的局面。 要说这名侍卫统领,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跟在宁紫玉身边多年,哪能不了解帝王的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7 心思?再说,他们二人刚刚的对话他也是听了个大概,自然明白宁紫玉这个眼神,无疑是要让他装成“派兵”往“栖殿阁”去的样子,好吓唬叶邵夕。 “栖殿阁”,君赢冽住在那里,墨水心住在那里,煜羡的各级使臣都住在那里,梁千自然也是要暂住那里的。 这一招本是虚招,皇上的意思,便是要他配合他演一个调虎离山计。 这侍卫统领心下琢磨不过片刻便缓过味来,见状,他眼珠一转,也是很配合地单膝跪地,高声禀告道:“遵皇上旨意,臣这便去擒了梁千来!”说罢,他重新站立起来一声号令,眼看着就要率领众侍卫前去拿人。 “站住!!”谁知,这时叶邵夕突然发话,他瞪着宁紫玉道,“宁紫玉!你狠!!” 离开前,他又狠狠瞪了宁紫玉一眼,这才转身,决然离去。 见叶邵夕离开,郁紫微笑着踱过来,给宁紫玉稽首叩拜。 “多谢皇上出手相救。陈青这下有救了。” 宁紫玉看见郁紫一脸得意的表情,皱了皱眉,从嘴角冷哼出一声,没再说话。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宁紫玉和郁紫乔装成普通百姓来到了纳兰迟诺的府邸前。 就目前为止,宁紫玉还不打算和纳兰迟诺大动干戈,所以他二人并无带一兵一卒,只是一人携了一把随身的短剑,藏在身上,以防万一。 二人驾车到纳兰迟诺的府邸前停下。郁紫上前为宁紫玉撩了帘子,但见他正端坐在座上闭目养神,考虑了考虑,仍是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公子,到了。” 宁紫玉闻言,才缓缓睁开眼眸,嘴中“嗯”了一声,也很是不客气地就着他撩开的帘子,一撩衣摆便甚是优雅从容地下了车。 宁紫玉下车以后,与郁紫一对眼神,二人都没有说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双方已经心领神会。 之后,郁紫上前敲了敲那紧闭的朱红色镶满金钉的大门。 片刻,那朱红金钉的大门虽然缓缓地开了,但却只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里面有一位花甲上下的老者探出头来,瞧了郁紫和宁紫玉二人半晌后,方用他很是沙哑苍老的声音问道:“哪位是林熠铭林公子,且上前来。” 说也奇怪,这老者倒像是提早便知道他们要来似的,一开口,便用了宁紫玉曾经在云阳山上时用过的名字——林熠铭。 “二位公子,王爷吩咐过,本府只迎贵客,只奉一杯好茶,转为林熠铭林公子驾临敝府。” 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大门口,只容他宁紫玉一人通过。 谁知郁紫一听,竟是急了。 “尔等王爷府邸,哪里有这般待客之道?!” 实话实说,郁紫虽然并不在乎映碧的存亡,但若皇上有事,毕竟还是因他而起。辅佐帝王,完成伟业,这一世,他既然不能青史留名,但也不能背负骂名,遗臭万年。无论如何,皇上不能有事。 那老者一听,也是道:“如此,恕纳兰王府不再接待贵客。”说罢,便要关门。 “不急。老人家可是这纳兰王府的家老,林熠铭,敝人便是。请老人家带路吧,林某这便随你进去。” 宁紫玉与郁紫对视一眼,心下略略有了计较。谁知他刚要踏进门去,却被郁紫拦了一拦,郁紫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小心有诈。” 然而,宁紫玉却拨开他的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便走上前去,道了一声:“老人家带路吧。” “林公子?” “是。” “请跟我来。” 那老者上下打量宁紫玉几眼,而后道了一声“请”,这才率先转身进了那扇朱红大门里。而宁紫玉也在他之后,一撩衣摆迈出一脚,踏进了那扇沉重高大的门扉里,他再没看郁紫一眼。 大门“咚”的一声关上的时候,郁紫在外张望,也觉得自己的心紧跟着紧闭的大门,“咚”的一声,瞬间下沉。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第六十章 宁紫玉跟随着身前的老者,穿梭于纳兰王府走廊上的时候,但见回廊两侧本该植着秋菊白兰的地方,尽皆荒芜,荒草遍生。 老者说,那荒草哪是长在了院子里,是长在了王爷的心上啊。 宁紫玉听罢,冷冷笑了一声,很是合作地问了他一声“为何。” “满院的荒草,早已是尽皆荒芜之意,王爷这些年来,怕早已是冷了心冰了肠,世间虚情假意,不知凡几,他怕是早就意气消沉,万念俱灰了。” “老人家在这府上可是许多年了?” “王爷出生的时候,我这双老手还抱过他……” “可后来的王爷便长大了,尊贵了,不论见多少人,都一直在笑,可老朽却觉得,小时候,那个抓着老朽的衣角,吵吵嚷嚷地让我教他钓鱼的王爷,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宁紫玉听过这些话,不知为何竟是心下一动,一时之间,看着眼前那名老者佝偻的后背,竟是难得带了几分敬意。他和这名老者聊不过几句,可句句都能听出他对纳兰迟诺的爱护,宁紫玉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不懂,为何他只是剥夺了纳兰迟诺的军权,并没有下旨降罪于他,可那名老者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却比纳兰迟诺本人还要难过几分。 难道,这便是人之亲情,苦在他身忧在我心吗?宁紫玉不懂。 他感叹一番,不知不觉二人竟已转过好几道回廊,等到前面的老者终于叹了一声气,悠悠地道了一声“到了”之后,宁紫玉才在猛然间醒来。 看着面前的大门,宁紫玉挑了挑眉,笑道:“原来这就是纳兰王府的待客之道?” “林公子聪慧。” 宁紫玉听罢又笑,指着自己面前这扇通往地下的铁门,道:“怕也是没有老人家所说的什么好茶相奉吧?” 老者闻言犹豫了犹豫,半天才道:“好茶倒是有的,不过要让林公子受些委屈了。” “烦请带路。” 听这老者话里有话的意思,宁紫玉知道自己怕是一会儿少不了罪受,可他既然敢来,当初就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其实他完全可以领兵前来,一声令下,派兵剿了他纳兰王府,这样无论是救陈青也好,救那个梁诗怡也好,救柳茵也好,对大家来说无疑都是皆大欢喜的美事一桩。 可是,纳兰迟诺的手上握有逆血丹的解药。这也许是那个人唯一的筹码,可却是自己最输不起的筹码。 人的命,在他手里,从来都是弃如敝履,贱如草芥的。可是只除了那个人,他是如何将自己的一颗心扭得肝肠寸断,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宁紫玉也不知道,宁紫玉也说不清楚。 宁紫玉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咧出一抹苦笑,想他自己或许真是恶有恶报,自作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8 孽不可活。他想罢,又抬头,随意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扇铁门,猜想这里面必定是一座铁牢,刀砍不断,剑削不伤,一言概之了,怕是连那人世间最敏捷的飞禽鸟兽,都无法自由出入。 “林公子,请。” 感慨罢,只听那面前的老者又道了一声,宁紫玉回神,步入这座天牢中。 前脚刚踏进去,宁紫玉甫一站定好,微微回头,就听见自己背后的铁门“咚”的一声被沉重关上的声音。这道关门声,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竟还带出一些气流的涌动,将墙壁两旁的火把都吹得忽地一摇。 宁紫玉见状,回过头来,挑挑眉,微微勾唇冷笑一声,他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身前的老者继续气定神闲地缓缓往前走。 盘旋入地牢的楼梯不知道有多长,因为深入地下的缘故,眼前微暗,以至于唯有依靠墙壁两旁的火把,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他二人已来至地牢最深处,老者将他带到一座监牢前,对他鞠躬垂首道:“林公子,就是这里了。王爷在里面等公子。” 宁紫玉闻言颔首不语,透过一道一道的铁门,他冷冷地眯起眼睛,看到监牢里的纳兰迟诺仍然是一副言笑晏晏,温柔和顺的表情。 那老者之后甚是恭敬地退了出去,宁紫玉紧盯着纳兰迟诺的眼睛,穿越过一道一道的铁门,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来到纳兰迟诺的眼前。 纳兰迟诺这个时候,正坐在一方座子前,一手执茶盏,一手提茶壶,正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着茶。看见宁紫玉来,他也是微微一笑,极其漂亮的眼睛弯成了弯月形状,道了一声“皇上来了,微臣早已恭候多时了”,算是打过招呼。 除此之外,与这牢房格格不入的,还有纳兰迟诺身旁站着两个侍婢,模样,身段都甚是娇美。 “蠢货!看见皇上驾到,竟不知道给皇上看座吗?!!怎么?本王养的,竟是一群废物吗?!!”纳兰迟诺好好地沏着茶,也不知哪根神经又不对了,对自己身后的两名侍女忽然大呼小叫道。 那两名侍女受到训斥,连忙给宁紫玉沏了茶,宁紫玉也不客气,径自拉开纳兰迟诺对面的椅子,一撩衣摆,坐了上去,对着他开门见山道:“纳兰迟诺,我要你放了陈青。” “皇上急什么?来,先喝上一杯好茶,清润解渴,茶香浓郁,微微一些,便可解这牢中寒气,暖身护肺。” 纳兰迟诺说罢,端起那侍女为宁紫玉沏的茶,恭恭敬敬地给宁紫玉递了过来。 宁紫玉见状,微微垂目瞥了瞥,不接,半天只道:“喝茶好说,你还是先放了陈青。” “怎么?若不放了陈青,皇上回去,难道是不好交代?” “让臣想想,到底是哪个人,才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呢?能将我映碧的厉武皇帝也收服得这样服服帖帖,除了叶邵夕,可还有其他人?” “纳兰迟诺!废话少说!朕命令你放了陈青!!” 宁紫玉最听不得纳兰迟诺这一副慢悠悠的语气,也最看不惯他这么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闻言,他便“啪”的一声一拍方桌,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气势凌人道。 “不急不急。皇上只要先喝了微臣手中的这杯茶,臣立即让皇上见陈青。” 宁紫玉闻言,眯了眯眸子,思量片刻便又重新坐了下来,他伸出手,正要去接纳兰迟诺递过来的那盏茶,不想对方却手下一偏,故意似的,“哗”的一声便将整盏茶水泼到了宁紫玉的脸上。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微臣手疾犯了,经常拿不稳东西,这才一时不慎,将整盏茶泼到了龙颜上。”纳兰迟诺说罢,还装模作样地上前去为宁紫玉拣被泼在脸上的茶叶,可拣着拣着实在憋不住,不由大笑出声。 宁紫玉此时,被人泼得脸上、发上又是茶叶又是水渍,看起来好不狼狈。 只见,几片淡绿色的茶叶沾在他的额上、颊上,就连他一向高梳的发髻也被泼得湿答答地塌了下来,有碍美观。更甚至,还有微黄的茶水滴沿着他的发缕向下滴去,一滴一滴的,滴得整个见老大人都跟着他的呼吸紧张。 “纳兰迟诺!” 宁紫玉微微眯眼,拉过纳兰迟诺的脖领猛地提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若找死,朕成全你!!” “皇上不想救陈青了么?皇上不想要逆血丹的解药了么?皇上难道就不想知道,柳含、梁千一事的来龙去脉了么?”谁知,这个时候纳兰迟诺却一点不知道紧张,还在眉角弯弯,颇带玩味地笑。 宁紫玉听罢,不仅没有放开钳制着他的手,反而加大力气,控制不住怒气地紧了紧。 “果然不出所料,柳含是受你指使才刺杀叶邵夕?” “不错。” “为何?!” “道理很简单。依臣对皇上的了解,倘若柳含能够刺杀叶邵夕,皇上必定不会放过柳含。而柳含一死,他叶邵夕也必定会对皇上恨之入骨、深恶痛绝。微臣想了好久,要对付皇上这般呼风唤雨的人物,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让皇上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微臣想出了一条妙计。” “江山美人,微臣要让皇上颜面扫光,尽失所有!” 宁紫玉听罢,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凭你?!” “不错,便是凭我。”纳兰迟诺说到这里,笑了笑,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也凭叶邵夕。” “叶邵夕,侠之大者,仁义为怀。在皇上面前,我纳兰迟诺一无所有,自然是弱小之辈,当然更能博取到叶邵夕的信任和同情。皇上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欲尽得,必尽失吗?” “欲得所有,必先尽失。虽然我纳兰迟诺现在什么也没有,可最起码,我却拥有叶邵夕的信任。而皇上您呢?却是坐拥天下,独独缺少叶邵夕对你的信任。” “本王之前就对叶邵夕说过,皇上会一步一步毁了他,可如今看来,这话倒也是可以反着说,叶邵夕,更会一步一步毁了你!!如此,这天下,这江山,这绵延九千里的大好河山,何愁不是我纳兰迟诺的囊中之物?” “纳兰迟诺!你休想!!” “我休想?”纳兰迟诺说罢,笑了笑,将自己的脖领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挑衅地一扬眉,两手一拍道,“来人啊!带他们上来!!” 没过多大一会儿,有神情呆滞的两女一男,被带到宁紫玉面前。 宁紫玉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两女一男便是失踪已久的柳茵、梁诗怡,与上回行刺不成却反被人救走的男子——高钧天。 宁紫玉见状,眯了眯眼,没多说话,但内心当中已隐隐猜到来龙去脉。 “一个柳含,想必还不能令叶邵夕对皇上恨之入骨,深恶痛绝,不过没关系,一个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39 柳含不成,本王手里还有第二个柳茵,还有第三个高钧天,更甚至还有第四个梁诗怡和梁千!!” 宁紫玉看到他们的神情不对,立即皱下眉头,问:“这几人神情有异,你对他们施了蛊术?!” “非也。本王有摄蹑心魂之术,自然能让他们对本王言听计从。本王自幼修炼的摩站诃邪功,这功夫臻至化境,只要将自己内力的一小部分输入对方体内,便可随意控制人的心智意念。直到他们死前一瞬,方可自行化解。而本王会叫他们去刺杀叶邵夕。” 宁紫玉听罢,怒:“梁千一事,难道也与你有关?!” “皇上不必着急。”纳兰迟诺听罢笑笑,语气慢悠悠地,戏谑下声音道,“有关梁千一事,微臣倒是没有过多参与。无非是赶在君赢冽前头,率先向煜羡皇帝通风报信了一声,给他腾出时间收集假证。” “所以,那消失了已久的梁千便突然出现,来到映碧,指控邵夕并非君赢冽的兄弟。”宁紫玉神情一冷,道。 “皇上明断。”纳兰迟诺道,“不过,想是那煜羡皇帝一定给了梁千什么好处的,否则,他怎会这般听话。” “你的意思是?” “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煜羡皇帝答允事成之后让梁千得见女儿一面,赐户籍,赏田地,还他一个清白之身,答允他携爱女归隐山林,永世再不涉及庙堂之事。可不想……”纳兰迟诺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十分好笑地,“可不想那煜羡皇帝终究是骗了他,可不想他的女儿早就被我弄成这番模样,也不想……他的爱女最终会成为我映碧皇帝陛下的手下冤魂!” “梁千也不动脑子想想,暗卫出身,哪里会有此等好事?庙堂之争,风起云涌,他一个暗卫知道太多皇家秘辛,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比登天还难。看来……煜羡皇帝是拿定了主意,摆明了主意要这父女俩牺牲。” 宁紫玉听罢拍案而起,咬咬牙道:“勾结外敌,纳兰迟诺!你就不怕朕降罪于你?!!” “皇上不敢。逆血丹的解药,皇上不想要了?”纳兰迟诺笑得别提多刺眼。 宁紫玉暗自攥拳,右眼眼眶很明显地跳了一下,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一拳打在这个人丑陋的嘴脸上,但碍于陈青的安危,只得生生忍住。 “不过,要说这煜羡皇帝也当真是心机深沉,谋篇布局,不可小觑。”纳兰迟诺紧接着又道,“其实不想要叶邵夕与君赢冽相认,这皇帝陛下完全可以将梁千杀了,从此断了这条线索,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但是,他太了解他的四弟了,他晓得如若不能使君赢冽断了这份念想,他的四弟,恐怕还会不知休止地查下去。所以交出梁千,恩威并重使得他做出假证,永永远远地断了君赢冽的这份念想!” “不知皇上知不知道……梁千这次来映碧,一共有两件任务。一个是在君赢冽面前做出假证,而另一个……”纳兰迟诺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贴近宁紫玉的耳朵,再不紧不慢地一字一句道,“便是杀了叶邵夕,为煜羡王朝长治久安,永绝后患!!” “所以最后……便能借刀杀人,借皇上你的手,除了梁千这个后患!!这样,他派人做假证的秘密,就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了。皇上说,煜羡皇帝的这条妙计,高不高明?”纳兰迟诺说到这里,放声大笑,笑得极是猖狂放肆,笑得连眼角都带出泪花。 “不过皇上也不必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纳兰迟诺停了大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缓缓道:“这一些人倒是不会蜂拥而至,让皇上你分身乏术,无暇应付。” “本王早已安排好了,第一个是柳含,接下来便是柳茵、高钧天、梁诗怡、梁千!本王要叶邵夕亲眼看到,他之前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是如何一点一点亲手杀死他身边最重要的亲人的!!” “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亲人!!”宁紫玉听罢气愤,眼眶睁得充血,牙龈咬得鲜红,“他们不配!!” “皇上虽然不承认,可在叶邵夕看来,这些人分明就是。” “纳兰迟诺!你为何如此做?你难道就不怕真有个万一,他们会将叶邵夕置于死地?!” “当然不会。微臣了解。皇上即便拼上整个家国江山,也不会让叶邵夕犯上一丝险,遭遇一毫难。”纳兰迟诺说罢,站起来,离开座位,并且还在他的周身走了一遭,挑衅似的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伏低身子在他的耳边轻道,“与其说这是一场阴谋,倒不如说这是一场阳谋。我纳兰迟诺就是将这个阳谋明明白白地告诉皇上,且看皇上跳还是不跳。” “阳谋天下,守株待兔。” 纳兰迟诺话里有话的兔子是谁,可想而知,便是眼前这个暴戾阴鸷的铁血帝王。 说罢,他起来,回到座位上,一整衣袖,又道:“当然,如若皇上改变心意,事发之时,不当场杀了这些人的话,倒是会给本王留下一个难题了。” 纳兰迟诺笑眯眯的,当真貌似很困扰地扶了扶额,不过很快又拍手一笑,好似想出来一个万无一失的解决之策似的。 “第一次,皇上当然可以不杀这些人,但是本王会命令他们无数次地去找叶邵夕麻烦。据臣所知,那叶邵夕……如今,已是身怀龙胎,恐怕是……经不得大动吧?” “呵。”宁紫玉冷笑,“这便是你命令那个王御医,费劲浑身解数也要帮朕保下龙胎的真正原因?” “原来皇上知道?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啊。”闻言,纳兰迟诺也随着宁紫玉的笑而笑,只不过他笑得很碍眼。 “不过,当然是不止这些。只要叶邵夕身怀龙胎,逆血毒一毒两代,皇上想要那解药之心当然是迫切之至,不及等待,如此,便为我纳兰迟诺留了一条安身保命的好后路。所以,皇上不会杀臣。” “只要皇上按臣所说,一个一个地杀掉叶邵夕身边的人,臣自然会每月将解药按时奉上,如若不然,臣便不交出解药,让叶邵夕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宁紫玉狠狠眯了眯眼,一双拳头在袖下已攥出血迹,却依然不肯放松。 “另外,只要有叶邵夕在,只要有他腹中的胎儿在,皇上自然是急切着想要他与君赢冽二人兄弟相认,如此,映碧西北三十座城池,自然是要割让给他煜羡。这样一来,皇上便是给自己扣上一个卖国求荣,外通敌国的帽子!民心、臣心、人心尽失已矣,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纳兰迟诺说到这里,很骄傲地抬高下巴微微一笑,就像为自己计划已久,思虑周详的计谋而佩服不已。 “哼,你既然想要朕将这三十座城池割让出去,为何还要给那煜羡皇帝通风报信,阻止君赢冽与叶邵夕兄弟相认?”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0 “微臣深知皇上。无论过程如何,多么艰难,依皇上的神通广大,最终必定会叫君赢冽与叶邵夕兄弟相认。所以这三十座城池,一定保不住,但……在这王权称霸的路上,没有对手,岂不寂寞?没有玄机,岂不无趣?顺势者得天下,然天下皆被逆势者所迫,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人生自古多情豪迈,纳兰迟诺愿衍一腔热血,只求一搏!” “成败不到,立时不可知也。就让微臣,来做皇上的对手。” 纳兰迟诺的意思是,虽明知结局,但他的爱好兴趣,无疑就是为宁紫玉制造麻烦,再看他如何解决。 “这盘棋,还在下啊。” 宁紫玉冷笑:“只怕你已是残局。” “微臣如何会是残局?对于映碧这盘棋局,微臣早已成竹在胸,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更何况,‘镇国紫玉’已毁,试问皇帝陛下,又有如何手腕,能挽得住这恰似东流之水的民心呢?” “宁紫玉啊宁紫玉,你可为自己走了极好的一步棋啊。如此一来,映碧、天下,朝臣,庙堂,江湖,还有谁会信你?还有谁敢将这个偌大的天下再交到你这么一个昏聩君王的手里?” 纳兰迟诺说罢,手下突然发狠,猛地拽住宁紫玉的头发,将他提到自己的面前来,笑得猖狂且刺眼。 “怎么?皇上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微臣惹皇上生气了么?皇上恕罪,微臣实在是不敢当啊……” “哼,纳兰迟诺,你不怕朕断了你的手腕?”宁紫玉说话间,一手已拧上纳兰迟诺揪着自己长发的手,他微微使劲,眼看就要将纳兰迟诺的腕骨断于掌下。 “来人啊!带他上来!!” 相对于宁紫玉的怒气,纳兰迟诺倒是不怕,只听他一声令下,牢外的人倒像是准备已久似的,猛地将一个人影拖到宁紫玉的面前来。 陈青!! 宁紫玉一看见陈青的样子,眸子瞬间紧了紧,手下的力气当即也缓了几分,不想却被对面的纳兰迟诺抓住机会,反擒住他,半天动弹不得。 此时的陈青,浑身上下都是伤,衣衫被鞭刑拷打得破烂,**胸前更甚至还烙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烙印,看起来好不狼狈,亦不知道被打了多久。 “皇上,以您的武功,当然可以反抗臣,但您若是不顾陈青的死活,臣一个不小心,将这小将军弄死了,不知皇上回去后要对叶邵夕如何交代?”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身旁立即有人抽出长剑,走上前去,架在陈青颈间。 “纳兰迟诺!”宁紫玉虽然咬牙,但却在听了纳兰迟诺的话之后,当真一动也不敢再动。 见状,纳兰迟诺大笑:“皇上啊皇上,你要记住,是你自己逼得你自己走上了绝路,是叶邵夕逼得你走上了绝路,如若有一天你庙堂天下,美人红颜尽皆失去,可怨不得我纳兰迟诺!!” 说罢,他竟拽着宁紫玉的头发将他从椅子上拖起,狠狠地给了他腹上一拳,冷眼看着他有些吃痛地弯下腰去。 纳兰迟诺的这一拳可不轻。他对宁紫玉的恨意,对整个映碧皇朝的恨意,可说都加诸在刚刚的那一拳上去了,打罢,他觉得还不解气,竟一连又给了宁紫玉数拳,见他弯腰护着腹部半天都起不来身后,方觉稍稍解气。 “纳兰……迟诺!!” 宁紫玉稍作休息,待他能稍稍地直起一点腰来后,也不甘示弱,猛地就上前揪住纳兰迟诺的衣领,作势要给他下颚一拳。 “皇上,您若敢动微臣一下,微臣便叫人刺他陈青一刀。这第一刀,刺入心。这第二刀,刺入肺。第三刀第四刀嘛,就刺入他眼口耳鼻七孔之中,不知这样的陈青,您就算是救回去了,叶邵夕可如何原谅您?你已杀了柳含,如果他陈青再落得个如此下场,你猜叶邵夕会怎么想?” 宁紫玉听罢,正要挥上去的拳头不由顿了一下,纳兰迟诺却恰好抓住机会,毫不客气地又给了他腹部重重的一拳。 “微臣便是要嫁祸于皇上,让皇上来做臣的替罪羔羊。” 宁紫玉受罢这一拳,呼吸重了重,身形一颤,深深地弯下腰去。 纳兰迟诺见状笑笑,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抬起一脚,踩上他的被,猛地将他踩得趴到地下,再也起不来身。 “放心皇上,微臣不会杀你,若臣杀了皇上,臣的一盘计划岂不是要付之东流?皇上可还要帮臣杀了柳茵,杀了高钧天,杀了梁千和梁诗怡。” “微臣与皇上不一样,微臣还是在乎天下人的看法的。微臣可不想叫天下人唾骂,说皇上进了臣的王府,便不知所踪,不知去向了。谋朝篡位,杀君弑主的罪名,微臣还不想担,微臣还担不起。微臣若要担了,以后微臣揭竿而起,如何还能一呼百应应者云集?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惜这个道理,你终究是不懂!!” 纳兰迟诺话语一毕,猛地又飞起几脚,狠狠地向宁紫玉的身上踹去。这时的宁紫玉被他踹得身体微弓,脸侧枕于地。纳兰迟诺见状,羞辱似的,忽然就将自己的长靴踩踏在宁紫玉的侧脸上,并大笑着说:“哈哈,宁紫玉!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不要……不要让你落到朕的手里,否则朕一定要你不得好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宁紫玉在挣扎中说道。 “你说什么?!”纳兰迟诺听罢一激动,险些就要用了力气踩碎宁紫玉的颊骨,可是他仔细想了一想,反而一笑,狠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上。 “放心吧,臣不会让皇上的龙颜受伤的,毕竟我纳兰迟诺还不想担罪,这伤,若是叫世人看到了,大家岂不是都知道我纳兰迟诺曾经不敬于皇上了吗?不打紧,这伤若是伤在陛下的身上,就不怕叫世人看着了,微臣想,皇上总不能解了自己的龙袍叫人来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纳兰迟诺说完这话,呵呵地笑,很是得意似的:“送皇上出府的时候,微臣会专门请了丫头来给皇上梳髻,戴冠,定叫人看不出皇上这一身的伤势。” 他说罢,竟又很是得意地踹了身下的人几脚,还找准了他的死穴下手。 “纳兰迟诺,你很恨朕?” 宁紫玉被踹的间歇,咳了几声,唇角带着一些血迹。其实有些时候,他有些不解,他只不过是收了纳兰迟诺的军权而已,又没有要他的命,也并不曾杀他九族,诛他纳兰氏灭门,为何这个人会这样恨他。 宁紫玉不解,是因为他并不曾将权势看的太重,殊不知对于有些人来说,权力、地位,即是 那些人一生所追逐的“天下”。 那么宁紫玉的天下是什么呢?如果有人要问,想来宁紫玉也会无比坚定地对那些人们说,朕的天下,只有三个字——叶邵夕。 “恨?当然恨!!” 谁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1 知纳兰迟诺听罢这话更是激动了,只见,他踹着宁紫玉的脚下越发不知轻重起来,那表情疯狂得简直就像是恨不得马上弄死脚下人一样。 “宁紫玉!你出生,便是人上之人,坐拥天下,又有着叶邵夕对你至死不渝、不肯回头的爱!!你甚至不用动一根手指头,什么就都有了,可是我呢?!可是我呢?!!” “你一生下来便坐拥江山,那是命,我不得不认,可是叶邵夕呢?!!你凭什么?!我哪里比不得你?!!”纳兰迟诺一说这些,便露出痛苦的神色。 “宁紫玉你哪里知道,曾经,你将叶邵夕赠送于我,我去接他过府之时,他和我说过什么?!他说,他叶邵夕不是自怨自尤的妇人,也不是心有戚戚焉的女子,他不是没了宁紫玉就必须要立即投身到另一个人怀里寻求慰藉的人!他说,他也是男人,他也有万丈的雄心和抱负,若不是因为你宁紫玉,他不会停下马来,更不会剑气受挫,一腔豪情,反被囚困于此。” 纳兰迟诺说到此处,他愤怒、咆哮、气得跳脚。不知是为自己的不甘,还是为叶邵夕的痴情,抑或为宁紫玉的狠心。 宁紫玉这时伏在地下,听罢这话,只觉得“嗡”的一声,一瞬间胸腔之内绞痛难当,脑中更是犹如有洪钟敲击,过了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咳嗽了几声,几丝鲜红的血丝沿着他的唇角缓缓而下,可谁知紧接着而来的,竟是有更多更腥的鲜血冲着他的喉咙鱼贯涌入,比接而至,连绵不绝。 他听着这话实在心痛,唯有闭上眼睛,故意虐待自己似的,将那些悉数喷涌上来的鲜血压在嗓子里,竟连咳嗽一声都不愿。 或许,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使他略微减轻一些胸腔中的绞痛,让他还有意志,能够再听下去。 “可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你对他无情无义,看他不起,而我对待他,却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那时的我,当真只是想救他于水火。我告诉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能牵着他的手一起死去的人,不是只有宁紫玉一个!他可以,很多人都可以,我也照样可以!” 不知为何,纳兰迟诺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化成尖针,刺在了自己的心尖上。宁紫玉的心房被那些无孔不入的尖针刺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刹那间好似连心脏里回流的血液都兜不住,这样稍稍一动,便满溢出来。 “可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你宁紫玉放纵猖狂,你宁紫玉心有所属,是你的事。而他叶邵夕违背纲常,他叶邵夕怀胎孕子,是他的事。他的事,与你无关,与我无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说……他叶邵夕这一生,注定只为一个人隐忍至此!那个人就是你宁紫玉!!就是你宁紫玉!!!” 宁紫玉闻言一震,忽觉胸腔上下被纳兰迟诺踹得更疼更狠了,痛得他无论如何都再直不起身来。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忽然就起了一阵痉挛,痛苦扭曲了他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脸。 “邵夕你……这是何苦……” 纳兰迟诺听见宁紫玉在他的脚下一边咳,一边喃喃自语地说。 “是!我也曾问过他这是何苦!!可是皇帝陛下,你知道叶邵夕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纳兰迟诺一边说,一边揪住宁紫玉的长发,将他从地上猛地揪起来,使他的耳朵贴近自己的嘴边,好让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他跟我说,因为你是宁紫玉,因为他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 得不到,已失去,爱情的这两个名字不知击中红尘之中多少痴儿怨女。不出所料,宁紫玉当然也不会例外。 只见,他在听罢此话后忽然就开始浑身颤栗,一股一股的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喉咙中涌出来,不过片刻,他咳嗽更凶更猛了,好半天都停不下来。他这样的架势,倒像是忽然间得了重病,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肺一同咳出来一般,他这般样子,看着牢里牢外的狱卒,都好不惊心。 宁紫玉的胳膊垂下去,半天不动。他的头发被纳兰迟诺狠狠抓着,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些话后,竟像是一时之间浑身上下的戾气都被那些字、那些语言卸去了一般,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因为……我是宁紫玉,因为他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他当真、当真是如此说的……” 听得出,宁紫玉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在止不住地发颤,他就像是希望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纳兰迟诺骗自己的,如此,他便可不必这么难过。 “哼!岂止是当真,简直是千真万确,无需置疑!!” 谁知,纳兰迟诺竟没有给他满意的答案,宁紫玉听罢这话后只觉身形一震,刹那之间天与地在他的眼前便像翻转了个个儿般,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和脑髓竟像被眼前的人踹得散了,一瞬间手脚冰凉,脑子里满是糨糊。 为何……为何…… 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与意念,任由纳兰迟诺将自己的身体踹来踹去,脑子里嗡嗡的,半天都是响彻着那一句话。 “因为……我是宁紫玉,因为他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 一遍一遍,他机械地重复着,犹如僵化,半天想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可待他想得透了,这句话却变成袭击宁紫玉最厉害的利器,一剑便击中他的心口,让他难过不已,却说不出话来。这样一来二去,宁紫玉终是憋不住自己心口的那滩淤血,只听他“噗”的一声便吐了出来,喷溅在一旁的墙壁上,看起来好不触目惊心。 “能看到皇上落魄至此,人生在世,难得一见,岂不快哉?!” 谁知,纳兰迟诺看到这番景象,竟很骄傲似的,对于自己的杰作,只觉得畅快无比。 可这厢的宁紫玉却像丢了魂,失了魄一般,半天不接他的话茬,只悠悠地道:“邵夕……你当初……究竟是有多爱……才甘愿将一颗真心奉上……任由我践踏……” 若是当年,他能够先结识于他叶邵夕,再认识君赢冽? 若是当年,他能早一些看出他的心意? 若是当年,他能不那么偏执与君赢冽? 若是当年,他能够再相信他一些?相信他的真心,相信他的整个人? 若是当年,他能够稍微停下追逐君赢冽的脚步,再回头认真地看一看怀里的这个人?再回头认真地看一看那个人为自己捧上的这颗心? 会不会发现,他得到了是怎样的一块无价之宝?会不会了解,叶邵夕到底是怎样一个值得自己深爱的“绝对”之人? 如果、如果,当真可以这样…… 是不是,他们之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2 间就不会走到如今的这一步?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会有好的开始,也不会如同今日这般结束?是不是,他再也不会成为伤害他最深最重的人? 是不是,他一辈子便可以握着那个人的手,摩挲着他的掌心,与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过去良久,忽听宁紫玉小声地说,他的语气悠远,含着轻叹,不知疲倦地重复着那人的那一句句话。 “邵夕说,他叶邵夕不是自怨自尤的妇人,也不是心有戚戚焉的女子,他不是没了我宁紫玉就必须要立即投身到另一个人怀里寻求慰藉的人……” “邵夕说,他也是男人,他也有万丈的雄心和抱负,若不是因为我宁紫玉,他不会停下马来,更不会剑气受挫,一腔豪情,反被囚困于此……” 宁紫玉缓缓地重复着那个人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整个人呆了一样,喃喃许久。这些话,这一声声的念来,听来,倒当真听不出来他是在自问自答,抑或是在问远方的叶邵夕,又或者是眼前的纳兰迟诺了。 “邵夕说,我宁紫玉放纵猖狂,我宁紫玉心有所属,是我的事。而他叶邵夕违背纲常,他叶邵夕怀胎孕子,是他的事……他的事,与我无关,与纳兰迟诺无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宁紫玉说到最后,声音沙哑,语句颤抖,仿若就连一个多余的字,都咬在他的牙关里挣扎,再也说不出来似的。 “邵夕说,因为……我是宁紫玉,因为他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邵夕……他这一生,注定只为我宁紫玉一人隐忍至此……” “可恨我竟看不清楚!!可恨我竟看不清楚!!可恨我竟看不清楚!!” 宁紫玉说到最后,竟愤恨得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杵在身下的大地上,他不知疼痛,好似也不知疲倦地,直将自己的指背上都凿出血迹,也不知罢手。 那些字,那些词,在宁紫玉念来、想来,都幻化成一种直击心口的痛苦,犹如千斤重锤,一记紧接着一记落下,有千斤万两的重量,直砸得他灵魂碎裂,胸口剧痛,几乎便要倒地不起,窒息死亡。 “不错!!因为你是宁紫玉,因为他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这样!你还让我怎么争?!如何争?!仅仅你一个‘宁紫玉’的名字,你什么都不用做,便已将我纳兰迟诺打败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了!可笑,我在叶邵夕的眼里,竟连争的权利都没有!!” 纳兰迟诺说到此处,像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般地轻轻闭了闭眼,他轻呼了一口气,又说:“当时我还问他,既然如此爱你这个畜生,为何不干脆说出来。” “他、他如何说?” 宁紫玉这时回魂,终于停下,他咳嗽得很剧烈,不知是被打得还是怎样,没有多大一会儿,嘴边便咳出一大片的血迹,染红胸前的衣襟。 “他说,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即便他不说,你也早已将他看透了。若是说了……只怕是自取其辱而已。”说罢,纳兰迟诺又狠狠给了他一脚,不解气似的。 “他说他叶邵夕会走,但即使是走的时候,也是凭他一个人。来去随风,去留无意。他不靠任何人,不凭任何人,他会走得轰轰烈烈,彻彻底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宁紫玉走了,就反身投到我的身下……” “宁紫玉你知不知道!当初跳崖便是你逼他的!!是你逼他的!!” 宁紫玉听罢此话,只轻轻一震,不多久后,他又惨笑一声。他这笑笑得很是凄凉愁苦,不知几多伤心欲绝,不可化解。 “邵夕,邵夕,你不如恨我,你不如恨我啊……” 原来,笑来笑去,方知,他竟是在笑自己。 “苍天为证,大地为媒,我林熠铭在此发誓,此生此世,绝不有负于卿。” 宁紫玉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一日的云阳山上,他和那人说了此生最为不负责任的一句情话。 可哪里想到,那人却当成是宝一般地,记了一辈子。 所以他才会说出,“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这般决绝悲恸,令人无语应对的话来吧。 可是,邵夕,你怎么就不想,与你信誓旦旦地说这话的林熠铭,怎配?!与你有言在先,事后反悔的宁紫玉,怎配?! “是我负了你!是林熠铭负了你!是宁紫玉负了你!……” 世人谤我,只需微微一笑。然而若是叶邵夕呢?邵夕谤我,我该何颜以对?宁紫玉没有想过。他自己也说过,对于那些曾经伤害过邵夕的人,他绝对不会饶过,然而时至今日,他宁紫玉终于发现,给叶邵夕最致命一击的,伤害他最深的,居然会是自己。 正是有情,才伤害最深,正是有意,才害他匪浅。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傻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纳兰迟诺说得不错,能牵着你的手一起死去的人,不止是我,很多人都可以,他可以,梁诗怡可以,许许多多对你好的人都可以……”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向两旁看一眼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我这个伤你最深,害你匪浅的宁紫玉呢……” 也许谁都不能预料,为何纳兰迟诺区区的几句话,就可以将一代帝王伤得这样之深,害得如此之切。伤害得他居然连丝毫反抗的力气、意志都没有了。 ……是我不好,当初没有好好待你…… “咚”的一声,宁紫玉的身体被纳兰迟诺狠狠地踢向牢门边,他的背也“当”的一声,撞在了背后的铁门上,将整座天牢都震得嗡嗡作响。 ……是我不好,当初不仅对你说了狠话,还害了你与我之间的第一个孩儿…… 又是“咣当”几声,只见,纳兰迟诺冲过去,一把又将宁紫玉提起来,猛地一拳揍在他的腹部上,害得宁紫玉的身子一下子偏过去,倒地,将身畔的桌子尽数砸烂。 ……是我不好,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一遍一遍地侮辱你,又一遍一遍地践踏你…… “唰”的一声,纳兰迟诺一撩衣摆,将自己的脚恶狠狠地踩踏在宁紫玉的脸颊上,并恶意地旋转着脚腕,逐渐加大力气。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噗”的一声,宁紫玉浑身一颤,一口鲜血从他嘴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边的墙壁。 地牢中,沁人的寒气渐渐从地底,从宁紫玉一句句自问自答的话语中,一点一点地渗进来,钻透他的衣衫,慢慢爬上他的膝盖,脚踝,心尖,胸口。 他身上的热气越来越少,喉咙中暗自积压下去的鲜血也越来越多,所有的悲戚与窒息,都尽数堵压在了宁紫玉的胸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3 口,让他喘息不能,竟连说话都费力。 “所以我怨你!这不公平!不公平!!” “江山美人,你尽握手中,所以我便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夺过来!皇上可知,你当初削了我的军权,我竟连这唯一的地位权力都没有了,你要臣如何不记恨于你?!!” “至于叶邵夕,他当初既然负于本王,那么如今,本王也犯不着再为他生生死死,再做无用之功。就像本王当初跟叶邵夕所说的,愿意拉着本王的手一起死去的人,除了叶邵夕,还有很多,只要本王有权,有势,有地位,多少人都愿意上来拉着本王的手一起死去!!所以皇上的龙椅,臣要定了!!” 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话,却是讽刺一笑。 “纳兰迟诺,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纳兰迟诺听罢激动了激动,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狠狠抡了几个耳光。 纳兰迟诺阴暗地一笑:“看来皇上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哪!给我带那东西上来!!” “皇上今日驾到,微臣可是特意为皇上备了一份厚礼,不知皇上喜不喜欢?!”纳兰迟诺刚说罢,但见牢狱外已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那托盘上不知是放了什么物什,用一块方布盖着,鼓起来很大的一块。 “皇上猜猜,这是什么?” 宁紫玉眯着眼睛,不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方抿紧嘴唇。 “来,微臣给皇上瞅瞅。”说罢,纳兰迟诺命那狱卒将托盘端到近处,揭开,将那闪着寒光的铁器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宁紫玉面前。 宁紫玉看见那托盘上的东西,眸子一紧,过了半天,方道:“怎么?你竟想要用这种东西对付朕?” “是啊……就让我来欣赏一出好戏,不知用这链子一边穿了皇上的琵琶骨,一边再和皇上聊一聊叶邵夕的往事,皇上,会有如何反应?皇上,就为微臣,再唱一出好戏吧。” 纳兰迟诺说罢,挑起那托盘上的铁链,很是言笑晏晏地逼近宁紫玉。 宁紫玉见状,皱起眉头,不发一语。 刹那间,墙壁上的火把忽地一摇,不知被地牢里哪里来的风,吹得更暗了。 第六十一章 寒气森森的铁链上,倒挂着两个尖锐的铁钩,那铁钩映衬着墙壁上的火把,反照出幽暗可怖的光芒。 纳兰迟诺一步一步地走近宁紫玉,命令几个大汉将他架起来,栓在牢狱当中的拷问架上。 “皇上若是敢有所反抗,臣立即便要陈青血溅当场!”纳兰迟诺道。 然而,莫说反抗,宁紫玉这个时候的心智,这个时候的精神,他所有反抗的意识,早已被刚刚纳兰迟诺所说的那些话磨得光了。叶邵夕说过的那些话,他之前不知道,不晓得,可如今知道了,宁紫玉却是不知道该欢喜或是该更悲伤了。 他欢喜,欢喜迢迢往事,自己早已遗忘了的,自己从没在乎过的,也许……自己再也记不起来的,有那个人代替自己深切地记住。 他欢喜,欢喜汩汩深情,不管自己是否薄情寡义,不管自己是否逢场作戏,不管自己是否心有所属,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坚持了他最真挚的一段情,一颗心。 他欢喜,欢喜悠悠相思,在那人对天下失去了期盼,对人性失去了希望,对生存失去了动力之时,有代替他抚慰他冰冷的灵魂。 可是与此同时,宁紫玉却更悲伤,更心痛! 他悲伤!悲伤迢迢往事,该铭心刻骨记住的他却没记住,该不顾一切承诺实现的他却没实现,该不假思索在乎的,他却一直都看走了眼! 他悲伤!悲伤汩汩深情,可以穿透人世间的无常,却穿不透自己当时那颗迷途于茫茫风烟中的心;可以穿透那人一生一世的情怀,却穿不透自己对于爱情过度猜忌的心! 他悲伤!悲伤悠悠相思,在寒意难当的雨夜里,是否也曾让那人抱枕拥被痛哭流涕,是否也曾让那人难堪过往情感崩溃,是否也曾让那人故作潇洒自我纾解,可这个时候,他宁紫玉却在做什么呢?! 在对君赢冽亦步亦趋,追逐不休?在章台醉酒,楚馆揽娇?抑或又是在推杯换盏,风花雪月?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宁紫玉忽然就就明白,叶邵夕当时,是如何倔强地记着,那些他曾对他许下过的却永远没有打算实现的誓言,一路上独自落泪,独自疗伤地走到如今的。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宁紫玉忽然就就明白,叶邵夕最后,为何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走上天斩崖那条道路,不计代价,不论得失,一路上即便用鲜血染就,也要救他兄弟脱险。 他活不下去了!是的!他再也不想活了!!就连他对这尘世间唯一的挂念,也为自己狠心所害。 宁紫玉啊宁紫玉,你聪明一世,却没想到糊涂一时,你自诩可以参透人世间诸多心机百变,却参不透那人对你衍着一腔热血的心! 宁紫玉!你如今还有何面目再去面对叶邵夕,你还有何面目再去面对你曾经许下的,但却又从不曾兑现的誓言?!誓言铮铮,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天下的人都在看着你,你愧对皇天后土,你愧对叶邵夕,你还要为你自己如何辩解?! 一瞬间,宁紫玉被架在刑具之上深深地闭紧了眼,垂下了头,许久,他都不再挣扎也不再反抗,好似半点气息也无。 “怎么?皇上是在回忆往事,忆至深处,不可自拔了吗?要不要让本王再告诉皇上些更有意思的?” 纳兰迟诺手拿带钩的铁链走近他,戏谑地将那铁钩的尖端抚上宁紫玉的脸颊,并沿着他脸庞的线条,缓缓移向下。 “皇上如此老实,倒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啊。不晓得,皇上还记不记得,叶邵夕曾为皇上孕过一子,可最后却让皇上下令毒死的那个胎儿。” 宁紫玉听罢这话轻轻一震,虽然他并没有回答纳兰迟诺的回话,也并未抬起头来看纳兰迟诺一眼,但这种轻颤不止的身形,却还是告诉纳兰迟诺,宁紫玉对他的话,并不是无动于衷,相反还影响甚大。 “若臣记得不错,皇上曾一度以为,叶邵夕那腹中之子,乃为微臣之后?”纳兰迟诺说到一半便哈哈大笑,那笑声简直就像是在骂他宁紫玉是个纯纯粹粹的大傻瓜一般,“其实,纵是微臣想碰叶邵夕,他那样心性的人,又如何会让微臣动他一根手指头?他那样一根筋的人,除了你宁紫玉,他还会心甘情愿地雌伏于谁之下?叶邵夕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如此说,倒当真与作践他无异。你如此作践羞辱他,对叶邵夕来说,倒不如干脆杀了他让他来得痛快!” 宁紫玉听罢这话,终于起了一些反应,他睁开眼睛,抬头去看纳兰迟诺,但不想刚对上纳兰迟诺的眼睛,却感觉双肩两侧猛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4 地一阵剧痛,瞬间便让自己冷汗涔涔。 没过多久,他的睫毛上便满是汗珠,他微微低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纳兰迟诺趁着自己看他的时候,将手上那两个看起来甚是可怖的铁钩,灌注满了内力,缓缓地钉进了自己的肩胛骨里。 纳兰迟诺的话还在继续,他手上的动作也在继续,即使是一丝一毫,但凡是有能打击到宁紫玉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不过,皇上的错怪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本王告诉叶邵夕,想要让皇上留下你腹中骨肉,只要说这子嗣是本王的,皇上一定便会手下留情。所以,在皇上问叶邵夕那腹中的孩子是不是臣的时候,叶邵夕沉默了,可是皇上你,却将它当作了默认!” “说到底,不能怪微臣,要怪,也只能怪皇上你从来就没相信过叶邵夕!要怪,就只能怪你根本就不相信他只会为你一人雌伏于男子之下!要怪,就只能怪你早就忘了曾对他许下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疼痛还在持续,随着尖锐的铁器深入骨肉,宁紫玉的血肉却仿佛撕扯着他的神经一路叫嚣而来。伤口处火辣辣的疼,这种感觉,犹如曝晒于艳阳之下,接受七个太阳的烤炙一般,让人几乎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你……为什么要让他这般说?!为……为什么、要让他骗、骗我?!!” 宁紫玉激动,愤恨,他咬着牙,忍受住被铁钩穿骨的疼痛,努力地睁大眼睛瞪着纳兰迟诺,质问道。他的眼角中布满血丝,额头上的冷汗更是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打湿了他的睫毛,也同样,打湿了他的心。 鲜血,浸湿了他华贵的袍子,汹涌地流下地来。 纳兰迟诺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不禁抬头微笑,骄傲地继续道:“若是不骗你,皇上想,你当时会叫叶邵夕保下他腹中的那一胎吗?若是不骗你,我如何能看到叶邵夕为情所苦,皇上为他大发雷霆,暴跳如雷的模样?” “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上一次煜映之战时,有一次微臣去皇上军帐中请安,可皇上却偏偏一意孤行,趁着与那叶邵夕云雨之时接见微臣。皇上是不知道啊,微臣那个时候就想,皇上身下的叶邵夕确实很迷人,可……也确实低贱得很!” “住口!住口!!你给朕住口!!” 只见,宁紫玉听罢此话,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他激烈地反抗,整个人犹如脱缰了的野马般,带得整副刑架都跟着他的动作摇晃不止,哐当作响,似乎所有的刑铐下一刻就要被他挣脱开来:“你把话给朕收回去!!” “你把话给朕收回去!!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住口?呵……”不想,纳兰迟诺不但不住口,反而还笑,继续道,“皇上怎么如今才知道激动,却不想当年,是谁让叶邵夕在别人的面前沦落到如此卑贱至极的地步的?皇上当时,难道就不是想借着臣请安的机会,宠幸叶邵夕,再让我与叶邵夕都难堪吗?” “只可惜,皇上不知叶邵夕那腹中骨肉并非微臣之子,皇上这样做,除了侮辱了皇上您自己,侮辱得他叶邵夕本人无地自容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住口!纳兰迟诺!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被铁钩钉入的伤口,不管如何疼痛,此刻却都不如宁紫玉他的一颗心疼了。他的身体发肤,他的四肢骨节,这个时候,都像被纳兰迟诺这几句话车裂凌迟一般,好似有偌大的车马辕轮,将他碾得血肉模糊,心神俱碎。 宁紫玉疯了一般地挣扎,力气大得几乎令那钉入他血肉里的铁钩脱落下来,还好有纳兰迟诺从旁按着,才免去宁紫玉第二次受苦。 “杀我?哼!!” 可谁知,这厢的纳兰迟诺却根本就不管他的挣扎,只见他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刺”的一声,一下子便将半个铁钩都穿入了宁紫玉肩胛骨中,给他来了一记狠的。 宁紫玉的身体瞬时绷直,额头上青筋暴起,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也从他的额上不断滑落。 他刚挨过那一下子,还来不及喘息,忽听又是“刺”的一声,纳兰迟诺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马上又将手上的铁钩再捅入一寸。 宁紫玉张大嘴喘息,鬓上散开的发丝由他的颊边落了下来,沾在他的唇边,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而纳兰迟诺,却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耳畔,笑得十分骇人。 “皇上要臣住口,可是皇上别忘了!!到底是谁,让叶邵夕被大家看不起的?!始作俑者是谁?!是臣?是周亦?抑或是梁千?!谁都不是!!” 纳兰迟诺放开手中的铁钩,转而提起宁紫玉的衣领,将他拉近到自己眼前,大笑道:“是你!宁紫玉!!始作俑者是你!!是你当初让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叶邵夕!!是你让他怀胎孕子,让他为你珠胎暗结,而你对他却是弃如敝履,比圈养的猪狗都不如!!” “你使劲手段折磨他,侮辱他,作践他,是谁口口声声地骂过他贱人,婊子?!是谁在众人面前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凌辱?!是谁在床上与自己的嫔妃行鱼水之欢时,让叶邵夕在外为你看守值夜?!” “你做的这些事,这些明里暗里的羞辱,整个映碧皇宫早就传遍了!你如此对待他,就连你都如此看不起他,你以为那皇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会有多少人不鄙视他?!不唾弃他?!不怠慢他?!不侮辱他?!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你而起,因你而生!皇上又何必将自己的罪责嫁祸于人!!” 宁紫玉听罢这话一震,忽然住下嘴来,不再大骂纳兰迟诺,也不再威胁他把刚刚所说的话收回去,他选择放弃挣扎,垂下头来,不再动作。鲜血与汗珠由他的额上不断地滴落下来,溅开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是啊…… 那时,连他都看不起邵夕,连他都口口声声地骂他婊子,贱人,宫中那样鱼龙混杂,狗眼看人低的地方,谁不是看着他的脸色在行事,又怎会看得起他呢? 是啊…… “刺”的一声,他感觉得到,尖锐的铁钩向自己的血肉里,又深入了一寸。可他却再也感觉不到痛了,他只感觉得出自己的锁骨处,有更多更热更源源不断的液体流下来,近乎麻木。 那些鲜血,可以染红他的衣袍,却再也温暖不了他那颗已逐渐冰凉刺骨的心。 那些鲜血,可以映红他的双目,却再也来不及为他过去所犯下的错误赎罪。 那些鲜血,可以惊醒他一枕黄粱,却再也追不回过去终成回忆的昨夜。 纳兰迟诺说得对。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自食其果,罪有应得。是他叫人瞧不起他的,他怨不得那些所有瞧不起他的人,怨来怨去,也只能怨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5 自己! 怨自己负了他,误了他,错怪了他,冤枉了他,怨自己当时对错不分,是非不明,伤害了那人,伤害了他的自尊。 是啊…… 宁紫玉闭上眼睛,感觉肩上火辣辣得疼,心中却冰凉凉得冷,因为过于疼痛,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苍白得厉害,脸上毫无血色,只有豆大的冷汗不断地沿着他的脸庞滴下来,浸湿他浑身的衣衫。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最先守不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誓言的,是自己!!是自己!! “皇上想必不知道吧,那一日,你因为君赢冽画像被盗之事怪罪于叶邵夕,就在你动身去煜羡的前一天,强行与叶邵夕行了那云雨之事。可就是你那不负责任的云雨之事,叶邵夕在事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皇上可知道?” 纳兰迟诺对付宁紫玉,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他看准了宁紫玉此时已被自己的心劫所俘,所以便更加言语犀利地刺激他,他知道,宁紫玉越是痛苦,他便越是快乐。 “那一日你云雨方罢,前脚刚走,他叶邵夕后脚便再也撑不住了,唯有浑身是血地爬出竹屋,祈求宫中的太医为他保胎。” 宁紫玉听罢他的话一颤,抬起头来,望着纳兰迟诺的双眸,喃喃道:“朕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已经……” “已经身怀有孕了是吧?”纳兰接上他的话,过了不久,又道,“你哪里是不知道,皇上那个时候的心,只怕是全都给了身在远方的君赢冽,又哪里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你身下的叶邵夕一眼?你不是不知道,只怕是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他吧。” “再者说,皇上对自己的子嗣一向狠心,柳茵腹中的胎儿已活活被你害死,见到这些的叶邵夕,又如何能将自己身怀有孕的消息告知于你?可没想到,千防万防,你终究……还是没放过他们!虽然用的,是另一种方式。” 宁紫玉听到这些,呼吸陡然间重了重,眼前蓦地发黑,有些晕眩,踝骨处仿佛被人废了一样,使不上力气,更加难以站稳。 “是朕……的错……” “朕……朕是畜生……” 他先是很小声地说,连牙关都在颤抖,不知受到了多大的打击般的,随即又猛然抬起头来,对着整座天牢激动地大叫。 “朕是畜生!!朕是畜生!!” “不错,皇上当然是畜生。可叶邵夕却心甘情愿为你这个畜生诞下子嗣,就连那宫中的老太医都看不起他,想当然,更不会心甘情愿为他保胎。那老太医劝他说,退一步,人生便可海阔天空,前途无量。做男人犹犹豫豫,儿女情长,为红尘所绊,怎成大器?” “可叶邵夕却说,他没有退路了。他说,他没有海阔天空,他也没有前途无量,他就是犹犹豫豫,他就是儿女情长,他就是被俗世所绊。他也不要成什么大器。他的雄心,他的胆量,他的锐气,都被肚子里的小东西一天一天地磨平了。” “他说,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他都要救他腹中的孩子。” 纳兰迟诺语毕,顿了顿,才又转过头去,面对宁紫玉,冷冷地道:“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皇上可听清楚了,这是他叶邵夕自己说的!” 宁紫玉听罢身形一震,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他看向纳兰迟诺,眸底一大片血丝,就连唇角也被自己咬出了血迹,别提多狼狈。 “可偏偏是朕……他腹中骨肉的亲生父皇,却将他这一丁点的希望都剥夺了……” 宁紫玉闭上眼睛。 “皇上应该感兴趣,叶邵夕那一次在受苦保胎之时,对他身边的江棠说过什么?”纳兰迟诺继续道,“叶邵夕说,这一辈子,第一次,在云阳山上,有一个人对他说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他记忆犹深。” 宁紫玉听罢这话心下一抖,想开口说他也记得,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张开嘴来,却是没由来地一阵苦涩,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可是之后,叶邵夕又说,誓言,誓言,看不见都带着口字么?誓言不可信,人人都说有口无心,信了,便不再是誓言。” “誓言,誓言……” 宁紫玉闻言,不由苦笑一声,很是自嘲的:“可你明知人人都说有口无心,却还依然固执地相信……邵夕……你这话,终是连你自己都没劝住……” 宁紫玉知道,若是叶邵夕当真用这话将自己劝住了,在这之后,他也就不会说出,“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他作茧自缚,因为他心甘情愿”这般决绝固执,不肯回头的话来。 他不由得就想,多少不眠的孤夜,那人是不是也唯有旧忆聊以回味? 他不由得就想,多少不眠的孤夜,那人是不是也时常眼泪婆娑,唯盼着梦中才能与自己相互依偎? 他不由得就想,多少不眠的孤夜,那人是不是也唯有常年往事日日温习,日日温习却日日执着于那一份黯然销魂的痴念? 宁紫玉想到这些,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睫毛脆弱地颤抖。 纳兰迟诺一句一句说过的话,便犹如将旧时的事都一页页载入了史页,旧时的书在他宁紫玉面前一页一页地翻过,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不曾经历过的,那些他曾想到过的,不曾想到过的,过去的岁月,也一寸一寸地连起来,完整地在他心头回放。 “可朕那个时候……却骂他是贱民,骂他是贱人,不想如今,倒是朕摇尾乞怜地一心想回到他的身边,其实最贱的,莫不是朕自己……” 宁紫玉每说出一句话,便忍不住胸腔一阵刻骨的痛意,而这些痛意引得他喉咙里阵阵酸楚。于是他一边说,便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咳嗽,又忍不住一边咳出血水,染红颊边的发丝。 咳嗽引得他身体颤动,牵动伤口,宁紫玉微微张唇,艰难地喘息着,他明明已经够痛了却还是要硬逼着自己说出话来。 “朕当初……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他……” 纳兰迟诺笑,见宁紫玉因为疼痛似乎已有点精神错乱,神志不清,他很是得意。 可纳兰迟诺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于他,只见,宁紫玉话刚刚说罢,就见纳兰迟诺又叫人抬来一大盆的盐水,命人“哗”的一声便泼在了宁紫玉的身上。 伤口被盐水激得疼痛,宁紫玉身体震了震,过了好半天才睫毛一颤,缓缓地抬起眼眸来,视线已极是疲惫和虚弱。 “这铁链还没有完全穿过皇上的龙骨,皇上怎能这般就意识不清了呢?再者说,微臣尚有话与皇上禀明,皇上圣明,也得听臣把话讲完啊。” 宁紫玉本想自嘲一笑,但却无奈肩胛剧痛,心口冰凉,他这样的一笑不知怎的却伴着止也止不住的咳嗽,咳出许多血水。 “朕知道……你想说……第二次……也是朕害了他……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6 ” “不错!”纳兰迟诺义愤填膺道,“第二次,在煜羡君赢浩的府上,皇上一声令下,便要太医为叶邵夕打掉他好不容易才保住的胎儿。那是他费了多大的辛苦,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好不容易保住的,皇上可曾想过?” “朕不曾……朕、不曾……”宁紫玉闭上眼睛,追悔莫及,咬紧牙关。 “是啊。皇上行事暴戾,从来都为一己之私,哪里会想别人的付出和感受?还好那次得遇高人,叶邵夕为了再次保胎,赔上自己的再孕能力!皇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纳兰迟诺说到此处,忽然逼近宁紫玉,将自己手中的铁钩猛地一用力,深深地扎入到宁紫玉的肩胛骨中去。宁紫玉虽咬紧牙关,仍不由痛哼出一声。 “这意味着,叶邵夕那时腹中的骨血,乃为他此生的唯一血脉!!” 宁紫玉听罢身形一震,心知自己过去错误良多,根本无法辩解,他低下头去,任由额上的冷汗浸湿眼睫。 “可是皇上您猜,叶邵夕在明知自己将会断子绝孙,明知自己诞下之子难以健全的情况下,他不顾一切,仍要保住腹中骨肉的原因,是什么?” “朕不、不知道……”宁紫玉颤抖着答话,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他其实完全可以再找个男子,与他相爱相恋,在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子嗣,根本就不用冒着这样断子绝孙的危险。或者是再找一个女子,比方梁诗怡。” “说到梁诗怡那女子,对待叶邵夕也是一往情深,让人感动。” 纳兰迟诺在这个时候偏偏提起梁诗怡的原因,是想要宁紫玉知道,叶邵夕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正是因为有,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宁紫玉,心无旁骛,并未看两旁的人一眼。 “可是皇上,叶邵夕如此对你,你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他费尽心力保下的孩子,你不仅冷漠视之,而且还将他亲手打掉。皇上!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叶邵夕这样牺牲一切,费劲千辛万苦要保下孩子的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 宁紫玉哆哆嗦嗦地发声,那些原因他似乎是想到了,可是他又不敢想,希望自己是想错了。 “他说,这孩子,如果不是你宁紫玉的,他这样保着,又是何必?他说,你何苦,还要再拿别的人来羞辱我……” 不出所料,宁紫玉听罢这句,忽然就一动不动,就像连艰难的喘息声都在一瞬间停止了,就算纳兰迟诺将他手下的铁钩又狠狠推入一分,也都不能唤回他的半点神智。 过去许久,他都再没有反应。 宁紫玉忽然就想到,最后一次,当叶邵夕放走君赢冽之后,自己亲自将叶邵夕押解起来,逼迫他喝下打胎的汤药时的情景。 那时的叶邵夕挣扎得厉害,说什么都不肯喝下碗中的堕胎药。 可那时,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叶邵夕却突然不再挣扎,卸下了全身力气,乖乖地任人将那碗药尽数灌进了自己的喉中,一滴不剩。 他还记得他当时,是怎样趾高气昂地反问狱中所有人。 他说,叶邵夕,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他当时还不解,为何自己的那一句话,有如此大的力量,能让叶邵夕陡然间便不再挣扎。 可如今再看,宁紫玉却是猛然间便明白了。 正因为是他宁紫玉的子嗣,正因为是他宁紫玉与叶邵夕的子嗣,叶邵夕才想尽办法,即便受尽艰难,受尽嘲讽,受尽鄙视,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也要努力将孩子生下来。 叶邵夕说,这孩子,如果不是你宁紫玉的,我这样保着,又是何必? 而他却说,叶邵夕,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一二再再而三,他伤害了他们之间的骨肉多少次,就伤害了叶邵夕多少次,宁紫玉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是的,他这一次,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何当时只是自己的这一句话,就让叶邵夕陡然间熄灭了所有执着于生的力量。 明白为何当时只是自己的这一句话,就让叶邵夕不再挣扎,将所有的汤药都尽数咽于喉中。 明白为何当时只是自己的这一句话,就让叶邵夕下定决心,为义死难,血染天边,命诀天崭。 他是在和自己做出诀别,在和过去做出诀别,在和他叶邵夕此生唯一的这一场情爱做出诀别。 他是……在和他宁紫玉……做出诀别…… 因为,他将他与他之间完全否定,他将他们的骨肉完全否定,他将他与他之间的情意都尽数否定。 叶邵夕此生所信仰的,所信奉的,所追求的,都被自己尽数折损。 过往与伤害并不是一坛酒,一坛饮下了,醉过了之后,便可以全然地当成一场荒唐的梦境,那些都曾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伤和痛,将化成他宁紫玉与叶邵夕命中的一曲离殇,轻拢慢捻,反复弹来。 “邵夕说,这孩子,若不是我宁紫玉的,他这样保着……又是何必?……而朕却说,叶邵夕,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宁紫玉的声音,在湿气甚重的天牢中很轻,伴随着他发缕上一滴一滴缓缓滴答下来的水珠声,不知为什么,听来竟甚是清楚,清冽。 过去不久,只听,他又将这话重复一遍:“邵夕说,这孩子,若不是我宁紫玉的,他这样保着……又是何必?……” “朕却说,叶邵夕,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重要吗?……” 宁紫玉为重复这些话要深吸一大口气,他的上下唇齿都在止不住地哆嗦颤抖。只见,他说着说着,过后不久,又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嗤嗤地问又嗤嗤地笑。他又嗤又笑,嗤嗤笑笑,反复嗤笑,不言其他。 他依稀记得,那时,他在狱中说出此话后,叶邵夕看着他那惊愕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依稀记得,那日,就在叶邵夕要义无反顾坠下天崭崖之前,问自己“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时的情景。 他依稀记得,那次,叶邵夕嗤笑着问出声的“重要吗”这三个字,也与如今自己所说的,在回忆与现实的夹缝中,逐渐重叠,反复回响。 “是啊,微臣也正要问皇上,叶邵夕那腹中的骨肉,是谁的,到底重不重要。皇上一再地问臣,要不要和叶邵夕肚子里的野种告别。可惜啊可惜,皇上就是再聪明,再敏锐,也决计想不到,你下令杀害的,哪里是我纳兰迟诺之后,根本就是你宁紫玉的亲生骨肉!!” 不知为何,宁紫玉听罢此话,猛地身体一弹,没由来地一阵咳嗽,持续了很长时间,很是凶猛剧烈,好似要要了他的命一般。 许多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映红了他的双目,也同样浸红了他胸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7 前的衣衫。 纳兰迟诺见状抓紧机会,将整个铁钩都狠狠刺穿进他的身体里。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一时之间,到处回响的,都是血骨被尖锐的铁器生生洞穿的声音。 饶是宁紫玉这般目空一切,气性骄傲之人,也因为纳兰迟诺最后的这一击,咬不紧牙关,身体瞬间绷起,痛苦地叫出“啊”的一声。 全身上下束着他的铁链都因为他激烈的挣扎而碰撞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听来好不刺耳。 大片大片的冷汗从他的额上滴落下来,与肩胛处的鲜血相溶,与他衣袍上的血迹相溶,鲜血和汗水交融染遍了他的整个衣袍,宁紫玉过去好久,都还在张大嘴喘息,像是始终不能适应。 可纳兰迟诺还是不愿放过他。 “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就在您命人灌药之前,叶邵夕曾求过你,他求你说,看在你与他二人从前的情分上,放过他腹中的骨肉一次,行不行。可是皇上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吗?!” 宁紫玉听罢浑身颤抖,记忆又随着纳兰迟诺一句一句的质问,踏至纷来,又呼啸远去。 “朕怎么可能不记得……” “朕那时说……”宁紫玉嘶哑着声音道,“情分?呵呵……叶邵夕,你我二人,何曾有过情分?……” 只见,宁紫玉此话刚毕,忽然又是一阵很凶猛的咳嗽,好半天都停不下来。他又将刚刚那话重复一遍,好似是为了惩罚自己般的。 他想起曾经他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对叶邵夕道,他林熠铭此生此世,绝不有负于卿。 他想起那一日真相大白时,叶邵夕也曾指剑相向,眼神痛苦地问他为什么是宁紫玉,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想起那一日他回答他说,哼,叶邵夕,说这话的人是我,可信的却一直都是你!! 他想起叶邵夕乞求他说,看在你我二人以往的情分上,放过他腹中的孩子,行不行。 他想起他何等骄傲地对他说,对狱中所有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说,叶邵夕,你我二人,何曾有过情分?!! “吱呀”一声,宁紫玉心中的某处地方,犹如枯枝,一下子便被厚厚的积雪所压断。 于是,扑簌簌,漫天漫地的雪,一下子便落在了他的心尖上,宁紫玉顿时只感觉,自己冰凉彻骨,这凉意一下子蔓延四肢百骸,让人无法承受。 “皇上都不知道,臣在冷眼看着你下令,命人去逼迫叶邵夕喝药之时,臣的内心,是多么的激动!是多么的欢喜雀跃!!皇上,臣高兴啊!臣高兴看到你亲手斩断了叶邵夕的生路,高兴看到你亲手斩杀了你与你最爱人之间的骨肉,高兴看到你,亲手将叶邵夕推至万丈悬崖!!” “朕没有!!朕没有!!——” 谁知这个时候,明明看似已气若游丝的宁紫玉,忽然很是激动地大喊起来。他大喊的时候,身体也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看似是想要挣脱束缚,狠狠掐住眼前人的脖颈,置他于死地。然而,他全身却被无数根的铁链所束,不要说根本就够不到纳兰迟诺,就是随便动一动,牵扯道肩胛骨处的伤口,也是钻心刻骨地疼痛,常人根本就难以忍受。 “呵,皇上难道没有?” 纳兰迟诺见他如此激动,退离了他一步,嘴上的话却仍在继续,不放过任何可以嘲讽他的机会。 “也是,映碧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怎会犯错?一切都是他叶邵夕咎由自取,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是他叶邵夕自己低贱,勾引当今圣上,爬上皇上的床。是他叶邵夕自己恬不知耻,不仅以男子之身愿承女子之痛,身怀龙嗣,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君命,不知羞耻地也要保下来。是他叶邵夕高抬自己,明明是一个低贱至极的婊子而已,还敢口口声声地问皇上讨要你与他之间的情分!” “不!不!不是这样的!!” 宁紫玉不知为何,越听下去脸色反而越来越苍白,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唇齿打战,不知多激烈并急于地要否定纳兰迟诺。 “不是这样的!!你住口!你住口!!——” “邵夕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 “那他是怎样的?皇上既然说自己没有错,那错的,可不就是叶邵夕?” “不!不!!” 忽然间,宁紫玉的瞳孔紧缩了缩,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是朕的错……是朕的错……” “如今的一切一切……都是朕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纳兰迟诺听罢这话,看他一副痛苦懊悔到无以复加的表情,心里很是骄傲高兴,别提多么欢欣雀跃。只听,他紧接着又说:“皇上决计想不到吧,叶邵夕曾经跟臣说过,他说他做了一个太长的梦。他说,梦里有深情挚爱,梦里有至死方休,梦里有天长地久,梦里也有两相依护。这梦,美好得他险些醒不来。” “不过,最后还是你宁紫玉狠心,将他这方小心翼翼构筑的梦境,敲碎了。皇上敢说,自己就不是那狠心至极的持捶人?” “是朕的错……” “是朕狠心,给了他梦境,却又敲碎了他的梦境……” “是朕狠心,给了他希望,最终却又让他绝望……” “是朕狠心,给了他誓言,最终却又没能让它兑现……” 宁紫玉陡然间,像被人抽光了所有力气。只见他的身体无力地前倾,还好有铁链绑着的缘故,才不至于倒在地上。只是难以避免地,这种姿势,还是使得他肩胛处的伤口难以结痂,血液不能凝固。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失得很快,宁紫玉无力动弹,可是他的意识缺失前所未有的清醒。 够了…… 他知道了叶邵夕这些年所有遭受过的苦,饱经过的罪。 够了…… 他知道了叶邵夕从曾经到如今,为他,为他与他之间的孩子,牺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够了…… 他知道了,叶邵夕他这一生,无论是从身上,抑或是从心上,从来都只有他宁紫玉一个。 够了够了…… 他也同样知道了,如若执他之手之人,不是他宁紫玉,那么他叶邵夕,宁可选择一生寂寞。 够了,够了。他知道的够多了,他再也不想知道了。 宁紫玉陡然间,有这样一种想法,他怕他自己知道得太多,他怕自己追悔得太深,他怕自己再也无颜见叶邵夕。 可是他不能。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完成,他知道叶邵夕还需要他,他知道他腹中的胎儿,更需要他。 他知道,即便已狠心做出诀别,可邵夕一定,还没有将那句誓言忘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咳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咳……同归于尽,死而罢休……” 过去的誓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8 言,宁紫玉细细想来,念了一遍又一遍,痴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他怎么忍心让他死呢?他怎么忍心让他与他同归于尽,死而罢休呢?宁紫玉想到这里,便不禁笑,看来,这誓言终是不能算数的。 过去的错,他已经铸成,时空既然无法交错,他亦无力去更改。 那些曾经追逐死生契阔的理想,那些曾经卧在情人枕边的甜香,那些曾经独倚栏杆的寂寞,所有的这些,都在堂堂岁月的一掷如梭中变得零碎。 这些叶邵夕曾经期盼过的,他没有带给他的,他让他饱尝尽了忍受够了的,他宁紫玉都会加倍地偿还给他。 邵夕,这辈子,我欠你的,我会加倍地还给你。可是这辈子你欠我的,我要你下辈子,来还我。 宁紫玉不知为何,脑里疯狂地冒着这些想法,他知道世人妄谈前世后世是何等荒谬,他也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实实在在地为他证明前世后世之说。 可他的确满腹着这些希冀,他听罢纳兰迟诺的计划,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做许多伤害他,伤害他们之间的事。可是那些事,他却是不得不做。 他知道,那些事,他一旦做了,叶邵夕便再也不会原谅他。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世。 宁紫玉不后悔,不管他以后要杀多少人,不管他和邵夕以后要走上多么极端的两条路,不管邵夕以后会如何恨他,不管他以后的手上要沾染多少他兄弟的鲜血,他都不后悔,他都没有错!! 他只是希望他平安而已。 他只是希望他在奔波天涯,累了的时候,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个能回去的地方,叫作“家”,叫作“煜羡”,叫作“广安王府”而已。 曾经,这些,都是他想带给他的。可是如今看来,若按纳兰迟诺的计划走下去的话,他和他,终是会渐行渐远,越走越远。等到那个时候,他纵是想给他这些,怕是那个人,再也不会接受了吧。 所以,他将这一切希冀,托付于君赢冽。 他要他代替他照顾好他,他要他代替他保护好他,他要他代替他,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红尘若倦,可以安心回归之处。 宁紫玉知道,没有人的地位,在叶邵夕的心里,能抵得过“家人”与“兄弟”二字。曾经,他“宁紫玉”的名字,或许是可以,可是如今,却是怎样也不能够的了。 所以为他,他即便是杀尽天下人,屠尽天下人,他都没有错!他都甘之如饴,他都无怨无悔! 是的,他没有错!!他何来错?! 何人说过,这一世,手上沾染了太多血腥的人,在死后,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七生七世孽火焚身,以求消除此生孽障,来世清白做人,干净做事。 他心里这样盘算,如若还有可能,他和邵夕再见,需要八世的时间。 他不知道下一世还能不能和邵夕有幸相遇,他们还会不会再次擦肩而过,可是这一世他愿赔上整个江山天下,他要他欠了他,他要他心里不安,他要等他下一世来还。 不知西方有没有如来佛祖,面容柔和,眼神平静,眉眼低垂,俯视下界芸芸众生,无悲无喜,不嗔不怒。但若是有,他宁紫玉愿意低伏于佛祖面前,诚心乞求,稽首忏悔。 他要对佛祖说,弟子有罪,但弟子没有错!! 杀再多的人,葬送再多的天下,断送再多人的性命与家园,他宁紫玉都没有错!!他没有错!! 他愿意低头忏悔,心甘情愿地匍匐于苍天之下,泥土之上,磕上七七四十九个等身长头,一路稽首一路前行,直至行到西方佛祖座下,只求来世,愿佛祖庇佑,换他与邵夕第八世的擦肩而过。 七生七世太长,长得他会日日想念那人,天天惦念那人,时时畅想着,他与他在第八世相见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来挨过这被地狱孽火焚烧七生七世的煎熬。 七生七世太短,短得他还不完他欠下那人,约定好相守一生一世的债,还不完他欠下他的,执手一生一世的情。待到第八世时,不知,他可还有颜面再去见他? 因一切专情产生的哀怨与疯魔,因一切痴狂而犯下的荒唐与罪孽,如此说来,宁紫玉其行可恨,但其情,却又何尝不是到了可悲可悯可怜可叹的地步? 其情可恨,其情可悲,其情可悯,其情可怜,其情可叹。 宁紫玉这时心下一动,不知怎的,就想到纳兰迟诺刚刚说到的八个字,他说,阳谋天下,守株待兔。 纳兰迟诺这话里的兔子是指自己,他知道。可是,那些事,诚如纳兰迟诺所说,他会做,且不得不做,他愿意赔上整个家国天下,赔上一世唾骂,来换那个人的顷刻之安。 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忽然在空旷的天牢里低低一笑,他咳了几声,不知为何,这笑,忽然就夹杂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来。 纳兰迟诺见状阴阴一笑,心里不知打了什么算盘,只见,他走上前去,拉上宁紫玉穿骨而过的铁钩,握在手心里,反复把玩。 “也许皇上会奇怪,为何叶邵夕被你羞辱至此,却还是没有离开。其实这中途他有多少机会可以彻底地一走了之,只要他能够放下他那些被你囚禁的兄弟,只要他能放下对你宁紫玉的一腔痴情,只要他能放下,他从小便有的心结。” “什么……心结?” “皇上想听?”纳兰迟诺笑笑,故意挑他胃口似的,笑了半天却不开口提一字,反而是提起手中把玩了半天的铁钩,突然下了狠力气,猛地一拽,将那大半条铁链,拽进宁紫玉的肩胛骨中去。 寒气森森的铁链刹那间穿骨而过,破开宁紫玉的血肉,让宁紫玉再也承受不住地发出“啊”的一声。纳兰迟诺见状笑笑,又是猛地一拳,紧接着便揍在他的腹部上。 “叶邵夕说,他从小无父无母,这么些年,他只见过他母亲匆匆一面,而模样,始终是有些模糊了。而父亲,小时候,他不知道,原来陪在他身边的师父,便是他的父亲,而长大了之后,即使是临死之前,他的父亲,始终也没有认他。” “他说,他不想要自己的骨肉也重蹈他的道路。他想诞下子嗣,再离开你,临走之前,即便只是抱着他与你的骨肉,远远地看着你,再轻轻地安慰,告诉自己怀中的孩子,他不是没有人要的,便很是满足了。” “这或许不可能,但他终是想让你与他之间的唯一一个骨肉看着你的样子,记住你的模样。他是自己骗自己,这么小的孩子,即便看了,又如何能记住你的模样?可是最后呢?” “是朕……是朕……” “是朕!让他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宁紫玉的声音沙哑,喘息粗重,他身上疼痛,心上却更犹如万蚁噬骨一般,更加令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49 人难以承受。他的肩胛骨处被人用铁链这样毫不留情地穿过,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站不稳了,若是没有身后的铁链绑着,想必他如今早已摔倒在地。 “是啊,是皇上!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的错!!” 纳兰迟诺说罢,还要再揍他一拳,可天牢外却有一个声音轻轻喊住他。 “王爷。” 纳兰迟诺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人。 “江棠。”他也唤道,正巧,他还有事情交代于他,他来得正是时候。 纳兰迟诺顺势撕下宁紫玉衣角的一块布,走出去,对眼前的这个人道:“这是映碧皇宫才有的布料,你马上去找宫里的熟人,托人立即赶制出来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衫。” “这是为何?” “成大事者,虽不拘小节,但也需要做得滴水不漏。” “本王请皇上来府中做客,若要使衣衫破烂,浑身鲜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换一件衣物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依照皇上的性子与他的猜忌之心,照常理来说,你以为他会随便穿别人备下的衣物吗?更何况,又是在我纳兰王府。” “既然本王能想到这一层,他神机妙算的郁紫,如何就不会想到。” 江棠听罢纳兰迟诺的话方眸子一亮,接过纳兰迟诺手中的布料,鞠了鞠一礼,道:“属下知道,属下这就去办。” “另外……还有一件事。” “嗯?”纳兰迟诺挑挑眉。 “属下得到消息,郁紫现在正在调兵,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派人来围了我纳兰王府。” “为王爷的大计考虑,属下斗胆谏言。王爷该适时收手,可不要闹出人命才好。” 纳兰迟诺听罢,初时像有些生气,不过后来,又强制按压下去。 他道了一声本王“知道了”,还伸出一手拍了拍江棠的右肩。 江棠脸色微微一红,转身退了下去,按纳兰迟诺的吩咐办事去了。 纳兰迟诺气不过,回到天牢便飞起一脚径直踹在宁紫玉的小腹上,将整个刑架都踹得摇了一摇。 “郁紫带兵包围,哼,皇上,难不成这便是你和那郁紫私下商量好的?” 宁紫玉艰难地咧开唇角,一笑,抬起的目光里满是鄙视。 “朕既然敢只身来到你纳兰王府,就一定准备好了退路。” “哼!看来臣是不得不马上放皇上您走了?” “你要是愿多留朕几日,朕也无妨。” “不。”纳兰迟诺说罢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一弯,也和他一同笑,“臣还需要皇上帮臣完成大事,如何舍得留您呢?” “皇上放心,臣已派人去为皇上置办了衣物,皇上……马上就可以光鲜亮丽地出府了。” “至于陈青,臣也不枉皇上走这一遭,会将他放了。” 纳兰迟诺说罢一拍手,天牢内架着陈青的两名大汉便同时放手,昏迷的陈青被“咚”的一声,摔倒在了地面上。 “只是劳烦皇上,要独自带陈青出府了,本府里没有下人可供皇上使唤。” 宁紫玉听罢哼笑一声,没有说话,不过一会儿,又听纳兰迟诺道:“对了,微臣的谋划,想必皇上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吧。” “也是。皇上就算是跟别人说,想必别人也不会信。更何况是叶邵夕呢?再者说,不管皇上是多么憎恶本王,但叶邵夕好歹是将本王看成知己兄弟的,若是让叶邵夕再尝一次被自己兄弟背叛的滋味,皇上想,叶邵夕他,会不会崩溃?” 宁紫玉听罢,身形忽然一震,眼神眯起,眼底滚动着云翳万千,变换闪烁。 纳兰迟诺悠悠地道:“叶邵夕这一生,被兄弟背叛,被亲人伤害,他被他的父亲程言当作君赢冽的替身也就罢了,而你宁紫玉!五年之前,也用情爱这把利剑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所以,对如今的叶邵夕来说,亲情,渴望而不可得,已满是伤痛;情爱,从未得到过又何谈什么失去,他早已心灰意冷;仅剩下的,就莫过于情义这一根支柱了。” “皇上是这样的在乎叶邵夕,您忍心看到他再一次尝尽被兄弟背叛的滋味吗?您难道就忍心告诉他,当初,柳含在他酒里投毒,是要取他性命?您难道就忍心告诉他,以后高钧天,柳茵,梁诗怡将会被我所用,取他性命?您难道就忍心告诉他,梁千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做出假证,使得他与君赢冽二人不能相认,事成之后,更会不顾多年兄弟情义,一剑杀了他?” 纳兰迟诺字字句句,步步紧逼,逼得宁紫玉一句都不能回话。 “您如何再忍心揭开真相,让他连兄弟情义这一根支柱,也猝然崩坍?更何况,叶邵夕也是将我纳兰迟诺,当作兄弟的。兄弟背叛他,友人算计他,皇上想,叶邵夕若是知道真相,他会对这个世界失望,他会对人性失望,他会一刻都不愿意多活在这个世界上。” 纳兰迟诺冲着宁紫玉微微扬了一扬头,目光炯炯有神,充满光亮,就像他战胜了他一样,他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关于微臣的谋划,皇上您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管是对天下人,还是对叶邵夕。因此,皇上您只能苦痛自尝,甘苦自知。记住!您只要多说一个字,叶邵夕这辈子,就完了!他的所有信念与支撑,将会都崩塌!” “而我也会断了逆血丹的解药,让叶邵夕立即逆血而亡!皇上您忍心吗?” 纳兰迟诺的最后一句问话,将宁紫玉震得愣在原地,许久都不能动弹,也无法思考。 是啊,他不能说。 这所有的一切,不管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他都不能说。任何一切,他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往肚里咽! 宁紫玉沉默得时间很长,很久,长到纳兰迟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都还困于自己的思考之中,没有醒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天牢内的锁铐“咣当”一响,落在地上,有一位小侍女进来,给他请安道:“王爷命奴婢们来给公子梳洗,说是府外有人接公子回家。” 宁紫玉暗想,也许是郁紫,这个时辰,他应该已按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带了军队,将他纳兰王府团团围住,逼他放人。 宁紫玉想罢,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几位侍女。他发现她们低眉顺耳,谦卑恭敬,看到他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竟然连半分惊讶也没有。宁紫玉见状不由感叹一番,心下略作计较,不得不说他纳兰府上,当真是能人异士,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他与纳兰迟诺的较量,孰成孰败,孰生孰死,看来,才刚刚开始。 宁紫玉眸中一暗。 第六十二章 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宁紫玉已不知道待了多少天。 他昏昏沉沉的,因为疼痛,因为愧疚,打不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0 起精神来。他只是模模糊糊中注意到两旁的火把,不知多少次烧干了,又被人换了新的来点上。 初时,纳兰迟诺虽然说要放人,但后来不知怎的又突然反悔,派人在狱中折磨了宁紫玉好些天才总算罢休。 穿过他双肩的铁链很沉,几天的时间,随着宁紫玉双肩处的伤势愈合好转,这铁链竟与他的血肉生生长在了一起,只是轻微一拽,那对他来说,都是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其实,要说纳兰迟诺为何话到嘴边又突然反悔,宁紫玉多少是有些明白的,他是有意逼郁紫带兵包围纳兰王府,做给天下人看。 在世人的眼里,纳兰迟诺只不过是被自己削了军权的安分王爷,不惹事,不生非,待人处事温柔和善,进退有度,温文而婉,在民间百姓的心中是极有人望的。 宁紫玉初时不解其意,然而在这个世道之上,唯有饿狼才看得出猛虎的意图,他知道纳兰迟诺是有心机盘算的,他知道这人如今如此安静,并不是出于无奈放弃了他的权力梦,而是在休养生息,静待时机,以求有朝一日,再放手一搏,从而扳倒他宁紫玉。 而宁紫玉的这些想法,也在经暗卫打探后,得以证实。 那日,暗卫回报,说他在暗处监视纳兰迟诺的时候,正好撞见纳兰迟诺的门客们,曾怒气冲冲地来质问纳兰迟诺的情景。 那些门客们似乎为他所不服,明里暗里责怪纳兰迟诺为何在被宁紫玉收了兵权之后便消沉至此,再不踏进映碧庙堂一步,任府院内长了一大堆的杂草,也漠然视之。 纳兰迟诺一向对人说假话,而那日他不知怎的,竟冲着宁紫玉所派去的暗卫的藏身方向,挑衅一笑,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才悠悠说道:“各位糊涂,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行高于人,而众必非之。宁紫玉现在正忌惮于本王,本王若现在表示不服,有所反抗,岂不是正中宁紫玉下怀,正方便他找到借口,除掉本王?” “可如今,本王若乖乖臣服,不生一事,宁紫玉便无法再借机除掉本王,此刻,他若当真将本王除之而后快,就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众位先生,终是没悟明白一个道理……” 宁紫玉记得,那暗卫曾跟他回忆说,说纳兰迟诺在说这句话时微微一笑,笑容自信而又意味深长:“飓风过岗,万木蛰伏,不摧不折,悠悠可期。” “各位急什么?何必急?用不着本王亲自动手,本王就有的是办法,让他宁紫玉……自掘坟墓!” 那暗卫回报这话的时候,对宁紫玉支支吾吾,根本就不敢讲,待宁紫玉发话说,不管他讲什么都恕他无罪之后,那暗卫才将这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道来。 纳兰迟诺是在向他挑衅,宁紫玉知道。但是碍于邵夕身中逆血毒的原因,就算是再大的挑衅,宁紫玉都无法动他一根毫毛,只有忍着。 世人眼中的纳兰迟诺和他真正的模样天差地别,这一点,唯有宁紫玉详知。 世人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宁紫玉正身陷牢狱,被纳兰迟诺以各种酷刑非人对待,世人不会知道郁紫带兵包围纳兰王府,不过是以此想逼纳兰迟诺放人,并无任何加害之意。 而世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的,却是郁紫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地就带兵包围了那一直避不见客,深居简出的纳兰王爷的王府。 郁紫丞相何许人也,映碧庙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能命令他的,想来,也只是当今圣上——宁紫玉一人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经此一事,宁紫玉明白,世人怕早已认为他宁紫玉是个心量狭隘之徒,纵然是收了纳兰迟诺的兵权,也依然当他是心腹大患,不除不快。 郁紫带兵包围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足够民间将这件事穿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更甚至者,有些民众还私聚在茶馆里,为纳兰迟诺偷偷地鸣不平,小声议论着当今圣上如何如何,如此暴帝,不如一朝推翻了,拥戴纳兰王爷来做皇帝,才更顺应民心时势。 而在三天三夜之内,但凡是有以上言论者,则都被官府逮捕,以散播谣言,蛊惑民众之罪依律论刑。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毕竟也不短,在这三日之内,各地官府依律论刑者不下数百人,而在这数百人被依法论处之后,各地的怨声载道声更大更激烈了。 然而其中更多的人,则学会了将这种声音掩藏在内心之中,只待哪一日有人振臂高呼,便会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 所有这些,宁紫玉都想到了。 他心思周详细致,如此简单道理,如何会寻思不通?纳兰迟诺如此行径,摆明了就是要利用自己在民间的影响力,要天下的人都对他宁紫玉不满,待他日后振臂一呼,便能一呼百诺,应者云集,相应风从。 三日之后,待纳兰迟诺终于觉得时日已够,宁紫玉才得以出狱,看见了头顶上的第一缕阳光。 长时间地呆在黑暗中,初时,让他的眼睛不能适应。推开狱门,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宁紫玉还是忍不住抬手挡了挡。这天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一时刺痛,过了很久,都难以缓过劲来。 肩胛处的铁链,约莫半日之前,已被纳兰迟诺取下。 重新生长出的肌理已和那被取下的铁链粘连在了一起,可想而知,取下的时候,宁紫玉遭受了多么大的罪。待到两根铁链全部取下的时候,宁紫玉人已倒在血泊中,几乎变得人事不知。 又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宁紫玉才终于醒来。他醒来的时候,身上已被换了干净的袍子,和自己临来的时候穿得那件一模一样。而肩胛处的伤口,似乎也被人草草地包扎过,好似上过一些伤药,已止了血,使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 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狱卒上前来打开牢门,将宁紫玉放了出来。 这些天,在这个黑漆漆的监牢之内,他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经历了一场剧变。 虽然他在多年之前,就知晓叶邵夕对待自己是何种心意,然而直至今天,他才明白那个人对待自己的情,竟是这般真挚,真挚到了犹如托付了自己的生命之重。 纵使是他宁紫玉这般做任何事都我行我素之人,也被叶邵夕的过往所深深震撼了。 他的心里,由震撼到惊喜,由惊喜再转为心疼,最后再由心疼而转为浓浓的失落。失落之后,他的目光里,又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像忽然之间找到什么目标什么似的,眼神凛然,不可撼动。 肩胛处的伤口很疼,但他的心口处更疼。不知为何,前些时候那生生贯穿自己肩胛的铁链,倒像是洞穿错了地方,不是他的琵琶骨,而是宁紫玉的胸口,是心上。 缓了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1 好久,宁紫玉才能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可他每走一步都疼,一旁的人也没用一个,愿伸出手来扶他一把。 而宁紫玉心高气傲,当然也并不在乎。不过他如今这样重的伤势,还要架着陈青,一个没有半点意识的人上楼出狱,更甚至是走出王府,却是不知要费多少力气了。 这一路,宁紫玉不知是怎样挨过来的。狱卒为他打开了门,他将陈青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的肩上,使力架起陈青,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步履艰难地挨过去。 一个帝王,一个权力地位都高高在上,对他的脚下事物都不屑一顾之人,到底是经过什么,才会变得如今日这般静默。 只见,宁紫玉架着陈青一步一步走出牢狱,一步一步捱上楼梯,一步一步地与守卫在两旁的狱卒擦身而过。 这个过程,就好像他在挨过自己身体上的疼痛,挨过知道真相后,自己对自己心灵上的谴责,也在挨过这些的人,对他种种或是鄙夷或是唾骂的眼光。 没有什么是宁紫玉承受不起的。 他看也不看两旁的人,目光静静直视前方,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他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却绝无半点温吞和犹豫,相反,他每一步每一步,都踩在脚下的大地上,走得分外结实和坚定。 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 宁紫玉架着陈青,不知怎的,走得嘴唇都白了,可阳光打下来,照射到他的唇角,他却在淡淡地笑。 他没有看错人,没有选错人。 是了,这才是邵夕,这像是他叶邵夕所说过的话,这像是那个性子倔强到一根筋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宁紫玉这一路上,不知自己是怎样挨出了地牢,不知自己是怎样挨出了王府,更不知自己是怎样架着陈青摇摇欲坠地挨到了郁紫的面前。 他只知道,当他一手将陈青交到郁紫的手上时,终于膝盖一软,再也撑不住地,“咚”的便一声跪下地来。 整个军队立即被他吓得仓皇跪下,匍匐于地,不敢比面前的帝王高出一分。 郁紫见状连忙去扶他,弯腰的时候,却看到宁紫玉扯着苍白的唇角,他好似笑得很开心,却也笑得十分惨淡与讽刺,令人心疼。 “郁紫,朕要谢你……” 宁紫玉半跪在地上,唇角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虽被郁紫拉了好几次,却都痛得起不来身。 “皇上……”郁紫不明其意,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他。 “若不是你,朕不会来走这一趟,若不是你,朕便不会知道那么多过去朕应该知道的往事……朕以为朕足够了解他,可现在却发现,原来,朕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逝去五年的时光,朕要怎么弥补,朕的无知?……” 宁紫玉说话的同时,低下头闭上眼睛,睫毛一直忍不住轻轻打颤。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微微一笑,似是再无遗憾地道:“……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邵夕你不知,这句话,我终有一天,是要送还给你的……” 宁紫玉的声音轻轻的,话说到一半,不知怎的,听着竟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了,刹那之间,周围的人好似都已被他遗忘。 郁紫费了半天劲都听不明白宁紫玉的意思:“微臣不知……皇上所指何意……” 宁紫玉没有回答郁紫的疑问,他只是怔怔地出着神,嘴边含着自嘲般的苦笑。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宁紫玉好似终于恢复神智,他眼神一凛,不靠郁紫的支撑单独站起身来,振了振衣袖,恢复如常。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事需要去做,他必须振作。 只见,他站起来之后,立即雷厉风行地问郁紫道:“郁紫,这几日京中局势如何?” “臣启皇上,如今京中流言蜚语,谣言四起,臣民百姓议论纷纷,说是……” 郁紫禀报到一半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下去。 “说是什么?”宁紫玉见状冷哼一声,心中早有成算。 “说是皇上心量狭小,狠戾残暴,找不出罪名拿纳兰王爷开刀,便只有带着军队来围人。” “哼。”宁紫玉闻言不禁冷笑,“这便是他纳兰迟诺无论如何也要囚朕三日的原因。谣言?这还真是像他纳兰迟诺的作风。” “微臣……微臣……” 宁紫玉话语刚落,却见面前的郁紫忽然“咚”的一声跪下来,磕过三个响头,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对他道:“而今,看见皇上脸色,罪臣便知,皇上在里面定是受了不少的罪。是臣该死,当初用计骗得皇上来救人,却不想千算万算,唯独算错了一步。想不到那纳兰迟诺竟敢对皇上用刑,是罪臣害了皇上!!罪臣该死!罪臣该死!求皇上责罚!” 郁紫本以为,宁紫玉定会利用此次机会,重重地责罚自己或是陈青,却没想到,宁紫玉只是叹息一声,看了他许久,才望向远处淡淡道:“朕早知你有带陈青离开的意思,这一日,你二人与朕的君臣缘分已尽。郁紫,你带他走吧。你二人从此之后,与朕再没有半点关系。” “不!”谁知郁紫听罢,除了被深深地震撼之外,心中更是感动万分:“皇上哪里知道,皇上此次以身犯险解救陈青,便等于是郁紫的救命恩人,臣愿立下毒誓,从今以后,定当对皇上忠心耿耿,结草衔环,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否则,便要陈青与臣,死无葬身之地!” 郁紫这句毒誓里的分量有多重,宁紫玉没有去想,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属下,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过了多久后,才能慢悠悠地启齿,看起来甚是淡然:“既然如此,郁紫,你欠朕一个人情。将来朕若是有托于你,你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代朕将它完成。” 宁紫玉说完这句话,郁紫不由一愣。他如今将一腔忠心奉上,他设想过宁紫玉会有的反应,然而他想来想去,却仍没有料到宁紫玉居然会是借此机会,向他讨要人情。 他以为这只不过是宁紫玉的一句无心之言,莫说区区请求,皇上待他有恩,便是千千万万个赴汤蹈火之险,他郁紫都会奋不顾身,为皇上办到。而他此时也未曾多想,开口便道:“莫说区区请求,只有皇上有令,臣便是粉身碎骨,披荆斩棘,也会办到。” “好。千军万马之前,丞相一诺,重如千金,丞相答应朕的事,可要记住。” 宁紫玉抬眸,笑得温柔明媚,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双肩上的疼痛,缓缓地伸出手,拍拍郁紫的肩膀。 郁紫被宁紫玉的这一动作惊得不知该如何动弹。他看着宁紫玉那抹浅浅溢在唇角的笑容,下意识地知道或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然而他想来想去,千算万算,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2 也决计没有想到,待到事发的那一日,他等待来的,竟是那样一个托付。 皇上,皇上,原来到头来,能毁掉你自己的,不是叶邵夕,不是纳兰迟诺,不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你,是你自己!! 只有宁紫玉能毁掉宁紫玉,也只有你自己才能伤害到你自己。你一步步费尽心机地安排,你一步步谋篇布局地谋算,真正可怕的是你自己,原来你在此时,就已经对自己的终局了如指掌,却还可以如斯冷静透彻地谋算!就连我精于谋算的郁紫,也在此时,败于你一句状似无心的话语,允了你一诺,却中了你永久的圈套。 事发之后,无数白日黑夜,郁紫都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避不见客,也不再参政论事。直至当今帝王移驾此地,在门外甚是冷淡地道了一句:“郁紫,你口口声声说对朕忠心,而你所谓的忠心,便只是如此吗?”,这才逼得接连数十日都不见外人的郁紫,踏出门外,重回庙堂,被迫接下宁紫玉所托。 然而所有这些,不过又都是后话,那日之后,郁紫就从没这么悔恨过,悔恨当初自己为何这般冲动,被所谓的救命之恩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地边答应下了宁紫玉的那句所托,害了自己,也害了如今还高高在上的帝王。 可现在的郁紫,却是琢磨不透宁紫玉刚刚的那副表情,他心里奇怪,张了张嘴,刚想问宁紫玉究竟所托何事,不想远处大道上,就有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冲着他们飞驰而来。 那辆马车到了他们眼前停下,宁紫玉眯起眼睛望去,发现驾车的却是宫中时常为邵夕请脉的王御医。 这王御医会把谁拉来,他又是受了谁的指使才把那人拉来,宁紫玉想都不用想。 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疼不疼了,赶忙站直了身体,绷紧了表情,就像任何伤都不曾受过。 而这时的陈青,早已被郁紫安排了下去,送到身后的马车中。 因此,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场面倒真不是像郁紫带兵来救人的,反倒像是宁紫玉亲自带兵前来,想要抄了他纳兰王府似的。 不出所料,马车上的帘子在过了不久后就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马车之中缓步下来,他眼神冰冷,站定到宁紫玉面前。 “宁紫玉,你究竟要杀害多少人,你究竟要染上多少人的血,才肯罢休?”那人问他道。 宁紫玉闻言没说话,只望着他眼睛的深处,笑了笑,没有下文。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低叹一声,自嘲一笑发话道:“要染上多少血,才能令天神也听命于我,让我下一世,也有机会,能……” “够了!!”叶邵夕忽然打断他,“是不是只要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一个一个地害下去,一个一个残忍地杀下去?!!” “宁紫玉!你为何还是不放过我?!你为何还是不放过他们?!!你究竟要把我逼到何种境地?!!纳兰王爷这些年一直中规中矩,他什么都没有做,你如今为何还要如此对他赶尽杀绝?!” “叶校尉,你不知,皇上并无意于为难纳兰王爷,他这次只是来……” 这番情景,郁紫当真看不下去,他忍不住上前解释,谁想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就被宁紫玉一抬手打断。 宁紫玉在拦住郁紫之后,抿紧嘴唇,垂了垂眼眸,半天却不说一句话。 众人都在等他的解释,郁紫在等,叶邵夕更在等。 宁紫玉明白,只要他说一句他是来救陈青的,只要他将马车上昏迷的陈青带来给邵夕看,一切流言蜚语,都会不攻自破。 可他此时回荡在脑海中的,却是纳兰迟诺刚刚在监狱中的那一句句的话,像长钉一样,扎得他心上血淋淋得疼。 纳兰迟诺对他说,叶邵夕这一生,被兄弟背叛,被亲人伤害。他这一生,对所有情爱亲情早已心灰意冷。仅剩下的,就莫过于情义这一根支柱了。 纳兰迟诺对他说,皇上是这样的在乎叶邵夕,您如何再忍心揭开真相,让他连兄弟情义这一根支柱,也猝然崩坍? 纳兰迟诺还对他说,对于叶邵夕来说,兄弟背叛他,友人算计他,皇上想,叶邵夕若是知道真相了,他会对这个世界失望的,他会对人性失望的,他会一刻都不愿意多活在这个世界上。 纳兰迟诺的声音,忽然就在宁紫玉的脑子里被反复地放大回响起来,震得他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疼痛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听宁紫玉缓缓张口,在所有人的面前,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语气平淡地道,让所有知情之人都瞠目结舌。 “正是,如你所见。我宁紫玉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一个人,我宁紫玉要杀光你叶邵夕身边的所有人,我宁紫玉要让你叶邵夕,只属于我。” 宁紫玉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眼前白光一闪,利剑刹那出鞘,一眨眼间便抵在了自己的胸膛处。 宁紫玉身形不由一晃,肩上传来一阵疼痛,他知道,叶邵夕以剑所指之处,好巧不巧,正是自己受伤的地方。 叶邵夕气红了眼,根本就没想,为何自己还没使力,宁紫玉的肩上就已有鲜血浸透衣衫,汹涌而出。 “宁紫玉!我身边的挚友兄弟,你都要一一夺走不成?!!”叶邵夕大怒。 邵夕,你若要恨,便恨我一人就成。 我怎忍心,将你生命中的唯一支柱,也生生夺去。也许让你活在兄弟情义的假象中,是我宁紫玉,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 “不错。我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会将他们一个一个地赶尽杀绝,直到有一天,你叶邵夕持剑,亲手来取我性命。”许久之后,才听宁紫玉斩钉截铁道。 “宁紫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叶邵夕明白,只要他再加深加重几分力道,他就可以一剑贯穿宁紫玉胸口,让他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可他的长剑明明在手中长啸震颤,对着眼前人,他却无法再进一步,直接取了那人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纳兰迟诺及时出声阻止,以至于不让叶邵夕在冲动之下铸成大错。 “邵夕,万万不可!这是当今皇上,你现今作为煜羡使臣,如此刀剑相向,两国邦交不睦,你该如何担待?!” 纳兰迟诺这时被人扶着出了府,只见他脸色苍白,额上还系着汗巾,不知是被宁紫玉如何对待了,看来十分虚弱。 他连忙赶到宁紫玉和叶邵夕之间,徒手握上叶邵夕剑身,似乎是想要阻止叶邵夕的长剑再向宁紫玉身体里没入一分。 “邵夕,你急什么?皇上虽然如此说,但并没有伤我性命,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纳兰迟诺刚说罢,却好似忍受不住疼痛地咳嗽了好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3 几声,他一手按住胸膛,仿佛是受了什么很重的伤一般。 叶邵夕听罢,有些担心,问他一句是否还好,可心中却早已有了成算。他知道,若不是因为宁紫玉,纳兰迟诺如今这一付苍白虚弱的样子,又从何而来。这三日,要说宁紫玉并未对纳兰迟诺狠下杀手,叶邵夕不信。 而如今,他明明一脸苍白,却还急于一副为宁紫玉辩解的样子,鬼都猜得出,这其中大体发生了什么。 叶邵夕心中暗自琢磨,怕是那宁紫玉对纳兰迟诺用了刑,又或者是用剑伤了他,但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却还是威胁纳兰迟诺不准说出去,这才使得眼前人一副面色苍白,神情虚弱的模样。 叶邵夕想到此,面色又不禁寒了几分。只见,他嘴唇紧抿,眼神紧眯,凛冽的表情上尽是杀意。他没有因为纳兰迟诺的一句话,而放松手上的一丝力气,依然拿剑指着宁紫玉的肩膀处。 鲜血从宁紫玉的肩膀处,顺着叶邵夕的剑尖,蜿蜒过剑身,一滴一滴地淌下来,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溅出刺耳的声响。 “宁紫玉,只要你今日面对众人发下毒誓,不再用任何卑劣的手段伤害纳兰王爷,伤害我叶邵夕的至亲之人,我今日,便可放你一条生路。” 听罢此种言论,郁紫忍不住冷冷哼笑一声,满脸嘲讽。然而他却忌惮宁紫玉如今就站在他的身前,便并未多说一言。 然而在此刻的叶邵夕看来,宁紫玉与郁紫君臣一心,同仇戮力,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宁紫玉在沉默一阵后,方飘转眼神,不再望着叶邵夕,而是佯装淡漠,用听似很无动于衷的声音道:“誓言?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信守誓言之人,有关这一点,邵夕,你不是比任何人更明白么?誓言,誓言,连你自己都说过,人人都说有口无心,如今要我发下毒誓,又有何用?” 宁紫玉说罢此话,脸色不知为何又苍白了一分,难看得很。他过去许久,仍管不住自己的睫宇微微一颤,低下头来,闭上眼睛。 “是了,我差点忘记了,你宁紫玉从来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从没有道义可言!!” “道义?”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言后仰天大笑,笑声极苍凉淡漠,“我要道义干什么?天下列国,你可见过哪一国的君主言而有信过?邵夕,是你傻,你当初便不该信我,如今就更不能信我。” 叶邵夕哪里知道,宁紫玉说这番话的用意,无一不是在为他着想。他深知,叶邵夕当初深受伤害,无非就是因为错信了他宁紫玉,错信了他曾给过他的一腔誓言。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种滋味,有多么痛不欲生,宁紫玉虽然并未亲身体会过,但让叶邵夕再承受一丝丝的痛苦,他都是不忍的。 他信任他的兄弟,他信任柳含,他信任纳兰迟诺,他信任梁千,那么宁紫玉就有办法,让叶邵夕永远活在这个假象里,让他一辈子都醒不来,让他一直都相信,自己从未被自己的兄弟挚友背叛过。 那么,至于宁紫玉他自己,他已经深深地伤害过他一次了,绝不能放任自己再伤害他第二次。既然他现在早已不相信自己,那么就比如让他这么一直不相信下去,或许,没有“相信”,便不会再有伤害。宁紫玉设法安慰自己,这样,他就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宁紫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你叶邵夕更清楚,邵夕,你想叫我发下毒誓,永不违背,岂不是在痴人说梦?相信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五年前,你不是已经深深地体会过了?” “宁紫玉!!” 叶邵夕这时,早已气得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的剑还抵在那人的胸膛上,伴随着他的怒气,铮铮作响,不断嗡鸣,可叶邵夕却还是无法狠下心肠,决绝一剑刺进去。 叶邵夕!你怎么就如此软弱,不敢果断地一剑捅下去?! 叶邵夕!你怎么就如此无能,不敢坚决地一剑刺下去?!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是不是还对那人抱有希望,你是不是还相信那人仍未泯灭人性,丧失天良?!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为何一旦对上那人的眼睛,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手指就不由自主地颤抖痉挛,莫要说狠心一剑刺向于他,只怕就连他的半片衣衫,也无力刺穿?! 叶邵夕!你该恨事到如今,还这样软弱的自己! 叶邵夕!你该恨事到如今,都无法把面前之人当作一个陌生人的自己! 叶邵夕知道,只要自己现下狠心一剑,就可以救天下民生于水火,就可以使他的兄弟挚友免受劫难,就可以使纳兰迟诺今后免受猜忌责难。 可他一手持剑,架在自己与宁紫玉之间,却始终无法动作。 无人知道,刹那之间,他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尖抖得厉害,他知道要自己狠心一剑刺入这个人的心窝,需要莫大的勇气。他知道这个勇气,是现在的自己,还不曾拥有的。 “邵夕!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么?一点伤都没有受!” 纳兰迟诺面上装得很着急,内心却在窃笑。 宁紫玉知道,自己是不能死的,至少如今,他还不能死。他明白,纳兰迟诺如今一心帮他保下邵夕腹中的骨肉,无非是想借着这个骨肉,反咬他一口,转而再来以逆血毒的解药要挟他。然而,若是他现在命丧于邵夕剑下,纳兰迟诺就再也没有保下这个孩子的必要,更何况,他心机甚深,深谋远虑,又怎会允许他宁紫玉的子嗣,留在世上?只怕那个人,恨不得斩草除根才好。 因此,眼下,保住他宁紫玉的这条命,便是保住叶邵夕,保住他和他腹中的骨肉。 “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叶邵夕一剑抵着他,双手发抖,眼睛血红。 “誓之所以为誓者,虚也。若能做到,何须誓言?” 宁紫玉之言,摆明了是不会发下毒誓,更不会为了所谓的道义而屈意迁就,委屈求全,放过他想杀之人。 “天下虽大争之世,终有道义根本,这个根本,便是一个信字!!” 叶邵夕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他的剑,随着他再也压制不住的怒气,在他手中颤抖。 “天下既为大争之世,不求道义,只争实力,胜于雄辩。” 反观宁紫玉,他知道叶邵夕已经够恨他的了,他不在乎他会更恨他一些,多恨他一重。 “好!!既然你求死,我如今,便叫你一剑毙命!!” 叶邵夕的话总是和他的行为背道而驰,他嘴上虽说叫宁紫玉一剑毙命,可手中的长剑,却仍握在他的五指之间颤颤发抖。他就像被一张大网无形中阻止了一般,过去许久,都不能再向前进一寸。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4 许久,宁紫玉望着叶邵夕,叶邵夕也望着宁紫玉,而后者看前者的眼神,却是凛意湛湛,寒气森森,充满敌意。 他二人未急,一旁,倒是纳兰迟诺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得急了急,无人知道,他这样奋不顾身地徒手握上叶邵夕的剑身,不只是为了阻止叶邵夕的剑势,其实更重要的,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再给宁紫玉最重一击。 只见,叶邵夕的长剑在他手里铮铮嗡鸣,抖个不停,显然是已被他灌注了内力,却忍而不发所致。而他纳兰迟诺,只需顺着这股内力微微一推,使那长剑再向前一分,便能很好地“借刀杀人”,将长剑刺入宁紫玉早已重伤的琵琶骨之中。 再加上,叶邵夕现在的全部心神都在宁紫玉身上,他几乎已被宁紫玉激得理智全失,又怎会注意自己手下的小动作。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纳兰迟诺在表面上做出阻拦叶邵夕的动作,而背地里,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手脚,刺杀当今帝王。而好巧不巧地,叶邵夕如今的长剑,正抵着宁紫玉刚刚受伤的地方。这当真是天助我也,纳兰迟诺心下得意的很。 这就是为何他纳兰迟诺怎么阻止叶邵夕不好,偏偏要用这种法子的缘故。被自己的心爱之人,被自己一心要保护的人重伤一剑的感觉,纳兰迟诺无论如何,都想要宁紫玉尝尝。 这种阴谋早已在纳兰迟诺的脑中成形已久,他编排谋划了好些时日,想着到底有什么法子才能让宁紫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为此,他还特地命潜伏在宫中的王御医,为他邀来了今日这个能给宁紫玉最重一击的“贵客”。 不仅如此,叶邵夕的到来,除了能助他再重伤宁紫玉一剑之外,更有趣的,他是想要叶邵夕看见这个场面,他想要叶邵夕对宁紫玉的误会越来越深,他想要看到,他二人是如何被自己挑拨得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走向极端的。 纳兰迟诺想到这里,心下便暗自发笑。想罢,他趁着叶邵夕激动的空当,借着剑上那股隐而未发的内力,让人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推,“刺”的一声,耳边很快便传来利器入骨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利剑入肉的声音惊了一跳,不仅是宁紫玉,更是叶邵夕。 他的眼神一惊,很快抬起头来,猛地看向那人,他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站在他长剑对面的宁紫玉也是一惊。只见,他大睁开眼睛,神情微滞,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似的,怔怔望着眼前的人不说话,过去许久,都不再动作。 “大胆刘杳!你敢刺杀当今圣上!来人!拿下!!” 周围静了好久,最后,还是一旁的郁紫率先反应过来。只听,他声音一寒,也顾不上去检查宁紫玉的伤势,一出声便是叫众人拿下叶邵夕。 一大队士兵很快围上叶邵夕。 “住手。” 这时,静了半天的宁紫玉终于发话,他笑了笑,唇角不知为何却有些僵硬,点漆如墨的黑瞳里面有些晶莹莹的湿意,很是柔软,却不知道流淌的是什么。 “原来,是我错了……” “我以为你再恨我,终是不会亲手给我一剑的。就如我当初,不论如何伤害你嘲讽你,都从未想过要亲手给你一剑,置你于死地。” 他是曾叫叶邵夕打掉腹中骨肉,可是他却想都没想要叶邵夕也一同将命奉上。 他误以为叶邵夕当初跟了纳兰迟诺,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本是奇耻大辱,他是曾侮辱、羞辱过叶邵夕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将他的性命也一同夺去。 他是曾扇过叶邵夕无数次耳光,他是曾勉强他与他鱼水之欢无数次,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将叶邵夕的性命,也结果于自己手下。 他当初不知道,要叶邵夕打掉自己腹中的骨肉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一般,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一定不会那么做…… 是他太高估他自己,他本以为,他不会在乎他恨他,可是那人如今决绝一剑刺伤自己的恨意,却为何叫他如此撕心裂肺,痛彻难当? 宁紫玉话音一落,叶邵夕也立马回过神来,他听那人提起曾经种种,当即羞愤难当,不由撂下气话道:“你不提当初便罢,你如今再提当初,侮辱,羞辱,所有这些,也早已足够我给你一剑了!!再加上你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我云阳山兄弟的鲜血,宁紫玉,你觉得所有这些,都不足够吗?!!” “不……我只想问,只想问……你叶邵夕,是否是真心给我这一剑……” 宁紫玉低下头来,眉眼温柔。 “是!!”叶邵夕回答得不假思索,十分坚决。 “呵呵……好……好……咳咳……” 宁紫玉闻言也答,伴随着喉间再也止不住的咳声。可他答了半天笑了半天,却只答得出一个“好”字,咳出几口血水,其余再无其他。 其实区区一剑,宁紫玉也有内力护体,并不是撑不过去,可实在是他刚刚才被用过酷刑,全身内力已被疼痛封住,别说用功了,更是连一丝力气都难以使上。 他并不在乎这区区的一剑,身体上,不管有多大的疼痛他都可以咬牙承受,他在乎的,是这一剑,是否是出自那人的真心。 更何况,如今这痛苦,他却只想生生承受,不要说根本使不上内力,就算是使得上,自己怕也是不会使的了。 因为,这样的痛苦,以后怕是多了,如果连现在都撑不过去,那又再谈什么以后?宁紫玉苦中作乐,不由自嘲地想到。 邵夕刺入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自己被铁链残忍洞穿过的地方,双肩下方的琵琶骨。 失血过多,已叫宁紫玉面色惨白,唇色青紫,实在是难看得厉害。 可想而知,叶邵夕那一剑,不仅刺伤了宁紫玉的琵琶骨,更伤及了纳兰迟诺的右手掌心。 事出突然,叶邵夕只听到纳兰迟诺痛呼一声,他便立马回了神智,心下暗骂自己一声“该死”,居然忘了纳兰王爷的手也抓着长剑,这才伤及他人。 叶邵夕恨不得狠拍自己的脑门,想自己真是忘了,他是被气糊涂了。 他满心以为刚刚那一剑是由自己刺出,当然就对被误伤了的纳兰迟诺悔恨不已。 见状,他惊慌之下连忙收剑回鞘,“嗖”的一声,只见随着他抽剑的剑势,宁紫玉的脚下也不由得一个踉跄,身体前倾,若不是有他身后的郁紫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他一把,只怕宁紫玉此刻早已是膝盖一软,极其狼狈地跪倒在地了。 收剑回鞘之后,叶邵夕再也没有看宁紫玉,他只焦急地去查看纳兰迟诺的伤势,问他“要不要紧”。 宁紫玉脸色惨白地站在他们的对面,他眼神黯淡地望着叶邵夕小心翼翼查看纳兰迟诺手心伤势的情景,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5 右手不知不觉地按上自己的伤口处,五指缓缓收拢,抓紧衣衫。 身后虽然有郁紫扶着他,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双脚悬空,再也站不稳似的。 “皇上……请保重龙体……” 郁紫在他的身后,听来很担心似的。可宁紫玉此时的耳朵,却像是覆上了一层膜,聋了一般。他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情景,却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这个时候,宁紫玉脑中嗡嗡的,他看见了许多,喉咙却犹如被人封住,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叶邵夕小心翼翼地拉开那人的手心,他看见叶邵夕抬头问那人“你要不要紧”。 他看见叶邵夕惊慌失措地给那人赔礼道歉,他看见叶邵夕唤了一旁的王御医,问他要了绷带,看似是要为纳兰迟诺包扎。 他看见纳兰迟诺言笑晏晏地对叶邵夕摆手说“不要紧”,他看见叶邵夕眼睫一垂,羞赧一笑,好似对那人的歉意又多了一层。 他看见那二人之间的互动,那二人之间的背景,仿佛又被染上了另一层颜色。是他宁紫玉永远都无法涉足的地带。 鲜血浸透衣襟,从宁紫玉攥紧的指缝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从始至终,他都收紧眉心,咬紧牙关,一句话都没有说。 宁紫玉后来撑不住,终于还是“咚”的一声,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他冷汗淋漓,呼吸艰危。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初始,惩罚一般地强迫自己抬头看着眼前的情景。然而他越看,左肩处的鲜血,就不知为何,越流越多,也越流越汹涌。 郁紫见状,也同他一起跪了下来,还在身后搀扶住他。 终于,宁紫玉再也撑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胸前衣襟。 “皇上!皇上!!” 身后的郁紫大惊,连忙去为他拍背舒气,可谁想宁紫玉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推开了他,缓了一缓,才独自站了起来。 半晌后,他右手微抬,一抹唇边的血迹,眼神寒冷地紧盯着对面纳兰迟诺,道:“纳兰迟诺,放开他!从今往后,朕要你离他远一些!否则,别怪朕无情!” “喔?”纳兰迟诺闻言,也回望宁紫玉,笑眯眯的,用只有他二人之间才看得懂的眼神回答他。 那意思是,若是他不呢?宁紫玉看得懂。 “你的那些事,朕不会说出去。也会顺你心意的,一件一件地完成。” 他二人的对话,旁人听着糊涂,都摸不着头脑,只有当事人明白。 “朕会顺你心意,而你纳兰王爷,何不也叫朕称心如意一次?” “微臣惶恐,皇上想要微臣做的事,臣一向是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哪敢有半分懈怠。” 宁紫玉听了他的话后冷笑:“好,那朕要你现在立刻放开叶邵夕,没有朕的允许,今后,不能擅自见他!” 叶邵夕见状,连忙一步踏出,将纳兰迟诺护在自己的身后,斥道:“宁紫玉!!你凭什么?!还是,你又想要对纳兰王爷怎样?!!” 继续待在纳兰迟诺身边,最危险的,只有叶邵夕。世上任何事都是因时而断,因势而断,纳兰迟诺现在虽然不会加害叶邵夕腹中的骨肉,可是待这孩子愈渐长大,纳兰迟诺终有一天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他们! 可让人看来讽刺的却是,宁紫玉一心要保护的人,却站在想要加害他的敌人面前,大义凛然,誓死要保护他们共同的敌人。 纳兰迟诺站在叶邵夕的背后,在叶邵夕看不到的地方,挑眉,冲着宁紫玉挑衅地微笑,让人看来十分刺眼。 面对此景,宁紫玉一再攥紧袖下拳头,却终是无法有半点动作。 半天,只见他终是垂下眸来,不得不放弃一般地道:“邵夕,你立刻回宫,否则,我现在就带人铲平了这纳兰王府。” 对于叶邵夕,宁紫玉知道解释无用,便只能一再威胁。 然而越是威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越是分崩离析,走向两端,这是宁紫玉早就预料到的。 “除非我叶邵夕死了,否则你休想得逞!!我已失去柳含,不能允许你再胡作非为,见死不救!!” “邵夕!”宁紫玉语气一重,声音一凛道,“你应该知道,如今,你是以煜羡使臣的身份滞留映碧,你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煜羡庙堂。你如今堂而皇之地与朕对峙,便是代表了煜羡朝堂的态度,两国邦交不睦,兵事再起,最不愿意看到的,应该是你自己!受苦的,可是两国百姓!” 果然,这一席话,引得叶邵夕身体轻轻一震,他的眼神垂了垂,似乎当真是有些犹豫。 这厢,纳兰迟诺也觉得这场戏自己看得差不多了,腻了,便上来打边鼓道:“是啊,皇上不会对我怎样的,更何况现下白日昭昭,皇上纵使是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不会这般招摇的。更何况,我毕竟是映碧国人,今后还想立足于庙堂,自然就不能与皇上这般对着干,邵夕你若再不走,可不是叫我今后难有立足之地吗?” 叶邵夕一听,果然是这个理,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对纳兰迟诺抱了抱拳道了一声抱歉,随即便一撩衣摆登上马车,再也没看宁紫玉,驾车而去。 夕阳西下中,留下纳兰迟诺与宁紫玉二人,仍在对峙。 宁紫玉的脸色惨白,呼吸粗重,身子有些撑不住地摇了一摇,郁紫连忙上前来扶住他。 “怎么?皇上还有话语微臣说?”纳兰迟诺笑,“可惜皇上的伤势,怕真是拖不得,还不赶紧速速回宫,让人来给包扎。” “是你派那个御医,将邵夕引到此地?!” 宁紫玉挺起来声音粗重,喘息艰难,状态很是不好。 “不错。” “你与朕之间的事,为何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说到宁紫玉,怎能没有叶邵夕,若是不将他叶邵夕也牵扯进来,这场大戏,怎会有趣?” “朕警告你!不要再接近他!否则你想要朕做的事,朕一件都不会让你顺心称意!!” 宁紫玉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拎过纳兰迟诺的衣领,拉近到自己眼前威胁。 “呵呵……不会让臣顺心称意,臣可有听错?皇上如今,为保叶邵夕,难道还有退路?皇上,臣提醒你,你可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你只能按着微臣所说的,一个一个地杀下去,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若真有本事,皇上自然可以去告诉叶邵夕实情,可是,你敢么?你能么?” “纳兰迟诺,有朝一日,朕一定杀了你!!” 宁紫玉现在的威胁,因他面色苍白,神情痛苦,而没有丝毫威慑力。 “你看他会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宁紫玉?你看他会是相信他多年的兄弟,还是相信你这个在他眼里早已泯灭人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6 性,丧失天良的魔鬼?” 宁紫玉抓着纳兰迟诺的衣领,双手颤抖个不停,气得嘴唇发白,面色发青。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全身的鲜血就像被流空了一样,许是失血过多,伤势过重,他终于再也撑不住,很快陷入了昏暗。 昏迷之前,朦胧之中,宁紫玉隐约听到郁紫惊慌失措的叫喊,而停留在他意识深处的最后一念却是,糟了,他忘记嘱咐郁紫,今日之事的实情,万万不能透露给邵夕半句…… 他……决不能……叫他知道真相…… 终于,宁紫玉彻底陷入昏迷,完全失去意识。 第六十三章 山雾,云霭,烟霏迷茫。 不知是第几次,他又走来了这里,就像是被不知名的什么所牵引。 周围,是雾腾腾的云气,山云成海,一铺万顷,流散的云气散落在诸峰之间,也的散落在宁紫玉的裙裾之间,沾湿他的鞋底。 宁紫玉定住脚步,放眼望去,看到仍是同样的天地,同样的山川与河流,同样的大小山峰和千沟万壑都淹没在这叠云涛雾海里,万千世界,仿佛一瞬间,都被收纳在他的瞳孔深处。 “这是何处……”宁紫玉径自低头,看着身边异常熟悉的风景,独自喃喃了一阵,却仍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前的景色,境界浑涵,烟微雾重,而宁紫玉一身明紫的衣袂,在这片云海之中也是站了许久。只见,他的衣裾随风轻拂,逐风翻飞,于周身四散而开,偶尔几片被拂得高了,遮挡住他本来已很是朦胧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的头有些钝,肩胛骨两侧就像被不知名的什么物体钻透了一般,很疼,疼痛得他有些难以忍受。 随即,宁紫玉慢慢地,眼神有些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胸前飘去,谁知,一抹刺眼的红色竟隐隐从他的衣衫上透了出来。 他见状讶异,大惊,脚下忍不住向后退去一步,并很是厌恶地伸手一拂,好像是急于拂去胸前那抹刺眼的红色似的。 然而,不知为何却适得其反,他胸前隐隐透出的血迹竟犹如毒蛇一般,在宁紫玉来不及反应之际,忽然就蔓延至他的整个手掌,并迅速染红他的整条衣袖。 不知怎的,宁紫玉的双手忽然有些轻微的颤抖,看样子,他大骇之下似乎很疼。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黑白分明的瞳孔蓦地睁大,就像被自己满手的鲜血瞬间刺痛一样。他大惊之下脚步不稳,忍不住向后退去一步,却差点失足坠落下去。 宁紫玉这时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身后,是一爿断崖。 缓缓地,惊魂未定之下,在这片烟雾迷蒙中,有一个老者的声音缓缓传来。那声音很是粗粝沙哑,就像被沧海桑田碾过似的,经得起风霜雪雨,时光催逼。 只听,那老者道:“贫道说过,破镜可以重圆,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 “破镜可以重圆,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 宁紫玉听罢垂首,小小声地重复那老道的这两句话,觉得不知在哪里听过一样,分外熟悉,琢磨着它的其中含义。 “紫玉已毁,尔时辰已到,大限将至,何不了却身前名身后事,从哪里来便复归到哪里去呢?……” 烟霏在他的脚边飘渺,轻雾在他的眼前迷离。 这个时候,宁紫玉闻言,本来也想答其他,然而自己却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牵引似的,张开嘴巴,出声的时候,便只答得出:“我不能走……你不知,我在这红尘之中,还有一些事情未了”的话来。 那老道听闻这些话一笑,继而又叹息一声,回答他道:“何日是了啊……” “世皆可了,你可知,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叹息声尽,宁紫玉仔细眯起眼睛,透过烟雾,这一次,不知为何,竟隐约可辨别得出说话人的身影来。 他见状,惊讶了一阵之后,连忙眯好眼睛仔细观察。然而,在这茫茫烟雾中,他不论如何努力,如何睁大眼睛,大抵也只能看得出这老者的身形,道袍,拂尘,白须,和那一缕一缕,被山风吹拂在烟霏之中的花白银发,依然看不清脸。 “五年,你与老道在梦中相见早已不下数百次。”那老道和蔼笑着,抚须,声音慈祥,“是不是从来没有一次,离老道这样近?” 宁紫玉听罢一震,暗叹自己是否是耳聋了?在这世间,他坏事做尽,事事做绝,莫要说其他人了,就连邵夕……都已对自己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他……而后快…… 哪里还会有人像眼前的这个老者一般,对自己说话这般温和?这般慈爱?…… 宁紫玉想到这里,忍不住勾起唇角苦涩一笑,抬起眼神望向天空,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痴玉,呆玉,在这红尘之中,想必有一个道理你永远都不会懂。” “花开花落不长久,缘起缘灭终有时,人世悲欢离合,春秋苦度,若不能朝朝暮暮,又何必铭心刻骨?” “心中有道,不恋俗事。万缘放下,万道拾起。之于你,方是正途。” 只闻,那老道的身影隐在雾霭中,一边叹息一边劝他。 然而谁知,宁紫玉却在这时,只以一句诗词回答他。 “拼尽今生拼已了,忘却眼前怎忘得?” 他的眼神,仍旧望向天空,不见半分迟疑,半分犹豫,半分也没有动。 “生死如来去,重来去自在。你可知,贪恋红尘,执着即为大过错。心空自然天地宽。” 许久,只听到那老者又不死心地劝道。 宁紫玉闻言,有些孤寂地笑了,看似满不在乎,同样,又以一句诗来回答他。 “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隐没在烟霏中的声音,听罢这话,忽然一顿,过去许久,都再也答不上话来。或许是那老道知道,宁紫玉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就算如他所说放下情爱,遁出红尘,然而那样,自己所剩下的也只不过是一具空空的形骸罢了,那时,就算是自己心比天地宽,可又有什么用呢? 那样,便不是宁紫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空壳罢了。 谁知,这老道沉默许久之后仍不放弃,一味感慨叹息道:“情爱竟如何,总是一南柯。痴玉,呆玉,你这又是何必?” 宁紫玉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直面于他,淡淡的表情上浮上一层笑意,缓缓地:“终身执此意,岁寒不改心。” 那老道听罢这话一震,眼神不知怎的竟染上了些细细的湿润,他不知过去多久,才微微摇了一摇头,重复方才的话道:“痴玉,呆玉,你可知,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世皆可了,而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7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那老者痛惜的声音渐渐隐去,身影缓缓模糊,宁紫玉还有事情想要询问于他,便忍不住唤道,却仍旧来不及阻止。 “站住!!你等等!你是谁?!你是朕的什么人?!!” “为何?!为何……要用那般……要用那般……语气与朕说话?……” “你是谁?!你不要走!!——” 照理来说,宁紫玉应该是不在乎任何人间温情的,然而,在如今所有的人都背弃他,孤立他,甚至是怀疑他的种种不堪境遇之下,想必就算是宁紫玉,也顾不得要贪恋这一点点梦境中的温暖了。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身影他越是追逐,反而离他越远,他越是着急,他脚下的步伐便越是不稳,宁紫玉伸手够去,感觉远方那沧桑的声音对他就像是一种召唤般,所以他快步前行,踉踉跄跄,一心希望可以赶上前方召唤的脚步。 “皇上!皇上!皇上您醒醒!!” “皇上您怎么了?!!” 梦境之中,宁紫玉无论怎样胼手砥足地追赶而去,但仍旧眼睁睁地看着那老者的身影越来越远,就如碎石投入平静湖面中激起的涟漪一般,一层一层荡去,慢慢地消失在这片千山烟霏之中。 “时机未到啊……时机未到……” “你我二人相见之期,还遥遥未到……” 那老道给宁紫玉留下这么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以后,手中拂尘一扬,一阵强风突然而至,猛地就将宁紫玉踉跄追逐的身子向后刮去,坠人身后的那爿断崖之中。 “皇上!!皇上!您醒醒!!您醒醒!!” 坠入断崖下的宁紫玉眼前一片漆黑,神智发懵,然而这眼前的一切还来不及他反应,忽然就又有一道声音,将他从这梦境之中强行拉了回来,令他猛地惊醒。 宁紫玉躺在床上的身子震了一震,细细的冷汗沁遍全身,他就像被吓了一跳般,缓了片刻,才慢慢睁开眼睛。 “皇上醒了!皇上您醒了!太好了!您有没有大碍?” 宁紫玉虚弱得连头都偏不得,便只能斜了斜眼向床外望去。他看见一名身穿御医官服的老者俯身跪在床畔,似乎是怕触怒龙颜,不敢随意上来为他诊治。 “抬头。” “是。” 跪在龙床下的老者不知圣意,便只能遵照宁紫玉的命令行事,抬起头来。 宁紫玉肩胛骨两侧疼得要命,这会儿使不上来半点力气,但就算如此,他还是缓了半晌,喘了两口气,方“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扇了那御医一耳光。 “是谁?!是谁叫人传唤太医的?!” 宁紫玉挣扎起身子,勉强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嚯”的一声便提起眼前人的衣领,狠声逼问于他,也不顾自己胸前包扎过的伤口,又再次渗出血来。 “皇上!皇上!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你告诉朕……是谁?!” 宁紫玉说话不过片刻,就因伤口太痛,身上便已是细汗淋漓,粘湿贴身的白袍。 “是郁丞相……是丞相……” “皇上被郁丞相送回皇宫之时,早已是不省人事,只余胸前一大片鲜血将整个前襟浸湿,微臣束手无策,再加上皇上的袍子早已被鲜血染遍,又无法从血迹上来辨认皇上伤在何处,便只有大着胆子检查了皇上的伤口……” “皇上……”那太医说到一半,停了停,就像是很畏惧宁紫玉大发雷霆似的,闷了好久,才敢硬着头皮,很犹豫地说道,“此等伤势,元气大伤,若不精心调养,只怕从今以后都难以痊愈……” “朕很好,不需要调养。” 谁知,宁紫玉听罢,倒是很无所谓地说,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皇上千万不能小瞧这伤势,肩胛颈骨联系锁骨,锁骨可以让手臂更灵活,而肩胛骨一旦受损,手臂的灵活程度必然受损。今后,若照顾得不周到,皇上就是想提笔写字都是问题,更不要说什么处理国事,弹曲唱叹了。” 宁紫玉听罢这话,呼吸稍稍一顿,静了数秒之后,才低头漠然一笑。 他这笑,怕是只笑给自己看的吧。这世间,能了解帝王孤苦寂寞的,又能有几人呢?而他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略带自嘲的笑容,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窥探得透呢?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古人谢庄,一首《月赋》,五年以来,被这个青年皇帝念在嘴边,一唱三叹,朱弦疏越,遗音袅袅,久久不绝。 老人家不由自主地看向宁紫玉。 他在太医院任职,因常在内宫中走动,便有了许多机会,去重新认识这个在外人看来阴鸷跋扈,在自己看来,却不过只是个为情所苦的青年晚辈。 这么说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年轻之时,谁不曾爱过,只不过,有些人,一生可以爱上许多人,而有些人,一生,只会固执地只爱一个人而已。 他不敢说他们的皇帝绝对就是此种性情中人,但五年以来,自从那个名唤叶邵夕的校尉走了之后,皇帝为他的每一分伤痛,每一分彻骨,每一分疯狂,每一分思念,每一份真实的悔痛和相思,就算说不上是由声彻天,但也哀痛彻泉。惆怅人间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一句句语浅情深,一曲曲诚挚感人。 曲子,是的,没错,老太医听过宁紫玉一直唱叹的那首曲子。 如若记得不错,老太医记得,皇上这首曲子分外上下两阙,上阙怀人伤神,下阙睹物思情,声韵悠扬清澈,流走如珠,恁地牵动人心。 起初,他以为那只不过是寻常的一首私人小曲,可后来听久了,实实在在地用了心,便当真被他听出了这曲子的真意来,顿时令人僵在原地,忍不住大恸。 老太医想到这里,正要感叹一番,却不想冷不防地就被身前的帝王打断思绪,唤回神智。 “你说的这些,朕记住了。有什么关系,不碍事。” 老太医内心毕竟还是关心宁紫玉的,听他这么说,心下一阵钝痛,也顾不得以下犯上,忙接话说:“不过!不过若是皇上肯配合臣下细心调养,恢复如初一定不成问题!请皇上放心!” 那太医说完,觉得自己是略有些冲动了,便连忙又补上了一句,生怕触怒宁紫玉。要知道,皇上这次的伤势,不比寻常。他行医多年,被刺穿肩胛骨的伤势他多少没见过,然而皇上此次的伤口,受伤面积之大,肌理受损程度之重,与他之前所医治过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叫他怎能不暗暗焦急。 另外,他仔细观察过,皇上伤口周边的肌理,血肉模糊,破损得厉害,显然是被人反复刺穿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8 ,故意折磨虐待所致,否则不会这般惨不忍睹。这太医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忆起,当日,自己为皇上处理伤势之时,就连行医数十载,什么伤口没见过的自己,在看到如此伤口后,也是没忍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脚底发软,手下的动作也一直在颤颤发抖。 直到郁丞相狠着声音警告了一声,他方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被眼前的景象所吓倒,专心尽自己身为御医的责任。 那日,郁丞相传唤而来的御医只有自己一个人,另外,在自己离开之前,郁丞相还狠狠地警告过,说这事不许透露出去半句,否则别说他一人,就连他的九族远亲,都要性命不保,人头落地。因此,皇上受伤之事,至今为止,都只有他一人知道。 “恢复如初?” 谁知,宁紫玉听罢这话,却只轻轻一笑,眼神攸然飘远了,声音清淡了,就连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忽然飘渺迷茫了起来。 “破镜可以重圆,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倘若这世上当真任何事情都可以恢复如初,如何会有那么多的辛酸苦痛。” “皇上……” 宁紫玉突如其来的软弱,让面前的太医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退下去吧。” “……是。”老太医磕头跪安,有些不放心,“老臣叩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切莫忧心伤神。” 宁紫玉不答话,那老太医到最后没办法,便只有讪讪地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便又磕了个头,提醒宁紫玉道:“皇上不知,自皇上受伤之日起,丞相……丞相大人就一直跪在殿外,滴水未进,滴米未沾,皇上昏迷三日,丞相便跪了三日,这会儿,怕早已是虚弱得奄奄一息了……恕臣斗胆,皇上若是身子好些了,还望能召丞相进来,这样挨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身为医者,尽医行道乃是本分,救人一命乃是理念,眼看着殿外有人性命岌岌可危,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做到坐视不管。 谁知,老太医的这话,那宁紫玉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径自出着神,睫毛都不眨,也不知答话。不知过了多久,待那老太医叹息一声,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年纪大,耳朵有些聋了,忽然听得床幔后传出这么低叹的一句。 “天下之大,原来,有很多事,即便是朕如何自负,都参悟不透的。皇权高位,荣华富贵,朕尽握手中,然而若无人相伴,人生在世,究竟又有何意趣……” 宁紫玉不由地回想起昏迷之前,叶邵夕决绝一剑刺伤自己的情景。 无人知晓,比起被纳兰迟诺重伤的肩胛骨上的伤势来说,叶邵夕那微不足道的一剑,却足可以要了宁紫玉的整条性命。 无人知晓,叶邵夕那一剑,让宁紫玉忽然意识到,原来,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人生与时光的凋落与更迭,让叶邵夕早已走出了当初,而固执地执着于过去情分的人,却是只有自己。 无人知晓,叶邵夕那一剑,让宁紫玉忽然明白,原来孤寂的,不是只可以有人心,就连天地,在那时,也陪他一起孤单地沉寂着。 