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出尘传》 分卷阅读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 书名: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文案: 天赐十四年,没落名门蔺家长子蔺出尘入禁军苑当差,从此开始了和皇家纠缠不清的恩怨…… 不靠谱皇帝×呆萌侍卫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平步青云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蔺出尘,肖承祚 ┃ 配角:肖承禧,肖衍礼,冉玉真,冯云珠,漆夜 ┃ 其它: ☆、引子 序言·小重山 一入朱门深又深, 春风吹几度,了无痕。 乱花翻雨堕黄昏, 还应是,骨碎暗香存。 何事最销魂, 少年轻薄意,负情真。 期言诺诺散如云, 人已去,画殿玉阶尘。 引子 刚进宫的小太监看哪里都新鲜,譬如那錾银嵌宝的茶盅,再譬如那画粉描金的横梁,一双眼睛忙得没个闲时。 身边人就取笑他了,“看什么看,都不是你的!” 小太监挠了挠头,赧然一笑,“我就看看……旁人都说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看也未必真有那么可怕。” “这你就不懂了……”身边人一顿,四下看了看,有些警惕地小声说: “这宫里就是一口锅,你我都是锅沿边儿上走着的人——指不定哪天就会掉下去的。你没看见那宁贵人?人家前脚风光后脚就落魄,这是什么?这就是无常——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传的更不要传——尤其是那玄明宫里的事,听都不要听一句。否则——” “否则?”小太监被他说得一愣,满脸的疑惑。 身边人就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人,头,落,地。” 小太监听完吓得浑身直哆嗦,又看了一眼那重重深宫。 三千院落,三千高墙,朱栏碧瓦,绯花翠柳—— 原来,都是黄金笼!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预计要20w才能写完(瘫 ☆、三十年河东 皇城脚下,火树银花。 此正值后世所谓“明宣盛世”的开端。文臣武将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富商巨贾在勾栏里一掷千金,无处不热闹,无处不升平,无处不璀璨炫目,无处不纸醉金迷。 但这烟花繁荣里,有一处地方是人所不愿意去的。出了宫门往北不远,有间破落的宅院。上了年纪的人管那地方叫“将军府”,是三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安北将军蔺贤的府邸。 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儿了。 现任的家主叫蔺如轩,早过了不惑的年纪却只安了个兵部的闲职,膝下有两双子女:大女儿嫁给了礼部那六十好几的裴尚书,做妾;小女儿因为拿不出嫁妆钱,只好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小儿子年纪尚小,却正是处处都要花钱操心的岁数;还有那大儿子——当年老将军最喜欢的也是这个孙子,文韬武略,经纬之才,如今却要为了几斗米去做一个护院的了! 这真是物换星移,世事无常。蔺贤为官清廉,立下了赫赫战功,子孙却不得荫蔽,死守这偌大一片废墟。往日的门庭若市如在眼前,今日却只有天地不改。将军府的红漆斑驳陆离,院里杂草荒芜,真不知先皇当年赏的是富贵荣华还是千斤重担。 蔺出尘打好了包袱,站在大街上,出神望着那块匾额。 将军府门前秋风萧瑟。蔺如轩只着件单衣为儿子送行,两鬓风霜,老泪纵横。 “是爹没本事,要让你受苦。” 蔺出尘闻言就咬紧了下唇,默不作声。家道中落,世态炎凉,他八岁时还是将门之后,如今十八岁就一无所有。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得了这一身武功。本想是保家卫国,开疆扩土,却没料到,有一天要靠它去吃饭。 罢了,罢了,这世上有多少能如意的! 人间如海,沉浮随波。 “爹,孩儿这就去长公主府了。” “你放心去吧。” 他这句话,像一声叹,落在了二人心头,荡起一阵寂静的尘埃。 天赐十四年,蔺出尘受举荐入昭灵长公主府,从此开始了,和皇家纠缠不休的恩怨。 长公主府门前戒备森严,护卫们穿着镶金软甲,手里是阔口钢刀,一个个不苟言笑。蔺出尘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袍子,顿时觉得脖颈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头。 “这位……是找人?”看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脸上带笑,率先开了口。 “在下,在下听闻长公主府缺人手……所以……”不知怎的,“护院”两个字如鲠在喉,差点要害他刺破了嗓子。 “哦,是蔺家的人吧,快随我来。”看门的一拱手,眼前那扇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门就“吱呀”一声,缓缓而开。 进了府门,蔺出尘不敢四处张望,昂着头,看什么都只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觑着。这长公主府里雕梁画栋,种满了奇花异草。他却不得不想起了过去的将军府,昔盛今衰,难免又是一阵唏嘘。 带路的人看不出这些,只道这蔺家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荣华不再,但那种从容的气度却是丢不掉的。这长公主府虽比不上玄明宫,却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这蔺出尘能如此淡然处之,看来也绝非平常之辈。他这样一想,就多看了这蔺家公子一眼。眼前的人十七八岁的模样,俊眼修眉,天生一副好皮相。看门的忽然就想起来了,老将军蔺贤年轻时一把银龙刀,一匹踏雪马,威风凛凛,也是让无数女子痴迷倾慕。今日这蔺出尘如此相貌,想来也是应当的。 放下这些都不提,转过一段游廊,就看见了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檐上斗大的金漆字,写着——如意堂。 堂前站着一个绿衫姑娘,看门的人向她禀告:“翠游,这是蔺家的大公子,想来谋个差事。” 叫翠游的闻言神色淡然,开口道:“荐信已经送到了,让他进来吧。” 看门人向蔺出尘使了个眼色就转身离开,徒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金碧辉煌的檐下发愣。 绿衫姑娘一双素手推开了紫檀门,门中溢出一阵幽香。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如意堂的门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蔺出尘闻言不敢怠慢,快步跟了上去。 “待会儿见着长公主,不该说的不要说,安心听吩咐便是。还有,这长公主府里人多是非也多,你往后要处处小心。” “是。”蔺出尘虽然应下了,却难免心存疑虑。他知道这里暗潮汹涌,却不知原来人人都是这般危言危行。 正这样想着,翠游打起了绣花珠帘,里面是一张雕花黄金榻。 “蔺出尘参见长公主。” 昭灵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荣宠无双。但这平日里三公九卿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 见了都要怵三分的人,实际上,也就只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姑娘。 她此时正一身华服端坐着,隔帘子瞧了一眼蔺出尘。 眼前的人有一头如墨的长发,拿一根天青色带子束着,垂下丝丝缕缕在肩上。皮肤很白,难以想象,习武的人脸上竟没留下些许日晒的痕迹。一双凤眼像天边星子,闪着微光。唇色淡淡的,嘴角天生带笑。 昭灵忽然心里一震,暗道:“这将军府到底人杰地灵,生养的人个个都是粉雕玉琢一样。” 她想到自己在这都城里只有冉家做靠山。冉玉真母凭子贵,封了个贵妃,但毕竟难逃年老色衰的一天。到那时,就算要让她堂堂长公主下嫁给一个番邦,她昭灵也无话可说。 如果把希望全寄托在冉家身上,难保万一,才是大大的失策。 她必须在那重重宫墙之内安排进自己的人。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也不过在她心里飞快转了一瞬。 “你是蔺如轩的儿子?”她开口,神色如常,仿佛那些揣度思量全都不曾存在。 “是。” “长公主府里恐怕没有你的位置。” “可是……” “你不要着急,话还没说完。”昭灵一顿,接着道:“在那禁军苑——倒是有本宫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那三千朱门里。” “蔺出尘愿受长公主差遣。”他咬咬牙,心说虽是前途未卜,但蔺家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实在没有空手回去的颜面。 昭灵闻言一笑,“如此便好,本宫择日就将你举荐给禁军里的沈傲山沈统领,谋个一差半职。” “长公主大恩大德,蔺出尘没齿难忘。” 那一日,蔺出尘还不知道的,他这一句话就牵绊进了一生。 ☆、丹朱道结友 蔺出尘穿着官服,随着禁军的新丁们一起走过一条小道。小道不宽却长,两旁的墙壁涂着上好朱漆,显出华丽而又肃穆的气氛。 “这就是丹朱道,丹朱色涂墙所以得了这个名儿。墙上写的是开国功臣录,也应着那一片丹心。”领头的老太监颤颤巍巍,眉毛头发都花白了,幽幽道:“你们往后啊,走过这条路的时候,都要记着为圣上效死尽忠。” 蔺出尘跟在禁军队列的后头,看着墙上斗大的字一一掠过。上面有英雄豪杰,王侯将相,无不是当年煊赫一时。但如今——不过虚名罢了。 他忽然生出一丝怅惘,兴废悠悠,沧海桑田。曾经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最后也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 “这开国功臣录里可有当年安北将军蔺贤?” 猛听得先祖的名字,蔺出尘不禁抬起了头。 那问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也穿着绯红色袍子,一头黑发束成了马尾。细细看去,那个人剑眉星目,端的是一表人才。 “这蔺老将军的名字在前边儿……”老太监言罢抬起那干瘦的手,向前一指,“那里。” 蔺出尘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皇帝御笔遒劲威武,蔺贤的名字后面还留着一行小字,写道: 丹心垂万古,碧血报长缨。 忽然就眼眶一热,这是非成败都随了土,名臣良将也都作了森森白骨,却有人能够记得一个名字,能在数十年后的今天提起——先祖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哎呀,不过说起这个蔺老将军……”老太监转过头去,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只是低头不语,如今自己的处境,又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赫赫蔺家后人。 “怎么,这位是?”扎马尾的却把那话茬接了过去。 “这便是蔺老将军的嫡孙,蔺出尘蔺少爷。” “什么少爷,不,不过是……”蔺出尘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脸急红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周围人不管这些,听说是蔺贤的嫡孙都侧过头去看个好歹。 “在下漆夜,家父当年受过老将军恩惠,今日在此谢过蔺公子。”他言罢,不露声色地挡住了那些好奇的目光。 蔺出尘长舒一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那个叫漆夜的人却只是淡然一笑,好像三月的风,温暖而轻柔。 与此同时,穿过那重重深宫,广霞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冉玉真的独子肖衍礼前些日子封了太子,这广霞宫也就跟着门庭若市。过去旁人都以为这冉贵妃青春不再恐怕是斗不过那绝代芳华的冯云珠,却不曾想母凭子贵换得了荣宠无双。这些人将这沉浮看在眼里,都在心底叹了一句世事无常。但话又说回来,玄明宫里那位主子的心思,是猜不到也不敢猜的。指不定哪天会跑出来个李贵人,张贵人,将那风头抢了去,跋扈了一阵子,又销声匿迹。人性啊,总是喜新厌旧的,九五至尊非但不免俗,反而变本加厉。 还是冉玉真的计谋老道,有个一子半女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众人这样打算着,互相也都心知肚明,于是更是卖力地巴结讨好,妄图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说昭灵荐了人来这宫里当差?”冉玉真如此问道。她穿着翠蓝色的襦裙,一头珠花璀璨。这女人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虽然眼中早已没了天真烂漫的神采,却还留存着顾盼生姿的风韵。 答话的是她那叫朱云的侍女,“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奴婢听说那个人是蔺家的大公子,叫蔺出尘。” “蔺家?” “就是那个将军府的蔺家。” “哦……冯策的死对头,冉家的旧靠山,那个没落了的蔺家呀。”冉玉真拿手扣着紫檀矮桌,语气如叹息,“昭灵送这么一个人进来,恐怕宫里要再起波澜了。” 那个时候,冉玉真还不知道的,她虽然料到了会变天,却不曾想那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话又说回到禁军苑。这蔺出尘和漆夜都是将门之后,又年纪相当,不多时就说笑到一起去了。禁军苑给新丁的宿舍两人一间,自然是心照不宣。 收拾停当就在校场列队,统领板着脸拿着一把浑厚的嗓音说:“今日起你们就在这宫里当差,里里外外都要处事周密,半个月后侍卫遴选,若是有幸得圣上垂青,或可就一步登天。” “咳,伴君如伴虎,说什么一步登天……” “怎么,漆夜,你不愿去那玄明宫里?” “玄明宫里有什么好的,须知道树大招风,人红是非也多。话说回来,你是为了什么才到这宫里来的?” “家道中落,也是身不由己……” 漆夜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蔺出尘。这个人并不强壮,瘦削身材,肩膀也很薄。若不是腰上那一口破风刀,直教人当成了一个书生。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冬日渺远的夜空。鼻梁高直,眉尾天生一转,配上常笑的嘴角,竟带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流。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 他看得出神。 “那边的,不准交头接耳!” 一声断喝生生将漆夜拽回了现实,统领快步走到漆夜面前,一双牛眼瞪着眼前的人。 蔺出尘屏住了呼吸,不敢作声。 “你是什么来头,这样大胆?我告诉你,这里不同别处,不通规矩可不是一顿打能了结的!” 漆夜却听似没听,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在下漆夜。” “兵部尚书的大公子……”那统领皱眉,噤声了许久才愤愤道,“没有下回了!” 扎马尾的人一挑眉,向蔺出尘得意一笑。 蔺出尘却半晌没回神,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竟然是堂堂兵部尚书的儿子。 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都在介绍各种人,写得都犯困了。 ☆、夜巡二三事 进宫的第二天,正赶上蔺出尘和漆夜值夜巡。 虽说宫里也有值夜班的禁军,可那些是负责护卫的,没有盘查审问的权限。于是由禁军苑另派人手夜巡,于每晚宵禁之后,提一个红灯笼,沿着既定的路线,查看可疑人物的腰牌印信。皇宫大得出奇,巡上一圈少说也得两个时辰,遇上风霜雨雪就更加难办。宫里的老兵油子是断然不愿出力的,一年一年全仰仗着那群新丁。 今晚,就轮到了漆夜和蔺出尘。 夜巡是两人一组的,均出禁军苑,走丹朱道到敬天门。一人向西,过凌波宫、华绮宫,穿延禧门,走明月桥,巡至储云湖西岸,由踏芳桥折返。一人向东,过中正宫、长宁宫、广霞宫,穿东边的桃花林,巡那摘星阁、结碧楼,由寻澜桥折返。两条路长短相近,在玄明宫外荷花池汇合。 宫里宵禁之后,只剩下一片凄清。打更人时不时的一声梆子响,连同那拖长了调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回荡在幽幽的夜空里。秋风格外肃杀,好像连那月光都是冷的,照在青砖路上,似一层霜。 漆夜抬头看了看那轮渐满的月亮,轻声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蔺出尘听见了,接着声:“此事古难全……” “是啊,你看看这宫里:白天的时候这样繁华,到了晚上却静得吓人。你说这宫里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人前显贵,人后指不定又有多少眼泪。” “你担心这些干什么?”蔺出尘一笑,“显达之人自有显达之人的乐趣,而困顿之人也自有——” 他忽然噤了声。 漆夜不解地看着他,就看见蔺出尘瞪大了眼睛,指着不远处,问:“那是什么?” 玄明宫直通敬天门的那条路叫做紫金道。与紫金道交叉,分隔了华绮宫和凌波宫的就叫做春风廊。夜色下,一驾辇车在春风廊由西向东慢慢驶过。大晚上的看见辇车就已经是件怪事了,更离奇的是,那辇车竟然是黑色的。车架被漆成了玄黑色,车帐也是上好的黑色锦缎,上面模仿星辰的样子绣着无数珍珠。车上垂下长长的流苏飘带,车前挂着声音清脆的铃铛。拉车的是四匹黑马,套着银鞍花辔。赶车的人穿着广袖黑衣,神色肃然。月光下,这黑马黑车,远远看去,竟好像是从天而降。 蔺出尘暗自疑惑,这宫里用玄黑色的并不常见,什么人能用得起? “那莫不是皇——” 蔺出尘还没说完,就被漆夜按住肩膀跪了下来。他侧过头去,就看见漆夜把头低得快埋进胸膛里了。 “怎么了?” “那是珍珠辇!看不得的……” 蔺出尘见那车走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看不得?” “先帝为防止后宫争宠,下令造了珍珠辇。从此用辇车送后宫嫔妃入玄明宫,再不留宿他地。” “可这也没说不能看啊。” “自从有了珍珠辇,后宫里所有人都盯着它、盼着它。那些个得宠得势的,更是挖空心思想要知道这珍珠辇的去向。”漆夜言罢一顿,肃然道:“先帝恼怒,于是下令,若是有人敢透露珍珠辇的消息……” 说着用手往脖子上一抹, “斩立决!” 蔺出尘一愣,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方才若是就那样看下去,即便不死也少不了事端。 “你一个人巡夜要小心点,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漆夜想着这个人心眼何等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往西路去了。 且说那玄明宫后门边栏杆旁,懒懒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英俊风流,五官分明得有些霸道。他有一双摄人如豹的眼睛,凝眸时带出一种危险的、却又使人心跳加速的神情。他右手一壶酒,拇指上还有一个翡翠双龙扳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这宫里喝酒大多是要有些下酒菜作陪的,可他倒好,面前空空荡荡的,好像是要就着那月白风清。 “爷,云珠主子已经到宫里了,正候着呢。”他身边一个太监细声细气地提醒道。 “让她等去,上好的花雕酒不能浪费了。”那个人说完又喝了一口。他眯起眼,看着远处,那里是一盏红灯。他揶揄,“现在这宫里的能人是越来越多了,巡个夜还能有迷路的……这玄明宫后门几时有人来了?” “爷,要不奴才去把人叫来问问?要罚要打您开口一句话。”那太监一时也猜不透这主子是什么主意。这巡夜有个差错搁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那位爷似乎心情不好,若是被罚也只怨自己点儿低了。 喝酒的人却只是摆摆手,那张一直冷着的脸忽然就笑了,“算了,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他言罢就转身往回走,自言自语:“珍珠辇明天还是去钟秀宫吧,冯云珠那张脸看多了也烦。” 那边蔺出尘可就没这么悠闲了。他进宫之时,老太监只带他熟悉了去禁军苑的路。如今一进这敬天门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光那紫金台就抵上一座宅子那么大。他左转右转地就迷了路,正寻那延禧门之时,忽然看见玄明宫后面有人影。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盘查,就看见那人起身走进了玄明宫,后边儿似乎还跟着一个太监。 又是一脑门子冷汗。 蔺出尘心有余悸,暗道:“那恐怕就是当今圣上了。若真是不长眼睛上去盘查,惊扰了圣驾,今晚就未必有命出敬天门了。” 他却不知道的,那皇帝是看见他了。非但看见了,还有心了,甚至隔天差人去禁军苑问话了。当然那帝王也是碟子里的开水——三分钟热度,不多时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们两人之后还会有相见的那天。 ☆、敬天门闻变 这宫里,到底是天下之大,供养一人。 奇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 花异鸟,珠宝玉石,大剌剌铺了满眼。至于金银,更是不要钱样地贴在房梁上,镶在屋檐上,做成巧夺天工的挂饰佩在身上。宫女们身披着绫罗绸缎,飘渺像流云,摇着鞋面上的铃铛,来去是一阵熏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宛如天上仙境又好似梦里的凡尘。 蔺出尘起初看得转不过眼睛,但又怕旁人笑话,只好终日低着头。其实他大可不必烦恼这些,任何一个进了宫的人都好像初生的婴孩,看什么都新鲜。他这才知道,那些说昭灵长公主府与皇宫不相上下的人是多么荒谬,不提那雕梁画栋,单是动用数百人只为一餐饭,就已经足够显示天威浩荡了。 但这宫里的新奇日子毕竟是有个尽头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既不能去御花园看那烟波浩渺的储云湖,也不能偷跑去玄明宫里一睹天子圣容。日复一日沿着被规定的路线,巡视,护卫,一成不变。蔺出尘突然意识到了这深宫里大多数人生活的本质: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井井有条,却也穷极无聊。 可怜阿监青娥老,转眼红颜白发新。 又过了一个月,秋风日渐透出了寒意,宫里百花也凋零大半。而蔺出尘还是穿着他的禁军官服,绯红色绣海水纹的袍子,领口袖口滚着织锦缎边。腰带是皮制的,别鎏金的菱花兽首,挂着一把破风刀。脚上是粉底朝靴,勒出脚踝纤细。他的皮肤极白,衬着那一袭红衣,说不出的风流气派。 那一日,他照常出禁军苑,入西福门进宫值班。却在丹朱道上远远听见喧哗声。暗道一声奇怪,这宫里还没见过有什么人敢大喊大叫的。他迟疑要不要去看个究竟,虽说这宫里的事情毕竟还是少掺和的好,却又暗暗担心有什么变故。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两个内侍架着一个女人从敬天门出来。 “放开我!陛下,陛下且听臣妾一言!”这喊叫声就是从那个女人嘴里发出来的。 那女人穿着天青色绉纱裙,藏蓝金线绣蝴蝶的大氅,头上是翡翠珍珠簪子并孔雀色绢花,一看就不是地位卑贱的人。但这地位毫不卑贱的人,却被人像个物件一样,众目睽睽之下,拖出了宫门。 那女人哭得花容失色,一双眼滴了血似的通红。 紧接着从门内出来一个太监,六十多的样子,花白了眉毛头发。他穿着秋香色的绣蝙蝠袍子,手上一柄乌木刻金拂尘,看样子大约是个总管。这太监捏着那把细细的嗓音,开口就是劝,“宁贵人,您可别再说了。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保不齐天子一怒就会牵连九族,惹来杀身之祸的呀。” “呵,九族,他要是敢杀倒也是一了百了!” 那太监闻言就抽了一口冷气,“哎呀呀,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正当红的人非要整出些事端……”他快步走到那宁贵人面前,低声道:“冯策是皇亲国戚,玄明宫里那位尚且忌惮三分,您这一句话可真是要了命了!” “有什么好怕?头上三尺有神明,冯策他昧着良心做这些事还怕人说不成?陛下,听臣妾一声劝,罢免冯策,还朝堂清静!” 太监见她不住口,急得直跺脚,“快快快,把人给我拖下去!” “我宁馨到死都要说,冯策他党同伐异,任人唯亲,国之蛀蠹!” 那女人声嘶力竭,眼泪流了满面,嘴里却还是不住地大喊着。 蔺出尘呆愣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分毫。他依稀记起来,蔺家如今的惨淡局面也是因为冯策专权,清理朝廷。 想那曾经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原来不过是那人指掌之间。 突然一腔怒火往脑门子上蹿,他想起自己父辈的含辛茹苦,只觉得愤恨至极。眼眶一热,抬腿就想冲到那敬天门前,大声责问那玄明宫里的人是不是不长眼。 但一只手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 回头,漆夜满面怒容,“你疯了,不要命了,这玄明宫里的事情也敢插一脚?!” “我……”蔺出尘一时语塞,他自觉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 “你是为蔺家光宗耀祖来的,不是来惹是生非的!” “可是冯策!” “你别张口闭口冯策冯策的,被人听见就够打你板子了!蔺小少爷,这世上得志的不一定是好人,失意的也不一定是恶人。”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天理可言?” 漆夜闻言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神色就忽然有些恐怖,“就是没有天理的,这宫里本就没有善恶,有的只是: 玄明宫里那位的喜恶罢了。” 蔺出尘闻言怔怔然失魂落魄,他垂下了手,看了一眼那敬天门。门上涂着红漆金粉,镶百八十个鎏金錾花钉。这门是皇朝的象征,是宫里最庄严的一处地方,见它如见帝王家。可它越看越像一张嘴,吃肉饮血,叫人有去无回。 蔺出尘忽然意识到,这重重深宫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光鲜,偏偏是,强光之下愈加深沉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记更新了= = ☆、中秋夜逢君 蔺出尘那日在敬天门前见宁贵人被拖出宫去,不知怎得每次路过丹朱道都有些不安。但那些不安却又万幸没有降临到头上,他转念一想忽然也就松一口气。自己不过是个小侍卫,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何来惹怒天子的顾虑? 如此得过且过,日复一日,到了中秋节。 中秋节照例禁军是不休假的,可既是能送进宫来的,又岂会缺少人脉,于是各寻各的出路,到了正午早已走了大半。蔺出尘本也想回家去,毕竟久无联系,说不挂念是假的。但他偏偏是个没出路的,一没财二没势,便是漆夜想帮他,他都不忍心为难。于是中秋节就剩他冷冷清清一人,独自在玄明宫外的值事房里枯坐到日落。 而于此同时,十里开外,在敬天门外的仁寿殿,明帝肖承祚大宴群臣。 仁寿殿里灯火通明,丝竹声绕梁不绝。虽然是秋天,却摆满了各色的鲜花,映衬着舞姬雪白的胳膊和胸膛,灼灼闪成一片。宫女穿上了节庆时才穿的华服,上面绣着仙鹤祥云。她们托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衣袂飘举,罗袖霓裳,不似人间。 上首着贡缎龙袍的就是那九五至尊的人,戴紫金嵌宝冠,三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但他神情里却没有太多的威严,反而花花公子似的,流露出一种近乎轻佻的风流。 两边是两个女子一个少年,年纪稍长的是冉玉真,居右。她面容端庄,蛾眉朱唇,穿绯红色绣凤凰牡丹的襦裙,戴掐丝点翠步摇并大小珠花。左边就是那冯策的掌上明珠,叫冯云珠的冯贤妃。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 虽她居左地位不及那冉玉真,通身的气派却比冉玉真更加逼人。那女人杏眼桃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柳眉一挑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她穿着藕荷色绣翠竹裙,上面缝满了珍珠金箔,可见费了不少心思。头发更是绾成了繁复的发髻,簪着宝石翡翠,在烛灯里如霞光辉煌。冉玉真身旁的那个少年便是当今太子肖衍礼,十三四岁模样,身材很是纤细。一双眼中有些怯怯,却又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他时不时望向冉玉真,多少有些孩子的脾气,却总觉得比他那不着调的爹稳重得多。 台下便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桌上罗列了山珍海味,铺着价值连城的织锦,更有素手纤纤推杯换盏。殿里美女如云,笙歌彻夜,琳琅满目,穷奢极欲。一切的一切,都使身处其中的人由衷感到一种盛世的升平浮华。 趁着花好月圆,行乐须春! 可肖承祚却只感到莫名的睡意。 这一个个一桩桩,日日年年看过的脸,天天夜夜赏过的花。美酒再美终有喝厌的时候,美人再美也总有老去的一天。周遭全是人谄媚的笑脸,邀宠的话语,或是歹毒的计谋,错信一句便要遗臭万年。他这帝王,不过是悬崖上的一棵树,残存于贫瘠的欢乐,挣扎在狂风暴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身后的无底深渊。这眼前的繁华升平,欢饮达旦,终不是自己的。他也只是个陪笑的人,醉过三千盏,徒留一人梦浮生。 厌倦了欢笑,厌倦了歌舞,厌倦了这看似美丽实则无趣的一切。 少年常羡歌对酒,奈何身在帝王家。 肖承祚对身边的近侍低语了几句,独自从后门走出了仁寿殿。他没带一个随从,从丹朱道过敬天门,穿过荷花池上的九曲桥,到玄明宫门前。好像一切的繁华都被聚集到了仁寿殿,唯有那一处灯火通明。秋风渐寒,回头一望却是更深的寂寥。宫人们也有家人,有家可归的多是告假,无家可归的熬不过这长夜漫漫早已睡去。四野一片黑暗宁静,天地间一轮明月,星河高阔。肖承祚喜欢这独自一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此刻他卸去了眉间风流轻佻,只剩下无声的寂寞。 寂寞。想他肖承祚万人之上,九五之尊,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供着: 却寂寞。 蔺出尘也寂寞,不为别的,中秋之夜要一个人值班。他此时正睡意滔天,托着腮帮子看一只小飞蛾绕着油灯扑翅膀。他忽然自嘲一笑,觉得自己也是这只蛾子,明知道宫里是不见鲜血的地狱,也要来闯一闯。 忽然那火苗跳动了一下,一股寒风吹在了蔺出尘脸上。他不情愿地起身,心说这偌大一个皇宫,值事房的门竟然还关不严实。 一开门他却愣住了,玄明宫前站着一个人,正回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莫名心虚,“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这关上以后,蔺出尘却回过味儿来了——尽管是他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个人身上穿的似乎是龙袍。不知道这罪该怎么治,需不需要掉脑袋。蔺出尘忽然就慌了神,他并非有心,却不知道那掌管生杀与夺的人会不会听他辩解。 正忐忑着,门就被打开了,眼前高大的男人神情愠怒。 蔺出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跪下了。 “卑职参见陛下,皇上万岁。” “区区一个禁军新丁就敢这样猖狂……”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卑职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只是……”蔺出尘这时候埋怨起自己嘴笨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什么?”肖承祚忽然大剌剌地蹲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被吓了一跳,都忘了移开眼睛,就那样如惊吓的幼兽,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肖承祚。 “你害怕朕?”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问句,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 蔺出尘死命摇了摇头,却被那人的眸子魇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肖承祚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有趣,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就凭博朕这一笑,恕你无罪!” 蔺出尘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往总认为皇上应该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没想到却正经挺不着调。 虽然以上他只敢在心底里嘀咕。 “你叫什么?”问话的是肖承祚,这皇帝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放着好好的中秋宴不去,到这值事房里和一个小小的禁军胡闹。 “回陛下的话,卑职姓蔺名出尘。” “嗯……”肖承祚低头想了想,心中一动,“这不是那个巡夜还要迷路的人么?”蔺出尘看他面露微笑,以为他要品评一番,却没想到肖承祚忽然道:“好一个出尘绝色!” 蔺出尘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脸腾地烧了个通红。他腹诽:蔺贤的本意是不染凡尘,这昏君这般曲解也不怕蔺老将军气活过来。 当然肖承祚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想起这件事情时,多的不是好笑,而是蔺出尘那一双眼睛,清澈澄明,如星如昼。 这双眼睛,成了他在宫里,新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帅不过三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紫金台遴选 转眼这天气渐凉,新丁的日子也到了头。 蔺出尘入宫两个月,就看尽了这宫里的无常。前脚宁贵人刚被拖出宫门,后脚就有冉玉真荣宠及第,这沉浮冷暖,不得不说玄明宫里那位一句薄情。人生老病死,抑郁显达,只有这敬天门留阅古今。 他穿一袭绯红色官服,发色如墨,肤色如雪。 身边的人多是惴惴,紫金台遴选早已有之,获选者入玄明宫当值,落选者随禁军苑分配至各宫。这一进一出,天上地下。一个是天子近侍,少不得旁人羡慕奉承;一个是别宫护卫,若摊上个得宠的主子,兴许还有些盼头,若是个冷清的宫门,恐怕一辈子也就这般了。于是少不了打点疏通,可往往还是要挤破头皮,僧多粥少。漆夜却不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蔺出尘以为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门路自然比别人宽,所以无需担忧。可漆夜自己知道的,他是真真不愿去那玄明宫,他知道那里乌烟瘴气,有死无生。 正想着,宫门一开,前呼后拥地走出一个人。 于是众人齐齐跪下,口呼万岁。 蔺出尘偷偷拿眼睛觑着,穿黄袍的果然是中秋晚上那个人。那风流眉目,映着孔雀扇,绫罗盖,凭空多了几分威严。他两侧站着六个宫女,人手一把鎏金提灯。左手是个老太监,细细看,正是那日敬天门外的那个。他还是秋香色绣蝙蝠袍子,手上一柄拂尘。右手边是那五大三粗的禁军统领沈傲山,穿着藏蓝色官服,浓眉圆眼肃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 起来有些好笑。 老太监嗓音尖细,“先祖律例,禁军新丁,察其忠逆,考其良莠。擢优者入玄明宫当值,赐正六品,天青色绣蟒官服,环首金刀,月俸十五两。” 言罢便退到一旁,等着肖承祚金口玉言钦点。 肖承祚踏前一步,接过花名册,街上挑白菜似的把人筛过一遍。他看似无心扫视,实际上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皇帝只看着一个人——蔺出尘。 身边那禁军统领忽然就提心吊胆,他猜不透皇帝是什么心思,竟然来管这玄明宫遴选的事。须知道,往日对于此事,肖承祚都是无精打采恨不得不迈出宫门一步,今日却迟疑了,非但迟疑了,还有心了。这对于那禁军统领来说是大大的不利。一来,他早就答应了别人,要保某某某入玄明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得不得得到钱财另说,单是一个人情债便叫他消受不起。二来,这皇帝冷不丁要把玄明宫侍卫遴选的权力收回来,难免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最近做错了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当然,肖承祚只不过是想亲近蔺出尘罢了。 他还真说不出那个半大青年有什么好的地方,不善言辞,出身没落。能说得上的,惟有那张脸还算秀气,可脸上的神情无外乎几种,看多了想必也会厌烦。但他肖承祚就是着了魔似的,中秋月映着的一双凤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甚至想叫人来做道场,拿面照妖镜,看看这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 叹一口气,他肖承祚是败给了一个小小的禁军新丁。 “蔺出尘!” 他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蔺出尘闻言猛然抬起头,正对上肖承祚带笑的眼睛。 “臣……”蔺出尘此刻愤怨自己这张嘴,竟然在这重要的时候不顾一切地磕巴起来,“臣,谢主隆恩!” 肖承祚看他那样子,摇头一笑,把花名册甩给沈傲山,丢下一句:“其他随便点吧。”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禁军统领抱着花名册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得不对蔺出尘刮目相看: 这个人昭灵长公主荐进宫,冉玉真打点了上下,却没想到能得皇上金口玉言。 这个人不可小觑,将来定会是宫里风暴的中心。 蔺出尘却不知道这些,眼里带笑地回了禁军苑。就看见门前放满了贺礼,暗道一声:“好快的消息。” “不就是玄明宫里一个小小的护卫,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么?” “那可不好说,天子圣容,有些外臣可能终其一生都见不到。而玄明宫内卫能时时伴其左右,通晓最机密的消息,这些旁人都是办不到的。”漆夜感叹着。 “既然如此优越,你又怎么会放过?” “你要知道伴君如伴虎,我漆夜,还想再多活几年。” 蔺出尘低头不语,他早已清楚这宫里的险恶。他从前以为入值玄明宫就能复兴蔺家,却忘记了,这辉煌背后的血泪白骨。宁贵人被拖出宫门的景象忽然闪现在眼前,他甚至有种错觉,不久的将来,或许被拖出宫门的就会是自己。 漆夜看出他的心思,“你要记住三件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在玄明宫里不要想着出头,树大招风,你是昭灵长公主荐进来的人,本来就是众矢之的,又加上陛下金口玉言钦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是。”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 “我自愿去那钟秀宫里,将来若有什么事,千万要与我商量。” 漆夜自己都觉得自己婆婆妈妈,可他就是放心不下,不为了那是蔺贤的嫡孙,单为了那清澈的双眼。 “多谢。”蔺出尘一笑,如冬日的暖阳,干净而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游戏打过头了,差点忘记更新……一阵狂飙竟然在零点前写完了(累瘫 ☆、白露节赐食 玄明宫顶上覆辙玄青色的瓦片,瓦当上用金粉描着莲花。那大殿里的帷幕也是黑色的,用金丝绣了流云。整座宫殿只用了这两种颜色,却在那高大巍峨的气势下,显出一种令人噤声的肃穆。这里面安了千盏金底琉璃灯,点燃时如天上星子辉煌,映着那漆黑如墨的宫殿,得名玄明宫。 肖承祚坐在玄明宫的前殿,翻阅奏折。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大臣唠唠叨叨的汇报上。宫门前站着蔺出尘,一袭天青色官袍,眉眼如画。算节气也该到了白露,秋风渐凉,可就是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烦闷。那风撩拨着蔺出尘的衣袂,也撩拨着肖承祚的心。 玄明宫侍卫的安排是很有些讲究的,除却那站在前门以外的都只能算是末流,是按着高低贵贱排序。而正门右手是玄明宫总统领,穿墨绿色官袍,左手边就是天子面前最当红的人。这个位置的人,官位或许不高,出身或许也并不显贵,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帝王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此刻,蔺出尘就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本人却全无自觉,只是暗道一声奇怪,宫里人竟都要来巴结他。 正神游天际,忽看见门前走来一队人。打头的一袭紫色绣牡丹襦裙,头上簪着赤金珍珠步摇,一双杏眼含笑,正是那凌波宫的冯云珠。身旁一个侍女,青色衣衫,手上托一个雕花食盒。她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仪仗,宫灯香炉,罗带飘飞。 蔺出尘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冯云珠地位不及冉玉真,却仗着其父冯策总揽大局,在宫里飞扬跋扈。从这仪仗到一身行头,都是逾矩越礼至极。可惜她莫名还在肖承祚面前得宠的很,宫里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权当作没看见。 蔺出尘悻悻然给她行李,“参见冯贤妃,冯贤妃千岁。” 那女人充耳不闻,昂着头过去了。 蔺出尘只觉得她身上的脂粉一阵刺鼻。 但下一秒,那个女人如同变脸一样,对着肖承祚就娇笑起来,捏着一把嗓子:“陛下连日批阅奏折辛苦了,臣妾趁着这白露天,给陛下亲手做了枫叶饼。” 说完,那个侍女就打开了食盒。 蔺出尘隔得远,虽然很想看个究竟,但终究是做不到。只好干咳一声,继续盯着紫金台上蹦来蹦去的小麻雀。 肖承祚话里带笑,似乎心情很好,“云珠你当真对得起这个贤字。” “陛下谬赞,妾身何德何能……” “爱妃温柔贤淑,怎么会对不起?” 两人腻在一起说笑了一阵,蔺出尘背着身,也没听出这其中存在任何有意义的对话,两个人似乎是互相褒扬了一番,然后就听见冯云珠告辞。 “冯贤妃慢走。”蔺出尘有些晃神,心说这宫里的人怎么说话三纸无驴。 “啪!”是肖承祚把食盒盖上的声音。 蔺出尘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 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皇帝盯着食盒神色复杂。 “是不好吃么?” 以蔺出尘的脑子,应该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了。 肖承祚抬头,看见蔺出尘盯着自己出神,“蔺出尘。” “啊?”他回答的傻里傻气,慌忙改口,“臣,臣在。” 肖承祚忍不住一笑,心说这人长得挺秀气,脑袋却是块榆木。“你过来。” 眼前人一惊,忐忑不安地挪了过来,“臣知错……” “你何错之有?” “臣,臣不该觊觎陛下的枫叶饼……” 敢情是那小糕点! 肖承祚也愣了愣神,想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比不过这一盒子糕点! “你……真想吃?” “臣不敢……”蔺出尘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食盒。 肖承祚摇头,“你喜欢赏给你也无妨。” “不可不可,这是冯贤妃亲手做的。” “你当她真会亲手做?”肖承祚忽然反诘一句。 蔺出尘哑了声,他一瞬间看见肖承祚的眼中闪现了不一样的神色。从那眼神里,他刹那间明白了:那肖承祚并不是发自内心宠爱着冯云珠,反而,那是他的戏。 连爱一个人都不能自主,这皇帝也真是苦闷的紧。 “臣,谢主隆恩。”蔺出尘行礼,却看见肖承祚露出一个笑。 那个帝王,自己都没发觉的,他竟会为能满足一个小小的愿望而感到欣慰。 后来,他每当想起这件事,都会暗自觉得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非同一般地喜欢着蔺出尘。 蔺出尘却不管这些,他的班只排到中午,不多时便提着食盒回了禁军苑。 肖承祚还是留了个心眼,把凌波宫的食盒换成了玄明宫的,他现阶段还不希望和冯策撕破脸。 蔺出尘看不透这些,他只觉得这九五之尊的人如困兽般被束缚了手脚,莫名产生一丝近乎哀怜的情感。虽说他家道中落,命运多舛,本已是不幸至极。可相较那身不由己,爱憎难明——还是要好得多。 漆夜也是值早班,路过伙房给蔺出尘带了午饭,一回去就看见他手里提着个黑金色的食盒,在满天落叶里脸上带笑。他一见那食盒就眉稍一跳,问道:“这是玄明宫的?” “是,陛下今早赏我的。” “你也真是……”漆夜哭笑不得,“真不知是福是祸。” “怎么,一盒糕点还能性命攸关不成?” “别处可能不会,这玄明宫里就说不准了。天知道多少人嫉妒羡慕你。” “可那也是他们的事。”蔺出尘言罢揭开盒盖,“至于吃不吃,才是你的事。” 漆夜看到食盒里是六块枫叶形的糕点,看颜色大约是用花瓣染的,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糖霜,就好像白露天里真的枫叶一样。这糕点从工艺到用料都是精挑细选,百里无一,巴掌大的一个东西也要显出皇家的气派。 漆夜失笑,用手拈起一块,“恭敬不如从命。” 蔺出尘此时还不知道的,这一盒糕点拉开了他和冯云珠此后四年的明争暗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真是絮叨…… ☆、雷雨天惊梦 玄明宫里的侍卫分为早晚两班,早班从卯正到午正,晚班从午正到酉正,由玄明宫总统领安排宫内侍卫又分四班轮值。酉正之后,帝王晚膳或至各宫,随行的是六名亲信侍卫,由肖承祚御笔钦点,称作随行。 大祁朝后宫依照先祖律例,用珍珠辇抬各宫嫔妃至玄明宫,帝王不留宿别宫。于是这六人里又要再分出一人留值,睡在前殿和后殿之间的暖阁里。这留值的人称作宿卫,比亲信侍卫更加贴近帝王,也知道更多的秘密。这些人在宫里有极大的权势,就连那些兴风作雨的妃嫔,也要忌惮三分。正因为如此,这个位置也多危险,也更坐不长久。自开国以来,担任宿卫最长的也不过是一个月,少的就只有两三天。 不过这都是以来,以后就不得而知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蔺出尘拿着宿卫的羊脂玉刻龙凤腰牌已经快十天了。 肖承祚好像不会厌烦一样的打算让蔺出尘在这宫里常住下去。这样一来,宫里人却又反倒不会去触蔺出尘的霉头。须知道,这宫里羡慕嫉妒、争风吃醋的事从来不会少。他们料定肖承祚生于帝王家不会不懂这些,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宠,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器重的大有人在。 可肖承祚罕见的没耍心眼,他就是觉得蔺出尘在视线里就舒坦,一不在就失魂落魄。 这一来一去,玄明宫蔺出尘的名声如燎原之火烧遍了整个皇宫,连那在钟秀宫的漆夜也有所耳闻了。他暗自担心蔺出尘被人利用成了标靶,却又不敢妄断。毕竟那帝王心思,说是海底针也不为过。 那一日,黄昏起就下起了大雨。蔺出尘打着伞去值随行。他料定了阴雨天肖承祚不会出门,于是悠哉游哉。一到玄明宫前就看见太监总管喜公公还是穿着那件秋香色袍子,他一见蔺出尘就笑道:“蔺侍卫来得好早。” 蔺出尘还礼,“喜公公言重了,都是本分。” 接触久了,蔺出尘对这太监总管颇有好感。喜公公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的,对待事务尽心尽责,也从不苛待下属。蔺出尘觉得,这偌大一个玄明宫能如此井井有条,和这个老人的悉心打点是密不可分的。当日那宁贵人大骂冯策于敬天门,如果喜公公没有将她拖下去,恐怕下场就不是打入幽宫那么简单了。 “喜公公,这是宿卫的牌子,今日总该来还了。” 喜公公摆摆手,把蔺出尘引到了僻静的角落,“蔺侍卫,你以为陛下是为什么让你值宿卫?” “这……在下不知。” “老奴在玄明宫五十年了,从未见过有人能留着这宿卫腰牌超过十天。”他一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喜公公但说无妨。” “陛下对蔺侍卫你,不一般啊。” “这不一般人人都看得——” “你先听咱家说完,”喜公公打断他的话,“陛下如此待你,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老奴看得出来,陛下是真在意你。若只是一时兴起,也就还自罢了;但若是执迷不悟下去,恐怕就……” 蔺出尘看他欲言又止,心里打鼓,“恐怕什么?” “是臣,就要尽忠;为奴,就要听命。可这两者之间活着的人,才是最难最难。”喜公公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言罢一笑:“罢了,蔺侍卫还是趁早入宫,待会儿陛下找不见人该着急了。” 蔺出尘点头,但喜公公的那一问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肖承祚,为什么这样对他? 如此想着,连那晚膳桌上摆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8 几个菜都记不清了。 肖承祚照例还是留下了蔺出尘,他自己都清楚的知道,这是执念,是魔障。但他就是无法自拔。蔺出尘那双眼睛,那个笑,好像冬日里一束光,照在身上,温暖而坦荡。他看遍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看遍了这污浊不堪的人世,却第一次见到一个不设防的人,见到一个他能毫不犹豫去接近的人。他从一开始,中秋节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堕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他肖承祚,就是这般喜欢着蔺出尘。 但蔺出尘还是无知无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过了无数理由,却唯独从来都不曾考虑过,那个九五之尊的人会喜欢自己这种可能。 窗外“哗啦啦”地下着大雨,两个时辰了,不减瓢泼之势。 一个炸雷响起在天边,把玄明宫里的人都惊了惊。 “——我真后悔生你!” 突然,那个女人凄厉的声音又回响在脑海里。 肖承祚因这噩梦猛然惊醒。他茫然四望,只看见闪电把窗纸映的惨白。二十多年前的梦魇重回心头,他颤抖着回忆起当年的恐惧和绝望。那九五之尊的人喘着粗气,额角渗出冷汗,像一个落水的人,拼命希望抓住岸上的一根稻草, “喜贵……” “奴才在。” “去把蔺出尘传进来。” 喜公公望着窗外雷雨交加,不敢迟疑,立刻转身出去召人。 “蔺侍卫,陛下召你去后殿!” 蔺出尘正辗转难眠,猛听见一声传唤,翻身下床披上了外袍。他边系着衣带边打开门,喜公公一张老脸上现出为难的脸色。 “喜公公,这三更半夜,所为何事?” “这……”他忽然就不知该怎样回话,那天子的旧伤疤,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揭。于是支支吾吾,“圣上心思,老奴不敢妄断……” 蔺出尘不作他想,别上破风刀就出暖阁门打帘子进了后殿。 喜公公却没跟进去,使了个眼色,遣散了后殿全部侍女宦官。 后殿里,肖承祚披着件毛织的斗篷,屈膝坐在榻上。他看见蔺出尘时,并没有太多表情,可眼中那一丝一毫的宽慰,就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开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玄明宫里,“把衣服脱了,到朕跟前来。” 蔺出尘瞠目结舌,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他瞪着一双凤眼,神色惊疑不定,猜不透这帝王是什么心思,只好默不作声。 “怎么,爷说话不好使了?”肖承祚调笑,眉眼间却又一丝孤独和怅然。 “臣,臣不敢。”蔺出尘此时觉得这玄明宫就好像漆黑的深渊,他身处其中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如同掉进了冰窟里,浑身冰冷,脸上血色尽褪。蔺出尘眼前黑了黑,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肖承祚以这样的方式产生交集。 一口气血上涌。 他也想在此指天画地作一番言论,也想血溅五步留一个死节之名。但他的家里还有年迈的爹,还有幼小的弟弟!如果他死了,蔺家又该谁来扛起? 他没有选择! 蔺出尘挪动着脚步,颤抖着解下衣带,他觉得那五步之遥好像是千山万水。脑海里忽然响起喜公公傍晚说的话: “是臣,就要尽节;为奴,就要听命。” 但那是肖承祚,那是九五之尊的人。他崇敬着,膜拜着,畏惧着,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 肖承祚看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忽然就柔了声音,“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过来。” 蔺出尘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一遍遍说服自己去尽节听命。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几乎就要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肖承祚看在眼里,没开口,默默用手臂环上那劲瘦的腰。常年练武的身材瘦削而有力,就连躺在床上的模样都好像一张弓。 蔺出尘僵着身体,打算闭眼受死,却再不见肖承祚动作半分。 那个人,竟然果真如他所言的,并没有做什么。他不过是抱着蔺出尘,沉沉睡去。 怀里的人安下心来,却忽然觉得: 这肖承祚的怀抱,居然是温暖而有力。 ☆、朝阳宫旧事 后殿里点起了檀香,袅娜的气味绕梁不绝。 蔺出尘嗅着那气味,忽然睁开了眼。 后殿四周拉着厚绒织成的帷幕,上面绣着日月龙凤。他虽是玄明宫的侍卫,却委实不曾进过此地。这后殿比前殿更加的精巧,若说前殿是威严肃穆,后殿则是奢靡绮丽。灯上嵌着珍珠,宝石,闪闪晃成一片。床边雕着双龙戏珠,夜明珠做眼。盖的是织锦绣孔雀翎被,铺的是黑豹皮毯。 他回头,肖承祚怕是已经上早朝去了。 旁边只站着喜公公,见他睁眼,道:“爷已上朝去了,给您留了早食,而今是用还是不用?” 蔺出尘怔楞了半晌,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拿何种表情面对他,只好扭过头去:“陛下他是为何……” 为何——之后的话他却说不下去了。 喜公公一皱眉,“这原因奴才不敢说,劝蔺侍卫也莫要问。” “我如何便问不得了,”没想到那看似没脾气的人却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发作起来,“他是要拿我寻开心么!” 蔺出尘这一怒之下,竟也不顾尊卑,称肖承祚为“他”了。 “蔺侍卫息怒。”喜公公面上如常,心中委实难过。须知道,这肖承祚再不着调,再不像九五之尊—— 他也仍然是个皇帝。 他也总要考虑到内外亲疏,考虑到高低贵贱;他要考虑那凌波宫里的冯云珠,冯云珠背后的丞相冯策;他也要考虑到广霞宫里的冉玉真,还有那新封的太子。不管他爱也好,恨也罢,即便是个玩笑,他都万万不会如此! 可他却真就把蔺出尘召进了后殿,紧紧搂着睡了一晚。 见喜公公没了下文,蔺出尘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在下如若不知其中曲折,恐怕死不瞑目!” 喜公公心里一凉,这蔺出尘看起来柔得像江南的春风,骨子里竟是如钢铁铮铮。他知道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恐怕是不能善了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后殿里的人都散了,才对着那龙榻上的人幽幽开口: “蔺侍卫,知道那朝阳宫的事吗?” 蔺出尘摇摇头,他刚进宫里来,自然对宫里的掌故不甚熟悉。 喜公公似已料到这点,“二十八年前,刘豫妃诞下一子,是为当今圣上。先皇后善妒,用尽了法子折磨刘豫妃,刘豫妃不堪其苦,在圣上八岁那年,一个雷雨夜里……” 蔺出尘的心骤然紧缩,他甫一听见“雷雨夜”三个字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喜公公叹一口气,眼里似有泪光闪动,“在一个雷雨夜里,掐着圣上的脖子,发了疯似地大喊大叫,说……”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9 “说什么?” “说后悔生了陛下,说陛下是个……是个祸害。” “这……竟然……”蔺出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沉默无言了。 “刘豫妃得了失心疯,被打入幽宫,不多时也上吊死了。朝阳宫自此就被荒废,如今在那御花园储云湖西面,破败不堪。” 蔺出尘闻言就好像吞了一块烙铁进去,五脏六腑都被烧成了灰。他单知道那帝王眼中始终有着一片阴翳,却没想到竟会是为了这样痛苦的原因。谁又会想到,这普天之下看似最最幸福的人,却有那么多的不幸! 这也就难怪了,雷雨之夜总要自梦中惊醒;也就难怪了,他在自己耳边嘀咕了一晚的:“都怪我,都怪我……” 喜公公见他不言语,知道他也是为肖承祚伤心。他又不得不对蔺出尘另眼相看了,这少年方才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如今却皱着眉头,眼神哀伤。他那双眼,好像两汪清澈的泉水,万千心绪都在那眼底里映着。喜公公看着看着,忽然就明白肖承祚为何如此依赖这人了,那双眼睛确实是这腌臜宫里寻不出来的,也是这天地间难寻的。这当今圣上即便坐拥无数,朝阳宫的旧事仍旧是他的一道疤。他最难去相信别人,可是这蔺出尘,谁会拒绝那纯净的眼神? 这两人注定,要纠缠不休。 肖承祚从没觉得早朝是那样的难熬,他几乎是心急火燎地赶回了玄明宫。生怕去晚了,那蔺出尘便要生出翅膀飞不见了。 “出尘?”他打起帘子,正看见那人穿着一袭浅碧袍子,拿支玉簪在绾头发。 他闻得此言,慌忙跪下给肖承祚行礼。肖承祚却只是一笑,如中秋夜一般大剌剌蹲了下来,将那支玉簪松了,“这些事你叫那些宫女做不就好了?” “臣……臣不敢。”蔺出尘又磕巴起来了。 肖承祚只觉得好笑,这个人长得风流俊秀,脑子却跟个榆木似的。他伸手帮他把头发绾上了,却见蔺出尘脸上红的要滴出血来,存心要逗他:“你脸红什么?” “臣……臣失仪。” 肖承祚简直要怀疑他除了“臣不敢”和“臣失仪”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臣……臣知罪。” 哦,再加上这一句。 肖承祚大笑起来,平日若是别人他早就觉得无聊透顶,可放在蔺出尘身上,这样的无聊透顶都变成了可爱。他盯着蔺出尘,目光灼灼。 “你当真是这宫里,唯一有趣的人了。” 蔺出尘闻言,不知该是悲是喜。肖承祚那句“唯一”背后有多少落寞,他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但他转念一想,那句“唯一”却忽然又让他的心悬了起来。他虽然知道肖承祚昨晚不过是因为念及旧事,心情抑郁,才会格外渴望温暖。 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他是不敢揣测肖承祚的心思的,更不敢说那玄明宫中人对他有何企图。但他就是惴惴不安,他入宫本就是为了重振蔺家,获得圣上的信任。如今似乎是离目标近了一步,然而他却总有种预感: 自己已和这帝王牵扯太深了。 就好像一个泥潭,他已经踏入了第一步,没有回头的可能。而在这深宫里,和帝王牵扯太深的人只有两个下场:要么烈火烹锦、只手遮天;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游戏临时维护啊啊啊啊qaq ☆、冬至传家书 这转眼就到了冬至,风也变得凛冽。蔺出尘换上了一身墨缎夹棉袍子,上面用金线绣着海水明月,领子袖口都滚着紫貂毛边。这身衣服华贵非常,更和那玄明宫的景色十分般配。寻常侍卫自然是穿不起这样的袍子的,若穿着,那只能是肖承祚赏的。这不着四六的皇帝近来又有了一项新爱好,变着法子让织绣坊的人给蔺出尘做衣服穿。于是这天还没大冷,蔺出尘在禁军苑的房间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冬衣。他原本想分漆夜一些的,但那个人说什么也不要,好像穿一件衣服就能要了他的命。 无奈,蔺出尘只好自己消受,一边看紫金台上来来往往扫洒的宫女太监,一边盘算着这一堆的衣服要猴年马月才能全部穿完。 忽然看见敬天门传令的太监一溜小跑过来,对蔺出尘说:“昭灵长公主的仪仗已经到敬天门了。” 蔺出尘一愣,想到今日是冬至,昭灵长公主应该是进宫来拜见肖承祚的。他一转身就进了玄明宫门,向前殿的人禀告道:“启禀陛下,昭灵长公主求见。” “传。”肖承祚一抬头,虽只说了一个字,但心中的高兴已经从那扬起的嘴角里看得清楚分明。 蔺出尘对传令的太监一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而后就听见一声令下: “传昭灵长公主觐见!” 钟鼓声一响,昭灵公主穿着鹅黄色宫装,披一件白狐裘,施施然走来。她身边是那叫翠游的侍女,穿藕荷色纱裙对襟大氅。她身后是十六人侍女,都穿着葱绿色的罗裙,手里拿着各色仪仗。 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好像天女巡游,自那敬天门缓缓而来。 传令的太监在前面引路,待到紫金台时,高声宣到:“昭灵长公主到!” 蔺出尘等玄明宫侍卫并宫里的宫女太监齐齐下跪,“参见昭灵公主,昭灵长公主千岁。” “诸位免礼。”她一抬双手,不可方物。 肖承祚此时已走下明堂,站在宫门前,也不拘束,“今日倒想起你这个哥哥来了?” “怎么,臣妹想自己的皇兄还有错吗?”昭灵长公主一双杏眼转了转,说不出的机敏灵巧。 “你怎么会有错……”肖承祚话未说完就先笑了起来,“你皇兄恐怕是老了,否则见着你这小丫头怎会这样开心?” “皇兄不老,皇兄说自己老了,岂不是也在说昭灵老了!”昭灵当真是伶牙俐齿,短短几句话由那脆生生的嗓子说出来,就连蔺出尘面上都绷不住了。 他本以为这昭灵长公主就如那天见到的那样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却没想到卸下架子来,竟是这样一个活泼的小姑娘。 肖承祚向来是对他这个妹妹没有办法,他坐回到堂前,故意逗她:“你此番进宫来,是不是带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昭灵也在椅子上坐下了,掰着手指,“好吃的是长白山里的熊掌;好喝的是塞外的葡萄酒;至于这好玩的……昭灵早就送给皇兄了!” 蔺出尘闻言吃了一惊,他倒不是生气昭灵将自己称作好玩的。只是这小姑娘有通天的本事不成,怎么就料定了自己能让肖承祚开心呢?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肖承祚没想到这一层,不解,“这好玩的到底是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0 么,朕近来可没收到什么东西……” 昭灵闻言笑了起来,那笑声也是如银铃一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肖承祚皱眉想了想,还是不解,但他随意惯了,不会计较这些。他留昭灵用了午膳,似乎又说要去御花园的储云湖里看锦鲤。 蔺出尘值早班,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匆匆回到禁军苑,没想到门前站着一个人。 “奴婢等候蔺侍卫多时了。”穿藕荷色纱裙的女子开口。 “你是那长公主府上的……” “奴婢翠游,长公主不便见您,因而让奴婢将三样东西带给您。” “哪三样东西?”蔺出尘见识了昭灵那料事如神的本事,不由得关切起来。 “这第一样东西是关外的山参,望你带着去见广霞宫里的冉贵妃。第二样东西是一句口信,凌波宫里,暗藏危机,君须慎行,小心小心。至于这第三样——” 前两样已出乎蔺出尘的意料,这第三样更是难以揣测,“是什么?” “蔺家家书一封,还请笑纳。”翠游言罢,微微一笑,“奴婢仍需回去复命,不多耽搁了。” 蔺出尘接过递来的东西,又惊又喜,立刻便将那封家书拆看,上面写道: 家中一切安好,每月余下的银钱,给你大姐做了新衣衫,给你二姐买了她一直想要的胭脂水粉,给你四弟请了教书先生……这将军府总算显出点活气来了。只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月供颇丰,赏赐非少,还望提防小人眼红,多多保重! 蔺出尘未读完信就已红了眼眶。他一个人在宫中孤苦伶仃,又不能在蔺如轩膝下尽孝,只好用些钱财聊以慰藉。却没想到,他那父亲还要为这钱财放心不下他的安危! 百感交集。 忽然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漆夜推门进来却愣住,半晌苦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蔺小少爷竟哭了。” 蔺出尘连忙用他那价值连城的墨缎袍袖揩眼泪,却被漆夜拦住了,“你是有多大心,这陛下赏的袍子也敢拿来擦眼泪!” 他被逼得没办法了,瞪着一双兔子样的红眼睛看着漆夜。 漆夜只好伸手给他擦了眼泪,他只觉得那片肌肤触手温柔像暖玉一样。慌忙岔开话题,瞥见那纸上写的蔺出尘亲启,问道:“这是家书?” “是家书。” 漆夜一笑,“这就难怪要落泪了。” “你这个人,总要把别人难堪的事翻来覆去的说。”蔺出尘小声嘀咕着,声音听不出是真责备还是假生气。 “好好好,那我便不说了……只是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 “什么事?” “那凌波宫里冯云珠身边的大侍女巧碧今天来找我了,打听的就是你蔺出尘。” “凌波宫怎样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如今大小算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是要来拉拢你。” “可我偏不喜欢她呢?” “那你也不能和她撕破脸,这个女人在后宫的权势就好像她爹在朝廷的权势……” 蔺出尘闻言怔楞了一下,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冯策能扳倒蔺如轩;那冯云珠也能扳倒蔺出尘。 ☆、初探广霞宫 昭灵交代的事,蔺出尘不敢怠慢。 于是他下午便揣着那支山参往广霞宫去。这敬天门是前朝与后宫的分界,若非大事是不开的。虽说宫里人将那一排三扇都称作敬天门,但其实两个偏门各有名字,一曰东福门;一曰西福门。东福门供那些当差的人进出,西福门供各宫嫔妃家眷亲属进出。蔺出尘此刻就从那东福门到广霞宫去。他的脸,在宫里是众人皆知的,看门的甚至都没查他的腰牌。这倒并非仅仅是因为蔺出尘长得俊秀,那每日都出现在玄明宫正门的人,是没有人敢忘记的。 他打广霞宫门前一站,就有看门的太监殷勤地问:“什么风把蔺三爷吹来了?” “担不起一声爷。”蔺出尘连忙笑着摆手,“受长公主之托,来给贵妃送点补品。” “好好好,奴才立刻就去通传。”他言罢,连忙转身进去了。 又从旁走出一个穿粉红色宫装的侍女,“三爷请跟奴婢来,先去前堂喝杯茶。” 蔺出尘点头称好,他自从在玄明宫得势,这些下人待他如待主子一般。蔺出尘起先不敢越了规矩。后来漆夜告诉他,如果他不接受只会让那些下人疑心不安,也只好听之任之。他随着那宫女经过一条游廊,一拐弯,忽然就知道这宫殿为何叫广霞了。 只见院子里开满了朱红的梅花,连成一片,真好像天边的晚霞。这广霞宫里,楼宇修得玲珑飘逸,缀着雪白的珠帘,别有一番清静自在。在那花丛里,还有一个少年,明眸皓齿,穿杏黄色窄袖龙袍,手中一口青锋剑舞得行云流水。剑风扬起落花,扑簌簌散了满天,更衬得他意气风发。 蔺出尘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那少年和他儿时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记得小时候,也是在这样一片落花里,舞剑放歌。那时候他还是将门之后,还是鲜衣怒马的青年才俊。 但如今呢? 他看了看手上这柄已带出点锈色的刀,叹息声微不可闻。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身边的宫女呼道。 蔺出尘这才回过神来,见那少年已收了剑,连忙单膝跪下行礼,“臣玄明宫侍卫蔺出尘参见太子殿下。” 肖衍礼是听过蔺出尘的大名的,但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传说中能与玄明宫统领比肩的人竟然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他更想不到的,这个人有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眼,头发像湿润的乌鸦的羽毛。他注目看着,竟然忘了说免礼。 他半晌才缓过神来,“蔺侍卫是广霞宫的客人,不须多礼。” 蔺出尘跪得膝盖发麻,也只好咬牙忍着,猜不透这太子是何心思,“谢太子殿下。” “此番你来广霞宫所为何事?” “臣受长公主之托,为贵妃送来山参一支。” “哦,母妃此时应该在禅堂参佛,不妨先去前堂喝杯茶。”肖衍礼言罢,竟亲自为蔺出尘引路。 蔺出尘不敢推脱,立刻跟了上去。 前堂正对着院子,阳光洒在阶前,明亮而温暖。 肖衍礼呷了一口茶,忽然问道:“蔺侍卫以为本宫的剑法如何?” 蔺出尘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支支吾吾:“臣,臣不敢妄断。” “本宫向来敬佩蔺老将军,能得你评价也是有幸,但说无妨。” “殿下的剑法好得很,只是……”蔺出尘这人,好像永远不知道说谎二字是怎么写的。 “只是什么?” “殿下太拘泥于剑法套路,无招胜有招,圆转如意才是上佳。” 肖衍礼眼睛亮了亮,蔺出尘这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1 番话令他耳目一新,急忙道:“受教受教,却不知究竟何为圆转如意?” 蔺出尘是将门之后,而蔺家个个都是用剑的好手。他提起剑法就好像提起他的老友,滔滔不绝。最后,索性道:“臣愿借殿下佩剑一用。” 肖衍礼自然大方。 蔺出尘接过那削铁如泥的宝剑,走到院中,递出一式白虹贯日。这本是最寻常的招式,可在他手上却锐不可当。朱红的花瓣被风卷起,在天地间来去随心。 肖衍礼忍不住叹道:“蔺家果然名不虚传。” “衍礼,你又胡闹……”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带着笑意。 蔺出尘连忙收了招,“冉贵妃千岁。” 面前的女人带着温婉的气质,虽然青春不再,但那段风韵是丢不掉的。她开口,语气淡然:“衍礼他年纪尚小,礼数多有不周,还望蔺侍卫见谅。” “哪里哪里,太子殿下文武双全,贵妃这样说……实在是,实在是太折杀小人了。”蔺出尘又磕巴起来,慌得他满脸通红。 冉玉真听完掩嘴一笑,“怪不得陛下喜欢你,你这张嘴是骗不了人的。” 猛听见说“喜欢”,蔺出尘心中一跳,他在那个雨夜也曾经误认为肖承祚是那个意思——可是肖承祚什么也没做。 这反而令他心慌意乱,肖承祚越是谨慎他就越是害怕,猜不透帝王心思可是不得不去猜。就好像赌博,只不过: 赌注是性命二字。 他慌忙岔开了话题,“长公主托小人给贵妃带了一支山参,还请贵妃笑纳。” “难得她有心。”冉玉真看出了蔺出尘的心绪不宁,却并不点破,顺水推舟地圆了过去。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蔺出尘当真可爱得紧,旁人换做他早拿这礼物借花献佛做文章,可他倒好,大剌剌把实话说出来。可他这实话非但不会让人不舒服,还使人浑身上下觉得坦荡。 这个人,就当真好像这冬天的太阳,那样干净而耀眼。 蔺出尘没看出这一层来,只是笑着把东西递给了叫朱云的侍女。 冉玉真也不是小气的人,赐了许多绫罗布匹。太子更是羡慕蔺出尘的剑法,将那把佩剑赏给了他,还约定来日要与他切磋。 于是蔺出尘一个人来的广霞宫,却带了两个人都搬不动的东西回去。 但那时,他还不知道的,自己和广霞宫的交情在将来还远不仅于此。 他走在丹朱道上,脑海中浮现出冉玉真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无论何时,广霞宫都是你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电脑当机了,折腾到这么晚才更qaq ☆、快雪画良人 “啪”冯云珠那只好看的,白皙的手拍在了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惊得她那叫巧碧的大侍女连声呼道:“娘娘息怒!” 冯云珠穿着华服,浓妆艳抹,正听那在宫里无孔不入的眼线们汇报。当听到蔺出尘受昭灵之托去给冉玉真送补品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双杏眼里透出狠辣的神色。 “呵,本宫早该想到的。”她怒极反笑,“蔺出尘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不买本宫的账!都是那昭灵和冉玉真在背后撑腰……” “娘娘以为如今……” “蔺出尘不是在玄明宫呼风唤雨么?本宫就要杀杀他的锐气!”冯云珠一瞪眼,“蔺家就算走这些旁门左道,也休想死灰复燃!” “娘娘圣明。”叫巧碧的侍女虽然这样恭维着,却知道:这冯云珠一动怒,恐怕宫里又要多一条枉死的冤魂了。 放下这些不提,那一日天冷的出奇,不到正午天上竟飘下了雪花。蔺出尘穿上肖承祚两个月前就给他做好的白狐裘,拢了拢领口,到玄明宫去。照例这侍卫值班是要穿官服的,更没有披个狐裘过来的道理,可是肖承祚金口玉言说了,蔺出尘也没个办法。 他到玄明宫门口,将罩着的狐裘放在暖阁里,才按刀在正门。 玄明宫的正门上早已挂起了厚厚的毛毡帘子,里面一个炭盆烧得正旺。 蔺出尘没在正门站着超过一刻钟,就听见里面肖承祚的声音响了起来: “蔺出尘?” 他连忙回答:“臣在。” “你进来……” 蔺出尘不敢怠慢,整了整衣襟就打起帘子迈过门槛。 殿内比想象的还要温暖,蔺出尘此时觉得自己那冻僵的手好像融化一样慢慢恢复了知觉,他弯下膝盖,“臣蔺出尘参见陛下。” “你快起来。”肖承祚扔下手里的笔,对身边一个宫女说道:“去,拿些姜汤来。” 蔺出尘看着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心说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弱不禁风么? 明堂上的人似乎看穿他心思一样似的,冷笑,“你别仗着年轻硬抗那风,将来有你受的。” 蔺出尘不说话了,他怎么都觉得这话像自己的老妈子说的。但他转念想到将来,心里又打起了鼓:肖承祚说将来,是多久? 肖承祚终究没看到这一点,他吩咐那宫女把姜汤搁在了书案上,就屏退了众人。 大冷天的,大家都乐得安闲。 只有蔺出尘笑不出来,他看见肖承祚等众人走后,盯着自己良久良久。 那帝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蔺出尘的脸颊被寒风冻红了,睫毛上也沾满了雪絮。他看着那个人头发上的冰花一点点融化,忽然心里一跳。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那冰花,在蔺出尘眼底的那片温柔里,融化得连一丝踪影也无。 他哑了嗓子,“你来看看这幅画,画的可好?” 蔺出尘不懂什么书画,只是皇上开口了他不能拒绝,硬着头皮往肖承祚那里走去。 肖承祚看他站在明堂中央高起的台子前死活不肯挪动一步,轻笑道:“你离这么远怎么看得清?” “臣,臣不敢僭越。”蔺出尘又不负众望地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如果不过来看这幅画,可就是违反圣旨,要杀头的。”肖承祚有心要逗他。 果然如他所料,蔺出尘闻言眼色比那窗外的落雪还要白上三分。他猜不透今日这不着调的皇帝是什么想法——这违反圣旨是死,步上那高台也是死。 难不成是自己有何疏忽,招致了杀身之祸? 蔺出尘心念电转,可就是寻不出一个头绪。 肖承祚看他一个人在阶下发愣,又催道:“你要是不过来,这姜汤可要凉了。” 眼前的人一咬牙,低声道:“臣失仪。”便走上那高台。 他只觉得这两三步有千百里长,又如登高山,等站在书案边,已出了一身冷汗。 书案上,金狮镇纸压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人,侧边题着天赐十五年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2 二月。这幅画异常传神,作画之人显然是技艺极佳,这点纵是蔺出尘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他迟疑。 “画的是你,朕天天从这明堂上看到的你。”肖承祚这样说着,转身一笑,“但如今看见真人在眼前,才知道比不上万分之一的神韵。” 这一笑好像一阵风,让蔺出尘心旌一荡。他未开口就先红了脸,心里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那种感觉比悲伤还要沉重,比恐惧还要摄人,纠缠在心底里好像缺氧,却又在缺氧窒息里泛起一阵甘甜的香气。 他看着肖承祚半晌说不出话,竟忘了这一瞬不瞬看着天子也是一种罪过。 可肖承祚怎么会罚他?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太没有原则了。他原本还在悬崖边苦苦挣扎,希冀自己能够逃脱这离经叛道的感情。而现在,他玩火自焚,推了自己最后一把。看着那双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他肖承祚,至此,彻底沉溺于而无法自拔。 肖承祚把手炉塞给蔺出尘,趁着他愣神的当口,把手覆了上去,然后把人紧紧圈在了怀里。 蔺出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他不敢挣扎又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颗心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隆隆地鼓动,他半晌才慌忙道:“陛下,陛下自重……” 肖承祚不管那个人把头埋得好像要压断脖子,在他耳边吹着热气,一连低声道:“朕喜欢你,朕喜欢你,朕喜欢你……”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一段魔咒,让蔺出尘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忘记更新了……(这锅我背 ☆、重修将军府 这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 蔺出尘坐在去将军府的轿子上,忽然回想起来,他这次是逃也似地告假离开了玄明宫。可奇怪的是,肖承祚没有拦他,反而大大方方地放他回了家。要是在平时,那个人连让他回禁军苑都不允许,突然准假,让他既受宠若惊又疑惑不解。对他而言,最好不过的就是肖承祚与自己开了个玩笑,玩笑开够了,自然要回到当初。可连他自己都瞒不住的,他竟然在心底里暗自为如今的局面感到高兴。他蔺出尘舍不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尽管知道有悖常理,却还是隐隐希望着。肖承祚那低沉蛊惑的嗓音在他心里扎了根,占据所有的思考和理智,他一闭上眼,那句“朕喜欢你”就回荡在耳畔,喋喋不休。 肖承祚却没想那么多,从来都独断专行的人突然觉得应该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听他号令,屈从他指使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为他命令而产生的苟且,他只是从心底里一种单纯的爱——单纯得像蔺出尘那个人。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了,变得犹豫不决,也变得害怕孤独了。 放下这些不提,轿子晃晃悠悠穿过了闹市,来到故地。 为首的小太监转过身来,打起了帘子,恭敬道:“蔺主子,将军府到了。” 蔺出尘一身海蓝色绣飞鹤夹棉袍,披着紫貂裘,系一条银掐丝玉带。他抬起一双凤眼看了看那小太监,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天寒去买些酒喝吧。” 小太监接过了,不住地点头称谢,殷勤地扶蔺出尘下轿。 “蔺主子安心休假,小的正月初五再来接主子回宫。”那小太监说完,便那些轿夫一道回去了。 蔺出尘打门前一站,却愣了愣。 这将军府的大门可是重新漆过了? 门上那剥落多年的描金花又重新攀上了门楣,映着鲜艳的朱红底色,说不出的好看。蔺出尘看着那扇大门,只觉得又回到了少年时——蔺贤名扬四海,蔺家举世无双。 “这位公子是来找……”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下人模样的人看蔺出尘穿着不凡,怯怯问道。 蔺出尘只觉得好奇,这蔺家什么时候都雇的起下人了,于是不动声色,“我找蔺如轩。” “小人这就去禀报。”那个人闻言三步并两步地往回走。 蔺如轩正在前堂喝茶,冷不丁听下人来报说有个衣着华丽的人在门前等他,心里也是一跳。他连忙赶到门前,一开门,却是又惊又喜。 “出尘?” “爹!”蔺出尘一见蔺如轩就红了眼眶,小半年不见,说不想念是假的。 蔺如轩将自己这大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都说你在皇宫里飞黄腾达了,我还不信,只道是别人取笑我。今天一看,确实是不同以往了。” “孩儿不孝……” “说什么不孝,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蔺如轩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也湿了眼角,“你二姐成天念叨着要给你寄冬衣,没想到,连貂裘都穿上了。” “爹你放心,蔺出尘不是忘本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进来喝杯茶,我这就叫下人去收拾房间。” 蔺出尘答应一声,随着他进了门。他只见这将军府还是以往的构造,却里里外外粉刷一新。花园里长青的松柏替代了荒芜的衰草,那几扇老合不拢的破窗也换成了新的。他自忖每月寄给家里的钱虽多,却断然不够做这等事。 “爹,这屋子可是重新粉刷过了?” “怎么,你不知道?”蔺如轩回头,诧异道:“腊月初六那天忽然来了一队人,传当今圣上口谕,翻新将军府。” “这……”蔺出尘哑了声,他没料到肖承祚竟如此有心。只是树大招风,木秀必摧,蔺家显达如平步青云,也不知是福是祸。 蔺如轩看儿子愁眉紧锁,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宽慰道:“你爹虽不是权臣贵胄,道理总是懂的,此事圣上与我都没有声张,想来知道的人也不多。” 蔺出尘点头,却突然从背后被人抱住。他慌忙转头望去,就看见一双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三弟你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说话的是蔺出尘的二姐,她的嗓音又细又甜,“你等着,我晚上亲自给你做鲤鱼汤。” 没等蔺出尘回话,又一溜烟地走了。 蔺出尘摇头苦笑,“二姐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姑娘家家的,非要学拳脚,人都粗了。”蔺如轩提起这二女儿也是一副哭笑不得。 蔺出尘在前堂喝了会儿茶,询问了家里情况,听说一切都好才放下了心。 等到傍晚,小儿子蔺非池下了午课。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嚷着要看肖衍礼赐给蔺出尘的那把宝剑。 一家人有说有笑,月至中天都毫无知觉。 蔺出尘喝醉了酒,在院子里仰头看那弯淡淡的月亮。他忽然想到,自己和肖承祚之间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3 的关系是何等危险。要是一朝事发,受千刀万剐的定然不会是肖承祚…… 可他就是心甘情愿。 蔺出尘自嘲地笑了笑,他突然想通了肖承祚的意思。那个人是给了他选择:要么接受,担着死的风险;要么拒绝,平淡地苟活一生。 他蔺出尘,是个直率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喜欢按捺真心。 七天的休假很快过去,等到正月初五那天,又是那个小太监带着一顶青纱小轿在将军府门前。 蔺出尘辞别家人,临出门,蔺如轩给了儿子一块玉雕的无事牌。 “平平安安,无事无患。”蔺如轩说着,再一次老泪纵横。 蔺出尘将玉牌揣进怀里,又回头望了一眼修葺一新的将军府门。肖承祚把这将军府翻修一新,或许就为了让他看这一眼。 因为: 这一去,就不知还有没有来日。 ☆、踏月桥结怨 蔺出尘正午时回到了宫里,去禁军苑销假点腰牌。当接过腰牌时他却愣了愣,“这……这莫不是给错了,我拿的是玄明宫錾金牌才对。” “没有错,早上玄明宫的喜公公过来传旨,说给您这明珠牙牌。” 持明珠牙牌者,出入无禁。 蔺出尘想不通肖承祚这又是哪一出,只好点头。 值班的人却向他贺喜,“您节节高升,可不要忘记禁军苑里的弟兄才好。” “那是自然。”他囫囵应下,心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他几乎是小跑着去了玄明宫,迫不及待要告诉那个人,他喜欢他,他不怕千刀万剐。 “哟,蔺主子来得不巧,陛下正在睡午觉。”喜公公拿着一柄拂尘站在宫门前,一见着蔺出尘就如此说道。 蔺出尘奇怪他怎么好像是等着自己一样,却又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失落。他以为肖承祚会等着他回来的,即便不等着,也不该就这样睡过去。 可现实就是这般,他只好苦笑着往回走,垂头丧气得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但陛下留了口信,说让您酉正去御花园踏月桥上等着。” 此话一出,蔺出尘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梅雨天乍晴一般灿烂起来。他勾起嘴角一笑,飞快地答应下了。 然后又转身如来时一般,小跑着走了。 喜公公见他走远了,忙进宫门去,在前殿恭恭敬敬地说,“陛下,蔺主子来过了。” 那龙榻上的人分明没睡,闻言就精神起来,“他是怎么来的?” “一路小跑着来的。”喜公公对这主子也是没了办法,苦笑着答道。 “哦……”肖承祚沉吟着,可脸上分明已经要笑出花来,“你怎么跟他说的?” “照您吩咐的,说您在睡午觉。” “然后呢?” “蔺主子想是失落了一阵,但当听说酉正去踏月桥时又欢喜起来。” “他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肖承祚摇头说道,却不知,他这爱捉弄人的性格何尝不像个小孩? 蔺出尘回到禁军苑是坐立不宁,漆夜的假休到初七,这一个人的房间空空荡荡。穷极无聊便不免要胡思乱想。 陛下去踏月桥做什么? 他若是有话想对我说,又究竟要说什么? 猜不透,索性早点去那里等着。 于是换上一身朱红色洒金袍子,拿金簪绾了头发,从东福门过长宁宫进连祥门就到了踏月桥。 严冬肃杀,百花凋敝。 这御花园里也是一片萧条,但见那枯枝寒鸦,碧潭瘦石,稀疏落在花园里。天是灰白的一片,连着地上还未融化的白雪,颜色俱是素淡无华。 在这样一片味如嚼蜡的风景里,蔺出尘穿一袭红衣,眉眼如画。他站在桥头,寒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袖,鲜明得胜过春日里所有的花。他望着湖水出神,这储云湖上的雾气散尽了,留下浓绿的明镜似的水面。蔺出尘忽然就后悔了,这寂静花园,旷然无人,比在那禁军苑的房间里难熬数十倍。 —— “冯贤妃到!” 猛听得呼声,蔺出尘吓了一跳。他连忙给那女人行礼,可还是晚了一步。 冯云珠穿着孔雀色华服,簪一支珍珠步摇,扶着巧碧走了过来。她冷笑,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原来是玄明宫的蔺侍卫。” “娘娘记得小人,是小人的荣幸。”蔺出尘虽这样说着,却只觉得那一身脂粉气呛得他难以呼吸。 “哼,你少在本宫面前避重就轻!”冯云珠她等了许久,终于有这么一个机会修理蔺出尘,哪里会善罢甘休,“你是玄明宫的侍卫,怎么跑到这御花园来了?可知道,这擅闯御花园也是死罪。” 她说死罪二字的时候,咬牙切齿,就真好像恨不得将蔺出尘生吞活剥了。 蔺出尘只在心底里暗笑道,“肖承祚后宫里有这样一只母老虎,怪不得不乐意去了。” 可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陛下今日赐了小人无禁牙牌,好方便小人在宫里行走。” “好,好……”冯云珠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却又刻薄道,“但你不给本宫行礼又作何解释?” “小人……”蔺出尘一顿,知道这冯云珠是存心要和自己过不去,但他在宫里无依无靠,只好服软,“小人想事情出了神,还望冯贤妃海涵。” “海涵?”冯云珠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本宫要是偏不海涵呢?” “这……”蔺出尘哑了声。 “你要是不海涵,那朕原谅他还不行么?”肖承祚幽幽道,他出玄明宫来这踏月桥上赴约,正看见冯云珠飞扬跋扈地欺负蔺出尘。 冯云珠一见肖承祚就白了脸色,“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冯贤妃不给朕行礼又作何解释?”肖承祚背着手,故意学着她的语气。 “臣妾,臣妾是跟蔺侍卫闹着玩的……”冯云珠又换回了那副又娇又甜的嘴脸,装作一无所知。但就连蔺出尘都看得见的,她吓得一双手抖个不停。 肖承祚忽然觉得很痛快,他早就厌烦了冯云珠那恃宠而骄、唯我独尊的样子。今天正好趁机敲打一番,免得她真当自己是后宫正主了。 肖承祚的目的显然达到了。 冯云珠找个借口飞也似地逃了,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偃旗息鼓,不敢出来兴风作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前肖承祚趁冯云珠走远,连忙扶起了蔺出尘,他皱眉:“朕的错,不该要你来这踏月桥的。” 蔺出尘闻言一怔,他没料到肖承祚会和自己道歉,“臣,臣不敢。” 肖承祚不再管眼前这个人烧红了脸拼命解释,拉起他的手,到了储云湖边的清风水榭。 湖边系着一艘窄窄的小船,船上架着一支篙。 肖承祚跳上船,把蔺出尘也扶上来,自顾自拿起了篙竿。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4 “陛下,这等事,还是由臣代劳!”蔺出尘慌了神,他在怎么得势也绝不敢让帝王给自己撑船。 肖承祚却一脸满不在乎,“怎么,怕朕把船撑翻了?” “臣不敢。” 肖承祚大笑起来,心想这个人紧张的时候还真是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他回头看着蔺出尘,那个人被一袭红衣衬得越发俊俏,不禁叹道:“你穿红衣很好看。” “皇上谬赞。” “但是你还是把这红袍子收起来算了,以后别在人前穿。” “为何?”蔺出尘一怔,前脚还夸好看,后脚怎么就不让人穿了。 肖承祚笑而不语。他驾着船,看着湖上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忽然产生了一种近乎安宁的幸福感。 蔺出尘看肖承祚不说话,也默不作声。湖上升起了水雾,天空里闪烁的星子倒映在水里,就真好像这湖中的水是一片云。 四下无人,他不知道肖承祚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他只是忽然在心底里升腾起一个想法: 跟着这个人,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又跳票了= = ☆、拜月亭醉梦 蔺出尘坐着船,晃晃悠悠,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忽然看见雾气里半隐半现的飞檐,檐上挂着金玲流苏,正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再近一些,就看见那湖心岛上的台阶和栏杆。 这地方确实是非乘船不可的,只是肖承祚明明有华丽温暖的画舫,却执意要在这凛冽的寒风里独自掌篙。这点蔺出尘想不通,却又似明白: 这寂静月夜里,不希望有任何人的打搅。 趁着他低头思忖的时间,肖承祚已经把船泊在了小岛旁,他托着蔺出尘的腰,几乎是把人抱上了岸。 蔺出尘吓了一跳,直往他怀里钻。 肖承祚一笑,在他耳边喃喃:“怎么,蔺侍卫还有害怕的时候?” 怀里的人连忙后退一步,顺下眼,红透了一张脸,不敢再瞧他。 肖承祚并不恼怒,反而觉得这蔺出尘越发的有趣。他背着手,悠然道:“这亭叫做拜月亭,每年后宫三千佳人都在此乞巧。” 蔺出尘闻言不禁抬起了头。那亭子大得出奇,说是亭,不如说像是堂。亭子在黑暗里看不清颜色,但也逃不出御花园里惯用的青棕。亭子四周围着织金帐,里面略微透出一点光亮。 肖承祚自顾自挽起蔺出尘的手,将他带到那亭子里。 亭子里放着炭盆,温暖得好像阳春三月。东边是一张楠木雕龙榻,上面铺着厚毡毛皮。西边是一张螺钿八仙桌,摆了各色菜式,还腾腾冒着热气。 肖承祚给蔺出尘扯了张圆凳,自己坐在上首的嵌玉雕花圈椅上。 “朕不过是想请你在这拜月亭里吃顿饭,没别人的,不用拘礼。”他边说,边把一坛子酒从那温酒的陶炉里拿出来,“陈年的女儿红,你喝一杯吧。” 蔺出尘是不会喝酒的,他原想推脱,却不料肖承祚已径自给他倒了一杯。他茫然抬头,正对着肖承祚那双深幽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肖承祚也在看着他,眼前的人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皮肤像柔软的新雪。肖承祚见过数不清的倾国绝色,却唯独觉得蔺出尘看着舒服。那些人不是矫饰太多就是强颜欢笑,令他只觉得如芒在背。那一个个貌美如花却皮笑肉不笑,任谁都不会高兴的。可蔺出尘,那双眼睛好像清澈的泉水,藏不住东西,他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拉下脸来,就算在肖承祚面前都是一样。他从没见过这么生动有趣的人,好像之前那些岁月都被虚度了,都是成天和一些木偶泥塑打交道。这么一想,忽然就想起来中秋夜这个人幼兽般的神情,还有那句“出尘绝色”的玩笑话。肖承祚一笑,拿手摸着下巴,乐不可支。 蔺出尘不知道这皇帝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只觉得那目光灼灼好像要把他烧出两个窟窿。他干咳一声,伸手夹了块东坡肉,低头自顾自吃着。 “哎呀,这人不好意思了……”肖承祚在心里暗道。 他知道这蔺出尘已经逃不出去了,反而愈加的淡定从容。肖承祚举起酒坛给自己也满上一杯,忽然道:“与朕说说蔺老将军的事吧。” 蔺出尘不明白他何来的这一出,但皇上开口了,他就没有推辞的理,“先祖蔺贤是扬州人,十七岁中了武试探花郎,封了七杀营副将……” 肖承祚默默地听着,他到并不是想听蔺贤的故事,只是觉得那说故事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他一边听一边往蔺出尘的酒盅里添酒,暗自打着算盘。 蔺出尘也不推辞,喝得好像自己千杯不醉那样豪气。但之前说过的,他本就是滴酒不沾的人,于是等说到蔺贤三十七岁一刀一马连闯十二关的时候,他已经直着眼睛,桃花上脸。 “陛下,这蔺家最出名的……”他忽然站起身,拖长了调子,“还应当算是剑法。” “嗯,朕知——” 没等他说完,蔺出尘就“锵”地把肖衍礼赐他的宝剑拔了出来。这把肖承祚吓了一跳,心说就这小少爷挺斯文的还发酒疯。 “陛下,臣舞剑给你看好不好?”他歪过头,脸上带着痴痴的笑,映着那泛水光的凤眼和酡红的脸颊,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肖承祚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张平日能言善辩的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蔺出尘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将那剑使得游龙惊鸿。剑光如匹练,在灯下,好像漫天飞雪。 肖承祚也不打搅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蔺家剑法与刀法不同,轻灵隽秀,使起来袍袖翻飞,隐隐有临风而去的意味。 等三十六剑舞完,蔺出尘拿剑支着虚浮的脚步,笑道:“蔺家的剑,还不差吧?” “何止不差,好的很。”肖承祚抚掌,又添了一杯酒,“美酒酬知己。” “惟醉解风流。”蔺出尘随口吟道。他忽然手挽一个剑花,用长剑从桌上抄起那杯酒,端起剑锋,一饮而尽。 肖承祚在那个瞬间,看见他白皙的脖颈,肌肉在上面画出两条淡淡的痕。未喝完的酒从唇边留下,流进衣襟,晃得他喉咙一干。他从圈椅上站起,也好像喝醉酒似的脚步不稳。他猜不透这蔺出尘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无论是刚才那个动作,还是那关于“风流”的暗示。 但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再云淡风轻地靠在圈椅上了,也不可能兑现那个“只是吃顿饭”的承诺了。 肖承祚接过蔺出尘手里的剑,扔在地上,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目光纠缠着,像一团乱线,解不开,断不了。 蔺出尘忘记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双眼睛。他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5 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期望的了,他害怕就这样随波逐流,却又在心底里渴求着放纵。 “臣……”他开了个头,却不知怎么接下去。 肖承祚根本不会给他机会接下去,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捉住了那双唇,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堵回了嘴里。 蔺出尘无力抗拒那缠绵的深情的吻。他此刻就像一个溃兵,任由唇舌一寸寸被攻占,在肖承祚面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你还要回禁军苑吗?”肖承祚这样问道,声音沙哑。 蔺出尘的酒早醒了大半,他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垂下头不说话。 肖承祚无奈地一笑,他发现到头来急色的还是自己。破罐破摔,他把蔺出尘打横抱起,“就算你说要回去,朕也不让。” ☆、凌波宫问答 早朝时,文武百官列在同德殿上,好像棋盘上整齐的棋子。他们都低着头,神情肃然,却又窃窃私语。 “陛下怎么还没来?” “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这不好说啊。” “嘘,别瞎说,不割了你的舌头?!” 正议论着,从龙椅后走出一个人,众人连忙闭了嘴。 喜公公还是拿着一柄乌木拂尘,穿的却是杏色蟒袍,他开口道:“皇上染了风寒,早上忽然说头疼,诸位大人有本要奏便交给奴才,无事就可散了。” 殿下的人松一口气,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一行礼,三三两两退去。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他穿着紫色绣金线蟒袍,手里拿着牙笏。这个人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剑眉长髯,仪表堂堂。他听完喜公公的传旨,非但没有像别的大臣那样露出释然的神色,反而紧锁了眉头,忧心忡忡。 这个人,就是冯策。 “喜公公,殿下当真得了风寒?”他凑过去,悄声问。 “不能有假的。”喜公公对着他一行礼,笑道。 冯策却不依不饶地追问:“究竟是如何才会……” 喜公公对这冯丞相刨根问底的脾气终究还是有所防备,不紧不慢:“陛下昨天非要去踏月桥,奴才等人不小心,想是被风吹着了。” 他这话说得很讨巧,肖承祚去踏月桥是真事,至于这去踏月桥做什么,就不是冯策能知道的,也不是他该说的了。 “哦,被风吹了……”冯策沉吟,却忽然一笑:“多谢喜公公告知。” 言罢转身出了同德殿,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喜公公却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是他那活祖宗肖承祚还在拜月亭里睡着;二是这冯策老狐狸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去。他这一想,心里就打起鼓来,连忙出大殿,穿东福门,过连祥门,招一艘小舟去了拜月亭。 拜月亭里,花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 肖承祚懒懒看着怀里的人,偷了半日清闲。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过的早晨竟变得格外美好。没有宫女太监叽叽喳喳地奉承,没有文臣武将唠唠叨叨地劝说,他好像是从一个世界里跳了出来,将那些烦恼都抛掷脑后。更何况,他怀里有最心爱的人,能喝最醇美的酒,还有什么可求?肖承祚忽然觉得,在这拜月亭厚厚的帷幕之中,他不是九五之尊,只是一个平凡人,享受最平凡的快乐。他可以不要龙袍皇冠,也可以不要王权玉玺,只要每个清晨都如今天一样。 忽然那双长睫抖了抖,蔺出尘睁开了一双如水如星的眼。 那个人眨眨眼看着肖承祚,忽然猛抽一口冷气。他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早就被剥得干干净净。 “你……”他未出声就先红了脸,掩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自顾自躺回了被子里。 肖承祚看他那个样子,宠溺地笑了笑,替他理顺了额前的碎发。他忽然自手上卸下一个双龙翡翠扳指,抬手就套在了蔺出尘的拇指上,他自言自语:“倒也合适。” 蔺出尘盯着那个扳指,翡翠是上好的翡翠,像夏叶一样油绿;雕工也是上好的雕工,龙须都清晰可见——只是,这东西不该戴在他的手上。 “陛下,臣受不起……”他想摘下来还给肖承祚,却反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就收着便是。”帝王言罢一笑,“朕也想从你这里拿一样东西。” “只要是陛下想要的,臣一定悉数奉上。” “朕要你脖子上那块无事牌。” 此言一出,蔺出尘的手抖了抖,却最终还是低下头,把那玉牌解下来给了肖承祚。 他不知道这象征无事无患的玉牌到了肖承祚手里是否会灵验,也不知道自己这给出了无事牌的人是不是就此不受荫蔽,他只知道: 那是天子心意,他不得不从。 这样一想忽然嘴里就一阵苦涩。 “陛下,老奴带早膳来了。”喜公公的声音响起在帘外。 这玄明宫太监总管此时正提着个食盒站在拜月亭前——不用说,食盒里的早膳当然是供两个人的。喜公公何其剔透的人,肖承祚和蔺出尘的关系在他眼里就好像一汪浅水,清清楚楚。旁人或许还要大吃一惊这帝王的荒唐,可他只是见怪不怪:肖承祚九岁养了一中定宫的麻雀,十四岁穿了太监的衣服跑到丹朱道上去吓人,十八岁在玄明宫地下挖了一条暗道直通胭脂河,二十六岁把京城天香楼的头牌裹进了宫。如今他三十好几了,到底也还沉稳了些,只是这骨子里的放诞荒唐还是改不掉,总是要惹出些事情来。正因喜公公这样的镇定自若,宫里也总说,玄明宫人的神经好像都是铁铸的。 但他却还有一丝的疑虑,希望这活祖宗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然对于这后宫和蔺家都是一场劫难。 放下这些不提,冯策在顺天门前被冯云珠的大侍女巧碧拦了去路。巧碧递上帖子,冯策心里就明白了十有八九,他立即撇下轿夫,只身从西福门进了后宫。 冯云珠一见面就哭的梨花带雨,冯策虽说了铁面一样的人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柔声问道:“珠儿,怎么了,谁欺负你爹给你出气?” “陛下他,陛下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来这凌波宫了,更别说翻女儿的牌子。女儿是日也盼,夜也盼,却总是没个头。”她靠在一张贵妃榻上,不住地揩眼泪。她本就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般的主,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圣上这一个月都在冉玉真那儿?”冯策皱了皱眉,女儿失宠也就罢了,若是那冉家过于得势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陛下他也没去广霞宫……”冯云珠摇摇头,她哭红了眼,心里却盘算着要给蔺出尘苦头吃。 “这……圣上这是……没点凌波宫也没点广霞宫,这事情可就奇怪了。” “陛下他整天在那玄明宫里,也不知道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6 是为的什么事。”冯云珠叹道。 冯策这一来可就慌了神,肖承祚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那么个爱闹腾的人是断然不会一个月来都坐在玄明宫里处理政事的。他依稀记得,之前那京城里的头牌被带进宫来之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他抽一口冷气,“爹一定会去问个明白!” “还有,玄明宫里的蔺出尘仗着讨陛下喜欢,欺负女儿。” “蔺出尘……城北那个蔺家?” “是,昭灵长公主送进宫来当禁军的。” “一个禁军也敢欺负你?”冯策笑道,他只觉得自己这女儿是又犯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爹你不知道,那蔺出尘入宫半年陛下就赐了他明珠牙牌,旁人哪有这福分……” “即便这样,他也是禁军,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要欺负你?” “女儿看他和陛下好得很,玄明宫里值宿卫的也都是他,说不定陛下不翻牌子……” “住口!”冯策猛然站起来,他吓得手颤颤,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圣上的舌根你也敢嚼?!这件事情不许再提。” “可是女儿……”冯云珠见冯策如此恐惧,心就凉了一半,“罢了,爹你就看着女儿老死宫中吧!” “你……”冯策想自己精明算计了一世,生了个女儿爱惹是生非。他如今五十多了,再混个十年功成身退,可不想栽在这里落得晚节不保。 他知道,这事情在还未明了之前,他一句话都说不得。 那玄明宫里为了风言风语死的人还少吗? ☆、钟秀宫丑案 这宫里得势的,却也并非只有凌波宫与广霞宫。西边钟秀宫里先前住着的宁贵人也曾经是风光无两。只是她在敬天门大骂冯策,被拖出门外,打入了冷宫。那钟秀宫主掌王媛嫔也因此受牵连,情形大不如以前。 漆家与王家曾经是一墙之隔,漆夜与王柔也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漆夜当年不入玄明宫,偏要去钟秀宫,一是看透了这荣华富贵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二也是念及旧情为了护王柔一世周全。 可这事情,就偏偏出在旧情上。 钟秀宫里栽满了梨花,虽然未到花开的日子,却光凭那茂盛油绿的叶子,就能使人想到那漫天遍野的雪白的花朵。钟秀宫里装点得也很是素雅,窗上是水色流云的帘子,窗里是紫檀台子。 王柔坐在台子前,手里一支新制的狼毫湖笔,提笔写道: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主子,漆统领要下午才能回来呢!”她身边的侍女小声说道,却是一脸调笑。 “你个小蹄子,成天不说点好的!”王柔闻言搁下笔,一双杏眼瞪着她,却先是自己绷不住脸,害羞得笑了出来。 她望着窗外的梨树,想到那一天自己的香囊掉在了树下,左右寻不见,却在漆夜的手里。隔着花叶,看见那个人有温暖的笑,温暖得让她泪流满面。她原本一入这深宫里,都已经放弃了再见到漆夜。她早以为自己斩断了三千情丝,一心一意只为帝王家。却没想到,原来仅仅是因为不见!那一眼,那一面,让她想起年幼时漆夜瞒着大人偷偷去花园里那棵老槐树给她折花;让她想起自己中选入宫时漆夜一字一句对她说会来找她。 回忆好像旧匣子,抹尽了尘埃,一开盒盖,熠熠生辉。 漆夜那一日呆愣了半晌才说道:“钟秀宫统领漆夜参见王媛嫔。” “你参见我做什么?”王柔掩嘴一笑,“你是还要像小时候扮家家酒,把我当作那天上的仙女吗?” “这……”漆夜没料到她会说起过去,一时哑了声,“这自然是不会的。毕竟你已长得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了。” “这倒还像句人话……”王柔笑着,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漆夜。她进宫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根本不懂什么美与丑。今日再见这漆夜一面,只觉得当初是瞎了眼,放着这么俊的人不要,偏要来宫里守活寡。 漆夜知道那王柔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想起来这人小时候也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自己求这求那。 “王媛嫔如果没别的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转身想走,却被王柔拉住了衣袖,“怎么,六年没见了,这就要走?” “是啊,六年没见了,早已物是人非……臣……”漆夜这样说着,却觉得如鲠在喉。他打小就喜欢王柔,之后王柔进宫他苦等六年终于忍不住还是找了进来。如今一见面,看王柔身份贵重,珠钗翠环,衣锦服罗,忽然意识到:这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这样想着,莫名一阵感慨唏嘘。 却不知王柔眼里瞧着他,也是无尽的怀念遗憾。 “——主子,主子!”身旁宫女将她硬生生从回忆里拖出来。 “瞎叫喊什么?” “漆统领来了!” 王柔闻言一惊,这还未到正午漆夜就到了。她连忙站起来理了理衣襟,整了整宫花,红着脸问道:“你看看,有哪里不妥当的么?” “妥得很!”宫女一笑,给她披了件镶素缎的斗篷,打起帘子。 漆夜站在那一片梨树里,温柔一笑,行了个不大不小的礼。 “你怎么倒提前来了?” “家父嘱托,宫里的差事不能怠慢,于是提早来了。” “没别的?” “别的……”漆夜一笑,“漆夜想念王媛嫔,故而提早来了。” “你这个人,这样一笑,直叫人分不出说得是真话是还是假话。”王柔说着,走到漆夜身旁,看着他,“你不如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漆夜点头,王柔的贴身侍女想跟上来,却被拦住了。 春风和暖,吹动着王柔鬓角的发丝,漆夜侧头看着,却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梨花过不了多久就要开了吧?”漆夜干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是要开了,”王柔轻声道,“可开了又有什么用呢?深宫寂寞,多少红颜零落成泥。” “但只要能在那春风里,便也说不上是不幸。”漆夜听出她话中有话,于是也轻声说道。 “你不知道,这春风最有情也最无情!”王柔言罢,竟落下泪来,“只晓得催花发,不知道送花去。” 漆夜眼见她哭了,也慌了神,“柔儿,你莫要哭,什么事我替你解决。我在禁军苑的朋友是玄明宫里最当红的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懂……”王柔止了眼泪,叹一口气,“我不要什么圣上恩宠,我只要你带我出宫!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不在乎贫穷富贵,终此一生!” 漆夜愣住了,他知道王柔在这宫里不快活。漆夜忽然觉得王柔受的那些苦,十倍百倍的加在了自己身上,心如刀绞。他怨恨那九五之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7 尊的人是何等薄情,也怨恨自己当初无权无势,不能救她于水火。 “快别说这样的话,被人听见了,是要掉脑袋的。” “你就忍心看我在这深宫里老死么?”王柔抓住漆夜的衣袖,一字一顿,“我自从进了敬天门,每日过得如履薄冰。宫中人心叵测,尔虞我诈,没有一天安宁。你若不带我走,我便只好自投于那口枯井,了断残生。” “你是皇上的人,也是王家的女儿,你难道不管王家全家老小性命了吗?” “我……”王柔哑了声,她失声痛哭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 “你,你容我再想想。”漆夜皱起眉头,觉得进退两难,“容我再想想……” ☆、连环计中计 转眼入了夏,宫里摆上了冰块,也挂起了遮阳的竹帘。 凌波宫里却有一样更特别的。 凌波宫并没有像寻常宫殿依着一正两偏的布局建造,宫里只有一座正殿,回字形的,中间是一方荷花池,终年碧波清浪,故名凌波宫。 那一日冯云珠前呼后拥地打那荷花池边过,她摇着扇子,拨弄了一下步摇上的翡翠珠子,忽然问,“巧碧,马上就要七夕节了,不知乞巧夜宴是哪家主办?” “回娘娘的话,今年轮到广霞宫了。” “哼,交与她办也好,若出了什么岔子……”冯云珠冷笑,“也得拿她是问!” “娘娘的意思是……” “没有事,也能给她找点事。”她拿扇子一掩嘴,轻声道,“还有,不要忘记玄明宫里那个蔺出尘。依本宫之见,他和那冉玉真脱不了干系。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还得费心劳神地折腾他。” “娘娘,还有一件事。” 冯云珠皱眉,脸色难看起来,“快说,你这小蹄子最近是越发不长进了,说话都得掰三块儿。” “娘娘,奴婢听说钟秀宫里的漆夜是蔺出尘的好朋友,要不要……” “漆夜,那个兵部尚书的儿子?”冯云珠自言自语,“那不是爹的亲信么……哼,可见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娘娘,奴婢听钟秀宫的人说,王柔和漆夜是发小,关系好得很。” “你什么意思?”冯云珠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 “这宫里有几样使人倾心于己的巫术,奴婢不妨,旁敲侧击一番。” “王柔早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她死不死都没什么两样。” “可若是,那巫术是对漆夜下的呢?到时候娘娘只需要叫人在钟秀宫里搜上一番,王柔不看在自己性命,也得看在相好的性命上,对娘娘言听计从啊。” “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鬼点子这么多了?”冯云珠虽然这样说着,眼里却露出了笑意,“王家这几年摇摆不定,也是时候给他紧紧弦了。” “就算是王柔要拼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蔺出尘在这宫里也会少一条人脉。” “一箭双雕,你就着手去办吧。” 巧碧应了声就去给钟秀宫的眼线传话去了。 放下这些不提,玄明宫里蔺出尘穿一件豆绿绣文竹袍子,正卷起袖口磨着一方雪金松烟墨。他手腕葱白,骨节玲珑,映着那玄黑的墨汁,说不出来的好看。 肖承祚提笔,侧头看着他,眼睛好像被定住一样移不开半分。 半晌,蔺出尘觉得有异,愕然回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支支吾吾终究还是未说完话就红了脸。 肖承祚一笑,径自揽过他的肩来,问道:“写得怎样?” 书案上是“大巧天成”四个字,写得遒劲有力,很有些帝王气势。 蔺出尘却不懂这些,赧然道:“陛下若是要论武,卑职兴许还能说上几句;可至于字,那是比不上那些学士们的。” 肖承祚的目光流连于那双凤眼,忽然暧昧一笑,“你不懂又有什么关系,朕教你便是了。” 言罢他将人圈到自己怀里,左手扣着劲瘦的腰,右手执起那只惯常舞刀弄剑的手,一笔一划写得行云流水。 “陛下,还有人……”蔺出尘一惊,连忙道。 肖承祚却只是勾起嘴角,“哪里有什么人,朕怎么只看见你一个?” “这……”蔺出尘抬头,果然如他所言,宫人们都识相地退得一干二净。 肖承祚往他耳朵里吹气,“蔺大人是有什么事要没人才能做吗?” 蔺出尘只觉得耳边隆隆地的,三魂六魄都要游荡出去。肖承祚的手很大,骨节分明,那是主宰天下的手,现在却握着自己。他的背贴着那宽大的胸膛,那个人的一呼一吸都透过薄薄的罗衫拓印在皮肤上。天不热,玄明宫里放着好些冰块,可即便是这样,他都觉得中暑般头晕目眩。肖承祚的手,的话,好像迸着火星的熔炉,要把他的血液都熬干煮沸。 “手不要抖,抖了就写不好了。” 肖承祚在他耳边呢喃着,却总觉得带着点捉弄的意思。这皇帝自己都不清楚的,为什么在蔺出尘面前会这样端不住架子。他虽然不着调惯了,但好歹学了多少年的礼乐诗书,此时此刻却差点要把自己的身份都给忘了。 蔺出尘不敢回头,他的耳际触到了肖承祚的鬓发,他的脖颈上满是肖承祚呼出的热气。他只好盯着那张洒金宣纸,像是要从上面瞧出一朵花来。没想到他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又险些红了脸——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陛下有话好好说,莫要写这些文绉绉的,让人看不懂。” “你既然看不懂,朕写了又有什么关系?”肖承祚停笔,知他是看懂了却故意要说不懂,“你不想让朕写文绉绉的,是想让朕直白……”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住了口,蔺出尘半晌等不到下文,扭头道:“直白什么?” 肖承祚趁机捉住了那片唇,紧紧搂着他,亲了个够本。 “直白得如此这般。”他一笑,眼睛里闪着某种灼热的光。 “整天亲来亲去的,你也不嫌累。”蔺出尘不敢和他对视,虽然这样说着,头却已经靠在了肖承祚的肩窝上。 “出尘,你要不要住到储云湖东面的摘星阁里去?” “呃……”蔺出尘哑了声,他虽然和肖承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还见不得光的关系,但毕竟明面儿上还是禁军苑的人。若是住到了摘星阁,岂不是和那些后宫嫔妃一样了?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和那些女人一样时,他心里有说不出不是滋味儿。 知他不会轻易答应,肖承祚又解释道:“朕封你做玄明宫副统领,横竖是个闲职。以后你也不用来值这劳什子的班,风里来雨里去,朕看着也心疼。” 蔺出尘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又担心人多口杂,树大招风。“陛下若是想念卑职,卑职住在玄明宫的暖阁里便是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8 “暖阁哪是久住的地方,朕以后要让珍珠辇来抬你才好。” 说到珍珠辇,他脸上一红,知道是拗不过这皇帝了,只好谢恩领情。 肖承祚传令下去,摘星阁整理一新,那个叫秀心的宫女被调来主管,蔺出尘从此被人称作东掌事儿……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每逢周一就要跳票…… ☆、摘星阁之主 这摘星阁在储云湖以东的一块僻静角落上,算是御花园里极东之地了。楼外是一片玉树林子,开花的时候好像瑞雪重重。摘星阁极高,当年建造之时为不僭越了玄明宫才削去一层,否则今日登上楼顶,恐怕就能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这阁子最初是建来做什么用的谁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起了个叫摘星阁的名。可是这皇城里明争暗斗、人人自危,又有谁能静下心来看一看满天星斗呢?话是这样说,可摘星阁建得又不是一般的豪气,并不像是随手挥就。皇宫里向来不缺金碧辉煌之物,可是那摘星阁却算得上数一数二。阁楼里的柱子无一不是几百年的上好楠木,贴金雕龙。窗上挂着的是锦绣珠帘,檐上挑着金铃玉环,风吹过“叮铃铃”的响。这楼在前朝被改叫堕钗楼,说是宠姬李红绮当年在楼上眺望,头上的珠钗掉在了先帝的头上,先帝因此结识了她。可好景不长,李红绮言行无状被打入冷宫,先帝厌烦,便将这楼名又改回了摘星阁。 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蔺出尘收拾了东西就在摘星阁门前站定。他的行李多放在玄明宫的暖阁里,禁军苑倒是没有许多,于是不敢劳烦太监们,自己手提着拿去了。漆夜对他搬到摘星阁里的事没多说什么,似乎也不惊异,让蔺出尘一阵心虚他是否已经察觉了端倪。 “摘星阁宫女总领秀心参见蔺大人,蔺大人万福。”一个女子从大门里走出来,见着蔺出尘就行了大礼。她穿着浅蓝色薄衫,头上簪一支珍珠并蒂莲钗,打扮得很是素净。 蔺出尘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礼,慌忙把人扶起来,“说什么蔺大人,不过是个小小侍卫罢了,哪担得起这样的礼?” 叫秀心的宫女也不推辞,她知道这里头水颇深,说太多反而没有好处。 蔺出尘暗自赞了一句好城府。他来摘星阁之前就听说过了,这秀心是喜公公的干女儿,胆大心细,是个难得的人才。 “奴才摘星阁太监总领福禄全参见蔺大人,蔺大人万福。”行礼的是个年轻人,眼睛鼻子都小小的,脸上带着温和开朗的笑,神情谦恭却没有丝毫谄媚。 蔺出尘不由得跟着一笑,他知道这是喜公公的徒弟,手把手教出来的,“福总领言重了,蔺某还要仰仗诸位帮扶才好。” “蔺大人好客气!”福禄全言罢站起身,右手一扬拂尘,左手带出个漂亮弧度,“天气热,蔺大人且里边儿坐,小的冰了酸梅汤,边喝边听小的们说道也不迟。” 蔺出尘抬眼看着初伏天的太阳,也觉得站着说话不是个事儿,从善如流。 宫里的酸梅汤用的是桂花蜜糖,撒着一小撮话梅粉,香气清冽,甜而不腻。而这冰汤的人显然也颇下了番心思,入口冰凉却也不冻人。 “蔺大人,这摘星阁原本是处歇脚的地方,规制上多有不合适的。圣上也是念在这地方僻静,才指了给您。一楼是会客用的,二楼给您作书房,三楼供寝居。奴才们向内务府支了好几架金彩屏风,给您隔了几个小间,您看合适着用。” “难为你有心。”蔺出尘搁下碗,温柔一笑。 他这一笑就好像有一股子春风从厅堂里穿过,拂在人心头,夏日的那些烦躁和闷热统统消失殆尽。 福禄全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这样的人谁见了不多生出分亲近的心来。“不瞒蔺大人,这些都是师父吩咐下的。这摘星阁里的人也都是他老人家千挑万选,办事利落,忠心耿耿。” “你也别叫我蔺大人了,若不嫌弃,叫我蔺三也行。” “这可万万不能,蔺大人怎么说都是主。奴才私心里想着要不就叫蔺三爷,可又觉得这样难免要教您空老了许多。”他说话风趣,一语尽了,自己先笑了起来。 蔺出尘闻言也掩嘴一笑,“那难道这宫里人明地里暗地里都叫我‘蔺大人’不成?总能有个简洁上口的……” “有是有,这宫里多称您东掌事儿。” “东掌事儿……这么说来也该有西掌事儿。” “没有,不过是摘星阁极东,尊者为讳,底下人想不出什么好的,就拿方位代称了。”这里福禄全没说实话,其实那“西掌事”确有其人,冉玉真年轻时沉稳大度携领六宫,因她当时居西边的华绮宫,故名“西掌事”。不过他听喜公公说这蔺出尘看着温和柔顺,实际上心性颇高,故而不便拿他和女人相提并论。即便是尊如贵妃,蔺出尘身份特殊,也是没得比的。 “东掌事儿,东掌事儿……我倒不嫌弃这名字取得白,你们要是顺口,这么称也行。”蔺出尘将那四个字念了几遍,觉得并无不妥,也就点头应下了。 “参见东掌事儿!”众人闻言,高呼着行了礼。 “你们都快起来,我不是讲究那些的人,你们也切莫与我讲究!”蔺出尘连忙起身,开口道:“从今往后,若无外人,你们见我无需行这样的大礼。我不贪你们嘴里说的膝盖跪的,只要你们心里能记着分毫,便也足够了。这摘星阁上上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的命在蔺某人手里,蔺某人的命又何尝不在你们手里?” “是,小的谨记教诲。”众人听他说的几句话,心头俱是一暖。须知道这宫里多得是趋炎附势,不消说那些个三宫六院的主子,就是冯云珠手下的大侍女平日都不给他们好脸看。今日来了一个温柔和善的主,没有架子,没有脾气,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听闻主子喜欢清静,摘星阁里就没有多置人手。奴婢秀心,这是霜笛、霞歌和雪琴。她们三个都会些音韵,主子若是喜欢听尽管唤她们。这内务府的衣服用色过于浓艳,花样也不时新,蔺主子想穿什么也尽管和她们说。除此之外,一概起居照料都归我们四人管。”秀心介绍道,那三个宫女穿着一水儿浅绿裙子,头上戴白玉栀子花,挂着珍珠耳坠,也个个清秀。 “太监还有四人,这是小顺子、小德子、小海子和小敬子。他们是出力气干粗活的,主子和这四人通常见不着面。但横竖都是摘星阁里的人,若缺人手,尽管叫便是。阁楼里没有伙房,只有个小膳房,存冷食点心的,热菜还得由奴才从御膳房拿来。东掌事儿有想吃的尽管开口,劳神费力的恐要几天,寻常容易的当天便能有。”福禄全说的是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19 他手下的人,不知是不是和他待久了,这些人也都长得憨厚老实,常常带笑。 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他其实从未受过这般优待,不禁受宠若惊,可面子上却不显出分毫。暗地里将这几个人的相貌名字记下,生怕忘了。他虽然在禁军苑待过一阵,却终究不知道这宫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只好惴惴地听从安排。 ☆、王媛嫔中计 蔺出尘习惯了禁军苑里点卯的规矩,不到卯初就悠悠醒了。他拉了下床头的镂金铃铛,一声脆响,楼下的侍女们就忙活起来。 宫里使唤下人不用叫谁的名字,都是以铃声为信。秀心和那几个宫女就住在一楼隔出的偏房里,听到铃声,将那早就准备好了的热水、面巾、篦子等一干杂物收进漆金箱子,提上了楼。 蔺出尘坐在一张描金雕花的拔步床上,摘星阁里的人知道他不喜欢艳色,特地挑了石青绣桃花的帐子。 “主子起的好早。”秀心笑道,领着一班宫女,踩着小碎步进了门。 “禁军苑里的老习惯,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了。”蔺出尘低下头微微一笑,“若是起早了有什么不便,我再回去睡下就好。” 秀心一时没绷住脸,噗嗤地笑了,“哪有起来又非要睡下的理?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本来起的就早,主子您早些起,我们还少等一会儿。” “那既然这样,你们就快些忙完好做别的去。”蔺出尘倒也不恼,站起来任由她们前前后后的更衣梳洗。 闻言她们就脆生生答了句“是”。霜笛倒了热水洗了面巾,霞歌用漆金方盘托着一件粉绿色团荷花暗纹纱袍和一条镶金玉带,雪琴取了篦子又从盒子里挑出一支青白玉簪。这三个人各司其职,倒也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这袍子上好香,不知是用什么熏的?”蔺出尘闻见一股清冽的香气,不禁问道。 “回主子的话,是伽南香加了冰片薄荷。” “天气炎热,这样正好。”蔺出尘笑着点头。 “主子,头发是绾起来还是拿发带松松束了?”开口的是雪琴。 “这我可就不懂了。” “依奴婢看,主子还是拿发带松松束了好看。” “如此便依你。” 秀心看着忍不住笑道,“蔺主子别惯她,雪琴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今日依了她,来日要翻出天去了。” “雪琴姐姐,你手艺好,不如给主子的发带绣个花。”霜笛一面绞着面巾,一面开口说。 这三个姑娘年纪都还小,却各有各的性格——雪琴活泼伶俐,霜笛天真可爱,霞歌稳重温柔。一时说开去,很是讨人喜欢。照理来说,这宫里伺候人的,不应当多话。不知是蔺出尘随和,还是她们直率,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摘星阁里却是别样的笑语声声。 “东掌事儿,早膳用什么?”福禄全在门外问道。 蔺出尘哑了声,他倒还真不知道这御膳房里有些什么,以往在玄明宫里也见过好些,却都光顾着吃,忘记去问名字。于是他急急向身边的宫女们使眼色。 秀心先看懂了,笑道:“夏天还是要薏仁绿豆粥,并几样酱瓜小菜,降火去燥。” “御膳房的虾饺和油馓子都好吃。”雪琴眨了眨眼,偷偷说道。 霜笛听到吃的,也捺不住了,“酱凤爪和酥鲫鱼也好。” “你们说的越发没边了,一大早这些油腻荤腥怎么吃得下?”霞歌开了腔,“御膳房的早膳还是要说那龙须面和虾肉云吞。” 蔺出尘摇摇头,有这三个活宝,这摘星阁是不怕冷清了。他选了几样,向福禄全吩咐了。 “欸好,主子稍等。”福禄全灿然一笑,转头就去办了。 放下这些不提,钟秀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柔一门心思全放在了漆夜身上,全然顾不得这巫卜之术是宫里大忌。她发了疯似地找到了漆夜的头发,按照那宫女告诉她的,藏在一个人偶里,日日念咒焚香。 王柔身边的大侍女春风实在害怕得很,对她说:“主子切莫再念这些神呀咒呀的,若是被人看见,可是要活活烧死的!” “你懂什么?”王柔面色苍白,眼里布满了血丝,“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对我好,带我出去……”说到这里,她仿佛看见了出宫以后的未来,宽慰而欣喜地笑了出来。这个笑容浮现在她那憔悴不堪的脸上,只觉得好像拿薄纸托着铁块,承受不住。 春风吓得手颤颤,知道自己这主子是着了魔发了疯,“主子你醒醒,我们去找漆统领,跟他说清楚,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办法?”王柔抬起眼,空洞的眼里留下两行泪来,“他如此薄情寡义,宁愿看着我在宫里老死……又有什么办法?”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方阳光从门外照进昏暗的空气里。 王柔惊愕地回头,正看见漆夜站在门外,四目相对,俱是泪流满面。 “有什么办法,只好带你走了……”漆夜颤抖着,当他看见这个为自己癫狂潦倒的女人的眼泪,他就已经知道:这条路注定回不了头。一瞬间,心头泛上一种近乎苦涩的甜蜜。漆夜知道自己是骗不过自己的,他喜欢王柔,为了王柔可以把性命丢掉。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换问心无愧,他可以舍生。 王柔站起来,那纤弱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她推掉桌上放着的香炉黄符,一双眼睛在阳光里映的雪亮,“你说要带我走,你说要带我走?” “我又怎么忍心看你这样……” “好!我去收拾东西。”王柔急忙转身,擦干了眼泪,“从此就算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 漆夜抓住她的胳膊,“你先不要着急,这件事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什么人?” “摘星阁里的东掌事蔺出尘。” “你这样信得过他?” “他虽然是玄明宫人,可更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出卖朋友的。”漆夜斩钉截铁。他只是一介钟秀宫统领,对于宫里禁军轮班设哨自然没有蔺出尘来得清楚。 暗自打定了主意,漆夜决心要去摘星阁走一趟。 他那个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件事牵扯进了多少人,又招致了日后的多少叹息和仇恨。 ☆、七夕夜惊魂 转眼到了七夕节,夜凉如水,拜月亭里灯火辉煌。 酒过了三巡,宫女们拿上了五色丝线和绣花金针,后宫的三千佳丽就一个个穿针引线,希望在肖承祚面前炫耀一番。 蔺出尘不是女子,对这些自然没有兴趣。他穿着月白色流水暗纹纱袍,料子极薄,那浅蓝色里隐隐约约透着里衣的绯红。这绯红的里衣里还有一些门道。之前肖承祚在储云湖上禁了蔺出尘在人前穿红色,可没禁在自己面前。于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0 是这不着调的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给他弄来好些绯红色带暗纹的料子,裁了十多件。现在倒好,蔺出尘一抬手露出的那截袖子比那些嫔妃穿的还要艳丽。肖承祚还新赏了蔺出尘一条玳瑁镶金的腰带,他系上了,还挂着些流苏、香囊、玉佩。宫里的嫔妃俱是争奇斗艳,浓妆艳抹,惟有他一身素雅,悠悠然举杯饮酒。 蔺出尘不太喝酒,除非是有心事。 他脑子里还记着前几天漆夜铁青着脸问他宫里的守卫何时何地是最薄弱的。这不是寻常的问题,他忍不住问了句原因。漆夜皱着眉和自己说,要带王柔出宫去。他的声音怀着某种痛苦,却异常镇定。可蔺出尘闻言就好像被人从天灵盖里浇了一盆冰水,从血液冷到四肢百骸。 他劝了,他训了,他威胁了。 可于事无补。 漆夜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带那个女人出宫,要犯这足以灭满门的罪。 蔺出尘不懂他这样一个小心谨慎得连一句话都要思忖一番的人为什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也不懂为何人一遇上爱就要失去理智而无法自拔。他只是突然在心底里也对自己一问:他自己现在,也算不算是舍弃了性命要去爱一个人? 他和肖承祚之间如果不再有情,那恐怕他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蔺出尘叹一口气,忽然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他只好对漆夜说: 七夕节要开乞巧宴,宫里的人手都会被调去储云湖上,而胭脂河边有一棵老槐树,长得比宫墙还高。 蔺出尘低头看着酒杯,他不胜酒力,此刻已有些微醺。即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那是漆夜想做的事他干涉不得,却还是暗地里后悔自责。 