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正文 第1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1节 文案 文案:餐厅仓库的ji鸭鱼羊r_ou_不翼而飞,身为仓库管理员的江泽定是脱不了干系,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抓“贼”,结果这一抓,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泽、嘲风 ┃ 配角:江淘淘 ┃ 其它:现代玄幻 第1章 怪物 当餐厅储备厨房材料的仓库里又莫名其妙少了很多r_ou_制品时,身为仓库管理员兼餐厅安保的江泽坐不住了。 碰上大事儿了,这厨房招贼了啊。 你说这蠢贼既然都进得去密闭的冷藏室,证明偷功了得,那他偷什么不好,收银台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纯铜制“麒麟踩八卦”看起来多值钱,他放着不偷,非得冒险去偷仓库里的生r_ou_。说真的,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八成就是脑子不好使。 关键这整间仓库归他管,出了事他给担着。 这不老板李扬发话了:“小江啊,我知道你在这也干了挺久,但是这仓库的问题一天不解决损失就越大……” “您给我三天时间,我把贼抓出来。”江泽信誓旦旦地说,“丢掉的食材就从我工资里扣。” 老板干笑两声,用一种极其微妙的眼神看向那一脸笃定的青年,没好意思说出口对方工资都快要扣去一半的事实。 为了保住饭碗,一定要抓到那只可恶的贼。江泽咬牙切齿地想。 翌日凌晨两点,在餐厅关门员工也陆续离开后,江泽照往常那样把餐厅里里外外的门窗锁好,然后全副武装地躲在温度被他事先调至自己能承受得住的冷藏室里,等待那只倒霉贼的来袭。 他要把那只净做偷ji摸狗之事的贼五花大绑在餐厅的门口示众,昭告所有人就是这个贼偷了仓库里的储备食材。老板一定会夸奖他,搞不好还能来一次久违的加薪。 江泽备足了装备。他身上穿着去年夏天打半折买来的羽绒服,左手紧握电击木奉,右手捏着辣椒水,口袋里还躺着条登山的绳索。他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遍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小偷摸索着进来,他潜伏一段时间再突然跳出,让小偷猝不及防。自己先把辣椒水喷向小偷最脆弱的眼部,然后再用电击木奉电晕他,最后将他用结实的绳索捆绑起来,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他躲在置物架后面,将身子隐于黑暗之中。冷藏室是封闭的,只有幽幽的夜光灯发出冰冷而诡谲的亮光,让江泽得以在雾气环绕的情况下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多小时,或许更久,就在江泽裹紧了羽绒服,下巴磕在冰冷的架子上昏昏欲睡时,耳畔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猛地睁开双眼,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紧张。 但愿是个灵巧不过很瘦小的贼。他默默祈祷着。 江泽眯起眼,让自己尽快适应这差极了的灯光条件,他浑身紧绷,连呼吸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他竖直了耳朵去听那若有若无的窸窣声。 是很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不断摩擦过不平坦的地面,其间又夹杂着一股粘稠的油腻感,更甚的是,还有液体不停滴落到地面发出的啪嗒声响。 难道是他把温度调得太高,导致一些冰块开始融化了? 压住心中的疑问,江泽握紧手中的辣椒水和电击木奉,等着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 近了,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借着冷藏室微弱的灯光,江泽看到了来物,他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也因恐惧剧烈颤抖。他用手紧紧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装有辣椒水的金属瓶罐贴在脸颊激起一层ji皮疙瘩。 那爬行而来的东西,没错,是爬行而来的,是个怪物。货真价实的怪物。 它有首无身,像一个巨大的r_ou_球,但那是它的头,面部没有确切的五官,占了约三分之二面积的是它的巨嘴,匕首似的牙齿散发出锋利的寒光,透明的液体自它口中不停淌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洼。 江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天他在地面上看到的冻成冰的液体,不是制冷机漏的水,而是这个怪物的口水。 怪物懒洋洋地转动发着绿色幽光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惬意。它伸出舌头随口舔了舔旁边的羊胴体,却并没有一口吞下,而是慢悠悠地继续往里爬行。 江泽目睹眼前这颠覆自己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的画面,不敢动弹分毫。他压住由腹部传来的阵阵反胃,尽量克制自己的呼吸以降低存在感,现在整间餐厅只有他一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害怕极了。 怪物动作迟缓地挪到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鸭子面前,它本就发着幽光的眼睛竟更加亮了,活像两个手电筒,它嘴里发出兴奋的嘶叫和咕噜声——咽口水的声音。紧接着它张大本就大得恐怖的嘴,一口咬在了鸭的脖颈上。 江泽愣愣地盯着怪物的动作,仿佛那只鸭所经历的事就是他的下场。他想象怪物锋利如刺刀的牙齿狠狠地cha进他的脖子,温热鲜红的血液立即喷涌而出,于是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玩偶歪着脑袋任由怪物宰割。 自己会死在这的。 想到这,江泽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他拼命摇着头,无意间挥动的手臂撞到了铁架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完了,这下真的要交代在这了。江泽绝望地想。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长相狰狞骇人的怪物非但没有把藏在架子后的江泽置于死地,反倒是自己给吓了一跳,它弹了起来,立刻“嗖”地跑没了影。 顷刻间冷藏室恢复到最初的沉寂,只剩下年久失修的电动机发出的微弱呼鸣。 江泽浑身颤栗,处于崩溃的边缘,连最本能的尖叫都堵在嗓子眼发不出来。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冷藏室,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不顾被墙壁撞疼的额头,一直到进了自己在后院旁边的蜗居,他狂跳不已的心脏才得到一丝抚慰。 江泽将门锁死并用椅子牢牢顶住,他爬上床钻进被窝,身体蜷缩成一团。 八月初立秋刚过,天气仍顺延盛夏的闷热与潮shi,他任由羽绒服与薄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自己,前胸后背的汗水就如细流,额头被墙撞破的伤口被汗水浸的也阵阵发疼,但只有这丝丝缕缕的绵长疼痛,才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那只怪物的骇人长相久久徘徊在脑海,甩都甩不掉,越想忘记所发生的那一切恐怖的画面就越发清晰。 江泽抱住脑袋,嘴中溢出痛苦的□□。 这种强烈的恐惧感似乎撬开了他的意识,那些会引发自己愁绪平日里刻意忘却的事物前仆后继地涌进脑海,还有那藏匿于记忆深处的零星片段。 他想到远在乡下记忆力一日不如一日的老人,想到了年纪足以当他父亲的大哥和二哥,想到了那蛮横娇纵惹人烦的侄子。 他记起很久没回去的老屋。门前流金般的广袤田地,漫长岁月间层层剥落的粗糙墙皮,后院中那棵走过无数年轮的高大古槐。 还有,那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的雪白身影。 第2章 奇怪的客人 江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等睁开眼时天已经大白了。 额头上传来不容忽视的灼热疼痛,他试探性摸了一下随即疼得呲牙咧嘴。江泽拇指抵在太阳x,ue间来回按揉,缓解因睡眠不足带来的阵阵眩晕。 脱掉羽绒服来到镜子前,镜中的人把他吓了一跳。 面色惨白像是久病多日,嘴唇也毫无血色,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伤口,干涸的血渍甚至沾到了他的眉毛上,止于眼睑。 看起来挺渗人的。 江泽草草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在此期间手指不自禁地微颤。 他经历了二十多年来最为可怕的事。 江泽由衷地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过噩梦一场,而当他拿着铁锤小心翼翼地来到仓库,看到那只鸭的长颈上一排有如匕首cha进去的恐怖洞x,ue时,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偷东西的不是人,是个怪物。有首无身的丑陋怪物。 “小江?”一道男声自身后突兀地传来。 江泽猛地回过头,攥在掌心的锤子险些挥出去,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才险险松了一口气。 是厨师老陈。 “陈师傅啊,”江泽把握锤的手背于身后,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今天是你值班么?” 主厨老陈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戴上塑料手套挑拣所需的食材,说:“没办法,老李昨天做菜切到手了,今天我替他一天。” “又切到手了?”江泽惊讶道。 “是啊,这餐厅也是邪门了,”老陈挑拣蔬菜的动作顿了顿,“做了一辈子的饭都没切过手,打从来这儿手上多了三道口子。” 江泽闻言呼吸一滞,怪物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张开嘴,欲言又止。 ……没人会信的。 然而,令江泽意想不到的是,两天过去了,餐厅的仓库里再没有出现丢东西的情况,好像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 三天期限已过,江泽没有如约抓到“贼”,他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准备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了。毕竟,他若是实话实说全盘托出,无异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江泽敲响老板李扬办公室的门时,屋内的人正对着电话大发脾气。 “我说了多少次了,别乱花钱别乱花钱,上个月你买的那包,六七万,你拎过几次?” “从早到晚只知道搓麻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孩子吗?!” “怎么又开始怪起我了,我忙啊,餐厅那么多事我不问啊!” “……” 江泽杵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还没等他纠结完,门就被从内打开。老板李扬的手机还贴在耳边,见江泽站外头对着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愣在这干嘛,餐厅安全那么大的事怎么还有工夫在这里闲逛的!” “不是,老板我……” “有什么不是的,赶紧工作去!”李扬吼完就“嘭”地一声将门甩上,从房间里传来他的声音,“听到没!我一天到晚忙得很!” 之后一连好几天,老板都没有提起“三天抓贼”这件事,仿佛忘得一干二净。或者打从一开始,他就并没有将江泽下的那个承诺当回事。 既然老板都不在意,江泽自然不会主动提起。虽然经历了怪事他打心里犯怵,也深知这家餐厅不宜久留,但他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这一天夜里凌晨两点,员工陆陆续续地离开,江泽绕着餐厅走了两圈检查。餐厅正对面是栋高耸的写字楼,写字楼的前面有一个大型音乐喷泉,只在白天开启,夜间是关闭的,水面如镜,映出漆黑的夜幕与写字楼中星星点点的灯光。 确认无误后江泽正要把门关上,就看到有两个人往这边走来。 那是个莫约二十岁的青年,身形颀长挺拔,穿一身黑色便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待他走近时江泽才发现这是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男人,但却透出不可名状的怪异之感。 没错,就是怪异感。 这男人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五官挑不出任何瑕疵,按理说应是相当惊艳的人物,却能轻易藏匿于人海,让路人一眼略过仍不自知。 他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那个孩子长相ji,ng致,他舔着手里的木奉木奉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正对着他们发呆的江泽,像极了一只野兽看到了它期待已久的猎物。 男孩嗤笑了一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 “不好意思啊,我们已经下班了。”江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略带歉意地说。 “那么早就打烊?何谈做生意?”男孩讽刺地说。 对于客人的刁难江泽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装作没听见男孩话语中的嘲讽,耐着性子回答:“已经夜里两点了。” 站在旁边的青年始终不发一言,他只是神情淡漠地盯着江泽的脸,良久才牵住男孩的手,道:“走吧。” 那声音低沉喑哑,仿若拨开层层云雾,来自遥远的亘古,让人如沐春风。江泽不禁愣了愣,心间蓦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似喜似悲,缠绵悱恻。 他奇怪地挠了挠头,再抬起头时,眼前早已没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怪人。”他嘀咕了一声,然后关上餐厅的门。 江泽本以为那两个奇怪的客人不会再出现了,结果没成想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那两个人在每天午夜十二点,都会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就读于本市师大,一直在这做兼职的小赵神秘兮兮地把路过的江泽拉到一边,他用餐盘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压低了声音说:“江哥,给你说个事……” “你说。”江泽把刚掏出来的打火机塞回口袋里。 “我觉得……坐最里面靠窗地方的那俩人,有些不对劲。”小赵一脸凝重,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江泽眼神一冷:“怎么说?” “那小孩太能吃了!”小赵摆出心力交瘁的表情,“我已经送了三只烤鸭了,现在要去送第四个,我还想着学习呢!” 江泽踢了小赵一脚,笑骂他嘴贫,随后抽走他手里的托盘,推开他堵住路的身子:“起开,学习去,我给他们送!” “哈哈哈谢谢江哥江哥最帅!”小赵顿时喜笑颜开,一溜烟跑进了员工休息室,也不知道他是去学习还是玩手机。 江泽摇了摇头,他是没上过大学,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件憾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不喜欢上学,高中没毕业就早早出来找工作谋生了,也没什么本事,干个不算体面的安保工作。老家里的侄子倒是个会学习的小孩,家里人对他期望值都很高,平日里傲得不行。自己偶尔回趟老家就要遭个小孩嫌弃,也真是讨人嫌。 走进厨房,主厨老陈还在忙乎着,江泽接过主厨助手递过来的刚出炉的烤鸭,刚要出去,就听老陈抱怨了一句:“小江啊,怎么又你来的,小赵那孩子又跑去偷懒了啊。” 江泽无奈地笑笑:“他学习去了,毕竟学业为重。” “听他说得好听,指不定躲哪偷偷打游戏呢。”老陈叹了口气,“你太惯着他了。” 江泽不置可否。 穿过餐厅,江泽朝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走去。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他觉得那附近的空气都不太一样,好似凝固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四周除了那两个奇怪的人,没有其他的客人。 江泽有点紧张,这紧张来得莫名其妙,他不解自己为何送个饭都还紧张上了。 他放缓步伐,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已经看到那两个人了,一身黑的男人此刻背对着他,江泽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以及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且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那个长相ji,ng致的孩子赤手抓着烤鸭,大口大口地撕咬着,金黄色的油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有一瞬间江泽误以为男孩啃的不是鸭脖,而是自己脆弱的脖子,想到这江泽不寒而栗,后背跟着冒了一层冷汗。 他战战兢兢地凑近那张桌子,脚停在距离餐桌一米远的地方,伸长了手臂把热腾腾的烤鸭小心地放到桌子上,期间双脚就像粘在了原地似的竟没靠近分毫。 放好烤鸭后,江泽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刚想撤开就被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旁边的神秘男人叫住。 “等一下。”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有惑人的特殊质感,很好听,却又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 江泽立刻站直了身子,攥住托盘的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身后。 “收拾一下。”男人看向江泽,随后转动了一下眼睛,扫向餐桌上凌乱的盘子。 江泽被男人凌厉的眼神吓得浑身僵硬,他连忙点头,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餐桌上的空盘,然后欠身说了句“好了,请慢用”,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离开前,他听见那个小男孩,用着恶劣的语气,十分讥讽地嗤笑了一声。 将餐盘扔到清洗间,江泽直奔餐厅的后院,他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手附上胸口平稳自己狂躁不安的心跳。 被那个男人扫视而过的窒息感仍未消散,那人眼睛狭长而深邃,幽深的瞳孔中透着银色的微光。 江泽只觉浑身发寒,但除此之外,却又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熟悉?怎么可能?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两人,谈何熟悉? 自从那晚见到怪物后,江泽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十分敏感,上升为神经质都不为过。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那两个人,甚至连同这整间餐厅都透露出一丝诡异。 可餐厅运行如初,并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是—— 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3章 煞气 早晨八点半,江泽准点将餐厅的大门打开,他站在门前舒展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身体,恣意呼吸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x,ue强迫自己打起ji,ng神,实际上他已经连续好些天夜里没睡好觉了,白天整个人都ji,ng神不振。 江泽转身踏进餐厅的大门,而这后脚刚迈进去,一声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江泽吓了一跳,立马扭过脖子去看,这一看吓得他一身冷汗。 一个花盆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刚刚站的位置,若不是他刚巧走进餐厅,那花盆铁定落他脑袋上。 整个上午江泽都心有余悸,他一直在后怕如果花盆砸他脑袋上那他的脑袋会怎样开花,甚至还有脑浆会不会也跟着迸jian出来。 小赵站在餐厅门口打了个哈欠,这餐厅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看势头应该离关门不远了,这样想着嘴一张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皱起眉头,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说来也是奇怪,他自己向来身体素质极佳,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生病的,可他感觉自从来这家餐厅做兼职,免疫力也跟着下降不少,期间算是把感冒发烧咳嗽全得了个遍。 但小赵也没多想,就归咎于季节的更替。 大约是下午一两点,老板李扬怒气冲冲地走进餐厅,哈欠打到一半的小赵立即闭上嘴,眼眶都憋得通红。 江泽背靠后院的粗糙砖墙,刚掏出烟盒小赵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江哥!江哥!”他扯着嗓子喊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江泽看了眼手中的烟,轻叹了口气,又将它塞回兜里,问道:“啥事?” “咱们老板离婚了!”小赵激动地说。 江泽:“……” “我还当啥事呢。”江泽快被小赵给整笑了,伸出手作势要把他撵走,“去去去,边待着。” 小赵灵活地躲开江泽的手,他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捧给江泽:“江哥,这个给你!” 江泽看到他手中的那盒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骂了他一句,倒也没拒绝这孩子的好意,很是干脆地收下了。 当天下午,主厨老李刚来接班,手就再次被切伤了。这次伤得有点严重,江泽只好先将餐厅的安保工作交给小赵负责,自己带老李去医院处理伤口。 在去医院的路上,老李反复摩挲着自己手上应急包扎上去的绷带,声音沙哑而沧桑地说:“小江,这星期过完我就辞职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2节 江泽很是意外:“为什么?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老李转过头,双眸暗黄浑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可覆灭的深刻印痕,他压低了声音,神秘莫测地说道:“那家餐厅,有煞气。” 江泽闻言呼吸一滞。 之后老李又讲了一些自己对风水的粗略见解,他阐述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靠这口气生存。世间万物既存在,必有场,人在其中生活,必受其影响。 江泽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而后便愈发疑惑起来。他想到那晚在仓库看到的有首无身的怪物,风水学中绝口不言鬼神,只讲煞,或称之为神煞,讲邪,称之为邪气,那之前见到的怪物是怎么回事?莫非那股煞气还能化形?不过这样强拼硬凑的话也太过牵强与荒唐了。 老李说:“这煞气伤人于无形,待久了定招来血光之灾。那家餐厅坐南朝北,背火向y,为离宅,西方五鬼东北祸害西北绝命西南六煞,四凶位分别设厕所、后院、厨房及柜台,实属大凶。收银台上的‘麒麟踩八卦’和门口贴的五行八卦福都是用来化解这凶煞的,咱老板十有八九曾找过人来看风水,或许就是广西那边的得道高人。” “大道鬼师?”江泽略带迟疑地问道。 