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正文 第1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节 文案: 一场宫廷里的腥风血雨,皇位的争夺,皇子们的血与泪,兄弟间的情与谊。 他或许最是风流,最是无所谓,但最为深情,最为温柔。 他或许最是天真无邪,最是骄纵放肆,但却活得最为小心。 或许生于平凡人家,爱会易得些,恨会淡一些,争夺会少一些,但是皇子却有着皇子的命运。 第一章 垂幔牙床之上一片旖旎风光,撩人的娇喘呻吟声不断溢出。许久之后,床帷轻轻挑起,李惊漩和衣下床,端起凉茶饮了一口。 凝脂玉臂挑起纱帘,只见一绝丽女子风情万种地倚于床前,激情过后的余韵尚未褪去,粉色的两颊浸着几滴香汗。 她笑如花靥,似嗔非嗔的看着李惊漩,娇声道:“王爷这么早就回去了吗?” 李惊漩扬起一抹淡笑:“难道还要等你的夫君滢王捉j,i,an在床?” 滢王妃如玉媚眼如丝地娇瞪了李惊漩一眼,披上一件纱衣,倚入李惊漩怀中万般不舍:“滢王陪圣上去泛舟,没有那么快回来。倒是你,难道妾身服侍的不好?这么急着走。” “妾身?”李惊漩笑着挑起如玉的下巴,柔声道:“可惜不是漩王的‘妾’,实令本王扼腕,真恨不得吐血三日以示悲绝。” 如玉的粉拳虚虚地打到李惊漩身上,娇嗔道:“你个没良心的,人家为了你百般讨好滢王那个小鬼,你倒好,整天拿我取笑,哼!” “怎么,滢王待你不好吗?”李惊漩笑道:“本王却听说滢王对王妃宠爱有加,什么事都由着你、顺着你?再说,滢王深得父皇宠爱,不定什么时候你这个滢王妃就变成了太子妃,它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小小漩王又怎敢逾越呢?” “你还说!” 如玉说着便要扬掌,李惊漩笑着抓住她的柔荑,连连哄着:“好好好,不说就不说。” 说罢,李惊漩将如玉轻轻地搂入怀中,满眸甜蜜柔情。没有女子能抵过这般温柔眷恋的目光,尤其对方是李惊漩这样的一等人物。如玉微含羞涩之意,虚虚地挣扎了几下,便乖巧地窝进李惊漩怀中。 “我也是听了这样的传闻,心中酸楚才会这样气你嘛。”李惊漩咬咬如玉的耳垂,把玩着她乌黑顺滑的秀发:“宫里宫外都在传李惊滢是如何宠你,而我视你如宝,自然听不得别的男人对你好,心中难免介怀。” 如玉闻言,不由目光黯了几分:“真应了前人‘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为何在我嫁入滢王府之前没有遇上你?如今……” 如玉的剪水秋瞳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她下意识地紧抓住李惊漩的袖口,一字一句道:“你何时会动手?” 李惊漩一怔,如玉急切地看着他:“我不想再等了!只要你一句话,是下毒还是暗杀我都全力以赴!” 李惊漩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锐光,但这短短一瞬的光芒并未被如玉捕捉到,她只是单纯得以一个陷入爱恋的女子的痴情全然信任着她所爱的男人。 “我以为滢王待你不薄,你舍不得下手呢。”李惊漩笑道。 “滢王对我是很好!” 提及滢王的好处,如玉顿时有些焦躁起来:“可是他待我有如亲姐,万般纵容也不过是敬我、怜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爱他!惊漩,我想跟你走,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我想做名正言顺的漩王妃!” 李惊漩凝视如玉的目光柔得似水,他爱怜地抚摸着如玉的脸颊,轻声道:“出什么事了吗?为何你变得如此焦急?” 如玉迟疑了一下,粉色的珠唇被她咬得朱红。她不安地垂下头,低声道:“这几个月……我的信期未至……” 李惊漩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握住如玉的双手又惊又喜的说:“是我的?” 如玉娇嗔地瞪了李惊漩一眼:“你我初夜之时如玉尚是完璧之身,难道你还不明白?那滢王从未碰过我,这孩子除了是你的,还会有谁?” “这滢王倒也有趣,放着如花似玉的妻子视而不见,居然做起了柳下惠,莫非他有隐疾?”李惊漩笑着打趣道。 “你还不正经!我都快怕死了,再过几月小腹就会明显起来,只怕再也瞒不住。” 如玉下意识地摸向看似微微发福的腰身,一想到数月后的情形便更加不安起来。 “如玉……”李惊漩温柔地搂住如玉,轻声道:“这个孩子,只怕不能留……” 如玉惊得一颤,她看着李惊漩分外严肃的神情,突然恨恨地一甩袖,别过脸去:“我也知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他毕竟是你我的骨r_ou_,你竟说的如此绝情,无动于衷!” “如玉,”李惊漩长叹一声,“你我的骨r_ou_,我又怎会不心疼?但你现在仍是滢王妃,滢王又从未碰过你,若到时追查起来,就算我安然无恙,只怕父皇也会铁了心的治你。只要你我安好,孩子还可以再有,若我的如玉没有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如玉被李惊漩情真意切的口吻劝动了心,但身为母亲的天性又促使她不愿放弃腹中骨r_ou_,尤其这个孩子是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血,让她如何舍得? 如玉咬咬牙,冷声道:“你既有除滢王之心,何不现在动手?他与皇上父子情深,难免夜长梦多,若皇上改了遗诏立他为帝,你还有何机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滢王!” 滢王与如玉虽无夫妻之实,却也相敬如宾,从未亏待过她半分。若在平时让如玉动手除去滢王,她多少会有些犹豫,但事逢厉害,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这个她不爱的男人,不会有半分迟疑。 李惊漩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美艳女子在积极献策,眼中闪动着不易察觉的玩味笑意。 “可是……”李惊漩一脸的为难模样:“牵一发则动全局,如今我尚未部署好一切,此刻打草惊蛇未免太过鲁莽。再者说,滢王毕竟是皇子皇孙,父皇又格外宠他,若此刻下手,只怕不能成就我的大业却为别人垫了踏脚石,风险太大。” “你就想想你的亲生骨r_ou_快要死了,你还管滢王怎样!他不死,则你的孩子死!你选哪个?!”如玉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矜持,焦躁地尖声叫着。 李惊漩长叹一声:“如玉,相信我,此刻不能杀滢王,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我要这个孩子!这是我跟你的孩子!” 如玉下意识地捂住小腹,泪眼涟涟地冲李惊漩叫道:“你不能这么狠心,你应该想着如何保住他,而不是如何除掉他!惊漩,你好好想想,这是你和我的孩子啊!继承了你我的骨血,活生生的小生命!他将来会长大,会甜甜地唤你父王,会尊你、敬你、崇拜你!他会长得跟你一样,像你这般英伟俊朗,他还会……” “如玉!” 李惊漩蓦然打断如玉如堕梦境般的幻想,看着如玉两眸通红的哀伤眼神,李惊漩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孩子真得不能留……” “既然你不保他,就由我来保!” 花容失色的如玉失控地叫了起来,她心慌意乱地在脑海中寻找着保住孩子的办法:“如果不能杀滢王,那就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对了!只要让他以为这个孩子是他的就可以了!” 如玉浸水的眸子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似痴似狂地笑了起来:“这么简单的法子我居然没有想到!只要与滢王同房,待十月孕满之后再以孩子早产为名,便神不知鬼不觉了!你不要这个孩子,那我就让他成为滢王的继承人!” “你说过滢王从不碰你。” 如玉并未发觉李惊漩的目光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我有的是办法!若我如玉有心勾引一个男人,只怕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 如玉的美貌已经被一种疯狂的神情扭曲,此刻的她异常妩媚,却也额外妖邪y险:“就算滢王不能人道,我用药也要逼他就范!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晚!待滢王回府后,我便如此这般!” 如玉完全沉浸在她的计划当中,没有注意到李惊漩慢慢走到床畔,抬起如玉的裙带,缓缓地缠到了手上。然后静静地走到如玉身后,轻轻扯开裙带,面带微笑地圈住了如玉的脖颈。 如玉一怔,蓦然回头,却只看到李惊漩毫无心机的温柔笑脸。 她完全没有由李惊漩的举动而联想到危机,只是困惑地看着李惊漩,不解她的爱人为何拿一根裙带缠住她的脖子,直至脖间的裙带蓦然收紧! “所以本王一向不喜欢爱做梦的女人。” 如玉惊得瞪大双眼,拼命挣扎,但是丝毫没有影响李惊漩,他甚至还继续用他柔情似水的声音,在痛苦挣扎的如玉耳畔小声地说着话。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一恋爱就变笨了。傻姑娘,就算滢王死了,你也终身只能以滢王妃的身份守活寡,漩王妃之名注定与你无缘。而且……” 如玉的脸色慢慢转紫,她的手已经无力垂下,李惊漩轻轻放倒她的身子,手劲却没有丝毫松缓。 “……若你不是滢王妃,你以为本王会多看你一眼吗?” 直到半晌后,李惊漩才慢慢松开双手,如玉的身子早已软软得没有了动静。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如玉再也没有表情的美丽容貌,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像你这样绝丽的女子,死了倒也可惜,而且本王也颇为喜欢你这种心狠手辣的性情。可叹你最终也沦为一名痴女,实在愚蠢。” 语毕,李惊漩若无其事地将如玉抱回床上,替她整好衣饰。然后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梳洗了一番,这才气定神闲的离开了滢王府。 半个时辰后,被如玉事先支走的丫环小月见王妃许久没有出屋,便偷偷地跑去看了看,这才发现王妃竟已断气。吓的魂飞魄散的小月匆忙告之管家福海,福海立刻派人去请王爷回府。 管家福海原是储秀宫皇后身边的小太监,自幼追随李惊滢,虽比李惊滢年长近一轮,却与他情同手足,关系亲昵。 宗元皇室有则明文规定,旦凡嫔妃所生的皇子满岁之后,便要抱入储秀宫由皇后抚养至十三岁。 将一个孩子最无邪的童年时光与皇后相伴,只要皇后没有失德偏袒之举,往往会令皇子对她产生一种难以抹灭的亲情感。这样就算将来回到真正的母妃身边,也不会在得势后为了母妃而觊觎太后之位。这则规矩正是为了将来皇子之中,有人继承大统也不会近亲母而疏太后而设。 福海,便是当时婉情皇后安排给李惊滢的贴身小太监。 福海很喜欢那个漂亮的如同瓷娃娃般ji,ng细白嫩的小皇子。虽身为奴才,却一直暗中把他当成亲弟弟般疼爱照料,自然无微不至。李惊滢也十分宠信他,在离开储秀宫时向婉情皇后讨要了福海,一直带在身边,直至封王出宫。 多年过去,福海一直对李惊滢忠心不二。此刻见他的小主子明媒正娶的王妃横遭不测,福海顿感焦虑,急得在大门口团团转。 事隔两个时辰后,李惊滢才终于回府。 “王爷,您可回来了!” 福海手脚利落地跟在李惊滢身后帮他解下披风外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如玉的情况如何?” “已经断气多时,”福海压低嗓门,小声道:“王妃脖间有明显淤痕。” “有多少人知道?” “奴才不敢张扬,只有发现王妃尸首的丫环小月、报信的小德子以及奴才知道,奴才已经严令他们不许声张。但时间久了还是不妥,午膳时厨房那边就派人问过王妃,现下虽未发现,再拖下去便难免露馅。奴才不见您回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父皇垂钓的兴头正盛,我不便扰断,这才拖到现在。” 李惊滢的神情沉稳平静,目光深邃睿智,绝不像外界传闻中只是一个只喜好玩闹的普通少年。 李惊滢,是李擎煊最宠爱的玟贵妃所生。玟贵妃乃宗元附属国勃律王之妹,艳冠六宫,独占皇宠多年,只可怜红颜薄命,诞下李惊滢之后便香消玉殒。 李擎煊怜悯李惊滢自幼丧母,而李惊滢的样貌又像极了他已故的母妃,自然令李擎煊对他倍加怜爱,难免娇纵了些。于是,李惊滢在外人的眼中,除了样貌出众、恃宠而娇外,便再无更多评价了。 李惊滢大步走进屋中,来到床畔扫了一眼尸身冰冷的如玉,看了看她的脖颈,目光为之一敛。 “如玉今天见过什么人?” “奴才问过小月,王妃今儿个巳时便谴散了下人,只命小月在前院候着,不许任何人进入正院。而且若没有她的命令,连小月也不得打扰,说是潜心研读佛法,不希望有人打扰来着。” 李惊滢闻言笑了笑,摇头轻叹了一声,将锦被慢慢盖在如玉的身上,俊秀的脸孔上涌起一丝怜意:“你我夫妻一场,我负你在先,你虽对不起我,我也不便怨你些什么。只是你落得如此下场,又是何苦。” “王爷,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派几个信得过的仆人婢女守在这里,对外宣称王妃病重,要好生调理,不许人接近。再暗中派人购造一具石棺,不要惊动府内其它人,每日以冰块填棺,将如玉的遗体置于冰中。半个月后,再对外宣传王妃病逝。” “王爷,王妃是被人害死的啊,您不追查凶手?”福海愕然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闻言淡淡一笑:“查了又能如何?滢王妃偷人本就是桩没颜面的事,何必再去探究是何人给本王戴了绿帽子?她为何会被杀,本王没兴趣知道,报仇一事更是不必谈起。既然如此,本王何苦费这个心思?倒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父皇倒还有趣些。” 福海对李惊滢十分了解,更知李惊滢在外人面前任意胡为,只不过是为了松懈其它皇子的警觉之心。李惊滢的心机城府,绝不下李惊海或李惊漩。而李惊滢的‘孩子气’,绝大多数原因是李擎煊之故。 李擎煊的为父之道一向过于严肃,几位皇子都有所疏远,但李擎煊的内心却很希望有个皇儿能对他撒娇任性,体验一下寻常的父子之情。所以,李惊滢仰仗他酷似母妃的样貌、幼时体弱多病的娇气,在父皇的面前扮演起一个与其它四位皇子截然不同的娇纵皇儿。 正因为亲近了李擎煊,所以李惊滢比其它皇子更懂得父皇的忌讳与偏爱。 父皇很忌讳皇子与朝中大臣过于亲近,结党营私更是不可原谅,所以李惊滢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不与任何大臣有交往的皇子。 父皇很忌讳皇儿处心积虑的想建功立业,早早树立威信,所以李惊滢‘无心朝政’,只喜欢玩耍嬉闹,对朝廷中事唯恐避之不及。 父皇很忌讳皇子眼中的敬畏充满惧意,所以李惊滢总是笑得无邪天真的看着他的父皇,从不避忌父皇审视的目光,反而会还给他一个无辜单纯的目光。 李惊滢呈现在李擎煊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一个尚未成长起来,却很招人喜欢的孩子。而李惊滢会在父皇的面前慢慢‘成长’,慢慢‘褪变’,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成长为一个完全符合李擎煊要求的皇子。 而亲眼目睹了李惊滢‘成长’的父皇,会对他的城府、他的机智、他的圆滑做出更多的宽容与谅解,会为他越来越像一个帝王而倍感安慰。这样的李惊滢,便如同他亲手塑造出来一般,自然多加偏爱怜惜。 李惊滢的城府或许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深的,因为他愿意花几倍的时间去慢慢潜移默化一个没人敢动脑筋的对象他们ji,ng明威严的父皇。 在李擎煊的面前,任何的手段或计谋都像一张白纸,他总是英明的一眼看透你的目的动机。任何看似不经意的讨好都只会适得其反,任何不规矩的小动作都难逃他的法眼,仿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是一个笨拙小儿,他轻易的便能看透一切。 至少目前,李惊滢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发觉内在的皇儿。 李惊滢并不喜欢如玉。一桩父皇安排的政治婚姻,他乖巧的顺从了,也在外人面前扮演着一个好丈夫的角色。但他还是无法去触碰一个他不熟悉的陌生人,也无法忍受女人身上浓郁的脂粉香。 他这一生中唯一亲近过的女人,便是从不施脂抹粉的婉情皇后。她的高贵典雅举世无双,也令李惊滢在选择伴侣时不由的带入比较起来。但从世间再寻得一个婉情谈何容易?所以他忠实的选择了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也体贴的默视着妻子难耐寂寞的背叛。 李惊滢能猜测到对方是谁,所以他也知道就算追查下去,那人也有办法洗脱的一干二净。索性省去麻烦,免得与那人正面冲突。 “王爷……” 福海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李惊滢微微皱眉:“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刚才奴才检查王妃的遗体时,发现……”福海小声说道:“王妃腹内有一硬物……好像是……” “你存心让我着急?”李惊滢不耐地看着福海。 “好像是个隐隐成形的胎儿……” 李惊滢随即沉默,福海知晓王爷与王妃的关系,所以忐忑不安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微垂眼睑,微翘的长长睫毛虚虚的掩住了那两只星星般璀璨灵动的大眼睛,似是满幕繁星的夜空被一团乌云悄然遮掩,失去了原有的生机,却散发出一种深沉危险的y翳。 “几个月大?”李惊滢低低问道。 “应该不足四月,奴才不敢逾越,未能详查。” “查。” “是!” 福海应了一声便动手检查起来,李惊滢便坐到不远处的桌旁,端起凉茶慢慢饮下。 福海在宫中时便时常在御药房帮着磨药配方,对于医理也略知一二,很快便检查完毕,如实汇报。 “回王爷,王妃确有三个多月的身孕,而且……” 福海犹豫一下,一看李惊滢又开始瞪他,苦笑一下如实答道:“……而且王妃死前有行房的痕迹。” “才三个月大,骨未成形……”李惊滢笑了起来:“平白错过了一个扳倒j,i,an夫的机会,不然来个滴骨验血也好。” “王爷,滴骨之法虽有一定道理,但毕竟不够严谨,尤其是血亲……”福海尚未说完便立刻噤声,他的话已经暗示到他也猜到了j,i,an夫是谁。 李惊滢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到时五个兄弟全是父亲,那可好玩了,父皇非气得吐血不可,哈哈哈!” 福海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言。 “福海,本王改变主意了。”李惊滢璨笑起来:“你立刻派人入宫报丧,就说王妃在我陪父皇泛舟之际被j,i,an人所害,恳请父皇彻查此事,为王妃报仇。记住,不要提孩子的事。” “可是,刑部验尸之时还是会发现王妃腹中的骨r_ou_……” “正是要让父皇知道他的儿媳妇是身怀六甲之时被害,而我这个父亲尚未知晓喜讯便成了丧事。” 福海随即明白,王妃是在王爷陪皇上出游之时被害,皇上心中多少会过意不去。若再知王爷‘深爱’的王妃在死前受辱,一定会更加气愤。而又知王妃腹中已经怀有‘王爷的骨r_ou_’,王爷还未体验初为人父的喜悦便立刻双双失去,皇上悲愤之余必然会心怜王爷,自然会更疼上几分。 福海立刻领命而去,李惊滢独自慢步至王府花园,兴致盎然的摘下几本新绽的花朵,慢慢扬起一丝轻笑。 “李惊漩,若你知你的孩儿令父皇更加心疼于我,不知你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二章 李擎煊得知滢王妃被害后果然勃然大怒,而刑部验尸之后,李擎煊又得知如玉腹中已经有了骨r_ou_,更是恨得当场掀翻了书案! 正如李惊滢的预料,愤怒的李擎煊立刻严令刑部彻查此事,不论凶手是谁都严惩不贷!一时间滢王妃遇害一事传遍皇城内外,闹的沸沸扬扬。 李擎煊为了安抚李惊滢,便宣他入宫小住一段时日。当李擎煊见到红着眸子低低饮泣的李惊滢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心疼这个孩子为何如此命苦,妻儿被j,i,an人所害,一尸两命。气愤那个凶手竟如此歹毒,生生勒死了一介弱质女流。 皇族中事,一旦牵扯起来,往往会有多人牵连其中。每件惨案总会有获利的一方,而正逢争储之际横出此祸,李擎煊立即联想到李惊滢甚讨他的欢心,若再率先为他添个孙儿,只怕会更威胁其它人。所以,李擎煊也多少将这场惨事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又悔又恼。 李惊滢一反平日的活络顽皮,少言寡语,一声不响。李擎煊问话时会勉强笑着应上几句,说完便又再度郁郁寡欢起来。李擎煊万分心疼,便起意带李惊滢去围场狩猎散心。 一时猎兴浓盛,李擎煊带着李惊滢围捕活鹿直玩到夕阳渐红。见时辰晚了,李擎煊索性在围场扎营野炊,李惊滢从未睡过帐蓬,脸上这才显露出几分孩子心性的新奇。待李擎煊亲手烤了一只全鹿后,李惊滢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恢复了几分ji,ng神。 李擎煊心中欢喜,其后几天放下不少政务,专门陪着李惊滢游玩。看着李惊滢渐渐打起ji,ng神,李擎煊也不由心情大好。朝中大臣见皇上为了九皇子不惜放下国事,于是也闻风而动,百般巴结讨好起来。 数日后,李惊滢向李擎煊请旨出宫,李擎煊虽有不舍,但也知不能让成年皇子长居后宫,于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准了奏。 李惊滢出宫前途经玉华门的白玉卧狮栏拱桥,远远便望见李惊漩信步而来,不由停住脚步。二人目光对视,李惊漩微微一笑,慢步走上前来,满眸兄长注视弟弟的爱怜目光。 “九皇弟,滢王妃一事,皇兄也略有耳闻,望你节哀顺变,早日打起ji,ng神。”说着,李惊漩柔声加了一句:“不然就辜负了父皇不惜放下国事,多日安抚于你了。” 李惊滢耸耸鼻子,眼中慢慢泛起水雾,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八皇兄……如玉……如玉真得死得好惨……” 李惊漩怜悯地长叹一声,伸出手亲昵地抚摸着李惊滢的发髻,温柔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这般伤心,叫她九泉之下怎能安息?刑部已经彻查此事,凶手最终难逃法网,九皇弟也不要太揪心了。” “八皇兄……” 李惊滢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惊漩,脆弱地窝进李惊漩的怀中,痛哭出声。李惊漩一脸的心疼,轻轻地拍着李惊滢的背,不断安抚。 “只是……只是惊滢实在想不明白……”李惊滢噎咽着,不断抽泣。 “怎么?”李惊漩的语调温柔似水,充满怜爱。 “惊滢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八皇兄不惜犯险,亲自动手?不像八皇兄的为人呢。” 李惊滢说出此话时,神态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委委屈屈、脆脆弱弱,窝在李惊漩的怀中寻求安慰。 李惊漩闻得此话同样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依旧温柔,轻抚李惊滢背部的动作也未停顿,轻轻地回答了四个字:“顺手而已。” “因她的腹中骨r_ou_而起了争执?” “你的王妃对你很好呢,想借机给你添个继承人。虽然咱们都是一家人,但我觉得多有不妥,所以只好杀了她啊。”口吻倒是甚为无辜。 “皇兄就不怕东窗事发?” “若你有证据,还会搂着我哭哭啼啼、惺惺作态吗?” 李惊漩是五兄弟之中最像李擎煊的皇子,不论长相性情都颇为神似。满腹心智深藏不露,多番城府却不落人话柄,从不出风头,却也从不落人后,是朝中鲜有腹诽的皇子。若说杀人者是李惊漩,只怕满朝文武无人会信。 李惊滢‘破泣而笑’,羞涩地抹了抹眼泪,好似不好意思在兄长面前哭成这个模样,嘴上却说着与神情毫不相关的话:“我与如玉虽无夫妻情份,但她毕竟是我的滢王妃,这笔帐,惊滢想不讨都不行呢。” 李惊漩爱怜地用袖角轻轻擦拭着李惊滢脸上的泪渍,柔声道:“九皇弟真是冤枉了皇兄,皇兄也是见你冷落了美艳娇妻,代你满足她嘛,没功劳也有苦功啊。” 李惊滢笑得无邪纯真,他微微弓身行礼,似是道别:“那惊滢真是要谢过八皇兄了,它日定会备上厚礼好生答谢。” 李惊漩温柔地帮李惊滢整了整领口,轻轻拍拍李惊滢的肩,似是安抚:“那皇兄就期待了。” 二人相视而笑,那神情,就如同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在听不到他二人对话的旁人眼中,李惊漩与李惊滢便真是相濡与沫、兄弟情深了。 滢王妃被害一案追查数月未果,最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事隔半年后,漩王李惊漩大婚,新娘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翰林大学士候保之女候怜香。 谁料想,成亲当日,送嫁婚队按照俗礼由娘家起程绕城一周之际,竟被一群胆大包天的盗贼虏了嫁妆,连新娘也不知所踪。直到第二天深夜,饱经蹂躏的候怜香才被人丢到城外的八里坡,失了贞洁。 一时间李擎煊龙颜大怒,翰林大学士候保一家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不久刑部最终将贼人捉获,严刑拷打中供出了李惊海的名字后便咬舌自尽,死无对证。 李惊海莫名受冤,自然暴跳如雷,虽最后刑部查证‘证据不足’,但朝中流言四起,对李惊海的声誉造成了极大影响。 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受害人李惊漩却表现了大度之风,依然坚持要娶候怜香为妻,忠贞不二,把候家感动的热泪盈眶。但他们也自知失了完璧之身的女儿再配不上漩王的尊贵,咬着牙谢绝了这桩亲事。 候怜香感激李惊漩毫不嫌弃而且愿与她共渡一生,含泪留下一封血书,道尽辛酸苦楚,悲悯与漩王有缘无份,愿来生再偿漩王之情,便悬梁自尽了。 候家悲上加悲,李惊漩当即表示终身不再另娶正妃,愿代候怜香克尽孝道,服侍候保夫妇终老。一时间感动了候氏一族,誓死效忠李惊漩。 而民间更是将这段爱情奉为佳话,传的沸沸扬扬,无数女子为李惊漩的痴情而心动不已。 李擎煊原在头疼让皇族中嫁入一个被贼人玷污的女子有辱声誉,但若因此取消婚事又未免显得皇室不尽人情。后见候怜香自尽,候家又对李惊漩感恩戴德,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便准了李惊漩不再另娶正妃的决定,另外安排了一桩婚事,另立一女子为漩王侧妃。 漩王迎娶侧妃一事传出,被退回的贺礼又源源不断地送到漩王府上,候保一家也忙进忙出帮助张罗,比嫁自家女儿都更加尽心。 滢王李惊滢派人送来一对碧玉镶金龙凤呈祥玉如意,呈上的贺贴上只写了三个字:真会装。 李惊漩收到后意味难明地笑了笑,便提笔回复了三个字派人送了回去:小意思。 就如同李惊滢将计就计一般,李惊漩也将计就计,不光得了好名声,还得到了候氏一族的誓死追随。李惊滢出了一口恶气,倒也不再纠缠什么。 只可怜了李惊海,完全是无妄之灾,成了最大的输家。 转眼间隆冬已至,年关将近,宫中也开始张罗准备迎接元旦。 婉情皇后为免五位皇子过于疏远,总是每隔一段时日便宣他们进宫一聚。只是近几年婉情皇后一直抱恙在床,便鲜有时间再顾及他们五人。但事逢佳节,婉情皇后还是会强打ji,ng神,宣五位皇子在节前进宫小聚,没有外人在场,只给他们兄弟五人留下独处空间。 婉情皇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慈祥温柔。她虽只有一子李惊涛,却对其他四位皇子一视同仁,视若己出,无微不至。所以即使四位皇子已经斗的天昏地暗,却也从未有人动过太子半分。一则是太子确实不会构成危胁,二则便是顾念婉情皇后的恩情。 李惊滢等人虽各怀心事,但对于婉情皇后的要求都不忍拒绝。明知她这番善举并不会令他们兄弟之间有实质性转变,但他们也都默契的无人点破,在她面前上演着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 这一天,刚刚降过一场鹅毛大雪,皇城内外白雪皑皑,一片冰雪琉璃的冰晶世界。 李惊滢今日专门披上了婉情皇后亲手缝制的雀金凫靥裘,穿着嵌金腾龙排穗对襟褂,登着云红鹿皮靴,头上戴着白狐皮雪帽,别提多飘逸清脱了。李惊滢的样貌是五位兄弟之中最为俊秀俏丽的,一出现自然是光彩照人、风华绝代。 李惊涛的衣着最为朴素,简简单单的一件锦锻棉袄,朴实无华,若不是丝料上乘,倒真不像是皇室中人的打扮。他见到李惊滢进入暖阁,便笑着递过他的暖手炉。李惊滢甜甜的谢了一声,便亲昵的挨着李惊涛而坐,孩子气的把玩着暖手炉,喝起暖茶。 “大皇兄,皇嫂的身子还好吗?我的小侄子什么时候才出来陪我玩啊?”李惊滢扯着李惊涛的衣袖嚷嚷着。 “快了快了,”初尝为父之喜的李惊涛脸上洋溢着欢愉,“御医说大约开春就会生了。” “听御医说是位皇子是吗?”李惊滢瞪大了双眼,一脸的好奇。 “是啊,父皇已经张罗着为这孩子赐名了,前天还给了我一张单子,让我先挑个喜欢的。” “若按祖谱辈份,下一辈应是‘守’字辈,大皇兄仁孝忠贤,不如就取其一为名?”李惊漩笑着cha嘴道。 今日的李惊漩身着金蟒月白锻袄,头顶蓝玉玄冠,两根四股辫金穗自两耳垂下,华丽尊贵。而他的脸上,一如即往的挂着暖暖的微笑,目光平和的好似一潭深水,令人莫名舒心。 但李惊滢绝不会被他亲切的眼神骗倒,只冲李惊漩毫无心机般笑了笑,便不再与李惊漩的目光对视。 “其实父皇也有此意,”沉浸在喜悦中的李惊涛并没有发觉到李惊漩与李惊滢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笑着说道:“父皇所题写的‘贤’字比其它字要稍稍大些,母后也说父皇大概是偏爱此字,所以过几日我就回覆了父皇,这孩子的名字大概就会定为李守贤。” “希望这孩子将来人如其名,守得贤良方正,便是我宗元之福了。”李惊漩笑着说。 李惊涛也连连点头,满腔期盼:“希望如此。” 正说在兴头上,李惊海凉凉的声音大煞风景地传了过来:“大皇兄喜添贵子,八皇弟新婚燕尔又迎新妾,二位聊的甚为开怀,倒是可怜九皇弟孤苦伶仃,妻儿惨遭不测,如今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倍感凄凉。二位也该多为这位末弟考虑一下吧?” 李惊海话中带刺,暖阁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李惊涛面露窘歉之意,李惊漩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言语,李惊鸿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远处独自饮茶没有任何反应,只剩下李惊滢脸色变了变,嘟起嘴巴不乐意的说道:“四皇兄,今日咱们兄弟难得相聚,你又何苦提这些煞风景的事情?” “九皇弟,四皇兄是为你报不平,你不领情便也罢了,怎么反而怨我?”李惊海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眼含挑衅。 李惊海乃当朝大将军虞康之女虞淑妃所生,有手握朝中重兵大权的外公的庇护,再加上他熟谛官场之道,出手阔绰,大有太子之位当仁不让之意。只是他为人ji,ng刁,没有容人之度,在众兄弟之中人缘并不佳,此刻更是令兄弟间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李惊海自当日蒙受不白之冤后便受了父皇的冷落,朝中部分见风使舵之徒也暗中换了目标,另择高枝。李惊海平白受累自然万般不甘,见到其它人倒是生活的安逸快活,又是添子又是添妾的,难免心中不忿,便冷嘲热讽起来。 李惊涛心性憨实,想到若不是滢王妃横遭不测,只怕九皇弟的皇儿已经诞下,顿觉自己只顾开心却忘了李惊滢之痛,不由心生愧意,神情黯然下来。 连总打圆场的李惊涛都沉默了下来,其它四个心怀芥蒂的皇子便更加无话可说,若不是李惊滢叽叽喳喳的自顾自对李惊涛说着逸事趣闻,只怕外面的太监们会以为暖阁内已经没有人。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因为婉情皇后咳嗽不止不便前来,便派身边的伶俐婢女张罗安排。窗外忽然降起绒雪,漫空飞舞,寒风拂木。尚膳监的御厨们便在暖阁内架起一个铁炉,摆好铁丝蒙、铁叉,炉下烧起炭火,切着新鲜鹿r_ou_便烤了起来。 宗元国人素喜熟食,这般生烤即食源于生性豪迈的铁勒国人。五位皇子虽吃尽天下美食,但这般现烤现吃却是鲜少体验。而且r_ou_香四溢,引人垂涎,便一时忘了怄气,夹起烤的差不多的鹿r_ou_蘸着酱碟一尝,果然新鲜味美,胃口大开。 于是五位皇子便围于火前,喝着热酒,吃着鹿r_ou_,难得的露出几分和乐融融的气氛。 李惊滢兴致盎然地跑来跑去,尽抢别人夹起来的鹿r_ou_吃。李惊涛性子随和,便由着他胡闹,还一等他跑过来便主动夹给他一块。 李惊海被抢了几次r_ou_以后便恼了起来,李惊滢视若无睹,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冲他嘿嘿直笑。李惊海对这个‘不成气候’的末弟并无太多芥蒂,最多也只是瞪了几眼,倒是没翻脸。 李惊鸿则面无表情,你抢走一块他便再夹一块,李惊滢抢的最无兴致,不一会儿便放弃了此人。 而李惊漩就没那么好抢了。每次一等李惊滢的目光瞄上他的筷子,他便刻意慢吞吞的夹起r_ou_、蘸蘸酱,磨蹭的像只老龟。但若李惊滢‘闻r_ou_而动’,他便眼明手快,李惊滢一扑过来,他的r_ou_便刚好入口,还向李惊滢投来一个无辜的目光,恨得李惊滢咬牙切齿。 这顿鹿r_ou_吃得热闹非凡,围着火又格外暖和,五个人站在炉旁便也不觉得怎么累。倒是跑来跑去的李惊滢有些疲倦,而且已经吃了七分饱,便停了下来不再胡闹。 李惊滢顿住脚步时不慎踩住了李惊鸿的貂皮摆角,李惊鸿动弹不得,便皱起眉头看向李惊滢。李惊滢并不知道他脚下踩住了东西,察觉到李惊鸿的目光后只是困惑的回视着他,迟迟未动。 李惊鸿见他没有反应,不由眉头锁的更深。李惊滢见他没有开口,以为自己多心,便回过头去继续喝酒。李惊鸿不由不满起来。 “滚开。” 这二字说的虽不凶狠也不大声,但低低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吐出这二字,却也令其它几人不由一怔。 李惊滢更是吃了不小的一惊,万分愕然:“你说我?” “对。” 李惊滢怔了一怔,随即怒道:“你才滚开!” “六皇弟!九皇弟!有事慢慢说!”李惊涛眼见气氛不对,立刻上前阻止。 李惊鸿并未意识到李惊滢是恼他说‘滚开’二字,只觉得这位弟弟不仅不松开脚,还动了肝火,不解之中也觉有气,也自然横了眉毛。 李惊海乐得看热闹,嘴角含笑地站到一旁,等待好戏上演。 李惊漩不由思忖:六皇兄跟九皇弟一向没有纠葛,不会是心中郁结一时忘情而出,这‘滚开’二字来得未免莫名。再者说,六皇兄的措辞一向诡异,常常用词不当还不自知,这滚开二字只怕是别的意思…… 心里想着,李惊漩不由打量起他们二人。目光渐渐向下,倏然一定,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由暗暗好笑:这个六皇兄也真是会惹事。简单一件事多说几字便可解开误会,他偏沉默寡言,好不容易一开口便又惹事端。这‘让开’与‘滚开’二字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渊之别,难怪他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亦不自知。 眼见李惊滢暴跳如雷,好像马上就要动手,李惊鸿还是一副错不在他的木瓜脸,李惊涛又急得额间迸汗,李惊漩好笑地摇摇头,走上前去:“六皇兄,你就多说几个字,就说‘你踩着我了’,不就结了?” 李惊滢闻言一怔,急忙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踩了李惊鸿的衣摆,慌忙移开。李惊鸿见他松开了脚,脸色便缓了下来,也不介意刚才李惊滢对他怒目相瞪,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衣摆,便端起酒喝了起来。 李惊滢等了半天也不见六皇兄发难,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不介意了,刚才险些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氛只随着他的脚动了一动便荡然无存,李惊滢也不由汗颜起来。 “什么嘛……踩着就说一声嘛,我又不是不会让开,干嘛让我滚……”李惊滢嘟嘟嘴,小声嘀咕起来。 李惊涛见气氛缓和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六皇弟说话还是这样没轻没重,难怪父皇老是恼你,这‘滚开’二字哪里听得出是九皇弟踩了你的衣服?原本不大的事,就因为你用了这两个字,险些就兄弟翻脸。你呀……难怪太傅都被你气得吐血。” 李惊涛的打趣令李惊滢不由笑出了声,李惊漩也笑了起来,适才的沉郁一扫而空。罪魁祸首的李惊鸿倒是一脸困惑,好似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李惊海见没戏可看,便耸耸肩,继续喝酒吃r_ou_。 酒过三巡,五人都脸泛红晕,带起几分醉意。 李惊海喝的最多,已经醉的不成人形,李惊涛便将他扶到偏厅歇息去了。李惊漩与李惊鸿开始对弈,只剩下李惊滢百无聊赖,便披上披风,出屋赏雪。 整个庭院都被覆盖在一片银铠之下,漫空飞舞的绒雪如同冰洁的白色ji,ng灵,在曼妙舞姿中缓缓坠落。仿佛整片天地都被霜雪掩埋,只剩一片纯洁空灵、纤尘不染的雪白。李惊滢的鹿皮小靴埋入积雪之中,他伸出双手,静静的立在雪中,仿佛在等待着冰晶落入手心。 碎霜斜舞,轻轻落入那双有些通红的手掌之中,消融不见。雪似乎愈下愈大,搓绵扯絮般片片堕入凡尘。李惊滢似是看的痴了,嘴角轻扬,清透水灵的大眼睛中满含笑意。 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踏雪而来,李惊滢没有回头,却好像知晓那人是谁。 “这么快就输给了六皇兄?”李惊滢淡淡说道,看向掌中渐渐融化的雪花。 李惊漩呵呵一笑:“你怎么不猜是他输给了我?” 李惊滢慢慢回头,几缕碎雪落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轻轻一颤便坠了下来。 “与其说我认为六皇兄的棋艺ji,ng湛,不如说我不认为你是看着宿敌外出赏雪还能静下心下棋的人。” “宿敌?”李惊漩哧哧而笑:“你倒高抬自己,我一向只把你当作消遣罢了。” 李惊滢故作顽皮地眨眨眼:“八皇兄这么说,惊滢真是好伤心呢。” 李惊漩修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他亲昵的伸出双手轻轻掸去李惊滢披风上的白雪,爱怜的用手指慢慢抚去他头上的积雪,将丝丝缕缕的shi发捋到耳后,然后拿出李惊滢的雪帽,替他轻轻戴上。 李惊滢目光微微一动:“你专程出来给我送帽子?” 李惊漩的目光柔和,他温柔的嗓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蛊惑,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在李惊滢耳畔慢慢响起:“雪下大了,也不说戴上帽子,着凉了可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言语中的关怀之意浓得令人心动。 李惊滢却不屑地扬起一丝微笑,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松动再一次被不着痕迹的掩饰住:“八皇兄,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冒失经过,你又何必对我演出一场兄弟情深的戏码?” 李惊漩轻挑浓眉,笑得更深了一层:“我的好皇弟啊,若不是你流露出一副万般寂寞、渴望人疼的落寞神情,你以为我会有雅兴跑来逗你?我不过如你所愿扮演一位疼爱你的好兄长,你要如何谢我?” 李惊滢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李惊漩几步,也许是冰雪太寒的缘故,李惊滢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冷了几分。明明早已习惯了与八皇兄的波涛汹涌,却不知是此刻太过疲倦、亦或醉酒之人的心智会略显脆弱,他竟会有种刺痛的感觉。 他怔怔地注视着脚下闪动晶莹光泽的积雪,忽然慢慢说道:“小时候……你并不是这样的……” 李惊漩闻言一愣,脸上的戏谑之意慢慢收起,沉声道:“小时候的你也不是这样的。” “没错……” 李惊滢自嘲一笑,蹲下身捧起一把白雪用力地抛向天空,看着雪花纷扬洒落,喃喃道:“小孩子总会长大,而成长的代价便是失去孩童般的纯真笑脸。有时,真不知是永远不长大的好,还是不要经历童年直接长大的好……” 正因有了快乐无邪的童年,才愈显了成年后的心酸苦楚。如果没有这样天渊之别的对比,会否,那颗酸楚的心便会好过一些?如果从记事起便一直这般痛苦悲伤,是否,便会视为理所当然,不会再有揪痛的感觉……? 李惊漩注视着李惊滢流露出的疲倦神情,淡淡说道:“若你在他人面前吐出这番心声,你不会活到今日。” 李惊滢缓缓看向李惊漩,眸中的脆弱慢慢褪去,再次恢复了深邃锐利的光芒。他微微笑起,笑容天真无邪,好似开玩笑一般咯咯地笑着说道:“若你这般老实的提醒别人,你也活不到今日。” 屹立雪中的二人,相视而笑,只是这种太过刻意的微笑,已经无法令人看出那笑容下有着怎样的真实情愫。 借着醉意流露出的一点点真心,也随着酒醒而成为了过眼烟云。 第三章 宗元大敌铁勒一向是宗元皇帝的心腹大患,两国交锋的历史可以从建国追溯到今日。不断的纷争磨耗了两国数之不尽的兵力、财力,祸及数代,而铁勒与蒙古的突然联手,更令宗元焦头烂额。 蒙古一向作为归顺朝廷的附属国安分守己,每年按时缴纳贡品,对朝廷颁下的政令也从不怠慢。但是,今年年初蒙古可汗却忽然与朝廷断了音讯,不久便传来驻蒙古大都督与蒙古刺史、观察史等一干朝廷命官相继死于非命的消息。 当朝廷开始警惕起来时,蒙古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铁勒结盟,随即两国分别向宗元边境州郡发起进攻。 一边是宿敌铁勒的神兵猛将,一边是骁勇善战的蒙古勇士,二者联手造就了百万雄狮同时向宗元国境进攻的阵势。朝廷不敢怠慢,调兵谴将慎之再慎,唯恐浪费了一兵一卒。 朝中大将几乎倾巢而出,却依然将帅紧缺。年少的将领唯恐他们经验不足延误军情,不得不再配一名有经验的前辈跟随身边,但此举却造成部分军队配合完美,而其它军队却无良将的尴尬局面。但是若放弃这项举措,逐一安排将士,却又难免有所欠缺,无法扬长补短,胜机更弱。 李擎煊为了选将一事耗尽心力,不少年迈的老将军也自动请缨,愿再度披甲上阵。李擎煊虽感欣慰,但也知他们不再适宜战事,于是婉言安抚了一番仍未采用。 而历来战事之中,若有皇室中人身处前线,必能大大提升我军士气。为保护皇子皇孙,各位将军也会更加卖命,不敢有所疏忽,用兵之道不自觉间便会更加严谨。众多士兵见尊贵无比的皇室中人纾尊降贵与他们共处一地,全然信任的将生命交予他们,自然萌生自豪与责任感。 而在宗元皇权至上的数百年熏陶下成长的宗元人,一向对皇室中人奉若神明。有神明做后盾,军队的士气必然大增,诸多利端足令一支溃不成军的残兵脱胎换骨,势如破竹! 李擎煊虽不舍得自己的皇儿以身犯险,但事关国家存亡,若五子之中有人愿身赴前线,一定会取得更大赢面。于是,李擎煊便旁敲侧击的暗示了一下,希望有皇儿愿意自动请缨上阵。 太子李惊涛个性憨实,没能听出李擎煊的弦外之音,但其它四位皇子何其ji,ng明,当即明白,纷纷在朝堂之上跪求出战。李惊涛虽慢了一拍,但也明白过来,随即一同跪倒。 李擎煊心中欣喜,但嘴上却毅然否决,训斥他们战争不同儿戏,不是纸上谈兵。而五位皇子便更加恳切请战,慷慨激昂,朝臣也被众皇子的诚意打动,纷纷下跪愿助皇子一臂之力。 李擎煊看似无奈的长叹一声,似是动摇,但依然没有采纳。貌似拒绝,实则,李擎煊是另有一番考量。 李惊涛贵为太子,虽生性怯懦不适战事之苦,但他的尊贵身份便是一把利器,对我军士气有利无弊,对敌方也能起到一定威慑作用。其它的便可全部交予副将打理,他只要呆在军营里便能起到最大成效,只要不兵败被擒,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李惊海足智多谋,他的狡黠若能用于运兵之道倒不失为一良将。只要派个能震慑住他的老将军为主、他为副,便不怕他急功近利坏了大事。而且他外公虞将军的门生众多,若到危机之时必然会全力保护他的安危。 李惊鸿的谋略才智不输军中大将,高瞻远嘱不亚李擎煊,只要再派几个得力的助手,只凭他一人之力便足挡五位敌将,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材。李擎煊对他做大将最为放心,但对于副将的选择倒是要费些心力了。要知道李惊鸿的辞不达意是出了名的,若副将不能正确领悟他的意思,那可是致命的危机。 李惊漩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高不成、低不就。李擎煊也知他是深藏不露,只是对他的深浅没有十足把握,不能贸然将大权托付,但又很期待他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若配给他一员善战的猛将,让他成为一名出谋划策的军师,想必结果会出乎意料。 而李惊滢是五位皇子中李擎煊最舍不得的皇儿。因为他觉得李惊滢虽有些小聪明,但若真说到运筹帷幄,他势必会乱了手脚。而且这孩子未经过大风大浪,蓦然让他前往危机重重的前线,也怕他未遇大敌便先乱了阵脚、失了方寸。若要派他去,其效用与李惊涛差不多,全要凭副将打理。 五位皇儿的优势、劣势及如何善用,李擎煊都已经做好了打算。虽然五子尽赴前线赢面更大,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r_ou_,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舍不得有个万一。于是,最终还是决定只指派一人前往。 正逢争储之战,只要不兵败如山倒,这次出战便是一个建功立业、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对于将来立储一事也会是非常有利的考量。此等良机自然不能轻易错过!于是,几位皇子分别呈上对目前战况的分析、大局的谋划、兵法的运用等诸多看法的奏章,只望自己的见解能够拔得头魁,得到父皇的认同。 李擎煊与众朝臣商议了三日以后,最终颁下了圣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唯一一个被李擎煊相中的皇子,竟是跟太子一样不值得特别期待的李惊滢! 年龄最小、心智最幼、孩子气十足,从未有过惊人见解或表现,可以说是冷门中的冷门。 这个结果的出现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圣旨已下,李惊滢在众多人的困惑中欣喜的接过圣旨,便回府做出征前的准备。 福海忙进忙出,恨不得把整个府里能用上的东西全都装到李惊滢的行李中。李惊滢到书房挑了几本书装到包裹里,剩下的便任由福海去安排了。 当晚,漩王的请柬便送了过来,说是想在临行前兄弟二人再小聚一下,诚邀滢王一叙。李惊滢也好奇李惊漩还想玩什么把戏,便兴致盎然地直奔漩王府。 李惊漩ji,ng心安排的夜宴果然豪奢侈靡,清萧古琴,莺歌燕舞,金樽绮筵。漩王的妃妾都以貌美闻名,环肥燕瘦、千娇百媚,席间对李惊滢大献殷勤,热情似火。 若无李惊漩授意,这些女人哪敢这般大胆?李惊滢装出一副困窘脸红的表情,心中却暗暗好奇李惊漩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李惊漩似笑非笑地看着众妾纷纷向李惊滢敬酒,自始至终都笑而不语。李惊滢虽心怀戒意,但又不能拂了漩王妾室的颜面,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不少。宴过之后便有些醉意,待听戏之时已经昏昏欲睡了。 “九皇弟,皇兄真得很想知道父皇为何会垂青于你?难道你的文章就真的写得慑人心神,连一向认为你顽皮淘气的父皇都觉得能对你委以重任?” 戏过三回,李惊漩终于慢慢道出他的目的。 李惊滢闻言便醒了几分神,似笑非笑,语含醉意:“皇兄说笑了,若论文采飞扬,惊滢又怎写得过你与六皇兄?而且惊滢说话向来直白简单,文邹邹的东西就算写得再出神入化,也只会令父皇以为有他人代为执笔。所以,惊滢不过送上一张边关地图,在上面写写画画,父皇发现个中玄机,承蒙错爱让惊滢有机会大展身手罢了。” 李惊漩若有所思地剥着一粒荔枝,动作缓慢,似在思考着什么,待剥完后却将果r_ou_放到盘中,继续剥下一粒。 “不知九皇弟是否方便告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李惊滢闻言咯咯而笑,两颊的粉晕慢慢泛起潮红,笑容目眩神迷,惑人心志。 “皇兄看来输得相当不服气呢。” 李惊漩看出李惊滢是七分醉三分醒,便微眯双眸,笑得亲昵:“是啊,还望滢王赐教。” 李惊滢自认圣旨已下,大局以定,便借着醉意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道:“惊滢自知大道理说不过几位皇兄,也知文笔才情不如诸位,索性不去写那些彰显目光深远、见识广博的鸿图大志。而将目前战火最为频繁的宁伊州一带的地图呈上,以地形、地势对敌将善用的策略加以推敲,画出他们可能进行的进攻路线,再分析我军不利的弱势并加上解决之法。其实兵法层出不穷,敌军可用之计又岂止百种?惊滢不过只罗列出三四种可能,只要将这三四种分析的头头是道,应对之法完美无缺,足见我运兵如神,这便足够了。” 李惊漩轻扬嘴角:“其实你又何尝不是纸上谈兵?只不过比我们更婉转一些,细节更清晰了一些,实际还是一纸空谈,真到战场之上又未必是这么回事了……父皇倒是被你的小聪明骗了过去。” 李惊滢哧哧一笑:“八皇兄,别人不知道惊滢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若我有心,奏章的内容见解不会输给你们任何一人。只是惊滢还是‘孩子’,哪来的机智过人?只不过是父皇贤明睿智,从小孩子的涂鸦之中看出了兵法ji,ng髓,再择派良将辅助,让惊滢的小机智变成大鸿图。所以,最大的功臣不是我,ji,ng明的决策者也不是我,而是父皇啊!” “你倒巴结得不露痕迹。”李惊漩笑了笑。 “承让承让。”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2节 李惊滢嘻嘻而笑,看到李惊漩面前的碟中已经拨好了一堆荔枝,于是笑着说:“八皇兄,你这爱剥东西却不吃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平白浪费了美果。” 李惊漩淡淡一笑,将碟子推到李惊滢面前:“反正你贪吃,就替皇兄代劳吧。” 李惊滢倒也不客气,抓起一粒晶莹玉润的荔枝丢入口中,甜汁四溢,余香满口,甚为甘甜。李惊滢爱吃水果,又见是李惊漩‘亲手服侍’,当然乐得逍遥,吃得津津有味。 李惊漩凝视着李惊滢喜形于色的快活神情,表情复杂。李惊滢的计谋令他最终获得了这个得天独厚的良机,他的眼神中带着即将大展拳脚的兴奋,对美好将来的殷切期盼。此刻的李惊滢,是一个意气风发而有些得意忘形的少年。 “九皇弟……”李惊漩忽然开口,淡淡说道:“战火无情,沙场之上充满意想不到的变数,不要只想着你得胜归来后会怎样风光,而应该想想你是否还有命活着回来……” 李惊滢的目光一顿,注视李惊漩的眼神冷了几分:“我宗元将士各个英勇善战,绝不是一朝一昔便会败退的乌合之众。只要某些人不以一己私欲而置国家存亡于不顾,惊滢相信也没有那么多‘意外’!” 李惊漩的目光缓缓移向戏台,口吻中带着一股陌生、难以捉摸的语气:“九皇弟是不肯放弃了?” 李惊滢冷哼一声,没想到李惊漩竟如此执着这个机会,竟不惜直言相逼。不由也动了肝火,冷笑道:“惊滢费尽心力才得到的机会,岂能轻言放弃?八皇兄真是爱说笑!” “那就罢了。” 李惊漩扬起一丝寒若冰凌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李惊滢的醉意愈盛,此刻他眼中的李惊漩危险的如同一只即将暴怒的雄狮,无形的骇气从他的笑容之中慢慢渗出,仿佛下一刻他便会露出锋利的爪牙,眸中的血腥气令李惊滢不寒而怵! 李惊漩忽然将茶碗打翻在地,戏台上正在打斗的众多武生顿时齐齐望向台下的李惊滢,他们手中的刀剑闪动的寒光说明那并不是一件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凶器! 李惊滢一怔间,众武生已经飞身刺来!李惊滢当即一跃而起,几把剑顿时刺穿了他适才坐过的黑漆木椅。 李惊滢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两个字:刺客! 再看李惊漩,他目光平静,除了胆小的妾室发出阵阵尖叫以及一些婢女奴仆慌乱而逃外,守在周围的护院家丁竟无一人上前,都异常冷静的看着这场变故。而武生的目标似乎只认准了李惊滢,刀刀凶险,剑剑夺命! 李惊滢奋起反击,却仍难免变了脸色。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惊漩竟会在他的府中动手,而且如此明目张胆!甚至不屑去虚虚的假意保护一下,只是沉默冷酷的看着刺客对他的弟弟下杀手! 被众武生的围追逼得有些应接不暇的李惊滢动了杀气,他一把夺过长刀反手砍死两名追得最紧的武生,又一刀砍断擦脸而过的持剑手腕!血水飞jian到李惊滢的脸上,当即染红了双眼!眼见众武生还在步步紧逼,李惊滢更加怒火中烧! “李惊漩!!” 李惊滢怒喝一声便挥刀扑向李惊漩!李惊漩的脸色轻轻一变,眼中波光涌动,皱起了眉头。 李惊滢忽觉身后劲风逼近,慌乱转身,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顿时皮开r_ou_绽!血水飞jian! 李惊滢一时呆愣住,木讷的看着对方手上沾血的凶刃,却感觉不到自己伤口的痛楚,只能看到红的骇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身体,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李惊漩……你竟真得动我下手…… “保护滢王!!” 李惊漩的大喝声随即传来,一直按兵不动的家臣当即拔出兵器扑向武生!武生们明显呆愣住,还未能回神,已经有数人被砍成了r_ou_泥,顿时刀光剑影,惨叫不断。 李惊滢慢慢滑倒,感觉到意识被渐渐侵噬,无力的笑了笑:你们以为李惊漩利用完你们以后会不杀人灭口吗?一群蠢材…… 身子蓦然一轻,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李惊滢包裹起来,李惊滢混噩地看向搂着他的人。 只见李惊漩目眦欲裂,双目通红,他用手拼命的捂住李惊滢的伤口,神情慌乱,愤怒地大喝着命人去请御医。若不是李惊滢适才亲眼见他蓄意放纵武生行凶,李惊滢真会以为他毫不知情,并且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真情流露。 “惊滢!坚持住!不要怕!御医马上就来!” 耳中回响着李惊漩带着慌乱的语调,眼中晃动着他脆弱惶恐的表情,仿佛自己的存在真得对他万般重要,仿佛这是一场他从来没有预料到的噩梦。 真的很可笑……明知他的演技炉火纯青,却还傻傻得一瞬间在心底闪过‘他不是故意’的念头…… 李惊滢感觉到某种隐藏在心底的甜蜜东西也随着伤口的迸裂而粉碎,随着血水的流淌,一滴不剩地离开了他。 “八皇兄……”李惊滢气若游丝地扯动嘴角,扬起一个淡如浮萍的微笑。 “惊滢你不要说话!马上就没事了!你不会有事!” “你的演技……足以乱真了……” 李惊滢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一丝鄙夷的微笑,便合上了双眼,放弃了挣扎。李惊漩的声音也从脑海中消失了,不知道是因为失去意识而再也听不到,还是李惊漩听到他的话以后再懒得伪装。 李惊滢这次实在命大,那一刀虽刀身入r_ou_,却未及要害筋骨,没有性命之忧。在众御医小心翼翼的调理下,李惊滢很快便苏醒了过来,只是伤口太深,容易迸裂,一时无法动弹。而且他失血过多,气虚血弱,四肢乏力,出征一事只得作罢。 滢王临行前在漩王府被刺,险些丧命,李擎煊勃然大怒!而李惊漩早早便跪到了崇阳殿前负荆请罪。 