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 正文 第001章 杀妻证道 我不成仙 作者:时镜 第001章 杀妻证道 “轰隆……” 黑云涌动的天边,滚过一道闷雷。看好☆看的Ψ带v↑ip章节的p▂opo文就来就●要/耽美▅网 “哗啦啦”地,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如注的雨水从青青的瓦檐下飞泻而下,顺着砸到已经坑坑洼洼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风刮得没关稳的两扇窗直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儿的见愁,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扎了自己的手。 望着那不断摇晃的窗,她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连忙放下手中缝了一半的袍子,走到窗边来,将两扇窗拉回来关上。 窗一关,外面的雨声却半点没小。 时不时在天边滚动的闷雷,也越来越近,好似在他们家房顶上滚动一般。 见愁一听,不禁叹了口气。 伸手在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轻轻抚摸,她瓷白的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 兴许,这就是老天给自己最好的赐予了。 新婚三月,见愁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这么快有孕。 今晨也不知怎地,平白呕吐起来,她请了乡里的大夫来看,大夫却一个劲儿地说恭喜。见愁追问了好半天,对方才笑着说,您是有了身孕。 好半天,她都没反应过来,连到底是怎么付了诊金,送走大夫的,她都全然回记不起了。 见愁,原本是只有名没有姓的孤儿。 自有记忆开始,她便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幸得好心人收养,方能安生平顺地活下来。 后来,她遇到了谢不臣,那时候他还不是秀才,只是谢家的少爷,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谢家家道中落,谢不臣被仇家追杀,正好为见愁所救,两人才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三个月前,他们终于在这小村庄落了户,成了亲。 于是,见愁也有了姓,从此以后叫“谢见愁”。 谢不臣熟读四书五经,在家里时便小有才名,已经是童生。后来他参加县试,又得了秀才,便越发用功读书起来。 他舍不得见愁受苦,曾握着她的手说,等他回头拿下了更高的功名,便能做官,以后,见愁也算是个官太太了。 今日一早,谢不臣就去了县学读书。 往日里这时候,他也该回来吃饭了,可偏偏赶上这样的大雨天。 见愁想着,他带了伞,多半是道中泥泞,路不好走,所以迟迟未归。 等他回来,她便将这天大的喜事告诉他。 唇边挂上一丝浅笑,听着周围嘲哳的雨声,她也不觉得心烦了。 从窗边走回来,见愁没再拿起针线活儿,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一柄鲛皮为鞘的宝剑——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谢不臣拼死也要带走的。 她走到了屋前,望着窄小的院门,巴望着谢不臣从雨幕里出现。 这是很简单的农家小院,几只大白鹅被竹篾篱笆围了起来,正欢快地在雨里叫唤着,不时将修长的鹅颈转过去梳理羽毛。偶尔一抖,便见落下来的雨珠被油亮的鹅毛抖得飞旋出去,一片晶亮。 透过厚厚的雨幕,能瞧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深深的墨绿色,被雨水打湿,仿佛更浓了。 层层的雷声,便在山那边滚动。 见愁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摸着腹部,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伞去县学找人,雨幕里便传来了一阵穿行的脚步声。 哗啦啦……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也渐渐近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从晕染开的雨幕之中凸显出来,伞边沿滑落的雨水,像是连线的珠串,不断地落下,溅在地面上,与周围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谢不臣的眉是长的,鼻是挺的,唇是薄的,有一线近乎冷峻的弧度。 湿冷的水气,晕染在他眼角眉梢上,似乎又增了一分霜寒。 握着伞柄的手,是握笔的手,修长,白皙。 见愁瞧见了他,脸上立时露出放心的表情来,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你回来了。” 谢不臣淡淡点了点头,嘴唇一分,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又牵出一抹笑来,走上了屋檐,将伞收起,小心地倒立在了门轴旁。 见愁赶紧将他让进屋,伸手就要为他解下外面已经湿了的袍子。 苍青色的袍子,被雨水打湿,变出一种与外面群山一样的墨绿色。 见愁唯恐他着凉,却没想到,在这一刹,手却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给按住了。 顺着这一只手看过去,见愁看见了谢不臣带着浅笑的脸。 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 见愁不解:“你手好凉,怎么了?” 谢不臣摇摇头,转眸一打量屋内的陈设。 这里像是他今晨走的时候一样,除了放在简单方桌上的那几件衣裳,有一些已经叠好了放在一旁,还有两件则散放着,其中一件的袖子上还插着针线。 见愁解释道:“方才窗没关好,又打雷又下雨的,我顾着关窗,回来便只顾着想你怎么还没回来,一时便忘了继续缝。不过其余的几件衣裳,我已经缝好了,一会儿你可以换上,下午雨小了,便继续去县学——” “见愁。” 清冷的嗓音,这一次却带了一点奇异的沙哑。 见愁以为他是被雨淋了,染了风寒,倒担心得不行:“你嗓子都哑了,必定是急着回来,路上不当心,在雨大的时候赶路。若是回不来,在县学里待着也是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却甜滋滋的一片。 说着说着,唇边的笑弧便扩大了。 谢不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浑身都湿透了,脚边全是水迹,眼前的见愁,满心满眼都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暖暖的。 今日冒雨归来时见到的场面,又平静地在他脑海之中回放,同时回响的,还有那振聋发聩的苍老声音。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 “人为,为凡胎,心为七情六欲所系,难离酒色财气。” “世外有仙山,苍茫云海间。凡尘如一芥子,红尘几度皆为虚妄。问世间人,何不脱去凡根,寻仙问道?” “斩情根,断尘缘。若要求道,须舍尽一切,汝以何证之?” 汝以何证之? 短短的五个字,却像是一道天堑鸿沟,隔绝了人世与仙尘。 而谢不臣,必须跨过去。 他抬手,冰凉的手抚摸着见愁温暖的脸颊,淡淡笑道:“你在家,我总归要回来一趟的。” 这手凉得,叫见愁抖了一下:“哪里用得着那样麻烦?