今后,他不知自己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劝说自己在叶邵夕面前做一个自我安慰的可怜人,以求自欺欺人,度人度己。 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由觉得自己肩胛处上的伤口仿佛被撒了盐一般,顿时疼痛难忍,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邵夕,你如何能够绝得下情,再见故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见而不语,冷如陌人?”宁紫玉幽幽问。 这老太医听罢一怔,皇帝私事,他哪里敢再听下去,这便连忙推了门出去,留宁紫玉一个人在这座空荡荡,冷清清的寝宫之中。 明紫龙榻前的熏烟袅袅,一丝一缕的,犹如没有了心智一般,身不由己,就算并非出自自愿,也不得不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变淡散去,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是不是世间所有的感情,也如这熏烟一般,只要是日子过得久一些,岁月反复磨打得长一些,都会淡了,经不起时光任何的雕琢? 到底什么才是真情,宁紫玉身上疼得不像话,嘴中却一直想笑,笑这红尘浮躁,笑这天下虚情,笑这世间假意,笑这段如梦方醒的感情。 慢慢的,日暮西斜,时间,在宁紫玉思绪游走中飞快过去,而殿外,本是富丽堂皇,庄严威仪的映碧皇宫,也被这夕阳落日前的一景染上了一层金箔一般的颜色,多了许多寂寥落寞的意境。 郁紫许多天没吃没喝了,此刻,他的嘴唇干燥,面色苍白,整个人快要虚脱一般地跪在殿外,只有一丝意志,强撑着他没有倒下去。 是他……对不起皇上……是他……害了皇上…… 是他……利用叶邵夕,逼迫皇上前去搭救陈青…… 是他……使皇上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被纳兰迟诺这个奸人,刺穿了肩胛骨…… 郁紫闭了闭眼,想起自己出山之前的志向。那时,他便立下重誓,对所有的人道,我郁紫虽不是什么王孙贵胄之后,却有致君尧舜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今后当为王佐宰辅,上不负明主,下造福苍生! 而如今!他却因一己私情,害皇上遭奸人之手,受了如此大伤,这样,怎对得起他以前发下过的重誓?!怎对得起他的抱负?!他的志向?! 郁紫开始反思,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也慢慢地变了。当初出山之时的致君尧舜之志早已不再,什么抱负,什么志向,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什么后天下之乐而乐都已被他抛在了脑后,忘得太干净了!! 是的,没错,陈青的安危,关系他自己,而皇上的安危,却关系天下人!! 但凡他有一点点的良心,当时就不该让皇上涉此大险! 郁紫愤怒,因为现下的自己而愤怒。可他再无脸面对皇上,因此,便只能一直长跪在殿外,等候皇上降罪发落。 此次,皇上如此不顾个人安危救下陈青,他郁紫,已没什么好说的了,如若皇上今后还能够重用自己,他定当忠心侍主,再无二心! 夕阳又落下去一些,日落前的阳光打在郁紫深深弯下去的背脊上,看起来好不寂寥。 皇上如今……怕是早已醒了吧……郁紫苦笑地想。 刚刚太医推门退出来的时候,郁紫便已经猜出。 他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如何还能求得皇上原谅,是他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郁紫知道,皇上短期之内,怕是不会再见自己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算是被诛杀九族,剥夺相位,也并不奇怪吧…… 郁紫因为身体虚脱,正糊里糊涂地想,谁知,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对自己打开的大门,在这个时候,却缓缓地开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59 了,那人一袭淡月色的裙裾,不戴任何佩饰,踏出殿外,站定在自己眼前。 郁紫眼眶突地就湿了,他抬起头来,仰望自己身前的人。 “皇上……” “郁紫,陪朕到处走走吧……” 落日前的余晖斜斜地照射下来,阴影打在面前人的睫毛之上,郁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宁紫玉说这话时的表情,是多么的凄凉冷寂,好似再也撑之不住。他脸上虽未有一丝表情,而郁紫就是不明白,自己怎会连他渗入骨髓的忧伤,都看得出来。 听罢这话,郁紫愣了好久,又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在挣扎了好久之后,被一旁的侍官勉强扶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皇上……臣有罪……” 郁紫告罪,宁紫玉却不说话,只一人静静地穿过众人向外走了去。 郁紫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皇上的伤……不知如何了?……” 一路上,宁紫玉不发一言,郁紫跟在他的身后,垂着头,也不敢说一句话。到最后,郁紫实在憋不住了,也着实担心,就不由犹豫地问道。 “朕并未受什么伤,丞相在胡说些什么?” 宁紫玉此话一出,郁紫心下一怔,微微叹气,便不敢再多嘴。他二人走了片刻,穿过九曲回廊,雕廊画栋,一路行来,但见御花园的花开了,去年过冬飞走的鸟儿也飞回来了,明明生机勃勃一派好景,但就是不见皇上对眼前的景色有任何停驻。 不久,他二人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殿名“栖殿阁”,里面住了来自煜羡皇朝的使臣。 皇上是来见谁,郁紫不用想都知道。 偏巧那人似乎是有访客,这个时候,客人似乎正想离开,那人也正出来送客,四人就这样不期然而遇,眼眸对了个正着,气氛顿时尴尬得厉害。 来的男子,剑眉星目,很是神采飞扬,郁紫看他颇为眼熟,想了半天,忽然忆起这人似乎在很早之前,与叶邵夕一同做过侍卫,名唤江棠,与纳兰迟诺似乎关系很近。 “你来干什么?!” 见到宁紫玉,叶邵夕敌意很重,连忙将江棠护于身后。 “他是谁?” 其实宁紫玉与江棠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只是宁紫玉毕竟是皇帝,一个小侍卫的脸孔,他当然是记不住的,也并不觉得有记住的必要。 “与你无关!”叶邵夕冷言冷语,不屑理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侍卫江棠,参见陛下。” “滚出去!”宁紫玉眼神一暗,冲着跪在地上的江棠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棠闻言,连忙道了一声微臣告退,不敢抬头,也不敢看叶邵夕一眼,连忙退了下去。 江棠走后,宁紫玉上前,伸手,似乎是想要握住对面人的手。 “邵夕,你身子好些么?” 邵夕身怀有孕,宁紫玉一直挂心,怕他吃不下睡不着,若总是孕吐,这该如何是好。 谁知,面对宁紫玉的言语关切,叶邵夕却态度冷绝,见状,他连忙退后一步,避开宁紫玉的碰触。 “我不想再看到你。” 叶邵夕说罢,转身回房,而宁紫玉因为过于担心他的身体,也过于想和眼前之人说上一两句话,便也跟在他的身后进了房间。 “你进来干什么?!滚!” “邵夕,我只是想问问你最近身体如何,还好么?” “我好与不好,最不需要的,就是你这种人来关心。宁紫玉!你一个个地杀掉我身边之人,这个天下,有你在,我如何会好?!!” 宁紫玉听罢,眸子有些黯然:“那么,邵夕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天下,如若我宁紫玉不在了,你叶邵夕便会好了?” “是!这个天下,只要你宁紫玉不在,不仅我会好!纳兰王爷会好!梁大哥也会好!百姓会好!煜羡会好!所有的不幸以及灾祸,都是因你而起!” 宁紫玉唯有深呼口气,才听得下去:“若按你这么说,我宁紫玉当真如此不堪,五年以前,你叶邵夕如何会对我心有所系?” “那是我当时瞎了眼!!”叶邵夕义愤填膺地,“不过,就算是我当时瞎了眼,如今,我也已经醒了。情爱是什么?哪里经得住时光的考验?就算我叶邵夕当时对你心有所系,五年了,我也早将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宁紫玉抬起头,闭上眼睛,越听这些,忽然觉得自己肩胛处的伤口,疼得越厉害。 “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你若这般不喜欢看见我,这几日,我便不过来了。” 不是不过来,宁紫玉这般说,无非是怕自己过来得越频繁,越容易被那人发现自己肩胛处的伤口。若被他追究下去,宁紫玉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知于他知道。 包括他杀柳含的真正原因,他闯入纳兰王府的真正目的,和那梁千此时此刻出现在映碧的真正理由。要知道,他也想被邵夕谅解,他也想叫邵夕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然而,他却不能说。 想到这里,宁紫玉自嘲一笑,哪里会想到当初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自己,如今,却只被叶邵夕一人睥睨。 宁紫玉这厢自我排解,正想得出神,哪里知道,那厢,叶邵夕却因为说话说得急了,情绪太过激动,再加上他又身怀有孕,忽然一阵恶心由他的胃口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宁紫玉见状,连忙去扶他,关切道:“邵夕,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叶邵夕这时正难受得厉害,眉心紧蹙,哪里管得了扶着自己的人是谁,一心便只想将自己胃口里的恶心感压下去,这才没有推开宁紫玉。他这样反复呕了数次,才略微好受了一些。 “邵夕……” 宁紫玉见他这般辛苦,心中怜意大甚,再加上他数日都没有见着这人,一时便只想将他拥在怀里,温柔软语一番。 他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可谁知,叶邵夕却忽然激动起来,不仅“啪”的一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更是“咚”的一下将他推倒在地上。 “滚!” 叶邵夕眼都红了,像是恨他恨得紧。如若平时,宁紫玉想必不会这般狼狈,然而如今,他身负重伤,再加上刚刚叶邵夕使劲推开他的时候,力道又落在了他的双肩上,这让他很长时间都站不起身,更别提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 “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趁你还在身边的时候,抱一抱你……” 叶邵夕哪里会想到他身上有伤,而他如今气急,更不会发现他的身体情况不对,只觉自己还如同五年前,被人侮辱了一般,因此对宁紫玉的恨意,不由得又更深了一层。 “宁紫玉,不要让我再说第二个‘滚’字。” 宁紫玉听罢黯然,心底笑了笑自己,过了好半天,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0 才有些摇摇晃晃地挨出门去。 出去之后,郁紫连忙迎上来,见他淡月色的衣衫上,已有血迹隐隐渗了出来。 “皇上……” 宁紫玉语气淡淡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略略吩咐郁紫道:“朕受伤这件事,不许对外人提起半句,否则朕便要了陈青的脑袋。” “臣……臣遵旨……”郁紫闻言,不知为何,顿时觉得鼻头有些酸涩,他跪下地来,给宁紫玉磕了一个响头,伏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身。 “除了刚刚的老御医外,臣绝对不会再多言一句。所以皇上,容臣为皇上换药吧,您的伤口……又裂开了……” “不必……”宁紫玉呼了口气,身上却已没有任何力气,他站不直身体,便只有任由自己尽显疲态,靠在身后的门上休息。 “不必了……郁紫,扶朕去常去的那间小竹屋吧……五年之前,朕与他的回忆,尽在那里……除此之外……再备些好酒……朕现在,只想在那里一个人静一静……” 宁紫玉虽说要郁紫扶着,可他却没等郁紫起身,只慢慢地扶着宫门,一步一步地向宫廊尽头挨过去。 郁紫望着他艰难离去的背影,眼神一瞬间,透着一些难过,可难过过后,他沉沉的眼中云翳万千,就像是忽然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 皇上,不要怨我,这样,对你,对他,更甚至是对您的整个天下,都好。 在宁紫玉看不见的地方,郁紫又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拜了下去,伏地,再也不起身。 第六十四章 “吱呀”一声,宁紫玉双手颤抖地,迟疑一下,才缓缓推开小竹屋的房门。 屋门老旧,在阳光的照射下,颇似有些支撑不住地轻摇了两下。空气中涤荡着细细的尘埃,阳光穿透,一拍一拍地影映着轻拂在地上的竹叶影子,看起来好不寂寞。 宁紫玉长袖低垂,指尖微露,他轻轻地用指腹拂过小屋内的一切陈设,细心地感觉它们的温度,就好似不知多么贪恋。他的步履很慢,眼神静眷,他一边用手拂过这一件件的物什,一边低眉下来,就像是在回忆着往事一般,浅浅地有一抹笑容浮上嘴边。 浮光暖生,静眷岁月。 屋角一块不大的地方上,摆放着一件白瓷竹纹的瓷器,成色晶莹剔透,纹样素雅简单,很是好看。宁紫玉的手轻拂过它的时候,不知怎的,脑中竟浮现五年前,邵夕刚刚住进这间屋子时,很是爱不释手地拿着它把玩的情景。 “怎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瓷器而已,怎般如此爱不释手?” 宁紫玉眼波流动,仿佛看见,五年前的他二人,竟好像穿越时空,就站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说着话。 “你不知,这天下斑斓绚丽的东西多得很,可我却只喜欢这最简单的一件,如若不是遇见了你,想必我也能过上那浪迹天涯,逍遥自在的生活。” “也许……我……本就不该遇见你……” 五年前的叶邵夕,说这话的表情,隐没在五年前的时光里,隐没在竹影一拍一拍拂动的阴影中。 隔着一些距离,隔着阳光下的尘埃,宁紫玉寂寂地看着五年前的邵夕与五年前的自己对话的情景,他想不通,那时,他们怎会一个骄横,一个忧愁,一个阴鸷,一个寂寞?后来,不知为何,宁紫玉看着看着,有一些很是晶莹湿润的东西,不由自主地便从他的眼眶里渐渐沁了出来,滚烫得厉害,几欲掉落。 他走了几步,指腹又沿着小屋正中央的方桌边缘轻轻拂过。 上好的红木方桌上,简简单单地,只摆放了一盏油尽灯枯的小油灯,宁紫玉怔怔地看着这盏油灯,看见它落了些灰尘,却禁不住出神。 “你若有折子要看,何必来我这里?我讨厌皇宫里那些装饰繁复的宫灯,让人看了眼花,只有这盏油灯。你堂堂太子,在如此昏暗的屋中批阅,也不怕伤了眼睛?” 五年前的叶邵夕,又好像穿越过时光层层阻隔,坐在了他的面前,却视五年后的自己如无物。 宁紫玉见状一阵感动,想伸出手去轻拂一下面前人的面庞,可好巧不巧,五年前的自己却突然出现,坐在了自己与那人之间,正好阻挡住了“他们”。 “本太子偏是要你来这里。叶邵夕,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本太子想来你这里便来你这里,想在你这里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说多余的话,插多余的嘴?!” 五年前的自己,是嚣张的,是跋扈的,是蛮横霸道,不讲道理的。 五年前的自己,也不知为何,经常拿着折子来邵夕这里批阅,宁紫玉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如今再看,他那时为的,也不过是能够多看这人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呵,不用太子殿下刻意提醒,我自然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五年前的叶邵夕苦笑,眉眼越发得冷了起来,看得五年后的宁紫玉,心脏绞碎了一般,痛苦得厉害。 “随你。” 五年前的叶邵夕一甩袖,颇为冷淡地走开了,好像是漠不关心,可谁知不过一会儿,那人手上又不知拿了个什么物什,走过来,为五年前的自己拔了拔灯芯,剪了剪灯花,好希望这焰火能更明亮一些,能让五年前的自己看得不那么的辛苦。 五年后的宁紫玉站在局外,看见这些,不由得笑了,笑里不知含混着多少常人无法理解的酸涩。他走了几步,又转过一处,长袖轻轻拂过,微微颤抖的指尖不由得停留在小屋内的床幔之上。床幔之后,五年前的故人,五年前的往事,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皮之下,一点点地沁上心头,令宁紫玉忍不住闭上眼睛。 “君赢冽的画像呢!?你偷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画像,你找错人了!” 这件事,发生在一年的冬天。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他一直珍藏的君赢冽的画像没由来得被盗,宁紫玉便将所有的错归罪于叶邵夕身上。 “啪”的一声,后来,五年前的自己,打了叶邵夕,扇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哼。不用装蒜,刚才已有人指证你午后曾进过我的书房,而那张画……也在你的竹屋被搜出来了,现在人赃并获,叶邵夕,我这回倒要看看,你要作何解释!” 五年前的自己,也不管那人愿不愿意,强行占有了叶邵夕。做到兴奋之处,还狠狠抓起他的长发,将他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咚”的一声按在床侧的围栏上,砸出很大的声响。 “叶邵夕,朕就把君赢冽的画像,吊在你的床头如何?让你的兄长也来看看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多么的低微可怜。你们兄弟二人,究竟是多么的不同!” “不,你不能!他不是我兄弟……不是!……” “能或不能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1 ?是你可以决定得么?你以为你决定得了什么?叶邵夕!” 五年前的邵夕是如何声泪俱下地乞求他,五年后的今天,被宁紫玉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肝肠寸断地看在了眼里。他穿越不了时空,他无能为力,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忍痛不落下泪来。 时空,时空,是那般得让人无力,有些情,他以为永远可以封存如酒,却不想,它终会随岁月消散。有些人,他以为永远可以陪伴身边,却不想,锦衾角枕上的缠绵依偎,终敌不过夜半惊醒后的仓惶寂寞。 这小竹屋内的每一个陈设,每一个物什,都有它们的故事,密密匝匝的情意,连缀着五年光阴,连缀着他与他之间的往事,他与他之间的故事。 宁紫玉几乎每走一步,每触摸到一件物什,五年前的他二人,都会慢慢浮现于空气中,慢慢浮现于自己的眼前。到最后,他走遍了这小小的房间,长袖也轻拂遍了这小小房间内的所有物什,以至于在这方狭小的竹屋之内,转身抬头,宁紫玉触目所及,到处都是五年前他二人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胸中抽痛得厉害,有那么一刻,不知今夕何夕。 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总以为时间还多得很,可以长久相对,无须太费脑筋仔细思考心中的那一丝丝悸动是什么,而今一旦离散,方知世事沧桑且苍茫,纵是身在咫尺,而心里,却也已是远过万水千山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往昔错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子也换不回的光阴和真情? “所思日遥远,形影互相悲。”宁紫玉忽然朗声诵来,闭上眼睛,却挡不住满眼的湿润与辛酸:“同心多异路,皓首难为期……五年已逝……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宁紫玉闭眼自问,长睫轻垂,他明知道自己不管如何问,这小竹屋内空无一人,他永远都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他哪怕就只是这样单纯地想象着问一问那人,也是好的。 那一剑,刺伤的,不仅仅只是宁紫玉的身体,更是他对那人真情未变的坚信。 “皇上……” 这厢,宁紫玉正想到情殇之处,那厢却听到有人敲门,敲门人的声音很是不安。 “皇上……时辰不早了,日渐西沉,皇上身上有伤,太医交代过,该尽早回去休息才是……” 皇上在这屋中不知待了多久,久到候命在屋外的郁紫,终也忍不住出声唤他,提醒他时候不早,是时候该回去休息,也是时候该回去换药了。 可谁知,出声之后的郁紫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宁紫玉的一句回答。他心下焦急,又担心皇上在屋内是否是身体不适,如今已昏了过去,所以便绞尽脑汁,想找好一个理由闯进屋去。 要知道,叶邵夕曾经住过的这所竹屋,五年了,皇上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去,包括他郁紫,包括陈青,包括所有要来打扫的侍官宫娥。 皇上一向是自己打扫,五年以来的每一日每一夜,从未间断过。他常常一边打扫一边自言自语,说:“邵夕,你生我的气,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所以离开了,我也知道。不过,只要是你的东西,你的家还在这里,有一天,你累了,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的。只要我日日打扫,我就一定能把你等回来,是不是?……” 类似这样的言语,郁紫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许多年来,他都不知道自己陪着皇上来过这里多少次,所以那个人的这些自言自语,自己就算不想听,也或多或少地都飘进了自己的耳中。他可以想象,皇上五年以来,是如何一个人在这间小竹屋内自问自答,借残灯斜照,在铜镜中不知道多少回看到自己自欺欺人的面孔,却依旧痴痴地不肯醒来。 如此,即便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之人,却仍旧忍不住为他的痴情而感伤不已。 “皇上……您没事吧?” 这又是许久过去,依旧不见屋中的那人答话,天光渐渐黑暗下来了,也不见点灯。 “臣死罪,心系皇上安危,这才不得不闯入屋中,还望皇上恕罪。” 郁紫推门进去之前,还是事先告了一声罪,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冒此大不敬之罪。 谁知,就在郁紫要推门进入的时候,竹屋深处,一道极轻极浅的声音缓缓传来。 “郁紫……给朕备些酒来吧……” 郁紫闻言一愣,担心道:“可是皇上现下伤势,实在不宜饮酒……” 谁知,屋内的那道声音闻言,却不管它,只道:“朕许久……都未痛饮过了,你看今夜月明风清,景色甚美,不妨一醉……” 郁紫知道他心下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事毕竟没有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不敢想象,如若有一天,陈青也与现如今的叶邵夕一样,对他一剑毫不留情地捅过来,他心里能否承受得住。 “皇上……是……臣这便去准备……”郁紫犹豫了犹豫,鼻腔里带着些酸涩,最后却还是应了一声,为宁紫玉下去备酒。 他备了些很烈的酒,正如他方才所想,皇上先下心下难过,旁人都安慰不得,也不知如何安慰,此时此刻,也许唯有烈酒,才能当一回他真正的知己,才能让他放下心中的所有包袱,毫不顾忌地大醉一回吧。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此时此刻,不怕他不醉,最怕的便是他散尽千金,也难买一醉吧。 郁紫不仅准备了宫中最烈的烈酒,还担心宁紫玉喝了这些烈酒,会不会身体不适,便也适当地备了些小菜。这些小菜清淡养胃,为怕宁紫玉喝多了太过难受,另外,他还备了一双玉箸,一些解酒的汤茶,一齐端到宁紫玉的面前。 “臣知道皇上现下心中不快,可不论如何不快,最要紧的,还是皇上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龙体,龙体安康,凡事才有希望。” 听罢这话的宁紫玉忽然一震,慢慢地从角落处的黑暗中抬起头来,这时,窗外的天空已完全黑了,月亮从云层中过早得探出头来,凄凄然的月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 “希望……” “是的……朕曾经也以为,只要朕义无反顾地继续等下去,朕与他之间,终究还是会有希望的……可如今看来,希望这二字,未免太过奢侈……强求不得……” “皇上!皇上何必如此想?”郁紫为他灰心丧气的语气不免激动,“叶邵夕就算再铁石心肠,终究也是人,也有人该有的感情,皇上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终究都是能看在眼里的!” “你要他如何看?你要朕如何做?”宁紫玉忽然大笑起来,从黑暗中步出,坐在小屋正中央的方桌前,执起酒樽,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不知道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2 ……纳兰迟诺都跟朕说了些什么……” “朕今后……只求他不要愈发恨朕……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宁紫玉摇头一直在笑,一杯接着一杯,毫不间断地将烈酒灌下肚去,也不管手中烈酒是多么的割喉辛辣。 “美酒盈樽,独自一人,浮生暂寄,梦中之身……” 宁紫玉一边不停地喝酒,一边喃喃地,站起来,步履略微有些不稳地走至窗边。许是心怀忧愁的人总是容易醉的,只见,他摇摇晃晃地对着天上的明月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表情很是惨淡地硬挤出一笑,随即,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皇上就是想要喝酒,这么个喝法,也实在不妥,微臣为皇上准备了一些小菜,皇上多少也吃一些吧……” “灯残月冷寒更彻,推门唯孤影。杯盘狼藉醉清樽,为问世间醒眼是何人。”谁知,宁紫玉听完他那番劝说,竟是全然都不买他的账,只自顾自地大笑着问,“明月啊明月,你来告诉朕,这世间清醒的,糊涂的,半清醒半糊涂的,究竟有几人呢?……” “如果当真有,那么我宁紫玉!朕!究竟算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呢……”宁紫玉一手拍着胸脯,许是拍得力气过于大了,震得他另一手中的美酒洒出了一些,溅落在地上,在月光的照射之中,很是清冷。 “皇上,这些菜皇上多少还是吃一些,否则一杯杯的烈酒下肚,皇上身上又有伤,怎么受得了……” 许是嫌一旁的郁紫说得烦了,薄醉中的宁紫玉竟一挥袖,将满桌子的小菜全部挥到地上,他听着盘盘碟碟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忽然就笑了,是十分开怀的那种大笑。 “郁紫!你我君臣数载,从未共饮过,今日,朕便准你一起与朕同饮,如何?!” “皇上……微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薄醉之后,宁紫玉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中气十足,似乎十分畅快,然而郁紫却知道,皇上表面上不论如何表现得多么畅快酣然,可内心,却是难过到了极点的。有道是,酒极则乱,悲极则乐,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这种难过痛苦他不知该如何表现,便只有用这种大笑大闹,不顾一切的方式,来纾解郁结于自己胸中的种种块垒了。 也许真是醉了,也许一点都未醉,也许皇上只是趁着酒兴,趁着醉意,不顾一切想大喝一场,大闹一场,只求图个痛快。郁紫想到后来,知道自己什么都为皇上做不了,如此,倒不妨陪着皇上大醉一场,任何事情都不管不顾地闹上他一闹了。 正当郁紫想通,要陪上他醉上一场的时候,一旁的宁紫玉却忽然安静下来,沉默了许久后,才道:“都说酒能破愁,醉能忘痛……可惜了如此烈的酒,只是酒入愁肠,欲要片刻淡忘,又如何有片刻淡忘……” 原来,试过之后才知道,喝酒,是喝进肚子里,而事,却在心里,这中间总好象隔着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 郁紫听罢此话,也不禁黯然下来,叹了口气,难得吐露心中之事,道:“天下的人都说皇上你冰冷无情,可依臣之见,这世间,就属皇上最多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宁紫玉落寞地低吟,仰头,又是一杯烈酒,痛快利落地一饮而尽,“呵……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物在克一物……” 他笑,再为自己满上一杯。 “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他执起酒樽,端到嘴边,却停住不饮,只是木然端坐。 端坐半晌后,郁紫借着月光,方见那人长长的睫毛忽然抖了抖,随即,一滴泪落进酒樽,激起酒樽中的涟漪层层荡漾。 许是酒精作祟,让再强势的人,都容易落泪。 “皇上……微臣,只希望皇上能保重龙体……” “呵呵……”宁紫玉摇头苦笑,“如今时势,谁能保重?纳兰迟诺步步紧逼,即便是朕,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造物弄人,命运天定。他宁紫玉如今,身后还保护着那么一个人,哪里有脆弱和保重的资格? “臣不明白,三日之前,在纳兰王府,那纳兰迟诺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才使得皇上这般郁郁不振?” 宁紫玉听了这话,只摇头,不说,看样子是不想让郁紫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他没头没尾地道:“郁紫,你可知……做人,如果不能由着自己的心的话,倒还不如圆月。一年总得那么一次,也许还能圆上一回……” 宁紫玉说完此话,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斟酒稽首,举杯邀月,身影历历,伫在风中。他笑了笑,随即仰头,竟是二话不说,一口便将樽中的烈酒尽数干掉,一滴不剩。 他此时或许已是醉得厉害了,手脚并不很灵活,只是意识,仍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而在这个天下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 “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宁紫玉说到这里,笑了,“也仅仅是你一人之事,旁人也许会同情,会嗟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你心里的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 郁紫听他这话听不明白,张嘴想问,却又被宁紫玉率先开口,带离话题。 “恩人之曲,古来有之,你可知,我也曾为那人写过一曲?” 宁紫玉真是醉了,明明谱曲作词,风雅之事,却笑得好生凄惨,好生寂寞。 “日日夜夜……皇上的葬玉筝,音色清亮悠韵,可传千里,微臣便是在家中,也是听得到的……” “……那你可记得那首小曲的唱词?” “臣……”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郁紫正要吟道,谁知,却被宁紫玉抢先一步,他沉默下来,细细听皇上暗藏在这首曲子里的真意。 朝与暮,思君归,古人有句诗作得甚好,说,思君如流水,何有穷时矣,郁紫听见皇上吟这句,就不由得想起,叶邵夕五年前,刚刚坠崖离去时候的事情。 佛经之中,有一种高香,名唤返生香。据说,即便是人死了,化为孤魂野鬼,只要是燃起这返生香,不管是死了多久的孤魂野鬼,都会闻着这返生香的香味,回到阳间,回到燃着这香的人身边。 皇上当初有词如此,想必,也是应了他的一种心境吧。 若是平时,宁紫玉每唱此曲之时,必有葬玉筝附曲为伴,然而今日,葬玉筝并不在他的手边,所以他吟了一句,颇感寂寞,便坐了下来,拿起一支玉箸,按着乐点,对着一旁的酒樽敲击起来。 酒樽当中清酒满杯,随玉箸的敲击而晃动,在月色之中发出好听的声音。 不多久,才又听他颇为孤寂地吟道:“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求,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3 。” 他真是醉了,醉得太厉害了,眼神涣散,毫无焦距,也不知所为何事。 “为君稽首”。郁紫回想,皇上当初,确实是为那个人求遍了神,拜遍了佛,只希望这世上当真有返生香,而那返生香的香气,确实也能引得叶邵夕还魂于阳。 然而烟丝袅袅,观音坐下,莲华消瘦,所求所愿不得应允,便是西天的如来佛祖,也难以顺他意愿,让那人重回自己身边。 月华轻垂,笼罩世间,淡淡的月华清清冷冷地笼罩过来的时候,只见那人,即便是偶有凝眸的片刻,也总有哀伤涌现于眉目之间。 清韵悠扬,宁紫玉的手下,白玉做的玉箸,一下一下,十分有序地敲击在金属制成的酒器上。酒器当中,还有那清透澄澈的美酒,随着他敲击的声音荡漾开来,一痕一痕地拍打在酒樽壁上,附和一般地,为他的小曲做乐。 只听,他又吟道:“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捻,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 这夜色很静了,只闻更鼓,只闻螀鸣,不闻其他。宁紫玉吟到这里,长睫轻颤,就像是很有震动:“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骢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 “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宁紫玉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那敲击的声音,清亮悦耳,不知为何,让人听来,竟如同水一般地一层层透着难过,沾湿了人的灵魂,悲得令人,也令宁紫玉本人更加无能为力。 他的精神,似乎也已随着此曲,陷入回忆,已经人戏不分,真假难辨,早就已经忘了旁人的存在。 郁紫知道,皇上是难过的,是悲伤的。同时,他也猜想,皇上难过悲伤的,怕是他蕴藏在此曲的真意,或许此生此世,都不能被叶邵夕听出来了。 有些痛,当真是痛得太过沉默。想说不能说,想言不能言,这便当真应了古人所说的一句话了——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 然而,讽刺的是,不知多少人都听出来了皇上蕴藏在此曲中的真意,然而唯独那个叶邵夕,却不能,也没有。 郁紫只出神一会儿,再回过神来,宁紫玉已吟到了下阙。 清冷的玉箸敲打在冰冷的酒樽上,他的声音被月光照射,也显得分外冷清,灰白得毫无生机:“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鹓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上阙怀人伤神,下阙睹物思情。宁紫玉到后来,想必已是醉得太深了,口齿也有些略略的不清,可他却一直吟一直吟,只希望自己的心声,能到达对方心里才好。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一曲吟完,这便已是昨梦前尘,尽呈眼底,怎能让人不悲伤呢? 郁紫能够理解他迫切想要心爱之人听到自己心声的愿望,可是皇上,难道你不知吗?如今在你面前的叶邵夕,已不是五年前的叶邵夕了,在你的面前,他已堵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任你如何做,如何说,对方都是听不见看不见的…… 徒存此愿,然而心曲却何处可诉? 五年时光,一首词曲,让郁紫终于明白,不管眼前的人是如何的冷漠无情,阴鸷霸道,在他内心深处,总有一处湿漉漉的温柔,为那人而留。 夜渐渐地深了,月上中天,宁紫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安静了下来。也许是肩胛之处的伤势过重,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酒力便也不如从前,所以没过许久,他吟着吟着嘴边的诗,也渐渐地醉了过去。 “皇上……您可知?人之感慨,大凡多情……也许你和那人之间,只有一世随缘,随缘一世,才能活得自在……” 郁紫叹惋完毕,眼看这一屋狼藉,便想要找人来收拾一下,他刚出屋,正准备去唤宫人来此,却不想一抬头,便碰见了一个人。 来人似乎在黑暗中伫立许久,没有说话,也不作声,看见郁紫,也并不惊奇。 月光西斜,终于将那人的面容照清。 郁紫冷笑,道:“想不到叶校尉还是这怀旧之人,口口声声说情分已尽,却还是会来到自己的故居一游?” “不过是来取些旧物罢了,不巧,若知道你们在此,我是断断不会来的。”叶邵夕闻言,也硬声。 “哼。”郁紫冷哼,“旧物?五年前的旧人都已不在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作甚?!” 叶邵夕听罢,脸色气得有些铁青,但他不想和宁紫玉身边的人有任何无谓的瓜葛与争吵,于是便一个利落转身,正准备离开,谁知,却又被郁紫唤住。 “叶校尉,你我做一个交易如何?” 郁紫不知什么时候竟已走到了他的面前,长袖一横,拦住他。 叶邵夕眯眼,像是在猜测他目的为何。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煜羡太后叶漪的尸首,其实我也不妨告诉你,叶漪的尸首便藏在你我脚下的映碧地宫,而关于映碧地宫的出入口,一共有三处。” 郁紫明显看到,在提到叶漪尸首的时候,面前的叶邵夕分明是轻震了一下,从来淡然冷漠的眸子很快看向他,不知夹杂了多少期待。 “皇帝寝宫,你的竹屋,与我的丞相府。” 郁紫说罢,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亮在叶邵夕眼前道:“这是开启映碧地宫的钥匙。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郁紫愿以向上人头担保,不仅助你找出叶漪尸首,并会帮你将叶漪的尸首运出皇宫,送离映碧!” 叶邵夕闻言大喜,眼前不禁一亮,但大喜过后,他仍是掩不住怀疑,看向眼前这人。 “你为何要帮我?你有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只要你离开皇上,并且终生都不得再踏入映碧半步!” 郁紫说得笃定,他相信,眼前这人,这一次,一定会答应。 第六十五章 郁紫没有撒谎,他说得不错。 映碧地宫,确实有三处入口,一是他五年前的竹屋,二是皇帝寝宫,三就是丞相府的书房。这是根据叶邵夕手上的地宫地图所判断的。 这日早晨,叶邵夕刚用过早膳,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4 ,却突然被门口侍奉的侍官拦了下来。 小侍官名叫杨瑞,原本不是叶邵夕宫中的奴才,是叶邵夕一日在回宫的路上带回来的。这杨瑞不知为何不受其他侍官待见,总是挨打,那天恰巧叶邵夕看见,便求了过来。 “刘大人,这是刚刚一个小侍官送来的信件,说是有重要的事,您看了便明白了。” 叶邵夕听罢,接过信件,皱了皱眉,问他来送信的人可是认识。 “回刘大人,奴才不认识,像是新来的奴才,眉眼生的很。” “那他有没有说,找我何事?” 叶邵夕这时在外人眼里,依然是煜羡来的使臣大人——“刘杳”。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多,也就身边那三三两两的一些人,再来,就是一些跟他一起“共过事”的老人了。 这宫里的“老人”已经很少了,侍官侍婢们也已换了一拨。尤其听说五年前,映碧先帝驾崩的时候,也曾活生生地陪葬了一批宠妃,侍卫和奴才,想来那些人中,也有自己所认识的旧人与挚友吧。 这皇宫,当真是一个冷漠又可怕的地方。再是金碧辉煌的外表,终是掩不住它其实是一个由哀哀白骨堆砌而成的事实。 叶邵夕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他想到皇宫,又不由想起宁紫玉,心中愈加烦闷起来。 墨水心很早之前,曾经问过他,是不是还对那人存有一丝丝的情。 叶邵夕当时不知道,答不出,可时至今日,他亲眼见到自己的知己,好友死于宁紫玉的剑下,这还叫他如何说得出,自己仍对宁紫玉存了那一丝丝的情呢? 叶邵夕心中的感情百转千回,何其复杂,别人不知道,只有他当事人最了解。日后,他并无太大的奢望,只希望自己的兄弟挚友,能远离宁紫玉,保得他们一生平安,叶邵夕今生便再无遗憾了。 不过,所幸他的兄弟中,除了大哥一人以外,其他的人都远在煜羡,招惹不到宁紫玉,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大哥,虽然身在映碧皇宫,但有君四王爷的保护,想来也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说到叶邵夕如今唯一担心的,便是当初那独闯皇宫,行刺宁紫玉未果的梁怡诗,也不知梁小姐如今怎么样了,他想,他当初救下了她,是想让她好好回煜羡,好好生活,再不要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叶邵夕想到这里,又忆起陈青有一日,曾跟他提起过梁小姐失踪一事,叶邵夕起初以为,一定是宁紫玉将人劫了去,可不到第三日,陈青却又跑过来告诉他,说没事,梁小姐已经寻着了,不日,他便会派人将她安全送回去。如此想来,梁小姐如今也该身在煜羡,正等着大哥回去。 叶邵夕这样思考着,这样信任着陈青,可不想,其实那陈青也对他撒了一个谎,如今那梁怡诗非但不在煜羡,反而是身陷纳兰王府,被人控制了心智,情况实在是岌岌可危。而陈青前些天,之所以会被困纳兰王府,想来也是想要单枪匹马,独闯王府,救那梁诗怡所致。 可谁想到,这件事到最后,赔上的,不仅会是一个梁诗怡,一个陈青,更可能会是一个宁紫玉,一个映碧,百万臣民,一家天下。 然而所有这些,叶邵夕却不知,想来宁紫玉也决计不会叫他知道,他现在盘算的,只是身边的一些人,一些兄弟便罢了。 叶邵夕盘算了一阵,却听身边的杨瑞提醒他道:“刘大人……这信……您是看还是不看啊……您若是不看,奴才为您私下处理了?……” “啊,不,不必。”叶邵夕经跟前的杨瑞这么一叫,回过神来,“抱歉,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容易走神。” “刘大人可是累了?或是想吃什么?吩咐奴才一声,奴才即刻去办。” 闻言,叶邵夕只摇摇头,对他一笑,将手中的信件拆开,一抖展开那信纸,看见白净的檀宣纸上,只写了八个大字——“今夜子时,竹屋一叙。” 另外,落尾还写了一个小小的郁字。 见状,叶邵夕登时明了,想起那夜郁紫与他谈的那桩交易,心里不免激动,砰砰跳得厉害。 那还是五年前,他与纳兰迟诺到煜羡的时候,只远远地见过母亲一眼。那时的母亲被打入冷宫,身边没有一人照顾,他看了不知多伤心多心疼。 多想跪下喊上那人一声母亲,可奈何天不从人愿,后来,君四王爷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与母亲短暂的相聚时刻。他连一声“娘”都未曾喊出,就看见已有别人占据了自己的位置,上前揽住他的母亲,一口一个母后的叫了。 看到这些,想到这里,叶邵夕不是不难过,也并不是不心伤,可他也暗暗劝说自己,也许对于母亲来说,比起自己这个身为草民的儿子来说,君赢冽的王爷地位,更会让她欢心,也更值得她依靠。 后来,他把母亲的一切托付于君赢冽,带着自己腹中的胎儿,坠崖轻生。 再后来,他得知了母亲的死讯。 说不难过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再严重的打击都受过了,学会的便是慢慢接受。 可是他从未想过,如今还能再见到母亲。 哪怕,这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身,叶邵夕的心里的激动兴奋,寻常之人,怕是难以体会。 然而高兴过后,叶邵夕却冷静了一下头脑,心里又不免有些慌乱。 他转念一想,怕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不仅自己见不到母亲,更会害得郁紫性命不保,便只得硬生生地收了手里的信纸,小心折好,放入怀中紧紧一按,妥善保管。 “怎的?可是写了什么好事吗?刘大人怎般如此高兴?” “怎么?我的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吗?” 叶邵夕不知道,自己高兴与否,眼前这人是如何明了的。 “那如何能不知道?”杨瑞呵呵笑道,“刘大人在这映碧宫中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从未笑过,可如今看了这信,不仅笑了,神情里更是难得有了这一丝丝的生机,怎会让奴才看不出来?” 叶邵夕听罢,干咳了一声,转过脸去,硬下声音道:“我没有。” 杨瑞被他这样的反应更是逗得咯咯笑:“不瞒刘大人,我与大人也有一个相似的地方,您知道,在宫里,我们这些奴才总是难得一见亲人的。三年只有一次,奴才们得到恩准,可以回家探望。奴才们每到了那一日,都是高兴得不得了,那神情,如现在的刘大人一般相似呢。” 叶邵夕听罢微微一震,仿佛被人说中了心事一般,很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也不转回来头,看样子是有些不好意思。 “奴才每次回去,娘总会给奴才做一大堆的秋月糕,说是宫里吃不着,回家了,可要多吃些。” 叶邵夕一听这些,不禁来了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5 兴趣,连忙招呼那杨瑞进了屋来坐,为他沏了杯茶,命他坐下。 “奴才不敢,怎敢与大人同座。” “你我并未有什么不同,坐!” 叶邵夕冲他抬了抬下巴,拿起沏好的茶,推到他的面前。 那杨瑞见状,分外惶恐,连忙“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冲着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也不知怎么了。 “大人饶了奴才!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杨瑞在这宫中,活了好些年,从未有人对他这般亲切过。所以叶邵夕如今这态度,倒让杨瑞以为,他是不是错了什么错事,犯了大罪,惹得这位刘大人不快了,要变着法地整他。 “别怕……我只是想听听……听听你儿时的事,你的母亲,是怎样的感觉?她很是疼爱……你吗?是怎样的好?怎样的疼?” 叶邵夕的声音,分明是带了些急切,这也难怪,他从小并未受到过父母之爱,如今这般急切,也是人之常情。 “娘待奴才很好,不过奴才一旦做错事,便是又打又骂。罚奴才一个人站在门外,不许吃饭。” 叶邵夕闻言,轻轻地“啊”了一声,就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不过呀,不等一个时辰,娘便偷偷地拿着馒头包子出来,瞒着奴才的爹,送许多好吃的。” “你的娘,真是个好母亲。”叶邵夕说这话时候,轻轻感叹一声,淡淡笑了一笑,眸子里掩不住的全是羡慕。 “还有还有,刚刚奴才说到,每次回去,娘每次都给奴才做好多的秋月糕,说是这糕里放了好多的鸡蛋,料多,在宫里一定是吃不到的。”杨瑞说到这,眼中不禁有些湿润,像是想家了,声音也随之哽咽了起来,“奴才知道,这些都是娘连夜给奴才做的。要知道,这宫里什么没有,比秋月糕好吃的糕点数不胜数,奴才虽是下人,但主子心好,也不是没有打赏过,可是这宫中的所有糕点,即便加起来,也没有娘为奴才做的秋月糕好吃。” 叶邵夕听罢这些,闭眼,扶在桌角边缘的手,也不禁有些微微的颤抖。 叶邵夕想问自己的母亲,若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煜羡太后,若自己也不是那云阳山上的江湖侠盗,若是他们都身在寻常百姓之家,那么母亲是不是也会给自己,做好多好多的秋月糕?儿子做错了事,母亲是不是也会气得打骂为儿,事后,再给为儿送上一大堆的青菜佳肴? 叶邵夕可以肯定,即便只是普普通通的青菜白饭,在自己眼里,也一定是珍馐佳肴,无比美味的。 叶邵夕思绪到此,心情不由有些低落,他听后闭上眼睛,耳中一遍又一遍地飘过杨瑞与他说过的有关母亲的话,静静地,始终不发一言。 再后来,杨瑞跟他说了些什么,叶邵夕已完全不记得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想起了生前不能相认的母亲,又想起了死后自己不能陪伴在他身旁的那一个孩儿。他忽然觉得,原来这二十年间以来,自己始终都像一片落叶,辗转飘零,被风吹了来,又被风吹了去,至亲之人都一个个地离开了自己,娘走了,刘挽走了,就连自己唯一的一个亲生骨肉也离开了自己,天下之大,若是连一个值得自己留恋之人都不在世上,那他这样苦苦追寻下去,找寻下去,为的又是什么呢? “刘大人!刘大人!您可听到奴才说的话了?” 叶邵夕正这样黯然着,却忽然被一个清脆脆的声音唤回神智,他抬头一看,却见是那刚刚还在夸夸其谈的杨瑞。他见状,笑了一笑,忙掩饰尴尬,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奴才是说,轮值的侍官来换奴才了,奴才这就要退下去了。” “嗯。”叶邵夕嗯了一声,点头含笑,眸中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杨瑞见状,也不知为什么竟是心下一紧,突然给叶邵夕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才十分感动地说道:“奴才在宫里,从未遇到过如刘大人这般好的人,奴才下次再回去,一定要告知母亲,托她多做些秋月糕,给刘大人带进宫里来。” 谁知叶邵夕听罢,却突然苦笑了一声,道:“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在哪里,会飘到什么地方去,他是一个无家之人,没有牵挂,不知还能不能等到杨瑞下一次回家。 杨瑞看见他的表情,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大人心中,难道就没有什么牵挂吗?” “牵挂?”叶邵夕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缓了好久,才慢下声音道,就好像是回忆什么似的,“也许是有吧。不过这些‘也许’,毕竟也是曾经了。” “不说了,你下去吧。” 叶邵夕思绪至此,难掩心中悲切,他不想再谈下去,也不想再说下去,那个死去的孩子,是自己心上永远都难以愈合的伤口,不论岁月过去多久。那种与骨肉生生分离的痛苦,是叶邵夕今生仅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发过誓,他说过,他今后,再不会为人怀胎孕子,再不会为人承受那妇人之痛。 所幸,他在之前,也早已失去了再孕能力,这样一想,倒也巧合,顺了他的心意。 “是,奴才告退。” 杨瑞退下去之后,叶邵夕无心用饭,便掏出自己藏在胸中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反复看了又看。 晌午的时候墨水心来他这里做了一会儿,抱怨了一阵,说是那个君四王爷君赢冽就不该来映碧。他一直抱怨说这君四王爷一来,他家浩浩就只顾着兄弟之情,把他忘在一边,都不管了。 说话间还鼓着两个腮帮子,咬牙切齿地,看来很是幸福可爱。 叶邵夕看了,只笑,摇头道:“你与君六王爷两情相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满!不满!就是不满!!”墨水心跳脚,“我喜欢浩浩,刚开始只要他也喜欢我我就满足了!可是一旦两情相悦,想要的就更多!我想让他的眼睛只看着我,只想着我,一眼都不要看别人!!” “无理取闹。” “我哪有?!” “你就是有。” “那我问你!”墨水心一眼横向叶邵夕,口不择言地问,“那你以前喜欢那个狗杂种皇帝宁紫玉的时候,他和别人眉来眼去,你难道就不嫉妒?!你难道就不火大?!” 叶邵夕一听,突然不说话了,脸色阴沉下来。 墨水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捂住嘴,吐吐舌头,止不住地赔笑,一边赔笑一边还往后退,看样子是想要借机逃出这个让人窒息的房间。 “那啥……那啥……我还有点事,就先……就先走了啊……” 墨水心只留下这一句话,霎时便脚底抹油,逃得飞快,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叶邵夕一个人在房间,气不过,长袖一挥,泄愤似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6 的就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挥到地上,眼看着它们碎了一地。他决绝的眸子里映着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和由碎片之间缓缓流出来的水渍,冷冷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挨到子夜,月上树梢,整个映碧皇宫静得出奇。 叶邵夕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衫,以便自己能顺利融入夜色,不易被发现。 他好几次险险地躲过了夜巡的队伍,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形,隐藏呼吸,翩然的衣袂随着他挂在腰间的明紫玉坠翻过,点点紫华,穿梭于月夜之中。 腰间的那块明紫玉坠,是陈青送给他的,有了这枚玉坠,叶邵夕的寒症之疾得到了很好的治愈,最近也很少再犯了。陈青说,这枚玉坠是他的家传之物,半月的形状,傲龙的纹样,看起来很是气势逼人。 友人之物,叶邵夕自然是会好好珍藏,更别说这枚玉坠真的是有治愈寒疾的奇效,所以他便时常戴在身侧。 他总想找机会将此物还给陈青,但却总是没有机会。 那日,他听郁紫说陈青遇难,这些日子,却不知是怎么样了,等过一会儿见到了郁紫,可要问问他才好。 叶邵夕正这样想着,脚下运功如风,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了竹屋门前。 他推门进去,见屋里并没有点灯,以为自己是来早了,可谁知他刚踏入一步,还没有说一句话,就突然被人在身后拍了一拍肩。 叶邵夕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回身出招,可还不等他回过身去,一阵寒光却突然在黑暗中一闪而逝,等到他可以看清的时候,一把利剑就已横在自己的脖颈之间。 持剑之人由黑暗中走出来,门窗并没有关,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郁丞相。”叶邵夕眯了眯眼,皱住眉头,“我一直以为丞相是文臣,想不到身手也是这般了得。” 离得他这么近,都能不被人察觉,如此武功修为,怕是要比当初的自己,还要高上几分。 “呵,过奖,武功修为,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而用。若是五年前的叶校尉,郁紫只怕是会甘拜下风,可是面对如今的你,相信就是一个三流武人,都足够让叶校尉走不出这间屋子。” 郁紫说话的空当,眼睛瞄过叶邵夕腰间缀着的紫色光芒,他见状眸子一紧,瞬间流露出些狠厉的光芒。 “你七成功力,都已被后脊银针封住,若我今日想杀你,你断断不会活着出去。” “你如何得知,我的七成功力已经封住?” “呵,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我郁紫无法得知的事。”郁紫说话间,顿了顿,紧盯着叶邵夕的眸子,语气态度皆是恶狠狠的,“墨水心无论如何武功高强,可心机谋略毕竟只是常人,那一日我宴请于他,酒席间骗他说漏了嘴,这才得知你武功修为早已大劣于以往。” 墨水心虽有侠义之心,但说话做事,一向不经过大脑,若此事是他说了出去,也并不奇怪。叶邵夕想。 “哦?那么,郁丞相今日是要杀我?” 叶邵夕问完此话,他以为郁紫一定会很痛快地回答他一个“是”,可谁想,对方沉默了很久,既没回答不是,也并未将他脖间的利剑移走。 “若是郁丞相想杀我,那便来杀吧。”叶邵夕轻轻开口,低低叹了口气,很是满不在乎似的,“叶邵夕此生,生无可恋,也并没有任何牵挂,若能死在别人的剑下,不用再背负刘老先生的遗愿,如此轻松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牵挂?你说并没有任何牵挂?”郁紫有些吃惊,眼神瞄向他的小腹,“难道皇上没有告诉你,其实你已经……” “已经?已经什么?” 郁紫见他反应与态度,便知道宁紫玉并未将他怀有身孕一事告诉于他本人知晓,叶邵夕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任何牵挂,那么,如果当他得知自己已怀有身孕之时,眼前这个人,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是会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拼死也要保护下自己腹中之子?还是会冷笑着,再一次将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的小腹之中? 毕竟,连他本人都亲口说过,今生再不会为人怀胎孕子,再不会为人承受那妇人之痛! 毕竟,以叶邵夕这样决绝的性格,后者,不是没有可能。 郁紫有些好奇,突然很想知道。 他真想告诉叶邵夕本人知道,但后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想,这种事,或许还是由皇上亲口告诉他的好,又或许,等到那人的肚子一日一日地渐渐大了,再也瞒不住了,让他自己顺其自然知道比较好。 “我不杀你。”郁紫将剑放下,背过身去,“你知道的,皇上如今子息零落。在位五年,皇上身前一位皇子都没有。如若长此以往下去,无人继承大统,生乱是迟早的事。” 没错,叶邵夕身怀龙嗣,一剑杀他其实并不难,可难的是,除了叶邵夕,皇上还肯让谁为他孕育龙嗣? 如今映碧江山风雨飘摇,臣心不定,民心不稳,若再加上皇上无后,那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关于如何处置叶邵夕,郁紫想了很久,本来,他是想一剑直接杀了他,然而,若当真是一剑杀了他,龙嗣问题如何解决?郁紫想来想去,便只能想办法将叶邵夕送出宫中,自己再派人暗中保护,如此,等他诞下龙嗣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叶邵夕对于皇上的影响太大,不杀他,不足以平天下。 郁紫静下心来,如此反复思量,于是,便走下这么一步棋。 “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去劝他赶紧宠幸后宫,孕育龙嗣么?”叶邵夕在听罢郁紫的话后,冷笑道。 郁紫闻言,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叶邵夕的问题,反而是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反问:“你以为你劝,皇上就会同意么?你忘了当年,对待不爱之人的子嗣,皇上是如何做的?” 郁紫本意,是指当初柳茵等人,因为偷偷怀了陛下的子嗣,而被逼服药致疯一事。可奈何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叶邵夕登时便想起了宁紫玉当初在自己身上所做之事。 叶邵夕冷笑一声:“多谢丞相提醒,我不会忘记宁紫玉当初是如何待我的。” 郁紫听罢这些,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还说你对这个尘世没有任何牵挂,其实你对皇上这样深入骨髓的恨意,又何尝不是对这个尘世的一丝丝牵挂?你若当真已心如死灰,是连恨都没有的,叶校尉,你可明白?” “住口!他害我良多,叶邵夕如今孤单一人,就连至今骨肉也被他害得惨死于胎腹之中,你要我如何不恨他?!” “那说到底,其实不是恨,而是怨。” “怨侣,怨侣,若不是你对他心有所托,又何来怨?” “住口!住口!!”叶邵夕急了,“你如今跟我说这些,用意为何,倒不如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7 一剑杀了我来得痛快!!” 郁紫闻言,又是沉默了好久,就在叶邵夕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忽听身前的人低头喃喃地道:“若是我说的这些话,叶校尉真能听进去便好了,新的生命来之不易,到时,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才好。” “你什么意思?” “哦,不。”叶邵夕腹中之子,郁紫初时知道此事之时,只觉得万事不好,一心要除掉他为快,然而,仔细再一想,皇上如今这种状态,除了叶邵夕腹中之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任何后嗣了。如若现今冲动,当真一剑将他除去,岂不是坏了大事?因此郁紫现下,更希望叶邵夕能够保住腹中龙嗣才好。 “我没什么意思。只希望叶校尉今后,不管遇到何事,都能想想本相今天的话再做决定。” 叶邵夕闻言,冷笑一声,不再陪他乱兜圈子,而是直入主题,道:“映碧地宫入口在哪里?我要如何才能安全将太后尸身安全带离?” 叶邵夕会这么问也不奇怪,毕竟映碧地宫,皇室密道,在全天下那是出了名的机关密布,暗箭重重,想要活着进去,再活着出来,显然不是一件易事。 “我这里有一份地图。”郁紫说着,将自己藏于袖中的图纸掏出来,交给叶邵夕,“上面清清楚楚地标示着映碧地宫的所有机关,暗箭,与正确的进出方向。” 叶邵夕闻言,忙展开图纸,借着月光,凝眉一看,正好见到“皇帝寝宫”、“自己的竹屋”与“丞相府书斋”这三个地方用红色的朱砂点着记号。 “这三个记号,便是映碧地宫的出入口?” “是,你想要进去,便从你的竹屋进去,由我府上的书斋再逃出来,相府外,我已替你准备好了出逃用的马车,你出来之后,直奔西城而去,在那里我已提前和守卫的侍卫交代过,不会为难你。” “好。”叶邵夕点头,抱拳,“大恩不言谢。” 说罢,他便照着图上画的机关,走到自己的床后,微微将床与墙壁拉出了一些距离,伸手进去,摸索着按下了一个机关。随即,中央方桌下的一块地方,便有沉重的机括声响起,片刻之后,一方甚是黑暗的入口被缓缓开启,显现在二人眼前。 入口处,隐隐有楼梯蜿蜒向下,延伸进黑暗中去。 叶邵夕抄起桌上的小油灯,点燃灯芯,移开桌子,正要俯身下去,却被一旁的郁紫忽然拦了下来。 “叶校尉,你等等,我与你一同去。”叶邵夕挑挑眉。 “有我带路,会安全些,更何况,你手中有映碧地宫地图,若我不在身侧,由你随意誊抄了去,岂不是要坏事?” 叶邵夕点点头。 二人俯身进了地宫,郁紫在前,叶邵夕在后。而叶邵夕俯身进去之前,也并未忘记将方桌移回原位,以免被人所察觉。 只可惜,小小的方桌上,仍是少了一样东西。 那盏用过不知多少年的小油灯,曾经灯火摇曳,曾经灯芯融融,曾经不知多少岁月,陪伴宁紫玉走过一夜又一夜冰冷深寒的黑夜,承载着他二人的点滴回忆的小油灯,终还是被人携了走,被人带了去。 叶邵夕终是,连点滴回忆,都不肯给他剩下。 不知,若是宁紫玉如今没有身受重伤,没有因为昨日的酒醉而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他此刻,是否来得及阻止?然而,万事都不得谋算,即便是神机妙算如郁紫,他这一步棋,之于宁紫玉,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 无人得知。 映碧皇家地宫,气势恢宏,规模巨大,机关密布千变万化,步步落脚,须慎之又慎,否则一个不慎,便要一命呜呼。 叶邵夕一侧身,堪堪躲过斜射而来的暗器,感觉自己的脸颊疼了疼。他抬手,轻轻擦拭一下,但见自己的手背上有些轻微的血痕,他知道自己被射伤了。 郁紫见状道:“你应该庆幸,此处机关并没有淬着毒物,你我再走一阵,只要进了正殿,可就不是普通箭矢这么简单的了。” 叶邵夕皱了皱眉。 “正殿周围机关密布,布防甚严,在那里,不仅每一样暗器都淬着毒物,更甚至,你每一步,只要落步错了丝毫,都可能引发漫天遍地的暗箭与毒镖。而你娘,煜羡太后叶漪的尸首,便在那里。” 叶邵夕听罢,心中忽然犹如重鼓敲击,狠狠敲了一下,很是不安和兴奋。 “那,那我们快些。”叶邵夕不由得有些心急。 二人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地宫正殿。映碧地宫的正殿呈方圆形,墙壁上面净是错落大小不一致的洞口。细细的洞口处,有淬着毒物的箭头伸出来,在黑暗中,闪着幽蓝寒冷的光芒。 叶邵夕看这架势,倒真有些箭在弦上,此时不发,更待何时的感觉了。 “小心脚下。” 郁紫走着,还不忘回头叮嘱:“你站住原地,不要动,我先去解除机关。” 说着,他抄走叶邵夕手上的小油灯,也顺手一扯,拽走他腰间紫玉,道:“借此玉一用。” 叶邵夕拦他不及,也由他去,反正这玉佩是陈青的,迟早也要由郁紫还于陈青,如今,不正是一个好机会? 想罢,他大声问:“丞相前些日子说陈青遇难,不知陈青现今如何了?” 郁紫此时在距离稍远的地方,正小心翼翼地要将自己手上的半珏置于机关解除处。半天过去,只听黑暗中突然“咔”的一声,半珏紫玉被放在一个圆月形的机括中,随即,整个正殿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更甚至,墙壁上待机而动的千万支冷箭,也慢慢收回入墙壁之中,被什么东西堵住。 此时看起来,这一面面的墙壁,倒真如寻常墙壁没什么不同了,真不敢想象,它方才有那般漫天漫地,有如星罗阵似的机关。 突然接触光亮,叶邵夕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他抬手挡了挡,但见这地宫正殿的前方,摆放的,是映碧历来先祖皇帝的一块块牌位。而正殿西侧,则躺了一口灵柩,紫檀香木所制而成,他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口灵柩,心中忽然被像什么敲重了一样,眼中,不过片刻便湿润起来。 “过去吧。躺在那口灵柩中的,正是你日日思念的亲人。” “我……” 叶邵夕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哑得厉害,有些抖,根本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另外,你所担心的陈青,已经没事了。有人拼死救下了他,他现在很好,在家中休养。” 只可惜,陈青仍在昏迷之中。 这后一句,郁紫倒是没有再说。而他嘴中所说的那个“有人”,也并未言明是宁紫玉。 “我……” 至亲之人就在身畔,他只需要再走几步便够得到,然而这个时候的叶邵夕,却不知为什么,忽然胆怯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8 了,根本无法再向前迈那么小小的几步。 “你不是一直想见她么?如今就在眼前,怎么反而突然胆怯了?” “我……” 面对郁紫的质问,叶邵夕不知怎的,却是一句都答不上来,他嘴唇有些抖,面色苍白,神色茫然,就像忽然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你若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皇上若是发现此事,你以为你还顺利逃得出去么?!” “好,好……” 郁紫声音一厉,叶邵夕这才回神,闻言,他颇有些跌跌撞撞地迈步过去,快走到灵柩前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反而脚下一滑,险些跌出一跤。 “小心!”郁紫见状,忙惊呼出一声,他真担心叶邵夕无意中落了龙胎。 “无,无碍……”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叶邵夕伸手扶住了灵柩的边缘,这才免去那一跤之险。 紫檀香木的灵柩并未阖棺,所以叶邵夕一眼望去,便能看见煜羡太后——叶漪的尸首。 精雕细刻的紫檀灵柩中,十分安详宁静地安眠着一位女性尸身。这尸身,凤冠华服,明黄锦衣,眉若含烟,唇若涂脂,虽然这女子看上去已上了些年纪,但仍旧不影响她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倾城之美。 说是倾城,未免夸张,但想必由叶邵夕看来,眼前的这人,就算披头乱发,就算衣衫破烂,不论怎样,却都是美的吧。 “娘……” 叶邵夕不知缓了多久,才敢怯怯地喊出这么一声,他手伸上前去,颇有些颤抖地握住棺木中人的手,久久地,都不愿放开。 见状,郁紫在一旁好心解释道,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叶漪尸身之所以可以保存五年完好不腐,正是因为她的身上,佩戴了一枚玉。这枚玉,寒性极强,阴气极盛,玉石呈龙纹,乃为明紫之色。” 镇国紫玉,本来就是一块阴阳玉。那玉石,数月之前,被宁紫玉一刀斩断,一枚阳玉,托陈青转交给了叶邵夕,而剩下的半珏阴玉,便被皇上,亲手佩戴在了叶邵夕的母亲——叶漪的尸身之上。 本来,镇国紫玉并未被破坏的时候,乃被供奉于列位先祖皇帝的牌位之前,阴阳玉平衡阴阳,叶漪尸身因为被放置于正殿之中,受了这镇国紫玉之惠,因此才能长长久久地保持尸身不化,容颜不腐。 想必,皇上当初有此安排,将一敌国国母的尸首安置于这列位先祖皇帝安眠的正殿之中,本意,也是要叶漪保持千年不化万年不腐的尸身吧。 因为他知道,叶邵夕终有一日,会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知道,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叶邵夕开心。他知道,叶邵夕的天下,只有自己才能扛得住,一个人扛着,扛得再苦,他也不会叫一声辛苦,他很满足。 再后来,镇国紫玉被当今皇上一刀斩断,怕就是连皇上如此人物,也觉得愧对先祖,无颜再将剩下这半珏阴玉置于先祖灵前,所以所幸便将剩下的这半珏阴玉,佩戴在叶漪的身上了。 郁紫想到这里,再看叶邵夕,见他不知何时,已跪在灵柩之前,嘴中反反复复地说着“孩儿不孝”了。 只听,他道:“娘……邵夕……来接你了……娘等了孩儿二十余年,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母子分开……” “他煜羡的皇帝不能,君赢冽不能,宁紫玉不能,谁也不能……” 叶邵夕说着,眼眶便不由地红了,却忍着不落下泪来。 “孩儿从此,有娘陪伴身边,便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冰冷的手指,紧闭的双眸,和那安然沉睡的高贵容颜,郁紫明白,就算是曾经权倾一时的煜羡太后叶漪,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也不过是个被老天爷玩弄了的可怜人。 曾经,她报仇心切,疯狂地报复着煜羡君氏的每一个人,而煜羡君氏皇权,也给了她一个作为女人,作为儿女,最悲惨最可悲的结局。 少时,叶漪与自己的生母叶曼殊生生分离,不能相认。 如今,却又是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叶邵夕天各一方,阴阳相隔,不能聚首。 更甚至是她临死前的那一瞬,都没等到叶邵夕亲口唤自己一声母亲,都没等到分隔了二十余年的亲生骨肉与自己相认。 郁紫想,若他是叶漪,怕也是会恨透了煜羡王朝,只怕穷其一生,也会疯狂报复的吧。而她疯狂报复的下场,便是如今,躺在这个精雕细琢的木棺中,浑身冰凉,再也睁不开眼睛。 若是叶漪泉下有知,魂魄仍在,怕也是会想伸手轻轻抚摸一下,这个跪在自己灵柩之前的亲生骨肉吧。 “叶校尉,时间不早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将太后的尸身运出去。”郁紫话毕,又不忘提醒道,“我在外面的马车上,准备了一套寻常农妇的外衫,你之后不要忘记为太后换上,这样才不显眼,以便你们能够顺利通过各个关卡的盘查。” 叶邵夕独闯江湖多年,也不是那种做事不分轻重缓急之人,他现在虽然心情悲切,但也明白,当务之急,是要如何逃脱出这个戒备森严的皇宫,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儿女情长。 “太后身上佩戴了极寒之玉,得到护佑,所以没有腐气,面色也并不惨白,这样看去,也只不过像是个正在昏睡中的寻常人。所以,若是有人将你拦下,盘查问起,你便说这是你的母亲,生了重病,如今尚在昏迷之中。” 叶邵夕重新站了起来,“嗯”了一声,双手伸出,将木棺中叶漪的尸体横抱起来,望了郁紫一眼,意思是可以走了。 郁紫对他点了一点头,又按刚才的原路,将扣在正殿前的半弯明紫玉佩拿了出来,还给叶邵夕,解除机关。 瞬间,正殿中的灯火悉数灭掉,周围的墙壁响起了机括之声,叶邵夕凝神看去,竟看见刚刚还隐藏在壁内的幽蓝箭头,也缓缓地探出头来,呈现出戒备森严的状态。 叶邵夕还来不及赞叹,就被郁紫喊了一声快走,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郁紫拽住的袖子猛地一拉,这才堪堪躲过对面墙壁斜射而来的利箭。 “正殿右门就要关闭,这地宫,从外面是打得开,从里面,却是万万打不开的。你若现在不快些,到时候被关在里面了,被乱箭射死,都是没有人再理你的。” 叶邵夕点了一下头,二话不说,抱紧叶漪的尸身就往正殿的石门外急急走去,他此刻虽然怀有身孕,但毕竟是江湖中人,又是男子,只是急走几步并不成问题。 二人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刚出石门,就听见那石门忽然“咚”的一声迅速落下,震得整个地宫都跟着摇了三摇,激起脚下的尘埃飞扬。 石门落下的刹那,叶邵夕背倚石门,甚是清晰地听见石门内漫天漫地的箭雨顿时急射而出,擦出了无数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69 声破空而来的箭鸣,听来甚是刺耳。 叶邵夕被这阵仗吓了好大一跳,有些瞠目结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对郁紫道:“这映碧地宫,与其他宫殿,可真是不同。” “那是自然,你可知,设计这所地宫之人,相传乃是世外第一高人——天机子。” “天机子?”叶邵夕惊讶,“相传,当初就是这位天机子参透天机,补算时命,为映碧先皇求得一子,便是宁紫玉?!可这毕竟只是民间传说。” “是不是民间传说还有待商榷。”郁紫说罢,停了停,才道,“我也从未见过那天机道人,只是有人说是真,有人说是假,至于这座地宫到底是不是那天机道人所为,却是语焉不详的了。” 叶邵夕闻言,只“嗯”了一声,过后又想起一事,问道:“刚刚你问我借了玉佩去解除机关,可是,这枚玉配乃是陈青所赠,怎会那般恰巧,就能解除正殿之内的重重机关呢?” 郁紫听罢,稍有片刻默不作声,不过一会儿,才听他敷衍叶邵夕道:“陈青的家传玉佩,我当然知道。陈家先祖乃为映碧开国功勋,就算是有一把这样解除机关的玉佩,也是理所当然。” 叶邵夕听了,点了点头,觉得也是这么个理。 “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之后,郁紫又催促叶邵夕。他二人的黑暗的地宫中徐徐而进,小心翼翼地落脚,放步,不知过了多久,才总算走出这黑暗的地道。 踏上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叶邵夕明显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郁紫,不知按了一个什么机关,他二人身前的石门竟缓缓地开了,露出了一室的书架和藏书。 “这是我丞相府的书房,马车在后门等着,你快随我来。” 郁紫和叶邵夕没敢耽搁,从书房出来,便直奔后门,找到了那辆一直等着的马车与车夫。 “这是我府上的车夫,把守城门的几个侍卫是认得他的,由他将你们送出京城,会安全些。”郁紫对叶邵夕交代道。 叶邵夕闻言,一点头,也不敢迟疑,赶忙将自己的母亲放在马车之中安置好,找到了郁紫刚刚所说的那一身普通农妇的衣衫,给自己的母亲换好,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郁丞相,大恩不言谢。” “不必,你我各取所需而已。只是以后,若我也有求于叶校尉之时,希望叶校尉,不要那么快拒绝。” “一定。” 叶邵夕这时,哪里知道,郁紫此话本就是话中有话,暗里给他下套,故意先求得他的满口承诺,却奸猾狡诈地并不言明内容。 这个时候,天已隐隐地要亮了,叶邵夕抬头望了望,见天光一线处,已隐有一丝光芒挣扎着要破茧而出,一切都是全新的,就如现在的他。 他突然感觉有些刺眼,便抬手挡了挡,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车内叶漪的手指,他轻轻唤了一声“娘”,禁不住又握紧了一些。 不久,只听马车外的车夫驾了一声,摇摇晃晃的马车沿着京畿御道,缓缓驶离。 第六十六章 丞相府的马夫只送他们出了西城,便和叶邵夕告别。 “大人,小人便送您到这里。出了城之后,远水解不了近渴,丞相多有力所不能及之处,还请大人一路保重,万事小心。” “多谢兄台相送。” 叶邵夕闻言,也是对他一抱拳,大恩大德,除了言谢之外便也说不出来其他。 “这马车,马车上的干粮,权当丞相为大人的践行之礼,还望大人出了这西城,一直向东,莫要回头才好。” 叶邵夕知道,这小厮的意思,无外乎是劝他既然出了这映碧皇城,那么一辈子都不要回来。至于宁紫玉,自然是一辈子都相见无期才好。 “还望兄台回去之后转告你家丞相。说我刘杳既然出了这映碧,就从未想过有一天回来。莫要说是我自己主动回来,就是你家丞相派人来请我,我刘杳也决计不会再踏入这映碧一步!” “那自然是好!大人放心,小人自是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丞相知道。” “如此甚好。” 叶邵夕听罢点了点头,又一抱拳,目送那小厮离开之后,坐上了驾车的位置,随即便驾了一声,一抖缰绳,准备驱车离去。 京畿栈道,黄土漫漫,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直通天际尽头,周围游子旅人来去匆匆,都如身边过客,就这么擦肩而过,和他,和他们,终其一生,都再不会相见。 那么,从今之后,他与宁紫玉,他与他之间的许多“过去”,许多“过不去”,也如这般,擦肩而过后,便再不回归?…… 他是怎样爱过他的,他是怎样恨过他的,他与他之间的千般恩怨,万般纠葛,皆会因为他今日的一走了之,而画下一个完完整整的休止符。叶邵夕想到这里,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地一紧,一摇一颠的马车忽然在长长的青石道路上停了下来。 天际尽头,缓缓有一排鸿雁,从他的头顶飞过,发出悲啼的长鸣。 黎明前的微风带着些凉意,徐徐地由叶邵夕鬓边的发丝拂过。春寒料峭,微寒的气息中晨风摇过树枝,吹拂出吱呀吱呀,甚是干枯灰败的响声。 回头望去,身后宫影重重,高大雄伟的殿身云遮雾绕地半掩在清晨的烟雾之中,叶邵夕怔怔望着,不知怎的,眼中忽然一阵湿润,这眼前的景物,竟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 微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他那夹杂着丝丝银色的长发,发丝拂起来,拂过他的耳边。马儿在他身前喷着响鼻,不安地踢蹬着前肢,有那么一瞬间,身前的往事,身后的宫殿,让他觉得瞻之在前,却忽焉在后。 良久过去,才见叶邵夕终于执起缰绳,攥紧手指,却僵住一般,久久不动。 凋敝过去,盛开繁华。那一段悲哀而又凄惶的年月,曾几何时,他曾占据了他生命的重中之重,然而,随着岁月流逝,生命一点一点地在奔波之中耗尽,俯仰之间余下的,也仅剩下清冷的哀伤。 此生虽有尽,恨似影随身。其实有时间想想,过去的事,早已烟消云散,势难回头,又何须苦苦痴缠。古来,多少撕心裂肺的情爱故事,到最后,不过都是漫不经心的收场。当年的承诺,回首再看,不过是对他二人年少轻狂撒下的谎言。自己没有错,而倘若站在宁紫玉的立场仔细想想,他又有哪里错了? 春来秋往,花开花落,看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他累了。累得他不想再汲汲奔走于喧闹的红尘陌上,随波逐流;累得他亦不想苦苦地执着于当初的情事究竟是谁对谁错,用力爱恨。 如今,他只想做一个简单无为的人,不谈抱负志向,只盼能重回故地,寻到那方静僻之地,好生安葬他娘的尸骨,然后再静静守着那一方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0 墓土,守着湛湛时光,了却残生。 而此时,“离开”,无疑便是最好的选择。放了自己,也放过他。 是爱?抑或是恨?其实身旁许多人都曾问过叶邵夕,究竟对宁紫玉还有没有情?是否心中早已空无一物,已将他放下? 其实,现在想来,有情又如何,无情又怎样?宁紫玉当年,曾用“林熠铭”的名字骗去了他的一生情感,而他的一腔爱恨,亦早已在昔日的一幕一幕的决然转身中付诸东流。 一个人,既然他骗过你第一次,就会骗你第二次,第三次。 宁紫玉是个演戏的行家好手,若不是他演技精湛,入木三分,当初的自己,又怎会轻易卸下心房,供他玩弄于鼓掌之上? 说他叶邵夕胆小也好,怯弱也罢,往昔种种,他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遍。 不知是谁说过,所有的往事都有一重一重的门,也许虚掩,也许深闭,但不论怎样,也都只属于曾经。而对于曾经,任何一次留恋的回首,都太有可能让自己再次万劫不复。 是的,叶邵夕怕了,他真的很怕。他怕再次经历那样一场粉身碎骨的爱恨,他知道,如今的他,再也承受不住。 叶邵夕思绪浑然,想到这里,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地,狠下声音喊了一声“驾”,驱车向前,却浑然不觉自己眼中的泪水已淌下来,溅湿了马车前的轼木。 马车一摇一颠,承载着他的思绪,他的寂寞,缰绳在他的手中,渐渐地沿着青石官道,驶向天边。 这个时候,天已慢慢地亮了,太阳探出头来,照向这里,给那远远驶离的马车镀上了一层稍纵即逝的光华,再徐徐隐没,难以抓住。 “邵夕,你信我……苍天为证,大地为媒,我林熠铭在此发誓,此生此世,绝不有负于卿……” “邵夕,你信我……” 曾经的誓言,恍若纱帐,柔柔地将行车于青石官道上叶邵夕缓缓包裹住。相思相念,犹如烟云,弥漫于整个映碧宫殿的上空,在岁月袅袅的韵律中痴痴诉说,慢慢流淌,久久萦绕。 而如今,驱车向前叶邵夕也许不知道的是,今后,任凭红尘如何万象丛生,哪怕世事如何支离破碎,这些誓言,却仍被另外一个人痴心不改地守候一世,碧海青天。 远处,天地尽头的一线光芒在挣扎一番后,终于跃出地平线,升于上空。 令人意外的是,天亮以后,叶邵夕本以为宁紫玉一定会调兵前来追赶于他,然而,事实上是,映碧的那一日,天空格外清澈,景色依旧美好,城镇,街角,院落,黛瓦白墙,炊烟袅袅,一切,安静得无半点尘埃的动荡。 叶邵夕看到这些不由安心,知道宁紫玉或许并无为难郁紫,然而他安心之余,不知为何,又生出些细微的失落。 也许,不论自己在不在那人身边,对于他来说,总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这样也好。 想到这里,叶邵夕不由得闭了闭眼,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抬头看看,见头顶上方已旭日当空,整个天空也已大亮了起来,便心知自己已赶了不少的路,想到前方的驿站处补充一些水源和干粮。 马车一摇一颠地在石板道上轻晃着,木制的辕轮轧过空气中一浮一荡的尘埃。漫天的阳光穿透云层,浅浅地轻照着马车辕轮经轧过后的痕迹,在地上铺了一层暖暖的金。 叶邵夕又赶了一些路,路途之中,他时不时地回头撩起车帘,望一望马车当中“正在熟睡”的母亲,心中不由得浮上来这许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暖意。 南柯一梦,萍踪过往,看来,上天还是待他不薄,虽让他失去了甚多,可如今,他唯一想要的“温暖”却已然回到身边。叶邵夕想罢,忍不住抿了抿唇,轻微地笑了笑。 原来,活了这么多年,他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弄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朝暮风景,春秋岁序,苍茫的时光一年迭沓过一年,这些年里,独自一人赏花开,独自一人看日落,世间纵有千种风景,万种风情,也只映得到他一双眸子深处。他太孤单了,所以他自始至终想要的,也不过只是要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而已。 如今,不得相认多年的母亲回到自己身边,叶邵夕心里,还是甚觉安慰的。 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后无追兵,叶邵夕的脚步也就不由得放慢了一些,一边赏景,一边行车赶路,当然也有的时候,他会任自己的脑子开些小岔,回忆一下自己这些年里自己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路,感叹一下沧海桑田,须臾而已。 不知又行了多久,叶邵夕终于出了安邑京城,守在城门口的侍卫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只简单询问了两句,便放他们通过。 出了安邑京城,叶邵夕一路向东行去。他并没有忘记当初答应刘杳的事,找到他娘的尸骨之后,将他们一家人合葬在一处。 叶邵夕想着想着,经过一些规模颇小的驿站,补充了干粮和水源,临近黄昏的时候,终于到了一座小镇的城门之前。 小镇名唤“晴安镇”,一个极度富有朝气与阳光的名字,叶邵夕一字一顿地念出高高地悬挂于城头上的匾字,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失落的心情,也跟着这三个极富暖意与惬意的名字,渐渐地开朗起来。 “人间萍客……人间萍客……”叶邵夕语毕笑笑,一遍又一遍地将“人间萍客”四字咀嚼一番,仿佛被吸引住了似的,再无法向前挪动一分,“人生在世,谁不是浮萍,谁不是在漂泊,纵是位高权重又怎样?纵是家财万贯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这千载时光中的匆匆过客?不留一丝痕迹……人间萍客,人间萍客……起得好,好名字!” 叶邵夕心生感叹,嘴中便忍不住随之赞叹出声,谁知他刚嗟叹完毕,忽听背后就有一道女子声音悠悠传来,很是优雅贵气:“难得有知音前来,人间萍客,人间萍客,试问,红尘之中,有哪一个能够逃脱辗转飘零的宿命呢?……” “而漂泊世间,更换容颜的,又何止是一个一个命薄的红颜佳丽,还有你我,还有岁月,还有那行走在权力之巅的许多帝王将相……古往今来,王侯将相,佳人红颜,匆匆过客……” 身后的女子,不知是何人,声音听起来虽然年轻,但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却分外沉重。而这声音沉重之余,叶邵夕也同样在其中听得出一份超脱红尘,淡泊宁静的沧桑滋味来。 她究竟有多大年纪,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将世间的一切看得如此透彻,才能将世间诸事,都归结在一个“飘萍”二字上。 叶邵夕想罢,眼神随着心思转头向后看去,却不想,被眼前之人大大惊了一跳。 这分明是故人!! 叶邵夕由于过于震惊,只呆愣当场,好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1 半天唤不出那女子的名讳。 ……苏缨…… 虽是故人,但并不熟识,想当年,这名女子因为种种原因,确实也对他为难不少,如今不知怎的,她竟成了这般模样,流落民间,落魄至此,叶邵夕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奴家名唤苏容,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不知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只见,来人一副普通的村妇打扮,发髻低挽,没有一钗一簪,而她满头乌发,也只于一个简简单单的碎花方巾轻轻挽住。她的鬓旁几缕发丝,松松散散地轻垂下来,在偶尔吹来的清风中轻拂。 “苏容?……” 来人似乎是没认出他来,看他的眼神清亮,神情真挚,温婉含蓄,像蓄着水一般,对着叶邵夕微笑。 也是,自己如今这幅面容,头发已白,面具覆脸,早已不复当年仗剑饮酒,年少轻狂的模样,谁还能认得出来呢? 叶邵夕怔怔的,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说什么。他注意到,五年之后,眼前的女子已不似五年前那般娇柔妩媚,她现如今衣衫朴素,妆容干净,仿佛剪去繁复枝节的白莲一般,简单如初,回归本真。 叶邵夕忍不住在心中唤她的名字,他没想到,五年的时间,竟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到如此地步。 想当年,在他刚刚见到苏缨之时,这小女子,还是纳兰王府上的一名侍婢。那时,苏缨因为爱慕纳兰迟诺,对自己很有敌意。后来,苏缨被纳兰迟诺送进皇宫,敬献于先皇。不出所料,苏缨因为自己绝伦的美貌与敏锐的才思,一入宫,便深受先皇隆宠,晋升为妃,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而若要说到苏缨,便有一人,不得不提。 周亦,这是一个埋藏在自己心中,永不能忘掉的名字。周亦,也是唯一一个自己亲下杀手解决掉的兄弟。叶邵夕想到此,禁不住心头一颤,微微有些疼痛,他按紧胸前的衣衫。 当年,周亦对纳兰王府中的苏缨一见倾心,再见爱慕,之后便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而正因为这情根深种,与他出生入死,相伴多年的周亦,才会在最后,听信于苏缨挑拨,背叛了他,也背叛了他云阳山上的一干兄弟,转身投靠于宁紫玉帐下。 苏缨因为对他不满,对他充满敌意,蓄意挑拨,也是人之常情,叶邵夕无话可说。然而真正让叶邵夕失望的,却是周亦。想来相伴十几载的兄弟情义,却仍比不过一个女子对他的一个要求,一句话语来得重要,这多少让叶邵夕觉得心中空落,难以接受。 原来这世间一切,所谓情爱义,到头来,都莫如水中倒影,镜花水月,并不真实。 叶邵夕想到这里,不禁摇头,有些失笑,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自己眼前的女子。 如果说五年前的苏缨,是一个娇媚绝伦,敢爱敢恨到极致的女子,那么如今,她便是褪去了一切浮华的素然白莲,纯净,安详,虽已被沧桑染上了些许颜色,但风华更胜当年。 苏缨?苏容?…… 叶邵夕想不到,五年已逝,与自己一样改名换姓的,居然会是这个曾经对自己抱有很大敌意的女子,他也同样想不到,明明是同一个人,五年之前,五年之后,却可以谈吐,气质,言辞,这般判若两人。 而眼前的女子,分明是没有认出自己,她上前,很是热络地与自己打着招呼,问自己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又想要到何处去。 叶邵夕道:“刘杳。”他想了想,琢磨一番,才道,“此次是从京都安邑前来,母亲病重,昏迷不醒,我们要回故地去。” “故地?可是家乡?”苏容问。 “嗯。”叶邵夕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她,忽然记得自己五年前离别之时,眼前女子该已是先皇后妃,身受隆宠,不知为何才会沦落至这般境地。 “晴安镇的官道上,高楼林立,那么多客栈,不知客官为何偏偏会选择奴家这里?” 苏容一边说,一边就要将他迎进去,叶邵夕抬手挡了挡,示意她不急,便先将马车中状似沉睡的妇人抱了出来,很是客气地道了声:“劳烦姑娘带路。” 苏容微笑,这才将他们带到了客栈二楼内一个写着“来时如露,去时如电”的客房中。 叶邵夕看到这袭题字,不由地挑了挑眉,心下觉得十分特别,他将怀中妇人抱进房中安置妥当以后,不禁问在身前带路的苏容道:“为何这客房名字如此特别,与其他客栈很是不一样。” “所谓名字,不过是个意境。人生短短数十载,可不就是来时朝露,去时如电么?就当你总以为时间还很长,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很多事之时,你的生命,却在这个时候已奄奄一息,去日无多。” 叶邵夕听罢一震,以为眼前之人看出了他娘身上的异状,心下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却听眼前的人又道:“虽并不精通,但我多少还是懂些医术,以前住在官宦人家,明争暗斗,早就习以为常,若是自己不懂些医术以求自保,只怕今日,就再也没有一个叫苏容的女子站在你的面前。刚才暗观老夫人面色,怕早已是病入膏肓,难以回天,苏容说这些,给了客官这么一个房间住,就是想要开解客官,人生一世,来如朝露,去似微尘。有道是来如朝露不多时,去似春梦无觅处。客官可要看开,切莫太过挂怀。有朝一日,怕是年纪轻轻如客官,也要随水东流,无奈光阴,融为灰烬。” 苏容说罢,眉眼微微一低,声音突然黯然下来。 “苏容失言。” “不。”叶邵夕一听,便知道她并没看出其中奥秘,便不禁松了一口气,“多谢姑娘。” “客官不必拘谨。你看看我这客栈内便知,投宿的客人只有你一个,生意萧条的很。” 苏容笑笑,明明说着愁眉苦脸的话,脸上却不见半分愁苦。好似是这样,她倒乐得逍遥,清闲得自在。叶邵夕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始有些羡慕她。 “除刚刚那家上房之外,我为这家客栈里的所有房间都题了小字。” 苏容带他转遍了这家客栈内的所有房间。 “这间是‘缘分长短,刹那芳华’,而这一间是‘萍踪浪迹,苍茫遗世’,最左边那一间是‘放逐天涯,随遇而安’,最右面那一间是‘行云流水,难遂人愿’……” “姑娘题名,一向如此特别?” “也不是特别,只是这天下间,有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罢了。既然我店名取为人间萍客,那么这客栈内的所有房间上所题的小字,多多少少也都和店名脱不了干系。” 叶邵夕听罢笑:“那什么样的人该住什么样的房间?” 苏容答:“感叹男女之情,离散分聚者,自然是该住这间‘缘分长短,刹那芳华’;而游学在外,不得归家,却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2 日日倍受乡情煎熬者,该住这间‘萍踪浪迹,苍茫遗世’;至于你,刘公子,自然是该住这间‘行云流水,难遂人愿’。” “哦?为何?” “你莫要奇怪,开客栈这些年,奴家看过太多来往商客游子,因此这看人的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准。奴家猜想,刘公子一生所愿,不过也是想过一种行云流水的日子,奈何天意不遂,难以如愿。然否?” 叶邵夕闻言,动了动嘴唇,却再也难以答出什么。 苏容见气氛有些尴尬,适时一笑,忙转移话题道:“奴家请各位客官住店,有时自然是看人,为他们各自安排合适居所,然而生意罢了,哪有那么多合适的?公子莫往心里去。” 叶邵夕也尽量勾了勾嘴唇,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二人边说边转,有一句没一句的,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苏容在说,叶邵夕在听,而到最后,苏容带他来到了一间角落处的房间后,眼前的女子忽然停了下来,脚步不动,也不再那么多话了。 “公子请看,这间小屋的题字。”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苏容一字一字地道。 叶邵夕抬头,顺着这一行小字看下去,竟也是大怔,瞬间便被那字里行间所写出的情景所吸引。 “共有晨昏,炊烟四季,慢慢老去。” 男耕女织,晨昏与共,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山野清风清脆婉转的莺啼声中,守着所爱之人,为他升起炊烟,为他补衣缝扣,与他一起守着一段冷暖交织的光阴,慢慢老去。而想必所爱之人的目光,也会温和地一直追随着自己,不离不弃。 看到这十二个字的瞬间,叶邵夕的脑中,马上就浮出这样一个画面。 画面之中,那样一个温婉的妻子,那样一个温柔的丈夫,或许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蹦蹦跳跳,追逐着花丛中的彩蝶嬉戏的孩子。那个孩子穿着的,可以是一袭大红的小肚兜,可以是一双活泼可爱的小虎头鞋,更可以是扎着两个翘楞楞的小羊角辫,随着他的跑动,一上一下,甚是活泼地跳动着。 一想起画面中那孩子很有可能所穿的那双虎头鞋,叶邵夕登时心中一痛,差点站不稳。还好一旁的苏容眼尖,见他不对,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立马上前来扶住他,这才免得他没有脚下一软,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刘公子,你怎么了?” “……无碍……”叶邵夕喘了好半天,才能按着胸口回话,“……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哦?什么往事?” “共有晨昏,炊烟四季,慢慢老去。”叶邵夕慢慢地念出房间门口的那一行题字,语气突然有些黯然,“我想,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们也许……还有一个孩子……” “是……应该有的吧……”苏容闻言,语气也随之轻了起来,好似也在感叹,“相爱之人,终是会诞下只属于二人的子嗣……” “嗯……”叶邵夕闻言,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便不再说话。 “也许突然这么说,会有些冒昧……”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苏容开口,“刘公子你……可是曾失去过自己的亲生孩子?……” 叶邵夕听罢,十分震惊地转过头来,对上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若不是失去过亲子,一般人,是不会有像你这样的反应的,刘公子,你很爱自己的孩子,作为女子,我很羡慕你的妻子。如若当爱一个人,就会想为他诞下孩子。就会想让他与自己的血脉,生生不息地在这时光中蔓延繁栖,想要为自己与他,留下深刻爱过的证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苏容静静地望着他,缓缓地道,“世上的甜言蜜语何止万千,可人们却说,最难实现的,便是这一件。这样的许诺,一许,便是一生,一辈子,任谁都反悔不得。” 苏容说着说着,不知为何,眼里便又沁满水来,她一眨眼,眼泪落下来,滴落在地板上,溅出四散的形状。 “往昔之事,你也切莫挂怀,我很羡慕那个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就算孩子没了,但你如此看重你与她之间的那个孩子,她该是心满意足的。而你们沉眠在地下的孩子,也该是心满意足,没有遗憾的……能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一定很高兴……” 苏容这么安慰着叶邵夕,她推测叶邵夕的故事一定是负了哪位女子,负了这位女子和他所诞下孩子。 可谁想,叶邵夕真正的故事,与她推测的正好相反。 “会吗?……” 叶邵夕摇头苦笑,似乎是再也无意于这个话题多久,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何必多想呢?”苏容猜出他的意思,便扶他转身下楼,想他风尘仆仆,也该是赶了一天的路,必定饥肠辘辘,也该是时候准备一些饭食。 “人生一世,得过且过,谁都会犯错误,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何必将自己逼得那般紧迫?” “呵……多谢姑娘安慰。” 他虽言语恭敬,态度端正,看来好似是接受了苏容的安慰,但苏容看得出,眼前的这位男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一定是较真儿到了极点的。爱与恨,想必在这人心里,都会很极端。 “公子要吃些什么?我去做。” 苏容将叶邵夕扶到一楼的大堂坐下,为了缓解气氛,转移话题道。 “你一个客栈老板,竟要你亲自下厨?” 叶邵夕倒也配合她,无意再继续那种苦闷话题。 “这些年来,来我这里住店的毕竟人少,比不得正街前那些光鲜亮丽的客栈,而我也不愿意招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怕他带来了市井俗气,乱了我这方清静之地。” “原来如此……那便请姑娘弄些简单的来,足以果腹便可。”叶邵夕回她一笑。 不多时,苏容备好了饭食,四碟小菜,一盘牛肉干,一盅各种鲜菇野菜熬制的山菜汤,端到叶邵夕面前来。 她拿出酒杯,来到叶邵夕面前,为他斟满,道:“时光匆匆,其实苏容常想,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前不明白,可是现在苏容却明白了。” “能够与心爱之人举案齐眉,晨昏共度,白头偕老,便是几生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 叶邵夕听罢此话,忽然一震,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出神地发话道:“……姑娘这番言语,不知为何,让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 “哦?是什么样的人?” 说来,苏容并不是那墨守成规之人,她见叶邵夕即便美味在前,也愁眉不展,无心饭食的模样,便轻叹一声,坐到他的对面来。 二人聊了许久,这时,天已是黑了,一弯月亮高高挂在夜空,周身没有一颗星子,看起来分外孤单。 “我的那位故友,身份并不高,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3 是一位青楼中的妓子。”叶邵夕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慢慢接上方才的话,缓缓道,“姑娘不知,我与他初识之时,他便是像姑娘如今一般为我斟酒,然后轻轻地道,说其实这辈子,我们想要的都很简单,无非是每一日醒来都有人陪伴,有事想做,和有所期待。” “姑娘如今,便让我想起了他……” “那他人呢?”苏容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问,只是看见身旁之人一脸落寞的表情,话一出口,已来不及后悔。 “死了。他为人所杀,死得不明不白,我到如今都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那人活生生地扼断颈脉而亡。” 一旁的苏容一听这话,便知道事中经过并不简单,似乎很有故事,然而,这毕竟是他人的私事,本人若无意提起,她也便不好多问。 “过往云烟,好比镜花水月,爱亦苦,恨更痛,何须为难自己,对往事过于耿耿于怀?” “姑娘不懂,那位故人,对在下来说,不仅是亲朋,更是知己。此生,能懂能体恤在下之人,唯他一人而已。” 苏容听罢这话,微微侧首一看,见身旁之人眼神清亮,态度坚定,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住嘴不言。不知过了多久,又不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方开口道:“人生之梦大梦未醒,只因怨怼戏谑之情未断,对于往事,你如此耿耿于怀,最终只会害了你自己,并伤了你真正深藏心中的那个人。” 叶邵夕听罢,张嘴刚想反驳,却听苏容声音悠悠的,抢在他的前头,道:“你可知,我有一好友,曾经荣华富贵,身在皇宫,贵为皇妃,曾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可她却一点都不快乐。”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看来,在这天下间,有些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别人谁都抢不走,而不是你的,你即便拼尽所有,也终是得不到一丝一毫。” 叶邵夕闻言,心中一动,知道面前的苏容,似乎是要倾诉她自己的故事,他就再也不敢插话。 “昔时,我那好友也曾深爱过一人。那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为皇朝王爷,常人自然是高攀不起。可我那好友,偏偏心高气傲,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再加上她从小又在王府当差,和那王爷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以为这王爷必是自己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可再后来,王府又来了一名姓叶的男子。王爷不过和他萍水相逢,却待他极好,我那好友见了,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于是便记恨上了那名姓叶的男子。” 苏容娓娓地道来,静静的声音,在黑夜中,犹如一汪泉水温吞流淌,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徐徐地诉说往事,诉说进了叶邵夕的心坎里。 “我那好友处处刁难于那名姓叶的男子,想来,也是女子的嫉妒心在作祟吧……” 苏容说到这里,呵呵地笑了几声,安静下来之后,便再也笑不出来。 “那后来呢?”叶邵夕小心翼翼地问,似是不敢惊动于她,声音轻轻的。 “后来?”苏容听罢,抬眉笑着反问,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里,渐渐有些破碎:“后来,因为政治目的,我那好友,被自己深爱之人亲手送进皇宫去侍奉先皇。” 叶邵夕听罢,心中一震,他不相信纳兰王爷会做出此等之事,然而,看着面前褪去尘埃,静静诉说故事的苏容,却由不得他不信。 这个时候,叶邵夕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话来劝慰于她,便只能闭口不言。 “那姓叶的男子,有一位兄弟姓周,品行极好。如今看来,我的那位好友,千不该万不该的便是因为嫉妒,挑拨他兄弟俩拔剑相向,害的那位姓周的公子丢了性命。” 苏容这么一说,叶邵夕一下就想起了周亦,他明白周亦对苏容的情深意重,想必,若是周亦泉下有知,知道苏容直到如今都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也该是欣慰的。 于是,他回道:“既然是为了心爱之人,想必那位姓周的公子也是心甘情愿,能够为心爱之人而赴黄泉,想必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苏容闻言,回以一笑,不置可否,继续又道:“也许是老天有眼,人善人恶终有报应,后来先皇驾崩,我那好友失去了最安全无虞的护身符,新皇登基,一纸令下,皇宫后妃一律人殉,都要被活埋。” “世间还有如此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君王?” 苏容摇摇头:“也许所有人都认为他惨无人道,没有人性,当然那时我的好友也是这么想,可如今看来,却并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你可知,他杀尽天下人,屠尽天下人,只是为了逼一人现身。” “当时映碧皇宫人殉的消息不胫而走,诸国得知,引起很大轰动,天下一时间骂声皆起,新皇却依然我行我素,充耳不闻。我时常想,若在这世间,我也能得一人,愿为我义无反顾,背对着世间所有的谩骂斥责,充耳不闻地走到我身边,该有多好。” 面对这苏容的欣然向往,可谁知,叶邵夕却很是冰冷地扣了一盆冷水:“可在这世间,就是有些人,是演戏一贯的好手,愚弄世人,愚弄天下,看着别人被他耍得团团转,是这种人一贯的乐趣,谁若是真信了,才是这世间最蠢之人。” 苏容听他如此作答,笑了一笑,不理,继续道:“不过,还好,人殉那天,我的好友得一人搭救,逃了出来,此后便躲在一处村庄,和搭救自己的那人一起,经营起了小生意。”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搭救自己好友的那人一样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平平实实的庄稼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有条不紊,淡泊美好。” 苏容静静地说着,含着笑意的眼神融在一旁的烛火中,神情都迷离了,随着灯光摇曳。 “不求浓烈相守,只盼淡淡相依。如今能有如此田园宁静的生活,想来,对我的那位好友来说,也是一个好的归宿。” 二人正说着,忽听远处静静的天空之中,有一道道悠远的筝声传来,这筝声清亮空灵,飘渺孤寂,饱含感情。仿佛弄筝者一直在借筝诉说,但却从未有人,愿意为他驻足一听,分享心中感情。 “葬玉筝。”苏容听罢一愣,后又对叶邵夕解释道,“这是葬玉筝的音色,清亮空灵,能传千里之远,为当世至宝。” “葬玉筝……唯当今君王御用,想必这弄筝之人,便是他了。”苏容低语,试着分析道。 他二人听了一会儿,谁都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想必是从这筝声的第二小节起,忽然有人应声唱和了起来,飘渺悠远的,传进叶邵夕的耳里。 叶邵夕本以为,宁紫玉想必是运用了内力,才将自己的歌声传到如此之远,然而他却不知,不要说宁紫玉本就没有如斯本事,就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4 算是他有,他如今身受重伤,两臂几乎要废掉,又如何有这能耐千里传音,只为一曲? 叶邵夕错过的这些小细节,他本人没在意,而苏容身为女子,身上没有半点修为,更加不会知道。她能懂得的,想必只有弹琴之人的这一番心境,与那一番唱词了。 至于那唱词,苏容后来又闭目仔细听了好大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摇头失笑着,叹息道:“想不到那暴戾无道的宁紫玉,也能写出这般唱词,真是出乎意料……” 说罢,又突然转头面向叶邵夕。 “你细细听来,可能听出这唱词中,蕴含了什么样的真意?”苏容笑着问他。 叶邵夕被她问得不由地噎了一下,这才赶紧闭目细听,隐隐约约听出那曲子中,是这样唱的。 其中上阙为:“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求,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捻,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骢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 “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全曲到了下阕,渡过一个起承转合,曲调逐渐悲伤寥落了起来。只听,身在远方的那人又唱道:“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鹓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直到全曲结束,筝声当中最后一个尾音被轻轻勾起,落下,重归寂静,叶邵夕都没有听出这首曲子中有任何深意。 “只是一般的闺人怨曲而已,哪有其他深意。”这和他之前在映碧皇宫中听到的唱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动,当然,就更不可能有其他深意。 谁知苏容却摇摇头,似乎很不赞同他:“直到今天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世间上,还会有这样的曲子,让人听完了,却只管出神,心内还在默默记诵……说到底,是你没有用心听吧,否则,怎会不知?……” 苏容叹息似的几句话,不知怎的,让叶邵夕忽然心中一震,蓦地就想起在他第一次听到这首词曲时,君赢浩对他所说的几句话。 君赢浩那时也是这样说他。 “说到底,是你没有用心地听这首琴吧。否则,你怎么会弄不明白它其中的真意。” 他们几人,怎会不约而同地对自己说出一样的话,叶邵夕搞不懂,也不想去搞懂,反正宁紫玉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不关自己的事了,何必再想。 “不知他是要将此曲唱给何人听。”苏容笑道,转头面对叶邵夕,“如若是我,只盼能得一有心人若此,便是此生无憾了。” 如月光流水般的筝声告一段落,叶邵夕闻言,正要说什么,忽听门扉之外,流水潺潺,似是有人乘月划桨而来,停驻在这家客栈之外。 晴安镇与安邑不同,西南两方临水,是一座沿水域而发达起来的小城,叶邵夕今晨出了安邑之后,便一直向东走,来到这晴安镇,走到的正是官道陆地。 他虽然走得是官道,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注意到晴安镇西南环水的地理特点。而恰巧苏容的这间客栈,坐北朝南,正门临路,后门绕水,风景恰是宜人。 叶邵夕打听过,晴安镇沿着的这条河,名为窈水,河面很宽,放眼望去,倒是有一条江的宽度,很是美丽浩瀚。 传说,只要有情的男子,摇桨划船,沿着这方窈水逆流而上,将自己心中的情意,以藏头减字的方式,将情歌唱给自己喜爱的女子听,二人便一定就能两情相悦,结定终生。 叶邵夕以为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一定不会有人信的,可谁想,窈水河上,真有人摇桨涉水而来,停在苏容的客栈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那人好像过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涩涩地唱出第一句,开头第一个词是一个“思念”的“思”字。 淳朴的山歌歌声悠扬,曲调婉转,再加上唱歌的这人声音浑厚,低扬悦耳,听起来便别有一番风味。 叶邵夕转头望去,但见眼前的苏容,忽然面露赧色,双颊泛红,一副情窦初开,纯情小儿女的样态。 屋外的男子又开口,唱出第二句,叶邵夕听得清,这第二句的首字,是一个“容”字,正是眼前苏容的名讳。 全曲一共五句,淳朴的山歌,一句一句地被屋外的男子深情款款地唱出来,皎洁的月华从难以关紧的门缝中流泻进来,照射在苏容泛红的脸颊边。叶邵夕看得出,眼前的女子,也为这首情歌,为屋外唱情歌的男子而心动。 之后的三、四、五句的首字,叶邵夕注意到,分别是“妹”、“难”、“堪”。藏头减字,五句山歌首字相联,最后只汇集为五个字:思容妹难堪。 叶邵夕心中感动,不知说什么是好,只缓缓地将这五个字念了出来。思容妹难堪,思容妹难堪,这是如何的情意,在河中央的男子心中串了数串,打成结,方才汇成这短短五个字的情意。 “藏头减字,以歌传情的方式是这个镇子里的传统,刘二哥说,他从今以后,都只会唱给我一个人听。”不知过了多久,苏容忽然开口道。 “不光是晴安镇,据说在映碧的好些地方,男女之间,都沿袭着这样的古老习惯。以求神灵保佑,能相伴终生。” “他曾救过我一命。”苏容后来又说,“是他将奄奄一息的我救了回来,为我把脉求药,开方治病,最后又资助我银两,开起了这间小客栈。” 苏容说到这里,叶邵夕突然想起苏容刚刚说自己的故事时,曾提起过自己就在要被人殉的前一刻,为好心人士所救,而想那好心人士,必就是门外的那个男子。 “他是大夫?”叶邵夕好奇。 “不,刘二哥以种田为生,只是一名普通的庄稼汉,然而,因他的父亲祖父都在这村里做过村医,所以治病救人的医术,多少知晓一些。” “那你们二人是?……”叶邵夕本以为,这二人早已拜过了天地,结成了连理。 “起初我以为,刘二哥之所以救我,必定是对我有所企图,想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5 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然而五年了,他从未对我有过一丝越轨行为,不仅如此,他还天天划桨摇船,顺着窈水逆流而上,为我歌唱。他答应我,只要我一天不点头,不同意,他必定不会逼我。” “世间能有如此男子,你当可以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他。” 然而,苏容却面露难色,似乎十分苦恼。 “你不知,我昔时,曾在大户人家做过小妾,如今的我,怎配得上他?” “他若当真爱你,必定不会介意这些,你何必自寻烦恼。” 听了叶邵夕的劝说,苏容似乎略有些释怀,笑了笑,起身去开了后门,面露赧色地招门外的男子进客栈来坐。 男子见状,咧开嘴,十分爽朗地摸着后脑勺唤了一声容妹,将小桨停靠岸边,跳下船,进客栈里来坐。 他一进门,看到叶邵夕,“哎哟”了一声,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容妹,你若有客人,我便不来打扰了。免得不好。” 男子要走,苏容想要留他,但由于羞涩,便始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硬生生地拉住他的袖口一角,不好意思地微微侧着头,垂着睫道:“刚来,就要走么?不坐坐?” 叶邵夕见他二人这样,自觉多余,便站起来,抱了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这位小哥不必介怀,我正好觉得屋里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叶邵夕说罢,推开正门走了出去,正好他想一睹这晴安镇的夜景,不知流水绕孤村,夜阑珊,缺月挂疏桐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见状,苏容对他示以歉意一笑,叶邵夕回以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出了客栈之后,他先是去马厩绕了一圈,看了看一直陪伴于左右的马儿,拍了拍它的背脊,捋了捋它的鬃毛,喂了它些稻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着道:“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也能同苏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看来,天下人都各自有各自的幸福,唯有我,要与你一起相伴终老了。” 果然江湖之人,命中注定,能够同生共死的,只有马儿。 叶邵夕笑笑,想罢,拍着那马儿的背好一会儿。而这刚刚还安静吃草的马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吃着吃着稻草,忽然仰起头来啼鸣一声,就好像在回答叶邵夕方才的自言自语一般。 叶邵夕见状,笑了,感谢似的抚了抚它的鬃毛,便没再说话。 月夜已深,一轮缺月,映衬着天上的孤星几点,有细碎的星光,深深地铺到湖畔芦苇丛的尽头。几许螀鸣,恰到好处地将这月华浮动的深夜点缀,一切,静谧美好到了极点。 马厩里待了一会儿,叶邵夕便觉得有些闷了,他拿起缰绳,将那马从马厩中牵了出来,陪自己一起在月光下漫步,来到一方西南处的窈水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邵夕突然想,是不是窈水之所以命名为窈水,就是出自古人的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语?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在窈水的芦苇丛畔寻了一处空地坐下,将低头正在寻着吃食的马儿栓到一边,兀自抬头赏月,十分惬意地任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清风吹来吹去,却不去管它,只一心体味这种已消失多年的逍遥生活。 天很凉,窈水畔的芦苇丛茂茂密密地长得很高,叶邵夕随手拔了一枝,拿在手中把玩。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远处,忽然飘荡而来一缕一缕的筝音,恁地空灵。唱词与之前完全相同。 叶邵夕知道,苏缨说对了,这琴声,正是葬玉筝所特有的音色,而弹奏这首曲子的弄琴者,想必就是远在映碧皇宫中的那人。 这个时候,叶邵夕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旋律他懂,日日夜夜流淌在耳边的曲调,叶邵夕就是想要不记住,也难。 弦筝弄月三两声,把酒吟风舞轻尘,犹见檐隐千霜树,不识当时梦里人。 不知怎的,叶邵夕脑中忽然就想起了这样的诗句。他静静听着流淌在空气中的琴声,再看着夜晚这样美的月色,不知是什么使然,竟随手从倚在一旁的银杏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来,放在唇边,应和着筝声一齐吹响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邵夕刚刚吹响竹叶的刹那,只觉得远方弹琴人的手指一抖,本来流畅的琴音就好似随着他内心的震动般一颤,在空气中突然停了一停,按部就班的曲调瞬时有些错乱。 还好没过多久,弹琴人又将曲调寻了回来,和着叶邵夕唇边吹响出的竹叶声,一起在苍茫而又温柔的夜空中流淌。 夜依旧是那般的安静而寂寞,冷落又漫长,空灵而又悠远的筝声与竹叶吹响出的声音缠绵缱绻地交织在一起,浮动着月光,不知为何,有种恍若隔世的孤寂与苍茫。 月夜下,寒螀蝉鸣,清风吹送,花茎摇摆,不知多少虫鸣,缱蕊,徜徉于他们这所筝、叶合奏中,深深地被打动,细看静水长流,静享浮世清欢,再也不愿走出来。 淡淡的月光如流水,淌过去;悠扬的筝声如天籁,泻下来。夜晚,薄薄的青雾浮起在整个晴安镇中。 不知过去多久,一曲完毕。 叶邵夕好不容易才平复好自己心中略为激动的情绪,觉得有些累了,便随手扔掉叶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牵起一旁还在吃草的马儿,要回客栈。 不远处,在晴安镇的一处的阁楼楼顶,有一袭淡紫色的影子,抚琴而坐。 他低眉,眼神只怔怔追逐着地面上那个牵着马匹,一点点由河边走向客栈的男子,任由自己金冠上的发带,于月夜下止不住地飞扬。 “皇上……您的伤……” “奏曲之时,力度过大,这下伤口再度裂开,这样用不了几次,恐怕您这双臂,是要废了……”身后有黑衣男子提醒他,看动作神态,听语气口吻,似是暗卫。 谁想,紫衣人影听后,却不理他,好像没听见,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突然吟道。 “离别沉吟几回顾,游丝梦断花枝悟,翻笑行人怨落花,落花又被春风误。也罢,从今往后,我只要能护你周全,也该是……心满意足了……” 而紫衣人满含伤感的叹息,最终也只能随着这清风徐徐,在漫无边际的夜空之中,被吹散地支离破碎,再也不见踪影。 第五卷: 第六十七章 第二日天亮之后,叶邵夕起身,想与苏容告别。 他梳洗之后下了楼去,但见大厅角落,坐了一对身穿黑衣黑靴,头戴斗笠黑纱的男女。他们低头喝着茶,看见叶邵夕下来,不抬头,也没作声,但空气中不知怎的,忽然弥漫出一丝不安的气氛。 苏容本不是习武之人,当然感觉不出这空气中的不正常,她看见叶邵夕这么早便下来,连忙迎上去,微笑着打招呼:“这么早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6 ?” 叶邵夕闻言,随口“嗯”了一声,他瞥见大厅角落那来路不明的二人,不禁皱紧眉宇。 苏容就是再怎么笨,也不会看不出叶邵夕突然冷凝下来的表情。她随着叶邵夕的视线望去,不禁问:“怎么了?这两个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邵夕闻言,摇摇头,说了声没什么,不想让她担心。 “今晨一早,天还未亮,这两个人便来了,说是走了许久的路,想来我这客栈歇息一下,顺便补充一些干粮和酒水。”苏容解释道。 叶邵夕闻言坐下,又对迎上来的苏容,转移话题道:“今日,刘某便要告辞了。昨晚叨扰,但听姑娘一席话,犹似知音之语,已然心满意足。” 他想,首先,自己还有未完成之事,没有时间在此地再做久留。其二,大厅角落的那二人,来路不明,身份不明,不得不防。想来苏容一介女子,毫无武功修为,该不会和江湖中人结怨。如果这二人当真有其他目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恐怕也只有自己了。如果多做停留,一旦在这里打起来,连累到苏容、刘二无辜人等,那罪过可就大了。 “今日便要走了么?”苏容闻言,不由有些不舍。 知道她的意思,叶邵夕不由地笑笑,不直接回答,倒是反问于她:“姑娘可还记得你这客栈的名字?人间萍客,人间萍客,姑娘既已题名如此,想必也是知晓,世相迷离,你我今日,可算是做了一回有缘人,如果缘分未断,料想他日,应该可以再见。” “苏容不会忘记,公子在苏容客栈之前吟的一首诗。” 叶邵夕闻言一笑,他知道苏容所指,是那首“浮萍漂泊本无根,相逢一笑君莫问。流云归去亦无痕,别尽相知天地寻。”的诗句。 “在下也不会忘记。”叶邵夕一笑道,站起身来,他下楼的时候,已然收拾好了行囊,背在肩上,刚刚与苏容交谈的空当,也出去准备好了马车,结了账,只剩下将自己的母亲抱出来妥善安置到马车中了。 而面对叶邵夕拿出来的银两,苏容说什么都不肯收,一直摇着头拒绝。 “出门在外,最需要银两的是你,至于我,开个客栈原为结交有缘之人。公子这银两,苏容万不能收。” “经营生意不易,苏姑娘,莫要推辞了。” “可是你一人护送你的母亲回故地,旅途艰辛,没有银两,便是寸步难行。我在这里,有刘二哥帮我打点一切,倒也是不头疼的,刘公子,重要的是,我担心你。” 苏容这一番话,让叶邵夕不禁眼眶一红,内心无比震动。 说真的,萍水相逢,聚散不定,尽是他乡之客,而他与苏容之间,又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昨夜抛心刻骨地长谈一回,便惹得眼前的小女子如此动情,真是不该。 “有姑娘一番话,刘杳此生足矣。” “人活一世,苏容无其他所求,唯希望,公子能够对自己好些,宽容些。”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苏容突然说。 闻言,只见叶邵夕淡淡一笑,回她,故作轻松地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的光阴,你我不过是跟岁月借了个躯壳,有什么可看不开,放不下的?” 苏容听了他这话,只觉得心里难受,但又不知再拿出什么话来劝慰他,末了,只能叹一口气,清清淡淡道一句:“刘公子,你可知,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你自己在心中修篱种菊,煮茶烹茗。你好好想想罢。” 叶邵夕闻言,很是感激地回以一笑,并没再多说什么,然而苏容却知道,这个人如若执拗起来,是硬到骨子里去的,没有任何人,任何话能够开解得了他。 后来,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这个时候,正好刘二前来寻找苏容,看见叶邵夕要走,知道是昨晚那位客官,便也挽留道:“公子怎么不多住几日,容妹与我说,你是她这些年来,难得一见可以倾心交谈的知己。” 叶邵夕闻言,微笑着摆摆手,婉拒二人的好意。 “不了,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 他后来很是强硬地将银两塞到苏容手中,再回到自己的客房,将母亲抱上马车,与他二人辞行。 正要离开的时候,叶邵夕看见角落处的那两名黑衣人,也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他们站起来,缓步走到柜台前,要去结账。 叶邵夕见状,心中登时有丝不好的预感,他离开,那二人竟也要跟着一齐离开,叶邵夕此时已能肯定,这二人的目标必是自己无疑! 他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便一抖缰绳驾了一声,也不待苏容再嘱咐一番,驾起马车便急急离去。 “刘公子——!等等!你我何日才能再见?!——” 苏容见状,连忙情急地追上去,冲着叶邵夕疾驰而去的背影大喊道。 然而,末了,叶邵夕终是未回她一句话,而她一个人张望的身影,也终被孤零零地淹没在飞起黄尘之中。 其实,叶邵夕并不是没有听见苏容对自己最后喊出的那句话,他只是故意不回答。 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嘱君千句也终须一散。 他不是不能够明白苏容心底的好意,他也同样能够了解,这样仓皇一聚又匆匆一散,对两个一见如故便意气相投的友人来说,是多么的难以割舍。却原来,世人都是这样,曾经习惯了漂浮的他二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向往一种与人相知相聚的安定。 如此说来,世间真的有太多难以言说的奇缘偶遇,被放逐在茫茫红尘之中,当真是每一分都有相逢,每一刻都有离散。这样,有时候,伫立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能被一个人偶然记起,时而惦念,心底竟也会涌出如斯莫名的感动。 叶邵夕在心里对苏容说有缘再见,然而他却想不到,再见之日,却是在那样一个对他来说,宛如晴天霹雳的日子。他也从未想到,再见之日,竟然会来得如此仓促如此之快,让人始料未及。 白日里的晴安镇,风景,阳光,亦如其名,山光明媚,水色秀丽。这倒是不偏不倚地印证了古人的一首诗了——青云眉黛秋波敛,尽晴安,山明水秀柳枝绵。 说到这晴安镇,有一种特殊的柳树,春季不发,夏芽不抽,偏生要将最好的年华开在这又冷又寒的冬秋季节,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不问结果的,正如这一树一树缠绵撩人的柳枝,正如那一道一道艳丽刺眼的阳光,无人过问为何它们只长在晴安照射于晴安,人们只要可以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便已经知足。 仔细想想,其实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生年不满百,何不乐为先,古人古句字字箴言劝说着人们为乐当及时,何苦空空蹉跎韶华流年。时过境迁,再回头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7 ,亦只剩下对命运无常的哀叹和无可奈何的悲伤,又是何必? 然而世上有些人,偏偏就是不理解这个道理,一生执拗,好比叶邵夕。 晴安镇中,四通八达的官道由上好的青石板岩铺砌而成。叶邵夕驾车行去,默默数着地上青石板岩行过的数量,心里多少有些恍惚。不知数到第几块,自己便要出了这映碧皇城了? 近在咫尺之时,笑自己犹豫不决太轻浅;转身离去之时,道自己太多情。多情,轻浅,两厢皆不要,说归去当真归去,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不是吗?而道自己太多情,人生,才会那般复杂。 叶邵夕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便笑了,不知是否是在笑自己。 出神没有多久,他驾着马车,终于来到晴安镇的城门。 叶邵夕“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抬头望,但见面前大红色的朱漆城门已有多处斑驳脱落,甚至来不及修补。这仿佛见证着时光,岁月,和那一场场流年带给他的心灵沧桑,叶邵夕想。 分明流年是这样安然无恙,而山石是如此毫发无伤,他却已不知,如今的叶邵夕,与五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的“江湖郎”相比,憔悴沧桑成何种模样了。 人在寂寞无助时最容易感伤,尤其是叶邵夕,他又怀有身孕,因此,神经不知又比平常人敏感纤细了几分,时常看一片落花蹁跹,望一片落叶跌落,便能生出许多感叹来。 偏偏他一心认为自己早已丧失孕子能力,因此,就算身体上有什么变化,也不甚在意。再加上,叶邵夕身中逆血之毒,这成为身体上的最大负荷。众人皆知,逆血毒一毒两代,不仅是叶邵夕,连他腹中胎儿都受到不小的影响,个头当然就比寻常人三四个月的胎儿,小了不少。 不过,叶邵夕就算再迟钝,但他到底不是瞎子,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下腹部的变化。 曾经肌理分明的地方如今被一片柔软取代,经常腹胀,腰酸,夜晚时不时地会抽筋盗汗,有时候走着走着,时常会没由来地一阵头晕目眩,要扶在一旁休息好一阵才能好。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没心思去问诊求医,便权当这是自己身体不好所致。 叶邵夕从不怀疑他人说话真假,许就是他这般简单,才惹得宁紫玉那般复杂多疑。想他如此简单,在这样熙攘不安的尘世之中,如何才能保护得了自己周全呢? 一如这冬末初春的风,柔媚入骨,撩人心怀,却也还是不免的让人滋生凉意。 出城门的时候,两边的守卫只粗粗盘查了一番,并没有过问什么其他,很轻易地便放叶邵夕出了城门。 映碧的栈道上,不乏商贩小铺,沿街叫卖的人,叶邵夕一路走去,一路看去,很是清楚地感受着他们的欢喜与热闹,阴霾的心顿时也清亮了不少。 后面一直有人如影随形,虽隔得甚远,但凭着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叶邵夕猜测得出,这跟踪自己的二人,恐怕就是早上在苏容客栈出现的那两名黑衣人。 他现今身上心上皆无牵挂,倒也不担心跟踪他的那两人会对他如何,叶邵夕想到此,驾着马车也不加快速度,仍是优哉游哉地一边赏景一边缓行。 接近晌午的时候,太阳升到正头顶,刺眼得很,正好叶邵夕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随意找了一个茶摊,坐进去,喝杯茶,不紧不慢地吃了午饭才继续赶路。 下午的时候,天气仍是不可避免地变冷了,风有些割面。 晚上,因为来不及赶到下一个城镇,他便只有露宿野外。 毕竟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没有火把,这天还是冷得不像话的。叶邵夕四处搜寻,好不容易集好了柴火,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将马车牵到篝火旁。马儿在悠闲地吃着蹄子下的嫩草,偶尔喷个响鼻,一副悠闲容易满足的样子,好似永远不知世事变迁,红尘喧嚣。 叶邵夕一时,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它。 有时候做人,倒真的不如做畜生。畜生自由自在,只忠心护主便好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娘……”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不知叶邵夕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听他轻轻开口道。 他坐到马车旁,捡起一根柴火,轻轻勾动眼前噼里啪啦不断向上跳跃的火焰,眼神映在火焰当中,似是要溶解了。 “孩儿心中有许多感情,无法与外人道。”叶邵夕声音悠悠的,轻轻的,就像生怕打扰到谁似的,他的半张脸映照在火焰中,有些轻微的失神。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可他却接着说:“繁华世间有时候当真就是像一杯毒酒,孩儿以为自己早已厌倦,其实却总想一醉贪欢。” 如若不是想一醉贪欢,他如何事到如今,还将五年前的那些事,那个人,锁在心内的某个角落,将之囚禁,让蔓草疯长不息,让微雨淅沥不止。 “旧情旧人情终难了,让再清醒的人也难免自迷。娘,到最后,孩儿原只是一个拾捡往事之人……如今的宁紫玉,孩儿恨之入骨。而当初的林熠铭,孩儿却念念不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个‘林熠铭’该多好……” “可惜‘林熠铭’……终还是没有的……”叶邵夕说着说着,不禁笑了,笑容被噼里啪啦升于天空中的火焰映照得绯红,就像是染了血色一般。 “娘,你可知,所有人都在问孩儿,到底还爱不爱宁紫玉。可是娘,你知道的,这个问题,孩儿没办法回答。就连孩儿自己,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疑惑。因为每个人都告诉孩儿,说孩儿曾为宁紫玉忍受那么多,愿意为了他不顾众人的千夫所指,逆天受孕,事到如今,也不能对他狠下心肠一剑将他斩于刀下,那么孩儿一定是爱他的。” “可是,孩儿没办法说什么叫爱,孩儿这辈子,也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当初,孩儿只愿意为宁紫玉一人承欢胯下,逆天受孕也叫作‘爱’的话,那么孩儿,大概是爱他的吧。” 叶邵夕此时此刻,神情淡淡的,他就像是一个平静讲故事的人,用了陈述般的语气,使劲浑身解数,将自己前半生那么多的波澜壮阔,讲成后半生这么多的漫不经心。 后半夜,月上中天,柴火堆里跳跃的火焰被陡然变冷的风吹得一跳一摇的,好几次险些就要熄灭。 叶邵夕想必也是说话说得累了,慢慢地有了困意和倦意,他一侧身,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有一紫色人影走到他的跟前。 那人蹲下身来,轻轻抚摸了抚摸叶邵夕被风吹得撒乱的鬓角,解下自己身上裘制的披风为他盖上,再轻手轻脚地将他揽在怀里,生怕惊醒怀中已熟睡的那人。 后来,他拂了那人的睡穴,希望他睡得更深沉些,又从怀中拿出一枚黑色药丸,喂那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8 人服下。这是逆血丹的解药,可缓他一个月逆血毒的发作,这是他从纳兰迟诺那里求来的。 “主子……”身后有人跟随那紫衣人过来,跪在他二人的身畔。 紫衣人见状,赶紧将一指放在唇间,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又问:“有事?” “是。” 宁紫玉闻言,很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之人安放在地,见他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月光虽普照着大地,有些角落,却依然很是黑暗。 “主子。”紫衣人在前,男人随紫衣人走到了一处角落,身影隐在林间,跪下来禀报。 开口之前,他禁不住先关心了关心眼前人的身体。 “昨夜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您连夜赶回去再赶回来,风尘仆仆,应该在行宫好好休息。” 其实说是大事,倒也无碍,无外乎有几个手握兵权的大臣,手脚不干净,受了纳兰迟诺的蛊惑,逼宫犯上。是以,宁紫玉连夜回去了一趟,处理了那几个叛臣,手段血腥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没有太多的精力陪着这些人兜转,如果不下狠手,令人惧怕,那么他免不了要空出更多的精力来陪他们没完没了地玩这些宫变游戏。 “不必。要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宁紫玉一负手,声音很冷淡,脸色虽因为重伤在身很是苍白,但也不失气势。 说到这里,宁紫玉确实是刚从安邑皇城连夜赶回来,他前脚到这里,正好看到叶邵夕昏昏欲睡地进入梦乡,所以叶邵夕刚刚对着他娘的那些喃喃自语,宁紫玉并没有听到。 “回主子,在曾经煜羡皇宫之中,确实有一个叫君烜的人。如今,想必也只有他,能证实叶公子的身份。” “这君烜是何等身份?”宁紫玉又问。 “他应该是君四王爷的亲皇叔,煜羡先皇的亲弟弟。”那跪在宁紫玉身下的人想了想,整理一下思绪,又道:“煜羡先皇君少瑜,一共有两位皇兄,一位皇弟。据说,这君少瑜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才登上帝位,而煜羡先皇的上一代皇祖,也就是君少瑜的亲生父皇,料事如神,预料到自己归西之后,自己的儿子或许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于是他便在死前颁发了一道密令。” “哦?”宁紫玉闻言,轻轻皱眉,问他是什么样的密令。 那身穿夜行衣,看不清楚长相,举手投足皆像影子一般的人又道:“密令上说,如若君少瑜此后做出倒行逆施之事,尔等可以取而代之,朕之密令,可助你取信三军,剿杀暴帝。” “而持有此密令之人,便是君少瑜的四皇弟——君烜。” 宁紫玉听罢,笑:“若是这君烜当真持有此种密令,那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君少瑜又怎能放过他?” “君少瑜确实不会放过对自己有一丝一毫威胁的人,可错就错在,那时候,君少瑜不知在自己的两个皇兄一个皇弟中到底是谁拿到了这份密令,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选择将三个人一起斩草除根。” “够狠。果然符合君家人的作风。” “不过还好,虽然最后他的两个皇兄遇害,但君烜却保得一命成功地逃出了皇宫。如今他更名换姓,不问皇朝世事,也算是安得一隅。” “哦?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南国苗疆。国主离幽之处。他如今化名肖烜,号无须圣人,座下只有一名弟子,便是那陪在君四王爷身边的神医——白予灏。”黑衣人说到这里,停了停,略有些犹豫道:“主子的意思,可是要生擒那肖烜来让他为叶公子正名?” “不错。”宁紫玉闻言,颔了颔首,回答,“这肖烜,既然曾是煜羡君氏的皇室之人,那么,想必煜羡太后叶漪当初怀胎十月的经过,他一定知晓。早就听说,煜羡太后与当初的君烜王爷关系甚好,无话不谈,那么想必当年的实情,他也再清楚不过!” “不瞒主子……臣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暗中去过苗疆,见过肖烜一次。” “哦?” “臣与肖烜说了主子的要求,可肖烜却说他如今早已是闲云野鹤之身,不愿再去理那皇家纷争。肖烜说,如果他一旦为叶公子正名,到时候惹祸上身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为何不告诉那肖烜,只要他肯给邵夕正名,映碧可以倾全国之力保护他!”宁紫玉听了这影卫的话,略有些不满,声音就不由得重了重。 宁紫玉知道,这皇室血统一事,不容小觑。如今的肖烜既然就是那当初的君烜,那么想必他手中,就一定还握有煜羡皇祖的密令。而这道煜羡皇祖亲手书写的密令,不仅能够证实肖烜的王爷身份,更有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有了这道密令,其一,能够为肖烜证明自己的身份,而君赢冽见了,必然也就不会怀疑他说话的真假。其二,使用这道密令,一旦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不知煜羡的皇帝君赢逝,还能否轻易放过君烜这等叛离祖籍之人。所以肖烜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宁紫玉想。 “主子莫急,臣与肖烜长谈一夜,肖烜也答应,只要主子答应他两个要求,他便可以为叶公子正名。” “哦?什么要求?”宁紫玉闻言,眼前一亮,声音听起来不禁有些心急。 “第一,肖烜说,如果他一旦为叶公子证身,映碧必须保护好他的身家性命。” “这个自然!”宁紫玉答应得很痛快。 “第二,肖烜也说,在他为叶公子证明身份之后,映碧需得保护他远离苗疆,此生此世,再不能被国主离幽寻到。” “这是为何?” “臣也不知。不过之后,臣听到肖烜一人喃喃自语,说是这苗疆,他再也不想待了。” “嗯。” 也罢,不管肖烜原因为何,只要他肯为邵夕证明身份,莫说两个要求,就是一千一万个,自己答应,又有何妨?宁紫玉心下想到。 只是还有一事,不得不深思熟虑…… 宁紫玉想罢皱眉,心中正疑虑,不想一旁的影卫倒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去,率先开口说了出来。 “臣听闻,离幽和肖烜的关系不比寻常。听说,这肖烜为躲离幽,也曾避人耳目跑遍大江南北,然而每次却都总能被离幽寻到。依此看,这离幽对肖烜倒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那黑衣影卫说到此处,顿了顿,略微沉吟半晌,才又继续凝重道:“众所周知,离幽此人,为人狡诈阴险,善用蛊毒,而且他斤斤计较,如若主子想从他那里擒走肖烜,并且还要以映碧一国之名保护肖烜从此以后再不被他寻到,只怕是……会惹恼了他。” 半天,只见宁紫玉轻轻一笑,语气淡淡道:“惹怒离幽,赔上映碧一国,赔上万代江山,只要能令邵夕与君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79 四王爷兄弟相认,朕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皇上!!” 那影卫闻言,连忙跪下,诚恳痛切地劝道:“映碧江山万年,陛下万年,皇上切不可再说这等胡话!”说罢,他额头贴地而跪,再不起身。 谁知宁紫玉听罢,却顿了顿,转移话题道:“执行任务之时,若你遇到什么难处,大可对离幽说,是朕吩咐你所做。” “可……”男子闻言,大惊之下抬起头来,他不敢想象,为以后或许有的腥风血雨吓出一身冷汗,“可是南国苗疆,所用的可是毒军,军队中人人善毒,对付起来,很是棘手!” “南国苗疆,你们怕,映碧不怕。国主离幽,世人都怕,朕却不怕。”宁紫玉冷笑一声,厉声下令道,“只要能生擒住肖烜,区区一个离幽算得了什么?传令下去,捉不住肖烜,影卫军提头来见!!” “是!!”男子领了命,身形一闪便要离去,谁知离开之前却听宁紫玉忽然叫住他。 “影卫军办事,朕放心,因为你们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宁紫玉说完这话声音一顿,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开口:“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你们遇上的对手,或许会是离幽。” “朕要你性命无虞,因为只有你性命无虞,才有可能将肖烜安全带回映碧。万不可想什么以身殉国。离幽犯难,大可直接报上朕的大名,朕从来都不怕离幽进犯映碧,只怕你带不回来肖烜,你懂么?” “是!臣……领旨!” 那影卫听罢宁紫玉此言,心中不由一阵感动。他跟了皇上许多年,为他办过许多事,皇上虽然从来不会好言好语宽慰别人,但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如若你们办事遇到难处,大可以直接报上朕的大名,让那些犯难之人直接来找朕。虽然仅仅一个小细节,但殊不知,这偶尔一两句体恤之语,对他们而言,才是比任何铁令都要来得更难以撼动的旨意。 “好了,退下吧。”宁紫玉发号施令完毕,一拂袖,挥退那影卫。 然而,挥退那影卫之后,宁紫玉却站在原处许久不动,并没有出了林子立马去找叶邵夕。他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明亮的白月光,突然失了神一样,怔忡许久。 他不知在怔忡什么,也不知在失神什么,是否是在想家国?是否是在想江山?抑或是又在思考这接下来的路,他该何去何从。 惹怒离幽,苗疆大军必将倾巢来犯,如今的映碧内患不断,外患频频,若苗疆一支声名赫赫的毒军压境,映碧能撑得了多久?而他一心一意地想要守护那人,又不知,能守护得了多久? 如今的宁紫玉,做这决定却是很快,然而却不知,他日,待到离幽联合着君赢冽大军兵临城下大军压境之时,那时的他,又会作何感想? 为了叶邵夕能够与君赢冽兄弟相认,得罪离幽,宁紫玉实在是走了一步太好的棋,奈何他兄弟二人根本就不领情,以至于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下场。 宁紫玉这样的人,即便路到尽头,木已成舟,也不会让自己输得太狼狈太惨。只是不知,那时的天,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可否算是铺天盖地地黑下来了? 而这一切兜转,是谁伤了谁,又是谁被谁伤了,终是说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邵夕,你不知,我宁愿自己死在你的手上,也不愿你死在别人手中……” 不知过去多久,却听怔忡在月下之人突然说。 有人掐指一算,便能料得到自己的终局,只是不知道宁紫玉他是不是这一种,能不能够算得出自己的生死会在哪一天。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终于缓步,走到熟睡的那人身边。 沉睡中的人像是冷得厉害,侧身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发着抖。 宁紫玉见状,忙轻手轻脚地将他揽住。 他不困,只觉得怀中人的睡颜,就像是看上一辈子都看不够的,更何况,他还没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夜半的时候,叶邵夕抽筋盗汗的情况很严重,同时,那人又仿佛做了什么噩梦,蜷缩着身体在宁紫玉怀中颤抖着嘴唇叫了一声“熠铭”。 宁紫玉听罢一震,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唯有将他揽得更紧了,然而手指却仿佛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熠铭,林熠铭。这个从来不曾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物。 这样一想,邵夕当初爱上的,究竟是他假扮之后的林熠铭,还是他,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存在于世间的宁紫玉? 宁紫玉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他忽然又觉得,说不定,那人嵌在心上的,从来都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林熠铭,而并非自己这个终日玩弄权术,涂炭生灵从不眨眼的宁紫玉。 林熠铭的三言两语,走进了邵夕心里,而他宁紫玉从今之后一心为他,想必终日,也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门之外打转。 其实走进又如何,被狠狠地拒之门外又如何?宁紫玉转念一想,忽然又想大笑。 他只一心想要怀中的这人安好,便好了。再没有什么比怀中的这人现世安稳更重要。 宁紫玉打定主意,垂眸看到怀中的这人紧皱着眉宇,颇有些不安的睡颜,便忍不住让自己的气息靠近,轻轻地吻在他的额畔。 “我可以保护你……相信我……邵夕……林熠铭做不到的……宁紫玉却可以做到……谁伤了你,我便可以去伤谁,谁害了你,我便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邵夕,所有这些,我不希望你理解,只希望你日后见了,不要因为你的至亲兄弟死在我手上而心碎……你想必不知,如今宁紫玉最舍不得的,便是一个名唤叶邵夕的人心碎……” 世人有句话,说得真好,他们说,不奢求多少爱,便不会生出多少怨。宁紫玉步步算计,一步步行来,得罪离幽,触怒君赢冽,这早在他计算范围之内。生擒肖烜,必然惹来离幽大怒,而若一旦使君赢冽和邵夕兄弟相认,想那性情中人如君赢冽,又如何原谅得了他曾经对邵夕的所作所为?只怕两军合纵,联合起来对付他宁紫玉一人,也不是不无可能之事。 既然明知自己的终局如此,那么自己不论做出什么,付出多少,终是没有想过要求得邵夕原谅的。同样,他也不会求得他的爱,不那么贪心,想必就再不会生出那许多的怨了。 夜晚的风,吹得正紧,冷飕飕地直贯人的襟口。 天上的月,亮得正浓,冷冰冰地普照着林间的大地。 林间的寒螀,叫得正欢,一声接过一声去,惨戚戚地哀鸣着这时代悲风。 不知过去多久,宁紫玉就这样揽着叶邵夕,他从来没有想过,怀中之人也可有这样一日,在自己怀中沉睡至此,安静如斯。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0 毕竟是露宿野外,到底不舒服,不知道过去多久,宁紫玉只觉得怀中人的呼吸变浅了,看样子是有要醒来的征兆。 他见状,慌忙起身,也不拿自己盖在叶邵夕身上的披风,转身便要走。可走了两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掉头回来。 要是让邵夕醒来看见自己该在他身上的披风,恐怕那人会知道自己就在附近,若是他气着了,对腹中的胎儿不利,这该怎么办。 宁紫玉犹豫再三,寻思良久,心里有了主意。他将自己盖在那人身上的披风提起,收回手中。 一旁,篝火中的树枝快被燃尽了,宁紫玉转回林间,捡了一大堆的树枝来,添柴加薪,又为身畔之人生起一堆篝火来。有篝火取暖,想必他醒来之时,也不会那么冷了吧。 宁紫玉弄好了一切,趁着眼中人将醒未醒之际,转身离去,令自己的身影隐在林间,消失于一轮明月之中。 不过一会儿,叶邵夕果然醒了。他醒来,看见一旁正燃烧旺盛的火把不禁有些怔忡。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这么冷的夜,如此紧的风,料想这篝火早该敌不过难熬的冷夜已然熄灭了才对,可真是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不仅没看到它熄灭,反而是燃烧得正旺。 怪不得睡梦之中,他没有感觉到丝丝冷意,反而似乎有一片温暖将自己裹挟。料想,正是这暖人的篝火之故。 