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 分卷阅读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 ?文案 明知道没有希望,却抱著希望;背道而驰,却想著同行。 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那一点甜, 再深情款款的话也不能说明白我对他的在乎。 他总爱欺负招惹那个光鲜优秀的模范生, 以为这样的时光永远不会褪色。 然而,无法言说的秘密,撕碎了他的未来, 再多的回忆、再多的情愫,都将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他只好选择伤害彼此、用恶毒的言语来麻醉伤痛, 即使被误会,让他的满怀恋慕,变得心如死灰。 然多年後再重逢, 年少时犯的错,是否来得及弥补? 当明天变得遥不可及,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度拥抱? 戴端阳,这三个字跟了我大半辈子,它像噩梦一样从不在人清醒的时候来,侵袭时避无可避,一惊醒就是满脸泪痕。 我害怕他忘了我,更害怕到了明年,他还记得我。 而我呢,明日将尽。彷佛闻见千山万山外风卷起的花香,想得再好,却到不了,又有什麽用。 他歪著头看我,等著我开口,我只好说:「戴端阳,我们要没完没了。」 他咧了咧嘴,似乎也有点高兴,那一丁点喜上眉梢很快又变成了不相信:「是一辈子吗?」 在这一刻,我衷心地希望他能比我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没说话,使劲摇摇头。端阳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是一辈子。他的九年,我的一辈子。 楔子 我看着戴端阳。 他一直是学校里的焦点,连穿衣服的动作也无懈可击。扣好衬衣后,这人过了很久才回头,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因未散的情欲而略显嘶哑,他说:「再见了小草。」 我配合的靠在床头,表情痛快地抽烟,一边用力的也挥了一下手,我说:「再见再见。」 十五年相识,三年交往,至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没有人哭,没有人流泪。 四天前,我们还坐在一起喝酒。一群青年男女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少不了几分坏人们弹冠相庆的嘴脸。 我看着他坐在长桌那头,站起来一举酒杯。 「戴端阳,年轻有为啊。」 别人越拦着我,我越是高举酒杯。 「戴端阳,前途无量啊!」 他伸出手,和我一撞杯子。 我猛地一仰头,干了这杯酒,满嘴辛辣的味道倒灌进鼻腔。只一杯,连眼睛都烧得通红,彷佛听见四下一片叫好声。 那天夜里,我呕在他身上,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变得惨白。我总是忘不了他那时候的样子,连带想起他在洗衣板上搓脏衣服时的扭曲表情。 其实一直以来,我就像是弄脏他光鲜外表的呕吐物,尽其所能的粘腻着他,做他身上最触目惊心的败笔。 而他也一直用他洗刷秽物的力度洗刷我,在洗衣板上一下一下地用力,用漂白水和肥皂沫弄疼我的眼睛,让我从他身上剥离开来。 共住的房子,从此只剩我一个屋主。 他穿上光鲜整洁的衣物后,朝我挥手:「再见了小草。」 我猜他并不想再见到找,原来过去许多事,老天爷统统记者帐。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错的只能是我。 1 小的时候,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六层楼高,由一条长走廊串着许多单间,两头是公用的厕所,站在楼下抬头一望,能看见每一层都晒着许多被子。 我比他大两岁,每次捧着洗脸盆去洗澡间占位,路过他门口,端阳就会从屋子里跑出来,把他的小脸盆顶在头上,跟着我。 那时候端阳比我足足矮了一个头,喜欢穿花毛衣,眼睛又大又圆,傻乎乎的。我走几步,他跟着走几步,我停下,他也停下,我用手掐他的脸,他咯咯直笑。 第一次去他家,他妈妈请我吃糖。我看到端阳从外面回来,吓得要把藏进口袋里的奶糖都放回糖盒。 他妈笑得厉害:「小草,别客气,尽管吃。」她说着,揉了一下端阳的头发,笑着问:「阳阳,对不对?」 他躲在他妈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偷偷地看我。 端阳再来找我的时候,总带着满口袋的糖。 我看见他,先要弯下腰翻他的衣服口袋,一般有两块巧克力,再蹲下来翻他的裤子口袋,总能掏出蚕豆或脆饼干。 他像一棵小糖果树跑到我面前,在我拿东西的时候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跟着我打转。 我问他:「都是给我的?」 他满脸傻笑,一个劲点头。 那一天,我把他领到沙坑,自己坐上双杠,一边吃一边斜眼看他。 端阳伸长了手,也想上来,冲我说:「小草,抱,抱。」 我把他拽上来,他手心里一直握着一块热乎乎的年糕,隔了老远就朝我递过来:「小草,给你。」 我眼尖,看到那块年糕已经化了,他的手粘粘糊糊的,看了就倒胃口,我摇着头说不要。他还是不依不挠:「小草,甜!」 我看见端阳挪着屁股还继续往我这边靠,只觉得心头火起。等到他一只手放在我膝盖上,一只手伸到我嘴边的时候,我猛地一推他,等他真摔了下去,我心里才突然明白,糟了。 我跳下双杠,捂着他的嘴在他耳边说:「端阳,不要哭,一点都不疼。端阳,我跟你闹着玩呢。」 他疼得脸都白了,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哄不住他,只好板起脸:「哭什么,你想害死我吗?」 他傻乎乎地看着我,似乎听不明白。 我心里头也怕得厉害,瞪着眼睛说:「不许哭,要是把你家里人引来,我就完了。」 他强忍着没哭。我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家。 我一个人呆坐到大半夜,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忙跳起来打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看着他爸他妈用外套裹着端阳,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听说端阳回到家就开始发高烧。再一问,才知道医生检查的时候,把他背后的衣服剪开,毛衣底下全是血。 我妈带我去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我站在他床前,趁四周没有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端阳,现在可以哭了。」 他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戴端阳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那一天,我在门门等他,看见他妈妈搂着端阳上来,却吓得躲到门后。 半天才壮着胆子,从家里拿了两颗苹果,用衣服兜着跑到他家,咚咚咚的敲门。等门开了,我脸涨得通红,两条腿那是软的。我说:「我来看端阳。」 她妈妈大笑起来,把我拉进屋 :「端阳,你钱宁哥哥来看你了!」 戴端阳从厨房气喘吁吁地跑出来,看着我,小声地叫:「小草?」 他扑上来,嘴里不停地喊我的小名。 我呆了一下,才确信他还在粘我。 确信了他还在粘我,那一点愧疚,也就跟着烟消云散。 我们两个走在马路上。我步子迈得大,性子又急,恨不得一路小跑,端阳抓着我的手,跟也跟不上,隔两、三步就能摔上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 一跤,都摔跤了也不肯松手。 这个时候,我学会了一句话。 端阳被我拖着,走摔跤了。我就说:「端阳别哭,你回家自己揉揉,别告诉别人,你想害死我吗?」 我去公园踢球,叫端阳在原地等我。后来天黑了,回到家才想起端阳,又连忙赶去公园。 他孤零零站在草坪上,等不到人哭得厉害的时候,我也说:「端阳别哭,公园空气多好,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我就完了。」 他来我家里玩,我一不留神把墨水瓶洒了,弄脏了他的新毛衣,我还说:「端阳,你就说是你自己弄的,要是他们知道是我,肯定往死里打。」 我更拿过他的新橡皮、新铅笔盒、彩色铅笔,不知道拿过多少次,我说:「端阳。」 他连忙点头:「小草,你没有拿,是我自己弄丢的,我知道。」 戴端阳这点真好。 有一次做过头了,是端阳刚收了红包,兴冲冲地跑到我家里,我把他的红包拆开,里面有五十块钱,我都拿了。 端阳愣了愣,轻轻地叫我的名字:「小草。」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你妈不会生气的。」 戴端阳垂着脑袋,半天才说:「我就说弄丢了。」 我连忙说:「要是说弄去了,别人少不了怀疑我,那我怎么办?就说你花光了。」 端阳还婆婆妈妈:「我什么也没买……」 我凑到他耳边嘀咕:「就说你买了糖。」 「糖呢?」 「吃了。」 等他回去,我高高兴兴地把钱折好,放在胸前的口袋。我可以买一个皮球、两个变型金刚、三把能射出塑胶子弹的手枪玩具。 可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哭声,端阳他妈妈劝架的声音,还有男人的骂声。 「算了,孩子就是嘴馋了点。」 「你不懂,我揍他不是为了钱,是为他不学好!」 我第二天见到端阳时,他嘴角肿了,坐在楼梯上,看见我,还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我把钱硬塞给他,转身就逃,端阳在后面叫我:「钱宁哥哥,你拿着吧,不然我白挨打了。」 这些破事,我一直猜不透端阳到底忘了没有。 那几年,我是土匪恶霸,他是良民。任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件有关照顾他的、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端阳长得好看,口风也紧,要是能颁奖,一定是冤大头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那时还不明白,一个人从小学会了欺负人,还欺负上瘾了,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家里人常说我,钟宁,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忘了哪一次,又被老师揪着耳朵扭送回来,我爸把我脱了裤子一顿好揍,我拼命地哭,哭的声音越响,我爸揍得越轻。 端阳从门口经过,听见哭声,又绕了回来,隔着门缝往里看。我两个屁股红得像猴子屁股,肿得像骆驼驼峰。我瞪着眼睛想把他瞪走,端阳偏不,红着脸几乎把整个脑袋都探了进来,生怕看不清楚。 我气得吼他:「你棒打落水狗、你也不是个好人!」 他被我一骂,脸却更红了,远远地后退了两步,隔着门缝无声地叫我:「小草,小草。」 后来再遇见端阳,他仍记着我光屁股的倒楣样。 我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到双杠前,刚要坐上去,端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声地说:「钱宁哥哥,你屁股还肿着,别坐了。」 我被他说得大失脸面,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吼:「你说什么?」他不吭气了,我又吼了一遍,恨不能叫得整楼都听见:「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端阳皱着眉头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急于挣回面子,站在他面前就要去搜他的口袋:「吃的呢?交出来。」 我刚把手伸进去就抓住一小包水果糖,端阳居然捂着口袋不让我拿,他第一次这样。 现在他只比我矮半个头了,我一下子没了底气,却只能硬着嘴皮:「你说过都给我的。」 他拧着眉头,过了好久,才把手从口袋上慢慢地挪开。 我却不想拿了。 我把脑袋凑过去,在端阳耳边笑:「不就几颗糖,真当我稀罕,呸!」 脑袋一热,话脱口而出,脱口而出了才后悔。我这一生都毁在这张嘴上。 端阳猛地瞪大了眼睛,脸涨得通红。原来端阳也会生气。 往后几十年,总有人让我看书,说陶冶、放松、消磨时间,还有一群群的妖精赤膊打架,我不看,书都是假的。书上说吵了架,总恨不得一辈子不见面。我却恨不得时时撞见他,他越是躲我我越想相见。 他明知道的,我凡事都想分出个输赢。他不给我偏要抢,抢来了还要装出不屑。 他明知道我的脾气,又干嘛和一个糊涂人计较糊涂。 每次从学校回来,端阳都已经早早躺下。为了见他,只要一放学我就跑,快到家门口,才把惴惴不安都藏好了,背着手,一步一步踱进去,好在门前走廊两侧台阶转角不期而遇。 我撞着他的肩膀走过去,高高地挑着眉毛,像炫耀羽毛的孔雀,一旦走了过去,他没给反应,我又成了斗败的鸡。 我只能冲着他喊:「端阳,你心眼真小,我瞧不起你。」 他不肯抬头,我偏要直瞪瞪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他眼睛里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也露出要和好的意思。 我只能骂他,不动手,却要用言语搧他的耳光:「瞧你瘦得跟豆芽似的,别挡路。」 我小心翼翼地猜端阳还在乎不在乎,猜不出,只好用话去扎他。他疼了,我才能恍然。 端阳被我堵在走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要回去了。」 我不让:「我也有糖。」 那时候刚有课间的点心,我舍不得吃,把面包从牙缝里省出来,忍了大半天,这个时候才拿出来,放在鼻子下装模作样地嗅,朝端阳傻笑:「真香。」 我等着端阳伸手来拿,端阳,你看我都后退一步了。可端阳不拿,红着眼睛说:「那就好,我要回去了。」 我嘴笨,说出来的话和想的明明不一样,他明知道。 他这么一说,我只好自己在面包上咬了一口:「太香了。」咬完后,我心里更急得抓耳挠腮。先前从学校里跑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只想去洗个澡,可没了顶着脸盆的端阳,洗澡有什么意思。 一不留神,端阳就在我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从我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疼得一哆嗦,越是形同陌路、我越想相见,越不肯道歉、越殷殷盼着转机。只要这么一盼,我就恨不得一天三顿饭、每顿饭撞见他一次。明天我就示弱,哪怕明天之后又等明天。 晚上吃饭,我爸悄悄地问我:「还在闹别扭啊?」我不肯说话,我爸就开了一瓶白酒,拿筷子在酒里一蘸,说:「张嘴。」 我张了嘴,我爸拿筷子蘸了一滴酒喂我。 我妈用胳膊肘不满地顶了两下:「你又在教坏他。」 我爸笑瞇了眼。 吃了饭,一家人看电视看得正高兴的时候,我爸找不到垫脚的板凳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 ,又把脚丫子扛在我肩陪上,说:「儿子,给爸爸扛扛脚。」我拼死反抗,他这才悻悻地收了回去。 我爸攒了两箱的白酒,计画每天自己喝半瓶,然后喂我一滴,过个十年二十年,他千杯不醉我也酒精考验(久经考验的谐音)。 到了冬天,正是喝酒的时节,一个家忽然就散了。 那天头顶灰蒙蒙的,太阳白得刺眼,我站在家门口,拿着一个乒乓球拍练习。 端阳家的门开了一条缝,我恍惚间以为是端阳在看我,于是格外卖力,把黄球拍得像小鸟穿花一样。等收了拍子,用手在空中一握,把球攥住的时候,再回头看,那扇门已经大开,原来门背后没有人。 我一下子打不起精神,坐在地上直喘气。 满走廊的床单,随便用手一撩,金白色的阳光就突然暴涨。我用手挡着眼睛,从指缝间往外张望,灰黑色的水泥地往外延伸过去,视线尽头是一扇绿色的铁门。 我就这么等着家里人拎着塑胶袋穿过铁门,只要他们一进来,我从楼上看塑胶袋的颜色,就能猜出晚上吃什么。黑袋子总用来装鱼,白色的装肉,红色是青菜和葱叶子。可等了大半天,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只觉得出事了,又干著急,在楼上来回地走。到了晚上,我妈一个人回来了,她几乎是撑着扶手撑上楼的,两条腿一直在哆嗦,一下子像老了十岁,看了我好久,才知道要把我搂紧了。 她浑身发抖,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肯哭出声音,冰凉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到背上。 我怕得厉害,也开始胡乱打颤,哭着问她:「妈,怎么了?」 我摸她的头发,平时再不懂事也禁不起她这么一哭。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话,用手指把鼻窝里的眼泪擦了,一把把我搂起来,大步走进屋子,声音都哑了,还要强挤出笑:「饿了吧,妈给你做饭。」 我傻傻地问她:「爸呢?」 我妈忽然走不动了。 她把我放下来,弓着背,扶着一旁的鞋柜,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张着嘴巴哭,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人顺着鞋柜慢慢地滑倒在地上。 我不敢过去,只知道陪着掉泪。 我后来跟我妈去看过我爸,他被捆在椅子上,五花大绑,我们进去的时候,他还冲我们笑。 老钟家的家族病史出了一帮疯子,都是二十九岁发病,一天不差,从祖爷爷,到太爷爷,到爷爷,到我爸,一个也没有逃过。 我去看医生的时候,我妈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医生用笔敲着桌子问她:「重度人格分裂的遗传度接近百分之八十,你们又有家族病史,当初要什么孩子。」 我瞪着那老女人:「我不是疯子。」 没人理我。 出了医院,我又瞪着我妈:「我不是疯子。」 她哭肿的眼睛里再挤不出一滴泪,只是死死地抱着我。 我听说有的人年纪轻轻被车一撞,撞傻了,十年二十年才醒来,大好青春都泡了汤,他没过去,我没以后,他没昨天,我没明天。我的清明只到二十九岁,二十九岁后再没有钱宁。 我爸一出事,为了就近照顾病人,两天后我们就搬到了别的地方。我妈叫了辆平板车,把东西装上去,然后才交了钥匙。 我妈跟行李坐在一块,然后把我也拉上车,没踩几步远,看见上了幼稚园的端阳混在一群小孩里嬉嬉闹闹地回来。我第一次看见端阳这么高兴,说得手舞足蹈,别的小孩都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 我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只好愣愣地望着那边,三轮板车擦着这群小孩骑过去。 端阳一侧头,刚好看见我和这一车的行李。他呆了一呆,然后不由自主地跟着板车走了几步,然后停一停,又追着再走几步。 拉板车的师傅骑得又慢又晃,端阳跟着紧走了几步,居然跟我们走得一样快。 书上都是骗人的,只会写别人追火车追汽车追公车,他们没见过这种车,四面通风,头顶敞亮,走得比人还慢,追这种车才是真伤心。 端阳嘴里急急地叫着:「小草!小草!」 他跟着我们走,明明追上了,却不知道怎么让我们停车。 我犹豫了一会,心里想说再见,一开口却是嘿嘿两声笑。 端阳不明白,还伸长了手想抓我,我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不让他碰。 端阳脚下绊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还在那里哀哀地唤我:「小草。」 我朝他笑:「端阳,我们当初要是不闹脾气就好了,以后想见都见不着了。」 端阳听了,像是凭空降下来一个大巴掌,狠狠地搧了他一嘴巴。他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我心里却在高兴。 每个人都把话藏在肚里,在乎不在乎谁猜得出,只有拿话去扎他,他疼了,我才能恍然。 我突然探出身子,仔仔细细地看着越变越小的端阳,一头又黄又软的头发,黑眼睛,花毛衣。 这是好事,端阳,快跑吧,端阳,我是疯子,别被疯子记挂上。 2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我们租别人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唯一的一盏灯。浑浑噩噩的时候反倒痛快,一旦神智清醒,特别是在晚上,我害怕想起戴端阳的名字。 可我睡不着,只要一熄灯,脑袋就转得飞快,哪怕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喷涌而出,这水流一般的思绪清澈见底又来势汹汹,满屋子彷佛都倒映着粼粼的水光。 周围越是静,我越是觉得身前身后有许多湿润的蛙声、蝈蝈声、蚯蚓钻土的声音在紧逼,思绪沉溺在水光粼粼的过去,鼻腔却呛进四面墙腾起的土灰。 我又想起书上骗人的话,我们全都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奔向相反的方向。 四年后再相遇,端阳丝毫未变,眉宇端正,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没有一点邪,而我已经从人变成了虫豸。 我只记得那天,树上结满了栀子花的花苞,不是晚春就是初夏,树叶浓翠欲滴,树梢间蒙着一层炫目的光晕。 我那群哥们还像过去那样,堵着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勒索。我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站在巷子口望风。 小孩掏光了身上的钱,还要听一番恐吓,这才陆陆续续地被推出窄巷。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我彷佛听到了端阳的声音:「我不想给。」 我心里忽然跳了一下,手心都出了汗。巷子里的人听了都骂起来,手上有裁纸刀的纷纷推出了刀刃。我实在忍不住,探着头朝里面张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端阳笔直地站在墙角。 他又长高了,眼睛里冒着怒火,淡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光凭他这态度就免不了一顿教训,弄不好还要见血。我忙把帽檐再压低几分,粗着嗓子喊:「李哥,来人了,咱们撤吧。」 这群人倒是胆大:「你别管,这小子欠揍。」 我怕端阳真被他们打了,又绕到学校门口,要保安报警,等那人真打了电话,我才敢回去。巷子里已经开始拳脚交加,我连忙嚷嚷起来:「李哥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4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4 ,走吧!我听见人报警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这群兄弟才知道要跑,巷子里只剩端阳,他喘着气,伤得倒是没我想象得那样重。 我原来也要跑的,可看着端阳扶着墙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上前拉了一把。 端阳一下子瞪了眼睛,死死捏着我的手腕:「这事没完!是你们打了人,走,见老师去。」 我听见警笛声,吓得筛糠似的,拼命要跑,又不愿意打他,只好胡乱地骂「兔崽子别挡道!」、「放手!不然搧你一耳光!」。 就耽搁了那么几秒,端阳猛一松手,我使得劲大了,整个人都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得生疼,连遮脸的帽子都掉了。 警笛声一路长鸣已经到了巷子口,我大脑空白,只知道躺在地上傻傻地往上看,使劲眨了两下眼皮,魂魄才渐渐回来。 我生怕端阳认出我,又生怕端阳认不出我,要是被抓到我妈面前,只怕她会哭瞎了眼睛。 我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端阳,我是钱宁。」下面的话说得无比顺口,那本来就是我那几年的口头禅:「别说是我做的,要是被他们知道,我这辈子就完了。」 端阳愣愣地看着我,半天一动不动。 在他面前,我算是把最后一点面子也给丢光了。人要是心里有鬼,和别人对看一眼都不敢,酸的是鼻子,辣的是眼睛,涩的是舌根,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细细一咂嘴,又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滋味。 正憋闷得厉害的时候,突然有个黑影扑过来,把我压得肋骨生疼。 我吓了一跳,奋力挣脱,那个又沉又暖的家伙却越抱越紧,使劲搂着我的脖子,把脑袋死死埋在我胸前。 我呆了半天,才认出他后脑勺那个小小的发旋,张着嘴巴,连呼吸都忘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端阳?」 端阳在我胸口模糊地应了一声。 我突然觉得脸烫得厉害,胡乱地推他,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戴端阳,别抱了,多大了。」 端阳活像个无尾熊,我越说,他搂得越紧,脸深深地埋在我怀里。原来和我差不多高的个子,他非要蜷起手脚,整个人挂在我身上。 我犹豫了半天,试着在他后脑勺上摸了一下。手刚放上去,端阳的肩膀就是抖了抖,箍在我脖子上的手改成用力揪我的衣眼。 随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我胸前的衣服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一股要命的干干净净的味道倒灌进鼻腔。 我使劲瞪着眼睛,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鼻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跳得比打鼓还快,只好胡乱地大喊:「你还敢哭!丢人!没出息!」 端阳哭得直打嗝,哭一阵,就可怜兮兮地叫我一声:「小草。」哭一阵,又叫我一声:「小草。」 我实在忍不住,鼻子一酸,另外一只手也不听使唤地搂住了端阳的脑袋。我抱着他的头,他揪着我的衣服,我们躺在地上一个比一个哭得难受。 警察进来的时候,拿手电筒在我们身上照了两圈:「那群小流氓呢?」 我们只知道哭,好半天,我才流着鼻涕说:「早跑了。」 那群人又问:「几年级的?都叫什么名字?」 我不敢说,端阳是真不知道。他们明知道套不出什么东西,还要问得巨细靡遗,当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好不容易把人唬走,端阳一边哭一边揉着眼睛:「小草,我好疼,你看这里,都破皮了。」 我握着他肿了的那条胳膊,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劝:「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说完就朝他破皮红肿的地方吹了口凉气。 端阳的哭声突然小了,定定地看着我,我们两张脸挨得极近,端阳的眼珠子比最昂贵的宝石还漂亮,闪得人头晕眼花双脚发软。 他低低地和我抱怨:「钱宁哥哥,你到底去哪了?」 我想起这四年的故事,想挑出几件有意思的事逗他,却想不出一件甜的,支吾了半天,只好说:「你别管。」 端阳把脑袋靠过来,满头软软的头发被太阳一照,变成了温暖的深棕色,他小声说:「我想你。」 我惊吓过了头,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心里泛起的却全是欢喜。我原来打算只抱一小会,就把他赶到一边,可手一碰到端阳的衣服,就变成了无尾熊宝宝和尤加利树,谁见过舍得推开无尾熊的树。 后来天色太晚,端阳不肯回去,我只好像当妈的抱着没断奶的儿子一样,抱着端阳吃力地往前挪。 端阳真以为我力大无穷,放心地挂在我身上,淡粉色的鲜润嘴唇一张一合,说的全是我最想听的话。我们脸贴着脸,比连体婴儿还要亲密,饶是我的脸皮再厚,也慢慢烧得滚烫。 端阳凑在我耳边说:「我家就住在前面那个路口。」 我挪得大汗淋漓:「以后记住了,回家别走这条路。」 端阳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突然在我右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脚本来就软的,被他这么一碰简直是天旋地转,再也站不稳,赶紧把他放下来,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骂他:「弄得我一脸口水。」 端阳呆了一小会,然后才把手从我脖子上面挪开,把他兜里的钱给我看:「钱宁哥哥,你看,我存了好几年的钱,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吃了一惊,瞪着他看了半天,才悄悄地问他:「刚才别人抢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给?」 端阳也学我,把声音放得轻轻的:「我想留给你。」他说着,忽然冲我笑了一下:「早知道他们和钱宁哥哥是一伙的,我就把钱给他们了。」 我脑袋被这句话震得一片空白,狡辩的话脱口而出:「不是!」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端阳犹犹豫豫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像是能把我整个人给看透了,我气势立刻又弱下来,结结巴巴地笑:「当然不是,我不是那种人。」 他不作声了,埋头走路。我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脑袋后面,脸上下意识地换上了一脸亲切:「端阳,你在学校交到朋友了吗?老师喜欢你吗?成绩还跟得上吗?一定够累的吧。」 端阳的声音清清脆脆的,他埋头走路,不肯看我:「都还好。」 我忽然觉得特没意思,于是脚步一顿,讪讪地看着他。 端阳发现脚步声停了,连忙回头一望,然后一溜烟跑回来死死拽着我的手,惊魂不定地问我:「怎么不走了?」 我看着他,死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端阳头上揉了两把:「傻子,离你家就几步路了,自己回去吧。」 「钱宁哥哥,」他拉着我的手腕喊:「我知道我们上的是同一个学校。」 我看了眼自己穿的那条校裤,知道暴露了身分,只好胡乱点了点头,他又问:「你在哪个班?我以后好去找你。」 我看着端阳,眼睛有点泛酸,报了班名,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你来啊,我罩着你。」 晚上到了家,我把校服衬衣和外套都翻出来,撑开熨衣架,拿熨斗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5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5 回熨了好几遍。