我又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不过你回来也好,我有件事……” 她说着,伸出手去,温暖的掌心覆盖在谢不臣的手背上,才一碰着,便感觉到了那种冰冷。 叹息一声,见愁都担忧得忘了要说什么:“你身上太凉了。” “无事,我身子可比你壮多了。” 谢不臣笑着,退后了一步,平静地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挂在斑驳墙壁上的那一把剑。 乌黑的刀鞘上满布着片片鳞甲,却依旧黑亮,没有半点灰尘。 他慢慢伸手出去,将这一柄宝剑取下,轻轻一拧,再一用力,一寸一寸的寒光乍泄而出,伴着窗外的雨声雷声,令人不禁屏息。 随着剑身不断抽离,隐隐的剑吟之声也渐渐清越起来。 他抽剑,却像是要释放什么一样。 见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 “这剑我每日都要擦上一遍,没沾上多少灰尘,不过倒从没拔它出来过,这模样真是漂亮,难怪你要把它带出来了。” 谢不臣终于完全将这一柄剑抽了出来,寒光闪烁的剑刃倒映着他的深潭般的眼眸。 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这是他自己的眼眸,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无怅惘,无不舍。 世间人,都不过梦幻泡影。 有什么不能舍弃? 即便是…… 见愁。 不过证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静的眼眸一转,从霜寒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见愁的脸上。 打扮简单,荆钗布裙,只有一张脸是白皙的,狭长的眼尾拉开,有一种难言的端丽。纵使是在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满身的光芒。 谢不臣从未觉得,他的妻子有这般美过。 然而,这样的美,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见愁。” 他又唤她的名字。 见愁眨眨眼,走上来半步,张口想要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下一刻,迈出的脚步陡然止住。 剧烈的疼痛来袭—— 剑! 见愁困惑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剑。 她顺着雪亮的剑刃看过去,看见了一只持剑的手。 那是谢不臣的手。 执笔的手,撑伞的手,持剑的手。 谢不臣漠然地注视着他,昔日的柔情缱绻仿佛过眼烟云,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种冷硬、有情还似无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剑,像是一块冷寒的坚冰,冻得她连疼都要忘了。 瞳孔剧烈收缩,见愁微微张开了两瓣唇,迷茫又惊痛。 谢不臣手持着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剑尖,已经没入了见愁的胸口。 鲜红的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嗒。 第一滴血,点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枚带血的棋子。 谢不臣苍白的脸,被这样的鲜艳照着,也有了一分奇异的血色。 “你……” 见愁竭力地想要说话,可张大了嘴,像是被人抛上岸的鱼,怎么也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她眸子底下,有泪光闪烁。 为什么…… 谢不臣将她的一切神态收入眼底,却仿佛隔了一层一般,无动于衷。 缓慢地,残酷地,又近乎优雅地,他将长剑抽回。 见愁胸口溅开一朵血花,怎么也站不稳了。 谢不臣淡淡地看着,剑尖斜斜点地,任由剑上的血落下,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负你。 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站不稳,她捂着胸口的伤,低头时,只看见了指缝里汨汨流出的鲜血。 是她心头血,眼底泪。 身形晃了几晃,她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谢不臣提剑,脚步无声,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用力地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而,只有一片湿透的衣角,从她眼前划过。 “刷拉拉……” 瓢泼般的雨还在下,天的边缘,依旧有闷雷滚动。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连绵群山又仿佛苍翠了一层。 院子里的大白鹅在雨里踱步,谢不臣走出来的时候,有几只就要朝篱外扑腾,他没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墙。 几根枯草的断茎在雨里颤抖。 院墙上有着个苍颜白发的道士,负手而立,脚却离墙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离,乃是浮在上面的。 他沧桑的目光,仿佛通达天机,落在谢不臣的身上。 他剑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渐渐变淡。 微微一笑,老道开口:“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第001章 杀妻证道 恋耽美 正文 第4章 夜归人 我不成仙 作者:时镜 第4章 夜归人 “你真要回去呀?” 扶道山人的声音,一下从见愁耳边响起。1Ψ2∠3d┐a 她吓了一跳,侧头一看,刚才还在斜坡下发愣的扶道山人,一下就跑上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扶道山人啃一口鸡腿,皱了眉。 见愁只好压下那疑惑,回道:“回自然是要回的,不管以后如何,我想回去看看。” “我都说了,你死而复生,被人看见是要当妖怪抓起来的,再说万一你夫君还在怎么办?” “那我正好杀了他。” 见愁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波动,平缓而淡静。 “咳!” 扶道山人险些被自己的鸡骨头给呛死:“你……” 见愁见他似乎惊诧,也不由得一笑,不过说了一回真话而已。杀她之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何必留情? 而且…… “山人不必担忧,我不会被当妖怪抓起来的。” “咦?你怎么敢肯定?”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扶道山人完全迷惑了。 看来,自称“修士”,能转换阴阳的扶道山人,在思考这一块上,与寻常人没有很大的差别。 见愁一笑:“我向来与山中村民为善,若他们知道我身故,必定有香烛纸钱相送。可我只有一具树棺,还葬在山崖之下,便可知他们并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夫君所为。说不准,还为我找了个失踪的理由。” “有、有道理!” 一拍自己脑袋,扶道山人看着见愁的目光简直带了几分惊异和赞叹:这脑瓜子,真灵光啊! “如此,我回家,应当不会有事。” 见愁下了最后的结论,便当先朝前走去。 傍晚的夜色,渐趋迷离,缓缓笼罩下来。 很快,便是夜色深深,斜月高挂。 