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 分卷阅读1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 书名:闲月阁 作者:何满 文案: 现代青年李澹穿越成为一个不知年代的青楼小倌改名友风,姻缘巧合之中卷入宫廷皇子夺位之争改名为唐渡函,就在自己满心以为自己能做好自己棋子本份帮助六皇子之时,不料自己原本就是弃棋?!黄粱一梦中,唐渡函结识风尘琴师广陵、轻浮歹毒的荀驿杨、城府深厚的三皇子、自恃家境高傲的钟敬亭、底层出身满嘴自卑的方霖咏,当然还有那个初见的“呆角傻种”六皇子,梦醒时已是十年,这些人,原来全都是另一番面貌...... 内容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渡函 ┃ 配角:荀驿杨 ┃ 其它: ☆、闲月 “既然醒了就别再装睡了,一连躺了半个月,陈叔可没这样的好脾气。”说话的人着一身湖蓝色长袍,眉眼剔透,绾一束长髻。 “你怎么不说话,口渴?” 李澹点点头。 “明明是服侍人的命却偏偏养成个要人服侍的习惯。陈叔当初宠你这样久,也难怪你这样的心性。”湖蓝长袍递过来一杯水,冷的,李澹喝了一口便放下来。 “别嫌弃了,陈叔下死心要好好治治你呢,你也不看看如今你住的是哪里,还当你是闲月阁三楼的人物哪。” “这是哪?”李澹环顾一下四周,土坯都簌簌往下掉灰,目之所及不过五平米的房间,唯二的家具是这张摇晃得支声的破席与那一脚下还垫着石头的小方桌,上放着把锈着嘴,两侧还凹进去的铁壶。 “这是闲月阁最低等小倌的房间,陈叔发话了,什么时候想清楚去接客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 “陈叔就这点威胁?”小说里面小倌不接客不是都直接打残嘛? “当然不是,你不接客的话,每天残羹冷饭,外加上要给其他小倌洗衣裳的活都是你的。” “那我辛苦一点也不必去接客了。”李澹心想,累一点就罢了,总好过去接客。 “嗬!你想得倒好,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在这破席上躺半个月啦?拒不接客就算了,你还妄想逃出去,脚尖还没迈出这墙头呢,就被陈叔捉回来一顿死打。陈叔下手的狠毒劲估计你没福气下次再能睁开眼。陈叔培养你这样些时日,不是让你来洗衣服的,浣衣的大妈哪里没有?”他喝了口茶,立马又吐了出来。“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陈叔天天让我来看你一遭,就是盯着你一旦醒了,立马就往孙公子房里送呢。” “能不能再拖些时日?我还是不大舒服。” “嘿,要是我是陈叔,早放你出去了。我能拖,陈叔不能,银子不能。你既已醒了,收拾收拾跟我去见陈叔,早死晚死都一样。” “陈叔下手也忒狠,半个月过去了,这身上的痕迹还没消完全。”广陵帮忙换衣服的时候说道,李澹暗想这湖蓝色束长髻的男子虽然说话直冲冲,但并不冷心肠。 “广陵,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离开这里吗?” “要是有办法我还在这里跟你费什么话。” 傍晚时分才出了那间土坯房,外面不过是个堆满木柴的院子,来往人影稀疏,都是些穿着麻布粗衫的,广陵的湖蓝色长袍很是夺目。 穿过院落到大厅,处处都是鲜艳的红色。人声鼎沸,不过一墙之隔。许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孩子穿得花花绿绿莺声燕语地招徕过往的另一些男子。 广陵一言不发地领着李澹转过一层层楼梯到了三楼一处黑色漆木镶金边的房间。 “你自己进去吧,陈叔在里头。出来的时候要是还有命,就往下走到二楼,去漱清室找我。” 推开门时,屋里有两人对坐下棋。 “陈叔。”李澹并不知道是哪一位,盘算着先招呼一声,陈叔料想应该会回复。 “醒了?你这一睡是半个月啊。”说话的人应该就是陈叔了,面相不过四十岁的样子,戴着顶黑色的方巾帽,穿得也是黑色镶金边的长袍,看上去到十分儒雅,却一把将这幅身体打得昏迷半个月之久。 停顿许久李澹说道,“醒了,劳烦陈叔记挂。”以前还在大学的时候李澹就发现自己这个坏毛病,每次不知道怎么接别人的话时,都会一声不吭,非要他接话时出口就是无意的嘲讽。 陈叔放下棋,“你睡一觉脾气倒是一点没少,我也没功夫再同你像以前那样磨浆糊似得天天磨嘴皮子,孙公子前些天还问我你这身子好了没,我答他下个月月初保管把你送到他府上去,算算还有四五天的时间,你原来的房间我给文燮住了,这几天你就去广陵那睡,别再想耍什么花样,下次可就不是让你休息十五天了。” 陈叔停下来喝了口茶,指着李澹同他下棋的对手说,“文燮,你以后可别学他友风,兜了一圈,结果不还是一样。” 原来这个人叫“友风”,李澹心想,自己无端占着这友风的身体,被迫接受这奇怪的安排,友风并没有兜了一圈,如今这身体里的,同样结果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出了陈叔的房间立马下楼去漱清室,“陈叔说,月初把我送到孙公子那里去,接下来四五天,我就在你这里睡了。” “陈叔欺人太甚!他这是什么意思,料定我接下来四五天都没有客人不成?”广陵听到这话,眉拧得像拱桥一样。“料当初我也是红过的,不过到底年纪大了,没客人也是正常。”眉眼又舒展成一条溪水,笼着哀愁的雾。 广陵年纪并不大,顶多不过三十,只是比之方才大厅里那群怡红快绿的少年,料想在闲月阁里早已没有他吃的一碗饭。 “那陈叔怎么还不让你走?” “钱不够赎我自己,再者闲月阁里没几个琴艺在我之上的,即便没有恩客,我也并不给闲月阁倒本。”广陵说着就坐到了临窗的古琴初,“不过你不一样,还有大把的年华和恩客,陈叔不会白放下这银子不要的。” 李澹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广陵似乎也并不需要他说什么,广陵自顾自地已经抚起琴,李澹打量着漱清室有没有什么书籍之类的东西。 “广陵,你知不知道忽必烈?” “没听说过,听上去像是域外的名字。”广陵的书桌上有柳永、周邦彦的词集,宋以后的文学只字也无。李澹翻着周邦彦的词集,大学期间读的中文系,如今翻阅着这竖版繁体字倒十分亲切,一时不禁入了迷,广陵也只继续抚琴,并不理会。 直到屋外恶狠狠的击门声,“这大晚上地平白吵些什么,只有你会弹琴不成?!别自个儿没客人就日日里吵得别人也都不得好。”李澹开门时见着一群人站在屋子外头,领头的一身艳红、发髻全都散开,巴掌大小的脸蛋灌满的是怒气,模样看上去二十左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 右。 广陵并不接话,走过来只把房门啪地一声关上,“无谓去理会这些人,冉柟爱鸡蛋里挑刺的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同这种人费口舌实在是浪费。” 几日下来广陵当真一个客人也没有,平日里只与另外一位琴师换着班地去二楼厅堂里演奏。平日里李澹只好将周邦彦、晏几道等人的词集翻来覆去地看,偶得闲情将些句子誊录一遍。既已脱身无法,只得静候。只是闲月阁里尽是些婉约派的词集,看得人愈发感伤。 “你倒有闲心,明天就是初一,孙府等着呢。”广陵醒来得晚,见桌子上的宣纸说道。 “那又有什么法子?你也说过,逃不掉的。” “我以前也说过这话,你还不是要偷着翻出去?也不知道那时你哪里来这样的决心。” “所以被抓回来了不是?要有教训领教过一次才死心呢。” “罢了罢了,这几日里你也将养得差不多了,明天一别,最好是能留在孙府,若是不能,大家都自求多福得好。” ☆、出阁 既没有法子可逃,就只得静候。 漱清室古琴靠窗,外面就是街道,闲月阁设计如此原本就是为了让这些小倌们平日里多捞些恩客和银子,只是广陵的窗户,从不开着。 起了床洗漱一番后,广陵照例又去了二楼厅里换班弹琴。李澹算算自醒来后已有五天的时间,日日里都是弊在这方寸之地,鬼使神差地不禁想要打开窗户看看新鲜气象。 窗户上雕着精细的木纹,糊的是纱纸,推开才知道今日屋外这样大的风。俯身探头去看路上行人,现已接近午时,外头热闹不凡。 “谁让你擅自打开窗户的?”广陵推门进来狠狠地说一声。 话音未落因着门窗猛然相通,一阵穿堂风将那些并未压着的宣纸齐刷刷地吹出窗外,一时间飞向空中皆不见。 “我,我一时想透透气就打开了来。” 李澹抬头只见广陵快步走上来重重关上窗户。“这窗户不能开,谁要与那群骚浪蹄子一并日日里伸着头往外勾搭人呢?人家十四五岁年华正好,我的窗户开着只惹人笑话。” “嗬,我料着你平日里一本正经只当是不屑同我们这样的人一路呢,不料不过是人老珠黄,羞于人说哪。”冉柟突地冒出来,广陵适才急于关窗却忘了闭门。 “人老珠黄?你又比我小上多少?你今日里这样没事寻我的刺,日后自有新人来找你的。”广陵理着被风吹得散一地的剩余宣纸,头都不回一下。 “我自然也是要老的,但到底比你还是要多年轻些时日,你平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做给谁看,不过一个老得在妓馆里只能弹琴赚钱的贱货。”冉柟冲着就要上来。李澹下意识先拿墨砚先伺候了他一遭,看到自己还举着的手才反应过来。 “你,你”全然变作包公一样黑脸的冉柟已经看不出恼怒的颜色,只抬手要往下劈。 “陈叔明早儿要把我送去孙府,你有胆量就往下继续打。” “看不出来你倒有一套,”冉柟摔门而出之后广陵笑道,“只是如今你无由地得罪他,以后要是不能留在孙府,这闲月阁的是非怕是又要更多了。” “其实你我都清楚,不过去服侍孙公子一场,要留在那,真的只是我们想一想罢了。” “那你何故今天还这样子做?” “一时心口不快,想着自己明天的事,今天就得好好发泄发泄。” 广陵听罢笑了起来,“这缘由倒好。”说罢他又去弹琴,行踪半点不由人。 广陵走后好一会儿李澹又只得继续将《片玉集》来回翻阅,直到有敲门声,推门见是个生脸的小厮,“陈叔请公子去一遭。” 李澹见又是这黑色漆木镶金边的屋子,“陈叔好。” 门里依旧是两个人,既已知那黑衣黑帽的是陈叔,也只得同另一个藏青色宽袖锦袍道声“公子好。” 李澹心想不知陈叔又打什么鬼主意,想来总脱不掉孙府的事。 “你同荀公子聊聊,明日不必去孙府了。”说毕人已走了出去。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些个孙公子、荀公子想来不过一路货色,只钱给的孰多孰少之别罢了。”李澹暗下心想。 “荀公子好。” “这是你的字?”那人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是前几日李澹在漱清室无聊誊录的词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下附几行小字“暮雨忽来鸿雁杳,莽关山、一派秋声里。催客去,去如水。” “却是友风的字,不知荀公子要问何事?”李澹说。 “我已经向那人赎了你出来,你不妨收拾收拾细软,半刻钟后来这里与我一同出去。” 荀公子坐在陈叔的八仙椅上,出于礼貌李澹并不敢将他细查,只记得一件藏青色锦袍。 李澹回到漱清室发现并无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友风以前的东西与自己一概无关不必再留,寄居在漱清室的几日吃穿用度又一概是广陵的,只得怔怔地坐在床上,等一刻钟到了再去三楼。 “既能得以脱身就是件该庆贺的事,临行一别我倒没什么送的,只是大抵这个东西你用得着,我好歹也是找人物色来的。”广陵塞来一个细长的小药瓶,“他们哪里会准备这个,我倒替你先办妥了。” “这是什么药?” “你倒跟我装糊涂起来。啊,对,对,你从前只跟着陈叔,不与其他小倌往来,这种房事舒缓的药物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李澹到底也只将几本词集并着那药瓶收拾了个小包袱着再去三楼找那藏青色锦袍。 “这么些东西收拾了这样久?” “与同住的朋友道个别,说了些许闲话,荀公子莫见怪。” 李澹没想到第二次走到一楼大厅,就是光明正大地离开闲月阁,彼时吵闹不休纷纷攘攘的环境,如今也看作欣欣向荣一派生机的场面来。 荀公子原是骑着匹深棕色的马,马眉间一簇雪白。“你可会骑马?”他问。 “不会。” “那你抓牢我,虽则雪眉性情温和,但你最好安分一点。” 李澹一路上一边看道边两旁的店铺,一边感叹,到底是汽车坐着舒服。荀公子虽然已经知会自己抓牢他,但一路大庭广众,抓住他哪里,总不可能紧抱着腰不放,已经从闲月阁出来,再也不当是小倌做派。 兜兜转转几条街道后在一深宅大院人家停住,两侧石狮镇门,院墙围至不见边际,硕大的匾额上书“荀府”二字。 藏青色锦袍领着李澹从侧门进,主屋是延展的“串”字形结构,经由正门进入后是大院,院落是处四方的池塘,屋宇延池塘四周而建,池塘中间一桥连接两端,从桥上走过便是正厅,匾额上书“诗礼簪缨”;正厅穿堂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3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3 而后是一四方的花林,“后面是假山湖水一类的园林,我就不带你去一一看了,你以后就住这西厢房一边,有事的话去东厢房找我。”藏青色锦袍如是说道,便将李澹领进一间厢房,环境布置倒都十分清雅。 “你先休息片刻,待会我与你一同吃晚饭。”说罢藏青色锦袍就出门去。 ☆、小松 藏青色锦袍走后,李澹、不,如今该唤作友风,便坐在床边打开包袱收拾行囊,几本词集放在床头权作无聊时的消遣,看到药瓶想想还是塞在枕头底下作罢。友风心想大学期间已经明白自己同性取向,也曾有过伴侣,虽然最终都不欢而散。藏青色锦袍一路上有所打量,人倒长得不错,锐利的眉眼,锋刻般的轮廓,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放在大学期间不失为伴侣的好对象,只是如今自己只是个被其从闲月阁赎回的小倌,料得别人也并不会正眼看自己。双方地位至始便不对等,如何希冀日后相敬如宾共度一生? “公子?”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孩童低声在床边唤道。 “嗯?” “少爷吩咐,将这些书挪到公子房里,不知公子打算将它们放在哪儿?” 友风正眼一看,密麻麻竟好几摞的线装本协同一些宣纸笔墨,这荀公子倒蹊跷,赎人回来留在他家看书的?“先放在那边书桌子上吧,我过会儿自己来收拾。”这孩子眉眼看上去竟颇似一高中好友,“你是荀公子近身服侍的人?” “奴才只是少爷房里一个普通下人,并不近身服侍。” “那你待会儿就留在我这里可好?我向荀公子知会一声,你以后就在我这当差也是一样的。” “多谢公子厚爱。” “你叫什么名字?” “小松。” 小松十分乖巧,性子并不活泼。在收拾那堆书籍时,自友风说了句“不用帮忙”后便一直只在书桌边站着,友风想,最喜欢同这种人打交道,没话找话说实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 藏青色锦袍送来的多是唐宋的诗词集,兼有不少散文政论疏注,倒很合友风口味,荀府只看一眼便知其管理森严,以后只怕多半都只能闭在着西厢房内,诗词这类东西打发时间倒是好的。 不一会儿陆续有人往屋子里端饭食进来,乌压压地要将房子挤破,藏青色锦袍倒最后一个进来。 “你们都先下去吧。”。 友风自觉地给藏青色锦袍端饭伺候,只是除此外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只默默在一旁吃自己的。藏青色锦袍也不要他多话,吃完后自己支使外面的人进来撤走餐饭。 友风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还请荀公子照顾,方才送书进来的小厮我看眉眼可亲,便擅自留下来作这房里的下人,还望荀公子海涵。” “这倒是小事,原本你房里也该有下人伺候。” “多谢公子。”之后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友风只好起身往藏青色锦袍杯里添茶水。 “你可还有其他需要?”他问道。 “其他的事情想来吩咐小松去办就行,不必再麻烦公子了。” “这样也好。”他喝口茶继续说,“那你这些日子可以专心将那些诗词全部誊录一遍。” “荀公子?” “把你从闲月阁赎回来原是请你帮忙,将这些诗词工整地誊录一遍。” “友风明白。”暗下想,“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乎问我字迹,进府第一件事便是送来书籍纸墨,不过总比在闲月阁谋生要好。” “那是不是我抄完这些诗词就可以走了?” “当然不,你闲月阁的卖身契还在这里,走不了。”,他继续说,“你先抄着。” “是。” ☆、驿杨 友风一心想着早日脱身,虽然在荀府有吃有住,衣食无忧,但到底寄人篱下。况且誊录诗词的工作迟早会结束,与其这样温水煮青蛙一样地被荀府渐渐腐蚀,不如尽早出去,谋得一份稳定活计。因此几近没日没夜的抄写那卷卷诗书,半个月后终于事成。 “这些诗集我已经抄写完毕,荀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说来也是怪事,荀公子将友风从闲月阁赎出已有半个月,除却每人固定来他房里吃顿晚饭以外?并无驻足。至于那一类风花雪月的事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广陵送的那瓶药膏躺在友风的床头也就这样渐渐地被弃掉。 这时便是惯例他们二人单独用晚饭的时候,下人们此时都在外头候着。 “友风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荀驿杨看完友风抄写的那些诗书后,猛地跪下。 “荀公子不必多礼,能力范围内必定竭尽全力。” “驿杨无能,当日在闲月阁窗下偶得公子手笔,度得今日公子必能助我。”荀驿杨站起身来,复又坐下。“只是此事难于启齿。” 友风挺挺身说道?,“有事相求四字我求之不得,只是事成之后,公子要将闲月阁的卖身契给我。”友风喝口茶,心想荀驿杨明明处处相逼,哪里是什么求助的姿态,但帮他也是帮自己脱身,何乐不为? “公子甚是明白。” 几近彻夜的长谈,天际破晓之时荀驿杨方才离开。 当今圣上已是古稀之年,皇位争夺却愈演愈烈。嫡长子六皇子母家败落,六皇子生母继后慧贤皇后年久不得宠,后位几近架空。长子三皇子虎视眈眈,三皇子生母瑾贵妃摄六宫事,大权独揽。荀家是皇后母家侧系,自然是尽力辅助六皇子。 “你的字迹像极了先皇后,简直如出一辙,一月后便是殿试,你改名为唐渡函,江陵考生。前事我们尽已安排妥当。”荀驿杨看了眼友风的神情,继续说道,“放心,皇上不好男色。当今圣上心思极其多疑,为人愈老愈为狡诈。唐渡函只是江陵一介乡民,身无半分背景,皇上要的就是这一类人。你定能一举夺魁。”而友风的责任,便是在后续皇上的信任之中各处助得六皇子登基。 荀驿杨走后,友风在帐中辗转难眠。不是胆怯而是兴奋,这样的机遇、挑战好似一场大戏。对于友风,这场挑战是没有代价的。他原本就是李澹穿越而来,这幅相貌、身材乃至生命都不过是外来之物,事成,他拿到卖身契一走了之;事败,身首异处,那也不过是友风的身首,与他李澹何干?甚至说不定能因此回到现代社会。况且他对这里毫无留恋之心,从陈叔到荀驿杨,从闲月阁到荀府,处处是利用。只广陵还有点人情味,但他无需自己挂念,广陵为人本事比他高明得多。 只是多少感慨,如今他又改名叫作唐渡函,李澹、友风都不是归宿,这个唐渡函又是哪一方? ☆、殿试 霎眼一月已过,唐渡函与四书五经和席而睡的日子也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4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4 到了尽头。 