噼里啪啦的火星在篝火中爆开,映红了叶邵夕失神的双目。 月夜偏冷,有凉风一阵一阵地吹送而来,叶邵夕挨近身旁的那堆篝火坐近了一些,伸出手,在跳跃的火焰上方烤火取暖。 天还未亮,看看月色倾斜的角度,该是子时刚过,丑时未到的时辰。叶邵夕正这样寥寥地算着 时辰,忽听远处林间,有一袭动人的筝声飘渺传来,声音很悠远,仿佛在应和着这林间同样悠远的,高高挂起的明月。 弄筝之人开口唱来,唱得月下之人眉心一动。那人听罢,也随手掠来林间一片薄叶,放在唇边,应和着这一阵一阵迷人心醉的筝声,吹响起来。 身畔的篝火一跳一跃,仿佛在为这难得的筝、叶合奏伴舞一般,月下火舞,配合得是那般恰到好处。 又过一会儿,叶邵夕难得的倦了,不知为何,这悠远的筝声仿佛有安定人心的魔力一般,弄得人嗜睡,他这样一想,便放下手中的绿叶,有月色清筝伴眠,不知不觉渐入梦乡。 在他睡着期间,悠远的筝声一直不曾停,仿佛像是要拂去他眉间的寂寥,又仿佛是想要伴他一生,伴他月色长眠一般。 又过不久,催逼的光芒终于从地平线升起,天色大亮。 叶邵夕再次起身的时候,那一袭袭空旷悠远的筝声已然停了,唯有自己脚边的篝火,还在止不住地燃烧跳跃,样子很是生机勃勃。 从没想过,前一晚点的篝火竟能燃烧到第二日早上。叶邵夕见状,心里不禁一笑,不疑有他,起身牵马要去赶路。 这一日,他来到一个叫作“蓬山镇”的地方。 蓬山镇,一个特别柔情如织的小镇,它有东国煜羡如水墨般氤氲的画布风景,而东国煜羡却没有“蓬山”所特有的铁骨风沙。 蓬山镇这个地方,人口稀少,风光秀丽,在这里耕作的人们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勤劳,毫不懈怠。除此之外,蓬山镇,还是一个特别浪漫唯美的古镇。据说,映碧开国百年余来,在蓬山镇这个地方一直沿袭着一个传统不曾改变。男婚女嫁,衷肠互诉,在蓬山,有一个很是特别的方式。 新郎官迎新娘子上轿的时候,要以歌相邀,如若答不上新娘子的对歌,就要被罚。如若一直答不上,那就算你对歌对上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百年,都别想迎面前的新娘子的回去。 住在蓬山的人们,一直认为,只有情歌才是互诉衷肠的最好方式。而映碧好些地方一直保留着由以“藏头减字,以歌传情”的方法,据说,便是由这蓬山镇流传出来的。 想到这,叶邵夕突然忆起那一晚他好似隐隐曾听苏容提起过,她那心上人刘二,便是这蓬山镇出身。因为各种原因,举家辗转北上,后来才在那晴安镇定了居。 怪不得唱歌唱得那样的好,叶邵夕心下笑笑。 进了城,叶邵夕驾车各处转了转,不想却正好碰上了喜事。 也不知是谁家要嫁女儿,谁家要迎姑爷,总之这排场倒是做得很大。一条大道被吹吹拉拉的迎亲队伍挤得水泄不通,再加上两旁看热闹放鞭炮的人们,叶邵夕驾着马车根本就挤不进去。无奈,他只有先找了一个客栈,将马车停好,母亲安置好,才又重新出了客栈,回到那原来的地方看热闹去。 火红的嫁衣,震天的鞭炮,还有一张张漫溢着幸福笑脸的人们,叶邵夕也不禁被这欢乐的气氛所吸引,跟着人群,随着那新郎官,走到了新娘子的家前。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蓬山最美的织锦,映碧最上乘的丝绸——” “小姑娘,要一个小面人吗?这个最可爱哦,给你!” 周围的叫卖吆喝声不断,叶邵夕左右看看,四下环顾,只觉得这个镇子的热闹他喜欢得紧,再加上他一心要看那新娘子是如何为难新郎官的,便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不一会儿,娇滴滴的新娘被盖着盖头,一左一右,被人搀扶着出来,看样子是要给新郎官出题对歌。 重头戏来了,人潮“哗”的一声,顿时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挤,都想看清前面是怎样一副景象。 叶邵夕被人群挤得不行,然而人潮拥挤之中,他却忽然感觉有一个人拉他的衣袖,像是在跟他说着什么。 他回过头去,看见是一个小贩。那小贩低着头,压低眉眼,让人看不清楚脸,自然也就看不到表情。 “这位爷,买一串糖葫芦吧,保证是酸甜可口,绝对好吃!!” “不必了。”叶邵夕见状摆了摆手,他看着那一串串的糖葫芦,直觉着自己的牙根都要被酸倒了,然而很让人想不通的,从来不嗜酸的他,看见这糖葫芦,竟也有了几分想吃的欲望。 “爷若是不要,今日怕是一串都卖不出去了。” 那小贩的声音顿时流露出几分可怜,垂头丧气。 叶邵夕于心不忍,想了想,便从袖口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如此,你便给我来一串吧。” 小贩一听,立即笑逐颜开:“好!爷,我那糖葫芦的摊子在那边,那里有更多的,爷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比我手中拿的这几个可要好吃多了。” 叶邵夕本来不想去,想留下来看热闹,然而那小贩一见叶邵夕踌躇犹豫的样子,便立即装出一副可怜相,弄得叶邵夕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1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那我随你去吧。你带路。” 叶邵夕犹豫半晌,终是没有狠下心肠拒绝。然而他却不知,就在自己开口答应的瞬间,那微微低头不露面容的小贩却突然勾唇一笑,不露声响。 二人一前一后,好不容易才挤出人潮。 “爷,这边请。”那小贩恭恭敬敬地给叶邵夕带路。 小贩的摊子并不是很偏僻,就在这条道路的斜对面。摊子前,还有一个身着绿纱容颜半掩的女子看着摊子。 “爷,这是小人的贱内。因为之前容颜半毁,这才戴着面纱,别把爷给吓怕了。” 女子看见叶邵夕,很是冷淡地扶了扶身,算是见过礼。叶邵夕望过去,发现这名女子的眼睛似曾相识,但却眼神浑浊,不如他的故人来得清亮。 “那就这一串吧。” 小摊上摆放的糖葫芦各种各样,很是整齐,叶邵夕随意一指,挑了一个山楂最多的,要那小贩拿来递给自己。 “好。爷等着。” 那小贩笑眯眯地,伸手去拿摊位车上的糖葫芦,然而就在要拿起的瞬间,却忽然一掀摊板,从下方的暗格中抄起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径直就向叶邵夕刺去。 “叶邵夕,受死吧!” 叶邵夕见状,大吃一惊,斜斜一侧身才险险躲过,差点就要变成他刀下亡魂。 众人之中,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有人杀人啦!——”,之后四周便顿时哄叫起来,大街上的人群东南西北,四散奔逃。 那摊前的女子见状,也是不甘落后,只见她长袖一挥,瞬时将摊前的糖葫芦全部扫落。随即掌风一掀,顺势将小摊车的摊板高高击起于空气中,叶邵夕看得见,那摊板下,竟一把一把摆放得全是寒光凛凛的刀剑,看得人脚下发软,心中生寒。 “叶邵夕,休要逃!!” 那绿纱女子掌风一卷,顺势带起小摊车中几把刀剑,一把长剑握于右手,一把宝刀执于左手,还有一把,竟被她的掌风甩得直直向叶邵夕刺来。 “你们是何人!在下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今日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 叶邵夕连续几个翻身,堪堪躲过那向他飞刺而来的刀剑。 左手刀,右手剑,这女子的用刀之法,武功架势,不知为何,让叶邵夕心下一震,陡然就联想到许多年前,当一切都不曾斑驳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云阳山上,也曾有一个女子,和他们一起练剑起舞。 那名女子,也是和眼前的绿纱女子一般,左刀右剑,双手连环,刀刀要人性命,剑剑取人眉心。 柳茵…… 江湖人皆道,毒娘子——柳茵,妖娆之姿,魅惑天纵,行为狂狷激越,性情放恣猖狂,深为武林之耻。 然而,到头来,就是这样的女子,却愿为了宁紫玉一人怀胎孕子,愿意为了他一人放下身段,放弃自由之身,进入庙堂深宫。只有叶邵夕才明白,这对于一个江湖儿女来说,是多大的牺牲。 他一直记忆犹新,当年,宁紫玉是怎样逼迫柳茵流掉腹中孩子的,作为同样失去过腹中骨肉之人,柳茵的痛苦,叶邵夕亦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听说,她当年因为失去腹中骨肉,打击过重,疯了。而现在,仍是下落不明。 想到如今下落不明的共事之人,叶邵夕也不知怎地,心下突然一片黯然,顿时失了打斗的兴致。 然而,他不争不打,却不代表对方对他就会手软。只见,这小贩打扮的男子与那绿纱女子,二人一左一右,配合完美无缺,双双向他攻来。叶邵夕见状无奈,想抽出腰间软鞭御敌,却又担心周围嘈杂,逃窜之人过多,若使用软鞭,太容易伤及无辜。如此一想,他按在软鞭上的手不禁停了停,观察四周,最后不得已又放弃。 “哼,想知道我二人为何要取你性命,你去问阎王吧!!” 打斗之中,且听那绿纱女子发话。 叶邵夕被二人逼得节节后退,他向后一躲,正好眼尖看到一旁的小摊子上摆放着儿童嬉戏的小木剑。叶邵夕见状,眼前一亮,他随手抄了一把握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随即对那躲在车下颤颤发抖的摊主大声喊道:“借你木剑一用!”说罢,他便突然转守为攻,提起那木剑便向一左一右的二人冲杀而去。 说到这,叶邵夕虽然被人用银针封住了七成功力,但毕竟只是内力,招式还在,他一招一式,虽然威力上比以前逊色许多,但也并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拼死一搏,并不是没有险胜的可能。 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的工夫,但见叶邵夕已近了那绿纱女子的身。面对那女子左右夹击而来的刀剑,叶邵夕先是伸出一条胳膊一挡,挡开那女子斜劈下来的长刀,随即再横出木剑一劈,拦下那女子直直刺来的宝剑,架在半空。 见叶邵夕双手都被架住,背后空门大露,那小贩打扮的男子立即大吼一声,一剑冲上来便要向他的背心砍去,叶邵夕见状,不得已侧身一闪避过,随即再运功于腕,手中木剑旋着那绿纱女子的长剑和人向身后的小贩踉跄跌去,解了一招之危。 叶邵夕至今,使用的都是巧劲,很少使用内力。他无数次的曾听六挽和墨水心在耳边叮嘱,说以他现今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催动内力,一旦三分内力全部使出,便极有可能冲破后脊处的银针,继而解开他剩下的七成内力。 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无法承受如此深厚的内力,是故,叶邵夕一直以来的每次打斗,尽量都是能避便避,若真到了不能避的时候,大都也只是很巧妙地使些招式,化解对方的攻击便罢,并不伤人。 然而这一次,这一男一女来势汹汹,不仅是真刀实剑,而且招招狠绝,剑剑致命,看样子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不得已,叶邵夕催动身上一成内力,只见他袍袖无风兀自轻扬,显然是气沉丹田所致,那二人见状,相视一眼,正要运气暗防,却被不想叶邵夕突然发动攻击。只见他腾身一跃,迅速将两成内力凝于木剑,直挑而出,气走剑锋,直直向二人砍去。 二人一惊之下猝不及防,不由得向后退去两步,却仍未成功躲过叶邵夕突然劈过来的剑风,不小心脸上被划出一道伤口。 叶邵夕点足落地,然而落地的瞬间,不知为何,竟是下腹部一痛,他不由得向旁边一扶,感觉自己的气息顿时乱了乱。 再扭头看去,那一男一女二人被一刀划开的面颊上并无鲜血流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二人分明是易了容。 “你们到底是谁?!” 叶邵夕咬了咬牙问出声音,不知为什么,突然便想到这几天以来,一直在跟踪自己的一男一女两名黑衣人,心里顿时明朗了几分。 “哼!死到临头何必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2 多问!看剑!” 那小贩打扮的男子显然被叶邵夕刚刚的一剑激怒,只见他怒叱一声,振腕抖剑,盈尺短剑陡然暴走,舞起一道凌厉剑气,径直向叶邵夕粗去。 叶邵夕见状,冷哼一声,剑身一立,奋勇挥出,看似是要接下眼前这一招,却无奈木剑毕竟只是木剑,不及真正的宝剑来得凌厉尖锐,只见那小贩的剑气一动,铺天盖地逼仄而来的内力立即击破叶邵夕的护身剑气,并一举斩断他的木剑将他一掌打落在地。 登时,叶邵夕的脸白了白,额上出了些细汗,密密麻麻的。 “叶邵夕!纳命来!!” 小贩模样的男子见他倒地,立时不客气地大喊一声,一剑刺过去便要直取他性命。 叶邵夕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做的是立即起身,腾身一跃,然后出手如风出脚如电,迅速利落地给那扑上来的男子毫不客气的一个反击才对。然而,不知为何,他现下却是小腹痛极,额上冷汗连连,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脚下发软,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凄厉的剑风直劈过来,剑花如雨,剑身似电,眼看就要直袭上自己的胸口。 正当这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随即街角方向突然有人折扇一开,玉质的扇骨登时便如镰刀索命,利刃飞旋而来,眼看就要直取小贩的性命。 那小贩男子见状,也不惊慌,一连三次向后翻身跃去,才险险避开这夺命的玉扇。 玉扇一击不成,飞旋一周之后,有人衣袂飞扬,点足腾身,于半空中一把接住折扇。 之后,有数名黑衣人也随着那衣袂飞扬之人现身,上去将那男女二人团团围住。 街上行人惊慌逃窜,却唯有叶邵夕一人僵在原地,就像傻了一般,半天无法活动四肢也无法言语。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人那声“小心”在脱口而出之后,自己的心下,是翻滚着如何的惊涛骇浪。 叶邵夕这个时候突然就想起苏容临别之前,跟他说的那句话。她说,刘公子,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你自己在心中修篱种菊,煮茶烹茗。 那女子那柔美绝尘的一笑,仿佛早已将叶邵夕看穿。突然之间,叶邵夕感觉自己好似在她清亮的眼神之下无所遁形,再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他不是不知道,来的人是宁紫玉,不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林熠铭。他不曾向后回头看去,他不知自己是没勇气抑或是不敢面对,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不愿。 又或者,他也在气他。 他明明已经是离开映碧皇宫了的,他应该是已跟他毫无干系的,他分明早已打定主意和他再不相见的,那如今眼前的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邵夕!!你怎么样!!?”那人奔到自己的眼前来,作势要将他扶起。叶邵夕见状,却是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皱眉怒斥。 “宁紫玉!你跟踪我?!” 宁紫玉听罢,沉默不言,没有正面回答,只转移话题道:“这里危险,我先命人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待我亲手解决了眼前这两只寻衅滋事的畜生之后,再去找你。” 说罢,他也不等叶邵夕回答,径直一打手中折扇,扇骨向外,飞身上去与那一男一女缠斗起来。 不多时,便有一个黑衣男子上前来扶起自己,并对他道:“大人,皇上之命,先让在下扶大人去一旁歇息。” 叶邵夕虽然下腹处痛极,但到底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软弱的样子的,更何况,这痛楚尚还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罢,他咬了咬牙,站起来,随那黑衣男子向旁边走去。 回头看去,见宁紫玉在与那男女二人的打斗中已渐渐占了上风,毕竟,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对敌,他身旁的那些看上去好似影卫的男子,个个看来武功卓绝身手不凡,想必不会让他受伤。 叶邵夕心下想到,脑中不由得出神了一会儿,便没在意一旁四散奔逃的行人。 偌大的街上,众人你推我挤,抱头鼠窜,仓皇逃命,乱作一团。有几个慌不择路的兴许是嫌前边的叶邵夕走得太慢,狠下力气将他一推,想让他闪边儿点,嘴中还骂骂咧咧地道:“想死的,滚开,别挡大爷的路!” 谁知,叶邵夕被人一推之下毫无防备,脚下踉跄两步,身体竟不可抑制地向前栽去。 好巧不巧,斜前方正好摆着一张四角方桌,也不知是哪个小贩逃命了留下的。 而不偏不倚,叶邵夕摔下去的时候,小腹正好撞在那方桌的一角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呃……”他的身体顿时狠狠地僵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不过片刻,但见他的身体已然软倒,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似的,沿着方桌边缘缓缓滑下,最后倒在了地上。 “邵夕!!——” 远处的宁紫玉见状,惨叫了一声,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想也不想地便放弃手到擒来的胜利,回身急急奔向他。 其实,刚刚宁紫玉还在打斗的时候,已与几个黑衣人合力,擒下了那名绿纱女子。半刻之前,他还将自己锋利的扇骨架在绿纱女子的颈间,威胁那个小贩男子束手就擒。 然而半刻之后,就在他回身奔向叶邵夕的瞬间,却被那小贩看出空门,只见那小贩腾身一跃,挥舞起大刀,直直向宁紫玉的后心砍来。 “刺”一声,尖锐的铁器劈开血肉,宁紫玉因敌不住身后突然而来的攻势,身体被剑气所震,便不可避免地向前栽去。 他踉跄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再回头看去的时候,自己的后背,已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从右肩直接延伸入腰际。 “皇上!!” 众人登时被这一刀劈得醒过神来,不由惊慌大叫,忙上前要去捉了那男女二人,将他们碎尸万段。 这男女二人倒是不太恋战,刚刚宁紫玉与那绿纱女子打斗的时候,已大伤她元气,此时那小贩男子见众人因为宁紫玉的伤势慌了手脚,便想携了自己的同伴趁乱逃走。 “哪里逃!!” 几名黑衣人上去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怒喊一声便缠斗起来。 反观此时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的宁紫玉,却不管自己的伤势如何,他只一门心思奔到叶邵夕身边,将那人卷缩在地上颤颤发抖的身体揽入自己的怀中,脸色却比怀中之人都苍白。 “邵夕!邵夕!”他一连唤了几声,都得不到怀中之人的回答,宁紫玉见状,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脸上惊慌失措,不知是被吓怕了还是怎的。 “啊……” 再看此时的叶邵夕,只见他整个人都卷缩在宁紫玉怀中,双手捂着小腹,双腿打着颤,不过片刻,冷汗就将他的重衫湿透,浸湿了宁紫玉的手心。 “皇上!!臣罪该万死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3 !没有保护好叶公子!” 刚刚那守在叶邵夕身边的黑衣男子见到此番场面,“咚”的一声跪下来,向宁紫玉请罪。 “滚!滚!——”宁紫玉冲他大喊,面色苍白如纸,背后鲜血淋漓。 “邵夕……邵夕……”他低下头来,语气瞬间变轻,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将怀中的男子紧紧揽住,按在胸口,低头一看,却看到有鲜红的血迹从那人裤裆处慢慢氤氲了开来,蜿蜒流到地面上,映衬得灰白色的地面出奇的刺眼。 这种异状,显然怀中的叶邵夕也察觉到了,那种徐徐流向下,流向身体之外的热源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今生,还会经历第二次。 叶邵夕是迟钝,但并不是傻,如今这样的状况,他的身体究竟怎么了,出现了什么异状,答案呼之欲出。 又过了一会儿,蓬山的知州不仅听说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又知道街上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就赶紧带兵前来,控制局面。 “罪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大夫……大夫……”宁紫玉说话有些哆嗦,他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那知州的话一般,“快找大夫!!!快去给朕找全城最好的大夫来!!——” 宁紫玉喊完这声,却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喘着粗气,苍白的脸色一直不见好,而背后的鲜血一时间,却仿佛流得更加汹涌了。 既然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众人当然怠慢不得,那与绿纱女子缠斗的几名黑衣人,见状,也不得不硬生生地收回手上招式,任由那二人逃走,奔散到全镇各处去找大夫。 而叶邵夕此时此刻,正躺在宁紫玉怀中,他眼看着四周人皆为他忙碌,不知为什么,眼前却忽然朦胧成了一片。他四顾之下皆是茫然,意识竟也好似有些渐渐地不清晰起来。 既然官府出兵,已控制好局面,有些为生活所迫的人也开始忙碌起自己的生意来。 正巧街角,有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刚刚两三岁半大的孩子,停驻在一家银锁摊前,细心地为怀中的孩子挑选着银锁。 “看看这个,好不好看?……” 奇怪……街角,应该是离自己甚远的地方,叶邵夕不知道自己,为何竟连距离那么远的对话,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反倒是近处的这些人,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在为了自己奔走什么,叶邵夕倒是一句也听不清,一切也已看不明白了。 而此时,叶邵夕的整个人,虽然躺在宁紫玉怀中,但眼神却依旧还是向街角的方向瞥过去,痴痴的,不肯闭上,也不肯收回目光。 街角的那个女子,还在为自己心爱的儿子挑选着银锁。 “喜欢吗?”那女子柔柔地笑着,拿着那小银锁,在儿子眼前晃着,听着那银锁中的铃铛在空气中发出甚是清脆的铃铛声,继续逗着自己的儿子咯咯地笑。 天上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将银锁的表面涂上一层柔和的光。 一时间,连叶邵夕耳里,仿佛都能听见银锁叮铃叮铃,在空气中晃动的声音。 这一切景象,温馨欢悦极了。 “姑娘,你听我说,婆子我的银锁,可都是我家老头子亲自打制的……” “姑娘手中的那个银锁,人叫长命锁,就是为了给小孩子们戴的,听说孩子小的时候容易夭折,只要戴着这银锁,便可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健康活泼地长大……” “姑娘,你就给自己儿子买一个吧……” 街角卖银锁的老人家炫耀着自家的东西,催促着眼前的女子赶紧买一个。 叶邵夕闻声,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眼前景象在自己的记忆中氤氲。 隔着时光洪流,他好似看到五年前,也同样有一把小银锁,在蓝天下,在自己眼前晃动,那声音,清脆空灵,悦耳婉转,近在咫尺。 叶邵夕听了那老妇人的话想笑,天知道,他多想上前去夺下那银锁,扔掉,再回身告诉那女子说:什么长命锁,长命一说,终归到底是骗人骗己,你信什么?!那苍白的银锁只不过是一个薄弱的梦,薄弱的梦支撑不了你走完漫漫人生路,你醒醒吧! “邵夕!!” 意识朦胧之中,他突然听见有人正在急切地唤着自己。 叶邵夕闻声,艰难地转回头来,喘着粗气,视线不清晰之中,却只对得上一双焦急的眸子。 看到宁紫玉如此反应,叶邵夕顿悟,也许自己身怀有孕之事眼前人早已知道,只是不曾知会自己而已。他忽然想笑,但却再没有力气也勾不起唇角。 “你……早就知道了……” 叶邵夕气息微弱,此刻,他虽意识模糊,但心中甚是清明。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叶邵夕忽然觉得好讽刺:“如果不是今天……宁紫玉……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 “我……”宁紫玉张了张口,面对叶邵夕的质问,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有说了个“我”字作罢。 叶邵夕见状,看似是想要嗤笑一声,然而嗤笑未罢,却不想眼前一黑,竟失去意识。 “邵夕!——” 宁紫玉见状,却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他将怀中之人更加紧紧地拥向自己,双手颤抖,却是再也不想放开。 第六十八章 “邵夕!邵夕!!” 宁紫玉环抱着叶邵夕,看见他从下体处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汩汩地,一直不断地染红身下的大地。 “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宁紫玉也是急了,冲着身旁的知州怒吼。 “回,回陛下!”那知州一看见宁紫玉急了,忙上前来禀告,身子伏得低低的,声音也是心惊胆战,“蓬山镇自古以来就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一天之内,喜事医事不得碰头,否则会招来晦气。更何况,今日这桩喜事,是本镇最大的药材商要嫁女儿,其他大夫一向都从他这里进药材,不能得罪,自然是不敢来了。” “朕要他们来!!要他们都来!!传令下去,身为医者,敢不来就诊看病的,通通处死!!处死!!” “是!!” 刚刚的打斗,其实宁紫玉也受伤不轻。背上一道由肩及腰的刀伤,使他血流如注,衣衫被全部浸湿,鲜血淋漓。再加上,宁紫玉前些日子肩胛处也受过伤,此时又没有好完全,刚刚的那一场打斗,显然已使他旧处的伤口裂开,因此,此时的他看起来也并不比怀中的叶邵夕好多少,甚至可以说是更为惨烈。 “皇上!大夫到了!!” 再不过一会儿,但见远处有一名黑衣人急急向这里奔来。他的手中拉着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约莫七十岁上下,怀揣着药箱,看样子该是很有行医问诊经验的样子,许是随着那影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4 卫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 二人刚来到宁紫玉身畔,还未站稳,那花白胡子的大夫就已被宁紫玉拉到身旁:“快帮朕看!看看他怎么样!!” 这老大夫听宁紫玉一口一个朕,又见一旁的知州大人如临大难地跪在地上浑身打颤,便知眼前人当真是真龙天子不可怠慢。他惶恐道:“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草民给皇上请安!草民不知是皇上驾临,这才怕医事冲突了喜事,来得晚了!” “性命攸关!那些繁文缛节朕不需要!朕只告诉你,眼前之人你若是医不好了,朕要你全镇的人都跟着陪葬!!” 眼看怀中之人脸上血色渐无,气虚甚弱,宁紫玉再无耐心,不由怒吼道。 “是!是!” 这老大夫闻言,哪敢再啰嗦别的,这便赶紧伏低身子探身上前,小心翼翼地上前抓住宁紫玉怀中人的手腕,三指切关,凝下眉心,沉心细诊,探他脉息。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为医之纲领。这老大夫行医多年,自然知道在切脉之前要先望其气色听其声息,而叶邵夕胯下那一滩不小的红色,也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他怎么样?!”宁紫玉见老大夫拧眉半天不说话,不禁焦急问道。 “这位公子……”老大夫琢磨着该如何说,“咳咳……这位公子的脉象好生奇怪,草民行事数十载,也是头一次遇到此等怪事……” “说!” 宁紫玉语气一重,吓得那老大夫双腿一软,整个人趴伏在地面上哆嗦。 “依、依脉象看来,这公子分明是有孕在身,而今他身体受到撞击,胎儿自然难免受到波及。陛下请看,他身下一滩红血源源不断,显然已是无力回天。老朽愚钝,可为皇上开些方子,保全陛下怀中的这位公子,然而那胎儿……” “却是万万不能了……” “什么万万不能!!”谁知宁紫玉听罢,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突然怒吼出声,打断他,他将那老大夫毫不留情地踹到一边。 “说什么万万不能!怎么可能万万不能?!”宁紫玉声音嘶哑,声带仿佛被什么撕裂一般,“朕当初便欠他一个孩子,欠他一条人命,如今,既不能亲手送还给他,还要还得他在自己的眼皮之下再次失去一个亲生骨肉吗?!!” “难道五年前的往事,如今还要在朕的面前重演一回吗?!!” 宁紫玉所说的五年前的往事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没有人敢详细打听。若说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在叶邵夕心里是一块永远都不能痊愈的心病,然而之于宁紫玉,不知有没有人想过,其实对他来说,也是。 这世间,不知能有几人可以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亲骨肉?然而他宁紫玉却做到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可以横亘在他与叶邵夕之间,让它成为他永生永世都不能原谅自己的理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五年已逝,他宁紫玉到如今才幡然醒悟,悔痛难当,只不过再没有人能看到他幡然醒悟后才落下的伤,才经受过的痛。 他怎能再让怀中之人饱尝一场丧子之痛! “皇上!皇上息怒!这已是本镇最好的大夫了,他若是不能,想必本镇之内,自然也是没有人能的……” 一旁的知州见状,忙上前去给那老大夫请求开恩,他不知,当今圣上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好!你不治,朕就找人来给他治!朕就不相信全镇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治的好!!让开!给朕滚开!!” 宁紫玉听罢这话,却一把推开上前来求情的众人。他喊罢,不甘心地猛提上来一口气,将怀中之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不顾身畔众人的阻拦,转身就要往人群外奔。 许是宁紫玉也有伤在身的原因,他抱起怀中人的时候,手上一颤,好几次都险些将怀中之人给摔了下来。 一旁的影卫见状上前要去扶他,却被宁紫玉怒斥了一声将他挥退。 “滚开!” “皇上!!皇上!您的伤!” “皇上!出宫之前,太医那样语重心长地嘱咐过,您如此,叫卑职们回去如何复命!” “刘大人交给我们!请皇上放心,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安心在此处养伤!” 这影卫说话间,忽悠一声飘到宁紫玉身前,匍匐跪下,再也不肯起身。 他抬起眸来对视面前的帝王,唇角咬得很紧,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不要逼朕动手!” 宁紫玉见状,眼眸深处蓦地一沉,他狠狠发话道:“挡朕者死,你侍奉皇室多年,应当知道规矩!” “皇上三思!当顾全大局,以龙体为重!若能求得皇上三思,臣死而无憾!” “你如何明白……不亲眼看到他安全,朕怎能放心?……” 面对这些忠心护主的影卫,宁紫玉不知过了多久,方又开口:“你如何明白……如果可以,朕愿向天借寿,只盼能够回到当初,时时刻刻伴他左右,哪怕某一天加倍偿还。” 你不是他宁紫玉,你如何明白? 面对此情此景,面对刚刚邵夕那一声虚弱到不为他留一丝余地的质问,他宁紫玉心里是如何想,如何感受,无尽的自责声与谴责声在他心中如潮涌来,于往后的岁月里深深交叠,压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抬不起头来。 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禁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收拢,抱紧了怀中的人。 或许是这影卫的忠心耿耿,不惜以死相谏,感动宁紫玉,又或者是宁紫玉刚刚经历那样一场骤变,心内动摇,来不及收拾凌乱不堪的情绪,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似平日的自己。 总之,就在众人都为他这几句过于真情流露的话而惊讶不已的时候,宁紫玉却已一个错步绕开众人,大片衣摆向空中腾身一跃一掠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皇上!!”几名影卫最先回过神来,见状,也都随着宁紫玉一掠而去,担心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不敢放慢一分。 蓬山镇的医馆算起来,大大小小有十几家,并不难找。 宁紫玉紧抱着怀中之人,在半空之中一掠而过,高空处的风仍是有些冷,由他二人身畔呼啸过去,犹如刀割。宁紫玉的鬓角散乱开来,沾了些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分明已经努力隐瞒了这么久,分明已经小心翼翼暗中保护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怎么可能说救不好便救不好呢?! 宁紫玉不信! 此刻,他的心中空落至极,也着急至极,他什么都不敢想,一门心思只是排除所有失去这个孩子的可能。 终于寻到一家医馆,宁紫玉连忙飞身而入,也不管身前的掌柜是否愿意,只是一掌便掐在人家的喉咙处,阴鸷地命令道:“救人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5 !” 医馆大夫畏畏缩缩,不敢表示惊讶,只哆哆嗦嗦地颤声道:“老朽无能……” “这公子腹中胎儿已是小产之象,胎气大动,老朽无力回天……” 宁紫玉啪地抡了面前的人一巴掌,重新抱起面前的叶邵夕,作势就要往外冲,他深知,时间耽误不得,既然这家不行,就一定还有别家。 “公子留步!”谁知,那被他扇倒在地的老大夫突然发话,出声叫住他,“你肩胛处的伤势不可耽误,既然你怀中公子的胎儿已无法保住,早些医治你自己的伤势,才是首要。” “再多言一句,杀!” 谁知,那老大夫的好言提醒,却换来眼前人冷冰冰的一句“杀”。老大夫在宁紫玉身后打了一个哆嗦,腿一软,便顺着身后的门板滑落,跌坐在地。 一步跨门而出的宁紫玉,稍稍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中昏迷的叶邵夕,又紧紧向怀中揽了揽,好像生怕自己再也抱不紧,将他跌下去似的。 “邵夕,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宁紫玉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此处逗留,他知道时间紧迫,不得耽误半分,因此不论肩胛骨处的伤口裂开到何种程度,他仍是咬紧牙关,猛地一提气,瞬间便使自己的身体飞跃于半空之中。 胡乱飞舞的衣袂在宁紫玉耳边刮过,他却丝毫不去在意。穿梭于半空中不过多久,但见宁紫玉额上已出了不少的冷汗,那些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滑下来,浸湿他鬓边的长发,打湿长长的他的睫宇,看起来好不凄惨。 而他后背那道由肩及腰的伤口也愈发显得狰狞,风一吹,再加上他身上又被冷汗打湿,这一来二去,便使宁紫玉手上发软,逐渐失去力气。 怀中之人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滑,宁紫玉感觉自己几乎要抱不住他,然而,在这当空之上,他一旦有所松懈,被伤口打垮,那等待自己怀中之人,等待他与他腹中骨肉的将会是如何命运,宁紫玉想都不敢想。 因此,宁紫玉这时一边焦急地找寻下一家医馆,一边不断地咬牙坚持,聚力于臂,这样才能在每一次怀中人身体下滑的时候,及时揽住他。 不多久,宁紫玉又寻到一家医馆,见状,他连忙气收丹田,本是想稳稳落地,可奈何身上失血过多,心上又慌张过度,这才使得他在落地的一瞬间脚上一软,险些要向前狠狠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宁紫玉伸出一臂,支撑着自己跪倒在地,尽量不去伤着怀中之人,和他腹中的孩子。 大院里正在晒药材的大夫看见这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哆哆嗦嗦地问:“你!你是谁?!” 那大夫脸色都吓白了,指着他的手指直颤抖。 “大夫快!救救他!”宁紫玉此时跪在地上,一时间,他都聚不起力气,也起不来身。 有人性命危在旦夕,治病救人,毕竟是大夫天职所在,因此,这大夫看见宁紫玉这般惨状,这般语气,一时竟也忘了再去追问眼前人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种原因才受伤至此,只一心便要去检查他的伤势。 “不要管我,先看他!” 宁紫玉拒绝眼前大夫的好意,声色俱厉地吼出声来,将那大夫吓了好大一跳。 “可是公子你身上伤势过重,失血又过多,若不赶紧包扎处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再多说一句,朕杀了你!!” 宁紫玉的声音狠狠的,眼神阴鸷到了极点,他的声音嘶哑,有些声嘶力竭的虚弱。 “好好……”这大夫被宁紫玉吓怕了,暗想今天自己太过不顺,居然碰上一个疯子,可是再等他低头一看,却被他怀中之人吓了更大一跳。 没想到男子之身也能怀孕,看他怀中之人,双腿间已被鲜血完全浸湿,分明是小产的症状。 “这……不才无能为力……” “这公子已然如此,想必要保是保不住了,为今之计,还是赶快熬制些落胎药,让他服下,以免孩子落得不太干净,致使他以后身体再受影响。” “你说什么?!!朕杀了你!!” 这大夫有话如此,想来本是好意,然而他却不明白,宁紫玉与叶邵夕之前就是因为一包打胎药而失去腹中骨肉,如今,这“打胎药”三个字,想来不仅是成为叶邵夕心中的阴影所在,更是宁紫玉眉间心上的伤痛所在。 那一瞬间,他听到“打胎药”三个字,便已身体一颤,想都不想地冲着眼前人抡了狠狠的一巴掌,几乎用尽全力。 “朕杀了你!” 宁紫玉说话的刹那,已狠狠地扼住那大夫的脖颈,令他不等下一刻,便断颈而亡。 他重新抱起叶邵夕,出门的时候,温柔有耐心,声音却一直在微微颤抖,手上也是:“放心邵夕……放心邵夕……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这像是誓言,又像是他对他所作出的最后的保证。转眼间,大片的衣袂已于半空中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半点踪影。 宁紫玉就这样不死心地抱着叶邵夕找过一家一家的医馆,他不死心,他也同样不甘心,他不明白为何上天要这样惩罚于他,为何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突然以这样的噩耗来剥夺他的最后一点乞望。 他不信!他绝对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和邵夕的孩子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上,历尽千辛万苦,却以这样极其仓促的方式结束。 就算这城中所有的大夫都为他与他腹中的孩子判了死刑,宁紫玉也不会放弃!一家医馆不行,他可以找第二家,第二家不行,他还可以再找第三家,第三家不行,他更可以找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直到将这镇上所有的医馆都找遍为止!! “抱歉公子,这腹中胎儿,老夫已回天无力……” “想必就算神仙在世,也难了……” “请恕在下医术不精,已尽全力,却仍是……” “公子,放弃吧……” 奔走了无数家医馆,命令、逼迫、请求过无数个大夫,可这些大夫们,面对他和邵夕的骨肉,却是一点都不肯施以援手。那些大夫的话,一句一句的无力,一声一声的叹息,他们摇头的动作,无能为力的神情,叹息遗憾的态度,一幕一幕地在宁紫玉脑中一闪而过悉数回放,这一切的一切,突然间令他乱极了也痛极了。 宁紫玉的这一生,他骄傲,高贵,嚣张,跋扈,他走到各处,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却从来不曾这样过。只除了在叶邵夕的事情上面。 在宁紫玉身后,有无数影卫如影随形,他们不敢上去打搅,只是静静尾随身后,以一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看着他们的皇上疯了一般地找遍这镇上的所有医馆,看着皇上到最后竟以一副求人的态度,求着医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6 馆中的所有大夫,对他怀中之人施以援手。 他是天子,是皇帝,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究竟是帝王之尊重要?还是他怀中之人更重要? 众影卫不敢上去探问,便只有紧随在他的身后想要护他周全。 蓬山城西有家医馆,名唤回春堂。 回春堂,在映碧全国上下都有分馆,馆里的大夫,虽说不上是世间少有的名医,但至少不是庸医。开的药方虽然说不上是包治百病,但勉强也可算得上是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回春堂的掌柜,是一个年近而立的年轻人,是这镇上的名医。他前些年娶了一个夫人,月前,二人诞下一女,乳名筝儿。 “相公,孩子睡了,我回房哄她躺下。” 医馆内,一个妙龄女子,头上还蒙着汗巾,怀中抱着一个月大的婴儿,孩子躺在大红色的襁褓中,睡得很是香甜。 “娘子还在月子里,不能总这么进进出出,回屋内养身体才最重要。” 女子掏出手帕,为自己心爱之人拭去额间薄汗。 “你一个人操持医馆上下,我放心不下,总是担心你的身子。” “师娘不用担心,师父好着呢,师娘的正事,是要回房做好月子,养好身体,好再帮师父生几个大胖小子!”医馆的伙计开起了自家师父的玩笑。 女子一听这话,脸上蓦地一红,怒嗔一声,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跺脚,转身回屋去了。 几个大男人哈哈一笑,店里掌柜佯怒拍了一下那小伙计的后脑勺,笑骂:“小小年纪想这许多有的没的,快干活去!” “嘿嘿!是!” 那小伙计受了骂也不怒,只吐吐舌头,嘿嘿一笑,乖乖地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回过身,那青年掌柜出了门,挂上歇业的牌子,再进门,转身正要关门,可谁想,门还没关紧,却突然就被一人“咣当”一声,一脚踹门闯入。 “哎哟”一声,青年掌柜猝不及防,险些被人一脚踹上面门,倒在地上。 一旁的伙计见状连忙来扶他。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青年掌柜痛呼,抬眼,正要抱怨两句,可谁知却忍不住被眼前的景物怔得一呆,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来任何话。 阳光由那来人的背后打了进来,落在门内的地面上。 逆光看去,青年掌柜看不清来人的脸,只隐隐约约瞧得出来人怀中似乎还抱了一人,而他二人身上,似乎还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相交晕染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你……”青年掌柜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吓得声音都在颤抖,险些要晕过去。 “大夫,快救救他!” 宁紫玉抱着叶邵夕进来,他显然已很是吃力,双臂有些颤抖,似乎只是憋着一口气在勉强硬撑,这才不至于将怀中之人摔落在地。 然而,这青年掌柜毕竟行医多年,眼光何等犀利尖锐,他如何看不出来人肩胛处应该是受了重伤,再加上他背后那一道拦腰劈过的伤势,若不及时救治,恐失血太多,难以回天。 “啊!公子,你怎么样?!你也受伤了!!” 青年掌柜伸出手去,向宁紫玉脉搏处切去,似乎是要给他诊脉。谁知,却被眼前人一手截住手腕。 “先救救他!!”宁紫玉神情紧张的,声音很强势,“大夫!你先救他!!” 青年掌柜见状,微微一愕,不过他怔愣了没有多久,道了一声好,便低头去查看怀中人的伤势。 他细细探来,但见那怀中之人胯下的衣襟被鲜血遍染,湿了不小的一块,很像是女子小产的症状。这青年掌柜见状,心中虽然惊奇,但值此非常之际,人命关天,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三指切脉,再一次细心诊来。 “依脉象看来,怀中的这位公子怀孕已三月有余,如今看样子该是受到过什么撞击,有小产之危。” “可能保得住?!” 青年掌柜感觉到自己的腕间突然一紧,被眼前之人箍得有些痛了。他抬头望去,见面前之人正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眸子里既是期盼又是害怕。那人这种神情,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将眼前人那早已破碎不堪的美梦一击即碎。 青年掌柜忽然就不忍再多说下去。 “恕不才医术不精,怀中这公子分明是小产症状,除非是神医再世,否则他腹中胎儿再也难以回天……” “那这镇上可有你口中所说的神医?!”宁紫玉着急的。 “没有。”青年掌柜摇摇头,叹口气,很果断道,“蓬山镇镇小人稀,怎么可能有世外高人愿隐居于此?若当真是有,同为医道中人,不才敬仰万千,自然会去拜会。” “然而,在这蓬山镇中,不是不才大言不惭,没有比回春堂再好的医馆了……换言之,公子,你怀中人的腹中之子,怕是没救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你骗我!!” 宁紫玉仿佛是被人戳到痛处似的,忽然就甩了眼前的大夫一个狠狠的耳光,将他的衣襟揪住,按在墙壁上。 “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这时的宁紫玉,也不知是怎么了犹如一头被言语刺伤的受伤的野兽,他说话间,眼眶中已渐渐发红,额头上也有青筋浮了起来。他如此张皇失态,面无人色,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面前的青年掌柜听他自称为朕,不知原由,他当然知道这天下,只有九五至尊真龙天子才可以自称为“朕”,然而这么一个小镇,当今天子又怎会驾临呢?因此,此刻他除了害怕与慌张之外,更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浑噩,他实在猜不出眼前人的身份。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救不活!?怎么可能没得治?!!” “你是大夫!你是大夫!!你怎么可以救不好他!!你怎么能够救不好他?!!” 宁紫玉大力摇晃着青年掌柜的衣襟,额头上有青筋渐渐突了出来,这并不是他有多么生气多么勃然大怒,而是他太过用力太过声嘶力竭。太过痛心疾首,太过不相信眼前事实所致。 “回答朕!回答朕说是!!朕要你告诉朕,你会竭尽全力!你能救他!!” 这已经是蓬山镇上最后一家医馆,若是这里不行,那还有哪里可以?!冥冥之中,宁紫玉似乎感觉得到,这已是他和那人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如何还能够失去?! “咳咳……”那青年掌柜被人掐着脖子,止不住地咳嗽,“不才……不才……才疏学浅……” “啪”的一声,宁紫玉又给了眼前的人一个重重的耳光,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可谁知,他抡了别人一巴掌,自己的手指倒是在长袖之中颤颤发抖,就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7 算试图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按住,那颤意仍是止不住。 “真的救不了……” 那青年掌柜嘴唇哆嗦,许是被眼前人打得重了,嘴角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青年掌柜明白,为人医者,据实以告为首要之务,治得了就是治得了,无能为力便就是无能为力,万万不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撒一时之谎,这太有违医德仁心。更何况,面前眼前这个任何神医已无力回天的胎儿,他怎能给眼前之前希望再让他失望?要知道,给人希望倒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给,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如此更仁慈。 “不才……当真是……已无力回天……” “你能救!” 宁紫玉听罢,忽然拽紧他的衣襟,拉近自己眼前,他咬紧牙筋,太阳穴两处的肌肉隐隐绷了起来。 “不才……不能……”青年大夫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弱。 “不!你能救!!”不知宁紫玉是在何种心境下,又甩了眼前人一耳光。 “不才……咳咳……不能……” “你能!!” 宁紫玉不伤心,不绝望,因为他坚信邵夕与他的腹中之子一定还有救,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轻易地离他们而去!所以他恨!恨这个世界上,这个天下间所有说他们的孩子已无力回天的人,他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他要将他们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他要他们追悔莫及说过这样的话!! “朕杀了你!!朕杀了你!!” 宁紫玉吼得声嘶力竭,他又抡了眼前掌柜一个耳光,随即,他伸出一手,狠狠扼上眼前人的脖颈,眼神阴鸷着并疯狂着,缓缓收紧五指。 他这一系列动作,不免牵动身上的伤口,胸前的肩胛骨处已有大量鲜血汩汩流下,而他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如雨而下。 “就算公子杀了在下……咳咳……无能为力之事……便是无能为力……在下……也别无他法……” “那朕求你……” 宁紫玉明明死死扼住眼前人的脖子,可他的表情,却比任何一个他杀过的人都要凄惨,苍白。 “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那青年掌柜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可他犹豫一番,看着眼前人似乎已耗尽生命力的表情,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时,门外忽然“唰唰”几声,众多人影如风如魅一般悉数而至,站立于门前,却不敢再踏进一步。 这些人具都身着黑衣黑靴,腰间有明紫色的令牌悬坠,令牌上用明晃晃的金字镶嵌着一个“影”字。据说,宁氏的皇族影卫,便是一个个明紫腰牌,镶金嵌字,与正统皇族一样的紫金配色,以彰显映碧皇族的大气,金贵,威严。 而这些人,面对自己眼前的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俱是一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般的样子。 如此场面,那青年掌柜不难想象,眼前的这位公子,身份,地位,家世,没有一样不是高人一等,出类拔萃的。然而,他快乐吗?他幸福吗? 若他当真逍遥自在,心无牵挂,那自己眼前这抹苍白到已毫无血色的容颜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这些,不知为何,竟让这位青年掌柜微微地同情起身前这位年轻公子来。 这个时候,眼前之人的身份到底为何,忽然间变得不再重要了。 “若当真有救……咳咳……不才如何不会救他……既已是无,无力回天之事……咳咳……又何必苦苦强求,你如此执拗,最后伤害的,只会是公子你自己……” “你不懂……”谁知,宁紫玉沉默许久,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居然回答了他。 宁紫玉说话的时候,微微放松手上的钳制,表情有些涣散。 “你不懂孽债难逃,因果循环……” “你不懂曾经失去的那一个孩子,像是使朕背负了一个永远都还不了的债约。朕每每梦魇,醒来之后都心有余悸,几乎要难以承受。” “你不懂……若是邵夕此刻睁开眼睛,对朕道一句‘宁紫玉,你把孩子还给我’,朕心中将会是如何感受……” “朕……已经欠了他一个……如何还能再欠他第二个……” 宁紫玉此时此刻,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过重的伤势让他的头脑有片刻的涣散,又或许是他在一时间经历过这么些许的“慌张”,“难过”,“绝望”,“无力”后,让他心中有些难以承受。他终是面对一个毫不知情的陌生人,将自己的心声,如流水一般,缓缓道来。 那青年掌柜听到这句中的名讳猛然一惊,谁不知道这“宁紫玉”,乃是映碧皇帝的大名,再加上这“宁”乃为国姓,他又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朕”,若不是皇帝陛下驾临,那还能是什么?!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罪该万死,不知皇上驾临,惊了圣驾,望皇上恕罪!” 他虽然想跪,可无奈脖颈却被眼前之人扼在手中,实在是动弹不得。 这青年大夫这么一喊,倒忽然像是将宁紫玉喊醒了似的,他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草民看,皇上伤势颇重,需得赶快医治,如今,首当之计,还是保重龙体重要!至于那腹中胎儿,已然无力回天,只得事后再开一副打胎药,保得那公子小产之后将死胎排得干净,这对他今后的身体恢复有效。” “朕杀了你!!” 宁紫玉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体蓦地一颤,刚刚放松的手指又在刹那之间忽然收紧,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位青年掌柜立马毙于掌下。 “皇,皇上……” 青年掌柜挣扎,但他一柔弱文人,力气哪及得上宁紫玉的万分之一,就算宁紫玉现如今是受了伤,但他一言一语,字字刺中宁紫玉要害,又如何能让宁紫玉放过于他。 只见,宁紫玉的双目深沉,微微发暗,明显是要不择手段,取人性命的架势。 青年掌柜正挣扎着,手脚踢蹬,眼看便要断气。 谁知,就在这时,一袭脚步声却从室内缓缓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柔亮温和的女声。 “相公,你在外面好吵,孩子睡不着,都哭醒了。” 女子走出室内,来到室外,她的手中揽住一袭大红色的襁褓,想是有婴孩正在那襁褓中熟睡。她刚迈出来一步,可是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不过片刻,那女子反应回来,却迅速扑到自己相公的身前,拽上宁紫玉的长袖,乞求似的,一边说也一边声泪俱下了起来。 “奴家求你!公子!放了我家相公!公子!——” “你若要杀,你若务必要一个人死,就让奴家死吧!他是奴家心爱之人,他若死了,奴家待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公子!!你放过相公吧!!” 宁紫玉听了心烦,啪地便给了那女子一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8 个巴掌,将她的身体扇向一边。 “你的相公说了不可饶恕之话,若是邵夕腹中胎儿真有闪失,我要你们一家陪葬!!” “但凡是说了此种言论之人,朕都不会饶恕!朕都不会饶恕!!” 宁紫玉这个时候,又大笑,已好似有些疯癫之状,众人看他如此,都不禁有些心惊肉跳。谁知,那女子见状,竟也是豁出去了,抱紧自己襁褓中的婴儿便冲了过去,她道:“你若要取我相公性命,那么也将奴家杀了吧!还有我们的孩子,没有相公,我们绝不独活!” “咳咳……娘子……” 被自己扼住脖颈的男子挣扎着唤着他的娘子,他一直摇着头,示意他们不要,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流下。 “相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说要与我举案齐眉,相携白头,相公……你怎么能食言呢?……” 那女子说着,缓缓也流下泪来,而她对面的宁紫玉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体一震,刹那间,他那扼在青年掌柜脖子上的手也犹如灌了千斤重担一般,沉重得厉害,再也无法收紧。 宁紫玉蓦地有些恍惚,他想,不知多年之前,他这句话,仿佛也跟一个人说过,那么的似曾相识。 “还有我们的孩子……”女子微微笑着,“我们陪你……” 那大红襁褓中婴儿这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是突然感觉到父母的悲伤似的,竟呜呜啼哭起来。这期间好几次口水进到婴儿喉咙里,那孩子却只是咳嗽两声,继续哭得声嘶力竭。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宁紫玉不知为何却突然心痛了起来,一抽一抽的,他看看自己怀中之人的小腹,又看看对面那一对夫妻小心翼翼地呵护在襁褓之中的孩儿,宁紫玉不知为何,身上一痛,便再也收不紧箍在那大夫颈间的手指了。 “罢了……”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终有些失魂落魄地放松手指,任由那青年跌坐在地上。 他不懂,为何所有人都能幸福美满,却唯独他宁紫玉不行。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要将他与邵夕共同的骨肉挽留下来而已,他这么做,有什么错? 邵夕是一个多么害怕孤独和寂寞的人,所以……他会想要这个孩子的,他会想要的…… “邵夕……救不好你与朕的孩儿……朕会要这个镇上的所有人陪葬……” “影卫……”宁紫玉的声音,失魂落魄的,他将怀中之人紧紧揉向自己的怀中,额头贴上他的。 “在!”门外领头的黑衣人进来,一撩衣摆,在宁紫玉身前跪下。 “……传令下去……屠镇……” 不知这是不是宁紫玉表达悲伤的另一种形式,不知这是不是他传递痛苦的另一种方法,他是天子,该是上天庇佑,他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自己不再伤痛难过。 “臣领旨!” 这个时候,宁紫玉又重新抱起叶邵夕,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他一直不断地告诉怀中人,说:“邵夕你放心,我会救活我们的孩子的,我不会让你再失去一次,邵夕,邵夕……你要相信我……” 宁紫玉的失魂落魄,谁看在眼里,都不知如何开口,如何才能唤得住他。 只可惜叶邵夕此时此刻,依然昏迷,又怎能听得见他的只言片语。 二人还未走到门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隐隐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容妹,你走快些,这回春堂是我表哥所开,我今日带你来,就是要见见公婆的。” “刘二哥……” 来的似乎是一男一女,男子粗犷大方,女子娇柔羞怯,他二人正要进门,却不想在门口与宁紫玉撞上。 那被男子唤做容妹的女子忽然便惊了,只道一声:“宁紫玉……” 宁紫玉也是惊讶:“苏缨……” 不想,会重遇故人。 第六十九章 “宁紫玉……” 苏缨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过于惊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红唇望向他,讷讷的。 “容妹……这是……” 还是一边的刘二最先反应过来,表情甚是奇怪地看着他二人。 “啊!民女该死!” 苏容至此,好似终于醒过神来似的,连忙给身前的人屈膝跪下,顺便也拉着身旁的刘二也一起跪下。 “民女不知皇上来了此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望皇上恕罪!!” “草民刘二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容心中自然是紧张的。 她紧张到都不敢抬眼瞧一眼宁紫玉,也不知眼前的帝王如今是何种表情,更遑论辨认清楚他怀中之人,正是前些日子跟她分别不久的刘杳。 苏容此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里。 试想,她当初用尽各种办法,使劲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买通了宁紫玉身边之人,寻了个替死鬼,在先皇入殓之前偷偷逃了出来。 她也是没有办法,谁叫宁紫玉当时下了死命令,说只要是伺候过先皇的嫔妃,侍妾,一律人殉,更何况,她又是先皇生前最疼宠的缨贵妃。如此情况,想要赦免,那是半点可能也无。 谁知,逃到半路,那替死鬼被人所发现,便有官兵率了马队来追赶于她。 幸好刘二哥出手相助,将她暗中藏了起来,这才逃过一劫。 再后来,众官兵见寻她不着,便只有率了马队回去领罪,而当时宁紫玉的全部精神好似并不在捉拿自己身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故人重见,难免旧事重提,若细细说来,刘二哥当初救了自己,难免宁紫玉就会将当初之事牵连到刘二哥身上。 苏容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会害得她心中之人被牵连半分。因此,也是战战兢兢的。 “缨贵妃?……”宁紫玉的声音居高临下,让人听来有些不动声色的害怕。 他唤完眼前人之后,便再不说话,苏容跪着,不明白其意,便忍不住稍稍抬眼观察他的神色。 恰好这时,一旁的暗卫来报:“启禀皇上,众侍卫已准备就绪,只待皇上一声令下,立即就可以开始屠镇!” “好。”宁紫玉的声音冷透了,也寒透了,他再度开口的声音里,不知为何,让人听来,竟隐隐透着一道道不为人道的苍凉和孤寒。奇怪,他明明是那样身份尊贵,受万人朝拜。 他道:“全镇上下,一个不留!” “那……缨妃娘娘该怎么办……” 苏容的样貌,众侍卫是记得的。毕竟她当初曾那样圣恩眷宠过,毕竟当初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缨妃,险些就要登上皇后之位。也因此,众侍卫也不由有些犹豫。 “朕说过,全镇上下,不论老少妇孺,一个不留!”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89 宁紫玉瞟他一眼,眼神阴鸷,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毫不容情:“皇宫影卫办事,难道还需要朕再重复一遍?!” “是!”众侍卫一撩衣摆,跪下领旨。 “且慢!!” 谁知此时,苏容却大胆开口,她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稀里糊涂地要她与心爱之人赴死,却是万万不能。她虽不畏死,但不论如何,却是要死得明明白白。 “皇上!民女不畏死,更何况,民女也是死里逃生过的。民女只想知道,既然皇上想要屠镇,想要将民女及全镇之人杀之而后快,那这原因,是什么?” 苏容的语气轻轻缓缓的,如小溪,如水流,此时的她,仍是那种如细草幽花般的婉娈女子,虽婉转低首,却不乏吐气扬眉。 “民女,即便是赴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好,那朕便来告诉你。”宁紫玉闻言,冷哼一声,也是笑,却笑得暴戾冰冷,不带任何情感,“蓬山镇上,尽是庸医,如此庸医聚集之地,映碧留来何用!!” “庸医?此话怎讲?” “连一腹中胎儿都无法保住,连朕的皇嗣都难以救治,你说,难道不该杀吗?!” 苏容闻言,略一动容,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皇上,民女斗胆,既然事关皇嗣一事,可否让民女一试。” “你?你能有什么本事?”宁紫玉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带了些希望,事后又冷静了冷静,带上些绝望,“全镇上下的大夫都说无药可医,你一个小小的苏缨,后宫嫔妃,能有什么办法?” “民女虽不能有百分百之把握,但皇上何不换一个角度想想。”苏容试图争取一下道,“民女自入宫之后,一直有随后宫太医学习医术,以求自保。况且,但凡后宫嫔妃,想方设法的便是承泽恩露,以求能怀上龙嗣,巩固宫中地位。想必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 苏容说到一半,停了停,紧接着又说:“想必皇上也该知道,各宫嫔妃,明争暗斗已是寻常,一旦有妃子孕育龙嗣,那便多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苏容深处后宫,以求自保,自然是深学了一套本领。如何在各宫嫔妃的暗箭之中保住胎儿,又如何毒害其他嫔妃的龙嗣,苏容敢说,在这天下之间,没有一人,能比苏容更深知此事。” 宁紫玉一听,果然冷峻的容颜上略微有些动容。 “更何况,后宫嫔妃,整日里接触最多的人,除了奴才,侍婢,皇上,剩下的便是太医。各宫太医,各宫嫔妃,往往就是相生相依,环环相扣的。太医为了上位贿赂嫔妃,而嫔妃们为了自身目的自然也会拉拢各宫太医。” “实不相瞒,苏容早些年,为了巩固宫中地位,曾一心想要怀上龙嗣。那时民女圣宠正盛,自是不乏有许多太医给民女送来许多补气安胎,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丹丸。这民间药铺的寻常药丸,又岂可比之。” 宁紫玉闻言,神情果真一动,他言辞之间,便不免有些激动:“你此话当真?!!” “恳请皇上让民女一试。”苏容垂着眼,因为身份有别,不敢直视宁紫玉,更不敢去看他怀中之人,“民女将竭尽全力。若此事成,民女只求陛下能放过全镇百姓,免去他们一死!” “好!朕这就准了你!!”宁紫玉一口答应,连忙让她起身来检查怀中之人的伤势。 苏容扣恩,道了一声多谢皇上,便探过身去,检查他怀中之人的伤势。 谁知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将她吓了一大跳。 “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你!!”她瞬间便急了,眼眶中突然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在这之前,已经见过邵夕?”宁紫玉皱眉,也是惊讶。 他之前虽然一直在跟踪叶邵夕,但那也仅仅知道叶邵夕打了尖,住了店,并未将客栈的掌柜也调查清楚。因此,对于苏容已见过叶邵夕一事,宁紫玉也很惊讶。 “他是叶邵夕!!?”苏容闻言大惊,看了看躺在宁紫玉怀中的叶邵夕,又看向宁紫玉,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竟然就是叶邵夕!!叶邵夕没死?!!五年之前,他不是已坠入天崭崖下,没能生还……” “是。但他当时被神医刘挽所救,幸而捡回了一条命……” “难怪……”苏容听罢,神色,语气皆是黯然,不过片刻,她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双目忽然通红,满含热泪,“不论怎样,只要叶公子活着便好……活着便好……苏容欠他良多,这下,终能偿还了……” 苏容暗想,许多年前,她曾暗中派人偷了君赢冽的画像,偷偷放入他的竹屋之中,再走漏消息给宁紫玉,栽赃陷害过他。后来,她又挑拨他的兄弟周亦与他反目成仇,挥剑相向。 曾经种种,如今想来,便又是一番叹息欷歔,令人不能自持,不禁涕下。 “不论怎样,不论他是刘公子还是叶邵夕,当今之际,我们要先救他!” 然而苏容并未消沉黯然多久,她并非寻常女子,自然知道当务之急,最重要的并不是小儿女家的哭哭啼啼,而是保住叶邵夕的腹中之子最为重要。 于是,她很快便指挥着众人忙碌起来。 “皇上,麻烦您将他抱入内室,再命人烧些炭火,将屋子弄得暖些,需得密不透风。” “之后,再烧些热水,拿些热敷巾过来!要快!!” 众人一听苏容放话,便都开始忙碌,有的烧炭火,有的端热水,不一会儿,便将整间屋子弄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再不过一会儿,烧好的炭灰被端了进来,屋子当中渐渐有了热气,没等上片刻,屋中温度,已是犹如酷暑,像是被烈日炙烤,闷热得厉害。 寻常炭火,自然是不会如此热,但这是苏容特意要求,嘱咐过的。 她很熟练地指挥着宁紫玉将叶邵夕抱到室内床上,放平,妥善安置好,又从自己的行李当中取出一个很是精致的小玉瓶来,递给宁紫玉,要他倒出一枚小药丸,喂叶邵夕服下。 宁紫玉接过玉瓶,倒了两下,倒出来一枚,却没接住,任那药丸滚落到地上。 “皇上,你手别抖啊。” 苏容在一旁有些惋惜。可怜了她这枚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好药。 宁紫玉闻言,没说话,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抖了那小玉瓶两下,看样子是想再倒出一枚。 好不容易又倒出来一枚,却因手抖得太厉害,又没接稳,滚落到地面上去了。 苏容看他一眼,没忍住,径直抢过玉瓶,道了声:“我来。” 宁紫玉这一次倒是挺稀奇地,没发火,只安静地侧了侧身,退让一步,任苏容挤到他前面,隔开了自己与昏迷在床上的叶邵夕。 而苏容倒是显得比宁紫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0 玉游刃有余多了,只见,她很是熟练地一手穿到叶邵夕的脖颈之下,将他的头颈微微抬起一些,另一手倒出一枚小药丸,喂进他的嘴里。 可奈何叶邵夕此时毕竟是昏迷的,如何能自行吞药,苏容见状,也是明了,便命人倒来一碗水,端到宁紫玉面前说:“身为女子,民女毕竟不方便,皇上,还是你来吧。” 宁紫玉看着那水半晌,方接过,接过去的时候,手还是抖得太厉害,弄洒了一些。 苏容见状忍不住又是不放心:“皇上,您抖什么啊?千万小心些,别将水洒在他的衣服上,弄湿了。” 宁紫玉闻言,连“嗯”的一声也没回她,只径自喝了一口碗里的水,含在嘴里,略微犹豫了犹豫,才上前捏开叶邵夕的下颚,嘴对嘴地将水送进他的嘴中,助他吞下药丸。 “刘二哥,快将我行李中的涣神香拿来。” 他很快退开了,将床上昏迷的人的头颈重新放回床上,轻手轻脚地,略微挪动了一下枕头的位置。 很快,苏容所要的涣神香被刘二点燃,放在香炉里端了上来。 宁紫玉一把制住刘二的手腕,阻止他将手中的香炉放在叶邵夕的床头前,更甚至抓得刘二的手都有些疼了。宁紫玉的眼睛瞟向苏容,眉头锁得有些紧,他问:“这是何物?” “涣神香。皇上不必担心,这涣神香乃由数百种安胎养气的中药材所制成,当初深处后宫,由一名太医所敬献。”苏容继续道,“据那名太医所说,这涣神香乃是由名满天下的神医刘挽所制成,就算寻遍世间,也不过几味而已。” 宁紫玉听完,继续眉头紧锁,没有放开制着刘二的手。 “先皇之时,民女得了圣宠,自然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地便是要讨好于我。宫里的女子,有哪个不是想快些怀了龙嗣,为皇上诞下一子半女,以求母凭子贵。因此,许多人向我献上这些稀世药材,却是不足为奇的。” 宁紫玉闻言,还是没放手。 这回轮到苏容皱眉:“皇上还是不信我?叶邵夕现下的情况,皇上难道还有其他选择余地?不如信了我,死马当活马医。” 宁紫玉终于放手了,却是过了好半天以后。 苏容发给这屋中之人每人一枚药丸,令他们服下,后又解释道:“涣神香之所以能够养气安胎,其中之一,便是能令人安神。安神即是涣神。这种香气闻着,会涣散人的精神,能够令诸多心有忧愁的怀孕之人暂时忘记胸中块垒,神志不清,迷糊涣散,犹如梦中。虽闻得久了,会对人的神智不好。但短期为之,对安胎大有益处,皇上不必担心。民女会把握好时日。” 苏容这话,完全是对宁紫玉说的,在场的人中,想必只有他需要如此细致的解释。 宁紫玉“嗯”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 “而现下这枚药丸,则是防止屋中其他人也受这涣神香的影响才令众位服下的,每日一枚。每日要进这屋子伺候的人,都要来我这里领一枚,服下之后,方能进来。”苏容说着,又给房中各位一人发了一枚解去涣神香的解药。 在场的众人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容见着那香丝丝袅袅地燃在空气中,将整个屋子都弄得有些云烟朦胧。屋子里一时很安静,大气也不敢出,只有伺候的下人们来来去去地换着热水,加着炭块。 前些年,苏容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银针的功夫,她这一下下地,一边给叶邵夕的各处穴位上扎着针,一边令下人们不断地浸湿热敷巾,裹在叶邵夕的脚底,手心处。 敷巾凉了便要再浸,热水凉了也不断地要再换。 众人忙里忙外,一时都是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很是杂乱紧迫,除此之外,偌大的屋子里就没人再多说一句话。 宁紫玉就站在旁边,紧皱着眉看着,也不发一言。 其间,有人来劝他:“皇上,您也是有伤在身,叶大人现在既已接受着治疗,皇上何不也先让大夫为您包扎一下伤口?” 起初,宁紫玉不同意。 后来,苏容说:“皇上,龙体重要。更何况,民女救治完之后,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守在他的身边。皇上若是不想事后守在他身边,也不必保存体力,任由那伤口变得更严重吧。” 之后,在苏容的劝说下,宁紫玉终于肯了,很快有人进来给宁紫玉处理好伤口,并包扎完。 他的后背,前胸尽是被白花花的绷带围着,但这并不影响他姣好的上半身,高大修长,肌理匀称,在烛光的映照中,线条流畅。 微弱的烛火在闷热空气里一跳一跳的,烟芯犹如层层绷带中包裹的心跳,缄默,用力,将这难熬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费劲地,水深火热地消磨掉。 宁紫玉也好似有些疲惫,被人包扎完一身的伤口之后,略微闭了闭目,养了养神,却依然紧皱着眉宇,绷直着身体端坐屋内。 “皇上不去休息?” 不一会儿,苏容头上已出了细细的汗,乃是全神贯注所致。 宁紫玉显然是听到了,但却没有出声,没有睁开眼,也不再回答她,只是一个人正襟危坐着,脸上不动声色地苍白着。 小室之内继续闷热着,四面密不透风,屋中四角都添置了好些个炭炉,热得人直往外冒汗。 又不知过去多久,夜色微微竟已深了,苏容还在施针,她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才比平日多花了好些个时辰。 可一直在为叶邵夕拿着敷巾捂脚暖手的下人却好似困了,微微打了一个瞌,敷巾凉了也就那么一直捂着。 宁紫玉上前道了一句“朕来”,他接过下人手中的敷巾。 稀奇地并未勃然大怒。 下人被猛地一吓,赫然醒了,哪敢再睡,连忙跪下请罪。 “滚出去。” 宁紫玉的声音,虽然淡淡地,甚至有些嘶哑,但出奇地威严,令人畏怕。 苏容不知,他是否是怕扰了病人清净,才隐忍着没有勃然大怒,也一直尽量保持无声无息,凡事轻手轻脚。 宁紫玉将敷巾打湿,浸热,暖在叶邵夕的脚心,手心,动作很是谨慎,温柔。 寻常来说,这热敷巾打湿一次,捂上个片刻,才需一换。 但宁紫玉却过于勤快了,上一秒,他手中的热敷巾刚刚打湿,捂上不到半刻时间,下一秒,便又重新浸湿了敷巾,非要将这热度保持在最初的程度才好。 虽然如此做,确实对叶邵夕有好处,但仍是略有些麻烦了。苏容想。 但宁紫玉却不嫌,也不累,微弱的烛光慢慢打过来,打在他的一边脸上,映照出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把浸湿敷巾,为床上的人捂上,再浸湿,再捂上的动作。 细微的尘埃在这融融的烛火中,袅袅的熏香中浮动,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1 轻轻拂过所有人的鼻尖。 寒夜小室,屋帷四垂,密不透风,大小不等的宣炉宿火常热。小室之外,极冷极寒的月夜下,一人浸湿敷巾,捂一捂,再低头浸湿的剪影,连续一整夜,被映射在屋外发白的轩窗上。 不知过去多久,忽听苏容说:“是我大意了,如何看不出如今的刘公子,就是当初的叶邵夕。他变化太多。” 她一边施针,一边尝试着与宁紫玉交谈。许是叶邵夕的情况有所好转,气色略微红润,不似刚刚般苍白,眉宇之间也不再紧皱,这才松下口气,与一旁的宁紫玉说。 宁紫玉听罢,动作略微停了一下,垂了垂眼皮,只示意自己听到了,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没再说话。 苏容又道:“如今五年已逝,苏容已不是五年前的苏缨,刁蛮任性,不讲道理,而想必,皇上也不是五年前的皇太子了……” 她又感叹了几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愧疚,慢慢道:“皇上也许不知道,五年前,苏容因为嫉妒,曾派人将皇上书房中君赢冽的画像偷出来,放入他的竹屋,陷害过他……也因此……害得皇上对他大发雷霆,险些害了腹中的小皇子……” “往昔之事,如今再提,终究没有意义。莫要说那画像一事并不是邵夕所为,就算当真是他所为,又有什么关系?”过去许久,才听宁紫玉很是沉寂地道。 “不知那小皇子……后来如何了?……民女是指叶邵夕坠下悬崖之后……” 这个时候,苏容正在给叶邵夕拔针,细细的银针插在他穴位之中很久的了,是时候全部除去。宁紫玉伸手过来,接过苏容除下来的银针。 苏容问出这话的时候,宁紫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一个不小心,令银针将自己手上扎出血迹。 苏容见状,惊吓无比,连忙谢罪,声称自己罪该万死。 宁紫玉好久,垂下眼皮,沉默,好像是忘记自己手上的工作。 空气中的烛火明明暗暗地映照在他的眉骨之上,映照出昏黄而又陈旧的光芒。那一双眉目的间隙中,不知堆积着多少浮乱的心绪,随着摇曳的焰芯,半明半暗半忧半愁孤独而又戚惶。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压抑。 尤其当夜半已过,月夜渐深,小轩窗处燃烧的烛火,燃出泪滴,一滴一滴沿着柱身滴落在身下的烛台上,不知为何,看来悄无声息,听来却猝然惊心。 小室到处,充斥着一种石破天惊的静默,不知是不是苏容自己多心。 “……” “皇上……民女罪该万死……” 苏容忙惶恐的,怪自己失言,心中万分自责。 “求皇上责罚……”苏容心惊胆战的。 “他怎么样了?” 谁知,难得的,宁紫玉并没有发火,而是侧头,为叶邵夕拨了拨散乱鬓间的碎发,再抬头,已神情淡淡地转移话题。 “哦……苏容尽了最大努力,剩下的……只看他与他腹中胎儿造化……” “他们会没事的。”宁紫玉又是淡淡的,继续轻拨他鬓间的碎发。 “皇上也身受重伤,这个时候,还是民女来守着吧……皇上该去休息,保重龙体要紧……” “接下来的几日,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宁紫玉又转移话题。 苏容拿他毫无办法,说也说不得,便只得道:“叶公子身子虚,本来就胎息不稳,如今又经受了这样的大动。寻常之人,民女的药丸只服一粒便可无忧,然而叶公子,则需每三个时辰服用一次,连服三天。一旁的涣神香,需一日十二个时辰,连续熏染六日。室内四角的宣炉宿火需三月余常热。” 苏容说罢,见三个时辰已过,便从刚刚那小玉瓶之中又倒出一枚药丸,喂到叶邵夕嘴中,又将水交给宁紫玉。 宁紫玉接过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吻在叶邵夕近乎干裂的嘴唇之上,缓缓将自己口中的甘露注入,以助他吞下嘴里的药丸。 “如今他胎息大动,险些便要小产,至少需要三月余的时日,加以调养。期间,自然不能再蹬鞋下地,驱车远行。”苏容道。 宁紫玉听罢,道了一句“朕记得了”,便不再多言。 “此处虽然简陋,但也别无他法。” 苏容说罢犹豫了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又道:“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皇上此时最该考虑的,如果六日已过,叶邵夕恢复神智,你想,依他那样的心性,这腹中龙嗣,如何才能保得住?毕竟……皇上之前,与他有过那样大的过节……” 宁紫玉沉默了一会儿:“无妨。待他醒了,一切,便待他定夺吧。” 苏容好像是惊了一下:“费尽力气,皇上最后,却要叶邵夕定夺?依他那样的脾性,必然是恨极了皇上,如若他最后,铁了心不要……” 宁紫玉眼睫垂了垂,没再说话,也顺势结束了当晚与苏容的对话。 当晚,宁紫玉一直没睡,不知是睡不着,抑或是不敢去睡,他见叶邵夕嘴唇干涩,便一直用玉箸蘸些清水,滴在他双唇上,帮他缓解双唇干裂之苦。 众人见宁紫玉不睡,再困再倦,当然也只有硬撑。 宁紫玉挥退众人,态度十分强势,小屋之中,静静地,只剩下他和昏迷的叶邵夕二人。 他命人送来一件干净的袍子,素白的,亵衣,亵裤,轻手轻脚地为叶邵夕换上。一来因为叶邵夕尚在昏迷之中不能配合他的动作,二来因为宁紫玉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动作并不是很灵便,所以这一换,便花了很长时间。 待到一切都换好了,宁紫玉额上,已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他又为叶邵夕盖好被子,帮他掖了掖被角。待做完这一切,就连宁紫玉他自己也不禁有些困倦。 烛火摇晃,映照着叶邵夕沉睡的侧脸,散发出温和昏黄的光芒。 宁紫玉凝望着他的侧脸许久,一手伸进被中,握住了他轻放在身侧的右手,覆盖在他之上,双手交握。 烛光暖暖,月夜无边,小室之内,一香凝然,不焦不竭。 兮忽恍忽之间,宁紫玉斜坐榻侧,沉沉睡去。 梦中,有个老道,走近自己身边,对自己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宁紫玉却只记得那道士的一句。 那道士与他说:“破镜可以重圆,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世皆可了,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那道士最后,又感叹着与他说:“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梦及此,宁紫玉身形一歪,头一点,登时醒来。他头忽然有些痛,费劲睁开眼睛。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一旁的蜡烛微微燃了些,只剩半柱。宁紫玉盘算着兴许三个时辰已过,便站起来,去观察天上明月方位,计算一下时辰,果真见恰好三个时辰刚过,已到了叶邵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2 夕再次服药的时辰。 他拿起苏容留在小桌上的药瓶,倒出一粒,自己又含了一口水,依刚才的方法,喂叶邵夕喝下。 他觉出危险,幸好这次自己恰巧醒来,不然岂不是误了邵夕服药的时辰?宁紫玉心中如此一盘算,便开门,叫了值夜的人来,告诉他,每三个时辰,便来此屋中叫自己一回。 值夜的人点头哈腰地答应了,退下去,这之后他每三个时辰便来叫宁紫玉一次,却每次都见他端坐如钟,并未睡去。 途中,叶邵夕昏昏沉沉地,似乎是说了几句梦话,宁紫玉听不清,便将耳朵凑到他嘴畔细听。 “还给我……” “把孩子……还给我……” 叶邵夕痛苦地呓语,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一手忽然伸向当空,像要胡乱地要够住什么一般,他眉头皱得死紧,脸色煞白得可怕。 宁紫玉听罢,一瞬间心一紧,手伸出去稳稳地握住了他的,并将他收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紧了一紧。 烛火慢慢静燃,此刻,落在宁紫玉眼里,不知为何,却突然全部烧着了一样,灼得人双眼生疼。午夜梦回,蜡泪一滴一滴,滴落出一段段意味深长的空白,敲击着他不安的心灵。 再抬头,如今种种,伴着眼前的烛火摇摇,竟已都有了“秋意”。 这夜,寂寂的十分漫长,蜡烛燃烧的过程很慢,天上,月落星移的过程也很慢,宁紫玉本来觉得自己是很困很倦的,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此刻,却是全无睡意。 一夜无眠,宁紫玉守着叶邵夕,尽职尽责地喂他药,喂他水,偶尔寒风吹开小窗,他便起身去关窗,偶尔炭火燃尽,他便起身去添些炭火,使炉子再烧得旺些。偶尔叶邵夕做了噩梦,他便抓紧他颤颤发抖的双手收在掌心,加以安慰。偶尔叶邵夕的额间沁出了细汗,他便执起汗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 再没有比这更安静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慢慢地亮了。 凌晨,苏容起床梳洗完毕,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宁紫玉一手支在床沿,撑着额头,疲惫入睡的情景。 他的另一手,还握着叶邵夕的,收在自己的掌心里。 苏容见状一愣,虽是有些不忍心,但仍上前唤醒了宁紫玉。 “皇上……” 谁知,宁紫玉一下便醒了,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忽然站起来:“该喂药了??!” 苏容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宁紫玉转头望向窗外,看了看日头的高度,呼出一口气,放下心似的:“还好……未曾误了时辰……” “皇上一晚上在这里也倦了,不如先去休息,由民女来照看?” “朕刚刚已经休息过。” “那如何能一样?”苏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只是小憩,到底是不安稳的,皇上如今大伤未愈,无论如何,都该关心自己的身子。” 而宁紫玉也确实有些倦了:“既然是你,朕也放心。至于那药,朕已在丑时喂过他一次,寅时到了,需再喂一粒。” 苏容点头道是。 “这样吧。两个时辰之后,你去叫醒朕。朕来给他喂药。”宁紫玉嘱咐一阵,还不放心。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朕自有分寸。” 宁紫玉走后,苏容在一边照顾叶邵夕。 她见一旁的涣神香越燃越少,香味微微转淡,便唤来刘二,又换上来一鼎新的,将它点燃。 不久,空气中的香味又渐渐浓郁起来,苏容发了涣神香的解药让在场的人都服下,自己为叶邵夕把了把脉。 他如今的胎息仍是不稳,虽然一直在服药,却未见好转,只是身下的血已停了,因此能否保全龙胎,还未可知。 苏容到此,当真是十分庆幸自己曾学了一手针灸的本事, 想当年,她身处后宫,因受隆恩,少不得为人所嫉妒。自然,伴君如伴虎,她那时,为了保全地位,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势力,自然是想为先皇孕上一子半女的。而那时,自己有幸,也曾怀上一子。 可谁知,后来,自己寝殿之中,不知何时便永远多了一鼎香炉摆放床头。 起初自己也没大在意,可这香燃了二十天之后,自己便稀里糊涂地落了皇子。 经拷打下人才知,自己床头这鼎香炉,是经他宫娘娘受命,买通了自己宫里的奴才,才被摆放在自己床头的。 因此,从那时起,苏容便知,在这腥风血雨的后宫之中,除了自己,没人能保护自己。除了自己,也没人能保护自己腹中骨肉。 求人不如求己。自此之后,苏容便开始勤学医术。 学了针灸,制药,尤其是在保子安胎方面,略有所成。 倒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保子安胎的医术,会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叶公子,你可一定要好起来。最起码,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陪着你。”苏容微笑着。 两个时辰过后,苏容犹豫着要不要将宁紫玉唤醒。 她正在犹豫,忽听门外一声响,已有人进来,叫她名讳:“苏缨。”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紫玉“嗯”了一声,坐到叶邵夕床边。 苏容慌忙让开,犹豫了犹豫还是道:“皇上为何不多歇息一会儿?” “已有大夫为皇上换过药了?” 苏容瞅他微微敞开的襟间,白色绷带崭新整洁,似是刚才换过。 “朕毫无睡意。” 宁紫玉答罢,含了口水,拿过一旁的小玉瓶,给昏迷中的叶邵夕喂了药,然后便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不再说话。 日复一日,六日过得很快,天天如此,日子虽然单调,却并不无聊。 这六日以来,叶邵夕虽然迷迷糊糊说些梦话,但一直未醒,想是他前些日子长途跋涉,旅途劳顿,身子本就乏得紧,如今再加上这么一档子事,身受大伤,昏睡的日子便长了些。 至于宁紫玉,这几日以来,他的日子无非是守着叶邵夕,从旁看护,除去自己换药的时辰以外,他睡的时间并不多,话也出奇的少,除去与苏容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之外,几乎是沉默不言。 第六日的时候,苏容叫刘二将涣神香撤了下去。 把了把脉,叶邵夕昏睡这几日,胎息已逐渐安稳,并未有太大的不妥,再燃着这香也实在没有必要。本来备上这涣神香,就是为了防止叶邵夕途中醒来,情绪太过激动,对安胎不利才以防万一的。如今一切顺利,苏容终于舒了口气。 “皇上不必担心,叶公子胎息渐稳,看来不会有大碍。” 宁紫玉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苏容低头看到,他握着叶邵夕的手不禁有些颤抖,而另一只端着茶杯的手也蓦然一僵,手中茶杯随之掉落在地,瞬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3 间摔得粉碎。 他过去很久才低头去捡碎片,可谁知捡到一半,却蓦然停止所有动作,不起身,也不再动作。 “都退下去吧。” 不知过去多久,宁紫玉才起身,又重新坐好,他握上叶邵夕的手,对身后旁人淡淡道。 众人依他所言,尽数退下。 之后,宁紫玉将自己与叶邵夕二人单独留在房里,一直握着他的手,却始终不发一言。 天上的日头东升西落,渐渐地晚霞遍布,红云尽染,不知不觉,一天过去。 下人们候在房外,却始终得不到一声召唤。宁紫玉没有唤人进去,自己也未曾踏出一步。 夜已深了,日月轮换,不知何时,高高在上的明月已取代天边晚霞,清清冷冷地高挂星空。 宁紫玉却还是将自己与叶邵夕二人单独关在房内。 苏容贴近门边,将自己的耳朵凑上去,却并未听到房中有一字一句一声响动传来。 她不禁开始担心,下定决心,再过半刻,如果皇上再不打开房门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冲进去。 可谁知,她正这么想着,屋门却在她的面前猛然打了开来。 屋内,宁紫玉气喘吁吁地:“他醒了!他好像醒了!!” 苏容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住,不由微微一愣。 “你!随朕进来!” 苏容反应不及,猛地便被宁紫玉拉上,带到叶邵夕床边。 床上,叶邵夕似乎真的有微微转醒的迹象,他睫毛轻颤,眼帘挣扎了许久,才慢慢睁开。 “叶公子。”苏容尝试着轻唤,“叶公子。你还好吗?可认得清我是谁?” 叶邵夕眼神涣散,似乎一时还有些不清醒,他摇了摇微微发蒙的头部:“……我这是怎么了?……苏姑……娘?……” “是!我是!!”苏容激动地,艰难地将他从床上扶起来,给他后背垫了一个枕头,靠在床边,“叶公子你终于醒了,苏容这几日好生担心!你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叶邵夕这时也是终于醒了,脑袋慢慢醒过神来,不由皱眉:“你唤我什么?……” “叶公子啊!”苏容眨眨眼,微微一笑,素手一指,将宁紫玉指给他看,“你昏睡之时,正巧我遇上皇上……” 苏容说话间,宁紫玉已来到叶邵夕身畔,在床边坐下,为他拨了拨鬓间碎发,微微一笑:“太好了,你醒了,我正……” 宁紫玉本来是想说“我正在担心着呢”,可谁知,不待他将话说完,叶邵夕上来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向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宁紫玉僵硬的,维持着被叶邵夕打偏过去的动作,几乎回不过来神。 “宁紫玉,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叶邵夕的声音冷冷的,听来,不带任何情感。 第七十章 “宁紫玉,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叶邵夕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情感,他扇过去的那一巴掌,就像有魔力一般,将宁紫玉定住许久都不能动弹。 寒夜小室,蜡炬摇曳出似真似幻的光影,在二人鬓边晃过。这样的静默,似乎连空气中一粒微小的尘埃,都会被映照得清晰可见,毫发毕现。 叶邵夕的呼吸很粗重,胸腹上下起伏,狠狠地喘着。他好似是气极了,手上一直颤抖,按都按不住。 “……我无心骗你……奈何总是找不到机会……”许久之后,方听宁紫玉道。 “找不到机会?”谁知叶邵夕听罢,怒极反笑,“你若当真不想隐瞒此事,又何愁找不到机会?宁紫玉,莫要再给自己的行为找任何借口!!” 面对叶邵夕的控诉与怒气,宁紫玉依然是一脸的不动声色,不辩解,也不说话,只任叶邵夕一人质问。他端坐在那里,稳稳地注视着他。烛光中,宁紫玉的目光深深的,很容易便让人沉醉。 “宁紫玉你想错了,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的自己么?” 不知过去多久,见叶邵夕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他冷笑:“你以为我还会像五年前一样,心甘情愿地为你以男子之身,逆天孕子?” 叶邵夕又大笑,却不知自己情绪都有些失控:“在这世间,有哪一个男子,会为了另一个男子逆天孕子?!那样的孩子,即便生出来,也是妖怪!会被世人看不起!会一辈子无人疼没人爱!!不生出来才好!不生出来才好!!” 叶邵夕正激动着,忽然被宁紫玉一把握住双手,收在掌心里。他温柔的:“我知道,你会疼他的。” “当然,我也会。”宁紫玉又说,“你现下好不容易才再有子嗣,所以,留下来吧。” 叶邵夕闻言一愣,忽然就收声不言,他偏过头去,不再看宁紫玉,只留下自己的一双手在宁紫玉的掌心中颤抖。 “……不要再骗我了……”又是许久过去,忽听叶邵夕颤声说,“当初骗我骗的最惨的人,不就是你么……” “我再不会了。”宁紫玉听了,闭了下眼睛,不知喉头是何种滋味,他很是苦涩地道。 “再不会?……”叶邵夕苦笑,不知为何,突现软弱,“五年前,林熠铭也与我说过,他一生一世都不会骗我,可是结果怎样呢?” “我被他骗得还不够惨吗?……” 叶邵夕惨笑,宁紫玉却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多说无益。这腹中之子,我是不会要的。”不多久,叶邵夕深吸一口气,突现的软弱已消失殆尽,他的声音态度又恢复凌然,“被骗一次,是那人糊涂,以同样的手腕被骗第二次,那就不仅仅是糊涂这么简单了,是贱。” “劳烦苏姑娘。”叶邵夕的声音转向苏容的时候,略微缓了一缓,镇定一下,恢复如常,“给叶邵夕找一包药来,打掉这腹中的东西。” 苏容闻言,看看宁紫玉,又看看叶邵夕,表情略微有些为难:“公子难道不再想想吗?……亲手打掉自己腹中之子,你事后,一定会后悔……” 叶邵夕冷笑:“有人也亲手打掉过自己的亲生之子,可我见他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这话是针对谁说的,苏容一听便知,更枉论是当事人了。 宁紫玉听罢这话一僵,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可……” 苏容见状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叶邵夕一把阻止,他仍是很冷静的:“姑娘,有劳了。你再多说也无用。叶邵夕心意已定。” “邵夕,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意气用事,就如此仓促地决定。”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忽听一旁的宁紫玉说,“你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吧。邵夕……” 宁紫玉拉上他的手,收在掌心,攥紧。 “邵夕,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坠崖之前,曾给了自己一剑,那一剑,我记得好清,相信你自己,也是记得很清楚的。”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4 “前些日子,我听墨水心提起,坠崖之后,那一剑曾伤了你的五脏六腑,险些让你命丧黄泉,然而你腹中胎儿,却被你自己保护得好好的,没有被长剑伤及分毫。” “邵夕,何苦不诚实面对你自己真正的所思所想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要留下这个孩……” “住口!” 谁知,宁紫玉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叶邵夕怒喊一声打断,他不知是被迫想起了什么,眼眶突然之间都发红了。 宁紫玉一愣。 “滚出去!!” “滚出去!!” 叶邵夕甩开宁紫玉拉着自己的手,长袖一挥,将摆放在床头的茶壶一把挥到地上,摔个粉碎。 “邵夕我……” “滚出去!!” 叶邵夕又给了宁紫玉一巴掌,他紧紧地咬住唇,有些血色已从紧闭的唇缝中若隐若现。 宁紫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容一把阻止:“好了,皇上,你先出去吧。今日,就让他先冷静冷静,他刚醒来,情绪激动理所应当。” 宁紫玉在被苏容劝走之后,苏容走近叶邵夕身畔,本想坐下来,安慰叶邵夕两句,却见他呆呆坐着,失神一般的呓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提起此事……” “五年前的那场噩梦……我都快要忘了……我都快要忘了……” “为什么他还要提起……为什么……他还要提起……” 叶邵夕几乎要崩溃。 “叶公子……我了解叶公子的心情。这样的时候,叶公子是会怕的吧,怕自己十月怀胎,再生下的这个孩子,若是还是死胎,该怎么办……” 叶邵夕听罢,身体一震,闭上眼睛,他偏过头去,整个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中几乎透明。 心中淡淡,心情了了。若是不想要,若是当真不在乎,五年前的那场噩梦,何苦会在你的心中桎梏如此之久,记忆如此之深。 说到底,还是在乎啊。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极尽恐惧。 “今日,我们都不逼你了,你好好休息。”苏容说着,为他盖好被子。 毕竟是大病初愈,叶邵夕醒了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沉睡之中,他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在一个山洞,许是受伤很重,全身都包了绷带,刘挽在他身边忙活,不知多久之后,竟从他的身体中取出来一个死胎。 “邵夕,孩子死了……你不要固执……我们将他葬了吧……” 刘挽抱着一个浑身青胎的孩子靠近,他说了两句话,猛地便将睡梦中的叶邵夕给吓醒,叶邵夕醒来之后,喘着粗气,身上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摆脱噩梦,恢复清醒。 空气中的烛火摇曳,映照在床边人的眉骨之上。 床边,有一个人正守着自己。只是那人也好似很是疲累,衣襟之中的胸膛被许多绷带包着,看来受伤不轻。此时他正一手支在床边,撑着额头,紧皱着眉头,疲惫着入睡。 好像自从五年之后的相逢以来,他二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可以如斯安静。 烛光打着床边人的眉骨,叶邵夕静静地看着,忽然生出来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 他突然很悲伤,如何会不恍若隔世呢?他想。 眼前这个人,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要与自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要与自己“一辈子”。 可是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多远呢。 多少人问过这句话。 有人说,一辈子就是明天;也有人说,一辈子就是永远;还有人说,一辈子是永生永世。或许他们都说对了,也或许都说错了,又或许,人生在世,原本就没有什么“一辈子”。 叶邵夕的眉目,在烛光中,渐渐悲恸起来,却不知他悲从何来。 曾经,他曾那样憧憬“明天”,希望自己身畔,也可以有那样一个拉着自己大掌的小手,可这一切,都被宁紫玉毁了。当初的那一碗打胎药,被宁紫玉端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多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寒冷的石洞,僵硬的死胎,当初天崭崖下的那五年,那些记忆,刚刚噩梦中的情景,是自己拼了命也要消去的回忆。他不想回想,可他却管不住自己会害怕。 他怕有一天……自己再生产之时,还会同那日一样,生下来的……只剩一个死胎…… 他再也做不到。 “……你要我如何不恨你,如何不怨你,那些噩梦一般的记忆,都是你带给我的……如果人的记忆,可以如同书写在纸张上的字便好了,拿笔一勾,就可以整张整张的一笔勾销……” 叶邵夕的声音轻轻的,不知对自己说,还是对一旁守在身边的人说,他静静躺在床上,侧影被一旁的烛火勾勒得渐渐透明,几近模糊。 “叶邵夕不是君四王爷,没有王爷一般的大度,叶邵夕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一个曾经让自己悲痛到万劫不复的人,叶邵夕如何能当作曾经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依旧是……这般在乎你与君四王爷之间的差别吗?……” 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守在床畔的人,淡淡地发问道。 那人依然维持着一手支床,一手撑着额头的姿势,眉宇微皱,眼帘紧闭,若不是刚刚有人说话,俨然一副熟睡中的样子。 叶邵夕听罢心下一紧,连忙偏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愿面对。 这回轮到床边人睁开眼睛了,他看了叶邵夕许久,才缓缓道:“我很早就知道,叶邵夕不是君赢冽。” “你不大度,你无法原谅我,面对我的时候,你会斤斤计较,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才是你叶邵夕。人无完人,难免都有缺点。我有,君赢冽有,当然,你也会有。” “即使是君赢冽,也无法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而有一两处缺点的你,不才显得更真实可贵么?” 宁紫玉说了半天的话,可叶邵夕却理也不理,只有紧闭的睫毛在眼帘之上轻轻颤抖,证明他仍旧醒着,并未熟睡。 “……我不想勉强你。”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宁紫玉又说,“如若你当真不想要你腹中之子,如若这个孩子当真会勾起你那些可怕的回忆,那么,打掉吧。” 佯装熟睡的叶邵夕听罢这话,身形一震,忽然睁开眼来,他看着眼前的宁紫玉,直直与他对视,眼眶当中渐渐被逼出些红意。 可宁紫玉却好似不曾注意到似的:“我会请大夫开最好的打胎药,不会有一点痛苦。” “那碗药,我端来,只要你喝下去,万事了了。”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才见叶邵夕猛地偏过头去,不再直视宁紫玉,硬梗着脖子,只道了一声:“好。” 不知为何,宁紫玉突然感觉这房间中的空气陡然一静,气压忽然低了,他望着叶邵夕偏过头去的身影,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5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静了好长时间,才见他局促的:“那……我去吩咐下人。” “滚出去。”叶邵夕突然开口,声音寂寂的,淡淡的,带了些飘渺。 宁紫玉张嘴又要说什么,他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靠近床上的人。 “滚出去!” 谁知,床上的人却再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见,那人突然激动起来,并顺手抄起床头的茶盏,向他砸去。 宁紫玉向后一躲,茶盏摔碎在他的脚边,弄出好大的声响。 “邵夕!!”宁紫玉见状,再也不管不顾,只一步上前,强硬地制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谁知,那人转过头来时眼眶微红,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的,看得宁紫玉手上一顿,心中一惊,动作也随之一僵,不知怎么办才好。 “放开我!!” “邵夕!!” 叶邵夕继续挣扎,想要将他推开。 宁紫玉见状,不仅不松手,反而制着他的力气又大了一些,好似将眼前之人都弄得有些疼了。 反观叶邵夕,他见自己挣脱不得,便更加使劲挣扎。床头的东西能扔的便扔,能砸的便砸,二人你拉我扯之中,弄出好大动静,惊动苏容等人,闻声赶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苏容一进屋,看见满屋子的东西摔了一地的景象,不禁头疼心焦。 叶邵夕这时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青筋在他额头上一根一根地浮了起来,看来已是气得不成样子。 “让他出去。” 苏容愣了一下。 “让他出去!!”叶邵夕再也不堪忍受地怒喊出声,他粗喘着,声嘶力竭,鬓间碎发由于他的动作落了下来,垂在他的颊边。 而他喊完之后也不知是怎的,竟是身躯一弯,低伏身子护上自己的腹部,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也沁出许多冷汗。 “叶公子!”苏容紧张的,连忙过去查看。 “不好!这是动了胎气!你本就胎息不稳,如今,又动什么气呢。”苏容说罢,又怨怼宁紫玉道,“他如今这个样子,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了,怎么又吵了起来呢。” 苏容这厢正怨怼宁紫玉,宁紫玉闻言也不说话,只双眼沉沉地望着叶邵夕。 叶邵夕偏过头去,梗着脖子,喘着粗气,青筋在他额头上一跳一跳的,看样子真是被气得不轻。 “好了,皇上,叶公子现下胎息不稳,你这几日暂且回避吧。” 苏容好不容易才安慰下他二人,当夜,她为叶邵夕安下胎息之后,又去见宁紫玉,问他事出缘由。 “皇上与叶公子到底说了什么,惹得他这般动怒。” 宁紫玉沉默了好久之后,才说:“也没什么,朕只是与他说,朕不勉强他,让他打掉腹中之子。” 苏容闻言,气得跳脚:“皇上如何能与叶公子这般说?!皇上啊皇上!你好生糊涂!!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的,从他自己口中说出的,怎能与从你口中说出去的一样?” 苏容怨怼之后,又是无奈:“既然话已出口,也没办法了,还请皇上暂避些时日,我也从旁劝劝叶公子,想必再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苏容当真以为,皇上与叶公子二人吵架,过几日便会好了,可谁知过了这几日,不仅没有好,反而越发厉害了。 叶邵夕一直嘴硬着说一定会打掉腹中之子,不仅如此,他还日日催促着苏容,让她赶紧配些打胎药好让自己服下去,以求万事了了。 至于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则是更僵了。 叶邵夕每见皇上一次,必会动一次胎气,他现下的身体状况,本就胎息不稳,如今,再加上三番四次这么一闹,闹得更是让人心惊胆战,怕他再来这么一次,直接便要落了皇子了。 不得已之下,苏容再次使用了涣神香,点燃在叶邵夕的房内。 用了那香之后,叶邵夕整日里便开始昏昏沉沉的,问什么便说什么,难得诚实。而不出几日,他的胎气也愈渐稳了,有时候见了宁紫玉,也并不激动,只静静地望着床顶的帐幔发呆。 为了安胎,他被人点了四肢的穴道,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 这日晚上,月悬中天,几只孤单的寒螀在空气中独鸣。 宁紫玉问苏容要了涣神香的解药,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跨进叶邵夕的房中,走近床畔。 叶邵夕还未睡,听见响动,微微睁眼,看见是他,沙哑着声音,唤他:“熠铭。” 宁紫玉听见叫唤,身体僵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对他微笑一下,道:“是我。” 宁紫玉仔细观察叶邵夕的眼神,发现他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一看便知是神志不清所致。 他想起苏容所说的,涣神香之所以为涣神香,便是因为它可以涣散人的神智,令人神志不清之故。 “叶公子这几日情绪如此激动,我也是没有办法,腹中的胎儿经不起他如此折腾,为了安胎,我只有出此下策,使用涣神香。” “涣神香有何害处?”宁紫玉还记得自己那时问。 “时日长了,会对人的神智不好。”苏容答道,“使用此香之人,会识人不清,糊里糊涂,只遵循着心中本意做事回话。他们会自动消除盘踞在自己脑中那些不好的记忆,只剩下那些好的,让他们念念不忘的,皇上若是想,使用涣神香的这几日,可以多陪陪他。” 换言之,他与他之间,似乎只有在使用此香时,才能略微平和地相处。 宁紫玉结束回想,在床畔坐下,眼神温柔地:“今日身子感觉好些了吗?” 叶邵夕依旧昏昏沉沉的,躺在被中,宁紫玉的问题他不见得能回答上来几个,有时听进去了便答上一答,有时听不进去便直接无视作罢。 宁紫玉见状,也不计较,也无法计较,他运气凝于指尖,在叶邵夕全身各处点了几点,解开他全身的穴道。 他怕那人时日长了身子僵硬,每日的这个时辰,总要解开他的穴道,让他略微动动,舒缓筋骨。 “来,起来坐坐吧。” 宁紫玉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揽着叶邵夕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坐了起来。 事后,他又去一旁取了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来,哄骗着叶邵夕吃下。 这是逆血丹的解药,每月一粒,他出来之前,已找纳兰迟诺要了足够的分量,每月都让他服下一粒,这样便可延缓逆血毒的发作。 服完药后,宁紫玉的双臂环着叶邵夕,二人身体交叠,一前一后靠坐在床头,却都没有说话。 叶邵夕这个时候,因为神智不清,身体过于昏沉沉重,便也寻着本能,放软了身子靠在他的怀中,额头贴着宁紫玉的下颚。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6 “苏容说,用了‘涣神香’的人,会自动消了那些不好的记忆,只剩下好的,那么……你如今脑中,是否早已忘记了宁紫玉这个人,只剩下林熠铭了?……” 宁紫玉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悲,只是不论他如何掩饰,故作镇定,仍是有淡淡的失望,从他言语之间隐隐传递而来。 “林熠铭到底哪里好?让你如此对他念念不忘?” 宁紫玉尝试着问怀中之人,他低头,见怀中人头一次毫无反抗地这么任他抱着,不禁心生爱怜,亲了一下落在他的额头上,又将臂膀揽紧了一些。 “哪里……哪里都好……”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怀中之人断断续续地回话,他如今神智不清,宁紫玉问的话,也是有一拨儿没一拨儿的回答,然而他每回答一次,不论内容为何,都让宁紫玉好生欢喜。 “那么宁紫玉呢?你记不记得?” “……” 叶邵夕自然是没回答宁紫玉这个疑问,宁紫玉感觉得到,那人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身体忽然震了震,随后又将自己的额头,埋进自己的颈间更深了。 不过一会儿,宁紫玉突然感觉自己的颈间有些热热的湿意传来。 他心下一紧,开口唤了声邵夕,问他怎么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埋在自己颈边的人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梦到……自己坠落悬崖……被,被人救到一个山洞……” 宁紫玉听罢心中一抽,抬手抚上了他的长发,顺着他的背脊拍了一拍,沉默许久都不说话。 “在山,山洞中……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可,可是……孩子却死了……” 叶邵夕的身体在宁紫玉怀中颤抖,更多的热意沾湿宁紫玉的颈边:“是,是我无能……是我没有保,保护好他……都是我不好……” 宁紫玉听到这些,心中一紧,瞬间感受到一种如鲠在喉的难过。 微弱的烛火在空气中跳跃,透过昏黄的焰芯,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身影被朦朦胧胧地映照当中,那么微小模糊的一点,随着焰芯摇曳,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你没有,你没有失去他。”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道。他拉着叶邵夕的手,来到那人的小腹,用自己的手掌覆盖上他的,交叠地轻放在上面。 小腹上的热度透过二人相覆的手掌传来,宁紫玉感觉到那暖人的热度,不知为何,竟是眼中一涩,心中一热,一时之间满是动容,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做的梦一切都是假的。你瞧,他好好地,睡在你的肚子里。” 半天之后,才听他安慰怀中之人道。 叶邵夕闻言,从宁紫玉颈边微微抬头,颤了一声,问他:“真的?” “真的。这一次,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往事重演。”宁紫玉道。 那些至死不渝的固执,执迷不悔的坚持,行行重行行的彷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如海样深,翻滚着拍打进宁紫玉的心里来。一时间,他的心似乎更加褶皱了。 宁紫玉如斯承诺,然而现在的他哪里会想到,他如今所承诺的这一切,虽然做是做到了,但又有谁能料到,在最后,竟会是那样一种形式。 只见,如今听罢这些的叶邵夕,身体轻轻一震,抓着宁紫玉衣襟的手指也似乎更紧了,攥得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过去很久,才听他小声的:“谢谢你,熠铭……” 宁紫玉听罢瞬间身体一僵,过去很久才缓过味来:“邵夕……告诉我实话,你想要你腹中的孩子吗?” 叶邵夕过去很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头埋在他的颈间,不知是不是害羞所致,许久过去都不肯再抬起来。 宁紫玉闻言释然,他笑了笑,轻抚他一头披散在背上的长发,道:“你知道吗?邵夕,在我面前,你任何时候都不必苦苦硬撑,偶尔也让我看一看你软弱的样子。” 好些年,好些岁月苦苦压制的感情竟在这短暂的瞬间被一点点的瓦解,深邃的夜晚,密不透风的小室,一点薄薄的烛火晕染在空气中,欢喜如焰芯似的轻轻颤了又一颤,敲打在二人的心灵之间。 在这世上,有太多时候,不是只有烈酒才能醉人,有人的一低眉,一抿唇,在他面前微微的一个弱态,就能醉得人一生倾心,甘愿透支来世。 “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宁紫玉缓慢地,“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他说罢,停了一停,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道:“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的人。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我想做一个好人。今后,我也许会负了全世界,但却从今往后,再不会负你。” “叶邵夕心系兄弟,关心天下苍生,既然你的怀抱用来容纳天下人,那么我的怀抱,今后就只来容纳你。” “……这样,我宁紫玉也算是心怀天下了。”宁紫玉苦笑着,嘲讽自己。 后来,宁紫玉噤了声,叶邵夕也不再说话,他只是这样环抱着他,眼神柔软,看不出焦距,就好像是在望着浮动于空气中的尘埃发呆。 这厢,二人依偎,都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想,房门之外,竟有人端着药碗,偷偷望着他二人相互环抱的样子,脸色绯红,止步不前,也不敢上前打扰。 这人正是苏容。 她本来是要给叶邵夕送药的,哪想刚进门口,便看到了这一幕。 刘二见她去送药许久都不回来,不禁担心,便前来寻找,果然在门口发现了苏容的身影。 “容妹。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唤道。 苏容被突然出现的刘二吓了好大一跳,直按着胸口抒气,跺脚:“刘二哥,你吓死我了。” “你怎么不进去?药要凉了。” “嘘!”似乎是怕惊动房内二人,更怕惊动他们之间那好不容易才有的气氛,苏容对着刘二笔着手势嘘了一声,之后才道,“这个时候,我怎么合适进去。” 她脸色绯红,轻轻笑着,拉着刘二上前来,素手一指,指了那房中的二人给他看。 “咱们走吧。” 之后,苏容与刘二悄悄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还为他二人细心地关上房门。 天上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小室之内,往事鲜明而朦胧,如迫在眉睫,而又变得十分遥远,忽明忽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叶邵夕在宁紫玉的怀中传来悠长的呼吸声,竟已是睡熟了。 宁紫玉见状,笑了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将他揽得更紧了。 许多人都说,已经过滤了的爱,如月光透过花叶,筛下安静的疏影,只是不知这一刻,昏黄的烛光隔着距离,尘埃,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7 浑浊的空气,镀在他二人身影上的那一层细细的薄金,算不算是? 时间,在二人的默默相对中悄然溜走,宁紫玉低低头,看见叶邵夕在自己的怀中睡得异常安稳,如果可以,他也想将这样的时间无期限地拉长。 然而,美好的时日总是异常短暂,这话说的不错,谁料,所有他不能预期的,可以预期的,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风暴一般,席卷而至。 第七十一章 在叶邵夕昏昏沉沉的这些日子之中,时日过得飞快,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三月已过。在这三个月以来,宁紫玉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二人的关系,也因为叶邵夕神志不清的这些时日,略有好转。 至于叶邵夕身上的逆血毒,也因为有宁紫玉按时喂药,并没有发作。 叶邵夕的肚腹渐渐地大了,衣衫早已掩藏不住。他的这一胎,是从四月余的时候开始飞速生长的。前四个月的时候,他吃什么吐什么,胎儿小得可怜,第四个月以来,他进食略有好转,几乎是喂什么便吃什么,十分顺从听话。 当然,这和他整日里被熏染的涣神香有着绝大的关系。 至于宁紫玉的伤势,在这些日子以来,几乎被所有人忽视和遗忘。他本就是那种十分强势霸道的人,受一些伤,本人只字不提,旁人也就以为无甚大碍。毕竟他如此身份如此性情,“受伤”二字,本就极不适合他。 而其中细节,只有为他换药的大夫知晓。 回春堂的掌柜,刘二的表哥,不知多少回规劝于他。 “皇上的伤势,万不可再如此拖下去了……若不好好加以调养,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 然而,宁紫玉却从来只是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连一个字都不会回他。 这夜,青年大夫又来为宁紫玉换药,他提了药箱,找了好几处,都找不到宁紫玉的影子,心思略一转,便知他一定在叶邵夕这里,这才请人通报,求见圣驾。 宁紫玉听见有人通传,便知道他所为何事,他安抚了一下在他怀中快要睡着的叶邵夕,道:“你好好睡,我出去一下。” 叶邵夕的表情虽然很是不安的,但还是点了点头,眼眸里的挽留清晰可见。 宁紫玉见状,又坐了回来,笑笑将他揽进怀里:“我哪里也不去。不要担心,我在这里陪着你。快睡吧。” “嗯。” 不知过去多久,叶邵夕在宁紫玉怀中呼吸才愈渐绵长安稳,宁紫玉又保持了这样的姿势一会儿,待他真正睡熟睡稳了,才动动胳膊,准备将他轻手轻脚地放下。 可谁知这一动,却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口,惹得宁紫玉微微一皱眉,手下的动作也随之一僵。 叶邵夕在这样的震动中睁开朦胧的睡眼,问他怎么了。 宁紫玉对待叶邵夕的笑容里,可以掩藏住很多东西,包括诡谲的世事,包括难测的人心,更包括难挨的疼痛。 那样的笑容里,千万柔情,映照着小室内里的灯光,没有一丝不妥。 “无碍。你继续睡吧。” 又不知过去多久,叶邵夕终于沉沉睡去,宁紫玉这一次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他安放在床上。再之后,他终于空出闲暇,传那青年大夫进来。 那青年大夫也不知自己在门外到底等了多久,直到提着药箱的整条胳膊都酸了,才有人通传说自己可以进去了。来之前,他已找苏容要了涣神香的解药,服下,进了屋后,看见宁紫玉在长椅上坐着,靠在窗边,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青年大夫俯首请安,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话。 “嗯。”宁紫玉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他听见青年大夫进来,没动一下眉头,连正闭着的眼睛都未曾睁开。 “你不该来此处。”宁紫玉冷冷的。 “草民罪该万死!”那青年大夫闻言,胆子都吓破了,连忙惶恐跪下,又给他磕了几个头,实在为难道,“皇上嘱咐过,伤势一事,只对外人道无碍,草民自然是谨记在心。然而,皇上身上伤势日趋恶化,尤其是肩胛处的伤势,几经裂开,更是有脓肿之势,再如此下去,迟早会伤及筋骨,为了龙体安康,草民实在是不得不冒死直言。” “朕说过,到了换药时间,朕自会过去。” “可到此刻,距离换药时辰已过去半日,还是不见皇上,草民毫无办法,只能自行寻来。” 那青年大夫说这话时,也没多想,一张嘴便将自己心内所想如数道来。可他不知,这简直就是在控诉以及埋怨了,他说完这话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背上顿时惊出一背的冷汗。 “皇,皇上……” 这时,宁紫玉端坐于长椅之上,听见他这话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自上而下,不动声色地打量他。那样的眼神,虽然无动于衷,但好像就是在说,你好大的胆子。 青年大夫接受到他如此眼神,顿时便如锋芒在背,冷汗涔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草民,草民知罪……草民,草民罪该万死……” 宁紫玉的眼眸幽深的,眯起来,望着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青年大夫,许久,却什么都不说。 青年大夫在他的眼神之下战战兢兢。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从窗间窥望,天上的月亮都已偏离中天,有些斜了,才听头顶上方的人说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青年大夫感恩戴德,连忙谢罪。 “那草民……可否为皇上换药了?”青年大夫心里打鼓,额上沁出一头冷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紫玉淡淡地嗯了一声首肯,褪去长袍,露出上半身一层一层包裹的绷带。 宁紫玉的身形是极好的,平日里穿着袍子只觉得他身形修长高大,但实际上,他的胸膛十分宽阔有力,形状姣好的肌肉线条匀称地铺盖在上面,让人觉得极其宽厚但并不贲张,极其伟岸但并不魁梧。 然而此时此刻,一层一层的绷带终是把什么都挡去了。 尤其是颈骨两处,隐隐有些青黄色的东西渗透出来,青年大夫一看这样便知不妙,所以便将他身上旧的绷带一边小心翼翼地除去,一边道:“皇上,你左右两颈的这两处伤口恢复不妙,万不可再如此下去了。” 等到绷带拆到宁紫玉左颈处的时候,虽然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仍是不小心撕扯了一些血肉下来。没有办法,伤口反复愈合反复撕裂,已有了脓肉,每次换绷带的时候,脓肿处都会再和新的绷带连粘在一起,这样下一次再换绷带的时候,免不了又被重新撕裂。 如此反复,当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了。可若不换药,情况又会更加恶化,再加上,他这里只是一个小镇的小药铺,哪里来那么多神丹妙药,为皇上换上。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8 至于苏容,手里尽是一些有关安胎养身的药石。寻常治病救人的药物,她漠不关心,又怎会有? 这时,宁紫玉身上的旧绷带已被尽数除下,青年大夫将这绷带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红红黄黄的痕迹,不知为何,看得自己身上都有些疼了。然而皇上在这过程中却一直闭目养神,沉稳镇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青年大夫不禁佩服。 似乎只有他额上的冷汗,才能微微泄露出他的疼痛。 待到青年大夫给他伤口上上了药,重新要包扎绷带的时候,宁紫玉紧抿的嘴唇都已白了。 谁知,包扎到一半的时候,睡着的叶邵夕却忽然醒了。 绷带正包扎到一半,宁紫玉见状,眼疾手快,连忙将自己褪去一半的袍子披上,隐藏住自己伤势颇重的事实。 “熠铭?你在干什么?”叶邵夕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问他。 “没什么,我在和大夫问你身体的事。看你恢复如何。怎么醒了?睡得不踏实吗?” “哦。”叶邵夕犹豫地,“做了噩梦……” 他有些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宁紫玉见状,命那青年大夫退下,人已来到床边,坐下,他一手揽上叶邵夕,一手轻贴在眼前人的小腹上,感受着他的温度。 六月有余的身孕,虽然还远远谈不上硕大臃肿,但已很是明显了,圆滚滚地撑起他身上的衣衫。 清晰的热度透衫传来,二人眼神对上,叶邵夕似微有些害羞,他干咳了一声,便偏过头去,连脖根处都红着。 青年大夫此时还未退下,他担忧宁紫玉的伤势,便不由犹豫道:“皇上您的……” “退下。”宁紫玉虽然声音并不重,但眸子瞥过来的时候,犹如一袭刀光,让那青年大夫仓皇无措,连忙告退。 大夫走后,宁紫玉再次面对叶邵夕的时候,已和刚刚的表情完全不同。他揽着叶邵夕,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安抚道:“别怕。” “如果这些语言还不够给你勇气,那么,待到你十月临盆之时,我发誓,即使是死,也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嗯。” 二人说完这话后便沉默不言,只相互依偎着。他们本就不是多话之人,静谧,缄默,对他们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相依相偎的方法。 这个时候,宁紫玉握住叶邵夕的手,二人两手相贴,覆盖在叶邵夕的小腹上,不知过去多久,叶邵夕的小腹中忽然有什么轻轻一动,并不是特别明显,透过肚皮与衣衫,轻踢在二人相贴的手掌上。 宁紫玉与叶邵夕一震,两人互看一眼,眼睛都睁大了,在他二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小腹之中接连第二下,比刚才更有力地,踢在二人的手掌上。 这就像是在向二人证明,眼前,他们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宁紫玉有些颤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叶邵夕也是。 那小腹中的力量一连踢动了好几次,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叶邵夕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措手不及,完全反应不过来一般。不知过去多久,但见他眼角忽然有些通红。 “怎么了?”宁紫玉很温柔地,“孩子睡了。他在告诉我们,他长得很好。”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叶邵夕断断续续地,似乎想起来一些,又似乎完全忘记,“我感觉肚子里这样的踢动好熟悉……奇怪,明明是这样熟悉,可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感觉这样难过……” 有些镌刻在骨子里的痛苦悲伤与难过,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想必当初,第一个孩子也曾在他的肚子里如此活生生地踢动过,只可惜,现在,这一切都化为泡影。 宁紫玉也难过,但他并不表现在脸上,他如今所能够做到的,只有揽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不要怕,他会一直陪着他。 “熠铭,你能吗?你能陪我到永远吗?”不知多久后,叶邵夕在宁紫玉怀中抬头问。 宁紫玉听罢,震了震,他张嘴,想说“宁紫玉会”,可话到嘴边,看到叶邵夕如此期待的表情,又勉强一笑,改了口:“是,林熠铭会。” 三个月了,可被人叫错名讳的时候,仍然会有让人一脚踏空的茫然错愕。宁紫玉茫然半天,感觉胸口的欢欢喜喜瞬时明灭,他无论如何努力,究竟无法欺骗自己。 想必,此时昏昏沉沉的叶邵夕,一定忽略了一种破碎的声音,不是只有眼前人的心,还有他的胸前,后背,那些早已血迹斑斑到脓肿难愈的伤口,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曾经做过的坏事,终究是有报应的。 宁紫玉缄默,望着怀中人略带羞赧,略带甜蜜的表情,他终于知道,一个人的幸福与欢喜,原来,可以成就另一个人的破碎和无望。 如此推想,那么叶邵夕曾经情根深种之人,究竟是林熠铭还是他宁紫玉? 再后来那些,竟是宁紫玉想都不敢想的了。 他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可接下来的那些汹涌而出的假设,却如洪流,让他裹足不前。 前些日子,苏容找上他,告诉他,涣神香不可长久使用,如今三月已过,叶公子胎息已稳,若是再不停止使用,反而会对他腹中的胎儿发育有害。 宁紫玉同意了。 二人商量好,明日一早,苏容便会来将邵夕房中的涣神香撤下。 而等到涣神香的药效全部散去,邵夕恢复神智,至少需要三日时间。 如此一算,他还有三日的时间,和邵夕这般亲近。 如若现在真要说些什么,宁紫玉想,他该是感谢苏容的吧。如果不是她,他无法拥有这三个月难能可贵的时间。更无法确信,邵夕心里,装的一直都是那个从来不曾存在的林熠铭,而并非他宁紫玉。 看清现实未尝不好,本来,世人所谓的情与爱,就是那样一种缄默,羞涩而笨拙的东西,不可能被演绎得太过喜剧。 夜色渐渐地深了,摇曳的烛光下,宁紫玉揽着叶邵夕进入梦乡。 第二日清晨,苏容敲门,吵醒了宁紫玉。 他打开门,看见是苏容,不说话,只是稍一侧身,便容她进去。 苏容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拿走了一直燃在邵夕房中的涣神香,顺便拍醒叶邵夕,给他迷迷糊糊地喂了些解去涣神香的解药,正要离去的时候,却被宁紫玉唤住。 “他昨日,有了胎动。” “有了胎动?这是好事啊。他这一胎胎动很晚,寻常四个多月便有胎动了,现在有了也好了,我先前还担心着呢。”苏容高兴。 宁紫玉听罢,放了心,听苏容语气,便知道这胎动虽稍晚了些,但也没太大关系,便由她离去。 后来接连三日,许是服用了涣神香解药的缘故,叶邵夕一直在沉睡,不曾醒来。宁紫玉守在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299 身畔,寸步不离。 三日过了的时候,第四日,叶邵夕迷迷糊糊地转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迷茫了好些时间。 “叶公子,你醒了?好些没?”苏容这时也来了,在他身旁十分关心地问他。 而宁紫玉,则退了一步站在苏容的身后。 叶邵夕皱皱眉,摇摇头,看着这房里熟悉的一切,似乎是想找回自己没有聚拢在一起的记忆。 涣神香虽是迷药,但并不能消除人的记忆。关于这一点,苏容知道得很是清楚,而她也同样清楚,待到叶邵夕想起往事,根本就用不了多少时间。 果然,没多久,叶邵夕眸子渐渐清明,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宁紫玉,便脸色一暗,叫他滚出去。 “叶公子,你都想起来了?”苏容问。 “让他走。”叶邵夕的声音很生硬的。 苏容猜想,他似乎现在都不愿和皇上多说一句话,所以只得由自己来传话。 而宁紫玉闻言,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给苏容留下一句你照顾好他,便从房里退了出去。 前后判若两人,心里落差之大,宁紫玉不得不苦笑着安慰自己,他得努力适应才行。不论如何,这杯苦酒他只得独自下咽,隐藏在心底,不与任何人说。 房外,天上阳光灿烂耀眼,宁紫玉出去的时候,抬手挡了挡,侧耳倾听房中的动静,一时感觉有些晕眩。 房中,有人说:“苏姑娘,这些日子,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药!三个月以来的记忆,你不要以为叶邵夕会什么都不记得!” “叶公子,涣神香只是一种涣散神智的迷药,不会消除人的记忆。你这三个月,过得如何,你自己心中应该最清楚。” 叶邵夕听罢,沉默了一阵,才道:“这一次,又是宁紫玉亲口要我打掉腹中骨肉。” 房内的对话,宁紫玉在房外听得一清二楚。 过去不久,他又听到房中的苏容断续婉转的:“皇上以为叶公子不想要。他不想勉强你。” “其实叶公子何不往好处想想,凭借这涣神香,你与皇上二人衷肠互诉,亲近不少,解了心结。” “可这三个月来,我以为日日相对之人是林熠铭!谁想会是宁紫玉!!”邵夕的声音听来,还是那么愤然。 “对你来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 房中的苏容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竟忽然沉默了,似乎是想到宁紫玉这几个月以来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让她没由来得觉得窝火。 而房门外听到这话的宁紫玉,愣了一下,后来,他似乎也不想再听下去了,便不声不响地径自离去了。 叶邵夕的肚腹日渐大了,睡觉做事,都很是沉重。 这些时日,宁紫玉一直避免出现在他的眼前,有时候二人在走廊上错身而过,叶邵夕也只是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而这些时日,叶邵夕的饮食之类,都特别严格。被人端上来的,全是些安胎养身的菜色。 叶邵夕终于忍不住,一日,他托府中的一个小丫鬟,给他从别处找来一个大夫。目的为何,再清楚不过,叶邵夕从那大夫手上得到一包打胎药,拿给那小丫鬟,命她煎来。 谁知,到最后,端来那药的却是宁紫玉。 叶邵夕一脸戒备地看到宁紫玉端着药走近,坐到他身旁,宁紫玉微微笑着,极静极和颜悦色,将药碗递给他。 叶邵夕戒备地,想了想,心里存了侥幸,想宁紫玉或许并不知道这到底是包什么药,便接过来宁紫玉的药碗,低头正要喝,忽听一旁那人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这碗药,是用来给你安胎的。” 叶邵夕听罢一惊,抬头看他。 宁紫玉继续慢悠悠地,眉目之间波澜不惊:“刚刚那小丫鬟给你抓来的药,已经被我换掉了。而你找的那个小丫鬟和老大夫,想必此时,也已不在人世。” 叶邵夕一听便怒了,想也不想,一碗药便毫不留情地泼到了宁紫玉的脸上。 苦涩的药汁由宁紫玉的鬓间,发梢滴落下来,宁紫玉却只是沉默了一阵,站起来,微笑道:“我再去让下人煎一碗新的来。” “站住!”叶邵夕喊他。 宁紫玉听罢,连身也没回,只径直向门外走去。 “站住!宁紫玉!!”叶邵夕追上前去,挡在他的身前,“我问你!是不是以后只要我做出对腹中胎儿一点不利的事,你都会如此对我身旁之人?!!你说过!你不会勉强我!!” 宁紫玉停下来,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知道便好。” “还有。”他走了两步,与叶邵夕擦身而过,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却没有回过身,只声音沉静的,“我没有勉强你。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你自己说过什么,你应该记得。这个孩子,你是想要的。” 宁紫玉说完这两句话,径直便离开了,再不给叶邵夕反应时间。 后来,叶邵夕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任它们摔成碎片,恨不能发泄心中不甘似的。 然而,当他站在一地凌乱的碎片当中,小腹处轻轻传来的一下踢动,却可以瞬间将他愤怒的情绪化为乌有,世界在这一刻,好像忽然宁静下来。 叶邵夕手心满是汗,抖了抖,终于在一地凌乱的碎片之中,抚上自己的小腹,他闭上眼睛。 脚下,那一地凌乱的碎片就彷如他一腔无法收拾、无法安放的心绪。 呼啸于窗口外的风,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只能把想办法把自己的心裹得紧一点,更紧一点,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像纸一样脆弱的神经增加些重量,不再轻易受伤。 有些事本身他无法控制,无法看透,便只好控制好自己。 叶邵夕无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小腹上的衣襟。 后来几日,宁紫玉与叶邵夕之间很少有接触,二人似乎都刻意地避开对方。 听下人们议论,宁紫玉这几日的情绪似乎阴鸷到了极点,有时候下人们说错了一句话,打翻了一个茶盏,当场便会重刑伺候,或是杀头或杖责,皆看宁紫玉的心情而定。 看到这些的叶邵夕,心口已降至冰点,甚至是有些冰得发痛。 而这些日子以来,由于之前那小丫鬟和老大夫的事情,叶邵夕也学得安分了些,并不再托人给他弄什么打胎药了,以免连累到外人。 他总试图逃出这屋子,自己去弄些药来,然而这小小的医馆里到处都是守卫在明,影卫在暗,他根本还没跨出大门一步,便又会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回来。 这回春堂虽是医馆,但有宁紫玉的眼线,有苏容在,想必那种用于落胎的药,他很难到手。 叶邵夕为此,愁了好些时日。直到有一日,一名丫鬟打扮的侍女推开门,她手中端着托盘和茶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0 容,走到叶邵夕的跟前来。 “公子,用茶吧。” 那女子声音轻轻的,妖柔妩媚,听得叶邵夕身上一震,不由抬起头来。 “你……” “多年不见,叶大哥竟不认得我了。” 丫鬟扮相的女子说罢,这时也抬起头来,不再隐藏自己的真正面目。 只见,那女子生得极其娇媚妖娆,眼带桃花,双目含情,双眉之间更是开了一朵风情万种的红莲。她对叶邵夕微微一笑,五年之前在云阳山上与众兄弟经历过的日日夜夜,便在那一笑中,犹如画卷,缓缓铺展开来。 叶邵夕猛地站起来,怔怔看着她,一时间不可置信地,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柳茵……” “是。是我。叶大哥。” “你,你还活着……这是真的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如何会是做梦?”柳茵言笑晏晏地,“云阳山上的兄弟死的死,疯的疯,如今只剩下我……和师兄了……” “师兄?”叶邵夕忽然想起来,高钧天与柳茵正是师兄妹的关系,“高兄弟也和你在一起?他也来了此处?” “嗯。我二人为了见你,假扮这里的下人混了进来。而师兄现在就在门外,正在为我把风,我这就叫他进来。” “好,好。”叶邵夕这么些年来,难得激动。 只见,柳茵出去招呼了一声,而后有个男子,便跟在她的身后进来。 “高兄弟!”叶邵夕站起来,走过去,用拳头捶了他一下肩,而后二人哈哈大笑一声,互揽住对方肩膀问候,好不畅快飒然。 名唤高钧天的男子颇有些儒雅之色,相貌平平,只是右脸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说话的时候,很是狰狞可怖,破坏了那一脸的书生之气。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回忆着从前种种,聊了几句,不过一会儿,便听柳茵道:“叶大哥,你如今怀有身孕,这么坐着想来也该是累了,不如去床上歇息一下。” “我和师兄不会走的,你在床上歇息,我们陪着你。” 她瞅着叶邵夕的腹部,微微笑着。 叶邵夕听罢,脸色微地一红,还有些犹豫,他向来不爱以弱示人,虽然确实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得厉害,很是累了。 可这个时候,又听柳茵说:“在自家兄弟面前,叶大哥还犹豫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邵夕想想也是,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走向床边,边走还边道:“那也好,只是委屈你们了,要陪着这样的我。” 叶邵夕此时毫无防备之心,可他不知,在他的背后,柳茵的右手已在长袖中运功一震,一柄尖锐的匕首瞬时从她袖中滑下,并稳稳地落于她的掌心之间。 她与高钧天互看一眼,那柄匕首已被她高举在当空,好似下一刻,这一柄匕首便要插入叶邵夕的后背,直取他的性命。 而与此同时,在宁紫玉的房中,他收到一封飞鸽传书。 那时,医馆的青年大夫正在为他换药,重新包扎着身上的伤口。 信中说:“叶邵夕危在旦夕,速盼皇上将贼人赶尽杀绝。”书信最后,落款人是纳兰迟诺。 宁紫玉见状,一下就站起来,也不包扎了,将信随手一扔,拿上挂在一旁的佩剑,径直就要往门外走。 “皇上!皇上!您的伤口还没包扎完啊!” 他也不再理那医馆大夫的叫唤,出了门,对守在两旁的侍卫冷冷命令道:“跟朕走。”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七十二章 宁紫玉提剑,一脚踹开叶邵夕的房门。 他的身后,跟着数名守卫。这些守卫,俱都腰悬笔芯剑,目露神光,显而易见,无一不是技勇绝伦的高手。 就算心中已有万千准备,但屋内的二人仍让宁紫玉吃了不小的一惊。 柳茵,高钧天。 屋内,那个正高举匕首,眼看就要在叶邵夕的背后给他致命一击的女子,曾对自己结下千般怨,万般恨,也是这些年以来,在自己身边时日最长的女子。 三人听见声音,都是一惊,那个举刀的女子最先转过身来,望着宁紫玉,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只是灰淡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微微一动。 柳茵,江湖之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毒娘子,许多年以前,便已是自己的入幕之宾,抵足鱼水相欢之人。故人再见,忽然之间,宁紫玉也是感慨世相迷离。 回想往事,当初,若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瞒了云阳山上的所有人,为自己寻了一个假身份,将他引荐上山,他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便擒下云阳山上的所有人。 她本就是云阳山之人,如此作为,不过是小事一桩,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待到事发那日,他剿了云阳山上所有匪贼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子,在他所有兄弟的眼里,不过只是一个再不可信的叛徒。 宁紫玉对她并无半点可怜,只是此次围剿大获全胜,她功不可没,便封了一个她最想要的封号给她——柳妃。 她如愿以偿,终于光明正大,做了他宁紫玉的女人。赏罚分明,一向是宁紫玉为人处事的准则,既然她想要,自己又给得起,何不就遂了这个女人愿? 柳茵对自己痴恋与爱慕,宁紫玉是看在眼里的。真性情的女子,宁紫玉向来爱惜,所以才任由她在自己身边留了好些年。要知道,一直以来,从没有女子可以待在自己身边长达一年之久过,他这般对柳茵,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可谁知,这女子最后竟然得寸进尺,偷偷怀上了他宁紫玉的子嗣,却隐瞒不报。直到最后肚腹大了,实在隐瞒不住了,才哭着闹着,求他放过她,放过她腹中的骨肉。 在处理柳茵的事情上,宁紫玉最终还是没留一丝情面。就算他知道,她一心只是想为他生儿育女,却也没有任何商量与回旋的余地。 同檐五载,日升月落,终究是比不过自己那时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那一抹煜羡军神的影子。 要怪只能怪,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满足现状,她想要宁紫玉的人,他可以给她一个即合情又合理的身份,可她若想要宁紫玉的心,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还记得那日,宁紫玉命令好多人才压制住眼前这个疯了一般的女人,她哭着闹着,泣不成声,披头散发,即便被人强行撬开牙关,却仍然是倔强着不肯喝下那一碗黑褐色的打胎药。 落胎事件之后,柳茵因为痛失爱子,听说疯了。 宁紫玉当时也只是听太医提起,并不曾挂心,只下了道谕旨,将她打入冷宫,几年之后,便听说柳茵失踪了。柳茵失踪之后,他曾派人去寻,未果。柳茵此人,莫要说她未疯之前,宁紫玉就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如今疯了,宁紫玉更加不会太过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1 在意,因此这次找人,未果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知,数年之后,再见柳茵,却是在纳兰迟诺的府邸之中,宁紫玉惊讶。她这时已被纳兰迟诺的摩诃邪功所控制,识人不清,眼神混沌,只依纳兰迟诺的命令行事。 那日天牢之中,纳兰迟诺已很是自信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宁紫玉那时便知,他迟早有一天,会当着邵夕的面,将他所珍视的人一个一个地全部杀掉,然而却不想,这个时候,来得竟如此之快,这么的令人始料未及。 他也不想,首当其冲的,竟是与自己有过半生缘分的柳茵。 结束回想,宁紫玉微微转头,看到与柳茵一同来的男子,若他记得不错,这男子应唤高钧天,与柳茵一样,同出云阳山一路。 这个高钧天,与自己渊源并不太深。宁紫玉只知道他很多年前便已倾心于柳茵,前一阵子,他还寻了好多人闯进宫中刺杀邵夕,反被自己一怒之下砍了下体,从此不男不女,被送入大牢。 可也就在不久之前,高钧天自天牢中无故失踪,待到再见,不必深想,也已是纳兰迟诺的王府了。 至于前些日子的行刺事件,宁紫玉早已派人去查,昨日,已有了结果。 正如宁紫玉所料的那般,那日集市上的糖葫芦小贩与绿纱女子,正是眼前的这二人。想必这二人那日行刺未果,今日才假扮丫鬟厮,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来。 而这一切,想必,也完全是出自于纳兰迟诺的命令。 说到这二人究竟有何通天本领,能够在自己的重重监视之下混进此地,宁紫玉相信,这不仅需要纳兰迟诺的外在帮忙,更需要在这间药铺之中有人暗助。而这暗中相助之人,有可能是自己身边的近卫,更有可能是这药馆上下,每一个看似老实本分的寻常人。 所有这些,宁紫玉会派人去查,但并不是现在! 数秒之间,在宁紫玉的脑中已转过这许多,而现在,相比叶邵夕的坦然,其他二人心里明显是存了其他心思的,这才在宁紫玉夺门而入的第一时间便向这边惊慌看来。 至于叶邵夕,他因为背对着门口,又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动作便比别人慢了一拍,还未来得及转过身来。 千钧一发之际,柳茵手中高举的匕首,也因为这夺门而入的一声,突地一顿,在半空僵了一僵。 而下一刻,叶邵夕正要回过身来,却被宁紫玉厉声一吼,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叶邵夕,他若再敢回头一下,我当下,便要了你身后二人的性命!” 叶邵夕闻言,果真动都不敢再动。 “宁紫玉,你敢!” “朕敢不敢,你应该知道!” 叶邵夕如何知道,宁紫玉此时心里,最担心的是他一旦转过头来,看到的会是什么。 自家兄弟高举匕首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画面? 宁紫玉理解,他那样重情重义之人,如何能够接受? 而宁紫玉与叶邵夕说话的空当,已身形一闪,迅速转身到柳茵身边。 只见,他横手一切,抓住柳茵的手腕巧妙一扭,寒光凛冽的匕首当即由她手中脱落,宁紫玉伸出另一只手,在半空中稳稳接住。随即,他握好匕首,迅速收入袖中。 这过程很快,宁紫玉行事动作,声音很轻,没有被远离他们几步的叶邵夕所察觉。 他收好匕首之后,转过身来,不假思索地,“啪”的又给了面前的柳茵一个狠狠的耳光。 这一掌,本就是要弥补刚刚的时间空当,即使前后不过几秒时间,他也要叶邵夕的全部注意力转移到这一掌上来,而没有心思再想刚刚那几秒钟的“静谧”,究竟发生过什么。 “宁紫玉!”果然,叶邵夕这一次转过身来,对着他气势汹汹道,“如此对付一个女子,你不要太过分!” 宁紫玉面对着叶邵夕的气势汹汹,眼神微微眯了眯,没辩解,沉默下来。 “你可看清了她是谁?柳茵!那个曾为你怀过子嗣,却被你一碗打胎药就随意解决了的柳妃,宁紫玉,你不会这么记性不好,一概全忘了吧?!” 兴许是柳茵与叶邵夕有过相同的经历,由人及己,说起话来,便不免有些激动。 “连对曾经的枕榻之人,原来,你都可以这样不留一点情面。”叶邵夕冷笑。 宁紫玉还是不解释,他转过头,眯起眼睛,去打量高钧天。 叶邵夕也懒得再与他多说话,而是面向柳茵说,很柔声地:“你无碍吧?我知你对他情根深种,否则当初也不会舍了十几年的兄弟跟随那人入宫,只是宁紫玉对人对事……终究是无心的。你要快些清醒才好。”叶邵夕怕她伤心,继续安慰她。 柳茵闻言一笑,点头,眼中却淌下一行泪珠。 “叶大哥……” 柳茵此时已是他人傀儡,说话行事,完全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完全不知道危险与否。更何况,纳兰迟诺刚刚送那封信的本意,无非也是要利用宁紫玉之手,杀掉柳茵、高钧天二人,以乐见他二人之间的嫌隙越生越大。所以,一击不成,他绝对会再下命令。 果不其然,宁紫玉刚瞥开眼神看了一会儿高钧天,那厢,又见柳茵执起手帕,作势要为叶邵夕拭去汗珠。 叶邵夕怀孕之后很是怕热,常常动几下,走几步,额上就会沁出一层细汗,不知是不是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之故。 仔细看去,柳茵层层挽起的手帕当中并无异常,宁紫玉刚要放下心,却见那手帕待到了叶邵夕的太阳穴处,却是微微一抖,层层挽起的手帕垂落,只余柳茵所捏着的中心一点露了出来,那当中幽蓝色的寒光一闪,竟是藏着毒针! 而捏着毒针的地方,如今,正要向叶邵夕的太阳穴拭去。 叶邵夕虽闯荡江湖多年,并不能说是涉世不深,然而他对于亲近之人,信任万分,从不会怀疑他们话中真假,更枉论再去多疑他们是否会加害于自己了。 “瞧,叶大哥这么一会儿,竟是出了这么多的汗,待柳茵帮你擦一擦。” 