据闻他向父皇忏悔之时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再加上他痛苦自责,本人已经十分憔悴。李擎煊虽恼他保护不周,但看他这般凄楚的模样,也不便再迁怒于他,最后只罚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思过三日,就此作罢。 李惊滢清醒后听得此事,淡淡一笑,这招苦r_ou_计真是用的好。 李惊滢也知道,就算自己向父皇告状,说行刺之时李惊漩有意袖手旁观之意,李惊漩也可以推说是李惊滢当时危在旦夕,所以才会觉得皇兄救得太晚。而且,李惊漩抓准一大盲点加以利用:若真要行刺,也没人会笨到在自己家中动手而沾腥上身。 所以武生的行刺自然是有人栽赃嫁祸,想一石二鸟,即除李惊滢又害李惊漩。李惊漩不光无过,最后救下李惊滢还是一功,并且他自己也是‘受害’之人,令人深感同情,自然不会再追究他‘一时疏忽’令李惊滢受伤一事。 李惊滢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倍感无聊之际,便会不由想像若那一刀致命,李惊漩又会是怎样一番说辞?只怕还要到父皇面前上演一幕自刎谢罪的戏码吧? 李惊滢身负重伤,出征一事只得另择人选。李惊滢虽气恼这个万金难求的机会从指间流走,却也无计可施,便更加责备自己大意轻敌,与这个筹码失之交臂。 李惊滢原以为李惊漩会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得到这个机会,甚至都替他想好了说辞,比如‘儿臣连累九皇弟受伤,愿代弟征战沙场,一日不胜便绝不返朝’云云。 却出乎意料的,最后李擎煊选中了李惊鸿领兵征战蒙古,令李惊滢一想到李惊漩机关算尽却还是没能得偿所愿,便直笑到肚子疼。 有伤在身的李惊滢无法参加李惊鸿的饯别宴,万般气恼自己无法亲眼看到李惊漩失望的嘴脸。谁知李惊鸿临行前竟来探望了他,倒令李惊滢有些受宠若惊。 李惊滢坐起身子都极为勉强,只能倚在床上根本行不了礼。李惊鸿倒不介意这些繁文缛节,甚至没有坐下歇息,也没有任何安抚或道别的言语,更没有礼物呈上,而是丢下简单两个字便转身就走,令李惊滢一头雾水。 而李惊鸿所说的两个字为:“真蠢。” 鉴于以前就因李惊鸿辞不达意而产生误会,李惊滢对‘真蠢’二字做了百般推测捉摸。 不知道六皇兄是指他轻信了李惊漩孤身赴宴太蠢,还是觉得李惊漩冒了这么大风险却仍未能除掉他实在太蠢,亦或根本不是指受伤一事,而是在其它事上太蠢? 百思不得其解,李惊滢费尽心力的想了两天后,最终放弃。也深刻认识到为何父皇为六皇兄挑选副将之时会那般慎之再慎,比挑主将还要用心。若副将没点联想力、领悟力,对李惊鸿有所了解,那还真难听懂得他的天书之语…… 调理了半个多月,李惊滢终于能下床了,只是行动多有不便。期间也只有李惊涛亲自前来探望了几回,李惊海与李惊漩也只是形式上送了些补品便没了动静。李擎煊也因战事不断而没有心力去关注他,只能每日向御医询问一下伤势的情况,赐了不少珍贵的药材便不再多做其它。 李惊滢虽乐得轻松,但夜深人静之时,便未免有些寂寥落寞。 虽明知几位兄弟之中除了李惊涛外,所谓的‘兄弟情’根本是空口白话,但依然禁不住希望他们或多、或少的顾念血脉之情而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关怀之意,哪怕只是一瞬…… 当李惊滢发现自己开始回想童年住在储秀宫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后,他自嘲的笑了笑。 原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却原来还是这般清晰的恍如昨日。温柔体贴从不生气的大皇兄、狡滑坏脾气爱欺负人的四皇兄、终日一脸木讷雷打不动的六皇兄、总是藏着许多秘密爱笑的八皇兄…… 虽然仍与今日一样有着诸多矛盾,却从不会渗着血腥、透着寒冷。恼了、怒了便拳脚相向,打上一架,第二天最多也只是互相恶瞪几眼,从不会把愤怒隐藏在笑容之下,更不会百般设计陷害,对自己的兄弟用尽心机。 还怀念过去,说明我并没有真正的长大吧? 李惊滢苦笑着,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第四章 李惊鸿的离开,形成了李惊海、李惊漩、李惊滢三足鼎立的局面。而他们也知道,只要其中两人暗中结盟除去另一个,便会打破四位皇子长年势均力敌的僵局!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却也是一个足以功败垂成的祸端。 明争暗斗了多年,对彼此都深知已经没有信任可言。就算是一时利益相同的结盟,也难保不是另一场算计的开始。所以,他们虽都有意寻找其中一人暂时联手,却又不敢贸然相邀,都在试探着、等待着。 李惊滢当然也知道这是除去其中一人的大好良机。他也早就预计到,其中一位皇子一旦离开,余下的三位皇子便会立刻行动,只赌最后谁是那个被孤立起来的牺牲者。 李惊滢施计寻得领兵的机会,一则是为将来打算,二则便是想避过这场风暴。可惜事与愿违,最终他也卷入了这个风眼之中,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不过事已至此,即来之则安之,李惊滢也明白与其继续懊恼后悔,不如尽快自保方为上策。 所以,他也在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在心中掂量应该与谁结盟:李惊涛向来不是这场战争中的一角,没有人会去考虑拉拢他。李惊滢有时真的很羡慕这位太子,不论下面争得多么头破血流、充满血雨腥风,他都泰然自若的终日流连于芳花秀草之中,俨然一副超然了悟的仙风道骨。倒愈显了其它人看不透红尘俗事,为浮华虚名而心力交瘁的愚昧。 李惊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若李惊滢与他结盟,便要时时小心自己会被反咬一口。而且,他是那种事逢厉害便会弃车保帅的人,其它人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供利用的兵卒,不必指望他会顾念什么兄弟情谊而手下留情。 李惊滢若选择他,整个合作过程必然耗尽心力,步步为营,小心提防,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而李惊漩……若没有漩王府那一刀,李惊滢也许会考虑与此人结盟。 因为李惊漩虽态度暧昧,敌我难明,却不会像李惊海那样就算合作顺利也会有反噬之意。若他同意结盟,就算最终失败,他最无情时也只是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绝不会在合作顺利途中便萌生陷害之意,算是个真小人。 虽然这样的人也绝不是合作的上上之选,只是相较李惊海而言,已是首选。 可惜,此刻的李惊滢一想到李惊漩便如梗在喉,胸前的伤口便开始隐隐作痛。受伤时,李惊漩每个以假乱真的眼神、动作都令他心寒不已,不禁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人。 虽然争斗了多年,明枪暗箭也互有得失,可是,死……却是李惊滢从未想过的策略。 他从没想过杀掉李惊漩,就算真有那一天,他也会借刀杀人,绝不会亲自下手,更没有勇气去亲眼目睹派出的杀手在自己的眼前将哥哥杀害…… 当李惊滢察觉到李惊漩并不是这么想时,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李惊漩是一个会在关键时刻杀掉他的男人,他可以冷血的看着自己被杀还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甚至会利用自己的死亡去伪装成一个怜弟情深的兄长,自己在他的眼中只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李惊滢低估了这个醒悟带来的震憾,他这才发现自己心目中的八皇兄,依然与童年岁月中令他眷恋的身影重叠着……他甚至已经分不清,那个总是守在他身边、有好东西总是想着他、闯了祸便一力承担、值得信赖依靠的八皇兄,是否只是自己梦中的一个影子?从未有过那样的一个人? 原本清晰的回忆变得模糊起来,恍惚朦胧的好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李惊滢不由怔怔地出起了神。 会不会……这些令人温暖的回忆,只是我自欺欺人编织出的幻像?只是编的太过投入、太过完美,以至于我已经遗忘了这些只是幻影,而将它们当成了真实的记忆……? “王爷,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福海挑了挑灯芯,轻声说道。 李惊滢收回了思绪,疲倦的一笑,便乱没形象的往桌上一趴,似是撒娇般喃喃着:“后颈好酸……福海,给我捏一捏……” 福海一听李惊滢的嘟囔声,便知他的孩子心性起来了,宠溺地笑着为他按摩起来。 李惊滢从不在福海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多年的同生共死已经将他们二人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福海私下里会像个兄长一般宠他、疼他,必要时也会点醒他、甚至训斥他。 李惊滢从未将此人看作奴才,已经习惯了他无时无刻的陪伴在身旁,便难免会在他的面前显露出几分本性。而李惊滢也知道,这个人不会因为他的卑鄙而轻视他,也不会因为他的伪善而疏远他,就像大海一样默默包容着他的一切。 “如果你是我的皇兄……那该多好……”李惊滢低低地喃喃了一句。 福海愣了愣,便笑了起来:“王爷说笑了,若同样贵为皇子,想必也会像您这样终日忙于应对数之不尽的y谋诡计,整天光勾心斗角就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去照顾别人?并非皇子无情,只是逃不过朝政之事,便也逃不过利益之争,就算万般不愿,只怕为求自保也不得不为之。” 就像王爷……若他可以选择,他不会选择这样耗费心力的生活吧? 福海看着李惊滢没日没夜的争着、斗着,时时警惕,刻刻小心,不敢松懈半分。当他难得轻松下来时,便会露出好似解脱般平静惬意的神情,这前后的对比差异,很难令福海不对他的小主子产生几分怜悯,倍感心疼。 仿佛当李惊滢搬离储秀宫的那一刻起,他便卷入了一个杀机四伏的天地。李惊滢首先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敛忍耐,再学会的便是谋算人心,然后是伪装、陷害、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在婉情的羽翼下没有触碰过的东西,在他兴奋得以为自己可以单飞时扑天盖地而来,几乎令李惊滢窒息。 所幸,皇族善于斗争的血脉天性令他在被击败前迅速武装起来,这才有了今日的李惊滢。 李惊滢时常在想,也许,所有的皇子、甚至宗元历代的皇室中人都有过同样的心路历程吧?就算本意不愿骨r_ou_相残,但越来越多的现实利益却会驱使着兄弟之间充满猜疑隔阂,慢慢转变为敌对、仇视,最终,像古往今来所有的皇权争霸战一样,在被别人扳倒前去拼命地扳倒别人。 就算最终尘埃落定,新帝登基,再接下来,又是另一轮新的斗争吧?也许是夺权,也许是篡位,也许是争宠,也许是…… 李惊滢觉得自己像一头失控的猎豹,不断的与周围的一切斗争着,哪怕伤痕累累,也要拼命的嘶咬到最后一口气。 他已经麻木了,将这种疲惫不堪视做了生命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他忽然停了下来,那也是被猎人捕杀的一瞬。 李惊滢凝视昏黄烛火的目光幽幽的黯淡了下来,带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无力疲倦,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真的要……至死方休吗…… “启禀王爷,府外有位李老爷求见王爷。”门外传来一名小厮的声音。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福海皱皱眉,看向李惊滢:“要不要奴才去打发他们离开?就说王爷已经睡了。” 李惊滢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四肢,便打开房门问向门前的小厮:“是哪家的李老爷?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小厮急忙递上一块丝帕,借着烛火隐约可以看出是一条黄色的真丝手帕,制工ji,ng细,布料上乘。 “奴才没见着那位李老爷,不过他的家丁把这个东西给了奴才,说是王爷看了就明白了。” 李惊滢拿过丝帕,慢慢扬起一丝微笑:“原来是贵客到了,快请。” “是!”小厮领命而去。 李惊滢回屋拿起茶匆忙喝了几大口,又嘱咐福海说道:“快去沏壶浓茶,越浓越好,再准备些糕点,今晚怕是睡不了了。” 福海愣了愣:“王爷知道是什么人求见您?” 李惊滢璨然一笑:“丝、黄,你说呢?” 福海怔了半晌,恍然大悟:“是四皇子!” 李惊滢点点头,笑着说道:“万没想到他会选我结盟。虽说四皇兄是个危险人物,但总好过他与李惊漩联手暗中对付我。他此刻前来便是试探军心,你可别怠慢了这位贵客。” 福海连连点头称是,匆匆忙忙的跑去准备上等好茶和各式ji,ng美糕点。 李惊滢没有猜错,来者正是李惊海。 李惊滢虽对选谁结盟犹豫不决,但李惊海此次主动前来至少是个好的预兆。哪怕李惊滢心中不愿结盟,但只要能拖着李惊海不让他与李惊漩联手,对李惊滢而言,便是一桩大大的幸事。 而李惊海自然也有着他的打算,也在心中思忖过应该找谁结盟:比起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的李惊漩,还是‘单纯无知’的李惊滢更加容易利用。只是李惊滢的党羽势力明显不及李惊漩,如果能寻得李惊漩鼎力相助,对李惊海来说可谓如虎添翼。而实际上,李惊海在拜访李惊滢之前,便已经暗访过李惊漩。 他们二人足足商讨了两个时辰,话题一直围绕在如何扳倒父皇最疼爱的李惊滢。李惊海由初时的试探暗示到最后的单刀直入,几乎一直被李惊漩牵着走。自始至终,出谋划策的都是李惊海,李惊漩只是在旁提点一、二,令计划更加完美。可是一旦提及厉害,例如由谁人出手,具体如何运作等事,李惊漩便会笑而不语,只等李惊海做决定。 李惊海看不出李惊漩到底是否有意合作,因为他对结盟一事不温不火,态度暧昧。若说他无意合作,他似乎对李惊海的计划十分有兴趣。但若说他有意合作,避重就轻的旁观态度又甚为明显。 李惊海事后细细一捉摸,发觉所有事都只有他一个人在策划实施,李惊漩只充当了一个推波助澜、静待结果的渔翁角色,狡猾的避过了大部分责任。 所以,李惊海虽做出一副与他结盟的模样,却也在心中暗暗设防。 于是他向李惊漩提出假意与李惊滢结盟,骗得对方信任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待见过李惊滢之后,他再对李惊滢说他会假意与李惊漩结盟,骗得对方的信任。这样,他游走两边便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最终与谁联手扳倒何人的主动权便掌握到了他的手里。 李惊海笃定主意后,便来拜会李惊滢。 比起李惊漩不温不火的态度,李惊滢便显得热络的多。李惊海与他喝了几杯茶,吃了些糕点后,便旁敲侧击的试探起李惊滢对李惊漩的态度。李惊滢‘果然’对当日在漩王府被刺一事耿耿于怀,一提到此事便气红了脸,坚称是狡猾的李惊漩暗中安排,恨得咬牙切齿。 李惊海假意安抚了一番,便一副义愤填赝的模样也数落了李惊漩不少不是。二人一拍即合,同仇敌忾,万分投机。 “九皇弟,”李惊海用一副忧心重重的口吻‘欲言又止’的说道,“八皇弟一向心狠手辣,如今他的狼子野心已经曝露,自知你对他心怀芥蒂,而你又甚得父皇宠信,怕就怕他担心夜长梦多,你会在父皇面前数落他的不是,从而再下杀手啊……” 李惊滢吓得脸色顿时变了变,但他很快便倔强的一昂头,大声道:“谁怕他?这次我会让他有来无回!” “九皇弟啊……”李惊海长叹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若派人行刺你,也许你还可以鸿福齐天避过此劫。怕就怕他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你天性淳良又性子直率,他若有心诱你上当,只怕你到时莫名其妙成了冤死鬼亦不自知啊……” 李惊滢好似被李惊海的提点所触动,不由皱起眉头,咬着嘴唇思索了半晌,神情渐渐有些无措焦躁起来:“那……那四皇兄认为惊滢应该怎么做?” “自然先下手为强。”李惊海比了一个‘杀’的动作。 李惊滢愣了愣,犹豫了半天,才小声的说:“我、我不敢……再者说,八皇兄攻于心计,惊滢哪里是对手?只怕惊滢尚未布署好,便已经任人鱼r_ou_了……” “那你就坐以待毙?” “不要!” 李惊滢急得团团转,最后求救般抓住李惊海的双手,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四皇兄,众兄弟之中就数你最聪颖机警,若你不帮惊滢,便真的无人能帮了!” 李惊海为难地皱起眉头,李惊滢更加急切地说道:“惊滢虽笨,却也知道八皇兄为何视我为眼中钉。虽然父皇疼我,但惊滢也知自己的斤两,若论才智见地,惊滢又哪及得上四皇兄?惊滢素来深谛知足常乐的道理,从不去强求什么,更明白螳臂挡车的后果。惊滢只图一生温饱,有一席立足之地便余愿足矣,若四皇兄愿帮惊滢这个大忙,惊滢自当为四皇兄效犬马之劳!” 李惊海等了整整一晚,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心中暗暗欣喜,脸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李惊滢见状更加苦苦哀求起来。 李惊海似是万般挣扎了半晌,最后才慢慢说道:“李惊漩除你,也只是在逐一击破之中选择了你为首人,若你被他扳倒,想必下一个便是我了。我虽不愿骨r_ou_相残,却也不愿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更舍不得你无辜被害。罢了,若不是他无情在先,你我又怎会对他不义?只能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算不如天算了。” “那四皇兄是愿意帮我了?”李惊滢又惊又喜,两眼泛光。 李惊海微微点头,李惊滢顿时欢呼一声,险些喜极而泣:“四皇兄的大恩大德,惊滢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李惊海又假意安抚了几句,心中暗喜不已。 眼见天已蒙蒙亮,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李惊海李惊滢商定了下次再议的时间地点后,便起身告辞了。李惊滢一路殷勤相送,亲手扶着李惊海上马,令李惊海不免心中得意,趾高气昂的走了。 李惊滢待看不到李惊海的背影,这才长舒一口气,脸上顿时涌起疲惫不堪的神情,一路直奔卧房,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床,两边太阳x,ue凸凸的跳着疼。 “福海……” 李惊滢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福海早就候在一旁,当即递上一条热毛巾。 李惊滢擦了擦脸,便软软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福海也不再顾及什么主仆之忌,坐到床畔用双指小心翼翼地揉着李惊滢的太阳x,ue,令他很受用地闭上了双眼。 “王爷,奴才真替您累的慌……” 福海暗叹一口气,语含不平:“那李惊海毫无容人之度,又是个小人,王爷何苦去巴结讨好他?这种人肯定当不了皇帝!皇上圣明,就算几位皇子全被那李惊海扳倒,皇上最后也会效法尧舜禅让贤能,绝不会把皇位江山交予这种人!” 李惊滢好笑地笑了起来,随即又疼得直唉哟,福海急忙加重了一些力道。 “你没有听说过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吗?连你都知道李惊海是个小人,他的卑鄙也算是出了名了。这样的人,你与他翻脸只会如鬼缠身,害不死你也烦得死你。他既然来找我,我没有理由让他败兴而归。往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爷,您说他会不会明着是与您结盟,但实际上是想扳倒您?先骗得您的信任,再倒打一耙?” “当然有可能。” 李惊滢笑道支起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可能他也同去拜访了李惊漩。今日对我说的这番话,只怕换了个名字又说给了李惊漩听。他临行前也对我说会与李惊漩假意结盟,只怕在李惊漩面前便会说是与我假意结盟。实则他周旋于我与李惊漩之间,左右逢源,可攻可守,不论哪方倒台,他都可以退到胜者一方。” 福海闻言一怔:“他想坐收渔人之利?” 李惊滢笑着点点头:“他会如何设计现在还很难预料,但对他而言,最好的情况便是我与李惊漩两败俱伤。最好的局面便是我与李惊漩被他算计的有苦说不出,父皇震怒,贬了我与李惊漩的王爷称号,这样他便一箭双雕。等六皇兄归朝后,再借机除掉他……” 李惊滢倏然一愣,神情随即y沉了下来:“我倒忘了六皇兄……以李惊海的为人,只怕会置边关战局而不顾,对六皇兄暗下杀手……” “什么?” 福海怔了怔,当即震惊得大叫了起来:“现在在打仗啊!鸿王在保家卫国,解救边疆百姓,李惊海竟会为一己私利而残害边关将领?若皇族在军中出了事,一定会大大折损士气!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大军少了统率,群龙无首,只怕会边关失守,痛失国土啊!” 李惊滢苦涩地笑了笑:“你是站在宗元江山的立场上所想,而他是站在宗元皇子的立场上所想。你知道他是如何考虑的吗?他会想,若李惊鸿败了还好,若他胜了,凯旋而归后必然受到父皇重用。他护国有功,自然在朝中树立威信得了臣心,而宗元百姓更是感激泣零便又得了民心。就算李惊鸿不像李惊漩那么难对付,也没道理让这个敌人羽翼更丰。” 李惊滢眼泛寒光,慢慢说道:“而沙场无情,若这位皇子不幸以身殉国,没人会觉得有什么可疑。虽然极有可能失去部分国土,但死了一个劲敌,它日登基为帝时还有万顷河山是他的囊中之物。所失的国土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小的牺牲品,他最终成为皇帝,这才是首要前提。” “怎么可以这样……” 福海虽知皇子争储总会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存在,但他没想过会有人将江山放置在私欲之后,只顾自己的打算而弃天下于不顾,所以难免有些震惊。 李惊滢缓缓躺倒,再次扬起苦涩地微笑:“福海……我是不是越来越可怕?我已经渐渐能跟上那些所谓卑劣之徒的思路,我会想得如此深、如此远,但所做的猜测完全是小人之心。而我,若不会产生这种龌龊的念头,又怎会想到他们会这么做?其实……我跟他们差不多,对吗?” “不是这样的。” 福海替李惊滢盖上锦被,柔声道:“王爷,您跟他们不一样,您只是看得太多,经历得太多,所以明白了许多。要想制住j,i,an人,就要比他们更j,i,an,这不是同流合污,而是让您跃然于他们之上。能看穿他们的计谋,便是老天爷让您活下去的证据,王爷,您要感激上苍的垂怜啊。” “上苍?”李惊滢翻身将被子半蒙在头上,从被中传来闷闷的声响:“若老天真得怜我,便让我再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福海宠溺地笑了,轻声打趣道:“王爷想回到几岁?明儿个福海去庙里帮您求求观音娘娘。” 李惊滢掀起被子,半开玩笑地说道:“五岁最好,有想法却不懂事,知对错却可任性,所有人还由着你、纵着你。终日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再吃、吃了再睡,没人会去算计你什么,更不用你去算计别人。喜怒哀乐可以尽情发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呵呵,听王爷这么一说,五岁的孩子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福海又帮李惊滢盖好被子,压低嗓音说道:“很晚了,王爷快睡吧。合上眼,梦里便是五岁小童。” 李惊滢哧哧地笑着,在又一个心绪翻滚的深夜,在梦中回味着儿时的甜蜜。 第五章 一觉醒来,滢王李惊滢还是李惊滢,没有忽然变成了五岁小童。他对着铜镜中全无变化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便唤福海伺候着梳洗了一番,进宫陪父皇对弈去了。 很快便无惊无险的安然渡过两个月。期间李惊海与李惊滢面谈过两回,多是询问父皇在宫中的琐事。李惊滢也‘全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惊海似是在等待良机,但对于下一步应该如何做,却还没有详细计划。 于是,李惊滢装出一副急躁的模样发了一通脾气,令李惊海更觉这个弟弟难成大器,根本不懂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太过急功近利。虚虚的好言安抚了一番,李惊滢才缓了脸色,暂不催促。 李惊鸿赶赴边关后屡建奇功,成功抑制住了蒙古大军的攻势,两国战火消歇,都偃旗息鼓暂不发难。而铁勒国见蒙古大军停顿,便也缓了攻势,边关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虽然敌军仍在虎视眈眈,但我军也有了修养生息的机会。李擎煊龙颜大悦,在朝堂之上大大赞扬了李惊鸿一番,又提升他两级,让他掌握了更多的兵权。 边境得以喘息,三位皇子也按兵不动,朝中又暂无大事,呈现出一派和乐安怡的景象。只是太平景象之下却波涛汹涌,各怀鬼胎。接着,便迎来了李惊涛的儿子李守贤的诞生。 小皇孙的诞生令死气沉沉的宫闱s,he入了万丈光辉,李擎煊喜上眉梢,爱极了这个皇长孙。当即下旨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筵宴一月,顿时举国欢腾,共同庆祝这个小生命的诞生。 李擎煊更是隔三岔五的便宣李惊涛抱着小孙儿入宫,爱不释手,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李守贤也是个很讨喜的孩子,特别亲近李擎煊。只要小眼睛一瞄到李擎煊,便立刻咦咦呀呀扑腾着四肢,非要李擎煊伸手抱他才停止折腾,更令李擎煊对他又爱又疼。 而且这个小东西明显亲近他这个皇祖父,只要李擎煊在旁,他便连父王李惊涛都不理,只抓着李擎煊不肯松手。倒令李擎煊十分受用,飘飘然地享受着他的独特待遇。 可惜好景不长,婉情皇后的病情忽然恶化,御医束手无策。千里迢迢请来了长白山的夺魂生,也只是淡淡的下达了婉情皇后福寿将尽,最多还有两月寿命的预测。 一时间宗元上下啜泣号啕、悲不自胜。 婉情自知大限将至,神智清醒时便会打点一些身后事,而她最难以释怀的,自然是五位皇子的未来。 她虽深居后宫不问政事,却也对朝廷动向略知一二,李惊鸿的离开瓦解了四位皇子长期的均衡,余下的三位皇子都在暗中策划行动,不论最终谁胜谁负,总会有一位输掉的皇儿付出惨痛代价…… 这一日,婉情喝过药汤之后感觉气色不错,便宣四位皇子入宫一叙。四位皇子不敢怠慢,都纷纷快马加鞭匆匆赶来。待他们见到婉情皇后神情憔悴、风华不再,不禁都悲从中来。 婉情淡淡地冲他们笑了笑,苍白的双唇毫无血色,使得这份曾经暖入心扉的微笑也变得悲戚苦楚起来。 “难得哀家身子轻爽些,你们倒是愁眉苦脸,真是败兴。”婉情有意舒缓气氛,笑着打趣道。 但四位皇子还是悲不自胜,婉情不由心生怜意,柔声说:“自古生死皆由天命。哀家无贤无德,竟也生于昌明隆盛之邦,钟鸣鼎食之家,享尽人间富贵荣华。未经大悲之痛、大哀之苦,上天已待哀家不薄,如今尘缘将尽,哀家心亦足矣,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们几位皇儿……” 婉情向李惊涛招招手,李惊涛擒泪上前,痛哭出声:“母后……” “你原是个寡欲易足的孩子,若生于寻常人家,想必会是个知书达礼的文人雅士。一生伤春悲秋,吟诗作画便无惊无险的安然渡过了。可惜被哀家带入了帝王之家,注定你无法逃过功名利禄的纠葛。哀家对你心有歉意却难以补偿,只望你日后不要痛恨哀家……” “儿臣对母后的教诲之恩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怨您呢?”李惊涛泣不成声。 “哀家看守贤的样貌像我,想必将来也是一个福禄之人。你要好生教诲劝诱,若他能有你父皇一半的才智,便是我宗元之福了。” “儿臣谨遵懿旨。” 婉情又唤来李惊海,爱怜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李惊海一反常态,眼中生涩,垂首不语。 “哀家真得很担心你。你才华卓越,有诸葛之智,可是却不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物极则反,这机关算尽了,倒成了一个蠢字。世间荣华周而复始,又岂是你我这般凡夫俗子便能永保无虞的?不要太强求什么,越是执着便越难得偿所愿,知足常乐,安分守己,属于你的荣华便自会不绝。” 李惊海听了婉情的话难免心中不悦,但脸上碍着婉情的恩情也不便反驳什么,便悻悻地应了几声。 婉情慧质兰心,又怎会看不出他并未将她的告诫放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声,便也不再点破。 婉情又唤来李惊漩,李惊漩跪在床畔,双目布满血丝。婉情怜爱地握住李惊漩的手,满眸温情。 “众兄弟之中,哀家最放心的便是你。你自小聪颖,早早便知自己想要什么,也不会c,ao之过急,耐得住性子,心思慎密像你父皇。只是你这孩子凡事都藏在心里头,越是长大,便越能藏住心事,如今连哀家都猜不透你。哀家只想问你一句,当年你离开储秀宫时对哀家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李惊漩的目光中泛起一丝坚定的执着,他定定地看着婉情,一字一句的说道:“惊漩从未忘记。” 婉情闻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就好……只是哀家也要提醒你,有些事你不说出口,便永远没人懂。很多令人惋惜的错过都是因为没有人先开口,哀家不希望你辛苦一世,最终却落得对方得恩反怨的下场。” 李惊漩微微颔首:“儿臣铭记于心。” 婉情又唤来李惊滢。李惊滢自幼丧母,一直把婉情当作亲生母亲一般,还没走到她身边便克制不住泪水,抱着她哭泣起来。 婉情怜爱地抱着他,轻声说道:“哀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跟玟妹妹一样生得七窍玲珑心,偏生是困在金丝笼里的雀儿,向往苍穹却难以展翅。哀家知道你最难熬的十三岁那年已经挺了过来,你学会了自保,也懂得了周旋之术。若你就此认了命,哀家虽然惋惜却也会为你欣慰,至少你不会再被笼外飞翔的鸟儿刺痛了心。可是,哀家知道你心底还想挣脱牢笼,却不得不放弃,这份不甘会成为附骨之蛆,纠缠你一生,痛苦不堪。哀家真得不忍心看你走到那一步……” 李惊滢喉中哽噎,呜咽着说道:“儿臣自知身为皇子之责,这个包袱终其一生也不能卸下。所谓向往,也不过是身心疲倦时,蒙生逃避之感才会兴起的念头。惊滢虽然不才,却也不是临阵逃脱的懦夫,儿臣是真心认了命,也真心的在谋皇子之争。不论它日种种,惊滢都不会为今日的选择而后悔。” 婉情在心中默叹一声,眸中的忧虑更浓了几分。 她见李惊滢信誓旦旦,似乎真的接受了现实,却更加不放心这个孩子眼底的渴望,那种已经近乎干涸的期望被他强压到眼底深处,令她的心一阵揪痛。 婉情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能做的她已做尽。这些年来的暗中呵护已经无法阻住他们的暗流涌动,她一次又一次的劝导也成为了一种形式,每个孩子都有了心中的目标,笃定的信念令他们无法回头。就算婉情善意的点破他们的迷惘,却也无法阻止他们继续走下去。 累了,乏了,婉情也终于明白了‘天意难违’四字。是福、是祸全要看他们几人的造化,她真的再也帮不上任何忙…… 身子有些倦了,婉情便将他们四人都唤到床前,让他们四人的手紧紧相握,发誓绝不先负对方。 虽然婉情也知道这个誓言只是一枕黄粱,但也只能在心中期盼他们会放在心头。 “不知道……惊鸿那孩子如何了……” 婉情困倦地闭上眼睛前,梦呓般喃喃着。 很快便至四月花开季,御花园的牡丹姹紫嫣红,争芳斗艳。而婉情皇后,在牡丹盛开的那一夜归天了。 李擎煊痛不欲生,严令举国上下摘冠缨、服素缟。一月内不准嫁娶,百日内不得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二十七日内不准祈祷报祭。所有皇子、公主、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女子去饰剪发、男子摘冠截发,斋戒一月。皇城内外一片素白,哭声啕天,丧钟哀乐不绝。 李惊涛、李惊海、李惊漩、李惊滢四人一袭孝衣,入宫斋居乐寿堂一月,以敬孝道。 这一天,李惊滢用过午膳,便独自一人来到钦安殿烧香拜佛。 颂经和尚的木鱼声铿锵入耳,震得李惊滢两耳嗡嗡,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喃喃道:“信徒李惊滢生平只有两个夙愿,一是婉情皇后福寿无疆、颐养天年。如今此愿未偿,惊滢已经不敢奢望第二个愿望得以实现……满天诸佛在上,请为惊滢指点迷津,既然夙愿难偿,那如何才能忘记这个愿望?难道真要惊滢的心智退化为五龄小儿才能不似这般困惑痛苦?若真是这样,便让惊滢回到孩提之时,以示神佛慈悲!” 李惊滢说完便自嘲一笑,缓缓地垂下头去:“不可能的……对吗?那你们凭什么享尽人间香火,自诩救苦救难?” 合掌的双手慢慢垂下,李惊滢漠然起身,一回过头,便看到李惊漩似笑非笑的站在殿门前看着他。 李惊滢脸色一变,走上前去冷声道:“你听到了什么?” “咦?有什么不能听的东西吗?”李惊漩暧昧地笑了笑。 李惊滢目光一敛,但想到众僧念经、敲木鱼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未必真能听见,便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李惊漩随即跟上,一把抓住李惊滢的手,令李惊滢一愣。 “跟我来。” 李惊漩扯着他一路直奔御花园。园内牡丹亭四周灼灼牡丹竞相绽放,花香四溢,泌人心脾。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在李惊滢眼前汇成一片艳秀花海,五色斑斓、溢光流彩,直看花了他的双眼。 “你记不记得皇后娘娘最爱牡丹?因为牡丹端庄华贵、艳冠群芳,乃花中之王。小时候,她常对咱们说,宗元越是繁荣昌盛,这御花园的牡丹便越是开得富丽堂皇,它是宗元富贵吉祥的象征。牡丹花不同凡花,自有灵性,娘娘归天之际牡丹花一夜盛开,九皇弟,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李惊滢呆呆地看着眼前婀娜多姿的花朵,喃喃着回答:“它们想送娘娘一程……” “正是。连花儿都懂得比起沮丧悲痛不如昂首怒放,让娘娘含笑九泉,难道你还不如这些花来得贴心吗?” 李惊滢的身体微微颤抖,手哆嗦着抚摸着花瓣,静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你是专程来安慰我吗?” 李惊漩没有回答,却也没有避开李惊滢直视的目光,一如即往的笑得暧昧难明,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记不记得皇后娘娘最喜欢什么样的牡丹?”李惊漩又问道。 “花开百朵,红若朝霞。她最喜欢红花百朵的牡丹树。可惜此花珍贵,千金难寻,不然就不会有‘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之语了。” “牡丹花有灵性,它们又怎么会舍得让娘娘遗憾呢?” “真的有?”李惊滢万分愕然,下意识的在五彩缤纷的花海中寻找起来。 “跟我来。” 李惊漩带着李惊滢一路走过牡丹亭,渡过湖心拱桥,直奔环碧水榭之南。那里并无绮花绣草,一般除了打点御花园的小太监外没有人会靠近。一名正提桶浇花的小太监看到他们,立刻跪下请安。 “那花怎么样了?”李惊漩似是认识此人,问道。 “回王爷,奴才们不敢怠慢,一直ji,ng心照料,如今依然香溢八方、光彩照人。待明日娘娘头七祭祀之时也不会有凋零之意,依然超逸脱俗。” 李惊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一头雾水的李惊滢走到旁边稀疏的小树林深处。 渐渐的,李惊滢隐约可见前方有团火红,下意识的跑了过去,当即看到了一株火红的牡丹树!他低呼一声,立刻奔上前去,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仿佛能摄魂入魄一般妖娆美丽的牡丹树,犹堕梦境。 这大树牡丹杆枝如柱,翠盖如云。百朵红花灿若云霞,魏巍壮观。花香袭人,如蜜似糖。李惊滢还注意到牡丹树旁边堆放着一叠纱网、布帷,修剪花枝的工具便放置一边,肥水花料也候在一旁,可见是随时都会有人来照料这株牡丹树。 “是你安排的?” 虽然皇宫之中囊括天下奇花异草,但这般壮丽的牡丹树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如果是御花园之物,只怕早在宫中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李惊滢却从未听闻宫中何时多了这样一株牡丹树,何况如此惊艳绝仑,难免有些惊愕。 李惊漩笑了笑,柔声说道:“御花园内人来人往,少不得哪个奴才偷摘一朵或者一个不当紧弄伤了花儿。索性搬到僻静处,再命专人伺候着,等到娘娘头七回魂之夜,让她好好欣赏她最爱的牡丹花。这纱网便是白天隔开沙尘又不阻阳光之用,布帷是入夜抵挡寒风之用,刚才你看到的小太监便是专门服侍这株花树的奴才之一,守在林子畔不让任何人靠近。” 李惊滢再难抑制心中的酸楚,顿时两眼温shi,眼前的火红浸入了一片水雾之中,他紧咬住牙关,想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封在眼中。 身后的男子体贴的声音轻轻传来:“想哭就哭吧,不会有人知道。” “谁要哭……” 倔强的反驳着,却再也阻不住想要痛哭的欲望,李惊滢低低的呜咽着,终于将压积了许久的悲痛宣泄出来。他已经顾不上李惊漩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他只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可以不必顾及它人眼光而哭泣的地方,需要一个站在身后用温柔话语安慰他的人,不论那人是谁都好…… 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李惊滢忽然被一个有力而温暖的怀抱由后面抱住,他愣了一愣,意识到是李惊漩抱住他时,不由轻轻一颤。 “看在皇后娘娘仙逝的份上,此刻,你我就暂时休战吧。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再无其它。”李惊漩淡淡地说道。 李惊滢的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反应,当他回神时自己已经扑入了李惊漩的怀中,双手霸道地紧紧搂住李惊漩的腰际,泪水浸shi了李惊漩的前襟。 李惊滢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悲痛,亦或,太过脆弱的他已经无法掩饰了……他在李惊漩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没有平时半分的警惕戒备。 虽然只是一段由痛哭到哭累的短暂过程,但是李惊滢的内心却好像被某种温馨的东西填满。虽然回到乐寿堂后,李惊漩便再未表现出牡丹花树前的体贴温柔,但李惊滢已经心满意足,看向李惊漩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至少,在斋居的这一个月里,便跟八皇兄和平共处吧…… 待福海入宫为李惊滢送来换洗的衣物时,明显看出李惊滢心情愉悦。原本还担心他会为皇后的过世而伤心欲绝的福海这才大松一口气,同时也倍感好奇起来,到底什么事能令王爷这么开心? 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句,结果都被李惊滢嘿嘿笑着打了圈太极,不露半点口风。无技可施的福海只得不甘愿的作罢,心痒痒的离开了。 其后的日子,虽然终日素斋守孝,但李惊滢一改平日的聒噪不耐,安安静静,只是偶尔会被人撞到他出神傻笑的模样。 李擎煊失去爱妻的悲痛也随着李守贤终日承欢膝下而慢慢伤愈,脸上渐渐有了笑脸,宫中的压抑气氛也渐渐舒缓。 除了某日李惊海抱怨边关暂无战事,李惊鸿却不回来奔丧实属不孝,结果令李擎煊龙颜大怒,狠狠训斥了他一通,把李惊海骂得灰头土脸这件事以外,便都相安无事。 可是不知何时起,宫中流传起一个传闻。 说是皇孙李守贤与皇后娘娘八字相克,所以出生不久便克死了皇后。这个传闻愈传愈盛,也越传越玄。最后竟说李守贤乃七杀星下凡,煞气太重,皇后娘娘身娇玉贵,受不得这股煞气,最终一命呜呼。 李擎煊对此事也略有耳闻,便宣钦天监晋见。没人知道钦天监是如何解析李守贤的命格,但是,李擎煊其后便非常明显的不再宣召李守贤入宫。 于是,宫中的传闻便更加神乎其神。直说这七杀星只有天生皇帝命的紫微星可以化解,但是必伤紫微星的元气,所以李守贤虽然伤不了皇上,但是相处久了对皇上也是有害无利,皇上因此冷落了他。 传到最后,竟把李守贤说的好似洪水猛兽,沾之则亡,是宗元一大劫难。 李惊涛为了这些流言心力交瘁,也不敢再抱着李守贤走动,便托人将孩子带出了皇宫,送回太子府严密保护起来。 李惊滢听了这些传闻,气得怒火冲天,一时想不出会是何人放出这样的风声。 李守贤甚得父皇欢心,而皇祖父直接将皇位传予皇孙亦有先例。时至今日父皇仍未换储,便说明他对四位皇儿的表现都不太满意,仍在另待时机。若李守贤渐渐长大,而父皇又愈发疼爱他,难保不会将他也列为储君人选。 原本四位皇子相争便已天昏地暗,若再加一人则更令人扼腕。而且李守贤尚在襁褓之中,他最大的优势便是绝不会令父皇对他生疑,全然信任疼爱。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李守贤反而会成为赢面最大的一个人。 此时宫中传出这样的流言,李惊滢与其去相信鬼神之说,更倾向于是某位皇子处心积虑的想将这个未来的隐患早早扼杀,从而放出帝王最忌的‘相克’流言。那个钦天监想必也早被收买,说了对李守贤不利的话,才令父皇有所疏远。 李惊滢虽然也知这孩子将来是个阻碍,但他无法容忍竟有人现在便向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下手! 幕后主使人会是谁? 极有可能是李惊海,这个人在这种事上总是心思细密的令人叹服,手段辛辣的令人咋舌。 而李惊漩…… 李惊滢有些困惑了,拿不准李惊漩会不会这么做。若没有牡丹树的那一笔,只有漩王府的那一刀,他会深信李惊漩也是一个会实施这么毒辣计划的人,但现在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李惊滢暗中推测到底谁是主使人时,谁知边关竟忽然传来噩耗:鸿王李惊鸿驻扎的营地在深夜被蒙古大军偷袭,我军将士死伤无数,鸿王生死未卜,失去踪影,边境战火再起! 蒙古与铁勒大军攻得出其不意,不宣而战,令驻守边关的将士伤亡惨重,顿时朝中大乱。而李擎煊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听闻噩耗后,震怒之中所下的第一道圣旨,竟是要杀李守贤! 李惊滢这才知道,钦天监对李擎煊说的是李守贤确为七杀星转世,一日不除,李擎煊的亲人便意外不断,噩耗频传。李擎煊将信将疑之际,钦天监更是做出预言,下一个灾难便来自北方。 而蒙古正位于宗元之北,于是李擎煊当即决定斩杀李守贤! 李惊涛吓得长跪不起,苦苦哀求,朝中一些老臣也于心不忍,为之求情。而李擎煊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已派人包围太子府待命,命群臣拟旨,即刻便要执行。 听说此事的李惊滢当即也匆忙赶去求情,待看到跪在御书房前神情绝望的李惊涛时,不由心头一冷。 李惊涛看到李惊滢,顿时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李惊滢的双手,痛哭出声:“九皇弟,你去求求父皇!不能杀守贤啊!他还是个孩子,要杀就杀我!求求你帮帮皇兄!那孩子真的是无辜的啊!” “大皇兄请放心,守贤是我的侄儿,我不会见死不救!” 李惊滢说着便要推门进去,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了下来:“皇上正与漩王殿下商谈要事,请滢王殿下稍候片刻。” “八皇兄也来了?”李惊滢怔了怔,思忖一下,又问道:“那四皇兄来过没有?” “四皇弟是第一个赶来求情的,只是父皇他……”李惊涛再度泣不成声。 李惊滢皱起眉头,暗自思索起来。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李惊漩才走了出来。见到李惊滢站在门口,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 “你与父皇说了什么?”李惊滢急忙问道。 李惊漩微微一笑:“我求父皇让守贤出家为僧,为宗元祈福避祸。” “什么?!”李惊滢失声惊叫,顿时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守贤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孩子!你竟也不放过他!你让他小小年纪便出家为僧,一生清苦?可他是皇孙啊!你让他去当和尚?!” 李惊漩轻轻一皱眉,理所当然地说道:“出家为僧又如何?终日熏陶在香火缭绕、梵音不断的古刹之中,看破红尘中事,不必再为熙熙攘攘的浮华名利而疲于奔命,一生长伴青灯古佛,最后坐化成佛。难道不比现在好吗?” “既然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出家?!” 李惊滢没想到李惊漩竟会卑鄙至此,带着信任遭到背叛的愤怒大吼着:“我没想到竟是你!是你收买了那个钦天监吧!守贤何其无辜,父皇宠爱他难道是他的错?你竟将一个婴儿视做眼中钉?没想到你这么歹毒!竟让他出家为僧一生无缘皇权?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了守贤,没有了四皇兄、六皇兄,只要有我李惊滢一天在,你就别想荣登大典!” 李惊滢一想到从最初放出流言,再收买钦天监做出预言,最后预言成真,这个狠毒残忍、不顾国家兴亡、不顾伦理亲情的连环计竟是李惊漩的主意时,李惊滢便有种恨不得当即拔剑刺死他的冲动! 面对李惊滢的愤怒指责,李惊漩的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连笑容也变得冰冷彻骨,他缓缓的、慢慢、一字一句的说道:“有我李惊漩一天在,你也别想荣登大典。” 李惊滢愤怒地瞪着李惊漩,恨不得狠狠的扇这个人两耳光!但这种冲动却不是因为李惊漩的言行,而是为自己看错了李惊漩而懊悔的无处发泄! 为什么只因一株牡丹树、仅因一个体贴的拥抱,便忘了行刺当日那个冷漠旁观的男人与他是同一人?明明还记得那痛彻心肺的一刀,为什么却动摇了对他y狠毒辣的认知?我竟然天真的以为他只有一半的可能做出这么心狠手辣的事! 正在怒目圆睁,小太监来宣滢王晋见,李惊滢这才强压住满腔的愤怒,走进了御书房。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3节 第六章 比起愤怒发泄,李惊滢深知此刻保住李守贤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要怎么做才能消除父皇对李守贤的忌惮呢?这却是一个大难题…… “儿臣参见父皇。” 李惊滢偷偷瞄了一下李擎煊的脸色,虽面无喜悦,但也无暴戾之气,李惊滢下意识的暗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雷霆难谏,便有转寰余地…… “你也是来为李守贤求情的?”李擎煊目光不善,冷冷地说:“你的四皇兄、八皇兄、文武百官都被朕骂了回去,你也不必再讨没趣!朕已经松了口,决定不杀他,让他出家为僧。留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你们也不要太贪心了!” “父皇,皇后娘娘走得宁静安祥,乃寿终正寝的福禄之人,又怎会是被守贤克死的呢?娘娘归天之夜,御花园内牡丹花齐绽,这等吉祥瑞景又怎会是有煞星在宫时所能呈现的呢?再者,蒙古、铁勒偷袭一事乃沙场瞬息万变的难测之灾,六皇兄生死未卜更是一场意外,试问一个孩童又怎能将他的煞气传至千里以外的极北之地?若真如此厉害,为何我与其它几位身处宫中的皇兄却安然无恙?” “难道钦天监的话还会有假吗?”李擎煊重重一击龙案,冷声喝道:“原本朕也不愿相信!但正如钦天监的预测,北方确有灾难!还连累惊鸿生死不明!这等妖孽岂能不除?难道要等他制造出更大灾难,非要祸国殃民朕才出手挽回吗?!” “父皇!那钦天监只怕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故意欺瞒!” “哦?你有何证据?” “这……” 李惊滢急得握紧双拳,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就算千真万确,却没有半分证据,父皇又怎会取信?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罢了,朕乏了,你退下吧。”李擎煊不耐烦的摆摆手。 “父皇……”李惊滢缓缓跪倒,垂首低声说道:“请父皇赐儿臣一死。” 李擎煊为之一震,万分愕然:“这话从何说些?” 李惊滢俯倒磕头,不再起身,而是哽咽着说:“守贤只见过皇后娘娘一面,而娘娘是数月后仙逝,便有守贤克死娘娘一说。惊滢出生之日便是儿臣母妃归西之时,若说相克,只怕儿臣才真是克死了母妃。若没有惊滢,她必然至今安康,与父皇琴瑟和鸣,双宿双飞。而惊滢的出生便……夺走了父皇的爱妃……惊滢才真是煞星转世……是害死母妃的凶手……” 说着、说着便触发了心中的旧伤,不自觉间,李惊滢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李擎煊静静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李惊滢哽咽不止,见他哭得伤心,不由长叹一口气,慢慢走到李惊滢身边将他扶起,爱怜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你只是想让朕放过守贤,又何必去自揭伤疤?自你在六岁那年第一次问朕,玟妃是不是因你而死,朕便发誓不会让你将你的诞生归结为罪孽。你是朕与玟妃的爱子,是玟妃用生命换回的延续,是她献给朕最珍贵的无价之宝,从前是、今日是,百年之后仍是。” 听着李擎煊用坚定不移的口吻慢慢的诉说着他与母妃的珍视,李惊滢不由窝入父皇的怀中低低地哭泣起来。 “儿臣知道父皇很疼儿臣……可是……可是……” 李擎煊长叹一口气:“四位皇儿之中,朕最怕的便是你来求情。因为‘克死’是你的隐伤,若你来求情,定会触及伤口。果不其然,劝到一半你便悲从中来,连朕也跟着心酸起来。” “父皇……” 李惊滢用力地擦了擦眼泪,稳了稳心神,便再度求情道:“既然父皇不会将母妃的离世归罪到儿臣身上,又怎能将皇后娘娘的仙近怪罪到守贤头上呢?原本鬼神之说便虚幻飘乎、不能尽信,这是您教过我们的啊!为何父皇此次却听信那个妖道的谗言?” 李擎煊微微一笑,摸了摸李惊滢的头,淡淡道:“你是最后一个来求情的皇子,所有的事,朕已经心中有数。倒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朕,从没想过要杀守贤。” 李惊滢闻言一愣。 “最初宫中流言蜚语四起时,朕就知道是有人想借机除掉守贤。所以,朕想知道是何人如此心狠,连个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于是朕假意传召钦天监商议,本想利用他演出一场戏,平息谣言。结果朕意外发现他竟句句对守贤不利,于是朕明白,既然有人事先收买了他,那就意味着这个流言事出有因。” 看着李惊滢已经听愣的傻乎乎模样,李擎煊好笑地摇摇头,继续说道:“而朕想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做,便假意对钦天监所言半信半疑。那钦天监为了让朕完全相信,便做出了北方有难的预言,朕有意疏远守贤,便是顺着他们的计划走,想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但是……”李擎煊语音拖长,目光冷了几分。 “朕万没想到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惊鸿头上。屡建奇功的惊鸿归朝之后必然受到朕的重用,那人便想一石二鸟,先灭惊鸿再毁守贤。与其说是因为钦天监可以观星测日,所以能事先预测到北方有难,朕倒宁愿相信是有人与敌军勾结,出卖了惊鸿驻扎的军营。不然不可能那么凑巧,蒙古大军一偷袭便正是主营,而且直逼惊鸿的军帐。只怕这个小小计谋中所用到的j,i,an细,不止一两个这么简单。有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将宗元安危视若无物,朕怎么说也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李惊滢呆呆地接话道:“所以父皇便故意说要杀守贤,想看看是谁拍手叫好?” 李擎煊笑而不语,李惊滢愣了愣,当即不依不饶地叫道:“父皇竟戏弄儿臣!” “傻孩子,要知这幕后之人心肠歹毒,朕不能不防。你也是储君之一,朕也必须试探一下,希望你不要怪朕对你有这番猜疑。” 李惊滢急忙摇摇头,璨然一笑:“儿臣倒是要请父皇原谅,儿臣竟以为父皇真的听信了那个妖道的谗言,父皇果然英明,一眼就识穿了j,i,an人的诡计!” 开怀过后,李惊滢的神情又严肃起来:“父皇将这番话告诉儿臣,是否因为父皇已经知晓谁是幕后黑手?” “这是自然。”李擎畊淡淡一笑,看向李惊滢:“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小鬼头猜到没有?” 李惊滢眸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来,慢慢说道:“是……八皇兄……” 李擎煊倒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一扬,好似在忍笑:“为何是他?” “他劝父皇下旨令守贤出家为僧,失了皇孙身份,又是出家之人,若无父皇圣旨便不能回宫,更无机会与他争储。” 李惊滢咬住下唇,话语中透出几分颤意:“只是儿臣没有想到六皇兄出事竟也与此事有关……也是他一手安排……他竟然会……” “哈哈哈哈!” 李擎煊的蓦然大笑声令李惊滢有些错愕,李擎煊啼笑皆非的用手弹了一下李惊滢的额头:“难怪你刚才在门口大吵大闹,原来你以为是惊漩的主意?小笨蛋,你的才智果然不及惊漩,连求情的方式都不懂得迂回婉转。” “儿臣不明白……”李惊滢愈发不解了。 “惊漩也同样是为守贤求情,但他与你的方法不同。他一来便大肆赞同朕斩杀守贤,那一瞬间,连朕都以为幕后之人便是他。谁知惊漩话锋一转,说皇族之中出现妖孽一事不宜诏告天下,以免民心动荡,让不轨之徒闻风而动。他的话分析的很有道理,朕也明白他既然说出此话,想必不是真想杀掉守贤。于是朕又向他暗示,朕可以暗中下手,惊漩便说如今宫中流言四起,就算守贤无疾而终,还是会被人传得更加诡异离奇,到时流向民间的危害只会更大。” 李惊滢不由微微皱眉:“八皇兄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他若有心为守贤求情,又为何要让守贤出家?” “傻惊滢,难道只许守贤出家,不许守贤还俗?” 李惊滢闻言一怔。 “当他提出让守贤剃度出家,以佛法化去七杀星的煞气时,朕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 李擎煊语含赞许,微笑着说:“朕若同意让守贤出家,便能暂时保住守贤的小命。他再暗中打点一切,待几年之后,他会另择良机对朕提起守贤,内容不外乎大肆赞颂守贤极具慧根,已被佛法渡化,化解了一身戾气,如今气息祥和,没了七杀星的天命云云。不论朕相信与否,他都会想方设法安排朕见上守贤一面。守贤的样貌与婉情神似,再过几年想必会更加同出一辙,朕难免会动了侧悯之意。到时守贤再表现的乖巧贴心,朕心头一软,便难保不会令守贤还俗,让他再居皇长孙之尊。” 