事先为避人耳目早已从荀府搬了出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即便尚未入宫,一行考生的面貌状态浑然已是昂首蓬勃,中或不中,也已是得以殿试之人,一生无虞。 唐渡函穿插在众人之间并不瞩目,策对笔试过后,是漫长但并不焦灼的等待。 “唐渡函。”太监高声喊到,唐渡函上前,前方是龙椅。 “草民唐渡函觐见。” “字迹倒极工整,只是行文到底浅薄些。”不能直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草民不才,皇上指点得是。”依旧未能学会如何答话,唐渡函、友风、李澹,这一点没变。 “文章有余,思性不足。假若未能及第,爱卿意欲何为?”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及第不过居庙堂之高,应忧其民;落第然则处江湖之远,当忧其君。” “从文章上看以为爱卿到底年纪尚浅,阅历不足,只这两句诗倒是很有意味。爱卿不是治世之才,但文思颇妙,权且去翰林院吧。” “谢皇上。” 唐渡函终究并未及第,但福祸相倚,焉知翰林院如何? “方霖咏。”唐渡函回到群臣中时便听到太监高声喊到下一人,只见这方霖咏一身月牙白长袍,发髻垂腰,恍恍若仙人。 唐渡函魂色未定,只听得见皇上一声“好”,那人面色无改地退到人群。 从皇宫之中出来时已是斗转星移,唐渡函兀自往荀驿杨给安置的民居前去。一处隐于东集内的瓦房,瓦瓦覆青,砖砖盖藓,周遭不过都是些京城里惨淡维生的平民。 推门毫不意外地看到荀驿杨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厅,“荀公子有何事?” “虽未及第,但翰林院未必不是更好的地方。翰林院处于宫内,往后六皇子的事,还望唐公子尽可能助力。” “自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卖身契尚在荀驿杨手里,他这般委婉语气已是难得。 荀驿杨在厅里坐有半会嘱咐唐渡函一些琐碎细节后离开。小松从厨房出来知会唐渡函用晚饭。 “小松你可真是块宝,怎么什么都会,还知道我不想留荀驿杨吃饭。” “小松也跟着公子不少时日,公子这点心思还是知道的,再说每次荀公子来,公子一副不乐意的表情这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 “你以后可得晚点成家,不然我都没饭吃。” “公子成家后夫人会照料的。” 晚饭后不久宫里有人来知会唐渡函七日后正式上任,翰林院编修。 春日星夜如水,气候微凉,唐渡函裹着件长袍仰卧在院子里的凉塌上看星,已经来到这里一月有余,要在七八点钟就睡着依旧做不到,前些日子为了应考每天伴着诗书和席而睡,忙碌无休,此时确定翰林院一职后恍惚间不知所措。 人说饱暖思□□,唐渡函是闲来思淫,自觉从到这幅身子以来,日子闲淡无奇,自己以前怎么说也是二十多的人,每每生理欲求或是男友或是自渎总归有所缓解,脑子里这样想着不觉已经伸手朝自己身下探去。双眼闭着想一想可想之事,男人的眉眼、腹肌和气息全都袭来,全身也好似越发倒进凉塌里。 ☆、梧桐 ☆、回阁 于鱼肚白的微光之中,唐渡函躺在梧桐树下的凉塌上醒来。“是梦啊。”意识到这一点后随机想到,“自己怕是禁欲太久,竟连意淫的对象也饥不择食起来。” 身上的薄被想是小松的手笔。唐渡函自庭院进屋时小松已备好餐食,“公子,洗漱的水也都备下了。” 用过早饭后唐渡函起身往闲月阁走去。如今自己已是翰林院编修,月有俸禄,定时工作,恍恍像是回到现代的上班生活。 “科举换人一事为掩人耳目,公子以后只有‘唐渡函’这一个名字,闲月阁里已经打点完毕,公子不要再额外多添麻烦才是。”荀驿杨昨日的叮嘱适时回响起来,不过,自己小心一点就行。 天色刚亮不久,闲月阁里悄无声息,唐渡函径自走向二楼的漱清室,低声敲门,广陵湖蓝色长袍如旧。 “你如今在荀府待得可还习惯?”荀驿杨不是说“已经打点完毕”?广陵既不知自己如今状况谈何“完毕”?不过依照荀驿杨办事的习惯,他所言“打点”指的是陈叔,“擒贼先擒王”,荀驿杨老辣准道。 “早就搬了出来,现下在东集的民居里呢,几时得空欢迎做客。” “每日弹琴维生已是焦头烂额,得空的时候不知是几时。” “赎你要多少银子?或许我能想想办法。” 广陵连迟疑都未曾有过,“我不出去”,他垂眼继续说,“我打小在闲月阁长大,百无所长,出了闲月阁也不过是换另外一家妓馆,全无二样?,如今每日弹弹琴也不算太坏。” 看他这般言辞,唐渡函也立马换了话题,“冉柟可有再找你麻烦?” “他自己麻烦都顾不过来呢,陈叔手下那个叫文燮的新人一出,他冉柟就不再是闲月阁的头牌了,拜高踩低之人俯首皆是,都在等着看他笑话呢。” “文燮?我上次昏迷醒后去见陈叔时在他旁边陪着下棋的那个男孩子?这么小就出来啊。” “小?你自己多大?陈叔也是让你十五岁来接客的,小倌的生涯不过十年,你当初拒不接客才捱过一年到今天。” 这是唐渡函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的李澹尚且是个高中生。 “闲月阁的起居你是知道的,午时以后开张,我这里没客人,你尽可待着,我午时后可要去大厅做活了。诶,今晚就是文燮首次接客的日子呢,你可别走了,那些个恩客为了小倌初夜使劲砸银子争得面红耳赤的好戏可不能错过。” “冉柟到时候的脸色想必也是好戏呢。”唐渡函笑道。 “我当是谁光会在背后嚼舌根呢!”漱清室大门“嘭”地一声被狠狠推开,“原来是飞上枝头搭荀府的友风哪,怎么,找旧情人相会来了?”冉柟的红衣已不似从前那般鲜妍,但年华尚在,他依旧面目动人。 “谁准你进来的,”广陵走起一步呵斥到,“出去。” 冉柟的长发只拢在一起绕着一卷红色发带,身子倚着朱门,左手里的折扇合着敲了两声门架,右手背过来隐在身后。“出去?我出去了好让你们在这偷情?现下店里尚未开张,友风也已经不是闲月阁的人,闲月阁最忌底下人私下接客,陈叔若是知道,恐怕你连弹琴的活计都要丢掉去当暗娼!” “你有胆量只管告诉陈叔去,瞧他如何处置我。”唐渡函知道因着荀驿杨陈叔绝不会对他们做何处置。 “哼,这才出去了一个多月,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5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5 友风的嘴皮子厚了不少,陈叔如何处置你我不清楚,”冉柟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来,抄起身后的东西正对着唐渡函脸上泼去,“我要先报了这仇!” 唐渡函一时立马眼疾手快地避开,那墨汁只洒在衣服上,“滚出去!我道你多大的本事,尽捡别人使过的招数,你有这功夫不如多长长几个心眼多拉拉几个客人,今晚过后,有你难熬的。”广陵看着唐渡函身上的黑斑说。 “那也轮不到你这个一年到头没客人的来跟我提!” “再说一遍,滚出去!你已经不再是闲月阁的红人,事情闹大了陈叔未必就偏袒你。” 冉柟见广陵少有的一副怒气冲冲的架势,也真怕陈叔的压力,因而只是发了发恶狠甩了门出去。 “所幸只溅到衣服上,我俩身形不大一样,你等一会儿,我去找其他人借身衣裳给你。”广陵带回来的是件湖绿色纱裳,“虽然轻佻了点,但也算是是闲月阁里素淡的,你先穿一穿。” “有的用便不错了,从前在闲月阁也不是没穿过。” “好像你又真回来了一样,想起你刚进闲月阁的时候也是老黏着我,后来被陈叔带走了,也还时常偷着来漱清室呢。” 唐渡函知道这都是友风的经历,与他其实毫无关联,因此只在一旁低声应和。 太阳刚一落山,闲月阁又是一派人声鼎沸之貌,一楼大厅传来阵阵欢呼直入漱清室原本只在揣摩诗词之人的耳里。唐渡函想起今晚的趣事,也推门出去伏在二楼的栏杆上朝下望。只见那唤作文燮的男子正在台上谱舞,身形样段不输女子;台下一众各色年龄装扮的男子无不双眼盯着台上之人,“h广陵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冉柟也有过,不过如今都丢了,这年轻男子又能如此得意几时?”唐渡函心里这样想着便去四下里搜寻冉柟的踪迹,歌舞哪里会比人有趣?冉柟的红衣再也不能光鲜夺目地能够让人一眼认出,唐渡函找了许久才看到原来他也在二楼栏杆上朝下望呢。 “怎么,羡慕?”唐渡函走过去故意呛两声冉柟。 “羡慕?见鬼,我这般红火的时候,他毛都没长齐。”冉柟敲着纸扇朝唐渡函翻白银。 “那当年广陵红火的时候,你又长了几撮毛?” “原来你是要替广陵打抱不平哪!怎么,出了闲月阁,不改小倌本性,念叨起姐妹情深了?” “别人作贱还不够,你还要自己作贱自己!”唐渡函一时气怒道。 “一个男子,都进了闲月阁卖屁股了,还谈什么作贱不作贱?你不作贱自己,不接客,打得半死,如今又怎样?还不是去荀府卖?有什么两样,标榜什么清高哪!”冉柟一通快言快语后又敲着纸扇进了房门。 只留唐渡函继续延着环形的栏杆漫走,时而望望下面那群人,时而留意四周房门,好不无聊。 “怎么就一个人?不如陪陪我。”说话的人一身黑衣锦袍,上用金线绣着虎纹,夺人眼目。 唐渡函并未接话,只在打量来人。 “你可比楼下那跳舞之人好看多了,他们竟都这样不识货。”黑衣男子又上前一步,伸手挽住唐渡函的腰肢向怀里拉过来。 唐渡函见他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脸型轮廓锋利简洁,相貌不俗;转而看看自己,湖绿色的纱裳想必让人以为自己也是闲月阁里的小倌一枚;又想了想昨日梦里的荒唐景象,不免觉得同眼前这人共赴一夜春宵亦不失为乐事,自己从前在现代也没少过这样的一夜之情。唐渡函引着黑衣男子进了二楼专留作小倌服侍恩客的空房,只留门外阵阵歌舞声。 ☆、翰林 上一节说到唐渡函引着黑衣男子进了房间。 一夜春光。 次日早上醒来时,枕边人已不知去向,只剩一锭银子。唐渡函看着满床的凌乱与白斑竟有一时失神,复又想起昨晚的□□。顾不上清洗,穿戴好衣物后唐渡函开门唤住一个归路的小厮模样打扮人物,“这银子拿去,将里面弄干净。”然后趁着闲月阁早上冷清赶忙回了去。 小松已备好早饭,见唐渡函回来也只说:“公子,洗漱的水也已备好了。” “好,小松,麻烦你帮我烧点洗澡水到我房里来。” “明白。”小松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不觉间七日已过,唐渡函依着规定天未亮便早早地起床前去翰林院。本朝翰林院编修并无实际官权,无需早朝,只需按时出入翰林院即可。 初次引见唐渡函的周主修,已近花甲之年,身材瘦削,斑驳胡须发色,面目和善祥蔼。“唐公子少年才气过人,殿试当日在下就对公子那句应答颇为感兴趣。” “晚辈尚且才疏学浅,还望大人日后多多指点才是。”唐渡函心想这人一面和蔼,不知背地里如何,虽则实在并不想多费口舌但思及到底也都是同事上级,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 “老朽如今并不多管事,咳咳,只担个翰林院主修虚名,唐公子日后有事只管找钱监事即可。”说着便引着唐渡函往钱监事屋内走去。 “这位想必就是新进的唐渡函唐编修?在下翰林院监事,鄙姓钱,唐编修日后共处自是时常有见面时机的。”钱监事已近不惑之年,脸上一股油光迸出,满脸笑意,宽大的官服掩不住其高挺的腹部。 “日后共事,晚辈还望钱监事多多指点。”唐渡函伸手作揖弯腰道,心里想,“这钱监事口里句句是官职位份上下,肤浅鄙俗,周修士若是工于心计之人,这样的监事无疑是百利无一害只会更巩固自己位置,若真是表面那和蔼可之人,那与这般监事共事岂不处处受压。” 二人引着唐渡函一番来回将翰林院几位其他的编修同仁一一会遍,也将唐渡函平日所做之事尽数交待吩咐。及至唐渡函自行回屋时已近午时,唐渡函同屋共事编修姓郭,名尚仁,刚入而立之年不久,一心只坐着抄录校对典籍,自初次照面后并不理会唐渡函,唐渡函心里则是求之不得,这般安静的场所,原本合该只有书声才是。唐渡函坐下,翻开自己职责内的典籍,古朴的书籍霉味抚人心性,心里想着虽则进宫是荀驿杨步步紧逼,自己又无其他更好选择才不得已为之,但如今生活已经既已稳定,荀驿杨所交待帮着六皇子夺位一事,到底与自己不相干,看时机“有则助之,无则免之”。 ☆、云归 荀驿杨同户部尚书钟府千金共结连理的喜帖在半月后送上致宁庐。 “致宁庐”是唐渡函给自己在东集民居起的雅号,“小松,荀公子这事,我可以不去吧?”唐渡函一边吃着晚饭边问道。 小松坐在饭桌对面说:“荀公子既然发来请帖,于情于理公子都该去一趟。” “什么情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6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6 ,什么理?我同荀驿杨没半点交情。”唐渡函压下心中暗想,放下用毕的饭碗对小松说,“我不大懂送礼这事,你帮我准备下吧,不要心疼银子。” “小松明白。” 恍惚间于翰林院供事已有半月之久,每日晨昏定省地对着卷卷古籍倒并不觉得烦躁,日子也过得十分悠哉,唐渡函用罢晚饭后躺在院内梧桐树下的凉塌上边看星星边想,荀驿杨的婚典只怕是出鸿门宴,去了也只白白惹上事端。 “放开,放开!鬼打你个人贩子!”屋外传来阵阵叫骂,又或间杂些许哭腔。 唐渡函听着不觉已开了大门探出身子瞧着是何情况,只见一粗壮男子两手反捆住一浑身破衫女童直往巷外拖去,巷内户户大门深闭。 “大人要多少银两可放了她?”唐渡函开口大喊道。 那虎背熊腰的男子问声放慢动作,“她老子娘五十两银子卖于俺,你要的话得六十两。” “呸!”那女童又扭又撞骂到,“什么五十两,你这种黑心人也真敢放屁胡说,明明不过二十两银子,你瞧着人人都好糊弄不成?” “小松,拿六十两银子来。”唐渡函朝院内大喊,转身又对大汉说,“六十两,她归我。” 说罢,小松已急急忙忙地赶着从屋内跑出来将一袋银子递于那大汉,同时将女童拽到自己身后。 等那大汉出了巷子,唐渡函低声对女童说,“你回家吧,我这不缺人手。” “回家也只会被卖第二次,即便如今不缺钱,以后也是要缺钱再卖的。公子即便不缺人手,多个人分担小松哥哥也是好的。” 唐渡函看向那女童,她虽穿着破烂,眸子倒清亮,脑子也机灵。 “我顶讨厌人多嘴杂,吵吵不休,你要是真想找份活干,明儿我把你带到荀府去,他们家大业大,多个人不成活计。” “公子善心,小松哥哥鞋子线脚都开了,平时一定很辛苦,男人都不会缝缝补补的东西,公子留我在这里帮着,也是公子体贴小松哥哥。” 唐渡函低头看了眼小松脚下,果然纳线的针脚已裂开不少,“你叫什么名字?” “爱莲,爹娘都不要我,我也就没了姓。”爱莲眼中尽是刚毅果断,全无半点心酸之象。唐渡函见了心底不免感叹,无论古今,贫苦家庭到底孩子最遭殃,“多大了?” “今年刚十二。” “改个名字可好?我不大喜欢以后天天‘爱莲’‘爱莲’地叫。” 女童听出唐渡函话里意思,急忙道谢。 “小松,你带归云找间屋子先对付睡下,明儿再细细准备吧,对了,明天得空带她出去买几件素净的衣裳,归云你帮衬着挑几双新鞋子给小松哥哥可好?” “归云知道。”女童笑着说。 次日唐渡函照常往翰林院走去,尚未进宫门便碰上了荀驿杨,正准备不理会就听到荀驿杨说道,“唐公子近日如何?” “都还尚好,不像荀公子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们这些都是以物喜以己悲的俗人,不能与唐公子作比。唐公子逍遥归逍遥,但别忘了正经事才好。” 唐渡函沉了下脸色,低声说:“近日里来并未机会。” “唐公子莫想做得过且过的敲钟僧,机会转眼便有。” 说完荀驿杨悄声先行一步进了宫门,这边留唐渡函时时望青天,时时忘宫墙地走进翰林院。 郭尚仁已经在提笔抄纂,唐渡函落座未几,便见钱监事信步过来,“唐大人前几日整理的诗文经书下官已看过了,实在妙绝。人言能者多劳,因此下官命人这厢新从库房取出一些经文诗卷,劳烦唐大人多多费心思了。”钱监事一面打着官腔、行着官礼,一面让随从的太监搬上来一大箱子的古籍运到唐渡函屋内。 唐渡函余光瞥了眼郭尚仁,见他依旧提着笔,眼皮子也不曾抬下,“钱大人客气,这本是下官份内之事。”唐渡函冷着脸作揖,心里暗想,“这古今人性毫无变化,翰林院中这一套与自己初入办公室那一套并无二致。” 待及钱监事一行人出了门,唐渡函复坐下翻阅经书,强抑着胸中怒气,直至一日结束也未与同屋的郭尚仁打过半声招呼。 唐渡函从翰林院回致宁庐时,归云已换上棉质浅草色的便服,小松足下也换了新鞋子。 “今儿小松哥哥开始还不肯买好的,说浪费。我说公子是吃官家饭的人,这点小钱不算啥,他半推半就才同意呢!”看见唐渡函进屋,归云打着话茬儿笑着说起来。 “你如何知道我在哪里当差?”唐渡函沉声问道。 归云见势立马软起语气来小声说:“小松哥哥讲的。” 晚间小松来唐渡函房里提热水,唐渡函低头看着书说:“归云到底是半路子来的人,不要让她知道太多,平日里只养着她做做杂活便是。” 小松心里一噔,心想唐渡函这是指鹿为马,表面上说归云,实则说自己小松是荀府半路子跟着的人,“人言‘疑兵不用,用兵不疑’,归云既已住在致宁庐,绝对一心想着公子,公子若信不过,给点银子趁早打发出去便是。” 唐渡函手里握着《放翁词集》,抬眼看了下小松,说:“原不是不信,只是往后里对外说话应半真半假才是。” 小松应了话悄声退了出去 ☆、赴宴 又过半月,便要到喜帖所记佳日。 “公子,小松哥哥昨儿得了风寒,他叫我明儿和你一起去。” “嗯。”唐渡函埋手试卷中不曾抬头,“归云你寻个大夫瞧瞧。” “已经找过了,大夫说躺几天就行。” 次日即是良辰,唐渡函身后携着归云一道入了荀府。 满目望去,荀府上下一片喜庆。大小高低各色轿子一簇簇都压在门前,水泄不通,四下里人人皆是张灯结彩之势,好不热闹。夏景六月里天色一派晴和,只道天公也做美。 排着队纳了请帖交了送礼方才进得荀府大门。荀驿杨一身红装不断地笑脸作揖。 “公子不过去拜喜?”归云一旁吱声道。 “人太多,等会。”唐渡函一壁答话,一壁在大厅室内角落寻个椅子闲坐着。 原本倜傥的荀驿杨缘着红装吉服衬得更加风姿多彩,围在一群人之中,煞是夺目,眼角瞥见唐渡函进了屋,信步走上前来:“唐公子不喜热闹,今日强邀了来是在下不是。这是唐府上新进的丫鬟?以前倒没见过。” “前些日子新招进来的,荀大人久不上蔽庐,因此没见过。”唐渡函并不起身,只坐着答荀驿杨话。 “哈哈,唐公子聪慧俊俏,手下人也个个伶俐巧样。” “荀大人说笑,我这小丫头都已经满脸羞红了。归云,你先回去,路上再寻个大夫给小松好好瞧瞧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7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7 。” “那归云先走了。”说罢小步匆匆走出去。 “这妮子倒瞧着可爱,怎么羞得满脸红?” 唐渡函方才起身,抬眼说:“荀大人风流,今日刚成亲,还要来招惹我手下小丫鬟。” “唐公子见怪,”荀驿杨压低声音凑到唐渡函耳边细语,“今日三皇子、六皇子一行人都会过来,你给我好生备着。” 唐渡函闻言剜了荀驿杨一眼说:“什么备着点?备着往人家床上爬?当初只说好日后在里面搭桥牵线,不记得在外头还要有什么接触。这几日里面都不过是些酸腐文人倾轧的蒜皮小事,因此也没什么好为荀大人做的,荀大人要是等得不耐烦,早早地另寻别人。” 荀驿杨听了也不恼,只说:“好好认清了几位皇子,日后里面有的是机会让你效力的。” “还有没有空房间,这里也太吵了些。” “你以前住的西厢房一直空着。” “明白,我自己走过去就行,荀大人还是好好会会宾客为是。”唐渡函说罢抬步就走,心下想着荀驿杨为人实在可鄙,自己在西厢房睡到宴会散了最好。 绕过回廊,又是旧日西厢模样。唐渡函眼看着房内那书桌上自己当初抄誊的字书还在,转眼来到这陌生年代已有大半年,从闲月阁到翰林院,如今真是出油锅进火镬,心下一片心酸烦忧。见墨砚已干,唐渡函不觉缓缓研起墨来,瞧着尚有空白宣纸,想着这几日连番不顺心之事,提笔写道:“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闻声屋外头越发吵闹,想是新一波人马道贺而来,正是朱自清“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心态浮上,提笔在纸上又附注一行:“那处新婚时,我方备寂寥。”