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正文 分卷阅读1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 《除魔》作者:除零 侠二代出门除魔,却成了魔的…… cp:司空骞x白鸢(温灵隽) 第一章 多恨 “公子,是您救了我的命,刀山火海,白鸢在所不辞。” 少年跪伏在身着狐裘、抱着暖炉的公子脚下,他全身只罩了件松松垮垮的玄色鹤氅,湿发一缕一缕披散在肩背上,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如冰雪。门窗洞开,寒风灌进衣领,他轻微发着抖,沉默着,额头抵在手背。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抓紧了地面,手背的青筋跳动,因为兴奋。 头顶传来闷声咳嗽,用力到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片刻,公子沙哑开口,“顾流,带他过去。” 他身后的侍从答了声是。 少年起身,局促地拢了拢单薄的氅衣,这一拢掐出他纤细的腰肢,显其身材匀称漂亮,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高大的侍从,那双笔直白`皙的腿随着走动在氅衣间若隐若现,玄白交错,令人目眩。 公子漫不经心地抹掉指间的血迹,回想起少年的名字,喊他:“白鸢。” 少年停了步,回过身。 他微微一笑,道:“不必害怕,此事无性命之忧。” 白鸢并不怕。他满脑子叫嚣着行侠仗义、除魔卫道,捏紧拳头,跟在高大的侍从身后,脚步都是轻快的。他们穿过走廊,进了偏院,侍从领他进了一间屋,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墙壁上挂满了书画,他正愣神,侍从便将最大的那幅拿下来,伸手把整块墙壁都按进去三寸。墙壁翻转,是个密道。 侍从说:“请。” 白鸢跨进去,走了两步,发现侍从没有跟进来。他回头,疑惑地看着侍从,侍从垂着眼帘,低声说:“公子交代,属下不可入内,只能在此等候。”白鸢只好自己走。好在这条狭窄黑暗的走道并不长,几步就遇见了拐角,转过去便见内室点了一支蜡烛,放在一张木桌上。白鸢站了一会儿,适应黑暗后,隐约看到那边有人的轮廓,又有金石相撞的细微声响。少年手无寸铁,在这晦暗不明的密室,终于后知后觉涌上恐惧。他勉强给自己鼓着劲,公子大名鼎鼎,又救了他的命,总不会害他。他尝试走近了一些,口中打起招呼:“你是何人?是公子令你……”那人猛地站了起来,随之是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白鸢被吓得噤了声,后退两步,脸色煞白。 豪气壮志轻易被吓退得一干二净,他转身欲逃,却被扑倒在地。那是个男人。手掌粗糙但有力,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白鸢喘不过气,只能发出“呃呃”声挣扎,他的脸憋得通红,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剧烈心跳,在他将要昏厥之际,男人却撒了手,像是有点困惑,低头,轻轻嗅白鸢身上的味道。白鸢猛烈地大口喘息、咳嗽着,咳出眼泪,呜咽着后退,但很快就被制住了。 “你……我、我是公子派来的,别、咳、别……”白鸢话未完,整个人都僵在了地上。男人在亲他。温柔、细腻的亲吻。白鸢觉得脸上要烧起来,耳膜上敲起了大鼓。男人滚烫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掌,冰凉沉重的铁链缠在他的腿上。男人愈吻愈深,吮`吸他的唇瓣,舔弄他的舌齿,白鸢被吻得无法呼吸,更无法控制嘴里的津液,他察觉唾液从他半张的唇隙流下,一路淌到脖颈,顿时羞愤欲死。 男人像一只野兽,喉间发出混沌、意味不明的声音。他开始撕开他的衣物,用手毫无分寸地揉`捏他柔软的腰腹、胸膛,着重照顾了乳`头。白鸢发着抖,大声喊着救命,他回忆不起那侍从的名字,却无比渴望他能救他出这魔掌。然而无人应答。白鸢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他想到了公子那句话,浑身发凉。也许这就是公子要他做的事情。 野兽不会理会少年百转千回的思绪,他只遵循本能行事。那件鹤氅被撕得七零八落,露出少年青涩但已长成的躯体。男人从少年的肚脐往上,一路舔到脖颈,然后一口咬了下去!白鸢惊叫一声,疼得抽气,哭喊不要,奋力挣扎,但全无效果。他疼得麻了,全身都在轻微抽搐颤抖,男人才停,转而与他接吻。白鸢尝到一嘴血腥气,他抗拒地想把男人的舌头顶出去,却似乎惹怒了这头怪物,下唇也遭了一口。 男人摸着他的脸颊,凑到他的耳边,含混说了句什么。在白鸢听来,不过还是几声无意义的哼哼,但他猜想,大概是让他乖。 这和他的所有想象都不同。 男人将少年翻了个身,把他尚湿的长发粗鲁地捋到一边,手掌从他的脊背抚摸往下。 白鸢的脸颊贴在冰冷的、泛着湿气的地面,绝望地承受这一切。 男人插了一根手指进去,那儿太紧太涩,但野兽就是野兽,毫不顾忌少年的感觉,紧跟着伸了第二根。他搅弄着,白鸢疼得冷汗涔涔,腿不自觉想合拢,被男人一把掰开。白鸢痛苦且屈辱,他咬紧牙,一时想要自尽,一时想要杀人。 男人大概是觉得扩张够了,随着铁链作响,挺直的、滚烫的阳`具蹭到白鸢的臀缝,直朝那小`穴冲去。他横冲直撞地试了几次,但显然,少年还没有湿润到足以容纳他。白鸢自觉已被折辱到了极致,他胡言乱语地骂着,徒劳地拖拽锁链,妄图能把那头不懂人言又不通人性的野兽从自己身上甩下去。自然没有成功,他对抗的仿佛是一座不会被轻易挪动的山,白鸢愤恨地以头抢地,抽噎着,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话,忏悔、谩骂、道歉、求救……他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和血液,不敢想象此刻自己多么狼狈,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白鸢身体僵直,大腿内侧狠狠抽搐了一下。柔软湿润的舌头正舔舐着他那儿。 满腔悲愤被打断,白鸢一下子泄了力。他混乱地想:让我死个痛快吧。 唾液的润滑远远不够,但男人仍插了进去。他一只手贴搂着白鸢的腹部,一只手按住白鸢的左手,脑袋则凑在白鸢颈侧,吮`吸刚刚咬出来的伤口。他的腿抵开白鸢的腿,让他分得更开些,更好地容纳他。他动了起来。一开始缓慢抽`插几次,像是试探,紧跟着速度愈来愈快。空荡的暗室回荡肉`体相撞的“啪啪”响声,白鸢咬着自己的手腕,牙齿嵌进皮肉,不让自己泄露出丝毫呻吟,哪怕是痛苦的呻吟。他的嘴里尝到血腥味,身后已然麻木,他的眼泪一刻也没有停,直到晕厥过去。 蜡烛已经燃到了最末,火光跳跃,只能勉力照亮一小方天地。 男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暗沉的眼眸一点一点涌上理智和记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脖子右侧被他咬得稀烂,他自己嘴里一股子腥锈味。他的目光又往下移,他那物射完已软踏踏地垂在胯间,而少年私`处却混着鲜血与白浊,臀上满是手指的抓痕。 他微微颤抖着,手慌脚乱地将自己的衣裤穿好,然后摸索着抓到自己尚算完好的外衣,笨拙地包裹起少年的身躯。少年还活着,呼吸微弱,脉搏也轻得几乎摸不到。他把他翻过身,抱起来,轻手撩开少年的发,看清他的面容。少年的额头、嘴唇与下巴上全是血,手腕上布满他自己的牙印。他才多大?十七岁?十八岁?他大概委屈和害怕极了,小脸上满是泪痕,鼻子与眼眶都是通红的。男人盯着他唇边的血迹,着迷一般,低头,伸舌头舔了舔。这个动作一做出他便悚然一惊,猛地僵住。他闭眼沉了沉心绪,朝密室出口喊:“来人!”那嗓音沙哑地不成样子,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先进来的是侍从,他拿起桌上只余一点的烛火,不徐不疾地将内室墙壁上安置的灯盏一一点燃。 密室亮堂起来,男人低头又看了少年一眼,怜惜地抹去了他眼角渗出的泪。 侍从在他面前站定,恭敬道:“公子稍后就到。” 男人盯着,像是在分辨什么,片刻后,哑声问:“你是……顾流?还是顾游?” “属下顾流。” 男人微微颔首。 公子来时,面露微笑,道:“许久未见,司空教主。感觉如何?” “沈大神医,少贫两句罢。我能清醒多久?” “半年来头一次,不好确定药效。” 司空骞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药……是他?” 沈寄傲一眼扫过白鸢,神色未变,甚至笑意还深了几许:“是他。” “非得……如此?”他问得愈发艰难。 沈寄傲斩钉截铁:“非得如此。” 司空骞抱着少年站了起来,示意顾流来接。他看着沈寄傲,沉声说:“那……去帮他处理一下吧。”见沈寄傲神色淡淡,他忍不住补了一句:“别舍不得你那些好药,他年纪还那么小……”沈寄傲笑着打断他,“不小了,你十九岁时,已灭金缕殿满门。” 集市很热闹,到处是嘈杂的人声。这里有胆大的游人,流窜的逃犯;这里魔气浓郁,有人摆弄尸体,有人坑骗活人。天空很亮,太阳照耀这片大地,光芒眩目。身边的人大多操着一口他听不太懂的方言,买家与卖家来来回回地争吵、辩论、互相说服。这里的集市以物换物,东西的价值全凭双方喜好,倘若喜欢,一粒砂石也是无价之宝;倘若不喜欢,拳头大的黄金也不值一文。他亲眼见到有人拿一块上好的翡翠换了一枚丑陋的蚌壳,小小的,能握进掌心。 这儿肮脏、破旧、闷热,空气中蒸着微臭的海咸味。这味道让他想到在海上颠簸的一个多月:夜夜噩梦,干呕,出冷汗,神情恍惚。直到落地那一刻,他还晕得七荤八素,险些在黑港重新栽回海里。也许是因为他搭的并非在官方登记的船舶,那条船布满脏污,味道极不好闻,准备的果蔬也带着一股被热得腐烂的臭味,但是不吃又不行。他从星野离家,想着,反正要走,不如走得远些。然而从星野到水阙的一路并不顺利,到现在,他还觉得浑身酸痛难忍,对一切食物都失去了胃口。 在黑港附近的客栈住了没几天,他便感到腻味。正好他在大堂吃饭时结识了一位旅人,那人告诉他,水阙的落月沙漠极为有名,那儿环境极端恶劣,但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盖因黎明月落日升的景色极美。旅人邀他前往沙漠同赏奇景,他也想逃开那令人不适的海腥味,便欣然应允。 天气很热,长发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他们骑着骆驼,不到半日,便从荒芜土地彻底踏进黄沙满目。他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一路走来口干舌燥,因为不够节制,携带的水囊已被他喝得空空如也。他头晕目眩,浑身难受。更倒霉的是,刚进沙漠不久,远处便有遮天蔽日的滚滚黄沙袭来,骆驼发了狂,把他甩到地上。他与同行者失散,只能独自深一脚浅一脚地盲目逃跑,数次摔倒,连滚带爬,却还是被黄沙湮没。起初他被呛得难受,渐渐的,他喘不过气,沙子灌进耳鼻,嘴里也吃了不少,身体愈来愈沉重,直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他被一位公子和他的侍从所救,一路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他记不清他们在荒漠里走了多少天,等意识真正清醒,已是在公子府邸别院。 侍从为他准备了热水,请他洗净多日来疲惫脏污的躯体。公子本为他安排了侍女,但他不习惯陌生人的伺候,便婉拒了。房间蒸腾着热气,待他洗毕,才发现侍从只为他准备了一件单薄宽大的氅衣。他踟蹰片刻,为难地看着这件单穿起来不太成体统的鹤氅,直到侍从敲门,说公子请他过去,他才匆匆忙忙套上。 跪趴在地上时,他开始觉得冷。公子淡声问他年岁,他恍惚地答了,目光却凝在衣袖上用细腻针脚刺绣的一个字:沈。他回想起半梦半醒间他见到的府邸匾额,本以为是梦,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 公子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一会儿,答:“白鸢。”他的思绪一时被那个沈字占领了。这儿是沈府。他想起了许多传闻与故事,江湖快意,刀光剑影,千里杀人,事了拂衣。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他幻想过,但从未真正认为,他会离传说如此之近。 公子嗓音喑哑,但语调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问:“你愿意为我做些事么?” 他几乎没有犹疑:“公子,是您救了我的命,刀山火海,白鸢在所不辞。” 地面冰凉,泛着湿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颠簸的海上,浑身乏力、疼痛,尤其是身后某一处。贴着地面的身躯寒冷,背上压着沉重滚烫的什么,鼻尖能嗅到血的味道,还有奇怪的腥膻味。他尝到了自己的眼泪。 白鸢醒了。 房间里点了香,他看到香炉里飘出烟雾,但鼻子却闻不到什么味道。大概是在房间里待得太久了。他回忆起之前的事,侥幸地希望那只是一场荒诞的梦,但他稍一动,身后的刺痛就告诉他,都是真的。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房梁,强忍酸涩泪意。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是顾流,他的手中托着托盘,上面盛放着药粥与甜汤羹。他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许:“公子为你准备的。” 甜香勾得白鸢咽了咽口水,发觉自己的确饿了,便未推辞,与此同时,却也还未从那场凌辱的情绪中缓过来,又着实没什么胃口,尤其不想动弹。 顾流却没有走的意思,垂手静立,一副等他吃饭的架势。白鸢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坐起身,细致认真地将粥与汤羹都吃完。饥饿被填平,连带心情都稍好些许。顾流将碗筷放回托盘,白鸢本以为他要走了,却冷不防听他开口:“你想见见他吗?” 白鸢愣怔一瞬,极快地摇了摇头。他又迟疑了一下,半晌,张了张口,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天。酉时。” 他点了点头,问出一个晚了许久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这座府邸,坐落在哪儿?” 顾流顿了顿,说:“多恨山。” 他听说过这座山,在落月沙漠的西北边,这块土地远离星野,靠近另一片大陆了。白鸢茫然地想:离家好远。 少年人好得很快。公子一日三餐给他送药粥,怕他不爱喝,还会给他另备一两份甜点或汤羹。除此之外,还送了他几支上好的外敷膏药。 第三日一早,白鸢自觉身体已大好,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床,想出门透口气。他小时候是个病秧子,父亲姐姐都宝贝得紧,为了保护他,总把他关在房里。房间里萦着药味,阳光也透不大进来,他总是要非常生气地吵嚷,才能被允许在庭院玩一小会儿。以至于他病好了,反弹成了个四处野的顽劣孩子。况且,老在房里待着,他总会胡思乱想起那夜。这回,顾流为他准备了成套的衣服,很合身。 庭院种了些小花小草,在寒风里也精神抖擞地开着。白鸢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朵嫣红的花瓣,凑上去闻了闻,嗅到一股淡雅的芳香。屋外虽冷,但这股寒香也令闷在房中多日的白鸢感到神清气爽。他起身抬头,本想伸个懒腰舒展筋骨,却猝然看到有人蹲在院子围墙上,几乎在他抬头的刹那,那人便转身,跳下围墙,脱开他的视线。白鸢一怔,立即意识到了那是谁,顿时如遭雷击。 “他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白鸢猛然回身,见到沈寄傲,低声道:“公子。” 沈寄傲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怎么,后悔了?” 白鸢目光落在开得正好的花上,不说话。 “不必后悔。即便那日`你答不愿,也会被送进那间密室。” 白鸢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干巴巴地露了个笑:“公子可是戏言?” 沈寄傲摇了摇头,“我从无戏言。” 白鸢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沈寄傲向下一瞥,他又慌忙松开。他深呼吸两口,抿了抿唇,平复好情绪:“只那一次,对吗?” 他绝望地看到沈寄傲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2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 白鸢的眼眶霎时通红,愤怒、恐惧与不可置信令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寄傲平静地看着他,“明日去竹院,他现下还算清醒,会温柔待你。” 白鸢摇着头,一字一句、决然道:“若我不去呢?” 沈寄傲没有回答他。 多恨山很冷。出了那座府邸,温度骤降,他连件厚衣裳都没有。可他还是执拗地一直走,摸索着下山的道路。他怀着满腔悔意逃亡。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开始落雪,白鸢冻得瑟瑟发抖,行动迟缓,心里涌上绝望。山路崎岖,陡峭,他走得很小心,因为一脚踏错,就很有可能尸骨无存。公子没有派人拦他,大约是因为觉得无人敢独自走这样的山路。这样冷的天,他又是个普通少年,身上一丝修为也没有,不能运气御寒,无法飞檐走壁。偶尔低头往下看一眼,他都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不过,白鸢想,死在山里也比死在……好。只是对不起家人。他抽了抽鼻子,给自己打气:不必这么悲观,也许能顺利下山呢?这点思绪还没落到实处,他便忽的一脚踩空了。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白鸢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风声灌进耳朵,眼前是走马观花般的一生景象。他短暂的一生,至此终结了吗? 司空骞抱着白鸢回到府邸时,沈寄傲已在门口静候。见司空骞垂着脑袋缓步走来,他促狭地说:“这么舍不得你的第一个男孩儿?衣上香的锦胥小姐为你开苞,同你缠绵数日,最后你杀她时也毫不留情,我甚为欣赏。如今成魔,怎么反而软弱了?” 司空骞没有接话,他缓缓抬头,黑红脉络攀上脖颈,并迅速侵及脸颊,往眼角冲去。沈寄傲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顾流!” 顾流拖着锁链箍向司空骞的脖颈,司空骞站着,不闪不避,甚至闭上了眼,艰难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快点。”那黑红脉络像是蜿蜒游走的蛇,往他的眼珠钻去。沈寄傲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白鸢,顾流拷上他的手腕脚踝,绕缚住他的身躯。黑红脉络已从皮肤上隐没,司空骞睁开眼,深红色的眼珠透出愤怒、疯狂与嗜血。他猛然一挣,周身荡开一层无形的气波,沙飞石走,风卷着雪乱撞,其中两片落到了白鸢冻得发红的脸颊上。铁链由陨铁制成,锁扣精妙,蛮力无法崩开。他愈发愤怒,憎恨地看着狐裘披身的病弱男人,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沈寄傲断然道:“把他带回密室,喂白鸢两副药,给他送过去。” 白鸢是被热醒的。他的身体像是要烧起来,滚烫又敏感,稍稍一动,与布料相触的皮肤就激起一层刺痒。更让他难受的是身后,他难耐地蹭着双腿,口中不自觉地发出呻吟。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但他听不清楚,紧跟着,有人抓着他的头发,往他嘴里灌一碗苦极了的药。他被强迫喝下,因途中挣扎洒了一些,也呛到了自己。有个清冷男声说:“再喂一碗。”他摇着头,眼里全是泪,半撒娇半抗拒地嘟囔:“不要了,好苦啊。”没人听他的。 又喝了一碗,他埋着脑袋呜呜地哭着,一会儿说苦,一会儿说身上难受。 沈寄傲拿起一片小刀,在白鸢疤痕未退的颈侧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涌了出来。他把小刀丢到一旁,擦了擦手,吩咐顾流:“等味道变了,给司空骞送过去。这回不必灭灯了,送进去的时候小心些。”顾流低头答是。 白鸢此刻的思绪混沌且错乱,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身边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有一瞬间错觉自己已经死在冰天雪地的多恨山了;有一瞬间却觉得自己在家,生着病,却没有人陪他,他卯足劲撒娇耍赖,可还是见父亲一面都难;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年岁几何,仿佛自己还很小很小,父亲和姐姐吵架了,他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看着父亲震怒,姐姐哭着跑了出去,他好难受啊,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顾流沉默地等待着。白鸢此时赤裸地躺在床上,他似乎热极,被褥几乎都被推开,露出白嫩的皮肤,因为白,泛起的潮红也格外明显。他口中断断续续呻吟和小声、含糊地嘟囔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嗓音黏腻柔媚。顾流面对此情此景有些尴尬,但他仍然冷静,等到白鸢脖子上涌出的血散发出浓郁香气时,他上前用被子将他裹了一裹,抱着前往密室。路上,白鸢伸手搭住他的肩,半搂着他,往他身上蹭。顾流躲着,微微蹙眉,将他的胳膊按回被子里。白鸢又嘤嘤呀呀地带着哭腔说话,像是恼他不让他抱。顾流知此时正是药性最烈,而他又神志未清的时候,一概冒犯全不能算数,只能面色冷硬地将他锢得更紧,至于胡言乱语,权当耳旁风。好容易进了密室,他把他放到地上,司空骞便警觉地扑了过来,所幸注意力都放在了白鸢身上,顾流便迅速退了出去。 白鸢手脚并用,整个人几乎都挂到了司空骞身上。他的脸靠在司空骞颈部的铁锁上,轻轻蹭着,大约是觉得凉快。司空骞吮`吸着他颈侧的伤口,抱着他把他压到内室唯一的那张桌上,他掰过白鸢的脸,和他接吻。白鸢尝到一嘴血腥气,熟悉的场景令他觉得愈加错乱,这是梦,还是又一次侮辱?他被亲得几乎窒息,等司空骞松开他,他长长地呼吸一口,脑袋退后一些,借着满室光明,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司空骞的手指还在他身后抽`插扩张,白鸢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脸上情`欲的嫣红愈发鲜艳,眼角像是要渗出血,“骞、骞哥哥。”他喃喃地喊他,然而得不到回应。他忍耐着身后的不适,又喊了两次,哽咽无助地问他:“你还记得我吗?”司空骞的瞳孔中流转着暗红,仍然不开口说一句话,只莽撞地亲吻、吮咬、舔弄着他。白鸢茫然地任凭他摆弄,疑心自己仍在梦境。否则自己情窦初开时仰慕喜欢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吃人般粗鲁可怖的野兽怎么会是他? 初遇时白鸢还很小,躲在父亲身后看那个俊美无俦、意气风发的少年,天赋异禀的江湖少侠向来是白鸢最憧憬的模样。父亲介绍,“这是你赵骞哥哥。他母亲是我义妹,等会儿见了,要喊姑姑。”白鸢便怯怯地叫他一声:“骞哥哥。”少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一瞬,艳阳照白雪,烟霭吻长风,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怦然心动。赵骞在的那阵子,白鸢早晨也不赖床了,天不亮就起来,跑去他的庭院,悄悄躲着看他练剑。那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数年后也会像只仙鹤飘然落进他梦中。 白鸢伸手去碰司空骞的面颊,思绪迷蒙间,注意到了他泛红的眼珠,他还没来得及深入去想,便察觉自己被抚弄得开始起反应。他小声叫着“骞哥哥”,甚至开始去迎合司空骞的动作。他被翻过身,被压在桌上,被进入。锁链哗哗作响,他还听到了夹杂其间的水声。白鸢浑身滚烫,被司空骞轻轻一碰就觉得酥软发麻。他想,这定然是梦。十六岁那年,他偷偷淘到本春宫图册,当晚便梦见与赵骞合欢缠绵,早上醒来,被褥都脏了。他有点难堪,羞赧,又不知所措。赵骞只在他家待了不到两个月,他离开后,白鸢失落了很久,也曾想过再见是什么模样,没想到……白鸢浑身一颤,脚背绷紧,脱口“啊”了一声。司空骞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激动,朝着那个方向反复顶了好几次,白鸢几乎要崩溃,这令人战栗的快感让他愉悦又恐惧。耳边是司空骞粗重的喘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偶尔嘴中被撞出支离破碎的呻吟,简直不像自己能发出的声音。 眼前的火光晕成了云蒸霞蔚,他像被人捏在手中的鸟,像干渴垂死的鱼,像一枝正被折断的花。 司空骞再一次找回自己意识的时候,白鸢正挣开他的手,他下意识一放,少年便飞快地抓起地上两件衣服给自己裹上。他踉跄着退后两步,眼睛却直直看着司空骞。 司空骞张了张嘴,哑声说:“你还好吗?” 少年的漆黑的瞳仁里映着火光,他的脸褪去潮红后成了一片惨淡的白,裸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司空骞的头隐隐作痛,他看不出少年的情绪。狭隘的密室在两人清醒后散去了旖旎的氛围,甚至这满室气味更令双方尴尬。 司空骞动了一下,拂开垂在身上的锁链,少年在一瞬间抽动了一下,是因恐惧而下意识想逃跑,却不知为何忍住了,仍看着司空骞。 良久,白鸢才开口,声音又哑又弱,断断续续的,“你怎么会变成那样?” 司空骞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为了安抚他,还是作答:“功法反噬。” 少年似乎很灵光,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天魔残卷?”他的目光落在司空骞的胸口,像是要迸出能穿透他胸膛的光来。 司空骞苦笑着一点头,见少年不再说话,便率先道:“抱歉。” 白鸢摇了摇头,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莫名的,那纤瘦背影显出几分无助,司空骞起身想追,两步后却被锁链绊了一个趔趄。少年听到动静,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密道暗处。 夜深,沈寄傲在书房读书,烧着暖炉,点着药香。打理好自己的司空骞没什么顾忌地推门而入,往他跟前一杵,敲了敲桌子,示意沈寄傲听他说话。 沈寄傲放下书,无奈地笑:“你一好就来烦我?”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烦你烦谁?” “放心吧,我让顾流给他送了热水、药粥和甜汤,现在应该睡下了。” “他……不是自愿的吧?” “不自愿又如何?放他走么?你不想活了?” 司空骞低着头,敲着桌子。 沈寄傲眉峰微蹙,冷淡道:“我与你初识时,你满腔抱负,行事果断,叫人忍不住为你叫好,如今才过了多久,你怎么性格大变,换了个人似的?” “我那时一心复仇,不择手段了些。如今大仇得报,倘若能好,我是想做个好人的。” 沈寄傲讽刺一笑,“司空教主,您这话说出去,定令天下人发笑。” 司空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为什么是他?” “无一丝修为,但经髓澄澈,血脉干净,辅以我的药方,合你胸口那头怪物的胃口。” “那为何还要做那事?” “我们要做的不是喂养那头怪物。” 司空骞愣了一下,神色蓦然一变,“此事对他有害?” “自然有害。” “他知道?” “不知道。” 司空骞猛地站起身,在原地踟蹰两步,竟像一头困兽。沈寄傲看了好笑,“怎么,良心不安?我试了多少人,才凑巧碰上这么一个合适的人,你若要放了他,我不保证还有下一个。” 司空骞安静半晌,忽的说了一句:“我仇已报。他……你说他无一丝修为,但经髓血脉都很干净,想必家中对他极好,从小天材地宝吃了不少。他家里人或许还在等他回去。” 沈寄傲嗤笑一声:“才做两回,你便对他上了心?倘若锦胥小姐还活着,怕是要肝肠寸断。” “我不是。” “你不是?”沈寄傲冷笑一声,“你仇已报?司空骞,孟容光没死。” “不可能!我亲手——” 司空骞顿住,想起那时自己也是重伤,的确没有确认她真的彻底咽气。如果她还未死,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见司空骞沉默冷静下来,周身气场一变,沈寄傲重新拿起书,想,仇恨于他而言,果然是最好的养分。 多恨山的夜色比旁的地方沉几分,即便繁星明亮,也总有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司空骞坐在屋瓦上,抱着坛子大口喝酒。又开始落雪了。把那坛子酒喝完,他躺倒在屋顶,仰面看着星辰,幻想其中一些会不会是家人所化。他们见他如今成了这幅样子,是否会痛心疾首?血海深仇将他浸没,把胜雪衣冠染成玄衣纁裳。那些年,有人说他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也有人俯首称臣,誓愿与他同成霸业。他们都错了。他只是条记仇的狼狗,循着仇人的味道疯狂追去,恨不能生啖其肉,吸髓饮血,挫骨扬灰。 天亮了,整个院落在某一时刻陡然活了起来。司空骞站起来,将手边的酒坛高高举起,猛地砸到地面。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平静。他看向一名侍女,神色冷漠,“我要见他。” 多恨山上的这座沈府,大约有十数名侍女。她们穿黑衣红裳,腰系金带,垂两枚小铃铛,走起路来,隐约叮当,有几分悦耳。她们高矮胖瘦一致,相同的妆面抹去她们脸庞的相异,若不相处久些,必然分不清谁是谁。 那大酒坛子砸下来之前,天刚蒙蒙亮时,沈寄傲唤了名侍女进屋。他让她点亮桌上那支新烛,火光映得她脸色发黄,胭脂染红她的面颊与唇色,听话地抬眼望向眼前人时,那双乌黑的眼睛却透着恐惧。她在微微发抖。 “叫什么名字?” “小馑。” 沈寄傲慢慢一笑,语气温和:“我记得。三年前虞县大灾,顾游捡了你。” “是。” “过来。” 小馑依言上前。垂着脑袋,抖得小铃铛碰到一起,撞出轻微声响。沈寄傲神色不变,接着道:“去衣。” “……是。” 她脱去外衣,觑见晦暗里沈寄傲含着一抹笑意看她,并不叫停,便咬了咬唇,慢慢解去裙带,脱下红裳,又顿了片刻,她红着眼眶,扯开身上最后一抹抹胸。少女肤如凝脂,胸前两团玉兔,她绞手身前,不安又害怕。沈寄傲唤她过来,搂她进怀里,亵玩她。 小馑浑身绷紧,僵得像尊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餍足了,沈寄傲捡起地上的少女衣裙,擦拭双手后丢给她,声音仍旧不疾不徐,透出如玉公子的温润,“穿好,出去。” 太阳光破开云雾,照亮这间屋。蜡烛已燃到了底。顾流从阴影处走出来,沉声说:“她尚未及笄。” 沈寄傲没看他,先笑了声,“如何?”他回过身时,看见了顾流的神色,他抿着唇,那双显出几分女气的桃花眼盯着沈寄傲,竟未掩饰他满目炽热的贪婪与妄念。沈寄傲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在替你兄长心疼那小丫头。” “哥哥已经死了。这是他要保护的人,不是我的。”他说这句话时仍未移开目光,这是极少见的僭越,同时让这句话蒙上了另一层意思。 沈寄傲点头一笑,对这句话表示了欣赏,又道:“我不操男人。” 顾流像是铁了心要冒犯到底,“您也从未操过任何一个女人。” 沈寄傲的神色变了,气氛霎时比多恨山的积雪还冷。 这时,有侍女敲门通报:“公子,司空骞请您去竹院一谈。” 沈寄傲把目光从顾流身上移开,起身披衣,顾流上前帮忙,做到一半,才像是忽然醒了过来,哑声道:“公子……” 沈寄傲打断他,“不必多说。” 顾流低着头,看不清沈寄傲的神色,他帮他把披风系好,退半步跟在他身后,握紧了拳,抵住自己的胸口。沈寄傲的身上镀了一层清晨的光,虚幻又圣洁。顾流变拳为掌,运气狠狠拍在自己的胸口,他的神色扭曲了一瞬,呕出一口血来。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3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 耳边嗡鸣,顾流仿佛听见公子冷笑了一声,说:“下回给那小孩儿喂了药,先放一碗血给你喝才行。”他的胸口钝痛,像是有山海在搅动。 又有侍女敲门,沈寄傲本想说让他稍等片刻,然而侍女却带着几分急促慌乱说:“公子,青莎带着小姐来了。”沈寄傲推开门,问她:“何故慌张?”侍女垂着头不敢直视他,小声说:“小姐情况似乎不太好。” 白鸢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昨夜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并不好,途中一度半醒半梦,身体酸胀疼痛,他好几次都分不清是梦是真。醒来时,天已大亮。 院子里异常安静。白鸢起来穿衣,侍女过来替他束发。这些侍女平日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若不是腰间悬挂的铃铛在走动间能撞出几声响,真容易叫人以为是鬼魂。 气氛沉闷,白鸢便问了句:“今日怎的这么安静?” 侍女头垂得更低了,“小姐来了。” “小姐?” 这里的侍从只有面对沈寄傲时,尊称他为“公子”,面对其余人,虽恭敬有加,但却是直呼其名。这让白鸢不得不好奇这位小姐是何方神圣。 “是。公子说,你若好奇,可去竹院。” 竹院。白鸢心微微一沉,有些烦闷。他还梦到了那个院子呢,梦见竹林如海,风吹得枝叶簌簌,他迷了路,又冷又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哪来的野兽闯了进来,压住他,皮毛柔软,低沉的嗓音叫了他一声“小隽”。 昨晚睡觉前他想了很多,无非是在挣扎,留在这里,还是再试一次逃跑?他是抱着雄心壮志从家里跑出来的,临走前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专挑难听的话说,还振振有词,一定闯出个名堂来给他看。他想,若是能治好司空骞,他这是不是也算除了魔?虽说另辟蹊径了些,也不能传出他想要的侠义名声……可他若是走,司空骞会怎么样?天魔残卷的反噬,其状之恶,能止小儿夜啼。四方境内,谁小时候没被吓唬过,不乖乖睡觉便有天魔来吃你?司空骞肯定不想变成那样,而他……他也不想他变成那样。 侍女替他束好发,静静地退到一旁。 他侧过头,看着铜镜里自己脖颈上缠着的白布,白鸢伸手碰了一下,隐隐有些刺痛。他想,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起身推开门,白鸢回头问侍女:“竹院怎么走?” 此时的竹院很热闹。 白鸢进了院子,发现地上躺了个小姑娘,司空骞的手掌悬于她胸口上方一寸处,神色严峻。沈寄傲与他的侍从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身边还有个年轻女子,穿藏蓝色短打,身上血迹斑斑,散落的发上也凝了血粒。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目光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那个小姑娘。白鸢发现有血水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她的右手几乎是痉挛地颤抖着。 等司空骞终于放下手,并朝沈寄傲点头表示无碍时,那女子才松了口气。她还没完全放松,便见小女孩咳了一声,嘴里开始吐出血沫。她嗓子一紧,嘶哑喊道:“小姐!” “别紧张,吐完就好了。”司空骞安慰了一句,一回身就看到了站得不远的白鸢。他愣了一下。白鸢眉目疏朗,瞳仁极黑,唇上没什么血色,显得整个人病恹恹的。但这不妨碍司空骞觉得他好看。白鸢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挺拔,那张脸轮廓分明,半阖着眼不笑时,有几分冷淡,以及其浑然天成的轩昂自若。但当他睁大眼睛时,那份小孩子气便出来了。司空骞蓦然想到他脸色通红又哭又撒娇的样子,顿时猛地别开了脸。 那边青莎已跪倒了沈寄傲面前,哑声说:“属下护卫不力,青黎鹿郡沈府被破,他们抢走了所能搜刮到的秘籍与兵器,后来一把火烧了府邸。小姐与他们其中一人斗上,受了伤,庭梧凤刀被夺。他们一路追杀,我们离开青黎,出了海,一上水阙就又被盯上,进了落月沙漠才把人甩掉。公子!折枝教半年沉寂,根本不是因失了首领而颓败,而是隐忍蛰伏,韬光养晦!” 沈寄傲看着青莎,一字一句重复:“庭梧凤刀被夺?” 司空骞听了一耳朵,也脱口而出:“折枝教?” 小姑娘似乎恢复了意识,挣扎着爬起来,和青莎并排跪着,抹去嘴边的血,说:“义父,是我不敌对方,失手丢了刀,请义父责罚!” 沈寄傲眸色冰冷,“你修天魔残卷已到第六层,独悟境下难逢对手,什么人能从你手里夺走庭梧凤刀,还令你走火入魔?” 天下所有的功法,都可以用同一套体系区分境界。境界共七重:淬洗境,累重境,雕琢境,独悟境,生劫境,通明境,归元境。上古神魔大战后,天地失衡,灵气溃散,无数功法秘籍成了残本。而在这一套修行体系里,人们长久挣扎在独悟境边缘,当今有一些少数惊才绝艳之辈,能踏进生劫境,但即便入了生劫境,不能顺利渡“劫”,那么三百年后,也不过归为一抔尘土。 白鸢惊讶地看着模样稚嫩的小女孩,天魔残卷第六层?如果说当年的赵骞能称得上天赋异禀,那眼前的小姑娘便可堪称妖孽!天魔残卷共七层,第七层对应的便是世俗所划分的生劫境,后面便缺失了。天魔残卷随处可见,但并非人人可以修习,没有领悟之力的人,第一关便过不了。寻常修道,须感知天地灵气,纳为己用;而修天魔残卷,要感知的乃是混沌之气。说得好听是叫混沌之气,天下人都知道,那是魔气罢了。而不论是什么功法,修习之初都需淬体、洗髓、炼神,年龄太小的孩子修行不得,否则经脉脆弱,极易爆体而亡。平常十三四岁的孩子,再有天赋,再忍得了疼,也最多刚过这一阶段。白鸢看着那小姑娘,忍不住心生艳羡。 沈寄傲看向司空骞,像是要跟他讨一个答案。 司空骞摇摇头,“教内只有少数人修天魔残卷,且天赋不佳,虽比普通功法进益来得快,但也至多修到三四层。” “天下旁门左道的功法不少,不止一个天魔残卷。司空教主还是见识少了。” 司空骞并不反驳,甚至苦笑了一声,“是。是我见识少了。” 沈寄傲指了两名侍女,“带小姐去梅院休息。” “义父!青莎救我有功!” “正因如此,我饶她一命。” 小姑娘抿唇瞥了仍跪在地上的青莎一眼,被侍女搀扶着离开了。 沈寄傲没有处置青莎,反倒把目光落在了白鸢身上,“今晚你歇在竹院吧。” 白鸢冷静地看着他,透出几分沉着。沈寄傲笑了一声,说:“我配了副新药,不出意外,效果会比之前的好。” “有多好?” “不起执念,情绪不大起大落,一次可保清醒半个月。” 白鸢点点头,表面镇静,手心却全是汗。他没敢看司空骞,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脸颊发烫。他克制着羞意,又在内心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父亲若是知晓他心甘情愿做了这种事,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司空骞今晨本想与沈寄傲谈一谈关于白鸢的事。他那神思清明的一夜心里像是生了无数藤蔓,将他的心层叠绞缠,想到那少年的眼神便觉得满心悸动、透不过气。他此生做事从未这样犹豫过,既然反常,觉得是错的,便不能再错下去。他没想到,白鸢会应沈寄傲,这晚当真留在竹院没走。而他那时看着他神态从容,嗓音一时干哑,竟也没有阻止。罢了,司空骞亲自给蜡烛点上火,心想,今晚后,还是将利害跟他说清楚吧。 侍女给两个木桶添满热水,之后拉上屏风,退了出去。 白鸢绕到屏风后,脱衣洗浴。他身上的伤还没愈合好,青紫未褪,按上去还有些疼。司空骞就在屏风外,白鸢又紧张又犯晕,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憧憬。清醒的骞哥哥,会温柔的吧? 他擦干身体,披上单薄的亵衣,走出屏风。发还是湿的,腾着热气。司空骞看着白鸢,他纤细的脖颈上伤口结了痂,斑驳地横着,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洗澡的缘故,脖子与脸颊都微微泛红,垂着眼抿着唇,像是害羞。司空骞总觉得自己那颗心又狠狠跳了一下,撞得他手脚发麻、头晕眼花,不知道该对眼前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嗓音微哑,将那碗药汤端起,递给白鸢,“这是药,会有些苦,桌子上有糕点……我去沐浴。” 白鸢其实不怕苦药。他从小就喝着各式各样的药长大,有些不那么苦,有些特别苦罢了。他小小啜饮一口棕黑色的汤汁,皱了皱眉,秉着息一口气喝完了。药汤有股奇怪的香味,他不太喜欢。又慢慢吃了两块糕点,屏风那边的水声才停了。 不知道沈公子这次的药里多加了什么,白鸢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浑身要烧起来。不是情`欲,甚至司空骞过来捉住他手时,他下意识躲了一下。眼前的人说话声像隔了一层,白鸢说:“没什么。”他的手被司空骞握住,桌上有一柄匕首,刃光冷冽。司空骞低声哄了他一句什么,让他闭上眼睛,他依言闭了。手掌被握得发烫,尔后他感觉到那人手一松,冰冷的锋刃一划。没有他想象中痛,但他依然颤抖了一下。血流进碗里,响声让白鸢心里焦灼,要听着自己的血填满这碗?他想睁开眼看看,却有一道灼热的鼻息喷在他面颊上——司空骞含住了他的唇,轻柔地舔吮着。他的注意力被这温柔与暧昧夺去,甚至张开嘴,将自己的唇舌送给他掠夺。 放完血,司空骞帮他上药包扎,让他先去床上休息。 白鸢的心跳更快了,他脚步发虚,有点儿晕。摸索着坐到床上后,天旋地转地倒了下去。他用力呼吸着,密密麻麻的疼从太阳穴蔓延到整个脑袋。白鸢爬上床,蜷缩成一团,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感觉好了一些。或许没有过多久,司空骞还没把那碗血喝完。他舔了舔唇,发现自己刚刚被吻过的唇干燥无比,嗓子干涩发疼,他忍不住想:人血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司空骞来了,白鸢只觉得胸腔鼓噪着渴望,他起身勾住了司空骞的脖子,凑上去亲吻他,舌头伸进他的口腔,舔到夹杂着糕点甜味的血腥气。司空骞把他压到柔软床铺上,反客为主。 主院卧房里,顾流正帮沈寄傲脱去衣服。他的神情严肃又克制,动作小心,像是怕弄疼了他。沈寄傲的脸色比平日还要难看些,整个人倦惫地靠在床上,顾流将他上半身的衣物都脱下后,露出他苍白脊背上巨大的图腾。黑紫色的脉络侵染着正常的肤色,鼓胀着,像是虫子一样扭动着,仿佛要挣扎着破体而出。沈寄傲淡淡道:“动手吧。” 顾流那匕首在颜色最浓郁的几处划开伤口,让发黑粘稠的液体流出。这疼痛大抵可比之抽筋扒皮,沈寄傲额上迸出青筋,筛糠似地颤抖着。等皮肤上的黑紫淡去,只余下浅浅的红色痕迹时,顾流打来热水,替他擦净后背。那图腾也终于清晰起来,是一只异兽,似蛇似鸟,栩栩如生,像是活的印在他背上。 顾流细致地将止血的药膏涂在他伤口处,白布包扎后,将衣服重新披回他的肩头。 “若是这次给司空骞的药确有效果,我们至多三日后就要下山。”沈寄傲闭着眼,语气虚弱但坚定。 “去哪?” “星野青黎,鹿郡。” “您身上的封……还不稳定。鹿郡所存典籍别处皆有备份,何必跑一趟?” 沈寄傲抬眼看顾流,像是在看一个蠢货。顾流被这目光刺了一下,勉力压住满心躁怒,低声问:“是为了庭梧凤刀?” 沈寄傲这才微一点头。顾流苦涩道:“您对小姐真好。”同样是被公子捡来的孩子,他小时候拖油瓶一样跟在公子身边,给他添了多少麻烦,他想为公子分忧,便修习天魔残卷,进益却也有限,后来就被送到多恨山,一待待了十年,才再次等来跟在公子身边的机会。他从小到现在都那么仰慕公子,公子却选了同胞的哥哥跟随他。他和兄长有过几次书信来往,得知他走后不久,公子便又捡了个女童,喜欢得不得了,收为义女,整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他又妒忌又歆羡。可公子要他呆在这儿,他就哪都不能去,更遑论去和那小女孩争宠了。公子从未给过他什么,而他想给公子的,公子又不屑要。身封未稳,青黎又以灵气为盛,公子去,是冒险,可他甘愿为了小姐和小姐的刀冒这个险。而他顾流只是个侍从——公子的沈府在四方境内,不说百座也有八十,侍从多如过江之鲫,他算得了什么? 心里虽然明白,可他的目光仍旧不可抑制地贪婪扫过眼前人的每一寸肌肤。自境界至天魔第七层以来,他愈发无法克制自己对公子的妄念。有好几次,顾流都觉得,自己离司空骞那一步也不远了。他甚至有些期待,等胸口那团他豢养多年的怪物将他吞噬,丧失理智后疯狂的他能否占有一次他?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亵渎,但一想到他要实施这样的亵渎,便兴奋到浑身都在战栗。 沈寄傲乜斜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有一瞬间,顾流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他避开公子的目光,低着头后退了一步,嗫嚅着想道歉,那沙哑暧昧的嗓音却忽然唤他:“过来。” 他走到床边,依旧没敢看沈寄傲一眼,静默中正觉局促,两只胳膊便搭上了他的腰,轻轻一拽。顾流神魂颠倒,顺着那轻微的力道靠坐到公子身边。虽然隔着衣物,他却觉得被搭上的地方像是起了火。他嗅到了公子身上淡淡的药香,虽说他幻想过自己无数的禽兽行径,但真到了此刻,他却手脚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药香倏然一近,两片冰凉的唇贴上他的唇。顾流脑子轰然一炸,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一声似叹息似呻吟的暧昧吐气,湿暖的舌头轻轻舔了下他的唇,尔后迅速退开。 “公、公子……” 沈寄傲伸手擦去自己舌尖蹭到他唇上的些微血红,神情仍是冷淡的,对比一看,显得满面通红、神情慌乱的顾流格外愚蠢和狼狈。 “与女人无甚不同。” 这句话浇灭了顾流发亮的眼眸,他无措地看着沈寄傲,公子如常日般脸上没甚么表情,好像刚刚并没有一个吻。 沈寄傲像是累了,眼一闭,说:“你下去吧。” 顾流僵了少顷,缓缓起身,嗓音微哑道:“是。” 那几乎要颤抖的尾音还没落下,房门便被一脚踹开,巨大的响动令二人转头看去,司空骞怀里抱着白鸢,神色吓人,“他方才……没气了,后来缓过来又有了,但脉搏与心跳都太微弱,随时可能断。怎么回事?你给的药里加了什么?” 沈寄傲沉默了一瞬,“三滴舌尖血。” “你的舌尖血?”司空骞小心将白鸢放到床上,语气中有克制不住地怒意,“他非修行者,怎能承受你三滴舌尖血的效力?” 沈寄傲起身查看白鸢的情势,口中道:“不然呢?不经药效中和,再由他血脉吸收,让你饮其血,餍尔胸中魔,直接喂给你?你只会死得更快。” “之前的药里也有?” 沈寄傲摇了摇头,“这是我想出来的新法子。” 司空骞气笑一声,“一滴不试,直接上三滴?你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是你跟我说得来一个适合的人不容易,你倒不惜着点用。” 沈寄傲霍然回身,“你真对这小孩动心了?” 司空骞避而不答,“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不是你平日的作风。” “你手下教众伤我义女烧我府邸,我想我手握司空教主这一筹码,何不物尽其用,带出去替我求个公道呢?” “那你得确保他性命无虞,否则你这最大的筹码清醒不了几天了。” “放心罢,有我在,他死不了。”沈寄傲从枕下摸出一包银针,一一刺进对应的穴位,做完这些,他回过头看着司空骞,道:“三天后,我们下山,去青黎。你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4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4 第二章 折枝 星野大陆,青黎洲,鹿郡。 一进城便有沈府的人接应,带他们去了新置的府邸安顿。匾额未挂,房间还未全都打扫干净,庭院荒草丛生,只有几个仆从前后忙碌着。见主人来了,管事的那位低头请罪,说得到消息太晚了,紧赶慢赶,也只做成现下这样。 青黎正值盛夏,沈寄傲早就脱了狐裘,一身白衣,有几分谪仙气质。他态度温和地安抚了仆从,管事的便为他们安排了房间,又差人将备好的冰一一放入各间屋子。 一路奔波,大家都有些累了,各自回到房间歇息。 沈寄傲在下山后便给青黎沈府递过信,让他们暗中去查如今的折枝教是谁掌教,又为何会针对到沈府头上。夜深之后,他派人去请司空骞,将掌握的情报摊开,同他商议对策。 半个月前。 白鸢被沈寄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休养了两天便跟着他们下山了。他的记忆断了片,完全不记得那一场有所准备的性`事做没做到最后。他只记得那个又甜又带着血腥味的温柔的吻,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缠着骞哥哥教他练剑,两人玩闹交手间,他划破了赵骞的手掌,慌乱心疼之下,他捧着他的手掌,去舔他的伤口。味道好像是一样的。 白鸢醒过来的时候,司空骞在他身边。他察觉到有滚烫的双指碰了碰他的脖颈,像是确认他真的活着。白鸢吃力地张嘴开口:“我……怎么了?” 司空骞的声音出奇得温柔:“沈寄傲的一味配药放过了。没事,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样的温柔渐渐与印象中重合,白鸢难受得有点委屈,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骞、骞……” 司空骞转身给他端了药,没听清楚他嘟囔了什么词,只说:“先别说话了,把药喝了。” 白鸢把那点软弱压下去,微笑点头,被司空骞扶着半坐起来,小口抿着药。药喝到一半时,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司空骞以为他嫌苦,正要把桌上的甜味糕点拿来给他,就听白鸢说:“你没事吧?我们……你……” 司空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下头。 白鸢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又喝了两口,又小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能彻底好呀?” 司空骞顿了顿,低沉道:“很难说。不过……我们明天要离开这里,等我把我的事情做完,就不必保持清醒,可以放你离开了。” 白鸢皱了皱眉,“我不能完全治好你吗?” 司空骞愣了一下,看着白鸢苍白的脸色,慢慢说道:“也许可以,但代价很可能是你的命。毕竟这个方法会让你反复流血,让你喝的药也不是对你的体质有利,而是为了让我……让我喝起你的血来效果更好。” 白鸢低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垂眸喝药。司空骞看着他这幅样子,忽然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白鸢端碗的手心在一霎那出了冷汗。他忽然发现自己很矛盾,既想不管不顾告诉他自己是谁,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是跟他身后的那个小屁孩。他那时候跟赵骞表达过心意的,换来的只是他一点如往常般的笑容,和一句不甚敷衍的“我也喜欢小隽”。可他只是小,又不是傻,他明白他说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不是一回事。他不想变回赵骞眼里那个小孩子。他不想当他的弟弟,他想当他的爱人。 而在司空骞眼里,白鸢只是怔了一瞬,缓缓抬起头,朝他慢悠悠一笑,嗓音虽然发哑,但掩不住戏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十出讲情爱的戏本有七出都有这句词。” 司空骞一时哑然,却不知道白鸢也是一掌心的汗,几乎握不住碗。白鸢掩饰地一口气将药喝完,让自己冷静下来。司空骞见他喝完了药,便把一碟糕点放到他面前。白鸢虽然喝惯了苦药,但绝对不是喜欢喝苦药,反而更热爱甜食。他拈了一块咬进嘴里,这安静暧昧的气氛让他头晕目眩,心跳又急又重,大抵还是身体不适的缘故。白鸢不想看司空骞沉默不语的模样,便率先转了话题:“明天要离开?去哪里?” “青黎。” 白鸢鼓着腮帮子,眼睛一亮。星野大陆有五洲:白垣、青黎、黄磋、赤瑱、黑涯。青黎不是面积最大的,但却是灵气最浓郁的。也因此,那里各大门派林立,修行风气之盛,远超别处。白鸢离家时,第一目标本就是青黎,但青黎不少门派都缔结了华景盟约,他怕躲不了几天就会被抓回去,最终选择直接从白垣出海,前往远离华景盟势力的水阙大陆。水阙以落月沙漠之南闻名,他便去了落月之南。新奇景象看了不少,罪也遭了不少。如今要回星野,白鸢竟有几分激动。 司空骞敏锐察觉到了白鸢的心情,“你家在青黎?” 白鸢摇了摇头,含糊道:“我只是……一直很向往青黎。” 下山没有白鸢想象中险峻困难,倘若他当初聪明一点,绕着沈府查看一圈,或许能找到那条后来顾流带他们下山的小道。那条小道甚至削出了还算平整的台阶,虽窄,但比之白鸢之前贸然走的路,已经顺畅好走许多。 一路上,司空骞都密切关注着白鸢的状态。白鸢算是大病初愈,多恨山上的饮食有限,他几次三番被折腾得瘦了许多,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多走一会儿路便手脚发软无力。他们一行,除了顾流,都或伤或病。白鸢倒没喊苦喊累,一来他清楚喊也没用,二来他看着那小姑娘都能坚持,他便咬牙跟她较着劲。 其实他比她稍微小一点儿的时候,也想过自己的病痊愈了,能打通经脉,修习家传的功法,展露自己的天赋。他想过,自己说不定是个天才呢,那从小缠绵在身上的病只是天道的一点考验,他熬过去了,便能如姐姐和赵骞一样,淬体洗髓,打拳练剑,纳天地灵气,再不叫人嘲他是个病秧子。可是即便他不再生病,医师也说他经脉脆弱,不宜修行。他哭闹过,爹爹却从未松过口,那部家传的、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功法,他连一页书角都没摸到过。离家之后,他不提本名,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只是想有朝一日,他名盛江湖之后,能够衣锦荣归。他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他只是他。 可如今……白鸢被司空骞扶了一把,低声道谢后,惆怅地想:自己身无所长,在这六人的队伍里,最大的价值仅是做司空骞的药。他拧不过顾流和青莎的一根手指头,连年纪最小的沈小姐都无一战之力。他还记得刚意识到救自己的人是沈府公子时的震惊与兴奋,以为上天终于眷顾自己,如今想来却觉可笑。 从落月之北坐船出海,前往青黎。在海上,白鸢的状况更糟了些,身体病弱,情绪也低落无比。快靠岸时,沈寄傲掐算着日子,又熬了碗药,把药与白鸢一同送到司空骞房中。 司空骞轻握着白鸢的手腕,根本不敢用力。白鸢看着他,笑道:“还等什么?”他已喝完那碗药,耳边又开始有长久嗡鸣,眼神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人。沈寄傲并没有顾忌到他的身体状况而减轻配药,白鸢只能强撑着精神。他勉强从脑海里拎出一点清明思绪,自己动手割开手掌,微微用劲让血留得更多更快。司空骞一把夺过刀子,却没说话。 白鸢低垂眼帘,看着鲜血滴进白瓷碗,问他:“你之前说,做完你想做的事便放我走,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报仇。” 白鸢把头往他那边歪了歪,以便自己听得清楚些,“什么?” “杀一个人,报仇。” 白鸢点了点头,联系了自己曾听过的八卦传言,又问:“所以……你们屠杀金缕殿,也是为了报仇?” “嗯。”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一起杀?” “那是谬传!