李惊滢直听得出了神,他完全没想到让守贤出家为僧后,还可以有这一连串的计策让他再恢复身份。 “但这也可能是父皇宅心仁厚,替他想得深远,可能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李惊滢不服气地嘟囔道。 “所以朕才说你的才智不及惊漩。他在此事上敢于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朕不肯退让,守贤便是死,所以他便主动退让一步。好似一切是为朕考虑,为李氏皇族挽留颜面,实则他只是想先保住守贤一命。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千千万万的法子再做打算。若这人一死,可就真的没法子可想了。” 李惊滢无声地垂下头,沉默起来。 确实,他一心害怕守贤枉死,所以只想着如何让他洗脱罪名、逃过此劫。却没想过让他担下罪名,然后受些苦难,最后让他安然无恙、性命无虞。李惊漩的法子虽然拐了一个很大的弯,最终的结果却与李惊滢相同,而且更容易让一个震怒的皇帝接受。 在这一点上,李惊滢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不是儿臣,不是八皇兄,更不可能是大皇兄,所以……”李惊滢顿了一顿,慢慢说道:“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四皇兄的y谋?” 李擎煊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蓝天,眸中的锐光异常犀利骇人:“朕早知惊海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却没想到他竟会偏执到这个份上。如今朕已经心中有数,自会有所打算,只待证据确凿之日,便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出这番话的李擎煊不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位冷酷的帝王! 若李惊海只是设计侄儿、伤害手足,李擎煊会勃然愤怒,但不会动了杀机。但李惊海为了一箭双雕而与敌国勾结,出卖了宗元疆土,延误军机,令宗元痛失无数将领士兵。这一罪名,便足令一个皇帝将他的亲生儿子千刀万剐! 李惊滢敏感的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从父皇的体内溢出,饶是晴朗暖日,也不由寒冷不已。 待李擎煊再度看向李惊滢时,目光已经转柔。他拍拍李惊滢的肩,沉声道:“这些都是后话了。朕将这番话告诉你,便是知晓你是个藏得住话的孩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惊涛,明白吗?” “儿臣遵旨。” 李惊滢想了想,又问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理守贤这件事?” “如今流言四起,朕不能无视,若任其发展只会愈演愈烈,所以……守贤这一劫,必然要应。” 见李惊滢当即就要开口,李擎煊笑着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朕之前便有让他出家之意,朕虽扬言要杀他,却也知道定会有人拼命求情。惊涛长跪不起,百官苦苦哀求,连惊海也虚虚的来劝了两句。这样朕便有了台阶下,改为让守贤出家,过一段时日再让他还俗即可。” “可是……” 李惊滢还是不忍心让一个没断n_ai的孩子呆在那么清苦的地方,而且寺里都是些粗枝大叶的和尚,没有女性的温柔体贴,又怎能照顾好一个婴儿? 眼见李惊滢的大眼睛乌溜溜地转个不停,李擎煊知道他还是不肯放弃,不由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你个机灵鬼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李惊滢灵光一闪,璨笑着说道:“父皇,既然宫中都在传守贤是七杀星转世,那咱们就顺着这个传闻走!七杀带有刚克凶恶之意,而禄星便可化解七杀星的刚克,而紫微星则能化恶为权。换言之,只要父皇多陪陪七杀星,再让七杀星见财见宝,不是就可以化灾星为福星吗?若能有七杀星这样的天赐战将为父皇冲锋陷阵,沙场之上必然战无不胜!这样的左膀右臂,父皇不光不应罚,还应该赏呢!” 李擎煊好笑地拍拍李惊滢的小脑门:“亏你想得出来。不论你再出什么鬼主意,朕都不能再妥协了,不然只会打草惊蛇,更难揪出他们的把柄。最多父皇答应你,待守贤满岁之时便让他还俗,再由寺中主持证明他在寺中熏陶了佛光灵气,再无煞气。到时就算朝中仍有腹诽,也不怕有人借机造势了。” 李惊滢虽仍有不甘,但也知父皇是为了守贤着想,何况朝中流言确实不能不理,只得悻悻的应了一声。 于是,李守贤便被宫人强行送到香火鼎盛的浮苍山无相寺出家为僧。李守贤的母妃哭得肝肠寸断晕厥过去,李惊涛也双目红肿,神情悲苦。 李惊滢虽心有不忍,但也知李惊涛性情纯朴,若将父皇的打算告诉了他,只怕别人稍稍套词便会泄露出来。不得已只能强忍不说,好言安抚。 待运送李守贤的马车前往浮苍山后,李惊滢当即策马跟上:虽然父皇说过不许向别人透露他的计划,但没说过不许我搅和进来! 李惊滢决定亲赴无相寺,好好恐吓那群小和尚一番,若敢让他的小侄儿瘦上半两r_ou_,便让全寺的和尚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李守贤便在未足五月之际出家为僧。又在满岁那年,被无相寺的主持率全寺僧人一路颂经咏唱,浩浩荡荡送回皇宫。说是佛祖向主持托梦,曰这位龙子乃天降神将,一身杀气已被佛祖渡化,只要他守在御前一生富贵,便可保宗元国运千秋万代、万古长青。 李擎煊便下旨说此为天意,让李守贤就此还俗,恢复了皇长孙之尊。 李守贤在懵懂之际出家,又在懵懂之际还俗,直到他成年以后被封为北镇王时,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公案。 而这些,则是后话了。 为婉情皇后守丧的一月斋戒期满,四位皇子向李擎煊告别之后,便各自出宫回府歇息。 李惊涛一出宫,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便马不停蹄的奔到无相寺去探望他的宝贝儿子了。 李惊海闷在宫中一个月无酒、无r_ou_、无美女,当即二话不说直奔烟花柳巷温柔乡。 李惊漩则是不紧不慢的踱着官步,既不坐轿也不骑马,一路逛着走回漩王府与他的诸多妃妾温存去了。 而李惊滢,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回府吃顿大鱼大r_ou_好好开个荤。 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六皇子李惊鸿依然下落不明。而蒙古大军的攻势也不知为何有所减弱,虽然铁勒仍在穷追猛打,但宗元大军也着实轻松了许多,不再形势紧迫。 这半个月,四兄弟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什么联络,朝中又暂无大事,宫中的气氛再度缓和了下来。 李惊海的诡计虽然曝露,但李擎煊出于长远考虑而暂时按兵不动。也不知李惊海是否有所警觉,这半个月只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对于结盟之事也不再热衷。李惊滢乐得太平,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谁知,李惊漩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绝世美女,献给了李擎煊。 据说这美人入宫晋见皇帝之时,一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娥无不惊艳叹服,丢了三魂六魄。 李惊滢也曾有幸惊鸿一瞥,那女子生得柳眼眉腮,艳若三春之桃,俏若九秋之菊,肤如凝脂,靥笑如霞。果然是艳绝六宫的稀世美人,连李惊滢都不由心跳加剧,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李擎煊对这位名唤惜荷的纤弱美人更是爱不释手、千依百顺。惜荷入宫不到五日,便被册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称号。 朝中自有臣子为免皇上沉迷女色而荒废政务直言上谏,谁知在惜荷被封为贵妃那天,在朝堂之上艳惊六座之后,这些不利的谏言倒少了许多。 而惜荷也是个识大体的聪颖女子,知道她独占皇宠已是不易,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良之名誉满诸国,若她想取而代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对皇后之位倒也不在乎了,主动拒绝了李擎煊的封后之意,得了不少人心。 李惊滢原本还觉李惊漩未免献媚取宠,有伤体统。但见惜荷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俗女,端庄得体,进退有度,父皇也在她进宫后龙颜大悦,心情甚佳,便不再有什么微词。决定只要这个女人不干预朝政、不觊觎后冠、安守本份,他便不会多加干预。 谁知有一天,李惊滢竟接到惜荷的贴身宫女小雪送来的一封书函,意为宫中有变,邀他秘密进宫商议大事,落款为惜荷。 李惊滢心生疑虑,便不动声色地试探小雪,小雪便将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 原来,如今的惜荷是皇上身边的宠妃,最为亲近皇上。于是,朝中有人暗中联络惜荷,要她协助谋害圣上,还拿她远嫁湖北的姐姐一家的性命做要挟。皇上身边全是此人的眼线,惜荷无法向皇上求助,只得冒死向宫外求救。 除了李惊滢,她也邀请了李惊海与李惊漩,相约三日后丑时于荒废已久的长春宫相会。 李惊滢收了信函,按小雪的吩咐焚毁书信,表示会按时赴约,便送走了小雪。 “王爷……福海总觉得事有蹊跷……”福海犹豫地说道。 李惊滢笑了起来:“没有白跟我多年,你也越来越聪明了。” “果然有诈?”福海惊叫了起来:“那王爷您还要赴约?!” “惜荷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她邀请了我、四皇兄、八皇兄,却没有邀请大皇兄。” 李惊滢冷笑一声:“在一般人眼中,太子的权势总应该比其它皇子的权势更大些吧?一个刚入宫不足两月的妃子,怎么可能将朝中动向摸得如此之清?知道这个太子没有什么实权,帮不上忙?” 微微一顿,李惊滢非常肯定地说:“所以,她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会是谁呢?”福海狐疑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在屋中背手踱步,紧蹙眉头,神情困惑:“这个女子是八皇兄献给父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授意惜荷实行这个计划。只是宫中上下谁不知晓他与惜荷的关系?这一招用的未免太险,不似八皇兄的严谨……” 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再以此理由开脱。就好像上次在他的漩王府内被刺一事,真是令我百口莫辩。 想到当日的事情,李惊滢不由自嘲一笑。 他停住脚步,对福海继续说道:“若说是四皇兄的计谋,那他何时与惜荷勾结?若假设四皇兄花了两个月便骗得惜荷的信任,也未免太高估了四皇兄的魅力。所以由他主使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是,若惜荷入宫之前便是四皇兄暗设的棋子,连八皇兄都不知情,那又另当别论。” “当然,也有可能是父皇的计策。父皇一直想找到四皇兄的把柄,极有可能设下此计,惜荷当然会鼎力相助。叫上我与八皇兄,只不过是个幌子,意在沛公。” “那相较而言,还是皇上的可能性最大?”福海想了半天,问道。 “不,以父皇的ji,ng明谨慎,这个计谋会更加完美,至少不会如此轻易的被人察觉有异。除非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有意扰乱视线。” 李惊滢顿了顿,笑了起来:“相反,这件事分析到最后,最合理的人选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大皇兄。因为惜荷说有一人要挟于她,意图对父皇不利,而她找来三位皇子求救,却独独未找太子。所以,太子极有可能便是那个要挟她的人,她自然不能找。” “啊?说来说去,怎么谁都有可能,谁都没有可能啊?” 福海听得越来越头大,抱着脑袋悲鸣起来:“王爷,您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一个邀请便能想出这么复杂的东西,什么可能都被您说尽了,但还是没有答案啊!” 李惊滢笑着耸耸肩:“只是一个小开端,当然只能猜出这么多,不往下进行我要怎么抽丝剥茧?所以,若我三日后不去赴约,便无法再猜得更加详细了。” “王爷,您明知有诈还是要去?”福海愕然道。 李惊滢也甚为头疼,慵懒的往卧椅上一靠,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玉佩,喃喃道:“我能想到这些,以两位皇兄的ji,ng明也自然会想到,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呢?去了,便有可能上当。但不去,便不知道下一步的计划……真是头疼啊……” 第七章 李惊滢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索性其后几天暗中观察父皇与皇兄他们的神情举动。 父皇依然是心情颇佳,看不出异端。 李惊海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偶然在路上碰见了也就冷扫几眼,不像前些时日那般热情。李惊滢还没来得及上前询问‘结盟’之事,他便不耐的说有要事在身,除了有些焦躁火爆外,倒也看不出其它异样。 李惊漩则更不用说了,千篇一律的暧昧笑脸,不温不火,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李惊滢只得作罢。 待到了第三天的约定日,李惊滢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八皇兄那桩迂回婉转却达到目标的计策。随即想到,与其头疼自己要不要去上当,不如去诱骗别人上当,不是更好? 至于选择谁,李惊滢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李惊海一直认为李惊滢是个马虎鲁莽的笨皇子,而李惊漩则将他看得通通透透,若说他装傻充愣能骗住谁,完全是不言而喻。而且,李惊滢一直忌惮李惊海的心狠手辣,若能因惜荷之事而抓住他的把柄,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于是,李惊滢开始全心全意的在心中算计着如何让四皇兄按时赴约。 四皇兄应该也跟自己一样,早就发觉到事情不对劲,会不会如约而至很难预料,应该用什么理由促使他一定会去赴约呢? 李惊滢想来想去,又想到了李惊漩让守贤先担下了罪名再另做打算的计谋,于是想到,不如先让四皇兄相信他会按时赴约,再施计让四皇兄也不得不赴约,不是便两全其美? 打定了主意,李惊滢却不由暗叹一口气,悲悯自己真得开始向这位八皇兄学习了。 到了子时七刻、将近丑时,李惊滢提笔给李惊海写了一封密函。 大意为他从惜荷的婢女口中套出威胁惜荷之人是一位皇子,而且与六皇兄李惊鸿被袭一事有关,并且为表明她所言不虚,惜荷今晚会一并拿出证据。李惊滢表示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证据,以及到底是哪位皇子。 密函写好后,李惊滢便派福海亲自送去。又想到今晚一过,李惊海必然警觉到李惊滢也绝非善男信女,索性做得更绝,又写了一封密函送入宫中,揭发今晚某后宫嫔妃将在长春宫与相好私通。 若此事是父皇安排,这份密函只会石沉大海。若不是父皇安排,那今晚赴约之人定会被御林军围捕,既抓住李惊海的把柄,又可替父皇除了身边这个怀有异心的妖妃。真是何乐而不为? 于是,当夜丑时,李惊滢悠哉的秉烛等候佳讯。 直至卯时,宫中才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八皇子李惊漩于长春宫勒毙贵妃惜荷,被御林军当场抓获! 听到传信小太监的汇报,惊呆的李惊滢当场脑海一片空白,连手中茶碗摔落亦不自知。 怎么会是八皇兄?ji,ng明如他怎么会去赴约?而且……惜荷死了?被勒毙身亡?八皇兄有什么理由会害死惜荷? 心乱如麻的李惊滢当即换了朝服入宫面圣。一路上左思右想,总也想不透为何李惊海没有赴约,却是李惊漩赴了约?唯一能想明白的,便是李惊漩明显被人陷害了! 而且……若不是自己写了那封告密的信函,以八皇兄的沉着冷静,发觉不对劲时便会立刻离开,又怎会没有机会逃离,而被赶来的御林军擒获? 越想手脚便越是冰冷,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害苦了八皇兄! 李惊滢心焦如焚,匆匆地一路狂奔直冲父皇的寝宫。 “父皇!八皇兄一定是被人陷害了!”李惊滢一见李擎煊便失声大叫起来。 李擎煊神情萎蘼,双目布满血丝,听到李惊滢的大叫声后才慢慢抬起低垂的头,那如犹如失控凶禽一般骇人的目光令李惊滢不由心惊r_ou_跳。 “陷害?是谁陷害了他?” 李擎煊的声音异常压抑,仿佛在强忍咆哮的欲望:“他自己都没有喊冤!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八皇兄没有喊冤? 李惊滢一怔,更加惊愕:“怎么会……八皇兄不可能这么做!” “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辩白,也没有喊冤,如今正在宗正寺内接受审讯。” “宗正寺?!”李惊滢再度失声惊叫:“皇亲国戚进了那里是九死一生啊!父皇,事情尚未查清,不能如此草率就把八皇兄交给宗正寺啊!” “是他自己没有否认罪名的!” 李擎煊一声怒吼,重重的一敲龙案,怒目圆睁:“难道他想承认罪名,朕还要拦着?!你与其来劝朕,倒不如去劝你的八皇兄开开尊口!朕更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惊滢的双唇微微哆嗦起来,脑中思潮澎湃,心乱如麻。 他知道父皇对于惜荷的死痛心疾首,也能看出父皇对嫌疑犯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刺痛不已。父皇正是倾向于相信八皇兄是无辜的,才会对八皇兄的沉默更加无力。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知道一切的八皇兄! 李惊滢当即马不停蹄,直奔宗正寺。 宗正寺负责处理皇室宗族间的一切事宜。若皇亲国戚犯了国法,刑部不便执刑,很难审理,所以便成立了宗正寺,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大概除了皇帝以外,没有哪个皇子皇孙提及宗正寺不闻风丧胆的。就连皇帝荣登大典之前,对于宗正寺也是又敬又畏,不敢亵渎。 而此次李惊漩落到宗正寺手中,又是做为谋杀贵妃的疑犯,只怕受些皮r_ou_之苦还只是轻的。 冲入宗正寺的李惊滢很快便被人拦下,李惊滢见人心切,当即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虽然宗正寺内高手如云,但李惊滢到底是个没有犯事的王爷,宗正寺卿也不敢下重手,便命手下只困不擒,倒让李惊滢一路杀到宗正寺天牢。 李惊滢一入天牢便当即把大门反锁,将一干追兵拦于门外。见机不妙的狱卒刚想拿起兵器,李惊滢便立刻将剑抵到自己的胳膊上,冷冷道:“谁现在拿起兵器,本王身上的伤就是谁干的!” 就算是王爷有错在先,但小小狱卒‘误伤’贵体的罪名依然不小,几名狱卒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放心,本王不劫天牢,只跟皇兄说几句话便会乖乖离开,你们也不必费力提防。”李惊滢说罢,又缓缓加了一句:“但若谁敢有所异动,我滢王就记下这笔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滢王已经明言恐吓,几个无名小卒哪敢对作?都老老实实地站到了一旁,有个机灵的还急忙将腰间的钥匙递给了李惊滢。 宗正寺只用于囚禁皇族宗室,所以监牢很少,易于寻找。李惊滢很快便从一扇石门的通气口中看到了神情憔悴狼狈的李惊漩,当即大喊:“八皇兄!” 李惊漩微微一颤,似乎动了一下,但马上便更加颓废的坐回原地,目光黯淡。 李惊滢见李惊漩虽一身囚服、头发凌乱,但身无伤痕,不由大松一口气。 可是李惊滢从未见八皇兄如此神情狼狈,虽然宗正寺的监狱条件比刑部要好的多,但毕竟还是简陋,一向娇生惯养的皇室中人只看着牢中的小桌小椅便会皱眉,更别提床上粗糙的被褥。一想到ji,ng神萎靡的八皇兄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李惊滢便心如刀绞。 虽然八皇兄尚未受刑实属幸运,但接下来还会否这般幸运便很难说。若案情停滞不前,八皇兄始终不说,便难保宗正寺不会大刑伺候……堂堂漩王怎么能呆在这种鬼地方,吃这种苦! “八皇兄,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李惊滢一边低头逐个试钥匙,一边生气地叫道:“惜贵妃死了,父皇非常伤心,而就在案发地的你却什么也不肯说!就算我们相信你是无辜,但你不肯开口又让我们如何帮你?” 李惊漩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地面,慢慢、慢慢扬起一丝陌生、仿佛有道不尽的酸楚悲凄的微笑:“那不正好吗?你又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你说什么?” 李惊滢愣了愣,抬头看向淡淡浅笑的李惊漩。当他从那抹淡笑中解析出一丝嘲讽时,李惊滢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枉我一心想要救你,你竟这般小人之心!” 李惊漩慢慢地看着李惊滢,轻轻扬起嘴角:“你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 李惊滢气得一踢石门,咬着牙愤恨地说道:“随便你!正如你所说,你死了对我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就继续咬着牙沉默吧!待行刑之时我自会送你一程!” “呵呵……” 李惊漩低低地笑了笑,便再度垂下头,长长的眼睫毛悄悄地掩住了那双哀伤的眸子。 李惊滢恨恨地离开了天牢,而等待他的,是违反宗元律例,擅守宗正寺的惩罚廷杖三十。 扒去朝服的李惊滢被绑在凳上无法动弹,灌了水银的粗棍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区区三棍便已经令李惊滢皮开r_ou_绽,哀嚎连连。 而李惊滢一想到自己一片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便更为自己此刻受刑而不值,越是痛得惨叫不断,心中便越是恨李惊漩狼心狗肺。 廷杖三十,棍棍有声,李惊滢受到二十棍左右便晕死了过去。随后被宗正寺派人送回了滢王府,躺在床上三日无法动弹,伤口火辣锥心,动一下便汗流浃背,夜不能寐。 福海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整日彻夜地守着。李惊滢越想越觉得委屈,每每疼得泪水打转时便更加不甘,索性抱着枕头痛哭一场,把李惊漩骂得狗血淋头。 到了第六日,李惊滢勉强可以下床慢慢行走时,宫中忽然传来圣旨,宣他即刻入宫。 李惊滢知道是有关案情之事,不敢怠慢,因有伤在身无法骑马,便乘轿入宫。虽然福海已经替他垫了一层厚厚的软垫,但李惊滢依然一路如坐针毡,难受得冷汗直冒。 当他好不容易来到父皇的面前时,等待他的,却是父皇y郁恐怖的冷冷注视。 “父皇……” 李惊滢觉察到李擎煊的眼神不对劲,不由措词小心起来:“不知父皇急召儿臣入宫所为何事?” “呵呵,”李擎煊怒极反笑,一把将书案上的两张信纸拨到地上,y森森地说:“你自己看。” 李惊滢艰难地弯下腰,拾起信函,待看清信纸上面的字迹后,冷汗渐渐渗了出来。 “一封是密告后宫嫔妃在长春宫与人私通的密函,另一封则是从漩王府搜出来。而字迹,一、模、一、样!” 最后四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儿臣……儿臣……”李惊滢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顿时慌乱起来。 “李、惊、滢!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朕!”李擎煊字字愤恨,怒不可遏:“朕千猜万想,独独没有想过是你策划此事!没想到最后偏偏就是你!” “不是儿臣!” 李惊滢惊得慌忙跪下,已经顾不得全身的痛楚,急急地辩解道:“这两封书函的确是儿臣所写!但儿臣并没有送给八皇兄,而是送给了四皇兄!儿臣也不知这封信为何会到八皇兄的手中!儿臣原本是想,那惜贵妃若是父皇安排,这封信便没有大碍。若她不是为父皇效力,那索性也一并除了她!儿臣确有陷害四皇兄之心,却绝无陷害八皇兄之意!惜贵妃被害一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还有惊海?还有惜贵妃?又跟朕有何关系?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细细说来!不得遗漏半点!” 李惊滢不敢怠慢,立刻将惜贵妃主动邀请他们三兄弟于长春宫丑时见面一事细细道来。为证明他所言不虚,便请李擎煊派人到滢王府将当日惜荷所送的信函取来。 当日小雪千叮咛万嘱咐,让李惊滢看过后焚毁信件。而李惊滢多长了个心眼,偷梁换柱,烧了另一封信骗过小雪,才把这个至关重要的证据保存了下来。 李擎煊识得惜荷的笔迹,知道确为她亲笔所写,不由陷入了沉思。 李惊滢又如实将他丑时前决定设计李惊海,于是有意制造把柄,编了这封信送给他,想骗他按时赴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竟会是李惊漩来赴约,而且惜贵妃还会被杀害了。 李擎煊又审问了福海,福海也发毒誓说当日确实将这封信送到了李惊海手上。李擎煊又派人捉拿小雪审讯,这才发现小雪早已不在宫中,说是犯了重错被惜贵妃赶出皇宫,下落不明。 李擎煊神情凝重地在殿内踱来踱去,一直长跪不起的李惊滢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但紊乱的思绪令他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他一直在拼命的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为何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李擎煊一直没有叫李惊滢起身,待他离开大殿时,李惊滢依然跪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李擎煊又面色凝重地走了回来,深锁的眉头有所舒缓,但眼中的y翳却没有丝毫减弱。 李惊滢已经神情呆板,木讷地看着李擎煊。 李擎煊的目光落到李惊滢身上时,忽然意味难明地笑了起来:“你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只是无心之失,原想害惊海却害到了惊漩是吗?” 李惊滢已经没有余力再深思熟虑的斟酌言辞,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好,那朕就当你说的是实话。而你知道,为何最终会变成惊漩落入圈套吗?” 李惊滢又呆呆地摇摇头。 “你将信函送予惊海,原是为了激他不得不赴约,因为你也知道此事蹊跷,惊海未必肯去赴约。” 李擎煊缓缓扬起一丝冷笑:“可是你不知道你送信的对象,正是这个局的策划者。于是他反将这封信送给了惊漩,你的信上并没有署名四皇兄,惊漩认出是你的字迹,以为是你写给他的。惊漩也知惜荷之约大有文章,以为你上了当,于是匆匆赶去阻拦。惊海摸准了惊漩一定会赶到长春宫,于是先行一步,害死了惜荷。原本他没想过可以人赃并获,最多让惊漩确实有过进出长春宫之举,从而难逃嫌疑。而你的告密信,却无意中帮他推波助澜,一举抓获惊漩,证据确凿。” 李惊滢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但混噩的大脑仍在茫然的理解着父皇所做的推测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朕刚才去宗正寺见到惊漩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擎煊的口吻冷得似冰,被他注视着的李惊滢觉得自己已经被凌冰包裹,寒冷彻骨。 “朕试探了他。朕对他说,已经发现他府内的信函与朕收到的密告出于一人之手,事有可疑,所以朕正在追查这个笔迹的主人。你知道惊漩是什么反应?” 李惊滢的瞳孔不由瞪大,李擎煊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终于开了口,而他一开口,便是将所有罪责担下。他说他从未收到过什么信件,府内那封信不知从何而来,怕是有人想栽赃嫁祸给笔迹的主人。” 李惊滢莫名地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不论怎样急促的喘息都无法顺利地吸入空气。 父皇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八皇兄终于开口,却承担了罪责?他说……怕有人栽赃笔迹的主人? “你知道那时候朕是怎么想的?朕在想,朕低估了惊漩对某个人的情谊,为了保护那人,他不惜付出生命,宁可背负千古奇冤。朕又在想,如果惊漩的这份情谊却在那人的计算之内,那这个人,何其歹毒!” “父皇……”李惊滢声音哆嗦,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这件事,你确实可以轻易办到。你故意写信给惊漩,让他以为你上了当,因为你知道惊漩会为了你铤而走险,跑去阻拦。于是,你便事先杀死惜荷,待御林军赶到时,将惊漩一举抓获。你更知道惊漩会为你守口如瓶,绝不会出卖你,于是,你便安然稳妥的除掉了你的对手之一,漩王!” “不……不是……” 李惊滢已经一片混乱,除了摇头,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父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惊滢……” 李擎煊慢慢扶起李惊滢,动作轻柔,但目光凛冽骇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是你利用了惊漩的情谊,那你比惊海更卑劣千倍、万倍!朕,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毫无情感的冰冷警告,硬生生的令李惊滢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李擎煊松手双手,李惊滢便又软软地坐倒在地,慢慢、慢慢蜷起身子,用颤抖的双手抱住了头颅。眼前渐渐变得模糊shi润,而那一片水雾之中,无比清晰的,竟是天牢内八皇兄那双仿佛有说不尽苦楚的目光。 原来……他以为是我故意陷害他?难怪他那时的态度那么奇怪,难怪那时他话中带刺,原来,他真得以为我是虚情假意的做做样子…… 而他……却在认为我害他至此的情况下,还是什么都不说的来保护我?明明他心中有话,我明明在恶毒的诅咒着他,他却依然没有说出来,仍然选择为我隐瞒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八皇兄,你好傻……可是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从即日起,没有朕的手谕,你不得离开滢王府半步。违者,以谋反之罪论处!” 嗡鸣的耳中传入父皇冷冰冰的旨意,李惊滢已经没有力气去接旨,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他自作聪明的想去设计别人,却反被别人设计。他以为可以一劳永逸的除掉李惊海,却被李惊海反咬一口的同时还连累了李惊漩。而他最为后悔的,便是在天牢中,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去伤害一个不惜生命也在默默保护他的兄长…… 很快,李惊滢遭到软禁的消息便传遍朝野。两封信的笔迹都是出自滢王之手的消息也慢慢传开,所有人都认定了是李惊滢陷害了李惊漩,只差最后的证据,便可依法论处。 李惊滢无视这些传闻,终日窝在滢王府蒙头大睡。实在睡不着时,便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地板出神。 福海无数次听到李惊滢在梦中喃喃着“菩萨,我好累,让我回到儿时吧,求求你”,然后在梦中流下几滴泪水,喃喃地唤出一声“八皇兄”…… 太子李惊涛因为独子出家,所以终日呆在浮苍山不肯回宫。 六皇子李惊鸿至今生死未卜,朝中不少官员已经放弃希望。 八皇子李惊漩因为涉嫌杀害贵妃娘娘,正关在宗正寺天牢内接受审讯。 九皇子李惊滢亦涉及贵妃娘娘被害一事,被软禁在滢王府。 似乎五位皇子之中,只剩下李惊海无烦事缠身,李擎煊便召他入宫共同商议朝政,并开始慢慢给予他一些实权。李惊海顿时扬眉吐气,百官巴结奉承,仿佛已经认定了他便是下任帝王。 而困在府内没有自由的李惊滢,虽不知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父皇已经开始渐渐对李惊海下手了。 正在贵妃被害一案未有进展,李惊海如日中天之时,忽然边关传来惊人的喜讯! 李惊鸿不仅安然无恙,并且以区区万人之力大破蒙古三十万大军!同时手刃蒙古可汗,虏获蒙古可汗的诸多妻儿亲友,一举歼灭几大将军猛将,彻底瓦解了蒙古的攻势! 李惊鸿凯旋而归,蒙古可汗的首级已经先行一步,正在送往京城。铁勒闻风而退,也偃旗息鼓退回边境之外,僵持一年有余的战事,终于拉下了帷幕。 李擎煊又惊又喜,惊的是惊鸿竟仅用不到两年便结束了这场应僵持数年之久的战争!喜的是皇儿安然无恙而且还以悬殊的兵力取得了胜利! 李擎煊当即下旨各州、各郡城门大开,热烈欢迎军队凯旋,又下旨举国欢腾,普天同庆!待李惊鸿归城之日,他将亲自出城迎接。更减免赋税三年,大赦天下,喜上加喜。 李惊海正在暗懊这个程咬金杀来的不是时候,又听说李惊漩忽然翻供,不再承认罪名,说是被人陷害,于是宗正寺又再度重审。 又因李擎煊大赦天下,便解了李惊滢的囚禁,李惊滢恢复了自由之身。 然后,无相寺在天下大喜之际,又将皇长孙李守贤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送回皇宫,更是推翻了之前七杀星祸害宗元的传闻。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李惊海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 而恢复了自由身,又知道信件一事的李惊滢总是用毛骨悚然的y森目光看着李惊海,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冷笑。而李惊涛也不知听说了什么,开始下意识地躲避李惊海,若李惊海有心讨好的走上前去,他便立刻很紧张的紧抱住守贤,一脸警惕。 仿佛大限已至,就连尚在归途的李惊鸿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当日我军被敌方偷袭一事是因有人与敌国勾结,而李惊鸿此番回朝便带有确凿的证据! 李惊海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而李惊滢则暗自叫好,只等看最后的好戏。 可是,李惊滢完全忘记了狗急会跳墙,穷鼠会咬猫。自知穷途末路的李惊海竟联合外公虞康起兵造反,包围了皇宫。待李惊滢一觉醒来,已经刀架在脖,整个王府都被李惊海控制住了。 第八章 被一路押解的李惊滢不禁长吁短叹,原以为这辈子没机会见识到逼宫夺权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却没想到他的四皇兄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完全应了婉情皇后那一句‘物极则反,机关算尽倒成了一个蠢字’的预言。 原以为会被押解入宫,谁知李惊滢却被一路押至宗正寺。李惊滢一想到八皇兄尚在牢中,不知四皇兄会如何对他便不由心惊胆战。 一路被粗暴的推着进了天牢,李惊滢便开始下意识的寻找起李惊漩的身影。 自上次天牢一别,李惊滢便一直没有机会再探李惊漩。虽然此刻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他还是极其渴望看李惊漩一眼。因为他有千千万万的疑问,想要亲口问一问那个总是与他处处作对的八皇兄,为何会忽然对他呵护备至,甚至不惜背负死罪之名? 李惊海早在天牢中候着,李惊滢一被推入刑室,便一眼看到被绑在刑室正中血迹斑斑的李惊漩!他惊呼一声,奋力甩开身边的士兵,不顾一切的奔到李惊漩的身边。 被反束的双手无法将李惊漩自锁链中卸下,李惊滢急的泪光闪烁,失声大喊:“八皇兄!” 被鞭打得皮开r_ou_绽的李惊漩意识已经模糊,他混噩的抬起头,望着眼前双眸泛红的少年,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滢……” 微乎其微的沙哑嗓音,几乎无法分辨他说了什么。 李惊滢的胸口一瞬间锥心的痛了起来,他愤怒的瞪向李惊海,痛声大吼:“你还有没有人性!八皇兄待你不薄!从来没有针对过你!你竟下手这般狠毒!!” “你说他?” 李惊海不屑的冷笑一声,他已经控制全局,毫不掩饰脸上的嚣张跋扈之意,看向李惊漩的目光中泛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是没有正面与我有过冲突,但这些年来,他没少因为你而跟我做小动作!他是很聪明,我也一直没抓住过他的把柄,今日我大业将成,也是时候跟他算算了!” “因为我?”李惊滢不由一头雾水:“这话从何说起……” 从他开始卷入这场战争起,八皇兄李惊漩就一直是与他处处作对的一方,何时会因为他而令两位皇兄发生磨擦? “你当然不知道。就连我也是在惜荷一事之后,才终于确定他果然暗中偏袒于你。难怪当日我力邀与他结盟除你,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都不为所动。再回想这些年来他的一些所做所为,我才终于明白。” 李惊海的冷笑看在李惊滢眼中,有种令他不安的莫名惧意。 “不妨实话告诉你,当年你搬离储秀宫时,我已经为李惊鸿和李惊漩这二人而焦头烂额,不可能再让你加入战局!所以你十三岁那年意外频频、横灾不断,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派人暗中对你下手。而你倒也聪明,很快便收敛起来,这些年装傻充楞倒是把我骗得很惨啊……” 李惊海y森一笑,李惊滢知道他是恨自己在惜贵妃一事上计算于他,更恨他被瞒骗了这么多年。这种到最后才发觉被耍的恨意,要远比一直跟他作对要来得更深。 李惊滢一语不发,在脑海中细细的分析着李惊海话语中的含义,也因此,随着渐渐理清的思绪而令他的双眸泛起寒光。 “玄尚欣……是被你毒死的吗?” 沉寂多年的禁忌,在李惊滢冰冷的发问中再次觉醒,李惊海与李惊漩的脸色都随着这个名字而微微动容。 玄尚欣,一个大李惊滢两岁的伴读,腼腆文静的像个小姑娘,总是用宠溺的目光追逐着李惊滢顽皮淘气的身影。不曾竖敌,不曾失当,心地善良,人缘颇好,却在十五岁那年中毒身亡。 那一年,李惊滢十三,刚刚离开储秀宫。 李惊海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带着恶毒的笑意轻声说道:“原本死的应该是你啊,九皇弟。” 这个答案令李惊滢的眼中倏燃怒火!他用恨不得剥皮剔骨的骇人目光恶狠狠的瞪着李惊海,但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当年玄尚欣因毒发而抽搐扭曲的脸孔! 他七窍流血,紧紧地抓着痛哭的李惊滢的双手,他瞪大浸血的双眸,嘴巴艰难的张合,仿佛有太多的冤屈想要向李惊滢倾诉,又或者有太多不放心的叮嘱想要告诉李惊滢,最后却只能从喉间迸出发黑的稠血…… 最后,御医无力,刑部无能,玄尚欣的死亡以他的入土而宣告结束。没人知道凶手是谁,是为了什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埋葬在黄土之下。而他,只有十五岁…… 李惊滢清晰地记得自己跳入正在掩埋的坟坑中,拼命的扒开棺上的黄土,抱着棺材大声的发誓一定要查出凶手,却在毫无头绪的无力感中,慢慢沉默。 仿佛因为愧对玄尚欣,李惊滢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宫中所有人也配合的不再提起,就让这个名字如黄沙般消散在皇宫的浊流之中。 原来,那个令他第一次懂得‘死亡’、‘悲痛’、‘无力’的无头公案的真相,只有三个字:李、惊、海! “李惊海……”李惊滢的声音压抑颤抖,他竟哧哧地笑了起来:“谢谢你解开了这个谜团……让我知道应该找谁报仇!” 李惊海放肆地大笑几声:“李惊滢,若不是头几年李惊漩将你保护的太好,你以为自己会有命活下来?其后你能松懈我的警觉,也算是你的本事。但害我错过扳倒你的最佳时机的这笔帐……” 李惊海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李惊漩。李惊滢自知自己此刻落到四皇兄手中是九死一生,但比起他自身的安危,他的所有心思都集到了八皇兄的身上。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我与八皇兄素来不和,所谓兄弟情深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四皇兄不会蠢到相信吧?” 李惊滢有意轻描淡写,心中却忐忑不安。 他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八皇兄为他做了许多?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4节 “举例来说,不如你去看看他的手。” 李惊海冲李惊滢别有用心地微笑着:“你从未注意过他手上的伤痕吧?你应知道你的八皇兄有爱剥东西的毛病,我也不妨告诉你,自你第一次吃葡萄中毒被救回来以后,凡有李惊漩在的场合,所有可能会被下毒的东西他都会触摸一遍。他故意在手指上划开无数个小细口,凡是沾有毒粉药水的东西浸入伤口便会痛疼难忍,就算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也沾之则知。” 说着,李惊海嘲讽的一笑:“而你,也在中毒后养成了吃东西前会下意识去皮的习惯吧?他便把你喜欢吃的水果都剥壳剔核,确认无毒后才拿给你吃。这些年下来,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无法愈合了。我起先以为他只是为了自保,但现在看来……九皇弟,你被人这样保护着,四皇兄真是羡慕的眼都红了。” 李惊滢挣扎着动了几下,眼睛中已经布满血丝,他的目光定在李惊漩已经握住的拳头上,大声叫着:“给我松绑!” 李惊海知道他是想确认一下,不由抱起了看戏的兴致,便命人给李惊滢松了绑。反正以李惊滢一人之力,就算能逃出天牢也走不出宗正寺,李惊海并不认为他的末弟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李惊滢解开双手后,立刻扑到李惊漩的身边抓住他的拳头,李惊漩下意识的更加用力的握住。李惊滢两眼温shi,用力的一点、一点掰开。李惊漩早已气若游丝,很快便没了力道,无奈的张开了手掌。 李惊滢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惊漩手指上千疮百孔的灰色细痕,深浅不一,明显的新伤加旧伤,而且有不少灰色的伤口已经结疤愈合,成为了永难抹灭的痕迹…… 李惊滢与李惊漩交恶多年,明争暗斗数载,甚至有不少次二人假惺惺的抱在一起故做兄弟情深。而他,竟从没有注意到八皇兄的双手上竟有这么多清晰易见的伤痕!哪怕只要有一次认真的观察,便能轻易的发觉! 却,事隔多年,他毫不知晓八皇兄的双手早已为了保护他而伤痕累累。 泪水缓缓的滴落到李惊漩的手掌上,李惊漩微微一颤,似乎恢复了几分元气,轻轻的扯起一丝笑容,小声地说:“所有一切都是我为求自保而为,并不是为了你,你又何必介怀?” 李惊滢一声不响地抱住李惊漩的脖颈,不住的哽咽着。 李惊漩的目光闪过一丝怜意,他微微侧头,似是亲吻李惊滢的耳鬓,却在李惊滢的耳畔小声说道:“你假意向他讨饶,借机虏了他逃出去,立刻逃向城门附近隐匿起来。待六皇兄大军归来,想办法将宫内的情况告诉他,设法营救父皇。” 李惊滢低声问道:“那你呢?” 李惊漩思恃一下,轻声说:“我会尽量坚持。” 搂在李惊漩脖颈的双手蓦然用力,李惊滢紧搂住他迟迟不肯放手。李惊漩愣了愣,明白李惊滢不肯独自逃命,不由泛起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的复杂目光。 “他最多将我折磨的半死,但他却绝对会杀你。” 李惊漩继续点明其中厉害,李惊滢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仍是固执的紧搂住李惊漩不肯松手。 李惊漩的万般无奈都化做了一声长叹,只得妥协一笑:“罢了……那你我就自求多福吧……” 李惊漩这才感觉到颈窝间传来的一丝暖意,明白是李惊滢长舒了一口气,不由不合时宜地好笑起来。 “若不知道二位是一脉传承的亲兄弟,连皇兄我都要以为你俩是两厢情悦的佳偶呢。”李惊海语含讽刺。 他一直注意着李惊滢和李惊漩二人的神态动作。且不说在这样危在旦夕的时刻,他们两人没有丝毫求饶之意,竟还同生共死般紧紧抱在一起?现在又见李惊漩竟然微微笑了起来,李惊海不由心头一怒。 他不喜欢这个世间有他不能掌控的事物存在,更厌恶事态不能如他所愿。他喜欢看到别人臣服在他的脚下,拼命摇尾乞怜,只为求得苟延残喘的生机。而他的几位兄弟,偏生就是不屈不挠的傲骨嶙嶙之辈,令他恨得咬牙切齿。 李惊海的双拳暗中握起,眼中慢慢泛现杀机。 李惊漩见李惊滢不肯丢下他独自逃命,便下意识的为两人的生机谋算起来。他清晰地看到了李惊海眼中的杀意,心中蓦然一紧,但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反而有意向李惊海笑得别具深意。 “四皇兄,相信宫中大局已定,皇兄为何不到皇宫逼父皇退位让贤,却留在这里愚弄我们几只虾兵蟹将?难道四皇兄连走到父皇面前让他退位的勇气都没有?” 李惊海两眼蓦然冒火,恶狠狠地瞪着李惊漩。 李惊漩确实没有猜错,虽然李惊海有逼宫夺权的胆量,却没有走到李擎煊面前与他目光对视的勇气。李擎煊那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势,由头至脚散发出来不容侵犯的肃穆威严,都是令李惊海无法坦然面对的压迫感。 李家这四位心机不输诸葛的兄弟,虽野心勃勃,但对于自己的父皇李擎煊却是又敬又畏。这种渗入骨髓的敬畏感,令他们机关算尽却从不敢对李擎煊的皇权有半分不轨。 李惊海冷哼一声:“八皇弟,你既知大局已定,又何必螳臂挡车?你虽多次与我交锋,但众兄弟之中却也只有你无心皇权,皇兄不傻,也明白你图的是什么。” 李惊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惊滢,慢慢笑道:“若皇兄能令你得偿所愿,不知道八皇弟是否愿助为兄一臂之力?要知道,若父皇在世,你只怕此生都难偿所愿。” 李惊海话中有话,李惊滢虽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却不知是指什么。李惊漩虽当即明白,却也只是微微一出神,便笑着掩饰了过去。 “四皇兄,你聪明一世,却还是犯了糊涂。惊漩的夙愿并非如你所想,这一把的筹码你压错了。” “哦?是吗?”李惊海y森一笑:“那九皇弟是生是死,应该与八皇弟无关吧?” 李惊漩见李惊海似有他不妥协便要灭李惊滢之意,心中暗惊,但脸上仍挂着无所谓的轻松笑意:“咱们这位末弟虽成事不足,倒也不至败事有余。父皇平日最疼爱他,四皇兄何不挟了他做筹码?多一成胜算总好过少一成,不是吗?” “八皇弟倒真是句句都为九皇弟打算啊。” 李惊海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何必呢?你既不肯从了我,又不肯失了他,难道八皇弟竟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眼见李惊海已经语含威胁,李惊漩故意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与其说惊漩不懂得这个道理,倒不如说惊漩信不过四皇兄的为人。只怕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之时,也是惊滢枉死之际了。而且四皇兄原就信不过我,此番劝降不过是为了找只替罪羔羊,惊漩又不是愚钝之辈,何苦去做那替死鬼?得不偿失啊……” 李惊海的打算被李惊漩一语道破,倒也不气不恼,继续笑咪咪地说:“八皇弟真是想不开,横竖是个死,又何苦再多受点皮r_ou_伤?四皇兄本是为你好,你倒是不领情呢。” 说罢他又看了看李惊滢,邪邪一笑:“而九皇弟……只怕想要这个机会,我还不肯给呢。” “呸,谁稀罕!”李惊滢瞪了李惊海一眼,依然紧抱李惊漩。 李惊海不以为意地一笑,但看着李惊滢的目光已经毫不掩饰令人心悸的杀意:“众兄弟之中,我对你的防心最小,却没想到你的心机竟如此之深,为兄倒真是小看了你。原以为你初离东宫便灾祸不断,玄尚欣死后更是蔫了气势,却没想到你是扮猪吃老虎,倒打一粑。若不是我福大命大,今日被绑在那里的,就不是你的八皇兄,而是我这位被你耍得好苦的四皇兄了。” 李惊海始终对于他未识穿李惊滢的伪装而耿耿于怀,李惊滢也不示弱,冷声道:“惊滢也是多蒙皇兄‘提点’才收起了少年轻狂。若没有四皇兄当年多番算计,又哪有今日的李惊滢?如此看来,惊滢还要感激四皇兄的‘教诲’呢!” 李惊海一阵冷笑,自袖间掏出一个景泰蓝瓷瓶,慢慢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米黄色的药丸。 “皇兄也知早年愧对于你,所以,特别备了一份厚礼留给九皇弟享用呢……” 李惊滢目光平和的凝视着那粒药丸,李惊漩却惊得微微一颤。 “这粒药可是皇兄千辛万苦才从夺魂生手中求来的呢。” 李惊漩勉强撑起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问道:“哦?这粒小小药丸竟是出自夺魂府的秘药?只是不知这药有何玄妙之处?” “当日皇后娘娘病重,夺魂生率十名弟子赶赴京城,我这个堂堂王爷为了求见他一面,可真是煞费苦心。” 李惊海一想到当时夺魂生对他冷漠的态度就恨得咬牙切齿:“所幸他最终驳不住皇族盛情,我才得见他一面。席间,我旁敲侧击向他讨得此药,可惜那夺魂生太过小气,此等奇药竟只给我两粒,真是可惜。待我大业建成,我自会以皇帝之名再好好向这个夺魂生讨要一番。” “此药有何功效?”李惊漩慑于夺魂生的威名,不禁对这粒小小的药丸心生惧意。 “本王只是对他说‘若有一人着实令本王苦恼,活着太过碍事,却又不能伤及性命,有何妙药可以一偿所愿’?” 李惊海微笑着把玩起那粒黄色的药丸:“然后夺魂生便给了本王这瓶药,还特别叮嘱不可妄用。于是,本王便把其中一粒试用到父皇那匹烈性如火的赤焰汗血宝马身上……” 李惊漩与李惊滢同时一惊,想起父皇那匹百年难寻的良驹。 某日,它忽然疯癫发狂,嘶鸣数日后便没了动静,呆呆板板失了所有灵气,连饲料都要喂入口中才懂得咀嚼。父皇痛心疾首,遍寻天下兽医却未能查出病因。最后,父皇不忍一代名驹这般惨淡收场,便一刀斩杀了它,悲痛不已。 此事一直是宫中一大憾事,却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想到是李惊海手中的药使那匹烈性宝马被废,若将这药用到人身上…… 李惊漩不禁心头一凛。 “九皇弟,这等奇药本王放在身边许久都不舍使用,如今你雀屏中选,要如何感激皇兄呢?” 李惊滢没有理会李惊海的挑衅,自知难逃此劫的他,此刻竟意外的心平气和起来。 原本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与李惊漩纠缠不清的恩怨,好似一团乱麻,早已分不清到底是仇恨还是羁绊将他二人缠绕在一起。而恍然得知李惊漩对他的暗中呵护,那一瞬间的满足与愧疚将他的心填的满满,再也容不下更多的思绪。 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原来他最想要、却一直不敢奢想的东西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李惊海,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兄弟一场,我也好言劝你一句。” 李惊滢沉声道:“六皇兄的大军不日便会抵京,朝中ji,ng锐尽在其中,而你与虞将军就算能控制大局登基为帝,又能太平到几时?你逼宫篡位是大逆不道的不赦之罪,到时六皇兄以护驾之名领兵杀入宫中,先杀父皇嫁祸于你,再捕你问罪,届时他便是平乱的大功臣,而你则会背负弑父之名遗臭万年。这步棋,你走的太玄、太险!” 李惊海何尝不知李惊滢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连番突变已经令他应接不暇,若一一接招只怕也不比夺权之罪轻上多少,这才索性放手一搏! 他迟迟不敢入宫与李擎煊对峙,便是心有惧意,对这场叛乱并无十成把握。他更知李惊鸿的千军万马又是另一则隐患,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 若他成功,这一切都只是它日暗暗后怕的回忆。但此刻,他甚至不敢想像当一切都以最坏的形势发展时,他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所以,烦躁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毁灭性的大肆破坏:就算我死,也要多拉一人陪葬! 带着李守贤去浮苍山谢神还愿的李惊涛、尚未归朝的李惊鸿,都不会被李惊海的疯狂吞噬。但是被擒的李惊滢、被关在牢中的李惊漩,却不幸的被卷入了其中,生死悬于一线。 “不劳九皇弟费心。” 李惊海冷冷地说完,便将药丸递予身旁的士兵,示意他喂给李惊滢。李惊滢看着那粒小小的米黄色药丸,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且慢!” 李惊漩蓦然开口,李惊海饶有意味得想看他还有何话说。 李惊漩笑道:“四皇兄好偏心,嘴上说着待惊漩不薄,却把这好东西赏给了惊滢。虽说吃了后会像赤焰汗血宝马一般失了心性,却好歹还留得一口气在。惊漩怕死,更深知好死不如歹活的道理,四皇兄不如行行好,把这粒药赏给惊漩如何?” “八皇兄!”李惊滢知道李惊漩又在为他挡灾,不由眼眶一热。 李惊漩却笑着看向他,说道:“我只是在为自己谋生机,你又何必如此感动?此药只有一粒,废了一人,另一人则必死无疑,我只是不想做那个必死无疑的人罢了。” 李惊海哈哈一笑:“八皇弟,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打算?这药出自夺魂府,所以只要躲过此劫,事后再向夺魂生讨得解药便可?实不相瞒,本王讨要此药时,特别点明……需、无、药、可、解!” 李惊漩的眼神微微一变,他本来确有此意,但知晓这粒药丸无药可解后,反而更坚定了不能让李惊滢服下的决心。 “四皇兄,你大概不了解你这位九皇弟的性情。” 李惊漩眼中含笑,温柔地看着李惊滢说道:“若想让他生不如死,单单只是折磨他远远不够。若他身边的人因他受累而凄惨不堪,远比施在他身上要有效的多……” “闭嘴!” 李惊滢又惊又慌地捂住李惊漩的嘴巴,李惊漩的目光中已经涌起几分诀别的酸楚,李惊滢的胸口绞痛的好似万刀齐剜,悲痛难当。 早该想到他为了保护我会不择手段,早该想到他是一个会千方百计达到目标的人,哪怕我为此痛苦悲伤,他也会固执的为我谋求生机。只要我能活下来,他便不会顾及其它的损失,包括牺牲他自己…… “你闭嘴!闭嘴!闭嘴!”