听到这个名词老李倏地抬起头,一双暗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江泽,他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江泽顿了一下,老实地交代:“我父亲是风水师,我两个兄长年轻时就随他到处看地,但他从不让我接触这个,我也只是无意间听二哥提起过……” 说完江泽便陷入了沉默。自己曾经也想做个像父亲、大哥和二哥那样的风水师,替人排忧解难化煞求顺,小时候每当他看到两个哥哥背上行李跟随父亲出远门时,他就特别羡慕。他犹记得自己在十四岁那年无意间跟父亲提起这个想法,向来温和的老头立刻大发雷霆,声色俱厉地一口否决:“送你去学校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的!别成天想这些虚名!” “那为什么大哥二哥就可以!”年少的江泽不满父亲的区别对待,长久以来积压下来的怒气与幽怨一瞬间尽数发泄出来,转化成一个悲愤的问句。他不服气为什么大哥二哥可以跟随父亲成为受人敬仰的风水师,而自己却要去学校乖乖地念书,现如今沦落如此落魄下场,又为什么大哥和二哥都那么大人了还可以得到父亲的关怀与照顾,而当时还未成年的自己却像个外人一样受尽排挤与疏远。 “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跟他们不一样。这句话如同魔咒,束缚了江泽数十年,每当夜深人静时,这句满载怒意的话就会从屋子的各个角落缝隙肆虐地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涌进江泽的脑海,带给他无尽的折磨与怨恨。 老李若有所思,良久才开口道:“小江啊,你也还年轻,工作好找得很,早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吧。”你父亲不让你接触这行是对的。只是这句话,他最终没能说出口。他以为这话是多余,其实恰恰相反,它是对江泽的一种解脱。而这次机会的擦肩而过,使得很多年过后,父亲对自己的区别对待,仍旧是江泽心上的一把枷锁。 对于老李善意的提议江泽没有作答,他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其实江泽不是不想离开,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真的很害怕。 但是他不能。他既没有学历又没什么技能,所以真的不好找到像这样没有技术含量,但工资可观而且还提供住所的工作。他现在还能待在那家餐厅,完全靠着一丝侥幸心理,熬过一天是一天。 他跟小赵不一样,那个孩子念了所好大学,未来有一百种可能,有璀璨的人生,可是他没有。 江泽抬起头,他出神地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眼神里终究浮现出一丝痛苦的波纹。 晚上还差一刻钟到十二点,江泽就在门口侯着了,他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心中暗想那两个奇怪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十二点刚过,他们就来了。 奇怪的是好像在转瞬之间,那两个人就悄无声息地从远方走来,周边的所有事物也跟着出现晃动的幻影,江泽还未来及反应,他们已然近在咫尺。 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孩又吃了几盘烤鸭,江泽浑身发毛的同时又感到一丝好笑。 身穿黑色单衣的青年自始至终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他静默地注视落地窗外的寂寥夜幕,偶尔将视线移到对面那个男孩的身上。 尽管相隔甚远,但江泽仍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餐厅暖光的映衬下那冷若冰霜的脸部轮廓也柔和了三分。 江泽不明白这青年身上为何会有如此低调却显著的悲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这种莫须有的想法,只是每当目光触及他,心脏就跟着发紧发硬,传来阵阵绵长细腻的苦涩。 一直到江泽强迫自己抽离视线,转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悲伤才渐渐消去。 十二点半,他们准时离开餐厅。 江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临走前,青年突然回过头,用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盯着他,沉声说道:“尽快离开这里。” 江泽被他瞳孔里闪现而过的一缕银色微光吓了一跳,怔愣之际,那个青年便牵着男孩消失在视野当中。 眼前只有平静的喷泉池与高耸的大楼,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第4章 百鬼夜行 自从那天那个奇怪的青年对江泽说了句“尽快离开这里”之后,他跟那个小男孩就再也没来过,细算起来都有半月了。 九月初的一天,老板李扬傍晚来店里转了几圈,那副紧张的模样让江泽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临走前,老板叮嘱了一句:“今天九点前关门。” 纵使江泽有满肚子的疑问,但也没法问出来。倒是小赵提醒他说:“今天中元节呢,江哥你晚上可别出去,不吉利。” 江泽这才恍然大悟。 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农历七月十五了,他是在去年秋分日来到这工作的,算起来也快有一个年头了。 先前他一直在附近打零工,看到这家餐厅招人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面试,没成想这老板二话没说就立即录用了他,还让他好好干,保证工资不会少他的。 江泽受宠若惊,他珍惜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因此干得也是尽职尽责。 对于老板李扬,江泽是抱有感激之情的,毕竟是他给了自己这份工作,让他摆脱了持续数月的艰苦困境,并且有了可靠的落脚之地。 老板为人和善,每逢节假日必发优厚补贴,很受店里员工爱戴,就是跟老婆的关系很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动不动就要闹离婚。 江泽对此习以为常,毕竟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夫妻之间斗嘴是常态。没想到不到一年他俩还是离了婚,想到这江泽就倍感惋惜。 晚上八点多钟,对面的写字楼就几乎没有什么灯光了,平时这个点该是灯火通明的,这样一对比就显得冷清许多。 古人言小正月上元节是天官赐福,七月半中元节为地官释罪,十月望下元节为水官解厄。大名鼎鼎的施孤鬼节自然名不虚传,这天地府大赦亡魂,鬼门大开,超度众生,为一年中y气最重之日,孤魂野鬼游荡人间,危机四伏。 传说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小心点总没错,至少图个心安,其实按照正常生活轨迹就应该无大碍。但若犯了鬼节中的几大禁忌,例如倒cha竹、拍肩头以及应鬼声,指不定会招来祸端。 餐厅的员工在八点半之前就走光了,小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的时候还正在通着电话,听那温柔与纵容的语气像是跟女朋友。 江泽拉下卷帘门,再把玻璃门锁好,又检查了一下窗户,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小屋里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信号也不太好,所以江泽不怎么看它,只是偶尔实在无聊得紧才把它打开来听听声。 倚着枕头靠在床头,江泽微眯着眼睛盯着前方电视机上的模糊画面,伴着床边摇头风扇的呼呼响声,恍惚中进入了梦乡。 江泽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壁灯不知道何时关上了,电视屏上出现没信号时特有的雪花画面,伴随着令人心烦意乱的滋滋电流声。 风扇也不转了,江泽有些奇怪地想今天倒挺凉快,电扇不知何时停了,可他竟然没有被热醒。 江泽翻身起来,踩上拖鞋将电视关掉。刚要坐回床上,他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房间太冷了。 除此之外,他隐约听到叽叽咕咕的嘈杂声音,仿佛有很多人在不停地讲话,甚至还有锅碗瓢盆碗筷的碰撞声。 江泽按上了门把手。 他现在ji皮疙瘩都起来了,理智告诉他不要出去,可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来到房门前,控制他抬起手臂,最后又按下门把手。 房门随即弹开,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江泽的屋子在后院旁也处于餐厅的最里面,从这到大厅要穿过一条狭窄幽长的走廊。 未知的恐惧感席卷了全身,突然他看见一道黑影从正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体态轻盈地飘过,那东西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径直飘往大厅。 江泽听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他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慢慢往前挪。越走,那嘈杂的说话声便越发清晰,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热切的欢呼。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将后房与大厅完美隔开的橱柜后,透过那些艺术品间的缝隙,江泽得以看清那里的情况。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百只面貌各异的野鬼在那里举杯痛饮,布满铜锈的铁壶满盛香醇的美酒,碰撞间里面的液体四jian,滴在地上立即蚀通了地板砖,它们咧嘴大笑,露出满是黄色牙垢的利齿,皮肤松弛下垂,看上去y森可怖。 江泽用深呼吸来极力平复自己失常的心跳,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脚后跟却不慎撞到厨房半掩着的玻璃门,随即便坐倒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使得那些鬼魂瞬间停止了欢声笑语,统一直勾勾地望向这里,眼里发出警惕而诡异的光芒。江泽被吓得浑身发软,腿脚均使不上劲,他双手撑在背后往厨房里挪动身子,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一条尾巴模样的东西缠住江泽的腰际,然后用力一甩,顷刻间他就被扯到众鬼之间。 “这是人?”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刺得人耳膜发颤,头痛欲裂。 江泽神情痛苦地趴在地上,方才那一摔使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地叫嚣。 “是人是人!”一只体格健壮的鬼兴奋地喊道,它面目狰狞,口中长有獠牙,阔胸大眼,头顶有对野兽一般的犄角,“我们把他吃了吧!改善伙食!” 鬼群立刻传出激动的附和声。 身材小巧蓝色皮肤的小鬼跃上江泽的后背,它扯住江泽的头发,闻了闻,随后咧开长满细小却锋利的牙齿的嘴,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这个人类闻起来很是奇怪,不好吃的。” 一个长相美艳姿态曼妙的女鬼从头顶扒开自己的皮,露出里面残缺腐败的实体,用婉转动听的声音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那不如把他的皮扒下来吧,我倒是喜欢他的模样。” 鬼群中一只披头散发面目惨白,眼球突出眼眶的鬼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鬼王赐予百鬼的千里酒,它吐出一条猩红色长舌,嘴角咧开至耳后,发出锐利的笑声讽刺道:“画皮,你要换皮就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那恶心的真实嘴脸。” 女鬼一改先前的甜美女声,取而代之的是濒死之人痛苦挣扎的可怖音色,它把扒下一半的皮重新拉至头顶,“真是事多。”说着,便把江泽夹在腋下飘至角落。 察觉事情不妙的江泽立刻放声呼救。 状似猿猴,唇如朱砂,目如镜面,头顶长有六尺长角的r_ou_青色怪物伸开背后的青色r_ou_翅,它挥着斧头做出警告:“安静点!如果你不想被我的斧头砍成两段!” 江泽立即噤了声,他捂住嘴巴目睹那个披着人皮的女子一点点将自己的皮撕下来,露出本来的面目。 江泽忍不住偏过头干呕了几下。那边发出一阵哄笑,隐约听到有一鬼嘲笑道:“画皮,你看你把这个人恶心的!” 眼前的一切荒唐却真实无比,江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断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不停地往后退,在抵到玻璃窗时便再没了退路。 是梦吧? ……一定是的。 醒来就会没事了。他想。 江泽咬紧牙关,他将头深埋于膝盖间并环住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他感到有什么黏腻而冰冷的东西覆上他的头顶,那股冷意登时蔓延全身直至脚掌。 如坠深渊。 而就在此时,一声痛苦的哀嚎骤然响起。江泽蓦得抬起头,却见自己身前站了一个人。 他一袭白衣,背对自己而立,绣有繁古花纹的衣角飞扬,墨色长发垂至腰间,随夜风浮动,发尾划出迷幻碎影,他手执一把长刃,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缕青烟自刀刃徐徐而上,而那个面目全非的换皮怪物已然没了踪影。 那边正饮欢作乐的众鬼听到动静后立刻回过头,却在看清来人时随即变了脸色。 先前那个口吐长舌的鬼拦下正欲上前的百鬼,它语带颤抖毕恭毕敬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故?鬼界向来在施孤月圆之夜□□作乐,应该……没有干扰到您吧?” “离他远点。”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回响,出尘而又渺远,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 江泽盯着那人的华贵白衣,一时间失了神。 这短短四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现在就离开这里,二是离他身后那个人类远点。一语双关。 那鬼顿了一下,随后抱拳,弯腰致歉:“如有得罪,请见谅。” 原本喧闹嘈杂的大厅刹那间空旷得要命,桌椅板凳也都保持最初的模样,好似从未发生任何事。 “你……是谁?”江泽好不容易才抓回自己四散零落的声音,他听到自己颤抖地问道。 那人并没有转身,只是甩下两个字:“嘲风。” 眨眼间,他便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第5章 嘲风 江泽醒来后发现自己仍躺在餐厅的落地窗旁,要命的酸痛接踵而来。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揉着自己的肩膀,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几乎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若是梦,那也未必太过真实了一点。 然而当他看到地板砖上多处被腐蚀的小洞时,他清楚的明白,昨晚发生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是真的。 小赵来餐厅的时候哈欠连天,他抹掉眼角的泪痕,跟面容憔悴的江泽打了声招呼:“江哥好。” 而江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小赵疑惑地后退两步,困意顿时消去一半,他伸长了脖子看着明显在走神的人,然后凑近他的耳朵喊了一声:“江哥!” 江泽被吓得一个激灵,见是小赵时才松了口气,他打了一下小赵的肩膀,佯作生气道:“你小子,干什么呢。” “嘿嘿,这不看你发呆嘛,”小赵一脸讨好地搓了搓手,“江哥你在想啥呢?” 江泽闻言陷入沉思。他方才一直在想昨晚那个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白衣男子,那个男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无从想起。 “小赵,”良久,江泽开了口,“你知道嘲风是谁吗?” 被问之人眯起眼睛,手习惯性地摸上下巴:“朝风?哪个g” “口朝嘲,南风的风。”江泽脱口而出,随即便愣在那里。 奇怪,按理说他并不知道那两个字,可他为何竟然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出来了?就好像……这名字对他而言早已烂熟于心? 小赵抬眼想了想,随即一拍手,说:“奥,你说嘲风啊,龙生九子啊,嘲风则是第三子。” 江泽在听到“龙生九子”这四个字时莫名产生一阵心悸,他压下心中那股异样的情绪,难以置信地开口:“什、什么?不可能吧……” 小赵掏出手机,c,ao作了几下,然后递给江泽看,还肯定地点着头道:“没错,就是他。”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 囚牛,平生好音乐,今胡琴头上刻兽是其遗像;睚眦,平生好杀,金刀柄上龙呑口是其遗像;嘲风,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是其遗像;蒲牢,平生好鸣,今钟上兽钮是其遗像;狻猊,平生好坐,今佛座狮子是其遗像;霸下,平生好负重,今碑座兽是其遗像;狴犴,平生好讼,今狱门上狮子是其遗像;赑屃,平生好文,今碑两旁文龙是其遗像;螭吻,平生好呑,今殿脊兽头是其遗像。 小赵说,他大一报了《中国古代神话》这门选修课,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曾研究过龙之九子这个课题。关于龙生九子,民间传言众多,根据明朝李东阳的《怀麓堂集》,其中说法为龙之九子: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饕餮、老七狴犴、老八赑屃和老九螭吻。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霸下、老七狴犴、老八负屃和老九螭吻。 虽然有关龙子的说法不一,但有一点,龙子的昆仲数目是取得共识的,即龙有九个儿子,龙承九子,子子不同。而他更偏向于被世人讥为“伴食宰相”李东阳的这个说法,李东阳四岁被人喻为“神童”,其见解必定有不俗之处,而《怀麓堂集》又是较早介绍龙生九子的书籍,因此参考价值也更高。 小赵还说关于嘲风的记载并不多,只道它形似兽,平生好险又好望,不仅象征着吉祥、美观和威严,而且还具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的含义,是货真价实的上古瑞兽。 帝皇之家会将其雕像刻于宫阙楼阁之上,它的安置,使整个宫殿的造型既规格严整又富于变化,达到庄重与生动协调,宏伟与ji,ng巧统一,使高耸的殿堂平添一层神秘气氛。 “其实传说都是错综复杂自相矛盾的,还有个说法是嘲风由盘古的心脏化成,它虽为瑞兽,但本身又是灾难的集合体。地震、海啸、天炎都是嘲风的力量。”小赵在脑中极力搜寻当时为写结课论文而查阅的各路资料,“相比较其他龙子,嘲风更为神秘莫测。” 江泽默不作声地听着小赵绘声绘色的讲解,后者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了几分。 “江哥,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小赵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江泽怔了一下,目光游移不定地打着马虎掩饰过去:“没什么,就好奇。” 小赵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 之后的一整天,江泽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以至于本想让他来后厨搭把手的主厨老陈也不忍看到他几次三番地出错,又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在卧床静思的那段时间,江泽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要辞职。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命都搭进去了。江泽决定明天就跟老板挑明辞职的想法,好让他有时间招聘新人,自己也可以趁这几日先筹划一下往后的生活。 凌晨两点,江泽准时关店。而他正欲拉下门,一只骨节分明且白皙得几近透明的手便抵住卷帘门,阻止他往下拉的动作。 当那个眼睛狭长瞳孔透出微光的黑衣青年出现在眼前时,江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他目光闪躲不敢与之对视,青年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寸,江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胸前的衣襟,也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深沉目光,他越发紧张起来,语带颤抖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青年没有说话。 “嘲风?”江泽试探性地猜测,小心地观察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可自始至终青年的脸上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敛眸看向江泽,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嗯。” 眼前这个人身穿普通的黑色便衣,额前碎发略长,让人看不清他的确切容貌。而昨天那位手执长剑的男子,墨发垂腰,一袭罗缎白衣,玄纹云袖,超脱于世间尘俗。 好似不是同一个人,可给人的感觉却又如出一辙。 冷淡,疏远,不可靠近。 胡思乱想间,那青年转过身,转瞬消失,鼻尖拂过一丝冷香。 江泽往他消失的方向跨了一步,嘴中呢喃:“嘲风……”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3节 第6章 古槐 在中元节过去的第二日晚上,江泽接到了乡下大哥打来的电话。 “回来一趟吧,父亲走了。”电话中的人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类似于天气不错一般的事。 而江泽挂掉电话后却惊觉自己也难过不起来。 他已经跟老板李扬坦白了自己辞职的想法,老板挽留不成最终也只得表示尊重他的选择,但是请求他能在招聘到新人后再离开。江泽思量片刻就答应下来了,毕竟老板待他不薄,不料大哥当晚就打电话过来告知他父亲走了这个噩耗,他只好又跟老板请了一周的假。 江泽带上换洗的衣服,装上一些贵重物品就动身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一把老家的钥匙、一部多年前买的平板手机、一张存款不多的银行卡还有一点现金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客车上零零星星几个人,江泽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紧了自己破了几个洞但仍舍不得扔掉的背包,出神地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看那风景从高楼到矮房,再从矮房到田野。 他在田野的深处下了车。 父亲下葬在老屋门前的那亩麦地中,灵位高高地竖起,放眼望去没有其他的墓碑,或多或少显得些许孤独。正如他的葬礼,没有灵车,没有唢呐,没有三叩九拜,一切从简,江泽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麦地中多的那一座墓碑。 大哥二哥应了老人生前的要求,草率地将他安葬于田野,之后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们急切地回到自己的家中,那里有他们挚爱的妻儿。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他父亲前些日子还随人去做法事,那天傍晚到地里走了几圈,看不出在寻什么,又不知何时被镰刀绊倒,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江泽在听老人陈述事故缘由的时候,内心涌起阵阵苦涩。 他从未见过母亲,听村里岁数大的人说是在生下自己后便离家出走了。一直以来,江泽都希望能跟父亲更亲近一些,他想追逐他的脚步,向他拜师入行,却总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与疏远。很多时候江泽觉得父亲根本就不把他当儿子,他在乎的只有大哥和二哥,因此江泽的心里对那个老人多少有点怨恨。 可每当他看到父亲躺在门口的竹椅上,一口一口地抽着表面被磨得光亮的旧烟斗,满面倦容与痛苦地望着远方时,江泽又有些于心不忍。 老屋历经几十年风雨,现已破败不堪。