第二天去学校,满教室的人都在交头接耳:「钱宁来上课了!」 我找了半天,奸不容易找到一支能写字的笔,笔挺地坐在那里,唯恐自己学得不像。 一下课,端阳果然来了。他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额头上都是汗,一看就是趁着课间跑上来的。 有同班的人帮着吆喝:「钱宁!」 我心跳得极快,猛地一站,几步跑过去。端阳没等我站稳,就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他掌心里有一团湿热的纸,粘粘的,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甜腻的奶香:「糖,给你的。」 我低着头使劲地看,手心果然有一块糖。旁边看热闹的人发出模糊的笑声,端阳愣了一下,求助似的望着我。 我一下子被猪油蒙了眼,脑袋昏昏沉沉地再也转不过来,把掌心里半化的糖几下剥了糖纸,一口吞了下去,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就顾着撒谎:「还成。」 四周都静了,转而又哄笑起来。 我揽着端阳的后脑勺,想卷起袖管教训他们,又顾忌端阳在,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跟着笑了两声:「这是我弟弟。」 端阳这个傻小子,居然还高高兴兴地点头,想起那时候的糊涂事,真是一笔烂账! 端阳扯着我的衣袖说:「小草,来我家玩吧,我家里都是糖。」 我被他哄得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这骗小姑娘的招式我八百年前就用过了。我往他脑门上用力一敲:「行啦。」 端阳愣了愣,嚷嚷起来:「真的!我存着零花钱,看到你喜欢吃的我就买回来,有一大堆。小草,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憋了半天,还是把我最不明白的话给问了出来:「端阳,你跟我说实话,我以前对你好吗?」 端阳也傻了眼,小心翼翼答了一句:「也还好。」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为什么……」 我才说到这里,就觉得嘴巴特别干,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除了紧张,再没有别的念头。 端阳又看了我一眼,忽然说:「不为什么,钱宁哥哥,我就是愿意。」 他这么点年纪,懂什么人情世故,我想笑,可心里不高兴,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这真是个大麻烦,我巴不得端阳这样孝顺我,可我又不要无缘无故的孝顺。我想从自己身上挖几个值得喜欢的地方,灵魂的闪光点,一个都找不到,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像是捡了钱包又舍不得还的人,明知不是自己的,又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四年不见,戴端阳只聪明了一丁点。 他还是每天带糖,可每天只带一小块,甜滋滋的味道刚吊起人的胃口,又没了,再想吃,他就开始鼓吹他家里的物华天宝群糖苍翠。 我每次跟他掏心掏肺地说:「端阳,一块糖可压不死英雄汉。」他就急得脸蛋通红,一副非把我绑去了不可的样子,一会又红着眼睛,把脸猛地侧到一边。我一块饼干的工夫,他两种表情换来换去。 怱然有一天,我还是穿得整整齐齐,在数室里坐得端端正正,可没等到端阳,第二天才总算逮住他:「昨天你去哪了?」 端阳若无其事地看着我:「我和同学去公园玩。」 我眼晴里嗖嗖的冒火:「去公园?」 他还不知悔改:「还去了我家,我请他们吃糖。」 我彷佛看到自己的糖掉在蚂蚁窝里,每只蚂蚁都想从我这分一杯羹,一时间脑袋都懵了。 端阳眼睛斜斜地瞟着我,试探着问了一句:「钱宁哥哥,你再不去,东西都被人吃完了。」 我唇干舌燥眼睛发涩,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吃完正好,反正不是给我的。」 端阳不为所动,那张清清秀秀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闪着灼人的光:「是给你的。可再不吃,糖就坏了,我是没办法。」 我犹犹豫豫地看着他,被他这么一说,一肚子火都给掐灭了,反倒有一句别的什么话,憋也憋不住,急着要脱口而出。 端阳突然展颜一笑,又加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家没人。」 我憋不住了,涨红了脸说:「既然都快坏了,那走,我帮你吃。你找我啊,干嘛便宜别人。」 戴端阳没动,直到我走出两、三步,傻乎乎地回过头去找他,才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翘着嘴角,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许多年后,他被老师点名上讲台去解一道题,他站在黑板前,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拿着粉笔,写了满满一板,然后把上面那块黑板也拉下来,又写满一板,最后才是答案。 坐在我旁边的人都疯着鼓掌:「果然是端阳!」 我看见他回过头,不露声色,却翘着嘴角。 同样是解对了题,一模一样的笑。 3 现在想想,那真是泡在蜜罐子里的一天。 我满屋子乱窜,端阳捧着糖盒跟着我跑得气喘吁吁。我真记不起来我吃了多少东西,糖浆酸甜,巧克力醇香,果冻爽滑,一吐舌头,连舌根都是蓝的。 戴端阳被我吓了一跳,剩下那把糖豆攥在手心也不知该给不该给。 我冲他傻笑:「哈哈。」 他朝我苦笑:「嘿嘿。」 吃到后来,我瘫坐在他家沙发上,站都站不起来。端阳就坐在我脚边,捧着他的小收音机,把天线扯得长长的,来回摆弄了半天,收音机里才传来嘈杂的歌声。 多少年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坐在我脚边的端阳。他低着头,露出后脑勺小小的发旋,有几撮头发被阳光照成了金色,收音机正在播放一首老歌。 那真像是一个梦,嘴里有残留的甜味,阳光正温暖,音乐像风铃声一样拨动心弦。我瞪着眼睛,几乎喘不过气,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不一样了,眼前忽然一片开阔,像是溪水哗地一个水花,淋湿了岸边的一颗卵石。 端阳以为我听不清,关了收音机,打着节拍,加上翻译,又给我唱了一遍,他歌词记得很牢,可唱起来太可怕了。 there were voibsp;down the corridor 走廊深处一阵歌声回荡 i thought i heard them say 我想我听见他们在唱 &o&el ia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我跟着他哼着曲调,妄想把这五音不全的声音拉回来。可端阳忽然不唱了,傻傻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仍靠着沙发椅背,用手在扶手上打着节拍。 端阳突然使劲地晃着我:「小草,你接着唱啊。」 我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戴端阳几乎把我给摇散了,一迭声地说:「再唱啊,我还想听!」 我只好又给他哼哼了两句,端阳听得脸颊通红,拼命给我鼓掌。到后来他一夸好,我就猛地打一个寒颤,耳朵滚烫,烫得我难受。 我意志坚定拼死挣扎:「你胡说。」 可越是矢口否认,他越是信誓旦旦,奉承话兜头盖脸地砸下来,人被捧得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6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6 两脚像踩在棉花里,晕乎乎的,简直是漫步云端,哪还认得什么东南西北。 戴端阳两只手撑在我膝盖上,把许多磁带殷殷地拿到我面前:「小草,我喜欢这首歌,你唱给我听……我还喜欢这首。」 在这之前我哪听过什么歌,却被他逼着现学现卖,声音像是从心里淌出来的。先是涩涩的暖流,在五脏六腑里润色了一遍,又被嘴里染着糖浆的舌头一抖,终于成了歌。 端阳把头埋在我膝盖上,一个劲地说:「真好。」 我们这苦辣酸辛的十几年,仔细筛一筛,原来还能筛剩许多真心实意的片刻,用手绢擦一擦,还会发出明亮的光。 在我唱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端阳突然把脑袋抬起来:「钱宁哥哥,别人听过你唱吗?」 我张了张嘴巴,想说没有,又嫌丢人,硬着头皮显摆了一句:「唱,怎么不唱,大家都夸好呢。」 「那怎么行,」戴端阳一下子气鼓鼓地扑了上来,把我搂得死死的:「都是我的。」 人要是从没被夸过,突然被狠狠表扬一次,那种滋味一辈子也忘不了。端阳那一句真好,定了我往后十几年的命数。 那时候街边有卖爆米花的,棉花糖的。为了招来顾客,车架上都装着一个放歌的喇叭。 货贩一边吆喝:「爆米花,香喷喷的爆米花!」喇叭里也跟着唱:「浪奔,当当当当,浪流,当当当当!」 我每次听到歌声,耳朵都竖得直直的,全神贯注地听,专心致志地学。到了学校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只有在课间没人的时候,才偷偷跑到楼顶,握紧了铁围栏扯着嗓子嚎:「浪奔,浪流!」 我想唱歌,大声地唱,那一口闷气只能用唱喊出来。可那时候面子比纸还薄,不敢在别人面前献丑,只好偷偷地来。我白天在楼顶练嗓子,晚上自个在被窝里哼,我在没人的地方尽情嘶吼、放声高唱。 这样嚎了几个月,端阳把我约到学校后面的树林里,一排排的小树苗只有女人的胳膊粗细。 他坐在石头上,一边拿着糖,一边托着腮帮子:「钱宁哥哥,你唱歌给我听吧。」 我对着我唯一一个珍贵的濒临灭绝的听众,脸上神采奕奕,急着要向他一展歌喉,可心里怦怦乱跳,像是新演员被人推向舞台的一刹那,屏着呼吸,生怕自己演砸了。 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那一点甜,再深情款款的话也不能说明白我对他的在乎。可人都是这样,越是在乎,越是要装。 「我唱了啊。」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闭得死死的,硬着头皮把声音挤出来,一首歌唱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戴端阳的脸离我只有一个拳头那么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从我眼皮上缓缓滑到了我的右脸。 我头晕眼花,心跳像打鼓,根本不记得自己唱了些什么。 晚上蒙着被子睡觉,大半夜的,还能听见自己急促响亮的心跳。我不停地翻身,睡意像苍蝇一样乱飞,怎么也抓不着,折腾得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睡过去,又开始做梦,我梦见端阳在我脚边调收音机,低着脑袋,阳光从方窗子里照进来,把一块方形的地面照得特别亮,他就坐在光里,露出雪白的一截脖子。 早上气喘吁吁地醒过来,发现裤子黏湿了一块。 我偷偷摸摸地拿去洗,一边洗一边哭。 再也回不去了。 总有这么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到你面前,把好端端的一切搞得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去了,这才穿好光鲜整洁的衣物,朝你挥挥手:「再见了小草。」 我那天开始拼死躲着端阳,我不去上课,不去学校,连学校附近也不敢去,整天跟着一群小混混在街上四处闲逛。砸过单车锁,偷过包,抢过钱,只要瞅准了目标,十多个人一哄而上,能撂倒好几个成年人。 我大多时候都是在看风,有时候也动手。开始还怕得厉害,后来就胆子大了,哪怕是偷东西被人抓了正着,也能死不认帐,扯着嗓子吼:「干什么!你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好汉!」 旁边的弟兄跟着帮腔:「快来看啊,打人了,出人命了!」 只要看的人多,哭的声音响,最多也就是挨上两巴掌。 我那时候昏了头,以为这样赚来的,也叫血汗钱。 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倒把挣的钱都凑到一块,李哥拿两人份的,其他的按人头分下去,空钱包随手一扔。 整片天空都变了颜色,猩红的太阳钉子似的斜斜地钉在头顶,闷热阴魂不散。十几个人在马路边上一字蹲开,互相张望着,越觉得没意思,越要咧着嘴笑上一阵。 李哥这时候才会说:「散了吧。」 我们就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站起来:「散了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聚会的小广场东南西北都有大道,每条道都有岔路,我们一哄四散,装作获益颇多的样子约好明天再来,但总有人不会再来了。 我走在路上,在心里偷偷地唱歌。有几次身边跟着一、两个兄弟,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回头,问我:「钱宁,是你在哼歌吗?」 我才知道我不小心唱了出来,连忙粗着嗓子申辩:「没有的事。」 回到家里,先得把鞋上的泥擦了,把衣服弄脏的地方洗了,掏出课本随便画一画重点,装作上过课的样子,然后才能钻进被窝。 我妈深更半夜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慢慢地打开门,慢慢把高跟鞋褪下来。她偶尔会发现我在黑暗里还睁着眼睛,也会问:「最近的课难不难?要好好学。」 我模糊地应一、两声,等着她多说几句话,直到疲惫的鼾声响起来,从来等不到下文。 端阳还是会出现在我梦里。有时候是好梦,他喊我钱宁哥哥,拉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糖;有时候是噩梦,他穿着校服,站得远远的,用厌恶的眼神看我。 七月的时候,我妈突然问我:「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胡乱诌了个日子,她又问:「快考试了吧。」 我愣了半天,不知道要从哪找一份成绩单来哄她,只好换上一身校服,跑到学校想打探消息,一进门,发现我的座位坐了别人。 教室里坐得满满的,却没有我的位置。 我站得笔直,腿却在发抖,硬是跑到空置的教室,搬了一张桌子回来。 老师进门的时候,发现教室里多出了一张桌子,于是看着我嘲弄道:「钱宁,站起来。」 我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她,脸上不肯露出别的表情。 她还不肯罢休:「站到后门去。」 我不肯动,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她不再搭理我,就这样上完了一堂课,课上说的每一道题我都不懂。 下了课,我被老师揪着耳朵拽到了办公室。不大的房间里塞了十二张老师的办公桌,彼此用挡板隔开,那老太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斜睨着我说:「我昨天刚给你妈打了电话。」 我朝她龇了龇牙:「我怎么不知道我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7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7 家装了电话?」我过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自己又怯怯地补了一句:「是她公司的?」 那女人居然冲我笑了笑:「我让她来学校,现在正跟训导主任聊着呢。」 我从头凉到脚,突然把她的办公桌用力掀翻,拔腿往办公室外面跑。桌上的热茶冒着白烟,泼得到处都是,老师被烫得跳了起来,拼命伸长了手,想抓住我的衣领。 我刚跑出去,就听见走廊上有两个老师边走边聊:「最近有个少年犯罪集团的案子,看画像好像有我们学校的学生。」 「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我一呆,就被人揪住了后背的衣服。她把我重新拽回了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站得直直的,朝我金刚怒目。我直到这时才发现端阳也在,他坐在老师的位子上,拿着红笔,帮着批阅试卷,他一向成绩好。 看见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我忽然有了抬头挺胸的力气,站得比谁都直,眼神比谁都狠。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从不在他面前哭。 我被我妈领了回去,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整个晚上,她看着我发呆,一句话不说,我坐立难安,轻轻地唤她:「妈。」 那盏灯用了好久,灯泡顶部的玻璃已经烧得焦黄,灯光从没有变色的地方微微透出来,照亮了一小块圆形的地面。 我站得急了,一不留神,脑袋在灯泡上磕了一下。吊灯被我顶得左右乱晃,我们像是坐在旱船上的人,光影就是波浪。 我妈终于笑了,她问我:「钱宁,你真的偷过钱包?」 我看着她,用力一点头。 她又问:「不去上课,整天在街上混?」 我犹豫着点头,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防,只要她一动,我保证第一时间向后窜。 「勒索低年级的同学,砸单车锁,还打老师?」 我只是朝她泼茶,没打,我哆嗦着嘴皮子,揣测狡辩的后果。我妈又笑了两声,我额头都是汗,什么也猜不透,就在我发愣的一刹那,她像豹子一样地扑过来,扬起手掌,兜头盖脸地搧了我两下。 她打得真狠,只一巴掌,耳朵就嗡鸣起来,鼻腔一热,涌出两道滚烫的鼻血,再一巴掌,搧得我满眼金星。她来回搧了我十多下,我两边脸上又烫又麻,几乎不知道痛了,这才回过神,想从她巴掌下钻出去,又被拽回来往死里打。 我哭得撕心裂肺:「你打死我啊!往死里打!」我说完这两句,声嘶力竭,两片肺叶像是被抽干了,深吸一口气,才把后面半句哽咽着吼出来:「你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她声音都吼破了,又尖又细:「我就不该生你!」 她站了起来,往后一仰,正好瘫坐在铁架床上,我们两个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我听见她说:「钱宁,我只养你到十八岁。」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淌了下来:「要是我死在外面呢?」 我等着她来可怜可怜我,哭了半天,她还是一动不动,我反而不哭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拎着开水壶,往脸盆里倒了半盆热水,和着水管里的凉水,把脸上的鼻血仔仔细细地擦了,自己煮了个熟鸡蛋,剥了壳,按在脸上敷。 墙上钉着铁钉,挂着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子里面的我眼睛里全是血丝,脸颊高高肿起,破皮出血。 我一拳打在镜子上,不解恨,又扯下来,在地上砸,用脚蹍。 我是猪狗不如,她难道就没有一丁点错?这操他妈的命难道就没有一丁点错? 那天晚上,我裹着床薄被,蜷睡在地板上,从里冷到外,在梦里都打着哆嗦,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又被她摇了起来。我妈拧着我的胳膊叫我披衣服,然后洗脸,刷牙,拦公车,天才蒙蒙亮。 这车坐到半路,我实在忍不住了,惊慌失措地问她:「我们要去哪?」 我妈像押解犯人一样按着我:「给你找了新学校,你在那给我好好待着。」 我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可不愿意信:「是寄宿学校?」 她不肯看我。 我又说:「周末能回家吗?」我把家这个字念得特别重,「过年呢?妈,过年能回家吗?」 我妈看了我一眼,眼睛居然也湿了:「咬咬牙,就苦三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头埋在膝盖上,老半天才抬起头,掰着指头算:「我过几个月就十四了,三年之后是十七,马上就十八。」我闷笑起来:「只养我到十八岁?你这妈当得还真轻松。」 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只看着窗外:「我管不了你,我请人帮我管。」 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中途换了几次车,一共坐了十二个小时。到了地方,果然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两米半高的墙,上面还架着一米高的铁丝网。 我妈把换洗衣服交给我,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去吧,都安排好了。」 我又打了个哆嗦,眼眶一红,把衣领立起来,头也不回地冲进那道铁门。 她在后面叫了我一声:「钱宁。」 我冲得更急了,学校光秃秃的黑砂跑道被太阳烤得烫脚,树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我眼前看不到一点光。 这是我跟戴端阳的第二次不告而别。 零一年的一个秋天,外面刮着风,下着大雨,绿化带的叶子被风一浪又一浪地揪着,渐渐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又薄又利的碎叶子在风里打着旋,刮在人的脸上,简直能割出一道血痕。 我在这鬼天气一步步顶着风挪回宿舍,刚一松懈,手上的伞就被一阵风吹得倒掀过来,人被伞拽得往后连退几步。 我费力地收好伞,把被雨淋湿的头发拨到脑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门,这才看见宿舍过道上摆着几个崭新的塑胶脸盆,把路都给堵了。 我靠着门发了一会呆,舍友招呼了一句:「来新人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个人跪坐在我上铺的空床上,用力抖着被褥,看见我进来,动作突然一顿。 我一眼就看清了他五官的轮廓,那张白皙漂亮的脸,在黑暗里发着光,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记着他。 许多荒唐事,明明忘得干干净净,可是当这个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眼前,所有的忘记都成了笑话。从他身上挪开视线,仿佛用光了我一辈子的力气。 舍友从旁边推了我一下:「不去打个招呼?」 我没听见似的。早上走得急,装衣服的行李箱还平躺在地板上,箱盖洞开,里面堆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 我一回过神,就看见自己寒酸的箱子大敞着,仿佛被人揭了遮羞布,种种捉襟见肘都露在人前,连忙上前把箱盖用力一掩,猛地踢进床底。 舍友攀着上下铺的扶梯,冲那人咧嘴一笑:「他就这副德性。走,端阳,我们吃饭去。」 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笑着婉拒:「你们先走,我清东西。」 紧接着是一阵喧闹,几个舍友勾肩搭背呼啸着出了门,反手把门一掩。 我呆站了半天,慢慢转过身,看见他跪在上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8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8 铺,把床单的皱褶一点点抚平,直到门锁合拢的声音响起,才慢慢抬起头,冲我扬眉一笑:「我叫戴端阳。」 「噢。」我连忙别过脑袋,胡乱地应了一声,有些喘不过气。 真是巧,绕了一个圈子,兜兜转转,还能凑到一块。正神智昏昏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却听见他又问了一句:「你呢,你叫什么?」 我如坠冰窖,从酷暑到严寒,不见了半条命,只听见自己毫无底气的声音说:「钱宁,掉钱眼里的钱,鸡犬不宁的宁。」 他呆了一呆,然后才开始笑:「那我岂不是戴安娜王妃的戴。」 他伸出手,跟我轻轻握了一握,那只手手指修长,和他的脸一样漂亮。 我以为我说了名字,他多少会有些印象,可他倒是健忘,那一点不是滋味被我嚼碎了硬咽下去。 戴端阳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侧脸,和我又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问我复读过几年,爸妈还好吗,有没有女朋友,越是婚丧嫁娶鸡零狗碎的事,他打听得越仔细,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肯说,他还是乐呵呵的:「我们两个的大学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么多学校,我偏偏来你这所交换,多大的缘分,你别不好意思。」 我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要是别人和我这么说话,我能跟他吵起来,偏偏是戴端阳。可如果是戴端阳,怎么会用哥俩好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好像在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口袋里装满糖果的端阳,人畜无害的端阳,圆眼睛、塌鼻梁、嘟嘴、矮矮的端阳,一下子大得离谱。他这么一忘,我再想跟他卖弄长辈的气魄,就不知从何着手了。 就在我坐在床上发傻的短短几分钟里,戴端阳已经干净利索地清好了东西,从上铺爬了下来。 他一边蹲着穿鞋,一边低着头问我:「钱宁,餐厅怎么走?你带我去吧。」 我如梦初醒,绷着脸回了一句:「我吃过了。」 戴端阳扭过头,看着我笑了一下:「去吧,同学一场。」 他微仰着头,眉毛眼睛简直像是画上去的,那一管挺直的鼻梁更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他一笑,我就一脑袋的浆糊。真要命!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替他打开门,金白色的光线暴射进来,满眼的光。静了一静,然后才是属于台风天的风声和雨声。 戴端阳不声不响地跟着我,我打着伞,学校里的树都是老树,棵棵盘根错节,枝蔓相缠,蒸腾着草木的湿气,没多远,就是被炉烟熏黄了半壁江山的餐厅。 我没打算继续陪下去,瞅个空子,走快了几步,在餐厅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还没把凳子捂热。戴端阳就从打饭的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衣角上溅了一点汤汁,自己还浑然不觉,端着饭盒,站在人最多的地方四处张望。 我明知道他在找我,却特意把脑袋往里缩了缩。餐厅里人头耸动,戴端阳时不时被人撞一下,被撞了两、三次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阴沉下来。 我原想叫他一声,正要开口,他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4 连续几天,这家伙看到我都是不冷不热的,摆出一副死人脸,和别的舍友倒是打成一片。 那时候能有什么好玩的?电脑、扑克牌、篮球,足球,给女生写写情书,顶多是这些了。可渐渐的,别人玩什么都喜欢叫上端阳。 宿舍楼就这么大,楼上楼下找起人来总是人未到、声先至。只要扯着嗓门喊上一声,要找谁,几点,在哪,大伙儿心里都明明白白。 于是一到下午,整栋楼都是喊戴端阳的声音,什么「端阳,打球去!」、「端阳,下馆子去!」、「端阳,我得给小丽回封信,全仰仗您老了!」 宿舍里只有宿舍长有一台电脑,不上课的时候,总是几个人凑在一块玩「拳王」,啪啪啪啪地敲键盘,生怕电脑玩不坏似的。 自从他们把戴端阳抓过去玩了一盘吓得目瞪口呆之后,一见那小子就使劲拍他的肩膀,夸他:「拳王,这才是真拳王。」 他真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我冷眼瞧着,他越是兴风作浪,越巴不得他阴沟里翻船。 戴端阳被人簇拥着下馆子的时候,偶尔也回个头,问我去不去,我每次都是看着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然后才回一句:「不了。」 在我心里,渐渐地把端阳分成两个人,一个是穿花蝴蝶手腕通天,但那是别人的端阳,另一个又矮又呆,这才是我的。 每逢周末,看见他们把报纸铺在地上,四个人盘腿坐成一圈玩着扑克牌,喝着啤酒,还有观战的在一旁煽风点火,我都是披件衣服,跑到外面溜达一圈,等散场了再回来。 到了洗澡时段又觉得冷的时候,就拿上毛巾盆子去学生澡堂洗个热水澡,洗完倒头就睡。要不是那天在淋浴间撞到他,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学校的淋浴间和厕所建在一块,离宿舍楼十万八千里远。晚上要是尿急了,得穿上裤子摸黑下楼,在月亮下小跑着穿过一条长满野草的石子路。 一进门,挂毛巾,脱衣服,捧着肥皂盒赤条条地冲进去,里面二十多个水龙头,随便挑一个,插入水卡就能洗。 我去得晚,每次都只剩我一个人在洗,除了那一天。 那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我站在水龙头底下,正双手掬着一抔热水洗脸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脚步声,扭头一看,就看见戴端阳腰上裹了条白毛巾,似笑非笑地走进来。 整个淋浴间都是白花花的水蒸气,我僵在那里,正犹豫要不要遮的时候,他插入水卡,扭开了我隔壁的水龙头。 「你洗澡啊?」端阳捧着热水抹了一把脸,突然开了金口。 我跟着木讷地动起来,使劲地搓着胳膊:「你也来洗?巧了。」 拿明知故问来对付一盘僵局向来卓有奇效。 热水像一条毒龙,嗖嗖地从水管里喷射出来,不一会那小子的头发就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从大老虎到落汤鸡,我看得直咧嘴。 戴端阳听见笑声,偏过头看了我一会,然后才把额发往后一抹,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 「钱宁,帮我搓搓背?」 我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地上全是肥皂沫子,脚下一滑,人就张牙舞爪地摔了个跟头,屁股快着地的时候,才抓着水管勉强站稳了。 这丑事说起来慢,发生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间,戴端阳还没回过神,在那傻傻地看着我。 我脑袋一片空白紧接着就灵光一闪,厚着脸皮说:「我拣肥皂。」 戴端阳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 我惊魂未定地问:「你刚才说搓背?」 他眯着眼睛,冲我一挑眉,慢慢地转过身,那人背上的肌肉线条还有些柔和,结实却不剑拔弩张。看着这块白皙漂亮、淌满水珠子的肥肉就在眼前,我头昏眼花,几乎喘不上气。 