金缕殿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有人看到了很多孩童的尸体。” “那不是普通的小孩,是真魔。” 白鸢眨了下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两个字的意思。 “好了。”司空骞说着,飞快地替他的手掌上药包扎。 白鸢被打断了思绪,抬起一只完好的手按了按耳朵,那刺耳的嗡鸣好像减退了一些,他看着端起碗豪饮的司空骞,笑了一下,“我的血好喝吗?” 司空骞僵了一下,放下碗,想擦嘴漱口,白鸢却摇摇晃晃地凑上前,亲上他的唇,还舔了舔,嘴里含混嘟囔着:“我也要尝尝。” 司空骞几乎可以断定今天的药沈寄傲又加了点别的成分。 他把白鸢带到床上,擦干净他一嘴的殷红,小心避开他受伤的手掌。 白鸢的血于他而言不仅是好喝,更是上瘾,且无比催动他的欲`望:情`欲、复仇欲、杀戮欲。如果不是他心性过人,极力克制,又找沈寄傲开了点药,他简直要沉迷这样甜美诱人的血液。他反复告诉自己,喜欢这血腥味道的是他胸腔里的怪物,不是他司空骞。他虔诚地、温柔地对待白鸢,像是要以此证明,自己仍旧清醒,还能掌控自己。 新置的府邸书房也十分简陋。桌上点着油灯,沈寄傲面前潦草放着纸张信件,书房用木桶盛放了满满的冰块,沈寄傲手里又另握着一个小小的汤婆子。司空骞一进门看到这幅模样,忍不住嘲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毛病?” “身体的毛病。”沈寄傲笑吟吟翻过一张纸,递给司空骞,“我手下查出来的。” 司空骞接过,上面列着数个名字,后面对应职务。都是司空骞熟悉的人名。 “裘霜质,折枝教代教主。很有意思,你不知死活消失半年多,他们推上来的,却只是个代教主。” 司空骞沉声道:“这上面的人都是跟着我从白垣出来的,我信得过。明日我便去找他们,替你要回庭梧凤刀。” 沈寄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的以为现在的折枝教还是你那时的折枝教?” “怎么?” 沈寄傲递给他数封密信,司空骞认得这密信手法,是折枝教出来的。他一一拆开看了,越看神色越冷。来往信件中所交易的,是些药石灵兽,另有一样东西,全程用一样墨黑的硕大圆点替代了。不过和这密信一起的,沈寄傲还递了一份疑似折枝教众的活动范围给司空骞,上面写着,从两个月前开始,折枝教便另用了一个名头,到处接收重病垂危之人,说能治,但治好后要留在教中为他们效力。 司空骞将纸一攥,“你是想说他们炼真魔?不可能!” 真魔是无灵之人,仿若行尸,有生时的所有记忆,但不再受记忆的约束。他们低等,境界至多不会超过雕琢境,一切只遵循最原始的本能,更像不开化的兽类。他们的躯体僵硬冰冷,畏光喜阴,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完好,但是内里却在一寸寸腐烂。真魔可以被驯服驱使,满足他们的本能即可。他们爱吃生血肉,尤其爱吃人的。他们可以将修行者肉`体里的灵气或魔气吞食消化,化为己用。这些力量在他们体内永远是死的,团团纠缠,灰絮一般凝在血脉里,但不妨碍他们吃完以后感觉到满足与强大。真魔是违逆天道的玩意儿,谁养谁坐实了魔道的名头。当年司空骞看到金缕殿那些恶心人的东西后,一个个捣烂了他们的心脏,刺穿了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彻底死亡。有时候司空骞都觉得可笑,修天魔残卷者,被人称作天魔,在别人心目中竟然跟这玩意儿一个样,真是恶心。 金缕殿曾经掳走了裘霜质的兄长,将其炼成真魔,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数年,被驱使着做尽恶事。那场对金缕殿的屠杀里,裘霜质亲手杀了他哥哥。司空骞记得裘霜质那时的神态,他是憎恶这一切的。 沈寄傲意味深长道:“人心易变。” 司空骞将信扔回桌上,冷声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他们来找你。” 传言大概是从港口的一处破茶摊开始流出的。有人在青黎的鸦声港口看见了穿黑衣斗篷的男人,恰好起了一阵海风,吹起兜帽一角,看清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清明冷酷的眼神。而看见的人又恰好曾与司空教主有一面之缘,于是认出了他是谁:一个活着的、没疯的、天魔残卷练到顶层的魔教教主。 折枝教最初出现在江湖人眼中时,大家本以为又是一个小门小派罢了。江湖上这样的门派层出不穷,绝大数名字还没被风吹到那些真正核心人物的耳朵里,便消散了。而折枝教却从白垣到青黎,越来越庞大,越来越狰狞。有人暗中查过,折枝教并不是传统的,以家族或师门起家,他们没有镇教的功法,教主复姓司空,单名为骞,修天魔残卷。司空这个姓,如有人有幸读过上古留存的一些典籍,便会发现颇为耳熟。不过这个姓放到如今,早就不是什么大姓,大多数人的关注点只放在了天魔残卷上。所谓正派天然与修魔道者对立,而天魔残卷是魔道中最常见也是恶名最盛的功法。折枝教刚进入青黎时,有不少人来找过麻烦,其中不乏华景盟内的一些天赋颇高的弟子,但都落败了。最有名的一战约在青黎露浮山,此战奠定了折枝教“魔教”的名头,这一战是司空骞主动约的人,后在露浮山当场格杀应战之人,场面之血腥残酷,令一众观战者胆寒。 那场约战白鸢也曾闹着要去看,却被父亲禁足在家。他没看过司空骞杀人,在他心里,司空骞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白衣少侠。多恨山密室的折辱也被他封藏心中,毕竟那时司空骞丧失神志,无法自控,一切并非出自他本意。白鸢能忍过小时候的病痛,用幻想长大后成为仗剑江湖的侠客自欺,就能将那些痛苦当成获得完满爱情的考验。他喜欢他——不论他是叫赵骞抑或司空骞,等司空骞也爱上他的时候,他就会告诉他他们曾有过两个月的相处,小时候他说的喜欢他是真的,就是这样的喜欢。白鸢还没有学会害怕。他想:戏本和小说里的爱情,不都是这样吗?经历了痛苦,就能获得幸福。 酒楼的人兴致高昂地吃饭闲谈,白鸢也点了一桌子佳肴美味。从踏上水阙开始他就没吃到顿好的,这两天吃饱喝足,鹿郡上好的酒楼跑了个遍,白鸢的精神都好了许多。他一边听旁边的人大聊折枝教,一边往嘴里塞了枚油焖虾,细致地撕开软壳吃着。却听那些人用词愈来愈重,把折枝教说得十恶不赦,恨不得全教的人都遭天谴。白鸢听着听着嘴里便尝不出滋味了,一抬头,司空骞正转着手里盛酒的碗,若有所思。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有些真,有些假。” 白鸢踟蹰了一下,“他们说折枝教这两年杀了很多人。” 司空骞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白鸢又问:“你也……杀了很多人吗?” “我只杀我的仇人。” “林锦秋也是你的仇人?”林锦秋便是当年唯一被司空骞约战露浮山的那位,彼时他是华景盟中续竹山庄的少庄主,一代才俊,也曾去白鸢家做过客,是个有点古板,行事极遵礼数的人。续竹山庄擅铸器之术,曾出过两把名兵,据说离上古神兵只一步之遥。上古时,匠师可以心血造出有灵的神兵,神兵可解人意、助修为。而续竹山庄那两件名兵,听说是炼出了半灵。白鸢曾有一把续竹山庄的铸造的匕首,在落月沙漠丢了。 司空骞微一点头,“是。” “你确定吗?”白鸢想象不出来一身正派的林锦秋灭人满门的样子。 司空骞将手中的碗往地上一砸,神色骇人,像是被这句疑问触动了肝火。 酒水碎瓷飞溅,周围静了一霎,诸食客悄悄看他,窃窃私语起来。 “抱歉……”他的拳握紧又松开,朝受惊的白鸢勉强一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砸点东西。”白鸢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司空骞扫了眼桌面,柔声问:“吃完了吗?”白鸢点头站起来,司空骞朝他伸手,牵过他,说:“那我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5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5 沈寄傲派人放出风声,要引折枝教的人主动来找司空骞,虽不知此前他们为何忽然对沈府发难,但从折枝教的所作所为来看,必然对沈府恶意不小。司空骞和沈寄傲的关系少有人知,为了避免误会,沈寄傲便让司空骞另寻落脚处,与沈府摘开关系,见机行事。白鸢知道他们的计划后,执意要跟司空骞出来,司空骞本不想让他卷入这纷争,奈何他每隔半月还需用一次药,最终还是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这是他们抵达鹿郡的第十天。折枝教很沉得住气,司空骞却随着时间过去而愈发不平静。两人回到客栈,各自回了房间,司空骞忍着掀桌砸杯的欲`望,找出本前两日随意买的志怪集翻看。他刚翻了两页,白鸢便推门而入。他其实不太想看到白鸢,克制着不耐烦想问他来做什么时,白鸢小声说:“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司空骞一僵,心中默算了一下,的确是时候了。 “我去找小二帮忙煎药。” 沈寄傲让他们出来前,给他们备了三服药,还给了司空骞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他的舌尖血。那血色泽颇深,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司空骞知道沈寄傲修的不是一般的功法,舌尖连心肺,便是寻常修行人士,舌尖血所蕴含的灵气也比旁的部位浓郁太多,只是白鸢喝完药,与他做完都像死过一回一样,让他总觉得自己这点清醒的日子是偷着白鸢的命换来的。 可他克制不住自己。喝过药之后的他就是个禽兽,他只能勉力让自己尽量温柔些。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时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白鸢只是无辜、不幸、恰好合他——那个怪物的口味,于是少年被迫做了他的药,要疼,要流血,要与男人交媾。他能同意做他的药,无非是想活下去罢了。司空骞别的满足不了他,只想尽快替沈寄傲拿回庭梧凤刀,找到孟容光的下落,杀了她,然后送白鸢回家。他这半生活得无趣极了,唯一的生志就是报仇。沈寄傲不理解他为什么舍得放白鸢走,因为报完仇后,他无所求,自然无所谓死。或许……趁清醒时,还要想办法让折枝教和他的关系断开,最好能泾渭分明。教中很多人起初跟随他只是想好好过日子罢了,这些年来他招了不少恨,这些恨冲他来就行了,他死后,那些人愿意鞭他尸也无妨,别把这些恨对着无关的人就好。 他把白鸢压在身下、缓慢进入的时候,白鸢呻吟着,带着哭腔喊:“慢、慢点。” 司空骞轻轻吻着白鸢的下颌,慢慢的,唇贴到他耳边,问他:“你恨我吗?” 他身下的少年双手抓紧了被褥,被操弄的满是难耐的喘息,白鸢说:“不。”司空骞将他翻过身,把他搂进怀里,激烈地吻他。他们的身体比任何一次都要契合,紧贴着对方时,都错以为是自己的身躯太过滚烫。 白鸢被顶弄得又难受又舒爽,他嗯嗯啊啊地呻吟着,高`潮来临时,轻咬着司空骞的肩,含混地喊了句:“骞哥哥。” 出乎意料的是,司空骞这次听清了。他吻了吻白鸢脖颈处的伤疤,哑声喊他:“鸢儿。” 他们动情地抚摸、亲吻彼此身上的每一处,像真正的爱人般合欢。 夜深,孤月高悬。 白鸢睡了过去,司空骞披衣起身,帮他掖好薄被。 他慢条斯理地点起油灯,“出来吧。” 窗户被推开,有人翻身而入。二十出头年纪的女子,利落地绑着发,眼睛却是通红的,满是欲说还休的柔弱。她看了看坐在油灯前英俊冷漠的男人,又忍不住看了看床上睡过去的少年。回想起她来时听到的荒唐动静,邰新火几乎泫然欲泣。但她只能咬牙忍着,低头行礼,“教主。” “你一个人来的?” 邰新火道:“霜质在外面。” 他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神色淡然。邰新火揣摩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到了青黎却不跟他们联系,犹豫了一下,她问道:“您要回教中看看吗?” “一切还好吗?” 邰新火摇了摇头。 翌日,白鸢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司空骞像是算准了时候,差小二烧了热水给他送上来,让他沐浴更衣。 下楼吃饭时,司空骞给他介绍了邰新火和裘霜质。 裘霜质看起来比白鸢大不了多少,浓眉大眼,脸色苍白,吃得很少,眼睛像是要黏在了邰新火身上,她在哪,他的眼神就跟到哪。 吃饱喝足后,他们收拾了东西,前往露浮山,也是目前折枝教众人所在之地。 露浮山山势险峻,半面顽石,半面密林。山中有谷,这谷原本设有上古残余的封印阵法,以一条溪为界,溪北有鸣禽走兽,万木葱茏;溪南顽石如鬼,每逢月圆夜会传出凄绝哀鸣。 “不过半年前,我们发现了阵法的一个小小豁口。大概也是年代太久远了,阵法开始不稳定的缘故。那时恰好教主失踪,华景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续竹山庄牵头,要乘机一举剿灭我们这‘魔教’。教中内乱了一阵子,逃的逃了,叛的叛了,我们剩下的人就进了露浮山,”裘霜质笑了一下,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而是饱含着嘲讽和憎恨,“暂且避避风头。” 白鸢知道他这是冲谁,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家亦是华景盟中一员,裘霜质的讽刺与恨意像是劈头盖脸浇在了他身上。可他此时没有身份和立场去争辩。白鸢感到沮丧,再一次意识到,江湖并不快意。他跟着司空骞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那条宽阔的溪流,寒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走进了恶名远扬的魔教的地盘。他裹紧单薄的衣裳,暗暗下定决心,更加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这地方定会将他撕成碎片。 司空骞察觉到白鸢朝他靠近了一点,以为他冷,便稍稍搂过他一些。身后的邰新火看到这一幕,眼眶霎时泛红,裘霜质想安慰她,手刚触及她的衣袖,便被甩开了。他眸色一黯,抿唇看着她。邰新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没事,你去前面给他们带路吧,鬼哭坟那儿不好走。” 鬼哭坟是一处小小的坟包,被一大圈石头围着,无碑无铭,怪石嶙峋,跟刀削过一样。就是这地方,每逢月圆,悲鸣如鬼,于是折枝教的人给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穿过鬼哭坟,便是折枝教安营扎寨的地方。 眼前的场景与白鸢所想不同。来往男女均衣着朴素,面带笑容,有洗衣晾衣的,有生火烧饭的,有在空旷草地上比划刀剑的。乍一看,就像是普通的乡野人家。 “教主!”有人注意到他们,顿时惊呼出声。 从临时搭建的草木屋里又钻出了更多的人,总数大约有三四十。 白鸢迷茫地看着他们,心想:这是折枝教吗? 自司空骞从露浮山一战成名之后,白鸢听到的一切关于折枝教的传闻都是坏的。他们是邪魔外道,凶神恶煞、残忍冷酷、冷血无情。可是当这些人满脸高兴地来迎接自己的教主时,神情与那些见到父亲的弟子们无甚不同。白鸢忽又看到,热情的人身后,也有人神情冷淡,自顾自做着事,没朝这里投来一眼目光。 司空骞朝所有人笑了笑,先为自己失踪这半年道了歉。他说完,人群中便爆出一阵激烈的控诉——当然不是对司空骞的。白鸢费力地听了一会儿,从杂乱的吵闹里挑出几个关键词,大意是司空骞离开后,很多曾经冲着司空骞来投靠折枝教的人都叛逃了,叛逃的原因是华景盟要联合围剿折枝教,折枝教没了司空骞,也就江湖一个二流势力罢了。一开始大家还说要硬干到底,后来华景盟真的来了人,虽说只是试探的先锋,但也让他们吃足了苦头。那阵子大家整日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是裘霜质站出来领导大局,使计调虎离山,带着大伙躲进了露浮山谷。 司空骞安抚了他们,待大家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挑了个空屋子钻进去,让平日教中主事的那几个人过来,他要同他们商议些事。白鸢也跟了进去。司空骞看了他一眼,没赶。 陆续进来了四个人,裘霜质和邰新火在内。司空骞看着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老蒋和岑岑呢?” 四人面面相觑,裘霜质顿了一下,开口道:“当时我、蒋叔、子桐哥带着一帮兄弟引开了续竹山庄的那群走狗,蒋叔……还有一些兄弟,没能跟我们过来。岑岑当时负责殿后,现在在后面的屋子里,养伤。” 司空骞沉默了一会儿。“尸骨呢?” “子桐哥后来带人去找了……当时他们已经暴露了行踪,所以就地埋了,简单立了墓碑。” 司空骞缓缓看过面前那四张脸,都是掩不住的疲惫,他心中微动,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之前沈寄傲给他看那些密信与情报时,他还怕折枝教的确已经变了。就像沈寄傲说的那四个字:“人心易变”,他不是没经历过。可是看着眼前这些人,他就知道,他们没变。司空骞揉了揉太阳穴,把防备卸下,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开门见山: “我听到一些风声,说你们前些日子,烧了鹿郡沈府。” 裘霜质正要说话,有人却拍案而起:“你来就是想质问我们这些的吗?沈府?你管我们烧了沈府还是王府?你怎么不问问那些死去的人?怎么不问问蒋叔临终前说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岑岑现在情况如何,问问大家过得好不好?你嫌我们做错事了是不是?”那人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哽咽,“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害我们落到如今境地?” 邰新火脸色一变,“魏子桐,你……” “你闭嘴!” 他一凶邰新火,裘霜质便瞪他,低喝道:“子桐哥,你冷静点!” “我冷静?这半年我一直忍不住想,若不是他当年因一已私仇当众杀了林锦秋——还杀得那么难看,咱们如何会被江湖人斥之为人人喊打的魔教?我们这位可亲可敬的教主要是死在外面了倒还好,若是没死,为何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们?他知不知道我们在食的是他的恶果?” “子桐,”他身边那个自进门以来就没开过口的男人终于说话了,“过分了。” 魏子桐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司空骞,双手用力抓住木质的桌面,几乎要抓出印来。 司空骞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创立折枝教?为了做好人好事,收容外面那些人,收容你们?”司空骞霍然起身,“是为了报仇!报我的仇!你要是不想待在这儿,没人拦你,走出去,别用折枝教的名头做事。” “你以为我稀罕?” “虞县大灾时,是你求着我救你,我救了,还给了你功法。折枝教在白垣时,我把在白垣一半的酒楼交给了你。你觉得我欠你?如果你死在了虞县,你后来又哪来的机会英雄救美?阳婉一个千金大小姐会看上——” 魏子桐吼道:“阳婉死了!” 屋子顿时一静,空气仿佛凝固。 少顷,司空骞拉了白鸢一把,让他跟着他,“霜质,出来。” 白鸢被拉得踉跄了一下。他被这番对话震傻了。白鸢跌跌撞撞地跟着司空骞出门,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想,这怎么能是他说出来的话呢?他身上是有血海深仇不假,可外面那些人,大部分都很崇敬,也很信赖司空骞,他怎么能说,他不是为了收容他们,而只是为了报仇呢?他……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 有人好奇地打量他,白鸢难受地避开他们的目光,仍沉浸在不敢置信里。 司空骞克制着起伏的心绪,问裘霜质,“你们是不是从沈府搜刮了些秘籍兵器?放哪了?” 裘霜质指了一下,“东南角落的那间棚屋里。” 司空骞一点头,转身就要走。裘霜质喊道:“大哥,”司空骞回头,裘霜质抿了抿唇,“不是只有子桐哥一个人那么想。大家这些日子过得实在不能说好……大哥,这半年,你去哪了?” 司空骞平静道:“你也是那样想的对吗?” 裘霜质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又没开口。邰新火追了出来,司空骞不再看他们,倏然转身,朝东南方向去。 司空骞带着白鸢到了那间棚屋,把门关上后,似乎累极了,整个人都卸了劲。他看着棚屋分隔两道,一边养着的鸡鸭,散发着怪味;一边堆着秘籍与兵器,这些东西放到江湖上很可能引人趋之若鹜,但眼下就这样被随意丢着,与鸡鸭同棚,让人觉得荒唐可笑。司空骞自嘲地低笑了两声,目光落在白鸢身上,蓦然道:“你也希望我死吧?” 白鸢看着他神色,忽然明白了,他是在伤心。他觉得司空骞说的那些话伤人,魏子桐说的话难道不伤人吗?他只是被伤了心,那些话里恐怕还有太多气话的成分。白鸢想明白这一点,之前的不可置信全变成了心疼。而司空骞这一轻飘飘的问句,更像是铁钉打进了他的心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鸢上前抱住他,抬头亲他,笨拙地、温柔地用唇摩挲着唇,他坚定地说:“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司空骞退开一点,摸了摸白鸢的脸,笑了,“是谁看上了谁啊。” 白鸢没想到他还记得那句调笑之语,顿时脸色涨红,不敢看他。司空骞叹了口气,双手锢住白鸢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搂,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就在他耳畔,“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也不要喜欢我。我不是好人。” 他说完就松开了白鸢,转身蹲下,慢慢拨开沈府的那堆东西,“你知道折枝教为什么叫‘折枝’吗?” 白鸢只觉得自己被他气息喷过的耳朵发烫,司空骞的重量好像还倚在他肩头。他看着司空骞肩宽腰窄的背影,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怎么能不喜欢呢? 司空骞没有等到白鸢应声,兀自接着说道:“我家后院有个小池塘,塘边有一种树,叫‘仙云堕’。仙云堕春天发芽抽枝,夏秋长势喜人、欣欣向荣,一直到冬天池塘边都会有一大蓬绿荫。它会在冬天落了第一场雪后开花,花谢后就枯死。仙云堕以四季为轮回,枯死便是彻底死了,它只能人工栽植,夏天折枝保存后,春天再栽回去。我就看到我娘每年夏天都折些它的枝,第二年春天再一枝一枝栽回池塘边。仙云堕的花很漂亮,大团大团的白色,看起来很柔软,特别香。我娘说我小时候,分不清雪和仙云堕,总以为那是雪,还喊好香好香的雪啊。可那时候大概太小了吧,我都不记得了。” 说到蒋叔没有跟他们回来时,司空骞的心是狠狠一坠的。他无法用言语形容那时心情的微妙,并不多么悲痛——他经历过更大的哀恸,但负疚感却像海水,再一次淹到了口鼻处,让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知道他不在了,以折枝教往日的作风,在江湖上会不太好过,但没想到华景盟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倘若不是裘霜质找到了这地方,青黎折枝教所在之地暴露,这些人恐怕没一个会活着出来。想到那样的后果,他便觉得害怕。他还记得自己十七岁时,嫌在家无聊,想要出去见见世面,母亲便把他送到了她义兄家,他几乎乐不思蜀地过了两个月,再得到消息赶回家中,看到的却是满院血流成河。 他想过无数次,甚至想,倘若那时候自己在家,和他们一起死了也好。或者……让妹妹活下去吧,她那时候才九岁,还没有看过这大千世界万分之一的美好。他抱着尸体痛哭流涕,从那一刻起,他便已随着家人死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不过是靠仇恨支撑着。 司空骞一直觉得,自己是背着他的家人、亲友、仆从的命活下来的。这些人命沉甸甸压在他肩头,让他愈加沉默、愤怒、扭曲。而如今,他肩上的人命又添了数目。他用砸东西来抚慰心中的郁结,沈寄傲不止一次说过他幼稚;他真的将仇人大卸八块,沈寄傲却会慷慨赞一句痛快。他能察觉到,沈寄傲尤其磊落坦荡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6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6 白鸢小心翼翼道:“你不要太难过呀。” 司空骞能看懂他眼里的关心和安慰,他觉得这个小孩儿大概真的没有吃过什么苦。他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不信任任何人了,他摒弃了温情和善良,一个人忍受痛苦,一个人追寻仇敌。那年他从衣上香楼下路过,抬眼见到锦胥的那一刻,心神震颤,恨不得立马将她碎尸万段。但他忍了。他从母亲梳妆镜的残影里看见了三个人,另两个的下落还没一点蛛丝马迹呢。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在衣上香附近找了间又脏又臭的简陋客栈住下,那两日他的胸膛被复仇之火灼烧得发疼,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克制、冷静,终于过了几天,他确认自己足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后,去衣上香连点了好几天锦胥,起初只与她谈谈天,看她跳舞弹琴罢了。锦胥对他很好,甚至到了后来,她眼里的爱慕都要溢出来。可他只觉得恶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沈寄傲。 “走吧。”他朝白鸢笑了笑,想牵着他,手伸出去一点,又收了回来。 沈寄傲大抵有些喜欢锦胥,只是锦胥到底是个妓`女,沈寄傲自认为看出了司空骞的心思后,慷慨大方地将锦胥“让”给了他。 那个时候司空骞十九岁,还不是很能忍辱负重。从前他与女子相处都以礼相待,也从未去过烟花柳巷,家破人亡前,也对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有过幻想,而当锦胥温柔地替他脱去衣物、抱着他、亲吻他时,他嗅到了她身上的胭脂香气。庸脂俗粉。他想到这四个字,又倏然想到了仙云堕。他怎么能跟害死自己家人的一个妓`女苟合?他翻身把锦胥压到身下,用残存的理智说了句软话,尔后起身穿好衣服,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衣上香的茶都泛着甜腻。 此后几日,他们暧昧处之。他愈发觉得自己无法伪装下去,也讨厌锦胥温柔小意、见到他就雀跃欣喜的模样。他把锦胥的那栋小楼搜了个遍,有价值的东西太少了,最终他还是听了沈寄傲的建议,跟他讨了点药,下在给锦胥的酒里,趁她神思混沌,一点点审问出当年始末,以及幕后真凶。审到后来,她哭了。整个过程里,她一直在回答,只在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他面无表情地答了,然后看到锦胥香腮带泪,竟慢慢地笑了,像是恍然大悟,又为此歉疚。她说:“是我对不起你。”可司空骞并不稀罕她的道歉,她的道歉也无法挽回他父母姊妹的性命。他还是杀了她。 沈寄傲拿锦胥打趣过他几次,他不反驳,却也不耐烦他提。后来他们分道扬镳,只暗中书信来往。得知司空骞最大的仇家是金缕殿,或许还包括续竹山庄后,还是沈寄傲建议他收拢人才,建个组织,才好和他们分庭抗礼。 白鸢跟在他身后出了棚屋。 司空骞总觉得白鸢熟悉,那日他问了出来,被白鸢一句调笑堵了回去,却无法消除他心中的疑虑。他娘常说他长了双招桃花的眼睛,神态稍柔和些,便像在笑,欲说还休,欲迎还拒似的。可他与白鸢的相识甚至比不上他与锦胥,他与锦胥是嫖`客与妓`女,这关系还有几分可供遐想,唱出戏或许还有人爱看,可他跟白鸢算什么?强`暴者与被强`暴者?要不是他清楚灵兽化人的故事仅存于上古,还不知真假,简直要怀疑白鸢是被他少年时机缘巧合救下小兽,长大后来报恩的了。名字也像,“白鸢”,大约不是走兽,是飞禽吧?那夜他情之所至,叫了他一声“鸢儿”,现在想来,忍不住觉得微微发涩。 沈寄傲半真半假地问过他好几次,是否真的动心。动心又如何?他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而白鸢风华正茂,家世应当不错,本不该遇见他,更不该与他纠缠不清。他十九岁时一腔仇恨,仇人的爱是不屑要的,不仅不要,还得踩上两脚,碾碎她的心,再夺去她的命。而白鸢的十九岁……竟会对一个伤害他的人这么好。一开始他以为白鸢愿意做他的药,只是为了最终能离开他,可这些日子,他的眼神与亲密举动好像都在明明白白地宣告他反常地恋慕他。他觉得白鸢傻得可笑,又莫名有些怜惜这样的天真。 他一生都恨天道无常,怨命运不公,除复仇外别无他志,临到如今,决心要死,却因这点柔软,忽的有些舍不得这人世。 司空骞觉得自己清醒以来愈发软弱,好像大半年前,他与孟容光那一战,已经宣泄掉了绝大部分支撑他一路走来的复仇信念。他跟沈寄傲说,自己若是能好,是想做个好人的。这话不是开玩笑。他多想重新回家,看仙云堕盛开啊。看母亲纤手折绿枝,朝他笑,喊他的名字啊。他多想……重新看到父亲,妹妹,还有那些从小一起的玩伴…… 收拢这些漫无边际的思绪,司空骞环顾这小小的山谷,和其间往来的熟悉面孔,在心中与他们道别。他找了粗布将庭梧凤刀层层包裹,负在身后。又找来裘霜质,跟他说了自己在白垣留了些与折枝教不相干的产业。他把可作信物的一块玉佩留给了裘霜质,跟他说,大家若不想如此避世、人人喊打,出去后可靠那些产业过活。 这是他能想出来最好的法子了。 他带着庭梧凤刀和白鸢离开露浮山谷。途中,白鸢问他:“你怎么不问他真魔的事呢?” 司空骞摸了一下背上负的刀,淡声道:“我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第三章 仙云堕 鹿郡,沈府。 庭院里躺着具尸体,死状惨烈,看身量还是个少年,半边脸都被啃掉了,胳膊与腿都被折成了奇怪的角度。 青莎把顾流身上的铁索收紧,系在长廊柱子上。沈占在一旁吃着冰冻香瓜,呸呸地往地上吐柔软的白籽。沈寄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去帮青莎的忙。” 沈占三两口把香瓜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去帮忙。 青莎笑着道谢,两人合力把铁链系紧。合锁扣时,青莎低声问:“你帮我问你顾游哥哥的消息了吗?”他们曾共事过一阵,顾游行事利落果决,性格疏朗大方,为人颇有几分温良恭俭的气度,青莎倾慕他。后来青莎带着沈占留在青黎,顾游随沈寄傲去了多恨山。 沈占说:“问了。”她看着青莎一脸期待,忽然有些不忍。 “怎么了?” 沈占咬了下唇,“义父说他死了。” 青莎脸色煞白,手一颤,锁扣竟没合上。她低着头,捏紧了手里的铁器,顿了一会儿,抑制住自己的颤抖,缓慢地将锁扣对上,“咔嗒”一声合紧。她旧伤未愈的右手又开始痉挛,死死摁住自己的臂膀,青莎慢慢走到顾流面前,抬头看他那张沾满鲜红血肉的英俊面庞。顾流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青莎却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她再也见不到那张脸了,那张与顾流几乎相同的脸——但她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青莎。”她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公子在喊她。 “是,公子。” 沈寄傲看着她,似是思索了一番,临时改了口:“你把院子收拾一下。” “是。” 庭院一片狼藉,顾流身上满是血污。他比之前平静了些,但还未恢复神智。沈寄傲若有所思地看着青莎拖走的那具少年尸体。少年是他派人从青黎明光郡的沈府找来的,照着白鸢的条件找的,经脉干净、从小吃了不少灵药、没有修为,甚至年纪也与白鸢差不多。但药效不对。少年喝完药后的血也有香味散发,但只引得顾流愈发狂躁不安,等少年落到顾流手里,沈寄傲便察觉到了异样:顾流在吃他,和血吞肉。少年惨叫着求饶,但顾流不会停,沈寄傲也没有叫人救他。 在白鸢之前,沈寄傲给司空骞试了五次药,试药的五个人都死了。白鸢只是他随手救下,又因他体质与之前五人不同,便想着可以试试。未曾料到竟真的成了。此前五人,两名侍女,两名孩童,第五个则是顾游。侍女皆是淬洗境之上,孩童则孱弱无修为,这四个死时身上布满牙齿咬出来的伤口,但绝没少肉。而顾游从密室爬出来时,心脉已被震断,脖颈处被咬开硕大伤口,小臂被撕下一小块肉,鲜血淋漓,没捱多久便断了气。他那时没有多想,只当和先前几人一样,只是顾游修为高,便还能拼着一口气反抗挣扎一下,所以伤口略可怖罢了。 现下看来,顾游与这少年引起的反应是相似的。而白鸢应当是最特殊的那个。 青莎抬着水桶来清洗庭院,沈占仍在吃香瓜。顾流被绑在了柱子上,喉间一直在发出混浊的、意味不明的、野兽般的声音。 沈寄傲忽然想到了与这极为相似的一样东西——真魔。 他倏然转身,喊道:“小占,跟我走。” 沈占起身跟在沈寄傲身后,走了两步又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青莎,青莎朝她笑了一下。 他们离开后,庭院空荡,顾流仍未恢复神智,青莎看着脚下被冲淡的血水,通红的眼眶终于滚落了泪。 三日后,司空骞和白鸢回到了沈府。 白鸢精疲力竭,进了房倒头就睡,司空骞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后,帮他关上门,拿着刀去找沈寄傲了。 这一路白鸢的身体每况愈下,有两次他们骑马过郊野时,白鸢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后来没法子,只能两人共乘一匹,将赶路的速度放慢。白鸢倒是乐观,两人在一块时,总是笑着。司空骞却觉得心头愈发沉甸甸的。他不想让白鸢死,不想再有对他好的人因为他而死。他不想肩上再添一条无辜者的性命。他也没什么可报答他的,他名下的钱财与折枝教密不可分,给他是害他;他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可将白鸢托付,让他们照顾他;倘若白鸢真如他所想,一派天真想要爱情,那更是无稽之谈。想来想去,若是他恨他,这条命倒是可以给他。 沈寄傲仍在书房,翻着陈旧的典籍。他每日好像除了这就没别的事做了。司空骞将刀扔到他面前,沉声道:“刀给你拿回来了,告诉我孟容光现今在哪。” “白鸢也回来了?” 司空骞点头。 沈寄傲合上书,“绪风,去。” 侍从低声答是,离开了书房。 司空骞眉峰一挑,“做什么?” “前几日小占好得差不多了,非缠着顾流要跟他比试,两人打得兴起,当晚顾流便遭反噬,现在还没清醒呢。我让绪风煎了药,等你们回来,去要一碗白鸢的血。” 司空骞额角青筋蓦地一跳,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的嗓音瞬间就哑了,“什么意思?”问出这四个字时,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想到白鸢与旁人在床笫间纠缠的样子,他便觉得胸腔躁怒嗜血的狂兽要破体而出似的。由这想象引出一瞬间爆发的占有欲,让司空骞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想要吃掉他,想让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只要一碗血罢了,”沈寄傲轻笑一声,“以往我问你一句心动与否,如今看来,哪只心动,快是痴情了。” “不,”司空骞摇着头,平复着呼吸,哑声道,“不是我。” 停顿了半晌,司空骞发现方才那一瞬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白鸢不是什么恰好‘合我胸口那头怪物的胃口’,他是特别的,对吗?” 沈寄傲颔首道:“我派人去查他的身份了,或许是血脉有异。” 司空骞的眸色沉了沉,“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特殊,你都得放白鸢回家,而且是一个健康的、活蹦乱跳的白鸢。” 沈寄傲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人是我找来的,你要是心怀愧疚,就把人从我这抢走,好好待他。你要是一门心思想着去死,那么死后的事你管不着。” “你之前明明说……” 沈寄傲截断他的话,“我之前从未答应过放他走。我只说,你若报仇报得够快,他便不用为你而死。但他可以为顾流,为沈占,或者为我。” 司空骞骤然俯身去拿庭梧凤刀,沈寄傲反应却一点儿也不慢,以雷霆之势伸手握住了司空骞的手腕。那双平日看起来如柔荑般纤弱的手此刻仿佛有万钧之力,司空骞一时竟挣脱不得。沈寄傲看着他,缓缓道:“庭梧凤刀只能换一样,孟容光,还是白鸢?” 司空骞臂上青筋凸出,却仍不能动弹分毫。他咬紧了牙,手臂用劲到微微颤抖。这样无声对峙了良久,他终于卸了力,徐徐松开手指。刀落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会带他走。”他说。 沈寄傲拿起刀,慢慢拆开粗布,嘴里说道:“爱情是天底下最累赘的东西,我花那么大力气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去谈情说爱。” “我以为你救我,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救你,是因为觉得你很适合在这江湖,翻云覆雨。”他握着庭梧凤刀,抖开布条,伸手轻抹刀纹间凝固的血渍。 司空骞寒声道:“你高估我了,我只是想报仇。” 沈寄傲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奇怪的意味,似笑非笑,似嘲非嘲。他从装书卷的筒子里拎出刀鞘,把庭梧凤刀合了进去。那刀鞘是暗沉沉的黑,纹络镀着红银,只一眼,司空骞便困惑地觉得有些眼熟。沈寄傲将刀放好,抬头对司空骞说:“孟容光在幽歌。” “幽歌?!” 露浮山便在幽歌郡西边。司空骞霍然转身,大步流星便要走,倏忽却止住了脚步。从此地到幽歌,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少说也要日,他没法清醒地撑到那儿。况且,他想先送白鸢回家。 沈寄傲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有一件事我想也有必要告知你。” 司空骞转过身,神色漠然。 “我和顾流在落月碰见白鸢时,发现他身上有一柄匕首。续竹山庄‘风’字系。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你对金缕殿赶尽杀绝,却并没有因为林锦秋而迁怒整个续竹山庄……” 司空骞一挥手,周身气劲震得门窗颤动,桌上的笔架砚台被掀翻在地,宣纸被扫得腾空又飘落,慢慢被倾洒在地上的墨汁浸透。他心神大乱,胸腔中那团血肉趁机开始蠢蠢欲动,好叫他放开手脚去破坏这荒唐人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红了,隐隐又有几分要走火入魔的意态,咬牙切齿道:“说够了吗?” 沈寄傲没有作声。 他跌跌撞撞推开书房的门,屋外夕阳如火,天光令人眩晕。他给了自己胸口两拳,呕出浓重得发黑的血,极致的痛苦后,是神思的清明。清明地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孤独地行走在这人世,无依无靠,无知己亲朋,无可诉衷肠。 沈寄傲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那么孤独,那么绝望,那么不甘心。 他低声笑了,期待地看着司空骞。这江湖上追名逐利的蠢人太多,坏得太没骨气,跪得太利索。他喜欢看挣扎,看正直善良之人的性本恶,看活着的痛苦。司空骞是他这些年最密切关注的人,他矛盾得令他着迷。 白鸢刚睡下没多久,便被迷迷糊糊地被喂了药,他整个人又倦又累,浑身上下连动弹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 他昏昏沉沉陷入梦乡,从十二岁第一次见到赵骞,一路梦到十九岁多恨山的重逢。但一切他们相处的顺序都颠倒错乱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7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7 耳边的水声从涓涓溪流变成了大雨倾盆,他站在雨里,却觉得渴。朦胧间,有人撑着伞踏雨疾奔,朝他跑来。天旋地转,他在倒下去之前被那人接住了,那人的身上有一股异香,雪白的、柔软的、纤薄如纱的花瓣从他怀里滚落,他的怀抱很暖,心跳比雨声要响。 白鸢记得那场雨,那年他十岁,医师刚宣告他痊愈没多久。那天是白垣冬季的花灯节,他原先好声好气地同爹爹商量,能不能出去玩,爹爹却不许。那日所有人都很忙,仆从在院子里挂了灯,但全无节日的气氛。即便他说让姐姐陪着他一起,也只是被呵斥了一顿,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待着。但大家许是太忙了,竟让他瞅准了时机,从家里溜了出去。 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氛围,也有不少小孩同他一样,在人群间穿来窜去。他买了串糖葫芦,舔着糖衣,慢慢逛着。看看花,看看灯,偶尔胡乱猜一猜灯谜。圆月与繁星相映,灯火照亮每一个人脸上的笑意。城楼边摆了擂台,他费劲挤到前面,看了一晚上比试,手也拍红了,嗓子也喊哑了。 夜深时,他还恋恋不舍。街道人群稀疏,他小步踱着,又去买了糖人吃。糖人也吃完了,他吮掉手指上的甜味,终于决定回家。路上有好多破了、灭了的花灯,一开始他见到了都捡起来,后来捡不过来,便只能挑一挑,把烂得厉害的扔掉。闷头走了一路,再回过神时,已不知身在何处。而恰是此时,乌云渐渐聚了起来,闪电划破夜空的平静,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几乎刹那间,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电闪雷鸣一刻也不曾停歇,震得他耳朵发疼。雨很冷,纸糊的花灯全被打成了破烂,他抱着这堆破烂茫无目的地跑了一段路,最终气喘吁吁地停下,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头疼得厉害,眼睛是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手脚冰凉,渐渐的像是要被冻住。他慌张又害怕,想,医师不是说他好了吗?他不敢再待着不动,丢掉了怀里的花灯,忍着恐惧与泪意,仔细辨认道路,告诉自己要勇敢。 之后的事他原本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他发了好多天烧,爹爹臭骂他一顿,姐姐也帮腔教训他。等他差不多好了时,爹爹送了一把匕首给他,说出自续竹山庄,上面铭着竹节枝叶,和一个小小的“风”字。 可是在梦里,那段被他忘却的记忆却清晰起来。 他被那人抱了满怀,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浓郁香气,那人的嗓音有点沙哑,满是少年气,“是小隽吧?” 他抬头看他,看到一张笑得很温柔、很俊朗的脸,雨伞举在他头上,为他遮去暴雨。他终于忍不住委屈,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少年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带你回家。” 他紧紧地抱着他,微微哽咽,喊他:“骞哥哥。”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喊出来的一瞬间,世界便分崩离析。雷雨骤停,天光骤亮,身体骤沉,血香如诱人佳肴,引他飘忽的灵魂重回笨重躯壳。他意识到了那是梦,那时候他应当不知道他名骞,同时他又意识到,父亲给他介绍的那回,并非他们的初见。他们的初见在大雨滂沱的花灯节夜。半梦半醒间,白鸢又疑心起来,那真的是回忆吗?那时候司空骞身上怎么会有那么白、那么香的花?那是——仙云堕吗? “……仙云堕?你接着说。” 白鸢感觉手掌是钻心的疼。他想动,但手脚无力,眼皮沉得根本掀不开,身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他的耳朵刺痛,总觉得与人世隔了层纸,强撑着精神,也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续竹山庄的人看了那把匕首之后,去查了当年的记录,记录显示,那是‘风’字系第一把匕首,九年前送给了渡星门的小少爷,温灵隽。应该就是他。” 白鸢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沈寄傲没在意,只看着面前的侍从,指腹摩挲着碗沿,沉声道:“接着说。” “我们查到,他当初所患应当是古籍中记载过的冰封之症,应当是他母亲怀他时修炼不当引起的,此病世所罕见,但古籍记载有现成的药方。只是上古有些药草在如今已改名换姓,有些干脆不再生长了。我们查阅古籍,一一对比过后,发现最特殊的一味,是仙云堕。不过我们没有在白垣,甚至整个星野、水阙找到仙云堕的蛛丝马迹,典籍记载此花长于‘冰天雪地’,不知是否是特指。” 沈寄傲沉思片刻,道:“当年司空骞家是有的,司空影从龙辰大陆带来,‘冰天雪地’应是指龙辰极北之地。渡星门和司空影还有续竹山庄到底是什么关系?” “渡星门门主温行舟与续竹山庄林道初林庄主是少时好友,司空影和续竹山庄关系也十分密切。虽无实证,但我们猜测,起初续竹山庄起家应当少不了她助力。再者,司空影此人虽未隐姓埋名,但也十分低调,林道初当初能知晓她手上有封灵之术,恐怕也是因为二人关系匪浅。至于渡星门与司空影,或许是通过续竹山庄相识。” “……你们查得太浅了。”沈寄傲喟叹一声,“顾游之后,我将原本他手下的东西拆开分由你们管理,不曾想管得竟不如他一人时。” 似乎有人下跪谢罪,跪得太响,白鸢听着都疼。 沈寄傲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再给你们点时间,去给我查清楚。把这碗血端出去,叫绪风送去东院,喂给顾流,然后挑个小倌给他送过去。等顾流清醒了,叫他来见我。” 侍从离去,房间陡然安静下来。没多久,白鸢便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沈寄傲看了他一会儿,讥诮道:“你可真是好命。”他帮他把手掌的伤口包扎好,拿出针包,抽出银针,用火烫过后,开始施针。 沈占一点也不怕触霉头,知道司空骞回来后就眼巴巴等着,看到沈寄傲出了书房去了白鸢屋里,沈占便知道他们谈完了。她拿了两根削好的树枝,去找司空骞练招。 司空骞本不想奉陪,但沈占只干脆利落地将其中一枝丢在他面前,然后自顾自地摆好了起手式。她鹿一样的圆眼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凛冽杀意,说:“不必留情。” 司空骞看着她。十四岁的女孩,天真无畏,勇往直前。他伸袖擦干净嘴边血迹,弯腰捡起了那根被削得笔直光滑的树枝。 长木如刀,撞到一起,竟仿佛有铮铮之响。 入夜了。 沈寄傲从白鸢房里出来,交代侍女又煎了一贴药。 “那两人还没停手?” 绪风低声答是。 “等药煎好了,进去喂给他,再放一碗血,等司空骞来。” 绪风先应了,又犹豫道:“一日之内如此消耗,是否对他……” 沈寄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道“若司空骞问起,便说无妨。我给他施了针、喂了点灵药,死不了。” “是。” 更深人静,夜色笼罩了整个沈府,廊檐灯笼被一盏盏点亮,庭院很安静,只有隐约虫鸣。 走廊上有人脚步缓慢地走动,其间有锁链拖行的声音。他走到沈寄傲房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沈寄傲半个肩膀倚靠在床边,慢慢嚼着一株药草,桌上点着灯,他在看手里的一卷书。听到推门声,他抬头,“醒了?” 顾流点了下头。 沈寄傲扫过他脚上的锁链,“怎么不解开?” “没来得及。”他的衣服都是匆匆穿好的。意识清醒时,耳边有人小声啜泣,是个陌生人。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急火攻心,把人从床上踹了下去。动静太大,有侍女在门外试探地问了句,他应答后,侍女说,公子让他醒了后去找他。他看着地上的满面脂粉都被哭花了少年,丢了床被子给他,然后烦乱地给自己穿好衣服,逃也似得出了房间。 公子没有放弃作为侍从的他,但也全不在乎他对他的喜欢。 沈寄傲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那小倌如何了?” “活着。” “醒了见到他,什么感受?” 顾流眉峰抽动了一下,语气生硬:“厌恶。” “去看白鸢了么?” “看他作甚?”顾流看着烛火里沈寄傲疏离冷淡的眉眼,咬牙道:“您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沈寄傲朝他轻轻一笑,“过来。” 顾流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大约就是条蠢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以往当狗也当得心甘情愿,可今天却觉得格外悲凉。他关上门,走到沈寄傲面前,慢慢跪下,垂着头道:“您杀了我吧。” 沈寄傲翻书的手指一顿,“哪种杀法,开膛破肚的活?还是一了百了的死?” 顾流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答:“我是想活的。” “可沈府不养废人。” 顾流猝然抬头,直直看着沈寄傲,他的眼睛发红,声音又急又哑,“我不会是个废人。那些侍女未经调教太过无趣,沈府以外的人不够干净也不够安全。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享受,锦胥之后,没有人能伺候得您称意了吧?我可以。我可以做得比锦胥还要好。” 沈寄傲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似乎彻底点燃了顾流。他猛地窜起身,将沈寄傲推倒在床上,手慌脚乱下解不开腰带,便用蛮力撕开。书掉到了地上,沈寄傲手肘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让背部彻底压到床上,嘴中喝道:“顾流!” 这一声厉喝全然没有作用,顾流扯下他的亵裤,露出他白嫩的大腿,与胯间稀疏耻毛中的那物。他用力掰开沈寄傲的双腿,上床跪在他腿间,埋下头,把沈寄傲的阳`具含到嘴里,舌尖轻轻一舔马眼。 沈寄傲浑身一哆嗦,口不择言地骂道:“畜生!贱婢!以下犯上——” 顾流置若罔闻,仍卖力含弄着。然而过了半晌,顾流却有些茫然地松嘴抬了头:沈寄傲下`体还是软软一团肉,丝毫没有要硬得迹象。他讷讷道:“……公子。” 沈寄傲给了他一巴掌,寒声道:“你以为我重欲?你以为锦胥是怎么伺候我的?你以为她为什么得我欢心?” 他踢开顾流,给自己拢上衣物,“顾游当初是怎么交代你的?早知如此,该让你去喂了司空骞!” “我可没他那么舍得死,”顾流哑着嗓子说,“他当初是自愿的,怎么也轮不到我。” 沈寄傲嘲讽道:“顾流,我把你在多恨山放了十年,多恨山再怎么与世隔绝,你又怎能天真至此?这世界上没人舍得死,除非为了更大的利益。而顾游,是为了你。他是替你去死的。” 见顾流一脸茫然若失,沈寄傲冷笑一声,脱了自己的上衣,背对着他,“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放肆的。去打热水。”他脊背上的图腾撑得皮肉扭曲肿胀,看起来十分可怖。 顾流如梦初醒,踉跄着下了床,整个人十分狼狈。 他准备好刀、水与白布,小心地帮他放去脓血。气氛沉默,甚至于他而言,有些难堪。他只能没话找话,“您今天和人动手了?青黎本就没什么混沌之气,不易压制这畜生……”他说到这,想到沈寄傲骂他的话,顿时又哑了嗓。 沈寄傲没有理他,他也知道自己做了混账事,但心里到底黯然。眼下,他也只能沉默地做好一个仆从该做的事。 白鸢半夜被热醒了。他从混乱梦境中挣出来,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司空骞的脸。他觉得自己本就发热的脸颊更是“腾”得烧了起来,月华如银,将那张脸照得鼻挺眉深,又异样柔和。司空骞搂紧了他,白鸢不敢动,怕惊醒他,便只能就这样看着他。 他们彼此几乎都是赤裸,肌肤贴着肌肤,呼吸缠着呼吸。白鸢微微动了动腰身,便觉不适,顿时晓得是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又做了一回。他想起白日的梦,手掌疼痛伴随的潺潺水声,大约是流血的声音。 他用目光描摹着司空骞比少时深邃俊朗的轮廓,心里想:你什么时候能好啊……那药比我小时候喝的还要苦,不仅要喝药,手也疼,脖子也疼,身上哪儿都疼。平日不论做什么事也都没精神。你什么时候能报完仇啊?你说孟容光是修天魔残卷致使神智丧失受人操纵而害你家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同她修一样的功法呢?是我们有缘吗?你生了病,我恰好能治。可是当药的日子太辛苦太沉闷了,我想跟你一块去集市看热闹;一起吃好吃的;一起练剑——你能手把手教我最好了;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可你什么时候能好呀?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几何,晨光熹微之时,白鸢困倦地把那句“你什么时候能好啊”嘟囔出了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司空骞的高挺鼻梁与柔软的唇,自顾自打了个哈欠,恰在此时,司空骞搂着他的手臂稍微松了松,他便抓紧时间翻了个身,抓了一角被子压在怀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呼吸平稳均匀之后,司空骞慢慢睁开了眼。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白鸢脊背与脖颈布满的红痕,嘴唇微动,想回应他那一句问,说,我不会好了,顿了半晌,出口却是轻轻的一句:“我会送你回家的。” 阳光渐渐耀眼,司空骞起身穿衣,尔后关了靠床的窗,遮上帷幔,好让白鸢睡得安稳舒服些。 门口的侍女见他出来,行礼道:“厅堂备了饭菜,公子已经在吃了,说您若起了,直接去便是。”这座新沈府的侍女应当也是别的沈府调过来的,沉默寡言,训练有素。与多恨山的侍女一样,她们统一穿白绿相间的薄裙,有着相似妆容,腰带上系着铃铛,走起路来叮当悦耳。 司空骞点头,“知道了。” 侍女替他带路,引他上座。桌上菜色丰富,有菜有肉,有甜有咸。沈寄傲正小口抿着粥,脸色苍白,精神似乎不太好。不过他常年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司空骞也见怪不怪。他也不客套,坐下便吃放在他面前的东西。沈寄傲慢腾腾把粥喝完,拿手绢擦了擦嘴,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走?” 司空骞哼笑一声,“随时。” 沈寄傲面上含笑,语气却是凌厉的,“现在这座沈府,独悟境三位,生劫境一位。此二境界之下不算。对了,再加一个沈占。你觉得你能带他走?”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8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8 “但可一博。” 沈寄傲摇了摇头,“便是拼尽全力带出去了,你也来不及送他回去。且不说沈府的人联手能伤你七八,致使药效迅速退去,让你极快陷入癫狂,你知道白鸢家在何处吗?” “我会问他。” “不必问了,我告诉你。在白垣惊鸿城,他家是赫赫有名的渡星门。” 司空骞猛然抬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那些他觉得熟悉但从未深思过的细节倏然贯通,每一点都全然昭示白鸢是认识他的。正因认识从前的他,所以信任,所以依赖,所以委身于他。他觉得白鸢低眉喝药的情态眼熟,正是因为他在渡星门时,白鸢——温灵隽有次受了风寒,牵出了别的病症,卧床了一旬养病。