突觉昨夜倦意袭来,伏在书桌上小憩。 那一边新人马打皇宫而来。 “荀兄大喜,我等几人结伴而来,不想误了些时候。”说话人未进门便是一声道贺,打着揖领着身后人儿一同进来。 “三皇子说笑,肯赏脸来已是草民荣幸之极。”荀驿杨亲倒了奉上,“怎么不见六皇子一同过来?” “六皇子邀荀大人小舅子去,三皇子领着我等卑贱之人就先一步过来了。”此人打着揖,行深躬礼,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草民卑贱得很,区区薄礼,忝列门墙。” “方公子乃新晋状元郎,来此令寒舍蓬荜生辉。”荀驿杨倒酒奉上。 方霖咏再行礼接过酒杯:“荀大人实在是高看卑贱草民了。” “荀大哥新婚大喜啊,我来晚了,该罚。”门外听得一声响亮大喊,来人着藏色绣团便服,身后一白色长袍模样男子。 “六皇子代接我这孤高的小舅子,感激不尽,哪里受罚一说。我这小舅子,只六皇子邀得动啊,哈哈。” “荀大哥天天这般调侃敬亭,不知几时肯帮我做媒与敬亭,我也同荀大哥亲上加亲不是?哈哈。” 钟敬亭一旁冷语道:“又胡说。” 接着几人又是喝酒又是寒暄,端酒的下人跑得腿都要断上几天,热闹非常。 “荀大哥,小弟不胜酒力,倒先有些乏了。记得从前小时候,我每从宫里偷出来玩耍,总住你府上西厢,如今可还空着?我去醒醒酒来。” “都给你备着呢,这西厢房只留作你用的。” “多谢多谢。” “我同你一道去?”钟敬亭问道。 六皇子摆摆手笑道:“不用,改明儿咱俩大婚时再一道儿去。” “胡言乱语。” “来,来,继续喝酒罢。”三皇子举起酒杯。 方霖咏急忙起身笑道:“卑贱草民受之不尽。” 六皇子推开西厢门,只见一湖蓝色长袍男子侧身伏在书桌上休息。凑近看去,那桌前笔墨尚未干透,字迹颇有先皇后之风,那男子面似皎月,眉眼竟也有几分先皇后之态,只是那戚戚的眉头在睡梦中怎的也依旧深锁?眼帘紧闭,双唇微启,直惹人心头一恸,几欲要偷香一番。那纸上寥寥几语,更添心上人悲廖,提笔续道:“莫念他人好,身前可自瞧。”一时间,看得入神,酒醉也不自知,直到眼前人眼帘微张,星目重开。 “公子?”怎会有阵阵春风于此夏时入耳。 猛一激灵,六皇子说道:“在下易宸,不知请教公子名姓?” 唐渡函见此人神色乖张,“唐渡函,公子像是醉了,扶公子去歇息吧。” “好,好,渡函。”易宸一面应道,一面暗想,“醉不在酒,在人。” 待及唐渡函扶着去到西厢床阁处,身上人双目闭着竟将自己一把抱住滚到床上去,嘴里只念叨“渡函,渡函”。唐渡函心下嗤笑一声:“醉鬼傻种。”端坐后细瞧去,此人长得倒不赖,面相十分书生秀气,偏却是个“醉鬼傻种”心。回到书桌前,唐渡函看着宣纸上新添的笔墨,抬眼望向床上那人,不觉一笑。 未几,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唐渡函半开了门,只见一白色长袍男子立于门前,面色冷峻。 “你是谁?”那人问道。 唐渡函心想这一日怕是要反复告诉别人姓甚名何,倒不如提笔将名姓写在额头了事,“唐渡函,不知公子何事?” “六皇子可在屋内?”那人面冷,语调也冷。 唐渡函瞳孔即时缩小,心想“原来那人就是六皇子,自己进宫所为之人。”复又装作神色无改,“在躺着呢,自个儿翘去。”说罢迈步走出去,也不理会那男子。 钟敬亭自以为不料平白受此低端下贱之人一番冷语,心下按着怒火不发,只进屋到床前,见人依旧沉睡,静坐在一旁看迷了眼。 唐渡函出了屋子打算找荀驿杨知会一声提前离席,未进屋便听到阵阵酒声笑语,下意识皱了皱眉。 “唐公子来了,这是宫内三皇子、新晋状元郎方公子。”荀驿杨牵着一一引见。 “三皇子。”细看清人猛然大惊,此人竟就是当日闲月阁黑衣男子!唐渡函强忍内心波动不安,继续打照面说:“方公子。” “这就是那日殿试文采卓越的唐公子吧,在下卑贱得很,见唐公子像是神人一般,简直不知如何自处。”方霖咏笑说着举起酒杯。 唐渡函客客气气地饮了一杯:“方公子那日殿试,在下听得皇上都直夸好呢,公子太过谦虚了。” “在下卑贱之人能得皇上谬赞实是意料之外。” 居坐片刻,借着解手之由,唐渡函拉着荀驿杨出来,“人也都认全了,我可以走了?” “唐公子这么急着做什么,留下来再喝几杯也无妨。” 荀驿杨笑道。 “只在宫中搭桥牵线,本分之事我做到,其余,一概不管。” 荀驿杨挑眉瞥道:“那你最好记着自己的本分,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8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8 时时刻刻都别忘了才好。” 唐渡函也不答,直径往荀府大门离去。 ☆、虎狼 “怎么这数日过去了,唐大人这一箱子经书典籍,竟一半都未完成?”钱监事“嘭”地一声合住书箱,回头怒视身后之人。 唐渡函明白钱监事不过找茬挑事下下威风罢了,故而低下头作揖,摆出一副端恭模样:“下官不是,日后定当更为勤奋才是。” “唐大人初出茅庐,理当趁着年轻,多多地劳作。”钱监事对身旁太监使使眼色,“我又给唐大人送来一箱,望唐大人往后几日倍加刻苦修书。” “多谢钱大人关怀照料。” 送着钱监事出了门,唐渡函回屋看着又添一箱的经书几欲呕吐。同屋的郭尚仁照旧并不理会旁人。 “郭大人,可否请教一二?”唐渡函端着茶杯送去。 “不敢当,唐大人。”郭尚仁坐着接过茶杯。 唐渡函只念自己如今既有事相求,少不得要看他人脸色,即便不喜郭尚仁一副拜高踩低之态,也佯作谦恭说道:“不知钱监事缘何这般咄咄逼人?” “这个,下官并不清楚。” “郭大人在翰林院任职已久,小弟初来不知这其中权系帮派,劳烦郭大人指点一二?” “唐大人说笑,下官来此一向只在这屋中修书,不明白什么权系帮派。” 唐渡函扯起嘴角笑道:“多谢郭大人。” 月色初上,回致宁庐时,归云正在做饭,小松病尚未愈,躺在偏房休息。 “怎么大夫瞧了也不见好?这里事情也不多,你好生歇息着,什么事交给归云就行。” 小松病榻中强撑起身子,一脸愧色说:“小松给公子添麻烦了。” “你我一同从荀府出来,我是什么也不会的,往日里都是你照料我,统共劳累你大半年,如今也不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小松听话望着唐渡函,又低头说:“当日荀府里,公子独挑了我使唤,来这里半年吃住一样同公子并无二差,小松一心感激公子,绝不是会卖主求荣之人。公子同荀大人之间生隙已久,公子即便疑心也是正常,但小松我,我当真从未向着荀大人欺瞒公子通风报信。”小松咳嗽几声,撑着的身子倒在床上。 唐渡函想起那日自己私下斥责归云一事,方才明白近日来小松心间之病,急忙扶着小松躺好:“屋子里统共也就三人,是我多心,你也多疑,往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那日我确实气恼了,说话也没遮拦,向你赔不是。归云年纪尚幼,里外之事,有你我才放心。” 小松听了一时也不说话,只听得屋子外头阵阵夏风。 唐渡函用罢晚饭,提着灯往荀府走去。一路上月色石板路相伴,偶有几声风吟。细微的虫子都凑着往纸灯笼上飞去,有的还朝着往火苗里钻,唐渡函看着虫子,想着自己心下无奈,步步沉重。 “唐公子这个时辰来,可有急事?”荀驿杨并未睡下,喝着茶在客厅里会见来者。 “翰林院钱监事几次三番挑事,荀大人可知其中缘由?若得大人几句指点,知会几下翰林院情况,甚是感激。” 荀驿杨玩味地瞧着唐渡函,心下暗笑,脸上不动声色地说:“翰林院是典型的池浅王八多,首要的就是周修士和钱监事二人。周修士为人老奸巨猾,贪财入迷得倒他该姓钱,但对人倒和和气气。钱监事做事雷厉风行,铁拳手腕。翰林院内此二人表面和谐,背地里各自为派,互相倾轧。钱监事对你无端挑事,不过是想要你见识见识他的威风,叫你好臣服于他罢了。你刚进翰林院时,周修士对你百般照顾,不也是拉拢?你此一番经历,也是意料之中。” 唐渡函听得他故意加重的“意料之中”,明白荀驿杨早知自己困境,偏要他上门求问是为着叫自己明白,即便出了荀府,他唐渡函一应也都在荀驿杨掌控之中,其中老辣刻薄令人愈发厌恶。 “荀大人好缜密的心思,翰林院这般货色其奸其诈不足大人万分之一。” “唐大人说笑,咱俩可是盟友,只要唐大人宫内好好办事,我这奸诈就是大人您的。” 唐渡函回屋后想着荀驿杨所言,翰林院不过一帮文臣酸客,尚且这样拉帮结派、恶狗相扑,最可恨是那郭尚仁一类默不作声之人,可以料想整个国家也不过是互相争权夺势、算计倾轧罢了,复又感慨起人性之劣根古今不改,什么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到底并无什么差别!这个国家在自己所学历史之中并未提名,21世纪的中国也再没有这样的君国,所谓权势,到底黄粱一梦。 正想着,传来咚咚敲门声,归云年幼平日里睡得早,小松卧病不起,唐渡函疑惑着走进大门,谁这样晚来? 听得屋外人说:“深夜突然拜访,是卑贱草民叨扰,不过有要事相告,可否进屋一叙?” 唐渡函闻言知道是方霖咏,也就开了门相迎。 方霖咏呡了口茶,环顾下屋内四周说:“唐大人,三皇子派草民来相告,翰林院内钱监事为难大人是为着煞您威风、拉您结派,公子拿着这封信交由那钱某,一切自可解决。”说罢从袖口掏出信递上。 “方大人请回,这信在下暂且不需。”唐渡函眼色一冷,知道这是三皇子表面解自己翰林之围,实则又是拉自己入伙上他三皇子的船,心下想着自己如今一边六皇子、荀驿杨已是百般头疼作呕,实在吃不消做这双面间谍,左右逢源的事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 “那唐大人,卑贱草民就先行告退了,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西郊蔽所随时恭候。”方霖咏打着揖走了出去,临了毕恭毕敬地关了门,唐渡函不曾相送。 次日归云进屋端来热水,失手打翻了盆子,水全洒在书架上,唐渡函理着湿掉的书籍字画,心生一计。 ☆、入幕 一计虽成,实施起来却未必简单,首先,是要寻得六皇子。“不知那日‘醉鬼傻种’现今如何。”唐渡函念着当日那副模样,不禁闷笑起来,只是六皇子这般痴傻态势看上去并不像城府颇深之人,难以想象他也会设计夺位,“想来这计也是出自荀驿杨之手,今儿晚上再去荀府一趟”,虽然想起荀驿杨那副嘴脸便觉可恶,但人生在世,求人颇多。 “唐公子早,今日怎么看上去愈发憔悴?”荀驿杨贴近耳边复又细声说,“翰林院的事,唐公子还未摆平?” 唐渡函抬眼瞥瞥进宫时城墙边遇上的荀驿杨,并不像平时一样刻意拉开距离,只也细语说道:“如何得见六皇子?我自有事。” 荀驿杨不曾犹豫,脱口而出:“今晚,蔽处西厢房。” “公子这么晚又要上哪去?外面黑灯瞎火的,我同公子一起,给公子点着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9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9 灯笼可好?” “你身子这几天好不容易有起色,晚上风再吹吹只怕明儿早上又不好了,我也有手有脚的,不用担心。” 满目担忧之色的小松看着唐渡函忽地整起着装来,愈发不安:“公子,我也躺了许久,没什么要紧的,归云年纪小又是女孩子,陪着公子不方便。我再不跟着,公子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如何放心得下?” 唐渡函侧身看着,语气也松下来:“那你准备准备灯笼,去荀府。” “公子这身黑斗篷趁着人愈发白净好看。” “你如今还拿我取笑,你今年也有十六,可有意中人?”唐渡函听小松称赞内心虽喜,只佯装作可恼,小松知也不道破。 “暂时尚未有。” “我倒没问过你家里情况,也不曾见你回家的,为何?” “打小被卖到荀府,再也没家了。”俩人在沥沥石板路上悄声走着。 唐渡函看着小松提着灯笼:“昨儿下了雨,今夜风也大起来,灯火都忽大忽小。你穿着我这斗篷吧,病刚愈就别推脱了。致宁庐里住的都是无家的人,往后只这里当家罢。”抬手解开斗篷,披在小松身上,见他肩膀瘦削,不禁系得更紧实些。 “公子,”小松顿一声,笑着继续说,“公子是家公,小松是管家,归云是孩子,公子可要趁早物色个家婆才是。” 唐渡函也被逗趣,只抿着嘴笑道:“今儿晚上,说不定就能物色上呢。”说罢俩人都笑起来。 继而到了荀府,唐渡函先让小松回了去,而后漫步摇摇走到西厢。 “六皇子。”推门时只见一暗褐色长袍男子立于书桌前。 男子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那日二人联诗之作,笑得憨痴,见了唐渡函,也急忙上前来捂着手,只问:“今夜风这样大,仔细冻着了。” “六月的天气虽然起着风,到底不会冻着,六皇子不必担忧。”唐渡函将手缩回来,关了门。 “人前也罢,人后尽可叫我易宸。虽则你我不过见面方才两次,这样亲昵未免唐突,不过我寸寸真心,昭昭可鉴。” 唐渡函见眼前人诚诚恳恳的模样、痴痴傻傻的神态,不免真动了心,忽而又想到他与荀驿杨联合设计一事,镇镇心思,只说,“六皇子。” 听话人也不勉强,调了话锋说:“渡函托荀大哥邀我何事?” “翰林院内拜高踩低,拉帮结派,我原本只打算做只野鹤,却几次三番无端遭祸,虽则也可借旁人之力,但是,”唐渡函停了话,暗了几声才接着说,“不知皇上平日里可有作什么诗词歌赋?” “父皇对先皇后早逝一直念念不忘,因此许多悼怀之作。”六皇子只答不问。 “当日荀驿杨从闲月阁赎我出来为六皇子夺位作棋,看中的不过是我颇似先皇后的字迹,如今要是我将皇上悼念先皇后的诗作抄誊一遍。” “妙极。只是父皇也并非昏君,这般十足媚上姿态不见得受用。” “若是六皇子肯代为献上,那就不过是子女慰藉父亲遗憾,如何算得媚上?” 六皇子低头一笑,“尚可。” “那就劳烦六皇子,我们之间若是不得空再见,就请交由荀大人。” “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日后也就有机会得见了。” “多谢。” 打灯笼的人换做六皇子,俩人并肩走在来时的石板路上,高高低低的青砖瓦房隐于月色之中。 “方才来的时候这样大的风,在荀府不过半个时辰,出来便已经月明风清了 ” 六皇子就着月色看向右侧的人,皎月辉辉,此刻都也变作装饰。“荀大哥看人眼光也忒好,你不仅面相一等,心思也是顶尖。” “六皇子打趣我,那日荀府上跟着您的那位白衣男子,只怕就连月色也羞愧。” “渡函莫不是打翻了醋坛子?我心明月可鉴。敬亭是自幼国子监伴读,我同他是兄弟情谊。” 唐渡函扑哧笑了声,连忙又端正说:“哪里来的醋坛子可打,六皇子说笑。” “人说酿米成醋,我只盼今秋收成时,有成坛的米醋酿来。” 唐渡函听言不做声,两人之间只问得虫子嗡嗡、风儿呼呼。行了许久,唐渡函看着灯火开口说道:“六皇子,当真要夺得皇位?当皇上未必就事事如意,功名利禄千百年后不过也只是几行史书罢了。”转瞬低下头来,想着他日六皇子若是真的夺得皇位,为着江山社稷,他要娶妻生子、前朝后宫,到那时,今日这“明月可鉴”恐怕也只是明日黄花。 “诚然并非事事如意,”六皇子声音放低下来,挨着唐渡函愈发近一点,“只是如若不这样,他日沦为阶下囚之时,我恐怕连见你一面都再也不能。” 俩人又是静默许久,都只一心看着忽明忽暗、忽大忽小的灯火,一直到致宁庐才停下。 “你住的倒别致。” “哪有什么别致,不过穷酸所以简朴些,这些还是荀大人送来的茶叶,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荀大哥的茶向来都是顶好的。”六皇子呷了一口,“我尽快改日再来,带着父皇诗稿。” “多谢。”唐渡函陪着六皇子到巷口,目送他许久。 献诗一事不久即成,“圣上龙颜大悦,不仅大大称赞六皇子,也让你去内阁伺候。”荀驿杨进了致宁庐说。 “内阁?只怕又是鱼龙混杂。” “如今人人皆知你与六皇子交好,即便有人心存妒恨,也不敢明示。你只睁只眼闭只眼,别太过较真就是了。” 唐渡函心里想,大约,就是要活得像郭尚仁那般才叫做“不较真”? “虽则你不过是个文书一职,但到底内阁是皇上平日政见要闻商议之地,其中利害关系毋须我多言。”荀驿杨嘴角笑得朝着鬓角勾去,“果然没有看错你。” 唐渡函原本只想会会翰林院那帮人,不想如今彻底换了地儿,自己其实倒还挺乐意修书的工作,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身子倒在椅间,不知此行是油锅亦或是火镬? 次日换了新官服往内宫走去,内阁虽无实权,但却由皇上直接过问,因此设在内宫方便随时召见。 “你倒挺聪明,耍了手段利用六皇子,低贱的下等货色。”白衣男子路遇一声骂道。 唐渡函已知道他就是钟敬亭,户部尚书独子,又是仙逝的太后母家,地位赫赫,因此并不犟嘴,只置之不理。 “平白你次次在我跟前甩脸子,你万万不该拿六皇子作你底下使,下贱胚子。”钟敬亭一袭白衣长袍紧跟不放。 唐渡函一心只想甩手。“不知二位在此,卑贱草民打扰了,唐大人新晋升迁,大喜大喜。”方霖咏打着揖鞠着躬走来。 钟敬亭低眉扫一眼,“整天低贱挂嘴边,生怕别人不知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0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0 道你是打马家山方家村出来的,自以为搭上三皇子就天天作脸,不过你也算好,好歹知道自己低贱,不像某些人假作清高。”钟敬亭往日便看不顺眼方霖咏那副低头哈腰的姿态,以往不说是不愿多事。 唐渡函明白他指桑骂槐,也着实被恼怒,气急了说:“钟公子得祖上庇佑,自可做天边月,我这般泥尘中来的只能做树,希冀日后给予子孙后辈福荫。你也不必连敲带打,真疑心我利用六皇子,自行问去便罢。” 钟敬亭蔑笑几声,甩了甩手,:“嘴皮子挺不赖,不过到底也是败犬狂吠。”说罢拍拍身上灰尘,拂袖而去。 “唐大人,卑贱草民谢过。” 唐渡函敷衍两句也互相散去。 恍惚间四年已过,唐渡函在内阁装聋作哑像郭尚仁一般安然过了些平静日子,同六皇子之间感情也愈发深厚。春风一样闲适的日子在大寒这日因皇后突然薨逝倏忽而散。 ☆、国丧 万庆四十二年冬至,孝慧皇后突然病死宫中,年仅三十有五,一时流言四起。 消息传来时,唐渡函正在六皇子宫中睡醒,一夜春光旖旎,那厢已是朱颜辞镜、碾落红尘。六皇子听得下人来报,怔怔许久,唐渡函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在一旁静静候着。 钟敬亭冲进宫内,督促六皇子赶紧前往已故皇后宫中,独不理会唐渡函。 硕大皇宫,惟皇后宫内没有落雪,都被纷至沓来的脚步踩作滴滴污水往地下流去。 太医诊断是当年皇后产六皇子大出血后身子一直气血亏空,加之又患有咳疾,方才终于熬不过这一年寒冬去了。 “母后虽说身子一直不大见好,但也从未病重到这般地步。这几日儿臣也时常来看望不曾见过什么异样。”六皇子跪于床前低头高声说道。 “六弟所言极是,儿臣也连着几日都有向母后请安,母后身子虚弱,久不过问宫内之事,只一心静养天年。如今猝然去了,怎不叫人心疑?”三皇子跪在六皇子身后,磕头拜向皇上。 “再诊。”年迈而无力的声音自上方如寒冬之日一般飘来,“召整个太医院来,再诊。” 璟贵妃站在一侧安抚皇上情绪。 又过一个时辰,太医院给出的答复集体一致,两位皇子也再无言以辩。 皇后丧礼定于六天后,行国葬,六皇子举头幡,闻此,朝野百官对立嗣一事几近定下心来。 唐渡函已好几日不得六皇子消息,只知他日夜宫内守灵,自己除却照常内阁行书、致宁庐过活外再无他事。小松依旧未曾娶妻,归云如今也已十六,出落得小家碧玉、伶俐机巧模样,唐渡函日夜心心悬挂宫中之人,饭也不甜来茶也不香,半夜梦醒,抄起一卷《楚辞》来看。 “咚!咚!”木门被敲得擂鼓作响,钟敬亭披头散发、白衣浊浊,不顾雪夜路滑踏马而来,气喘吁吁地叫到:“六皇子!中毒。” 闻言惊得致宁庐里一片鸡飞狗跳,自搬进后从未有过这般状况。唐渡函看看身旁几人,好不容易强定神色吩咐道:“小松你跟着钟公子去宫里,归云同我去荀府。” “公子,我陪你去荀府,夜里黑灯瞎火着实不安全。”小松给唐渡函系上厚重的披风。 唐渡函紧握着小松哽咽说:“我不打紧,只有你去他宫里,我才安心。” 几人就此匆促别过,唐渡函二人都不会骑马,只点着灯笼小步快走到荀府门前。 荀驿杨已经睡下,听得仆人来报,裹起披风就走了出来。