那人扭着头瞥我:「钱宁?」 我猛地一闭眼,握紧了肥皂,在上面上上下下地打起肥皂沫来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9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9 ,然后一伸手,粗着嗓子说:「毛巾给我!」 他把毛巾塞在我手里,笑着揶揄道:「这点小事就龇牙咧嘴的?」 我把毛巾用热水打湿,胡乱一拧,来回地替他刷起背,像刮痧一样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等我睁开眼睛,匆匆瞥他一眼,发现戴端阳整块背都被我搓红了。他倒是一声不吭,统统受了。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事,我和他隔着毛巾,连皮肉都没碰到,就已经气喘如牛,出了一身的热汗。 他背对着我问:「我也替你搓搓?」 我连忙摇头,没摇几下,他一只手已经按在我肩膀上,抢过毛巾,像倔驴推磨似的把我掉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闭着眼睛,滚烫的水从头顶浇下,那条毛巾原本是凉的,擦了几下,才慢慢变得温热。 我打着哆嗦,那条腿怎么也站不稳,他使劲擦一下,我跟着那力度一歪,再擦,我再一歪,在这冰凉的瓷砖地板上,我没有一个可支撑的地方,情不自禁地往后一抓,握住了戴端阳的胳膊。 那人的动作突然一窒,渐渐地呼吸也急促起来。正赶上我水卡里的额度用完了,头上毫无预兆地没了热水,秋天那股冷空气像空调一样对着人吹,湿漉漉的站在这鬼天气里,冻得人都懵了。 戴端阳闷笑了两声,手在我脖子上一箍,把我拽到他水龙头下,人凑在我耳朵边说:「我这还有,一起洗吧。」 我弓着背,贴着他胸膛,刚碰了一下,人就吓得寒毛直竖,匆匆拿了洗漱盆子往外就逃。 「不、不、不用……」我冻得话都说不利索,趔趔趄趄地跑了几步,戴端阳还想伸手来拽,我又赶紧迈了几步。 他收了手,就站着那,看着我逃到门口然后开始套衣服裤子,凉飕飕地笑了一句:「挺热情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冻成那样,自己裤裆那还是鼓了一块。 我再也没脸回头看他,上下牙齿打着架回了宿舍,往被窝里一钻。发了半天抖,戴端阳才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我躺在床上,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之前没擦干水就上了床,睡了半天,不但没缓过劲,连被褥都被我弄得又湿又冷,身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端阳他们围在我下铺玩扑克牌,玩了半天,忽然有人说:「钱宁那家伙没劲,整天摆脸色,给谁看呢。」 端阳突然笑了两声:「他?口是心非。」 他似乎知道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呢,仰头冲我一笑,眼睛里全是嘲弄。 我被他一看,想起澡堂里的事,只觉得被窝里又冷了几分。冷汗流进脖子,再顺着脊椎往下淌,都忘了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清早,我听见戴端阳喊我:「钱宁,去上课。」过了一会,又叫:「钱宁,迟到啦,太阳晒屁股啦。」 我直挺挺地躺着,挺尸似的,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他从床沿露出一个脑袋,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钱宁?」 我那张铁架子床忽然晃了一下,是他爬了上来,用胳膊支在床沿,脑袋一俯,拿额头在我额头上贴了一下,然后猴似的转身跳下床:「他发烧了,谁有药吗?」 宿舍里翻抽屉找药的声音响个不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在我床沿露出一个脑袋,小声问:「钱宁,吃点药?先坐起来,帮你倒好水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动也不动,眼前全是星星,在那里群魔乱舞。 隐隐约约听见戴端阳声音大了几分:「烧糊涂了,帮我把他弄下来。」 舍友七手八脚地把我从上铺挪到下铺,戴端阳猫低身子,把我背到背上,旁边有人帮忙,把我两条胳膊环在端阳脖子上。我病成那样仍觉得别扭,松开手,又被人环回去。 戴端阳膝盖一直,把我背起来,颠了颠,闷笑了两声:「嘿嘿。」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就这样背出了门,下了楼,别人和他说话:「换我来吧。」 他撂下一句:「一把骨头,不碍事。」说着加快了脚步,嘴上还问:「有衣服吗?给他披件衣服。」 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保健室,别人替他开了门,他坐到床边,像卸货似的一挺腰,我紧跟着咚地一声倒在床褥子上,摔得两眼翻白。 他连忙回过头,装模作样地把我浏海撩起来看了两眼,然后站直了拍拍手:「没摔伤,没事。」 我在心里骂,你全家都没事。 等穿着白大褂的保健老师过来,用镊子夹了蘸着酒精的棉球在我额头上来回抹的时候,又听见戴端阳轻轻地问:「烧得厉害吗?」 视野里一片白茫,一个温柔的声音像空调漏水,一声,又一声,轻轻地在耳边唤着。 「钱宁……」 「钱宁……」 越来越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醒的时候,戴端阳还坐在那里。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头往下垂着,打着盹,滑落的额发把眉眼统统盖住。 一道布帘把办公室和病床区截成前后两块,我慢慢撑着床,坐起来。靠窗的医用推车上摆满了铁镊子和酒精瓶,阳光像敲击琴键似的把它们依序爱抚一遍,然后落在那块布帘上。 它被四面八方射来的光照得通透,像电影开场前那道发着白光的幕布,再也认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呆坐在那,想了会事,把来龙去脉都理清楚了,才开始叫戴端阳。 「喂、喂!」 连叫了两声,他才猛地惊醒,抬起头四下张望,最后锁定我。他的头发难得乱糟糟的,睡眼惺忪,定定地看了我半天,咧着嘴笑了:「醒啦。」 我想下床,眼睛在地上来回梭巡着拖鞋,半天没找到,恶狠狠地问:「我鞋子呢?」 戴端阳揉了揉头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没鞋子,你光着脚被我背来的。」 看我愣在那,他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跟我说:「怕什么,一会再把你背回去。」 我脑袋嗡地一下,气得肺都炸了,把被子一掀,拔了点滴的针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赤着脚就下了床。 戴端阳连忙拦着我,把脚上穿的拖鞋踢到我面前:「我的鞋给你,别闹了。」 我僵着不动。 戴端阳伸手推推我,歪着头一笑:「恼羞成怒啦?」 我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玩得再狠,他才是庄家。 端阳朝一旁的椅子努努嘴,见我不动,亲自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递过来。 「用不着!」我使足了劲,把他的手一把拨开:「早上有课,你干嘛不去?」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挑眉看着我:「你不是病了嘛。」 我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那张童叟无欺的脸正对着朝阳的窗户,眼珠子在阳光下变成了柔和的深棕色,只有瞳仁漆黑。 这人眯着眼睛,把声音放得轻轻的:「我们是好同学啊,钱宁。」 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回头,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手肘和膝盖同时发力,一把把他顶在墙上。只听见咚地一声闷响,戴端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0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0 阳的呼吸漏了一拍,脸上笑意全无,显然被撞得不轻。 我搜肠刮肚用最恶毒地话恫吓他:「少捉弄我!戴端阳!我拿刀捅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他的眼睛亮得灼人:「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胡说八道!」我扯着嗓子骂。 他不依不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别人知道吗?钱宁?」 我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一时间气喘如牛,却呆若木鸡,半天,才傻乎乎地问:「什么?」 他的眼睛和我的只隔了一个拳头,戴端阳还往前挪了挪:「你的秘密。昨天晚上。」 我手心里渐渐也有了汗,他的呼吸都喷在我脸上。 布帘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斗志全无只想着要打扫战场的时候,戴端阳突然往前贴了一大步,凑到我耳边说:「你有反应,我看到了。」 保健老师一撩开布帘,看到的就是我站着床边,戴端阳坐在椅子上,正拿起水果刀准备削苹果。 真是和乐融融的一幕。我脑袋里晴天霹雳还没过去,这家伙就已经好整以暇。 我听见他打了声招呼:「老师,他醒了,要不要再量量体温?」 来人应了一声,把体温计递过来。端阳接过体温计,甩了甩,看着我夹到腋窝下,笑着说:「过三分钟再拿出来,我给你计时。」 我七上八下的,还在想昨晚的事,脑筋转了半天全无用处,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扯谎:「我不是……昨晚,我不是,我吃多了大补的东西,戴端阳……」 他镇定自若地看着我。 我头皮发麻,越解释越结巴。 绕了半天,他突然一笑:「没事,我又不告诉别人。」 我像是鼓鼓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下,气全漏了,再没心思跟他狡辩。 他眼睛亮晶晶的,轻声问我:「钱宁,你真喜欢男的?你试过吗?我好奇。」 我瞪着他,他伸出一只手,从被子底下钻进来,和我十指交扣着。 那个老师还在布帘另一头收拾他的瓶瓶罐罐,我不敢挣,半天才挤出一句:「废话。」 戴端阳脸色变了变,把手抽了回去。 等过了三分钟,拔了体温计在阳光下一照,发现烧已经退了。医生又多开了两盒感冒药,我四处摸了摸,没找到钱,那家伙哼了一声,掏出皮夹帮我付了。 我们从保健室出来,他走得像王八从泥巴里爬,左看看,右看看,远远地落在后面。 我不知道要不要等他一块走,想了半天,还是停在路边,讪讪地问了一句:「戴端阳,钱回去还你?」 他耸搭着眼皮,板着脸,听见叫声,两只眼睛才往前方一瞪,半天才说:「喔。」 我想不出接下来该怎么办。原先是左手拎着药,一着急,就换到右手,又换回来。 「我们……」我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下半句给憋出来:「一块回去?」 我真是着了魔了,活了这么多年,就不肯好好说句话,短短一句话憋得我脸都紫了,恨不得往前一扑,把说出口的再吞回去。 戴端阳瞪着我,又哼了一声,这才双手插着口袋慢条斯理地踱过来。等差不多齐平了,我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迈脚,生怕跨快了一步。 路上没什么人,枝桠上倒是蹲满了麻雀,投在地上的影子像一根烧烤叉子串满了聒噪的土豆。就这么并排走了一会,我看见那家伙脸上渐渐地又带了笑,他腰笔挺,眼睛里放着光,胳膊肘时不时轻轻地碰我一下。 见他不生气了,我打起精神,使劲挤出笑来:「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他没反应,还在精神抖擞地走路。 我声音放得更轻了,笑得下眼皮直抖:「戴端阳,昨天晚上的事,别告诉别人。」 戴端阳突然不走了,停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 我连忙跟着急煞车,原先等他就是想把事情挑明了说,要不然相看两厌干嘛凑到一块? 「别误会,我没承认我是!不管是不是,总之不能说。」 戴端阳看着我,不阴不阳地笑了两声:「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我见他软硬不吃,下意识地张嘴就是一句:「你要是说了,我这辈子就完了!」 这句话小的时候我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管用,专用来对付他一个人。 端阳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把我认个清楚。 我浑身不自在,心里忽冷忽热,突然听见他说:「钱宁,你还是老样子。」 我像是被谁抽了一鞭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要反击,又觉得他话里带了蹊跷,却一时看不穿。 我脑袋转得慢,拳头也钝,幸好还有一张嘴,张口就骂:「对。我没变,是你变了。」 我说完,直挺挺地站着,凶狠地瞪着他。 十二年了,我没有一点长进,还是只会这么一句求人的话,是他变了。 他哪里配叫端阳。 端阳看着我,脸色发白。 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他都忘了,忍不住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老样子?」 他哑着嗓子说:「要我再说一次?离我们第一次在宿舍见面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自私刻薄的这点没变,还是老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吐出来,掉头就走。 他在背后冷笑:「你就这个态度,还想让我闭嘴?」 我们两个怒气冲冲回了宿舍,我没带钥匙,在门上连踹了几下。戴端阳阴沉着脸走过来,拿钥匙把门捅开,径直进了屋。我紧跟了进去,反手把门一摔,这才发现宿舍里就我们两个人。 头顶风扇还没关,扇叶忽忽地打转。我吹了一会风,又开始头晕目眩,赶紧一手撑在桌上,一手去拧药瓶。我往嘴里倒了几粒药,掉头去找水。 戴端阳一边拿毛巾擦着脸,一边从厕所里出来,看见我端着个保温杯子,嘴里含着药,就这么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我转过脑袋,看着他翻身上了床,拿被子一抖,把自己从头到脚罩在里面,不由憋了一肚子的火,反反复复地想着他回来时的那句狠话,在宿舍里兜了几圈,发现果盘里放了一把水果刀,连忙一把攥在手里。 没多久,床上就传来浅浅的呼噜声。我定了定神,握着刀,把拖鞋踢了,往他床铺上爬了两格,压低了声音喊:「戴端阳,戴端阳。」 那床被子已经从他脸上滑了下来,这小子居然就这么睡熟了,嘴唇微微张开,不知道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我费力地拿膝盖撑着床板,腰一拧,慢慢地坐到床板上,喘了会气,又叫了一声:「戴端阳!」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我拿水果刀抵在他脖子上,吼了一句:「起来!」 他这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睫毛又长又直,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瞪着他,把威胁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是嫌我态度不够好吗,坐起来!」 看他还是不懂,我把刀又往前抵了两分,在他皮肉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凹痕,脸上不怒反笑:「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1 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真敢多嘴,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血。」 他眼睛里还犯着迷糊,嘴里嘟囔着:「别吵……」 过了好一会,视线才落在我脸上,整个人突然有了神采。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两只手就在我腰上一箍,笑意盈盈地凑上前。 我吓得一哆嗦,怕那刀真割伤了他,连忙往后一躲。他顺势一扑,把我兜头盖脸地抱住,抱了一会,又松开一些,开始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 我握着刀柄的手还高高举在半空,人却被他吓出了一身的汗,刺也不敢刺,只能那么傻坐着。 戴端阳无可挑剔的五官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把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路摸了一遍。 我浑身发抖,半天才问:「你也发烧了?」 他伸出食指,按在我嘴巴上,然后把脸凑过来,亲了我一下。 等他的嘴巴离开,我抖得像筛糠似的,看他疯疯癫癫,活像我爸犯了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也是疯子?」 他两只手箍紧了,又压上来,嘴里小声叫着:「别走,别躲我。」 我给了他一拳头,他愣愣地看着我。我又踹了他一脚,他捂着肚子,还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说:「这梦真他妈的……」 过了会,他终于明白了,换了个姿势,离我远了一点,小声说:「你到我床上干嘛?」 我见他沉了脸色,连忙去找我的刀子,没想到刚才扭打的时候,那把刀早掉到了床下。我没了凶器,气焰上先逊了半筹,嘴张了又张,才说:「找你好好谈谈。」 他听了这话,冲我咧嘴一笑:「你也知道你态度不对啊?」说着,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又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行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我脑袋转不过来,见他亲亲热热,一副前嫌尽释的样子,忍不住顺着他的口风问了一句:「你不跟别人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当然。」说完,把右手的小拇指伸出来:「不信拉勾。」 我也伸了指头,两根手指用力一勾,大拇指顺势按手印似的按在了一块。 我们两个人蹲在上铺上,拉完了勾,互相嘿嘿地笑了一阵。我心里大石落地,看谁都分外可亲,正要高高兴兴地往床下爬的时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突然又扯住了我:「钱宁,你跟我讲讲你交的那个朋友的事吧。」 我愣了下,反问了一句:「什么朋友?」 他看上去挺难受的,眉心有几道细细的皱纹,板着脸回:「和你试过的那个男的。」 我这才想起来,眼睛四处乱瞟:「你问这个干嘛?」 他低着脑袋,半天才说:「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的事?现在还联系吗?」 他声音也不大。可他越是问,我越是不自在,像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几年前,偶尔聚聚,你别问了。」 戴端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怎么认识的,跟我比呢?比我好吗?」 我看他越说越大声,吓了一跳,连忙捂着他的嘴巴说:「嘘,小声点!」 他这才安静下来,只露出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难过地瞪着我。 我把手从他嘴巴上挪开,又低声嘱咐了一遍:「别让别人听见。」 他却不吭声了,我们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会,他突然攥紧了我的手腕,飞快地问:「钱宁,我是不是来晚了?」 我不明白,他这几天就没说过几句我能听懂的话,只好胡乱地点头,然后又赶紧摇了几下头撇清:「我怎么知道。」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我胳膊一抬,从他手里挣脱,一溜烟地下了床,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问:「对了,你刚才做梦梦到谁了?」 端阳不吭气了,等得我不耐烦了才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我也没打算知道,白了他一眼,又给自己灌了半杯热水。 刚喝了几口,他突然说:「那我说。」 我看了他一会,点点头,以示洗耳恭听。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钱宁,其、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挺漂亮的。」 我一口水呛进气管,顾小上其他,弯着腰剧烈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抬头一看,发现戴端阳又开始装死,拿被子把自己从头盖到脚。 我愣了好久,才大着胆子问:「你刚才说过话吗?」 端阳在被子里而闷声闷气地回:「烦死了,我再想想怎么说,想好了再告诉你。」 5 那天开始,这家伙就阴阳怪气的。 有一次拧开宿舍门,发现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冲着前面的小山坡练嗓子:「跟我试试吧,你跟我试试吧!」吼得面红耳赤。 我问他:「你干嘛?」 端阳回过头,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像是羞涩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我说:「我刚才看到你在楼梯口了,算准了你这个时候会进门。」过了会,他看我没反应,又问:「钱宁,你听懂了吗?」 我费力地想了一会,试探地说:「不明白。这是口号?招聘会要喊的?」 戴端阳把脸一沉,又开始闷不作声地望他的小山坡。直到两个月后,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天上完了专业课,我从外面回来,把包一甩,瘫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突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小信封,外面写着「戴端阳寄」,一拆开,里面就是一张桃心形的卡片,上面用圆珠笔画着一行五线谱,标着几个蝌蚪符号。 我仔细认了认,跟着谱唱了一遍:「mi—re,do—do—do—so—do—re—mi,什么玩意。」 我拿着信端详了好半天,然后直接塞抽屉里了。晚上他回来,看我的目光躲躲闪闪的。见我堂堂正正地回望着他,拿了脸盆就往澡堂走,我连忙也拿了自己的,几步跟上去。 那条小路还是野草丛生,头顶还是明月朗照,带着露水的草叶子里面,偶尔扑出一点萤火,牛蛙的叫声时远时近,它们越是叫,夜里就越是寂静。 端阳走得很快,从草丛里穿过,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小跑了几步,一把挽住他,嘴里喊:「戴端阳!」 他这才停下来。 我老老实实地问他:「你卡片是什么意思?」 端阳看着别处,小声说:「就是上面的意思。」 我按捺着怒火,好声好气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眼睛里挺委屈,轻轻地说:「是首歌,今年很红的。」 我还是摇了摇头:「我好久不听歌了,真不知道。」 他站在那,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我只好把话头接过去:「是什么歌,你唱唱?」 他涨红了脸,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说:「我唱了!」又酝酿了好久,才开始轻轻地哼:「mi—re,do—do—do—so—do—re—mi。」 他谱子虽然记得牢,可没一句在调上。我赶紧叫停:「戴端阳,你唱歌词!」 他像是很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我还记得从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2 前的事,他抱着收音机,蹲在我脚边催我唱歌,就像我现在催他一样。 他搂紧了自己的脸盆,一咬牙,冲我说:「那你站近点,我小声地唱。」 我走近了几步,戴端阳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微微闭着眼睛。 月亮正圆,雪白的月光流泻下来,草尖上每一颗露珠都晶莹剔透,他就站在这月光下面,小声哼起来: 「baby,你就是我的唯一……」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鼻子酸起来,只觉得滑稽可笑。 他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表情特别严肃,清澈的眼睛里落满了星子,睫毛不安地抖动着:「不许笑。」 我憋了又憋,实在憋不住,还是发出了两声笑:「嘿嘿。」 他掉头要跑,我连忙拽住他:「你把它唱完,没事。」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被我一拽,一转身,顺势搂紧了我的后脑勺,头一低就亲了下来。 我睁着眼睛,近距离地看他,端阳闭着眼睛亲到一半,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我眼睛没闭,连忙伸出右手,把我的眼皮往下一抹。 我眼前这才彻底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夜晚泥土潮湿的味道一下子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我试探地回搂了一下他,刚想问,你喜欢我什么呀?端阳的呼吸却急促起来,冰冷的眼泪就掉在我脸上。 远处传来些微的动静,我猛地推开他,退到几米外的地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定下神,才发现只是一只路过的野猫。 戴端阳用手肘胡乱地擦了一把脸,试探着问:「我们去宿舍楼顶吧?」 我连连摆手:「回去吧,哪都会被人撞见。」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也睡不着。一坐起来,就发现端阳睁着眼睛,笑盈盈地躺在他床上,托着腮帮子看我。 抹布似的旧窗帘才拉上一半,月亮照进来,正好照亮了两张床中间的过道。戴端阳跟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地也坐直了。他指指小阳台,我立刻挥了下拳头。他又指了一次,我没办法,磨蹭了一会,还是跟着他爬下床。 屋外的凉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我把玻璃门拉起来的时候,四个舍友仍在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们穿着汗衫、短裤,一人搬了一个鲜红的塑胶凳,坐在阳台上吹风。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互相看着。端阳一直在笑,用手指头勾我的手指。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舍友在床上一翻身,嘴里嘟囔着:「端阳,打球去啊?」 我这才想起前仇旧恨,恶狠狠地吼他:「打球去啊,在这傻坐着干嘛。」 戴端阳瞪大了眼睛,小声说:「他说梦话呢!」 见我没吭声,端阳小媳妇似的,抱着凳子往我这边挪了挪,我们这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悄悄话。 原本在谈餐厅伙食、单车被偷之类的琐事,聊到一半,端阳忽然换了个话题。 「钱宁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心里特别难过,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差点熬不下去。」 我愣了愣,顺口问了句:「哪一次?」 戴端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压低了嗓门说:「我没跟别人说过,我要是告诉你,你也得告诉我一件。」 我一肚子的心事,没一件能告诉他的,只好随口应付了一句:「你先说。」 端阳清清了嗓子,看了半天星星月亮,低声说:「那天和别人吃火锅吃撑了,睡到半夜,突然觉得不对劲。」 我愣了愣,插嘴问了一句:「等等,这是伤心的事?」 他攥着我的手,一脸严肃:「是啊,两年前的事了。我本来还想忍的,可肚子里面翻江倒海,厕所又建在走廊两头。没办法,只好披上衣服从床上爬下来,一路小跑到门口。去开门的时候,一看,妈的,谁把门给反锁了! 「我想把那门给重新扭开,可使劲拧拧不开,再使劲拧还是拧不开,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全睡熟了,我眼看着要憋不住了,又不能吵醒他们,抬头一看,就看见白惨惨的月光从门上那扇窗户照了进来。」 我抖着肩膀,往旁边挪了挪。 戴端阳唏嘘了一阵,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当时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说完,朝我眨了眨眼睛:「到你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辩解了一句:「谁说我要讲了!」 他扑过来,小声嚷嚷着:「我这么丢脸的事都告诉你了,你非说不可!」 他一扑过来,就使劲挠我痒痒。我差点笑岔了气,又推不过他,只有嘴巴还在坚守阵地:「你自己愿意说的,我可没答应。」 他整个人从凳子饿虎扑食一样腾起身子,我被他一压,塑胶凳子再也撑不住,啪嗒一声,折了一个脚。 我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屋里有人在梦里嘟嚷了一句:「谁啊?」 我们不敢作声,又互相看了一会。等完全安静下来,戴端阳才低声回了一句,「妖精打架呢。」 