身前女子的笑容明媚媚的,如五六月的天,迎风招展的柳絮,十分多情温柔,看得人心都随着她舒软了。可是这样的笑容终是没保持到最后,那如柳絮一般的女子,为他执起的手帕,忽然只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之中,一动都不再动。 “叶……大哥……” 眼前的女子一说话,一滩红血便已从她的嘴中流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叶邵夕瞠目结舌,都震惊了,他完全不知道眼前这是怎么回事,情急之下只有上前扶住她颤颤巍巍的身躯,一直唤着她的名字:“柳茵,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据说,但凡受了摩诃邪功之人,一生将被施术者控制,除非死前一瞬,方能化解。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2 柳茵面对着叶邵夕扯了扯嘴角,勉强微笑,她说不出来话,一说话,便是满口的鲜血如注,直淌而下。 她眸子清明了清明,不如之前的灰白黯淡,似乎是已从摩诃邪功中,渐渐解脱了出来。 她又咳了一声,大滩大滩的鲜血从她唇中满溢出来,直淌而下,染红她胸前的淡绿色衣襟,更甚至还有几滴,滴落在了她胸前那把透胸而过的宝剑上。 柳茵苦笑几声,眼神向下,落在自己胸前的长剑上。 叶邵夕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果然是一把染了血的长剑,他大惊,再向柳茵的身后看过去,但见一袭淡紫色的剑穗拂动于空气中。 而那一缕缕随意乱拂的剑穗当中,站立着的,竟是那个自己熟悉到透骨发寒的人。 柳茵的身后,宁紫玉手持长剑,一剑贯穿了这个昔日曾与自己缠绵依偎,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毫不留情。 “宁紫玉!!她曾是你的枕边人!她曾是你的枕边人!!” 叶邵夕气急了,脸色都白了,还泛着铁青。 宁紫玉的这一剑,当真可是毫不容情,一剑便贯穿了柳茵的心脏,直取要害。 “太、太子殿下……” 然而这时的柳茵,虽失血过多,但不知怎的,瞳孔深处愈渐清醒,恢复明亮,似乎已完全从纳兰迟诺的摩诃邪功中得到解脱。 她口口声声唤宁紫玉为太子,那是因为她不知晓,就在她受纳兰迟诺控制的这些年,宁紫玉早已不是什么昔日太子,而早已成为当今圣上。 她的记忆,似乎始终只保持在五年之前,自己刚落了孩子的时候。 “你就这么……容不下柳茵吗……” 女子哭了,混着血和泪珠,她苍白的笑容,笑开的时候,倒当真是如春日里的柳絮,被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地,不知要飘向何方了。 “柳茵对殿下一往……一往情深……可终是……只得了这么个结果……” 柳茵说话间,脚下一软,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叶邵夕见状上前,忙扶住她。 “柳茵,柳茵,你坚持住,你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叫大夫!我这就去叫大夫!” 看多了生死离别,叶邵夕看重,相信,称之为知己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自己的身边,纵使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却也要撑不过那道坎了。 “柳茵……不要……” 叶邵夕摇着头,眼眶已通红,眼看着就要有透明的液体顺势而下。 详知整个事情经过的柳茵,看看叶邵夕,又微微扭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宁紫玉,她哭了,她挣扎着,她知道自己最后所能做的,不过是让有些人的阴谋全部大白于天下。 摩诃邪功,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但绝不是神功盖世,会消除人的记忆。 几年以来,柳茵清楚地记得,纳兰迟诺是如何一次次地在她身上注入摩诃邪功,一次次地催眠告诉她,你今生最大的仇敌是一个名唤叶邵夕的男子,你要杀了他,你要杀了他。即使是牺牲自己,用尽各种方法,你也要将他一剑毙命。那些年,如同噩梦。 她知道纳兰迟诺的最大目的,是离间太子殿下与叶邵夕。 就在太子殿下对自己刺出这一剑的时候,她突然清醒了、明白了。明白了纳兰迟诺的用意,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心,更明白了太子殿下与叶邵夕之间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情谊。 叶邵夕曾与她共事于云阳山,多少次危急关头,千钧一发之际,他曾在敌人剑下救过自己的性命。柳茵承认,自己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并非没有良心,更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很多愿望,她无法实现了,无法做到了,但至少她希望叶邵夕能,太子殿下也能。 至于太子殿下,她无法不承认,她是恨过他的。 他夺走了自己的腹中之子,剥夺了自己做母亲的权利,你叫她如何不恨他?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了,回首往事,柳茵蓦然发现,她不论如何恨他,却终究逃不过一个“爱”字。 如果不是这么“爱”,想必当初,定然不会那么“恨”。 共事多年,她知道,叶邵夕是一个好人。 太子殿下终是肯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的,就算那人不是她,她亦可以在真相之前戛然止步,微笑面对,把一个华丽谢幕,变成黯然收场。 总好比……顺了纳兰迟诺那个贼人的意……就是他……利用自己的代价…… 柳茵想到此,下定决心,她抬起头来,望着叶邵夕,要将纳兰迟诺的计划和盘托出:“叶、叶大哥……你不要怪太子殿下……这一切,都是那个人谋篇布局,是我们对不起、背叛了……呃!!” 她说的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略略推想,她的下一句话,无非是想告诉叶邵夕,这一次,又是他们背叛了他,想请求他的原谅。 然而现在的叶邵夕,看到她滿身是血,心急如焚,只希望她不要说话才好,又哪里有理智再推敲她的一言一行。 可宁紫玉的长剑,却再不给她机会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只见,那人的长剑迅速决绝地从柳茵的身体里抽出,不等她身形一颤,又再一次,干脆利落地将她的身体狠狠贯穿。 “柳茵!!——” “表妹!!——” 看到如斯情景的叶邵夕声嘶力竭地大喊,高钧天也是。 而那背对着宁紫玉的柳茵,却微微低头,看到心爱之人再一次当胸穿过自己的宝剑,她怔了怔,眼眶瞬间睁大,有些眦裂,就像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似的,眼眸当中尽是懵懂。 “殿下……” 不等下一刻,宁紫玉猛地抽剑而出。 女子娇小柔弱的身体中,随着宁紫玉猛然抽出去的剑势,一大片鲜血忽然就喷薄而出,甚至还有一些,迎面溅在了叶邵夕的震惊悲痛的脸上。 斜斜抽出的剑势,不可抑制地,带起柳茵的身体旋转,倒下。 只见,她长裙拖曳,袅娜如燕,翠绿的发簪在旋转的过程中脱落,一头乌黑的长发也顺势飘散开来,缭绕着她带血的面颊,认命悲戚的眼神,在空气中乱拂,旋转,飞舞,凄美得难描难绘。 悲柳絮,联翩下重叠,重叠落且飞,乍逐惊风旦夕起,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悲柳絮,莫道无归处,各随灰土去,春日酿成秋日雨,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女子旋转而开的翠绿裙摆在宁紫玉眼前飘过,上面带着点点血红,就犹如飘飞的柳絮中,盛放的红梅。 宁紫玉如何不知,眼前这个骄傲妩媚的女子一如春日里的柳絮,花开花落,云舒云卷,一向都与她无甚缘分,她就只是春日里那抹最简单的翠色而已。 终于,这个浑身翠绿的女子也可以染上春日里的那一抹“红”了,虽然这“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3 红”,是用自己手中的长剑,与她满身喷薄而出的鲜血染就而成。 如果没有叶邵夕,他不知,他是否会对眼前的女子另眼相待。 柳茵终于停了,她的身体再也无力,如飘飘然然的柳絮一般,坠落在一大片的血泊中,也坠落在宁紫玉的怀里。 “柳茵……”宁紫玉终于唤了她的名字。 女子高兴地笑了,虽然已气息虚弱得再说不出来任何话,她微笑着,泪水却流了下来:“太、太子殿下……” “朕不能留你。” “柳茵知……” 这个时候的柳茵,说话声音极小,气喘一般,宁紫玉需得贴近她的嘴边,极用了心听,才能辨别出她开开合合地唇齿之中,到底说了些什么。至于其他人,更是听不见了。 “太子殿下连刺柳茵两剑……第一剑……是为了护那人性命周全……第二剑……也是为了护着那人,不让他知道……被自己兄弟背叛的实情……柳、柳茵是殿、殿下的女人,柳、柳茵了解殿下……不怪殿下。” 宁紫玉心中震惊,却没有表现在面上,他只是手下一紧,抱紧了自己怀中这个痴情的女子。他微微低头,看着怀中这个也曾与自己朝朝暮暮的女子,他从来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竟是这般聪敏剔透,他也从来不知道,眼前这名女子了解他,更其他于叶邵夕了解自己。 柳茵几乎气绝,但她显然还有话对叶邵夕说,于是便硬撑着,眼神向叶邵夕的方向看过去。叶邵夕见状,也连忙近身到她跟前,悲痛道:“柳茵,柳茵,你不要吓我,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老天为何会如此对你?为何会如此对你?!” 而柳茵却不理叶邵夕,只自顾自地交代着自己的:“叶大哥,也让我摸摸你腹中的孩子……可好……可好……” 她声音很轻,几乎是依靠着吐出的气息勉强在说,叶邵夕需要贴近她的嘴边凝神细听,方可辨别出其中大意来。 叶邵夕见状不忍,眼中一红,微微点了点头,便将自己的小腹靠了过去。 一触上叶邵夕小腹的刹那,柳茵的眼中瞬时红了,一行行的清泪沿着她如花的面庞蜿蜒淌下:“我早就为他取好了名字……是女孩儿,就叫颜儿,是男孩儿,就叫泽儿……若是有幸得了双胎……便是泽儿和铎儿了……” 柳茵胸口的血越流越多,几乎已将她遍身的衣衫染红,她如此竭尽全力,无非是在用最后一丝意念,苦苦地支撑着自己。 她此时的眼神,让人那么看不真切,迷离朦胧,就好似有穿越时空的力量,彼时今日,往昔今朝,一连串混乱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不知此时的她,是否已错将叶邵夕腹中的这一胎,当作她五年之前仍然还怀在腹中的孩儿了? “叶大哥的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儿……” 柳茵眨了眨眼睛,一行泪水又这么毫无顾忌的淌下她的面颊。 她冲着叶邵夕笑,叶邵夕心中震惊,他以为,这个时候的柳茵务必是最痛苦难过的,然而他却不知怎的,在那名女子那抹含泪带血的笑容中,他却体会到她这一生,作为一个女子最幸福、最完满的时刻。这是为何? “所以,答应我,叶大哥,留下他,留下他,好么……” “好好保护好他……” 柳茵此时,似乎是将此生最不能,也最无法完成的愿望寄托在了叶邵夕身上,她一生都只想做一个寻常女子,找一个所爱之人,做一次普通母亲。然而所有这些,都因为宁紫玉,她将会抱撼终身。 叶邵夕如何能不震惊,不动容?他从不知道,柳茵对自己已经逝去的孩子感情是如此之深,如此之重,深重到五年了,她可以将任何一个怀在他人腹中的婴儿,当作是自己的,泣血修心,度日艰难。 而面对如此令人怜惜、动容的柳茵,叶邵夕张了张嘴,却忽然连一个拒绝的话,都再不忍心说出来。 “看来……叶大哥……你是答应我了……” 柳茵笑,说自己好高兴,她笑,又咳了一身的血,浓重到一身翠绿的衣衫,早已被鲜血覆盖,看不到一丝翠色,一线生机。 明明已命不久矣,血流如注,叶邵夕不明白,她为何还能在如此境地,以如此表情,说着高兴。 “柳茵,柳茵,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为什么柳含,你,你们这些我最亲最近的人都要离我而去……” 叶邵夕痛苦地,悲伤地,无助地弯下了腰,他颤抖地,紧攥住柳茵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他多希望自己就可以这么拉住她,可以拉住自己身边的人,永远都不再离开。 柳茵见状,却依然笑笑,她凄美的笑容,绝美惨淡的眸子,后来,又转向宁紫玉,颤抖着,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这时的她几乎已气息奄奄,轻轻地吐出那句再也没有人能听清,宁紫玉见状,知道她还有话与自己说,便将自己的耳朵贴上去。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宁紫玉才能在极其细微的喘息声中,辨别出怀中那女子究竟想问何事。 “如果没有叶邵夕……太子殿下……可、可会对柳茵有一分情谊?……” “哪怕、哪怕只是一点点……” 怀中之人,就如三月春风中,沾染了鲜血的柳絮。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情谊,这样的魂灵,便如四野云迷之下,万花飘坠之中,长天之上带血纷飞的飘絮,随风飘散,裁剪的鹅毛碎一般。 宁紫玉沉默很久,最终却说:“有生之年,宁紫玉不会忘记一个叫作柳茵的女子。” 谁知,柳茵听到宁紫玉这样的答案,竟是愣了一愣,最后,却十分了然于心地笑了。 “殿下就是在此刻,还是不肯温柔呢……” 在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中,有谁能够永远做戏里的主角?而大多数的人,不过是在默默无闻地点缀别人的生活罢了,可有可无。想必,柳茵便是明白这个道理,最后,才露出那抹了然于心,却又无奈的笑容来吧。 女子终是去了,随风似絮,她的手自宁紫玉的衣衫上无力地垂下,缓缓断了气,跌落到地上。而她最后那一句对宁紫玉的抱怨,轻轻笑着,满含着娇嗔,女儿家的怨怼,逝去得凄美动人,无怨无悔。 那一抹逝去前的笑颜,就如时空中一抹最倔强的姿势,永远孤独地凝注在时间当中。 她好像终于得偿所愿,死在了她最爱之人的怀中。 倦絮风头寒欲尽,柳径无人,堕絮难羁飞无影。 万缕千丝君休惜,聚散随分,韶华莫笑本无根。 看着眼前与自己同檐共载好几载的女子悄然逝去,宁紫玉沉默,他站起来,将怀中的女子放平在地,向外望去。刹那间,他的眼睛,好像忽然飘零起了千万条的柳絮,曾经沧海风尘憔悴,逆风蹁跹,随风逐流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4 。 他想起了这样的女子,他想起了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不堪。 “柳茵!——” “表妹!!——” 而见此情境,叶邵夕与高钧天同时大喊出声,悲痛万分,叶邵夕见状,连忙爬到柳茵身旁,不相信似的,摇着她的身子,似乎想要摇醒她。 “柳茵!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柳茵你醒醒!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将女子抱进怀里,悲痛万分,一时根本就无法释怀,难以接受。 不知,彼时,当眼前逝去的女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之时,脑中,是否也有宁紫玉的若有若无的面容,如海市蜃楼般浮现。而这世上的所有男子,在她心中,都变得无足轻重,她的灵魂踉跄着,飞蛾扑火,终于飞奔进他的怀里来。 “宁紫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我杀了你!!——” 高钧天见状,抄起手中长刀,径直便是向宁紫玉砍来。 自然,他是近不了宁紫玉的身的。 只见,还未待他冲过去,一旁的侍卫已将他层层围了起来,护住宁紫玉。 而高钧天本人到底是有几分厉害的,武功不低,否则在那日缠斗之中,他也不会有能力在宁紫玉的背后砍出那么长的一道刀伤。再加上此时此刻,他因为柳茵的死悲痛过度,力大无比,一时之间,竟难以有人制得住他。 数秒之间,只见他怒吼一声,震开几人,一刀便劈向宁紫玉。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高钧天悲愤的声音,响彻在这间简陋的小屋之中,不知怎的,竟让人有一种分外悲凉难过的感觉。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一折便碎,很多东西,不在有生之年紧紧抓住,只怕,最终,都只能无奈错过了。 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常,在无常的时间中会撒下无常的种子,令人在无常的命运中越发感觉到无常的变更。 其实这些话,之于高钧天对待柳茵,之于柳茵对待宁紫玉,之于宁紫玉对待叶邵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死不能复生,只可惜,大多数还好好活着的人,终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落去君休惜,难绾系也难羁,即便看似自由自在,无所牵挂的飞絮,事到如今,也终是逃不开离去的命运。 高钧天的刀尖,终于还是在距离宁紫玉不到一寸的地方,生生被人拦截了下来。 更多的侍卫围了上来,只听“咣当”一声后,凌厉的剑势被反弹回来,而高钧天也同样,被逼得退后出去好几步。 高钧天知道,自己莫要说杀掉宁紫玉了,他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痛失所爱的滋味,你知道吗? 高钧天忽然不甘心,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这些年来对柳茵的痴情与专心,想起了那日在映碧皇宫被宁紫玉下令割断男根的情景,往昔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忽然也想要血债血偿,以牙还牙,也让宁紫玉尝尝痛失所爱是何等滋味! 反正表妹已死,他在这个世界上,也再也没有什么好怕,再也生无可恋了……还有什么不敢去做的呢?…… 想罢这些的高钧天,忽然仰天大笑,他笑罢,视线猛然穿过众人紧盯上宁紫玉的眸子。二人视线相对,宁紫玉也看着他的,聊聊皱眉,不知他打什么主意。 高钧天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很简单的,将视线从宁紫玉身上飘到不远处叶邵夕的身上,盯了几秒钟后,他忽然缓扬起唇角,对宁紫玉孤注一掷地一笑。 宁紫玉刹那间就全明白了,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苍白。 而这厢,反观一旁的叶邵夕,他正痛苦难过地伏低着身子,呼唤着刚刚死去不久的柳茵,他希望她听见唤声,能够再回魂而来。 他如此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声嘶力竭,痛到极点,自然不会再因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而分心。因此高钧天的心思,宁紫玉的害怕,他还哪有精力再去注意,再去顾及。 而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的高钧天,已举起长刀,明晃晃的,向自己的后背斜斜砍来。 所有的侍卫几乎都围在了宁紫玉的周身,保护着一朝天子的安全。叶邵夕这时,已是一抹被人遗忘的影子,若不是高钧天挥刀相向,哪会有人知道,当今圣上比起自己的性命来,更看重那人的。 高钧天挥刀劈过去的时候,宁紫玉直觉是想喊小心,然而他这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脑子中,郝然便响起纳兰迟诺那日,在王府的天牢中对自己说过的话。 纳兰迟诺说,对于如今的叶邵夕来说,亲情,渴望而不可得,已满是伤痛;情爱,从未得到过又何谈什么失去,他早已心灰意冷;仅剩下的,就莫过于情义这一根支柱了。 兄弟背叛他,友人算计他,如此鲜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这叫宁紫玉如何忍揭开,让他再饱尝一次被兄弟友人背叛的滋味。 纳兰迟诺说过那么多的话,却只有这一句说得最对。知道真相的邵夕,会对这个世界失望,会对人性失望的,他会一刻都不愿意多活在这个伪善的天下间。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怀有身孕。 也正因此,他刚才才会毫不留情的一剑,阻止柳茵将实情说出。 想到此,宁紫玉忽然沉默,他将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小心”,忍住不说。 再抬头的时候,高钧天已眼布血丝,举刀砍来,那样的气势,竟是恨不能将叶邵夕碎尸万段于刀下。 只见,千钧一发之际,宁紫玉却以十分快的动作移到叶邵夕身后,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形。他似乎是想以一己之力护住他,挽了个剑花,挥出一剑,直指当空,等待气势汹汹杀来的高钧天。 众侍卫惊吓,张嘴要唤“皇上”,却被宁紫玉眼神一横,登时谁都不敢再吭声。 而如今悲痛难当的叶邵夕,哪里注意得到自己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亦更加不会想到,自己珍视不已的兄弟情义,到头来,却是这般脆弱不堪。 “刺”的一声,空气中,是长剑决绝,贯穿肉身的声音。 叶邵夕听到这声音,顿了一顿,像是被人抽了一个巴掌般,一点一点,十分机械地转回头来。 他看到自己身后这样的一幕,不由得缓缓睁大眼睛,几尽眦裂。 刺目的鲜血喷薄各处,还有许多,喷溅在了自己身后那人的脸上,衣衫上。 身后那人,明紫衣衫,淡紫剑穗,穗羽纤长,飘飏空中。那么漂亮的剑穗,好可惜,竟沾染上了这样刺目的血色,忽然间便变得肮脏不堪了。 那人的一剑,此刻,正狠狠贯穿了自己兄弟的身体,贯穿得狠了,几乎已贯穿到他握着的剑柄处。 叶邵夕忽然间瞪大了眼睛,所有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他不能相信。 而宁紫玉也同样,震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5 惊、惊愕,无法相信。 就在刚刚的刹那,他本来以为自己与冲上来的高钧天必有一战,可谁会想到,最后这个人,竟会突然收剑,以义无反顾地姿势,狠狠撞到自己的剑身上来。 高钧天的身体,歪歪斜斜地挂在宁紫玉的剑身上,几乎已要气绝。 “哈哈……哈哈哈……” 他狠狠捏住宁紫玉的肩膀,极其痛快似的仰天大笑,后来又挑衅般的,突然收声,在宁紫玉的耳边轻声道,用只有他一人能够听见的音量:“我死了……他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宁紫玉……你害了我师妹一生……你害她一世……我高钧天……便是要你和叶邵夕此生此世都……再无可能!……” 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多么决绝惨烈,他狠狠撞上来的地方,正是练武之人的死穴,全身要害,可以要人一剑毙命。似乎这个人,积了一腔怨念,无处发泄,所以才会这般孤注一掷,拼死也要宁紫玉不再好过。 说罢,那男子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疯了一般,他不知笑了多久之后,忽然吐出一口鲜血,随即便脖颈一歪,身体就如此被钉在宁紫玉的长剑之上,含恨而逝。 “不!——” 叶邵夕面对眼前此种惨象,早已超过了他接受的极限,接连两个人在他面前抱撼而终,他见状,赶忙飞奔过来,跑得急了,脚下甚至还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邵夕!” 宁紫玉见状,连忙伸手接住他。 “别碰我!!” “宁紫玉!你好脏!你好肮脏!” 叶邵夕猛地推开他。 他偏过头去,闭上眼睛,脸色苍白,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在颤抖:“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宁紫玉望着他,许久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听他声音很沉静地,道:“是他们该死。” 想要伤害邵夕之人,确实都该死。不论是柳含、高钧天、柳茵,亦或是以后的梁千、梁诗怡。只是很多事,都没有必要——说与他知道罢了。 不必宁紫玉吩咐,门外,已有人进来要将两具尸身抬出去,清理干净。 可叶邵夕却疯了一般地拦住他们,激动喊道:“不要碰他们!你们都滚!都滚!!” “像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明白,如何能够明白?!!” 叶邵夕的情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几经转变,由最初的激动,愤怒,难过,到最后的跌坐在地,他除了沉默地流下泪水之外,什么都不想再说。 收拾的人见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同望向宁紫玉,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宁紫玉黯然,不知多久后,才微一点头,命收拾的人出去。 他低头,看到叶邵夕如今这番样子,这番状态,知道,接下来,该是自己退场的时候。好在,他早已命苏容等候在外,一旦有什么闪失,也会护他周全。 宁紫玉转过身去,低头,正要出去,忽听跌坐身后的叶邵夕声音都虚浮不定地问他:“草菅人命,宁紫玉……告诉我……你现在……可有一丝后悔?……” “我说过。”宁紫玉停下来,沉默一下,最后徐徐转过身来,“是他们该死。” “宁紫玉做事,从来不会后悔。” 宁紫玉话刚落的瞬间,忽然就有茶盏朝他砸来,宁紫玉见状,没躲,好好的一个茶盏顿时变成无数碎片,被击碎在他的额头上。 而对面,叶邵夕仍然保持着扔茶盏出去的动作,许久不动。他如此,俨然就是在昭告天下,他就是这般恨宁紫玉,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鲜血顿时沿着宁紫玉的额头流了下来,宁紫玉连眼睛都没眨,他依然从眼睛深处望着叶邵夕,然而汩汩流下的鲜血,却将他的睫毛与眼睛染得鲜红、刺目。 “皇上!皇上!!” “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天啊!!” 慌乱在一旁的人,有各种噪杂的声音。有对宁紫玉的担心,有对叶邵夕的埋怨与不屑,然而不论何种声音,此时此刻,却再不能走进二人对望的双眸中去了。 更有人,连忙拿了帕子上来,道了句微臣得罪,便按在宁紫玉的额头上,阻止鲜血再流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宁紫玉终于也抬起手,按住那方帕子,转过身,对身后的众人道了声“走”,带领众人离去。 他出去的时候,与苏容错身而过。 苏容被宁紫玉沾满鲜血的帕子吓了一跳,但她心中因为担心叶邵夕,没停下脚步,而宁紫玉也没停下,眼睛也没看她。错身而过的瞬间,只听宁紫玉对苏容道:“照顾好他。” “我知道。”苏容眉头深锁,脚下依然匆匆,没有停下。 “多谢。”宁紫玉又道。 他离去了,苏容听罢,却不知为何,心中一震,忽然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去,却只看得到宁紫玉在出门之后,衣衫簌簌,行于风中,那人独自离去的背影,蓦然之间,却不知为何让苏容感到如此悲伤难过。 哀风悲鸣,猎猎作响,苏容闭上眼,刹那之间,她好像看到他与他之间的故事依然会在光阴里逐渐地延伸,但却只让人看到了,不幸还在无止境地蔓延。 缄默不言,默默无语,他不知道,有时候却比深夜恸哭更为动人。 苏容的背后,室内一片杂乱的声音,她知道,经过这么一场大闹,叶邵夕一定动了胎气,可她看着宁紫玉离去的背影,却如被狠狠定住了一般,动都不能动。 “苏容!你快些!他这次胎气动得不轻!” “你的药呢?你的药呢?” 背后,一连串喊人的声音,终于使苏容不能再遥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她转过身去,回到房中,她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全力救治叶邵夕。 简陋的小屋之内,忽然更加噪杂起来。 第七十三章 柳茵与高钧天之事后,叶邵夕终于再也不提什么落子之事了。 那日之后,苏容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让叶邵夕安下胎息,吃药,熏香,施针,这样连续十日之后,叶邵夕的身体状况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这些日子以来,变得很是沉默寡言,只是偶尔抬头,才与苏容淡淡地对话。 “好说,她早已为他起好名字了。” 叶邵夕说这话时,神情眼神都是空荡荡的,虽然他不怒也不笑,但苏容依然还是能从他空洞无神的眼眸中,看出一丝丝悲伤的东西。 柳茵的死,似乎对他打击很大。 不知是他从柳茵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抑或是他假想,柳茵如今的下场,就是日后自己的终局。 “她说,是女儿就叫颜儿,是男孩就叫泽儿,若是有幸得了双胎,那便是泽儿和铎儿了……” 说是对话,但大多时候,都是叶邵夕一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6 个人在自言自语。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忆起了什么,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闭上眼睛,抿紧嘴唇,就像在心下暗自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自那日之后,叶邵夕便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不再那么抗拒了,给他端上来的安胎药他会安静地喝下,该按时用的膳他也会用,更甚至有时候苏容在给他诊脉之时,他也会略有些不安地问一下,自己胎脉如何。 苏容不知道是否是柳茵之事才让叶邵夕改变了心意。但无论怎样,他肯乖乖配合自己了,那便是好的。 后来几日,他们又在回春堂里住了些时日,待到叶邵夕身子安妥了些之后,宁紫玉便下令,一行人等起驾回宫。 乡野之地,到底是不安全,哪比得了皇宫护卫重重,有众多高手守卫,不会有太多顾虑和担心。 至于叶邵夕,一开始自然是极不情愿的。最后,到底是苏容劝说住了他。 “叶公子,你若不想回皇宫,也可以。但有一件事你不要忘了,你的大哥梁千,如今还滞留于映碧宫中。柳茵、高钧天之事刚刚发生,若是皇上独自回宫,你就不担心他会对梁千不利吗?” “……”叶邵夕沉默。 “更何况,”苏容又说,“前些日子,你私自偷了煜羡太后的尸身出了皇宫,如今,这尸身已被皇上寻到。皇上已经下令,太后尸身要被重新运回皇宫,你若不跟随皇上一起回宫,难道你娘的尸身一事,你就这么算了吗?” “……” 苏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说得叶邵夕一句都反驳不出。 娘的尸身虽然担心,但叶邵夕此刻最挂心的,乃是不远千里,如今仍滞留于映碧皇宫的大哥梁千。 不日前,大哥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被墨水心从煜羡寻回,辗转来到映碧。 君四王爷好似一直很是介意自己的身份,这才派人来查。 叶邵夕想罢这些,以内默叹一声,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梁千安危,然而面对苏容,他却没再说什么,没说回去,也没说不回去。 虽然宁紫玉在这件事上一直未曾露面,但叶邵夕多少能够隐隐猜出,苏容的劝说,乃宁紫玉授意而为。 这些天里,宁紫玉好像十分繁忙。 回春堂里,灵巧的雪白信鹰在天空中盘旋来盘旋去,不知来了多少次又去了多少回。他隐隐听下人们说,宁紫玉这些天一直在查前些日子的柳茵与高钧天之事,查出了一些人,又处死了一些人,毫不留情。 自己这里无甚大事的时候,宁紫玉一向不出现,除非又有个同僚旧友来探望自己之时,宁紫玉定然会握剑抱臂,长驻门外,久不离开。 前些日子,有个江湖中的兄弟,不知是从谁那里打听到了自己的下落,便上门前来探访。 叶邵夕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宁紫玉倒是没有阻拦,只是他那友人一来,小屋门外,立即就被宁紫玉带人围了起来。 故友看见这阵仗,很是吓了一大跳,因此没坐多久,便也离开了。 故友离开之后,没过多久,门外的守卫也就撤了。 自始至终,叶邵夕都没见着宁紫玉一面,但他知道他在。门外,薄薄的窗户纸透过来的是那人斜倚门扉的背影,太过熟悉了。他看在眼中,多少有些刺痛。 再过一些日子,一行人启程,宁紫玉身边来了一个新的大夫。 这大夫名唤肖烜,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眉目之间很是成熟持重,说起话来,眉目一挑,偶尔开开玩笑,很有一般风流倜傥的味道。 叶邵夕虽然不认识他,但听苏容说,肖烜,号无须圣人,乃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神医。虽难以与天下间大名鼎鼎的医圣——刘挽齐名,但自刘挽之后,肖烜不可不说,早已是医界之仙,众家医者欣欣向往之人物。 苏容说,肖烜一生,座下只收了一名弟子,便是君四王爷的枕边人——白予灏。 肖烜来的第一日,已来跟自己打过招呼,他一抱拳,紧接着便用一双很是深沉的眸子盯着自己到处瞧:“你便是叶邵夕?” “是。” 他瞧完自己之后,眼神又略转温柔,有些慈爱:“说来,我与你还有些渊源。” “叶漪是你母亲吧?” “你是?!” 提起母亲叶漪,叶邵夕不免激动,脸上稍显出些生机。 “当年煜羡宫中的故交之人罢了。” 肖烜对于当年之事并没有多言,似乎也不想再提,叶邵夕张嘴还想再问,却被肖烜一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寻常长辈对待自己的晚辈那样:“邵夕,闭上眼睛,告诉我,你想与君四王爷相认吗?” “……” “不要担心多余之事。” “……” “不要担心煜羡皇帝将会如何,不要担心君四王爷是否会认你,不要担心任何人。你只用告诉我,你心中所想。” 叶邵夕沉默了很久,感觉覆在自己头上的那一双掌,好慈爱,好温暖。 “绝无可能之事,叶邵夕从来不会去想。” “好了。我知道了。”肖烜又拍拍他的头,像对小孩子一样,冲他眨眨眼睛:“才多大点事,负担不要那么重,你看看我,活了大半辈子,从不知愁苦为何物。” 他说完,顺便又为叶邵夕把了把脉,告诉他胎儿安好,这才出了门去。 叶邵夕这时已在房内睡着了,他怀孕之后很是嗜睡,有时候在桌前坐着坐着,便能支着额头沉沉睡去。肖烜让他躺在床上好好睡,这才对安胎有益。叶邵夕似乎只除了对宁紫玉的话以外,对其他人的话都不大爱抵抗。听罢,他也便如肖烜所言,躺到床上,进入梦乡。 肖烜出了门之后,为他轻手轻脚掩上门扉。 他这时本该要提步离去,但仍是脚下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他对不远阴影处的一个方向,道:“皇上都听见了吧。” 半晌之后,有一个身着明紫衣衫之人从阴影中缓缓踱步出来,那人冷着脸:“肖烜,你该知道,这正是朕将你唤到此处的理由。朕保你此生此世不被苗疆离幽寻到。保你不被煜羡皇室追杀。只要你想尽办法,让君赢冽与邵夕相认。” “好。”肖烜笑着,“皇上大费周章将我抓来此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只是,就算你想知道他真正心思,何不自己去问,为何叫我去探他口风?” 面对肖烜的这个疑问,宁紫玉当然不会再回答,只见,他眸子沉沉地盯着肖烜半晌,忽然转身,跨步离去,并未再留一句多余的话。 一行人终于启程离去。 宁紫玉不会放了叶邵夕,众人明白,叶邵夕也明白。启程的时候,苏容也要跟他们一起回宫,似乎是宁紫玉授意。至于刘二,则留在了蓬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7 山镇。临行前,他与苏容悄悄在角落告别,拉着她的手说:“容妹,我等你回来。” 苏容“嗯”了一声,脸色极红。 叶邵夕无意中看到这一幕,脚下顿了顿,没敢打扰,转身连忙回到了马车上。 为叶邵夕所安排的马车是极大极宽敞的,马车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绒垫,天山雪狐的皮毛,皮毛上盖得又是江南进贡而来的上等丝绸。这一层一层地铺下来,可见是多么松软舒服。 安排车队的人有心,将苏容与肖烜都与他安排到一辆马车上来。 有两个大夫守着,叶邵夕就想是有半点差池,也是不行的。 他上车的时候,肖烜已在车上等着了。看见他,点头一笑,叶邵夕也略一点头。 下人侍卫们在马车外来来去去的收拾东西,十分忙碌,至于叶邵夕自己,他行走江湖数年,行囊本来就少,除了一个包袱,一具他娘的尸身,就再不剩下什么了。因此,也早就收拾好了。 再不过一会儿,苏容也上了车来,笑微微地脸色绯红。 肖烜打趣她:“舍不得情郎的话,我便去求皇上,让他叫你留下?”他说完还将身子凑近,眨眨眼,眉毛一挑。 “肖神医莫要再打趣我了。倒是神医,长得如此风流英俊,成熟持重,我看一定有不少的姑娘家,对您老人家芳心暗许。”说起苏容,不论经过什么,毕竟只是二十余岁的姑娘家,肖烜一逗她,她气不过,也就一嘴一个老人家老人家地开始回敬肖烜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逗得不亦乐乎,叶邵夕一个人却歪过头,掀开了帘子,向外看去。 帘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不远处,蓝天下,有一个紫色身影正对跪在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时而拧眉,时而冷笑,好似不远处的映碧皇宫之中又出了什么大事,才引得这人神情这般冷峻,不通人情。 叶邵夕只看了一下,便放下帘子,闷头不再言语。 他的马车后,拉着三口尸棺。 一口是煜羡太后叶漪,而另外两口,则是不日前死去的柳茵与高钧天二人。 叶邵夕要将他二人葬在云阳山麓之下。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外的下人们好似终于收拾妥当,远处,不知哪位车夫高高地喊了一声驾,马车双辕终于轱辘轱辘地转了起来,一颠一摇,距离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的蓬山镇越来越远。 叶邵夕的眸子忽然之间,就像被马车身后扬起的尘埃慢慢迷蒙了一般,随着车马渐行渐远,他的思绪也渐渐陷入迷离。 二人的打趣声,不知不觉,也在自己的脑中被越抽离越远。 后来又行了数日,叶邵夕很安分也很沉默,膳食、睡眠,无一不被身旁的二位大夫照顾得很好。 只是有时候夜晚来临,当车队遇不到投宿的客栈,需要露宿荒郊之时,叶邵夕在睡眠之中,总感觉有一双很是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自己。臂膀的主人轻拨着自己的鬓发,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你不要害怕。这一次,有我。这一次你生产之际,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往事重演。” 那人还说:“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那人顿了一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的人。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我想做一个好人。” “叶邵夕心系兄弟,关心天下苍生,既然你的怀抱用来容纳天下人,那么我的怀抱,今后,就只来容纳你。” “……这样,我宁紫玉也算是心怀天下了。” 叶邵夕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这些话,好似在他稀里糊涂的那三个月里,也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过似的,他觉得分外熟悉。 他在梦里听到宁紫玉的名字,没醒,可月光清冷,照射下来,眼角显然一道湿痕,落入枕边。 又过几日,车队终于行到云阳山麓。 叶邵夕上了山,寻了一处地方,将柳茵与高钧天二人合棺而葬。他知道柳茵并不心属于高钧天,但倘若合棺而葬,能让柳茵到了那个世界也受到高钧天照顾的话,叶邵夕觉得,至少这样也能让人安心。 他很虔诚地祭拜了二人,摆了坛香,和一年四季云阳山上常开不败的木槿花。 坛香中的高香静燃,风一吹,灰白的粉末便稀稀疏疏地落了一地,落在他的脚边。 苏容与肖烜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 宁紫玉在山脚下,仰着头,视线始终望向山上。 这一日的风很凉,云阳山上大片大片的木槿花随风飘摇,犹似花海,轻忽飘渺,为亡灵送行。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之后,叶邵夕才下山,走到山脚处的时候,不免与宁紫玉迎面碰上。 宁紫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此种境地,他们二人之间还能够再说些什么。倒是叶邵夕先开了口,他低着头:“什么也不必说了。江湖之上,为兄弟报仇天经地义,这账,有一天我会算回来的。”他平静的。 宁紫玉听罢“嗯”了一声,也是平静的:“你算吧。我等着你来算。” 叶邵夕重新回到马车里,坐好,肖烜与苏容也跟着上来,一行马车又轱辘轱辘地行了起来。 又行了些时日,车队终于到了安邑,安邑城门大开的时候,百官位列两侧,见一行车队进来,俱都跪下,山呼万岁,迎接宁紫玉回宫。 回了宫之后,宁紫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叶邵夕软禁。不允许任何人看望,任何人探视,就连送茶送膳,梳洗伺候,也都是由宁紫玉身边的几个心腹在做。但宁紫玉的命令,只对几个人除外,这些人中,包括墨水心、君赢浩、君赢冽、白予灏、肖烜,以及苏容。 苏容和肖烜自不必说,叶邵夕这几日的身子一直是他二人在照顾,再加上他如今有孕已六月有余,做任何事情都很是吃力,有时候就算是想弯腰捡一个东西,也十分不易。 对于宁紫玉的软禁,叶邵夕这一次倒是很稀奇地什么也没说,隐忍沉默地接受了宁紫玉的所有安排。叶邵夕如此态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人能明白他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但宁紫玉略一沉思,便眉目微展,所有事都明白了。 柳茵、高钧天之事后,叶邵夕表现出了异常的沉默,这不仅是对宁紫玉,更是对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肖烜,包括苏容,当然也包括墨水心、君赢浩等人。 一日,丞相郁紫领了宁紫玉的圣旨,前来探望。 而叶邵夕同时也挂心着陈青的伤势,便也问了问他。 “陈青如今伤势逐渐好转,没什么太大问题。”郁紫道。 陈青至今昏迷不醒,但未免叶邵夕过于担心,影响腹中龙嗣,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8 郁紫便只得这般说道。 “那就好。”叶邵夕放心,“离开皇宫之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陈青的伤势。如今好了,也是皆大欢喜。” 郁紫闻言,笑笑,这笑容遮盖了许多,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真正想法。 “哦,对了。”二人说到此处,忽见叶邵夕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腰间取下半枚紫色玉诀,递给郁紫,解释道,“这是数月前陈青交给我的暖玉玉诀,他说,这乃是他的家传宝玉,可以根治我的寒疾,现如今,有这玉在身,我寒疾早已不再发作,好了很多,也是还予他的时候了。” 郁紫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陈青的家传宝物,分明就是数月前,皇上在映碧地宫中斩成两半的镇国紫玉。 镇国紫玉是一枚阴阳玉,一半极阴,一半极阳,想必皇上当初将这半枚暖玉斩下后,转手便交给了陈青,让他代由自己转交。 至于那极阴的另一半玉诀,现如今,正佩戴在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上,以保她尸身千年不腐,万年不化。 “哦,既然是陈青传家的宝物,转交并不合适,改日,还是你自己转交给他吧。”郁紫嘴上虽然如此道,但心中却想,你若还要,也不是还陈青,而是该还给皇上。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接受了皇上多少好处,想必日后,你终是数都数不尽的。只怕日后,你连他的命都要随意拿来,毫不手软。郁紫想到这些,心中低低地叹了一声,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知你如今不方便踏出这里,改日,待陈青身子骨好完全了,我会请求皇上,带他来见你。” 叶邵夕想了想,把半枚玉诀收入怀中,道了声好。 二人又坐了些时候,聊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待到日暮西山,郁紫忽然噤了声,沉默很久,终于忍不住,有些责怪他似的道:“叶邵夕,你不该回来。你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叶邵夕确实答应过丞相大人再不踏入这映碧半步,然而前提是,宁紫玉不会对我身畔之人再下毒手。假若陈青遇险,想必郁丞相不论发过什么毒誓,都会千里万里奔赴而来。现今我大哥梁千就在这映碧皇宫之中,你叫叶邵夕如何安心?更何况……” 叶邵夕说到这里沉默了,双眉之间紧紧皱起,手下紧握成拳,似乎是痛苦不堪。 郁紫却代替他说下去:“更何况,柳茵与高钧天刚刚遇害,所以你便更加不放心,是不是?” 叶邵夕沉默不言。 “叶邵夕啊叶邵夕,你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柳茵与高钧天之所以被杀,自有他们的道理,你不想办法探明其中原因,反而一味怨怼责怪皇上,你如此行事,终有一天会悔痛不堪。” 叶邵夕冷哼:“能有什么原因?!” 言语之间,自是对宁紫玉的嗤之以鼻及不屑一顾。 郁紫叹了一声,也不多说,便与他告辞。 后来几日,君赢浩与墨水心又先后来看他两次。 君六王爷与墨水心这二人,这两日也不知闹什么不愉快,以前墨水心天天恨不得粘在君六王爷身上,不论谁来都拖不走。然而这些日子,叶邵夕一在墨水心面前提起君六王爷,墨水心就立马拉下脸,表情阴沉沉的,忽然变得很严肃,很沉重,和很悲伤。 “别提他了。”墨水心总是说,板着脸。 “哦?为何?” “我直到今天才知!原来他什么都听他皇兄的!比起我来说,他更看重他那个皇兄的密令!!”墨水心咬着牙,狠狠一捶桌子,“那个煜羡皇帝真是该死!!” 墨水心说到这里,忽觉自己说漏了什么,连忙捂住嘴,又开始玩世不恭起来:“我说错!说错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家浩浩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叶邵夕皱眉,奇怪,不知他一前一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快究竟是因为什么。 墨水心最后走的时候,到了门口,忽然停下,背着身,对叶邵夕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刘老头儿对我有恩,救过我性命,他一心一意要护着的人,我绝不会置之不顾。即使君六王爷,为了他那位皇兄,与我决裂。” 他说这话时,门外的阳光打进来,照射出一大片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背影之上。那样的背影,不知为何,配上墨水心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形象,一时之间,竟有种对世事的不能谅解,和对人生的不能参透及无法淡然。 墨水心将君赢浩的称呼,忽然之间,由一向亲昵的“浩浩”,改为他从未称之过的“君六王爷”,这明明是在他和他二人之间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叶邵夕隐隐读得出墨水心的抗拒和冷漠,但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你和君六王爷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墨水心沉默了沉默,却没有转回头来,只道:“你这两日,要小心些。” 叶邵夕却听得稀里糊涂,待到再想唤他,却发现门外已没了人影。 墨水心这个人,依隐玩世,诡时不逢,很有些游戏人间的意思,因此,他的话,叶邵夕也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君赢浩也来看他。君六王爷来这里,却出奇地沉默不言,像是来到他这里只为了让他陪着自己喝茶一般。眼看着茶上了一壶又一壶,新茶旧茶换了一拨又一拨,君六王爷却依旧是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君六王爷……和墨水心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赢浩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手一抖,碰翻了茶杯:“没有没有。” “真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叶邵夕见状,叹了一声,劝他:“君六王爷与墨水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如此恩爱,切莫要因为一些小的事情,再生嫌隙。很多人,好多事,我们原本以为暂时放手,明天仍然可以再续,然而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那么……你和宁紫玉呢?” “……”叶邵夕沉默。 “是不是他一旦有一次对不住你,你一生一世,都再不会原谅他?” “他杀了我身边的人。” “那难道就不能原谅吗?”君赢浩追问。 叶邵夕打了一个很简单易懂的比方:“君六王爷,假若墨水心有一天毫无原因,平白无故地杀了你几位皇兄,你还能毫无芥蒂地和他在一起吗?” 这回轮到君赢浩沉默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君赢浩自从踏入这间房间起,就很是奇怪,看叶邵夕的目光闪躲,不敢对视,就连刚刚说那两句话的时候,也颇有些僵硬。 “嗯。” 送走了君赢浩,叶邵夕坐在桌前,感觉天上照射下来的阳光十分温暖,他沐浴阳光,忽觉小腹传来一阵踢动,踢得他心间跟着紧张一阵温暖一阵。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09 对于这一次的胎儿,叶邵夕是极陌生的,不曾与他有过太多交流。前些日子,他是一直极力漠视这个孩子的存在,而今时日长了,不知不觉,也渐渐习惯起来。 腹中孕育这样一个脆弱的生命,要说叶邵夕心中没有半分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他心中所念所想,一直是第一个孩子离开自己时候的惶恐难安,他没有信心,到如今这一次,他能否平安诞下麟儿。若有万一,他此次诞下的,仍是死胎可怎么办。叶邵夕不安极了。 小腹中的胎动还在持续,这么大的孩子,不动上一会儿,根本就是难以安生下来的。叶邵夕皱着眉,被他踢得有些不适,翻来覆去,站着坐着躺着,都是感觉腰累得厉害,怎样都不舒服。 如今……这孩子六月有余了…… 还记得他上一次带着腹中胎儿跳下悬崖之时,那孩子,也是六月多大的样子。 叶邵夕回想往事,会没由来得难过。 同样是六个月,可是怀着第一胎的时候,却比现如今小多了。试想,他当初身在军旅,吃不好,睡不好,不眠不休,要站岗,要打仗,一切的情况,可谓十分糟糕。可就是在那样惨烈的情况下,他腹中的孩子还是一直陪着他,出乎意料的坚强,这让叶邵夕在欣喜之余,自然又多了不少的心疼。 而现如今,他身怀有孕六个月了,却不知道比当初大了多少倍。其实他也妄想过,他这一次腹中的胎儿,会不会就是五年前那个已经死去的胎儿,他们父子缘分未尽,上天见怜,又投胎回到自己的腹中。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他当初买的小银锁,专门挑的小虎鞋,可都又有了着落。 想到这里,叶邵夕不由得有些激动,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黯然。 “告诉我,你是他吗?”叶邵夕抚上自己的小腹,眉目之间,忧愁的。 第一个孩子,是印刻在叶邵夕心中最深处的伤疤,永远也不可能被忘记,他也决不允许自己忘记。 小腹中一个小小的踢动,透衫传来,落到叶邵夕的掌心上。 他笑了笑,颇有些宠溺的。 不论如何,他与宁紫玉的关系,并不影响到他对腹中孩子的宠爱,这是人性本能。 起初,他并不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那时的他,一直选择漠视,逃避,不承认,他还和苏容撂过话,说一定会打掉腹中骨肉。 可是待到柳茵事件之后,因为柳茵的一句话,他开始正视自己腹中的骨肉,他开始渐渐地尝试接纳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实。叶邵夕毕竟是极爱孩子的,况且骨肉相连,如此时日一长,便渐渐地,也对腹中之子溢满了如山如水的父爱情谊。 不知不觉,叶邵夕一手支着桌缘,手撑着额头,而另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在阳光中渐渐睡去。 温暖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连他肌肤上细细覆盖的一层绒毛,也在这阳光中被挑染成了温暖的金色,就像给他整个人笼罩上一层明明的光华一般。 宁紫玉在窗外伫立许久,透过小窗,他看到这样一副景色,便不由微微一怔,缓缓一笑。 不多久后,待得叶邵夕睡熟了,他轻轻走进房来,将他抱起,安置于床上躺好。 叶邵夕躺在床上之后立刻翻了一个身,却又觉得不舒服似的,隐隐皱着眉,一手本能地按上小腹再翻身回来。 宁紫玉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 期间肖烜进来,埋怨他:“皇上锁骨有伤,抱不得人。就算有我在,皇上也不能如此不知顾忌,皇上可知?” “名满天下的无须圣人,不会连一处锁骨上的旧伤都治不了。” 见床上有人正在小憩,肖烜只得压低了声音轻笑:“皇上这可是转着弯在骂我,我若治不好你,你就要说我浪得虚名,我若说一定治得好,你就要更加肆无忌惮了。” “难道不是如此?” 宁紫玉面无表情的,好像打定主意,肖烜一定不会对他身上的伤口弃之不顾。 不过宁紫玉说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些日子以来,自从他的伤口换肖烜来照料之后,确实恢复得比以前好不少了,虽然并未痊愈,但好在伤口的脓肿之势开始慢慢缓解,再加上肖烜用药颇神,想要彻底恢复,想来,也并不是那么异想天开之事。 然而肖烜却道:“皇上,就算草民有千千万万的本事,若皇上不配合,也是难上加难。皇上日后,还应该多注意才是。” 宁紫玉没搭话,看样子是懒得理,也不会承诺。 “好吧。不过说正事。”不一会儿,肖烜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忽然正色的,“皇上要我力撮叶邵夕与君四王爷相认之事,这回宫都好些时日了,为什么一直不让草民与君四王爷和白小子见面?” “时机还未到。”宁紫玉胸中早有盘算地道,“再过几日,朕会将君四王爷、梁千、叶邵夕、你凑在一处,到时,还要拜托神医了。” “也好。既然皇上早有打算,草民便不再多问。不过还有一事,不知皇上可知?” “我?什么事?”宁紫玉挑眉。 “早前我为叶邵夕把脉,发现他身体中一种慢性血毒,若我猜得不错,该是医家所称的逆血毒。” 宁紫玉闻言,手上的动作一停,沉默很久,才问:“可有解法?” “没有。逆血之毒虽是慢性毒药,但会严重影响他腹中胎儿,其厉害之处,皇上可知?” “朕知道。所以朕也在想办法。朕现下,只有听命于纳兰迟诺,才能每月从他手中换来一枚解药。” “皇上可知那解药越吃,依赖性便会越强,没有半分益处。况且那药,只对逆血毒早期中期有效,待到晚期,就算是有解药,也再无用处。最后,他必定血液逆流,全身筋脉崩裂而死。因此,皇上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宁紫玉听罢沉默不言,只有眉宇紧皱。 夜深,叶邵夕再次睁开眼睛,醒来之时,房内已空无一人。 谁知他一个午睡,便已过去如此之久。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睡着之际,有人在自己房间伫立许久,只为看他一抹安然睡颜。 微微转头,枕畔,忽然就有一抹微弱的光亮吸引自己的注意。 月光下,叶邵夕伸出一指,挑起枕畔亮莹莹的东西。 叮铃叮铃,光影婆娑的月华之下,有一枚银白色的长命锁,被一串打造的很精致的小银链拴着,挑在叶邵夕的手中,长长的垂下来,在空气中左右摇晃。 淡淡的月华将它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华,浩渺烟波如玉,气如湘烟横波,萦染在小银锁的周围。 叶邵夕看得怔了一下,随即又不由惊了,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连忙蹬鞋出门,向宫廊两处左右看了一下,除了守在两旁的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0 御林军与侍官之外,并没有他人。 “皇上说,叶大人不可踏出去一步。”守在殿外的御林军尽职尽责地向叶邵夕报道。 “……”叶邵夕不语,关门之前,又向外张望了两下,很是心事重重。 回到房中,叶邵夕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掌心中那个银白色泛着光芒的小东西,过往的记忆,又如潮起潮落一般,泛滥而来。 第一次,他在酒肆之外,因为江棠的一句话,买下街边小贩的小银锁。 “这是长命锁,小孩子都要带的。有人说没有长命锁的小孩就锁不住命,魂魄很容易被孤魂野鬼勾走的。“ 第一次,他会因旁人的一句话,担心自己腹中的小生命。 “锁不住命……是说……没有银锁……小孩子便很容易夭折么?” 第一次,他与自己腹中的孩儿说话,将手中的小银琐赋予不一般的意义。 “你看,爹爹给你买了礼物。这小银锁,锁住了,便会平平安安,会长命百岁。你今后便会依偎着爹爹,聪明伶俐,健康活泼地长大。” 手中小小的银锁,不知记载着他生命中的多少“第一次”,叶邵夕忽然有些恍惚,他这一世,不知是因“锁”而与腹中骨肉结缘,又或者是因腹中骨肉而与“锁”结缘。 他忽然想起,他坠崖之前,曾告诉过腹中骨肉,下一世,千万不要再错投胎到他的身上。然而,此时此刻,叶邵夕却是无比希望,自己如今腹中之子,仍旧是五年前那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下来的孩子该多好。 恰好这里,腹中有胎动,轻轻地踢在了叶邵夕的肚腹上。 叶邵夕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肚腹,神情温柔,他对自己腹中的胎儿道:“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小哥哥,爹爹过去曾为他买了长命锁,以盼望他能健康长大。可是……小哥哥还是被爹爹害死了,爹爹害怕,将来你也会如此……你会离开爹爹吗?……” 叶邵夕的问话,终是无人回答,夜半月明,轩窗静烛,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一直平平静静,并无异样。 直到有一天,君六王爷前来拜访,身后跟着一个家仆打扮的老翁与丫鬟打扮的女子。 那老翁进屋后一直垂头不语,丫鬟也是,至于君六王爷,更是不敢抬头看他,眼神乱瞟,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君六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叶邵夕奇怪。 “本、本王带故人来见你。”君赢浩咳了一声,唤那老翁上前,对叶邵夕道,“宁紫玉虽看守甚严,但好在本王是煜羡王爷,又一向与墨水心在一起。墨水心怕负刘挽恩情,一心向着你,是故,他也不会对我生疑。叶邵夕,我料想,你该是很想见他们二人。” 君赢浩说完话,老翁与丫鬟走上前来,他二人一抬头,叶邵夕惊喜,不由控制不住情绪,忙出声唤道:“大哥!梁小姐!!” 第七十四章 “大哥!” 叶邵夕激动的。 他连日以来沉默不语,只因柳茵与高钧天之死,对他打击很大,几乎一蹶不振。叶邵夕几乎以为,他再也见不到身畔的亲近之人了。 然而,如今再能看到十几年来的兄弟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这叫叶邵夕无法不激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更何况,还有梁小姐在畔,陪伴着梁大哥。 “邵夕,数日不见,你还好……” 说是数日,但自叶邵夕离开,细细算来,已将近三月有余的时日。这三月以来,他身体变化不小,腹上大了许多,让梁千很是不习惯。 至于梁千,虽然他以前并不是没有看到过叶邵夕怀孕的样子,但毕竟那个时候胎儿甚小,不如现今视觉冲击力大。他的目光向叶邵夕的小腹瞅去,不禁有些尴尬,梁千喑叹一声,瞥开眼神。 无论如何,他依旧是无法接受男人孕子,这在他眼中,这还是太违背天理,有违人伦。 叶邵夕看见梁千转过去的眼神,猜出他是何意,不禁也是干咳一声,沉默许久。 “也罢,你安然无恙,便好了。” “嗯。” “我听说,柳茵与高钧天,在你回来的路上,已被宁紫玉杀了。” 叶邵夕闻言,攥紧了拳,咬紧牙关,他微微低头,额上立马有数条青筋隐隐地绷了出来,好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一般。 “大哥放心。柳茵与高钧天之仇,叶邵夕终有一天,会与宁紫玉算清。” “说来,柳茵、高钧天二人,也是苦命之人。”梁千颇在感叹地道,“柳茵爱上谁不好,可偏偏就是宁紫玉,高钧天心属于谁不好,可偏偏就是那个爱上宁紫玉的柳茵,因此,才会酿成今日悲剧啊。” 叶邵夕听罢,“嗯”了一声,他低下头,似乎不想再谈此事。 无人知道,叶邵夕眼睁睁地看着柳茵与高钧天惨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心中,有多么的无能为力和力不从心。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用过。 至于那二人,他知晓,是人都有这样一种情结。漂泊一生,不管死在何处,却是一定要葬在自己的乡土之地。就像秋日里落叶簌簌,就算凋落了,腐烂了,却也依然要供养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壤。所以最后,他最后才会选择让他们在“云阳山”上安息。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一阵,还是一旁侍女打扮的梁诗怡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道:“叶大哥,你就莫要多想了,柳茵与高大哥之死,怪不得你,要怪就怪那杀人不眨眼的宁紫玉,这所有的惨剧,无一不是他造成的!” 叶邵夕听见染诗怡说话,“嗯”了一声,顺便抬头望了她一眼,但见她眸中灰暗,有些呆滞,看起来好生不自在,不知为何。 “梁小姐无碍吧?你今日看起来……”叶邵夕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如今的神态。 若要说她不同以往,可眼里眉间,细细看去,依然眉目涟漪,乌发如云,脸庞如绸,莫不还是五年前那位婉约细致的女子,哪里会有什么不同。 可她的眼神…… 叶邵夕忍不住皱眉,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又不由得想起数月之前,梁诗怡为了给已经“死去”的自己报仇,曾带领数名舞女潜进宫里,想要刺杀宁紫玉。 可谁想,这事情到最后,她刺杀不成,反被勃然大怒的宁紫玉追剿,若不是那时有自己以“刘杳”的身份护着,只怕她早已魂魄归天,不在人世。 还记得那时,自己在救了梁诗怡之后,并未对她公开身份,他只是对她说:“你走吧。” 梁诗怡负伤,逃走。 然而不日之后,叶邵夕却从陈青那里听说,梁诗怡在从映碧皇宫逃出去不久后,忽然便失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1 踪了,下落不明。为此,叶邵夕还担心了好一阵,直觉上,他以为一定是宁紫玉对梁诗怡做了什么,然而正当他想以此逼问宁紫玉之时,却被当时的陈青一把拦住。 陈青的理由是说,如果一旦因此质问皇上,那么,陈青回来映碧,并暗中保护梁诗怡的事一定会从中败露,皇上定不会饶了他。 叶邵夕虽然救梁诗怡心切,但并不能因此而害了陈青,为此,事情只得作罢,后又不了了之。 不过陈青当时与他保证,不论发生什么事,出现何等状况,他都会平安救梁小姐脱险。 陈青果然说话算话,后来,他又跟自己说他已成功救梁诗怡脱险,叫叶邵夕不必再担心。 叶邵夕信他,若是不信,当初天崭崖下一别,也不会将重任托付于他。然而,他不会想到,那时的陈青跟他撒了谎。 莫要说梁诗怡并未脱险,且还被纳兰迟诺施了摩诃邪功,再没有自己的半分思想。 “我无碍。叶大哥不必为我挂心。”梁诗怡闻言,欠了欠身,灰白的眸子波澜不惊,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半点生机。 叶邵夕见状又是微微拧眉,说不出来是何处奇怪。 “那么,大哥与梁小姐是如何巧遇,又是如何相见的?” 叶邵夕问罢,梁诗怡回答不出,还是一旁的梁千连忙上来搭话解围。 “这事儿说来也巧,小女原是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来得恩人搭救,几经辗转,才又重新相见。” 这话原说得就有几分矛盾,但叶邵夕对他二人深信不疑,便也没有多想。梁千自然不敢明说梁诗怡是纳兰迟诺带来的。 回忆那一日,纳兰迟诺派有将梁千约至御花园,见了他。 “在下纳兰迟诺,今日约见,乃是有一不情之请。” 来人一见他就对他言明身份,并未多作隐瞒。 梁千惶恐:“不知王爷驾到,草民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 纳兰迟诺笑笑,开门见山道:“本王知煜羡皇帝陛下给了你一件非同小可的任务,本王这一次来,是要助你一臂之力。本王这里有煜羡皇帝的亲笔书写,印有煜羡玉玺,密令本王助你一臂之力,大人见此,不必疑心。” 梁千速速阅完信中内容,折上,又重新塞回信封中,才道:“原来皇上对微臣交代说,只要臣来到映碧,自有贵人相助。这贵人所说的,便是纳兰王爷。” 纳兰迟诺但笑不语,高深莫测。 还记得,出使映碧之前,皇帝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过自己。 此行,他有两件事不得不完成。其一,断了君四王爷的念想,让君四王爷与叶邵夕兄弟永不能相认。其二,事成之后,杀掉叶邵夕。 只要做成这两件事,皇帝陛下答应他,赐他良田千倾,赐他户籍,准许他解甲归田,此后再不卷入宫廷纷争,并还让他与失散多年的女儿相见。为此,皇帝陛下还赐他补药数枚,并嘱咐他一日一枚,数日之后,可功力大涨。有此良药,刺杀叶邵夕,必定事半功倍。 至于纳兰迟诺为何会与煜羡皇帝互相帮衬,这事很好理解。 第一,纳兰迟诺需要借助外邦势力起事自立。 第二,煜羡皇帝君赢逝也可正好趁着映碧内乱之机,看鹤蚌相争,坐收渔利。 这政治邦交之事,说来简单,也玄妙。梁千不懂,也不奇怪,也怪不得他会被煜羡皇帝耍在手心里玩。 “另外本王今日来,实则是要送你一个帮手。” 纳兰迟诺一拍手,侍女打扮的梁诗怡便被领了上来,她一抬头,梁千在旁又惊又喜,瞬间老泪纵横:“诗儿!” 如此一来,他便和自己的女儿见了面。只是为大事计,那日,纳兰王爷离开之前特意嘱咐过自己,万不可将此事告诉叶邵夕,梁千应下。 月余前的事被叶邵夕问起,梁千不由又回想了起来,他微微出神。 “大哥?” “哦,唉……叶兄弟,我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大哥如何和梁小姐见的面。”叶邵夕见他愣神,不由一笑,又想起一事,“说到这,大哥又是怎么与君六王爷熟识的?” 君六王爷生性逍遥,一向不喜与皇室秘辛之事有半点关联,而大哥等人的身份乃是煜羡皇室暗卫,君六王爷该最厌恶才是……怎么如今反而是君六王爷带他二人来见自己?叶邵夕微微奇怪。 “咳,同为煜羡人……再加上柳含与高钧天之事,本王料想……你该会想见他们……” 君赢浩找了一个算不上是理由的理由,也不知说不说得通。 叶邵夕闻言,道了一声谢,沉默一阵,再没说其他。 君赢浩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心虚,半天过去,才见他终于干咳一声,垂下睫宇,道:“你们几人先聊,我出去命侍官们弄些茶点上来。” 叶邵夕点头,目送君赢浩离去。 一旁的梁诗怡见状,也与梁千对视一眼,随即走上前来道:“我去帮忙将茶点端上来,叶大哥与爹爹好生聊着。” 叶邵夕担心:“梁小姐此番乃是偷偷进来,如此一进一出,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你不必担心她,有君六王爷护着,就算是宁紫玉想要如何,怕也是要掂量一番的。”梁千道。 梁诗怡微笑,说了声爹爹说的是,又安慰了叶邵夕两句,叫他不必担心,说罢,也随在君赢洗的身后欠身出去了。 君赢浩与梁诗怡离去后,在一角落,叶邵夕未曾注意到,不久,也有一名小侍官,躬身低眉,不着痕迹地悄悄退离出去。 “说来,你我兄弟二人能够再见,还要谢谢君六王爷。”二人走后,梁千又与他道。 “那日自然。”叶邵夕回以一笑。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门外有些响动,君赢浩与梁诗怡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几份很是精致的茶点。 “叶大哥如今身怀有孕,想来也是饿了。君六王爷不仅命人准备了映碧的茶点,还有这些,是我与爹爹在宫外带进来的,是煜羡的特色茶点。叶大哥也尝尝,有故乡的味道。” 梁诗怡将手中茶点摆放在桌上,那些她从煜羡带过来的特色茶点,特意摆放地离叶邵夕近了一些。她与叶邵夕说话的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向梁千看去一眼,才转过头来,再微笑面对叶邵夕。 听到煜羡茶点二字,叶邵夕不禁眼睛一亮,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苍白。 煜羡,煜羡,他的生身之地。生人二十余年,他对自己的这方生身之地,却只有寥寥几个片段的记忆。 古人云,渔灯暗,客梦回,声声滴尽人心碎。 又有人道,孤舟五更家万里,惟有重阳黄花,空作去年香。 羁客思乡,本是人之常情,如果可以,叶邵夕很是希望沧浪,秋雁,春鹂,这世间一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2 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物什,都可以承载他的相思,为他送去故国。 羁旅之绊,思乡之情,叶邵夕生人二十余年,走过很多地方,每当他身上心上都累得无法呼吸,想要停歇下来的时候,想起的都不是这些年仗剑江湖如何的快意潇洒,而是乡土那一丝丝温暖安心的气息。久居异地,并且永生都不能与至亲之人相认,每每想到此事,叶邵夕即使不会泪流满面,亦难免对月长叹,彻夜难眠。 想必这一世,煜羡的繁荣,煜羡的气象,煜羡的旖旎柔美,煜羡的烟雨朦胧,都将与他无缘了。若想再回那个地方,怕是只得待日后,他被埋在冰雪覆盖的黑土之下,除了魂归故里,再无他途。 因此,这日,梁诗怡父女能够给他带来煜羡的茶点,他心中的欣喜之情,一时竟是难以自抑,不能言表。 “这是煜羡的茶点?” 叶邵夕拿起一声,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心内一时五味杂陈,千姿百味,竟是吃不下去。 “叶大哥快尝尝。”梁诗怡在一旁催他。 叶邵夕“嗯”了一声,正要尝尝看,却见一旁梁诗怡与梁千直勾勾地望着他,好像很紧张似的,叶邵夕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大哥与梁小姐也尝尝看。君六王爷远在映碧,想来思乡之情也该是倍增,如若不嫌弃,一起品尝如何?” 叶邵夕也同样善意地邀请立在一旁的君赢浩。 君赢浩怔了一下,表情一瞬间似乎有些不忍,他闷头不言好半天,最后却说:“不必了。你三人好好聊着吧。本王,本王出去透透气。” 君赢浩出去的时候,顺便将屋里伺候的两个宫人一起遣了下去,他回身关门之时,望着屋内的叶邵夕许久,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却沉默下来。 吃了茶点,叶邵夕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困倦,他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奇怪,他刚刚才睡过,怎么这么快又困倦了呢? 叶邵夕不解,揉揉眼,对面前的梁千和梁诗怡道:“近日身子疲乏,这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了大哥与梁小姐,只说了这一会儿话,便撑不住了。” 梁千与梁诗怡倒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互看一眼之后,叶邵夕已单手支着额头睡去,便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走向他。 梁千接近他,双手向两侧一张,指缝之间好像捋出一段晶莹的东西,勒向叶邵夕的脖颈。 那东西极细极亮,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丝极刺眼的光。 天蚕丝,煜羡暗卫军中,又一从不外传的秘密武器。 所说,这蚕丝,乃是天山雪蚕临死之前吐出的最后一种蚕丝,其丝坚硬无比,呈透明之色,可劈山碎石,断剑裂刀,常常杀人于无声无形。 此种武器,寻常之时是一根细细的丝线密密卷在手上,其锋如刃,其柔似水,其利穿甲,其韧堪比天下最利之刀,世间诸器,已无不可断之物。 而使用天蚕丝者,常常以丝勒住对手脖颈,使对手在不知不觉,毫无抵抗之中断颈而亡。 这蚕丝之珍贵,寻常刀剑,根本难以比拟,因此除去皇家暗卫在执行特殊任务之时,一般不会被准许使用。 “叶兄弟,你虽救过我,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煜羡皇帝要取你的性命,你莫要怪我……茶点中已给你下了迷药,剂量甚轻,只望你在断颈之时少些痛苦,也算大哥与你相交这些年以来的一些情分了……” 梁千说罢,走近叶邵夕,将手中蚕丝绕到他的颈间,正要勒紧,忽听门扉一响,“砰”的一声,已有一人带众侍卫夺门而入,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梁千见状大惊,手下一抖,微微一松,手中蚕丝掉落在叶邵夕的衣服上。 而叶邵夕也因为这声踢门而入的声音慢慢转醒,他睁开眼,看见持剑立在自己眼前的紫衣人,面色一冷,霎时如结了一层霜寒一般。 “宁紫玉!!” 叶邵夕一见来人,猛地站起来,而他衣服上的天蚕丝,也因为他的动作掉落到地面上,毫无声息。 面前的紫衣人,容貌冠艳,眼神却犀利冰冷,煞气很重,格外无情。 “好大的胆子!” 宁紫玉冷笑,当即便一声令下,命令身后众人将梁千与梁诗怡团团包围起来,持刀相向。 “宁紫玉!你做什么?!放开他们!” 对于叶邵夕的叫唤和阻拦,宁紫玉根本不做理会,强令侍卫行事。 宁紫玉走到梁千与梁诗怡面前,面色冰冷,他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们一阵,忽然一人给了他们狠狠的一个巴掌,令人猝不及防。而映碧名相郁紫,则随在身后一侧,微微低着头。 “皇上为、为何要带兵捉拿我父女二人?于情于理,我、我云阳山上的人也该来看、看看叶兄弟!” 宁紫玉的怒气与阴鸷,相信在场之人无不深有体会。包括梁千,他说这话时已不禁有些抖了,结巴得厉害。 他敢说这话,其实也就是一赌。他赌宁紫玉并没有发现刚刚掉落在地的天蚕丝,那么透明的一根蚕丝,掉落在地,一会儿也不知会沾在谁的裙裾上,片刻就会证据全无。 “梁千,你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宁紫玉阴冷地,走上前来,立在梁千身畔,很是小声地道了一句,没有让叶邵夕听见。 “天蚕丝。” 他瞥了一眼叶邵夕脚畔的地面,细长飞扬的眼眸微微眯起,用极静极冷酷极平淡的声音对梁千道:“但凡对他动过一丝杀念的人,朕不会放过,柳含是,高钧天是,柳茵也是,而你与你的女儿也是,你明白吗?” 梁千大惊,不由脱口而出:“你如何会知晓天蚕丝?!” “天蚕丝,煜羡暗卫秘密武器。其性亦柔亦刚,锋如刃,柔似水,眨眼之间便可结束敌手性命。朕说得可有错误?梁千,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懂。长于深宫,对于从小便被奉为一国继承人培养的朕来说,天蚕丝,根本就不是什么珍奇之物。” 宁紫玉负手立于梁千身畔刚刚说罢,门外,正好有几人随着踏进门来,梁千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墨水心、君赢浩、肖烜、君赢冽、白予灏等人。 唯独君赢浩面带愧色地进来,都不敢抬头看眼前的宁紫玉,墨水心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后,拧眉观察着宁紫玉的动作。 宁紫玉见那几人进来,冷笑:“好一个煜羡国的君六王爷,朕以为你有情有义,以为你与墨水心同榻而眠,该是一心,却不想带这二人进来的,却偏偏是你。看来在煜羡皇帝与墨水心之间,你选择的,终究是你的那位皇兄!” 宁紫玉此话,不仅给了本就愧疚的君赢浩狠狠一击,更是让站在他身前的墨水心眉目紧缩,暗中攥紧袖中双拳,牙根几乎咬断。 “本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3 王没有……”君赢浩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直觉就是想要为自己辩解。 他也是情非得已,不得已而为之。家国利益毕竟大于个人,他身为煜羡王朝的一份子,就不能不为它争权谋利,所有行事,皆从国家利益出发。 “什么没有!!” 宁紫玉厉声,听罢他的解释,声音更加阴鸷,他见状,一步上前,猛地拽开挡在君赢浩身前的墨水心,抬起手来,对着君赢浩狠狠地就是一记耳光,丝毫不留情面。 “啪”的一声响,回荡在高高的宫殿上空。不过片刻,堂堂煜羡君六王爷脸上便一片红肿,嘴边被打得沁出血迹。 “朕今日,便要让你有性命来,无性命走!!” 宁紫玉放言,扬起手来,看样子是要再给君赢浩一记耳光,谁知途中却被墨水心横手一切,生生拦住。 “君六王爷确实犯了错。皇上教训的是。” 墨水心抬眼望向宁紫玉,深邃的黑瞳之中波澜不惊,从容镇定,就连一字一顿咬出的声音,也极度沉静。 “可皇上的一巴掌,给他的难堪也够了。我的人,犯了错,自有我教训,别人,谁都别想再碰他一根汗毛!!” 墨水心声音一厉,掌风一翻,顺势将宁紫玉抡起的手掌弹开,宁紫玉也因此向后退出好几步才站稳。 墨水心,隐世奇人。无人知晓他武功内力究竟高到何种程度,世人只知道,就连当时武功修为天下第一的苏引月,都不能在他手下讨得半分好处,更何况宁紫玉。 “墨水心……” 君赢浩见如此情境之下墨水心还护着自己,不由目中酸涩,他抬手,想要触碰一下墨水心的肩膀。 谁知墨水心却在此时厉声道:“别碰我!” 君赢浩被他吓了一跳,手立马收回。 “刘老头对我恩重如山,所有这些,君六王爷想必该是知道的。我给过你很多机会,而你今日,既然已经不顾你我之间的情分选了你的皇兄,选了你的煜羡王朝,就不要怪我墨水心今日心狠,与你恩断义绝!” 君赢浩听了也是心冷,他声音低低的:“难道,在我与刘挽的遗愿之间,我连一个死去的人都比不过吗?” “那人是刘老头拼死也要护着的人。谁想要动他都可以,可是君六王爷,唯独你不行。” “为何?” “因为你曾是我的人。但现在,不是了。” 墨水心声音异常冰冷凌厉,冷得君赢浩浑身一颤,心中一抽,忽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六弟,你下去。叶邵夕这件事,不准你再插手。” 还好这时,君赢冽发话,结束了二人之间的僵持。 君赢冽话毕,君赢浩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了墨水心许久,才下去。 而这期间,墨水心却再不看他,面上如凝了一层冰霜一般,冷气逼人,仿佛千年不再化去。 君赢浩退下去后不久,叶邵夕终于完全醒神。他刚刚由于迷魂药作祟,虽看起来已是醒了,但神智却仍是稀里糊涂的,他迷迷糊糊地明白君六王爷似乎与墨水心发生了争执,但昏昏沉沉地又不知道所为何事。 叶邵夕完全清醒后环视一周,终于看清屋里来人,有宁紫玉、郁紫、墨水心、君赢冽、白予灏,还有他的大哥梁千与梁诗怡。他心中发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具体又捋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看见君赢冽,强忍着脑中隐隐作祟的困意,一手扶着桌椅勉强弯下双膝,磕头就要跪拜。 叶邵夕此时身怀有孕已六月有余,大腹便便,平日里低头捡个东西都十分困难,又遑论如今面对诸多煜羡皇室中人,要一个一个的跪拜请安了。 “不必多礼。” 说话的是君赢冽,这让叶邵夕讶异,君四王爷从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竟会口吐温言,让自己免礼。君赢冽免礼之话方才说罢,那白予灏便立即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上前将正欲跪拜的叶邵夕给扶了起来。 “叶校尉如今身子重,这一切俗礼便都免了吧。” 叶邵夕闻言,颔首道了一声“是”,便退在一边。 “梁千,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不久后,忽听君赢冽沉声,气势逼人地指了指立在自己身侧的肖烜,目光倨傲地问梁千。 “卑、卑职不知。” 梁千抬头看到肖烜的一刹那,心下一惊,止不住地打起鼓来。 他怎敢如实相告?他怎敢如实告诉众人,他入煜羡皇宫做暗卫四十多年,先后经历两届帝王,数次王宫政变,如何会不认得眼前此人。 肖烜,错了,哪里会是什么肖烜,面前此人,真正名讳乃是君烜,正是当初被先皇除出皇族族谱的君烜王爷。如按辈分,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君四王爷君赢冽,还应该叫他一声王叔。 君烜王爷当初还在皇宫之时便与后妃叶漪私交甚好,而当年皇室秘辛,叶邵夕与君赢冽的身世之谜,莫有人会比眼前之人还清楚。 梁千脑中分析片刻,忽然紧张。他万万没有想到,宁紫玉居然会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能将失踪许久的君烜王爷寻了回来,戳破自己的谎言。 梁千后背顿时汗如雨下,心如擂鼓,紧张到只说一个字便牙关打颤得厉害。 “梁暗卫,许久不见。” 肖烜走上前来,微笑着和梁千打招呼,绕着他的周身慢慢转了一圈,说话也是似笑非笑,话中有话地道:“许久未见,梁暗卫怕是已把我忘了,怎么这般生分,竟说不认识呢?” 肖烜话毕,扔了一个卷轴到梁千怀里,那卷轴是明黄的颜色,两端的圆木上篆刻着一条盘龙,直上九霄云外,吞云吐雾,气势非凡。 梁千一看这卷轴,未曾打开,就已冷汗涔涔,沿额际而下。 这个卷轴,不必打开,就可看出是煜羡皇室御用之物。如今东、南、西、北四国,各个皇室,皆有其御用之色,而其中唯独东国煜羡,皇室御用之色乃为明黄。 早就听说先祖皇帝曾有一纸密令交予当初的君烜王爷,如今看来,这也是真的了。 “煜羡皇族谱上虽已将我除名,但梁暗卫年轻之时也是侍奉过本王的,看来,当初的主仆情谊,终究敌不过梁暗卫如今的荣华富贵,自由之身。” 肖烜转过身来,明晃晃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的眼中,瞬间,二十年间许多的物是人非,许多的恩重难报,都如潮水一般,向梁千漫淹而来。 “王、王爷……” 梁千终于撑不住,一听这些话,心中顿时好似有根弦被触动一般,他膝下一软,跪下地来。 “二十年前,王爷恩重,梁千难报。” 肖烜闻言,面上也比方才略软了一些,神情温和。 二十年前,当他还是煜羡国高高在上的皇子之时,身边有名侍卫,正是如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4 今的梁千。而梁千也并不是生来就侍奉在暗卫军的,他年轻之时因为身手极好,头脑聪慧,反应又灵敏,被当时在位的皇帝常识,要选拔入暗卫军。 暗卫军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不熟知它的人以为这是皇恩浩荡,但熟知它的人,都知道它是死路一条,当时的肖烜自然不肯。 当时的肖烜虽然身为皇子,但生性洒脱,胸有天地,做起事来又是豪放不羁,广结天下好友,从不以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强压于人。而他对待自己身旁的侍婢、奴才、守卫们,更是如寻常挚友一般,至情至性、有始有终,为人所敬佩。 眼前的梁千,便是昔日里受他恩惠颇多的人之一。 梁千少时年轻气盛,曾顶撞过宫里贵妃,当时也是肖烜正好路过,将他救了下来。 再后来,肖烜蒙难,逃出皇宫,又被逐出皇谱,便无人再护着他了,梁千无法,不能抗旨不遵,便入了暗卫军。 今日再见,主仆之间,双目相望之中,一时竟是昔日里的恩重情深,感叹、愧歉,俯拾皆是,触目感怀。 君赢冽在一旁看着他二人的反应,又看到梁千那般情态,心中对肖烜的身份,又不由肯定了几分。 “梁千,宁紫玉今日找我来,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你如实告诉君四王爷吧。” 梁千闷头不言。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他说:“王爷明鉴,梁千并没有说谎。” 肖烜一听,气急,正要骂梁千这莫不是睁眼在说瞎话,却见一旁的宁紫玉已一步上前,长剑一指,一道寒光顺势架在了梁千的脖子上。 “说!再不说朕杀了你!!” “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梁千毫无惧意地盯着宁紫玉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好似故意似的,并没有说出声音。 宁紫玉眯起眼,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形,读出他所说之意。 “杀了我,再没有人能为你证明叶邵夕与君四王爷的关系。” “宁紫玉!你敢!” 一旁的叶邵夕见状也插话,语气冷冽而疏远,似再不屑宁紫玉所作所为。 宁紫玉闻言沉默,过了许久,看了看叶邵夕,又看看梁千,终于收剑入鞘,一声不吭地走开。 “梁千,你为何会变成如此?” “二十年间,我不在的时刻,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难道说那暗卫军当真能改变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吗?” 肖烜不明白,他看不清,年轻时的梁千根本不是这般模样,那个待人接物处处诚心实意的梁千,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难道时光境遇,真能改变一个人到如此地步,连生来本性都能一同磨灭吗? “梁千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他不知,所有人都不知,梁千如此做,只是为了好好生存。 他只不过是想脱去暗卫之身,他只不过想有了户籍做一个寻常之人,世上之人皆是自私自利,这乃是人之本性,他如此做,又有何处可以容身? 皇上答应过他,只要他死不承认叶邵夕与君四王爷的关系,只要他在事成之后杀掉叶邵夕,那么他就可以得到他想拥有的。自由、户籍、良田、名誉,所有这些他曾伸手都够不到的东西,瞬间就可以紧握手中,这如何能使他不被诱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们不知道他在暗卫军中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不会晓得这二十年来,他是如何一个人在残酷冷血的角落啜饮生存艰辛的苦酿,想要生存下去,自私自利,从来不可或缺。 梁千如此一想,瞬间便将自己心中的那一丝对叶邵夕的愧疚完全压下,因此他说起话来,也是坚决果断,不再畏缩犹豫。 “还请君四王爷相信卑职,相信当今圣上,不要被他国之人妖言惑众所惑。” 这他国之人,自然指的是宁紫玉。 君赢冽声音清冷,高高在上,十分威严:“他国之人,为何要妖言迷惑本王?” “利用叶邵夕来离间王爷与皇上的关系,这本就是宁紫玉目的所在。” “那无须圣人呢?”君赢冽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冷冽异常,看不出他在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什么,“无须圣人乃为煜羡之人,他又何必要欺骗本王?” “君四王爷不要忘记,烜王爷曾被逐出皇谱,剥夺王位,谁能信誓旦旦地说,烜王爷对君氏,就没有恨?就不会通过此法报仇雪恨?” “梁千!你不要太过分!!” 肖烜从来不是容易动气之人,可今日的梁千,不仅让他头一次动气了,还让他气到词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梁千确实很聪明,也抓住了重点,他单单一句话,就引得君赢冽向肖烜看去,他本就深沉的眸光微微一冽。 这些人之中,只有宁紫玉的剑最快,他向来不屑言语,对于嘴硬怕死之人,他也同样认为,只有武力,才是使对方臣服的唯一手段。 只见,寒光一闪,刹那之间,他已将手中长剑架在了一旁梁诗怡的脖颈上。 宁紫玉只道了一个字:“说!” 梁千脸色一变,瞬间苍白,下意识便喊道:“宁紫玉!你莫要伤我女儿!!” 叶邵夕在一旁也急道:“宁紫玉!你若敢伤他们分毫,我定会要你血债血偿!!” 宁紫玉望了说这话的叶邵夕许久,沉默一阵,忽然冷声硬道:“来人,将叶大人给朕带下去,看守起来,好生伺候!!” 宁紫玉话毕,一旁的侍卫忙围上来,作势便要将叶邵夕强带下去。 然而叶邵夕却挣扎,一连打倒好几个侍卫。众人不敢伤他,当然不能下狠手,这一来二去,便花了好些时间。 “带他下去!” 宁紫玉见众人迟迟制不住叶邵夕,不由皱眉一拧,语气一沉,说话重了重。 当此之时,不可妇人之仁,就算叶邵夕千般万般不愿意,却也由不得他!宁紫玉心中明白。 “是!!” 众侍卫领命,便也不再和叶邵夕客气,几人围了上来,不消多时,便已将叶邵夕制住,要将他请出去。 “宁紫玉!” 叶邵夕又一次挣扎开众人,忽然冲上前去,紧紧攥上宁紫玉的小臂,头一次低声下气地祈求道:“只要你放过他们二人,以前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和你既往不咎。柳含、柳茵、高钧天之事,所有仇恨,我可以放下。”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逝者已矣,叶邵夕毫无办法,他现在,只希望生者可以安然无恙,用尽全力挽留下能够挽留的。 宁紫玉也望着他,眼神一动,好似片刻之间有过心动,然而这心动却不过眨眼之间,又被他深沉的眼眸强行按压下来。 “带走。” 他淡淡下命令,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更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对的。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5 只见,他冲着叶邵夕微微一笑,甚是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发鬓,而后一闭眼睛侧开头,毫不留情地拂开叶邵夕紧紧攥着自己小臂的手。 “宁紫玉!放开我!你不能杀了他们!你不能!” 众侍卫得令,强行制住叶邵夕,将他拖拽下去。 叶邵夕情绪却很是激动,好半天都挣扎不休,而宁紫玉却沉默不语。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原谅你!!” 叶邵夕很快便被人挣扎着“请出”屋内,他的声音,过去很久,都还在屋外的回廊上久久不去,可以想见情绪之激动。 小屋之中,一时只剩下梁千、梁诗怡、君赢冽、白予灏与肖烜几人。 叶邵夕一走,许多话便已好说了,即便不论多么惊天的秘密,也可以公开了说,不怕再被那人知道。 “梁千,你口口声声护着煜羡皇帝,你可知,煜羡皇帝口口声声说会让你父女团聚,却不知,你女儿性命,在数月之前,早已注定,今日要被朕所结束。”宁紫玉冷冷对梁千言道。 “不可能!宁紫玉!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梁千为君氏鞠躬尽瘁二十余年,皇上不会如此对我!” 宁紫玉听他如此道,不由哼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可知,作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用情。帝王之术,从来讲究的都是制御人心,为我所用。以天下做棋盘,以列国做棋子,丢卒保车,丢车保帅的道理,你应该会懂。” 宁紫玉的言外之意,无外乎梁千不论多么忠心于君氏王朝,但一旦遇事,君氏一定会将他率先丢下,弃之不顾。 “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皇上不会这么对我!!” “朕留守在宫内的暗卫曾报,数月前,你与纳兰迟诺在宫中后花园约见,当时,他将你的女儿领到你的面前,是不是?” 梁千听罢这么不作声,只是脸色一片惨白。 宁紫玉继续道:“纳兰迟诺与外敌沟通,他们自然知晓,朕不会放过每一个想要邵夕性命的人。此次之事,他们要你的女儿参与其中,无非就是想要借朕之手,借刀杀人。” “不可能!就算他们想要利用诗儿,诗儿自幼时便迷恋叶邵夕,又怎会下手杀他?!” 梁千的直觉反应,就是要反驳宁紫玉,他根本就不信眼前人的一个字,一个词! “你的女儿中了纳兰迟诺的摩诃邪功,早已神智不清。这样的她,仅凭纳兰迟诺的一个命令,完全可以不顾性命,只为杀掉叶邵夕。” 宁紫玉嘲讽一笑,声音极冷,好似笑他在这件事中做了最大的输家,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你骗我!!”梁千怒吼,“皇上明明答应过我,只要做出伪证离间叶邵夕与四王爷,只要我在事成之后杀了叶邵夕,就会保我父女平安团聚,赐我父女户籍良田,自由返乡,从此再不涉足朝廷之事!!” 此话一出,站立于旁的君赢冽瞬时眼神一暗,微微一沉,锐利地射向刚刚话毕的梁千。 梁千此时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闭嘴却已是不及,周围数双眼睛向他齐刷刷地射来,梁千面红耳赤之下,只得愤怒地向宁紫玉喊道:“你使计诈我!!” “原来,你和皇兄,一直在骗本王。” 沉默许久的君赢冽这时终于出声,他此时看来,神情犀利,态度冷锐,声音被压得很低,不知是多么生气。 宁紫玉冷笑一声:“朕说的只是实话,并无心骗你。若是不信,你可以细细观察你的女儿,看她比之从前,可有什么变化。” 宁紫玉说罢,立即又回挽一剑,架在梁千的脖颈上。 他作罢,转头面对角落里的梁诗怡,道:“梁小姐,朕这就要将你父亲斩于刀下,你如何说?” 谁知梁诗怡的反应却异常冰冷:“宁紫玉,如若你现在就将叶邵夕带出来,你纵是杀了眼前之人,又与我何干。” 梁千一听,简直要崩溃了,瞬时老泪纵横:“诗儿,诗儿,他们将你怎么样了,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爹爹,爹爹为你报仇,爹爹为你报仇……” 梁千一边哭诉,也不知怎的,竟是腿下一软,身子一颤,一边跪下地来。 宁紫玉初时以为他这是太过悲伤所致,但后来仔细一看,竟发现他全身上下都在痉挛,额上青筋过分突起,近乎要爆裂开来一般。 肖烜行医多年,一看他这个样子便知不对,连忙上前来为他诊脉。 “我、我袖子里,有补、补丹,吃了便会好,便会好……” 梁千这时的症状,好似是因为一时气急,血气不顺,才引发而起的。 他说话之时也是断断续续,气喘吁吁的,额上也有许多冷汗浸湿发鬓,不知是怎么回事。 装有补丹的小瓶子不一会儿便被梁千颤颤巍巍地掏出来,可谁知他手下一个不稳,没拿好,小玉瓶登时被掉落在地,瓶中仅剩的两粒丹丸顺势滚落而出,停在肖烜脚前。 肖烜不知为何觉得不对劲,上前捡起一颗,放在鼻端嗅了嗅,脸色登时大变。 “快!快给我!”梁千见状,十分情急地与他与抢,却被肖烜躲开。 肖烜脸色铁青,一下制住他伸过来的手腕,怒道:“你可知这些药丸是什么?你吃了多久?又是谁给你的?!!” “这补丸乃是临出行之前皇上所、所赐……”梁千仍旧气喘吁吁地,说起话来很是吃力,“皇上说,这补丸是痴迷武学之人遍寻不着,千金难求的保丹,有助于增进人的内力……” “什么保丹!”肖烜气愤,将瓶子摔向墙壁,摔了个粉碎,“这丹药名为涣内丹, 是一种极为少见的慢性毒药,你知不知道?!!” “不、不可能!” 梁千不相信,见瓶中仅余的两粒丹丸由墙壁那边滚落过来,连忙挣扎着就要去捡,却被肖烜拦住。 “我服用此种丹药之后,每、每次练功,内力、必、必定大有增长,且精神百倍,如、如何会是毒药?”梁千还在挣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肖烜冷笑:“涣内丹就是这般,初时服用,能让人立马了解它的好处,可时日渐长,毒素在体内越积越多,终至难以回天。如若我猜得不错,这涣内丹一瓶之中,约有百枚上下。百枚,数月余,便可要人性命。你现在瓶中只剩两枚,你就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肖烜说罢,微微一个叹气,眼神之中露出无限惋惜。 梁千听罢,脸色猛地苍白,不知是接受不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还是不能接受他远在煜羡的皇帝陛下,虽然嘴上许诺,最终却要取他性命一事。 “你全身痉挛,便是这毒素在体内沉积过久之故。” 肖烜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一事,忽然问: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6 “你痉挛之症,从几时开始的?” “月、月余前。” 不过片刻,梁千已抖得很厉害了,身上的冷汗亦是越出越多,长时间未服用涣内丹,使他痉挛到身上许多肌理都紧紧地拧在一起抽搐起来,因为体内毒素,他的嘴角还流下了氤红的血液,看来惨不忍睹。 他好似越来越痛苦,到最后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似乎唯有用五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才可稍稍缓解体内的痛苦。 “为、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为什么……” “为什么?很简单。” 宁紫玉代替他抽丝剥茧般地道来:“煜羡皇帝让你欺骗君赢冽,刺杀叶邵夕,他说了诸多谎言骗你,完全是要你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然而,你身为朝廷暗卫,知晓太多皇家秘辛,而叶邵夕的身份,你同时又是唯一可以证实之人,你想煜羡皇帝如何会留你?活人,永远没有死人嘴巴闭得紧。” “可、可我还没杀了叶邵夕,皇上怎会在这个时候毒死我?” “涣内丹吃尽之时,便是煜羡皇帝所给你的最后期限。如果在这之前你不能杀掉叶邵夕的话,他不再需要你,他也没必要留在世上。若是留给你的时日过长,你一旦背叛他,对君四王爷说出真相,那得不偿失的便是他煜羡皇帝了。” 宁紫玉淡漠地将真相道出,他一如从前,漠视梁千知道真相后的震惊和不堪一击,对与自己无关之人,他向来吝啬同情。 “为、为何会这样……” “身为一国之君,为了顾全大局,必舍小局,如若他对付的人不是叶邵夕,朕不仅不会与他作对,更会赞他此计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只是可惜,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可以动,却唯独叶邵夕不行。” 宁紫玉用分外平静的声音说着决绝的话语,他如何知道,自己的一字一句,就如一根一根的尖刀一般,刺进梁千的心上。 这位年仅四十余岁的男子,所期待所盼望的一生梦想,不过是一份平稳的生活,一个自由的身份。 然而,所有这些,终于在最后,还是被宁紫玉毫不犹豫地戳破,被煜羡皇帝毫不留情地欺骗。他所有的努力,所有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如今看来,忽然如一场梦般,便变得荒诞而可笑,不具任何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皇上!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 不知为何,梁千忽然像疯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质问,只是不知道他质问之事,究竟是上苍的不公,抑或是朝局的玩弄。 又不知过去多久,梁千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低低地开口,忽然问。 “……王爷医术高明,你告诉我,梁千可还能活下去?” 肖烜闻言,沉默许久。 梁千已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问:“我还有多久?” “你服药太多,回天已是不及,但若我来调理,兴许可拖上过一年半截,只是这一年半载之中,你全身肌肉会逐渐萎缩,偏瘫在床,不能动弹。而神智,也会逐渐退化,识人不清。” 梁千听罢,身形一震,嘴唇嚅嗫道:“这么说来,我会拖累诗儿?” 他说罢,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不顾众人阻拦,挣扎着爬到角落,捡起最后剩下的那两粒药丸,猛地便吞入口中。 “梁千!你做什么?!你疯了!!快吐出来!吐出来!听到没有!!” 肖烜见状,连忙上去拦他,可惜晚了一步。 “梁千以为……那些自己追求一生的东西……马上就要到手了……” 梁千吞下药丸,瘫坐在角落边,不论周遭多么慌乱,自己却不知想通了什么一般,眉目舒缓,终于笑了。 不想,他一生所寻求的自由,唯有临死之际,才能得到。 忙忙碌碌一生,奔奔波波一世,他也该解放了。 “梁千一生忠于煜羡王朝……一生效力于皇帝陛下……可谁想到……仍是被欺骗……” 他望向天空,一边说话,一边便咳出血来。 整瓶涣内丹的毒性在他的体内蔓延,让他浑身痛苦地痉挛,七窍也慢慢溢出血来。 “王爷……你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皇宫,是否就是因为此种原因——皇室之中,梁千能相信的……还有谁呢……”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你也不必为此赔上性命!” 肖烜说着,也蹲下来按住他的肩膀,两眼已然湿润。 “王爷……我不想连累自己的女儿……”梁千说罢,望了望冷冷站立在屋中另一角的梁诗怡,不知多么担心,“梁千即便活下去,也是废人一个,就算梁千再无情无义,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若……” 他说到这里,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推开肖烜,艰难地挣扎着爬向君赢冽,拽住他脚边的衣裾,声泪俱下的:“我说……咳咳……我都说……只愿我说了之后,四王爷能够保得小女一命……” “她如今犯下大错,受人控制,仍不知悔改,也希望映碧皇帝陛下能放过小女,不再与她追究。” 梁千一边咳一边说,鲜血将他胸前,地上,染得一片血红。他说起话来也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好似一下刻就要命亡。 “叶邵夕是四王爷的亲生胞弟没错……”梁千陷入回忆,声音悠悠的,“想当年,暗卫军长程言,先后与先皇诞下王爷,与太后叶漪诞下叶邵夕,你二人也曾裹着同色的襁褓被放在同一张小摇床里……” “与王爷的大哭大闹不同,叶邵夕自婴儿之时起,便不喜哭闹,一直很是安静,从未让人操心过……” “将那孩子抱走,半路上杀了,朕看着心烦。” 梁千一边说,回忆一边回溯到二十余年前,先皇对自己下令的时候。 “可是皇上,那孩子也是程侍卫之子,若因此而导致程侍卫与陛下不和……” “不和?”先皇冷笑,“那孩子是程言与叶漪背着朕,一夜偷欢所生下的孽种。你以为,程言就喜欢那个孩子吗?他根本就不爱叶漪,对那个孩子也根本没有半点爱怜。所有人,都希望那个孩子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是,臣遵旨。” 梁千领命,要将这孩子抱走,谁知他刚要进屋,却看见一国之后叶漪爱怜地抱着那个小襁褓中的小男婴,温柔地笑着说:“夕儿,娘为你取名邵夕。度其夕阳,幽居允荒,你不哭不闹,如此安静,娘愿你以后会如天边夕阳一般,长大了,生活平稳,安静幸福。” 她说罢,将脖子上的小木佛摘下来,戴在婴儿的身上,又道:“这小木佛会保你一生平安,夕儿,夕儿,有了你,娘再不会孤单寂寞了。” 襁褓中的婴儿听见这些咯咯一笑,伸起小手,咿咿呀呀,眼睛乌黑。 叶漪为亲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7 情所感染,也随着他笑,爱怜的握起他的小手,放在嘴边,怎么亲也亲不够。 梁千看到这些,心中动容,但由于身负皇命,不得已而为之,事后,他便设法支走叶漪,将叶邵夕从小摇床里抱了出来。 可谁知,这个从来不哭不闹的婴儿,却在自己抱起来的那一刻,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大吵大闹起来。 当年,是梁千亲自将这个孩子送至野外,抛至荒山。他不忍对一个婴儿下手,便期许荒山之中,或许会有野兽前来餐食此子,为他解决难题。他将孩子扔下便走了,可谁料,大哥程言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事,终是不忍自己亲生骨肉被野兽残食,将那孩子又悄悄救了回来,寄养在一双聋哑夫妇身边。 梁千对君赢冽徐徐说着事情经过,从叶邵夕还是婴孩之际起,一直到后来,在程言的刻意安排之下,年仅五岁的叶邵夕被带回云阳山培养,准备随时为君氏王朝牺牲。 “既然叶邵夕也是他的亲生骨肉……程言……为何还培养他,准备让他随时为君氏牺牲?……” 君赢冽听完这一大段故事,沉默很久,忽然道。他的声音沉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终是不习惯称一个陌生人为父亲。 白予灏在一旁,悄悄握住他的手。 “大哥心爱之人,唯有先皇。叶邵夕是练武奇才,大哥必不会放过。” “大哥……我是说程言……”梁千不知是要安慰君赢冽,还是刻意对比出君赢冽与叶邵夕的不同,“还是很疼四王爷的……” “四王爷小时候,大哥将王爷宠上了天,几乎是要什么便给什么。四王爷那时年幼,想必已经不记得了。” “那这个时候,叶邵夕呢?”君赢冽沉默了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有些颤抖,他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梁千闭口不答。 后来梁千又说,叶邵夕年至五岁之时,方被程言偶遇“救走”,一起来到映碧的“云阳山”。 五岁之前,他一直与一对聋哑夫妇生活在山里。五岁那年,一群黑衣人来袭,他们惨无人道地杀了这对好心的聋哑夫妇,就连小小的叶邵夕也险些丧命在他们染满鲜血的长刀之下。 君赢冽听罢这些脸色一变,瞬间惨白,他几乎可以想象,派出这些人的究竟是谁。 “派出这些刺客的……是否是父皇……” 梁千默不作声,过去很久,才微微一点头,证实君赢冽的猜想。 君赢冽闻言,眼前一黑,脚下一软,险些向后倒去,幸亏身后有白予灏扶住了他,才防止他堂堂王爷在人前如此狼狈。 “然后程言,背着父皇,又暗中救下了叶邵夕?” 梁千又点头。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许是相识相处十数年以来,梁千心里,始终是觉得对不住叶邵夕的,所以时至今日,当他被煜羡皇室再一次利用和欺骗之后,他终于决定,将往事真相,大白于天下。 “不论如何……叶邵夕毕竟是大哥的亲生骨肉……不论他爱或不爱……身为父亲,他有这个义务……” “可就算要救他,为何又赐予他‘成仁金箭’,让他为煜羡生,为煜羡死?” 叶邵夕后来的故事,宁紫玉曾与他说过,君赢冽这下,终于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与经过。他震惊,想大笑,却又忍不住摇头苦笑。 “本王现下终于明白……为何小时候……母后总说本王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原来当真不是……” 白予灏在他身后,没说话,默默按上了他的一边肩膀,给他予支持。 “王爷现下终于肯相信朕的话了吧。”不久后,又听宁紫玉道:“邵夕许多年来,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靠,所以朕此次只希望,王爷认回胞弟,从今以后,可以在他浪迹江湖疲惫之时,给他一个心安之所,护他周全。” “这样的心安之所,为什么你不给他?” 宁紫玉笑了,眼里眉间,尽显开怀之意:“一场大戏之中,总有好人坏人之分,所有人都想在他面前做一个好人,那么坏人便我来做,这有何不可?” 君赢冽震惊地望向宁紫玉,眼神之中透露着太多的不相信与不笃定,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眼中神色终于平静下来,语气恢复如初,道:“不论你如今如何做,你要知道,本王不会原谅你曾经对叶邵夕的所作所为。” “尤其是当初,他因你自戕一剑,又坠落悬崖,腹中胎儿难以保全,所有这些叶邵夕曾经遭受过的,本王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君赢冽本以为,宁紫玉必会面有难色,又或者会替自己辩解说,毕竟是在自己的力撮之下,他兄弟二人才会相认,可否因自己今日之作为网开一面。 可谁知,宁紫玉却只扬眉一笑,十分畅快道:“宁紫玉待王爷铁骑兵临城下。” 君赢冽错愕:“你很高兴?” “邵夕自此之后有了兄长,他不再是孤独之身,生有所依,活有所望,我如何不为他高兴?” 君赢冽不由怔住,他忽然开始不了解,宁紫玉此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帝王,到底长着一颗何样的心。许久,君赢冽怔怔望着宁紫玉的双目,不知为何,他突然从他眉开眼笑的双眸中,读出一处难以名状的痛楚。 这种别样的痛楚,虽然忍住不说,却何尝不是如刳肠剜目,痛心疾首?那中痛楚之中,悲凉来历之久,潜藏之深,力量之大,旁人虽不得而知,无法体会,但也不是不能“可想而知”。 “宁紫玉你……” 君赢冽正要问他,却见刚刚还瘫软在地上的梁千忽然挣扎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只见他双目,双耳,七窍中流出的血愈来愈多,显然是命不久矣的症状。 “杀了我!杀了我!求求王爷!王爷!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梁千难受得厉害,生命弥留之际,这药带给他的不是安然超脱,而是如地狱业火般的折磨。他的手上,脸上的皮肤突然如干涸的大地一样开始慢慢皲裂,皲裂的缝隙中溢出血来,好生生的一个人,眨眼之间,便已面目全非。如此景象,可以想见他该有多痛苦不堪,难以忍受。 “杀了我!皇上!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梁千求肖烜,求君赢冽,求白予灏,可在场的每一个人看见他这般样子,莫不是同情,不忍再看,没有一个人下得去狠手,愿助他解脱。 到最后实在无法,已成血人一般地梁千唯有拉着宁紫玉的衣裾,恳求他出手相救,杀了他,助他快些解脱。 “皇上,皇上,杀了我!杀了我!你若不杀了我,待我再见到叶邵夕,我定将我兄弟早已背叛的事情告知于他,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所有人都看着宁紫玉。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8 宁紫玉垂目,高高在上地望着这个拉着自己的衣服,辗转在地上呻吟的人许久,眼中平静无波。 之后,他缓缓地抽剑出鞘。 锋利的长剑因与剑鞘的摩擦而发出刺耳的声响,“噗嗤”一声后,只见长剑湛湛,由梁千的后背,一剑钉入心脏,穿胸而过。 溅出来的鲜血有几滴喷薄在宁紫玉的脸上,一旁的侍从还未来得及递上绵帕,为宁紫玉抹去脸上痕迹,忽听门扉“哐当”一响,刚刚被人架出门外的叶邵夕,恰巧在这里踢门而入。 “大哥!——” 叶邵夕看见眼前情景,双目眦裂,他声嘶力竭地惊呼。 第七十五章 “大哥!——” 叶邵夕大呼,看到眼前景象,目眦欲裂。 他这时,正拿着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处,可以想见,该是他刚刚用了此法逼迫所有侍卫后退,不敢再拦他。 叶邵夕在宁紫玉心目中的地位,置身其中之人看不清楚,外人又怎会不明白?眼前此人孤注一掷,既以性命要挟,那便无人再有胆子敢拦他。 “大哥!” 叶邵夕扔下手中匕首,立即飞扑过去,他推开宁紫玉,将地上的梁千抱起在怀中。 “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们为何如此对你?!为何如此对你?!” “邵夕,逝者已矣,你莫要激动。”宁紫玉不忍,上前来劝慰。 “滚!在场人中,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便是你!!便是你!!” 叶邵夕很少如此言辞激烈,在场的人中,看见他此刻反应,不禁都是一阵心痛与无奈。然而心痛与无奈过后,也有些人不禁为宁紫玉感到不平。 肖烜就是其中之一。 他见状,忙上前蹲下,拍了拍叶邵夕的肩膀,道:“不要如此难过,逝者已矣,让他安息。若他知道你为他如此痛苦,想必即便下了九泉,也不能心安。” “你们都不知道,云阳山上的那些日子,大哥待我极好,若不是大哥收留,天下之大,云阳山除外,叶邵夕本就无处可去。” 肖烜沉默,可叶邵夕却继续说:“可就算是这样,宁紫玉还是容他不得,仍旧把他杀了!把他杀了!!” “邵夕,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肖烜听罢,刚想为宁紫玉辩解一两句,却忽然被本人拦了下来。 暗中,宁紫玉对肖烜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事后,关于此时的反应,肖烜曾问过宁紫玉原因,谁知他却说:“说出实情,就意味着要在叶邵夕面前揭开一切真相。朕费尽心机隐瞒如此之久,如何能在最后一刻上功亏一篑。” 肖烜听罢被震撼,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如何不知,那时的宁紫玉,怕也是生出了一种凄厉的心情。就在叶邵夕对他丧失了一切的信任之后,或许他反而觉得,反正自己已经是个坏人了,何不一坏到底,免得让自己与那人都为难。 多年之后,当肖烜游走遍列国山川,看尽风土人情,仍不能装饰宁紫玉当年说这话时的神态忘记。 那种满眼荆棘地勉强一笑,早就泄露了他一腔怅意结于胸中,呼之不出,是故郁郁。他所有的爱恨情愁都迂回心中,如此这般,除了冷暖自知,以身试之之外,还能有怎样的语言,一吐为快。 肖烜接受到宁紫玉的示意,忍住没说,可一旁不明事情经过的叶邵夕,却忽然趁肖烜不备,猛地将他腰间的长剑斜抽而出,一剑抵在宁紫玉的脖颈之上。 “宁紫玉,我给过你机会。” “我说过,只要你放过大哥,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这是你逼我的!” 叶邵夕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他怒目而视,指剑上前,逼得宁紫玉向后节节退去。 “邵夕……” 此时此刻的宁紫玉,也不知该说什么,他除去轻唤叶邵夕一声之外,似乎再无其他的话语能够倾吐。 “邵夕!你疯了吗?他是映碧皇帝!你若现在动手,杀的是皇帝,两国争端若被引起,根本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了事的!!”肖烜见状,忙上来劝。 “皇帝?”叶邵夕放声嘲笑,“皇帝又如何?两国争端纵是被引起又如何?!他是皇帝,他便可以罔顾他人性命杀之而后快?!他是皇帝,他便可以不顾他人感受将人赶尽杀绝?!叶邵夕从小无父无母,天下之大,从来一人。柳含、柳茵、高钧天、大哥,这二十余年来,叶邵夕不知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多少温暖,这些人,对我来说,早已不单单是江湖兄弟这般简单了。他们,都是我的至亲之人!!都是我的至亲之人!宁紫玉!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 “你已经夺走过我腹中骨肉了,为什么连他们你都不放过?难道真要等天下之大,只有我叶邵夕孤身一人之时,你才开心吗?你才如愿吗?!!” 叶邵夕说到最后,似乎已情绪激烈不可抑制,他说话的同时,剑上也一紧,颤抖地将宁紫玉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红的痕迹,鲜血沿着剑口蜿蜒而下。 君赢冽在一旁,听到刚刚叶邵夕所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知多难受,他见状,也上来劝:“邵夕,不会的,你再不会是孤身一人。” “不会是?”叶邵夕听罢这话,呵呵一笑,他眼角眉目极其冷漠地看向君赢冽,眸子中黯淡的眸光拒人千里之远。 “四王爷和我不一样。四王爷人上之人,身份尊贵,气度非凡,不用说一句话,你周围便是花团锦簇,自有人愿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叶邵夕说到这句话时,看向宁紫玉,好似意有所指,他眼中犹如一潭死水,再不起半点波澜,宁紫玉看着他的样子好生心痛。 “四王爷不知,我不羡慕你的荣华富贵,身份尊贵,只羡慕你在那人心中地位,那般独一无二,无人可替。我好羡慕你啊,羡慕到有时候竟会在心里生出丝丝恨意。我也曾想过,既然这世上有一个君赢冽,何必要再生出一个叶邵夕?既生瑜何生亮,我存在的意义,究竟又是什么?就算你我共存于世,而那个人心中有你,他又凭什么为了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你,害死我腹中骨肉?” 叶邵夕越说下去,眉目间越荒凉,声音中越死寂。 “叶邵夕不是佛陀,不论发生任何事,都可以笑对众生,超然物外。” “我也会有恨,会有怨,宁紫玉,你不要逼我至绝境,否则我会将你送至死地!” 叶邵夕说罢,半晌,忽听君赢冽在一旁道:“难道你不曾想过,那人所作的这一切,是因为爱?” “哈哈哈,爱?”谁知叶邵夕闻言,却大笑,“四王爷若是真爱一个人,会将他身畔的生死之交都赶尽杀绝吗?”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19 君赢冽答不出话来,他眼神微微一转,望向另一边的宁紫玉,然而宁紫玉却眉目一沉,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无须多言。 郁紫在旁听了许久,见叶邵夕还用五年前的旧事做文章,忽然便有些不满,道:“第一位皇嗣,薨了便是薨了,时日过去这般之久,你为何还是仍旧放不下?没有了,再给你一个便是,哪有什么不同?” 叶邵夕听罢这话浑身一震,还没等他十分震惊地看向郁紫,就听见“啪”的一声,宁紫玉已回手狠狠甩了郁紫一个耳光。 “住嘴!”宁紫玉喝道。 郁紫立即垂头,不敢放肆。 叶邵夕脸色都苍白了,嘴唇都在颤抖,身子微微摇晃,似乎都有些站不稳,也再说不出话来。 “邵夕,你别这样。”君赢冽见他这样,想去扶他,他也为人父亲,能了解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倘若远在千里的儿子出了什么事,他也同样会承受不住。 “如何会一样?每一个生命,在父母亲心中都是不一样的,都是不能够替代的。” 君赢冽知道叶邵夕此时想说些什么,他此时心中痛苦,喉咙之中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他便代替他说出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听见。 叶邵夕闻言,忽然之间受了震动一般,他望向君赢冽。 君赢冽见状,也是眼神一软,他收敛了平时对待外人的冷冽锋芒,按下叶邵夕的额头,让他轻轻抵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叹了一声气,道:“邵夕,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叶邵夕初时见君赢冽这般对待自己,本能是要推开,他太不容易在外人面前显露软弱,很不自在,可君赢冽那一声“你辛苦了”,却让叶邵夕浑身一震,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再也推不开自己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兄长。 叶邵夕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他的额头抵在君赢冽肩上,睫宇一颤,闭上眼睛,眼眶不免有些通红。 当真奇怪,这世上,有人只用一句话便可以打动一个人。有人辛苦半生,也不过只是为了那一句话。有人心中所有的怨气恨意,有时仅凭一句话便可消失无踪。那一声简简单单的“你受苦了”,不知包含着兄弟二人之间的多少惆怅与悲苦,苦尽与甘来。 不远处,宁紫玉看着这样一番景象,眉目之间不知多舒展,多柔软。恰巧这时,窗外一斛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打在他眉目中央,将他眉尖的那份柔软拉扯得那么漫长,长到犹如岁月一般衰飒悠远。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在叶邵夕、君赢冽,与宁紫玉这三人身上,就连一旁的羽林侍卫,更甚至是暗处的影卫,无不都是如此。 更甚至是宁紫玉,都将目光集中在君赢冽与叶邵夕身上,却忽略了角落有一人,正背对着叶邵夕,拾起刚刚落在地上的天蚕丝,悄悄地走过来,眼中灰暗可怖,没有一丝神采。 她手中的天蚕丝,因为被注入内力,已犹如利剑暗器,绷得很直,想来只要飞掷出去,瞬间便可刺穿人的脑颅头骨。 恰巧这时,叶邵夕下整了整情绪,由君赢冽肩上抬起头来,移开一步,离他略远了一些。 而他背后的梁诗怡见状,赶忙抓住机会,立即催动内力,手中天蚕锐丝,紧夹在她两指之间,直冲着叶邵夕的后脑,眼看就要飞射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如此变故,只除了与叶邵夕正面相对的宁紫玉。 他见状大惊,锋利的宝剑在手中一掂,再来不及深思熟虑,立时投掷而出。 锐利的长剑一声剑鸣,在阳光的照耀之中,锋利的剑芒由叶邵夕的鬓边一闪而过,他甚至来不及眨眼回头,就听见身后“噗嗤”一声。 长剑刺穿肉身的声音,好似也在同时将叶邵夕的耳膜震破。 叶邵夕震了震,他慌忙回过头去,发丝撩过脸颊拂过眼前,他不禁瞪大眼睛,看见身后这样一副景象。 一剑正中心脏,大片的鲜血染红女子的衣袍,刺目的鲜血也同时由她的唇角滴落下来,滴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看得人好不惊心。 不杀了梁诗怡,她身上的邪功根本难解,日复一日,她还会再找机会刺杀叶邵夕,宁紫玉不会手下留情。 “叶……大哥……” 女子双手扶着正中自己胸间的剑身,完全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她的眸中清辉流转而回,汇聚在深处。她不知为何,一道泪痕忽然划过脸颊,她望着自己这生最心爱的男子,脚下一软,再也撑不住,眼看便要倒下。 “梁、梁小姐!” 叶邵夕见状,惊呼一声,忙扑过去,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叶大哥……分别五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不知过去多久,才又听见梁诗怡说话,她这个时候,眸中已渐渐清明,纳兰迟诺的摩诃邪功,好似已从她身上渐渐散去。 “叶大哥……你怎么能骗我呢……” 怀中的女子好虚弱,她一边说话,一边就有鲜血从她唇中不断地溢出来。女子的裙衫,本是鹅黄,然而现下,却已全是血红的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梁小姐,大哥将你许配给我,你这个新嫁娘……难道不需要回去准备准备吗?……” 梁诗怡倒在叶邵夕怀中,她不知为何,突然微微地笑了起来,泪水滑下她的面颊,她颤抖地抬起一手,扶上叶邵夕的面颊。 她轻轻缓缓地将叶邵夕五年前临别之际对她说过的这一句话,学着叶邵夕当时的口气,重复道来。 叶邵夕也记得,这话是五年之前,他跳崖之际,为了支开众人及跟前这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女子,才这般说的。 “叶大哥……你这一等,让诗儿等了好久……” “叶大哥……你这句话……再对诗儿说一遍……好不好?好不好?……” 其实这个时候,他怀中的梁诗怡已很是虚弱了,只是人总有痴嗔贪恋,她活了这一生,痴痴念念皆是眼前之人,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了,与自己这般亲近,就算气力尽竭,又如何舍得闭眼。她总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可知这一刻,她的精神如火焰,身体却已如枯灯里的油芯,对眼前之人的爱意越深,两者就越不配套,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仍强撑着在说。 “好……我说……” 叶邵夕神情温柔地落下一滴泪来,滴在她的面颊上滴落,他的一手也抬上来,轻轻覆盖住她的,二人手心手背相互交叠,一同抚在自己的面颊上。 “梁小姐……大哥将你、将你许配给我……你这个新嫁娘……难道就不需要……回去准备准备吗?……” 梁诗怡听罢这句话,好似终于释然,微微笑了,她咳了一声,咳出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0 一大堆的血来:“只是好可惜……我再没有机会……再没有时间……嫁给叶大哥了……” “不!你能!” 叶邵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忽然紧紧地搂住了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贴紧。 “今日,这刻,你我就以天地为证,万物为媒,我叶邵夕今日,便与你梁诗怡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而不远处,这二人生死相依情深意重的画面映照在宁紫玉的眸中,不知他又是怎么一副感想。 耳闻目睹,此时此刻,红尘世事,之于宁紫玉,忽如一处极远的所在,寸草不生的荒凉,犹如魔咒,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背脊,爬进他的心头啃噬。 梁诗怡听罢叶邵夕此话,忽然崩溃,泪水不断地从她眼眶中溢出来,她一直说一直说,说叶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诗怡,从今之后,你便是我叶邵夕的发妻,除了你,叶邵夕终身再不会娶第二人。” 梁诗怡含泪一直点头,一直点头。 无人明白她的道歉所为何事,却只有宁紫玉懂。梁诗怡的道歉,乃为自己受人控制,竟想要刺杀自己最爱之人一事。 不过片刻,又见梁诗怡微微转头,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已倒在一旁的血泊中,一颤睫毛,满眼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劳烦叶大哥……将我抱到爹爹身旁……” “好,就让大哥,为我们主持婚礼。”叶邵夕也道,将她横抱而起,来到梁千的尸身身畔。 “爹爹……我好高兴,叶大哥终于肯娶我了……” 梁诗怡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手,撩起叶邵夕肩上一缕发,与自己的一缕绑在一起,挽成夫妻间的同心结。她做完这些之后,又为叶邵夕捋了捋鬓边碎发,抚摸上他的侧颊,眼神温柔,欢喜,宁静,却含着泪水。 叶邵夕也抬起手,覆盖上她的,让她的手心更加贴紧自己。 宁紫玉在一旁看到此种景象,身上一震,脚上一软退后一步,险些摔倒。若不是有身后的郁紫眼尖将他扶住,只怕他现在已摔倒在人前,十分狼狈。 不久后,只听不远处的那人,紧抱自己怀中的发妻道:“天地为证。” 而那人的发妻也道:“万、万物为媒。” 那人又道:“我叶邵夕。” 他的发妻亦道:“我梁……梁诗怡。” 那人还道:“自今日起。” 而他的发妻亦随道:“愿、愿结为夫妻。” 宁紫玉在不远处听到这话,只能微微偏开头去,闭上眼睛。他知道,如若他现在阻止二人,一定会使那人更恨自己。宁紫玉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而后,只听那人与他怀中的发妻又一同道:“定当相濡以沫,恩爱相处……” “白头到老……” 最后这一句“白头到老”,不知为何,却只听到了叶邵夕一人孤单颤抖的声音。 上天作弄,为何唯独到最后这一句之时,发妻在自己的怀中气尽。她甚至来不及说出,他们之间共同的誓言。她好似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再无遗憾,一直抚着叶邵夕侧颊的手也在这个时候慢慢地滑落下来,摔落在地。 叶邵夕眼中一滴泪缓缓滑落,他双眼大睁,抱紧怀中的妻子,怔怔地说完那句白头到老,过去许久,一动都不再动。 叶大哥…… 叶大哥…… 微风吹动,传送着那逝去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一同入窗而来,响彻于众人耳畔。 叶大哥,这些日子,你身体好些了吗? 叶大哥,都怪爹爹,昨日灌了好些酒,叶大哥,这是我熬的醒酒汤,你快喝了吧。 够了!叶大哥够了!我明白了……你是要告诉我……你这么做,你喜欢宁紫玉……都是没有原因的……你喜欢他…… 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微风将女子生前的欢笑声,怒骂声,一一送来,又一一吹散。 美人眷竹林,深作楚娥眉,单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么些年来,叶邵夕终于发现,怀上女子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用情至深,终是被自己这样那样的辜负了。而他却没有真正快乐过,那么他这一生,又是被谁辜负了? 黑发初覆额,明眸亦皓齿,眼前女子一生姿态飞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算如今死亡,也从来不曾坠落。 她是那样一个简单,纯粹,如银铃一般的欢乐女子,在大哥梁千面前她活泼撒娇,在自己面前她面晕浅春,缬眼流转,美如神女仙娃,是自己太傻,才将这样的女子也生生错过。 “诗怡,诗怡,诗怡……” 叶邵夕用尽力气,将女子狠狠揉进自己怀中,他虽然浑身颤抖,却仍旧将她抱得紧紧的,不知放手。 “邵夕。” 不知过去多久,宁紫玉走进他的身畔,蹲下来,扶上他的肩膀,像是要说什么安慰的话。 “人死不能复生。你放心……他父女二人我会将他们厚葬。” 宁紫玉话毕,还没开口再说第二句话,却见叶邵夕猛地回过身来,将他扑倒在地,双手掐上他的脖颈,并开始疯了一般地收紧。 “叶邵夕!你疯了!” “皇上!皇上!大胆!来人快护驾!快将这个疯子从皇上身上拉开!!” “邵夕!!你醒醒!!你不可!!” 周围怒声,骂声,惊叫声,不绝于耳。 众侍卫来拉他,君赢冽肖烜几人合力想要将他拽开,却仍不能撼动叶邵夕分毫。他用尽全力,面目狰狞,只为能亲手将宁紫玉置于死地。 而宁紫玉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也没有挣扎,他被人掐着脖子无法说话,便只能微笑地望着自己身上那人。 相识多年,隐忍的叶邵夕,快意的叶邵夕,悲戚的叶邵夕,坚强的叶邵夕,他看过邵夕那么多侧面,却从未见过如今,这般狰狞的叶邵夕。 是自己将他逼入这般境地的吗? 是自己让他露出这般表情的吗? 如果可以,他真想告诉那人,说邵夕对不起。 凡夫俗子就是这样无奈,他明明想给眼前这人最好的,可是到头来,却总是将他伤得最深。 他自恃情深意重,但每每大地春回,在看到大雁失去配偶后,总是年复一年的孤身飞翔时,他才明白,世间真情,无论飞禽还是走兽,皆是生死不渝。这个时候,宁紫玉总是想,或许他为眼前这人做得还不够,他还不如那大雁。 如果他做得够好,就可以在达到目的同时,不让眼前的人这么伤心。 “邵……夕……”宁紫玉艰难地从唇中挤出两个字,他想要竭尽全力地唤出那人名字,然而他此刻面色通红,呼吸不畅,似乎不到下一刻,就要身亡。 可谁知,叶邵夕面对他的叫唤,仍然无半点反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1 应,仍在逐渐加重手上的力气。 宁紫玉心中凉透半截。 身后君赢冽着急,见毫无办法,无奈一个手刀直直劈上叶邵夕的后颈,将他劈昏,才最终免去宁紫玉一死。 叶邵夕昏倒,宁紫玉脖颈上终于卸去力量,他禁不住好一阵咳嗽才缓过气来,半天,方能开口道:“咳咳,你不要伤了他。” “哼,伤他最深的,不就是你吗?” 君赢冽冷哼一声,将昏倒的叶邵夕拦腰抱起,再也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 宁紫玉听到他这话,心下一抽,不免黯然。而君赢冽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停下来,背对着宁紫玉十分倨傲冷冽地道:“宁紫玉,既然邵夕身份已经明了,你要知道,本王不会原谅你当初对邵夕所作的一切。” “朕知道。” “他日本王挥兵西征,你难逃一死。” “朕知道。” “他值得更好的,在你之后,自会有人愿与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宁紫玉这次没说话,也没再说什么“朕知道”。 君赢冽阔步,步出房中。 紫金辉煌的大殿中,徒留一片空白和袅袅上升的檀香。 第二日早朝,煜羡使臣君赢冽与白予灏一行人辞行,映碧厉武帝依约将西北三十城割让于煜羡,朝上群臣反对,映碧厉武帝宁紫玉却一意孤行。 条约一成,十数名官员当场辞官,声称与映碧缘分已尽,不能辅佐,宁紫玉一一允准,准许归田。 当日正午,君赢冽及白予灏一行人要率先离开映碧,君赢浩、墨水心及叶邵夕等人因为还有些琐事要处理,留下来完成西北三十城正式交接一事,所以待过些日子才会离开。 至于叶邵夕,君赢冽本意是带他回到煜羡,可白予灏却劝阻说,昨日刚经过了那么一场事,他心力交瘁,不易远行,更何况他腹中又怀有胎儿,还是多休养几日,待改日随六王爷一起再回去的好。 “更何况,皇上对叶邵夕这般顾忌,赢冽你率先回去,做一些防备,也是好的。” 君赢冽听从了白予灏劝阻。 送行到郊外,千里暮云之下,长亭接着短亭,天边一字雁群,在远处的天空中越飞越远,最终划过一个墨点,一条细线,放眼望去,好不荒凉凄哀。 君赢冽与白予灏骑于马上,煜羡众使臣在他身前跪了一地,声道恭送王爷,无一人敢抬头。 而叶邵夕作为煜羡名义上的使臣,自然也在其中。 他正跪着,忽听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小跑的声音,那雪白的马蹄在他眼前停了下来,他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去,忽听一道冷冽却很是温柔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 “下一次再见,本王希望,能听到你唤本王一声兄长。” 叶邵夕听罢一震微惊,还来不及抬头望去,却听马背上的那人又说:“邵夕,你放心,为兄不会放过宁紫玉。” “就算你我二人是因他之故才得以相认,但他当初如何对你,来日,为兄会从他身上尽数讨回来,让他加倍偿还。为兄定替你将他斩于刀下。” 叶邵夕在震惊震撼之下慢慢抬头,二人目光相对,君赢冽对他暖暖一笑,而后“驾”了一声,才御缰回到白予灏身畔。 之后,群臣叩首伏地地恭送君四王爷,只有叶邵夕,傻了一般,僵直身体跪在原地,好似不知该如何动作。 远处,一轿一人,在蔚蓝的长天之下,映入荒凉的布景。 “皇上。”郁紫冲着轿中之人恭敬道,“叶邵夕都僵了,面无表情,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许久,轿中有一人掀开一帘,望着远处僵了的那人很久,才微微一笑,淡淡道:“朕认识他多年,却从未有一日,见他这般高兴过。” “回吧。” 轿中人放下帘子,淡淡地叹了一句,任由自己的小轿消失在万里无垠的长天之下。 夕阳渐渐落下,一只孤独的大雁盘旋于轿顶长啼,惊起无限伤感。 山谷愈深,日易没落,荒寒之景,一轿独归。 第七十六章 “世人常说,人生百年,真心待你之人,却不过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怡诗她待我情深一往,情意深重,想叶邵夕余生,再也不会碰见她这般真心待我之人了……” 叶邵夕说着话,站立于云阳山麓的半山腰之间,他的脚边矗立着两座新坟,坟中沉睡着他结发的妻子与他敬爱一声的大哥。 只见墓碑上刻道:发妻叶梁氏——怡诗之墓。夫:叶邵夕。 丈父梁氏——千之墓。婿子:叶邵夕 许是山谷间的风总是凄厉并萧索的,不知人间情恨,不晓红尘痴嗔,怒吼着一般地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将他的发丝一缕一缕吹乱,吹得他心中眼前,皆是一片阴霾。 “大哥……怡诗……” 犹记当年,艳阳暖绿新燕双飞,发妻亲手折下院中桃花,为自己插了几枝在房中装点,事后笑着问他:“叶大哥,你看今年的桃花,好不好看?” 那样的笑容,真切而可贵,想必余生,再不复见。 而今再看眼前,却惟剩一片荒烟,几缕孤魂,以及那几只盘旋在她墓上迟迟不肯离去的杜鹃年,好似在为她泣血啼鸣,与之相伴。 还想当初,春桃艳蕊柳枝轻扬,大哥一剑挑开吹拂在空中的万千绦柳,对他笑道:“今日春光明媚,邵夕,你与大哥,不妨就于此地今时切磋一番如何?” 昔日恩重,今朝难还,事到如今,万千往事已随滔滔流水向东而去,而不想,将这方流水以鲜血无情染红之人,却是他爱亦难恨亦难的那个人。 “邵夕,你不要难过,你还有身孕,需要保重。” 冷风中,叶邵夕不知站了多久,久到他身后的肖烜不禁来提醒他。 叶邵夕的眼前,躺了四座坟,坟中沉睡着他刎颈之交的兄弟至亲——柳茵、高钧天、梁千、梁怡诗。 叶邵夕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四人葬在一处,不知是为了纪念什么。 “柳茵、高兄弟、大哥、怡诗,你们生前,叶邵夕能为你们所做的便不多,死后,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是将你们葬在一处,让你们互相陪伴安息。” 荒山之上,四座坟,一个人,再加上坟旁一株老态尽显的枯松,这一切景象,落在肖烜眼里,不知为何,竟凭添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和心伤。 叶邵夕说罢这话,跪下,又拜了几拜,又过了好些时候,才听肖烜的劝说,与他回了宫。 从云阳山到安邑京都的皇宫,马车慢行,需要半日的路程,不远,但因为叶邵夕有孕在身,这半日的路程竟被硬生生拖成了一日,待夕阳落下,这一行人才总算慢悠悠地回了宫。 宁紫玉早在宫里担心坏了,他虽嘴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2 上不说,淡这一整日里,郁紫见他无心议事更无心朝政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因为叶邵夕远行云阳山一事,才这般心绪不宁,眉心紧锁。 “天色既已晚了,也该回来了。有肖神医陪伴,又有皇上派出去的暗卫随身保护,皇上不必担心。” 宁紫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眉心依然紧锁,却没再多话。不多时,挺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叶邵夕一行已安全回宫,现下已回寝殿歇下了。 宁紫玉听罢,这才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不久,他又吩咐那来报的侍官,传肖烜前来觐见。 肖烜进来之后,一撩衣摆,规规矩矩地跪拜请安,再直起身来。 宁紫玉迫不及待地披头便问他:“他今日如何?你们这一行,可否顺利?” “回皇上,今日云阳山一行,安然无恙,并无任何不妥,还望陛下宽心。” “嗯。”宁紫玉点了点头,淡下声音来,好似有些感叹,“他不准朕与他随行,朕也是理解的。毕竟朕手刃的那些人,是他生死相交的兄弟。” “那也是没办法之事。皇上又何必自责。”肖烜道,“如今君四王爷与叶邵夕既已相认,想是皇上也该了了一份心愿。” 宁紫玉点点头,肖烜便事先告了一声罪,提着药箱,上前去为宁紫玉换药。 肩胛骨上的伤是前一阵子受的,起初,肖烜看到这伤口之时被吓了好大一跳,以为皇上的两条胳膊都要废了,还好,在后来的这些日子里,他谨遵医嘱,没再胡闹过,自己也给他用上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奇药,这才使得伤口渐渐好转,结了痂,想来不出数月,便能康复。 “皇上肩胛上的伤已慢慢好转,想来不出数月,便能活动如常了。” 宁紫玉点了点头,任他给自己上完药,扶着自己的肩头略微活动了活动,却又听肖烜在一旁不满地道:“皇上身上既然有伤,昨日真不该应该亲手杀了那梁千与梁怡诗父女二人,皇上可知,如此对你伤口的恢复有害无益,实让草民为难。” 宁紫玉听罢,半天没做声,也不想解释什么,再开口时,却又问道:“叫你这些时日查探之事,可有结果了?” 肖烜沉默许久,才道:“逆血一毒乃上古奇毒,解法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宁紫玉抬起眼来。 “皇上还是再给草民些时间,看一看有无其他解法再说吧……” 肖烜不知在犹豫什么,说罢,他跪安告退,正要离开,却听宁紫玉喝了一声站住,声音很是阴鸷犀利,将他留下。 “肖烜,你在犹豫?难道是你不想救邵夕?” 宁紫玉走了两步,步下长榻,在肖烜周身转了两圈,眼神十分阴冷地紧盯着他看。 “你可知逆血一毒已潜藏在他体内许久,若再不根除,下一次发作,几乎可以要他丧命!” “草民怎会不知?”肖烜闻言,闭上眼睛,也是无比痛心,“逆血一毒,善于潜藏在人体各个脏器之中,早期中期很少发作,看似与常人一般无异,直至晚期之时,只要发作上一两次,便可以直接要人性命。” “他没有时间了。你懂不懂?!”宁紫玉盛怒。 “草民知道。”肖烜一惊跪下,心中害怕,但要他说出逆血一毒的解法,他还是万般不愿。 他害怕,他亦担心。他担心一旦说出这解法,皇上定会一意孤行为叶邵夕救治,那么二人本就可比寒冰的关系会是雪上加霜,误会越来越深,直至最后重难挽回。 “可草民……还是不能说……” “你!” 二人这厢正争执,忽听殿外一名小侍慌慌张张地跑来,他跑到门口,许是因为过于惊慌,还绊了一跤,“咚”的一声便跌进殿内,十分狼狈地跌在二人眼前。 “大胆!!” 宁紫玉本就在气头上,看见他这样子,正要发怒,却听那小侍抢先报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叶大人,叶大人自刚刚开始便口吐鲜血不止,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 宁紫玉一听这话,便再也顾不上与肖烜置气了,他一脚踢开那挡在殿门口的小侍官,立即匆匆忙忙地向叶邵夕的寝殿奔去。 肖烜见状,心中隐隐猜出叶邵夕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也一提药箱,急忙在宁紫玉身后跟了出去。 “叶公子!叶公子!你怎么了?!” 叶邵夕的寝殿之中,已有一大圈人围在床前,包括几名经验老道的御医,君赢浩与墨水心、苏容等人,还有一干侍官宫婢。 宁紫玉一来,大家纷纷让出了一条路,跪下请安,让他来到床边坐下。 寝床上,叶邵夕早已出气多进气少,他此时好似神志不清,尚在昏迷之中,只有唇边鲜血一汩接一汩地涌出来,染红枕边的枕榻。 “邵夕!邵夕!” 宁紫玉看到眼前情景,心下顿时一紧,万般心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伸出一手紧紧握住他的,十指紧紧交握,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宁紫玉面对床边众人喝道。 “回、回皇上!臣等也是刚刚过来,还没瞧出过大概……呃!” 这老御医上前,话还没说到一半,只见宁紫玉已然勃然大怒,压制不住怒气,“咚”的一声便把他一脚踹到一边。 “废物!别跟朕说什么瞧不出大概!朕要听到他怎么了,什么时候能好!?” 群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众太医之中,还有一名王御医,这人是纳兰迟诺的心腹,宁紫玉早就知道,只是料想他一介太医,必然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也没再理会。 肖烜见状,连忙上前,拨开众人,语气严肃道:“我来看看。” 事实上,他早已能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为叶邵夕把脉之时,他就已能猜出必是这一两天,他本以为,只要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他定能找出破解逆血毒的另一种解法,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很多时候,有些事,终是来得太快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宁紫玉一边不断地为叶邵夕擦去唇边血迹,一边问肖烜。 肖烜拧眉把脉许久,终证实心中想法,只有不得已地道:“皇上,这是逆血毒发作了。” “什么?!” 宁紫玉一惊,手中帕子掉落在地。 身边立即有侍官再为他拿了新帕子,双手呈上,宁紫玉却怔在原地,僵直许久,半天不能动作。 “可,可朕一直有给他纳兰迟诺的解药……”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宁紫玉惊慌的。 “皇上,那解药治得了一时,却治不了一世,现如今,看来是这解药再也无法压制他体内毒素,因此今日才吐血不止。草民前些日子为他把脉,料想也就是这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3 几日会发作……” “既然你早知他这些日子会发作,为何不赶快将解毒之法说出来?为何不?!” 肖烜话还未说完,却见宁紫玉忽然站起来,一把揪紧肖烜衣领,揍了一拳,又拉近到自己眼前,厉声逼问道。 “肖烜!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你是神医,你不可能不知道,逆血毒只要发作过一次,轻则命悬一线,重则一命呜呼,他若是要死了,你要朕怎么办?!你要朕怎么办?!” “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如果救治叶邵夕的结果,是使你们二人更加水火不容,更加誓不两立呢?!” 宁紫玉的反应,也将肖烜逼急了,他控制不住地大吼出声。 “皇上可知,要解逆血毒,除了需要上千种奇花异草用作辅药之外,最重要的一味,是需要血亲之人的骨灰作引,方才有效!” “现在叶邵夕血亲之人,除去煜羡的君四王爷君赢冽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他逝去多年的母亲——叶漪!” “皇上好好想一想,叶邵夕与其母多年未曾相见,孝心未尽,这种情况之下,他会同意皇上将他母亲的尸骨火化为引吗?!!” 肖烜话毕,殿中所有人无不惊呆,君赢浩,墨水心,以及苏容,都瞪大眼睛望着宁紫玉,感叹世事弄人。 为何偏偏是……偏偏是……叶邵夕生母的尸骨…… 这若不是造化弄人,还能是什么…… 苏容身为女子,本就脆弱,听罢这话,竟已先一步预想到宁紫玉与叶邵夕二人的未来,不禁在旁抽泣起来。 而那跪在一旁的王御医,听到这话,也是惊了一阵,随即眼珠一转,复又沉寂下来,低头没再多言。 谁知宁紫玉听见这话,却只是惊了片刻,不过多久便沉沉垂下眸来,微微闭了闭目,没有说话。 肖烜叹了口气,又道:“叶邵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皇上比我还清楚,四个字,孝义双全。他与自己的母亲多年未见,孝心未尽,又怎能允许自己的母亲在死后也不能安息,尸骨被人焚毁?” “况且,映碧与煜羡不比南国苗疆。苗疆境内,确实有些族人在死后将自己父母的尸身以火化之的习惯,而映碧与煜羡却从无此项传统。相反,在映碧与煜羡境内,则讲究土葬为安,死后留有全尸,而做儿女的,如若连这点都不能办到……将视为大不孝……” “你不必说了……朕知道……”过去半天,才见宁紫玉摆摆手,答道,“火化叶漪一事,朕自会叫人安排。” “可是皇上!……叶邵夕若是知道了?!……” “朕不会叫他知道!”宁紫玉十分强势地截断肖烜。 此时此刻,宫灯笼罩下的他,就连眉眼,都有一股威仪阴鸷的气势,高高在上,压得在场众人谁都不敢再说话。 “肖烜,你知道告诉朕,是不是有了药引,你就一定能够将他治好?”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肖烜不知该说什么,唯有跪地咬牙,誓死保证。 “好,趁叶邵夕未醒之际,朕这边派人去准备火化事宜。”宁紫玉道。 “皇上且慢。”肖烜忙唤住宁紫玉,“医药为引,骨灰粉末必为新物,服药之前,草民须为叶邵夕连续施针五日,五日之后,皇上再火化煜羡太后尸骨,入药为引,方见成效。” “好。”宁紫玉答应道。 当晚,叶邵夕在肖烜的全力救治之下暂时无恙,保得一命。然而此次逆血毒发作,还是引得他神志不清,昏迷了好些日子。这些日子以来,他连日里高烧不止,偶尔手脚抽搐,或伴有黑红的血液由唇角溢下,看得人好不惊心。 不过,肖烜的神医之名也并非徒有虚名,在他衣不解带,通宵达旦地照顾三日之后,终于暂时抑下毒性,叶邵夕恢复神智,渐渐苏醒。 这夜,灯火静谧,月缺星稀,万事万物的棱角,好似都在这一盏盏昏黄的灯光中,被晕染得模糊不清。 叶邵夕手指微微一动,刚有苏醒的迹象,许多人便十分紧张地靠过来。 “邵夕,邵夕。”宁紫玉轻声唤他,手指微颤地一遍又一遍拂过他的额际,不知多感谢上天似的,不能控制地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皇上,恕草民直言,你还是回避一下的好。他刚醒来,不能太激动。” 肖烜见叶邵夕眼睫微动,知道他要醒来,不由出声提醒道。 宁紫玉过去好久才“嗯”了一声,眼神一直贪恋地看着叶邵夕,直到要离开了,还一直不断回望,最后,他在门口的位置站定,转过身来,却没有离去。 又不知过去多久,叶邵夕方才睫毛一颤,微微睁开眼睛。 殿中众人顿时松下口气。 肖烜唤他一声:“邵夕,你怎么样?” 许多日滴水未进,叶邵夕张了张嘴,却几乎发不出声音。肖烜见状,连忙从桌上端来一杯温水,蘸着筷子替他润了润唇,又喂他喝了一口,才听他能勉强发出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无碍。你只是身体有些不适罢了。” 肖烜笑笑,不想与他说太多,更何况皇上又有令,这逆血毒一事,万不可让叶邵夕知晓,否则之前的事,一层连着一层,定会抽丝剥茧般地真相大白。 “莫要多想,现今之计,你只需好好休息便是。” 肖烜至此,不得不感叹一句,皇上对叶邵夕的保护太过了。相爱之人,不论遇到任何事,定是互相承担才可挺得过诸多风风雨雨,而二人这般,若说无半点误会,又怎么可能? “莫要骗我。”叶邵夕混迹江湖多年,又如何不知自己身子原委,“数月以来,每当我运功之时,胸口时常有一股滞气堵塞,若强行冲开滞气,胸口定是疼痛难当。神医不会不知,我这般,分明是被人下毒暗害,神医可知,我中的是何毒?” “小毒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肖烜笑笑,撒了谎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不知你何时中的这毒,但只要我配一副药,就什么都好了。” “是谁下毒害我?” 肖烜暗中看了宁紫玉一眼,才又笑道:“许是多年前你闯荡江湖之时,身中奇毒,因解法不当,身上又残毒未清。如今时日渐久,残毒发作,自然是疼痛难忍了。来,你好好休息,莫再要想其他。” 肖烜强行将叶邵夕按在床上,示意他好好休息,刚要离开,却又见他忽然拉住自己的长袖。 “怎么了?” 叶邵夕的眼神微微垂下,看向被下自己高耸的腹部。 肖烜忽然便明白了他想要问什么,只道:“胎儿无碍,他不会被你的余毒影响,过些日子,我调好了药,你乖乖喝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叶邵夕听罢,这才安下了心,再加上他身中奇毒又身体困乏,因此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4 不过多久,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邵夕刚睡着,哪知,殿外又有小侍官慌慌张张地来报宁紫玉,说是朝中数位元老大臣紧急觐见,好似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让他们去御书房候着。”