李惊滢失控地尖叫着,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你想让我恨你一辈子吗?我李惊滢不会领你这个情!我的事用不着你c,ao心!” 李惊漩看着悲痛哭泣的李惊滢,竟柔柔地笑了起来,看向了李惊海:“看到了吗?这会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不!不要!” 眼见李惊海若有所思,李惊滢顿时像疯了一般去抢那粒药丸!他不想再让李惊漩为他牺牲半点,他光想到李惊漩吃下这粒药的后果便心痛的死去活来,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个后果成真! 李惊海见李惊滢失控,目光一敛,冷声道:“喂给漩王。” “不!!!” 李惊滢惊慌失措的拼命去抢药丸,身旁的士兵立刻将他按倒在地。李惊滢死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黄色的药粒到了李惊漩的嘴边。 李惊漩冲他浅浅一笑,便张开嘴配合的服了下去。李惊滢呆滞的看着李惊漩的喉间一动,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个吞咽的动作而陷入了一片黑暗。 “八皇兄……” 低低地痛哭出声,胸口的绞痛几乎令李惊滢无法呼吸。 为什么……明明斗了这么久,却在面临生死之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真的不明白……八皇兄…… 渐渐的,李惊漩似乎在隐忍什么一般微微皱起了眉头,李惊滢的心也随着他越来越痛苦的神情而扭做了一团。李惊漩额上的汗水越渗越多,被束的双手无意识的握紧,不住颤抖。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嘴巴不自由主的张开,艰难的吸入缕缕空气。无法动弹的身体在剧烈的颤动着,李惊漩的目光已经渐渐上翻,目光涣散无聚。 第一次亲眼目睹药效的李惊海也不由变了脸色,他只知道这个药奇毒无比,却不知发作起来会令一个俊朗不凡的面孔扭曲的好似夜叉一般狰狞。看着李惊漩像疯了一样剧烈的挣扎,最后仿佛被烈火焚身般痛苦的哀嚎,李惊海的额头也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八皇兄!!” 被李惊漩的模样惊呆的士兵们一时没按住李惊滢,他当即挣扑到李惊漩身边,慌乱地唤着李惊漩。 李惊漩拼命地摇晃着头,好像有万般苦楚无从发泄,只能凭借声嘶力竭的大吼来宣泄。 “八皇兄!” 李惊滢紧紧地抱住被药效折磨的李惊漩,放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李惊滢何德何能被人这样维护?我怎么受得起!怎么受得起! “李惊海!我要杀了你!!” 李惊滢一腔悲痛全化做了满腔愤恨!他大吼一声便向李惊海扑了过去!但周围的士兵立刻将他拦住,毫不留情的踢翻在地!李惊滢目眦欲裂,眸间布满红丝,覆满恨意的双眸死死的盯在李惊海身上,令李惊海不适得皱起了眉头。 “你慌什么,等本王乐够了自会送你一程,有满腹的怨气去找阎罗王哭诉吧。”李惊海冷冷道。 正说话间,忽然一声震耳欲袭的炮响贯彻云霄,大地也随之微微轰鸣颤动。李惊海怔了怔,随即脸色一变,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报!!” 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牢内,慌张的汇报道:“启禀王爷!城池四周被数万兵马包围!二十尊大炮已经瞄准四座城门!东门已破!敌军已经冲入城中!城外三十里还有近百万兵马和一百余尊大炮逼近皇城!举的都是鸿王的旗帜!” “怎么可能?!他应该还在千里之外!怎么会这么快?!” 李惊海大惊失色,原以为李惊鸿至少还得数日才能归朝,他才敢领兵逼宫。待一切尘埃落地,李惊鸿就算归朝,李惊海也有了对付百万雄兵的余力!但此刻大计未成,父皇的退位诏书尚未到手,他唯一的筹码便是用城内几万军马暂时控制了全局,而李惊鸿竟在这时赶回?! 这个变故足令全盘皆输! 李惊滢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放声大笑起来:“李惊海!连老天爷都不帮你!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李惊海早已又惊又怒,听到李惊滢的话,目光顷刻间变得凶残疯狂:“你以为还有机会看到?去恨你的六皇兄吧,若不是他提前赶了回来,你至少还能再多活几个时辰!” 李惊海的话音一落,几名士兵上前一把将李惊滢按倒在长凳上,仰面而躺。 “可惜你的八皇兄牺牲了自己,却还是没能保住你。” 李惊海冷冰冰地话语传入李惊滢的耳中,却意外的令他冷静了下来。 死亡的临近,却只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促使他下意识的想看向李惊漩的方向,但他的头被人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然后,一张被水浸透的牛皮纸覆到了李惊滢的脸上。 李惊滢下意识的呼吸一顿,也明白了过来。 “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 “二贴加你八品官,富贵又荣华。” “三贴加你七品官……” 接着便是又一张、再一张,shi漉漉的牛皮纸一张叠一张的吸覆到了一起,李惊滢渐渐感觉不到纸张覆面的触感,只觉得压在脸上的纸张好像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层层的shi纸隔绝了空气,李惊滢虽无惧意,但身体还是本能的挣扎了起来。但是被紧按住的四肢只能无助的微微挣扎几下,根本无法将窒息的源头抚去。 李惊滢的十指无意识的僵直起来,像是想抓住空气一般无意义的弯动着僵硬的手指,直到手指慢慢软化下来,不再挣扎。 八皇兄,我是否还没有来得及对你说一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第九章 李惊滢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死,因为他醒了过来。 死亡的体验异常的玄妙,李惊滢依然清晰地记得被层层shi纸覆面时的惊骇与无力感,无论如何努力的呼吸,都吸吮不到任何空气,仿佛一条搁浅的小鱼。 当意识消失的那一霎那,身体蓦然放松了,如同沉睡在婉情娘娘柔软、温暖的怀抱中,如同沉睡在兄长安全、结实的臂弯中,又如同沉睡在微风和煦的辽阔草原,璀璨的星空、蔚蓝的苍穹是梦乡中的旖旎华帷。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只是痛苦过后的一场甜蜜梦境,在梦中追忆自己诞生于尘世的一生。 儿时的无邪纯真,失去好友的悲痛愤怒,成长的苦涩艰辛,中计的不甘懊悔,设局的狡黠j,i,an诈…… 每一段泯灭良知的y谋都化作一张浸水的shi纸,一张又一张,一层又一层,直至自己再与无法承受,活活窒息。 一个人,在临死前却忆不完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却依然被包容在天地之间……到底应该感激天地的宽宏,还是感慨天地的冷漠? 李惊滢真的思考了,也恍然醒悟。 除去儿时的回忆,他竟没有一桩可以在人前毫无避忌聊出的往事。印刻在脑海中的,除了失败的耻辱,便是胜利的骄傲,却没有一件可以光明磊落的在人前道出。 历经六道轮回,才有幸生于红尘俗世,穷尽一生,却只不过是一个‘斗’字。 这样的一生,到底图的是什么? 然后,他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干涩的双眼,还未看清眼前的模糊景象时,两耳便传来络绎不绝的‘恭喜圣上’‘滢王殿下鸿福齐天’的道贺声。微微适应了一下,转眼便看到一屋子的御医跪倒在地向父皇道贺。 李惊滢第二眼看到的,便是明显苍老了许多的父皇。他老泪纵横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李惊滢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四周,除了父皇外,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没有四皇兄,更没有八皇兄。 没有四皇兄,意味着夺宫篡位的失败,那没有八皇兄呢……? “八皇兄没事吧?” 李惊滢怔怔地问道,他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任何不幸的假想,却也没有任何美好的幻想。 李擎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他目光闪躲的避过李惊滢的视线,柔声道:“你刚醒过来,好好休息一下……” 李惊滢闻言一把握住他的手,乏力的四肢奇迹般恢复了知觉,他定定地看着李擎煊,一字一句的问:“八皇兄呢?” “他没事……”李擎煊言辞闪烁,似乎想隐瞒什么。 “还活着吗?”李惊滢的口吻出乎意料的平静。 “活着……只是……” 李擎煊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李惊漩的现状,李惊滢却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父皇的手腕。随即,便感觉到力量的殆尽,全身酥软无力,只能困倦地闭上了双眼。 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李惊滢确认李惊漩还活着以后,便乖乖的闭目休息。没有要求去看李惊漩,也没有再追问那天之后的事情。 李惊滢虽然没有问,可是李擎煊却不能不说。 他一脸愧意地告诉李惊滢,其实他早知李惊海会有逼宫一举,更在暗中安排了李惊鸿提前归来。甚至当初逼得李惊海横下心来的一系列变故,也都是他蓄意安排。只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李惊海没有第一时间冲入宫中,而是将李惊滢与李惊漩囚禁起来,静待结果。 李擎煊算错了一招,他高估了李惊海的勇气。 李惊海害怕与他对峙,选择迁怒落入他掌中的李惊滢、李惊漩二人身上。甚至在最后不惜鱼死网破,对他们下了毒手。当李擎煊看着自己挚爱的两位皇儿在生死边缘徘徊时,他第一次后悔起来。 李惊海的歹毒,在于他偏执的毁灭欲望。当他失败的时候,他不会死心认输,而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去扩大伤害!他喂给李惊漩一粒会丧失心智的药丸,他想活活闷死李惊滢,他甚至派兵追到浮苍生暗杀李惊涛父子。 只是,李惊涛并没有去浮苍山,而是奉父皇的命令藏在城外等待李惊鸿的会合。一个会被反臣忽略的不成才太子,却成了传递消息的最重要环节。 李惊海没有想到父皇会利用最靠不住的人去肩负最重要的任务,没有看透父皇狡黠的他,为此付出了代价。 李惊海直到最后都想折磨李惊滢,所以他采用了最痛苦、最杀人不见血的方法‘贴加官’。 谁知正是他的残忍救了李惊滢一命,若他当时一刀砍下去,那么李惊鸿在攻入宗正寺后便赶不及救回李惊滢。但窒息晕厥的李惊滢却在奄奄一息之际被救了下来,李惊海又失败了。 他唯一成功的,便是让李惊漩服下了那粒药,但这件事却最大程度激怒了李擎煊! 当李擎煊看到众兄弟中最温文内敛的李惊漩像疯子一般嘶孔哀嚎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拔剑刺向了李惊海,血刃亲子! 如果自己早下定决心处斩这个丧尽天良的儿子,惊漩不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计划,惊漩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不是之前仍对惊海心怀父情,便不会害得另一个皇儿疯癫! 李擎煊为此后悔的恨不得自刎挽回一切! 当李擎煊怀着愧疚的心情将一切告诉李惊滢时,李惊滢平静而锐利的目光令他心虚地避过了末子的注视。 李惊滢确实有些意外,意外于父皇的布局。 虽然他早知父皇迟早会对四皇兄下手,却没想到父皇会用如此险峻危险、却绝无翻身可能的一招逼他先出手。早已布好棋局的父皇不必担心李惊海的逼宫,但是,身处宫外毫不知情的李惊滢,面对叛军时将如同婴孩般无力。 而父皇,却从来没有提醒过他要小心防范。 为什么ji,ng明的李擎煊从没有想到过,当李惊海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兵造反时,他的爪牙会扑向陷害他未遂的李惊滢?甚至更多的人? 李惊滢不用问,也自己知晓了答案。因为,父皇把他也设计入局。只有毫无防备的他被李惊海轻易捕获时,李惊海才不会发觉其实父皇早已有了准备。 松懈警觉,李惊滢被擒的功用就是如此简单。 只不过,最后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李擎煊的预想。或许,他想过李惊滢与李惊漩会受些皮r_ou_之苦,却没有想到会有更悲惨的遭遇。 ‘出乎预料’,便是他们兄弟二人遭遇一切的根源和结论。 仅此而已…… 李惊滢试着坐起,发现四肢已经渐渐有了力气,便提出要见八皇兄。李擎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应允了。 李惊滢坐在卧椅上被四名小太监一路抬到了崇阳殿。所过之处严阵以待、层层重守,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宫中的气氛非常凝重。 虽然李惊海被李擎煊当场怒斩,虞将军一族也以谋反罪名尽数围剿,连虞淑妃也被贬入冷宫。但是李擎煊依然生恐还有余孽会对他的儿子们不利,便尽数招入宫中,加强了保护。 已经因李惊漩一事而自责不已的李擎煊,再也经不起另一轮的冲击了。 当李惊滢亲眼看到李惊漩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为何父皇一提到八皇兄便目光闪烁,一副愧疚的模样。 李惊漩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身子倾倒在软垫之中,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是木讷呆板的。 李惊滢慢慢走到李惊漩身边,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却感觉不到李惊漩有任何回应。 一具没有生气的活木偶,除了呼吸,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八皇兄?” 李惊漩的目光一直注视在某一点上,许久许久才微微眨动一下眼睑,但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焦点。李惊滢想到那匹风光无限的稀世珍马最终的悲惨下场时,哽咽感顿时涌上喉间。 他用手捧起李惊漩的脸颊,将自己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八皇兄,你能看到我吗?” 无神的眸子中虽然映入了李惊滢的身影,但李惊漩依然只是机械木讷的注视着,眼波中没有半分起浮。看到昔日风姿绰硕的八皇兄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李惊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苦楚,紧搂住李惊漩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八皇兄……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哽咽着,抽泣着,李惊滢从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如此之多,仿佛在此刻流尽了一生的泪水。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一只手慢慢地摸上了他的头。李惊滢的哭声倏止,他愕然的抬起头,却发现竟是李惊漩的手抚在他的发间! “八皇兄?” 李惊漩的目光依然木讷,但隐隐中可以看出他的眼中有着几缕困惑。李惊滢如获珍宝般紧握住抚在他发中的手,又哭又笑。 “你还能认出我对不对?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李惊漩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微乎其微的一丝困惑也慢慢消褪,仿佛无意间泄露出的阳光又躲回了浓密的云彩之中。 随着李惊漩眸中光线的消失,李惊滢再一次陷入了伤心欲绝的悲痛之中。泪水再一次涌出,李惊滢气恼的用力擦去眼泪,却止不住又一次的流淌。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来到身后,李惊滢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整个皇宫中愧疚的人会是谁。 “父皇,儿臣想接八皇兄到滢王府休养,亲自照料。” 李惊滢的话虽是请示,但口吻却是陈述,言语中的坚定令李擎煊无法拒绝。他知道李惊滢在知晓事情的真相后便对他产生了疏远感,不由更加心中有愧,对于李惊滢的要求已经无法拒绝。 “朕会安排一队ji,ng锐与几名伶俐的小太监一同前往。” 李惊滢原想婉拒,但看到父皇急切得想补偿些什么,又不忍令他忧心,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懵懂的李惊漩在李惊滢的搀扶下离开了宫廷,搬入了滢王府。 外界只知李惊海大逆不道逼宫夺权,漩王在这场叛乱之中身负重伤,与漩王关系密切的滢王自愿照料,于是漩王便搬入了滢王府中。自始至终,除了宫中的要人和滢王府的下人们以外,民间没有人知道漩王已经失了心智。 李擎煊也曾派人去请夺魂生医治李惊漩,但夺魂生只送回一句耐人寻味的答覆: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擎煊百思不得其解,李惊滢早听李惊海说过此药无解,又见夺魂生确实没有任何医治的举动,便知道无药可解并不是李惊海唬人的谎言。 大概从一开始便没有报太大希望,所以他对夺魂生的回覆并没有放在心头,也没有想像中那般悲痛绝望,而是全心全意的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照顾李惊漩身上。 面对木偶一般的李惊漩,要比李惊滢想象中更加困难。他不止一次凝视着李惊漩无神的眸子而失声痛哭起来,不止一次抱着李惊漩的脖颈不断的诉说着对不起,更不止一次在梦中抢夺那粒药丸一口吞下而宽慰的松一口气,却在睁开眼睛看到李惊漩的呆滞后,更加心痛不已。 李惊漩的一切起居饮食都由李惊滢亲自照料。每次喂完膳食,李惊滢便铺好床让李惊漩仰卧在床,然后坐在床畔与他小声的说着话。虽然不知道他的八皇兄是否可以听到,但李惊滢还是喋喋不休的自顾自说着。 李惊滢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个习惯,他总是习惯性的握住李惊漩的手,用手指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李惊漩指上的细痕,把玩着每一根手指,然后最终将他与李惊漩的手指根根缠绕,仿佛再也解不开。 福海每每看到王爷注视李惊漩的目光,便不由心疼不已。他知道李惊漩是为保护王爷才变成了这般模样,想到李惊漩昔日的意气风发,再看看眼前的呆滞木偶,福海便不禁对李惊漩倍加感激,照料起来也更加用心。 李惊滢原本并不是殷勤的信徒,求神拜佛也只为心中有事。而现在,他天天都会向佛祖烧香,祈求他保佑李惊漩。 有时,福海会开玩笑的问他是不是还向佛祖许愿变回小孩,李惊滢也只是一笑而过,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然后便走到李惊漩的房间陪他‘聊天’解闷。 “小时候,我总是追着皇兄们的脚步在后面拼命追赶。可是,他们都跑得好快,我太小了,小到他们好像都注意不到我,我总是一个人抱着小木马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只有八皇兄……只有他的目光会注意到我,然后不论他正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来,笑着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小声的在我耳边讲解着他们在做什么、要怎么做。虽然那时的我听不懂,可是真的很高兴有人让我也参与其中。所以,渐渐的,我的目光便只追着八皇兄,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应我的目光。” “我记得储秀宫以前有好几株杏树,一到结果时便满树金黄,沉甸甸的好像会压断树枝。四皇兄和六皇兄总是爬到树上摘杏,大皇兄手忙脚乱的在下面转来转去,生怕他俩摔着。八皇兄那时年龄不大,爬不了树,虽然我俩都有杏可以吃,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自己摘的就不好吃,便吵着闹着非要爬上去自己摘。原以为最疼我的八皇兄会一口应下,谁知道他反对的最激烈。” “当时我真得很生气,所以,我半夜悄悄跑去爬。费了老大的劲,好不容易快碰着杏的时候,却整个人都摔到了树下,当场动弹不得,最后只能放声大哭。虽然没摔到哪里,可是八皇兄却气得拿斧头去砍杏树,结果皇后娘娘竟下旨把储秀宫内的所有杏树都砍了,害我被四皇兄数落了好久,我为此也生了八皇兄好久的气。” 福海不止一次听李惊滢笑着诉说幼时的种种趣事,那些原本被他沉封在记忆深处的甜蜜回忆已经可以毫不避讳的微笑着说出来。只是,回忆中的另一人却无法回应这段共同的往事,令李惊滢开心的神色之中蒙了一层哀伤的色彩。 福海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第十章 这一天,李擎煊宣李惊滢入宫一叙。 自李惊海一事后,李惊滢便再也没有主动入宫。李擎煊不由更觉自己对不起他,便愈发想念起来,屡屡有讨好之意,不断赏赐各式奇珍。李惊滢也只把一些珍贵的补品药材细细清点一下,嘱咐福海给李惊漩调补,其余的珍宝便看也不看一眼的命人抬进了库房。 李擎煊左等右等不见李惊滢有动静,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旨宣他入宫。 李惊滢虽对李擎煊心生芥蒂,难有亲近之意,但圣意难违。再加上他也了解身为帝王不得不为之的无奈,见父皇多番示好,也不由软下了心,便嘱咐福海好生照料李惊漩,这才进宫去了。 待李惊滢走后,福海便琢磨着伺候李惊漩沐浴,于是扶着他走出了房间。李惊漩虽然形同木偶,但并没有失去本能,如果被人带着走几步,他便会木讷的跟着走起来。 福海是第一次单独服侍李惊漩,又生怕做得不够尽心,便未免手忙脚乱起来。待他注意到时,发现一直坐在一旁的李惊漩竟然不见了! “八殿下!漩王!您听到了应一声!” 福海惊得三魂少了六魄,慌忙寻找起来。 一路奔到花园,蓦然瞥见李惊漩竟站在一株杏树下仰头发愣,福海顾不上寻思一直不会动的李惊漩怎么会自己跑到这里,便急急的奔了过去。 谁知李惊漩忽然扒着树枝便爬了上去,这可把福海剩下的魂魄也吓了个无影无踪! “殿下!您这是玩得哪出戏啊?哎哟!别爬了!小心摔着!” 福海急得在树下团团转,全然没有注意到李惊漩目光中的混噩不知何时起竟消失无踪,反而忽闪着晶莹快意的光泽。他嘴角含笑,麻利的爬到最高处,手探向尚还青涩的杏果,折下来丢向福海。 “好生接着,一会儿拿给小滢,他最爱吃熟透的金杏。”李惊漩笑着说道。 这下福海真的惊呆了,一直机械呆板的李惊漩不仅会动、会爬树,甚至开口说话了! 已经呆傻的福海脑海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而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丢下的杏枝砸到了福海头上,掉落在地。 李惊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是让你好生接着吗?你是哪房的小太监?怎么这般笨手笨脚,我要让皇后娘娘好好罚你!” 福海惊得一颤,难道…… 忽然李惊漩的身子一歪,一下子摔了下来!福海甚至来不及惊叫,李惊漩便已经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殿下!您没事吧!” 李惊漩的头重重地撞到地上的垫脚石,脑中忽然闪现了许多画面,熟悉又陌生,快得一纵即逝。茫然地晃晃头,李惊漩看了看眼前惊慌失措的福海,困惑地摸了摸额头,一手的腥红。 “疼……” 李惊漩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两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八殿下!!” 待李惊滢回府,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王爷!您可回来了!不得了了!” 李惊滢刚下了马,便见福海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急奔而来,顿时心中一惊,急忙一把抓住他:“是不是皇兄出什么事了?” “这个……”福海为难地搔搔头,吱吱唔唔地说:“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李惊滢急忙大步就往李惊漩的屋里奔,连披风都顾不上解开。一把推开房门,正在吃饭的李惊漩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李惊滢。 李惊滢一愣。 李惊漩将举到嘴边的ji蛋羹喝了下去,这才站起身来,有些无措地看着李惊滢。 “八皇兄……你……”李惊滢愣了愣,随即狂喜起来:“你好了?你会动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伴随着一个不会动、不会笑的李惊漩,蓦然看到一个会自己吃饭、站起、脸上还有着丰富表情的李惊漩,李惊滢已经激动的热泪盈眶。 他一下子扑到李惊漩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只能本能地紧抱住李惊漩不肯松手。李惊漩明显全身一僵,有些笨手笨脚的想推开李惊滢。李惊滢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太过亲昵,也有些尴尬的松开了手。 当他注意到李惊漩额头上包裹的纱布时,立刻无名火起,转身大吼起来:“福海!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福海吱吱唔唔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惊滢顿时更加恼怒:“我才让你照料几个时辰就弄伤了他?若让你服侍他一天岂不连命都没了?!” “奴才该死!”福海吓得急忙跪倒在地。 李惊滢恼得直跺脚,转过身来又怜又疼地摸着李惊漩的额头,李惊漩吃痛地咧咧嘴。 “疼吗?” 李惊滢毫不掩饰眼底的关切之意,李惊漩的脸不由微微一红,急忙摇摇头,便垂下头不自然地玩弄着手指,这个孩子气的小动作令李惊滢不由一怔。 “八皇兄?”李惊滢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李惊漩一脸诧异的抬起头,眨了眨眼,这才困惑的说:“大哥哥,你在跟我说话吗?” 大、大哥哥?? 这样含糊咬字的声音、童稚的语调从一个成年男子的口中传出来,简直万分诡异。而且,李惊滢对于他的八皇兄竟唤他为‘大哥哥’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皇兄?” “你为什么叫我皇兄?”李惊漩搔搔头,不安的东张西望了一番:“这里不是储秀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娘娘呢?小滢呢?” 李惊滢呆呆地看着李惊漩,愣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惊漩急忙答道:“我叫李惊漩!是父皇的第八个小儿子!” 李惊滢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这种小孩子般的语气…… “你多大?”李惊滢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惊漩立刻得意地伸出五根手指头,骄傲而大声的答道:“五岁!” 咣铛!李惊滢一下子坐倒在地。 “王爷!您没事吧?”福海急忙上前搀扶。 李惊滢努力了几回都没能站起来,呆滞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八殿下不知怎么忽然爬上树说要给您摘杏儿吃,结果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再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福海心虚地低声答道。 “大哥哥,你没事吧?” 李惊漩关心地走上前来,用手拍拍李惊滢身上的灰尘,嘟嘟嘴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了没有?乖哦,不痛不痛,吹一吹。” 看着李惊漩一脸认真地吹着气,李惊滢忽然觉得有点恐怖起来:“八皇兄,你在耍我吗?” 李惊漩睁着清澈无纯的大眼睛看着李惊滢,头一歪,不解地说:“我只有小滢一个弟弟啊,大哥哥,你没事吧?” 李惊滢呆滞了半晌,这才问道:“小滢……是指李惊滢?” “对呀!”李惊漩一提到小滢便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他好好玩呢!r_ou_r_ou_的,滑滑的,还不太会说话,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老是哭鼻子!” “李惊滢……几岁了?” “两岁!” 看着李惊漩在他的眼前很可爱的比出两根手指头,李惊滢忽觉一阵眩晕:满天神佛如来佛祖观音大士啊,我是曾说过让我回到孩提时代,不是让他啊! 第十一章 “父皇!父皇!” 李擎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蓦然被一向沉稳的李惊漩孩子气的扑过来抱住,李擎煊还是呆愣了片刻。 “咦,父皇,你怎么好像变老了?” 李惊漩不解的摸着李擎煊额头的皱纹,见他记性中的黑发已经两鬓斑白,顿时紧张起来:“您好像也变矮了?怎么回事?父皇生病了吗?” 李擎煊看到李惊漩一脸真挚得紧张起他的身体,不禁心头一暖,柔声道:“父皇老了,而惊漩长大了。” “我长大了吗?”李惊漩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四肢,嘟囔道:“好像是比以前大多了……可是我才五岁就长得跟父皇差不多高,那以后要怎么办呢?”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变成擎天柱一般的高挑人物,李惊漩便不由面露怵意,有些慌张得拼命摇起头来:“儿臣不要长那么高!” “好好好,不长不长。朕金口玉牙,不让惊漩再长高,惊漩就不会再长了。” 李擎煊的口吻中不禁带起了哄意,只是慈爱的目光中难掩几缕心酸。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了孩子心智,这对于李擎煊来说如同另一轮严酷的惩罚。 “嗯!”李惊漩大力地点点头,笑得如沐春风。 李惊漩与李擎煊父慈子孝,和乐融融,李惊滢便不由的被冷落了。 虽然在李惊漩的眼中,李擎煊老了许多,但与他五岁记忆中的相貌还是非常相似的。可是李惊滢却截然不同,在李惊漩的时间里,他的弟弟小滢才是个粉扑扑、娇滴滴的两岁孩童,怎么可能跟眼前的‘大哥哥’是同一个人? 当李惊漩得知眼前的这个人也叫李惊滢时,还诧异的扯着李擎煊告状,说这人竟敢跟皇子同名同姓,实在罪大恶极,令李擎煊与李惊滢啼笑皆非。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5节 “父皇,儿臣什么时候回宫呢?我想小滢了,我不在他身边,他又会哭鼻子了!” 李惊漩闹着要回皇宫,李擎煊不禁为难起来。 要如何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物是人非的变化?如何再告诉他一次婉情皇后已经不在?又怎么解释他口中的小滢早已不是那个爱哭的两岁孩童?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告知他为何会忽然变回五岁的心智…… “惊漩乖,近一段宫中有事,所以你先呆在惊滢……朕是指这位大哥哥家,过一阵子,朕再接你回宫好吗?” 李惊滢发现自己忽然对‘大哥哥’三字产生了恐惧感。 李惊漩听到暂时不能回宫,欢愉的神情马上沉寂了下来,难掩落寞伤心,但他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那惊漩就暂时住在大哥哥家……” 五岁的孩子并不懂得如何掩饰真实的感情,所以,李惊滢饶有意味的看着二十多岁的李惊漩露出五岁孩童的孩子气模样,竟不合时宜的觉得他这样也蛮有趣的。因为那双总是犹如深潭般幽黑深邃的眸子,此刻却鲜活的犹如一溪清泉。总是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的脸庞上,此刻只有一览无遗的简单直接。 李惊滢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八皇兄,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掩去了一切刻意,真真切切,近在咫尺。 李擎煊看到李惊漩的模样也不由心软,险些便松了口接他回宫。可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因为保持现状对于李惊漩来说才是最好的。 李擎煊又叮嘱安抚了一番,便起驾回宫了。送走了李擎煊,李惊滢回到屋中时,才发现那个比他还高的大孩子两眼通红的垂着头,小声地啜泣着。 “八皇……” 好不容易把那个‘兄’字吞回肚里,李惊滢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父皇不要惊漩了……”李惊漩低低地哽咽着:“一定是因为惊漩惹父皇生气了……” 说着说着,泪珠子便开始扑扑的落了下来。李惊滢几时见过八皇兄流泪?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先替他擦眼泪好、还是该先安慰才好。 眼见他越哭越伤心,李惊滢又无从下手,最后只得一声大叫:“来人啊!!” 等福海来问李惊滢晚膳想吃些什么时,便看到满屋子的丫环仆人们ji飞狗跳,被众星捧月的李惊漩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下人急得上蹿下跳,而李惊滢则坐在远处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福海忽然轻轻地扬起了一丝笑意,在他的记忆之中,滢王府从未有过这般温馨和谐的画面,眼前这幕吵闹的场景,竟好似梦境一般。 屋中的人折腾了半晌,终于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李惊漩已经被那群拼命搞笑的下人逗的哈哈大笑,李惊滢也生完了闷气,便悻悻地领着李惊漩去大厅用膳了。 李惊漩完全是小孩子心性,一路上东张西望,好奇的四处乱瞧。李惊滢一时恶作剧心起,忽然加快了脚步把李惊漩甩到身后,李惊漩果然不消片刻便一路小跑的追了过来。但追上后便又开始东张西望,等落下老远后便又急忙追了上来。 李惊滢正觉好笑,忽然袖口一沉,只见李惊漩轻轻地扯住他的袖口,动作还十分小心翼翼,好像怕捏皱了会令李惊滢生气似的。 “干嘛?”李惊滢故意一挑眉毛,板着脸问道。 李惊漩的脸微微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怕丢……” 看着眼前这个高头大马式的人物垂头丧气的像只没ji,ng神的小猫,李惊滢顿觉心情大好。 李惊滢很大度地把手一伸:“来吧,我拉着你。” 李惊漩立刻又惊又喜,乖巧的握住李惊滢的手。虽然心智是小孩,但这只手还是属于成年男子,李惊滢的整只手都被严实的包裹住,不知怎的,李惊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李惊漩握住李惊滢的手,甜甜一笑:“谢谢大哥哥,你真好。” “不要叫我大哥哥。”李惊滢皱皱眉,你才是哥哥好不好…… “那叫你什么?”李惊漩想了想:“叫你小滢子吗?” “小滢子?”李惊滢顿时涨红了脸:“我又不是太监!” “那要怎么叫?” 李惊漩一脸的委屈,倒好像是李惊滢在找麻烦。 李惊滢想了想,以前李惊漩总是生疏的唤他为九皇弟,从不像其它兄长一般直接唤他为‘惊滢’,不由心头一动,试探着说道:“若你愿意……叫我惊滢好了。” “不行!” 谁知李惊漩忽然顿住脚步,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小猫似的暴跳起来:“惊滢是小滢的名字!你不许叫这个名字!跟皇室同名是忌讳!” 李惊滢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但我父皇就是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啊。” “你父皇?” 李惊漩顿时以为眼前的大哥哥是另一国的皇子,自小教育的卫国心理令他更加不肯让步:“不行不行,这个名字是属于宗元九皇子的,你不能叫这个名字!叫你的父皇赶快改掉!” 近乎不讲理的霸道要求,李惊滢好笑地摇摇头,不再理会。李惊漩倒是不依不饶,一把扯住他:“你要改名!小滢的名字不许别人用!” 到底是成年人的力气,李惊滢的手腕顿时一阵痛麻。用力挣扎了几下竟挣脱不开,而李惊漩还在固执的叫着:“你要改名!不然我让父皇领兵打你们!” 李惊滢吃痛地皱起了眉头,不论怎么挣扎李惊漩都固执的紧扯不放,李惊滢被缠的有些烦燥了起来。 “你父皇就是我父皇!到底谁打谁啊!李惊滢就是我的名字!这辈子也不会改了!” “你骗人!”李惊漩叫了起来:“你比大皇兄还要大!你才不是父皇的孩子!这是欺君之罪!” 李惊滢暗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那我是你的大大皇兄!” “你是骗子!骗子更不许叫小滢的名字!” 李惊漩气得脸色通红,他怎么容许他最宝贝的弟弟的名字被一个骗子用了呢?属于小滢的东西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虽然这个大哥哥有一点点像小滢,可是那也不能拿属于小滢的东西! 李惊滢哪知道李惊漩是为了什么而如此固执,只觉得有理说不清,又加上李惊漩孩子气的直嚷嚷,不知不觉间已经动了肝火。而李惊漩还不斟酌力道的继续用力的握着李惊滢的手腕,李惊滢终于渐渐恼了起来。 他忽然点向李惊漩的麻x,ue,待他手臂一颤便趁机重重一甩手,一把拨开李惊漩。李惊漩被蓦然推开,摸着发麻的手臂,一时呆愣住。 “谁说你的小滢才能叫这个名字?我偏要叫李惊滢,你能把我怎样?” 李惊滢浑然未觉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只是一看到李惊漩这样维护那个两岁的李惊滢,便不由得有些火大。 李惊漩闻言气得大叫一声,蓦然扑到李惊滢身上!李惊滢身材娇小,哪里经得住这么一个大块头扑过来?顿时二人翻倒在地,李惊滢身上又压了一个重物,这一摔半天没缓过劲来。 李惊漩两眼噙泪,抓着李惊滢的前襟,大声地哭叫道:“不许叫这个名字!它是小滢的!不许你叫!” “一个名字而已!用得着拼命吗?!” 李惊滢气恼地推着身上的庞然大物,全身一阵抽痛。 “反正是小滢的东西就不许别人抢走!” 李惊漩叫完后便跟李惊滢扭打了一起! 李惊滢完全没想到李惊漩竟会动手,虽然在李惊漩心目中,他是在向一个‘大哥哥’勇敢的挥拳,可是那个拳头却是足以令李惊滢鼻青脸肿的铁拳!没两下李惊滢便吃不消了,一时脑热,大吼一声便开始还手! 等到福海被下人们拉着赶来时,两位打得不可开交的皇子已经万般狼狈了。 福海等人好不容易才架开他们二人,看着两位主子还在不依不饶地瞪着对方,福海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爷之前一直对中了毒的漩王小心呵护,照顾的无微不至,怎么漩王刚回了魂,二人便又闹了起来? 福海哪里会知道,李惊滢气得是他的八皇兄为了两岁的小滢而向现在的小滢动手。 李惊滢越想越气,恨恨地又踢了一脚。 被仆人架开的李惊漩毫无戒备,李惊滢这一脚正好踢到了他大腿上。李惊漩愣了愣,脸色开始渐渐转白。李惊滢也觉得这一脚踢的太过用力,而李惊漩又毫无防备,只怕不是普通的疼…… 暗下咧了咧嘴,气势也软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声,李惊漩已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大哥哥欺负人!哇!!” ‘欺负人’的控诉令李惊滢顿生不满,他揉着肿起的脸颊冲完好无损的李惊漩怒吼道:“到底谁欺负谁?!” “大哥哥是坏人!我要叫父皇杀你的头!” “那你去试试!” “我讨厌你!” “我也不喜欢你!!” 福海暗自发笑,李惊滢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此刻俨然也是孩子气的口吻,而且正跟另一个大孩子没水准的争吵不休。 李惊漩大哭完毕,便转身跑回房间,一摔门,连饭也不吃了。李惊滢也是一肚子火气,哪吃得下东西?福海只得命人把饭菜先温着,便拿着药瓶去给李惊滢擦药了。 过了一个时辰,天色黯淡下来,王府的仆人开始在各院挂起灯笼,点燃烛火,诺大的王府片刻间灯火通明。 李惊滢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忽觉腹中空无一物,便命福海把饭菜端了出来。想了想,估计那个大孩子也饿了,只是面子上挂不住不肯出房间,便命福海唤他来吃饭。 谁知过了一会儿,福海一脸讪笑地跑回来说:“八殿下说,骗子的东西他不吃。” 李惊滢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那你告诉他,现在不吃以后也没得吃,饿死了别怨我。” 福海领命而去,一会儿又一脸忍笑的模样跑了回来:“八殿下说,他宁可饿死也不吃骗子的东西。” 李惊滢气得重重一拍桌:“我还求着他吃不成?不吃正好!省了粮食!” 说完,李惊滢便用力地扒了几大口饭菜。 福海笑咪咪地说道:“奴才看八殿下也快饿坏了,底气也没刚才那么足,不如奴才再去问问他要怎样才肯吃饭?” “福海……”李惊滢瞪着福海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乐在其中?” “王爷冤枉奴才了。” 福海很‘委屈’的哭丧着脸,便马上奔了出去。李惊滢隐隐中好像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只是距离太远,有些模糊,听不尽清。 过了片刻,福海又乐呵呵地跑过来说道:“八殿下正眼巴巴的在门口等着奴才呢,于是奴才就问他要怎样才肯吃饭。八殿下说了,只要王爷改了名字,他就来吃饭。” 李惊滢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牛r_ou_羹,也笑咪咪地回答道:“那麻烦你再回去告诉他,就说饭菜已经吃完了,下回请早。” “哎!” 福海应了一声又美滋滋的跑了出去,果然乐在其中。 过了一会儿福海又跑了回来,李惊滢对李惊漩的回答也倍感好奇。福海吐吐舌头,说道:“这回八殿下什么也没说,直接掀了桌子又跑到床上哭去了。” 李惊滢当即得意的大笑起来。 “王爷,你也不要太欺负小孩子嘛。”福海故意板着脸说道。 “我欺负他?!” 李惊滢闻言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他指着自己乌青的脸说:“难道他脸上有这些瘀青?难道是我压着他拳打脚踢?!” “但他是孩子嘛……”福海已经忍笑忍得太过辛苦。 “一个拳头大我一圈、个子高我一头的孩子?”李惊滢哼笑一声。 “但他也是一心为了王爷嘛……” 一想到滢王跟漩王打成一团的原因是为了小滢王,福海便觉得异常好笑。悄悄瞄了一眼王爷,看他一脸的嫉妒相,莫非是在跟他自己吃醋? “哼,不愿吃就饿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李惊滢愤恨地下定了决心,更严令王府上下把能吃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连摆设用的小金桔也没放过。 果不其然,到了三更天时,饥肠辘辘的李惊漩便饿醒了过来,揉了揉叫个不停的肚子,耸了耸鼻子,便蹑手蹑脚溜出了房间。 “哇,王爷您猜的真准,八殿下果然去偷东西吃了。” 福海刻意加重‘偷东西’三个字。 躲在李惊漩隔壁房间的李惊滢瞪了看好戏的福海一眼,便闷闷地喝起了茶。 虽然他认为李惊漩饿肚子是自找的,也认为故意让李惊漩找不到东西充饥没什么不对,但是一想到漩王被滢王饿得半夜爬起来偷东西吃,李惊滢便心中不是滋味。 幸好厨房温着不少饭菜,他应该能吃饱…… 正在心中自我安慰着,福海忽然说道:“但有个问题……王爷,八殿下知道厨房在哪里吗?” 这下,李惊滢嘴里的茶咽不下去了。 李惊漩果然在迷宫似的滢王府迷了路,东转西转,没找到厨房不说,连回房的路也找不到了。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后,鼻子一酸,便委屈的又想哭了。 忽然,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浓郁的r_ou_香,这对于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李惊漩来说简直是神迹!他用力的吮吸着香味,马不停蹄的一路寻来,很快便看到了正在卖力扇着炭火炉的福海,还有坐在厨房内的李惊滢,以及一大锅正在咕嘟、冒着诱人香气的笋丝炖ji汤。 李惊漩咽了咽口水,便垂下头不自然地避过李惊滢的视线,咬着嘴唇,目光下意识地移到香扑扑的汤褒上,喉结动了动。 “想吃?”李惊滢故意问道。 李惊漩倔强地摇摇头,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便又低下头。 “既然不想吃,那还不回房睡觉?”李惊滢又继续使坏。 李惊漩的脸色变了色,双脚未动,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扭曲。 看到李惊漩又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李惊滢急忙站起来大叫:“你别哭!” 现在的李惊滢真是怕死了他的八皇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那个连行凶都会微笑着的八皇兄却在他的面前哭得肝肠寸断,这个场景实在令他不寒而悚。 “我……我讨厌……讨厌你……”李惊漩哽咽着,用力地擦着泪水:“你老……老欺负我……呜呜呜……” 李惊滢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有欺负他的念头。以前在八皇兄手下吃过不少闷亏,现在这样难免有些优越感。可是再一想到八皇兄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副模样,又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思来想去,李惊滢便也失去了继续为难他的兴致,心有愧意,口吻也柔和了许多。 “好了好了,你饿了吧?这锅ji是专门给你炖的,来吃吧。” “我不吃……” 李惊漩却摇着头,继续哭得抽抽泣泣,不肯上前。 “你不饿吗?”李惊滢继续劝诱着:“你闻闻,很香哦。” “不吃……就是不吃……” 李惊漩嘴上硬着,眼神已经瞥向了ji汤,又不愿松了口,犹犹豫豫的矛盾感令他更加焦急,哭得更大声了。 李惊滢长叹一口气,走到李惊漩身边,小声道:“其实这只ji是九皇子特意命厨房为他的八皇兄炖的呢,里面没有八皇兄不喜欢吃的花椒和大蒜哦。” 李惊漩闻言抬起了头,呜咽着说:“真的?是小滢给我准备的?” 李惊滢点点头,自问没有说谎。 “小滢给我准备的……不能不吃……” 有了台阶下的李惊漩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他马上欢快地奔到桌前,用力闻了闻,开心地笑了起来:“好香!一定好好吃!” 福海笑着给李惊漩盛了一碗新鲜的ji汤,放了一根ji腿,早就饿坏的李惊漩立刻大快朵颐。 jir_ou_鲜美滑嫩,炖的恰到火候,竹笋清香劲脆,满口余香。李惊漩连喝了好几碗汤,吃完了大半只ji。李惊滢坐在一旁看着李惊漩津津有味的吃相,眼中含笑。 等李惊漩吃饱喝足以后,这才发现这家主人正在旁边看着他吃,不由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贵为皇子,但是‘寄人篱下’的觉悟还是令他有些拘谨。为了小滢对这家的主人大打出手是一回事,但自己吃的心满意足却让人家饿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李惊漩不好意思地把碗推给李惊滢,说道:“大哥哥,你也吃点。” 李惊滢微笑着摇摇头,但很快又皱起眉头:“我说了不要叫我大哥哥。” “那叫你什么?” 李惊漩蓦然想起不久前才因为这个话题打了一架,于是急忙补充:“惊滢是小滢的名字!不能叫这个!” 李惊滢见话题又重回原处,不由再次火冒三丈:“那随便你想叫我大滢还是老滢都行!反正不叫小滢或惊滢你就没意见了吧?” 扑哧! 福海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本还板着脸的李惊滢也随之笑了起来,越想越好笑,不由趴在桌上大笑不止。 李惊漩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对主仆笑得前仰后俯,想了半天仍不明白,于是又端起ji汤喝了一口,不再去琢磨这位奇怪的大哥哥了。 李惊滢直笑得两眼泛出泪光,就在不久前,他还身处宫廷斗争的旋涡深处,在与生死相伴的明争暗斗中勾心斗角,在机关算尽的重重波涛下几乎窒息,甚至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圈。而现在,不仅杀机消殆,天下太平,身边又多了一个令他好气又好笑的大孩子兄长。 这一切,都安怡得令他不禁害怕,不知这好似泡影一般的和平会在何时破碎…… 第十二章 又喝了一碗ji汤的李惊漩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立刻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傻傻地笑了起来。李惊滢觉得这个大孩子实在可爱之极,一颦一笑都令人回味无穷,百看不厌。 “我决定了!” 李惊漩像是下了重大决定一般,盯着李惊滢说道:“改名字的事以后再说,既然大哥哥不喜欢我叫你哥哥,那我以后叫你‘滢’好吗?你是滢,弟弟是小滢,就不会搞混了呀!” 李惊漩神情得意,好像在说‘看我多聪明’。李惊滢却愣了愣,脸微微一红。 “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惊漩意外地惊叫了起来。 “说不行就不行!” 李惊滢凶巴巴地说道,他怎么也解释不清,为何这个无比亲昵的单字称谓从眼前的大孩子口中吐出时,他竟会心跳加剧,激动不已…… “你这个人……” 李惊漩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表达他的意思,想了半天,吐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李惊滢闻言当即暴跳起来。 李惊漩只有‘五岁’,这句成语还是跟那个最辞不达意的六皇兄学的。他根本不了解这四个字所代表的贬义,只是模糊的觉得这个词可以用来抗议对方不接受自己的建议。李惊滢也明白李惊漩并无恶意,但还是难免因为这个词而想大发脾气。 李惊漩哪里知道李惊滢已经在忍耐怒火,还继续火上浇油:“父皇说过,滢乃清澈之意,象征着小滢像玉石一般清透晶莹,如清水一般澈亮无尘。所以小滢才长得这么可爱漂亮!你丑死了!不配叫这个字!” “我丑?!”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丑的李惊滢自尊心严重受损,不由孩子气涌起,大叫了起来:“你刚吃饱喝足了就开始嫌我丑?!你的小滢长大了也就只会长成我这个德性!真是对不住你了!” “才不会!小滢是最最最漂亮的!” “你不是说我丑吗?” “你是很丑!可是小滢很漂亮!” 李惊滢真是有理说不清,气得一踢桌子站起来便走! 福海暗暗咋舌,两个孩子撞到一块的后果便是山崩地裂啊…… 李惊漩浑然不知这位大哥哥到底在气什么,只觉得他真是不好相处,便嘟嘟嘴,放下碗筷也起身回屋了。 福海正打算收拾一下,谁知李惊漩又折了回来,吱吱唔唔地说:“我……我找不到我的房间了……” 福海不由低笑出声,现在的漩王真是太可爱了! 不由心头一怜,拿出长辈的架势,开始教李惊漩认路。 独自生闷气的李惊滢怒气冲冲地回到房间,摔门上床踢被,大肆放泄了一通。停了片刻,怒火消褪,他的脸上便渐渐涌现出几分落寞的神情。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八皇兄的关系变得如此微妙,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小时候的自己而跟八皇兄争吵不休…… 只是不能不承认,李惊滢确实对李惊漩口中念道不停的‘小滢’有些吃味,看到八皇兄说起‘小滢’时露出的温柔眼神,李惊滢便会有种自己被漠视的感觉。明知他口中的小滢便是自己,可还是会心泛酸意,这种矛盾的感觉令他心烦不已。 但这份矛盾,却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后知后觉,为他这么多年浑然不知八皇兄的怜爱而扼腕不已。 如果早知八皇兄为了保护自己而屡屡开罪四皇兄,自己又怎会忘恩负义多作小人?如果早知八皇兄屡番刁难不过是委婉保护,自己又怎会百般针锋相对? 而当自己初尝被八皇兄关怀呵护的喜悦时,老天却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将这份温情移给了儿时的小滢。明明存在的柔情,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触摸不到,明明是属于自己的情谊,却被另一个自己夺走,仿佛上天吝啬的不肯将这段情感恩赐。 李惊滢觉得胸口十分沉闷,好像被万斤巨石重压般喘不过气。强迫自己闭上双眼,眼前却浮现出八皇兄布满划痕的双手,浅浅的细纹,一条叠一条,明明那般醒目却直到最后才被发现…… 心中阵阵绞痛,翻来覆去得怎么也睡不着,转眼间便已经五更天了。李惊滢索性起身,披了件衣服便走出了房间。 漫漫月夜凉如水,北斗阑干南斗斜。万籁俱寂渺无声,李惊滢凝望星空,若有所思的慢步在月下庭园,恍忽的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时间仿佛停留在长春宫凶案发生前的那一瞬,再往后的一系列发展全是一场荒唐的梦。事态出乎意料的转变、八皇兄的真心、父皇的计谋、四皇兄的狗急跳墙、甚至那个变成大孩子的无邪八皇兄,都只是梦境的一部分,真实又完美的可怕梦境…… 正因为梦中的一切都曾在李惊滢的心中偷偷的设想过,所以,当真的发生时,他不禁有些困惑起来。 他自知四皇兄心狠手辣,无数次告诫自己落入他的手中会有怎样的后果,却从没有实质的落败过,于是,这个梦境告诉了他答案。 他知道拥有纵横之才的父皇总是将一切都尽在掌握,他如同玩鼠的猫儿一般居高临下的欣赏着他人慢慢陷入圈套。李惊滢偶尔也会困惑,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成为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于是这个梦境又告诉了他答案。 他每每被现实中的y冷刺痛心肺时,便会沉浸在幼时的甜美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无数次眷恋儿时对他呵护备至的八皇兄,于是这个梦境还给他一个儿时的八皇兄。 是梦吧?不然为何在八皇兄变成这副模样之后,没有急切的想办法医治他,而是自私的觉得这样也不错? 