我憋笑憋得难受,他凑到我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钱宁,我刚才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过了会,他又贴着我的耳朵说:「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管跟我说。我这么丢脸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还怕什么,真的,我们谁也不笑话谁。」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鼻子突然酸酸的,就差那么一点,就把满肚子的苦水都倒给了他。 在我心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有他一半的好。 我们就这么握着手,看着前面的小山坡,他轻轻地问我:「这就算在一块了吗?」 我脑袋里也是一团浆糊,两个人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由他一锤定音:「真好。」 我也就跟着咧嘴。 第一次谈恋爱就像新兵打仗,磨磨蹭蹭半天不敢上,一上就不要命。 短短半个月,我负责踩点,戴端阳负责后勤服务,约好时间地点分头行动,一个从南操场颤颤巍巍地翻墙过去,一个从北门风风火火地骑车过来,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我比他大两岁,什么都明白一些,又不是很明白。开头两、三次都是去荒村野店盘山路,端阳总斜挎着一个大包,先把自行车靠边一停,然后麻利地从包里掏出两张报纸,铺在地上,再是面包和矿泉水,一人一份,吃完往往还有两个大苹果,洗得干干净净,通红发亮。 吃饱了就牵牵手,实在花好月圆四下无人了,才搂一搂。 端阳老问我:「干嘛这么躲躲藏藏的?」 我两只手做出老虎扑人的姿势,吓唬他:「万一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想想,怕了吧。」 他直乐,怎么看也不像怕了的。 到后来,他弄到了美术室的钥匙,到了晚上,我前脚摸进去,端阳后脚跟进来,一个转身把教室门反锁了。 我正忙着摸椅子在哪,他突然开了灯,教室里一片雪白,急得我直叫:「戴端阳!别让巡楼的……」 没等我骂完,端阳就识趣地把灯关了,大大小小的石膏像和画架重新隐没在黑暗里。我揉了揉脖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3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3 子,扶着椅子一点点坐下去,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端阳的脚步声异常清晰,一声声朝这边走来。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揉,好不容易才从黑暗中辨认出模糊的人影。端阳停在我而前,摸到桌子,一用力,撑坐了上去,两只长腿把我困在中间,他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阵,然后落在我脸上:「嘿嘿,抓到了。」 我脸上发烫,气喘吁吁,眼前金星直冒。是他把头一点点低下来,侧着脸亲我,我一把搂着他的后颈。 端阳的手突然使劲,差点把我整个人都拎起来,椅子乱响了一阵,我连忙按着桌子,一只脚撑地,一只脚跪在椅子上,他的手这才松了,我们轻轻抱在一块,嘴巴安静地贴着,半天才分开。 「钱宁。」端阳睁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叫我。 我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戴端阳过了会,往后坐了坐,把外套脱了,然后用小腿踢了我一下:「你也脱。」 我瞪他一眼,低头开始解衬衣的钮扣,然后是鞋带,最后双手都停在裤子拉炼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问他:「别人真进不来?」 端阳闷笑起来:「我发誓。美术室就这一把钥匙。」我这才把裤子脱了,端阳在一旁添油加醋:「钱宁,反正我是不怕。」 我垂着脑袋,半天才嘀咕了一句:「窗帘拉好。」 刚一抬头,就看见戴端阳已经脱了个干净,大大方方地站在那,伸手一摸,才发现肌肉硬邦邦,并不单薄。 他发现我在看他,咧嘴一笑,把我的手盖在手心里,摆了个姿势,低声问我:「像不像大卫。」 我憋笑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使劲摇头。 他居然看清了,一下子扑过来,大笑着吼:「再给你一次机会,像不像!」我捂着头,他在我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像不像!」 我一直在闷笑,半天才哑着嗓子一迭声地求饶:「像像像像。」 也不知怎么就滚到了一块,我仰躺在桌子上,他俯看着我。我再怎么发了狠地想翻身,被他一按,都像个肚皮朝天的王八,无论如何也翻不过来。他倒是很高兴,眼睛发着光,上下其手,埋头苦干。 我哑着嗓子说:「戴端阳。」 他没应,把头埋在我肩窝,啃鸭脖子似的,咬一口,扯一扯,又松开。我又疼又痒,耐着性子又叫了一次:「戴端阳?」 他「唔」了一声,脑袋渐渐地往下滑,停在胸口,舌头用力一舔。 我浑身抖了一下,使劲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弄开,气喘吁吁地问:「操,凭什么是我在下面?」 端阳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躺着……舒服……」 说着他又把头埋了下去,双手抓着我两条腿,用力一掰,腰一挺,挤住我两腿中间,眼看着他炮台装载到位,老子却差点咬碎一口牙。 正要拿拳头说话的时候,端阳忽然抬起头,黑暗里,那双眼睛仍是乌黑发亮,他伸出一只手,在我右脸上来回摸了两下,小声说:「别怕,一点都不疼。」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还嫌不够,在摸过的地方啾地亲了一口:「我会对你好的。」 我算是彻底认栽了,拳头没了力气,自己松了手。 从小看上这么一个人,天南地北各自东西地十几年过去,他也看上了我,我知足吧。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我一人占了三项,换别人早到操场上,挥着衣服嗷嗷嗷嗷地去跑了,我还争个什么劲。 这么一想,我就躺平了,闷闷不乐地喊了句:「来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他呼吸声跟着急促起来,把两根手指头硬挤进去,我痛得都没声了,肚皮绷得紧紧的,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他没发现,还在往里深入,没一会就抽了手,拿真家伙捅进去。连我自己都听到噗地一声闷响,他还在满脸堆笑:「怎么样,不疼吧。」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 是骡是马拉出来遛遛?我眼前发黑,脑袋里就一个念头,是马。 缓了好一会,我才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东西,端阳已经开始动了,他身上湿湿的,全是热汗。 我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想让他别动了,可使不上力气,桌子本来就旧,被他撞了两下,像老鼠似的吱吱吱乱叫,简直要散架了。 没熬几分钟,下面已经完全没了知觉,我真没想到有人能这么毒,别人拿吸管插可乐瓶,他能拿可乐瓶插吸管,真够狠的。 戴端阳又撞了一下,搂着我的腰想把我抱起来,嘴里说:「钱宁,我们换个姿势。」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死尸一样闭着眼睛。 他折腾了半天没能把我两只腿环到他腰上,只好悻悻地作罢,继续低着头,一边在我胸口大狗似的舔来舔去,一边用力冲撞。 我心里忽然在想,要是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没跟别人试过,他是不是会稍微顾念一下彼此的情分,不会在这破教室,我们好好找间房,他也温柔,我也配合。 不要像两条路边发情的野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着眼睛,闷哼了一声,一股热流一滴不漏地灌在里面。他睁开眼睛,嘿嘿笑了好一阵,又抬起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轻轻的,把我粘在额头上的浏海都拨到脑后。 他忽然说:「钱宁,怎么了?哭了?」 我一扭头,把他的手拨开:「刺激的。」 端阳愣了半天,似乎并不喜欢这种答案。我咬紧牙关,一点点撑坐起来,又推了他两下:「愣着干嘛,穿衣服,回去了。」 他被我兜头盖脑地骂了一顿,脸上的喜色都没了,闷不作聋地在黑暗中穿好衣服。正要帮我穿的时候,被我赶了出去:「你别弄,戴端阳,你出去守着。」 他小声说了句:「那我在外面等你。」 我听着脚步声哒哒哒响了几步,琢磨着快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连忙又喊了一句:「别开灯!」 他没应,只是轻轻地带上门。我这才从桌上光着屁股爬下来,刚直起腰,就「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得鼻涕眼泪全流了出来。 黑忽忽的教室里,什么都看不清,我勉强弯着腰,探着手,在地上来求回回地摸我的衣服,我忘了扔在哪了,只能满地的摸。 端阳在门外小声叫我的名字:「钱宁,我能进来吗?」 我红着眼眶,胡乱抹了一把鼻子,都站不稳了,嘴上还要冷嘲,「你别婆婆妈妈的,倒胃口。」 这个时候,我终于摸到了我的裤子,急忙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胡乱一套。又掉头去找衣服,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气喘吁吁地扶着桌子,用手在桌面上抹了一把,满手都是铁锈的腥味。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又急又怕,只想找点什么把桌子擦干净,别留着丢人现眼了,可偏偏两手空空,实在没办法,只好拽长了自己的袖口,在上面胡乱地擦了几把,又一瘸一拐地跑去开了灯,看看有没有留什么印子。 我在这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4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4 破教室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把桌子椅子一样样摆回原位,这才关灯出去。 走廊上空荡荡的,我呆了几秒,才看到抱着膝盖蹲在门边的端阳。 我眨着眼睛,想让眼泪别掉出来,连自己也弄不明白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我拿脚踹了他两下,骂他:「干嘛?别装死,回去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一瘸一拐地使劲迈腿,拼命走,生怕他看扁了我,幸好他走得也不快,就这样沿着草坪走了一段,我实在走不动了。 他回过头的时候,我正靠着墙喘气,发现他在看我,赶紧扭过头鼻孔朝天,满不在乎地冲他摆手:「我看月亮呢,好大的月亮,戴端阳,你自己先回去吧!」 他犹豫了一下,冲我小跑过来,在我身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我脸突然烫得厉害,手足无措,只知道一个劲地推他:「有人看着呢。」 端阳仍杵在那里:「这么晚了,没人,上来!」他看我不动,想了想,突然把外套脱下来,兜在我脑袋上:「保证没人知道是你。」 我这才伸出手,被他背到背上,嘴里还想分辨一句,端阳你不明白。 被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端阳你不明白。 我哑着嗓子骂他:「你知道什么。」 他没吭声,五十多公斤的重量压着他,他还能走得稳稳的。我眼前黑咕隆咚,被衣服盖着头,只觉得像坐轿子似的,山路弯弯绕绕,什么都看不见。他就是我的眼睛。 那天过后,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下来,是不得不下来再让他给我打饭、准能闹出人命。 他每次上课回来,掏出铁饭盒,献宝一样拿到我面前,笑嘻嘻地说:「钱宁,你看我给你打了什么好吃的?」我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每次都是红烧肘子,猪头肉,炒肥肠,酱鸡腿。 我不吃,他还不高兴  「钱宁,你不吃东西捕一补,怎么能好?」 我在心里骂他蠢。可磨到后来,哪一次没有吃,难道我不蠢?于是每回上厕所,都像从鬼门关打了个转身。 刚开始被他骗了,真以为他少年老成,越是相处越发现他少不更事。 我眼看着要二十了,他比我小了整整两岁,哪怕是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也做不来面面俱到。可真心实意和面面俱到,向来随年纪此消彼长。我连他的不体贴也喜欢。 到了零二年,又是一年开春。戴端阳渐渐地忙起来,社团、加分、绩点、实验报告,从早到晚陀螺似的转。 我还是老样子,等脏衣服积满一桶了,提到厕所,把桶子放在水池边,挽了衣袖开始洗。 隔壁有个人正在用洗洁精洗饭盒,见我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哟,稀客。」 我正搓得不耐烦,瞥了他一眼。那人把饭盒倒过来,抖一抖上面的水,从我身后绕过去的时候,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瓷砖地板本来就滑,又湿了,我一个踉跄,眼前正好是装了半桶清水的桶子。我看见我的脸倒映在水里,越变越大,慌乱间用手撑了一下,恰好撑到台子上,这才停在半空。 那人哼着小曲走远了,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衣服沉在桶底,水面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看着自己水里惨白的脸,抖得连腿都站不直,手一松,顺势跪坐在地上。 零二年,我怕水的毛病又犯了。 我用脸盆盛了一盆清水,手哆嗦着,像端着一盆毒蛇,咬着牙端到马桶盖上。 我回忆着那两年的治疗,拿了张纸,自己按表记时间。 刚试着把头全部埋进水里,心跳就漏跳了一拍,紧接着陡然快起来,像打鼓一样,一种无可言喻的压抑感把我里了起来,把空气一点点榨干。 我双手猛地紧攥成拳头,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眼泪和鼻涕不请自来,一时间再也忍不下去,把头往后一扬,瘫倒在封闭的厕所单间里。 我看了下表,只过了十七秒钟。我在纸上记下时间,想试第二次。但仅仅是挨近水面,喉咙里就发出恶心作呕的声音。 我闭着气,硬是把脑袋沉进水里,才进去,四肢就下意识地乱抓乱蹬,没几下就打翻了脸盆,这下到处都是水了。我用手抠着自己的肉,一边剧烈喘着粗气,一边发出翻江倒海的干呕声。 外面渐渐地开始有人敲门:「谁在里面?」 我靠着门,牙齿发抖,四肢提不起半点力气,没多久,那些人就开始撞门,我用背抵着门,他撞一下,我晃一下。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才笑着说:「是我。」我用手背挡着自己的眼睛闷笑:「没事。是我,别撞了。」 外面的人这才渐渐散去,有人骂了一句:「神经病。」 世间万象,还有什么是比真话更难听的。三年前我怕水怕得厉害,被迫交了医院证明,休了两年学。别人告诉我,怕水是我遗传病病情的一个征兆,我爸也怕过水。我其实不明白,他既然怕,干嘛小时候天天带我去泡游泳池。 我以为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原来不是。为了看起来正常,原来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戴端阳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发懵。 他把背包推上床,看着我笑:「头发怎么湿了,洗完澡了?」 我没说话,看着桌上的那杯水。他走过来,把水杯塞到我手里:「怎么了,想喝水?」 我喉咙里一阵痉挛,却把杯子紧紧地握在掌心,闭着眼睛,一仰头,把水猛地灌进嘴里。 他用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怎么了,钱宁。」 我眼眶通红,许久喘不过气,只能等着那股水流从喉管流下去,流到五脏六腑,所到之处心惊肉跳,恨不得把皮肉给剜了。 我背对着他闷笑:「能有什么事。」 别的舍友跟着起哄:「是啊,端阳,你别惯着他。」 我红着眼睛,背对着他们,惴惴不安隐约看到自己的败势。有些人分量太重,一句狠话就是一把刀,连沉默都能带出一道血痕。 我心里憋了一股闷气,口气又冲,整天像吃了炸药,跟在端阳后面,专挑他的毛病,有些事他明明不想和我吵,闹到最后还是争起来。 两个大小不一的半圆看对了眼,明知道不配套,还想着凑成一个整圆,抱着对方在地上滚,一会磕伤他的头,一会撞青我的眼睛,以为碎石瓦砾能磨合棱角,却弄得彼此都伤痕累累。 每天多拌几句嘴,积年累月就变成鞋里的一粒沙,只是硌脚,并不破皮见血。 我们就这么硌着脚,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6 那两年,我总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挑他的刺。每次跟他去档案室帮忙,他一个人搬这搬那,我在沙发上打呼噜。去图书馆,他借书,我在一旁翘二郎腿,有些资料不能外借,他拿了本子去抄,我不耐烦,在一旁催他,越催他越手忙脚乱。 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跟得勤了,从拽也拽不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5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5 的木头桩变成粘人的口香糖,就像我不明白两个小女孩干嘛上个厕所也要牵着手一起去,又不是像我一样时日无多。 他们学生会开会的时候,我守在门口。教室门紧关着,里面人声鼎沸,外面清清冷冷,我干瞪着眼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好不容易守到门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端阳往往还在里面,被一堆人围在中央。老师对着他眉飞色舞,他笑脸相迎。 我不明白戴端阳怎么认识那么多人,怎么记得那么多名字。我怕他忘了我还等在门外,往往阴鸷地探个脑袋,喊他:「戴端阳,走吧。」 他一下子乱了阵脚,惶急地看我,想抽个空安抚我几句,老师同学却跟连珠炮似的。 我明知道他走不了,却还要喊:「戴端阳!」 谁受得了我。 我的一块蛋糕,许多人都要来抢,我全力看守,时时刻刻要知道他心里谁轻谁重,拔河似的跟所有人较劲,以为输一场就全输了。所以我不聪明。 也有端阳教训我的时候。 刚开始那一个月,晚上洗澡,他再怎么拉着我去,我都不肯。他劝我说:「就用水冲一下,就几步路。」 我不听,他就笑我:「你多久没洗澡了?别懒了,身上臭了,衣服都有味了。」 说完看别人没注意,端阳又凑到我耳边补上一句:「衣服记得放我盆里,我帮你洗。」 我暗地里给了他一拳头,打得他灰溜溜走了。没想到他一走,舍友都学着他的口气哄笑:「钱宁,你不洗澡?不会吧?你也不嫌脏?」 我气得浑身发抖,把外套往地上狠狠一甩:「操你妈,」整个人就扑上去,跟他们玩命。 等戴端阳洗完回来,先去拉的居然是我。我被他反扭着胳膊,脚还往那些人身上踹:「戴端阳你放开,这帮兔崽子骂我!」 他一直把我拉到宿舍门外,等我不动了才放开。 我气喘吁吁地说:「他们骂我。」 他怒气未消地看着我,居然还推了我一下:「都是同学,能骂你什么?你不想毕业了?」 我反倒笑了:「那你呢?在教室里就搞起来了,还说什么不怕被人知道,你不想毕业了?」我说得兴起,该说的、不说的,全冲着他来:「还嫌我衣服臭,你去找香的,去啊!看谁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他做了个深呼吸,后退两步:「钱宁,我不想跟你吵。」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补了一句:「但你这流氓气得改改。」 我愣了半天,不敢回宿舍,在操场上跑了半晚上,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睡了。第二天戴端阳出门的时候,站在我床边想叫我,过了半天,还是没叫。 后来我一个人去洗澡了,连耳朵缝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脸色发白,两只脚打着颤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端阳拿了个脸盆,坐在宿舍里洗我那堆脏衣服,整个房间都是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们互相看了好一会,慢慢地靠到一起,谁也没说话。 我不想和他分开。 四月分,系里办了场运动会,正在筹备的紧要关头,谈好的轮胎赞助商吹了,一帮人急得牙龈上火。都以为山穷水尽、前方无路的时候,整栋楼又开始疯传戴端阳的丰功伟绩。 刚到停车棚外,就听见有人在说:「端阳拉到赞助了。」 楼梯口又遇上一帮人聊得不亦乐乎:「先前那帮人在银行磨破嘴皮子都没谈成,端阳几下就给摆平了。」 回到宿舍,已经有七、八个人搬着凳子坐在屋里,端阳坐在正中间,嘴上一本正经:「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和人家聊到一半的时候,别人也是频频看表。」 旁边的人瞎起哄:「骗人吧。」 戴端阳憋着笑,硬是说了下去:「骗你们干嘛。我当时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你们猜怎么着,人家急着去接孩子。」 宿舍里登时一阵大笑。端阳跟着笑了两声,漆黑温润的眼睛被阳光一照,光华流转,简直耀花了人眼。我看着他眉飞色舞,却看不透为什么这股意气风发只出现在我不在场的时候。 我趴在栏杆上,半截身子探出楼外,一直等椅子撤走,茶话会散了场,戴端阳这才看见我,兴冲冲地大步走过来,边走边说:「钱宁,你知道吗,我今天……」 我吹了半天风,眼睛越发干涩,没等他说完,就把头扭向另一边:「别说了,头疼。」 端阳再没说一句话,我把脸转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 运动会开完还剩了不少钱,不久后就组织了一场出游。戴端阳戴着导游帽子、拿着导游旗坐在前面那辆车里,嘻嘻哈哈的声音隔了老远还能传过来。 我没多久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六十多个座位的游览车已经到站了,车厢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没一个人叫醒我。 我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扶着座位站起来,看着过道上乱丢的薯片包装袋和矿泉水瓶,半天才回过神。那么多空座位,正对着车窗外草坪上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人,我不知道还要不要跟着出去。 直坐到太阳落山,我看到外面开始在清点人数了,连忙把自己魂不守舍的可怜样收了,在脸上啪啪啪拍了两三下,把肉拍得直抖。 外面还是戴端阳打头,一百多号人排成四列纵队,他拿着小旗子点了一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像是数目不对,又回过头点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数目还是不对。 我看他来回跑,一边跑还要用手捂着自己的帽子,情不自禁地跟着傻笑了两声,眼睛跟着他打转。 我把手在窗框上来回摸,终于找到按钮,把车窗往旁边拉开-一条缝,冷风扑进来,眼皮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后才重新睁开。 外面模模糊糊地听见戴端阳拿着一本花名册在点名,点到我的时候,他问:「钱宁,钱宁到了吗?」 队伍里面没人应,他又喊了一遍,脚步加快了,绕着队伍开始找人,我一个下午不在,他现在才发现。 有人说:「端阳,先安排晚上的篝火晚会吧,你别急。」 他叫四张望,还在找我:「谁看到他了,钱宁呢?」 一百多号人看着他满头大汗,急得火急火燎。我急忙从车上站起来,走到前门的时候才发现门锁了,出不去,拍了两下,又嫌丢人。 外面已经有人在说了:「我看到他在车里睡觉呢。」 我连忙又揉了两把脸,回到座位上坐好了,等着戴端阳走过来。 可天色渐渐暗了,外面点了篝火,他一直没过来。我饿着肚皮,迷迷糊糊又睡了觉,睡醒的时候,听见有只手在敲玻璃,我把窗户拉开,看见戴端阳站在车窗下,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心里一下子痛如刀绞,却说不出一句话,才过了两、三秒,突然听见戴端阳放声大笑:「傻子。」 他从背后拿出两串烤鸡翅膀,踮着脚,笑嘻嘻地把喷香流油的东西递到我嘴边:「饿不饿,先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6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6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仍没反应过来,只知道干瞪着眼睛,他还在唠叨个不停:「我怕你没睡够,一直忍着没来敲你。」 等我吃完,戴端阳把窗户拉到最大,朝我张开手:「司机不在,没法开门,钱宁,你钻出来,我接着。」 我哪能真钻出去,下意识地摇摇脑袋。 戴端阳把手举高了些,小声说:「来。」见我不动,又重复了一遍,冲我一笑。 满眼清朗如水的月色,照着篝火未尽的余烟,我老脸一红,按他说的屏住气,使劲缩起肚子,两只手被拽着,从狭窄的缝隙中通过。 玻璃边撕扯着赘肉,疼得我五官挪了位,好不容易上半截全钻了出去,突然头重脚轻,倒栽蒽一样往下坠,戴端阳一把揽紧了我的背,把我扶稳了,没等我说句话,他就攥了我的手说:「钱宁,走,换个地方,那边人多。」 我四处一看,果然到处林立着系里的临时帐篷,三三两两的人影聚在水边,吓了一跳,连忙回握上去,跑得比他还快。就这样往没人的地方疯跑了一段路,两个人的粗喘声和成了一个节拍。 我边跑边抬头,看见头顶那轮白惨惨的月亮一直紧紧地跟着我们,正咧着嘴的时候,端阳拿着手电筒忽然往右拐去,才几步路,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废弃的水库,在手电筒的光柱下,黛青色的苔痕从水泥坝上一直没进水中。 我满脸的傻笑不由得敛了敛。 戴端阳见我杵着不动,又硬拉着我往前挪了几步:「这次吃的东西带少了,两袋鸡翅按人头分,塞牙缝都不够,大伙一看见水里有鱼,都喊要烤。钱宁,咱们也来抓。他们在另一头下水,咱们玩咱们的。」 这一拉,粼粼的水光更是一览无遗,碗口大的月亮浮在波心,闸口的铁栅堵在入河口前,水位不高,到处是鱼尾搅水的声音。 端阳又推了我一次,笑问:「怎么了,游泳不是你的强项吗?」 我小时候跟戴端阳在泳池里玩过水,我仗着上过几天游泳班,没少欺负他。可我早没游了。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是听谁说的,只好才接了一句:「是。是强项。」 戴端阳在草丛里摸了几把,拿出事先摆在那里的桶子,上衣一脱就下了水,先是沿着堤坝和河岸吃力地走了两圈,然后冲我喊:「钱宁,水浅着呢,下来吧。」 我看着那条长裤紧紧地裹在他大腿上,往后退了几步,喃喃地说:「我替你看衣服。」一不留神,踩在石子上,还差点滑了一跤。 端阳没再抬头,拿着个塑胶桶,专心致志地在水里舀鱼。 我浑身发抖,水光照在堤坝上,也像月光一样,白晃晃的,好不容易等他捞上来一条一掌长的小角,我背上已经湿透了,汗津津地贴着肉。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呼救声。端阳愣了愣,在水里站直了身子,冲我喊:「钱宁,你听,有声音。」 我一直在摇头,只想到要避祸。那边喊救命的声音却更大了,男的女的都有,戴端阳两下爬上了岸,从我手里拽过衣服,朝那边快步跑去。 我跟着他跑,绕过几棵歪脖子树,又跑了一段长路,就看见几个女的站在岸边呼救,水心有人扑腾着,眼看要不行了。 端阳比我跑得决,没等我追上去,已经一个猛然扎进水里。这里离水库远,水流比先前湍急得多,又深,他一下水就被水流冲歪了好几米,我看得满头大汗,脚却越来越软。 岸边站的人都不会水,只能扯着嗓子哭,水里那人被水越冲越远,等戴端阳游到他身边,那男的见了他像见了救命稻草,两条胳膊死死箍住了端阳的脖子。 端阳脸色一青,一下子被压得喘不过气,头溺在水里,手连划了好几下,半天才浮上水面,多少救人的就是这么给活活拖死的。 那几个女的也看出情况不对,哭得更是撕心裂肺。端阳往岸边划了两下,看我呆站着,勉强喊了一声:「钱宁,拉我一把。」 我嘴上说好,才往岸边迈了两步,脚就不停地发抖。 那帮女的都哭了,哭着求我:「你救人啊。 我白着脸,勉强又走了几步,脚一碰到水,连站都站不稳,坐倒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往后爬。 端阳呼吸不畅,一张脸慢慢憋成猪血色。他一边游,一边用力扯着那人的手,企图把脖子上的桎梏弄松些,实在扯不动了,在水里哑着嗓子又喊了我一遍:「钱宁,拉我一把。」 我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手抖得厉害,也想把外套脱了,也想去救他,两条腿却不听我的使唤。 我哭着跟边上的人说:「你们推我一把,把我推下去。我走不动。」 那帮女的先前求我把眼泪都流干了,现在一个也不肯搭理我,都往回跑,去搬救兵。 戴端阳还在往岸边游,只是越游越慢,很快又呛了一口水。 现在岸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戴端阳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他把背上那人最后向前推了一把,没多久,两个人都沉进了水里。 之后的事都是听来的。搜救的人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路,戴端阳就挂在一根横贴水面的树杈上,他们把他捞上来,做胸外按压,然后送到医院。另一个人隔了两天才找到,尸体卡在水坝闸口的铁栅里。 追悼会上,系里的学生穿黑衣黑裙进场,黑白遗照挂在正墙,花圈挽联堆放两侧,学生们对着放大的遗照三鞠躬,嚎啕大哭。 这也是听来的。 那天晚上,没等到天公放亮,旅行社就连夜用原来那两辆车把我们又拉了回去。