他……他还喊过他……“骞哥哥。” 司空骞骤然起身一拳砸在桌上,浑身都在发抖。他都做了什么?他禽兽不如!以死谢罪都不够!司空骞满脑子都是温灵隽那时的稚嫩模样……他长大了,眉目是有以前的影子,只是他没认出来。他痛苦而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白鸢。可他为什么不跟他说?他——司空骞陡然想起他与他来往的几句调笑,回忆起数年前,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温灵隽仰着脑袋,满是倾慕和崇拜地说喜欢他……太荒唐了!他十二三岁时也说过要娶邻居家豆蔻年华的女孩,要待她好,可那不过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罢了。星野因修行风盛,风气开放,喜欢男男女女皆无妨,可温灵隽那时候到底太小了,谁会当真?司空骞想起在露浮山谷,那双坦诚的、掩不住心思的眼睛,顿时觉得心中沉闷难受到了极致。温灵隽何止当了真。 半晌,他沙哑问道:“渡星门的人没找他吗?” “当然找了,私底下都找疯了。只是不敢大张旗鼓罢了。若让旁人知晓,他定会成为人人垂涎的肥肉。渡星门的小少爷在手上,能换到东西就太多了。” “……所以,白,”他顿了顿,“温灵隽到底哪里特殊了?” “他小时候生病,吃的药里有一味,叫仙云堕。” 司空骞从沈寄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几近窒息。宿命,他想起那个人说的这个词,那时觉得悲恸与愤怒,如今却在那两种情绪之余觉得,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寄傲兀自解释道:“他彼时所患为‘冰封之症’,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此症属寒,古籍所载药方中,却也有一味属寒的,便是仙云堕的花瓣。我配的药方里,也都是灵气盛、属火的居多,换任何一个人来做药引,都最多只能让你饱足平静,而难以让你灵台清明。我已另派了人手去龙辰大陆寻仙云堕。所以,司空骞,”沈寄傲给自己舀了碗甜汤羹,“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司空骞低声问道:“什么机会?” “替我杀一家人。一家三口。今日酉时,绪风带你过去,他不动手。杀完之后,你尽可以带白鸢离开。到了幽歌,会有我的人接应你,领你去孟容光在的地方。” 沈寄傲看来早有准备,慢悠悠说完便自顾自地喝汤。 司空骞默然良久,才扔下一个字,“好。” 他转身欲走,临到门槛,又回过头添了句话:“沈寄傲,我把你当朋友的。” 沈寄傲笑了笑,“我也很欣赏你。” 司空骞找侍女讨了坛酒,三两下攀上一个靠树荫的屋檐坐着。青黎的阳光永远这么好似的,明媚又活力,仿佛此地没有藏污纳垢的黑暗。他捧起酒坛朝天一敬,然后仰面喝了两大口。烈酒入喉,勉强抚平心乱如麻。 渡星门那段浓艳愉悦的时光之后,是他所有可堪回忆的美满生活的终结。那时候他有亲人,朋友,理想。那之后,血海深仇压在肩头,他孑然一身。 七年前,他带着温灵隽在后院玩,温灵隽缠着他要练剑,可他细胳膊细腿,手上一点儿劲都没有,根本拎不动他的佩剑。他只好伸手握着他的手,帮他分担重量,带他比划剑招,嘴里念着剑诀。他们没练两招,温行舟便突然亲自来找他,与他谈了两句后,他就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他那时敏锐而正色地问了一句,温行舟定定看了他顷刻,随即告诉了他芜城出了事。 他日夜以继地赶回家,先是崩溃地看到了庭院中侍女与侍从们的尸体,他心怀侥幸继续往后院走,见到了妹妹,最后是大开的房门里,父亲与母亲的尸体。他踏进那间屋时,里面还有一个活人,陌生人,站在母亲的梳妆镜前。他浑身绷紧了,喝问:“你是谁?”他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而出割断那人的喉咙。 那人慢慢回身,与司空骞对视的刹那,两行清泪就那么直直地落了下来。她有一头及膝的白发,朱唇粉面,右眼下有一滴鲜红泪痣。 司空骞怔了一怔。 那人仓促抹去眼泪,将目光移开,低声说:“我叫封春衣。” “……封春?” 上古有善占卜者,名封春。他的后人便以此为姓。据说封春一氏,功法特异,会致人发白寿短,功法成时,眼下会长出一滴红艳艳的泪痣,而命数尽时,那颗泪痣便也随之暗淡。更玄乎的说法是,封春氏不是算命,而是看命。只一眼,便看尽你一生,喜悦与痛苦,悲惨或幸福。 司空骞知道,是因为他爹同他说过。甚至问过他,若是知道此生与挚爱不得善终,还会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吗?那时候他雄心壮志地回答,他会变得非常非常强大,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人。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无能为力。 意识到眼前人身份的刹那,他骤然上前,脱口问道:“你知道是凶手是谁对不对?” 封春衣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我可以给你看,你娘临终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司空骞这才发现,娘亲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她平日素净温柔的脸上沾了血污,眼角隐约有泪痕,毫无生气,却又仿佛透出极致痛苦。司空骞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才问:“怎么看?” 封春衣拿起梳妆镜,咬破指间,涂上一抹血,又将一滴血滴进司空影的眼眶。镜子里的影像颤动了两下,倏忽一变。 司空骞睁大了眼睛。 镜子无声地展示着剧烈对抗,他浑身战栗地看着,不知不觉眼里已蓄满泪水。那是他无法阻挡的过去,是既定的事实。 影像消散,镜子照出他通红的眼与鼻,以及咬得发白的唇。司空骞记住了那两个女人的容貌,唯一的那个男人蒙了脸,却不妨他死死记住他的身形举动。 封春衣将镜子摆回梳妆台,又道:“他们只是杀手,更大的主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别这样看我,我不能说,”她叹了口气,“我不能害你。” 司空骞几乎要跳起来,他嘶哑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家——” “怀璧其罪,”封春衣好像有些痛苦,嗓音微哑道:“也是……宿命。” 直到今天司空骞都不明白自己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甚至灭门。他想,也许是少年时的自己太幼稚了,总不叫家里人放心,所以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告诉过他。他们离开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迷雾,荆棘遍布。 而宿命……占卜师说话似乎都那样藏头露尾,司空骞一再追问,封春衣却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有后来他几乎失控,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时,封春衣说:“是我多年前,错说了话,才致使如今局面。是我对不住你家。”她顿了片刻,又好意提醒道:“你日后……小心些你身边的……”她大约是只能说到这地步了,这一句未说完便猛地咳嗽起来,甚至呛出了血沫。 锦胥与孟容光是金缕殿的人,林锦秋是续竹山庄的人。金缕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豢养真魔的行径更是令人不齿,司空骞带着折枝教精锐一举捣毁金缕殿总殿后,一把火烧了那污秽之地。不管金缕殿从他家抢了什么,多半也付之一炬了。这么看来,裘霜质倒是学了些他的手段。他又灌了自己两口酒,想到林锦秋。锦胥说那个男人是续竹山庄林锦秋时,他本是不信的。他娘与林道初有同门之谊,两家向来交好,续竹山庄初立时,他娘为此付出许多心血——这也是他爹说的。那时他娘常常不着家,他又小,总吵闹着要娘亲,爹便哄着他,又说那地方对他娘亲的重要性。他也怀疑过整个续竹山庄,可林道初来吊唁他爹娘时失声痛哭的模样不假,就算图谋他家的什么,也不至于蠢到要亲儿子前去。后来暗中调查一番,亦没发现什么不妥,司空骞便认为那或许是林锦秋与金缕殿同流合污,和续竹山庄没关系。除此之外,他也许还是想保留一些,能证明那些美好过往,证明爹娘曾存活于世的痕迹。一切尚在时,他只以为是寻常,失去了,方觉痛悔,恨不能从头珍惜一点一滴。 司空骞跃下屋檐,将喝空的酒坛丢到一边,烈酒壮了他的胆气,让他决心去直面温灵隽。今日之后,他会送温灵隽去折枝教,叫人妥妥当当地将他护送回白垣。去幽歌最多七八日路程,这也是他与他最后的相处了。 温灵隽正在房中用午餐,司空骞推门而入,温灵隽抬头便笑了,问他吃没吃饭,要不要和他一起。眼前人的身份从白鸢变成了温灵隽,司空骞再看到他,也从那张已长开的脸上寻到了愈多与小时候的相似之处。那笑起来腼腆抿着的唇角弧度,与少时一模一样,他此前怎么从未发现呢? 温灵隽看着他,笑容淡了些,不安地抿了抿唇,“怎么了?” 司空骞在内心沉沉叹了口气,喊他:“小隽。” 瓷勺“哐当”碰在碗壁,蛋花汤洒了一桌。温灵隽仓皇起身,不知所措。 司空骞将那一口气叹出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净巾擦去他流到身上的汤汁。温灵隽僵了一下,蓦地从司空骞手里夺过毛巾,粗鲁地用力擦着衣服。他退开两步,小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剥开那一个虚假的名字,温灵隽全然暴露在司空骞眼前。他变得心虚又没底气,回想起此前自己所做种种,愈发觉得羞涩不安。他以为自己已长大成人,然而只一个称呼,便又将他打回了原形。他像做错事的小孩,被揭穿后,只能垂着脑袋,等着挨罚。 七年前他们共处的时间不长,却都刻骨铭心。那段回忆对彼此的意义又不相同,但他们都反复回想过那段时光,于温灵隽,那是他第一次遇到那样一个令他心向往之的人,那段时光快活、美妙,无限接近他的理想;于司空骞,那样放肆欢乐、豪情逸致的代价,是家破人亡。彼时多畅快,回想起来便多罪恶。 揭破白鸢的真实身份,也意味着白鸢这个形象破灭。他不再是寡淡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司空骞身后,温顺的,乖巧的,让司空骞曾有可笑的错觉——“来报恩的小兽”。白鸢不是一个萍水相逢却善良到近乎伟大的人,他对他的爱恋也并非病态,甚至不出于对司空骞的怜悯,更不是为了讨好他,以乞得离开的机会。那是纯纯粹粹的崇拜与向往,因此而对他依顺恋慕,从七年前延续至今,单纯、固执、不可思议。“骞哥哥,我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我喜欢你。”他记得那句话,记得那天的风、阳光、草叶簌簌。斗转星移,他早就不是那个他想成为的人,温灵隽却好像从未改变。 他们曾在惊鸿城扮演过侠客——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其实做的都是些小事,说是“扮演”,是因为见识过真正江湖后,发觉那都是过家家般的玩意儿。惊鸿城的“恶人”总被他们轻易喝退,怕的不是他们,是他们背后的渡星门。没有了那样有力的支撑,温灵隽也会被随意丢给一个轻易就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如果他真的悄无声息死在那间密室,有谁在乎呢?十数年后,家人的悲痛也会消散,他不过是又一个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所吞噬的愚蠢少年。 想到这一点,司空骞忽然又庆幸那一点荒唐的宿命来。 两人沉默相持许久,心中都涌动着思绪,他们都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对话。他们曾是兄长与幼弟,也曾在床笫间情人般抵死缠绵。兄友弟恭犹在昨日,心中情动又覆水难收。 良久,司空骞才率先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温灵隽眼圈红了红,“你都没认出我来。”他的语气三分嗔怪七分委屈,司空骞却不接他的茬,他只好觑着司空骞的神色,犹犹豫豫试探地又补了一句,“我想跟在你身边。而且,你不知道我是谁,也对我很好。跟对……小时候的我,不一样的好。” “你觉得我对你好?” 温灵隽点了点头,数着他们在一起这些日子的琐碎小事:帮他穿衣束发、上药包扎;怕他再跌落下马,就让他和他共乘一匹,反复叮嘱他搂紧他的腰;出露浮山谷时,他体力不支,司空骞背了他一路;下雨时,把唯一的蓑衣斗笠给了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淋得发了烧,都是司空骞一路悉心照顾…… 司空骞听不下去了,他伸手捉过他的左手腕,那只手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还能透出些许殷红血迹,足见伤口严重。司空骞盯着温灵隽的眼睛,问他:“疼吗?” 疼。可温灵隽却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好。” 司空骞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再说话就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在多恨山上的时候不疼吗?药不苦吗?身体不难受吗?我对你好?我对你好就应该一清醒就放你离开,而不是让你跟在我身边,一边假惺惺对你温柔,一边喝你的血上你的床!” 温灵隽小心翼翼道:“不是假的,我能感觉到。你别生气了呀……” 司空骞语气生硬,“我没生你的气。” 温灵隽顿了顿,慢慢抿唇浅浅一笑,“我知道。我是说,不要生自己的气。我知道你是很好的,我都没有生你的气呢。这点疼等伤口愈合以后就好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等我身体好点,你教我练剑吧。你的那套剑法那么好看,我一直记着,还梦到了好几次。” 司空骞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慢慢松开手,说:“好。” 温灵隽始终注意着他的情绪,见这事应当便算是过去了,他又大着胆子喊出了少时的称呼:“骞哥哥。”他张开手臂,往前迎了两步。 司空骞将他抱了满怀,手扣着他后脑勺,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他带着一丝歉疚,慨叹道:“长大了。” 温灵隽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司空骞点了头。 吃到一半,他觉得还是要和温灵隽讲一下之后的安排。便跟他说,今日酉时他要帮沈公子做一件事,做完后就可以送他回家。 “那你的病怎么办?” 司空骞笑了笑,把仙云堕的事说了,然后又半真半假地说,沈寄傲知道哪有仙云堕,叫人去寻了,有了仙云堕,就不用盯着他一人要血了。 温灵隽咬着筷子“哦”了声,“那你是不是不能送我到家啊?时间怎么算都不够。” 司空骞道:“我会派人送你。” 见温灵隽神色悒悒,他又撒了句谎,“等药做好了,我就去找你。” 酉时。 绪风带着司空骞离开沈府,穿过街巷,在一家院墙外停住。他把自己的佩剑扔给司空骞,示意就是这家。司空骞拿到手,才发现绪风的剑穗上居然编着个小铃铛。和沈府侍女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因为编在穗子里,所以不响。他掂了两下剑,翻墙而入。 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家,不知道怎么跟沈府结了怨。司空骞阻止自己观察更多、想更多,他来杀人,换一个带走温灵隽、同时能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去报仇雪恨的机会。这家人即便无辜,他也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9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9 司空骞收起浮躁心绪,一咬牙,冲了进去。 三口之家,爹娘年迈,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儿子练过些拳脚功夫,但没修为傍身,也抵不过司空骞两剑。几乎是瞬息之间,大堂便陈尸三具。司空骞嗅着屋子里慢慢浓郁起来的血腥气,神色惘然。血溅在桌脚、渗进土壤、浸湿他们的衣裳。他们因为痛苦而神色扭曲,桌子上的饭菜还有余温。司空骞以剑作杖,倚了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深呼吸一口,收拾心情,摆出一副漠然模样,回身道:“要我做的我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寄傲身旁站着温灵隽,正满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下唇,似乎既迷惑不解,又感到恶心和恐惧。司空骞和他的目光对上,心想,不是错觉。那点爱慕与信赖的光熄灭了。温灵隽终于知道了,他不是好人,他一点儿也不好,他不再是他想成为侠客,而是侠客们想要前赴后继除掉的恶人。 他不想掩藏、辩解,这的确是他做下的恶事。他拿剑的手极轻微地颤抖。他有一瞬失神,想,幸而剑穗上的铃铛不响,不然便要暴露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沈寄傲颔首微笑,“你现在就可以带他走了。” 司空骞点头应了声,走到温灵隽身边,下意识想牵他。手伸出去,温灵隽却仓皇躲了一下。他神色一黯,收回手,顿了片刻,哑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司空骞发现自己的胸腔居然会那样闷痛和喘不过气。他把剑丢给绪风,握紧了拳,极力克制狼狈的颤抖。他和温灵隽错肩而过,又有点漠然发狠地想,早点认清现实也好,不要再在他身上寄托无谓的期待和妄想了。他这辈子早就当不了好人了。 见温灵隽仍然僵在原地没动,沈寄傲嗓音轻飘飘道:“不跟他走么?” 温灵隽如梦初醒,倏忽回身,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他想叫他一声,那亲昵称呼却卡在了嗓子里,隐隐刺痛。 司空骞已出了院子,停下脚步回望等他。 “白鸢,”身后沈寄傲叫他“愿赌服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还有,他们的身份,你随时可以告知他。” 温灵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就该杀吗?按道理来讲,跟司空骞真正有仇的不是他们三个。报仇还可以博个江湖美名,但灭人满门可就是穷凶极恶之事了。” 温灵隽回头看了司空骞一眼,往沈寄傲那边走了一步,“可是你让他去的!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 沈寄傲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他们有罪。” 温灵隽不忍将目光再落到那一家三口身上,他垂眼看着门槛上快要干掉的红棕血渍,只觉得这样不对。这于他们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发生在他们完全不知晓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要为完全不知晓的事情付出代价? “我有个下属,一直在惊鸿城替我办事。查到你的身份以后,他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很惊讶,你知道了你要救的这个人是司空骞之后,居然还能一直顺从到现今。在他的描述里,你富有正义感、热血、善良、嫉恶如仇,怎么看都不像会倾心一个魔教教主。”一个时辰前,沈寄傲请温灵隽到了书房,沏了杯热茶给他,如此道。 那时他脸骤烫,却还有勇气反驳。此刻温灵隽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连问题都问不出口了。故事讲前因后果和逻辑,可真的发生的这些事,或许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是有道理,说不准也是显得荒唐可笑的道理。他最后看了一眼门内凄惨景象,转身跑向——刽子手,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温灵隽摇了摇头,拼命抹掉了。 可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司空骞走在前面,他便不远不近地缀行在他身后。那个身影好像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陌生。他兀自难过,司空骞却停了脚步,转身递了个沉甸甸的钱袋给他。 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血。 温灵隽接过,小声问:“怎么了?” “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走。” 那家院落里,绪风擦了擦剑,问沈寄傲:“尸体怎么处理?” “锦胥有过,但也有功。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是。” “所以说,”沈寄傲嗤笑道,“情情爱爱太小女儿作态,有空劝劝青莎,她天赋尚可,万不可落到锦胥那副田地。” 绪风低头道:“是。” 夜幕低垂,万福客栈的后院堆满了酒坛。小二在一旁战战兢兢服侍着,司空骞面无表情,起先是喝两口砸一坛,后来则尝也不尝,用手横扫砸了数坛,又用脚踢推倒数坛,最后满院酒香四溢,一地破碎坛瓷。 动静闹得太大,也有客人因好奇来看,见里头的人举止疯癫,又如此糟蹋酒,免不了低估一句“有病啊”。司空骞耳聪目明,听是听得见的,只是没力气理罢了。他也觉得自己很没劲,幼稚,无聊,懦弱。全砸了个干净后,他对小二说:“备水,我要沐浴。” 上楼时,有妇人带着孩子下楼用餐,小孩正是调皮的年纪,在楼梯上也连蹦带跳,与司空骞擦身而过时因太过好奇,脚踏空一阶,眼看要摔下去,司空骞连忙捞了一把。他一身酒气,衣襟指间还有骇人血渍。那妇人从他手里夺过孩子,虽是道了谢,但还是避瘟神般疾步下了楼,一面下楼一面低声训着小孩。 司空骞驻足片刻,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握紧五指,闭眼调息,尔后睁眼,正要上楼,一抬头,温灵隽正在楼梯口看着他。他应当是刚刚沐浴完毕,发是湿的,简单披了外袍,肩脖与胸膛裸露些许,上面还有好些未痊愈的疤痕。他更消瘦了。眼角眉梢染上了愁思,苍白,摇摇欲坠。让司空骞想到了仙云堕,那种花,开在冬季,寒风冻得人瑟瑟,也吹得花瑟瑟,像是很快就会谢落。但仙云堕没那么快败落,它们总能撑到很接近春天的时候。 他默然调整着呼吸,缓步上楼,到温灵隽面前时,他轻声说:“去休息吧。” 温灵隽目送着司空骞进了房间。其实方才司空骞在院子里砸酒坛时,他就在窗户边看着。看得心里绞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他匆匆忙忙出来迎他,真站到了他面前,又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讲不出。他搜刮着记忆,企图从自己贫瘠得可怜的经历里找出可供参考的举动。家里的事他从没有机会插手,姐姐是所有弟子的大师姐,是渡星门未来的掌门人,她自及笄后就忙得很,要练功,要学着管事,跟着父亲东跑西跑。而他却只能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些故事书,偶尔在侍从的跟随下出去看看戏。他有些懊悔没有多读些传世经典了。小时候他病恹恹的,爹爹给他请夫子启蒙,他都不大乐意学,简单认了字,书法写得甚差,太深奥的书读不进去,夫子给他讲不了两句他便困。后来读书的事就作罢了,即便他病好之后,爹爹也没提过。他整日穷极无聊,看多了故事戏本,听多了传言说书,对江湖满腔向往,本以为离家之后,等他的是个绚烂多彩的世界,结果却让他傻了眼。 他踟蹰了许久。明月栖枝,万籁俱寂。司空骞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在等他过去似的。于是他就过去了。他站在司空骞房门口,咬咬牙,先敲了敲门。“谁?”他小声说:“是我。”那边顿了顿,让他进去。 司空骞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温灵隽进去时,他正把写好的信折起,塞进信封里。 “骞哥哥。”他这么一喊,司空骞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温灵隽上前两步,有点儿埋怨道:“沈公子不是好人,对不对?” 司空骞喟叹一声,“我也不是。” “是他逼你的。” “是我选的。” 温灵隽几乎要急眼了,司空骞却忽然笑了,“小隽,你不必如此。事情我做了,没甚么好开脱的,更何况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温灵隽悻悻道:“可我……我不想你是那样的,”他抿了抿唇,无助地看着司空骞,“我想一直喜欢你。” “不要喜欢我了。何必一定是我?” “我从小就喜欢你,就认定是你了!你走了以后,我找爹爹问你去哪了,爹爹从来不说,我也打听不到——我真笨,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一直记着你,我从家里出来,也是想找你的。当然、当然还是想能不能先做一番大事,我想能与你并肩同行,而不是让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小孩。” 司空骞哭笑不得,只能说:“人世种种,与故事是不同的。” “我知道啊。”温灵隽委屈得红了眼圈,“我知道的。我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但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欢喜……”他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幼稚到了极点,哽咽了一下,说不太下去,倒是有些愤懑,愈发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没有一样事是顺心的。 司空骞叹了口气,“别哭啦。” “我、我也不想哭的……”他抽噎着,“可我就是太难受了。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啊,你都不知道那家人是什么人,你要是知道就好了,我还能当你只是为了报仇……” 司空骞一愣,“那他们,是什么人?” 温灵隽说:“沈公子说,你的仇人之一,叫锦胥。他们是她的家人。当年他们家很穷,就把女儿卖掉了,这才有后来的事。所以,他们家也不算完全无辜。”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是心虚的。他脑海中仍然回荡着傍晚时的想法:他们完全不知晓那些背后的恩怨情仇,为什么要为完全不知晓的事情付出代价?可他看他司空骞发泄地砸东西,就知道他心里也不痛快,他想让他心里也舒服一些。温灵隽有些崩溃,觉得自己也要变得卑劣了。崩溃与绝望之下,是隐隐的期冀:倘若如此,是不是愈发证明他们天生一对? 司空骞把信封的一角抓皱了,“沈寄傲跟你说,这就是他让我去杀他们的理由?” 温灵隽有些迷茫,他迟疑了一下,回忆起之前的谈话,“他说,那个锦胥,背叛了他,虽然未遂,也付出了代价,但是难解他心头之恨,所以……” 司空骞嗓音微哑:“看来他也恨我。” “什么?” 他克制地放下信封,将那一角抚平。沈寄傲绝不会因为一个妓`女而对他抱有这样的恶意,且是这样赤裸的、毫不掩饰的恶意。沈寄傲知道他其实不愿意杀人的,从他提出那个要求开始,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太急切了,他剩的时间不多,又不想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温灵隽。这举动是多么成功的报复,能让司空骞如鲠在喉一辈子。为什么?司空骞能想到的一切浮于记忆表面的线索都太浅了。 此时,司空骞才意识到,那句跟折枝教已经没有关系,说得太早了。他根基在那,彻底脱开折枝教,只意味着他一无所有。他又抽了张纸,提笔写信。温灵隽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吞声忍泪,乖觉地在一旁帮他研起了墨。 乌云蔽月,风云暗涌。青黎将要迎来雨季。 第四章 穿心 离幽歌还有一日路程,天色渐晚,远处隐约传来雷声。司空骞和温灵隽下午在城中歇过脚,本想连夜赶路,未曾想多日晴朗的天竟开始有下雨的预兆。两人身处荒郊野外,返回与去往幽歌的路程相差无几,瞧这势头,定是来不及了。 雷声滚滚而来,两人还算好运,找到了一处山洞,可勉强栖之。在山洞外林密处把马栓了起来,把行李包袱都挪进山洞,趁雨还没落,司空骞捡了好些树枝,用火石点燃,将洞穴照亮,也驱走了些许寒冷湿气。 温灵隽往司空骞身边靠了靠,打了个呵欠,嘟囔:“要是有天鸢就好了。” 天鸢日行千里,从鹿郡到幽歌,可能都用不了一日夜。 司空骞笑道:“天鸢可是你们渡星门专有。这么赶路是不是很辛苦?” 温灵隽当然摇头。他打起精神,想跟司空骞聊点什么。鹿郡客栈那晚,他其实也没弄清楚想说什么,最后话题岔到了别处,司空骞又很严肃,他便也暂且搁下了。这几天忙着赶路,他们交流不多,也未再谈心。他好几次想同他多说两句,都被有意无意地打断推阻了。 大雨滂沱,洞口一门水帘。 司空骞顿了片刻,问道:“白鸢这个名字是怎么取的?跟天鸢有关?” 温灵隽搓了搓脸,闷闷道:“赶路太累了……我是说刚离开家的时候。那时候一刻不停地想跑远些,我又不太会骑马,只能雇马车,一路颠得屁股痛。当时就很想要一只属于我自己的天鸢。小时候我爹给我养过一只很小的,白色的,可惜后来病死了。” “你不能练武,你家那门御兽的功法你爹也没教你?” 温灵隽有些低落,“不是不能练武,是不能修行。什么功法都不成的。医师说我经脉太脆弱,经不起灵气周天运转。” 司空骞微微抬手,似乎想揉一把他的头发,却又默默放下了。他移开目光,看着跳跃的火焰,说:“做个普通人也好。回家以后,有你爹和你姐的保护,你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不好。”温灵隽退开些,看着司空骞,认真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司空骞沉声道:“你看到了,我已不是以前那个我。你要是想跟以前那样的我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不存在了。” 温灵隽扑过去亲了他一口,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我不在乎了。” 司空骞看了他少顷,终于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发,“别胡闹了。” “不是胡闹,”他说,“我想通啦,别人不关我的事。你最重要。” “真的吗?” 温灵隽用力点头,“你难受的时候,我最难受。我最想你开心。” 司空骞将他搂进怀里,低头吻他。吮着他的唇,舔过他贝齿,一手扣紧他腰身,一手轻按他后颈。温灵隽的呼吸急促灼热,伸手搂住司空骞的脖子,微微仰头愈发热烈地回应他的亲吻。吻到后来,他们位置变动,温灵隽的背抵到了山洞石壁上。他们微微分开,鼻尖对着鼻尖,司空骞声音沙哑道:“上天对我唯一的厚待,就是让我遇见了你。”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9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0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0 温灵隽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我不是很累赘吗?什么也不会……” 司空轻骞含住他的唇,“你在就很好了。” 他愈吻愈深,温灵隽喘着气仰起脖子。司空骞吻着他的下巴,他脖颈上跳动的经脉,凸起的、纵横交错的红粉伤痕。 温灵隽低哑喘息着,“骞……”外面暴雨疾风,雷鸣电闪,雨水砸在树叶上,泥土上,石头上,响声不绝,衬得这小小山洞愈发安谧。他伸出左手,无所依靠似的,在空气中挥舞着想抓住些什么,最终与司空骞握了个十指相扣。 温灵隽左手的纱布已解,好端端如玉莹白漂亮的手,横生着丑陋疤痕。司空骞用指腹轻轻拂抚摸硬痂,忽然低头,用唇碰了碰伤疤。他灼热的呼吸打在温灵隽的手心,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不早了,休息吧。”他抬起头,握住温灵隽的手,朝他笑了笑。 雨声未歇,火光映照着整个山洞,温灵隽蜷缩进司空骞怀里,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他的确累极了,与司空骞说开后,心弦也松了大半。靠在喜欢的人身边,攥着那份安心,他沉沉坠入梦乡。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云,照亮天地。 温灵隽朦胧醒来时,脑袋下枕的是司空骞的衣物。周边是冰凉凉的石壁,他陡然惊醒,无措四顾。司空骞……去哪儿了? 他揉了揉额角,昨夜似乎又做了许多梦。那火光映照的温柔亲吻也是梦吗?温灵隽走出山洞,徘徊不前。昨天他们拴马的地方,两匹马都不见了。他茫然站着,慌张得有些发晕。 不多时,有人牵着马从密林深处走出来。温灵隽几乎原地蹦起来,他跑过去,扑进司空骞怀里,“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司空骞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背,“昨晚雷雨太大了,马受惊挣开缰绳跑了,我今日一早就去追,只追回来一匹。所幸离幽歌不远了,咱们慢点走也行。” 温灵隽点了点头。 从这条路前往幽歌,进的第一座城,叫含清。这座城背面靠的便是露浮山,司空骞选这条路,打的主意便是尽快把温灵隽交给裘霜质他们,让他们继续南下,去最近的港口,将人送回白垣。 晌午时分,阳光耀眼。他们在树荫下停下,喝了口水,吃了点干粮。温灵隽恹恹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干粮撕碎递到嘴边也不愿吃,说是喉咙难受,咽不下。司空骞就用水浸软了,怎么样也逼着他多吃了两口。他身体本就没好透,长途跋涉,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行。 温灵隽不舒服,他就陪着他多休息了一阵。后来还是温灵隽见乌云又开始聚拢,再不走又要下雨,催着司空骞上马了。司空骞抓着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叮嘱他:“抓紧了。”温灵隽点头,让他放心。 又有雷鸣电闪,划破平静晴空。温灵隽觉得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头晕目眩,手脚正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脸颊靠在司空骞宽阔脊背上,想喊他,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司空骞正策马奔腾,不想再淋一场暴雨,却忽觉温灵隽搂在他腰上的手在渐渐松开,他察觉不对,“小隽?” 他猛地拉住缰绳,倏然回身,捞回半个身子已经跌出去的温灵隽。 “小隽!”他探了探温灵隽的呼吸与脉搏,都十分微弱。温灵隽的手脚冰凉,嘴唇乌紫。又一道惊雷乍响,司空骞四望这毫无人烟的野地,又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他咬咬牙,把温灵隽抱到自己身前,用绳子与自己绑紧,一手护着他,一手驱策马。 顷刻间,乌云蔽日,几乎将白昼变成了黑夜。 “驾——” 骤雨如银河倒泻,司空骞将温灵隽护在怀里,一直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雨水凉得刺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含清城的影子。他驾马疾行,冲进城里。街道人影稀疏,他仓皇无措地原地转了几圈,逮到了个匆匆而过的男子,他抱着温灵隽下马,抓着男子的衣领,问:“医馆在哪儿?” 那一身书卷气的男人像是被吓着了,哆嗦了一下,指了个方向,结结巴巴道:“不、不远,就那、那家。” 司空骞丢开他,连马也不要了。 医馆匾额上书“素灵馆”三字,门扉紧闭。司空骞摸了摸温灵隽的手腕,只觉得脉搏愈发微弱,也愈发冰冷僵硬。他心急如焚,敲门时也没收着手上的力道,“有人吗!有没有人!” “砰砰砰”得敲了良久也没人应门。司空骞低头看着温灵隽满脸雨水,用自己也湿透的袖子帮他擦了擦,他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温灵隽冰凉的脸,惶惶不安地小声叫着:“小隽。”他生怕他就此阖眼,这样毫无预兆地…… 司空骞甩去不好的念头,又抬手敲门大喊。 雨越下越大,司空骞愤恨地锤了一下门,深呼吸一口,气沉丹田,正要踹门—— 医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衣女子执伞站在雨中,发像是仓促间扎好的,她微微抬伞,那双清冷眼眸定定看着司空骞,朱唇微启:“何事慌张?” 司空骞跨进门槛,嘶哑道:“救他。” 医师姓洛,名生尘。问及他二人,司空骞说自己叫赵骞,那是他的弟弟,叫白鸢。 屋外风雨晦暝,女子低眉握住温灵隽的手腕,检查他的情况,听到司空骞的介绍,微一挑眉。她将温灵隽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司空骞急声问状况如何,洛生尘看了他一眼,说:“冰封之症的反噬。” 司空骞神情一僵。 “不必担心,有法子可以根治,”洛生尘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司空骞,“不难,但险。” “什么法子?” “助他修行,做到洗髓这一步即可。” 温灵隽梦寐以求的修行。但很危险。司空骞抚过他的鬓角,沉声问:“要我怎么做?” 素灵馆竟一个仆人也没有,司空骞被指挥着烧热水,洛生尘则去前柜抓了药,慢慢煎着。药味很重,司空骞扇着灶,心想,一定很苦。他问洛生尘有没有糖,洛生尘说大堂柜子里有冰糖,常用来哄小孩的。等煎好药,他端着药,又找到洛生尘说的那个柜子,抓了把糖,回了房。他先泡了几块冰糖在热水里,然后坐到床边,喝一小口药,哺喂给温灵隽。温灵隽的唇也是冰凉的。 司空骞耐心温柔地小口小口喂完,又用同样的方式喂了温灵隽半杯甜水。 门是开着的,却有人敲了敲门,司空骞回头,洛生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司空骞起身,并不在乎她那点儿戏谑。洛生尘拢了下耳边的发,抹去脸上汗星,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去把热水抬过来吧。” 紧接着,洛生尘还让他去搬来了浴桶和屏风。 等一切准备好,洛生尘不知从哪抽出一张发黄的纸,看起来是从书上裁下来的,上面只有一段修炼口诀,她交代道:“洗髓法门各有不同,我选了个温和些的,但再温和也定会痛,以他身躯之孱弱,又未经淬体,痛不欲生也有可能。如若灵气运行出现差错,也极易伤损身体,甚至丧失性命。所以需要你,用你体内之气,指引他、保护他。” 司空骞一时间没敢去接那张纸,他低声说:“我体内蕴积并非灵气,是否不妥?” “无妨,”洛生尘把纸塞给他,“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仔细听好记住。” 司空骞攥紧了纸,轻嗯一声。 温灵隽醒来时已察觉自己在温热水中,他额上布了一层薄汗,浑身的冰冷僵硬像是被融化了。他动了动,喉间溢出低哑呻吟,缓缓睁开了眼。意识渐渐清明,他才发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轻轻挣了一下,司空骞的声音便就在耳边道:“别动。” “我……怎么了?” “冰封之症的反噬。” 温灵隽有些惊慌。“别怕,”司空骞安抚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修行么?这是次机会,洗髓后,便可根治此症。只是可能会有些疼,但我在这儿,会帮你的,不必怕。” 温灵隽点了点头,哑声说:“好。” “双手结法决,跟我念这段话。” 温灵隽照做。司空骞的嗓音就在耳畔,缓慢清晰地一字字念那张黄纸上的口诀,温灵隽跟着一句句念。慢慢的,他竟能看到眼前流动的淡青色灵气,随着他念出口诀,徐徐朝他涌来。他激动万分,想同司空骞分享这喜悦,又怕会打断这修行。那一瞬间他乐观至极地想,这当真是机缘啊,父亲阻拦了自己这么多年,说得多么可怖,仿佛修行是要命的事,如今看来,自己竟还颇有天赋,可惜浪费了那么些年的时光。 灵气笼罩他,渗进他的肌肤,与此同时,司空骞贴在他脊背上的手开始有些发凉,这点凉意极快地遍布他的四肢百骸。温灵隽觉得奇妙舒适,正兴奋,忽觉皮肤一阵刺痛。口诀还未停,那痛却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温灵隽的声音微微发起抖来,极力克制才能勉强继续念下去。 口诀念完,他面色发白,全身都因疼痛而颤抖着。他哽咽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每一分颤抖都会带来更多的疼痛。司空骞仍在他身后,一只手握着他的左手手腕,一只手紧贴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释放着令温灵隽微感舒适的凉意。他忽然想到了多恨山的第一晚,又疼又怕,又屈辱又难过,恨不得去死,可又怕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他无法言喻发现那个人是他的骞哥哥之后的,起初一瞬间是觉得荒诞、不可思议的,可是又一瞬间的转念,那些痛苦似乎都有了意义,黑暗、鲜血、粗暴都镀上了一层光辉,仿佛见知天意,那就是为了让他们重逢。这样想会让他好受一些。他早就习惯了这样转移对痛苦的在意。而此刻,他也咬牙忍痛着想,这不过是修行必经之路,是他十三四岁时便该经历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想着姐姐御兽飞行的飒爽风姿,想着爹爹手底下弟子们每月一次的擂台比试,想着司空骞少年时那柄好看却沉重得他拿不动的剑。他几乎咬得牙发出嘎吱响声。司空骞在他耳边说:“小隽,别怕,别怕……” 他想,他没有怕,一丁点儿也没有。 须臾恍惚之后,疼痛又重了一个量级,体内有什么要撕裂他一样。恰在此时,司空骞抚慰地亲了亲他的后脖颈。温灵隽猛地一颤,终于忍不住,半哭半痛呼地呛出了一声咳嗽。他的眼里含着泪,眼前一片朦胧,没发现自己已经呛出了血来。司空骞下意识松开抓他手腕的那只手,抬起来想擦他被血染红的唇与下颏,温灵隽却猝然抓紧了司空骞的手,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嘴唇被咬破了,眼角通红,喊着:“司空骞,我疼。” 他骤然又咳嗽起来,司空骞被他攥着,一边分心跟着灵气在他的心肺间转动,一边听着温灵隽咳着、断续着、带着哭腔不断地叫:“好疼啊。好疼啊,骞哥哥。”他沉默着,只觉得心都要被搅碎了。 过了子时,那痛苦的抽泣与胡言乱语才归于沉寂。 司空骞把近乎虚脱的温灵隽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掖好被子。他探了探温灵隽的脉搏与呼吸,确认他还活着,尔后才长长松了口气,疲倦涌上来,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得不太好,耳边好像还全是温灵隽的哭嚎。天刚微亮,他便醒了,温灵隽还在睡,他便起身,出了门。寻到厨房,洛生尘竟也在,煮了一大锅粥,几样小菜,正在装碗。司空骞注意到她装了两份,便问:“这医馆除了你还有别人?” 洛生尘不甚在意地点头道:“嗯,”她抬头朝司空骞一笑,是昨日看到他给温灵隽喂药的那种笑容,“我阿姊。” 司空骞也不客气,找了碗也给自己盛了份粥,随口问道:“她昨天怎么没出来帮忙?” 洛生尘横了他一眼,“她也是病人。” 司空骞顿了一下,低声道:“抱歉。” 洛生尘一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转身端着粥和菜就走了。司空骞三两口划拉完一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锅盖盖上了,准备等温灵隽醒了,再把粥热热盛给他。没多久,洛生尘又返了回来,见锅里还剩了大半的粥,惊异道:“你吃了么?” “吃了。” “吃饱了吗?” 司空骞想摇头,但开口却说:“留给他。” 洛生尘扑哧一笑,“不必了,你赶紧吃了吧,给他要另做药膳呢。” 司空骞这才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他道:“辛苦你了。”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天刚蒙蒙亮,司空骞便醒了,去厨房一看,要么洛生尘已烧好了粥,正装碗,要么便是人已不在,留了粥给他们。等司空骞差不多吃完,她便掐算好了时间似的,过来替温灵隽做药膳,做好后,便由司空骞端回房里,慢慢喂给温灵隽吃。这两天司空骞也没见到洛生尘的阿姊,不过他倒不在意,大约是病得严重吧。他十分感激洛生尘,琢磨着打听打听她需要什么抑或爱什么,送些给她,报答一下。 温灵隽恢复的速度奇快,有几分修行之人的顽强了。这两天的休养已足够他活蹦乱跳,不下雨的午后,还缠着司空骞教他练剑。司空骞少时练的剑法是父亲传授,虽剑术秘籍不在手边,但他都背在了心里。把文字默了一版给温灵隽,一边手把手教他,一边准备着今晚也把图默画一版给他。他在鹿郡给裘霜质的信前两日收到了回音,他又写了张小条告知自己目前所在,估计就这几天,他们就能找到此处。 事实上,裘霜质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这晚,司空骞正默到篇三的图,洛生尘便敲门道:“有人找你。” 来的是邰新火,神情仓皇,见到他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司空骞眉微皱,问:“怎么了?”邰新火看了眼旁边的洛生尘,忍住那一声教主,只道:“……霜质不行了。我们落脚在嘉祥客栈……您,去看看吧。” 司空骞放下笔,“霜质怎么了?洛大夫,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邰新火猛然摇头,“不行!”她哀求地看着司空骞,“……他说只见你,他有话跟你说。”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0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1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1 洛生尘道:“你们去吧。你那个弟弟,我会帮你照看一二。” 司空骞道:“多谢。” 嘉祥客栈。 邰新火带着司空骞上了楼,她推开`房门,让司空骞进去,自己却止步不前。司空骞疑惑地看着她,邰新火低声说:“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那样子。” 裘霜质穿着宽大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他们,低头站着。等邰新火关上门,他才缓慢转过身,抬起头,摘去兜帽。司空骞瞳孔微微一缩。裘霜质的半边脸颊鼓胀着,撑得他的整张脸都扭曲变了形,黑紫色的皮肉软塌黏腻,似乎腐烂了。他的额两边鼓着包,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脖颈上还有深紫色的细线,勾勒出复杂的图腾。 前不久才见的清俊青年,竟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 司空骞这才发现裘霜质的身形也不对,过于臃肿肥大了。他上前一步,裘霜质便后退避开他一步,这样的异变不可能不痛苦,裘霜质说话的声音嘶哑虚弱,“大哥,枕头下有本册子,里头夹了数十封来往信件,你看一眼。” 司空骞去拿,裘霜质便接着说:“如若我早一点知道你跟沈寄傲有交情,当日`你去了露浮山,我就应该把这些都给你看。但所幸还不算太晚。你问我们为什么烧沈府,那时被子桐哥打断了,现在我来说。大哥,五年前,在你之前,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顾游。” 五年前,杀了锦胥之后,司空骞在衣上香背面的巷子里,遇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正蹲在路边摊,想买一本天魔残卷。他心念一动,过去与少年搭话,问他为什么想要修炼天魔残卷。少年便是裘霜质。 裘霜质有个哥哥,兄弟俩原本都是在衣上香干活,哥哥容貌出色,年纪又正好,所以便常常去陪客,后来生病,老鸨差点就把他们赶走了。哥哥病倒后,裘霜质非常努力地赚钱帮他治病,他原本是想陪客的,那样偶有些打赏,也是不小的数目了。可他那时候年纪小,哥哥又不允,便只能在衣上香当个小厮,领些月钱,除此之外,还常常跑去外面做些体力活。好容易凑齐了买药的钱,衣上香的人却背地将他哥哥卖了。他找他们理论,老鸨却不耐烦地说,他们的身契本就在他们手上,想怎么处置还不是随他们。裘霜质逼问哥哥的下落,老鸨便说:“别不知好歹了,你哥那病,再好的药都没得治。金缕殿肯要,能保你哥这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况且,又不是我们逼他的,是他自愿的!” 裘霜质怎么可能信。他愤慨地和司空骞说完,指着那一摞天魔残卷,说要修行,去金缕殿寻兄。司空骞替他付了钱,丢给他,问他看不看得懂,照着扉页文字念两句,能不能感悟到什么,倘若能,便有天赋,可练;倘若不能,他可以另给他一本正道功法。天魔残卷随处可见,不用花几文钱就可以买一本来看,几乎是所有底层挣扎的人的梦想出路。大门大派的功法,都藏着掖着,且无人指引,很难摸到门路。但天魔残卷,只要初读扉页能感天地混沌之气,修炼便顺理成章。只是这“感天地混沌之气”绝非易事。裘霜质依言照做,没多久便沮丧地放下了书。司空骞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去赎你,你以后跟着我吧。我跟金缕殿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之后仅半年,折枝教便以势不可挡之姿,屠灭整个金缕殿。 司空骞从枕下摸出那本薄册,封面写着“封灵之术”四字,这是一本手抄本。夹在书里的信笺大小不一,有的瞧着写得仓促凌乱,有的密密工整。 裘霜质咳嗽了两声,说:“顾游那时与我哥一般大,他跟在一位公子身边,侍奉前后。我那一阵在后厨帮忙,时常见到他,他说公子的吃食须他亲手做。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这几年我们也一直保持着些许联络,大多数时候只谈风月,名山大川,风土人情。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刚在露浮山安顿好,我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和这本册子。” 司空骞展开那封信。 “信里说,公子要救一个人,此前为了试药已牺牲了四个人,第五个便想让他的同胞弟弟去。他求了情,公子便说,他去也可。这一去九死一生,想到要死,他就想留些东西给我。倒不是我于他而言多么特别,只是他的人际交往,大多在公子掌控中,许多话不便说。譬如对公子的不满,对那样生活的厌恶,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三年前,他机缘巧合救了个少女,眉眼颇似他少年初慕之人,被公子瞧见了,轻描淡写就令人将女孩带走,送到了其弟所在的一座山上。他感念公子当年对他兄弟二人的救命之恩,但这些年随他行事,却愈发不齿公子的所作所为。其实此前他在信中数次提到公子,我的不知那究竟是谁,如今想来,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公子也只有一位,便是沈府的那位了。沈寄傲在江湖上行事向来毁誉参半,倒不令我意外,但是,大哥……” 司空骞看到了信之后所说,虽然顾游没在信中提及具体,但一字一句皆向利刃一般插进他的心脏。 “公子只因数年前一句预言,便屠杀一家满门,夺预言所提及的一柄刀,又命我去一家村庄,抢一位生辰特殊的女童。我那时年纪小,读过些书,有些心气,虽想报恩,但不愿昧着良心做那样的事,他就拿远在落月那座山上的弟弟威胁我。我那时候才恍然,他为何将我兄弟二人分开。此后,他四处搜寻一本残缺的上古功法的全本。因体质原因,天下绝大多数的功法他都无法修炼,只这一本,他能摸到些许门径。此功法名‘封灵’,将异兽魂魄封于己身,借其威力,进阶一时无两。只是残本终究是残本,便同天魔残卷一般,反噬之日,其状也十分可怖。公子为治愈身伤,便将目光落到真魔身上。他想要研究真魔,但这东西毕竟不是好沾的,他也不想被华景盟针对,便暗中与金缕殿合作。当年你的兄长……说来惭愧,是与我共事的一位女子,同他去谈的。你兄长情愿去金缕殿,只要我们将你赎出衣上香,给你份正经差事,以后好生过日子便可。只是后来公子见你被司空骞带走,便没再提及。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屠杀那家人时,公子就与金缕殿有关系了,不仅是金缕殿,还有华景盟中的续竹山庄。‘封灵’此法,据说分好多卷,兽魂封人、人魂封物、兽魂封物……不一而足。公子所寻乃是兽魂封人,而续竹山庄所求,是将魂封物,据说那法子可炼成接近如今只存于传说中的神兵。续竹山庄野心勃勃,还曾派人想求公子从那家人手里拿走的刀,因为那可能是真正的神兵……” 司空骞忽然想到了庭梧凤刀,漆黑刀鞘上的银红纹路,以及那一瞬间的熟悉感觉。他攥皱信纸一角,想:原来如此。回顾往日与沈寄傲种种相处,方觉原来自己无知无觉中一直在自取其辱。没有比把仇人当朋友更好笑的事情了。 “我看到时,就意识到说的是你家了,大哥。我们那时候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本想替你报仇的。阳婉死于被华景盟包围那一夜,子桐哥对他们也恨之入骨,所以一拍即合。只是……终究能力有限。大哥,大家知道你还活着,忍不住有些埋怨,是因为大家都想,若是你在,蒋叔、阳婉他们都不会那样轻易就……” 司空骞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澎湃心绪,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嗓音干哑道:“你是怎么回事?折枝教豢养真魔又是怎么回事?” 裘霜质惨白的脸上,眼圈微红,“我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再死去。哪怕只剩一具皮囊活着也是活着。我不会喂他们吃人,只是吃些灵兽罢了。我让他们活着,也不会让他们去做恶事。我只是不想……我十五岁便失去了哥哥,折枝教的人就像我的家人,大哥,你,子桐哥,简嵘哥是我的兄长,蒋叔像父亲一样,新火是长姐……也是我喜欢的人,岑岑是妹妹,我不想他们死。我后悔了。我甚至后悔当初亲手杀了我哥。我想他们活着。真魔之躯,只要看顾好也可以好好陪在我身边。你知道吗大哥,岑岑就是这么救回来的。她重伤垂死,现在醒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司空骞沉默了一瞬,问道:“你呢?你这一身……怎么弄的?” 裘霜质低声笑了笑,“被围攻的那一夜后,我想明白,没有实力傍身是不行的。折枝教这么多人,不能只依仗一个你,况且那时候你也不在了。