不知道他二人能否平安? “怎么,无聊了?”肖承祚瞧见他一副心不在焉,偷偷凑过去和他并肩坐着。 蔺出尘一惊,手中的酒撒了半杯。他一边慌乱地掸着袖子,一边支支吾吾道:“臣,臣不曾有什么心事。” 肖承祚拉起他的手,狡黠一笑,“你每次口是心非的时候都好像舌头打了结。”言罢,他注视着蔺出尘的手,那葱白的手指上沾满了晶莹的杏花村酒。肖承祚目不转睛,觉得光是那手上散发的酒气就让他神魂颠倒。想他在这皇宫里,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什么样酒不曾喝过。可此时此景此人,让他的心比阳春的柳絮还要易乱。 好像是不由自主地,他将那手凑到唇边,慢慢舔舐。 “陛下,还有人看着……”蔺出尘慌了神,可偏偏手上使不出一分力气。肖承祚舌尖上的温度好像烙铁,烧得他筋骨俱灭。 “这么说……”肖承祚拖长了音调,与他额头相触,一双摄人如豹的眼睛好像要把眼前的人洞穿,“要是没人就可以了?” 蔺出尘觉得胸膛上好像压了一块铅铁,他分不清这种窒息感的来源是自己的迷醉还是肖承祚的威压,慌忙想岔开话题,“今晚胭脂河上是不是有花灯?” 他说完就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巴掌。 肖承祚往后退了些,疑惑不解,“你说胭脂河?” “臣,不过是随口胡诌的。”蔺出尘拼命想打圆场,他不知道自己脑子犯的什么浑竟然要命地扯到了胭脂河。 当然,胭脂河上没有妖魔鬼怪。 却有一个在等着和王柔一起逃出宫去的漆夜! “胭脂河那里冷僻得很,要放花灯也不该在那里……”肖承祚一笑。 蔺出尘暗自舒一口气,这一吓令他酒都醒了大半。 “不过朕有比花灯更好的东西给你见识!”肖承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抓起蔺出尘的手,不待人回绝,将他打横抱起,出了拜月亭。 众人愕然看着肖承祚扬长而去,忽然间就明白这玄明宫里头一号的红人能犹如平步青云的原因了。她们看在眼里,又恨又妒,却毫无办法。 毕竟帝王心思,不由得她们来评头论足。 与此同时,蔺出尘的心却跌到谷底,他眼瞧着肖承祚把他抱出了拜月亭,登上湖里泊着的一艘画舫,只觉得大难临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安,他竟然紧紧搂着肖承祚的脖子,看起来像投怀送抱一般。 “比这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你还害怕个什么?”肖承祚在他耳边呢喃着。 搁在平时,蔺出尘闻言一定会羞红了脸,可他此时却面白如纸。肖承祚的一字一句,在他耳里都好像是漆夜的催命符。 “怎么了,不喜欢被抱着?”肖承祚知道蔺出尘自视颇高,怕是又碰了他逆鳞。 蔺出尘已经没工夫考虑这些小事了,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数可能的结局在眼前飞闪而过,却偏偏找不到一个借口。他大可以说自己身体不适,或是不愿去那胭脂河上,以肖承祚对他的关切,不会弃之不理。但越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越是顾虑重重。蔺出尘瞻前顾后,却只觉得越想越乱。他忽然怨恨起自己来,要是再能言善辩一点,要是再城府深沉一点…… 何至于斯? 但他不知道的,正是因为他的直白,他的诚实,肖承祚才会如此看重他。 “想什么呢,朕带你去胭脂河边的一个地方。”肖承祚自然也察觉了蔺出尘的心不在焉,可他不想说破,毕竟人人都会有些千头万绪无法言说。 “嗯……”蔺出尘虽然点头答应,却不愿意挪动脚步,他心里一直在嘶吼着,“不要去,你不要去!” “快点,要是太晚了信不信朕就地把你……”肖承祚看蔺出尘低着头走得比大姑娘还慢,忍不住开口催促,但他那满是调戏的揶揄却突然卡在喉咙里,然后一把揽过蔺出尘护在怀里。 蔺出尘不解地抬头,觉得眼前暗了暗,浑身凉了个十成十。 夜色里,槐树下。 漆夜宛如一头困兽,瞪着眼,咬着牙,将王柔护在身后。他手上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尖向着肖承祚。 “漆夜!”蔺出尘先开的口,他挣脱了肖承祚的手臂,拔出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 争吵声惊动了守卫,持金刀的禁军将漆夜和王柔团团围住。 王柔见状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漆夜的脚边。 “你认得他?”肖承祚于那一片刀光里,低声问。 “臣认得。” “蔺出尘,好你个蔺出尘!”漆夜怒极反笑,他一双眼睛通红,不知是怒还是泪。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笑话。蔺出尘是帝王家人,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曾经信誓旦旦、情同手足,原来终究是一场空! 但漆夜他此时不后悔,也不害怕,心里有的只是恨。 “蔺出尘你个小人!” 蔺出尘闻言低下头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承祚面色一寒,拿手指着王柔,冷笑道:“你这是要带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1 她走?” “难道还要留她在深宫里守活寡吗?!” 穿黄袍的人神态自若,负着手,“一入宫门就是皇家的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人人都……” “住口!”蔺出尘看着漆夜,与那话语不符的,眼神里却满是哀求。 漆夜闻言果然安静了下来,他扔下刀,冷冷对蔺出尘说:“我恨你一辈子,若有来世,也定当食肉寝皮!” 蔺出尘往后退了一步,他靠在肖承祚怀里,漠然看着宫里的禁军将二人押走。 天空里飘来细雨,淅淅沥沥,像断肠人的泪。 缠在他心头,柔丝也变钢刀,剜得一颗心血肉模糊。 天赐十五年八月,钟秀宫统领漆夜意图与王媛嫔私奔,二人于胭脂河畔伏法,史称钟秀宫丑案。 ☆、紫金台长跪 玄明宫里,灯火通明。 肖承祚在前殿里坐了近一个时辰,他手上是刑部和后宫司刑所呈上来的口供。天子震怒,这些人的手脚不得不麻利些,免得成了那受殃的池鱼。储云湖上的七夕宴还在继续,肖承祚刻意压下了这件事,想挽回些颜面。连他自己心里都很明白的,他只要在这口供上写一个斩字,一切都烟消云散,一切都可以当作从未发生。王柔可以安个罪名草草了事,漆夜那里稍麻烦些但也没人敢挑皇帝的刺。 但他偏偏一支笔举了十多次,却写不出起手的一横。 他的心很乱,心乱的原因在玄明宫外。 “还跪着呢?”肖承祚揉了揉太阳穴,发觉已和那个人僵持了快一个时辰。 “回主子的话,摘星阁里的那位还跪着。”喜贵愁得一张老脸皱在了一起。这跪一个时辰有几个能没个好歹的?更不要说是这样凄风苦雨里了。 “瞎胡闹……”穿黄袍的人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并不在意关在牢房里的两个人,他对王柔本身就没什么感情,漆夜更是连面都没见过。肖承祚气的是自己失了面子,还气蔺出尘不惜长跪也要救漆夜。 窗外雨声连绵,从屋檐上倾倒下来的雨水像银白的帘幕。 肖承祚听着那雨声,知道这场雨如瓢泼洒豆。他忽然烦躁起来,扔下笔,靠在龙榻上,沉默了许久,“外面雨很大?” “大得很,宫里人都说三四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雨了……”喜贵当然不会知道宫人说什么,他只是抓住了肖承祚话里那一丝一毫的可能,希求帝王能怜悯分毫。 “哦……”龙榻上的人沉吟了一句,却不再有下文。他只是茫然地望着那扇大门,好像能穿过这桎梏,看见紫金台上的那个人。肖承祚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他是皇帝,他要有原则。他也曾经遇见过许多或是哭着喊着,或是长跪不起,或是抬着棺材上殿死谏的人。他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快刀斩乱麻,漆夜死了,蔺出尘失去了长跪的意义,自然也就安心回摘星阁里去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但他竟然下不了手,但他竟然害怕令蔺出尘失望! 那双如冬日里暖阳的眼睛闪现在他的眼前,带着融融的笑意,成为他在这黑暗深宫里唯一的乐趣。他无法想象,一旦那双眼睛沾染了绝望和悲伤的神色,将会是怎样。也许对蔺出尘而言不过是哀莫大于心死,但对肖承祚而言,就好像天地无光,永世不得见日月。 他怎么舍得? 蔺出尘跪在紫金台上。他本是看惯了那漆黑的玄明宫的,可在这昏惨惨的灯光雨雾里,总觉得那座宏伟而辉煌的宫殿像是地狱的大门。对于能否救漆夜一命,他心里也没个准信。蔺出尘跪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他求情,更多的是在责罚自己。 他后悔,他无奈,他悲哀。 他要是在当年拦着漆夜不让他去钟秀宫是不是就不会有开端?他要是能早些察觉漆夜和王柔的关系是不是就能挽回局面?他要是不告诉漆夜胭脂河边的大槐树是不是就能相安无事? 没有答案,尽管他在心底里喊得嗓子发哑,都没有答案。 他自那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分不清眼眶里流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件事错不在他,可他偏偏是个知情的,偏偏还是个无力无奈的。 大雨还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被雨打湿的长发黏在脸上,睫毛上不住淌下水来让他睁不开眼睛。跪了一个时辰,腿脚早就过了开始的酸麻劲儿,只剩下一片可怕的无知无觉。 七夕夜,天气应当是炎热的。 可这大雨好像裹挟了所有的暑气,愣是在夜晚带来了深秋的寒意。 蔺出尘还穿着盛夏的纱衣,被雨水浇透了,刺骨的冷。他打着哆嗦,却不敢移动半寸,似有心间的感应,知道肖承祚正透过那扇门看着自己。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亮,那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惨白的脸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喜公公,怎么样了?” 在他面前,喜贵还是穿着那件秋香色的袍子,打着一柄油纸伞,急步过来带起了一片水花。可当他听见蔺出尘那一问,低下眼去,摇了摇头,“玄明宫里那位铁了心了。” “陛下非要杀漆夜的话,蔺出尘也只好跪死在这紫金台上了。”自那颤抖的唇间发出了个不成调的声音,尽管狼狈,他却说的一股子决绝。 喜贵是清楚蔺出尘的——只要他说出口的,没有办不到的。“哎呀呀,东掌事这又是何必呢?若是跪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一命换一命,哪里不值当?” 喜贵听他气若游丝,心下一凉,连忙把伞靠过去,连自己的半个肩膀都顾不上了。“咱家也替您求了,可也是灯草搭桥——白费劲儿。您不如先回去歇着,明早再来。” 蔺出尘心气何等的高,他既然已经把话说绝了,此刻也不能虎头蛇尾。于是拼尽了力气,“自蔺出尘入宫以来,与漆夜情同手足。臣不通人情事故,幸有漆夜在旁,方得保全。漆统领于公,统率钟秀宫一载安然;于私,救臣性命于险恶斗争之中。还望陛下三思!” 他说完,俯身将额头抵在紫金台的洒金青砖上。 蔺出尘这几句话,铿锵慷慨,掷地有声。肖承祚听见了,不由得动容。他本来就是因为怕看见蔺出尘的脸才关了大门,却不曾想听见声音一样能让他心绪不宁。 罢了,罢了。 难得做件善事,落个仁慈宽恕的名声也好。 肖承祚在漆夜的口供上批道:逐出宫门,永世不得录用。又在王柔的口供上写:充入杂府,勿使再见。 他写完,忽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可转瞬,肖承祚又紧张起来,因他分明听见了喜贵的声音在喊:“蔺主子,蔺主子!你快醒醒!” 顾不得许多,肖承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2 祚连伞都不打就冲进雨里,吓得宫女连声惊呼。他抱起昏倒的蔺出尘就往回跑,边跑边着急忙慌地说道:“给爷拿干净的衣服来,还有热水、姜汤!” 宫女从没见过这玩世不恭、云淡风轻的主如此焦虑过,都低着头忙得足不点地。 肖承祚看见玄明宫里的一片乱象,忽然抬头看了看那描龙画凤的藻井,心中感叹: “朕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从前那冉玉真生衍礼的时候都雷打不动,现在怎么一提蔺出尘就着急呢?” 这皇帝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宽慰自己:反正就对他一个人这样,是好是歹也容不得别人去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看的人好少我真慌qaq ☆、冯子算面圣 第二天清晨,各家埋伏在宫里的眼线就把漆夜和王柔的事通报了出去。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肖承祚颜面扫地。京城还有好事者将这事写了话本,日日夜夜的演。上至高官,下至平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什么的都有——有赞扬漆夜和王柔真情可鉴的;也有贬斥他们目无纲纪的;更多的,则是说当今圣上威严不足,难以服众。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私下说说,任何一句拿到台面上就够杀头掉脑袋的了。 于是朝廷上,文武百官也都装作不知情,好隔岸观火。可漆家和王家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降级贬谪,迁离京城是少不了的。 放下这些都不提,冯策在府上听闻此事也是一阵唏嘘。 “没想到漆家的人行事这样鲁莽,枉费了我一番栽培……”他呷一口茶,转念想到,“这钟秀宫当真邪门得很,一年前赔进个宁馨,今天又斩了一个王柔。” “老爷,这王柔没死……” “没死,那漆夜呢?”冯策闻言着实一惊,差点将一口茶水给了地面。 “说是逐出宫外,永不录用——可好歹也没死。” 冯策皱紧了眉头,这往后不知道如何,那往前私逃出宫是绝没一个活理的,“是皇帝放走的?” “没。”那名亲信贴近了冯策的耳朵悄声说,“听说是有人在紫金台上跪了一个时辰,陛下心疼不过,就放了。” “荒唐!”冯策冷笑,心说这肖承祚是越发没谱了,“冉玉真去求的?” “不是。听说,听说……”那人支支吾吾。 冯策不耐烦,“听说什么?” “听说是个男人。” 冯策神色一凛,“啪”的放下茶杯,跳起来就走,“备辆轿子,这就面圣去。” 他边走边想,等到府门前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以往这肖承祚再怎么闹他都能替他担着,可如今,非但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对那个男人听之任之——而好死不死又偏偏是蔺家的大公子。更何况,他冯策的女儿还在那深宫里。要是肖承祚真在南风这条道上一去不回头,冯云珠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守活寡,更遑论诞下一子半女好与冉玉真平起平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肖承祚在玄明宫里头远远就看见冯策那身紫金官袍,忽然有些头痛。他竟然差点忘了,这个老狐狸手眼通天,紫金台的事如何能瞒得过他?正为那张口闭口礼义廉耻,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丞相感到一阵恶寒,冯策就抢先一步跌跌撞撞地扑进大殿里。 “陛下,陛下!”冯策面色惨淡,几乎是痛不欲生。 肖承祚一挑眉,虚扶一下,心底里却暗道:“这狐狸这几年也是老了,不然也不会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套。” 冯策也知道这些眼泪啊,哭腔啊对皇帝是没什么用的,继而捶胸顿足,“陛下怎么能将那二人放了?天下苍生怎么看陛下?怎么看我泱泱大国?” “放了就放了……”肖承祚叹一口气,这小老头吵得他脑壳儿疼。 “咳,陛下,您怎么能……” “朕乐意。”肖承祚挑眉,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好像要把那下句说出来,“你管得着?” 冯策哑了,他从肖承祚三岁的时候就教他写字读书,如今和这皇帝相识三十余年,肖承祚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这个人看似没心没肺,实际上也是聪明剔透,只要将个中曲直说得清楚明白,他不会无理取闹。 可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陛下身边可是有个侍卫叫蔺出尘的?”冯策连忙转了话题,觉得钟秀宫丑案的浑水趟不得。 “有。” “陛下,那是蔺贤的嫡孙么?” “是。” “陛下可是中意他?” “何出此言?”冷不丁被拆穿了心事,肖承祚还是十分不悦的。 “听闻蔺出尘在玄明宫前跪了一个时辰,陛下就放了漆夜和王柔。”冯策眯起眼来,忽然透出一股子狡诈。 “放与不放,斩与不斩——朕说了算。”穿黄袍的人一挑眉,一口把事情咬死了。 冯策闻言,心下了然,知道肖承祚是当真倾心于那蔺出尘了。他当下话锋一转,“陛下,偏听偏信,不是明君。那蔺出尘纵然有千般万般的好,也不能动摇帝王决断。” 那君王沉默了。 他其实很明白的,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执念,已经不能再放下那个人了。 “朕自有计划……冯爱卿若无他事就退下吧。”肖承祚闪烁其词,敷衍着。 冯策闻言,只是冷笑,“以色事主,祸国殃民……史笔如刀,令人胆寒啊。” “住口!”肖承祚一拍书案,桌上笔洗里的水“咣当”溅在一叠粉笺上。 “陛下息怒。”冯策行礼,“臣妄言。” “知道就好,退下吧……”肖承祚摆摆手,实在不想看见那个人的脸。 待冯策走远了,他转身就去掀分隔前后殿的帘子——帘子后面还睡着昨晚昏倒在紫金台上的蔺出尘。 可他一抬手就愣住了,蔺出尘披着件纱衣,无言望着他。 “臣蔺出尘,参见陛下。” “你受了风寒,还不回去躺着?”肖承祚言罢就要去抱他。 蔺出尘却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竟然好似拒绝,“陛下……” 察觉他神色有异,“你都听见了?” “臣听见了……” “你别往心里去,冯子算也是老糊涂了。” “不,冯丞相说得……也没错。” 肖承祚忽然咬牙,忿然道:“没错个鬼!他那是为了冯云珠说话,那老狐狸哪会想我们是不是遗臭万年?” 蔺出尘猛然听见“我们”,忽然心头一热,放在肖承祚胸口的手就垂了下来。 肖承祚勾起嘴角一笑,习惯性的将人打横抱起,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朕倒是不介意你以色事主的。” 蔺出尘跟着他笑了笑,却在心底里留下一阵抽痛。 “以色事主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3 ,祸国殃民”这八个字像一枚钢钉,扎在了他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避嫌入东宫 蔺出尘看着六柱飞檐龙床的雕花顶,叹了一口气。冯策当真是伶牙俐齿,话说的一针见血,那八个字不偏不倚地钉在他的痛处之上。蔺出尘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如今这种臣不臣妾不妾的,不伦不类的关系,可他也清楚地知道——斩情远比动情难。 就好比现在,他昨日明明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玄明宫,却被肖承祚一个吻就乱了心智。那个人也明明说过因为他有病在身,不会和他胡闹。可还是一夜春宵,折腾到四肢酸软,几欲昏厥。 想到此处,又记起肖承祚昨夜在他身上索求无度,种种翻云覆雨…… 蔺出尘的脸红了红,心说自己一大早都在想些什么? “出尘,醒了?”肖承祚轻轻在他嘴角印上一个吻,又道:“喜贵,什么时间了?” “回主子的话,刚过寅正。” 肖承祚用一只胳膊枕着头,侧身对着帐子外说:“今儿个就不上朝了,传鼓楼的人也别敲那钟……你知道上次把人召来了朕还在拜月亭的事让那些老东西奏了多少本么?”他没怎么醒,语气懒懒的。 “奴才知错……”喜公公也是惴惴的,那天早上光顾着满御花园找人了,哪想得到这出? “嗯,你退下吧,朕再睡会儿。” “奴才告退。” 听脚步声走远,蔺出尘才转过去幽幽对着肖承祚说,“陛下这是要气死冯相吗?” 肖承祚“嘿嘿”一笑,“谁让他说你坏话的?” 蔺出尘摇头,这个人闹起脾气来跟孩子似的。 “不过,朕也想尝尝所谓的……”肖承祚玩着眼前人的头发,心情大好,“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 话没说完就被蔺出尘掩住了嘴,“瞎拿自己比什么唐明皇,多不吉利?” 肖承祚被他掩着嘴,倒也没办法反驳,只是拿舌头轻轻舔着蔺出尘的手指,惊得蔺出尘连忙撤了手。 “少闹腾……还睡不睡啦?” 肖承祚听着那带着点儿鼻音却软软糯糯的说话声,忽然翻身压在了蔺出尘身上。他无赖道:“不睡了,陪朕再战如何?” 蔺出尘脸腾地就红了,支支吾吾,“你倒也不嫌累……” 他昨晚迷迷糊糊地扯了件里衣裹着就睡下了,也没在意是不是没系带子。这时候肖承祚和他一闹,领口就散开来,露出一截白白的胸膛,还有上面星星点点的红痕。肖承祚看在眼里,觉得浑身上下血都热了起来。他扯掉那锦被,顺着锁骨连亲带咬,把蔺出尘折腾得仰着头直喘。 “蔺大人还有什么花样没尝试过的,在下愿意效劳。”肖承祚俯视着他,勾起嘴角一笑。 “下流……”蔺出尘看着肖承祚脖子上那抹淡淡的肌肉的痕迹,觉得也是嗓子一干,连君臣之仪都顾不上了。 肖承祚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一双大手在那劲瘦的腰身上又揉又摸。忽然往他下腹探去,捏住了,笑:“啧啧啧,还是蔺大人下流一些。” 蔺出尘懒得跟他辩解,于床笫之间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只好把头埋在枕头里任由他胡作非为,吃干抹净。 放下这些不提,冉玉真听闻冯策去玄明宫见肖承祚也是一阵不安。 “朱云,冯相都说了些什么?” “回娘娘的话,相爷说的不中听,陛下听了一生气,桌上的笔洗都洒了。” “本宫问你说了什么,你照实答就行了。” “相爷说蔺主子以色事主,祸国殃民。”朱云惴惴地,这八个字随便安谁头上都是能要了命的。 冉玉真闻言冷笑一声,“哼,说的好像那冯云珠是什么好货色一样!” “依娘娘之见,应当如何?” “最好便是让他避一避风头,毕竟冯策在朝廷,冯云珠在后宫,腹背受敌不是好形势。”冉玉真一顿,“不过这也都得看他自己,蔺出尘的脾气本宫有所耳闻,听说也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主。他要是想和冯策拼个鱼死网破,本宫也会助他。” “可是避能去哪里避?宫里虽然这么大,能有个合适差事的地方却不多……这高了只会让冯相更加警惕,低了又折损蔺主子体面。” 冉玉真一笑,“衍礼那孩子喜欢他,东宫也是个清静的地方。冯策再怎么权势逼人,也架不住太子一句话。” 朱云闻言也释然一笑,“娘娘高见。” 且说回到玄明宫里,蔺出尘和肖承祚一番云雨,俱是大汗淋漓。肖承祚命人抬来木桶热水。他知道蔺出尘不喜欢旁人在侧,屏退了众人,亲自把蔺出尘抱了进去。 蔺出尘累极了,也由得他忙前忙后,见肖承祚终于也泡进那热水里了,忽然就靠在那胸膛上。 肖承祚心中一动,虽然蔺出尘近来是乖顺了不少,可难得能见他投怀送抱。 怀里的人轻声道:“陛下……” “怎么了?” 蔺出尘闻言从他怀里坐起来,面对着肖承祚,和他对视,肃然道:“请将臣调离玄明宫。” 肖承祚其实在那声“陛下”里就已经猜到了端倪,但心中还是懊丧不已,“你又何必去听那个老东西胡言乱语……” “陛下,臣并非是害怕冯相对臣不利。”蔺出尘的神色柔和起来,“只是如今冯相重权在握,为社稷肱骨之臣,实在不宜让他心寒。” “朕也不想让你心寒……” “臣依旧住那摘星阁里,陛下若是想见臣……”蔺出尘脸色一红,“不是还有那珍珠辇么?” 肖承祚闻言也笑了,这个人平常看起来老实木讷,关键时候还有这么多鬼主意。他凑上去亲蔺出尘的耳垂,“你怎么那么招人喜欢?” 蔺出尘以为他还要再来一次,慌忙道:“陛下,臣实在……” 肖承祚看他那样子,觉得好笑,伸手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柔得不行,“又想到哪里去了?你既然说了要调出玄明宫,可是想好去处了?” 怀里的人摇摇头,“只顾得上担心这担心那的,还没想过……” “衍礼成天在朕耳边说你剑术超群,想要拜你为师。”肖承祚大剌剌靠在浴桶边上。 “臣惶恐。” “既然衍礼喜欢你,就封你为太子丞,每日去教他一个时辰的剑。你暂且在东宫避一避,等到风头过了,朕亲自接你回玄明宫里。冯策手再长,也不敢伸到东宫去的。” “臣谢陛下隆恩。” 肖承祚一笑,“谢什么?朕要谢你才是……” 蔺出尘仰头看见肖承祚那落寞的笑容,忽然也伸手抱紧了他。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的,这个帝王远没有表面上那样轻松快乐。 只是蔺出尘做梦也不会想到,肖承祚所许诺的那一天竟然来得这样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4 晚。 ☆、再会肖衍礼 太子的生活其实和玄明宫里那位差不多。早上寅正梳洗,卯初用早膳,卯正上朝议政,辰正朝毕,之后回永春殿,有太师少师来讲学。 自那日后,又过了两三天,蔺出尘的调令就下来了。他的差事被安排在了申正,此刻正睡完了午觉让秀心伺候着更衣。 太子丞绛蓝色的官服衬得那人眉清目秀。 “主子,腰带是用那官服的镶金革带,还是陛下赏的玳瑁?”秀心看着霜笛手上托着的两条带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蔺出尘闻言,淡淡然:“就用官服的吧,去东宫本就是为陛下分忧,一切低调从简。” “是。”秀心答道,心底里暗自叹一句这蔺主子好宽的心胸。要知道,这圣上赏的东西旁人拿出来炫耀还来不及,如今这主子本就受了委屈不得不出玄明宫去,还能这样识大体,这一声“东掌事”真不是白叫来的。 “秀心,你和那三个姑娘交代一声。说:东宫不比别的地方,往后自家那些脾气要收起来,免得惹了麻烦。”蔺出尘边说边整了整衣襟,他有时也要自嘲一番,心说:“这都出了玄明宫了,还万事惦记着那个人。” 秀心听这话,也知道自家主子心里不好受。“主子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冯相虽然厉害,架不住陛下的心思啊?” “这件事,理亏的是我。要是再让玄明宫里那位替我撑腰,岂不是坐实了冯相的话,让陛下为难?” “主子你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陛下,恐怕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秀心说完就掩着嘴闷闷的笑。 “瞎说些什么!”蔺出尘也不恼她,不过是红了耳根,喃喃道:“我是臣,就得尽忠,就得让陛下成为千古明君。”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有那么一丝的黯然。在蔺出尘的心底里,一直存在着两个人——一个是臣,一个为奴。一个不管生死悲喜,也要尽忠尽节,希望肖承祚千载流芳。一个不管嘲讽谩骂,也要舍命相爱,希望肖承祚从此眼里只有他一个。这二者,何其悬殊,何其矛盾!他时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无非是梦见了有朝一日千夫所指。他何尝不想和肖承祚在一起,何尝想要出那玄明宫去? 只是,他是臣,他识大体,不得不为。 正想着,雪琴捧着个托盘进了门来。一看见蔺出尘就惊呼一声,“呀,主子穿官服好神气!” “是么?”蔺出尘一笑,脸上那点悲戚就荡然无存,温暖的像嫩柳间的春风,“原先在玄明宫当差的时候常穿,后来陛下不让穿红的,就再没穿过了。” “听玄明宫的姐妹们说主子穿红的可好看了,怎么就不让穿了?”雪琴性格伶俐,留意到这东掌事刚刚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眼珠一转,将话题引了开去。她其实早就听说过蔺出尘的大名,当年这一身红衣,眉眼如画的俊秀青年可也在宫女里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 蔺出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脸却红了个十成十。他依稀记得那天在拜月亭里,肖承祚一边动作着一边在他耳畔念叨,说什么:“红色的穿了像嫁衣,不准给别人看……” 秀心看自家主子和只煮熟了的虾似的,连忙出来打圆场,“雪琴你越发没边儿了,主子的事儿也打听。这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雪琴低头一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是陛下差人偷偷送来的,至于是,什,么——”她卖了个关子,刻意拉长了声调。 “少贫了,不就是点……”秀心凑过去,捏了捏那红色的绸缎,忽然也绷不住脸,笑了。 这会儿就轮到蔺出尘局促不安了,他心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 一看,自己也傻了。 那盘子上赫然是一件里衣,大红绸子,团龙暗纹。 翻开衣襟,上面绣着八个字:相思相爱,勿失勿忘。 蔺出尘闹得一张白脸通红,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一个声音来。 肖承祚倒不是没给他做过里衣,非但有,数量还挺多。不过那些都是因为这不靠谱的皇帝想看他穿红的,又不想让别人瞧见,于是将他那些缟素的中衣全扔了换成了红色的。那些中衣的暗纹也是应有尽有,蔺出尘穿了一个月没见重样的。不过,真没赏过带团龙纹的。据蔺出尘那点稀薄的记忆,肖承祚的中衣似乎是团龙纹的。 别的,就真没有了。 他抽一口冷气, 嘶,这事儿可大可小啊…… 再细细看,那八个字好像也是肖承祚的亲笔。罢了罢了,他也不是认识肖承祚一天两天了,由得他去。不过虽说表面上不怎么在意,蔺出尘的心情却好了不是一点两点。 秀心和雪琴面面相觑,这蔺出尘一盏茶的工夫神色数变,最终竟露出个微笑来。 “都别闹了,既然都送来了,就收着吧。”蔺出尘说完,一扣长剑,“福禄全,晚上吃蟹酿橙。” 秀心、雪琴还有霜笛从门里探出头来,看着自家主子下了楼,似乎还有些雀跃。 雀跃? 放下这些不提,蔺出尘拿着明珠牙牌,宫里出入无禁,抄着小道就往东宫去。 东宫里中着好些松柏,放眼望去苍翠一片。蔺出尘住的摘星阁就在御花园里,秋季也多是枯枝败叶,冷不丁看见这一水儿绿,还以为误撞进了春天里。 肖衍礼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了,见着蔺出尘也很开心。 蔺出尘给他行礼,“东宫太子丞蔺出尘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客气什么!”肖衍礼连忙扶他,“能得蔺家真传是衍礼的福气。” 蔺出尘再好好打量了肖衍礼一番,那少年十五六的样子,眉眼有些像肖承祚,却没有肖承祚看起来那么霸道,有种和冉玉真相似的温柔。这少年常笑,一笑嘴角就有两个梨涡,配上那双清明的眼睛,说不出的讨人喜欢。他穿着杏黄色的窄袖袍子,上面绣着飞龙海水,头发拿一根同是杏黄色的发带束了,飘荡在背后。蔺出尘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自家四弟来,年纪差不多一般大,眼里的神采也相似。 肖衍礼也没怎么好好打量过蔺出尘。旁人自然不会告诉他蔺出尘的身份,他也单知道这是他父皇身边的宠臣,那一日在广霞宫里见过一面,却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这大半年过去了,蔺出尘还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是举手投足间时不时会带出一种近似傲慢的尊贵。肖衍礼从没见过有人能有这种气质的,却又隐隐觉得熟悉,忽然心中一动: 他那父皇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至于这二者之间的联系,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不会思虑太深。 “蔺侍卫,当日在广霞宫里指点我的那几招,我回去揣摩了,受益匪浅!”肖衍礼眼睛亮亮的,他敬重蔺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5 出尘,也就不对他称“本宫”了。 蔺出尘觉得他像自己那叫蔺非池的小弟,不由得亲近些,“殿下若是想学,蔺出尘必定倾囊相授。” “好!”肖衍礼一笑,明媚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之前一直在审,我自己都觉得要不行了,竟然过了…… ☆、蔺如轩挂帅 蔺出尘抱着胳膊看肖衍礼将一套剑法舞得行云流水,忽然回忆起童年的时光来。那时候蔺老将军还在世,当年蔺贤也是这样抱着胳膊看年幼的自己练剑。 正出神,就见太子收了招,扭头一笑,“可好?” 蔺出尘回过神来,点头,“自然是好的,意已经到了,差点熟稔。” “嗯!”肖衍礼闻言笑得灿烂。这小孩子虽然是太子,其实也就十五岁大。尽管他再怎么装得成熟稳重,不经意里还是透出些天真烂漫。蔺家的故事,他从小听到大,在他眼里蔺家人都是大英雄、大忠臣。这猛听见蔺出尘一声夸赞,就好像吃了蜜糖一样,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蔺出尘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也放松了嘴角。他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肖承祚对这独子的感情甚为淡薄。原因他没敢多问,据说与那已逝的皇后和早夭的大皇子有关。蔺出尘只觉得这孩子也可怜,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宫里的尔虞我诈,还要拼命做出些成就来好让肖承祚多关心他们母子一点。 这样一想,伸手拍了拍肖衍礼的头,“有空就来摘星阁玩,成天闷在东宫里也没意思。” 肖衍礼愣了愣,摸着自己的头顶,脸上现出一种既欢喜又忐忑的神情来,“当真?!” 蔺出尘看他那个孩童气十足的动作,一笑,“自然是真的。” “蔺侍卫,父皇都叫你什么?”除了冉玉真以外从来没人和他这样亲近过,肖衍礼抓着蔺出尘的袖子就问,“叫蔺侍卫太生分了。” 蔺出尘低头一想,脑子蹦出来全是什么心肝儿啊宝贝的,刷的一下脸就红了。他干咳了几声,“陛下都是随口乱叫的,也没个准……” “那叫你蔺大哥好不好?”肖衍礼继续晃荡着他的袖子,那点儿淘气劲全给蔺出尘惯出来了。 “这……”蔺出尘面色一僵,心说:“这差辈儿了。” 肖衍礼以为是他不敢,又仰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对了,听说你在家里排行第三?” “嗯……” “那我就叫你蔺三,摘星阁的蔺三!” 蔺出尘舒一口气,要是被肖承祚知道衍礼这孩子叫自己大哥,指不定要闹出多荒唐的事情来。叫蔺三也好,他还真不习惯成天被人叫着全名。 这样想着就点头答应了。 只是蔺出尘没想到的,这个初秋的午后在肖衍礼的记忆里是那样珍贵,以至于多年之后都熠熠生辉。肖衍礼自幼满眼的冷暖炎凉,却在蔺出尘的温柔和可亲里,尽数消散。他自从那一日起,在心底里一直将蔺出尘奉为兄长,无比依赖。 放下这些不提,肖承祚那天早朝却发了场不大不小的火。 起因是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到了,上面写着:北狄勾结戍边大将陈伯裕,反了。 据说肖承祚气得当时就把奏折甩在了兵部尚书脚边上,眯着眼冷笑道:“刚上任,就给朕出这么大事,你是扫把星降世?” 那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叫张齐,漆成德因为钟秀宫的事被贬出京城,论资排辈就轮到了他。这个人没多大能耐,传说中的捣糨糊和稀泥,这么多年来没啥业绩但也没闯过什么祸。总而言之:是个草包。他一听肖承祚的话,就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下磕头。 这怨不得他胆小。 肖承祚是出了名的三无皇帝——无脾气,无心眼,无正形。文物百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都知道这朝中那位爷只负责当看板,真正干事的还是冯策那只老狐狸。冷不丁今天这一怒,让那群人心里又惊又骇。 这皇帝今儿个早膳不对胃口? 肖承祚别看平日里懒懒散散,三纸无驴,他其实比谁都聪明。他不单知道那举荐陈伯裕的是冯策的门生,还知道陈伯裕本人就是冯策同窗的儿子。 敲山震虎。 肖承祚还记恨着紫金台的事呢,想起来就牙痒痒!他虽然正经不管朝里的事,可是也看不得有人想只手遮天。而且这冯策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管的事情也越来越宽。玄明宫里再如何如何,那都是肖承祚的地盘,还没轮到他多嘴。 冯策下意识瞟了肖承祚一眼,就见那个人露着一口白牙,森森然笑着。 “吏部,当年举荐陈伯裕的是谁?”他开口,声音沉得很低。 “回皇上,吏部侍郎秦文修。”吏部尚书也七老八十了,颤颤巍巍地答道,也被肖承祚震得不轻。 “秦文修……秦文修好啊……”肖承祚幽幽说着,眼睛却是盯着冯策。 冯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想他纵横官场这么些年,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肖承祚发起火来比先帝爷还可怕。 肖承祚拿手扣着书案,依旧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众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不如给陈伯裕写封劝降信,毕竟他家人都在关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定幡然悔悟。” “可笑!连妻子儿女都不要的人,还希望他悔过么?”肖承祚一挑眉,“冯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冯策怔了怔,他意识到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臣全凭陛下做主!” 肖承祚闻言一咧嘴,好啊你个老狐狸,踢皮球呢! “那就打!” “陛下,可久无战事,昔年熟悉地形的将领大多已卸甲归田。陈伯裕戍边十一年,占尽地利,恐怕……” “骠骑大将军周全何在,朝中果真无人吗?” 一个穿武官官服的人出列,低头道:“末将早年在西南平乱,对于北方地形不甚熟悉。至于朝中……先年蔺老将军一刀扫平十二国,但也早已……” 冯策听闻蔺贤的名字,眼皮子一抽。他这才恍然大悟,合着在这儿算计! “那不是还有个蔺如轩吗?” “蔺如轩虽然随蔺贤出征过,但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如今……” “冯策……”肖承祚看着他,眼里却是冷漠如冰的神情。 冯策低头,知道他是铁了心了,“臣无异议。” 文武百官都暗抽一口冷气,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冯老头子竟然妥协了! “周全,封你为平远大元帅,挂蔺如轩为副帅。点齐十万兵马,中秋后出征!别让陈伯裕那老匹夫活过立春!”肖承祚板着张脸的时候正经挺威严霸气的。 “臣等遵旨!” “散了!”肖承祚一挥手,又恢复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6 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晃晃荡荡回玄明宫去了。 喜公公看着仁寿殿里木然的众人,捏着那把细细的嗓子,“皇上惯用的枕头没了,昨晚一宿都没睡好,今儿个正生气呢!诸位大人有本的给咱家,没事儿的就退了吧!” 冯策摇摇头,这皇帝心眼够小的,什么枕头,分明就是眼瞧不见蔺出尘闹心了! ☆、将军府饯别 蔺出尘回摘星阁的时候正赶上饭点,一楼的圆桌上果然如他所言,摆起了一盏蟹酿橙。他看着那一大桌子五花八门的菜色,说:“秀心,把摘星阁里的人都叫来一起吃吧。” “主子,那怎么使得?”秀心也有些惶恐,蔺出尘虽然没架子,可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儿,没料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惴惴,“东宫的差事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瞧见衍礼那孩子,才发现你们待我不薄。”蔺出尘神色有些黯然,肖衍礼虽是太子,可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 秀心知道自家主子心地好,恐怕又是看见了些冷暖无情,宽慰道:“这宫里本就差不多的。倒是主子,霜笛那几个丫头贪食,您让她们同席还不让吃光了去?” 蔺出尘教她说乐了,掩着嘴摇头,“那这一大桌子全让我吃了,我岂不也变成饭桶了?” “对啊,我们三个给东掌事儿绣了新衣服怎么也得犒劳一下不是?”说话的是雪琴,没开口笑声就先到了。 “新衣服?” “是了,之前陛下赏赐了好些珠光锦,金贵着呢。奴婢也不懂这些,只由得她们三个去张罗。” 蔺出尘点点头,其实他并不在意穿着,更何况现在不用天天去见肖承祚,体面不体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只是这说到底也是她们三个的一片心意,好歹都得说声谢的。 只见霜笛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抖开来,那缎子不知道是拿什么织的,隐隐浮着金色的流光。这袍子乍一看是纯色的,可凑近了发现上面满满绣着兰花蝴蝶。 “好精巧!”蔺出尘纵是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 “知道主子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我们姐妹几个合计着就这么做了,主子还满意?”雪琴眨着一双杏眼,脸上带笑。 “自然是满意的。”蔺出尘言罢回头,“秀心,快将福禄全他们也叫进来,再不来菜都凉了。” 摘星阁一楼并不大,这几个人围着这桌子有说有笑,却也说不出的热闹。被送进宫里来的,大多是家里困苦供养不起,蔺出尘为人宽容又出手大方,于是众人心底里都暗暗记着他的好。 只是这饭吃到一半,出了件事儿。 蔺出尘怕外人看见了说闲话,将那摘星阁的大门关了,忽然就听见有人敲门。 秀心起身开门,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干爹?” 门外的喜公公还是一件秋香色袍子,一柄乌木拂尘,神色复杂。他开口,“东掌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蔺出尘不疑有他,撂下筷子就跟了出去。 “蔺主子,陛下今日早朝生气了。”喜贵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头便是这天外飞仙样的一句。 “因为我?” “不是,北边儿传来消息,戍边的陈伯裕反了。” “那不是还有冯相打点着么,不劳陛下费心啊……” “这坏就坏在,当年推举陈伯裕的是冯相的门生。陛下因为紫金台的事,本就和冯相堵着气,这下是彻底杠上了。” “那后来呢?” “后来,冯相拗不过陛下,陛下挂周全为总帅,挂了蔺老爷子做副帅啊……” 蔺出尘闻言闪了闪神,怔楞着,“我爹?” “是啊,蔺老爷子能征善战大家心里明白,可也都知道那是冯相最忌讳的。陛下此番是要下定决心了。” 蔺出尘明白那下定决心的意思,心里五味杂陈。蔺家再度显达本就是他期盼的,可没想到是要以肖承祚和冯策的对立来换取。蔺如轩再度挂帅也本就是他期盼的,可想到塞北严寒,前路漫漫就莫名地担心起来。 “大军何时出征?” “陛下说了,中秋节设宴壮行。” 蔺出尘点点头,“喜公公,我如今不便出入玄明宫,替我向陛下告假。就说八月十四蔺出尘要出宫回蔺家交代几句,还望成全。”他说完就要向喜贵行礼。 喜贵赶紧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老奴也是得了皇上的意思来看看蔺主子,这话一定带到的!” 蔺出尘点点头,却是眉头紧锁。 放下这些不提,转眼就到了中秋。蔺出尘不便去中秋宴,只好在前一天出宫去和父亲交代几句。 他站在蔺府门前,心说这大宅是越来越气派了。上一次见还是过年,里外粉刷过了,却没怎么大改动。如今小半年过去了,尤其是自家老爷子挂了副帅后的一个月里,曾经的荒宅竟然也门庭若市。 可不是么,冯策专权十八年,也快到头了吧。 看门的是认识蔺出尘的,一见他就热络地迎上来,“三爷怎么有空出宫来了?” 门前那些进进出出送拜帖的闻言都一愣神,侧过头来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皮肤如雪,眉眼如画。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双凤眼顾盼间日月无光、星辰失色。他穿着天青色的珠光锦袍子,一身打扮素雅非常却又华贵非常。众人再看他的手,葱白的拇指上一个翡翠双龙扳指,不由得齐齐称道:“见过蔺大人!” 在朝为官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人是陛下金口玉言钦点的玄明宫侍卫,入宫三个月就拿了明珠牙牌,紫金台上长跪救下了漆夜一命——这就是皇上跟前最红的人: 蔺出尘。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肖承祚宫里的自然更加不一样。蔺出尘虽然品阶不高,却是离天最近的人,于是就算你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都不得不给他三分脸面。 蔺出尘也不自傲,恭恭敬敬地还了个礼,就随着家丁见他爹去了。 蔺如轩正在堂前擦那把祖传的银龙刀,见到蔺出尘就笑得开怀。他用手使劲拍着蔺出尘的肩膀,朗声道:“瘦了,也俊了!” 蔺出尘许久才能出宫一次,见面就给他行了个大礼,“爹,孩儿回来了!” “好,此番是十五日和爹一起进宫?” “东宫里还有事情要办,再说孩儿不去那中秋宴的。” “听说你被指到了东宫,怎么如今连中秋宴也不去了……”蔺如轩闻言却是神色稍变,“玄明宫里出事了?” “没有,太子羡慕蔺家剑法,非要臣去教。陛下拗不过他,就把臣调去了。”蔺出尘自然不会告诉自家老爹这玄明宫之事的盘根错节。 蔺如轩闻言沉吟了片刻,“那也好,风头太过反而遭人记恨。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7 ” “说到记恨,孩儿此番便是为此而来。” “你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可是有话要说?”蔺如轩也知道在出征之际,蔺出尘不会无缘无故地回家来。 蔺出尘点点头,“爹,此番挂帅得罪了冯相,若能有一番建树自然是好,可若是力不从心,也不要……” “说什么呢?”蔺如轩摆摆手,“大丈夫为国捐躯,无论与不与那冯策斗,北边总要收回来的。至于别的,也要等收回来再说!” 蔺出尘知道自家老爷子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就是担心,蔺如轩凡事太直太刚,要留下话柄来。可既然老爷子那里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也就不去提那些。 “北方不比京城,风霜严寒,爹也要多保重才是。” “嗯,”蔺如轩点点头,“宫里险恶未必不如战场,你也要多保重。” 这蔺出尘回蔺府本就是为了交代几句的,话说完就急忙回宫去了。 当然,他没想到的,这场北伐成了名留青史的大战;也没想到的,这场北伐成为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开端。 ☆、又到中秋宴 与往年一样,中秋宴办在仁寿殿里,照例还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只是今年是为了饯别壮行,座上武官也多,凭空多出些豪迈的意思。 蔺如轩挂了副帅,坐在上首靠前的位置。文臣里知道他的人不多,武将里好些却是蔺贤的旧部,于是拉着他问东问西。这些将军都尉也没别的爱好,争先恐后要看那口昔年扫平十二国的银龙刀。蔺如轩不是小气的人,武人也不像那些文官一个个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不多时就天南海北地聊到了一起。 冯策眼瞧着一切,不动声色。他自己也知道,肖承祚这次是真发怒了。这皇帝他从小看大的,也明白,平常看着没心没肺,真生气起来却也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他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好歹还有那一人呢!照肖承祚这个脾气,真惹急了,保不齐就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把自己一刀剁了。 得不偿失呀,得不偿失…… 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说蔺如轩就凭这一仗也不能和自己平起平坐。倒是蔺出尘,这个人放在宫里迟早是个祸害,等皇上新鲜劲儿过了,就寻个由头赶出宫去。 他那厢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没料到肖承祚也在心底里较着劲。 本来这皇帝是懒得想这些的,可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肖承祚从小被冯策管头管脚的也都习惯了,可这几年不知道是怎的,忽然就厌烦起来。往日有人劝谏,说冯策独断专行,他虽有芥蒂却知道冯策反不了,也乐得安闲。只是蔺出尘的事情就好像那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这皇帝积压已久的愤怒点燃了。但肖承祚也明白,冯策已经让步了,自己就没有咄咄逼人的必要。只是胸中这团火气纠缠着,闹的他心神不宁。 肖承祚他懒,但绝不傻。 冯策也老了,可能是时候要换个人掌舵了。 冉玉真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为他斟了杯酒,问道:“陛下有心事?” “怎么,看得出来?” “都认识多少年……”冉玉真一笑,伸出那涂着凤仙花指甲的手指,“陛下想心事的时候,眉心都会皱起来。” 肖承祚点点头,他忽然探头看了看肖衍礼的身后,问:“蔺出尘没来吗?” “他见了陛下又要多出些念想来,因此就不来了。”冉玉真叹一口气,她能看得出来那时候蔺出尘眼里全是悲伤,却又笑着说这些云淡风轻的话。 肖承祚能有这样一个心如磐石的爱他的人,也是一种福气。 穿黄袍的人闻言也是一叹,忽然低声问肖衍礼,“衍儿,蔺侍卫的剑学得可好?” 肖衍礼一愣,这肖承祚极少会以这种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嗯,蔺侍卫用心教的,儿臣自然用心学。” “那就好……”肖承祚忽然就迟疑了,“他……还好吗?” 肖衍礼不知道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纳罕道为何要对一个侍卫如此挂念,“蔺侍卫很好,前些日子还和儿臣说下次出宫去要带城东头的馄饨来呢!” 肖衍礼说得随意,肖承祚听得却是心中一紧。 他看着仁寿殿大门外的一片漆黑夜色,苦笑,“朕随口说的,想念当年偷溜出去吃的城东头的馄饨,他竟然还记得。” 与此同时,蔺出尘靠在摘星阁三楼的栏杆边,吹着夜风,手里是一壶酒。他也茫然望着那一片苍茫夜色,心说:“这仁寿殿还真是热闹。” 他忽然记起来一年前的今天,肖承祚盯着他的眼睛,就那么一个动作,竟让人无法呼吸。后来紫金台遴选,又稀里糊涂地被他抱着睡了一晚上,再后来那个人就给他画了张像,再后来带他去了拜月亭…… 往事历历在目,算到如今,也一年了。 说他不悲不怨是假的,只不过他一来不想给肖承祚添乱,二来自矜身份,不愿和那些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蔺出尘有时候也会后悔,如果他那晚在玄明宫硬下心肠不去理会肖承祚那些无理的要求,也许不至于今日这般左右两难。 可为时已晚! 蔺出尘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永远都放不下这段情。悲伤的时候咀嚼咀嚼,苦中作乐;高兴的时候翻看翻看,锦上添花。可无论是悲是喜,都忘不掉,忘不了。肖承祚的眼神,话语,就是这天底下最利的刀,切断他一切放弃的念想;也是天底下最柔的绳,束缚他一生一世。 蔺出尘摇晃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瓶,酒气熏得他眼神迷离,不知是泪是雾。 “呀,主子,怎么喝那么多酒?”秀心原本是想叫他去吃月饼的,一推门就看见蔺出尘倚在栏杆边,望着仁寿殿的方向出神。 蔺出尘木然回头,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站起来,“怎么来了?” “主子您已经在外边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毕竟入了秋,风吹多了还是不好的。”秀心看蔺出尘眼睛湿润着,大概懂了七八分,也就不再提月饼的事情了。 “嗯……回去也好——咳咳咳。”他话音未落就一阵急咳。 秀心一惊,“主子,要不要传太医?” 蔺出尘摆摆手,“不妨事的,紫金台上的风寒没好透罢了。” 秀心虽然应下了,心底里还是不安着,“真不妨事?” “不妨事的。倒是雪琴她们,竟也没吵着要吃月饼?” “自然是说过好几回了,这不等着主子么?” “也都怪我,想事情出了神,误了时辰。” “这有什么……”秀心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主子就放宽心吧!” 蔺出尘闻言一怔,他自然明白这是句双关,只是自己竟失落得这样明显吗? 想着就下了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8 楼,雪琴和霜笛叽叽喳喳地绕着他说话。一会儿说白莲蓉的月饼好吃,一会儿又扯到了豆沙枣泥馅儿。 蔺出尘听着,心里倒也没那么不痛快了。 毕竟还有这些人陪着,算不上寂寞—— 只是相思而已。 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新,明天就要回学校去啦~~~ ☆、瑞王爷入宫 蔺如轩率军出征三个多月了,转眼就要入冬。 那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秀心去开的。就见到喜公公穿着件镶紫貂领的烟灰色绣八宝纹棉袍,一脸喜色,“蔺主子在吗?” “在的在的。”秀心知道是好事,连忙答道。 蔺出尘听说喜贵来了,也很高兴,立马披了件白狐裘就下了楼,“喜公公怎么来了?” “哟,蔺主子怎么轻减了?”眼前的人一见他也是一惊,这蔺出尘印象里是意气风发的,怎么忽然就憔悴了? 蔺出尘干咳了几声,“小毛病不妨事儿的。” “说什么不妨事儿,入秋咳到现在了……”秀心担心蔺出尘,一双娥眉皱了起来。 “这,也没传过太医?”喜公公也挺紧张,虽说这位偏居摘星阁,可在圣上心里分量重着呢! “看过了,都说是天气干燥,喝点润肺的东西就好了。”蔺出尘一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的……既然没什么大病,也不急这一天两天了。” “奴才替您打探过了,冯相那儿还不松口!您说这都多久了,还针尖对麦芒似的杠着。”他压低了声音,也是一脸的无奈。 “陛下有陛下的打算,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蔺出尘这样说着,脸上却也滑过一丝落寞,“对了,喜公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诶哟,您瞧我这记性!”喜贵一拍脑门,眼睛亮了几分,“蔺老爷子百战百胜,势如破竹,再过一个月就能班师回朝啦!” “真的?” “今天早上刚接到的奏报,连周大将军都夸老爷子用兵如神,攻无不克!” “那可太好了。”蔺出尘之前那点儿忧戚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陛下怎么说?” “龙颜大悦,封赏自然是不会少的!” 蔺出尘闻言也是一阵感叹,“蔺家破落了十多年,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老奴在这里先祝蔺老爷子飞黄腾达。” “客气什么,”蔺出尘一回头,“秀心,前阵子有人送来一个羊脂玉香囊,给喜公公包上。” “哎呀,奴才不过是来传个话,怎么好意思拿东掌事儿的东西!” 蔺出尘却很大方,“如今我不能在玄明宫里,耳目自然没那么灵便,有事还望喜公公通传一声。” “自然自然,”喜公公也知道蔺出尘这人体面,再说也算得上有些交情,却之不恭。于是也就欢欢喜喜地收下,道身谢,一甩拂尘就回去了。 放下这些不提,敬天门前停着一辆杏黄色车辇。 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到车前,说道:“瑞王爷,陛下宣您入宫。” “好。”车里传出一把温柔似流水的嗓音。 就看见车帘子里伸出一只手,让人扶着,走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这年轻人眉如墨染,鬓若刀裁,长得有几分像肖承祚,一双桃花眼却要柔和得多。他鼻梁高挺,嘴唇仿佛天生带笑,英俊无双,顾盼风流。 这正是人称玉面王爷的肖承禧。 他一抖袍袖,样子极潇洒,随着那小太监进了宫。一路上宫女们低下眼,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瞧。这瑞王爷是众所周知的文采好,相貌好,脾气好。 肖承祚早知道他要来,溜溜达达往门前一站,背着手。 先帝爷这两个儿子正经挺有意思。肖承祚懒懒散散的,当了皇帝;肖承禧才高八斗,却是个王爷。这两个人都是好相貌,一个霸道,一个却温柔。曾就有人看着肖承祚成天无所事事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埋头苦读的肖承禧,哀叹这两个人怎么就不调个个儿。其实这两个人彼此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肖承禧虽然聪明,但在城府权衡上还不及肖承祚十分之一。肖承祚没有经世之才,却有一样优点:他善于用人。 对于皇帝来说,这一条比千万条都有用。 瑞王爷此番进宫是为了来探望太妃的。沈太妃原先叫做沈丽妃,是肖承禧的生母。后来朝阳宫出了事,刘豫妃上吊自尽,肖承祚也就送去一并抚养。因此,肖承祚对老太妃的感情很深,隔三差五地就会去嘘寒问暖一番。 瑞王爷当然看见了那站在门前的人,笑道:“皇兄许久不见可好?” 那一笑,就好像三春里烂漫开着的花。 立刻就听见四下里抽冷气的声音。 “你赶紧别笑了,再笑这玄明宫里的宫女都得晕过去。”肖承祚打趣道,没办法,这瑞王爷实在是好看得招摇。 “皇兄又取笑臣弟,”肖承禧摇摇头,“皇兄又不是不知道,因为这张面皮,被多少人说是绣花枕头?” “你要是绣花枕头,这普天之下也就没有才子了!” “才子又如何,比不上皇兄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肖承祚闻言一挑眉,“你的消息可够快的。” “刚在敬天门前听说的,北方失地已尽数收复,生擒了那造反的冯伯裕,还让那北狄军队后退了一百五十里。” “那你可知朕此番用了何人?” “能取得大捷的,必定是能人。可朝中熟悉北方地形的只有那个反了的冯伯裕,难不成后生可畏?” “哪里是后生,你知道安北将军蔺贤吗?” “可蔺老将军不是仙逝多年……” “那不还有个蔺如轩!” 瑞王爷闻言一拍手,“是了,此人年轻时跟着蔺老将军征战四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肖承祚笑着点头,“你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多住些时日再走吧。太妃跟朕念叨过好几遍了,怪想你的。” “既然金口玉言,那臣弟就赖在这里蹭年夜饭了。” 言罢,俱是大笑起来。 ☆、冬夜遇贵人 蔺出尘坐在摘星阁的栏杆边,自从中秋宴过后,他又多了个习惯,闲着没事总要往玄明宫那里望上两眼。摘星阁冷僻,中间又隔了葱葱树影,其实就连玄明宫顶上的琉璃瓦都看不清楚。但他就是固执地盼着,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罢,只要是那个方向,都有莫名的慰藉。 宫女们眼瞧着,心底里都不是滋味儿。蔺出尘那咳嗽的毛病也不见好,人却是一天天憔悴了。于是她们私下里总要说肖承祚何等薄情,蔺主子何等痴心。 对于这点,蔺出尘心里也有数。他是不愿意成天跟个女人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29 似的怨东怨西,可心里就好像塞着一块大石,堵得慌也闷得慌,要把那薄薄的胸膛硌出血来。他向来自视甚高,也一直装作无所谓,但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他喜欢肖承祚,想肖承祚想得快发疯。 思及此处,又不禁叹了口气: 自古英雄葬情关。 忽然看见不远处那空了许久的宫殿里太监宫女进进出出,纳闷问:“那是什么地方,怎得忽然热闹了?” 秀心看他手指指着的地方,一笑,“那是中正宫,地方偏,名字也刚硬,嫔妃们都不愿意住,于是就空了下来。今天早上听说瑞王爷进宫来了,大约是收拾给那位的吧。” “瑞王爷,哪个瑞王爷?”蔺出尘皱眉,他对于这些王爷公主的向来生疏。 “还能有哪个瑞王爷——就是那‘诗书礼乐八斗才,锦衣玉面逍遥王’啊。”秀心掩嘴一笑,眼珠子一转,“这瑞王爷,人品好,文采好,相貌也好,王府的门槛都踏平七八条了!” 蔺出尘一愣,不解,“相貌好和门槛有什么关系?” “都是些说媒拉纤的人呀!” 蔺出尘闻言也笑了,“怕都是些三人成虎的事,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主子就带些东西去拜会一番?” “对啊主子,我和霜笛都想去见见这传说中的瑞王爷!”雪琴正巧上楼来,听见秀心的话就挪不动步了。 “你自己想看也就罢了,凭什么拉上我?”霜笛跟在她后面,闻言就嘟起了嘴。 蔺出尘看这两个小丫头吵吵闹闹倒也不觉得聒噪,或许是心里太冷清了,耳朵就喜欢喧嚣。倒是秀心看不下去了,拿出统领的架子来,把她俩打发去准备晚膳了。 “不过主子,话又说回来,瑞王爷和陛下关系好得很,去拜会一下也有利无弊……” 蔺出尘自然懂这个道理,可莫名就是不想去求别人,只好道:“再说吧。” 而与此同时,中正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肖承祚亲自去了一趟,带了好些吃食,与肖承禧有说有笑。 酒过三巡,穿黄袍的人已有些许醉意。他忽然想到蔺出尘就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多日不见,也不知是好是歹。这样一想,就按捺不住心底里那团闪烁跳动的火,不禁站起来,推开了窗。 “皇兄,这虽然没到三九,风也冷得很。”肖承禧跟上去,想将窗户关上。 却没想到肖承祚用了些力气,死死扣住了窗框。那双绚烂如豹、时刻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却有些茫然落寞。他抬起头,任那刀子似的冬风吹在脸上,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一座高楼: 摘星阁。 瑞王爷侧头看着他,忽然也一愣——这皇帝不正经了多少年了,几时有这样的柔情。 肖承祚没回话,但他的眸子里却暗流翻涌,炽热,无奈,悔恨,希望都在一片深沉里翻来覆去—— 但最后都归结于一个长叹。 他掩上窗,嘴角依旧是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想事情出了神,来来来,继续喝!” 肖承禧没作声,给他斟了一杯酒,低声吟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对面的人似乎是听见了,重复了好几遍“不会相思”,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转眼间月至中天。 那晚,肖承祚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扶着喜贵回了玄明宫。 瑞王爷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对自己的心腹太监平安喃喃道:“看见了吧,帝王背后的山愁海恨……” 肖承禧虽然不知道那皇帝是喜欢上了谁,但隐隐觉出事情不简单。他是个文人,逃不出那点悲春伤秋,一想到那辗转相思不得见,登时心里就不痛快了。转头吩咐道:“去取本王的琴来。为那苦命的佳人抚一曲长相思,也算不负情深。” 宫里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送上一张七弦琴。肖承禧接过了,调弦试音。他一扬手,琴声如风入松林,滔滔不绝。 长相思婉转缠绵,很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冬夜凄清幽寂,琴声回荡在渺远的夜空里,令闻者断肠。 这琴声也传到了蔺出尘的耳朵里。 那个人正一壶薄酒,一件素衫,靠在栏杆旁。冬风寒冷,他好像无知无觉,只是凝眸望着玄明宫。他听见琴声,忽然想起往日种种情深似海,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眶一热,泪水在里边儿打转。 他慨然长叹:“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蔺出尘一时意气,也没留神。他说话的声音不轻,四野寂静,顺着风声就被肖承禧听见了。 肖承禧收了琴声,抬头望去,就看见那高高的摘星阁里倚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白衣,很薄,衣袖在风里飘飞漫卷。灯火阑珊,看不清眉眼,可就凭那倚栏的风骨,能想象是一个超尘脱俗之人。 蔺出尘也注意到那人正朝着自己方向张望,站起了身。他其实知道对面的人是谁,毕竟能在中正宫里抚琴的也绝不会有第二个,可他不想徒生事端。于是转身掩上了门,留给肖承禧一个清瘦的背影。 肖承禧皱眉,问道:“那座阁楼叫什么?” “回殿下的话,那是摘星阁。” “住的是什么人?” “呃……奴才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与玄明宫有关的。” 肖承禧闻言也哑了声,玄明宫是宫中的禁忌,谈到就要避讳的。只是他心中涌出某种好奇,希望一窥那人的面目。 ☆、一见却如故 那天早上,秀心正收拾着一楼桌上的茶杯,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一回头,惊得手里的托盘“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蔺出尘正坐在房间里擦他那把肖衍礼赐的剑,听见响动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下来。看见门口的人,他也是一愣。 心说,“原来这天底下的传言竟有真的!” 门前是一袭白衣的肖承禧,他随意披着件雪貂裘,显出一股子慵懒的贵气。他看见秀心手里的茶全洒了,连忙走上去扯了她的衣袖,温声细语:“是本王大意了,没烫着吧?” 秀心一抬头,就看见那双好像浸了一汪水的桃花眼,晕晕乎乎,“隔,隔夜的茶,凉的。” 蔺出尘一看也乐了,宫中上下都知道秀心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细。这宫女是喜贵一手带大的,为人沉稳得很,板起脸来蔺出尘都没辙,没想到今天见着瑞王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肖承禧见那宫女没事,又回头好好打量起这下楼的人来了。