唐渡函倒豆子一般急急地说清原委,荀驿杨忙忙地换了衣服赶着马,留下归云、背着唐渡函往宫中奔去。俩人在宫门口见到小松,“钟公子路上归心似箭,雪夜路滑,一个趔趄从马上摔了下来,已经抬去太医院了。”宫路漫漫却不许马匹狂奔,三人黑夜里凑着微暗的灯火往内宫跑去,一路高墙寒雪,凄景冷月。 进屋时早已黑压压跪满了太医下人,皇上、璟贵妃也都散发而坐,一脸怒色急样,等着太医诊断结果。 荀驿杨几人跪在 ,只能低头听上面言语。 “是灯烛里掺了诱病的香料,皇后生六皇子之时不足月,产后又大出血,六皇子体质与皇后颇为相似,加之这几日六皇子连夜守灵身体不济才会毒发,万幸六皇子中毒不深,后续可以医治。” 听得皇上直拍座椅:“你们前些日子,可有检查了皇后宫内的蜡烛?” “那时已是白日,臣等疏漏,不曾检查,”太医院掌事使劲跪下磕头,“是臣等失职,恳请降罪。” “父皇,儿臣记得那时母后房中烛火皆已收了起来,太医疏忽也是情有可原,想必这其中定有宫女太监里外应和,该是好好严查这些人。”三皇子跪伏。 “这事就交由你去做,这帮太医且将功赎罪定要将宸儿医好。”皇上说罢已是气软,璟贵妃一旁赶忙又是轻柔拍背又是送水添茶。 唐渡函在底下听得阵阵发汗,万幸六皇子并未有大恙,心下也卸了重担来。 众人散后,荀驿杨三人一同前往太医院去看望钟敬亭,他早已又换上一身白衣,只是腿伤得暂时未愈不能行走,待听得六皇子无恙,钟敬亭喜极而泣:“虽则你低贱,却是六皇子心中属意之人,四年来我也看得清楚,我这腿伤不知几时得好。我雪夜急切寻你来,是为着六皇子心中所念所想,你可要好生照顾着他。我没少见过,卑贱地位之人总是更看重名利些,也就多出墙头之草,你要是这般,我” “多谢,定不负所望。” 钟敬亭脸色苍白,一如他着装惨淡,苦笑:“那你留在我这做什么,去他那。” 唐渡函回头嘱咐小松留在太医院照顾,“虽然你不缺下人,但多个人手总多份力,也好叫六皇子放心。” 换了新烛,焰火通明,唐渡函与荀驿杨俩人细语悄谈。 “这些事,只怕和璟贵妃母子脱不了干系,皇后与六皇子俱损,得利最多的就是璟贵妃和三皇子。”荀驿杨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在给六皇子折被角的唐渡函说。 “他们确实可疑,但璟贵妃母子又不是蠢货,这般杀鸡取卵、直白了当的方式未免也太过笨拙了些。” “虽说以身犯险,不过当今皇上自先皇后去世之后鲜有宠幸后宫,皇子又多夭折,论身份、地位、年纪,最适合的莫过于三、六两位皇子,倘若六皇子母子俱去,皇上即便知道事情幕后真相,只怕也不得不为国家着想从而立三皇子为君,璟贵妃母子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妙。” “你我这样细说也不过是猜测,全无证据,如何去说给皇上听?” “这些日子你就照顾六皇子,我去找那‘证据’,但凡做过的事情,总不会完全没了痕迹。” 唐渡函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1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1 与归云二人日夜轮班守在六皇子床头,几经要定居宫中,怎奈床上人服了药,也只依旧沉睡。 “公子,方才荀大人来过,要我代为转告您,目前尚未有什么消息。”归云说着脸上浮现点点笑意。 唐渡函此时哪里有心情理会这种事,只睁睁地看着睡中人时时摸摸额头,时时握握手心,“由他去吧。”忽觉手心一震,继而又连续动了几下,唐渡函心下一喜,说:“归云你,去太医院看看钟公子情况。” ☆、寻香 归云走后,唐渡函扶着六皇子坐起,赶急赶忙倒了杯温水服下。 “人人都不可尽信。” 唐渡函抬起头,也不多问,只照旧弯了腰坐在床头。 “母后生我,养我却是仙逝已久的先皇后,我们母子情分其实并算不多。忽闻病逝消息传来,我连哭也不曾想哭。她这一去,我落个‘皇后国丧头幡’的名儿,到底是皇后,不是家母,不知是悲是喜。”六皇子饮罢又躺了下去,手紧握着唐渡函,继续说道,“荀大哥与敬亭俱是自幼相识,本不该疑心,只是如今,恍惚觉得天翻地覆,什么人都依靠不住。” 唐渡函愈加握紧被子里的手掌,“敬亭前些天来致宁庐传你中毒的消息,雪夜路滑从马上摔下来,腿不知能否好。”忽又想起什么,低声又说,“我以前读书时看累了各样的典籍就去找野史小说来看,多少君王得了江山失了高唐,因此总是想,互存念想却不得相见与日夜相对同床异梦哪样来得更好。”唐渡函身子越发低了下去,脸也偏作一旁,“换作六皇子,会选哪一种?” “我始终以为,不得江山,就罔顾论美人。” 唐渡函起身给六皇子掩实好绣被、伺候睡了,捧杯热茶坐在门前,望向天边明月,轻声吟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 打了清早,唐渡函带着归云拜访荀府,正赶上荀家早膳,“提前也未曾知会一声,打扰了。” “唐公子为着六皇子的事这般费心,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可吃过了没有?阿妤你去添两双碗筷来。” “已经用过早饭,荀大人不必客气。倒是头次见荀夫人,以往虽也常劳烦府上,却不得机会一见。”唐渡函恭恭敬敬拜见,荀驿杨转身说有事先出了去。 荀夫人一身素净,送了丈夫出门,回头笑笑接着上面的话说,“女儿家的只在内室,除却逢年过节地宫里召见,男儿家的事情怎能参与?我胞弟敬亭,唐公子近来可有见过,上次听驿杨说从马上摔下来,我担心得什么似的,却也不能却探望。” “昨儿还去看了,好了不少,以后只需慢慢调养便是。” “费心唐公子了。我这里有些东西,驿杨也不常进宫,恳请唐公子代为转交给胞弟。没料到唐公子今儿来,东西也都没打包备上,唐公子若不嫌弃,可否移步里屋一遭?” 唐渡函听言红了脸,“小弟在外面候着就行。” 荀夫人见了掩面一笑,“唐公子是正派人士,我又不是什么粉头脂脸的,只是那些物事要当面细细嘱托唐公子,方才恳请去里屋一遭。” “小弟多心,走吧。”唐渡函往里屋去时又经过荀府西厢,心下想,不知那处现今如何,晃眼已几年未重临。 走进荀驿杨主屋时只觉一派开阔大气,屋内尽是竹子般的清香,荀夫人一会儿是这个柜子一会儿是那个抽屉,细细碎碎整了将近一大包的物件来,“这里都是当年我出嫁时从家里带来的,如今给胞弟,也是给他在太医院留个慰藉。” 唐渡函心下暗笑,无端竟弄得像是生离死别,偏头却看到妆奁里堆放得混乱无章的瓷瓶,间或有细粉散出,低眉使了个眼色给归云,继续不动声色同荀夫人闲聊那些她出阁前的小玩意,什么生辰时钟敬亭奉上的纸笺、过世娘亲留下的首饰,五花八门。“胞弟看到这些,便也能算作不忘了我这不称职的姐姐。”荀夫人说得动情,竟哽咽起来。 归云会了意,趁着荀夫人不注意偷偷往袖子里塞了一瓶,又假装失手打翻了几瓶,顿时瓦瓦罐罐都碎开,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归云急忙跪下收拾残状,一面重声地谢罪。 “荀夫人这是什么香,倒不曾见过。”唐渡函在旁问道,仔细着荀夫人的脸色,分明见她竟慌了神色,脸色促忽转白,瞳孔收缩,身子纳气后仰,支支吾吾地答道:“不过是,别人,送的香,罢了。我平时不大爱香料,也不曾用过的。” “东西既收拾完了,小弟定将带到。” 荀夫人恢复神色,眼下氤氲湿着说,“劳烦唐公子,日后,多多照顾胞弟。我知道胞弟一心扑在六皇子身上,眼里从来瞧不得他人,如今只恨家世背景作怪,他,他本性是好的。” 唐渡函偏头过去,艰难地说出,“小弟明白” 俩人出了荀府往药房走去,后又急忙赶回致宁庐,远远地见着有一人影立在门前,走近了看,原是广陵。 “怎么出来了?”唐渡函少不得一惊。 “屋里说。” 唐渡函瞧着广陵依旧是一身惯常的湖蓝色长袍,脸色愈发蜡黄,明妍的容貌四年间又衰老不少。 进了屋,唐渡函先找归云拿了瓷瓶,又打发了她去泡茶。 “怎么了?看着神色匆匆的。”唐渡函问道。 广陵哀叹一声,“如今彻底丢了饭碗,连在闲月阁弹琴的机会也不得。” “嗯?” “这事往后有机会再说,先借我一百两银子。” 唐渡函开了柜子,拿出一藏青色绣袋。 “现今我闲月阁也待不下去,暂借你一百两出去找找活计。” 唐渡函帮他收拾好了银钱,“你以前不是说,除了弹琴什么也不会么。” “找找从前的客人,或许能再谋一个弹琴的活儿。”广陵撇撇嘴,“到头来还是要走这条路,真是不甘。” “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或许我求求荀府,硬留你在闲月阁也未尝不可。” “这也算是好主意,不过暂时别了,我先寻寻看。” 唐渡函酝了半久,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广陵,当初你在闲月阁也红过,怎么没有趁早搭了个人家赎了出去?” 广陵大笑,“你如今赎出来了过得可好?我们终究是男性,到底也是摆不上牌面的,入了人家府里,整天看各路太太姨娘脸色,如何甘心?不过,假设当初我知今儿这一遭,也许寻了个人家也不一定。” 唐渡函听着内心愈发坚定下来,送了广陵出去,细细地收拾了各样东西,找来荀驿杨,往宫里去了。 ☆、石出 荀驿杨领着唐渡函进了宫门,通报求见圣上。 “微臣侍女在荀府内室,荀夫人妆奁里发现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2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2 了这瓷瓶。经太医鉴定,与当日六皇子宫中灯烛里的香料一致,皇后昔日身边宫女犹画也已全部招实。皇上可召见荀夫人前来问话。” 一副龙钟老态的君主气喘喘地吩咐太监去传人。 荀夫人白衣素装上殿,两眼皆已哭肿,听见犹画一五一十像模像样地辩解,沉声应答四方,“确是草民所为。” “幕后何人?”唐渡函冷语道,“说出或可从轻处罚,钟、荀俩家只在你。” “璟贵妃,”荀夫人定定心抬起头,朝殿上望去一眼,又急忙缩回来,“是璟贵妃娘娘。” “胡说,”璟贵妃只恼她,端正在皇上身边笑,“皇后是你姨母,亲疏立辨,我即便要害人,如何也断断不会找了你来。” “璟贵妃心思细缜,三皇子又有吞象之心,你二人岂不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放肆!”璟贵妃听得这话勃然大怒。 荀夫人抢白道:“娘娘当日承诺,来日三皇子登了基 ,保钟、荀两家一世无虞,否则定会寸心报复。可怜我一介女子,如何敢不为母家夫家着想,才会一时误入了娘娘的道。” 璟贵妃听得她句句藏锋,急忙跪下:“皇上岂能听她一面之词。” “昔年产六皇子大出血,皇后娘娘便一直都知道是璟贵妃下的毒手,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才忍气吞声。如今娘娘不明不白地去了,璟贵妃娘娘怎能依旧逍遥法外?”犹画嘶吼着哭道。 一番话泛起皇上心间片片皇后当年音容笑貌,见了眼前人便愈发觉得可恶,“物证、人证俱在,你母子有何分辨。” 璟贵妃听言深知大势已去,只凄惨断语,“皇上,臣妾如今也无话可说,既已担了这名,索性全抖了出来,确是臣妾所为,只恨她如何配得上后位,论相貌、才艺,臣妾样样不输了她,只怪臣妾没那一样的荀府做母家。”璟贵妃跪倒在地,两手扯着皇上双腿,仰面哭诉,“才心生妒忌,眼看她日夜得宠,臣妾一时妒火攻心,都是臣妾恨她才故意威逼利诱荀夫人,三皇子向来忠君孝父,才替他这不争气的母后瞒着皇上。” “你们一个个,朕的皇后从来都无疾而终,”皇上想起心尖上的先皇后,“将这二人送往西山寺,念佛赎过,三皇子封为忠建王,迁出宫中住去。” 唐渡函也不往六皇子宫中去,独自出了宫门,一路上逛逛东集,又走走西集。忽见一身翠青色绾髻的归云愁脸愁色地在荀府跟前同下人说话。唐渡函折了脚步,经过闲月阁,想到如今人去楼空,百无聊赖才慢腾腾地挪了脚定在东郊致宁庐。已是落霞满天,归云呆坐在枯枝的梧桐树下。 “公子,荀夫人的事……现在荀大人什么情况?”见了唐渡函推门,归云立马起身问道。 唐渡函斜了一眼,“他夫人做的事,他只受些牵连官降一级罢了。” “公子怎么能把荀大人牵扯进去,”归云听了急声说,“往日他都是帮着咱们的。” 唐渡函关了大门,也不理会她,径直往屋内走去,“都说了是受牵连,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这样急着做什么。要是真的心上天天挂着,明儿就送了你去。” “公子就不觉得蹊跷,是那荀夫人引着我们进她内屋,归云又听闻殿上事发后她三两下地就全招了出来。”归云冷着嗓音,慢慢说道。 唐渡函停在里屋门前,手搭着门环,转身看向归云,“‘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我们安守本分就是,荀驿杨同六皇子结盟,他岂有不知这事的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是为了他操心,也不必在我跟前替他申冤。”说完推开门,反手紧紧闭上。 大抵走得累了,进了屋就草草率率地裹着衣歇息。 未几门外阵阵抚声,却原来是广陵愁着眉目,背着古琴进来。 唐渡函关上门给广陵沏茶,“怎么?” “到底温柔乡中逢场作戏,没一个是靠得住的,只怪我当初也都是虚情假意,如今才又回到你这儿。” “要不就在这落脚算了,平日里打扫打扫房子,我这没什么薪酬,几个人同住同吃还是做得到的。” 广陵瞧着杯内的青色笑道,“方才我敲院子大门时,你那个丫鬟瞧着又客气又伶俐,哪里还用得上我。只正正经经地托那什么荀大人卖个人情给陈叔说一声,我又回去闲月阁,岂不好?” “也罢,今儿你只在这歇一程,明儿早上同归云一起去荀府,我这几日累的很,就不送了。” 给广陵安置了卧房后,唐渡函走到归云屋子来。 “公子。”归云正绣着女红,见有人来赶忙藏在被子下。 唐渡函瞥了一眼,“四年来我竟是头一次来你屋里,平日里虽然供你养你,到底不是一家人,我不够照顾你。” “公子怎么好端端地说这话,今儿下午是归云一时心急顶撞了公子,饶了归云这一遭吧。” “我同广陵说了,明儿早上,你带着他去荀府找荀驿杨一趟,托他同闲月阁陈叔吱使一声,叫广陵依旧回闲月阁去。你明儿也仔细问着荀驿杨,两下商量好几时良辰来接你过去,嫁妆也已备下。我平日里恼他,就不替你开这个口了。” “公子。”归云一时无言以对,白白湿着眼眶。 唐渡函扶着门把手迈过门槛,“走吧,明媒正娶地过了去,也不亏待你。” 唐渡函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了床,厅里还留着归云备下的早饭。皇上病重,内阁也连着歇了好几日,唐渡函悠哉地吃了碗粥,才往皇宫走去。 到六皇子宫中时,侍女禀告六皇子正在御书房里。 “那我等他。”唐渡函来回在室内踱步,一会在书架前翻翻诗集,一会抽出几幅字画赏玩。 “今儿替父皇改折子,没想你来了,等了多久,用过午膳了没有?” 唐渡函正要答话,六皇子拍拍脑袋说,“我倒忘了给父皇问安,犹画,你给唐公子备下餐食。”又转身握着唐渡函掌心说,“晚上等我回来。” “嗯。” 唐渡函整个下午一篇篇、一遍遍地抄着《九歌》,写完就堆在桌脚地上,直抄得宣纸高过了书桌方才停下。 “犹画,帮我烧了去。” “公子这字真像先皇后,当年皇后娘娘也曾时常临摹先皇后的书法,总不得那□□。” 唐渡函冷眼看着那字书,“真羡慕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一生,除了临了,当真值得羡慕。” 月上枝梢时,六皇子回来。 “看了一下午的书?” “嗯。” “怎么也不出去走走,外面雪景倒别致。” “冬困犯了。” 六皇子换下披风,步步走近关怀说:“我叫厨房做了些新式点心,闲时解解馋。” “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3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3 这几日你都这样忙,我向来是不挑的,只拣什么吃什么,不用操心。” 六皇子见他手边一卷《漱玉词》,“易安词也太悲了些,冬日里看了对身子愈发不好。” 唐渡函抬头望望,也不说话。 六皇子见状支使了下人出去,方才低声说:“璟贵妃一事,你也都猜着了?” “真要做到这般地步?” “母后身子江河日下,她心心恨着当年璟贵妃害她产后大出血以致终生不能再育一事,我们才设了这计。这般鱼死网破本不足惜,人人都不无辜,我心里只对不住你。” “荀夫人有什么罪过?钟敬亭不无辜?这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钟、荀两府经此一事都走向下坡路,你往后好栽培新的势力不是?”唐渡函噙泪偏过头,“我没什么母家,是打闲月阁出来的,你今后再寻什么皇亲国戚去罢。” ☆、归阁 唐渡函别过六皇子,往太医院去。 “公子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小松见了觉得蹊跷。 “钟公子身子恢复得如何?” “这几日钟府派了大批的下人过来照顾着,再有几日应该就能出去了。” “那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同我回去。”唐渡函坐在椅子上喝茶。 小松欲言又止,只转身进里屋打包行李。 出了皇宫,小松点着灯笼走在前面,积雪尚未完全融化。 “这几日归云要出嫁,致宁庐里要你照顾着。” 小松轻声说,“怎么这么突然?嫁的是?” “荀驿杨。” 烛火微动。 两人沉默着走回致宁庐,屋内一片漆黑。 “小松烧水去。” “去吧,顺便将归云屋子整理一下,留作出阁的喜房。” “明白。”小松灰着脸退下。 唐渡函洗漱过后侧卧在暖褥里就着烛光看书,蝇头小楷都变幻作异世的符号,如何也入不进眼。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往闲月阁方向唐渡函独自走去。 “怎么了?”广陵正是休息的时刻,坐在窗边沏茶。 “没什么,这几天事情杂乱无章,一时难免心情低落些。” “古来官途不如意的男子便爱长跑青楼妓院,你倒说说你的理由。”广陵笑着端过茶来。 “如何还有心思再说玩笑话。”唐渡函接过紫砂杯呡了一小口。 广陵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恰好我这几天也有烦心事,不妨今儿帮我想想主意?” “你不是向来只弹琴,能有什么烦心事?” “你还记得冉柟么?”广陵抽出一张宣纸,于左上角写下名字。 “那个穿红衣服,总爱来挑刺的头牌?” “是啊,他被赶出去了。” 唐渡函疑惑,“说详细点。” “你走后陈叔□□的新人叫文燮你可还记得?” 唐渡函想起那日文燮头一次出台在一楼大厅献艺的场景,“有点印象。” “也不知冉柟给文燮下了什么药,全身长满红色疙瘩,后来更是恶化得发脓,陈叔知道了将冉柟打断半条腿扔了出去,那天正好下着雨,冉柟被几个大汉丢在后门口,我从这上面往下看着当真像弃狗一样。” 唐渡函一手紧紧握住茶杯,“那文燮呢?” “往后院洗衣扫地去了,可怜年纪轻轻尚未遭遇什么大风大浪,经此一事后神思也变得有点恍惚。” “陈叔这下岂不折了本?” “这有什么,牡丹不在有山茶,闲月阁最不缺人。” “还好你一向不招事,安安分分地倒也过得舒坦。” “树欲静风不止,现下已经有人找上我麻烦了。”广陵笑。 “嗯?” “陈叔让我教他手下新头牌弹琴,那孩子愚蠢至极,顶着张俊俏脸蛋就真以为事事无忧,隔三差四寻由头来挑刺,虽然不成气候,但也确实惹人恼。” “你同陈叔说几句不可?” “我在陈叔跟前哪有那地位。”广陵抬头瞥了眼对方接着幽幽地说,“上次你身边那个叫归云的丫头着实伶俐,办事也极妥当,同荀府上下关系甚好。” “我知道,正准备把她嫁过去。” 广陵噗哧笑出来,“枉我高看她,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嫁过去能有什么好处,别滚上一身泥和不开。” “由她去吧,留着也是祸患。” “怎么,帮着荀驿杨监视你?” 唐渡函哑然,“你这局外人都看得如此清楚。” “见多不怪罢了。”广陵起身,“你中午吃什么,咱俩出去下馆子,难得今儿那小孩没来找我。” “我会让荀驿杨同陈叔知会的。”