屋顶满是细密的蛛网,木门受潮变形,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哑的刺耳声响,玻璃被逐年递增的土尘层层覆盖,早已不复最初的明亮光彩。 他在这个偌大的屋子里住了十八年。 床褥是意料之外的干净,深蓝色的花纹被洗得褪色泛白,枕头上盖着一条发黄的毛巾,上面还有一股劣质香皂的味道。 江泽就枕着这股味道在父亲的屋子里睡了几日,也梦了几日。 梦中有一个发髻高束的男子,江泽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觉他身姿潇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与生俱来的傲气与不凡。那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有天壤之别。 每当清晨惊醒,江泽都抓不住梦的尾巴,留给他的只有那模糊的身影与无尽的茫然。 乡下的空气总是要比城区好上几分,呆了几日江泽惊觉自己持续多日的头痛也缓解了许多。 傍晚时分,江泽情不自禁地走到后院,准备消磨最后的时光,那是他年少时代最喜欢的地方。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于后院正中央枝繁叶茂的古槐,一时间思绪万千。 记忆中这棵槐树一直都那么大,粗壮的树干三个成年人也很难环住,褐色的枝干上布满开裂的树纹,摸上去十分粗糙。 父亲说这棵古槐有几百年的树龄,他说每一棵树都见证了一段或辉煌或颓败的历史,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也是风平浪静歌舞升平。 江泽在树边盘腿而坐,他伸出手,温柔地抚上树的枝干,感受它的粗糙质感与悠久年轮。 好像他孩提时期也喜欢这样,将手覆在树的表面,一寸一寸地拂过它,视若珍宝。 指尖触到了不同于自然开裂的痕迹,江泽停下动作,带上一丝疑惑地往那里看去。 那刻痕深入枝干,即使纵膈多年,仍未磨灭分毫。 江泽的手顿在原处,他弓下腰凑近了看,有些迟疑地轻念出那两个深刻于树干的字:“如风……” 一阵轻风吹过,带动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回答他。 第7章 平静 江泽在第五天便回去了,离开时带上了父亲的遗物——一个生了锈的铁盒。 他不想在那间老屋停留过久,这么多年已去,物是人非,而那座老屋却始终伫立在那里,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沉默地凝视一切,优雅而又残忍,任凭岁月无情,它只是不语。 江泽本以为老板或许会惊讶他的提前回归,可没料到当他走到喷泉水池旁边时,看见的却是餐厅禁闭的大门,还有那醒目的房屋租赁。 他愣在那里,去留不是。 就当他正迷茫于眼前所见的事物时,一直揣在兜里的电话响了。 江泽的意识被猛然强扯回来,他动作微颤地掏出手机接通电话,在听到小赵的声音后险险松了一口气。 小赵说餐厅在他离开的第三天就关门了,老板一次性把所有员工的工钱都结清了,江泽的半月工钱老板让他先拿着,等过几天再联络给他。 餐厅关门关得猝不及防,江泽内心五味陈杂,惋惜之余还有几分惭愧。惋惜的是和老板与其他员工的缘分止于此,惭愧的是自己过早的跟老板提出辞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之后江泽去了小赵的大学找他,小赵是本市师范大学的新任大三学生,主修文物与博物馆学。 小赵把江泽的衣物全都打包收进了一个箱子里,顺带的还有老板给的工资和补贴。 “江哥,我请你吃顿饭吧,”小赵看着怀抱箱子的江泽,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同情,“这段时间你也很照顾我。” “不用了,”江泽摇了摇头,“带你女朋友去吃吧。我先走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江哥!”小赵出声喊道。 见江泽转过身来看向他,小赵有些紧张,他吞吞吐吐地开口,像是怕伤害到对面这人的自尊心:“你有住的地方吗?我……我知道有个地儿出租房子,租金不高,环境也还行。”说完小赵忧心地观察江泽的表情。 好在江泽只是停顿了几秒,便应了下来:“那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小赵给找的这个地方在狭窄的巷子里,三楼,步行十来分钟能到夜市,交通也还便利,就是屋子太过陈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不曾住人了。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隔壁那条街,儿女都在国外,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回来探望她。她说这间屋子原先是她先生养病的地方,后来先生走了,这屋子便一直空了下来,有人觉得不吉利,就不敢来住,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这屋子虽然破了点,但东西还是好的,缴了水电费后都能正常使用。 租金确实便宜,四周也比较安静,江泽很满意。 小赵临走前说:“江哥,你以后有困难尽管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江泽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好,谢谢。” 江泽花了一天的时间收拾干净屋子,这屋子确实如那个老太太所说,所有东西都完好,包括屋顶的电灯风扇、卫生间的淋浴和厨房的微波炉、电磁炉和抽油烟机,通上电都能用。 也算是多亏了小赵,自己还不至于流落街头。江泽自嘲地想。 房子虽小但整理完还算温馨,江泽把洗干净的床单、被套和枕头罩拿到楼顶去晾,回来后在床垫上呆坐了一会。 他感觉最近发生的事都好不真实。 先是那个有首无身的怪物,接着是那两个奇怪的客人,后来是悚人的百鬼夜行,最后是那不知来历的嘲风。还有,自家老屋中,那棵古槐上刻的“如风”二字。 这一切的一切,让江泽措手不及。 床头的案桌上放着父亲的遗物,江泽纠结良久,最终将它拿过来。 铁锈将盒子的封口牢牢黏住,江泽用了很大的劲才将它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本页面已经褪色的笔记本,纸张也随之变黄变软,褶皱不堪。 江泽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在陈旧的封皮上看到了“风水学”这三个字,字体飘逸大气,江泽认得出来,是父亲的笔迹。 直到天边开始泛黄,晚霞映于天空,江泽才看完这本笔记的三分之一。笔记中术语极多且内容高深难解,汇聚了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 旁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参透的风水学江泽仅靠一本笔记自然也只能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不过根据笔记上能看懂的那一小部分,他现在已经大致看破那家餐厅充满煞气的原因。 风水学宜忌篇中特别强调反光为大凶,称之为反光煞。而餐厅前的喷泉水池,以及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白天都将光线尽数折s,he到餐厅内部,那种强烈的光线极易破坏室内原有的良好气场,那晃动的光影,就行成了反光煞。 再结合餐厅背火向y,五鬼祸害绝命六煞四凶位所设物与风水中坐凶向吉背道而驰,且餐厅紧挨马路,气息紊乱,极易形成煞气浓郁之地。 江泽知道那家餐厅能招来百鬼肯定不止这些原因,必然还与连用风水学都无法解释的非自然因素息息相关,但他也无心去探寻。 他叹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铁盒中,然后掖在床下的夹板中。 或许那家餐厅关掉了,其实是一件好事吧。 父亲的猝然长逝加上餐厅毫无征兆的关门迫使江泽不得不面对失业的危机。没有工作江泽就没有经济来源,即便他这些年有一些少量的存款,但也撑不过他长期的无业状态。因此,找工作是当务之急。 幸运的是,房东老太太是个难得一遇的善人,她见江泽年纪轻,看上去也老实,听他失业了便提议说,住这里离夜市近,不如就租个摊子卖些吃的,虽挣不了几个钱,但总好过一直干些零工,收入也不稳定,饥一顿饱一顿的。 江泽对这些没有经验,老太太把他介绍给夜市一家卖掉渣烧饼的。她说,他们摊子旁边之前卖凉皮的回家乡了,位置就空了下来。还说一般这种小本经营都找沾亲带故的人来做,比较稳妥,让江泽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江泽用近几年攒的积蓄租了一年的摊位,又买了些必备的用品。他前些天去夜市逛了一下,发现没有卖章鱼小丸子的,就计划着卖这个。 隔壁摊子卖掉渣烧饼的是一对夫妻,他们俩是房东老太的远方亲戚,看上去忠厚老实,在这干了有一二十年,算是这里最早的一批人了。他们卖的掉渣烧饼,也是夜市口碑极佳的经典小吃。 夫妻中莫约四五十岁的男人见江泽还年轻,看上去涉世尚浅,怕他吃亏,便时常教给他一些经验,他说:“这夜市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晚上来的人更多些,所以生意好的时候很累,赚的也不少。” 他继续道:“以前夜市也有卖章鱼小丸子的,但是不好吃,来人吃过一次就不再吃了,所以没开下去。” 江泽点头默默记下。他其实没想那么多,毕竟他只有一个人,干别的根本忙不过来,其次他觉得这小玩意挺好吃而且制作简单,就干脆顺心意做了。 之前餐厅也有章鱼丸子这样小食,那一份丸子由于材料的优质选取以及餐厅的高价定位,一盘六个价格定为38元。餐厅人手短缺时,江泽常被叫到后厨帮忙,他跟着厨子做过一些底料的调制,所以对这类东西有一定的了解。 但是作为街边小吃,它食物材料的选取就不能像餐厅那样,一是那些进口章鱼材料没有货源,二是街边小吃的价格定位不易过高,否则没人愿意买。 江泽花了整整两天去进行食材的选购,选取的食材中等偏上,是大部分卖家不予选择的。 他在家又埋头做了两天才摸出其中的门道,虽然章鱼小丸子的做法十分简单,但要想把它做得好吃且外表美观,确实需要一些技巧。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很是安逸,江泽每天早晨随便吃点饭填饱肚子,然后□□点钟才出摊,中午最热的那会生意并不多,他会到附近的小公园里散散步,让林家夫妻顺带看着摊子,晚上九十点再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就上床睡觉了。 江泽对房东老太和林家夫妻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说,夫妻二人有时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时,江泽会暂时放下手上的活帮他们分担一点,闲暇之余也常买一些食物看望房东老太,跟她聊些趣事,老人也欣喜江泽的到访,经常挂心他屋子住不住得惯,总是让江泽从她住的地方拿些能用的东西回去,江泽也都以自己是个大男人,皮糙r_ou_厚的理由婉拒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之前发生的一切现如今再回想起来都恍如隔世。江泽感叹自己的生活终于回归到了平静。 亦或者说,表面上的平静。 第8章 再遇 日子一晃就是大半月,九月末的一天清晨,江泽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捂住胸口从床上坐起身,汗水涔涔的脸颊昭示他方才做的梦并不是什么美梦。他身形不稳地下了床,走到卫生间洗漱。 冰冷的水流冲下头顶才让江泽有几分清醒,胸口传来不容忽视的钝痛,仿若被人剜去半块。 无休止的梦境里填满了妖冶的彼岸花,伴随着诡异的悠远吟唱。他看到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且变化多端的道路上,身边簇拥着模样y森可怖的人。 他感觉周身浸在水底,随波流沉沉浮浮。冰冷刺骨的河水从他的骨缝间肆虐地钻进去,在体内洪水猛兽般恣意穿梭,带来无尽的彻骨寒意。 江泽剧烈地喘息着,想借此消去心脏处传来的万念俱灰的疼痛。他抬起头,却惊讶地发现镜中的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八点出头,江泽在楼下一间早点铺吃了二两小笼包喝了一碗八宝粥。八点半,他步行到了夜市。 此时夜市人还不算多,江泽将摊车布置好,用胡萝卜面、ji蛋、面粉、泡打粉及玉米淀粉等作料调好一上午所需的面糊,摆了个小马扎坐在摊后。 半月前他换了部智能手机,二手的,不贵。由于现在选择现金支付的顾客不多,先前那种老式手机已经无法满足江泽的日常需求了。 林大嫂正忙着和面,耳鬓的头发被汗水浸shi,江泽把小马扎拉近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 “没做过吗?”林大嫂用胳膊肘抹掉额头上的汗,笑着问道。 江泽摇头,说:“以前在餐厅帮厨师和过面,但是不太好。” “这面团可不能胡揉一气,得用巧劲,这样揉出来的面有筋道,才好吃。”林大嫂继续手上揉面的动作道。 江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中午那会生意不错,江泽忙活了半天才得以消停一会。头两天他做章鱼小丸子的手法较为生疏,因此做得比较慢,后来熟练了速度便也提了上去。 晚上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没几分钟就会有人来要一两份。好在这半月积累下来的经验使他习惯了这种高效率的工作,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江泽拿蘸上油的刷子扫了扫铁板,将上面的残留物扫净。 夜市此刻张灯结彩,五色彩灯悬在绳上在头顶闪烁,由星辉月光点缀,发出耀眼夺目的流光溢彩,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喧嚣声潮水般涌入耳中。 江泽不经意间抬起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站在其中往这里看的两个人。 青年依然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衣,额前略长的碎发稍遮住他的双眸,露出尖削的下巴与形状美好的薄唇。他神情淡漠地立在原地,颀长的身姿挺拔俊逸,在喧腾的人潮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到青年大腿的男孩咬着一串薯塔,另一只手拖着一盒炒年糕,他微眯双眸盯着江泽,眼里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孤高与傲慢。 江泽的手僵在空中,保持着刷铁板的动作,怔愣地望着那两个人。 眨眼间,他们又消失于人海。 “老板,来两份章鱼小丸子。” “老板?”女孩提高音调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江泽回过神来,他朝女孩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应道:“好,稍等一下。” 十点半,江泽收好摊位,跟林家夫妻告了别。 秋分已过,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江泽把外套的拉链拉至顶端,大步地朝家的方向走。他避开了两条马路,在纵横交错的陈旧而幽静的巷子间熟练地穿梭。 刚拐过一个巷口,他突然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才迟疑地开口:“嘲风?” 话音刚落,一阵风扬起他的衣角,而后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带着些许凉意的夜风从耳际吹过,鼻息间传来一股冷香,是旁边那人身上的。 江泽低着头,他不敢看嘲风的脸,随后他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你真的是龙之九子中的三子?” “嗯。”青年淡淡地回应道。 听小赵说是一回事,但听本人承认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江泽一时语塞,他迈开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故作镇定地继续问道:“那个男孩呢?” “六弟饕餮。” “哦。” 之后对话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纵使江泽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但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该不该问。 正欲开口,一缕微风拂过,江泽垂下眼眸。 他离开了。 第9章 初雪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当江泽的记忆还停留在今夏时,自己却已在浑然不觉间添上了大衣。 距离上次见到嘲风已经时隔很久,当时见他天气刚步入深秋,而如今已然初冬。 今天生意不太好,江泽早早收了摊,盘算着先去填饱肚子再顺便买包烟。 时间还早,江泽就没有抄近路回去,可不料刚走过第一个街口便下起了雪。这雪中夹着雨,不多时便将江泽的外套打shi了一半。 他缩着头,小跑进附近一家便利店。江泽买了盒杯面,撕开包装,接了热水放在便利店落地窗旁的长桌上。 觉得面泡得差不多了,江泽打开盖子,一股热气随即扑面而来。 他伸手拂去眼前玻璃上覆的一层水雾,江泽就透过这模糊的带有道道水痕的玻璃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街对面的信号灯发出刺眼的闪烁,车辆来来往往不做片刻停留,两个结伴同行的女孩裹紧了大衣,相互挎着胳膊快步走开。她们像是在说什么趣事,满面笑容,嘴中不断呼出片片白雾。 江泽草草地扒完还没泡透略微发硬的方便面,又去收银台买了盒烟便离开了。 他想回去先把楼顶晒的几件衬衣收了,现在想必已经shi透了,然后再洗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上床睡觉。 外面的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江泽拢起外套的领子,搓了搓冻得发痒的耳朵。 当他刚拐过一个无人的街角,头顶的雨雪突然停了。 江泽心中一紧,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香。 “谢谢。”他说。 嘲风看向江泽shi了许多的头发,轻声道:“没事。” 青年还是初见时的那一身打扮,好像不冷似的。随后江泽便被自己的多虑逗乐了,人家可不是凡人,自然不会感到寒冷了,他瞎c,ao什么心。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4节 江泽身高一米八多点,而嘲风又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江泽稍微侧过脸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和性感而不突兀的喉结。 略长的碎发遮住他的眉眼,街角的昏黄灯光照到他的脸上,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晦暗不明的y影。 “你的头发……”抵不过好奇,江泽最终还是开了口。 嘲风闻言敛眸,执伞的手稍为用力地捏住伞柄,而后他轻描淡写地回道:“所见为虚。” 江泽不解,而当他再次看向嘲风时,却震惊地发现旁边这人不再穿着普通的黑色衣裳,而是着一身雪白华贵袍服,一尘不染超凡脱俗,面若秋月之清冷,色如冬雪之冷艳,三千青丝不扎不束,任其垂至腰间,随微风而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眼前的人与那天挡在他身前,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的白衣男子重合。江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抽回目光,低下头喃喃自语:“传说都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嘲风回答,“万物皆有始源。” 说到这嘲风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你是,我亦是。” 江泽没有说话,嘲风说的这些话无异于颠覆了他多年来的认知。在他的世界观里,神话传说都是莫须有的东西,是那个时代的百姓对未知奥秘的探索,是他们的ji,ng神寄托,信则有,不信则无。 然而,嘲风、那个小孩甚至还有中元节那晚的百鬼,却都是实打实存在的。 江泽一时间无法接受。 嘲风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掩于袖袍中,周身布有强大而疏离的气场,似跨越千万年,自荒凉冷寂的远古虚无走来。 胸口又传来若有若无的绵缓疼痛,江泽下意识攥紧拳头。 一直到家门口,两人都没人再开口说话。嘲风本无意开口,江泽想问,却终究也只是保持沉默,多说无益。 脑海中蓦然浮现一抹雪白身影,江泽多次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我以前见过你吧。”用的是肯定句。 嘲风将伞塞进江泽手中,伸手关上防盗门。 处于室内的江泽怔愣地望着禁闭的大门,伞上的雨水沾到手心,带来丝丝冷意。 半晌,他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是一道渺远的仿佛来自天际的声音: “很久以前见过。” 第10章 寒衣 天气越来越冷了。 江泽把每天晚上收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早上出摊的时间也往后推迟了半个钟头。 刚过去的那一周恰逢双十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光棍节。当晚夜市人满为患,江泽从下午六点半一直忙活到夜里将近十一点半,提前准备好的米糊都不够用了,还现调了一桶。 江泽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天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按理说打光棍这件不甚光彩的事不该藏着掖着的吗? 上学那会江泽曾经喜欢过班里的一个丫头,那个丫头是隔壁镇上的,成绩好嘴甜长得还水灵,当时男生里十个能有六七个喜欢她的,而江泽就是这其中之一。 不过他在高二下学期刚开头便辍了学,于是这段暗恋就不了了之了。 江泽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只为跟父亲赌气,却在一气之下真就辍了学。之后他只身一人来到城市打拼,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人脉,居无定所,举步维艰。 尽管如此,江泽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父亲当时年事已高,自江泽初中毕业后便很少出远门为人看宅看地,只接同乡人拜托的闲活。江泽刚离家的头几年,一年当中只在春节时才回去一趟,小住几日就匆忙离开。只不过近些年来随着父亲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身体状况也逐年下降,他回去的次数才略有上升。 年三十总是他跟父亲两个人过,挤在一张不及一个方凳大小的案桌前,看着乏陈无味的春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每当这时江泽就十分想质问父亲:你最疼爱的大哥和二哥在哪里了?他们可否尽了孝道,可否枉为人道? 年夜饭向来都是一盘小半月前包的水饺,父亲的手不灵巧,包出来的饺子卖相不好,江泽一眼就认得出来。 在过去的一年中,除了偶尔随人去做法事,父亲几乎足不出户,整日整日地坐在门口。相比跟人,他更愿意和门前那几亩收成甚微的可怜田地交流。而最终,也在那郁郁葱葱的田野间结束了自己冗长疲乏的一生。 江泽裹紧了外套,他甩了甩脑袋让父亲的身影从自己的脑子里消除。一想到那个已逝之人,他的心里就泛起阵阵苦涩。 他到底是不懂那个老人。 每天晚上从夜市到家的这段路上,江泽都能感觉到嘲风就在附近,尽管他从不现身,但鼻息间那抹若有若无的清淡冷香却证明了他的存在。 江泽不明白嘲风为何总是跟着他,但他默许嘲风的无声陪伴。甚至打心眼里畏惧,倘若自己贸然问出口,那个人会就此消失不见。只不过江泽把心底的这种恐惧隐藏地天衣无缝。 自从知道这世上确有鬼神,江泽便对轮回转世信以为真。嘲风救过他一命,他知道嘲风对自己没有恶意。也许自己的上一世跟嘲风有过滴水交情,所以这一世他才会对自己出手相救。 或许嘲风真是故人也说不定。 北方十一月中旬的夜晚陡然有了冬天的气息,一阵寒风吹过,刀子般钻进鼻腔几欲贯穿脑门。 嘲风今天不在,倒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头一回。江泽不是滋味地想道,心中莫名萌生出一种隐隐的失落,他也不知这股失落感从何而来。 江泽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然后用力搓了搓手取暖。就在此时,他看到小巷的尽头有个衣不蔽体的小孩。 他心下一惊,没多做考虑便小跑着过去。那小孩环膝蜷作一团,因寒冷或是恐惧而瑟瑟发抖,看上去好不可怜。 江泽疾步走到小孩面前,正欲伸手拍拍小孩瘦弱的肩膀便猛然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伸出去的手就此僵住,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即,那孩童抬起了头。江泽登时呼吸一滞,顿感头皮发麻。 