他看身形就知道这是那晚倚在栏杆边的人,可又有些许意外。这个人长得很清秀,那种干净如纸,坦荡如昼的清秀。蔺出尘自然没有肖承禧好看,可就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0 是自有一段风骨——心里满是清高与傲然,偏偏带着和善温柔的笑。肖承禧莫名就想起去年冬天火锅里那块没熟的冻豆腐,表面软软蹋蹋任你搓圆捏扁,内心又冷又硬要崩了你的牙去。那蔺出尘是匆忙下楼,松松搭着件外袍,头发也披散在肩上。这东掌事儿不知怎么最近喜欢上了黑衣,那玄黑色的锦缎和光洁的长发映衬着雪白的丝绒般的脖颈,又带着那么点摄人心魄。 但怎么是个男的? 蔺出尘看见他目光向自己这里来了,也没管里面的复杂含义,行了个礼,“卑职蔺出尘参见瑞王爷,瑞王爷千岁。” 秀心这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行了一礼。 肖承禧却是摸着下巴笑了,他突然想到昨晚肖承祚那老没正经的似乎也是朝着摘星阁的方向眺望。 蔺出尘看到瑞王爷笑得别有深意,忽然心里有些发毛。他那一晚本来就是为了少生事端,才将摘星阁的门关上了,不料想却被他找上了门。 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秀心,王爷站那么久了也不看茶?” “是,奴婢怠慢了!”秀心言罢一溜烟跑了,心说这和瑞王爷待一个屋檐下真有些心慌气短。 蔺出尘让出半边楼梯来,“王爷既然来了,不如上来坐坐……” 肖承禧点头,“正好也看看这摘星阁。” 其实摘星阁里会客多放在一楼,偶尔来了个交心交底的,蔺出尘才会把二楼书房的门打开。不过瑞王爷身份特殊,蔺出尘本就已经在东宫任职,搭着太子这条关系;如今要是再被人看见自己和瑞王爷有交情,恐怕是大大的不妙。一楼的大门终年开着,人多眼杂,忽然关上了又让人疑神疑鬼,怕是不合适了。按理说,蔺出尘本不是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可他在钟秀宫和紫金台的事情之后莫名有些心惊胆战。一来,漆夜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大好的前程,却因为一个女人葬送得一干二净还连累全家老小,这世事无常令人心寒。二来,肖承祚此前对蔺出尘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却因为冯策的一句话,不得不将他送到摘星阁来,这人言可畏算不得假。念及这点,忽然好像胸口上压着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肖承禧看他面色一白,关切问:“不舒服?” 蔺出尘摆摆手,干咳几声,“太医说了不妨事。” “怎得不自惜,折腾成这样了?” 蔺出尘闻言回头一笑,并不说话,摇着头指了指心口,又转身打开了房门。书房里摆着金粉绘就的山水屏风,金丝楠木的短榻,灯罩用的是洒金粉纸,地上铺着御制墨色方砖,很是华贵。 肖承禧倒是没留意书房里的摆设,刚刚蔺出尘指着心口的动作倒是让他心里泛起一阵的感慨,“肖承祚这也是现世报,之前迷着那个李皇后,后宫三千没一个入眼的,空误了多少人韶华。如今遇见一个蔺出尘,好容易以为那皇帝也要受相思煎熬,没想到却有个更惨的。” “瑞王爷上首坐。” 蔺出尘刚想去坐旁边的椅子,却被肖承禧拉住了衣袖,他用指节扣了扣那矮几的桌面,“你坐对面吧。” 蔺出尘倒也不敢推辞,只是腹诽,“原先看款式不一样,以为这和玄明宫里那位不是亲兄弟,今天一看,这没大没小的也不知道是随谁。” “你是蔺家的人?” “卑职是蔺贤嫡孙,蔺出尘。” “哦。”肖承禧一脸了然,忽然又道:“本王敬重蔺老将军,早年也曾想驰骋沙场。可皇兄非说本王细胳膊细腿,上阵也是个军师。” 蔺出尘教他说乐了,凤眼一眯,嘴角一挑,露出个笑来,“蔺家几代都是儒将,老爷子一口银龙刀威风,肚子里计策也不少啊。” “你说的有理,本王改日再去和皇上说说,封个大元帅什么的也好显摆显摆。” “王爷八斗之才天下闻名,恐怕是改不过来了。” 蔺出尘听见这瑞王爷竟跟自己逗闷子,也觉得新奇。这肖家人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莫名一股子随和气。肖承禧学贯古今,却不是个爱掉书袋的,他只是拉着蔺出尘天南海北的聊。 蔺出尘忽然就明白了世人为何盛赞这肖承禧了。 这个人不单单长得好看,学识渊博,为人细心温柔,必要时还能风趣幽默。这么个人,谁不喜欢拿他当朋友? 肖承禧和蔺出尘交谈下来也是暗暗心惊。眼前的人不到二十的样子,却庄重得体,胸怀宽阔。他听说过紫金台的事情,也把蔺出尘的身份猜了个透彻,此前只是惊讶肖承祚竟然会服软,今日一看就知道真相未必是外界传的那样。这个人,恐怕是自己要走的——单看这份忠诚大度,就够天下人钦佩的了。 两个人相见恨晚,一起用了午膳,又杀了几盘棋,肖承禧才乘兴而归。 只是蔺出尘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这所谓眼线,摘星阁是一回事,中正宫又是另一回事。 ☆、莫逆惹猜疑 那天蔺出尘办完了东宫的差事,从金银坊里要了几支莲花金簪,回了摘星阁。 这莲花金簪是金银坊新出的样式,在宫女间很是流行。金簪小巧,花瓣薄如蝉翼却栩栩如生,上面又镶着米珠和绿宝石,素净里透着贵气。这金簪原是雪琴向他讨的,一来是怕人说他厚此薄彼,二来也是年关将近总得准备些礼物,于是就多要了几支。 他手里托着个锦盒,一到门口却愣住了。 “瑞王爷怎么来了?” 肖承禧穿着一件水灰色绣飞龙蟒袍,腰上系着金色白玉带,一见蔺出尘就露出一个笑脸,道:“怎么,不欢迎我?” “王爷想来又岂是我能挡得住的?”蔺出尘将那锦盒往桌上一放,看那四个脸上都要滴出血来的宫女,“你们也是,四个人围着挡风呢?” “奴婢失礼。”她们四个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在瑞王爷身边呆呆地站了许久。 蔺出尘倒也不责怪她们,翻开那个锦盒,递到她们面前。 “你们一人拿一支戴上吧,省得有几个总要在背后说我们摘星阁穷酸。” 四个齐齐谢了他,转身一溜烟就走了。 肖承禧看着那四个活泼窈窕的背影,羡慕道:“你这摘星阁里的女子一个赛一个的灵气,莫不是风水好?” “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当年喜公公挑人的时候就十分上心……”蔺出尘一顿,觉出这话的不妥来。他委实不知肖承禧已将他的身份猜得如何,若是心照不宣也就罢了,若真是不知不觉,恐怕圆起来有些难度。 肖承禧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将他那点迟疑看在眼里,有心要逗他,“这宫里当差的千千万,怎的喜公公对你的事格外上心?” “我与喜公公……有些交情。”先前便说过的,蔺出尘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1 是个不会撒谎的,如今这一句话就叫他捉襟见肘。 “可喜公公再如何也应该听命于皇上,或许有意的是玄明宫里的那位也未必可知啊。”肖承禧打了个双关,刻意把“有意”二字念得清楚明白。 蔺出尘闻言脸上便挂不住了,连忙岔开话题,“王爷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昨天的棋局还未分出胜负,整天都挂念着它了!”肖承禧站起来,大大方方地朝二楼走去,“今天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蔺出尘走得慢了,落在后面,看着肖承禧的背影有些不安。那个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害怕当肖承禧知道自己和肖承祚的一切的时候,将再也不会把他当作朋友。 也自然,不会像今日这样,和颜悦色地同他下一盘棋。 放下这些不提,肖承祚前几日喝得大醉,一直念叨着头疼,惊动了好些太医进进出出地诊治。 不过所幸并无大碍,两天一过,这皇帝又活蹦乱跳地准备给冯丞相找不痛快了。 他此刻正坐在玄明宫的书案前,提着笔,准备给蔺如轩封个一官半职。这个官职却不太好给,太高了刺激冯策,太低了又制衡不了他。肖承祚登基以来,大到征伐祭礼,小到选秀纳妃,全一揽子甩给了冯策。他连朝中到底有几个官职都搞不清楚,这突然要叫他去写份规规矩矩的诏书可不比下海捞月亮简单。于是这没谱的皇帝托腮想了半个时辰,面前还是白纸一张。 这时,肖承祚突然心中一动,那肖承禧不是正好在宫里么?那个人文采好,又通晓朝中事务,交给他写不就完事儿了? 打定了主意,叫了一个小太监进来,说:“你去中正宫把瑞王爷请来。” 小太监答应了一声就出门了。 肖承祚乐呵呵地自以为抓到了壮丁。 但是他要是能未卜先知的话,此刻却肯定不会叫那小太监去请瑞王爷,更不会气定神闲地坐着。 小半个时辰后,那小太监就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一见肖承祚就跪下了,“奴才该死,没请着瑞王爷!” 肖承祚一听也挺着急,心说别是病了,“怎么了?” “瑞王爷不在中正宫。” “不在……那中正宫里的人说他去哪里了没?”肖承祚心里也嘀咕,这么大个人好歹不能丢了。 “中正宫里的人说,说……瑞王爷去了摘星阁……” 肖承祚手一抖,那支上好的玉管笔差点没掉下来摔个粉碎。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千好万好,就是太招女人喜欢,所以特地让他住在了偏冷的中正宫。 没想到却漏了那个蔺出尘! 肖承祚气极,差点没咳出一口血来,觉得当时钟秀宫那事连这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其实他这也是关心则乱,虽说皇上有令,摘星阁不容许外人进入,但肖承禧初来乍到不知者不怪。退一步说,就算是肖承禧有意要去那摘星阁里,有意要去见蔺出尘,但就凭蔺出尘那个轴劲也不会三言两语就给拐跑了。但肖承祚就是不痛快了,偏生的这点不痛快还不能和别人说。他总不至于将瑞王爷叫来,当堂问他是否对蔺出尘图谋不轨。他也总不至于把蔺出尘叫来,当堂问他是否对肖承禧有些意思。于是这九五之尊只好把那点怒火全憋在心里,烧得他牙痒痒。 肖承祚是太喜欢,太喜欢蔺出尘了。他成天把那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冯策将那人逼出玄明宫时,他都要把自己最宝贝的摘星阁腾出来给他住,还下令不让任何人接近,唯恐叫人抢去了。 可冷不丁来了一个瑞王爷,让他感到莫大的危机。他从前以为蔺出尘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却不曾细细想,这世上真没什么是唯一的。而他自己也知道,肖承禧和自己是云泥之别,若单凭招人喜欢,那小子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肖承祚又是皇帝心气,自然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蔺出尘,可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准备也让蔺出尘受些窝囊气。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闹,闹出了件让他后来追悔莫及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那个封面是赶工的结果,这两天有空,又重新画了一个,大图扔在微博了。 ☆、腊八起隔阂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蔺出尘抱着个手炉,穿着厚厚的黑狐裘,鼻子以下全拢在毛领里,里面是墨缎金丝绣海潮明月的棉袍。他那一头泼墨样的头发拿一根发带松松束着,垂在背后。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雪,御花园里满眼的银白。蔺出尘正站在那一片苍茫里看秀心他们贴窗花。 秀心转过头,看见自家主子正望着树上一只喜鹊,不知怎么就没出声叫他。纯明的雪,玄黑的衣,那样分明如画。蔺出尘身上的那些烟火气都褪尽了,遗世如谪仙。秀心忽然觉得“出尘”这个名字真是妥帖极了,除了这两个字,还有什么词能够形容这个不染纤尘的人? 正出神着,就见蔺出尘扭过头来,笑道:“想什么呢?” “主子你看这窗花可好?”秀心瞧见他那个笑脸,不知怎么就跟着笑了。可她一笑,就莫名地在心底里感叹起来——自家主子是好久没露个笑脸了。 “你们几个手都巧得很,自然是好的。”蔺出尘瞧在眼里,其实心里也知道,秀心她们几个都为自己着急着。可就是奇怪得很,他明明心底里毫无悲伤,却就是笑不出来。偶尔像现在,秀心几个讨他开心或是瑞王爷打趣几句的时候,才会忘了那玄明宫里的人,勾一下嘴角。 “主子,这摘星阁里没得生火的,腊八粥是让福禄全去御膳房拿?”问话的是雪琴,手里端着一碗浆糊。她穿着镶兔毛领的绣百蝶宫粉小袄,一条雪缎碎花裙,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天上的星子。 霜笛穿着件豆绿吉祥纹窄袖袄,一条墨绿绣桃花襦裙,听见就要取笑她了,无奈双手里攥满了窗花,只好拿胳膊肘去捅她,“雪琴姐你天天就知道吃!” “哼,那天的桂花糕没你的份?”雪琴一把银铃般的嗓音,说完就捞了一指浆糊抹在霜笛脸上,一撂那瓷碗就跑了。 霜笛瞪大了眼,将那窗花往霞歌手里一塞,拼命抹着脸颊,追出去好远。 蔺出尘看着她们打闹着,摇摇头,“仔细别摔着!” “主子你就这么惯她们,现在都野成什么样了?”秀心是摘星阁的统领,能穿羊毛裘,下摆里露出一截银红绣牡丹裙。她虽然说的是责怪的话,但脸上却是笑着。 “有什么不好的,你和霞歌稳重但少言少语的,有她们两个活泼的在,摘星阁也能有些生气。”蔺出尘说话的调子慢慢的,有种闲适温柔的感觉。 忽然福禄全小跑过来,往雪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2 地里一跪,“奴才参见东掌事。” 蔺出尘看他那没在雪地里的膝盖,就感觉浑身一酸,“你快起来,怪冷的,别冻坏人了。” 福禄全站起来掸了掸衣袍,“奴才方才路过中正宫,正巧碰见瑞王爷。王爷问摘星阁的腊八粥如何安排,说要是不嫌弃就来中正宫一同用了。” “这样也好,两边凑一凑都热闹些。”蔺出尘一笑,对秀心说:“去收拾收拾,将摘星阁锁了,一起去中正宫。” “这……这瑞王爷请的是主子,我们当下人的怎么好……”秀心急了,连忙摆手。 “留你们在摘星阁里,我在中正宫也安不下心。”蔺出尘说:“左右也无事,不如一起。福禄全,你手下的人也带去,摘星阁今天就闭门了。” 既然他都这样开口了,秀心和福禄全就各自领命,回去收拾齐整了,随着蔺出尘去了中正宫。 中正宫建得恢弘大方,全然没有后宫的奢靡之气,宫门大殿俱是朴实无华,殿内陈设也简单的很。地上铺着青砖,梁柱用的是素面桐油,贴着洒金窗纸。这宫殿格局四四方方,宽阔坦荡,当真当的起“中正”二字。传说太祖当年建造此宫就是为了警醒后人:为人如敧,不偏不倚。 福禄全先行去那里通报了一声,等蔺出尘到时,瑞王爷已在门前站着了。 肖承禧远远就看见蔺出尘一身黑的走过来,秀心在旁打着一把素纸描金伞,伞上十二个白玉坠子,每个下面都挂着一尺长的流苏。他身后是三男三女,一个个都眉清目秀,穿金戴银。瑞王爷自诩是阅人无数,可也不由得看得入迷。那宫墙边厚厚的白雪,墙上暗红的墙漆,那一身素净偏又价值连城的衣饰,和那个眉眼如画的人。 中正宫里的见到蔺出尘,纷纷行礼,“奴才见过蔺大人!” 蔺出尘拢了拢手上的汤婆子,又抬眼看见肖承禧伞上的积雪,“瑞王爷久等了。” 中正宫里随肖承禧上京的人不知蔺出尘身份,都暗自咋舌,心道:“这人好大的气派。” “快些进去,今年冬天好冷。”肖承禧也不恼他,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些成天跪来跪去的。他边说边引着蔺出尘往里走,就看见殿里一水儿黄花梨映着青灰帐子,倒是也清静雅致。“方才碰见你摘星阁里的太监,听说摘星阁不能生火,这就叫你过来了。” “正愁着这腊八粥难办,王爷就好像及时雨一般。”蔺出尘进了屋子,由秀心将那黑狐裘脱了下来,露出里面那绣海潮明月的袍子。 “你这袍子的纹样倒少见的很。”肖承禧看见了觉得新奇,“不知是哪家巧手?” “去年冬天的旧东西了……”蔺出尘神色一黯,想起玄明宫里那个人说为了纪念中秋的一面之缘才绣的明月图。 肖承禧看他表情就知道里面大有文章,只是他君子性情,自然没有打听八卦的爱好。于是径自岔开话去,“不如留下来吃晚膳,人多我让膳房做火锅去。” 蔺出尘一愣,他回头看了看身边那几个人,就看见一个个都瞪着大眼睛巴望着。一笑,心说这摘星阁里上下盼火锅盼了小半年,今天就由得他们去吧。于是他点点头,也就不做推辞了。 却说玄明宫那里,肖承祚端着一碗御膳房送来的腊八粥,觉得哪儿哪儿不是滋味儿。 一个小太监端着黑漆描金团龙纹的托盘进来,一跪,“请皇上翻牌子!” 肖承祚一撩眼皮,想着把蔺出尘叫来探探口风也好,但他看得眼都花了就是没找见那块什么也不刻的牌子。 “那块无字牌呢?”肖承祚皱眉。 “回皇上的话,摘星阁里没人……”小太监哆哆嗦嗦,预感这活祖宗要生气。 “没人,太监宫女也没?”肖承祚强压下火气,尽量把声音放轻柔些。 “一个人也没有。” “砰!”肖承祚把那碗往桌上一嗑,大着嗓子:“反了天了,都跑哪儿去了?!” “听说瑞王爷请去中正宫喝腊八粥了。”小太监低下头,心里祈祷着不要殃及池鱼。 肖承祚闻言差点没给气昏过去,他咬牙,“好你个蔺出尘,朕在这里一个人喝这碗半热不凉的劳什子,你跑去跟肖承禧鬼混!” 那皇帝又不好真把这话说出来,免得跟个争风吃醋的娘们一样,于是忍到连喝三碗凉茶才下了火。 喝完,肖承祚往那龙榻上一靠,又恶狠狠地将凌波宫的牌子一翻,才觉得解了心头之恨。 ☆、相思生幽恨 这宫里过年都是从腊八开始的,蔺出尘在东宫的差事也不必去了,专心在摘星阁里打点年货。去年这个时候,他禁军苑的房门外堆满了贺年的礼物,今年落魄些,但到底还是不少的。这东掌事正端着杯红枣姜茶听秀心点花帖。宫里各家的礼物上都会附上一笺洒金印花纸,红的粉的都有,各个宫苑花色也不一样,写上是何人所赠何物,方便入库登记。而这看帖记帖的工作,就叫做点花帖。 “广霞宫冉贵妃赠白玉如意一对。” 霞歌闻言翻开那锦盒,无误就在本子上记一笔,递给雪琴放入仓库。 “广霞宫熙贵人赠花蕊夫人衙香十盒。” “东宫太子赠上好提花绫罗五十匹。” “中正宫瑞王赠东珠十斛。” 蔺出尘悠悠然听着,道:“都仔细记好了,回头上库房找几样差不多的再送回去,东宫、广霞宫和中正宫还须得我亲自去一趟。” “那……玄明宫的怎么办?”秀心惴惴道。 蔺出尘一愣,茶杯盖敲在杯沿上一声脆响,“你说喜公公?” “喜公公自然是要给的,另一位呢?” “另一位……”蔺出尘叹一口气,话说到这个份上,想装傻充愣都不行了,“去年有人送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你拿去玉石坊,让人雕个扳指送去。” 提到扳指,秀心就忍不住看了自家主子的手一眼,那葱白拇指上还戴着那个翡翠双龙的。“主子,雕什么花?” “宫里总逃不出那些龙和凤的,随意吧。” “主子,会不会太……”秀心听完就觉得不妥,皱着眉,硬生生把后面那句“太敷衍”吞进了肚子里。 蔺出尘放下茶杯,低着头想了想,忽然说:“那就海潮明月,正好那块料子带洒金皮,留出来俏个圆月。” 话音刚落,门前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蔺主子这里好热闹!” 蔺出尘闻言就露出一个笑来,连忙让霜笛去倒茶,“再热闹也没法子和玄明宫比。” “东掌事这儿的清静咱家羡慕还来不及呢!”喜公公穿着一身紫貂裘,里面是石青色绣吉祥纹棉袍,一见蔺出尘就喜气洋洋的,“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又是个好年景。” “承喜公公吉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3 言。”蔺出尘一拱手,“这正好点花帖呢,喜公公看上什么捎带回去就是了!” “奴才哪敢呀。不过去年春天蔺主子赏的雪芽茶,咱家一直惦记着!” “这有什么难的,春天再让人给你带就是了。”蔺出尘一笑,“不过这过了腊八正是宫里最忙的时候,喜公公怎么有空赏脸来摘星阁坐坐?” “奴才今早刚得到的消息:蔺将军明天就进城了!” 蔺出尘先是一愣,而后喜上眉梢,急忙道:“当真?” “奏表都到了还能有假?”喜公公喝一口姜茶,“明天蔺将军和周元帅从顺天门觐见,完了就回府,估计庆贺的人不少。皇上说了,北伐大胜,皇城里大庆三天,还要给蔺将军封官呢!” 蔺出尘舒一口气,他在摘星阁里消息闭塞,成天担心蔺如轩的安全。现在人都到都城了,还有的加官进爵,实在是门庭之幸。 “替我向皇上带句话,说我腊月初十出宫回蔺府探望。” 喜公公点头应下了,却没有走的意思。 “怎么了,喜公公还有话要说?” 喜贵闻言叹一口气,向秀心使了个眼色。看见秀心将一干人都屏退了,才沉下脸来,说:“蔺主子,按理说透露这珍珠辇的去向是死罪,可有些事老奴还是想让您知道……” 蔺出尘闻言心里一紧,预感有些不妙,但他还是强作镇定,问:“喜公公直说,什么事?” “昨晚皇上翻了凌波宫冯贤妃的牌子。” 蔺出尘注意到喜公公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语气也稳定。可就是这短短的平淡的几个字,竟好像烧红的烙铁,烫的他五脏六腑生疼。他抓住桌沿,又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惨白。 喜公公吓得赶紧给他顺气,在心底里把自己埋怨得不行。暗道自己也是抽了疯了,明知道蔺出尘最听不得这些事,偏要说出来。 蔺出尘使劲喘了几口,端起那杯姜茶,一股脑儿灌了下去。他用袍袖擦了擦嘴角,却苦笑:“玄明宫里那位和冯相和好了?” “没呢……还呕着气。”喜公公看自己已经把话匣子开了,索性来个竹筒倒豆子,“昨儿个下午,皇上要翻牌子的来着,一问摘星阁里没人,当时就上火了。” “昨天去中正宫喝腊八粥,那群小的喜欢,就留下来吃火锅耽搁了。” “皇上不知道这些,单知道您那时和瑞王爷在一起!”喜公公也着急了,那么大个事儿,这人竟然无知无觉! 蔺出尘抽一口冷气,心里凉了七八分。他自然知道这是大事,可能比当时漆夜和王柔的事情都严重,却莫名不是为此心寒。 肖承祚竟然信不过他! 忽然那点儿火气就上来了,蔺出尘把牙一咬,冷笑道:“和瑞王爷喝个腊八粥又怎么了,摘星阁里生不了火倒也不问一句?我这自家指望不上了,去中正宫打个秋风还那么多闲言碎语!” 喜公公看着阵仗也替蔺出尘鸣不平。这腊八在不在一起过那都是小事,可肖承祚之前摆明了要给冯策脸色看的,如今又翻了冯云珠的牌子,这不是要蔺出尘难堪么?更何况,蔺出尘何等的心高气傲,被他这样折辱了还能有好脸色? “哎呀,皇上也是一时气愤。” “喜公公你不必替他开脱。”蔺出尘叹一口气,“我是好是歹也就这样,大不了抱着摘星阁老死。只是瑞王爷与我之间清白如水,若因此事毁了他的声誉,实在可恨。” 喜公公瞧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东掌事要是觉得此事难办,不妨去见见华绮宫里的沈太妃。那位是瑞王爷的生母,皇上也是她一手带大,从中斡旋再好不过了。” 蔺出尘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三十年河西 皇城外,东门边。 寒风飒飒,天地一家。 十万大军形容肃穆,赭色号衣,亮银枪尖,齐整如刀砍斧削。 为首的威风凛凛,气概不凡。他一身淡金色铠甲,深红洒金战袍,手上一柄长剑,骑着匹枣红骏马。这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方面虬髯,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很有些外族的意思。眼明的,一看便知是大祁国元帅周全。 他身后还有一人,骑一匹黑马,白色绣蟒战袍,银色战甲,手上一把长刀,刀柄上雕着一条怒目圆睁的飞龙。这人身形瘦削,长相也不似寻常武将般粗鲁,风吹袍袖,反而有些儒雅的感觉。那凤翅盔下,剑眉如墨,一双凤眼精光淬凛,三绺长髯飘荡于胸。这便是昔年威震天下的安北将军蔺贤之子,蔺如轩。 城门上守城大将一见那绣旗,下令:“开城门!” 话音刚落,吹角连绵不绝,雄浑壮烈。 周全抬起右手,按下手掌,十万大军止步。他一勒马缰,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带着左翼将军蔺如轩,右翼将军赵签,缓缓进入城门。 城门内百姓夹道欢迎,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护卫的士兵围了三层还是挡不住那凯旋的喜悦。 “娘!我以后也要当大英雄!”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蔺如轩侧过头去,看见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正亮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身边的妇人显然有些不安,局促一笑,扯着那小孩的胳膊就说:“瞎嚷嚷什么!” 那大将军也不恼,神色淡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抬手扔了过去。 那男孩接住了,只见是一个坠子,中间是一块半锈的铁片,下面挂着黑灰色流苏。这铁皮又旧又丑,看不出是什么来,可等他翻过来一看背面,却愣住了。这么大的孩子还不识得几个字,但那个“北”字却好歹认得。 这是什么? 这就是当年蔺贤铠甲上的甲片,蔺家人当作常胜的护符带在身边。 那男孩看着蔺如轩,眦牙一笑。 蔺如轩看着那笑,忽然打心底里涌上一股子沧海桑田的感觉。 几十年前,他也是这样,遥望着父亲的背影,从兴奋的人群里穿过,听那些人说“攻无不克”,“常胜将军”……转眼匆匆,蔺家落寞了这么些年,终于能有一朝扬眉吐气!蔺如轩忽然想起那些曾经嘲讽过他,贬损过他,苛待过他的人,想起一桩桩一件件旧事。 他由衷一叹: “终于都过去了!” 历史就好像一场噩梦,如今也到了梦醒的天明! 肖承祚坐在安庆殿里,看这几个叱咤风云的老将还朝。 喜公公一声通报:“宣平远大元帅周全,副帅左翼大将军蔺如轩,右翼大将军赵签觐见!”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三人在殿上齐齐跪下,高呼行礼。 “你们穿甲戴盔,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臣谢主隆恩!” 穿黄袍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塞北苦寒,又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4 一路舟车劳顿,诸位卿家辛苦了!” “为国为民,都算不得!”周全为人豪放,说话嗓门粗哑,自有一股子直率。 肖承祚又细问了北伐经过,边关形势,大笔一挥又把军饷提了一成。 殿上那几个做臣子的却是大吃一惊。这皇帝平日里说难听点就是个混子,要他管点事儿比登天还难,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勤快了?这么一想,忽然福至心灵,忍不住去看冯策的脸色。果然那老爷子面色铁青,眉头紧锁。这几个能混到站大殿的都是人精里的人精,一瞧就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所传非虚,这皇帝是真跟相爷杠上了。 冯策其实也挺纳闷。这肖承祚是他看大的,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了。这人虽然聪明,却是出了奇的怕麻烦。不要说坐在这里絮絮叨叨跟那些武将谈半个时辰,就是和那些美人吟诗作画都没个定性。肖承祚也不是没和他吵过架,生过气,闹过别扭;可那些都是三两天就没的。这次的事,冯策起先也没在意,他不过是想给蔺家使个绊子,能不能成还两说呢。谁曾想,蔺出尘是个狠茬,直接就自荐东宫一拍屁股走人。他这一走,冯策就难办了,一方面肖承祚整天苦大仇深地觉得让他受了委屈,另一方面冯策也是有苦说不出受那冤枉气。 老狐狸呀老狐狸,越是没心眼的你越是斗不过啊! 他暗叹一口气,却看见肖承祚正好问完了话,让那蔺如轩听封。 “封蔺如轩为忠勇伯,拜辅国大将军,赏银五百两,绢一百匹,东珠二十斛。” “臣谢主隆恩!” 冯策晃了晃神,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熟悉无比,似乎几十年前蔺贤也是这般受赏听封。 放下这些不提,蔺如轩一出殿门就被那些大臣围上了,贺喜送礼什么都有,七嘴八舌的拜年话都倒了两遍。蔺老爷子贫寒日子过惯了,猛地被人围着还不自在,拱手一个个谢过来,收得一片“蔺大将军折杀小人了”。 他出了顺天门,蔺府的下人已经帮他牵着马缰,边上是一顶轿子。 蔺如轩把一身铠甲卸了,看着那天青色洒金绣流水轿帘,不解问:“这轿帘换过了?” “回老爷话,是换过了,连那杠子都换了上好的描金柳木。” “咳,从来由俭入奢易,少些铺张的好。” “是,老爷。” 却说另一头,将军府门前挂上了好些红绸彩花,显得热闹非凡。 蔺出尘一身黑狐裘在蔺府门前看那些小厮进进出出地搬贺礼。 看门的是认识他的,恭敬道:“哟,三爷得空出来了?” “爹凯旋而归,别的什么都得靠边站。”蔺出尘一笑,回头对那两个小太监说:“把东西搬上来!” 两个小太监闻言便抬出一口紫檀箱子来。 “宫里没别的,这锦缎绢帛多的很,我挑了几样时新的带来。二姐在家里不去说她,大姐在裴府可得把场面撑足了。” “去年过年正巧出门错过了,今年怎么也得留下。”大门里飘出段温温柔柔的嗓音,下一刻,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拢着件白狐裘跨出门槛。 蔺出尘一见她,眼睛就亮了,“大姐!” 蔺梓存见了他也是分外高兴,快步走过去,一双手在他脸上摩挲着,泪眼迷蒙,“一年多没见了,瘦了。都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姐姐我成天提心吊胆的啊……” “好啊三弟,大姐最宝贝你,你还要来招她。”蔺家二小姐听说蔺出尘来了,也急急忙忙往外跑,一出门就看见蔺梓存哭的像个泪人儿。 “三哥回来了?”蔺出尘那叫蔺非池的小弟听见门口动静也飞奔了出来。 蔺出尘一看这三个兄弟姐妹都齐全了,心头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大姐在裴府受尽冷眼;二姐在家中吃遍贫苦;他流落皇宫,如履薄冰;四弟闻鸡起舞,却报国无门。 “终于都过去了……” 蔺出尘一声长叹,说尽了众人心中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忽听见远处一声喊:“老爷回来了!” 那四人齐齐转身,正看见从轿子里走出来的蔺如轩。 前尘如海,而今从头。 ☆、钟秀宫疑云 广霞宫里的梅花露出了点点朱红,映在白雪中,分外妖娆。 在这腊月里,为了讨个彩头,宫中的帷幔帘帐都换成了绯红色,绣着吉祥纹样,坠八宝流苏。正殿里点着冷梅熏香,一派固有的清幽安静。那各色檀木家具都擦得油亮,上面摆着掐丝杂果盘或是一两支红梅。 广霞宫里叫朱云的大侍女穿着一件羊毛裘,宫粉色贴金绣梅花褶裙,一双大红五蝠鞋,头上戴着宫花珠钗,手上两对金钏子叮当响。她怀里揣着一个绢布包,神色匆匆地走进来。 “娘娘。” 冉玉真听的这一声唤,放下书,抬起一双杏眼来。她正靠在那短榻上,半搭一件白狐裘,穿的是素白绣飞凤襦裙。 “怎么了?” “今早说是腊月扫尘的来着,钟秀宫那里空了好久,皇上就让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们也去替着收拾收拾。这宫女里有个和我同年入宫叫莺儿的,说是钟秀宫正殿里打扫时掉下来一个绢包。宫里都传钟秀宫那地方邪门,她吓得要死,就来找我了。”朱云一顿,将那包袱抖开,“娘娘,钟秀宫的事有蹊跷啊。” 冉玉真起先听她唠唠叨叨以为是要说那些怪力乱神的,毕竟钟秀宫里待过的王柔和宁馨都进了冷宫,也就不甚在意。可听到后来,却是和钟秀宫的案子有关,不由得凑过去看那包袱里的东西。 她一看也是吓一跳,惊得头上花翠步摇叮叮当当地响。 “这是什么?” 朱云手里赫然是一个布扎的人偶,上面画满了暗红色的符咒,头上有“漆夜”两个字,边上是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的生辰八字。人偶下面还有一叠空白的黄符,一盒朱砂。这些东西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令人脊背发凉。 “主子想必没听说过,这是宫里的巫术,为的是让被下咒的人迷恋自己。” “看来,这就是王柔对漆夜下的咒了?”冉玉真蹙眉,叹一口气,“如此痴心,可谓之疯魔。不过这案子都结了,这人偶有与没有都无所谓……” “不,玄机在这黄纸里,主子且看。”朱云拈着一张黄符,对光放着。 冉玉真凝神注视,忽然瞪大了眼睛,猛抽一口冷气,“这,这是桃花金纸?!” “娘娘慧眼。”朱云正色,“以王柔的品阶用不了桃花金纸,这宫里能有的,只有三处地方。” “玄明宫用的是团龙金纸,剩下的只有凌波宫和广霞宫。”冉玉真神色肃然。 “自然不会出自这里……也就是说,这咒术还有王柔私奔的事,或许都是凌波宫里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5 那位怂恿的。” 冉玉真闻言,缓缓靠在那榻上,“冯云珠这几年是越发不知收敛了。闹出那么大的事,连累进漆家王家上下几百口人,还逼得蔺出尘请辞东宫。” “依娘娘之见……” “也该收拾她了,你去杂府找王柔和她的大侍女,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记下来。到时候人证物证,不由得她抵赖,治她个祸乱宫闱之罪!” “是!”朱云领命就出了广霞宫。 于此同时,冯策去了趟凌波宫,见到了冯云珠。 冯云珠正拥着个手炉,一身华贵的雪貂裘,褶裙绣着珍珠宝石,乌发上金翠连绵,摇摇晃晃闪成一片。 “这凌波宫还是夏天好,冬天那池子水说冻就冻,还得差人收拾!”她自言自语,望着门外那方荷花池。 冯策闻言就一笑,“你也真是,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宫里最好的?就说这荷花池,三千院落里,还有第二个吗?” 冯云珠幽幽答道:“荷花池就在凌波宫里,心却不知道在哪儿……” “怎么,陛下还是冷落你?”冯策皱眉,肖承祚理应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要把这朝廷和后宫两边都得罪完了。 “那倒也没有。”冯云珠拨弄着步摇上的穗子,一双总是神采奕奕得有些跋扈的眼睛莫名现出一丝失落,“陛下前几天才翻过女儿的牌子,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一会子生气,一会子又傻笑的。”冯云珠摆摆手,撅起嘴嘟哝:“不去说这些劳神费心的!听说蔺如轩封了辅国大将军,风光得很,爹你可要小心着他!” “蔺家正如日中天,蔺如轩虽然没封他大元帅,但照这架势也是迟早的事。世人趋炎附势,如今朝中都要巴结讨好他,将军府的门槛都快踏平了!”冯策言罢冷笑,呷一口茶,眼底里却满是嘲讽。 “也是,女儿杞人忧天了。想我冯家几世不倒,树大根深,岂是他一个蔺如轩撼动得了的?” “你前阵子还在念叨那蔺出尘,如今倒不厌他了?”冯策比起蔺如轩,更担心的是这摘星阁之主。毕竟蔺如轩再如何呼风唤雨,只要在朝中,不免是要受他束缚的。可蔺出尘不同,他身在后宫,又身份特殊,断然不可以常理论之。 “他住在那荒僻的摘星阁,那地方人都不见几个的!”冯云珠一笑,“恐怕陛下过不了多久就要将他忘了!” “摘星阁?” “就是原来叫堕钗楼的那个!” 冯策闻言却一愣,“宫里极东边的那个?” “可不是么,原先李红绮的地方,不吉利的很!” “云珠,你可知道那也是陛下最宝贝的一块地方……” 话音刚落,轮到冯云珠怔楞了:“还有这种说法?” “记得陛下做太子那会儿天天晚上溜出去在那里看星星,那时候摘星阁还荒废着,一百个大内侍卫满皇宫找他。” 冯云珠听完也是哭笑不得,她进宫晚,没赶上肖承祚最闹腾的那阵子。 “总之,蔺出尘这个人你还须得留意着。”冯策言罢就站起身,一抖袍袖,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寝室网抽风了,现在才好,不好意思啦qaq ☆、除夕节夜宴 蔺出尘腊月二十五遣了摘星阁众人,一锁大门,春风满面的回家过年去了。 原本以为今年好歹能安安心心过个除夕,腊月二十七那天肖承祚却差人送帖子来,说庆贺北伐大捷,除夕夜在仁寿殿大宴群臣。 帖子分了两份,一份请蔺家老爷蔺如轩,二小姐蔺檀生,四少爷蔺非池;另一份请东宫太子丞蔺出尘。 蔺出尘捏着那张洒金贴纸眼皮子就是一抽。肖承祚当真是气人,若直说是请蔺家老小他还好找借口推脱,如今单列一张帖子,便是要他非来不可了。只是这去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他因为冯云珠那事和肖承祚堵着气,本就不愿见他。更何况,这一纸请帖搁别家可能还要裱起来挂在墙上,在蔺出尘眼里却显得怠慢了。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当他是下贱宫人还是御花园里那只阿福? 不过这帖子既然到了,任凭他腹诽多少句,都不得不老实听话。 好不容易熬到三十晚上,换一身绛蓝官服并黑狐裘,穿了绯红里衣,坐上那金铃绣帐的马车就往顺天门去。 顺天门前热闹非凡,看架势肖承祚是把在京的入流官员都请来了。这些人三三两两成聚,多是同乡或同届,聊的内容天南海北。 蔺如轩的轿子在最前面,他穿着紫色绣蟒武官袍,赤金腰带。甫一露面,就有人围了上来,恭贺声络绎不绝。蔺如轩笑着一一谢过,也不多说什么。他十多年前就明白这世人凉薄,如今也不敢忘了。 今朝富贵,他日云烟。 “檀生,非池,给诸位大人行礼。”蔺如轩不摆那些官架子,叫那一双儿女下轿。 蔺檀生平日里都是一身利落打扮,假小子似的,今日叫那侍女涂脂抹粉一通折腾,倒也妍丽窈窕得很。她一身大红织锦暗花罗裙,花簪皆是纯金质地,可偏偏脸上透着俊俏风流,竟没一点俗艳气。 蔺非池则是一身藕荷色锦袍,眉眼里七八分像蔺出尘。他系着八宝攒丝带,佩一把乌木鞘的宝剑,举止文雅,谈吐得体。 在场的众人都不禁为这一双儿女叫好。确实,蔺如轩平素严谨,教出的人自然也是品行端正,有礼有节。他们又思忖片刻,忽地暗自叹道,自家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能有这一半都宽心了。 蔺檀生和蔺非池向那些大人行了一礼,就默默站到蔺如轩身后。他们毕竟没见过在场这大小官员,生怕哪里有闪失的地方,丢了蔺家的脸。 忽然听见马蹄声得得作响,混着金铃清脆的声音。两匹黑马自那夜色里来,拉着一架也有如夜色的黑绸车。 众人看在眼里,不免一愣。 这是谁家车驾,绣着金线飞龙,好大气派! 赶车的人一勒缰绳,跳下车辕,拿出一个黑漆脚踏,单膝跪下。 “主子,到顺天门了。” 话音刚落,从车帐里伸出一只骨节玲珑的手,映在月光下,好像上好的白玉。众人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就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黑狐裘,慢悠悠踩着那脚踏往下走。冬风吹起他的发带,现出一张清秀超绝的脸来。 那些官员都晃了晃神,思索着这到底是谁。 就看见从狐裘里露出一截绛蓝色官袍下摆,眼尖的还看见他手上一个翡翠双龙扳指。 忽然就像领子里被人扔了块冰块,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参见蔺大人,蔺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6 大人万福!”众人齐齐行礼,也不管蔺出尘只是个小小的太子丞,对他客气至极。 “诸位大人客气了。”蔺出尘还礼,一扭头却看见了个熟人。 那西边一架宫粉流苏车,车前站着个穿黑狐裘的女人。这皇城虽大,能穿黑狐裘的却只有那么几个——王爷,长公主,公主,皇子,当然还有肖承祚亲自赏穿的蔺出尘。 那女人听见那些人行礼,也是一回头,笑容灿如烟霞,“你倒没有走敬天门。” “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昭灵掩嘴,“从前在长公主府不过是寻个开心,才装作那副一板一眼的样子,你我之间,又何须多礼?” “臣原想二十五回家的过年的,哪知道在家还没待上几天,就收到请帖了。” “可不是,原先以为又要一个人在府里冷冷清清,现在可热闹了。” 蔺如轩知道蔺出尘和昭灵的关系,也不甚在意,那些旁人可都是暗自心惊。这蔺出尘果真是通了天的手眼,不单和玄明宫里那位关系密切,和昭灵长公主竟也能谈笑风生。 正想着,顺天门就开了。 喜公公捏着那把尖细的嗓音,朗声道:“陛下宣诸位入宫飨宴!” “臣谢主隆恩!” 蔺出尘随着引路的太监往仁寿殿走,他虽然曾在宫里当值,却也没看过这敬天门外的风景。摘星阁上偶尔一瞥,能见到这一线上三座大殿,远看恢弘不凡,近看却几分威吓慑人。 仁寿殿是宴饮用的,朱漆琉璃瓦,一片繁华和乐。跨过高高的门槛,殿内比玄明宫宽敞许多,十六根圆木大柱雕龙画凤。 蔺出尘的座位离那龙椅不远不近,一看也就那么些距离,想伸手才知道遥不可及。他坐在檀木椅子上,觉得那些歌舞升平,玉盘珍馐都飞逝而去,只剩下眼前一壶酒,一个金杯。 他只想,快些,快些喝醉。醉了就可以从这煎心熬胆的地狱里解脱,也就可以不再去想关于肖承祚的事情。仁寿殿里很暖,三月一样,却让他心寒。蔺出尘想见肖承祚,却又怕见肖承祚。他自视心比天高,却明白,只要一看见那张脸,他就会忍不住要去责问冯云珠的事情。想蔺出尘这样的心气,又怎么会容许自己像个妇人样的纠缠不休? 可是相思,相思摧心折骨。 胸臆间的愁绪万千无法排解,只好和酒一起吞进肚里。不知道是人愁易醉还是愁易醉人,蔺出尘好歹终于喝得眼前一片昏花。他站起身,和身边的太监打声招呼,径自去偏殿歇息了。 肖承祚姗姗来迟,带着冯云珠和冉玉真,还有太子肖衍礼,瑞王肖承禧。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给蔺家寄两份帖子。皇帝满心以为只要冷落蔺出尘一会儿,那人自然会俯首听命如从前,可没想到—— 先投降的却是他自己。 肖承祚一个多月没看见那张脸,没亲吻那片唇,憋得快发了疯。只觉得闭上眼是他,做梦是他,醒着也全是他。只想把那个人抓住,揉进血肉里,从此再也不放开。蔺出尘好像一个魔咒,嵌在他胸膛上,烧得他铁骨成灰。 果不其然,扫视一圈没看见人,肖承祚的脸就垮了下来。 “喜贵,人呢?” 喜公公战战兢兢,心说蔺出尘这回玩大发了,“回主子的话,蔺主子喝多了就去偏殿歇着了。” “哦……”肖承祚沉吟,忽然一甩衣袖,扭头走了。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那热闹的说笑声霎时变成死水般寂静。 这皇帝筷子都还没拿起来怎么就退席了? 冉玉真看场面尴尬,就开口了,“陛下方才想起来有加急文书要批,诸位卿家莫怪。” “是是是,皇兄勤政爱民,乃江山社稷之幸……”肖承禧干咳一声帮忙打圆场。 冉贵妃看是敷衍过去了,松一口气,连忙向喜贵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跟着看看。 喜贵应下了,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肖承祚是真怒极了,这不说话又拉下脸子来的情形多年没见,只盼蔺出尘是上天眷佑,逃得过这一劫。 ☆、痴痴怨怨情 肖承祚出仁寿殿,疾步向偏殿去。 一如往昔,偌大一个深宫,只有背后那处灯火通明。剩下的楼台烟雨俱隐在了黑夜中,剩下那么几道歪歪曲曲的影。 两个太监在门口抱着胳膊直打瞌睡,冷不丁看见一个穿黄袍的人往这边来,还以为是做梦。 “蔺出尘呢?”肖承祚刻意扯着嗓子,横眉冷眼。 那两个太监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下,高呼:“皇上万岁!” 肖承祚听似未听,径自推门进去,转过一扇雕花苏绣国色天香的屏风,就看见地上伏着个人。那人一对薄肩,背上两扇蝴蝶骨轮廓分明,只穿了绯红色单衣——团龙纹的。 “皇上万岁。” 肖承祚冷笑,“你倒还知道要跪朕。” 蔺出尘战战兢兢,他方才听见门口动静就知道肖承祚火气不小,慌忙下床却脚步虚浮几乎是连滚带爬。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呼吸,收起那狼狈相,却又被肖承祚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不得已,只好低头,眼睛一瞬不瞬瞧着那双明黄色缎面的鞋尖。只觉得那个人的目光如附骨之蛆,又好像尖刀利刃,将他浑身上下都剜了一遭,使他脊背发凉。 穿黄袍的人看他跪在地上,不知怎得那些早就想好的训斥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心里烦闷,咋舌,一挥袖扭头就走。 蔺出尘看那鞋尖调转,忽然自心底里升腾起一种恐惧,好像这个人一去就再也不会有回头之日。他虽然嘴上说老死摘星阁也无妨,心里却是一万分的舍不得肖承祚,当即有如天崩地陷,万念俱灰。恍惚间中了邪似的伸手去捞那裤腿,等回过神来,已经死死抱住了。 肖承祚也没料到这一出,他忽然觉得脚步一沉,回头看蔺出尘埋着头,抱着他的脚踝。他本想冷嘲热讽两句,可看见眼前这人的落魄相,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蔺出尘的心高气傲他最是清楚,平日里连低声下气求人都不肯的,今天却摧眉折腰,死命要留住他。 “你这是何苦?”心一软,声音就跟着温柔下来。 蔺出尘却只把头埋得更低,只剩下一段雪白的脖颈在月光里。 肖承祚听见他那强抑住悲伤的呜咽,轻声道:“松开。” 眼前人闻言却搂得更紧了,抽抽搭搭:“臣,臣恕难从命。” 肖承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发起疯来竟跟个孩子似的蛮不讲理。说出去,那风光无两、气派十足的东掌事竟会扯着他的裤腿,十个人里十个人不相信。 “好啦,你松开,朕不会走的……” “当真?” “君无戏言。” 蔺出尘闻言撒了手,垂着头也不知是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7 什么神情。 肖承祚看着他,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哎,你倒是说句话……” “臣失仪。” “还有呢?” “臣有罪。” “下一句是不是‘臣不敢’?” “臣惶恐。” “嚯,多了一句。”肖承祚摇头苦笑,大剌剌蹲下来将那人揽在怀里,“怎么了,又回到从前了?” 蔺出尘由他搂着,沉默了一会儿,红着脸小声道:“陛下为什么要翻凌波宫的牌子?” “这件事你怪朕?”肖承祚伸手给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皱起一双剑眉,“腊八那天朕要翻你摘星阁的来着,谁曾想摘星阁走得连一个宫女都没剩下?” “瑞王爷请摘星阁上下一碗腊八粥,人都去中正宫了。” “你去和肖承禧喝腊八粥,就忘了朕了?” “摘星阁不能生火,陛下不也没来问过一句么?” “那阵子你也知道北方事情多,朕自己吃饭都顾不上了。” “可陛下还有空打听是非,喝那一缸子飞醋。” “嘶。”肖承祚抽一口冷气,故作疑惑,“半年不见怎么伶牙俐齿了?” “怎么,陛下喜欢笨嘴拙舌的?”蔺出尘这才抬起头来,一挑凤眼。 肖承祚看一段月光投在那清冷的脸上,怀里的人眼角泛着桃花红,黑发如丝。那皇帝突然把什么气啊恨啊的都一股脑抛到了爪洼国,只剩下一点柔情蜜意,好像那一束月光,照得心间朦胧地亮。 “傻瓜。”那帝王轻笑,缓缓吻上那片唇。 蔺出尘没有推拒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伸出双臂,环上肖承祚的肩膀,任由他倾轧碾蹂。 “陛下就这样走了,不回那仁寿殿?” “回去做什么……”肖承祚将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欺上身去,“还是说蔺大人不想让朕回去?” 蔺出尘教他说得一阵心虚,侧过头,手却一挽帘钩。 绯红的绣花帐落下来,映的他面色酡红,一双眼宛转风流。 肖承祚一面解着外衣的扣子,一面在他耳边说:“冯云珠的事是朕的不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蔺出尘叫他说的没办法,只好轻声道:“臣只记着陛下的好,其余的,都忘了。” 肖承祚闻言灿然一笑,牙都露了出来,吮着他的耳垂,“你不计较最好。” 芙蓉帐暖,一晌贪欢。 放下这些不提,除夕宴散后,蔺如轩在顺天门外左右不见蔺出尘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只觉得这孩子今日是放诞无礼。虽说他圣眷正浓,人人都不免要给他几分面子,但如今锦上添花人中,难保不会有他年落井下石之徒。蔺如轩正忖着如何将此事与蔺出尘细细说开,却听二小姐檀生一声唤。 “爹,三弟来了。” 抬眼看去,蔺出尘还是那件黑狐裘,里面却换了一身水蓝色绣玉簪花的袍子。 “怎么连衣服都换了?” “那太监好心给了碗醒酒汤,没成想手一抖洒了,结果折腾到现在。”蔺出尘一笑,说得轻巧至极。 蔺如轩点点头,“夜深了,快些回府去吧。” 他应下了,转身就往那黑绸车去。 蔺如轩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却晦暗不明。他方才瞧见蔺出尘眼角那一点桃红,知他是哭过了。这大儿子瞧着秀美俊俏,却是天生的好胆色好骨气,能让他落泪的,天下又有几个? 而让他落了泪尤不能言明的,恐怕更是少之又少…… 都说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蔺如轩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拽裤腿啥的…… ☆、元宵节得彩 正月十五,开放千枝树,吹落万点星。 京城的上元节不比寻常,光影烂漫如碎琉璃满地。东市上大小花灯如星如海,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片热闹升平。城里的首富贾四方在这东市中央搭了一座高台,上面一个硕大的荷花灯,黄金作骨,红罗覆面,耀目可夺月色,引得路人纷纷抬头。这灯下挂着一道瘦语,洒金的绢,斗大的字,写道: 一钩横月带三星。 不远处,一个三十出头的人穿一件水灰云锦袍,披着件雪貂裘,书生打扮,偏偏一双眼睛野得好像要迸出火星来。他手上一个羊脂玉镂海潮明月的扳指,腰上一块翡翠龙形玉佩,皆不是凡品。而这书生身边是五六个家丁,一看就都是练家子,各个腰上挂着兵刃,看人的眼神里三分试探,七分打量。这个人举止间气度不凡却又带着那么一股子慵懒,像是当官的,却比那些戴乌纱的要来得随意得多。他出手阔绰,好像个散财童子似的,三文钱的东西他能丢三两银子过去。 这个人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路人都对他留分心眼,却偏偏猜不透身份。 “爷,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如寻个安静的地方去。” “朕……呃,我还想再走走。” 这书生是谁? 正是那闲得无聊偷跑出来看花灯的肖承祚。 “爷,天色不早了,喜公公找不见人是非要把玄明宫拆了不可的呀。” “你太小瞧他了……当年我一个人偷跑出宫迷了三天三夜的路,他不也没掀屋子揭瓦片么?” 那侍卫闻言嘴角抽了抽,又看了一眼肖承祚那副略带得意和自豪的神情,确信这位爷已经把不靠谱当作优点了。 “可是爷……” 他话没说完,肖承祚早就三步并两步地向前走去,他再反应慢上一秒恐怕就追不上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撒手没! “欸,这是干什么?”肖承祚身材高大,是以在人群外不用踮脚也看得清楚。 就听见那荷花灯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大声说道:“东家城西贾员外在此设下荷花灯谜,谜面是:一钩横月带三心。猜对的,东家赠黄金一百两!” 闻言众人都抽了口气,这黄金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不说一生高枕无忧,三五年内绝对是白来的锦衣玉食。可这谜题出得巧妙,于是众人抓耳挠腮,七嘴八舌,也说不出个结果。 肖承祚才不会在乎那一百两黄金,可莫名就是想凑个热闹。他这人也很有些歪才,经史子集背得磕磕巴巴,缺胳膊少腿;诗词歌赋却比当时任何一个诗人写的都锦绣风雅。他一见那谜面就觉得想到了什么,可明明呼之欲出,却偏偏不得答案。 “三哥,什么事情这么热闹?”蔺非池手里一只檀生强塞给他的兔子花灯,看见那不远处高台下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禁这样问道。 蔺出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又在那深宫里当差,自然不知城中风闻。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8 檀生却接了话,“贾四方造的花楼上挂了一条灯谜,答对的赏黄金一百两!” 蔺非池闻言瞠目结舌,这小子许是穷惯了,对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分外上心。他右手拽了蔺出尘,左手拉了蔺檀生,就往前面走。 蔺出尘脚步一顿,忽然觉得右眼皮子跳得慌。 等他一走近,当下明白了原因——肖承祚眉眼风流,打那人中一站,分外扎眼。 “非池,快走!”蔺出尘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可肖承祚也看见了他,三两下分开人群,走到蔺出尘面前,没开口就笑得有些促狭。 蔺出尘脸一红,向蔺檀生使了个眼色,“故人,带非池去别的地方玩吧!” 蔺檀生不敢怠慢,拉了自家小弟就往外边儿走,走出两三步忽然想起那人为何如此眼熟了—— 这可不就是当今圣上么?! “嚯,蔺大人这是要和朕独处?”肖承祚凑到他耳边,借有人群遮挡,言罢还舔了一下蔺出尘的耳垂。 蔺出尘捂着耳朵,心说这人好不容易正经了那么几天,又开始不着调了。 “陛下,宫外头不比宫里,万一出了个好歹怎么办?快些回去,不然喜公公的白头发又要多了。” “朕不就是想你,对你挂心……”他嗡声道,忽然住了嘴。 蔺出尘狐疑地看着他,心说这又是什么毛病。 “啪”的一声脆响,肖承祚一拍手,朗声道:“贾员外要打的可是一个‘心’字?” 众人让出一条道,上百双眼睛盯着他,肖承祚依旧谈笑自如,“这所谓‘一钩横月带三星’,可是一个‘心’字?” 贾府的管家到底见多识广,他一看气度风华,就知道肖承祚是个人物。虽然那一百两金子令人心疼,倒也不如买个日后便宜,于是大手一挥,“不知府上何处,在下这就差人抬去!” “这位客气了,既已赢了这一百两黄金的彩头,又怎可劳驾?”肖承祚一使眼色,身边的侍卫就站了出来。 这几个眼中都有几分犹疑,担心自己这一去人手难免不足,可抬着一箱金子逛大街也不是什么聪明举动。正苦恼着,就看见蔺出尘了,当下眼睛一亮。 “主子开口,你们径自抬去就好。” 侍卫们纷纷称是,转头走了。 那管家凑上来,毕恭毕敬,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好才情,不知尊姓大名,在下也好回去禀报老爷是谁得的彩头。” “皇……黄慕尘。”肖承祚言罢当即被蔺出尘横了一眼。 “哦,是黄公子……不知‘慕尘’两个字是怎么写的?”那管家一面问一面暗忖这皇城里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心慕手追的慕,”他一顿,斜眼看向蔺出尘,“出尘绝色的尘。” “好,在下记下了,也请日后多多关照贾府才好。”那管家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只好作罢。 肖承祚心满意足地拉着蔺出尘的手往外走,溜溜达达,亏他穿着一身书生打扮。 蔺出尘心说这个人真是绷不住三分钟的脸,“心慕手追的慕,出尘绝色的尘,黄公子好名字啊。” “哪里哪里,蔺大人人更好一些。”肖承祚嬉皮笑脸。 蔺出尘摇头,心说这插科打诨哪里有一点帝王的样子,“黄公子钱也拿够了,玩也玩够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肖承祚看着他,忽然从袖子里翻出一颗姜糖来塞进了蔺出尘嘴里,拿那宽袍大袖一掩,飞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就听他幽幽道:“果然是这糖味道奇怪。” 蔺出尘闻言就恶狠狠嚼起了嘴里的糖,虽然他瞪着眼,皱着眉,脸颊却是红的。 “朕想去蔺府住一晚……” 蔺出尘颇有些无语,正想和他探讨一番何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候,一骑自远处空旷街口绝尘而来。那马上的人显然不敢离得太近,待有一箭距离便飞身下马,疾步到肖承祚跟前,在他耳边快语了几句。 蔺出尘听不真切,却看见肖承祚面罩寒霜。 “玄明宫急报,冯策重病,恐拖不到天明了。” ☆、冯子算长世 一架马车在黑夜中疾行,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街巷。 十五的圆月,明如金盘,照在青砖上却清冷得像那耳边的风。 肖承祚坐在马车里,蔺出尘本想回府也被一道拽了上来。 “什么病,来得这样急?” “回皇上的话,是中风。”赶车的是玄明宫的小太监,他叹一口气,“听冯府人说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在中庭里突然晕过去,等太医来看就说撑不到明天了。” 蔺出尘虽然和冯策有些过节,但毕竟生死事大,闻言也皱起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要在这万家团圆的上元节。” 肖承祚却没吭声,打起车帘,出神地看着那片夜空。 冯府门前停满了车轿,平日里相识的不相识的都赶来送他一程。 不待车停稳,肖承祚就跳下车来,拉了蔺出尘的衣袖,让他也下去。 蔺出尘摇头,轻声道:“冯相本就不愿见我,我在这里候着便好。” 见拗不过他,面前人就回头三步并两步地走了,却把那小太监惊出一身冷汗,一叠声说:“皇上慢些,留神脚下!” 冯府的管家看见肖承祚来了,连忙下跪,哽咽道:“冯相吊着一口气要见陛下,陛下可总算来了!” 肖承祚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虽然和冯策闹过不少矛盾,甚至几次生出要罢他的念头,但当真看见那个人命不久矣,胸口上竟好像压了块大石。 从此江山社稷,再无人帮衬! 进得房门,只见满地跪着亲眷儿女,都压低了声音抽噎。冯云珠一身缟素,头上珠翠尽脱,哭得杏眼血红,脸上却煞白。 “爹……”她声音嘶哑,一双素手握着冯策干瘦的手腕,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众人看见肖承祚,正要行礼,却见他摆手示意。 冯云珠也看见了那皇帝,慌忙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温声细语道:“爹,皇上来了!” 那冯策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的,看见肖承祚竟挣扎着要坐起。冯云珠慌忙拿了枕头给他靠背,就听见那人说:“都出去。” 冯云珠一愣,不情不愿,但还是揩着眼泪转身走了。 “你们……也是。”冯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地上跪着的人,哑着嗓子,“都出去。” “老爷!”他那正房夫人闻言就撕心裂肺地哀求着,摇着头泣不成声:“老爷,你我好歹,好歹是夫妻一场,看在多年情分上不要赶妾身走!” 冯策闭上了眼,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我和陛下说几句心里话,有你什么事?” 那冯夫人不敢和他硬争,跺了跺脚,携了儿女亲眷,哭哭啼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39 啼地出门去了。 小太监给肖承祚拉过一张椅子来,也识相地退下。 冯策扭头看那扇门掩上了,忽然露出一个百感交集的表情,幽幽说道:“陛下这几年,可有恨过老臣?” “丞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又怎会恨你?” 冯策闻言苦笑着摇头,“陛下不必安慰老臣,老臣这脾气自己最清楚。平日里是唠叨了些,管得宽了些,也杞人忧天了些……可那,也都是因为老臣一直把陛下当自己的学生,一直都放心不下。” 肖承祚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冯策时,他就是如今这般牛脾气。这人时常板着脸,疾言厉色,动不动就要打他手心。可是有一次,他为了想给刘豫妃去采春天里第一朵桃花而摔下树来,先皇想责打,却是冯策求的情。肖承祚记得那个时候,他一个文弱瘦高的书生,拦在那棍棒面前,说百善孝为先,说愿替自己受过。 转眼间,书生不再年轻,皇帝也不再少年。 时间如流,洗尽多少恩怨情仇,又淘去了多少才子佳人。徐徐一回首,万般皆空,徒留下往事如梦似幻,萦绕心头。 “先生无论多少年,都是朕的先生。”肖承祚说得恳切,他懊悔为何人总是要到最后一刻才能剖白自己。 “老臣有这句话就心安了……”冯策叹一口气,“陛下,老臣只有一件事情愧对陛下。蔺出尘是个人物,对陛下的一片真心也日月可鉴。老臣从前难免要为礼法约束了去,甚至对他起过杀心,但到这弥留之际,竟突然看透了——人生百年,若能有个知心人,也算足够。” “先生……”肖承祚眼眶微热,这冯策与自己相识二十多年,从未道过一声歉。 冯策虚弱地笑着,拍了拍肖承祚的肩膀,“傻小子,哭什么?对蔺出尘好些,你也知道在那宫里一颗忠心何其难得……老臣,就先去向先帝——” 他那只手在空中顿住,一双眼睛瞪大了噙满着泪,那声音噎在喉咙里变成急促的喘息,然后整个人忽然像短线的木偶,失了力气。 肖承祚慌忙去捞他垂下的手,口中不住念道:“先生,先生……” 却看见冯策好像睡着一样闭着眼,嘴角带笑。 功名利禄,王侯将相,到头不过一捧川河土。 天赐十六年正月十五日,一代名臣冯策辞世,从此终结了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官场中开启了史无前例的混乱却热闹的时代。 肖承祚茫然四望,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忽然感叹,原来生死是这般寂静。他推门出去,正看见门外苦等的众人。 “冯相匡扶天下,两朝心血,可歌可泣。” 众人觉出他话中意思来,均是抱头痛哭。肖承祚低头走过,到那门前尤觉得一口气在胸臆间徘徊纠缠。他回头,愕然见夜空下纷纷细雪,笼在那未来得及撤走的新春的红纸灯笼外,显出一种荒诞而凄凉的颜色。 雪落无声,天亦无情。 “出尘,冯相走之前交代朕,让朕好好待你……” “是吗?”蔺出尘低头一笑,也不知是料到还是没料到。他伸出手将肖承祚揽进怀里,轻声道:“世事无常,陛下还需看开些。” 肖承祚任由他搂着,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丝幸运可言。 ☆、冉顺卿封相 正月十六,蔺出尘回了摘星阁。 摘星阁门前的桃花开了星星点点,如撒胭脂。 那几个宫女太监早已把阁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见蔺出尘就欢欢喜喜地请他落座喝茶。 蔺出尘从怀里拿出红纸包的金条,每人都塞了一个,说是讨个好彩头。 正说笑着,听见楼外一声宣,道:“冉贵妃驾到——” 蔺出尘和秀心他们连忙出门去,跪下行礼,“冉贵妃千岁!” 冉玉真穿着一条绯红牡丹绉纱裙,披着雪貂裘,头上簪着八宝金坠朝凤钗。她温婉一笑,姗姗还了个万福,“蔺大人何必多礼?” 蔺出尘闻言也不多与她辞谢,本来以他的性情就不愿意去向个女子下跪,“冉贵妃里边请。” “好。”冉玉真点头答应,待到门前又屏退了一众侍卫宫女,独留下朱云一个。 蔺出尘瞧在眼里,心说这就是有大事要商量了。 果不其然,冉玉真将那茶盏托在手里,不急着喝,幽幽道:“听说冯相……” “昨晚去的,太医院还有些本事,说熬不到天明就果真没熬到。”蔺出尘的语气里听不出是悲是喜,其实他心里也何止五味杂陈。冯策于蔺家有仇怨,于他蔺出尘也有仇怨,偏生那人到死最后一句话竟是要肖承祚善待自己——这叫他又如何恨得起来? 冉玉真见他神色复杂,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继续说:“这朝中不可无宰相,不知蔺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蔺出尘闻言了然,他恐怕要去肖承祚面前当说客了,于是把问题一抛,“冉贵妃又有何人选?” “人选,自然是有的……家兄任吏部尚书多年,如今算资历,也到了该升迁的时候了。” “冉家满门皆贤良之辈,自然是好的。” “只是这是冉家人,不方便由我去说……还需得,蔺大人帮衬。” “好说。”蔺出尘一笑,“不过成与不成蔺某人打不得保票。” “只要蔺大人肯开口,冉玉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言罢向朱云使了个眼色,朱云递上一个锦盒,“年前听说蔺大人喜欢神兵利刃,正巧寻得龙鳞匕首一把,赠与英雄。” 蔺出尘略略翻起盒盖,瞥一眼那碧森森的剑光,知道价值连城。 “冉贵妃费心了。” “不费心,若是此事能成,多少都算不得贵重。”她言罢,起身出门,也不多做停留。 秀心看着冉玉真的背影皱起眉头,“主子,这封相的事情是一趟子浑水,不如不搅进去的好。” “冉玉真于我有恩,莫说浑水,油锅血海也趟得。”蔺出尘顿了一顿,“这便是债。” 放下这些不提,刚一入夜,摘星阁门前就已经停了一架马车,拉车的是两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这车用黑绸做帘帐,上面仿照星辰图案绣了珍珠银线。一个穿黑衣的太监跳下车,往摘星阁里通传了一声,说珍珠辇已停在门外。 秀心愣了一愣,狐疑看向蔺出尘,心说年前那皇帝还与他僵的很,怎么过了个年就好了。 蔺出尘自然不会和她说仁寿殿偏殿里的那件事,只一笑:“既然来了,也推辞不了。” “是……”秀心回答,她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早上蔺出尘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冉玉真。 蔺出尘任由她们伺候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桃红色绣淡粉桃花的袍子,松松绾了头发,就出了大门。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0 “蔺主子吉祥!” “免礼。” 蔺出尘踩着脚踏,登上那架纯黑的车辇。他看着驾车的人放下帘子,四周堕入一片昏黑,忽然一阵感慨撞上心头。他又想起刚进宫那天夜巡,在春风廊上第一次看见这珍珠辇,漆夜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行礼,还反复叮咛不要将此事声张。 那时,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这车上坐的会是自己? 转眼物换星移,漆夜也不知过得如何。 他正出神着,忽听见帘外小声道:“主子,玄明宫到了。” 蔺出尘拿起车里一件黑色斗篷,披在身上,遮了大半面容。 那太监复又打起帘子,放下脚踏,扶他下车。口中呼道:“主子安康宁乐。” 穿黑斗篷的人听得那一声,缓缓推开宫门。门前停了珍珠辇的玄明宫,只留下了一个喜贵,其余的太监宫女一律避退,不得窥看半分。而喜公公带走那件黑斗篷,便也就转身出去了,似乎这大殿里有什么妖魔鬼怪,要害人性命。 前殿里昏昏暗暗,只余那金龙烛台上一点灯光,却照得大殿愈加空寂旷渺。蔺出尘四望,不知这皇帝卖的是什么关子。 “你来了?”忽然一双手将他往后一揽,他的后背就靠在了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上。肖承祚的声音低低的,一如平常慵懒散漫,在他耳边回响着。 蔺出尘知道是他,嘴上说着“是我”,心跳却漏了一拍。 湿热缠绵的吻从脖颈蔓延到嘴唇,鼻息扑在脸上烧的脸颊绯红。肖承祚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怀里,空出一只手去解那衣带,他借着那一点灯光,轻笑:“蔺大人平常不是最讨厌这些花花绿绿的么,怎么今日肯穿了?” “你横竖都要扒掉的,穿什么不是一样?”他凤眼一挑,笑得促狭。 那点促狭却在肖承祚心里炸开了火星,忽然变味成别样的挑逗和暗示。他眸色深沉,嗓子一干,利落地扯下衣带,将蔺出尘剥得一干二净。而后把那个人打横抱起,穿过分隔前后殿的绣花帘子,轻放在床上。 蔺出尘看他压在自己身上,也不说什么,轻轻一笑,抬手去解他衣扣。 肖承祚讶然,“你怎么变得如此乖顺了?” “臣……”身下的人略一偏头,移开目光,“实在想念的很。” 这句话在蔺出尘心底里压了好久,他一说出来就觉得胸膛都轻了好多,可半晌没听见肖承祚回话,忍不住回头。 