三个多月前,顾游寄来这些信与这本抄本,我就想办法,往我自己身上封了个兽魂。但反噬一日日加重,就成了,哈,这模样。” “上面没提解决方法?”司空骞似乎终于忍不住怒意,猛晃了晃手里的薄本。 裘霜质摇了摇头。 “你去跟新火见一个大夫,或许她有办法。” 裘霜质摇着头,说:“您带新火走吧。” 司空骞把册子猛地砸过去,怒道:“你不想让别人死,自己就舍得死了?” “我、我……”裘霜质黯然叹了口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这时,邰新火推门而入,寒声道:“要我跟教主走,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裘霜质与她目光对上,一愣之后,慌忙背过了身。邰新火大步流星地上前,扳过他的肩,认真看着他,“该说的话都说了,教主也回来了,轮不到你来抗整个折枝教。听话,跟我去见大夫,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裘霜质低头遮面,喑哑道:“你都听到了啊……” 司空骞把信整理好夹回书里,对邰新火说:“你带霜质去素灵馆,不要耽搁了。去了以后权且听大夫的话,然后联系简嵘,让他来一趟,把……我留在医馆,叫白鸢的那个少年带走,送去白垣惊鸿城。”他又看向裘霜质,“我上次跟你说的,有人走了吗?” 裘霜质低声说:“暂时还没有,大家都说要商量一下。” “那联系简嵘的时候,让他把想走的人一起带走。” 邰新火问道:“那您去哪儿?” 司空骞低笑一声,“续竹山庄就在含清城北,我既然来了,不去拜访,实在说不过去。” 雨又缠缠绵绵下了起来。比之此前的暴烈,这夜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实在下得人心烦。 司空骞只带了一把刀,裘霜质的刀。那把刀无铭也无名,粗糙,沉重。夜风一吹,让他清醒了些,那封信里所提寥寥数语,虽说得通,但也不能尽信。他呼出一口气,平复着狂躁的心跳。从城南至城北,司空骞站到续竹山庄门口时,雨停了。 这里愈发靠近露浮山。草木葱茏,曲径通幽。上一次他来这儿,还是给林锦秋下战书。如若说那之前续竹山庄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那之后林道初必然认出了他。他以一种令人难堪的姿态的杀死了林锦秋,但这两年里,续竹山庄竟从未大张旗鼓地找过他的麻烦。只是华景盟将折枝教斥为魔教不知道有几分是续竹山庄的推动,几次欲剿灭他们,也不知道是华景盟真的害怕魔教可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举,还是因为续竹山庄与他的私仇。 续竹山庄守卫森严,站岗放哨的弟子步便有一个。司空骞暗中嗤笑一声,愈发觉得他们是做贼心虚。他虽因功法反噬常常不得清醒,但修为并未因此作废,反倒比未被反噬时更高一些。屏息静气,避过那些弟子,并不是难事。 主院不难找。司空骞攀上院墙,观察四周,发现暗卫布了不少,只是境界有限,他发现了他们,他们却没有发现他,至多只察觉些许不可名状的异样罢了。他轻手轻脚落进院子,房门口也有人,他捂住那人口鼻,一记手刀敲晕,尔后推门而入。 他点起灯,将刀往桌上一放,朝着似有些惊惶的林道初微微一笑,“林世叔,好久不见。” “你不是……死了吗?”年迈的、迟缓的、震惊的语调。借着微弱火光,司空骞才发现林道初的脸色很不好,暗沉沉的,整张面皮都皱着,寻常修行者,没个一百来岁,老不至如此。可据他所知,林道初比母亲还小一岁,今年应当不到六十。 “谁说我死了?” 林道初闭口不言。 司空骞从怀中掏出那本名为“封灵之术”的薄册,又将最重要的那封信件摊开,沉声道:“有人说,当年我家灭门,是您觊觎我们家的铸器之术。小侄实在不愿旁人这样冤枉世叔,故连夜赶来求证。”他说完这句话,却见林道初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那本《封灵之术》,口中喃喃,“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林道初干笑一声,将目光移开,道:“你家的事,我深感遗憾,但说觊觎什么铸器之术,那却是无稽之谈。” 司空骞盯着他,“那当年林锦秋为何会出现我家?” 提到林锦秋,林道初眼睛一鼓,嘴唇抽搐似地颤抖起来,整张脸都扭曲了,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 “有人曾经跟我说,林锦秋和金缕殿来往密切,我家的事与续竹山庄无关,我信了。我不愿怀疑续竹山庄……倒不是因为世叔您,而是因为我娘为这个地方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即便到此刻,我也是不愿意怀疑的。您若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说,说给我听,让我相信您与当年的事无关。” 林道初自从司空骞嘴里听到林锦秋这个名字起,便显得失魂落魄,完全没将司空骞后面说的那段话听到耳朵里。他嘶声道:“你怎么会知道锦秋去了你家?定是姓沈的卖了我,我质问他,他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许是你从金缕殿得到的消息。可笑!可笑!可怜我秋儿,风华正茂的年纪啊!当日我特意叮嘱金缕殿,活着的一只虫子都别放过,偏偏你那时竟不在家,后来又怎么也找不到,待得到消息,又搞出来个折枝教。沈寄傲说他已帮我们摘开当年那件事的关系,叫我不要自寻死路,果然是诓我呢!金缕殿只是我们的一柄刀,知道续竹山庄参与其中的只有沈寄傲,只有他——” 那柄刀,是裘霜质一开始练刀法时,在一个铁匠铺里买的。特别粗糙,特别笨重。此次出来,他带着这柄许久不用的旧刀,本是为了死后能葬在一处。而那柄刀,此刻捅进了林道初的腹部。滚烫鲜红的血液染红雪白亵衣与床单,溅到司空骞身上与面上,他眼都没眨一下。林道初呕出腥臭的血水,竟哈哈大笑起来。他手舞足蹈,像是疯了,叫道:“我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早猜到了!贤侄啊——” 司空骞面无表情,将刀抽出,又捅进去。 林道初癫狂地笑着,“我死也值了!只是可惜,可惜不能见到从我手里炼出的神兵扬名江湖之日。贤侄啊,不怪我,当初我只是稍动心念,真正做行动计划的是沈寄傲啊!沈府的那位公子,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神医。”黑红的血水从他嘴边不断溢出,他咳着,笑着,喘息着,仍在不断地急促说着话,“姓沈的不是好人啊!当初你与孟容光一战,我略有耳闻,去跟他打听,他说你死了,孟容光却被他救活了。” 司空骞搅动刀的手猛然一顿,“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她在哪儿,你允我一诺,放过我的夏儿。你已经杀了锦秋,杀了我,淳夏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他是无辜的——” 司空骞咬牙切齿,“她在哪?” 血浸透了被褥,屋外有暗卫敲门询问情况,林道初的嗓音虚弱了下来,但不依不饶道:“你答应我,别伤夏儿。我知道你还是有着君子的骨头,跟你爹一个德行,所以我要你一诺。” 司空骞握紧了刀柄,浑身紧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林道初大口喘着气,发出古怪的笑声,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司空骞凑过去,听到三个字,“……素灵馆。” 他的头皮骤然炸开。 暗卫在门外告罪一声,推门而入,见到屋内场景,连忙大喝,并朝同伴发信号。司空骞只觉得胸腔几欲爆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1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2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2 温灵隽震惊地回头,孟容光也干脆点头承认了。温灵隽愣了一会儿,像是渐渐想明白了什么。 “让开。” 温灵隽摇了摇头,慌乱但意外坚定,“不行,不可以……她们,她……”他恳求地看着司空骞,“先别这样骞哥哥,听我慢慢说好不好,洛医师可以……” 司空骞神色阴沉下来,“滚开!” 温灵隽不动,司空骞的刀尖点在他胸口,眼睛发红,“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一个时辰前,温灵隽被一场噩梦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呼出一口气。得知司空骞有事离开,他一颗心便很不安稳,一面怕要出什么事,一面又勒令自己不许多想。好不容易睡下,被梦一惊,彻底了无睡意。 他穿好衣服,拿了司空骞默给他的剑诀,到了庭院,才发现庭院还有别人。洛生尘和一个女子并排坐在长廊台阶上,正看着天空若隐若现的星月,在说些什么,她们身旁搁了盘点心和一壶酒。看见温灵隽,洛生尘朝他招了招手。她跟他介绍了她的阿姊。温灵隽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那女子的唇角也微弯了个小小的弧度。 洛生尘抓了个瓷杯,倒酒,递给温灵隽,问他喝不喝,温灵隽摇了摇头,洛生尘便自己仰头一饮而尽。她促狭地问及温灵隽与司空骞的关系,温灵隽有些羞赧和小小的雀跃,头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到这些,让他觉得一切更有实感。他抿了抿唇点头承认,礼尚往来地问了句洛生尘和她身边的人。洛生尘看了他片刻,小啜一口酒,慢慢说:“阿容以前修行的功法是天魔残卷,你听说过这功法吧?天魔残卷境界至第七层为止,之所以被认为是残卷,是因为七层之后,修这门功法的人会被反噬,丧失理智,成为一个只知嗜血杀戮的怪物。阿容身世不好,年纪不大时便被人捡去,做了麾下杀手,幸也不幸的是,她颇具天赋,能顺利修习天魔残卷。我与她相识,是她有次受了伤,过来求医。那年也是青黎雨季,下了好大的雨,她一身的血,我刚开门她就倒了下来。她那次伤好后,修为也突破至天魔第七层,离彻底疯掉又进了一步。”洛生尘笑了一声,接着说,“她性子有些冷,也不太会说话,但有时候的模样很招我喜欢。捡她的人——也是我的师弟,说她跟他有些像,惜命,不舍得死。因为不愿意死,所以一直拼命努力想活下去,活久一些。但也因为不想死,所以做了不少错事。我那个师弟,有回诓她,说有办法让她不疯,也可以放她走,但需要她去做最后一件事——那时候她就想与我在一起了,便答应了。后来招惹了个大仇家,大半年前那人找上门,她几乎就死了。” 洛生尘又抿了口酒,她的阿容握住她手,轻轻摩挲着,安慰着她。顺着洛生尘所言,温灵隽想象出那惨烈场景,又想若那是司空骞,登时也觉得自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洛生尘深呼吸一口气,“好在那已经过去啦。现在天魔残卷的隐患也拔除了,有时候想想,命运至少没有残忍到底,现在这样也不错。” 温灵隽心中一动,问道:“天魔残卷的反噬……可以治好吗?” 洛生尘看着他,似乎是因为酒意,再说话有了几分俏皮和得意,“我师祖留过一本笔记,里头记了一种方法,不过当年他没成功。那时候阿容情况危急,我也是病急乱投医,狠下心一试,竟真的成了。” “什么方法?” 洛生尘纤细的指点在温灵隽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划了个圈,缓缓道:“剖心。” …… “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他不仅这样说了,刀尖也往前推了一寸,可温灵隽在他面前着实有胆,仍是一动不动。司空骞怒极反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温灵隽铁了心要护孟容光,他也不想知道。此刻,他在愤怒之余,还有些酸楚地想,倘若有朝一日他要被人杀了,温灵隽未必都会这样护着他。 他握刀的手微微不稳,刀尖已戳破了温灵隽的衣服,但也止步于此了。他有些颓丧地放下刀,又沉声重复了一遍:“让开!” 温灵隽看向他的时候,有克制不住的惧意,但还是说:“骞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她当年或许跟你一样,只是被沈公子利用了……” 背后追来的洛生尘紧跟着接了句:“是啊!”她站到孟容光手边,后怕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接着道:“阿容那时只是一柄被人挥舞的刀,你不杀挥刀的人,盯着一柄不知对错的刀有什么用!况且她现在修为全废,也不能见日光,她已经在你手下死过一次了!” 司空骞冷笑道:“死过一次?这不是没死透么?挥刀的人我要杀,这柄刀我也要折了。” 他说得掷地有声,可温灵隽仍挡在他面前。那双眼里有混着恐惧与悲伤,鼻尖微微泛红,让他骤然想起多恨山上的岁月。他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很多次,再也不要伤害眼前这个人。可仇恨与珍重摆在天平两端,摇摇摆摆后,终究还是向一边倾斜了。 “别逼我,小隽。” 温灵隽摇着头,“不行,你要是杀了她,洛医师就绝对不会……”他话没说完,司空骞猛地冲上前拉开他,同时刀口直砍向孟容光。锋刃划伤温灵隽的侧腰,捅进孟容光的左腹部。洛生尘尖叫了一声。司空骞抽出刀,把温灵隽往自己身侧拉了拉。洛生尘用手仓皇地去捂孟容光的伤口,指间溢出滚热的鲜血,她眼里含着泪,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衣服,想帮她包扎伤口。温灵隽被司空骞拉得一个踉跄,他察觉到腰上火辣辣的疼痛,忍住泪,见司空骞还想再补一刀,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别——骞哥哥,听我说,她可以救你,她可以救你……” 温灵隽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四溢开来,引得司空骞愈发狂躁,他掰开温灵隽的手,把他推到一旁,哑声说:“没有人可以救我。” 温灵隽挡在他和孟容光之间,看着司空骞通红的眼,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他打着颤,呜咽着,“你不要这样,我怕。” 那一身凛冽杀意忽然滞住了。 混沌的、被恨意充满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狂跳的心脏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他的四肢僵硬,呼吸沉重。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远远的,传来了狗吠。 司空骞霍然转身。 他找到裘霜质和邰新火在的屋子,厉声道:“你们快走!离开这里,找地方躲着,暂时别回山谷。”他从床边拿走剩余的白布,返回庭院,仓促地去堵温灵隽身上的伤口。血染红白,十分刺眼,司空骞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句该死。他逼迫自己不去看孟容光,忽略她的存在,低声对温灵隽说:“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人来问,别说认识我。你算是你救了……她,洛生尘和她关系匪浅,仅凭这一点,也让洛生尘好好保护你,知道吗?” 温灵隽心中隐约感觉不妙,抓着司空骞的手,慌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 “三日内,我的人如果能来接你——就是那天在屋子里没怎么说话的男人,记得他吧?如果他来接你,你就跟他走,他会送你回家,如果没来,你去城里花钱找个信使,叫你爹来接你。”狗吠声越来越近了。司空骞伸手抹去温灵隽脸上的泪,轻声说:“别哭啦。我到底是对你不好的,叫你这样怕我。”温灵隽哽咽着说不是,司空骞忽然低下头,吻着他的唇。就那样唇贴着唇,不暧昧,不旖旎,呼吸交错一瞬,旋即分开。 续竹山庄的人破门而入,司空骞飞奔到后院院墙,翻了过去。猎犬大叫着,牵着人狂奔着追过去,站在院墙下狂吠。 温灵隽的唇上还残余着他的温度,他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太像诀别了。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要这样。 “怎么样,好玩吧?”房檐之上,沈寄傲垂眸看着院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笑吟吟地问顾流。 顾流不做声。 续竹山庄的人在素灵馆转了一圈,除了后院这两女一男,没再发现别的人,加之孟容光与温灵隽身上的伤势,认为他们也是受害者,很快便离开,让狗循着踪迹去追司空骞了。 “走吧,”沈寄傲搭着顾流,“咱们再去跟白鸢——渡星门的温小少爷讨碗血去。” 顾流护着他下去,低声说了句:“我不想要别人。” 沈寄傲说:“你没有资格选。”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洛生尘带着孟容光进了屋,打了水拿了药帮她处理伤口。温灵隽在雨里惶惶站了一会儿,见到沈寄傲和顾流,并不多么意外。他垂着眼,雨浇得他脸色苍白,有些落魄。顾流给沈寄傲打着伞,他们走到温灵隽身边,温灵隽顿了一会儿,深深呼吸一口,问道:“是来要血的吗?”沈寄傲说是。温灵隽回头看了一眼洛生尘所在的那间屋子,说:“这家医馆的大夫知道一种方法,能拔除天魔反噬,只是有些危险,需要破后而立,先……” “我知道。”沈寄傲打断他,“我要的不是这种。我花了十几年的精力培养出一个顾流,用这种方法,让他一朝变为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意义何在?” 温灵隽沉默不语,他似乎疲惫极了,不再应付沈寄傲,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的手抓着那团布,按在腰侧伤口上,雨水淋得他浑身冰凉,连伤口也麻木了。其实这点伤不算多严重,他忍得住这点疼。他忍不了的是陡然无望的未来。 沈寄傲在他面前拉开凳子坐下,让他伸手,要给他把脉。一把之下,有些诧异。温灵隽体内流淌着灵气,虽然稀薄,但真切存在。沈寄傲心顿时一沉。他看了一眼顾流,吩咐道:“去把洛生尘叫来。” 温灵隽突然问道:“你与她相识?” “嗯,算起来,她应当是我师姐呢。” “你找到仙云堕了吗?” “稍有点儿眉目。” 温灵隽顿了顿,接着问:“之前你跟我说,我这样的方式永远只能让他清醒一时,而无法彻底根治,是真的吗?”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我也在找能让修天魔残卷的人既保持实力又保持清醒的方式,司空骞和你都是我用来试验的,只是眼下来看,这试验,谈不上多成功。” 洛生尘过来了,沈寄傲便出去同她说话。 温灵隽低头,失神地望着自己手掌上的伤疤。沈寄傲在他眼中光辉传奇的形象早已节节崩塌,但此时,他居然有些羡慕他。羡慕他有能力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好像从不害怕什么,风轻云淡,但也从不轻易放弃。他要走,沈寄傲却有办法让他答应,若他需要取血,随时给他。虽说方法不算光彩,沈寄傲此人也称不上良善,可他就是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温灵隽想起来含清城的路上,躲雨的那个夜晚,司空骞亲吻他手上的伤。温柔又珍重。他的眼眶发涩,猛地握紧了手掌。 等沈寄傲再回到房间时,神色明显不豫。他从怀里掏出药包,递给顾流,“先去煎了,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 顾流没接,“他洗过髓了。修行之事,初入的淬体洗髓可改体质,突破生劫境又是一次改体质的机会。早年的药不管沉积了多少效力在他血脉,洗髓之后,也全都无用。洛姑娘讲得也很明白。我不想试了。” “如果不是仙云堕的原因呢?是他骨子里的血脉有异呢?乘此机会确认一下,不好么?”沈寄傲倒是没生气,把药包往顾流怀里一丢,“快去。” 顾流捏紧药包,僵立片刻,还是转身走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洛生尘就冲了进来,她的衣裳和手上都沾满血,狠狠瞪着沈寄傲,将一团被血染红的布砸到他脑袋上,怒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与白鸢一起的那个人是司空骞!阿容差一点儿又死了!她好歹为你效力数年,我与你也同门数载,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沈寄傲拈起那脏兮兮的布扔开,笑了笑,“不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有意思么?要不是我跟你说让你把你就孟容光的事跟白鸢提一提,他最后会舍命救她?司空骞宝贝着他呢,”沈寄傲抬起下巴示意那旁的温灵隽,“白鸢,本名是温灵隽,渡星门的小少爷,于公于私,司空骞都不会下狠手伤他。” “他对阿容下的手可挺狠的。” “还能活一口气,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洛生尘看着沈寄傲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气得大叫道:“你真是疯了!沈霂野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闭嘴!你也配直呼他的名字?”沈寄傲拍案而起,暴怒道:“是他不管不顾丢下我去死了,管我变成了什么样!” 洛生尘呸了一声,“狼心狗肺!” 沈寄傲冷笑,“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以为你在我面前这心性能活到今天?”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洛生尘甩袖转身走了。 温灵隽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出了一点儿什么,抿了抿唇,见沈寄傲神色阴郁,终究没有开口多问。 天慢慢亮了,远方是灰白的云。往露浮山上走了一段,就没有雨了。司空骞登上了山顶,他就是在这儿杀了林锦秋。他把那柄刀拄在地上,回身看乌云笼罩的含清城。那儿风雨交加,而这座山上,阳光破开密云,泻下一丝光,照得刀上的血迹发亮。 司空骞在露浮山顶待了三天。没有人追上来,日月轮转,一滴雨也没有下过。他坐在悬崖边,低头看下面的山谷,一面是海般的绿,一面是苍茫的惨白顽石。他的唇燥得起皮,脑袋被大好的阳光晒得眩晕。借着锃亮刀身的反照,他看到那许久未见的暗红正缓慢爬上脖颈。青黎没什么混沌之气,天魔残卷的反噬也不得已缓下步子,凌迟一样一点一点爬着。司空骞闭上眼睛,脑中闪过诸多景象。最多的是温灵隽。和温灵隽在一起的时光。小时候,重逢后。他的身段,他的笑容,他冲他撒娇、生气、流泪。他的……血。司空骞舔了舔发干的唇,提起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刀锋贴着皮肉,稍稍用力就会划破皮肤,涌出血来。他的胸腔与脑海同时鼓噪着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不知道简嵘有没有接到温灵隽,不知道折枝教未来会如何……而他还没杀沈寄傲。 他想,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复仇者不应建立如此之多的牵绊,这些牵绊最终会成为束手束脚的网。温灵隽不就成功阻止了他杀孟容光吗?且那些牵绊,又让他迟迟无法狠下心用刀抹了脖子。他是绝对没有时间去杀沈寄傲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神智尽失。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刎,葬身群木。露浮山风景不错,倒也算个好归宿。只是……真想再见他一眼啊。 可司空骞知道,如若自己再回到他面前,只会伤害他。他握刀的手紧了紧,正要用力,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唳!他认得这声音,是渡星门的天鸢。司空骞猛然睁开眼,看到一抹红棕从天空闪瞬间划过,落到露浮山谷中。他放下刀,低头,看到窄窄的刀身映出他的脸,红线已爬到他的下颌,整张脸形容骇人。渡星门为什么会到……露浮山谷?薄薄的雾霭遮挡了司空骞的视线,他只觉得心慌。华景盟的人若是发现了山谷里的人……续竹山庄三日没追上露浮山,或许不是他踪迹隐匿得好,而是他们本就计划用这样的方式引他出来。不论如何,他不能不管折枝教。 司空骞转身寻小径下山,越往下阳光越淡,林子湿漉漉的,土地泥泞不堪。 他极力稳定着呼吸和心跳,然而真正顺着那条溪流走到阵法结界口时,脑中的弦还是绷断了。 那是上次裘霜质带他们走的口子,但此刻,整个阵法应当都崩溃了。溪南有人混战,地上起码躺着有十数具尸体,最近的那一具是……司空骞闭了闭眼,感觉喉咙梗住了。是魏子桐。他的血水流了一地,染红了那条溪。溪北是华景盟的人,司空骞一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2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3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3 浅浅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脸上的红色已逼近眼角。司空骞嘴角噙着抹笑意,浑然不惧。在华景盟众人的眼里,此刻他是天底下最可怖的魔。而他们来,就是为了除魔。 寡不敌众。更何况他们一个个都想要他死。被人反剪双手踢折膝盖跪在地上时,他残余的理智感到一丝轻松。有人捏着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魔头,你杀我父兄,今日我便要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报仇。司空骞咂摸着这个词,忍不住失笑。天道轮回啊。 他本不欲挣扎,却听到温灵隽嗓音沉着地说:“等一等。”司空骞呼吸一窒,忍不住握紧了拳,他想,千万别做傻事,小隽。 温灵隽走到林淳夏身边,嗓音哑了两分,“我曾被这……魔头,折辱,心中也欲除之而后快。让我来吧。” 林淳夏沉默不应,温灵隽便接着说:“你手上这柄剑是你父亲亲手打造,我又没有趁手的武器,用它杀了这魔头,岂不是你我心头都畅快?我……我,实话说,我被他……奸污,实在是日思夜想地想杀了他……” “好了!”渡星门那女子听不下去,帮腔道:“淳夏,让他试试吧。”她走近一些,轻声对林淳夏说:“小隽从未杀过人,未必下得了手,他或许只是想泄愤罢了。” 林淳夏犹豫了一会儿,轻轻一点头,把剑递给了温灵隽。 温灵隽能猜到他姐在说什么,她想错了。 他双手拿剑,指在司空骞的胸膛,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剑也跟着抖,几乎指不准心脏处。他勉强朝林淳夏笑了笑,“抱歉,头一次杀人,有些紧张。”林淳夏不置可否地看着。温灵隽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尽力使自己的平静、双手稳定。 等双手和剑都不再颤抖时,他睁开了眼,轻移剑尖位置,对准司空骞的心口—— 一剑穿心。 司空骞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因为极致的痛苦,额角青筋抽动着。那几乎要钻进眼睛里的暗红停住了,像两道血泪停留在司空骞的脸上。温灵隽松开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面上还是镇定的,只是嘴唇发白,完全可以解释成头一次杀人的缘故。林淳夏在他身旁嗤笑了一声,反手拔出司空骞胸口的那柄剑。温灵隽朝他笑了笑,正要道谢,便睚眦欲裂地看见林淳夏猛地又将剑捅进司空骞的心脏,然后狠狠抽出。鲜血四溅,温灵隽整个人一颤,想扑到司空骞身上看他的伤势,又深知此时绝不能这样做。林淳夏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缓缓将剑擦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朝温灵隽道:“算我们俩一起杀的。” 抓着司空骞的人松开了手,没人支撑,司空骞便一头栽倒。胸腔的血不要命地涌出来,染红碎石,汩汩洇进石缝,汇成细流,淌进那条溪里。细小的雨滴砸下来,漾开红色的涟漪。 当今最大的魔头,像是就这样死了。 华景盟来这儿最大的目的达到了。之后他们进了溪南折枝教安寨扎营的地方,再往里有山洞,里面关着真魔,啃食着灵兽。年纪小些的既不忍又愤愤,最终商量一番,将此处烧毁了。 不出五日,折枝教被华景盟一举捣毁的消息将会散播开。没了教主司空骞,折枝教其余的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境界低微,贪生怕死。倒是有些充满野心抱负的人曾在折枝教最辉煌时加入,但大半年前司空骞失踪,这样的人便跑了大半,剩余的能在华景盟密不透风的追堵中藏好不被抓到就不错了。 烟火滚滚,不知道的还以为烧了半面露浮山。华景盟众撤出露浮山,续竹山庄做东,邀请他们前往含清城,他们在含清城最好的酒楼预订了宴席,今日如此痛快,当不醉不归。 一出山,雨又下大了。 温灵妙能察觉到一路上自己的弟弟都心不在焉。她从白垣得到消息后没日没夜地乘天鸢赶来,在这座城的医馆接到了温灵隽。温灵隽见到她以后,愣了一下,倏忽泪如雨下。她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弟弟低头靠在她的肩上,哭得异常委屈。他什么都没跟她说。以至于方才在司空骞面前他断断续续说出那几句话,让她震惊又心疼。 温灵妙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温灵隽的后脖子,小声安慰他:“没事了啊,明天我们就回家。” 她的弟弟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轻轻“嗯”了一声。 当晚,所有人酒酣耳热之际,温灵隽跟温灵妙说自己不舒服,要先回房休息。温灵妙点了头,要他好好睡一觉,明天启程回家,爹爹在家盼着他呢。温灵隽眼睛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他抿紧了唇,扭头走了。 翌日清早,温灵妙才发现温灵隽根本不在房里。 夜色浓重,雨没完没了得下。 溪水涨了起来,司空骞的半个身子已浸在了水里。露浮山谷弥漫着水汽、烟灰气、血腥气。溪南没有活物,更是一片死气沉沉。突然间,司空骞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他从漫长的沉寂与黑暗中苏醒,世界重回他的感知里。最先感受到的是冰凉雨,慢慢的,是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骨折的疼痛。他艰难地、长长地一呼一吸,同时错觉听到风声灌进胸腔破开的那个洞的哀号。沉重的呼吸就在耳畔,疼得发抖的呼吸声,提醒他还活着。 司空骞微微屈起膝盖,抵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可以支撑起这个动作。他勉强撑起一点儿身子,又猝然倒了下去,石头磕到胸膛,他猛地咳嗽起来,呛出一口又一口鲜血。他缓了一会儿,慢慢伸手去触碰胸前的伤口,确认那里的确被前后贯穿,他的手指甚至触碰到了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心脏旁,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膨胀着,跳动着,柔软又黏腻。司空骞沾了一手的血,茫然地想: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活着? 他没法起身,只能缓慢爬着。爬到魏子桐身边时,发现他还睁着眼,神色扭曲僵硬着,顿时心脏狠狠一抽。他控制不住自己因疼痛而抽搐的肌肉,只能特别狼狈地颤抖着伸手帮魏子桐合上眼。他又往前爬了一段路,身后留下蜿蜒的血迹,而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了。生劫境以下,心脏仍是人体至关重要的位置,被这样洞穿,不论挣扎多久,都逃不过死亡。 他停下了,艰难地翻过身,仰面看着阴沉沉下着雨的天。雨水落在他的面颊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十七岁那场昏天黑地的恸哭之后,他就没再流过泪。流泪不能解决任何事,不是哭两声就可以报仇的。司空骞闭上眼睛,想,他现在哭,也只是因为太疼了。 这场雨似乎没有尽头。 司空骞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是有人拼命喊他,喊他骞哥哥,司空骞,赵骞哥哥。那个人不停地叫他坚持一下,不要死,很快就到了。 赵骞。他其实是记在母亲那边的族谱里的,自然就随了母姓,按道理大名应该是叫司空骞的。平时在家,父母喊他并不拘泥,亲昵高兴时就骞儿小骞得喊,生气时必然连名带姓地喊司空骞或赵骞,出门在外,则多叫他赵骞,有时候连母亲都自称为赵影,好像司空是个多么见不得人的姓一样。后来听了封春衣的话,他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怀璧其罪”。 背他的人似乎在哭,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仍在不停喊他。雨很大,他们都湿透了。远远的能看到烟雨中的城池,他们正在朝那儿走去。 司空骞混沌的思绪花了好长时间清醒,才意识到背着自己的人是谁。那些密密麻麻的疼也再度涌上来。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大袍子,胸口被布层层包裹,简单止了血。温灵隽感觉到他的动静,惊喜道:“骞哥哥!你醒了吗!我们就快到了。洛大夫……洛生尘有办法可以救你,你坚持一下!” 司空骞的脑袋靠在温灵隽脑袋,喘息还在微微发抖,热的,仓促紊乱地打在温灵隽耳边,他沉默着,很久很久,才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小隽,我好疼啊。” 温灵隽微微一僵,忍住了嚎啕,咬牙带着哭腔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很快。” “小隽……” “我在这儿。” 发现温灵隽不在房里之后,一瞬间,温灵妙设想了无数种不好的可能。她调集渡星门弟子,开始在城中搜寻。华景盟众人得知消息,也义不容辞提出帮忙,顿时,含清城的每条街道上都奔走着寻找温灵隽的人。今天天气很好,连日大雨后,含清城出了抹火红的太阳。正午时分,烈日炎炎,蒸得路上一股潮湿闷热。有人终于找到了温灵隽。温灵妙赶到素灵馆门口,这间含清城颇有名的医馆门上挂了一块木板,说主人远游,归期不定。温灵隽就呆呆地坐在门口,抱着脑袋。 温灵妙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柔声问他:“怎么了?” 温灵隽抬头看着姐姐,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笑了笑,“没事,跟朋友告了个别。” “你的朋友……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忽然扑上前抱住了温灵妙,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他活下来了。” 温灵妙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啜泣的温灵隽,嘴里说着:“好,好,活下来了就好。别哭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入夜,华景盟的人离开得差不多了,素灵馆的一扇小小的后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驾马车的人已在这里候了两刻钟。他瞧见两个姑娘半抱半抬着一个人,其中一个姑娘是这座城每个人几乎都认识的洛大夫。他多嘴问了一句,洛大夫语调清冷冷的,有些沙哑道:“疑难杂症,去找我师父请教。”他问,还回来吗?洛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说:“会回来的。”另一个姑娘脸色白得也像个病人,出口却冷然带刀,“别废话了,快走。” 他们刚走没多久,穿藏蓝衣衫的女子就到了素灵馆门口,她提起手里的灯笼看清了上面的字,神色一怔,旋即翻墙入院,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客栈的一间房里像是关了个什么,锁链与低吼声不绝。住隔壁的白衣公子哥吩咐小二不要管,说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若不小心进去了会被伤到,再晚些若还闹,会请人去打晕他。 青莎回来禀告,说素灵馆没人了,与此同时,绪风也回来了,说露浮山谷没有看到司空骞的尸体。 沈寄傲了然。他问:“仙云堕有消息了吗?” “有了。王乔去接赤松了,最多一个月,就能赶回来。” 沈寄傲点了点头,“确认温灵隽跟着渡星门的人回惊鸿城了?” “是。” “让暗地里的人看紧他。青莎,你去鹿郡接沈占过来,我们南下,去白垣。”沈寄傲转头看向绪风,“我们走后,你回鹿郡,写信通知白垣靠港口的,和去惊鸿城一路的沈府随时待命。” “是。” “现在,你们俩,想办法把顾流弄晕,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惊鸿城靠着一片群山密林,其中走兽飞禽无数,且都颇具灵气。这夜,山林中传来雷鸣般的轰响,像是有什么层层倒塌。惊鸿城被震得抖了抖,渡星门豢养的灵兽都受了惊。温行舟有条不紊地命人安抚灵兽和城中百姓。他记挂着还未回家的儿女,望着远方起伏山脉,眉峰紧蹙。 又有一座阵法结界塌了。 第五章 满城风絮 他醒了。 身上被纱布层层包裹着,尤其是胸膛和双腿。他勉力坐起身,一阵眩晕,整个人不由自主倒下去,砸在床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有人闻声而来,掀开竹帘,嗓音清冷,“醒了?” 司空骞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洛生尘,手上端着汤碗,用汤匙搅着、吹着。他闭了闭眼,眩晕感让他恶心,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沉重的四肢和无法忽视的疼痛。他的经脉里空空荡荡,曾予他力量致他疯狂的混沌之气涓滴不剩。他沉沉吐了口气,“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救了你的命。” 司空骞笑了一声。 洛生尘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的汤碗已不在。司空骞还是折腾着自己坐了起来,洛生尘端了个高凳,往床前一坐,道:“手。” 她替他把脉。司空骞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微微发热,有什么流走进他的身体,尔后又回到她手中。 “恢复得不错。”她松开手。 司空骞嗓音微哑:“修为还能恢复吗?” 洛生尘回敬他一声嗤笑,“你的经脉现下千疮百孔,甚至不如当初的白鸢。” 听到洛生尘提起这个名字,司空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当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回想起温灵隽持剑站在他面前时的一字一句,脑袋像针扎一样疼。 “我教他的。修天魔残卷的人,心脏正中往右偏半寸,有一道结,刺穿它,斩断它,剥开附在心脏上的那团东西,体内混沌之气会暴动,你要是能挺过去,等它们离开你的身体,重新消散于天地间,你就能活下来,代价是……变得像真魔一样。” “什么意思?” 洛生尘起身,拉开床对面窗户上厚厚的帘布,阳光照射进来,那光芒堪堪爬上床沿,司空骞的一只手正撑在那,光落在他的手背,倏然蔓延开一股灼痛感,皮肤像是被沸水烫到,迅速发红起皱,甚至冒起些许白烟。司空骞骤然收了手,躲开阳光。洛生尘把窗帘重新拉好,坐回去,道:“就像这样。” “那我现在是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促和痛苦。 洛生尘看了他一会儿,说:“人。你清醒着,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非真魔一样只会循着本能做事,被人耍着吃人杀人,你的过往和爱恨还在你脑子里影响着你,你就是人。” 司空骞不说话,洛生尘便道:“如果说有什么能改变你当下的处境,那必然是从未现世的那本秘籍的完整版。我听到一些风声,有个地方塌了座几千年前的阵法结界,露出一座陵墓,据说里面葬着神魔时代最后一位魔,你可以去碰碰运气。那个地方想必你也很乐意去,因为就在惊鸿城。” “他回去了?”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3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4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4 洛生尘点了点头,“当时华景盟快把含清城整个翻过来找他了,他要是不走,就藏不住你了。他原本说你醒后让我写信给他报平安,我看你精神不错,要不你自己动笔?” 司空骞说:“好。” 写完那封信后,司空骞也慢慢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昼伏夜出。他痊愈得很慢,身上的疼痛像是永远不会消减。洛生尘原本说他现下还不宜下地走路,但他很固执,像是担心自己不克服疼痛练习,真的会成为一个废人。 他们待的地方也是一处山野之地,人迹罕至。这里只建了一间木屋,司空骞与孟容光所居只有一墙之隔。有一晚洛生尘给司空骞端去药,把药递到司空骞手里的时候说:“阿容要我同你说一声抱歉,当年的事。”她以为依司空骞的性子该把那碗药砸了,可她站在原地等了等,只见他的手颤了两下,捏紧了勺子,慢吞吞把药喝完了,什么也没说。他把空碗递还给洛生尘,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多谢。” 洛生尘有些惊异,她多看了司空骞两眼,想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厨房还煎着给阿容的药呢。 孟容光的情况比司空骞好些,药喝到一半,孟容光说想吃点儿甜的,洛生尘又回了厨房,煮了甜汤。她多煮了些,分了三碗,先端去孟容光和她的房里放下两碗,再去给司空骞,她边掀门帘边说:“今天你沾了阿容的光啦——” 司空骞的床铺干干净净,她多为他备的几套衣物悉数不见,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多谢救命之恩,若能得此身治愈之法,必献予你一份。” 洛生尘放下汤,跑出木屋,屋外夜色苍茫。司空骞腿没好全,应当走不远,她若是现在追出去,应当是能追到他的。可是追回来做什么呢?洛生尘跺了下脚,有些恼,犹豫了许久,还是关上了门。 孟容光碗里的汤已经喝完了,洛生尘便把自己的那碗推给她,自己喝原本要给司空骞的那碗。孟容光看着洛生尘的神色,轻声问:“他走了?”洛生尘嗯了一声。孟容光朝她浅浅一笑,“等我好一些,我们就回素灵馆吧,那里打听消息也方便。” 洛生尘喝了口汤,小小地哼了一声,点了头。 白垣北烟港口有一家茶馆,生意极好。停靠这边港口的大多是青黎来的人,言辞所谈也多是修行者的事。而这一个月以来,众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华景盟与折枝教那一战。 “……话说林少庄主神兵出鞘,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正要为父兄报仇,一剑弑魔之时,有人站出来阻拦!你们猜是谁?渡星门的小少爷,温灵隽!温小少爷那时候其实已经失踪了三四个月之久,忽然冒出来,也要求一个亲手了解那魔头的机会。那林少庄主怎么肯?华景盟几乎默认把这可扬名天下的一件事交给林少庄主来办,正是因为他父兄皆死于那魔头之手,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让人报个痛快。这时,温小少爷说话了。你们猜他说了什么?”一个精瘦汉子抿了口茶,瞧着茶客们聚精会神的神情,微微一笑,压低嗓音道:“原来他失踪那三四个月是被魔头掳了去,成了那魔头的禁脔!” 茶客中爆发出哄笑,那汉子拍手道:“嗨,你们看这事,渡星门在咱整个白垣都有名,名门正派啊!结果好好一个小少爷,就被那魔头给糟蹋了。这份折辱之恨,不比杀兄弑父浅啊!于是林少庄主和温小少爷一起,给了那魔头两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有茶客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毕竟这一个月来,露浮山一战各个版本也听了不少,甚少有提到渡星门温小少爷的。那汉子嘿嘿一笑道:“那假不了,我表哥他邻居的嫂子的弟弟就在渡星门修行,消息保真。” “小寒,走吧。”茶馆里有客人在桌上留下银钱后起身,牵着八九岁的男孩起身。男孩年纪虽小,却是引路的人,只因那客人眼上蒙着两指宽的白布,不能视物。男孩牵着她,提醒她小心门槛,外面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她雪白的发。 刚刚讲话的精瘦汉子盯着那女子的背影,脑中闪过一丝什么,总感觉这形象有几分熟悉,可绞尽脑汁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身边的茶客一阵哄闹,他回过神,嬉皮笑脸扯了两句,又开始讲些从别处听来的故事,关于近日大家颇为关注的那座墓。 “这十年来已经塌了二十多座结界啦!此前但凡闹出大响动的阵法结界,事实证明都出了好东西,更何况这次可是从嘉涉山脉震到惊鸿城往外三十里。我听说,华景盟已经控制了那儿的进出之路,渡星门运气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据说除了华景盟控制的那道,还有另外一条路……” 茶馆又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明明天朗气清,他却撑着把大黑伞,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面上遮着黑布,穿斗篷戴兜帽。他进了门,坐到最靠角落最阴暗的位置,收了伞,叫小二上一壶凉茶。 港口本就是是奇人怪事的聚集地,大家多瞧了他两眼,见他泰然自若,便觉没趣,很快转开了目光。 惊鸿城,渡星门。 “小隽。”温灵妙拍了拍门,却没人应声。有侍从小跑过来,说:“少门主,小少爷在驯兽场。” “还在驯兽场?”温灵妙看了看将暗的天色,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叹。早知道温灵隽会不日不夜地泡在驯兽场,她当初就不该说服爹爹把家传的驯兽功法给他练,原本只想让他暂且试试,温灵隽虽然踏入修行之道,但境界低微,未必能练出成果。那时温灵妙太担心弟弟的状态,本想让他稍稍分心一些,没想到温灵隽却沉溺进去了。 驯兽场早已没几个人了,温灵隽正摸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白色的天鸢的脑袋。他没有在练习,不愿意走,只是不想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和这些兽待在一起,比自己一个人待着好。一个月过去了,洛生尘的信还没来,他从每晚做不同的噩梦,到后来干脆睡不着觉。他一遍遍想那几个月经历的一切,兴奋、喜悦、痛苦、甜蜜、满心期望和期望破灭。他几乎要被那些经历扯碎。而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确破碎了。在家的这一个月,他把自己慢慢粘了回来,更完整、更坚硬、更坚定。 “小隽。”温灵妙看到温灵隽眼神放空地抚摸着小天鸢,声音不自觉放轻了。 温灵隽抬头,朝她笑了笑,如往常一般乖巧,“姐。” 温灵妙也蹲下捋了两下小天鸢,小天鸢立时朝她靠了靠。渡星门大部分的兽都同温灵妙很亲近,她的天赋毋庸置疑。 温灵隽松开手,神色黯了黯。温灵妙见状,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笑着说:“今天刚拿到的,应当是你那朋友来的。”温灵隽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拿起信,拆了开来。 温灵妙看着他,揉了下他的脑袋。 她试探地问过几次那几个月他的遭遇,可温灵隽总是不愿意说,问得烦了,只说,现在不能说。她小时候和温灵隽还是十分亲近的,只是后来她忙于渡星门的事,弟弟不知不觉间长大,两人便不如小时候那样亲密了。 温灵隽读完信,再抬头,眼里又含了一包眼泪。 “怎么了?” 温灵隽笑着,“他说他要来找我。” “那不是好事吗?怎么哭呢?” 温灵隽用力点了点头,抬袖子擦掉眼泪,眼眶和鼻尖还有些红,却掩不住喜悦。他看了温灵妙一会儿,忽然说:“姐,你……讨厌司空骞吗?” 从这一个问句里,温灵妙骤然窥探到了许多掩藏在背后的真相。她多么希望是自己想错了。然而,她的弟弟,满怀期冀地看着她,说:“姐,你帮帮我,算是为了我。” “你先说清楚,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那只小天鸢忽地嘤嘤叫了两声,扑腾着窜进了温灵妙怀里。温灵隽伸手戳了戳它,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他轻声把离家之后的事说了个大概,谈到那场荒唐的重逢,他声音含糊了些,混着羞涩与假装的镇定。他一件一件说后来的事,说自己心境的变化。天色由黄昏至黑夜,星星一个个亮起来,月光像薄纱,落在二人肩头眉梢。 他说完了,抬起头看姐姐,见到的是来不及收回的一脸惊诧和欲言又止。温灵隽仍然笑着,他垂下头,又揉了揉那只小天鸢。细细的、柔软的绒毛穿过他的指间,他失神想起他也曾这样梳弄过司空骞的发,在床上。他收回手,脸红了红。 温灵妙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爱他吗?” 温灵隽点了点头,“爱。” “好,”温灵妙冲他笑了笑,“那我答应你,川嘉郡内,我保他安然无虞。” 温灵隽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妥帖地将信装好,贴身放着,起身跟温灵妙告别,回了自己的院子。温灵妙目送温灵隽离开后,先把那只小家伙放回到它的母亲身边,而后去敲响了温行舟的书房门。 白垣正处于夏季,从北烟港口到川嘉郡,偶尔会落一阵疾风骤雨,但大部分时候仍是烈日炎炎。司空骞拖着一副不如凡人的身躯,日夜兼程地赶路,时常觉得累极。他像个沉默的怪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有时候一整天都找不到人说上一句话。他离开洛生尘那间木屋后,一进城,就以折枝教惯常传递密信的方式写了信,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收到。 踏入川嘉郡,司空骞微微松了口气。川嘉郡不大,再往前走两三日便能到惊鸿城。渡星门虽坐落于惊鸿城中,但实际上整个川嘉郡都在渡星门庇佑之下。司空骞一入川嘉郡就找了间客栈歇脚,小二引他进了屋,他吩咐提一桶凉水上来,他要洗浴。他慢慢脱去斗篷,摘下手套、面罩,坐到床上,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竟有一丝“近乡情怯”。 凉水来了,他低声道谢,然后跟小二说,过一个时辰送些吃的上来,再把水提走。小二应了声,替他关上了房门。 司空骞脱掉衣服,整个人缓缓踏进水中。他的身上布满伤疤,有些陈旧,有些尚新。温灵隽——他还以为他只是白鸢的时候,曾经抚摸过他身上的疤痕,看着。那时候司空骞不懂白鸢微颤的眼睫究竟表达的是恐惧还是厌恶,如今那段时光恍若隔世,凉水浸得胸口的新伤微微作痛,司空骞忽然想,也许那会儿温灵隽是在心疼他。 他其实有些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被温灵隽那样爱着。 窗棂突然被敲响,司空骞睁眼望去,看影子,是一只小鸟。应当是折枝教的人寄来的回信!他霍然起身,草草擦干身上水珠,披上外袍,推开窗户。阳光刺得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一痛,等那只小鸟儿扑棱进屋,他便飞快将窗户关严实了。 坐到桌边阴凉处,司空骞拆开了信。是简嵘的笔迹。信里说他已带着部分人安顿好了,但是折枝教的几处产业与暗线均被华景盟破坏,大家自顾自逃散,很多人已经联系不上。当日他们从露浮山出去后绕过了含清城,只有他去了素灵馆,但彼时温灵隽已不在那儿,他徘徊半日,见势头不对,就带着人先离开了。 司空骞招来小二,要了笔墨纸砚,思索良久,回信让他们保持现状即可。能跟着简嵘走的那批人,本就是想要脱开折枝教好好生活的人,不能再把他们牵扯进来。写完信后,司空骞把那只鸟儿放了出去。 他在这家客栈住了两天,在一个星月明亮的夜晚,终于决定坦然面对那座城。 惊鸿城和七八年前好像无甚区别。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喧嚣人声扑面而来,有一瞬间司空骞觉得与他走过的别的城池没什么不同,又有一瞬间觉得惊鸿城的特殊印刻在了他的骨头里。 他缓步穿过大街小巷,站到了渡星门前。有人注意到了他,跑过来问他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司空骞压低了伞,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来找人。麻烦你帮我给温灵隽少爷传个话,我来找白鸢,白色的白,天鸢的鸢。” 那弟子狐疑地打量着他,司空骞笑了笑,“你去跟他说了,他自然就懂了。” 那弟子仍然半信半疑的,他叫另一个同伴盯着点司空骞,自己去了驯兽场找小少爷禀告。 过了没一会儿,便有个身影飞奔而来。 温灵隽冲着扑进司空骞怀里,狠狠抱紧了他。司空骞被撞得一个踉跄,伞脱了手,歪倒在了一边。温灵隽埋首进司空骞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你终于来了。” 司空骞拍了拍他的背。 温灵隽抬起头,笑着,“我带你去看看——”他骤然失声,看到阳光落在司空骞面颊上灼出的伤痕,慌乱道:“你怎么了?” 司空骞把伞捡了起来,举在头顶,轻描淡写道:“无妨。要带我看什么?走吧。” 温灵隽牵着他的手,有些魂不守舍,全然没有看到一路走来弟子们异样的目光。他带着司空骞进了驯兽场,才突然恍悟道:“这就是为什么孟容光白天不出门,她不能见日光,因为……会受伤。”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温灵隽紧张兮兮地拉着司空骞掉头离开了驯兽场,“我们回房间吧,我叫人把小白送到我院子去。”司空骞任由他拉着走。他的手冰凉,握着温灵隽温软的手掌,穿过嘻嘻笑着打招呼的那群年轻弟子,虽然身体因为阳光炽热而不适,但心却觉得满足而愉悦。也许是因为他正握着温灵隽的手。 他想过,他其实向往且怀恋当年,那间宅子,那平淡温馨的生活。如果他要过那样的日子,身边那个人应当是温灵隽。 温灵隽把司空骞带回了自己房里,关上门窗,拉上帏帘,拿起桌上的瓷杯,一边倒凉茶,一边咕咕哝哝说着话。 司空骞脱去遮阳的衣物,走到温灵隽身边,低头亲了下他的眼尾处,哑声说:“我很想你。” 温灵隽停了声,松手扔下茶杯,回身抱住司空骞,有些哽咽,“我也很想你。” 近些日子,惊鸿城涌入了大量的修行者。毫无疑问,大家都是冲着传闻中的那座陵墓来的。 惊鸿城有渡星门坐镇,沈寄傲自然无法堂而皇之地建一座沈府在这儿,但穿过最热闹的那条街道,有一座宅院是他的。或者说是沈霂野的。到处留房子这个习惯是他跟沈霂野学的,只是沈霂野低调,永远只找那些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宅子,到了一处地方,不用住客栈,好像到哪儿都有家。