足足一个时辰后,见愁与扶道山人才到了山道的尽头,来到了那一座简单的小村庄。 村子最中央,村中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树,月光皎洁,给它披上一层纱衣,即便是站在西面村口,都可以一眼望见。夏日里,正是它枝叶繁密的时候,隐约还能瞧见上面垂下的一根根许愿的红绸。 见愁有些恍惚。 风里飘来几丝烟火气息。 扶道山人鼻子一动,使劲嗅了嗅,惊喜道:好香,好香!有哪家在烤乳猪!还有野鸡!野鸭……” 见愁却仿佛没听见,她缓缓抬步,走入了村中。 或是狭窄,或是宽敞的村道边上,堆放着村民们煮饭做菜需要的柴禾,一星又一星的灯火照亮家家户户的窗,越往村东头,人家越是稀少,排布在黑夜里的,只有零星的灯火。 她身上带有血迹,可在这黑夜里,难以看清。 这个是刘家,那个是李家…… 一户一户。 见愁都能认得。 不远处一扇柴扉忽然打开,一圆脸农妇嘴里咕哝着什么,匆匆朝外走。 “咦,谢家娘子?你怎么回来了?前儿谢秀才不是带你去城里享福去了吗?” 她一眼看见了见愁,一下惊讶地喊了一声。 见愁一怔,而后莫名地一笑,和善地对那农妇道:“劳张家大姐记挂,有些东西没拿,所以回来找找。” “原来这样啊。” 张家大姐倒没怎么怀疑,知道这一对儿小夫妻是伉俪情深,身份更是不一般,那谢不臣以后是要做官老爷的。 她笑得淳朴又热情,道:“那你先找着,我急着去刘家借点针线,赶明儿再来找你叙话啊!” “哎。” 见愁应了一声,便见张家大姐满面笑容地走了。 从始至终,她好像都没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约莫又是他们的术法,见愁想起之前他一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事,也不多问,打起精神来,就朝着尽头走去。 前面就是她家了。 一间漆黑的农家小院,用木栅栏围起来,当中朝南开了一道门,也都是用树木拼起来的,顶上撒着茅草遮雨。 此刻,那两扇门上,竟然还有一把黄铜小锁。 门锁着。 无边的回忆,再次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走上前去,站到门前,轻轻地踮起脚尖,伸手朝着门框里面一摸。 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见愁将之取出,摊开放在手里,果然是一把钥匙。 谢不臣即便是撒了谎离开,钥匙也还像以前一样放着…… 见愁眨了眨眼,直觉心底一股悲凉涌上,险些抑制不住,就要哭出来。 在看到门锁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谢不臣不在。 在翻出钥匙的时候,她却能肯定,当年的那些情义都绝非作伪。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倒想找他索命。 一面这样想着,她一面将泪意压回眼眶,用钥匙开了锁,将门一推。 “吱呀……” 细细的,悠长的一声响。 门开了。 干干净净的院落,几乎看不到什么杂草,靠西的墙边围着篱笆,里面原本的一群大白鹅,不知为何,只剩下了最后一只,正缩在角落睡着。正面则有三间屋子,门没锁,看得出只是虚掩着,门轴旁还立着那一日谢不臣撑回来的青色油纸伞。 见愁走了进去。 扶道山人探头探脑,跟在她身后,瞧见这环堵萧然模样,忍不住啧啧叹气。 “你家也真是够破败的,这还有什么回来的意思?反正山人我也救了你一命,哎,我说,不如你顺便直接拜我为师算了,山人带你走遍天涯海角,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在六道十九洲遇到他?怎么样?只要你肯……” 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扶道山人的脚步就停下了。 在经过养鹅的篱笆时,他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一只大白鹅,肥肥的,正缩在那边睡觉。 他两眼陡然亮起来。 多好的鹅啊! 羽毛油亮,膘肥体壮,若能扒了毛下锅,不多不少,正好一锅啊! 扶道山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篱笆旁,直接一抬腿,翻了过去。 同时,他没忘对见愁来一句:“那什么,只要你让这大白鹅跟山人我走,什么拜师的束脩都给你免了!” 见愁一直往前走,来到了门口,没搭理他。 扶道山人也没在意,此时此刻,眼底只有那只大白鹅。 他走到了它旁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着大白鹅的头,像是在摸着一个好孩子。 “好肥的鹅啊……” 这时候,见愁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倒没注意背后扶道山人在做什么。 又推开门,入目所见乃是一片的漆黑。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从窗台上摸到了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亮起来,照亮了屋内熟悉的简单摆设。 三只凳子,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盏没点的油灯,放着叠好的衣服,还没做完的针线活儿…… 见愁只觉得两脚都跟灌了铅一样,有些走不动。 她来到桌前,将火折子靠在油灯边,点着了,便把火折子灭了。 一星弱火升腾起来,见愁的脸在晕黄的灯光里,有几分明灭不定的阴影。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这空寂的屋子,对面墙上已经空荡荡一片。 那一把剑不见了。 见愁的心里也空荡荡地。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衣物,每一件都是谢不臣的,每件衣服上的针脚都异常细密。针线篓子里,斜斜靠着一把剪子,是平日用来剪碎布的。 见愁伸手就想拿过来。 然而,在她握紧了剪子,将它拿开之后,针线篓子下面,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旁边盘着一根红绳,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锁,上头刻了个“谢”字。 那一瞬间,见愁的手一下颤抖了起来。 拨浪鼓,是在得知有孕后,她从货郎的手里买来的;银锁是谢不臣小时候用的,说等他们有了孩子,便将这一把小小的银锁传给孩子。所以她那天找了一根红绳,给穿了起来。 如今再见到这一切…… 缠着红布的剪子,从见愁的手中滑回了针线篓中。 一时之间,她只觉心痛如绞。 缓缓收回手来,见愁下意识地抚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她豁然回头,看向黑漆漆的门外,大声一喊:“山人!山人!” 院子里,扶道山人已经两手搂住了大白鹅的脖子。 大白鹅惊觉有敌人来袭,死命地叫唤起来,更把一对肉肉的翅膀使劲儿扑腾,顿时只见鹅毛乱飞,泥水四溅,搅得扶道山人满身都是狼藉。 这死蠢的大白鹅,竟然敢这样扑腾! 扶道山人心里发了狠,眼馋地吞了吞口水,就要对着一只大白鹅行什么不轨之事,冷不丁听见里面谢馥在喊,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就缩回手,两手高举,朝着屋内见愁道:“我没偷鹅!” 见愁已经起身,脚步踉踉跄跄,背后一盏油灯的光照不亮她的身影。 扶道山人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山人,我、我其实有身孕。可否……请您为我诊个脉?” 第4章 夜归人 恋耽美 正文 第5章 丧子之痛 我不成仙 作者:时镜 第5章 丧子之痛 见愁的声音,在夜里,被夜风吹着,仿佛深秋树梢上挂着的树叶一样,飘零又颤抖。