我脑袋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坐到了回程的车子里,光着膀子,披着条大浴巾,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几个把我扛回来的老师,对晚上发生的事都是支支吾吾,怎么撬也不松口,只说:「戴端阳没事。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终于听见了想要的那句话,这才安静下来。 一路上除了我们,车子里始终鸦雀无声,山路颠簸,车灯上挂的吊牌有节奏地拍着挡风玻璃,我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从他们坐的那几排走回后排。 车灯照着满是杂草和碎石子的山路,我瘫坐在椅子上,把那五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一种害怕过后是更大的害怕。 系里原来只有那几个女的知道我见死不救,下了车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嗤之以鼻的蠢样,要嘛皱得像哈巴狗,要不翻着白眼,只差没噎死。 谁瞪我,我就瞪回去,骂我,我就骂回去,就这样死撑着脸面,在操场转了一圈,连去哪都不知道。孤零零地绕到单车棚,看到戴端阳那辆破单车还锁在铁杆上,忍不住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后车座上。 没坐多久,一滴水珠子沿着车棚的铁皮滚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脑门,我用手一抹,用舌头舔了舔,冰凉的。 我怕水的毛病受了刺激,看起来已经好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7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7 了。可拆东墙补西墙,篓子越捅越多,病越治越麻烦,我打死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我回到宿舍,发现被子上被人泼了泡面,正散发着一股馊味。 我气得发抖,指着他们问:「谁干的!有种的站出来!」吼的声音越大,他们越是忙自己的事。 我把床单两下扯了,扔到门口,又拿了条干毛巾把床板擦了擦,爬到床上乓地一声躺平了。 室友们突然开起了茶话会,扯着嗓门,吹拉弹唱,生怕我睡得舒坦。我一声不吭,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慢慢静了。我迷迷糊糊地合了会眼睛,噩梦就来拜访我,我梦见戴端阳呛了水,一次一次地叫我的名字。 梦做到这里就被吓醒了。外面天还没暗,我跳下床,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疯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人已经到了街上。 我蹲在街边,想起我爸被绑在隔离室椅子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我的这一天,他发疯时做的事,醒来后也是像我这样不记得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究竟做过些什么。我咬着手臂不停地默念:哭了的是孬种,鼻涕和眼泪还是挂了一脸。 我这二十年,连清醒的时候也疯疯癫癫,不知道搞砸了多少事,疯了和没疯又有多大区别? 就这样在路边闷头哭了好一阵,想起只剩下九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站起来,拿袖口在脸上擦了几把,去店里买了个水果篮,风风火火地跑到戴端阳住的那家医院,在前台问到了房间号,一路闯上楼。 可刚在探视窗上看了一眼,忽然又不敢进去了。 那间病房摆满了水果篮,那小子就坐在病床上,系里的同学在床前围了一圈,一人手里一把扑克,打得正高兴。 我提着水果篮,灰溜溜地下了楼。 等到戴端阳出院的那天,我那张交换学生协议书也盖好章了。 我把铺盖一卷,几件衣服一折,塞进箱子里,一手拎箱子,一手提桶子,就这么搬出了宿舍。 站在一楼,又忍不住仰头多看了一眼,头顶层层楼梯迂回曲折,扶手和扶手的缝隙之间,依稀窥见上一层楼的台阶。 我在楼梯口等了端阳一会,他迟迟不来。我就去了大楼另一边,掏出纸和笔,把我租的那间屋的地址写在信纸上,末尾又端端正正地留下落款,用舌头舔了舔信封的封口,黏好,投进宿舍信箱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我搬行李出了一身汗,坐下来打量新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折好的铁架床,什么家俱也没有。我撑开床,罩上床单,把地上的灰尘扫一扫,搓着手走了半天,想不到别的事可做,就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窗户洞开着,风刮得脸生疼,窗外万家灯火,车灯的光像流星拖着彗尾一样嗖嗖地从马路上窜过。 我想到什么,从旅行箱里把端阳送的那张贺卡拿出来,穿了个洞,用绳子挂在铁窗框上。风一吹,这轻飘飘的玩意就不停地转圈,我要用点力气才能看清卡片上那一行蝌蚪符号。 眼前一时都是戴端阳。他穿着一件被风鼓满了的薄衬衣、骑着单车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歪头贼笑的样子,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打瞌睡的样子,拿筷子敲空碗的样子。 我一边想,一边把脑袋又往窗户外面伸了伸。 这里离学校不过几步远,他肯定会来,不是这一刻就是下一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连他屁股上长了几颗痘痘都知道,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凭什么不来? 就这么信心满满地枯等了几天,等了个空。 一周后,我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揣上课本,去上系里的课。我到得晚,课已经上了大半堂,小心翼翼地挪进最后一排,发现戴端阳就趴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正当中那一列,正当中那一排,懒洋洋地用下巴尖顶着桌子听课。 我攥紧了拳头,只想凑过去,可他身边都坐满了人,几个脑袋还时不时凑到一块,说几句就笑一阵。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越是看,喉咙里越是疼,只想用手去挠一挠,挠出血了才痛快。我抓耳挠腮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发现他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张侧脸鼻梁笔挺,白得几乎从皮肤底下发出光来,真是精精神神,完好无缺。 我失魂落魄地看了又看,他也不知怎么了,毫无预兆地往后扫了一眼,突然又飞快地扭回去,目不转睛地看起了黑板。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没有,呆坐到下课,趁着他清书的时候,抢先出了门。 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坐在他单车的后车座上,终于远远地等到了他的影子。他一走过来,我就突然从单车棚里蹦出来,趾高气扬地喊他的名字:「戴端阳!」 他难得一个人落单,被我吓得猛一抬头。 我也怕,越是害怕,脑袋越是一片空白:「我搬出去了……」 你来看看吗? 我想这么问,手却抖得厉害,还剩半句话要说,舌头怎么也不撸不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耽搁了一会,端阳已经挪开了视线,掉头要走。 我连忙跑了两步,堵在他前面,伸长了手拦着,嘴里的话像糖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蹦出去:「你躲什么,怕别人知道你就会那点狗爬式?救人救得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还跟我神气什么! 」 去我家看看吧。 我生怕他走了,想去抓他的手腕,被他毫不客气地挡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愤愤不平地又去扯他的前襟,他这次没有挡。 「戴端阳!」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肉贴着肉。 我筋疲力尽,只知道拽紧了那一小块布料,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让他消气的话:「别这么小心眼,你又不是真死了。」 我正想讪讪地笑几声,突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我都懵了,站稳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一片血雾,我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戴端阳明明已经走出老远了,突然又掉头回来,惊异不定地看着我:「钱宁!」 我想抓住他,手却扑了个空。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变软了,怎么也站不住,我睁着眼睛,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7 醒来的时候,戴端阳正在给我掐人中。我想了半天,才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看了下表:「没多久。」 我平躺了一会,等眼睛不花了,就自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房门钥匙和记着地址的纸条不翼而飞,周围不是马路,而是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 戴端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我,小声问:「钱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脑袋还是有点迷糊,自己揉了揉。 戴端阳也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会。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8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8 ,讪讪地躲了过去,走到墙角,拿开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喝水吗?」 端阳低低地回了句:「不渴。」 我背对着他,想了半天,拿起装满水的杯子,自己喝了个精光。 端阳又问了一次:「钱宁,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抹了抹嘴,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握紧了杯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从哪看出来的?」 他也不说话,干等了一会,才听见了他放轻了声音:「你没上次那么沉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到板凳上,端阳试探着叫我:「钱宁?」 我张了几次口,终于费力地挤出一句真话:「我没福气,戴、戴端阳,你跟不了我多久了。」戴端阳脸色忽然白了,过了一会,又变成一副毫不掩饰的怒容:「什么意思?」 我心里烦得厉害,声音也大了些:「什么意思!咱们没几年了!时间一到,管你什么情分,你还不明白?就这么点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你还跟我摆脸色,跟我闹,闹个屁!」戴端阳脸色铁青,乌黑的眼珠子里几乎能窜出火来,声音却越发柔声细语的:「什么时间一到?」 我正在气头上,连珠炮似的冲他吼:「上回的事是我不够意思!你要有气,拿刀子捅我几刀,我不说二话!别一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阴阳怪气的损我!」 我这边在骂,那边也在不温不火的使软刀子:「钱宁,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一边是啪啪啪啪的炒豌豆,一边是温水煮青蛙,一边是蜡银枪,一边是棉中针,只顾着撒自己的气,忘了对面心里疼不疼。 直到我骂不下去了,戴端阳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他铁青着脸问我:「还剩几年?」 这句话我听懂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八、九年呢。过个八、九年,我都快三十了,你也腻了,我也腻了,正好散伙。」 他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眼皮突然眨了几下,飞快地扭过脸去,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瞪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六神无主地又挠了几下脑袋,走到窗前,把皱成咸菜的窗帘布一把扯拢了。 回过头,发现端阳还是侧着脸,就正对着他,有些发抖地把衬衣扣子解开了。 等他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又硬着头皮挪开,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天气真热。」见他还是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皮带也扯下来:「别气了。」 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没想到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一天掰成两半用,过一天少一天,能凑合就凑合,他却宁愿拿眼下的日子来赌气,好把往后的几十年牢牢攥住。 我都告诉过他了,我没有明天,他从来不信。 连着一个月,每天杀气腾腾地去赶上课的铃声,课越上越多,面越见越少,就算走廊上狭路相逢,也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肩撞着肩过去之后,我老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这小子春风得意,身边那帮兄弟流水宴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在人后,才会摆出一副认识我的表情。 他那天拿了我的钥匙,给自己也配了一把,从此每周登门两、三次。我往死里按捺自己的脾气,拿好脸色对他,拿好话哄他,从牙缝里省出零钱,也在桌子上给他备下几盒糖。 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结,一周加起来也说不上几句话。一上门就是脱衣服,拍动作片,穿衣服,走人。 时间一长我也急了,街口原本有个换锁的锁匠,我拿了人家的业务名片,想着什么时候就把房门的锁给换了,下次他再来,我就死不开门。 可后来在教室听别人取笑端阳,说他每周总有几天刷牙洗脸弄得格外仔细,嚼口香糖,往身上喷香水,穿得像去相亲似的。 我脑袋一懵,差点转不过弯。 等他再上门的时候,我仔细一看,果真是衣着笔挺,仪表堂堂。 端阳脱了鞋,看见我视线黏在他身上,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时不时摸摸头发,用手抚一把衬衣上的皱褶,还想强作镇定:「怎么了,老看着我?」 我凑过去一闻,果真有一股香味。 我朝他咧着嘴,趁他喝水的空档,把换锁的那张名片撕了。 两个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瞥他,他垂着眼睑,眼睫毛抖个不停,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用手摸了两把,像摸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他受了惊吓似的把眼睛瞪得溜圆,我还没过足手瘾,摸了半天,又使劲拧了一把,他眼睛越瞪越圆,我手上越拧越用力,半天才松手,在上面留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我还要再拧的时候,他就用手捂着脸,像钻井似的动了起来。我抬一次手,他就啪地打一下我的手臂。 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像坐着一艘没完没了的破船,快被风浪掀翻的时候,又突然落回海面,被哗哗的大浪推到岸边,又随着退潮的海水慢慢地往前。 世上要真能有没完没了就好了。 我仰躺在床上,看见他悻悻的脸,还有他眼睛里筋疲力尽的我,摇了十几年的破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腥咸的海水从破洞里涌进来,我能摸到这航程的尽头。 他下了床,拉好裤链。我还合不拢腿,挺尸似的躺着,直到他拉开门,才捶着背坐起来。 他歪着头看我,等着我开口,我只好先说:「戴端阳,我们要完没完了。」 他咧了咧嘴,似乎也有点高兴,那一丁点喜上眉梢很快又变成了不相信:「是一辈子吗?」 我没说话,想了好久,使劲摇摇头。 端阳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是一辈子。他的九年,我的一辈子。 那天绕着学校走了半圈,在矮墙看到几张广告,停下来一看,发现是组乐队的,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正准备撕下来,突然看见戴端阳抱着一叠新课本,几个女孩子紧紧跟着他,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我面前经过。 我慌忙追了上去,他们上了楼,我就一直在楼梯口守着,等端阳送完了书,从楼上下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 我把他拽到角落里,气急败坏地直吼:「你真是助人为乐!」端阳没听懂,我又火急火燎地吼了一句:「你和她们有多熟?」 他还是一言不发,唯有我变本加厉:「戴端阳你让我恶心!」 他对我有体贴的时候,他对别人没有不体贴的时候,只要这么一想,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推他、骂他、扬言要揍他,连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骂了什么。 「还帮别人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最要命的一点:只有被一模一样的话骂过,才知道自己骂出去的话到底有多伤人。 戴端阳甩开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钱宁,你就是个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9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19 胆小鬼。」 我扯着嗓子鬼嚎:「我不是胆小鬼!」 一窍不通好过一知半解,半是明白又揣着糊涂,抡着板砖往你最怕疼的地方砸。我追上去,想跟他讨个明白,对上那双没有半点歉意的眼睛,心里先怯了半截。 可我越是怕,越是要装出不怕的样子,我扯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跑,他朝反方向拽,两个人拔河似的较着劲,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龇牙咧嘴,背上一层一层的出汗。 眼看着要赢了,端阳忽然放了手,我收力不及,狠狠地摔了一跤,半天,才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我不是胆小鬼。」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脚踢踢我:「起来,别坐在地上。」他连踢了几下,用的力气还比不上流氓摸女孩子脸的力气,「钱宁,地上凉。」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勉强算是安慰人的话,脸上就露出了后悔至极的表情,气愤难平地瞪着我。 我还是干坐在地上,心灰意冷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病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传染,他越是后悔我越是失望,我一脸失望地和他说:「戴端阳,你走吧,我懒得和你计较。」 端阳哼了一声,果然掉头就走。我低着脑袋,看着水泥地板上细细的裂缝,还没从那股要人命的闷疼里缓过气,他又狐疑不定地走了回来,硬是要我抬起头:「你哭了?」 我一声不吭,他想把我的下巴往上抬,我就使劲往下顶,他要做什么,我偏要和他拧着。 端阳的声音大了些:「你真哭了!」 我猛地一抬头,仰着头看他,让他看个清楚,这张脸上除了凶恶没有眼泪。 真怪,我喜欢看他笑,原来他喜欢看我哭。 戴端阳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脸上是和我如出一辙的失望。我喜欢糖做的端阳,又甜又黏人,他喜欢棉花做的钱宁,从来不闹脾气。与其煎鱼似的玩我们,何不替我们再量身做一个,何必要让酸得冒泡的的端阳来配石头做的钱宁? 可我偏偏还红着眼睛,眼珠子跟着他打转,看着他心里就疼,不看着他心里就难受。 戴端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回是真走了。 戴端阳仍然会到我家坐坐,只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进门,我们往往先要大吵上一架,吵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一肚子的火气腾地窜起来,连自己也压不住,越筋疲力尽脾气越大,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直到把自己炸成灰。 过去迁就我的端阳彻底死了,我把气出在他身上,他开始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用退一步。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连吵架都技不如人。他钻起牛角尖来,条理清晰、思维缜密,张口大骂简直咄咄逼人,吵到最后,都是我朝他拱手作揖:「行了,别说了。」 他不肯罢休,还在说:「钱宁,是你错了。」 我骂不过他,只好从他的狐朋狗友身上挑刺。 他气得厉害,说他的朋友比说他后果还严重。他朝我吼:「是,我是朋友多,我是不像你!」他说:「没人愿意搭理你!」 我摔椅子,摔桌子,遇到实在搬不动的家俱才住手:「是我不愿意理他们!」 我真骂不过他了,原来以为牙尖嘴利咬人见血,闹到了这个地步,就只会一遍遍地重复一句话。 我满屋子乱走,乱砸东西,乱吼乱叫:「是我不愿意理他们!」 我走得晕头转向,实在走不动了才抱住膝盖蹲在地上。 戴端阳和我僵持了一会,我突然看着他说:「你快滚,快滚,看到你就来气。」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眼睛里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却挺直了背站在原地,一步不肯动。我又鬼嚎了一次:「我看到你就来气,我……」 他突然几步走到窗边,一把扯掉吊在窗框上的贺卡。我还没反应过来,呆看着那根孤零零地线头,直到端阳把那张卡片撕成两半,看到我在看他,他的手有些颤抖,顿了顿,然后又飞快地撕了两、三下,一撒手,地上全是纸。 我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周围都静了,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像是被人箍紧了脖子,铺天盖地的都是自己失序的心跳,它们从鼻腔倒灌进来,像攻城的木头一样咚咚地撞着耳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跟着蹲了下来,叫我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推我。我还是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 他不知道推了我多久,叫了我多少声,居然也开始手足无措,用的力气渐渐大了起来,我被他推得坐在地上,他一把扶住我,和声细语地跟我说话:「别生气,钱宁,别气了。」 我忽然又有了知觉。 昨天仿佛还在,他还在我耳边唱着走调的情歌。 「我跟你说话呢!」他突然大喊了一句,简直能把耳膜震破。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胳膊。 戴端阳脸色连变了几下,最后换上了一副笑脸:「钱宁?」 我往后躲了躲,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到了门边。 戴端阳这才反应过来,用手撑着门框,怎么也不肯出去,呆呆地看着我,又冲我笑了笑:「钱宁?」 他还以为我跟过去一样,他这么一笑,我什么都听。 我把他硬是推出了门,正要关门的时候,忽然听见端阳轻声跟我说:「别生气了,我再给你重新写一张。」 隔着门缝,还能看见他的脸,他笑得真好看,满脸的温柔,眼睛是水里的星星。 他笑着跟我又说了一遍:「钱宁,我再给你重新写一……」 没等他说完,我憋足了力气,扬手就是一拳。 他被我揍得往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措不及防的惊愕表情。我高举着拳头,还想再揍的时候,看见他那张维持着惊愕的脸,居然迟疑了一下。 戴端阳瞪着眼睛,甚至没有意识到要还手,直到我第二拳落下,他才稍微往旁边侧了侧身。那一拳正好打在他的肋骨上,端阳弓了背,还在错愕地看。 我捂着钝痛的手背,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还是那句老话:「快滚。」 端阳眼睛里的光忽然都灭了,鲜润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从今天开始,我要是再对你这种人……」 我一巴掌甩上门,反手落了锁,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居然不是任何一种使人呼吸困难、心跳骤停的疼痛,而是一种恶毒的快乐。 我扶着墙,吃力地往前挪了几步,看着满地的纸屑,两条灌了铅的腿如同挂在单杠上,上身往后一仰,天地倒悬,住在楼上却仿佛处于地底,被泥土潮湿腥臭的气息掩埋。 在这一刻,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得笔挺还是早已瘫软。 我记不起来了,上一次感到快乐时多久以前的事,我记不起来了。所以哪怕是这一丁点破罐子破摔的快乐,也能刮走我所有要死乞白赖的念头。 混乱麻痹的大脑恢复运转的第一秒钟,我突然明白,端阳这两个字,原来和筋疲力尽比起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我原来还不够爱他。 隔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0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0 了大半个月,他最后又来过一次,还了钥匙,拿走了他落在这里的几件衣服。临走之前,我去楼上借了半壶开水,替他泡了碗泡面,后来想了想,还是拿出两个碗,给他拨了半碗,给自己也拨了半碗。 两个人对坐着吃面,吃得满头大汗,心里都明白这是散伙饭,整顿饭反而吃得平平和和。 一碗面见了底,我还只是半饱,用筷子刮了两、三下,没捞起什么东西。抬头一看,端阳也是愣愣地在刮碗。 虽然知道该开口了,一想起彼此心知肚明,就觉得把分手挂在嘴上,好比脱裤子放屁,也是一件多余的傻事。 这样枯等了半天,端阳忽然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床上,心烦意乱地解开了衬衣的第一个扣子。 他犹豫着看了我一会,低声说:「钱宁,你来一下。」看我仍捧着碗,他又补了一句:「我想再看看你。」 我把碗放下,迟疑地看着他:「我不想做。」 他嘴唇抖了抖,没说什么,又把第一颗纽扣重新扣紧了。我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看,再怎么厌倦这种像公狗一样只会耸腰的运动,却不肯厌倦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麻木已久的神经才开始真正有了痛觉。 我攥着拳头,慢慢坐到床沿,把外套脱下来,仔细地叠好,我说:「十五年了。」 端阳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次:「我们认识十五年了。」 他闷笑了两声,忽然模仿起我的语气,尖酸地说:「戴端阳,我们要完没完了。」 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骗你的。」 端阳哑着嗓子吼:「那你就别脱衣服!」 我一把按倒他,满脸狰狞地吓他:「你不准说话!」 端阳闭起了眼睛,果真不说话了。我把衣服粗暴地脱下来,也去脱他的,他刚想自己解开衬衣,就被我一把拍开:「你不准动!」 戴端阳腹部突然绷紧了,一动不动。我想不出下一步要做什么,就那么干坐着,又胡乱地摸了摸他。 他过了好久,才肯睁开眼睛。我低着头,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我们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寥寥几句好听的话,说撕就撕了,脏话狠话一箩筐,却不能说收回就收回。只能吃个半饱的佳肴,还不如一顿能把人撑得打嗝的隔夜饭。吊足了胃口,却填不饱肚子,有什么用?我不要只能半饱的爱。 我用鼻子在他脸上嗅来嗅去,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拿两根拇指把泡面酱包一点点挤空,灌上半壶滚水,去闻面条渐渐变软的香味。 我一边使劲地闻,一边觉得眼睛开始泛酸,忍着没哭,又摸了他几把,过足了瘾,才说:「你来吧。」 他这才动了,手上一使力,两个人的位置倒了过来,扶着家伙,硬是挤进去一个头。 我哆嗦了一下,闭着眼睛告诉他:「我疼!」 