沈霂野带他求医时,他跟着住了几处,问及原因,沈霂野说,是为了方便和爱人到处游山玩水,有地方歇脚。那时候他还是个孩童,蜷在沈霂野怀里,撒着娇喊爹爹。生父母抛弃了他,因为他先天有疾,活不长久,沈霂野捡了他,对他好,他便当沈霂野是亲爹。他还向往着那从未见过面的“沈霂野的爱人”,下定决心见到了一定要厚着脸皮喊一声娘。可一直到他们坠下云霭崖,他都只是从仆从那里听到了几句轻飘飘不似真实的话,说沈霂野与他爱人携手赴死,但留下字据,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沈寄傲。 于是沈寄傲成了今天的沈寄傲。 一行人在这间宅子住了下来。沈占、顾流、青莎、王乔、赤松和一直守在惊鸿城的陈竽。房间一时有些不够住,几人商议了一下,沈占与青莎两个女子住一间,公子单独住一间,顾流为公子守门,其余几人挤在一间。倒不是大家欺负顾流,陈竽提出他们与他轮值,他不肯罢了。再一次从疯魔中清醒过来,顾流便时刻紧贴着沈寄傲,半步不离。他愈发大胆、僭越。在青莎他们看来,他这样的举止才像是疯了。 这夜,沈寄傲用完晚饭,回房间休息,顾流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他回身关门,沈寄傲在他身后道:“出去。”顾流置若罔闻。 “公子。”顾流关好门,转过身,跪下了。 沈寄傲神色莫辨,“你做什么?” “我在多恨山时,兄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4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5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5 他自幼病弱,数位医师曾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岁。可他活到如今,已快要过第二个十五岁。即使是沈霂野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死。司空骞在他面前说不想活时,他根本不当真,他有那么多东西放不下,怎么可能舍得死?只有两个人在他面前说愿意死是真心实意的,一个是顾游,一个是眼下的顾流。可顾游临死前也还是挣扎的。 顾流犹豫了会儿,依言上前。他仍然跪着。 沈寄傲从枕下摸出一把短剑,挑起顾流的下巴。剑尖顺着下颌线往下,抵在他喉间,只要用力,顷刻间便能毙命。顾流看着沈寄傲,一直看着。他没有闪躲,没有颤抖。异常平静。眉眼间甚至隐约有几分笑意。 沈寄傲看着他,一字一句问:“笑什么?” 顾流愣了一下,旋即唇眼一弯,回答道:“得偿所愿,为何不笑?” 沈寄傲收了短剑,“把上衣脱了,转过去。” 顾流静默听从。 沈寄傲在他背后用短剑划着什么。他清晰感受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每一下都疼得他轻微发抖。他茫然地想,也许在给他痛快一剑之前,公子要先折磨他一会儿。是公子救了他的性命,给他机会修炼天魔残卷,公子的侍从虽多,但境界如他的也不多,他一心求死,公子看样子虽然允了,但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顾流握紧了拳,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他想,无妨。 最后一笔划完,短剑入鞘,沈寄傲道:“好了。” 顾流回过身,只觉得整片背都疼麻了。 沈寄傲伸出沾血的指抹在顾流唇上,说:“我给你个机会,真正的,得偿所愿。” …… 温灵隽这晚本想要司空骞和他一起住,奈何晚饭时温灵妙来敲了一次门,彬彬有礼地告知司空骞给他收拾好了房间,晚饭后会有小厮带他过去。温灵隽当着姐姐的面也是知羞的,低着头没有说话,司空骞便点头应了。他们在房里一起吃了晚餐,笑闹谈天,很是快活。月亮初升,小厮就站在门外,颇扰气氛地要请司空骞去隔壁院子歇息。温灵隽推了又推,实在烦不过,只好放了人。在司空骞临走前,还旁若无人地讨了个亲吻。 若你差一点便全部失去,那么重新拥有后,必然会珍惜一点一滴。 司空骞跟着小厮走到那个安排给他的院子,毫不意外地发现温灵妙正在这儿等着他。他冲她笑了笑,抱拳行礼,温灵妙回礼道:“父亲要见你。” 司空骞微一挑眉,“劳烦带路。” 温行舟两鬓已有白发,但面容看起来仍旧年轻。司空骞犹豫片刻,挑了个略显生疏的称呼,“温门主。” 当年他也曾想过求助于渡星门,只是封春衣那时将他囚在一间不知道在哪的柴房,除了父母下葬那日悄悄带他去看了一眼,其余时间都将他关着。封春衣那时候说他若是贸然跑出去,必然会有杀身之祸。这句话让他挣扎地更激烈,因为那意味着他的仇人们就在此处,他满心叫嚣着要复仇。封春衣哪里不懂他的心思,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他,以他此时的力量,能杀几个仇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是封春衣,提醒他谁都不能信,若要复仇,只能靠自己。于是他谁都没有信。等彻底排除渡星门的嫌疑时,他已是折枝教的司空骞,与华景盟势不两立。 “坐吧,”温行舟示意,尔后喟叹道,“你的事妙妙跟我说了个大概。” 司空骞不发一语,洗耳恭听。 “当年阿影的事,是我做得不够道义。” 司空骞抬头看着他,忽而一笑,“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想听听您对我跟小隽的事,怎么看?” 这下轮到温行舟沉默不语了。司空骞耐心等着。良久,温行舟又叹气道:“若你还是当初的赵骞,我绝不会有半点异议。这两年折枝教是盟重头等大敌,若小隽要与你在一起,必然要隐姓埋名过苦日子,我身为父亲,实在舍不得。” 司空骞道:“他与我在一起,说不定过什么日子都开心。”他是有底气说这话的,他不相信以后还能比他们此前几个月过得还要艰难。 温行舟看着他,司空骞与他对视,丝毫不落下风。温行舟终于退让,沉声说:“过几日我与那孩子讲清利害,若他执意选你,那我便不多加阻挠。” 司空骞笑了笑,“多谢。还有一事想要您帮个忙,若您对当年我家的事有几分愧疚,那这便是绝好的弥补机会。” “请说。” “我想请您找一个人的行踪,那个人是沈府的公子,沈寄傲。” 温行舟眉峰微蹙,“前两日他也到了惊鸿城。只是,你找他做什么?” “他就是当年的幕后凶手。” 温行舟神色肃然,甚至有几分激动,“此话当真?” “当真。” “你要做什么?” 司空骞思索片刻,道:“他既然在这个时候来惊鸿城,定然也是为了那座墓。” 温行舟补充点外面还不知道的消息:“墓前有几座小型封锁阵法,这段时间已破了七八之数,剩下的不出三日便可破解,打开墓门。” “我的身份令我不便露面,所以至多只能让你们渡星门的人,到时候听我调遣。” “你要在墓里……可是那是几千年前的墓,其中凶险未可知……” 司空骞摩挲着自己的掌心,想起温灵隽手掌上的伤疤。因为开始修行的缘故,疤痕已淡了许多,但仍未全部消除。他起身朝温行舟行了个大礼,“所以我想,等我从墓中回来,再请你和小隽去谈我们的事。” “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但我会尽我的全力,回到他身边。” 三日后,那座在流言中飘荡了一个多月的陵墓终于打开了大门。齐聚惊鸿城的人们也涌向了惊鸿城外的摇碧林。 第六章 不思量 七千年前,几片大陆之间被阵法结界阻隔,互相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那已是神魔大战落下帷幕的很久以后,有人认为,正是最后的神明分隔开了四片大陆。他们在海陆间设下屏障,是为了封印混沌之气。如今四方境内,最为出名的不过一本天魔残卷,可以混沌之气修炼己身,威力无穷,但上古时,各类邪魔功法层出不穷,混沌之气与灵气天然相斥,也将修行者们划成了两个阵营。神魔大战万年后,天地灵气稀薄,最惊才绝艳的修行者也无法突破上天的桎梏,再没有人能如上古典籍所说,飞升至九天仙境。于是大家便认为,是封印的缘故。几方势力联合起来,以当世巅峰之力,打破阵法结界。四片大陆在万年后终于再一次互通。混沌之气充盈天地间,豢养出了无数真魔。正派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破结界非但没有让大家的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反倒让流通于世本以为是废本的天魔残卷忽然聚起了一批拥趸。三千年干戈相对,血流成河,势不两立。直到在斗争多年后,人们发现灵气与混沌之气都在不可避免地流失,修行寸步难行。正派功法有天花板,天魔残卷也好不到哪儿去。天魔残卷第七层的实力在七千年前能抵那时归元境的大能,到了三千年前,可与通明境一较高下,而在如今,也不过堪堪与生劫境打个平手。 传言中,摇碧林那座是“神魔大战后最后一位魔”的坟墓,但温行舟却很肯定地告诉司空骞,那座墓至多不会超过六千年。墓门外的阵法结界手法出自夜家,很有可能是夜家老祖宗所设,而夜家正是六千年前开山立派。虽然整个华景盟中真正与折枝教有不世之仇的只有续竹山庄,但两种修行方式的仇恨若往前追溯可一直到上古神魔时期。混沌之气因是真魔得以被炼成的重要因素,依托它的功法又个个既险且凶,司空骞选择修炼天魔残卷时,今天这样被华景盟针对的局面就是注定的。司空骞若要去摇碧林,必然要乔装打扮一番,不仅要防备沈府的人,还要防备华景盟的人。若司空骞身份不暴露,渡星门的人可以暗中帮他两把,但若是不慎暴露了身份,那么渡星门定然会自保为上,与他划清界限。 那天晚上,温行舟和司空骞谈了诸多事宜。司空骞把沈寄傲、金缕殿与续竹山庄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温行舟则向司空骞担保,会查明真相。金缕殿已灭,沈府他管不到,但在华景盟内,若续竹山庄行事不端,他会搜集证据,上报盟主,还他们家一个公道。司空骞点了头,道了谢,但看神情,似乎并不多么在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行舟叹了口气,确实,斯人已逝,岂是公道能挽回的。但有公道,总比连公道都没有好。 温灵妙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大概,进屋后抱剑行礼,“父亲。” 温行舟示意她关上门。“他跟小隽的事,你觉得妥当吗?”温行舟问道。 温灵妙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温行舟笑着摇了摇头,“我竟有一瞬间想,他若能与姓沈的一块死在墓中就好了。” “爹,你不知道……”温灵妙一咬牙,把从弟子处的听闻一一道来。两人毫不避讳,状态亲密。也幸好渡星门这些年轻弟子并不知道司空骞长什么样,跟着她去露浮山的那一批现今正守在摇碧林墓外。只是那份亲密已让那些弟子们瞠目结舌,议论纷纷。“小隽以往最是腼腆,他从小身体不好,老闷在房里,我们门下这么多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子,他长到今天却连朋友都没有交到几个,能众目睽睽下与人牵手相拥,可见真的是……情之所至。前些日子,他失魂落魄的,大抵是因为露浮山围剿后,司空骞生死不明。那状态您也瞧见了。若司空骞真的死在墓里……” 温行舟轻哼一声,“他年纪还小,现在要死要活,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温灵妙看着他,露出些微惊诧,“您不会真的动了心思吧?我与他谈过他离家出走后几个月的事,爹,你以为他们是几个月前好上的吗?当年司空骞来我们家只待了不足两月,就让那傻小子情根深种了!以他这一根筋的执着,你觉得十年二十年够他走出来么?或者,”温灵妙的嗓音低了些,“你想看他那样痛苦十年二十年吗?反正我舍不得。我会跟着司空骞一起下墓。”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被温行舟喝道:“站住!” “你不准去。”温行舟沉声道,“我并未真的打算这么做。只要他不暴露身份,我会让涂轲他们尽可能帮他。具体我会叫涂轲来商议,你待在家,看着小隽。” 两天后的晚上,温行舟收到夜家从摇碧林传来的消息,阵法结界摇摇欲坠,天亮之前可破。他身为一门之主,不会亲自到场,便让大弟子带着门中几位精锐前去,原先就守在摇碧林的那些,若是想去见见世面,也可跟着涂轲。司空骞混在弟子中间,做了易容。他随身带着把伞,伞柄粗重,内有玄机。他离开的时候,温灵隽还在酣睡。温灵妙问他要不要去看他一眼,司空骞说不必了,回来再看。 翌日一早,整个惊鸿城都闻风而动,到处谈论着摇碧林、千年墓。渡星门的弟子杂役也不能免俗。温灵隽早晨起来,去司空骞的房间扑了个空,一路又听说墓门已开,这次引来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人物,沈府的那位神医公子也来了时,心微微一沉。两相结合,他只能想到,司空骞去找沈寄傲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跟他说呢?温灵隽有些挫败。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胡思乱想,又隐隐期盼司空骞会很快回来。后来实在坐不住,决定去找姐姐。如今日头正盛,惊鸿城又是渡星门的地盘,姐姐一定知道他或沈寄傲在哪儿。他不回来,温灵隽就去找他。反正现在他的血也没用了,他就不用怕沈寄傲要留下他。 渡星门除了驯兽,也教练武。驯兽场有一座庞大的擂台,弟子们可以斗兽,也可以比武。温灵妙正在驯兽场指点新入门的弟子,有天资不错的师弟跃跃欲试,想与她比试。温灵妙自然允了。温灵隽找过来时,就看到姐姐正与一位年轻弟子喂招。他等了片刻,温灵妙也注意到了他,与那师弟过了两手后,点出其破绽,结束了比试。 “姐……司……他呢?”温灵隽有些焦躁,他险些脱口而出司空骞的名字,但驯兽场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若被听去一言半语,恐招祸端。 温灵妙带他进了一间平日弟子们会打坐修炼的石室,推上门,让温灵隽席地而坐。 “爹的意思本是要我瞒着你的,但我想了想,没有必要,且瞒不住。摇碧林中那座墓也闹了一个多月,今日开启,很多人都去了。有华景盟在旁制约,大部分人惹不出乱子。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能者得之。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司空骞现下虽无修为,但他本身并不是冲着那些俗物去的,与那些人没有冲突,而且爹让涂轲带人暗中保护他。他这一去,顺利的话,一两天就能回来。” 温灵隽听了这番话愈发坐立不安,“那他是去做什么的?” “报仇。杀一个人。” “谁?” “沈寄傲。” 温灵隽懵了一下。司空骞和沈寄傲有什么仇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他?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温灵妙看着他,终于察觉事情不如她所想,秀眉微蹙,“你不知道?”她心微微一凉,若是温灵隽并不知司空骞与沈寄傲有深仇大恨,她就不该说。可她说都说得差不多了,此时懊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跟温灵隽解释道:“司空骞家当年满门被屠,幕后真凶便是沈寄傲。” “怎么会?不是金缕殿吗?” 温灵妙心想,看来他是真的不知。原本她以为沈寄傲出现在惊鸿城,显然是为摇碧林中那座墓来的,司空骞在这当口不见,太容易猜出来是为了去报仇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告。可若温灵隽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她这坦诚相告反倒坏了事。早知如此,不如编个缘由,免得温灵隽知道后提心吊胆过不好。她把那夜司空骞与父亲的对话捡了些重点和温灵隽说了,又安抚了他两句。 温灵隽听完霍然起身就走,温灵妙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 “我要去找他!” “你去了只能添乱!别以为你有了这点些微境界真的能闯荡江湖了。两年前水阙大陆白雪湖那座阵法结界崩塌后,为夺一株青玉芝,独悟境都死了两个!” 温灵隽握住了拳,眼眶红了,“可他现在比我还不如,你说他不为了那些俗物,可到时候真打起来,难道那些人还会好心刻意避开他吗?” “小隽,你放心,涂轲大师兄带着我们渡星门的弟子跟他在一起,爹下了命令,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夜家和渡星门是第一批进入古墓的人。夜家负责破解阵法,渡星门自阵法结界崩塌闹出动静后就一直派人把手着通道,倒没有一家独占地拦人,只是稍稍维持秩序,并且渡星门弟子还驱赶了无数靠近这里的兽类。天刚熹微,阵法告破,他们便小心进了去。穿过一道狭长暗黑的甬道,又是一扇门。门上画着阵,一时间难以打开。夜家子弟当即点着火把研究起来,这门上的阵法只画了半人多高,不算难,但其中笔触复杂,解开需要耐心。 消息传出去很快,等内门阵法破解,该来的也差不多都来了。 司空骞站在渡星门弟子之中,目光沉沉地穿过人群,搜寻着沈寄傲的身影。但这甬道太狭窄太暗,他修为全废后,刚醒时不习惯,竟有些又聋又瞎的感觉。此时眯眼望去,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少了。 内门打开后,迎接他们的竟是满室明亮。目之所及,不要钱似地堆着金银明珠,甚至有些灵石。在灵气急速消溃的今天,灵石的价值不言而喻。不仅散修们一拥而上,连大门派的子弟都忍不住。见到渡星门中也有人冲上前,涂轲冷眼看着,没拦也没劝。僧多粥少,抢着抢着不可避免便打了起来。一批胆小怕死地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夜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5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6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6 就在这时,司空骞也看到了沈寄傲。他身边跟着沈占青莎和顾流。只看了一眼,司空骞便移开了目光。有人也认出了沈寄傲的身份,低声惊呼着。司空骞不敢多看,是怕以沈寄傲的敏锐,发现自己的异样。 涂轲和夜家的人找到了那扇门,花了点时间,把门打开。 大伙儿鱼贯而入,然而这间墓室却是空的。耳边有人吵嚷着。司空骞目光一转,忍不住一惊,他看到了封春衣。虽然她眼上蒙着布,可那头白发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她手里牵了个小男孩,男孩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就在这时,那道门霍然关上,地面猛地一沉。四面墙上闪耀着符阵光芒,天旋地转,整座墓室都翻了个个儿,头顶变地面,地面变头顶。符咒大亮,阵法兜头罩下来,有人大喊救命,有人慌乱地在四周墙上猛拍。渡星门的弟子全看着大师兄涂轲。胆子小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大家都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慌乱中能想出什么办法?阵法往下一罩,司空骞只觉得眼前一白,光芒刺得他浑身难受,耳朵里“嗡”地一声,头晕目眩地倒了下去。 他做了个梦。 梦见当年家里没有出事,他在渡星门待了三个多月,每天都很开心。没过几年,温灵隽去了他家。他娘很喜欢小隽,他爹也让他好好对他,他的妹妹长大了一些,调皮捣蛋得很,但总愿意乖乖巧巧地追在温灵隽屁股后头,喊着“灵隽哥哥,灵隽哥哥”。后来他们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他骤然发现自己身上绑着铁链,温灵隽在他身下哭着,喊着,骂着。 司空骞狠狠一颤,骤然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混乱。 司空骞扶着墙站了起来,看着满室的人自相残杀。唯一耳目清明的,只有他,封春衣,和那个小男孩。他艰难穿过刀光剑影,走到他们身边,询问情况。封春衣顿了一会儿,道:“稍等,我看一下。”她把脸上的白布取下来,那颗泪痣有些暗淡了。封春衣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层层叠加的幻象一下涌到她面前,令她一时间失了神。直到小男孩小声叫她:“师父。”她才清醒过来,朝过来与她说话的那人笑了一下,说:“应当是被幻象困住了。修为境界愈高,所叠加的幻象愈强。我也只能看出这一点,至于要怎么办,得看他们能否挣脱开了。夜家精通阵法之事,只要他们有人脱开,或许可以帮助其他人——”她正要重新蒙上眼睛,那人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正与她对视,虽只一瞬,封春衣也惊了一下,“司空骞?” 司空骞点了点头,“别来无恙。” 说话的功夫,有几个人也率先清醒了过来。除了夜家人之外,还有一个顾流。司空骞原本想着能否趁他们疯狂时背后偷袭,但顾流清醒得太快,他实在找不到时机。若不能一击毙命,他最好别暴露自己。不然对上沈寄傲他们,更是一丝胜算也没有。 沈寄傲情绪有些失控,正与一位陌生人打着,招招狠厉。与那人你一句我一句,但牛头不对马嘴。顾流上前帮忙,毫不留情地将人一刀钉在地上。那一刀贯穿心肺,那人便在幻梦中挣扎着死去。解决了旁人,顾流便极力想让沈寄傲清醒过来。夜家人正在找着整座阵法的阵眼,破了阵,大家自然会清醒。原先的对手死了,沈寄傲空洞的眼神又落在了顾流身上。顾流没法子,只能一边拼命祈祷阵法快点被破解,一边对付着沈寄傲。沈寄傲若使出全力,实力不在他之下。但沈寄傲越调动浑身的力量,对他封在身上的兽魂压制力量就越小,极易被趁机反噬。顾流满头大汗,好几次只能硬接沈寄傲的攻击。 等进了这墓室的人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时,夜家人才艰难破阵。符阵光芒骤现又溃散,整个房间又转了回去,地面一抬,墓门也开了。那些没来得及进来的人本在懊丧不已,没料到没过多久,这门开了,却也有那么多人命丧于此。于是那些懊丧就变成了庆幸。 清醒过来后,相熟的人互相搀扶着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墓室。有人嚎啕大哭,因同伴的死亡而悲痛不已。司空骞也装作刚刚清醒的样子,跟着渡星门的人出去了。 至此,探墓陷入了僵局。这条甬道从前往后只有这两个房间。一个里面摆满金银财宝,一个里面布了凶狠杀阵。大家沉默着,都知道这样设置的意图是什么。有些胆子小的拿了点财宝就离开了,还有些却仍不死心地四处看着,敲敲这敲敲那,企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有人贪婪道:“光第一个房间就摆了那么多好东西,那若是再进去一些,肯定会有更好的。说不定又有一株青玉芝呢?”有人附和着。 涂轲皱了皱眉,渡星门也折了几个年纪轻的弟子。他没想到第二个房间就布下了如此机关,本想在再深入前让那些修为不够的弟子留守于此,好让他们也看着点散修。他将渡星门的人叫道一起,让一些年纪小些的弟子离开,只留了几个修为不错,为人也比较沉着冷静的。司空骞当然在内。 夜家虽也折了人,但一点也没有放弃希望。墓外大阵是老祖宗所设,这座墓里说不定有更多有关老祖宗的东西。他们家布阵之术也失传不少,如今的修炼又不如以往顺利,山川地貌改变,灵禽走兽、灵药玉石难寻,很多阵法已无能力布出,夜家的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他们一定要深入墓中。当年一株青玉芝救活了濒临溃散的白家,那么这座墓,就是他们夜家的机会。 那间原本布有阵法的房间因陈尸数十具,一时间无人敢踏进。夜家领头人带着两人又进去了一趟,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地面与墙壁,寻找可能隐藏起来的门道。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响声,那墓室的顶塌了下来。石块乱飞,烟尘弥漫,夜家人暂时窜出了那墓室。他们本想悄无声息地找到门路,结果这动静大得人人都听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那间墓室。等房顶完全塌掉后,胆大的已经挤了进去,胆小的还在犹豫。司空骞见沈寄傲带着人进去,二话不说也跟着进去了。封春衣和小寒紧跟在他身后。大家正在琢磨怎么上房顶时,整个房间忽然一旋,头顶变脚下,碎石与人齐齐落到了地下宫殿中。 又是一阵烟尘弥漫。不少人被砸伤了,但修行者,这点皮肉伤咬咬牙还是能忍的。司空骞的手臂也被石块棱角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口子,他撕下衣摆裹起伤口,脸色苍白,但神情镇定。 掉下来后,又发现了一道门。 只有十数人落到了这里,其中还包含两个小孩。大家面面相觑,均觉有些诧异。沈占神色冷冷,庭梧凤刀握在手里,站在沈寄傲身侧,透出一股杀气。别人看她,她就瞪过去,一点儿也不怕。实话说,这里的人,境界在她之上的也没几个。与之相对的是小寒,牵着封春衣的手,有些胆怯地半躲在她身后,漂亮的大眼睛垂着,不敢看人,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地面。 夜家的几人倒不在乎这个,他们上前推门。出乎意料的是,这道门上没有阵法封印,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间墓室比上面两座加起来还大,墙壁上挂着六盏长明灯,每盏长明灯之间的墙壁中镶嵌了三枚夜明珠。室内亮堂堂的,大殿正中,一具棺椁安静地停放着。 经过之前的教训,大家唯恐有机关符阵,一时都不敢上前。这时,眼尖的人发现,四周墙壁上刻着壁画,从左至由,讲了个故事。 青梅竹马共同成长的两个孩子,情窦初开后便许了终生。两人携手修行,闯荡江湖,然而两人年纪尚未满十八时,少年因误闯毒林,而患不治之症,活不过三月。少女悲痛欲绝。他们有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会一种铸器之术,名曰“封魂”,此术可让炼出的兵器有上古神兵的威力。少年不久于人世,便提出让那位朋友以封魂之术将他炼成剑,日后永伴少女身边。这种铸器之术大约非常痛苦,毕竟是从活人身上取魂,壁画到了讲述这过程的部分,笔触都是扭曲的。少年被炼成剑后,少女便带着它继续修行、行走江湖。而在这一路上,她又遇到了新的朋友,甚至恋人。壁画的最后一幕,是少女轻吻剑身,而后将剑放入棺木中。 众人齐齐看向殿中那具棺椁。 堪比神兵! 众人一改畏惧,贪婪地一拥而上。有人用刀劈开棺椁,推开棺盖,争夺推搡。棺中的确有一柄剑,模样与壁画中也无二致。最先夺得这柄剑的人撒腿就跑,然而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一记飞刀贯穿了脑颅。封春衣听到了声响,捂住了小寒的眼睛。殿中闹作一团,封春衣慢慢揭下了自己眼上蒙的布。 棺中除了剑,还有衣冠。沈寄傲上前,示意顾流去检查一下棺木是否还有别的蹊跷。顾流拿开那些衣物,敲了敲两边与底部,摇了摇头,“实的。” 沈寄傲唔了一声。 他将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到了封春衣身上。他来这儿冒险,正是因为当年封春衣的一句预言。她说十二年后,他会在摇碧林中拿到封灵之术,而那行凶险,须有个生辰特殊、天赋异禀的少女在身侧,还需要一柄力量趋于神兵的刀。这两样到时候可保他一命。沈寄傲料定此行有惊无险,故而老神在在。只是封春衣说的封灵之术,此时却没有半点踪迹。 封春衣拍了拍小寒的肩,低声说:“站到那个姐姐身边去。”她指的是沈占。 散修打不过抱团的,那柄剑最终还是落进了夜家人手中。 小寒小步跑了过去,虽然他觉得沈占拿着柄大刀的模样很凶,但他向来听师父的话。而且他能看出来,沈占虽然凶,但对他是没有敌意的。 封春衣走到棺木旁,一一看过、敲过,最终手指指向了被推得歪倒在一边的棺盖。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被吸引了过来。夜家的领头人、涂轲还有一些大家族门派的些个弟子,都意识到了白发女人是谁。她的一切特征无不在昭示着她的身份。大家也几乎都认得沈寄傲。不是因为大家都见过他那张脸,而是他的穿衣打扮和身边的人与传闻中一致。 “顾流,把它拆开。” 棺盖中藏满了书册。顾流一本本拿出来放到地上,《见春》《慕阳》《阵法》《天魔卷》《封灵术》《封魂之术》《长翔剑式十八》…… 司空骞盯紧了那本《天魔卷》。 其他人也有些眼馋,但忌惮着沈寄傲,一时没上前。沈寄傲弯腰,慢慢捡起了那三本册子,《天魔卷》《封灵术》《封魂之术》。剩下的,他一眼也没有多看。“走了。”东西到手,沈寄傲便招呼顾流他们离开,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微微紧绷,暗中防卫。如果真的有人要杀他,那么不可能见到他要离开还无动于衷,不论时机是否合适,都是该动手的时候。 而司空骞,也确实握紧了手里的伞。他拧动了伞柄,轻轻的“咔嗒”一声。 封春衣忽然道:“等一下。” 双方同时一停。封春衣道:“我怀疑这把剑是假的。” “什么意思?” 封春衣看着夜家人,一字字道:“我看到了,片刻之后,这把剑会断。断在她手上。”她再一次指向沈占。 沈占八风不动。沈寄傲的目光却倏然冷冽。封春衣的行为举止太没道理了,几乎有一瞬间,沈寄傲怀疑她是那个想杀他的人。 封春是活在传说中的氏族,比沈府更没有实感。于是大家半信半疑,并不动作。封春衣道:“这把剑与她手上的剑对上,如若会断,就说明这把剑是假的。壁画中,那剑是活人封魂。这位小姑娘手上的刀,也是活人封魂。”封春衣淡淡一笑,“你们会试的,因为我看到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占手里的刀上。又一把堪比神兵! 夜家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决定一试。若带一柄假剑回去,毫无意义。 沈占摆出迎战的姿势。持剑人高举长剑,用力砍下,与刀相撞。几乎毫无悬念,剑身裂出细缝,尔后崩裂。一片哗然。 “试完了?”沈寄傲在一旁出声说话,他神色仍是冷淡的,“那我们可以走了。” 沈占收刀,跟在沈寄傲身后。他们走出去几步,司空骞终于忍不住,朝涂轲使了个眼色。涂轲微不可查地一点头。他一挥手,渡星门的人就围住了沈寄傲一行人。沈寄傲也不意外,整着衣袖从容笑道:“怎么,想打劫?” 涂轲拱手道:“只是还有一柄神兵就在离我们不远处,沈公子没有兴趣吗?” 说话间,渡星门的人在涂轲的示意下隔开了沈占青莎与顾流,包围圈中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沈寄傲。只隔开了一霎。就在这一霎,司空骞抽出了藏于伞柄中的剑,猛然刺向沈寄傲。出手的一瞬间,司空骞心便一沉——太慢了!他怎么忘了,他现在毫无修为,这速度太慢了!剑锋擦过沈寄傲的肩膀,沈寄傲回身,冷笑一声,徒手握住那剑,稍一用力就折断了。 这一霎后,渡星门的人退开几步,就像刚刚的阻隔与谋杀只是场意外。顾流惊出一身冷汗,他一掌打开司空骞,撕了自己的衣服帮沈寄傲包扎手掌。沈寄傲定定看着司空骞,半晌后悠然一笑,“是你啊。” 他话音刚落,整座墓室便天摇地动起来。震动太剧烈了,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根本站不稳。与此同时,地面向右倾斜塌陷,司空骞腿一软,整个人都摔倒了沈寄傲身上。他这一撞正好把顾流和沈寄傲撞分开了,封春衣爬了过来,沈占为了稳住自己,情急之下一刀嵌入了地面。这一刀让那一块地面裂出无数纹路,伴随着又一阵剧烈的震动,轰然倒塌。 他们又落进了一座符阵里。光芒笼罩了他们。浑身刮了层皮似的痛苦。然后大约是跌在了一道斜坡上,骨碌碌一路滚了下去。等完全静止下来,司空骞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上大概没一处是好的。他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摸索着,让眼睛适应着黑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他在墙壁上摸到了一个凸出的半圆状物体。他思索了一下这会不会是机关,最终尝试拨动了它。是夜明珠。眼前终于有了光亮。过了一会儿,司空骞就看清楚了这间墓室,很小,墙边放着一具简单的棺木,那香气就是从那棺木上散发出来的。他心中一动。之前在上面,封春衣证实了那柄剑是假的,而这里又有一具棺材,那么很有可能,这才是真的。 司空骞呼出一口气,忍着疼痛,用力推开了棺盖。棺材底铺着红色的丝绸,上面放着一柄光亮如新的剑,剑边有一本册子。册子封面没有题字,司空骞轻轻拿到手里,小心翻开。第一页上的字体圆润幼稚、憨态可掬,右侧第一行记着年月日,以小女孩的口吻写,今天梦哥哥和小秀说了一下午的话,讨厌死了,明明昨天还说长大要娶我哩。男人都是骗子! 是一本日记。 司空骞凑到夜明珠旁边,把这本薄薄的本子翻了一遍。起初小姑娘年纪小,记得勤快,中途断了许久,后来再重新回来记,字迹都可见成熟了许多。里面记了青梅竹马幼时的一些趣事,年纪稍大些,又有对情爱的向往。他们约定,十八岁后便成婚。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一篇里,那姑娘写了很多,与少年时的梦哥哥告别,絮絮叨叨讲了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一些事。 最惹司空骞关注的是,这本册子的主人修习的也是天魔残卷。葬剑时她也练到了第七层,也找到了天魔卷完整版,但是,她笔锋一转,所谓完整版与残卷根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天魔卷的顶层也只到第七层为止,并不像世人所想,后面还有进阶之法。上古修炼时,生劫境是一大门槛,很多天资不够的人都会一生卡在这里,无法“破劫”。而能修炼天魔残卷的人,天资未必多么出众,只是恰好合适,但天魔残卷的上限是随着天地之气浮动的,据说上古神魔时期,修天魔卷者,一旦入门,可顺风顺水直至飞升到九天仙境,而不用渡劫。也正是因为如 htl≈ot;第2节/a/div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6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7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7 司空骞握紧了断刃。 沈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司空骞,她跑到沈寄傲身边,关切道:“义父,你没事吧?” 沈寄傲摆了摆手,说无妨。他在沈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司空骞发现他的脖颈有些奇怪的紫黑色线条攀了上来,皮肤微微肿胀,那线条还在不断地往上爬,紫黑色几乎很快就在皮肤上晕染开了,这情景让司空骞想到了裘霜质。他将已经断掉的剑指向沈寄傲,神色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他想,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他当然能看出来温行舟那夜答应得到底勉强,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温灵隽与他在外几个月,带了一身伤回来,怎么看他司空骞也不是良人。如若他死了,小隽大约会伤心一阵子。依他的性格,恐怕会难过很久。但也说不准,万一再遇上个别的什么哥哥,动了心,他也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像那本册子所记,青梅竹马也好,死生不渝也罢,终究是会变的。 但临到头,他才知道自己多舍不得。 沈寄傲苍白狼狈的脸上仍挂着从容的微笑,他说:“我知道你想杀我,可你瞧瞧你如今这副样子,司空骞,如若不是运气好,这阵法不知何故正好对你无用,你根本碰不到我一片衣角。” “如果我能运气一直好下去呢?” 沈寄傲几乎笑出了声,“我可不记得你从前这么嘴硬。” 司空骞握着那柄剑,断口处也是锋利无比的,若是找准机会,未必不能插进沈寄傲的心脏,置他于死地。他想再试一次。 猝然间,符阵光芒熄灭,灵力溃散掀起了一阵风,所有人眼前一片黑暗。司空骞呆了一下,上天真如此眷顾他? 正在此时,他又听到沈占叫了一声,“谁?!” 他回忆着之前的站位,猛地扑向沈寄傲。同时抬起那柄已断掉的剑刺向他。断剑刺进血肉,“噗嗤”一声,司空骞听到沈寄傲痛苦的喘息着,令他惊诧的是,沈寄傲比他还没有力气。 “司空骞,我一直很欣赏你……”沈寄傲低哑地笑着,“我是个怕死的人。我从小活下来就不太容易,你这样极有天赋的人大概无法想象。但我也想过很多我死的方式。当然——” 司空骞并没有打算听他废话,他确认沈寄傲在他手上已无挣扎之力,便抽出了那柄断剑,又反手扎进沈寄傲的胸膛。 沈寄傲咳了两声,不笑了,嗓音因疼而微颤着,“当然,我也想过,我可能会死在你手上。但不是在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方式。你成了个废人,全靠着一点运气……” “不是运气。” 司空骞的眼睛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黑暗,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个身影。虽然看不出面貌,但他认得这声音,是封春衣。 沈占倒在地上,封春衣握着刺到身体里的断刀的刀柄,跌跌撞撞走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她笑了笑,“是宿命。” 沈寄傲讥讽一笑,并不说话。 封春衣看着他说:“我今天来就是帮司空骞杀你的。从十三年前见到你那一眼开始,所有的开端与结局我就都看见了。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最后杀你的这个人,是司空骞。” 沈寄傲讽刺了她一句,“那你看到你自己也死在这里了吗?” “我十五岁时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但一路走到今天,我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是皮影戏里的纸人,被上天操纵着唱一出戏,戏结束了,我就可以被丢弃了。就是这样。” 封春衣缓缓退回沈占身边,脸上带着笑容,用微弱缥缈的嗓音一字字说:“一切都结束了。” 天摇地动后,整座墓轰然坍塌。 那一天黄昏时刻,摇碧林在一瞬间有五处阵法结界同时崩塌,但震动控制在了摇碧林范围内,所以城里感觉不到,但最早被发现的那座墓却因为这剧烈的震动而全面坍塌。留守在外面的人眼睁睁看着整个地面忽然陷了下去,林间飞禽走兽全都受了惊,发出狂躁的叫声,甚至攻击人类。渡星门很快派了大量人手去维持秩序,同时查看那些塌掉的阵法结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渐浓,明月初升。 修为甚高、没怎么受伤的人几乎都从那座墓里出来了,期间因为石块腾挪,还造成了二次坍塌。大家都灰头土脸的,被同门子弟拉起来,询问情况。涂轲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发现师父叮嘱的那人并没有出来。放假剑的那座墓室地面裂开后,很快墓顶也塌了,正好把那窟窿填上了。震了一阵后,平静了片刻,整座地下宫殿已经毁得不像样子,大家在商议如何出去,是否再下去救人时,与沈公子那边的两个人起了冲突。那两人坚持要下去救人,而其他几大门派都认为此地不宜久留。温行舟只吩咐涂轲见机行事,暗中帮忙,可没吩咐他为那人拼命。在他眼里,渡星门子弟比那来历不明的人重要多了,自然不愿意再帮着冒险。倒是夜家,竟似乎还想继续深入。涂轲在心里嗤笑他们,真是魔怔了。 后来整个墓室彻底塌掉了,几千年的墓穴,脆弱得跟纸扎的一样,那石块却是实打实的沉重,他们虽说修行,但比不得古人上天入地,这种时刻,别说救人,能自己逃出来就不错了。 “大师兄!” 涂轲回头一看,是渡星门的弟子,原先留在城里的那一批,他问:“现在是什么情况?”那几个人回答道:“摇碧林里又有五个结界塌了,全是剑冢。” “你们进去了?” “没有,但是外面都立了碑。” 夜家几位对视了一眼。 天空传来一声鸢唳,众人见一只棕红色的天鸢缓缓降落,温灵隽从天鸢身上跳下来,冲到涂轲面前,问道:“人呢?” 涂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温灵隽红着眼睛拽住了涂轲的衣服,压低嗓音,咬牙迸字,“我爹让你保护的那个人。” 涂轲的眼微微一眯,拂开温灵隽的手,“在底下。” “为什么不救他上来?!” 涂轲道:“渡星门这么多弟子我等着我救,哪顾得上一个外人……” 温灵隽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涂轲冷冷地看着他,“少爷,想救人自己去啊。你是温家的少爷,又不是我们渡星门的少爷,我凭什么听你差遣?” 在渡星门弟子中,温灵妙颇有威望,而他温灵隽什么都不是。“你说得对。”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冲进陵墓中。稍迟一步赶来的温灵妙没拦住,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谁。见温灵妙也一副要往里冲的架势,涂轲挡住她,道:“师妹,你可是渡星门的少门主,做事怎么能跟他一样冲动?况且里面的路根本不通,他很快就会出来了。” 司空骞在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义父义父,聒噪的学舌鸟似的。司空骞睁开了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眨了眨眼,抹掉眼睫上的血迹。沈占与他隔了错综复杂堆叠起来的石块,沈寄傲倒是在他这边,只是那柄断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沈寄傲闭着眼,捂着伤口,他的身体不断鼓动着,血已经慢慢不再流了。沈占小声叫着他,沈寄傲笑了一声,说:“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司空骞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沈寄傲身边,捡起那柄断剑,插进了沈寄傲的喉咙里,再拔出来。他神色狠厉,又一剑捅进沈寄傲的心脏,握紧剑柄,用力搅动着。沈寄傲口中溢出鲜血,发出垂死挣扎的声音。他身上的东西也在不断挣扎,把沈寄傲整个人都撑得不似人形。司空骞几乎把他的整个上身都捣烂了,那扭曲的挣扎才缓缓停止。 沈占与他们一墙之隔,透过一个小口看清这一切,她愤怒地拍着石块,凄厉地叫着:“义父!义父——啊——” 司空骞抹掉溅在自己脸上的腥臭液体与血水,回过头,看着沈占。沈占哭了。她死死盯着司空骞,喊道:“我要杀了你!” 司空骞把剑丢在地上,说:“别伤心了。沈寄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他抢来的你知道吗?你本来有爹有娘,是他为了一己私欲……” “你杀了义父,我要杀了你!” 司空骞觉得累极了。他不再说话,看着沈寄傲的尸体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沈占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觉得疲倦,口渴,耳朵里塞满了嗡鸣。有一个瞬间,他想,如果他没来这里找沈寄傲报仇,现在应当在和小隽逗弄他的那只白色小天鸢。天鸢里甚少有纯白的,因此偶尔出现一只就显得格外珍贵。他想到父母……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他们具体的样貌,是怎样的鼻子?嘴唇?眉毛?太模糊了。他很想再看一眼星星,那样就像看到了家人一样,他想跟他们说对不起,他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幽冥真的存在,也许死后他就能与爹娘重逢,百年之后,或许还能等来小隽。 司空骞昏昏沉沉地仰起头,忽然愣了一下。 有一束星光泻了进来。 在昏迷之前,他感受到了一个拥抱。 那一年,白垣川嘉郡摇碧林出了五把神兵。当然不是上古意义上的神兵,但也足够让人们一窥六千年前的铸器盛况,并在江湖掀起惊涛骇浪。 当今铸器巅峰一派续竹山庄铸器系列兵器铭“六气”分之。分别是:阴、阳、风、雨、晦、明。九年前,续竹山庄炼出“阴”字第一的剑,传闻具有半灵,赠予了渡星门温灵妙,第二年,炼出“阳”字第一的刀,给了当时的少庄主林锦秋。江湖一度传言,续竹山庄与渡星门会联姻,但彼时两人均是自己门派的下一代继承人,联姻根本是不可能的,后来林锦秋惨死露浮山,此事更是不了了之。林锦秋死后,也有无数人觊觎那把阳字第一的刀,但自那之后,那刀便被尘封于续竹山庄。自阳字第一后,续竹山庄再也没有炼出过半灵之器,直到围剿折枝教之前,续竹山庄宣布炼出了近三千年来第一把真正的接近神兵的剑,是林道初庄主毕生之心血所造。然而神剑宣告出世不足半年,便有一个隐秘的传言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续竹山庄头两把半灵之器的身后多了一位姓司空的女人的影子。司空这个姓,如若有心翻阅典籍,能找出一些上古时与铸器紧密相连的蛛丝马迹。又半年,续竹山庄宣布退出华景盟,搬离含清城。露浮山中谷换了个名字,后来成了名满天下的素灵谷,也成了华景盟中的新成员,庇佑一方安宁。 再一年,渡星门小少爷温灵隽成婚,宴请整个惊鸿城。 温灵妙把那柄剑放到司空骞手里。她笑了笑,“十一年前花灯节,你娘在渡星门亲手打造。算是聘礼。只要你别嫌上面续竹山庄的铭。” 司空骞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身旁放着一顶红盖头。 他接过那柄剑,抚摸着刀鞘上的纹路,他说:“多谢。” “成亲礼入夜开始,华景盟各派都派了人来,到时候小心些。” 司空骞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顾流和沈寄傲还没找到?” 一年半前。渡星门终究不可能袖手旁观,帮着温灵隽从头开始清理坍塌的碎石,期间也把一些因受伤不便行动、几乎绝望的人救了出来。温灵隽中途看到了顾流,但也只看了一眼罢了。后来顾流也加入了清理工作,第二天晚上,才找到司空骞所在。温灵隽把司空骞抱出来时,顾流也看到了里面的躺在地上的沈寄傲,他当时就呆住了。 后来顾流就带着沈寄傲不见了。看见人说往林子深处去了,那时候整个摇碧林都混乱无比,到处窜着人与兽,渡星门作为离这儿最近的门派,大量人力都在解决这事儿。很多他们在摇碧林中圈养的兽场也几乎毁于一旦。大约忙碌了一个多月,司空骞精神也养得差不多,提到沈寄傲,温灵妙才答应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着找一找。 此时,温灵妙点了点头,说:“当时我就看过了,沈寄傲十成十是死了,管能不能找到尸身呢。我希望你以后能和小隽好好过日子,眉城的宅子已经置好了,成婚后你们就可以过去。” 司空骞把剑挂到床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拿起那块盖头,盖上了。 大堂已聚满了客人。 月色被华灯掩盖,席间觥筹交错。 邰新火和裘霜质也在其中,大半年前他们与司空骞取得了联系,如今代表折枝教——当然,表面上看来折枝教已被华景盟剿灭,来参加这场婚宴。他们是极少数知道那盖头下究竟是谁的人。按道理,看到高大俊朗的教主穿女子喜服,应当感到几分滑稽。可邰新火痴痴地望过去,眼泪滴进了酒里。她今日的装扮与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换了百褶裙,梳着温柔漂亮的发髻,唇上抿了胭脂,眉上点了黛色,在裘霜质眼里,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可她的脸上全是伤心。 裘霜质的低头,看见杯中自己的倒影,半张脸上还有未退的疤痕。他想劝劝邰新火,可是他也知道,若感情能被劝去,自己也不会一直在她看他的时候看着她。 天空上绽开绚烂礼花,欢乐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一拜天地——” 有人穿过多恨山漫天风雪,推开那座沈府尘封已久的大门。 侍女们正凑在大堂讲着体己话,这地方终年很少见人来,青莎闯进来时,她们都愣了愣。有人起身询问,青莎目光环绕大堂一圈,开口道:“你们中有一个人,是当年虞县大灾,公子身边一个叫顾游的侍从救回来的,是哪位?” 小馑怯怯地站了出来。青莎伸出手,笑道:“没事,过来。” 小姑娘所在角落,似乎并不热衷于参与谈话。事实上,顾游对她的好这座沈府的人都瞧在眼里,多少有些不忿和艳羡。论姿色,她不是顶尖,论性格,更是闷葫芦一个,凭白得了公子身边掌着数项权力的顾游亲眼,得了那么多好处,大家想不通,也看不惯。小馑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把手放到青莎掌心。青莎握住了,笑得愈发温柔,“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姐姐。跟我走罢。” 在鹿郡,顾流跟她说顾游的死因开始,她就有这样的打算。公子死了,更好,她可以带着那个女孩儿走得远远的。她早就厌倦了跟在沈寄傲身边的日子。她觉得自己跟顾游是有几分相似的,尽管他们始终只是同僚,甚至称不上朋友。是她一厢情愿。 有人站出来道:“走什么?没有公子的命令——” 青莎把小馑腰间的铃铛拽下来扔到地上,小馑吓了一跳,青莎冷眼看着那群分不清谁是谁的面容,寒声道:“公子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大堂霎时乱作一团。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7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8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8 青莎牵着小馑走出去,问她:“我叫青莎,你叫什么名字?” “小馑。” “瑾瑜美玉也,好名字。” “不是,是……”小馑声音怯弱。她们跨出沈府,风雪扑面而来,把未完的话湮没。寒风灌进衣领,冻得她轻轻一哆嗦。青莎握紧了她的手,半搂着她,说:“别怕。”青莎的手是热的,连带暖了小馑的手。小馑想,美玉的那个瑾,总比饥馑的馑好呀。她紧紧地回握住青莎,贴紧了她,朝她笑,在风雪声中,喊她:“姐姐。” 青莎揉了一把她的发。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白雪里。 “二拜高堂——” 露浮山南面的石块缝隙里也开始冒出绿芽,草木蓬勃生长,偶尔还能看到在其中窜来窜去的小动物。 “阿容,”洛生尘搬了盆长势喜人的花草进来,“帮把手。” 夜色正好,素灵馆在含清城仍开着,但已交给了洛生尘新收的弟子。若有紧急情况,从含清城传信过来,只要不到一个时辰。素灵谷里收了些天资不错的孩子,每日洛生尘就带着他们认认药草,学学医理,偶尔孟容光也会在白天跟着他们玩一会儿,但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撑着特制的遮阳伞。即使这样,洛生尘也不让她在外面呆太久,她说对身体不好。 当年她们回了含清城,就听说了摇碧林的事,一度以为司空骞凶多吉少。后来,温灵隽差人带了信、天魔卷、封灵术和司空骞从真正的墓里拿到的那本日记册子给洛生尘。而司空骞从沈寄傲那儿拿到了那三本,后来看了,才知道为什么封灵和封魂不是一本。封灵是裘霜质修炼的功法,将兽魂封于己身,以获得实力;封魂则是铸器之术。 孟容光帮着洛生尘把那盆结着骨朵的花儿搬进屋子里,问她:“费这力气做什么?” 洛生尘兴致勃勃地打开窗户,让月光倾泻而入。 “看,花开了。” 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缓慢绽开,舒展枝丫,芬芳扑鼻。 “夫妻对拜——” 自摇碧林那一年阵法结界齐齐崩塌后,越来越多的人从嘉涉山脉各个地方前来探宝。年轻的男女们结伴而来,吃着平日难以尝到的野果,逗弄温驯的灵兽,期盼着从天而降的好运。 下雨了,一行人找了个山洞躲进去。山洞很深,隐隐散发着奇怪的气味。点燃柴火后,有人举着火把一直走到里面,惊得火把掉到了地上。里面是两具尸体,一具紧紧抱着另一具,头与头相抵。被抱的那一具有明显被野兽啃食的痕迹,且腐烂程度较高。那人呼朋引伴,让朋友们都来看看这两具奇怪的尸体。他们仔细查看,在抱人的那一具身后皮肉上发现了很多伤痕,虽然已不甚清晰,但竟能隐约拼成一个字:“沈。”他的胸口插着一柄短匕,像是自杀的。 有人提议,这大约是一对殉情的爱人,将他们合葬吧。 于是在摇碧林深处,多了一块从远处搬来的大石头,上面被人用刀剑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沈”字。 “礼成。” 落月沙漠旁的港口,从船上下来了一个少女,身后跟着个小男孩。她回过头凶道:“不要跟着我了!” 小男孩有些怯,但仍坚持跟在她身后。他的眼下有一颗泪痣,微微泛红,粉雕玉琢的可爱。沈占走得快,他很努力跟上,伸手去牵沈占的手。 沈占眼睛有些红。她知道义父死了,若她愿意,以后沈府都会是她的。可她除了打架,什么都会,要那么多沈府做什么?青莎也离开了她。青莎只是因为义父的命令才陪在她身边的…… 上一次她来这里,是为了去多恨山找义父。虽然那时鹿郡沈府出了事,她受了伤,可在神思清明的时候,她是开心的。而这一回,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姐姐。”那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跟屁虫小男孩仰头看着他,说:“是师父要我跟着你的。我知道你生父母在哪里,你想见他们吗?” 海边的风潮湿,有一股咸味。 沈占低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问:“真的吗?” “送入洞房——” 他们牵着手,从人群喧闹里走到房间,享受属于他们的安静。 温灵隽挑开盖头,望着司空骞笑。 司空骞也笑。 他想起自己在墓里因幻阵而做的那个梦,不同的兜兜转转后,好像走向了同样的结局。但眼下是真实的。他的手上不再有镣铐。 春`宵帐暖,夜月花朝。 “后来呢?” “后来?”年轻的说书先生收起折扇,笑道:“后来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白头到老,共殓一棺。” 正文完 如果你喜欢本站,请记住我们的网站地址《就要耽美》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分卷阅读18 恋耽美 正文 分卷阅读19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19 ;怕他再跌落下马,就让他和他共乘一匹,反复叮嘱他搂紧他的腰;出露浮山谷时,他体力不支,司空骞背了他一路;下雨时,把唯一的蓑衣斗笠给了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淋得发了烧,都是司空骞一路悉心照顾…… 司空骞听不下去了,他伸手捉过他的左手腕,那只手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还能透出些许殷红血迹,足见伤口严重。司空骞盯着温灵隽的眼睛,问他:“疼吗?” 疼。可温灵隽却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好。” 司空骞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再说话就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在多恨山上的时候不疼吗?药不苦吗?身体不难受吗?我对你好?我对你好就应该一清醒就放你离开,而不是让你跟在我身边,一边假惺惺对你温柔,一边喝你的血上你的床!” 温灵隽小心翼翼道:“不是假的,我能感觉到。你别生气了呀……” 司空骞语气生硬,“我没生你的气。” 温灵隽顿了顿,慢慢抿唇浅浅一笑,“我知道。我是说,不要生自己的气。我知道你是很好的,我都没有生你的气呢。