那个皇帝好像吃了蜜糖一样勾起嘴角,哑着嗓子:“朕今晚忽然不想放你回去了……” 蔺出尘闻言没肯定也没否定,任由胸前那处被肖承祚揉捏抚摩。 被翻红浪,云雨纠缠。 蔺出尘被他折腾得四肢酸软,一叠声道:“不,不成了……” 肖承祚欺身过去,那物什还嵌在他里面,“蔺大人不是让朕不放你回去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那都是陛下说的,臣何时……嗯,说过这话?” “朕记性不好了。”他一挺身却笑得无赖。 “啊……”蔺出尘叫他顶得眼前一花,仰起头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断断续续道:“说,说起来……陛下想让何人接替,呃,冯相的位子?” 肖承祚闻言也是一怔,不满道:“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蔺出尘知道和肖承祚撒谎无用,而那个人也最讨厌人撒谎,“实不相瞒,冉贵妃去摘星阁了,要臣对陛下说,提拔……提拔冉顺卿。” “她真这么说?”肖承祚一挑眉,吐了口浊气,按着那人劲瘦的腰肢,重新动作。 “嗯……” “你怎么看冉顺卿?” “无纵横之才,却是个听话的奴才……” “原来你也知道。”肖承祚轻笑,三分愠怒,七分讽刺。 蔺出尘那一头长发铺在枕上,随着肖承祚的动作翻来卷去,他闻言架腿缠上那皇帝的腰,也不怕肖承祚的怒气,“可是难道陛下还希望再有一个冯相?” “你说的也是。”肖承祚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显然很好说话,他看到蔺出尘主动将腿缠上来的时候,几乎要忘掉丞相是何物了。 当然日后蔺出尘向冉玉真回话时,不敢说这冉顺卿的丞相之位是如何谈下来的,只说了陛下闻言很高兴,轻松答应下了。 ☆、悲喜共交加 广霞宫里,梅销雪融。 正月一过,那绯红色的帘帐就换成了雪白,映着院子里一水儿嫩绿的新叶,说不出的清雅素净。 朱云穿一件宫粉春衫,欢欢喜喜地跑进正殿里,脆声道:“东掌事说话果然好使,听说今早诏书就下来了。” 冉玉真正靠在那矮几边,藕荷色裙裾铺了满榻。她闻言也不惊讶,只是缓缓摇着那一把苏绣团扇,道:“要是连蔺出尘说话都不好使,那这宫里恐怕也就没人劝得动陛下了。” “可这说来也奇怪,年前陛下还对摘星阁里那位爱理不理的,怎么突然又上心了?” “从前那是有冯相压着,至于别的……”冉玉真一顿,除夕宴那晚她是看在眼里的,肖承祚明明黑着脸去的偏殿,却春风满面地回来,还换了一身衣服。其中经过,想让人猜不到也难。她摇头一笑,“别的都是陛下和蔺出尘的私事了。” “蔺出尘这样得势,娘娘倒也不恼他?” “有什么好恼的?本宫早过了那争宠斗艳的年纪,一门心思只盼着衍儿能出息。陛下要宠蔺出尘,总好过宠凌波宫那位吧?” “说起凌波宫那位,娘娘年前嘱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王柔的事情暂且压一压。” 朱云不解,“为何要压着?好不容易抓住个把柄能杀杀那位的威风。” 冉玉真一笑,摇着扇子,幽幽道:“冯相千秋不久,陛下少不得要安慰她,这时候天大的事也能叫眼泪给洗没了,何必要浪费一张牌?” “娘娘圣明。” “你正好用这点时间,把事情查得详细些。到时候,不要了她的命,也要叫她脱层皮!” 朱云点头称是,转身去忙了。 另一厢,凌波宫里,冯云珠卸珥脱簪,满面的憔悴。 她怔怔然看着门前荷花池中枯叶零落,忽然忆起往日种种风光。那时候宫里谁见到她不得礼让三分,就连冉玉真都奈何不了,可转眼间—— 清冷绣楼关春色,寂寞画殿锁香魂。 “主子,织绣坊差人来问春衣花样了。”巧碧强作笑脸,毕竟服侍多年,看着冯云珠落魄,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冯云珠抬眼看了看她,只觉得没什么心情,轻声道:“陛下也不来这凌波宫里,换什么新衣?” “主子……” “你休要多嘴。”她有气无力,平日里说这句话时总是一挑柳眉,神采飞扬。如今却全变成一声叹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1 :“这真是世事无常,才一个月的工夫,凌波宫和摘星阁就颠了个倒。” “摘星阁里那位再如何也终究拿不上台面,见不得光,他又怎么能和主子比?” “你不用宽慰本宫,本宫心里也清楚的——原先陛下厚待凌波宫那是看在了爹的颜面上,如今……”她说不下去,人生如露似电,繁华过眼云烟,如何不让人唏嘘? 巧碧连忙拿了手绢替她揩眼泪,“主子身体要紧,哭垮了岂不是便宜摘星阁里的那位?” “你说的是……”冯云珠沉吟,忽然一攥衣袖,自言自语道:“蔺出尘,本宫和你没完!” 巧碧见她有了几分精神,从矮几上取了托盘,“奴婢差人做了主子最喜欢的桂花糕,主子多少用一点。” 冯云珠伸出一只素手,十指纤纤拈了一块,待拿到面前,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被人按了舌根,干呕起来。 巧碧吓了一跳,连忙去给她顺气,扭头大呼:“快传太医。” “主子,主子……”那小姑娘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圈都红了,一只手胡乱地在她背上轻拍着。 冯云珠看她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却反而没那么难受了,苦笑:“不妨事的,你着急什么?” “都是奴婢乌鸦嘴……”巧碧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登时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仿佛未觉,不住地低声重复。 冯云珠看她脸都快肿起来了,连忙拉住她的手,“好好的一张脸,打肿了你就不用来见本宫了。” 她虽然说着刀子样的话,眼神却温柔如水。巧碧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样,茫茫然怔住了,暗道自从冯相去世,这凌波宫的主人好像和善了些。 正出神着,就看见太医急匆匆跑进殿门。 “臣太医院陈秉荣参见冯贤妃!”他下跪行礼。 “陈太医,主子方才干呕不适,不知有无大碍?”巧碧出了一额头汗,生怕有个好歹。 却见那太医凝神片刻,忽然一笑,转身又跪下了。 “恭喜贤妃,这是喜脉。” 冯云珠一愣,瞪大一双杏眼,一双手不住地颤,“你,你说什么?” “贤妃您有喜了。” 却是巧碧先反应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好了主子!” 冯云珠怔怔然,被这天大的喜讯砸了个正着。她呆了半晌,忽然眼中含泪,幽幽道: “天意弄人。本宫求子近十年不得,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家父仙游,门庭凋敝;偏偏荣宠不再,清冷度日。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说到后来,竟是声泪俱下,令闻者断肠。 生生死死,悲喜交加。 冯贤妃有孕的消息如春天的野火,以迅雷之势传遍了宫中上下。肖承祚闻言也感慨世事无端,亲自去送了东西,又给凌波宫添了许多人手。那宫中凡是有头有脸的,都来拜贺,凌波宫门庭若市,一如往昔。就连那向来不和的冉玉真和蔺出尘都来说上几句吉利话。 放下这些不提,杂府的人也自然知道了这个消息。 王柔闻言一声冷笑,“也是苍天无眼。” “那依主子之见?” “莺儿,若不是你那天认出了桃花金纸,恐怕我至死都不知道是谁要害我!可算等到一个机会,要让冯云珠也好好尝尝我当年受过的罪……还有那个蔺出尘,枉漆夜如此相信他,将他当作过命的兄弟!这两人我王柔做鬼也不放过!” “是,他们二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叫莺儿的女子低声呢喃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打得一手好擦边球……(望上一章 ☆、拟建回鸾台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宫女妃嫔都换上鲜艳的春装,簪着桃花杏花,搽着香粉来来去去。 肖承祚穿着水灰色绣团龙的便服,手里一本金纸奏折,也不看,托腮望着紫金台上裙裾翻飞,袅娜多姿。忽然听见门外一声传,“爷,冉相求见。” 肖承祚一挑眉,硬生生把那句“哪个冉相”吞进肚子里,片刻之后醒悟——哦,那个冉顺卿啊。 “宣他进来。” 那太监闻言就猫着腰快步走出去,不多时那敬天门一声高呼:“宣丞相冉顺卿觐见!” 随着话音,小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雪亮,好像一眨就有一个鬼点子。他圆脸小鼻子,嘴上常带着笑,腆着肚子倒像个弥勒佛。 冉顺卿灵活地越过门槛,难以想象他那不长却粗的腿能这样灵便。 “臣参见陛下!” 肖承祚倒是愣了愣。他在北伐之前出了名的不管事,这朝中大臣都是冯策安排的——亦或说是冯策赶不走的,他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此前有所耳闻,这冉顺卿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在吏部那是混的风生水起,他以为又要来一只城府深远的老狐狸。却没想到真被蔺出尘一语中的——这人不像个有大才的,倒像个当奴才的。 肖承祚哭笑不得,可转念又宽慰了几分——听话的总好过不听话的,这位眼瞧着就不会管他后宫里那些芝麻绿豆的破事。 “冉爱卿怎么来了?” “陛下……”冉顺卿搓着手,笑得分外讨喜,“臣琢磨着眼下正是四海升平、国库充裕,宫里又久未修缮,不如把各宫都粉刷一遍,再在那储云湖后面建一座高台,高耸入云、俯瞰皇城,岂不妙哉?” 肖承祚略一沉吟,他也不是没想过兴动土木,不过以前冯相看着。那家伙倚老卖老,稍有不顺就一摘官帽,哑着嗓子高呼:“先帝以社稷托臣,臣不能辅佐陛下成千古明君,惟愿一死!”那时候满朝文武就会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这些人往往要絮絮叨叨地说:“冯相是肱骨之臣,冯相为国为民,冯相深谋远虑……” 这当皇帝也正经挺无聊的。 不过以上他从来也只敢腹诽,他与冯策的关系比和蔺出尘的复杂成百上千倍。 话说回来,他是不指望能有什么名垂千古的功绩了,而造一两座俗物待百年之后给后人留个念却想来得靠谱也容易得多。只是这冉顺卿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事情连对蔺出尘都没提过。 须知道这吏部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他身为尚书掌管升迁大权,既要给冯策脸面又要顾着自己利益,那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无人能出其右。这冯策当年任用他,无非就是因为这个人能把再势如水火的两拨人都治得和睦相处。 肖承祚回过神来,反问:“高台?” “臣听闻有书云:鸾鸟出则太平现,又有‘鸾翔凤集,羽仪上亲’之说。”冉顺卿一顿,“这高台不妨就叫做回鸾台,寓意盛世不衰,万国来朝!” 冉顺卿舌灿莲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2 花,肖承祚叫他说得有些心动,大笔一挥,“你去和工部算算造价,若合适,就着手办吧。” “臣遵旨。”冉顺卿一笑,又递上随手带的锦盒,“臣近来得了上好鹿茸两对,一对给陛下,一对给摘星阁里那位,臣不便在后宫走动,今日一并献上。” 肖承祚听着“鹿茸”两个字,眼皮子一抽,再看去冉顺卿依旧笑得弥勒佛似的,只是怎么看怎么有股子别具深意。 “有劳冉爱卿了。” “不麻烦,不麻烦。”冉顺卿摆手,“那,臣就告退了。” “喜贵,送冉相到敬天门。” “是,主子。”喜公公应下了,转身一甩拂尘,细着嗓子:“相爷请。” 肖承祚看两人走远了,忽然觉得这冉顺卿比冯策可爱得多,听话,办事也伶俐, 而且不在他和蔺出尘的事情上多嘴…… “啪!”一只葱白的手夹着墨色棋子,敲在棋盘上一声清脆。 “胜负已定,瑞王爷可要信守承诺。”蔺出尘穿着件桃红罗衫,抿嘴一笑如三月阳光。 肖承禧满不在乎道:“不就是给你填首词?我这又不是什么锦绣文章,胡诌几句的东西你倒当宝了。” 蔺出尘一面哗啦啦地收着棋子,一面道:“我又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不过是要摘星阁里几个小姑娘开心。” “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样当主子的。” “摘星阁若只有我一个,那又有什么意思?全是她们几个撑着场面,才有点活气。”蔺出尘一顿,“话又说回来,王爷这般讨小姑娘欢心,倒也不纳妃?” 肖承禧随手拣着棋子,语气温温柔柔:“纳什么妃,纳了这风流王爷可就当不成了。” “王爷这么说,天底下又有多少女子要流泪了。” “女子……”肖承禧沉吟,忽然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察觉那目光,愕然抬头。 “怎的了?” “你与皇兄,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前几日见珍珠辇从摘星阁里出来……”肖承祚那晚上看见珍珠辇也是吓了一跳,他原先以为这两人是互相倾慕却囿于礼教,肖承祚干看得着却吃不到,只好把人放在摘星阁里以示优待。可他亲眼看那珍珠辇自摘星阁出入了玄明宫,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他这么一问,惊得蔺出尘满脸通红,方觉得唐突了,“我也是无心见着了,便这么一问,不说也罢。” 蔺出尘却摇头,一双眼睛清澈好像山上风,“瑞王爷,是我不该瞒你。从前怕被你轻看了去,所以也不提它。以王爷胸襟,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诚如王爷所言,珍珠辇我是乘过,与陛下……也是那等关系。” 肖承禧听他这么说,心底里倒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反而泛起一阵担忧,“那宫里传言有人吹了枕边风……” “封相的事,是我替贵妃说的话。” “可是冉顺卿他……”瑞王爷叹气,“此人无雄才大略,便只会和稀泥捣糨糊,如何担的起丞相一职?” “我都知道。”蔺出尘不徐不疾。 “你就不怕一朝东窗事发,被那些史官记一笔?” 蔺出尘闻言却笑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陛下么?陛下希望亲历亲为,那人便是越听话越好,主意也越少越好。” “说句大逆不道,皇兄糊涂起来闹的事还少么?” “蔺出尘是注定做不得忠臣的……”他的笑容里有某种苦涩,“那起码,也要做个好奴才。” 谁不愿意光明正大地高居庙堂,谁愿意被人像个女人一样供在深宫里? 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 他又算得什么? 但他深爱着,深爱着玄明宫里的人。 为了他,就算是被史官那如刀的笔剐得体无完肤,被后世千万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也在所不惜,也心甘情愿。 ☆、凌波宫风雨 初夏,空气里带着点燥热,蝉声此起彼伏,闹得不可开交。 午后的上空积聚了大团的乌云,压在头顶,逼的人喘不过气。 凌波宫外,巧碧拿着消暑的莲子汤正准备往回走,忽被一个宫女叫住了。 那宫女二十三四左右模样,一张鹅蛋脸倒也算得上俏丽,只是宫里倾城倾国无数,放在其中便有些普通了。她一双眼睛温温柔柔,开口带笑。这人穿着一身流水暗纹青色纱裙,袖口裙摆缝了黑缎宽边,正是紫金台上扫洒宫女的装扮。 巧碧也稀奇,这紫金台与自家凌波宫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怎么有宫女会来这儿?但此时她手里提着镶金嵌宝的食盒,沉重无比,也没心思细问。 “有话快说,这莲子汤是冰镇的,等不得。” “那您先去贤妃那里,我这里虽是小事,却一时半会说不清的。”她轻声回答,语气恭敬,神情恳切。 巧碧平日里是仗势欺人惯了的,本不必去管她,随意打发走就是了。但不知是那宫女太过客气,亦或是那句“您”让她格外受用,她竟真顺了那人的意思,答道:“你去廊下等着,我忙完就来。” 那宫女点头称好,小心翼翼地随她进了凌波宫。 凌波宫里纱帐飘卷,流苏翻飞,燃着一股子幽香,恍惚绮丽不似人间。 那宫女不敢乱走,只在廊下避着太阳,看见巧碧就道了个万福。 “你是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巧碧也是明知故问,但这事情实在奇怪,她不问清楚,难免于心不安。 “奴婢莺儿,如您所言,是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她言罢还怕巧碧不相信,双手奉了腰牌。 巧碧接过来一看,果真不是假的,心中暗道:“这事情奇怪,扫洒宫女虽然是干粗活的却是那玄明宫的门面,任谁都要敬三分的,也不至于来凌波宫求人。”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紫金台的人怎么来凌波宫了?” “奴婢听闻贤妃有孕,特地做了一罐子赤砂姜糖来孝敬。” 巧碧闻言忽地警觉起来,“不是我疑心病重,这宫里是非善恶太复杂,你又安的是什么心?” “瞧您说的,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凌波宫气派大得很。我在紫金台,什么光鲜都匀不到头上。今日来送这东西,无非是希望您能在贤妃面前美言几句,将来也好让奴婢沾沾凌波宫的福气。” 巧碧听她这话,一个心落下大半。最怕是无所求,话说的好听,用心却歹毒。她这般直言要投靠凌波宫,反而让人安心。 “那这东西我暂且收下,成与不成要看主子的意思。” “奴婢先谢过您了。”莺儿言罢行礼,施施然走了。 巧碧一摸那糖罐,下面是一块小方金砖。她挑眉微笑,心说拿人钱财与人办事,又少不得要磨嘴皮子了。 她却不知道的,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3 那叫莺儿的宫女出门也是一笑,却冷淡凉薄带着算计。 “主子,方才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来送了一罐子赤砂姜糖。说是亲自熬的,汤药苦口,放些进去也好压压味儿。” “紫金台的人来凌波宫做什么?”冯云珠皱眉,“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巧碧却一笑,“奴婢也怕是有人居心叵测,但那宫女说了,只求凌波宫能调她入宫,离了那冷冷清清的紫金台。” “如今凌波宫风头正盛,巴结一二也是寻常。况且这宫里金银珠宝什么的不稀罕,这人倒也是个有心思的。”冯云珠一摇那团扇,低眉忖了片刻,“你去查查这个人底细,要是清白,收入凌波宫也无妨。那罐子姜糖拿去太医院,让那群太医看看,没问题再拿回来用。” “是……”巧碧答道。 冯云珠机关算尽,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栽在了王柔手里。 事发在三天之后,凌波宫冯贤妃服了那赤砂姜糖,腹内绞痛。太医院施治无效,冯云珠滑胎小产。 肖承祚正在玄明宫里批奏折,闻言震怒,抓了那紫金台扫洒宫女和巧碧问话。 玄明宫里,死一样的寂静,空气滞重压在胸膛上,天边沉沉欲雨。 半晌,肖承祚先开的口:“怎么一回事?说不清楚就全拉出去斩了。” 巧碧早已哭红了眼,闻言哽咽道:“这女人三天前送来一罐子赤砂姜糖,主子今天启出来,没想到……” “皇上饶命,奴婢对此事一无所知啊!”莺儿摇着头辩解。 “你说你一无所知,主子怎么刚用了你送的东西就出事?!” “天地有鉴,奴婢绝无半分恶意。” “够了!”肖承祚一拍桌子,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吵得他脑仁疼,“喜贵,叫太医院那群人来,还有凌波宫掌膳,查不出来就一并收拾!” 不多时,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殿里,他们一一验过那罐子糖,皆说不出有何不妥。 “废物,都是废物!”肖承祚一推桌上纸笔,那笔洗落下去摔了个粉碎。 这“咣当”一声就像打在那些人心里,令他们面无人色,自脊背窜起一股子恶寒。 “皇上息怒!” 肖承祚闭目靠在那榻上,紧锁眉头。 “喜贵,你派人再去查。”肖承祚吩咐了一句,却没听见回音,“喜贵?” “皇上……”喜公公与他耳语,“奴才似乎见过这手法,只是不能妄断。” “怎么说?” “陛下还记得先皇宠妃李红绮么?” “言行无状打入冷宫的那个?” “正是。”喜公公一顿,“可她是言行无状在后,滑胎小产在前。她滑胎后在紫金台上大喊大叫说要伸冤。可太医院左右查不出因何小产,便只好说是李红绮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她才被打入了冷宫。而那时,也是有人送了一罐子赤砂姜糖……” “你说赤砂姜糖?” “后来咱家听那膳房宫女说起,当时李红绮的对头温贵妃命人将郁金煎成浓汤,和赤砂糖一起熬制。糖味盖了苦味,药渣也全烧了,不留痕迹。” 肖承祚闻言眯起了眼,“妇人之心,何其歹毒。她背后定有人主使,派人去搜她的住所!” 喜贵领命,转身出去。 他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方丝帕回来,抖开了给那太医院的人看。 帕子上一块半焦的圆片,显是未烧完的药材。 “这是郁金啊!”一个老太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吹着胡子。 肖承禧的声音陡然翻了一番,“事已至此,你如何抵赖,你背后又是谁在指使?” “奴婢怨恨凌波宫,无人指使!”叫莺儿的女人却不紧不慢,仰着脸视死如归。 “你可认得这个?”喜公公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赤砂姜糖熬制的办法。 那宫女一见那张纸,神色数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肖承祚远远地也瞧见了,他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里烧到脑门,眼前都黑了黑—— 那纸上分明是蔺出尘的字,那纸也是为摘星阁特制的洒金星辰纸。 “喜贵,宣蔺出尘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学校网抽风了,死活更不了qaq ☆、一出敬天门 “主子,这事情通了天了,奴才帮不了您啊。”喜贵在蔺出尘身边,颤颤巍巍地说。 “清者自清……”蔺出尘一顿,神色中没有一丝慌乱,“若是真有人要害我,恐怕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眼前的玄明宫依然如他初见时一样,高大巍峨,漆黑如墨。蔺出尘仰起头,看着殿前檐下那三个金漆的大字,忽然也是一阵唏嘘。 曾经多少次告诫自己,这是吃人的地方,偏偏不长记性。 一阵风扬起他的发丝,但他眼中却还是沉静如水。蔺出尘早已不是刚入宫时那个一紧张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半大青年,他看惯了冷暖,也知道人心叵测。但他的骨气却不会变,两年前或是现在,他都问心无愧。 任他尔虞我诈,自有岿然不动。 “传太子丞蔺出尘觐见!”传令的太监一声宣。 蔺出尘一抖袍袖,跨进那门槛里。他穿着一件墨色纱衣,上面用同色的纱线绣了山水楼台。 殿里的人俱是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蔺出尘就好像一阵风,丝毫没被这沉闷的气氛影响,依旧飘逸轻灵如故。那地上碎着的瓷片,巧碧哭红的双眼,肖承祚眉宇间压不住的怒火,他皆看似未看,下跪行礼从容不迫。 “臣太子丞蔺出尘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肖承祚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你可认得她?” 他说的是莺儿。 “臣与她素未谋面。” “主子,我替你办事,原来也不过是你手里一把用完就扔的刀!”那叫莺儿的女人挣扎起来,眼泪扑簌簌落下。 蔺出尘知道这必定是他人的阴谋诡计,浑不在意,只向肖承祚叩首,“皇上明鉴,臣确实不知。” “你不知道?”肖承祚冷笑,他被蔺出尘这不紧不慢的口气彻底激怒了,“你摘星阁的星辰纸你总知道吧,你自己的笔迹你总认得出来吧!” 蔺出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各宫笺纸是印信一样的东西,平时由专人保管,少了一张都要杖责严惩,如今又怎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在别人手里?他不敢细想,感觉从指尖脚底都窜起一股子寒冷,好像要将血液心脏都冻住。 摘星阁里竟然有内奸? 又是怎样写出他的笔迹? “此事绝非臣所为,还请皇上明察。”蔺出尘抬起眼来却正与肖承祚的目光撞上。 肖承祚的目光寒冷如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4 冰,那些怒火忽地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失望。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那个干净的,从不会欺骗他的蔺出尘,竟然会做出这样狠辣的事。 可是铁证如山,不由得他狡辩。 “明察?”肖承祚冷笑,“给你找个替死鬼充数?” 蔺出尘闻言抽一口冷气,他步入玄明宫之前所有的底气不过是认为肖承祚会相信他。此时这句话敲在耳畔,不亚于一柄巨锤,将那点镜花水月似的希冀与信任打得粉碎。 “陛下,不相信臣?”他瞪着眼,浑身冰冷。 “朕愿意信你,可你却利用朕的信任胡作非为!”肖承祚一拍那书案,腾地站起来,抄起手边的奏折就扔过去。 蔺出尘也不闪,任由那奏折拍在脸上,红着眼看他,“好……好得很。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是有多轻贱。” “枉朕平日里夸你宽仁……”肖承祚摘下手上那羊脂玉扳指,扔到他面前,“今日才知道,是朕看走了眼!” 蔺出尘低着头,右脸颊红肿着,头发也凌乱不堪。他自入宫以来,从未有如此狼狈之日,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被人栽赃的罪行?忽然生出一股子狠劲,字字咬牙切齿:“蔺出尘是什么样,并不是陛下说了算的!” 这简直大逆不道! “滚!”肖承祚气得牙痒痒,额头上青筋突现,眼睛都红了,一声暴喝:“来人,将蔺出尘拖出宫门,打入幽宫!” 两个侍卫上来架着蔺出尘的胳膊,蔺出尘也不挣扎,只是冷眼横着肖承祚,口中喃喃:“陛下要把事情做绝,也就休怪蔺出尘无情。” 拖出宫门是宫里最不体面的刑罚,就是要让那人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永世受嘲笑奚落。紫金台上的宫女太监愕然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有惋惜,有惊诧,可更多的,是像看着一个笑话。 蔺出尘被那些目光千刀万剐却茫然无措。他忽然又想起刚进宫时,看见宁贵人被拖出敬天门,那时候还担心了好一阵子,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果真应在自己身上。他心底里泛起一阵啼笑皆非,忽觉得过往和肖承祚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梦。最后自己也不过是个可怜人,重蹈着前人覆辙,应了喜新厌旧的道理。他曾经以为自己和肖承祚之间或许是有感情的,或许是与别人不同的。现在看来,只不过是肖承祚玩腻了女人,想办法找新的乐子。 蔺出尘,你的真心在他眼里半文钱都不值。 该醒醒了,清醒了以后回首,一切都是那么荒唐。 这一天: 他的心,冷了,碎了,死了。 殊不知,肖承祚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他看着蔺出尘被拖出去,明明知道这应当是死罪,却就是下不了手。 殿上的人似乎都忘了呼吸,生怕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自己。 “都给朕出去!” 肖承祚靠在那龙榻上,无言看着头顶的天花。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发疯一样跳起来,蹲在地上去找那羊脂玉扳指的碎屑,小心翼翼拾了一帕子,递给喜贵。 “拿去玉石坊修,好歹留个念想。” 喜公公忐忑不安地出门去了,回头一看,那九五之尊竟抱着膝盖坐在偌大的宫殿里—— 那个人的眼眶是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 ☆、沉浮无常事 幽宫就是个大点的监牢。 蔺出尘被推进一个荒芜的院落,他双手双脚皆是镣铐,每迈一步都是叮叮当当的响。这响声如锉刀,将他的全部尊严和脊梁磨灭殆尽。 押他进来的两个禁军转身欲走,却被蔺出尘眼疾手快抓住了袖子。 “看你也是禁军苑出身,有话快说!” 蔺出尘从腰带的夹层里摸出两颗金珠,递到他们手里,“烦请通告摘星阁大侍女秀心来见我。” 那两人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点头答应。 蔺出尘闻言呼出口气,脑子里绷着的弦忽然就松了。他只觉浑身无力,席地而坐,靠在院里的石桌边。那扇高高的大门被关上,缠上厚重的铁链,将那外面的繁华一一隔绝。他眼看着那门缝越来越窄,心中过电般一阵疼痛和酸楚。 多少往事如烟如梦,而今只有天地不改。 他抬眼四望,院子里杂草丛生,空空荡荡,宛如两年前的将军府。忽然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时候他一无所有,为了几斗米去昭灵府里当护院。还依稀记得如意堂里的风景,也还依稀记得中秋月下的相逢,紫金台上金口玉言,储云湖中泛舟纵酒…… 都过去了。 一桩桩一件件好像无数细小的针,捉不住,却把一颗心刺得支离破碎。 他怔楞了半晌,忽然一抹面颊,手上全是眼泪。 蔺出尘这才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又硬生生被从手中夺去。想他摘星阁之主,何等的风□□派,虽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丞,王爷都要让他三分。何人不羡慕他,不景仰他,不善待他?而今却是冷冷清清,无人相问。这世道便就是如此: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而他彻悟,原来这一切的灿烂辉煌都不过是那个人手上玩弄的把戏。 他要你富贵,你便显达;要你落魄,你便困顿;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就不得活! 蔺出尘自诩一根傲骨,却也不过是他鸟笼里关着的一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就赏些甜头,不高兴了就责罚几句。他所给的无数金银珠宝,到头来却是嵌在笼子上供他人赏玩! 蔺出尘,你却错把它当了真心! 罢了,罢了,如今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还希求什么呢? 凌波宫里,一片肃杀寂静。 冯云珠面色如纸,倚在床架边。 “都是奴婢的错,要是不收那罐子糖,也不会……”巧碧跪在地上,一双眼哭得红肿不堪。 冯云珠闻言只是摇头,声音里早已没了曾经的气势,只是虚弱喑哑,“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蔺出尘被拖出敬天门,打入幽宫,也算是因果报应。” “报应?”冯云珠冷笑,“恐怕他也是一只替罪羊罢了……” “娘娘何出此言?” “此事对蔺出尘毫无益处——论荣宠,这宫里又有谁比得上他;论旧恨,他只需得在陛下面前三言两语就能置本宫于万劫不复。这样一个人,何必费尽周折、挖空心思?” “那会不会是冉贵妃指使?” “你以为冉玉真指使得了他,就连冉顺卿封相的事都是蔺出尘出的面……” “这么说来,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冯云珠闭上眼,叹一口气,“夜路走多了难免见鬼。本宫在这宫里风风雨雨近十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5 劫。” “娘娘就这样算了?” “不会算了的,私仇还得私了。只是没想到本宫机关算尽,却是这样扳倒了蔺出尘。”她苦笑,说不出是喜是悲。往日她也曾害人无数,可真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方知道个中滋味,苦不堪言。 肖承祚放出话来,蔺出尘的事情不越敬天门,敢走漏风声的杀无赦。朝中官员尚不知晓,后宫里却已闹得沸沸扬扬。就连一向不问诸事的广霞宫,也是一片混乱。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朱云冲进宫来,她一路小跑,汗水打湿了鬓发,满脸狼狈相。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冉玉真看她那样子,皱起了眉。 “蔺主子为凌波宫的事,被拖出敬天门,关进幽宫了!” 冉玉真手里的茶杯“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她花容失色,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蔺主子被打入幽宫了!” “荒唐……”冉玉真摇头,“凌波宫又是什么事?” “冯贤妃服了紫金台上扫洒宫女献的赤砂姜糖,小产滑胎。陛下大怒,究其元凶,竟追到了蔺主子那里。蔺主子和陛下在玄明宫大吵一架,就被拖出敬天门了!” “等等……你说紫金台的扫洒宫女?” “对,叫莺儿——”朱云忽的瞪大了眼睛,拿手捂着嘴,“莺儿?!” “可是那一日给你桃花金纸的人?” “正,正是……” 冉玉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恐怕王柔已经觉出当年事情有不妥之处,想假借广霞宫之手除掉冯云珠。不曾想,冯策病故,本宫将此事压了下来。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让冯云珠小产,再栽赃嫁祸给蔺出尘。” “可蔺主子当年长跪紫金台,算到底也是王柔的救命恩人啊。” “坏就坏在这里……当年钟秀宫案发,在胭脂河边是蔺出尘目睹他二人私逃出宫。漆夜是蔺出尘的好友,此事蔺出尘不会不知。王柔大概错怪是蔺出尘为邀功自保,告发了钟秀宫之事。但宫里人都以为蔺出尘对王柔有恩,因此万万不会料到幕后主使竟是个囚系幽宫之人。” “这,这简直……” “好一招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陛下没有当场斩了蔺出尘,便是对他念着旧情。你去幽宫打点,别让人亏待了他。莺儿和王柔之间必然有关系,你去彻彻底底地查,能不能替摘星阁里那位伸冤,就在此了!” “好!”朱云领了命,急忙出去打探。 冉玉真看着门前梅花枝叶繁茂,叹一口气。 真是多事之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过十万大关啦~至此蔺出尘传已经完成大半了~ ☆、华绮宫斡旋 秀心听那一声传唤,强按下心中慌乱。她一面将摘星阁中事务交给霞歌打点,一面整了衣装去那中正宫里。 广霞宫不出手,便只有去求瑞王爷了。 肖承禧前脚刚听说蔺出尘被拖出敬天门,后脚秀心就在门外求见。他连忙把那人召进来,将事情一五一十问得明白。 “这真是不白之冤!”他心里也窝火,肖承祚平日里对蔺出尘何等宠溺,翻脸却比翻书还快。那皇帝明明知道蔺出尘的心高气傲,还要让他被拖出玄明宫,受那嘲笑白眼的屈辱。肖承禧扭头对贴身太监说:“取朝服来,随本王面圣去!” 秀心看这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竟横眉冷眼,心中也是一惊,急忙道:“王爷不可太过心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肖承禧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宫里人,自然知道幽宫是把人不当人的地方。去晚了,恐怕就只能给你家主子收尸了。” 秀心原本是来求瑞王出手相救,如今看来,即便她今天不来相求,瑞王爷还是会趟这趟浑水。既然那人主意打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急急忙忙往那幽宫赶。 玄明宫宫门紧掩,黑色的大殿显出一股子肃杀沉闷。 肖承禧登上紫金台就看见喜公公穿着一件竹青纱袍,急得满头大汗。 “喜公公,这么热的天也不进殿里去?” “老奴料到您听说那位的事以后定会来玄明宫为他求情,可玄明宫里这位也差点没给气出个好歹来,人刚拖出去不到一盏茶就直喊头晕,吓得太医们满满站了一屋子。眼下刚刚喝了药睡下,老奴怕王爷不赶巧,因此在这里候着。” 肖承禧心里却急得不行,“喜公公,您在这宫里也快四十年了,知道幽宫是什么地方,怎么好把他囚在那里?!” “皇上刚刚那是气糊涂了。”喜贵一顿,小声道:“这事儿千万别说是老奴走漏的,方才玄明宫里那位眼都红了,自先皇驭龙宾天以来,陛下哪里还流过泪?”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蔺出尘总得救,晚了只怕有变故!”肖承禧平日里那点云淡风轻都见了鬼,那蟒袍袖口在他手里攥得不成样子。 “哎呀呀,皇上发下狠话了,谁替他求情,同罪论处!”喜公公瞧肖承禧那副猴急样,也知道这位主子轻易打发不走。 “那就连本宫一起罚算了!”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少年声音。 喜公公闻言就觉得膝盖发软,一个瑞王爷就够难办的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活祖宗。 瑞王爷听声音猛地回头,肖衍礼一身杏黄龙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要照出人影来。 “喜公公,蔺出尘是东宫里的人,凡事也应该向本宫通报一声。”肖衍礼皱着眉,半大青年拉下一张稚嫩的脸。 喜公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太子的话他可是一句也反驳不得,只好巴巴望着肖承禧。 肖承禧见太子来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道蔺出尘这真是通了天的手眼。他神色肃然:“衍礼,你回去,瞎凑什么热闹!” “皇叔,蔺三他宅心仁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其中必有隐情!” “有隐情也不是你该说的……”肖承禧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太子,若是让陛下知道你不惜身份要救他,恐怕只会害了他……” 肖衍礼毕竟年纪小,听说反会害了蔺出尘,一下也没了主意,支支吾吾:“可是……” “这里有皇叔在。你去广霞宫,这事情出在后宫,还须得借你母妃之手。”肖承禧见他还犹犹豫豫,又扭头道:“平安,送太子回去。” 肖衍礼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跟着平安去了广霞宫。 瑞王爷见他走远了,才松一口气,心说这太子到底还是像爹的,平时不玩,要玩就玩大的。就今天这阵仗,要是肖承祚知道他为蔺出尘求情,还不把他废了? “喜贵,大夏天的站在太阳下,你也不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6 嫌热。”自那汉白玉阶上幽幽飘下来一个声音。 肖承禧抬头望去,见那玄明宫里的人穿一身墨色纱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免礼。”肖承祚一摆手,从玉阶上走下来,到了瑞王爷面前。 “你是来替他求情的?” “是……蔺出尘平素宽仁,不会做出这等狠辣之事。” “宽仁?”肖承祚冷笑,“人证物证俱在,不由得他抵赖。你要是再提他,朕可以连你一起扔到那幽宫里!” “皇上,皇上与他好歹相识一场……便是念在旧情……” “朕与他的旧情轮不到你来说!”肖承祚忽地一甩袍袖,转身走了。他记起过往种种,只觉得心如刀绞。 肖承禧怔怔然站在紫金台上,不知是触了他哪片逆鳞。 但事到如今,玄明宫里这位已经把话说绝,把事做绝了。任是肖承禧有回天之能都要束手无策—— 不,还有一丝可能! 他站起来,径直往华绮宫去。 华绮宫里点着龙延香,清静幽然。 老太妃青衣银簪,手里一串蜜蜡念珠。她两鬓染了些星霜,眼角也带了细纹,但仍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照例说,本宫不应当掺和这事情,只是将一个太子丞关进幽宫里也是荒唐!承祚,不管你是喜他还是恼他,那也是朝中臣。幽宫是获罪妃嫔去的地方,全是女眷,若被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肖承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太妃,闻言只好低头认错:“是朕糊涂。” “还有,承禧是你的弟弟,你怎的内外亲疏不分,要治他的罪?” “朕,朕知错……”肖承祚哑了声,没料到太妃一向温和,竟然会如此数落自己。 那太妃把眼一横,看向正悠哉游哉喝茶的瑞王爷,“承禧,你也来跪下!他是你皇兄,你连尊卑都不要了?蔺出尘是什么人本宫不知道,你们都是帝王家人,肩上担着天下呢,也能胡闹?”她将手往桌上一拍,念珠敲在紫檀木桌上,噼啪响。 肖承禧和肖承祚都是哭笑不得,好像又回到十一二岁时被罚跪的日子,可偏偏他俩大气都不敢出,只好任由太妃训斥。 最后那太妃拍板,蔺出尘从幽宫搬到中正宫,禁足思过。 肖承禧得了令,连忙去救蔺出尘。 院门外冷冷清清,秀心跪在门外哭得泣不成声。 “主子,主子你放宽心,瑞王爷会来救你的。” “你去求他做什么,这事情是盆脏水,何必要染了他?” “你是本王的朋友,不说脏水,就是铁水本王也要趟!”肖承禧听见蔺出尘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一凉,“还不快把门打开!” “主子,瑞王爷来了!”秀心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拿手抹干了眼泪。 院子里的人见着他们平安无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肖承禧看他手上脚上全是锁链,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地响,再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平时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却大着嗓子吼道:“都反了天了!这人也是你们能拿镣铐铐的?!” 蔺出尘刚想笑他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却忽然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长恨永不休 蔺出尘睁开眼,仰头是一片淡青色帘帐。他似乎是睡了很久,脑袋昏昏沉沉的痛。 秀心那一把温柔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主子,主子醒了?” “嗯……”他迷迷糊糊答道。 “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秀心长舒一口气,“这鬼天气怎么好在太阳下晒那么久?” 蔺出尘扶着额头坐起来,见四周陈设都不是摘星阁的模样,茫然问:“这是哪里?” “这是中正宫的偏殿。”秀心皱起眉,“瑞王爷为了主子的事去玄明宫和陛下吵了一架,最后闹到华绮宫太妃那里才解决。沈太妃说让主子在中正宫闭门思过。” 蔺出尘闻言着急起来,“那,那瑞王爷呢?” “瑞王爷倒没什么,守了主子一晚上,平安看不下去了好说歹说才让那位睡下。” “他也真是……”蔺出尘一笑,神情苦涩:“为了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何必呢?” 秀心知道自家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这罪是那玄明宫里的人判的,她一个婢女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宽慰道:“主子千万别这样说,来日方长,陛下也没去清那摘星阁,想是还惦记着让主子回去的。” 蔺出尘也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这人情似流水,哪有回来的道理?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这不白之冤,这薄情之恨,刻进了他的心里,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疤。 但他的心却不会痛,悲哀和绝望像一剂毒药,让那颗心彻底麻木。 “回去什么?我与他,就此分道扬镳,永不同路。”蔺出尘叹一口气,硬下心来,“我蔺出尘就算老死在这里,也不会再见那个人一面!” “主子这又是何苦?” “秀心,陛下他可以赶走我,可以杀我,但永远不能使我不恨他。”他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蔺出尘不是那么轻贱的人!” 即使他知道,他还有余情未了;即使他知道,他还有残恨未消,他都已经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他明白,这无异于是要剥皮抽骨,但他也清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蔺出尘知道自己是怎样深爱着肖承祚,所以他只能这样去斩断一切。 如果见了一面就会动摇,他宁愿挖下自己的眼睛。 秀心见劝不动他,也就不再提那伤心事,“主子睡了一天,饿了吧?” “没什么胃口,你随意弄些。”蔺出尘淡淡答道。 秀心答应转身要走,却被蔺出尘拉住了袖子。 “主子?” “摘星阁的星辰纸,怎么会在紫金台的扫洒宫女手里?” 秀心皱眉,她也知道这案子里最关键的物证就是那一张既薄且小的纸,“奴婢听说出事就查过了,摘星阁里的纸一张未少……” “罢了,便是查出来也没翻案的余地。”蔺出尘松了手,“把那几个人都看紧点,再出事,恐怕就能要了我的命。” 秀心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蔺出尘看着门外草木一派欣欣向荣,忽然哀叹,人之存亡,木之春秋—— 势极泰而必败,物过盛而当杀。 “怎么了?”瑞王爷一进门就看见蔺出尘直着眼睛望向门外,他不禁扭头看去,却发现并无何不寻常的地方。 蔺出尘见他来,嘴角勾起一个笑,“只是想着春发秋落,天地也当真无情得很。” “你心里不好受,又想这些作什么?”肖承禧坐在他床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7 沿边上,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皇兄那天气昏了头,说的什么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是我先伤他的心,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蔺出尘倒也不在意肖承禧为他理头发,只是苦笑。 瑞王爷瞧见那个笑心里就是一痛,他心思敏捷,蔺出尘怎么想的再清楚不过。他知道以眼前这人的脾气,便是宁要玉碎不要瓦全。虽然眼下说的客客气气,却死都不会低头服软。“皇兄也是九头牛拉不回的脾气,你给他点时间,他自然会想通的。” “只怕是陛下想得通,我蔺出尘想不通,也永远不愿意想通。”那人抬起一双凤眼,眼神锐利如刀,看着肖承禧,“王爷信不信,蔺出尘说到做到?” 肖承禧只好点头,连忙一转话题,“可我不久就要回藩地,宫里险恶,你又不比从前,难免要受人气。再加上……史笔如刀,蔺家满门忠烈,独你……” 蔺出尘低头看自己那双腕子被磨红的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哽得胸口一阵剧痛。他自己都知道的,他舍不得,那疼痛就好像烙印,告诉他: 你永远逃不脱,注定要葬在这里! “王爷费心,只是蔺家在京城里,我也走不开去。”他一顿,“还有,蔺出尘从不想当什么忠臣……” 肖承禧被他说得一愣,只得低眉道:“也好,今早刚听说蔺如轩接了周全的位子,统帅三军,封了忠勇侯。” “这一扬一抑,玄明宫里那位也是好手段。”蔺出尘苦笑,“可我的事恐怕是纸包不住火,难免要露馅的。” “你且别担心这些,好好养病,虽是戴罪,吃穿用度都不比从前少。” 蔺出尘点头应下了,就幽幽闭上眼,似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肖承禧看他那个样子,不免一阵唏嘘。他初见这人时也是这副落魄憔悴的模样,好不容易和玄明宫里那位的隔阂消了大半,却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切又转回了原点。 还记得他在摘星阁上,高楼百尺,伸手入云,吟道:“恨到归时方始休。” 如今那两人异辙而去,恐是永无归期,自然也要长恨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两千我十一出门快活去了,更新已存,不会落下哒2333 ☆、肖承禧离京 六月廿九,宜出行。 中正宫里的东西早已收拾了停当,仪仗车辇候在宫门外。 蔺出尘尚在禁足,不得已只好在院里送别。夏末的繁花还是似锦如云,却隐隐透出点盛极必衰之象。蔺出尘一件素色纱袍,绾着头发,脸上带着点苍白病容。他整个人瘦削如枯木,盈盈不堪一握。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要多保重才是。”瑞王爷言罢握住他的手,踌躇道:“你当真想好了,不随我回藩地去?” 蔺出尘抽出一只手来覆在肖承禧手上,忽然一笑。那笑灿如春华,但在他憔悴的脸上绽开来,莫名觉得那单薄的眉眼就要承受不住,直叫瑞王爷看得一阵担心。 “想好了……是好是歹,都要终此一生。”他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不管爱还是恨,蔺出尘这辈子都注定是敬天门里的人。” “好……”面前人点头,也跟着一笑,飘然转身,依旧如来时那般潇洒如谪仙。 蔺出尘看着那个背影,缓缓闭上了眼。旁人都笑他福薄命薄,肖承祚待他如何都终有如云烟四散。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人生得一知己,更兼两盏三杯淡酒,已是足够。至于那王侯将相,锦衣玉食,不过是身外物。虽然肖承祚负他欠他,但瑞王爷处处帮衬打点,已是旁人修不来的福分。 只是蔺出尘不知道,肖承禧转身却红了眼眶。他看着手里送别时蔺出尘递来的一张粉笺,上面写着:一面倾如故,一生抵相识。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便是说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要他千万莫要挂念了。蔺出尘的脾气何等倔强自傲,他一面明知情深入骨如魔如咒,一面却发誓此生再也不见肖承祚。如此性格,终究会害人害己。这苦苦煎熬,比那鸩酒一杯,白绫三尺来得狠毒得多。肖承禧摇头,自古情深不寿,如此心气遭逢变故,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可怜一个文韬武略,风流倜傥的妙人,竟还是要困在死在这情关里。 他心里憋闷,肖承祚在顺天门前与他说的话都未仔细听去,只是在心里暗道:“你有空与我说这些絮絮叨叨的,还不如和中正宫里那位说上几句来救他一命。” 肖承祚不知道这些,瑞王爷虽然那天在紫金台上和他吵过一架,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眼下离别只有不舍而已。蔺出尘的事狠狠伤了这帝王的心,他也不乐意见那人,更不乐意过问,好像要骗自己这人从未存在过一样。肖承祚难得动了真情,却换来这样下场,也是命运作弄。 凌波宫里,冯云珠身体虚弱就没去顺天门送人,靠在榻上听巧碧的奏报。 “娘娘,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莺儿初入宫时为紫金台仆役,被统领欺负,指使她大雪天去擦洗玉阶。王柔看见了就替她说过几句话,自此便相识了。后来莺儿升为扫洒宫女也是王柔去开的口……” 冯云珠闻言露出一个笑来,说不出是凄凉还是冷淡,“王柔……这件事广霞宫知道了吗?” “回娘娘的话,近日里朱云也在打听莺儿的事,奴婢虽然使了些银子堵住那些下人的嘴,但想来冉贵妃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罢了,她要是查到,少不得要找王柔问话。”冯云珠低头看了一眼那花鸟团扇,涂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划过那包边的织锦,“这新仇旧账一起算。她不是要一箭双雕么,好不容易让那蔺出尘吃了苦头,岂会再有他翻案的一天?” “可嘴长在王柔身上,又怎么……” “巧碧,死人……”她一顿,一双杏眼眯了起来,“是不会说话的。” 冯云珠所料不错,冉玉真两天后也知道了莺儿和王柔的关系。她换了一身碧蓝色贴金花纱裙,匆匆往玄明宫去。 “陛下,这莺儿和王柔是旧识,凌波宫的事她逃不了干系。胭脂河边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陛下想必是清楚的。”冉玉真温声细语,这天大的事在她嘴里一过就变成了三月春风。 肖承祚却听似未听,连头也不抬,“知道了。” “皇上,蔺出尘他……” 肖承祚听见那三个字,“啪”地撂下了折子,眼神冷冽像要把冉玉真的心洞穿,“不许你再提这三个字!” 冉玉真吓得肩膀一缩,强自镇定下来,依旧笑道:“陛下说不提,妾身就不提了。那好歹也应当派人去幽宫问个明白……” “问什么?”肖承祚闻言靠在龙榻上,一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8 挑眉,“王柔上吊死了。” 这可把对面人吓得不轻,冉玉真瞪着眼睛,怔怔然问:“死了?” “死透了,这会都该埋了。” “陛下,王柔在这个节骨眼死了,凌波宫的事必然有隐情。” “有隐情又如何?”肖承祚神情淡漠,好像那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朕不想再记起与他相关的任何一件事,以后也别拿他来烦朕,你明白了吗?” “皇上,这……” “你从今往后就当他是死了!”肖承祚气极,一拳砸在桌上,那些瓷做的笔筒笔架叮叮当当地响。 冉玉真连忙跪下了,连头都不敢抬,一叠声道:“皇上息怒!” 肖承祚喘着粗气,看了一眼自己那发红的手指,闭上眼:“退下吧,朕乏了。” 冉玉真慌忙退了出去,只道眼下不是时机,让那朱云继续查凌波宫的事。 虽肖承祚发下话来要把蔺出尘当个死人,但毕竟那位还是喘着气的,中正宫要腾出来,冉玉真就把人安回了摘星阁。 蔺出尘站在那摘星阁前百感交集。他知道肖承祚没派人抄里面的东西,也没削他的官,面子上他还是东宫太子丞,也还是摘星阁之主。 只是毕竟不同了。 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玩物,囚在摘星阁中,不得出方圆一里。 轻叹一口气,推开那扇金漆的门,那三个小姑娘头上的珠花金簪都不见了,穿着素面的水红色的绉纱裙。 “主子!”霜笛和雪琴扑过来将他抱住,哭得他衣襟上星星点点的泪痕。 蔺出尘拍着霜笛的背,这姑娘才十五六,怕是被吓坏了,温声细语:“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么?” “主子,姐姐们都说幽宫里可吓人了,听说您被关进去,我连觉都睡不着。”雪琴抽噎着,拼命拿袖子抹眼泪。 蔺出尘叫她说笑了,“没什么吓人的,不过是个荒草园子。” 霞歌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到蔺出尘手上,“主子,那天奴婢路过春风廊正碰见太子。殿下说瑞王爷交代过他不能来见你,就让奴婢把这贴身的团龙玉佩给主子您,将来若是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难为衍礼一个孩子这样周到……”蔺出尘接了那玉佩,环顾四周,“你们往后也不用叫我主子,患难与共,贫贱不移,蔺出尘谢过诸位大恩。” “哎,使不得,使不得!”那四个姑娘赶紧去扶他,霞歌道:“我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如今主子蒙受不白之冤,又怎能弃之不顾?” 蔺出尘闻言鼻子一酸,站起来,轻声说: “你们放心,只要蔺出尘有一丝脸面,定不会让你们受人折辱。” ☆、雷雨又入魂 自从蔺出尘被拖出敬天门去,肖承祚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般模样。他沉迷酒色,三天换一个人宠,也罕见有清醒的时候。一时间宫里鸡飞狗跳,凭空冒出来李贵人、张贵人无数。肖承祚经凌波宫的事,心也是碎透了。他难得交付出一片真情,却不料换得这样的结局。他从前和蔺出尘也生过许多矛盾,但终究相爱相思着,也自然应那衣襟上绣着的——勿失勿忘。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那个人瞪着眼睛,神色寒冷如冰雪,一字一顿:“我蔺出尘是什么样的人,不是陛下决定的。”他那时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好像一把刀,把肖承祚刺得遍体鳞伤。 那个蔺出尘,那个温温柔柔的蔺出尘,竟然会这样对他说话! 肖承祚不敢相信,现实却偏偏斩钉截铁。他此时觉得酒是最好的东西,醉了就忘了,可偏偏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唇,那个人的脊背,一遍遍出现在他的梦里,要他惊醒,要他悔恨,要他如堕深渊。 情是一个咒,以魂为字,以血为誓。 肖承祚在玄明宫里,怀里搂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女人。这皇帝茫然四望,玄明宫里漆黑幽深。他就像一匹无助的孤狼,负着累累看不见的伤痕,在心底里咆哮嘶吼: “谁也好,谁都好,快让我忘了那个人!” 可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做不到。 女人一只素手拈起一个小巧玲珑的金杯,递到他唇边,娇声道:“陛下请用。” 那胭脂花粉的气味撞进鼻腔里,使他头脑里一阵刺痛。 他不想要什么柔若无骨的腰肢,也不想要什么邀宠献媚的话语,他只怀念那个人瘦削单薄的肩背,和略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 “怎么,陛下不喝?”那女人抿嘴一笑,将手拿回来,“那臣妾喝。” “你算什么东西,快去把蔺出尘叫来!”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想到是自己说的再也不提那三个字。 “陛下,臣妾好热……”那女人不安分地扭着腰,松开上衣的带子,直往他身上蹭。 肖承祚只觉得索然无味,并且忽然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厌恶。尝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怎么咽的下糟糠谷皮;披惯了绫罗绸缎的人,怎么穿的上褴褛粗布?蔺出尘于他就是这深宫里一道光,除却那道光,别的都是污浊黑暗。 “走开。”自他嘴里说出的话语无情如铁。 那女人怔楞一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陛下,怎么了?” “滚。”肖承祚皱眉,将人从自己身上推下来,起身往后殿去。 那女人被他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衣衫不整,慌忙跑出去了。 肖承祚叫内侍抬来一桶热水,上上下下洗了好几遍,确定没那些脂粉味了才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思念蔺出尘,却不代表已经原谅了他。肖承祚有时觉得自己当真是扭曲,他一面忌恨蔺出尘当日字字绝情、凌波宫之事手段狠辣;一面却又对那副皮囊牵肠挂肚,恨不得压在身下叫那个人死上几回。 他早就中了毒,入了魔,恐怕再不久就要做出闯进摘星阁那样的事情了。 肖承祚啊肖承祚,你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何曾料到终有一天会过不去情关? 不得解,窗外却隆隆下起了雷雨。 肖承祚苦笑,这京城的天气也忒奇怪,秋天里总要下这么几场雷雨。自从两年前,他抱着蔺出尘入睡以来,从前雷雨天做噩梦的事也不再发生。他自然不会再厌烦那电闪雷鸣,只是想起摘星阁的那个人心里就不是滋味。 如果两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没有着了魔似的找上那个人,是不是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纠缠不休?肖承祚依稀回忆起来,那天晚上,他自梦中惊醒,看着这偌大玄明宫空空荡荡,忽然生出一种悲凉。这种悲凉来得无凭无据,却叫他措手不及。他那个时候,几乎是挣扎着要抱紧蔺出尘,因为那个人的眼睛很明亮,很干净,像是和煦的风让他安心。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蔺出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49 尘张皇无措的神情,颤抖的躯体,那种几乎要拔出刀来却又生生压下的自制令他热血上涌。 那个夜晚,肖承祚本是有所图的,他以为自己能像从前一样,对于得到的东西就失去了惦念。天知道他那一瞬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邪火,但后来蔺出尘温柔宽厚,让他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也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强求。 可现在就剩他一人了,尽管雷雨天不会再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恶梦,却会对另一个人出了奇的思念。 远处,摘星阁里,蔺出尘听见雷声也披衣下了床。他自然也记得两年前那个雷雨夜发生的事,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窗,任凭雨点飞溅打在脸上。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睡不睡得着? 他这一想,心头就是一痛,自嘲道:“当年不也就是随意搂了个人就睡去了,自己倒还真当回事了……” 蔺出尘心里说着不在乎无所谓,身体却偏要唱反调,他心思一动就一阵咳,直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自言自语:“这咳嗽倒也准的很,这才入秋没几天。” 但无论如何他是不愿再在窗边待下去了,推了枕头,闭眼昏昏然倒下,也不管睡得着睡不着。 窗外豪雨如注,雷声入魂。 ☆、七夕夜神伤 既入了秋,便离七夕节不远。 冯云珠或是有感于年华老去,前阵子将自己的表妹,户部尚书纪清涟的女儿纪文嫣送进了宫。肖承祚没说什么,给封了个纪美人就扔到长宁宫去了。今年七夕宴是凌波宫主掌,依旧放在储云湖上的拜月亭。冯云珠知道肖承祚心里不痛快,刻意铺张奢侈,将整个拜月亭用红纱围起,挂着镂金灯笼,一派热闹。 肖承祚喝着寡淡无味的酒,看莺莺燕燕来来往往,一种似曾相识的寂寞涌上心头。就算花好月圆,就算良辰美景,知心的人已经不在,悲与喜都无法诉说。又好比回到那个中秋夜,万般喜庆喧嚣,终归是他人嫁衣,他肖承祚帝王心思——无人敢猜,也无人会懂。 他是黄金高台上的孤家寡人。 得过且过,逢场作戏。 这么一想,他强打起几分精神,与冯云珠碰了个盏,又搂过纪文嫣来逗她几句。那些个妃嫔看他有意,也凑过去巧言奉承,争宠斗艳。肖承祚面色如常,微笑看着这一切:这绫罗绸缎,这金樽玉酒,这肥环瘦燕…… 笑吧,醉吧,然后忘却吧! 蔺出尘独自倚在栏杆边,手上一壶酒。不知从何时起,这原本滴酒不沾的人却天天买醉。旁人当他是囚系摘星阁,心志郁结,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清醒了,脑子全是肖承祚的影子,赶都赶不走。可这并不是说喝醉了就能轻松,在他喝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就会莫名地泪流满面。 他的思念如决堤之海,要把那具病弱的皮囊冲垮撕碎。 远处更声响过三巡,敲在夜空里,渺茫好像游丝。 秀心推开三楼的门,看蔺出尘又是半醉半醒,皱眉道:“主子,快别喝了,秋夜风凉,早点歇息吧!” 蔺出尘闻言茫茫然回头,一双凤眼空洞无神,他虚弱地一笑,颤抖着说:“秀心,那拜月亭里,好热闹……” “今天七夕宴,自然是热闹的。”秀心也不知该怎么答话,蔺出尘浑身的酒气,连带人都有些疯疯癫癫。 “七夕宴……”蔺出尘沉吟,忽然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叹着气:“胭脂河的事也一年了。” “主子你别喝了!”秀心从他手里抢下酒壶,心说本来就病恹恹的,这样没日没夜地喝下去还能没个好歹? “不喝,就不喝了。”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不高兴,可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秀心都快哭出来了,她知道这是心病,可偏偏病根在那玄明宫里,她一个小小侍女看着也是干着急。 蔺出尘瞧她眼睛红了,忽然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她的肩,“我出去走走,你给我留个门。” “主子!” 蔺出尘摆摆手,让她不要担心,然后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楼下走。 摘星阁地处偏僻,此时夜深更是无人问津。那些花花草草都沉睡在黑暗中,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轮廓。他手里一盏素纸宫灯,照了脚下一尺方圆。四望忽然记起了玄明宫里的景色,也是这般深不可测,幽然沉寂。秋风吹得他袍袖翻飞,猎猎地响。酒劲涌上来,脸颊脖颈一片酡红滚烫。但他的手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他往那河边走去,坐在岸边的呼鲤亭里。尽管对自己说了千万次不再见肖承祚一面,但在这样神智混乱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拜月亭外围了红纱帐,将亭内的景色映成一片旖旎靡丽。肖承祚怀里靠着一个女人,微笑着举酒纵饮。那些后宫佳丽们无不是欢乐,艳羡的神情。 蔺出尘看着心中一痛,他还记得去年那个人凑过来怕他无聊,还带他逃出宴席。“原来他可以对别人也这样笑着,这样低语着……”蔺出尘的眼前泛起一阵朦胧,将那拜月亭化成一片火红。 那片火红,就如一团炽热的烈焰,将他的爱恨烧尽成灰。 “陛下……”他呢喃着,声如叹息,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一片虚空。呼鲤亭离拜月亭不远,却就好像生死的鸿沟,无法逾越。他忽然想到: 这从今往后,他与肖承祚就是陌路人了。 “咳咳咳……” 蔺出尘掩着嘴,他有咳嗽的旧疾,情绪激动便要发作。强自缓了缓神,拍着自己的胸口,却始终停不下来。 正当他内心疑惑这咳嗽怎么没完没了的时候,嗓子一甜,呛出一大口鲜血。 他怔怔然看着手上一片殷红,变了颜色,慌忙拿帕子去擦,却又如何擦得干净?蔺出尘暗道,这要是被秀心看见指不定又要多着急,站起来想偷偷跑回去。 “啪”手上的灯笼却落在地上,灯光晃动着打了一个圈,刹那间眼前昏花闪烁,未等他反应过来,人已往湖里栽倒下去。 拜月亭里的人也听见了水声,慌忙撩开帘子,只看见呼鲤亭上一盏灯笼掉在地上,知是有人落了水。那亭子里多是女子,都吓得花容失色,高声让岸边禁军去救人。肖承祚手握着栏杆,周遭一片混乱丝毫入不了他耳。