孩童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大,面部因泡水过久浮肿胀烂,双眸被骇人的浑浊眼白填满。他目光幽怨地死盯住江泽,眼角流下两行血泪,咧开的嘴露出里面鲜红的舌头与棕黄的牙齿,不仅如此,还颤巍巍地伸出腐r_ou_横生、蛆虫在其间钻爬的手臂探向江泽。 江泽整个人仿佛被钉住般动弹不得,他瞪大双眼,看那只溃烂腐臭却瘦弱得过分的手臂缓缓伸向自己。 他眼前立即浮现了两个月前惊魂动魄的夜晚,那个全身腐败糜烂,没有一处完好皮肤的古怪东西要扒了他的皮,致他于死地的画面。 对这种超科学未知力量的本能忌惮使得江泽无法镇定做出任何利己的有效反抗,他只能浑身僵硬地杵在原地,任由恐惧无情地吞噬自己。 就当江泽觉得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安抚似地捏了一下,随后将他往身后带了带,紧接着是那道低沉喑哑的熟悉声音:“别怕。” 江泽闻声瞬间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他悄无声息地往来人身后退了半步,从其肩膀处小心地打量那个鬼童。 鬼童看见嘲风似是受到了惊吓,立刻将脸埋于两腿之间,小小的身躯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外套脱下来,烧掉。”嘲风敛眸,只一眼便看尽那个鬼童的宿世业障与轮回定数。 “啊?”江泽一愣。 “快。”嘲风催促道。 虽不理解此举有何用意,但江泽还是顺从地照做了。他把外套里的烟和打火机掏出来,然后将衣服扔到地上。 江泽又瞥了一眼嘲风,见他毫无阻拦之意,只好蹲下来,按下打火机,将火苗凑近外套。 填充棉絮的内胆让衣服很快便剧烈燃烧起来,江泽挥去眼前飘飞的灰烬,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嘲风阖上眼,嘴唇微启默念着什么古老诡秘的咒语,宛如来自亘古的低吟幽鸣。 那声音深沉邃密,萦绕耳畔,且极具穿透力,却并不令人腻烦厌恶,反而心生悠然之意。 在江泽震惊的目光中,一直瑟缩在墙角的鬼童抬起头来,随着缕缕流金般腾升旋转的碎影,他渐渐褪去原本的狰狞面孔,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秀无邪的脸庞,而后那张白净的脸也与细碎的耀眼流光一同愈发模糊起来。 一句声色稚嫩的“谢谢”回荡在耳边,江泽伸出手,可最后只虚抓住一缕空气,迷幻的金色光影从指缝间悄然溜走。 江泽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良久,他看向嘲风,眼里写满了疑惑:“他是……什么?” “冥鬼,死于非命。”嘲风淡淡地回道。 江泽顿了一下,有些不忍地询问:“那么小,怎么死的?” 嘲风垂眸,思索片刻回答:“天煞孤星命格,出生时,娘亲难产而死,孩提时,其父死于非命,兄长溺水而死,次年春,嫡母将其抛掷井底,尸首于十年后被同宗人打捞上来。” “……”江泽一时无言,他紧锁眉头,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悯,“可他为什么在这?” “今日为十月朝,祭奠先亡之人,授之以寒衣。”嘲风扫了眼只着单衣的江泽,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臂往家的方向走去,并补充道,“这里百年之前曾有一口枯井。” 江泽没在意突然充斥全身的暖流,他只是哑然,同情并愤怒于那个孩子受到的残酷对待。 “那他为什么不转世投胎?”江泽似是不解,似是为那个孩子感到悲哀,“非要留恋人间?” 嘲风握住江泽手臂的手紧了紧,那双向来波澜不惊静若止水的眼眸终于漾起一记痛苦的涟漪,他沉声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走过黄泉路、踏过忘川河水的。过不去者,将永生永世游荡于人世间。” 江泽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他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自己手臂上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来,最终又落了下去。 嘲风将江泽送至家门口,转身欲离开时,后者出声喊住他:“那个……” 他回过身,子夜般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江泽,里面似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忽闪而过,但转瞬消逝于无尽的淡漠之中。 “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见过你的吗?”江泽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嘲风,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而嘲风似乎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半晌,才回道:“下次吧。” 第11章 冬至 接连几日江泽都不曾睡好,整夜整夜地做梦,而第二天起来后却又都忘得一干二净,不着一丝痕迹。 江泽迫切回想起梦的内容,他直觉跟嘲风有关。 林大嫂见江泽的ji,ng神状态不太好,便关心道:“小江,是不是病了,你这几天看上去不太好啊!” 林大哥一边和着面一边跟着赞同地点头:“可不,整个人怏怏的。” 江泽摸上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日子睡不踏实,没ji,ng神。” “我看你啊,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林大嫂拍了拍江泽的肩膀,又端给他一碗刚熬好的红枣枸杞汤,说,“年轻人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不当回事!” 江泽接过热气腾腾的汤呷了几口,连连应着。 大约是上午的十一点钟出头,江泽刚做完一份章鱼小丸子,余光就隐约瞥见摊车前面站了个小孩。 小孩的个头还不及车子,若不是江泽个子高,几乎都看不见他。他用拇指按揉几下酸胀的太阳x,ue,也没去看那小孩,只是放柔了声音问道:“小朋友你想吃什么呀?” “烤鸭。” 江泽闻言当即愣住,他猛得抬起头看向站在摊前的男孩。果不其然,是之前那个跟随嘲风的男孩。 也就是一开始见到的那只怪物——饕餮。 男孩见江泽愣在那里没有说话,索性利用身体小行动灵活的优势一溜烟钻进了摊子里,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说:“带我吃饭,我饿了。” 林大嫂只见一个长相ji,ng致的半大孩子挤进来,还毫不客气地要求江泽带他去吃饭,便惊讶道:“小江,这孩子……” 江泽“啊”了一声,看了眼一脸骄横的男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我一个远方亲戚。” 那边林大哥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颇有兴致地cha嘴:“这孩子长得倒是俊俏,叫什么?” 江泽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总不能说叫饕餮吧,他转了转眼珠子,嘴比大脑提前做出了回应:“叫江淘淘。” “呦,这名字挺好玩。”林大嫂默念了一遍名字,随即乐了。 江泽下意识瞥了眼男孩,见男孩毫无反驳与不悦之意,反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才松了口气。 自己本事见长啊,他不仅给这龙六子改了名,甚至还换了个姓…… “你等一会,我收拾一下。”江泽看了眼时间,对男孩说。 男孩,或者该称其为江淘淘了,他看似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啃了一口林大哥方才塞进他手心里刚出炉的烧饼。 嗯……味道不错。男孩餍足地眯起眼。 江泽自然不敢怠慢这龙六子,直接带他去了一家中规中矩的餐厅。 所谓饕餮,《吕氏春秋》记载:“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辞海》中道:“饕餮为传说中贪食的恶兽。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作为装饰。” 至今饕餮是否为龙子之一还存在较大争议,有记载说饕餮为上古时期舜帝流放到四方的四大凶兽之一,为缙云氏之子,另外“三凶”分别为帝鸿氏之子混沌、少皞氏之子穷奇与颛顼氏之子梼杌。 然而眼前这个孩子模样的饕餮,无疑为所有的疑问敲响了一记实锤。它证实了一部分人的猜想,同时也推翻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叙论。但正是这种丰富多彩且自相矛盾的历史载说汇聚在一起,才构成了极具中国特色、无与伦比的上古神话,也是其文学的真正魅力所在。 江泽对神话传说仅略知皮毛,对饕餮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儿时听到的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里,“能吃”则是这个怪物的头号标签。 江泽都做好被扣留在餐厅里的准备了,没想到江淘淘这小孩还算有点良心,倒也没难为他,点了三份烤鸭还有两份牛仔排就收手了。江泽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穷。”江淘淘啃了一口鸭翅,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酱汁,直截了当地说。 江泽:“……” 对对对,他完全无法反驳。江泽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有哪点好?”江淘淘舔了舔蘸上酱料的手指头,继续自顾自说着,“人丑,脑袋瓜还楞。” 江泽:“……” “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江淘淘继而嗤笑一声。 江泽嘴角抽了抽,克制住怒火,说道:“吃饭的时候别说话,不易消化。” 江淘淘“切”了一声,继续啃着手里的烤鸭,时不时来几口牛仔排,眼睛满足地眯成一条缝。 “你多大?”见他这副跟普通孩子无异的模样,江泽忍不住问道。 江淘淘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记得了,可能也就一万岁吧。” 也就,一万岁吧。 “为什么还是一副小孩模样?” 江淘淘终于舍得把目光从食物里抽出来了,他奇怪地看向江泽,说:“我觉得可爱不行吗?” 江泽语塞,只好应着:“行……” 他盯着男孩ji,ng致的脸,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张面孔,还没等江泽把脑袋里的那张俊脸抹去,坐在对面的江淘淘便开口了:“三哥很英俊吧。” 江泽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嗯。” “那是自然,”江淘淘得意地扬起下巴,“三哥是我们九个中长相最为好看的,第二好看的是大哥。” “无论是人貌还是真身。”他补充道,“三哥都是最好看的。” 江泽连连点头。他又没见过嘲风的真身,无法做出评价,毕竟网络上众说纷纭,查到的图片也各不相同,无根无据的,不能信以为真。而且饕餮的样貌他也算是见过了的,确实跟网上的大相径庭。 “可惜,三哥的眼神不好。”江淘淘又换上那副一贯的讽刺嘴脸,“真替他打抱不平。” 江泽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柠檬水,他压下心中的不快,然后平静地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不行,”江淘淘摇头,“这是秘密。” “……” 江泽就这样看着江淘淘吃完了三盘烤鸭和两份牛仔排,完了后看上去还没有丝毫饱腹感。 江淘淘动作优雅地拿起shi巾擦净嘴,一改先前吃东西的粗鲁模样。 江泽见他准备站起来了,忙出声道:“你见过我。”语气十分笃定。 江淘淘则是兴趣盎然地挑了挑眉,脸上是与他的模样不相衬的玩味与意味深长,他缓缓地开口:“很久以前了。” 江泽的手习惯性地摸向口袋,刚想抽出烟盒就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餐厅,只好作罢。他继续追问:“什么时候?” “你小时候。” “是第一次见?” 江淘淘摇了摇头,脸上的深思表情完全不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能做出来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他接下来的那句话,让江泽呼吸一滞。 他说: “那时你叫江如风。” 第12章 白衣 江泽是家里的幺子,理应受宠,却因为其出生后母亲便离家出走成为两个哥哥的眼中钉r_ou_中刺。 小小的江泽不明白两个哥哥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漠,也不明白父亲经常看他的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他的童年里没有母亲,没有哥哥,似乎也没有父亲。 孤独充斥着江泽的整个童年。陪伴他的只有庭院中那棵古老而沉默的槐树。它不会说话,也不会离开,所以它是江泽最好的陪伴对象。 江泽喜欢在那棵古槐附近自娱自乐。有时他用一根枯枝在旁边的草丛里挖挖所谓的“小宝藏”,就这样他都能玩上一下午,并乐此不疲。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5节 初春庭院里的小草刚萌芽,毛茸茸的,江泽喜欢平躺在上面,张开四肢,嗅着草木的清香,偶尔感觉到一只蟋蟀爬过掌心时所带来的丝丝痒意。 没人来找看风水的时候,父亲总是躺在门口的竹椅上沉默地望着麦地,小小的江泽从来不敢打扰他。他想大人们的世界都是复杂的,他们要想好多好多事情,所以自己要乖乖的,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一个人在后院安安静静地玩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江泽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可以分享喜怒哀乐。他做的只有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似向他的两个哥哥,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不是个惹人烦的小孩。 那天早晨江泽十分高兴,因为他睡醒后发现父亲在他的床头放了一块酥糖,那是江泽第一次收到父亲给的礼物。 他攥紧酥糖在庭院里来回激动地小跑,那种喜悦发自肺腑。但是意外发生了,他跑得太急,完全没注意到草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子,随即被绊倒在地。 江泽摔得很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疼痛的呼喊几欲喊出口,却都被他硬生生地忍住。 他下意识看向手心,发现父亲给他的酥糖竟然被自己甩了出去。 那一瞬间小小的江泽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委屈与难过,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白嫩的脸颊滑下来,又从下巴滴落至草地,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用小手抹着脸上从眼眶中争先恐后涌出的泪水,却总也止不住,江泽想嚎啕大哭,又怕引来父亲,只好小声而压抑的啜泣,一声声哭嗝从嘴间溢出。他跪在草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寻找那块被自己丢出去的酥糖。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脑袋,又将他从草地上抱了起来。 江泽感觉周身处于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睁开眼,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小小的江泽用力地眨了下眼,挤出眼里的泪水,也看清了抱住自己的那个人—— 是个很漂亮的大哥哥。 那时候的江泽太小,语言能力还很欠缺,脑袋里没有过多华丽的词藻能够确切形容眼前这个人,唯独漂亮二字。 他一袭白衣,身披雪白毛裘披风,墨黑且富有莹莹光泽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垂至腰间,一双漆黑的双眸似揽进天下盛世繁华般深沉,又如看破万丈红尘般淡漠。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脸颊处有几道繁琐而妖冶的银色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江泽呆愣在那里。他喜欢这个长相俊美的大哥哥。 从那之后江泽每天都能看到这个漂亮的大哥哥。这个大哥哥总是躺在古槐的树杈间,被繁茂的树叶严密地遮挡住。 江泽更喜欢在后院玩了。他沉迷于在草丛间寻到奇形怪状的小虫子,然后邀功般拿给那个大哥哥看。 而大哥哥永远都是如审阅一样轻轻点下头,从来不说话。 江泽心生同情,他觉得那个大哥哥是个哑巴。 一日傍晚,小小的江泽满脸天真地望向树上的人,问道:“大哥哥,你会写字吗?” 那人敛眸,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片刻,他从树梢一跃而下,在男孩的身边单膝跪下与之平齐。 “你呢?”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微风中回响,仿佛只身跨越千年尘埃,纵横漫长时间与无垠空间,其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情。 江泽惊讶地看着他,发现大哥哥不是哑巴后江泽又惊又喜,他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会,我还没上学呢。” “我教你。” 话音刚落他指尖就夹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江泽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小心地握住匕首,然后便愣愣地等待他指示下一步的动作。 而他握住江泽的手,一点一点在古槐粗糙的表皮上刻下一道又一道。 江泽出神地望着包住自己手的微凉大手,心里奇异地被温暖填满。那是不同于父亲拉住他手时的感觉。 江泽看不懂树皮上出现的崭新刻痕是什么意思,他仰着小脸,望进青年的眼眸:“这是什么字?” 后者注视着男孩的目光中闪过繁多情绪,似有痛苦又好像满是挣扎,但转瞬恢复平静,他沉声说道:“如风。” “这两个字是如风。” …… 江泽抚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密汗珠,胸口剧烈起伏。 方才做的梦还历历在目,甚至包括古槐逼真的粗糙质感以及指尖令人心安的温度。 他想起来了。 童年时代,那个总是徘徊在脑海中的身影,就是嘲风。 次日晚上,江泽特的早早收了摊,回家的这段路上他也故意走得很慢。 他在等。 拐进第一个巷口,江泽察觉到那人的存在。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声音的颤抖,道:“你出来。” 一袭清风拂过面颊,而后嘲风在身旁站定。 江泽攥紧拳头,他转过身,第一次鼓足了勇气直直望进嘲风那对惑人心弦的眼眸里,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被问之人没回话,只是微颔首,用那双沉寂冷淡的眸子盯着江泽,江泽被他看得腿都有些发软,但逞强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半晌,江泽看到嘲风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看到他缓缓俯下身子,紧接着自己的嘴唇上便覆上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 “在于你。” 第13章 春节 那天江泽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嘲风的嘴唇准确无误地印上自己的时候,江泽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就啪嗒一声彻底断了。 而最为令他恐惧的是,对于嘲风的亲吻他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厌恶与恶心,反而还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这不是个好兆头。江泽想。 他背倚斑驳的墙壁,看着眼前随风飘荡的洁净床单,嘴唇微启吐出一个烟圈。 一直到这根烟几欲烧到指尖,江泽才回过神来将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熄。 江泽握了握拳头,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等再见到嘲风,一定要狠狠打他一拳,管他是什么上古神兽还是辟邪瑞兽,竟敢胆大包天地来亲他! 他要把亏吃回来! 这样想着,江泽这段日子就出奇得有干劲,以致于连林家夫妻都对他的巨大转变感到意外,甚至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是江泽千算万算没算到自那之后,嘲风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江泽每晚回家都左绕右绕拖延时间,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竟能被他这样绕到二三十分钟,但尽管如此,他也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嘲风的存在。 眼见春节在即,林家夫妻都在断断续续收拾行李做着回老家过年的打算,而江泽仍旧在那等着嘲风出现。 他一定会出来的。江泽笃定地想。 可直到大年三十,江泽都没有等到嘲风。心中的失落感已经明显到江泽都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掉了。但他还是固执地为之寻找借口,认为是没法报“一吻之仇”才会这样的。 年三十那天夜里街上的人流量跟平时相差甚远。也是,在这飘雪的寒冬,大多人更愿意窝在家里边看小品边吃团圆饭,而不是出门身体力行地感受严冬的冷酷与无情。 江泽没有回乡下,往年他回去也只是单纯为了看望父亲,现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也就再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晚上八点多钟江泽裹紧羽绒服出了门,他的胃因饥饿隐隐作痛,但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下厨为自己煮一碗清汤挂面缓解疼痛。而饥饿感只增不减,连带的腹痛也愈发明显起来,最后江泽只好出去寻点食物填饱肚子。 最后江泽落脚在一家街边的烧烤摊子。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巨大的深红色塑料棚为那个烧烤摊划出一湾避风港,明明是四面漏风,呆在里面却感受不到寒意。 江泽默不作声地看着老板给他面前的炉子点上火,将一二十串羊r_ou_串平摊着搁在上面,然后又把一扎啤酒放到江泽脚下。临走前他神情复杂地扫了眼江泽,有些犹豫地说了一句善意的忠告:“还是少喝点吧。” 江泽没有理会,现在他听不进去任何看似善意的提醒。他感觉自己浸在由孤独和绝望汇聚而成的河流之中,冰凉刺骨的河水渗透到四肢百骸。 他闷头喝了口酒,在嘴中含了一会,细致地感受酒中远超于香醇的苦涩,最后才缓缓咽下,另一只空闲的手慢腾腾地给冒着热气的r_ou_串来回翻面。 旁边那桌是一家三口,女孩十岁出头的样子,撒着娇说还要吃烤鱼。她父亲一脸无奈,却也不忍拒绝她,招呼着老板再拿两条烤鱼过来。 女孩讨好地亲了她父亲一口,发出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图的什么? 江泽突然想扪心自问,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走不被父亲规划好的人生,为了反抗父亲对自己的不公,为了证明自己不输于大哥二哥的能力,还是为了逃离那个不曾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家? 好像都有一点。 可到最后,父亲撒手人寰,把他遗留在世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更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下去。 他几乎是一无所有。 江泽仰头连续灌了几大口啤酒,眼角溢出一滴眼泪。滚烫的泪珠遇到酷寒的空气瞬间变得寒冷,冰锥般从太阳x,ue迅速滑至发间,带来微微的刺痛。 感觉身边突然多了那抹熟悉的冷香,江泽嗤笑了一声:“怎么,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来人没有出声,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江泽微红的眼眶和眼角微不可见的泪痕,向来沉寂的眼眸闪了闪,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心疼与不忍。 “别喝了。”他沉声说。 “你谁啊,用不着你管我。”江泽避开他伸来的手臂,继续不要命地往嘴里灌酒,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给他抽痛的心脏带来一丝抚慰。他含糊地开口,声音因酒ji,ng的过量摄入而沙哑不堪:“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跟你毫无瓜葛,你为何跟着我?” “为何要亲我?” 随着桌上空酒瓶的增多,江泽的大脑也逐渐被酒ji,ng麻痹。他甩了甩脑袋,试图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眼前这个人,心里压抑多日的不快喷涌而出,却又像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你说,嘲风你说,为、为什么大哥二哥那么、那么不待见我,又不是我逼走妈……”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吧……” “我比大哥,还有二哥差、差在哪里?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天分?” 江泽的眼神开始涣散,却仍然机械性地灌着酒。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不堪,他痛苦地闭上眼,眼泪随之而落。 “我想家了。” “我想吃、吃我爸包的饺子……可是,可是他不在了……” “我家又在哪……” 嘲风伸手抹去江泽的眼泪,脸上的表情此刻竟悲伤到令人心碎,他压抑地说道:“……如风,莫哭。” 一听这话江泽仿佛又从无限的混沌中扯回几分清醒,他毫不客气地打开嘲风的手,怒道:“谁他妈是如风,老子是江泽!” 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你傻呀!分不清人!” 江泽后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唯一能感受到也只想感受到的,就是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温暖。 那人将他放到床上,动作轻柔地为他脱下外套,正欲起身离开时,江泽拉住他的手臂,呢喃道:“不许走。”语气里竟不知觉间带上了几分恳求。 嘲风扫了眼拽住自己手臂的手,又看向躺在床上泪眼朦胧衣衫凌乱的人,身形一顿,随即稍用力想挣开。 而江泽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索性直接环上他的脖颈,牢牢地将他困住。他的脸贴住嘲风的脖子,来回轻蹭,一遍又一遍地念道:“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滚烫的气息拂过脖颈,嘲风浑身一颤。他看向怀里的人,犹豫良久才俯下身吻上他的嘴唇。 “是你不让我走的。” 那晚江泽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滑过他的嘴唇,他的脖颈,他的锁骨。之后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抽走,他感到一阵凉意,但顷刻间一具温热的身体便覆上来。 江泽立即抱紧了那具为他提供温暖的身体,并下意识地蹭了蹭,却收到那人隐忍的闷哼。 江泽潜意识觉得自己该阻止身上那个人,他应该叫停,可嘴巴张开却无法说出半句拒绝的话语,更不想将这温暖的身体推远。 一种被完全填满的钝痛牵回江泽四散的意识,他挣扎着睁开眼,却见那张俊美的脸孔一扫平日里的淡漠与沉静,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欲求。 他闭上眼,双腿情不自禁地环上那人ji,ng瘦的腰身,忍去一阵阵的细密疼痛,随即快感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自己,还活着吧? ……嗯,还活着。 第14章 字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s,he进来,同时唤醒了蜷缩在床上的人。他嘴中无意识地呓语两句,动作迟缓地伸手挡住那略显刺眼的光线,纤长的睫毛随之颤了颤。 脑袋沉得不行,又好像被人拿棍子敲了一记隐隐作痛。江泽挣扎许久才顺利睁开眼,他单臂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但即刻跌回床上。 浑身酸痛,双腿疲软无力,身后也有些异样。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掀开被角,只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 发、发生了什么? 苍白的胸膛布满了令人遐想的嫣红吻痕,腰间也尽是青紫的指印。 记忆支离破碎,江泽双目空洞地平躺在床上,看似镇定地等待那四散零落的画面一帧帧拼凑起来连成片段,再一起回归脑海。 他在仅存的模糊记忆中看到嘲风意乱情迷的沉醉表情;看到那充满欲求的深沉眼神;看到晶莹的汗珠顺着嘲风的脸颊滑下来又滴到自己汗涔涔的身上;看到嘲风及腰的墨发随他腰部的有力动作震荡起伏…… 他又在恍惚中听见嘲风隐忍而性感低沉的闷哼,听见一道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 江泽懊恼地捂住脸。 天,他昨晚都干了什么……嘲风干了什么…… 他们两个身为男人,竟然在一起颠鸾倒凤,做了这等夫妻之间才该有的亲密之事,实在,实在是伤风败俗。 乱了,一切都乱了套了。 江泽屏住呼吸,吃力地坐起身来,缓慢地套上一直置于床头的睡衣,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都会无情地牵动身上各处正疯狂叫嚣着的酸软肌r_ou_。 嘲风此刻不在这屋内,江泽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不过这样也好,倘若在面前,他绝对不会让那个罪魁祸首好看。他心里将嘲风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能知道他的始祖,他定会连带其祖宗一起咒上一顿。 好在嘲风虽然趁人之危干了大逆不道之事,但事后似乎帮自己清洗了干净,四肢虽然酸软无力得厉害,但至少还没有令人难堪的黏腻感。 床头放了一杯温水,喉咙干的几近冒火的江泽没多想便一口饮进,清润的水流即刻带给干燥的喉咙片刻抚慰。 他慢慢挪到卫生间,尽管已经尽量控制了步伐的幅度,却还是会牵扯到身后,疼得江泽龇牙咧嘴,又气急败坏地暗自将嘲风骂了一顿。 洗漱完之后江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那个男人脸色苍白,脸颊却携一丝不对劲的红晕,露出来的脖颈被大大小小的暧昧吻痕填满,可见昨晚那场云雨之欢何其激烈。 江泽解开睡衣,那一刻映入眼帘的身躯使他自己也情不自禁为之一振。 他立刻将睡衣穿好,还裹得严严实实的,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脑袋也一并塞进去。 客厅茶几上放着几只包子和一碗粥,都还冒着热气。江泽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准备吃顿早饭,结果这一坐疼得他差点跳起来。 江泽用力地咬着包子,全然把包子当成是那个将他吃干抹净还拍屁股一走了之的某人。 江泽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踏进那间充斥着欢爱气息的卧室,皱巴巴的床单上那些不可名状的液体现已干结成块,江泽一看到那条见证了昨晚两人意乱情迷的床单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没地可发,只好一把扯下床单扔进盆里。 接连几日,嘲风都没有出现,只是一日三餐都会准时出现在茶几上。饭都比较清淡,但营养达标,对现在的江泽来说再好不过。 而江泽闷闷地吃着眼前的饭菜,有些食不知味。 “混蛋……”他赌气地扔下筷子,转身回了房间。 一直到第四日,江泽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一把掀翻了茶几,任由汤汁四jian,饭菜撒到地上。 “你敢做怎么不敢出来了?”江泽对着空气咬牙切齿地问。 “你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江泽满心烦躁地窝回床上,本以为自己肯定气得睡不着,然而睡意却逐渐袭来。在意识彻底消失殆尽之前,他仿佛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江泽睡到半夜才醒来,他按亮台灯,在枕边发现一张字条。 字体飘逸出尘,干脆利落,一如写字之人,清冷淡漠。字条上面笔迹清晰地写有一行字: “让我对你负责可好?” 江泽攥紧字条,怒意腾升,但又慢慢缓和下来,眼里浮现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良久,他张口,轻声应道:好。 第15章 所谓拖家带口 林家夫妻对那个前来帮忙的青年很感兴趣。 他们夫妻俩大年初五从老家回来,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顿家里,第二天才出摊。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6节 那日早晨九点多钟,江泽身着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穿的深蓝色羽绒服过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 那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江泽说是他远方亲戚,过来给他搭把手。林大嫂就没多想,只好奇地打量了青年几番,暗想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大寒天还穿那么少,等老了定会落下一身病根。 林大嫂估摸着那个青年可能家里实在穷,穿不起棉袄,就旁敲侧击地对他说:“家里啊有几件闲置的羽绒服,你大哥他穿不上了,不如拿给你吧,搁着浪费了。” 而青年领了她的好意,婉拒道:“不用了,谢谢,我不冷。” 青年的性格有些古怪,过于沉默寡言,也不喜欢别人的碰触,要么手法生疏地帮江泽做小丸子,要么站在旁边看江泽做,而更多的时候就只是坐在角落里发呆,间或将视线移到前面那人忙碌的背影上。 也是一次偶然,林大嫂去内屋拿面粉,刚好与那青年对视而上,那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这青年竟长得极为俊俏,一开始自己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察觉到一丝怪异。按理说她该在见到青年第一眼时就看出来才对,怎会时隔那么久才反应过来。 莫不是自己年龄大了老眼昏花?她登时感叹岁月不饶人,便没再细究。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长相水灵的小男孩神出鬼没的,总是突然出现在摊子旁,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不见了。 江泽向林家夫妻解释,那小孩从小由他乡下的爷爷带着,玩性极大,老人家都管不住,打小就不老实。 听江泽这样说,林大嫂想起自家那整天只会调皮捣蛋的儿子,不禁会心一笑。 孩子嘛,都这样。 林大嫂将冒着热气的汤端给坐在小马扎上的青年,笑着说:“来,小风啊,喝点汤暖暖身子。” 江泽刷铁板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嘲风。后者跟江泽对视了一眼,随即抽回目光,接过林大嫂手中的碗,颔首说了句谢谢。 这……这完全差了辈分了。 一个被时间之神遗忘,活过万年的上古神兽屈尊于喧杂夜市中的拥挤小摊后,被一个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叫小风,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而当事人却一脸平静地低下头,呷了几口姜汤。 正月里的天气依旧寒气逼人,好在出租房里设备齐全,空调虽然老旧但还能用,就是噪音有些大,还比较费电。 忙活了一整天,江泽洗漱完后整个人便完全放松了下来,懒散地靠在床头看新下的电子书。 嘲风端来一杯白开水,递到江泽手边,后者接过一饮而尽。 他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嘲风,却见那人一脸淡漠如初,只是向来沉寂的双眸中多了几分不明显却足以令人无法自拔的温柔。 “看什么?”嘲风让江泽往床里移些身子,自己在床边坐下。 被抓包之人当即反驳:“才没有。” 半晌,江泽才闷着头低声说道:“……别对我太好。” 两人在一起已有小半月,嘲风的体贴入微他全看在眼里。那人放下了贵为上古神兽睥睨天下苍生的不可一世,屈尊在这简陋的出租屋里,仅为忧一介凡人的温饱与喜愁。 江泽自幼时便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视若珍宝关怀爱护的待遇,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奢侈而不可求。 但是嘲风却一并给了他,这让江泽在沉溺其中的同时患得患失起来。 他为龙之九子其一,千万年来踏破红尘滚滚,参透世间万物,看尽繁华衰败,理应无欲无求,超凡脱俗,却终究因一个凡人深陷其中。 而他江泽,不过芸芸众生中的无名小卒,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承蒙其厚爱?难道,只为续上一世的姻缘? 是的,江泽知道,从那天江淘淘告诉他自己从前叫江如风的时候就知晓了。 看似毫无理由的出手相救和无声陪伴,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悸,一旦与上一世的羁绊联系在一起,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他跟嘲风,上一世是恋人,而且还是立过山无棱江水为竭乃与君绝之誓的坚贞恋人。 江泽对自己没有上一世记忆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嘲风从不提起,他也就无从开口寻得记忆。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多想。” 江泽没有回话,一声不吭地放下手机,盖上被子面朝里躺好,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睡觉了。” 嘲风躺下来的时候江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初。他闭上眼,鼻息间尽是自身后那个青年身上传来的冷香,纷乱的思绪也随之平静下来,不久便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嘲风睁开深邃的双眸,他坐起身来,细细描摹江泽的睡颜。 江泽跟以前区别不大,那双此刻紧闭的眼睛睁开时分外动人,尽管这一世他看尽人间百态,目光却依旧清澈如初,未被世俗污浊所浸染。 皮肤跟那世相仿年纪比较没有那时细嫩,但无伤大雅,整个人也消瘦了几分。也是,这一世的江泽不是众星捧月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而是孤身一人走南闯北的流离者。 嘲风敛眸,深沉的眼中是难言的复杂情愫。那份情太过沉重,反而徒增哀伤。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上江泽的脑袋,感受他的柔软发丝从自己指尖穿过时的顺滑与凉意。 一声轻叹消散于空气中。 兴许是错觉,但江泽确实发现自从嘲风过来帮他,摊子的生意便开始好得出奇。 连林大嫂都说:“小江啊,还好有小风过来帮你,不然你可真忙不过来呢。” 江淘淘捧着一份炒酸n_ai过来,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如领导下基层视察。江泽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大冷天吃这个,你也不怕胃疼。” 江淘淘闻言愣了一下,正欲反驳我尊为上古神兽,身躯哪是粗鄙的凡人能比的,难不成怕这区区炒酸n_ai? 只是话到嘴边便生生咽了下去,他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是疑惑也是迷茫。 是,他是尊为上古神兽,命运给予他永恒的生命与毁天灭地的能力,都是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可终究也只有如此了。这世间向来y阳平衡,有因便有果,有善便有恶,有利便有弊,当被赋予了崇高无上的能力时,也必定会以另外一部分东西作为代价。 而这代价,就是永生永世存在于世间,看日升月沉,花谢叶落,数度春秋,深知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带来片刻欢喜,只有无尽的乏味与孤寂。 也许这就是其他兄弟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久留的原因吧,他们看倦了这兴衰更迭变化无常的尘世。既然因世而生,最终也因世而亡,浩瀚灵气融于天地,与万物浑然一体,世间再无龙之九子,只剩下百姓口中离奇而支离破碎的古老传说。 江淘淘杵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泽做章鱼小丸子,期间瞥了眼坐在摊子后倚着靠背望天的嘲风,心底突然腾起一种令他惊讶的感情—— 悲伤。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凡人才能拥有的情绪了。 这种人类才会有的感情,着实令人不痛快。 “我带个朋友过来吧。”江淘淘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谁?” “财神。” 江泽挑丸子的力度一时没有掌控好,饱满的章鱼小丸子随着他的动作弹了出去,掉到地上滚远了。 江淘淘嗤笑一声,他舔了一口酸n_ai上的果酱,突然觉得难以下咽,便顺手把它丢进垃圾桶里,说:“用不着那么激动吧?” “你可别。”江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出了摊将那只滚远了的章鱼小丸子捡起来扔掉。 “为什么?”江淘淘不解,“怎么,你不相信?” 江泽连忙摇头:“没有,我相信相信。” “骗人。” 嘲风将视线抽离湛蓝的无垠天际,转而看向站在摊后有斗嘴倾向的两个人,良久,嘴角牵出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迟来了太久,以至于即使是笑,都带着几分苦涩。 他闭上眼,享受内心传来的久违的宁静。 第16章 上元 三月初,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却依然寒冷。 江泽去楼顶点了支烟,抵着墙吸了几口,烟雾随叹息从唇间呼出。 外头正飘着雪,地面上都积了薄薄一层,就江泽所站的那一小块区域由于屋檐的遮挡没有受到风雪的掩盖。 “抽烟不好。”指尖轻弹烟灰间,旁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江泽撇了撇嘴,将烟头掷到地上踩熄。他呼出了一口气,状似无意地开口:“今天元宵节。” “嗯。”嘲风应了一声,他看着出现在江泽眼尾的痛苦神色,心疼地拉过他的手臂,让他正对着自己,沉声道:“我可以让你见他一面,想见吗?” 江泽不敢直视嘲风的眼睛,他垂着头,盯着他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衣襟上繁琐且ji,ng美的古老花纹,半晌,若有若无地轻点了下头。 再回过神来时,江泽发现自己处于一条开满艳丽花朵的路上,周遭的空气如赤色的水流起伏流淌。他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胸腔传来闷痛,宛若心脏被人攥紧后又反复□□,几乎喘不过气来。 “拉住我的手。”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泽瞬间松了口气,他摸索到嘲风的手,然后紧紧握住,生怕他跑了似的。 一道道半透明的魂魄从他身旁面无表情地飘过,激起的阵阵微风使得开在道路两边只见花不见叶的红花摇曳,发出亘古遥远的诡异幽鸣。 相传,过了鬼门关便上了一条叫黄泉的路,一路上开着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此花花叶永不相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这是黄泉路?”江泽迟疑地问道。脚下的路时起时伏,变幻不定,他走得有些吃力,好在有嘲风一直牵着他的手,给了他可信赖的依靠。 “嗯。”嘲风应道。他步伐稳健如履平地,罗靴所落之处盛放的彼岸花自动为之让路。 江泽蓦地紧张起来,他眯起眼睛,竟觉得这路有些熟悉,细想时脑海又被一片无尽的混沌充斥。 好像……他走过这条路,而且还不止一次。 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泽只知道那变化无常的道路几乎抹尽了他所有的体力,直到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那条河上跨有一座三层桥,上层红,渡善人,中层玄黄,渡众生,下层乌黑,渡恶魂,桥连通河的两岸。 桥的这头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石身刻有四个猩红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桥的那头有座土台,土台旁有个简陋的亭子,江泽看见有个头发高盘的素衣女子候在那里。 他知道,这条河叫忘川河,渡亡魂超往生,那桥为奈何桥,了今生往轮回,那青石是三生石,记前世载今生,那土台叫望乡台,看人间思故乡。那座亭子叫孟婆亭,那个女人正是孟婆,而她面前永不枯竭的水,则是使人忘却今生所有牵绊的孟婆汤。 当那个在奈何桥上层来回徘徊的青年闯进视野里时,江泽当即甩开嘲风的手,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尽管青年是那位已故老人年轻时候的模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江泽即将踏上奈何桥时,嘲风搂住他的腰身,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你不能上去。”他的语气十分严肃,显然这其中关系到江泽的性命安危。 江泽握紧了拳头,他看着青年在桥上踌躇不定,始终不肯踏上望乡台,眼角终于滑出一滴泪,声音痛苦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渡他?” 嘲风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他心存挂念,不是不渡,是其不愿。” 一直在亭旁等候的素衣女子漫步走过奈何桥,每走一步桥身就震荡出一块耀眼夺目的光晕。她在距嘲风三米远的位置站定,微欠身。 江泽看见眼前这位绝艳的女子,像是找到了救星,他试图挣脱嘲风的怀抱,反而被他箍得更紧。 “你可能渡他?”江泽声音颤抖地问,“你为孟婆,你有法子的。” 孟婆看向江泽,又看了眼嘲风,眼里浮现复杂的情绪,似心疼似同情又似不解,但很快归于平静——那是属于幽冥之神看破红尘过往与生死离别的冷漠与无情。 她开口,声音空灵:“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他牵挂太多,”孟婆敛眉,一举一动皆风情,“他已徘徊多日,今日为其最后期限,若再不过桥,便只能游荡于人世间,与孤魂野鬼作伴,永世不得超生。” 江泽浑身一震,几欲站不稳,只能靠嘲风的支撑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强迫他喝下孟婆汤可好?”江泽心存一丝幻想。 “只有心甘情愿饮下忘却往生的孟婆汤才可进六道轮回。” 江泽闭上眼,一遍又一遍魔怔般问道:“为什么?” 孟婆笑了,四海八荒内竟难找出与之媲美之人,她反问,声音骤然变得尖锐:“为什么?” 而后语带讥讽地继续道:“当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见多了执念深重的人,宁愿在忘川冰冷的河水中忍受千年煎熬之苦也不愿踏过这奈何桥。不为功名,不为利禄,皆因情。 如若在忘川河中游荡千年执念仍不消散,便可在缘定时间投生寻找所爱之人。但倘若在这千年间,心念已变,躯体难忍煎熬,则堕入河川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孟婆也见多了那些为了所谓的情奋不顾身跃入忘川河水中的人,但真正能忍受这千年之苦的,千万年来寥寥无几。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自己心爱之人一遍又一遍走过奈何桥,毫无留恋地饮下孟婆汤了却尘事,纵使当初爱得多么热烈,最终也心灰意冷。 这就是人,放不下,看不破,舍不得。 她看向嘲风淡漠的面容,心道这一切究竟是缘,还是孽缘?她垂头苦笑了一下。 不懂情,因而能渡人,对于情,她终究是无法参破。 江泽怔了片刻,恍惚之间好像懂了那个老人对着麦田出神时,他身上的哀伤愁怨从何而来。 是为情所困。 徘徊着的青年抚了抚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来时走过的黄泉路,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忘川河中。 “爸——”江泽睁大眼睛,手臂伸出去。 