一路思潮翻滚,待停下脚步时,李惊滢才发现已经来到李惊漩的房门前。 自嘲地笑了一笑,罢了,胡思乱想又能怎样?来到他的门前又能怎样?还不是望而兴叹,满腹苦楚无从宣泄? 摇摇头打断了凌乱的思绪,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到房内传来微乎其微的呜咽声。李惊滢怔了怔,急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趴在床上哭得伤心的李惊漩一看到他,急忙把脸一抹,飞快地钻进被子中把脸遮了起来。 李惊滢为他这个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而不禁好笑,心头一柔,语气也温和了起来:“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被窝中的鼓包包挪了挪位置,死活不肯露出脑袋。李惊滢笑了笑,索性脱鞋上床,拍拍眼前的被子包。 “难不成你怕黑?结果哭到天都快亮了也不敢睡?” “我才不怕黑!” 李惊漩气呼呼地一掀被子,一见李惊滢笑得狡黠,愣了一下才明白上当。再想缩回被子里已经来不及了,连被子都被李惊滢抢走了大半,李惊漩只能气恼地扯着被子角。 “那你说,为什么一个人偷偷的哭?” 李惊漩哼了一声,耸耸鼻子,不予理会。 “是生我的气吗?” 李惊滢的口吻异常‘哀怨’,话中的自责令李惊漩不由看向他,待他看到李惊滢的眼眸中竟有些许伤感后,李惊漩急忙摇摇头:“不是!不关你的事!” “那是什么?如果你不肯说,那就是我的错,我会非常、非常、非常伤心的……” 李惊滢刻意加重‘非常’的音。 李惊漩孩子心智,哪里听得出李惊滢的诱骗意味?犹豫了再三,还是觉得不应该让这位大哥哥伤心,于是细如蚊哼般小声地回答道:“我担心小滢……” 李惊滢愣了愣,这个答案并不在他的预想之内,虽然只有短短五字,却令李惊滢的体内流过一股暖流,眼中不由温shi起来。 “傻瓜……他在宫中有数不清的宫女太监服侍着,还有皇后娘娘悉心照料着,又怎么会不好?你不必担心他……” 说着,手,不由自主的抚上李惊漩的脸颊。 一如即往的俊秀面容,眉目如剑,却不复记忆的清冷犀利,而是满溢真挚柔和,仿佛敛去了所有利刺,可以轻易的触碰到。 如果,这是真正的八皇兄在我面前流露出的真实情感,那该多好…… 李惊滢的温柔抚摸,还有他那对沉浸在思绪中的温柔目光,令李惊漩下意识的感觉到一丝羞涩,但又不忍从这份和煦的温暖触感中挣脱,不由眯起眼睛享受起来。 看着眼前的八皇兄半眯着眼睛,一脸陶醉的在自己的抚摸下露出惬意的表情,李惊滢忽然心跳加剧,不由下意识的缩回了手。 我这是怎么了…… 失去了温柔抚触的李惊漩难掩眼底的失望,嘴巴已经微微嘟起,用目光控诉着他的不满。李惊滢佯装没看到,躲过了他的注视,李惊漩只好闷闷地垂下头,小声嘟囔着什么。 “好了,你别哭了,早点睡吧。” 李惊滢安抚了几句,便欲下床离开,谁知李惊漩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红着脸吱吱唔唔的说:“我……我……” “还有什么事吗?”李惊滢柔声问道。 “我不想一个人睡……” 李惊漩的脸涨得溜红,羞得连耳根都是红的,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出来。 李惊滢从没有发现他的八皇兄竟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心跳莫名漏跳一拍,心头一荡。 “陪、陪我好不好……” 李惊漩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已经小得好似蚊子哼,他甚至垂着头不敢看向李惊滢,唯一执着的便是紧抓李惊滢衣袖的那只大手。 李惊滢虽觉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有些不妥,但是……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大孩子睡在一起,应该没什么吧? 意外轻易得说服了自己,李惊滢微微地点了点头。 李惊漩立刻咧开嘴欢快地笑了起来,李惊滢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笑得灿烂开怀的兄长,再回想起他以前那种浅而深的微笑,莫名得又有些恍惚起来,怀疑自己真的是在做一场荒唐、滑稽、却又温馨甜蜜的美梦。 “滢哥哥,你真好!” 李惊漩开心地搂住李惊滢的脖子,用力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又响又脆。 被这声亲昵的‘滢哥哥’唤得有些失神的李惊滢,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他竟被八皇兄亲了,而且是这么响亮的一声! 一霎那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滚烫又火辣,臊的李惊滢一脸窘迫,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罪魁祸首的李惊漩却浑然未觉,他欢呼着把被子一抖,不老实地钻了进去。见李惊漩还呆坐在一旁,立刻扯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也钻进被窝中。李惊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抵不过眼前的大孩子那双闪动期望光芒的大眼睛,认命的和衣睡下,僵硬的手脚却不知该如何放才好。 忽然身边的大孩子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李惊滢回过头去,只见李惊漩微红着脸,小声问:“我可以搂着你吗?” “……” 李惊滢难以形容他听到这句话后怀着怎样的心情,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男人用泫然欲泣、类似小动物乞怜一般的目光可怜兮兮的看着你,饶是铁齿铜牙也难以说出个‘不’字…… “好……” 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一声,李惊漩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欢呼一声一下子紧抱住李惊滢的腰身,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滢哥哥,你跟皇后娘娘一样身子暖暖的,软软的,抱着好舒服!” “……” 好不容易平抚了又开始躁动的心跳,李惊滢哭笑不得地说:“不要叫我滢哥哥好吗……” “那要叫你什么啊?”李惊漩嘟着嘴看向李惊滢。 一想到又要讨论这个话题,李惊滢便顿觉无力:“算了……随你高兴吧……” 李惊漩哪里听得出他口中的无奈,高兴地应了一声,便安静地闭上眼睛。但不到一小会儿,他又睁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被他注视的有些脸红,只得迎向他的目光:“怎么还不睡?看着我做什么?” “滢哥哥,我要向你道歉……” “为什么?” “因为我骗你了……” “?” 李惊漩的脸颊浮起两团粉晕,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垂着眼睑小声说:“其实……你长得很好看!一点都不丑!” 说罢,李惊漩立刻害羞的缩进被子中,将他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李惊滢出神了半晌,悠悠地长叹一口气,因为他的心几起几伏,已经彻底乱做了一团…… 第十三章 李惊滢原以为会因不习惯与人同榻而失眠,却没想到低估了周公的力量。身边躺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身躯,被当做抱枕的李惊滢又何尝不是被一个宽广安全的胸怀所环绕?聆听着李惊漩有力的心跳声,心情奇迹般的异常平静。好象有某种东西溢满了心房,那份充实感令李惊滢慢慢、慢慢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初升的阳光慢慢洒入屋内,停留在孩提时代的李惊漩迎来了他在滢王府的第一个清晨。 而他在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身旁睡得酣甜的李惊滢。不知怎的,李惊漩本能的笑了起来,甜蜜又满足。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开心,李惊漩不由的用双手支起下巴,安静地凝视起李惊滢的睡脸。 这个大哥哥真的好漂亮……如果小滢长大后有他一半漂亮就好了…… 李惊漩痴痴地看着李惊滢,陷入沉睡的‘滢哥哥’呼吸轻缓均匀,李惊漩无意识的随着他的呼吸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当自己与滢哥哥保持起同样的呼吸节奏时,李惊漩的心情莫名地雀跃起来,开心得几乎要手舞足蹈。 李惊滢的肤色因暖意而微微泛出粉色,白晰的肌肤仿佛弹指即破,细看的话,好像还可以看到肤下的纤细血丝。李惊漩瞪着大眼睛,越凑越近,几乎贴到了李惊滢的脸上。 李惊漩紧咬住嘴唇,下意识地凑上去,又心虚的缩回来,一颗心扑嗵扑嗵跳个不停。李惊漩用力地捂住胸口,生恐这么大的声音吵醒了李惊滢。 我只是亲一下……他不会发现吧?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好想亲一下…… 对于小孩子来说,情感与理智产生矛盾时,情感往往会略胜一筹。所以李惊漩很老实地顺从了心底的期盼,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磨到李惊滢身旁,拼命克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轻轻的、轻轻的用唇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李惊滢敏感地动了一下,吓得李惊漩缩成一团,半晌不敢动。见李惊滢并未醒来,李惊漩不由的窃笑起来,异常开心。停了片刻,又心痒痒地凑了上去,再次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李惊滢的脸颊。 李惊漩微微地张开了眼睛,如此近在咫尺的凝视,几乎连李惊滢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玉石般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晶莹饱满的双唇红润得令人垂涎,李惊漩呆呆地看傻了眼。 本能在驱使着他去做些什么,只是孩子心性的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渐渐的,在心理和健康生理的双重攻势下,属于成熟男子的某种反应在一个心智完全不成熟的大孩子身上体现了出来…… 于是,当李惊滢被身旁翻来覆去的动静吵醒时,身边缩着一个难受又困惑的大孩子。 “你怎么了?” 李惊滢见李惊漩额头迸汗,一脸痛苦的模样,立刻紧张地追问起来。 “难受……” 有苦说不出的李惊漩一看到李惊滢紧张的神情,顿时满腹的委屈一下子翻腾出来,哇一声大哭起来:“滢哥哥!滢哥哥!我好难受!” 李惊滢紧张地扶住李惊漩的双肩,却发现李惊漩的身子不自然的缩在一起,双手夹在腿中,很难耐地蠕动着。 “到底哪里不舒服?” “硬了……变硬了……”李惊漩一脸惊慌失措的害怕表情。 “什么?” 李惊滢刚反s,he性的反问了一句便随即明白过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惊漩,看着眼前的大男人、他那个城府极深的八皇兄,竟在他的面前因为某种原始反应而露出害怕的神情?更要命的是,李惊漩显然是打算向李惊滢‘求救’! “好痒……好难受……”李惊漩直忍得眼眶被泪水浸shi,呜呜咽咽:“惊漩是不是病了?滢哥哥快叫御医来!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会不会死掉?” 饶是李惊滢有诸葛再世的机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了…… “没事……不要紧……” 李惊滢绞尽脑汁斟酌词句,百般思索该如何向一个‘小孩子’解释成年人的身体会做出的自然反应。 “真的吗?可是好难受啊!怎么办才好呢?” 望着眼前的八皇兄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李惊滢在心中悲鸣一声,怎么说无法说出‘让它出来了就没事’这一类的话来。 “滢哥哥,你能治好它吗?滢哥哥,你帮我!” 说着,李惊漩一把抓起李惊滢的手,吓得李惊滢立刻缩手,生恐他让他帮忙‘解决’…… “滢哥哥帮惊漩!滢哥哥!” 在一声声乞求的悲泣声中,李惊滢却只能狼狈地翻身下床,逃之夭夭。 一出门便撞上前来唤李惊漩起身的福海,福海正奇怪王爷怎么会在这里,但看到他的小主子一脸山崩地裂般的惊慌表情,立刻紧张起来:“难道八殿下又出事了?” “他……他……”李惊滢结结巴巴的连语言都无法组织起来了。 “王爷,您别慌,慢慢说!” 李惊滢拼命地呼了几口气,慢慢吐出来,稍稍平静了几分,这才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声说道:“他……他问我……那里硬起来怎么办……” 福海迷惘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顿时很不给面子的爆笑出声,恼得李惊滢面红耳赤。 “你皮痒了吗?!” “咳咳……”福海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奴才倒真是忘了,小孩子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王爷,现在知道养孩子不是一件容易事了吧?” “废话少说!快想想怎么办!”李惊滢已经爆跳如雷。 “那您就教他……” 福海的话未说完便立刻打住,教一个‘五岁的孩子’这些……会不会太摧残祖国的花骨朵了? “能教的话我何必这么头疼?!” 李惊滢两眼一瞪,气得吹胡子瞪眼。 以前的李惊漩,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当然用不着李惊滢c,ao心,之前那个木讷的李惊漩也不会拿这个问题来为难他,可是一个孩子心智的李惊漩,肯定会奇怪这具成年男子身躯上体现出的不属于孩子世界的东西…… 那他能怎么办? 当然是去问。 问谁?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李惊滢生平第一次有种想撞墙的感觉。 与福海讨论了半天,毫无结果,李惊滢只得选择了消极办法:不管他…… 逃到偏厅躲清静的李惊滢垂头丧气地躺在卧椅中用力地揉太阳x,ue,因为它从早晨起、经过某件事后便一直突突得跳着疼。 大约过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李惊漩终于恢复了‘正常’,提着裤子愁眉苦脸地唤来了福海,命他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福海看着李惊漩一脸做坏事似的沮丧表情,暗笑得肚子里的肠子全都打了结。 待福海向李惊滢汇报过后,李惊滢这才长舒一口气,好似劫后余生般庆幸不已。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6节 谁知放松了没有片刻功夫,李惊漩便一脸紧张兮兮地跑了过来,凑到李惊滢耳边,小声问道:“滢哥哥,那里流了好多白白的东西,虽然后来就不硬不痒了,可是我好怕啊,会不会有事呢?” 李惊滢两颊滚烫,面红耳赤,无言地看着李惊漩,简直欲哭无泪。 八皇兄,你是不是故意耍我?滢王府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偏偏来问我啊?? 第十四章 李惊滢开始有些害怕与李惊漩独处了,因为一个小孩子‘突然’变成了大人,会有太多的惊奇需要解答,而李惊滢不幸的被李惊漩选为解答问题的第一首选。 相对李惊漩越来越亲昵的粘在李惊滢身边,李惊滢却是恨不得拔腿而逃。 不止一次在心中悲鸣,一定是自己在心底窃喜八皇兄变成孩子心智的现世报来了…… 这一天清晨,刚刚用过早膳,李惊滢便听到李惊漩惊恐的尖叫声。然后便是衣衫不整的李惊漩噙着泪扑到他身上,哭哭泣泣地搂住他不肯放手,再然后是福海手持剃刀气喘嘘嘘地追了过来。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李惊漩躲在李惊滢身后指着福海大叫着。 “冤枉啊,奴才哪有那个胆子啊。”福海哭丧着脸。 李惊滢看看李惊漩的下颚,又看了看福海手中的剃刀,当即明白了过来,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乖惊漩,你再不刮胡子的话就会变成长髯公了。”李惊滢柔声哄道。 “不要不要!”李惊漩惊恐地用双手紧紧护住下巴:“我要留五绺长须!” 李惊滢啼笑皆非地去拽李惊漩的双手:“你以为你是关公?大胡子好丑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有愧!”李惊漩一边拼命躲闪,一边大声嚷嚷。 “歪理!” 李惊滢以眼神示意福海,福海眼底含笑,点头应了一声便折回去拿绳子,准备与主子联手捆绑漩王。 “惊漩长得这么帅气俊朗,被大胡子遮住岂不是暴殄天物?你看府中上下有几个留胡子的?发肤受之父母是没有错,不过只是‘发’和‘肤’不能有损嘛,没说不得损‘胡’嘛。” 李惊滢继续哄骗。 “不要!不要!”李惊漩恨不得上蹦下蹿快点逃走:“惊漩的毕生夙愿就是变成美髯公!” 我怎么不知道八皇兄还有这个鸿愿? 李惊滢倍感好笑,一向注重仪表的八皇兄若真留成长须翩翩……李惊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福海拿着绳子又跑了过来,李惊滢当即与他联手困堵李惊漩!不过,到底还是怕不慎弄伤了李惊漩,二人多少有些顾及,力道不自觉会软上几分。而李惊漩则是全力抵抗,几来几回弄得三个人都气喘嘘嘘,汗流不止。 “王……王爷……”福海倚到树边大喘气,万般无奈:“……只不过是刮胡子,不是割脖子,您不必这样躲吧?” 李惊漩还是心有余悸地看着福海手中明晃晃的剃刀,一脸惧意:“那你别拿它靠近我!” “不用这个怎么剃啊?”福海长叹一口气。 李惊漩闻言立刻坚定地摇摇头,继续死死护住下颚两腮,两眼闪闪,警惕地盯住福海手中的‘凶器’。 而李惊滢早坐到一旁歇息去了。 僵持了近三刻钟,被李惊漩的固执磨得没脾气的李惊滢反而笑了起来,把李惊漩笑得心底发虚,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惊滢。 “那就留着吧。”李惊滢笑咪咪地说。 “啊?”福海愣了。 “好!”李惊漩万分乐意地拼命点头。 “不过呢……”李惊滢闲闲地说:“胡子很硬,而小孩子的皮肤很嫩,所以我要启禀皇上,千万不能让惊漩去亲小惊滢,不然一定会弄伤他的。” 李惊漩愣了一下,当即大叫:“不要!!” “什么不要?”李惊滢一脸困惑:“不要我告诉皇上,还是不要刮胡子?” “我……” 李惊漩吱吱唔唔了半天,犹豫挣扎了半晌,最终哭丧着脸说:“那……为了小滢,就、就刮掉吧……” 呵,好不情不愿。 “还是算了吧,以后要每天都刮,勉强不来的。”李惊滢柔声说道。 “每天??”李惊漩倒呼一口冷气,马上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就每天呗……” 李惊滢难掩眼底的笑意,他以目光示意福海,福海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当即上前。李惊漩连连后退,直到跌坐到椅上再也不能逃开为止,这才呲牙裂嘴,紧闭双眼,缩着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李惊滢眼中含笑,看着福海手脚麻利地替李惊漩洗面敷巾,饶有趣味得欣赏着李惊漩万般不甘不愿的模样。 只是渐渐的,李惊滢的笑容开始变浅,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李惊漩。 他这般忍让的原因只是为了能够亲亲他的弟弟小滢……那‘小滢’在这个大男孩的心目中,将占着怎样重要的地位…… 为何,我一直不知道八皇兄对我有着这样浓烈的呵护与关怀?为何我会质疑自己记忆深处的儿时回忆,以为那些温馨快乐的场景都只是我以假乱真的幻想?为何长大后的我会遗忘了八皇兄的好,把他当作敌人一样设防着、算计着…… 李惊滢恍惚间想起了他刚刚搬出储秀宫的那一天,那场看似和乐融融的欢宴上,自己还保留着孩童的任性和无心机,毫不避忌地表达着心中喜厌,也第一次在群臣面前锋芒毕露,出尽风头。 而宴会过后,便是八皇兄走到他的身边,用当时的他不能认同的严肃口吻‘警告’他不要太过张扬。 好胜的自己,好像便是从那时开始对八皇兄有所不满。 然后,第二天莫名其妙地中了毒,接着是被人设计与朝中重臣误会重重,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流言绯语,甚至险些被人陷害与宫女私通,再后来,便是玄尚欣的死亡…… 应接不暇的打击真得令李惊滢一度绝望、害怕。依然是八皇兄走到了他的面前,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若你当日不是那般抢尽风头,未必会有今日这般’…… 像是在赌一口气,李惊滢硬咬着牙走了过来。开始有了心机、有了猜忌,开始怀疑是因为当时的张扬令八皇兄不悦,才会有后来的诸多不幸。于是对八皇兄百般提防着、警惕着、算计着。 最终,慢慢、慢慢变成今日的局面。 “滢哥哥!” 眼前黑影一闪,与回忆中重叠的无邪笑容展现于眼前。李惊滢忽然莫名的有些惆怅,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眼前这张好似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笑脸。 刚从‘酷刑’中解脱的李惊漩开心地扑向了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像个想要讨赏的孩子。可是大哥哥在看向他时,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陌生的东西。抚上脸颊的手暖暖的,很舒服,但是大哥哥的眼神看上去却如此寂寞。 “滢哥哥,你不开心吗?”李惊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不是没刮干净?滢哥哥生气了?” 李惊漩孩子气的举动令李惊滢心头一暖,不由轻笑起来,顽皮地伸出手摸了摸李惊漩的下巴:“啊,光溜溜的,很干净嘛。” 李惊漩痒得咯咯直笑,李惊滢随着他的笑容而轻轻扯动嘴角。 这时,一名小厮来报:“启禀王爷,鸿王求见。” “六皇兄?有请。” 李惊滢不由沉吟,一向交情生疏的六皇兄为何会忽然来访? “福海,你服侍八皇兄用早膳,我去去就回。” “是。”福海应道。 “滢哥哥有事吗?” 李惊漩见他要走,脸上立刻流露出几分失落。 看着毫不掩饰心中情感的李惊漩,李惊滢竟有点羡慕。自己何时才能像他一样真心实意的将一切情感表露无遗? 但随即自嘲一笑,除非我也回到五岁的心智…… “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去去就回,下午陪你去钓鱼好不好?” 李惊滢的眸中泛起一丝宠溺,轻轻得替李惊漩整理了一下衣衫。李惊漩听闻能外出游玩,立刻喜上眉梢,拼命点头。 李惊滢慢步走向大堂,但一路上思潮翻滚,在八皇兄面前流露出的柔情也被深邃的沉思所代替。 自四皇兄逼宫之后,自己心生淡意,已经许久未参与朝中事。而八皇兄这般情况,更是不可能角逐皇权。可以说,如今朝中的储君人选只剩下大皇兄和六皇兄。 李惊滢虽久未涉及朝政,但对朝中动向却也略知一二。李惊鸿凯旋而归后羽翼更丰,而且手握兵权,身边又有诸多曾经同生共死的将军随从,可谓如虎添翼。 想到这里,李惊滢下意识的一笑。 可惜六皇兄得罪人的功力丝毫未减,朝中新贵虽多愿与他结交,可是朝中老臣却对他颇有腹诽,认为他目中无人,难成大器。而这帮老臣在没有多余选择的情况下,自然倾尽全力拥戴生性温文又好说话的太子李惊涛。 李惊滢也听闻一直无心皇权的太子殿下近段时日与朝中大臣交往甚密,而朝堂之上拥护太子和六皇子的臣子们常常唇枪舌战,势同水火。 李惊滢苦涩一笑,原以为四皇兄已除,自己淡出,八皇兄再无力争储,这天下十之八九会成为六皇兄的囊中之物。却没想到一直处于争储之战外的大皇兄竟横空出世,成为了六皇兄最大的拌脚石。 六皇兄此次前来,目的不外乎两个:一为试探虚实,看看我是否真的无意争权。二为刺探军情,看看我是否会成为大皇兄的盟友。若我令六皇兄生疑,以他的性情,虽不至将我灭口绝患,却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容易事。 幽幽地长叹一口气,真不知这宫闱之内,何时才有风和日丽的晴空? 第十五章 李惊鸿正在慢慢品茶,见李惊滢到来,便放下茶碗,虚虚地一点头,算是行礼。 李惊滢知道六皇兄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便也随意的一回礼,二人坐下。 “不知六皇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李惊鸿一言不发,静坐不动,手指无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半晌之后,才用不容置疑的语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做皇帝。” 李惊滢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苦笑,这天下,只怕只有六皇兄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六皇兄登基乃众望所归,惊滢在此恭祝六皇兄得偿所愿,一统天下。” 李惊滢不动声色地表明了他绝无争储之心。 “难。” 李惊鸿淡淡的一个字令李惊滢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六皇兄是怕大皇兄从中阻挠?六皇兄,恕惊滢直言,大皇兄贵为太子,又乃正宫所出,若他无意让储,只怕众兄弟中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太子之尊。其实说到底,若大皇兄当初没有表现出让储之意,只怕咱们兄弟几人也不至于各成一派。如今时局已定,大皇兄自会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六皇兄过虑了。” 李惊鸿摇了摇头:“有群臣。” 李惊滢再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朝中老臣多为三朝元老,根基深厚,未免恃权而傲。当政的父皇虽可压制住这些老臣的气焰,但他们面对小辈的皇子时便难免倚老卖老,难有臣服之心。 六皇兄才华卓着,但生性沉闷,少言寡语,又从不攀结朝中权贵,偏生手腕极高。若让他做皇帝,一干老臣并无信心压制住这位新帝王,只怕前途堪忧。 相较之下,生性随和软弱的大皇兄更易控制煽动,对别人的意见总是言听计从,没有过多异议。就算没有大臣萌生c,ao纵傀儡皇帝的念头,将来朝中大权也会被众臣瓜分,虚同虚设。 唯利是图的臣子们当然会选择太子,拥戴太子为帝对他们可谓百利而无一害。而实际上,耳根极软的李惊涛在不断的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诫诱导之后,也确实动摇了之前不愿为帝的心思。 李惊鸿不会不知这其中玄妙,他本意并不愿与李惊涛起正面冲突,但如今他身份敏感,府中幕僚又不便与李惊涛详谈,于是他便想到了两边都无瓜葛的李惊滢。 李惊滢何其聪明,也自然明白李惊鸿是希望他来做传信使。而他一开口便说要做皇帝,便是表明他绝无退让之心。所以,若李惊涛也无退让之心,只怕朝中便要多事了…… “六皇兄……” 李惊滢咬咬唇,最终道出了心中困惑:“惊滢有一事不明。之前虽看似你、我、四皇兄、八皇兄四足鼎立,明争暗夺。但那时惊滢只感觉到六皇兄是为斗而斗,对皇位并没有四皇兄那般执着,也没有像八皇兄一般表现出兴趣。为何此次蒙古一战凯旋归来后,六皇兄便对皇位势在必得?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李惊鸿的目光中泛起一种李惊滢从未见过的光芒,他静静地将视线停留在某点上,似是沉思,又似出神。李惊滢不敢惊扰,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他的答案。许久之后,李惊鸿眼中的异光褪去,却换上了一层不容动摇的坚定。 “有些东西,只有皇帝才能得到。” 惜字如金的李惊鸿难得说出多字,李惊滢却呆愣了一下,因为这个答案并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他无声地注视着李惊鸿异常坚决的双眸,忽然觉得曾几何时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目光,为了某种目的而豁出一切绝不让步的执着目光,比李惊海的执着更慑人心魄…… 是谁?在哪里?曾用相似的目光看着我……? 李惊鸿并没有注意到李惊滢脸上的异色,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淡淡开口:“惊漩呢?” 李惊滢一愣,本能地警惕了起来:“六皇兄有事吗?” “见一见。” 忽然无名火起,李惊滢的口吻冷了下来:“六皇兄,八皇兄已是孩子心智,断不可能危及皇兄的大业。虽然皇室骨血之情淡如白水,但是至少也该留些余地,他失智一事千真万确,六皇兄未免多疑了些!” 李惊滢认为李惊鸿是为了确认李惊漩不会再威胁到他而要求一见,所以本能地想将李惊漩保护起来。一向潇洒儒雅的八皇兄为了保护他才变成了现在这般孩童举止,完全与以往的形象相悖,李惊滢又怎能容忍别人对他这副模样品头论足? 八皇兄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让他有失仪态的一面曝露于人前?更何况六皇兄是报着怀疑的态度要见他一面,他居然怀疑八皇兄那种模样是伪装出来的? 思及至此,李惊滢便气得手脚哆嗦。 李惊鸿哪知李惊滢脑中所想的念头,他表明了想见李惊漩的意向后,却迟迟不见李惊滢有任何动作,不由皱眉看向他。偏在此时,李惊漩大笑着闯了进来。 “滢哥哥!你快看!我捉了一只好大的蝈蝈!” 李惊滢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李惊漩便注意到了李惊鸿的存在,不由指着李惊鸿叫道:“啊!你长的好像我六皇兄!” 说罢,李惊漩便孩子气地逗弄着蝈蝈,还缠着已经变了脸色的李惊滢非要一起玩。李惊鸿安静地看着李惊漩,目光中不着痕迹的泛起一丝柔光。 李惊滢并未注意到李惊鸿的眼中毫无介蒂,他语气不善地冷冷道:“现在六皇兄看到了,满意了吗?” 饶是李惊鸿这根粗神经也能感觉到李惊滢态度中的不善,但他没有在意,而是径自走到李惊漩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只手编的绿蚂蚱,举到了李惊漩面前。 “送你。” 李惊滢这才注意到六皇兄目光中有着浅浅的宠溺之意,绝非伪装,他是真的对李惊漩这个变回孩提时代的弟弟充满了怜惜。 李惊滢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在心中暗骂自己多疑。 “好漂亮!你比我六皇兄编的还要漂亮!” 李惊漩立刻两眼放光,接过蚂蚱兴奋地直跳:“大哥哥,你能不能教我?虽然六皇兄教过我,可是他编的没有你这种漂亮!” “嗯。”李惊鸿点头应允。 “好木奉!!” 李惊鸿看着眼前的李惊鸿孩子气得蹦来跳去,轻轻、淡淡地笑了一下。 鲜少见到六皇兄笑容的李惊滢顿觉记忆中深埋的某些片断跃出了脑海,飞快闪过。有自己,有与之嬉戏的八皇兄,还有谁? 有温和的大皇兄、爱使坏的四皇兄,还有……总是板着脸、不合群的六皇兄。 真的很难跟他交流,因为他总是对各种问话都反应迟钝,做什么都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缓慢,十分无趣。 但是,当自己莽撞急奔时,他会不动声色地拉自己一下,然后扑来的八皇兄担心地说不要跑太快。或者在自己哭闹的时候,大皇兄会抱着自己擦掉眼泪,八皇兄会不断得想法子逗自己笑,而六皇兄,虽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却从没有抚袖离开…… 围着自己转的是八皇兄,穿cha在记忆中的是体贴的大皇兄和坏坏的四皇兄,却忽略了如空气般存在的六皇兄。闲暇之时总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细细想来时,他却没有一次不是守在我们身边。 李惊滢默默地看着李惊漩和李惊鸿在花园的大草坪上席地而坐,聚ji,ng会神地编着蚂蚱。忽然心头一暖,轻轻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轻若浮萍的微笑。 不善表达的六皇兄,也许,连他的关怀都是那样出乎意料、缺乏温柔。可是,如果静下心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目光会泄露出温情,令他木然的表情出现几分松动。 或许,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六皇兄便不止一次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吧?如果此刻的八皇兄不是变回了孩子心智,只怕六皇兄也不会流露出这样温柔的一面吧? 皇家的亲情,要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出现吗…… “滢哥哥!你看!这是我编的!” 李惊漩突然扑了过来,举着两只歪歪扭扭的草蚂蚱,兴致勃勃地叫着:“你看你看,这只脑袋很大的是惊漩!这只眼睛很大的是滢哥哥!我刚才不小心把惊漩的后腿扯断了,惊漩跳不起来了,所以滢哥哥在下面托着他,带着它一起去漂亮的大草原!” 李惊滢呆呆地看着李惊漩摆弄着两只小蚂蚱,聆听着他所编织的故事:‘滢哥哥’托着断了腿的‘惊漩’努力的、小心翼翼地跳跃着,可是它怕‘惊漩’从背上摔下来,所以‘滢哥哥’便不再跳跃了,而是缓慢的、强迫自己慢慢爬行…… 天生跳跃的蚂蚱,为了另一个同伴,放弃了这种本能。 这个故事仿佛在暗喻了什么,李惊滢凝视着李惊漩的目光忽然模糊了,他急忙装作望向天际而仰起了头,将泪水含在了眼中,倔强得不肯坠下。 不是这样的…… 八皇兄,其实那只蚂蚱早就不想跳跃了,因为跳的越高,落下时的惆怅就越深。所以只能不断的、拼命的向上跳跃着,直至ji,ng疲力竭的那一天,再也跳不起来…… 它不想等到那一天,它怕了、倦了。它,只是找了一个看似伟大的借口罢了…… 许久许久,久到李惊漩的故事讲完了,趴在草地上晃着两腿,发出无意识的声音玩的不亦乐乎。李惊滢终于平抚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胶着在蔚蓝天际的视线,却,迎上了李惊鸿若有所思的注视。 犀利却不骇人,仿佛看破了小辈心事的长者,目光中的深邃令李惊滢莫名的心虚。 “不要陷下去。” 李惊鸿淡淡的、意有所指的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李惊滢却在一瞬间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心,顷刻间跳得更加狂乱。 第十六章 万籁无声的深夜,李惊滢辗转难眠。 六皇兄李惊鸿的出现点醒了李惊滢,令他意识到就算他心生淡漠,不再相争,朝中依然存在着足以致命的汹涌暗流。想置身事外的他,却在想到大皇兄与六皇兄即将面临的纷争时,开始万般踌躇。 自己真的可以无动于衷的看着谦和的大皇兄、寡言的六皇兄因为立场的不同,而最终走上四皇兄的道路吗? 每每思及至此,李惊滢便会不由得自嘲一笑。 若没有历经生死劫难,自己会一下子变得这般多愁善感、顾及兄弟情谊吗?想当初,自己又何尝不是与八皇兄明争暗斗,祸及无辜? 有多少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因此而丧失了性命,又有多少人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就此改写命运?那时,自己何尝不是处心积虑的想将其它几位皇兄拉下马?当四皇兄走投无路时,自己何曾考虑过他是自己的亲兄弟?还不是暗中叫好,拍手称快?幸灾乐祸的静观他的下场? 若现在却以手足情深、血浓于水来劝诫两位皇兄和平共处,也未免太过虚伪…… 也许,皇室的兄弟情,注定不得善终。 鼻间一酸,眼眶中又一次溢出了水潮。李惊滢好笑的抚去眼角的泪水,自己真的变得脆弱了,动辙便心中酸楚,对现状越来越不安,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要如何做、或者得到些什么才会心满意足。 “李惊滢,你不要太贪心了……你不是觉得现在很好吗?那就维持下去,不要再想了……” 李惊滢自言自语的劝说着自己,紧闭上双眼,让已经淌下的泪水慢慢干涸。 忽然传来了一阵推门声,李惊滢慌忙胡乱的一抹脸,坐起身来,却意外的看到是李惊漩抱着一个大枕头站在门口。他犹犹豫豫,似乎想进来,却又有点胆怯。 “怎么了?” 李惊滢的目光无意识间变得柔和起来,他见李惊漩迟迟不敢上前,便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原本还在踌躇的李惊漩立刻两眼放光,欢快的跑到李惊滢的床畔,孩子气的跳上床,拉住李惊滢的手撒娇的说道:“滢哥哥,我睡不着,你陪我睡好不好?” 被翻滚的心潮搅的夜不能寐的李惊滢正倍感空虚,这份寂寞的无助感令他没能当即拒绝,而李惊漩则把迟疑视为了默许,立刻开心的欢呼一声便奔上了床。 他把大枕头往李惊滢的枕边一放,便大咧咧的往被子里面钻,调皮的踢个不停。李惊滢呆愣了半晌,最终无奈的一笑,和衣睡下。 可是,身旁躺着八皇兄的感觉却令他的思潮再一次翻滚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八皇兄……我们会这样安稳太平的睡在一起吗?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原样,会如何看待我与他同床共枕这件事?或许,他又会戏谑的取笑嘲讽我几句,让我更加不明白他心底的真正想法吧…… 李惊漩并没有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睡觉,而是翻了个身,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惊滢的侧脸。李惊滢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回头,冲他轻笑一下:“怎么不睡?” “滢哥哥,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呢?” 李惊漩闻言一愣,无言的扬起一丝苦笑。 我表现的如此明显吗?连一个五岁心智的人都能看出我不开心…… “没什么……” 李惊滢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轻轻的用手捋去李惊漩额前散乱的碎发。李惊漩露出一丝窃喜的笑容,他顽皮的模仿着小狗的动作扭头去咬李惊滢的手。李惊滢见状,一时孩子心性涌起,便故意兜着圈让李惊漩追着他的手一路‘咬’个不停,最后笑着藏到了被子里。 李惊漩一直没能顺利咬住目标,‘汪汪’地叫了两声,便整个人钻入被中,扑腾中压到了李惊滢身上,令他吃疼的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推开这个顽皮的大孩子,便立刻感觉到李惊漩开始到处乱摸,显然在寻找他的双手,于是李惊滢坏笑着将手反背到身下。 李惊漩当然遍寻不着,在被子中折腾个不停,翻来覆去,弄得李惊滢又痒又痛,刚笑两声便会加杂一声吃痛的惊叫。几番来回后,再也受不住的李惊滢只得投降,乖乖的将双手探向被中的李惊漩:“好了好了,我快被你压死了,不玩了。” 忽然指间一热,食指被某种温热的东西包裹住,指肚下有一团shi滑shi润的东西在不老实的蠕动着。李惊滢愣了愣,当他明白过来时,惊得当即抽回了手,整颗心开始失控的跳动起来! 李惊漩从被子中爬出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李惊滢。 成年人的健硕体魄轻易的将李惊滢整个人都笼罩住,李惊滢仰望李惊漩,灰黄的烛火下,李惊漩的眼中闪动着两个明亮的光团,黑夜掩去了他的活络,模糊了他的孩子气。李惊滢有一瞬间觉得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正是那个只能在梦中追忆的男子,那个他从没有抓住过、也没有摸透过的兄长。 “八皇兄……” 李惊滢喃喃着,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抚上了李惊漩的脸庞。 李惊漩眼中的光芒在黑寂之中显得深邃而锐利,覆盖着一层似曾相识的色彩。李惊滢痴痴的看着,不断的在那片深邃之中寻找着熟悉的目光。仿佛察觉出李惊滢内心的悸动,李惊漩缓缓的俯下身,轻轻呼出的气息扑向李惊滢的脸颊,令他的呼吸为之一顿。 “你在唤谁?” 属于八皇兄的语调,缺少了孩童的稚嫩,略带几分沙哑,犹如记忆中那个充满蛊惑的低沉声音…… 李惊滢发现自己竟微微颤抖起来。 李惊漩越俯越低,几乎贴到李惊滢的脸上,他凑近李惊滢的耳畔,轻轻一吹:“为什么你会长得这么好看?” 暖暖的鼻息撩乱了心弦,李惊滢的脑海一霎那一片空白,当他回神时已经蓦然压下李惊漩的头,意乱情迷的吻着。原本只想戏弄他一下的李惊漩顿时无措了,慌乱的想要躲闪,却被李惊滢霸道的紧搂不放。 本能的挣扎了几下后,李惊漩便开始细细的品味柔软双唇相织时带来的异样感受,这种‘第一次’的新鲜体验令李惊漩倍感新奇。而且,能够和滢哥哥如此贴近的感觉也令他莫名的开心,不舍得就此离开。渐渐的,深吻仿佛已经不能再满足李惊漩想要更加接近李惊滢的心情,他开始反拥住李惊滢,积极的回应着口腔中那个柔软细滑的物体。 李惊滢的理智早已飞至九霄云外,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眼前的男人!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拥有一个人! 原本以为对情欲如此淡漠的自己,此生都不会为这份激情找到归属,却没有想到会突如其来的降临在自己兄长的身上。 八皇兄…… “滢哥哥……” 太过急促的呼吸令李惊漩发出一声本能的低吟,但这个属于孩童的唤法却犹如一记冷水淋身,李惊滢一刹那清醒过来。 他反s,he性的一把推开与他纠缠在一起李惊漩,目瞪口呆的看着喘息的李惊漩目光迷离的看着他。 我在做什么?我疯了吗?! “你怎么了?” 李惊漩关切的上前,但李惊滢一把将他推开。李惊漩不由一怔,呆坐在床上,露出一脸的迷惘。 “走开!!” 李惊滢像疯了一般拼命的将李惊漩往外推,李惊漩无措的被推下了床,赤着脚站在地上,脸上开始浮起委屈难过的神情。 “我不走!”带着几缕哭腔倔强的叫道。 李惊滢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努力克制澎湃失控的心绪,却怎么也无法平抚急促的喘息,以至于他粗声粗气的对李惊漩说道:“走开,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李惊漩不乐意的大叫道:“我真的明白!我知道滢哥哥是因为喜欢我才亲我!我也喜欢滢哥哥!所以我才会回亲了你!我懂的!” ‘喜欢’二字令李惊滢难以抑制的哆嗦起来,他低低的呜咽出声,疲倦而无力的摇了摇头:“不是这样……你根本不懂……不一样的……” 你的喜欢,又怎会与我的相同?一个孩童毫无邪念的喜欢,又怎会与一个成人充满欲望的喜欢等同?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了,两颗水珠不听话的幽幽淌下,李惊滢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容中却满覆心酸。李惊漩一看到李惊滢脸颊上的泪光立刻慌了神,他笨手笨脚的用手擦去李惊滢的泪水,手忙脚乱,急得几乎团团转。 “是不是惊漩太凶了?吓到滢哥哥了?你别哭嘛!别哭!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不要哭啊!” 决裂的大堤一旦倾泄便一发不可收拾,李惊滢再也不想刻意伪装自己有多坚强。囤积了太久的泪水需要一次发泄的契机,而此刻的悲戚苦楚便是一个突破点。李惊滢只能用泪水来宣泄这段蓦然觉醒却注定毁灭的恋情,同时也为自己产生这般骇人的冲动而酸楚不已。 我一定是疯了……就算再需要一份温暖,再渴望一份情感,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哥哥啊……而且还是一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兄长,只因为这短短数日带来的感激与愧疚,便鲁莽的妄图攀附上这段感情。害怕失去,所以拼命的抓紧,而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或许同样都是浓郁的感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情份,一份是亲情,一份是爱慕…… 原本就不等同的感情,怎么能趁他处于懵懂之际,便自作主张的将这段感情定位?简直太卑鄙了…… 胸口的绞痛随着理智的复苏而越来越痛,直痛的手脚哆嗦,泪流不止。李惊漩无措的看着无声哭泣的李惊滢,看着他脸上默默流淌的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我的胸口这么疼?真的好疼,好像被人用手揪住一样,好疼…… 为什么滢哥哥会哭得这么伤心?我弄疼他了吗?我惹他生气了吗?为什么看着他流眼泪我会这么难受?为什么…… 李惊漩下意识的将李惊滢搂到了怀里,这是在看到他哭泣时,李惊漩唯一能感觉到的本能。 莫名的知道他需要一个怀抱,莫名的认为自己就是他所需要的,于是忠于了自己的感觉,将他轻轻的搂在了臂弯之间。不忍他哭泣,想要安慰他,希望自己的双臂能带给他安全,希望自己的胸膛可以带给他温暖。 这种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到仿佛早已植入骨髓深处,憾动了三魂七魄…… 第十七章 被拥入怀中的举动一瞬间触动了李惊滢的软肋,他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反搂住李惊漩,窝在他的肩头不住的噎咽着、抽泣着。李惊漩微微低头,看着李惊滢在他的怀中不住的流泪,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轻轻的亲了他的嘴一下。 李惊滢惊得身子一僵。 李惊漩又轻轻地亲了一下,李惊滢下意识的摇起了头,没有推开他,只是用苦涩的目光注视着李惊漩的双眸,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我不能陷下去……你知道我不能陷下去……” 李惊漩并不明白这句话中的深意,他只是忠诚的遵循着他的本能。他想安慰眼前的这个人,所以本能的亲了他。他不知道李惊滢的顾虑,但他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当自己的双唇覆上滢哥哥的双唇时,那种柔软的感觉会让他觉得整个人都酥麻了起来。 李惊漩还想再一次体验那种美妙绝仑的感觉,所以他又俯下了身,轻轻的含住了怀中之人的双唇。感觉到对方的迟疑,却没有遭到拒绝,于是笨拙的侵入到那片犹豫开启的禁地,不老实的游走肆虐着。 随着呼吸的急促,怀中的身躯变得柔软起来,渐渐下倾。李惊漩缓缓的、顺势将李惊滢放倒在床上,双手无意识的与李惊滢的双手交织在了一起,十指相扣,紧密的容不进半点缝隙。 渐渐的,李惊漩有些恍惚起来,身体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自由主的动了起来。他的唇在李惊滢的身上游走,双手灵活的抚摸着他每一处隐密的部位。明明对情事懵懂的他,却能感觉到体内有另一个人在驱动着他,他清楚的知道应该如何做能令身下的人得到快感。 这种莫名的感觉令他不悦,但身体的本能又令他不容抗拒,李惊漩的情绪慢慢焦躁起来。 衣衫渐渐褪下,肌肤的磨擦和欲望的侵噬令烦躁的李惊漩变得粗暴起来,他紧紧的搂住毫不反抗的李惊滢,不断的亲吻、抚摸,却迟迟无从宣泄心中的躁动。 本能在驱动,理智在阻止,李惊漩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应该如何做,但具体的细节却又似乎不知道。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太多零星模糊的东西,越是急躁,便越是无法辩识出它们的内容。 李惊滢能感觉到李惊漩的无措与困惑,他不合时宜地轻笑了一下。裸露的四肢纠缠在一起,压在身上的人胯下火热,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还不懂得如何发泄欲望吧…… “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柔声的轻轻问道。 李惊漩的脸刷下一红了起来,充满委屈的嗯了一声。 可是他的双手依然没有从李惊滢的腰上离开,因为那种光滑的如同丝绸般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轻轻的摩挲着,感觉到怀中的胴体随着他的手指在微微的轻颤,李惊漩便莫名的感觉到满足。 “那你先告诉我……”微微喘息的李惊滢,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李惊漩的眸子:“‘现在’的你真的喜欢我吗?喜欢到会忍不住想亲一亲、抱一抱吗?” “嗯!”李惊漩用力的点点头。 “这种喜欢,跟你喜欢小滢的感觉相同吗?”仿佛在试探着什么,李惊滢小心翼翼地问着。 “小滢?” 李惊漩怔了怔,微微皱起眉头,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嘟起嘴巴困惑的说道:“好像不一样……虽然我也很喜欢小滢,也喜欢亲他,可是不会像亲滢哥哥这样。我亲你的时候,情绪好像很容易失控,心里痒痒的,怎么亲都不满足,抱着你的时候又好想把你揉进怀里,总是很用力……我说不出来,反正是好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眼睛微微弯起,李惊滢笑了,也许,孩童的率直更能表达出一个人的真实情感吧?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番话的一瞬间,李惊滢的心房变得火热起来。虽然告诫自己,这也许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误会,但还是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搂住李惊漩的脖颈,柔声的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忽然发觉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那你会不会后悔此刻跟我这般亲近?” “怎么会呢?”李惊漩坚定的摇摇头:“喜欢就是喜欢!绝不后悔!” “好,”李惊滢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凄绝,“就为‘你’的这一句‘绝不后悔’,那怕它日堕入阿鼻地狱,我也义无反顾。” 蓦然吻住李惊漩的双唇,四肢主动的缠住了李惊漩的身子。面对李惊滢反客为主的激烈挑逗,李惊漩有些受惊的退缩了一下,但很快便再一次被激情袭卷,不由自主的以同样的冲动回应着李惊滢的失控。 李惊滢主动的张开了双腿,轻轻的摩挲着李惊漩的腰际,李惊漩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本能的勾起李惊滢的一条腿,令两人的密私部位紧密的贴到了一起,呼吸瞬间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本能的摆动腰际,粗重的喘息起来。 潜意识的印象与李惊滢有意的诱引,令李惊漩很快找到了发泄欲望的方法,几乎是粗暴的硬挺入李惊滢的后x,ue之中,两人都痛的脸色一变。 “痛……” 李惊滢看到李惊漩痛苦的神情,咬咬牙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再不顾及大敞双腿带来的羞耻感,主动的迎合着李惊漩,清晰的感觉到那团火热又进入几分。忽然李惊漩用力的一顶,李惊滢顿时惨叫出声,随即一股温热令这份痛楚减弱了几分,李惊滢心下明白,大概是见血了吧…… 鲜血充当了润滑的功用,李惊漩的深入变得容易起来。没入李惊滢体内带来的快感,令李惊漩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贪婪的虐咬着李惊滢的肌肤,细滑温润的曼妙触感使得李惊漩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激得李惊滢发出阵阵呻吟。 销魂的呻吟声令李惊漩的下体一阵膨胀,他低吼一声,快速的抽动起来。r_ou_体结合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李惊漩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欲望,变得深沉迷乱起来。 “啊……啊……” 李惊滢觉得自己好似狂澜中的一叶小舟,无力的随着李惊漩的抽送而无意识的弓起身子。磨擦带来的痛楚中混杂着酥麻和快感,几乎令李惊滢发狂,他只能用力紧抓被单,无意识的配合着李惊漩的动作。忽然全身一颤,李惊滢惊叫一声,身体弯出一个优美的孤度,李惊漩顺势紧拥住他,温润的舌蕾划过ru首,蓦然咬住,紧接着用力一顶,一团火热在李惊滢的体内溢开…… 终于停止了激烈的抽送,李惊滢已经四肢瘫软,李惊漩慢慢离开了李惊滢的体内,但依然眷恋的紧搂住他不放,继续玩耍般虐咬舔舐着。 完全虚脱的李惊滢无意识的将脖颈向后仰起,李惊漩用唇勾勒着李惊滢优美的脖颈孤度,一声低沉沙哑的呼唤由喉间迸出:“惊滢……” 李惊滢蓦然睁开双眼,他几乎是一把抓起埋在他颈窝的李惊漩,错愕的看着他的眼睛:“你叫我什么?” 深邃熟悉的目光随着这声疑问而一闪即逝,李惊漩眨了眨下,眼中泛起困惑:“滢哥哥?” 李惊滢呆了呆,慢慢、慢慢扬起一丝苦笑。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李惊漩见他不再言语,狐疑的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享用起来。李惊滢不由再度的呻吟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手腕无力,想推开李惊漩都不可能。 “我好累……” 细若蚊哼的抗议了一声,便立刻被李惊漩堵住了嘴巴,摩挲中触碰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体,李惊滢无耐的苦笑一下,只得放弃了挣扎。 仿佛感觉到了李惊滢的默许,李惊漩当即不再满足于小兽般的虐咬抚摸,而是分开李惊滢的双腿,再一次将他的欲望侵入到身下这具令他迷醉的身躯中。两具纠缠的身躯,又再度溶为了一体,随着急促的律动,渐渐溢起销魂旖旎的呻吟声。 …… 第十八章 “王爷!王爷!不好了!” 福海焦急的拍门声吵醒了熟睡的李惊滢,他睡眼惺忪的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中缓缓映入正在酣睡的李惊漩的面容。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一霎那涌满了心房,想到昨晚一夜的旖旎风光,李惊滢的脸微微一红,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刚一拉开门,福海便立刻叫了起来:“王爷!八殿下不见了!” 李惊滢怔了怔,随即浅浅一笑:“他在我这里。” 