宁紫玉顿时有些没好气,“没见到殿中叶大人正休息着吗?” 宁紫玉这厢话音刚落,却见数位元老大臣已不顾众侍官阻拦,一路急奔过来。 “皇上!!十万火急!” 数名元老看见宁紫玉,二话不说,竟是“咚”的一声便跪在他的面前,言辞恳切道:“刚刚北疆、西疆分别来报,映碧数万百姓,残杀北疆西疆各州官员,断其头颅,将其头颅挂在城墙之上,起兵造反了!!” “什么?!” 肖烜在殿内听罢这话,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向外望去,却见宁紫玉一副拧眉沉思的模样,他虽然神情看起来沉重严肃,却不见半点慌张焦虑。 夜晚,宫灯黯淡,他的眉眼逐一流落在天上的浮动的月光流云之中,时隐时现,令人看不清晰,也捉摸不透他心中想法。 “除此之外,纳兰迟诺狗贼,也在同一时间由南疆揭竿而起,与西疆、北疆逆贼一齐向我安邑京城攻来!” 不知过去多久,方听宁紫玉问,声音很是沉静镇定的:“西北二疆,何时起兵?” “回皇上,皇上将西北三十城割让给煜羡的消息一传开,城内百姓纷纷罢农上马,批坚作战。皇上要知道,西北二疆,一向民风彪悍,疆内百姓,从来上马做兵,下马做饭,皆是血性之人。而此时他们一听到皇上割让城池之事,自然是无法忍受……” “另外他们还说……他们还说……” 那老臣说到此,像是不忍再说,也不敢再看宁紫玉,只有伏低了身子,吞吞吐吐道。 “说什么?”宁紫玉十分冷静的。 “说皇上丧权辱国……割地求荣……” 夜色中,宁紫玉很明显的呼吸一窒,而后却微微地笑了起来:“丧权辱国,割地求荣?说得好,说得朕一个字都不能反驳。” 西北三十城悉数割让于煜羡,这在映碧历史之上,是从未有过的大事。从来,割地纳贡一城一银,在天下人的眼里,皆是丧权辱国之事,而今,莫要说宁紫玉一开口,便是三十座映碧先祖辛苦打下来的险关要塞,城池矿产了。 殊不知,映碧版图之中一共两百余城池,西北三十城,在映碧这两百余城池之中,险关要塞最多,兵家必争之地最齐全,铜矿、铁矿、锡矿,各种矿产物产亦最丰富。 都说映碧铁军强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殊不知,映碧军队中的军车辎重,铠甲枪矛,这些武器,都是由矿产最丰富的西北三十城来提供的。因此,若说割让掉这西北三十座城池,亦是割让掉映碧的半壁江山,亦不为过。 如今,宁紫玉一甩手便丢下半壁江山,其中不知内情者,必定不能接受。然而就算是知晓内情者,若是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仅仅为了一介江湖草莽与其王兄相认,便主动放弃西北三十城池,弃城中的子民于不顾,想必,也是难以接受之事。 这样一想,西疆北疆百姓起兵造反,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就算他们想造反,也必定有挑事教唆之人,宁紫玉不会不明白。 “西北二疆,领头起事之人是谁?” 那跪在第一排的老臣敛眉一想,沉吟一阵,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听说,前一阵子,纳兰迟诺曾亲赴西北二疆。” 宁紫玉听罢,一挑眉,心道果不出所料,随即,他又问道:“如今纳兰迟诺在南疆起兵,又是怎么一回事?纳兰迟诺手上该无一兵一卒才是。” “回皇上。听说,纳兰迟诺前一阵子亲赴南国,朝见南国国主离幽。那国主离幽与他彻夜长谈,终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同意借兵给他征讨我地。” 宁紫玉听罢此话,略一沉吟,只听那跪在身前的老臣又道:“臣听街巷传闻,说离幽此举,乃是为一个故人。那人逃离南国苗疆,寄身在我映碧庙堂之中,如若皇上能把此人交出去,想必离幽怨气能平,南疆战事亦能由此平息。” 听闻此话,宁紫玉还未反应,忽听殿内“咚”的一声,好似是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上一般,发出好大的声响。 宁紫玉向内望去,但见平日里很是沉稳持重的肖烜也不知是怎么了,颇有些失魂落魄,就连手中烛台掉落在地,也未曾察觉。 还好烛台是新物,宫婢们刚呈上的,烛火未燃,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大事。 “好了,边疆战事,朕已知晓,你等先去御书房等候,朕随后便道,再商议对策。” “是。” 众臣退下,宁紫玉沉眉,一个人负手步入殿中,来到肖烜面前。 “皇上……苗疆毒军,最擅使毒用毒,等草民解了叶邵夕的逆血毒之后……还是回去,以保南疆百姓平安,不受其侵扰……” 肖烜说罢,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烛台,放置一旁的原木桌上,他沉默一阵,却仍旧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依朕看,你对离幽仍有情,为何不愿待在他的身畔?” “皇上不知……正是有情,才要离开。若待有一天,肖烜已对那人无半分情谊,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他的身畔了……” “这是为何?” “这世间之人,在感情上,皆是懦弱胆小之辈,一旦受过一次伤害,皆会将心门关闭,垒筑起一层厚厚的防护墙来,为的,也不过是护自己周全。” 肖烜说到这里,很是凄惨地笑了起来:“皇上,草民也曾问过自己,为何那人那般对待自己,却仍不能消减自己心中对他的满腔爱意。” “所以,你便想到要逃避?”宁紫玉问。 “是的。逃避。”肖烜一边说话,眼神一边向身旁变幻不停的烛火望了过去,他的眼眸晕染在昏黄的烛火中,不知怎的,一时竟像是被融化了,朦胧而凄美,“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不伤害他,也不让自己受伤害的方法。” “人性软弱,逃避,则是人的本能。我想,现今的叶邵夕也是这样的,他人虽在你身边,然而心,却离你越来越遥远。草民想,这也是他潜意识里的逃避了吧。” 宁紫玉有些不懂。 肖烜又笑了一笑,为他解释道:“潜意识地令自己去恨一个人,逼迫自己从头到尾只看到那个人的缺点,每一日每一日,只用那个人犯过的错来提醒自己去更恨那个人,所有这些,不过是为了不再爱罢了。只要不再爱,便不会再受伤,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又或许有些人,不想原谅,不是因为不爱了,只是觉得害怕了,怕对不起当初受了那么多伤的自己。这人或许就是叶邵夕。”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5 肖烜说得忧伤,他说话时,语气和眼神里皆是死寂和淡漠之意,不知这话里说的究竟是叶邵夕自己,抑或是他自己,更或者是天下所有被情所伤的痴情人。 他眼角处,本就有岁月留下的几道纹缕,看起来风霜而又沧桑,然而待他说完这些话,不知为何,宁紫玉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名为人所称道的神医仿佛在一眨眼间又老去了一些,他的浑身上下,不再有一丝气力挣脱红尘的桎梏。 “你不必多想,朕说过会护你周全,叫苗疆离幽再寻不到你。朕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 宁紫玉不知肖烜与离幽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也无意打听问询,但他知道,有些事,有些话,终是不该问不该提的。因此,许久后,方才听他道。 肖烜听罢一怔,不禁有些意外:“可是与南疆千万百姓的性命比起来,草民一人,实在微不足道。” “如若连身畔之人都不能保护,如若连朕允诺之言都不能兑现,又何谈什么保护天下百姓,黎明苍生?笑话。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不必再做他想。” 宁紫玉说完这些话,便径自走开了,想必是去了御书房与其他几位老臣商量对策。朝中局势,日渐紧张,此次一字王纳兰迟诺的叛乱,又不知何时才能镇压。肖烜头疼。 又过去两日,肖烜听说,宁紫玉已派出三十万大军,令朝上袁律,沈凌桓两位将军挂帅印,分别开进南疆、西北二疆两个方向,前去镇压叛乱。 要说这袁律与沈凌桓二位将军,乃是近些年映碧大军中的新起之秀,善阵战,出奇兵,颇有些威名。 然而,新将毕竟是新将,经验不足,哪里比得起映碧前些年威震南北的大将——陈青。然而,听丞相郁紫说,陈青这些月以来,一直昏迷不醒,许多大夫也来看过,仍是束手无策,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郁紫忧心如焚,来宫里找过他好几次,然而肖烜现下也是琐事繁多,不仅有皇上肩胛处的伤口需要照料,更有叶邵夕腹中身孕负责照看,再算上如今,离幽再南疆联合纳兰迟诺蠢蠢欲动,大军北上,他又得担着心,实在是分身乏术。 听郁紫说,陈青昏迷,也是自上一次,从纳兰迟诺府上回来后才一直这般的,不论请过多少大夫来治,从来都不见好。 郁紫与他道,他生怕陈青就这样走了,离开这个有他的世界,离开这个充满他二人回忆的尘世。 肖烜听罢感慨,世间几多痴情人,而最后真正能在一起的,又有几个?古代名家有言曰,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红尘之中又有太多的人,出于无奈,无法与自己真心相爱之人白头偕老,便唯有随意嫁娶了他人。 他游走天下,不知看过多少痴儿怨女,那些人们常说的便是,如若这一生,娶不到,嫁不了,自己真心想娶想嫁的那一个,那么今后,不管娶谁嫁谁都是一样的了,生活犹如离魂度日,干瘪无趣,并无太大分别。 肖烜感动于一代名将对陈青的真挚情谊,因此,他也琢磨着,过几日,待叶邵夕身子稳定了一些,再去郁紫府上,为陈青瞧一瞧病也不迟。 又过一日,三十万大军出征,当晚,宁紫玉设宴,为袁律,沈凌桓二位将军壮行。 这日正殿之上,豪言壮语,酒肉欢颜,不知多少人醉了又愁了,丝竹之弦歌,钟鼎之鸣奏,隐隐从正殿中传来,映衬着天上明月,不知为何,竟透露了些许苍凉的味道。 叶邵夕在不远处的偏殿中听到这些声响,没说话,他最近话越发得少了,成日里除了睡着,就是醒来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纳兰迟诺在边疆起事,皇上已派袁律,沈凌桓二位将军迎战,如今殿上,是给二位将军送行呢。” 肖烜猜叶邵夕该是想要知道这声响从何而来的,便为他解释道。 谁知,不知过去多久,却听叶邵夕淡淡道:“纳兰王爷终是起事了,想来,比起宁紫玉,映碧皇帝这个位置,纳兰王爷会更合适一些。” 肖烜大惊:“邵夕,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叶邵夕不再言语。 夜又深了一些,正殿之中隐隐传来的丝竹声渐渐平息,叶邵夕困顿了,刚睡了一会儿,却又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这时,肖烜已经回去了,殿中,只剩下叶邵夕和一些宫婢侍官们。 叶邵夕给敲门的人开门,却见一个小侍官端着一盅什么进来,笑眯眯地为他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 “叶大人,苏容姑娘交代我给你送的药膳。吩咐奴才,一定看着您喝了。” 叶邵夕实在没什么胃口,便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便喝。” “那不行啊。叶大人,苏容姑娘可是吩咐了,若不看着您喝完这碗药膳,奴才便不能迈出这房门一步。” 叶邵夕没办法,也不疑有他,便半推半就地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那小侍官欢欢乐乐地下去了,叶邵夕躺在床上,刚要睡觉,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对劲起来。他根本就无法翻身,全身上下,乃至手脚,都好似被人下了软筋散一般,根本一动都不能动! 叶邵夕正奇怪,为何苏容会命那小侍官对自己下药,却听大门门扉一响,一人步履踉跄,浑身酒气,已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己的床畔,可见醉得不是普通的厉害。 “邵夕……” 来人轻唤他一声,口齿不清,站都站不稳了,他伸手,似乎是想捋顺叶邵夕的鬓边长发,却无奈脚下一软,顺势跌跪在榻边。 有时候,人醉了真好。可以不再顾及对方的心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能够忠于自己的想法,真好。如若眼前人此刻神智清醒,恐怕定会有此感叹。 “滚出去。” 叶邵夕虽然身上不能动,但说话并无问题,他的声音淡淡的,寡漠薄情得厉害。 而那大醉之人却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他这话一般,反而是笑呵呵地凑过去,亲了他颊边一下:“邵夕,你可知,你还能再和我说话,真好。” “我以为,梁千与梁怡诗之事后,你从此,都不再与我说一句话了。你骂我吧,再多骂一两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我好高兴。” 大醉之人分明已神智不清,对叶邵夕的厌恶置之不理,竟然径直上了床,躺在他的身畔,伸手搂住他。 “邵夕……邵夕……” 叶邵夕已不想再理他,而那人却还继续说道:“刚刚我身畔的侍官,为了谄媚于我,告诉我说他自作主张给你下了药,意在让我一夜春宵。邵夕你别气,我已重重处罚了他,想今后再五人敢对你这般胡作非为。” 来人一说话,全是酒气,他笑呵呵地吻了吻叶邵夕的颈侧,眸子都模糊了,不知醉得多厉害。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6 宁紫玉酒量一向甚好,他与他相识这五年以来,从未见他醉过。想必是边疆战事,被自己的国人骂做是卖国求荣的狗皇帝,宁紫玉虽闭口不言,心中却并不好受,因此,他今日,才会醉得这般厉害。 叶邵夕心中虽如此想,但并不代表他会同情眼前之人,宁紫玉如今困局,皆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不得旁人。 他不知其中原委,他以为,宁紫玉主动放弃西北三十城,为的,不过是要讨君赢冽欢心。 “邵夕,你是剑客,看,我给你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宁紫玉醉醺醺地卖弄,从袖中掏出一口匕首,递向叶邵夕的眼前。 这匕首,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然而拔出剑鞘,匕首身上,一面刻日月星辰,而另一面则刻着山川草木,剑身犹如一道流光刹影,在万般昏黄的宫灯中,一闪而过,几乎要耀花了人的眼。 再细细看去,这匕首的剑柄之上,一面绘民间农耕之美,一面则绘战海硝烟之伤,两相对比,看得人好不心痛。 “匕首鸣鸿,古来圣道狭义之器物,剑身上,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自然风光。而剑柄上,则暗喻着世人该向往农桑,避免征战。这样一把匕首,最适合你。” 宁紫玉虽然醉醺醺的,但仍没漏看掉叶邵夕在看到鸣鸿那一刹那的眼神,微微一亮。显然,他是极喜欢鸣鸿的,毕竟乃为江湖中人,喜欢这些刀刀剑剑,乃是本性。 “喜欢便赠予你。不过你可要小心。” 宁紫玉将匕首放予他枕畔一侧,嘱咐道:“匕首鸣鸿,不比寻常刀剑,剑身乃为寒冰玄铁打造,锋利异常。使它划过的刀口,经久不愈,血流不止,便是神仙也难以救治,你要小心。知道你喜欢这些刀刀剑剑,今日见到了,喜不喜欢?” 宁紫玉万般讨好的,轻啄他的额际,而叶邵夕全身上下根本无法动弹,也不想再看他一眼,唯有偏过头去,死死闭着眼睛。 “我知道,你是喜欢的。” 许是一个人喋喋不休总是无趣的,宁紫玉一个人与叶邵夕说了半天的话,见他依旧不理自己,也不禁有些气馁。 他躺下,一臂揽着叶邵夕,抚摸上他高耸的腹部,静了好半天,忽然道,不知在感慨什么:“邵夕,你不要害怕,这一次,有我在。这一次你生产之际,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往事重演。” 宁紫玉不知多温柔地抚摸着叶邵夕耸起的肚腹,在上面爱怜地印下一吻。 叶邵夕想拒绝他所有的触碰,然而他全身动弹不得,又如何能够? 昏黄的烛火,不禁将人的轮廓映得模糊,也将身边人一字一句笃定的话语,摇晃得憔悴。 天上明月,被身畔的流云所遮盖,天际一下子又更黑了起来,彷如坠入深渊中的黑暗,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和方向所存在。 若说世间所有誓言,皆能成真,如何还能叫誓言,叶邵夕冷笑,他半点都不会相信。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那人又道:“邵夕你心系兄弟,关心天下苍生,既然你的怀抱用来容纳天下人,那么我的怀抱,今后,就只来容纳你。” “……这样,我宁紫玉也算是心怀天下了。” 宁紫玉或许真的是醉得晕了,他幽幽地说着这些话,声音语气透过空气中的烛火,仿佛都被摇晃得碎了。 “邵夕……你不知,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你不知,我宁紫玉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的人。可是只有在你一个人面前,我想做一个好人。我也许会负了全天下,但却从今往后,再不会负你。” “你不知,在我眼里心里,这万里江山,付之一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也是天下。” 宁紫玉所说的这些话,叶邵夕听过不止一遍,今日,这是他重回映碧之后,听过的第三遍。 然而,事到如今,不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都被他杀了,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倘若他当真与话中那般待自己,又如何忍心将他身畔一个一个好友赶尽杀绝? 叶邵夕哪里知道,现下,他对宁紫玉的这些话不屑一顾,又怎料得,数月之后,待得一切真相大白之时,宁紫玉平日里所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字那些词,回忆起来,于他而言,却无一不如重石撞击胸口,令他心脏不胜负荷,泪水刹那滚落。 只是可惜,待到那时已是悔之晚矣。 这夜,天上流云翻滚,时不时地遮蔽明月,就连雄伟的皇宫宫顶,似乎都要被漫天沉甸甸的云翳压垮了。而空气中最后一盏宫灯,也仿若暗黑的深渊之中,唯一一点可怜且稀薄的希望,令人抓之不住。 夜深了,二人之间再未有一句言语。 哪怕一声叹息。 第七十七章 第二日,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征,宁紫玉在城墙之上洒酒祭天,倾倒入地,为大军壮行。 映碧之师巍然肃穆,陈兵遍布千里之外,黄沙飞卷之中,却掩不住其浩荡的紫甲与冲天的杀气,漫透长天。长天之外,一行大雁啼鸣而过,半空之上,伴着呼啸而来的冽风,颇有些雁断叫西风的肃杀与悲壮,隐隐透着悲哀。 只见,祭台上,宁紫玉丰神如玉,神情坚毅,朗声训话:“我映碧利剑出鞘,必饮人鲜血,噬人白骨!诸位皆是我映碧之士,朕令三军平乱伐叛,让我映碧之剑臣服列国!”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激越的长矛如擂鼓,重重锤杵着大地,数十万的紫甲光芒,堪比高空炫目的阳光,甚至更为刺眼。映碧高空的紫色旌旗猎猎,迎着漫天黄沙飘展,泼洒了万千青年将士的赤诚与忠心,端得是一派气吞山河,斗志昂扬的景象。 风更紧更急了,迎面扑来,刮在众将士的脸上,虽犹如刀割,却挡不住燎原的豪迈。 “臣袁律!” “臣沈凌桓!” 城楼之下,二位主将纵马上前,跨下马背,抱拳齐声跪道:“定不负皇上所托,平乱伐叛,将苗疆贼人赶出我国边境,得胜归来!” “朕等二位将军的好消息。” 城楼之上,宁紫玉肃穆而立,神情肃杀而威严,他冠上垂下的旒玉被漫天飞卷而来的黄沙拍打,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悲戚的响声。 终于,城下二位主将一声令下,三军将士开拔,一队连着一队,队形如长蛇一般,分别蜿蜒着向南疆、西北二疆开进而去。 黄风漫卷中,宁紫玉望着眼前的情景许久,他眼睛不眨,心中却说不出来是怎样一种情绪。明紫色的衣摆,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刮出猎猎的响声,飞扬成大片,几乎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7 遮盖了宁紫玉身后的天空。 “皇上此次派兵出征,乃是一步险棋。” 不知过去多久后,只听宁紫玉身后的丞相郁紫上前一步,躬身对宁紫玉道。 宁紫玉闭口不言,目光望向远处开进中的军队。 郁紫又说:“皇上分别向南疆、西北二疆派兵各十五万,而安邑京中所剩兵力不过区区五万,如若此时,东国煜羡得知消息,定会大举西侵。” “当年,皇上曾屠军煜羡,再加上因叶邵夕之故,君四王爷亦曾扬言必定要皇上付出代价,皇上难道认为,如此大好时机,君四王爷会轻易放过吗?” “南国苗疆大军最擅施毒用毒,莫要说十五万大军,就是三十万,也不知能否与他们相抗。”宁紫玉解释道,“不派出重兵,此次南征,想胜,难如登天。” “更何况,君赢冽若真要带兵攻打映碧,最起码,他不会伤害那人,而苗疆离幽,朕曾强行将肖烜掠至映碧,难保他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那人下手。” 宁紫玉很平静。 郁紫听了,心里不平,不由语气激动,长跪不起道:“事到如今,皇上眼里心里,还是唯有那一个叶邵夕吗?!皇上可知,这万里江山,就要断送你手,今后史书之上,皇上将要背负多少骂名?!” “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试图阻止朕,都说朕错了。” 相较于郁紫的激动,却见宁紫玉无比平静地道,他微微一笑,眼神悠长而绵延:“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地跪地,言辞恳切,来阻止朕。可朕所做这些,无非是想护心爱之人周全而已,朕如此做,有什么错?” 宁紫玉说罢这些,表情依然不变,只有他沉默的眸子继续静静地瞭望远方,看着远去的大军,再不回还。 大风在他耳边猎猎的,吹动着他额前的珠玉,碰撞出清越,却令人无比心碎的声音。 “难道身为帝王,在天下百姓,万里江山与心爱的人之间,就一定要选择放弃自己的心爱之人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为身世所苦,却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身边至亲之人所暗害,却无动于衷?” 宁紫玉冷笑一声:“帝王之尊,却不能保自己心头所爱,有何面目见人?倒不如一寻常匹夫也?” 宁紫玉说罢又笑了一笑,极其平淡且清静,他这般平静淡然,再伴着身后在半空中漂拂的发缕,一时倒入谪仙一般,令人不敢不敬。看着这样的宁紫玉,郁紫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也许沉默,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之法。郁紫是多么聪明之人,他如何不想告诉自己身前的天子,当你是天子之时,你就有了一项与常人所不同的义务。 想来,上天终是公平的,他给了天子俯瞰天下,手刃他人生死的权力,却在同时,又剥夺了他真心去爱的资格。不知这是幸,抑或不幸? “很久之前,朕曾读过一首诗。”宁紫玉缓缓地,长长的睫毛在飞沙走石般的黄风中颤动,他没有回过头来,“百年之前,一位帝王因为过于宠幸自己心爱之人,致使朝局困顿,不得已下,帝王将自己心爱之人赐死。” “那女子道,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望赐自尽,陛下江山万年,妾虽死犹生也。而那帝王亦信誓旦旦道,妃子说哪里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作甚。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于你。” “然而说得好听,生死攸关之际,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帝王最后终是无可奈何,一条白绫,将那女子赐死。女子死后,帝王怀念终生,却终难梦里一见。” “……想来,那女子终是怨他的。怨他与自己结下了生死之盟,却在真正的生死攸关之际,选择牺牲自己。数年后,帝王因思念成疾,孤独死去。” 宁紫玉说罢这话,终于回过头来,十分认真地问郁紫,一字一顿地:“堂堂天子贵,不及莫愁家。郁紫,你真希望朕成为这样的人么?” 郁紫又一次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远方的军队,渐渐远去,变成一条极细的线,映在黄沙漫天,袁鸿啼鸣的布景之上,几乎要让人看不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来报:“回皇上,火场已在京畿郊外布置好了,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也已运送到那里,只待皇上一声令下,立刻便可以点火化尸。” “做得好。带路,朕与你一同去。” 毕竟是事关叶邵夕的药引一事,不亲眼看到叶漪尸骨化为粉末,宁紫玉终究不会安心。 “是!” 而这厢,在映碧宫中,叶邵夕今日,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时,肖烜正在为他施针,说是这针灸必须要一连施用五日,之后再配上汤药,方可将自己体内毒素完全拔尽。叶邵夕便没多想。 今日,是施针的第五日。 施针完毕,叶邵夕问肖烜:“神医不是说,施针完后,需服用一碗汤药,才能将体内毒素完全拔除么?汤药呢?” 叶邵夕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四下看看,确认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汤药之后,才不解问道。 肖烜咳了一声,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支支吾吾道:“那汤药,晚上便会给你送来,你不必担心。”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汤药不能及时端上来的原因。一是因为施针与服药时间必须隔开一段时间,二是因为那熬药之药引,现下正被宁紫玉运去郊外火化,晚上才会送来。 火化之药引,必为新物。所以肖烜才建议宁紫玉在叶邵夕施针五日之后,再去火化叶漪,如此拿来的药引,才会对逆血毒又回天奇效。 “你刚刚施针完毕,按道理,服药与施针必须隔开一段时间。我知你担心腹中骨肉,但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肖烜笑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最近胎儿如何?动得还是十分厉害么?” 叶邵夕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一回不知怎的,动得好生厉害,很多时候都难以安睡。” “不必担心,这是好事,说明孩子长得很好,很健康。” “我难过一些,倒没什么,只怕最后……”叶邵夕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很悲伤,怕是又想起了五年前那场怀胎数月的结局。 “放心吧,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事。” 他二人谈着天,肖烜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叶邵夕道:“今日,皇上去为大军送行之前,来看你,你为什么对他那般忽视不理?” 叶邵夕闻言,很是冷淡地“嗯”了一声,瞥过眼睛去,看窗外,不再说话,也似乎不愿再提。 不知是不是肖烜多心,前些日子,叶邵夕虽对皇上的行为生气,但不会大骂大闹,二人总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然而现下,自从梁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8 怡诗与梁千的事情之后,叶邵夕似乎已将皇上视作了空气,不论皇上如何搭话,他都垂下长睫,一言不发。 “皇上他……” “我有些累了。” 肖烜还要说话,却被叶邵夕突然打断。 他说起来,做出送客的样子,肖烜没办法,再加上他昨日又答应过郁丞相,说今日要去他府上为陈青看病,于是便只有告了声辞,准备离开。 谁知他离开之时,经过大门,却正好与一侍官模样打扮的青年男子擦身而过,肖烜下意识地看了那人一眼,却见那小侍官头微微一低。 “站住。”肖烜几乎是凭直觉,出声唤住他。 小侍官停下来,却始终低头,亦不说话。 “你是谁?哪个宫里的?”肖烜问。 由于近在门口,叶邵夕听见声音,也循声出来。 “何事?”他问。 “这小侍官身形陌生,从未见过。”肖烜警惕。 叶邵夕“嗯”了一声,正欲转身回房,却见那一直低着头的小侍官忽然抬起头来,唤住叶邵夕,笑道:“叶侍卫回宫许久,不记得奴才了。” 叶邵夕看清那小侍官的样貌微微一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当真是许久不见!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叶邵夕说罢,又转身对肖烜解释道:“这是我多年前在宫中的一个故友,许久不见了,想好好聊聊。” 肖烜一听,知此人并不是叶邵夕那些所谓的江湖兄弟,便不由放下心来,毕竟梁千、梁怡诗之事,还是让人心有余悸,不得不防。 “那也好,既然是你宫中故友,那我也不便在场,你二人聊吧,我亦有其他病患需要诊治。” 现下边关战火蔓延,情势刻不容缓,肖烜知道,救治陈青,已成为首等大事,不能再拖延下去。因此,他便没有再次耽搁太多时间,只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肖烜走后,叶邵夕拉着那侍官打扮的男子进殿,左右看了看之后,才十分小心谨慎地关上殿门。 “叶侍卫何必如此紧张?”男子豁达笑道。 “江棠!你怎能如此胆大?!” 叶邵夕关上大门,连忙坐在他身边,不禁为他担忧焦急道。 “你追随纳兰王爷起事,早已是宁紫玉的眼中钉肉中刺,现下,你又怎敢独自一人闯进皇宫?!!” “叶侍卫不必担心,此番,我正是奉王爷之命前来见你。我既然能进得了宫来,同样,也能平安无事地出去。” 许多时日不见,江棠说话做事似乎早已稳重周详了许多,许是跟随纳兰迟诺数月奔波,他脸上的白净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风霜摧折的痕迹。 叶邵夕闻言,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又不免一叹,道:“那就好。只是江棠,数月不见,你黑了也瘦了,虽然憔悴些许,但人却看起来越发精神了。” 江棠笑笑,回道:“只要与王爷在一起,我不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叶邵夕从他的话中读出来些什么,不由迟疑道:“你与纳兰王爷?……” 江棠失笑摇头:“哪里有的事。王爷人上之人,将来或许还要为一方天子,我这般出身,又如何配得上?” 叶邵夕本想劝他两句,然而回忆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心酸过往,与宁紫玉天差地别的悬殊身份,又不由住了嘴。 “不说这些了,现下边关战事如何?你与我说说。”叶邵夕有意转移话题道。 “嗯。现下,王爷借用南国苗疆的毒军,由映碧南疆赤岭关开始攻打,一直向北,势如破竹,连续占下五座城池。” 江棠一提战事,来了兴致,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要说这南国毒军,实在厉害。他们善施毒用毒,在射出的箭弩上,根根都拴着毒气包,这些毒气包,一旦散落入映碧军队,当即释放出十分厉害的毒烟,使战马无力冲锋,士兵难以挥矛,一下子便溃不成军。” “除此之外,毒军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控制毒物的好手。赤岭关之战时,关内守城的映碧军以阵战攻打我部,我部施毒高手当即吹响玉箫,顿时方圆数百里十万条的毒蛇如潮而至,映碧军大惊,方寸大乱,我部不费一兵一卒,顷刻便破了映碧赫赫有名的箭矢阵。” “另外还有……” 江棠滔滔不绝,似还想炫耀,叶邵夕却一抬手将他阻止,道:“既然苗疆毒军如此厉害,纳兰王爷可知,请佛容易送佛难,借助外力攻打母国,他可知,若有一日胜利之时,苗疆离幽拒不退兵该怎么办?” “王爷自然有王爷的办法。叶侍卫何必担心。更何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此番,怕也是想借助双方战事,消减双方实力。” “哦?你的意思是,纳兰王爷借兵苗疆,实则是想看宁紫玉与离幽斗得两败俱伤,既反叛得了宁紫玉坐上皇位,又可以借助宁紫玉的兵力削弱邦国实力?从而,日后自己登基之时,使天下格局发生变化。”叶邵夕拧眉思考,半天问道。 “不错。”江棠笑问,“叶侍卫如何想?在宁紫玉与王爷之间,叶侍卫更支持谁?” 叶邵夕过去许久才答:“纳兰王爷仁义宽厚,宁紫玉暴虐阴鸷,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自然是纳兰王爷更合适。” “不错。既然叶侍卫如此想,我也不瞒叶侍卫,此番进京,其实是纳兰王爷想力邀叶侍卫加入我军,共同讨伐暴君宁紫玉。” 叶邵夕听罢一惊,忽然沉默了下来。 江棠见他如此反应,不由眼珠一转,试图用别的事情来打动于他。 “云阳山诸兄弟遇难之事,我已听说。想不到你当初那么辛苦才救下来的柳茵、高钧天、梁千、梁怡诗等人,最终还是惨遭宁紫玉毒手。只是想不到,就连毫不相关的妓子柳含也被牵涉其中,实在悲惨。” 叶邵夕愈发沉默了,让人猜不出想法,而唯有他在袖下早已紧攥成拳的双手,才泄露出了他些许心绪。 江棠见叶邵夕还不答应,沉眉又道:“其实今日来,我还想告诉叶侍卫另外一件事。” 江棠说到这里,顿了顿,微笑,神情十分笃定的:“近日,王爷得王御医消息,说宁紫玉近日,在为援驰的三十万大军壮行之后,去了安邑的郊外猎场。而在那里,宁紫玉将以火刑,将你母亲叶漪的尸身焚毁。” “什么?!” 叶邵夕闻言,大惊,忽然拍桌站起来,由于站起得太急,他的眼前一片发黑,险些跌倒。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叶邵夕疯了一般地摇头,脚下亦慌乱,他倒退好几步,又扶了好几次桌缘,才勉强站稳。 “宁紫玉他不敢!” “他不敢!!他不敢这么做!” “你在骗我!!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29 ” “你在骗我!!!” 这时的叶邵夕已几近嘶吼,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不知多激动,一边说还一边止不住地咳嗽,很猛烈,许是喊得太急,几乎要背过气来。 “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骗你?再说,这世上之事,还有什么,是他宁紫玉也不敢的?”江棠闻言也反驳道,“王爷也说了,叶侍卫身世可怜,一生都未亲口唤自己的母亲一声,现下你母亲的尸身就要被人不明不白焚毁,王爷既已知事实,又如何忍心一字不发,将你蒙在鼓里?因此,才特意托我转告与你。” 叶邵夕听罢,连表情都狰狞了,愤怒地扭曲在一起,他的眼眶几乎充血,就好似一团怒火在胸中翻腾,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 就连江棠,都被叶邵夕此时的表情吓了一跳,有些不敢说话。 “叶,叶侍卫!” 叶邵夕忽然抓过江棠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咬着牙道:“带我去刑场!我要见宁紫玉!你既然进得来,就一定能出得去!带我去见宁紫玉!!” 江棠都被他捏得有些疼了,却怎么也挣不开。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江棠才回过神来,道:“好。” 将叶邵夕带离宁紫玉身畔,本就是王爷计划中的一部分,尤其是现在双方已然开战,如若有什么万一,以叶邵夕及他腹中骨肉的生命来威胁宁紫玉,实在是一妙法。 还好,他与王爷早就有此打算,所以,早已在宫外备好了接应的人手,马车,想来带一人出去,不是问题。 更何况,纳兰王爷的祖上乃为开国元勋,其中一位,更是参与了映碧地宫开凿的有功之臣。想当初,映碧地宫建造之时,纳兰王爷的这位祖上就背着皇帝,私下里开凿了许多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而其中有一条,恰巧便由宫外通向叶邵夕寝殿的花苑。而这也正好方便了他今日通过这条密道混进皇宫。 “好!我这就带你去。不过为了争取时间,我需找一个人暂时顶替你。” 江棠说罢,一拍手,当值守在门外的侍官便进来,对叶邵夕跪下一拜,道:“叶大人快与我换了这身衣裳,从此刻起,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你!杨瑞!” 叶邵夕大惊,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在自己殿内服侍的侍官杨瑞,这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最不起眼的人,竟是纳兰王爷的人。 杨瑞,他与这个小侍官谈过一两次天,聊得不过是些琐碎家常。 听宫里的人说,这个杨瑞,是在宫里最懦弱不起眼的,不仅人懦弱,说话做事也是唯唯诺诺,不招掌事侍官待见。 至于这杨瑞是如何到来自己身边的,有一次,叶邵夕在宫内闲逛,无意中看见一群侍官在围殴杨瑞一个人。而这杨瑞当时就只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被揍得鼻青眼肿,却连一声痛都不敢呼。 叶邵夕见了自然是不能忍,因此就将杨瑞留在了身边。 他与杨瑞倒是聊过几次天,最后一次,是在郁紫带他进入映碧地宫,将自己母亲的尸身偷偷运走的那一日。 还记得,那一日,杨瑞与他说了好多有关自己母亲的话。 杨瑞与他说,自己每三年,才有一日,被准许回家,而他每一次回去,他的母亲,总会给他做一大堆的秋月糕,说是宫里吃不着,回家了,就一定要多吃些。 杨瑞还与他说,少时,他的母亲待自己很好,不过一旦自己做错了事,便是又打又骂。罚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外,不许吃饭。 可杨瑞又与他说,脸上不知洋溢着多么幸福的笑容:“不过呀,不等一个时辰,娘便偷偷地拿着馒头包子出来,瞒着奴才的爹,送好多好吃的。” 而杨瑞的一句话,同样也令叶邵夕至今难忘。 杨瑞说,这宫里,比秋月糕好吃的糕点数不胜数,然而就算是这宫中的所有的糕点加起来,也没有他娘做得秋月糕好吃。 中断回忆,叶邵夕大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要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杨瑞替自己担风险。 “杨瑞!你可知!你若是被人发现,便是死罪!!” “叶大人不必惊慌,纳兰王爷救过奴才家人,奴才愿为王爷肝脑涂地,至死不悔。” 相比叶邵夕的震惊,杨瑞倒是十分淡定从容:“更何况,奴才在宫里十余年,伺候过无数个主子,却从没有一个有叶大人这般好的。与叶大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奴才使了心计,故意惹毛了一帮奴才们,令他们在叶大人最常去的地方殴打自己,博取叶大人的同情心,才得以使奴才留在叶大人身边。” “虽然刚开始,是纳兰王爷下令奴才想办法到叶大人的身边去,可时间长了,奴才真觉得,叶大人是一位好人。” 杨瑞说到这,又急急向叶邵夕解释:“叶大人千万别生纳兰王爷的气,王爷也是担心你,才令奴才守在大人身边的。” 叶邵夕听罢,很感动,点点头,像是努力要平复自己的心情似的,微微呼了口气。 杨瑞见到叶邵夕的反应,抿了抿唇,又继续说道:“奴才知道,叶大人此番出宫,是要救自己的母亲,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的母亲死后遭人如此践踏,奴才也会奋不顾身的前去。因此,大人不要迟疑了。快些去吧。” 叶邵夕过去好久,才深呼了口气,凝重道:“杨瑞,告诉我,你会没事。” “奴才一定会没事的。奴才是纳兰王爷的人,王爷自会为奴才周转。” 杨瑞做出保证之后,叶邵夕才点了点头,同意与杨瑞互换外衫。二人换好外衫之后,杨瑞顺便又拿了些物什塞在肚子里,看起来好像也怀孕了六个月余。 杨瑞虽年纪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但身量与叶邵夕相差无几,说话声音,也有那么几分的相似,若有心模仿,想来不成什么问题。做完这一系列之后,江棠又拿了人皮面具覆在他的脸上,不消片刻,活脱脱的一个叶邵夕,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一会儿跟在我身后,万不可远离一步。”江棠神态凝重地叮嘱叶邵夕。 叶邵夕点点头。 这一切作罢之后,江棠又与杨瑞对望一眼,二人点点头,随即,杨瑞便学着叶邵夕的样子来到门口,打开门,对站在不远处的侍官以及守卫们道:“我略有些饿了,身上寒冷,你,去备些茶点来,你,去拿些薄被来,另外,你再去太医院帮我寻些安胎的药来,我腹中不适。” 众人皆知,叶邵夕的话,在宫中,那是比圣旨还要管用的,几人一听,也不敢怠慢,便都匆匆下去准备了。 支开这些人后,江棠拿了一个披风披在叶邵夕肩上,防止他的肚腹被人发现。 “从宫外至你的后花苑,有一条密道,不为人知,一会儿,我们便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3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0 通过这条密道潜出宫去!”江棠道。 叶邵夕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就要离去,却忽听杨瑞唤了一声:“叶大人。” 叶邵夕回过头来,望着他。 杨瑞好像有些情不自禁:“叶大人可还记得,奴才跟你提过的秋月糕么?” 叶邵夕又一点头,冲他一笑。 “若有机会,愿叶大人去一趟奴才的家乡,品尝奴才母亲所做得秋月糕。” “一定。”叶邵夕保证道。 “好,叶大人,珍重。” 杨瑞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已慢慢地有些红了,泛起些泪光。 “珍重。” 叶邵夕慢慢吐出这两字,分量颇重。 一旁,江棠看他二人这样,不由拧眉道:“叶侍卫,你先出去在一旁的隐蔽之处等我,王爷还有些话,让我交代给杨瑞。” 叶邵夕点头,最后又看了杨瑞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叶邵夕出去后,江棠望着杨瑞,微微一眯眼睛,威胁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应当清楚。最后这两句话,太过多余。” 杨瑞听罢,根本不管他的威胁,只是一笑道:“你们吩咐我说的,我已经说了,什么时候将我母亲放了?” “不急,等你演好这场戏,王爷自然会让你家人平安。” 江棠说完,勾唇一笑,一拂袖,十分潇洒地离开大殿。 “叶大人……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皇上……” 殿内,杨瑞小声的呢喃,最终还是淹没在一片缭绕上升的檀香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殿外,江棠领着叶邵夕小心翼翼地步入后花园,一路上躲过好几处巡逻的侍卫。还好他二人当初都在宫里当过差,知道侍卫们一般都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 来到目的地,只见江棠转动假山的一角,顿时一条道路,由数座假山石中敞开。 江棠与叶邵夕对望一眼,一前一后地进去。 许是时间久远,这座密道已十分陈旧,一路上坑坑洼洼,偶尔头上还会有水珠滴落下来,溅在叶邵夕的靴上,脸上。 密道之中亦十分的黑暗,两旁偶尔点着几盏油灯,阴森森的,叶邵夕刚走了几步,就发现坠在自己腰间的明紫玉佩,淡淡地散发出一种十分温暖的,柔和的,犹如小溪一般波动着的朦胧光辉,煞是好看。 这玉,是前一阵子陈青交给他治疗寒疾的,说是自己的传家之宝,叶邵夕一直想,寻着了合适的时间再转交给他。 江棠本在前头带路,看到这光辉,也不禁回过头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 “叶侍卫这玉,是什么来头?” “是陈青交给我的,为我治疗寒疾,说是他的传家之宝。” 江棠听罢,大笑。 叶邵夕奇道:“你笑什么?” “你又一次被宁紫玉骗了,哈哈。” “嗯?”叶邵夕不解。 二人一边向前行,江棠一边说:“这天下玉石繁多,却只有一枚玉,色泽明紫,可以治疗寒疾,又可以在暗夜之中散发如此光辉,同时亦可以呈半片咬合玉的姿态现世。叶侍卫不会不知道,映碧的镇国紫玉,实际上是一枚阴阳咬合玉,阴阳二玉呈龙形雕样,首尾咬合相连。而你现在腰间坠的这半枚玉诀,怎么就这般巧,当真是像极了镇国紫玉中的那半枚暖玉……” 江棠还想说下去,却被叶邵夕一言阻止:“我们快些赶路吧。” 之后,他沉默好久,不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棠无趣,只好认真赶路,抹黑前进。 不知过去多久,二人终于走出密道,宫外,马车,人手一切事宜早已准备停当。二人上车赶路,赶路途中,叶邵夕微微低头,紧紧攥了攥袖中的匕首鸣鸿,一种凛然决绝的心情在胸中蔓延。 不多久后,叶邵夕及江棠一行人到达郊外猎场。 猎场西部,宁紫玉已命人将火场架设了起来,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则安静地躺在大堆的柴火当中。柴木外,围了一大圈的士兵,他们个个都举着火把,神情严肃,看样子是稍后要将中心的柴木一齐点燃。 而叶邵夕及江棠一行人赶过去的时候,宁紫玉正好下令点火,只见,众士兵整齐划一地两步上前,放低手腕,正要点燃,忽听远处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住手!——” 宁紫玉抬起双眸,与叶邵夕的眸子不期而遇!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邵夕也在大风中望着宁紫玉。二人视线相交,却无一人先退缩,先避开。 宁紫玉,你欺人太甚,你杀我至亲兄弟,如今又要毁我母亲尸骸,你所杀得那些人,那些生命,终究是不能白死的。 而我叶邵夕,亦决不会让他们白白死去。 如今,时候到了。 漫天的大风忽然刮得更猛烈了,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骤然凝固,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眼看就要上演。 谁能奈何? 第七十八章 “住手!” 不出片刻,只见叶邵夕已急急奔到火场近处,与宁紫玉隔着一大片柴木相望。 宁紫玉立即小声对旁人吩咐道:“你现在立马进宫,将肖神医叫到此处,说叶大人已来了火场,叫他速来见朕。” “是!” 身旁的兵士领命抱拳,牵来快马一匹,当即“驾”的一声,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事毕,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与叶邵夕对视,顺便看到一旁想方设法带人前来的江棠。 宁紫玉见状,勾唇一笑,不由嘲讽道:“朕小瞧你们了,不想纳兰迟诺远在千里战场,竟还有本事派人混到宫廷中将人带了出来。你们以为,今日你们自投罗网,还能够活着回去么?!” 宁紫玉说罢,眼睛一眯,语气一重,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兵士当即“唰”地一声亮出剑来,将江棠等人围成一圈,困在当中。 “宁紫玉!你今日若敢动江棠一根手指,伤煜羡太后尸身一根汗毛,我当下,便与你同归于尽!!” 叶邵夕语毕,毫不犹豫地便拔出匕首鸣鸿,一剑便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威胁他道:“或许你不知,我与煜羡君四王爷已经兄弟相认,如若今日我命丧此地,君四王爷必定不会饶你!” “宁紫玉!我要你放了江棠,令所有士兵退后三里,容我带着煜羡太后的尸身,驾车离去!”叶邵夕当即说出自己的要求。 宁紫玉低头,在风中小声笑道:“你与君四王爷相认,我怎会不知,更何况,你又何必用君四王爷来逼迫于我,你可知你颈上的那把剑,早已叫我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大风凌冽地刮过,将宁紫玉如呓语般地呢喃,悉数淹没。 叶邵夕在对面看到他嘴形微动,却只余风声贯耳,听不清他在说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1 什么。 “宁紫玉!你说什么?你还在耍什么花样?!还不放人?!” “邵夕,你许久不曾与我一言,不想今日,你我再见面,之间,除了针锋相对,再无其他。也罢,只要你能与我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冷语相向,只要能听听你的声音,我也是极高兴的。” 宁紫玉自嘲一笑之后,提高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大风,送至他的耳畔。 叶邵夕见他还不动作,也不由提高声音,将匕首剑尖向自己的颈间的肌肤紧紧一贴,一丝殷红的血迹随之蜿蜒而下。 “放人!!” 宁紫玉见状大惊,连忙出声阻止道:“好!你放下手中的匕首,我自会答应你所求之事。” 匕首鸣鸿,锋利无比,要说当世之利器,无一可出其右者。 其身,乃为寒冰玄铁打造,使其所伤的伤口,经久不愈,血流不止,其所伤肌肤也会迅速坏死,新生肌肤不能生长,因此,即便是用了这世间最好的止血草药,也无法回天。 宁紫玉赠予他匕首鸣鸿,是想博他一笑,是想他在危急之时用剑防身,不想让他伤了自己。然而,却不想,今日,他将匕首指向自己,站在敌手的立场之上,逼迫自己放过他们。 可是,他又如何能遂了他的愿呢? 逆血毒在他身上一天不解,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宁紫玉又如何可以安心?因此,他答应他放他们离开,亦不过是缓兵之计。 “宁紫玉,你是堂堂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说话不算数!” 对面,叶邵夕出声威胁。 “好。”宁紫玉满口答应,心里却在想,自己临出宫之前,肖烜对自己嘱咐过的话。 “我已连续为叶邵夕施针五日,封住他各大气穴,今日酉时,落日西跌,皇上须将药引端来此处,直接入药,否则,气血封住太久,对他来说,亦会有生命危险。” 宁紫玉望望天,发现现下竟已是申时已过,然酉时未到的时辰,他知道,他与他,都没有太多时间。 “只要你放下手中匕首,我即刻令大军退后三尺,放你们离开!” 宁紫玉说得笃定,一脸无疑,神情凝重,不会让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他本就是演戏高手,如若不是如此,他当初亦不会以林熠铭的身份,骗过云阳山上的所有人,亦不会骗了叶邵夕的一腔真心,而叶邵夕,不论经过多少事,想必发自内心,还是极信任宁紫玉的,抑或是他,自始至终都想去相信对面此人。 “先放人!” “稍息,先放下你手中匕首,你若敢伤害自己分毫,今日,不论是江棠,还是煜羡太后的尸骸,谁都无法安全离开此地!” 叶邵夕犹豫了犹豫,道:“好,最后我便再信你一次。” 他将手中的匕首刚刚放下,却见宁紫玉眼神一暗,面色一沉,向围在周边的兵士迅速使了个眼色。 叶邵夕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刚叫不好,正要再将手中匕首架起,冷不防却已被身后扑上来的两个兵士架住手脚,瞬间不能动弹。 “宁紫玉!你又骗我!!” 叶邵夕怒目圆睁,挣扎了挣扎,却忽然腕间一痛,被身后的兵士巧妙一折,手中匕首顺势掉落在地。 怒风中,宁紫玉的长发飘起,宽大的袖口随风飞扬。 只见,他双唇轻启,轻轻微笑,对于叶邵夕的怒骂,他充耳不闻,半天,才听他道:“邵夕,其实你何必拿出君四王爷来威胁我,你又怎知,事到如今,在我心中,纵是十个,千百个倨傲尊贵的君四王爷,又如何抵得上一个行侠仗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叶邵夕。” 狂风凌冽,凄迷萧瑟,宁紫玉的额前,长垂旒玉轻轻碰撞,叶邵夕的腰间,半枚紫玉连着玉穗,迎风翻飞。 漫天的狂风忽然大作,一时之间,仿佛肃杀了天地各处的生机。 “宁紫玉!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许是风声过大,二人又隔着一大圈柴木围成的刑场站着,又有好些距离,这才致使叶邵夕根本听不清宁紫玉刚刚说过的话。 宁紫玉摇摇头,又朝他笑了一笑,却不再走近他,反而是对站在身后的兵士忽然下令道:“来人!!” “是!!” 宁紫玉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时辰已然不早,于是他眼睛一眯,袖中双拳微微一握,沉声道:“传令下去,立即浇油,点火!” “是!” “住手!!住手!!” 叶邵夕一听,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周围的士兵居然都按他不住,被他挣脱出来,叶邵夕伸手奔向前,竭尽全力地,似乎是要阻止众兵士开始浇油的动作。 “拦住他!!” 只见,对面的宁紫玉,面对此景,眉峰一沉,声音一冽,竟是异常冰冷无情地道。 “传朕令,今日,谁拦不住叶邵夕,满门抄斩,户灭九族!!” “是!!” 众侍卫得此令,谁还敢再怠慢,纷纷上前制住叶邵夕,使他不能再上前一步。 “住手!——” “住手!——” 叶邵夕突然间慌乱了,他以为他此来能够阻止宁紫玉,却不想这一切,还是在眼前发生。他扯着嗓子喊住手,却无一人向他看来,包括远远站在他对面的宁紫玉。不论他如何嘶喊,那人却永远转过脸庞,不再向他望来一眼,也仿佛拒绝与他的任何交流。 “宁紫玉!住手!!——” “住手!——” 眼前的兵士有条不紊地将早先准备好的油浇在中央的柴木堆上,更甚至有一些泼洒在了煜羡太后的尸身上。 “住手!住手!” 叶邵夕的脸色忽然苍白了,他嘴唇颤抖,神情恐慌,挣扎得更加剧烈。 周围士兵看到他这般样子,都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去向宁紫玉请命。 “皇上!油物已准备妥当,但……叶大人情况有些不妥,挣扎得厉害,如此下去,卑职等若强行制住,用力过大,恐怕会伤了他,皇上看该当如何。” 映碧宫中军中,无一人不知叶邵夕在宁紫玉心中的分量,皇上虽下令要将叶大人制住,但在这过程中如若不小心将他伤了,皇上盛怒,对他们来说,后果,怕是要比抄斩九族更可怕。 这兵士本以为,只要提及叶邵夕,皇上此令必将作罢,谁知,负手而立的宁紫玉听闻此言,忽然眸子阴鸷地瞥他一眼,随即狠下声音道:“制住叶邵夕,就算是将他伤了,也不能让他上前一步!” “是!” 那士兵虽然惊讶,但皇上有令,不得不从,于是便抱拳领命正要离开,却又被宁紫玉一声唤住。 “切记,不可重伤!否则,提头来见!” “是!” 士兵领命离开,心底却不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2 得不有了疑问。到底是何原因,才让皇上如此坚持。 这士兵不知,所有人都不知,这世上除了肖烜、郁紫与宁紫玉自己之外,无人再知他的用心良苦。 酉时三刻,这是肖烜留给自己的底线。酉时三刻前,他必须将药引入药,加入一种可融化骨灰的石香草,同煎半柱香的时间,待完全融化,方可供人服用。 所剩时间不多,经邵夕与江棠这么一闹,宁紫玉知道恐怕这过程又要多花去一倍的时间。因此,他方才才叫人去唤了肖烜来,他要他就地搭台煎药,煎好了药直接便喂邵夕服了,省去路上所用时间,如此,怕是险险能赶上最后的服药时间。 不多时,待一切准备就绪,一圈士兵已围在柴木周围。这些人,手中各拿着一个火把,那火把烧得很旺,火星在半空劈啪作响,整个天空,已被这些火光染得一片透红。 “放火!” “是!” 随着宁紫玉一声令下,周围铁甲兵立时“唰唰”两声,伴着铠甲摩擦着的金属声,以整齐划一地动作迈步上前,高举火把,再伸出,放低,将外围的柴木点燃出一簇簇火苗。 “不!不!” 一簇簇跳跃的火苗,映到叶邵夕几欲睁裂的眼眸深处,而后,他又看到遇到油物的火苗,“轰”的一下竟像是爆炸一般完全燃烧开了,在他眼底瞬间连成一片,火光冲天。 而他的母亲,他一辈子没能唤上一句“娘”的人,就躺在这堆柴木的中央,眼看着就要被周围张牙舞爪的火舌所吞没。 “不!不!”叶邵夕慌张,开始使劲摇头,他大力地挣扎。 “住手!住手!” 他先是向周围制着自己的人说,他的上下唇直打颤,整个脸色也像刚从冰冷的湖水中打捞出来一般,苍白得厉害,毫无血色。 这一刻,叶邵夕仿佛突然慌张,他不知自己该去求谁,不知面对此情此景,自己该如何做。任何人在此时,仿佛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所以即使是身边强行制着他的铁甲士兵,他也毫不吝啬地去乞求。 周围的铁甲士兵见状,虽然也可怜他,但仍是摇摇头,不听,示意自己仅尊皇上命令。 叶邵夕立马转头去看宁紫玉,叫喊着他停下来,而宁紫玉也直直望着他,他他华发高贵,缄默不语,似乎不论对面人的情绪如何激动,他都无动于衷。 “停下来!停下来啊!!” 张牙舞爪的火舌翻腾,汇聚成火海,一翻滚,四周火焰便向中央叶漪所躺着的地方齐聚着吞吐而去,再加上会天大风,火势益急,甚炽。 “娘!” “娘!——” 见到眼前一幕,叶邵夕突然声嘶力竭,他大喊一声,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突然挣扎开制着他的众人,向着那一汪汹涌的火海奔跑上前。 宁紫玉在一片火光对面沉声,不动于衷:“制住他!!” 众兵士得令,纷纷又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叶邵夕制住。 “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 “宁紫玉!住手!” “你让他们都住手!——” 不知是谁说过,人之盖世才华,需经苦痛半生,方能磨就。人之于世共鸣,需经坎坷半生,方能成就。可是他叶邵夕既不想要才华,也不想要功名,他只想有亲人相伴,有知己相解,有兄弟相知,他要求得并不多,可为何上天还是注定要他苦痛这一生,坎坷这一生? 他无法与母亲相认,这命,天上注定,他认了。 可为何,为何他最后却连他娘的尸骸都保之不住,为何宁紫玉啥他兄弟,毁他母亲尸骸,连他最后的念想都要剥夺!难道他只想跪在母亲的坟前,道一句,娘,孩儿来看你了,都那么难吗?都那么难吗?! “上天!你有没有睁开眼睛!你有没有睁开眼睛?!” “你有没有看到对面的那个人,他滥杀无辜,他草菅人命,他甚至在人死了之后都不能让人安息,你有没有看到?!” 隔着空气,隔着距离,隔着高高燃烧的火舌和噪音,叶邵夕与宁紫玉遥遥相对,他在喊什么,他在声嘶力竭着什么,所有这一切声音,都已淹没在阻挡他二人之间的,那一片汹涌翻腾的火舌之中。 这一刻,江河停顿,山川寂静,火光冲天中,唯有两颗遥遥相望的眸子诉说着彼此间的情仇爱恨,无人可以插足,就连天地四时,周围景色都不能。 就像这诸多真相,在这片火海的翻腾下隐匿,就像这诸多往事,在这片火舌的翻滚中湮灭,正如那些深情难以言说,亦会随着叶漪血肉的消亡而风化。 红尘世事,在这一刻,仿佛一处极远的存在,而那冲天翻滚的一片火海,与火海中心那一道妇人的影子,就像无数道的伤,凛冽地将所有的深情往事纵横劈开,横亘于二人面前,让他与他皆无处躲藏。 这就是宁紫玉的做法,本以为二人已相距咫尺,可一刹那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又把原本早已相距咫尺的人又推远道天涯。 而其实,宁紫玉自己又何尝不知,他如今是在犯着连自己都厌恶的错误,可是他毫无办法,必须得继续错下去,只因歧路已上,不可折回。 宁紫玉想到这里,不由抬头,微微望了望上空。他这时站立于风中,衣衫簌簌作响,夸大的双袖被寒风灌满,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虚构在天幕下的影像,形单影只,似乎不需片刻便会崩殂瓦解。 奇怪,他身旁明明那么多的人,供他呼喝差遣,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刻,这个帝王最华丽高贵的背影,在世风摇曳中,却总是显得冷清,透着浓浓的凉意。 邵夕,好好活下去,这是他想对他说的。 我竭尽所能,我全力以赴,我已为你做了所有我能做的。 望你在接下来皆下来的日子里,又兄长呵护,能身体康健,可以一生快活。 然而反观这厢的叶邵夕,此时此刻,却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宁紫玉,你杀我兄弟,毒害我腹中骨肉,如今又让我母亲的尸骨在死后不能安宁,这一步一步,是你将我逼至绝境,退无可退。 果然寄望愈深,便会失望愈厉。 宁紫玉,你太让人失望,太让人绝望,终有一天,你会得报应的!你会得报应的!! 张狂的大火燃烧了近两个多时辰,期间,肖烜已焦急赶到,问过宁紫玉是怎么回事,又依令在旁搭建好了熬药的灶台,备妥其他药材,小火煎制,只待将药引入药。 途中,肖烜无数次地看到叶邵夕挣扎开周围制着他的人,不顾一切地奔向火海,而他亦无数次地看到那些人得了宁紫玉的命令,又重新上前,将叶邵夕大力地按在原地。 肖烜有时候真想感叹,感叹宁紫玉为何在这个时候,为何可以这般狠心,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3 为何看到如此挣扎不休的叶邵夕,还能那么冷静的,那么无动于衷地下命令?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渐地小了,宁紫玉下令众人灭火,再看一旁的叶邵夕,却已没了声息,跌坐在一片废墟之前。 再后来,叶邵夕疯了一般地挣开众人,冲进废墟中,拾开烫人的柴木,找寻自己母亲的尸骸,动作越来越粗鲁和焦急,谁都阻止不了。 宁紫玉早已命人将叶漪骨灰收回,交给肖烜。 这时,日已西跌,接近酉时。 肖烜将药引入药,加入石香草,煎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完全融化,倒出碗来,端给宁紫玉。 这药,对于解逆血毒,可说是有回天起奇效,只需一碗便可将毒素尽除。 但防患于未然,肖烜怕叶邵夕不会乖乖喝药,便有所准备地事先熬了三碗。 宁紫玉看了一眼药汁,道:“你去喂他服下,朕去,一定不行。” 肖烜领命,端药过去,刚劝了一句,叶邵夕便一抬手,将整个药打翻,道:“古有昏君将臣下处决,做成肉羹给臣下之子食之。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们刚刚向药中加了什么东西,宁紫玉这般,是要如何?!折辱我吗?” 肖烜想解释这是解毒的药物,然而前因后果复杂至极,什么逆血毒,什么纳兰迟诺的阴谋诡计他一概不知,这要解释清楚,又不知从何说起。 “邵夕,你听我说,这是……” 肖烜刚想要解释,只听一旁的宁紫玉突然出声道,他似乎是故意打断肖烜:“邵夕,你需将它服了。来人,再端来一碗。” 有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叶邵夕身前,又有一碗汤药端上前来。 “很多事情,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只要你将这药服了,我自会将江棠等人放了。”宁紫玉道。 叶邵夕听罢冷笑,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抬手,又将药碗打翻:“不必。我与江棠既然想走,谁都拦不住,包括你。” 宁紫玉眼见他第二次将药碗打翻,心中不知多急,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邵夕,你不要逼我。” 叶邵夕警觉:“你要干什么?!” 宁紫玉眉宇一皱,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地,吩咐旁人道:“来人,将叶邵夕制住,把药给朕灌进去!” 叶邵夕听罢此话,眼眸瞬间睁大,殊不知,宁紫玉的这一句话,让他想起五年前的牢中,宁紫玉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命令数人捏紧自己的下颚,将一碗打胎药灌进了自己的喉中。 几个士兵端着药上前的时候,叶邵夕看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自己,忽然全身打起战来,他声音都在发抖:“宁紫玉,你又这么对我?!你又这么对我?!” 叶邵夕说话的瞬间,已被人捏紧了下颚,而他越挣扎,那些人手劲便越大,几乎要在叶邵夕颈间掐出一道道的瘀青来。 他不知为何,似乎是本能反应,下一刻便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牙齿将下唇咬出血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张开嘴。 而不远处的宁紫玉看到这一幕,眼中微微动容,然而片刻,却见他仍是一转头,避开,狠下声道:“给朕灌下去!!一滴不剩!” “是!” 众人得令,下手越发地重了,叶邵夕被人下狠手捏开嘴唇,顿时,无数苦涩的药冲他喉中灌来,他剧烈地挣扎,汤药一不小心便被灌进气管里,他一时咳得厉害。 不知多少年前,也有一人为了打掉他腹中骨肉,令旁人给他强行灌药。 他那时也曾恳求过那人,说:“看在你我从前的情分上……放过他一次,不行么?……” 而那人却笑呵呵地反问他:“情分?呵呵……叶邵夕,你我二人,何曾有过情分?” 就算旁人有人喊出自己腹中孩子乃是他的话,他却依然我行我素,不留一丝情面,丝毫不曾在意:“呵……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叶邵夕。” 叶邵夕只要稍微想出当初的一些片段,便觉痛不欲生,心中阴影更甚,不能自抑。 而今,宁紫玉又将记忆中的这些片段,重新上演在他的身上,叶邵夕心中何感何想,可想而知。 这药被灌了半天,叶邵夕却一直挣扎不休,无奈,他被人强行制住手脚,捏紧下颚,无法反抗一分。由于过于抵抗,许多药水随着叶邵夕的反抗被灌入了他的气管里,引起他一连串很是强烈的咳嗽。 而咳嗽期间,他的声音细若蚊叮,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句话:“宁紫玉,你又这么对我,你有这么对我……” “邵夕,对不起。” 废墟对面的宁紫玉看到这番景象,似乎不忍再看,不由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从不介意你再恨我一些。如若恨我,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我乐意之至。” 一片火焰燃烧过后的废墟,就像是一道河,而他与他站在河的两岸,永隔一江水。 曾经的苦痛,昔日的阴影,失去腹中骨肉的那一日,又如剪辑过后的片段一般,活生生地重放在叶邵夕的眼前。 岁月失于道路,命运困于情爱,生活寄于风雨,到最后,他所经历过最痛苦的一幕,如今又重新上演,痛苦不堪。 大风吹过,眼前的废墟中被吹起了柴木燃烧过后的灰烬点点,落在叶邵夕的发上,一片灰白。 碗中的药尽数被灌完之后,身旁的人终于放手,叶邵夕颓然失力,跌坐在地,一直重复说着一句话。 “宁紫玉……你又一次这么对我……你又一次这么对我……” 宁紫玉静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走上前,蹲在他的身边,帮他掸了掸衣服及发上飘落的灰白,之后便一直望着他,沉默半晌,欲言又止,然而到最后,却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恰巧此时,江棠又在一边嚷道:“宁紫玉,你欺人太甚,不光杀掉叶侍卫的至亲之人,如今连他死去的母亲都不放过,我江棠今日,说什么也要带叶侍卫离开!!” 宁紫玉闻言,眼神一暗,向他们只瞥过去一眼,身后立即有铁甲士兵上前,将江棠众人团团围困住。 只差一些,当真只差一些,宁紫玉似乎就可以成为这一场阴谋的最大赢家。 然而不巧,叶邵夕却在此时站了起来。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走向江棠,站定,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不知他意欲何为之时,却见他趁一铁甲士兵不备,忽然将其腰间长剑斜抽而出,反架在自己的脖颈伤。 “放我们走。”叶邵夕无比寂静的,面上已如死灰。 “邵夕,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映碧皇宫。”宁紫玉试图阻止,用极其强硬的陈述语气。 事实上,他知道,纳兰迟诺及江棠此番作为,不过是想利用邵夕腹中之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4 子,作为威胁他的筹码。一旦有一日,叶邵夕再无用处,纳兰迟诺必定会狠下杀手。全因叶邵夕腹中之子,乃是他宁紫玉亲子,试想,如纳兰迟诺这般狡猾精明之人,又如何肯让自己的劲敌之子,降生世间? 但所有这些,个中原委,叶邵夕又如何明白? 他终究是毫不明白,毫不知情。宁紫玉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 “不离开?”叶邵夕忽然呵呵地笑起来,说话却犹如机械一般,毫无生机,“柳含,高钧天,柳茵,怡诗,大哥,都已死在你的手上。而我的母亲,死后亦难幸免,如今也已尸骨无存。留下来?呵……留下来难道再眼睁睁地看着江棠被你所杀么?” “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留下来,我不杀江棠。” 为保证叶邵夕性命无恙,宁紫玉不在乎再撒一次谎,即使他以后会更恨自己。 “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叶邵夕的声音中,再无起伏,再无感情。 时至今日,他好似终于知道,自己的手中只有长剑,他是剑客,原来。当真只有长剑才能陪伴他的一生。信任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很疼痛,而长剑,却不会。 “好,放人……” 宁紫玉无奈下令,却朝一旁的肖烜看去一眼,二人颇有默契地相互点了一点头,众士兵这才依令,放开江棠等人,向后退去数步。 叶邵夕回身看了一眼,站在中央,带领众人退出数步,正要离开。 这时恰巧一阵大风刮来,风中忽然一股异味,等众人反应过来护住口鼻,已是不及。 “有毒!”众人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 随即,叶邵夕身后便有一人呻吟一声,脚下一软,跪下地来,满地打滚。 叶邵夕脸色大变的同时,又有其他几人接连倒下地来,道最后,竟连江棠都不能幸免。 一旁,肖烜走出来,向叶邵夕道歉:“邵夕对不起,江棠等人中了我的青毒,毒性虽然不烈,但时间一久,仍是会要人性命。邵夕,我是为你好,你还是快随皇上回去吧。只要你跟随他回去,我立马便为这些人解毒。” 可谁知叶邵夕看到这些,也唯剩冷笑:“宁紫玉,你费尽心机要留下我,又有如何阴谋想要让我痛苦?折辱于我?” 他说罢,面对肖烜,又问:“所有这些,都是宁紫玉让你做的,是不是?” 面对叶邵夕的质问,肖烜无法回答,因为他所有行事,确实是宁紫玉交代的无疑。 皇上说,如今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他已没有能力留得下叶邵夕,因此在刚刚大火焚烧叶漪之际,他也暗中给其他几人下了毒。 这°随风而散,让人防不胜防,好在皇上有所准备,命令铁甲士兵等众人已事先服过解药,而给叶邵夕的解药,也被自己溶在刚刚的那一碗药里,因此他才无碍。 这时,只见宁紫玉又发话,柔道:“邵夕,只要你能回来,江棠等人,一定无碍。” 他说罢,张开双臂,一双眸子,如一泓深潭,温柔缱绻道:“邵夕,回来吧。” 叶邵夕望望身后倒了一地的众人,又看向宁紫玉,踌躇了不知多久,才缓缓动作。 “好,你把解药给他们。待他们毒性全解,我自会同你回去。” 他说罢,看了看肖烜,肖烜又看了看宁紫玉,待宁紫玉点头,肖烜才拿了解药喂叶邵夕身后的数人服下。 宁紫玉向他微笑,知道,他的邵夕,不论经过何事,遇到何人,终是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就像五年前,虽然他坠下悬崖,虽然无数的人都说他已然往生,然而宁紫玉就是不信,他相信,只要他等得够久,叶邵夕终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回到自己的怀中。 看,正如现在这般。 不过片刻,众人渐渐停止痉挛,好似毒性已解,叶邵夕见状,扔下手中长剑,这才向宁紫玉张开的双臂,妥协走去。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不知为何,在叶邵夕静静走来的这过程中,宁紫玉突然想起与叶邵夕初识的那个时候,那时,他也是这般寂寂静静地走到自己的眼前来,那时,花木扶疏,石山耸翠,人生一如初见时美好。 因此,他相信他们之间虽然误会重重,但紧紧牵着彼此的那根红线,依然未断,依然相连。 他不会只是他惨淡人生中每一个最无足重轻的过场。 现下想来,原来他与他之间的缘分,从那时起,便紧紧相连,早已契合。 这时才知,其实没有遇见他的前二十年人生,不论肉身如何繁华热闹,终是比不过他遇见他之后这些年的苦心孤诣。 而早之前的繁华,如今,却不过是为了衬托这些年灵魂的孤独嘶哑。 叶邵夕的顺从,让宁紫玉动容许久,曾经的此间少年,一晌贪欢,曾经的春宵恨短,红烛罗帐,二十年所有那些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心情和感受,在岁月中早已真假难辨,不知流落何方。没有一刻,逼现在来得更重要。 “邵夕……” 叶邵夕终于走进自己的怀中,似乎心有不甘,不知多无奈,才一直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长袖低垂。 宁紫玉见状,心中亦不知多高兴,他轻轻收紧臂膀抱住他。他从未想过有一日,邵夕可以这般顺从地走进自己的怀中。 或许,他们之间仍然不晚。 他已经亲手杀尽了那些对他心存杀念的人,接下来,他不会再做任何事,惹怀中的人不开心。他也一刻都不曾忘记,接下来,他需要用一辈子去好好疼惜自己怀中之人,等待孩子出世,不晚一秒也不少一分。 他对他说过,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想做一件事,陪他沐日赏月,陪他形影不离,陪他生死不分。 他再不会食言。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宁紫玉张开怀抱拥着叶邵夕,肖烜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想说,太好了。 众位铁甲士兵也都以为今日的一切都已圆满收场。 可谁知,待到宁紫玉再一次张口说话的时候,却居然是自嘲一笑。随后,满口鲜血顺流而下,染红他胸前衣襟。 “我以为……投进我怀抱中的一定会是叶邵夕,却不想……竟会是这么个东西……” 宁紫玉自嘲地笑,伸手向下,不知握住一个什么东西,向外微微一拔,将他与叶邵夕的隔开些距离。 顿时,鲜红带血的匕首鸣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变故太快,众人皆惊,一时间竟是忘了反应。 直到叶邵夕在宁紫玉的耳边低语,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欢喜悲哀,众人之中也无一人回过神来:“你骗过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也是骗你的。我说过要同你一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5 起回去,只不过是为了走近你的身旁,趁你不备,给你一剑……” 宁紫玉听罢这些话,却也只是笑,只是他一边笑,一边便有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他不知为何,这一抹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匕首鸣鸿,不比寻常刀剑,剑身乃为寒冰玄铁打造,锋利异常,使它划过的刀口,经久不愈,血流不止,便是神仙也难以救治……” “邵夕,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这第一刀,替我那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儿。” 叶邵夕并未回答宁紫玉的询问,之时十分机械地,在他耳边轻声道。 说罢,他迅速拔出刀,不等宁紫玉身形一颤,又毫不犹豫地刺入一刀:“这第二刀,替我那冤死的知交柳含,至亲柳茵、高钧天。” “天哪!!叶邵夕!你大胆!来人!抓刺客!!” “皇上!皇上!” 这时,众人之中,终于有人最先反应过来,十分慌乱地大叫着抓刺客,亦有人太过惊讶地捂住口鼻,不忍心看面前场景。 众士兵冲了过来,团团围住叶邵夕,肖烜也在其中,手提着药箱,看样子是想为宁紫玉查看伤势。 宁紫玉右手微抬,阻止住众人,他低低地道了一声退下,腹间血流如注,惨不忍睹,他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 他转回头,望向叶邵夕,眼波微动,却没有说什么话。 “这第三刀,替我的大哥梁千,发妻怡诗。” 叶邵夕话音一落,早已遍布鲜血的匕首鸣鸿再一次从宁紫玉身上拔出,随后又“噗嗤”一声,狠狠地刺了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不动,一直遥望远方,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连睫毛都不眨。 “最后这一刀……” 叶邵夕直至这一刻,很久不动弹的眼帘,终于微微一颤,唯落得下一滴清泪来。 “替我死后却依然不能安息的母亲……” 接连四刀,叶邵夕一刀比一刀更狠,更无情,最后一刀刺入,再拔出的时候,宁紫玉也好似终于站不稳般的,随着他拔出匕首的动作,身子一颤,身体直直往下滑去。 然而就算如此,他仍固执地望着叶邵夕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 “皇上!!” 身畔众人惊慌不已,想要去阻止,包括郁紫,已然上前一步,却又被宁紫玉单手一抬,制止住动作。 “我知你恨我,却不曾想,时至今日,你已如此恨我……” 宁紫玉一边向下滑去,一边自嘲一笑,笑声极尽虚弱。 他执拗地扶着叶邵夕的身子下滑,望着他的眼睛,而叶邵夕却再不看他。 途中,叶邵夕推开他,任他一人倒下,随后又将宁紫玉送他的匕首鸣鸿扔向一边,摔出“咣当”一声响。 众人一见宁紫玉倒下,哪还敢在站立原地,顿时匍匐在地,跪了一片。 “宁紫玉,你应该不会想到,你送我的匕首,让我来对付他人,可有一天,我却拿它来对付你。” 叶邵夕一边说,一边又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向宁紫玉砸去。 “你宁紫玉的东西,我再不会要,还你的紫玉!” 那半月形的紫玉,被叶邵夕狠狠向宁紫玉砸去,然而,许是叶邵夕过于激动,失了准头的原因,这玉最后被砸在了宁紫玉身后的墙壁上,碎裂开来。 碎玉飞溅,有一片碎玉划过宁紫玉的脸颊,在上面割出一道血丝。 宁紫玉再也感觉不出疼痛,他只抬起眼来,望着叶邵夕,而他脸颊上的那道伤口,仿佛更鲜红了,映着他惨白的面庞再无血色。 叶邵夕作罢这些,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被宁紫玉拉住衣角。 他此时倒在血泊中,连中数刀已让他气息奄奄。 “邵夕,看在你我往昔的情分上面,不要走,留下来……” 谁知,叶邵夕听罢这话,忽然很好笑地反问他:“情分?宁紫玉,你我之间,何曾有过情分?” 宁紫玉听罢这话,心下一紧,腹上的几处伤口忽然更疼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话,就是五年前自己对邵夕所说过的话,如今,他将这些话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看来果真是上天在看,他所做的一切,终有报应。 “那,那么……就算看在你腹中孩子的面子上……邵夕……留下来……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宁紫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论被说成如何,他不能让邵夕羊入虎口。 旁人,看到这番情景,不由动容,不由气急,为宁紫玉的执迷不悔,亦为叶邵夕对往事的执念深深不能忘怀,与此同时,又不由感叹情深情浅,连天都不能奈何,更何况是人? 然而不说这话还好,叶邵夕听到这些话,眸中忽然更冷了,他淡淡地反问,冷眼看着宁紫玉的每个张慌的反应,面无表情。 “我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宁紫玉。” 五年前的世事,果然重演了,不过人和事,却已截然相反。宁紫玉想自嘲地笑,却已然笑不出,鲜血从他身体中汹涌流出,他再无力气。 那年,他也一如现在,对倒在地上的叶邵夕冰冰冷冷地道:“呵……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叶邵夕。” 那年,叶邵夕在最后坠崖之际,心如死灰之时,也曾反问过自己:“这个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重要吗?…… 那么久远的话语,不知穿越了多么漫长的时空,来与此时的他详见,重合,交叠,相隔。 宁紫玉在今日今时,又一次反问自己,他终于可以肯定答出。 不是不重要,而是他此生此世,此身此命,唯有一个,一个叶邵夕,想让他与他诞下生命。 他再不会有别人,只有叶邵夕。 “可我舍不得你……邵夕……我离不开你……” “留下来……” 宁紫玉依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气若游丝。 叶邵夕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无情抽出,道:“我亦爱过……只是我的一腔爱,都给了林熠铭。我的一腔恨,都给了宁紫玉。事到如今,你要我如何回你?” “或许,我们不过都是相互之间的替身,之于你,是我代替了君四王爷,而之于我,却是你代替了林熠铭。宁紫玉,我们扯平了。谁也不再欠谁。” 叶邵夕这话,不知是说给宁紫玉,还是在为自己如今的离开,找一个可以安然身退的理由:“山河岁月,容颜未改,然,人却已不是我还想再爱的那个人了。” “扯平?” 宁紫玉低低地笑,气若游丝地道,叶邵夕不曾听见。 “情爱之事,皆是我愿,如何扯平?又如何扯得平?……” 宁紫玉说话的同时,叶邵夕亦转身,大步离开,没有一丝迟疑。 众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6 侍卫见他要走,都来拦他,宁紫玉亦在他的身后虚弱地道:“邵夕……你只有真杀了我,你才能离开。” 叶邵夕见状,也不慌张,随意抽了身旁人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道:“放我走。” 宁紫玉见状无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笑罢,他又任命一般低喃:“邵夕……你好狡猾……你这分明是抓住了我的软肋……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 他的虚弱的语气里,有些怨怼,有些宠溺,又包含了莫名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他咧开嘴角,笑着倒在血泊中,鲜血从他的唇边很是刺眼地流出来,染红了他的鬓角,他挣扎着想起来身,但却再也起不来身。 时至今日,宁紫玉也禁不住想问自己,为何当初,自己总爱天边月,却不见眼前人。 是不是若他对君赢冽的执着早些放下,他与邵夕,是否也能同旁人一般,过上青梅煮酒,白头偕老的生活,不会走到如此地步,如现下这般。 “你放心……宁紫玉……不会死在叶邵夕看不见的地方……” 宁紫玉不知为何,忽然说,想必是他不死心,依然痴痴相信,叶邵夕对于他,仍是存了一份心的。 鲜血,从他的身上越流越多,将他身上的明紫袍子都染得看不出 原来的颜色,他浑身都像是被从血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几乎湿透。 可谁知,叶邵夕听到宁紫玉这话,却停下脚步,不曾扭过头来,只听他道:“你想错了,你宁紫玉从今往后,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宁紫玉听罢这话呼吸一窒,顿觉身上心上皆是满目疮痍,疼痛得连呼吸都丝毫不敢多用力气。 “宁紫玉!放我走,令众人退开,否则,我当下便要了自己的性命!君四王爷是我兄长,你没那个胆量,让我死在这里!” 叶邵夕带领江棠等人走了几步,发现周围士兵不曾退下,反而对他们刀剑相向,围成了一圈。 宁紫玉在血泊中噗嗤笑道,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叶邵夕并没有听见。 “呵呵咳咳……我……要你的命作甚……你可知……我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 “放他们走……”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虚弱地发话。 众人领命退下,叶邵夕瞥了一眼倒在身后的宁紫玉,大步离去,没有一点迟疑,停都未停,径直向前方而去。 徒留宁紫玉一人,任由自己带血的发丝浸湿鬓边,倒在他身后的血泊中大笑:“哈哈……哈哈……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情为何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物克一物……” “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你这是要克死我……” “……你这是要克死我……”他仍在大笑,伴着止都止不住的咳嗽声。 “君不知,君遗一物,名作情爱,此物为疾,患不可医,医之不好,终难痊愈……” 大笑之后,宁紫玉又极小声地道,鲜血浸染他的半边脸颊,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皇上!皇上!!” “皇上!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叶邵夕他已经走远了……” “你省着些力气!你省着些力气……” 不知道多少人一时间围向他,似乎想查看他腹上伤势,肖烜也上前来,似乎想要为他略略包扎一番,然而他见到宁紫玉此时状态,一时之间,却又是哽咽难言,除了劝他省着些力气之外,又不知如何下手。 可宁紫玉却仍然望着叶邵夕离去的方向,语气痴痴的:“君不知,君忘一物,名唤誓盟,此物为毒,毒之无解,君可知否,赐我不离……” 世人说,生于尘世,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得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二是自己心爱之人得不到幸福。 想来宁紫玉费尽心力,一手力促君赢冽与叶邵夕相认,又为他无数次解了生死之难,再后来又甘愿扮演起恶人,为解叶邵夕一身的逆血之毒,一把火烧了叶漪尸骸,他该是满足。 第一件事,或许他无法做到,然而第二件,他却无疑为叶邵夕铺了一条太好的路。 自此之后,能有君赢冽为邵夕遮风挡雨,想必即便是煜羡皇帝君赢逝,也不能再奈他何。 如此想来,其实宁紫玉又何必如此,即便昨日种种,实已似水无痕,二人之间,虽成陌路,但叶邵夕今后已有安身立命之所,他该为他高兴。 而宁紫玉聪明绝顶,又何尝不明白,经过这么多的事,那个他想与他一起等花开,一起听鸟鸣,一起看月圆的人,那些执手相看的承诺,恍若流水的誓言,无一都变成一件件残缺不全的向往,再也没办法两个人一起实现了。 情也空,爱也空,万般愁绪寄飞鸿。 仇也空,恨也空,别来锦字终难寻。 叶邵夕终是离去了,他离去得大步流星,寻了马车,率领众人离去,途中,由于他高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剑,竟无一人再敢拦他。 清风吹拂,顽皮地撩起漫天遍野,废墟地里被燃烧过后的灰白,洒落向宁紫玉的鬓间和他身下的遍地血泊中。直至此刻,就连旁人也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天不知人情恨,风不知人间,偏偏却还要山谷间狂风捉弄,这人世间的情恨,是否果真误会重重,滑稽如斯? 众人噤声跪地,郁紫之后,也上前来,来到宁紫玉身畔,声音之中不知为何竟含了些哽咽和暗哑,不知是为谁。 “皇上,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微臣的?” 宁紫玉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极度虚弱,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了,可他见到郁紫,仍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刚刚被叶邵夕扔落在一旁的匕首鸣鸿,挣扎着起身,交代郁紫:“追上他,把鸣鸿交给他,告、告诉他,纳、纳兰迟诺此人诡计多端,令、令人防不胜防,让他用、用匕首防身!……” “是!” 宁紫玉说话,从来高高在上,尊贵优雅,何曾有一刻,如现下这般艰难? 郁紫领命,眼中忍不住有些泛红,但他仍捡起地上匕首,带领数人,飞快地驾马离去。 不多久,他追上叶邵夕,叶邵夕一见是他,立即执起手中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威胁道:“告诉宁紫玉,我不会回去的!” “没有人要你回去。”郁紫冷然,实在已厌烦他这一招数,“我不是皇上,你没必要对我使出这番招数!其实这天下之大,除了皇上之外,你这招,对谁还有用?!” 郁紫说罢,将手中的匕首鸣鸿向他扔去,并道:“皇上说了,这匕首,你留下,以作防身之用。另外,不要说我没给你忠告,叶邵夕,莫要轻信他人,小心你身旁之人!” 叶邵夕险些被他砸到,接了,皱眉,也并未答话。 “你好自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7 为之!” “驾!——” 郁紫说完这些话,便匆匆驾马率众人离去,他似乎有什么担心不已之事,神情焦急,再没有心思和时间为难叶邵夕及江棠等人。 留下叶邵夕一人在原地,静静站立,怔怔望着鸣鸿上的血迹,再说不出一句话。 次日,映碧厉武皇帝病危,名满天下的无须圣人肖烜言道,凭借自己毕生所学,只可以为他续命十日,十日之内,望备好后事,送陛下归天。 举国哀痛。 第七十九章 映碧皇宫内,愁云惨淡,气氛凝重,无数臣子,无数宁紫玉在做太子之时所宠幸过的嫔妃,也都在皇帝寝殿之外悲悲戚戚地跪了一地。 殿内,不知多少学家名医面对宁紫玉此时情境,皆是摇头,俱都束手无策。肖烜自然也在其中。偌大的寝殿之中,许多宫女侍官进进出出,神情焦急,一碗碗的药被他们端上来,一盆一盆的焦炭和热水又被他们换下去,寝殿内,一时之间,所充斥的都是浓重的药味,血腥味,和刺鼻的医用药酒味。 肖烜不知第几次,为躺在龙床上已然昏迷的宁紫玉,换去他腹间绷带,抹了药,再一次为他重新包扎起来。 被鸣鸿匕首所伤刀口,经久不愈,血流不止,所伤肌肤迅速坏死,新生肌肤不能生长,原来,有关鸣鸿的这些传言,竟都是真的。 短短两日,他已为皇上用尽了这世间的各种止血草药,服尽了这世间最好的仙丹妙药,但鸣鸿刀口,却依然顽固地血流不止,伤口不愈,令所在群臣都束手无策。 郁紫立于殿内一侧,神情紧张地望着龙床上的情景,不由忧心忡忡地问肖烜:“肖神医,你说皇上会无碍吧?” 肖烜听罢,站起来,回头,望望床上已然昏迷不醒的宁紫玉,见他脸色惨白,眉目紧锁,自己刚为他包扎好的伤口,这时又已有血水从里面隐隐地渗出来。 “叶邵夕的这几刀,很是微妙,刀刀刺到致命之处,却又微微偏离,不致于让人瞬间致死,但却又强拖不了太长时间……” “而我也已想尽各种办法,参汤吊命,大还丹续脉,但鸣鸿之剑乃上古利器,不比寻常兵器,皇上被鸣鸿所伤,可叹我肖烜一生致力于医学药术,却仍是比不过那鸣鸿古剑的锋利。” 郁紫一听,脸上神色一变,过了好半天,才发得出声音,嘴唇都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说……皇上……皇上没救了?” 肖烜像是在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似的:“不过,好在皇上求生意志极强,因此我才能用天山雪参及大还丹勉强为他续命十日,另外昨日,我已去信离幽,但愿在这十日之内,皇上能够等来他的良策。” 郁紫听罢,低低叹了一句,眼神不由地飘向远方:“怎能不强呢?皇上知道,自己一旦有个万一,叶邵夕在纳兰迟诺那里便再无用处,定会痛下杀手,只有自己保住性命,叶邵夕在纳兰迟诺那里,才能暂时安全。” 肖烜闻言,不由动容,但却再说不出来其他,不知多久过去,才见他又感叹般地道:“问这世间情为何物,倒真是像皇上所说的那般,不过是一物克一物了……” 二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沉默了半晌,许久,待得一旁的檀香灭了,又被重新换上,郁紫方问:“我曾听皇上提过,说肖神医之所以愿为叶邵夕证实身份,不过就是为了远离那离幽,如今,怎又亲自去信,求他良策呢?” “当此之时,已不是我愿不愿再见到离幽的问题。”肖烜微微皱眉,又不由苦笑,“而是人命关天,在我所知人中,也唯有离幽,还可一求。” 郁紫听罢,大大感动,连忙摆正姿势,向他郑重行去一礼:“多谢肖神医,若陛下可渡此次难关,神医乃我映碧恩人,郁紫定当大谢。” 肖烜受之不起,连忙摆手,扶他起来,脸色却不像郁紫一般微微好转,仍然难看得紧。 众会诊的名医大夫,一听离幽的名字,也都是不约而同地抚抚胡须点点头,如郁紫一般,脸上都微微好转,放松下来,就好似他们相信,只要肖烜请得动离幽,皇上的性命便一定无碍。 然而众人之中,唯有肖烜,脸色依旧那般难看。 不是他不相信离幽的医术,而是鸣鸿是何等利器,天下至宝,世间难寻。古时,听说东国有以为皇子爱剑成痴,当初,拿了自己的所有封地,身份地位,全部金银,祈求那世外高人只看鸣鸿一眼,却依然被拒,难观神器一面。 只是不知皇上到底用了何种手段,交换了什么,又是从何人何处,求得此世间神器,鸣鸿古剑。 至于那鸣鸿的主人姓甚名谁,却是无人得知的了,诸国传记之上亦无记载。世人有谣传鸣鸿之主活了几百年,几千年,世人只道他道衣拂尘,白发清须,无欲无求,是那早已看破红尘的修仙之人。 只怕今日今时,纵是离幽,也无法为皇上寻出一线生机。肖烜不安。 果然,不出肖烜所料,接连三日,众人在无比期待又无比紧张的情绪之中等来了南国国主离幽的一纸回信。 信上却只有短短的一行篆字。 鸣鸿匕器,开天辟地,断骨伤肌,药石无灵,救无可救。 肖烜在拿到这封信之时,手上一抖,指间信纸刹那掉落在地,而他的脸色亦苍白难看得不像话。他颓然跌坐在身后一张座椅之中,一首扶额,许久,都再不说上一句话。 就连离幽,这一次也是真的束手无策。倘若他又办法,便不会如此回信。 就像五年前君赢冽身中一箭,因为山洞产子血崩,药石无惘之时,他也是这般暂时为君赢冽止血,再去信离幽一封,离幽那时是这么回他的:重生蛊毒,逆血回天,执意而求,或可一借。 他与离幽相识近二十载,知道他这个人,只要一有机会,便会想方设法地拿出条件与自己交换,要他重回苗疆。然而这一次,离幽却只字不言,这就说明,皇上真的是药石无灵,伤势已严重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肖烜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然,这则消息,不日便传遍整个映碧,不仅仅是皇宫,更甚至是街巷百姓,也无一不对宁紫玉病体沉重一事,清楚万分。 而整个映碧皇宫前两日还因为给离幽去信一事而万分期待,后一日又因离幽的来信,笼罩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另外,皇宫还在民间贴出皇榜。征询世外名医,但凡有能治鸣鸿剑伤的医者,请求进宫一治,若能医治好,加官进爵,终身富贵。然而,又是过去数日,无人敢揭皇榜,这件事终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郁紫走投无路,来到肖烜的门外整整跪了三日,期间滴水不进,不管肖烜如何搀扶劝说,他也执意不肯起身,只求肖烜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8 能救皇上一命。 其实肖烜又何尝不想救宁紫玉一命,鸣鸿伤势,不要说他和离幽都束手无策,怕是那医仙刘挽在世,也难以在鸣鸿利刃下与阎王抢人。 “郁丞相,你这又是何苦?不是我不救皇上,实在是皇上伤势,已无力回天……” “皇上救陈青一命,对郁紫有恩,郁紫愿以命换命,只求神医救救陛下……” 肖烜闻言,不由动容,感动于宁紫玉与郁紫之间的君臣情谊,然而,莫要说这世上没有换命一法,就算是有,他身为大夫,又怎可作为? 二人正说着,忽见远处一小侍官慌慌张张来报:“肖神医肖神医你快去看看,你快去看看,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一听这则报信,郁紫一喜,而肖烜却是一忧。他二人没再多话,只相互看了一眼,便匆匆向皇帝寝宫敢去。 寝殿外,仍是大片大片地跪了一地的嫔妃,大臣,他们听说皇帝清醒,脸上无一不露出了松口气的神情,都是欣慰。 进殿之后,龙床畔许多会诊御医看见肖烜一来,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让肖烜接近龙床上的宁紫玉。 恰巧肖烜今日穿了一身黑衣,与曾几何时的那人一样。 龙床上的宁紫玉确实醒了,只不过他一看到接近他的肖烜,却突然微微地笑了,笑容苍白疲倦,不知为何,却是让人万分心疼。 而他开口说出的话,却更是让人禁不住地潸然泪下:“邵夕……你来了……” “我知……你刺我那几剑,都是无心的……你说要走,再也不见我,分明是在吓唬我,等你想清楚了,你就会回来了……你看现在……你不就好好地在我身边么……” “皇上……草民,不是叶邵夕……” “邵夕,我知……你终是不忍心离开我身边的……是不是?” 谁知,宁紫玉却并不理他,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就像这天下之大,他只活在自己和那个人的世界中,想必在那个世界,天大地大,却也只容得下他们二人相依相守。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是带着笑的,是真的在笑,这笑意,都逼近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让人看得心惊。 他虚弱地伸手,不知多困难地,才拉上了肖烜的长袖。 肖烜不知如何说,唯有再唤他一声,希望他清醒清醒,能听出自己声音与叶邵夕的不同,也好过在这里病恹恹地做梦。 “皇上,我不是……” “嘘……别说话……邵夕,让我好好看看你。” 宁紫玉痴痴的,眼睛微微弯着,盛满笑意,他拉着肖烜的衣袖,认真望着他,就像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沧海如何桑田,他都看不够似的。 大殿上,皆因宁紫玉的这一句“嘘”,静了许久。 这日,天外阴晦,刚刚下了一场雨。雨后,繁华,绿叶,所有美好的物什,都在慢慢凋零。骤雨歇时,说不清具体什么时辰,却见一蹁跹的落叶,跌落在阶前,悄无声息,却猝然惊心。 宁紫玉的笑容,持续不知多久。 他的这一抹轻颦浅笑,却不知,与他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的唇角全然不搭调,再加上与现实世事的两相对比之下,肖烜及在场的人,不知为何,越发觉得眼前这气息奄奄的帝王已如深秋之最,难胜凉意了。 曾几何时,他是最不会将叶邵夕错认之人,叶邵夕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他都记在心间,刻入心扉。 然而,现今,他却已是最不能将叶邵夕认清之人。但凡门口有身穿黑衣的侍官进来,他总是会笑着问肖烜,邵夕,你看,那里也有你,这边也有你,怎么有这么多的你。 殊不知,映碧宫中,太监宫女常服按等级来分,共有赤,橙,白,青,黑五色,而身着黑服的侍官,寻常时候是不伺候人的,他们每每在每一任帝王快要驾崩之时才出现,在帝王仙去之后,短时间内,负责看守帝王灵堂及遗体,直至安葬。 对待重病之人,他们比任何侍官宫女都要小心谨慎,知道如何照料,因此,郁紫才会命他们前来照顾宁紫玉。 而这时,宁紫玉腹上的伤口之重,有时连轻轻喘气都能致使伤口裂开,更别提说话了。 可事到如今,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似的,仍是笑着为自己刚才的话解释道:“我知道了,是因为宁紫玉心中总是有那么多的叶邵夕,所以眼光过处,不论看到哪里,看到任何一个人,就都是你了。” 宁紫玉的一句话,令在场之人感动久久,再难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肖烜低低叹了一声,他没办法,只得先应了宁紫玉,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捕捉痕迹地为宁紫玉三指切关,探他脉搏。 时间极静,在场的众人无不紧张,深深提了口气。 切脉完毕,肖烜扭过头来,望着郁紫,却久久犹豫,不敢开口。 郁紫见他表情,心中已有重石如沉大海,他嘴唇一边抖着,一把发话道:“神医但说无妨,映碧众臣,已做好准备。” 肖烜嘴唇动动,看了一眼拉着他袖子的宁紫玉,扭过头来,正要说,忽见殿外有一侍官匆匆行来,跪下,给殿中各位行了礼之后,报道:“丞相,边关柳将军差人送来急报,请丞相速去处理。” 郁紫一听,脸色大变,仿佛是能猜出什么事般的,对肖烜道:“我去去就来。” 肖烜点头,知道自宁紫玉昏迷后,一直是由郁紫来处理宫中政务,便也没拦着他。 郁紫走后,宁紫玉慢慢地有了些精神,下床走了几步,却还是拉着肖烜的长袖,不肯松手,一直唤他邵夕。 他来了些兴致,非要小酌,肖烜挡之不住,又不敢忤逆圣意,几次劝言之后,惹得宁紫玉怒极,将桌上茶盏尽数拂袖挥落,肖烜便不敢再多言。 “……朕知你不是那人,可是今日今时,你就陪朕演一场戏,不能够么?” 宁紫玉微微低头的这一声,仿若呓语,他说话的时候,额前的碎发也长垂下来,遮挡在他的苍白的肌肤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肖烜闻言,轻轻一震,他看着眼前这因为剑伤沉重而略显疲惫的一国之主,不知为何,忽然泛出一股同情来,虽然他的身份地位,权力手腕,没有一样需要人同情。 “那人也是如你这般,一身黑衣,朕余下的时间,不知是否有幸,还能再见他一面……” 肖烜见他这般,终知他刚刚唤自己的那几声“邵夕”不过是在骗人骗己,自欺欺人,原来他一直很清醒,从未糊涂过。 岂知,人这一世,难得糊涂,大多的人清醒一生,拼尽一生休,也不能将心中之人遗忘。 如此,才最过痛苦。 肖烜知他心里难过,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死前还这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39 般难受,便命门外守着的侍官端上来一壶酒,任他饮下,来麻痹心中痛苦。 “皇上,酒来了。” 肖烜端来酒后,宁紫玉拿起来便饮,一句话都不再说,也不再一直唤他邵夕。 烈酒,浇愁。不知何时起,在宁紫玉还未曾受伤之时,就已养成了嗜酒的毛病。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哪怕只是片刻犹如海市蜃楼般的短暂轻松,哪怕只是刹那犹如镜花水月般的飘渺梦境,只要他在醉酒之中,能看到那人不再对自己怒目而视,只要能看到那人的一点点笑容,怕……也是值得一醉再醉的了罢。 到底是何时,开始嗜酒的呢?宁紫玉早已记不清了。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将叶邵夕的兄弟赶尽杀绝之时。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下定决心无论那人多么怨恨自己,也要护他周全之时。 又或许,是在他第一次,无比清楚地预料到二人该有的终局之时。 到最后,就连他这般的人,终是只有酒,能让他麻痹自己,躲进醉乡,求得暂时的忘却。 忘却那人记恨的眼神,愤恨的表情,忘却整个映碧因他而大厦将倾,忘却自己即便知晓真相,也不得不一错再错下去的现实,同时,也忘却自己肩膀上快要担不起的担子。 很快,一壶见底。宁紫玉招手,又唤侍官上了一壶,肖烜再三制止,惹来宁紫玉震怒,便只好作罢。后来,宁紫玉便不再说什么话了,只是低头,一口一口饮着坛中逐渐见空的酒,不知节制。 再后来,宁紫玉饮尽杯中酒,苦笑一声,不禁想起昔时年宴之际,他曾从一戏子口中听到过一句这样的戏词。 凡是莫贪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须有下台时。 是了…… 如若他不在一场场的戏中身置其中,如若他每做一件事,都为自己和叶邵夕之间留下转圜的余地,想必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台”的下场。 之时可怜自己当初在情爱面前飞扬跋扈之时,不曾想到过今日凄凉的状况。 人生至此,万般念头俱已熄灭。 宁紫玉酒后,又非要写字,他拉着肖烜来到砚台前,命他为自己研磨,自己又在桌案上铺了雪白的宣纸,提起一笔,却久久难以下去。 直到浓稠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力,“啪嗒”一声,从笔端滴落下来,溅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宁紫玉才终于动了动,他手腕一动,在雪白的宣纸上立即挥毫泼墨,提笔篆落,书成一卷。 肖烜细细看去,只见他在第一行写道:《怀人十句》。 第二行,他写下自己名讳,映碧·厉武五年·宁紫玉。 终于写到第三行,宁紫玉起笔,侧脸认真,肖烜看到他在青檀宣纸上,一笔一笔印下字迹。 只见,过重的思念及心事好似在他的笔端游走,不过片刻,肖烜慢慢地,看到这样一行一行的字迹铺展在自己的眼前来。 纸上书道: 其一,人去也,人去碧竹阴。杨柳杨花皆可恨,春风荡尽伤心语。况晚来,往事水迢迢。 其二,人去也,人去小楼台。飞絮拂断垂垂雨,暮秋子夜思难寂。泪落尽,强自从头忆。 其三,人去也,人去云阳山。叶尽塞鸿栖未得。杜宇啼血边声起。数归鸦,脉脉春寒送。 其四,人去也,人去长剑寒。露光微泫疏窗闭,晚风香径碾红泥。乱红稀,回首阶前立。 其五,人去也,人去银锁凉。长命银锁锁空愁,酌酒忘忧忧难收。许三生,泪咽却无声。 其六,人去也,人去翠衾单。寂寂绣屏香篆灭,谁怜照影独横笛。听谯鼓,帘外五更风。 其七,人去也,人去梦偏多。梦来双倚谁念我,醒时独拥我念谁。背高楼,空作相思句。 其八,人去也,人去夜偏长。唯求梦外有归期,几多心事托云寄。弄墨愁,字字为君题。 其九,人去也,人去绝壁峰。黄昏日落人长立,红尘百味最别离。任西风,吹冷头上月。 其十,人去也,人去暮云中。忆昔见时不多语,而今欲语偏多情。悔前生,难把话分明。 诗中一直反复道“人去也”,这人,虽未指名道姓,但深知宁紫玉与那人纠葛的人,却不过一眼就能明白。 诗中,总是道人去之后,却不禁让人联想起来,是否在人未去之前,曾几何时,他们之间,也有过这样堪比用淡淡水墨勾画过的“小桥流水,烟柳长堤,双飞燕子,绿杨人家”。 然而这一切,在人去之后,一切都变了味道。 小桥不再是小桥,已成断桥,而流水亦变成了死水,怕是那“烟柳长堤,双飞燕子”,此时此刻,人去之后,在题诗人的眼里,也化为一座座“残堤断坳,暮秋衰柳,失伴燕子,悲怆独飞”的萧条景色了。 也不知这现实之中能有多少艰难险阻,才令他将梦境视为唯一的相逢通道,并为之窃喜又感伤。 全诗通篇一气盘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吐露心中万斛愁恨,令人不忍卒读。 宁紫玉题诗完毕,肖烜还在欣赏,却见面前人已身子一颤,雪白的宣纸上当即便听到“滴答”一声,鲜红的血液霎时如盛开的红梅,滴落而下,晕开在诗的最后“悔前生”的三个字上。 忆昔见时不多语,而今欲语偏多情。悔前生,难把话分明。 不知为何,血染的这三个字,最后这一句,让人觉来,竟像是对宁紫玉与那个人这一生痴痴缠缠的总结,令人感叹命运的心惊。 前些年,宁紫玉何尝不是对那个人冷眼相待,吝词少语。然而五年已逝,再见之后,宁紫玉再想对那人说些什么,却已是一腔情愫难分难解,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又是“滴答”一声,很是刺耳,鲜红的血液,再一次将雪白宣纸上那一笔一笔狷介狂妄的字迹染红,就好像同时也模糊了他的一腔心事。 肖烜见状大惊,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抬眼望去,只见身前的人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捂着自己的双唇,可就算是这样,仍是不能阻止他唇中血液溢出,不断地沿着他手指尖的缝隙滴落,看起来好不触目惊心。 肖烜再次低头看去,却见他腹上的伤口又已全然裂开,将他身前衣襟迅速染红。 不知皇上做此诗时该是如何激动,以至于胸头一口热血翻涌上来,压在喉中,最难将息。 肖烜此刻,单单是体味诗中内容,那溺水一般的绝望,就已感同身受,只是不知他刚刚落笔之时,该是怎样力透了纸背,墨染了血泪。 如此,怕是要掷笔开窗,也不见得能透得上一口气来吧。 肖烜正出身,忽见眼前人身上一软,许是身子虚弱,根本就经不得如此折腾,眼看就要倒下。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4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0 “皇上!!”肖烜大惊,连忙上前,去扶住身前人摇摇欲坠的身躯。 “浮生谁能一笑过,别来千里觉梦瑶……朕不明白……当初朕与他同榻而眠数载,那植入骨血的亲密,怎么就会变为今日两两相忘的冷漠……” 宁紫玉虚弱的,自嘲一笑地问道。 “本愿红尘相伴,比翼缠绵,哪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宁紫玉还在执迷不悟的,硬挺着。 “皇上!皇上!”肖烜都慌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安慰他,“叶邵夕离开了,皇上孤单,伤心,草民懂。” 可谁知,宁紫玉听罢却摇了摇头,他咳了几声,唇边不断地溢出鲜血,他道:“你不要觉得朕孤单伤心,朕一点儿都不,朕有与那人的回忆,朕是这个天下间最不知孤单伤心为何物的人。” “是。草民明白,草民知道。” “草民只是想,自草民来了映碧,亲眼所见,皇上为叶邵夕付出一切,而今,他却刺伤皇上一走了之。这么多的付出,难道皇上就如此算了吗?弑君,乃是大罪。” 宁紫玉听罢,摇头一笑,断断续续道出一句:“情爱之事,可以执着,可以牵念,但付出多少,回报多少,却从来毋须计较,亦不必过于耿耿于怀……朕认了……这世界上能克死朕的……果然只有他叶邵夕一人……” 肖烜听着心酸,没说话,但他又如何不懂这个道理,情爱一事,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只是宁紫玉这一纸《怀人诗》的情思浓致,沉哀入骨,他对他的思念,旁人无法懂得,他便如此竭尽所能地书写,又如何能不让人为他心痛。 他看似只是在一张青檀宣纸上写下了一首《怀人十句》,然而这十句,却是刻进了他的心底了,从此他心中的四季凋落,再不会繁花盛开。 只因那人已离他决绝而去,再不会回来。 昔日里,一起看过的景色,一起并肩走过的地方,已是他的伤情处,梦回前次,依然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曾让他惊鸿一瞥的旧颜,故人,却再不会出现。 昔时今日,有同有异,有续有断。 同者、续者,花木依旧,石山未伤,只是,人已不见,人去楼空。 如此互相交织的心情,越发加剧了眼前的惆怅与寂寞,之时留下美好的回忆在心头,可又有什么用?回忆,毕竟不能疗伤。 宁紫玉咳血愈发严重,肖烜只得招来一旁的侍官,合力将宁紫玉架到龙床上。 不过一会儿,郁紫处理完政事,回到殿内,见宁紫玉已然清醒,心中欣喜,说了两句话之后,又不由开始忧心忡忡。 宁紫玉抬眼望了望他,又不堪重负,咳了两声,垂下眼皮:“何事?” 郁紫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刚刚……镇守东部幽门关的柳将军差人来报。昨日,煜羡广安王君赢冽,已率领十万大军,由煜羡京都出发,向我映碧讨伐而来……” 宁紫玉听罢这些,静了一静,一呼一吸都极为沉重。 众臣都看向他,似乎在等他决断。 然而不过片刻,却见宁紫玉忽然十分急促地咳嗽起来,很是猛烈。他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完全咳出来一般,他一边咳,唇边一边又血液不断溢出,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众臣看了都急了,忙围上去,担心地叫道:“皇上!皇上!” 宁紫玉却摆手,制止众臣挨近自己,他一边急咳,一边还道:“无妨,无妨。” 这哪里是无妨的样子,明明是急火攻心,不得怠慢。 “皇上,皇上!是臣的错,臣不该将此事禀报皇上!” 众人之中,郁紫最慌,他跨步上前,连忙扶住宁紫玉。 宁紫玉咳着对他交代:“君赢冽此行,既为叶邵夕,也唯五年前多年前煜映之战,咳咳……朕屠杀煜羡大军一事,他是来报仇的,不亲手取下朕的项上人头,想来君赢冽不会甘心……” “皇上……” “传朕旨意,东部守军,不得阻拦君赢冽入京咳咳……”宁紫玉咳了好大一阵,这时才停下来,有了些喘气之机,他虚弱的。 “皇上三思!煜羡大军入京,后果不堪设想!”郁紫急道。 “现今,我军主力全被牵制在西北,南疆两线,与纳兰迟诺对抗。咳咳,映碧京中,兵力不足,无暇分兵东进,当此之时,执意与君赢冽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智慧令我映碧守军伤亡更加惨重,咳咳。” 如此长的一段话,宁紫玉几乎是说一阵便要停上许久,他喘息一阵,待身上伤痛平复,才能接上气,继续说。 他只说了几句,身上额上就已是冷汗涔涔2,打湿发迹,好不狼狈。 “更何况……朕还有事相求于君赢冽,朕知自己时日无多,需尽快见到他……咳咳!” “皇上切不可说这等胡话!”郁紫听闻此言,已两眼通红,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郁紫,朕再求你一事。咳咳。” 宁紫玉咳到一半,忽然攥上郁紫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却还是止不住气虚体弱地颤抖。 “皇上请说。” “朕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但请丞相在朕死后,咳咳,一切从简,将朕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 “皇上!皇上万年,映碧江山万年,先祖皇帝自会保佑皇上无虞,渡过此劫!” “朕知……他恨朕如此,若是朕葬在别处,他必不会再去见朕……唯有将朕葬在云阳山上,待他去拜祭梁千等人时,朕的魂魄亦可远远望他一眼,一解相思之苦……” 郁紫听到此刻,眼中已酸涩,宁紫玉观他半晌,而后只微微摇了摇头,便闭目养神,再不说话了。 宁紫玉的清醒,到最后仍不过是昙花一现,傍晚时分,随着宫殿中的檀香燃尽,他又深深地陷入昏迷。昏迷之前,他的意识仿佛又不清了起来,拉住肖烜的长袖,一口一口地唤他邵夕。 又是昏迷数日,他的手仍固执地,未曾放开床畔长袖。 到最后,肖烜无法,只得拿了长剑来割下自己的半片长袖,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任皇上拉着无法行动自如。 算算时日,这已是第六日,他答应过,拼尽一生所学,保宁紫玉十日无虞。 后来的日子里,宁紫玉从未醒过,只有偶尔,才能从他一张一合微微喘息的唇中,隐隐辨别出,他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第七日,肖烜将太医院所有御医唤来,包括朝中各处重臣要员。 郁紫自然,也在其中。 肖烜开门见山道:“郁丞相,七日已过,草民不才,你还是快些为皇上准备后事吧。” 郁紫一个激动,控制不住,上前紧紧制住肖烜的手腕道:“皇上前些日子还曾苏醒,肖神医不会不记得吧?!皇上怎么可能死?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1 !” 肖烜冷眼看他,平静的:“人死之前,都会回光返照,丞相博学多才,应该略有耳闻才是。” “不可能!不可能!”郁紫不接受,“皇上怎么可能死?!他不会的!你骗我!!” “对了!你根本就不是映碧人!你是不是巴不得皇上出事,是不是?是不是?!” “丞相,请你冷静些。” “你叫我如何冷静!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如今,他却要因那个人而命丧黄泉,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接受?!皇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他应该有许多事都放不下!他甚至都没看到叶邵夕腹中的皇子出世,他怎么可能死!!” 不知是谁下了命令,这时,殿外已有侍官宫女拿着雪白的绫缎装点着回廊与各宫了,以免皇上突然驾崩,来不及挂上。而郁紫这厢正说话的时候,殿外,恰巧有一踩着梯子挂白绫的侍官,不小心踩了一个空,摔下地来,弄出很大动静。 郁紫闻声出来,看到眼前景象,勃然大怒:“谁让你们挂这些东西的!都摘下来!都摘下来!!” 众人反应不及,郁紫便跑出去,一个接连一个地摘下白绫,他的动作十分粗鲁,将白绫扔到地上后,他又怒斥众人。 “说!谁让你们挂这些东西的!!皇上不会死的!皇上不会死的!” 众人正要说话辩解,忽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及时出现,阻止郁紫的怒气。 “郁丞相,要这些人挂白绫的,是我。你别为难他们。” 郁紫循声望去,不禁一怔,却也拿他没办法。 “静祥王爷……” 宁景辰今年二十有余,已脱去稚气,不如五年前那般无忧无虑,他眼里眉间,始终夹杂着一分倦态和疲惫,很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 殊不知,五年前,煜映大战之后,宁景辰因痛失所爱,留了一封信给宁紫玉,便独自离去了。宁紫玉派人去查,才知道他在柳州清道寺中带发修行,终日与篆香佛灯为伴,倒也是活得安稳平和,没有艰辛。 那之后,宁紫玉登基为帝,便赐宁景辰静祥王的封号,愿他一生都沉静祥和,不再路途忐忑。 五年以来,宁景辰退居自己的佛堂天地,不再理红尘世事,与映碧皇室割断了一切联系。 谁想,前些日,宁紫玉重伤昏迷,朝中便有人向清道寺去信一封,将这位静祥王请下山头,主持大局。 本来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毕竟宁景辰幽居佛堂数年,一直避不见客,有时,就算宁紫玉想上山探望一下他,也被拒之门外。毕竟,当年,静祥王的心爱之人李忆,因两国征战而死,其中,宁紫玉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怕是宁景辰做梦都不会忘记,五年之前,宁紫玉疯狂屠杀煜羡军队,而身属煜羡大军一员的李忆,独自面对全军覆没的大军,深感愧疚,不日,便自杀身亡了。他兄弟二人,因为身在皇室,之间情感并不深厚,所以当年,在宁景辰将映碧皇室的联系隔断之后,宁紫玉并没说什么。 却不想,今日再见,兄弟二人,就快要阴阳两隔。 想来,这也是宁景辰下山的原因。 “王爷……皇上他……还没死……” “本王知道。”宁景辰的语气温和的,“丞相,你我都该看清楚,不能意气用事,皇兄他,分明是残灯之象,回天乏术。” “王爷!他是你的皇兄!” “皇兄若是死了,宁景辰在这世上也无任何牵挂,自此之后,便可剃度出家,再不管红尘世事了。” 宁景辰的语气,淡漠的。 郁紫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却又毫无办法。 “你若不愿挂这白绫,那便不挂吧。” 宁景辰说罢,转身走了,低低叹了一声,也不再管郁紫,似乎也不能理解他的执着。 郁紫立即命人将宫内所有悬挂起的白绫摘下,除此之外,他还下了命令,让京内所有布坊将御用的白绫都烧了,包括宫里,他真是怕,怕有一天,这些东西还会挂起。 之后,郁紫回到殿内,听见宁紫玉即便在昏迷之时,也总是痴痴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不知停下。 而他的一手垂在床侧,指间,仍紧握着肖烜的黑色断袖。 夜晚,郁紫当即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快马加鞭,乔装改扮,花了一日一夜,跑死了五匹千里良驹,赶到叶邵夕应该所在的地方。他要见一见他。 映碧南疆,从焉关下,青阳镇,起义兵军营。 夜深了,许多军帐中的灯都已经灭了,却有一处,一直朦胧地亮着,烛火摇摇,照射着帐中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大帐之上。 叶邵夕与江棠投奔纳兰迟诺的起义军已有八日了,这八日以来,纳兰迟诺日日都会来看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前线战事紧张,纳兰王爷也是跟着日日繁忙,所以每一日,只有夜半时分才能前来探望一眼,为他操持所有,然而即便这样,叶邵夕已很是感激。 “我身子无碍,王爷若是繁忙,不必特意来探望于我。” 这夜,前线战事忙完,纳兰迟诺又来到叶邵夕的帐中,顺便又带了些苗疆特产的吃食,探望于他。 纳兰迟诺闻言,却笑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摆放在他的跟前。 “邵夕说哪里话,你如今身子不便,军营之中熟人又不多,我该多担待一些。你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开口,别闷头不言。这是苗疆的吃食,你尝尝看。” 纳兰迟诺很好心地,将手里的点心也推到他的眼前。 叶邵夕倒是没有什么胃口,之时关心前线战事:“不知这两日的战事……如何了?” 纳兰迟诺知道他借着此事想问什么,便也没有隐瞒:“这两日,宁紫玉身受重伤,消息传至前线,大军军心动摇,恰巧有利于我军正面进攻。邵夕,你这一次,做得很好。映碧万千老百姓,都会感谢于你。” 纳兰迟诺拍了拍叶邵夕的肩,表示赞赏。他知道,对于叶邵夕这种人来说,搬出老百姓,比什么都管用,果然,叶邵夕听罢抿了抿唇,看向一边,也没再说话。 “另外,宁紫玉的伤势,既然是你造成的,想必你应该清楚。他活不过十日。” 忽然,叶邵夕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脸上线条也僵硬得厉害,不知是因为什么。 纳兰迟诺继续摇了摇头,道:“京中张贴皇榜,说是但凡能治好宁紫玉之人,黄金万两,荣华富贵。可是鸣鸿剑伤,谁能治好呢?别说鼎鼎有名的肖烜,离幽,就算是医仙刘挽在世,怕也是束手无策。” “别说了。”叶邵夕忽然打断他,站起来。 纳兰迟诺轻轻“咦”了一声,像是不理解他反应为何这般,宁紫玉这剑伤,分明就是叶邵夕造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2 成的无疑,事到如今,他为何又做出这般反应,纳兰迟诺一时有些不理解。 然,纳兰迟诺何等心细如发的一个人,他思考不过片刻,就像想通了什么一般,复又道:“那也好,今日也晚了,你先休息,好好养身子。” 纳兰迟诺说罢,也站起来,就要出去,却在走至帐口的时候,忽然一顿,对叶邵夕话里有话地道:“邵夕,推翻映碧,解救映碧子民于水火,只有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你。我希望你每一次犹豫的时候,多想一想映碧的万千子民,多想一想那些惨死于宁紫玉刀下的亡魂。” 叶邵夕震了震,过去好久,才心中万千烦乱地道:“你让我……想一想。” 纳兰迟诺点点头,微笑,留下一句我等你的好消息,便又转身出去了。他走至帐外,脚下微顿,眼光微微向一旁高高生长起的杂草林中望去一眼,颇有算计地勾唇一笑,这才起步离开。 月夜渐深,星子甚少,边关,山色青翠,夜雾蒙蒙,过重的湿气,凝结成露,压弯了杂草林中一丛一丛的枝叶,好似瞬间便可以压垮人心。 “你……死了……也好……” 帐内,一明一灭的烛火,在孤独的军帐中独自散发着昏黄的微光。 叶邵夕独自一人在灯前发呆,静静坐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叹了一句,低叹过后,却又是沉默不言。 忽然,烛影晃动,帘幕轻挑,闪过一个人影。 帐外守卫并没呈报,一想便知道是敌非友,叶邵夕心中微惊,被迫回过神来。 “谁!” 他道出一句,同时拔剑而出,正要向进帐人击去,却冷不防地被映入眼帘的面孔吓了好大一跳。 “郁丞相?!怎么会是你?!” 叶邵夕不知多惊讶,而他惊讶过后,又是止不住的心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便浮上他的心头。 “丞相来这里做什么?这是起义军的军营。” “哼,我来这里作甚,你该心知肚明。” 郁紫语气不善,也忍不住出声讽刺他:“皇上因你而身受重伤,叶邵夕你倒好,在这里说皇上死了也好!” 叶邵夕抿紧嘴唇不说话。 “好!这些!我也不与你计较,也没时间与你计较!”郁紫呼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一腔怒火压下,他道,“我此次前来,只想完成皇上的一个心愿。如今皇上性命危在旦夕,连续数日以来昏迷不醒,他这些天来,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应该……很是想你……” 郁紫用的是“应该”,只因宁紫玉如今昏迷不醒,早已无法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旁人,自然也猜不出。 谁知叶邵夕听完这些,却垂下眼帘,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过去好久,才无关紧要地说了一句:“我听说了肖神医只可保他十日之事。”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郁紫见到他冷淡的态度,不禁有些急了,忙跑过去,站在他的眼前,一把制住他的手腕,看样子若是他不愿走,强拉也要将他带离此地。 “叶邵夕!他直到现在,都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不论你们之间有多少恨,可他如今就要死了!就算你对他再没有一丝感情,就算是同情他,你也不能同我回去看他一眼吗?” 叶邵夕的眼帘继续垂着,道:“郁丞相,如今两军僵持不下,如若丞相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丞相,请回吧。” “叶邵夕!!” 郁紫气急,一横长剑,架在他的脖颈间,威胁道:“他就这么不可原谅,你不仅要亲手杀死他,连在他死前,都不愿见他最后一面吗?” “宁紫玉杀了我兄弟。”叶邵夕淡漠的,“丞相问我他有什么错,可是谁能告诉我,柳含、高钧天、大哥、与我的结发之妻又有什么错呢?他们死于非命,又能向谁来讨个公道?” 郁紫听到他这样说,便知他心中一直在误会着宁紫玉,不由语气一重,提高了声音,道:“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皇上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实在是事出有因,而你的那些兄弟,其实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叶邵夕,你知不知道,其实所有这些,都是一个人有计划而为,你和皇上其实都是被他离间所致!……” 郁紫说到这里,叶邵夕已深深地皱起眉来,不知是信或不信。郁紫观他表情,正要再说下去,忽听帐外一派兵荒马乱,瞬息之间,无数的马蹄声已包围整个大帐,就连帐外的天空也被无数高举的火把照得彻夜通明,犹如白昼。 郁紫和叶邵夕甚至来不及一惊,帐外,就有纳兰迟诺的声音高高传来:“郁丞相莅临此地,当时贵客临门,本王有失远迎,实在是失败。如今,敢情丞相帐外一聚,也好给本王一个机会,招待一下远方来的贵客。” 郁紫望了叶邵夕一眼,知道自己今晚注定逃不过,然而到嘴边的话,他又如何甘心不将真相告知于眼前人知道。 只见,他猛地抓上叶邵夕的手腕,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道:“叶邵夕,记住刚才我所说过的话!你与皇上之间,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叶邵夕被他眼里的郑重其事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心中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不知为何,有些慢慢地皴裂,他说不上来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郁紫话未说完,只听帐外,纳兰迟诺又一次高声喊道:“郁丞相,你若再不出来,别怪我纳兰迟诺无情,以你映碧俘虏的鲜血祭旗!” 映碧大军与起义军开战以来,大小冲突不断,起义军势如猛虎,连攻下映碧数座城池,自然也俘虏下映碧不少兵士。此刻,纳兰迟诺将这些士兵用绳绑着,强迫他们都跪下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无一例外都站着一个高举长刀的刽子手,长刀寒光凛凛地,架在他们的脖颈之上。 纳兰迟诺以这种手段逼郁紫现身。 郁紫无奈,他身为映碧宰辅,在此人心惶惶之际,更不能拿每一个映碧士兵的性命开玩笑。倘若他今日罔顾俘虏兵士性命,拒不现身,那么他日,纳兰迟诺定会将此事大肆传播出去,以动摇前线兵士军心。 而今日他这番话,看来,纳兰迟诺是绝不会让自己说完的了。 郁紫无奈,放开叶邵夕的手腕,正要出去,却又被叶邵夕一把回拉住。 “怎么?” 叶邵夕动了动唇,脸色不知为何竟有些苍白,片刻后,他才开口说话:“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他仿佛急需人肯定一般。 郁紫正要说话,却听帐外纳兰迟诺又喊:“好,既然郁丞相拒不出现,那么,我也毫无办法,只有拿他们祭旗了!”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3 帐外,纳兰迟诺一边说,一边好似很无奈地走到其中一个俘虏背后,高抬一脚,一下子将人踹到在地,然后恶狠狠踩上去,趾高气扬的。 “你也莫要怪我,是你们映碧丞相无心又无情,将你们俘虏士兵的生死置之不顾。” 帐内,郁紫整个人的心都提起来了,而叶邵夕也是惊讶,他不曾想,纳兰迟诺也有这样一面,他突然间开始怀疑,自己以往见到的那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男子到哪里去了。而纳兰王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突然有些看不清。 帐外,想那被纳兰迟诺一脚碾在地上的兵士也是个血性男子,只听,他呸了一口,大声骂道:“狗贼!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映碧堂堂丞相,岂会见你等狗贼?!你莫要污了我们丞相的眼睛!!” 千百年来,映碧一向重武轻文,而映碧男儿,自未开国之时,本就是尚武之士,血气方刚,从来都讲究一个快意恩仇,有恩有仇都必报,朴实憨猛,极重恩义。 映碧铁军,之所以数百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除去频出名将之外,更与国民风气,军队风气有极大的关系。 而此刻,这被俘虏的兵士听罢纳兰迟诺的出言侮辱,更是心头出血,控制不能,便带头喊道:“我等映碧男儿,宁死不屈,宁死不辱,宁死不降,你若用我等威逼丞相,倒不如现在将我等斩于刀下!” “对!”众俘虏闻言,也都是气血上涌,一时间无不齐声道,“狗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骨气!”纳兰迟诺听罢眼睛一眯,冷哼一声,对一旁的刽子手狠狠下令道,“斩!” 刽子手听令。立时扬起一排排的大刀于当空,眼看就要挥下。 火把之上跳跃的火焰,被这些凶器带出的风刮得微微一抖,同时亦将它们染上了一层层鲜血的颜色,映衬在黑暗的夜色里,尤其显得可怕。 一排俘虏士兵随即义无反顾地将双眼闭上。 脖颈之后,一阵冷风顿起,凶残的大刀眼看就要冲他们挥下。 “住手!”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帐帘一动,一人身影急急奔到纳兰迟诺面前,同时伸出一手向前,拦住马上就要挥下的大刀。 “郁丞相。你终于肯现身了。” 纳兰迟诺微微一笑,眸子极美,在黑夜和火把的照射下显出一种残忍嗜血般的美丽来。 “我就在帐内,王爷若要抓我,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冲进去把我捕了便是,为何还要拿这些人的性命要挟。” “本王平生,最喜欢做游戏,现下,也是送丞相一个见面礼,与丞相开了个小玩笑,怎么?丞相不喜欢么?” 纳兰迟诺笑得文质彬彬,看起来很和煦无害,却惹得郁紫深深皱起眉来。 “放了他们。”郁紫撂话。 “放?丞相说笑了。”纳兰迟诺做出一个惊讶万状的表情,“既是战时,他们又是俘虏,哪有白白放了的道理?不如……我就送丞相一个见面礼?” 纳兰迟诺虽是商量的表情,但话里语气无疑是无须置疑,根本容不得人反抗半分,他说罢,微微笑着瞥了眼站成一排的刽子手们,笑道:“斩!” 刽子手听令,高举起长刀,眼看就要挥下,却见那些趴伏在刽子手脚下的俘虏士兵们却在这时一齐挣扎着喊起来:“映碧铁军生不受辱死不累军,即便被俘,也愿为映碧而亡!!”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他们坚定无比,无一不无所畏惧地迎视着郁紫的双眸,让郁紫第一次因他们所深受震动,僵立原地,无法动弹。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坚定无比的眼神,他望着他们被战火硝烟熏染地黑漆漆的面孔,他凝视着他们此时此刻,此种情境之下都已然双目炯炯的眼神,突然再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他好似从他们身上正汲取着能量,源源不断。 而一旁的纳兰迟诺却仿佛被这种军魂突然激怒,他大怒之下,一个“斩”自还未吐出,却见这些军士忽然推开一旁的刽子手,借用他们手中的长刀一致引首刎颈。 顿时莽莽苍原上,血肉溅落之声四起,风吹来,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战士们纷纷倒地的声音。 众人不由被眼前景象惊呆。 这些勇士,就算从容就死,也决不假他人之手。 万里从军,保家卫国,殊不知,战场之上,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及牺牲,风霜和风尘。郁紫不曾从军,并不能理解这些将士每一个燃烧在体内的赤子军魂,他不知,映碧铁军的风骨,气度。雄浑和刚健,在如此种种情怀的驱使下,能够为国牺牲,也是他们身为男人,身为映碧子民的一种荣幸。 恰好这时,叶邵夕也撩帐出来,他看见眼前景象,不由自主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映碧俘兵的从容就义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纳兰迟诺见状,怕对军心产生影响,便不由大声怒道:“来人!将这些人的尸首拖出去!大斩八块!以泄本王心头之恨!” 众兵士得令,纷纷将这些俘兵的尸首拖了出去,不久后,血肉分离之声又起,就连天上皎洁的明月,也好似被空中飞溅而起的鲜血染红。 狂风骤起,叶邵夕突然不忍再看,直觉就连起义军上那面随风飘扬的彩旗,其彩绘也在这片血腥中渐渐褪色。 郁紫不知缓了多久,才勉强压下胸中怒气,道:“纳兰迟诺!你欺人太甚!” “丞相何必动怒,这就是战争。想当初宁紫玉屠杀煜羡数十万大军,手段,可比我要狠多了。”纳兰迟诺笑着道。 他说罢,眼神往后一瞟,正好看见站立于帐口的叶邵夕,不由换上一副笑颜道,与刚才判若两人:“邵夕,惊扰了你休息,我真是不该。现下,我与郁丞相有话要说,你早早去歇下吧。” 谁知叶邵夕却连片刻迟疑也没有,他上前一步,道:“放了郁丞相。” 纳兰迟诺眼睛一眯:“邵夕,你在开什么玩笑。” “敌军宰辅好容易出现在这里,你可知,这对我起义军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邵夕,你要我现在放弃,怎么可能?!更何况,他是我起义军的敌人,就算是本王答应,其他将士也断然不会答应。”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周围的一干人等,立即附和一般地,拿着长枪捶杵大地,不约而同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叶邵夕皱眉,与他谈判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郁丞相身份非比寻常,王爷若是现在杀了他,恐有胜之不武之嫌,更何况这事若传了出去,让天下的人如何看?说王爷嫉贤妒贤,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不放过?” “再者,王爷将来一统天下,若能说动郁丞相为王爷效力,岂不是锦上添花,如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4 虎添翼?王爷当爱才惜才才是。” 其实叶邵夕的说辞并未有多少说服力,而郁紫虽然身为文官,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他早年修习武功,修为不弱,更甚至凌驾于映碧赫赫有名的名将陈青之上。 然而,纳兰迟诺却当真好像被叶邵夕这些不是很有说服力的说辞打动,他皱着眉,抚着颚,好似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叶邵夕见他犹豫,知道还有转圜余地,便又继续劝起来:“倘若王爷现在能放郁丞相一命,他定当心存感激,日后,映碧大厦将倾,王爷杀进宫去,郁丞相感念王爷今日恩情,定会归顺。王爷,如此人才,杀了,抑或挫其傲骨,实在可惜。” “也好。” 郁紫在旁,令他惊讶的是,叶邵夕的一番说辞,竟真的让纳兰迟诺寻思良久并妥协表示赞同,片刻过后,只见纳兰迟诺微微地笑了起来,点头表示同意:“本王便依了你,放他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邵夕追问。 郁紫望见纳兰迟诺那勾起在嘴边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有一丝隐约的担心,浮上心头。 他隐隐觉得,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纳兰迟诺精心布下的一盘局。 或许,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自己图谋不轨想要闯入军营,却将计就计,令自己成功潜入叶邵夕帐中,说了那些动摇叶邵夕心智的话。 如此一来,好让叶邵夕知道,现下映碧岌岌可危,宁紫玉姓名更是不保,京中状况,没有自己这个丞相坐镇控制大局,根本就无以为继。 之后,不待自己出帐,纳兰迟诺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围剿于他。 再之后,叶邵夕必会顺其自然地求纳兰迟诺手下留人。 再然后,纳兰迟诺就可以…… “不过邵夕,如此这般,你便欠了本王一个人情,日后本王若有求于你,你便一定要答应,不可推脱。” 果然!郁紫面色一沉。 纳兰迟诺精心设计,怕是有求于叶邵夕,要他做什么事。 叶邵夕为救郁紫性命,不及多想,一口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且慢!”郁紫在一旁插嘴道,“王爷有何要求,此时不妨直说!” “郁丞相,这是我与邵夕之间的事。不需丞相插嘴了吧。” “更何况,我现下只说请邵夕答应我一件事,可具体是何事,如此突然,我又如何能想得起来,还望丞相莫要再强人所难。” 郁紫听罢,还要再说什么,可一旁的叶邵夕却突然伸出一手,拦住他,回纳兰迟诺道:“王爷放心,叶邵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答应,更不会反悔。” 他说罢,又转头,低低对郁紫道:“丞相,逞一时血气之勇不难,难的是冷静忍耐顾全大局而后化险为夷。映碧如今,宁紫玉生死未卜,可不管他……是死是活……”叶邵夕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咬了咬牙,方道,“映碧如今,都需要丞相!” 郁紫因他的话微微一震,道:“叶邵夕,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在帮映碧,还是在帮纳兰迟诺。” “我只是不愿看到有无辜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叶邵夕,你的仁慈,只会害了你,害了皇上。”郁紫听罢叶邵夕所言,低低叹了一句,声音过小,被风湮灭,叶邵夕没有听清。 而那厢,纳兰迟诺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复后,便爽朗一笑,道:“如此甚好,邵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信义二字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郁紫心中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叶邵夕望着纳兰迟诺的笑意,不知为何,一时也有种怪异的感觉,充斥心间。 他所熟识的纳兰迟诺,该是一个态度温和有礼,举止文雅端庄的君子,然而今日今时,不管是他对待俘虏的态度,还是对待郁紫的言辞及行为,都让叶邵夕微微的吃惊。 难道因为是俘虏,是敌人,所以纳兰王爷才采取了这般态度及行为吗? 叶邵夕在心中,忍不住地为他辩白。毕竟自他认识纳兰迟诺以来就对他的为人深信不疑,如今一两件小事,就让他对他的为人改观,实是难事。 而他现下为救郁紫姓名别无选择,却不想,自己今日轻易允下的这番诺,到最后,却会让自己悔恨终生。 千里江山,万里情殇,叶邵夕那时候,多希望有谁能告诉他们,有时候死亡,会不会是一种新的开始? 苍山明月,静静地照射在松林之间,荒原清风,亦脉脉地吹拂过牺牲战士们的铠甲。不知是何人说过,将士最光荣的归宿,亦不过是为国牺牲,客死他乡。 风吹过的时候,叶邵夕不禁向遍流一地的鲜血看过去,或许,光荣殉国,得偿所愿,比起一生蝇营狗苟,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相比,始终是最为安详的一种结局。 他羡慕他们。 第六卷:尽离殇 第八十章 当晚,纳兰迟诺信守诺言,放郁紫回去。 然而这一切,并不如此简单。郁紫骑在马背上,忍着一身的剑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费近一天一夜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赶到映碧的安邑都城。 想当然的,一路上,他遇到好几次截杀。来人都穿着夜行衣,黑巾覆面,看不出身份,但就算无从查起,郁紫也知道,这些人定是纳兰迟诺所派来的无疑。 这些人个个身手高强,下手歹毒,且招招致命,根本不给郁紫任何喘息的机会,看来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试想纳兰迟诺为何那般轻易的答应叶邵夕,只因他早已决定半路劫杀自己,他怕是有十足的信心,自己一定无法活着回到安邑。 好在郁紫自小便修习武功,修为不弱,与敌人对抗之中,又有高人暗中相助,这才使得他险险逃过一劫,保全性命回到安邑。这高人姓甚名谁,长相为何,郁紫一概不知。只是每当敌众我寡,数名敌人将他包围之时,那隐在暗处的高人定会使出暗器助自己退敌,如此,郁紫便能专心应付身前敌人,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然而即便是如此,有高人相助,郁紫还是免不得一身剑伤,伤势沉沉。 待到第九日日渐西沉,天近黄昏的时候,郁紫硬撑着一口气,终于赶到安邑城门口。这个时候,城门已快要关闭,见到城门上那“安邑”二字,顿时放下心来,心情也轻松不少。 然而,郁紫最终仍是没能撑住,只见他纵马到城门口的时候,好似终于松了口气般地,人从马上摔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顿时亦昏迷不醒。 “不好!有人昏倒了!!” 守城的士兵前来探他鼻息,却发现这人竟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当朝宰辅,忙不迭地便把他送回府上,在请太医来看。 郁紫睁眼醒来的时候,只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5 觉得浑身都痛,而映入他眼帘的,首先便是肖烜愁容满面的脸。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猛的一下便醒神,连忙抓住肖烜的手,急忙问道:“我睡了多久?!今日是第几日?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郁丞相,你也浑身是伤,有几处重的,险些伤到脏腑,也多亏你能硬撑着回来。” “不用管我!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一提到宁紫玉,肖烜便开始沉默,不说话。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的!!皇上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郁紫说罢,推开床畔的肖烜,连鞋也不穿,急急忙忙地便要向屋外奔去。 谁想,他奔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人,那人手里端着汤药,正为他吹着,看来是想进来为他服用。 二人这么一撞,汤药都洒在了地上,郁紫抬头,正要骂人,却不想被眼前的人惊得呆立当场,险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青!!你醒了?!你醒了?!!” 郁紫一把就拉上眼前人的双手,握在掌心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嗯。我醒了。”陈青也回握住他,眼里都是担心。 “你走之后不出一日我便醒了。醒了之后,肖神医为我讲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另外,我还知道,你为了完成陛下的心愿,生死不顾,去边疆找叶邵夕回来。你不知,我担心极了你。” 陈青的醒来,让郁紫感激涕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二人又说了两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道:“对了!我睡了多久?皇上怎么样了?” 郁紫的问话,陈青无言以对,只得有些无助地回头去看肖烜。 肖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脸偏向一边,也是沉默。 “皇上出事了?”郁紫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是难看,青白中透着凄厉,他语气重了重,“我睡了很久,是不是?!是不是?!!” 陈青见他这样,连忙上前安慰道:“不是,不是。你别多想,其实你昏睡也不过三四个时辰……” “陈青,你去看过皇上了?”郁紫抬起头来,突然问。 “不,我还没有。本想早些去,可肖神医说我刚刚醒来,不急于一时,还是卧床休息较好,所以便想着今日去。正巧,今日你也回来了。” 陈青因为刚刚醒来,也是病体沉重,肖烜对于宁紫玉的情况,略有隐瞒,只是说宁紫玉身受剑伤,但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却是只字未提。 “我想……皇上……”肖烜见他二人到齐,互相心中该是有支撑,便不再隐瞒,叹息一声,道,“皇上他也许是还等着你们……见他最后一面” 肖烜这话刚落,却见郁紫就已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而陈青听罢也是一震,脸色一白,甚至来不及问是什么情况,质问肖烜为何瞒他,人便已随在郁紫的身后夺门而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肖烜见状,叹了口气,提上药箱,追随而去。 不多久,几人飞奔进宫,来到宁紫玉的寝殿。 殿外,依然是朝中各大臣,后宫各院的嫔妃凄凄惨惨地跪了一地,偶尔还听得到很凄惨的哭泣声,从这些人群中传来。 郁紫对这些景象已甚是熟悉,不知见过多少次,他见状,心中倒是未有多少震动,而是先陈青与肖烜一步,快速跨门进去。而陈青,却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这些,心中慌张自不必说。 “皇上十日前,连中叶邵夕四剑,叶邵夕没有手下留情,几乎剑剑致命,再加上他所使用的剑器,乃是鸣鸿。鸣鸿,上古神器,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你病体初愈,我自作主张,瞒了你,抱歉。”肖烜道。 在听到鸣鸿二字之时,陈青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之后,他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根本无法再接近殿门一分。 “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手提住肖烜的衣领,结结实实地便给了他一拳。他本是武将出身,身手卓越,遇事不会冷静思考,因此打了肖烜,也实属寻常。 肖烜被他打得向后退去数步,险些站不稳,但他缓了一缓,仍是上来规劝。 “陈青!你冷静一些!你打我,可以,随便你打!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进去见皇上!” 肖烜的一言,似乎猛地便点醒了陈青,他听罢,再也不管肖烜,只急急地便向殿内奔去。 未及踏入殿内,空气中,便传来一阵阵浓重的药味,而带得进到殿里,这味道更浓更烈了,几乎是弥漫在空气各处。 龙床帷帐,一片一片的长垂下来,遮挡着那个沉睡于帐中,再也醒不过来的身影。 陈青见到龙床上的那人,本来急急奔来的身影,不知为何,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慢慢地踏进殿里,慢慢地走近,不知为何,眼中突然就有些酸涩,挡都挡不住。 那个本该呼风唤雨的人,那个本该手刃他人生死,本该不顾一切都狂妄着的人,可是如今,却如斯安静地躺在这里,甚至连一呼一吸,都费尽力气。这是他吗?……是他们映碧国那个最骄傲尊贵的皇帝吗?陈青几乎不敢相信,亦不敢确认。 而此时的宁紫玉伤势沉重,连汤药都喂不进了,每日只靠一点蔗糖浆汁续命,已如风中之烛。 殿外的哭声渐大,断断续续,很是凄厉,如雨声敲击着他的心房,陈青又走近一些,看清了帐中人的渐显青白的面容和他再无血色的唇角。 当年的王者,人人惧怕,然而此时,他的性命却已如风雨飘摇,陈青不知,还有谁的手,可以护住这风中之烛呢? 叱咤风云一生,为何到头来留下的,却不过是一抹帷帐后,一盏残灯中,一个因为情爱而寂寞千年的身影。 陈青想到这里,身上忽然就开始有些颤抖。 殿内跪了一屋子的人,太医院的几位御医,静祥王宁景辰,以及从小到大伺候宁紫云的几位年长侍官宫婢。 “陈青……皇上他……不行了……” 恰逢这时,早已跪在床前的郁紫扭过头来,换了他一声,语气不知多痛苦。 这话,就像雷声,突然震醒了陈青,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跟随了近十数年的主子,不知怎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床头,泣不成声。 “皇,皇上!我,我是陈青啊,皇上!” “你醒来看一看我,我听郁紫说了,当,当初,是皇上不顾生死闯进纳兰王府救了我,皇上!你醒醒啊!陈青还没跟跟你赔不是,还没有说皇上恕罪,还没有为您打败纳兰狗贼,皇上!”陈青无法想象,无法接受,自己重病醒来,为何曾经那么趾高气扬,睥睨天下的男人,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郁紫见到陈青这般激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6 动,自己心绪也是无法控制,他沉痛道:“数日前,皇上醒来,那时便知自己再无生还之理,于是写下遗诏,吩咐自己死后一切从简,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 “皇上说了,怕自己死后叶邵夕再不来与自己相见,所以要我们将他的尸骸葬在云阳山上。如此,待叶邵夕前来看他的兄弟们了,皇上的魂魄便可以远远观望他一眼了……” 郁紫说罢,将遗诏拿出来给陈青看,陈青一看那遗诏,立马便撕了,怒道:“看什么看?!皇上没死!” 郁紫接着又道:“陈青,你不知,皇上就算此时此刻,性命将尽,手中也一直握着肖神医的那半片黑色衣袖……” 陈青不解,郁紫便为他解释道:“皇上当初,意识不清,他将同样穿着黑色衣衫的肖神医,当做成是叶邵夕,便一直握着肖神医的那半边衣袖没有放手……肖神医无奈,只得将衣袖割下,不想皇上时至今日,奄奄一息,早已没有意识,却还紧攥着那衣袖不放。” 