装了三年,到头来还是举了白旗。 端阳连手都在抖,半天才颤声笑了:「钱宁,你真他妈的……」 他想了一会,把东西又慢慢地拔出来,用手指头在我的后面又摸又按,等弄软了才进去。 我还是疼得厉害,直到他慢慢地开始抽动,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里面又是胀,又是麻,好像还有一点痒,使劲喘着气,跟戴端阳就这么浅浅地做了一轮,又被他翻过去,再做了一轮,好像就不痛了。 我怕他看出来,往死里喘气,却不敢吭声,等他做第三轮的时候,变成了全进全出,用手死死地掐着我的腰。 下了床开始穿衣服的时候,我还瘫在床上,连腿都合不拢。 端阳站在床前,过了很久才回头,跟我告别:「再见了小草。」 我硬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手不停地发抖,摸了半天才摸到烟盒,抽出一根烟叼着,也朝他挥了一下手:「再见再见。」 直到他关上门,我才反应过来,他叫我小草。 8 雨一直下个不停。 大四的告别晚会开得比往年都早,两百个座位的活动厅里,讲台已经被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积压已久的灰尘。从窗户能望见铺着黑砂的跑道,被雨水打出密密麻麻的凹槽,浓白色的大雾缓缓穿过雨帘。 我跟在队伍后面,把扩音器搬到台上,满地的电线连着设备和排插,一路接到隔壁的音响室,往来的人像躲绊马索一样在电线堆里穿行。 我在医院治了半个月的偏头痛,出来后,就一直跟着三流乐队跑场子。队长姓李,小时候偷钱砸单车的事都是这家伙带着我干的,高中又上了同一所寄宿学校,几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老躲在最角落的地方抽烟,不爱搭理人。 乐队缺一个吉他手,他一个电话把我叫过去,往我脖子上挂了把旧吉他,台上还站了一个主唱,就我们三个人。 荒废了这么多年,我怎么扫弦都不记得,接不到活的时候,就待在教室里练谱,哪都不能去。 我老跟他说:「李哥,我忘了。」 他就把吉他接过来,自己弹一遍,再给我。 我练得抓耳挠腮,他和那个主唱一人一把椅子坐着打呼噜,就这么小打小闹了几个月,渐渐也有节目找我们,站在台上乱跳乱吼一段,场子一热,立刻抱着设备滚蛋,唯独今天是一首抒情慢歌,钢琴配乐,没我们什么事,主唱一个人演。 我把东西放下,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把伴奏带交到音响室,李哥也在屋里,斜斜地靠着桌子站着,掏出烟盒给我递了一根。 我夹在指缝里,不知道该不该抽,小心翼翼地问:「人还没来?」 李哥伸出手,把门把上挂的禁烟牌子反扣过来,只说:「快了。」 我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点了火,叼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脑袋也一下子醒了:「那就好。」 李哥低头给自己也点了一根:「不过他重感冒,嗓子哑了,来了也没用。」我半天才反应过来。 音响室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李孟齐!你们还演不演了!」 李哥应了一声,把烟头掐了,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李哥,没事,我能唱。」 他看着我,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在我脑袋上揉了两把:「别闹。」 我侧了一下头,狼狈地躲着,结结巴巴地申辩了几句:「我能唱,你让他在前面对口型,我替他唱。」 李哥看了我老半天,去外面借了张歌词回来。 主唱快开场的时候才来,白着张脸,病得直打颤。 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半天,又排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该他上台的时候,主唱把夹克一脱,露出里面的紧身背心,一擤鼻涕,小跑着就冲上台了。 光碟在机器里转着,音乐响了起来,我坐在音响室的凳子上,把嘴巴对着麦克风,手里还拿着张歌词,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唱到间奏的时候,已经能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掌声。 好不容易解决掉整首,音响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人气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1 喘吁吁地瞪着我。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瞪了我好一会,又狐疑地看了眼李哥,不知道肚子里又在冒什么黑水,迳自走过来拽我。 李哥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扯到他背后,恰赶上主唱欢天喜地地跑回来,扯着破锣嗓子大喊:「钱宁!李孟齐!」 他进了门,反手就把门一关,四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音响室里,简直喘不过气了。 主唱讪讪地问了句:「这是谁啊?」 那人浑身都紧绷起来,还在看我。我往后退了半步,嘴上却在笑:「不认识。」 那人愣了一下,忽然掉头就走。 我哆哆嗦嗦地又去摸烟盒,却摸了个空。是李哥往我嘴里又塞了一根烟,左手挡着风,右手给我点着了火:「以后少抽点烟,多喝点彭大海,烟瘾犯了就嚼糖,护护嗓子。」 我使劲摇头,糖这一个字,骗了我多少回。 晚上李哥把这几个月的工钱分给我们,三个人在路边摊围着火锅炉坐着,又要了一打啤酒,两瓶白酒,我喝得最多,酒量又最差,没几轮就开始高谈阔论。 「现在谁还吃糖!开头甜过了头,正美滋滋的时候,再吃别的,全成了苦的!」 那是多久以前,是谁跑到我跟前,口袋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我拿得越多他越高兴。 主唱给我们把酒满上,我又灌下一杯,闷笑起来:「小时候隔壁住了个妞,我天天欺负她。这几年又见了面,发现人家不记得以前的事,还对我挺好,就大着胆子去泡。」 李哥把酒瓶挪远了一些,挑着眉毛说:「钱宁,你喝多了。」 我拿手撑着下巴,还是满脸堆笑:「奸不容易泡上了,想着这辈子非她不要的时候,才发现她是装不认识我,她叫我小名。」 李哥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倒酒,又夹了几筷子菜,我把头埋在胳膊里:「她记得我欺负她,她是来报复我的。」 主唱把远远搁在一边的酒瓶又挪回我面前,一边擤鼻涕,一边劝酒:「屁大点事,多喝点。」 我被他推了两下,这才拿起重新满上的酒杯,一仰头,又干了。 李哥突然站起来,去结了帐,把我架起来:「走了。」 我被冷风一吹,这才迷迷糊糊地站直了,跟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就这样歪歪斜斜地走了一路,好不容易才看见我那栋被雨水洗得掉色的旧楼。楼梯口靠墙站着一个人,缩着脖子等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那个人还站在那里。 李哥用左手扶着我,又扯住我的领口,像拔萝卜似的往上拽了一把:「钱宁,站直,别倒了。」 我的腿却越来越软,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抓了一阵,终于碰到了墙。 李哥狐疑不定地劝着,企图把我抠在墙壁上的手指掰开,我死也不放,直到李哥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硬是把手扯下来,让我看自己指甲盖外翻,满是灰白色石灰粉的指缝:「你看看自己的手!」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肚子里如同火燎,头晕眼花地喘了一阵,头一扭,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这一整天的雨,直到晚上才渐渐转小,积水顺着倾斜的挡雨板往下流,仿佛又是一重细密的雨帘。 李哥在裤兜里翻了好久,找到一张撕剩一半的纸巾,在我嘴巴上抹了两把,嘴里还是那句话:「钱宁,站直了。」 我居然真的站直了,脚却往后躲。我们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个人仍在发呆,两只手插在连帽外套的口袋里,在楼下踱来踱去.额发湿漉漉地贴着脸,嘴唇发白,哆哆嗦嗦的,像是冻着了。 李哥半是扛半是拽,把我又往前拖了二十米,那个人才突然反应过来,漆黑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向这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肚子里又痛起来,哇地干呕了两声,李哥微拧着眉,又拿纸巾给我擦了擦,然后把脏了的废纸揉成一团.随手扔了。 那人忽然走了过来,扯过我空着的一只手,扛在他肩膀上,飞快地说了一句:「我来。」 我抖得厉害.酒喝得太多,人似醒非醒,只觉得像蜗牛出门少背了一个壳,又冷又怕,谁都不敢看,哪都不敢去。 李哥却不肯放,和他互相僵持了一会,那人先说了一句:「我背钱宁回去,前几次也是我背的。」 李哥静了一会,才说:「我有他家钥匙。」 我飞快地瞥了那人一眼,看着他忽然刷白的脸,只觉得连眼眶也被酒气熏得发红,心里装满了伴随着钝痛的快乐。 戴端阳,这三个字已经跟了我整整十五年,它像噩梦一样从不在人清醒的时候来,侵袭时避无可避,一惊醒就是满脸泪痕。 端阳站在那里,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温顺的贴在额头上,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个微笑: 「我也有钥匙,只是还回去了。」 我脚下发软,靠李哥稳着,低头又干呕了一会。脚边全是坑坑洼洼的积水和秽物,肚子早就空了,酒气一蒸,还是习惯性的发出作呕的声音,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端阳那只手是冰凉的。我拾起头,把手从端阳手里抽出来,歪着脑袋冲着他笑,又朝他摆摆手。 李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只是架着我上楼,我回过头,看见端阳还站在那里,缩着脖子,像是觉得冷。 进了门,李哥把门锁上,想找点吃的给我。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走来走去,等他回过头,忽然愣了,半天才说:「钱宁,你真是醉了。」 我还在看他,只知道眼泪狼狈地挂了一脸,傻乎乎地回了一句:「为什么?」 他脸色阴郁,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不点,只是叼着,窗外霓虹灯火在细雨里化成无数色块,他突然狠狠地踹了一脚桌子:「还哭!」他喘了好一会,才说:「钱宁都不像钱宁了。」 我把头埋在膝盖,又流了一会马尿,真他妈的醉了,都不像我了。 认识这么久,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在猜对方还在乎不在乎,猜不出,只好用话去扎。 我的疼从来忍着,他从来写在脸上。 零三年末,主唱在南方站稳了脚,李哥和我相继跟了过去。 同样是这一年,戴端阳结束了交换期,比我更早一步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一直滞留到元旦的前一天,才背着大包小包,费力地挤上火车。 随着车厢晃动的节奏,坐在我对面的中年人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我一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一手紧搂着行李,听着窗缝里扑进来的风声,昏昏欲睡地坐着,每当要睡着的时候,又会忽然一个激灵,拾起头,四下张望一圈。 窗外是陌生的风景,身边是陌生的人,广播里突然传来播音员恭祝新年的声音。我把袖子挽起来,看了眼手表,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二零零四年已经来了。 早上火车到站,李哥手上夹了根烟,已经在车站口等了我好一会。 看到我摇摇晃晃地出来,李哥接过我两样最重的行李,走在前面带路,马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2 路上车流穿行,到处都是像我们这样南下打拼的人。 到了地方一打量,发现李哥临时下榻的地方比我想像中还小,靠墙放着一张铁床,一个铺好的地铺,吉他、播音器、效果器、电线、乐谱架,还有敞开的吉他套摆满一地。 他坐在扩音器上,从杂物堆里挖出一个电话,拨了主唱的号码说接到我了。 在这几分钟里,我去厕所洗了一把脸,墙上的镜子缺了一个角,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湿漉漉的面孔,眼睛下面两道青黑色的阴影,薄嘴唇发乌,连忙又掬着冷水使劲搓了两把。 从厕所出去的时候,李哥那通电话还没打完,他用手指了一下,示意我去看床上那叠日程表,两周一次的走秀,四、五家酒吧、夜总会、歌厅的驻唱,还有零零碎碎的散单,满满的行程安排像拉磨的骡子一样转个不停。 李哥挂了电话,看了我好一会,才说:「睡一会吧,明天开始工作。」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在这边闯出个名堂来。」 我随口应了,任他在我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 半年不见,我以为李哥会多少富态一点,没想到他又瘦了一圈,我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累,又不是活下下去了。 可几个月跑下来,渐渐地我比他还拼,活得比他还累。每天日夜颠倒,拿泡面填肚子,唱完一间就搭车去下一间。 我想交房租,想要把好吉他,我想学主唱在市中心买套房,我想存点钱,等唱不动的时候治病养老,顶多苦一年,最多两、三年。 谁能想到存了六年,我仍然在过日夜颠倒的日子。都二十八岁了,仍然蹲在化妆间的角落,用筷子挑起泡面,侧着脸往嘴里送。 外间巨大的音乐声咚咚咚敲击着耳膜,连地板都微微颤栗,一拉开门,就被惊天动地的重金属摇滚乐包围,贴满了玻璃镜片的反光球缓慢地旋转着,转得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我握着吉他上了台,站在鼓手后面试音。 大家都挤在舞池,跟着音乐扭动胳膊,大跳贴面舞,一旁的吧台和餐桌反而空了出来。只剩下一个人还坐在靠近舞池的雅座,专注地看着一张菜单,玻璃茶几上插着假玫瑰的花瓶恰好遮住小半边脸。 我站着的地方正对着他的座位,就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领班路过台下,见我还在台上发怵,扯着嗓子骂了我几句。那人听见声音,刚好抬起头,舞池里一束灯光扫过,把他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 领班又推了我一把:「钱宁,你……」 我突然反应过来,把演出用的西装外套往她怀里一塞,拎着吉他,慌不择路地冲向后门。 我并不想这个时候遇见他。 在我只剩最后几个月的时候。 李哥凌晨四点才回,躺下就睡,醒来后接了个电话,径直走进客房,沉下脸骂了我几句:「钱宁,你怎么回事,半途落跑?」我知道他有客房的钥匙,闷不作声,他又推了我两下,眉头紧拧着:「生意不想做了?」 我摇了摇头,坐起来,绕到厨房打了两个荷包蛋。 李哥单手插在口袋里,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忽然说:「昨天就算了。今晚这家给的钱多,别再砸了。」 我这才点了一下头,把饭菜端给李哥。 天黑后我背着吉他,跨上单车,早早地出了门,到化妆间换了套干净点的衣服打上领结,在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发现空荡荡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拿手指轻轻叩着桌沿,桌上插着假花的花瓶还没有撤下。 我把门关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想逃第二次。可李哥说,别再砸了。 晚上九点整表演开场,鼓声响起,灯光渐渐变亮,我硬着头皮站在那里,脚却打着哆嗦。 新来的主唱满台疯跑,又唱又叫,我压根不敢往台下看,弹错一个音,就被扩音器放大无数倍,再被密集的鼓点盖住。三首例行曲目演完,我小跑下了台,急着去找停在后门的单车。 那个人却堵在门口,领班也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他唱一首多少钱?」 我低着头,想从他们之间挤出去,那人一直按着门把,没有松开的意思。领班讪讪地接口:「他唱不了,前几年太拼,结果把嗓子唱坏了。」 我涨红了脸,硬是闯了出去。 那个人过了好一会才跟上来,慢慢地靠近。我好不容易才摸到单车钥匙,急急忙忙地往车锁里捅,捅了两、三下才捅进去,却拧不开。 他就站在单车旁边看着我开锁,昏黄的路灯恰好照着我们,我用的力气太大,突然听见咯嚓一声响,钥匙居然断在了锁孔里。 我呆站着,头昏脑胀,满头的汗,几乎喘不过气了。 戴端阳把手伸给我,语气平淡地说:「好久不见。」 我脚抖得站不住,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过了半天,突然听见他说:「你真是变了。」 人人都说我变了。 端阳的手并没有收回去,直到我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自己摇摇晃晃地站稳了。戴端阳笑了一下,把手斜斜地插进西装口袋,那张脸五官深刻俊美,却稚气全无。 他摆弄了一下彻底抛锚的单车,语气轻松地说:「有几个老同学叫我来这边看看,说是会有惊喜。果然是惊喜。」 他这样说了,脸上却没有半点惊喜的意思:「我的车就停在路口。」 我没动,还是站在原地,端阳不动声色地和我僵持着,半晌才说:「稍等,我去开车。」 我还是没动,他刚转过身走了两步,我突然撒腿就跑,背上的吉他一颠一颠的,拍得我脊背生疼,就这样往死里跑了一长段路,才停下来喘气。他没追上来。 说我变了,可谁没变。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脱了鞋,澡也不洗,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 李哥在外面跑场子的时候,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按时开工,我都说有。隔天下午他回来,先去洗了个澡,我趁着这个空档热好了饭,又煎了几个饺子,我们边吃饭边看球赛,直到一顿饭吃完,他也没从我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了两天,我以为事情从此揭过,把丢下的活又捡了起来。那天晚上,在歌厅演到半场,主唱把麦克风从架上拔下来,率先跳到台下,除了鼓手,能跳的都照例跟着他跳下来,贝斯不插电,音乐声骤然小了很多。 我听着主唱撕心裂肺的声音,麻木地扫着弦,跟着他们从客座中穿过去,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下,回过一看,是个醉得不轻的胖子,腆着肚子问我:「我桌上的钱包呢?」 我把手用力地抽回去,主唱还在前面边跑边唱,我哑着嗓子说:「自己找!」 正要追上去,那胖子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酒瓶往桌上一敲,瓶底都碎了,露出锋利的边缘,指着我骂:「就是你拿的吧!」 四周一片哗声,我也是一肚子无名怒火,把吉他取下来,扔到一边,逼近了几步,和他面对面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3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3 站着。 场子一下子乱了起来,我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一字一字慢慢地和他争辩:「有种去外面打。」 主唱这才赶过来,把我往后面拉:「钱宁,算了,别计较。」又冲那人说:「一人退一步。」 我手上还捏着吉他拨片,愤愤地塞进口袋,正要作罢,那人却忽然朝我身上挥着瓶子划了一下,要不是我避得快,当时就见血了。 「骗谁啊,就是你拿的!」 我猛吸了一口气,一手扼着他的手腕,一手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外面拽:「去外面。」 胖子身后几个兄弟都站起来,贝斯手挡在我面前,唯独领班迟迟不来。我一个人把那胖子拽到外面,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舞着酒瓶被我踹在地上,正要爬起来,我又一脚踩在他抡瓶子的手上,恨恨碾了两下。 还没等过足瘾,他兄弟在我背上给了一肘子,把我打得趴在台阶上,乐队的人也赶上来,两帮人马扭作一团。 我想起这几天郁结不散的闷气,疯了似的冲到最前头,挨一拳,把带血的唾沫咽下,又狠狠挥出一拳,这样蛮斗了十几分钟,警车便呼啸而至,把我们两边都按倒了。 我跪在马路边上,在逼仄的视线里,看见对面的街道上零零星星站着几个围观的路人,依稀中又看到了端阳。 他似乎正要进歌厅,无意间扫到这边,突然停了下来。 我红着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无论如何要站起来。 那胖子指着我嚷嚷起来,整条街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就是他!偷了我的钱包,还打人!」 我只觉得耳朵轰地响了一声,等我清醒过来,人已经冲了过去,高高挥起来了拳头,没等拳头落下去,又被人按跪在地上,只能嘶声吼着:「我没有。」 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却被更大的声音盖住,脸被按得紧贴地面,贴着碎石和沙粒。 那人仍僵在对面的街道上,好半天,才往这边走。 「就是他!我的钱包本来放在桌子上的,被他偷了!」 「我没有。」我抱着吉他,没有空闲的手,原本是要这么说的,却被人使劲往下按,连牙齿都沾着泥土。 终于有一个人的声音从中间插进来:「你被偷了多少钱,我给。」 背后的人这才松了手劲,主唱把我拉起来,我气喘吁吁,满脸的灰。 戴端阳正拿出他的皮夹,看见我看他,满脸讽刺地笑了一下:「钱宁,你真是……」 我扭过头,把嘴里的灰和血沫呸的一声,都吐在地上。 戴端阳就这么笑着,眼神冰冷,却翘着嘴角:「钱宁,怎么这次不说,会被人往死里打?怎么这次不说,帮帮我,不然这辈子就完了?」 他伸手去掏钱,我浑身抖得厉害,却不再看他,低着脑袋,用手背反反覆覆地擦拭嘴角。 街上都静了,终于能听见我的声音,我终于能慢慢地辩白:「我在弹吉他,没有空闲的手,不是我。」 那醉鬼还在闹:「谁知道他怎么拿的!」 我笑了一下:「他只是个醉鬼。」 周围的人都跟我一块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我用手背捂住嘴,笑得直打哆嗦,却不愿意再多看一眼我老熟人的脸色,哪怕能猜到他拿着装满钱的皮夹僵站在那里的模样。 乐队的人把我扶到一边坐着。没多久,李哥也来了,他把他的重型机车靠边一停,从人群那头挤进来,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给李哥看我脸上的伤,李哥应了声,转过身去善后,戴端阳仍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地看着这边。 很快,歌厅领班从椅子下面找到了丢失的钱包。 我一手拿热毛巾敷着脸,一边扶着李哥站起来。 戴端阳哑着嗓子,叫了我一声:「钱宁。」 我突然眼眶发红。 有许多事情流水一般在眼前淌着,用手去扑,却被掩埋,去掬,却无法严丝合缝地拢紧双手。多少年了,我甚至记不起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磕磕绊绊,只知道突然就吵了起来。 眼前仿佛有一场大雾,我们拼命往前走,以为这样就能靠近。却忘了渐渐会走偏,到头来背对着背,因为拼命地前行,所以不停地远离。 背对背站着,只看得见自己的委屈,要怎么搂在一起? 我冲他笑了笑,装作心平气和,浑不在意,毫不生气。 我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等我伤好了,李哥又问了我一次:「真的结束了?」 我说:「真的。」 就在那天晚上,戴端阳带着两瓶红酒,客客气气地登堂入室。 我目瞪口呆,不敢从客房出去,却被李哥拉出去。 李哥说:「我叫他来的,你怕什么?让他彻底死心。」 三个人就这么围着一张茶几坐了几分钟,戴端阳伸出手,把茶几上的相框拿起来,那是我跟李哥一起弹吉他的照片,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才把相框放回原位。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厨房里水烧开了的声音,连忙站起来进了厨房,我听见李哥问他:「留下来吃饭吗?」 戴端阳语气还算从容,只是声音哑了:「好,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外卖电话。」 李哥笑了两声:「让钱宁做饭吧,你也尝尝他的手艺。」 我站着厨房门口,愣愣地看着他们。 李哥抬起头,冲我放轻了声音说:「钱宁,你说呢?」 我连忙点了一下头,又匆匆地进了厨房,拿米勺摇了两勺米,再用清水筛了两遍,扯过干毛巾在电锅内胡乱擦了两把。 戴端阳过了很久才说:「做饭,他真是……」 我知道他又要说我变了,站在明年望今日,说不定又是一场面目全非。 他的声音真是哑得不成样子了,我把冰箱翻了个遍,想找出什么清热润喉的东西来,又去摸菜刀,忽然听见端阳又说:「钱宁说话总是没遮没拦的,他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哥笑了两声:「他都不怎么说话了。」 我的手颤了一下,差点碰在刀口上。 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也许倒是我的福气。过去总是脑袋一热,话脱口而出,脱口而出了才后悔,这一生都毁在嘴上。 那边久久的没有吭声,李哥又补了几句:「他不说话的时候,反倒好懂了,对吗?」 「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肯说,谁能猜到他有多在乎。钱宁,呵,真是……」 锅里的油正好滚了,莱倒进锅里,发出呲啦一声轻响。我把快流进眼睛里的汗胡乱擦了,匆匆做好了几道菜,盛满了饭,边着下饭的榨菜一起端出去。 端阳拿筷子的手一直在抖,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菜。 我没有一点胃口,对着榨菜扒了几口饭,看见他夹着菜,愣愣地在看我的吃相,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我不明白我怎么了,像是不明白沙漠里为什么还会流出水来。 李哥看了他一眼,一双筷子在碗在搅了两下,却不动口,没过一会又把碗放回桌上。 戴端阳这才把菜送进嘴里,嚼了一会,又往我碗里夹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4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4 一筷子瘦肉,我像看砒霜一样看着饭碗里多出来的东西,嘴唇张了张,又把东西拨回了他碗里。 李哥一动不动地坐着,忽然说:「钱宁,累了就去休息吧。」 我像得了赦令一样,赶紧应了一声。刚想站起来,端阳突然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 我脸色惨白,被他拽得又坐回椅子上,椅子闷响了一声。 李哥听见动静,又叫了一遍:「钱宁?」 我原本还在挣,被这声喊吓得一个激灵,只好坐着不动。 我不敢看他的脸。 他的手像铁箍一样,掌心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就这样僵坐了好一会,我再去抽,戴端阳才慢慢地把手松开。 三个人闷坐着扒了一会饭,那几道菜只有戴端阳在吃,排骨盐放多了,又咸又涩,青菜炒老了,又苦又干,我学了几年,还是只知道把东西炒熟。端阳把最后一点剩莱都拨进自己碗里,囫囵地咽了下去。 我还是手脚冰冷目不斜视地坐着,只听见李哥嗤笑了一句:「以后都吃不到了,多吃点。」 我登时打了个寒颤。 端阳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谢谢招待。」 他用手费力地捋了一下衬衣上的皱褶,走到玄关,弯下腰两下穿好了鞋。等他出了门口,我才发现他外套还搁在椅背上,犹豫了一下,才拿着外套出门。 戴端阳并没有走远,就站在楼梯的转角处,看见我下楼,把我往下连拽了几级。我扶着他才站稳,想把衣服递给他,端阳却不接,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半天才轻轻地叫了一遍我的名字:「钱宁。」 他手上的力气出奇的大,嘴唇哆嗦着,叫得一句比一句轻:「上次是我错了。」 我不敢看他,只想把西装外套给了他了事,端阳却不松手,一遍一遍压低了声音叫我:「钱宁,我不相信。」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胡乱地摇了下头,端阳哑着嗓子说:「别走。」 我背上几乎汗透了,使劲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戴端阳声音变大了一点,仍然在克制着:「钱宁,别回去了。」 我简直像在看一场闹剧,谁还敢相信戴端阳的谎话。 端阳拉着我反反覆覆地叫:「钱宁。」 他屏着呼吸靠过来,想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窝,我用力甩开,却不肯朝他挥拳头,那件外套在拉扯中皱成一团。 戴端阳趔趄了一下才站稳,眼睛里有着细细的血丝:「你忘了我吗?」 我死死抓着楼梯扶手,怒火腾地窜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反而变得模糊不清。他要是还恨我趾高气扬、欺善怕恶,我已经狼狈至此,又何必穷追猛打!他还忘不了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他再骗一次! 戴端阳拉不动我,停下来,茫然地看了我一会,像是疑惑我的无动于衷。他疑惑地看着我,半天才说:「钱宁,我是来找你的,我已经想明白了。」他想了半天才说:「纠结过去谁对谁错,没有必要。」 让他说出这一句,似乎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用力把手挣脱出来。 端阳愣了很久,才问:「过去的事,只有我一个人放不下?」他的声音突然变大了:「我和他不一样。钱宁,这次我不要你做事,我不用你委屈自己。我们再试一次,你朝我发脾气,你骂我,只要你高兴。