福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长舒一口气。但很快他的目光便狐疑起来,下意识的一打量李惊滢,当他注意到李惊滢虚掩的睡袍下的点点红痕时,福海的脸色倏地惨白起来。 “王爷,难道您……” 李惊滢自知二男j_iao 欢本就有违y阳之道,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兄长?看到福海一脸的惊愕,李惊滢下意识的有些心虚起来,不由避过了福海的视线。 福海当即冲到屋里,看着抛在地上的凌乱衣衫、半敞的床帷后半裸酣睡的李惊漩,福海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 “福海……” 李惊滢知道福海此刻在想什么,他虽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却坚定地说:“我不后悔。” 福海一把抓住李惊滢拖着他走出了房间,直到僻静处,才忽然一脸怒容的一巴掌扇到了李惊滢脸上! 自小就被福海捧在手心里照料的李惊滢半天没缓过劲来,两耳嗡嗡,当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身为下人的福海动手打了他这个主子,这种震憾令他更加惊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漩王!你的亲哥哥!!” 福海完全失控的吼叫了起来:“他现在有病!你有没有想过当他病愈以后,再想起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再想想你的身份!想想你的将来!如果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后果将不堪设想!很有可能会性命不保!你怎么这么糊涂!!” “……”李惊滢捂着发烫的脸颊,再一次定定地说:“我不后悔。” “王爷!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福海痛心疾首的看着李惊滢,后者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的回视着他的满腔怒火,不容置疑、绝不退缩。 “王爷……” 福海声音哆嗦着说道:“漩王殿下此刻神智不清,他的话不论多么情真意切都不能当真啊……您现在看到的不是漩王、不是八殿下、不是李惊漩,只是一个泡影、一个幻像!真正的他迟早会醒,那时您要如何面对他?今日种种,只会成为它日祸端,您这又是何苦呢?” 李惊滢的目光平静,淡淡的、轻轻的笑了一下:“福海……若你不能阻止烈日无情融雪,那你要怎样留下白雪的无暇?” 福海不明所以,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既然无法阻止日头的炽烈,至少……在白雪化为一滩清水之前,珍惜它融化前的一点一滴,将这一幕永恒的印入脑海,那么……不就等于永远的拥有了它?” “王爷……” 李惊滢口吻中泄露出的悲戚与预知后事的淡然令福海鼻间一酸,心疼不已。 “您……真的不后悔……?” 李惊滢苦涩的一笑:“福海,不要一再的反问我,会让我的理智占据上风……我,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福海心疼地看着李惊滢,心中抽痛。为什么要选择一条崎岖坎坷的道路呢?真到穷途末路之时,您又要如何面对心如刀绞的一刻? 王爷…… 福海自知再难劝动王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李惊滢的脸颊上,这才发现适才情绪太过激动,那一巴掌竟令李惊滢的脸颊红肿起来。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7节 福海蓦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慌忙跪下:“奴才该死!一时鬼迷心窃竟伤了主子!请王爷责罚!” 李惊滢微笑将他扶起,柔声道:“你我一向情同兄弟,你这个做兄长的蓦然撞见弟弟的糊涂事,心中气愤而下了重手也是再所难免。何况你是真心为我,一心为我着想,不光不该罚,还应该赏呢。” 李惊滢有意轻松的口吻令福海心中一阵感动,不由用手轻轻的抚上李惊滢红肿的脸颊上:“疼吗?” “当然疼。” 李惊滢故意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泫然欲泣’的看着福海。看到王爷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福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由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揉了起来。 李惊滢笑了笑,便闭起眼睛,微微扬头,任由福海轻轻的为他化淤。福海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李惊滢脸上的红印,忽然腕间一痛,紧接着整个人被一道强大的力道蓦然推开,险些踉跄跌倒。 只见李惊漩一脸不悦的出现在适才福海站着的位置,有些霸道的半搂住李惊滢,目光却咄咄逼人的瞪着福海。 福海怔了怔,因为堂堂八皇子漩王殿下此刻的目光……简直就是一个被醋意酸红了眼的妒夫。 妒夫? 福海慌忙摇摇头,把这个古怪的念头驱出脑海。 “怎么了?” 李惊滢没有注意到李惊漩的眼神,他用宠溺的口吻爱怜的问着紧贴在他身上的大孩子。 李惊漩回过头时已经收回了怒瞪福海的骇人目光,而是很委屈的眨眨眼,用满是撒娇意味的口气说:“惊漩醒过来却找不到滢哥哥,吓了一大跳呢!” “我又不会跑掉,”李惊滢笑着摸了摸李惊漩的脸颊,“好了,既然起来了,不如一会儿去沐浴好吗?” 李惊漩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理所当然的说:“好啊!一起洗!” 李惊滢愣了一下,脸随即红了,他尴尬的笑了笑,冲福海说道:“福海,你快去准备一下。” 福海木讷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八殿下,后者果然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福海咧咧嘴,急忙低着头跑掉了。 李惊滢则开始软言细语的哄着李惊漩独自去洗,因为他光想像二人共同沐浴的场景就不由的两颊滚烫,更别提真的与李惊漩‘赤诚相待’会变成怎样一副光景…… 李惊漩百般不情不愿,被李惊滢软硬兼施,最后才嘟着嘴巴,慢吞吞的一个人进了浴池。 走过福海身边时,李惊漩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嗓音问道:“滢哥哥脸上的伤是你弄的吗?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福海张着嘴巴呆了呆,李惊漩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才大摇大摆的继续往前走,留下福海独自愕然。 这算不算是被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威胁了?? 福海怔了半晌,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 第十九章 就这样,李惊滢与李惊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共处一地的同居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李惊滢深知这段恋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他也十分小心谨慎。只是李惊漩到底是孩子心性,开心之时难免真情流露,毫不避忌亲昵举动,常常令李惊滢尴尬不已。所幸府中的下人都以为只是他孩童般的百无禁忌,倒也没有联想到什么,算是有惊无险。 再加上李惊滢连哄带骗的让李惊漩明白‘亲密的动作’只有两个人知道才会更加甜蜜后,李惊漩便爱上了偷偷做点小动作的刺激感。李惊滢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时不时的被李惊漩一个可爱的小举动而心荡不已,偶尔也会玩些类似偷情的小游戏。 只苦了福海担惊受怕,生恐别人发现这两位要命主子的小秘密。 就在宫中的太子一派与六皇子一派闹的水深火热之时,八皇子和九皇子却完全沉溺在甜蜜的恋情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窝在属于他们的小天地中享受着一草一木的温馨。 李惊滢是真的沉溺了下去。 明明理智在不断的敲击着他的良知,但他依然刻意的纵容自己的情感毫不保留的宣泄着。就如同在追逐时间的沙漏,抢在它流逝前拼命的抚平遗憾。 只是,当天地外的狂澜已经快形成风暴时,宁静的小天地也会受到波及。这一天,李惊滢收到了李擎煊宣见的圣旨。 李擎煊近段时日一直为两派争斗而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有提及李惊滢和李惊漩。此刻忽然召见李惊滢,不禁令李惊滢心中不安,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宫了。 虽然与父皇有所疏远,但是当李惊滢看到仅数月未见的父皇竟两鬓斑白时,还是被揪痛了心。 朝中两股拥戴势力的斗争已经开始脱离李擎煊的掌控,渐渐趋向了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他原本以为剿灭了李惊海之后,李惊滢与李惊漩的退出会让久悬不定的新太子人选尘埃落定,却没有想到,一直表现出淡漠之心的李惊涛竟起了相争之意,令本应平静的平湖又扬起了新一番波澜。 朝中老臣与朝中新锐的对峙由口舌之争演变为行刺暗杀后,事态开始失态,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一片咄咄逼人的气势当中。李擎煊曾试过私下与两名皇儿交谈,却意外的发现两人都对皇位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着。 当有两名执着的皇子,却只有一个皇位时,李擎煊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惶恐。虽然储君之争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但事态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激化,动辙便会令岌岌可危的僵持出现裂痕,而失衡的后果却不再是李擎煊可以力挽狂澜。 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个皇儿,李惊滢。 他需要第三个皇子来打破二足鼎立的对峙,分散朝中两派,形成第三股势力,让这三派彼此压制,达到微妙的平衡。 李惊滢何其聪颖,心中已经有所预感。所以当李擎煊表明了有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后,比起震惊和茫然,心中更多的却是几缕寒意。 自己又一次被父皇当作棋子一般掂量了作用…… 明知父皇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也明知自己的加入确实会暂时缓解两位皇兄的明争暗斗,但李惊滢却没办法点头。 他真的不想再回到昔日勾心斗角的生活之中,不断的防范算计,没日没夜的绞尽脑汁。已经体会到平淡的轻松与快意后,他再难回到争斗的心境之下。 曾经习以为常的谋算,只因没有品尝过无约自由的快感。当真正的体会过后,便如中毒瘾般割舍不下。一生都关在金丝笼的雀儿会羡慕笼外的小鸟遨游苍穹,但当它真正的展翅高飞之后,这种羡慕会变成一种执着,令它再也无法安静的待在笼中。 李惊滢想到了婉情娘娘,她曾将他比喻成一只不甘的笼中鸟,拼命告诉自己应该认命,却依然会被笼外的小鸟刺痛了双眼。 李惊滢原本没有在意,可是在试过放下一切凡尘琐事的轻松后,他发现自己再难背上数之不尽的负担。这时,他才惊觉婉情娘娘的先知,原来他的潜意识真的从没有认命放弃过…… 何况,现在的他一心一意的沉浸在与八皇兄相处的每时每刻,百般珍惜着倒数的时光,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哪怕,他明知这个海市蜃楼比皇权更加虚幻易碎。 所以,李惊滢唯一能做的,便是跪倒在地向父皇请罪,婉拒了他曾梦寐以求的诱惑。 “惊滢,以你的聪颖应该知道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愿助父皇一臂之力?” 本以为李惊滢会欢天喜地应下的李擎煊,以愕然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一个皇帝许诺要立一个皇儿为太子,而那个皇儿竟会拒绝?他明明曾经机关算尽的为自己争取着更多的赢面,为什么现在唾手可得时却放弃了? “父皇,若在数月前,儿臣定会欣喜若狂的领旨谢恩,但是……” 李惊滢仰起头,面向李擎煊轻轻的笑了笑:“在经历过生死变故之后,细想一下,那个金碧辉煌的龙座又曾给过我什么呢?一个大逆不道的兄长,一个丧失心智的兄长,现在又给了我两个势同水火的兄长,它还会再给我什么?再给我陷害兄长的智慧?再给我算计亲人的才略?还是再给我一次侥幸的生死徘徊?” “惊滢,父皇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是,你的心机与城府确可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 李擎煊正色道:“确实,朕曾为你的手段而震怒过,因为你是几位皇儿之中,最令朕意外的儿子。可是与此相应,它足以证明你有着不输朕、甚至比朕更深的城府。也许你已经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儿,但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人选,朕,愿意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 李擎煊炯炯的目光中涌起了异样的目光,那不再是一个父亲凝视儿子的目光,而是一个王者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继承人。 “朕不否认,若可以选择,朕的私心确实不希望由你来取代朕,毕竟,你欺瞒朕在先。”李擎煊长叹一口气:“……但若让朕亲眼看着两个皇儿自相残杀却无技可施,朕宁可将江山交付给一个朕心怀芥蒂、但他却可以控制局面的皇子。” 鲜少吐露心声的李擎煊,第一次在自己的皇儿面前真实的说出了他的顾忌和犹豫,甚至诚实的说出了他原本不愿立李惊滢为太子的心意。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李惊滢明白他的父皇真的别无选择,并且,这会是他成为皇帝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李惊滢神色平静,微微的笑容之中带着鲜少出现在皇族眼眸中的莫名光泽,那是满足的深笑,仿佛他已经得到一切,别无所求。 李擎煊有一瞬间困惑了,因为他太久、太久没有在宫中看到这样的眼神。 在人性最深欲望的围拢下,高高在上的帝王总是冷眼旁观着无数贪婪渴求的目光,以至于他几乎遗忘了,一个人获得满足时会流露出怎样的眼神。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惊滢的眼中会有这样的光芒,这片江山未来的命脉之中将不会有他的足迹,为什么他还能这样的微笑?并没有给予他过多的权力和财富,为什么他满眸的无欲无求?他满足了?一个快被群臣遗忘的皇子、一个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名的小小王爷,他便知足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 李擎煊思忖了一下,试探的问了一句:“你有了心上人?” 李惊滢怔了怔,微微出神后,便是深邃的一笑,代替了回答。 “果然……”李擎煊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天下,能令一个有着鸿图大志未能施展的男子为之折腰的,除了更高的权势,只怕便是女人了。” 李惊滢笑而不语,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在被父皇洞悉了蛛丝马迹后,他并没有过多的惊恐或掩饰,而是平淡、冷静的默认了下来。他甚至没有细想若父皇追问下去,他要怎样回答那个令他折腰的‘女人’是谁。 就这样本能的将陷入爱河的甜蜜挂在了脸上,无声的回答了他的父亲。 “朕该不该说这个女子来得不是时候呢……” 李擎煊意味难明地轻叹一口气,在看到李惊滢的身子随着他的话而明显一僵后,李擎煊的笑容变得有些疲倦:“你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如此紧张……难道你觉得朕会为了让你就范而杀了你心爱之人?” 李惊滢垂下头,没有回答,相应的,等于没有否认。 李擎煊这一次是真的被刺痛了…… 曾经腻在他身边任性胡为的末子,现在却会为了他一句无心的话而绷紧了身子,甚至会联想到最坏的可能……而自己,又是从何时起不再将他视为心中的珍宝,而是下意识的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时刻做好了被他反噬的准备? 好像,就是从自己震惊于他多年的心机,怀疑他有意陷害惊漩之后,便本能的防范起了他……而他,则是在懵懂中被利用铲除惊海后,便开始不断的疏远…… 到底是谁先负谁? 就算他依然是那个天真无邪的皇儿,自己就真的不会利用他来逼另一个儿子露出破绽吗?会因为对他一如即往的怜爱,便在李惊海发难前提醒他多加留意吗? 未必吧…… 真的……再也回不去心无芥蒂的父子之情了…… “罢了,你退下吧。” 李擎煊乏力的坐到龙椅上,神情更加疲倦了几分:“若你真的喜欢她,朕随时可以赐婚。” 李惊滢紧咬下唇,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绝不能犹豫。不能因为父皇苍老憔悴的声音就软下了心,只要一点头,接下来便会是汹涌的惊涛骇浪,足以把自己吞噬。 我的掌心之中,有着我与八皇兄这场泡影般的美梦,我要用全部的ji,ng力去拼命保护维持,才能延缓破碎的那一刻。所以,我真的再无暇分担其它…… 对不起……父皇……你的九皇儿只是一个懦夫罢了…… “儿臣告退。” 深深的向御座上的王者一磕头,仿佛要用这一叩首还尽父子之间的所有恩情,带着浓浓的歉疚,久久不起。 第二十章 当李惊滢回到滢王府时,已是亥时,李惊漩已经入睡了。 李惊滢在福海的伺候下换了衣服,喝了一碗参汤,便躺在太师椅中,让一名小厮为他捏腿。 “八皇兄今天没事吧?”李惊滢问道。 福海给烛台罩上灯笼,笑着说道:“王爷您走了多久,八殿下就无聊了多久。可怜花园内的花花草草被他摘了个遍,三个奴才花了一下午才把满园子的花瓣枝叶清理干净了。” 李惊滢闻言无声一笑,脸上浮现出回府后的第一份微笑:“他已经睡了吗?” “闹了好一阵子脾气,总算睡下了。” 福海想了一想,长叹一口气:“王爷,漩王殿下‘刚来’滢王府时可是蛮谦虚文静的,现在啊……哎,您把他惯坏了哦。” 李惊滢甜蜜一笑,心中的郁卒一扫而空,他想了想,随即起身下了床。 “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一整天没见了,我去看看他。” 看到李惊滢两眼闪动着神采奕奕的光泽,福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只得去准备灯笼。 李惊滢披上外套,快步的走向李惊漩的卧房。但是到了李惊漩的房门前,李惊滢看着已经熄灯的房间却又犹豫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推门进去的念头。 刚转过身想走,谁知门呼啦一下打开,李惊漩气堵堵的跑了出来:“干嘛不进来?” 李惊滢见他穿戴整齐,明白他是一直没睡在等着自己,心头一甜,嘴上却甚为迷惘的说:“啊?我没想进去啊。” 李惊漩闻言顿时怒气冲天,当即转身就回了屋,李惊滢笑着赶在他摔门前跟了进去。一入屋,便看到李惊漩好似被激怒的小豹子般瞪着他。 “这么晚了还在等我?” 李惊滢温柔的捏了一下李惊漩的脸,后者生气的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深知李惊漩是真的恼了,李惊滢马上讨好的嘿嘿笑着,亲昵地腻了过去,跟李惊漩推推闹闹的就跌坐到床上。 “我以为你睡下了,怕打扰了你,这才没进来,瞧你气成这个样子。”李惊滢好笑地说道。 “但你刚才说你没想进来的!”李惊漩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追问道。 李惊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李惊漩立刻不依不饶地抱着李惊滢一打滚,一下子压了上来。 仰望着李惊漩一半生气一半开心的脸庞,李惊滢不由的低声说道:“惊漩,你知道吗……” “什么?”李惊漩当即竖起了耳朵。 李惊滢的双手滑进了李惊漩的发丝中,令根根发丝缠绕在指间:“你是老天爷怜悯我的一份恩赐,让我此生有机会体验一次幸福的滋味……” 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吧…… 在那一张张shi纸下窒息而亡,魂魄离开了身躯,然后,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上苍赐予我的一场额外梦境。 因为,如果一个人一生都没有过心满意足的充实感、没有过被甜蜜溢满的幸福恋情、没有体验过销魂彻骨的激情、没有真切的悔悟过自己的人生对错,那他的一生将是多么悲凄可怜? 所以,慈悲的老天爷才给了我这样一场幸福甜蜜的美梦,圆了我的一生…… 李惊漩皱了下眉头,孩子气的撇撇嘴:“我听不懂。” “呵呵,你不需要懂……” 李惊滢微微仰头,轻啄了一下李惊漩的嘴唇,后者立刻开心的抱住李惊滢深深的吻着。 你真的不需要懂…… 你只要开开心心的陪着我,然后,等到老天爷收回恩赐的那一天,梦醒曲断。 第二十一章 太平的过了几天,朝廷内依然是剑拔弩张,李惊滢和李惊漩依然沉醉在爱恋的甜蜜中,随时随地都会被对方的一个眼神或动作而幸福的笑出声来。 某日虹桥赏鲤,李惊滢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池中那条红、黑、白、金相间的唯一一条四色鱼,李惊漩竟二话没说拿来网子便要捞,如果不是李惊滢眼明手快拉住了他,只怕他就要跳到池子里去了。 “傻瓜,有你陪着,我要一尾鲤鱼做什么?”李惊滢小声的在李惊漩耳边说道。 李惊漩怔了怔,随即憨憨的笑了起来。 但是到了近黄昏时,正在房内看书的李惊滢忽然听到园中一片喧哗,拉开门一瞧,远远便见到浑身shi漉漉的李惊漩兴冲冲的跑过来,后面一群下人大呼小叫的跟着。 李惊漩急忙奔了出去:“怎么回事?惊漩,你怎么搞成这样?” 全身shi透的李惊漩连脸上的水珠都顾不得擦,兴奋的冲李惊滢叫道:“抓到了!抓到了!啊啾!” 李惊滢这才注意到李惊漩的手中抓着一条正在拼命挣扎的四色鲤鱼。 忽然喉间一阵生涩,还有谁……会为我一句无心的话而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 四色鲤鱼被放入了缸中,它快速地甩了几下尾巴,便开始悠闲的慢慢游动起来。李惊漩兴奋的趴在缸边直勾勾的看着它,时不时探出手搅动一下水面,把鲤鱼惊的快速游窜起来时便开心的哈哈大笑。 “第一次见到四种颜色的鲤鱼呢……”李惊滢喃喃的说道:“池中鲤鱼百条千条,却只有这一条格格不入……” 一旁的福海听出李惊滢口吻中的淡淡悲凉,急忙笑着cha话说:“奴才小时候家住浙江青田,那边的鲤鱼都是直接养在水稻田里,当地人唤它为田鱼。偶尔也会见到一两只四种颜色的田鱼,虽然罕有却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到底粗糙上不得台面,却不知道这只乡巴佬怎么混到滢王府这群名贵的千鲤中了。” 李惊漩听后大笑的指着四色鲤鱼叫着‘乡巴佬!’、‘乡巴佬!’,李惊滢也在笑声中悄悄的拭去了眼底的泪光。 如此幸福的我,为什么还会因一些无谓的小事而感伤?我还不知足吗?不能再这样贪心了,因为我知道,如果太过贪心会连现有的也一并失去。 深吸了一口气,李惊滢露出一脸兴奋的模样笑着说道:“那快商量一下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好?” 李惊漩闻言一愣,当即暴跳起来:“我翻了两次船!弄坏一个鱼网!最后整个人潜到池子里抓错了几十条鱼!好不容易才抓到它!你居然敢吃掉?!” 看着一脸震怒的李惊漩,李惊滢顿时大笑不止,李惊漩大概意识到他又在戏弄自己,耳根倏地转红,板着脸扑了过来,抓着李惊滢就搔他的痒,一时间打打闹闹,笑声不断。 可是,当第二天的晨曦洒落大地时,朝廷的局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李惊滢还在睡梦中时,朝廷毫无预兆的颁布了废除太子的圣旨,改封李惊涛为涛王。一旨下,无数人为之惊惧。 尔后李擎煊密召朝中几位重臣商讨下任太子人选,言谈之间对九皇子李惊滢大加赞赏,虽然最后商议未果,但不到半个时辰,朝中上上下下已经无人不知下任太子人选将花落滢王府。 等到李惊滢从惺忪中苏醒时,府内已经收到无数朝廷官员的拜贴,更有甚者早在府外等候。不谛官场之道的李惊漩好奇的翻看着各式拜贴,兴致勃勃,但李惊滢早已面如死灰。 怎么也没有想到,父皇会无视自己的意愿继续进行着他的计划…… 李惊滢随手拿起一张拜贴,苦笑着看了看:“若说这天下最闻风而动的墙头草在哪里,只怕朝廷已经囊尽个中之最了。” “王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福海陪伴李惊滢多年,巴结讨好的官员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不免有些心慌。 “福海,把这些东西全部退回去,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在后门安排一匹快马,我要进宫!” 福海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急忙c,ao办起来。 李惊滢匆匆换上朝服,一脸山雨欲袭的气势十分骇人,吓得为他更衣的小丫环连头都不敢抬。待他穿备整齐回过头来,便看到李惊漩一副心怯的表情站在远处,犹豫着不敢上前。李惊滢的眸子顿时一柔,轻轻的招了下手,李惊漩立刻开心的扑了过来,搂着李惊滢的腰撒起了娇。 “你一脸凶凶的样子,好吓人哦!” 李惊滢一怔,随即在心中暗暗叹气。 用这种连孩子都能感觉到的不悦情绪去参见父皇,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吧…… 心中这样想着,身上的气势也不由敛了几分,神色平和了许多。 “我出去办点事,你乖乖的在家里呆着,不要戏弄府里的下人哦。”李惊滢笑着叮嘱道。 “你最近好忙啊!老是往外跑,都不陪惊漩玩!”李惊漩不满的数落起来。 李惊滢又好气又好笑的弹了李惊漩的鼻子一下:“我才出去过几回?几乎每天都陪着你这位大少爷,你游山玩水我就要撑伞倒水,你想游湖吃鱼我就要泛舟垂钓。就算不出门,我也得陪你在府内散步赏景,不然就是打闹嬉戏。累的ji,ng疲力竭,到了最后竟然还被埋怨不陪他玩?” 李惊漩咯咯地笑了两声,抓起李惊滢的双手,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嘱咐道:“那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用膳。” 李惊滢思忖一下:“午膳不用等我了,应该无法赶回来。” 李惊漩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要那么久啊?” 李惊滢笑着抚抚他的脸颊,哄了起来:“我尽量赶回来,晚膳一定陪惊漩吃,好不好?” 李惊漩嘟着嘴,不太满意的点点头。李惊滢知道他孩子脾气上来不好哄,便不再多说,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府入宫了。 求见父皇时受到了意料中的阻拦,被李擎煊授意的老太监百般推委,一再推托说圣上正在跟群臣议事,细问有哪些大臣又说不出个所以为然,只会敷衍的搪塞几句。李惊滢不能硬闯,又没办法对一个听命行事的老奴才发脾气,一时间郁卒不已。 就在这时,六皇子李惊鸿慢步而来,不期而遇的兄弟二人再度见面时,却不再有上回叙旧那般轻松温馨的感觉。李惊鸿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惊滢,李惊滢知道六皇兄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他的九皇弟,而是另一个妄图与他争锋的拌脚石。 李惊滢不禁底气不足,不久前才信誉旦旦的表明绝无相争之意,甚至预祝六皇兄荣登大典,结果不久后便成为父皇御赞的太子人选,只怕如实对六皇兄说自己已经拒绝过父皇的提议,他也不会相信吧? 毕竟……没人会相信有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尤其是在利欲的狂澜最为猛烈的皇宫之中。而那个人,还是一位被皇帝喜爱的皇子。 李惊鸿的嘴角好像轻轻的扬了一下,又好像没有,鲜少有明显情绪表现的他,口吻中竟鲜有的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惊滢的心倏跳一拍,本能的解释起来:“六皇兄,惊滢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这一切只是父皇一厢情愿的安排!” 李惊鸿没有理会,看了看通传的太监,又看了看等候的李惊滢,大概意识到李擎煊不愿见客,便没让太监通传,直接转身走人。但是,走过李惊滢身畔时,他却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惊漩、皇位,太贪心了。” 李惊滢蓦然绷紧了身子,几乎是反s,he性的一把抓住李惊鸿的胳膊,声音竟微微哆嗦起来:“我此番前来正为此事,烦请皇兄多等三日,若三日后父皇没有改变意愿,惊滢定会亲自给皇兄一个交待!” 李惊鸿平静的看着李惊滢,只是平淡的目光当中却闪烁着李惊滢无法解读的深邃光泽。李惊滢不敢冒险得理解为善意,若筹码是八皇兄,李惊滢便会变成天下最胆小之人,束手束脚,每个举动都小心翼翼,连措辞也格外谨慎。 李惊鸿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是李惊滢却本能的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舒缓了许多。紧握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松开了,李惊滢微吐了一口气。 “多谢六皇兄。” 李惊鸿轻缓的一点头,便背身离开了。李惊滢这才抚向狂跳的心脏,它适才几乎要破膛而出! 为什么大皇兄这么傻?要跟这样一个人争夺皇位?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改变周围的气氛,随着他的意识骤然紧迫、淡淡舒缓,连天地都随之起浮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无法掌握乾坤? 李惊滢抚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水沾shi了掌心。 不能配合父皇演这场戏,绝对不能! 打定主意的李惊滢眼神倏变,他走近负责通传的老太监,冷冷道:“滢王李惊滢求见圣上。” 老太监微微弓身,神态恭敬,却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皇上吩咐过有要事商谈,任何人都不见,滢王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惊滢冷笑一下:“若本王没记错,你是父皇身边的杜公公吧?父皇念你服侍他一世,特别恩准你明年可以衣锦还乡,这在宗元的历代宦官之中,可是鲜有的恩典呢。” 杜公公唯唯诺诺地回答道:“奴才对圣上的恩典铭记于心,自当竭尽全力服侍皇上,不敢懈怠。” “本王还记得你有个胞弟住在柳州,听说他早早就派了儿子等着接你回家,好像就住在京城等候?” 杜公公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在宫中待了将近一辈子,之所以能活到今日,除了他少言寡语、装聋作哑外,更多的便是他敏锐的洞察力,又岂会听不出李惊滢的弦外之音? “殿下……”杜公公的声音中加杂起一丝颤抖:“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又岂能不从?殿下何苦迁怒一帮没用的奴才?” “父皇能躲我一时,又岂能躲我一世?”李惊滢的口吻开始咄咄逼人:“想必你也深知宫中局势,若我要父皇用某人一家的性命换我安安份份助他一臂之力,你说他会不会理会那户人家是服侍他一辈子的某个奴才的亲人?” 杜公公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乏力感:“殿下……奴才老了,胆战心惊的活了一辈子,从不敢妄想还能活着出宫。虽有圣上恩典,但在奴才的双脚真的踏出宫门之前,奴才依然不敢报有任何希望……若说奴才终有一日会成为宗元帝王的足下亡骨,那也不过是情理之中,奴才还要感恩戴德,颂扬龙威浩荡。只是,奴才的家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介凡夫,殿下何苦与一群蝼蚁过不去?恳请殿下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吧……” “放过他们?又有谁会放过本王?”李惊滢冷哼一声:“今日我无法见到父皇,你会少一个侄儿,明日我再见不到,你还会少谁?杜公公,你有多少家人,够本王求见几次?” 杜公公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显得更加憔悴,斑白的两鬓仿佛在诉说着宫中生存的代价。李惊滢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看着它慢慢泛起红丝,看着它慢慢浸入水雾。一个年迈的长者,在滢王的面前黯然落泪。 心,倏痛起来。 “有时候,要惩罚一个不听话的人,先惩罚他身边的人会更加有效,你说对吗?” 李惊滢刻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无情,杜公公最终放弃的垂下了头,似乎轻叹了一声,却微乎其微的令人几乎察觉不到。他转过身走向内殿,委靡的背影看上去仿若隆冬枯树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残叶。 那是一个老人,一具几乎被宫廷耗尽生命ji,ng髓的躯壳,又一次在强权下默默妥协。 李惊滢呆呆的看着杜公公的背影,低声喃喃着:“但是,这一招却只对那些还有血有r_ou_的人有效。若你再铁石心肠一些、自私一些,我,毕竟不能动你……” 杜公公,一个深得皇上宠信的内侍,若能冷血的不顾及亲人死活,也自然不会被强权折腰。 也许,普通的朝臣无法拿杜公公的家人做要挟,但皇上的家人却不在此列。杜公公也不会天真的认为,皇上会大公无私的为一个奴才伤及他们的父子情谊,所以,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是否低头的取舍,也在某种意义上考验着人性:妥协者的善良无奈,倚权者的冷血无情。 等了片刻,杜公公走了出来,冲李惊滢恭敬一弓身:“圣上宣滢王进殿。” “你到底还是有办法……” 似是感慨,李惊滢的口吻之中多了一份异样。在走过垂首的杜公公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小声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杜公公慢慢地摇了摇头:“奴才早已认了命。” 认命? 李惊滢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杜公公将目光投向了天际,那视线的尽头处,是皇宫巍峨高耸的朱红城墙。明明看上去那么低,却有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跃过那堵红墙。明明有数道肃穆巨大的城门,却容不下穿过一个卑微的身影。 有多少人在雀跃的走入皇宫时,曾经想像过老死宫中的凄凉?又有多少人在追逐人世荣华的同时,考虑过需要付出的惨烈代价? 已经认命的人,会痴痴的凝望远方,那没有认命的人又该怎样?是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伸向外面的天空,还是应该安静的注视着远方的天际黯然神伤? 而我,又该如何选择? 第二十二章 慢步走入内殿,背手而立的中年男子回过头来,一对虎目龙眉鲜有的带着几分愧意,却在终其一生都高高在上的本能中,架起几分绝不退让的冷峻。 李惊滢静静的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才缓缓的行了君臣礼。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李擎煊冷声道。 “儿臣也知道父皇会说什么。”李惊滢轻微地笑了一下。 李擎煊眸子中的厉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父爱的天性令他在看到李惊滢微弱的笑容后,一瞬间敛去了帝王的强势,将原本想说的话止在喉间,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惊滢,若你真的无心皇权,父皇不会强迫你。只是现在朝廷实属非常时期,你就权当助父皇一臂之力,你只需沉默着不要多说,其它的,全由朕来安排。” “父皇,难道您会不明白?” 李惊滢苦楚一笑:“皇室中事,只要沾上半点便再难撇清。或许儿臣的出现真的可以缓解两位皇兄的针锋相对,却也意味着儿臣必须加入这场战争。我将要同时应对来自两位兄长的敌意,即使我足不出户的躲起来,这缕狂澜也足以把我吞噬。到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击,在被他们吞噬前先吞噬他们!父皇,您期望看到什么样的结局?看到登基的儿子脚下踩着另外两个儿子的鲜血?还是三个厮杀至ji,ng疲力竭的皇儿再也没有今日的意气风发?” “放肆!!” 李擎煊顿时怒喝起来:“惊滢!正因为你们都是朕的骨r_ou_,朕不愿看到你们手足相残才会出此下策!若朕能够更加冷血,只需静待结果便好!何苦费尽心力从中阻挠,不断磨耗朕的ji,ng锐!最后朕万般无奈之下向你求助,你竟这般揣测父皇的心态?!” “那您为何不直接立六皇兄为帝?!” 李惊滢近乎狂吼:“你我心中全都明白,大皇兄之所以能与六皇兄抗衡,全是仰仗朝中老臣的旧势力!但这股势力又能持续多久?大皇兄登基又能否令四海臣服?八皇兄不能再做其想,儿臣也无心皇权,反观六皇兄,他不仅立有战功,还上有朝廷新血鼎力相助、下有宗元百姓拥戴维护,可谓战尽天时、地利、人和!为何您迟迟不立他为太子?只要他贵为太子,削弱大皇兄的党羽易如反掌!朝廷之危即可解除!以父皇的英明又怎会看不透这些!” “看透又如何?!”李擎煊的情绪也随之失控,对着李惊滢大声吼道:“朕绝不会立他为太子!” 李惊滢一下子愣住了,李擎煊也意识到失言,神情随即乏力了许多。 “为什么?” 六皇兄不得父皇欢心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会被事事斟酌利弊的父皇如此决然的否定,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李擎煊慢慢的走到案前,缓缓的坐下,闭上了眼睛。 “父皇?” 李擎煊再度睁开眼睛时,不知是否是李惊滢的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老了许多,仿佛要说出这个答案会抽尽他所有的ji,ng力一般。 “朕并非如你们所想那般不喜欢惊鸿,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虽然时常冷脸,却也为他是如此睿智ji,ng干的孩子而自傲过。若在以往,以朝廷现有的局势,你们几个皇儿又是这般情况……只怕,朕会很果断的立他为太子,杜绝群臣的肖想。” “那为什么……” 李擎煊慢慢的抬起头,眼眸之中泛起几缕红丝,却绝不是伤痛的痕迹:“但他经过蒙古、铁勒一战归朝后,朕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如果说以前的惊鸿是因为不善言辞而令人不能接近,那么,现在则是被他四周弥漫的强势所逼退!那种隐藏在眼眸中的欲望太过咄咄逼人,他的目光在紧盯着朕的皇位,而朕是挡在这个皇位前的最大妨碍!他的眼神一直在这样告诉朕!所以朕不能立他,绝不能……” “既然六皇兄有为帝之心,而他又是不二之选,父皇为何不……” “不一样!朕从政数十载,苦心经营,不敢懈怠半分!朕明白自己终究会老,这个皇位一定要拱手让人,所以朕一直留心你们几个皇子,打算终有一天将这片大好江山交到你们的手上。” 李擎煊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可是所有的皇帝都是谨慎的,他们要考虑的,不光是这个人会不会成为好皇帝,还要考虑自己身为太上皇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一山不能容二虎,能容下二虎的唯一原因,便是为王的老虎愿意让另一只可以为王的幼虎进驻这片领地!” 李惊滢有些听不明白,李擎煊已仿佛不再是对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太上皇是一个虚名、还是另一种实权全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若朕愿意,朕当然可以让皇儿大展拳脚,自己深居后宫颐养天年。但是,天下的赞颂会令一个人迷失,若这个皇儿变得居功自傲,朕,绝不能让他毁了历代祖先和朕的一片心血!” “父皇,这些又与六皇兄有何关系?” 李擎煊蓦然紧盯李惊滢,李惊滢微微一颤,父皇的眼睛已布满红丝,有种好似陷入疯狂的错觉。 “你不明白吗?若朕愿意,下任帝王可以为所欲为,若朕不愿意,朕绝不容许他有半分逾越!” 李惊滢意外的怔住了,他从没有想过父皇迟迟不立赢面最大的六皇兄的根本原因,竟是古往今来所有年迈的帝王都会惧怕的一环,一个皇帝遇上另一个将要取代他的皇帝的本能惧怕…… 不同于父传子,不同于禅让,那是一个还想手握江山的皇帝蓦然发现替代他的人已在身边的惶恐。因为那个人不是皇儿,不是骨r_ou_,而是另一位帝王! 终其一生高高在上的皇帝何其多,选择帝王的准则各有不同,却为什么独有一条贯穿古今?一个‘孝’字,成为了继位的重要考量。 皇室的亲情异于平民,连这个孝字也不同于常理。多少帝君的旨意在太上皇一道诏书下无声打消,多少帝君的抉择在太上皇的一番教诲中‘悔悟’。退位的皇帝,真的全部交出了他们的权力吗?也许无形的权力交出了,却有一个更无形的绳索牵拌着新帝王的四肢。 天地间最为可怕的孝顺,大概也只有皇室的愚孝。而太上皇的噩梦,莫过于一个太有主见的皇帝。哪怕他是一个很孝顺的皇儿,但是当他在某种事上不再听命行事,那他就不再是一个孝子,因为那根无形的绳索再也控制不了那个人。 皇权的传承之中,并没有关于此条的叙述。但每一个帝王,都靠着身为皇帝的本能选择着他能掌握的继承人。 江山社稷需要的是一位好皇帝,而不是最好的皇帝,宁可退而求其次,也没有一位皇帝会选择一位对江山有益、却会反抗他的继承人。 与其说是帝王的自私,不如说是他们最后的自保,因为选错的代价总是惊人的相似:幽居深宫、郁卒而亡。 李擎煊是帝王之中的佼佼者,所以,他更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知道李惊鸿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令他头疼、却从没对皇位表现出太多关注的皇儿,忽然间对宝座势在必得? 他已经无暇去追究根源,他只知道一个拥有正统血缘、拥有百万民心、拥有令人生畏的野心的继承者,比任何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都更加可怕。 他不愿选,因为他不敢想像自己的手中连一点点权力都没有的场景会如何惨淡。他几乎能够预见李惊鸿登基后,他可以享尽世间荣华、人生极乐,却独独不会有‘权、势’二字。 一个在皇宫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不可以与这二字断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他是曾经拥有最至无上的权势的皇帝? 但他却不能不选,这令他更加不甘!李擎煊是个好皇帝,也真心的在为宗元谋求另一个好皇帝。在李惊滢断然拒绝后,他依然没有选择李惊涛,便可以看出他还没有因为李惊鸿而到了盲目立帝的地步。他依然理智,哪怕他已经惶恐到要无视另一个皇儿的拒绝。 意外的明白父皇真正心思的李惊滢,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一个沉醉在权势中一生的男人,高傲的不容半分亵渎。他的英明会令他成为一位最好的太上皇,绝不涉政,彻底放权,和乐的渡过他余下的岁月。但是前提却是,他知道自己的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他愿意的时候可以c,ao纵那端的帝王。 多么可笑又可悲,只有在他停止呼吸时,才算是真正的放开双手。就这样,一生紧握着一个看不到的东西,付出一生…… “若父皇执意不肯收回成命,只怕三日后,父皇看到的会是儿臣的尸首。” 李惊滢慢慢跪下,因为当他向李惊鸿保证时,就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如果三日内不能打消父皇的念头,他不敢想像六皇兄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行动。没有什么人会比执着皇位的人更可怕,因为要登上高耸在云霄的龙座,需要太多、太多的白骨彻成阶梯。 李惊滢不能让李惊漩去冒这个险,哪怕李惊鸿的本意从没有想过加害李惊漩,李惊滢也不敢冒半分险。 面对皇儿的誓死威胁,李擎煊真的愤怒了,他重重一击龙案,咆哮起来:“你以为朕为何将这番话告诉你?!朕这一生没有恳求过什么,莫非你要朕跪下来求你助朕一臂之力?不要逼朕去从惊涛或惊鸿之中做出选择,他们不会是首选!” “那就在江山和您的骄傲中做出选择吧……是选大皇兄,让江山付出代价,还是选六皇兄,令您彻底无权……由您来做决定……” “李惊滢!!”李擎煊目睚欲裂,无比愤怒:“朕自问待你不薄!几位皇儿之中,朕最疼你怜你!对你百般呵护!你竟这样待朕!!” “可是,”李惊滢微微的垂下眼睑,“最终在江山和儿臣之间,您选择了江山不是吗?若这个江山需要儿臣的性命来血祭,您会悲痛,却仍会把儿臣拱手献上,不是吗?” 若是这样,为何我要为了这片无情的江山牺牲我自己?若您的意志便是社稷的未来,那么,去寻找另一个愿意为了这片河山而牺牲一切的人吧……我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我很自私,自私到只想握住手中一份泡影般的美梦…… “就算朕会这么做又怎样?!” 被激怒的李擎煊大声的怒吼着,仿佛一生的愤怒全在此刻爆发:“至少朕不失为一个好父皇!朕没有利用你们这些皇子去巩固皇权!没有在公主一诞生时就打算将她嫁给哪个番邦!你们是朕的儿女,宗元将最至高尊贵的一切都给了你们!至少你们也应该回报给宗元一份绵力!难道你以为你所享用的荣华富贵是理所当然?朕早就告诉过你们,你们生于帝王之家,并不是为了无偿享用民脂民膏!你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梦想、我们的幸福、我们的选择、我们的自由……”李惊滢凄楚的一笑:“这就是您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们,却让我们慢慢领悟的真谛……” “你知道就好!” “为什么皇室中人要牺牲这些才能成就万世基业?难道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吗?若这种痛苦也要世代传承,我希望……”李惊滢的目光望向李擎煊,眼神却开始迷离起来:“……这令人无奈的一切都结束在我们这一代,让下一代的皇子皇孙们可以快意潇洒的为宗元、也为自己而活。” 李擎煊冷笑着摇摇头:“如果说这是一个诅咒,那么诞生在皇室中的人便全是应咒之人,永远不可能摆脱它!” 李惊滢的目光中忽然闪出一种坚定的光芒:“前人耗尽心力只为后人乘其荫泽,我李氏历代君主兢兢业业只为有一天宗元傲立神州,万邦臣服,却为此牺牲了我们一族太多的血脉。但我坚信,终有一天,会有一位皇帝……至少会有一位!他会截断皇室传承的悲伤,让这个被太多灰暗覆盖的宫帏充满欢声笑语,没有任何y谋诡计,没有任何勾心斗角,连梦中都是笑声。” “那么你来做这个皇帝!”李擎煊沉痛的看着李惊滢:“不要期望下一代!如果你真的希望那样的太平盛世早日到来,便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朕会辅佐你成为一名不亚于任何帝王的英主圣君!” 李惊滢忽然笑了:“父皇,这个皇宫太小了,它已经容不下我的渴望。那个皇位太卑微了,我已经不屑去为它耗尽心力。” 李擎煊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对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如此鄙夷。 “惊滢,你没有体验过手握乾坤的快感,那种滋味是没有走到这一步的人永远无法了解的!只要你品尝过一次,你就会明白为何世人都对这个皇位趋之若骛!它就是天与地,它就是世间的一切,你想要什么它都可以给你!” 李惊滢依然在摇头:“我的野心更大、更大……” 李擎煊愣住了:“已经有了整片天下,你还会渴望什么?” 李惊滢慢慢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露出一丝向往的沉静微笑:“是更为广阔的天空,更为辽远的大地,无边无际,一望无垠,一片真正的天地。” “你在说什么?”李擎煊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野心者所要追求的,”李惊滢微微的笑着,“因为,那是一片没有人可以控制的乾坤,只有我可以c,ao控,没人能扭曲它、破坏它,只有我才是它的主宰。” 李擎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李惊滢知道他不明白,就如父皇所说的,那种滋味是没有走到那一步的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告诉自己应该乖乖呆在金丝笼中的小雀儿,终于厌倦了痴痴的凝视着蔚蓝的天空。 既然有了想要飞向苍穹的心,那就不要再理会令它无法展翅的金丝笼。若没有粉身碎骨的决心,惧怕会失去飞翔的翅膀,那就不要向往那片遥远的天际,一生乖乖的呆在金丝笼当一只高贵的雀儿。 但是,如果可以做到,也就意味着这只小雀儿真正拥有了飞向苍穹的资格,连上天都会准许它在蔚蓝的天际翱翔吧。 第二十三章 当身心疲惫的李惊滢回到滢王府时,已经到了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亮了。 与父皇僵持了数个时辰的李惊滢,在看到提着灯笼徘徊在滢王府门前的福海时,终于卸去了摒在心口的一口硬气,疲倦的连下马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等了他一夜的福海急忙奔上前来扶住摇晃的李惊滢。他知道王爷是为了什么事而进宫,不由的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生恐等到最后见到的不是滢王,而是宫中传旨太监带来的噩耗。 此刻终于见到王爷,福海才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可是看到李惊滢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又禁不住心中一阵心疼。 “王爷用过膳没有?要不要洗漱一下?还是直接回房?” 福海一路追问,李惊滢无力笑了一下:“我要用膳也要洗漱,不过得先找人抬着我。” 福海尴尬一笑:“那奴才马上扶您回房。” “难道这个方向不是回房吗?”李惊滢又打趣道。 福海憨笑一下,不过心中十分开心,王爷还有心说笑,便可得知事态并未向最糟的方向发展。 “对了,惊漩怎么样了?” 福海顿时停住脚步,‘啊’的叫了一声,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苦脸:“王爷,您之前答应他会回来用晚膳,结果八殿下就一直等着您,到最后也没有动筷,连带着整个王府的人都没敢用膳。八殿下又一口咬定您一定会回来,死活不肯回屋,最后就俯在桌上睡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8节 “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李惊滢瞪了福海一眼,当即转身向大厅走去。福海咧咧嘴,心虚的跟在后面:一心只想着滢王的安危,结果却把漩王忘到天边去了…… 李惊滢急匆匆的奔到大堂,正俯在桌上熟睡的李惊漩喃喃着梦呓些什么,早已冷掉的满桌饭菜丝毫未动,细细一看,全是李惊滢平日爱吃的菜式。 “八殿下说您在外辛苦,回来后一定要吃顿好的,特别吩咐厨房要做您最爱吃的几样菜。” 李惊滢闻言不由心中一阵感动,他轻轻的走了过去,坐到李惊漩的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八殿下说什么也不肯回房睡,奴才们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李惊滢微微点头,指了指满桌的饭菜:“全部拿去热热,轻点声,不要吵醒了他。” “是。” 福海立刻指挥几个伶俐的小厮蹑走蹑脚的撤走了饭菜,李惊滢挥挥手,摒退了侍候的下人。这才眼中含笑的俯到了桌上,枕在臂间面向李惊漩,细细的端详着他的睡脸。 每一寸、每一分,仿佛怕看漏一般贪婪的看着,痴痴的,怎么也看不厌、看不尽。 约摸着过了一盅茶的时间,下人们便把热好的饭菜端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重新摆好,李惊滢再次挥退了所有人,这才摇醒了李惊漩。 大梦初醒的李惊漩睡眼朦胧的看着李惊滢,好像一时回不过神来。 李惊滢故意不看向他,而是夹起一块r_ou_,一边吃一边啧啧地说道:“嗯,好香的饭菜啊,幸好没人跟我抢。” 饿了一夜的李惊漩一醒过神来顿觉饥肠漉漉,又闻到满桌的菜香,早顾不上指责李惊滢爽约,当即嚷着‘我也要吃!’,便一把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看着李惊漩狼吞虎咽的模样,李惊滢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宠溺笑容。 “别慌别慌,俩个人又吃不完一桌菜,还怕饿着你不成?”李惊滢笑着打趣道。 李惊漩正往嘴里塞鹅腿,口中还有没来得及咽下的红烧r_ou_,就这样口齿不清、目光凶狠的怒瞪着李惊滢说:“里灰蓝特蒸丸(你回来的真晚)!” 李惊滢虽觉李惊滢这副模样实在可笑又可爱,但充斥在心中的,却是被人等待所带来的感动。 “让你久等了……” 说着,李惊滢凑到李惊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吃得正欢的李惊漩被人蓦然偷香,有点吃惊的回不过神来。李惊滢大方地坏笑一下,李惊漩顿时不甘心的快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一抹嘴便要反亲! 李惊滢眼看那张带油的大嘴要凑过来,当即大叫一声捂着他的嘴。李惊漩笑的极为开怀,使着性子非要用油嘴亲到李惊滢不可,两人当即连饭也不吃了,直接围着桌子打闹起来。 