这点疼等伤口愈合以后就好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等我身体好点,你教我练剑吧。你的那套剑法那么好看,我一直记着,还梦到了好几次。” 司空骞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慢慢松开手,说:“好。” 温灵隽始终注意着他的情绪,见这事应当便算是过去了,他又大着胆子喊出了少时的称呼:“骞哥哥。”他张开手臂,往前迎了两步。 司空骞将他抱了满怀,手扣着他后脑勺,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他带着一丝歉疚,慨叹道:“长大了。” 温灵隽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司空骞点了头。 吃到一半,他觉得还是要和温灵隽讲一下之后的安排。便跟他说,今日酉时他要帮沈公子做一件事,做完后就可以送他回家。 “那你的病怎么办?” 司空骞笑了笑,把仙云堕的事说了,然后又半真半假地说,沈寄傲知道哪有仙云堕,叫人去寻了,有了仙云堕,就不用盯着他一人要血了。 温灵隽咬着筷子“哦”了声,“那你是不是不能送我到家啊?时间怎么算都不够。” 司空骞道:“我会派人送你。” 见温灵隽神色悒悒,他又撒了句谎,“等药做好了,我就去找你。” 酉时。 绪风带着司空骞离开沈府,穿过街巷,在一家院墙外停住。他把自己的佩剑扔给司空骞,示意就是这家。司空骞拿到手,才发现绪风的剑穗上居然编着个小铃铛。和沈府侍女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因为编在穗子里,所以不响。他掂了两下剑,翻墙而入。 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家,不知道怎么跟沈府结了怨。司空骞阻止自己观察更多、想更多,他来杀人,换一个带走温灵隽、同时能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去报仇雪恨的机会。这家人即便无辜,他也不能留情。这事儿要是告诉十七岁的司空骞,他必然会跳脚说不可能,怎么能不同沈府搏一搏呢?不搏怎么知道没机会?怎么能滥杀无辜?可七年岁月,无数经历告诉司空骞,有很多东西,经不起那么一搏。一搏就没了。 他小心挑开`房门,里头隐约传来人说笑的声音。这家人正在吃饭,谈的是儿子去武馆修学的事,期间母亲似乎想到什么,叹了一声,不知道囡囡现在过得如何。司空骞屏息听着,来往脚步沉重虚浮,谈话气息平常,都不像修行之人。 他的心沉了沉。如果这家人真的无辜,沈寄傲意图何在?作弄他玩吗?可旁的不论,沈寄傲说话通常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机会。 司空骞收起浮躁心绪,一咬牙,冲了进去。 三口之家,爹娘年迈,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儿子练过些拳脚功夫,但没修为傍身,也抵不过司空骞两剑。几乎是瞬息之间,大堂便陈尸三具。司空骞嗅着屋子里慢慢浓郁起来的血腥气,神色惘然。血溅在桌脚、渗进土壤、浸湿他们的衣裳。他们因为痛苦而神色扭曲,桌子上的饭菜还有余温。司空骞以剑作杖,倚了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深呼吸一口,收拾心情,摆出一副漠然模样,回身道:“要我做的我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寄傲身旁站着温灵隽,正满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下唇,似乎既迷惑不解,又感到恶心和恐惧。司空骞和他的目光对上,心想,不是错觉。那点爱慕与信赖的光熄灭了。温灵隽终于知道了,他不是好人,他一点儿也不好,他不再是他想成为侠客,而是侠客们想要前赴后继除掉的恶人。 他不想掩藏、辩解,这的确是他做下的恶事。他拿剑的手极轻微地颤抖。他有一瞬失神,想,幸而剑穗上的铃铛不响,不然便要暴露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沈寄傲颔首微笑,“你现在就可以带他走了。” 司空骞点头应了声,走到温灵隽身边,下意识想牵他。手伸出去,温灵隽却仓皇躲了一下。他神色一黯,收回手,顿了片刻,哑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司空骞发现自己的胸腔居然会那样闷痛和喘不过气。他把剑丢给绪风,握紧了拳,极力克制狼狈的颤抖。他和温灵隽错肩而过,又有点漠然发狠地想,早点认清现实也好,不要再在他身上寄托无谓的期待和妄想了。他这辈子早就当不了好人了。 见温灵隽仍然僵在原地没动,沈寄傲嗓音轻飘飘道:“不跟他走么?” 温灵隽如梦初醒,倏忽回身,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他想叫他一声,那亲昵称呼却卡在了嗓子里,隐隐刺痛。 司空骞已出了院子,停下脚步回望等他。 “白鸢,”身后沈寄傲叫他“愿赌服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还有,他们的身份,你随时可以告知他。” 温灵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就该杀吗?按道理来讲,跟司空骞真正有仇的不是他们三个。报仇还可以博个江湖美名,但灭人满门可就是穷凶极恶之事了。” 温灵隽回头看了司空骞一眼,往沈寄傲那边走了一步,“可是你让他去的!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 沈寄傲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他们有罪。” 温灵隽不忍将目光再落到那一家三口身上,他垂眼看着门槛上快要干掉的红棕血渍,只觉得这样不对。这于他们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发生在他们完全不知晓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要为完全不知晓的事情付出代价? “我有个下属,一直在 分卷阅读19 正文 分卷阅读20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0 惊鸿城替我办事。查到你的身份以后,他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很惊讶,你知道了你要救的这个人是司空骞之后,居然还能一直顺从到现今。在他的描述里,你富有正义感、热血、善良、嫉恶如仇,怎么看都不像会倾心一个魔教教主。”一个时辰前,沈寄傲请温灵隽到了书房,沏了杯热茶给他,如此道。 那时他脸骤烫,却还有勇气反驳。此刻温灵隽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连问题都问不出口了。故事讲前因后果和逻辑,可真的发生的这些事,或许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是有道理,说不准也是显得荒唐可笑的道理。他最后看了一眼门内凄惨景象,转身跑向——刽子手,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温灵隽摇了摇头,拼命抹掉了。 可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司空骞走在前面,他便不远不近地缀行在他身后。那个身影好像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陌生。他兀自难过,司空骞却停了脚步,转身递了个沉甸甸的钱袋给他。 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血。 温灵隽接过,小声问:“怎么了?” “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走。” 那家院落里,绪风擦了擦剑,问沈寄傲:“尸体怎么处理?” “锦胥有过,但也有功。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是。” “所以说,”沈寄傲嗤笑道,“情情爱爱太小女儿作态,有空劝劝青莎,她天赋尚可,万不可落到锦胥那副田地。” 绪风低头道:“是。” 夜幕低垂,万福客栈的后院堆满了酒坛。小二在一旁战战兢兢服侍着,司空骞面无表情,起先是喝两口砸一坛,后来则尝也不尝,用手横扫砸了数坛,又用脚踢推倒数坛,最后满院酒香四溢,一地破碎坛瓷。 动静闹得太大,也有客人因好奇来看,见里头的人举止疯癫,又如此糟蹋酒,免不了低估一句“有病啊”。司空骞耳聪目明,听是听得见的,只是没力气理罢了。他也觉得自己很没劲,幼稚,无聊,懦弱。全砸了个干净后,他对小二说:“备水,我要沐浴。” 上楼时,有妇人带着孩子下楼用餐,小孩正是调皮的年纪,在楼梯上也连蹦带跳,与司空骞擦身而过时因太过好奇,脚踏空一阶,眼看要摔下去,司空骞连忙捞了一把。他一身酒气,衣襟指间还有骇人血渍。那妇人从他手里夺过孩子,虽是道了谢,但还是避瘟神般疾步下了楼,一面下楼一面低声训着小孩。 司空骞驻足片刻,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握紧五指,闭眼调息,尔后睁眼,正要上楼,一抬头,温灵隽正在楼梯口看着他。他应当是刚刚沐浴完毕,发是湿的,简单披了外袍,肩脖与胸膛裸露些许,上面还有好些未痊愈的疤痕。他更消瘦了。眼角眉梢染上了愁思,苍白,摇摇欲坠。让司空骞想到了仙云堕,那种花,开在冬季,寒风冻得人瑟瑟,也吹得花瑟瑟,像是很快就会谢落。但仙云堕没那么快败落,它们总能撑到很接近春天的时候。 他默然调整着呼吸,缓步上楼,到温灵隽面前时,他轻声说:“去休息吧。” 温灵隽目送着司空骞进了房间。其实方才司空骞在院子里砸酒坛时,他就在窗户边看着。看得心里绞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他匆匆忙忙出来迎他,真站到了他面前,又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讲不出。他搜刮着记忆,企图从自己贫瘠得可怜的经历里找出可供参考的举动。家里的事他从没有机会插手,姐姐是所有弟子的大师姐,是渡星门未来的掌门人,她自及笄后就忙得很,要练功,要学着管事,跟着父亲东跑西跑。而他却只能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些故事书,偶尔在侍从的跟随下出去看看戏。他有些懊悔没有多读些传世经典了。小时候他病恹恹的,爹爹给他请夫子启蒙,他都不大乐意学,简单认了字,书法写得甚差,太深奥的书读不进去,夫子给他讲不了两句他便困。后来读书的事就作罢了,即便他病好之后,爹爹也没提过。他整日穷极无聊,看多了故事戏本,听多了传言说书,对江湖满腔向往,本以为离家之后,等他的是个绚烂多彩的世界,结果却让他傻了眼。 他踟蹰了许久。明月栖枝,万籁俱寂。司空骞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在等他过去似的。于是他就过去了。他站在司空骞房门口,咬咬牙,先敲了敲门。“谁?”他小声说:“是我。”那边顿了顿,让他进去。 司空骞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温灵隽进去时,他正把写好的信折起,塞进信封里。 “骞哥哥。”他这么一喊,司空骞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温灵隽上前两步,有点儿埋怨道:“沈公子不是好人,对不对?” 司空骞喟叹一声,“我也不是。” “是他逼你的。” “是我选的。” 温灵隽几乎要急眼了,司空骞却忽然笑了,“小隽,你不必如此。事情我做了,没甚么好开脱的,更何况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温灵隽悻悻道:“可我……我不想你是那样的,”他抿了抿唇,无助地看着司空骞,“我想一直喜欢你。” “不要喜欢我了。何必一定是我?” “我从小就喜欢你,就认定是你了!你走了以后,我找爹爹问你去哪了,爹爹从来不说,我也打听不到——我真笨,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一直记着你,我从家里出来,也是想找你的。当然、当然还是想能不能先做一番大事,我想能与你并肩同行,而不是让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小孩。” 司空骞哭笑不得,只能说:“人世种种,与故事是不同的。” “我知道啊。”温灵隽委屈得红了眼圈,“我知道的。我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但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欢喜……”他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幼稚到了极点,哽咽了一下,说不太下去,倒是有些愤懑,愈发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没有一样事是顺心的。 司空骞叹了口气,“别哭啦。” “我、我也不想哭的……”他抽噎着,“可我就是太难受了。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啊,你都不知道那家人是什么人,你要是知道就好了,我还能当你只是为了报仇……” 司空骞一愣,“那他们,是什么人?” 温灵隽说:“沈公子说,你的仇人之一,叫锦胥。他们是她的家人。当年他们家很穷,就把女儿卖掉了,这才有后来的事。所以,他们家也不算完全无辜。”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是心虚的。他脑海中仍然回荡着傍晚时的想法:他们完全不知晓那些背后的恩怨情仇,为什么要为完全不知晓的事情付出代价?可他看他司空骞发泄地砸东西,就知道他心里也不痛快,他想让他心里也舒服一些。温灵隽有些崩溃,觉得自己也要变得卑劣了。崩溃与绝望之下,是隐隐的期 分卷阅读20 正文 分卷阅读21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1 冀:倘若如此,是不是愈发证明他们天生一对? 司空骞把信封的一角抓皱了,“沈寄傲跟你说,这就是他让我去杀他们的理由?” 温灵隽有些迷茫,他迟疑了一下,回忆起之前的谈话,“他说,那个锦胥,背叛了他,虽然未遂,也付出了代价,但是难解他心头之恨,所以……” 司空骞嗓音微哑:“看来他也恨我。” “什么?” 他克制地放下信封,将那一角抚平。沈寄傲绝不会因为一个妓`女而对他抱有这样的恶意,且是这样赤裸的、毫不掩饰的恶意。沈寄傲知道他其实不愿意杀人的,从他提出那个要求开始,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太急切了,他剩的时间不多,又不想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温灵隽。这举动是多么成功的报复,能让司空骞如鲠在喉一辈子。为什么?司空骞能想到的一切浮于记忆表面的线索都太浅了。 此时,司空骞才意识到,那句跟折枝教已经没有关系,说得太早了。他根基在那,彻底脱开折枝教,只意味着他一无所有。他又抽了张纸,提笔写信。温灵隽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吞声忍泪,乖觉地在一旁帮他研起了墨。 乌云蔽月,风云暗涌。青黎将要迎来雨季。 第四章 穿心 离幽歌还有一日路程,天色渐晚,远处隐约传来雷声。司空骞和温灵隽下午在城中歇过脚,本想连夜赶路,未曾想多日晴朗的天竟开始有下雨的预兆。两人身处荒郊野外,返回与去往幽歌的路程相差无几,瞧这势头,定是来不及了。 雷声滚滚而来,两人还算好运,找到了一处山洞,可勉强栖之。在山洞外林密处把马栓了起来,把行李包袱都挪进山洞,趁雨还没落,司空骞捡了好些树枝,用火石点燃,将洞穴照亮,也驱走了些许寒冷湿气。 温灵隽往司空骞身边靠了靠,打了个呵欠,嘟囔:“要是有天鸢就好了。” 天鸢日行千里,从鹿郡到幽歌,可能都用不了一日夜。 司空骞笑道:“天鸢可是你们渡星门专有。这么赶路是不是很辛苦?” 温灵隽当然摇头。他打起精神,想跟司空骞聊点什么。鹿郡客栈那晚,他其实也没弄清楚想说什么,最后话题岔到了别处,司空骞又很严肃,他便也暂且搁下了。这几天忙着赶路,他们交流不多,也未再谈心。他好几次想同他多说两句,都被有意无意地打断推阻了。 大雨滂沱,洞口一门水帘。 司空骞顿了片刻,问道:“白鸢这个名字是怎么取的?跟天鸢有关?” 温灵隽搓了搓脸,闷闷道:“赶路太累了……我是说刚离开家的时候。那时候一刻不停地想跑远些,我又不太会骑马,只能雇马车,一路颠得屁股痛。当时就很想要一只属于我自己的天鸢。小时候我爹给我养过一只很小的,白色的,可惜后来病死了。” “你不能练武,你家那门御兽的功法你爹也没教你?” 温灵隽有些低落,“不是不能练武,是不能修行。什么功法都不成的。医师说我经脉太脆弱,经不起灵气周天运转。” 司空骞微微抬手,似乎想揉一把他的头发,却又默默放下了。他移开目光,看着跳跃的火焰,说:“做个普通人也好。回家以后,有你爹和你姐的保护,你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不好。”温灵隽退开些,看着司空骞,认真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司空骞沉声道:“你看到了,我已不是以前那个我。你要是想跟以前那样的我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不存在了。” 温灵隽扑过去亲了他一口,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我不在乎了。” 司空骞看了他少顷,终于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发,“别胡闹了。” “不是胡闹,”他说,“我想通啦,别人不关我的事。你最重要。” “真的吗?” 温灵隽用力点头,“你难受的时候,我最难受。我最想你开心。” 司空骞将他搂进怀里,低头吻他。吮着他的唇,舔过他贝齿,一手扣紧他腰身,一手轻按他后颈。温灵隽的呼吸急促灼热,伸手搂住司空骞的脖子,微微仰头愈发热烈地回应他的亲吻。吻到后来,他们位置变动,温灵隽的背抵到了山洞石壁上。他们微微分开,鼻尖对着鼻尖,司空骞声音沙哑道:“上天对我唯一的厚待,就是让我遇见了你。” 温灵隽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我不是很累赘吗?什么也不会……” 司空轻骞含住他的唇,“你在就很好了。” 他愈吻愈深,温灵隽喘着气仰起脖子。司空骞吻着他的下巴,他脖颈上跳动的经脉,凸起的、纵横交错的红粉伤痕。 温灵隽低哑喘息着,“骞……”外面暴雨疾风,雷鸣电闪,雨水砸在树叶上,泥土上,石头上,响声不绝,衬得这小小山洞愈发安谧。他伸出左手,无所依靠似的,在空气中挥舞着想抓住些什么,最终与司空骞握了个十指相扣。 温灵隽左手的纱布已解,好端端如玉莹白漂亮的手,横生着丑陋疤痕。司空骞用指腹轻轻拂抚摸硬痂,忽然低头,用唇碰了碰伤疤。他灼热的呼吸打在温灵隽的手心,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不早了,休息吧。”他抬起头,握住温灵隽的手,朝他笑了笑。 雨声未歇,火光映照着整个山洞,温灵隽蜷缩进司空骞怀里,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他的确累极了,与司空骞说开后,心弦也松了大半。靠在喜欢的人身边,攥着那份安心,他沉沉坠入梦乡。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云,照亮天地。 温灵隽朦胧醒来时,脑袋下枕的是司空骞的衣物。周边是冰凉凉的石壁,他陡然惊醒,无措四顾。司空骞……去哪儿了? 他揉了揉额角,昨夜似乎又做了许多梦。那火光映照的温柔亲吻也是梦吗?温灵隽走出山洞,徘徊不前。昨天他们拴马的地方,两匹马都不见了。他茫然站着,慌张得有些发晕。 不多时,有人牵着马从密林深处走出来。温灵隽几乎原地蹦起来,他跑过去,扑进司空骞怀里,“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司空骞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背,“昨晚雷雨太大了,马受惊挣开缰绳跑了,我今日一早就去追,只追回来一匹。所幸离幽歌不远了,咱们慢点走也行。” 温灵隽点了点头。 从这条路前往幽歌,进的第一座城,叫含清。这座城背面靠的便是露浮山,司空骞选这条路,打的主意便是尽快把温灵隽交给裘霜质他们,让他们继续南下,去最近的港口,将人送回白垣。 晌午时分,阳光耀眼。他们在树荫下停下,喝了口水,吃了点干粮。温灵隽恹恹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干 分卷阅读21 正文 分卷阅读22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2 粮撕碎递到嘴边也不愿吃,说是喉咙难受,咽不下。司空骞就用水浸软了,怎么样也逼着他多吃了两口。他身体本就没好透,长途跋涉,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行。 温灵隽不舒服,他就陪着他多休息了一阵。后来还是温灵隽见乌云又开始聚拢,再不走又要下雨,催着司空骞上马了。司空骞抓着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叮嘱他:“抓紧了。”温灵隽点头,让他放心。 又有雷鸣电闪,划破平静晴空。温灵隽觉得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头晕目眩,手脚正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脸颊靠在司空骞宽阔脊背上,想喊他,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司空骞正策马奔腾,不想再淋一场暴雨,却忽觉温灵隽搂在他腰上的手在渐渐松开,他察觉不对,“小隽?” 他猛地拉住缰绳,倏然回身,捞回半个身子已经跌出去的温灵隽。 “小隽!”他探了探温灵隽的呼吸与脉搏,都十分微弱。温灵隽的手脚冰凉,嘴唇乌紫。又一道惊雷乍响,司空骞四望这毫无人烟的野地,又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他咬咬牙,把温灵隽抱到自己身前,用绳子与自己绑紧,一手护着他,一手驱策马。 顷刻间,乌云蔽日,几乎将白昼变成了黑夜。 “驾——” 骤雨如银河倒泻,司空骞将温灵隽护在怀里,一直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雨水凉得刺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含清城的影子。他驾马疾行,冲进城里。街道人影稀疏,他仓皇无措地原地转了几圈,逮到了个匆匆而过的男子,他抱着温灵隽下马,抓着男子的衣领,问:“医馆在哪儿?” 那一身书卷气的男人像是被吓着了,哆嗦了一下,指了个方向,结结巴巴道:“不、不远,就那、那家。” 司空骞丢开他,连马也不要了。 医馆匾额上书“素灵馆”三字,门扉紧闭。司空骞摸了摸温灵隽的手腕,只觉得脉搏愈发微弱,也愈发冰冷僵硬。他心急如焚,敲门时也没收着手上的力道,“有人吗!有没有人!” “砰砰砰”得敲了良久也没人应门。司空骞低头看着温灵隽满脸雨水,用自己也湿透的袖子帮他擦了擦,他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温灵隽冰凉的脸,惶惶不安地小声叫着:“小隽。”他生怕他就此阖眼,这样毫无预兆地…… 司空骞甩去不好的念头,又抬手敲门大喊。 雨越下越大,司空骞愤恨地锤了一下门,深呼吸一口,气沉丹田,正要踹门—— 医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衣女子执伞站在雨中,发像是仓促间扎好的,她微微抬伞,那双清冷眼眸定定看着司空骞,朱唇微启:“何事慌张?” 司空骞跨进门槛,嘶哑道:“救他。” 医师姓洛,名生尘。问及他二人,司空骞说自己叫赵骞,那是他的弟弟,叫白鸢。 屋外风雨晦暝,女子低眉握住温灵隽的手腕,检查他的情况,听到司空骞的介绍,微一挑眉。她将温灵隽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司空骞急声问状况如何,洛生尘看了他一眼,说:“冰封之症的反噬。” 司空骞神情一僵。 “不必担心,有法子可以根治,”洛生尘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司空骞,“不难,但险。” “什么法子?” “助他修行,做到洗髓这一步即可。” 温灵隽梦寐以求的修行。但很危险。司空骞抚过他的鬓角,沉声问:“要我怎么做?” 素灵馆竟一个仆人也没有,司空骞被指挥着烧热水,洛生尘则去前柜抓了药,慢慢煎着。药味很重,司空骞扇着灶,心想,一定很苦。他问洛生尘有没有糖,洛生尘说大堂柜子里有冰糖,常用来哄小孩的。等煎好药,他端着药,又找到洛生尘说的那个柜子,抓了把糖,回了房。他先泡了几块冰糖在热水里,然后坐到床边,喝一小口药,哺喂给温灵隽。温灵隽的唇也是冰凉的。 司空骞耐心温柔地小口小口喂完,又用同样的方式喂了温灵隽半杯甜水。 门是开着的,却有人敲了敲门,司空骞回头,洛生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司空骞起身,并不在乎她那点儿戏谑。洛生尘拢了下耳边的发,抹去脸上汗星,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去把热水抬过来吧。” 紧接着,洛生尘还让他去搬来了浴桶和屏风。 等一切准备好,洛生尘不知从哪抽出一张发黄的纸,看起来是从书上裁下来的,上面只有一段修炼口诀,她交代道:“洗髓法门各有不同,我选了个温和些的,但再温和也定会痛,以他身躯之孱弱,又未经淬体,痛不欲生也有可能。如若灵气运行出现差错,也极易伤损身体,甚至丧失性命。所以需要你,用你体内之气,指引他、保护他。” 司空骞一时间没敢去接那张纸,他低声说:“我体内蕴积并非灵气,是否不妥?” “无妨,”洛生尘把纸塞给他,“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仔细听好记住。” 司空骞攥紧了纸,轻嗯一声。 温灵隽醒来时已察觉自己在温热水中,他额上布了一层薄汗,浑身的冰冷僵硬像是被融化了。他动了动,喉间溢出低哑呻吟,缓缓睁开了眼。意识渐渐清明,他才发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轻轻挣了一下,司空骞的声音便就在耳边道:“别动。” “我……怎么了?” “冰封之症的反噬。” 温灵隽有些惊慌。“别怕,”司空骞安抚地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修行么?这是次机会,洗髓后,便可根治此症。只是可能会有些疼,但我在这儿,会帮你的,不必怕。” 温灵隽点了点头,哑声说:“好。” “双手结法决,跟我念这段话。” 温灵隽照做。司空骞的嗓音就在耳畔,缓慢清晰地一字字念那张黄纸上的口诀,温灵隽跟着一句句念。慢慢的,他竟能看到眼前流动的淡青色灵气,随着他念出口诀,徐徐朝他涌来。他激动万分,想同司空骞分享这喜悦,又怕会打断这修行。那一瞬间他乐观至极地想,这当真是机缘啊,父亲阻拦了自己这么多年,说得多么可怖,仿佛修行是要命的事,如今看来,自己竟还颇有天赋,可惜浪费了那么些年的时光。 灵气笼罩他,渗进他的肌肤,与此同时,司空骞贴在他脊背上的手开始有些发凉,这点凉意极快地遍布他的四肢百骸。温灵隽觉得奇妙舒适,正兴奋,忽觉皮肤一阵刺痛。口诀还未停,那痛却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温灵隽的声音微微发起抖来,极力克制才能勉强继续念下去。 口诀念完,他面色发白,全身都因疼痛而颤抖着。他哽咽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每一分颤抖都会带来更多的疼痛。司空骞仍在他身后,一只手握着他的左手手腕,一只手紧贴他的后 分卷阅读22 正文 分卷阅读23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3 背,源源不断地释放着令温灵隽微感舒适的凉意。他忽然想到了多恨山的第一晚,又疼又怕,又屈辱又难过,恨不得去死,可又怕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他无法言喻发现那个人是他的骞哥哥之后的激荡心情,起初一瞬间是觉得荒诞、不可思议的,可是又一瞬间的转念,那些痛苦似乎都有了意义,黑暗、鲜血、粗暴都镀上了一层光辉,仿佛见知天意,那就是为了让他们重逢。这样想会让他好受一些。他早就习惯了这样转移对痛苦的在意。而此刻,他也咬牙忍痛着想,这不过是修行必经之路,是他十三四岁时便该经历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想着姐姐御兽飞行的飒爽风姿,想着爹爹手底下弟子们每月一次的擂台比试,想着司空骞少年时那柄好看却沉重得他拿不动的剑。他几乎咬得牙发出嘎吱响声。司空骞在他耳边说:“小隽,别怕,别怕……” 他想,他没有怕,一丁点儿也没有。 须臾恍惚之后,疼痛又重了一个量级,体内有什么要撕裂他一样。恰在此时,司空骞抚慰地亲了亲他的后脖颈。温灵隽猛地一颤,终于忍不住,半哭半痛呼地呛出了一声咳嗽。他的眼里含着泪,眼前一片朦胧,没发现自己已经呛出了血来。司空骞下意识松开抓他手腕的那只手,抬起来想擦他被血染红的唇与下颏,温灵隽却猝然抓紧了司空骞的手,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嘴唇被咬破了,眼角通红,喊着:“司空骞,我疼。” 他骤然又咳嗽起来,司空骞被他攥着,一边分心跟着灵气在他的心肺间转动,一边听着温灵隽咳着、断续着、带着哭腔不断地叫:“好疼啊。好疼啊,骞哥哥。”他沉默着,只觉得心都要被搅碎了。 过了子时,那痛苦的抽泣与胡言乱语才归于沉寂。 司空骞把近乎虚脱的温灵隽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掖好被子。他探了探温灵隽的脉搏与呼吸,确认他还活着,尔后才长长松了口气,疲倦涌上来,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得不太好,耳边好像还全是温灵隽的哭嚎。天刚微亮,他便醒了,温灵隽还在睡,他便起身,出了门。寻到厨房,洛生尘竟也在,煮了一大锅粥,几样小菜,正在装碗。司空骞注意到她装了两份,便问:“这医馆除了你还有别人?” 洛生尘不甚在意地点头道:“嗯,”她抬头朝司空骞一笑,是昨日看到他给温灵隽喂药的那种笑容,“我阿姊。” 司空骞也不客气,找了碗也给自己盛了份粥,随口问道:“她昨天怎么没出来帮忙?” 洛生尘横了他一眼,“她也是病人。” 司空骞顿了一下,低声道:“抱歉。” 洛生尘一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转身端着粥和菜就走了。司空骞三两口划拉完一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锅盖盖上了,准备等温灵隽醒了,再把粥热热盛给他。没多久,洛生尘又返了回来,见锅里还剩了大半的粥,惊异道:“你吃了么?” “吃了。” “吃饱了吗?” 司空骞想摇头,但开口却说:“留给他。” 洛生尘扑哧一笑,“不必了,你赶紧吃了吧,给他要另做药膳呢。” 司空骞这才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他道:“辛苦你了。”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天刚蒙蒙亮,司空骞便醒了,去厨房一看,要么洛生尘已烧好了粥,正装碗,要么便是人已不在,留了粥给他们。等司空骞差不多吃完,她便掐算好了时间似的,过来替温灵隽做药膳,做好后,便由司空骞端回房里,慢慢喂给温灵隽吃。这两天司空骞也没见到洛生尘的阿姊,不过他倒不在意,大约是病得严重吧。他十分感激洛生尘,琢磨着打听打听她需要什么抑或爱什么,送些给她,报答一下。 温灵隽恢复的速度奇快,有几分修行之人的顽强了。这两天的休养已足够他活蹦乱跳,不下雨的午后,还缠着司空骞教他练剑。司空骞少时练的剑法是父亲传授,虽剑术秘籍不在手边,但他都背在了心里。把文字默了一版给温灵隽,一边手把手教他,一边准备着今晚也把图默画一版给他。他在鹿郡给裘霜质的信前两日收到了回音,他又写了张小条告知自己目前所在,估计就这几天,他们就能找到此处。 事实上,裘霜质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这晚,司空骞正默到篇三的图,洛生尘便敲门道:“有人找你。” 来的是邰新火,神情仓皇,见到他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司空骞眉微皱,问:“怎么了?”邰新火看了眼旁边的洛生尘,忍住那一声教主,只道:“……霜质不行了。我们落脚在嘉祥客栈……您,去看看吧。” 司空骞放下笔,“霜质怎么了?洛大夫,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邰新火猛然摇头,“不行!”她哀求地看着司空骞,“……他说只见你,他有话跟你说。” 洛生尘道:“你们去吧。你那个弟弟,我会帮你照看一二。” 司空骞道:“多谢。” 嘉祥客栈。 邰新火带着司空骞上了楼,她推开`房门,让司空骞进去,自己却止步不前。司空骞疑惑地看着她,邰新火低声说:“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那样子。” 裘霜质穿着宽大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他们,低头站着。等邰新火关上门,他才缓慢转过身,抬起头,摘去兜帽。司空骞瞳孔微微一缩。裘霜质的半边脸颊鼓胀着,撑得他的整张脸都扭曲变了形,黑紫色的皮肉软塌黏腻,似乎腐烂了。他的额两边鼓着包,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脖颈上还有深紫色的细线,勾勒出复杂的图腾。 前不久才见的清俊青年,竟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 司空骞这才发现裘霜质的身形也不对,过于臃肿肥大了。他上前一步,裘霜质便后退避开他一步,这样的异变不可能不痛苦,裘霜质说话的声音嘶哑虚弱,“大哥,枕头下有本册子,里头夹了数十封来往信件,你看一眼。” 司空骞去拿,裘霜质便接着说:“如若我早一点知道你跟沈寄傲有交情,当日`你去了露浮山,我就应该把这些都给你看。但所幸还不算太晚。你问我们为什么烧沈府,那时被子桐哥打断了,现在我来说。大哥,五年前,在你之前,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顾游。” 五年前,杀了锦胥之后,司空骞在衣上香背面的巷子里,遇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正蹲在路边摊,想买一本天魔残卷。他心念一动,过去与少年搭话,问他为什么想要修炼天魔残卷。少年便是裘霜质。 裘霜质有个哥哥,兄弟俩原本都是在衣上香干活,哥哥容貌出色,年纪又正好,所以便常常去陪客,后来生病 分卷阅读23 正文 分卷阅读24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4 ,老鸨差点就把他们赶走了。哥哥病倒后,裘霜质非常努力地赚钱帮他治病,他原本是想陪客的,那样偶有些打赏,也是不小的数目了。可他那时候年纪小,哥哥又不允,便只能在衣上香当个小厮,领些月钱,除此之外,还常常跑去外面做些体力活。好容易凑齐了买药的钱,衣上香的人却背地将他哥哥卖了。他找他们理论,老鸨却不耐烦地说,他们的身契本就在他们手上,想怎么处置还不是随他们。裘霜质逼问哥哥的下落,老鸨便说:“别不知好歹了,你哥那病,再好的药都没得治。金缕殿肯要,能保你哥这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况且,又不是我们逼他的,是他自愿的!” 裘霜质怎么可能信。他愤慨地和司空骞说完,指着那一摞天魔残卷,说要修行,去金缕殿寻兄。司空骞替他付了钱,丢给他,问他看不看得懂,照着扉页文字念两句,能不能感悟到什么,倘若能,便有天赋,可练;倘若不能,他可以另给他一本正道功法。天魔残卷随处可见,不用花几文钱就可以买一本来看,几乎是所有底层挣扎的人的梦想出路。大门大派的功法,都藏着掖着,且无人指引,很难摸到门路。但天魔残卷,只要初读扉页能感天地混沌之气,修炼便顺理成章。只是这“感天地混沌之气”绝非易事。裘霜质依言照做,没多久便沮丧地放下了书。司空骞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去赎你,你以后跟着我吧。我跟金缕殿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之后仅半年,折枝教便以势不可挡之姿,屠灭整个金缕殿。 司空骞从枕下摸出那本薄册,封面写着“封灵之术”四字,这是一本手抄本。夹在书里的信笺大小不一,有的瞧着写得仓促凌乱,有的密密工整。 裘霜质咳嗽了两声,说:“顾游那时与我哥一般大,他跟在一位公子身边,侍奉前后。我那一阵在后厨帮忙,时常见到他,他说公子的吃食须他亲手做。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这几年我们也一直保持着些许联络,大多数时候只谈风月,名山大川,风土人情。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刚在露浮山安顿好,我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和这本册子。” 司空骞展开那封信。 “信里说,公子要救一个人,此前为了试药已牺牲了四个人,第五个便想让他的同胞弟弟去。他求了情,公子便说,他去也可。这一去九死一生,想到要死,他就想留些东西给我。倒不是我于他而言多么特别,只是他的人际交往,大多在公子掌控中,许多话不便说。譬如对公子的不满,对那样生活的厌恶,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三年前,他机缘巧合救了个少女,眉眼颇似他少年初慕之人,被公子瞧见了,轻描淡写就令人将女孩带走,送到了其弟所在的一座山上。他感念公子当年对他兄弟二人的救命之恩,但这些年随他行事,却愈发不齿公子的所作所为。其实此前他在信中数次提到公子,我的不知那究竟是谁,如今想来,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公子也只有一位,便是沈府的那位了。沈寄傲在江湖上行事向来毁誉参半,倒不令我意外,但是,大哥……” 司空骞看到了信之后所说,虽然顾游没在信中提及具体,但一字一句皆向利刃一般插进他的心脏。 “公子只因数年前一句预言,便屠杀一家满门,夺预言所提及的一柄刀,又命我去一家村庄,抢一位生辰特殊的女童。我那时年纪小,读过些书,有些心气,虽想报恩,但不愿昧着良心做那样的事,他就拿远在落月那座山上的弟弟威胁我。我那时候才恍然,他为何将我兄弟二人分开。此后,他四处搜寻一本残缺的上古功法的全本。因体质原因,天下绝大多数的功法他都无法修炼,只这一本,他能摸到些许门径。此功法名‘封灵’,将异兽魂魄封于己身,借其威力,进阶一时无两。只是残本终究是残本,便同天魔残卷一般,反噬之日,其状也十分可怖。公子为治愈身伤,便将目光落到真魔身上。他想要研究真魔,但这东西毕竟不是好沾的,他也不想被华景盟针对,便暗中与金缕殿合作。当年你的兄长……说来惭愧,是与我共事的一位女子,同他去谈的。你兄长情愿去金缕殿,只要我们将你赎出衣上香,给你份正经差事,以后好生过日子便可。只是后来公子见你被司空骞带走,便没再提及。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屠杀那家人时,公子就与金缕殿有关系了,不仅是金缕殿,还有华景盟中的续竹山庄。‘封灵’此法,据说分好多卷,兽魂封人、人魂封物、兽魂封物……不一而足。公子所寻乃是兽魂封人,而续竹山庄所求,是将魂封物,据说那法子可炼成接近如今只存于传说中的神兵。续竹山庄野心勃勃,还曾派人想求公子从那家人手里拿走的刀,因为那可能是真正的神兵……” 司空骞忽然想到了庭梧凤刀,漆黑刀鞘上的银红纹路,以及那一瞬间的熟悉感觉。他攥皱信纸一角,想:原来如此。回顾往日与沈寄傲种种相处,方觉原来自己无知无觉中一直在自取其辱。没有比把仇人当朋友更好笑的事情了。 “我看到时,就意识到说的是你家了,大哥。我们那时候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本想替你报仇的。阳婉死于被华景盟包围那一夜,子桐哥对他们也恨之入骨,所以一拍即合。只是……终究能力有限。大哥,大家知道你还活着,忍不住有些埋怨,是因为大家都想,若是你在,蒋叔、阳婉他们都不会那样轻易就……” 司空骞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澎湃心绪,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嗓音干哑道:“你是怎么回事?折枝教豢养真魔又是怎么回事?” 裘霜质惨白的脸上,眼圈微红,“我不想自己在乎的人再死去。哪怕只剩一具皮囊活着也是活着。我不会喂他们吃人,只是吃些灵兽罢了。我让他们活着,也不会让他们去做恶事。我只是不想……我十五岁便失去了哥哥,折枝教的人就像我的家人,大哥,你,子桐哥,简嵘哥是我的兄长,蒋叔像父亲一样,新火是长姐……也是我喜欢的人,岑岑是妹妹,我不想他们死。我后悔了。我甚至后悔当初亲手杀了我哥。我想他们活着。真魔之躯,只要看顾好也可以好好陪在我身边。你知道吗大哥,岑岑就是这么救回来的。她重伤垂死,现在醒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司空骞沉默了一瞬,问道:“你呢?你这一身……怎么弄的?” 裘霜质低声笑了笑,“被围攻的那一夜后,我想明白,没有实力傍身是不行的。折枝教这么多人,不能只依仗一个你,况且那时候你也不在了。三个多月前,顾游寄来这些信与这本抄本,我就想办法,往我自己身上封了个兽魂。但反噬一日日加重,就成了,哈,这模样 分卷阅读24 正文 分卷阅读25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5 。” “上面没提解决方法?”司空骞似乎终于忍不住怒意,猛晃了晃手里的薄本。 裘霜质摇了摇头。 “你去跟新火见一个大夫,或许她有办法。” 裘霜质摇着头,说:“您带新火走吧。” 司空骞把册子猛地砸过去,怒道:“你不想让别人死,自己就舍得死了?” “我、我……”裘霜质黯然叹了口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这时,邰新火推门而入,寒声道:“要我跟教主走,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裘霜质与她目光对上,一愣之后,慌忙背过了身。邰新火大步流星地上前,扳过他的肩,认真看着他,“该说的话都说了,教主也回来了,轮不到你来抗整个折枝教。听话,跟我去见大夫,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裘霜质低头遮面,喑哑道:“你都听到了啊……” 司空骞把信整理好夹回书里,对邰新火说:“你带霜质去素灵馆,不要耽搁了。去了以后权且听大夫的话,然后联系简嵘,让他来一趟,把……我留在医馆,叫白鸢的那个少年带走,送去白垣惊鸿城。”他又看向裘霜质,“我上次跟你说的,有人走了吗?” 裘霜质低声说:“暂时还没有,大家都说要商量一下。” “那联系简嵘的时候,让他把想走的人一起带走。” 邰新火问道:“那您去哪儿?” 司空骞低笑一声,“续竹山庄就在含清城北,我既然来了,不去拜访,实在说不过去。” 雨又缠缠绵绵下了起来。比之此前的暴烈,这夜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实在下得人心烦。 司空骞只带了一把刀,裘霜质的刀。那把刀无铭也无名,粗糙,沉重。夜风一吹,让他清醒了些,那封信里所提寥寥数语,虽说得通,但也不能尽信。他呼出一口气,平复着狂躁的心跳。从城南至城北,司空骞站到续竹山庄门口时,雨停了。 这里愈发靠近露浮山。草木葱茏,曲径通幽。上一次他来这儿,还是给林锦秋下战书。如若说那之前续竹山庄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那之后林道初必然认出了他。他以一种令人难堪的姿态的杀死了林锦秋,但这两年里,续竹山庄竟从未大张旗鼓地找过他的麻烦。只是华景盟将折枝教斥为魔教不知道有几分是续竹山庄的推动,几次欲剿灭他们,也不知道是华景盟真的害怕魔教可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举,还是因为续竹山庄与他的私仇。 续竹山庄守卫森严,站岗放哨的弟子三五步便有一个。司空骞暗中嗤笑一声,愈发觉得他们是做贼心虚。他虽因功法反噬常常不得清醒,但修为并未因此作废,反倒比未被反噬时更高一些。屏息静气,避过那些弟子,并不是难事。 主院不难找。司空骞攀上院墙,观察四周,发现暗卫布了不少,只是境界有限,他发现了他们,他们却没有发现他,至多只察觉些许不可名状的异样罢了。他轻手轻脚落进院子,房门口也有人,他捂住那人口鼻,一记手刀敲晕,尔后推门而入。 他点起灯,将刀往桌上一放,朝着似有些惊惶的林道初微微一笑,“林世叔,好久不见。” “你不是……死了吗?”年迈的、迟缓的、震惊的语调。借着微弱火光,司空骞才发现林道初的脸色很不好,暗沉沉的,整张面皮都皱着,寻常修行者,没个一百来岁,老不至如此。可据他所知,林道初比母亲还小一岁,今年应当不到六十。 “谁说我死了?” 林道初闭口不言。 司空骞从怀中掏出那本名为“封灵之术”的薄册,又将最重要的那封信件摊开,沉声道:“有人说,当年我家灭门,是您觊觎我们家的铸器之术。小侄实在不愿旁人这样冤枉世叔,故连夜赶来求证。”他说完这句话,却见林道初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那本《封灵之术》,口中喃喃,“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林道初干笑一声,将目光移开,道:“你家的事,我深感遗憾,但说觊觎什么铸器之术,那却是无稽之谈。” 司空骞盯着他,“那当年林锦秋为何会出现我家?” 提到林锦秋,林道初眼睛一鼓,嘴唇抽搐似地颤抖起来,整张脸都扭曲了,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 “有人曾经跟我说,林锦秋和金缕殿来往密切,我家的事与续竹山庄无关,我信了。我不愿怀疑续竹山庄……倒不是因为世叔您,而是因为我娘为这个地方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即便到此刻,我也是不愿意怀疑的。您若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说,说给我听,让我相信您与当年的事无关。” 林道初自从司空骞嘴里听到林锦秋这个名字起,便显得失魂落魄,完全没将司空骞后面说的那段话听到耳朵里。他嘶声道:“你怎么会知道锦秋去了你家?定是姓沈的卖了我,我质问他,他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许是你从金缕殿得到的消息。可笑!可笑!可怜我秋儿,风华正茂的年纪啊!当日我特意叮嘱金缕殿,活着的一只虫子都别放过,偏偏你那时竟不在家,后来又怎么也找不到,待得到消息,又搞出来个折枝教。沈寄傲说他已帮我们摘开当年那件事的关系,叫我不要自寻死路,果然是诓我呢!金缕殿只是我们的一柄刀,知道续竹山庄参与其中的只有沈寄傲,只有他——” 那柄刀,是裘霜质一开始练刀法时,在一个铁匠铺里买的。特别粗糙,特别笨重。此次出来,他带着这柄许久不用的旧刀,本是为了死后能葬在一处。而那柄刀,此刻捅进了林道初的腹部。滚烫鲜红的血液染红雪白亵衣与床单,溅到司空骞身上与面上,他眼都没眨一下。林道初呕出腥臭的血水,竟哈哈大笑起来。他手舞足蹈,像是疯了,叫道:“我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早猜到了!贤侄啊——” 司空骞面无表情,将刀抽出,又捅进去。 林道初癫狂地笑着,“我死也值了!只是可惜,可惜不能见到从我手里炼出的神兵扬名江湖之日。贤侄啊,不怪我,当初我只是稍动心念,真正做行动计划的是沈寄傲啊!沈府的那位公子,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神医。”黑红的血水从他嘴边不断溢出,他咳着,笑着,喘息着,仍在不断地急促说着话,“姓沈的不是好人啊!当初你与孟容光一战,我略有耳闻,去跟他打听,他说你死了,孟容光却被他救活了。” 司空骞搅动刀的手猛然一顿,“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她在哪儿,你允我一诺,放过我的夏儿。你已经杀了锦秋,杀了我,淳夏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他是无辜的——” 司空骞咬牙切齿,“她在哪?” 血浸透了被褥,屋外有暗卫敲门询问情况,林道初的嗓音虚弱了下来,但不依不饶道:“你 分卷阅读25 正文 分卷阅读26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6 答应我,别伤夏儿。我知道你还是有着君子的骨头,跟你爹一个德行,所以我要你一诺。” 司空骞握紧了刀柄,浑身紧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林道初大口喘着气,发出古怪的笑声,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司空骞凑过去,听到三个字,“……素灵馆。” 他的头皮骤然炸开。 暗卫在门外告罪一声,推门而入,见到屋内场景,连忙大喝,并朝同伴发信号。司空骞只觉得胸腔几欲爆裂,他抽出刀,回身指着暗卫,冷声说:“让开!” 几人往门前一堵,也都被此景骇得有些失声。司空骞往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出了房间,站在庭院,雨停了,云也散了,月光清冷冷一照,有人认出了他,惊呼一声“司空骞!折枝教司空骞!”竟未战先怯。 他们当然认得他,当年他高调来这儿下了战书,用一种不容许林锦秋拒绝的姿态。他那时候就试探过林道初了,可他那时候的反应天衣无缝。可能那会儿他还不相信林锦秋真的会死在司空骞手上。所谓正派任由天魔残卷四处可见,只因为真正有天赋的人太少太少,而真正见过那样残忍与强大的人也太少太少。 司空骞抬手抹掉脸颊上腥臭的血迹,淡漠地想,林道初应当早就疯了,才会如此轻易把事实和盘托出。他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瞬间的遗憾,让他死得太快太简单了。他有无数手段可以折磨他,但他没有时间了。司空骞感到绝望,也许他最多再杀一个孟容光,而那最大的凶手,一切的源头——沈寄傲,他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他现下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他没想到他连孟容光都杀不了。 续竹山庄这批暗卫太不称职,在他手下死了几个,剩下的便自顾保命,逃了开来。司空骞没心情追,心跳又重又急,催促他去找寻了许久的敌人复仇。他还有一线理智尚存,知道自己被认了出来,又有人从他手下逃脱,不久后续竹山庄必然会追捕他,甚至很可能带上华景盟的人。他不能连累整个折枝教,他得让小隽和霜质新火他们赶紧走。 夜风湿漉漉地拂过他的脸颊,他一路狂奔,呼吸声粗重得像头暴怒的猛兽,刀尖偶尔划擦过地面,尖锐声响刺破夜空。 他站在素灵馆门前时,刚过丑时。更夫刚敲过四更的锣,整个含清城还在酣睡的平静里。即使是在青黎,修行者也并不占人口的大多数。每一郡一城,都充斥着大量的平凡人,他们过着普通而宁静的生活。华景盟约的存在,就是为了保障普通人不被修行者作践,每一个加入华景盟的门派,都要承担保卫平民的责任。也许刚刚敲锣的更夫就是续竹山庄的人。但修行者与修行者的斗争不在华景盟约的约束范围内。所以他的亲人惨死,却无处伸冤。 素灵馆的门还是紧闭的,司空骞耳鸣目眩,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温灵隽的声音,快活地、兴奋地、激动地笑声。他摇了摇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撑起清明理智,抬脚踹开素灵馆的门,率先走到那间还亮着火的屋。屋里头,裘霜质坐在床上,赤裸着上身,上面纵横交错着无数伤口,洛生尘正帮他细致抹药,床边放了一大卷白布,床前放了个木盆,里面已经盛满了浓郁腥臭的液体。邰新火在一旁抱剑看着,手指抓紧了衣服,眉目间满是不忍。司空骞推开门,三人齐齐看向他,裘霜质面目全非的半张脸已被白布裹了又裹,此刻露出的另半张脸艰难羞赧地朝司空骞笑了笑。邰新火微微行礼,而后拿了块热毛巾,上前一步想递给他,关切问道:“事情还顺利吗?”司空骞挡开她,三两步冲上前抓住洛生尘的纤细手腕,冷声一字一字地问道:“孟容光在哪?” “你怎么知道……”洛生尘痛呼一声,没挣开司空骞的铁钳般的手掌,她不快地瞪了他一眼,说:“后院。你找她做什么……”她话音未落,司空骞就松开她,霍然转身便走。 邰新火脱口叫道:“教主——” 洛生尘悚然一惊,脸色骤然惨白,“你叫他什么?他不姓赵对不对?他是司空骞!”她当即起身,惊慌失措地追了出去。 到了后院,司空骞才意识到敲门前听到的笑声不是错觉。这个时辰,温灵隽没睡觉,反倒精神抖擞,在别人的指点下比划着剑招,情绪昂扬,笑着跟她说:“我是不是有点天赋?”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孟容光神色冷淡地微一颔首,他便笑得更开心了,直到有招动作是回身一刺,他回过身看见了司空骞,一脸惊喜道:“你回来啦!” 司空骞却没有看他,抬起刀,直指孟容光。两人相对而视,司空骞一身杀意,孟容光愣了愣,轻轻后退了一步。司空骞迅速逼上前,双手举刀,想把她那颗脑袋整个削下来!这时,温灵隽却忽然横插进来,挡在孟容光身前,急促而慌乱地说:“等等,怎么突然……” 司空骞收劲,握紧了刀柄,寒声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洛医师的姐姐呀。” 他摇了摇头,“她是孟容光。” 温灵隽震惊地回头,孟容光也干脆点头承认了。温灵隽愣了一会儿,像是渐渐想明白了什么。 “让开。” 温灵隽摇了摇头,慌乱但意外坚定,“不行,不可以……她们,她……”他恳求地看着司空骞,“先别这样骞哥哥,听我慢慢说好不好,洛医师可以……” 司空骞神色阴沉下来,“滚开!” 温灵隽不动,司空骞的刀尖点在他胸口,眼睛发红,“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一个时辰前,温灵隽被一场噩梦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呼出一口气。得知司空骞有事离开,他一颗心便很不安稳,一面怕要出什么事,一面又勒令自己不许多想。好不容易睡下,被梦一惊,彻底了无睡意。 他穿好衣服,拿了司空骞默给他的剑诀,到了庭院,才发现庭院还有别人。洛生尘和一个女子并排坐在长廊台阶上,正看着天空若隐若现的星月,在说些什么,她们身旁搁了盘点心和一壶酒。看见温灵隽,洛生尘朝他招了招手。她跟他介绍了她的阿姊。温灵隽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那女子的唇角也微弯了个小小的弧度。 洛生尘抓了个瓷杯,倒酒,递给温灵隽,问他喝不喝,温灵隽摇了摇头,洛生尘便自己仰头一饮而尽。她促狭地问及温灵隽与司空骞的关系,温灵隽有些羞赧和小小的雀跃,头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到这些,让他觉得一切更有实感。