一颗心颤颤的,想到那呼鲤亭是摘星阁的地界儿,浑身都是冷汗。他看见禁军手忙脚乱把人救了起来,那身段定是蔺出尘无疑,刹那间心急如焚。这皇帝差点就转身摆驾去摘星阁看个究竟,却又生生止住了步子。 他说过的,今后再也不愿提蔺出尘三个字。 肖承祚叹一口气,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强自镇定,但他那点慌乱还是落在了冉玉真眼里,引起后者万千心绪。 另一岸,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0 摘星阁却是乱了套。 霞歌把霜笛和雪琴全叫了起来,一干宫女进进出出担热水、熬汤药。秀心豁出命般的跑到了太医院,摇醒那值班的太监,将身上一副雕金耳环作了人情才叫到了大夫。 太医来看了一眼,诊了诊脉,摇头道:“这是心气郁结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好在血咳得不多,我给开副清心泻肺的方子,悉心调理,最忌动气伤神,若是往后再严重下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秀心闻言就咬紧了一口银牙,声音里带着哭腔,“这真是逼死了人,这宫里上下都知道那心药在玄明宫里,我一个婢女就算受赔上这条命也于事无补!” 那太医捻着胡须,慢声道:“这,便是命数啊……” ☆、是非惑人心 清晨,天边刚露着点鱼肚白,上弦月是一抹稀疏的影子。 肖承祚抱着胳膊靠在玄明宫门边,他穿一身月白龙袍,皱着眉也不知想些什么。 身边那几个宫女太监可是犯了愁,低着头猜不出那位的心思,只好去数那地上青砖铺了有多少块。喜公公年纪大了,不比那些年轻人,秋风里带着露水的冷冽,吹得他脑袋疼。 “主子,天气凉,快些回里边儿去吧!” 肖承祚闻言扭头,垂下眼睑,淡淡开口:“呼鲤亭那栏杆有些年头了,差人去修修。”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合着这皇帝早上起来饭也不吃半个时辰就想出这么个结果来,但腹诽归腹诽,没那点眼力劲也混不到玄明宫来当差——这肖承祚是担心蔺出尘了。底下人到底耳朵灵些,那蔺出尘昨夜掉下储云湖里听说还积郁成疾咯了一大口血,想不去掉半条命也难。只是这玄明宫主子不让提,他们也不敢冒死开口。 还是喜公公敢接这话茬子,“陛下莫要担心这些小事,奴才差人去修便是了。” 肖承祚闻言也不答话,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微微点了点头。 这边玄明宫的那位还算沉得住气,永春殿那位却慌得六神无主。 肖衍礼也不管瑞王爷离京前千叮咛万嘱咐,听说蔺出尘出了事,飞也似地奔到了摘星阁外,一张俊脸急得通红。 看守的禁军见这活祖宗来了,也是一愣。他们这些当差的哪里敢挡肖衍礼的车驾,可偏偏玄明宫里那位下的是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殿下,前面便是摘星阁了。”领头的提醒道。 肖衍礼见守卫不放人,把心一横,“摘星阁怎么了,本宫去的就是摘星阁!” “殿下,陛下下过旨,摘星阁是谁也进不的,求您别为难小人了。” “为难?”肖衍礼扯嘴角冷笑,“论为难,谁苦得过摘星阁里那位?” “这……”领头的噤了声,凡事扯上蔺出尘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当他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衍礼,不要胡闹。” 肖衍礼闻言就好像一颗心在牛毛针里滚了几遍,他看见那个人面白如纸,比前些日子又憔悴了不少,一袭黑斗篷空落落好像是撑着竹竿架子。 蔺出尘由秀心扶着,披散了头发,一双眼冷冷清清。漫天的碎叶枯黄在秋风里打着旋,落在他单薄肩头,透着一股子萧索落魄。 “咳咳咳……”穿黑斗篷的人没开腔就低下头一阵急咳,他摆了摆手让秀心不要担心,又缓缓抬起眉眼,哑声道:“殿下,这摘星阁不是什么好地方,快些回去吧!” “你……你都这样了,让我怎么放心得下?”肖衍礼见他病入膏肓,眼眶都红了。 蔺出尘闻言却只是一笑,“殿下心里能有蔺出尘,已是我三生有幸……” “不成,这摘星阁缺医少药,怎么治的好你的病?”肖衍礼上前一步,那明晃晃的枪尖贴在他眉梢也只当没看见,“我这就去和陛下说,好歹让你能在东宫养着。” “殿下,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自己清楚得很。”蔺出尘一顿,那刀砍剑刺不变色的脸上却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陛下说了,往后不愿听见蔺出尘这三个字,你又何苦去掀那逆鳞?” “可是……” 蔺出尘摇摇头,“没有可是。殿下,你答应我,就算有一天蔺出尘死了,你也不能落泪,更不能去和陛下争个高低。” 肖衍礼到底是十六岁的孩子,哪里经历过生死挣扎,一时间茫然无措,盯着蔺出尘发愣。他低下头,眼前飞闪过那个人在广霞宫笑着说圆转如意,在永春殿里一柄长剑剑光如雪。这他一直仰望着,羡慕着,依靠着,信任着的人——就要死了,就凭他眼睁睁看着死了? 不,不能!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像要迸出火星来,字字斩钉截铁,“蔺三,偌大一个东宫,惟你不计得失,待我如手足。要叫我弃你于水火之中,恕我肖衍礼办不到!” 蔺出尘闻言讶然,他记忆里那个脆生生的像一把初生水芹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里比自己还高了。穿黑斗篷的男人张了张嘴,违心背信的话哽在喉头,变成一个温柔的笑,“是蔺出尘轻看殿下了。” 肖衍礼听完这句话,用力点了点头,抓起蔺出尘的手,“凌波宫的事情你不要再去想,安心养病,我去查就行。” 蔺出尘没料到他如此仗义,红了眼眶,意识到再多推辞反而无礼,点头道:“殿下多保重,此事错综复杂,切忌焦躁,须知欲速则不达。” 对面人听完就转身走了,却一步三回头的。 蔺出尘默然转身,心中却感慨万千。那个成天围着他转的孩子也长大了,也终于变成一个有骨气有胆色的人了。 却说肖承祚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蔺出尘,偷偷在那派去修栏杆的人里安排了一个伶俐听话的小太监,想探一探摘星阁的情况。 那小太监半道上正碰见从金银坊回来的巧碧。 “这不是玄明宫里的小禄子么?”巧碧看他眼熟,停下脚步来,“来这里是做什么?” 蔺出尘倒了台,宫里得势的自然只剩下冯云珠,巧碧的面子是三宫六院都要给的。那小禄子忙给她行了个礼,道:“陛下差小人来办些事。” “这金银坊外冷僻的很,能有什么事?” “奴才不能说。”小禄子嘴上说着不能说,眼神里却透着深意。 巧碧了然,“那便是和东边有关了?” 那太监没吭声,也算是默认了。 巧碧叹一口气,接着道:“那东边儿那位看样子都不长久了,横竖一死,你不如让陛下少伤点心……” “是,巧碧主子说的是。” “知道就好。”巧碧闻言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上。 那太监瞪大了眼睛,又不可置信般的拿牙咬了咬,确信是真的,一拱手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1 笑得殷勤:“巧碧主子客气,太客气了。” ☆、真相露端倪 那一日肖承祚派去的小太监回来只说蔺出尘是喝醉了酒,不留神才掉下那储云湖里的,闭口不提他那要命的病。肖承祚虽然有些疑虑,但毕竟是他自己说的狠话,多不甘心都要咬牙坚持着。喜公公到底放心不下,偷偷问了秀心好歹,却听闻蔺出尘那病一日重似一日竟大有一去不回头之势,愁得脸上皱纹又多了几条。 宫里人却全不惦记这些,蔺出尘失了势,冯云珠连带着那个什么纪美人都风光得很,不得不去巴结讨好一番。这也真是世事无常,曾经以为终于来了个斗不垮的主,没想到最后也不过是玄明宫里那位翻覆手掌之间的事。任你荣华显贵,最后也不过那帝王上下嘴唇一碰,便叫你有死无生。 好容易熬到中秋临近,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地送礼。广霞宫虽然不热闹,但好歹要给太子几分脸面,于是大清早就能看见朱云站在堂前点花帖。 肖衍礼为了蔺出尘的事情,差人四处打探。可惜那件事已是板上钉钉,又有肖承祚不越敬天门的旨意在那里摆着,众人惟恐避之不及。一个月来毫无进展,那太子愁得眉眼憔悴,他前几天还去摘星阁那里望了一眼,蔺出尘没出来见他,也不知过得如何。东宫里,他身边的心腹看长此以往也不是事,干脆给他指了条明路——这宫里的事,还须得去拜会广霞宫之主。 肖衍礼倒不是不愿意去广霞宫,只是这件事情凶险的很,稍有不慎可能连他这个太子都要被废。冉玉真再怎么扶持蔺家,也不可能拿太子之位去冒险。于是他只好惴惴地带上一盒子糕点并些珠翠簪花,说是贺中秋,实则也想打探一番。 朱云看见太子倒很高兴,笑道:“奴婢参见殿下,娘娘在里头呢!” 肖衍礼闻言将手头东西放下,快步穿过珠帘,“儿臣参见母妃。” 冉玉真手里捏着一串念珠,慢声道:“你快起来,坐近些,让为娘的好好看看。” 肖衍礼不敢怠慢,忙坐到那矮几的另一边去,“这中秋宴快到了,恐怕广霞宫又得忙碌一阵子了吧?” “谁说不是,朱云这几天足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冉玉真言罢,掩着嘴轻轻地笑。这女人已经不年轻了,早过了绚烂的年纪,却更加稳重宽和。她抬起一双慈眉善目,带着佛像般淡淡的笑容,说:“衍儿,你有心事。” 肖衍礼一愣,心说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她的眼,“儿臣在担心蔺出尘……” “蔺出尘……”冉玉真沉吟,“那天秀心去绣坊取衣料,正碰见,说那位病得极重却偏偏不要命样地喝酒,还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肖衍礼听了心肝都跟着一颤,这分明是在自残,他皱起一双剑眉,喃喃道:“好端端一个人竟然落魄成了这样。” “谁说不是。”冉玉真也叹气,接着一顿,“但是衍儿,不管蔺出尘再怎么落魄,那都是他和陛下的私事,你千万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娘……” “怎么?”冉玉真睁大了眼睛看着肖衍礼,“你去见过他?” “儿臣是去见过蔺出尘,还答应要帮他查凌波宫的事。” 冉玉真闻言忽然站起来,一双素手抓着肖衍礼的肩膀,“衍儿,这是个泥潭,我不准你沾染进去。” “娘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娘!”肖衍礼觉得心头堵得慌,他以为冉玉真一无所知才不愿参与,如今看来反而是知道了太多心存恐惧。他看着冉玉真的眼睛,一字一顿:“凌波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说。”冉玉真摇了摇头,“你要知道,这宫里天大不过陛下一句话。陛下不松口,任你铁证如山都动摇不了分毫!” “我不信,这宫里难道没有是非?” “衍儿,你在宫里这么久,应该明白的……” 肖衍礼垂下头, 是的,他明白的。 肖衍礼忽然对那玄明宫里的宝座产生了无以复加的渴望,他自责,如果自己是那生杀予夺的人,是否就可以救蔺出尘于水火?十六岁的孩子第一次知道权力的力量,以及自己在那无上至尊下的渺小。 肖衍礼心里痛得很,沉默着拂袖走了。 朱云看这小主子脸色不好,关切问:“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肖衍礼叹一口气,尽管他年轻的脸庞确实不太适合这个动作。 “是为了蔺主子?” “嗯。” 朱云闻言了然,拿起手边一个锦盒,“殿下,娘娘虽然嘴上那么说,背地里给摘星阁不少银子呢!你看,这后宫里,摘星阁连玄明宫都没去送,就送了广霞宫一幅苏绣扇面。这东西说也不值钱,可就是有那么一份心。” 肖衍礼听说是蔺出尘送的东西,不免多看了几眼。锦盒上附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 苏绣扇面一幅 摘星阁蔺出尘敬上 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脑中有种过电般的感觉,当日凌波宫之事全凭一张星辰纸定了蔺出尘的罪。宫里人皆以为这纸笺是各家印信,从无遗漏,却没想到宫里总掌都是拿各色纸笺做花帖——恐怕那星辰纸就是这样流出去的! 事不宜迟,他命人去往各宫各院搜查,又调出了当年物证,眼看着真相即将大白! ☆、水落又石出 深秋时节,玄明宫外一片肃杀,宫里的沉寂却也丝毫不亚前者。 肖承祚一袭玄黑色锦袍,倚在灿金的龙椅上,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阶下战战兢兢的人,低声道:“怎么一回事?” 那是敬天门值事房的总管太监,穿着赭色绣蝴蝶袍子,闻言抖个不停,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旁的肖衍礼。 那少年换了一身杏黄色龙袍,眉眼如画,脸上的神情却很冷淡,“叫你说你就别废话!” “陛下,陛下是这样的……”那太监颤颤巍巍,生怕一言不慎就脑袋搬家,“那一日紫金台上有个宫女叫莺儿的,来值事房,说是要看看各家送来的东西。这宫里当差的都是孤家寡人,有什么东西都喜欢拿出来分一分,奴才就领她去看。她倒也没挑什么,单相中了蔺主子送的一匹云锦料子,那云锦料子上贴了张花帖,谁成想……陛下,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花帖?”肖承祚皱起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腾起来。 “摘星阁的花帖可不就是拿星辰纸写的嘛!”那总管哭丧着脸,他今日在值事房当差正赶上肖衍礼派人四处打听星辰纸的事情,一不留神说了出去,没想到招惹了杀身之祸。 肖衍礼并没急着为蔺出尘辩解,而是垂着手,听候那九五至尊发话。他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2 料想肖承祚此时内心不亚于天崩地陷,在这种时候,是谁都没权利开口的。他低下头,极大限度的隐藏脸上的表情。肖衍礼实际上很不安,甚至带着一丝一毫的惶恐。肖承祚本就和他感情淡薄,如今又是蔺出尘的事情,难保会有什么差错。伴君如伴虎,何况是帝王家事?可这十六岁的少年就是平白无故生出一股子绝决,咬着牙,留给肖承祚一个镇定冷静的外表。 正如那少年所猜测的,“星辰纸”三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了肖承祚的心口,害他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茫然看着宫门外,依稀记着那天蔺出尘满眼绝望,一副失魂落魄。那眼神好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得他不得不合上了眼睛。 是了,那一向温温柔柔的蔺出尘怎么会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还不是他肖承祚,有眼无珠,颠倒黑白! 那皇帝忽然就有些愤恨,这一个个,平日里嘴上说什么鞠躬尽瘁,原来都是唬人的把戏!无数人说着虚伪的真实,撒一个弥天大谎,亦或是掩上耳朵,闭上嘴巴,甘心情愿做一个废人。人心究竟要残酷到什么程度才能如此麻木不仁,是不是他肖承祚也是一个冷血冷心的骗子? 不得解,他头痛欲裂。 好像又回到没有蔺出尘的那段日子,如履薄冰,挣扎在谎言和勾心斗角之中。蔺出尘给了他在深宫里唯一一丝慰藉,而他又亲手将其毁灭。 何等残酷,何等嘲讽! “都退下……”肖承祚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倦怠,“衍礼你不该管敬天门里的事,回去闭门思过,想清楚再回来。” “是……”肖衍礼低头行了个礼,他担心蔺出尘的情况,但不好当面询问,有些忐忑地出了宫门。 “你。”肖承祚一指那太监,幽幽道:“罚俸一年,往后再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就自行了断,不用再来见朕了!” 那太监捡回一条命,磕头如捣蒜,连滚带爬地出了玄明宫。 肖承祚看着大殿里又恢复了寂静,忽然叹了一口气,天知道他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绪,没有当场拔出剑杀人。 他恨,他怒,却毫无办法。 “陛下,那莺儿的事……”喜贵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叫宫里人去查,凡是有点关系的都逃不了,少一个拿他们试问!” “是……”喜公公犹豫,“只怕此事牵涉太广,要让后人……” 肖承祚闻言轻蔑一笑,他转头望着喜贵,一双眼睛幽暗仿佛深不见底,“喜贵,朕欠蔺出尘太多。一世萧索抑郁,只换那青史上横七竖八的几笔——太不值得!朕不负先祖神灵,谁不负朕?” 喜公公闻言一愣,知道这帝王的心是彻底被伤透了,却看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道: “喜贵,摆驾摘星阁!” 摘星阁里的人落魄了,连带着摘星阁也没了气势。庭院里的花草凋零败落,朱栏玉阶满是尘埃。肖承祚踏在那枯枝败叶上,心中悲凉更甚,要不是他偏听偏信,蔺出尘又何至于斯?楼外那一圈禁军撤走了,可这块地方就是那么显眼,好像是美人脸上一颗痣,在周遭繁华里兀自萧条。 喜公公也有些不知所措,这照例肖承祚摆驾没有这般冷清的理,可四望看不见一个人,连那句“皇上驾到”都不知要喊给谁听。 肖承祚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请罪来的,不要那么多排场。 喜贵了然,喊了一嗓子:“秀心!” “哎!”远处传来一把清亮的嗓音,秀心穿着麻布裙,慌忙将手往裙子上一擦,小跑出来。她看见肖承祚就一声惊呼,“扑通”一声跪下了,含泪道:“奴婢参见陛下。” 肖承祚教她哭得心里堵得很,连忙把人扶起来,让她带路去看看蔺出尘。 “不成不成,主子近来都懒得很,陛下不妨先在楼下小坐,待梳洗完了再来见您!”秀心一听连忙摆手。 肖承祚心想蔺出尘那人好面子,脸皮薄,要是直奔过去确实唐突,也就点了点头。 秀心看见了,露出一个笑来,连忙叫来霞歌、霜笛几个,一群侍女打热水,拎箱子倒也脚下生风。 “主子,主子!”秀心藏不住事,尽管蔺出尘闹了两天两夜才刚睡下,还是把人叫了起来。 蔺出尘生了病,又成天喝得烂醉,神志不大清醒,一双眼愣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找到焦距。他甩了甩脑袋,哑着嗓子:“什么事,天塌了,地陷了?” “主子,陛下来啦!”秀心眨了眨眼睛,料定蔺出尘闻言必定高兴。 可眼前的人只是一惊,而后冷笑,“他现在知道来了?” 秀心不知道自家主子是生的什么气,又仔仔细细说:“陛下来了,带了好些东西,说凌波宫的事错怪了主子,要来赔罪。” “蔺出尘什么人,怎么受的起他来赔罪?” “主子……”秀心皱起眉,她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这时才想起来,蔺出尘发过毒誓的——今生今世永不见肖承祚一面。 ☆、一语葬今生 蔺出尘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从屏风上取了件厚缎袍子披着,轻声道:“秀心,你出去,待会儿我锁了房门,你在里面可是要掉脑袋的。” “主子!” “你不用担心我。”蔺出尘一顿,叹了口气,“他既然来请罪,便不能把我怎么样。” 秀心却听似未听,一双眼里满是泪水,拼命摇着头。她好不容易以为这两人能重归旧好,却不料竟是这样的结果。又或许,她早该料到的——蔺出尘天天买醉,往死里折腾自己,本就没打算活着出摘星阁! 蔺出尘看她哭红了眼睛,苦笑,低垂了眉目,“你给楼下那位主带个话,说有些人的心是水做的,刀砍斧削都不留痕迹;可有些人的心是玉做的,碎了就再也补不起来了。” 秀心怔怔然看着他,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蔺出尘是那样陌生。这个人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连说话都如春风拂面,可如今却一股子冷冽肃杀。她颤抖着开口:“那主子的心……” 蔺出尘沉默不语,把她推出了门外。 “咔嗒”,闩木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秀心绝望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就好像蔺出尘那拒绝通融的心门,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从未经历过爱恨挣扎,自然不懂这是怎样一种酷刑。明明日思夜想,摧心折骨,却要硬生生亲手将其一一葬送。蔺出尘心里很清楚,只要他看一眼肖承祚,只一眼,他就会如那个除夕夜一样,理智崩塌得一干二净,匍匐着委曲求全。 他不要委曲求全! 凌波宫的事情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他,自己的爱和肖承祚的爱永远无法等价。他给出的是生命,堵上了一切尊严,而对方只是交付了绫罗绸缎、珠宝玉石。肖承祚是他的天地、日月、君王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3 ;可他只是肖承祚锦上添花的宠儿。 蔺出尘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可他却做不到不爱那个人—— 唯有死,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肖承祚在楼下听见了哭声,心忽然就悬了起来。他也顾不得帝王身份,一撂茶杯,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来,就看见秀心跪在门前哭成个泪人儿。 “怎……怎么了?”肖承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 秀心抬起头来看着那皇帝,猛地一磕头,“奴婢该死!蔺主子反锁了房门,说什么都不出来,只让奴婢给陛下带一句话!” “什么话!”肖承祚蹲下来,一双大手抓着秀心的肩膀,眼中要迸出火星来。 “蔺主子说:‘有些人的心是水做的,刀砍斧削都不留痕迹;可有些人的心是玉做的,碎了,碎了就再也补不起来了!’” 肖承祚只觉得眼前黑了黑,他早料到蔺出尘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他,却没想到对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不知如何是好,松开一双手,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你先退下,让朕和你家主子说说话。” 蔺出尘在门内自然也听见了声音,他料想肖承祚此时定然是一副无奈而焦急的模样,心里想着:“哼,平日里尽是我患得患失,也让他尝尝苦头才好。”可他却笑不出来,心像在刀尖上滚了两滚,痛得满面泪痕。 肖承祚靠着门,席地而坐,他看不见门内的情形,也不管蔺出尘听不听得见,开口仍是那把低沉的嗓音:“出尘,凌波宫的事,是朕的错。朕气昏了头,对不起你……” 蔺出尘看着门上映出的身影,也在那门前坐下来,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好像能看穿这层薄薄的纸。 “出尘,你以为朕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中秋宴吗?”肖承祚自顾自继续说,“其实有天晚上你值夜巡的时候迷了路不是?朕在玄明宫后面瞧见了……当时还想,这个新丁真有意思,巡个宫门还能迷路的。” 蔺出尘听见他低低地笑起来,那声音里满是苦涩。他抿紧了嘴唇,生怕自己会受不了劝慰,忍不住说上一两句。 “下雷雨那天,吓到你了吧?朕被梦魇住了,醒来时看见玄明宫里一片漆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你……” “……” “过完年你回来着急要见朕,朕高兴极了,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 “还有,那拜月亭的事情,摘星阁的事情……你都忘了,你忍心忘了?” “……” “你说,玉碎了就补不起来了。”肖承祚抬起他的右手,大拇指上一个羊脂玉扳指,哽咽了嗓子说:“你看,这不是修好了吗?还和原来一模一样……” “够了!”蔺出尘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虐,想站起来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咳咳咳……” “出尘,你病了?”肖承祚听见那咳嗽声,竟然都忘了自己刚刚被人吼了一嗓子。 蔺出尘看着手里殷红的血,哑声道:“没病。” 肖承祚哪里肯信,用手拍着门,掌心通红也毫不自知,“朕这就去叫太医,你快把门开了!” “不用了。”蔺出尘眼中的泪水滑落,他却仿若无知无觉,喃喃说:“这病,看不见陛下,就自己好了。” “你……”肖承祚垂着手,感觉一瞬间身上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朕?” “一面都不。” “好,朕走,太医会来看你的病,你多保重。”肖承祚哪里舍得,可他知道今天是必定没有转机了。比起原不原谅自己,他到底还是担心蔺出尘的身体,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下走,整个人都没了气势。 楼下的众人早已从秀心口中知道了大概,也不敢吭声,看着那帝王失魂落魄地回了玄明宫。 蔺出尘听见那声“恭送陛下”,心中大石落了地,伸手想去拨那门闩,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太医是在一炷香工夫以后来的,众人慌忙砸开了门。一看见蔺出尘他就直呼“作孽”,再一诊脉,脸色数变。六十岁的老头吹胡子瞪眼,大嚷道:“这分明就是不想活的人,纵有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没得救啊!” ☆、回鸾台落成 蔺出尘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太医叫到跟前,他气若游丝,嗓子跟灌了铜汁似的喑哑不堪。这么个憔悴病弱的人,说出来的话却铮铮如铁:“我的病,不准向任何人说起。若是漏了风声,让玄明宫里那位知道了,等不到他来见我,一刀抹了脖子倒也利索得很。” 那太医闻言吓得双腿颤颤,心说这是命犯太岁,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个活祖宗?此时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瞒着肖承祚那必然是欺君之罪,可蔺出尘的话他也不得不听。老头急得满脸通红,一叠声说:“您这不是为难老臣吗?” “你放心……”蔺出尘闭上眼,“陛下的心思我清楚不过,大小是一句话的事。还是说,你不信我能说黑是黑,说白是白?” “老臣,老臣不敢啊……” “呵……那也行。”蔺出尘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秀心,“拿一钱□□来,我这就死在这里!” “使不得,使不得呀!”那老太医直跺脚,咬了咬牙:“成,不说就不说!不过东掌事,万一这纸包不住火,您千万得搭救老臣啊!” “那是自然。”蔺出尘摆了摆手,似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秀心看着那老太医出了门,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跪在蔺出尘床边,通红了一双眼,“主子这又是何必?!” “秀心,我是活腻味了。”蔺出尘低头看着她,忽然也红了眼睛,“可我又舍不得……” “主子!主子你别说了!”秀心本能觉得接下来的话听不得,可她又没法掩住自己的耳朵,心疼的像刀剐。 “陛下他不是喜新厌旧吗?好得很,我就是要让他后悔,让他记一辈子,让他……咳咳咳。”蔺出尘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染上不自然的红,“让他永远都忘不了我!” 他声嘶力竭,最后几个字像含着血泪,咬牙切齿。 秀心呆住了,她张了张嘴究竟还是没说出一句话。她觉得蔺出尘一定是疯了,连命都不要只为换肖承祚一个念想。可她又隐隐约约觉得一切那么顺理成章,记得来摘星阁之前,喜公公私底下总和她说:“那位爷是个认死理的,痴得很。他一旦认一个人,就是认一辈子,从此生死都不相干了。” “秀心,我蔺出尘信你。这件事求你也不要说出去,万一哪天我真的……你也不必去和玄明宫里的人说,自有人会去报个信的。” “主子!” “陛下赏的东西,你们都分了,我留着也没用。” 她泣不成声,觉得自家主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4 子那些病痛悉数安在了自己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自那天以后,肖承祚每天往摘星阁送东西,恨不得把整个内务府库搬到那里。虽然蔺出尘开了口,秀心他们几个却不敢真把东西分了,这事情不吉利,想都不愿意想。肖承祚还惦记着蔺出尘的那句话,隔三岔五派喜公公来打听,都被秀心推了。最后那皇帝终于是坐不住了,偷偷摸摸溜到摘星阁外,还没来得及瞧一眼呢,又害怕被蔺出尘看见,心虚地走了。这一来二去,旁人都难免要说些闲言碎语,肖承祚听似未听,也不觉得跌份儿,就是想着蔺出尘放心不下。玄明宫的人看在眼里,这主子茶饭不思,坐立难安,踱来踱去也没想出个法子,都暗自皱眉。心说这东掌事可真是好手段,明明前阵子都觉得他可有可无了,忽然就连肖承祚的面子都能不给了。冉玉真多少也听说了些,只当蔺出尘是堵着气,也没往他生病上想。肖衍礼却是知道的,可惜被关了禁闭,摘星阁的事没入他耳。 不过这宫里真没哪样东西是长久的,摘星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多时便也就被遮掩过去了: 不为别的,回鸾台修好了。 回鸾台的事得说回到今年春天,冉顺卿那会子刚封相,想在肖承祚面前邀功,就怂恿他修个高台,上面放满各样的鸾鸟铜灯,取“鸾翔凤集,羽仪上亲”之意,名回鸾台。此时国运如日中天,肖承祚发下话去一年,就在储云湖以北拔地而起一座高台,俯瞰皇城,飘飘入云。 宫里人也知道肖承祚这阵子心情不好,特地将那庆祝的宴席摆得极隆重,极奢华,肖承祚没那心情,也由得他们去。冉玉真花了些心思,搜罗了成千上万的奇花异草,摆在那高台上,将宴会取名万华宴。 如此忙忙碌碌,不觉也到了冬天。 蔺出尘的病,自那日之后再不见一丝好,人昏昏沉沉地,没些醒的时候。摘星阁里几个侍女心里都不好过,却又不敢露出太多悲伤,教他瞧着难受。有天下了雪,蔺出尘看着窗外,忽然要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万把字,将自入宫以来的各种事情巨细无遗地记了下来,封好了放在枕头底下。他说若哪天撒手人寰,还需给蔺家一个交代。 一转眼又是腊月将至,又是冬雪红梅、歌舞升平。 回鸾台上的那些铜灯都点了起来,熠熠烁烁,如星如昼。寒冬腊月里,那高台上却百花齐放,明艳如春。无数纱帐、流苏、裙裾纷飞不止,四周浮着一团薄雾,像天上云。宫里的大小姬妾,均穿着华服,上面是珍珠玛瑙、翡翠玉石,映着灯火,令人目不暇接。 肖承祚坐在龙椅上,恹恹的,提不起劲。 喜公公叫了他三次,他才茫茫然抬起眼睛,问道:“怎么了?” “陛下,大家等着您赐酒呢!” “哦……”他举起酒杯,心不在焉。 “鸾鸟徘徊,盛世不衰。今日赐宫里上下一杯长乐酒,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他肖承祚管谁皆大欢喜!蔺出尘一天不原谅他,他就行尸走肉一天! 这皇帝是真动了心,入了魔,发了疯。 ☆、长乐酒一杯 回鸾台热闹归热闹,摘星阁里没有半分喜气。 秀心拿着支笔,和霞歌几个在楼下点花帖——肖承祚送来的东西太多,稍怠慢几天,一楼就没处落脚了。 “银红缎子三匹,东珠一斛……”霞歌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说陛下赏这些又有什么用?” 秀心闻言也放下了笔,房间里寂静得很,就连平日里总端着那把银铃似的嗓子说笑的雪琴都没了声。蔺出尘的温柔、宽仁平日她们看在眼里,如今遭了病痛折磨,心里都不好受。霜笛那姑娘年纪小,前阵子听见那老太医说的话,才知道蔺出尘病得那样严重。霞歌一句话让她不禁又想起往日种种,红了眼眶。 “你说,主子会不会……”霜笛抽抽搭搭,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来。 “怎么会……”霞歌慌忙抽了手绢给她揩,柔声道:“蔺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这些小病小灾的,怎么难得倒他?” “可是……” “哭什么?”秀心板起脸来,“回头让主子听见了又该难过的了。” 霜笛闻言立马就咬紧了牙,竟再也不露一点哭声。 可这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霜笛十五岁的姑娘,自然是好哄的。可秀心几个看遍了风霜,心里都清楚的很,蔺出尘如今是活一天算一天,也不知挂念着什么迟迟不肯放下。 想到玄明宫里那位竟然束手无策,又是一阵唏嘘。 原来这天底下竟有帝王也办不到的事! “夜深了,都散了吧。这些东西又没长腿,怕它跑了不成?”秀心开了口,这气氛实在是悲凉过了头,让她都待不下去。 “我去看看蔺主子,若是醒了问问有没有想吃的……”雪琴站起来,整了整裙子,“今晚我来看着,霜笛你守明天。” “笃笃笃!” 霜笛刚想答话,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秀心心说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来摘星阁里,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个太监,为首那个穿着枣红绣海水棉袍,不咸不淡地说:“秀心姑娘,陛下在回鸾台设下万华宴,赏了宫中上下一杯长乐酒。”他一扬手,跟在后面的就端出一个朱漆盘子,上面不多不少五个白瓷高脚杯。 秀心道了声:“谢陛下隆恩。”便让霞歌几个都过来领酒。 分了一圈,漆盘上孤零零剩了一杯。 “我家主子抱病不能饮酒,这杯就让秀心代劳吧!”秀心言罢就要去取。 那太监却挡下她的手,“陛下说了宫里上下,秀心姑娘莫要为难奴才才好。” “这夜深了,如何都看不见的。”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做不了主的。” “你……”秀心气急,心说这些个奴才见风使舵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她冷笑这宫里当真薄情的很,一个个在蔺出尘风光时都将他捧得高高的,现在那位生了重病,却忙不迭落井下石。 “这杯酒我会转交给主子的。” “这不看着蔺主子喝下去,奴才于心不安啊。”那太监似笑非笑,一张刻薄嘴脸。 秀心气得牙痒,瞪了一双杏眼,“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太监刚想还嘴,却听见房里幽幽一声叹:“秀心,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跟人置气?” “主子!”那四个姑娘齐齐喊出了声,连忙去扶他。 蔺出尘披着件黑绸棉袍,领口露出一段绯红里衣,他从袖口里伸出的手腕又细又白,仿佛一捏就断。他冷眼看了看那太监,神色睥睨,一如玄明宫里那位。 “什么事?” “陛下设万华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5 宴,赐宫里上下一杯长乐酒……”那太监竟被那一眼看得气焰全无,小声道。 蔺出尘闻言垂下眼睑,轻轻拨开秀心搀扶的手,骨节分明如青葱的手指捏住那瓷杯。他将那白瓷的杯子高举齐眉,向着回鸾台的方向,低声道:“祝陛下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秀心看着那个背影觉得心碎成了千万片,她想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如何?”蔺出尘将那杯子摆回托盘上,“能去复命了吗?” “能能能……”那太监发觉这蔺出尘耍起狠来那股疯劲是谁都比不上也不敢比的。 “给陛下带句话,说蔺出尘……”他将视线移向前方未知的一点,自嘲般的一笑,“蔺出尘这辈子只恨他一个。” 那太监猜不透是什么意思,但被那凄凉惨淡的眼神震慑,竟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 “奴才告退……”他慌忙告辞,几乎是逃走的。 那个眼神,那个句子,太沉重,太压抑,好像赌上了一切生命与希望,他负担不起。 蔺出尘看那太监走远了,忽然觉得秀心那些关切的话语都朦朦胧胧隔了水一般听不真切,他回头看着满地金银珠宝,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原来他到头来,都不明白……” 蔺出尘忽然嗓子一甜,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知道自己又要咳出一大口血来。 秀心就看见蔺出尘说完话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箱子,呆站了片刻,猛地就咯血如注。她慌了神,大喊着让霞歌把人扶上楼,眼泪打湿了衣襟也毫不自觉。 太医被从睡梦中叫醒,一把脉,脸就白了。 “蔺主子这肝火犯肺,心气郁结,是死症啊!” 秀心听闻就软了双腿,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几个侍女也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你说什么?”她拽着太医的袖子,没法相信刚才还和自己说话的一个人现在就要去走黄泉路了。 “秀心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凡事都要看开点……” 秀心没听完他的话,夺门而出,直奔玄明宫而去。 蔺出尘的话她不是忘记了,只是觉得让蔺出尘见肖承祚最后一面才好。秀心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擅闯玄明宫的下场,可她顾不得了,也不愿细想了,只觉得能见上肖承祚一面,她良心得安。 从夜空里落下纯白的雪花,漫天遍野,和疾风一同狂舞在这幽暗的深宫。它们好像慌乱的蝴蝶,旋转着,飞翔着,在天地间奔驰,要把山河染透! ☆、夜闯玄明宫 大雪将秀心那一头漆黑的长发都染白了,她不管不顾地冲到紫金台前,大喊:“陛下,摘星阁宫女秀心求见陛下!” 禁军见有人闯宫,齐眉的短棍就砸下来。 “退下,玄明宫也是由得你喧哗的地方?” 秀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结结实实挨了两棍子,却咬着牙没喊一声疼。 有眼尖的看出那是喜公公的干女儿,慌忙把他老人家叫起来。喜公公一听也吓了一跳,等到了那紫金台前,就看见秀心被短棍叉着脖颈,一双膝盖跪在冰雪里。 “哎呀呀,你在这宫里这么多年了,这不瞎胡闹么!”喜公公凑近了,差点没给气晕过去。 秀心看见喜贵来了,也憋不住眼泪,哭道:“干爹,求求您让陛下去一趟摘星阁吧!” “这是陛下和蔺主子的私事,我个当奴才的怎么好多嘴?”喜公公急得直跺脚,心说这秀心平日里沉稳得很,今天怎么莽撞成这样?他又劝道:“你快莫要管这些事……” “再不去就来不及啦!” “来不及?”喜公公一愣。 “蔺主子病重,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砰!”玄明宫的大门被推开了,肖承祚穿了件里衣,赤着脚就奔下来了。 “你说什么?!”那皇帝本就为了蔺出尘一句话枯坐在玄明宫里睡不着觉,熬得两眼通红,此时瞪大了眼睛,那模样狰狞极了。 秀心脸上的眼泪在风里冻成了冰,她低下头,一字一顿, “蔺主子病重,望陛下去见他最后一面。” 肖承祚听完就觉得眼前黑了黑,来不及细想蔺出尘究竟是何时得的病,秀心那句话像一把锥子,刺得他一颗心血流不止。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一片空白,大声说:“摆驾摘星阁!” 等到坐在轿子上了,方才想起来,那个温柔的、宽仁的蔺出尘——就要死了。 他仰头看着轿顶,眼前朦朦胧胧的,苦涩的感觉充斥了皮囊,剩下灵魂孤零零茫然无措。他半晌,开口,“秀心,怎么一回事?” “蔺主子的病自七夕以来就没见好,方才饮了一杯长乐酒,不知怎么……”秀心也说不出来,鼻子酸得很,脸上全是泪。 肖承祚听见“长乐酒”三个字就攥紧了拳头,他这真是发的什么疯——蔺出尘明明无乐可享,却偏要赏他一杯长乐酒!可那皇帝转念一想忽然就怒不可遏,七夕蔺出尘出了事,他特意派人去打探过。秀心没理由骗他,那只能是那小太监昧了良心说话! “那你家主子之前……” “蔺主子堵着气,他之前说……”秀心一顿,接下来那些话哪句都是能让人掉脑袋的。 “说什么?” “奴婢不敢。” “但说无妨……”肖承祚强压下心头那团怒火,他不明白自己和蔺出尘之间有什么是非要用生死去解决的。 秀心闻言咬了咬牙,慢慢说道:“蔺主子说要让陛下眼睁睁看他死,让陛下后悔,让陛下记住他一辈子……”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或许在陛下眼里蔺主子不过是三千宠爱中的一个,可对蔺主子来说,陛下就是一生!”秀心摇着头,“陛下,蔺主子将门之后,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养在摘星阁里啊!” 肖承祚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心里又悔又恨,想到自己之前还拿那些珍珠绸缎去笼络他,那简直就是侮辱!他帝王习气,觉得一切都是可收买的,可挽留的,却冷不丁蹦出蔺出尘这么个主,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那个人心气那么高,为了爱一个人连命都赌上了,而他肖承祚竟然无知无觉,成天给他寻不自在。这皇帝真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那是蔺出尘,不是冯云珠、纪文嫣之流,不是能拿钱财哄得动的人,也不是薄情冷眼的人!后宫里三千佳丽,肖承祚敢打保票若有人失了宠也不会寻死觅活,可蔺出尘不一样,那个人就好像站在悬崖上,没有一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是了,那蔺出尘爱他是无保留的,而肖承祚却总给自己留了后招。 那皇帝等到了摘星阁,攒了一眼眶的泪,他偏过头拿袖子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6 揩了揩,本就通红着眼,倒也没人发现。 摘星阁里早就乱了,霞歌三个姑娘跪在床前哭,蔺出尘闭着眼,脸色苍白。 肖承祚冲进去,看见那张脸就顿住了脚步。三个月了,一百多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脸就在眼前。蔺出尘瘦了,瘦得都脱了样,面色白得像纸。那皇帝铁青着脸色,摘下佩剑,“啪”的一声拍在紫檀木桌上,大着嗓子: “把太医院里所有大夫都给朕叫起来,说什么都得从阎王爷那里抢人!” 众人听了令,呼啦啦散去了,将二楼挪出空地,供那些太医们商量。 肖承祚听四周又重归寂静,连忙坐到床沿上,握着蔺出尘的手,像握着自己的心。 “是朕错了,你要是有什么好歹……” 他说不下去,哽咽了喉头,这天不怕地不怕,九五至尊的人,为了蔺出尘已经哭了第三回了。 肖承祚从怀里摸出一块无事牌来,塞进蔺出尘手里。 “这牌子从你那里抢来的,你拿回去,无病无灾的才好。” 昏睡中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皱了皱眉,嘴唇轻启,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肖承祚不管这些,吻了吻那如青葱的手指,自顾自说道:“那天我和你说的话,没有假的,你要是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不够的……行,看见那把剑了吗,你不要命,我也能不要命……可我更希望,我们能一起活着,一起再像从前那样……” 那皇帝拉着蔺出尘的手,唠唠叨叨说了半个时辰,也不嫌累,好像要把三个月以来所有思念尽数消耗。 忽然有人开门进来,一个老太医眉毛胡子都花白了,颤颤巍巍道:“陛下,蔺主子这病凶险的很,有个方子,却也只有三分把握……” 肖承祚虎着脸,只道:“你不妨按那方子去治,不过你的命也只有三分把握……” 他言罢,拂袖而去,叫来了喜贵。肖承祚发下话来,摘星阁的事,相关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后宫司刑所连夜而动,之前那些逐出宫去的人又被抓回来,所有曾给摘星阁那位使过绊子的,穿过小鞋的,全都拉到乱葬岗咔嚓一刀剁了。 这事情没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但后来有些老人回忆起这件事都禁不住浑身哆嗦,他们都说—— 这就是在给蔺主子立威来着。 也就是拿那些血说话:从今往后这敬天门里拢共两个主子,一个他肖承祚,一个就是那蔺出尘。 ☆、转眼又一春 万幸,那三分把握成了真。 蔺出尘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两天后慢慢醒了过来。肖承祚怕他瞧见自己又动气伤心,低着头走了,连背影都郁郁的。秀心眼尖,瞄到蔺出尘手里那块无事牌,也给收了起来。那主子现在就好像薄冰做的,谁也不敢惹,怕三言两语不对付又咯血流泪的。他自己倒没觉出这点来,依旧那副淡淡的笑脸,拢着汤婆子听霜笛几个说笑。这人时不时会停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似乎有熟悉的温度。 这摘星阁里平静如水,外边儿却已经闹翻了天。 肖承祚连夜抓的人,谁也没惊动,等早上的时候都成了尸首一具,堆在乱葬岗,想找也找不到。但也有几个稍体面点的,巧碧被那小太监供了出来,默默一丈白绫了了残生。冯云珠早上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那是她娘家的陪嫁,在身边都十年了。 她恨,她怒,可毫无办法。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这件事情之后,蔺出尘的地位就彻底天翻地覆。往日别人敬他,却未必怕他,可如今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玄明宫里那位是护定这个人了,若有什么闪失,都是要拿人命偿回来的。 喜公公眼看着也心惊胆战,悄悄问过那位主子,这样大开杀戒不怕后人是非议论吗? 那位主子把眼睛一瞪,冷笑:“后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朕都听不见了。朕只知道蔺出尘受了委屈,不得不替他讨回来。” 而那场腥风血雨刚过去不久,腊月就到了,各宫各院挂上红灯笼、红纱帐,又是一派升平景象。 蔺出尘养了小半个月,说也奇怪,病就没反复了,脸色也好了不少。各家妃嫔都巴结他,门前送礼的络绎不绝。蔺出尘瞧着,也不知开心还是不开心,他和秀心说:“送了东西的都记着,这些锦上添花的人里,说不定就有将来雪中送炭的。” 秀心闻言点了点头,经过这一场大病,蔺出尘稳重了许多。他从前心气高,不愿意和那些妃嫔同论,骨子里还是疏离的。因此遭凌波宫一劫之时,连个通风报信的也没有,更遑论搭救。如今吃了苦,受了折磨,才知道原来人情可贵。 等到腊八那天,蔺出尘病已好了大半,特地命人从御膳房做了腊八粥,装在一个竹青色嵌珍珠的食盒里,送到了玄明宫。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起去年除夕的时候在仁寿殿偏殿和肖承祚拌嘴,就随口吩咐了几句。蔺出尘这几天已经隐隐约约有些察觉了,自己病重那天肖承祚必是来了摘星阁,不然就凭那个太医的本事,他这会子都该入土了。不过这些事,既然那位在自己醒来之前就离开了,自然是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他摸了摸自己的手,低头一笑,肖承祚那会儿肯定着急得要命。 肖衍礼是在下午来的,那小孩前一天就悄悄打听了蔺出尘的情况,听说病好了才敢过来探望。也都怪秀心几个太过担心,把蔺出尘说成是什么也听不得,什么也问不得,把那太子唬得一愣一愣,不敢轻举妄动。 蔺出尘见到肖衍礼也高兴,秀心和他说了,那天是太子在玄明宫和肖承祚杠上了,才能还蔺出尘一个清白。 “蔺三!”肖衍礼那把嗓音还是脆生生的。 “臣参见……”蔺出尘刚撩下摆就被人止住了。 而后肖衍礼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禁足完了才听说你重病,那天摘星阁里又进不去,我待在永春殿望了一晚上,生怕……”他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嗓子。 “好端端的哭什么?”蔺出尘拍着他的背,这小孩长得比自己都高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们都说你的病凶险极了,差一点就见阎王了。” 蔺出尘闻言松开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轻声说:“喏,我这不是好好的?” 肖衍礼见蔺出尘一双清澈的凤眼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不知怎么脸一红,慌忙拿袖子去擦眼泪,“我就是听着害怕,非要来看看才安心。” 蔺出尘点点头,忽然正了脸色,道:“凌波宫的事……太子高义,请受蔺出尘一拜。”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肖衍礼连忙去扶他,“是非黑白,容不得假的。” 蔺出尘闻言一愣,忽然掩着嘴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7 闷闷地笑了起来。这孩子性格像足了自己,真不知肖承祚这几年是怎么管的。 肖衍礼教他笑得心里发毛,一叠声问怎么了。 蔺出尘摇摇头,不说话。 腊月二十五,蔺出尘照例遣散了众人,一锁院门,回家过年。 他临走时向肖承祚辞行,是托喜公公带的话,和话一起带到的还有一盒子梅花糕和一个羊脂玉扇坠。 那皇帝也不管蔺出尘不和自己过年也不和自己辞行的事,捧着一盒子小糕点乐了一下午——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蔺出尘出敬天门,还是那般风光。 一架黑绸车,四匹黑马,雕龙描金,彩绣辉煌。 将军府门前站着成百家仆,见到他就高呼:“恭迎三爷回府。” 照旧从黑绸车帘里伸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手上一个翡翠双龙扳指,搭着赶车人。蔺出尘一身黑狐裘,下摆露出点金丝绣的灿烂的海水山岩。他一回头,风吹起衣袂发梢,飘转不似凡人。 非池几个见到他就往里迎,蔺出尘脸上的病容消褪了,倒也没人问起。 这还算好,毕竟,他在敬天门里的事,没一件是能摊开来说的。 檀生碎碎叨叨地说晚饭,非池搂着他的手臂问宫里景色,蔺出尘一路上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不停摩挲着那个翡翠扳指,手背上的温度好像是被烙上去的,冷不掉,直烫到心里。 ☆、除夕诉衷情 年三十那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回家过年去了,剩下宫里一干太监宫女,无家可归。 小明子是腊月前刚入宫的,趁着敬天门值班的太监打瞌睡,东张西望地看那些瓦当上的雕花。他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好像那些黑魆魆的瓦片上贴着金箔珠宝。 前天夜里下了雪,铺了满满一紫金道,冬天那些当差的都惫懒,只扫出窄窄一条来。 忽然就有人在他身后喝道:“看什么看,留神你的脑袋!” 小明子一激灵,听出那是他师父的声音——宫里老规矩,新人由那些老人带着,帮衬着。他连忙回头,眉眼立起来,“小点声儿!” 那老太监是原先春风廊里的,闻言就一巴掌招呼过去,正拍在他头上,疼得那小太监直撮牙花。 “知道小点儿声,不知道敬天门什么地方?还敢给我乱晃悠……” 他话没说完,忽然变了脸色,按着那小太监肩膀就跪下了。 压着声音,“真是活见鬼,这位主子怎么来了……” 小明子教他按着肩膀,却终究是迟了一步低头。 就看见一架黑绸车,由四匹黑马拉着。从车上走下一个眉眼如画的人,穿着王爷才能穿的黑狐裘,里面是一身绛蓝色官服。他从来没见过有那么好看的人,平日里虽然也能见着些妃嫔,可女人和男人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那个人就好像冬天的太阳,干净,明亮,偏生一双凤眼带着风流宛转。他一瞥,就要带了你三魂六魄走;他一笑,你就跟着喜上眉梢。也是后来才有人总结说,那就叫风韵。 放下这些不提,那男人好像没看到他,自顾自提了一个锦盒就朝里走。奇怪的是,敬天门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去查他腰牌印信的。 小明子想不通,拿胳膊肘捅了捅那老太监。 “欸,师父,这到底是什么人,好大的气派,怎么都不查他腰牌的?” 那老太监知道他偷看,差点没背过气去,瞪着眼说:“查腰牌?有种你去查!” “我……我这不就问问。” “问什么?”老太监怒道:“东掌事的事情多说一句打板子,多说两句割舌头,多说三句直接脑袋搬家。你可瞧见那乱葬岗的动静了,都是为了他!” “啊!那……那他岂不是连累了好多人……” “你懂什么?”他又放了一记眼刀,“供他是玄明宫那位主子的意思,玄明宫那位主子你也要挑刺不成?” “不敢不敢……”小太监擦擦汗,瘪着嘴不说话了。 蔺出尘自然不会知道敬天门外的这场争论。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见肖承祚。或许说他大病一场又大闹一场,疯过也就没牵挂了。曾经为了肖承祚寻死觅活,如今回头,也都有如过往云烟。蔺出尘不是不爱肖承祚,只是看透了,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心交出去。二十五辞行那点东西当然算不得数,可也不至于要他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跑一趟。除夕节毕竟应该是和家人过的,但想到冉玉真要去东宫陪肖衍礼,冯云珠那个人又看不顺眼,毕竟相逢难得,带了一对如意就进了敬天门。 紫金台上通报的人吓了一跳,蔺出尘给他包了块金条让他带着紫金台上的人好好过个年,那人千恩万谢,末了用清亮的嗓音宣道: “东宫太子丞蔺出尘求见!” 肖承祚正在玄明宫里画扇面配那小扇坠,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手一抖,一朵兰花成了“烂花”。他瞪着眼睛看喜贵,一扬下巴让人出去探探风。 喜贵一出门,好家伙,蔺出尘还是那副不咸不淡,似笑非笑的表情,穿着黑狐裘,微抬着头。他眼尖看见那锦盒,知道是送礼来的,连忙回头钻进屋子里跟肖承祚说:“爷,没大事,蔺主子送礼来的。” “让他进来。”肖承祚用手捂着眉梢,那儿一抽一抽地跳。 肖承祚也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就是突然如临大敌。他遣散了一班宫女太监,整了整衣冠,才继续装作气定神闲地拿起笔,补那朵“烂花”。 于是蔺出尘进门就看见肖承祚一副雷打不动地画画,但额角明显浮了一层汗。东掌事心思细也究竟没料到这一层,脱了黑狐裘,心说这炭盆有这么旺?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他作势要跪。 肖承祚自打他进门眼角余光就没离开过半分,此时却装作才看见他,摆手道:“蔺卿家免礼。” 蔺出尘一听那“蔺卿家”,暗笑,这生分的! 肖承祚搁下笔,随口道:“你来看看这幅画,画的可好?”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了愣。 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冷天,肖承祚也是这样一句话,把两个人从此栓在了一起。 蔺出尘低下头,一双纤长的睫毛闪了闪,忽然说:“陛下的画,自然是好的。” 肖承祚觉得这气氛尴尬至极,连忙岔开话题,“你的病好些了?” 说完就想抽自己耳刮子,蔺出尘病了是他肖承祚能知道的吗? 但对面却仿佛已经料到一样,只是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此番进宫给陛下带了一对白玉如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聊表寸心。”他言罢就把那锦盒给了喜公公,站起身欲走。 蔺出尘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的,却没想到玄明宫熟悉的一切让他心如刀绞。他原本想和肖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8 承祚聚在一起吃顿饭,现在看来莫说是吃饭,就是面对面说话也让他胸口生疼。 肖承祚见他要走,慌了神,“哎哎哎,你不留下来吃顿饭?” “府上还有……” “朕不让你走。” 蔺出尘哑了,他几乎忘了,这皇帝是会耍赖的,是会和个孩子一样使性子的。他只得苦笑, “臣遵旨。” 肖承祚看着他那个苦笑,觉得心里凉了凉,看来他在蔺出尘眼里已经彻底一文不值了。 那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两个人静默无言,看起来不像过年倒像守丧。一干宫女太监都被打发走了,玄明宫里孤支了一盏宫灯,昏暗灯光映得一切都暧昧不清。 肖承祚喝多了酒,很没形象地用胳膊撑着头,歪着脖子傻笑。他直勾勾地看着蔺出尘,眼睛不知道是被酒熏得还是怎的,竟有些红。 “你能来我真高兴……”他一顿,“你知道么?年初一是朕的生日,也是先皇的忌日,自十八岁即位以来就没庆祝过了。” 蔺出尘一愣,肖承祚看着没心没肺,却把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他不太说起曾经的事情,除非实在不堪其苦。就好比三年前那个雷雨夜,这帝王总是要在最脆弱的时候狠狠剖白自己,让你瞧着都心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兀自仰头灌了一壶,借着酒劲,咬牙:“有时候我真讨厌你,非要把这些伤心事说给我听,害我也替你难过……” “你,你……替我难过?”肖承祚大着舌头,拿手指指了指自己又忽然摆手,皱着眉说:“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蔺出尘闻言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头栽倒在肖承祚怀里,他的眼神忽然很深沉,像不见底的夜空, “你怎知你在我心里一文不值?” 下半句他没说出来—— “你分明比我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华绮宫之局 喜公公听里面没了动静,踌躇了一阵子,还是推门看了看。 那两个主子喝得东倒西歪,肖承祚靠在椅背上,蔺出尘就靠在他肩上。喜公公一见就犯了愁,要是搁在过去,那没得说,把两人都安在后殿就完事儿了。可如今不一样了,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弯弯绕太多,得罪了哪一位都不是好办的。喜公公叹了口气,还是得找正主问个话。穿龙袍那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扰,只好拍了拍蔺出尘的肩。 “欸,蔺主子?” “怎么了?”他喝得少,睡得也浅。 “这……您还回蔺府去?”喜公公试探着问了问。 蔺出尘闻言了然,他一笑:“三更半夜的,等把人喊来都快天亮了。” “那……要不奴才去把偏殿收拾收拾?” “算了,人多眼杂看着又要说闲话,那间值宿卫的暖阁空着吧?我去囫囵睡一觉就是了。”蔺出尘言罢撑着桌子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陛下喝多了酒,明天早上指不定哪里不舒坦,他爱喝碧粳粥,吩咐下去备着。” “蔺主子有心。”喜公公低头谢过了,却又暗自感叹,这蔺主子表面上说与肖承祚一刀两断,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挂记的。 蔺出尘不管这些,小太监打来热水,他胡乱搓了把脸就扯被子睡了。 半夜,辗转了好久,脑子里朦朦胧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睁着一双凤眼,看那雕花的窗棂,还有从窗棂里透出的星光。 蔺出尘啊蔺出尘,你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他! 次日清晨,肖承祚按着固有的习惯,起了个大早。他顺手一捞身边,空的。这皇帝讪讪地收回手,忽然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后悔。他依稀记得那天秀心哭红了双眼,哑着嗓子说,蔺出尘恨他,蔺出尘用尽一切去爱他,只换来锦衣玉食。 肖承祚茫然了,在他过去三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从没遇见过不领他情的人,更从没遇见过要他如此牵肠挂肚的人。平日里赏下东西,到哪里不是千恩万谢?他以为对蔺出尘也是如此…… 可是,能一样吗? 那是骨子里带刀带刺的人,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他肖承祚还不了解吗? “喜贵,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刚过辰初。” “摘星阁那位回去了?” “没,昨晚在西暖阁歇了一宿,大早被华绮宫沈太妃叫去了。” 肖承祚闻言皱了皱眉,这华绮宫沈太妃向来不管后宫里的事,突然召蔺出尘去一定是有些变故。他慌了神,猛地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 喜贵连忙去扶,一叠声道:“皇上小心!” 肖承祚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昏昏沉沉,“拿碗醒酒汤来!” “是。”喜公公答应着,忽然说:“对了,昨天蔺主子吩咐了碧粳粥,陛下用还是不用?” 肖承祚一愣,摇头苦笑,这人还记得这些小事,不禁连声音都软了三分:“去拿来吧。” 却说华绮宫这边。 肖承祚当年给蔺出尘做衣服时有些不如意的就索性锁在了玄明宫库房,清晨喜公公翻来覆去找出一件艳紫色绣金蝴蝶的袍子来,给他穿了。蔺出尘平日里着素色的多,倒不是他穿艳色不好看,只是配上那一双凤眼——太妖太媚,让他自己都看着毛骨悚然。今早沈太妃传得急,慌忙换上了也不计较,乘一顶小轿就往华绮宫去。 华绮宫里沈太妃一袭青色绣珍珠锦缎裙坐在堂前,一把雕花描金的紫檀圈椅,周围五六宫女太监,架子不小。 蔺出尘瞧见这些也没露出什么讶异地表情来,垂下眼,连多分一个眼神都没有。 “蔺卿家坐。”那女人不咸不淡的开口。 蔺出尘一挑眉,照例来说他是要给沈太妃行跪礼的,可对面非但没让他跪,就连“坐”都没有“赐坐”——那这里面的水可就有些深了。沈太妃在后宫好歹也是个能说话的主,她不会不知道蔺出尘的身份,可这不知道是一回事,看不看重是另一回事。就好比冯云珠,她明知道蔺出尘惹不起,可还是要在礼数上占他点便宜,这便是女人的小心眼。 他心里转了七八个弯,脸上却不露出半分。蔺出尘这些年在宫里好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从前喜怒都摆在脸上,总让人拿了把柄说事,渐渐也就收起那些少年心思。他虽然明白皇上喜欢他,就是因为他藏不住事,撒不了谎,可毕竟那么大人,再天真下去都要被人怀疑是心机了。 “看茶。” 话音刚落,那宫女端出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来,青白薄胎的瓷杯映得那浅绿的茶水更加清亮。 蔺出尘端起来,掀开盖子,却不急着喝。 “不知太妃召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沈太妃抿嘴一笑,也拿杯盖拨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59 了拨茶叶,幽幽道:“不过是请你来喝杯茶。说起来也是本宫忘了,蔺主子这大红人忙得很……” 她话里带刺,挤兑蔺出尘风光不复。 蔺出尘不是会和个女人动气的人,他向来自矜身份,也不插手后宫一干明争暗斗。闻言只是一笑,“哪里,这几天清闲得紧。” “清闲……”沈太妃顿了顿,忽然说:“叫你来喝茶的,不妨先尝一口,有些事慢慢聊。” 蔺出尘闻言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不知为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太妃正死死盯着自己。心里打了个突,觉得不妥时却已经晚了,一股苦涩在口中化开,不是那种茶叶的微苦,带着点儿麻。 □□! 蔺出尘按住了胸口,觉得肋骨像被铁箍圈住,无法呼吸。 他瞪着眼,声音断断续续:“你……你这是何意?” 沈太妃见他痛苦不堪,突然从圈椅上站起来,冷了脸色,咬牙切齿道:“往日玄明宫那位再如何胡闹,就算为了你和承禧翻脸,本宫都忍了!可是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后宫正主了?笑话,就算皇上答应,本宫也不答应,绝不答应!” 她说到后来有几分声嘶力竭,往后退了两步,一干宫女连忙来扶。 蔺出尘却丝毫不见动容,他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然后呢?” “你中的毒一炷香便能教你毙命,只要你答应永生再不入敬天门,这解药和一世荣华富贵本宫都能双手奉上。” 蔺出尘看着她,冷冷的,好像讨价还价着别人的生死。这个人就是这样,软硬不吃,若论耍狠,他只会比你想象中的更狠。 “蔺出尘的命……原来,原来这样值钱……” “你什么意思,你笑什么?”沈太妃发觉她低估了蔺出尘,她以为这种以色事主的人只要吓唬一下就可以让他滚得远远的,可是蔺出尘——眼神如冰如刀,令人胆寒。 “我笑,你不该太早交出筹码。”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以为我怕死?蔺出尘什么都怕,单不怕死。” 沈太妃看着他,慌了神,这人分明是个疯子,命都不要了就要留在肖承祚身边。 是了,这人在重病之际还计划周全不让走漏半点风声,这份冷静和疯劲,不是常人能和他拼的,也不是常人能拼得起的。 ☆、浓情已转薄 蔺出尘被人拿轿子抬回了玄明宫,解药已给他服下了,人却还是昏昏沉沉。华绮宫的人自然不敢说明缘由,只道蔺出尘大病新愈又是宿醉又是受了风寒。肖承祚本就心怀愧疚,听闻此言更是难过得紧,把人安在了玄明宫后殿,拉着手直勾勾地看。 太医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一把脉,变了脸色。 他在那皇帝耳边说了几句,气得肖承祚吼了一句“放肆”,站起来就往华绮宫冲。 喜公公使了个眼色,旁边一干宫女太监连忙来拦,刷地就跪在他面前。 “陛下息怒!” 肖承祚听着那齐声高呼就头晕,不耐烦道:“都给朕让开,不然就从上面踩过去了!” “陛下……”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睁着眼睛,眼神里透着无辜。 肖承祚气急,一跺脚,打算绕过去,刚迈出步子就感觉手上一紧。 蔺出尘微微张了张嘴,声如叹息,“陛下,你何苦要为难他们……” 这会儿那皇帝彻底哑了声,神色柔了三分,又坐回到床沿上,“就这么算了?” 蔺出尘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宫女太监,他们识相地退了出去,他一笑,哑声道:“计较又如何,不计较又如何?” 肖承祚此时最见不得他笑,他这一笑好像要剜了他的心肝去,让他浑身上下都痛苦不堪,“你……你吃了苦,朕不过是想替你讨回来。” “沈太妃也是为你好。” “为朕好?”他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为朕好就不该给你使绊子,若不是念在往日情分,朕也能一刀剁了她!” “嘘。”