1︺23d@an℡∑ei点 见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看多了修士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再看见这样的见愁,扶道山人忽然有些不忍。 他自然不是那些赤脚大夫,需要通过把脉,才能判断一个人的情况。 这一双眼睛,只消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山人?” 见愁又问了一声,满含着希冀。 或恐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只因初初得知有孕,竟毫无自觉。到了如今,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即将为人母!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就那么几个时辰而已。 扶道山人两只手慢慢放下来,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把脉?山人怎么可能会这种凡人才干的事?我说丫头啊,你问错人了。” “……” 见愁一下变得颓然起来,扶在门框上的手,也顺着滑了下来。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在衡量他言语的真假。 “山人神通广大,即便不会诊脉,别的法子也总能……” “我哪里会?” 扶道山人连忙摇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会儿看看檐角的青瓦,一会儿看看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哎呀,山人我夜观天象,星月齐出,乃是这世上要出一个有大造化之人啊!丫头,说不定就是你了!” “……山人,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见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扶道山人一下就僵硬了。 他慢慢回转头来,看着见愁。 见愁神色之中有颇多凄惶,在看见扶道山人的反应之后,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那一滩血色,忽然浮现在了见愁的脑海里。 扶道山人身负神奇之术,看来也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吧? 才不到两个月的婴孩,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的确,是只有几个时辰啊。 她甚至都不曾有一个即将为人母的自觉…… 短得像是一场梦。 见愁陡然觉得浑身无力,喉咙里像是卡着千万把尖锐的刀片。 她僵硬地转过了身子去,嘴里喃喃:“我知道了……” 一步一步走回桌旁,见愁重又坐了下来。 放在针线篓里的那一把剪刀,尖得像是能扎破她的眼,更不用说下面映光闪烁的那一把银锁了。 她呆呆坐着,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院子里的扶道山人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大白鹅的身上。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背后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而隐忍的抽泣声。 那哭声的主人,仿佛在百般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可终究控制不住。 洪水于是霎时决堤,席卷一切。 原本隐秘的抽泣,一下变为了悲恸的大哭,她像是要把自己一切一切的委屈和无助都宣泄出来。 她经历的是丈夫的背叛,是丧子的苦痛,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不过来的…… 扶道山人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翻过了篱笆,把满地乱跑的大白鹅往怀里一抱,不顾大白鹅拼死的挣扎,幽幽开口道:“鹅啊鹅,这会儿山人心情不大好,你可千万别扑腾……不然啊,山人只好生啃了你。” 大白鹅浑身一抖,修长的脖颈顿时垂了下去,仿佛听懂了扶道山人的话一样,再也不敢动了。 扶道山人这才满意地摸着大白鹅的羽毛。 “好鹅,好鹅啊。生作畜生多好,这些人的悲欢离合,你都能不懂……” 他摸一下,大白鹅就颤抖一下,险些被折腾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月都慢慢地移了位置。 屋子里的哭声,也渐渐止了。 扶道山人抬起头去,看向屋门口。 见愁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抬首望着那一片夜空,过了好久,才开口问:“山人,你刚才说要收我为徒,这话可当真?” 扶道山人心里猜想她应该好不少了,不过说收徒之事,却不能这般贸然。 他道:“方才我问你,你半句话不答,可见你一点也不想拜我为师。可如今你却改了主意,那山人便问你一句:你拜我为师,要干什么?” “求仙问道。” 见愁笃定地回答。 扶道山人一笑,半点不相信:“是求仙问道,还是去报仇?” 见愁不说话了。 哭过了一场,她眼圈红红的,月亮的光,霜白一片,照进她波光潋滟的眼底,一时竟有几分难言的美。 “也不是我不想收你为徒。只是若你入我门,修我道,只是为了复仇,不说在修道路上无寸功之进,即便有所建树,他日也会因今日之遭遇,而成无上心障。心障一起,寻仙问道,不过是个笑话。” 扶道山人这一番话,难得地正经和严肃。 修士之路,往往充满了艰辛和险阻。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大半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大智慧大成就者得无二三,一万个炼气期的修士之中,兴许能有十个筑基期,十个筑基期的修士里,却不一定能有一个修炼到金丹期。 修行,本就是万中无一的事情,出不得半点差池,对天赋和心性的要求,高得离谱。 以见愁此刻的心性,着实不适合这一条路。 此前扶道山人会开口询问见愁,只因为其诚心所感,又与见愁有一点缘法在,所以想要收徒。 心性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 见愁遭逢大变,仍能偶有欢颜,甚至说出“我会是第二个”这样的话来,扶道山人并非已通达天意、全无人情之人,自然也能感觉到,见愁心地如何。 至于“若如此,我便杀了他”一句,又偏偏有修行之人独有的一分强硬冷漠,近乎天道。 若无心障,他收她为徒,未必不能有大作为。 可惜了…… 扶道山人就要将收见愁为徒这个念头,彻底抛开。 然而下一刻…… “大白鹅跟你一起走,你收我为徒。” 见愁从屋檐下走出来,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声音镇定而冷静。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他们身处于这山坳之中的小村庄,如果不是周围的一切太过破败,如果不是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只一身荆钗布裙! 扶道山人简直以为她说的是“万世仙皇的剑冢给你,你收我为徒”了! 开什么玩笑? 区区一只大白鹅! 扶道山人低头看着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大白鹅,一脸的愤懑。 “山人在你眼底便是这般俗不可耐吗?我像是那么贪小便宜的人吗?修道可是大事!山人我当年一根竹竿挑遍了六道十九洲,人人见了我都要磕头叫一声爷爷,我这么厉害的人,你拜我为师竟然只给一只大白鹅?!实在是欺人太甚!” 两只鼻孔里仿佛都要喷出气体来,扶道山人瞪着见愁的眼睛都要红了。 “难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就被一只大白鹅收买吗?!” 说完,他的愤怒似乎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把怀里大白鹅往地上一摔。 “至少也要两只吧?!” “……” 见愁定定地看着扶道山人,目光里尽是一种一言难尽的鄙夷。 这人真的是…… 让人有种翻白眼的冲动啊。 见愁也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沉默了很久,才从那种诡异的情绪之中逃出来,道:“眼下我家的鹅都跑了,没有第二只。不过找鹅是简单的事,他日见愁愿再给您寻一只来。” “这还差不多。” 扶道山人哼一声,算是满意了。 他看见方才摔在地上的鹅,那鹅现下已被摔蒙了,像是完全没明白自己之前那般“得宠”,现在怎么就被打入“冷宫”了。 连忙一弯腰,扶道山人又把地上那只大白鹅抱起来。 刚才因为气势需要,一把把大白鹅扔了,随做了点手脚保护,必定不会出事,可千万别受惊了。 他头都没抬一下,只对见愁道:“那我们就这样成交了,你行个拜师礼吧。” “拜师礼?” 见愁只在路上见识了他一些神奇手段,知道这位不普通。可到底应该怎样行拜师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礼节,却是一概不清楚了。 她不耻下问:“还请山人指点。” 大白鹅在扶道山人的怀里,简直被吓坏了,变成了一只呆头鹅,没什么反应。 扶道山人忧心不已,叹了一口气对见愁道:“你家的大白鹅都比你有灵性,拜师礼有什么可指点的?磕三个响头就是。” 说着,他表情却忽然一肃。 另一只空着的手握着竹竿,往地上一敲。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便有一道深蓝的光圈以竹竿与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水波一样,最终泛到了一丈三尺六的位置定住。 光圈定住之后,只维持了三息,便渐渐隐没下去,像是藏在了泥土之中。 见愁与扶道山人,呃……还有一只大白鹅,都在这圈子里。 这般神奇的手段,见愁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脸上仿佛也笼罩了一层光环,道:“拜吧。”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尊师重道的道理,见愁比谁都明白。 可这种感觉也挺奇怪,自己竟然也要有师父了,而且也是要踏上仙道? 将身前的粗布裙摆提起,见愁跪在了地上,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下,贴到额头的位置,而后俯身而拜。 月斜风清。 树影摇摇。 随着见愁下拜,向下的掌心,自然地贴在了院子里润湿的泥土上。 冰冷的泥土,像是她此刻波澜不动的心。 若说六亲灭绝是尘缘尽斩,那么此刻的自己,约莫也算是斩尽尘缘了。 她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今后要往何处去,夫君已背她而去,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已再无叫她娘亲的机会。 天地虽大,竟再无一人一物一事,能叫她牵肠挂肚。 这感觉,空落落,寂寥寥。 一拜一叩首,再拜再叩首,三拜三叩首。 在拜师礼成的那一刹那,一阵濛濛的微光忽然亮起,以见愁所在之地为中心,朝着周围幅散开去。 那光芒很淡,有一种灰扑扑的混沌感,暗暗地,并不很分明。 可在这样的夜里,已经足够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八角图形,上面有四个方向交错纵横的线条,将整个八角划分成了无数的小格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八角棋盘。 随着见愁起身,这八角棋盘的图案又渐渐隐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刚才这是……” 见愁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好像这图案是因拜师礼成才出现的。 她望向扶道山人,却见他一脸的呆滞。 这时候,扶道山人已经有点做梦的感觉了。 后知后觉的大白鹅终于反应了过来,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他竟然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一丈……一丈的万象斗盘……” 万象斗盘? “那是什么?”见愁好奇起来。 第5章 丧子之痛 恋耽美 正文 第8章 姓甚名谁 我不成仙 作者:时镜 第8章 姓甚名谁 十日后。看好∥看的▅带v№ip章节的p‖op∥o文就来就→要≈耽美○网 一身素衣的见愁,走过蜿蜒的山道,站在山腰上,朝下看去。 连绵的群山,自北向南渐渐低矮,终于将自己起伏的脉络,藏入一望无际的浩淼平原。繁华的城镇错落分布在平原上,已然一派人间烟火气。 “师父,到了!” 吭哧吭哧,轱辘轱辘。 扶道山人依旧一身破衣烂衫,腰上挂个黄黄的酒葫芦,一手持着破竹竿,另一手却牵着一根麻绳。 麻绳后面,拖着一个小小的安了滚轮的板车;板车上站着一只气定神闲、老大爷一样的…… 大白鹅。 ——那只能看不能吃的大白鹅。 在惊觉自己被见愁坑了之后,扶道山人没处说理,又舍不得扔掉这鹅,干脆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板车拉着走。 见愁是个天赋高的好徒弟,收了不亏;这鹅也不能亏! 眼下,听见见愁的声音,扶道山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初来到这人间孤岛的时候,他到这个地方就下来了,自己走过去的,可要他御剑飞在天上找到准确的方向,却又是另一种难度了。 还好,一路上有见愁,勉强辨认了个方向。 只要到这个山腰上,再渡过平原,便是自己要到的地方了。 扶道山人一下高兴起来:“认得路了,认得路了!” “那师父你可以飞了?” 见愁不由有些好奇起来。 扶道山人假模假样地一摸下巴,扬眉道:“现在就看师父我的吧,来——看剑!” 两根手指忽然一并。 啪! 空气中仿佛有一声爆响,紧接着,见愁便惊讶地看见那载着大白鹅的木板车竟然“咔嚓咔嚓”地一阵乱翻,迅速合拢! 剑! 刷地一道璀璨蓝光过去,原本的小板车竟然就变成了一把木剑,缓缓悬浮在了离地一尺高的地方。 大白鹅原本站在木板车上,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惊魂的变故? 它顿时一阵乱叫唤,好像在说:干什么,干什么!我车呢! 然而…… 无情的依旧是车。 大白鹅早在木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摔落在地,哀鸣了一声。 扶道山人一件,方才还摆的姿势瞬间就撤了,连忙一把跑过去把大白鹅给抱起来:“哎哟,鹅啊鹅,没摔坏吧?” 大白鹅垂下了鹅颈,可怜巴巴地。 见愁嘴角一抽,霎时不想说话。 一只不能吃的鹅,越不能吃,越是紧张。这一位师父,也是没谁了。 她转头去看那一柄悬浮在地面之上的木剑。 形制古拙,乃是一柄大剑,宽有两掌并排,长则有四尺。