陈青听罢这话突地站起来,额上青筋迸现,就像在忍着什么一般,他道:“我去找叶邵夕!我去告诉他真相!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拉回来!!” “没有时间了!皇上等不到叶邵夕来了!我已去劝说过叶邵夕,他根本就不跟我回来,没用的……没用的……”郁紫沉痛道。 “你这个废物!!”谁知,陈青听罢这些,反而是一把拎着郁紫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而后大声冲他吼道:“你这个废物!!他不来,你就不能把他绑来吗?!!皇上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手段是不能使的?!!” 他揍了郁紫一拳,可还不解气,又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揍了好些下。郁紫心中悲痛,只盼有一个人打得他再也起不来身才好,因此,对于陈青的挥拳相向,郁紫没有还手,只是闭上眼睛生生挨着。 “我病重!我昏迷着!可你醒着呢,好好的皇上,你怎么就伺候成这样了呢?!你怎么就伺候成这个样子了呢?!” 陈青一边揍他,还一边说。肖烜及众太医见状,连忙上来拉他二人。 陈青被人拉起来,却不知感激,只是随手一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并对着一旁正在哭泣的小宫女道:“我想通了,皇上还没死,我怎么能哭!闭嘴!你也不许哭!!都给我收了声!皇上还没死呢!还没死呢!” 他说罢,又跑去殿外,对着一干老臣嫔妃大喊:“都给我收了声!皇上还没死!他还没死!!” 陈青本是武将,性情果敢,性子又极烈,他才不管面前的这些老臣嫔妃的官位是否是在自己之上,他只知道,皇上还没死,皇上也不会死的,一定是那些庸医诊错了!对!一定是他们诊错了! 陈地这样喊了一通,又回了殿内,对沉痛着脸的郁紫道:“皇上还没死!给我笑!你给我笑!!” “陈青……皇上不行了……” “你他娘的笑!!给我笑!!” 二人争执半晌,却听龙床之内忽然起了一阵咳嗽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昏迷之中的人咳出许多鲜血,这些鲜血将他胸前的一大片衣襟染红,看起来好不凄惨。 肖烜在旁摇头叹息,为在场所有的人解释道:“人死之前,总是要将体内的淤血,秽物排干净。皇上体内淤血未净,临走之前,总是要排干净的……” 肖烜一说这话,陈青就再也撑不住,忽然一行清泪流下来,但嘴中却仍是倔强地在说:“我怎么能哭,我怎么能哭,我得笑!皇上他还未死,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郁紫在一旁扶住陈青的肩膀,哽咽道:“陈青……皇上他不行了……皇上” “皇上他不行了?”陈青有些机械地重复,“可我得笑。我要是再不笑,皇上就真的不行了,都被你们哭死了。” “陈青……皇上真不行了……皇上真不行了……” “……皇上……真不行了?……”陈青仿佛忽然被郁紫说动,声音也开始哽咽,身子也开始颤抖,他只闭了闭眼,泪水便已经绝提。 他将额头抵在郁紫的肩上,终于痛哭流涕:“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跟了皇上十几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仿佛不知再说些什么,也不知能够说些什么, 他只是单纯的不明白,那些所谓的“情爱”,为何能够将人毁成这样呢?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会让皇上与叶邵夕断的干干净净,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青哭到一半,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来,道:“不行!我得找叶邵夕过来!就算是来不及,我也要他看着皇上的灵柩下葬,我要让他知道,他自己都错过了,误会了什么!!” 他说罢,闷头就往外走,事出突然,众人拦他不及,却不想他走到门口之时,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上来,险些跌倒在地。 陈青抬头便是大骂:“放肆!滚开!!” 谁知,来人却一点都不气,仍然是好脾气地笑着他,的拂尘在空中一扬,霎时满天满地,好似都是他银色的拂尘上挥洒而出的仙风道骨,他的周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然让人觉得,来人云烟笼幻,飘然而至。 “放眼天下,四海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人生数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不值一提。看世事,梦幻似水。何不任人生一度,人灭随即当前。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施主如此执着,又是何必?” 只见来者,道袍拂尘,鹤发银须,神情淡泊安详,其道袍随风而动,拂尘仿佛可化三清,微微一扬,便已是一派仙气飘渺高深模样。 陈青看了一呆,也被他问得一愣,不由住了声。 还是他身后的郁紫适时出声,皱眉道:“你是谁?从何处来?” “贫道云游之人,脚跟无定,是从来处来,住往去出去。” 他话刚说完,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阵士兵跑动的声音,那些人跑到殿口,却不敢向前,领头的人跪下道:“丞相息怒,卑职无用,拦不住这名道士。实是这名老道形如鬼魅,身子一晃,便已走出数里,不知使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家绝学,末将等缉拿不住。” 这侍卫说完,便已红了脸,似有些不甘心,低下头去。 要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很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比他们老很多的道士。 那道士听罢,默不作声,只抚须而笑。 郁紫多聪明的一个人,一听,便知道这名老道身份非同寻常,他想罢,连忙请那老道人进来,一作揖,十二万分恭敬的问道:“敢问道长姓甚名谁,郁紫如何称呼?” 放眼江湖,天下,有几个人的武功,可以敌得过映碧皇室亲自挑选的禁卫军。皇族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7 安危,他们不可能将自己性命托付在一群废物之上,因此,每一届禁卫军的选拔都是极为严苛和残酷的,只有能武功、头脑都过人的勇士,才能被入选禁卫军之列。 而刚刚那个带头发话的侍卫,倘若郁紫记得不错,他以前应该是混迹江湖之人,伸手亦可以跻身江湖前四之列,鲜有敌手。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擒不住眼前的老道,那么,这老道身份果真是耐人寻味,不可轻视。 郁紫请老道坐下,那老道却摆手而笑,拂尘一扬,道:“不必。贫道此来,实乃会一会故人,眼见他为情所苦,尘缘未了,心中亦有不解之结,不得已而为之,特来为他点化一番。” 郁紫不懂他所说,那老道却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和蔼笑道:“贫道与这痴玉有几句话说,而等退下,另外,老道有几句话交待丞相大人,烦请大人留伺在侧。” 众人不知他口中“痴玉”到底为何,俱都不解,待那老道拂尘一扬,指向躺在帐内昏迷不醒之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大胆!这乃是我映碧皇上,你怎敢出口不逊?!” 陈青这才反过味来,怒道,对于眼前这老道的大不敬出言训斥。 而一直在旁沉默很久宁景辰的也皱眉,不满道:“你要对皇兄做什么?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你等江湖术士欺诈。” “如若贫道有心欺诈,必不会祝丞相大人一路平安返京。有丞相如此聪敏之人在旁,贫道怕是有心欺诈,也难以顺遂。” “昨夜暗中助我之人,乃是道长?!”郁紫惊讶。 老道但笑不语。 前些日里,他急急出宫,又火速返京之事,在场人中,只有陈青与肖烜知道。更何况,他一路带伤入京,途中又被高人出手相助,这事儿也是他今早回京之后,刚刚与肖烜及陈青提及的,就算是有人有心想利用此事,也不可能被如此快地传出去,这老道既知晓昨晚发生之事,看来也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就是助自己脱困之人无疑! 郁紫肯定,连忙又向他作了一个揖,脸上更是敬重万分,不敢怠慢:“昨夜,多谢道长相助,郁紫感激不尽。” “无妨。” “郁紫这便让道长与皇上一叙,道长请随我进帐来。” 郁紫做主,将老道领入了床帐,在场几人仍是怀疑,想要拦下,却被郁紫一言制止:“皇上目前状况,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这道长身份非同寻常,不可拦他。你等且退下,若真有何事,我自守在皇上身侧,当可保万无一失。” 一行人退出去的时候,有位常年侍奉在宫里的宫女,约莫五十岁上下,经过那老道身旁的时候,她便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位宫婢名唤锦念,从宁紫玉出生,便一直在身旁伺候的,宫里的老人了,资历很长,现下每每新进宫的宫女都会还她一声念姑姑,倍受人尊敬,只求以后但凡有了个什么事可以得到照应。 自从宁紫玉登基以来,锦念姑姑已不从旁照顾了,只是这次皇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老宫老婢,自小开始照顾皇上的,对皇上感情深的,都被郁丞相唤了过来,以求能为皇上送个行。而她一送,就看到了这名道长。 不知为何,锦念姑姑自打那道长进来之时,就觉得这张脸十分熟悉,不知是在哪里看到过,然细细一想,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在哪里,何时。 不过片刻,郁紫已将殿中数人遣出。 他见那道长走入帐中,坐到床边,望着昏迷中的宁紫玉,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你这痴玉,呆玉,你忘了,在梦中,我曾一再告诫于你,破镜可以重圆,而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 “紫玉已毁,尔时辰已到,大限将至,该是了却身前身后事,从哪里来便归附到哪里去了……可真到了这时,你却为何执意不返呢?” 那道长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就像是在与昏迷中的宁紫玉做着交谈一般,听得守在帐外的郁紫惊奇万分,瞠目结舌,不知该作出什么反映才好。 片刻之后,只听那老道又说:“生死如来去,重来去自在。贫道与你说过,贪恋红尘,执着即为打过错。心中有道,不恋俗事。万缘放下,万道拾起。之于你,方是正道。切莫再执着……” 而后,昏迷中的宁紫玉竟像是又和他说了什么一般,那老道面上居然露出些不忍之色,只见他后来又微微摇了摇头,低低一叹,道:“情爱竟如何,总是一南柯……痴玉,呆玉,你总是说红尘中俗事未了,不忍离去,然你可知,在这茫茫红尘之中,事皆可了,而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 “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老道叹息许久,像是终也劝不动昏迷着的那人,到了最后,便只有摇头一叹道:“也罢,这样也好,既然红尘之事,你若想了,我便再给你三月时日,三月之期一到,便再由不得你如此任性。” 老道话毕,起身,撩帐而出,郁紫连忙迎上来,问:“道长,皇上如何?” 那老道又是抚须一笑,高深莫测道:“生死轮回,此人,既然已是死期将至,那自然是从那里来,便复归到那里去了。” 郁紫听得心下一紧,未及说话,只听那老道又说:“然而,他心愿未了,心结太重,在尘世间又孽缘未断,必须一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爱恨纠葛,终究,也只能他自己解决。” 郁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猜测出这老道士是有良方,可以救皇上免于一死。 郁紫还来不及高兴,却听那老道又道:“镇国紫玉已毁,他性命不保,贫道无力回天,但有一法,可保他三月无恙。” “三月?只有三月吗?!”郁紫的声音不可抑止地颤抖。 “他命中注定无法逃过此劫。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三月,已是贫道的最大极限。” “好,三月就三月!”郁紫咬咬牙,无法,只得暂时妥协。 “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暂时保住皇帝一命?” “镇国紫玉既然 已毁,难以再续。为今之计,你须遍寻天下,寻得紫龙晶七七四十九块,替代镇国紫玉,挂满他的床头,十日之后,他自会转醒。” 紫龙晶,又称龙飞石,颜色鲜艳,紫白相间,以紫为主。这种玉石虽然稀少,只要下了力气,却并不难寻,不出一日,便可获得。因它的内部,有长纤状物互相缠绕,似众龙云飞舞,姑称紫龙晶。 道士说罢,起身欲走,郁紫却唤住他:“道长,若皇上将来有一个万一,我该去何处寻你?” 那道士听到郁紫唤他,却并未回头,只是身影一晃,不出几步,变已行出数里,当真是与方才那侍卫所言,形如鬼魅了。 “寂寥不参哪得破,情仇爱恨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8 镜中花。我想来时何须请,你觅我时无处寻……” 到最后,我有那老道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响彻在整个映碧的雕梁画栋之上,久久不散。 老道走后,那一直守在殿外不曾离去的锦念姑姑,听了这话怔了许久,忽然一拍脑门,对在场众人道:“奴婢知道这仙人是谁了!” “谁?”众人都关心不已。 锦念姑姑道:“皇上降生之日,这仙人就曾来过,赐皇上名讳宁紫玉。” “难道是他?!”郁紫一惊,心想怎么可能。 “没错,这老道就是当年为皇上赐名的——‘天机子’。” “就是这位‘天机子’仙人曾道,镇国紫玉与皇上乃是同根本体。玉毁人亡,人亡玉毁。奴婢那时只是二十余岁的宫女,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老去甚多,却不想那仙人依然鹤发银须,容貌年龄,一如当年,丝毫未变!” 在场众人听罢锦念姑姑所言,都是唏嘘不已,难以置信,许久,都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日,郁紫寻遍映碧,求来七七四十九块紫龙晶,结玉为帘,挂至宁紫玉床畔。 清风徐来,这些由紫龙晶结成的玉帘,相互碰撞,风至则鸣,声如衍佩,犹临仙境。 十日之后,宁紫玉睫毛微颤,终于在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中,缓缓睁开眼睛。 第八十一章 宁紫玉的起死回生,使得映碧朝堂上下,民间百姓,都欢欣鼓舞,振奋非常。 不知多少人因为宁紫玉的清醒而喜极而泣,这些人中,包括郁紫,包括陈青,更包括所有关心映碧未来存亡的忠心之臣。 郁紫以为,宁紫玉一醒来,必会询问叶邵夕的下落以及安危,然而出乎他所意料的,宁紫玉对于叶邵夕的事情居然只字不提,除了询问国政一事,再无其他。 重新捡了三个月性命的宁紫玉,在许多人的眼里,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曾经的暴戾和阴鸷淡去不少。白昼黑夜,灯影摇晃之下,总有一个明紫的身影,无一时一刻不扑在国事和成堆的奏折上,勤勉为政,秉烛坐堂,通宵达旦。 尤其是近日里,西北边陲,南部边疆的纳兰迟诺叛军步步紧逼,东国煜羡赫赫有名的战神君赢冽又率军节节进犯,如此三方夹击,不出数月,便以将映碧锁于中部边陲的一隅小地,情况战事皆已关系到一国的存亡之危。 除此之外,在映碧强大之时,曾依附于映碧的周边小国,一看映碧大势将去,不免都派军出征,纷纷想要趁此机会,摆脱映碧数百年以来的控制。 四面受敌,孤立无援,强盛了数百年的映碧大厦将倾,天下之间,不知多少大国小国等着宁紫玉的笑话,等待着苗疆、煜羡,与纳兰迟诺联手,合力摧毁这个当初最有能力一统天下的军事强国。 而面对三方势力夹击,映碧目下最缺的,乃是出兵攻打的军队。 宁紫玉日日处理朝政,最头疼的,也是在此。 其实在宁紫玉昏迷期间,郁紫已命人在民间征兵数日,却收效甚微。试想,映碧男儿,虽一向血性与彪悍,不堪忍受亡国之辱,但在如今三方夹击之际,谁都知道,只要人去了战场那便是必死无疑,断无生还之理,又有谁会不顾身家性命,为已经摇摇欲坠的宁氏江山冒死一拼呢? 自然,没有人。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宫中寂寂,却唯独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郁紫和陈青站在门外,像是怕打扰到屋中之人,犹豫半天,也未敢进去。 天上的月光打在窗间,照射出屋中人伏案而书,批阅奏章的孑影。不知过去多久,屋内摇摇的烛火似乎暗了一些,远处有宫婢拿了一些烛油,一把剪灯花的剪子,另外再有一些糕点和一盏提神用的清茶,似乎是要端给御书房内的人食用。 陈青看了看郁紫,郁紫道:“皇上连日不眠不休,他身体未愈,又如此辛劳,除了在这些琐事上替他分担一些之外,我亦无能为力。” “你命下人们端来的?”陈青暗暗赞叹郁紫的细心。 郁紫点头之间,那宫婢已来到二人身畔,行了礼,正要进去,谁想陈青却一把接过她手中托盘,道:“你下去吧,我和郁丞相来便是。” “是。” 二人令房门外的侍官通报,进去,却见宁紫玉正伏在案上,眉心紧蹙,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他连头也未抬。 宁紫玉似乎知道是他们,仍旧头也未抬地道:“陈青,你去准备准备,若身体无碍,三日之后,即刻率军出征,镇压西北三十城的民间叛乱。” “在这里作乱的全是我映碧国人,不是苗疆毒军,你凡事当留有余地,至关紧要的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们停止叛乱,朝廷当既往不咎。如若不能,为护西北边陲安宁,活口一个不留。” 陈青许久未在朝廷供职,听罢,点了点头,嘴上却忘了领命。恰巧这时,宁紫玉案边的烛火已有些暗了,他便擅自拿了托盘上的剪子为他轻轻一剪,想要使烛火更亮一些,谁知,案前人感受到这些却身子一震,他忽然抬起头来,猛地伸手抓住陈青的手腕,面色惨白,嘴唇抿得死紧,却什么也不说。 “皇,皇上……” 宁紫玉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多久,才放开制着陈青的手。 他低低一叹,身体靠上椅背:“陈青,是你啊……” “朕以为……是那个人……” 陈青闻言,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他知道,在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已开始代替先皇处理朝中的折子。他那时便时常把折子拿去叶侍卫的竹屋里去批阅,而竹屋里的烛火幽暗,叶侍卫不论如何与皇上怎样吵闹不和,但却总是时不时地为皇上剪一剪灯花,填一些烛油,避免他伤了眼睛。 而时至今日,这剪灯花之人,却早已不在。 陈青是一个口无遮拦的,看宁紫玉如此,不禁脱口便道:“皇上若是想念叶侍卫,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好受些。再不行,也能派个人,去劝一劝叶侍卫,让他回来。又或者,皇上可以告诉叶侍卫所有事情的真相,陈青知道纳兰迟诺的诡计,可以为皇上作证!” 陈青义愤填膺喋喋不休好半天,岂料,宁紫玉最后却垂下眸来,道:“陈青,映碧此战非同小可。只能胜,而且要大胜,速战速决。” “皇上,叶邵夕……” “你久未率军,战法战阵可还熟悉,陈青,你现下便与朕说说,此次大战,你想采用如何战法?” “此次作战,对象乃是民间百姓,所以臣想用……”陈青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被宁紫玉好几次故意分岔开话题,不禁又旧话重提,“皇上,叶邵夕他……” “此次你如若兵败,纳兰迟诺便可与西北叛军会盟,染指我中部京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49 畿之地,而煜羡君赢冽若与其二军会盟,便可控制我中原通道。如此,峰阳关险,渭河天堑,反手便回成为攻我映碧坦途,锁我映碧铁链。” “不是,皇上,叶邵夕他……” “这一次,实乃豪赌。输则满盘皆输,再无翻身机会!”宁紫玉忽然语气一重。 “是!”陈青听罢一凛,反射性地便道,“臣定为映碧,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在,西北边陲的安宁便在,决不会让三军会盟!” 陈青话罢,似乎又想旧话重提,却忽然被一旁的郁紫一拉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多话。 如今之计,纵观映碧庙堂,老将们惧兵,小将们尚未磨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陈青当初虽背叛过宁紫玉,但那却全是情义所致,并非有叛变之心,此外,陈青亦将料帅,且极熟悉阵法布防,实为不二人选。 宁紫玉听罢,满意点头,好似感叹一般地,走到挂在墙上的一面巨大疆域图前,负手而立,观看半晌,才道:“现下映碧三面被围,三面受攻,西北线反军,南线纳兰迟诺叛军,东线君赢冽的敌军,顾此失彼,节节败退。如今,朕已无可调动之兵马,我军主力都在南疆,西北二境。北方守军要防洛湅突然进犯,不能动,而其余险关要塞之处更不可能撤兵驰援,映碧危矣。” 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指划一番,言罢,又道:“雍嗣,宋邺等蕞尔小国当此之时,为摆脱我映碧长期以来的统治,竟也在映碧困难之时落井下石,聚兵于两国交界之处,枕戈达旦,准备开战。” “郁紫,你如何看?” “皇上如此问臣,其实心里已有定夺。” 宁紫玉沉默半天,才道:“朕要先听听丞相之策。” 郁紫道:“如今,映碧最该避免的,应是几线一同开战,纳兰迟诺与西北二疆那面既然无法避免,而君赢冽的东线皇上又打算请他带兵长驱直入……” “……朕要将那个人的安危……拜托于君赢冽……” 宁紫玉听到这里,不由望向窗外,低低一叹,沉吟道。 “那个人?”陈青一时没听懂宁紫玉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正要问,却又被郁紫拉住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而郁紫聪慧绝非常人,他如何能不明白,宁紫玉要君赢冽带兵长驱直入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叶邵夕现在还被困在纳兰迟诺手中。如若到时宁紫玉无法顺利救出叶邵夕,便只能寄希望于君赢冽带兵与纳兰迟诺对抗,毕竟皇上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之期,只有三个月。 更何况,叶邵夕身怀宁紫玉子嗣,纳兰迟诺与宁紫玉深仇大恨,势不两立,又如何会放过叶邵夕?现在没有杀他,无非是因为还有用处罢了。 郁紫想到这里,心中无奈,不禁叹了一声,但嘴上又道:“如此一来,我军应该避免于雍嗣,宋邺等蕞尔小国开战,以免分兵无力。” 宁紫玉点头,也是这样想,于是他道:“丞相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因此,朕打算让丞相出使雍嗣,宋邺等国,赠予重金厚仪,避免四线开战。” 宁紫玉指着疆域图上的几处地方道。 雍嗣,宋邺等国几百年来便是映碧的附属国,一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现下是看到映碧到了腹背受敌,大势已去,山关已开之时,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起兵反抗。 “做附属国做了几百年,只怕几车重金厚仪,不能使他们罢休。” “必胜何想法?” “邦交之要无他,利人利己,无利则无交。”郁紫说罢,又问,“皇上愿以多少代价尽退敌兵?” 宁紫玉知晓此事事关国家存亡,便肯定道:“国家府库尽管去搬,不计代价!” “数十年前,映碧与雍嗣,宋邺等国也有过一战,那战将雍嗣,宋邺等国的家底打掉一大半,这会儿他们最眼馋的,不是重金厚仪,而是粮草辎重。” “送粮草,辎重,岂不是助敌?”陈青在一旁插嘴道:“如若送出这些东西,他们又反过头来打我们,怎么办?” “这便要说到雍嗣,宋邺等国此时开战的目的了,无非是为了摆脱我映碧的长期控制。皇上,最坏的打算,是同意雍嗣,宋邺等国独立,不再附庸于我映碧,皇上可否接受?” 郁紫分析罢,陈青又在一旁接话道:“想来那雍嗣,宋邺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到粮草辎重,又可达到他们的本初目的,如此买卖,不做,才是傻瓜。” 宁紫玉考虑一阵,下定决心道:“好!此事,烦请丞相去办!只要可以退兵,朕不计代价!如若,此等蕞尔小国敬酒不吃吃罚酒,仍不肯罢休,警告他们,如今映碧困难之际,逆我反我,映碧以后,必倾全国之力灭之!” “是!” “另外,朕还要丞相再跑一趟北国洛湅。” 郁紫不明。 “当今四大国,映碧、苗疆、煜羡,都参于到战事之中来,而唯有北国洛湅还在作壁上观。朕知丞相才思敏捷,锦心绣口,如今映碧一国之力,力不能逮,如若能够盟洛湅,倒可一战!” “是!臣这就去办!” 二人领命,告退,出了御书房,一边走,陈青有一事不明,便一边问郁紫:“郁紫,我不明白,刚刚我随意提了叶邵夕,皇上却绝口不提叶邵夕,只说是‘那个人’,这‘那个人’,是叶邵夕吗?” 郁紫听罢,叹了一声,道:“如何不是叶邵夕?你不知,有一种心情很脆弱,一碰就碎。有个人的名字很揪心,一提就崩溃。所以,皇上就只能称叶邵夕为那个人抑或是干脆不提了……” “你不知,叶邵夕就是插在皇上心口上的一把刀,都不能碰,提都不能提,只要碰一碰,提一提,那便是鲜血如注……” 陈青沉默了。二人再也无语。 月夜之下,郁紫与陈青并肩而立,抬头望天上的明月,不知为何,都不由得低低地叹息一声。 第二日,朝会,宁紫玉正式下旨,陈青官复原职,率十万大军向西北一线讨伐而去,驰援在当地平叛乱军的年轻将领袁律。 至于郁紫,宁紫玉亦同时下令,擢他为映碧特使,即刻出使雍嗣,宋邺等国,止刀兵,停战火,结盟洛湅,共同出兵,不得有误! 朝会之上,宁紫玉还与众人道,如今映碧,新丁难征,无年轻男子愿意入伍,便改革了一系列执政措施。 要知道,当今天下分五种人,士农工商奴。 其中,从商与在别人家做奴隶者,各国律法明文规定,参军不收,科举不予,从无翻身之机会。另外,农工二级,即便允许参军,获了军功,无非是赏十几串铜线之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厚仪。 而宁紫玉今日乾纲独断,不顾众人反对,以强硬的手腕,锐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5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0 意改革映碧律法——养战之法。 其主要内容有三: 扩充新军,招收新丁。允许商,奴者成年男子入伍,根据军功大小,不论阶级地位,授予爵位和田宅。 奖励耕织。能劳者多得,生产粮食布帛多的人可按功授爵。 除此之外,他还废除映碧千百年以来士族阶级世袭爵位的特权,全国上下,一律按军功大小给予爵位。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 只因,此令处处提出保护农工商奴之权利,且这些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按功授爵,而映碧人此后亦再无阶级之分,一律平等。如此一来,便大大影响了士族阶级的利益。 自然,诸多人反对,列国亦不屑,但宁紫玉冷眸一瞥,只道,非常之期,非常之法,战时,便该用战法。诸臣如若不允,你们便也亲自上阵,给朕提回敌人几个首级来看看! 此后,廷上臣工莫不敢言。 宁紫玉明白,真正为他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除去阵前将领,最多的乃是民间百姓。因此目下,能调动民间百姓的积极性,才是真正的战时战法,符合民心所向,国家利益。 此法一出,许多细枝末节的映碧律法都需要重新修正,宁紫玉雷霆万钧,当日便在廷上依次点名,指了几个靠得住的臣工,开始编纂修改新律法。 次日,陈青大军向西北开去,郁紫也运送军备辎重,向雍嗣,宋邺等国出使而去。而后,兵部尚书得宁紫玉命令,开始重新在民间应征新丁入伍。 一日,宁紫玉稍稍得了空闲,与手下几名靠得住的臣工去民间视察,以观战时律法的实施情况。 不想,走在征兵处,却偶然听见一药奴背着箩筐,领着自己的孙儿,问当地征收兵员的官吏说:“这新的律法,说的可是真的?贱民就是一个药奴,如若孙儿参了军,杀了敌,就能封爵?就能厚禄?” “老伯,当然。映碧从此之后,再无商、奴阶级之分,只要你能建功,能杀敌,就能得爵!” “可以前不这样啊。我三个儿子当初就参了军,杀过几十个敌军的头颅,因此现在死了两个,残了一个,啥也没得到呀!” “老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当今皇上大病初愈,乾纲独断,改革律法措施,老伯,你得从现在皇上的身上看到希望!” “希望!对希望!”那药奴老人家听到官吏的话,不知多高兴,连忙拉着自己孙儿的手说,“官爷,让我孙儿参军!杀敌!建功!将苗疆狗赶出我映碧!” 这老伯话一落,许多人都纷纷涌上来,要么是要自己参军报名,要么就是要自家儿子参军报名,撰写名册的官员一时都分身乏术,好不忙活。 “苍天开眼啊!皇上开眼啊!”人群中,不知有谁喊出了这么一句。 而远处,宁紫玉看到这番景象,心中一动,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漫在心头,好似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一国皇帝”,空间该为何物。 养战之法一出,全国国民参军热情自然空前高涨,不论农工商奴,都想得了军功,光宗耀祖。 这之后,宁紫玉又颁布一系列新法,改革税赋,改革中央机构,肃清吏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宁紫玉便像和在向上天抢时间一般,通宵达旦,自己不休息,臣下们便也不敢休息。月余的时间,他以无法想象的雷钧之力之速,所有新法全部下达,轰轰烈烈地在全国范围内改革起来。 现今的宁紫玉,让映碧百姓从他身上看到希望。 是的,希望。倒不是只经过这一个多月,映碧就有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月余的时间,宁紫玉锐意改革的决心与手腕,让不少身处底层的人知道,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君王,还有希望。而如此的君王,他们亦愿意追随。 自此之后,映碧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便是,映碧国人只晓耕战,种田得赏,斩首建功,匹夫可得赏,奴隶可封侯,而如此乱象,则被列国所不齿。 新丁招收入伍,政治机构改革,月余之内,郁紫周旋于诸国之间,巧言盟洛湅,许以北部丹阳之地,再用恩威震慑雍嗣,宋邺等国,映碧边境之危稍解。 此外,这月余以来,西北一线捷报频传,陈青到底是名震天下的年轻将领,与袁律会合以后,二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用得愈发得得心应手,控制住西北十几座城的反势。 然而,南疆一线战场,情况却是不容乐观。所派去的将领沈凌桓毕竟年轻,经验不够,难以与驰骋沙场数年的纳兰迟诺相抗衡。两月以来,映碧守军节节退败,险关要塞节节失守,几乎要溃不成军。 因此,宁紫玉又派了一经验丰富的老将司马染前去驰援,情况之严峻稍稍缓解。 司马染,年六旬,南征北战数十年,曾为映碧立下过赫赫战功,善阵战,少时扬名,列国稀求。 另外,郁紫归国,带来与洛湅的盟书,洛湅答应借兵五万,给宁紫玉以周旋。当然,事罢,他要映碧之北三百里的丹阳之地。 除此之外,洛湅还要一人。 十数年前,洛湅与映碧因为北部边境问题,曾有过一战。昔时的洛湅皇帝派其太子出征,却不想这玉子太过无能,被映碧军中一普通士兵俘虏。而这太子因为甘受辱,便咬舌自尽了。 洛湅当时便不依不饶,非要映碧交出这名士兵。然而,映碧自开国以来便尚武之风甚重,又怎可能依洛湅所言,交出自家兵士。洛湅想要征伐映碧,但因大战刚毕,有心无力,便只得作罢。两国因此,断交十数年。 而现下,映碧有求于洛湅,又有心结盟,洛湅便耿耿于怀起来,不仅要割地,还旧事重提,一定要映碧交出这名兵士。 宁紫玉听罢,面上冷了一冷:“拿我映碧将士的头颅乞和,扪心自问,若是你们,你们心中不寒吗?” 郁紫无言以对,但道:“皇上若有不答应,一旦洛湅反目,协同他国一起来攻打我国,映碧必灭!面对家国之危,以一人换一国结盟,值。臣知皇上上过战场,对军中将士保存有太多私情。” 宁紫玉道:“若无浴血同袍之私情,我军岂能凝聚杀敌之气,互援之念?!各自拼杀,独吞战功,我军要是都这样,早被他国灭了?!这哪里是朕一己私情?” 十数年前的那士兵已经老了,现下退伍在家,郁紫不等宁紫玉命令,第二日,便已私自将他找了来,带到宁紫玉面前。 这名老兵唤赵章,来之前,已有人跟他说明了来意,赵章进宫的路上,一直没说话。 “赵章?朕知道,你叫赵章。” 赵章觐见,跪下就要叩拜,宁紫玉却已先他一步,将他搀扶起来,拉上他坐到一边。 “赵章,你当年立下战功,却未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1 曾得到一爵一田。赵章,朕知你乃是映碧功臣,你是好样的。”他顿了顿,又问,“你可知道为何送你去洛湅?” 年迈的赵章穿着农家的耕作之服,点点头,道:“知道。” “你可知,你此去,乃是送死。” “草民知道。” 郁紫在一旁插嘴道:“曾为我映碧拼死御敌的锐士,竟然为他国的一口怨气而送死,虽然难过。然而,事关结盟御敌,孰大孰小……” “住口!郁紫!”宁紫玉面色一沉,命令郁紫住了口,说罢,他又默默观察了观察那一直不发一语,却已驼了背脊,白了头发的赵章半晌,不知为何,他忽然下定决心地一般道,“想当年,你浴血杀敌,拼死御敌,我映碧锐士何其壮哉!若将你送去洛湅处,遂了那洛湅皇帝心愿,却冷了我映碧锐士之心,不妥!” 赵章一听,忽然抬起头来看宁紫玉,似是有些不相信眼前帝王的决断,眼中已充满泪水。 “有皇上这句话,草民已觉知足!皇上不必再说,草民来的路上已做好决断,草民愿去洛湅赔罪!草民来时,家里已安顿好了。” “有人对朕说,失一卒,换一国之同盟,这在当今列国任何一国,都要说值,然而唯独在我映碧,不值!映碧锐士无价!” “映碧宁失一国,不失一士!映碧决不赔罪!” 宁紫玉说罢,拂袖走开,坐到书案前的御座上,他拿起笔,展开一张折子,落笔道:“朕这便照会国书,与洛湅皇帝道,映碧决不拿自己锐士的头颅去乞和,没有他洛湅,我映碧照样打!” “皇上!皇上!就让草民去吧!”宁紫玉说完,谁想那赵章已跪了下来,感动得眼中含泪,乞求宁紫玉同意,“映碧现今大敌当前,洛湅既然已愿出手相助,作为映碧国人 ,草民更应当尽心尽力!” 宁紫玉性格虽阴鸷暴戾,一向视旁人性命为蝼蚁,这是不错,然而,那却是在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之际。危难之中,有愿出手相援之人,国难当头,有愿为国不家捐生殉节之人,这些人,自然值得他不一般的尊重。另外,宁紫玉与叶邵夕相识数年,为叶邵夕的性情所深深吸引,因此,性格中,自然有了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不似初时。 当夜,御书房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有人在房中茕茕孑立,难以入眠。 第二日,映碧签下国书,地契,另外再有特使送赵章入洛湅。 宁紫玉在城楼之上,极目远望,山岭重叠,连绵不断,他目送志士赵章远去。 天空之中忽然一阵狂风急掠而过,吹得他玉冕上珠帘叮咚作响,也将他脚下的衣摆刮得向身后斜飞而去。 寸心万绪,人之感情负荷虽然沉重艰难,但比其更可悲的是,人的生命,却从来都不像金子石头那般坚固,经不起多少跌撞。犹如山鸟之去,无迹可寻。 而他,亦是。 郁紫回来后,辅佐宁紫玉,接二连三地颁布一系列政令。这些政令首先在京都安邑,云阳一带有效地开展,进而又推展向全国。 在以郁紫为首的众多臣工彻夜不眠的努力之下,数月之前,还奄奄一息,民怨甚重的映碧,居然慢慢地好了起来,更有甚者,由别国迁居而来落户于映碧的百姓,也不在少数。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转眼之间,距那老道来时,已过去两月。 这个时候,宁紫玉却好似有些慌了,比起旬月之前,越发是日理万机,案牍劳累。 从来觉得人之生命数十年,不算太短,然而真要待尽了,却又觉得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没有为那个人做。剩下一个月,他……还来得及吗?…… 烛火摇曳之中,月朦胧,云朦胧,高城华帐朦胧,就连人的意识也要朦胧了。 正是晨烟雾霭,天将亮未亮之时。 又是一夜彻夜未眠,案牍批朱,宁紫玉身上有些倦了,不禁起来,走向窗边,临窗望月。 可谁料,越是暮霭临时,便越是思念之时。情到深处,亦最是伤心之处。 宁紫玉一直在算着日子,想来那人近来身上该会不妥,产期将近。 “我说过,这一次生产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宁紫玉,再不会对你食言……” 他说罢,见案牍之处摆了一壶酒,不禁端起来,一连倒了三杯,昂首饮下。 “淡淡相思淡淡柔,淡淡别绪随水流,淡樽留取淡淡酒,淡酒难解淡淡愁。” 许是情境所致,让饮了薄酒的宁紫玉不禁张口吟道。 而他吟诵之时,眼神朦胧,犹如醉酒,亦仿佛与时光一起百转千回。吟罢,又忽觉那人即在身边,眼神坚毅,动作轻柔,为自己小心翼翼地剪着灯花。那身影,陈旧得令人心地绵绵,仿佛要渗出泪来。 宁紫玉眼中恍惚地出现这些情景,他眼神一下子便柔软了,不禁来到案牍边的葬玉筝前。 他长袖轻垂,伸出几指抚摸过那筝上的琴弦,而后又一撩衣摆,坐下,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烛火阑珊中,奏出一首他吟唱了五年的筝曲。 只听他唱道: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来,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燃,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 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骢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 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 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又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湿锦鹓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 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在万籁俱寂中,铮铮的琴声飘扬悠远,长夜不歇,从京城安邑中的皇城中传出,好似一下子便飘荡出很远,悠扬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关冷月中。 与此同时,映碧南疆南部,万窍关前,起义军军营之外一片苍莽景象。 黎明前的雾霭铺满了眼前的山峦河流,峡谷间的山风吹来,风入松林,在林间响起了阵阵悲鸣。 叶邵夕此时正站在自己的营帐之外,一身单衣,不畏寒冷,极目北望。 他此时的肚腹已将近九月,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2 比前些日子又大了一些,虽然军中伙食并不太好,但却好似依然没有影响他腹中小生命的发育,一日比一日地茁壮起来。 自上一次郁紫擅闯军营,已过去两月有余,这两个月以来,纳兰王爷已从边境的从焉关一路向北,攻打到靠近映碧中部的万窍关来。 对抗纳兰王爷的映碧统帅乃叫沈凌桓。这沈凌桓将军叶邵夕是听过的,知他是个年轻将领,在映碧朝中颇为人所看好,但毕竟过于年轻,历练甚少,还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而近些日子才派来的老将司马染,虽沙场经验颇为丰富,但毕竟年事已高,思想顽固,不善出长策,出奇计,常常打得固守成规,很容易便被纳兰王爷识破计策。 万窍关位于映碧中南部一带,地势险峻,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此关北通映碧的交通枢纽秦襄城,南屏盛产桐油漆油的巡坊镇。如若取得此关,便是起义大军插入映碧的一枚钉子,今后起义大军便可以以此为据点,走秦安一线,一直杀到映碧都城安邑。换句话说,如若纳兰王爷能顺利攻下万窍关,离那人所在的都城安邑,也就不远了。 明日,便是攻关之日。 叶邵夕不知心中多复杂。 他正出神,忽然感觉身后一暖,有人拿着披风十分温柔地为他披上,道:“叶侍卫已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多加注意?” 叶邵夕回头一看,看见来人,不禁一笑,唤道:“江棠。” “嗯。”江棠应了一声,随着他刚刚的眼神也极目望去,“叶侍收刚刚看的那个方向,是映碧的都城安邑吧……” 叶邵夕没说话,既没否认也并无承认,只是继续出神一般地望着远方。 “前些日子,听说安邑城去了一个老道,救了奄奄一息的宁紫玉。” “嗯。” “只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不知过去多久,江棠才听一直沉默的叶邵夕淡淡道,“其实自刺杀那人的那日起,我便已经决定,倘若他真有那么一天,叶邵夕亦必定随他之后步上黄泉……因此,不论如何,早已不重要了……” 江棠听罢不禁一惊,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极目北望,十分平静的:“我的兄弟挚友皆因他而亡,他们的杀身之仇,叶邵夕不能不报。宁紫玉,必会死于我的剑下。” “然而叶邵夕这一生,拼尽全力,爱过的,恨过的,皆是他宁紫玉一人而已。宁紫玉若是死了,从此之后,叶邵夕便是生无可恋,生无可恨,也无所谓在挣扎着活在这个尘世间了。” “叶侍卫……” 如今他面对生死,怕是只剩下了平静。时至今日,他怕已是静静地等待着与都城中的那人相遇,相望,最后一次相见,相杀相亡。 江棠不知,究竟是痛恨,深受到了如何程度,才会让眼前的人想着追随安邑城中的那人一起死去。他感叹到这里,眼中已不禁有些酸涩,但仍是一振作精神,道:“明日,纳兰王爷必会取下万窍关。王爷征战沙场日久,映碧派来的那小将沈凌桓,老将司马染,都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不日,你便可以亲手一剑,将-宁紫玉钉死在皇座上。” 江棠说罢离开,徒留叶邵夕一人,继续极目而望。 果然,第二日,纳兰迟诺下令攻城,三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判断力长驱直入,映碧军队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英勇战死。 第八十二章 数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军长驱直入,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的消息作为紧急军情,被传入映碧朝堂之上。 宁紫玉震怒,当即大袖一挥,决定御驾亲征。 谁都知道,万窍关一破,起义军距离都城安邑不过百里,之后,只要再破峰阳一关,敌军的骁勇铁骑便可如马踏荒原一般,长驱至国。 至此,安邑已告急!映碧已告急! 映碧群臣纷纷谏言,阻止宁紫玉亲征,而宁紫玉却在朝堂之上大袖一挥,厉声道:“联要真留守安邑,国人不齿,天下人亦不齿!” 而郁紫在廷下深思半晌,犹觉不妥,他从列队中站出一步,正要说话,却被端坐在龙椅上的宁紫玉以眼神制止。 “丞相要说什么朕很清楚,此事便如此定了。退朝!” 郁紫见状心下一颤,以为自己今日言行惹皇上不快,却不想下朝不久,又有侍官来传唤自己御书房觐见。 “不知皇上急急传唤于臣,所谓何事……” 进御书房有一会儿了,郁紫却一直跪在原地,膝盖都有些隐隐作痛,却仍不见上方的人唤他平身,空气中有一种难言的沉默。 “启禀皇上,亲征一事,微臣仍是深觉不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皇上有个万一,龙体受损……” 郁紫想起今日上朝时的皇上所提的亲征一事,深觉不妥,他心中着急,虽知皇上现下心中不郁,便也忍不住劝道。 要知道御驾亲征,乃是棋行险招,万不可用,一旦皇上有损,关系到家国之本,江山根基,根本无可挽回! 谁知他正说到一半,忽被案牍前正在品茶的宁紫玉垂下眼帘,淡淡打断他道:“朕一直知,当年你郁紫出山之际,便胸怀至君尧舜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做一个万古流芳的五佐宰辅。” 郁紫听罢宁紫玉的话一愣,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提起这事来。 “现今,就有一个好机会。” 宁紫玉说到这里,放下手中茶盏,长身而起,来到郁紫面前,示意他平身。 郁紫谢恩,一撩衣摆站了起来,不经意间抬头,却被宁紫玉异常认真的眼眸所惊呆。 “皇上……”他心中突然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也许你不知朕为何突然要御驾亲征。”宁紫玉极其平静的,“只是联答应过那个人,待他这一次生产之时,一定会陪在他身边,朕一直都在算着时日,朕要去寻他。” “只是那个人身处敌军之中,对皇上又是万千误会,皇上即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朕会将他救出来。” “为了那个人御驾亲征,皇上可曾将自己的龙体放在心上?” “郁紫……朕,没有时间了。” 宁紫玉陡然的倦态与叹息,让郁紫忽然不忍再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必再说,只要关于那个人的事,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皇上。 “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要嘱托于你。”不久,又听宁紫玉突然道。 “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月之后,朕命数将近。朕只希望在朕死后,丞相可以照顾好那个人,不要因为朕……而为难他。”宁紫玉的神情淡淡的,“另外,朕要托孤于丞相,只愿日后,丞相能辅佐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3 朕与那人之子登上皇位,宁氏江山,从此之后,不复存在,改姓为叶。” 宁紫玉语毕,郁紫却已呆立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托孤于你,想来丞相若可辅佐朕之子坐上皇位,如此一来,丞相必会万古流芳,为世人称道,这样,也就实现了丞相你的宏图志愿。” 不知过去多久,郁紫终于回神来,语气激动得不能自己。 “皇上!!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是映碧,是宁氏江山!皇上如何愿意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更何况,更何况,在皇上醒来之后,勤加治理,昼夜辛劳,映碧复兴,指日可待!!如今,你就甘心让它冠上叶姓?!” 谁知宁紫玉听罢此话,却是摇头一笑,道:“郁紫,你不知,朕如此作为,勤勉冶国,也是为他……朕能留给那个人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个足以和煜羡抗衡的国家……” “那个人身份特殊,煜羡皇帝君赢逝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将那人置于死地。虽然那人已与君四王爷已经相认,有君四王爷护他周全。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若有个万一,朕希望,朕能留下一个强大的国家给他,足以与煜羡朝廷对抗,护他性命周全。毕竟能对付一个国家的,只有另外一个国家。” “朕希望,朕死之后,丞相可以倾全国之力,护那人周全。” 日光中,宁紫玉眉色浅淡,犹如初月,长睫轻垂,微微地笑着。耸如此幸福地笑着,是郁紫十余年来,从未看到过的表情。 郁紫在此刻,忽然忍不住地想,幸福是什么? 或许,幸福就如皇上现在这般,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做任何事,却永远不让那人发现自己的辛苦。 而他忽然懂得,或许皇上一直唤叶邵夕为“那个人”的原因,除去会心间疼痛之外,更重要的,则是不让自己一心治国,拼命积攒起的力气,因提到那个心痛的名字,而瞬间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因为,他是那么地想,那么地拼尽全力,想为那个人留下一个足够好,足够强大的国家,以代替自己来守护他。 可惜上天有时就是这般会作弄人,且悲且叹,情何以堪,所以,这样一个情深意重,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最后的结局,却注定凄凉。 为何天长地久的许诺,最终,却也因为上天不悯,只能换来一场花事了无痕。 为何尽管在情爱中遍体鳞伤,在前行中蹒跚了脚步,却唯独坚持着只爱那一个人,那一颗心,唯独坚持着那唯一的一个人带给他唯一的一份温暖,就算早已注定碎裂一地,却仍然固执地前行,不改初心。 郁紫不懂。然而宁紫玉与叶邵夕之间的波折,情谊,又何须他来懂,他来道。 郁紫缓了半晌,闭闭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才从牙关中硬挤出一句话:“臣知皇上信臣,可臣……终究是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害皇上诸多的人,还将好好的宁氏江山双手奉上!” 谁知,宁紫玉却拿出郁紫之前欠下的一个人情来要挟他:“昔时,朕救下陈青于纳兰王府,丞相在千军万马前起过誓,会答应朕的一个请求。” “那时所说之请求,便是如今这一个,只愿丞相不要食言。” 郁紫至此大惊,不禁瞪大眼睛望着他,心中却无比酸涩地想,原来,原来,皇上在那时起,竟已算无遗策,谋算好自己的终局,与叶邵夕的将来。 郁紫真心后悔,当时为何会答应皇上。 这日之后,不论白日黑夜,郁紫都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避不见客,也不再参政论事,只怨皇上当初为何便为自己定好了如此的终局。 为何他可以这般清醒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预设的死亡。为了叶邵夕,蹈死不顾,万劫不复。 又过三日,郁紫仍未出现,直至宁紫玉移驾丞相府,在他门外甚是冷淡地道了一句:“郁紫,你口口声声说对朕忠心,而你所谓的忠心,便只是如此吗?现下非常之期,你如此任性而为,又是作甚?” 郁紫闻言无奈,又过一日,才整理好心绪,重回庙堂,被迫接下宁紫玉所托。 四日之后,大军整备完毕,辎重粮草准备妥当,开拔在即。 当日午后,宁紫玉一身紫甲紫靴,紫金盔冠,手持长戈,腰佩利剑,弓箭随身,坐下嘶风骕骁马,当先一骑,停马伫立于三军将士前方。 他的背后映着万里征途,长去漫卷,十万大军厉兵秣马,一眼望去,何其的豪迈壮阔,雄浑刚健! 风起云飞,安邑城头,旌旗猎猎,士气如虹! 狂沙漫卷之下,只见宁紫玉驱骑上前,于三军之前朗声训诫。 “诸位将士,可知安邑已告急,映碧已告急!” “尔等为我映碧锐士,兵锋强健,无人可敌,无人可挡!现今国境之上,敌人的虎狼毒军正在屠杀你们的战友,兄弟,将来,他们攻进安邑,还要屠杀你们的妻子,爹娘,毁坏你祖先的坟冢,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答应!不能应答!!” 扑面而来的冲天的杀气和热忱,犹如紧急的军情点燃烽火,漫透长天。而三军将士一致的喊声,亦伴着他们手中的长戈捶杵大地,简直就要震动整个映碧。 宁紫玉的一席话,铿锵有力,豪气千云,他的语气以及他在风沙中被模糊的表情,止不住地让滚滚豪气和热血,从三军将士的心底升腾而起。 孤注一掷,最后一搏,报国的意气层层激荡,心中的英气亦突然翻滚。诚如宁紫玉所说,所有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都明白,安邑城中的人,是他们妻子,儿女,父辈,是他们想要用生命来保护的人,所以他们不得不变得更强大!更强悍!更无坚不摧! “朕要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战场!朕要第一个取下敌军的首级,为众将士的长戈祭旗!” “从这一刻起,你们不分等级,不分卑劣,朕也不是皇帝,我们是一个人,我们是映碧人,我们只有一个映碧,我们能退让吗?!!” “不退让!!” “不退让!!” “不退让!!” 整个大地,仿佛被血性与杀气打翻了一盆烈火,转瞬之间,早已是更辽阔的燃烧。 三军将士一阵紧接着一阵直抒胸臆的呐喊,如直下的飞瀑,在山涧中激起阵阵轰鸣,气壮山河。 “我们要不要杀敌?!” “杀!” “杀!” “杀!” “朕拜托诸位,挥舞起你手中的长戈,拉满你腰间的弓弩,跟着朕一起退敌!让敌人的鲜血,为我映碧利剑祭旗!!” “映碧万年!绝不退让!” “遇碧万年!绝不退让!” 人生最重的赌注是什么?在这一刻,没有人比宁紫玉与在场的将士更明白。长剑染血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4 ,英魂祭旗,他们将自己最重的赌注——生命,压在白骨累累的疆场之上。全因他们只想,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周全。这些人相约共同抗敌,浴血同袍,结为生死之交,并用自己的鲜血写成血书,发誓与整个映碧共存共荣! 宁紫玉训诫完毕,过去很久,三军将士的那一句“映碧万年,绝不退让”,还在整个安邑都城的上空久久激荡,犹如奔涌的海洋,荡气回肠。 “映碧,拜托诸位!宁紫玉,拜托诸位!!” 而宁紫玉最后这顿挫有力的几句话,几个字,更是犹如千斤重锤,情词恳切,字字有斤俩,敲击在众人激情澎湃的心间上。 他说罢,骑在马上微微一鞠躬,给了三军将士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就仿佛此刻,他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众人也不是他踩在脚下的蝼蚁,万众一心,他们再也未有等级之分,只汇聚马一个人——映碧人。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而回答宁紫玉的,是比之方才更加有力的呼喊声,长风万里的英雄气概也就此平地而起。斩将搴旗,功封万户,足轻戎马,映碧大军中的七尺男儿,虎贲之士,早已是一派慷慨悲歌的凛然士气,今后,他们将追随他们的帝王,将他们的勇武无畏泼洒在疆场之上。 宁紫玉长叹,他望着眼前将士一张张视死如归的神情,心中亦像是受到反被激烈和感染般的,五味陈杂。他知晓,自从自己醒来,映碧经此劫难,自己心中已有什么不一样了。 艰危之际,进行上下齐心协力,中有臣工辅佐,下有百姓拥戴,这种全朝上下同心协力只做好一件事,力气只朝着一处使的感觉,是宁紫玉从未经历和体验过的。 他的胸中有些什么在层层激荡,他想起郁紫及众多臣工彻夜不眠,同点一盏烛火,与自己编写各项律法施政纲要。他看到如今映碧三军将士豪迈刚健,与子浴血同袍,为了保卫所爱之人,今后便要同自己同生共死,共同进退。 宁紫玉领略到了一些东西,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也许人在宝贵之时,最容易忽视的东西,但当你困难之际,那些东西的可贵之处,才渐渐体味出来。 宁紫玉心中虽感慨万千,却也默默地压下,他振臂一挥,拔出腰间佩剑,冲天一刺,朗声道:“出发!!” 十万大军顿时两三行人为一排,训练有素地变换为长蛇一般的队形,向着黄沙漫漫的地平线远处,急奔了起来,全速前进。 这一咱上,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中军幕府居中,马不停蹄,兼程急进。 中军幕府,只因军队主将的府署设在账幕内,统御战事,是全军最重的军事指挥机关,所以又如此称呼。 南线十万火急,大军便再也没有安营扎寨,修整补给,养足精神与体力的时间。整个大军昼夜奔袭,便是夜里也不脱铠甲,顶着如刀的狂风在暗夜里行军奔跑。 此次亲征,宁紫玉派郁紫留守安邑,掌管粮草调配,及各项新政之推行。 蜿蜒的军队后方,是大军的冲车云梯,连弩投石车,以及诸多辎重粮草。 众将士都明白,他们此次所面对的敌人,是苗疆赫赫有名的毒军。据说,苗疆毒军所过之处,皆会或杀或抓来一些老幼妇孺,青壮男子,以培育成药人。更何况,南国国主离幽,多么精明睿智的一个人,他借兵与纳兰迟诺,一旦苗疆毒军攻下映碧王朝,试想,离幽可能那般轻易地就退兵吗? 只怕,到那个时候,盛极一时的映碧大国,就要沦陷为苗疆的一个郡或一个县,抑或从属于苗疆的一个附属国。而纳兰迟诺,便会成为那称不上是皇帝的“傀儡皇帝”。 这是所有映碧子民都绝不愿看到的。 映碧一方由于三线开战,分兵严重,虽比之纳兰迟诺,南线人数甚少,但由于皇帝亲征,士气大涨,所以一时之间,竟都是全军上下戮力同心,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然而,反观纳兰迟诺之方,虽兵力众多,但借兵于外,兵将心不齐,犹如置散沙于一器,只要稍加离间,便如下破了个洞,顷刻间流沙便如泄地之水。 如此一来,胜负难料。 约莫一夜的时间,大军全数抵达峰阳关。夜里行军,本就是为求隐秘稳妥,不被敌人发现,宁紫玉如此做,就是想打纳兰迟诺个猝不及防。 而这峰阳关东西两面环山,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关恰处一座高山的山脚之下,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相通,被人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险之关。这峰阳关,同时亦是通向映碧京都——安邑的最后一道关卡。 峰阳关后,距京都安邑不过百里,骏马全力疾驰不过三四个时辰便至。 宁紫玉一至,峰阳关守将刘子安连忙来迎,而老将司马染一看到宁紫玉便是“咚”的一声跪在地下,老泪纵横道:“臣有负皇上所托,万窍关破,沈凌桓将军亦葬身于敌人的流箭之下。” “老将军请起。”宁紫玉上前扶了他一把,卸下铠甲上的金属护腕,放于身后随侍的小将手中,而后几人跟随他,走到账内的军事沙丘图前站定,宁紫玉问:“现今战况如何?” “禀皇上,现下局势,峰阳关以北,东南万窍关,陕塬关,西南濮阳关,虎牢关,以及最南处的从焉关,都被纳兰贼人所破。如今峰阳关,是我军南线最后可守之处。” 为宁紫玉解释战况的峰阳守将刘子安,说着说着,便不禁出了一身子的汗,南线战况不妙,几乎是处处不敌,他生怕宁紫玉一气之下,便拿着自己的人头祭旗。 然而宁紫玉又哪里还有时间计较这些,出乎众人意料,闻言,他却只是十分平静地道:“纳兰迟诺自小从军,十几岁时,就已是映碧先锋军的领袖人物。一般人敌不过他,倒也寻常。峰阳关现下战况如何?” “回皇上,此关群山环抱,易守难攻,微臣所想,乃是相持拖延之术。”刘子安道,“敌军一鼓作气攻下数关,如今正是士气大涨之时,而围城、围关之军,想的就是速战速决。守城之军若慌乱出动,贸然出兵,则正中敌人下怀,为敌所诱,任其摆布,攻城、攻坚战中,这乃是兵家大忌。” “因此,微臣想相持拖延,不理其挑衅,等其疲惫再俟机进攻,我军只有这样方能万无一失。” 宁紫玉眉目紧锁,望着眼前一座座起伏的沙丘,思考片刻,手一指,忽然指到了峰阳关南面的一处丘陵高地。 “将军所言不错,然而被动防卫,终究比不过积极应敌。这一处高地,恰巧位于敌军的正后方,如若布防骑兵以扇形冲杀,将最大的程度消灭敌人兵力。” “皇上所说不错,然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5 而现下我军处于关内,如何在此高地上布防骑兵?”刘子安不明,那老将司马染亦不明。 世人不知宁紫玉有军事作战之才,只知他少时随先皇出征,磨练甚多,但并不曾做过一军主将,这多少让人有些担心。就算五年之前的煜映之战,外人看来,也是因名将陈青率领才险险得胜,与宁紫玉并未有多大关系。 而许多人亦不知,映碧皇室之学,一向以富国强民,和睦邻邦的驭国之术为主政之本,然则,将帅兵勇之见,兵之上流耳。上兵伐谋强国之信,在映碧皇室,更是不能荒废的主业。 自古以来,贤君与明君的不同之处,贤君遵礼以安民,明君拓土以强国,先王后圣,而映碧皇室一向将自己的子孙以“明君”培养,征伐天下,拓土以强国,国强则民安。因此,宁紫玉提兵战阵之阅历虽比不得在场几位将军丰富,但兵勇之学,将帅之道,却已是参悟通透,举一而三反,闻一能知十,穷理之熟,融会贯通,令人钦佩。 而在场人中,怕是没有一人在这一点能及得上他。 就是早年因“丹水一战”而一战成名的名将陈青,其实,也是在宁紫玉状似无心的一句点拨之下,一战便斩敌军首级八万有余,一夜之间的强名扬万里,大获全胜。 听闻刘子安之言,宁紫玉沉眉,望着眼前的沙丘图思索半晌,忽然拿起手边的一只小旗,插在敌军后方的高地上。 “刘子安,你在峰阳关守关已久,可知峰阳关地下,能否挖通地道?” 刘子安听罢,眼前一亮:“皇上的意思是?” 宁紫玉对敌军的攻城谋略推测道:“峰阳关易守难攻,说的便是它东西两面环山的地势之险。与其他孤城不同,敌军无法绕过高山险阻从此关的后面攻击,因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正面硬攻。” “如此,我军便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敌军从下面攻击之时,要拼尽全力死守,一定要做出一副誓与峰阳关共存亡的势头,而暗中,则派出几队士兵挖出数条地道,通向敌军后方!” “皇上妙计!”不仅刘子安,就连一旁身经百战的老将司马染,听到此计,也是眼前一亮。 “可是骑马所用的战马该怎么办?想要挖出能令战马也通过的地道要花上月余……” “不必。”宁紫玉出言阻止,“据朕所知,峰阳关外的咸亦城,马市众多,其中不乏有向军队直输战马的商贩,挖通密道后,夜里,派几个士兵去周围一下,幸好,这峰阳关外,左右两侧是大片深山密林,想来事先藏上几万匹战马,也是轻松之举。” “待他日,敌军集中全力从正面攻城,后方定会松懈不堪,我军骑兵再到那时一举冲杀而下,打他们一个防不胜防!”宁紫玉一个手刀劈下,迅速斩落沙丘图上标注敌军位置的小旗,听得周围众人都跟着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妙计!!”这下,不光是老将司马染,守城之将刘子安,就是那随宁紫玉出征的洛湅大将许以暝亦是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道。 映碧身洛湅借兵五万,洛湅皇帝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白白将这些兵送了去,因此,便派了洛湅的上将军许以暝跟随,与宁紫玉协同作战。 “另外。”面对许以暝的赞叹,宁紫玉却是十分冷淡地瞥去一眼,便转身吩咐刘子安与司马染道,“朕听闻苗疆毒军善用毒,能够驱使毒蛇,这一次,朕来之前,特意从无须圣人肖烜那里求来避毒驱虫之药,让兵士们作战之前,撒在铠甲,与峰阳关城周,想来就算是那苗疆毒军,也再无用武之处!” 宁紫玉说罢,眼神一厉,冷冷一笑。 众将看得身上一颤。 众人退出去之后,许以暝却不走,他道:“映碧皇上好计策,如此一来,想是那苗疆毒军,纳兰迟诺都不是皇上对手。” 宁紫玉案前一坐,展开战报,却连眼睛也不抬,问道:“特意留下来,朕不相信许将军只是来夸赞朕的。” “皇上可知,我皇为何助皇上退敌?吾皇令卑职统帅之时,却不说缘由,卑职好奇,便只得求助于映碧皇帝为我解惑一二。” “呵。”闻言,宁紫玉轻轻一笑,放下手中战报,抬起头来,道,“洛湅皇帝出兵之精要,只在关键两处。其一,助朕退敌,有利可图,一战,五万兵马,便可换取三百里的丹阳之地,此等好事,谁会不做?” “其二,洛湅皇帝要维持天下均势。当今天下只有强弱之分,四强,映碧、煜羡、苗疆、洛湅。这四强之中,实力相当,差距不大,还未有一国明显的霸兵崛起,对其余各国构成足以灭国的灭顶之灾。如若洛湅皇帝依旧作壁上观,眼看着苗疆抑或煜羡瓜分映碧,他会担心这二国实力骤然暴涨,而本来实力就比其他三国弱小一些的洛湅,近几十年内,会不会遭受灭国之灾。” 许以暝听罢宁紫玉的分析骤然一惊,而后又恍然大悟,想不出眼前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帝王,可以一语道破其中玄妙。然则仔细想想,其实如此也对。试想当初,也是宁紫玉主动提出要郁紫出使洛湅,想必他在做出此决定之时,就已然考虑好了这许多方面,并笃定吾皇会答应。而这些,就是自己年近四旬,也无法参透的帝王之术。 映碧皇帝宁紫玉,果然人中龙凤,虽目下身处艰危之境,却只待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 许以暝想罢这些,看宁紫玉的眼光重了重,与刚来之时,又是不同,多了诸多的郑重与钦佩。 而与此同时,峰阳关脚下,起义军军营,纳兰迟诺的大帐中。 “报——!禀将军,探马来报,映碧皇帝宁紫玉亲征,率十万大军前来驰援,现已到达峰阳关关中!” 纳兰迟诺听到这些,抬头,一笑道:“好,宁紫玉终于来了。本将军等的便是这一日!” 一旁的苗疆将领尉迟龚勋闻言,不禁有些不赞同道:“御驾亲征?这皇帝老儿又不懂兵法战术,即便是来了,又有何用?” 尉迟龚勋,同映碧大军中的许以暝一样,乃是苗疆王离幽派来协同与纳兰迟诺作战的。虽说名为“协同”,但实际上,则无异于监军一职,代替功疆王监视纳兰迟诺。 而纳兰迟诺身为映碧之人,到底是难以约束手下的苗疆士兵的。尤其是苗疆毒军过境,许多苗疆士兵私自掳掠一些老幼妇孺做药人,这也是纳兰迟诺难以阻止之事。毕竟,这也是苗疆王离幽与苗疆大将尉迟龚勋默许之事。纳兰迟诺多次劝说无果,便也只得作罢。毕竟目下,是他有求于人家。 “不要小看宁紫玉,虽然本将从未看见过他亲自领兵作战,但听说映碧的帝王之学,从来以修学兵法为先,富国强民之术次之。” “哦?”尉迟龚勋听罢却不以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6 为然,“这峰阳关处处是山,满目皆是峭壁,他宁紫玉就算有什么能耐,又能如何?” 诚如尉迟龚勋所说,这峰阳关目之所及,皆是陡崖峭壁,宁紫玉想要守城,除去正面硬守一途,实在是让人想不出别的办法。然而,这峰阳关外东西两侧的密林,却是让他有些在意,或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错觉,两旁的密林,始终让纳兰迟诺觉得隐隐不安。 想罢,他唤了两个人进来,命令道:“你二人,现在立即去东西两处的密林查看一番,若有情况,速速来报!” “是!” 两人得令,退出账外,纳兰迟诺深眉思索半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也出了大帐,不知要走向何处。 片刻后,叶邵夕的帐内,迎来一名客人。 叶邵夕为眼前的人沏好了茶,自己也喝了一口,有些受不住自己略显沉重的肚腹似的,一手微微托着,另一手则扶着长椅上的扶手,好不容易才坐下,道:“纳兰王爷,今日找我何事?” 纳兰迟诺抿口茶,但笑不语,不知过去多久,才入下茶盏,与叶邵夕知道:“你可知道,那人到了。” 叶邵夕一震,手中茶杯险些摔落在地。 纳兰迟诺抿唇一笑,十分有心机的:“这几日,我军派人在阵前喊话,可谁想那峰阳关守将刘子安却是个缩头乌龟,面对二十万大军,只是闭关不出,不敢与我军一较高下。” “……嗯。”叶邵夕却像是根本无心再听似的。 纳兰迟诺又是一笑:“据说,宁紫玉本来性命堪忧,但是数月前,有一名道士进了宫,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治好了宁紫玉。” 叶邵夕忽然抿紧唇,暗中攥紧双拳,却不说话,让人不知道他是喜是忧,抑或喜忧参半。 纳兰迟诺说到此处,不说了,仿佛他虽知道宁紫玉已然得救,却不知晓他如今生命只有为数不多的三月之期。 “邵夕,你不知,我最终一定会灭了宁紫玉的,你可知道缘由?” “什么?” 纳兰迟诺顿了顿:“因为在我手中,有他致命的弱点。” 叶邵夕闻言拧眉,正想要再问,却听账外忽然传来一阵杀伐之声,火把上的熊熊烈火一下子照亮了半边天。 “敌军袭营!!” “敌军袭营!!” 嘹亮的号角霎时被吹响起来,苗疆军队因为防备不及,因此不过片刻,便被突然骑马闯入的映碧军队斩杀数十人。 诺大的苗疆军营,眨眼之间,便已是尸体横陈,鲜血遍地,惨不忍睹。 纳兰迟诺与叶邵夕二人听到喊声,连忙出帐去看,恰巧这时,映碧军中也有刀锋一骑向着叶邵夕大帐的方向砍杀而来。 只见马上那人,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紫色铠甲,紫盔、紫靴,他紫巾覆面,虽看不清容貌,但看衣着盔甲,该是一个等级官阶并不很高的普通士兵。 叶邵夕和纳兰迟诺突然冲出,显然是惊了那士兵的马,只见那战马在受惊之下,突然抬起四蹄,昂首嘶鸣。 嘶鸣之后,那战马前蹄眼看就要落下,还是纳兰迟诺反应够快,也够冷静,只见他身形一动,一眨眼间便堪堪躲开就要落下的马蹄。 若是寻常时候的叶邵夕,自然能够避开,然而他此刻怀胎九月,身子极重,双足也因为孕期的原因水肿得厉害,根本就是行动不便。因此,面对即将就要落下的马蹄,他大惊之下,亦只能勉强背过身去,尽力保护腹中的孩子不受伤害。 可谁知,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只听背后“咚”的一声,马背上的那人竟然扯着马缰,强行调转马头,致使身下的战马落地不稳,前蹄踏空,一头便撞在一旁的兵器阵列架上。 战马因此跌倒,而马上那人亦因此滚落出去好远,叶邵夕远远见他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却又成了众矢之的,许多反应过来的苗疆士兵,纷纷举着大刀向他砍去。 人群之中,叶邵夕回身望去,却突然地望进一双极为情深的黑目当中去。 月夜之下,那人双眸犹如城外幽深沉默的护城河,载着满腔的幽怨与情深,趁着月夜东流,款款地好似一首幽怨的歌。 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也仿佛不过是一把握不住的沙,在沙漏里静静的流淌。而他的每一粒的眼波微荡都流转着那么多的情深意笃,每一片刻的相凝相望,都那般珍贵,好似承受着生命的重量。 叶邵夕一见,忽然怔住,眼睛不敢眨,动都动不了。 “杀!杀!——” “映碧小儿,敢半夜偷袭,吃我一刀!”周围有人迅速朝他砍去,可那映碧士兵却依然伫立在一片刀林剑雨中向他这里直直望来,叶邵夕见状,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士兵抽去了似的,就连微微张嘴,想提醒他小心都不能。 他不知为何,感觉远处的那双眼睛看起来竟是这般熟悉,仿佛刻入他灵魂一般。叶邵夕一直深信,爱是两个灵魂的紧紧相依,而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竟让他的灵魂深处有种婉转萦回的共鸣,他悲伤,自己便也跟着悲伤,而他深情款款,自己心中也跟着如鼓擂动,难以平静。 “给我杀了此人!!” 他二人正相望,忽听一旁有一人厉声喊来,叶邵夕微微转头望去,却见纳兰迟诺已是铁青了脸,漆黑的月夜当中神色十分凌厉,很是难看,就像是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立马斩于刀下似的。 叶邵夕见状眉目一沉,他想起刚刚自己对那士兵的感觉,又看看如今纳兰迟诺对他的态度,他终于觉邮是哪里不对劲来。 “宁!……” 他转头,恍然大悟眼前人是谁,可谁知他大惊之下,刚叫出一声,却见远处已有几骑砍杀而来,直冲着那人而去。 “上马!” 千钧一发之际,已有人冲过来,将围住那人的几个苗疆兵打倒。 可惜,却还是晚了一步,慌乱之中,那人竟被人砍中手臂,鲜血顺着他的铠甲汹涌而下。那人见状微微皱眉,额上出了些汗,用另一手扶上自己负伤的手臂。 叶邵夕远远望着,还来不及提上一口气,忽又见那人中指拇指一合,放在唇边,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 紧接着,高大的战马迈开四蹄,长鸣一声,不知从何处飞奔出来,竟生生撞开几名持刀砍来的苗疆士兵,直朝着自己的主人飞驰而去。 叶邵夕定睛一看,发现正是刚刚那匹被撞倒在陈列架上的战马。 那人跨上马背,在千余骑兵的飞驰电掣中,只在最后匆匆离去之时,才又回眸望了叶邵夕一眼。 这一眼,虽只是片刻,却犹如焰芯,只消刹那便将人的一生光阴燃烧殆尽;这一眼,虽都默默无语,却又不知抵过多少万语千言。 “驾!——” 最后的最后,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7 他终于回过头去,甩下马鞍,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放箭!” 由于夜袭突然,苗疆士兵一时准备不及,这才让映碧骑兵得了手,现下,这些苗疆士兵终于反过味来,也摆好阵,拉满弓,只等纳兰迟诺一声令下,便要齐唰唰地放箭,将突袭的敌军射成窟窿。 密集的箭矢如雨而去,一下子便射穿了远处好些人的背心。 好些人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但余下的士兵,仍是一致地只守护好那个人的背心,以避免他被流箭射中。叶邵夕也是看得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是该为他的暂时安全而放心,抑或是为了起义军的前途未卜而担忧。 不过一会儿,纳兰迟诺也派了五千人马追出去,却不想,遇到埋伏在半路的映碧后手援军。两方交战,自然是寡不敌众,派出去的五千人马中,只有一个活着回来,禀告纳兰迟诺说宁紫玉此行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将他引出营去,再俟机截杀。 纳兰迟诺听罢此话,只觉气愤,然而气愤之后,又愈加肯定,宁紫玉现如今身为一国皇帝,一军将领,却甘愿冒险深入敌营诱自己出去,这显而易见,分明便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之状。由此看来,宁紫玉对此次的攻城之战是没有半分信心的,否则,他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全,出此下策中的下策,纳兰迟诺断定。 纳兰迟诺想到这里,不禁眉目舒展,料定宁紫玉在此次的攻城战上没有半分胜算,也绝不会同传言那般有什么奇思妙计。 说着,他便命人将那两个去打探密林的兵士给撒了回来,而自己也回帐中安睡。 军中的其他人也在收拾了一番之后,留下几名放哨的兵士,酣睡去也。却唯独叶邵夕一人的营帐,昏黄的烛火燃烧了一宿,一夜未灭。 与此同时,峰阳关内,映碧大军大营,宁紫玉帐中。 “皇上好计策,如此一来——想必那纳兰迟诺定会掉以轻心,以为我军是无路可走,才半夜突袭。”刘子安,司马染俱夸道。 军医为宁紫玉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灯下,他微微一笑,只道:“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军旅之计也。纳兰迟诺生性多疑,想要欺骗于他,就必须演得更逼真。否则,如何为我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争取时间?也因此,朕胳膊上的这一伤,必须受。” “如若朕猜得不错,他明日,必会下令攻城。”宁紫玉笃定道。 语毕,他又问了一句:“刘子安,你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打通地道?” “回皇上,早已派人安排了,但还需五日。” “好,朕便给你五日!五日之内,朕自会想方设法顶住猛攻!” “臣定不辱使命!” 军帐中的烛火微微一动,犹如风中残烛,而没有人比宁紫玉更清楚,他根本时日无多。 次日,纳兰迟诺下令猛攻峰阳关,万千冲车云梯在车轮滚滚的烟尘弥漫中,驶向峰阳关,在城下排得黑压压得一望无边。 而让宁紫玉想也想不到的是,他竟在对方冲车云梯的望敌楼上,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烽烟中,四目相对,爱恨交织。 第八十三章 这一战,起义大军猛攻峰阳关。 几百座大礟与上万张强弩,山一般层叠耸立,数十万的攻城甲士大阵列开,手握黑色盾牌,犹如黑压压的海潮一般压城而来。 一时之间,战鼓如雷,号角长鸣,兴奋的战马喷着响鼻,跺着前蹄的声音,简直要撼动整个大地。 此一战,以叶邵夕搭弓上箭,眯眼一箭射落映碧大军的“宁”字大旗为信号,整个起义大军突然对峰阳关发起猛攻。 叶邵夕的箭术很准,几乎是百步穿杨,每发必中。这一点,在五年前的煜映大战时,就已享誉全军。叶邵夕一箭射毕,却见身旁的纳兰迟诺也随之一声令下,攻城器械随即犹如洪水一般喷涌而上,顷刻之间,许多大石、巨矢便如暴风骤雨般地被砸向小小的峰阳关。 与此转时,宁紫玉也在城墙上下令以连弩布防。 只见,一排排的连弩手搭弓上弩,对准刻度,一弩十矢俱发,城墙之上顿时如雨一般对着敌军密密麻麻地飞射而去。 城墙上,连弩手第一排发射完毕,立即退下上弩,而第二排又被迅速换上,第二排射毕退下,第三排连弩手又迅速上前射击,如此反复,十分训练有素。三排连弩手轮番搭弩射击,配合默契,一时之间,竞无法让敌军靠近一分。 密密麻麻的飞箭与弓弩在空中相互交织飞射,密集如雨下,一大批敌军倒下了,接着城墙上又是一轮攒射,又一拨敌军倒下,战事逐渐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想当然的,在这过程中,亦有连弩手被纳兰迟诺的军队射中,然而,一人倒下了,随即便有其他人迅速上来替补,其训练有素,可以想见。 映碧大军的连弩,准确度极高,弩机上的刻度,可以让射手更精准的瞄准敌人。这弩机的弓臂不知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臂力极大,穿透力极强,比之射程只有两百步的普通箭矢,可以达到四百步,让任何一支与他对抗的敌军都惊骇失色。昔日大战中,不知多少军队,因为映碧的连弩机而吃了大亏。 纳兰迟诺昔日曾在映碧大军中供职,知道其中厉害,也是早有准备。他见状,立即吩咐士兵拿起手中大盾,变换军阵,形成一个大圆一般的缺月阵,相互为战友顶着大盾再次向峰阳关靠近,发动攻击。 这大盾,色泽漆黑,通体光亮,不知是由什么特殊材料制成,专门被纳兰迟诺打造出来,以对付映碧的连弩机。 果然,弩箭虽然穿透力极强,可还是穿不透这特殊打造的盾牌。由峰阳关上射下的弩箭被这些坚硬的盾牌弹开,不出片刻,汹涌的攻城队立即如潮水一般,席卷到峰阳关下。 随即,一支支的攻城梯被架在峰阳关的城墙上,敌军如汪洋一般开始向城墙上攀爬。 这时,宁紫玉一声令下,峰阳关上突然有滚油、木头、巨石,纷纷砸向攻城梯上的敌军。敌军哀嚎一声,顿时一个个被烫得皮开肉绽,被砸得断手断脚,纷纷由梯子上摔落下去。 与此同时,敌军的冲城车却已轰隆隆地开至城门之下。城墙门外,一大队敌军喊着口号,齐心协力地将冲城车撞向城门。门后,无数映碧士兵咬牙坚持,只为了心中一个个坚定的信念,为了自己心中那唯一那个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坚守城门不破。 纳兰迟诺见状,又下命令,攻城大军随即又前赴后继地向峰阳攻,然而,峰阳关上的守城之军在宁紫玉有条不紊的命令下,以连弩,滚木擂石、热水,滚油,分别对敌军回以反击,只用极少的伤亡,给敌军带来极其惨重的损失。 自然,在这过程中不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8 乏有成功登上城头的敌军,却很快被宁紫玉及其他将士所斩杀,片刻之间,峰阳关的城头上,已是断头尸骨,鲜血一片。 当日,天色很快暗下,纳兰迟诺无法,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本来这锋阳关就是易守难攻,第一日损失惨重,也是可以预料之事。退兵之时,纳兰迟诺状似不经意地望了自己身边的叶那夕叶邵夕一眼,心中计策已成。 其实劝说叶邵夕跟随他来此处,纳兰迟诺心中也是存了份心思的,他想,如若峰阳关当真难以攻下,不如就用叶邵夕的生命来要挟宁紫玉,如此,他必定会打开城门,迎接自己进去。 然而与此同时,叶邵夕又是自己与宁紫玉对战中的最后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想用。毕竞,一旦用了,就等于在叶邵夕面前揭发自己的真面目,若到时候叶邵夕知晓真相,又如何再会与自己同仇敌忾,对付宁紫玉? 纳兰迟诺心中暗想,如若再过数日,仍攻不下峰阳关,他便打算用叶邵夕的性命冒险一搏。 苗疆大军撤兵之时,宁紫玉站在峰阳关的城头上,远远望着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伫立许久。 此时,他来不及轻点伤亡人数,亦无心去过问器械损失程度,战后的烽烟在他眼前起起伏伏,忽然就像是舞动起的水袖,将他深藏眼眸深处的那些波动与黯然也拂了出来,一言难以道尽。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其实人有时候真的很玄妙,因为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的身影,轻易地便让另外一个人长醉不醒。他每一次看到那人,不必饮酒,便已如醉了一般,一眼,大醉而归,两眼,长醉不醒,待到第三眼,怕已是连魂魄都给人夺了去。 也是因此,战争伊始,他便没敢看他,他生怕自己不能急中生智。不过连弩的射程,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那人并不在射程范围之内,因此也放心许多。 其实有时候想想,如此又是何必,就连佛家有云,回头是岸,而古人亦云,“百年随手过,转头万事空”。然而,所谓“转头”又岂止是那么一件轻松之事? 看不破红尘,摆不脱嗔痴,如他这般“未转头”也“不想转头”的,怕都已是梦中人,做着梦中事。寻梦寻得久了,他或许已渐渐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是梦。 古来便有人见到大雁悲鸣,因为痛失伴侣而坠地自戕,世上不是没有聪明的人,可感天动地的,却依旧是那迂腐而不知变通的雁,却永远不是那自诩聪明,只会信誓旦旦说着有口无心之誓的入。宁紫玉到底是不悔的,不管未来等待他的,将是如何的命运。 风又大了,猎猎的,几乎要割裂他铠甲下的长袍。峰阳关下,眼前,不知多少断头尸骨,横陈眼前,血流漂撸,惨烈无比。宁紫玉当即下令,清点伤员,埋葬尸骨。 之后几日,纳兰迟诺一次又一次地下令攻城,却依旧是因地势所限,难出奇计,无一次不是退败而归。 然而这一日,却不想纳兰迟诺从哪处得了高人相助,带来了比映碧的连弯机厉害百倍的武器,却是那可以射杀六百步开外敌军的火箭弩。火箭弩杀伤力极大,甫一上来,便将峰阳关城头的弩箭手射杀得毫无招架之力,伤亡十分惨重。 只因映碧的连弩机射程仅有四百步,起义军在到达六百步开外之时,便以火箭弩向峰阳关城头发起攻击。起义大军不在连努机的射程范围之内,因此映碧大军就算以连弩反击,也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由于城头的连弩机无法施展其威力,起义军很快便涌到峰阳关门下,冲城车一遍又一遍地撞着城门,城门上的门闩就好像随时要被撞坏一般。而这声音在战火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仿佛被无限放大了一样,砸到了所有守关将士的心中。峰阳关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冲上去!将士们用身体护住城门!!”不知是谁率先喊出这声,随即,便有无数将士扑上前去,挡在门后,以血肉之躯抵挡住冲城车的撞击。 然而峰阳关外,仍有无数大石被起义大军以投石机投了进来,许多守城将士被不幸砸中,当场流血牺牲。 “再上!” 一批将士倒了下去,守将下令,另外又有一批将士冲上去以血肉之躯挡住城门,然而,这些勇士却仍免不了被大石被砸中的命运,如此反复。 直到情况实在控制不住,才有人去报宁紫玉。 “报!——禀报陛下,敌军的冲城车不断撞击城门,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坚守城门,伤亡惨重!” 传讯兵来报时,宁紫玉正在营帐内询问刘子安密道挖掘的情况,刘子安正答:“昨夜,司马染将军已带人通过密道,然而却未有信传来,不知是否已被敌军发现。” 说到底,刘子安也很是头疼。毕竟,这几日,咉碧大军被纳兰迟诺重重包围,无法出关,外面的粮草亦无法送来,再加上纳兰迟诺又命人在关外挖出围堑,有心断他们水源,阻他们粮草,所以数日以来,很多兵士已生出怨言,因此司马染就算带兵出逃,也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行事已被纳兰迟诺识破,司马染等已暗中截杀。 宁紫玉听罢传报,也不再与刘子安多言,他快步出来,果然见门之内无数将士扑上去以血肉之躯死守城门,而无数将士也因此身中大石,死伤惨重。 “皇上,敌人断我们水源,阻我们粮草,照此情况下去,我军只有在城门之内坐以待毙,被无数大石投中,无端惨死!。一旁,不知有谁道。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齐齐望着宁紫玉,时间静了一静。 宁紫玉也在这一刻环视众人一周。 片刻之后,却见宁紫玉突然拔剑,朗声道:“众位将士!映碧多壮士,然自映碧开战以来,却屡败于眼前敌人,被对方攻城略地,侵略至此!。而你们的战友,你们的兄长,或都殉难于此,今天,他们的亡灵将与你们共存!共存于此!映碧没有退路,映碧只有前方!。” “报仇!雪耻!” “报仇!雪耻!” “报仇!雪耻!” “存国在此一战!朕今日在这里,就是要亲睹何人能退兵建功,何人能杀敌建功,何人为我映碧建万年不朽之功!!” “杀!杀!杀!” “众位将士!”宁紫玉见状,又高举宝剑,声音激昂道。 “臣在!。众将齐声应道。 “可愿与朕同力杀贼?!” “臣等愿意!!”众将抱拳朗声道,声音高亢雄浑。殊不知,现如今,这些即将要纵横于疆场上的勇士都已被激怒了,他们的喊声震天,身上凝结的股股杀气,令戈壁的绝塞的风光都黯然失色。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59 英雄的呐喊、豪情澎湃起伏万千、杀敌的呼声、慷慨激昂万古长青。宁紫玉望着眼前这一张张誓与自己共同进退的脸孔、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如英烈赤子般跳动的脉搏,此情此景,耳边这一声声如雷贯耳,犹如染着殷红热血的心跳,怎能不让人动容? “好!”宁紫玉感受罢这些。心中震动,却来不及感叹一声,随即转过身来,朗声下令道,“刘子安,朕命你,率步兵营五万,陷阵之士一万,分成左右两部,形成掎角之势,于峰阳关关下全力构筑壁垒严阵,全面迎战苗疆大军!” “是!”刘子安朗声道。 “赵敬晟!” “卑职在!” 电光火石之间,宁紫玉已在脑内将骑兵四方,编为三路,只听他继续冷静沉着地下命令道:“朕命你,当即率骑兵两方,待刘子安击溃苗疆大军,由东西两侧截断其逃跑通道,追杀逃敌!” “是!” “吴楚成!” “卑职在!” “率骑兵一万,随机策应各方,并兼任战场上的救治,不得有误!” “是!” “朕自率一万精骑,同陷阵之士一起,冲击敌军主力方阵,正面掩杀敌军骑兵!” “皇上!不可!陷阵之士,开战之始便冲杀在前,为求速战,有三‘不’:不着盔甲,不毁敌营,不能生还!皇上龙体尊贵,万万不可!!” 刘子安一听宁紫玉不仅要身先士卒,还是与最危险的陷阵之士一起,不由急得大叫。 “绝境险境,不须多想!” “皇上!”刘子安还想劝他,却听宁紫玉又喝道:“存亡血战,何惧之有?!!” 安排罢这些后,只见宁紫玉一字一顿,放声喝道,“开城门!迎敌!!” 众将抱拳齐声:“是!” 片刻之后,峰阳关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宁紫玉带十万步骑,一骑当先,出城迎战。 狂风怒吼,鼓角争鸣的喧闹夹杂在风中。 只见他手持雪亮的马槊,横槊驱马,于背后一副旌旗猎猎,雄关漫道的景象中上前。雄浑之景中,亦衬得他一身紫色的盔甲,如簇的盔缨厚重豪迈,如高山般伟岸。 他仍旧是那般俊美不凡,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胜似仙人,然而如今这份俊美,却已被山川后的烽烟,烽烟中的漫漫黄沙,磨砺出一种更为逼人和高峻威竦的气魄来。 下一刻,只见宁紫玉鞭指前方,发出进攻号令道。“还我河山!映碧壮士,杀!————” “杀!————” 瞬间,杀声震天,数万将士手持长矛,大盾,争先出马,勇猛冲锋,势不可当。紫色与银色两股铁流,更是顷刻之间,便矛拼矛,盾接盾,轰然相撞在一起。 映碧陷阵之士万人,在刘子安的指挥下,第一拨冲进阵中,人人怀死战之心,面对敌军肆意砍杀,血花飞溅。 此时,两岸山头战鼓如雷,号角凄厉,各方大军阵营旌旗招展,步兵短兵相接后,纳兰迟诺当即下令一万铁骑,两翼冲锋。 苗疆大军的银色铁骑立即漫山遍野地呼啸着压顶冲来。 几乎就在同时,峰阳关下也是战鼓隆隆,宁紫玉下令冲锋,举槊高喊:“跟我杀!————” 他说罢,便横槊跃马,奔腾而出。 “杀!————” 身后,一万紫色铁骑精锐立即在随他杀出,旋风般地杀向敌军山坡。 宁紫玉的善用兵器乃是马槊。此兵器,与矛相似,但又很是不同,多用于马上作战,比之一般的矛要长、要重,杀伤力扱大。它的前端类状短剑,可砍可削,用以临敌,矢石所不能摧,威力无比,令人惧怕。 映碧大军乃是重装骑兵,除去宁紫玉以外,其他将士,人人一律一口十五六斤重的长剑,人马皆是铁甲裹身,只露出两只只眼睛来。 这样的一支骑兵,铿锵压来,寻常刀剑剑矢碰到便飞,根本无法靠上去厮杀。如此一万骑兵尘烟激荡,杀声震天,直对着苗疆大军的壕沟杀去。 那一方,数万步兵在刘子安的指挥下,与苗疆大军大规模纠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铁甲方阵,强弓箭雨,他们却眼皮眨也不眨眼前仆后继,死不回首。 而这一方,宁紫玉亦是身先士卒,单马横槊驰人虏阵,以马槊刺穿敌人。再高高将尸体举起抛远,手杀数人,毫不留情。 纳兰迟诺在远处观战,用金鼓旗帜发号施令,指挥全军向宁紫玉方向截杀,看样子,是一心要置宁紫玉于死地。 “报!————宁紫玉率领映碧铁骑入我重甲方阵,双方正在交战!” 两军交战,有探马穿梭其间,一直在为纳兰迟诺报远处军情。 “大道传令!中军包围!右军出击!放箭!”纳兰迟诺听罢,颔首,冷声下令。 旗帜手听见他的命令,迅速摆动大旗,连连发令:“大道传令!————中军包围!右军出击!放箭!” 苗疆众将士得令,步骑二兵分别回卷,如惊雷闪电般地迅速压向宁紫玉所带的骑兵。而阵前弓箭手亦得令,便纷纷拉满长弓,向宁紫玉密集射去。 偌大的战场上,一时之间,流矢雨集,矛戈内接,冲车云梯,四面分布,呐喊而进。 好在宁紫玉重甲在身,那普通箭矢射在身上,到底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纳兰迟诺见状,不禁急了,一把便抢过身旁人的弓箭,径直瞄准他的眉心,打算让他一箭毙命。 时邵夕见状皱眉,一伸手,挡在他的箭端。 “纳兰王爷答应过我,会让宁紫玉堂堂正正地死去。被人偷袭,中流箭而亡,这不是他宁紫玉,一个一国之主该有的死法。更何况,宁紫玉就算要死,也应该死在我的手上,而非他人。” 叶邵夕说得平静,他凝眸望向远方,睫毛被扑面的黄沙拍打,犹如快要折断翅膀的蝴蝶。 纳兰迟诺听罢,寻思再三,权衡利弊,终于放下手中弓箭。 “报────我军方阵合拢,敌军全力分割,弓弩停射!”探马又风尘仆仆地急急来报。 “好!大道传令!方阵聚拢,全军出击,铁骑合围宁紫玉!全歼映碧主力!” “是!” “大道传令!────方阵聚拢,全军出击,铁骑合围宁紫玉!全歼映碧碧主力!。传令兵一声接着一声传过去,只见战场不远处,金鼓旗帜手听见将令,当即击鼓鸣金,扬旗展帜,发号施令。 统帅全军的将领看到纳兰迟诺的旗令,当即分兵两部,一部主要抵挡映碧大军的正面进攻,另一部当即像潮水般卷回,摆开了三个方阵蜂拥而上,一路砍杀过来,迅速将宁紫玉及为数不多的几名骑兵围堵于一处,轮番截杀。 宁紫玉及其他几名骑兵拼死力战,一人只身战数十人,但终究是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6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0 力所不敌,不出片刻,就已被人拦腰一斩,从马上径直摔下。宁紫玉摔下马背,翻滚两下,好不容易才站稳,却又见周围数把长矛齐齐向他刺来! 宁紫玉急中生智,将左右两侧来的长矛分别夹于腋下,暗中催动内力破出,生生将手握长矛的数名敌军震出好远。 而远处,叶邵夕望着战场上的情景,不知为何,竟是暗中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 好似战场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牵动他的心。 “立即回兵,营救圣上!”远处,映碧军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宁紫玉这厢刚催动内力将一拨敌军震出好远,后背又冷不防地生生挨了一记重矛。 他激战过久,体力流失,在这记重捶之下,身上吃痛,不禁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嘴中亦“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叶邵夕在远处观战,呼吸也跟着一窒。 不等下一刻,周围又有两名敌军分别一记重矛,生生地锤在宁紫玉的两腿腿腕处,宁紫玉腿筋吃痛,一个不稳,一掌扶地,单膝跪了下来。 随即,还不待他反应,又有另一名敌军上来狠狠一矛向下,径直刺穿他扶地的手掌。 宁紫玉蹙紧眉宇,咬紧牙关,忍痛不发一声,待到再次抬头望去,却见周围又有两三名敌军已举矛直冲他飞奔上来,像是要将他一齐刺穿。 宁紫玉急中生智,横起自己的长槊在手中一掂,径直飞射而出。 一槊破空而出,接连刺穿两名敌军的身体,那长槊因为分量过重,竟也连累得后来飞奔上来的敌军倒了一大片。 宁紫玉此时没了武器,手上又受伤,本是最为狼狈之时,可谁想,他却在此时忽然扭头,向远方的叶邵夕望去。 一瞬间,烽烟,黄沙,兵戈流矢相击的声音,冲车云梯相撞的声音,遮挡在二人四目相视的空气之间。 烽火狼烟,号角争鸣中,万千狼狈的宁紫玉却冲着叶邵夕展颜一笑。 叶邵夕感觉他的目光,心中不禁轻轻一震。 腹中胎儿不知为何也突然不老实起来,动得很是激烈,都有些疼了,叶邵夕由不得向旁边退去一步,扶上观战车,才能勉强站稳。 那一笑,隔着汹涌杀伐的人流,隔着血流漂橹的尸海,隔着万古不变的青山和滔滔不尽的烽烟,他远远地看着他,隔山隔水,两两相望,挡得住的是彼此的身影,挡不住的是眼中流淌的丝丝深情。 从来只是一眼,他便可以将那个人从芸芸众生中辨认出来。 人的一生多么不易,或死于非难,或死于病患,或死于征战。而有这样一双人,他们好不容易遇见,只要一对视,彼此的心湖都会微微荡漾,他们如此不易,只乞求上天见了,亦会怜之。 而曾几何时,他亦做了那个铁血战场中最柔情的人。 为一抹微笑动心,为一个眼神伫足,更为片刻的心灵交汇而感动,再也无憾。 笑过之后,宁紫玉扭过头来,专心应敌。 反剩下叶邵夕在那里,心中一窒,一下一下地,不知有什么敲击着他不安的心。 可知宁紫玉此刻,已是筋疲力尽,难以行动,身上过重的铠甲,反成了制约他行动的最大限制。 周围敌军见宁紫玉如此,已是绝境之象,不由立功心切,纷纷高举长矛就要向他刺去。 宁紫玉仰头望天,忽觉一阵晕眩,浑身上下都有些脱力。 天上阳光正灿,反射下来,照耀在那一把把向他齐齐捅来的矛刃上。天际尽头,一行鸿雁啼鸣而过,望在宁紫玉的瞳孔之中,却是愈来愈遥远。 远处,叶邵夕看到如此景象、不禁握紧手中剑柄,拇指一推,“刺”的一声便将长剑的一刹流光推出于剑鞘之外。 他见宁紫玉如此,不知是要干什么,面上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鬓边长发飘拂于空中,在黄沙漫漫中那般无助,就好似眼前景象,已让原本沉静之人不再沉静,原本从容之人也不再从容。 纳兰迟诺见状,不禁仰天大笑,道:“宁紫玉!你终于也有今天!你终于也有今天!” 远处战场中,宁紫玉一人被人前仆后继地围攻,已快到极限,却还是苦苦硬撑。 而叶邵夕也在等,等那人倒下的那一刻。风中,他的发,还在飘扬。 纳兰迟诺正笑着,却不想就在此时,后方喊杀声骤然大起,漫天风烟中止见大队紫色铁骑飓风般杀来,一面“宁”字大旗在黄沙漫漫下竟是分外清楚。 “援军来迟!皇上挺住!────” 这是宁紫玉平生第一次,觉得司马染的声音这般好听,犹如天籁,力气尽失下,他微微一笑。 这也是纳兰迟诺平生第一次,觉得老将司马染的声音这般剌耳,他惊慌失措下,一时之间竞不能判断敌军从何方涌入。 只见,苗疆大军后方千里烟尘,兵戈作响,杀气腾腾! 众人被这一惊,立刻大乱,万万想不到竟有映碧大军的援军铁骑杀到,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型一瞬间乱成一窝蜂,不知该如何是好。 纳兰迟诺无论如何都猜不出,宁紫玉是如何做到重兵围城之下,将骑兵绕到了自己军队的后方,试图前后合围。 惊慌间,他虽有五万骑兵,十数万步兵,却是无法展开,两者前拥后堵自相践踏,再加上映碧的主力大军听见援军声音,一时之间更是杀气腾腾,不出片刻,他手下的军队便已是伤亡惨重。 纳兰迟诺冷眼一看,便知不是对手,随即举剑一声大喝:“前军一万,向前杀!后军一万,回头杀!其余人等,退下山坡!东西二向突围!────” 他话音刚落,不想峰阳关守将赵敬晟却已率骑兵两万由东西两侧冲杀而来,以企图截断他们的逃跑通道。 前有映碧主力大军,后有司马染所带的两万援军,而现下东西两侧,又有赵敬晟所带的合围骑兵。片刻之间,战事逆转,纳兰迟诺四面被围,几乎陷入绝境。 这一战,宁紫玉四方合围一策大成,纳兰迟诺犹如瓮中之鳖,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最终,双方又是激战半日,直至日暮,纳兰迟诺才趁机抓上叶邵夕,带领残余的几万名护卫骑士摆脱厮杀,逃出重围。 峰阳关一战,天下皆惊,映碧铁军大败苗疆,斩首八万二,俘虏三万有余,损失惨重。 消息传至苗疆,国主离幽震怒,逼迫纳兰迟诺十日之内大败映碧,否则便要鸣金收兵,不再帮助纳兰迟诺击退映碧。 此战之后,纳兰迟诺手下仅余五万人马,退回已经攻打下的淄宣关中,数日不出,不敢应战。 而反观映碧,虽胜,却是惨胜。 陷阵之士数万全部阵亡,步兵营,轻兵营亦是损失过半,就连映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1 碧颇为自傲的重甲骑兵,亦是损失上万。 现观映碧兵力,轻步兵营仅余三万,骑兵三万,出城应战的十万将士,在落日的余晖下,将自已英勇的代价,换来这一身荣耀的马革裹尸,埋骨疆场。 赳赳烈士,天地难泯。绝漠万里,奋击强虏。 今日今时,英雄之气,磊落风骨,这些浴血杀敌的将士早已将它们存于胸中。 为了家国理想,一群赤胆游子,古道衷肠,热血边疆。他们抛下母亲的殷勤期盼,抛下妻子的泪眼望穿,他们跃马扬戈,不知多少人驰骋、战死在烟尘滚滚的沙场之上。 宁紫玉感慨完毕,不多时,有人来报:“禀告皇上,战场大体收拾干净,全军士兵已经扎下,金鼓兵器整修完毕,战马全部入厩!” 宁紫玉闻言,点点头,他这时站在城下,望着眼前的一片尘烟滚滚,不知过去多久,才淡淡下命令道:“传令下去,将战死将士的尸体运回都城,令他们的家人来认领尸身,不得有误。” “可是皇上!运送尸身回京,从未有过,更何况观下战事吃紧,完全腾不出手去运送这些尸身啊!”那禀报的将士道。 “按朕所说的话去做!”宁紫玉语气一重。 “是!微臣遵旨!”那将士立即领命,下去了。 仰天长啸,剑气似霜。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弃尸荒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时至今日,宁紫玉却已无法将他们丢下。他知道,这些英魂,在壮烈殉国之后,一定会想回到故国家园。 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匹马戎装,死不旋踵。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想必这些忠魂,犹如秋天的落叶静静落下来,落在树根旁,与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相比,始终是最为安详的一种结局。 宁紫玉又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冷风,才回到自己的帐前。 帐外,已有一人等了他多时,宁紫玉将他唤进帐中,微微一笑道:“将军今日救驾有功,朕倒是还未褒奖,是朕的不是。” 司马染听闻宁紫玉所言,不禁有些汗颜道:“此战,援军迟迟不出,又无有传送消息,使得皇上以身犯险,卑职此来,是负荆请罪的。” 不一会儿,有军医来为宁紫玉处理手上伤势,宁紫玉一边任他处理,一边又和司马染道:“峰阳一战,两军厮杀。纳兰迟诸多疑,必会命令无数间谍,斥候,探马穿梭往来,虚虚实实,稍有怠慢,一旦被人发现的话,朕之计,便会如江堤毁于蚁穴。将军不敢派出一人传递消息,也是怕被这斥侯探马看出端倪,走漏风声。” “至于将军为何迟迟不敢派出援军,怕也是在等时机。正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将军眼见朕被人围困,却不驰援,是要麻痹敌军,麻痹纳兰迟诺,以为我军必败无疑,引起敌军的骄躁轻敌之心。反之,映碧将士眼见朕身先士卒,深受苦难,必怀悲愤满腔,如此一鼓作气,奋起抗战,必获胜利。” 宁紫玉说罢,又加了一句:“将军用兵谨慎,颇有耐性,朕拜服。如此,今后,边陲安宁,还要拜托将军了。” 宁紫玉说这些话,实在不似平常,司马染听罢,除了佩服宁紫玉洞察先机,用兵如神之外,只觉得皇上话中有话,由不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如此觉得,实乃因为他不知宁紫玉已时日无多,映碧之后的事,再也无法料理。而此后映碧江山更名换姓,宁紫玉知道,必须要培养一批忠贞有才干之士,来辅佐于那人和他们的骨肉。而眼前的老将司马染就是安定边陲的不二人选。 话毕,宁紫玉命司马染退下,夜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老道来到他的身边,不断地提醒他接下来只有十余日,并一再嘱咐他尽快了断红尘之事。 宁紫玉惊醒,呆坐于帐中,直至天明。 这日之后,宁紫玉指挥所剩军队,势如破竹地攻破被纳兰迟诺所占领的淄宣,汾渠,琉阴,定襄四大关,衡阳,安泽,通榆三大城。 反观纳兰迟诺大军则犹如强弩之末,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两军交战,纳兰迟诺胜少败多,不出数日,便率领残部,叶邵夕及江棠等人逃入南线最后守城玉霄城中。 数日后,宁紫玉唤了一干将领到帐中,共同商议下一场战事────玉霄城之战。 宁紫玉的意思是,我军不能闭关不出,现下映碧军队大败敌军,士气大增,有必要一鼓作气,攻打玉霄关,一举拿下纳兰迟诺。众人赞同。 然而一想起要攻城作战,众人便愁眉不展。 试想,峰阳关一战中,纳兰迟诺十数万大军攻城,死伤数万,却仍不能攻下小小一关。如今映碧大军死伤数万,只剩下区区五万士兵,又如何能攻下玉霄城呢?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之际,却只见宁紫玉立于沙盘图之前,大袖一挥,道:“我军只剩五万兵马,只能智取,不能硬拼。众将军请看,此乃玉霄城。”他说罢,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城,道:“玉霄城与峰阳关不同,乃是一座孤城,有正门,亦有后城。朕以为,我军攻城,需五日。前四日,我军集全军之力,主攻正门。” 众人听罢,一致皱眉,都觉得强攻硬打,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难以攻下玉霄一城,还会损失惨重,无可挽回。 可谁想,宁紫玉却在最后道:“一四日之后,敌军必以为我军再次出击,必会主攻正门。而朕等的,就是敌军这一错误判断,尔等兵分两部。一部依然主攻正门,并让士兵做出一副不拿下正门不罢休的势头!而敌人一看我军攻打正门,必会掉以轻心,从后城调拨士兵增援。就在此时,我军主力部队绕到后城,从后城发动突袭,后城守卫薄弱,玉霄城必定会一举攻破!” 众人一听此计,无不欣喜万分,皆叹宁紫玉用兵如神,奇计百出,想必是当今天下第一将军——君赢冽,与他对战,怕也是胜负难分。 “而且,方才探马来报,西北叛乱已经安定,陈青此时正带领十万大军,向我南线战区驰援而来。五日之后,便会到达。” “待二军会师,十数万兵马,一扫纳兰迟诺残部,我军大捷,指日可待!”宁紫玉道。 众人一听,忽觉胜利希望就在眼前,不由激动,然而他们不知道的却是,十数日之后,这个以破釜沉舟之力,带领映碧走出千难万险的映碧厉武帝────宁紫玉,亦将殒命。 两日后,司马染率映碧万余大军,来到玉霄关正门,开始攻城。 纳兰迟诺派兵抵抗,并中计,坚信映碧大军主攻正门。 待到第五日日暮,却是宁紫玉亲率一部分军队来到玉霄城正门,士兵摇旗呐喊,擂鼓助威。随即,宁紫玉一声令下,受到皇帝鼓舞的士兵潮水一般冲向城墙,发起猛攻。 纳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2 兰迟诺城上观战,却见映碧士兵这日攻势越来越凶猛,又是宁紫玉亲率,便不由得想,怕是映碧在做最后的总攻。 他思前想后,果然中计,便急忙将其后城的大批士兵调至前门,与海潮一般的映碧大军做最后的对决。 日暮渐深,不过一会儿,天际便暗了。 正门,军中点起火把,仍然还在猛攻。 然而探照的夜色中,司马染及其他将领却已带着主力悄悄绕到了玉霄后城。 到了后城,司马染又按照宁紫玉计策,先派遣数千名弓箭手埋伏在城下,一会儿待主力攻城之时,便让这些弓箭手向城头射箭作为掩护,如此来减少伤亡。 子时,主力大军开始攻城! 一声攻城号令陡然响起,玉霄后城的士兵这才发现了城下的映碧大君,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大呼“敌军偷袭”,就已纷纷中箭,丧命于城下的数千名弓箭手的箭雨之下。 这时,城下的映碧士兵燃起了火把,数万支火把照亮了玉霄城的夜空!之后,上百架攻城云梯被架设在了城墙上,数万精兵在声彻云霄的喊杀声中涌上城头。 玉霄是个大城,前后二城隔得基远,一时之间调兵不及,而映碧也依靠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斩杀了守城士兵,后城落人映碧之手,而后数万大军向前城奔去,与前城将士会合。 如此,二军会合,不出一夜,便又攻破了玉霄城。 纳兰迟诺趁夜,携江棠,叶邵夕及数千名士兵遁逃,不知去向。 宁紫玉派人疯了一般地寻人,未果。数时辰之后,有一士兵拿着一封信来到宁紫玉面前,说是在玉霄城的守将府中发现的。 信封上,浓黑色的墨笔大书着五个大字——“宁紫玉亲启。” 这世上,敢称呼宁紫玉为“宁紫玉”的,只有两人。一人是叶邵夕,一人便是宿敌────纳兰迟诺。 宁紫玉不知多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忙打开信封,展开信纸。 果不其然,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宁紫玉,你既然欺人太基,便莫要怪我冷酷无情,出手狠绝!三日之后,申时,你自己一个人,碧峰峡下,以你命换他父子二人之命!。” 落款,纳兰迟诺。 薄薄一张信纸飘落于地,宁紫玉跌坐椅中,双手都在颤抖。 第二日,陈青大军赶至玉霄城,与南线大军顺利汇合。 又过一日,郁紫也安顿好京中事宜,他算着宁紫玉命陨这几日,不顾京中群臣劝阻,赶至玉霄城,来见宁紫玉。 与此同时,煜羡的君赢冽大军,接到消息,知道叶邵夕被纳兰迟诺所劫持,便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不是去攻打映碧都城,而是一路急行军,连夜向玉霄城赶来。 南国国主离幽在此时亦接到消息,说苗疆数十万大军惨败,而安邑城中的肖烜亦有可能随着郁紫一起南下,他听罢,当即率兵十万,赶赴玉霄城。 而怀胎几近十月的叶邵夕,亦产期将近。 记忆远去,筝声息止。夜,忽然不再那般安静而寂寞,也不再那般冷落而漫长。 这一夜,无人预料得到,从此之后,安邑城的上空,玉霄城的上空,乃至此后映碧一国的上空,都会少了一人的筝声,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还寒。 从今之后,除非在梦里,才会有这么一天,他与他,并坐筝前,相视一笑,共同拨响那根希望的弦。 天涯海角,心随伊人去。 旧梦如昨,人间已无味。 第八十四章 碧峰峡谷,位于映碧南部两座大山────碧让山与峰岭山之间,因此,古人用两座大山的藏头二字,为它命名曰碧峰峡谷。 一线中分天作堑,两山夹斗石为门。 诗中形容得好,碧峰峡谷两侧奇峰突起,如刀切斧砍一般,危岩耸立。而谷底又平坦开阔,视野极好,峡谷之下,亦是丰草长林,清溪翠麓,自然情韵雅致不凡。 峡谷下的清溪名曰"绿绦”,百年之前,曾是条大河,湍急汹涌,切割过山谷,所以才形成这开阔如平野般的碧峡谷。而百年之后的今天,因为各种原因,昔日的湍急早已不在,变成了极细的二条小溪,潺潺汩汩的,舒缓缠绵,细细量来,还不及成人手臂的宽度。 除此之外,碧峰峡下,便是由一块一块凹凸相嵌在二起的山石所组成的道路。 说来也奇,这碧峰峡下的绿草长林,不是长在丰土沃野之中,而是由山石相嵌的缝隙中生根发芽,散叶生枝,直至参天,生命力之顽强坚毅,令人不由称绝。 这日未时刚过,申时未至,碧峰峡下,一个身着铠甲的甲士便驾着一辆马车,沿着由山石砌成的道路,缓缓驶来。 车中,一人身着淡紫色衣衫,镂织金冠,金冠之上,碎玉镶嵌,羽冠之后,又有几缕淡紫色的丝质冠带长垂下来,铺在来人如墨染般的发丝之间。偶尔清风徐来,吹起马车帘幕,也吹起他发间的紫色丝带与发缕,于脑后鬓边随风飘拂。再看来人面容,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目如明星淡月,转盼之间恰似无情却更似深情,秉绝代之风姿,具希世之俊美,令人难言难述。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摆了一副上好的古筝。筝身是千年古木,筝弦是千年冰蚕丝,筝身之上,还有几处以血玉镶嵌,为血滴之状,因此远远看来,就好似这好好的古筝上染上了几处莫名的血迹一般,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马车进谷之后,又走了一会儿,到达目的地,那甲士才吁了一声令马车停下,在车外恭敬禀告道“皇上,到了。那些人还没来。” 车中,紫衣人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古筝,许久沉默不语。 又过片刻,紫衣人撩开车帘,径自下了马车,驾车甲士又不知从哪里,为他恭敬地搬来了琴架和座椅,再将紫衣人随身携带的古筝从马车上搬了下来,放至琴架上。 至于宁紫玉,则信步在碧峰峡谷下溜了几回,亲手采摘了一些青草,为套车的马儿食下。 再看此骏马,它通体如墨,皮毛发亮,额高九尺,毛拳如麟,全身上下只余额前有一道菱形的白色印记,十分雄健俊美。此马,名为骕骁。人说它耐力惊人,速度飞快,奔跑如行云流水白矾顺流,驰骤如烈风举帆日行干里,乃为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良驹。 而众所周知,骕骁马自少时起便是映碧皇帝宁紫玉的坐骑。只要宁紫玉出征,出巡,只要有他的地方,就绝不会看不见这匹世间珍驹────骕骁。现今即家国存亡之际,宁紫玉南下征伐纳兰迟诺,座下骕骁宝马,自然是当仁不让。 至于如此良驹,为何会如现下这般套马行车,实在是事出有因。 想必就算是畜牲,也是极其敏感的。想来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3 方才宁紫玉坐上马车,行出军营多远,这骕骁马便在他的身后跟出多远,期间长鸣四顾,若感恩之状,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如此实在没办法,驾马的甲士便将寻常的马换了下来,令骕骁套马行车,而这些,自然也是宁紫玉首肯了的。 山风吹动,长林飒飒,当此之时,又天气转凉,山间草木多有摇落,白露为霜。 骕骁食用完宁紫玉手中青草,长鸣一声,不同以往般暴烈好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宁紫玉身旁,偶尔行出几步去食用石缝中的青草,不过却又很快回来,依偎在宁紫玉身畔。 宁紫玉亲手将它脖上的马套拆解下来,令它一骑在峡谷中奔跑许久,不过一会儿,又把它唤道身边来,道:“走吧。从今之后,你便是自由的了,再无人,可以用马缰束缚得住你。” 骕骁马长鸣一声,又靠近宁紫玉一些,黑亮的大眼睛仿佛不懂人语,只望着宁紫玉,水灵灵的一汪。 宁紫玉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它的马鬃,道:“想少时驯服你之际,你跟任何人都是不肯亲近的,现今怎么了,要你走,你却不肯走了。走吧!” 宁紫玉最后拿起马鞭又狠狠抽了它一下,那骕骁马觉得疼痛,不禁昂首长鸣一声,抬起四蹄,向峡谷之外狂奔而去。它奔出一段,不知怎的,又回头对着宁紫玉企予望之,踏蹄踟蹰,徘徊不去,好半天不走。 它的身躯挺拔,头颅高昂,黑亮的眼睛依旧湿润如初,宁紫玉的身影映其中,不知少了多少世事的风烟。 “走吧。走得远远的。” 宁紫玉又一摆手,转过头去,不再理那畜牲。那畜牲见过了好半天宁紫玉都不肯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将头颅一低,缓缓地走开了。 “皇上,那是皇上多年的爱马。”跟随甲士不由说道。 宁紫玉倒是慷慨一笑道:“人都要没了,要什么爱马,不如放它自由。” 那甲士听罢这话,不知皇上是何意,不由有些怔愣,然而宁紫玉却并不给他想清楚的时间,只见他一撩衣摆,坐在古筝前,抚了抚琴弦,拨动一指勾响一弦。 清亮的筝声刹时于上空回旋,惊飞林中燕群,燕群扑扇着翅膀直飞天际,发出阵阵哀鸣。 宁紫玉见罢,却不知住手,反而是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一树树飒飒吹响的长林声中,忽然奏起一段幽怨不绝的筝声来,让人猜不出他所思所想。 琴中之意,甲士听不出来,他只觉得这山风呼啸,与皇上手下不断流出的筝声融合在一起,幻化成风,一起回环在碧峰峡谷的上空。 又不知过去多久,地面忽然震动,数万铁甲步兵以迅疾的速度进入峡谷,包围宁紫玉,纷纷对他指矛相向。 转眸之间,亦有大批弓箭手,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出现于峡谷上方,伏击在碧让山与岭山的两侧山头,对着宁紫玉拉弓引弦,却引而不发。 当一切变数尘埃落定,才见一架双辕马车由峡谷外轱辘轱辘地缓缓驶了进来,待马车停稳,又有一双银色战靴自马车中走了下来。 只见来人,一袭银甲银靴,大红披风,银盔上缨红盔矛,头盔之下自是一双眼眸深沉似海,似笑非笑的眼睛,这笑容虽然看着和善,却又仿佛笑里藏刀,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 反观宁紫玉,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之下,却依然正襟端坐安稳如山,只低眉闭目,继续拨动着手下筝弦,一身紫衣潇洒飒然,风流之姿无可比拟。 “宁紫玉,你倒是胆大,信中只说叫你只身赴会,不成想堂堂帝王,竟连护身的铠甲也不着一件、便急着赴死。” “呵,纳兰迟诺,你意欲何为?” 宁紫玉问罢,继续拨弦,手指不停,只冷冷哼了一声。 “意欲何为?纳纳兰迟诺笑了,“陛下不死,臣不得安。” 纳兰迟诺不是傻子,他来之前,自然已叫人探查过峡谷外的一切动静,发现宁紫玉并没有设伏兵埋伏于此处。 “他人呢?” 谁知,宁紫玉听罢纳兰迟诺的挑衅,不置一词,依然是垂眉闭目,任由幽咽雅致的曲子由自己的指间流出,不减风雅。 只是,如此情景之下,这风雅中,又不知多了多少凄凉,令人唏嘘。 “邵夕,当今圣上唤你出来。你说过,他的命,你要亲手斩杀,现下,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方见眼前车马一晃,已有人扶着马车的车橼走了下来。 那人怀胎将近九月,肚腹高耸,行动实在不便,一旁有人上去搀扶住他,他微微低眉,侧头,对上前来的人道:“江棠,多谢。” 自叶邵夕下了车来,口吐第一声,宁紫玉便像受了什么震动一般,他抬起头来,手下的琴也停了,只望着眼前人怔怔的,再不多言一句。 可知与此同时,叶邵夕也是。 他看见眼前人穿了一身淡紫的袍子,看见他冠带飞扬,逍遥筝海,俊逸如风。他看见他穿着第一次与自己亮明身份的那袭衣衫,那一日,他也是穿了这一身淡紫色的太子华服,太子金冠,不着帝王髻冠。 映碧朝野,以紫为尊,明紫华服乃为帝王御用之色,而其下太子人选,则为淡紫之色,至于皇家其他王室子孙,一律则为玄黑、藏青二色,用以彰显职位品级。 而宁紫玉今日,虽已身为帝王,却偏偏挑来在做太子之时的旧日服饰着身,旧日羽冠束发,此情此景,就好像所有的世事都重回到当初那一日,又好像在告诉世人,告诉叶邵夕,他是一身紫衣金冠的宁紫玉,而不是当初那个初见叶邵夕,以一袭青衣玉簪而动人心魄的翩翩佳公子────林熠铭。 许多宁紫玉能做的事,林熠铬做不了,也不会为他做。 宁紫玉当真想问他叶邵夕一句,你可知道? 二月隔着空气,脉脉不语,只对望一眼,刹那之间,世间万物,长林飒飒,林间鸟鸣,都好似已为他二人噤声,在他二人眼中,风景亦如同虚设,岁月可以任意蹉跎。 不知是何人说过,情爱一事,当你想征服对方之际,实际上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对方征服了。首先是对方对你的吸引,然后才是征服对方的欲望。 仔细想想,五年前,当宁紫玉扮作林熠铭第一次见叶邵夕之时,也是这般,两两相望,目光交汇的地方,命运便打了个死结。 而想必他在那时想要征服眼前人之际,便已被眼前人所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只可惜昔年狂妄,执迷不悟,铸成大错,悔已不及。 二人对望,不知过去多久,方听纳兰迟诺发话道:“如何,邵夕,我已依你所言将宁紫玉的性命交由你手上,你亦亲口答应本王,会为民除害,为你死去的兄弟报仇,现下,本王就给你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4 一剑,且看你如何抉择。” 纳兰迟诺说罢,递给叶邵夕一剑,叶邵夕犹豫了犹豫,皱皱眉,却还是伸手接过。 不知多久之后,才见他走至宁紫玉身畔,轻声问道:“......你......没死?” “是的,我没死,我说过,宁紫玉不会死在叶邵夕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对你食言。” "我以为......我能杀了你。” 宁紫玉微微笑了:“邵夕若是想要取我性命,何须自己动手,说一声便是。” 叶邵夕听了这话,仿佛有所触动,拿在手中的长剑,也不禁有些微微颤抖,好似要握不紧。 “兄弟之仇,我不能不报,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好,你问。” “我二直以为,纳兰王爷胸中有丘壑,心中有抱负,然而,随军数月,峰阳关二战,玉霄城一战,再加上之后数战,纳兰王爷其人物,越让我看不懂。” “若他起事,当真只为民生民计,却为何不制止麾下士兵夺人抢妻,制为药人?若他当真心怀仁义,为何那日万窍关下,军营之中,狠心斩杀映碧俘兵数百?难道他们,便不是映碧百姓了吗?”叶邵夕说罢,回想起这数月以来,随纳兰迟诺转战四处,在民间看到的情景。” 他深知这几月,纳兰迟诺被宁紫玉大军打得是如何畏首畏尾,一败涂地。而残军过境,苗疆士兵无一不掳去城内幼女妇孺,私下里掳掠奸淫之后,便以战车百乘,秘密送至苗疆王城,以便培养为“药人”之用。 前段日子,苗疆大军气势正盛,他被纳兰迟诺以数种借口留在营地,难以出去,自然不知道民间情况如何,然而这数月以来的数次转战,奔逃于各城之间,叶邵夕也终于看到了民生民计,百姓在苗疆铁骑的蹂躏之下,活得如何惨不忍睹。而令他惊奇的是,一向仁心仁义的纳兰王爷对这些事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加过问。 除此之外,他也隐隐听到,宁紫玉自从重伤醒来,是如何的干纲独断,常行利民之事,雷厉风行地颁布了一系列法令,以令众人在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之上,看到一些熹微的希望曙光。 两相对比之下,叶邵夕不知为何有些心悸,再加上数月之前,郁紫潜入起义军营和他说的那一番话,所有这些都令叶邵夕内心不安。 其实此前关于这些他已问过纳兰王爷,但纳兰王爷对他神色躲闪,顾左右而言他,明显就是有事相瞒,无奈之下,他只有再问宁紫玉。 真相似乎呼之欲出,然而他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不安些什么。 “宁紫玉,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可谁知,宁紫玉却在听罢叶邵夕的这些问话之后,只微笑道:“很多事情,你没必要明白。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人与人之间,不能不信,不可尽信。” 宁紫玉听到叶邵夕如此问自己,说实话,心中委实松了口气。 起初,他以为纳兰迟诺留书自己,那定是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包括如何下令邵夕的好友刺杀于他,如何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已向邵夕和盘托出。然而目下看来,却并不是如此。有关实情,纳兰迟诺怕是只字未提,那信中所写,亦不过是为逼自己单独赴约的手段而已。 而邵夕现下所问的这些,只不过是他随军数月以来,隐隐察觉到的不寻常而已,他并没有把握,也没有确凿证据。如此甚好,叶邵夕依旧什么都不知情,宁紫玉甚感欣慰。 然而与此同时,纳兰迟诺不会放过叶邵夕,这也是宁紫玉深知之事。从来帝王之争,不会有任何一人具有慈悲之心,留下敌手的后代。而叶邵夕身怀六甲,则应更被纳兰迟诺所忌惮。 今日自己独自一人赴约,也就意味着在纳兰迟诺眼中,叶邵夕用处已毕,再不会有利用价值,因此如无意外,纳兰迟诺在要了自己的性命之后,亦会立即处死叶邵夕,宁紫玉心下判断。 “邵夕,怎么了难道你不想为自己的兄弟报仇了?还不快杀了宁紫玉!!” 纳兰迟诺身在远处,见二人之间窃窃私语,不由便有些心急地催促道。 可谁知,就在这时却听宁紫玉大笑道:“纳兰迟诺你何必心急,就算朕要死,也有事要交代于他。邵夕是我儿生父,若朕不交代于他,只怕映碧秘辛会埋藏地下,再也后继无人。” “哦?映碧秘辛?是何事?何物?”纳兰迟诺突然很感兴趣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宁紫玉见他上当,亦很大方地道,“先皇驾崩之前,知朕心性暴虐,极易激起民怨,遭人反叛。因此特意在一地留下了秘密宝藏与军队,以供眹不备之时驱使。” “哦?这样的事,本王为何从未听过?”纳兰迟诺显然有所怀疑。 “你不是宁氏嫡氏传人,又如何会知?先皇生前只告知于朕,而朕亦只会告知我皇儿的生父。” 纳兰迟诺自然很快便猜出他心中所打的算盘,不由冷笑道:“只告诉叶邵夕,若本王猜得不错,皇上如此做,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 “你认为呢?”宁紫玉也是回他高深莫测的一笑。 只要纳兰迟诺一日不能从邵夕嘴里探听到宝藏秘军的所在,便一日不会杀他。宁紫玉深知人心,知道纳兰迟诺现下借兵于离幽,处处被他束手束脚,因此他此刻最迫切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两物────钱财、军队,以摆脱离幽对他的控制。 “邵夕,你听我说......”他说罢,装模作样地搂住叶邵夕的脖颈,将他拉近自己,可谁知真到了近处,他的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却是道:“邵夕,你好好听我说,记仔细了。其实映碧,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宝藏秘军,我说这些,也不过是骗他而已。你只要一天不对他说出这些秘密,纳兰迟诺想要宝藏、秘军,便一天不敢动你。” 宁紫玉这话说得极其郑重,说罢,还在叶邵夕鬓边印下一吻。 谁知叶邵夕听罢这些,却是完全不接受宁紫玉的好意,他心中急切,急于知道真相,又觉得宁紫玉与纳兰迟诺刚刚的对话大有文章,因此手下便一重,有些怨恨般地将眼前人狠狠推离自己。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宁紫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纳兰王爷刚刚为什么又要那么说?!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还有那日,郁丞相独闯起义军营,和我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叶邵夕虽容易尽信他人,但毕竟不是痴傻,这数月以来,眼见为实,纳兰迟诺的所作所为,郁紫的叮咛嘱咐,再加上宁紫玉现今的一席话,又如何不让叶邵夕心中疑窦丛生。 “郁丞相那日说,你我之间,乃是有人离间所致,宁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5 紫玉,你告诉我实情,你我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那些兄弟,究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杀了他们,都是有苦衷的?” 宁紫玉看了他好久,不答反问:“那么,你所希望的真相是怎么样的?” 叶邵夕不说话。 “你希望真相是怎样的,那便是怎样的。你莫要去信那郁紫,你没有误会我,我杀他们,也没有任何苦衷,你看到的是怎样的,事实便是怎样的。” 宁紫玉不希望他知道真相之后自责,尤其他一人之间,因为误会,已注定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鸣鸿剑伤,若能够治愈,那便不是鸣鸿。 他能够想象,倘若邵夕知晓真相,不知该如何痛恨自责,怪自己在重重误会之下刺伤自己,要了自己性命。这是宁紫玉最不愿意看到的。 “你骗我!宁紫玉告诉我!告诉我!”叶邵夕显然不信,尤其是在听到纳兰迟诺与宁紫玉那一番含义颇深,话中有话的对话之后。 谁知宁紫玉听罢他说话,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他这笑容,犹如影映在夕阳之中的琐碎星光,浮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觉得在温暖和煦的同时,又那般破碎,无端惹人心痛,不知因为什么。 叶邵夕不知为何,竟是看得心中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随后,只见宁紫玉从袖中掏出一方玉来,摊在掌中,向叶邵夕递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瞧,这是你那日摔碎的镇国紫玉,我已将它粘好了,阴阳二玉也找了人镶嵌在一起。” “邵夕,有人与我说过,破镜可以重圆,而断玉却难以再续,邵夕你看,那人所说的,都是错的,对么?莫要说玉石已断,就是玉石焚毁,我也会将它的灰烬寻出,想办法锻玉铸石。” “邵夕,都说是红尘之事,最是难了。三月之期将至,邵夕,唯独你,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了不了。” 宁紫玉说过这许多话,却句句不是叶邵夕想听的。他闻言,只觉烦躁。情急之下,不由拿起宁紫玉手中的紫玉,毫不留情地向地面砸去。 完整的紫玉受力,发出一声响,顺势碎裂成几片在地上,其中有一些碎的,散落于风中,另外几片大的,散落一地,还有一些,恰好被夹立于石缝中,就好似平整的地面上忽然倒生出一些尖锐的倒刺来,被阳光一射,倒也是晶莹闪亮,光影变幻,分外好看。 “宁紫玉!告诉我真相!我最恨人瞒我!尤其是你瞒我!告诉我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刚那样的话,又是从何而来,为说起?!” 叶邵夕说罢这话,宁紫玉刚想要一笑,为他解释,可谁想他正要张嘴说话,却见叶邵夕身后,忽有一彪形大汉向他高举阔斧砍来,而目标正是自己眼前的叶邵夕!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宁紫玉急中生智,将叶邵夕猛地向自己怀中一拉,险险避开那大汉的阔斧。叶邵夕撞进宁紫玉怀里,二人站立不稳,顺势倒在地上,紧抱着翻滚出去数圈才停下。 翻滚之中,宁紫玉有一手始终放在叶邵夕的后颈处,叶邵夕感觉到那里的温热,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突突地跳。而翻滚至最后一刻,宁紫玉的后背刚挨到地面,身体却是轻轻一震,好似是因为疼痛所致,忍住闷哼出一声。 最后翻滚着停下时,宁紫玉仰躺在地面上,叶邵夕则依旧被他好好地护在怀中。 叶邵夕不曾察觉出宁紫玉的异样,只是冲动地站起来,有些惊愕地质问纳兰迟诺:“王爷,你要杀我?!” “邵夕啊邵夕,你莫要怨我,只怪你怀了宁紫玉的孽种,如此孽种,我纳兰迟诺又怎会容许他留在世上?更何况,刚刚看你态度,本王就知道,你断不会替我杀死宁紫玉,如此,你用处已毕,本王就发个善心,送你们一家三口同时上路,岂不快哉?!” 纳兰迟诺道罢,瞄了眼依旧躺在石地上的宁紫玉,见他眼眸虽然睁着,却一直不曾起身,不由道:“宁紫玉,你机关算尽,一心想保叶邵夕平安,平白无故地编出个什么宝藏秘军的谎言,殊不知,我军中自有奇人异士,内功醇厚,耳听八方,百里之外,犹可辨别鸟兽虫声,更何况是你与叶邵夕的区区几句耳语。” “让他在背对着本王之时被斩杀,让他毫不知情地死于剑下,难道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纳兰迟诺挑衅地笑着,放话出去很久,才见宁紫玉慢悠悠地,十分优雅地站起来。他的右手一直垂在身侧,手背上有些不明的血迹,就好似手掌被什么所扎破,许是刚刚翻滚之时被山石划伤所致。 “只要朕还在,你便无权决定邵夕生死。”宁紫玉语气淡淡的,却分外有分量。 “哼,宁紫玉你一人赴约,如今和叶邵夕又是我纳兰迟诺的瓮中之鳖,有什么资格说如此大话?!” 宁紫玉但笑不答,只说一句:“你以为朕真如你信中所说一般,独自一人前来赴约么?” 他话音未落,忽听方圆数里之内喊杀声震天,不过片刻,却见碧让山与岭山的山头,忽然涌出大批的士兵突击纳兰迟诺所带来的弓箭手,这些人趁其不备,由背后发动袭击,纷纷将纳兰迟诺的人推落山崖。 顷刻之间情势逆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纳兰迟诺见状脸色一变,大叫一句“不可能!” 这碧让山与峰岭山二山、说高不高,说矮却也不矮,若被人推下山头,就算不死,也得落个身残的下场。其余弓箭手见状,不敢再战,纷纷缴械投降。 转瞬,二山山头,已是紫压压的一片,不知多少紫色宁字军旗飘扬,几万人马汇聚,喊杀声震天,几乎要遮蔽天上日月。与此同时,几排弓弩手也被换上,他们引弓拉弩,对准纳兰迟诺,却引而不发,待命而动。 领军之人,驭马走上山头,停马且住,正是那赫赫有名的名将陈青。 “不可能!”纳兰迟诺见状大惊,脸色惨白,“我来时已叫人派探马查看,并未发现伏军!” “凭借你纳兰迟诺的人马,自然发现不了我军伏兵,碧让山与峰岭山山头,多有林地,我军人马在林地之中挖了山洞,地道,隐蔽其中,以杂草树丛做掩蔽,你自然发现不了。” 宁紫玉说罢,趁纳兰迟诺大惊的空当,另有一对人马急驰杀入其中、当先一骑乃是郁紫。 纳兰迟诺身边护卫被他们气势所慑,二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清醒过身来,想起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主将,却不想郁紫的目标并不是纳兰迟诺,而是宁紫玉身畔的叶邵夕。 “叶邵夕!上马!”只见他停马在叶邵夕身边,厉声道:“为何?” 叶邵夕本不知宁紫玉接下来意欲何为,自然也不知郁紫为何这般焦急严厉,就好像接下来有什么十分重大的事发生一样。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6 对面纳兰迟诺见状,冷哼一声:“想走!”说罢,他便叫身旁的近卫上去阻拦。 可谁想那近卫才迈出去一步,山头上一支利箭“咻”的一声便飞射出来,射进那近卫心脏,使他当场毙命。 陈青在山头之上冷声道:“纳兰王爷不妨再加阻拦,这下一支利箭,便会直接射中王爷眉心。” 纳兰迟诺抬头一看,果见山头之上旌旗猎猎,诸多箭手开弓引箭,支支箭心皆瞄向自己,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纳兰迟诺见状微微皱眉,虽然并未说什么,但已不再派近卫上前。 反观叶邵夕这里,郁紫要他上马,他却迟迟不肯照做,执意要宁紫玉解释清楚事情原委才肯走,无奈之下,宁紫玉只得道:“好,你想知道事情原委,待现下这件事一了,我便告知于你!邵夕,情况危急,就算你不顾借自己,难道连腹中骨肉,也不顾了吗?!” 宁紫玉说罢这话,见他还在执拗,不得已说下重话道:“叶邵夕!五年前的往事,带着胎儿胎死腹中,你难道还想再重演一次吗?!” 叶邵夕被他语气一吓,过了半天,才妥协道:“好,我走,你也走我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宁紫玉满口答应:“好。” 说罢,手下有士兵牵来二骑,叶邵夕与宁紫玉一前一后跨上马背。 正当一行人要驭马离开之时,却见对面的纳兰迟诺心一横,颇有些鱼死网破般地道:“想走?!邵夕,现在你好兄弟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上,你若要走,他就就要性命不保!!” 说罢,只见他猛地拽过身旁的江棠,拿起长剑“唰”的一声抵在他的脖子上,道:“邵夕,有本事你现在就走,如若你顾及江棠性命的话。” 叶邵夕回头,见到眼前此番景象,大惊,正要下马为江棠说情,却不想宁紫玉已先他一步下了马来,同时他手中的马鞭一挥,狠狠鞭打在叶邵夕的坐骑上。 那畜牲感觉到疼痛,登时撒开马蹄,向远处奔跑而去。叶邵夕扭回头来,大声喊了一句宁紫玉。 “郁紫,立即带入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忘了,朕跟你说过什么。叶邵夕托付相国、映碧托付相国!” “臣定当不辱使命,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郁紫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不堪忍受什么,额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只见他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随即跨上马背,离开,再也不说第二句话。 片刻之间,峡谷之下只剩下宁紫玉,纳兰迟诺,江棠,以及他的贴身护卫等人对峙。 “本意是要留下叶邵夕,不想皇上现在愿为叶邵夕涉险,留下与我纳兰迟诺同归于尽,也是好的。”那纳兰迟诺的长剑还还架在江棠的脖子上,由不得大笑道。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纳兰迟诺,只要你放了江棠,朕或可饶你一命。” “哈哈哈!皇上当真是太天真,好好看你后颈处的衣衫吧!如此重伤,难道皇上还奢望着能逃过一劫?”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宁紫玉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再一看,他自己的手上便已满是血迹。 宁紫玉并不如何惊讶,他只是讶异如此快便被人看了出来。 他想罢,微微侧头,看了看不远处一个山石嶙峋的地方,那里是刚刚他和邵夕倒地翻滚之处。 那山石之间,碎裂的紫玉遍地,有几个大的,形成倒刺,被倒插于山石与山石的缝隙之间。而阳光照射下,其中一根紫玉的倒刺上,更是血迹斑斑,清晰可见。 叶邵夕与郁紫等人纵马来到碧峰谷下的一方石洞内。 石洞外,早已有大批护卫守在了此处,待一行人一进山洞,立即有人持矛带盾封住洞口,以防再有什么不测。 这石洞,离宁紫玉的所在之处并不远,更甚至抬目一望,亦不难瞧见地与纳兰迟诺对峙的场面,而二人说话的声音亦能从远处传来。 本来,按照原计划,郁紫应该是纵马进山,保护皇上与叶邵夕一同出了峡谷才是,可谁想,那纳兰迟诺却拿出江棠的性命做要挟,叶邵夕顾及兄弟性命,皇上自然是不能置之不顾,因此郁紫便只能带了叶邵夕先行离开。然而,他因为太过担心皇上安危,因此便没有纵马离开太远,反而是带人进了峡谷处的一方石洞内,近一些的话,以便任何时候都可以随机策应。 进洞后,叶邵夕下得马来,头一句便是问:“郁丞相,你这是在做什么?宁紫玉呢?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被困在那箭阵之中,何时才会回来?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他。江棠呢?宁紫玉会不会救他?” 山头上那领军之人既然是陈青,想来便不会伤宁紫玉分毫,所以叶邵夕并不担心,他只是意外,为何纳兰王爷今日会突然翻脸,为求一线生机,不仅要刺杀自己,更拿他身边之人来做要挟。要知道,江紫已跟了纳兰王爷数十年之久,是他的心腹。 叶邵夕突然说不出,心中是怎样一种感觉,他有些心寒。 “不要问我!”郁紫忽然对叶邵夕吼道,“所有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命令,郁紫只是遵从皇上之令,绝不相负!叶邵夕,我当时便叫你离开,不想皇上又追回了你,想来这一切皆是孽缘,即便今日宁氏江山亡于此地,想来,也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 叶邵夕被郁紫的语气吓了一跳,他听他说的话,再观他面色,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腹中胎儿亦开始躁动得十分厉害。他张口正要问,忽听洞外,一阵悠扬的筝声传来,飘向至天际,迎着风闻长林,一起吹动,飒飒的。 这弹奏的旋律分外熟悉,竟是那日日夜夜葬玉筝下流出的曲调。 原来是不知何时,那人已移步到葬玉筝前,再也不管不顾对面纳兰迟诺的挑衅和叫唤,自顾自地弹起琴来。在千军万马前奏琴一曲,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叶邵夕听着这琴声,表情瞬间也有些柔软,他好似被筝声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外迈出一步。 郁紫瞥见叶邵夕表情,心中也是一软,不由感叹一声,遂命洞口士兵闪开些来,留出一道缝隙,让叶邵夕观看。 叶邵夕忐忑不安地望过去,但见对面的千军万马千箭万弩之中,却只有宁紫玉一人紫衣风流,坐在筝前,凝神静目,弹筝奏曲。 恰巧这时,天上一记闷雷响彻大地,一记电闪划破了天际,不久之后,天上阴云滚滚,豆大的雨点开始哗哗而下。 长林中的树叶被雨水拍打得啪嗒作响,那人紫衣风流,渐渐地,也被湿透。 清绝的曲调,回味悠长,在千军万马之前,似听一曲天籁,里挟着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呼啸着的爱,一下子就拨动了人的心弦。 叶邵夕被这琴声感染,不自觉地有些入迷,待到再凝神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7 细听,却发现那人已前奏渐歇,不知何时勾响一声弦,不过半响,只听他轻轻开口唱道:“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求,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我知道......这是他一直唱的曲子......”叶邵夕听着,不由自主地出声道。 风至衣袖冷,况复雨霖淋。风雨声中,紫衣人淡定静远,振衣而歌的情景,却不因漫天的雨水打湿衣衫而显出半分狼狈,反而是衣衫簌簌,袍袖宽广,更衬得他身后无限江山如画,一片残阳西挂,美不胜收。 曲波荡漾之下,歌中其哀怨久绝之思,久别信断之事,常念不已之情,更是随曲传出,声声动人,此情此景,亦不由得让人心中也浸了雨般,湿成一片。 “叶邵夕,你便信我一次,皇上他对你,真的是真心一片,绝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他也有许多苦衷。”郁紫忍不住上前说。 “真心?”叶邵夕呵呵笑了一声,“或许有,或许没有,可时至今日,不管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区别?那些曾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亦是真心待我,叶邵夕岂可让他们白白死去?我若连大仇都不能为他们报,岂不是等同于没有良心的畜生。” “良心?你说良心?”谁想郁紫听到叶邵夕说这话,却讽刺一笑,笑罢,他又忽然厉声道,“叶邵夕,这世间谁都可以说自己有良心,却唯独你不能!” 叶邵夕愕然。 郁紫咬咬牙,不知是下了多大决心般地道:“也罢,皇上虽要我对你守口如瓶,但事已至此,若不告知于你,也实在为皇上不值。” “叶邵夕,你不试想知道真相吗?你听好,现在我便告诉你。你其实已被五年前的仇恨蒙蔽了眼睛,你可知道,皇上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你。” “为我?”叶邵夕不明所以。 “不错。”郁紫肯定道,“你可知道,你所看重的那些所谓的兄弟,不论是柳含、柳茵、高钧天、还是梁千、梁怡诗,他们本意,都是要来刺杀你的!然而,在刺杀你之前,皇上便先他们一剑,叫他们统统先死在他的手下。叶邵夕,你可知,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他明明知道,此举会被你误会。” “不可能!”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是一口否认,他根本信都不信,“莫要说柳含、柳茵、高钧天、还是梁千、梁怡诗他们根本就不会对我不利,就说宁紫玉,他也绝不会为我做到此番地步!” “皇上不会?皇上如何不会?”郁紫又是嘲讽似的一笑道,“说到底,你是根本就不了解皇上!你可知,黄尚未了不叫你对兄弟知情失望,索性承担下一切责任,隐瞒你那些人接近你的真实目的,更是绝口不提自己杀掉他们的理由,就算在此过程中,你对他的误会会越来越深。” “如此一来,就算是恨,你也只会恨皇上一人。却不会对天下失望,亦不会对所谓的兄弟情义失望,他如此做,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叶邵夕不相信,所有的这一切,都太过突然,让他刹那之间无法接受,不能消化,更没办法理解。他只是依然坚持并执着地道:“怎么可能?你在骗我!宁紫玉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更何况,我那些兄弟,又为何要杀我?” “今日,纳兰迟诺如何表现,你也看到了。你身怀有孕,又是皇上的子嗣,纳兰迟诺既然想篡位易主,又如何肯放过你?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用你要挟皇上罢了。“”郁紫沉痛且气愤的,“”而且你应该知道,纳兰氏的摩诃邪功,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你的那些兄弟,有的被纳兰迟诺以摩诃邪功所控制,有的则是为了一己之私,才要去杀你,叶邵夕,其实一直以来,分不清青红皂白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郁紫说罢,却见叶邵夕已是脸色一白,他急忙地否认道:“你胡说!我不可能弄错的!我不可能弄错的!!如果所有的事从开始就错了,如果所有的事从一开始就是误会,那么我一直以来的恨都算什么?我们彼此间的伤害又算是什么?!我一连刺了宁紫玉的那四剑又算是什么?!” “所以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相信!” 说到最后,叶邵夕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醒醒吧!叶邵夕!事实摆在眼前,你还不信什么?”只可惜郁紫依旧冷冰冰地,打断他的所有幻想,“如若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陈青。他那时曾被纳兰迟诺囚禁过,也亲眼看到过纳兰迟诺将他们囚禁在一处练功。陈青为人如何,你应该清楚,他总不会骗你。” 郁紫刚说罢这些话,却不知陈青何时已驭马进到了洞里来,见状,他也是下马,近身过来,对叶邵夕道:“叶校尉,郁紫说得不错。你可还记得当初,皇上曾为你一言解救我之事?” 叶邵夕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那时,梁怡诗平白失踪,我便追查到了纳兰王府,再后来,我被人发现,便被纳兰迟诺囚禁。”陈青续道。 陈青说的这事,叶邵夕记得,那时,还是自己一剑逼迫宁紫玉前去解救陈青。 “狱中,我被严刑拷打,受了很多罪,若不是皇上及时出现,只怕陈青已不在人世。”陈青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回想起往事,还有些后怕,他缓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在狱中,纳兰迟诺也将他利用柳茵、高钧天、梁怡诗等人刺杀于你事情对我和盘托出。他断定我必将死于这牢中,却不想皇上会来救我。” “皇上为了救我,被纳兰迟诺刺穿了肩胛骨。” 叶邵夕听到这里,脸色刷白,不禁倒抽口冷气:“我丝毫都不知情......” “皇上自然不忍心让你知道,还有很多事,他都瞒着你,这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件罢了。”郁紫在旁插嘴道。 “还有高钧天与柳茵之事,那日,分明就是高钧天自己撞到皇上的剑口上来,为的便是离间你与皇上,让皇上心中难过。” “还有梁千,他的死,亦不是皇上造成。他本就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痛苦不堪,皇上那一剑,亦是梁千本人百般乞求之下所得。他只想尽快远离痛苦。” 一桩桩一件件,郁紫开始将这数月以来发生的事,无一不具,无一不细地告知于叶邵夕。 洞外有筝声相和,风雨为伴,叶邵夕在那流淌的乐曲声中,听着那一件件事背后所隐藏的真相,脸上渐渐血色全无,手指开始颤抖,就连心,亦是止不住地抽痛。他甚至连一旁的石洞洞壁都要再扶不住。 “不会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郁紫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这些年来的恨意都算是什么,如果郁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8 紫所说都是真的,那他岂不是早已错得彻头彻尾,黑白不分,是非不辨?!他怎可以接受这般说辞? “皇上究竟会不会为了你做到这般程度,不是由人说,而是要由你自己看。”郁紫说罢,顿了顿,又继续道,“更何况,如若不是纳兰迟诺对你杀心早起,刚刚为何会在背后偷袭,叶邵夕,事到如今,事实已摆在眼前,你还要耳目闭塞到何时?” 郁紫话音刚落,叶邵夕还未回答,却听洞外的纳兰迟诺忽然对宁紫玉大笑一声,故意讽刺他似的道:“宁紫玉!被心爱之人误会的滋味如何?!为本王背了黑锅却口不能辩的滋味又如何?!本王便是要用尽办法离间你与叶邵夕,因为,除了叶邵夕,没人可以让你自掘坟墓到如此地步!!哈哈哈!” 反观宁紫玉,并不理他的挑衅,只是继续振衣挥袖,低眉弹琴,仿佛一个淡定高远的世外之人一般。 “王爷,收手吧!你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害皇上与叶侍卫误会越来越深,现下你我的路已走到尽头,不如现在收手,或许皇上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一旁被纳兰迟诺刀剑加身的江棠也很心痛地道,现下,王爷已是穷途之末,为保住王爷性命,他愿意说出实情,只求皇上可以给王爷三一条生路。 “滚开!”纳兰迟诺此刻好似已有些状似疯癫,他推开江棠,恶狠狠地讽刺完宁紫玉,又转头,对着叶邵夕所藏身的方向大声喊道,“叶邵夕!如何?!滋味不好受吧?!本王就是要你误会宁紫玉!本王就是要亲眼看着他宁紫玉最爱之人将他伤得最深!本王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害他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本王就是要你追悔莫及!尝尽心灵的煎熬!!” “王爷,王爷,收手吧!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已经无路可退了!”江棠又在一旁声泪俱下地求道。 然而,不远处的叶邵夕听罢这些话,只觉一时间天旋地转,他只有心脏骤停,无力回应。 他扶着墙面,睁大眼睛,微微低头,粗重的喘息着。他至此才发现,原来自己曾认真相信的人和事,在忽然之间,都由黑的变成了白的,而白的则变成了黑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将这一切告诉我?......”叶邵夕扶着墙壁,喃喃自语道。 “叶邵夕,你以为在这世上所有行过善的人都不会为恶,所有为过恶的人都不会行善吗?!笑话!!”郁紫冷笑,“你不知,我亦曾劝说皇上将实情告知于你,然而,皇上却说,如果据实以告,对你来说会是一种伤害,那么他宁愿选择欺骗。如果欺骗,对你来说也是种伤害,那么他宁愿让你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如果恨他,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他不介意你更恨他,甚至是一辈子恨下去。” 叶邵夕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宁紫玉在说这些时的样子。 他想象出那人的决绝,果断,凛然,孤注一掷,为自己腹背受敌的样子;他想象出那人犹如高山一般,为自己阻挡下所有的风雨雪霜的样子;他想象出那人即使被自己误会得再深,也可以笑而不辩,仿佛甘之如饴的样子;此时此刻,叶邵夕的心脏深处犹如被割裂一般,传来巨大的疼痛。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对的,但其实他却错了。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那个人付出真心,现今却才发现,他的真心,其实五年以来都并未收回。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那个人了,现今却才发现,他比任何人,都要离不开那个人。 他只是用巨大的恨意,来说服,欺骗,掩盖自己的真心,他只是很自私地想,如此一来,他便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在这过程中,他从不去注意,宁紫玉付出了多少,他们之间的误会又深了多少。 “最后,皇上焚毁你母亲尸体,也是要为你解了体内奇毒────逆血毒。此毒,在你不备之际,由纳兰迟诺种下,也是因为逆血毒之故,你全身血脉逆行,却正好与刘挽当年为你施术后身体相行,才得以孕育龙胎。” “所以,即便他明知我对他的误会会越来越深,我会愈来愈恨他,明知不可为,却也要执意为之。所有这些,都是因为......”叶邵夕沉痛的,却也胆怯的,此时此刻,他竟然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怕,是自己害得宁紫玉万劫不复。 “都是因为要救你。”郁紫接下来叶邵夕的话。 叶邵夕听罢这些,证实心中推断,终于忍不住脚下一软,险些便要跌倒在地,若不是有一旁的士兵在后扶着,只怕早已摔倒在地。 “如若不然,皇上为何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要拿出西北三十城的条件,要君赢冽来此地,与你兄弟相认。叶邵夕,你以为,天下怎么会有那般好事,君赢冽来了此处,善心一发,便稀里糊涂地与你相认了?这中间,倘若不是有皇上力促,为你的出生极力搜集证据,更不惜以得罪南国离幽的代价,劫持那无须圣人肖烜来映碧为你作证,你以为,凭你一介庶民之身,堂堂煜羡君四王爷如何会与你相认?!” 叶邵夕越听下去,越觉得呼吸困难,有些无力支撑自己,他不由得用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以期盼那堵在胸口的大石能略微轻松一些。 “怪不得......怪不得......”叶邵夕喃喃的,脸色差得很。 他想,怪不得那日君四王爷回官之前,停马在自身边,对自己道:希望下次见面之时,自己可以喊他一声兄长,原来在这之中,都是宁紫玉一手力促所致。 “你以为,西北三十城为何要发动叛乱,离幽为何要借兵于纳兰迟诺造反,叶邵夕你究竟知不知道,皇上为了你,已是赔上了国破家亡的代价!” “他这般对你,可是你呢?”郁紫毫不留情面地指责他,“可是你刚愎自用,坚持认为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嗜杀成性所起,你不相信他的感情也就罢了,可是最后,却用他赠你的鸣鸿古剑刺伤了他,叶邵夕,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因为那伤势,他因为那伤势,几乎要,几乎就要......” “郁紫!