嘲风瞥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孟婆,一拂袖带着江泽消失在奈何桥边。 孟婆任由魂魄与之擦身而过,半晌才转过身,缓步往孟婆亭走去,嘴里轻声叹: “自古深情多不寿,诚如是。” 江泽的眼前不断浮现方才那青年跳入忘川河水中的决绝身影,心脏跟着阵阵抽痛。那个人是深情之人,那…… “他是爱你的。”耳畔突然传来嘲风的声音。 江泽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眼里写满惊讶与难以置信。 嘲风抚上江泽的脸,手指摩挲他光滑的皮肤,低声道:“你的模样,跟你母亲的很像。” 没等江泽开口询问,嘲风就继续说:“她在你出生那天便离世了。” “……什、什么?”江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不是离家出走吗?” “不。”他摇头。 江泽慢慢消化听到的讯息,突然就有些想笑。 一直以来,他都被蒙在鼓里,父亲也好,那两个哥哥也罢,都对这件事一清二楚,却始终只字不提,只会不断地疏远他冷落他。年少的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是自己不够听话,所以只能窝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他们对自己产生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喜欢。 可终究是无用的,不是吗? 江泽垂着头,眼里忧伤满溢。不,那个老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因为他是杀死其挚爱之人的凶手。而自己却顶着一张与他所爱之人有几分相似的脸活在这个世上,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然而实际上江泽想错了,错得彻头彻尾。风水师、鬼师及道士这类人只能算他人命数却无从推算自己。玄学之人知天命,早在妻子分娩前,老人就已经推算出来她与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的命格。那个孩子命中带龙,女人命数脆弱,顶不住这种威压,自然活不成,就算他ji,ng通风水命相也对此束手无策。这是命,天意不可违。 而那个孩子就是江泽。 风水师这个行当若有真本事则会犯五弊,鳏寡孤独残,且忌讳繁多,稍有不慎则折损y公。看阳宅可以,y宅只要不是逆天的风水局问题也不大,但若是做y事就不行。y阳转顺生里来死里去,靠的就是自身的福报,福报不够,后辈来讨。 老人当了一辈子风水师,受人敬重与爱戴,同时也得承担这逆天命的报应。他不想让江泽接触这个,更怕福报讨到江泽身上,只一门心思地想保江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子孙满堂福禄双收。 这是他唯一能带给江泽的东西。 只是江泽不知道罢了,从今往后也不可能再知道了。 嘲风抬起江泽的脸,使之与自己对视。后者没有丝毫闪躲,他沉默地望着那双深邃到足以将他吸进去的眼眸,仿若在其间看到星辰大海。良久,江泽伸手环住嘲风的脖子,拉低他的头,然后吻了上去。 嘲风有一瞬间的怔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他闭上眼,动情地回吻。 除夕那晚过后,他们从未做过这事,那晚江泽被酒ji,ng麻醉,头脑昏沉神志不清,但此刻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没有分毫抗拒的意思。 嘲风的手指不似他给人的感觉那样冰冷,而是意料之外的温暖。当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触上皮肤的时候,江泽浑身一颤,光滑细腻的皮肤上也随之激起一层ji皮疙瘩。 嘲风的动作极其温柔,前戏做得很足,被进入时江泽没有多少不适感,只有两人紧贴的胸膛,温度失控般升高。 汗水从额头滑至下巴,沿着曲线优美的脖颈流下去,在沁满细小汗珠而泛着晶莹光泽的胸膛间滴落。 江泽意乱情迷地望着嘲风的脸,由对方带来的剧烈快感潮水般淹没他,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喉间被动地发出呻=吟,视线逐渐模糊,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越发清晰。 嘲风墨黑的长发垂至他脸上,江泽无力将其拨开,任由脸被发尾搔得发痒难耐,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喃:“嘲风……嘲风……” 意识消失殆尽之前,他听到那道低沉且悠远的声音:“世间本无情,一切因果皆缘。” “缘何苦。” 第17章 二月二 立春后第五个戊日,春社日,祭土神。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7节 江泽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在二月二前一天下午回趟老宅。嘲风没有做出任何疑议,江泽想去,那便去。 省去了坐长途汽车的时间,眨眼间江泽就回到了这座充满回忆的老屋。房子还是他上次离开时候的模样,铁门的把手上落了一层灰尘,像是许久没人来过。 江泽道不明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坦然还是愁怨,但当铁门被他推开发出“吱哑”一声闷响后,他感觉自己纷乱的心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傍晚,江泽躺在门口的竹椅上吹风。这竹椅有些年头了,早已破旧不堪,坐上去都摇摇欲坠的,他用钉子固定了几处才不至于散架。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江泽只顾出神地凝视眼前的麦地,连自己被寒冷侵袭,鼻尖冻得有些发红都没知觉。 恍惚间一件白裘盖到了自己身上,江泽怔愣之际,一杯冒着袅袅雾气的热茶就塞进了他的手心。 “喝了暖暖身子。”嘲风沉声道。 江泽垂眸,将热茶一饮而尽,口中留有茶叶的清淡余香。 片刻过后,嘲风说:“进去吧,外面冷。” 江泽闻言将鼻子以下缩进柔软的毛裘披风中,他轻摇头,声音因长久未曾开口说话而有些沙哑:“我再坐一会儿。”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清时自己已经窝在嘲风的怀里了,而后者正稳稳地躺在竹椅上。 江泽的脸颊霎时浮现几分红晕,他有些难为情地想要挣脱,但只能换来嘲风更紧的禁锢。 嘲风将白裘往江泽身上拉了拉,好让他的身体没有半点暴露在空气中。他动作轻柔地摸上江泽的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凉滑的发丝间穿梭。 江泽拨开嘲风垂至胸前的墨发,细数眼前白衣上的繁密纹络,不多时便有了困意,他闭上眼,欲要小憩一会。 此刻的静谧竟带给他一种怀念的感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像现在这般趴在嘲风的身上,慵懒地枕着他宽阔的胸膛,看日升月沉,享云淡风轻。 或许那记忆太过久远古旧,以至于江泽想把这份记忆重拾起来,心脏那里就会传来丝丝缕缕的绵缓疼痛。不明显,却不容忽视。 那是,江如风的记忆。江泽倏然睁开眼,心中划过一丝不快。 次日清晨,江泽兴致勃勃地拉上嘲风一同去看庙会。二月二,龙抬头,按惯例人们会在镇上举行庙会,他未离家前每年都会早早到场,在为表演社戏而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旁占据最佳位置,一看就是一整天。 庙会十分热闹,所见之处均挂有颜色鲜艳的走马灯,彩纸制成的手工风车随风时而转时而停,小贩摇动手里的拨浪鼓,发出轻重缓急的鼓点。依旧寒气逼人的空气中飘着几缕甜味,是茶汤也是豆糕。 江泽感觉自己很久没像这样如释负重般轻松畅快过了。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看社戏上,而是在拥挤而有序的摊铺间轻快穿梭,浮光掠影地扫过琳琅满目的商品。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当江泽发觉嘲风没跟上来想回过头寻找他的身影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陌生而熟悉的画面—— 同样在这蓝得澄澈的天空之下,同样是人声鼎沸的庙会之中,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皆发髻高束,着素衣长袍。 一个青衣男子头发半束半批,手执一扇,玉树临风,姿态潇洒地穿梭于人群中,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风雅与不凡。 男子看到了街边捏得惟妙惟肖的糖人,他转过身语带兴奋地轻呼,声音清润明朗:“嘲风,你瞧!” 而江泽也在男子回头间看清了他的容貌——分明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江泽顿感心间一紧。 “如风?”传至耳际的声音将他神游的意识扯回来。 江泽愣了一下,他看向嘲风,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江泽垂下眼帘,声音平淡地说。 嘲风顿了顿,也没问为什么,只是轻声应了一声:“好。” 回到老屋后江泽就闷声不响地窝在床上,看上去像是真的乏了一般。他面朝里,对着斑驳不堪的墙壁发呆,胸腔处传来难言的闷痛。 相差甚远。他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嘲风不知去了哪里,江泽又躺了好一阵,觉得心间实在烦躁得要命,便起身往后院走去。 或许是少时养成的习惯,一旦心情不好或遇到了烦心事他就喜欢去后院,靠着那棵古槐冥想,而那些烦恼就当真随着吹动古槐叶片的阵阵微风离开。这方法屡试不爽,每次都能让他的心情平缓下来。 江泽盘腿在古槐旁坐下,手指摸上新长出的小草,一时间思绪万千。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古槐,余光却瞥见那深入树干的刻痕。 一阵冷香传来,随即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华贵缎靴。 “如……” 还没等嘲风喊出那个名字,江泽就站了起来,他直视嘲风的眼睛,语带怒意地说:“我是江泽,不是什么江如风!” 嘲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转瞬隐于无尽的淡然中。他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你是如风,如风也是你。” 江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是。” 嘲风没有说话。 许久,江泽低下头,轻声道:“给我讲讲,江如风。” 第18章 岁不留人 江家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家族,虽不及皇亲国戚,却也在朝廷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皇帝对江大臣颇为赏识与重用,当朝宰相都要对其敬让三分。 江家有两个千金,琴棋书画样样ji,ng通,都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女,其姿色绝不输于京城第一美人。江家老爷唯一的儿子在二千金及笄时出生,小少爷出生全府上下张灯结彩设宴庆祝,所有人都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感到高兴。 那个小少爷正是江如风。 小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全府上下都宠极了这个ji,ng雕玉琢般的娃娃。 儿时的江如风活泼好动,有属于那个年纪的调皮。他不喜欢被一群丫鬟跟着跑,于是总到处乱窜借以甩掉跟屁虫一般的丫鬟们。 一次偶然之间,他闯进了一座偏院。 那偏院毗邻后山的桃林,看起来荒废多年,门上都结满了蛛网。不过虽然这偏院看起来破败不堪,但倒也没有丝毫y沉之气。小小的江如风大气不敢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挪去,紧张又兴奋。 那天傍晚小少爷蹑手蹑脚地离开偏院,肥嘟嘟的小手捂住嘴偷笑。 他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后来,小少爷每天都满怀期待地去那座偏院,就像在等一粒种子发芽。那是陪伴他度过漫长冬季的唯一乐趣。 终于到了一年春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当嘲风从沉睡中醒来时便对上了一双圆碌碌的眸子,棕褐色的瞳孔清澈明亮,天真无邪的眼神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期待与好奇。 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见嘲风醒来了很是兴奋,他伸出小短手,欲要拉住嘲风的衣角,后者轻松一躲便让他抓了个空。 小少爷始料不及,幼小的身体随之往前扑去。 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他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窝在嘲风的怀里才险险松了一口气。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小少爷亲昵地环住嘲风的脖子,“比晴姐姐和洛姐姐还漂亮。” 嘲风将男孩放下,没有说话。 “大哥哥,我叫江如风,你叫什么呀?”小少爷拉住嘲风的袖袍,仰着小脸问道。 嘲风敛眸,看进那双清澈的眸子,良久才回答道:“嘲风。” “那嘲风哥哥,我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来找你玩呀?” 兴许是男孩期许的目光太过灼热,嘲风到底是没有拒绝。 那日之后,小少爷当真每天都会来找嘲风。尽管嘲风向来惜字如金,自己要说很多话才能换来一两个字,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有时候小少爷带着在他看来为天下美味之最的桂花糕,年纪再大一点后,便隔三差五地拿着他与学堂朋友去集市淘来的玩物炫耀一番。 小少爷一天天长大,而嘲风容颜依旧,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定格。 “今日先生又讲了诗词。”已从稚嫩的孩童长成少年的江如风褪去几分青涩,添了几分风逸,他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欲要显摆一把,“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见嘲风依然一脸淡漠,少年似心有不甘,咬了咬嘴唇继续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嘲风敛眸,语间是不变的清冷。 少年略带怒意地甩袖离去。 而第二天,少年依然笑眯眯地到这座偏院里来,仿佛昨日生气离开的人并不是他。 “嘲风。”少年稳稳地坐在树枝间,他侧过头看向身后躺于树梢的人。那人白衣翩翩,三千墨发随风飘扬,俊逸的面孔与后山盛开的艳丽桃花相映,倒给他冷淡出尘的面容增了几分烟火气息。 “嗯。”他抬眸应道,子夜般深邃的眼眸直直望入少年的心底。 少年勾起唇角,额际的碎发因风扬起,他问:“你为神,可能算出我的寿命?” 嘲风怔了片刻,随后点头。 “一甲子。” 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的波澜,有的只是无尽的沧桑与漠然。 少年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勾起的嘴角僵在那里,良久才垂下眸,掩去其中的苦涩哀伤,故作庆幸地说:“如此说来我未死于非命,六十年,挺……挺久了……” 嘲风看向少年,没有再说话。 少年每天待在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江家的丫鬟只知道她们的小少爷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而后又在傍晚时分出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夫人说,小少爷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必多问,就随他去吧。 “嘲风,今日月夕,我做了几块月饼,你尝尝?”少年打开食盒,献宝似的双手捧着,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一如多年前询问他可否与之玩耍的模样。 嘲风的视线扫过少年指尖新添的烫伤,半晌,从食盒中捏起一块造型并不算美观的月饼。 “可好吃?”少年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到了一年严冬。 已是青年的江如风撑伞站在树下,鹅毛大雪坠于伞面而后飘落。他抬头望向躺于树梢,身穿荣贵白裘的飘逸身影,许久才转身缓步离去,在雪地中留下一串似有若无的脚印。 树间那人在青年踏出偏院时睁开双眼,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滑过一丝迷茫。 江家夫人很着急,小儿子年过二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频频拒绝与丞相的小千金见面,总以事务繁忙为借口推辞。 一直以来江夫人很是放纵小儿子,什么都依着他,但有些事终究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嘲风,我要成亲了。”青年已出落得品貌非凡,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冷淡的脸,似想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可他却始终面不改色,良久,才道:“恭喜。” 青年扯出一抹笑,那苦笑在他俊逸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声音颤抖地问:“你可有心?” 嘲风无言。 “古人言神爱世人,可神本无心,谈何爱世人?”青年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罢,青年不舍地看了一眼那脱于世俗之人,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江家小少爷与当朝宰相的千金喜结连理,郎才女貌,为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全京城共庆三日,各酒楼茶馆一律免单。 青年望着镜中身穿赤色婚服的自己,那艳丽妖冶的红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可好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 许久,从角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嗯。” 青年转过身,眼角滑下一滴泪,他抿唇,轻念:“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白衣之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沉默地看着青年,最终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接道:“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青年的泪水还积在眼中,他满心惊喜,不敢相信地用力捏住嘲风的衣角,畏惧眼前人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虚像,他声音微颤:“当真?” “当真。” 此话一出青年便破涕为笑,泪水夺眶而出。他说:“我等了好久好久。” 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大婚当日,江家老爷暴跳如雷,因为他向来乖巧的小儿子,逃婚了! 江家为名门望族,当朝宰相的千金才貌双全,普天之下难找旗鼓相当之人,却在大婚之日被新郎官抛弃,这消息一出便会遭天下人耻笑,宰相府颜面何存,他们江家又该如何交代! “嘲风,我们走吧,一起离开。” “好。” 他们来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荣华富贵,甘愿在山野间做一介樵夫,虫草为邻,鸟兽为友。 “后悔还来得及。”那人立于山野之巅,衣袂翻飞,迎风眺望这天下。 “何有后悔之说,”青年笑道,随即语气中带上几分决绝,“我江如风,从不做后悔之事。” “……傻子。”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时光飞逝,但凡是人,终究抵不过时间。 当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小少爷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不复往日的风采。他头发花白,面色憔悴,松弛的皮肤尽是岁月的刻痕,只是从他那张衰老的脸上仍能看出几分残存的贵气与温雅。他浑浊的眼睛着迷般望着坐在床榻边的人,开口断断续续地道:“我、我老了,可你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 身着白色素衣的人诚然不语,他眼神微动,伸手抚上那触感不再柔顺的长发。 江家少爷目光深沉地望着那张年轻的英俊脸庞,泪水顺着眼角的细纹流至两鬓,又在发间隐没:“你为神仙……可能让我不死?” 男子为他梳理头发的手顿住,随后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回答:“我无法逆生死。” 年迈之人握住那人为他理发的手,释然地叹了一口气:“料到了,料到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上男子的脸庞,呢喃道:“让我……再看看你。” “以后……以后……没机会了。” 他现在几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出来的每个字仿佛都在剧烈消耗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命。 江家少爷强迫自己睁开眼,想让自己看清眼前这张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他笑中含泪地感叹,只是吐出来的字含糊不清,难以辨认。 但嘲风还是听懂了,他说的是:这一生,我甚是满足。 足矣,足矣…… 男子抱住年迈之人逐渐发冷的身躯,淡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痛苦与挣扎,眼角流下自他于混沌之初诞生以来的第一滴泪水。 他凑到那人耳畔,脸贴上他冰凉的面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如风,如风,如风……” 第19章 何为情 江泽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里积存了厚厚一层烟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靠上有些硌骨的老旧沙发。 他跟嘲风分手了。 那日在古槐下,江泽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属于江如风与嘲风的所有记忆。走马观花般,一帧帧浮现在眼前。 嘲风深爱着江如风。 纵使江如风最大的乐趣就是捕捉嘲风的脸上可以出现不同于淡漠的其他表情,然而总是失望。但江泽看到了,他将嘲风在看向因扫兴而背过身的江如风时,那双幽邃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深沉温柔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嘲风与江如风的初遇,看到江如风从一个ji,ng雕玉琢的娃娃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他看到江如风锲而不舍地向嘲风靠近,嘲风虽无表示,却默默伴他一路成长。 他还看到身着一袭火红嫁衣的江如风面带羞涩地看向嘲风,细弱蚊声地道:“我这衣服,今生只穿给你看。” 他看到两个人在床榻上缠绵悱恻,肌肤相亲,三千墨发纠缠不清,一如他们的宿命。他们窝在设有暖炉的屋内,执笔书画,听一厢风雪,看晓风残月。 一直到嘲风,那早在混沌之初就已存在于世间的上古之神,为江如风流下了一滴泪。 那一刻,江泽仿佛被迫明白了一件事——嘲风爱的是江如风,而他,永远都成为不了江如风。 “……我们散了吧。”他忽略心底剜心般的痛楚与叫嚣,“我是江泽,不是江如风。” 嘲风的表情有一闪而过的挣扎,良久,问道:“当真?” “当真。” 相同的两个字,所问之人不同,回答却如出一辙。而此言一出,当形同陌路。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8节 那天傍晚江泽独自坐长途客车回了出租房,一路颠簸,整个人疲乏昏沉,就好像这大半年来的所有经历都只是南柯一梦。 梦醒了,也……该醒了。 一个养尊处优出身显赫的小少爷,才貌双全,风流倜傥,怎是他能比的?他有什么?狼狈不堪地挣扎在温饱线上,过着庸俗而窘迫的生活,既没学历也无才艺的平民有什么资格跟江如风比?又拿什么比? 