钱宁,我和他不一样。」 我脑袋里一阵晕眩,几乎站不稳,有人从背后叫了我一声:「钱宁,怎么还不上来?」 我听见李哥的声音,急着要退回去,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只能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端阳解释:「谁能一辈子包容谁的坏脾气。戴端阳,你回去吧。」 9 端阳的手心变得冰凉,沉默了好一阵,才几不可闻地笑起来:「果然是钱宁。」 李哥把我往后扯了一把,看着他下了楼。 回到屋里,关上门。李哥一个人在房间里练琴,我想去收拾碗筷,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明知道没有希望,却抱着希望;背道而驰,却想着同行。李哥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把拨开我的手,口气不善地说:「去休息。」 我又揪了几把才讪讪松了手,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 李哥把我往房里赶:「别想了。」 我走了几步,又停在那里,强笑起来:「李哥,我就剩几个月,你多担待。」我咽了口唾沫,小声接了句:「我治病的钱都放在抽屉里,到时候……」 他捏在我后颈的手用了点力气:「再胡说八道大耳光抽你。」 我不吭声了,关了房门,一个人待着,努力想该想的事,偏偏异常吃力,不需思考的问题又转得飞快。思绪像扑向灭蚊器的蚊虫,刚刚蓝光一闪,啪地一声便身故。 我仿佛要被这种难以控制的思维给撕裂了,就这么一个人坐到入夜,头还在痛,推开门出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立灯,电视上那场球赛才踢到半场,李哥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我拿起一旁的毛毯给他盖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走向歌厅的那条路,因为少了单车,变得异常难熬。街上沿路的商店大多数都拉下了铁卷门,落叶稀疏地铺在道路两侧,我把衣服领子竖起来,一个人又走了一段,一直从歌厅的后门走到正口。 歌厅里传来喧哗的人声,音乐声仿佛变得模糊起来。我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张望,没有在客座上找到那个人,他没有再来,就这么枯站了一会,只觉得从头到尾都凉透了。 我使劲地捏了捏鼻骨,强打起精神,拿手挡着鼻子,又从呛人的烟酒味里穿出来,一个人在街上漫无日的地走着。 纵横交错的街道,被暗黄色的路灯照着,零星有几辆汽车停在路边。每走一段,就在路灯上狠狠拍一下,浑浊的钢铁声响起,周围却没有一个行人,人像是陷进了一个大泥潭,要用力迈开脚步,才能勉强把鞋从泥里拔出来。 越走越累,越走越见不着一个人,突然间就乱了阵脚,在路上疯跑起来,全力冲刺,双手插在裤袋里,时而又拿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种无意识地状态一直持续着。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谁来拉我一把,谁还会喊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暴雨里睁开眼睛。 清醒的那一刻,人正坐在大桥的栏杆上,脚下怒号的江水从桥下流过,撞击在桥柱上,黑夜里石油一样浑浊的水流搅起漩涡。只差一步,人就落进湍急的江水里。 我从栏杆上战战兢兢地爬下来,瘫坐在桥头。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失去意识,浑然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我瑟瑟发抖,一直守在桥头,被大雨浇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计程车,可看到我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再怎么恐吓、挥着拳头,诅咒怒骂,司机仍不肯打开车门锁。 我用力地捶了下车窗,后退半步,浑浑噩噩地放他过去,开始冒着雨往回走。 渐渐地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5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5 ,眼睛的一切都摇晃起来,我不停地揉着眼睛,做着深呼吸,摆动双手,让浸饱了水的裤子看起来没那么沉。直走到大脑接近麻痹的时候,我终于又看到了歌厅。 在接近散场的灯光下,过期的演出牌斜斜搁置在门廊一角,有一大捧怒放的花,正好压着照片上我弹吉他的侧脸。 我麻木地朝那边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那捧玫瑰里还夹了卡片,画着恶俗的五线谱。 退场的人从歌厅涌出来,撑开伞,陆陆续续地走进雨里。有相熟的贝斯手看见我,匆匆上前扶了一把:「钱宁!你怎么来了!还好吧?」 他一边搀着我,一边拨了个号码:「我叫你朋友来接你。」 我抽回手,靠自己一个人的力气勉强站稳了,想把地上的那束花也抱起来,却眼冒金星,重得抱不动,只好又放下。路口正好传来公车到站的刹车声,我倒退了两步,哆嗦着嘴唇,匆匆和他挥了挥手,自己冲上了末班车。 车里只有我一个人站着,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雨水响亮地敲打着车顶的铁皮,雨刷来回摆动,挡风玻璃上还是转眼又被新的雨滴覆盖。 司机猛一煞车,我拽着吊环往前一歪,快倒了才被吊环扯住。我仿佛被吓醒了,慢慢挪向一个空置的座位,好不容易坐稳,听着车外震耳欲聋的两声,还没缓过神,前排没关紧的车窗就被风刮得慢慢洞开,雨丝瓢进来,打在人脸上。 我还呆坐在原地,直到车到了站,才想起要用袖口抹一把脸。 下了车,拿手在头上随便挡着,眼睛下子被雨水蒙住了,光柱从眼前扫过,无数点雨滴被车灯照亮,每一脚都踏进水泊里,还没分清东西南北,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领,紧接着往后一扯。 头顶的雨忽然变小了,我往后一看,眼前的东西还是模糊不清,直到那人伸出手,把我睫毛上的雨水一点点抹掉。 他见我愣在那里,小声地笑了一下:「钱宁,是我。前几天给你朋友留了电话,叫他有事联系。」 他脸色发白,看样子也是冻得不轻,只是怀里还是暖的:「听说你上了车,没带伞,我就在车站等着,没想到真能——」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想挣开他,却被戴端阳一把拉住。 「钱宁,我就送你到楼下。」 我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用手箍着我的肩膀,在雨里走了好长一段路,他身上那一点温度仿佛能要了我的命,我冻得瑟瑟发抖,只想贴近谁的体温。 这一生,我渴望有人懂我,明白我的每一句谎话,免我漂泊,免我饥苦。 我们可以像跳交谊舞那样,面对面拥抱。谁向前谁退让,谁闪躲谁靠拢,谁也不会踩痛谁的脚。 他吸了一下鼻子,把声音放得更轻了:「到了,回去吧。」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屋檐下。戴端阳大半边衣服都像在水里泡过似的,不像我,原本湿透了的衣服已经不再滴水。 他把皱得不成样子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叠了两叠,挂在手上,见我没动,又用手把黏在额头的湿发往后耙,露出前额,见我还在看他,只好冲我轻笑了一阵:「站着干嘛,回去啊。」 我终于反应过来,拿钥匙打开楼下的铁门,又回过头看他。 端阳那把伞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索性收了伞,就这么笑着站在雨里:「赶紧上楼,洗个热水澡。」 我模糊地应了一声。他这才用手挡着雨,倒退着往后走。 我木讷地站在原地。端阳朝我笑了一下,可我看不清他的笑容。 到了家,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在墙壁了上摸了一会,找到开关,开了灯才发现靠窗的木地板都被雨水打得微微鼓起。 我跑了几步,把窗户关紧了,用赤脚踩着抹布在地板上来回拖了两遍,麻木的四肢慢慢地开始有了知觉,正要去洗澡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一边解着湿透了的外套,一边用下巴夹着听筒问:「喂?」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雨声,过了一会才有人说:「我是李孟齐。你到家了就好。」 我赶紧用右手拿起话筒,又喂了几声,李哥已经挂断了电话。 洗完澡出来,把头发吹干,提前吃了几片感冒药,在客厅里等了一会,李哥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睡醒,门口才终于出现了一滩水迹,洗衣机里的湿衣服又多了几件,我从冰箱里把剩饭端出来,倒进锅里,用豆豉翻炒了一遍。正要装盘的时候,突然听见李哥在里间咳嗽。 我愣在那里,半天才想起要烧开水,手忙脚乱地翻出昨晚吃过的药,又冲了一壶板蓝根送进去。 李哥用手臂挡着眼睛,一边喝板蓝根,一边断断续续地咳着,脑门上全是汗,我结巴着说:「李哥,你先吃着,我再去买点药。」 他咳得说不上话,摆了摆手,要我站远一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才喘着气说:「别传染给你。」 我应了一声,把他身上的被子拉高了一点。同淋了一场雨,反倒是从没病过的人先病倒了。 下楼去买药,转了好几家,才找到一家清早开门的药店。拎着袋子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绕路去了昨晚那家歌厅。 大雨过后,演出牌倒在一边,花束被大雨浇得一片狼藉,我在地上找了好一会,才在积水里找到那张湿透了的卡片,用手指拎起来的时候,纸张都泡软了,还在往下滴水。 我看着上面化开的字迹,还是捡了回去,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夹在里面。 李哥边吃药边在一旁看着:「这是什么?」 我说:「是曲子。」说着,笑了两声,手却习惯性地去摸装了彭大海的铁罐,他似乎还喜欢听歌,我却唱不了了。 我一共送李哥去医院吊过三次点滴,看他身体渐渐好了,就不再跟着去了。 到了次月的头一天,我在超市买了两桶花生油,气喘吁吁地拎回来,发现门口坐着一个人,脸埋在膝盖上,背靠着铁门,咳得两边肩膀都在抖。我以为是李哥,连忙把油放下,拽过他一只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想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那人又咳了两声,用手撑着墙,配合地直起腰,小声地叫了一声:「钱宁。」 我这才发现是戴端阳,原本要去开门的手僵了一下,迟疑地把锁拧开,一路把他扶到沙发上,在一旁呆站着看他。 端阳的嘴唇发白干裂,两颊却烧得通红,眼睛跟着我慢慢地转动着,轻声说了一句:「我忘了脱鞋。」 我哑着嗓子说:「不用脱鞋。」 端阳费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一边咳嗽一边说:「好久没生过病了。」 我拿了毛巾,蘸了水,给他盖在额头上,端阳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才说:「我在医院吊点滴的时候,碰到李孟齐……」 他突然猛咳起来。我想给他倒杯热水,戴端阳突然拉住我,小声说:「钱宁,别走。」 我僵站着,半天才小心地侧过身,探长了手,把不远处的水壶提过来:「先喝点水。」 端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6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6 阳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几不可闻:「我也这么照顾过你。」 我把杯沿放在他嘴边,等着他喝。 戴端阳呼吸打在我手背上,带着病态的燥热和急促。他慢慢地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你那时候说我变了。」 我不甘心地继续拿杯子凑过去,他这才小小抿了一口,温水通过喉咙的时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三次,才把那口水彻底咽了下去。 我喘了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把杯子搁到一边:「都变了。」 戴端阳难受似的看着我,放轻了声音:「我也想和小时候一样,可那样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我忽然站起来:「胡说。」 戴端阳硬是撑坐了起来:「你那时候不把我当人看。」 我推了他一下:「你胡说!」 他一把拽住我,气喘吁吁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变。」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 端阳攒的力气全用光了,费力地喘着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一直在后悔,钱宁,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都是在我高兴的时候使唤人,我不高兴了,你才会对我好一点。我以为闹到最后,你多少也会为我退半步,我还以为像过去那样。」 我打了个哆嗦,似乎又想起了从前。 端阳边说边咳,额头的汗渐渐淌到眼角,自己拿手揉了揉。 我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哭了,强笑着说:「有什么好后悔的。」 戴端阳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突然近乎哽咽地和我吵起来:「如果我凡事忍一忍,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明明知道的!钱宁,我那时候年轻,受不得气……」 我甩开他,飞快地收拾起茶几,闷笑着问:「过去不把你当人看?戴端阳,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好?」 他果然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帮人倒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忽然又说:「以前也好、就是……太伤人了。」 我红着眼眶,吃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你就不该后悔。」 他疑惑地叫我的名字:「钱宁?」 他连叫了几声,我才从那种窒息般的疼痛中反应过来,用握成拳头的右手把茶几上的水迹胡乱蹭干,闷笑着说:「如果当初没有分手,我不会是现在这样。」 戴端阳木讷地站在一旁,像是听见了,更像没有。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说了太多话,喉咙像是烧灼一样疼痛着。 他嫌我过去伤人,可如果不是弄丢了他,我怎么知道要改。 我润了润喉咙,艰难地又说了一次:「说起来,分手反倒是好事,你用不着后悔。」 端阳终于动了一下,伸长了手去揽我的后脑,紧接着蹲了下来,把我兜头盖脸地压在胸口。 我喘不过气了,还是任他抱着,嘶哑地笑着:「你不是说现在比以前好……」 端阳像躲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把我松开,看着我说:「钱宁,我不要分手。」 他脸色苍白,只有两颊急得通红,现在这个样子和过去的样子渐渐重合起来,我舍不得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都忘了平时避他犹恐不及。 我提心吊胆地说:「过去的事都怪我,幸好都过去了。」 在这一刻,我衷心地希望他能此我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我害怕他忘了我,更害怕到了明年,他还记得我。 到时候忆起过去,像看着十万八千里之前的风景。筒子楼里两个小孩在疯跑,在一排排晒开的床单间躲着,谁把床单一撩,像掀开了谁的红盖,视线突然一亮。 光记得样子,却回不去了,有什么用。 而我呢,明日将尽。仿佛闻见千山万山外风卷起的花香,想得再好,却到不了,又有什么用。 戴端阳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 「都过去了?钱宁,你不懂。」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只会一声不吭丢下我就跑,小时候就跑过一次,四年后抢钱撞在我手里,没几年又跑,还不是被我追上了!这次倒好,一跑就是六年……」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前科累累。 端阳闷咳了一阵,艰难地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说过去了?如果我没有追,你跑第一次的时候,我们就过去了。」 我鼻子又开始酸得厉害,把脸别到一边,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我现在明明追上了。」 我让他听我嘶哑难听、像夜枭哭嚎一样的嗓子:「我唱不了歌了!」 戴端阳烧得滚烫的手在我脸色轻轻摸了两下。 我浑身发抖:「你上当了!我脾气其实和过去一样,只是说多了喉咙疼,没办法一直骂。」 他红着眼睛看我:「我不怕你脾气大,我只怕你不在。」 我看着他咳得辛苦,情不自禁地又去给他倒水:「别说了,先休息。」 他垂着眼睛,气喘吁吁地抓着我拿杯子的手:「钱宁,你要记得,我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管跟我说……」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他说的是吃火锅吃坏了肚子的事,难为他脸皮厚,到了现在还敢提。 眼睛里又湿了一次,趁他没看见,胡乱抹了两把。他就一句话,我就能想起一件事。我哑着嗓子说:「要是你能早几年……」 那么至少还能有几年。 而不是像现在,死到临头,时日无多,来诉什么衷肠。 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似乎是真的累了,上一刻还使劲地睁着眼睛,下一刻又迷迷糊糊地闭了起来:「还来得及,我已经追上了,只要钱宁不跑。」 我哽咽着笑了一下:「来不及了。」 端阳迷迷糊糊地坚持:「还来得及。」他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睡意浓浓地和我说:「不许再不告而别,别把时间又跑没了。」 我楞楞地看着他的睡相,用力地捂着嘴巴,差一点就恸哭起来。 好不容易把眼泪擦干,在旁边站了会,还是决定把他从沙发上拖到房里,拿毛巾在脸盆里一浸一拧,盖在他额头上,又从衣柜顶上把棉被抱下来,在被了上又捂了一层被子,用手把被沿整理服贴。抽屉里还有些李哥吃剩的药片,挑了几样塞进他嘴里。 端阳皱着眉头,在梦里嘟哝了一句:「苦。」 我在客厅里到处找糖,找不到,就又走回去,戴端阳已经把棉被踢到一边。 我硬着头皮又给他盖好,威胁他:「再踢揍死你。」 端阳慢慢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隔着半厘米摸他的脸。 窗外一阵鸟叫,收回手,正看到枝头颤巍巍地晃着,一只麻雀往上一窜,扑进绿叶丛中。 我把窗户关紧了,在床边坐一会,站一会,来回走动一会,却不觉得无聊。 等端阳睡醒之后,我把他拎到医院,看着他扎上点滴,等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才起身离开。 晚上做了锅鸡蛋汤,吃一口饭,拿汤勺喝一口热汤,心满意足地吃到一半的时候,李哥到家了。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7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7 我听见他一边脱鞋,一边轻轻地掩上门:「钱宁,那人去了医院。你知道吗?」 我僵了一会,才点了一下头。 李哥到厨房盛了碗饭,把椅子挪开,在我身边坐下:「我连着三天在医院看到他了。」 我僵硬着侧了一下脸,看到李哥手臂上新扎的针孔。 李哥吃了几口白饭,才问:「你送他去的?」 我小心地说:「我送他去的。」 李哥脸色一直没有多大的变化,眼睛极黑,却看不到底,他轻轻笑了笑:「他前两天一直病怏怏的,今天整个人都活了,还有力气瞪我。」 我坐立难安,只好把筷子搁在一边,静静地听他说。 李哥慢慢地嚼着饭,低声说:「他一瞪我,我就举着点滴瓶坐在他旁边的观察椅上,跟他聊我们煮糊了泡面的事,聊一起学吉他的事,聊小时候偷到了钱带你上馆子,你那时候根本不敢进门,就站在门口,怯怯的,一直叫我,直到我拉着你进去。」 李哥又笑了一下:「你是没看到他那张脸,都快哭出来了。」 我坐在那里发愣,却听见李哥又说了一句:「他说你以前告诉过他,你跟别人试过。」 我忽然打了个哆嗦。 李哥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他问那人是不是我。」 我猛地回过神,李哥已经吃完了饭,给自己舀了两勺汤。我等了很久,他才说:「我问他,如果真是我呢?」 我一动不动地听着,却觉得自己像冰箱里冻着的菜,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呢?」 李哥把汤喝完,突然在我脑袋上揉了一下:「没然后了。」他站起来,开始替我收拾碗筷:「我说,你是钱宁的第一个对象。我还说,钱宁中学因为怕水休过两年学。」 我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李、李哥!」我脸上烫得厉害,厨房里已经传来了李哥开始洗碗的水声,我小声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一向漠然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起来:「你那时脚一滑掉进水池里,还是我给捞起来的。」 我急起来:「不是!」 「你休学的时候,我还到处找人去问,钱宁呢,钱宁去哪了?」 我鼻子酸酸的,哑着嗓子说:「不是怕水的事,李哥,是我不敢下水救人的事……」 他洗完碗,一边把挽起的袖管扯下来,一边从厨房里出来,从我身边走过去几步,又回过头,冲我笑了一下:「你说梦话说的。」 我呆站在那里。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猛地冲了过去,跳到李哥背上,几乎把他整个人压趴。 他勉强站稳了,很快又板起脸来训我。 10 第二天早上,我们像以前一样抱着吉他练了会琴。 外面出了个大太阳,把房间里照得亮堂堂的,李哥伸手翻谱子的时候,偶尔会提几句以前的事,我也提几句。 忘了弹到哪一首的时候,李哥换了首轻快的曲子,娴熟的吉他声响了好一阵,我才听出是《hotel ia》。 那是多久以前,阳光从方窗子里照进来,把一块方形的地面照得特别亮,端阳就坐在光里,抱着收音机,露出后脑勺小小的发旋,给我一句一句地唱着这首歌。 ho;amp; summer& 在庭院里他们舞的多欢,挥洒着夏日甜味的香汗 some&o remember, some&et 有人狂舞中唤起回忆,而有人狂舞着是为了忘记 and still those voibsp;are bsp;from far away 而那些声音依然远远传来 just to&hem say…… 只听见他们在唱…… 李哥结束了最后的solo部分,把右手挪开,忽然问了我一句:「钱宁,不去找他?」 我含糊应了一声,马上又反应过来,使劲摇了摇头:「拖累他——我、我用不着!」 我停了下来,把拨片握在手心里,掌心的肉被棱角戮得微微有些痛,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格外清楚。 我不想拖累他。 那种失去意识、连自己会干什么都不知道、六亲不认、没有未来的未来。 李哥低声骂了一句:「又不是一定疯。」 我小声争辩:「李哥,你不知道,上次下大雨的时候……」 我张着嘴巴,想说那晚发作的事,自己却不敢承认,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我忽然觉得我并没有病,我并不是疯子。那一口气仿佛要迸裂胸膛,怒气冲冲地出来。 我把吉他放在一边,在李哥面前焦头烂额地来回走着。仿佛刚拨开彩色的糖纸,把硬邦邦的糖果含在嘴里,从舌尖上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味,却要被夺走。 凭什么? 李哥拉住我,我却甩开,气喘吁吁地在房间里转着圈。这种暴躁不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身体一下子变得不受控制。 听李哥说,我突然发作了,打人、砸东西。 他差点制不住我,又叫了那个人来。 我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记不清了。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记忆一一重现,分毫不差。我能看清身旁人的每一个表情,和他们殊死搏斗,直到筋疲力尽。 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刚办好休学手续,我妈叫住我:「钱宁,妈妈身体不舒服,陪我去看一下病吧。」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真陪她走到医院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怕起来。人就是这样,明明毫无预兆,却往往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窥出什么端倪。 我看着我妈往接待室走,却不肯跟过去。 我妈回头叫了我几声,只说:「上来,钱宁,我们拿了药就走。她几乎是在求我:「妈妈不舒服。」 我浑身发抖,却勉强挪过去。医院周围全是混合药水的味道,我刚一上楼,看见医生护士都站着,发现不对,想走。一个护士手快,先把门锁上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怕得厉害,朝他们摔东西,把办公桌推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过了五、六分钟,才被几个医生一块给架住了。护士拿了衣服来,想带着我往里走,我还在挣扎,我妈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一下子哭了:「妈你骗我,我没病,你不要我了。」 我趁他们不注意,还想跑,被等在一旁的医生给按在地上。 我不停乱扭,破口大骂,陆续有人赶过来,一起帮忙按着,最后几乎是被半抬进去。 我妈就坐在外面哭,扒着栏杆,只说:「钱宁,好好的,我再来看你。」 我在里面嚎,骂得很凶,还在和人扭打:「你们都骗我!妈的!」 我忘了自己哭得有多凄惨,只记得嗓子吼出血了。 找妈在外面坐着,过了会,才站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8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8 起来,我看着她给穿白大褂一个个鞠躬,请他们照顾她儿子。 渐渐地,眼前的女人,渐渐变成了戴端阳。他咳得厉害,我陪他去拿药,不知怎么又被人按在地上,要关进铁笼子里去。 我哭出声来,朝那不知道是我妈还是戴端阳的人哭:「你骗我,你也骗我!」 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我仿佛失去了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又仿佛全身都是力气,挥舞着拳头,要和他们讨个公平。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不是你说的,让我不要跑了? 连端阳你也……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哥箍着我的手,戴端阳蹲在一边,手上是刚夺下来的水果刀。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 我用力地瞪着他们,等看清了他们脸上被我用拳头打出来的淤青,才不敢再看。 我战战兢兢,小声地说:「我是个疯子。」 他们没人反驳我,只是脸色苍白地蹲坐在那里。 李哥慢慢松开手,却还严阵以待,似乎还在提防我会突然发疯。我忽然哆嗦得厉害,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我还在等,等人来告诉我,我没有疯。 我逃进客房,把我攒的钱都塞进口袋,匆匆忙忙地从他们面前逃走。李哥拦着我,我透过他身体的空隙,看到戴端阳苍白的脸,一时间万念俱灰,硬着挤了出去。 走在路上,才想起我没了换洗的衣服,没了住的地方,没了吉他,什么都没了。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急着要走。 原来我不是怕拖累他,而是怕他有一天会这么觉得。 李哥追出来,我躲进树影里,看着他跑过去。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脚终于找到了力气,刚要走,突然看见戴端阳从楼道口冲出来,推开铁门,大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几乎弄出响声,继续往树影深处退。 端阳忽然停了下来,大喊起来:「钱宁,你这个胆小鬼!」 我猛地捂住嘴巴,只听见他站在深夜的街道上,一声又一声地骂我: 「钱宁!胆小鬼!」、「钱宁你是胆小鬼!」 我这时才看见端阳手里提着一个塑胶袋,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等他彻底去远了,我回到马路上,周围只剩下几个遛狗的,四、五只膘肥体壮的大狗你追我赶地从路边窜出来,又窜进草丛。 我定了定神,正要走,脚下咯嚓一声踩到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块红色包装纸的硬糖。 我愣了一下,想不出哪里来的糖,一边捏在手上看一边往前,刚走了两步又踩到一块。我这才反应过来。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到路上隔几步就放着一块糖,各种颜色,各种口味,全是我喜欢的,连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边走一边捡,越走越是行人稀少,隔着老远才有一个路灯,数不清的飞蛾撞击着灯罩,发出呲呲的轻响。 