钝而无锋,颜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还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迹,竟然都是一个一个小蝌蚪的图案,像是某种神秘的印记。 整把剑,看上去实在不美观。 可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见愁却感觉出了一种融于天地的朴实与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着见愁的惊讶,总算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此剑名‘无’,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还有剑闭上眼睛能看到的吗?” 见愁木然问。 “没见识,没见识!真是,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赶紧上车……哦不,上剑!” 扶道山人自己当先一脚踩了上去,站在剑尖一尺处,那木剑竟纹丝不动,依旧浮在地面上。 见愁迟疑了片刻,约莫明白过来:这是要飞了。 她走上来,小心地踩在后头靠近剑柄的位置,因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师父,这不会摔下去吧?” “你站稳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却摸了摸自己怀里大白鹅的头,道,“好鹅,好鹅,这就带你乘风御剑去也!无剑,起!” 乘风御剑去也! 迎面一阵狂风吹来,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躯在乱颤的衣襟里,似乎不堪一击,可他的眼神,却霎时炽热而明亮起来,有一种莹然饱满的光彩蕴蓄在他身体之中。 他稳稳地站在剑尖,手诀一掐,便见一道蓝色的毫光自木剑剑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剑,竟然陡然拔起,自这山道上一飞冲天! 道旁高大的树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却在见愁的视野之中飞快退出。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斜斜往上的剑,将她带得更高。 蓝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越高,颜色越是纯粹。 只是片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本所在的群山万壑,向着广阔平原而去。 浮云飞快地从脚下飘过,繁华的城镇都被那一层淡淡的浮云笼罩,只看得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见愁站在这层云之上,一时之间,也心神摇荡起来。 秀丽的群山,像是一尊尊亘古的雕像,伫立在平原的边缘,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脉搏。 广阔山河,都在脚下。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见愁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只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一切。 仿佛能明白此刻见愁的心境,扶道山人也少见地没有多话。 脚下的广阔平原,在御剑的急速之下,早已经不是长途跋涉才能跨越。 木剑无,化作一道雪蓝的毫光,自天际飞掠而去。 茫茫东海,已近在眼前。 深蓝的海水自天边而来,翻出滚滚的波涛,泛起雪白的浪花。 海岸一片平坦,只在于平原交接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山脉,当中最高的那一座,名为黛山,上有青峰庵,正是扶道山人要去的地方。 远远地,扶道山人就瞧见了黛山后山那一道绝壁,只控制着木剑,朝那边而去。 “落!” 手诀再掐,木剑剑尖向下。 见愁险些有站立不稳的感觉,可脚却牢牢固定在剑上,想来是有什么防护。 她心里忽然有些感动,看向前面,这时候扶道山人搂紧了他那只大白鹅,像是搂着亲儿子一样! 到底谁才你徒弟啊! 方才升起来的感动,霎时化为乌有。 “呼!” 落了地,扶道山人长舒了一口气。 见愁也从剑上下来,放眼朝四面打量。 东海岸的物候与她昔日所处的小山村截然不同,树木越发高大茂密,叶片油亮,脚下的山崖石质灰白,有一层碎末,像是被经年累月的风给吹成这般。 这是一道高高的绝崖,崖壁上斜着几棵没长几片叶子的老树。 阵阵的罡风从崖底吹来,刮面生疼。 扶道山人却凛然不惧,在风吹来的那一刹那,陡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见愁以为有哪里不对劲。 扶道山人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人给山人送信?” “人在哪里?” 见愁四处看了看,也没瞧见有人来。 她回过头去,只见扶道山人站在悬崖边,破衣烂衫随风飘摆。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感受着风的轨迹,而后微微眯眼,眉头皱起,手指在风中轻轻搅动。 接着,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食指中指一并,竟在风的轨迹之中一夹! 一道银亮的毫光被他从虚空之中夹出。 “没人,信在这里。” 银色的毫光就在扶道山人手里,见愁看着奇怪。 “这就是信?” 点了点头,扶道山人算是给了见愁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眉头皱起,只用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一碾,那一道银光就炸裂开来,散成一片银雾,漂在了空中,而后一凝,成为一行行的文字。 这是? 见愁看了过去,却发现那字迹在自己看来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扶道山人却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扶道山人敬启,昆吾山横虚拜上。” “诚依天道之常,曾以大术测算百年,昆吾百年内有大劫将至。有一子惊才绝艳,将于六月廿二横出于世,取吾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 “仆托昆吾而生,亦必以身献昆吾,遂于十日前西取大夏,收此子于门下。” “此子心性绝佳,尘缘尽斩,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尽通百家。虽左手持道,然天赋卓绝,十日筑基,实乃吾生平仅见。” “山人与吾相交多年,今有喜事,诚请山人同喜之。” “另附,望山人早归十九洲,有大事相商。” 一字,一句。 扶道山人看完,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两排牙齿磨得山响。 “横虚老怪物!不就是刚收了个徒弟吗?什么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修行又不看脸!还左手持道,左撇子就左撇子,说那么文雅干屁!装,装,装!十日筑基有什么了不起?徒儿,徒——” 他大声喊着,看向了见愁,声音却一下卡住了。 一身素衣的见愁,身无半点修为,疑惑地看着他。 扶道山人想起信中所言的“十日筑基”,一时之间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险些就要吐出来。 