不要说了。别忘了,你答应过皇上什么。”郁紫正说到一半,却被陈青忽然出言阻止,他一人仿佛受到过宁紫玉什么特殊交代一般,再也不肯多言一句。 “他怎么了,他怎么样了?”叶邵夕十分心急的。 郁紫与陈青皆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天与地一时陷入寂静,只有那不懂人间爱恨的风和雨,发出哔哔的响声,冲刷着地面。 连天的雨幕之中,唯有那抹紫色衣影还在勾弦弹唱,一弹再三唱,慷慨有余哀,悲不自胜,情不自己,在寂静的时空中划出那般清绝音色。 天空中,唯有他转轴拨弦,淡然清绝的音色:“鞍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69 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燃,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 “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骋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 “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 “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你若还是不信,怎不一听他歌中心声?”石洞口,郁紫闭眼,仿佛深感痛心地道,“你时常在民间走动,想必也知道,民间自古以来,便有一种以诗歌诉情的方法,藏头减字,互诉衷肠。晴安镇,蓬安镇,行走于民间的你,对于这些,想必比我等公室之人更明白此间传统。” 晴安镇,蓬山镇,叶邵夕自然知道,他便是在那里重遇苏容,见过刘二对苏容以歌诉情之法,然而这些,跟宁紫玉此首诗歌又有什么关系?叶邵夕一时想不明白。 “叶邵夕,好好听一听吧。”郁紫随着宁紫玉的筝声垂下眼睛,闭目叹息一声,道,“藏头减字,你何不从他诗中第一句细细听起?”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第一个字,是‘愿’。”郁紫徐徐地,从宁紫玉琴诗中的第一句开始重复,为他揭开诗中真相。 叶邵夕皱紧眉宇,不知为何,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他心中层层浮起,他有些恐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叫停。 郁紫却不管他脸色,只继续道:“第一句,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求,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这第二个字,是‘为’。” “第三句。”郁紫继续说道,“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燃,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这第三个字,是‘鞍’。” “第四句,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第四个字,是‘马’。” “第五句,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这一句是‘长’......”直到这一句,叶邵夕仿佛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他不由地轻轻启唇,缓缓接话道。 “第六句,驰骢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郁紫继续又道。 “‘驰’......”不知何时起,叶邵夕的声音里已满是颤意。 “第七句,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郁紫道。 “‘君’......”不知何时起,叶邵夕的声音里,已充满压抑,不知在竭力控制着什么决堤。 “第八旬,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是‘触’。”不知何时起,叶邵夕已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他唯有慢慢闭上眼睛,再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郁紫徐徐说罢,才面向叶邵夕,轻道:“你可知此触并非触目之‘触’,而是君之所处的‘处’。” 叶邵夕闻言惨笑一声,开口道:“是我傻,竟未发现他诗中真意,是‘愿为鞍马,长驰君处’......” “皇上说了,你是侠客,人生之中,陪伴在你身边的,不是别人。而是与你日夜相伴的骏马。皇上此前曾跟我说,如若可以,他愿舍了这一国之君,生不为人,却只去做一个畜牲,做一匹鞍马,伴你策游红尘。叶邵夕,如此这般,你还不信皇上么?” 郁紫的声音悠悠的,好似亘古悠远的钟声,发人深思。在他如此亘古悠远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却让叶邵夕深觉惶恐。 他刚要答话,却听峡谷之内忽然一道闪电落下,一记闷雷响彻大地。 在漫天的风声雨声雷电声中,下一刻,却见宁紫玉长袖一挥,指下琴声忽然声势高昂起来,片刻之间,他已运指如飞,挥洒之间,琴声立就。 杳杳长风下,他,筝声飒然,举袂飘携,挥袖逍遥。 只听他很快又启口唱道:“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一句引吭高问,却问不尽苍天世事,问不尽百态人生。 至此之时,他激烈的感情,仿佛再也无需受到压抑,只要连贯送发,就像那高壮的悬河刹那海水一般。一声一声,他筝声飒飒,皆精力弥满,毫无稍懈之弦,仿若壮士弹剑,大起大伏地尽是逸散着豪迈恢弘的拓拔之气。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山间的鸟啼,长空中的雁鸣,都静了下来。普天之下,好似只有那庄严厚重的筝声,满怀着他对他的爱意,一声一声,回荡在连绵不断的峭壁顶上,回荡在漫天飞舞的风雨声中。 叶邵夕在风雨中,听得出那人下阕第九句的第一个字,是“死”。他颤声念来。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宁紫玉在雨幕中唱来,叶邵夕便在石洞中苍白了脸,他喃喃的:“‘启’......”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宁紫玉依然唱,叶邵夕这时,眼神却已怔怔的了,就连思绪仿佛都已被这几个字抽空。 “‘归’......”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鹓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土’......” 听罢这一句,叶邵夕却好似已站之不住,摇摇欲坠,全身颤抖,似乎马上便要跌坐在地。 宁紫玉的歌声依旧传遍天际,风潇雨淋的暮色中,叶邵夕亦真真切切地听着那人口吐的诗词,深深切切地感受到雨幕中这个男子,因他而起的忧郁,因他而起的绝望,因他而起的悲恸,因他而起的无可奈何。 叶邵夕望着那个人,只见万千雨线之中,他依旧迎风微雨,奏乱弦,于长林。 葬玉筝下流出的琴音,虽声声如诉,却绝无半点无病呻吟,斧凿之疲态,不见用力,却是声声有斤两,弦弦抵万金。 一个回眸,烟雨迷蒙里,叶邵夕仿佛听到那来自数月之遥的筝声,与现在雨幕中的这人一起奏响,回环而往复,缥缈而绝望,瞬间便穿透这五年的光阴,滑过天际,一直飘落在自己的心头。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那人在雨幕中继续弹唱道。 邵夕,你可知每晚红烛并立,看着烛泪滴落,绛蜡自然,我有多痛心疾首,煎熬备至。 宁紫玉每弹唱二声,叶邵夕便听着那曲子里传透出来的情谊与画面,想象着那筝声之中,那人要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声声如诉,句句如怨,洒落每一根琴弦。 “并......”叶邵夕藏头减字,继续颤声道。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翩坐自伤。” 邵夕,你可知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7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0 ,我每夜为你按琴而歌,却心绪满怀,不能自已,即便悲歌在喉,却难以唱出。到头来,唯有一幕幕的帷帐摇曳,我自停琴伫立月下,久久自伤,不能言语。 “葬......”叶邵夕听着筝声里的话,不由脸色苍白,闭上眼睛,睫宇轻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 邵夕,你可知,我经常在梦里梦到你,可每每梦到你,醒来了,却也只有空中的星子繁几,寥落不堪,好似在笑我痴傻。 “八......”叶邵夕声音如泣。 直至此刻,他仿佛已猜得出面前人下一句要说些什么。 果然,只听那人终于唱道:“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邵夕,你又知不知道,现如今,这满眼宫阙,在我眼里也不过荒芜贫瘠的一跻身之地,早已面目全非。这厢,我为你以筝曲弹尽秋声,空空地等待你回来。 “荒......” 直至最后一句,,叶邵夕终于承受不住,颤抖着跌坐在地面上。 他只能痴痴喃喃地发出声音:“死后归土,并葬八荒......” 此时此刻,叶邵夕的心脏就像是被沉重的大钟重重击中了,有沉闷的轰鸣回响其间。 摧藏悲弦发琴曲,乱指激楚流清音。宁紫玉唱罢后,后续筝声在他的指下抑扬回旋,犹如龙蛇走势,风风雨雨,皆触动心事,为了这一曲,他似乎就像流星,甘愿将自己毕生的生命热力,完全挥洒殆尽。而这首充满的爱恨情仇的弹唱,似乎也在暴风骤雨之上,就要歇响。 “愿为鞍马,长驰君处。死后归上,并葬八荒......”叶邵夕颤抖地将全词藏头减字,全部念出,“宁紫玉,你好傻,你好傻......我也好傻,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听出来,为什么没有?!” 叶邵夕喃喃半天,不知用了多久才恢复神智,他恢复神智之后,又不知多怨恨自己似的,突然以徒手痛击地面,直弄得双拳之上满是血迹,也不肯罢休。 他似乎都能想象得出,多少年来的夜晚,那人独对一轮明月,一架古筝,独望着“漫漫悠悠天未晓,遥遥夜夜听更寒”的情景。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数月前,当他还在映碧皇宫之时,白予灏曾说过,那人的这首曲子,只有真正相思过的人,才能听得懂他琴中相思的含义。 君赢浩亦曾对他说过,这首筝曲里,许多隐晦不外露的表达,实则,也不知道藏了那人多少内心如火的翻涌。 而当他带着母亲的尸体逃出宫去,那个早已改名叫作苏容的女子,亦曾对他说过,直到今天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曲子,让人听完了,却只管出神,心内还在默默记诵。 苏容和君赢浩都曾指责过他说,说到底,是你没有用心地听这首琴吧。否则,怎会弄不明白其中真意。 原来,他们都听出来了,他们都知道,在宁紫玉的这首词曲里,想要与自己死后归土,并葬八荒。而偏偏他自己,作为当事人,却没有听出来! 为什么也没有早些发觉?!为什么他没有?!为什么他没有了?!! 叶邵夕悔不当初,痛苦不堪,自惭形秽到无以加复,他悔恨到一直用徒手捶击大地,若不是陈青郁紫来找,只怕整条手臂废掉。 宁紫玉的琴与诗,藏头减字,晦涩难懂,只有在某个灵光乍现的瞬间才能令人看清其中蕴含的深意。也许,就是这样让人如梦方醒的秘密才令原本远在天涯的人,听过之后看过之后,就回到咫尺。 而这份费尽心思的爱,仿佛一刹那,就会消除尽叶邵夕这许多年以来的心灵阵痛。 “宁紫玉......宁紫玉......” “为什么......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将一切都告诉我......”叶邵夕再也说不出其他,只有紧闭双眸,怔怔地,喃喃地,仿佛受了惊天打击一般,重复着同一句话。 “告诉你?”郁紫在旁嗤笑一声,“就算告诉你又如何?不告诉又如何?扪心自问,当时的你,会相信皇上么?如若今日,不是所有事实都摆在眼前,皇上就算解释,在你心中,莫不也是认定他就是穷凶极恶之人,所有一切,都在狡辩罢了。” 郁紫所说句句在理,压得叶邵夕半个字都反驳不得,无法狡辩。是的,倘若不是今日所有事实都摆在眼前,宁紫玉哪怕是只解释一个字,他都认为这是他的狡辩,说来,他二人走到今日局面,无一不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是我错了......所有这一切,都是我错了......” 当此之时,叶邵夕不知如何悔恨难言,痛苦不堪,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悔之晚矣,到头来,不过人生戏合之上,徒增笑料一场。 唯有天际间飘扬的琴声,哀怨不绝,就像在抒写着一段脆弱的往事,一经提起,就会令人的心灵愈发支离破碎。 不知多少流淌在岁月中的记忆,被哀转的旋律轻轻唤醒,亦不知多少长长的思念,被宁紫玉指尖的琴声抒写成了漫长的征途。 征途之上,这长长的思念,就像那莽莽的荒漠,滚滚的流沙,日复一日,在身经百战中,渐渐磨透了宁紫玉身上厚重的铠甲。 平日里战火纷飞,生死一念的战场之上,让人无暇顾及内心的情感,而现下,唯有在这寂静的雨幕中,落日的余晖下,才能让宁紫玉不再压抑满腔思念,于千军万马前,酣畅淋漓地操琴而歌,就像在昭告世人一般。 无人知晓,在这场身死逐鹿的底色上,早已涂抹了一层重重的伤痛!于是,每每操琴弄歌之际,总是忽然想起那人,想起二人初识的云阳山,云阳山上高高的静静的秋月,苍莽悲凉,冷月无声。 他从不因恋上一名男子而深觉惶恐,更不因为那人放弃江山性命而倍感羞耻,他从不在乎世人看法,他只知道,他曾失去过那人,失去过一切,所以他深知,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有些事,如果他今天不做,明天,就会后悔一生。 凡事随性而为,随心而为,从容来去,宁做睨世狂徒,不屈就俗世舆论。因此,他绝不会再给自己再后悔一次的机会。 就像这人世之中,原本也只是四件大事身死:身死,识去,心去,意去。 人之本来乃土也,返本还原,复归于土,谓之自然。 沧海桑田,那些古代的枪矛早已锈蚀,复归于土,泯然无迹。所以宁紫玉看透这一切,一曲终了,他在最后,才会说,死后归土,并葬八荒。 从此,天之无涯,地之无级,海之无尽,都仿佛被这琴声,活生生地连续在一起,从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1 无断绝。 愿为鞍马,长驰君处,死后归土,并葬八荒。 这两句话,十六个字,也确是他千思万念之归宿,通曲之结穴。人死之后,长眠黄土,生生不已,没有例外,宁紫玉确实唱出了他与他之间共同的挽歌。 不多久后,风雨之中,只见宁紫玉脖后的衣衫慢慢地,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雨水将那血迹冲刷到腰间,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叶邵夕在远处见状,猛地一惊,顿时慌了,一时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白,往刚刚二人翻滚的地方看去,却见那处石缝中,赫赫然地倒插着尖钉一般的紫玉碎片。 千年紫玉,有凝血之效,就算风雨冲刷,也不能抹去曾经沾染在其上的血迹。 叶邵夕视力极好,如何看不到在那倒生出的紫玉碎刃上,曾沾染过的血迹。 他至此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刚刚翻滚之际,宁紫玉一直用右手护住自己的后颈后脑,是怕紫玉碎片扎入自己的命脉中去。 他至此终于明白,为何刚刚翻滚至最后一刻时,宁紫玉会闷闷地发出一声痛哼声,好半天都没从地上站起来。他至此终于相信,原来郁紫和陈青,一字一句都是真的,他们没有骗自己,宁紫玉当真是拼上了性命也要将自己护得周全。 却原来......紫玉碎片插进了宁紫玉的后颈中去,所以他刚刚在翻滚的最后一刻,才忍不住疼痛,身上微微一震。 叶邵夕看到这里,心中已如被无数惊雷击中一般,短时间内浑身麻痹,他除了能够勉强呼吸之外,几乎连任何痛楚都感觉不出来。 从来脑、颈,乃为人之重要器官,重闷一记,都有可能要人命亡,更枉论是千年古玉的刺伤。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叶邵夕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似的,他摇头闭目,唇色惨白,颤抖的双手亦紧紧捏住胸前农襟,好似很是艰难地才能换过一口气来。 “现今,唯有皇上才能对你的心绪洞若观火,就算你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他都了若指掌,而你,又何曾在乎过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他?” 郁紫的指责,叶邵夕回答不出,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他即便有心反驳,也无力辩白。 “叶邵夕,想必你不知吧,皇上被鸣鸿剑刺伤之后,几乎已是命绝,不能回天,若不是一老道相救,保了皇上三月之期,如今他便不会站在你眼前。而今日,刚好三月之期已满。换句话说,今日,即便没有这紫玉一伤,皇上亦难续命。” “怎么会......怎么会......” 叶邵夕震惊,他不相信:“你骗我,宁紫玉明明好好地站在那里,他怎么可能有事?!” “那老道既然救好了他,便能再救他一次,你告诉我那老道在哪里?他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得到他?!” 叶邵夕本想去拽郁紫的衣袖恳求,却因为过于焦急,没走两步便脚下不稳,重重一跤摔在地上,腹中登时也有些疼痛,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没用。”郁紫不知多沉痛道。 叶邵夕深呼口气,心也好似随着郁紫脱口而出的“没用”二字,重重沉了下去。 久久,他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远处雨幕中的琴音,好似也渐渐到了尾声,当此之时,音声袅袅,哀转久绝,就连空中的浮云也在凝定不流,飞鸟也在千山之巅回旋不去,耳目所接,竟如天地万物,都好似在助他悲兴。 叶邵夕听到这里,不知为何也已哽咽难继,他知道,他余生怕是再难听到这首词曲了。 他更明白,此时此刻,被他倾尽生命之力完美了的舞曲已成了绝韵如同“遥远的回响”,永世不能再闻。 而筝中人在筝声里所传的心事,对心爱之人的挣扎,不舍,和留恋也特别令人感慨。众人不由得喟叹,是不是这幕突发的悲剧,已演到了尾声? 来如风雨,去如绝弦。 正当众人正沉浸在这首筝曲中时,却不想宁紫玉陡然勾起一弦,为下半阙且悲且叹的琴音,忽然停弦,突作煞尾,也令余音在风雨中缭绕,久久不绝。 无可脱顿的爱意,至一曲终了仍然绵绵无已。似满心而发,一起舒卷,肆指而成,感心动耳,荡气回肠,曲至如此,叶邵夕如何还看不出那人的真心。 他知道,无人可以把这样深沉的情感弹得如此回环往复而又动人心魄,只有宁紫玉而已,只有地能够。只有他能够,弹进自己的心里去。 深心属悲弦,远端逐流吹。便知宁紫玉。人已入曲,曲已随人。 也许,似他这般真正的痴情之人,在天地之间,早已浑然忘我,灵魂只在钟樊毓秀的山川之间徜徉,为心爱之人而歌,肉身所处的环境,已经视而不见。 作风随浊雨,入曲应玄云。曲终相顾起,风闻松柏声。 魂飞魄散的曲子,总是这般,听得人血泪模糊,愁肠百断。 当此之时,即便长松悲啸,又仅只是徒呼苍天的奈何之态,不过笑柄,还有什么用呢? 佳人避世才独立,恐怕就是这样。 “宁紫玉......宁紫玉......” 好半天,叶邵夕在洞中,都只喃喃地念着他一个人的名字,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拨开众人,似乎疯了一般就要奔到宁紫玉的那里去。 郁紫忙下令:“拦住他!” “我要去质问他!我要去质问他!你们别拦我!!宁紫玉怎么可能死?!这天下间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他不可能!只有他不可能!!” “叶邵夕!你冷静一点!” 眼见七八个士兵上前都不能制住挣扎不休的叶邵夕,郁紫由不得上前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暂时冷静下来。 “啪”的一声,叶邵夕被他打得偏过头去,鬓发长垂下来,遮挡住眼睛,他咳了几声之后,便当真不再动了,也再无声息。 “护你周全,这是皇上最后一道皇令。叶邵夕,你腹中怀有我映碧皇朝的龙嗣,怎可再卷人纷争?他步步为营,全是为你,你怎忍心让他心血付之东流?你不知,自此役之后,宁氏王朝将灰飞烟灭,他将手中江山授于你,从此之后,郁紫亦将鞠躬尽瘁,全力辅佐叶氏江山,这些......是我答应皇上的。”郁紫说到此,仿佛已不堪痛苦,侧过脸去闭上眼睛。 “什么映碧皇朝,什么家国天下,什么龙种皇嗣......”谁想,叶邵夕听罢这话,却忽然嘲讽般地大笑了起来,“所有那些,我都无心过问。我只知道,宁紫玉一直到最后,都在瞒我骗我,他坚持认为他所为我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2 做的,都是最好的,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他给的这些,是不是我想要的......” “他如何知道......只有他宁紫玉,能伤我最深......比起他来......那些所谓的兄弟又能算是什么......” 叶邵夕还在笑,却已失魂落魄:“他如何知道,比起被兄弟背叛,他宁紫玉的一言一行,更能伤我最深......” 郁紫望见如此景象,却也知道是皇上弄巧成拙,此般作为,反而是将眼前之人伤得更深。然而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只叹二句,苍天注定,谁能奈何? 琴曲一闭,风声吹动,远处,忽然有一串串的银铃声作响,传到叶邵夕的耳里来。 他仿若被这一声声的银铃惊到,忽然止住笑声拨开众人,他看到,风雨之中的宁紫玉低唱,微微拨了拨挂在古筝一角的小佩饰。 那样一个小佩饰、叶邵夕再熟悉不过。狂风骤雨之中,他只看了那佩饰一眼,却一眼便认出了。 从古至今,但凡是新生婴儿,都要佩戴这样一个小配饰。 人家说,长命锁,但凡是给孩子戴上了,都会健健康康,活泼可爱地长大。 “长命锁......宁紫玉......你还记得......” 叶邵夕声音嘶哑,望着狂风骤雨中,那一串叮铃作响的小银锁,眼前忽然迷蒙了。 原来他从不曾忘记,他和自己一样深重地记得,他们曾经失去过的那一个孩子。 叶邵夕话音刚落,但见峡谷之上,二山山头,不知何时起,每一个弓弩手旁边,都有一个琴师执琴而坐,如此围了一圈。他们每个人的琴边,都挂着一个小银锁,在风雨中摇荡,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 “哼!不想堂堂陛下竟也是那痴情之人,不仅愿为故人弓吭高歌,更是安排周到,连琴师都请了来!”峡谷之中,只听纳兰迟诺出言讽刺道。 “纳兰迟诺,你今日死期将近,朕如此安排,你又如何会懂。” 宁紫玉淡淡地,负手由琴架边立起,后颈的鲜血一直流下来,染红衣衫,染红他身后的大地。 纳兰迟诺闻言冷笑,抬头望了望山头的弓弩手,道:“呵,宁紫玉,你这是要将我乱箭射死?你可知这乱箭不长眼睛,一旦射下来,不仅是我,就算是你,怕也要因这乱箭而死。” “纳兰迟诺,你与朕明争暗斗已久,如今,便由朕同你共赴黄泉,你该再无遗憾。” 宁紫玉话毕,不再理他,反而是一个人向洞口的方向走了过来,他后颈有伤,行动缓慢,但步伐仍是慢中有稳,依然威严。 不知多少年后,想必仍有人记得眼前这一幕。风雨之中,年轻的帝王宁紫玉,在被俗世所激起的所有的不信任里,义无反顾地,背对所有的刀枪斧钺,迎着他心爱之人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的真性情,他冷眼旁观地坚持,也为他博得世人不少的赞赏。挚情在我,情理便在我,那么,反对之声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洞口处,众人不由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匍匐跪地,三呼万岁。 叶邵夕远远看着那人走近自己,从内心便升上一种战栗,他甚至连指尖都在痉挛,手虽扶着石壁,却连站都站不稳。 不久,宁紫玉来到叶邵夕面前站定。 “邵夕。”他轻轻一唤。 谁想,叶邵夕却颤抖着抬手,啪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宁紫玉微微一愣,身上满是鲜血,却故作轻松地笑着问:“你都知道了?” “你混账!”叶邵夕骂道,可没骂几声,眼前却已模糊起来,“你瞒着我,做了那么许多!宁紫玉,你总是如此,随便闯入我的生活,又擅自离去!你有没有想过,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是你想给的。你为何不在意,这些,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宁紫玉......为何不信我,为何不早些将所有一切都告知于我,你不知,这世上再无人,能比你宁紫玉更让我痛彻心扉......” 叶邵夕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嘶哑,眼眶也已通红,宁紫玉看着不忍心,不由抬起手来,轻轻抚上他的眼角,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口中,却又觉得当此之时,纵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却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只能怔怔的望着他。 到最后,也只得作罢。 待得能够发声之时,却也只说得出“珍重”二字。 他说罢,又痴痴看了叶邵夕好几眼,眼光逐一扫过他的眼神唇角,额峰,才一咬牙,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离开。 “宁紫玉!宁紫玉!” 叶邵夕深知那人是要重回箭阵之中,解救江棠,与纳兰迟诺共赴黄泉,他见状,心中不知多焦急,忙追着那人唤了好几声,似乎是想要阻止宁紫玉。 可谁知,宁紫玉并没有停下来。 叶邵夕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学焦急,为了阻止他,不由得豁出去一般,在千军万马前大声喊道:“宁紫玉!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恨你!!” 可谁知,背对着他的宁紫玉听罢这句话,却只是淡淡一笑,不曾停下脚步,继续向前:“我知道。”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你恨不得杀了我。”宁紫玉平静地陈述。 “不......” 直到此时此刻,叶邵夕终于控制不住心中情绪,他站在原地,冒着暴雨,追随着灵魂深处的声音轻颤道:“可我也希望......我能够恨你......” “若我能够彻头彻尾地痛恨你,想来也不会如此痛苦。” “我爱你......” 他先是很小声的,声音被哗哗的大雨淹没。 “宁紫玉,我爱你......” 他声音又微微大了一些,很是嘶哑,可雨幕中的那人却还未听见,仍然背对着他,义无反顾地向箭阵中走去。 叶邵夕终于鼓足勇气,再不顾及世人眼光,在雨幕中脱口大喊道:“宁紫玉!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而雨幕前方的那人听罢这话,脚下一停,忽然顿住,却不敢回过身来。 恐怕,他是怕回过身来,他所听到的那句,不过是在做梦。 天地之间,许久,寂静得唯剩下哗哗的雨声冲刷大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听宁紫玉低低地道:“我不是林熠铭。不是那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不......” 叶邵夕柔软下语气,眼波如泓,轻轻否定他。 “不是林场铭,而是宁紫玉。” “是那个任性的,狂妄的,霸道的,阴鸷的宁紫玉。” “是那个为了我,可以杀人九百万,只为身边人的宁紫玉。”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3 “是那个为了我,虽反对之声千万人,但吾独往矣的宁紫玉。” “是那个为了我,不论如何倒行逆施,逆天下而为之却绝不会说一句辛苦的宁紫玉。” 叶邵夕在风雨中微笑起来,连天的暴雨打湿他的鬓角,衣衫,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决得冷,他有回忆可以自暖人心:“是那个同我说,万里江山,付之一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也是天下的宁紫玉。” “是那个同我说,接下来的日子,只想做一件事。只想陪我沐日赏月,陪我形影不离,陪我生死不分的宁紫玉。” “是那个同我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克一物,而只有我叶邵夕......才能克死你的宁紫玉。” “这样的宁紫玉,不论有多少缺点,背负多少罪过,多少鲜血,我都爱。你杀了多少人,欠下多少血债,从今以后,我都同你一起承担。” 叶邵夕说到此,见眼前人仍旧背对着自己,还不扭回头来,只觉是不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晚了,他第一次这般后悔,这般害怕,便不由得颤声问眼前人道:“愿为鞍马,长伴君处,死后归土,并葬八荒。宁紫玉,你亲口眼我说过的这些话,到如今,都还算数吗?......” 宁紫玉没有回答叶邵夕自己的这些承诺都还算不算数,他只是猛地转回身来,在一帘雨幕中奋力地迈开腿,全力飞奔上前,映着身后的一轮夕阳,再紧紧地将眼前这人拥起,抱在怀中。 与此同时,叶邵夕也紧紧地反拥住他,嘴上在笑,眼角却已不知不觉,缓缓流下泪来。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路,他们走了多长岁月。从一开始的背叛,爱慕,折磨,误会,直至今日的心意相通,这一路,他们走得太过辛苦,太过痛心疾首,几乎已耗尽一生心力,走得遍体鳞伤,瘦骨嶙峋。 叶邵夕至此,全身冰冷了许久的血液也好像一下子快速运动起来,迅疾地窜向全身经络和每一根血管,他好似听见自己的血液,重新流回心脏。他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脏,为宁紫玉而跳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眼中忽然就充满了无数热烈到足以冲出眼睛的感动,如此,仿佛他筋疲力尽,耗尽一生,无非,也是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他终于明白,他只有这一颗心,一颗为宁紫玉而跳动的心,这个时刻,这颗心风起云涌,温热的痉挛,如潮水一般顿时漫漶他的七经八脉。 “邵夕,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那人拥着自己,头埋在他的颈间,不仅说话的声音,就连抱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爱你,宁紫玉。”叶邵夕顿了顿,感觉得出那人声音中的哽咽和眼眶中的热意,“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宁紫玉。” “再说一遍。” “我爱你,宁紫玉。”叶邵夕悔恨不堪,只怪自己这一句说得太晚,让那人这般担心受怕,“叶邵夕从始至终,眼里心里,从无他人,只有夺去我心魂的宁紫玉一人。” 对于叶邵夕的表白,宁紫玉没有回答,亦没有说话,他只是愈发加重手上力气,狠狠地拥紧了他,像恨不得将眼前人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呓语般地长叹一声,轻道:“如果这是梦,我祈求上天不要让我醒来。我宁愿在这样的梦中死去。邵夕,你不知,为了你这一句话,我不论做任何事都甘心了,我宁紫玉这一生,再无遗憾。” “不,这不是梦。”叶邵夕又将那人拥紧了一些,心中无限疼惜,“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千万要信我。” 宁紫玉又抱紧了他一些。 “是我错了,宁紫玉,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叶邵夕不知多悔恨道:“我不该是非不辨,我不该善恶不分,我最不该的,就是不信你。宁紫玉我害你良多,事到如今,你还能原谅我吗?你还能?!......” 宁紫玉忽然以一指,按上他的嘴唇,堵住他接下来即将要说的话:“叶邵夕没有错,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在宁紫玉这里,从来都是对的。” 叶邵夕听罢这话,只觉得一阵热意直冲眼眶,眼泪一直掉下来,话也已哽咽得说不出。 他只有紧紧地拥住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肯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叶邵夕声音哽咽。 宁紫玉却只淡淡道:“为了你,我只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如果非要问我原因,我也许只能说,若是再面对相同的情境,我也一定会再做同样的事,即使知道后果难堪。” “英雄建功,国士封侯不过过眼云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今生幸事。” 叶邵夕终于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也问不出什么,他似乎除了紧紧地回拥住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报答他此生真情。 然而与此同时,叶邵夕又何尝不明白,其实人生原本就没有相欠可言。那人对他付出,是因为那人欢喜,而自己对那人执着,是因为自己甘愿。 他与自己,何尝不一样? 恰巧这时,日暮西垂,身后一轮夕阳,将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映照成一条纯黑的剪影,模糊了二人的容颜。 夕阳之中,人们仿佛只看得宁紫玉低头轻轻地吻上叶邵夕,亲密无间,偎人相颤,两人就好似在身后那一轮偌大的夕阳之中,在彼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爱情里,厮守得天昏地暗,醉生梦死。 而与此同时,被吻的那抹黑影也笑了,他忍不往有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从前以为,人在特别难过的时候才会掉下眼泪,而现下他终于明白,原来,在这世间,总会有些画面,使人身处欢喜处,也会笑着哭出来。 笑和眼泪,原来是这般仿佛矛盾却又融合无间的存在。他至今才知。 “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无论今后世事如何,邵夕,你只要记得,在今日,我宁紫玉,曾与你十指交握,在千军万马前我曾与你许下诺言,要与你生生死死,要伴你垂垂老去,要给你幸福一世,要让你总有笑容。” “宁紫玉......不要离开我......”叶邵夕却是知道他只是在骗他,只求自己能记住他,便祈求一般的,“你不知,在这世间,若没有了宁紫玉,叶邵夕便像船没有了桨,人生茫茫大海之中,只怕,我早就迷失方向。” “我的邵夕,即便没有我,也能够活得很好。” “不!如若这世间,不再有宁紫玉,那么也不会再有叶邵夕。就算活着,我也是一具行尸走肉,苦苦挨过日复一日的岁月罢了,宁紫玉,你如何忍心这样对待我?” 宁紫玉摇头,却只笑道:“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4 邵夕,不要让我为你所做的都付诸东流。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什么都好了。” 听罢宁紫玉这些话,叶邵夕除了脸色苍白,连连摇头之外,一时之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 二人告别还未完毕,却听峡谷中的纳兰迟诺早就按捺不住性子,大声喊道:“宁紫玉!!胆小鼠辈,如何?不敢与本王一同赴死了?你若不来,我立马就将江棠杀了!!” 纳兰迟诺说罢,手下一重,那长剑抵在江棠的脖颈上,忽然就闪现出一道血痕。 这江棠,在叶邵夕心目中如何地位,宁紫玉自然知道。 果不其然,在听到江棠这二字时,叶邵夕的身子在宁紫玉怀中轻轻一颤,之后却又收紧臂膀,紧紧拥抱身边之人。 对叶邵夕的情绪,宁紫玉向来虚怀若谷,洞察分毫。因此,叶邵夕那轻轻一颤,是为何意,宁紫玉怎能不知。 “邵夕,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宁紫玉拉开叶邵夕,亲了亲他的额头,亲罢,转身便要离开。 “不!”叶邵夕忽然又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再也不肯松手。 他乞求一般地道:“宁紫玉,我们走吧。不要再管江山,也不要再理那纷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情愿淹没其中,再也不去管世间如何。” 宁紫玉回过头来,不说话,只深深望了叶邵夕许久,在这期间,他想起自己的三月之期,想起了自己的后颈被镇国紫玉所刺伤的地方,他忽然对这世间充满无限留恋,只因为眼前此人。然而世事无可逆转,上天给了他为数不多的时间,所以就连这最后一点时间,哪怕一秒,他也想为眼前人多做一件事,哪怕只是一件。 随即,他无限宠和温柔的:“邵夕,你不想江棠活下去么了么?” 叶邵夕稍一犹豫,却还是摇摇头,抓紧了他的衣袖:“可我不要你去送死。” 宁紫玉笑了,万物失色,他的鲜血,已将他的衣襟浸透。 他如何不知,他的三月之期,今日,已是最后一日。 “我杀了你那么多兄弟,今日,总该补偿广个给你,也要你记住我。” “邵夕,这辈子我欠你的,我还清了,而这辈予你欠我的,下辈子,来还我。” 宁紫玉字字郑重,感人肺腑,叶邵夕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天地忽然塌陷了一般。他如何不知,眼前人的这一句话,已是与自己约定来世了,然而不论是今生还是来世,他却不想离了那人,这么随波逐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下去。 因为他的今世来生,只想和那个人,一起度过。 上天不能对待他们这般残忍。 叶邵夕想罢,已连话都说不出,他只能死死攥住眼前的人的衣袖,指甲嵌进自己的掌中,只为了防止他离开。 宁紫玉却笑着将他的手指一根二根地扳开,而后,不等宁紫玉命令,身后立即有无数士兵上前,将叶邵夕强行拖拽回洞中。 叶邵夕挣扎着大喊:“宁紫玉!!你又骗我!!你说过,这一次我生产之际,一定会陪在我的身边,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你却又一次对我食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可谁知面对叶邵夕的质问,宁紫玉却只平静而缓慢地勾起屋角,答非所问地轻轻笑道:“邵夕,你可知五年前,你跳崖轻生之际,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你说这一回,终于可以彻底地忘了我......” “邵夕,我不要你忘记我,如果一死,可以换得你一生铭记,我乐意之至。” “别忘了我。”宁紫玉再一次叮嘱道。 他说罢这些,才转身离开,徒留给叶邵夕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不!────” “宁紫玉回来!回来!”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不论叶邵夕在身后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喊,宁紫玉始终没有转回过一回身,停下过一次脚步,千山飞鸟在他身后盘旋流连,悲鸣不断,和着哗晔的雨声,竟是异常仓惶凄楚。 一笑千秋事,万物浮世沉。 世事横流,说来,世间之人,多情,绝情,势利,凡此种种。然而也许,在这红尘之中,总有这样一种人,与宁紫玉一般,任它头顶天空如何翻云覆雨,任它世间人生如何沧海桑田,任它千古功业如何沦为眼前前黄土,如此之人,只要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都会在所不惜! 想必,此般之人,他骄纵,张扬,自私,他生来,就好像是应该这样趾高气昂地站在高处,轰轰烈烈地笑话世人的。 只是世间物欲横流,有太多的人,不懂他罢了。 不久,宁紫玉站定在纳兰迟诺面前,喝令纳兰迟诺放掉江棠。 纳兰迟诺见状一笑,猛地将自己身前的江棠推倒在地,道:“也好,既然有皇上陪着共赴黄泉,还要他一个小小的侍卫作甚?皇上不知,我纳兰迟诺即便是死,也决计不会要皇上好过!” 宁紫玉身后,立即有甲士上前接应,将江棠扶起,护送他回到不远处的洞穴中。 江棠看到叶邵夕,立马向他跪下,将自己此前和纳兰迟诺一起犯过的错误道来,只求叶邵夕开恩,请求宁紫玉,可以放过自家王爷一马。 可谁知叶邵夕却只道:“他害那人良多,莫要说那人不会放过于他,也就算是我,也不会。” 他话音刚落,却不知洞外发生了什么事,好似是有谁下了什么命令,洞穴处的无数铁甲士兵突然上前,高举盾牌,将洞口完全封住。 峡谷上,不知是哪个将领闭了闭眼,转过头去,似是有些不忍,声令下道:“放箭!!” “不!不!宁紫玉!!” 叶邵夕听罢这声,立即苍白了脸,他声嘶力竭地扑上前去,要冲开众举盾士兵,却不知被身后多少人死死拦住。 “放开我!放开我!!” “宁紫玉!你便是这般对我的?!让自己在我眼前死去,让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你?!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吗?!你都忘了吗?!!” 可谁知,漫天漫地的箭雨,却不理他的呼喊,径直冲开雨帘,一声声的箭啸划破苍穹,刹那之间便刺痛了叶邵夕的耳朵和心脏。一时之间,不知多少哀嚎声,长箭人肉声,遍地而起,可以想象,峡谷之内,该是如何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 而与此同时,峡谷上方,突然就想起了阵阵琴声。山头,那一团琴师弹响的,乃是宁紫玉刚刚唱罢的那一首旋律。 无数把琴弦之下,长垂着的小银锁,也在这一刻,飘摇至天际。 它们在空气中摇晃,曝着暴雨,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那么一些轻盈细碎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却在一瞬间,几乎就要震聋所有人的耳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5 朵。 叶邵夕听罢这叮铃叮铃的声响,也忽然被震住了一般,瞬间安静下来,他颤抖地抬起头来,望向洞外的方向。 世界在那一刻,亦仿佛刹那寂静了下来,就连天际间盘旋的飞鸟,都悲啼得很静,在最静的空间里,他听得到山风,叮叮铃铃地吹动小银锁的声音,这声音,一声长,一声短,像水滴一般,敲打着叶邵夕心灵最深处的那一层。 “我来之前,皇上曾让我代替他转告于你,说要你牢牢记住这着琴音,记住这些银锁。他日你生产之际,这些回忆,银锁,琴音,将会代替皇上,守护在你的身畔。”郁紫突然道。 “他以为这些,就能代替他了吗?他以为他所做这些,就能良心安宁了吗?”叶邵夕颤抖着呵呵一笑,很是讽刺的,闭上眼睛,“他可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物件,任何一种回忆,能够代替他......” “他可知道,我二人之同,本就没有什么美好回忆,有的只是那许多的伤害与痛苦,他明知如此,却不肯留下来陪我再多制造一些好的回忆,宁紫玉......你好狠的心......” “皇上就是这般,想当初,不论多少人反对他为你割城割地,反对他对你拱手相赠江山,他却依然是这般我行我素,不听任何人劝告。很多时候,许多决定,皇上既然已做下了,任何人都难以更改,即便是你,叶邵夕。” “因为他明白,所有这些,都是为你好。” 洞外的箭雨破空而出,几乎要将郁紫静静说话的声音淹没,可他如此静的声音,还是不能让叶邵夕镇定下来。 只见叶邵夕闭上眼帘,虽脸色青白,却忽然开始呵呵地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一直说我明白了,但却不具体说清自己明白的到底是什么,而他不合时宜的笑声,竟然如同洞外那连天而下的箭雨一般,听得人胆战心惊。 如若那人当真离开世间,如若那人当真离开世间......叶邵夕会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他只要一想到此处,便如在心脏的某个地方有一小块正在缓慢地碎裂,就像在风中自动碎裂的美玉,无声无息,却又异常清脆,凛冽。 不知过去多久,漫天箭雨才终于停了,叶邵夕忽然停了笑声,慌忙拨开人群,向外看去。 只见,偌大的峡谷之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伤亡人数众多,实在惨不忍睹。 叶邵夕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那人紫色的身影。他见状,连忙由洞穴中奔出,一次一次疯狂地扳过那些躺在地上中箭而亡的尸体,检阅他们惨死的面容,检阅他们是否因为忠心护主,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保护在身下,然而一次又一次,他失望地放手。 他的动作越来越粗鲁,不顾倾盆的雨势,不顾大雨冲刷之下泥泞的道路,他似乎就要虚脱了,脸上的惨白越来越重,以至于看不见峡谷角落处,一匹褪色宝马的身下,有人紫色的衣角露出一片。 那宝马的身体上,遍体鳞伤,到处都插着箭矢,湿润的眼睛一如从前,水汪汪的一片,到死都不曾瞑目。 郁紫一眼便认出此马:“骕骁马!” 不错,此马正是骕骁。却原来,漫天箭雨飞射而来之际,却听峡谷之外,一匹神驹昂首嘶鸣,高高一跃,转瞬之间,便已向峡谷内飞驰电掣而来。 原本,它嘴中叼着稻草,似乎是被主人训斥,这才去了谷外叼来稻草,以向主人示好,请求原谅。在它的眼中,金银富贵不重要,它只是拼了命找来了谷外最好的稻草,自己眼中的“千金”,要向主人进献。 可谁知,回到峡谷之中,骕骁马却远远看见漫天漫地的箭前向自家主人急射而去,它见状,立马扔下口中稻草,奔至谷中,将宁紫玉护在自己高大的马体之下。也因此,谷内之人纷纷中箭非死即伤,却独宁紫玉一人,全身上下,并无一处箭伤。 许多士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骕骁马的尸体搬开,将宁紫玉救出。 因为马体过于沉重,宁紫玉被压断了胸前几处肋骨,再加上他后颈伤势,此时亦是奄奄一息。几名士兵好不容易才扶着宁紫玉站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皇上在这里!”背后不远处,不知有谁喊道。 叶邵夕听罢一震,忽然之间却露出胆怯,再不敢回过身去,他的呼吸突然粗重,心脏骤然一紧,缩成一团。 他害怕,倘若他回过身去,映人眼帘的,是一个满身箭矢,再无气息的宁紫玉该怎么办? 他害怕,倘若他回过身去,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满身鲜血,再无法和他说出那句“死后归土,并葬八荒”的宁紫玉该怎么办? 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这场心意相通,倘若最后以悲剧收尾,想必纵然是他,亦会无端怨恨。 可谁知下一刻,滂沱的大雨中,忽然传来极其虚弱的一声:“邵夕......” 叶邵夕还未转过身去,可听到这一声,却忽然安下心来一般,他微微仰天闭目,任由泪水由自己的眼角无声滑落。 原来,说世人贪婪也罢,无餍也罢,可此时此刻,他却是极其容易便满足的,他只要那人平安便罢,即便靠自己的生命来换。 如若只是他一个人成为命运掌心卑微的尘埃,被任意地翻覆也便罢了,可那个人,却不该为了自己,被拖下水,与命运对抗,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人高高在上,身为一国之主,平安,本应是一个极简单的盼望,却不想此刻,却成为了最奢侈的憧憬。 之后,局势很快被控制住,陈青带着所有军队进谷,命人制住身负好几处箭伤的纳兰迟诺。 这纳兰迟诺,说来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刚刚万箭飞射之下,他不知道抓来身旁多少士兵为自己挡箭,这才免去一死,只被射中手脚肩膀几处。 郁紫看了那骕骁马,不由在旁感叹:“想不到在这人世间,畜牲,比人更有人性......” 叶邵夕终于缓缓转过身去,望向那人。 不远处,宁紫玉也力气尽失,奄奄一息,只勉强站着,向叶邵夕望来。 他二人望了好久,目光胶着,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风雨之中,宁紫玉忽然缓缓一笑,脸色苍白,鲜血遍身,他对着叶邵夕,缓缓张开双臂。 而这一情景,在叶邵夕眼中,不由与数月之前,宁紫玉对着自己张开臂膀,自己却狠狠刺了他四剑的情景联系起来。 他知道,那人是想,再一次,让自己飞奔进他的怀里来。 也好,这数年以来,一直是他在努力维系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最后这一次,就让他叶邵夕来。 他绝不会,再一次让他失望。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6 他知道,上苍留给他二人的时间,不多。他想告诉宁紫玉说,宁紫玉,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想告诉那人,在这个世界上,惟有一个人让他爱也艰难恨也艰难,让他比起浪迹天涯的逍遥自在来,更宁愿在有那个人的地方肝肠寸断。 他还想告诉那个人,纵算你是一个叱咤风云的霸主,也不过是我叶邵夕的宁紫玉。 叶邵夕下定决心,刚步履蹒跚地走出两步去,却不想山头之上,君赢冽已带兵赶到,围观多时。 片刻之后,君赢冽对身畔之人冷道:“来人,拿本王的弓来,本王要一箭射穿宁紫玉的眉心。” “不可。还是再观察半晌,再做决定。”随军军医白予灏从旁阻止,对自己的心爱之人劝道。 “他对邵夕曾做出那般事情,害得他失去腹中骨肉,本王如何能饶过。拿箭来!” 白予灏拧不过,只得呈上君赢冽的常用弓箭。呈递弓箭之前,他又拿出那箭矢检查一番,看得没有不妥了,才呈递过去。 君赢冽在山头,立即拉弓引箭,眯眼瞄准,飞射而出。 破空的箭鸣呼啸而至,眼看就要正中宁紫玉的眉心而去,叶邵夕听见箭啸,抬头一望,却只来得及脸色苍白,他跑了两步,便狠狠摔倒在地,再不能阻止。 “不!” 他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 第八十五章 破空而出的箭啸,划破雨帘,正中宁紫玉的眉心而去。 叶邵夕看见那箭始,不由全力奔跑而出,然而由于他奔跑得过急,腹中又绞痛,不由失足狠狠摔倒在地。 “不!——” 他声嘶力竭,伸出手去,却无力阻止。 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叶邵夕这样一摔,毫无预兆,又过重过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就好像有什么破开一般,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下体汹涌而出。 急啸而出的箭矢正中宁紫玉的眉心,由于箭气所致,宁紫玉站立不稳,竟维持着这样张开双臂的姿势,径自向后空倒去。 “不!不!宁紫玉!宁紫玉!!——” 叶邵夕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体内到底是流出了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忙挣扎着爬起来,向宁紫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远处,宁紫玉眉心箭矢,却掉落一旁,没有扎入他额骨之中。 却原来,这尾箭,是一把无矢之箭。 白予灏因为担心君嬴冽现下冲动,事后又会后悔,便在刚刚检查箭矢之际,偷偷将箭头上的箭矢拆了下来。好在君嬴冽因为焦躁,又对白予灏信任有加,便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把无矢之箭。然而,经此一番,宁紫玉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叶邵夕因为腹中绞痛,勉强爬起,虽然已尽了全力奔跑过去,却是跌跌撞撞,看起来很是狼狈。 风雨交加中,叶邵夕努力爬起来,他的嘴中喃喃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跌撞过去,开始念起那人刚刚唱起的诗词,就好像要给自己力量一般地,继续前进。 他这样一边跺步一遍念,脑子当中回响的,是那人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 他想起初见时,宁紫玉称他自己做林熠铭,摇着一副玉骨的扇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对他鞠了一鞠躬,抱了一抱拳,道:”叶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他想起,夜半时,那人独自抱着一尾葬玉琴,将自己的心意和成琴声,独沐着月光,铮铮地弹来,娓娓地唱道。 他想起,逃出宫城之时,他还记得那个已改名叫做苏容的女子对他说,现在民间都流行着男子用藏头情诗来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情的方法。苏容说,他现在心爱的男子就天天为他思,日日为他唱,民间纯朴,那人虽做不出什么好施,用的也不是什么好句,更不见得有丝毫新意,可那几个藏头字连在一起的心意,却让苏容尘封多年的心,倾刻之间便融化了。 他够笨,够傻,够死心眼,他悔恨自己为何在苏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宁紫玉也会为自己浦出那样一首藏头减字的曲子。 狂风骤雨中,叶邵夕的眼中本来无泪,可是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随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那样一个一个片段在他脑中一刹一刹的闪过,这样每走一步,他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就会多一分,每回想起他二人曾经经历过的一些片段,他眼眶中的红意便会更甚一分。 在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里,他想起宁紫玉对他微笑时的样子,对他震怒时的样子,在月下难掩寂寞抚琴时的样子,被他刺伤,又口吐着鲜血说无妨的样子。 宁紫玉悲:”我满心以为,投进我怀抱里的一定会是叶邵夕,不想却是这么个东西......” 宁紫玉凉:”问世间情是何物,也不过是一物克一物,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 宁紫玉苦:”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宁紫玉痛:”如果据实以告,对他来说会是一种伤害,那么朕宁愿选择欺骗。如果欺骗,对他来说也是种伤害,那么朕宁愿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如果恨朕,能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朕不介意他更恨朕,甚至是一辈子恨下去。” 叶邵夕这样每一个步子每一个步子地费劲踱过,慢慢地,那些积满在眼眶中的眼泪早已是无处打转,再也盛不下了,被风一吹,便沿着面庞,混着风雨,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执拗地,始终不肯让人上来搀扶,图中不乏有身边的人上前来扶他,却总会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或是挡开。 每一次拒绝旁人,他总是说:”我要自己走,自己走过去。你们不知,他在等我。” 后来,他每走一步,脚步不由得更蹒跚了,每走两步,亦不由得变得更踉跄了。 他孜孜矻矻,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屈地冒着倾盆大雨走在这被大雨冲刷而成的泥土路上,每一步,都走得血肉模糊;每一步,都走得伤心欲碎;每一步,都回忆着他和宁紫玉或伤心,或痛苦,或欢喜,或缠绵的往事。 这一路上,他虽脸色苍白,却不曾出声,只是额上青筋都浮出来了,不堪忍受似的。 走到后来,他的半边身体都像是麻痹了似的,像是一半身体拖着另一半身体在艰难前进,到最后,他体力不支,竟是膝盖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一地的雨水里。 “宁紫玉,等我......” “我不能再让你失望,我不能再让你失望......” 叶邵夕挣扎着还要爬起来,可他腹中剧痛,双腿发软,虽然此时距离他眼中的那个人不过一步之遥,可他挣扎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一步 分卷阅读376 分卷阅读37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7 了。 “叶公子还要顾惜身子,别坏了肚子里的皇嗣。”郁紫在旁,低叹一声,不由劝他。 “放开!” 叶邵夕推开郁紫的搀扶,他努力半天,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而还未迈出一步,又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此时此刻,腹中已疼痛如绞,小腹坚硬如石,下坠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的髋骨两处撑了开来,可叶邵夕却不管不顾,依然挣扎着要努力站起来。 “我来劝你,不仅只是因为你是皇上所重视的人。”郁紫看他的样子,叹息一声,才郑重道,”叶邵夕,他出征之前,曾经去过云阳山,那里的一山一水,他说,一处都没有改变。” “皇上被你刺伤,性命垂危之际,也曾请求过我,在他殡天之后,将他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那里是你们初识的地方,他待你情深如此,最后,又把这万里江山都留给了你,你不能负他。” “万里江山?哈哈......”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是仰天大笑起来,笑罢,他又失魂落魄般道,”还是那一句话,他宁紫玉,有没有想过,他给我的,从来都只是他想给的。他从未想过,所有这些,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凄风苦雨,闪电雷鸣,天际尽头,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仿佛将这天地,踪横切开为两半,一半还之地府,一半让人间,令他二人从今之后生死相隔,再不能相见。 “宁紫玉......他还在等我......他还在等我......” “你让开!” 叶邵夕推开郁紫,挣扎片刻,刚艰难无比地站起身来,却见映碧军中,所有甲士都摘下盔帽,似乎是在表示敬意一般地,拿出一根白带来,系在自己的额上。 郁紫也拿出一条,系在自己的腰上,他对叶邵夕道:”叶邵夕,没用了,不要这样,至少,最后一刻,我们要皇上安心离开。” 长长的白色飘带,划于天际,飘飘荡荡,就像在无边的青天下,撒下了无数道细细密密,爱恨交织的苍白雨线。半空之中,好似有祭歌远远传来,在这峡谷中上如风里白绸,飘向天空。 闪电雷鸣之中,苍鹰盘旋,飞鸟不去,不知是在为谁在默默哭泣。 远处,宁紫玉安静地躺在雨幕之中,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他再也睁不开眼睛,就好似死人一般。 “臣等恭送陛下!” “臣等恭送陛下!” 当此之际,呼声震天,士无不躬身流涕,军礼以谢,拜送陛下。这是一帮出生入死的战士,亦是一批忠肝义胆的军人,随宁紫玉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不!他不会就这么死的!搭不会就这么死的!他不会就这么死的!” “你也都听说了,他刚刚才和我保证过,他要与我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成说!!他刚刚还跟我说过,要与我生生死死,要伴我垂垂老去,要给我幸福一世,要让我总有笑容,这些,你都听见了是不是?!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叶邵夕不甘心,不服气,他不相信宁紫玉可以这般狠心,就这样留下他一人和腹中骨肉,撒手人寰而去。 郁紫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叶邵夕见状,猛地跩过郁紫的衣襟,语气激动地吼道:”不可能的!宁紫玉不会骗我!宁紫玉不会骗我!郁丞相,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都是知道的!” 面对叶邵夕的质问,郁紫选择沉默,他也只能沉默。 叶邵夕又换上了一副乞求的口吻求他:”郁丞相,求求你告诉我吧,我所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告诉我,宁紫玉不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郁紫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回答叶邵夕的话。 “也罢!我不求你!我自己去看!他不会离开我的!他不会离开我的!” 叶邵夕说罢推开郁紫,硬拖起沉重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又在大雨中走了几步,可他每走一步,都如千斤重般,越走越艰难。 最后一次跌倒之际,距离宁紫玉只有几步之遥,叶邵夕咬咬牙,尽管下体的疼痛几乎已要他神智不清,但他仍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向那人爬去。 支撑他的,仿佛就是一种执念,他只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叶邵夕艰难地爬出去一段距离,直到他一伸手,几乎就可以够到那人的衣衫为止,然而就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之遥,他却再也爬不动了。 他的手臂失力,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 “宁紫玉......宁紫玉......” 可叶邵夕不甘心,他轻唤着那人的名字,抬起头来,努力地伸长五指向那人够过去,可却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儿,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够不到他。 上苍作弄,叶邵夕不明白,为何他和宁紫玉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叶不得携手,由若远隔天涯。 他怨恨上天薄情,可纵使他恨得再铿锵有力,也只能回荡在无休无止的风雨声中,得不到上天的丝毫响应。他不知,他到底错在了哪里,上天才会这般对待自己珍视的那人?他不知,他到底错在哪里,上天才让他们在好不容易解开误会之后,赢来的又是这样一场离别? 难道他苛求情爱是一错;深信兄弟情义,又是一错;不信任那人再是一错;执迷不悟,错、错、错。所以,上天才会这样惩罚他所珍视那人么? 如若真是这样,他真是错了,他只请求老天原谅,如若惩罚可以尽管冲着自己来,不要再伤害那人。 不知何时,天上的雨势渐渐小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居然有雪花混着雨水飘飞而下,仿若在长空之中划过一道道伤痕,落到人的身上,也落进人的心里。 渐渐地,与完全地停了,转而大雪开始纷扬,那飘扬的大雪好似一瞬间变遮住叶邵夕这五年行来的足迹,叫他再也找不见归时的旧路。 无人知道,他生人二十余年,一直寻找着那个可以寄放灵魂的地方,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如今,他找到了,可谁知上天作弄,这一场千里跋涉,谁知,却只为了与那人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再执手的告别。 “宁紫玉......不要再逗我了,醒醒吧......” “宁紫玉......我够不到你......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 叶邵夕无比吃力地伸手够过去,他还在试图轻唤那人,可那人不知怎么了,许是在怪他,竟再不肯睁开眼看自己一眼,也不肯伸出手来抓住自己,只让自己独自一人徒劳地使力。 大雪下了很久,几乎要覆盖着他。 他的下体处,亦有透明的液体 分卷阅读377 分卷阅读37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8 缓缓而下,沾湿地上雪花,而叶邵夕却默不关心,他一心一意地,仍一手徒劳地够向远处,执念之深,令人不由动容。 不知多久之后,君嬴冽与白予灏下了谷来,君嬴冽唤他一声,却并没有得到叶邵夕的回话,白予灏为他检查一番,发现他这是即将临盆的症状。 “邵夕,莫要再为那样的人执迷不悟,为兄来看你了,我带你回家,带你回煜羡,带你回广安王府。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君嬴冽道。 叶邵夕机械地扭回头来,看到君嬴冽,张口,十分嘶哑地唤了一声”哥哥”。 君嬴冽没由来地感动,紧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哥哥,那人生气了,不肯再睁开眼睛看我。哥哥,是我误会他良多,害他良多,你说,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所以要这样惩罚我。” 叶邵夕嘶哑地开口,完全是一副恳求的语气,怕是他现在除了希望宁紫玉能醒来之外,最希望的,亦是从他人口中得到些肯定,给他一股力量了。 白予灏听他所说,转身,走出几步,为一步之外的宁紫玉探查一番,探查完毕,白予灏脸上青青白白好一阵,才转身回来。 “怎么样?”君嬴冽问他。 “伤势过重。”白予灏摇摇头,“他后颈有千年紫玉的扎伤,血口无法愈合,大伤元气,另外,我不知他以前是否受过什么伤,始终无法恢复,想必就是要施以援手,也难以回天。” “不!不会的!不会的!!” 叶邵夕的脸色突然间更难看了,甚至比天空中飘飞的雪花还要惨白上几分,他很是激动地,慌忙抓上白予灏的衣袖,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白大人!你是神医,世间多少人你都可以妙手回春,所以,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他伤势太重,我没有把握。” “那就是还有办法了!”叶邵夕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一线希望。 白予灏望着叶邵夕,又与君赢冽对视一眼,君赢冽对着他一点头,才见白予灏转回头来,低叹一声,道:“我曾在一部古籍医典中读到过,说首胎脐带之血对古玉之伤有奇效,恰好你也即将临盆,只要你努力生下孩子,我或可为你一试!” “我信他......不会这么狠心......抛下我与腹中骨肉......” 叶邵夕虚弱地道,微微闭了闭眼之后,又转头,对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宁紫玉道:“宁紫玉......你放心吧......我会救你的......”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一字一句,慢慢道。 叶邵夕刚说罢这话,却不想下体一种尖锐的疼痛突然传来,让他不由闷哼出声,再也忍之不住,瞬间冷汗涔涔。 这样的疼痛,他也不知是忍了多久,羊水亦是流出许多。 陈青见状,知道叶邵夕便要临盆,当即命所有士兵背过身去,退离数里之外,只远远保护着这里便可。 条件艰苦,没有热水绷带,白予灏便只能劝说叶邵夕忍着些,叶邵夕咬住下唇,忍受着他手指查探按压自己腹部的疼痛,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可谁想白予灏探查完毕,却忧心忡忡。 “不妙,我刚才以手指查探,按压他腹部,发现他腹中两胎,全是脖颈绕脐,若强行顺产,只怕胎儿还未生下,就已窒息而亡。再则,他羊水不知破了多久,看情况,亦该是时辰不短,父子平安,我实在无甚把握,除非剖腹引产。” “不,不必父子平安......”可谁知,这时叶邵夕却在这个时候拉上白予灏的衣袖,因为疼痛,他面孔扭曲,大汗淋漓地喘息道,“我只要胎儿平安,我、我只要救活宁紫玉......” “救活他!呃......” 阵痛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了,他忍了许久,直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住逸出声音,疼痛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来。 “我没有把握,胎儿绕脐,这是难产。强硬顺产,不仅胎儿会窒息而死,你也会因血崩而死!”白予灏焦急道。他说话之间,已和君赢冽二人帮助叶邵夕褪下长裤,分开双腿,准备临产。 “不能剖腹引产......”叶邵夕执拗道,“你若手下不稳,伤了脐带,还如何救他?......” “不......即便是一分危险,我都不愿冒......”叶邵夕额上冷汗涔涔,不知已疼到如何地步,连说话,都是出气多,送气少,十分虚弱不堪。 “我、我有办法......”叶邵夕粗喘着道。 他说话之间,缓了一缓,好不容易才凝起些力气,却忽然催动内力,猛地向自己胸间击出一掌。一掌之后,叶邵夕口吐鲜血,身受内伤!而同时,他背脊处亦有三根银针飞射而出,扎向一旁的石面。 他解开了自己全身的内力。 十成内力如海浪般汹涌旋转,带得叶邵夕腹中气血翻涌,胎儿亦随之旋转,双双缠绕的脐带亦由胎儿的脖颈处绕开。 白予灏刚要高兴,想赞他一句,可谁知低头下去,却见他下体之处,除去羊水之外,已有血水混合着流了出来,而且还越流越多。 “不好!这是要血崩!”白予灏见状脸色一变,连忙吩咐旁人,“找片人参来,让他含在口中,吊着性命!” 墨水心在封住叶邵夕七成功力之时,曾说,他如今身体,早已无法承受当年的十成功力,如若强行解开,说不准会气血翻涌而死。如今,叶邵夕明知这些不可为却为之,无非也是想救宁紫玉一命。 “无碍......我有力气,产下第一胎......” “胡闹!你这可是双胎,本已艰险,现下又是血崩,你要我身为医者,如何办?你又要你兄长赢冽,如何办?!” 白予灏温文如莲,很少生气,而面对眼前情景,他亦觉得异常棘手,不由得便怒吼了眼前人几句。 “邵夕,别再吓人了......”这时候的君赢冽,再也不是一个铁血将军,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他承受不住失去亲身胞弟的痛苦。 几人交谈的时间无多,气血翻涌的冲势,很快便带领胎儿顺利地进入产道,然而,生产的疼痛,却好似要将人分割为两半一般,叶邵夕虽咬紧牙关,却仍不住痛苦地逸出声音。 “叶邵夕!用力!用力!你想想,你是要宁紫玉活,还是要他死!” 白予灏说着一些话,刺激着叶邵夕。 叶邵夕嘴中含着参片,咬紧牙关,粗喘着用力,不过一会儿,下唇便已被他咬得血迹斑斑。 “呃......” 他粗喘着,胡乱向空中伸出手去,却被君嬴冽死死握住。 下体处,胎儿破开产道,那感觉,几乎要将叶邵夕的整个人 分卷阅读378 分卷阅读37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79 生撕裂一般,不过一会儿,便见他已是汗湿重衣,唇色苍白干裂,呻吟出的声音也极是破碎。 可奈何,这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那胎儿在叶邵夕使力的瞬间,向外出去一点,可他一旦微微喘气,稍稍放松一下,胎儿便又重回旧地,因此过了几柱香的时间之后,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然而不容乐观的是,叶邵夕下体溢血的状况越来严重,前后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却见他已是双腿打颤,意识迷离,颇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的下体处,洁白的雪地上,一大滩凄艳的红。 “叶邵夕!醒醒!用力!用力!深呼吸!” 白予灏声嘶力竭地喊他,然而叶邵夕却因下体失血过多,力气尽失,白予灏印在耳际的话,却让他觉得十分遥远,模糊不清。 他粗重地喘息着,微微侧了侧头,看见那人的那抹紫色的身影就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叶邵夕忽然安心,却又觉得十分委屈。 宁紫玉......你说过,这二次生产之际,一定会陪在我身怀,可你还是食言了····· 他与他,虽不过一步之遥,他却连碰都碰不到那人。 最困难之际,他总是希望那人可以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相识数年以来,这一点,从未变过。只是,这么多次,他颤颤地伸出手去,竭尽全力地够向身旁之人,连指尖都那么竭尽全力,可却总是不愿。不知为何,叶邵夕此时此刻,心中忽然涌出无限委屈。 “宁紫玉......还有句话,我未曾告知于你知道,你可知,叶邵夕看尽自己的兄弟惨死在你的手中,却仍没有离开的原因是什么......?除去要寻找到母亲的尸骨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因为我叶邵夕......比起浪迹天涯的逍遥自在来,却更宁愿......在有你宁紫玉的地方肝肠寸断......” “可如今,你便要这样抛下我走掉吗?” 他说罢了这些话,人已越来越虚弱,一旁的人,只看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相约白头到老,为何你半道相弃。即便不怜天下苍生,难道连我腹中的骨肉......你也忍弃之不顾吗?......”叶邵夕幽幽怨道,就好似那人仍在他身畔一般的。 “叶邵夕!你用力!你用力!” 整个峡谷,天际、只听得见白予灏让他用力的声音。 然而,不论叶邵夕如何努力,胎儿却不见丝毫下移,更为严峻的是,他下体的鲜血已越流越多,让人不由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便要殒命。 又努力半个时辰,胎儿依旧停留原地,毫无动作。叶邵夕几乎就要放弃了。 可谁想,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丝温度轻轻碰触上了他的手指尖,叶邵夕惊讶之间,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本应昏迷的那个人,将一指万分艰难地移过来,轻轻覆盖上他的。 “宁紫玉......宁紫玉......”叶邵夕忽然就有热泪涌出。 那人虽仍旧睫羽紧闭,仿佛仍处于昏迷之中,但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叶邵夕瞬间,心中某处地方犹如塌陷一般,整个精神都要崩溃决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舍我而去。” 他二人手虽不曾用力相握,那人也依旧不曾醒来,但仅仅是这样微乎其微的碰触,却让叶邵夕瞬间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力量一般,他忽然用起力来,直将卡在产道的胎儿,硬生生挤到了出口处。 白予灏立马兴奋起来:“我看到胎儿了,叶邵夕,你再地再用把劲!” 大汗淋漓之中,叶邵夕转过头来,他的发缕被冷汗黏湿在两鬓,他望着宁紫玉,嘴唇微动:“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也不管那人到底听不听得见。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忽听一阵孩提嘹亮的哭声响起,叶邵夕闻声,顿时脱力,眼前晕眩,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白予灏包好婴儿,剪下他腹上脐带,立即令旁人拿了几味药材,前去煎煮。 “你要救他,你要救他......” “我会的,我会的。”白予灏要他放心,又道,“你腹中还有一子,当此之时,你气力几乎用尽,定要尽产下。” 谁知,叶邵夕却催促白予灏道:“不要管我,你快去救他,快去救他......” “药正熬着,你不必担心。叶邵夕,快配合着生下第二胎。” “你不知,看不见他性命平安,我怎能安心......” 叶邵夕说话之时,只见出气,却再也不见进气了,他说出的话,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凝结成一片片的雾气,喷薄在空气中。除此之外,他声音基小,几乎已让人听不清晰,君赢冽趴近在他的唇边,仔细分辨,才能听得出他在说些什么,再将它转告于白予灏。 他被汗浸湿的发缕,巴结上冰凌,看起来分外凄惨。 “邵夕,听为兄的话,先让白予灏给你安产,宁紫玉,定会平安无事的!定会平安无事的!”君赢冽不知劝了他多少次。 可谁知,叶邵夕却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再无力气说出只言片语,他身下羊水混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渐渐地,便只看得见鲜血不见羊水了。 “好!我先去看宁紫玉!马上回来!在此期间,赢冽,你和也多说说话!万不可让他睡着!”见叶邵夕执拗,白予灏毫无办法,只有站起来,当机立断道。 又不知过去多久,峡谷之上一阵动静,却原来是南国离幽带兵赶到,包围了峡谷。 他下得谷来,对谷内惨状根本视而不见,他寻了一圈不见肖烜,看见君赢冽,劈头便问道:“肖烜呢?我听说郁紫带了肖烜前来这里,人呢?” 然而此时此刻,君赢到的心神全系在叶邵夕身上,又如何有工夫再应付那离幽。 只听他一直叫唤着叶邵夕:“邵夕!邵夕!你不要睡!” 君嬴冽不知唤了叶邵夕多少次,强令他与自己说话,防止他悄无声息地睡去。 而一旁的离幽见状,十分没好气地,又问一次:“肖烜呢?” “你要找的人,去问宁紫玉!除了他之外,谁都不知道肖烜的去处!”君赢冽也是同样没好气的。 离幽微微侧目,看见一步开外昏迷在雪地中的宁紫玉和为他查探伤势的白予灏,他走过去,冷声对白予灏道了一句“让开”,说罢,他蹲下身,竟亲自为宁紫玉查探起伤势来。 而这厢,叶邵夕在君赢冽的叫唤声中,不知多少次闭上沉重的眼皮,亦不知多少次被强行唤醒,他觉得太累了,只想好好歇一歇,却无奈每一次都有君嬴冽搅他好梦。 “邵夕!邵夕 分卷阅读379 分卷阅读38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0 !别睡!”君赢冽的声音,一直传来他的耳畔,不知多哽咽。 生离死别,让再坚强的人都露出心中的那片柔软,更何况,叶邵夕还是他多年才相认的亲生胞弟。 没过多久,白予灏回来了,告诉众入药已熬好了,现在就派一个士兵送药过去。 而对于白予灏的救治方法,离幽虽并未多言,但态度之间已颇是肯定。 叶邵夕听罢,微微醒神,眼神不由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兵端着药出来,向宁紫玉所躺的地方走去。 那小兵士小心翼翼地端着,似乎是想要将药安稳地送到宁紫玉身边,可谁料,行至半路,忽然有一人影冲出来,猛地撞上那弱小士兵,小士兵不慎,当即便将整碗药洒落在地,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个淡淡痕迹。 “抓住他!抓住他!────”不知有谁追逐着上前喊道。 “纳兰迟诺!你好大的胆子!”变故突生,众人皆惊。陈青跨步过来,一巴掌就将那人影扇倒在地。 却原来,大军制住纳兰迟诺之后,见他身受箭伤狼狈不堪,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只派了两个普通的甲士看守,并未放在心上。 可谁知那纳兰迟诺见到宁紫玉就要有救了,不知怎的忽然挣扎起来,他拿出靴中暗器,拼死一搏,划伤了看守他的那两个甲士,径直便向这里冲撞而来。 众人当时的心都被悬在了叶邵夕与宁紫玉两人身上,并未注意到这边,所以才能让纳兰迟诺计谋得逞。 “哈哈哈哈,我纳兰迟诺既然已是死路一条,他宁紫玉也别想好过,就算要去阴曹地府,死!我也要拉上个垫背的!!哈哈哈哈。”纳兰迟诺像是已有些疯癫之状,头发披散,眼睛充血,外人看来已多半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箭!......我要箭!......” 看见纳兰迟诺这般张狂,本是虚弱的叶邵夕却在盛怒之下好似忽然有了些力气,他挣扎着坐起来,额上青筋浮现,目中也仿佛窜起火焰,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好似对纳兰迟诺,已不知恨到多么咬牙切齿的地步。 君赢冽拿了弓箭上来,递给他。 叶邵夕拉弓引箭,盛怒之下,气得连拉弓的手指都在颤抖,瞄了多次都瞄不准。 “嗖”的一声,急去的箭鸣冲破雪花,“刺”的一声便刺入纳兰迟诺腹部。 纳兰迟诺未惊讶,只听又是“嗖”的几声,接二连三的箭啸划破苍穹,顷刻便至,一箭便扎入他的大腿,臂膀,肩头之中。 他腿上一疼,不由得跪了下来,一抬头,却见空中又先后飞来几道箭矢!其中一箭,竟径直射入他的脖颈。 纳兰迟诺双眼大睁,还未惊呼,就已经毙命。 然而,拉弓射箭的叶邵夕却犹如疯了一般,就算纳兰迟诺已经毙命,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搭弓上箭,直将眼前入射成了刺猬一般,也没有停手。 最后,还是君赢冽制住了他:“邵夕,够了!够了!纳兰迟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这样!” 可谁知,叶邵夕却推开君赢冽,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挣扎着爬到那汤药洒落的地方,大捧大捧地将地上混着药汁的大雪盛到碗里,他盛好之后,将碗急急地递过去,并对白予灏道:“你看,药汁只是洒在了雪里而已,只要再将雪水煮煎,虽然淡了些,却仍能服用!” 白予灏见他如此,沉默许久,低叹一声,终于忍不住说出真相:“没用的......其实就算喝了那药,宁紫玉也不见得能活过来......” “除了古玉之伤,他数月前,应该被上古神器伤过,刚刚检查之时,发现他腹部仍有剑伤......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撑到现在......我刚刚那般说,也只是想让你顺利产下腹中胎儿......”白予灏越说声音越小。 而叶邵夕听罢这些,却只静了一静,手中药碗瞬间掉落在地,酒出碗内雪花一片。 “你骗我!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白予灏的那句话在叶邵夕脑中回响了片刻,才见他不知多激动的,“你明明说宁紫玉还有救!你明明说只要我产下胎儿,你就能救他的!你就能救他的!!你明明说过!你明明说过......” 一旁,君赢冽见状,连忙制止他的激动:“邵夕,邵夕,别这样,白予灏也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 “是鸣鸿......是鸣鸿......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可叶邵夕还是嘴唇颤抖着,转过头去望向那人许久。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见他仿若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释然道,“愿为鞍马,长驰君处。死后归土,并葬八荒......宁紫玉......我欠了你一命,如今,我便去还你......” “没有我在,你会孤单的吧......你会孤单的吧......” 大雪纷扬,而五年以来,那些纷沓而至的回忆,欢笑,苦痛,在不知不觉中就覆盖了岁月的旷野。佛祖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即便面前是刀锋断崖,也无人能代替他去受苦,而他与宁紫玉,便是前生注定的孽障,无人可以阻止,无人可以拆散,就连上天,就连命运,都不能。 君嬴冽听罢他这些话,忽然急了,害怕起来:“邵夕,你还有我,还有你的骨肉,还有很多很多关心你的人。听为兄的话,好好生下孩子,我们一起回家“”从此之后,你的家就在煜羡,在君四王府。” “不......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从此之后,宁紫玉在哪里,叶邵夕的家便在哪里。” 不知过去多久后,终见叶邵夕在漫天飞雪之下闭上眼睛,他流下一滴眼泪。 如斯情景,却不由使得世人叹惋,只叹在这偌大的红尘之中,福祸相依的道理,似乎人人都懂,可惜在大起大落的生死离别面前,真正宠辱不惊的,又有几人呢? 想必只有真正的希望全无,心如死灰,才能这般。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宁紫玉?!”君赢冽禁不住激动地问,“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般?!” 叶邵夕动了动唇,想说,宁紫玉的好,你们全都不懂,就是将全天下的男子,女子都给他,他都不换。然而他一张开嘴来,却道:“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 君赢冽听罢此言,很是受震动,但也不禁心疼他的执拗。 “邵夕,听为兄的话,让白予灏来给你看看,这样下去,不仅是你,连你腹中骨肉都会有危险。虽然宁紫玉已无力回天,但白予灏说了,你还有救,只要你肯产下腹中胎儿。” 君赢冽说罢,看了看白予灏,白予 分卷阅读380 分卷阅读38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1 灏冲他一点头。 “哥哥不必救我......” 可作为当事者的叶邵夕,却只静静地笑,他笑得断断续续,虚弱得有气无力:“这个尘世,他若不在,邵夕便当真是身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不知道要飘向何方了......哥哥该为邵夕高兴。邵夕这一生,为了顾全兄弟,顾全他人,从不曾颐上一顾自己,顾上一顾那人......” “这一次,命数将尽,有生之年,叶邵夕终是想私心一回,再也不去管旁人再也不去颐世俗,自私地只想要成全自己,成全那人,成全自己与他曾经的誓言一回......” 叶邵夕轻轻地说,声音断断续续,表情痴痴缠缠,期间伴有止也止不住的咳嗽声,竟是十分的虚弱。 君嬴到听罢,十分动容,眼眶通红,眼角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被逼了出来,却硬忍着不落。 他双手颤抖,内心悲恸,听罢叶邵夕的字字句句,便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拉上他的,进而扶起他的上半身,令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他们兄弟三人,从未如现在,距离这么近过。 “是为兄的镨,没能好好地补偿你,没能及早地与你相认,你所受的这一切苦,都是为兄的错,都是为兄的错......” 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君赢冽任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他也终会坚持不住,更何况,他又不是。 叶邵夕粗喘着,咳了几声,十分艰难地道:“能与哥哥相认,听你唤我一声,我这一生,已再无遗憾了......” 君赢冽一听此话,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绪,忍不住问道:“邵夕!难道就没有人能留下你吗?!难道为兄不行?难道你刚刚出世,和腹中的孩子们都不行吗?!!邵夕!你的心里眼里,就只装着宁紫玉,只看着宁紫玉吗?!!” 可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他闭上眼睛,再不回答。 他一手抚上自己高耸的腹部,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好像在安抚腹内躁动不安的胎儿。 不久后,有人抱着一个襁褓,来到他的身畔。是他刚刚产下的那个婴孩。 那婴孩细弱的哭声奶声奶气,很是破碎,不知多么令人心疼。叶邵夕一见有人抱着孩子过来,忽然有了些力气般,微微挣扎弓起了身,心急地伸手接过,却又力气丧失,抱之不稳,若不是有一旁的君赢冽扶着,怕是早已失手将孩子摔落。 “这就是我和他的,我和他的......”叶邵夕眼眶突然便红了,却再落不下泪来,只是手一直颤抖着。 天空中的雪花不停飘落,纷纷扬扬,旋转着掉落在婴孩粉嫩粉嫩的小脸上。冰冷的雪花,一瞬间被肌肤的温热所融化,而那婴孩的鼻头红红的,脸颊上也是,想来也是被这纷扬的大雪给冻坏了。 叶都夕不知多心疼地为婴孩拭去小脸上的雪花,怕他被冻坏般的,又将婴孩的小脸碰触上自己的,想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暖热。 “宁紫玉,你看见了吗?”叶邵夕向那人的方向望去,声音不知多凄衷与欣慰,“这是我与你的骨肉......你说过,要与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可现在,就算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上天,终使我们的情谊以另一种方式成为真......” “我与你的骨肉,你的血脉与我的血脉,终会在这人世之上繁衍下去,生生不息......” “宁紫玉,你看见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唯有天际间,漫天的雪花纷飞,翩迁落下;唯有千山间,大雁北归哀啼阵阵,不知啼乱了多少人内心的节拍,好似在谱写着一曲苍凉的悲歌。 叶邵夕仰天闭上眼睛,好像要给自己力量般的,不由抱紧怀中的婴儿。 在这其间,他下体的鲜血,一直汩汩流出,持续不断地将身下雪白的大地染红,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他愈来愈虚弱,后来手臂无力,抱不紧怀中婴儿,基至连声音都再发不出。 君赢冽连忙接过他怀中婴儿,放在他的身侧。 正当此时,大风吹来,撼动林枝,万叶翻动,寥落无比。 叶邵夕静静地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漫天的雪花,唇角却带着笑,仿若死了一般的寂静,再听不见这世上的任何声音。 一旁襁褓中,刚刚出生的婴孩正在微弱地啼哭,这哭声虽然微弱,但却仿似已体会到了这份悲凉的意境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在场的众人都不禁跟着心如刀绞。 叶邵夕之后,挣开君赢冽,开始一点一点地,很是缓慢吃力地像那个人的方向爬过去。 风如刀割,漫天的雪花迎面扑来,被吹进他的眼神,迷蒙他的视线。 然而,叶邵夕却知道,不论眼前的路如何辨之不清,他也一定要爬到那人身边,不会让那人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死去。 他心心急念,一边挣扎着爬过去,一边却只想告诉那个沉睡在一旁的人。 宁紫玉,想必你是忘了...... 好多事,你都忘了...... 你忘了......那一年的云阳山上,莺声婉转,你我仗剑比武,我的一剑,曾毫不留情地将你胸膛穿过...... 你忘了......那一年的云阳山上,你曾执着我的手,穿过林间的百鸟争鸣百花争艳,你对我说,邵夕,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此世,绝不会有负于我...... 你忘了......那一年的云阳山上,你我说好,莫说是一生一世,纵是几生几世,你也要陪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叶邵夕想罢这些,望着风雪中,距离自己仍有数尺之远的人,轻道:“宁紫玉,所有这些,你当真都忘了吗?......” “你忘得......了吗?......” 他问罢,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轻笑起来:“是啊......你是忘了......” “所以现今,才会抛下我,让我独自一人,去完成那再不能兑现的白首之约......” 不过,宁紫玉,你放心吧,倘若你真有那么一天,叶邵夕必定随你之后步上黄泉。 即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也要拉着你的手一起死去。 我知道,如果没有我在你身旁,你一定会孤单的,你一定会孤单。 你不知,如果可以,我亦愿随你而去,生当同衾,死当同椁,成就一生的承诺。 他极其吃力地向前爬着,风雪中,不知多少次停下来,舒缓腹上与下体的疼痛,可歇息不过片刻,他又重新向前爬去,只为了可以拉住那个人的手,和他一起死去。 下体的鲜血,在他的身后,蔓延成一路。 在场不知多少人,都被这样的情景撼动,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分卷阅读381 分卷阅读38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2 ,还是君赢冽第一个反应回来,怒极,斥责下人道:“都站着做什么?!把宁紫玉抬过来!抬过来!!” 重甲士听令,忙用了担架,将昏迷不醒的宁紫玉抬到叶邵夕的身畔。 “宁紫玉......” 叶邵夕像是终于心满意足,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那人,遂用自己的手拉上他的手,在大风雪中,十指交握,再不分开。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最纯粹的心境,就这样,希望那人可以拉上自己的手,慢慢走过一生。然而,五年前的伤痛,却使他变得狭隘,变得再不敢付出,再也不敢相信那人。于是,他们二人便渐行渐远,慢慢忘了初衷,待暮色苍茫时暮然回首,才发现,他们之间,竟然已快要蹉跎过一生。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人死去之后,就像坠人漫漫长夜,沉睡于黄泉之下,千年万年,再也无法醒来。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死亡,可以是一场长梦。希望梦里,他与他,可以忘却五年前的种种情殇,重回到初相见的那一刻,在那个时候,一切欺骗都还未开始,一切伤害都还未造成,他与他,就可以那么简简单单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重新来过。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此时此刻,死前,可以再一次聆听到那人曲调悠扬,哀怨不绝的筝声。他知道,那样一曲痛人骨髓的琴声,犹如放风筝的时候,握在那入手里的长线,虽然飘荡出很远,但是他总是知道,一切,都是出自于那人最深情的牵挂和思念。 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在这漫天飞雪片片飘落之际,伴着回忆中那远方传来的筝声,枕着这一场山水之梦,与那人一起沉沉睡去。 叶邵夕谈谈笑开,好似他这一生,都未如此释然过。他的眼眸,渐渐地,再也不动。他明净的眼中,慢慢地,也只映得出这漫天飞舞的六棱角雪花。 漫天风雪,渐渐遮盖上了他的眉头,头发,几乎已要将二人淹没。 “邵夕!你醌醒!你醒醒!你不要吓我!” 一旁,君赢冽最早看出不对劲,连忙出声唤他。 然而叶邵夕却再不说话了,动也不动,就算他身旁的婴儿哭得再如何撕心裂肺,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邵夕!邵夕!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下我们,不能抛下你的亲生骨肉!” 君赢冽声嘶力竭地呼喊。 “白予灏!你快来看看他!你快来看看他!!” 随即,白予灏连忙上前,掐了掐他的人中,又以银针刺了他几处大穴,所有法子都试过了,却始终不见叶邵夕醒过神来。 “不好,他这是要自殁。”白予灏推断道。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君赢冽不知多心急地,转而又去向站在一旁看了好戏很久的离幽,“离国主,你可能救他一命?” 离幽冷笑一声,道:“放心吧。叶邵夕不会死,因为宁紫玉不会让他死。因为我暂时,也还不能让宁紫玉死。” 他话音刚落,众人正在奇怪,忽见躺在雪中有一个人动了动,昏迷许久的那人居然慢慢地睁开眼帘。 “邵夕......” 那人无比艰难地支起身体,轻唤了他身旁的人一声,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眉上发上的雪花扫落,再将他冰凉的手放在嘴边呼着热气,似乎想要暖热他:“邵夕......醒醒......你不理我了吗?......” “邵夕,那是我们共同的骨肉,你怎忍心让他胎死腹中?......” 那人为叶邵夕暖完双手,又挣扎着起身,不顾众人的阻拦,脱下他的鞋,将他的双脚放在怀中,搓热脚心,为他驱寒。 却原来,方才,离幽为了从宁紫玉口中探得肖烜下落,竟不惜喂他服下世间圣药────妙心丹,只求他能清醒一瞬,为自己解惑。 妙心丹,世间惟此一颗,回魂续命,机会难求。 然而,妙心丹虽贵重至极,却无奈宁紫玉伤势过重,区区一颗妙心丹,又如何能解他性命之难?离幽和白予灏皆明白,妙心丹能使得宁紫玉回魂一瞬,已经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已不能奢求。 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叶邵夕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人,迷蒙了好半天,才很是嘶哑着开口,像是要哭了:“宁......紫......玉......” “是我!”宁紫玉见他醒来,亦是十分激动的,忙紧紧握上他的双手:“邵夕......你怎么样?” 可谁知叶邵夕却仅是怔愣一秒,也忽然紧紧地反握住他,他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能把字咬清:“宁紫玉,是我没用,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 宁紫玉心疼他的自责,一直摇头,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叶邵夕也是。 片刻,又听宁紫玉道:“邵夕,答应我一件事。生下你腹中骨肉,我会在一旁陪着你。” 叶邵夕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又一次紧握住他的手。 他知道,这世上之事,只要宁紫玉希望他去做的,他都会去做,不论过程如何艰难危险。 宁紫玉这一次,终于没再对他食言,他这一次生产之际,那人竟真的陪伴自己的身边,风雪之中,执子之手,与子相握。 宁紫玉话音一落,便有人适时端来了催产药,续命丹,让叶邵夕服下。 这续命丹是离幽的,叶邵夕因为耽误时间过久,迟迟没有产下第二胎,那腹中胎儿也因此气息奄奄,险些就要胎死腹中。想要安全生下,首先便得先服了离幽这颗续命丹,保胎儿无恙,才能再行生产。 对于连续献出两枚好药,离幽倒也没说什么,亦未表示不满,他现下只想得悉肖烜下落,所以对身外之物,倒也并不吝啬。 那续命丹服下之后,叶邵夕多少恢复了些力气,再不过一会儿,催产药起了效用,胎儿便由他腹中开始下滑,挤入到产道之中去。 “呃......” 莫大的疼痛让叶邵夕忍不住呻吟出声,他不由得指间一紧,猛地攥紧身旁人的手。 “呃啊......” “邵夕!”身旁的人看到他这般疼痛,也是紧张,脸色难看的很。 “叶邵夕,再用一些力气!” 一旁,白予灏催促道,为他按压起腹部。 “啊......” 叶邵夕疼痛得直起身来,身下血流如注,由于白予灏的按压,发出生不如死的低呼。 “呃......” “......我不行......我不行......” 在莫大的痛楚中,叶邵夕连连摇头,几乎就要放弃。 “啊......” 汗湿重衣,叶邵夕不论多少次吸气呼气的努力, 分卷阅读382 分卷阅读38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3 孩子始终卡在产道口,不肯出来。 疼痛之中,叶邵夕不知道多少次低低唤他:“宁紫玉......” “宁紫玉......” 而宁紫玉亦不知道多少次反复回他:“我在。” “我在。” “宁紫玉......” “邵夕,我在。” “宁紫玉......呃啊......” “邵夕,我在,我陪着你。” 生产的疼痛,让叶邵夕每说出一个字,都喘息得厉害,不知多少次,他都感觉自己无力为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以后......还会骗我么?你还会骗我吗?” “不了,再也不了......” 宁紫玉为他与叶邵夕二人勾画一个美好未来,只是不知,这未来还能否实现,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亦是很虚弱地道:“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叶邵夕听着这样美好的勾画,几乎要醉倒其中,不能醒来。他一时之间,除了紧紧握住宁紫玉的手,激动到颤抖以外,似乎什么都再说不出来。 二人相盟,视线纠缠,难分难舍,越陷越深,早已不需语言。 雪花纷飞中,那人深深地望着那人,虽然身上再无力气也说不出什么话!但隔着盘旋飞舞的鹅毛大雪,冰冷的空气,他们互相触摸彼此的气息!这一望,便好似已过千年。 曾几何时,亦不知是谁说过,爱,就是两个灵魂的紧紧相依。而爱人与爱人之间,是心灵的沟通,而并非是四目的注视。真正的爱,或许只需要那人的一个眉梢,一个眼角,或许只需要他和他之间不经意地一瞥,一瞬,一回眸,他们就可以知道,原来,彼此是这样的相爱。他和他之间的爱,毋需语言,而用尽了语言的爱,宛如镜花水月,却又并不一定真实。 叶邵夕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宁紫玉却伸出一指,堵在他的唇间。 “什么都不必说,我懂。” 叶邵夕的眉目忽然间软了下来,生人二十余年,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幸福过。 试问,在这个世间,有多少人能找到与之相伴的那一人,与他一起起看花飞花落,地久天长?有多少人能找到与之携手的那一人,指天发誓共同进退生死不弃?又有多少人即使自己伤得厉害痛得厉害,也愿与那人朝夕相处地去想着地久天长? 之于叶邵夕,唯有宁紫玉。之于宁紫玉,也唯有叶邵夕。叶邵夕看宁紫玉,从来不用眼睛,而宁紫玉看叶邵夕,亦是。 “呃啊......” 胎儿下移,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像是要彻底撕裂了叶邵夕。他苍白的嘴唇,再也没有力气咬紧牙关,全身上下,亦只剩下无止境的战栗。 他仰起脖颈,努力地张开嘴喘息,五指亦因为太过用力在地砸下抠出了道道血印,终于,在叶邵夕的不断努力下,胎儿的一处地方被挤出产道。 可谁知白予灏看见他体下景象,脸色一下便白了。 “糟了!胎儿竟然是手先出来了!推回去!推回去!” 这是难产,从来新生儿出生,都是由头部先排出体外。而叶邵夕现下的这种情况,则是难产之中的难产,如若拿捏不好,便是一尸两命。 叶邵夕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疼痛过甚,不能自已。九死一生,却仍是生产艰难,他只觉自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再无力气。 可谁想,就在叶邵夕要放弃之时,他体下的那小手忽然握住了白予灏的大手,虽然这小手无甚力气,只握得住白予灏的一个指头,可在场众人,看到这番景象,不禁又是动容许久,不能言语。 不知是多么顽强的求生意志,才使得他产道内的胎儿,做出如斯动作。 宁紫玉看见了,紧紧握住叶邵夕的手,而叶邵夕自然也看见了,亦不由紧紧回握住宁紫玉的。 叶邵夕这个时刻,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怀第一胎时曾说过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可以放弃自己,然而,他怎可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推回去,我,我能生下他。”叶邵夕粗喘着道。 “叶邵夕,不要太勉强自己。”面对这样的险境,白予灏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很是棘手。 被推回去的过程很是疼痛和辛苦,叶邵夕每一回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都要想一想刚刚自己腹中的胎儿轻轻抓住白予灏手指的画面,都要想一想,他身旁的那个人,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要给自己力量一般。 他想,那样一个小生命,那样一个细小而微弱的动作,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力量,让自己下定决心,不论忍受多少痛楚,多少艰难,死也要将他产下,好让他看一看这个世界有明媚的阳光,有蔚蓝的晴天。 他想,那样一个小生命,不知承载了他和宁紫玉之间多少汹涌而来的细碎时光,填满彼此间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房。 不知多久后,胎儿才被白予灏推回体内,正好胎位,又不知过去多久,那眙儿才顺着产道重新滑下。 天降大雪,叶邵夕在这个时候却已是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几乎被疼过了半条命去。 “呃啊......” “啊......” 一时之间,内力翻涌的疼痛,身体撕裂的痛苦,仿若车裂之刑,简直已要叶邵夕生不如死。 数万种疼痛之中,仍有那一人的手,无比坚定地握着自己的。 “呃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只听一道啼哭,奶声奶气地,划破苍穹。 “皇子!是两个皇子!”混乱之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 叶邵夕听罢那道哭声,顿时脱力,瘫软在地,也顾不上其他了。他微微歪头,汗湿重衣之下,只焦急地想去寻找宁紫玉的那双眼睛。 “邵夕......辛苦你了......我要谢你......” 那人在大雪之中,也专注地望着自己,执起自己的手指,放在唇间,烙印下一吻。 叶邵夕的手指好似被烫了一般,轻轻一顿,不由更加握紧他。 鹅毛大雪,纷飞飘散,可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之中,两手紧紧交握,心却是暖的。 叶邵夕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谁知宁紫玉一笑,伸出一指堵在他的唇间。 他早知自己撑不过多少时间,却不想时间是如此的短。 妙心丹,妙心丹,都说此药回魂续命,却也不过如此。 宁紫玉其实从刚刚起,便已有些体力不支,若不是邵夕尚处于产子的危险之中,只怕他早已撑不过那一刻。 之后,他不知命令了身旁的人一句什么,片刻过去,就有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了宁紫玉。 宁紫玉端上药 分卷阅读383 分卷阅读38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4 碗,微笑着望着他:“邵夕,我问过离幽了,你放心,只要你能好好调理,必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邵夕,记住我最好的样子,好么?” 他抚摸上他的脸颊,很是留恋的,不知是多么不舍。 他说罢,忽然仰头,端起药碗,将碗内苦药尽数灌人口中。 叶邵夕看到宁紫玉这般,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却不知是什么,他只能颤颤地发声:“宁紫玉......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宁紫玉没说话,只是径直板过叶邵夕的下颚,吻上他,嘴对嘴地将药渡进他的口中。 苦药入喉,叶邵夕想要挣扎,却无奈被他制住手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咽下。 服药之后,没过多久,一阵昏睡感袭来,叶邵夕顿感眼皮沉重,就要阖上,他突然知道了宁紫玉喂给他的,是一碗什么药。安魂药,食用之后,可以令人数日长睡不醒。 “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知道了宁紫玉的用意,因此直到昏昏陷入梦境之前,都一直在痴痴追问着自己的身边人。 “宁紫玉......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男子答他道:“因为我是宁紫玉,因为你是叶邵夕,因为我同你一样,作茧自缚,心甘情愿......” 男子的面容,在大雪中,在叶邵夕的面前忽然朦胧模糊了起来,阳光照射之下,叶邵夕只看得清他的轮廓笼罩在日光之中,形成一圈极好看的光晕在飞雪里,可日光明明那么倾城,却再也为他照不清那人的一眸一笑。 “宁紫玉......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 叶邵夕徒劳地和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做斗争,手焦急地伸向当空,想要够住那人。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他当真睡去,那么他与他之间,再见面即成奢望,这看不清楚他眉目的最后一面,便是永别。 之后,立马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拉住自己的,不知多温柔。 那人与自己十指相握,直到最后一刻,叶邵夕终于再撑不住,浑浑噩噩地就要闭上眼睛之时,仍听到自己的耳边,有那人在说:“邵夕,我怎忍心让你面对生离死别,我更不愿自己死在你的眼前。邵夕,睡吧,醒来之后,就当所有,是一场长梦......” “邵夕,为了你,我死而无憾。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我死后你会承受不住。” “......邵夕,你会原谅我吗?......” 那人似乎很不安的,他最怕叶邵夕生气。 叶邵夕想驳斥,想大喊,想说他如何可以只将这一切都当作是一场长梦,更想说如果你宁紫玉当真这么对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一辈子都不会!他心里还有那么多的话未曾对他说,还未曾与他开口,可是他睡意沉重,却是如何努力,都再张不开嘴来,再说出一句话。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邵夕......你记住......” 有一人,愿为他编织梦境,愿为他空许诺言,只愿日后,他能有着对生活的期盼,存活于这世间。 可世人谁不知,云阳山下的夜河湖水,是一条干涸了千年的河流,河床嶙峋,河道皲裂,只怕永无一日,再有那水满之时。 最后一刻陷入沉睡之际,叶邵夕的眼角,终于还是有一滴不争气的眼洎滑过脸颊,没人发鬓。 这个时候,漫天漫地的雪花突然刮起,就像在为命运的多舛与人生的无常叹息,亦为褪尽风华,相隔彼岸,却再不能相见的两人,发出悲天悯人的沉吟。 想来,大多的时候,怜惜宁紫玉的人,宁愿他选择避让山林,抑或舍弃叶邵夕,也不想看到他绝命于此。可偏偏绝命的这一刻,在叶邵夕心中,成就了他的永恒。 然而,宁紫玉却知道,这一生一世,叶邵夕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护他周全,免他孤苦无依,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和难过,和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的人。 他不会放弃叶邵夕,即使赔上性命。 此时此刻,他多想告诉叶邵夕,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想伴他到天涯海角,在形影不离的日子看日升月落,访名川大山,再无人打搅。然而,他又何尝不知,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希望,却成了他这一辈子中永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至此之后,他只愿能化为一缕风,抑或一抹云,伴那人走过一生。 想必,人世之中,也总有一种情感,如蔓延成血的朱砂,摧枯拉朽地一路从命运的坡地上燃烧而下,轰轰烈烈,却也转眼成灰。回首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其实早已漫红遍天。 到头来,不如叹一句,世间的情爱啊......君心,似我心。 昔日高殿上,今旧黄土中。人们常常感叹,爱情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锚过了,使不可原谅。 但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八十六章 微光照射进窗棂,叶邵夕在清欢的阳光之中,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叶校尉,你醒了?你睡了好久。” 床畔,立即有人围上来,叶邵夕看了看,是陈青。 “陈、陈青……”叶邵夕一见是他,忙抓住他的衣袖,也不顾自己的嗓子暗哑,焦急地问;“宁紫玉呢?宁紫玉呢?……” 陈青闻言,垂下头来,闭上眼睛,沉默好酒,再不敢看他。 陈青本以为,自己的反应,叶邵夕该知道是如何意思,可谁想,过了许久之后,忽然听床上的那人极其虚弱地说:“……我知道了……他还活着……” “不!叶校尉,皇上薨了,就在两个皇子诞生的那一日!我与郁紫,三军将士亲眼所见!皇上伤势过重,实在无力回天……” “就连南国国主离幽也说,皇上已无力回天,但你却还有救。这一次,就是他与百搭日合力救下了你。”陈青本能地说出真话,将当时的清欢一五一十地说与他道。 “不,他还活着。”叶邵夕偏开头,望向床的内侧,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传来声音,“他与我说,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他定会载船而来邀我共游河山,他怎会骗我?” “叶校尉,皇上这话本只想给你一个希望,让你好好活下去,然而我与郁紫,都认为你该活在现实中,所以才打算告诉你实情。” 叶邵夕的声音又传来:“这世上,我谁都不会再相信,只相信宁紫玉。他说有朝一日,会来迎我,便一定会来。” “叶校尉!”陈青看着他的样子心 分卷阅读384 分卷阅读38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5 痛,不禁张口,还要再说,却被叶邵夕淡淡地道了一句,“出去。” “哼,他既然愿意活在梦境之中,我们又何必管他?!就任他如此自生自灭如何!”旁边,忽然传来一阵高傲的讽刺语气,却是那南国国主离幽。 “出去。”叶邵夕又淡淡地道。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叶邵夕也不知多久之后,才偏回头来,听见空气中那“叮铃叮铃”的响声,他起身,机械一般地向屋中空处看去。 屋中空处,有一个很大的小摇床。摇床里,有两个紫色的小襁褓,叶邵夕的目光,顿时便被那襁褓吸引了过去。 他走过去,看到那两个淡紫色的小襁褓里,包裹着两个粉嫩粉嫩的小婴儿,小婴儿的脖中,各系着一把小银锁,小银锁背面,一个刻着“泽”字,另一个则刻着“铎”字,看来是有心人特意为两个孩子打造的。 而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叶邵夕不必多想也知道。 泽,铎,叶邵夕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负气地与那人提起过,自己腹中之子与那人无甚关系,会沿用柳茵生前为自己的孩儿所想的名字,以惩罚那人杀了柳茵,让他夜夜梦魇。 彧泽,彧铎。想到这里,叶邵夕的眼眶忽然间便红了。 小婴儿们“咿呀咿呀”地,奶声奶气地说这话,藕段似的手脚,也在空气中蹬来蹬去,好似在兀自玩耍。他们看见叶邵夕接近,也是“嗯嗯啊啊”了好一阵,不知在说些什么。 “泽儿,铎儿。”叶邵夕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婴儿的名字,眼前却已被什么模糊。 “这是你们父皇特意为你们打造的,喜欢么?” “你们的父皇,他高大,他俊美,他愿意站在爹爹的身前为爹爹承担一切风霜,好孩子,你们长大了,也要做和你们父皇一样的人。” 叶邵夕只说了这两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小婴儿们年纪太小,又怎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只偶尔“咿咿呀呀”地回着话,咯咯笑两声。 “你们的父皇,他会回来的。”叶邵夕不知在将这话说给婴儿们听,还是自己听。他抱起其中一个小婴儿在怀里,紧了紧,放下,又抱起另外一个,收紧在手臂中。 许是用力过甚,弄疼了娇弱的小婴儿,小婴儿“哇”地一声,便抽着鼻子,奶声奶气地哭了起来。 另一个小婴儿看见,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感染,竟然也是小嘴一扁,一齐啼哭起来。 而叶邵夕却再不去管,他似乎失神了一般,只偏头,怔怔地向窗棂之外望去。他看见苍穹之上那高飞的雁群,绵延的柳絮,翩迁的蝴蝶,他看见了那青山绿水苍莽无边,他甚至看见了云阳山下那一条干涸已久的渭水河,皲裂的河床,干裂的土地。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宁紫玉,这话,是你亲口与我说的,我信你,我等你回来。”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大殿,不久,有许多人被这两道嘶声裂肺的啼哭声召唤过来,陈青率先进来,看见眼前景象,也不好去责怪叶邵夕,只有一个人认命地抱起孩子哄了起来。 孩提的哭声奶声奶气的,好似见爹爹冷落了自己,不知多委屈,皱着红通通的鼻子,使尽力气,哭声嘹亮。 然而陈青毕竟是武将出身,粗手粗脚,哄了半天,却也不见好,怀中的小婴儿还是无比委屈地哭闹着。不多久,郁紫也过来,看见叶邵夕如此,毫不客气,上手便打了他一拳。 “叶邵夕!怠慢皇子,你该当何罪?!” 叶邵夕被他打得向后退去两步,脚下不稳,摔坐在地上。 然而他依旧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也不回敬一拳,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见他慢慢起身,接过陈青手上的婴孩,哄了起来。 叶邵夕是这两个婴孩的生父,血脉相连,毕竟不一样,只哄了没多久,孩子便安静下来,大胆地抓上他的手指,咯咯地笑着玩闹。 哄完这一个,他又抱起另一个,十分安静地哄了起来,小婴儿被爹爹抱在怀中自然是十分幸福,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圈,咿咿呀呀地,好似迫切地要和爹爹交流。 “乖。”叶邵夕自始至终,在外面面前,只发出了这么一个单字。 自那日之后,叶邵夕不论做什么事,都是这样沉默着,有时候就连别人问话,他都不再回答。 后来,陈青告诉了他现下映碧的状况。 宁紫玉已薨,现下整个映碧,实际上是由郁紫在摄政。陈青说,等皇子大一些,便会由皇子登基,接管整个映碧王朝。 也曾有人问过郁紫,为何不趁此之际,直接取代映碧自己登基为皇,郁紫却说,先皇宁紫玉,是他此生此世唯一敬重之人,他愿为先皇守好这一片江山。 其实在很早之前,郁紫也曾来找过叶邵夕,说先皇遗命,将映碧江山拱手赠与叶邵夕,让他择个日子,登基为皇。 叶邵夕却笑着说:“宁紫玉呢?那皇位他还好好地坐着,这样的皇命,岂不是在开我玩笑?他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他,没有其他。” 叶邵夕疯了。 他可以微笑着做很多事情,微笑着教两位皇子剑术,骑术,偶尔还会微笑着为他们讲述他们父皇的事情。每次用膳之时,他亦会微笑着在自己身旁再摆上一副多余的碗筷,微笑着向那空碗中夹菜,微笑着对着空气中道:“宁紫玉,你多吃一点。” 每夜灯下,他会同许多年前一样,剪一剪灯花,对着空气中问:“宁紫玉,暗吗?” 他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可以陪着两位小皇子说说话,坏的时候,便将一个人关在屋中,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什么人都不见。 宫中的御医请尽了,就连天下间每一个深藏世外的名医也都为他看了个遍,然而,一个丢了魂的人,三魂不再,七魄已除,即使还能够貌似正常地吃饭说话睡觉,可是心亿i家空了,没有阳光再照得进来。 他就像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一抹黑暗的角落中,只和自己的心孤苦伶仃地说这话。 如此这般,五年过去,皇子们渐渐大了。 叶邵夕总是带着他们去爬映碧皇城中最高处的阁楼。 而皇子们也总会天真无邪地问:“爹爹,爹爹,你总说父皇,父皇是什么样子呀?” “在这世上,在爹爹心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胜得过你们的父皇。”叶邵夕微笑。 “那么爹爹总来带我们来爬阁楼,为什么呀?”小皇子们又会问。 “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站得最高,望得最远,因为只有在这里,你们的父皇一回来,爹爹第一眼,便能望见。” 小皇子们含着手指,皱着眉毛,捉摸不透。 如此,又过 分卷阅读385 分卷阅读38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6 去五年,叶邵夕十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同一个习惯,他总会带着两个小皇子爬映碧皇宫中最高处的阁楼。 登高望断,站在高处,本就是一个极落寞的姿势。叶邵夕的长袍被吹起,猎猎地刮响在风中。他总是这般,十年如一日,空空地等待着那一个再不会归来的故人。 小皇子们边笑边闹地围在他身边打转,问:“爹爹,爹爹,我们为什么要天天来这里,一日都不能断吗?” 这个说:“明日,我要和小太监去抓蛐蛐,不能陪爹爹了。” 那个又说:“爹爹,爹爹,明日陈青将军答应给我讲解兵法,我能不来吗?” 可谁知,叶邵夕却在此时只望向远方,沉浸在自己思维里道:“当有些守望,在自己眼前已不是守望,而是变成了一种希望和习惯的时候,你便知道,自己有多绝望了。” “爹爹!爹爹!” 两个小皇子听不懂,都不由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衣袖,扯着摇:“爹爹在说什么,听不懂。” 叶邵夕睫毛颤了颤,这才回过神来,轻拍着两个皇子的小脑门,蹲下身,和他们微笑道:“爹爹已经习惯了,每日都要来这里。你们若不来,便不来吧。” 可谁知次日,叶邵夕却病了。 他这一场病生得很重,几乎要了他的命,后来煜羡的君四王爷与白予灏闻讯赶来,才险险控制下他的病情。 君赢冽看着躺在床上日益病重的叶邵夕,不解,便问白予灏:“邵夕正值盛年,何故如此病容?” 白予灏闻言,叹了口气,道:“人如油灯,油尽则灭,他这些年用力爱恨,早已是秋枝枯叶,能悬几何?” 君赢冽听罢沉默不语许久,又问叶邵夕:“邵夕,你还有什么事想做?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可谁知叶邵夕却道:“生前身后,了无一事。” 君赢冽闻言,只觉心痛,唯有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夜不眠,直到第二日天亮。 冬日,新年。 小皇子们这日穿了新衫,新夹袄,戴了嵌着明珠的新羽冠,正抓着一大帮奴才们放鞭炮,闹得好不快活。 放鞭炮的时候,两个小皇子便嬉笑着打闹说:“我们就来放一挂最响的鞭炮,让父皇不管在哪儿都能听到,这样,他就会回来找爹爹啦,爹爹再也不会孤单寂寞。” 叶邵夕这时恰巧出来散步,听着这话,出神好久,直到两个小皇子放完鞭炮跑来他身边撒娇,叶邵夕才淡淡地笑了一笑,抚上他们的小脑袋,说了声:“乖。” 小皇子们知道,过了这天,他们便十一岁了,可以保护自己的爹爹,再不让他生病受苦。 然而谁知,叶邵夕却因为这句话沉默许久。 第二天,小皇子们给各个宫里的嫔妃娘娘们拜完年,领了压惊金犀钱,便来看爹爹。 这些嫔妃们都是宁紫玉还在做太子之时被选秀入宫的,虽然宁紫玉现在已经不在了,但除了这映碧皇宫之外,她们也无处可去,便一直在这里住了下来。 小皇子们来的时候,正巧君赢冽在给叶邵夕喂药,小皇子们见着了,都抢着说:“我来喂爹爹!我来喂爹爹!” 君赢冽看着这两个小大人儿,十分爱怜地拍拍他们的脑勺,说:“去喂吧。也让你爹爹好好看看你们。” 两个小大人儿都是被伺候惯了的,这时才笨手笨脚地接过药碗,他们分工有序,一个端着药碗,一个便拿汤匙舀起一口,吹了吹,再踮起脚,递向叶先生嘴边,动作笨拙可爱得很。 叶邵夕笑了,不知多安慰,可他的疯病却还没好,便一直对两位小皇子说:“等你父皇和爹爹以后都来了,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也要如此懂事,知道么?” 两位小皇子越发觉得爹爹说得只是胡话:“可父皇一直没有回来呀。” “他过两日便回来了。你们瞧,这是你父皇给爹爹写的信。”叶邵夕说罢,还有模有样地从枕下拿出一摞信来,摊开,给他们看,“你瞧,在就算你父皇写的。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你父皇不会骗我。” 君赢冽在旁听到叶邵夕的话,深觉奇怪,不禁探过头去看,这才发现,他,那信,全是前些日子叶邵夕模仿宁紫玉的笔迹写的。 君赢冽见状心中一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春节过后,天气虽暖了,可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雨下了一个多月都不停,直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却突然天气一变,变成暴雨雷鸣,倾盆而下。 早殿议事之时,有官员来抱郁紫,说云阳,蓬山,焦柳几郡都发了大洪水,大河改道,淹死了很多百姓。 郁紫听罢不解:“据本相所知,云阳郡内并没有大河,如何能淹死这许多人?” “丞相不知,这数月以来暴雨不断,犹如天降荒洪,那云阳郡中有一座山乃是云阳山,山下有一条干涸了千年的大河,渭水河。渭水河虽然本已干涸,但由于这次煌虹,河水暴涨,河道被突然灌满,冲毁梯田、房屋,使得许多百姓都溺死其中。” 郁紫听罢头疼,却依然未曾想起解决之策,他下朝后,想去找陈青商议此事,谁知陈青那时正在叶邵夕宫中探病,他便又转脚去了叶邵夕宫中。 这时,叶邵夕的寝宫之中,有君赢冽、白予灏、陈青,还有两位在一旁笑着打闹的小皇子。 郁紫进殿之后,与众人随意一坐,无意中说起了云阳山下那条改道的渭水河冲毁民居,冲垮梯田一事。 可谁知,听罢这话,本来还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叶邵夕却突然坐了起来,他下床,只慌慌张张地披上外袍,连鞋都不顾穿,就已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众人不解,都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那两个本还在玩闹的小皇子也被君赢冽和白予灏一手抱起一个,随众人追出去。 御马司,映碧宫中饲养御马之处。 叶邵夕之后,直接跑去了宫里的御马司,他的步速很快,虽然看起来踉踉跄跄很是无措,但一时之间,竟也无人追得上。途中,有好些个宫女侍官被他撞倒,他却扶都不扶一扶,看都不看一眼,横冲直撞而去,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众人随后也追到了御马司,可前脚进去,后脚便看到叶邵夕纵马狂奔而去的背影。 君赢冽不知为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上马!都追出去!” 跨上马背的时候,他怀中的那小皇子抬起头来,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君四伯伯,爹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君赢冽闻言,不知为何,却是心中一痛,他收紧手臂,搂紧了怀中的小皇子,仿佛要给他力量,也给自己力量一般。 “驾!——”随后众人追着叶邵夕的身影驾马而去。 数匹良驹一起狂奔, 分卷阅读386 分卷阅读38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7 马蹄急促之下,在身后,激起一路尘烟风沙。 叶邵夕纵马来到云阳郡。 进入云阳郡之后,浮尸遍地,悲鸿遍野。许多有幸存活下来的百姓都背着所剩不多的家当,向外城逃去。小小的云阳郡,一时被外逃百姓堵得水泄不通,无法策马前行。 叶邵夕立即下马,赤足向城内狂奔而去。 摩肩接踵的逃命人潮中,只有叶邵夕像发了疯一般地逆人流而行,他的身侧,像刮过的骤然飓风,一个一个的,都裹挟着那么惊人的力量,如此奋不顾身地与他反方向而行。 “哎哎,这位兄台,你不要命啦?!云阳山下发大洪水,你这是干什么,赶快随我一起出城去吧!” 进行途中,不知有谁拉住了他,让他随自己一起出城。 叶邵夕狠狠推开那人,倒退几步,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又继续向反方向奔跑而去。 身后传来咒骂声,却越来越远:“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淹死你活该!” 就这样,不知多少次,叶邵夕身不由己地被一个又一个扑上前来的人潮浪头推搡回去,可他却从不放弃,咬牙坚持逆流而上,不知多久之后,他才穿过那汹涌的人潮,来到云阳山下的渭水河畔。 渭水河,一条干涸了千年的古河,想不到,它竟也有河满之日,想来,宁紫玉生前费尽心力为叶邵夕编织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上苍却终不能让他如愿。 渭水河满,是所有人预料不到的。 下了数月的雨,只在今日渐停,天空放晴。渭水河的水患,经过朝廷的救急处置,也已暂时平息,水面平静。 这时,天很蓝,山很美,水亦清,就像一块璀璨夺目的翠玉上,镶了一副无人再可描绘的山水图。 灿烂的阳光下,云蒸霞蔚。天空中变幻不停的光影,万千变幻的云翳,亦如同海市蜃楼的幻象,照映在渭水河中。 叶邵夕孤身孑立于渭水河畔,看到面前景象,忽然渐渐地笑了,清风吹来,吹乱他的长发,变成丝丝缕缕,在他眼前飘浮。 众人也不知何时终于赶来,立在他的身后,却始终不敢上前。 高山明日,水流花开。 不知在他眼前,是不是这样一幅景象。亦不知他等这一天,一等便是十一年。 “你在吗?宁紫玉,你在吗?——”不知过了多久,却只见叶邵夕一人独立江边,忽然大声问道。 他的声音穿透江畔清风,裹挟着他一袭被长风吹气的宽大衣袖,呼啸而过。 远山青黛,天际红霞,仿佛只为他一人一景,特意而作,美不胜收。 “我知道你在,你一直都在,你从不曾离我而去,我感觉得到。” 叶邵夕问后不久,却又软下眉间。他望望远处,落日秋水,夕阳高岫,飞鸟远去,所有这些景象,都不由得让他微微一笑,自问自答道。 身后众人听到他说这话,不知为何,都只觉呼吸一窒,有些担心叶邵夕的神智,却也因为心中大恸,再说不出任何话。 不知过去多久,又听叶邵夕低低地笑了起来,淡淡道:“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 “宁紫玉,你不知,你这一生,与我说过许多的话,却只有这一句,说得最好……” 去也终须去,往也如何往。无人知道,他这十一年,纵然是有子在侧,有亲兄相伴,也未能拂去他心中的尘埃。在他身边,他有关心他的君四王爷,有爱他的两个儿子,但他们的爱再深重再广阔,却已捂不暖他内心角落的那一抹凉。 曾经,他想要的一切都已到手,然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即便得到那一切,但却没有宁紫玉在侧,所以这一切,无人分享,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便如同那山涧之梅,纵然用整个生命燃亮了阒静的山谷,却仍是自顾开落,无人欣赏。 他永远都不能忘掉那一日,他清醒了,而他,却那么永久地沉睡过去了。 “宁紫玉,看来我说的不错,你这样的人,总是自大狂妄,自以为是,总是给我所有这些你想给的,却从不曾问一问,那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 “如今,我已按照你的意愿活了十一年,你这下……终于满意了吧……今日,天降大水,渭水河满,连天都不能再拦我,你还想要再拦我吗?” 清风吹过,拂撩叶邵夕的耳际,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任声音,在风中流连徘徊,久久不去。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叶邵夕终于微微笑着道,指着表面平静无波的水面,对身后众人说:“你们看,渭水河满,他终于载船而来,接我共同归去了。” 众人惊愕,抬头望去,只见渭水河面一片平静,哪里有半个人影。 “宁紫玉……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微风吹拂,叶邵夕起步,一步一步很是踉跄地向水中走去,他的手伸向半空,就好像湖中心真有一人驾船而来,在甲板上对他做出邀请,而他侧要伸过手去,与那人紧紧相握生生世世,再不要有片刻分离。 他慢慢地走进水中,衣摆浮起于水面,在身后拖成一个莲叶般的扇形。 微风吹来,平静的河面泛起阵阵涟漪,回荡出一圈一圈,飘摇在叶邵夕的衣摆之下。 其身若浮,其死若休。宁紫玉,你不知,在你离开之后,叶邵夕所过的每一日,都是得过且过,日复一日地在岁月中消磨无可奈何的情绪。宁紫玉,你不知,在你离开之后,之于叶邵夕,寻常日子也由一副青山绿水瞬间褪色成了黑白水墨,再无颜色。 保容以俟悦己,留命以待沧桑。宁紫玉,你不知,沧桑之后,万籁俱寂,在你离开之后,任何人,任何事,都再走不到叶邵夕的心里去。你不知,在这十一年来,你的一眸一笑,之于叶邵夕,早已是浮动在岁月尘埃之上的长明灯火,在风雨黯夜中虽然暗淡微弱,亦光明温暖。 尘世一遭,繁华拜尽,辛苦遍尝。宁紫玉,你不知,在你离开之后,叶邵夕终知,有一种情谊,只与自己有关,不会随着斗转星移而变迁,我只想把你放在我心中。如此,即使你离开得再远,再久,都没有关系,和我自己在一起是,就是和你在一起了。 人说,当两个人的感情来临之际,做到热情如火、缠绵似水很容易,而做到淡如云影、静似深流却实属艰难。 如今十一年过去,想来叶邵夕对宁紫玉,也是这般的,再没有焦渴,亦没有情深缘浅的感叹,想必,再也不会有那烈焰焚身、万箭穿心的煎熬。 他只是安静而沉默地,等待着他与他之间的终局。 “邵夕,今后,我 分卷阅读387 分卷阅读38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8 也许会负了全世界,但却从今往后,再不会负你……” 叶邵夕一步步走向水中,嘴里怔怔地念着宁紫玉跟他所说过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所有这些,他所跟他说过的,他记得太深太重,没有一字,可以忘怀。 那些海誓山盟,软语温存,叶邵夕铭记于心,怎敢相忘。 “邵夕,你不知,从今之后,我宁紫玉只想做一件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为了你,我只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如果非要问我原因,我也许只能说,若是再面对相同的情境,我也一定会再做同样的事,即使知道后果难堪。” 叶邵夕怔怔地念着宁紫玉这些话的时候,微风吹过,漫漶迷蒙,烟霭蒙蒙,远处,唯有云阳山脚下的一座古寺仍在敲响赎宕浑成的钟声,仿佛在感慨着红尘难渡,令人心似凌迟。 宁紫玉的这些话,他记了十一年了,十一年来,每一次萦绕口中,默默地念之出来,无不是悲怆寂寥,无一语可以道尽。 古钟声中,宁紫玉若有若无的面孔,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声音,也好似在叶邵夕面前一齐浮现,他落寞一笑,只将万千感情寄托在那无比萧瑟的春风里,藏匿在那即将落日的薄暮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也不过是一物克一物,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 叶邵夕微微地苦笑,重复着宁紫玉说过的话,说到最后一句,又眉间一软,忍不住回答他道:“你说我要克死你……可是宁紫玉……你怎知……你也要克死我了……”他语气清淡悲放,就算那人再也听之不见。 一生的时间,他总以为长远得望不到边际,可他和那人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再回首,却不过寸步之遥。 悠悠岁月,乱云飞渡,而那人当时说这话时的表情,神态,语气,或许在时光中早已斑驳褪色,模糊不清,但总有一些东西站在原地的,比如过深过重过沉的思念。 今日今时,十一年了,他一人猝然站立在那茫茫天地间,孤身孑立,那种无边的落寞袭来,到头来,只会让人的心更加荒芜。 待渭水河满,但愿还有你,载船而来,云阳山下,如约而候。 带黄泉路上,但愿还有你,忘川河畔,三生石边,相依共守。 叶邵夕低低地笑,衣袖在水中飘摇,表情,被缠绕于风中的发丝缭绕得渐渐模糊。 云阳之地,渭水绕山,极目处,碧空万里广阔悠远,山水交映,风景如画。低眉处,烟波瀚瀚渺茫无际,水天相接,浑然一色。 也许,在这般疏朗景致中,人最易入梦。 而入梦之人,总是活在自己最想见的景致之中,有最想念之人的世界。 “宁紫玉,你看今日春光明媚,有高山,有明日,有垂垂柳枝,有鹊喜莺啼,不正是个你我载船出游,访遍名川的好天气么?”叶邵夕不无畅快道。 他说罢这话,又迈出一步,走入水中,摇曳的江水,已蔓延至他的腰际。 “爹爹!爹爹!你不要走!你不要泽儿和铎儿了吗?你不要我们了吗?爹爹!——” “爹爹回来!爹爹回来!铎儿再也不捣乱了!再也不会要爹爹生气了!铎儿会乖乖的,每日都陪爹爹去高高的阁楼,好不好?爹爹!好不好?爹爹!” “呜呜呜,爹爹回来,爹爹回来——” “爹爹不要走!爹爹不要走!铎儿要爹爹!要爹爹!铎儿与泽儿已经没有父皇,不能没有爹爹!!爹爹!!” 年仅十一岁的小皇子们,自然是看不得如斯场面,不由都被吓得哇哇大哭,好半天都哄不下来。 “邵夕!你听到了没有?你的孩子在唤你回来,他们年纪这些小,不能没有父亲!他们已经没有父皇,你如何忍心,让他们连你都失去!!”君赢冽从旁焦急地大喊。 “是啊,叶校尉!皇子们还小,需要你的照顾,你回来吧!”陈青亦在一旁喊道。 众人都以为,叶邵夕会因为这哭声停下脚步,然而,他却没有,他只是低低道了一句,头都未回:“哥,帮我照顾好泽儿和铎儿,若有来世,叶邵夕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君赢冽手有些颤抖,没说话,不由自主紧紧按住了小皇子们的肩膀。 叶邵夕说罢,只是继续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向合河里走,众人眼看着河水漫过他的脚踝,漫过他的小腿,漫过他的腰部,再慢慢漫过他的胸际,无人可以阻止。 “爹爹!爹爹!不要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小皇子们哭着喊着,要向河中扑去,去拉住他们的爹爹,可谁知却被郁紫一把抱住。 “太危险了!渭水河现下平静,却不知何时便要翻起浪来,殿下们不可过去!”郁紫道。 而这个时候,微风中,叶邵夕亦终于转回身来,对着众人微笑,却流下眼泪:“求你们……就成全我们吧……” 也许,在叶邵夕的眼中,在他所站立的位置,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还有那个载船而来,与自己携手而伴,所以他说,“我们”。 他的发丝三千,在风中轻扬,如游丝轻摆,迷蒙在眼前。他微微一笑,犹如漫天阳光,向他飞洒而下,这十一年来,无人见过叶邵夕这般开心的笑容。 本来还要再出声劝他的众人,听闻此言,只觉心中噔地一声,酸涩无比,准备说出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更有些不大坚强的,想放声痛哭,但刚一举声,泪水就已经止不住滴了下来,变成无声的哭泣。 无人不知,他是真的死心了。 他一心以为渭水河满之际,便是再见那人之时,明知再见恐成梦想,又执迷不悟地用宁紫玉死前的承诺,给自己留一点儿希望。 可谁知,渭水河满,终于打破了他最后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怎知,梦已醒,愿已空,梦想破灭后的痛苦才是人生最苦。 岂知,世间之事,皆漫随流水,又岂能皆如人愿呢? “宁紫玉……我终于剪刀你了,从此之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我们分开……” “叶邵夕今生来世,永远都是你的……” 叶邵夕说罢这话,又向前迈了两步,眉目沐浴在阳光之中,不知多舒展。 “来生,你若不认得我,我就说,你的灯暗了,我再去给你剪一剪灯花,你便知那人是我……” “宁紫玉,等我,我这便去寻你……”叶邵夕微笑着道,神情淡淡的,进一步迈步向水中。 也许很多人都很想知道,慢慢迈步向渭水河中去的那人,在未来有一天,会不会在黄泉路上和他想见的人再度相逢。 走过忘川,又真的哟奈何桥么? 倘若有,想必他二人当不负此生,然而,倘若 分卷阅读388 分卷阅读38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89 是没有呢? 倘若没有,黄泉路上烟雾渺茫,寻不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这一切,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谁也不知道人在死后是否还可以魂魄相会,毕竟,谁也不知道前一世的怨偶佳侣,又是否可以一起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他们只是不悔便罢了。不悔遇见,不悔相识,不悔一起走过这一段曲折而又不平的人生。 就像叶邵夕十一年前所说过的,比起浪迹天涯的逍遥快活来,他更宁愿在有宁紫玉的地方肝肠寸断。 亦同样像宁紫玉十一年前所说过的,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如何似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 也许宁紫玉说的终是对的,世间万物,向死而亡,而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死后,也应该融化于土而复归于土。相依相伴,无怨无求。 想来生死之间,最难得的,也该是这样一份平静。 而这个时候,本来平静的渭水河面就像陡然有了知觉一般,与他们唱和似的,突然翻起千层白浪,瞬间便要向河中心的那人拍打而去。 “爹爹!——爹爹!——不要!不要!——” “爹爹!——” 郁紫无法,只有牢牢地将要冲过去的两位小皇子抱住,捂住他们的眼睛,不忍让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幕。而君赢冽也要冲过去,却被白予灏牢牢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让我过去!本王要去救他!”他冲白予灏吼了出来,眼睛都红了,“我君赢冽征战四方,却连同胞兄弟都无法保护,说到底,我还不如那个宁紫玉!” “赢冽,你难道还不明白,叶邵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面对君赢冽的激动,白予灏却捏紧他的胳膊,重下语气,厉声提醒一句。 君赢冽听罢此话,轻轻一震,垂下眼帘,撇过头去,竟真的什么都不再说了。 而远处,清波荡漾,波涛如怒,西风飒飒穿行,雾气弥漫,鸿雁在绿水与蓼花的罅隙间,悲哀啼鸣。 慢慢的,江边的雾气越来越大,渭水对岸的树木,山石,皆不可见。叶邵夕的身影便如走入了桃花源中一般,起初还能隐约看到他的背来。然而不久之后,一阵一阵的大浪接连拍打,雨雾散去,渭水河心,哪还有人影在,徒留余音在渭水的河面上飘荡。 却原来,是那河岸的蓼花被狂风拂过,穗状花序闪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只是不知,那人身处幻境中,被大浪淹没的最后一刻,有没有得偿所愿,有没有看到有人顺流而下,载船而来,邀自己共游河山? 只是不知,在他被大浪淹没的那一刻,停留在自己意识深处的最后一念,是什么? 不知他可曾回想气从前今生的种种,回想气生命中那些天光云影的往事,会不会也和这世间所有的人一样,有过不舍和留恋。 “爹爹……爹爹……” “爹爹……你不要铎儿了么……你不要泽儿了么……” 岸边,两位小皇子还在哭闹,他们年纪虽小,却并不是人事不知,眼看着自己的爹爹命丧于大浪之中,除了痛哭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要哭,你们的爹爹,只是去见你们的父皇了……” 君赢冽轻拍着两个小人儿的肩膀,轻声安慰,然而声音却空洞到了骨子里。 人间浮华,掉落眉梢。不知他走前,是否参透了人间烦恼,看透了世间悲凉,了生死,出轮回,跳出红尘之外,他能够若这样,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繁华褪尽后,其实一切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烟云,一吹便散。 而一双真心人的悲歌与幻灭,也都在这一刻,随水雾长烟,升腾而起。 之后,整条渭水河就像要与它唱和一般,突然湍急了起来,翻腹随流,激石作声,涛怒激疾,亦像在为一双有情人心心念念的向往,和日日夜夜的纠缠而叹息。 君随绿波远,我逐清风归,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那两个人的灵魂,永远都是一体的,即便已生离死别十一年,他们也不会被分开。 即便是死,想必他们的灵魂,也要化作一记烟云,缠绵着,拥向天之涯,海之角。 心有千千结万遍,寸寸相思为君缠。 之于叶邵夕,想必再也没有一个人,让他看到他笑,会轻扬唇角,看到他皱眉,会欲以身代。想必之于宁紫玉,也是。 对他们双方来说,那人淡淡一笑,亦不知抵过多少世警恒言。 只是他们这般感情,之于俗世的眼光,又不过是一叶障目,如何能够看得清楚? 哪怕是被当世唾骂嘲笑,或又是被后世敬仰的尊崇,更或者,他们从来都身处黑暗,踽踽独行,无人理解,无人认同,亦不移其志。 世间经纬,万千滋味,或荣宠于骐骥,或受累于声名,或束缚于权势,却没有什么比比翼于鸿鹄而更美,更惬意的了。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生死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可叹世间多少人,莫不如风中柳絮,上下飘萍,哪怕最后入土,也难像他二人这般,终得一声淋漓尽致。 “快跑啊!快跑啊!渭水河又要淹人啦!快逃命啊!快逃命去啊!——” 须臾之间,渭水改道,奔腾的激流冲垮梯田,冲毁房屋,并向着君赢冽等人这里奔腾而来。 远处,亦不知有多少村民叫喊着逃离渭水河的激流。 君赢冽白予灏等人无法,只得带着小皇子匆匆离去。 据说,那日渭水河洪流湍急,汹涌澎湃,高涨的水潮,待得三天三夜,方才退去。 不知多少日后,众人才在渭水河下游打捞到了叶邵夕的尸体。 也是据说,那尸身上的眉目笑逐颜开,平静温和,不知是遇见了怎样的故人,又到达了怎样的极乐世界。 再后来,郁紫和陈青等人做主,将叶邵夕与宁紫玉同冢并葬于一处。 下葬那日,春光明媚,映碧皇宫柳枝飘摇,烟雾缭绕,丝萝缠绕,俨然人间仙境。 那一日,洁白的长绫,飘扬在整个安邑城的上空。 君赢冽,白予灏,还有陈青,郁紫等人皆身着白罗,领着还未成年的小皇子,为叶邵夕与宁紫玉二人送行祭奠。 又不知多少年之后,宁紫玉与叶邵夕的故事被渐渐传开,流传于大江南北,世人感动于二人的深情,情不自禁地为他们做民谣曰:厉武皇,厉武皇,何不安然坐龙堂?无故在此取灭亡? 江湖郎,江湖郎,何不纵马游四方?无故为情枉断肠? 君听我,诉衷肠,愿为鞍马伴君旁,死后归土葬八荒。 那时的安邑城内,大江南北,传唱的,尽是关于他们的民谣。数十年后,乃至是数百年后,安邑城的上空都盘旋着这样的歌谣,经久不息。 就连那扎着羊角辫儿,穿着大 分卷阅读389 分卷阅读39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0 红夹袄的小女童们,拍着手看变戏法时,也哦都会这样唱着,脆生生的:厉武皇,厉武皇,何不安然坐龙堂?无故在此取灭亡? 江湖郎,江湖郎,何不纵马游四方?无故为情枉断肠? 君听我,诉衷肠,愿为鞍马伴君旁,死后归土葬八荒。 她们年纪太小,自然不能了解这其中真意,亦不知道此诗当中,所藏的是如何款款真情。她们只隐隐听自家的爹娘讲过,说这世上的男子,口口声声都会说“爱”,可落到实际生活当中,却很少有人,能一笔一划地,将这个“爱”字细细写得完全。爹娘们都说,这人世之中,犹如江湖郎与厉武皇这般爱人的,怕已是没有了,他们将这个“爱”字,不仅写得完全,是已太过淋漓尽致。 爹娘们后来又说,若是娃子你以后长大了,能胖到一个像“厉武皇”或者“江湖郎”这样的男子,便可以知足了。 女童们自然不懂爹娘是什么意思,便都哈哈一声笑,撒着娇,要了铜钱,去买糖葫芦了。 待到数年之后,又有戏班特意将宁紫玉与叶邵夕的故事搬上戏台,为他们排了一场折子戏。 折子戏的开始,便是一堆男童女童蹦蹦跳跳地在戏台上拍手念厉武皇和江湖郎的民谣,用以寓意这首歌谣流传之广,之深,连那不懂世事的男童女童们都会吟咏。 随后,时光倒流,厉武皇与江湖郎的相遇、相识、相爱、相许,他们所有经历过的事,都如画卷一般,在戏台上,慢慢地呈现于众人眼前。 戏中,厉武皇临风微笑,睨天而扫。戏中的厉武皇爱人,必然爱得狂妄周到,江湖郎的一眸一笑,他都爱得刻入心扉。 戏中,江湖郎扬眉一怒,长剑出鞘。戏中的江湖郎爱人,必然爱得隐忍深重,厉武皇的一举一动,他都爱得深入骨髓。 戏台之上,厉武皇驾崩之际,千军万马前,他执起江湖郎的手,微微一笑,道: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 落幕之前,江湖郎纵身投河,自绝于红尘,纵然身后万千挽留,也无力阻止他毅然决然的脚步。 戏中的两个人,总是敢于无视种种羁绊,冲破藩篱,只为自己的心而活着。戏中两个人的爱,亦总是带着一种大开大合,挥洒江山的豪迈气魄。戏中的两个人刀戟一挥,便是一幅酣畅淋漓的山高水长,江山如画。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幕幕的戏,何尝不是在向世人缓缓地讲述着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故事。 风云更代序,人事有荣枯。人生似尘露,天地渺悠悠。 从来,历史可以湮没多少显贵,大浪可以淘尽多少英雄,可唯独映武皇的这一句“死后归土,并葬八荒。”却使这之后的一代代人,多少颗心,为之感动。 如斯曲调,此般唱腔,到最后,亦不知柔化了多少世人的寸寸情肠。 戏毕,不知多少人泣下沾襟,扼腕叹息,不能自己。 再后来,此戏唱遍大江南北,深受世人喜爱,世人为它命名曰—— 《死生契阔》。 第八十七章 番外一 梦魇 叶邵夕被噩梦惊醒,他突然睁开眼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窗棂,他从床上猛地坐起,出了一身的冷汗,喘着粗气。 