最后惨叫连连的李惊滢被亲的满脸油渍,李惊漩也累得气喘嘘嘘,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等重新坐回桌前时,两人都是一身狼籍、满头大汗,互看对方一眼,顿时抽风似的大笑不已。 “别闹了,快吃吧,不然饭菜又要凉了。” 大笑过后的李惊滢一阵虚脱,早累的抬不起手的他又经过这样一折腾,几乎快趴到桌上了。 李惊漩应了一声便继续吃了起来,夹了几筷子后,忽然意识到李惊滢太过安静,这才发现他支着下巴只看不吃,眼睛不断的眨动着,仿佛随时会睡着一般。 李惊漩马上搬起凳子紧贴李惊滢而坐,后者意外地看着他。 李惊漩嘿嘿一笑,挺起胸脯,一把将李惊滢搂到怀里:“来,我搂着你,你靠在我身上,这样就舒服了啊!你闭上眼睛休息,我来喂你!休息、吃饭,两不误!” 李惊滢顺着李惊漩的力道滑躺到了他的怀里,李惊漩细心的调整了一下位置,直到他认为滢哥哥这样躺着会很舒服,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夹起一块鱼r_ou_,小心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把刺都挑出来了,这才喂到了李惊滢嘴边。 “啊~~~~” 看到李惊漩一副喂小孩子吃东西的神态动作,李惊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也孩子气的张开嘴巴:“啊~~~~” 鱼r_ou_进入口中,r_ou_质竟比以往吃过的所有鱼r_ou_都更加鲜美,李惊滢可以笃定,这条鱼会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条。 “好吃吗?”李惊漩一脸紧张的问道。 李惊滢故意皱起眉毛,一脸痛苦咀嚼的模样,把李惊漩吓了一跳:“不会吧?!我刚才也吃了,味道很好啊!” 李惊滢长叹一口气,慢慢地说:“哎,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呢?” 李惊漩闻言当即开心的笑了起来:“当然好吃!我亲手喂的怎么会不好吃!” 李惊滢不由自主的轻轻抚上眼前男子的脸颊,用最情真意切的语言表达着心中所想:“嗯,惊漩喂的东西都好吃。” 如果经由这双手喂到口中,哪怕是粗糠劣菜也堪比瑶池御宴,吃上一辈子都甘之若饴…… 李惊漩得意的一笑,又夹了一块烧茄子喂到李惊滢的嘴里。李惊滢慢慢地咀嚼着,两眼一眨不眨的仰视着李惊漩的五官,一遍一遍的在心中描绘着,直到印入骨髓深处。 “惊漩……” “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当皇帝,但他却选择不当,他是不是很笨?” “为什么笨啊?” 李惊漩一面认真的从鹅腿上撕下细r_ou_,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本来就不想要的东西,有人硬塞过来当然不要了,说这人笨的人才更笨啊。” “但那是皇位,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势,有了它,整片江山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你可以为所欲为,无人约束,应有尽有,放弃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可惜吗?”李惊滢又问道。 李惊漩低下头,把撕下的细r_ou_喂到了李惊滢嘴里。一心寻求解惑的李惊滢哪顾得上吃,匆匆嚼了两口就咽下了,李惊漩见状又急忙去夹。 “惊漩,我不吃了!你先说!” 李惊漩马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李惊漩放下筷子,撇撇嘴:“你跟四皇兄说过的话好像哦,虽然我听不太懂,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位这么重要,可是我只知道父皇好忙好累,每次来看望我们都匆匆而来,很快就因为有政务便要离开。大臣们好烦哦,明明自己争论不出结果,却非要父皇拿主意,父皇就要考虑沉思好久,有时好几天都愁眉不展。而且整天都有那么多的奏折,批啊看啊,第二天还有那么多,一年中能去狩猎游玩的时间少之再少,干嘛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 “这就是朝政啊,一个皇帝必须要做出的牺牲……”李惊滢低声地说。 “如果我做了皇帝,却不能陪小滢玩、陪滢哥哥聊天,那我才不要做皇帝!” 李惊漩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等我不做皇帝时,我就可以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多开心啊!这么聪明的选择为什么会被人说笨呢?那他一定不知道当皇帝好累的!” 李惊滢微微一笑:“到底是小孩子的想法……” 被称为小孩子的李惊漩当即不乐意的嘟起了嘴:“小孩子怎么了?大人才奇怪,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要左想右想,不喜欢的就拒绝嘛!这也要犹豫,真是奇怪!” 听着李惊漩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孩子气的言论,李惊滢却有种连魂魄都为之触动的感觉。 不谛世事的孩童之所以无忧无虑,大概就是因为他们能够鲜明的选择自己想要的吧?而成人却会被太多眼花缭乱的旁枝诱惑所吸引,明明不喜欢,却被太多华丽的缘由蛊惑了决定,完全忘记了最初、也最真的选择。 “做孩子真的很幸福……” 李惊滢不禁轻声低喃,若成人也有孩子般的无邪单纯,想法这样简单直接,那该多好。 “不要老说我是孩子!惊漩很快就会长大!”李惊漩不满地嚷嚷起来。 看着李惊漩一脸负气的表情,李惊滢好笑的捏了捏他的脸,把后者恼的嗷呜一口咬下来!李惊滢怔了一下,随即被痒得哈哈直笑。 孩童总是殷切的期盼自己快快长大,但是当他真的长大后,却会又回过头来羡慕儿时的无虑快乐。也许,当他真的重新变回小孩后,又会开始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大人的背影吧? 人性的满足,是一个永远也填不完的深渊。曾经试图填满这个深渊的人们,往往最终反被它所吞没,却至死都不知道,原来想要填满它只需四个字即可。 ‘知足常乐’,是古人留给后世的警世名言,领悟者快意一生,不解者追逐一生。一方笑另一方怯懦、没有鸿图大志;另一方反笑对方愚昧、看不透浮生虚华。二者争辩一生,无解无果,最终盖棺定论,留给后世评述。 而李惊滢的矛盾,正是在知足与不知足之间徘徊挣扎。 贵为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无人能及的尊贵地位,享尽人世福泽。他的知足,在于他看透了金灿灿的龙座背后的y暗,不再追逐云霄那端那个易碎的泡影。而他的不知足,在于他开始渴望一种不能与皇室并存的人生,想要挣脱与生俱来的身份的束缚。 这个过程太过艰难,而失败的下场更是惨不忍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预知惊心动魄的未来令他倾向于平淡无华的人生,但是获得平淡之前的惨痛代价又令他望而生畏,踌躇犹豫。 正在沉思的李惊滢忽然被蓦然抱起,吃惊中本能的抱住李惊漩的脖颈,却一眼看到李惊漩正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笑着吐舌头。 “谁让你跟我说话却心不在焉,吓吓你!” 李惊滢顿觉好笑,用力的敲了他的头一下:“到底是小孩子,幼稚。” “我才没有!” 李惊漩气恼的将李惊滢放下,蓦然捧住他的脸狠狠的亲了好几下:“我会做大人做的事!我是大人!” 被一阵猛亲的李惊滢又吃痛又好笑,挣扎了几下又逗起李惊漩:“谁告诉你这是大人做的?难道小滢亲亲你,他就不是小娃娃了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亲、亲法不一样……” 李惊漩的脸色急剧转红,结结巴巴的穷于解释亲法如何不同。 知道他在指什么的李惊滢,故意暧昧的贴到李惊漩的身上,轻轻的咬了咬他的耳垂:“要不要做点大人做的事?” 李惊漩连脖子都红了,害羞地点了点头,紧紧的搂住了李惊滢。 回到卧室后的二人当即滚到床上,一阵耳鬓厮磨。或许是因为心中的郁结没有解开,李惊滢有些粗暴的压着李惊漩,不容他反抗的侵入了他的体内,直把李惊漩疼的变了脸色。李惊滢激烈的索求着,被快感和痛楚双重折磨着的李惊漩,在李惊滢身下露出前所未有的神情,更令李惊滢为之痴狂。事后李惊滢才后悔的擦拭着李惊漩额头的汗水,用唇吻去他眼角浸出的泪珠。 “好疼……”李惊漩带着哭腔委屈的呜咽着。 “对不起,以后绝不会了。” 李惊滢愧疚的搂着李惊漩,用哆嗦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他为隐忍而咬破的嘴唇,后悔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无视李惊漩的选择,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后者趁机带着撒娇意味钻进他怀里,小声的嘟囔着他的不满,嘴巴翘的老高。李惊滢看着他这副可爱的模样,不由的又被逗笑了,把李惊漩恼的反压在他身上气堵堵的一阵乱咬。 “痛!莫非惊漩属狗?怎么老是爱咬人?” 又痒又痛的李惊滢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叫好,于是打趣起来。 “谁让你老笑我!不许笑!” 说着,李惊漩俯下身重重的虐咬起李惊滢的双唇,李惊滢笑着张开嘴,轻轻的含住了肆虐的舌,将这个报复性的小动作轻柔的转化为心神荡漾的缠绵。 如果八皇兄醒来后忆起今日这般种种,会不会羞愤的杀我灭口呢?越是甜蜜的缠绵,便越是积累它日的杀机…… 我的爱恋多么有趣,除了要与流逝的时光赛跑,还要做好为这段幸福付出代价的准备。 呵呵…… 一夜过去,当李惊滢醒来时,便看到李惊漩睁着大眼睛、嘟着嘴看着他。 “怎么了?”李惊滢笑道。 “你昨晚好凶!所以我在想要怎么惩罚你!”李惊漩气堵堵地说道。 看来虽说过了一晚,但李惊漩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呢。 “下次让你报复回来好不好?” 轻轻的捏着李惊漩的下巴,看着他老实的露出困惑的表情,于是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的耳语了几句,成功的看到他的脸又一次转红。 羞红脸的大男孩带着几分期待,大声的说:“一言为定!” 李惊滢笑着点了点头。 谁知李惊漩的眼珠子一转:“我要先练习一下!” 说完立刻毛毛躁躁的用力吸吮着李惊滢的脖颈,李惊滢吃痛的皱了下眉,气恼的敲了李惊漩的脑门一下:“你在做什么?” 李惊滢抬起头,困惑的看着李惊滢泛红的肌肤,不解的叫道:“为什么没有呢?你也是这样吸的,可是我的身上就会有个印啊!” “傻瓜,不是你那样吸的。” 李惊滢强忍笑意,拉下李惊漩的脖子,故意带着几分挑逗意味轻轻的吐着气:“我来教你……” 轻轻的在爱人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属于自己印记,那个不起眼的小小淤痕,在李惊滢的眼中无疑是占有权的象征。每每看到它印刻在李惊漩的身上时,他便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于是,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在不会被人察觉的地方悄悄留下这种痕迹。 李惊滢缓缓的松开吸吮的肌肤,一个微红的小印清晰的显现,李惊漩马上又嚷嚷着要再试。试了几回后,李惊漩终于成功了一回,令他高兴的好像刚学会新颖的游戏一般一定要玩过瘾,李惊滢的身上很快便被印了好几个吻痕。最后连李惊滢逗也来了兴致,抓着李惊漩也要印。 你来我往的玩了一圈,直到福海的敲门声响起,才终于打住了这场甜蜜的小游戏。 李惊滢应了一声,福海便带着服侍的下人推门走了进来。二人起身准备洗漱,福海不自然地看了他俩一眼,便让下人把洗漱的用具留下,亲自服侍。 把门关上后,福海才无奈的说:“王爷……府内人多口杂,虽然现在大伙都认为是八殿下孩子心性才会与您同寝,可是若您不注意一些,很容易传出流言诽语……” 李惊滢闻言急忙对着镜子一照,果然,脖子上有好几个明显的吻痕,低领的衣衫根本遮不住。在心中悲鸣一声,没好气的看向李惊漩,后者还一脸无辜的回看他。 “我好歹还顾着分寸,你穿上衣服就没人看得见了。你倒好,给我弄了这么多个明目张胆的,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李惊漩嘿嘿一笑,自知玩过了头,讨好的搂着李惊滢蹭来蹭去,令李惊滢只能没脾气的摇摇头。 二人洗漱完毕,刚换好了衣服,门外的小厮便来报,涛王求见。 李惊滢顿时露出一丝烦躁的神情,他当然知道大皇兄所为何事,该来的终归会来。只是,自己这回又要给他一个怎样的承诺? 第二十四章 一路沉思着走到前厅,正在品茗的李惊涛见他进来后立刻露出笑脸,亲昵的走上前来:“惊滢,皇兄这几月忙于杂务,一直没来探望你,你不会生气吧?” 一句属于温柔的大皇兄的问候,令李惊滢的心头一暖,神色也舒缓了许多。 “大皇兄取笑了,惊滢终日不务正业却没惦记着去瞧瞧皇兄、皇嫂还有我的小侄儿,才真该被责罚呢。” 兄弟二人正热络的说话间,李惊滢发现堂内还站着一个看似熟悉的男子。他身着管家服,样貌俊美,年龄大概与李惊涛差不多,只是沉稳事故的目光会令人觉得他年长许多。目光不经意的对撞间,那份深邃令李惊滢本能的有些在意起来。 “这位是?” “你认不出他了?他是我府里的管家沉江,你还取笑过他的名字正好克住我的名字呢。” 李惊滢这才忆想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不过印象中,那人平时总是低着头,不声不响的毫不起眼,李惊滢也从没把这样一个人往心里去,便一时没想起来。 只是…… 狐疑的上下一打量沉江,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他的存在感怎么会变得如此强烈? “沉江,不如趁机让滢王帮你取个名字,省得日后被人追究你犯了本王的忌讳。” 李惊涛鲜少与人说笑,连兄弟之间也只有心情极好时才会冒出一两句,此番玩笑无疑说明了沉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俗。 “若王爷不追究,沉江便这辈子都可以是沉江。” 沉江缓缓一笑,轻描淡写的把问题打了回去。李惊涛哈哈一笑,不再拿他打趣,拉着李惊滢坐下聊了起来。 “惊漩最近还好吗?” “终日吃喝玩乐,只怕是咱们四兄弟中最无忧无虑的……” 话刚说出口,李惊滢便暗恼不小心把话题引到了这几月的纷争上。李惊涛果然长叹一声,似有感慨正欲开口,李惊滢急忙cha话:“守贤怎样了?快两岁了吧?” 一提到爱子,李惊涛的思绪立刻折了回来,兴奋的点点头:“一岁半了,这孩子真的很聪明,现在已经能断断续续说出一大段完整的话来了,父皇直夸这孩子比咱们小时候都聪明呢!” 李惊滢心中暗笑,这个大皇兄还是如此轻易的便被别人牵着跑。 李惊滢正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忽然沉江俯身对李惊涛小声说道:“王爷,你答应今儿个带王妃和世子去游湖,还是先谈正事吧。” 李惊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险些忘了。惊滢,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谈。” 李惊滢并没有接话,却难掩心中诧异。沉江这番举动太过放肆,身为下人不仅cha话主人间的对话,还在言语之中有指挥主子做事的意图。而李惊涛不仅不反感,似乎还习惯于被此人指挥,实在令人困惑。 李惊滢下意识的再一次打量沉江,莫非这个人是看破了我想转移话题才出言提醒大皇兄? “惊滢,不日前父皇废除太子一事想必你已知晓,朝中都在盛传你为下任太子首选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此番前来……” “大皇兄,”李惊滢淡淡的打断了李惊涛的话,“只怕惊滢没有这个福份了,我已经向父皇请求收回成命。” 李惊涛闻言一愣,一脸意外:“为什么?” “惊滢早已无心争夺皇位。其实大皇兄也应该猜到,父皇这番用意不过是为了缓解你与六皇兄之争,惊滢只是一枚棋子,深晓其中厉害,也不想蒙此无妄之灾。既然明哲保身已无人相信,那惊滢只好言明立场,不希望惹祸上身。” 李惊涛呆愣了半晌,回过头去看向沉江,沉江虽然站在原处丝毫未动,但眼神却不着痕迹的向下一闪,若不是李惊滢一直留心观察他的反映,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么微小的动作。 受到某种暗示的李惊涛随即变了脸色,仿佛在前一刻他还无从判断李惊滢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后一刻他已经很肯定答案。 “惊滢!难得父皇赏识,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此刻贵为太子,日后必为国君!你竟会放弃?” 李惊滢淡淡一笑:“大皇兄如此吃惊,难道你之前笃定惊滢会欣喜若狂的接受?” 李惊涛露出一丝被看透的窘迫:“我原本还想着你多少有些渔翁得利,但你为太子总好过惊鸿为太子,没想到你竟无心御座有意请辞,难免有些震惊。” “为何我为太子会比六皇兄好?”李惊滢狐疑地问道:“大皇兄,我有一事一直不解。你之前一直淡泊朝廷中事,为何在六皇兄凯旋而归、四皇兄谋乱被诛后忽然培养羽翼,似有角逐皇权之意?” 李惊涛一时语塞,但是满眼愤愤之意,似乎对六皇子李惊鸿极为不满。 最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牙,沉声道:“惊滢,你可知道惊鸿对战蒙古、铁勒时残杀了多少外族百姓?不是将领士兵,而是平民百姓!” 说到气愤处,李惊涛失控的站起身来亢奋的一击桌面:“十五万!十五万无辜的百姓!鸿王军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老弱妇孺无一生还!蒙古大都一战全城血流成河!因为惊鸿竟下令屠城!是屠城啊!蒙古可汉一族死的死、残的残,女子沦为军婢军妓,男子各被挑断一根腿筋为奴为隶!那是一个皇族啊!既使兵败也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大皇兄……” 李惊滢不禁无奈,如果这就是李惊涛与李惊鸿反目的原因,那他真的只能长叹一声了。 “成王败寇,此乃古之恒理。蒙古既然战败,所付出的代价必然惨痛,殃及无辜百姓也是再所难免。若今日是蒙古铁骑踏破宗元国土,又何尝不是生灵荼炭、血流成河?你我族人难道就一定会受到礼待?而不是沦为军奴军婢任人欺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宅心仁厚,六皇兄这番作为虽令人颇有微词,却也不是什么大j,i,an大恶之事……” 谁知李惊涛听后蓦然怒喝道:“惊滢!皇兄本以为你知道此事后会同样愤慨,没想到你竟说出这样麻木不仁的话来!惊漩这般心狠手辣,又怎会成为一个仁爱治国的好皇帝?他能如此冷血的残杀外族,便能这般冷血的对待臣民!” 李惊滢微微摇头,大皇兄果然是为了这个原因……他认为六皇兄不具为帝的资格,而我和八皇兄又是这般情况,万不得已,他才亲自上阵吗? 不由苦笑一下,只怕,古来今来皇室之中具备如此菩萨心肠、又对战争的理解如此人性善良的,也只有大皇兄一人了。 “大皇兄,不要跟六皇兄争了,你……不适合做皇帝……” 李惊滢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大皇兄能在大染缸一般的皇宫中维持着这份纯良已经极属不易,又为何要为一个无谓的理由让他陷得更深…… 李惊涛怔了一下,目光随即一黯:“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个机会!难得父皇赏识你,这比十个、百个大臣拥护更加有利!我这一方你不必担心,我会向大臣们强力举荐你!你虽年青,但朝中并无太多腹诽,我相信他们也会乐于拥你为帝!” 李惊滢淡淡一笑:“大皇兄,你真的只要不是六皇兄做皇帝,谁做都无妨……” 李惊涛有些气愤地看着李惊滢:“并非如此!虽然我并不ji,ng通朝中政事,但是一个帝王必备的条件我还是心中有数!若你像四皇弟那般攻于心计、不顾手足之情,像六皇弟这般残暴不仁、心狠手辣,我又怎么会专程来这里跟你说这番话!” “我真的就比四皇兄或六皇兄强吗……”李惊滢自嘲一笑。 兄弟之情?我真的顾及过‘兄弟’之情吗?若我顾及兄弟之情,怎么会有心陷害四皇兄却反被四皇兄设计?若我顾及兄弟之情,又怎会趁着八皇兄懵懂之际与他的关系发生巨大变化? 顾及兄弟之情……呵呵,好讽刺的一句赞誉…… “若那年是我领兵打仗,同样是今日这般情况,你大概此刻就在鸿王府对六皇兄说同样的话吧……”李惊滢似是自语般喃喃道。 “惊滢!” “大皇兄,您不必再说了。” 李惊滢转换了口吻,变得斩钉截铁:“我不会与六皇兄相争,我也真心劝你不要把自己逼到悬崖畔。我不知道六皇兄会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我知道你真的不适合宫廷。不要逼自己去做你不想做的事,群臣灌输给你的‘责任感’只是为他们的利益而服务,不要让自己愚蠢的成为一枚棋子还不自知。” 李惊涛一呆,李惊滢的这番话已经完全伤害了他们俩兄弟之间的情谊,太过严厉的话语无声的在二人心灵的交汇处,慢慢龟裂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就在这时,李惊漩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太过兴奋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内凝重的气氛,孩子气的一下子扑到李惊滢的怀里。 “滢哥哥!怎么还没聊完啊?我在等你用早膳!好饿哦!” 李惊涛见到孩子心智的李惊漩时,心中一阵怜惜,神情软了下来。李惊滢又被扑的有点狼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适才的尴尬紧张感一瞬间瓦解。 李惊漩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一番,指着李惊涛叫了起来:“啊!你就是上次来看我,长得很像大皇兄的那个人!” 李惊涛微笑起来:“对,就是我。好长一段时日没见了,惊漩乖不乖?有没有烦着你的滢哥哥?” “才没有!”李惊漩亲昵的跑过去拉起李惊涛的手:“上次你说会带来一个小弟弟给我玩的!人呢人呢?” 李惊涛正笑着想解释那可不是‘弟弟’,而是‘侄儿’时,身旁的沉江忽然凑近他耳语了一番。李惊涛的脸色蓦然一变,愕然的看了看李惊滢,又看了看李惊漩,一脸震惊。 李惊滢见状有些困惑,当他注意到大皇兄的视线停留在他与李惊滢的脖颈部位时,不由心中一惊。 难道…… 李惊涛的目光由震惊转化为愤怒,他忽然一把扯开李惊漩的衣领,掩在领下的红痕顿时曝露无遗!李惊漩惊叫一声,李惊滢更是一步上前,将李惊漩抓了回来,下意识地紧搂住他。 因为他知道,大皇兄发现了! 自己脖下的痕迹难以掩饰,但身为成人有这样的痕迹并不奇怪,大皇兄不会多问。但是连惊漩的身上也有,那就另当别论。大皇兄如此愕然愤怒的眼神,说明他已经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李惊滢缓缓的看了沉江一眼,以大皇兄的朴实性格,不可能一下子把两者之间的联系想明白,也只有他能提醒他了。 “惊滢!你疯了!”李惊涛愤怒的大吼起来:“他是你的兄长!喜好男色已是万般不该,你竟对血亲出手!何况他现在神智不清!你怎么能……畜生!简直禽兽不如!!” 李惊滢神情平静的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大皇兄,李惊漩害怕地紧抱着他,那份紧拥带来的温暖悠悠的支撑住了颤抖的身心,令他不致倒下。 为什么我不反驳?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意外?为什么我不寻求大皇兄的理解? 仿佛,我早已预知到会有今日,所以它的出现这般理所当然。当我选择了不回头时,这份悲伤、这份颤抖,本就是我应当承受的一部分…… 李惊滢,你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吗? 不,我不怕。 李惊滢,你后悔吗? 不,我不悔。 第二十五章 当气极败坏的大皇兄抚袖而去后,李惊滢却笑了。 该说是憨实好脾气的大皇兄改变了呢?还是说,这件事足以令一向和蔼的大皇兄气得性情大变?善良、温柔、体贴的大皇兄都会这般愤怒生气的事情,可见是多么罪大恶极…… “滢哥哥,那个人为什么这么生气?”李惊漩一脸心悸的问道。 他觉得很奇怪,以前那个大哥哥明明和大皇兄一样温和啊,为什么这次忽然变得这么凶?而且,他还怒气冲冲的瞪着滢哥哥,好吓人啊! 李惊滢微笑着轻轻抚了抚李惊漩的发丝,柔声问道:“惊漩,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去哪里?” “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你我,但我们却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地方。” 李惊漩歪着头想了想:“要去很久吗?那可以带小滢一起去吗?我好久没有见他了,好想他!要是再到外地去,不是更见不到了吗?” 李惊滢好笑的捏了捏李惊漩的鼻子:“好好好,带上小滢,我保证咱们到的地方,小滢一定也在,好不好?” 李惊漩立刻用力地点点头。 “但是,惊漩……你要考虑好,这次走了以后,咱们便再也不能回来了。见不到父皇、大皇兄、六皇兄,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高床暖被,也许会三餐不济,过着粗茶淡饭的苦日子,这样你也愿意走吗?” 李惊漩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那为什么要走呢?我好舍不得父皇他们啊,为什么滢哥哥不留下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嘛!” 李惊滢苦涩的一笑:“因为……他们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会再也见不了面,更不能一起生活,说不定还会天人永隔……” 李惊漩顿时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 “有些事,明明只属于两个人,可是别人看了却会不高兴、不开心,所以一定要拆散破坏他们。不管他们有多么幸福快乐,就这样无视他们的意愿,不理会他们的恳求,从不试图理解他们,只因为多数人都认为这样不对,便是错的……” “可是为什么呢?我喜欢和滢哥哥在一起啊!父皇他们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李惊滢无从解释地摇摇头,带着几分乞求的目光,悲哀地看着万般困惑的李惊漩:“所以……由你来选好吗?你选择留下,我便留下。你选择离开,我便天涯海角的带着你,宁愿一生被朝廷追捕也永不放弃。” 不懂这其中深义的李惊漩有些无措的看着他,目光不安的四处乱瞟,好像想找谁来帮助他做出选择。 在他单纯的认知中,根本无法明白什么父皇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他跟滢哥哥在一起。滢哥哥是个好人,又温柔又体贴,总是无微不至的守着他,比任何一个人待他都好!可是,选择滢哥哥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选择亲人就再也见不到滢哥哥,这该如何是好? 李惊漩绞尽脑汁的拼命想,越慌脑海便越是一片空白,急得他直用拳头狠命的敲脑门! 李惊滢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漩!” 李惊漩紧抱住头,脸色变得煞白起来,呼吸渐渐局促:“好疼!滢哥哥!我的头好疼!啊!真的好疼!!” “惊漩!” 李惊滢一阵惊呼,慌忙紧抱住开始滑倒的李惊漩,却与他双双摔倒在地。李惊滢心慌意乱地紧抱着李惊漩,看着他被痛楚扭曲了面孔,不由心如刀绞。 “不要再想了!是我不好,咱们留下来!惊漩不需要跟大家分开!不要再想了!” 李惊漩痛苦的揪紧了眉头,汗水浸shi了衣襟。心脏一阵阵收缩着,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最终瘫倒在李惊滢的怀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慌的李惊滢大声的唤来了福海,火速召来御医。 可是当御医到达时,李惊漩却已经恢复了原样,神采奕奕、脉象平和,完全看不出半点迹象。御医和福海面面相觑,李惊漩倒是无事人一样躺在床上把玩着李惊滢的手指。 李惊滢面色平静,只是心中早已经开始澎湃。 也许,这是老天爷在警告我吧……警告我想要带走惊漩的心愿实在太过贪心…… 福海送走御医后,悄悄地对李惊滢说:“王爷,奴才发现府外多了许多身份不明的人一直徘徊,目前未见异动,似乎是在监视滢王府。” 李惊滢怔了怔,随即消极的笑了。 一定是大皇兄怕我逃走而安排的眼线吧?我的想法果然太天真了,以为逃走就可以一了百了,却不知道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李惊滢在苦笑中放弃了,他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或努力,既然已经无技可施,那索性交由老天来安排吧,他已经太累太累…… 果然,在李惊涛离开滢王府半个多时辰后,大批的士兵涌进了滢王府。 一向井然有序的滢王府即刻间乱做一团,受惊的小丫环们尖叫着四下逃窜,慌张的奴才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训练有素的队队士兵迅速控制了整个滢王府,每个角落、通道都尽在掌握,为首的将领与一名宣旨的太监来到了大堂,等候滢王前来接旨。 李惊滢在听到喧哗声时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安抚着受惊的李惊漩,柔声说道:“惊漩别怕,那是父皇派人来接你回宫了。” 李惊漩听后才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这群士兵真是的,干嘛这么吵嘛!滢哥哥,我回宫后一定让父皇重重的责罚他们!” 李惊滢轻笑着点点头,然后垂下头,轻轻的把玩着李惊漩的手指,将那上面的道道细痕再次印入脑海,一遍又一遍。 “滢哥哥,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玩我的手?真的很好玩吗?”李惊漩困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而且,这上面哪来这么多细道道?好丑哦!” 李惊滢微笑着摇摇头,将李惊漩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的吻着:“一点都不丑,它是我这一生中见过得最美丽的东西……它所代表的,是我可以追忆一生的甜蜜回忆,它的存在,是足令我此生瞑目的寄托。唯一可惜的是,它是你我的开端,却不是你我的结束……” 李惊漩下意识地揪紧了胸口,他听不明白滢哥哥话中的含义,却直观的由那淡淡的语调之中感觉到一缕悲哀,令他心乱如麻,鼻间酸楚。 福海慌慌张张的奔进屋中,一抹额头的汗水,紧张地对李惊滢说道:“宣旨太监请王爷到大堂接旨。” 李惊滢闻言微扬嘴角,一脸慵懒的模样:“我还有话要对惊漩说,要宣旨就让他们过来。” “王爷……”福海苦涩地说道:“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挣一口气,平白给了那群奴才作贱您的机会……” 李惊滢不屑的哼笑一声:“作威作福的奴才我见的多了,我倒要看看是哪只不长眼的狗胆敢冲我吠。” “但是,他们手拿圣旨就有如圣上亲临……” “那又如何?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还怕他们再去上奏一本吗?”李惊滢自暴自弃地哈哈大笑几声。 福海长叹一口气,只得去传。 李惊漩小心翼翼的扯扯李惊滢的衣袖,小声问道:“滢哥哥……” “怎么了?” “你说……父皇、皇兄他们不让我们在一起,那我回宫后还能再来找你玩吗?” 李惊滢笑着用力弹了一下李惊漩的脑门,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向被弹脑门后就会恼的哇哇直叫的李惊漩,这次却没有被转移注意力,反而更加倔强的盯着李惊滢。 李惊滢自知无法逃过,有些无奈的轻摇了一下头,起身从衣柜中拿出一个彩丝香囊。他在柜门后李惊漩看不到的地方,拿出匕首割断了一截头发,悄悄放入了香囊之中,重新系好囊口。 “惊漩,这个香囊你带在身边,切记不要打开。待有朝一日它再无香气之时,你就回到这里,我和你一起打开它,好吗?” “可是香囊的香气能持续好久啊!”李惊漩拿着香囊不乐意的嚷嚷起来:“那惊漩岂不是几个月都不能来找滢哥哥?” 李惊滢意味深长地笑着,一个香囊的香气能持续数月,人世的变迁却是瞬息万变。数月后的滢王府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而我,那时又会身在何方? 惊漩,若那时我还在这里,你我就共同打开这个承载了我所有真情的小香囊,一起追忆今日种种。若我不在这里,你便自己打开它,带着我最后的信物……不,也许没有那么美好,也许那时你已经完全康复,将这个令你作呕的地方付之一炬。 呵呵,明日还不知怎样,我却在想数月后的情景,想的太远、太远了…… 李惊漩正在不满的抗议时,宣旨太监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趾高气昂的一扬手中的圣旨,y阳怪气的说:“王爷,圣旨在此,您接是不接呢?” 几近挑衅的口吻,李惊滢笑意盈盈地站起来,以同样的挑衅口吻反问道:“本王岂敢不接?倒是公公你敢不敢不宣呢?” 宣旨太监哼了一声,展开圣旨,屋内所有人尽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子惊漩近年抱恙在身,寡人终日处理朝政有所疏怠,幸有九子惊滢悉心照料,为寡人分忧,扬我族人体恤之情,寡人甚感安慰。然,我儿惊滢勤勉不辍,日夜c,ao劳,日累月积,终积劳成疾,寡人甚为自责。今赐随身近侍二十名,御医三名,日夜照料滢王,愈治顽疾。漩王不宜叨扰滢王静养,即日入宫,不得有误!钦此。” 李惊滢嘲讽的一笑,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感人肺腑的谎言,明明是一道软禁的圣旨,却有着如此华丽的名由。父皇到底没有虎毒食子,仅用‘顽疾在身’这个理由招回来了惊漩、软禁了我…… 明明连一个宣旨的小小太监都知道这道圣旨的玄机,您又何必欲盖弥彰的掩饰给天下人看? 李惊滢叩谢了皇恩,恭敬地接过圣旨。 “王爷,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侍卫、御医,您就在府内好好养‘病’,奴才告退了。” 宣旨的太监虚虚的一行礼,李惊滢啧啧地看着他。 该不该说这个人目标短浅呢?虽然我今日失势,却到底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不定哪日父皇念及父子亲情又恢复了我的地位,他就没想过那时我会怎样整治他? 想了想见惯的众多奴才相,李惊滢好笑地笑了起来。 不过跟这样肤浅的小人一般见识就更加好笑了,因为到时什么都不必做,他们自然会像条狗一样的爬过来舔你的脚。 尔后宣旨太监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角,卑躬屈膝的走到李惊漩的面前,讨好的笑着说:“漩王殿下,您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吗?若没有就请随奴才一道回宫复旨吧。” 李惊漩看了看宣旨太监,又看了看李惊滢,后者冲他微微点头示意。李惊漩皱了一下眉头,跑到李惊滢身边拉起他的手:“虽然我听不懂那道圣旨的意思,但我舍不得你,滢哥哥……” 李惊滢宠溺地看着他,轻声道:“你不想小滢吗?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他一定很想你。” 一提及小滢,李惊漩的表情出现了几分松动,但眼中的不舍还是紧紧的依附在李惊滢身上。李惊滢轻轻的推了他一下,做了一个‘去吧’的口形。李惊漩犹犹豫豫的走了几步,一步三回头,每一次回头的目光都依恋的令人心酸。 李惊滢心头一甜,这个为了我频频回首的男人,会是我这一生的回忆之中,最美的一个画面吧? 李惊漩忽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他嘟了一下嘴,看向宣旨太监的目光中掺杂了一丝厌恶。虽然他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个太监对滢哥哥说话的态度口吻令他非常不悦! 于是,李惊漩看似不经意的走到他身边,突然冷不防伸腿拌倒了毫无防备的宣旨太监。可怜的太监当即呈大字形趴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痛的真唉哟,李惊漩却已经抱着腿哇哇大叫着坐倒在地,吓得一屋子下人慌忙围了上来。 “好疼!是不是断了!啊!好疼啊~~” 摔的半死的宣旨太监几乎连滚带爬的爬起来,慌忙查看漩王的‘伤势’,生恐李惊漩破层皮他就小命休矣。 李惊漩一阵叽哇乱叫,一群人跪在地上乱成了一锅粥。忽然,李惊漩回过头来,冲李惊滢挤眉弄眼的直吐舌头,把李惊滢暗笑的险些肠子打结。 原来,李惊漩是有意作弄这个势力眼的太监替李惊滢出口恶气。而李惊滢,在看着那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男子哇哇假嚎时,情不自禁的深深一笑。 你依然在一心为我着想……而这一次,又会否是你我最后一次会心的微笑…… 折腾了半晌,闹够的李惊漩终于放过了早吓的魂飞魄散的宣旨太监,被众人拥簇着离开了滢王府,却依依不舍的死拽着李惊滢的双手不肯松开。到了王府大门口,又磨蹭了好久,李惊滢哄了半天,李惊漩才终于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 “滢哥哥!你要进宫来看我哦!”想了想,又觉不妥,李惊漩又急忙喊道:“还是我来看你吧!你要乖乖的在家等我来哦!” 李惊滢笑着冲他不断的挥手,直至皇宫的马车在他的眼帘中化做了一个看不清的黑点。 第二十六章 李惊漩走了,诺大的王府也仿佛随着他的离开而陷入了沉寂。李惊滢在滢王府内毫无目的得慢慢溜达着,转了大半个滢王府,发现每一处能通向外界的出口都安置有看守的侍卫。 李惊滢长叹一口气,cha翅难飞说的就是此刻的滢王府吗? 兴致缺缺地走回卧室,却发现门口站着四名侍卫。 “四位兵哥哥,”李惊滢故意语含挖苦,“本王的寝房只有一面窗,一扇门,就算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也要再过三关、斩五将才有可能摸到我滢王府的围墙,不知道几位辛苦看守在这里,又是在看守什么?” 四名侍卫像木头人一样笔直的站在原处,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只有离李惊滢最近的一名侍卫面无表情的回答道:“王爷身体不适,圣上担心会有不轨之徒趁机滋扰,属下们奉旨办事,以保护王爷安危为己任,王爷便可安心休养,不必c,ao劳。” 李惊滢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了一声,扫了一眼不为所动继续站岗的众侍卫,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卧室。思忖了一下,蓦然打开窗户,果然,窗外的竹林中有几个人影慌忙一闪。 李惊滢更是一声长叹,这哪里是什么cha翅难飞?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成r_ou_粽一样裹的密不透风。 算一算,府内负责看守的侍卫又岂止二十?搞不好父皇恐我太过狡猾,干脆派来了整支军队也说不定呢。 无力地坐了下来,却茫茫然的不知应该做些什么。 蓦然失去了生活重心照料李惊漩,李惊滢甚至已经想不起以前的自己是如何消磨时光。在屋内无所事事的踱着步,转了几个圈后,李惊滢忽然笑了。 原来我真的不能闲下来,不勾心斗角的时候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八皇兄身上。八皇兄走了,便又开始满脑子胡思乱想,每一条、每一款都直指大皇兄…… 呵呵,我真的很不甘啊……无论怎样心平气和的放走了惊漩,我的心底,还是如此的不甘不忿…… 把脑中负面可怕的想法摇出脑外,李惊滢唤来了福海,顺手将大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福海悄悄由窗户的缝隙向外望了望,忧心重重的说:“王爷,皇上真打算就这样软禁您?” “仅是软禁已经够顾念我们的父子之情了,”李惊滢笑着喝了一口茶,“没有震怒之下把我推出午门,我真要感激父皇的恩典。” 说着,李惊滢自嘲的笑了笑:“因为这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呵呵,父皇虽饶我不死,却只怕早已气得面红耳赤了吧?不知道大皇兄告诉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当场气晕?哈哈~”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9节 “王爷……” 福海喉中生涩,凄苦地看着李惊滢。李惊滢的神情太过淡然轻松,反而更加揪痛了旁观者的心。 “福海,用不用我帮你找个新主子?大皇兄为人忠厚,他必定会好好待你。”李惊滢半开玩笑的说道。 福海怔了怔,随即气得浑身直哆嗦:“那真是有劳王爷了!它日福海飞黄腾达时定会感激王爷今日之恩!到时供个长生牌位每日为您颂经祈福!” 李惊滢哧哧的笑着,直抖得碗中茶水洒出半碗。他放下茶碗,用颤抖的手掩住了双眼:“福海,只怕我真的翻不了身了……我很怕一辈子都被这样关着,到死都走不出滢王府……” “王爷……”福海低低地说道:“从您向皇后娘娘要了奴才那刻开始,奴才是生是死都只服侍王爷一人,哪怕变成鬼,福海也会守在您的身边。不管您是不是王爷,有没有地位,哪怕跟着您会吃一辈子苦,我李福海都甘之若饴。” 李惊滢下意识地靠向了福海,福海心怜地将他半搂在怀中,轻轻地抚拍着他的背部,无声的安慰着。 李惊滢紧抱住福海,噎咽着说道:“我明知你不会离开我,却还是幼稚的想再听到你肯定的回答……对不起,我这样试探你……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什么了……对不起……” 福海知道他的小主子需要发泄出心中的郁气,便没有劝他放宽心,而是轻轻的说:“要哭就哭吧,外面的人不会听到。” 李惊滢倔强的摇摇头,把脸深深的埋入福海的怀中。全身颤抖着,微乎其微的压抑哭泣声细如蚊蝇,却怎么也不肯放声痛哭。 李惊滢贵为皇子的骄傲,令他不愿在落魄的时候曝露出半分脆弱。尊贵的血统不能因为地位的变化而受到半分亵渎,那份祖先遗留下的高贵绝不容许任何人的践踏,更不允许自己做出令它蒙羞的事情。 所以,宁可紧咬的嘴唇渗出了血丝,压抑的胸口宛如刀割,李惊滢也绝不允许外人看到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 就这样,在压抑的悲痛中一点、一点舔舐着伤口,直至再有勇气面对现实的残酷。 当李惊滢缓缓离开福海的怀抱时,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哽咽已经停止。除了泛着红丝的眼睛以外,几乎看不出他的神态与平常有何异样。 他欢快的一笑,带着几分顽皮意味说道:“福海,你猜父皇派来的这些人是聪明人还是蠢人?” 福海不解的摇摇头,李惊滢又笑道:“我也不知道,所以,咱们来试试好了。”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厨房派人向福海确定王爷晚膳的菜谱。负责守卫的侍卫对他进行了严密搜身,确定他并未携带信件书函,这才准许他敲门。呆在房内数个时辰的管家福海不紧不慢的打开门,与那人一道离开,却没有关上房门,就那样大敞着。 侍卫们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管家不关门倒也罢了,怎么连王爷也不吭声? 狐疑的互使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探着头往里面望了望,当即脸色大变,一下子奔入屋内!只见诺大的卧房内空无一人,窗户大敞,滢王竟不翼而飞! 顿时把这名侍卫的魂都快吓没了,才刚接受任务不到一天,居然连人都跑了?! 他赶忙扑到窗户口冲外面暗中看守的几人叫了起来,其它人也陆续奔入屋内,都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怎么可能呢?明明很小心的守着,也没见王爷走出来过,更没从窗户翻出去,怎么就凭空的没人了?! “快去问问门口的弟兄,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众侍卫当即又哗啦啦一窝蜂的奔了出去。 半晌后,大敞的房门轻轻地动了动,立于门后的李惊滢闲闲的一推房门,看着它缓缓关上半扇,从门槛上跳了下来,无趣的摇摇头:“我现在知道了,果然是一群蠢人。” 说罢,他气定神闲的整了整衣裳,便慢悠悠的向厨房那边走去,打算看看福海安排了什么样的菜式。 他有预感,今晚的胃口会很好。 第二十七章 就这样,被软禁的李惊滢在无趣而枯燥的生活中,以戏弄可怜的侍卫为目标给自己找乐子。 当然,倒霉的御医们也难逃此劫,各式稀奇古怪的琳琅罪名一个接一个的安到了他们身上。就像昨晚李惊滢佯装肚子痛,喝了三大碗药水还是捂着肚子直唉哟,硬是以庸医之名把三个御医各赏五十大板。 虽然这群倒霉的人都知道李惊滢只是一个失势的王爷,又哪怕他永世不得翻身,但王爷就是王爷,只要有这封号一日,他们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何况此刻还寄人篱下?于是乎,只好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过日子。 奉皇命而来的一干人等度日如年的过了十天,各个犹如惊弓之鸟。拜他们所赐,李惊滢这十天倒是过的十分惬意。 此刻,他正悠闲的躺在庭院正中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晒的身上暖烘烘的,不一会儿便涌起来困意,无聊的打着呵欠。福海正在卖力的为他的主子捏腿,恰到好处的力道令李惊滢舒服的更想合眼小憩片刻。 这怎么成?才刚睡醒没几个时辰……不行,要找点乐子。 李惊滢波光一动,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侍卫身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硬生生的令那人打了一个冷战,开始在心中悲叹这回又轮到自己倒霉了。 “福海,本王今儿个午膳想吃田ji。”李惊滢笑着说道。 福海怔了怔:“那奴才命厨房……” 不待福海说完,李惊滢像看到什么似的腾然坐起:“啊!福海,你猜本王看到什么?没想到荷花池里就有好几只又肥又大的田ji嘛!” “啊?” 福海还没能明白过来,李惊滢已经开始义正严辞的教育起福海:“福海,我宗元皇族素来体恤民情,先天下之忧而忧。虽然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但本王贵为皇子,更应该以身作则,勤俭持家,能省则省,绝不能浪费半分民脂民膏!” 福海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要咧开嘴哈哈大笑的欲望,故意唯唯诺诺的应声道:“王爷教训的是。” 然后,李惊滢自然而然的看向那名侍卫,皮笑r_ou_不笑地说:“那就劳烦这位兵哥哥辛苦一下了。” 可怜的侍卫欲哭无泪,不能反驳,更没办法抗议,只得乖乖的下了池塘,在满是荷花、荷叶的王府池塘中,到处寻找着不可能存在的田ji…… 而李惊滢当然是悠哉的继续晒太阳,顺便观赏一个在池塘中漫无目标、到处乱转的可怜人。 过了不到一会儿,一位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启禀王爷,鸿王求见。” 李惊滢闻言一挑眉毛,笑了起来:“枉我还一直在想,失势后第一个前来探望本王的人会是谁?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六皇兄。” 说罢,李惊滢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池中的侍卫正在想是不是可以上岸时,李惊滢走到池边,一脸关切的说:“兵哥哥,真是辛苦你了。不如这样吧,我再多派几个人帮你好不好?” 池里的那位可怜侍卫正在目瞪口呆时,李惊滢又冲岸上站着的几个侍卫说道:“你们几个都过来,不捉到20只田ji凑成一盘菜就别给本王上岸!” 岸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各个欲哭无泪,在滢王凛冽的目光中乖乖的下了水。 虽然日头正暖,但入秋的池塘依然有些许寒意,李惊滢看到他们浸在水中吡牙裂嘴,这才满意的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愁眉苦脸的侍卫不情不愿的在池子中转来转去。 福海长叹着摇摇头,别怨王爷,谁让你们是皇上派来看守他的,自然成了出气筒。福海怜悯的看了他们一眼,便飞快地跑去追李惊滢了。 李惊鸿在花园中慢慢踱步,眉头深锁。李惊滢远远瞧见,当即扬起一张无比开怀的笑脸跑了过去,故意孩子气的扯住他的手撒起了娇。 “六皇兄,你怎么不早点来看我?这十天惊滢都快闷死了!” 李惊鸿一双虎目如两把利剑般直直的刺向李惊滢,李惊滢继续无辜的眨动着眼睛,笑意盈盈。 李惊鸿忽然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这在他脸上可谓难得一见。李惊滢正在暗自惊叹,李惊鸿带着几分薄怒骂出两个字:“蠢材。” 那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感令李惊滢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又’被六皇兄骂了。 看到李惊滢呆呆滞滞、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模样,李惊鸿微叹一口气,沉声道:“惊漩高烧不退。” 短短六字,却令李惊滢一下子失去了冷静。 “怎么会这样?!” 李惊滢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李惊鸿的胳膊,掌心的微颤分半不漏的传导给了李惊鸿。李惊鸿凝视着李惊滢的眼睛,看着它迅速泛红,悄然的浸泡在水雾之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惜。 “他想你。” 李惊滢愣了一下,忽然再难克制心中的酸楚。 ‘他想你’,压抑了十天的悲伤,在李惊鸿这淡淡的三个字中,瞬间崩溃。 强撑了十天的掩饰终于瓦解,李惊滢的眼睛一下子再也看不清这片天地,只有一片朦胧的水潮,像决堤的洪水倾泄而出。 已经顾不上不应该在六皇兄的面前流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李惊滢完全屈服在情感的悲戚之中。他只想好好的哭一场,哪怕于事无补,不能改变现实的无奈也无所谓,只要让他好好的哭一场…… 李惊鸿默默地看着无声哭泣的李惊滢,他从未见过他的末弟哭的如此凄楚。总是开心无邪的小滢,一直是众兄弟之中笑容最灿烂的一个。哪怕那份笑容只是为了掩饰他眼底的ji,ng明睿智,但看着他的笑脸,便会不由的放松崩紧的神智,暂时的遗忘了心力交瘁的疲倦感,不经意的回想起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童真。 李惊鸿慢慢走上前来,将李惊滢轻轻地拥入了怀里。 李惊滢的身子本能的一僵,但下一刻便紧紧地抱住了李惊鸿,将头埋在兄长的怀中,双肩剧烈的抽搐着,喉间迸出低低的哽咽声,却怎么也不肯放声大哭。 太过压抑的哭声,令李惊鸿一瞬间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哭出来。” 又有一个人在对李惊滢说,要他哭出来。 可是李惊滢依然倔强的摇着头,或许泪水可以在亲人面前失控的流淌,但是哭声却可以将他的脆弱宣扬给太多想看好戏的人知道。他不允许自己脆弱,可是情感却在逼迫着他用最脆弱的方式发泄出心中的悲痛,这种矛盾几乎要将他折磨的疯狂。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是认输!绝对不能哭! 李惊鸿慢慢收紧双臂,越来越用力。那充实中带着几分痛楚的感觉令李惊滢喉间一阵紧涩,胸口仿佛被重石强压着,好像有一股想要爆发的情绪被迫停留在喉间,却在李惊鸿的紧拥中再难克制。 “别忍。” 如同蛊惑般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李惊滢意识到时,微弱的呜咽声已经自喉间迸出。喉的两部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后,李惊滢终于放弃了,他一把抱住李惊鸿放声痛哭起来! 再不压抑,再不顾及,唯一的念头便是诚实的宣泄出心中的苦楚,因为它已经沉积了太久太久。 不远处的福海泪水纵横,他有多久没有听过到滢王的哭声了?将什么都隐忍下来、强撑着、强笑着,哪怕心已经在滴血,却依然不肯哭出来的滢王,终于哭出来了…… 第二十八章 李惊滢有意放纵地哭了很久,直到咽喉火辣,几乎喊不出声音为止。他窝在李惊鸿的怀中,随着哽咽一阵阵抽动,脸上的泪痕慢慢干涸,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李惊滢哭累了,他静静的闭上了双眼,一直紧压在胸口的东西莫名的变轻了,虽然没有完完全全的消失,但是他已经觉得轻松了许多,足够了。 谢谢你……六皇兄…… 渐渐的感觉不到李惊滢的噎咽,李惊鸿知道他发泄够了,于是抓住他的双肩,一字一句的问:“你爱他?” 李惊滢呆愣了一下,万般愁绪再涌心头,他不由苦涩的一笑:“六皇兄,我刚刚才号啕大哭过,已经没有力气再经受第二波的折磨……” 李惊鸿微微一皱眉。 李惊滢知道他是在认真的等待答案,于是幽幽的自嘲一笑:“就算我有十二万分的真心又能怎样?骂我畜生的,是疼我的大皇兄。软禁我的,是宠我的父皇。连我的血亲都不会祝福这段不伦之恋,又何况天下千千万万的无关之人?而我,甚至不知道六皇兄病愈后会怎样鄙夷唾弃我……” “后悔吗?” 李惊滢怔怔地出起了神,后悔吗……? 为了一个在神智不清时说喜欢我的人,不惜屡次触怒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威者,从此与皇位无缘,失去尊贵的地位,在鬼门关前徘徊,还要承受来自血亲的怒火…… 我后悔吗?若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会怎么做? 忽然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微笑,随即李惊滢笑得有些恶意起来,像是终于想明白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他抽笑着连连摇头:“太可怕了,我居然毫不后悔,果真没救了……呵呵……” 听着李惊滢自我嘲讽的笑声,李惊鸿的目光异常平静,无波无澜的慢慢说出五个字:“我同为血亲。” 李惊滢一怔,莫名的微微一颤,难道……六皇兄的意思是,同为血亲的他却是祝福我的? “再努力一次。”李惊鸿定定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错愕的看着他的六皇兄,当他明白六皇兄在暗示什么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近乎荒谬的提议,会是他那个心思慎密的六皇兄提出来的! 