他抿了抿唇点头承认,礼尚往来地问了句洛生尘和她身边的人。洛生尘看了他片刻,小啜一口酒,慢慢说:“阿容以前修行的功法是天魔残卷,你听说过这功法吧?天魔残卷境界至第 分卷阅读26 正文 分卷阅读27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7 七层为止,之所以被认为是残卷,是因为七层之后,修这门功法的人会被反噬,丧失理智,成为一个只知嗜血杀戮的怪物。阿容身世不好,年纪不大时便被人捡去,做了麾下杀手,幸也不幸的是,她颇具天赋,能顺利修习天魔残卷。我与她相识,是她有次受了伤,过来求医。那年也是青黎雨季,下了好大的雨,她一身的血,我刚开门她就倒了下来。她那次伤好后,修为也突破至天魔第七层,离彻底疯掉又进了一步。”洛生尘笑了一声,接着说,“她性子有些冷,也不太会说话,但有时候的模样很招我喜欢。捡她的人——也是我的师弟,说她跟他有些像,惜命,不舍得死。因为不愿意死,所以一直拼命努力想活下去,活久一些。但也因为不想死,所以做了不少错事。我那个师弟,有回诓她,说有办法让她不疯,也可以放她走,但需要她去做最后一件事——那时候她就想与我在一起了,便答应了。后来招惹了个大仇家,大半年前那人找上门,她几乎就死了。” 洛生尘又抿了口酒,她的阿容握住她手,轻轻摩挲着,安慰着她。顺着洛生尘所言,温灵隽想象出那惨烈场景,又想若那是司空骞,登时也觉得自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洛生尘深呼吸一口气,“好在那已经过去啦。现在天魔残卷的隐患也拔除了,有时候想想,命运至少没有残忍到底,现在这样也不错。” 温灵隽心中一动,问道:“天魔残卷的反噬……可以治好吗?” 洛生尘看着他,似乎是因为酒意,再说话有了几分俏皮和得意,“我师祖留过一本笔记,里头记了一种方法,不过当年他没成功。那时候阿容情况危急,我也是病急乱投医,狠下心一试,竟真的成了。” “什么方法?” 洛生尘纤细的指点在温灵隽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划了个圈,缓缓道:“剖心。” …… “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他不仅这样说了,刀尖也往前推了一寸,可温灵隽在他面前着实有胆,仍是一动不动。司空骞怒极反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温灵隽铁了心要护孟容光,他也不想知道。此刻,他在愤怒之余,还有些酸楚地想,倘若有朝一日他要被人杀了,温灵隽未必都会这样护着他。 他握刀的手微微不稳,刀尖已戳破了温灵隽的衣服,但也止步于此了。他有些颓丧地放下刀,又沉声重复了一遍:“让开!” 温灵隽看向他的时候,有克制不住的惧意,但还是说:“骞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她当年或许跟你一样,只是被沈公子利用了……” 背后追来的洛生尘紧跟着接了句:“是啊!”她站到孟容光手边,后怕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接着道:“阿容那时只是一柄被人挥舞的刀,你不杀挥刀的人,盯着一柄不知对错的刀有什么用!况且她现在修为全废,也不能见日光,她已经在你手下死过一次了!” 司空骞冷笑道:“死过一次?这不是没死透么?挥刀的人我要杀,这柄刀我也要折了。” 他说得掷地有声,可温灵隽仍挡在他面前。那双眼里有混着恐惧与悲伤,鼻尖微微泛红,让他骤然想起多恨山上的岁月。他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很多次,再也不要伤害眼前这个人。可仇恨与珍重摆在天平两端,摇摇摆摆后,终究还是向一边倾斜了。 “别逼我,小隽。” 温灵隽摇着头,“不行,你要是杀了她,洛医师就绝对不会……”他话没说完,司空骞猛地冲上前拉开他,同时刀口直砍向孟容光。锋刃划伤温灵隽的侧腰,捅进孟容光的左腹部。洛生尘尖叫了一声。司空骞抽出刀,把温灵隽往自己身侧拉了拉。洛生尘用手仓皇地去捂孟容光的伤口,指间溢出滚热的鲜血,她眼里含着泪,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衣服,想帮她包扎伤口。温灵隽被司空骞拉得一个踉跄,他察觉到腰上火辣辣的疼痛,忍住泪,见司空骞还想再补一刀,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别——骞哥哥,听我说,她可以救你,她可以救你……” 温灵隽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四溢开来,引得司空骞愈发狂躁,他掰开温灵隽的手,把他推到一旁,哑声说:“没有人可以救我。” 温灵隽挡在他和孟容光之间,看着司空骞通红的眼,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他打着颤,呜咽着,“你不要这样,我怕。” 那一身凛冽杀意忽然滞住了。 混沌的、被恨意充满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狂跳的心脏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他的四肢僵硬,呼吸沉重。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远远的,传来了狗吠。 司空骞霍然转身。 他找到裘霜质和邰新火在的屋子,厉声道:“你们快走!离开这里,找地方躲着,暂时别回山谷。”他从床边拿走剩余的白布,返回庭院,仓促地去堵温灵隽身上的伤口。血染红白,十分刺眼,司空骞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句该死。他逼迫自己不去看孟容光,忽略她的存在,低声对温灵隽说:“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人来问,别说认识我。你算是你救了……她,洛生尘和她关系匪浅,仅凭这一点,也让洛生尘好好保护你,知道吗?” 温灵隽心中隐约感觉不妙,抓着司空骞的手,慌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 “三日内,我的人如果能来接你——就是那天在屋子里没怎么说话的男人,记得他吧?如果他来接你,你就跟他走,他会送你回家,如果没来,你去城里花钱找个信使,叫你爹来接你。”狗吠声越来越近了。司空骞伸手抹去温灵隽脸上的泪,轻声说:“别哭啦。我到底是对你不好的,叫你这样怕我。”温灵隽哽咽着说不是,司空骞忽然低下头,吻着他的唇。就那样唇贴着唇,不暧昧,不旖旎,呼吸交错一瞬,旋即分开。 续竹山庄的人破门而入,司空骞飞奔到后院院墙,翻了过去。猎犬大叫着,牵着人狂奔着追过去,站在院墙下狂吠。 温灵隽的唇上还残余着他的温度,他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太像诀别了。他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要这样。 “怎么样,好玩吧?”房檐之上,沈寄傲垂眸看着院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笑吟吟地问顾流。 顾流不做声。 续竹山庄的人在素灵馆转了一圈,除了后院这两女一男,没再发现别的人,加之孟容光与温灵隽身上的伤势,认为他们也是受害者,很快便离开,让狗循着踪迹去追司空骞了。 “走吧,”沈寄傲搭着顾流,“咱们再去跟白鸢——渡星门的温小少爷讨碗血去。” 顾流护着他下去,低声说了句:“我不想要别人。” 沈寄傲说:“你没有资格选。”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洛生 分卷阅读27 正文 分卷阅读28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8 尘带着孟容光进了屋,打了水拿了药帮她处理伤口。温灵隽在雨里惶惶站了一会儿,见到沈寄傲和顾流,并不多么意外。他垂着眼,雨浇得他脸色苍白,有些落魄。顾流给沈寄傲打着伞,他们走到温灵隽身边,温灵隽顿了一会儿,深深呼吸一口,问道:“是来要血的吗?”沈寄傲说是。温灵隽回头看了一眼洛生尘所在的那间屋子,说:“这家医馆的大夫知道一种方法,能拔除天魔反噬,只是有些危险,需要破后而立,先……” “我知道。”沈寄傲打断他,“我要的不是这种。我花了十几年的精力培养出一个顾流,用这种方法,让他一朝变为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意义何在?” 温灵隽沉默不语,他似乎疲惫极了,不再应付沈寄傲,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的手抓着那团布,按在腰侧伤口上,雨水淋得他浑身冰凉,连伤口也麻木了。其实这点伤不算多严重,他忍得住这点疼。他忍不了的是陡然无望的未来。 沈寄傲在他面前拉开凳子坐下,让他伸手,要给他把脉。一把之下,有些诧异。温灵隽体内流淌着灵气,虽然稀薄,但真切存在。沈寄傲心顿时一沉。他看了一眼顾流,吩咐道:“去把洛生尘叫来。” 温灵隽突然问道:“你与她相识?” “嗯,算起来,她应当是我师姐呢。” “你找到仙云堕了吗?” “稍有点儿眉目。” 温灵隽顿了顿,接着问:“之前你跟我说,我这样的方式永远只能让他清醒一时,而无法彻底根治,是真的吗?”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我也在找能让修天魔残卷的人既保持实力又保持清醒的方式,司空骞和你都是我用来试验的,只是眼下来看,这试验,谈不上多成功。” 洛生尘过来了,沈寄傲便出去同她说话。 温灵隽低头,失神地望着自己手掌上的伤疤。沈寄傲在他眼中光辉传奇的形象早已节节崩塌,但此时,他居然有些羡慕他。羡慕他有能力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好像从不害怕什么,风轻云淡,但也从不轻易放弃。他要走,沈寄傲却有办法让他答应,若他需要取血,随时给他。虽说方法不算光彩,沈寄傲此人也称不上良善,可他就是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温灵隽想起来含清城的路上,躲雨的那个夜晚,司空骞亲吻他手上的伤。温柔又珍重。他的眼眶发涩,猛地握紧了手掌。 等沈寄傲再回到房间时,神色明显不豫。他从怀里掏出药包,递给顾流,“先去煎了,不管怎么样也要试一试。” 顾流没接,“他洗过髓了。修行之事,初入的淬体洗髓可改体质,突破生劫境又是一次改体质的机会。早年的药不管沉积了多少效力在他血脉,洗髓之后,也全都无用。洛姑娘讲得也很明白。我不想试了。” “如果不是仙云堕的原因呢?是他骨子里的血脉有异呢?乘此机会确认一下,不好么?”沈寄傲倒是没生气,把药包往顾流怀里一丢,“快去。” 顾流捏紧药包,僵立片刻,还是转身走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洛生尘就冲了进来,她的衣裳和手上都沾满血,狠狠瞪着沈寄傲,将一团被血染红的布砸到他脑袋上,怒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与白鸢一起的那个人是司空骞!阿容差一点儿又死了!她好歹为你效力数年,我与你也同门数载,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沈寄傲拈起那脏兮兮的布扔开,笑了笑,“不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有意思么?要不是我跟你说让你把你就孟容光的事跟白鸢提一提,他最后会舍命救她?司空骞宝贝着他呢,”沈寄傲抬起下巴示意那旁的温灵隽,“白鸢,本名是温灵隽,渡星门的小少爷,于公于私,司空骞都不会下狠手伤他。” “他对阿容下的手可挺狠的。” “还能活一口气,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洛生尘看着沈寄傲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气得大叫道:“你真是疯了!沈霂野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闭嘴!你也配直呼他的名字?”沈寄傲拍案而起,暴怒道:“是他不管不顾丢下我去死了,管我变成了什么样!” 洛生尘呸了一声,“狼心狗肺!” 沈寄傲冷笑,“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以为你在我面前这心性能活到今天?”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洛生尘甩袖转身走了。 温灵隽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出了一点儿什么,抿了抿唇,见沈寄傲神色阴郁,终究没有开口多问。 天慢慢亮了,远方是灰白的云。往露浮山上走了一段,就没有雨了。司空骞登上了山顶,他就是在这儿杀了林锦秋。他把那柄刀拄在地上,回身看乌云笼罩的含清城。那儿风雨交加,而这座山上,阳光破开密云,泻下一丝光,照得刀上的血迹发亮。 司空骞在露浮山顶待了三天。没有人追上来,日月轮转,一滴雨也没有下过。他坐在悬崖边,低头看下面的山谷,一面是海般的绿,一面是苍茫的惨白顽石。他的唇燥得起皮,脑袋被大好的阳光晒得眩晕。借着锃亮刀身的反照,他看到那许久未见的暗红正缓慢爬上脖颈。青黎没什么混沌之气,天魔残卷的反噬也不得已缓下步子,凌迟一样一点一点爬着。司空骞闭上眼睛,脑中闪过诸多景象。最多的是温灵隽。和温灵隽在一起的时光。小时候,重逢后。他的身段,他的笑容,他冲他撒娇、生气、流泪。他的……血。司空骞舔了舔发干的唇,提起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刀锋贴着皮肉,稍稍用力就会划破皮肤,涌出血来。他的胸腔与脑海同时鼓噪着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不知道简嵘有没有接到温灵隽,不知道折枝教未来会如何……而他还没杀沈寄傲。 他想,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复仇者不应建立如此之多的牵绊,这些牵绊最终会成为束手束脚的网。温灵隽不就成功阻止了他杀孟容光吗?且那些牵绊,又让他迟迟无法狠下心用刀抹了脖子。他是绝对没有时间去杀沈寄傲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神智尽失。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刎,葬身群木。露浮山风景不错,倒也算个好归宿。只是……真想再见他一眼啊。 可司空骞知道,如若自己再回到他面前,只会伤害他。他握刀的手紧了紧,正要用力,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唳!他认得这声音,是渡星门的天鸢。司空骞猛然睁开眼,看到一抹红棕从天空闪瞬间划过,落到露浮山谷中。他放下刀,低头,看到窄窄的刀身映出他的脸,红线已爬到他的下颌,整张脸形容骇人。渡星门为什么会到……露浮山谷?薄薄的雾霭遮挡了司空骞的视线,他只觉得心慌。华景盟的人若是发现了山谷里的人……续竹山庄三日没追上露浮山,或许不是他踪 分卷阅读28 正文 分卷阅读29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29 迹隐匿得好,而是他们本就计划用这样的方式引他出来。不论如何,他不能不管折枝教。 司空骞转身寻小径下山,越往下阳光越淡,林子湿漉漉的,土地泥泞不堪。 他极力稳定着呼吸和心跳,然而真正顺着那条溪流走到阵法结界口时,脑中的弦还是绷断了。 那是上次裘霜质带他们走的口子,但此刻,整个阵法应当都崩溃了。溪南有人混战,地上起码躺着有十数具尸体,最近的那一具是……司空骞闭了闭眼,感觉喉咙梗住了。是魏子桐。他的血水流了一地,染红了那条溪。溪北是华景盟的人,司空骞一眼望去,看到渡星门、续竹山庄、山白夜晏四家门派……他一现身,诸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其中一位少年最为激动,拿着剑几乎就要冲过来,大喊,“司空骞,你还有胆来!”他被身旁的人拉了一把。看衣着,是续竹山庄的人,看年纪,大约是林道初的二儿子,林淳夏。被他这么一喊,溪南混战的态势也静了下来,有人悲切地叫他:“教主——”司空骞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忽而看到渡星门那边,有人推开站在最前方的女子,朝他遥遥望了过来。是温灵隽。他心中一痛,别开了目光。 他冲到溪南,大开杀戒。耳边嗡嗡作响,有尖叫,有哭喊,有痛骂。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等华景盟的人几乎都连滚带爬地撤去溪北,他才听清他们喊的是什么,他们在喊:“他成魔了!他成魔了!”司空骞禁不住哈哈大笑,觉得甚是痛快。 当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或是随心所欲的坏人,都好,都比夹在两边饱受煎熬好。 他吐出一口血,回头跟折枝教剩余的人说:“快跑,离开这里,先找个地方躲过这一阵风头。” 如他所料,华景盟的人没有追。 他将刀立在身前,傲然看着华景盟众,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浅浅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脸上的红色已逼近眼角。司空骞嘴角噙着抹笑意,浑然不惧。在华景盟众人的眼里,此刻他是天底下最可怖的魔。而他们来,就是为了除魔。 寡不敌众。更何况他们一个个都想要他死。被人反剪双手踢折膝盖跪在地上时,他残余的理智感到一丝轻松。有人捏着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魔头,你杀我父兄,今日我便要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报仇。司空骞咂摸着这个词,忍不住失笑。天道轮回啊。 他本不欲挣扎,却听到温灵隽嗓音沉着地说:“等一等。”司空骞呼吸一窒,忍不住握紧了拳,他想,千万别做傻事,小隽。 温灵隽走到林淳夏身边,嗓音哑了两分,“我曾被这……魔头,折辱,心中也欲除之而后快。让我来吧。” 林淳夏沉默不应,温灵隽便接着说:“你手上这柄剑是你父亲亲手打造,我又没有趁手的武器,用它杀了这魔头,岂不是你我心头都畅快?我……我,实话说,我被他……奸污,实在是日思夜想地想杀了他……” “好了!”渡星门那女子听不下去,帮腔道:“淳夏,让他试试吧。”她走近一些,轻声对林淳夏说:“小隽从未杀过人,未必下得了手,他或许只是想泄愤罢了。” 林淳夏犹豫了一会儿,轻轻一点头,把剑递给了温灵隽。 温灵隽能猜到他姐在说什么,她想错了。 他双手拿剑,指在司空骞的胸膛,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剑也跟着抖,几乎指不准心脏处。他勉强朝林淳夏笑了笑,“抱歉,头一次杀人,有些紧张。”林淳夏不置可否地看着。温灵隽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尽力使自己的平静、双手稳定。 等双手和剑都不再颤抖时,他睁开了眼,轻移剑尖位置,对准司空骞的心口—— 一剑穿心。 司空骞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因为极致的痛苦,额角青筋抽动着。那几乎要钻进眼睛里的暗红停住了,像两道血泪停留在司空骞的脸上。温灵隽松开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面上还是镇定的,只是嘴唇发白,完全可以解释成头一次杀人的缘故。林淳夏在他身旁嗤笑了一声,反手拔出司空骞胸口的那柄剑。温灵隽朝他笑了笑,正要道谢,便睚眦欲裂地看见林淳夏猛地又将剑捅进司空骞的心脏,然后狠狠抽出。鲜血四溅,温灵隽整个人一颤,想扑到司空骞身上看他的伤势,又深知此时绝不能这样做。林淳夏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缓缓将剑擦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朝温灵隽道:“算我们俩一起杀的。” 抓着司空骞的人松开了手,没人支撑,司空骞便一头栽倒。胸腔的血不要命地涌出来,染红碎石,汩汩洇进石缝,汇成细流,淌进那条溪里。细小的雨滴砸下来,漾开红色的涟漪。 当今最大的魔头,像是就这样死了。 华景盟来这儿最大的目的达到了。之后他们进了溪南折枝教安寨扎营的地方,再往里有山洞,里面关着真魔,啃食着灵兽。年纪小些的既不忍又愤愤,最终商量一番,将此处烧毁了。 不出五日,折枝教被华景盟一举捣毁的消息将会散播开。没了教主司空骞,折枝教其余的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境界低微,贪生怕死。倒是有些充满野心抱负的人曾在折枝教最辉煌时加入,但大半年前司空骞失踪,这样的人便跑了大半,剩余的能在华景盟密不透风的追堵中藏好不被抓到就不错了。 烟火滚滚,不知道的还以为烧了半面露浮山。华景盟众撤出露浮山,续竹山庄做东,邀请他们前往含清城,他们在含清城最好的酒楼预订了宴席,今日如此痛快,当不醉不归。 一出山,雨又下大了。 温灵妙能察觉到一路上自己的弟弟都心不在焉。她从白垣得到消息后没日没夜地乘天鸢赶来,在这座城的医馆接到了温灵隽。温灵隽见到她以后,愣了一下,倏忽泪如雨下。她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弟弟低头靠在她的肩上,哭得异常委屈。他什么都没跟她说。以至于方才在司空骞面前他断断续续说出那几句话,让她震惊又心疼。 温灵妙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温灵隽的后脖子,小声安慰他:“没事了啊,明天我们就回家。” 她的弟弟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轻轻“嗯”了一声。 当晚,所有人酒酣耳热之际,温灵隽跟温灵妙说自己不舒服,要先回房休息。温灵妙点了头,要他好好睡一觉,明天启程回家,爹爹在家盼着他呢。温灵隽眼睛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他抿紧了唇,扭头走了。 翌日清早,温灵妙才发现温灵隽根本不在房里。 夜色浓重,雨没完没了得下。 溪水涨了起来,司空骞的半个身子已浸在了水里。露浮山谷弥漫着水汽、烟灰气、血腥气。溪南没有活物 分卷阅读29 正文 分卷阅读30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0 ,更是一片死气沉沉。突然间,司空骞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他从漫长的沉寂与黑暗中苏醒,世界重回他的感知里。最先感受到的是冰凉雨,慢慢的,是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骨折的疼痛。他艰难地、长长地一呼一吸,同时错觉听到风声灌进胸腔破开的那个洞的哀号。沉重的呼吸就在耳畔,疼得发抖的呼吸声,提醒他还活着。 司空骞微微屈起膝盖,抵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可以支撑起这个动作。他勉强撑起一点儿身子,又猝然倒了下去,石头磕到胸膛,他猛地咳嗽起来,呛出一口又一口鲜血。他缓了一会儿,慢慢伸手去触碰胸前的伤口,确认那里的确被前后贯穿,他的手指甚至触碰到了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心脏旁,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膨胀着,跳动着,柔软又黏腻。司空骞沾了一手的血,茫然地想: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活着? 他没法起身,只能缓慢爬着。爬到魏子桐身边时,发现他还睁着眼,神色扭曲僵硬着,顿时心脏狠狠一抽。他控制不住自己因疼痛而抽搐的肌肉,只能特别狼狈地颤抖着伸手帮魏子桐合上眼。他又往前爬了一段路,身后留下蜿蜒的血迹,而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了。生劫境以下,心脏仍是人体至关重要的位置,被这样洞穿,不论挣扎多久,都逃不过死亡。 他停下了,艰难地翻过身,仰面看着阴沉沉下着雨的天。雨水落在他的面颊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十七岁那场昏天黑地的恸哭之后,他就没再流过泪。流泪不能解决任何事,不是哭两声就可以报仇的。司空骞闭上眼睛,想,他现在哭,也只是因为太疼了。 这场雨似乎没有尽头。 司空骞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是有人拼命喊他,喊他骞哥哥,司空骞,赵骞哥哥。那个人不停地叫他坚持一下,不要死,很快就到了。 赵骞。他其实是记在母亲那边的族谱里的,自然就随了母姓,按道理大名应该是叫司空骞的。平时在家,父母喊他并不拘泥,亲昵高兴时就骞儿小骞得喊,生气时必然连名带姓地喊司空骞或赵骞,出门在外,则多叫他赵骞,有时候连母亲都自称为赵影,好像司空是个多么见不得人的姓一样。后来听了封春衣的话,他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怀璧其罪”。 背他的人似乎在哭,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仍在不停喊他。雨很大,他们都湿透了。远远的能看到烟雨中的城池,他们正在朝那儿走去。 司空骞混沌的思绪花了好长时间清醒,才意识到背着自己的人是谁。那些密密麻麻的疼也再度涌上来。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大袍子,胸口被布层层包裹,简单止了血。温灵隽感觉到他的动静,惊喜道:“骞哥哥!你醒了吗!我们就快到了。洛大夫……洛生尘有办法可以救你,你坚持一下!” 司空骞的脑袋靠在温灵隽脑袋,喘息还在微微发抖,热的,仓促紊乱地打在温灵隽耳边,他沉默着,很久很久,才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小隽,我好疼啊。” 温灵隽微微一僵,忍住了嚎啕,咬牙带着哭腔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很快。” “小隽……” “我在这儿。” 发现温灵隽不在房里之后,一瞬间,温灵妙设想了无数种不好的可能。她调集渡星门弟子,开始在城中搜寻。华景盟众人得知消息,也义不容辞提出帮忙,顿时,含清城的每条街道上都奔走着寻找温灵隽的人。今天天气很好,连日大雨后,含清城出了抹火红的太阳。正午时分,烈日炎炎,蒸得路上一股潮湿闷热。有人终于找到了温灵隽。温灵妙赶到素灵馆门口,这间含清城颇有名的医馆门上挂了一块木板,说主人远游,归期不定。温灵隽就呆呆地坐在门口,抱着脑袋。 温灵妙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柔声问他:“怎么了?” 温灵隽抬头看着姐姐,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笑了笑,“没事,跟朋友告了个别。” “你的朋友……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忽然扑上前抱住了温灵妙,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他活下来了。” 温灵妙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啜泣的温灵隽,嘴里说着:“好,好,活下来了就好。别哭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入夜,华景盟的人离开得差不多了,素灵馆的一扇小小的后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驾马车的人已在这里候了两刻钟。他瞧见两个姑娘半抱半抬着一个人,其中一个姑娘是这座城每个人几乎都认识的洛大夫。他多嘴问了一句,洛大夫语调清冷冷的,有些沙哑道:“疑难杂症,去找我师父请教。”他问,还回来吗?洛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说:“会回来的。”另一个姑娘脸色白得也像个病人,出口却冷然带刀,“别废话了,快走。” 他们刚走没多久,穿藏蓝衣衫的女子就到了素灵馆门口,她提起手里的灯笼看清了上面的字,神色一怔,旋即翻墙入院,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客栈的一间房里像是关了个什么,锁链与低吼声不绝。住隔壁的白衣公子哥吩咐小二不要管,说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若不小心进去了会被伤到,再晚些若还闹,会请人去打晕他。 青莎回来禀告,说素灵馆没人了,与此同时,绪风也回来了,说露浮山谷没有看到司空骞的尸体。 沈寄傲了然。他问:“仙云堕有消息了吗?” “有了。王乔去接赤松了,最多一个月,就能赶回来。” 沈寄傲点了点头,“确认温灵隽跟着渡星门的人回惊鸿城了?” “是。” “让暗地里的人看紧他。青莎,你去鹿郡接沈占过来,我们南下,去白垣。”沈寄傲转头看向绪风,“我们走后,你回鹿郡,写信通知白垣靠港口的,和去惊鸿城一路的沈府随时待命。” “是。” “现在,你们俩,想办法把顾流弄晕,然后就可以休息了。” 惊鸿城靠着一片群山密林,其中走兽飞禽无数,且都颇具灵气。这夜,山林中传来雷鸣般的轰响,像是有什么层层倒塌。惊鸿城被震得抖了抖,渡星门豢养的灵兽都受了惊。温行舟有条不紊地命人安抚灵兽和城中百姓。他记挂着还未回家的儿女,望着远方起伏山脉,眉峰紧蹙。 又有一座阵法结界塌了。 第五章 满城风絮 他醒了。 身上被纱布层层包裹着,尤其是胸膛和双腿。他勉力坐起身,一阵眩晕,整个人不由自主倒下去,砸在床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有人闻声而来,掀开竹帘,嗓音清冷,“醒了?” 司空骞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洛生尘,手上端着汤碗,用汤匙搅着、 分卷阅读30 正文 分卷阅读31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1 吹着。他闭了闭眼,眩晕感让他恶心,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沉重的四肢和无法忽视的疼痛。他的经脉里空空荡荡,曾予他力量致他疯狂的混沌之气涓滴不剩。他沉沉吐了口气,“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救了你的命。” 司空骞笑了一声。 洛生尘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的汤碗已不在。司空骞还是折腾着自己坐了起来,洛生尘端了个高凳,往床前一坐,道:“手。” 她替他把脉。司空骞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微微发热,有什么流走进他的身体,尔后又回到她手中。 “恢复得不错。”她松开手。 司空骞嗓音微哑:“修为还能恢复吗?” 洛生尘回敬他一声嗤笑,“你的经脉现下千疮百孔,甚至不如当初的白鸢。” 听到洛生尘提起这个名字,司空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当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回想起温灵隽持剑站在他面前时的一字一句,脑袋像针扎一样疼。 “我教他的。修天魔残卷的人,心脏正中往右偏半寸,有一道结,刺穿它,斩断它,剥开附在心脏上的那团东西,体内混沌之气会暴动,你要是能挺过去,等它们离开你的身体,重新消散于天地间,你就能活下来,代价是……变得像真魔一样。” “什么意思?” 洛生尘起身,拉开床对面窗户上厚厚的帘布,阳光照射进来,那光芒堪堪爬上床沿,司空骞的一只手正撑在那,光落在他的手背,倏然蔓延开一股灼痛感,皮肤像是被沸水烫到,迅速发红起皱,甚至冒起些许白烟。司空骞骤然收了手,躲开阳光。洛生尘把窗帘重新拉好,坐回去,道:“就像这样。” “那我现在是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促和痛苦。 洛生尘看了他一会儿,说:“人。你清醒着,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非真魔一样只会循着本能做事,被人耍着吃人杀人,你的过往和爱恨还在你脑子里影响着你,你就是人。” 司空骞不说话,洛生尘便道:“如果说有什么能改变你当下的处境,那必然是从未现世的那本秘籍的完整版。我听到一些风声,有个地方塌了座几千年前的阵法结界,露出一座陵墓,据说里面葬着神魔时代最后一位魔,你可以去碰碰运气。那个地方想必你也很乐意去,因为就在惊鸿城。” “他回去了?” 洛生尘点了点头,“当时华景盟快把含清城整个翻过来找他了,他要是不走,就藏不住你了。他原本说你醒后让我写信给他报平安,我看你精神不错,要不你自己动笔?” 司空骞说:“好。” 写完那封信后,司空骞也慢慢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昼伏夜出。他痊愈得很慢,身上的疼痛像是永远不会消减。洛生尘原本说他现下还不宜下地走路,但他很固执,像是担心自己不克服疼痛练习,真的会成为一个废人。 他们待的地方也是一处山野之地,人迹罕至。这里只建了一间木屋,司空骞与孟容光所居只有一墙之隔。有一晚洛生尘给司空骞端去药,把药递到司空骞手里的时候说:“阿容要我同你说一声抱歉,当年的事。”她以为依司空骞的性子该把那碗药砸了,可她站在原地等了等,只见他的手颤了两下,捏紧了勺子,慢吞吞把药喝完了,什么也没说。他把空碗递还给洛生尘,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多谢。” 洛生尘有些惊异,她多看了司空骞两眼,想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厨房还煎着给阿容的药呢。 孟容光的情况比司空骞好些,药喝到一半,孟容光说想吃点儿甜的,洛生尘又回了厨房,煮了甜汤。她多煮了些,分了三碗,先端去孟容光和她的房里放下两碗,再去给司空骞,她边掀门帘边说:“今天你沾了阿容的光啦——” 司空骞的床铺干干净净,她多为他备的几套衣物悉数不见,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多谢救命之恩,若能得此身治愈之法,必献予你一份。” 洛生尘放下汤,跑出木屋,屋外夜色苍茫。司空骞腿没好全,应当走不远,她若是现在追出去,应当是能追到他的。可是追回来做什么呢?洛生尘跺了下脚,有些恼,犹豫了许久,还是关上了门。 孟容光碗里的汤已经喝完了,洛生尘便把自己的那碗推给她,自己喝原本要给司空骞的那碗。孟容光看着洛生尘的神色,轻声问:“他走了?”洛生尘嗯了一声。孟容光朝她浅浅一笑,“等我好一些,我们就回素灵馆吧,那里打听消息也方便。” 洛生尘喝了口汤,小小地哼了一声,点了头。 白垣北烟港口有一家茶馆,生意极好。停靠这边港口的大多是青黎来的人,言辞所谈也多是修行者的事。而这一个月以来,众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华景盟与折枝教那一战。 “……话说林少庄主神兵出鞘,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正要为父兄报仇,一剑弑魔之时,有人站出来阻拦!你们猜是谁?渡星门的小少爷,温灵隽!温小少爷那时候其实已经失踪了三四个月之久,忽然冒出来,也要求一个亲手了解那魔头的机会。那林少庄主怎么肯?华景盟几乎默认把这可扬名天下的一件事交给林少庄主来办,正是因为他父兄皆死于那魔头之手,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让人报个痛快。这时,温小少爷说话了。你们猜他说了什么?”一个精瘦汉子抿了口茶,瞧着茶客们聚精会神的神情,微微一笑,压低嗓音道:“原来他失踪那三四个月是被魔头掳了去,成了那魔头的禁脔!” 茶客中爆发出哄笑,那汉子拍手道:“嗨,你们看这事,渡星门在咱整个白垣都有名,名门正派啊!结果好好一个小少爷,就被那魔头给糟蹋了。这份折辱之恨,不比杀兄弑父浅啊!于是林少庄主和温小少爷一起,给了那魔头两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有茶客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毕竟这一个月来,露浮山一战各个版本也听了不少,甚少有提到渡星门温小少爷的。那汉子嘿嘿一笑道:“那假不了,我表哥他邻居的嫂子的弟弟就在渡星门修行,消息保真。” “小寒,走吧。”茶馆里有客人在桌上留下银钱后起身,牵着八九岁的男孩起身。男孩年纪虽小,却是引路的人,只因那客人眼上蒙着两指宽的白布,不能视物。男孩牵着她,提醒她小心门槛,外面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她雪白的发。 刚刚讲话的精瘦汉子盯着那女子的背影,脑中闪过一丝什么,总感觉这形象有几分熟悉,可绞尽脑汁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身边的茶客一阵哄闹,他回过神,嬉皮笑脸扯了两句,又开始讲些从别处听来的故事,关于近日大家颇为关注的那座墓。 “这十年来已经塌 分卷阅读31 正文 分卷阅读32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2 了二十多座结界啦!此前但凡闹出大响动的阵法结界,事实证明都出了好东西,更何况这次可是从嘉涉山脉震到惊鸿城往外三十里。我听说,华景盟已经控制了那儿的进出之路,渡星门运气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据说除了华景盟控制的那道,还有另外一条路……” 茶馆又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明明天朗气清,他却撑着把大黑伞,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面上遮着黑布,穿斗篷戴兜帽。他进了门,坐到最靠角落最阴暗的位置,收了伞,叫小二上一壶凉茶。 港口本就是是奇人怪事的聚集地,大家多瞧了他两眼,见他泰然自若,便觉没趣,很快转开了目光。 惊鸿城,渡星门。 “小隽。”温灵妙拍了拍门,却没人应声。有侍从小跑过来,说:“少门主,小少爷在驯兽场。” “还在驯兽场?”温灵妙看了看将暗的天色,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暗叹。早知道温灵隽会不日不夜地泡在驯兽场,她当初就不该说服爹爹把家传的驯兽功法给他练,原本只想让他暂且试试,温灵隽虽然踏入修行之道,但境界低微,未必能练出成果。那时温灵妙太担心弟弟的状态,本想让他稍稍分心一些,没想到温灵隽却沉溺进去了。 驯兽场早已没几个人了,温灵隽正摸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白色的天鸢的脑袋。他没有在练习,不愿意走,只是不想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和这些兽待在一起,比自己一个人待着好。一个月过去了,洛生尘的信还没来,他从每晚做不同的噩梦,到后来干脆睡不着觉。他一遍遍想那几个月经历的一切,兴奋、喜悦、痛苦、甜蜜、满心期望和期望破灭。他几乎要被那些经历扯碎。而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确破碎了。在家的这一个月,他把自己慢慢粘了回来,更完整、更坚硬、更坚定。 “小隽。”温灵妙看到温灵隽眼神放空地抚摸着小天鸢,声音不自觉放轻了。 温灵隽抬头,朝她笑了笑,如往常一般乖巧,“姐。” 温灵妙也蹲下捋了两下小天鸢,小天鸢立时朝她靠了靠。渡星门大部分的兽都同温灵妙很亲近,她的天赋毋庸置疑。 温灵隽松开手,神色黯了黯。温灵妙见状,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笑着说:“今天刚拿到的,应当是你那朋友来的。”温灵隽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拿起信,拆了开来。 温灵妙看着他,揉了下他的脑袋。 她试探地问过几次那几个月他的遭遇,可温灵隽总是不愿意说,问得烦了,只说,现在不能说。她小时候和温灵隽还是十分亲近的,只是后来她忙于渡星门的事,弟弟不知不觉间长大,两人便不如小时候那样亲密了。 温灵隽读完信,再抬头,眼里又含了一包眼泪。 “怎么了?” 温灵隽笑着,“他说他要来找我。” “那不是好事吗?怎么哭呢?” 温灵隽用力点了点头,抬袖子擦掉眼泪,眼眶和鼻尖还有些红,却掩不住喜悦。他看了温灵妙一会儿,忽然说:“姐,你……讨厌司空骞吗?” 从这一个问句里,温灵妙骤然窥探到了许多掩藏在背后的真相。她多么希望是自己想错了。然而,她的弟弟,满怀期冀地看着她,说:“姐,你帮帮我,算是为了我。” “你先说清楚,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那只小天鸢忽地嘤嘤叫了两声,扑腾着窜进了温灵妙怀里。温灵隽伸手戳了戳它,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他轻声把离家之后的事说了个大概,谈到那场荒唐的重逢,他声音含糊了些,混着羞涩与假装的镇定。他一件一件说后来的事,说自己心境的变化。天色由黄昏至黑夜,星星一个个亮起来,月光像薄纱,落在二人肩头眉梢。 他说完了,抬起头看姐姐,见到的是来不及收回的一脸惊诧和欲言又止。温灵隽仍然笑着,他垂下头,又揉了揉那只小天鸢。细细的、柔软的绒毛穿过他的指间,他失神想起他也曾这样梳弄过司空骞的发,在床上。他收回手,脸红了红。 温灵妙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爱他吗?” 温灵隽点了点头,“爱。” “好,”温灵妙冲他笑了笑,“那我答应你,川嘉郡内,我保他安然无虞。” 温灵隽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妥帖地将信装好,贴身放着,起身跟温灵妙告别,回了自己的院子。温灵妙目送温灵隽离开后,先把那只小家伙放回到它的母亲身边,而后去敲响了温行舟的书房门。 白垣正处于夏季,从北烟港口到川嘉郡,偶尔会落一阵疾风骤雨,但大部分时候仍是烈日炎炎。司空骞拖着一副不如凡人的身躯,日夜兼程地赶路,时常觉得累极。他像个沉默的怪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有时候一整天都找不到人说上一句话。他离开洛生尘那间木屋后,一进城,就以折枝教惯常传递密信的方式写了信,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收到。 踏入川嘉郡,司空骞微微松了口气。川嘉郡不大,再往前走两三日便能到惊鸿城。渡星门虽坐落于惊鸿城中,但实际上整个川嘉郡都在渡星门庇佑之下。司空骞一入川嘉郡就找了间客栈歇脚,小二引他进了屋,他吩咐提一桶凉水上来,他要洗浴。他慢慢脱去斗篷,摘下手套、面罩,坐到床上,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竟有一丝“近乡情怯”。 凉水来了,他低声道谢,然后跟小二说,过一个时辰送些吃的上来,再把水提走。小二应了声,替他关上了房门。 司空骞脱掉衣服,整个人缓缓踏进水中。他的身上布满伤疤,有些陈旧,有些尚新。温灵隽——他还以为他只是白鸢的时候,曾经抚摸过他身上的疤痕,看着。那时候司空骞不懂白鸢微颤的眼睫究竟表达的是恐惧还是厌恶,如今那段时光恍若隔世,凉水浸得胸口的新伤微微作痛,司空骞忽然想,也许那会儿温灵隽是在心疼他。 他其实有些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被温灵隽那样爱着。 窗棂突然被敲响,司空骞睁眼望去,看影子,是一只小鸟。应当是折枝教的人寄来的回信!他霍然起身,草草擦干身上水珠,披上外袍,推开窗户。阳光刺得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一痛,等那只小鸟儿扑棱进屋,他便飞快将窗户关严实了。 坐到桌边阴凉处,司空骞拆开了信。是简嵘的笔迹。信里说他已带着部分人安顿好了,但是折枝教的几处产业与暗线均被华景盟破坏,大家自顾自逃散,很多人已经联系不上。当日他们从露浮山出去后绕过了含清城,只有他去了素灵馆,但彼时温灵隽已不在那儿,他徘徊半日,见势头不对,就带着人先离开了。 司空骞招来小二, 分卷阅读32 正文 分卷阅读33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3 要了笔墨纸砚,思索良久,回信让他们保持现状即可。能跟着简嵘走的那批人,本就是想要脱开折枝教好好生活的人,不能再把他们牵扯进来。写完信后,司空骞把那只鸟儿放了出去。 他在这家客栈住了两天,在一个星月明亮的夜晚,终于决定坦然面对那座城。 惊鸿城和七八年前好像无甚区别。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喧嚣人声扑面而来,有一瞬间司空骞觉得与他走过的别的城池没什么不同,又有一瞬间觉得惊鸿城的特殊印刻在了他的骨头里。 他缓步穿过大街小巷,站到了渡星门前。有人注意到了他,跑过来问他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司空骞压低了伞,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来找人。麻烦你帮我给温灵隽少爷传个话,我来找白鸢,白色的白,天鸢的鸢。” 那弟子狐疑地打量着他,司空骞笑了笑,“你去跟他说了,他自然就懂了。” 那弟子仍然半信半疑的,他叫另一个同伴盯着点司空骞,自己去了驯兽场找小少爷禀告。 过了没一会儿,便有个身影飞奔而来。 温灵隽冲着扑进司空骞怀里,狠狠抱紧了他。司空骞被撞得一个踉跄,伞脱了手,歪倒在了一边。温灵隽埋首进司空骞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你终于来了。” 司空骞拍了拍他的背。 温灵隽抬起头,笑着,“我带你去看看——”他骤然失声,看到阳光落在司空骞面颊上灼出的伤痕,慌乱道:“你怎么了?” 司空骞把伞捡了起来,举在头顶,轻描淡写道:“无妨。要带我看什么?走吧。” 温灵隽牵着他的手,有些魂不守舍,全然没有看到一路走来弟子们异样的目光。他带着司空骞进了驯兽场,才突然恍悟道:“这就是为什么孟容光白天不出门,她不能见日光,因为……会受伤。”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温灵隽紧张兮兮地拉着司空骞掉头离开了驯兽场,“我们回房间吧,我叫人把小白送到我院子去。”司空骞任由他拉着走。他的手冰凉,握着温灵隽温软的手掌,穿过嘻嘻笑着打招呼的那群年轻弟子,虽然身体因为阳光炽热而不适,但心却觉得满足而愉悦。也许是因为他正握着温灵隽的手。 他想过,他其实向往且怀恋当年,那间宅子,那平淡温馨的生活。如果他要过那样的日子,身边那个人应当是温灵隽。 温灵隽把司空骞带回了自己房里,关上门窗,拉上帏帘,拿起桌上的瓷杯,一边倒凉茶,一边咕咕哝哝说着话。 司空骞脱去遮阳的衣物,走到温灵隽身边,低头亲了下他的眼尾处,哑声说:“我很想你。” 温灵隽停了声,松手扔下茶杯,回身抱住司空骞,有些哽咽,“我也很想你。” 近些日子,惊鸿城涌入了大量的修行者。毫无疑问,大家都是冲着传闻中的那座陵墓来的。 惊鸿城有渡星门坐镇,沈寄傲自然无法堂而皇之地建一座沈府在这儿,但穿过最热闹的那条街道,有一座宅院是他的。或者说是沈霂野的。到处留房子这个习惯是他跟沈霂野学的,只是沈霂野低调,永远只找那些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宅子,到了一处地方,不用住客栈,好像到哪儿都有家。沈霂野带他求医时,他跟着住了几处,问及原因,沈霂野说,是为了方便和爱人到处游山玩水,有地方歇脚。那时候他还是个孩童,蜷在沈霂野怀里,撒着娇喊爹爹。生父母抛弃了他,因为他先天有疾,活不长久,沈霂野捡了他,对他好,他便当沈霂野是亲爹。他还向往着那从未见过面的“沈霂野的爱人”,下定决心见到了一定要厚着脸皮喊一声娘。可一直到他们坠下云霭崖,他都只是从仆从那里听到了几句轻飘飘不似真实的话,说沈霂野与他爱人携手赴死,但留下字据,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沈寄傲。 于是沈寄傲成了今天的沈寄傲。 一行人在这间宅子住了下来。沈占、顾流、青莎、王乔、赤松和一直守在惊鸿城的陈竽。房间一时有些不够住,几人商议了一下,沈占与青莎两个女子住一间,公子单独住一间,顾流为公子守门,其余几人挤在一间。倒不是大家欺负顾流,陈竽提出他们与他轮值,他不肯罢了。再一次从疯魔中清醒过来,顾流便时刻紧贴着沈寄傲,半步不离。他愈发大胆、僭越。在青莎他们看来,他这样的举止才像是疯了。 这夜,沈寄傲用完晚饭,回房间休息,顾流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他回身关门,沈寄傲在他身后道:“出去。”顾流置若罔闻。 “公子。”顾流关好门,转过身,跪下了。 沈寄傲神色莫辨,“你做什么?” “我在多恨山时,兄长几乎每月都与我有书信来往。关于您的话,好的坏的他全说过,所以我自认是了解您的。我仰慕您。我爱慕你。天魔反噬无药可医,仙云堕能令我清醒一时,但不能清醒一世。这些日子数次服药,证明药效会愈来愈短,我终会疯癫,与死无异。我能清明的日子历历可数,我无法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地守在你身边。我知我的一切妄想于您而言都是亵渎,那么,求您赐我一死。” “我从未拦着你去死。” 顾流头垂愈发低,声音带着祈求,“我想求您亲手杀了我。” 沈寄傲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在他对沈霂野有限的记忆里,从不觉得他多痴情。沈霂野大多数时候都潇洒得好像没有那个爱人存在,在沈寄傲面前提到的次数也极少,仆从说他们相拥跳崖,他原先是不肯信的。怎么可能信?可是等他继承了沈府的一切,却骤然发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霂野藏了太多关于那个人的痕迹。他一步步崩溃地证实一切都是真的,他素未谋面却在沈霂野心中至关重要的人真的存在,他认来的、觉得全天下最好的爹爹也的确抛下了他,与那个人殉了情。一个男人。 “过来。” 他自幼病弱,数位医师曾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岁。可他活到如今,已快要过第二个十五岁。即使是沈霂野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死。司空骞在他面前说不想活时,他根本不当真,他有那么多东西放不下,怎么可能舍得死?只有两个人在他面前说愿意死是真心实意的,一个是顾游,一个是眼下的顾流。可顾游临死前也还是挣扎的。 顾流犹豫了会儿,依言上前。他仍然跪着。 沈寄傲从枕下摸出一把短剑,挑起顾流的下巴。剑尖顺着下颌线往下,抵在他喉间,只要用力,顷刻间便能毙命。顾流看着沈寄傲,一直看着。他没有闪躲,没有颤抖。异常平静。眉眼间甚至隐约有几分笑意。 沈寄傲看着他,一字一句问:“笑什么?” 顾流愣了一下,旋即唇眼一弯,回答道:“得偿所 分卷阅读33 正文 分卷阅读34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4 愿,为何不笑?” 沈寄傲收了短剑,“把上衣脱了,转过去。” 顾流静默听从。 沈寄傲在他背后用短剑划着什么。他清晰感受到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每一下都疼得他轻微发抖。他茫然地想,也许在给他痛快一剑之前,公子要先折磨他一会儿。是公子救了他的性命,给他机会修炼天魔残卷,公子的侍从虽多,但境界如他的也不多,他一心求死,公子看样子虽然允了,但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顾流握紧了拳,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他想,无妨。 最后一笔划完,短剑入鞘,沈寄傲道:“好了。” 顾流回过身,只觉得整片背都疼麻了。 沈寄傲伸出沾血的指抹在顾流唇上,说:“我给你个机会,真正的,得偿所愿。” …… 温灵隽这晚本想要司空骞和他一起住,奈何晚饭时温灵妙来敲了一次门,彬彬有礼地告知司空骞给他收拾好了房间,晚饭后会有小厮带他过去。温灵隽当着姐姐的面也是知羞的,低着头没有说话,司空骞便点头应了。他们在房里一起吃了晚餐,笑闹谈天,很是快活。月亮初升,小厮就站在门外,颇扰气氛地要请司空骞去隔壁院子歇息。温灵隽推了又推,实在烦不过,只好放了人。在司空骞临走前,还旁若无人地讨了个亲吻。 若你差一点便全部失去,那么重新拥有后,必然会珍惜一点一滴。 司空骞跟着小厮走到那个安排给他的院子,毫不意外地发现温灵妙正在这儿等着他。他冲她笑了笑,抱拳行礼,温灵妙回礼道:“父亲要见你。” 司空骞微一挑眉,“劳烦带路。” 温行舟两鬓已有白发,但面容看起来仍旧年轻。司空骞犹豫片刻,挑了个略显生疏的称呼,“温门主。” 当年他也曾想过求助于渡星门,只是封春衣那时将他囚在一间不知道在哪的柴房,除了父母下葬那日悄悄带他去看了一眼,其余时间都将他关着。封春衣那时候说他若是贸然跑出去,必然会有杀身之祸。这句话让他挣扎地更激烈,因为那意味着他的仇人们就在此处,他满心叫嚣着要复仇。封春衣哪里不懂他的心思,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他,以他此时的力量,能杀几个仇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是封春衣,提醒他谁都不能信,若要复仇,只能靠自己。于是他谁都没有信。等彻底排除渡星门的嫌疑时,他已是折枝教的司空骞,与华景盟势不两立。 “坐吧,”温行舟示意,尔后喟叹道,“你的事妙妙跟我说了个大概。” 司空骞不发一语,洗耳恭听。 “当年阿影的事,是我做得不够道义。” 司空骞抬头看着他,忽而一笑,“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想听听您对我跟小隽的事,怎么看?” 这下轮到温行舟沉默不语了。司空骞耐心等着。良久,温行舟又叹气道:“若你还是当初的赵骞,我绝不会有半点异议。这两年折枝教是盟重头等大敌,若小隽要与你在一起,必然要隐姓埋名过苦日子,我身为父亲,实在舍不得。” 司空骞道:“他与我在一起,说不定过什么日子都开心。”他是有底气说这话的,他不相信以后还能比他们此前几个月过得还要艰难。 温行舟看着他,司空骞与他对视,丝毫不落下风。温行舟终于退让,沉声说:“过几日我与那孩子讲清利害,若他执意选你,那我便不多加阻挠。” 司空骞笑了笑,“多谢。还有一事想要您帮个忙,若您对当年我家的事有几分愧疚,那这便是绝好的弥补机会。” “请说。” “我想请您找一个人的行踪,那个人是沈府的公子,沈寄傲。” 温行舟眉峰微蹙,“前两日他也到了惊鸿城。只是,你找他做什么?” “他就是当年的幕后凶手。” 温行舟神色肃然,甚至有几分激动,“此话当真?” “当真。” “你要做什么?” 司空骞思索片刻,道:“他既然在这个时候来惊鸿城,定然也是为了那座墓。” 温行舟补充点外面还不知道的消息:“墓前有几座小型封锁阵法,这段时间已破了七八之数,剩下的不出三日便可破解,打开墓门。” “我的身份令我不便露面,所以至多只能让你们渡星门的人,到时候听我调遣。” “你要在墓里……可是那是几千年前的墓,其中凶险未可知……” 司空骞摩挲着自己的掌心,想起温灵隽手掌上的伤疤。