蔺出尘抽出手掩住了他的嘴,“瞎说什么,沈太妃好歹照顾你这么些年,她着急你,你能不知道?别在我这里放狠话安慰人。” 肖承祚叫他噎得没办法,那带着薄茧的手指,覆在唇上,像烙铁直烫到心底里头去。他不明白,原先那个有些呆的小侍卫为何忽然就这么敏锐。肖承祚只好移开了眼睛,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全让蔺出尘看透了。 蔺出尘收回手,苦笑着说:“陛下不喜欢现在的蔺出尘了吧……” “朕……” “你不用骗我。”他摇了摇头,“这人的眼睛,脏东西看多了也会不干净的。” 肖承祚闻言忽然皱起眉,喃喃道:“那也是朕将你拖进来的,你本不用……” “是,当三五载侍卫,再升迁去守皇城,日子也逍遥得很。” “是朕的错。” “可,路是蔺出尘自己选的,蔺出尘不后悔。”那双凤眼忽然充满了柔情,他一笑,“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坐在蔺府的大院里,院子刚被翻修过,很漂亮。那天没有月亮,星星也黯淡,满天云彩像扯散的龙须糖。我坐在院子里,就想,这样一来恐怕就再也走不出敬天门了。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要是见不到你,我会心痛。” 肖承祚闻言愣住了,他看着那双眼睛,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是了,那蔺出尘从一开始就是用了一辈子来爱自己。 蔺出尘看他不吭声,从手上退下一串手串,给肖承祚戴上了。 肖承祚回过神来,低头,一百零八颗金绞蜜,每颗都有指甲盖那么大,用松石串了密密的流苏。 “拿着,往日也没送过什么祝寿的东西,就当留个念想。” 肖承祚其实想说:“留不住你的心,我留什么念想!”可他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手串拢进了袖子。 蔺出尘看他收了东西,闭上眼,接着睡觉养神去了。 肖承祚也无奈,要说蔺出尘不躲着他,他本是应该高兴才是,可是那人眉眼之中隐隐透出的疏离感又让他无所适从。他忽然就猜不透蔺出尘的心思了,就好比现在,那个人睡在这龙床上——谁有那胆?!可他偏偏还心安理得,睡得香甜。那皇帝自顾自托腮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忽然就自言自语:“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敬天门里来?” “自然是放心不下你。”那人睁开眼幽幽答道。 肖承祚愣了愣,这人竟然没睡!心说这也是现世报,从前没少调笑他,现在连本带利地挤兑起一国之君了。他干咳,连忙拿手掩了尴尬,又笑道:“你若是真放心不下朕,就到玄明宫里来住着,天天对着朕看不就好了?” 蔺出尘匀给他一个责怨的眼神,轻声道:“看把你得瑟的……” “怎么不‘陛下’长,‘陛下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0 ’短了?”肖承祚言罢去解外袍的衣扣。 “你不是不乐意听……”蔺出尘瞟了一眼,正看见他脱衣服,瞠目结舌。 肖承祚拍了拍他的脸颊,“往里去点,昨晚喝多了,还迷糊着呢。” 蔺出尘闻言往里缩了缩,翻身背对着他,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肖承祚宿醉,沾枕头就困,一会子工夫就熟睡过去。蔺出尘偷偷侧过脸来看他,一双眼睛里忽然全是泪。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死乞白赖的模样一定很难看,他也说不出来肖承祚究竟是哪点让他失魂落魄,可他就是放不下,忘不掉,不得安生。 他有余情未了,偏偏不愿意说,偏偏要一个人死扛。 抬头,龙床上的帷幔一如往昔,在这角度看过无数个清晨,却惟有今日令他肝肠寸断。 ☆、十五探冯府 自打出了华绮宫那事,肖承祚也不敢太出格去。他将纪文嫣封了个德嫔,又往华绮宫送了不少东西,明里暗里安抚,总算把事情摆平了。肖承祚倒也不是怕沈太妃,但蔺出尘好歹在敬天门里呆着,难保没人在背后放冷箭的。那人心气又高,绝不肯低头求援,若是受了委屈,恐怕也只会自己咬牙熬着。肖承祚每每想到他当年在摘星阁病重,咯血咯得衣襟一片殷红,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痛。 蔺出尘的病还是落下些影子,太医说伤了肺脉,果然冷风迎面一吹就要咳嗽。秀心几个变着法子给他整润肺的汤药,没见好,却也没变坏。蔺出尘十五那天出敬天门,去给冯府送了些东西。昔日的荣华富贵早已远去,窗格上落了灰也没人搭理,蔺出尘看着那扇朱漆的大门,忽然想到多年以前蔺家也是这副光景。 世事颠倒错乱,令人唏嘘。 他和冯策本是有些仇怨的,可想到如今斯人作古,一切爱恨都烟消云散了。更何况,听玄明宫里那位说,冯策死前交代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肖承祚对自己好些。这三言两语分量太重,让他良心不安。 冯府的人没了从前的趾高气扬,看见蔺出尘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蔺出尘也没和他推辞,摆手让人抬下五六个大箱子,里面是金银绸缎无数——肖承祚赏的,他用不着就随手散了,权当给那皇帝积德。那管家自然千恩万谢,还说要请他喝杯茶再走。蔺出尘闻言一顿,心说当年冯策在玄明宫里指天画地说“以色事主,祸国殃民”时,可曾料到今日?从前冯策树大招风,眼下落魄了连个伸手接济的人都没有,还要让他这个“祸害”来搭救。 蔺出尘和冯府管家闲聊几句,琢磨着让几个子弟去补个官职,那管家闻言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眼泪流了满面,叫他不好意思。 收拾完这些,也是晌午的光景,乘着那四匹马拉的黑绸车回了敬天门。 敬天门里却热闹非凡,一干宫女太监踩着小碎步来来去去,手里又是锦缎又是花簪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些人说说笑笑,叽叽喳喳的,看见那黑马车却都噤了声。一个个白了脸色,慌忙跪下来,领头那个声音都颤了, “小的们不知礼数,叨扰了东掌事!东掌事莫怪!” 蔺出尘也不生气,打起帘子,“什么事这么热闹?” “回东掌事的话,陛下今早颁下旨来,说惊蛰那天出游去东边的围场打猎,各宫主子都准备春衣呢!” “也好,是该出去散散心了。我这摘星阁也终于能有几天安静的……” “怎么,东掌事——” “去去去!蔺主子的事情也是你瞎打听的?”那赶车的抬手就打,吓得那小太监慌忙闭了嘴。 蔺出尘伸手拦住,把那凤眼一瞪,“反了天了,都是宫里当差的,几时轮得着你来罚?被人瞧见又该说摘星阁的闲话了。” “小的该死!”那赶车的赶紧赔罪。 蔺出尘对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往后说话留神,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也别在敬天门里混了……” 他言罢放了帘子,坐在车里猜不透肖承祚这又是哪一出。 摘星阁诸人早就在门前候着,秀心迎上去替蔺出尘披了件披风,边在耳边小声道:“太子来了,正在大堂里坐着呢!” 蔺出尘拢了拢那镶毛边的领口,闻言怔愣半晌,讶然:“殿下怎么来了?” “说惊蛰日圣上出游,邀主子您同去……”秀心一顿,“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怎么好做主,这不等您回来么?” “你叫福禄全去膳房拿几样精致点心来,我和殿下说。”蔺出尘随口吩咐,进那摘星阁去了。 摘星阁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知道蔺出尘肺不好,肖承祚特地差人送来的——除却玄明宫别家都没有,单匀出来给了他。肖衍礼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龙袍,面目如玉,坐在大堂里听霜笛几个叽叽喳喳说笑。 这从前嫩得像二月杨柳的孩子如今也长得很高了,眉眼里脱去了稚气,七八分像肖承祚。曾经会为了蔺出尘一句话乐开花的人,现在也沉静如水。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端一杯茶,含笑看人的样子,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殿下倒有空来这里坐坐。” “蔺三!他们说你去冯府了?”肖衍礼站起来,那安静美好的架子也忽然就端不住了,三步两步冲上去抓着蔺出尘的手。 “那儿如今也落魄得很,我看不下去就接济了些。” “冯子算和蔺家向来有些恩怨,你这又是何必?” “衍礼……”蔺出尘话到嘴边却住了口,是了,冯相弥留之际和肖承祚说的话怎么好让他知道? “怎么了?”肖衍礼瞪大了眼,等着下文。 蔺出尘摆手一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转念一想,我怎么好教训你?” “你当然说得了,往后我要是有不对的,你千万别藏着掖着。” 蔺出尘一笑,心说衍礼看着像个大人了,骨子里怎么还是孩子一样,只好点点头,“臣遵旨。” “不说这些,惊蛰那天去东边的围场,你去不去?” “我有什么好去的,陛下厌见我,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出门去透透风多好,我看你那病啊没准就是成天待在摘星阁里闷的。” 肖衍礼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蔺出尘,他确实应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这蔺出尘好歹是将门之后,习武之人,现在整天病歪歪的也不是个样子。他这还真就差点儿被肖承祚养起来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寒毛直竖。 “透透风也好,我让人去准备准备,好歹是东宫的人,就随你一起去。” 肖衍礼闻言点点头,不知怎的,听到那句“东宫的人”,心头竟涌上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寝室网挂了,我真不是有意跳票的……(泪流满面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1 ☆、惊蛰日出游 惊蛰那天,许久不开的顺天门打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天子仪仗,翠罗华盖,白马金鞍。 肖承祚乘一辆黑绸车,上面用金线绣着飞龙海水,由八匹纯黑的骏马拉着,车顶挂下八宝坠子,流苏绶带,在春风里好像天上人。 乘车的人一身龙袍,此时却很没形象地转过头去,扒着车窗看身后。 那黑绸车后是太子仪仗,蔺出尘一身白衣似雪,衬着那三分病容,说不出的从容温柔。他骑一匹白马,腰束得很细,背挺得很直,长发飘来荡去。那人挎着一把雕花强弓,鎏金箭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肖承祚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隐约记起来,自从蔺出尘不穿官服以后就再没见过那人穿过皮甲劲装。 蔺出尘当然也看见了他,只是移开眼睛于礼不合,于是由他看着。这东掌事也不知怎得,明明和肖承祚再无瓜葛,让他看着却心虚得很。他略略扭了扭头,正看见肖承祚手上那蜜蜡手串,皱眉,顺下眼去。 肖承祚猜不透他的心思,看他低头,心底里泛起一阵失落。他径自一放帘子,搂着厚厚的裘皮闭目养神去了。 那围场在皇城郊外,算不得远,却也不近,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大半日。 行宫建在半山腰上,山下就是一片密林,格局很紧凑,却雕梁画栋,沥粉贴金。蔺出尘虽说是东宫的人,可众奴才打心眼儿里清楚这位可不亚于玄明宫正主,于是单给他配了一所别院——离肖承祚的泽天殿不远不近,却是第二高处。蔺出尘由得他们准备,带着四个侍女住了进去,那些带路的太监战战兢兢,这行宫说到底不比敬天门里。可蔺出尘他风光过也落魄过,倒是不介意这些,随手赏了些银子,讨得一片谢恩。 行宫里专派一个叫小李子的太监跟着他,那太监年纪不大办事却极心细稳重。他向蔺出尘说这行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一句废话,没一处缺漏。 “主子,出了门往北一直走就是泽天殿,不过这里虫蛇不少,入夜了还需小心。先帝爷将山上的温泉引到了各别院里,其中细节小的回头和秀心姐详说。” 蔺出尘闻言点头,这种零零碎碎的事确实不该由他来操心。 晚膳是由几个太监送来的,蔺出尘没架子,拉着秀心她们坐了一桌,关上门来说说笑笑,倒觉得比摘星阁还自在。 酒过了三巡,秀心忽然低声问:“蔺主子当真不原谅陛下了吗?” 蔺出尘闻言哑了声,一个笑容凝在脸上,直愣愣看着她。 秀心瞧那样子也有几分后悔,这主子的事情哪里轮的着她来说? “主子,奴婢失言……” 蔺出尘摇摇头,猛灌一口酒,叹气:“秀心,不是我不愿意说给你听。是我,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怎么?” “我一瞧见他的脸,我就恨不起来。” “可是……” “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算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 “他就是我命中劫数,我拿他没办法!” 蔺出尘大着嗓子,又喝了一口,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喜公公打着宫灯去那别院请蔺出尘去泽天殿,正听见这一声喊,摇头叹气。蔺出尘说肖承祚是他命中劫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肖承祚的死结?那皇帝为了他,日思夜想,坐立难安,弱水三千偏要这一瓢饮——这不是劫数是什么,不是心魔是什么,不是业障又是什么? 房间里落针可闻,秀心闭着嘴,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道:“陛下请蔺主子移步泽天殿。” 秀心听出是喜贵的声音,眼睛一亮,凑到蔺出尘面前,连声说:“主子,主子,喜公公来啦。” 蔺出尘回了神,茫然道:“怎么了?” “陛下请主子去泽天殿。” 那东掌事闻言苦笑,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打开门, “烦请喜公公带路。” 泽天殿高大恢弘,外面挂着一水儿黑绸帐子,映着夜色,倒和玄明宫有那么几分相似。殿外人影稀疏,几个凑在一起说笑的侍卫见到蔺出尘齐齐噤了声,白着脸色看他走进宫门。 “蔺主子,陛下在后院等着您。”喜公公接过他递来的斗篷,轻声说。 蔺出尘闻言四周看了看,果然一干宫女太监都走得干干净净。他太熟悉这种氛围,风雨欲来,耳边甚至能听见肖承祚心里那把小算盘的噼啪声。 他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喜公公,我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喜公公如蒙大赦,咧开了嘴一笑,抱着斗篷三步并两步走了。 蔺出尘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起去年那个人突然在一片黑暗里抱住了自己,摇摇头,这皇帝有时候就跟小孩似的。他自顾自打起分隔前后殿的帘子,又转过两架山水屏风。那扇描金门前摆着一双明黄色团龙暗纹的鞋,蔺出尘摇头一笑,也脱鞋除袜,推开了门。 门中的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后院挖了一方温泉池,池边一圈桃花如火,池里一个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陛下好兴致。”他说道,声音不咸不淡,脚踩在青石板上一片微凉。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寤寐思服,辗转不得。”肖承祚随口说着,拈着细瓷杯喝了口酒。 蔺出尘心里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却装作没听懂,转身欲走,“陛下若没什么事,蔺出尘就先回去了。” “哎……”肖承祚怎么会舍得,伸手就拽他的衣摆,“朕有话对你说。” 蔺出尘啼笑皆非,心说前年除夕宴还是自己抱着他裤腿哭着求他,如今就彻底颠个倒了。他耐着性子蹲下来,看着那双桀骜如鹰的眸子,笑道:“又怎么了?” 肖承祚招招手,对他说:“你且凑近些……” 蔺出尘没办法,只得往前挪了半步。 肖承祚在他耳边说话,呼吸吹在他颈子上,酥酥麻麻的。 “朕不过是想见你。” 蔺出尘听着那带三分调笑的语气觉得不对,本能想往后退,却不料肖承祚先一步伸手抓起他的衣襟就往水里拖。他一惊,什么武功,什么招式全丢到了爪哇国,愣是一头栽进那温泉水里。 蔺出尘呛了两三口水,扑腾了半天,红着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好无赖!” 肖承祚看他气得眼都瞪圆了,抿着嘴闷闷地笑。 蔺出尘知道他存心作弄自己,别过头,撑着池边就想出去。肖承祚就自后面搂着他,不说话,却也不撒手。 “瞎胡闹……”蔺出尘不敢看他,低头嘟哝了一句。这山上风凉,吹在湿透的衣襟上令人直打冷颤。他缩着肩,背就贴在肖承祚赤裸的胸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2 “朕就爱和你瞎胡闹。”肖承祚笑得没脸没皮。 蔺出尘闻言就扭头瞪他,哑着嗓子道:“放开我。” 肖承祚的眼睛深幽得像一口井,他捉住了怀中人眼中那一丝一毫的慌乱,忽然一笑,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那人闻言脸上发烫,再也装不出一点冷漠的模样,可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蔺出尘啊蔺出尘,你终究还是被他看透了。 他红了眼眶,不想被肖承祚看出此时的狼狈,手上使劲猛地一推,跳出池子慌不择路地逃了。 ☆、打雁林遇刺 “哎,你说咱主子是不是和玄明宫那位和好了?”霜笛眨巴着大眼睛,手上捏了个绣绷。 雪琴连忙来捂她的嘴,瞪着眼,压低了声音,“不要命了你,这舌根也敢嚼,回头秀心姐听见了指不定怎么收拾你!” 霜笛翻来覆去看手上绣着的并蒂荷花,撅着嘴,“我昨天晚上看见了,蔺主子被喜公公请去泽天殿,换了身衣服回来的。” 雪琴敲了下她的脑壳,又气又笑道:“你单看见蔺主子换了衣裳,没看见他铁青着脸?准是玄明宫那位惹他不开心了,衣服什么的哪儿算得了数?” 她这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霜笛不知道,只是闷闷地垂了眉眼,小声道:“那你说这可怎么办,蔺主子要老是和玄明宫那位僵着也不是个事啊!” “傻姑娘,主子们的事哪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去操心的?绣你的花去,蔺主子的衣裳出了半分纰漏,让他现了眼怎么办?” 霜笛转念一想也是,她这可当真是皇上不急急宫女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山下那片树林叫打雁林,很是葱茏森郁。林子外围了黑色帷幕,扎起三五营帐,一众随从鲜衣怒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肖承祚骑着匹高头大马,懒懒散散地提不起兴致。昨天夜里蔺出尘明明已经动了心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像一块大石硌在他心头。那个人毫不犹豫的拒绝,毫无柔情的眼神,都让他有些受伤。但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必然要自己去吃。 肖承祚也经常会后悔,如果当年凌波宫的事情自己能再冷静一点该多好——想他帝王心思,深不可测,千千万万都不露在脸上,但蔺出尘一句话便能教他绷不住。这或许就是命里注定的一物降一物。 撇下这些不提,肖衍礼带着蔺出尘西转转,东看看却高兴得很。 蔺出尘剑法好,骑射也不差,挽弓搭箭一招一式都潇洒极了。肖衍礼像捡了宝似的跟他凑在一起,一会儿说去赶野兔,一会儿说去打鸽子。 “殿下若是喜欢这些,改天我让小弟蔺非池进宫来,陪你玩上三天三夜都行。”蔺出尘说着,温文一笑。 肖衍礼闻言就低头闷闷地说:“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在乎玩乐,若是让旁人来了,岂不本末倒置?” 蔺出尘听了一噎,竟半晌不知要如何作答。这话要从肖承祚嘴里说出来他准会数落他没个正经,可衍礼那孩子何等老实,这话也应当没别的意思。 “殿下若是不嫌弃蔺出尘,蔺出尘就一直待在东宫里。”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肖衍礼猛地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却又忽然皱起了眉头,“可你是从玄明宫里出来的,那地方权势极大,你就不想再回去?” “我稀罕?”蔺出尘挑眉,眼睛忽然看向前方的某处,“那地方没什么好的,又黑又冷清,晚上还老是不点灯……” “玄明宫好歹是天子住所,哪有你说的这样?” “再好也……”蔺出尘垂了眼睛,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再好也回不去了,那地方全是和肖承祚的过去,他不愿见,也不愿想。 肖衍礼看他没了声,怕是触到了蔺出尘的伤心事,赶紧闭了嘴,拉着他的缰绳就说:“走走走,打猎来的,不说这些!” 蔺出尘点点头,由他牵着缰绳往前走。 这树林极茂盛,遮天蔽日,只留下细碎斑驳的光影。四下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的,使人感叹春天的蓬勃美好。 “蔺三,你看!”肖衍礼拿鞭子指着树干上绑着的一截红绸。 这红绸是打猎的印信,说的是发现了野兽行踪,若要打猎便循着红绸去就好。 蔺出尘挎了弓,点点头,似是默许,“既是出来打猎的,就不妨去找找。” 肖衍礼闻言拍马向前,扭着头四处找绑了红绸的树干。蔺出尘不敢怠慢,也跟了上去。虽说太子身边应当有不少暗卫,可肖衍礼不喜欢被人前呼后拥地跟着,明面儿上只带着蔺出尘一人。是以,蔺出尘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打雁林虽然有专人清查,可到底刀剑无眼,若是有什么闪失,恐怕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肖衍礼又转过一道坡,这一路越走越冷僻。 蔺出尘觉出几分不妥来,叫住了他,说:“前面荒凉的很,殿下不如趁早回转。” “怕什么,再往前——”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林子里鸟雀惊飞,自林中飞出一道寒光。 蔺出尘眼疾手快,拔出长刀,抡圆了挡在肖衍礼身侧。 “铮!” 一声金铁相击,一支白羽箭斜斜地没入地面。 肖衍礼拔高了声音:“众暗卫何在?” 却没有人回应。 蔺出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情不能善了了。 他收回长刀,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衍礼,待会儿我拦住他们,你想办法去找围里的禁军。” “可,可你怎么办!” “他们目标不在我,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我怎么能弃你于危险不顾!”那孩子急了,两眼通红。 “衍礼,听话。” 蔺出尘说完就闭了嘴,他此刻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确保在交手的瞬间不出一丝差错。 “刷啦啦”树叶一阵摇晃,掠出三条人影。 蔺出尘挽弓搭箭,箭簇破风声爆炸在耳边,一人应声而倒,剩下两人就势在地上一滚,也拉弓指着蔺出尘。 “就凭你们三个也敢来刺驾?”蔺出尘一笑,但他心里却着实笑不出来。 “呵,对付一个半大孩子,一个病弱少爷,足够了。” “你……”肖衍礼想争辩几句,却又怕说了使蔺出尘分神。 蔺出尘闻言却稍稍安定下来,对面若是派了二三十个人来,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放下弓,束手就擒就饶你一命!” 蔺出尘满不在乎地一笑,当真扔掉了手里的弓。 对面的戒备似乎也被这个动作化解了几分,蔺出尘甚至看见了他眼中露出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轻呼一声:“衍礼,走!” 那两人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3 猛然意识到被骗,怒不可遏,“嗖嗖”射出两箭。蔺出尘长刀出鞘,刀光如满月,截下那两人去路。肖衍礼见状一咬牙,掉头催马狂奔,眼泪流了满脸满襟也毫不自觉。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终于快写完了……(长出一口气 ☆、生死悬一线 肖承祚对这打猎实在无半分兴趣,又偷偷跑脱了禁军的视线。他其实不过是想出来放放风,免得成天对着那些早就看厌的人和物。 但命运就是这样爱作弄人。 那皇帝溜溜达达,骑着马看花发草长,莺歌燕舞,悠哉游哉像游玩的闲人。忽然一只麻雀从他面前窜过,惊得他一勒马缰,抬头四望。 “锵!” 一声金铁相击。 这打猎的地方,有惊叫,有流血都不是奇怪的事——可总没有拿着刀剑的野兽。肖承祚觉出不对来,他摘下弓,悄悄贴过去,藏在树后静观其变。但下一秒,只一句话,就让他按捺不住心思,策马冲了出去: “你们要想对殿下不利,先从我蔺某人的尸首上跨过去!” 肖承祚当然不会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一时间竟然都忘了自己贵为天子,怎么好去和别人拼命?可他就是着急上火,没了章法,甚至都忘了要拉响箭召禁军过来。 “都给朕住手!” 他勒马,骏马一声长嘶,打着响鼻原地跺步。 蔺出尘正举着马刀架住那两人劈来的长剑,剑锋泛着青光,离他咽喉不过半寸。他听出了肖承祚的声音,松了口气,只道总算来了救兵。 那皇帝看那剑尖都快划破蔺出尘的喉咙了,怒不可遏,挽弓搭箭就指向那二人, “若是知道好歹,就快些束手就擒!” 那两人起先以为会有大批禁军杀到,却不想只有肖承祚一人,冷笑道:“如今不过多你一人,是生是死还两说呢!” 蔺出尘闻言一愣,偏生又不敢分神去看他,心里倒翻了佐料瓶子,五味杂陈,急忙说:“你一个人来作甚么,若有个好歹,蔺出尘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怎么,你不信朕?” “我,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两人中的一个闻言摇头说:“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双箭齐发的本事,你若是射中我们其中一个,那另一个的剑便要刺中这小公子的喉咙了。” 肖承祚闻言也拿不定主意,一想到此事攸关蔺出尘生死,那皇帝就心肝儿颤颤,一身的冷汗。 蔺出尘见他沉默不语,一颗心就要蹦出腔子,生怕那两人会对肖承祚不利,连忙大声道:“陛下尽管放箭,我若能为江山社稷而死,也是毕生的荣华!” “那好……”肖承祚点头,忽然心思一动,道:“你们且听好了,朕虽不能双箭齐发,但单论一箭,却必定百发百中。” “哼,只怕是王婆卖瓜。”那人不屑。 “你若不相信,尽管站在那里,穿颅一箭可不是好玩的。” “你就不顾惜这小公子的性命?” “他自己都说了,若能为朕而死是毕生的荣华,朕又何苦拦他?” 他话音刚落,蔺出尘眼皮子就是一抽,这皇帝不着四六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正经了没半柱香,又开始胡扯。只是那剑尖明晃晃的正对着他,他纵是想笑也不敢分了心神。 对面的人却是惊疑不定,施在剑上的力道轻了几分,似是准备随时后退。他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那便放马过来吧!” “朕这一箭向右!” 羽箭离弦之声如破风。 奇怪的是,这一箭射出,那左右两个人竟齐齐撤剑后仰。蔺出尘抓住破绽,眼睛一亮,反手一刀削在二人脖颈上,鲜血溅了三尺,他喃喃道: “这世上虽没有能洞穿二人的箭,却有能连杀二人的刀。” 肖承祚一笑,拍马向前,拿袖子替他揩脸上的血迹,“出尘,朕说了要杀右边那个,左边那个却疑心太重……” “要是这一计不成会怎样,是不是明年今天就该是蔺出尘的忌日了?”蔺出尘没拒绝,只是斜眼看他,似笑非笑的。 “就算是忌日,那也要是我们两人的。”肖承祚笑得无赖,伸手去搂他。 “胡说什么?”蔺出尘闻言变了脸色,心说方才肖承祚真差点把他吓出个好歹来,这元凶竟然还有空说风凉话。于是将他一把推开,咳嗽起来。 肖承祚连忙收了手,也不笑了,生怕把他惹恼了旧病复发。 “你,你要是闲得慌就去看看那些到底是什么人……”蔺出尘上气不接下气,朝那两人的尸首使了个眼色。 “你倒会支使起人来了。”肖承祚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翻身下马,果真如他所言翻看起来。 蔺出尘到底还是不敢干看着肖承祚忙活,一抛缰绳,没成想不待他走近肖承祚却猛地冲回来抱住了他。蔺出尘不明所以,仰躺在地上发愣。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 “轰!” 一声巨响,炸起的烟尘足有几丈高,地面都颤抖起来。 蔺出尘看见火光一闪,肖承祚把他抱在了怀里,碎石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令他心惊胆战。视野是全黑的,脸贴在那刺绣盘金领口一阵冰凉,耳边轰鸣声震动不休仿佛天崩地裂。蔺出尘觉得那几秒钟好像一辈子那么长。 等过了好久,才听见一个声音,朦朦胧胧像在水中,又好像天地初开的一声唤,拉回那浑浊的理智。 “没事了……” 蔺出尘睁开眼就看见那皇帝笑得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花纹繁复的龙袍破了好几个口子,褴褛的挂着。肖承祚灰头土脸,头上紫金冠的珠子都散了,翘在风里一摇一摆的。蔺出尘憋不住笑了,一笑那肋骨生疼,让他撮了个牙花。 肖承祚一抹嘴角的血,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没事……”蔺出尘摆手,抿着嘴看他的眼睛。 肖承祚却没有移开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没说一句话,神情变得极郑重。 蔺出尘忽然有些心慌气短,他最怕就是那样的神色,他知道肖承祚之后必然要说些他不愿意听的话了。 “出尘,这样不好么?” “什么?”他没懂。 “你为朕赌上了一条命,朕不该……用那些翡翠珍珠,绫罗绸缎来敷衍你。”肖承祚一顿,“这样也为你赌上一条命,不好么?” 蔺出尘愣住了,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却突然红了眼眶。他往日说了不少狠话气话,却从未敢真的奢求那九五至尊能与自己同生共死。可眼前,那人一字一顿,将这话说出来,把他的冷静镇定砸得粉碎。蔺出尘只好扭过头,呐呐道:“我要你的命作甚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4 么?” 肖承祚一笑,扳过他的下巴来,将手放在蔺出尘眼前晃了晃,“这命都是你的了,你想拿来做什么都行。万里江山,生杀予夺都在这只手上,而这只手——永远在你手里!” 蔺出尘看着他,满面灰尘却丝毫不觉得他可笑,那双如鹰的眸子里闪着前所未见的华彩,要将他一生一世都迷惑进去。他在心底里哀叹,这肖承祚果然是他命中劫数,一眼一笑就能叫他失魂落魄。 肖承祚见他没回答,将那只手抽回去,故意拉下脸:“怎么,看不上?” 蔺出尘却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连忙将那只手一把捞住,着急道:“只怕你给了,我就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肖承祚愕然,忽然抱住他,额头凑过来贴在他脑门上,哑声道:“那你可攥紧了,这辈子都不要放开了。” ☆、再入玄明宫 那一声爆炸动静着实不小,半柱香的时间呼啦啦围过来上百禁军。 肖承祚看着那些几乎是连滚带爬给他磕头的士兵,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笑着说:“算了算了,这不没事么?” 那些士兵哑了声,这皇帝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几时这样狼狈过?就这次第竟然还笑得出来,莫非是震坏了脑子,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抬眼看他,却正瞧见不远处蔺出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的很。 一时间众人都在内心“哦”了一声。 蔺出尘瞧着他们恍然大悟的神情,再也绷不住脸,鬼知道刚才肖承祚抱着他啃被多少人看见了。 “咳咳……”他干咳,却忽然想到什么,瞪着眼失声道:“找见太子了没有?” 此言一出肖承祚心里也打了个突,暗骂自己托大,变了脸色,“怎么,没看见?” “找是找着了,只是失魂落魄的,怕是受了些惊吓。”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答道。 “找见就好。”肖承祚松一口气,又吩咐道:“刺驾的事情不要声张,却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是!”众禁军齐齐答道。 肖承祚遇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行宫泽天殿,喜公公急得头发都快揪没了才看见肖承祚溜溜达达到了宫门前。 喜贵老泪纵横,抱着那人裤腿不撒手,哭道:“我的活祖宗欸,老奴多少个胆都不够您吓的呀!” “朕没什么事……”肖承祚瞧他哭得稀里哗啦也没辙,连哄带劝:“喏,这不是蔺出尘救驾有功。” 此言一出,众宫女太监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肖承祚一身龙袍都毁了,手臂上一道五寸长的口子,大大小小擦伤无数,而蔺出尘不过乱了鬓角的头发——这谁保护谁要再看不出来也不必长一双眼了。但他们总不敢挑这位的刺,只好默默把那些腹诽咽进肚子里。 喜公公闻言才抬头看了看肖承祚身后,蔺出尘红着一张脸闪了出来。 “蔺主子欸,多亏了您哪!”他又哭,转而去拽蔺出尘的裤腿。 蔺出尘瞪着眼睛,被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吓得不轻,慌了神去看肖承祚。 肖承祚一摊手,说:“喜贵,去拿身干净衣服来。” 喜贵扯出帕子揩了揩眼泪,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蔺出尘看着那背影,问肖承祚:“喜公公这是怎么了?” 肖承祚揽过他的肩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跑去和秀心说你我的事了……” 蔺出尘瞠目结舌,半晌没回过神。 出了打雁林的事,这春狩是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了,第二天天一亮,肖承祚就命人收拾回宫。 一如出门时,肖承祚坐在一架黑绸车里,却心满意足。 蔺出尘手里一罐子药膏,正用葱白的手指给那皇帝上药。肖承祚背后的大块皮肤都被火燎着了,虽不留疤,却红了一片。那皇帝本也没这样细皮嫩肉,只是他看见那罐子药膏,就硬扯了蔺出尘进车,脱了衣服说什么也要让蔺出尘亲手给他擦。 蔺出尘何时拗得过他?只好低着头,红着脸,新媳妇儿似的往那车上一坐,瞪着肖承祚一身紧凑的肌肉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出尘,往日那些事情都算过去了吧?”肖承祚闻着那馥郁的药草香气,忽然道。 “陛下说过去了那自然就是过去了……” “你有气?” “没了。” “你有恨?” “消了。” “那,那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蔺出尘抬眼问,他盖上那小瓷罐,小声道:“这种事情往后让宫女太监做去,省得让人看了笑话。” 肖承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眼角瞥见那绛蓝色衣摆飘过,赶紧把人揽到了怀里。 “你这就要走?”那皇帝哑了嗓子,眸色一暗。 蔺出尘闻言低下头闷闷地笑,也不说话。 肖承祚叫他笑得心里发毛,生怕自己哪里又招惹了他,与他耳鬓厮磨,说:“你笑什么?” 怀里的人仰起一张清秀的脸,凑到他耳边说:“我笑你急色。” 肖承祚觉得蔺出尘的呼吸里带着酒气,否则他怎会如此的头晕目眩?他顾不上说话,伸手就去扯蔺出尘的衣带,锦绣罗衫铺了满车。 蔺出尘身上只挂着件绯红的里衣,映着羊脂玉般的皮肤和深棕色的裘皮毯子,分外惑人。他伸手抚上肖承祚手臂上那裹着白纱的伤口,红了脸,喃喃道:“你这伤没好透的,轻些。” 这东掌事平日里披着黑狐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举手投足鵷动鸾飞,此时却低垂了眉目,声若蚊蚋。他知道肖承祚受伤的手使不上力气,径自将腿环上了那皇帝的腰,把头埋在那肩窝,又忽然轻声说:“若是你的伤有反复,喜公公可不会放过我。” 肖承祚被他那絮絮叨叨的话快折磨疯了,故意挺了挺腰,在他耳边说:“蔺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虽说外面奏着乐,你可别折腾得太狠了……” “怕被人听见?” “也不——” 蔺出尘的下半句话被生生堵回了嘴里,肖承祚将那些叮嘱的话悉数抛在了脑后。当触摸到这具阔别已久的身躯,他的理智早已分崩离析,只剩下侵略和占有的愿望充斥脑海。 车外是仪仗浩大,天家气派;车内却是缠绵缱绻,芙蓉被暖。 蔺出尘许久不曾和他亲近,受不住那激烈的冲撞和求索,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喊哑了嗓子,也不管车外的人是不是听见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放,放过我!” “朕不放!”肖承祚看他眼角泛着泪光,又加了几分力气,“朕一辈子都不放!” “你,你在打雁林……说的,可都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肖承祚盯着他,好像要将他拆吃入腹,“从今以后,朕眼里心里只你一个,你也千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5 万别装了别人去!” 一行人走了大半天才摸着敬天门,黑绸车停在玄明宫外。 据那些个在场的说,蔺主子是被陛下拿裘皮毯子裹着抱下来的,还有些人说,蔺主子身上好几处红印子,肖承祚那只受伤的胳膊洇着血。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敬天门里头一件的大事:蔺出尘回玄明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好,偷偷更一章。 ☆、东宫访太子 永春殿里一改往日的热闹喧哗,冷冷清清,一众宫女太监走得一干二净,只余下肖衍礼一个人枯坐在椅子上。这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太子刚发了一场火,花瓶砸了两个,旁人只道他是打雁林受了刺激有些失常,忙不迭关门逃难去。只有肖衍礼自己知道,也只能他自己知道,他看见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那天打雁林中,肖承祚一箭穿云。之后,那皇帝竟然和蔺出尘用“你我”相称,那皇帝竟然会舍命去救蔺出尘,那皇帝竟然—— 竟然抱着蔺出尘,搂着蔺出尘,用唇去亲他,用手去抚他的脸颊。 那瞬间,肖衍礼如遭雷击,呆站在那里像一根木头桩子。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可是没办法的,他越想忘就越是忘不了。 那太子坐在永春殿里,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在得知蔺出尘回宫和肖承祚同坐一辆马车时是多么难看的神情。他的心里一阵痛,又忽然泛起一阵酸。他从前把蔺出尘当作兄长对待,可如今又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来。他在那一刻心底里所想的竟然不是“他和肖承祚是那种关系”而是“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肖衍礼茫然。 他或许曾经也喜欢过谁,广霞宫里衣衫鲜艳的妃嫔,永春殿里簪金挂玉的宫女,可是蔺出尘——那再怎么说都是个男人,东宫的太子丞,而且和肖承祚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可是肖衍礼管不上这些,曾经潜藏在友情里的爱猖狂肆虐,剥离出来要占据整个心脏。他突然又恨又气,恨自己为何不早在肖承祚之前认识那个人,气蔺出尘明明被害得重病咯血还不离不弃。 可是他没有办法。 于君,他是臣。于父,他是子。 他竟毫无办法! 肖衍礼这样一想,一眼眶的泪,一肚子的火,却偏偏都无处倾倒。 “殿下,陛下来看您来了,带了好些东西。”门外是太监那把尖尖细细的嗓音。 肖衍礼听着就头疼,却不敢不尊,擦完了眼泪,硬着头皮去开门。却不料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忽然就撞进了视野,他晃了晃神,半晌才记起来要整整袍子,支支吾吾道:“蔺三,你,你怎么来了?” 蔺出尘见他着急忙慌的模样,低头一笑,递上一个大大的纸包,说:“听说你回宫来就闷闷不乐的,这不带了蜜饯果脯来,不值些个钱,我就是想着你爱吃。” 肖衍礼接过那纸包来,心里五味杂陈,他其实想让蔺出尘别把自己当个孩子似的哄着,可又不舍得忤了他的心意,只好强扯出一个笑来,“还是你待我好!” “两年了,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我这个做臣子的也活该没出路。” “哪里,我心底里从没把你看作臣子,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把你当哥哥一样。”肖衍礼欲言又止,说完那话就好像嘴里吃了黄连。 哪知道蔺出尘闻言瞪大了眼睛,连忙去掩他的嘴,“你千万别这样说,让陛下听见了……” “什么事不能让朕听见了?”肖承祚还是那一贯的,懒懒的调子。 蔺出尘转过身来,背着手,呐呐说:“臣与太子玩笑几句,入不了陛下耳的。” 肖承祚闻言一撩眼皮,挑眉,不紧不慢:“少说几句闲话。” 蔺出尘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这是“回去收拾你”的意思,顺了眉眼淡淡说:“臣知罪。” 肖承祚也明白蔺出尘那是“懒得搭理你”的表情,自讨个没趣,又板起脸对肖衍礼嘱咐几句。 这父子俩说话正经无聊,一个说:“你这里那里,还有这里那里多注意些。” 另一个就一板一眼回答:“请父皇赐教。” 肖承祚真不会“赐教”,只好又说:“你去问某某,某某,还有某某。” 另一个就又一板一眼回答:“谢父皇指点。” 蔺出尘听得浑身不自在,眼疾手快捞了肖承祚的手,搁大袖子底下扯了扯。肖承祚了然,点点头,找了个由头回玄明宫。 肖衍礼看着那两人并肩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觉得嘴里的杏脯都是苦的。 放下这些不提,两个人拉拉扯扯回玄明宫时一桌菜已经布好。喜公公迎上来接了大氅,转身关门,一溜烟走了。 蔺出尘四望,很好,玄明宫的宫女太监又都不见了。他看了看脚尖,这已经不是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简直就是肖承祚出格之前的标准戏码。 他双手抱胸,看肖承祚大剌剌往那黄花梨大圈椅上一坐,匀出半个椅面,敲着让他坐到边上去。蔺出尘忽然有些头疼,他觉得自己当年定是走了眼。 “你也不嫌挤得慌?”他靠过去,脸上一阵红。 “嗯,言之有理……要不坐到我腿上来?”肖承祚瞪着眼睛想了想,忽然说。 蔺出尘没理他,他现在和这皇帝真没什么好客套的,确切说,“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他。 肖承祚心满意足,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双凤眼,又看了看桌上的翠羹狮子头。 蔺出尘没懂他的意思,眨巴眨巴眼,忽然说:“御膳房的狮子头是不错。” “朕手上一道五寸长的口子,你不如喂朕一口?” “哼,那在车里怎么精神那么好了?”他挤兑完才发觉这话说的没遮没拦,没等肖承祚开口,自己就先红了脸,暗在心底里骂了一句:“啐,你怎么也说起这些没脸没皮的话了?” 肖承祚看他闹得自己一张脸通红,觉得好笑,凑过去在他腮帮子亲了一口,哑着嗓子问:“刚刚你和衍礼说了什么?” “没什么……”蔺出尘给他夹了个鱼丸塞在嘴里。 肖承祚嚼了嚼,忽然凑到他耳边,“你要是不说,我去问衍礼就是了……” “不过是……”蔺出尘一顿,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衍礼说我像他的兄长罢了。” 肖承祚闻言张了张嘴,耸着肩,下个瞬间就很没形象地捶着桌子狂笑起来,“他说……兄长?!” “是……” 肖承祚笑得泪花都出来了,盯着蔺出尘的眼睛,忽然郑重道:“你没跟他说这差辈儿了吗?” “我怎么说!”蔺出尘见他笑自己也挂不住脸了,声若蚊蚋:“我跟他说我是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6 你爹姘头?” “哎哎哎,哪儿有那么难听……”肖承祚伸手一指敬天门的方向,“那扇门里,只你我两个主子!” 蔺出尘回宫其实多少听说了乱葬岗的事情,他知道肖承祚这话不掺假,是用人血写在人心里的。他只是不想把这件事情挑明,毕竟肖承祚还在乎史官手里一支笔。 “知道就行了,别成天挂在嘴边……”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喜公公在门外说道: “陛下,蔺主子,广霞宫冉贵妃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狗血的展开……(顶锅逃走 ☆、钟秀宫旧案 听闻冉玉真求见,肖承祚晃了晃神,心道喜贵这奴才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这节骨眼上也敢替人传话。 “你让她候着去!” “主子,广霞宫那位她有些不寻常,您还是见一眼吧!” 那皇帝闻言又想起太子遇刺的事情来,冉玉真想也是担惊受怕了一阵,如今说不见就不见确实太过凉薄。 蔺出尘看他犹犹豫豫,凑过去在他耳边道:“冉贵妃定然不会不知我就在这玄明宫里,她若是非要见你,必然是有什么大事了。” 肖承祚一扬下巴,让他去后殿听着动静,又吩咐道:“喜贵,传她进来。” “传广霞宫冉贵妃觐见!” 话音刚落,宫门里就撞进来一个女人,缟素裙子,头上珠花尽褪。她抬起一双眼,眼睛红肿着带泪,拿着一把哭腔就说:“陛下,臣妾有罪!” 肖承祚被她那副模样吓了一跳,这也难怪喜贵要来传话了。只是打雁林一事,肖衍礼毫发未伤,他自己倒是折腾得不轻,冉玉真这哭的就有些莫名其妙。肖承祚是不指望他后宫里这些个女人能为他落一滴泪了,只是冷眼觑着,声音却柔:“怎么了?” “臣妾之前找到一样东西,说是钟秀宫里流出来的……一直放在身边,没有交给陛下……” “呈上来。”肖承祚皱眉,“钟秀宫”那三个字把他又生生拉回了两年前那个七夕节,漆夜血红的眼,冰冷的刀,蔺出尘在紫金台长跪的身影,飘飘旋旋地如在眼前。 喜贵知道这事情不能善了了,战战兢兢地把东西呈上去。 一打开,一个血红的人偶,一叠黄纸。 肖承祚只看了一眼,心就凉了半截,他知道,冉玉真这是来翻旧账的。 “钟秀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陛下,那叠黄纸,是凌波宫的桃花金纸!”冉玉真跪在地上,一叩到底,声音铿锵决绝,却字字都是冯云珠的催命符。 喜贵闻言连忙拿起一张,对光指给肖承祚看。 肖承祚心里一团乱麻,根本无心去想。冉玉真重提钟秀宫的事情无疑是在驳他的面子,他一拍桌面,碗碟震得叮叮当当地响,喝道:“钟秀宫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许你再提!” “陛下,蔺主子为何被一张星辰纸嫁祸?”冉玉真抬头,“想来也是王柔知道了冯云珠手段,要教冯云珠明白一报还一报!” 肖承祚哑了声,他看着冉玉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王柔已经死了,蔺出尘的冤案若推到她头上,肖承祚也不必使蔺出尘怨恨。可他就是不愿意,不忍心。肖承祚心里最清楚,害蔺出尘落难的是自己,害他重病的也是自己,他于蔺出尘注定是亏欠! 冉玉真见他没说话,继续道:“陛下从前没让臣妾说,可王柔的死,她冯云珠逃得了干系吗?” 肖承祚靠在椅背上,喜贵连忙给他端了杯茶,那皇帝摇摇头,叹气:“你且退下,此事朕自有决断。” 冉玉真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反应,但蔺出尘必然是听见这番话了,就算肖承祚肯放过,他也未必就能姑息。这女人如此转念一想,揩了揩眼泪,便觉得不宜久留,叩首走了。 蔺出尘在帘子后面听得心惊肉跳,他不料钟秀宫之事背后有如此深的阴谋,一时间也是气愤难当。他差点就冲出去命人将冯云珠带过来问话,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肖承祚那一声叹好像是响起在他的心上,让他一切怒火都冷却下来,意识到肖承祚才是这其中最大受害者。蔺出尘一想到那皇帝整日周旋于尔虞我诈,看妖魔鬼怪使尽浑身解数,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痛。 内侍们刚关上宫门,他就一撩帘子快步走到了肖承祚身边,这东掌事一贯四平八稳,此时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又头疼了?”他凑过去,伸出手给肖承祚揉太阳穴。 肖承祚闭着眼,幽幽道:“让你看笑话了。” “你现在倒想着要脸了?”蔺出尘一顿,看着那布包,“早不送来晚不送来,我一回玄明宫就闹腾,冉玉真这就是要冯云珠的命了。” “可偏偏明知是个局也要往里跳……”肖承祚握着蔺出尘的手,“这笔烂账,就算是为了你,都要算。” “算什么,我稀罕?” “怎么,冯云珠给你受那么些气,陷害漆夜被逐出宫,都算了?”肖承祚皱眉,“就算这些算了,王柔一条人命也不管不顾?” 蔺出尘闻言正了神色,坐在肖承祚腿上,“陛下,王柔虽是受冯云珠蛊惑可毕竟和漆夜出逃是她自己做的决定。漆夜是蔺出尘的朋友,可一码是一码,有罪就该罚。王柔囚系幽宫已是陛下放他一条生路,无奈自作孽不可活,冯云珠杀她也是冤冤相报。人已入土,此事无迹可寻,也算不了数。” “你的意思是……” 蔺出尘深吸一口气,他万万不会让冉玉真就这样借刀杀人——更何况那是肖承祚的手,“冉贵妃故意把这些事情凑在一起,让陛下以为,一切皆因冯云珠而起。这是个局,却可以不跳。” 肖承祚看着他,好像他脸上有朵花一样,“东掌事心思敏捷,在下佩服。” “少贫。”蔺出尘推他,“别当我不知道,你是被那句星辰纸乱了头绪,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能稳重点?” 那皇帝半晌没吭声,忽然轻轻地开了口:“你真不怨我了?” “我怨你做什么?”蔺出尘挑眉,“凌波宫的事情,是我也那么判,不是你的错,怪只怪人心诡谲,捉摸不透。” “那你的病……” “我病了是我自己不争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一顿,“若真说有关系,还是你召来了那些太医,不然这会子你就只能在清明节看我了。” “那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秀心和我说了,某个人坐在床沿边上眼睛都红了,一把剑拍在桌子上,对那太医说若是治不好就别想活命!”蔺出尘学着他的口气,绷不住脸笑了。 肖承祚见他笑得前仰后合,连忙捞住他,“哎哎哎,都给你惯的没边了。” 蔺出尘一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7 转凤眼,低头看着他: “你惯着,我受着,两厢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作者真是忙瞎了……不过各位看官老爷放心,我肝也要肝出来(泪 ☆、一报还一报 次日早晨,肖承祚拟了诏书,饶冯云珠一命,罚她一年俸禄,令她闭门思过。 喜贵将那卷轴收起来,刚想送到凌波宫,就听见蔺出尘开口:“虽说饶她一命,我却有话要和她说,不妨让蔺某代劳吧。” 喜公公不敢忤逆蔺出尘的意思,忙把那卷圣旨递到蔺出尘手上。 肖承祚看见了眼皮子一抽,问:“怎么,东掌事要和那女人算账不成?” “你心疼?”他一撩凤眼,似笑非笑。 肖承祚叫他看得没了脾气,摆摆手,“随你去吧。” “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只是冯云珠跋扈惯了,此番确实该给她紧紧弦。免得风言风语说后宫散漫无序,让人背后嚼了舌头。”蔺出尘说着垂下眉目,一双眼睫颤了颤。 肖承祚听他言语里处处为自己着想,心中却酸涩难受,蔺出尘拼命维护着帝王尊严,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史笔无情,终究要将他写成祸国殃民的弄臣。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垂下手看蔺出尘衣袂飘飘出了玄明宫。 “爷,爷,我说爷……”喜贵连唤三声肖承祚才回了神,茫茫然问:“怎么了?” “时辰不早啦,该上早朝去了!” 肖承祚闻言连忙喝了口茶,心说耽搁了片刻又得听那些老臣的大悲咒,一撂杯子就前呼后拥地出了敬天门。 却说凌波宫这里,不知是蔺出尘得势,还是冯云珠本就不受人待见,冷冷清清的。 蔺出尘打门前一站,也是一阵唏嘘,谁能料到这沉浮兴废,世事无常? 东掌事今日一身玄色金线绣海水纹的袍子,束玳瑁累金带,簪着墨玉簪,雍容气派丝毫不亚肖承祚。他左手一个明黄卷轴,垂下一尺三寸长的丝绦,飘飘荡荡。 那门前的宫女自然是认得他的,心里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暗道冯云珠平日里与这东掌事最不对付,偏生显达的还是人家。这蔺出尘似笑非笑一双凤眼,叫人捉摸不透,也不知是福是祸。 “东掌事万福金安!”那管事的见状连忙跪下了,将那话说得大声,要给宫里人传个信。 蔺出尘没让她们站起来,朗声道:“冯云珠听宣!” 话音刚落就看见冯云珠小跑着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宫门前。她脸色煞白,喘着气,额角全是冷汗,头却死命地低着。 蔺出尘抖开那卷轴,将肖承祚写的东西念了一遍,等念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那女人抬起眼来,一脸不可置信,怔怔然道:“没了?” “没了。”蔺出尘神色淡淡的,仿佛昨天是另一个人替她求的情。 冯云珠瞪着蔺出尘,半晌忽然大笑起来,“蔺出尘,谁要你说好话,谁要你施舍!你,你送给冯家那些钱,不就是为了作践冯家?你为什么要救我……”她说不下去,眼泪流了满面,嗓子也哽咽了。 蔺出尘看着她,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节,轻声道:“不是我想救你,你死不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可我见不得有人喜欢借刀杀人……冉玉真是,你也是。” 那女人愣住了,她发觉最可悲的不是蔺出尘恨她,而是蔺出尘从不将她放在心上。冯云珠方才觉得曾经所做的一切是多么荒唐可笑,她自己,在蔺出尘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蔺出尘将那圣旨放在呆若木鸡的她的手上,又忽然说:“贤妃,一报还一报,天道好轮回。你也知道你如今不比从前,能有一个莺儿,就能有燕儿、蝶儿。你曾经造的孽,终要你自己来还,还望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拂袖而去,只剩下一个孤绝的背影。 冯云珠闻言却如坠三九天里,浑身颤抖,她脑子里不停闪现人惨叫着死去的模样——有时候是那些女人,有时候是她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天旋地转,像有无数细小的手在拉扯。冯云珠突然惨叫一声,扔下那一卷圣旨,头也不回地冲进凌波宫里。身旁的宫女惊恐万分,慌忙去拽她,她左闪右窜,搬起一个花瓶就喊,声嘶力竭: “你们别过来,不是我做的,你们别过来!” 那些宫女面面相觑,偏生没一个人敢靠近,只好劝她:“娘娘小心!” 那些声音和脑中的惨叫混在一起,令她头痛欲裂,冯云珠挥舞着那花瓶,头上珠花掉了满地也毫不自知。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陛下万岁,一会儿说蔺出尘可恨,疯疯癫癫,别人问话也不答。 凌波宫的大宫女见她收不住,只好让人将她绑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叫太医来治。太医见了那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心说这冯贤妃几时这样落魄过,连忙把前因后果问了清楚。一把脉,却是直摇头。那老头摸着胡子,说:“贤妃自小产后缺乏条理,气血不畅,今日大惊大怒以致心神错乱……” “那到底有没有治啊!” 那太医摇摇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也只能开些安神的方子克制,想要痊愈,恐怕要看造化了。” 那大宫女闻言哭哭啼啼没了主意,揪着衣袖说:“要不,要不告诉陛下……” “那怎么成?!” “可你难道敢瞒下去,你就瞒得住?” “我……咳,怎么办!” “陛下这会儿该在早朝,能拿决定的只有东掌事。” “你忘了娘娘的病是谁害得了!” “东掌事想必也不是有心的,他手眼通天,若是真要让凌波宫遭罪都不用亲自来这一趟。” 那宫女闻言急得跳脚,“你怎么帮起东掌事说话来了?!” 那太医看一众女人吵吵嚷嚷没个结果,只好说:“诸位,你们可想清楚了,这陛下最后不还是由着东掌事?那位在圣上心里分量重着呢……” “那,那就只能……” “依我看,你们不妨去找东掌事。这敬天门里哪个不知道摘星阁那位出了名的心慈手软,况且这事情和他有关,他总能替你们主子说几句话。” 那大宫女闻言慌忙擦了眼泪,提起裙子就往玄明宫赶。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开始收尾了,陆陆续续会给出一些人的结局。至于肖承祚和蔺出尘么…… 提示:我这人写东西有个毛病,总要绕到开头去,闲得慌的可以猜上一猜。 ☆、打雁林之谜 那凌波宫大宫女跪在蔺出尘面前,哭哭啼啼,将冯云珠犯疯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蔺出尘闻言也着实吃了一惊,手上茶杯没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8 拿稳,泼了半截袖子。一干宫女太监慌忙去给他擦,他不管不顾,只道:“有这样的事?” “自巧碧死后,主子脾气就变了,也不爱说笑,整天郁郁的。”那宫女絮絮说道。 “那……你们倒也没让太医来看看?” “当初只道是主子心情不好,却没想到好端端的……”她说不下去,眼泪流了满脸。 蔺出尘虽和冯云珠新仇旧怨不少,不过他本就不爱与她一般见识,如今听说那位因着自己三言两语发了疯,心底里也是五味杂陈。也不知该说这是可怜,还是该说善恶有报。蔺出尘皱着眉,说:“但你们找我又有什么用,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给凌波宫多拨些用度罢了。” “东掌事……”那宫女抬起头来,目光恳切,“主子犯病的事陛下迟早会知道,只求您说上几句,别让主子,别让主子被赶到幽宫里!” 蔺出尘闻言了然,只因这宫里向来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冯云珠倒了,连带着凌波宫都要遭殃,往后恐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他见她可怜,忙点头应下了,又说:“若是有什么缺短的,尽管向我说。那些乱嚼舌根欺负人的,也来找我,我给你们做主。但是,你也须记得:你家主子病了,好好治病就是,切莫怨天尤人。” 这一番话不偏不倚,这东掌事从前也落魄过,自然知道其中痛苦。蔺出尘心地善良,终究还是设身处地,为凌波宫着想了一番。那婢女忽然思及凌波宫往日还曾百般刁难此人,她鼻子一酸,当即给蔺出尘叩了三个响头,抽抽噎噎:“凌波宫对不起东掌事!” “你道什么歉?”蔺出尘一笑,使了个眼色让人把她扶起来,幽幽道:“我所望不过敬天门里平平安安,和和乐乐,好让陛下省些心思。与你们是不是对我好,看不看得起我,都没有关系。” “奴婢记下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蔺出尘一扬手,吩咐身边人,“传话下去,凌波宫那位的事情不准打听,不准乱传,谁要说些风言风语的,打他板子。” “是。”身边诸人应下了,暗道旁人说这些话恐怕没什么用处,东掌事却是要说到做到的。 放下这些不提,那宫女刚出玄明宫,肖承祚就下了早朝。 蔺出尘迎上去,亲自给他解了大氅,垂下一双眼,轻轻说了声“陛下。” “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肖承祚不等他下文,接过话茬来。 蔺出尘愣了愣,心说还能有什么事,将那大氅一叠递给了喜贵,却看肖承祚屏退了众人。 那皇帝见他怔怔的,拉过他的手来,“怎么了,你也有话要说?” 蔺出尘见宫里太监宫女走得一干二净,暗忖肖承祚要说的事情应该小不了,一笑,“我那是小事……” “凌波宫出事了?” 东掌事一惊,诧异这肖承祚成仙了不成,“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进宫的时候看见一个宫女哭哭啼啼,看模样大约是凌波宫的。” “陛下,”蔺出尘一顿。 肖承祚听他的称呼,皱眉,知道这件事有些棘手。 “冯云珠疯了。” 那皇帝闻言也吓了一跳,顾不得形象,失声道:“疯了,怎么疯了?” 蔺出尘急忙去掩他的嘴,“知道就行了,咋咋呼呼做什么?” 肖承祚却盯着他,紧锁了眉头,眼神惊疑万分。 “看什么?”蔺出尘知道那皇帝在想什么,反手一推他,“我今早去宣的旨,与她说一报还一报,前脚刚走后脚就犯了病。我若是要和她算账,用等到今日,用之前救她一命这么啰嗦麻烦?” 肖承祚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连忙握了他的手,堆笑:“我的错,我小心眼了。”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惹出来的,人家从前那大宫女跟她都快十年了,你说杀就杀,都不知会一声,不落下心病才怪。” “哎哎哎,都怪我,都怪我。”肖承祚将那手移到唇边,轻轻碰了碰,涎着脸,“东掌事消消气。” 蔺出尘哪里舍得真心责难他,不过说几句图个口快,“但是,你可千万别因为冯云珠疯了就把她押到幽宫去,那地方不是人待的。没病都要整出病来,更何况一个本就疯疯癫癫的?留神旁人背后说你翻脸无情。” 那皇帝闻言点点头,又忽然想起蔺出尘被拖出敬天门的事情来,想再给他道个歉,却又怕说多了那人腻烦。他只好岔开话题,“打雁林的事情查出来了。” “哦?”蔺出尘一挑眉,“刺驾可是诛九族的重罪,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 “陈伯裕的旧部,都抓起来了。” 蔺出尘松一口气,只道这事情也终于有了个头,却看那皇帝闷闷不乐的,“怎么了,人都抓了,你觉得不够?” “不是……”肖承祚摆摆手,“我觉得其中有蹊跷。” “怎么说?”蔺出尘一愣。 “当日打雁林,可是只有那三人?” “我只见着那三个,兴许有别的。” “不,衍礼也说只见有那三人。”肖承祚摇摇头。 “这……这怎么了?”蔺出尘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 “当日你为衍礼断后,为何那三人要围攻你一人?”肖承祚皱着眉,“我一直想不通,若是要拖住你,只需一个人就好,最多不过两个人,那般岂不是舍本逐末?” “又或许——”蔺出尘忽然自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 “当日他们要杀的本就是你……” 蔺出尘听闻此言,反驳道:“可这样说不通,陈伯裕的旧部为何要杀我?” “蔺家平叛有功,为了报仇?” “那也该是寻着我爹去……要知道围场戒备森严,比蔺府不知强过多少。” “只可惜那批人咬紧了牙关不开口,这事情也就成了谜。”肖承祚摇摇头,只手遮天如他,竟也毫无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要开启填坑模式了…… ☆、裴府传请帖 打雁林的事情拖拖拉拉查了小半个月,揪出陈伯裕余党无数。而那一日的疑问好像一块大石硌在肖承祚心上,他甚至不惜亲自往天牢走了一趟,却还是一无所获。刑部那里催他下决断,这皇帝没办法,只好杀的杀,埋的埋。 有天蔺出尘坐在玄明宫里无所事事,却看见喜公公小跑进来,递上一封大红色洒金请帖。他一愣,心说这又是什么好事,翻开来却不禁喜上眉梢——裴府传来消息,说十日后要将蔺梓存扶正,请他去喝一杯喜酒。东掌事一整衣襟就去找肖承祚商量礼单,那皇帝听了也高兴,缠着他要出宫去凑热闹,被蔺出尘瞪了一眼,不敢再多嘴。 十日后裴府张灯结彩,一派升平。 由于是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9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69 填房,倒也没多铺张,排场不大但精致得很。府门前人不多,大抵是至亲好友,一个个都非富即贵。 蔺出尘临走前被肖承祚拽着叮嘱了好些有的没的,稍晚了一步,却看见裴老爷穿着一身暗红团花的长袍候在门外。 那老头算来今年也七十开外,依然精神矍铄,他看见那辆四匹马拉着的黑绸车就高声呼道:“恭迎蔺大人!”身后一干奴仆家眷都对着那车深深行了一礼。 裴老爷官至礼部尚书,比蔺出尘差出好几截,蔺出尘不敢受他的礼。那东掌事听动静就下了车,他一身桃红绣金线锦袍,头发拿赤金簪子绾住,一双凤眼顾盼风流。 他一拱手,笑道:“何须多礼,裴大人请……” 裴老爷从善如流,恭恭敬敬地将他往里迎。 大厅里设了好几桌筵席,中正花团锦簇的一桌边上坐着蔺家老小。蔺出尘走过去,挑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坐下了。他一抬头看见蔺如轩沉着张脸,料想是责怪自己没大没小,心说这是肖承祚天威浩荡,只得苦笑。 蔺梓存平日里最宠他,见着他就红了眼眶,哽咽道:“你在宫里万事都好么?” 蔺出尘握着她的手,点点头:“万事都好。” “姐姐,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蔺檀生见她眼里噙着泪,赶紧去哄她开心,“前几天我听说了,三弟在宫里风光着呢!” 蔺出尘闻言愣了愣神,猜不透那“风光”里到底有几重意思。他莫名有些心虚,“哪里的话,我一个小小太子丞罢了……” “你在宫里不比外面,莫要太招摇,须记得自己身份。”蔺如轩对前年除夕宴他退席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又见蔺出尘锦衣玉带,不禁要敲打他几句。 “爹说的是。”蔺出尘垂下眼,这其中关节他没法明说,再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 忽然走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凑过去在裴老爷耳畔说了几句。裴老爷睁大了眼,连忙起身向蔺出尘行了一礼,“蔺大人好大手笔,实在客气!” 蔺出尘被他爹瞪了一眼,立马把人扶起来,说:“我也是代玄明宫里那位送的贺礼,陛下青眼裴尚书,蔺某人借花献佛。” 