守在一旁的人见他醒来,忙惊喜地迎上来,嘘寒问暖道:“叶公子,可是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大伙儿都担心你好些天了。” 叶邵夕喘着粗气望过去,见苏容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她的身后,还有君四王爷,有白予灏,有郁紫和陈青。 叶邵夕懵懵懂懂的,如梦初醒,他抬起手,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些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不是死了吗?……” “叶公子说什么傻话,你好好的,何曾死,你只是昏睡了些时日罢了,你看,你诞下的两个小皇子还在那里睡得正熟呢。” 叶邵夕寻着苏容的声音望过去,但见一旁的摇车当中,被两个淡紫色襁褓锁包裹的婴儿睡得正熟。他们的嘴唇微微嘟着,发丝细软,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被镀上了一层很是暖和的金,看来不知多么可爱。 “铎儿……泽儿……” 叶邵夕微微发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明明记得,那人已死,而十一年过去,铎儿和泽儿也都长大了,自己最后也终于随着那人而去,自绝于渭水河中。 可现下,眼前的一切情景让他仿若身处梦中。铎儿和泽儿明明还是婴孩的模样,而自己也还躺在映碧皇宫明紫的床帐之中,难道刚刚……是他做了梦吗?…… “邵夕,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做了噩梦吗?” 不久,又听苏容身后的君赢冽担心问他。 叶邵夕听罢这话轻轻一震,好似被君赢冽点醒一般,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是做了个梦,幸亏是梦……” 君赢冽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正要再安抚他,却见他忽然拉上自己的衣袖,恳求一般地问:“既然是梦,那么告诉我,宁紫玉是不是也安然无恙?他是不是也是好好的?!” 君赢冽闻言沉默。 叶邵夕又去问陈青,问郁紫,问苏容。他情急地问:“宁紫玉呢?!宁紫玉呢?!他去哪里了?宁紫玉呢?!” “叶校尉……你就别等皇上了……好好过以后的生活,带大两个皇子……”陈青沉痛道。 “不!你骗你!”叶邵夕忽然激动的:“那明明是梦!明明是梦!梦怎么会和现实一样呢?既然梦和现实没有区别,老天爷又何必让我做那一场梦,让我醒来之后再受一次折磨!” “邵夕!忘记宁紫玉!这对你,对任何人都好!” 君赢冽按住叶邵夕的双肩,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不!你们不能这么残忍!”叶邵夕挣开君赢冽,指着君赢冽,指着郁紫大喊道:“如果是你,我要你忘记白予灏,要你忘记陈青,你们可以做到吗?!既然你们都无法做到,为何偏要我忘记宁紫玉,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叶邵夕不肯安静,挥开众人,挣扎着下床要去寻宁紫玉,而一时之间,竟是谁都制不住他。到最后,还是郁紫看他闹得实在太厉害了,下了狠手在他后颈上一劈,给了他个手刀,才让叶邵夕瞬间安静下来,昏倒在床。 天色昏暗,星子熹微,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叶邵夕不知睡了多久,才在一片烛火融融的景象之中醒过神来。 这时,唯有君赢冽一人陪在他的身畔,而他的情绪也不如午后那般激动了。 襁褓中的婴孩这时正躺在叶邵夕的身边,他们都醒着,君赢冽正拿了银锁逗他 分卷阅读390 分卷阅读39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1 们,二人蹬着莲藕似的笑胳膊小腿,伸手拽住那银锁,就往嘴里送。 君赢冽见状,赶紧阻止,叶邵夕在旁看着,也是惊出了一身的汗,却紧张得不敢有一丝动作。 “邵夕,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在你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邵夕绷紧呼吸。 两个小婴孩却不管大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只咿咿呀呀地玩着手中的小银锁,眼珠乌溜溜地,犹如上好的黑玉一般,发出谁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叶邵夕紧张地握住婴孩的小手,直直看着君赢冽,大气也不敢出。 “那日,你昏迷之后,宁紫玉也几乎命绝,他到最后,都拉着你的手,告诉你,不要怪他……” 叶邵夕闻言轻轻一震,眼眶瞬间红了,他轻闭上眼,拉紧婴儿的手,同时也无比脆弱地轻唤了君赢冽一声“哥哥”。 君赢冽被他这声“哥哥”感动,眼中也是一热,缓了好久,才道:“为兄曾经无数次想将那宁紫玉碎尸万段,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为兄想着你们二人之间的情谊,便再也不忍心。” “哥哥是要告诉邵夕……那人已经离我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可他明明说过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他定会载船而来邀我共游河山,难道这些,他都是骗我的么?……” “如果真是如此,哥哥便带我去那人的坟上看一看吧。他死前,我没有送他,死后,也该去看一看他。” 出乎君赢冽预料,叶邵夕这次没由来的平静,看得人竟有些心惊,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 不知为何,君赢冽听闻叶邵夕的话,眼神竟有些躲闪,他支支吾吾的:“……宁紫玉他……并没有尸身……” 叶邵夕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以为现实不过是梦中的重复,谁知他听君赢冽说完这话,忽然一震,猛地抓上君赢冽的衣袖,急急问:“什么意思?难道宁紫玉他没有死?!若是他真死了,怎么会没有坟墓?!” 君赢冽叹了口气,据实以告道:“其实那日你昏迷后不久,便有一个老道前来,说了一些很是奇妙的话,便带宁紫玉走了。” “那老道是谁?!他又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宁紫玉还活着?”叶邵夕激动道。 君赢冽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那老道是谁,只听郁紫说他是天机子,这天机子来了之后,只说宁紫玉不属于这里,便带他离开了。” “那时宁紫玉已经昏阙,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看来离死期也不远,想必那老道带他走,也是想找一块地方,将他好好安葬吧。” “天机子……”叶邵夕的眼神怔怔的,好似忽然呆住一般,一瞬间有些呆滞。 “当时许多人都去拦了,可不知那道人是何方神圣,身子一晃,便已走出数里,寻常习武之人根本追之不上,武功已不知达到何种境界。” 君赢冽说到这里,就不由想起那日情景。还记得那日,宁紫玉用一碗迷魂药让叶邵夕陷入昏睡,他便拉着他的手,躺在他的身边,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自己生命将陨。 君赢冽一直都记着宁紫玉那时的表情。他的眉目柔软,神情宁静温和,淡淡的微笑始终挂在唇边,再没有半点戾气。 想来他是幸福的。想来他能牵着自己最爱的人的手死去,想来他能因为保护自己最爱的人而死,他也是开心的。 ‘宁紫玉,你怕死吗?’ 君赢冽一直都记得自己曾这样问过宁紫玉。 他还记得那时的宁紫玉回答自己:‘朕不怕死,朕只怕,死后那人会承受不住。’ 生命之灯在他的微笑中逐渐灭去,君赢冽回过神来时,见宁紫玉已奄奄一息,将要不久于人世了。 众人无不悲恸,可谁知这时,忽听九霄之外,群山环绕之中,有一老者的声音徐徐传来,在天际间飘荡。 “寒来暑经春复夏,看得浮生总是空。” “天夜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情也空,爱也空,尽是苦债恨无穷。”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生也空,死也空,生死如同一梦中。” “繁华终是三更梦,燕侣纷飞已无踪,万事从头细思量,便是南柯一梦中。” 那老者话音刚落,群山之间忽然便弥漫起一层雾气。渐渐地,这雾气越来越大,仿佛云海一般,一铺万顷,流散于诸峰之间,迷蒙飘渺。 不久,又听那老者飘渺虚无的声音传来:“贫道说过,破镜可以重圆,断玉却恐怕难以再续。痴玉,呆玉,如今紫玉已毁,尔时辰已到,大限将至,该是了却身前名身后事,从哪里来便复归到哪里去了……” “来者何人?!何不快快现身?!千军万马前,休要猖狂!” 君赢冽闻言,忙大声喊道,他瞪大眼睛望去,想看清楚究竟是何人可以这般猖狂,只可惜雾气太重,莫要说那老者的身影了,就连距离自己最近的白予灏,他也愈来愈看不清晰。 “痴玉,呆玉,贫道早就奉劝过你,心中有道,不恋俗事,万缘放下,万道拾起,之于你,方是正途。” “如今你沦落到这般境地,可曾有一丝后悔?” 渐渐的,老者的声音愈来愈近,君赢冽几乎能从这弥漫在群山之间的云雾中看清那老者的身影,拂尘,以及空灵的道袍。他看见那道人走向宁紫玉,飘渺苍老的声音中,除了超脱及淡然,竟什么都不再剩。 守卫在宁紫玉周围的士兵本想拦他,可这老道却不知是学了什么功夫,身形飘渺得很,不待那些士兵们近身,便已来到宁紫玉的身边。待到离得近了,君赢冽才看清那老道身旁竟然跟了一只金瞳银角,通体雪白的巨鹿,十分罕见。那鹿昂着高贵的头颅,看来十分空灵飘渺,不似凡尘之物,倒是和那道人的气质有十分的相似。 “还记得贫道与你说过,世皆可了,唯有这情字,最是难了。红尘的苦,哪里了得尽?你越是想了便越不会了啊……” 老道望着早已昏迷不醒,满身鲜血的宁紫玉,竟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却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吩咐一声,那巨鹿便将昏迷的宁紫玉驮到背上,一人一鹿便要离开。 君赢冽在雾气之中追了那老道几步,却不知为何,越追觉得那老道离自己越发遥远,他只有大声喊道:“你是谁?!为何要带宁紫玉离开?!” “寂寥不参哪得破,情仇爱恨镜中花。万事万物,皆痴嗔二字,有情之人,当从来处来,从去处去……” 千山雾渺之中,只听那老道的声音,犹如亘古悠长的钟声一般,在天际之间飘荡而去。 站在君赢冽身后的离幽,看到这番景象,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是几步冲上前去,对那老道喊道:“天机道 分卷阅读391 分卷阅读39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2 人!我知你是世外高人!我现在纸箱问你一句,我所求之人,肖烜究竟在何处?!” “施主所求之人,与王侯将相隔阂甚深,施主越是想建丰功伟业,只怕那人会离你越来越遥远,世间万物,皆有前缘,施主好自为之吧……” 离幽听罢这话,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一步,若不是有身旁的侍从扶着,险些跌坐在地上。 老道这话说罢,千军万马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老者的身影越来越远,仿佛石子入水,涟漪一般慢慢地消失在这片千山烟霏之中,无一人拦得住他。 君赢冽中断回忆,再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叶邵夕,有些悔痛地道:“邵夕,是为兄不好,没有替你拦住那道人。你怨我吧。” 谁知,叶邵夕听完他的话,竟无一丝激动,也无一丝气恼,眸子之中,除了平静,竟是空无一物。 他知道,再坏,便也是如同刚刚梦境中的一般,那人先他而去,而他在数年之后,则追随着那人的脚步,与他黄泉中再见。 那人对他说了,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定会载船而来邀他共游河山,他一定不会骗他的。自从坠崖之后,他从未相信过那人的一句话一个字,然而从今之后,他却再也不会怀疑那人了。 叶邵夕平静地接受了君赢冽的说辞,平静地过着每一天,平静地养育着他和宁紫玉的两个皇子。 与梦境中一样,现下映碧皇朝中,是由郁紫摄政,两个皇子都还小,不是登基的时候,待到再大一些,便选其中一个登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数月过去,叶邵夕便常常去云阳山下的那条渭水河畔,枯坐一整天。 渭水河是一条干涸了千年的古河,河道龟裂,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那水满之时。 其实他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然而却就是想这么做。 他其实也想随那人而去,然而只要一想到,宁紫玉其实是被一个老道带走之后,就觉得是否有一天,那人还会因放不下他们而回来。 人是最怕充满希望的,只因希望破灭时,会让人越发绝望。可他却仍管不住自己,总觉得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等一等那人。 时日在叶邵夕的枯坐中流逝,两个小皇子也慢慢地长大了,他们两个时常跟在叶邵夕的身后跑跑闹闹,有时就算摔倒了,摔疼了,也从来不哭,只怕爹爹为他们担心。 这一年,两个小皇子三岁。 又过一些时日,两个小皇子五岁了,叶邵夕在漫长的等待中也愈发没了希望。 失去了希望的人,便如没了雨水滋润的树木,日后的生活里,除了干枯,什么都不再剩。 过年的时候,君赢冽和白予灏来映碧探望他。叶邵夕这时已卧病在床。白予灏为叶邵夕把了把脉,道:“你好好歇息,以后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白予灏虽然未对他说自己的病情,但叶邵夕听他语气,看他表情,却知自己时间已并不长久。 年初的时候,映碧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再过数月,这雨忽然大了起来,变成暴雨雷鸣,倾盆而下。 叶邵夕静坐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忽然想到这一切场景,和梦中是那么相似。果然,上天是为了惩罚他不曾相信那人,所以才让今日之事,在梦中,现实,让他生生挨过两遍。 又过数日,大雨不止,有官员来报郁紫,说是映碧数郡都发了大洪水,淹死许多百姓,叶邵夕派人去打听,却并不曾听说云阳郡发了洪水,亦不曾听说那云阳山下的渭水河有半点河满的迹象。 叶邵夕至今已然绝望。 又过些时日,雨水渐停,天空放晴,两个小皇子到了五岁的年纪,陈青便和郁紫商量着择一个日子带着两位皇子去猎场打打猎,也好让叶邵夕散散心。 映碧皇子的培养十分严苛,一问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是以两个小皇子虽然才是五岁的年纪,便已是出口成章,武术,骑术,皆已是高出同辈幼童许多了。 这一次皇家狩猎,两个小皇子也是第一次去,看样子兴奋得很,在马车里左动动,右动动,半点都不让叶邵夕省心。 一大行队伍旗帜招展,马车辚辚,向猎场而去。 这围猎进行了数日之久,两个小皇子骑着他们的小马驹,收获颇丰,大显了好一番身手。叶邵夕望着两个活泼好动的小儿子,眉目柔软,神色温柔,十分慈爱。 慈爱归慈爱,叶邵夕的开心众人不是看不出,然而,众人亦不是不知道,自从宁紫玉走后,叶邵夕只是活着罢了,没有希望与目的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眼前的风景,在他眼中已然毫无颜色。 众人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办。 三日之后,围猎结束,叶邵夕和两个小皇子被安排在同一架马车中,一大行队伍轱辘轱辘地向京城走。 马车中的空气闷热,两个小皇子又在叶邵夕身上爬上爬下地闹着,叶邵夕心里有些堵得慌,便掀开帘子向外望去,本想透一透气。 恰巧这时他们正经过一处草原,草原之上青草葳蕤,满眼葱绿,好似柔曼的绿毯覆盖着丘陵,峡谷,盆地。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之中飘扬,鸟鸣啁啾,叶邵夕看着这些,心好似都要化了。 他不禁想到宁紫玉对他说过的那一句话:终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 他想,如若他以后能和宁紫玉葬在这样一处地方,长久安息,那么他也不枉此生了。 叶邵夕正这样想着,忽听远处丘陵上传来一骑烈马长啼声,他闻声,不经意地回头望过去,却见不远处的丘陵之上,逆光之中,有一人骑在马上,那人的马匹前蹄高高跃起,后蹄止步,侧身直立,昂首嘶鸣。 逆光中,那人的脸孔,样貌皆不清晰,可叶邵夕却不知怎么的,身上忽然一震,径直便掀了马车帘子,冲了下去。 “叶大人!叶大人!” 身旁侍卫一见他这样都慌作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叶邵夕冲下去后,立马拿了侍卫腰间的宝剑,砍断马车的缰绳,骑上其中一匹径直便飞奔而去。 “叶校尉!叶校尉!你要到哪里去?!” 陈青见他这样,也是慌了,马车中两个小皇子看见叶邵夕这般模样,不禁都吓了一跳,也是哇地一声都哭了出来。陈青想去追叶邵夕,又无奈要上前去哄两位皇子,一时也是脱身不得。 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中,只见叶邵夕疯了一般地纵马狂奔向丘陵上的那道黑影。 而黑影看见叶邵夕冲自己纵马狂奔而来,却也不躲不闪,只静静地在逆光之中,等着那人,来到自己的身畔。 厉武皇,厉武皇,何不 分卷阅读392 分卷阅读39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3 安然坐龙堂?无故在此取灭亡? 江湖郎,江湖郎,何不纵马游四方?无故为情枉断肠? 君听我,诉衷肠,愿为鞍马伴君旁,死后归土葬八荒。 不知为何,叶邵夕此时此刻,突然想到了梦中后人为他二人所作的民谣,这样一首简单的民谣,何不像在娓娓叙述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和事。 叶邵夕纵马奔向那黑影的途中,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梦中,自己对那人说过的一腔心事。 他还记得自己在梦中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如若那人不在,日子之于他,无一不是得过且过,日复一日地在岁月中消磨无可奈何的情绪。 如若没有他,寻常日子在他眼前也由一副青山绿水瞬间褪色成了黑白水墨,再无颜色。 如若不是那人,叶邵夕不会知道,在这世上除了时刻黏在一起的儿女情长之外,还有另一种情谊。那一种情谊,只与自己相关,不会随着斗转星移而变迁,他只想把他放在自己的心中。如此,即使那人离开得再远,再久,都没有关系,和自己在一起时,就是和那人在一起了。 叶邵夕终于奔向那人,他吁了一声,让马儿停下来,然后颤抖地唤那个黑影的名字:“宁……紫玉……” 天光忽然更刺眼了,照射地叶邵夕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正要再唤眼前人一声,身下坐骑却突然被人猛抽一鞭,那畜生感觉到疼痛,立马撒欢一般地飞奔出去。 由于事出突然,叶邵夕惊了一下,他来不及抓稳缰绳,就要摔下马去,可谁知这时,恰好也有人跳到自己这匹坐骑的马背上来,那人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后背,防止他摔下马去。 叶邵夕眼中一热,不由轻唤道:“宁……紫玉……” “别说话。” 那人的声音,一如五年前,丝毫未变,叶邵夕一听到这袭声音,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再也不能自己。 “驾!——” 随即,二人同乘一骑,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奔跑起来。这时刚刚初春,天还有些微寒,微风割面,身后那人的发丝有一些扬起来,拂在叶邵夕的耳畔,有些痒痒的。 叶邵夕双手颤抖,几乎要握不住缰绳,他以为现今一切,不过是在做梦。 身后那人的双手却环过他的腰身,覆盖在叶邵夕的双手上,和他一起握紧缰绳。 碧绿的,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大草原上,有二人同乘一骑策马奔驰。天上北燕飞回,雄鹰展翅,青山绿水,亘古无言,他二人就好似可以这般不顾事实,不顾人世间的种种羁绊,永远永远这样毫无顾忌地奔驰下去。 直到身后追逐他们的一大队人马都不见了,才听身后那人“吁”了一声,将马停了下来。 叶邵夕刚想唤他一声,忽然间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就已将他从马上扑了下来,二人拥抱着从坡上翻滚了好些时候,才在一处平地上停了下来。 “宁紫玉……” 叶邵夕这一次终于从证明看到了那人,他眼眶一热,本想和那人多说几句话,却见那人忽然扯下自己下体的衣衫,作势就要将蓄势待发的欲望,冲撞进自己的身体里。 叶邵夕本想挣扎推拒,但却在看见那人表情的一瞬间,忽然松懈下全身力气,没有任何前戏地任由那人坚硬的欲望冲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啊……” 由于疼痛,叶邵夕不由地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身上的人见他疼痛,却也并不停止,继而大力地挺进起来。 叶邵夕情不自禁地搂住那人。 他想起宁紫玉刚刚的表情。他想起那个人强硬地制住自己,却脆弱到几乎快要崩溃一般的表情。 他知道,那人和自己一样,在这个时候,急需刻骨的疼痛来告诉彼此,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这个时候的结合,也并不是结合,没有丝毫情欲,只是一种印证。是一种他们双方,都需要肯定彼此还活在这个人世间,活在自己眼前的,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知过去多久,身上的人才身体一颤,射进叶邵夕的身体里,他却没有很快起身,依旧紧紧地将叶邵夕压在自己的身下,搂着他,颤抖着声音道:“邵夕……我回来了……” 叶邵夕听罢,眼中已经湿润,他扶上那人的背脊,轻轻道了一声:“嗯。” 之后,二人静默好长时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又不知过去多久,不见宁紫玉张口,与叶邵夕说了这五年以来的事。 却原来,宁紫玉当时确实奄奄一息,性命垂危,那老道将他带走之后,本是想将他带到佛山安葬,已期盼他能够灵魂安息,来生再归仙位。 只可惜,奄奄一息的宁紫玉冥顽不灵,不听劝告,到最后,那老道无奈便只有冒险为他篡改命数。五年时间,这其中好多是是非非,一时之间,也是无法与叶邵夕讲清。 叶邵夕听罢不解,不禁要详细追问,却见宁紫玉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如若说破,你我便无法再相见,你还要再问吗?” 叶邵夕摇摇头。 “不论是什么,你我便将它当做无稽之谈。本来这人世之间诸多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我不信便罢,只生生世世,一生逍遥,可好?” 叶邵夕抱紧宁紫玉。这世间之事,他什么都不想再管,他纸箱知道,只有眼前这人好好地在自己身边便够了。 不多时,夕阳西下,待到郁紫和陈青带着人马远远追来的时候,二人已整理好了衣衫,蓝天之下,碧草之上,正在乘兴舞剑。 他二人练习的是一套剑法。正是多年之前,云阳山上,叶邵夕与宁紫玉第一次见面时所用的那套剑法。与那时剑拔弩张的比武不同的是,如今,他二人配合默契地舞着一套剑法,动作如行云流水。 只见,宁紫玉一手揽了叶邵夕的腰,二人同握一把剑,贴得极近,在蓝天白云纸箱,青草连天之间,以同一个的动作,点剑而起行走四身,时而骤如闪电,时而又轻盈如燕,二人剑气过处,斩断地上青草不知凡几。偶而有微风吹过,撩起青草漫天飞扬,而他二人的身影映在其中,犹如一幅画般,更是美极。 郁紫和陈青在远处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眼中竟已有热泪盈眶,心中感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年幼的小皇子被他二人一人一个抱在怀里,本来闹着要去找爹爹,可他二人看着看着,竟是什么都不说了,只微微蜷缩在陈青和郁紫怀中抽泣。 郁紫不由得问:“殿下怎么了?” 宁彧泽答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从未看过爹爹这般表情,我看着爹爹和那个人在一起舞剑,心中却难过到了极点。” 宁彧铎也说:“爹爹从今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孤单了……” 无人再回 分卷阅读393 分卷阅读39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4 答他们,只有漫天被风吹起来的青草,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发出沙沙的响声,迷乱了人的眼睛。 不多时,只见二人剑势停下,广阔无垠的草原之上,竟是被二人携手以剑气刻下了一首词。 这词,正是多年前,您这样即将命殒之际,在千军万马前为叶邵夕弹奏的那首琴曲。 只见草地上刻道: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求,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撚,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 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骋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 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 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双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沁湿锦鵷斑。怅望长天,唯飞燕年年霜雪知还。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 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刻罢,二人站好,望着草地上的诗词,相视一笑。 夕阳西下,广阔的草原上渐渐地被染上了暖暖的红。秋风吹拂,时光微凉,那一场远去的往事犹如在冬日里盛放的白梅,经历了荣与枯,生与灭,虽看似无比艰难,但却仿佛是为了应和一场年少轻狂的盛宴。 宁紫玉随身带了酒壶,自己喝了一口,又扔给叶邵夕,叶邵夕看了看他,也拿起喝了一口,才扔还给宁紫玉。 宁紫玉接过酒壶,哈哈一笑,道:“你不知我回来的路上,经常想着,如若是你,定会在浪迹天涯的时候携一壶美酒作伴,因此便买了这壶酒,邵夕,我想了解你的全部,想尝试着过你以前的生活,邵夕,我好想你。”他深情的。 叶邵夕听闻这话,走过去,紧紧拉上他的手,与他并肩看这草原上的夕阳西下,万般繁华。 与此同时,宁紫玉也紧紧拉上叶邵夕的手,二人坐下,宁紫玉将叶邵夕揽在怀中,拿出酒壶,豪爽地敬向天地。 “敬那大争之世,敬这小酌之时。敬那斜阳浊酒,付之一笑,敬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是天下。” 叶邵夕闻言微微一笑,心中暖道:“你发什么疯,你堂堂映照帝王,该死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说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作甚。” “何曾意气,不见江山。有叶邵夕,宁紫玉此生足矣。” 宁紫玉望着他,十分认真地道。 叶邵夕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话题道:“莫说这些了,你不知,我前些日子要人编纂你的诗集,却遇到一个难题。” “哦?什么难题?” “你所作的许多诗都没有名字,只能取名为‘无题’,可偏偏这一首,我想为它题个名字。” 叶邵夕指着二人一起舞剑在草地上刻下的诗。 “那还不简单?”宁紫玉闻言笑笑,站起来,拉上叶邵夕的手,二人一起握剑,在莽莽草原上运剑如风,在那诗的首句上方,刻下了四个字。 ——死生契阔。 “从此之后,此诗便命名为死生契阔,它便是我对你的誓言,一生不变。” 宁紫玉的话音刚刚落下,风声忽然间便更大了,风声呼啸,吹气漫天漫地的青草,纷纷扬扬,落如雨下。 而叶邵夕望着青草纷扬中的那人,眸中忽然一片热意。 也许眼前的这人并不知晓,也许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对于叶邵夕来说,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只要他随口的一句话,随意的一个眼神,抑或是一个动作,就可以波澜过叶邵夕的整个世界,就可以催逼他心中漫天的焰火盛开,漫山的茶靡谢尽。 这是他这一生最美的秘密,他会守护着这个秘密,与眼前的这人一起终老,一起白头,一起入土,就算死去,也不会忘记。 就算世人都说,浮生一梦,都是过眼云烟,人死之后,一切都灰飞烟灭,与这人世再无半点瓜葛。可叶邵夕却想,人生这场修行,对宁紫玉来说,对自己来说,因为有情,便永远不会终结。 从此,每一次青草纷扬的时刻,每一次微风吹起的时候,都会使世人想起他和他,想起夕阳中最真挚的诺言,想起千军万马前,最婉转轻扬的筝声,化解了这人世间所有的沧桑悲凉。 天地日月亘古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南归的鸿雁在云水之间寻觅啼鸣,而它们都为眼前的二人,见证了一个共同的誓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八十八章 番外二 大婚 宁紫玉归来之后,众人无不欢欣鼓舞,郁紫向宁紫玉交接朝政,宁紫玉这一忙,就不知忙过多少个昼夜。 宁紫玉每夜回房之时,叶邵夕都早已睡下了,更别说两个小皇子。但叶邵夕知道宁紫玉是爱茶的,因此每夜睡下之前都会给他备些清茶和点心,留在桌上。 若是以前,叶邵夕身子还好的时候,也能撑到很晚,只是在他生完两个小皇子之后,身体大打折扣,大不如前,因此每夜也就早早地睡下了。 这夜,宁紫玉推门进屋,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人,便忍不住偷偷摸进被子,去逗弄他一番。 宁紫玉亲了他一口,又亲了一口,大手也沿着他的大腿根暧昧地打转。 叶邵夕慢慢转醒,看他一眼,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宁紫玉双眼亮晶晶地瞅着他,明显是求欢的意思,可叶邵夕却实在困得紧,不想由着他胡闹。 “别闹了,这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你还要去上朝,明天又有许多事要忙,现在好好休息一会儿,不好吗?” “邵夕,你好狠的心。”宁紫玉装模作样地怨道:“我这两日忙得很,都没有时间与你欢好,现下好不容易有些时间,你怎么这么狠心地便拒绝我。” “可我前些日子带着铎儿和泽儿去山上打猎,身子累得很。” 叶邵夕很是不耐烦地拒绝道。 “那若是这样,我可以不强人所难,只要邵夕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让你好好睡觉。” 叶邵夕这回更加不耐烦了,语气很不好地道:“何事?!” “邵夕,我们大婚吧。我要娶你为妻,我要向世人宣告, 分卷阅读394 分卷阅读39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5 你叶邵夕只是我宁紫玉一个人的。” 宁紫玉本以为自己说的这话很深情,谁知却被叶邵夕狠狠地瞪了一眼,骂他一句:“你有病。” 说罢,叶邵夕便拽过被子,径自睡了。 可谁知宁紫玉却没有放弃,这些天来,他一直和叶邵夕提大婚这件事,直到有一天,叶邵夕脸色一黑,拿着长剑架到宁紫玉的脖子上,狠狠道:“你若再提这件事,明日,我便带铎儿和泽儿离开。宁紫玉,我不是女子。” 宁紫玉看见叶邵夕反应这般激烈,也不敢再提了,然而他自此之后,便一直唉声叹气,无心处理政事。 郁紫见宁紫玉这般低声丧气,不由问:“皇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宁紫玉道:“朕与邵夕经历诸多艰险,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朕想给他一个大婚,朕想要他名正言顺地成为朕的人。” 郁紫在一旁憋不住笑,提醒宁紫玉道:“皇上,叶邵夕他是个男子,你想与他大婚,叶邵夕怎么会愿意,你要以后宫中众人如何称呼他?叶氏皇后么?” “那有什么不可?”宁紫玉瞪了郁紫一眼,“朕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更何况,历来朝代,也不是没有男人做皇后,为什么邵夕就不可?娶不了他,朕便无心朝政。” 郁紫想笑话他,但却又碍于宁紫玉的威严,憋笑憋得很是辛苦,片刻,待他平复好了心情,才咳了一声,道:“其实皇上若是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什么办法?” “臣可以告诉皇上这个办法,可是皇上在在娶了咳、叶皇后之后,专心政事,不要再让微臣难办。” “那是自然。”宁紫玉很痛苦地答应。 “皇上可以这样那样然后又这样……” 君臣二人在御书房中合计半天,御花园中,正在教两个小皇子练剑的叶邵夕不知为何却打了个喷嚏,感觉后背冷飕飕的。 数日过去,宁紫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继续忙于朝政,每日很晚才回到寝宫。 然而宫中其他人却不像宁紫玉这般,突然变得很是忙绿了起来,不知是在准备着什么。就连叶邵夕宫中几个一直伺候着宫婢侍官,也是忙得常常不见踪影,不得不换上其他的人来伺候。 叶邵夕见状,奇怪了一阵,但见宁紫玉没有特别提起,便也没有去问。 这一晚,宁紫玉很早便回了寝宫,这个时候两个小皇子正围着叶邵夕打转,他们看见宁紫玉进来,也是一把就扑到宁紫玉的怀里,“父皇父皇”的直撒娇。 叶邵夕看见他十分奇怪:“今日怎么这么早?” “自然是早了。”宁紫玉微微一笑,故作严厉地问两个小皇子:“今日有没有给你们的爹爹添乱?” “没有没有。”两个小皇子还是有些怕宁紫玉的,虽然他们并未在宁紫玉身边长大,但宁紫玉只要一开口,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严厉在,吓得两个小皇子除了直摇头,别的什么都不敢再说。 “来人,带两位皇子下去休息。” “是。”殿外有婢女走上前来,带着两位皇子下去休息。 小皇子走后,宁紫玉拍了一拍手,立即有婢女端着一碗粥上来,放在桌上。 宁紫玉遣退那婢女下去,拿起粥,走到叶邵夕身边,微笑道:“邵夕,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做的,很补身体,你尝尝看。” 叶邵夕狐疑地望着他:“你今天怎么了?” 宁紫玉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你快喝吧。” 叶邵夕虽然怀疑,但他比较深信宁紫玉,也架不住宁紫玉的一再劝说,将那碗粥喝了下去。 然而一碗粥刚刚下肚,叶邵夕却忽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他抬起头,望着笑眯眯地宁紫玉,心中知道不好,刚想要张口问他,眼前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很快便晕了过去。 宁紫玉见状连忙上前接住他晕倒的身子,抱到床上去,随后便有宫婢侍官捧着礼服进来,像是要伺候二人更衣。 这礼服很是华丽,金线滚边,明紫丝锦,暗线绣出龙凤呈祥,明线勾勒出流云明月,既不失了庄重,又很显出一副很是潇洒开阔的气象来。有道是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予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川,皆在其中,而正因为如此,宁紫玉也特意命人为叶邵夕做了一条绘有日月星辰,山川陵谷的腰带系在腰间,以希望他此生逍遥自在,后半生陪在自己身边,可以一世无忧。 这礼服其实是他很早就派人秘密做好了的,想着兴许哪天那人想同了,依了他,穿了这礼服与他拜天祭祖,成为他宁紫玉的皇后。 然而,谁知,当他第一次和那人提起大婚的意思后,却被那人很是冰冷无情地拒绝了。 “不行。绝对不行。我答应过怡诗,此生只有她一个发妻,怎能出尔反尔。” 邵夕是曾答允过梁怡诗成婚,可这也是在那梁怡诗要亡命之前,二人只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更何况,他二人又没有拜过天地。 “你二人又未有拜过天地,怎能算是夫妻?”每每提起此事,宁紫玉都不悦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她又是因我而死,我怎能负她?若我真跟你去行那夫妻之礼,于她,我只有良心不安。再者说,我是男子,如何能与你成婚?” 本来宁紫玉因为叶邵夕冷冰冰的拒绝而很是生气,可每每一看到那人自责的样子,就再不忍心怪罪,只能妥协下来。想他宁紫玉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怕眼前这人有半点的不舒心。 “好了好了,你若不愿,我便不勉强你了。” 二人对峙,最先败下阵来的那个总是宁紫玉,在这件事上,宁紫玉不知败了多少次,可却总是不能死心。 他刚想到这里,看到有宫婢已为叶邵夕褪下了外衣,宁紫玉见状,顿时脸色一黑,不依了,十分不悦地将宫婢们赶了出去,亲自为叶邵夕更起衣来。 他先是褪下叶邵夕的内衫,褒裤,有些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好似得了傻病一般地自言自语道:“邵夕,你要是老老实实地答应我,哪里用遭今日的罪。我知道你有了发妻梁怡诗,在婚事一事上不忍负她,才不愿与我有这大婚之礼,可你为何不想想,宁紫玉一生挚爱叶邵夕,除了你,又有谁能做我的皇后?” 宁紫玉说罢,亲了亲他,感觉味道十分的好,并情不自禁地道:“邵夕,你不知,若能听你唤我一声‘相公’,我死也知足了。”宁紫玉说着说着,又感觉依照叶邵夕的性子,这事决计不可能,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很是失望地道,“可依你的性子,这事怎么可能呢?我又痴人说梦了。” 宁紫玉这厢正自言自语着,忽听有人在殿外提醒过道:“皇上, 分卷阅读395 分卷阅读39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6 您若再不快些,吉时到了,叶校尉醒来,看见这阵仗,不知道要如何怪您了呢。” 提醒的这人正是郁紫,他见宁紫玉在屋里折腾大半夜,还是没有一点出来的意思,又怕宁紫玉一冲动,和昏迷的叶邵夕亲亲我我起来,误了时辰。要知道,大婚一事,也是他在匆忙之中做了准备,匆忙地只会了朝中群臣,匆忙地知会礼部准备祭祖所要的物什,若一旦误了时辰,这事免不了又要重来。 这天还未亮,群臣已在正殿等候,皇帝寝宫中却迟迟不见动静,不得已,郁紫唤来了服侍的宫婢,道了一声“微臣失礼”,便带着唤来的宫婢,推门进入皇帝的寝殿之中。 果不其然,一进殿中,郁紫便隐约看见龙床上叶邵夕光裸着身子,昏迷之中被他们堂堂的皇帝陛下吃尽了豆腐。宁紫玉也看见郁紫进来,怒骂了一声,飞快地扯过一边的锦被,盖好了叶邵夕的身子。 郁紫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道:“皇上,时辰就要到了,你若还不快准备,就要赶不上明日的游行与祭祖了。” 要说郁紫的担心乃是正常,映碧每一任皇帝立后之时,都要游行祭祖,以昭告天下,敬告神明祖先。想来,宁紫玉也是想要他与叶邵夕的感情被世人承认,被先祖认可,所以才执意要举行这么一个大婚。 郁紫的话果然有用,宁紫玉听了,脸色虽然黑了黑,但还是命众人先退下,不过一会儿,他便已为叶邵夕更完了衣,推门开来,唤殿外等候的众人进来服侍自己。 皇帝大婚所用的衣饰冠饰自然非比寻常,做工刺绣都精细华丽到了极致。明紫流云缎,金丝纱宫绸,紫碧鎏金冠,这一层一层的衣饰冠饰下来,衣衫上又有镂空的雕绣,彩绣的套针针法加以装饰,绣品十分威严庄重,又不失高雅。 众宫婢为宁紫玉更衣,束发,束冠,不一会儿,都微微红了脸,为皇帝陛下的男子气概与魅力所折服。说来,皇帝陛下的长相并不算俊朗英气,反而是眉目之间细腻精致,旖丽风流,就好似有千万种风情,世间任何绝色女子,来到他的面前,都会让人忍不住感到羞愧。 然而他这般长相,却又绝不会让人感到一丝女气。当皇上站在你面前之时,只会被他一身威严气魄所感,此时此刻,已无关乎长相了。 世人都听说过他为叶邵夕所做的种种,江山权力,富贵荣华,在这个男子眼里,好似一切都不及叶邵夕一人来得重要。如斯魄力,怕是寻遍世间男子,也再无一人可以如他这般。 众宫婢想到这里,不由对床上昏迷不醒的叶邵夕欣羡不已,然而她们又都知道,皇上是绝对不会对除了叶邵夕以外的人另眼相看的,因此又都绝了这份念想。 众宫婢忙活了大半夜,为宁紫玉收拾好了衣冠,退了下去,宁紫玉则走向龙床畔,将叶邵夕抱了起来。他二人出了寝殿,却早已有龙辇等候。 此时天色微微亮,百官着了最正式的官袍跪在龙辇前,宁紫玉将叶邵夕抱上龙辇,坐好,礼官这才上前,高声道:“今我映碧圣上大婚,祭天拜祖,顺应民意,当与百姓同乐!” 郁紫带领百官朝拜,无不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号角即刻吹响,礼官高声道:“启程!——” 这时,浩浩荡荡的龙辇与百官,威武的一万御林军,九千宫婢侍官,皆手掌镂空雕花灯,随行出宫。 九千盏雕花灯笼光影深邃,将蒙蒙亮的天空照如白昼,九千盏雕花灯寓意长长久久,鹣鲽情深,百年琴瑟,永不分离。这是映碧皇室大婚长久以来的传统,宁紫玉觉得很有寓意,特意让宫人们为他备上。 九千盏灯笼的光辉,与车队随行,就好像为宁紫玉与叶邵夕二人照亮未来的路。 微风吹过,銮驾中,宁紫玉发丝飘拂,他举目,见一路的大红纱灯,也在这烟微露重的清晨,被吹得摇曳晃动起来,很是朦胧唯美。这一路走来,宁紫玉的心中忽然涌出无限感动,他紧紧握住叶邵夕的手,将他揽在怀中,眼中有些热意。 慢慢地,天色大亮,安邑城中的百姓早就看到官府贴的皇榜,知道当今皇上大婚,都不由出来看个热闹。不过多久,通向祭天台的街道很快就被人围了水泄不通,需要一万架式强行去开路,才能容得銮驾勉强通过。 宁紫玉自重新登基之后,在叶邵夕的监督之下,日日勤勉,映碧国势渐升,军兵强健,百姓生活富足。百姓们早就听说宁紫玉与叶邵夕二人的事迹,今日二人能够大婚,堂堂正正地昭告于天下,百姓们也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高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街道两旁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山呼万岁,以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 叶邵夕在两旁震耳欲聋的叩拜声中睫毛一抖,缓缓睁开眼睛。 此时迷魂药药效已过,他已是该醒来的时候,宁紫玉心中有把握,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亲了一下他,并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道:“邵夕,你看,所有人都为我们祝福。你高兴吗?” 叶邵夕刚刚醒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宁紫玉亲了他一下,他刚直起身坐好,就听见外面山呼万岁的时候,吵得他很是头疼。他看了看宁紫玉身上的衣衫,又看了看自己的,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宁紫玉!你竟然!……” “邵夕别气,你就算气,也来不及了。此时万民朝拜,你若擅自离去,你要我如何收场?”宁紫玉喜滋滋的,他拿准叶邵夕不会丢下他擅自离去,不由又抱紧了他,吻了他的嘴唇。 叶邵夕气得脸都白了:“你明明知道,我答应过梁小姐,除了她之外不会再娶,那你现在是要陷我于不义的境地吗?” 叶邵夕此时正在气头上,说这话确实有些重了,宁紫玉听了很久都不说话,然后才放开叶邵夕,淡淡地问他:“邵夕,难道在你心里,那个梁怡诗,比我还要重要吗?” “你为何这样问?事到如今,难道我心里如何想,你还要再问吗?”叶邵夕被问的瞬间,心中一凉。 宁紫玉见他生气,连忙去哄:“邵夕,是我的错,不该这般问你,你就允了我,今日大婚,便能昭告天下,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再也不能离开。” 叶邵夕见他这样,心中回暖,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反问:“难道现下,我就不是你的人了吗?非要大婚吗?” “邵夕,你不是我,怎知我如何想。我日日夜夜都怕你离开我。就算我有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我知道,这权力却永远留不住你。”宁紫玉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声音轻轻的,很是深情无限:“只有你我大婚,你我之间有了承诺,我知你是最重承诺之人, 分卷阅读396 分卷阅读39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7 只要有了这承诺,变不回抛下我。” 叶邵夕不由被他感动,过了许久之后,才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宁紫玉欢天喜地,一把抱住他,亲了又亲,却还是觉得不够,此时此刻,他只想上下其手地做些什么,只可惜一队人马恰巧到达了目的地,礼官在外高声喊道:“吉时到!——请陛下——” 礼官喊罢,只见宁紫玉这时出了龙辇,率先登上祭祖台。高高的祭祖台上,是绵延无尽的阶梯,阶梯两旁,有百官跪拜的队伍,形成了极为绵延无尽的两排,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待宁紫玉一身华服登上祭祖台,身旁立即有侍官为他呈上来了祭拜所用的线香。宁紫玉点燃线香之后,诚心跪拜,嘴中默念了几句什么,才起身,将线香插进天坛中央的祭祖坛中,这皇帝祭拜之礼才算完毕。 宁紫玉做完这一切之后,只听礼官又高声报道:“有请叶校尉!——” 叶邵夕此时虽身份高贵,但毕竟身为男子,无人敢喊他一声“娘娘”,或者“皇后”,这才遵从他旧时的称呼,一直喊他“叶校尉”。 礼官喊罢,叶邵夕从龙辇中徐徐现身,下得地来,他礼服华美,衣摆拖地,身后立即有侍官帮他展平衣摆,他举目,与长阶上的宁紫玉遥遥相望,这一瞬间,二人的心都近了。 随后,号角长鸣,礼乐奏响,天上雄鹰盘旋,叶邵夕便在这一切景物栀子花,徐徐地迈上阶梯,缓缓地接近宁紫玉。自始至终,他二人都视线胶着,纠缠着难分难舍,就好像要纠缠着几生几世那般长。 这慢慢走上阶梯的过程,何尝就不像是宁紫玉与叶邵夕二人一路走来。这之中,有误会,有坎坷,有风雨,但他二人的每一步脚印,就如一个个的故事,都给双方心中激起再不会忘记的回响,他们,用心铭记了苦难中的每一道风景。 曾几何时,又好似回到当初,他对他道:“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 曾几何时,又好似回到当初,他对他道:“英雄建功,国士封侯,不过过眼云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今生幸事。” 曾几何时,又好似回到当初,他亦对他道:“因为他是宁紫玉,因为我是叶邵夕,因为我作茧自缚,因为我心甘情愿。” 曾几何时,又好似回到当初,他亦对他道:“你不知,比起浪迹天涯的逍遥自在来,我叶邵夕,更宁愿在有你宁紫玉的地方肝肠寸断。” 曾几何时,又想气夕阳西下,面对千军万马,他二人在雨中拥抱在一起的情景,撼动在场的每一个人。 聚散一梦中,人北燕南翔。 悲欢与君共,偕老天一方。 偕老之爱,平生一人。生活上同甘共苦,精神上相知相慕,心灵上心神相契,他心头的万语千言,胸中的千数万卷,长剑下的壮怀激烈,长矛下的豪气干云,或许只有那一人能与自己相和。 那人走进来,他与他都感到世界圆满,再无遗憾。只要有那人在,他们双方都感到一石一木都含情,一亭一寺皆成迹。 今后,惟愿与那人共赏良夜清风月满湖,共醉竹溪花浦绦柳绿,共看人世烟云荣辱共。 叶邵夕徐徐地走上阶梯,走到一半,不知为何,眼中已有热意,而宁紫玉也是。 这阶梯不知多长,长到叶邵夕足矣回忆起他与宁紫玉一步步走来的每一次艰辛,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无助,乃至每一次的欢笑和美好。终于,当叶邵夕站到宁紫玉面前的时候,宁紫玉终于笑了,叶邵夕也是。 他二人之间没有一句语言,宁紫玉只是默默地用手握住叶邵夕的手,感觉出那熟悉的温度,便已觉情挚意切,远胜过任何海誓山盟,是最深的幸福。 “叶邵夕听封!——” 礼官高声喊道,叶邵夕随即跪下,由宁紫玉亲自宣读圣旨,他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的,而叶邵夕也望着他的,他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地读来:“隆庆七年岁次癸丑七月,映照厉武皇帝必选贤人为之配。叶氏乃煜羡兵马将军君赢冽之弟,积贤尚德,外宽内明,今特授以金册立为厉武皇后,尔尚谨遵教诲,贤德辅君,内助家邦,敬哉——” 叶邵夕叩首朗声道:“草民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伸手,接过宁紫玉递过来的受封金册,宁紫玉扶着他站起来,二人执手面对祭台下的万千臣民,众人难掩激动之情,又一次山呼“吾皇万岁”,“皇后千岁”,声音震耳欲聋。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就像叶邵夕所说过的,从这一日起,他终于有了真正的心安之地。从这一日起,最完整的宁紫玉,是叶邵夕的,而最完整的叶邵夕,也是宁紫玉的。 万民拜服,从此之后,不论是在宁紫玉心中,还是在世人眼中,叶邵夕都会成为那个唯一与宁紫玉并肩的男子。从此之后,世人只要一提起宁紫玉,便会想到叶邵夕,只要一提起叶邵夕,便会想起宁紫玉。他二人会执手一世,在众人山呼万岁的声音之中狠狠的幸福。 从此之后,大千世界,文人墨客,将相公卿,布衣百姓,都成为了他们爱情的见证。他与他,皆典当自己最好的年华,换了一场彻底相似,奏出了一曲又一曲勾摄世人灵魂的曲调。 从此之后,天长地久,他与他都会渐渐明白,相爱也是一种修行。在追逐彼此的岁月里,共同走过岁月,共同历尽沧桑,这一生路尽,他都不会与他说再见。 众人山呼万岁完毕,叶邵夕率先下了几级台阶,他走了一段距离,见宁紫玉还没有跟上来,不由转身回眸去望他一眼,微微一笑,好似示意他跟上,才又转身离开。 宁紫玉顿时心下一动,犹如被震动了一般,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就算世间万民拜服,可脚下那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又怎敌那人临去时的那秋波一转。 这样的一回眸,一侧身,一迈步,都惊艳了尘世,惊动了他的心。 宁紫玉想罢微微一笑,立马追上前去,牵上他的手,与叶邵夕并肩走下台阶,就好似他和他,可以走几生几世那般远。 这时,万民山呼万岁的声音更响了,好似可以震破天际。 事后,叶邵夕与宁紫玉又乘辇游行,接受万民朝拜,才回了宫。 入夜,宁紫玉与叶邵夕游行完毕,宁紫玉去前殿宴请百官,而叶邵夕却已是十分疲累,所以率先回到寝宫。 他褪下外衫,正要入浴,就见宁紫玉已醉醺醺地推门进来。 “你怎么这时便回来了?百官会放过你吗?”叶邵夕好奇道。 “洞房花烛夜,提百官做什么?”宁紫玉醉醺醺地抱住叶邵夕,在他脸上亲了又亲,还很是猴急地去解他的内衫。 “ 分卷阅读397 分卷阅读39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8 等,等等。”叶邵夕有些适应不过来他的热情,不由推拒道:“我今日穿着这身衣衫出了好多的汗,你容我洗洗。” “洗什么洗。”宁紫玉很是干脆地拒绝道,他说完这句话,眼珠转了转,竟忽然抱起叶邵夕,一边向殿外走一边道:“既然如此,就让相公我来陪你一起入浴,娘子看好是不好?” 叶邵夕被他这声称呼弄得一愣,还来不及生气,便被宁紫玉抱着就出了寝殿。宁紫玉一路飞奔,也不顾殿外众侍官看他二人的眼神,一路就飞奔来了春瞑池。 春瞑池是映碧宫中皇帝沐浴的地方,宁紫玉抱着叶邵夕进殿之后,立即有宫婢来点了宫灯,将殿中照亮。 叶邵夕以前不是没有来过春瞑池,可今日的春瞑池处处都是红艳艳的,有彩绸装饰,就连一边小憩用的睡塌都被铺了红色的锦被,更甚至连点燃的宫灯都用了红烛,让人看了好不害羞。 “喜欢吗?”宁紫玉轻啄了一下叶邵夕的耳垂,一边亲吻着他的脖颈,一边用手揉着他的臀部。在愈渐愈热的亲吻和爱抚里,神不知鬼不觉,叶邵夕的内衫渐渐被脱掉了,褒裤也剥到臀部以下,宁紫玉之后也褪下了自己的,二人双双进入池中。 春瞑池的池水冷热恰到好处,可有宁紫玉左侧,叶邵夕觉着自己的耳根快着了火了,脸红得不像话。冒着蒸汽的热水好似最好的催情剂,宁紫玉只吻了叶邵夕几下,叶邵夕便觉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用胳膊攀着他的脖颈,粗喘连连,才不至于失足摔倒在水中。 反观宁紫玉,也很是兴奋,他身下已很是硬了,硬邦邦地抵着叶邵夕,并还在他的腹上很是暧昧地摩擦着。宁紫玉低下头,在叶邵夕的乳尖上咬了一口,叶邵夕浑身一震,立即难抑的喘息了一声。 火红的光影在他二人周身交错变换,在这样的光影之中,叶邵夕和宁紫玉都好似醉了一般,轻微地喘息着。尤其是宁紫玉灵巧的唇舌在叶邵夕的胸前逗弄着,弄得叶邵夕呼吸不稳,由于太过难耐,他不由伸手揪住了那人伏在自己胸前的头发。 宁紫玉一边吻着叶邵夕,一边用手在他双腿之间耐心而热情地抚摸着,在那些敏感的地方任性而肆意地来回揉搓。 叶邵夕浑身发软,都有些受不住了,不由用双手抵住宁紫玉的胸膛,对他道:“等等,等等……” 可宁紫玉哪里肯听,在反复的亲吻和热切的抚摸中,宁紫玉耐心地做了润滑,他细心地开拓着叶邵夕的下体,手指进进出出,抽送了好大一阵,直到连叶邵夕都觉得这过程已经足够了,粗喘连连,宁紫玉才将自己已滚烫粗大的性器,抵住叶邵夕的穴口,缓缓地埋了进去。 叶邵夕瞬间“啊”了一声,就像有些受不住般的,额上出了许多细汗,他忍不住疼痛在宁紫玉背上抓出些许抓痕。 宁紫玉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就将叶邵夕从水中抱起,拖着他的臀部挺进。在水中,那人的每一下顶送都伴随着水声,很是清晰,叶邵夕感觉到那最深处的律动,侵入他的性器就好像有脉搏一般,在不停地火热地撞击着他。 慢慢地,宁紫玉加大力度,动作十分激烈,顶得池中水花四溅,叶邵夕也是粗喘连连,几乎招架不住。叶邵夕忍了又忍,却还是按耐不住浑身快感,止不住地溢出声音。 这声音传出殿外,几个小宫婢听了都不由自主红了脸。叶邵夕隐约地知道自己的叫声太大了,但他此刻已是理智全无,浑身酥麻,就算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不逸出声音,可身体却已全然不受自己支配。 不多时,叶邵夕的腿被抬了起来,又被分得很开,宁紫玉换了个更深入的姿势,他抽送的幅度很大,犹如野兽一般,捧着他的臀,肆意抽送,而每一次也插得愈来愈深。 许是觉得在水中不能尽兴,宁紫玉抽送了一会儿,又将他抱上池边,一手拖着他的臀,一手扶住他的腰,快节奏地挺进,急促地抽插着。就连叶邵夕实在受不住了,连连求饶,宁紫玉也无动于衷,继续放肆地加大动作幅度,都有些粗暴了。 翻天覆地的欢爱的好一会儿,宁紫玉又抓住叶邵夕的脚踝,叶邵夕看到这些,只觉全身都被烧得炽热,头晕脑胀。 每一次律动都像在交合的地方燃起一簇火苗,叶邵夕觉得自己都被燃烧得口干舌燥,嗓子冒了烟一般,体内深入的,令人难以承受的律动不仅然他数次痉挛,更让他不知多少次情不自禁地喊出“宁紫玉”的名字。 突然,宁紫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微笑地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洞房花烛夜,你还叫我宁紫玉,这样未免太生分了一些。” 叶邵夕脸色一红,未吱声,宁紫玉见状觉得心痒难耐,不由十分轻薄地道:“小娘子,你不觉得此时此刻,你该唤为夫一声‘相公’吗?” 这样的情话,叶邵夕如何叫得出,还未待叶邵夕再责怪宁紫玉几句,却见宁紫玉忽然抽出留在叶邵夕体内的性器,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抱到一旁红艳艳的床榻上。 床榻上的红色丝绸柔软舒适,叶邵夕的背部一挨到床榻,脸上便更红了,被一室的红光照得愈发动人。宁紫玉随即俯身上去,亲吻了他,又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喊我一声‘相公’吗?” “……” 叶邵夕支吾了半天,却仍是不肯唤他,宁紫玉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不由一笑,忽然俯下身,埋头在叶邵夕的双腿之间,托住他的臀部,一番挑逗的亲吻舔舐之后,将叶邵夕的性器含入口中。 叶邵夕随即呻吟一声,呼吸顿时都粗重了,宁紫玉知道他受不住,便用自己高明的唇舌技巧然他不住喘息,呻吟,迎合自己止不住地扭动腰身。 强烈的快感汹涌来袭,叶邵夕脸色通红地呻吟一阵,待到宁紫玉再微微抬眼看他的时候,只见他不仅脸色红晕,连眼睛也湿了一般,欲求不满的眼神在暗下来的红烛里显得十分性感和色情。 宁紫玉见状一阵激动,不由托住他的臀部,强行将自己嘴中的硬物含得更深了。 “啊……不……不……”叶邵夕绷紧的身体忽然起了一阵战栗,宁紫玉知道他濒临释放,便忽然将嘴中的硬物吐了出来,以手捏住它的顶端,并用一旁的红色绸缎十分色情地打上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放,放开……”叶邵夕的声音都在颤抖。 “邵夕,只要你乖乖地喊我一声相公,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可好?” 他说罢,又将叶邵夕的腿抬起来,将自己身下滚烫的欲望,又重新插入那个迷人的小穴里。紧接着,宁紫玉开始抽送,动作相当热烈和热情,床轻微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好似不堪重负。 “放、放开……” 分卷阅读398 分卷阅读39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399 叶邵夕的脸色酡红,眼睛湿润,犹如哭了一般,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意。可宁紫玉不达目的,却终不能让他如愿,他其实憋得比叶邵夕都辛苦,额上都流下汗来。 “邵夕,快,叫我一声‘相公’,我就让你如愿……”宁紫玉催促着。 叶邵夕咬牙忍住不说,却又被宁紫玉大力顶了几下,到最后,二人的声音都沙哑了,也不知是谁先妥了协,只见叶邵夕哑声唤了宁紫玉一声“相公”,随即不知多委屈地流下泪来。 宁紫玉一看,更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加快了身下抽送的速度,顺便将叶邵夕下体的丝绸解了,令他释放出来。 “好邵夕,再叫一声。”宁紫玉边抽插身下的性器,边呼吸粗重。 叶邵夕此时已没有了理智,被宁紫玉弄得整个人都意乱情迷,被情欲锁支配。他哑声的,颤抖着唤道:“相公……” 宁紫玉听罢这声唤,更是如疾风骤雨般的律动起来,弄得叶邵夕呻吟连连,高潮迭起,小小的床榻快要被他二人弄得翻了,叶邵夕也不知撕坏了多少块身下的红绸,嗓子也喊哑了,直到再发不出声音。 在整个过程中,宁紫玉尽情地变着姿势地进入,叶邵夕只觉得自己像他手里的一团泥,被任意地揉捏和扭曲,他不由得求饶道:“不要了……不要……啊……” 然而他的求饶只换来一波一波更炽热的律动,到最后,宁紫玉握着他的脚踝,硬邦邦的胸膛压住他的身体,令他的股间被迫抬高,以方便自己更深的律动。后穴被迫吞吐着面前人火热粗大的性器,这感觉太过强烈,让叶邵夕连脚趾都痉挛。 高潮的时候,宁紫玉一边抽送,一边将叶邵夕的脚趾含在自己温热的空腔里,二人终于几近窒息地颤抖着释放了。 夜色很深,月亮在迷离的轻雾中收敛了光芒,好似不忍心打扰殿中那两个真心人的热情相拥。苑中的花花草草,也是借着月光,随着温软又熏醉的夜风轻轻荡漾。 当此之际,月朦胧,雾朦胧,花朦胧,偶尔有三两只蝴蝶穿行于夜色中,更让人觉得翩然如梦中之景。 不知是谁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最长情的告白,而在这过程中,究竟是辛苦多一点,还是欢笑多一些,都已无须计较。 在情爱里,相信宁紫玉不再只是一位权力滔天的帝王,相信叶邵夕也不再只是意味心无牵挂的剑客,他们都变成一个懵懂而青涩的人,只盼着自己的一腔深情,会被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好心收留。 毕竟,人间最美之事,莫过于,那一腔真心,倾诉一段蚀骨情。 第八十九章 番外三 公主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叶邵夕在一旁,一听这个称呼,脑门上立即有一段青筋爆起。 宁紫玉笑眯眯的,丝毫察觉不到叶邵夕的怨气,并对跪在身下的太医道:“你这诊断可是真的?若要是真的,朕当要重重赏你!” 那太医道:“此事有关龙胎,臣万不敢欺瞒作假,还望圣上明察。” 宁紫玉高兴坏了,立即对一旁的侍官道:“将蒋太医带下去,有赏。” 身旁立即有侍官上前,对着那蒋太医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蒋太医走之前,仍然是不放心地又一次叮嘱道:“皇上,皇后娘娘腹中龙胎两月有余,胎息不稳,还要切忌房事……” 宁紫玉有些不高兴:“这个朕自然知道,用不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宁紫玉将那太医轰了下去,对着叶邵夕却又是另外一番态度,他讨好地一笑,拉上叶邵夕的手,美滋滋地道:“邵夕,你真好。你就再为我生一个公主吧。你我已有两位皇子,却独独缺个女儿。” 叶邵夕立即冷冰冰地抽回手,淡淡道:“你知道的,这次是个意外。” 邵夕说是意外,其实他知道,邵夕是还在生着他的气。至于为什么生气,事情还要从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说起。 其实在宁紫玉还是少年之时,那时未曾结识君赢冽和叶邵夕,少年的他也曾爱上过一个女子。那女子姓兰名萃,是当时映碧右宰辅兰岳鸿之女,先皇在他成人礼之际,将兰萃指给他做了妾室,以盼望皇家和兰家两家联姻结好。 本来兰萃与宁紫玉的生活也还算和谐美好,而在二人相识的第二年,兰萃也怀孕了,宁紫玉很是高兴。然而待兰萃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宁紫玉却发现兰萃与自己的一个近身侍卫在太子宫内的一处禁宫中偷情。知道此事的宁紫玉勃然大怒,又叫人抱来兰萃锁生下的孩子来滴血认亲,这才发现那孩子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 之后,宁紫玉派人车裂了那名侍卫,又赐死了那名婴孩,然后兰萃毕竟是他少年之时爱上的第一位女子,宁紫玉不忍将她赐死,便将她逐出太子府去。 再以后,在宁紫玉的铁血手腕之下,兰家败落,兰岳鸿猝死,过往的世事早就消散如云烟,宁紫玉早就忘却在脑后了。这也就是为何,之后,宁紫玉再也不准自己不爱之人诞下自己子嗣的原因。这事以后,他对世间女子,男子,再也没有半分信任。 然而世事难料,在这之后,他又遇见了叶邵夕,遇见了真正挚爱一生的人。 生活本来平静无波,岂料,数月前微服私访江南,宁紫玉给恰巧碰见了兰萃。那时的兰萃已嫁作人妇,可奈何天公不作美,他嫁人的第二年,丈夫便死了,后来婆婆公公相继故去,村里的人都说她天生命硬,专门来克人的,便要将她赶出村去。 这事恰巧被叶邵夕瞧见,他不知宁紫玉和兰萃的往事,便好心救下了她,将她救回宫中。宁紫玉刚看见兰萃的时候,她模样变化很大,已不是当年那副娇滴滴的样子,所以宁紫玉一时也没有将她认出来。只是,兰萃时不时地对宁紫玉暗送秋波,宁紫玉也只是莫名其妙,不知何故。 直到回到宫中,一日,兰萃突然将宁紫玉约出来,忽然抱住他,并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的兰萃。 宁紫玉吓了好大一跳,正要推开他,却恰巧叶邵夕路过,将二人的亲密看在眼里。 叶邵夕当时转身就走,也不说话,看都不看宁紫玉,宁紫玉不论怎么追上去解释都没用,并且当夜就将他关在了寝殿外,吹了一夜的冷风。 之后好些日子,叶邵夕都不理宁紫玉,直到近日里来叶邵夕实在是身子不适,又是呕吐又是头晕,宁紫玉这才强行闯入他的宫里,强行令太医来为他诊治。 不过,还好,这是一个喜讯,宁紫玉愈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邵夕说笑了,这哪里是什么意外,是好事。”宁紫玉说罢,又拉上叶邵夕的手,拥他在怀中,亲了一下,又一下。 然而叶邵夕却依旧很是 分卷阅读399 分卷阅读40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0 平静的,沉默了一阵,才淡淡问他:“你和那个兰萃,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宁紫玉连忙否认。 叶邵夕继续平静地望着他,宁紫玉只得叹息一声,道:“在我成人之际,先皇把她指给我做了妾室,可后来她背叛了我,与人偷情,我便将她逐出宫去了。” “依照你的性子,没将她赐死,也实属难得。若你心中还有她,不妨就将她留在身边。” 叶邵夕说罢这些话,宁紫玉听了,只觉得冷汗都下来了,他道:“邵夕,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心中怎么可能有她,我心中只有你和我们的孩子,其他再无一人。” 叶邵夕听了,点点头,也未再多说什么。然而至此之后,叶邵夕便也不将宁紫玉关在寝殿外了,宁紫玉每晚,也总要摸着叶邵夕的小腹温存一阵,才揽着他睡去。 叶邵夕这一阵恢复正常了,然而宁紫玉却不开心了,这日,他和郁紫在书房商议政事,无意中提起了这件事,说邵夕好像是根本就不在乎他和兰萃怎么样,那日邵夕的那番话,就像是就算他真收了兰萃在身边,邵夕也不会怎样似的。而这事到了最后,宁紫玉竟得出了叶邵夕也许根本不在乎他的结论。 宁紫玉气闷。 郁紫想了想,立即献出一计:“如若皇上想试探皇后,倒不如真收了那兰萃姑娘,给她个假的名分,看皇后会如何反应。” 宁紫玉一开始不同意,可他在邵夕心目中的地位到底如何,宁紫玉却当真是想试探一番的,这么左想右想之中,这事便也草草地定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叶邵夕的肚腹有些大了,毕竟是在宫中,御医们调理得又好,宁紫玉也时常陪在身边,心情自然是好的,腹中的胎儿也就长得壮些。 这些日子不能行房事,宁紫玉每晚就将叶邵夕抱在怀中,他二人扶着腹中的胎儿说了一会儿的话,待到都困了,才相继入睡。 这夜,宁紫玉揽着叶邵夕,并扶着他的小腹问道:“邵夕,你说这一次,我们的孩子要起个什么名字才好?我想了好多个,可是每一个都不能满意,你说叫什么好?” 叶邵夕微微笑着,正要与他说什么,却听殿外的小侍官来报,说是兰萃姑娘身子不爽,要唤皇上去看一看。 宁紫玉一听,脸色一变,知道这一定又是郁紫暗中做得好事,然而待他转回头一看邵夕,见那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平静,心中便不由一恼,草草地交代了几句,便真随着那通报的侍官出去了。 出了寝殿,远远就看见郁紫嘴角噙着笑,颇有深意地望着他。 宁紫玉恼了,上前就质问郁紫:“大半夜的,丞相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要做戏,自然就要做得真。兰萃姑娘那边,微臣已和她谈妥条件了,她答应帮助皇上试探皇后,事成之后,微臣给她些银两,随意打发了,也就是了。” 宁紫玉虽然不满,但也不得不佩服郁紫的做事细心。夜半,宁紫玉回到寝宫,叶邵夕已经睡下了,宁紫玉见状,叹息了一声,也上床入睡。 可就在宁紫玉入睡之后,他却不知,在他身边的叶邵夕却睁开眼来,在明亮的月光中怔怔地望着自己,却什么也不说。 后来几日,宁紫玉倒也去了那兰萃那里几次,已是为了做戏,二也是近日来看着叶邵夕依旧平静无波的态度,让他无端觉得心累,第一次,他对自己这么的没有自信。兰萃自小养在深闺,琴棋书画自是精通,尤其还弹了一首好曲子,宁紫玉便在这里听她弹弹曲子,也散散心。 “皇上还记得妾身那时刚嫁给皇上的情景吗?妾身从不曾忘记。” 宁紫玉百无聊赖地看了兰萃一眼,道:“朕早忘了。” “皇上若真能再给妾身一个机会,过去的错误,妾身子然不会再犯。妾身……是真心爱慕皇上的。”兰萃一边弹曲,一边对宁紫玉道。 宁紫玉却根本无心理她,只道:“陪朕做好了戏,朕自有黄金千两赏赐于你,若你再想其他,兰萃,不要怪朕不念旧情。”宁紫玉说罢,冷哼一声,一甩袖便走了。 时间飞逝,又过几月,叶邵夕怀胎六月,日子一直相安无事。只是每每宁紫玉求欢,叶邵夕只推脱说身子不适,无心欢爱,便搪塞过去。 宁紫玉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推脱次数多了,不由便生出几分不满来。这几分不满,引得他开始提拔兰萃。先是赏了他“美人”的身份,过后不久又提拔为“婕妤”,再过几个月,又是赐封为“容华”和“充衣”。 而在这期间,叶邵夕一直平静无波,不为所动。他只是肚腹愈来愈大了,行动十分的不便,但每每宁紫玉来搀扶他,却又被他淡淡的拒绝。二人的话愈发的少了,更莫要说夫妻间的房事。 宁紫玉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只是想要试探叶邵夕一下,却不想二人的关系,为何又到了这一步。他心中郁郁,找郁紫来商量此事,郁紫却道:“既然皇上已赏了兰萃那么高的身份,不如最后再封她一个贵妃,如若到此刻,皇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那便说明他是真的不在乎皇上。” 宁紫玉听了,犹豫了好久,始终下不定决心,直到有一日,叶邵夕夜晚盗汗抽筋,宁紫玉为他按摩的时候,无意中提起:“邵夕,若是我封兰萃为妃,你会在意吗?” 宁紫玉问这话的时候,心中始终提了一口气,很是紧张。他多希望邵夕能够说一声在意,看过去半天,却听叶邵夕道:“你是皇上,要纳谁为妃,又何须我过问。皇上喜欢的,自然就是好的。我也不在意。” 叶邵夕已将平日里对宁紫玉的称呼换位为“皇上”,显得分外生分,而他话里话外,已明显有些吃味的意思了,可宁紫玉却愣是没听出。他听着叶邵夕说不在意,心里气急,当真不出几天,就要册封兰萃为兰贵妃。 然而册封这日,却听侍官远远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已收拾好了行囊,这便要出宫去了,此时几个侍卫都拦不住。宁紫玉一听,哪敢耽误,这便扔下兰萃,急急去宫门处寻叶邵夕。 “邵夕,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出宫去呢?”宁紫玉一把抢过叶邵夕收拾好的包袱。 叶邵夕又抢回来,冷冰冰地道:“你要立谁为妃,关我何事。我现在就摆脱了这身份,去宫外逍遥,再不见你!” 宁紫玉一听这话,起初是着急,后来仔细想了一下,又觉出不对,不由得高兴起来:“怎么?邵夕,你这是在吃味吗?你若不愿我收了兰萃,告诉我便好了,我怎能不听你的。” “你若真心要封她为妃,我拦你又有何用?到最后莫不是为自己搏了一副嫉妒的嘴脸,招人嫌弃。”叶邵夕说这话说得十 分卷阅读400 分卷阅读40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1 分委屈,宁紫玉听了心都扭紧在一起了,赶忙上前去为他解释了来龙去脉,并要郁紫作证,说自己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并无真心收了兰萃之意。 叶邵夕只看了宁紫玉一眼,宁紫玉便连忙解释:“我对天发誓,我所说的都是真话!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立马就可以将那兰萃赐死,或者逐出宫去,怎样都好,只要我的邵夕一句话。” 宁紫玉这话说得分外腻人,一旁的宫人都听得不好意思了,叶邵夕也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宁紫玉一见他这样,心中激动不可抑制,一把就将他拦腰抱起来,抱回了寝宫中去。 数月未行房事,宁紫玉早就急不可耐,因此一边吻着叶邵夕,一边褪去他的外衫,将他抱着,全身一寸寸吻遍。然而,久未亲热,宁紫玉却已经等不到将他的衣衫完全褪去,褒裤还挂在叶邵夕的脚踝,就情急地插入了。 叶邵夕因为腹部过大,许多种姿势也做不来,宁紫玉便迁就着他,抬高他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肩上,一边亲吻着他的脚踝一边抽插。 不过一会儿,叶邵夕就已经被他弄得两眼迷离,腿也合不拢了,只能张着嘴喘息,脸色通红。数番撞击之后,宁紫玉又从背后进入他,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掰开他的大腿,全无阻碍地插得他一阵阵战栗,呻吟不止。 二人这厢正欢爱着,叶邵夕忽然腹中一番异动,一阵绞痛突然袭来。 “等,等一下……” “我想你想得紧,你要我怎么等。”谁知宁紫玉却根本不听话,继续挺动着腰部。 叶邵夕确实腹中痛,不由得推了宁紫玉一把:“我……我肚子好疼……” 宁紫玉一听,这还了得,忙穿好衣物,叫侍官去请太医。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听是皇后有事,哪里还敢耽误,都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几位太医在给叶邵夕把过脉后,问道:“皇后娘娘这几日是否经常腹痛,或者经常想要如厕?” 叶邵夕点点头。 主诊的蒋太医道:“皇后娘娘这是要生了啊。” 蒋太医此话一出,众人都惊慌起来,就连宁紫玉也是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由于他呆立在原地太过碍事,因此没过多久,他便被众人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殿外。 不多久,殿内便传出来叶邵夕隐忍压抑的痛呼声。宁紫玉看见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殿内端出,又有一盆一盆的热水送进殿内,不知多紧张。他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看得一同站在殿外的几名侍官止不住的眼晕。 日头西斜,殿内却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只听得叶邵夕隐忍的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宁紫玉在殿外听得心都绞紧了,跟着一阵一阵的抽痛。 “皇上,您先去歇一歇,皇后娘娘腹中胎儿过大,有些不好生……” 宁紫玉又煎熬了片刻,却见殿内除了一个老御医,老御医擦擦汗,很是紧张似的,对着宁紫玉便是一叩首,到。 宁紫玉听罢面容一冷,当即赏了眼前人一个狠狠的耳刮,他道:“如若邵夕不能安产,朕要太医院的人都跟着陪葬!” 那老太医一听,连忙告饶道:“臣定当竭尽全力,臣定当竭尽全力!”说罢,那老太医便哆哆嗦嗦地躬着身进了殿内,想来使尽看家本领,也要让叶邵夕安产。 宁紫玉威胁罢,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一把挥开在场阻拦的众人,闯入殿内,来到叶邵夕身边,握住他的手,道:“邵夕,你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叶邵夕此时状态很不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他看到宁紫玉进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生产却已将他的力气使尽,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因此,他只瞥了宁紫玉一眼,便转过脸来,作罢。 宁紫玉被他只一眼看得很是心焦,刚想说些话鼓励于他,却不想殿外忽然传来通报,说是兰萃娘娘知道皇后娘娘生产凶险,特意前来探望。 宁紫玉怒道:“探望什么?!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 侍官领命,正要出殿执行,却见叶邵夕忽然很是虚弱地说了声“且慢”,说罢就要颤抖着直起身来,宁紫玉连忙去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 “你去传唤兰萃娘娘进来,我有话要与她说。” 侍官听见叶邵夕发话,知道他的话向来是比圣旨还管用的,因此便出去传唤兰萃,兰萃进来之后,看见宁紫玉将叶邵夕环抱在怀中的情景,不由有些气闷。她上前,请了安,开门见山道:“皇上身边现在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历来九五之尊三千妃众,皇后娘娘不能这么自私,让皇后后宫凋零成这般模样。” 叶邵夕此时虽然在生产之中,但下身被锦被盖着,倒也不至于太过狼狈,只是他扔在生产之中,就连说一句话,都费劲力气,看得宁紫玉好生心疼。 “兰萃姑娘,如果你真心爱慕宁紫玉,宁紫玉也真心爱慕你,我自然不会阻拦。我只会离开。”叶邵夕说罢,生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地呻吟了几声,他又道:“我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他了,是因为和别人分来的情爱,我不想要。” 叶邵夕说罢这话,只觉宁紫玉手上紧了紧,将自己怀抱地更用力了,他又道:“我与宁紫玉,是从生死中走出来的人,如果他当真对兰萃姑娘生了情意,我也无话可说。” 宁紫玉听罢,只觉心疼,暗怪自己自己做了利用兰萃而试探叶邵夕的事情,不由道:“邵夕,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为了试探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而做了让你伤心的事情,我该信你。” 叶邵夕微微一笑,摇摇头,再看向兰萃,问他:“姑娘是否是真心爱慕宁紫玉?抑或只是因为如今无处可去,为了荣华富贵才留在他的身边?” 对于叶邵夕的问话,兰萃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否是真心爱慕宁紫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又如何告知于叶邵夕。然而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如若现下站在面前的宁紫玉,不是一个九五之尊,而是一个落魄潦倒之人的话,相信自己,也不会这么渴望留在他的身边。 兰萃沉思了一会儿,而叶邵夕却好似读出了她心中所想,道:“如若是我,更宁愿宁紫玉是一个寻常人,不是什么九五之尊,我二人游遍天下,再也不用管什么天下俗世。” “他顺遂,我可以离他而去,他不幸,我愿陪他从容赴死。” 兰萃听罢这话不说话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好,因为叶邵夕的话,她突然觉得出些许无地自容来,只得默默地退出殿去。 兰萃走后,宁紫玉只觉得悔恨,感动,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间,他道:“邵夕,这一次是我不对,你莫要生我的气,待你安产完毕,你怎样罚我都 分卷阅读401 分卷阅读40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2 人,好不好?” 岂知,叶邵夕现下早就没有力气再和他说话了,刚刚和兰萃的那几句话也是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气,现下,他纸箱让宁紫玉赶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以防止自己再分心听他说话。 “出……出去……啊……” 宁紫玉听罢,以为叶邵夕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想再解释什么,却被一旁的太医拦住道:“皇上还是出去的好,皇后娘娘生产需要力气,又无力分心,皇上只须在外面等着,带生产平安,老臣自会来报。” 宁紫玉没办法,最后只得出了门去,急得乱转。 不过一会儿,侍官来报,说是兰萃已收拾了行囊出了宫去,并给皇上皇后留了一封书信。宁紫玉听了烦躁,骂那小侍官道:“朕现在哪有心思听那兰萃的行踪,今后她是死是活,都不要来烦我。” “是。”小侍官听罢,也不敢再吱声,他手里拿着兰萃的留书,一时也不敢做声,只有待得皇上心情好了,再将此事禀报。 后来,待得日头西斜,叶邵夕痛苦呻吟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又不知过去多久,月上柳梢,终于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殿内太医来报:“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公主!恭喜皇上喜得千金!” 宁紫玉听罢高兴坏了,连忙奔进屋内,看到叶邵夕整个人犹如被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浑身湿透,有气无力,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话。他奔过去,连忙揽住他,亲了一下,又一下,好似怎么亲也亲不够似的。 这个时候,有名小侍官进来,将兰萃的留书交到叶邵夕手里,叶邵夕展开信,只见上面是这样写道:‘叶公子,在这个时候,请容我称您一声叶公子,想必,皇后的宝座与身份,在您眼里,也不过是束缚您自由之物。然而,这样的您,却愿意舍弃自由陪在皇上身边,兰萃好生欣羡。 您问我爱不爱皇上,我想我是爱的,但我爱的只是“皇上”,而您爱的却是“宁紫玉”,兰萃输了,输得好彻底,未来的日子,请拧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皇上。珍之重之。’ 叶邵夕读罢信,合上,宁紫玉凑过来看,问:“都写了什么?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斩了便是。” 叶邵夕摇摇头,微微一笑,对宁紫玉道:“兰萃让我想起了柳茵。” 柳茵,曾经逝去的柳妃,她对宁紫玉情义深重,爱得不可自拔,最后却被奸人利用,死在了自己心爱之人的剑下。她这一生悲苦寂寥,令人同情。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为孩子取名为雨颜。柳茵死前,说自己如若有女孩儿,便会为她取名颜儿,说到底,终究是你我对她不起。” “都听你的。”宁紫玉为叶邵夕拨了拨额前的湿发,亲了亲他,神情温柔,充满无限暖意。 亲生的婴儿很快被洗好了,被包了紫锦送到宁紫玉的手边,宁紫玉接过,抱在怀里,亲了亲那小公主柔嫩的小脸蛋,宝贝得很。 小婴儿似乎被宁紫玉弄得疼了,立即哇哇大哭起来,黑亮的小眼睛如点漆的珠玉一般,闪着泪光,小胳膊小腿一蹬一蹬的,看起来别提多可爱。 “哎哟,小可爱,不喜欢父皇抱你吗?怎么还哭了?” 宁紫玉见小婴儿一哭,更是玩心大起,非要逗着那孩子哭得更大声才心满意足。 叶邵夕这时也挣扎着坐起来,打了宁紫玉一下,小婴儿一见,也不知是看懂了什么,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点漆般的黑玉眼睛焕发着光彩,兴奋地两个小短腿一直蹬来蹬去。 “小祖宗,见父皇被爹爹打居然还这么兴奋,好调皮,来,再给父皇亲一个。”宁紫玉说罢还要再亲过去,却见那小公主小胳膊一蹬,一下就挥在宁紫玉的脸颊上,就好似扇了他一个巴掌般。 众人一看,都愣了,宁紫玉也愣了,不久,他回过神来,对叶邵夕道:“你可真给我生了个祖宗。” 不想宁紫玉的一句玩笑话,后来竟一语成真。小公主长大后,性情调皮,性格倔强,竟然比起宁紫玉与叶邵夕二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然,就算公主这般调皮,宁紫玉还是将她宠上了天,要什么便给什么,说什么便是什么,相比之下,两位皇子哥哥却被管家得很是严厉,有时被宁紫玉看一眼,都要吓得哆嗦。 小公主自小便是映碧皇朝的祖宗,宁紫玉事事都依她,可却除了在婚事一事上。小公主长大后,为了自己的心仪之人,没少和宁紫玉闹过,然而这都又是后话,现下的宁紫玉和叶邵夕自然不知。 现下的宁紫玉只觉人生美满,再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却不想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第九十章 番外四 天涯 很多人都问过肖烜离幽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为何行遍天涯,还是放不下他。 如何放得下呢。肖烜摇头苦笑,不禁想道。 离幽就是一条毒蛇,太毒了,毒入骨髓,却也太过冰冷,近乎无情。 肖烜也曾想过,这个人似乎都没有人的感情,婚姻在他眼里,是政治;臣民在他眼里,是棋子;儿女在他眼里,亦是为了家国利益可以随时交换的筹码,世间万千事物,好似都入不得他的眼。 不到万不得已,肖烜不会与离幽起冲突。包括在女儿相认这件事上。 离幽曾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让肖烜与月儿相认,终其一生,他都只能做她的“肖叔叔”。 肖烜同意了,代价是,他要求离幽,就算家国有需要,也不得以月儿为交换,出使他国,与不爱的人通婚,牺牲自己的幸福。 离幽思考了一番之后,也同意了。至于肖烜,他已无力再和眼前的人争辩什么,他知道,只要月儿一生幸福,过得快乐,无忧无虑,他愿意一辈子只做她的“肖叔叔”。 肖烜刚想到这里,便听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的女子推门进来,普通民妇的打扮,并不是绝色,但眉眼清秀,笑容明朗,颊边还有两个很可爱的酒窝,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很是暖人。 “肖大哥,你昨日托我缝补的衣衫,已经做好了,你要不要来试试?” 女子名唤陌馨,是肖烜几月前游历山川时所结识的一个孤女,这女子小小年纪爹娘便已去世,如今一个人生活在村落里,肖烜对她多有照顾,因此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起来。 肖烜见是陌馨,眼里带笑,本是蹲在院子里研究草药的他,这时也擦擦手走来,接过陌馨所递过来的衣衫,一边打趣她一边试穿道:“还是我的陌馨妹子好,昨日刚托你的事,你今日便做好了,今后谁要是娶了你,不知该多么享福了。” 陌馨听闻此言,脸上不禁一红,她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红晕道:“肖大哥说笑了,哪有的事。” 肖烜看着陌馨的笑容有些 分卷阅读402 分卷阅读403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3 出神:“我也有一个女儿,与你一般年纪,与你的笑容也十分的想像。只是她不似你这般乖巧,从小便不爱女红刺绣,天天摆弄些药草丹丸,调皮得很。若是她与你一般懂事,我便再也无须担心她的婚事,可她那般调皮,真担心她以后会不会惹出什么祸来,惹……不高兴,到最后连自己的婚事也由不了自己。” 陌馨一听,神情好似有些黯然:“肖大哥有女儿的事,我不曾听说,亦不知你已然婚配……” “没有。”肖烜看得出陌馨的黯然,随即洒脱一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早就说过,按照我的年纪,你该叫我一声叔叔,叫什么肖大哥。” 陌馨道:“可肖大哥成熟持重,在陌馨心中,便是如大哥一般,好到了极点。” 肖烜听罢,又是很好笑地弹了那姑娘的脑门,见她疼痛地捂住脑门退后几步,想哈哈大笑一声道:“小小年纪,说什么傻话,你现下年纪还小,不曾遇见很多人,这才觉得我好,若是你以后遇着人多了,只会觉得我年纪又大,皱纹又多,一点儿都没有男子气概,远比不得年轻人来得年轻力壮。” 肖烜说这话,倒也不是全然如此。虽说他年纪稍大,已过不惑之年,眼角处也已有了些皱纹,但他比起寻常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看起来又年轻许多,气质上也更是成熟持重,从容沉稳,也很有男子气概,因此也能博得不少妙龄少女的芳心。所以这些,肖烜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自己与她们碾碎差距甚大,到底是不合适的了。然而,现下民间,男子当家做主,老夫少妻的比比皆是,就算是肖烜哪一日娶了妙龄娇妻,也不为怪,不过是一桩老夫少妻的美谈罢了。 二人说到这里,只听门外又有人喊:“肖神医,陌姑娘,吃饭啦!” 喊话的是隔壁家的王奶奶,很年轻的时候便死了丈夫,没有留下一子半女,三个人都是孤身一人,因此便时常搭伙吃饭,这样饭也能好吃一些。 王奶奶喊完话,肖烜和陌馨便一齐出去了,二人来到隔壁的王奶奶家,肖烜率先盛了饭,陌馨接过,端到桌上,王奶奶在一旁看着配合默契的这二人,笑得合不拢嘴:“我说肖神医,你来这村子里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想过定在这村子里啊?难道就一日一日的闯南走北,男人嘛,没个家,可咋整?你也不觉得累吗?” 陌馨的心思,王奶奶是知道的,可就是不知道肖神医的心思到底是哪样,所以王奶奶今日便特意为陌馨探探口风。 肖烜道:“游历山川本是我毕生所愿,也不觉得辛苦,只是近些年来,或许是上了年纪,也觉得有些累了,不如王奶奶就收了我做干儿子,咱俩搭伙整个家得了。” 肖烜这人,平日里就爱开玩笑,王奶奶一时也摸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却还是话接话地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还有陌馨一起整个家,这样也算膝下有儿有女,有人尽孝了。” 陌馨一听王奶奶的话,脸上立即飞起了两朵红云,倒是肖烜,还继续打哈哈地道:“若是这般,也该是我王奶奶的儿,陌馨是王奶奶的孙女儿,这样我也有了女儿,也有人为我尽孝了。” 王奶奶一听这个,随即一愣,还不如如何回肖烜,就见一旁的陌馨已放下碗筷,有些委屈地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肖烜见状一愣,还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王奶奶便打了他一拳,道:“快去追啊,愣着做什么!” 肖烜却又往碗里夹了口菜,塞进嘴里,道:“这肚子还没吃饱呢。” 王奶奶简直要被他的话气得半死,殊不知肖烜却是故意不想去追陌馨。他与陌馨年纪相差足有二十余岁,根本毫无可能,就算去追,也不过是让人误会了,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麻烦。肖烜在心里盘算着,看来这个地方呆得太久了,他明日一早就悄悄启程,离开这个东方,也断了那姑娘的念。 肖烜刚想到这里,却见那王奶奶又打了他一拳,肖烜无法,只得去追陌馨。可出了们去,看见门外一左一右通向两个方向的土道,他又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去。 “唉。”肖烜叹了口气,也不去追什么陌馨了,反而是随意捡了右边的那条路,向离村子不远的小溪边走去。 有时候就想,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居无定所,心无安处,这么流浪着又算是什么呢?他虽然九死一生诞下一个女儿,但那女儿每每见了自己,只唤自己“肖叔叔”,惹得肖烜心中还是微微酸涩。不是不明白,他惟有一生不与女儿相认,才能保得女儿一生幸福,平安喜乐,然而,人之本能,倘若有一日,他能在睡梦中听见月儿唤自己“爹爹”,想来就算是现在死在这里,肖烜也心甘情愿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去映碧为叶邵夕诊病,并为他证实身份。他亲眼看到宁紫玉对叶邵夕的“真”与“好”,他亲眼看到宁紫玉为了叶邵夕,即便配上整个江山,赔上整条性命,愿换那人对自己的展颜一笑。一介帝王,却将人世最重的赌注,下在了一场爱情博弈之上。 肖烜想到那俩人,不由觉得震撼,而同时,他也觉得,在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人,可以像宁紫玉这般了吧。 那一日,千军万马前,宁紫玉用琴弦为叶邵夕吟唱了那一首藏头情诗。那个时候的肖烜便站在高处的峭壁上,衣衫簌簌,袍袖随风翻飞,他望着峭壁下的二人,瞬间觉得心也被治愈了。 他还记得叶邵夕说宁紫玉,杀人九百万,只为身边人。 他也记得宁紫玉说叶邵夕,叶邵夕从来就没有错,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在宁紫玉这里,从来都是对的。 想来,世间感情,本来就该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不被原谅,没有什么可以不被理解,只要二人的心还在一处。一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宁紫玉对叶邵夕所说过的话,想来,在宁紫玉的眼里,叶邵夕不论做什么,即便是做错了,错了也是对的。 如斯的情深无限令人欣羡,可肖烜同时又明白,不是世间所有人都如叶邵夕这般好命,可以遇到宁紫玉那般情深无限的人。 那一日,他自知自己无力救回宁紫玉,便没有现身,只在峭壁上望了他二人好久,后来离幽带兵前来,肖烜看见那人,便仓惶落跑了。 再后来,听说宁紫玉命殒,可数月前,又听说宁紫玉奇迹般地回到映碧,重新执掌朝政。真真假假,肖烜没有再去详细打听,不论如何,他二人好便好了。 宁紫玉对肖烜保证过,会让他一世无忧,保证不被离幽寻到,而现下看来,宁紫玉这话也算是兑现了,五年来,离幽当真没有再寻到自己,肖烜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么边想边走,肖烜不知何时就到了村子的小溪边,他见那小溪清澈明亮,浮光跃金,便 分卷阅读403 分卷阅读404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4 脱去鞋子,光着脚在浅浅的溪水里踩来踩去,玩了半天,才回来到溪边惬意一坐,欣赏大好风景无边。 不多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肖烜循声望去,好巧不巧,却见正是那陌馨姑娘被人剥了衣裳,躺在路边挣扎。 “你们在干什么?!”肖烜冲上前去质问那二人。 那二人是当地的地痞流氓,知道陌馨并无家人,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会怎样,因此今日,才会偷偷跟在她的身后,想占些便宜,不想半路却被肖烜发现。而肖烜也好巧不巧,就选了陌馨逃走的这条路。 二人知道肖烜只是一介药医,并无什么拳脚功夫可以傍身,不由胆大了起来,道:“姓肖的,你算什么东西,今天爷爷们就是要占这妮子的便宜,你敢如何?!” 说罢,其中一个流氓扯下陌馨肩头的一块衣衫,并淫笑着在上面咬了一口。 陌馨叫喊着,哭着道:“肖大哥,肖大哥!” 肖烜冲上前去本来想帮忙,却被另一个流氓踢了一脚,打了好几拳,躺在地上,暂时起不得身。 那流氓踢罢,觉得不解气,正要再踢几脚,忽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昏黄飞扬的沙土之中,有一袭白色身影愈行愈近。那白色的身影行如鬼魅,落地无声,袍袖无风却兀自飞扬,长发无风也径自飘拂,一看便知是催动内力所致。 待得近了,才发现那人居然是一袭银发三千,双瞳之中紫色光华流转万千,竟生了一副妖孽之相。这人只走近了一点儿,他肩上的雪貂便坐不住了,立即跳下来,跑到肖烜的脚边,吱吱得叫个不停。 肖烜一看,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反应竟是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 来人见状,却只冷哼一声,淡淡道:“肖烜,你这是要去哪里?” 来人话音一落,肖烜却如立即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两个流氓一见来人这气势,也顾不得占什么便宜了,拿起落在地上的衣衫,拔腿就跑。 来人走近肖烜,拍了拍肖烜的脸颊,冷冷一笑道:“肖烜,你让我找的好苦。” 反观肖烜,根本无法正视来人的眼睛,他垂了垂眸,却脱下身上的外衫,给一旁的女子盖上,道:“陌馨,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个人……还有些话要说。” 陌馨起身,看着肖烜欲言又止,却又被白衣人满身的煞气所摄,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只得率先转身回去了。 “离幽,五年未见,别来无恙。” 肖烜这时,才转过身,正视眼前人,叹了口气,道。 被唤作离幽的人微微一笑,神情却更冷了,他紫色的瞳孔仿佛结了一层冰一般:“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打情骂俏,月儿身中剧毒,若是再寻不到你,我看她那条命都要没了。” 肖烜听了,大惊,猛地则抓住离幽的手腕:“什么?!月儿中了毒?!你为何不早些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儿怎么会中毒呢?你也会医术,为何不替她诊治?!” “我手上全是蛊毒。想要解她的毒,必须要用她的身体养蛊,以毒攻毒。肖烜,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我来为月儿医治吗?” “带我去见月儿!”肖烜立马情急的,脸色都苍白了,他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月儿出事。 “好。”离幽态度冷冷清清的,他说罢,上前一步揽上肖烜的腰,谁知肖烜却立马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带你去见月儿。”离幽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风姿姣好,音容兼美,却不掩冷意,“你不擅武功,若不是我带着你去,你要走着去吗?” 肖烜无法,只得让离幽上前,揽住自己,以轻功飞跃而出。 二人在半空中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一家客栈前落地,肖烜连忙跑上楼去,在一间天字房外止住了步。 “月儿就在屋中,她因婚姻之事与我置气,服毒了。肖烜,要解她身上剧毒,惟有靠你。” “婚姻之事?”肖烜奇怪道。 “数月前,我安排她与北国洛湅的晋王结亲,被月儿拒绝,我一再逼迫,月厄尔不甘之下便服毒了。”离幽将这话说得简单,肖烜却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波折,他恨极了离幽的冷酷无情,又心疼女儿的固执决绝。 “离幽!!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一辈子不与女儿相认,你便不会逼迫她!!现在我浪迹江湖多年,每一次回来都只等着她唤我一声‘肖叔叔’,你现在将她逼迫至此,那我多年的隐忍又算是什么?!!”肖烜气急了,转过身,狠狠推了离幽一把,可谁想离幽却稳稳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肖烜气不过,又想抡他一巴掌,却还是被离幽十分强硬地箍住手腕。 “我是答应过你,可现下,洛湅晋王的势力如日中天,月儿若是嫁过去,不会委屈了她。” 离幽的声音冷冷的,让肖烜听着不寒而栗,他怒极反笑,推开离幽的钳制,冲进门去。 房内,离月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这时虽然中毒,但意识清醒,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微微抬了抬眼,极虚弱地道:“肖叔叔……” “月儿!”肖烜一见离月,心都软了,他赶忙奔到床边,轻轻拉住离月的手,心中更是心疼得厉害,“你怎么样?肖叔叔来看你了。你若是难受,便告诉肖叔叔,肖叔叔一定会治好你的。” 离月咳了几声,看向离幽,孱弱道:“谢谢父王为我找了肖叔叔,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肖叔叔说,好吗?……” 离幽听罢,“嗯”了一声,望了望他二人,沉默半晌,才退了出去。 离月见离幽已经退了出去,才缓缓地躺回床上,拉着肖烜的手,对肖烜道:“肖叔叔,我好难过。你不知,父王不日,便又要娶亲了……对方的洛湅国大将军的女儿……月儿为娘亲不值,肖叔叔,月儿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阻止父王呢?……” 肖烜听了,只觉得心在滴血,可他是那么的了解离幽,知道这个人是不会放弃每一分为国家争取利益的机会,即便是利用自己的婚姻。 “好月儿,别难过。你的父王……自有你父王的道理。倒是你,被逼迫嫁给洛湅晋王,委屈你了。” 肖烜不知多心疼自己眼前的月儿,她是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如同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现今,他不仅不能与她父女相认,面对她的疼痛,自己居然毫无办法,也不能够安慰她。 “月儿不委屈,月儿只是难过。父王如此做,如何对得起已经死去的娘亲。肖叔叔,假若我不是生在宫廷,假若肖叔叔是我的亲生爹爹,月儿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肖烜听罢此话轻轻一震,几乎就想张口对月儿承认自己的身份。然而,他还是忍住了, 分卷阅读404 分卷阅读405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5 他知道,一旦他在冲动之下做出此种事情,受苦的定会是月儿。如若是现在,他还可以请求离幽收回成命,不再勉强月儿与自己不爱的人通婚,若是他一旦对月儿坦白身份,那么离幽会如何对待月儿,肖烜想都不敢想。 离月毕竟身体虚弱,不过一会儿,便渐渐睡了过去,不多久,离幽推门进来,看见二人,开门见山地便道:“肖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你愿意救月儿,我自然会答应你所说的,不会再逼月儿与洛湅晋王结亲。” “那你呢?”肖烜语气淡淡的,他看也不看离幽一眼,静静地为月儿盖好身上的锦被,“还是要娶洛湅国大将军的女儿为后吗?” 离幽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来话,他望了望肖烜许久,才道:“大婚定于三月后,你不必来参加。” “可是月儿很伤心,她以为你已经忘记蕙儿了。” 肖烜嘴中所说的蕙儿,乃叫原如蕙,曾经是洛湅国公主,也是肖烜少年之时的心爱之人。少年时的肖烜与原如蕙两相爱慕,但却因当时的情境所逼,无法结成连理。数年之后,二人再见,却不想是在离幽与原如蕙的大婚庆典只是。那时的肖烜已心系离幽,并为他逆天受孕,腹中怀了一女,也就是现在的离月公主。再之后,肖烜告白离幽不成,离幽大怒,将他推下阶梯,致使肖烜九死一生产下离月,险些命丧黄泉。 离幽是如此看重门第出身,更是在意世人看法,因此瞒了离月十数年,一直不肯承认肖烜便是离月生身之父的身份。既然原如蕙当时已联姻于他,他便顺水推舟,告诉离月,原如蕙便是她的生母,这才使得离月误会好多年。 “蕙儿?……” 离幽喊着这个名字觉得好陌生,他隐约记得,自从肖烜出事之后,蕙儿便独自居住在深宫中的小祠堂里,再不见客。 如今,“蕙儿”的名字再被肖烜提起,离幽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也罢,婚姻之事,也是由你自己做主,旁人一个字都说不得。但无论如何,我请你在做决定之时,多少考虑一下月儿的心情,可以吗?离幽。” 肖烜平静的语气,不知为何竟惹得离幽有些不快。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相识了近数十年的男人,不知为何一瞬间,就好像再也看不透他。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天都黑了,肖烜为离月开了解毒的药方,待她睡得安稳了些,才起身去与离幽告辞。离幽倒是没有拦他,只是在他一步迈出客栈门口的刹那,忽然轻声问他:“肖烜,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有恨过我?” 肖烜听罢离幽这话,身子震了震,好似刹那之间停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这许多年来,你不曾婚配,除去月儿之外,也再无所出,肖烜,你就这么孤单一个人走遍了天涯海角,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没有一刻,恨过我吗?” 不知多久过去,才见肖烜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回答离幽的问话,带上房门静静出去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告诉离幽,他不是没有恨过他,只是那些恨,随着时光流逝,已淡淡地幻化为风,幻化为云,到头来,他才发现,离幽是他命中的死结,早已躲不过,逃不掉,惟有认命。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离幽可以过得很好。有爱他的女子,有尊敬仰慕他的月儿陪在他的身边,生有所依,心有所属,这样,肖烜便也安心了。 至于离幽刚刚问的那句话,答又如何,不答又如何,答了,这逝去的数十年的光阴也再追不回来,不答,也改变不了离幽决意联姻他国娶妃的决心,毫无意义。 一路上,肖烜混混沌沌地回到住处,却远远看见自己屋内的灯亮着,他心中一阵奇怪,急忙回到屋中,却见王奶奶与陌馨坐在自己的屋中,一人神情郑重,一人却哭哭啼啼地望着自己。 啼哭的那人正是陌馨,她今日遭遇不测,身子被人看了个干净,心情可想而知,肖烜见状,叹了一声,刚想要安慰陌馨几句,却听一旁的王奶奶率先道:“陌馨今日被人看了身体,怕已是污了清白,这事怕是不日便要传遍整个村子,肖烜,你今后要让陌馨如何办?” 肖烜这时心中乱糟糟的,他看了一眼陌馨,沉默半晌,才道:“今日却是我的不是,没有护好她,再说陌馨姑娘也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才被气得出了门,我该负责任。” “那么,那你身为男子,可愿为陌馨负责?” 肖烜沉默。 王奶奶又说:“你若不愿娶她,她的身子已被他人看光,今后,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王奶奶说罢这话,一旁的陌馨哭得更凶了。肖烜听罢这话,又抬头,望了一眼陌馨,叹息一声,才点了点头。 也许就像离幽所说的,他一个人行遍天涯海角,看过万水千山,确实累了。今日,就在他得知离幽又要大婚的消息之后,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是该成个家了。如此,便不会因为太过思念那人,而心中倍觉孤寂萧索。 更何况……离幽不日,也要大婚了…… 也许就是这样,他与离幽二人,不适合相守,只适合相思相望,淡淡相盼,然后各自老去,各自入土。 接连几日,肖烜一直来往于离幽所住的客栈与自己的住处之间,为月儿拔除身体余毒。拔出余毒的过程很顺利,不出一月,离月身上的余毒已全部清除干净,而离幽与肖烜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算见了面,也并无多话。 一个月,肖烜的婚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陌馨虽然不是肖烜的心爱之人,但在一起,总能给人一种安定的幸福。也许多年来,肖烜想要的,就是这个吧。 最后一日的时候,肖烜为离月拔除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见她眉目舒展,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他刚起身欲走,却见离月忽然抓住他的衣袖,迷迷糊糊地呓语道:“爹爹……爹爹……不要走……爹爹……” 肖烜一听到这话,忽然便僵了一般,眼眶瞬间便红了,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抬袖便去擦拭,却不想离幽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道:“肖烜,如果我让月儿与你相认,你可不可以……不要成亲?” 肖烜沉默许久,垂下长睫,过了半天,才道:“可你也要大婚了,不是吗?” 离幽听罢肖烜的问话,不知怎么了,被烫了一般,忽然撇开一直握着肖烜的手,退后几步,再也不说话。 肖烜又望了他一眼,自嘲一笑,才静静离开了。 数日后,肖烜成亲。婚房内,暖暖的红烛照耀在房间内的墙壁上,肖烜微微转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新娘,轻轻掀起她的盖头。 盖头内,陌馨一脸娇羞地望着自己,然而一刹那间,肖烜却将眼前的这个人错看成那一袭银丝 分卷阅读405 分卷阅读406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6 三千,紫瞳妖媚的面容。 殊不知,与此同时,远方,离幽也望着与自己大婚刚毕的王后,在一瞬间,将眼前柔媚的女子,错看成了牵绊自己一生的肖烜。 此刻,夜晚的凉风吹动着离幽宫中的那盏烛火,吹动着肖烜檐下的那盏孤灯,苍莽的长天下,竟有种难以亲近的孤独和渺远。 也许,离幽至死都不会明白,名唤肖烜的那个人,就如某些缘分落地生根,扎进了他的生命中,从此纠缠不清。 相比,现今的肖烜也是,他看明白了太多事,所以才明白。纵然情爱起伏跌宕,但回眸之时,不过一句云淡风轻,无须执着。红尘变化万千,他只是以一种踉跄的姿态,在熙攘的红尘中,为自己与离幽寻找了一份适合相处的方式。 纵然各自已然成家婚娶,但想必他二人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只是但愿,有一日,离幽能够明白,肖烜在他的心中,分量为何。 第九十一章 番外五 鹊桥 鹊桥(上) “相公何时归,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 “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只愿与君两心一照一展眉。” 这本是一句戏文的唱词。曲牌名为《鹊桥》,唱的是一对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普通夫妻,日复一日地过着,平凡人们无不都在过着的平凡生活。 男耕女织,桑床满圃。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妻子手持针线,拿着做相公的穿破的衣衫,就在灯下很细心地缝缝补补。手中的活计还没做完,妻子却发现,远处,有一人的视线正在很温暖的凝视自己。她回过头去,望见自己的相公,于是,两人便在灯下心有灵犀地两心一照,相视一笑。 这日子虽然清贫,但却温暖。这生活虽然寒苦,但却也是活得有滋有味,融乐无边。 一灯如豆,月挂月梢。 满院的红梅正是将盛未盛,欲放未放之时。当然,也有许多,盛放到极致,早已变成飘零的花雨,一瓣一瓣飞红点点,正在黑色的夜月下,于漫天中飞散。 缱绻过眼。 “相公何时归,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只见,在这座飞红过眼,联翩飘散的黑夜院落中,有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他衣裾飘曵,发丝拂舞,手下两条蜿蜒修长的水袖,就如同两抹凭虚御风的飞虹一般,映衬着漫天的黑夜做背景,于空中,旋转、飞舞。 果真是,广袖舒过处,漫天红纱舞。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男人,做的是戏子的动作,而嘴边一字一句唱和的,也是那女戏子才该有的唱腔。 不过半天,只听他又轻轻唱道。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只愿与君两心一照一展眉。” 挥袖,掷袖,抛袖,抖袖,男人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才像是戏曲中的女子终于剪刀了自己的丈夫一般,撩起水袖向外一翻,轻轻地遮掩于自己的面部之前,就好像是满面含羞ud样子,敛睫,垂下眉目,再抿起唇来娇怯一笑。 多么熟悉啊…… 辛秦一曲终了,却还是保持着最后这一个姿势,长久地立于满院红梅之下,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这时,那双被遮掩于水袖之后的美目,忽然就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在纯黑的夜色做背景下,不知为什么,便尤为显得明亮。 鲜红的红梅花瓣,依旧于他的眼前、身边、头顶,漫天飞舞,飘散。 夜,很凉。园中的花瓣,也不知飘落了多少。 半空当中,也不知有多少缱绻的花瓣于他明晃晃的双眼前飞过,而辛秦,却始终连看都不再看它们一眼。 他只是兀自保持着这个动作立着,眼神不眨,即使眼眶中有眼泪掉下来,打湿睫毛,他也都一动都不再动。 回想三年前,唱这段戏的,不该是自己一个人。 那时,还有一个人,他在戏台上,打趣地唤他一声相公。 “朕堂堂一个皇帝,为何要换上这戏子的服装,成何体统!” 他发火了。 辛秦笑,以整他为趣。 “皇上若是还想活着回到皇宫,那最好,就按草民所说的做。” “扮作戏子,躲避追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 “一直都听说宁氏文正皇帝才情满腹,诗书歌画,无所不通,怎么?假的么?” 宁彧泽皱眉,暗中咬牙,握拳。 “好!” “等回到皇宫,你给朕等着!” 于是,他一个皇帝,为了躲避追杀,便扮作戏子登台献唱,演得还是曲中自己的相公,惟妙惟肖。 而辛秦他自己,则换上了女儿装,演的是那个常常翘首以待盼望相公回家的妻子。 于是,记忆中,两人那一唱一和,一动一作的场景,便反复在自己的脑中交叉闪现,不断变幻。 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三年了呵,为何,这样的场景,还是如此记忆犹新? 如今,自己独自一人清唱这段的时候,辛秦,早已形容不出他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字三十年前映碧厉武皇宁紫玉一统北国平原,映碧改国号为“鈭”后,时间仿佛,并未过去多久。 战争的创伤,仍在。 宁紫玉座下二子一女,宁彧泽,宁彧铎,宁雨颜。其中,宁彧泽于宁彧铎为双生兄弟,宁彧泽性格缄默隐忍,似其母;宁彧铎则性格乖张跋扈,似其父;而宁雨颜这个长公主,则共同遗传了两人既不讨喜又太过认真的性格,一根拧筋通到了底。 许是宁紫玉也曾有过考虑,几十年前的战争太过残酷,所以在他退位于子的时候,最终选择了性格较为沉默隐忍的“宁彧泽”登上皇位。 许是,他也想让自己的过度消消停停安安稳稳地度过几年。许是,他背后那个对他影响至深的男人,也曾对他有过一劝。 不过不论过程究竟怎样,宁彧泽最终于五年前登基为帝,谥号文正。 不错。谥号。 原因是文正帝在三年前,也就是他登基的第二年,死了。死在了辛秦的手上。 而宁彧铎便在这之后,接替自己的皇兄,正式登基为帝。大鈭朝不过在转眼之间,又换过了一代皇帝。 不久之后,终于有人进来,打断了辛秦的回忆。 “宫主。” 来人也是一身红衣,装束简单,长发高吊,对他抱了抱拳单膝跪下。 凌妤殿两大护法之一,左御史,湛子升。 凌妤殿、倾月楼、幽界阁,江湖三大邪教组织。 煜羡王朝 分卷阅读406 分卷阅读407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7 ,大鈭帝国,一片天下两家分治。 这个时代,一莫不是居庙堂之高,二莫不是处江湖之远,第三种人,则是处在这两端之间,不能进,也不得退的人。 而辛秦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处在这之间的人。 想到这里,他苦笑。 三年前,凌妤殿接手一项暗杀任务。有人愿出一千万两黄金,要当时还是王爷的宁彧铎的项上人头。 不知这宁彧铎到底是得罪了谁,才值得人家下这么多的重金,来换他一个王爷的项上人头。 辛秦当时觉得有趣儿,便想也不想得答应下来。 不过说来也巧,他当时刚答应下这桩任务,便正好遇上了那还在微服出巡的文正帝——宁彧泽。 辛秦想,他二人,也是双生兄弟吧。 这样的话,那就算是去“提前套个近乎,打打招呼”,似乎也不错。 辛秦这么想,于是他就很果断地这么做了。 不过倒也没想到,他和那文正帝玩玩转转期间,竟也会遇上仇家。来的不知有多少黑衣人,而那些人在被辛秦杀死之前,一概都会死不瞑目地说一句,“属下对不起王爷”。 辛秦当时撇撇嘴,就想,哦,原来你们双生兄弟也不怎么和睦嘛。 而这个时候,文正帝的身份,那个人也就部再隐瞒他了。 辛秦打哈哈地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你傻你才不知道。辛秦当时嘴边笑,心里却想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当然不会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一朵红梅,凌寒自开。 这世界上有“凌妤殿”不知道的事情吗?——没有。 这世界上有“凌妤殿”打听不到的消息吗?——当然,也没有。 不错,“凌妤殿”在江湖中人的眼里,就如同一朵盛放在凡世的红梅。美艳,乖僻,时而巧笑倩兮,时而美目盼兮,时而扑面而来,时而又翩然远去。 辛秦和“凌妤殿”给人的感觉,像是惊人。 但凡见过辛秦的人都知道,他,习惯一身红衣,眉间一点红心痣,颊边两朵俏红梅。 有人说他热情如火,也有人说他情薄如纸,有人说他游遍芳丛,也有人说他其实只钟情于一人。 不过事实上是,后来,他觉得拖得时间够久的了,果真要去杀了那个人的双生兄弟的时候,这个文正帝,却在关键时刻,一把冲出来,护住了自己的兄弟。 于是辛秦的剑,便不偏不倚地,冲进了宁彧泽的心脏里。 辛秦都惊了,再也说不出来话。 “你还是……不能放过他吗?……” 宁彧泽说话的时候,咳出了一地的血水,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失落。 二人宁彧铎这个时候,就站在自己兄长的身后,将他倒下的身体,撑在怀里。 “皇兄!皇兄!!” “你撑着点!”他失声地叫。 辛秦却是失控地想喊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好人!当时的那些刺客,不就是你派来的吗!不就是你想置他于死地的吗!!! 可他在宁彧泽面前,还是将这些话压在了心里,没喊出来。 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伤他。 登台献艺的那夜,他与他发生了关系,他将那个人,紧紧地压在了身下,抱在了怀里。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要去杀了自己最亲的兄弟……我……咳咳……做不到……” “彧泽,你不要说话。” 他好想抱住他。 宁彧泽笑了。他看看他,又很吃力地回头,望望自己身后的宁彧铎,忽然又回想起自己数月之前的唱腔。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辛秦当时的样子。 一边在唱,一边还在咳血。 “相公何时归,咳咳……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咳……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 宁彧泽却不理他。一直咳咳地唱。他这么坚持,不知是要唱给身前的辛秦听,还是要唱给身后的宁彧铎听。 “只愿与君两心一照……” “……一展眉……” 最终,宁彧泽还是死在了辛秦的手里,死在了辛秦的剑下,他却因身后的宁彧铎而死。 三年后,辛秦心中念念不忘的,依然是那个一边唱着曲子,一边死在他剑下的男人。“宫主。” 而这厢,湛子升见他许久都没有回话,不得不又提着嗓子唤了一遍,只希望他能回应自己一声。 “怎么?” 辛秦非常讨厌在他回想那个人的时候有人打断自己。 “……那个人来了。” 湛子升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 “让他滚!” “本宫一眼都不愿意再见到他!” “宫主!”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还有什么脸来见我!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他死去的兄长!他当时,为什么就不推开他!!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宁彧铎!你就那么想当那个皇帝!是不是!!” 似乎辛秦一提到这事,还是会激动得厉害。这说着说着,便一不小心,口不择言起来。 湛子升见差点收不住了,便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家宫主请回屋里休息。 等到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他一出院,便看见那个围着披风蒙着帽子的男人,依然还站在马车前,等他。 看不见脸。 “皇上……抱歉……” “我们家宫主他……” “你不用说了。朕……都听见了。”湛子升说到一半,那男人便抬起一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朕……这就回宫去了……” 是错觉吗?男人登上马车的时候,似乎还回头,望了那院落中的灯光一眼。 “皇兄……你当时的那首曲子,还是唱给朕听的……对不对……” “你要朕知道……” “你们……是被人拆不散的……” “对不对?” 男人在斗篷下,轻轻地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后,才一步钻进马车,驶离。 徒留下他的声音,在风中,湿湿的,混着不成形状的红梅花瓣,一起飘散。 “如果当时,被刺死的,是朕,该多好……” “如果是朕,该多好……” 风声中,只余黑色的月夜下,和漫天血红的梅花,在他的马车身后,呼啸,飞遍。 +++++ 鹊桥(中) “皇上……” “时间不早了,您何苦在这样的夜里,吹如此冷的风呢?” 秋日里的雨,如同轻薄的蝉翼,冰冷却无声,丝丝密密地交织着,打在身穿明紫皇袍的男子身前,打在他一 分卷阅读407 分卷阅读408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8 动不动,只怔怔望着远方的长睫上。 身后有侍官,为他乘着伞,一起站在城头之上,映碧皇宫中地处最高,可以王得最远的地方。 “更何况皇上腹中,还有即将临盆的小皇子……” “你可知道,当年我的爹爹,便是站在这映碧宫中最高,视野也最广阔的地方,等我的父皇回来……” “你可知,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每日每夜,望着初升的太阳,望着日落后的晚霞,望着望着传信的鸿雁,望过了几个春又几个秋……” “却终究……没将父皇等回来……” 说话的男子,便是那个身穿明紫皇袍,站在城头之前的人。他的名,唤宁彧铎,是这大鈭王朝的主宰之人,统御着四极八方,袖揽着乾坤天下,可乾纲独断如他,却仍断不了自己对那个人的一厢情,一腔念,断不了自己对那人的一丝恨,一生怨。 “朕小时候不懂,到底是什么,让爹爹一直等一直等,似乎可以坚持一辈子等下去似的……” 宁彧铎自登基以来,杀伐决断,从不手软,论起手段城府,甚至比先皇宁紫玉还狠厉暴烈上几分。然而今日这番言语,虽然语气甚轻,淡淡若天边微云,却是比之平日,不知多了多少脆弱仓惶。 “后来,朕才明白,人这一生中,命运早就安排了一个人注定会遇到另一个人,无关身份,没有背景,没有预兆,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朕定不会选择于皇兄爱上同一个人。” 宁彧铎话语刚落,漫天的大风忽然吹来,卷起他额前珠玉,如斛作响,清脆悦耳。就好像一下子吹出了五年前的往事,于他眼前呼啸。 五年前,肃亲王府。 “王爷交代的事,卑职都办妥了。” 肃亲王府大殿之内,有一个黑衣人单膝下跪,声音庄重严肃,语调冰冷平静,仿佛没有人的任何情感。 殿上,一个身着淡紫色王袍的男子正微微低着头,垂着目,不动声色地品着茶。 肃亲王宁彧铎,当今文正帝宁彧泽同胞之弟,对于他,坊间庙堂均有谣传。 坊间锁,肃亲王宁彧铎,心狠手辣,阴鹜暴戾,残忍嗜血,即便是杀起坊间百姓也从不手软。 庙堂道,肃亲王宁彧铎,少年之时便已率军出征,声名赫赫,勇猛威武,当世青年才俊之中,无出其右。 宁彧铎,为先皇宁紫玉于一江湖男子诞下,他虽于当今文正帝是同胞兄弟,二人却长得并不如何像。 文正帝宁彧泽,相貌端正,剑眉星目,眉目微弯,品性温和,即便不笑之时,也让人觉得他笑意盈盈,温和可亲。 然而肃亲王宁彧铎,比之其兄宁彧铎又不知多了多少阴鹜肃杀之色。 只见,他虽是一身淡紫王袍,白玉华冠的温和衣衫,但由于容貌肃穆阴厉,神情冷峻,瞳中颜色又过于深沉冷静,明明灭灭流转其间,实在让人弄不出心思为何。 除此之外,他眉间傲气也仿若高于凌霄,犹如鲲鹏展翼,飞龙在天,缚之不住,再加上他身形极好,极为高大俊伟,猿臂蜂腰,因此,这一身温和的衣衫,便硬生生地让他穿出许多阴鹜狠绝于霸气凌然的味道来。 人们只道,如今这肃亲王宁彧铎,比之先皇宁紫玉,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狠戾,又不知高出多少。 想来,年幼之时,父皇失踪,爹爹失常,在这位肃亲王心中,不知蒙上了多少阴影,因此今日,才养成这样偏激的性情。 茶盏之内,嫩绿色的茶叶在水中飘飘摇摇地打着旋儿,男子看了,只勾唇一笑,眼中阴鹜之色乍现,却仍是半天来不说一句话,十分沉得住气,继续悠悠地品着茶。 “启禀王爷,昨日,已按王爷吩咐,将一千万两黄金送至凌妤殿,交予殿主辛秦手上,就说用这万两黄金买下王爷的项上人头。”殿下,那黑衣人冷冰冰地报完,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另外,也交代过凌妤殿,此笔交易,定是要他殿主辛秦来做,王爷不必担心。” 殿下,那黑衣人说罢,却是不明所以,不由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赐教。” “讲。” 宁彧铎平静地,眉毛都不抬一下,继续用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拿盖子,喝之前,慢条斯理地拿盖子拨着水面,浅抿一口。 “微臣不知,王爷既然钦慕那凌妤殿殿主辛秦,直接叫人掳来了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专门叫人送了银两去,让他来刺杀王爷,只求相识一场。” “凌妤殿,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听说那殿主辛秦不仅武功盖世,为人极傲,又因掌管武林之中的千机楼,得高人指点,精通许多玄妙的机关之术,岂是你辈便可以轻易掳来的?” 宁彧铎话音一落,一旁便有一小侍低低一笑,道:“许侍卫,你懂什么,王爷数年前畅游江南,微服出巡,路遇劫匪,那时有我等在身旁护着,王爷本是无碍,只可怜那些劫匪就要命丧黄泉,可谁想,这时却有一少年冲杀出来,自以为惩恶扬善地救下了我们。想必,那时,那少年,便已映在王爷眼中,惊为天人,不能令他忘怀了。” “事后,王爷派人去打听,才知那时的少年,就是今日的凌妤殿殿主辛秦。” 数年前,宁彧铎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于那时的少年年纪相差不多。 这小侍名唤凌桓,性格跳脱活泼,直言直语,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但武功已是高级,深得宁彧铎宠爱,视为心腹,因此他说话才敢如此直言不讳。 “凌桓,多嘴。”宁彧铎抿了一口茶,静静地道,轻声斥责。 不久,有斟茶的侍女上来,却慑于宁彧铎眼中的锐利之气,不小心绊了一跤,将一碗茶水完全泼到了宁彧铎的袍子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斟茶侍女不断求饶。 宁彧铎眉毛都不曾抬起,只一摆手,有些不厌其烦地静静道:“拖下去,斩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凌厉的叫喊声登时响彻整个肃亲王府,惊起飞鸟一片。 之后,宁彧铎本以为自己大计已成,终于用重金诱得辛秦来见自己一面,以诉当日之事,当日之相思。 然而,却不想,皇兄微服出巡,途中与辛秦相遇,二人一路纠纠缠缠,为躲避仇家追杀,因一场折子戏,互诉钟情,终成爱侣。 当夜,辛秦于皇兄巫山云雨,好不恩爱,宁彧铎听着密探来报,面上青青白白,终是忍不住一掌拍下,瞬间将手下的红木古桌拍得粉碎。 于辛秦欢好之人,乃是自己皇兄,不是别人! 若是其他人,宁彧铎定会将对方斩之而后快,施以车裂之刑,并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对方若是皇兄,他便不能! 幼年 分卷阅读408 分卷阅读409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09 丧父,丧母,多亏了有皇兄回护,才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今日,他羽翼丰满,心知皇兄性情温和,自然会招来朝中大臣轻视,所以会拼尽一己之力,护好皇兄,让他坐稳帝位。 追杀皇兄之人他心中多少有数,乃是朝中一员大臣,侍奉过先帝。那逆臣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暗中培养了不少势力,而这一切,全都被宁彧铎看在眼里。 想来这大臣倒是有几分心机的,知道培养死士刺杀皇兄,并令这些死士在死前一致喊道,“属下对不起王爷”。 由此,皇兄便会认为他为夺帝位而派死士追杀于他,这样一来,就可以挑拨到他与皇兄的关系。实在是一箭双雕之计。 宁彧铎在想好这一切之后颤抖地闭上眼睛。 他虽心系辛秦,但皇兄待他不薄,他绝不能负。 也罢,辛秦便让之皇兄,又当如何? 数年前的那一次遥遥相见,不过一瞬,想必那人早已记不清了,说到底,在心底激起涟漪的,也不过只有自己。 就当自己……从未见过他…… 更何况皇兄与那人心心相印,互相爱慕,令人羡慕,自己又如何有机会可以插足? 宁彧铎一向清醒自持,即使是深陷感情沼泽,不能自拔,也深知当下如何做才是两全之法。 若那人真的可以以诚待皇兄,甚至为了皇兄辞去凌妤殿殿主之位,入宫侍奉,他自然可以很平静地将那人当做自己的皇嫂待之。 世人都知宁彧铎阴鹜残忍,却不知他更冷静自持,尤其是心中情欲,极能克制。 皇兄回宫之后,为他赐婚。宁彧铎没有推脱。 对方是大鈭朝第一武将之女,兵权在手,若于他联盟,好处甚多,毫无理由推脱。 大婚之日,拜堂成亲,肃亲王府迎娶了第一位女主人。 宁彧铎本以为这事便如此过去了。 可谁想,喜宴之上,辛秦却不请自来,翩然而至,对自己的皇兄道:“彧泽,你看好,我这便送你一个礼物。” “恰巧我前些日子也接到一单追杀令,心知你那兄弟于你不和,时时刻刻想着要你性命,你瞧着,我这便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令你欢心。” 辛秦说罢,一剑便要向宁彧铎刺来。 宁彧铎大惊之下,心中却是刺痛无比,一时不能动作,却不想这时皇兄飞身出来护住自己,而那人一剑,便直直刺入皇兄心脏。 “皇兄!不!……” “皇兄!!” 父皇爹爹双亡之后,宁彧铎只剩下皇兄这么一个亲人,他一生虽残忍嗜血,杀人如麻,到底不过想变得更强保护自己的皇兄而已,二人现今,这眼前的一切,忽然就像在讽刺他一般,他觉得甚是刺眼。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要去杀了自己最亲的兄弟……我……咳咳……做不到……”皇兄一边咳,一边道。 “彧泽,你不要说话。” 那人亦轻轻地,面露苦色,想必是心痛到了极点罢,宁彧铎推想。 皇兄笑了,看看自己,又很吃力地回头,望望辛秦,忽然唱了起来:“相公何时归,咳咳……妾在门前望君回。” “君赠一枝梅……可比金钗银玉贵……咳……妾捧一碗茶,但比珍馐佳味美……” “你不要唱了你不要唱了!” “彧泽!” 辛秦都要疯了。他为皇兄而疯,宁彧铎一时都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 “耳边烛火微……妾在灯下补衣不嫌累,若能携手长依偎……” 然而皇兄此时此刻却不理他。一直咳咳地唱。他这么坚持,不知是要唱给自己听,还是要唱给快要疯了的那人听。 “只愿与君两心一照……” “……一展眉……” 皇兄终于端然而逝,宁彧铎悲痛万分,却不及那人对他的指责,更加令他肝肠寸断。 “宁彧铎!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当时,为什么就不推开他!!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宁彧铎!你就那么想当那个皇帝!是不是!!当初那些杀手,也都是你派去的?!是不是?!” 那人不知多怨恨自己,宁彧铎远远望着他几乎要疯狂的表情,唇中苦涩,心内亦如受了车裂之刑一般,四分五裂。 这一日,这一夜,他忽然丧失了一切辩解的力量,只呆呆立着,仿若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远远望着那人抱着皇兄悲痛欲绝的样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之后,国丧大殿,典毕,五日之后,宁彧铎登基为帝,号,昭烈。 登基之后,宁彧铎纳妃立后,却不曾宠幸过一位,只觉心中孤寂,便越发想念已逝的父皇,爹爹,和因他而死的皇兄。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 又一日,皇兄忌日,他前去拜谒,心中孤苦,直至深夜还未曾归去,便碰见了喝得叮咛大醉前来探望皇兄的辛秦。 辛秦还同原来一般,辱骂他一番,然而时至今日,他却可以平心静气地沉默以对。 到底,皇兄因他而死,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皇兄在辛秦心目中的地位,同样,没有任何时光,岁月,可以消弭皇兄在那人心目之中的样貌。 他忽然就像极了多余的笑话。 许是那人心中太难过了罢,又或许是他太想报复自己,那一夜,辛秦借着大醉将宁彧铎压在身下,驰骋一番,第二日未至天明,酒醒,看到宁彧铎身下红白一片,又觉实在恶心,便匆忙离开。 宁彧铎本想挣扎,然而辛秦大醉之下力气甚大,又武功盖世,不待他推拒,便已点了宁彧铎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这一夜,无甚欢愉,有的只是相互折磨,相互心伤。 宁彧铎看着辛秦这样心伤,不禁要想,若是当时,死的是自己,该多好?他朕希望皇兄可以醒过来,看看眼前这个男子为他伤心的样子。 皇兄,你如何忍心,扔下这样的他,便走了呢? 宁彧铎不禁要想。 那日之后,三月,宁彧铎腹中出现异动,御医诊断说是龙胎暗结,须得悉心养胎。 宁彧铎低叹了一句作孽,而后便什么都不再说。 他心中一直迟疑,未将孩子打下。 然而左想右想,终是想要那人知道的,宁彧铎派人放出消息,他知道,他一定能知道。 他心中暗想,我只等你到十月之后,十月之后,你再不来,如果仍旧不能原谅当初的那件错事,我便带着腹中胎儿,两命换一命,去阴曹地府,便是硬抢,也要将皇兄为你换回来。 然而十月之后,大鈭的天空之上独有一轮圆月清清凄凄,独照一人,十月以来,那人未曾出现一面。 宁彧铎哈哈一笑,感觉腹中阵痛不止,他知道, 分卷阅读409 分卷阅读410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10 自己或许便要生产了。然而,他说过,他只等那人十月,如今十月已到,他该兑现自己的誓言。 宁彧铎命侍官拿来了火把,独步进寝宫。 他一一将寝宫中的垂帘,奏章,桌椅都点着了。透着这些火焰,他仿佛看到了他这将近三十年的岁月中,一幕幕发生过的事,一个个想要挽留过的人。 火光冲天,大火熊熊,很快便蔓延整个大鈭皇宫。 门外有宫人奔跑着喊救火。宁彧铎却已听不清。 平生快意,却原来,三十年来,未曾有一日,可比如今大火熊熊中,这般这般意气飞扬。 腹中虽然疼痛无比,宁彧铎却已觉得再无所谓。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啦救火啊!” “让我进去!皇上还在里面!皇上他还在里面啊!!” 隐隐约约中,宁彧铎不知听到了谁的声音,他微微一笑,梁间已有一根火柱,冲他直砸而下。 “皇兄,等我,我终于可以为他……把你换回来了……” 狂风突然刮起,火势忽然又涨了,火势之外,有宫女嫔妃哭喊:“皇上还在里面啊!皇上!皇上!快进去救皇上!” 正当众人这般喊着,身旁,蓦地便有一抹红色身影,如骤风刮过,瞬间消失,跳入火海。 火光冲天。 鹊桥(下) “公子,这些粗活,公子还是别干了,我来干吧。”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暗红的衣衫,装束简单,长发高吊,眉目舒朗,他望着自己眼前那个神情冷峻的男子,微微一笑。 “我虽中了毒,却不是一辈子都医不好了,你担心什么。” 男子闻言,也是笑了笑,只见,他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容貌肃穆沉静,但由于身形极好,因此这一身的粗布衣衫,还是被他穿出不同的王者之气来。 湛子升闻言,虽然一笑,但还是挥开他,开始自己摆弄手上的柴木,劈起柴来。 男子没再推脱湛子升的好意。 不过一会儿,天渐渐地暗了,湛子升望了望天气,便道:“陛下,天也暗了,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谁知这“陛下”二字刚出,男子便脸色一白,忽然很是猛烈地咳起嗽来。 湛子升见状,大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马上去屋中倒了水,又拿了药,喂他喝下,这才作罢。 男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望着湛子升道:“你错了,我早已不再是什么殿下,现今的大鈭朝,是皇兄当政,若真要唤,该唤他一声陛下。” 男子所说的话,湛子升明白。 不过数年,这大鈭朝已换过两代君主陛下。 自三十年前映碧厉武皇宁紫玉一统北国平原,映碧改国号为‘鈭’后,选择了性格较为沉默隐忍的“宁彧泽”登上皇位,号文正帝。 然而,文正帝登基不过三载,便死在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辛秦的手上。 说来这辛秦,也是鼎鼎大名,便是江湖有名的杀手组织‘凌妤殿’的宫主。 辛秦和宁彧泽本是相互爱慕,却不想宁彧泽的胞弟宁彧铎在很早之时,对辛秦早已是一见钟情。因此,他便派人向辛秦送去万两黄金,留给辛秦一个任务要他来刺杀自己,如此,自己便于辛秦可以自然结识。 然而却不想,因为自己留给辛秦的这项任务,却使辛秦于正在微服出巡的皇兄宁彧泽相识,二人惺惺相惜,互生爱意,到头来,却是他宁彧铎做了这多余之人。 后来,皇兄顺理成章为他赐婚。 本来,宁愿等待已然放弃,可谁想,婚宴之上,辛秦却突然出现,一剑便向自己刺来,说要为皇兄解决了贪图皇位的自己。 谁想,皇兄突然扑出来护住自己,辛秦的剑不偏不倚地刺进皇兄的身体里,皇兄命陨,宁彧铎便在这之后正式登基为帝,做了大鈭朝的主人。 在那之后,辛秦恨透了自己,骂皇兄是因为自己才遭遇不测,宁彧铎心痛如绞,暗中便巡防世外高人,以求救皇兄一命。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派人明察暗访,终于寻得一名仙医。那仙医说,皇兄其实并未死透,只要以极北之巅的天山雪莲喂服五年,再以他的毒血入药,或可让皇兄起死回生。 那仙医所求,乃是毒血。需要他服毒之后,割腕,采了体内毒血用作药引。 五年之中,发生了许多事,辛秦大醉之下,于他孕有一子。那晚,他将宫殿中的帘帐,折子都点燃了,并服了毒,派人将自己的毒血送如太医院,救回皇兄一命。 那一晚,他在火焰的包围中就要生产,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可以在天上看辛秦与皇兄幸福一世,却不想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有一人突然闯入,将自己救离火海。 而那人,正是眼前的湛子升。湛子升身为辛秦的副手,凌妤殿的左御史,救下自己,已实属冒险,若是被辛秦知晓,怕是不知道要受什么责罚。 救走自己之后,湛子升为自己寻了大夫,助自己诞下腹中骨肉,现今他们生活在一处远离京畿的山坳中,生活过得舒服平静。 而所有人都认为当初的昭烈帝——宁彧铎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却不想湛子升早已找了具尸体代替自己,以让所有人都误认。 宁彧铎曾问过湛子升为何这样做,湛子升却说,他很早之时就对自己抱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如若自己不能于宫主长相厮守,他愿照顾自己一世。 宁彧铎当时听罢此言便惊呆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无法于辛秦长相厮守的,只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不知该不该接受。 天又暗了一些,朦胧的月亮隐隐从云层间透了出来,湛子升又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若回去晚一些,怕是宫主又要起疑了。” 宁彧铎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再晚一些,孩子醒了,宁彧铎熬了些小粥,喂孩子服下,见他躺在摇车里心满意足地睡下,自己才躺倒床上合衣睡去。 第二日,天刚亮一些,宁彧铎便早早起来劈柴。今日有集市,若能多劈些柴换些银两,便足够他于孩子下个月的生活了。若还要湛子升接济,他的心中不免过意不去。 前半生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后半生就该这般平静如水,不理世事。 在他离开之后,听说皇兄早已被仙医救醒,并再次登基,此时该是和辛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宁彧铎想到这里便不免心痛,但仍是强打起精神劈起柴来,午后,湛子升来看他,却是气喘吁吁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宁彧铎将湛子升扶进屋里,让他坐到床上,自己则去为他倒了一杯水。 然而湛子升 分卷阅读410 分卷阅读411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11 却拽住他的衣袖,道:“我昨日回去,宫主找了由头将我责罚一顿,我直觉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说不定,他很早之前便已派人跟踪我,知道公子还尚在人世!” 宁彧铎听罢,手一抖,杯中清水撒出些许在桌上,他怔了怔,连忙去擦,擦了几下,却又停下动作,出神了一般,许久不说话。 湛子升看出他心中所想,颇有些黯然地问:“是不是宫主知道了,你便要回到他身边去了?” 宁彧铎摇了摇头,一边擦拭桌上的水迹,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淡淡道:“如今,皇兄已然登基,他于皇兄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如何还能打扰?我宁彧铎虽然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皇兄的好姻缘,我是不会破坏的。更何况,他二人之间的情谊,岂是我能够插足的。这一点,我还有自知之明。” 湛子升听了放下心来,不过多久,因为身上有伤,便渐渐睡了去。 宁彧铎将他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屋中的小方桌前,一手支着额头,也渐渐地睡了去。 夜半,孩子醒了,哇哇地哭个不停,宁彧铎被吵醒,又怕哭声吵到了湛子升,便连忙去厨房弄了些小米糊,喂孩子服下,这孩子才总算安生了,乖乖睡去。 这之后,宁彧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坐在灯下,出神了一晚,他一直想着湛子升今日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直觉,是不是……辛秦已经发现了自己还活着,并未葬身于那一日的大火桌子,要回来报复自己。 宁彧铎胡思乱想一整晚,看天都亮了,这便起身出门,跟寻常一样拿了把剑想要稍微练练,活动活动身体,可谁想一推开门,便看到一袭红衣在自己眼前飞舞飘扬。 那人还如多年前那段,眉梢婉转有致,眼眸隐约带韵,微微一笑,世间万物仿佛都会因他而失色。 那人还如多年前那般,气质静若红梅,神韵灵逸端然,不经意间被风拂乱的长发,便可以惊了行人的马匹,仿佛在看一场佳人立于落花飞雨间的精致一般。 宁彧铎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一直放在心间的人,过去发生的故事,一幕幕远去,又一幕幕在他眼前重新展开,眼前的一切,只有季节还是初时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更改,冷暖如故。 宁彧铎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辛秦率先上前一步,对他冷冷一笑,道:“宁彧铎,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我们?”宁彧铎还未奇怪他何出此言,却见辛秦飞扬的红衣背后,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自己的眼帘。 “皇、皇兄……” 宁彧铎身体一僵,念出那个让他即牵挂又心痛,即思念却又胆怯的名字。 “彧铎……彧铎……”宁彧泽很是激动地,突然上前,两手握住宁彧铎的胳膊,看着他,眼泪都流了出来,“朕没看错吧,朕没看错吧,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宁彧泽好似高兴到不知说什么才好,宁彧铎却是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辛秦,嘴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听他问:“皇兄与辛公子……在一起了?” “没有。”宁彧泽摇摇头,一直抓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道:“你不知,那日朕醒来,知道你是已自己的毒血为引,救朕重生,唤朕回魂。皇兄听说了这事,好是自责,因此朕便于辛秦说,若一日寻不到你,朕便一日不会于他在一起。这下好了,终于寻到了你,朕也可以安心了。” 宁彧铎颇有些尴尬地笑笑:“那日宫殿之中大火熊熊,燃烧半夜,皇兄为何知道我没死?” “朕找人探查,知道那日大火中的尸身为假,因此朕便推测你一定是有高人相救。前日,朕听辛秦说,救了你的人正是他的属下,是也不是?” 宁彧泽刚说罢这话,却听门扉一响,屋内本来正应该沉睡的湛子升忽然推门出来,看见宁彧泽于辛秦,猛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挡在宁彧铎的身前。他言辞恳切道:“教主,皇上,求你们饶了……公子吧……他当日火烧宫殿,饮下剧毒救皇上重生,实在是想成全皇上于宫主二人,若皇上朕要责罚公子,草民愿待公子受过!” 辛秦见状,立马讨好一般地上前对宁彧泽道:“彧泽,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几年时日,宁彧铎已喜欢上了我的属下,他二人已有情人终成眷属,因此你也应该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宁彧泽见状,看了看宁彧铎,又看了看湛子升,问:“彧铎,告诉皇兄,你二人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宁彧铎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回答“是”好,还是“不是”好,看见宁彧铎左右为难,湛子升忙道:“回皇上,草民虽然爱慕公子,但公子于草民光明正大,并未在一起,也并未行什么苟且之事,请皇上明察!” 辛秦在一旁,听着有些气,忙喊湛子升道:“住口!” 宁彧泽听出心情有意阻拦,有些不快,正要出言斥责两句,却听屋中忽然一声孩提的哭声传来,辛秦闻声,脸都黑了,还是宁彧铎迅速回屋,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哄了又哄,才又哄他睡下。 宁彧泽也进了屋中,看到婴儿,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还未等宁彧铎回答,辛秦忙地截断道:“我打听到这是宁彧铎和一位村野妇人诞下的,那妇人诞下孩子后得了重病,先他们而去了,这才只留下他父子二人在世。” 宁彧泽听罢,笑笑问:“是吗?皇弟?” 宁彧铎望了辛秦一眼,脸上已不知是什么表情,他没有再去看宁彧泽——他的皇兄,而是静静地哄着孩子,淡淡道:“正如辛宫主所言。” 宁彧泽闻言笑了,又劝慰了宁彧铎几句,说改日再来看他,便和辛秦一同回去了。 又过几日,湛子升如同从前一般来探望宁彧铎,二人正在一起用饭,忽见一批红衣人涌入,而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辛秦。 “宫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彧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湛子升站出来,代替自己问了辛秦他所想问的。 辛秦冷冷笑道:“宁彧铎!你就算和湛子升没有那苟且之事,本宫主今日也要让你二人行了那苟且之事!!” “来人!给左护法服药!” “是!”众人得令,数十人一起上来架住湛子升,强行给他吞服了手中的药丸,与此同时,宁彧铎也被辛秦反手控制住,辛秦强硬撬开宁彧铎的嘴,逼迫他吞服自己手中的药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宁彧铎怒吼道。 “很简单,如果你和湛子升没有真正的夫妻之实,彧泽便会不放心,他说过,如果你没有得到幸福,他是不会重新跟我在一起的,所以宁彧铎,你今日必须和湛子升真 分卷阅读411 分卷阅读412 死生契阔 作者:过明天 分卷阅读412 正地在一起!!” “记住!此药没有解法,除非二人交合,否则你于湛子升皆会死无葬身之地!” 再后来,辛秦什么时候走的,宁彧铎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床上,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将自己的性器插入自己的身体。他感受不到快感,也丝毫觉不出疼痛,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得出奇。依稀中,他听到自己身上的人喘息的声音,他听得出来木床被他二人的动作摇晃出快要散架般的声音,可他的眼睛只望着床顶,呆呆的,仿佛被人吸走了神智一般。 许多年以后,当他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眼前的一切,他便可以佯装平静地于湛子升一起坐在酒桌前,装作是一对恩爱非常的伴侣恋人,为皇兄于辛秦二人斟酒,祝福他们生活美满幸福。 可世人只知道他宁彧铎阴狠毒辣,却不知他最会演戏,骗过众人,几乎也骗过自己。 自此以后,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秘密,那便是对辛秦的爱意,永远不会割舍,也永远不会褪色,他会见他放置心底封存。 不过没有关系,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无人知晓,也无人问津,他也会将它保存至永久,永久。 分卷阅读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