只不过是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别无其他。 江泽自嘲地笑了笑。 就当那是梦吧,一场让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的梦吧。 自社日回来已过了一个多星期,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夜市的晚间生意也越来越好。 “哎,小江,咋从你回来就一直没见着小风啊。”趁着客人少得以偷闲的空子,林大嫂忍不住问道,“还在乡下呢?” 江泽搅拌面糊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漫不经心地回道:“嗯,应该不会来了。” 他抿了抿唇,好让嘴角不要露出丝毫苦涩的破绽,而心底却不争气地涌上一股苦涩的洪流。江泽闭上眼,等待那阵苦涩自行退潮,却不料愈来愈浓。 那是江如风y魂不散,尚且残留在自己身体深处的情感。江泽这样安慰着自己。 林大嫂见江泽这副不愿提及的模样便没再多问,打从乡下回来,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比初来夜市时还要沉闷,除了应对客人必要的回话,他一整天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晚上十点多钟,江泽便收了摊子。回去的路上,在十字路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淘淘。 江泽看见他,下意识想要绕过去,而江淘淘下一秒就站到了江泽的面前,用一双充满怒意的眼睛瞪着他。 江淘淘的眼中除了显而易见的怒意还有如冰般的冷漠,倒是跟他哥哥有几分相似。江泽一想到那个人便浑身一震,立即迈开腿逃离般越过江淘淘。 “你真不是人。”身后传来青涩稚嫩却冷漠无比的声音。 江泽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江淘淘,怒极反笑,这位货真价实的龙子怎么有资格说他不是人?到底谁才不是人? “三哥等了你很久,”江淘淘攥紧拳头,似在为他的兄长打抱不平,“很久很久。” 江泽把手揣进衣兜以掩饰自己指尖的颤抖,故作毫不在意地说:“对你们来说,最没意义的不就是时间吗?” 江淘淘沉默地看向江泽,良久,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人。” “行行行,我不是,你是!”江泽怒气腾升,甩下这句话便大步走过马路。 讨人厌的臭小子。 回到家后江泽立即锁上门,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抽了根烟。若是嘲风还在,必定会悄无声息地出现,然后告诉他:“抽烟不好。” 不会了,他知道,在他说出分手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了。 江泽掐灭烟,拇指抵住太阳x,ue,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头,任由冰凉的水浇到自己身上。 只有身上由冰水带来的微弱刺痛感才能提醒江泽自己现在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没事,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要紧的。他想。 次日醒来,江泽头痛欲裂,鼻子堵塞几乎喘不过气。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而眩晕感顷刻间吞噬了他。 江泽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手心传来不同寻常的灼热,他心里划过一丝欣喜,但很快被他掩盖过去。 在客厅转了几圈,江泽才略为失望地去了附近的诊所。他头晕得实在厉害,路上数次险些跌倒,原本一马平川的道路此刻也变得凹凸不平时起时伏。 “干什么了?”医生将眼镜推至鼻尖,不满地瞥向坐在对面脸色憔悴的人。 “……冷水澡。” 医生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他在病历单上开了吊针的药,头也不抬地说道:“年轻人别觉得体质好就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有你受的。” 江泽一声不吭地接过病历单。 针尖扎进皮肤时有短暂且尖锐的疼痛,江泽深吸了一口气便没了感觉。 “药水凉,输进去可能有点疼,忍着点。”护士说。 江泽点了点头,身体放松地靠上椅背。 年轻人别觉得体质好就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有你受的。那医生这么说。 没错,他是凡人,生命匆匆数十载,从出生到衰老对那个人而言不过瞬息之间。 他没有资本去糟蹋这本就短得可怜的生命。 坐在旁边的孩子嚷嚷着手疼,他父亲拿他没辙,站起来将药瓶揣进怀里,小孩乐得直笑,空闲的手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薯片。 江泽始终盯着诊所的玻璃门,似乎在期盼某个人的到来,但终究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江泽无比唾弃此刻的自己,贪恋嘲风给予的温暖,却又不甘作为江如风的影子,还对自己远不如江如风感到自卑,赌气一般说出分手,之后又…… 不过这样也好,好让他认清自己自始至终都该是孤身一人的现实。 他想起在自己意识迷乱之际嘲风曾说过的那句话,世间本无情,一切因果皆缘。或许,他跟嘲风的缘止于此。 缘起是因,缘尽为果。 吊针打了一下午,期间江泽小睡了一会,醒来时旁边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浓妆艳抹却饱经风霜的沧桑女人。 女人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扎入针的手苍白枯瘦,无名指处戴着一枚廉价的戒指,或者称之为铁环也不为过,只不过因时间太久而被磨得泛出莹莹光泽。 良久,女人动了动嘴唇,但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的双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腹部,右手来回摩挲着那枚戒指。 世间无别事能使人如此失魂落魄。 唯有情。 第20章 招鬼 从那以后,别说嘲风,就连江淘淘都没有再出现过。 清明过后是谷雨,二十四节气中第六个节气,也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雨生百谷,播种移苗,埯瓜点豆。 江泽回了乡下,老屋前的那几亩地他自己无力去耕种,唯一能做的只有除去肆意横生的杂草。 后院早已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江泽简单修了修草便搬来竹椅,躺在上面休息。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黄昏。江泽伸了个懒腰,活动下略显僵硬的筋骨,慢悠悠地走向老屋的门口。 远方金色晚霞布满天幕,丝丝缕缕的彩云在其间优雅穿梭。在夕阳的映照下,前方的麦地都熠熠生辉起来,仿若一片翠绿海洋。 江泽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景象,感受到内心腾升出一种难言的情愫。 那若有若无的愁绪,正是他内敛而低调的相思。 “嘲风……”一声轻唤消散在风中。 午夜的荒山寂静无声,连飞禽走兽都悄然隐去了自己的行踪,耳边只有凉风呼啸而过与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江泽无所畏惧地走在其间,指尖燃着的香烟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来到一块空旷的平台,江泽把事先准备好的烟火拿出来,然后用将要烧至指尖的烟头点燃,一时间火花乍现,燃尽的烟火在空中跳跃。 他抬头看向夜幕之中的圆月,咬了咬牙,抑制住心间的微弱恐惧。 老人说,鬼喜火,月圆之夜挑荒山野岭y气聚集之地,点燃烟火,十有八九能招到鬼魂。但这种方法十分危险,因为招到的多为罪孽深重的恶鬼,如有不慎则有生命危险。 他在赌,他在赌倘若自己招到了恶魂,嘲风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谷雨之后为立夏,其后接小满,这样算来已经将近三个月了。三个月,这么长一段时间嘲风真的都没有再出现过,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江泽这才意识到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如若自己不尽快做些什么,可能到死,都无法再见嘲风一面。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山上的风越发猛烈,江泽只穿着一件单衣,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想点支烟借以平抚内心的纷乱,但打火机的火苗刚冒出来便被夜风无情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烟火都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碎屑。江泽蹲下来,手指捻上一碰即碎的灰烬,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果然,嘲风在乎的一直都只是他的上一世爱人江如风。至于自己,不过恰巧长得跟江如风一样,其实有没有都无妨,百年之后,或许还会有一个跟江如风长相一样的人诞生,甚至都要不了百年就会出现。 嘲风是活过千万年的古神,目睹尘世从虚无走向充盈,看过人间无尽盛世繁华与兵荒马乱刀枪战戟。他活在百姓代代相传的神话传说里,活在琼楼玉宇神霄绛阙之上。 唯独不活在凡尘。 江如风又是何人,是坐享荣华富贵也可为情弃之不顾,甘愿在山野间拾柴打鱼,粗茶淡饭,只为跟那人厮守到老的痴情人。 而他江泽,不及他万分之一。江如风用真情实意留住嘲风数十载,而他,何德何能留住那人片刻? 想到这,江泽脱力地跪在地上,捂住双眼无声地哭泣。 宁静的夜,风吹动草木,林间霎时虫鸟啼鸣。 “傻子。” 江泽猛地抬起头,一滴眼泪顺势从眼眶脱出,沿着脸颊滑落至下巴。他满心惊喜地望着立于他前方不过几米远的白色身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江泽抿了抿唇,尽管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却仍暴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后怕。 那人没有回话。他在江泽的注视中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然后拉起跪在地上的江泽,将其冰冷的身子拥入怀中。 “不会的。”他的语气低沉而坚定,好像这不仅是一个回答,而是更为永久的承诺。 江泽闭上眼,下巴抵在嘲风的肩膀上,萦绕在鼻息间的熟悉冷香带给他久违的安定与满足。 “这太冷了,先走吧。”嘲风安抚地轻拍江泽的后背,感受掌心下微弱的颤抖,深邃的眼眸中滑过一丝无奈与心疼。 他抱着江泽回到了出租屋,把人放到床上,再给他盖上被子。 见嘲风要走,江泽立刻坐了起来,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语带乞求地说:“不要走。” 嘲风转过身,耐心地解释道:“只是倒杯水,我不走。” 江泽使劲地摇着头,他扯住嘲风的手,让他坐到床上,随后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我比不上江如风。” 嘲风哑然,幽邃的双眸微动,良久才抚上江泽的脸颊,沉声道:“不,你很好。” “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不会离开。”他轻吻上江泽略带凉意的嘴角,立下了承诺。 一直到嘲风在旁边睡下,江泽这才安心下来,而来势汹涌的睡意也在神经松懈下来的瞬间趁虚而入。 恍惚之中,他听到嘲风附在他耳旁,声音沙哑地道:“一直都是你,为何执着于名字。” 紧接着便是一声轻叹。 第21章 端午 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系端午索,戴艾草、五毒灵符。 这天江泽只在夜市出了一上午的摊,临走前林大嫂塞给嘲风一袋自己包的粽子,笑着说:“特地包了不少,你跟小江和淘淘回去记得吃啊,里面的蜜枣可甜啦。” 嘲风拿好那一袋沉甸甸的粽子,点头道:“谢谢。” “甭客气!” 走过一条无人的深巷,嘲风动作无比自然地牵住江泽的手。后者低头,暗自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捏了捏对方修长的手指。 回到出租屋,江泽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嘲风手法略为生疏地解开粽子上缠绕的绳子,然后一点点拨开粽叶,黏丝与之粘连,最后露出里面的糯米粽。 嘲风将粽子放到碗里,连同勺子一并递给江泽。后者笑眯眯地接过,拿起勺子正欲吃第一口,结果一阵微风袭过,再看碗里时粽子已不见了踪影。 江泽顿了顿,抬起头,不出所料看到了正捧着粽子啃相极其不雅的江淘淘。 他看了眼嘲风,又将视线投向江淘淘,提高了声音说:“给我。” 话音刚落那边江淘淘就伸出舌头把粽子上上下下舔了个遍,末了语带得意地问:“还要吗?” 江泽自然有些生气,那是嘲风亲手剥给他的粽子,还没来及尝一口便被江淘淘抢了去,这不是成心跟自己作对? 嘲风安抚地捏了下他的肩膀,一拂袖碗里又多了两只剥好的粽子。 虽不是嘲风亲手剥的,但也足够了。江泽警告性地瞥了江淘淘一眼,随即拿起勺子。 而江泽手中的勺子还未落下,粽子又没了。 “六弟。”嘲风唤道。 江淘淘几口吞掉粽子,听到嘲风叫他便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怎么,不过抢他几个粽子就心疼了?”随后接着说:“那他怎么不心疼……” “六弟——” 嘲风出声打断江淘淘,向来淡漠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薄怒。 江淘淘不敢与之顶撞,他瘪了瘪嘴,小声地哼了一声,一转身消失在屋中。 江泽靠着沙发,垂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像极了小时候被老师训话的模样。与嘲风分开这件事,究其根本确实是自己做错在先,而嘲风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过任何怨言,他无从为自己辩解,只好心甘情愿地接受来自江淘淘的所有不满。 “他性格顽劣,不必在意。”嘲风解着粽子上紧绑的绳子,说道。 良久,江泽才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林大嫂包的粽子分量十足,里面填的蜜枣甜而不腻,糯米中又加了黑米和豌豆,吃起来也更香。对于如此美食江泽却有些食不知味,他囫囵吞下最后一口粽子,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历史上可真有屈原这个人?” “有。”嘲风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后问,“还吃吗?” 江泽轻摇头:“不要了,饱了。” 他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历史老师是镇上颇有名望的学者,他讲的历史特别有趣,学生也都很喜欢听他上课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记得也是一年端午日,他便向学生普及了有关端午的各种传说。 端午节又称龙日节,相传是古越族崇拜龙图腾的部族举行的一种祭祀节日,渡龙舟,敬龙神,由此传承下来。而后屈原的投江自尽、伍子胥因谗言而死、孝女曹娥救父投江和先贤介子推的人间传说也相继加入其中,最终形成了多元的端午文化。 “中华文明的悠久传承不仅依靠古代人民向后人展现出来的惊人智慧,也正是因为融入了这些堪称传奇的神话传说才能够如此璀璨辉煌,它们就是中华文化中的无价瑰宝。”江泽犹记得那位老师在说这话时眼里绽放出的夺目光彩,那是对一种事物不加掩饰的赤诚热爱与无限追求。 可惜这世间对执念深重的人总是过于残忍,那位受人尊敬的学者穷极一生都在探寻民间传说中的蛛丝马迹,在三年前积劳成疾走了。 江泽靠上嘲风的肩膀,后者往后退了退身子,好让他枕得更舒服些。 “我以前有个老师,毕生都在研究古代神话,他坚信神话中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江泽笑了笑,眼中既有崇拜又含惋惜,“有人嘲他执迷不悟。”而当时的江泽,虽然很是敬重那位老师,但也对他的虚妄看法不敢苟同。 可自从遇见了你,我全都相信了。不仅信了鬼神,还信了宿命,信了六道轮回,信了世间佛曰的因果。江泽心中默念。 嘲风侧过头看向放松地靠于他肩膀处的江泽,敛下眸缓缓说道:“盘古开天辟地后第一代君主是古越族人天皇氏,为五龙之首。” “五龙之首?”江泽面露讶色,坐直了身子,“有五龙?” “嗯,盛神法五龙,名曰商、角、羽、徵、宫,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龙。” 江泽顿了顿:“那龙生九子,这其中的龙又是?” 去年刚换手机没多久,江泽在一天夜里闲来无事便上网查了有关“龙生九子”的资料。 关于龙子确实如小赵所言,古往今来众说纷纭。江泽表示十分理解,毕竟就算是同一段历史,不同的人记载也多少会有些出入,更何况是这些本就玄妙虚幻的上古神话。 看了一圈资料后江泽有了一个疑问:都知道是龙生九子,那这生了九子的龙到底是何龙?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里提到龙各有雌雄,《淮南子》中也有龙其雄鸣上风, 其雌鸣下风的记载。《述异记》中则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由此可见,龙有雌雄,可繁衍后代,且生出来的龙子也该是幼年时期的龙——虺,而不应是后人所熟知的九大异兽。 因此就有了这样一种解释:龙本就没有生九子,它只是后人硬塞给龙的,亦或者是李东阳为了应付明孝宗的垂询借助一些无从考据的杂书中的记载加以编撰,后流传下来,继而才有了龙性本 y 的说法。 嘲风的回答则揭开了这个亘古谜题,他阐述道:“龙之九子为创世神元祖天尊所造,汲日月ji,ng华而诞,应天地之变,龙子之始,万象混沌之初。” 嘲风说,万物皆有始源,他们顺天地平衡而生,必将应天地之幻而亡,虽赋予永恒生命,而消亡不过斗转星移之间。 江泽无言。 他想不出过去的千万年嘲风是怎么过来的,也想不出那些同他一样背负沉重使命的上古之神是如何踏过这漫长而冰冷的历史黄河。 任由这天下风云变化改朝换代,繁荣昌盛后的兵荒马乱,他们能做的只是立于云顶之巅,高傲无情而又无奈地睥睨这一切。 那是属于人类自己的战争,是人类为生存而进行的抵死反抗。他们无法干涉。 江泽伸出手,指尖轻触嘲风泛着幽暗光泽的墨发,这色泽如他的那双眼眸般幽深冷寂,又暗藏不易察觉的温柔。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9节 第22章 生辰 一日晚上,江淘淘突然出现在出租屋里,动作粗暴地把手里拎着的烤鸭扔到江泽面前。 江泽那时候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林大嫂送的鸭脖,他被这“天降烤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一脸茫然地问:“……干什么?” 江淘淘被噎了一口,随即趾高气扬地说:“给你的。” “给我的?”江泽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调,他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确定?” 见江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给他一只烤鸭,江淘淘气急败坏地甩下一句话走人:“爱吃不吃!” 嘲风从厨房出来时便看到江泽拿着一只被ji,ng细包装好的烤鸭上下打量,嘴里还在嘀咕着些什么。 “六弟送你的,收下吧。”嘲风将柠檬水搁置到茶几上,说道。 而江泽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不解地问:“为何突然送我这个?” 嘲风哑然失笑,眸中浮现的浅淡笑意有如星辰又如晨辉,他嘴角微勾,轻声道:“今日为你的生辰。” 听到这话江泽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为农历六月十七,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 他好笑地看着手里的烤鸭,心中不觉一暖。虽然这江淘淘看上去目中无人顽劣蛮横,而且先前跟嘲风分离后还与之有过一些不快的回忆,但现在他能不计前嫌拉下脸来送自己生日礼物,也算是宣告和解了。 嘲风将紧握起来的手伸至江泽眼前,在后者好奇与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摊开了手掌。 “这是送你的护身灵珠。”他说。 江泽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嘲风掌心的物件,忍不住惊叹出声:“好漂亮……” 那是条穿着一枚挂坠的项链,挂坠以纹络繁琐细密的镂空古铜外包,内部镶有一个光滑的明珠,珠体通身剔透无一丝杂质,泛着幽幽的深蓝色微光。 嘲风在江泽身旁坐下:“来,我给你戴上。” 江泽立刻高兴地背过身子,好方便嘲风将这护身灵珠给他戴上。 戴好后江泽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惊讶于它温润平和的手感。而当他攥紧了这枚挂珠,光滑的珠身上霎时幽光四溢,直逼屋顶,神秘且诡谲,而与此同时,他还感到有种莫名的充实感。 就好像……自己在一瞬间,完整了。 “这珠子从哪来的?”江泽好奇地问。 嘲风沉吟片刻,像是一时陷入某些陈旧残缺的回忆,许久才回答道:“昆仑之巅。” 江泽一顿,旋即了然。 自古以来,昆仑山就环绕重重神秘的色彩,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犹如仙境。相传前身为盘古脊梁所化成的不周山,洪荒世界的天地祖脉,是天道圣人的道场。 上古传说言昆仑之丘实为帝之下都,诸神汇集,山每一面的门都由虎身九尾、人面虎爪的开明兽陆吾守护。长相状如人、豹尾虎齿,掌控长生、恶罚与残杀的西王母便居住于此。 从这个处处散发神圣气息的地方寻得这个宝物也是情理之中,江泽笑眯眯地点着头。 嘲风默不作声地看着江泽清俊的眉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感情深沉又复杂。 他只告诉了江泽这护身灵珠出自昆仑山,却没告诉他这灵珠由元始天尊的一片指甲所打磨炼制而成,千万年来存放于大罗天之巅、麒麟崖之上的玉虚宫中,汲尽天地灵气,可重聚人魂鬼魄,且抵天地间一切妖邪孽障之物。 若想得到它,必要以等同代价换取。 而对于上古之神来说,他所拥有的,正是凡人求之不得的,无穷无尽的时间。 第23章 长生诀 随着气温的不断攀升,夜市的生意也跟着越来越好。一天下来,江泽只有在正午时才能偷得片刻空闲。 午饭通常比较简单,江泽吃完饭后会与嘲风一同前往附近的公园散步乘凉。 这些天内,江泽听嘲风讲了许多故事。这是个奇迹与绝望并存的世界,从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到华夏文明的辉煌崛起,这些史诗都以一种高调而优雅的姿态有序地展现在眼前,毫不掩饰地绽放其身上的绚丽光彩。 不像历史老师那样充满修饰的讲述,也不像史书中编撰者带有情感色彩的记录,嘲风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一段段往事——那些无人知晓的,被人刻意回避隐藏的历史。 每当这时,江泽的心底都会莫名地生出一种名曰心疼的情绪。听嘲风用他低沉动人的声音叙述那些可歌可泣的过往,江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像嘲风这样被赋予永恒生命的上古之神,是货真价实的历史见证者及幸存者,但同样的,也是被时间无情遗忘的弃儿。 凡人千方百计执迷不悟追求的长生,于他们而言是与生俱来的枷锁。也只有他们知道与亘古不变的时间同生存共消亡的感觉,在由孤独寂寞汇聚而成的火海里低吟浅唱,那是不可磨灭的生的煎熬。尽管随着无限向前蔓延的年轮,孤寂之意看似可以轻松地压在心底,但每当登高而眺,望尽这天下之大,繁华盛景,却终无自己的栖身归宿时,失落感顷刻间便会如妖魔孽障吞噬心智,在体内肆意横行。 嘲风对此从未有过半点怨言,而他的双眼也恰恰证明了这点。那对眼眸如止水般波澜不惊,是融入天下之后万物皆空的淡然与冷漠,也只有在触及江泽时,它才会泛起些许涟漪,水面波纹轻荡,温柔缠绵。 这世间y阳运转不息,善恶一体,平衡为和,总需要有做出永恒牺牲的那一方。而显然,孱弱的人类仅是生存就竭尽了全力,更不用提背负起沉重使命的能力。 这是作为初神的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生命已不再是他们自己能掌控的了。 八月份的夜晚天幕星辰满布,地下霓虹灯闪烁。略显粘腻潮shi的夏夜,一缕缕夹杂着凉意的晚风袭过,带走了些许燥热。 一天的忙碌过后,江泽带着嘲风去了一处离家不远的电影院。 未来还很长,虽然自己恋人的身份很特殊,但他们也还是会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做所有的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江泽这样想。 他随机挑了一部名为《长生诀》的电影,似乎是以大唐为背景。