裴老爷闻言又向着皇宫方向叩首,呼道:“臣谢主隆恩!” “爹!” 话音刚落从前门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一件月白团花袍,簪着白玉簪,俊眉修目。 “犬子裴钟。”裴老爷介绍道,又招了招手,“钟儿来见过蔺将军,蔺大人。” 叫裴钟的青年人走过来给蔺如轩行了一礼,又转身对着蔺出尘,却愣住了。敬天门里都知道蔺出尘不穿艳色,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这东掌事穿艳色太妖太媚。蔺出尘本想如平日里一样穿一身黑衣,却碍于这是喜宴,只得从箱子里翻出件桃红的来。他喝了两三杯酒,眼角一圈淡淡的红,眼里盛满了灯光如琉璃闪烁。蔺出尘看裴钟发愣的样子,挑眉一笑,这一笑落在那青年眼里似一团火,将他的脸“腾”地烧红了。 裴老爷看儿子跟木头似的杵着,连忙用手肘捅了捅他。裴钟这才缓过神来,慌忙一拜,眼睛死死盯着鞋尖不敢抬头。他结结巴巴: “参,参见蔺大人。” 蔺出尘用手扶他,声音轻轻柔柔:“无须多礼。” 那裴钟却不敢碰他,慌忙直起身,三步两步捡个位子坐下了。 蔺出尘讪讪地收回了手,却听见裴老爷解释说:“犬子怕生,蔺大人莫怪罪。” 东掌事闻言就不禁多看了这裴家少爷一眼,心说名门望族之后怎么跟个兔崽子似的,却不料那少爷也怔怔然看着他。他抿嘴一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裴家少爷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忽然就声若蚊蚋:“我就是觉得……蔺大人好看。” 这句话就把蔺出尘逗乐了,他从袖子里摸出个翡翠平安扣来塞给他,调笑道:“连恭维话都不会说,你爹要知道了一定生你的气!” 裴钟攥着那平安扣,低下头,“我这不是恭维……” 他这句话未说完就听见厅里一片喧闹,裴老爷几个旧友起哄着喝酒。裴钟方才醒悟自己太过唐突,悄悄看蔺出尘脸色,却见那人一副云淡风轻,心中稍定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蔺出尘倒没注意这些,摘星阁是极僻静的地方,他已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满座宾客人如玉,一堂春风花似锦。 这东掌事打心底里为大姐高兴,自斟自饮喝了整整一壶。但他毕竟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从前,喝得猛了就觉得头晕目眩。于是只好用手撑着头,微微闭着眼,也不管堂上众人如何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裴老爷眼睛一瞥,看见了,连忙差人去问。 “有些醉了。”蔺出尘淡淡答道。 裴老爷倒也不恼他怠慢,他虽不知道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但之前蔺出尘说“玄明宫里那位”之时他就多了个心眼,料想此人与皇帝关系匪浅。这与皇帝亲近的人,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有什么闲话的。 “钟儿,蔺大人喝醉了,你带他去厢房休息!” 裴钟闻言有些慌张,却不敢不从他爹的话,只好凑到蔺出尘耳边,对他说:“蔺大人若是醉了,就去厢房歇着吧!” “嗯……”蔺出尘一抬凤眼,站起来靠着他的肩。 裴钟只觉得他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那一眼好像要带走他三魂六魄。蔺出尘这些年在敬天门里洗掉了那脆生生的少年气,一身雍容风流像极了肖承祚。裴钟没见过肖承祚,自然不会懂这些,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酒,心猿意马,头昏脑胀。 他扶着蔺出尘,后者鼻息喷在他颈子上,令他满面通红。他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蔺出尘一双薄肩,一把窄腰,都能要了人的命。裴钟战战兢兢,好像揣着个烫手山芋,却又不敢将他放开。待这小少爷将蔺出尘安顿在厢房里,他早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去熬碗醒酒汤来。”他吩咐着,坐在床沿边。 蔺出尘躺在床上,衣襟有些散乱,露出了一截如雪的锁骨。裴钟看着看着,喉咙一干,颤颤地将手伸出去想替他拢拢好。 “我不过是要替他拢个领子罢了,没别的意思……”他自言自语,却连自己都骗不过。 手掌流连于那片温软的皮肤,好像粘着胶,再也抬不起来。裴钟心头那团火已经烧了起来,他一咬牙,去扯蔺出尘的衣襟。 但当他真的扯下来的时候,却一蹦三尺远,面无血色,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这个人。 ☆、风满楼欲雨 蔺出尘睡在锦被里,灯光打在他脸上,晕出柔和的光。 这一切本美好,但裴钟汗如雨下,似坠冰窟。他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自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0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0 己的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强自镇定下来。 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蔺出尘的外袍被扯开了,露出里面的里衣——绯红色,团龙纹,御笔八个字“相爱相思,勿失勿忘”。 裴钟万万没想到,这旁人眼中只手遮天的蔺出尘竟然和九五至尊是那样的关系。但知道这秘密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反而,更像是他的催命符。 裴小少爷连忙走过去给他掖好了衣襟,一双手抖如筛糠,他害怕蔺出尘察觉此事,到时候自然免不了要杀他灭口,甚至株连了裴府满门。那天子一怒,他不敢承受,也不能承受。他慌不择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厢房,站在夜风里,一遍遍念叨: “裴钟啊裴钟,今晚的事情你最好是将它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莫提起,否则恐怕有杀身之祸。” 放下这不提,蔺如轩黑着脸差人把蔺出尘叫起来,老将军觉得这儿子是放诞无礼至极,将他一顿数落。蔺出尘没敢反驳,也确实没法反驳,只好顺着眼。蔺如轩倒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也明白蔺出尘这个年纪已经不是他能操心的了,训完了话一摆手说:“回去吧。” 蔺出尘点点头,他心里明白蔺如轩也是怕自己树敌太多。只可惜他身在玄明宫里,若要说敌人,恐怕也就是那整天欲壑难填的肖承祚。他这么想着就没留神夜晚风凉,出门时灌了一口冷气,急促地咳嗽起来。 蔺如轩听见了,问了句:“病了?” 蔺出尘这病前因后果都不方便解释,他也就一摆手说:“呛着风了。” 那老将军闻言就不再多问,同蔺出尘一起走到了裴府门前。 蔺家的车驾未到,那黑绸车却已是等候多时。赶车的人眼尖,看见蔺出尘就跳下来,三步两步走来,单膝跪地,“主子,车到了,小的接您回宫。” 蔺出尘闻言疑心这赶车的怎么这样着急,话到嘴边溜了一圈,想到这里不是敬天门内,不方便问东问西,也就做了罢。 “蔺某人告辞,裴大人留步!” “蔺大人慢走。” 蔺出尘一点头,随那赶车的上了车。没成想,他一撩车帘就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东掌事一惊,由那只手将他揽进了车里。 车内,肖承祚笑得颇有几分奸计得逞的意味。他一只手在蔺出尘腰间摩挲,低头嗅了嗅,沉声道:“我不是叫你少喝点酒……” “我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蔺出尘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一仰头问,“倒是你,怎么出宫来了?” “我想你,怕你待在蔺府不回来了。” “臭贫。”蔺出尘轻声斥道,嘴角却是带笑的。 肖承祚牵起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嵌珠戒子,给他戴上了,随口说道:“美人遗我连城玉,我赠美人无双珠。” 那珠子指甲盖大小,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幽幽蓝光,想是上好的夜明珠。蔺出尘看着自己的手,说:“你就会说些好听的……” 肖承祚闻言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在他耳边,一声声如在心头,“你怎知我只会说好听的?” 他言罢就俯身捉住了那片唇,辗转倾轧,好像是要争夺二人之间的空气。这黑绸车虽是宫中之物,但也到底狭小了几分,蔺出尘坐在他腿上,任由那一双大手在身上游来走去。饶是东掌事与这皇帝孟浪荒唐惯了,也不由得红了脸。蔺出尘喘着气,制住了那双解他衣带的手,轻声道:“回宫不过半个时辰,你就这样等不得?” 肖承祚闻言却笑了起来,手摸向他的下腹,唇啮着他的锁骨,声音如醇厚美酒:“我怕东掌事等不得。” 被他握着那物事,素来沉静温柔的东掌事也不禁面红耳赤。他扭了扭腰,想挣开,落在肖承祚眼里却是十二分的风情。 “你,你……这袍子我今日才拿出来的。” “哦……”肖承祚答道,手上却不停,“只是我腾不开手,东掌事还须自己宽衣解带。” 蔺出尘拿他没办法,他倒不是心疼一件袍子,只是要是让秀心她们知道了,保准要成个笑话。于是也只好解了衣带,露出一件绯红色的里衣来。 虽然车里昏暗不明,但这一袭如火的薄衫肖承祚看过无数次,是以他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蔺出尘桃花上脸,狂乱迷醉的样子。 那东掌事起初尚能自持,被那皇帝逼得急了,终究还是丢盔弃甲,失了理智。他伏在肖承祚肩头,上气不接下气,搂着脖子乱亲。 那皇帝知道他情动,抬手替他松了那赤金簪子,一头青丝垂下来,铺了满肩。 蔺出尘眼前迷离朦胧,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皇上,陛下,不成了……” “怎么就不成了?”肖承祚听他喘息求饶,心里如有蚂蚁在爬,却还要故作镇定,端住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子。 蔺出尘闻言还想说几句,张了张嘴却连口气都提不上来,什么矜持,什么理性,统统分崩离析。 待等到玄明宫门前,那赶车的人脸涨成猪肝色,跳下车连头都不敢抬:“主子,到玄明宫了。” 肖承祚被蔺出尘那副样子吊得不上不下,闻言拿狐裘一卷怀里的人,大步流星地就往宫里去。 蔺出尘叫他抱着,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见那些宫女太监。他心底里暗自啐了自己一口,“你怎么越来越不知廉耻,跟他一般胡混了?” 肖承祚却不知道这些,将人往床上放了,下帘钩,推玉枕,一气呵成。他见蔺出尘仍闭着眼,就故意将那红里衣扯了,调笑道:“东掌事你就算是装睡也逃不脱的。” 蔺出尘讪讪睁开了眼,见他已将那龙袍一团扔到了床下,只好陪他继续胡天海地。 作者有话要说:  咳……低调,低调…… ☆、恩断情义绝 蔺如轩坐在蔺府书房里,掩了门窗,四周一片寂静。 昨夜在裴府门前,他眼见蔺出尘登上车,被一只手揽进了车里。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大,显然是个男人。蔺老爷将那暧昧轻佻的动作悉数收在眼底,心乱如麻,却又不好发作,暗忖蔺出尘这几年不在眼皮子底下,是越加不知检点了。这老将军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府上也没什么好脸色,下人递了碗茶就默默退了出去。他坐在房间里,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的想,他从前总担心蔺非池为人太跳脱要走歪路,没想到这平素老实的大儿子就这样翻出了五指山。蔺老爷呷一口茶,想把蔺出尘叫来问话,却又想到这会儿那人都不知道是在哪家床榻上鬼混,气得咬牙切齿。 他把那茶杯重重一摔,瓷做的东西撞在地上碎得稀里哗啦,惊得门外下人连忙来问:“老爷?” “没什么……” 那下人也不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1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1 是眼瞎的,知道蔺如轩心情不好,也就没敢多嘴。 蔺老将军摔完杯子,觉得胸膛里那股压着的恶气稍稍纾解了些。他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花,忽然一股子愧疚漫上心头。他气蔺出尘和男人不清不楚,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十九岁被送到禁军营里,就算想给他找个姑娘都没门。后来他自己南征北战,更是没空打理儿女琐事,是以蔺出尘拖拖拉拉都二十二岁了也没娶妻。蔺老爷子思及此处就觉得应当给蔺出尘趁早谋份亲事才好,也省得他在外面莺栖燕宿的。他这一打定了主意,就觉得今晚之事也没什么要紧,他相信蔺出尘本性是好的,不过是一时糊涂才失了方向。 直到今早早朝之前,蔺如轩都这样相信着。 他依稀记得在朝堂上,肖承祚接过喜公公递来的奏报,那皇帝一抬手腕,哗啦啦露出了一串蜜蜡手串来。 一百零八颗金绞蜜,拿绿松石穿了密密的流苏。 蔺如轩心中大骇,差点跪倒在地上,这串珠子他很眼熟——确实眼熟,虽然上了年纪,却还不至于把昨天夜里刚见过的东西忘了! 蔺如轩颤颤巍巍地想: “那,那昨晚车里的……岂不就是当今圣上?!” 他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让自己毛骨悚然,千军万马不动颜色的大将军却冷汗涔涔。他思前想后,把这几年来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串在了一起。 譬如前年除夕节,蔺出尘躲到偏殿去,却红了眼角还换了身衣服出来;譬如那些宫里出来的人都称他“蔺主子”而不是“蔺大人”;譬如蔺府早就有下人议论过,说蔺出尘用度奢侈,里衣的料子乃是御品…… 他不敢细想下去,只恨自己没早点发现端倪。蔺如轩出了大殿,命人连忙将那说媒的人喊回来,又递了帖子,说要让蔺出尘回府一趟。 “爹,孩儿回来了。”门外冷不丁响起敲门声,蔺出尘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嗓音。 蔺如轩整了整衣襟,站起来就去开门。 蔺出尘依旧穿着墨色纱袍,绣的是鸾鸟流云,挂着玳瑁累金带,见到他就深深行了一礼。蔺老爷子看着他一身打扮,往日不知道也就罢了,今日一看确实像极了肖承祚。 蔺如轩强自镇定,“你且进来,爹有话对你说。” 蔺出尘点点头,没犹豫,捡了个椅子坐下。 蔺如轩把门一关,站在他面前,面色铁青,严肃道:“出尘,你老实告诉为父,你与当今圣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蔺出尘闻言心里打了个突,一碗茶差点泼出去,却生生端住了架子,一笑:“什么什么关系?我是东宫太子丞,虽是为太子殿下某事,可到底是天子之臣。” 蔺如轩料定他不会轻易开口,又往前走了一步,“可宫里有些人称你‘蔺主子’,难道这是做臣子的该有的称呼?” 蔺出尘知道他这是来兴师问罪了,心底里想究竟还是纸包不住火,但他为了肖承祚脸面,却没法把这事情摊开来说。于是东掌事故作无谓,“下人们阿谀奉承,叫什么的都有,我怎么管的住?” 蔺老将军见他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勃然大怒,吼道:“那串蜜蜡珠子还有的假,你欺我老眼昏花不成?!” 此言一出,蔺出尘手里茶杯“砰”地摔脱了去。他却闻似未闻,慌忙跪在了地上,叩首,“孩儿有错!” 蔺如轩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你……你……” 蔺出尘其实心底里演绎过无数遍此时的场景,可真到这一刻,还是如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死命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孩儿有罪!” 蔺如轩低头看他,突然伸出手来抚过他头顶,幽幽深宫,如履薄冰,蔺出尘受的苦只怕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以身家性命逼你?” “不曾。” “他以蔺家荣华诱你?” “也不曾。” “那你为何……为何?” “我……”蔺出尘眼泪噙了满眶,他知道这句话是一个咒,要是说出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爹明日,不,下午就去写折子。你莫要去做那劳什子的太子丞,离那玄明宫也是越远越好,爹这忠勇公还不够你一辈子吃穿无忧?” “爹!”蔺出尘打断了他。 “怎么,你不愿意?”蔺如轩一愣。 “我……” “你爱他?” “我……” “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爱他?!” 蔺出尘抬起头来,满面是崩溃的神色,然而却字字决绝:“是,我爱他。” 蔺如轩闻言眼前一黑,往后倒退出三步远,他“锵”地拔出佩剑,剑尖指着蔺出尘:“逆子,我不许你回敬天门去!” 蔺出尘对那明晃晃的剑光毫不避讳,他站起来,“爹,我与他是真心的!” “想我蔺家满门忠烈,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 “我也知道必然逃不过史笔如刀,可史笔如刀又怎样,蔺出尘不需要后人评说!” “你怎知你那宝贝皇帝就不怕?”蔺如轩将那剑递了三分,却苦口婆心:“这终究是条不归路,终究是两两相欠,你何苦来?” 蔺出尘却理了理衣襟,背着手挺起胸膛,神色淡然, “我知道,他哪怕负了天下人,都不会负我。” 蔺如轩见他不知悔过,气得把剑一摔,指着那房门:“你滚,从此蔺家没你这个儿子!” 蔺出尘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眼泪终是不可抑制地流了满面,他颤抖着说:“父母之恩,无以为报。蔺出尘虽再不是蔺家人,却依然要保蔺家一生一世。” “以色事主,祸国殃民。这等人的恩情,蔺家不要也罢!” 蔺如轩言罢拂袖摔门而去,只留下蔺出尘一个人颓然跪在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点心塞塞…… ☆、回鸾台之誓 蔺出尘茫茫然出了蔺府大门,登上那黑绸车,按原路回宫去。 宫里人见他脸色苍白,眉眼憔悴,慌忙去向玄明宫里那位通报。蔺出尘自从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就弱得很,肖承祚怕他有个好歹,连忙收拾了去接他。却不料人到了春风廊上,听闻蔺出尘一个人,一壶酒已经上了回鸾台。 肖承祚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好,着急得忘了要训斥那奴才没把人看好。那皇上顾不得三七二十一,领了喜贵就直奔回鸾台。 回鸾台上,云雾凄迷。 蔺出尘靠在那描金栏杆边,一如去年在摘星阁里。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天地虽大却容不下他与肖承祚二人。 这世上难道有斩情如裁纸的道理? 还不是当断不断,欲理还乱! 他蔺出尘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史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2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2 书,什么人言,什么文章,在他眼里都统统一文不值。但他却怕肖承祚跌了面子,他怕蔺如轩玉石俱焚将这件事情抖出去,给肖承祚留个遗臭万年。这东掌事思及这里,仰头灌了口酒,心乱如麻。 怎么办,蔺出尘,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他脑内盘旋呼啸着,偏偏找不到答案。 他看了看回鸾台下,烟花盛世,芸芸众生,好一片太平江山。蔺出尘忽觉的要是自己死了便也就死无对证,到时候只需要将脏水悉数泼在自己身上,肖承祚想必会安然无恙。 他这么一想就诡异地放宽了心,一扔那酒壶,晃晃悠悠站到栏杆前。 “得伴君王,实乃三生有幸!” 他言罢一闭眼就要往下跳,却忽然被人抱住,硬生生扯了回来。 肖承祚赤红着眼,手臂上青筋突起,像发了狂一般,吼道:“你要做什么!” 蔺出尘听他这一吼,回头只留下个失魂落魄的表情。他逆着光,玄黑的袍袖在晚风里上下翻飞,那青丝飘转如瀑如水,一双凤眼睁大了在沉沉夕阳里带着泪。 他被这突然的变故唤回了神,怔怔然看着肖承祚,颤了颤,突然倒在他怀里痛哭。 肖承祚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心里却痛得好像谁在上面撒了把牛毛针。那东掌事云淡风轻谁人不知、谁人不哓,便是当年被打入幽宫受尽折磨也从未这样嚎啕大哭过。那皇帝心里七上八下,面上还要装作雷打不动。他沉着张脸,手上用了死力气,直要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骨头里,却硌得一颗心血流如注。 “好了,好了……”那皇帝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声音轻轻的。 蔺出尘一双手臂搂着他,像拽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忽然开口,只一句话就叫肖承祚明白了前因后果。 “蔺老将军说,说我这等以色事主的人,不要也罢!” 肖承祚闻言锁紧了眉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柔情,他看着蔺出尘,痛心疾首:“你这是何苦,你就和他说是我逼你,他还能来找我算账不成?” 蔺出尘摇摇头,擦了眼泪,一字一顿,“我办不到。” “怎么?” 那东掌事低下头,突然把心一横—— 他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一句话么? “我喜欢你,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去骗别人?” 他说出来就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却没曾想那块大石是砸给了肖承祚。 那皇帝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拼命按着胸口要将那狂跳的心脏压回去。他虽平日里没个正形,总把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挂在嘴边,却还是第一次听蔺出尘这样说。那东掌事是出了名的君子如兰,别说这等缠绵情话,平日里就是连玩笑都没开过几个。肖承祚头一回知道什么是欣喜若狂,他抱起蔺出尘,举高了,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圈倒也转醒了东掌事,他方才万念俱灰迷了心智,现在猛然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俊脸红了个十成十。 “我……我也不是。”他支支吾吾,慌忙挣开去,解释半天却总是越描越黑。 肖承祚少见的没打趣他,执起他的手来,面朝那栏杆。如血的残阳,金光熠熠铺了满城,也给他勾出了一圈孤绝的轮廓。在这一片辉煌壮阔里,他忽然开口,斩钉截铁: “出尘,我以这天地日月,万民百姓起誓:从此为你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至死不渝。” 蔺出尘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那些原本退回去的泪水又重新噙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嗓音,“好,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 那皇帝闻言忽然转向他,小孩子讨糖似的涎着脸,“你就不能也许我些什么?” “我这辈子都已经许给你,还能有什么?”他一顿,忽然又接着说道: “要再许别的,要真有轮回,我许你来世,三世,永生永世!” 肖承祚与他十指相扣,目光灼灼,“从此上天入地,我心里只你一个。史笔如刀,我替你挨剐。人心诡谲,我替你周旋。蔺老将军弃你,我不弃你。” 蔺出尘握着他的手,看回鸾台下车水马龙,市井繁华,十丈软红尘。这渺渺芥子之躯,茫茫然来去东西,究竟不过是求一个归宿。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有幸:一个帝王,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竟然发誓此生只为他一人。 “出尘,我或许真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忽然喃喃,“连江山都不要了,只要你一个人。” “那我也不是一个好臣子……”蔺出尘自嘲一笑,“冯相怎么说的来着,‘以色事主,祸国殃民’?” 肖承祚闻言就搂过他的肩膀来,忽然间豪气纵横。他大笑,对那台外一片茫茫虚空朗声道:“那就正好凑个一对,也省得独自让后人口诛笔伐寂寞无聊。春秋好比黄粱梦,生死不过川上土,青史就任由他写去!” 蔺出尘抬眼看他,忽然觉得肖承祚是个不可思议的英雄。那皇帝做尽了一切皇帝不应该做的事,却偏偏那样洒脱坦荡。他就是万千纯白里一个杂点,固执,决绝,要与这历史滔滔,人心悬悬做一番搏斗。 而现在,那皇帝一句话就毁坏了君臣的底线,从此让蔺出尘和他站在了一起。 东掌事看着他那坚毅的侧脸,按捺不住心潮翻涌。 他轻轻开口,声音微不可闻: “承祚……” ☆、蔺非池传书 蔺如轩起先瞒着膝下儿女,不让他们知道蔺出尘被赶出家门的事情。可在第三天早上,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捅破了。 大厅上落针可闻,不过片刻—— 二小姐发了疯一样地朝蔺老将军大喊:“他不过是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这有错,要落的赶出家门?!” 蔺老将军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蔺非池绷着了一张脸,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可指甲把手心都扎出了血。 几个下人冲上来拦住了二小姐,又赶紧把老将军扶回去,还要包扎小少爷手上的伤,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虽然蔺府里乱成一锅粥,玄明宫却依旧井井有条。 东掌事站在殿门前,看紫金台上人来人往。有眼色的立刻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又端了杯茶来。蔺出尘接下了,悠哉游哉坐着,架着腿活像那正在上早朝的人。此时已至暮春,他穿着一身豆绿色珠光纱袍子,衣袂飘飘,眉眼如画。 忽然自台下跑来一个小太监,神色仓皇,见到他就行了一礼,嘴上说道:“东掌事,蔺家小少爷蔺非池求见。” 蔺出尘闻言一愣,心说那小子怎么来了,一扬手道:“让他进来……算了,还是我去见他。” “是是是。”那小太监点头哈腰,替他撑了罗伞,领着到了敬天门外。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3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3 蔺非池这一两年来个子窜了不少,东掌事不常见他,如今都快认不出背影了。那小少爷穿着赭色绣八宝袍子,站直像一杆枪,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蔺出尘看着看着莫名有些鼻酸,原来这爱吃糖爱撒娇的小孩也这么大了。只是他早已不是蔺家人,这小少爷的模样也看一次少一次,不禁神色黯然。 “非池……”蔺出尘直勾勾盯了半晌,才出声叫他。 “三……”蔺非池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顿了顿,抿着嘴如临大敌。 蔺出尘不忍心让他为难,忙把话茬接过去,“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那小少爷咬着牙,没回话。 东掌事愣了愣,心说这又是哪一出,走过去如往常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欸,非池,回魂了。” “三哥!”那小少爷突然开了口,他瞪着眼,把这两个字咬得坚决如铁,这一开口便收不住,“我才不管爹怎么说你,三哥就是三哥,他要有本事就把你再塞回去重投个胎!” 蔺出尘叫他说笑了,伸手拍他脑袋,“人不大就满嘴胡话了……” 蔺非池揉着脑袋,表情委屈极了,他还想辩解几句却看见蔺出尘红了眼眶。 “哎,三哥,你别哭啊……” 蔺出尘狠狠剜了他一眼,一转身甩下一句,“进去说话。” 蔺非池看着那个背影不知怎么也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玄明宫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幽幽的,沉静如水。殿里挂着些玄黑色绣金丝的纱帐,飘飘渺渺,如风如雨。 蔺非池睁着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大殿上的金底琉璃灯,天外飞仙似的一问: “三哥,这是纯金的吗?” 蔺出尘很想收回之前那句玉树临风的话,这小子已经穷惯了,浑身都泛着酸气,他呷了口茶:“怎么,要给你敲下一座带回去?” 蔺非池连忙摆手,继续眼珠不错的盯着那灯座,“我就看看……” “手怎么弄得?”蔺出尘抬眼瞥见了,问。 蔺家小少爷闻言就把手往袖口里拢了拢,“没事,自己不小心……” “怎么就进宫来了?” “三哥,我就想亲口问问你,你是不是真和陛下……那啥……” 蔺出尘看他红透一张脸支支吾吾,忽然觉得他这份八卦的心要是被蔺老将军知道估计也免不了和自己一样的下场。东掌事眼皮子抽了抽,“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啊……” “那就对了,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二姐对着爹大吼,说‘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 蔺出尘闻言一愣,杯子嗑在茶几上“咔嗒”一声。 “二姐……说的没错。” “伦理纲常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要拿死的东西去规定活人的心?” “你要是把这些话说给夫子听,他会和你拼命。” 那小少爷闻言,不知道是想到了那位严苛得出了名的沈夫子,还是想到了蔺如轩翻脸时拔出的银龙刀,忽然就闭了嘴。 蔺出尘看了看敬天门,对他说:“你要没事了就快点回去,待会儿承祚回来准把你当猴儿耍着玩。” 蔺非池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将人当猴儿耍并以此为乐的皇帝,他疑心是蔺出尘寻他开心,抬起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却发现那个人不像说谎。 这小少爷当即背上泛起一阵恶寒,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回走,又生生顿住了步。 “怎么了?” “三哥,爹前阵子在为一件事情烦心,说怕……怕有人从中作梗,折子递不上去。他原本要让你帮忙,没想到……” “什么东西,拿来看看。”蔺出尘一挑眉,那小少爷不懂深浅,忠勇公递不上的折子只怕要通天。 蔺非池在袖子里捣鼓了半天,抽出一叠纸来,“我没看过,自从你走后,爹放在书案上就没动过。” 蔺出尘点点头,心说蔺非池愣归愣,分寸还是有的。这样的大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他差了两个太监把那小少爷送出宫,自己坐在玄明宫里,看起了那叠东西。 但,他只看了一眼,突然脸上血色尽褪。 ☆、风雨惊天案 肖承祚下了早朝,溜溜达达到了玄明宫前。蔺出尘正坐在前殿里,看见他,慌忙走过去扯了衣袖说:“承祚,出大事了。” 那皇帝头回听他叫自己名字,勾起嘴角一笑,没个正经,“你叫我什么?” “我……”蔺出尘一噎,不忿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肖承祚看他着急上火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正了脸色,“怎么了?” 蔺出尘使了个眼色屏退众人,又把肖承祚拉到了后殿里。那东掌事未开口就先跪下了,“我,我接下来说些什么你要不愿意听,就当我胡说好了。” 他这一跪把那皇帝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腰扶他,“我的小祖宗,你跪我不是存心让我难受么?” “皇上,冉相贪了北路军的军备。” 那皇帝手一顿,怔愣了片刻,瞪着眼睛问:“你说什么?” 蔺出尘从怀里将那叠纸“哗啦”一声抽出来,塞到他手里,“冉相将军衣的棉花换成了芦花絮,去年冬天冻死了成百上千,那些守边将士瞒而不报,为的是多吃半年空饷。” 肖承祚攥着那叠纸,一双手骨节峥嵘却抖个不停。 蔺出尘见着就心软了,连忙把手覆上去,“消消气……” “你让我怎么消气?!”那皇帝大着嗓子,猛地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冉顺卿这人胸无大志,不过是个听话的奴才,如今却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东掌事看那皇帝赤红一双眼,知道事情要坏,伸手抱住他,“你顺顺气,坐下听我慢慢说。” 肖承祚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动怒时总要闹头疼。蔺出尘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床上,给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见那皇帝气喘匀了才幽幽道:“今天早上我四弟来见我,临走交给我一叠纸,说是爹……蔺老将军写的。原本老将军要我交给你,哪晓得出了那件事,不了了之。” “有折子上折子,做什么鬼鬼祟祟让你递?”肖承祚闭着眼,终于找回了几丝清明。 “老将军说,这折子怕被人拦住……” “哼,他几时这样手眼通天了?” “承祚,曾经有一次,我和你说想给摘星阁几个宫女送些小玩意儿,金银坊的看不上,却又没法出宫去买。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冉相就差人送东西来了,四个翡翠镯子。”说到这里,他一顿,脸有些红,“你要知道,这话是我跟你在床上说的。” “他竟然敢使这些把戏威胁你?” “倒也不是威胁我,他就是一面要巴结我,一面又要告诉我别做对他不利的事。”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4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4 “难不成还动不了他了?” 蔺出尘一笑,“我已经让喜贵去清查玄明宫所以宫女太监的来路了,只是,不知有多少……” “眼线都安到身边来了,不收拾他收拾谁?” “你先别着急拿人,万一牵连甚广反倒束手束脚。不如你先让人查个大概再揪出来,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肖承祚闻言惨然一笑,“你可别忘了,冉顺卿是从吏部来的,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和他沾亲带故?” 蔺出尘一顿,忽然说: “忠勇公。” 肖承祚闻言了然,点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说:“我将他召进宫来?” “这宫里四处是探子,不如让我去办。” “也好。”他低头看了看那叠纸,幽幽道:“记得当年还是你替冉相说的话……” 蔺出尘闻言一愣,这事情他自然不会忘了,只是肖承祚猛然提起还是让他有几分殃及池鱼的疑虑。他兀自一叹:“我不过是还个人情。” “怎么,你还欠过他的人情?”肖承祚一挑眉,蔺出尘有事情瞒着他,他总归心里有几分不快。 蔺出尘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絮絮叨叨开始讲起当年的事情。 “那年我十八岁,蔺家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爹就把我托进长公主府去做个护院。没成想长公主说,这府上没我的差事,若要去禁军营能帮我说说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一个小姑娘,板起脸来却很威严。” “那后来呢?”肖承祚知道从前蔺家落魄,却没想到到了那般田地,他歉疚得很,声音都轻柔了下来。 “后来果然长公主把我送进了宫里,我那天走过丹朱道,听老太监说要为圣上效死尽忠。”他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一笑,“你说我现在这样算不算肝脑涂地?” “这叫生死契阔……”肖承祚难得风雅一回。 东掌事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当时在宫里举目无亲,多亏了冉贵妃。再后来就稀里糊涂地再中秋节碰上了你,之后……之后,就只剩下你了。” 那皇帝刚想说什么叫做“稀里糊涂”,但当他听见那句“只剩下你”的时候,突然把一切都忘了,怔怔然看着蔺出尘。 “魔障了?”蔺出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是平日里说起这些话一套一套的,怎么我说了一句就傻了眼?” 肖承祚拽过他的手来,把他揽到怀里,蹭着他的脖子,忽然说: “真好……你说我积德几辈子才够遇见了你?” “你这样的冤家,不造孽就不错了……” 放下这些不提,蔺府里蔺老将军下朝回来看见桌上那叠纸没了,着急把蔺非池叫到了跟前。正当那小少爷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突然有下人在门外说: “老爷,宫里送来个小银盒子,上面还盖着三爷的章子。” 蔺如轩腹诽那三爷早被老子赶出门去了,却又碍于玄明宫的脸面,不得不开门接东西。 他撕了那封条,打开盖子却愣住了。 盒子里没别的,几片茶叶。 那蔺非池扭扭捏捏凑过去看,惊道: “啊,三哥是被气傻了么?” 蔺如轩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是带笑的。 茶? 查! ☆、前尘债两清 蔺出尘自回玄明宫之后就极少住在摘星阁里,那边由秀心打理着,终究还是冷清。肖承祚听闻,大笔一挥将那几个宫女悉数调到了东掌事身边。玄明宫宫女穿的都是灰襦裙、朱砂带,那几个小姑娘换上了,别有一番素净庄严。 而此时夜已三更,玄明宫里一片寂静。书案上一点灯光,摇摇曳曳,映着蔺出尘一双凤眼如星如昼。 秀心端了杯茶放在边上,与他说:“主子,不早了,趁早歇下吧。” 蔺出尘将书案边堆着的一叠纸数了数,摇摇头,“虽说喜公公办事缜密,可这埋下的暗桩又岂是那么好起出来的?这件事冉相迟早要知道,如今是分秒必争,要将前因后果细细理清楚,差了一丝一毫,将来都是祸患。” “可是,主子……” “怎么?” “这件事您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冉相不过是丢了乌纱帽,可您若是查起来,不是要他的命吗?” 蔺出尘一笑,搁了笔,他说:“秀心,往日冉相确实对摘星阁不薄,可此一时彼一时。你莫要以为这北路军军饷不干敬天门内,便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奴婢多嘴了。” “你担心我受人非议也是好心,”他一顿,“只是你须得知道,这也是我欠蔺家的情。” 秀心点点头,她看蔺出尘没日没夜地校验当日蔺家小少爷送来的文书,心里也不好受。她虽知道这是家国大事,自己插不上手,可看着却又着急的很。秀心暗自跺了跺脚,对蔺出尘说:“主子,我去吩咐膳房做些宵夜……” “那倒不着急,只是,只是承祚怎么还不回来?”蔺出尘嘟哝着,看着宫门。 秀心在脑子里拐了七八道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承祚”是谁,心说这两人之间竟能称名道姓的了,她掩嘴一笑,“华绮宫老太妃大寿,想必是拉着陛下多说了几句。” 蔺出尘叫她看得不自在,之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个怨妇,他兀自红了脸,一拍桌子,“去,吩咐膳房烧碗碧粳粥来。” “是。”秀心回了话,施施然走了。 那宫女刚掩上门就听见喜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哟,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东掌事没歇,我这当下人的怎么好睡?” “蔺主子醒着?”喜公公一惊。 “醒着,为了北路军的事忙了大半宿。” 喜公公点点头,“东掌事是个有心人。” 蔺出尘正留神听他二人说话,冷不丁殿门就被人推开了,肖承祚溜溜达达走进来,秀心和喜贵替他带上了门闩。那皇帝看见蔺出尘坐在书案前就皱了皱眉,凑过去把他抱住了,柔声问:“怎么还不睡?” “等你回来……”蔺出尘呐呐道。 “之前说让你同去的,不肯,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我是怕老太妃看见我又要劳神动气的。”蔺出尘言罢在他脖颈间嗅了嗅,轻声道:“还好,没喝多少,我怕你喝糊涂了明天早朝又被那些老臣念叨。” 肖承祚用力把他往怀里搂了搂,“你不用担心这么多事,我发过誓了,从此一切都由我替你扛着。” 蔺出尘听出他话里有话,“北路军的事情拖不得,若只是歉疚蔺家我不至于如此拼命,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江山天下。” 那皇帝闻言一笑,执起他的手来,“是我们的江山天下。” “没个正经……”东掌事一笑,忽然又正了神色,说:“不过你要想好了,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5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5 恐怕此事很快就会被冉相知道,之后必要让冉贵妃来我这里探口风。想瞒天过海查完整个案子是没可能的,到时候还需你快刀斩乱麻。” 肖承祚心思透彻,蔺出尘只说了一句,他就明白这其中的是非取舍,他点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东掌事所料非虚,五日后,冉贵妃捡了肖承祚去早朝的时间,进宫求见蔺出尘。 玄明宫里一如往昔,只是那堂上坐着的和跪着的已不是故人。 蔺出尘穿一身水灰色绣鸾鸟的袍子,倚在黄金座上,端了杯茶。但他内心却远不如面上的云淡风轻,就算早知有这一节,还是不免要唏嘘这人世无常、变幻莫测。 冉玉真穿一袭淡青色绣花襦裙,跪在白玉阶下,低伏着头。她竭力使自己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却无奈肩膀始终颤个不停。 “东掌事……”她开口,声音嘶哑哽咽。她是高贵的、倨傲的,此时却不得不顺着眉眼,低声下气的求人见怜。 “你不必跪我,也不必求我,此事恕蔺出尘办不到。” “蔺大人!”她抬起头来,眼泪流了满面,“纵家兄有千般万般不好,你就念在往日情分,饶他一命!” 蔺出尘不忍看她那狼狈的样子,闭了眼,幽幽道:“若他只是贪了北路军军饷,我或许还狠不下心来,但……” “但什么?”冉玉真瞪着眼,死死地看着蔺出尘。 “玄明宫里查出他冉顺卿眼线十六人,各个都藏了匕首小刀。”他叹气,言罢猛然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掼,“你说他该不该杀?!” 冉玉真看他眼中杀气腾腾,吓得面无血色,愣了片刻开始死命地摇头,“不,不会的,蔺出尘你以为这能吓得住我?!” “我吓你做什么?”蔺出尘惨然一笑,“从前我无依无靠,在宫里是你处处帮衬。这份情蔺出尘记得,我许你平安无事。” 冉玉真颓然坐在那青砖上,半晌问:“那冉家……”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女人闻言掩面哭了起来,歇斯底里:“那你留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蔺出尘顺下眼,他心里不好受,可事关肖承祚,他就手软不得。 “东掌事,蔺大人,我能否再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这条命可以不要,衍礼,衍礼太子之位,你一定要保住!”冉玉真皱着眉,眼神哀求,言罢就对着蔺出尘磕了三个响头。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生出的一股狠劲,原本冉顺卿是要她以命保冉家周全,可在一无所有的如今,她所能惦念的却只有肖衍礼。 蔺出尘怔怔然哑口无言,眼前局面虽非他所愿,却是他一手造成。 “好,我答应你。但从今日起,你我所有恩怨,皆一笔勾销。你莫要怪罪往后蔺出尘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进入倒计时啦。 ☆、穷途末路人 冉玉真求见的结果很快传到了丞相府,冉顺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浑身的肉颤了颤,他怒极:“冉家都不在了,留一个太子有什么用?!她也真是糊涂了……”言罢一咬牙,心念电转,将一干亲信召集在府中瑞丰堂。 瑞丰堂上,落针可闻。空气沉重得如铅如铁,直教人无法呼吸。良久良久,无一人敢开口,也无一人有应对之法。 冉顺卿一张圆脸上总挂着的微笑消失不见,眉眼间笼着阴郁,原本一直快乐而年轻的人,此刻却凭空苍老了十多岁。他叹息,目光扫过堂上一张张或不安或惊恐或忧郁的脸,猜不透此时着些面皮下隐藏着怎样的心。如果此时突然有人拿出刀,砍下他的人头去邀赏都不足为奇。 这都是曾经与他同富贵的人,却又有几个能共患难? 人情最薄——谁都不愿承认,可谁又都不得不承认。 冉顺卿低下头,他已走投无路,肖承祚的圣旨也许下一秒就会传到眼前,杀人的大刀也许下一秒就会架到自己脖颈。冉玉真的话说的很坚决, “蔺出尘不救。” 如此,终究所有的可能成为了不可能。 “敬天门里传来消息,东掌事不肯伸手搭救,你们可有别的办法?”冉顺卿转着手里两个核桃,神色肃然。 “东掌事,哪个东掌事?”一个虬髯大汉站起来,大着嗓子,“从前玉真妹子被人称作西掌事,怎么又冒出个东掌事来?!” 他旁边一个长脸书生赶紧把他拽回去,说:“你刚从边关回来,这京城里早就天翻地覆,那东掌事是蔺家大少爷,敬天门里头一号的红人。” “红人又怎么了,玉真妹子贵为贵妃也要去求他?” “东掌事他……”那长脸书生低下头,有些赧然。 “他什么,三头六臂不成?!”那大汉粗着嗓子,十足的不屑。 冉顺卿看不下去,一拍桌子,“混账东西,蔺出尘铁了心要查军备一事,你们还有空在这里乱嚼舌根!” 座下一个穿绛蓝袍子的瘦高个忽然说:“蔺出尘要查就去求老太妃,冉家是皇亲国戚,还能怎样?” “你莫要忘了,就算陛下放过,那还有个忠勇公在那里。” “这……”那瘦高个一顿,“那就去和忠勇公商量,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冉家什么没有?!” “忠勇公的银龙刀可不问这些!” 那瘦高个闻言哑了声,蔺如轩的脾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黑白是非划得泾渭分明,稍有逾矩的,便是亲生儿子也要赶出家门。他搓着手,为难地看着冉顺卿,呐呐:“相爷,那怎么办?” “怎么办?”冉顺卿反问,将那两颗核桃拍在桌上,“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忠勇公罚人,向来是一个不漏的。谁能救大家,便也是在救自己。” 此言一出,堂上又恢复了死寂。 若单就一个蔺如轩,甚至单就一个肖承祚,此事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惜蔺出尘斩钉截铁,软硬不吃。那东掌事有翻云覆雨之能,他这一出手,大罗神仙都没有办法。 “哎,表哥!”那虬髯大汉率先开的口,“你还记得当年叛将陈伯裕吗?”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炸雷,把所有人都震了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成天只知舞文弄墨的书生都吓得瞠目结舌,半响颤抖着问他:“你,你,你要反不成?” “当年陈伯裕麾下有一个副将,在兵败之际带着上千残部一路藏匿南下,我看为首的那个身手不错,就悄悄带进了京城。” 冉顺卿闻言额上青筋暴现,跳起来指着他大骂:“混小子,你还嫌不够乱,那是要满门抄斩的罪!” “可现在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难道要坐着等死不成?!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6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6 ”那大汉梗着脖子,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冉顺卿被他的气势震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退后几步又倒回了椅子上。 “是,总强过坐以待毙……”那长脸书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冉顺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你们一个个连鸡都没宰过的读书人,还要学人家刀头舔血过活?” “无论读书人还是武夫,一刀都是要结果的。” 冉顺卿听似没听,一双眼睛看着门外未知的一点。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他想起当年冯策专权,冉家何等外强中干。他想起冉玉真那天在广霞宫说,蔺出尘将来或许会是敬天门内最红的人。他想起东掌事举荐自己封相,冉家从此烈火烹锦。他想起冉玉真身边那个叫朱云的侍女六神无主地告诉他,蔺出尘不救冉家上下。 生死富贵,大梦一场。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云雾蜃景,风雨吹散,不留踪迹。 他定了定神,若今日不拿出一个决断,这在场所有人定然不能逃过律法昭昭。 或许这就是天意,或许这就是宿命。 冉顺卿咬了咬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愿不愿意赌一场?!” “赌!为什么不赌?”那大汉先接的话,“老子可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那几个读书人看这势头一发不可收,攥紧了拳头,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自从“反”字被说出口的那一瞬,这些人的命运或情愿或不情愿的,已经牢牢捆在了一起。 “但我们只有上千人,如何抵得过十万皇城禁军?” “我何时说过要取皇城?”那大汉一笑,“太子在我们手上,取玄明宫即可!” “那……” “玄明宫中守卫不过一百多人,冉相在其中布了暗桩,借机支开闲杂人等。我们的人化装成巡逻的禁军,到时候杀进宫去!” “上千人又怎么带进皇宫?” “借道东宫!” 冉顺卿点点头,神色复杂,“妙计……只是,那残部首领肯不肯听命于我们?” “这你放心,恐怕全天下都没有比他和那皇帝仇怨更大的人了!” “他是谁?” “昔日兵部尚书之子漆夜在流放路上出逃,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絮絮叨叨这么久的东西,终于也要完结啦~ ☆、风雨敬天门 初夏的空气里隐隐流动着燥热的气息。水汽蒸腾,厚重的云层铺满整个天空。头顶这片压抑的人们,低下头,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要变天了……” 蔺出尘一声叹,抬头仰望却毫无答案。此时他有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蔺家? 不,蔺梓存刚封的诰命夫人;蔺如轩老当益壮;蔺非池春闱高中。 承祚? 不,那皇帝虽然成天没个正经,但说他会出事却也是万万没可能的。 那,还会是什么? “主子,天要下雨,快回里面去吧!”秀心走过来,手里是一把绢伞。 蔺出尘晃了晃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我往东宫走一趟,早朝散之前就回来。” “东掌事,我给您撑着伞。”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这样前呼后拥的叫东宫人怎么看我?” “可是……” 没等她话说完,蔺出尘就转身走进那一片昏沉的铅灰。 秀心看着那个背影,一如既往的飘然秀逸,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挤压着心脏,令她提心吊胆。 “主子路上小心!” 蔺出尘往东宫前一站,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热闹的地方今日却分外冷清,他问看门的太监,“你家主子在不在?” “殿下早晨被叫去广霞宫了”那太监一顿,“您留个姓名,改天再来,小的定会通报主子。” 蔺出尘闻言心头一震,他不自禁退后一步,猜不透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东掌事的脸东宫里的人不会不认识,却要他知会姓名。蔺出尘心念电转,忙抬眼四望,发现这宫里从上到下,宫女太监竟没有一个认识的!他打了个寒噤,面上却波澜不惊,“你家主子昨日叫我此时来见他,殿下最重承诺,我不妨去堂里喝杯茶等着。” “哎哎哎……”那看门的见他往里闯,慌忙拦住了他,“东宫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难道连杯茶都吝啬是东宫的待客之道?”蔺出尘反诘,一双凤眼似笑非笑。 那看门的争辩不过,又怕他起疑心,只得愁眉苦脸地往里迎。 蔺出尘看门内众人神色戒备,心头凉意更甚,但事及太子安危不容许他后退半步。 明仁堂里静悄悄的,一切都好像古井无波下汹涌的暗流。太监侍女站得很规矩,端茶倒水毫不怠慢,可一个个眼中都带着阴冷的神色。堂外八名护卫,衣着如故,但蔺出尘只一眼就看出来,那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衍礼想干什么?”蔺出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不相信没有太子旨意就能将东宫里的人换个天翻地覆。 东宫永春殿里却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漆夜坐在人群中,听下人七嘴八舌的奏报。他在流放的途中逃出差役的视线,漂泊浪迹,加入了陈伯裕的叛军。在与蔺如轩所率领的大军一战中瞎了一只眼睛,之后逃过杀伐,带着一干残部来到京城。从前丹朱道上那个温柔青年早已远去,只留下浑身伤疤,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丧家之犬。 “来的是什么人?” “男的,绾着头发,穿绛蓝色官服……哦对了,眉梢有颗痣!” 漆夜闻言瞪大了眼睛,忽然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蔺出尘坐在明仁堂里,冷不丁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太监怔愣了片刻,堆笑:“这位大人真会说笑,这里是东宫,小的自然是东宫里的太监。” “只怕……不是这样。”蔺出尘叹一口气,佩剑出鞘架在那太监脖颈上,“你若不说实话,便顷刻要了你的命!” 那堂前的护卫见状,拔出刀来,刀光明晃晃地照在蔺出尘眼中。 忽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一人自堂前快步走来,蔺出尘只抬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手中的剑摔脱出去。 “漆夜?!”伴随金属落地的一声刺响,蔺出尘喊出了那个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的名字。 “蔺出尘,这几年我在边关饱受风霜,你却很悠闲啊。”漆夜上前一步,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仿佛燃烧起熊熊的烈火。 蔺出尘呆站着,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将刀架在自己脖颈上,他声音颤抖:“四年前的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7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7 事,是我大意,却与太子殿下无关!” “我知道,我都知道……”漆夜冷笑,“只可惜在打雁林没能杀你。” “打雁林?这么说……” “这里的都是陈伯裕的部下,就算不计你我旧仇,他们和那玄明宫里的人可有许多账要算!” “承祚他……” “承祚?”漆夜挑眉,忽然大笑起来,语气嘲讽:“没想到你还会有爬床的本事!” 蔺出尘心急如焚,他早已听不进漆夜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人要去找承祚算账,他有危险。” “不过,蔺出尘,让你就这么死了似乎太便宜你……”漆夜将那刀尖往前送了一寸,面目狰狞,“当年我所受的痛苦,今天要你加倍偿还!” 广霞宫里肖衍礼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向冉玉真行了一礼,“母妃,儿臣先行告辞了……” “你就这么着急走?”冉玉真穿着一袭淡绿色襦裙,看着肖衍礼的神情有些复杂。 “儿臣,东宫还有些事情要做……”肖衍礼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冉玉真大早将他叫去,却什么也没说,拉着他喝茶聊天。 就好像,在拖延时间。 “衍儿,若冉相之事,是你裁决,你会怎么做?”冉玉真忽然开口,问了句不相关的。 “于法,难逃牢狱之灾;可于情,儿臣下不了手。”肖衍礼猜不透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冉伯伯待我最好,我不忍心杀他。” “即便那关系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岂是一人能够动摇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肖衍礼不解。 冉玉真抬起头,神色坚决而清冷,这平日温柔的女人此刻却好像阵前披坚执锐的战士,满眼都是不可后退的凛然。她徐徐开口,声音依旧好听:“我就能放心地把你送上宝座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肖衍礼退后一步,他不会听不懂那句话里的潜台词,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衍礼,今日大哥将带人逼宫,你在广霞宫里坐一会儿。不久,你就是天下新的主人!”冉玉真微笑着,眼里闪着热泪,她忽然说: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远处传来三声散朝的钟声,声声入魂,教敬天门内不知风雨的人嗅到了危机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哟西,今天一天更完吧,不然胃疼! ☆、火烧玄明宫 “东,东掌事?!”敬天门前通报的太监吓得魂不附体。 蔺出尘被漆夜拿刀抵着脖颈,他瞪着眼:“慌什么,别在这里现眼!” “东掌事,你这是逞能给谁看?”漆夜将目光转向那太监,“你们谁都别想逃,安安静静待着,否则蔺出尘的命可就两说了。” 那太监狠命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了。 漆夜有蔺出尘性命做依靠,在宫中如入无人之境,那些禁军干瞪着眼,束手无策。 玄明宫一如往昔高大轩昂,纯黑的宫殿有种难以言状的压迫感。漆夜抬头看那块金字匾额,也是感慨良多。 “主子!”秀心听见动静,出宫门就看见东掌事被刀架着脖子。 “秀心,走开!”蔺出尘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脑袋里冲,他扯着嗓子,“都走开,玄明宫里的人都走开!” “肖承祚,只有你,只有你不准逃!”漆夜将刀尖指向殿门,身后众人拔刀,他大吼:“冤有头债有主,今日就要与你做个决断!” “要与朕做决断可以,你先放了他!”肖承祚猛地打开殿门,同样拔剑出鞘。 “承祚,你也走!”蔺出尘看他站出来,如同五内俱焚,“你也走!” “出尘,说好的,朕为你挡一切艰难险阻,为你挡一切灾厄凶劫。” “好一个海誓山盟!”漆夜狞笑,“你有心爱的人,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当年胭脂河畔的我们!” 肖承祚怒极反笑,手挽一个剑花,“看来当年出尘还是不应该救你!” “我漆夜不需要任何人来救!”他上前一步,“回去,否则我杀了他!” 肖承祚手上青筋暴现,眉头紧锁,从未有人见过如此盛怒的他。那皇帝本想与他僵持片刻,但那份决心在看见蔺出尘脖子上的血痕之时土崩瓦解。他不得已,只好退回了殿门之内。 大殿上昏暗不明,殿门外沉沉欲雨。 漆夜如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赤红了眼,恶狠狠地盯着肖承祚。 “漆夜,我奉劝你一句,这敬天门内少说也有一万禁军,凭你那一千人最后不过落得千刀万剐……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他咬着牙,“蔺出尘,你以为我不知道凭着一千人能做成什么事?但我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逼宫,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私怨,总要我亲手了结才好!” “你想怎样?!”蔺出尘知道他今日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由得冷汗涔涔。 “肖承祚,你若死在蔺出尘面前,我今日就放他一条生路。” “你以为朕会为他去死?”肖承祚冷笑。 漆夜一惊,继而看向蔺出尘,“原来你连这点分量都没有……” “不,这不是分量的问题。”蔺出尘神色凄然。 “门外那一千死士都带着火油,万一我不能平安出去,就会将这玄明宫烧成一片灰烬!” 蔺出尘看着他,忽然说:“漆夜,生离死别很痛苦吗?” “你知不知道,那就好像撕开你的胸膛,将你的心脏暴露在烈日下炙烤……”他的眼神忽然飘到远处不知名的一点。 “是吗?” “是,所以要你十倍百倍的——”他话没说完忽然就住了嘴。 寒光一闪,肖承祚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颈血溅了蔺出尘满脸。 漆夜扔了剑,跪在地上,捂着喉咙声嘶力竭:“你,你们两个……” 肖承祚搂过蔺出尘来,将他死命地按在胸膛上, “我不会为他去死,因为早就发过誓,从此再不独活!” 蔺出尘闻言,终是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他捶着肖承祚的肩膀,“谁要你逞能,谁要你死?!” 肖承祚看着他,苦笑,“我只是不知道失去你之后,该怎么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大火开始燃烧,好像要吞噬一切。曾经那锦绣辉煌的大殿,也终究不过是一撮灰,一抔土。木做的门窗支离破碎,通红的火光成为了四壁。烟雾弥漫,光影缭乱,纷纷扰扰如这世间的所有嘈杂。 肖承祚紧紧抱着他,好像抱着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蔺出尘靠在他的胸膛上,忽然觉得生死面前竟是这样坦然。 是了,从此白骨成灰,再不分离。 永远炽热闪耀的生命,永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8 蔺出尘传 作者:千世千景 分卷阅读78 远炽热闪耀如生命的爱情,历经万劫不坏,终要涅槃蒸腾,消失并长存于天地! 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却阻挡不了火势熊熊,这妖异的景象烙在每一个人的虹膜中,成为每一个人一生难忘的记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在和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说:“我不是在为陛下和东掌事哀伤,只是那个瞬间,莫名其妙地落了泪。” “出尘——!” 肖衍礼赶到的时候,玄明宫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他想冲进宫门,不料被一干太监扯住,只得跪倒在雨中大吼。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熔断,那大火好像是烧在他的心里,令他煎心熬胆,忘记此时此刻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的父皇。 “出尘——!” 他在脑海中呼唤了无数次却从不敢开口的名字,不曾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说出。肖衍礼看玄明宫轰然倒塌,坍圮成一堆废墟。他忽然累极,回过神时,眼泪和雨混在了一起打湿衣襟。 天赐十七年,漆夜率陈伯裕残部杀入玄明宫,一千死士自焚而死,玄明宫毁。 史称:天赐之变。 ☆、尾声 肖衍礼站在回鸾台上,望着台下车水马龙,一派升平。有一件事情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玄明宫的灰烬里没有找到一块骸骨,最终那两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了无踪迹。 “陛下,丹朱道上的名字还是将蔺出尘去掉吧!”肖承禧向他行礼。 那小皇帝慌了神,“皇叔,这是为什么?!” 肖承禧望向那茫茫天地,忽然说: “那位从前就不愿做个忠臣,我也不想忤了他的意思。” “这……”肖衍礼迟疑,又忽然释而一笑,“也是,再没有他这么心心念念帝王,却不理口诛笔伐一分的臣子了。” …… 皇城里新开了一家当铺,一个富商打扮的人神神秘秘走进去,将一个布包往柜上一放,小声道:“您看看,值多少钱?” 那掌柜的是个极好看的男人,眉梢一颗米痣,他打开只看了一眼,淡淡道:“不值钱。” “这可是先帝御笔!”富商瞪大了眼睛。 “假的。”那掌柜的甩下这么一句就转身上了楼。 书桌前坐了个高大的男人,正低头记着账。 那掌柜的凑过去,看了一页,忽然道:“你写的比他好看多了!” “怎么了?”那高大男人挑眉。 “有人来当先帝御笔,我就来看看真品是什么样子。” “出尘,你这就不对了,我写的东西怎么可能在宫外?” 叫出尘的男人一撇嘴,“你当年干过的荒唐事还少么,从玄明宫挖了条直通胭脂河的密道?” 那高大男人哑了声,呐呐说:“小时候和喜贵闹着玩……” 那叫出尘的男人却不再说什么,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