唐渡函说。 广陵笑,“多谢。” 下午广陵去大厅弹琴,唐渡函昏昏沉沉就着广陵的床被午歇。 睡眠愈浅,愈多乱梦。 荀驿杨在昏暗的傍晚来致宁庐迎娶归云,却用的新式婚礼走进欧式教堂;钟敬亭在大牢内见着荀夫人,两人抱头痛哭发誓要唐渡函血债血偿;六皇子终于得愿坐上皇位,自己躲在皇宫龙柱后偷看他走向金色阶梯,三皇子却突然从暗角落冲出来将其踢下殿台。 蹙眉惊醒。 “昨晚是不是受了凉,出了不少汗。” “你怎么在这里?”唐渡函看着床边的梦中人淡然说道。 “小松说,你出了致宁庐除闲月阁再无去处。”六皇子轻轻拂过床上人额头的薄汗。 “……” “打算几时回去?”温和的关怀一如以往。 “等广陵回来。” “我已同他打过招呼,否则我怎么能坐进这里?”六皇子端过热茶,“喝了茶我们就回去吧。” “哪里?” “你应该不会想跟我去宫里,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去致宁庐。” “……”唐渡函听着耳边的话,原本的固执好似被慢慢轻柔地腐蚀,竟然什么理由、凭据、保证恍惚间都不再需要,“你今晚还回去么?” “你不赶我走就行。” 唐渡函抬高水杯遮住偷笑的嘴角。 第二天贫弱的冬日晨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唐渡函靠着枕边人的胸膛听着心跳声展眉安寝。 六皇子笑着看对方,明知假寐也不点明。 小松屋外轻声敲门,“公子,荀大人正在厅内候着。” 六皇子捏捏怀内人的脸颊,笑说,“现在装睡也不行哦。” 半刻钟左右,唐渡函穿着靛青色长袍走进大厅,“荀大人这么早不好好陪陪归云,来这里做什么?” “今儿过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陪着。”荀驿杨笑,“归云说唐公子已经应允做回母家,特来商量吉日。” 唐渡函挥手,“荀大人安排便是,我这种闲人只时间最多。” “那本月初六昏时,公子看如何?” “小松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4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4 ,今儿初几?” “初五。”小松一旁低头细语说。 唐渡函闻言笑,荀夫人那副面孔又浮现脑海,“甚好,既然事情已商量妥当,荀大人请便。” 荀驿杨走后,六皇子从里屋出来,“你同荀大哥近来关系好似比以往更差。” 唐渡函冷眼瞥去,“荀驿杨是你这边的人,为设计连发妻也能弃之不顾,你……” “我不会,”六皇子紧抱住对方,“我不会。” ☆、云散 等到上午六皇子回宫,唐渡函吩咐小松备办归云的嫁妆,“拣好的弄就成。” 离开致宁庐,走过东街前处就是闲月阁。 “你这几天怎么日日往我这里跑,什么时候哪位恩客误认了你拉去房里如何是好?”广陵打趣说道。 言者无心,唐渡函因此想起那日同三皇子于闲月阁的一夜风流,扯着嘴角说,“谁不知漱清室广陵的脾性,还会不长眼错认我?” 广陵笑,又压低声音说,“昨儿你走之后,我去陈叔那商量不给景风——就是那个小孩——教琴,隔着门我听见里面有一男子同陈叔细声细语的说话,原本我也没多想,正准备走,恰好听到陈叔惊讶地说‘友风’……” 唐渡函瞳孔瞬间睁大,“说得什么?” “那男的说话嗓音又低又小,简直是苍蝇嗡嗡,只勉强听得什么‘卑贱’、‘玳瑁’、‘玉珏’之类的词,像是谈什么珠宝生意。陈叔你知道的,一向细心谨慎,除了那个惊呼之外,再听不到什么。” 唐渡函心想方霖咏怎会出现在闲月阁陈叔这里,矛头已经明显直指自己,但又苦于没有任何其他凭据,一时摸不透他心思,瞧着广陵又不能将其中原味诉诸,两头作难,心下郁结。 “瞧你急的热锅蚂蚁似的,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广陵倒了茶来。 “倒也没什么,只是多少心慌。” “看你也坐不住,归云什么时候出嫁?” “明天昏时。” 广陵吃惊,“这么赶?” “早散早好。”唐渡函冷言。 次日中午,归云只身回到致宁庐。 小松开的大门,“还是原来那间房,好好休息吧。” “小松哥哥,”归云未语先泣,“这些年,多谢小松哥哥照顾。” “今儿是喜事,哭什么,”小松微笑着抚头,“快进来,外面冷,我已经事先烧好了炭炉,别新婚夜倒冻着。” 归云进了从前的厢房,四壁已经贴好喜庆的窗花、挂着红联,角落堆着好几个红色漆箱。 “吃过午饭了没?”小松又添了添新煤,“公子往宫里去了还没回来,说是不用等他。” 归云摇摇头。 “等我一下。”小松回来时已从厨房端来两盘小菜和一大碗白米,“趁热吃。 “从前公子还在翰林院时常常不回来吃午饭,小松哥哥也是这样端着进我的屋子里来。”归云说罢眼泪又添上一注。 “从没见你这么哭过,那晚就是被大汉绑着往巷子里拖你都只大骂,今天本是喜事却这样怎么成?”小松一旁温和言语劝慰。 “小松哥哥,”归云拭泪,“你往后一人更要好好待公子。”说罢咬着唇不吭声地流泪。 “那是自然。”小松笑说,“你呀,好好吃过这顿饭,昏时荀府那边派人来接,别坐到半路肚子响了。” 归云只继续蹙着眉头,“小松哥哥我们吃饭。” 两人对视勉强一笑。 昏时前一刻唐渡函才独自进的屋。 “归云已经换好吉服,全等着荀府来了。”小松给倒茶。 “好。” “归云自打中午回来眼泪就没停过,公子是否要前去看看?” 唐渡函呷茶,“不必再枉自悲伤。” 远处已经传来震天的号角声,间杂着鞭炮声、击鼓声,时而还有人群的吵闹、又是人叫又是马啼,致宁庐从未这样热闹红火过。 荀驿杨跨着棕红色骠骑停在大门前,挺直身子下马。 小松进屋扶出戴着盖头的新娘。 新婚夫妇进大厅给唐渡函奉茶,小松一旁已经倒好上等普洱。先是荀驿杨笑着跪坐上前递茶,唐渡函接过茶杯呡一口,态度不过尔尔。 小松为归云半掀开盖头,递上茶杯。 “归云这些年,多谢公子。”归云泪眼递上茶水,重力朝地磕头,“来生有机会,再报。”头复垂下,“公子……”又是几声响头。 新郎先行上马,新娘由小松扶着行走,在院内交付给唐渡函。 挽着归云新装,唐渡函走向大门口的盘顶花轿,“荀大人好福气。” 荀驿杨笑,并不回话。 临上花轿,唐渡函猛地感受到归云右手施加的力度,斜视一眼,归云又复常平日乖巧伶俐模样,轻轻迈开步子。 旁边丫鬟拉开轿帘,唐渡函扶着归云谨慎地坐进轿内,待及松手,归云又用上几分力度握得唐渡函都不禁呵气眨眼。 终于一应繁琐礼节完毕,花轿马队也渐渐走远,致宁庐重又回复冷清的样式,只残留的爆裂鞭炮皮提醒着方才这一幕。 唐渡函感叹说,“也不知归云她父母在不在刚才的人群里。” “在不在其实都无所谓。”小松一旁应和。 “小松你也不再是初见时那副愣愣的模样了,嘴皮子本事也见长。”唐渡函笑说。 “跟着归云相处这些年,这点长进还是要有。”小松笑。 那厢荀府又是一番礼俗,直到近午夜荀驿杨才从酒席中脱开身进入新房。 掀了盖头,归云泪水也等得已经挥发,“荀大人。” “往后该叫夫君了不是?” “夫君。”归云笑。 洞房花烛夜,归云躺倒在刺金红浪中享受新婚的喜悦,几年心事得愿以偿却并不像预料中那般喜悦,反而是愧疚与满□□加,想着致宁庐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下,打在红色被褥里幻作无声的风韵。 钟敬亭第二次半夜敲响致宁庐大门。 “唐渡函,”往日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如今右腿有些跛足,脸色也不比往常,整个身形瘦削不少,“我家姐……” 一场大病连着家族变故,唐渡函叹惋钟敬亭习性也被磨削得平和,不似从前那样锋芒,“很抱歉,荀夫人……” 钟敬亭苦笑,“罢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明明都知道情况却还来你这里求证实。” 唐渡函瞧见他眼角噙着泪,却又知自己的劝慰不过都是谎言,自己当日明知荀夫人本是无辜,却为了救六皇子甘愿将计就计牺牲他人,如今只能站在钟敬亭身旁哽咽着说不出话,眼看着他的白衫在皎洁月光下拖着割裂一般的背影艰难地爬上马,缓缓而去…… ☆、松落 唐渡函步步如履薄冰地在自由攀登过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5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5 程中踩上墙壁凸起的岩石,天色阴暗,满额大汗却未发觉,正要接近顶端曙光的时候右脚踏空,心下暗自庆幸还有安全带和防护绳,但面孔天空的双眼只能睁睁看着一切事物疾速地倒退…… 惊醒时屋外传来打更声。推门披着黑色大氅,唐渡函搬过一把竹椅坐在院内梧桐树下。枝叶已经凋落得星光暗泻,大树根下皑皑白雪得低温庇佑迟迟不化,院门口的鞭炮皮小松已经打扫过堆在墙角准备明天清晨再去倒掉,四周黑夜暗合,唐渡函沿着院墙走过致宁庐几处屋瓦,背阳一面的瓦下还结着纺锤一样的冰棱,归云住过的厢房正贴着喜联,却是人去楼空。 一处萤光烛火渐渐扑腾起来。 “公子怎么了?”小松点亮油灯走过来。 “没什么,只是这几天总是做梦。” “明儿大早我就去东街寻个大夫来瞧瞧,冬夜短却冷,公子回屋里歇息吧。” “小松,”唐渡函叹气,又笑道,“还没寻到意中人么?” “暂时还没有,小松陪着公子日子也过得自在。” “你进屋收拾收拾细软,明儿清晨趁着天刚亮,出城往老家去吧。”唐渡函扶着小松走进屋内。 “公子何故突然这样讲?”小松惊问。 唐渡函落座,抬头见了眼身旁站着的棕布衫男子,娃娃脸也已染上风霜,“我这几天心里不大安静,老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也罢,你同我去趟闲月阁可好,叫上广陵,你俩一同出去避避,过了这段时间,我再遣信请你们回来。” 小松满脸焦急模样,正准备接话。 “多说无益,快寻件厚实的袄子,点灯去。” 方形石板路上原本昏暗无光又静谧无声,此时长长冷影倒映,轻微落步声缓缓塌来。 “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有伴着公子夜行的时候?”小松立于左侧嗓音低沉。 “有过这样多次我已经很满足,”唐渡函覆上小松提灯的右手,“冻得这样凉,我以前也都不曾知道,今儿也让我打一次?” “小松一向有始有终,公子仔细脚下路滑。” “回老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只该离京城远些为是。” “小松明白。” “你从来都无需我操心,广陵一路也还望多劳累你。” “应该的,公子避过这段时间,还请务比尽快有书信过来。”小松说着已经眼框泛红。 闲月阁内依旧歌舞升平。 唐渡函同小松坐在厅内角落里喝茶听琴,到四更天广陵才从白色帷幕里走出来。 见到异常时刻突访的唐渡函,广陵急忙将二人绕进漱清室,“有什么急事?” “急事倒没有,只是我这几天心下都像悬着什么,终日慌慌张张神神兮兮,我已经同小松打点好,等到今儿天微亮,你就同小松一齐出城去。” “为着那次陈叔谈话的事?” “倒也不全是,这些天前前后后许多糟心事,你们避一避也好。” “那你如何?” “对方来头大,真有什么事情我逃也逃不掉,再说我还不想离开”唐渡函想着深锁高墙里的那人。 “确定下了主意?”广陵再问。 唐渡函挥挥手,“确定。” 只身回到致宁庐天边方才泛起鱼肚白,青色暗淡的母体里孕育出逐渐高升的太阳,古往今来的中国人却都偏爱月亮,唐渡函眯着眼看向东方,心中百般无奈都在微光下绕圈打结,愈发解不开。躺在榻上垂首侧着身子小憩,右臂和着丝被滑向地上,枕头上也泛着些许水光…… 冬日里被冻醒的滋味并不好受,醒来后唐渡函给自己倒杯水却是冷茶,看着厨房泥砌的炉灶,才意识到自己用惯电磁炉和热水器,一杯冰凉的碧螺春下肚身子越发难受。 正欲再回床上躺下,院落大门被“嘭”地一声撞开,方霖咏身后跟着数名佩刀的侍卫,作揖鞠躬,“唐大人,卑贱微臣敲了数声不见人来才一时失了礼,还望海涵。” 唐渡函低眉侧着眼,“方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皇上有旨,微臣奉令带唐大人进宫。” 唐渡函撑起身子,“方大人可知是何事?” “微臣卑贱,不知。” “走吧,容我换身朝服,”唐渡函看着方霖咏眉头紧锁,“方大人可以让这些侍卫守着我居室,微臣不会武,插翅也难逃。” “唐大人真会说玩笑话。” 换过一身靛青官服,“走吧,方大人。” “方才微臣环视了院落,不知大人几位仆人现在何处?” “小松啊,南下去苏杭一带探望他过逝的祖母去了。” 方霖咏笑,“那劳烦唐大人独自上路了。” 几名侍卫将唐渡函的轿子围得水泄不通,不一会儿就到了御书房殿下。 门前有一白衫男子同太监低声交涉。 “三皇子说了,钟公子不得入内。” “这是哪里的话,几时御书房轮到三皇子一人独大?既是要问六皇子的罪,我同六皇子从小一处,怎么就不能进去?” 年迈的太监总管虚与委蛇,怎么就是不让钟敬亭入内,见到新来的几人,端着笑脸说,“方大人,唐大人,请吧。” 屋内皇上躺倒在龙椅上,盖着金黄华丽的被褥,脸色阴沉,面容比以往更加老上几分。 底下银白锦衣的三皇子同藏青色长袍的六皇子并肩而跪,两人都深深地伏着头几欲要趴倒在地上。 唐渡函扫视着屋内的情况,看到荀驿杨伴着归云趴在两位皇子身后险些惊呼出声。 “皇上,卑贱微臣已将唐大人带到,其身边下人前些日子去了扬州送老,尚未回来。” 唐渡函打起精神,沙哑着干薄的嗓音却只吐出一个“皇”字,喉咙陡然变得刀割一般的刺痛,待及勉强给皇上同各位皇子问安,跪下拂袖干咳两声,宽大绢袖已被浸红。 而前些还在俯首埋跪的人,听到唐渡函的嗓音齐刷刷回头望去,无论时隔多久,唐渡函也无法忘记那样的眼神,几双眼睛里各有不同神色,担忧、责备、关怀、愤恨,复杂得难以表达…… ☆、山崩 御书房内跪满了人臣,皇族世家寒门一应俱全。空气中只有雕刻精细的镂空香炉里传来原本应是平心静气供拜佛坛的檀香气息。 三皇子率先挺身进言,“唐大人已到,不妨当面对质。” 唐渡函跪着只听前面几人争辩,明白皇上知晓自己不过是开路棋,因此连盘问都不曾有过。 “唐大人,失礼,”方霖咏朝皇榻弯身跪下,“卑贱微臣调查得知,唐大人原是荀驿杨荀大人从京城东街一处名为‘闲月阁’的勾栏里买回的小倌,名为‘友风’,后顶替江陵考生唐渡函参加殿试。”方霖咏好似不解气,不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6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6 像往日那般唯唯诺诺,陡乎抬高声调继续说,“荀大人罔顾法纪,无视国家安危,岂不知这科举制度乃是王朝得以安生立命的根本,今朝荀大人调包替换,指不定那日就引得百姓怨声载道,并令朝廷百年来对江南读书人士的安抚毁于一旦。偏又近来北方战乱不绝,逢此乱世,朝中诸臣原本应当齐心合力共抗外敌,荀大人却横生枝节,难道背后已做好万全之策,和蒙古人里应外合,事后好去那外族那里当人臣?” “蒙古”二字如黄钟大吕震翻唐渡函心水,从闲月阁醒来后自己在广陵屋内看到一应书籍只到宋词作罢。问过广陵,他亦不知铁木真为何物。现下不知距离元朝开年还有几时?眼前因皇位纷纷攘攘争吵不休的这些人性命亦还有几时?而自己,死后能否重返故土,能否携带一缕六皇子骨灰? 躺倒在龙榻里的皇上咳嗽一声指着六皇子身后的荀驿杨,“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臣有话,不知方大人方才一席所言可有证据?荀家乃是开国功臣,几世以来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况且荀府上下不论主子奴才与蒙古异族毫无瓜葛,方大人这等出身不知道历朝内其中关系也算正常,不过倒是方大人自己,无凭无据全靠一副下等人的嘴舌,也能口若悬河,乱安罪名,当真是令微臣刮目相看。”荀驿杨磕头,再抬起眼来睥睨着方霖咏。 “呵,卑贱微臣论家世背景自然不如荀府高贵,但如今荀大人不顾祖上颜面做出此等有损国家、无异卖国求荣之事,便是再高贵的身份也不由得荀大人胡作非为。再者朝廷之事关乎国家大局,岂能全凭出身地位,更岂能由荀大人一手遮天?。”方霖咏走到御书房殿门口,支使几声,身后便已跟着两三个肃静衣衫的男子。 为首那男子一身黑色暗纹长袍,头顶方巾帽,“草民闲月阁陈四见过皇上。” 身后两名年轻男子全都穿着棕色下人粗服,一个两腿跛得厉害,走路浑身打颤;另一个进来就躲在陈四后面,不敢抬头。 “草民闲月阁冉柟/文燮见过皇上。”嗓音全都沙哑。 唐渡函记起广陵告诉过自己那二人的龃龉丑事,但现今看到眼前这幅非人非鬼的模样,还是震惊叹惋。 陈叔俯首跪着,声音听去一派平和,“唐大人,确实同当日荀大人在阁内赎出的友风,长相一模一样。” “就凭长相相似便可以作证?”荀驿杨说,“况且世上两人面貌一致,也并非就是什么稀罕事。” “友风当年试图逃阁,被抓住以后挨了陈叔好几个大板,”冉柟声音也算得是安详,“当时几近皮开肉绽,事后虽然结痂,但也是满身伤痕,即便世上真有两人长相这样相似,总不会连受伤痕迹都一模一样。” 皇上躺在龙塌上,刚服了药,耳语身旁太监使唤他携着唐渡函下去验身。 唐渡函一言不发地跟着太监出了御书房。 “皇上,容卑贱微臣揣测,荀大人这般行事,臣只是不知其为之何事,友风是闲月阁小倌,素来与荀府毫无瓜葛,谈不上什么人情,只怕背后有人指使。” “事情尚未有定论,方大人说话怎能捕风捉影?简直像是村里老妇站门互骂,方大人进京多年,习性未改啊。”荀驿杨挺直身子面无色改。 “有无定论就要见分晓,荀大人倘若趁早伏罪,兴许皇上念大人是世家子弟还有所宽待。” “方大人也太自信了些,倒不像那些寒门出身的同僚畏畏缩缩担前怕后的。” 唐渡函被太监领着走上前来。 “皇上,唐大人身上并无伤痕。” 殿内气氛凛然,小小太监一句话,什么世家寒门都已是另一番形势。 “看来唐大人为官几年休养得很好啊?”方霖咏笑道。 荀驿杨也笑说,“分明子虚乌有的事,方大人偏一口咬定,叫其他人真是难办啊。” “不过皇上高明,果如方大人所言,唐大人确实全身并无汗毛。” “据陈四说,闲月阁内小倌都是自幼抚养,为着将来与客人行事方便,从五岁起就开始服用特殊药物,此药会令用者身体不长汗毛。”方霖咏笑着抬头望向皇榻,“荀大人,这下可再无争论了。” “是微臣与唐大人有私情,特从闲月阁广陵处求得此药来慰私心。”荀驿杨俯首急辩。 看着前方沉默跪坐的六皇子,唐渡函心下五味纷呈。既明知为着大局着想他需要避嫌,六皇子因此始终不能为自己多置一言也是当然;二则,自己的同性关系,六皇子不能说,荀驿杨也是在不得已之时才假言开口,苦叹自身原来亦是一桩丑闻,无论今时古地,这一群体所受横眉白眼往复无休,可否将希望寄托来日?三则此事己方漏洞百出,纸包不住火,现下更是处于劣势,只怕今日一难难逃,广陵小松又都逃去哪里,是否已然安定? 细声细气的太监进屋跪拜,“唐大人身边奴才小松同闲月阁小倌广陵已被擒获,现下正押在屋外。” 说曹操曹操到,唐渡函叹息回头张望。 “唐公子可否交待为何大人两位亲信出逃啊?” “小松返乡吊唁,我放心不下,才让广陵跟着罢了。” “方大人不仅操心国事,对家事也颇感兴趣啊?”荀驿杨笑。 “荀大人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原本我也不想做得这般难看的。”方霖咏冷笑,朝荀驿杨身侧递去眼色。 ☆、尘息 檀香气息中炸开一道女音,皇家自是不会用下等香,但唐渡函闻着几欲晕倒。 归云向前跪挪一步,“皇上,草民是荀大人新近发妻,出阁以前在东街致宁庐,就是唐大人府邸里帮忙做事。” 荀驿杨紧攥新娇衣角。 “不知荀夫人有何事?”方霖咏笑问。 “草民名为归云,同小松一齐自幼服侍唐大人。原本草民亦不知唐大人底细,但荀大人婚宴那日,唐大人携带草民一同去荀府,有所耳闻两人说着什么‘在里面牵线搭桥’之类的话,更是听到荀大人对唐大人说,‘我把你从闲月阁赎出来不是吃喝享乐的’。” 唐渡函头疼得愈发厉害,檀香像是变浓,直熏得人醉。 “荀大人生身发妻都这样讲,荀大人还有什么可言?” “贱内一时猪油蒙心帮着方大人讲话,但微臣并未做过此事,皇上不能全听她同方大人沆瀣一气的供词串通。” 归云往衣袖里掏出黄纸,泪眼朦胧,“皇上,这是,是草民在荀大人屋内寻着的卖身契。” 