电影的海报上,一位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男子沉浸在冰冷的深海之中,惨白瘦削的手指虚扣着一卷未展开的画卷,一种绝望的凄美感油然而生。 这是江泽第一次来电影院,兴奋之余多了一些别样的满足。他偷偷瞄了几眼嘲风,后者在江泽几分惊讶几分羞涩还有几分期待的眼神下扣紧了他的手掌,与之十指相握。 嘲风就坐在身边,以及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都让江泽得以安下心来看电影。 不同于大多数浑身充满正能量、积极向上的设定,这部电影中的主角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穷困潦倒且屡试不中的书生。他写的诗无人能懂,作的画无人赏识。 然事实上书生并不在乎考取什么功名,也不想着飞黄腾达,唯一的执着就是寻求荒谬至极的长生。 书生几乎是魔障了,眼里除了长生容不下其余半点东西。外人耻其中了邪,着了魔道,书生对此类话语总是欣然接受,然后既不在乎又满是清高地自嘲上一句:心有魔障,为之忧,为之惧,为之狂。 他穷极一生都在寻找只在传说及古籍中出现过的「长生诀」,甚至不惜只身长途跋涉雪山、沙漠和深林,电影也正是描绘书生在一步步接近「长生诀」的真相时所经历的各种或有趣或惊险的奇遇。 电影的尾声,将故事的情节推到了高潮。它采用了倒叙,向观众解开了主角如此痴狂地追求长生的谜底—— 他爱上了仙人,一位画中仙。 影片的最后一幕是经历过一番殊死搏斗的书生坠入深海,墨发如水草般浮沉纠缠,心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仍不断往外渗着血,与海水相融。他手中握着的画卷因手指的无力松开而从中脱离,随后在流转的海水中缓缓展开,露出画纸上美艳脱俗的女子。女子在画中敛眉,落下一滴眼泪,在水间凝成晶莹的珍珠。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观众席中一片唏嘘。 而江泽更甚,他怔愣地坐在原处,许久都没有动作,还是嘲风拉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离开影厅。 难言的苦涩自心头向上蔓延直到侵占敏感脆弱的舌尖,江泽狠下心来咬上舌尖,好让自己的悲伤因疼痛而截于口中,这段时日被刻意忽略的问题随之重又浮出水面—— 他终有一天会死的,就像当年的江如风。 岁月无情,他会在时间的蚕食下慢慢衰老,头发会变得花白,皮肤越发松弛,到最后连牙齿都可能会掉光。江泽不敢想,等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时候,他该以何种心态面对被时光定格住的嘲风。 让他用平常心面对嘲风根本不可能,自己那时又老又丑,嘲风怎还会心生欢喜?到时候嘲风每天面对的不是一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青年,而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年迈之人,试问其间的心酸苦楚,更与何人说? 他乞求上苍把时间变慢一些……再慢一些,让他与嘲风拥有更久的时限共渡。 一直到临睡前,江泽的情绪都十分低落。嘲风自然不会无所察觉,他凝视江泽片刻,随后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沉声问道:“怎么了?” 江泽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在薄被里,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总有一天会死的。” 嘲风闻言瞳孔骤缩,他下意识握紧江泽的手,语气笃定地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泽没有作答,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半夜,江泽从梦中悠悠转醒,睡在旁边的嘲风随之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微启唇,声音低沉沙哑:“怎么醒了?” “我去趟厕所。”江泽慢慢撑起身子,又坐着缓了一会儿,接着越过嘲风下床。 嘲风应了一声便阖上了眼。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江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几日未见的江淘淘,他正坐在沙发上啃着鸭脖,听到脚步声便漫不经心地瞥了来人一眼。 “够吗?不够冰箱里还有。”江泽说。 江淘淘没有理会他,继续津津有味地啃着鸭脖。待江泽从厕所里出来往卧房走去时,江淘淘突然出了声。 “你不会死。”他说。 江泽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那一团看不真切的人影:“为什么?” “江如风不是你的上一世。”江淘淘咽下嘴里的东西,缓慢而平静地说道。 江泽越发疑惑了。而后江淘淘又补充了一句话:“而是第一世。” 江泽浑身一震,正欲开口询问事情原委,嘲风的声音就倏然出现在身后:“时辰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不是,我……”未等江泽说完,嘲风就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臂返回房间。 再躺上床后,嘲风将江泽牢牢地箍在怀里,覆于他的耳侧低喃:“无需听他胡言,睡吧。” 江泽目光闪烁,最终也只是轻点头。 第24章 寻常 日子像往常那样过着,江泽就与嘲风窝在那间不算小但也绝称不上大的出租屋里,后者曾问过江泽可否想换一个住处,而他干脆利落地否决了。 尽管这个屋子很小,但却承载了千重记忆。要他离开,他舍不得。 也许江淘淘真背地里请来了他的老朋友,夜市的生意尚佳,在特定的时间段内,江泽一个人是完全忙不过来的。好在嘲风终于渐渐学会了简单的帮忙打点,也算是为江泽搭了把手。 实际上那个摊位经营与否,江泽都可衣食无忧。只是他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嘲风便都依了他。不过一周七日,摊子总有那么两三天不开张,至于原因,或是远游看尽祖国大好河山,或是其他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林家夫妻对江泽随心出摊的做法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他跟小风都还年轻,肯定不甘局限于这喧嚣芜杂的方寸之地。而且最重要的是,江泽现在看上去跟初来时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那种好的变化他们均看在眼里,满心欣慰。 而江泽自己也感到自内而外的深切满足,这是他活过的二十余年里前所未有的体会。不仅是因为目前与嘲风稳定且温馨十足的生活让他安心踏实,也因为一种奇妙的充盈的感觉。 他也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直以来他丢失了很多东西,但在这些天内,那些东西自己慢慢地涌入体内,融入四肢百骸,最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说起江淘淘,江泽已有小段时日没见过他了,自从那晚在客厅的短暂对话之后,江淘淘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问起时嘲风只淡淡回道,六弟生性不羁,世间于他来说太多束缚,等他自己历练感到无趣了,自然便会出现。 江泽似懂非懂,只觉得那虽然有着孩童身躯,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饕餮巨兽的吃货是去别的地方寻找美食了。 闲暇之余江泽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江淘淘说过的话,那日嘲风阻止了自己继续追问下去,之后也再没有提起过这事。见嘲风无意解释,江泽便对此识趣的保持缄默。 可是人这种生物,越迫切地想忘掉某些接近事实真相的残缺痕迹,记忆就反抗得越发猛烈,时光碎片在人不情愿的情况下自行拼凑并解读,企图向它的主人告知所有的一切。 半年前,他与嘲风分手后的一天夜里,江淘淘在十字路口拦住他,神情冷漠地控诉道:“三哥等了你很久。” “很久很久。” 江泽不敢知道,这个很久很久,包含了多少个日升月沉,多少个斗转星移。 他也不敢深究,后来江淘淘口中所言的第一世又是什么意思。 他本不想懂,不敢懂,不愿懂,只是江泽并不傻,而真相又如一条外表惑人正吐着信子的毒蛇,口中发出的嘶响传入耳中瞬间转化成了c,ao控人脑的,引诱着他将所有的零碎片段串联起来,最终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但却合乎情理的答案。 他终究没能骗过自己,当那日为了再见父亲一面踏上黄泉路时,当他觉察到无法言喻的熟悉感时,当孟婆用一种近乎悲凉与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和身边的嘲风时,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嘲风的顾虑,嘲风的体贴,嘲风的温柔……江泽都懂了。 他扪心自问,究竟是何德何能啊。 寒冬已至,接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见停,世界都因这场雪而如纱缥缈,如水静谧。街边霓虹闪烁,路旁行人匆匆,远方的陈旧楼房散发着昏黄温软的光。 江泽与嘲风从夜市收完摊漫步回家,两人步调出奇的一致,肩膀轻抵着肩膀,亲近而和谐。 江泽扫了一眼与嘲风紧紧相扣的双手,复又抬头看向嘲风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感觉对方有回头的倾向时立刻低下头来,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嘲风莞尔,开口问道:“在看什么?”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伴随冬日的冷风,清冷之中又夹几分不容忽视的性感。 “没什么。”江泽面色一赭,仓促地回答。 他们现在的生活作息规律有序,晚上十一点按时歇息,第二天早晨六点半起床。自然会有干柴烈火的时候,免不了一夜的缠绵。嘲风身为上古神兽,体能惊人,在这方面也天赋异禀,以江泽的凡人之躯,必然早在中程便已ji,ng疲力竭。 在性=事上,嘲风定不复平日里的淡漠与冷静,当江泽面色绯红眼含春水地雌伏在自己身下,□□的身子浮上一层诱人的粉色,所有的理智瞬间抛诸脑后,他的双眸被熊熊□□所笼罩,不断增加的速度和动作幅度将他的沉沦暴露无遗。而他顺从心意,将失控进行到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让江泽在自己身下喘息、□□、抽泣。 对嘲风这样炽烈难挡的热情,江泽几乎招架不住,但他还是会欣然接受嘲风带来的灭顶快感与极致满足。 不过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相拥入眠,彻夜无梦。 嘲风是个绝佳的人形空调,天凉了以后,江泽一抱住他就舍不得松手了,尽管有嘲风在,整个屋子都保持在一个绝对适宜的温度,但江泽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黏上去。嘲风对恋人这般投怀送抱的行为感到十分满意,于是嘴角一勾,将他更紧的拥入怀里。 前段时间房东太太还问起空调的状况,屋子里没装暖气,她担心空调太旧不能制暖,怕江泽与同住的青年,也就是嘲风一起挨了冻。 他们不过只是租房的外人,房东太太却能如此关怀挂心,江泽没由来的感动。后来他也常跟嘲风带着一些小物件前去看望她,毕竟房东太太的子女都在国外,丈夫又去世多年,无依无靠确实很孤单。 窗外原本渐停的雪又开始飘零了,这一夜注定不同以往。 正欲入眠,江泽察觉到自身体内部传来的反常。好似有什么东西潜藏许久,蓄势待发。 江泽下意识又往嘲风的怀里缩了缩,好驱赶那股令人不适的异样感。 鼻息间充斥着嘲风身上的熟悉冷香,彼此温热的肌肤亲密相贴,江泽这才放心地阖上眼。 意识丝丝缕缕地抽离体外,就在彻底睡着之际,一阵眩晕的高空坠落感顷刻间席卷而来。 身体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失重所带来的窒息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而坠落不曾停下半刻,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江泽以为这种坠落将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时,一阵天旋地转,他摔进了一潭寒气刺骨的深水中。 冰冷的湖水争先涌入他的七窍,寒冷透入四肢百骸,冒着冷气的冰霜缓慢但也极具侵占性地爬满心脏,直到将之全部冻结。 ……他要死了。 江泽痛苦不堪,他悬在水中,不沉不浮,流转的洪波肆虐着他脆弱的躯体,无形的猛兽化为一注注气流,从深渊而上,直冲江泽。 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零碎画面。那些画面陌生又熟悉,横跨无数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其间又含几多酸楚几多愁绪。 江泽看到一名青衣男子,姿态潇洒地轻摇一把点缀诗词的折扇,口中轻念《凤求凰》; 他看到一位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坐于街角静看行人来往,嘴角含笑,透出几分看破滚滚红尘的苍凉; 他看到一个和尚,身着布衣草屐,在庙宇间虔诚地诵读经文,为前来烧香拜佛的施主排忧解难; 他看到一个肩背木箱的郎中,在乡野泥泞间穿梭,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 很久以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 “在下江如风。” “我为六昇先生。” “贫僧法号无念。” “鄙人陆子清。” …… “我是江泽。” 那些画面的共同点,除了其中人物的长相一模一样之外,还有其他让人不经意间便可忽略掉的东西,然而也是最关键的地方—— 揽住江如风肩膀的手臂;六昇先生对面那栋酒楼的二层,窗边始终有抹白色的身影;在庙宇最高的地方,有一尊纵览整个寺庙的嘲风石像,看似格格不入,实则融为一体;乡村田野间,郎中所经之地不出片刻便会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异兽闪现而过。 还有,那时还处于学生时代的江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站在台下看社戏,在他身后的人群中,一位黑衣青年默不作声地遥望他,观众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唯有他,陪着江泽一直看下去。 那是……嘲风深沉而不渝的爱。 江泽猛地睁开眼,大脑因为短时间被强行灌入太多的记忆而感到疼痛难耐,几欲炸裂。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伸手一摸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而嘲风半揽着自己,嘴唇轻贴他的额头,也不知已保持这个动作多久了。 见江泽苏醒,嘲风再一次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开口时的声音里添了浓浓的自责:“灵珠会将记忆物归原主,我没想到会那么快。” 江泽哽咽得越发厉害了,看向嘲风的眼中划过比以往更幽邃的情绪:“……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随后,他又声音颤抖地继续说道:“其实……傻的人是你。” 嘲风不语,只是拥着江泽,向来淡然的脸上此刻有心疼,也有释然。 无憾矣。 第25章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前世的众多记忆在那日黎明到来之际渐渐消散,最终余下一些亦真亦幻的泡影,唯有第一世江如风的记忆,从他记事起到死亡来临,那初遇嘲风时的好奇,与之私定终身的喜悦,临终前的深切绝望,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舍,全都原原本本地镌刻在脑海。 一直以来,那个出身显赫、才貌双全的江家小少爷是江泽心中迈不过去的坎。他那么完美,而自己一无所有,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作者:南狂北野 第10节 而现在,当所有的记忆归于平静,江泽又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江如风是他,他也就是江如风。或者说,从前的江泽是不完整的,有了江如风后,他也就成为了真正的江泽。 嘲风的固执与深情,江泽对此感动之余又于心不忍。他贵为上古异兽,早在世间还是一片无尽的混沌时便已存在于此,他高傲地睥睨天下苍生,对七情六欲不屑一顾,却终究为了一个凡人动了情,本就备受岁月孤寂之苦,还要承载凡人才有的情缠煎熬。 江泽想,神并非无情,而是太重情,因此一旦动了情起了念,则从此将万劫不复。 他问嘲风:“那么多世,我的变化可大?” 嘲风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才沉声回道:“你未曾变过。” 他看过世间季季轮回,看尽花开花谢潮起潮落,万物沧桑变化,只有江泽是他眼中唯一一抹温暖的永恒。无论是第几世,又无论出身高贵还是低贱,时运不济还是一帆风顺,江泽的心脏都不曾因此改变,他说的话,做的事,总会在无形之中重叠,最后交织汇聚成同一个身影。 只要能拥抱这世间残存的永恒,即便是再等上一千年,嘲风都无怨无悔。 江泽初次感受到时间在他身上静止了是在次年的春天。那天,失踪了数月的江淘淘突然出现在屋中,一并带过来的还有一只热气腾腾的烤全鸭。 当时江泽正削着苹果,江淘淘的突然到来让他又惊又喜,而下一刻锋利的水果刀便刺入了白皙的手指。 江泽吃痛,手忙脚乱地放下苹果和小刀,他赶忙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正欲包上不断流着血的伤口,紧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伤口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片刻之后,鲜红的血液也随之消失了。 见江泽那副明显受了惊吓的模样,江淘淘嗤笑出声:“我都说了你不会死。” “……为什么?”他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江淘淘环顾了下四周,随后神秘一笑:“你已经不在生死簿上了。”他没给江泽发问的机会,继续道,“别问那么多,反正你也听不明白。总之呢,你不会死,三哥自然也不会死。” 得知自己从今往后有足够长的时间与嘲风共度,江泽激动得无以复加,同时心底泛起阵阵没由来的酸涩。 从前,他认为追求长生愚昧至极,因为他还不懂爱;后来,他妄想与嘲风长相厮守,开始痛恨凡人寿命的短暂。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拥有了时间,也有了与嘲风看遍世间繁华享尽明月清风的资本。 这是上苍赐给他的最大的礼物。 然而自那之后,江淘淘又消失了。 起初江泽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江淘淘再怎么神通广大,外表终归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难免让他有些揪心。直到有天早上醒来,江泽发现餐桌上多了一只烤鸭,那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五月末,房东太太过来告别,她在美国的子女要把她接过去生活,说是那里的医疗条件比较好,可以安度晚年,以后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至于江泽和嘲风现在住的那间房子,她也舍不得卖掉,让他俩就安心地住着,她会提前跟她的孩子们商量好,毕竟那屋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江泽郑重地说以后会去看望她的。房东太太笑得很满足,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说,还是算了,机票太贵,你的好意老婆子心领了。 很多年后,江泽如约去看望了她,那时的她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疾病的摧残使之完全脱了像。 房东太太看到江泽时很是惊喜,浑浊的眼中霎时绽放出动人的光亮。嘲风伫立在旁边,身姿挺拔,墨发飘扬,他缓缓伸出手,老妇人最终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她此生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一抹雪白身影,那是人间看不到的绝色。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八月的一天,江泽带着嘲风逛商场,为他挑选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嘲风的眼中尽是笑意,他道:“你喜欢何种样式,直接说便可,不必劳神去买。” “不行,就得买。”江泽立刻摇头,“马上就七夕了。”怎么都得送点礼物吧。 嘲风自然不会毫无情趣地揭露七夕牛郎织女传说的真相,任由着江泽去了,只要他开心便好。 七夕那日上午,江泽与嘲风去了城边的古镇。他们漫步于散发着悠久气息的小道上,偶尔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铺,挑个有意思的物件把玩一番。 等到了晌午,两人去了当时江泽带江淘淘吃饭的餐厅,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于靠窗的位置坐下。 点好菜后,江泽就托着下巴凝视坐在对面的嘲风,良久来了一句:“短头发也好看。” 嘲风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其中的柔情使江泽登时红了脸,忍不住轻咳一声错开眼神。 落地窗外,江淘淘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望着餐厅里的两个人,间或漫不经心地舔几口手中的木奉木奉糖。 去年那天夜里,实际上他是想将前因后果全都告诉给江泽的,但既然三哥心疼江泽,不愿让他知道,那也只好作罢,反正知道是迟早的事。 人有三魂七魄,生魂、觉魂与灵魂,喜怒哀忧爱恶欲七魄。人若死后,七魄随之消失,三魂中生魂消灭,地魂也就是觉魂徘徊人间,灵魂依因果循环于六道之中。 若善业大于恶业则投胎至天界或人界,至天界则灵魂与觉魂合一,到人界则旧觉魂消灭,再新生一觉魂和一生魂投胎。 嘲风不忍江如风在忘川河中承受千年煎熬之苦,也不愿这千年等候只为与其共度数十载,便从西王母那寻得使人逆生死轮回的法子。而这方法,也只有嘲风这等非仙非魔的存在才得以完成。 这法子其实很简单,趁其生魂消散之前将它收在聚魂珠中,灵魂入六道轮回,并收取其每一轮回的生魂。 九十九魂,逆生死;百魂,逆轮回。 然而,这其中的苦只有真正动了情的人才能懂得。 一百世,整整一百世,嘲风看着每一世的江如风出生、长大、或娶妻生子或孤独终老。在每一世的江如风死后,护送他的魂魄登上彼岸花盛开的黄泉路,走过三生石,踏上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最后进入下一世轮回。 遵循天道法则,他无法介入江如风的生活,只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看着他生老病死,默保他一生平安。 翻天覆地的能力形同虚设,他能做的只有这些,除此之外就是无尽的等待。 “殿下这是何苦呢?”孟婆望着一脸淡漠的嘲风,唇角一勾,笑得风华绝代,“为了一个凡人。” 而嘲风只是语气毫无波澜地回答:“你不懂。” 孟婆反倒是笑得更厉害了,她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轻叹道:“殿下真是痴情啊。” “教人怪羡慕的。” 江淘淘叹了口气,最后舔了一口木奉木奉糖,转过身,小小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人海。 于神来说,世间太过污浊,人性太过狂妄,唯有青山绿水间残存些许纯净。漫长的岁月将他们的情感消磨殆尽,没有任何事物能带来片刻的惊喜,笼罩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孤寂。 可最终,他们都有了一个结果,或困于情,或毁于天地,而前者三哥是,大哥亦是如此。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找到属于他的那个“惊喜”。 餐厅内,江泽用筷子尖点了点盘子,嫌弃地说道:“这菜还不如章鱼小丸子好吃呢。” “那我们回去吧。”嘲风闻言不假思索地说,并作势起身。 江泽赶忙挥了挥手,让他坐下:“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他可得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浪漫时光,毕竟……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情人节约会呢。 ——全文完——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