只走了几百米,手上就拢起了满满一捧的糖果。我只好拿衣服下襬兜着,衣襬都装不下的时候,还在往口袋里塞。 走到路尽头,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地上已经没有糖了。 眼前是一大片填湖用剩的沙,沙地旁放着一双皮鞋,一个人赤着脚,背对着我站在沙子上。 他拎着漏光了糖的糖果袋子,至今没有发现自己的袋子破了洞。 我打了个哆嗦,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敢小声地叫他:「我不是胆小鬼。」 他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我浑身发抖,几乎又想逃了。没等迈开步子,端阳已经紧紧拽住了我,把我也拽到沙地上,勒令我站在原地。 我的鞋底一下子沾满了沙粒,本来还想抱怨,感受到他在夜色中冰冷的体温,又渐渐放松了紧绷的四肢。 因为他的那一堆骂,我忽然不想浪费最后的光景。 哪怕只是看着他,到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 我告诉他:「我今天生日。」 戴端阳胡乱点了一下头:「当然,我记得。原本就打算拉你出来,过个生日。」 他把我松开,伸手在塑胶袋里摸出没拆封的纸杯,发现糖少了,也只是愣了愣。 我看着他忙了半天,把杯子一个个插进沙地上,然后再分别放进蜡烛,拿出打火机,把第一个杯子里的蜡烛点燃。 橙黄色的火光突然亮了起来,纸杯被照成半透明的颜色。打火机上的火苗被风一吹,腾地拉长了,像是烫到了那人的手。光一下子减了,过了几秒才重新燃起,紧接着,第二个蜡烛跟着亮了。 我用衣服下襬兜着数不清的糖,愣愣地看着蜡烛一个接着一个被点亮,最开始是一个小小的弧线,后来才发现更像一个饱满的挑子,还剩下五、六根蜡烛的时候,我叫了他一声:「戴端阳。」 他飞快地回过头,拉着我站到蜡烛圈里,把剩下的几个蜡烛也点燃了。 我被他一拽,连衣襬上兜着的糖都掉了好几块,想要去捡的时候,端阳拦了我一下。 我还没明白过来,看着地上黄橙橙的火,摆成了一个蟠桃的形状,小声说:「桃子,嘿,你真有心,给我祝寿。」 端阳拽着我往后转,嘴里愤愤骂着:「见鬼的桃子。」 我才知道我看反了。 用那么多杯子摆出一个爱心,还要人半天才明白过来。 该怎么说他呢? 戴端阳拉着我,脸上似乎红了一下。我兜着一兜的糖,忽然也不敢看他:「该走了,李哥还在找——」 端阳弯下腰,把我掉的那几块糖都捡起来,嗤了一声:「李孟齐……」 我正要一脚跨过纸杯,听见李哥的名字,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端阳站起来,剥开糖纸:「吊点滴的时候碰到他,他说起你们以前的事,要我好好照顾你。」 我伸长了手,要从他手上把剩下的糖抢回来,结果却搅得更多的糖掉在地上。 端阳把剥开的糖果塞进我的嘴里:「我车里还有好几袋,别急。」 等我把他喂的那块吃完了,才发现太亲昵了。 端阳脚上沾满了沙粒,一直沾到挽起的西装裤腿上。他把手交叉着垫在脑后,轻轻地笑了两声。 「他说以前你帮人搬箱子,一路搬一路骂,忙帮得不少,就是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只有不怎么开口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帮忙。」 我脸上微微发烫,想让他别说了,戴端阳反倒越说越上瘾:「他说你中学性向就被人看了出来,遭了不少罪,胆子也变小了。」 我连糖也不要了,挥着拳头要让他闭嘴。 端阳压低了声音:「他还说,那时候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他,心里很高兴,后来才知道不是……」 我突然懵了。 戴端阳用力拽着我,轻声问:「钱宁,你真的喜欢我?」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端阳还在问:「我真的是你第一个……」 我一把推开他:「我那时候把地址都告诉给你了,等了几周你也不来,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端阳睁大了眼睛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9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29 :「什么时候的事?我溺水住院的时候?我回到宿舍,才知道你搬走了,连你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我迟疑地说:「我放在楼下信箱里的。」 他也是吃了一惊:「没有,钱宁,信箱里没有。我根本找不到你,当时一肚子气,要是知道你给我留了地址……」 他突然顿在那里,我们几乎是同时明白了过来,大学一个宿舍共用一个信箱,八成是别的舍友看我不顺眼,把我给他的信扔了。 我们半天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戴端阳小声说:「这两天,我去找过你妈妈。」 我木讷地听着,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只养我到十八岁那句话,转瞬之间,又想起她每一次的眼泪,女人往往比自己想像中坚强,男人则刚好相反。 端阳握住了我的手,几不可闻地说:「她问我钱宁在哪,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使劲地想挣开端阳的手,他硬是不放,飞快地说:「大学交换的时候就是向她打听到你在那所学校,毕业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钱宁。她也在找。」 我终于不挣了,只是瞪着他。 端阳脸上一红,低声说:「我都知道了。」 我愣愣地回了一句:「什么?」 纸杯里的蜡烛燃烧了好一会,烧融的蜡又凝固在杯底,露出一截焦黑的烛芯,烛焰在夜色里越拉越长。 我定了定神,才听见端阳在耳边说:「伯母说,下个月想接伯父回去住。我们也回去看看吧。」 我的手哆嗦了一下,戴端阳看我越挣越厉害,就一直搂着我,直到我胀痛的脑袋慢慢平复。 我轻声说:「你见过我爸了。」 他点了一下头。 我嗓子又开始疼,忍着疼说:「那你就该知道……」我站得笔挺,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疯子有多可怕……」 端阳小声地说:「不可怕,钱宁。」 他还没说完,我就嚷嚷起来:「可我不要你来可怜!」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可怜?什么乱七八糟,钱宁,你真是……」 我皱着眉头问:「你喜欢我哪一点?」 端阳笑着说:「每一点。」 我揪着他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问他:「你给我认认真真地说!哪一点值得你喜欢!」 我吼得急了,喉咙不配合,低着头得咳了一阵,才说:「你明知道的,我已经唱不了了。」 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用手轻轻地环住我。 我脸上涨得通红,却仍不肯放弃瞪视他。 戴端阳放轻了声音:「钱宁,我这次回去,向伯母问起你休学两年的事。你猜她说了什么?」 我愣在那里,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说了什么?」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上了钩,慌忙补上一句狠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说钱宁住院的时候受苦了,」戴端阳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说:「也说起出院后复诊,医生要你说说以前的事,你说了一大堆,总共只出现过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钱宁,一个叫戴端阳。」 端阳低着头,眼睛却亮晶晶的:「问你别的同学叫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我骂起来:「没有的事。」 戴端阳认认真真地看着我:「那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我下意识地说:「这有什么!小时候我们住在同一栋筒子楼,六层楼高,两头是公用的厕所,你老穿着一件花毛衣……」 我突然噤声,铁青着脸,试着把前二十二年的故事再倒一次带。六层高的筒子楼,在单双杠上喂我吃年糕的端阳—— 我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时候在医生面前费力地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了好长一段,以为巨细靡遗。直到今天被他一说,才发现那么多苦辣酸咸的事,往外倒的时候,只剩下两个人的名字。 我比最蹩脚的导演还蹩脚,开拍了二十二年,最后只拍下了两个人。 我想了半天,强笑起来:「幸好分手了。不然除了爸妈,我这一辈子……」只记得他。 「我现在比过去强多了!除了李哥,还记得好多人,像琴行的,歌厅的……」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直到端阳试探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才停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戴端阳,这不算什么。」 我悻悻地说:「我这是病,我嫌他们烦。」我顿了一下,才说:「不像你。」 过去二十多年,我只想着一个戴端阳,他脑袋里装了多少人。 端阳静静地看着我,忽然狡黠地一笑:「你承认了?」 我愣了好久,才听见他轻笑着问,「我在意的人,承认他也在意我了吗?」 我下意识地要摇头,听见端阳把声音放得更轻了:「我喜欢的人,承认他也喜欢我了吗?」 「我不值得你喜欢,」我脸涨得通红,只想让他把说过的话收回去:「我爸疯的时候都变成什么样了,戴端阳,你是不知道!」 他针锋相对:「我知道。我还知道钱宁的。」 可他明明知道,这次被人制服了,还会有下一次。 每一次想起将来的变数,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冲他吼着:「迟早会变的!」 他揽着我的手紧了一下:「那为什么我还在想你。」 我傻傻地让他抱着,一时忘了去挣。 端阳的手带着简直能灼伤人的温度:「皮肤四个月更新一次,肝细胞一年,肌肉两到三年,骨头七年,谁不是每天在变,谁不是一天变得比一天老……」 我骂了他一句:「别说些我听不懂的!」 端阳轻笑了一下:「可我一直在想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我哪里变了?」 我愣在那里,只听见端阳说:「你也一样,哪怕是真疯了,只要你还喜欢我……」 我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干笑了一下:「我疯了,就不记得你了。」 我又想起我爸,他怕水,他带我游泳,他拿着筷子蘸了酒喂我。 他不记得我了。 戴端阳回了一句:「这次回去,伯母说要接伯父出院。」 我不耐烦地打断:「你说过了。」 端阳冲我笑了笑:「先前忘了告诉你。伯父的病开始好转了,一直在问小草在哪。」 我眼眶忽然红了,使劲瞪着头顶黑漆漆的天空,月牙已经不见了影子,乌云密布,细小的雨滴慢慢地落在了沙地上。 端阳认认真真地在问我:「你疯了,就不喜欢我了?」 我骂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端阳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不怕你疯了,我会带着你,到处找医生,到处去问,谁能救我家钱宁?」 我被他抱着,听见他说:「只要钱宁也爱我。」 这场雨开始的时候并不大,我昏昏欲睡地坐到端阳车子里,雨水从车窗外一道一道地滑落,到了他住的酒店,端阳把房卡塞到我手里,小声说:「你先上去吧,我停车。」 我应了一声,推开车门,门童就撑着伞小跑过来,把我一路送到门廊。戴端阳一踩油门,车灯闪了两下,开始倒车。 我看了他好一会,才从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0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0 大堂坐电梯上了六楼,用房卡开了门,又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插进取电孔里,开灯,脱鞋。主人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书桌上摆着电脑,摊开的财经杂志里夹着一张照片。 我把照片拿起来看了好一会,才记起是两家人去公园划船的照片,所有人都在对着镜头微笑。 我拿起电话,给李哥报了平安。 戴端阳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洗完了澡,裹着浴袍坐在床上。端阳脸微微一红,也进了浴室,不久就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就这么坐着等他,直到他穿着浴袍出来,我才开始害怕。 端阳站在浴室门口,歪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头发湿湿地抹到脑后,露出秀挺的眉毛,没有擦干的水珠从锁骨滑进微敞的浴袍。 端阳看了我一会,嘴唇贴上来,飞快地碰了一下我的嘴:「不痛,我保证。」 他都这样说过多少次了,从来不可靠。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端阳往后挪了几厘米,又开始打量起我,视线仿佛带着热度,从鼻尖到嘴唇,被他看到的地方都微微发麻。 我深吸了一口气,泄愤似的回吻了过去,用舌头打架,直到唾沫和着唾沫从嘴角流下来。 我呼呼地喘着气,手脚并用地把他推开一点,戴端阳很快又压了下来,把浴衣分开,用力往下一拉,直拉到绑着腰带的地方。 他的嘴唇随即落了下来,在我胸口舔了舔,我使劲低着头想看清他,却只能看见端阳漆黑的头发落在我胸口。 他把那周围都咬了一遍,就是不肯碰关键的地方。我浑身难受,按着他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喂!」 戴端阳笑着在乳尖上舔了一下:「这里?」 我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还没回过神,端阳突然使劲一吸,我胡乱叫了出来,只觉得破了音的嗓子说不出的难听,赶紧把抬起手臂,死死咬着自己的胳膊。 戴端阳抬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让我张嘴,然后才继续用牙齿街着那点肉,往上一扯,然后突然松开,紧接着又用舌尖抵着。 我痛得一哆嗦,端阳看我瞪他,仍是毫无反省之意,用手指捏着完好的另一边揉了揉,又把嘴贴上去啃咬。 我喘着气,只觉得脸上滚烫,有点痛,又有一点别的什么,用手扯着床单,慢慢地又躺了回去。 端阳吮了好一会才开始用手揉起我充血的分身,我只觉得说不出难受,后背在床单上蹭了两下,还是难受,只好拍拍他:「快点算了。」戴端阳把我的手牢牢握住,我吓得用另一只手推他:「干嘛!」 端阳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我仰躺在床上,没明白过来,傻乎乎地又问了一次:「干嘛!」 端阳不说话,用左手手臂把我两只手压在头顶,空闲的那只手一把扯下我浴袍的带子,在我手腕上松松地绑了个结。 我目瞪口呆,虽然不痛,可……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在我脸颊上摸了一会,笑得很开心:「是个漂亮的蝴蝶结。」 谁管你绑的什么结。 我正要坐起来,戴端阳已经抱着我的腰把我翻了过去,我猝不及防,手被绑着,只好用两只手的手肘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几秒钟手臂就酸疼了越来,戴端阳从容地把我那条内裤也给脱了,在肉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我倒抽了一口气,差点瘫在床上,只好色厉内荏地叫他:「戴端阳!」 端阳已经在牙印上温柔地舔了起来,然后慢慢下移,把两瓣臀瓣用力地向左右掰开,我只觉得后面凉飕飕的,手臂剧烈地哆嗦起来。 端阳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痛的。」 他用舌头在入口上舔了舔,然后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了一些,模仿性器做着抽插运动,等到那里毫无反抗之力地慢慢松开,他才更加使劲地掰开,舌头用力地往里挤,毫不客气地舔着里面的粘膜。 我凄惨地叫了两声,手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胳膊一垮,胸膛重重地压在了手臂上。 戴端阳又把一只手指探进了里面,我只觉得后面又热又难受,不由自主地使劲夹紧。 他闷笑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在使劲绞的甬道松懈的一刹那,又把中指和无名指也插了进去。 我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舌头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一个劲地再吞咽下去。 那个地方被手指撑得满满的,仿佛能感受到他每个指节的形状,胀得难受,可一旦他抽出去,又觉得很不舒服,内膜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 他就这样抽插了几次,我渐渐适应了一些,在他再次抽出的时候,厚着脸皮把屁股往后一挺,等着他再捅进来,可这一次插进来的东西温度滚烫,刚进来一个头,入口就传来要撕裂般的疼痛。 我吓了一跳,以为端阳把一个拳头都插了进去,后来才知道不是,想去拦着他,手却被绑着,情急之下只好乱喊起来:「痛!痛!」 戴端阳一下子停了下来,用手慢慢摸着我的背,时不时俯下身,在我背上亲一下。 我一直咬着牙等那阵剧痛过去,然后才倒抽着冷气说:「好……好一些了。」 端阳慢慢地又往里插入了几厘米,看我一直不吭声,动作越放越慢,不知道多久才全根没入。 我像是死去活来一样趴在床上,两只手都攥成拳头,硌得胸口发疼。端阳小幅度地抽插了两下,在我背后喘着气说:「好热……」 我微闭着眼睛,感觉端阳的速度变快了一些,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抽送着,一边轻声说:「钱宁好热……」 我喘着气,突然觉得背上烫了一下,迷迷糊糊过了好久,才知道是戴端阳的汗滴在我背上。 就这么慢慢动了几十次,他突然自己坐到床上,环住我的腰往后一拉,我两条腿左右分开,分别跨过他两条大腿,相连的部分一下子深深捅入,我哭喊了一声,但这回并不全然是痛了。 戴端阳一边把我手上绑的带子仔细地解开,一边抱着我的胯部,逼我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 每次手一松,他那根铁杵似的家伙就狠狠地捅了进来。我眼睛失神地瞪着,之前软了下来的分身又开始变硬。 端阳两只手从后面绕到我胸前,使劲拧着两颗充血的乳首。我用手挡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往后仰,靠在他肩膀上,把下面含着的东西吞得更深。 端阳喘着气笑着:「钱宁,自己动一动。」 我用手撑着床,上下动了一下,大腿就抽筋似的抖着,连忙摇着头说:「不行了,不行了。」 戴端阳哼了一声,像是生气,又像是高兴,两只手从我大腿底下绕过,把我抱起来一点,又放手,来来回回插了近百下,又换成面对面的姿势。 弄到后面,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只觉得两条腿怎么也合不来,粘腻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流。再后来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洗过澡了,端阳紧紧地抱着我睡着了,嘴角轻微地往上翘着。 我看着他,睡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1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1 意也渐渐变浓,窗外的雨声不知道是下着还是停了。 我似乎梦见了以前的事情,那是多久以前,一群人哭喊着去找老师,等她们都走了,我像是发了疯,猛地跳进水里,拼命地游着,直到把端阳救起来,挂在一根横贴水面的树杈上。 几个老师匆匆赶到,却拉不开我。我一边做梦一边想笑,究竟是因为爱他才发了疯,还是发疯的时候还在爱他…… 不能让他知道,他会笑话我的。 等熬过了二十九岁—— 明年的今天,再说也不迟。 这天早上,过境的飓风把窗帘吹得高高飘起,雨水像冰雹一样敲打着玻璃,我在床上睁开眼睛,伸手在床头摸了摸,摸到了放在水果盘里的一颗糖。 我和他背靠背睡在一起,端阳的体温从身后传来。 斜斜放置在一角的床头灯还未关,端阳的影子被投射过来,我不由伸出手,把他的影子环抱在怀里。 背对着背,便不能拥抱,这又是哪一本书上骗人的话。 ——全文完 番外 这一年的夏天和往年相比显得格外漫长,酷热的天气里,听着聒噪的蝉声,仿佛连心情都躁动不安了起来, 我一觉睡醒的时候,戴端阳正从头到脚裹在空调被里,只露出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散落在枕头上。 我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卷走的被子,坐越来,摸到遥控器,把冷气调高了两度:「戴端阳,这周轮到你做饭了……」 他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我打了个哈欠,伸手拨了拨他翘起的刘海,手指插进蓬乱的头发里,比想像中更加柔软的质感滑过指缝。 裹在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漆黑的发丝被白色枕套衬得异常显眼,我恋恋不舍地又摸了几下,指头绕着一缕发丝转了两圈,感受到微凉柔韧的头发缠在指尖的触感,这才心满意足地咧了咧嘴。 「我要十六度。」 听到端阳的抱怨声,我顶撞了一句:「十六度太冷了。」 没过多久,他就从空调被里伸出一只手,笨拙地往枕边摸了摸,我把空调遥控器挪到更远的床头柜上,一本正经地叫他的名字:「戴端阳。」 那双手已经怕冷似的缩回了被子里。 一到夏天就把冷气开到最强,裹着棉被吃冰冻的西瓜,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家伙有这么懒。 等到我叫了第二遍,空调被里的脑袋才难得的点了一下。 我一把掀开被子,看见他两只手握成拳头,软软地放在脑袋两侧,像婴儿一样惬意地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那双眼睛才缓缓睁开,脸上也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钱宁。」 他把手往上抬了抬,还没碰到我的脸,我就下意识地躲开了:「别闹。」 戴端阳撑坐起来,太阳正照在他脸上,他拿手挡了挡,眯起眼睛,又笑着叫了我一次:「钱宁。」 我好不容易把他拉下床,正要推着他往客厅走的时候,背后突然啪的一声,扭头一看,空调的电源灯就这么灭了,扇叶慢慢地回到了闭合的状态。 我们都吓了一跳,走过去仔细打量,灯还亮着,不可能是停电。 戴端阳搬了把椅子,站上去敲了半天外壳,那台空调依然没什么反应,他看着我迟疑地笑了一下:「好像坏了。」 我还站着发傻,端阳已经在房间里到处翻找起来。 没多久他又兴冲冲地跑回来,提着一台老式电风扇,往我面前一放:「先凑合着用吧。」 就这么一会工夫,房间里的温度已经开始攀升。 我把床头柜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想找到那张空调维修卡,翻了半天,还是不见踪影。 戴端阳已经把电风扇接上了电源,正在研究怎么开,看我手忙脚乱的,随口说了一句:「是不是放在衣柜抽屉里了?」 我跳起来,把衣柜抽屉里的东西也倒了出来,没找到,又去倒书桌的抽屉。 等到戴端阳把风扇成功拧开的时候,满地纸屑被风一吹,呼的动起来,我弯腰扑住了几张,更多的从脚边飞过,连床单上都盖满了废纸和灰尘。 戴端阳迟疑地把风扇关上,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互相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明白好好的一天怎么忽然到了这个地步。 端阳望了望电风扇,有点委屈地说:「钱宁,变热了。」 我用手在后颈上狠狠擦了一把,全是汗,没好气地说:「我知道!」 我把电风扇拆下来,搬到客厅插好,没吹一会,就觉得扑面而来的都是热风,越吹越热。 戴端阳已经把扣子都解开了,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头。我率先站起来,把几个窗户都打开,喊着:「通通风!」 可是新涌进来的空气刚被太阳炙烤过,没过多久,室内就热得像蒸笼一样。戴端阳委屈的看着我,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挂在他下巴尖上,我用手背给他擦了,没多久又挂了一滴。 我拽着他走进厨房,把冰箱门一打开,冷气呼呼地往外吹,我们两个都是一个激灵,就这么美美地吹了一会,一身的汗虽然干了,头却越吹越疼。 我把冰箱门摔上,又把戴端阳从厨房里拉出去,瓮声瓮气地说:「不能再吹了。」 戴端阳小声附和我:「冷。」 他过了一会,补充了一句:「又冷又热又饿。」 我发了会呆,刚吹干的汗又淌了下来,汗流浃背的滋味比先前更难熬。端阳去洗手间里弄了条湿毛巾盖在脸上,我想找点吃的东西,在屋子里四处乱转,忽然听见端阳在背后说:「好像有一年也这么热过。」 我不停地用袖口擦脸,不停地有汗淌下来,仔细想了想才说:「哪一年?」 戴端阳躺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又翻了个身,看着地上说:「刚见面的那一年。」 我有些想不起来,挠了挠脑袋,还是想不起来,只能敷衍过去:「我就记得你比我矮了一个头……」 端阳似乎有汗水流进眼睛里去了,用手揉了揉,然后才愤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 「不可能,最多半个。」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变小了:「真不记得了?我刚搬过来没几天,有人骂我的时候……」 我这次隐隐约约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有人欺负隔壁的小孩,我边吃雪糕边在一旁观战,头顶也是这么毒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几个人站在楼梯下,仗着人多,从一大清早就开始骂了:「西街的山,西街的水,西街的戴端阳爱臭美,金钩鼻子蛤蟆嘴,外加一双罗圈腿,看你臭美不臭美。」 没过多久,又换了词,我开始听着还跟着笑,也跟着他们一起嚷嚷,整栋楼都能听见这喊声。 那小孩站得笔直的,红着眼眶听着别人骂。 渐渐地,骂人的话越来越难听:「老师老师别生气,都怪戴端阳不争气,抽烟喝酒跳霹雳,男女厕所他都去。」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那人眼睛眨了眨,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我突然心里窜起一把火,见他们还在叫嚷着「戴端阳的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2 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分卷阅读32 头大过地球」,忍不住从口袋里的一把碎石子,往那边狠狠地丢了过去。 下面的声音一下子乱了起来,只有一个人还浑然不觉地嚷嚷:「戴端阳的手,小过荷兰豆……」 我又丢了一块石头,嘴里恶狠狠地骂着:「还叫!」 那些人吓得四散开来,我拿着雪糕,站在楼梯口,心里想着,要骂也只有我能骂。 我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还躺在沙发上的戴端阳,他那时候才几岁,居然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记得。 戴端阳看我记起来了,笑得眼睛弯弯的:「你那时候可帅了。」 我打了个哆嗦,一股凉气上窜,忽然觉得周围也不是那么热了。 「真没想到……」我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会,真没想到,他也会被人欺负。 戴端阳托着腮帮子看着我笑,小声说:「你还跟我说,要我和周围的人搞好关系,」 我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说:「什么?我说的?」我真想把自己揍一顿:「是我说的?我说过这样的话?」 戴端阳犹豫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在心里骂,我真糊涂。自己说的话,自己却做不到,要是当时不说这句话就好了。从一个受气包变成一对受气包,好歹有个伴。 我又看了一眼他笑嘻嘻的模样,忽然又改了念头,还是这样好。 戴端阳没过多久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嘴里喊着:「不行,太热了,受不了了。」 我也是汗出如浆,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本杂志对着脸拼命扇,一边扇一边想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热得要命的夏天,朗朗上口的骂人话,那人红着眼眶的脸。 活了这么多年,只记住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原来我是这样记住他名字的。 端阳突然走了过来,屏着呼吸看着我,伸出手。我涨红了脸正准备要躲的时候,发现他抽走的是我拿来扇风的旧杂志。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狂喜的戴端阳,压低了声音问:「喂,你干嘛?」 端阳高兴得脸颊微微发红,简直眉飞色舞,足足等了大半天,他才神神秘秘地朝我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把杂志背后转向了我,封页上粘着一张发黄的卡片。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感觉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只听见戴端阳乐不可支地说:「看,空调维修卡。」 ——番外完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