发黄的纸槁上有着黑字红手印,是原本那个友风的生父所按,贪酒嗜赌,害得妻离子散不够,三十年后还要卷入这样一场斗争之中最终摧毁掉唐渡函。 “这纸的泛黄痕迹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7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7 一看就是上十年前的东西,仿做也无法乱真,这下荀大人总算再无言以对了?” 荀驿杨垂头,发丝坠在耳鬓,归云抬起右手想要伸去抚上,终究也垂落下来。 “微臣认罪,友风与微臣两心相悦,又心有仕途抱负,微臣才斗胆设下调包计取悦友风。” “嗬,荀大人当真是铁骨头,一字不肯松口,方才荀夫人说分明听见你与唐大人对话之中尽是利用关系以求在宫中里应外合。”方霖咏紧追不放,“是不是真要动刑荀大人这铁骨头才能软化一点?皇上,卑贱微臣请求刑部插手此事。” “方才不是说已经追到唐渡函的两个亲信?先把他们拖去刑部,严加拷问。”皇榻上原本不动声色的年迈老人开口就让唐渡函几近按捺不住。 眼看太监已去回话安排刑部之事,又望着静跪在殿下的六皇子,唐渡函保持了沉默,万般无奈…… “先将他这荀、唐二人都关进刑部大牢,明日再来审。”塌中人摆手示意,底下无人不称“皇上英明”。 小松被押坐在刑具上,两名粗壮油腻大汉抽着皮鞭,血水逃出绽开的皮肉往下滴滴坠落。 “你那唐大人要真是在意,也不会死咬着牙不招出来连累你受刑受罪,可叹你这份忠心。”静坐一端喝着普洱茶的方霖咏幽幽出声,“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何必苦守?你们全都招出来,我保管一条性命还是能留,至于钱财,更是小事。” “没有做过的事如何招来?” “没有做过?你当我是什么?”茶盖敲击杯身的凌厉声,方霖咏笑,“你是从荀府跟出来的,既然已经背主过一次,又何乎第二次?” “放屁。”小松低着头,声音孱弱,“公子清清白白,却由你这种下等贱人平白侮蔑。” 方霖咏一个茶盖丢过去,卷携着微风狠击在小松鬓角,“你是什么东西,尚还轮不到你来说我低贱。” “枉你坐到现今这个位置,他们那群世家子弟可曾正眼瞧过你?”小松冷笑,“莫说他们,我也瞧你不起蝇营狗苟,你这般苦心算计,两头却都不是人。” “我用不着你来瞧得起我。”方霖咏笑。 小厮进屋笑脸通报,“闲月阁的小倌已经招了,荀大人受六皇子指使才送唐大人进的宫。” “如何?”方霖咏笑,“你一人死忠,又有何用?趁早坦白交待,我可以不计前嫌。” 小松大笑,筋脉牵动伤口扯出更多暗红血液,“你做梦!你以为我会上这种当?到死,我也只知道公子清清白白。” 方霖咏红着眼甩掉茶杯,“打!打到死!” 普洱茶水和血迹相交融沿着地缝曲曲折折往大牢方向流去…… 唐渡函进的牢房恰是一排排中最后一间,四壁阴冷湿滑,一扇天窗也无,狱吏闲聊喝酒的欢声与烛光全都无法抵达到这里。 细细回想前尘往事,唐渡函发觉自己总共已经活过近五十年,而年轻的岁月比之他人多近一倍,却全都用来受苦……躺倒在地上散铺的枯草上,“枯草也都全是湿腐血腥气息”,复又半坐靠着墙壁,刚碰到时那种湿滑的触感令唐渡函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下陷的泥沼,于是就这样伫立着听过阵阵窸窣声,直到脚步踩踏的节奏靠近,锁眼转动、钥匙缠住的金属声逼迫,“这样快又是一日”。 走进御书房又闻到那股檀香味,不再是静心安神,反而间杂着血腥、还有牢狱的湿腐,唐渡函几近呕吐出来。 自己又是最后一个进入的,依旧跪满着人头,只又添上一束白衣,着实耀眼。 “盘问得如何?” “俱是不招,只是两人身体都又不结实,已经去了。”方霖咏回答。 皇上接过太监递上的汤药,“罢了。” 唐渡函听言脑袋昏昏沉沉,又好似要炸裂,从未闻过这般的檀香,郁结间加上一晚阴冷地牢未眠,手按在地上侧头猛咳嗽几声,满嘴的鲜血。 “公子!” “渡函!” 唐渡函或许是有幸,就此昏过去被送到太医院,御书房内接下来的事都再不闻不问。 “皇上,荀夫人昨日所言,都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荀大人特意从闲月阁买回友风,并借其顶替唐渡函参加科举,实则是为了与宫内里应外合。” “说起这个,草民倒想起,当日荀大人在闲月阁见到友风之时,第一句开口便问‘这字是你写的?’草民还觉得蹊跷,怎么会有人问小倌字迹?”陈叔适时说道。 “唐渡函他字,同先皇后确实很像。”皇上长叹,“荀大人你费心思了。” 荀驿杨磕头,“微臣,知罪。” “既然知罪,何不索性说到底?”三皇子说,“荀大人安排人在宫里,又故意想求得皇上信任,别说都是自己一人所为,只为着荀家的安稳?” “这个,”荀驿杨再拜,“微臣确实如三皇子所言,全为荀家安慰。” “荀大人,你要说实话,”三皇子侧目看向身旁的六弟,“六弟同唐大人、荀大人关系一向交好,可否知道点什么?” 钟敬亭跪言,“三皇子有话不妨直说,皇上是明眼人,六皇子倘若真有此心,皇上不会不知。” “钟家公子不必这么急着就护短,”三皇子拍手,太监领着一名年轻女子进屋。 “家姐!” 钟敏已经瘦削得不成模样,两眼水泡浮肿,面色苍白。“皇上,当初,瑾贵妃一事,原本皇后已经身子快要不行,是草民糊涂,听信皇后与六皇子谗言,才设计嫁祸给瑾贵妃。” “家姐你胡说什么!” “我这弟弟愚笨,什么也不知晓,还望皇上切莫怪罪。”钟敏低头。 荀驿杨这才开口,“确是六皇子指使微臣赎出字迹颇似皇后的友风,顶替科考求取皇上信任里应外合以求谋得皇位。” 塌中人听得几番言语双眼訾裂,面容表情古怪,指着脚下跪着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不配为人!” 倏忽僵倒在皇榻里,双眼直直睁着,身旁太监俯身下去轻抚面容阖上眼皮,“驾崩”…… ☆、新主 唐渡函有意识醒来的时候,双眼所见是一堆已经习惯的红木家具,青白瓷罐排列得一派整齐,归云正坐在中央的方桌旁绣着女红,窗户透露的月色昏暗,只桌上一盏油灯寂寥舞动。 初次在这个时空醒来,尚是闲月阁广陵,日后致宁庐总是睁眼先见到小松提着热水进屋洗漱,如今斗转星移怎能不另有一番感慨。唐渡函掀开被子呆坐在床沿,问道“几时了?” “四更天,公子。”归云放下手里绣活端来一杯热茶。 “正是鸡鸣狗盗之时。” “公子……”茶水端着手中停在床脚,归云神色羞愧又尴尬。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8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8 “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先皇驾崩,三皇子继位。” 床上棉被倏忽皱成放射状朝一瘦弱苍白的拳头集中,唐渡函双眉紧蹙,黑目泛着滢滢水光。 “六皇子已被囚禁起来。”归云低声。 唐渡函看着身旁人低头模样,心下厌恶,面色平常,“还有些人呢?” “北边军队告急,荀大人明日就要过去了。” 荀驿杨官位貌似不降反升,如今更是手握重权,“你怎么不去陪陪他?” “公子尚无人照料,归云不能走。” “走吧,”唐渡函起身自己接过茶,“我们一同去。” 归云启齿,“公子在太医院同是软禁……” 唐渡函笑,“那能否同我一起在宫内转转?” “四更天外面一片漆黑,公子?” “天黑点灯就好,又不是人心黑。”唐渡函长叹。 归云点着红灯笼走在唐渡函前面,两人绕过重重回廊来到御书房,从屋外看去灯火通明。 向屋外太监禀告求见。 “你身子休养好了?” 新主坐在昔日皇榻内低头批奏阅章,唐渡函所见事物同前些日子并无二致。 “四更天就在御书房,皇上起得这样早?” “是睡得太晚吧。”说话人继续低头,不曾抬眼。 “这样勤奋,难怪现在能安坐这里。” “或许确实勤能补拙。”新主笑说。 “六皇子?” “你随时都可以出去,他不能。”声音平稳,“无需多言。” 唐渡函苦笑,“皇上设计好巧妙,明知火坑也只能往里跳。” “你既已都知,我亦无话可说,无辜连累你,得罪。” “皇上手足、父子之情尽可抛弃,套计、设毒都可使用,我这种小卒当然无需再费心思。” 新主这才抬起头,“香炉都已销毁,你不必打算凭这点事情能掀起什么风浪,更不要以为能威胁我放出六弟。” “皇上做事这样缜密,我自然连这样的念头想也没想过。只是人言天网恢恢,皇上这样晚睡是不是也怕午夜梦回,念起先皇暴死的模样?” 新主摆摆手,“话已说得够多,趁天未亮,兴许你还能见到荀大人。” 唐渡函跪拜,“罪臣还有一事想问,那日三皇子扮作平民在闲月阁内同友风偶遇,也是一早安排好?” “是否重要?” “罪臣已经知道回答,更是愈发了解自己不是皇上的对手。只是还请皇上,念在如今功成的份上,万事勿太绝。” “你放心,我不杀他。” 唐渡函再拜,“谢皇上隆恩。” 同归云从宫内出来时,天色已经有着些许微光。归云一边指使轿夫脚速放快些,一边在唐渡函旁嘘寒问暖。 轿夫得了命令,加上此时街道上全都无人,一路发了狂般地猛跑,唐渡函安静坐在轿内几近被颠簸得呕吐。 “公子再忍忍,就快到了。” “无妨。” 方轿终于停在叠瓦飞檐的荀府大门前,两侧的纸灯笼通宵达旦地燃烧。下人开了门,唐渡函走在归云身后进了里屋。 荀驿杨已经睡醒,收拾好行装正在练习书法。 待归云片刻从屋里走出后,唐渡函才独自见着荀驿杨。 男子穿着军装,满身盔甲,长发已经束起,头盔尚未戴上,只一张脸漏出来。唐渡函看着眼前人,这些年他面容几乎未变,除却多几道眼角皱纹,双目依旧明亮清澈、眉峰入鬓,挺直鼻梁下是两片血色甚微的薄唇。 唐渡函走近,用尽全身力气朝右脸狠打去一拳,声音都是哭诉的愤懑,“都是你!” 荀驿杨也不拭去因牙齿与面颊猛然碰撞流出嘴角的鲜血,“到底闲月阁小倌,尽是花拳绣腿。” “都是你!”唐渡函已然泪流满面,几日长压在心中的愤怒、气闷、委屈、难过全都一齐在这些哭诉中流出,身体已经只知道捶打面前这张脸,“设计让我进宫是你,同六皇子相识是你,倒戈三皇子的也是你。” “我原本就是在帮三皇子做事,算不得倒戈。”荀驿杨拉下那双手,“从闲月阁把你赎出来,就是为了今日能彻底拔起六皇子。” “荀家是皇后母家,你却帮着外人?” “正因人人都这样想,我才从不被六皇子怀疑过。”荀驿杨站着一旁冷眼看唐渡函力气用尽瘫坐进梨花木椅内,“岂不知一家人龃龉最多?皇后娘娘为扳倒先皇后当年做过多少事,甚至扯进荀府上下陪葬,我怎能忍气吞声?” “所以你就拉着荀夫人、小松、广陵、我都一同垫背?”唐渡函数落着名字全脸已经纠结成一团,破口大骂,“你无耻到极点。” “他们都是在你默许下的,如果不是你一心想救六皇子顺从我们,其他的人就都可以得救。” “你以为去北边带兵就真是皇上重用?万一你死在这里,谁也说不清,三皇子为人决绝又谨慎,难保不除了你。” 荀驿杨笑,“他连你都放了出来,我不信还会还害我。” “北方这番可是蒙古兵?”唐渡函问。 “是,蒙古兵骁勇善战,我未必能赢。” 唐渡函沉默。 荀驿杨开窗见屋外天色已亮,“你就同归云一起在荀府住下吧,其他地方如今也没人伺候。” 说罢荀驿杨走出门槛,归云才进了屋。 “先别管我,同他去好好道个别。”唐渡函轻声说。 “我信荀大人能平安归来。” 唐渡函推着归云出门,“去吧,道别多一番总不会错。” ☆、隐阁 趁着归云出去,唐渡函辗辗转转来到荀府的西厢房。 西厢房外的松树高耸入云,两边栽种得整齐的梅林轧出几只孤零红梅,花期已过,无人欣赏。房内书架角落,当年应荀驿杨请求抄誊的字书仍堆在一旁,唐渡函偶一翻阅,便是那日荀府大喜,自己于西厢初见六皇子两人的联诗,十几年的旧物,原本白皙的宣纸已然泛着昏黄,甚至依稀可见制作纸张所用的草木原浆。 西厢依旧,故人不再。 “公子,荀大人安排您就住在这里。”归云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必了,我就走。”唐渡函咳嗽一声,摆摆手,久未润湿的喉咙因一阵咳嗽陡然生疼,喉间好似一把剃刀在来回刮弄,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归云急辩,“公子身体尚未痊愈,如今再回致宁庐无人照料。” 两下无言。 “归云,你帮我端盆炭火来可好?” 趁着四下无人,唐渡函让那些字书整理齐备,只将某一页叠叠折折装进衣袖,生怕弄损了它。 归云回来时双手抱着一袭雪貂大氅,身后俩小厮,一人端着盆炭火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9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19 ,红辣又热情的火苗嗖嗖往上窜引得上面直往下掉的汗水飞蛾扑火一般坠入盆底;另一人抬着方餐盘,“归云知道公子向来不喜喝烈酒,因此弄了些酒酿元宵先驱驱寒,已经吩咐厨房在炖冰糖雪梨,公子就在荀府好生歇息着。” “多谢,”唐渡函蹲坐着,右手将一叠叠宣纸喂进贪婪的火舌,眼看火盆变戏法一般吞进泛黄宣纸再吐出带着火星的黑色纸灰。 “公子……” “烧了好,一干二净,”唐渡函继续添着火,“从此我们大家也都各自散了,你以为我也不多说,只以后都再不牵连。” “公子,”归云跪倒,两行热泪溅湿泥土晕出片片水花,“当日原本就大势已定,我也只想帮帮荀大人完成夙愿,归云自是不求公子能原谅,但求公子勿念昔日瓜葛,暂且住在荀府养病,公子如今再回致宁庐一无俸禄开销,二无下人伺候,方才还咳了血,公子便是不为自己,也要想万一将来哪日皇上一时放了六皇子,也得有命来见上一面不是?” “无妨,我自己都一人惯了。”唐渡函已经小步走出门槛,心念自己现代生活单打独斗十几年,不至于目前连活下去也不得。 “公子……”归云紧追着出来,又跪倒在地,双掌伏首而拜,“便是不住在荀府,也请让归云回致宁庐继续照顾公子吧,公子收养之德,大恩难报。” 唐渡函望着归云急切的眼神,略有触动,但也只继续挪到步伐,冷着声调,“无需。” “公子,便是小松哥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公子如今独身一人带病劳累日常琐事,归云……” 唐渡函低头又看了一眼,“我若有困难,会再来荀府找你,我去闲月阁看看还需不需要琴师,勉强赚得伙食三餐。”身子直直伫立在西厢门前,高耸入云的林树下积雪终于化成清泉涓涓向地势更低的池塘涌去,“就不必再跟来了,大家从此都别过。” 唐渡函转身朝荀府大门走去。融化的冰水浸湿罗裙,更打在散落的发间,归云再俯首于唐渡函背后朝着昔日领她进入此屋的旧主重重磕头三声。 绕过致宁庐直接来到闲月阁,大抵要生于斯、死于斯。 “陈叔好,友风拜过。” “唐大人官运亨通,怎么自称友风起来?”一向儒雅的陈叔今日也说话刻薄起来。 “让陈叔笑话,广陵已逝,友风今日来,是想问问陈叔,从前广陵琴师一职如今可还空缺着?友风恳请陈叔赏碗饭吃。”唐渡函自觉从来不曾这样低微谄媚过,但人在屋檐下,也只得照着规矩办事。 “外头想要这职位的一大把,我请你做什么?”陈叔兀自端坐着喝茶。 “我琴技都是广陵教的,闲月阁的客人们想必也都听惯了广陵弹琴,陡然换了口味,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得了吧?”唐渡函已然坐下从背后取出广陵的长琴弹奏起来,眼瞧着陈叔神色稍变,紧跟着说,“我从前听广陵说,陈叔正在捧新人,好像是叫景风?听说为人性子怪癖,简直是第二个冉柟,我平时倒也空闲,十分乐意教习,以为陈叔效劳。” “友风到底聪明,也罢,你住广陵从前漱清室就行,报酬也同广陵一般,好好教着景风,闲月阁不缺你这样已经枯干的老枝桠,但新人可个个都是摇钱树的苗。”陈叔得体地笑,同时让唐渡函准备傍晚生意。 走进漱清室,广陵衣着都洗净了收在箱子里,两人身形差得较多,无法共用,因此又转回致宁庐打点行李。 唐渡函沿着低矮院落的青瓦走到门前,白衣男子挺直着身板矗立门旁。 “等多久了?”唐渡函开门问道。 钟敬亭淡淡地回,“听说三皇子将你放了,便一直等着。” “是皇上,如今可得改口了,指不定隔墙有耳,就因你这称呼不当咱俩又得回去那笼子里。”唐渡函关上门,请来人坐下,“我不会烧水的,因此也没茶,劳烦担待些。” “什么茶水的不重要,”钟敬亭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救出六皇子?” “等。” “等?”钟敬亭气急,“等什么?如今我们毫无势力,朝中无人,皇上此计太毒,要想翻身谈何之难,现下毋论六皇子,我们自己甚至乎都是人人喊打,还有什么可等的?还能信谁,还能等谁?” 屋外正积雪消融,雪水滴滴顺着青瓦屋檐跳下来落入泥土地怀抱,声音此刻滴滴答答甚是惹人心烦,钟敬亭更是被催促得心浮气躁,屋里既无热水也无火炉,寒气阴阴从门缝里透进来吹在两人身上,几番哆嗦着抖动,一双手来回摩擦。 唐渡函按住钟敬亭一双手,四目注视,“等他倒台,等蒙古兵打进来。” ☆、隐阁 趁着归云出去,唐渡函辗辗转转来到荀府的西厢房。 西厢房外的松树高耸入云,两边栽种得整齐的梅林轧出几只孤零红梅,花期已过,无人欣赏。房内书架角落,当年应荀驿杨请求抄誊的字书仍堆在一旁,唐渡函偶一翻阅,便是那日荀府大喜,自己于西厢初见六皇子两人的联诗,十几年的旧物,原本白皙的宣纸已然泛着昏黄,甚至依稀可见制作纸张所用的草木原浆。 西厢依旧,故人不再。 “公子,荀大人安排您就住在这里。”归云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必了,我就走。”唐渡函咳嗽一声,摆摆手,久未润湿的喉咙因一阵咳嗽陡然生疼,喉间好似一把剃刀在来回刮弄,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归云急辩,“公子身体尚未痊愈,如今再回致宁庐无人照料。” 两下无言。 “归云,你帮我端盆炭火来可好?” 趁着四下无人,唐渡函让那些字书整理齐备,只将某一页叠叠折折装进衣袖,生怕弄损了它。 归云回来时双手抱着一袭雪貂大氅,身后俩小厮,一人端着盆炭火,红辣又热情的火苗嗖嗖往上窜引得上面直往下掉的汗水飞蛾扑火一般坠入盆底;另一人抬着方餐盘,“归云知道公子向来不喜喝烈酒,因此弄了些酒酿元宵先驱驱寒,已经吩咐厨房在炖冰糖雪梨,公子就在荀府好生歇息着。” “多谢,”唐渡函蹲坐着,右手将一叠叠宣纸喂进贪婪的火舌,眼看火盆变戏法一般吞进泛黄宣纸再吐出带着火星的黑色纸灰。 “公子……” “烧了好,一干二净,”唐渡函继续添着火,“从此我们大家也都各自散了,你以为我也不多说,只以后都再不牵连。” “公子,”归云跪倒,两行热泪溅湿泥土晕出片片水花,“当日原本就大势已定,我也只想帮帮荀大人完成夙愿,归云自是不求公子能原谅,但求公子勿念昔日瓜葛,暂且住在荀府养病,公子如今再回致宁庐一无俸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0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0 禄开销,二无下人伺候,方才还咳了血,公子便是不为自己,也要想万一将来哪日皇上一时放了六皇子,也得有命来见上一面不是?” “无妨,我自己都一人惯了。”唐渡函已经小步走出门槛,心念自己现代生活单打独斗十几年,不至于目前连活下去也不得。 “公子……”归云紧追着出来,又跪倒在地,双掌伏首而拜,“便是不住在荀府,也请让归云回致宁庐继续照顾公子吧,公子收养之德,大恩难报。” 唐渡函望着归云急切的眼神,略有触动,但也只继续挪到步伐,冷着声调,“无需。” “公子,便是小松哥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公子如今独身一人带病劳累日常琐事,归云……” 唐渡函低头又看了一眼,“我若有困难,会再来荀府找你,我去闲月阁看看还需不需要琴师,勉强赚得伙食三餐。”身子直直伫立在西厢门前,高耸入云的林树下积雪终于化成清泉涓涓向地势更低的池塘涌去,“就不必再跟来了,大家从此都别过。” 唐渡函转身朝荀府大门走去。融化的冰水浸湿罗裙,更打在散落的发间,归云再俯首于唐渡函背后朝着昔日领她进入此屋的旧主重重磕头三声。 绕过致宁庐直接来到闲月阁,大抵要生于斯、死于斯。 “陈叔好,友风拜过。” “唐大人官运亨通,怎么自称友风起来?”一向儒雅的陈叔今日也说话刻薄起来。 “让陈叔笑话,广陵已逝,友风今日来,是想问问陈叔,从前广陵琴师一职如今可还空缺着?友风恳请陈叔赏碗饭吃。”唐渡函自觉从来不曾这样低微谄媚过,但人在屋檐下,也只得照着规矩办事。 “外头想要这职位的一大把,我请你做什么?”陈叔兀自端坐着喝茶。 “我琴技都是广陵教的,闲月阁的客人们想必也都听惯了广陵弹琴,陡然换了口味,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得了吧?”唐渡函已然坐下从背后取出广陵的长琴弹奏起来,眼瞧着陈叔神色稍变,紧跟着说,“我从前听广陵说,陈叔正在捧新人,好像是叫景风?听说为人性子怪癖,简直是第二个冉柟,我平时倒也空闲,十分乐意教习,以为陈叔效劳。” “友风到底聪明,也罢,你住广陵从前漱清室就行,报酬也同广陵一般,好好教着景风,闲月阁不缺你这样已经枯干的老枝桠,但新人可个个都是摇钱树的苗。”陈叔得体地笑,同时让唐渡函准备傍晚生意。 走进漱清室,广陵衣着都洗净了收在箱子里,两人身形差得较多,无法共用,因此又转回致宁庐打点行李。 唐渡函沿着低矮院落的青瓦走到门前,白衣男子挺直着身板矗立门旁。 “等多久了?”唐渡函开门问道。 钟敬亭淡淡地回,“听说三皇子将你放了,便一直等着。” “是皇上,如今可得改口了,指不定隔墙有耳,就因你这称呼不当咱俩又得回去那笼子里。”唐渡函关上门,请来人坐下,“我不会烧水的,因此也没茶,劳烦担待些。” “什么茶水的不重要,”钟敬亭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救出六皇子?” “等。” “等?”钟敬亭气急,“等什么?如今我们毫无势力,朝中无人,皇上此计太毒,要想翻身谈何之难,现下毋论六皇子,我们自己甚至乎都是人人喊打,还有什么可等的?还能信谁,还能等谁?” 屋外正积雪消融,雪水滴滴顺着青瓦屋檐跳下来落入泥土地怀抱,声音此刻滴滴答答甚是惹人心烦,钟敬亭更是被催促得心浮气躁,屋里既无热水也无火炉,寒气阴阴从门缝里透进来吹在两人身上,几番哆嗦着抖动,一双手来回摩擦。 唐渡函按住钟敬亭一双手,四目注视,“等他倒台,等蒙古兵打进来。” ☆、谢红 景风兀自躺倒在床上,满口是对闲月阁的愤懑。 唐渡函听得够了,走向一旁倚着邻街而建的窗户前,坐下轻轻擦拭琴身,“那我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你学或不学有陈叔管着,我只教便是。” 一道白眼瞥过,景风也不动身,“随便。” 如此近半月下来,唐渡函同景风关系越加熟络,虽谈不上交友,但闲月阁里从此也有可说话之人。回顾平日里行动,无非照常教琴、弹琴,间或也去过荀府一两趟。归云每日只像从前致宁庐里一般绣些女红,逢着唐渡函过来,就欣喜地张罗着饭菜酒食。 拗不过,唐渡函只得坐下吃顿午饭,“这几日天气又倏忽转冷了,本以为上次雪化过后,就能是晴天来着。” “昨夜都还下了大雪,我已经备下些许棉衣,稍后差人给公子送去,天冷多病,公子务必照顾身体。” “荀大人可有过什么来信?”唐渡函想起蒙古统一中原的历史,荀驿杨势必要葬身战场才是,念及昔日虽不算交情,好歹有过来往,心下顿生不忍,故来询问归云。 一开口两人都略有怔动,原是尘消烟绝,无论过节与否,今日都只当作老友一般。唐渡函又想起小松同广陵来,眉头微皱,却更坚定要报复那帮人的心意。 归云眼神飘忽,整张脸都垂下来,“一去也有近一月,不曾有过什么来信,北边那样冷,也不知有没有暖和的棉衣穿。”说着嗓音已染上泣诉的色调。 “那你问过什么人没有?朝中消息多,或许能知晓一二。”夹起一片竹笋,味道清爽可口,在闲月阁里久不曾吃过这样的饭菜。 “归云一介女流,哪里认得什么朝中人,再者,我们原也不该抛头露面,”归云欲言又止。 “你说便是。”唐渡函微微颔首,又想起什么一般,“我于宫中交好的几个,现下都整顿了下来,这个忙帮不上。” “公子,”归云哽咽。 “吃饭,事情既已发生,不必再去深究。”唐渡函心下鞭问自己,并没有真能做到这般大度。 待及回到闲月阁,钟敬亭正焦急地站立在漱清室内等待,步子来回地踱,双手习惯性地互相搓弄,见到唐渡函开了门,立马上前握住双手,声音哽咽地断断续续,“家姐今早病又复发,我却连找大夫的银子也拿不出来。” “走,先去找大夫要紧。”唐渡函赶紧拿了银袋,知会旁边小厮同陈叔说清缘由,两人便出门往医馆走去,又雇了快马到西郊双湖,看着钟敬亭右腿的跛足,唐渡函心下愧疚与难过齐齐涌上,“我们同坐就行。” 白色衣衫回头落寞地瞧着身下赤色快马,不发一言。 到了双湖,才知晓其地之远之偏,周遭一派荒凉,大雪覆盖着破败茅屋屋顶,唐渡函鬼使神差地想起甜腻的奶盖麦茶,两下对比,愈是心酸。走进屋里,泥墙泥台,不见半点家具,想来即便有,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1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1 也都早已拿去典当,只床灶边炉火不曾断绝,钟敬亭当初荣华富贵之时何曾想到今日这般困境,平日里一贯高傲气度如今也不得不低头求人。 “钟小姐。”唐渡函照礼打声照面,只见昔日端庄的荀夫人现下缩在草席破被之中,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病态,却依旧准备起身还礼。 唐渡函急忙过去搀扶,唤来大夫看病。 “身子太弱,加之常年忧虑,这个冬日又比以往都要长些,只怕熬不过几日了。这几方药所幸在下都有带,先吃着看看,要是天气回暖……唉。” 这一声叹气,近要融掉屋内几人。 医生走后,钟敬亭就去墙角熬着药,唐渡函闻去才明了什么是死亡气息。 钟小姐招手唐渡函过来,气息虚弱,“唐公子,多谢。” 看着她这幅模样,唐渡函更加不闷,“我,或许当初不该顺着六皇子之计,将你连累进去。” 卧榻病弱之人扯起苦笑,面色白皙得如同薄弱的宣纸,转瞬即将破裂,“什么连累,都是我自愿。我一生都旨在保全钟府,无论是背弃瑾贵妃,还是倒戈三皇子。”声音愈发断断续续,唐渡函忙让人休息。 “不能了,我知道,没有几日了。到底钟府也并未因我而得保全,所幸家弟还活着,我已经很知足。唐公子,当日在荀府,我拜托唐公子私下照料家弟,如今,我所求也不外如是,什么仇怨,都无谓再去纠缠,家弟天性纯良,我实在不想他去重蹈荀驿杨覆辙。” “家弟读书无望,又身无长物,从小到大被爹娘一贯宠溺,性子又略为乖张,想来想去,只有劳烦唐公子平日多多担待。” “唐公子,六皇子一事,实在对不住。” 唐渡函拂过棉被,“都是小事,养好身体为紧。” “我知道自己身子状况,原以为上次大雪消融,总算盼得冬去春来,岂料只是朔风更狠、冷雪愈盛,料定熬不过去了。”。 “唐公子,此后,多谢……” 钟敬亭端过药碗来,漆黑药汤泛着刺鼻的苦味。 钟小姐半躺着,分了几口才喝完,拭过嘴角残余,钟敬亭伴在身旁说话。 走出屋外,名为双湖但实则其一干涸,如今只剩单湖独自结着寒冰,朔风凛凛,唐渡函独坐在湖边想着近来的事情,是否真要除掉陈叔冉柟来报仇,又有何意义,自己从现代社会而来,无论仇报与不报,终究都只是一抷黄土,所谓复仇到底不过是个人执念……周围湖畔寒冬腊月里寸草不生,唐渡函埋首于膝间心思比发丝还要乱上几分,转身买了些熟食再回到双湖,几人草草吃过晚饭,钟小姐只喝了两三口粥就罢。 钟敬亭又是熬药,只全把药当饭吃了。 是夜同钟敬亭住在一块儿,挨着钟小姐的病榻,勉强取着火但依旧冰冷,唐渡函整夜未眠,“他如何肯熬到这一日。” 整夜钟小姐都不发一言,似无病痛挣扎,次日天蒙蒙亮,钟敬亭照常起身熬药,才发现家姐已于深夜悄然逝去…… ☆、围陈 请过道士来超度,择了日期定于两日后出殡。 放任钟敬亭跪于双湖茅屋内守灵,唐渡函趿拉着疲倦的身体回到闲月阁。 景风已经坐在漱清室内。 唐渡函皱眉,“我没允许你进来过。” 床上人翻着白眼,“不过琴师的居处,又不是什么账房,怎么不能来?” 唐渡函也懒得理论,“我今天累得很,明儿再教习吧。” “陈叔说了,叫你一回来就去大厅弹琴,这几日请的外来琴师,每日都倒赔银子。” “从我这个月月钱里扣就是,我今日着实很累。” 景风瘪瘪嘴从床上起来准备出去,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上次我们说的那个文燮,死啦。” 一听到“死”字唐渡函脸色更郁闷几分,“怎么回事?” “自杀的,好像是受不了天天在后院洗衣服呢。打小陈叔培养得娇生惯养的,一时天天洗衣服,谁能受得了?” “他被赶去后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自杀了,”唐渡函倒了杯茶,竟是冷的,赶紧吐了出来,“那冉柟呢?” “他,腿都断了,老老实实后院打杂呗。”景风语气轻松快活,“要我说,既然身在闲月阁,没有找好退路,就该老老实实的,否则真是害人害己。” 唐渡函笑,“就你聪明,冉柟活了几十岁也不会是傻子,其中想必总是忍无可忍了才是。” “再不能忍,也得先活下去啊。” 唐渡函听言沉思,转而缓缓悠悠地说,“假如我给你安排好退路,你能否帮我一起整垮陈叔?” 景风心下惊讶,“怎么个退路?又是怎么个帮法?”说毕又坐回床边,两人细声细语交流起来。 “我给你一千两银子,这是你在闲月阁最红火的十年也未必赚得到的。” “这么一点?” “事成之后,每年一百两,直到你仙逝为止。” 景风这才面色带笑,“那我要做些什么?” “你下次接客是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逢初一我不得偷懒。” “到时候我给你一副药,你偷偷下在恩客的茶杯里,晚上行过房事以后,他次日会全身虚脱,阳关不止。” “这么恶毒的东西,”景风扯着嘴角,甚是以为恶心,“不会折自己阳寿?” “无妨,”唐渡函解释,“那玩意不过都是男人体内正常分泌的事物,休息一两日就能好。此事之后他势必会找陈叔索要补偿,也不算亏待了他。” “就这样?”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将这些药尽可能多的,撒到其他小倌房内的茶壶里。闲月阁你熟识的人比我多,从厨房里找个贪钱爱财的引诱一下,不成难事。” 景风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借此事败了闲月阁的名声,再趁乱打击,“只是,男人阳关失守不止这样隐晦的事情,我想不大会有哪位恩客自己去找陈叔将事情抖出来吧?” “确实,但其他法子都不如这般能击到闲月阁的痛处,到时我会安排几个托,在大厅里嚷嚷,人嘛,第一不敢当,后面二三抢着要,何况这种关乎自己毕生那玩意的事情?” “事成之后你准备如何?凭此不见得就能一击必杀。”景风说着又为自己辩解,“你放心,我厌恶闲月阁不是一日两日,能除掉陈叔,我求之不得,不会暗地里又背叛你。” 唐渡函狐疑地看了一眼,“为了防止闹到官府那边抄家坐牢,陈叔肯定选择花钱消灾息事宁人。几个托趁机抬高所要赔偿,来闲月阁的又不乏有头脸的人物,保管叫陈叔吃不了兜着走。” 景风笑,“多的我就不问了,希望你万事准备得妥当点才是。不过先说好,后天先给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2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2 我五百两做定金。” “可以。” 一番休息过后,唐渡函又到荀府里来。 归云一副照旧的打扮,张罗饭菜。 用过午饭,两人坐于屋内说话。唐渡函将此事一一告诉归云,并希望能得到一千两银子作援助,以及相关的药物。 “公子,”归云领着唐渡函去账房,“这是二千两银子,既然要收买人心,银子不可小气,你先给那小倌五百两定金,说回头事成有一千五百两的银子等着他,定要叫他陷在这钱眼里面才行。几个托就由我府里的下人们去做,总归更信得过些,再者也肥水不流外人田。” 回到厅室,归云吩咐贴身信得过的小厮去准备药物,“公子只管放心大胆地做,等到闲月阁一派慌乱之时,我知会荀府老管家去趟官府,荀家虽没落,但些许名望还在。人言富不与官斗,那闲月阁的陈叔再怎样大本事也逃不开这衙门的网。” 唐渡函见归云这般全力相助,一时心下五味陈杂,只说,“多谢。” “公子,你我无需言谢。”归云说着双眼又湿起来,“如今公子孤零零一人,归云愧疚万分,今日能助一臂之力,倒可说是公子给我的机会赎过。” “罢了,旧事勿需再提。荀驿杨最近可有消息?” “没有。” 唐渡函瞧着归云一听见“荀驿杨”三字便是满面的愁容,心下亦不忍,“等过完这段事情,你要是不怕,咱俩一同去北边一趟。”唐渡函只担心荀驿杨真要战死沙场,归云竟会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 “多谢公子。”归云瞬间又是笑又是泪。 “好好聪明伶俐的女儿家,偏被荀驿杨连累了。”唐渡函安慰着归云嗔怪道。 两日后,钟敬亭同唐渡函一起将家姐遗体运回钟家祖坟。 木制板车上拖拉着暗红色棺柩,两人披麻戴孝地走在板车两旁,望去漫漫的大雪积久不化,一如那日唐渡函呆坐在双湖旁的景象,荒凉而落寞,雪路两边尽是些凋尽寒枝徒留干枯枝桠的树干,其根部隐在雪地里,叫人猜不透其心思。 “怎么就我们几个?”唐渡函问。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还有谁会来呢?” 走着走着倏忽又下起雪来,片片雪花搭在冰凉的棺木上很快就结起一层,唐渡函瞧着钟敬亭双眼萎靡,神色苍白,身下两腿因跛足走路愈加吃力,却只是静伴一旁,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来到钟家祖坟,所见却早已变成荒地。 “他们做事也太决绝了些,连坟地都不放过!”钟敬亭眼睛泛着血红,面庞因着寒冷变得更加苍白,一点红唇被冻得鲜艳地几欲滴出血。“也罢,事已至此,另觅就是。”钟敬亭终于两眼落下泪来,烫乎得面庞上的雪屑都融化着冒出寒烟…… ☆、焚阁 钟敬亭跪着手捧和着雪的泥土缓慢地合上墓坑,再三拜过。 三柱檀香在大雪纷飞中静静由烟向上盘旋,金黄色纸钱因着雪极不容易燃烧起来,唐渡函扒开一处积雪露出泥土,转眼纸钱也都只化作灰白色碎屑,时有北风吹来卷着纸和雪冉冉朝上,又因风息渐渐坠落下来。 立上木板以作石碑,“想不到钟家人有一日竟也会在这深山之中只有一块木板作顶。”钟敬亭拭着点滴泪水,同唐渡函往回走。 “今后住哪?”唐渡函扶着身旁人。 “双湖吧,也不想再去哪里就是了。” “何不搬来致宁庐同我住?双湖离得那样远,平日里要找个人说话都是难事。” 钟敬亭侧身看看唐渡函被风吹散的鬓发,“你不是住在闲月阁么?” 唐渡函低笑,“闲月阁如今只怕已是翻天覆地了。” “嗯?” “回去你就知道了。”唐渡函牵过钟敬亭,“我们先回西郊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过去的东西。” “都是些废铜烂铁,原也不重要。” “值得留下的东西,往往就是些废铜烂铁啊。” 两人走回西郊双湖的茅屋,钟敬亭收拾了些家姐的遗物,顺带一些自己昔日从钟府里拿出来的物事,装了鼓鼓的一个棕色布袋。从西郊走到东郊致宁庐略远,唐渡函正准备去就近的铺子租个马车夫来,走近就瞧见一个黑衣烫金、身板挺直的男子正牵着匹汗血的马在和老板商量。 一回头,竟是方霖咏。 “唐公子,别来无恙啊。”方霖咏习惯性地又弯起腰来。 唐渡函见他背着一把长剑,又带着黑色行囊,“方大人备马是准备远行?” 方霖咏抬头注视了瞬间又挺直起身板,“不过都是些小事,倒是唐公子,卑、微臣记得唐公子住在东郊,今儿怎么路过这里?” 唐渡函倏忽想起从前在宫里,钟敬亭如何羞辱方霖咏出家身世,猜想他二人过节只怕不浅,因此只说,“不过闲逛逛罢了。” 这种理由方霖咏自然是不信,但眼见他人并不想说实话,自己也无谓去刻意挑明,“那微臣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公子再路过西郊,若能驾临蔽舍一趟,也不枉昔日交情。” 唐渡函租得马车依旧在笑,自己同方霖咏有过什么交情,交仇倒是不少。 回到闲月阁已是傍晚时分,不似从前灯红酒绿,今日闲月阁昏昏惨惨大门紧闭。 唐渡函引着钟敬亭从后门悄声进去,路过院子时同一棕色布衣男子迎面相遇。 那男子头发长到腰间,却只胡乱收拾着用粗布条扎起来,右腿伤得明显要比钟敬亭来得重,几乎不靠拐杖难以动身,手里握住一枚方形绣袋急忙忙要去后门的样子。 “这是要去哪里啊?”唐渡函站在过道中间言语似有嘲讽。 冉柟抬起头来,几欲要吓到唐渡函,上次御书房并不曾仔细揣摩,如今一看,两眼凹陷,面容蜡黄且有多处长长的疤痕,一双眼睛再不是当日上漱清室挑刺找茬时的秀目,浑浊无光,若不是时而抬头低头,简直要以为这些年竟连眼睛也熬瞎了。一开口声音颤动而沙哑,里面似有恐惧、担忧、迷惑,就是毫无美感,“你……做什么……” 唐渡函想起御书房指控之时,他尚且口齿伶俐吐词清晰,倏忽一月间,怎么就落得这幅模样?顿时昔日想要报复、雪恨的念头顷刻间都只化作乌有,停顿再三说,“你,这是怎么了?” 冉柟方才看清来人,急忙躲到一旁,“我,我……” 就是说不清楚。 唐渡函让钟敬亭暂且在后院照顾冉柟,自己上楼去找景风。 景风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漱清室内,见到唐渡函回来,伸手开口说,“事已办成,说好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的。” 唐渡函从木柜的暗层中拿出银子递过去,“陈叔现下如何?” “今儿一早,官差大人就将他带走了。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3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3 ” “这些狗官见银子眼开,他只要多送上几箱银钱,不愁东山再起。” “放心,陈叔一走,这阁里跑的跑散的散,等到夜里,我就一把火烧了它,这样的冤孽之地,留着也只是等待易主重又生根。” 唐渡函看着景风咬牙切齿的神态,“你就这么恨他?” “我娘是□□,我打小就在那头的脂粉堆里活下来,五岁就被卖到这头闲月阁里,明明没活多少年,却什么丑事都见过,烧了它,我宁愿去乡下种田。” 唐渡函无言,片刻后才开口,“我方才,见着冉柟,怎么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这我如何得知?”景风已经准备起身走,“你们要走尽快,别被夜里大火连累了。” “事先你可得安置其他人都出去。” “放心,本来也没几个人留下。” 回到致宁庐,吃罢晚饭,唐渡函将主室给钟敬亭睡,自己去到小松那里,又将冉柟安置在归云久空不用的房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看着眼前一屋一物,小松昔日景象涌上心头。屋外有敲门声,钟敬亭进来坐在床边,“四下睡不着,见你房里烛火还亮着,找你来说说话。” “我也是,冬日长夜,睡眠却没有那样多。” “闲月阁一事,是你安排的?” “嗯,陈叔冉柟一行人,总不能老是任由宰割。” “我听了后院几人的闲谈,这番实在厉害。” 唐渡函拉过钟敬亭到床沿边睡下,“冬夜里冷,盖着被子权当暖和一下。”犹豫一时半会又说,“我家乡那边,各个商铺之间,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百姓无知,都人云亦云地被牵着走。” “你家乡?”钟敬亭暂顿,“对了,你其实并不是江陵考生唐渡函。” 屋外寒月皎皎,从纸窗里透进些许光辉,碎碎屑屑地洒在小松桌子上,拉长桌上部分物件的倒影。 “我其实也不是闲月阁小倌友风,”唐渡函语音平稳,似没有情绪,“转眼间我离开家乡已经近十年。” “你家乡在哪?” “长江中下游北岸。” “那也不远,几时有机会再回去便是。” 唐渡函笑,“空间上确实不远,时间上却已是上千年之隔。” “嗯?” “没什么,只是应该回不去了。” 