因为开始修行的缘故,疤痕已淡了许多,但仍未全部消除。他起身朝温行舟行了个大礼,“所以我想,等我从墓中回来,再请你和小隽去谈我们的事。” “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但我会尽我的全力,回到他身边。” 三日后,那座在流言中飘荡了一个多月的陵墓终于打开了大门。齐聚惊鸿城的人们也涌向了惊鸿城外的摇碧林。 第六章 不思量 七千年前,几片大陆之间被阵法结界阻隔,互相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那已是神魔大战落下帷幕的很久以后,有人认为,正是最后的神明分隔开了四片大陆。他们在海陆间设下屏障,是为了封印混沌之气。如今四方境内,最为出名的不过一本天魔残卷,可以混沌之气修炼己身,威力无穷,但上古时,各类邪魔功法层出不穷,混沌之气与灵气天然相斥,也将修行者们划成了两个阵营。神魔大战万年后,天地灵气稀薄,最惊才绝艳的修行者也无法突破上天的桎梏,再没有人能如上古典籍所说,飞升至九天仙境。于是大家便认为,是封印的缘故。几方势力联合起来,以当世巅峰之力,打破阵法结界。四片大陆在万年后终于再一次互通。混沌之气充盈天地间,豢养出了无数真魔。正派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破结界非但没有让大家的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反倒让流通于世本以为是废本的天魔残卷忽然聚起了一批拥趸。三千年干戈相对,血流成河,势不两立。直到在斗争多年后,人们发现灵气与混沌之气都在不可避免地流失,修行寸步难行。正派功法有天花板,天魔残卷也好不到哪儿去。天魔残卷第七层的实力在七千年前能抵那时归元境的大能,到了三千年前,可与通明境一较高下,而在如今,也不过堪堪与生劫境打个平手。 传言中,摇碧林那座是“神魔大战后最后一位魔”的坟墓,但温行舟却很肯定地告诉司空骞,那座墓至多不会超过六千年。墓门外的阵法结界手法出自夜家,很有可能是夜家老祖宗所设,而夜家正是六千年前开山立派。虽然整个华景盟中真正与折枝教有不世之仇的只有续竹山庄,但两种修行方式的仇恨若往前追溯可一直到上古神魔时期。混沌 分卷阅读34 正文 分卷阅读35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5 之气因是真魔得以被炼成的重要因素,依托它的功法又个个既险且凶,司空骞选择修炼天魔残卷时,今天这样被华景盟针对的局面就是注定的。司空骞若要去摇碧林,必然要乔装打扮一番,不仅要防备沈府的人,还要防备华景盟的人。若司空骞身份不暴露,渡星门的人可以暗中帮他两把,但若是不慎暴露了身份,那么渡星门定然会自保为上,与他划清界限。 那天晚上,温行舟和司空骞谈了诸多事宜。司空骞把沈寄傲、金缕殿与续竹山庄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温行舟则向司空骞担保,会查明真相。金缕殿已灭,沈府他管不到,但在华景盟内,若续竹山庄行事不端,他会搜集证据,上报盟主,还他们家一个公道。司空骞点了头,道了谢,但看神情,似乎并不多么在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行舟叹了口气,确实,斯人已逝,岂是公道能挽回的。但有公道,总比连公道都没有好。 温灵妙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大概,进屋后抱剑行礼,“父亲。” 温行舟示意她关上门。“他跟小隽的事,你觉得妥当吗?”温行舟问道。 温灵妙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温行舟笑着摇了摇头,“我竟有一瞬间想,他若能与姓沈的一块死在墓中就好了。” “爹,你不知道……”温灵妙一咬牙,把从弟子处的听闻一一道来。两人毫不避讳,状态亲密。也幸好渡星门这些年轻弟子并不知道司空骞长什么样,跟着她去露浮山的那一批现今正守在摇碧林墓外。只是那份亲密已让那些弟子们瞠目结舌,议论纷纷。“小隽以往最是腼腆,他从小身体不好,老闷在房里,我们门下这么多与他年纪相仿的弟子,他长到今天却连朋友都没有交到几个,能众目睽睽下与人牵手相拥,可见真的是……情之所至。前些日子,他失魂落魄的,大抵是因为露浮山围剿后,司空骞生死不明。那状态您也瞧见了。若司空骞真的死在墓里……” 温行舟轻哼一声,“他年纪还小,现在要死要活,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温灵妙看着他,露出些微惊诧,“您不会真的动了心思吧?我与他谈过他离家出走后几个月的事,爹,你以为他们是几个月前好上的吗?当年司空骞来我们家只待了不足两月,就让那傻小子情根深种了!以他这一根筋的执着,你觉得十年二十年够他走出来么?或者,”温灵妙的嗓音低了些,“你想看他那样痛苦十年二十年吗?反正我舍不得。我会跟着司空骞一起下墓。”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被温行舟喝道:“站住!” “你不准去。”温行舟沉声道,“我并未真的打算这么做。只要他不暴露身份,我会让涂轲他们尽可能帮他。具体我会叫涂轲来商议,你待在家,看着小隽。” 两天后的晚上,温行舟收到夜家从摇碧林传来的消息,阵法结界摇摇欲坠,天亮之前可破。他身为一门之主,不会亲自到场,便让大弟子带着门中几位精锐前去,原先就守在摇碧林的那些,若是想去见见世面,也可跟着涂轲。司空骞混在弟子中间,做了易容。他随身带着把伞,伞柄粗重,内有玄机。他离开的时候,温灵隽还在酣睡。温灵妙问他要不要去看他一眼,司空骞说不必了,回来再看。 翌日一早,整个惊鸿城都闻风而动,到处谈论着摇碧林、千年墓。渡星门的弟子杂役也不能免俗。温灵隽早晨起来,去司空骞的房间扑了个空,一路又听说墓门已开,这次引来了不少了不得的大人物,沈府的那位神医公子也来了时,心微微一沉。两相结合,他只能想到,司空骞去找沈寄傲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跟他说呢?温灵隽有些挫败。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胡思乱想,又隐隐期盼司空骞会很快回来。后来实在坐不住,决定去找姐姐。如今日头正盛,惊鸿城又是渡星门的地盘,姐姐一定知道他或沈寄傲在哪儿。他不回来,温灵隽就去找他。反正现在他的血也没用了,他就不用怕沈寄傲要留下他。 渡星门除了驯兽,也教练武。驯兽场有一座庞大的擂台,弟子们可以斗兽,也可以比武。温灵妙正在驯兽场指点新入门的弟子,有天资不错的师弟跃跃欲试,想与她比试。温灵妙自然允了。温灵隽找过来时,就看到姐姐正与一位年轻弟子喂招。他等了片刻,温灵妙也注意到了他,与那师弟过了两手后,点出其破绽,结束了比试。 “姐……司……他呢?”温灵隽有些焦躁,他险些脱口而出司空骞的名字,但驯兽场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若被听去一言半语,恐招祸端。 温灵妙带他进了一间平日弟子们会打坐修炼的石室,推上门,让温灵隽席地而坐。 “爹的意思本是要我瞒着你的,但我想了想,没有必要,且瞒不住。摇碧林中那座墓也闹了一个多月,今日开启,很多人都去了。有华景盟在旁制约,大部分人惹不出乱子。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能者得之。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司空骞现下虽无修为,但他本身并不是冲着那些俗物去的,与那些人没有冲突,而且爹让涂轲带人暗中保护他。他这一去,顺利的话,一两天就能回来。” 温灵隽听了这番话愈发坐立不安,“那他是去做什么的?” “报仇。杀一个人。” “谁?” “沈寄傲。” 温灵隽懵了一下。司空骞和沈寄傲有什么仇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他?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温灵妙看着他,终于察觉事情不如她所想,秀眉微蹙,“你不知道?”她心微微一凉,若是温灵隽并不知司空骞与沈寄傲有深仇大恨,她就不该说。可她说都说得差不多了,此时懊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跟温灵隽解释道:“司空骞家当年满门被屠,幕后真凶便是沈寄傲。” “怎么会?不是金缕殿吗?” 温灵妙心想,看来他是真的不知。原本她以为沈寄傲出现在惊鸿城,显然是为摇碧林中那座墓来的,司空骞在这当口不见,太容易猜出来是为了去报仇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告。可若温灵隽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她这坦诚相告反倒坏了事。早知如此,不如编个缘由,免得温灵隽知道后提心吊胆过不好。她把那夜司空骞与父亲的对话捡了些重点和温灵隽说了,又安抚了他两句。 温灵隽听完霍然起身就走,温灵妙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 “我要去找他!” “你去了只能添乱!别以为你有了这点些微境界真的能闯荡江湖了。两年前水阙大陆白雪湖那座阵法结界崩塌后,为夺一株青玉芝,独悟境都死了两个!” 温灵隽握住了拳,眼眶红了,“可他现在比我还不如,你说他不为了那些俗物,可到时候真打起 分卷阅读35 正文 分卷阅读36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6 来,难道那些人还会好心刻意避开他吗?” “小隽,你放心,涂轲大师兄带着我们渡星门的弟子跟他在一起,爹下了命令,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夜家和渡星门是第一批进入古墓的人。夜家负责破解阵法,渡星门自阵法结界崩塌闹出动静后就一直派人把手着通道,倒没有一家独占地拦人,只是稍稍维持秩序,并且渡星门弟子还驱赶了无数靠近这里的兽类。天刚熹微,阵法告破,他们便小心进了去。穿过一道狭长暗黑的甬道,又是一扇门。门上画着阵,一时间难以打开。夜家子弟当即点着火把研究起来,这门上的阵法只画了半人多高,不算难,但其中笔触复杂,解开需要耐心。 消息传出去很快,等内门阵法破解,该来的也差不多都来了。 司空骞站在渡星门弟子之中,目光沉沉地穿过人群,搜寻着沈寄傲的身影。但这甬道太狭窄太暗,他修为全废后,刚醒时不习惯,竟有些又聋又瞎的感觉。此时眯眼望去,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少了。 内门打开后,迎接他们的竟是满室明亮。目之所及,不要钱似地堆着金银明珠,甚至有些灵石。在灵气急速消溃的今天,灵石的价值不言而喻。不仅散修们一拥而上,连大门派的子弟都忍不住。见到渡星门中也有人冲上前,涂轲冷眼看着,没拦也没劝。僧多粥少,抢着抢着不可避免便打了起来。一批胆小怕死地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夜家领头的呵斥一声,门派子弟们便都自觉退了出来。像一些传承够久的门派,底蕴还是有的。渡星门之前冲出去的几位弟子讪讪站回队伍里,被同伴小声嘲笑了几句,脸色不太好看,接下来都规矩了很多。 这里显然不是主殿。他们没有见到棺椁,长明灯烧着,石壁上光洁无比,一丝墓主人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司空骞打量着这座墓室,涂轲忽然说:“那边不太对。”他顺着涂轲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失去修为之后,已经尝到了无数挫败,却仍然在此刻有些不爽。这座墓殿于他而言像一滩沼泽,他清晰感觉自己被困住了,事情不对劲,却无法找到行之有效的挣脱方式。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脚步都要比那些境界不算高的弟子沉重两分。伞柄中装着精钢锻造的一柄细细长长的剑,他拿久了,竟也觉得手腕微酸。司空骞沉默地跟着他们去查看这座墓室的情况,心中对杀死沈寄傲的把握又降了半成。 涂轲之前所点的方向,的确有异。那半面墙似乎都是空的,背后应当有更大的墓室,只是摸便那半面墙,都没有找到门在哪。涂轲无视争吵抢夺着眼前蝇头小利的人,在墓室中转了两圈。那半面墙紧挨着他们进来时的甬道。涂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司空骞心中也微动一瞬,几乎与他同时想到: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并不在这座墓室里,而是在那条甬道中。 就在这时,司空骞也看到了沈寄傲。他身边跟着沈占青莎和顾流。只看了一眼,司空骞便移开了目光。有人也认出了沈寄傲的身份,低声惊呼着。司空骞不敢多看,是怕以沈寄傲的敏锐,发现自己的异样。 涂轲和夜家的人找到了那扇门,花了点时间,把门打开。 大伙儿鱼贯而入,然而这间墓室却是空的。耳边有人吵嚷着。司空骞目光一转,忍不住一惊,他看到了封春衣。虽然她眼上蒙着布,可那头白发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她手里牵了个小男孩,男孩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就在这时,那道门霍然关上,地面猛地一沉。四面墙上闪耀着符阵光芒,天旋地转,整座墓室都翻了个个儿,头顶变地面,地面变头顶。符咒大亮,阵法兜头罩下来,有人大喊救命,有人慌乱地在四周墙上猛拍。渡星门的弟子全看着大师兄涂轲。胆子小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大家都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慌乱中能想出什么办法?阵法往下一罩,司空骞只觉得眼前一白,光芒刺得他浑身难受,耳朵里“嗡”地一声,头晕目眩地倒了下去。 他做了个梦。 梦见当年家里没有出事,他在渡星门待了三个多月,每天都很开心。没过几年,温灵隽去了他家。他娘很喜欢小隽,他爹也让他好好对他,他的妹妹长大了一些,调皮捣蛋得很,但总愿意乖乖巧巧地追在温灵隽屁股后头,喊着“灵隽哥哥,灵隽哥哥”。后来他们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他骤然发现自己身上绑着铁链,温灵隽在他身下哭着,喊着,骂着。 司空骞狠狠一颤,骤然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混乱。 司空骞扶着墙站了起来,看着满室的人自相残杀。唯一耳目清明的,只有他,封春衣,和那个小男孩。他艰难穿过刀光剑影,走到他们身边,询问情况。封春衣顿了一会儿,道:“稍等,我看一下。”她把脸上的白布取下来,那颗泪痣有些暗淡了。封春衣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层层叠加的幻象一下涌到她面前,令她一时间失了神。直到小男孩小声叫她:“师父。”她才清醒过来,朝过来与她说话的那人笑了一下,说:“应当是被幻象困住了。修为境界愈高,所叠加的幻象愈强。我也只能看出这一点,至于要怎么办,得看他们能否挣脱开了。夜家精通阵法之事,只要他们有人脱开,或许可以帮助其他人——”她正要重新蒙上眼睛,那人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正与她对视,虽只一瞬,封春衣也惊了一下,“司空骞?” 司空骞点了点头,“别来无恙。” 说话的功夫,有几个人也率先清醒了过来。除了夜家人之外,还有一个顾流。司空骞原本想着能否趁他们疯狂时背后偷袭,但顾流清醒得太快,他实在找不到时机。若不能一击毙命,他最好别暴露自己。不然对上沈寄傲他们,更是一丝胜算也没有。 沈寄傲情绪有些失控,正与一位陌生人打着,招招狠厉。与那人你一句我一句,但牛头不对马嘴。顾流上前帮忙,毫不留情地将人一刀钉在地上。那一刀贯穿心肺,那人便在幻梦中挣扎着死去。解决了旁人,顾流便极力想让沈寄傲清醒过来。夜家人正在找着整座阵法的阵眼,破了阵,大家自然会清醒。原先的对手死了,沈寄傲空洞的眼神又落在了顾流身上。顾流没法子,只能一边拼命祈祷阵法快点被破解,一边对付着沈寄傲。沈寄傲若使出全力,实力不在他之下。但沈寄傲越调动浑身的力量,对他封在身上的兽魂压制力量就越小,极易被趁机反噬。顾流满头大汗,好几次只能硬接沈寄傲的攻击。 等进了这墓室的人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时,夜家人才艰难破阵。符阵光芒骤现又溃散,整个房间又转了回去,地面一抬,墓门也开了。那些没来得及进来的人本在懊丧不已,没料到没过多久,这门开了,却也有 分卷阅读36 正文 分卷阅读37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7 那么多人命丧于此。于是那些懊丧就变成了庆幸。 清醒过来后,相熟的人互相搀扶着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墓室。有人嚎啕大哭,因同伴的死亡而悲痛不已。司空骞也装作刚刚清醒的样子,跟着渡星门的人出去了。 至此,探墓陷入了僵局。这条甬道从前往后只有这两个房间。一个里面摆满金银财宝,一个里面布了凶狠杀阵。大家沉默着,都知道这样设置的意图是什么。有些胆子小的拿了点财宝就离开了,还有些却仍不死心地四处看着,敲敲这敲敲那,企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有人贪婪道:“光第一个房间就摆了那么多好东西,那若是再进去一些,肯定会有更好的。说不定又有一株青玉芝呢?”有人附和着。 涂轲皱了皱眉,渡星门也折了几个年纪轻的弟子。他没想到第二个房间就布下了如此机关,本想在再深入前让那些修为不够的弟子留守于此,好让他们也看着点散修。他将渡星门的人叫道一起,让一些年纪小些的弟子离开,只留了几个修为不错,为人也比较沉着冷静的。司空骞当然在内。 夜家虽也折了人,但一点也没有放弃希望。墓外大阵是老祖宗所设,这座墓里说不定有更多有关老祖宗的东西。他们家布阵之术也失传不少,如今的修炼又不如以往顺利,山川地貌改变,灵禽走兽、灵药玉石难寻,很多阵法已无能力布出,夜家的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他们一定要深入墓中。当年一株青玉芝救活了濒临溃散的白家,那么这座墓,就是他们夜家的机会。 那间原本布有阵法的房间因陈尸数十具,一时间无人敢踏进。夜家领头人带着两人又进去了一趟,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地面与墙壁,寻找可能隐藏起来的门道。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响声,那墓室的顶塌了下来。石块乱飞,烟尘弥漫,夜家人暂时窜出了那墓室。他们本想悄无声息地找到门路,结果这动静大得人人都听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那间墓室。等房顶完全塌掉后,胆大的已经挤了进去,胆小的还在犹豫。司空骞见沈寄傲带着人进去,二话不说也跟着进去了。封春衣和小寒紧跟在他身后。大家正在琢磨怎么上房顶时,整个房间忽然一旋,头顶变脚下,碎石与人齐齐落到了地下宫殿中。 又是一阵烟尘弥漫。不少人被砸伤了,但修行者,这点皮肉伤咬咬牙还是能忍的。司空骞的手臂也被石块棱角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口子,他撕下衣摆裹起伤口,脸色苍白,但神情镇定。 掉下来后,又发现了一道门。 只有十数人落到了这里,其中还包含两个小孩。大家面面相觑,均觉有些诧异。沈占神色冷冷,庭梧凤刀握在手里,站在沈寄傲身侧,透出一股杀气。别人看她,她就瞪过去,一点儿也不怕。实话说,这里的人,境界在她之上的也没几个。与之相对的是小寒,牵着封春衣的手,有些胆怯地半躲在她身后,漂亮的大眼睛垂着,不敢看人,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地面。 夜家的几人倒不在乎这个,他们上前推门。出乎意料的是,这道门上没有阵法封印,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间墓室比上面两座加起来还大,墙壁上挂着六盏长明灯,每盏长明灯之间的墙壁中镶嵌了三枚夜明珠。室内亮堂堂的,大殿正中,一具棺椁安静地停放着。 经过之前的教训,大家唯恐有机关符阵,一时都不敢上前。这时,眼尖的人发现,四周墙壁上刻着壁画,从左至由,讲了个故事。 青梅竹马共同成长的两个孩子,情窦初开后便许了终生。两人携手修行,闯荡江湖,然而两人年纪尚未满十八时,少年因误闯毒林,而患不治之症,活不过三月。少女悲痛欲绝。他们有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会一种铸器之术,名曰“封魂”,此术可让炼出的兵器有上古神兵的威力。少年不久于人世,便提出让那位朋友以封魂之术将他炼成剑,日后永伴少女身边。这种铸器之术大约非常痛苦,毕竟是从活人身上取魂,壁画到了讲述这过程的部分,笔触都是扭曲的。少年被炼成剑后,少女便带着它继续修行、行走江湖。而在这一路上,她又遇到了新的朋友,甚至恋人。壁画的最后一幕,是少女轻吻剑身,而后将剑放入棺木中。 众人齐齐看向殿中那具棺椁。 堪比神兵! 众人一改畏惧,贪婪地一拥而上。有人用刀劈开棺椁,推开棺盖,争夺推搡。棺中的确有一柄剑,模样与壁画中也无二致。最先夺得这柄剑的人撒腿就跑,然而还没跑到门口,就被一记飞刀贯穿了脑颅。封春衣听到了声响,捂住了小寒的眼睛。殿中闹作一团,封春衣慢慢揭下了自己眼上蒙的布。 棺中除了剑,还有衣冠。沈寄傲上前,示意顾流去检查一下棺木是否还有别的蹊跷。顾流拿开那些衣物,敲了敲两边与底部,摇了摇头,“实的。” 沈寄傲唔了一声。 他将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到了封春衣身上。他来这儿冒险,正是因为当年封春衣的一句预言。她说十二年后,他会在摇碧林中拿到封灵之术,而那行凶险,须有个生辰特殊、天赋异禀的少女在身侧,还需要一柄力量趋于神兵的刀。这两样到时候可保他一命。沈寄傲料定此行有惊无险,故而老神在在。只是封春衣说的封灵之术,此时却没有半点踪迹。 封春衣拍了拍小寒的肩,低声说:“站到那个姐姐身边去。”她指的是沈占。 散修打不过抱团的,那柄剑最终还是落进了夜家人手中。 小寒小步跑了过去,虽然他觉得沈占拿着柄大刀的模样很凶,但他向来听师父的话。而且他能看出来,沈占虽然凶,但对他是没有敌意的。 封春衣走到棺木旁,一一看过、敲过,最终手指指向了被推得歪倒在一边的棺盖。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被吸引了过来。夜家的领头人、涂轲还有一些大家族门派的些个弟子,都意识到了白发女人是谁。她的一切特征无不在昭示着她的身份。大家也几乎都认得沈寄傲。不是因为大家都见过他那张脸,而是他的穿衣打扮和身边的人与传闻中一致。 “顾流,把它拆开。” 棺盖中藏满了书册。顾流一本本拿出来放到地上,《见春》《慕阳》《阵法》《天魔卷》《封灵术》《封魂之术》《长翔剑式十八》…… 司空骞盯紧了那本《天魔卷》。 其他人也有些眼馋,但忌惮着沈寄傲,一时没上前。沈寄傲弯腰,慢慢捡起了那三本册子,《天魔卷》《封灵术》《封魂之术》。剩下的,他一眼也没有多看。“走了。”东西到手,沈寄傲便招呼顾流他们离开,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微微紧绷,暗中防卫。如果真的有人要杀他, 分卷阅读37 正文 分卷阅读38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8 那么不可能见到他要离开还无动于衷,不论时机是否合适,都是该动手的时候。 而司空骞,也确实握紧了手里的伞。他拧动了伞柄,轻轻的“咔嗒”一声。 封春衣忽然道:“等一下。” 双方同时一停。封春衣道:“我怀疑这把剑是假的。” “什么意思?” 封春衣看着夜家人,一字字道:“我看到了,片刻之后,这把剑会断。断在她手上。”她再一次指向沈占。 沈占八风不动。沈寄傲的目光却倏然冷冽。封春衣的行为举止太没道理了,几乎有一瞬间,沈寄傲怀疑她是那个想杀他的人。 封春是活在传说中的氏族,比沈府更没有实感。于是大家半信半疑,并不动作。封春衣道:“这把剑与她手上的剑对上,如若会断,就说明这把剑是假的。壁画中,那剑是活人封魂。这位小姑娘手上的刀,也是活人封魂。”封春衣淡淡一笑,“你们会试的,因为我看到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占手里的刀上。又一把堪比神兵! 夜家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决定一试。若带一柄假剑回去,毫无意义。 沈占摆出迎战的姿势。持剑人高举长剑,用力砍下,与刀相撞。几乎毫无悬念,剑身裂出细缝,尔后崩裂。一片哗然。 “试完了?”沈寄傲在一旁出声说话,他神色仍是冷淡的,“那我们可以走了。” 沈占收刀,跟在沈寄傲身后。他们走出去几步,司空骞终于忍不住,朝涂轲使了个眼色。涂轲微不可查地一点头。他一挥手,渡星门的人就围住了沈寄傲一行人。沈寄傲也不意外,整着衣袖从容笑道:“怎么,想打劫?” 涂轲拱手道:“只是还有一柄神兵就在离我们不远处,沈公子没有兴趣吗?” 说话间,渡星门的人在涂轲的示意下隔开了沈占青莎与顾流,包围圈中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沈寄傲。只隔开了一霎。就在这一霎,司空骞抽出了藏于伞柄中的剑,猛然刺向沈寄傲。出手的一瞬间,司空骞心便一沉——太慢了!他怎么忘了,他现在毫无修为,这速度太慢了!剑锋擦过沈寄傲的肩膀,沈寄傲回身,冷笑一声,徒手握住那剑,稍一用力就折断了。 这一霎后,渡星门的人退开几步,就像刚刚的阻隔与谋杀只是场意外。顾流惊出一身冷汗,他一掌打开司空骞,撕了自己的衣服帮沈寄傲包扎手掌。沈寄傲定定看着司空骞,半晌后悠然一笑,“是你啊。” 他话音刚落,整座墓室便天摇地动起来。震动太剧烈了,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根本站不稳。与此同时,地面向右倾斜塌陷,司空骞腿一软,整个人都摔倒了沈寄傲身上。他这一撞正好把顾流和沈寄傲撞分开了,封春衣爬了过来,沈占为了稳住自己,情急之下一刀嵌入了地面。这一刀让那一块地面裂出无数纹路,伴随着又一阵剧烈的震动,轰然倒塌。 他们又落进了一座符阵里。光芒笼罩了他们。浑身刮了层皮似的痛苦。然后大约是跌在了一道斜坡上,骨碌碌一路滚了下去。等完全静止下来,司空骞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上大概没一处是好的。他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摸索着,让眼睛适应着黑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他在墙壁上摸到了一个凸出的半圆状物体。他思索了一下这会不会是机关,最终尝试拨动了它。是夜明珠。眼前终于有了光亮。过了一会儿,司空骞就看清楚了这间墓室,很小,墙边放着一具简单的棺木,那香气就是从那棺木上散发出来的。他心中一动。之前在上面,封春衣证实了那柄剑是假的,而这里又有一具棺材,那么很有可能,这才是真的。 司空骞呼出一口气,忍着疼痛,用力推开了棺盖。棺材底铺着红色的丝绸,上面放着一柄光亮如新的剑,剑边有一本册子。册子封面没有题字,司空骞轻轻拿到手里,小心翻开。第一页上的字体圆润幼稚、憨态可掬,右侧第一行记着年月日,以小女孩的口吻写,今天梦哥哥和小秀说了一下午的话,讨厌死了,明明昨天还说长大要娶我哩。男人都是骗子! 是一本日记。 司空骞凑到夜明珠旁边,把这本薄薄的本子翻了一遍。起初小姑娘年纪小,记得勤快,中途断了许久,后来再重新回来记,字迹都可见成熟了许多。里面记了青梅竹马幼时的一些趣事,年纪稍大些,又有对情爱的向往。他们约定,十八岁后便成婚。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一篇里,那姑娘写了很多,与少年时的梦哥哥告别,絮絮叨叨讲了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一些事。 最惹司空骞关注的是,这本册子的主人修习的也是天魔残卷。葬剑时她也练到了第七层,也找到了天魔卷完整版,但是,她笔锋一转,所谓完整版与残卷根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天魔卷的顶层也只到第七层为止,并不像世人所想,后面还有进阶之法。上古修炼时,生劫境是一大门槛,很多天资不够的人都会一生卡在这里,无法“破劫”。而能修炼天魔残卷的人,天资未必多么出众,只是恰好合适,但天魔残卷的上限是随着天地之气浮动的,据说上古神魔时期,修天魔卷者,一旦入门,可顺风顺水直至飞升到九天仙境,而不用渡劫。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但是自神魔陨落,四方境被封,之后即便破封,飞升早已成了回不去的传说,天魔残卷的威力也被大大削弱了。 在最后一篇里,那姑娘还说,如今避免彻底疯狂的唯一方法就是剖心,取掉心脏旁那块凝聚着她所有修为、邪念与疯狂的血肉。剥开它以后,她就可以做一个平凡的人。少年时想到自己以后要做平凡者是不可思议的,但如今想到,竟有一丝温暖的安慰。比之不确定的疯狂的明天,能与爱人过安稳的日子,才是她的所求。也因此,这座为梦哥哥化身的剑所打造的墓穴,进了墓外大门后,所有阵法皆不针对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末尾,她说,等她好了,会来看他。 六千年前,修天魔残卷,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司空骞这样。 他靠在墙边,合上书册,心中默然喟叹。那柄剑还在棺材里静静躺着。司空骞走上前,正犹豫要不要拿。这是别人的记忆,他现在只是个凡人,即便是神兵,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神兵与修行者之间的沟通依靠的是天地之气,灵气也好,混沌之气也罢。若没有修为,神兵在他手上也只如同废铁。当然,这样的说法只是司空骞看来听来的,真正的上古神兵早在神魔大战后就消失殆尽,这些年来到处有人说能打造堪比神兵的兵器,可现在哪还有人知道真正的神兵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整个墓室又震动了一下。司空骞听到不远处有一声小女孩的惨叫。是沈占 分卷阅读38 正文 分卷阅读39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39 。他被那本日记带来的怅惘瞬息一扫而空,当务之急,是要报仇。司空骞弯腰从棺木中捞出那柄剑。出乎意料的是,这柄剑虽沉,但到他手中,如当日的庭梧凤刀一般,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后,安静地被他握在了手里,重量合适,并不吃力。司空骞心中有些疑惑,但这总算是好事。他借着那颗夜明珠的一点光亮,找到自己落进来的那处门洞。门洞狭窄,头顶很低,他得弯着腰走。那柄剑偶尔撞到壁上,发出清越响声。 走了一段,眼前霍然开朗。 司空骞仰头,头顶上就是他掉下来时穿过的那个阵法,光芒耀眼,其中人影绰绰。他又听到沈占惊叫了一声。这阵法效果是否同那第二间屋子一样,他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哪些人。司空骞拿剑试探地碰了碰那阵光芒,出乎意料的是,那光芒竟如有实质,与剑相碰,发出短促的“当”声。 紧接着,那阵法缓缓降落了。司空骞连忙退出阵法覆盖的范围,然而这房间庞大,阵法的光芒几乎侵占了整个空间,司空骞躲闪不及,半个身子还是被罩了进去。他本以为又要经历一阵痛苦——他现下的身躯也着实脆弱,没想到,那光芒温和地在他身上流转,什么也没有发生。司空骞愣了愣,干脆一闪身,进去了。 阵法中如同白昼,他眯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沈寄傲。他正躺着,一动不动。司空骞心想,绝佳的好机会——如果这不是他的伪装的话。但阵法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阻拦他们进入那个墓穴,虽然司空骞感受不到,但定然对沈寄傲他们有极大的伤害。司空骞握紧了手中的剑,缓缓走到沈寄傲跟前。 沈寄傲神色痛苦,眼皮剧烈颤动着,但始终没有睁开。 司空骞看着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多事。从他决心此生为报仇而活开始,沈寄傲的身影就一直在他身侧。自衣上香相遇,他就一直以为沈寄傲称得上是他的朋友。沈寄傲在折枝教的创建上给过他很多建议,教他如何管理一个庞大的组织,赏罚分明,威逼利诱,只要是行之有效的方式,都可以用。只要办事得力,品行好坏无关紧要。甚至有时候坏一些才更好掌控。司空骞从小接受的是正派君子的教育,起初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匪夷所思。但依言尝试后,竟发现真的管用。如今回想起来,折枝教在江湖上全是恶名,除了露浮山一战、屠灭金缕殿以外,更重要的就是手下的这些人。也因此,到了后来,折枝教分化成两派,一是裘霜质他们,早年便跟随在他身边,心存善念,留在折枝教不过是为了寻个庇佑,二则是野心勃勃之辈,他们忠诚倒也忠诚,但有时候司空骞觉得,那忠诚未免廉价。折枝教后来多次暴露行踪,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站到了折枝教的对立面。 他举起剑,猛然刺下! 司空骞对准的是心脏,然而在一瞬间,沈寄傲衣服无风自动,身上有什么鼓动着,司空骞直觉已刺进皮肉,却被什么东西强行撞开,那一剑最终落在了沈寄傲的小腹上。耳边似有龙吟凤啸,庞然凶兽的幻影冲到他眼前,即便只是幻影,司空骞也没有抵抗之力,他往后退了两步,耳朵生疼。幻影很快消失,那柄剑还插在沈寄傲小腹上。远处传来一声少女尖锐的喊声:“义父——” 司空骞摇了摇脑袋,上前用力拔出剑,对准了沈寄傲的脖颈。他还未使劲,便见少女奔来,长刀直指着他。 司空骞只犹豫了须臾。他当然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杀了沈寄傲,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可是就在那须臾之间,他想到了温灵隽,想到了自己在温行舟面前的承诺。于是他抬起手,格挡沈占近在咫尺的刀锋。 刀剑相撞的刹那,巨大的响动炸开。刀与剑身都绽开光华,像是因为棋逢对手而兴奋,兵器嗡嗡作响,微微颤着。虽然没有修为傍身,但司空骞从小练习的剑招还很熟练,他艰难变换着剑招——技巧再出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看起来也只是勉力挣扎。他被沈占打得连退数步,刀剑相击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胸口发疼,喉咙涌上腥甜,被他狠狠咽下。忽然间,司空骞感受到剑柄传到指尖的一线冰冷锐意。他看到沈占的脸色也变了。 此前与沈占相对,因没有修为,司空骞掌控着剑,却落于下风。而此刻事态突变,剑开始掌控他。 与沈占之间的修为差异也被这样的方式弥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至多打了个平手罢了。来往过了数十招,在沈占旋身的片刻,司空骞发现了她腰间的猩红血迹。是他人抑或她自己所伤?几乎是在他心念一动的瞬间,手中的剑仿佛与他心有灵犀,直朝她的伤口刺去,沈占看出司空骞的意图,神色一变,侧开身子,长刀举过头顶,蓄力往下砍在剑上。 “铮——”一声,刀剑齐齐断裂。 两人同时一愣。身旁有人笑着鼓掌。沈寄傲捂着伤口,笑声里带着嘶哑呼吸,他说:“精彩。” 司空骞握紧了断刃。 沈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司空骞,她跑到沈寄傲身边,关切道:“义父,你没事吧?” 沈寄傲摆了摆手,说无妨。他在沈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司空骞发现他的脖颈有些奇怪的紫黑色线条攀了上来,皮肤微微肿胀,那线条还在不断地往上爬,紫黑色几乎很快就在皮肤上晕染开了,这情景让司空骞想到了裘霜质。他将已经断掉的剑指向沈寄傲,神色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他想,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他当然能看出来温行舟那夜答应得到底勉强,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温灵隽与他在外几个月,带了一身伤回来,怎么看他司空骞也不是良人。如若他死了,小隽大约会伤心一阵子。依他的性格,恐怕会难过很久。但也说不准,万一再遇上个别的什么哥哥,动了心,他也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像那本册子所记,青梅竹马也好,死生不渝也罢,终究是会变的。 但临到头,他才知道自己多舍不得。 沈寄傲苍白狼狈的脸上仍挂着从容的微笑,他说:“我知道你想杀我,可你瞧瞧你如今这副样子,司空骞,如若不是运气好,这阵法不知何故正好对你无用,你根本碰不到我一片衣角。” “如果我能运气一直好下去呢?” 沈寄傲几乎笑出了声,“我可不记得你从前这么嘴硬。” 司空骞握着那柄剑,断口处也是锋利无比的,若是找准机会,未必不能插进沈寄傲的心脏,置他于死地。他想再试一次。 猝然间,符阵光芒熄灭,灵力溃散掀起了一阵风,所有人眼前一片黑暗。司空骞呆了一下,上天真如此眷顾他? 正在此时,他又听到沈占叫了一声,“谁?!” 他回忆着之 分卷阅读39 正文 分卷阅读40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40 前的站位,猛地扑向沈寄傲。同时抬起那柄已断掉的剑刺向他。断剑刺进血肉,“噗嗤”一声,司空骞听到沈寄傲痛苦的喘息着,令他惊诧的是,沈寄傲比他还没有力气。 “司空骞,我一直很欣赏你……”沈寄傲低哑地笑着,“我是个怕死的人。我从小活下来就不太容易,你这样极有天赋的人大概无法想象。但我也想过很多我死的方式。当然——” 司空骞并没有打算听他废话,他确认沈寄傲在他手上已无挣扎之力,便抽出了那柄断剑,又反手扎进沈寄傲的胸膛。 沈寄傲咳了两声,不笑了,嗓音因疼而微颤着,“当然,我也想过,我可能会死在你手上。但不是在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方式。你成了个废人,全靠着一点运气……” “不是运气。” 司空骞的眼睛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黑暗,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个身影。虽然看不出面貌,但他认得这声音,是封春衣。 沈占倒在地上,封春衣握着刺到身体里的断刀的刀柄,跌跌撞撞走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她笑了笑,“是宿命。” 沈寄傲讥讽一笑,并不说话。 封春衣看着他说:“我今天来就是帮司空骞杀你的。从十三年前见到你那一眼开始,所有的开端与结局我就都看见了。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最后杀你的这个人,是司空骞。” 沈寄傲讽刺了她一句,“那你看到你自己也死在这里了吗?” “我十五岁时就知道我会死在这里,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但一路走到今天,我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是皮影戏里的纸人,被上天操纵着唱一出戏,戏结束了,我就可以被丢弃了。就是这样。” 封春衣缓缓退回沈占身边,脸上带着笑容,用微弱缥缈的嗓音一字字说:“一切都结束了。” 天摇地动后,整座墓轰然坍塌。 那一天黄昏时刻,摇碧林在一瞬间有五处阵法结界同时崩塌,但震动控制在了摇碧林范围内,所以城里感觉不到,但最早被发现的那座墓却因为这剧烈的震动而全面坍塌。留守在外面的人眼睁睁看着整个地面忽然陷了下去,林间飞禽走兽全都受了惊,发出狂躁的叫声,甚至攻击人类。渡星门很快派了大量人手去维持秩序,同时查看那些塌掉的阵法结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渐浓,明月初升。 修为甚高、没怎么受伤的人几乎都从那座墓里出来了,期间因为石块腾挪,还造成了二次坍塌。大家都灰头土脸的,被同门子弟拉起来,询问情况。涂轲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发现师父叮嘱的那人并没有出来。放假剑的那座墓室地面裂开后,很快墓顶也塌了,正好把那窟窿填上了。震了一阵后,平静了片刻,整座地下宫殿已经毁得不像样子,大家在商议如何出去,是否再下去救人时,与沈公子那边的两个人起了冲突。那两人坚持要下去救人,而其他几大门派都认为此地不宜久留。温行舟只吩咐涂轲见机行事,暗中帮忙,可没吩咐他为那人拼命。在他眼里,渡星门子弟比那来历不明的人重要多了,自然不愿意再帮着冒险。倒是夜家,竟似乎还想继续深入。涂轲在心里嗤笑他们,真是魔怔了。 后来整个墓室彻底塌掉了,几千年的墓穴,脆弱得跟纸扎的一样,那石块却是实打实的沉重,他们虽说修行,但比不得古人上天入地,这种时刻,别说救人,能自己逃出来就不错了。 “大师兄!” 涂轲回头一看,是渡星门的弟子,原先留在城里的那一批,他问:“现在是什么情况?”那几个人回答道:“摇碧林里又有五个结界塌了,全是剑冢。” “你们进去了?” “没有,但是外面都立了碑。” 夜家几位对视了一眼。 天空传来一声鸢唳,众人见一只棕红色的天鸢缓缓降落,温灵隽从天鸢身上跳下来,冲到涂轲面前,问道:“人呢?” 涂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温灵隽红着眼睛拽住了涂轲的衣服,压低嗓音,咬牙迸字,“我爹让你保护的那个人。” 涂轲的眼微微一眯,拂开温灵隽的手,“在底下。” “为什么不救他上来?!” 涂轲道:“渡星门这么多弟子我等着我救,哪顾得上一个外人……” 温灵隽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涂轲冷冷地看着他,“少爷,想救人自己去啊。你是温家的少爷,又不是我们渡星门的少爷,我凭什么听你差遣?” 在渡星门弟子中,温灵妙颇有威望,而他温灵隽什么都不是。“你说得对。”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冲进陵墓中。稍迟一步赶来的温灵妙没拦住,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谁。见温灵妙也一副要往里冲的架势,涂轲挡住她,道:“师妹,你可是渡星门的少门主,做事怎么能跟他一样冲动?况且里面的路根本不通,他很快就会出来了。” 司空骞在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义父义父,聒噪的学舌鸟似的。司空骞睁开了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眨了眨眼,抹掉眼睫上的血迹。沈占与他隔了错综复杂堆叠起来的石块,沈寄傲倒是在他这边,只是那柄断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沈寄傲闭着眼,捂着伤口,他的身体不断鼓动着,血已经慢慢不再流了。沈占小声叫着他,沈寄傲笑了一声,说:“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司空骞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沈寄傲身边,捡起那柄断剑,插进了沈寄傲的喉咙里,再拔出来。他神色狠厉,又一剑捅进沈寄傲的心脏,握紧剑柄,用力搅动着。沈寄傲口中溢出鲜血,发出垂死挣扎的声音。他身上的东西也在不断挣扎,把沈寄傲整个人都撑得不似人形。司空骞几乎把他的整个上身都捣烂了,那扭曲的挣扎才缓缓停止。 沈占与他们一墙之隔,透过一个小口看清这一切,她愤怒地拍着石块,凄厉地叫着:“义父!义父——啊——” 司空骞抹掉溅在自己脸上的腥臭液体与血水,回过头,看着沈占。沈占哭了。她死死盯着司空骞,喊道:“我要杀了你!” 司空骞把剑丢在地上,说:“别伤心了。沈寄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他抢来的你知道吗?你本来有爹有娘,是他为了一己私欲……” “你杀了义父,我要杀了你!” 司空骞觉得累极了。他不再说话,看着沈寄傲的尸体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沈占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觉得疲倦,口渴,耳朵里塞满了嗡鸣。有一个瞬间,他想,如果他没来这里找沈寄傲报仇,现在应当在和小隽逗弄他的那只白色小天鸢。天鸢里甚少有纯白的,因此偶尔出现一只就显得格外珍贵。他想到父母 分卷阅读40 正文 分卷阅读41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41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他们具体的样貌,是怎样的鼻子?嘴唇?眉毛?太模糊了。他很想再看一眼星星,那样就像看到了家人一样,他想跟他们说对不起,他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幽冥真的存在,也许死后他就能与爹娘重逢,百年之后,或许还能等来小隽。 司空骞昏昏沉沉地仰起头,忽然愣了一下。 有一束星光泻了进来。 在昏迷之前,他感受到了一个拥抱。 那一年,白垣川嘉郡摇碧林出了五把神兵。当然不是上古意义上的神兵,但也足够让人们一窥六千年前的铸器盛况,并在江湖掀起惊涛骇浪。 当今铸器巅峰一派续竹山庄铸器系列兵器铭“六气”分之。分别是:阴、阳、风、雨、晦、明。九年前,续竹山庄炼出“阴”字第一的剑,传闻具有半灵,赠予了渡星门温灵妙,第二年,炼出“阳”字第一的刀,给了当时的少庄主林锦秋。江湖一度传言,续竹山庄与渡星门会联姻,但彼时两人均是自己门派的下一代继承人,联姻根本是不可能的,后来林锦秋惨死露浮山,此事更是不了了之。林锦秋死后,也有无数人觊觎那把阳字第一的刀,但自那之后,那刀便被尘封于续竹山庄。自阳字第一后,续竹山庄再也没有炼出过半灵之器,直到围剿折枝教之前,续竹山庄宣布炼出了近三千年来第一把真正的接近神兵的剑,是林道初庄主毕生之心血所造。然而神剑宣告出世不足半年,便有一个隐秘的传言在江湖上流传开来。续竹山庄头两把半灵之器的身后多了一位姓司空的女人的影子。司空这个姓,如若有心翻阅典籍,能找出一些上古时与铸器紧密相连的蛛丝马迹。又半年,续竹山庄宣布退出华景盟,搬离含清城。露浮山中谷换了个名字,后来成了名满天下的素灵谷,也成了华景盟中的新成员,庇佑一方安宁。 再一年,渡星门小少爷温灵隽成婚,宴请整个惊鸿城。 温灵妙把那柄剑放到司空骞手里。她笑了笑,“十一年前花灯节,你娘在渡星门亲手打造。算是聘礼。只要你别嫌上面续竹山庄的铭。” 司空骞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身旁放着一顶红盖头。 他接过那柄剑,抚摸着刀鞘上的纹路,他说:“多谢。” “成亲礼入夜开始,华景盟各派都派了人来,到时候小心些。” 司空骞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顾流和沈寄傲还没找到?” 一年半前。渡星门终究不可能袖手旁观,帮着温灵隽从头开始清理坍塌的碎石,期间也把一些因受伤不便行动、几乎绝望的人救了出来。温灵隽中途看到了顾流,但也只看了一眼罢了。后来顾流也加入了清理工作,第二天晚上,才找到司空骞所在。温灵隽把司空骞抱出来时,顾流也看到了里面的躺在地上的沈寄傲,他当时就呆住了。 后来顾流就带着沈寄傲不见了。看见人说往林子深处去了,那时候整个摇碧林都混乱无比,到处窜着人与兽,渡星门作为离这儿最近的门派,大量人力都在解决这事儿。很多他们在摇碧林中圈养的兽场也几乎毁于一旦。大约忙碌了一个多月,司空骞精神也养得差不多,提到沈寄傲,温灵妙才答应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着找一找。 此时,温灵妙点了点头,说:“当时我就看过了,沈寄傲十成十是死了,管能不能找到尸身呢。我希望你以后能和小隽好好过日子,眉城的宅子已经置好了,成婚后你们就可以过去。” 司空骞把剑挂到床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拿起那块盖头,盖上了。 大堂已聚满了客人。 月色被华灯掩盖,席间觥筹交错。 邰新火和裘霜质也在其中,大半年前他们与司空骞取得了联系,如今代表折枝教——当然,表面上看来折枝教已被华景盟剿灭,来参加这场婚宴。他们是极少数知道那盖头下究竟是谁的人。按道理,看到高大俊朗的教主穿女子喜服,应当感到几分滑稽。可邰新火痴痴地望过去,眼泪滴进了酒里。她今日的装扮与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换了百褶裙,梳着温柔漂亮的发髻,唇上抿了胭脂,眉上点了黛色,在裘霜质眼里,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可她的脸上全是伤心。 裘霜质的低头,看见杯中自己的倒影,半张脸上还有未退的疤痕。他想劝劝邰新火,可是他也知道,若感情能被劝去,自己也不会一直在她看他的时候看着她。 天空上绽开绚烂礼花,欢乐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一拜天地——” 有人穿过多恨山漫天风雪,推开那座沈府尘封已久的大门。 侍女们正凑在大堂讲着体己话,这地方终年很少见人来,青莎闯进来时,她们都愣了愣。有人起身询问,青莎目光环绕大堂一圈,开口道:“你们中有一个人,是当年虞县大灾,公子身边一个叫顾游的侍从救回来的,是哪位?” 小馑怯怯地站了出来。青莎伸出手,笑道:“没事,过来。” 小姑娘所在角落,似乎并不热衷于参与谈话。事实上,顾游对她的好这座沈府的人都瞧在眼里,多少有些不忿和艳羡。论姿色,她不是顶尖,论性格,更是闷葫芦一个,凭白得了公子身边掌着数项权力的顾游亲眼,得了那么多好处,大家想不通,也看不惯。小馑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把手放到青莎掌心。青莎握住了,笑得愈发温柔,“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姐姐。跟我走罢。” 在鹿郡,顾流跟她说顾游的死因开始,她就有这样的打算。公子死了,更好,她可以带着那个女孩儿走得远远的。她早就厌倦了跟在沈寄傲身边的日子。她觉得自己跟顾游是有几分相似的,尽管他们始终只是同僚,甚至称不上朋友。是她一厢情愿。 有人站出来道:“走什么?没有公子的命令——” 青莎把小馑腰间的铃铛拽下来扔到地上,小馑吓了一跳,青莎冷眼看着那群分不清谁是谁的面容,寒声道:“公子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大堂霎时乱作一团。 青莎牵着小馑走出去,问她:“我叫青莎,你叫什么名字?” “小馑。” “瑾瑜美玉也,好名字。” “不是,是……”小馑声音怯弱。她们跨出沈府,风雪扑面而来,把未完的话湮没。寒风灌进衣领,冻得她轻轻一哆嗦。青莎握紧了她的手,半搂着她,说:“别怕。”青莎的手是热的,连带暖了小馑的手。小馑想,美玉的那个瑾,总比饥馑的馑好呀。她紧紧地回握住青莎,贴紧了她,朝她笑,在风雪声中,喊她:“姐姐。” 青莎揉了一把她的发。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白雪里。 “二拜高堂——” 露浮山南面的石块缝 分卷阅读41 正文 分卷阅读42 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42 隙里也开始冒出绿芽,草木蓬勃生长,偶尔还能看到在其中窜来窜去的小动物。 “阿容,”洛生尘搬了盆长势喜人的花草进来,“帮把手。” 夜色正好,素灵馆在含清城仍开着,但已交给了洛生尘新收的弟子。若有紧急情况,从含清城传信过来,只要不到一个时辰。素灵谷里收了些天资不错的孩子,每日洛生尘就带着他们认认药草,学学医理,偶尔孟容光也会在白天跟着他们玩一会儿,但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撑着特制的遮阳伞。即使这样,洛生尘也不让她在外面呆太久,她说对身体不好。 当年她们回了含清城,就听说了摇碧林的事,一度以为司空骞凶多吉少。后来,温灵隽差人带了信、天魔卷、封灵术和司空骞从真正的墓里拿到的那本日记册子给洛生尘。而司空骞从沈寄傲那儿拿到了那三本,后来看了,才知道为什么封灵和封魂不是一本。封灵是裘霜质修炼的功法,将兽魂封于己身,以获得实力;封魂则是铸器之术。 孟容光帮着洛生尘把那盆结着骨朵的花儿搬进屋子里,问她:“费这力气做什么?” 洛生尘兴致勃勃地打开窗户,让月光倾泻而入。 “看,花开了。” 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缓慢绽开,舒展枝丫,芬芳扑鼻。 “夫妻对拜——” 自摇碧林那一年阵法结界齐齐崩塌后,越来越多的人从嘉涉山脉各个地方前来探宝。年轻的男女们结伴而来,吃着平日难以尝到的野果,逗弄温驯的灵兽,期盼着从天而降的好运。 下雨了,一行人找了个山洞躲进去。山洞很深,隐隐散发着奇怪的气味。点燃柴火后,有人举着火把一直走到里面,惊得火把掉到了地上。里面是两具尸体,一具紧紧抱着另一具,头与头相抵。被抱的那一具有明显被野兽啃食的痕迹,且腐烂程度较高。那人呼朋引伴,让朋友们都来看看这两具奇怪的尸体。他们仔细查看,在抱人的那一具身后皮肉上发现了很多伤痕,虽然已不甚清晰,但竟能隐约拼成一个字:“沈。”他的胸口插着一柄短匕,像是自杀的。 有人提议,这大约是一对殉情的爱人,将他们合葬吧。 于是在摇碧林深处,多了一块从远处搬来的大石头,上面被人用刀剑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沈”字。 “礼成。” 落月沙漠旁的港口,从船上下来了一个少女,身后跟着个小男孩。她回过头凶道:“不要跟着我了!” 小男孩有些怯,但仍坚持跟在她身后。他的眼下有一颗泪痣,微微泛红,粉雕玉琢的可爱。沈占走得快,他很努力跟上,伸手去牵沈占的手。 沈占眼睛有些红。她知道义父死了,若她愿意,以后沈府都会是她的。可她除了打架,什么都会,要那么多沈府做什么?青莎也离开了她。青莎只是因为义父的命令才陪在她身边的…… 上一次她来这里,是为了去多恨山找义父。虽然那时鹿郡沈府出了事,她受了伤,可在神思清明的时候,她是开心的。而这一回,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姐姐。”那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跟屁虫小男孩仰头看着他,说:“是师父要我跟着你的。我知道你生父母在哪里,你想见他们吗?” 海边的风潮湿,有一股咸味。 沈占低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问:“真的吗?” “送入洞房——” 他们牵着手,从人群喧闹里走到房间,享受属于他们的安静。 温灵隽挑开盖头,望着司空骞笑。 司空骞也笑。 他想起自己在墓里因幻阵而做的那个梦,不同的兜兜转转后,好像走向了同样的结局。但眼下是真实的。他的手上不再有镣铐。 春`宵帐暖,夜月花朝。 “后来呢?” “后来?”年轻的说书先生收起折扇,笑道:“后来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白头到老,共殓一棺。” 正文完 分卷阅读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