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这徒弟…… 一时之间,扶道山人已是满脸的沧桑。 见愁方才听扶道山人大喊大叫,倒是听明白意思了,好像是什么人收了徒弟? 只是…… 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十日筑基…… 还有—— 左撇子。 见愁怔怔地抬起头来:“师父,你说的这个横虚老怪物收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第8章 姓甚名谁 恋耽美 正文 第9章 璀璨之心 我不成仙 作者:时镜 第9章 璀璨之心 “我怎么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信上没说啊。1●2” 扶道山人一指已经开始渐渐消散的银光,翻了个白眼。 他又开始叹气:“徒儿啊徒儿,这横虚老怪物,乃是师父自踏足修路之后,遇到的毕生仇敌!此人奸诈狡猾,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哄骗少女……” 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 好像说错了…… “咳咳。”咳嗽了一声,扶道山人面皮都没见红一下,正色道,“总而言之,这就是整个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还占据着第一人的名头,实在令人发指!徒儿,你一定要争气啊!” 语重心长。 见愁想听的不是这些。 在扶道山人说自己不知道以后,她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十日筑基。 不久前收的徒弟。 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见愁不断地想要安慰自己,可“左手持道”几个字,却又不断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让她心底那一股仇恨,激荡。 “师父,横虚老怪物很厉害吗?” 见愁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问道。 扶道山人冷哼一声,面露不满:“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吧,就这么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轻轻掐了那么一点。 这表情动作,与说自己的天赋万象斗盘比见愁的大出那么一寸的时候,一般无二。 见愁一下就知道真实的答案了。 她没戳穿,又问道:“他是什么人?” “挺厉害一人吧。十九洲分南、北、中、极四域,中域居中,内有无数门派,横虚老怪便是中域之首昆吾山的首座。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我。” 说到后面,扶道山人生怕被自家徒儿看清了,连忙补上一句。 “那也真的挺厉害了……” 昆吾山,横虚老怪,中域第一门派第一人? 会是他吗? 见愁心里思绪翻转,却只一片的冰寒。 “那……十日筑基呢?” “……” 扶道山人的脸一下就绿了。 “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山人绝不相信!当年爷爷我惊才绝艳,横空出世,筑基也花了整整百日,十九洲所传‘百日筑基,踏破凡尘’便是山人我!如今横虚老怪一定是故意整出这风头,要压我一头!”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一脸肯定地看向见愁:“一定是这样!十日筑基根本不可能!” 见愁还记得,炼气点亮斗盘之后,才可封盘筑基。 扶道山人称当年他的斗盘乃是一丈多一寸,就算那一寸是假话,可见愁还是相信,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如此,也花了百日才筑基,这一位传说中的“左手持道”之人,却能只花十日。 她可不与扶道山人一般自欺欺人,觉得这是假。 如果此人真是谢不臣,见愁回忆回忆乘风御剑时候的心旌摇荡,倒能明白谢不臣怎么会愿意舍弃一切,去寻仙问道了。 只可惜,能明白不代表不恨。 昔日的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从某个地方升腾而起。 十日。 “师父,那寻常人筑基需要多久?” “快则数月,慢则数载,还有人一辈子也筑不了,无缘修道一途呢。”扶道山人随口答道。 心底泛上几分苦涩。 见愁忽然低笑出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笑什么?”老觉得有点怪怪地,自打他刚才抱怨了一通之后,见愁就不对劲了,扶道山人未免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真的觉得你这个徒儿不好,反正山人是个很讲缘法的人,我救了你,便是有缘,所以收你为徒。师父真的不嫌弃你的……” 扶道山人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竟连什么“不嫌弃你”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见愁幽幽望了他半晌,心情虽有一种奇怪的低落,可说出来的话,却气得扶道山人倒仰过去。 “师父,徒儿也不嫌弃你的。” “……” 扶道山人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忍,我忍,我使劲儿忍! 忍…… 忍个屁! 实在是忍不了! 欺人太甚,这个坏徒儿欺人太甚了! “啊哇哇哇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什么叫你不嫌弃我?你什么天赋,我能收你为徒乃是你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竟然还敢嫌弃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时候,扶道山人一下就想起横虚老怪的那一封信来,一下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 “你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啊。再看看我这徒弟,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十日过去了半点修为都没有!” “师父。” 见愁淡淡喊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扶道山人像是没听见,去把那一只大白鹅抱在怀里:“我怎么这么倒霉,收了这个这么不孝顺的徒弟啊,人家的徒弟十日筑基,我的徒弟十天了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哎哟喂……” “师父……师父!” 见愁嘴角抽搐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呃?” 正哭喊得起劲儿的扶道山人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见愁。 他愤愤:“还喊我干什么?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尊重老人家的!” “师父说我十日之中修为全无,徒儿倒要问,师父这十日教了徒儿什么?” 见愁脸色淡淡。 “……这……” 扶道山人老脸一红,想起自己刚才抱怨的那些话…… 忽然觉得…… 有些心虚。 “咕嘟。” 轻轻吞了吞口水,扶道山人眼珠子乱转,眼神乱晃:“那什么……师父这不是忙吗?” “忙着赶路,忙着吃鸡腿,忙着抱大白鹅,忙着看美——” 见愁想想最后那一个词,实在是不好说出来,有辱师长颜面,眼瞧着说了一半出来,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总之,师父你有什么脸面夸人家的徒弟好?!” 徒弟总是别人家的好,那也要看看师父到底什么样啊! 见愁内心已经有些崩溃了。 同样,这会儿扶道山人内心也是崩溃的。 叫他嘴贱! 数落人家之前,没好生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扶道山人连忙安抚见愁:“别急别急,那话怎么说来着,亡羊补牢,师父认错!你这么好的徒儿,怎么可能不如横虚老怪那个左撇子徒弟?你看——” 在提到横虚老怪的左撇子徒弟的时候,见愁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她不知道十九洲有多少个十日之前被修士们收为徒弟的左撇子修士,也不敢去想。 扶道山人伸手朝着后面山下一指,见愁顺着看过去。 芳草嘉树,禽鸟啁啾。 清风庵就在黛山山腰上,朴素的浅淡灰白色矮墙在林间穿过,露出隐约的痕迹。 见愁能隐约看见挂着“青峰庵”三个字匾额的庵门。 “下面就是青峰庵,下面有几名弟子在后山隐界之中查探,好像出了点事,师父得去看看,这山崖之上少有人来,师父传你口诀,你就在此处修炼,等着为师办完事回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乐意了。 他伸手一招,右手两指并拢如刀,朝着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无剑轻轻一点,便听得“唰”一声,无剑飞回,一下插在了见愁面前三尺处。 扑簌簌,剑身进入了岩石之中,震起了一小片灰尘。 “开!” 扶道山人凝眉怒目,又是一个指诀一掐,同时吐气开声,一声大喝。 “当!” 见愁耳边似有钟鼓齐鸣之声,身体内的气血一阵翻涌,险些有些受不住。 她定睛朝前面一看,竟然有一道深蓝的光圈,以无剑为中心,逐渐升起,最终在离地三丈高的位置合拢,形成一个深蓝色的光罩。 此时,红日西斜,残阳铺地。 深蓝色的光罩有一种绚丽的颜色,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在一群群昏鸦的鸣叫之中,如同脉搏一样,轻轻地膨胀,收缩。 像是…… 这深蓝色的光罩,本身就有生命,会呼吸一样。 见愁不禁屏息。 扶道山人倒已经习以为常,道:“你入内,盘腿坐下,把眼睛闭上。” “是。” 见愁依言走了过去,踏入蓝光之内的一刹那,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无剑静静地扎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明明是一把木剑,竟能破开这坚硬的岩石。 兴许,这就是寻仙问道的魅力所在吧?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散去,见愁盘膝坐下。 扶道山人并未走进来,只道:“所谓修行,便是以凡胎,沟通天地。天地有气,名曰灵气,蕴藏于万物之中,非有灵者不能见。凡人看不见灵气,也就无法修炼,除非天地之间有大才者,能领悟得一些天道,能发现灵气,不然根本无法修炼。现在,师父便为你开心眼。” 所谓“开心眼”,又称为“开灵目”。 见愁静静坐着,扶道山人一弹指,便有一道暗光从他手中飞出,霎时间便到了见愁的眉心处,抖着尾巴往里面一钻,一下不见了影子。 同时,见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眉心,似乎滑入了一点凉凉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灵台一时清明至极。 那进来的东西,像是一股清泉,不断在她头脑之中洗涤。 见愁一下觉得昏昏沉沉起来,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感觉有风从自己的身边吹过,远远近近的鸟雀声,也能听见,空气里有青草的香味,还有隐隐约约的炊烟…… 不。 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见愁也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它们像是忽然出现在她感知之中,有的细细的,有的一团团,像是随时在流动,云朵一样,有的高,有的低。 莫名地,见愁就有一种想要触碰它们的。 她念头一动,那些东西就自动朝着她靠拢过来。 见愁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随着它们的靠近,自己周身也一下放松了起来,像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放松,亲切又自然。 那些东西从她皮肤的毛孔里,从她周身的气穴处,从她的眉心,掌心…… 涌了进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剔透的瓶子,只要将瓶塞拔开,就不断地吸纳外面的东西。 风好像大了一些,身体仿佛充盈饱满了一些。 见愁感觉身上暖洋洋地,清凉凉地。 矛盾的感觉,几乎同时出现。 说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形容…… 它们很乖,进来之后,就顺着某个路线,在她的身体之中游动,像是在河流里游动一样。 见愁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 如呼吸一般收缩又膨胀的蓝色光罩外,扶道山人保持着一弹指的姿势,动也没动过一下。 此刻,他因震惊张开的嘴巴已经大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他怔怔地看着无剑领域内的见愁,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疯了…… 怎么可能! 这丫头片子不是跟自己一样,天赋斗盘一丈吗?怎么可能有这么逆天的天赋! 扶道山人都要疯掉了! 日头早已经沉入了山谷,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悬崖上罡风猎猎,吹得崖上的花树草木狂颤不已。 只有那三丈方圆的深蓝光罩,纹丝不动,依旧收缩,膨胀,呼吸不停。 这青峰山上的灵气,像是集会一样,不断地朝着光罩内涌来,见愁就在当中盘膝而坐。 在她身下,那一丈方圆的斗盘,以一个恒定的速度,缓缓旋转。 斗盘最中间的那一点—— 天元。 竟然正在逐渐由灰暗变得明亮,甚至在不断地变大。 有一点又一点的淡淡星光,从见愁的身体里漫出,又像是微尘一样洒落,落到了经纬纵横、旋转不停的斗盘上。 星光落下的刹那,斗盘上距离最近的坤线便会发出一阵耀眼的亮光,随后变暗。 那一点星光,也就被吸入了坤线之中,并且逐渐顺着坤线,慢慢朝着天元汇拢。 越朝着中间,星光越是璀璨,仿佛有一团星云,被见愁坐在身下。 山风吹起了见愁柔顺的头发,点点星光如萤火一样,映照着她瓷白的脸颊。 汇拢的星云逐渐下落,灿灿的亮光闪闪烁烁。 黑暗的悬崖上,树影摇曳,大白鹅已经将脖颈转过去,藏到身后,似乎正在酣眠,扶道山人站在这凛冽的山风之中,一双眼亮得惊人,枯瘦的身体竟如一杆老树一样遒劲。 此时此地,举世皆暗。 唯眼前—— 星河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很喜欢。 见愁吾爱。 (时镜20160507) 第9章 璀璨之心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