钟敬亭哑声,换了话锋问,“你家乡如何?” “我的家乡,那里倡导人人平等自由,男女平等、没有阶层,人民当家做主,”唐渡函笑,“可是,但凡有钱的地方,总不会没有阶层;只要有钱的地方,不会人人平等。每个小孩都可以上学,但有钱人家的会去国外,中等阶层的就在本地,穷人的孩子只读几年往往就不能再继续。人人都有衣服穿,但有钱人家的孩子,能有更多更好看的衣服。”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你家乡?” “但隔了这样久,顿时想起来,其实还算是挂念。” “为何?” “虽然不圆满,但总好过如今。” 两人哑然。 钟敬亭缓缓开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为六皇子一事下点功夫?” “应该就快到了。”唐渡函回答,语调悲呛。 钟敬亭见他这幅模样,也就不准备再问,起身要出去,“我去问问冉柟需不需要什么?” “他能正常同你说话?” “不能,说话断断续续,依稀能听得见一二。” “那,有没有向你透露什么?” 钟敬亭停身,摇摇头。 唐渡函看着门户被打开露出寒风冷月,又倏忽被关上,想要披件大氅走出去,找了半天也不得。 一阵惊呼响起,钟敬亭急忙跑过来说,“不见了,冉柟!” “他也没什么地方去,我们往闲月阁看看。” 两人一路提着灯笼,快步走在雪路间,钟敬亭因跛足走得十分之慢,唐渡函一会儿停步、一会儿加速,这条路,走过不知多少回,分叉路口向左是荀府,向右是闲月阁,回想十年来两处之人之事,如今都已散去,心下惨然。 好不容易走近闲月阁,却已看见阵阵火光冲天,那样的繁华温存之地,现下已全都被吞噬在这火舌间…… ☆、别林 冬夜里冷风阵阵,只吹得闲月阁火苗愈发上窜,火红的光芒整整地包裹住阁楼,远远望去,竟像是即将要成佛的菩萨,全身金衣佛光普照。底下来回乱跑的大人小孩都只静静观望,仿佛像闲月阁这种地方就是烧了也只是为民除害,恨不得要击掌相庆,哪里还需要去辛苦提水灭火呢?火势愈来愈大,已经完全超出人能控制的程度,眼见火苗就要勾搭上隔壁的房屋,这群百姓才回家提水过来,等到终于扑灭,已近是黎明。唐渡函和钟敬亭站在已经只剩黑焦外框的闲月阁下,整夜都无人呼喊跑出,“景风做事还算靠谱。” 正感到欣慰,准备另寻冉柟之时,一道高亢尖锐的中年女子声音响起,“这里还有个人!” 细看去,尸体已被烧得通透,面目全非,只依稀可见右腿的断足,至于其人是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回来路上,唐渡函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钟敬亭到了致宁庐屋内,一边烧着热水一边说,“谁也料不到昨夜突然那样大的火势。” 喉咙滚动的声音,“我知道。” 拨弄火柴的动作稍稍停止又复原,“那也无人知道冉柟突然就跑回去。” “他回去做什么?”唐渡函问。 “这,我如何清楚?” “难道闲月阁里还有他要用的东西?想想也不至于,人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物事是放不下的。”唐渡函瞧见沸水扑通扑通地跳着,“水开了。” 钟敬亭没有接话,唐渡函见状也停了声,兀自拿起水壶来接水。 用过买来的稀饭馒头,唐渡函独身朝衙门去探监,在给过一重又一重的银子后方才见到陈叔。 陈叔这些年并不见老,即便今日被关在监狱之中依旧神情坦然,见着唐渡函过来,先是震惊,转而又立刻明白其中缘由,因此也不拿好脸色去待他。 “陈叔,我好歹也都还带了早饭过来呢。”唐渡函放下圆形酸枝木提篮饭盒,揭开盖子,里面一碗热粥几碟小菜。 陈叔安坐着地上枯草,并不理会。 “昨夜闲月阁大火,烧成灰烬了。”唐渡函蹲坐望着提篮上精致的雕刻花纹,缓缓说。 陈叔脸色微变,继续不理来人。 “我知道,人言狡兔三窟,像陈叔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不会只有闲月阁一处安身之地,只不过,”唐渡函抬头看着陈叔笑说,“兔子再狡猾再如何有本事,进了牢笼,外面有再多窟也没用呢。” “有话不妨直说,你今日来总不会是要揶揄我的?”陈叔这才开口。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4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4 “文燮突然自杀、冉柟半疯,是谁做的?” “既然是自杀还能有谁做?” “你要是老老实实,我愿意放陈叔一条生路,反正现下陈叔也是无人倚靠,不如互相用一场。” “荀府管家来安排的。” “归云?”唐渡函心里想,“她为何?” “我都说出来了,你要同官府放我走。” 唐渡函厌恶地瞥去一眼,“你做梦。” 满心疑惑回到致宁庐,虽说除掉闲月阁一帮人于自己不痛不痒,只是归云为何要瞒着自己?不料刚坐下没多久,说曹操曹操到,归云满脸泪痕、双眼红肿地跑进致宁庐,一声“公子”喊得几欲断肠,想是在荀府已痛哭过几场,“方才信使来报,北边打了败仗,荀大人死了。” 唐渡函却见这幅阵仗已猜到许是荀驿杨出了什么变故,但真亲耳闻得依旧神思恍惚,近几日故人接连逝去,即便以往谈不上交好,但死者为大,如今也只剩追忆辛酸,“遗体,运回来了么?” “战死沙场,只有马革裹尸的份,哪里有什么遗体。”归云说着又啜泣起来,“如今,我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唐渡函镇定神色,说,“往后呢?眼瞧北边打了败仗,兴许蒙古兵即日就要南下,荀府这样的朝廷亲宦之家势必要被连累,你趁早打算谋划,脱离出去才是。古来改朝换代男子兵败,妻女都要被卖作官妓,现下你打算如何?” 归云听得一怔一怔,“往后……”,“公子放心,归云自有安排。” “那就好。” 次日清晨归云又来致宁庐,此番是为告辞。 唐渡函这日醒得极早,正在等水烧开好泡茶。听得轻轻敲门声,瞧见是归云,男子行装打扮,身后背一小包。 “这是?” “公子,我已同荀府上下说过,好在老管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从此就要去北边寻觅荀大人尸身,即便不能带回,也要好好安置一番,无论如何也不能由荀大人独自在外流亡。”归云双眼湿蕴泛红。 “你一人女儿家独自去?” “公子放心,荀府有信得过的小厮一同前去。” “几时动身?” “午时城门再开时便走。” “那陪我烧水喝茶来,就此一别也不知还能否再见。” “公子可有打算?” “嗯?” “当真要是蒙古人打了进来,又万一朝廷兵败,如今这是营救六皇子最好的时机。”归云熟练地添柴加火,不一会儿水就沸腾得直滚。 “我明白怎么做。”唐渡函眼神坚定,将水倒入壶中后提到房中,往杯里细细洒向几枚茶尖,看它在沸腾开水中翻滚,狱中陈叔一事倏忽闪过脑际,“归云,闲月阁小倌文燮和冉柟是你指派荀府管家去弄的?” “嗯?没有啊。” 唐渡函看着归云眼神,“陈叔这老狐狸!” “公子怎么了?” “没事,文燮冉柟无端都被人弄死,陈叔所言是你做为,我还好奇你无端弄这些做什么,既不是你,也就无谓了。” “那公子猜到是何人?” “罢了,都不要紧,如今我们也没什么要隐瞒担忧的,由这群人去吧。” 两人换了话题,总不过昔日致宁庐一同相伴的时光。 归云坐下来握住唐渡函衣袖,“公子,我打小就被家里人卖掉,因此总归没什么要牵挂的,如今荀大人已逝,世间也只独独念叨公子,这包裹里是些银票细软,公子务必收好,倘或真有那样一天救得六皇子出宫,少不了要用这些东西,”归云紧握得衣袖不放,“公子,万万保重。” ☆、重逢 当日下午,唐渡函同钟敬亭交待清楚,整理衣着装扮备好马匹,沿途问路,赶到西郊方府。 于门前报上姓名,足足等有一刻钟,壮硕的管家才表示方大人有空接见。 方府位于西郊中区,不同于荀府的阔气森严,而呈现出江南一带徽派建筑风格,两角高高翘起的飞檐下是低矮的女墙头,贴有祥云图案青瓦的白色墙壁婉约而秀气,唐渡函像天下所有凡夫俗子一样都以为,像方霖咏这种得志的贫民应当恨不得标明自己飞黄腾达的身份,其住所非要无所不用豪华之极,唯有这般,才可让那群不得志之人暗地耻笑“不过是暴发户一般的跳梁小丑”。恍若见得方霖咏从古质沧桑的老梅屏风后出来时,心下才深觉自己为人之肤浅,看事之浅薄。 方霖咏吩咐管家下去备茶,邀了唐渡函坐于厅室八仙椅内,“唐公子突然造反,可是有急事?” “方大人,”唐渡函双手交叠围圈,深鞠一躬,“还请劳烦方大人带草民进宫求见皇上。” 在打了一圈太极后,方霖咏呡口茶,又缓缓放下茶杯,任由唐渡函保持谦恭姿势在自己身前,“明儿早朝后我会将此事禀告皇上,至于皇上肯不肯见,微臣无权做主。” “多谢方大人。” 两人又闲聊片刻,方霖咏拉着唐渡函在方府用了晚饭方才送客。 从西郊回到致宁庐已经月上梢头。 钟敬亭兴致缺缺地坐于房里看着唐渡函备置在床头的《漱玉词》,眼皮子都将要阖上,见到唐渡函回来,立马起身说,“晚饭吃过了没?” “在方府用过了。” 钟敬亭见他满脸疲惫,“怎么,方霖咏不帮忙?” “他说明儿禀告皇上,看皇上意思是见或不见。” “那原也是他本分,总不能贸然就带了你进去。” 唐渡函浅笑,“我以为要是你,你会强拉着他进宫也不能多待一天。” “经此数月变故,才明白事事都不能求万分所愿。”钟敬亭神色黯淡,“只是他表面上这样说,不知是真帮假帮。倘或他并没有问,却来跟你说是皇上并不想见,我们也没法子可做。” “如今算来算去,我们认识的能与皇上搭上话的人,竟只有他,真是造化弄人。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唐渡函坐倒在床沿边,“你晚饭吃过了?” “没有,本打算等你回来的,现下你既吃过,我原本也没什么胃口,一顿不吃也不碍事。只是看了一下午李清照的词,劳累神思又害得情绪更败坏些。” 唐渡函笑,“唐宋泱泱近六百年也只出了她这一个像样的女词人,如何叫败坏你情绪?” “到底太悲了些。” “国破家亡如何不悲?”唐渡函倏忽想到蒙古兵南下,眼神转而低垂,“只怕有一日,我们不比她要幸运。” 钟敬亭明白他意思,也静静坐于一旁四下无言。 次日唐渡函又往西郊去,等有半个钟头方才见到方霖咏。 “唐公子,我今儿已经禀告了皇上,只是最近北边战事吃紧,皇上政务缠身,实在挪不出空来。改明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5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5 儿我再请求一声。” “劳烦方大人。” 如此数日,唐渡函日日下午骑马去西郊等方霖咏现身,回回不离“改日、改日”,又被拉着唠些闲磕,再吃上一顿晚饭,在月色四合之时方能回到致宁庐。 “我看这方霖咏摆明了要耍我们!” “罢了,如今我们也没有其他去路。”唐渡函攥紧棉被,屋子透着寒风,连日奔波身子愈发虚弱,加之冬日里骑马出了虚汗,更加有病倒之势。 “明儿我去罢。” “从前那样多的过节,他未变愿意接待你。” 钟敬亭低头,“我去寻个大夫来瞧瞧,你好生歇着。” 终于这一日方霖咏满脸笑容地牵住唐渡函双手,“皇上旨意,今儿晚上于御书房接见公子。” 焚香沐浴后整理衣冠,轿子再次停在高高的宣武门前仿佛已是数十年前。 御书房内一派灯火通明,提神的龙涎香烟雾袅袅,昔日的三皇子身穿金黄色龙袍坐于先皇猝死的龙塌之中批阅奏章。看去如何也不像那个一身黑服在闲月阁错认了人狎弄小倌的风流荡子,唐渡函瞧着也神思恍惚,上次见他还是六皇子刚被关押,自己从大牢内被放出之日,当时满心都只是愤恨,只觉眼前人万分可恶可恨。如今一个多月来,诸位故人先后逝去,自己情绪也渐渐平复,只认皇家宫中本就是这般争权夺势,自己默认帮着六皇子陷害瑾贵妃之时,三皇子想必也是恨毒。 “草民参加皇上。”唐渡函咳嗽两声,压抑着喉咙不适跪下。 “身子既有病,怎么不请个有用的大夫瞧瞧。”皇上挥手示意房内太监宫女出去,“坐吧,也不用跪着了。” “谢皇上。” “方霖咏说你有急事,怎么见了面都拘于此番繁文缛节上。”皇上笑说,放下手中奏章,瞧着唐渡函双眼。 “皇上,草民再次恳请您放过六皇子。” “我说过,我不会放虎归山。”他语气坚定,双目如炷。 唐渡函换了话锋,问“皇上,听闻荀大人英勇殉国了?” 龙塌中人眉头微皱,“蒙古人来势汹汹,又善马战,对我们的兵队十分不利。” “蒙古人已经攻下哪些敌国了?” “西辽、西夏、花剌子模,以前不知道你竟也关注这些事情。” 唐渡函也不顺话,“皇上当初让荀大人安排我顶替唐渡函应考,您可知我是谁?” “闲月阁小倌友风,五岁被卖入阁,不曾接客。” “不,皇上,我病死在千年后的中国,醒来才成为了闲月阁友风。” 皇上哑然,“这样的说法,你让我如何相信?” “此时此刻,我骗您又有何用?”唐渡函又捂胸咳嗽,苦笑,“我醒来时问过广陵,他不知忽必烈是何人,而阁内书籍一应到南宋为止。” “虽然在我所学历史之中,并不曾有过皇上此朝之名,但草民知道,蒙古成吉思汗铁木真统一漠北后对外扩张,先后灭西辽、西夏、花剌子模、东夏、金朝,蒙哥汗病死南宋后,忽必烈即汗位,国号‘大元’,迁都大都,又于崖山海战灭南宋统一中原。” “元朝短命,不过百年,朱元璋立明后皇太极建清,而后三十八年纷嚷民国、新中国,”唐渡函愈说神思愈发迷乱,“皇上,千百年来都不过几家轮流称王,又有何千秋功业,有何‘放虎归山’一说?” ☆、离宫 两人之间久久相对无言,只时有唐渡函咳嗽的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明晃晃的烛火照映得些许绸帐上不时略过几道黑影,寒风不入,只静静刮着茜纱窗,屋外是否一如还有明月高悬? “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唐渡函略为愣怔一下,“李澹。” “李澹,”他念道,“你叫方霖咏进来,他带你去将六弟放出来。” “谢皇上。” 拐弯抹角地走进皇家天牢,方霖咏擎着火把,迈过步步下沉的阶梯,绕人满脸的蜘蛛网、咯吱咯吱的老鼠叫声,还有那股不管走过多少距离总是挥散不去的腐臭气味,是动物尸体亦或人类尸身唐渡函无法分辨,只能抬手提袖捂住口鼻,因着气息不通,又接连咳嗽几声,震得整间静谧大牢像是要坍塌。 “待会请个太医仔细瞧瞧吧,唐公子?” “不必了,多谢方大人挂念。” 细细觅觅的脚步也不知走了有多远才终于见到微微火光,唐渡函一时竟有种“近乡情更怯”之感,随着火光逐渐明亮,近来多事涌上心头,六皇子长日关于此间,还是怎样一副面貌?冉柟沦得烟齿鬼目,钟敬亭跛了右足,从前那样明亮眼眸的六皇子,自己却不敢再细想。 锁链的碰撞声响起,是他听得自己脚步声而站起来?可惜空气中满是腐臭,无法细微感触得到气息流动,否则是否也能悄然感触到他在火光那边呼吸的急缓?唐渡函不禁又咳嗽两声,引得锁链敲击声愈发鸣亮。 侧过墙壁拐角,终于见得他的模样。 头发系着那时的节,昏黄烛火下只看得见些许发梢逸开;面目许是不见阳光泛着苍白;仍是那副眉眼,同样泛着水花,湿意氤氲,许久凝神;鬓角与胡须许久未剃杂乱丛生;身上的藏蓝金边锦服染上许多牢狱的污秽已经呈现半黑模样。 “六皇子。”唐渡函唤出这一声,两人都觉得应是久别经年。 唐渡函一一讲述如何得见其中经过。 方霖咏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男子一同进入御书房。 “谢皇上。”唐渡函跪下。 六皇子同样跪下,但并不说话。 “你可有打算,带着他去往哪里?”皇上面色压抑,“方才信使特急,北边战事主帅陈将军,战死了。蒙古南下都城,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逃得越远越是,隐姓埋名做村夫罢了。” 皇上听了嗤笑,“我皇家中人,有一日竟要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隐姓埋名’!” “皇上,”唐渡函轻轻在一旁说道,“既然蒙古人打过来指日可待,皇上不走吗?人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一个君主,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阵前逃亡的事。”起身走下龙塌,停在唐渡函跟前,“既然李澹你说史书中全无本朝只字片言,那朕的结局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不同他蒙古兵正面交锋得你死我活,就还不能料定朕会输他。” “皇上,”方霖咏于狱中已知晓情况,跪下,“皇上走吧,对外这几日佯装生病,由卑贱微臣斗胆顶替暂时维系朝中。” “方大人……”唐渡函总觉得自己看不明白此人。 “我从马家山方家村出来,无权无势,若不是当初三皇子不嫌不弃肯收入幕,这些年官场中不知要受多少同侪排挤、耻笑,而我如今也狐假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6 闲月阁 作者:何满 分卷阅读26 虎威地过了许多年,也该是要报答皇上知遇之恩的时候。” “朕不会走。”金黄龙袍的衣袖被挥摆,恰好扫到烛台,哐当,青铜祥鹤烛台应声而倒,落在光滑地面上,瘦弱的红烛火苗微闪,扑腾扑腾地渐渐熄灭。 “皇上,您亦知此战必败,若是硬上,连累无辜百姓,自己也会被俘成奴;如若求和,也不过是个从此做个富裕傀儡,皇上……” “不会走,军伍有其责任,朕亦有。全力应战,倘若兵败,无非一死,既然千百年均不过一瞬,死又有何惧?”皇上声调平稳坚决,不闻动摇之意,“只恨我即位不过一月有余,自认为算是勤勉奋发,却转眼王朝便毁于我手,最恨竟是败于外族。” “你们趁早走吧,愈远愈好。李澹所言,既然南宋能熬得到最后,不妨就此南下去临安吧。” “卑贱微臣誓死跟着皇上。” 方霖咏说罢,唐渡函听得一声六皇子嗓音,“谢过三哥。” 宫墙内月色如水,寒风习习,唐渡函被冻得不停地咳嗽,反而显得满面通红,双手更攥紧方才临走前皇上给的披肩大氅。 六皇子看着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身旁人肩上,声音哽咽,“这些日子,如何都苦了你。从前我自谓不得皇位亦不得你周全,如今……” 唐渡函强忍鼻头酸意,身子被六皇子紧紧抱住,“而今都是往事,现下只盼我们去了临安,尚有安稳日子。” “定当会有。” 唐渡函笑,“从宫里回到致宁庐,恐怕要走到天亮才行,第一步就不安稳。” “我背你。” “不过咳嗽,不是腿瘸。”唐渡函原本笑着,说出最后两字时不禁收了声,“钟敬亭,如今钟府破败,他家姐前些日子也过世,我留他在致宁庐住着,明儿一同去临安吧。” “他腿伤原是因我而起,钟府一事罪责也在我,我又同他自小相处,没理由不一同去。”六皇子靠紧唐渡函,两人沿着城墙微光逆风而行,“只是,我心里向来只有你,因此你绝对无需多想。” 唐渡函笑,“我知道。” 回到致宁庐时,周遭全都黑漆漆一片,只那处熟悉的院落依然闪着微暗的烛火,听得声响,钟敬亭跛着足尽力快步前来相接,一见到六皇子,已是不由热泪,“快,进屋里暖和暖和,我去烧热水来。” “先不忙,好不容易相见,倒先躲起来,几个月来大家都兢兢战战,终于能放松一会儿,管他热水要紧不要紧。”唐渡函说着拉过钟敬亭,将宫中经过又全都告诉他。 是夜几人畅谈一宿,为着安全,各自备置了钱财衣物,次日天蒙蒙亮就驱车南下。 “听说临安是繁华富庶之地,等到钱财散尽,咱几个就住到深山里去,做几只闲云野鹤,多自在快活。”出了城门,唐渡函坐在马车内撩着帘子快活地同钟敬亭讲话。 “我说,你先别顾着快活,等到下个驿站,要换你来驾车的。” 一个多月后终于到达临安。 路途之中久不见人踪影,过了城门,急忙觅了客栈住下。下楼想要吃饭,店小二机灵地过来招呼,等到饭菜都上了,只听得邻桌几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一边喝着酒闲聊,“听说蒙古人又攻下一个小国,都城被破的那日,他们皇上就自尽了。瞧这蒙古人势如破竹,也不知咱这地方能扛得住几年啊。” 唐渡函三人统统低下头来,端过饭菜酒水往楼上客房,又借了客栈老板香炉与檀香,朝北方沉思跪拜……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