太冒险了!而且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李惊滢的呼吸不自觉间有些急促:“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我能躲过滢王府的眼线,但他在皇宫,有层层守卫,根本密不透风……” 李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乌合之众。” 李惊滢顿时心乱如麻。他从不敢想像当李惊漩被带回皇宫后,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更不敢奢想要把他带出皇宫! 怎么敢想?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宫殿,那是全宗元所有权势的集中地。驻守的军力几乎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从他们眼皮底下带出一个活人,再跃过千重宫门的道道把守离开皇宫,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李惊滢本能的摇摇头:“不可能……不会成功……” “我来安排。” 李惊鸿神情平静的完全不像在商议一件难如登天的谬想。 李惊滢呆呆地看着李惊鸿,几经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六皇兄,我很感激你有这份心意。但是你可曾想过?若事迹败露你会触怒父皇,大皇兄的党羽极有可能趁机为你安上诸多骇人听闻的罪名,或许你从此便会无缘皇权。为了你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 李惊鸿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几番主动帮忙,对方却一再犹豫,多少有些不耐的回答道:“我自会斟酌。” 李惊滢莫名地笑了,也许六皇兄才是众兄弟之中心思最好琢磨的一个。他考虑事情出乎意料的直接简单,对成败的计较也淡的难以想像。 或许,他只是自信满满的不觉得自己会失败吧? “多谢六皇兄。” 只能用这五个字表达出最真挚、最诚心的谢意,比千言万语的华丽词藻更加诚恳。 李惊鸿微微点头,不知是不是李惊滢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六皇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泽,温暖的令整个心房都满载起勇气。 送走李惊鸿以后,李惊滢折回了书房,没事人一般开始看书。福海端来了一碟ji,ng致的糕点,悄悄的瞄了李惊滢一眼,后者神色坦然,全神贯注的看着书卷,完全看不出适才他与鸿王决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蠢事’。 福海踌躇了半晌,还是下定了决心,小声的对李惊滢说道:“王爷,这太冒险了。” 李惊滢自然明白他指什么,轻轻哧笑着说道:“岂止冒险,可以说等同送死。” “那王爷为什么要答应?” 福海一想到李惊滢事败后的下场,立刻情绪激动起来:“这鸿王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居然让您做这么危险的事!” 李惊滢默默的摇摇头,长叹一声:“与其坐在这里消极无奈,倒不如放手一搏。我只想赌一把……赌六皇兄是真心帮我,不顾一切、不惜前途忧堪也要来帮我。” “但输了,王爷极有可能会连命都赔进去!”福海急的几乎要大吼。 李惊滢头疼的捂捂耳头:“福海,你要不要再喊大声点?让外面的侍卫们赶快通知宫里?” 福海这才惊觉失言,下意识的从门缝看了看屋外的侍卫们,见他们并没有太大反映,福海这才放心的合紧门窗。 “请王爷三思!若他一面将您送入宫中,却一面暗中报信,到时人赃俱获他就能轻轻松松的除掉您!” “除掉一个已经失势的王爷有什么益处?”李惊滢故意做出一副求知欲渴的模样。 “王爷,奴才没心思说笑!” 福海急的恨不得跪下来求李惊滢打消闯宫的念头:“莫说您现在仍有王衔,就算被贬为庶人,也极有可能在皇上一念之间重居至尊!鸿王城府内敛,他若打算一劳永逸,自会趁着皇上目前对您心怀芥蒂之时再推波助澜一把,必能成事!王爷不能因为担心八殿下就着了道啊!” 李惊滢有些意外的看着福海,忽然璨笑起来:“不愧跟了本王多年,就算没有计谋多端也至少心思细密了。” “王爷!” “福海,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李惊滢轻松的笑着说,“但你有没有想过,若六皇兄是真心想帮我的话会怎样?他甘愿冒着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危险也要帮我,这份恩情我要怎样偿还?用怀疑他的动机来报答他吗?” 福海一时哑然,李惊滢放下手中的书卷,目视前方却眼中无物,似是陷入了沉思。 “我说过,我只是想赌一把。若赢了,我便又多了一位真心帮我、疼我的好皇兄,我还可以带着惊漩远走高飞,难道不值得一赌吗?” 说着,李惊滢慢慢的收回目光:“若我输了……我李惊滢,此生此世再不会对皇室之情有半分天真之想!” 第二十九章 福海张着嘴巴却无法接话,千言万语都被李惊滢坚决的目光堵在了胸口。 李惊滢笑着说道:“福海啊,你与其劝我,倒不如暗中收拾一下细软,到时带出惊漩之后便立刻动身起程……啊,若你不想走,可以留在这里等追兵。” 李惊滢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福海不自瞪圆了眼睛:“王爷若敢抛下奴才!看奴才怎么跟宫里告密!” “哇,那本王岂不是要杀人灭口?”李惊滢拍拍胸口,一脸‘惊愕’。 福海嘿嘿的咧嘴一笑:“那王爷只好勉为其难的带上奴才了。” “可是福海,”李惊滢露出一脸为难、悲痛的表情,“逃亡天涯必然艰辛困苦,你跟着我,只会吃苦挨饿,我真得不忍心……” 福海闻言立刻一急,刚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李惊滢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福海怔了怔,立刻合上嘴巴,怒气冲冲地说道:“奴才该说的话上次已经说过了!别想让奴才再说一遍!” 李惊滢随即收起沉重的表情,欢快的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变聪明,你还真是变聪明,居然没能骗住你!” 说着,李惊滢狭促的眨动着漂亮的大眼睛,嘿嘿笑道:“好福海,我真的很想再听一听那天你的‘真情告白’嘛,你就别这么小气了,再多说一次让我开心一下!” 福海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百转千回的好似走马灯,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爆出两个字:“别想!!” 更把李惊滢笑得前仰后俯。 很快,鸿王府便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函。到底是王爷之间的书信,众侍卫最终没敢拦下来拆阅检查,当然,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众人慑于滢王 y 威…… 李惊滢拆开书信,却倒出一张全黑的纸张,上面空无一物,只不过缺了左上一角。 福海看的一头雾水,李惊滢却露出了然的微笑。 “王爷,您看懂了?”福海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道。 “子时,滢王府西北门。”李惊滢淡淡说道。 “左上角为西北,这点奴才可以领会,但子时跟这张黑纸有什么关系?” 李惊滢闲闲的一甩那张黑纸:“这是什么东西?” “纸啊。” “咬着舌头说。” “……” 福海顿时苦笑不得:“该说是王爷才思敏锐好呢?还是联想力丰富?寻常人哪会看到一张纸就想到咬着舌头找谐音呢?” 李惊滢淡淡的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你忘了吗?六皇兄幼时曾被喂毒,致使口唇不清,九岁以后才能咬字清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福海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六殿下看到纸会先想到‘子’的音?” 李惊滢微微点头,随即目光一黯。 也许,六皇兄少言寡语、意简言骇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每开口吐出一个字,便会触动幼时植入他体内的深毒吧?那种毒,比天下任何一种毒药都更加y狠毒辣。 人心叵测,这味毒,自古至今无药可解。 “那为何要用黑纸?有何特殊含义吗?”福海继续困惑的求解。 李惊滢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因为若有人私自拆阅此信,而他又不够聪明,势必会把注意力全放在这张缺了角的‘黑’纸代表什么含义上。” ‘不够聪明’的福海怔了怔,随即尴尬地讪讪而笑。 “福海,今夜外面那群霉运鬼能不能睡得安生就全看你了。” 提及正事,福海立刻毫不含糊的点点头:“王爷请放心,保管他们今晚没有一个人能醒得过来。” 李惊滢微微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看向窗外的朗朗晴空,不禁自问:明日的这个时辰,我会从哪里望向这片蔚蓝的天际?是自由的广阔天空,还是天牢的铁窗? 清冷的夜幕徐徐降临,今夜的滢王府异常宁静。临近子时,一袭夜行衣的李惊滢神情泰然的走出了卧房,早提着灯笼等候的福海急忙迎上前来。 “你药倒那些侍卫、御医就好,怎么整个府里的下人全被你药倒了?” 发觉入夜后异常安静的李惊滢,有点哭笑不得的瞪着福海:“怎么早没发现你是个做事这么彻底的人?” 福海正色道:“府内人多眼杂,虽然子时多数人已经熟睡,但是奴才不敢犯险被人撞见王爷。到时若传出半分流言,被这些眼线传入宫中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李惊滢自嘲地一笑:“不论今夜之事是否成功,难道我还能回到这座滢王府吗?” 成功,便是逃向天涯海角的钦犯。失败,便是被剥去一切头衔名号的阶下囚。 滢王府的主人于今夜踏出它之后,便不会、也不能再回来了吧…… “奴才正要对王爷说这件事。” 福海忽然转过身拦在李惊滢的正前方,两眼定定地看着李惊滢:“王爷,此行凶险,奴才不能跟随在您身边,恳请王爷万事小心。奴才更有一句肺腑之言,烦请王爷放在心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不可抱着鱼死网破之念,若苗头不对,请王爷即刻收手,不要为搏一时之勇而无路可退。” 字字语含恳求,李惊滢心中感动,慎重的点了点头。 “就算我不为自己,也要为我家福海的锦绣前途多作考虑,可不能被我这个任性的小王爷连累了。”李惊滢忽然没正经的来了一句。 福海顿时红了脸,没好气的瞪了这个老拿他开心的小主子一眼。 二人走出西北偏门,一辆印有光禄寺徽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个马夫打扮的男子随即上前,恭敬的一行礼:“草民华叶参见九殿下。” “免礼。” 李惊滢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该人,虽然夜色掩去了他的样貌,但借着灯笼的烛光隐约可窥那是一张轮廓极为ji,ng致的容颜,不难判断出他是一名俊秀的男子。 李惊滢不禁有些困惑,从未在六皇兄身边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不知他是谁? “本王从未见过你,不知你在何处任职?” 华叶轻笑着说:“‘草民’华叶,自然无处任职。殿下不必疑虑,华叶只是一介平民,无官无爵,跟随王爷时日尚短,殿下从未见过草民并不奇怪。” 李惊滢微微点头,狐疑的看了一眼马车,更加困惑:“这又是……?” “启禀殿下,这是光禄寺每日寅时末向宫内尚膳监运送食材的马车,要劳烦殿下躲于车下,待寅时进入皇宫后自会有人引领殿下至福寿宫。” “惊漩……八皇兄在福寿宫?” 华叶微微点头:“殿下请放心,王爷已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李惊滢正在迟疑,福海倒是不满起来:“既然寅时末才要入宫,此刻才子时,莫非要让王爷在马车下委屈两个多时辰?” 华叶轻笑着说:“原本这辆马车除运送食材入宫外不得外出,只怕殿下也没机会躲入车下‘受委屈’。只不过因草民与光禄寺卿略有薄交才可外借,原本亥时之前便要还予光禄寺,但我们王爷担心滢王殿下身娇体弱,无法躲于车下四个时辰,草民才硬着头皮拖到了子时,若再拖下去只怕就会引人怀疑了。” 福海原本还想说什么,被李惊滢拦了下来。 “本王明白。”李惊滢俯身看了一下车底:“如何躲藏才能万无一失?” “殿下请看。 华叶将手抚向车轮的某处,只听咣当一声,却不见车身有任何变化。李惊滢怔了怔,急忙俯身,这才发现车底座露出一个大洞,足以钻进两个成年男子。 “为何光禄寺的马车会有这样的玄机?”李惊滢不禁有些错愕。 “启禀殿下,光禄寺使用这辆马车已近一年,但这个秘密只怕连光禄寺卿都不知道。” “那为何六皇兄会知道?” 华叶轻轻一笑,笑容有点高深莫测:“因为是草民贿赂了工部十九名打造该车的工匠,图纸上并未标出,连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和通政使司都不知道呢。” 李惊滢愣了半晌,这才苦笑一下:“光禄寺卿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华叶轻笑不语,李惊滢俯身钻入车下,华叶随即合上开关。马车依然与平时一般无异,完全看不出内部已经多了一个人。 福海担忧的围着马车转来转去,不断的问‘王爷,里面闷不闷?’、‘王爷,不舒服就说话!’,把华叶逗的哈哈直笑。 “你笑什么!我家王爷是万金之躯,如果有半分损伤我就拿你是问!” 华叶笑着说道:“你倒不如快点收拾东西出城等候,我们王爷只负责把两位殿下安全的护送出城,亡命天涯的事就要交给你了。” 福海怔了怔,立刻转身奔回王府。华叶笑着上了车,一扬马鞭,慢慢的驶向了光禄寺。 李惊滢躲在暗阁内许久,直至马车停了下来,隐隐听见有个男子的声音气极败坏的说:“原来你还舍得还给我啊!我以为你带着它私奔呢!” 接着是华叶打哈哈的声音:“要私奔也要带着你啊~” “少来!下次绝不借给你!我的魂都快吓飞了!” “不就是辆马车嘛,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丢了就再买辆嘛。” “你懂什么!好了!快下来!” 马车一阵轻颤,再度缓慢驶起,李惊滢知道他进入了光禄寺内。很快,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当一阵细碎的声响消失后,周围便陷入了沉寂当中。 第三十章 漫长的两个多时辰对于窝在黑暗中的李惊滢来说异常难熬,他紧闭双眼试图聆听到一丝半点的声音,可是黑寂之中却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漫长的时间给了李惊滢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已经习惯于揣摩他人想法的李惊滢,在孤寂的黑暗之中,更难扼制心底涌动的推测。 如果我是六皇兄,我会不会除掉一个看似没有威胁力的弟弟? 如果我是六皇兄,我会不会冒着触怒龙威的风险去帮助一个其实交情并不深的弟弟? 如果我是六皇兄,我会不会去祝福两个弟弟之间的不伦之恋? 情感在脑海中一遍遍的映刻出六皇兄不经意露出温柔的一幕幕,理智却在叫嚣着六皇兄令人心悸的一面面。若这些都是真实的六皇兄,那么他的情感与理智,在这件事中又是孰胜孰负? 被澎湃的思绪搅得心绪不宁的李惊滢蓦然一口咬住手臂,狠狠的咬着,直至痛楚令额头迸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不要再想了,既然已经决定拿最后的信任来赌一把,那么不论结局如何都是我做出的选择…… 忽然车身一颤,好像有人开始往车上扛东西,李惊滢这才慢慢的松开了口。已经分不清嘴中的微咸是汗水还是血水,他紧张的崩紧了全身,谨防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令车身出现微颤。 外面的声响渐渐嘈杂起来,大概是小贩陆续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车身开始慢慢加重。 李惊滢这才缓缓放松了身子,谁知刚一放松,顿觉手腕阵阵剧痛。咬着牙用手帕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李惊滢不由在心中苦笑:原来痛楚真的能令时间过的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开始行驶。李惊滢在心中默默的勾勒着光禄寺至皇宫的路线图,在心中寻思自己到了哪个地方,约摸着差不多该到皇宫时,马车如期的停了下来。李惊滢知道这辆马车只能通过神武门进入皇宫,那就意味着现在是神武门的驻守士兵在检查马车。 上方果然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李惊滢可以听出搜查的十分严密,若自己藏在菜果之中,只怕早被搜了出来。接着,士兵开始拿剑柄敲击底座,嗵嗵作响。 李惊滢暗暗心惊,车底座的内部变空,岂不是一敲便知? 随即,腰部下方传来一阵被敲击的振动感,这种不自然的声音令李惊滢不由汗流浃背。虽然声音微弱,但足以令检查的士兵明白这里是中空的! 谁知传来的声音却说:“没有问题,通行!” 马车再度开始行驶,有些吃惊的李惊滢怔了怔,也即刻明白了过来,想必那些士兵是六皇兄事先安排的吧?这是李惊滢第一次意识到,李惊鸿的人脉竟已涉及御林军。 又驶了半晌,马车再度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吆喝卸货的声响,明显已经进入尚膳监内。待货物卸完,人声渐渐消失,马车又慢慢驶动。待再度停下后,忽然眼前一亮,李惊滢本能地闭上双眼。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道:“尚膳统领马桂参见滢王殿下。” 李惊滢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光线,终于看清眼前有一名膳厨打扮的中年男子、还有一名光禄寺随侍打扮的青年,二人均向李惊滢深深一行礼。 “二位免礼。” 马桂起身后对那名青年说道:“你快回去吧,以免引人怀疑。” 随侍打扮的青年应了一声,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李惊滢怔了怔:“那本王要如何离开皇宫?” “启禀殿下,光禄寺的马车在宫内不能久候,会引人怀疑。届时会有人带殿下离开皇宫,请殿下宽心。” 说着,马桂呈上一套太监的衣物,恭敬的说:“要委屈殿下暂时换上内侍服饰,以方便行事。” 在诺大宫廷之中,多到跟本没有人会去注意的,大概就是太监和宫女了。李惊滢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二话没说便换上了太监服。马桂服侍着他戴上常侍帽,片刻间,一个俊美的小太监便出现在马桂眼前。 “殿下请紧随卑职,只是要委屈殿下跟在卑职身后,切记弓身低头。” 李惊滢顽皮的甩了一下拂尘,哈下腰,垂下头,捏着嗓子半鞠躬的对马桂说道:“那就劳烦尚膳统领为奴才带路了。” 马桂顿时张口结舌,哭笑不得的说:“殿下,您这不是存心折煞卑职吗?” 李惊滢咯咯一笑:“莫非本王装的不像?” 马桂为难地搔搔头,倒是李惊滢不以为意的催促他快些带路。 尚膳监内的小太监来来去去数不胜数,尚膳统领可任意驱使他们。所以,一路上御厨、太监、宫女屡屡向马桂行礼请安,却没有人怀疑他身后跟着的俊俏小太监,最多是几个小宫女嬉笑着悄悄议论几句。 李惊滢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马桂,忽然一皱眉头。 尚膳监掌管宫中膳食,控制了这里,等于控制了一道无法设防的死x,ue。若他们有心下毒,对于用膳的人来说完全是防不胜防,因为连试毒太监都归尚膳统领管辖,可谓是隐藏在宫中的一股毫不起眼、却足以致命的一大势力。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连皇帝的性命也捏在尚膳监一伙人的手中。而现在,尚膳监的最高统帅也是六皇兄的人?若父皇执意不肯立六皇兄为帝…… 李惊滢微叹一口气,这不是一两年内就能铺开的人脉,想必六皇兄早已暗中帷幄了许久才有了今日这般规模吧? 原来,他的势力早已涉及到最难控制的皇宫大内,却在这些年来,一直安安生生的与我们这些皇子周旋在宫外,低调的没有引起任何大臣和皇子的警觉。若不是他忽然间对皇位起了霸念,而众兄弟又今非昔比,只怕我们会到功败垂成的最后一刻,才能明白与六皇兄之间的实力悬殊吧? 一直以来,鸿王都难得臣心,腹诽之言从未间断。而他也确实因此而受到百般阻挠,群臣早已认定他是个有实力却无势力的皇子,最多是从打败蒙古之后才开始培养他的势力,只是目前尚未成气候,还不足为惧。 却没有人想到,这是一只沉睡的雄狮,即使对试探性的挑衅不予回应,也不代表它没有划破乾坤的利爪和獠牙。 出了尚膳监,李惊滢万万没想到,等候在那里的人,竟然是父皇身边的杜公公。 第三十一章 “杜公公,剩下的就拜托您了。”马桂说道。 杜公公微微点点头,马桂向李惊滢告退后便返回了尚膳监,只剩下李惊滢一脸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迈的老公公。 “奴才知道殿下想问什么,”杜公公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是想问:你跟了皇上一辈子,为什么却成了六皇子的人?” 见杜公公自己道破,李惊滢便不再犹豫,冷声道:“本王虽想过六皇兄会在父皇身边安cha人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跟了父皇大半辈子的你。我原本以为,你会是皇宫之中最效忠父皇的一名内侍。” 杜公公微微的笑了一下,不甚明显:“在皇宫之中,哪有什么绝对的忠诚。但殿下却误会了,奴才并非鸿王的人,只是奴才欠六殿下一个恩情,如今还给他罢了。” “什么恩情?” 李惊滢不禁有些吃惊,从未听闻杜公公发生过什么性命忧关的事,更没有听说六皇兄与杜公公有过任何渊源,这‘恩情’二字又是从何而来? “奴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六殿下的事,六殿下却没有杀奴才,只让奴才帮他做一件事,并且不允许奴才拒绝,待办完之后,奴才便与他恩怨两清……” 杜公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沧桑一笑:“六殿下真的很善良……他只需命尚膳监暗中下毒谋害圣上,命太医院对外宣称皇上暴毙,再命奴才篡改遗诏,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明明已经有了实施的条件,却迟迟未动,如今,只是命奴才带殿下进入福寿宫……” 杜公公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叹息的摇摇头:“虽然福寿宫层层把守,没有圣上诏谕不得入内,却也不是非要用到奴才不可。六殿下这么做,只怕是知道奴才年事已高快要出宫,对这件心事又一直耿耿于怀,遂拔掉奴才的心头刺吧……” 李惊滢隐隐中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不由小心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六皇兄的事?” 杜公公的视线缓缓移到李惊滢的脸上,年迈的面容上透着几分迟暮之年的酸楚:“奴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六殿下能够和几位皇子一样流利的开口说话……” 李惊滢蓦然一颤,几乎要惊叫出声:“难道是你!!” 杜公公淡淡的笑了笑,微微转身,慢慢的向前走去。李惊滢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大步追上,冷声道:“是你险些毒哑六皇兄?!” 杜公公神情泰然,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那不是一味哑药……而是让一个皇子活着,却令人觉得他还是死了较好的毒药……” 李惊滢怔了怔,一时不太明白。 “六殿下并非舌喉之故而无法顺利交流,而是……” 杜公公停下脚步,慢慢的用食指指了指太阳x,ue的位置,李惊滢随即明白! 六皇兄四岁之时被人喂毒,到九岁才能咬字清晰。宫中人一直都以为那味毒药是哑药,所以才令他舌齿不灵,却没想到那味毒药竟是冲他的脑!是一味将一名聪颖的四岁孩童变成痴儿的剧毒! 李惊滢目瞪口呆,难以想像六皇兄所听、所看的天地是否与常人的一样?在别人错愕于他辞不达意的言语时,他是否也模糊的困惑着对方为何听不懂?那被人性之毒侵噬的脑海中,对这片天地又有着怎样的认知? 李惊滢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六皇兄总是一语不发的坐在远处,总是那样的不合群,总是那样的反应迟缓…… 原来……原来真相是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做?!” 杜公公苦笑一下:“皇子是生是死,与一个小小的太监又有何关系?奴才又何苦去对一个四岁的孩童下毒手? 再害得自己二十多年来夜夜寝食难安、悔不当初?” 李惊滢愣了愣,随即更加愤怒:“是谁命你下毒!” 杜公公轻轻地摇摇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追究下去又能怎样……当奴才看着一个无法正常行走的四岁孩童独自一人扶着石桌坚持前行,而他的娘亲就站在远处咬破了嘴唇也不上前去扶他时,奴才就知道那味毒药不可能就此吞噬了这个孩子……” 杜公公的目光有些扑朔迷离:“就算他无法开口说话,无法听懂别人在说什么,但那双绝不认输的眸子都在告诉别人他会坚持下去。一个脑海混噩的孩子,却最终只让人以为他口齿不清,其它一切毫无异样,这其中的努力又岂是常人能够想像?他付出了比任何人都要多出几百倍的努力,才终于成长为今天的鸿王,那么就算他想得到这片天下,那也是他应得的。” 杜公公顿了顿,继续说道:“鸿王殿下是奴才呆在宫中一辈子,亲眼见证的最大奇迹。所以,奴才也知道这份罪孽迟早要偿还给他,当他来到奴才面前时,奴才早已做好了以死赎罪的打算。但他只对奴才说了五个字‘一件事,两清’……呵呵,这五个字更加刺痛奴才,原本,他应该说的更多,至少要让奴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是如何不易,但他只说了短短五字……” 李惊滢喉中迸塞,他无法想像那是一段怎样的过程,如何强迫自己混噩的脑海拼命的去理解被人隔断的世间…… 当自己还依赖的窝在婉情皇后怀中撒娇的时候,六皇兄便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坐在遥远的角落里看着其它人,终于明白那并不是他天生孤僻或难以接近,他只是给他自己充分的时间去明白远方的人们在做些什么。每每自己调皮的拿笑话逗乐几位皇兄,只有他从来不笑,原来,不是他无趣或不屑,而是混沌的大脑还没办法灵活的反映过来…… 六皇兄付出了多少心血,才会瞒过了所有人,像个普通的皇子一样慢慢长大? 如果是我……也许早就屈服在这个噩梦之下,在宫人的叹惋声中,渐渐的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李惊滢默默的看向了那个下毒手的老人,他的斑斑白鬓中,又有多少是为了那份负罪感而染上的悔恨色彩?他凝视天际的凄楚当中,又有多少是为这份罪孽的追悔? 这位生存在皇宫中随波逐波的老人眼中的苍穹,与被人阻搁了思绪却没有屈从的李惊鸿眼中的苍穹,还有在矛盾中苦苦挣扎的李惊滢眼中的苍穹,是否同样的蔚蓝?亦或,同样的灰暗? 第三十二章 一路无语的走向福寿宫的方向,快到福寿宫时,一个手捧托盘的小太监从暗处向杜公公走来:“公公,您要的东西。” 杜公公掀起盖在托盘上的锦布,那是一个琉璃七彩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杜公公接过托盘,对那名小太监说道:“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奴才明白。”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0节 小太监自始至终都弓着腰,没有将视线投向李惊滢。李惊滢也因此明白,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脸才会有意这样做。 不由轻轻一扬嘴角,这又是一个已经懂得宫中生存法则的宫人。 杜公公面向李惊滢,恭恭敬敬的一弯腰,慢声说道:“要委屈殿下了。” 李惊滢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点头,杜公公这才将托盘递给了李惊滢。 “请殿下切记不要抬起头,弓下身,双手举起托盘,高过头顶,只需跟着奴才即可。” 李惊滢依言照作,杜公公纠正了他的姿势后,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进了福寿宫。看守福寿宫正门的几名侍卫都对皇帝身边的杜公公十分熟悉,一看到他,便乐呵呵的向杜公公行礼请安。 “不知公公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杜公公指了指李惊滢所举托盘正中的琉璃七彩匣,微笑着说道:“圣上十分关心殿下的病情,这不,又派杂家送来些上等的补药。圣上说了,若殿下的病好了,福寿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重重有赏呢。” 几名侍卫听了立刻喜不自胜,百般巴结讨好的说:“那就有劳公公多多美言几句了。” 杜公公与这几人一番客套,可怜李惊滢一直弯着腰不敢直起,双臂又高高举起,不消片刻便两臂泛酸,腰部发麻,算是彻底体会了身为奴才的辛苦。 所幸杜公公心里还掂记着正事,客套了几句便没再多留,带着李惊滢进了福寿宫。 一路直奔李惊漩的寝宫,李惊滢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眼见重逢在即,整个人都不由的紧张起来,一颗心忐忑不止。 进了寝宫,一屋子宫女、太监立刻向杜公公行礼。李惊滢跟在杜公公身后,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床榻,却不能抬起头查看李惊漩的情况,真急的恨不得一把扔了托盘飞扑过去。 杜公公煞有其事的跟负责伺候李惊漩的几个奴才了解了一下病情,接着便命所有下人一并退出去,说是圣上有口谕要告诉武公子。众人领命,马上都尽数告退。 李惊滢一怔,不知道这武公子又是何人? 待所有下人退出去后,杜公公急忙扶了李惊滢一把。李惊滢这才勉强直起身子,连连直唉哟。不由暗叹,这几个月果然疏于锻炼,全身好似生锈一般,真是要命。 一眼撇见躺在床上的李惊漩,李惊滢当即再顾不得全身酸痛,立刻飞奔过去。看到李惊漩满头是汗的皱紧了眉头,口中不断喃喃着‘滢……’的声音,李惊滢心中一酸,当即俯下身搂住了半昏迷状态的李惊漩。 “惊漩……惊漩……” 终于可以唤出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而名字的主人也在自己的怀中,如此真实的感觉,却虚幻的好似一场美梦。 神智恍惚的李惊漩朦胧间好似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于是勉强睁开了双眼,虽然旋转的天地令他不能即刻看清对方是谁,但是熟悉的触感却令他在高烧中已经极为脆弱的心智顿时崩溃,摸索着抱住李惊滢,委屈的慢慢呜咽出声。 “滢哥哥……” 带着哭腔的呼唤,在阵阵噎咽声中愈显酸楚。李惊滢紧紧的搂住李惊漩,这才惊觉他的体温高的异于常人,慌忙用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竟滚烫的惊人! “怎么会这么烫!没有吃药吗?” 李惊滢刚回头看向杜公公,误以为他要离开的李惊漩一下子哭了出来,马上紧紧的抱住他,含糊不清的说:“滢哥哥带我走!我不要再留下了,父皇不许我去看你,呜……小滢也不见了,父皇说让我当他已经死了,可是……可是……小滢活着为什么要当他死了呢?滢哥哥,我好想你,可是我不能出宫,你却现在才来……” 李惊漩从没有哭的这么伤心过,连最初留在滢王府无助哭泣时也没有这般令人心碎,李惊滢眼中含泪,不断的点头应允:“好好,我带你走,带你走……” 李惊漩用力的点着头,双手依然紧紧的抱住李惊滢,不敢松开半分。 “殿下,奴才不能呆的太久,请容奴才先行告退。” 李惊滢正欲开口询问他众目睽睽之下带领一名小太监入内,又要如何独自一人离开时,忽然发现屋内除了他、李惊漩、杜公公外,还有两个人。一个与李惊滢年龄身形相仿、同为太监打扮的青年,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 那青年将琉璃七彩匣放下,拿起托盘,弓下身,垂下头,一时间确实难以分辩已经换了一个人。李惊滢这才明白过来,杜公公向他告退后便带着那人走了出去。那名清秀少年便走到门口叮嘱下人们离的远些,说是不要打扰到想要入睡的六皇子,这才退了回来。 少年一回头,看到李惊滢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便回看李惊滢,并没有太多表情,但冷漠的眼神令李惊滢不禁奇怪这个陌生的少年是谁。 “你是……?”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太监服,冷冷道:“宗元皇族的衣服都太过招摇了,如果不想引人注目,还是低贱的太监服比较方便,给他换上吧。” 毫无敬语的一番话语之中,杂枪带棍的敌意已经异常明显。 李惊滢不由暗中寻思,这名少年大概就是杜公公所指的‘武公子’。只是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小小的十几岁少年,为何对初次见面的自己有着如此明显的敌意? 心中困惑着,手上却没有停顿,李惊滢接过太监服后便小心翼翼的为李惊漩更衣。 李惊漩虽然身体虚弱,但离开的欲望和重见滢哥哥的喜悦令他的ji,ng神好了几分,虽不致生龙活虎,但也不似先前那般软绵绵的毫无力道。他很配合的伸手穿衣,只不过李惊滢不擅服侍,衣服穿的有些艰难。 李惊滢原以为那名少年会主动上前伺候,谁知他竟无事人一般冷眼旁观,迟迟不动。 李惊滢心中多少猜到这名少年并不是宫中人氏,毕竟皇宫中人不论尊卑,都对皇亲国戚奉为天人,哪怕心存芥蒂、暗藏杀机,但言行举止也会恭敬有加、维维诺诺。而这位武姓的小公子却是这般冷言冷语,实属罕见,李惊滢不禁对他的身份倍感好奇起来。 这名少年只有十一、二岁大小,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未知敌意太过清晰,分不清是因为他不擅隐藏心中喜厌,还是他不屑去掩饰他的不敬。 “你叫什么名字?” 李惊滢再度询问了一遍,少年看了李惊滢一眼,脸上扬起一丝嘲讽的深笑:“想听听你的兄长为我取的名字吗?” 李惊滢一怔,那少年轻挑嘴角,却没有继续适才的话题,而是淡淡地说出了他的名字:“我叫额尔德木图。” 李惊滢闻言却是大吃一惊:“你是蒙古人?!” 少年张开嘴笑了,只是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恶意:“很惊讶吗?宗元皇宫内居然有一个敌国余孽?” 李惊滢看着这名眼神与年龄不符的少年,忽然觉得在他周围有一圈无形的刺,明目张胆的拒绝着别人的靠近。那份敌意,或许是来源于种族战争带来的血腥吧?在灭国之仇的大前提下,这种敌意令李惊滢敏感的崩紧了神经。 “你是六皇兄的人?” 李惊滢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作为覆灭蒙古的宗元皇子李惊鸿的身边却有一个带有敌意的蒙古少年,这在暗流涌动的争权夺势之中,绝不会是一个有利的存在。 少年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恨意,那丝尖锐的ji,ng光一瞬间令李惊滢本能的警惕起来。但少年马上强压下了眼中的凶光,转身将枕头塞入被下,布置成看似有人在被中熟睡的假象。 “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他的手下。” 冰冷中带着恨意的语调,令李惊滢深深的明白这个少年留在六皇兄的身边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也终于明白那令他不适的敌意,竟是难以掩饰的恨。这种恨意,只有凝聚了亡国灭族的仇怨,才会令一个未及舞勺之年的孩子的清澈眸子中,覆满y翳。 为什么六皇兄要把他留在身边?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份无法掩饰的仇恨,为什么还要让一头年幼的雄狮留在身边?没有人会比皇族中人更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那么六皇兄又为何这么做? 少年坐到床畔,看了看半抱着李惊滢、意识有些迷糊的李惊漩,淡淡地说道:“这五日以来,一直由我照顾他,为他读书解闷。门外的下人们已经知道,在我读书时就意味着他快要入睡了。所以,你们离开后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但若是你们命里该绝,被人逮到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李惊滢没有理会少年有意无意的挑衅,而是愕然的问道:“你五日前就为今日开始做准备?” “应该是李惊鸿五日前开始为今日做准备才对。” 李惊滢不由目瞪口呆,当六皇兄向我提议带走八皇兄之前,他就已经着手准备了?若我当时拒绝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叫?不论我是否会接受,他都要事先安排好铺垫吗?只为当我点头时,一切安排已经无虞。 心中不由一阵感激,六皇兄…… 少年拿起书卷翻开其中一页,淡淡地说道:“屏风后的墙壁上有一副山水画,暗道就在其中,你们走出暗道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们出宫。” 李惊滢思忖一下,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多谢。” 少年的嘴角好像轻轻的扬了一下,带着几分嘲讽,却又好像没有。他将目光投向了书卷,朗朗的念了起来。 李惊滢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李惊漩直勾勾地看着李惊滢,微微皱眉,好像有点不满意李惊滢的视线老是落到那个人身上。李惊滢敏感的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微笑着回过头来,轻轻的做了一个‘走吧’的口形。李惊漩这才重新露出笑容,紧紧地握住李惊滢的手。 掌中握着八皇兄发烫的手,李惊滢怎么也消不去心头的隐隐不安,他强迫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告诉自己:快了,我一定可以和八皇兄远走高飞,一定可以…… 第三十三章 快马轻裘图案的云母屏风后,有一副巨大的维扬夜色山水图,图中有一青冠男子举杯邀月。李惊滢用手抚了抚这副画,后方墙壁坚实稳固,敲一敲声音浑厚,不像暗藏密道。 李惊滢沉思了一下,轻轻一按画中男子手中的酒杯,随即感觉到一股异常沉重的微颤。轻触在墙上的手指被震的微微发麻,声音却微乎其微,可见是一处设计ji,ng良的机关。暗门设置的十分厚重,不能单凭敲击来判断门后有无通道,而拖动时又将声音降至最低,不易被人察觉。 片刻后,一个刚好能容过一个身形魁梧之人的通道便出现在眼前。李惊漩有些惶恐的握紧了李惊滢的手,李惊滢轻轻的反握一下,安抚性的冲他一笑,带着他走入了漆黑的密道之中。 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了许久,拐了几个弯,远方才终于出现了一个光点。李惊滢这才放松了崩紧的身体,长舒一口气。身旁的李惊漩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攥住李惊滢的双手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眼前豁然一亮,李惊滢闭上眼睛歇息了片刻才适应了强光,徐徐的睁开双眼。 只见看上去十五、六岁大的虎头虎脑的少年坐在青石假山上闲闲地晃着双腿。他口中衔草,哼着小曲,一看到李惊滢二人走出密道,立刻蹦了下来,冲他俩欢快的挥了挥手,便三步并做两步的奔了过来。 “终于出来了!我等好久啊!以为你们迷路了呢!”虎头虎脑的少年大声的嚷嚷着。 李惊滢心中暗笑,密道虽东拐西拐,却只有一条路,怎么可能会迷路? 上下一打量这名少年,看似眼熟,李惊滢思忖了一下,试探的问道:“不知道南平王乔庆山与你是……?” 少年马上露齿一笑,两颗小虎牙欲隐欲现:“我是他儿子,无羁!” 乔无羁说着微微弓身行礼,但马上直起腰,大咧咧的说:“你就是鸿王的弟弟吧?鸿王派我来带你出宫!” 毫不避忌的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却意外的直爽利落,倒令李惊滢倍感轻松。 “有劳了。” 李惊滢微微点头示谢,目光下意识的环视了一下四周,虽然大致可以判断出自己仍在宫中,却一时想不起这片假山位于宫中何处。 正在暗中回忆,乔无羁忽然说道:“那就要劳烦滢王了!” 还没等李惊滢明白过来,乔无羁已经大笑着扑到了他的后背上!李惊滢本能的顺势背住了乔无羁,虽然乔无羁个头不高,但体重不轻,李惊滢不由将他往上背了背。 乔无羁倒是若无其事,快意地晃了晃腿,嘿嘿地笑着说:“这几日我一直跟宫中的小太监玩骑马的游戏,巡查的士兵已经见怪不怪,这样咱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到宫中各个角落了!” 李惊滢无奈地苦笑一下:“六皇兄也算是兴师动众了。” “鸿王说……啊,不对不对,不算是他说的,是我爹猜的!我爹猜啊,鸿王是故意的!” 故意?李惊滢一怔。 乔无羁在此,说明手握边关重权的乔庆山,也是站在六皇兄这一边吗? 乔庆山此次回京述职,带有三千ji,ng兵等待父皇的检阅。虽然只有三千,但运兵如神的乔庆山亲自调教出来的三千兵马,威力自然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有边关的几十万大军? 当李惊滢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不由心头一凛,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压下翻滚的思绪,不要再分析下去。 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带走惊漩……仅此而已…… 李惊滢回过头,对李惊漩说道:“惊漩,你在后面扶着他,不要开口说话,只要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对!你俩别说话!有事我来说!”乔无羁一脸小大人的模样拍着胸脯说道。 李惊漩有些木讷的点点头,三人便明目张胆的走在大道上。遇到巡视的士兵时,早已认识乔无羁的士兵们还会跟他打趣几句,一路有惊无险。 三人直奔崇阳殿的方向,但越靠近崇阳殿,李惊滢的冷汗便越多。 “为什么要去崇阳殿?”李惊滢谨慎地问道。 崇阳殿是李擎煊的寝宫,李惊滢不得不防。 “咱们不进崇阳殿,殿门外有辆马车,是皇上特别恩准我的拜把兄弟把御书房的书籍带到宫外的,你们就藏在车内,保证你们平平安安的出城!” “从御书房内借书到宫外?” 李惊滢一怔,这对于借书的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惠。 “对啊,皇上很喜欢我的拜把兄弟,直夸他天文地理无所不ji,ng,还特别恩准他进出御书房看书。不过为了帮助两位王爷出宫,他特别恳求皇上允许他借出两箱书带到宫外。皇上也知道他看书速度奇快,老是跑进宫看书也多有不便,所以就准了。” 李惊滢步子一顿:“我们就藏于箱中?” “对!” “但事成之后,以父皇的英明,不可能会猜想不到是你的这位小兄弟将我们送出宫。” “不用担心!”乔无羁的口吻十分轻松:“你不要小看我的这位兄弟哦~他在皇上心目中可是一个只爱埋头苦读的好学生!绝不参与政事,更无立场,就算有可疑之处,皇上也不会认为他有嫌疑的啦!” “你想得太过简单了……” 李惊滢不禁担忧不已,若因为他和八皇兄的事而令六皇兄的手下遭遇不测,李惊滢难免会良心难安。 “真的不用担心啦!”乔无羁笑道:“因为他是玄丞相的儿子,玄尚德啊!” 玄丞相之子? 李惊滢恍然大悟,丞相玄绍自幼追随父皇,荣辱与共,若说父皇在群臣中最为信任谁,玄绍当仁不让。如今大皇子、六皇子两派斗的如火如荼,也只有玄绍始终不偏不袒,没有倾向任何一方。 而玄绍之子玄尚德更是以十二岁之龄高中状元,听说他生性温文儒雅,又勤勉好学,所以深得父皇喜爱,甚至还动过收他为义子的念头,可见父皇有多器重他。 若说此事是出自他们父子二人之手,只怕连父皇都不会相信。 李惊滢忽觉有些寒意,连父皇最信任的玄绍都偏向了六皇兄吗…… 原来这片乾坤的旋转,已经在无人觉察中完全的倾向了六皇兄?当这个事实被世人所知时,只怕也是乾坤大定的那一天吧? 崇阳殿外果然候着一辆马车,乔无羁从李惊滢的身上滑了下来,冲看守马车的两个小太监摆了摆手,两名小太监便垂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 乔无羁一掀车帘,只见两个大书箱已经放在车内,乔无羁跳上马车,将箱盖逐一掀开。 “两位殿下请先躲入箱中,一会儿御书房的书箱搬出后,你们就随马车一同出宫。这两名小太监会送马车到宫门,看守宫门的士兵早就打点好了,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出城的时候就有点麻烦了……反正交给尚德去打点,两位殿下就安心吧!” “多谢。”李惊滢再一次诚恳的表达出自己真挚的谢意。 被多番表示感谢的乔无羁不由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却难免得意的笑了起来。 李惊滢不由的对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也多少有些羡慕他可以这样诚实的将心情写满那张ji,ng神的小脸。 是因为他的生活是自己无法想像的无忧无虑吧?没有任何险恶的丑事发生在他的身边,被周围的人无私的爱着、保护着,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纯真率直的少年…… 乔无羁跳下马车,看了一眼李惊漩,浓浓的眉毛皱了起来:“漩王的脸色很糟啊,是不是病了?我爹说逃命……啊,不对,是撤退!撤退会很辛苦的,他能不能受得住啊?” 李惊滢一惊,这才注意到李惊漩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嘴唇十分煞白,呼吸不均,微微喘息。 “惊漩!你没事吧?” 李惊漩吃力的摇摇头,整个人半倚在马车上,微弱的说:“身子有点发软……不碍事的……滢哥哥,等咱们出了城,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好吗……” 李惊漩说话时极为费力,疲倦感侵噬着神智,他的体力已经快达极限。李惊滢急忙握住他的手,惊觉李惊漩的体温竟比刚才还要高!心中不禁咯蹬一跳。 “好,只要出了城,惊漩就可以好好睡一觉,现在先再撑一撑,好吗?” 李惊滢的声音微微发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心中这缕强烈的不安感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八皇兄会忽然高烧不退?连众多御医都束手无策?这场病,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算能顺利逃出京城,我和这样的八皇兄又能够走到多远…… 第三十四章 顺利的躲入了箱中,李惊滢却难掩心中忐忑。虽然六皇兄的安排并无不妥之处,而且十拿九稳,但李惊漩这场无缘由的高烧却令李惊滢心慌意乱起来。他本能的预感到一丝不祥,只是目前的他还无从判断这股不安的根源来自哪里。 片刻后,车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隐约中还能听到乔无羁与另一名少年的说话声。李惊滢心中暗想,这人大概就是玄尚德了吧? 车身一阵颤动,很明显是有人将重物抬上了马车,李惊滢的心不由的悬到了嗓子眼。等马车开始行驶后,李惊滢才暗松一口气,心中却不禁有些自嘲。 明知六皇兄已经将一切安排稳妥,为何自己还是这般警惕小心?说到底,心中还是对六皇兄的诚意有所保留吧……我,依然在提防着被出卖的那一刻……没想到我竟如此吝于全然付出我的信任,只因为惧怕在被背叛的那一瞬间,会在心中悔恨我竟相信了他。 不想被背叛,不想去悔恨,所以不敢去相信…… 苦楚地一笑,李惊滢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帝脉骨血中的谨慎多思已经深入骨髓,只怕理智和情感都在驱动着我去信任一个人,本能也依然会令我下意识的有所警惕。生于尘世二十余载,勾心斗角十余载,自己的一生之中,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谋划算计,苦心经营一个又一个棋局,在被别人吃掉前先吃掉别人…… 到底是谁说生于帝王之家乃前世从善积德的善果?其实,这根本就是前世作恶多端的报应吧。 如果真的可以停止这样的生活,我情愿一生吃糠咽菜,碌碌无为的渡过平庸的一世。 只是,上天真的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马车不知前进了多久,走走停停,有搬东西的声响,偶尔还会传来说话声。李惊滢刻意压抑住脑中自动浮现的假想与揣测,强迫自己全然信任驱车的人,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待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箱顶蓦然掀开,强光刺的李惊滢本能闭眼,心中却觉好笑:自己今日躲于暗处已有几遭? “小民玄尚德叩见滢王殿下。” 一名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面向李惊滢恭敬一行礼,他一袭书生打扮,白净斯文,嘴角轻扬,眼中含笑,令人不禁会有亲近之意。 “多谢玄兄弟。” 玄尚德温文一笑:“此刻已经出城,两位殿下可不必委身箱中。小民会将二位殿下送至十里坡,滢王爷府的管家福海会在那边等候。” 李惊滢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果然已经出城。他急忙掀开李惊漩所藏的书箱,却意外见到李惊漩一动不动,鼻息沉重。 “惊漩?” 轻轻的唤了一声,沉睡的李惊漩微微动了动手指,便马上又陷入沉沉的熟睡之中。 李惊滢暗松一口气,用手探了一下李惊漩的额头,依然高烧。微微皱了皱眉,李惊滢脱下外袍披到了李惊漩身上,爱怜的抚顺贴于他脸颊的细发。 “他睡着了,先不要唤他吧。”李惊滢小声说道。 玄尚德点了点头,再度驱动马车,有意的放缓了速度,马车平稳了许多。 李惊滢坐在玄尚德的旁边,忽然想到了宫中那名奇怪的少年,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认识一名叫额尔德木图的少年?” “谁?”玄尚德一愣。 “就是在宫中负责陪伴漩王读书聊天的那名少年。” 玄尚德这才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哦,您指的是武青肃吧?” 李惊滢这才想起杜公公当时确实称额尔德木图为‘武公子’。 “原来他的中原名叫武青肃?” 谁知玄尚德却一脸茫然:“额尔德木图也是他的名字吗?难道他是蒙古人?” 二人目光一对视,却同时沉默下来。 李惊滢为自己可能无意间曝露了六皇兄的把柄而扼腕不已,玄尚德则是惊诧于他见过多次的少年竟是一名蒙古人。而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却同样是因为宗元皇子身边有一位蒙古少年,将会意味着怎样的危险讯息。 李惊滢思忖了片刻,既然已经说出口,而玄尚德也没理由会因此而背叛六皇兄,但不如坦诚不恭的畅谈此事,总好过这般尴尬。 “这名少年从何时起跟随在六皇兄身边?” 玄尚德的神情随着李惊滢平淡的提问而明显一松,他笑了一下,说道:“自王爷从蒙古凯旋而归时,武兄弟就跟随在旁,已经有段时日了。” 李惊滢点点头,正色道:“玄丞相可知此事?” 玄尚德沉思片刻,苦笑一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言外之意,知晓此事的人少之再少,李惊鸿似乎也知道留有败寇余孽在旁多有不妥,并未向身边的人俱实相告。 武青肃三字,便是李惊鸿想要掩饰此人身份的一大证明。 一个中原名字,在某种意义上便能保住那名少年的性命。可是,蒙古人的身份却是一个无形的烙印,会如影随形的跟随他一世,也意味着,他会成为李惊鸿身边一个随时会被人揪出的把柄…… 李惊滢再想到那名少年的奇怪态度,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六皇兄,你留一个心怀异心的人在身旁,难道就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玄兄弟,李某有个不情之请。” 李惊滢严肃的口吻令玄尚德笑盈盈的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他认真的看着李惊滢:“殿下请讲。” “关于武公子一事,请玄兄弟权当从未听闻。” 玄尚德露出一丝心知肚明的微笑:“请滢王殿下宽心,尚德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惊滢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细细端详了一下玄尚德的侧脸。温文儒雅的外表或许能松懈旁人的警觉,但那双明炯有神的眸子中透出的睿智,却难以掩盖在舒心的笑容之下。这,又是一个深谛宫廷生存法则的新一代吧。 在他们的身上,也会重复我们这一代的艰辛与苦涩吗? 思及沉重的地方,李惊滢不由安静了下来,二人再度陷入沉寂。 李惊滢悄悄扫了一眼玄尚德,发现他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拼命找话题打破寂静。忽觉有些好笑,就算再ji,ng明能干,孩子终归是孩子,随意把握无意间流露出的动作或神情的本领,到底不如成人来得自如老道。 于是,李惊滢微笑着找出一个新的话题:“为何出城时守城的士兵没有搜车?四箱书籍,似乎非常抢眼。” 玄尚德轻轻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李惊滢不得不感叹这名少年的笑容确实会使人放松心情。 “殿下大概没有注意到,由御书房抬出来的那两箱书已经换过了。” 李惊滢一愣,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车内的四个书箱都是普通质地的木箱,虽制工ji,ng细却也只是一般富家之物。若是由宫中抬出来的箱子,则大多贴有金箔或镶有珠玉,价值不菲,自然也引人注目。 原来路上几经停顿是换箱之故……李惊滢不动声色地想道。 “小民从三年前开始,便奉王爷之命经常借故由城内运书至城外的玄府偏宅,一次至少两箱。看守城门的士兵早已熟知玄府的少爷喜静,所以玄丞相特在城外购得一块宅邸,而这位小少爷常常运书出去呆上数日再运回来。呵呵,算是尚德的一个‘怪癖’吧?时之长久,众守卫对小民的运书车早已麻痹,若遇上人潮较多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便直接通过了。” “从三年前开始?”李惊滢的心头一动。 玄尚德看向李惊滢,微微一笑,两眼眯成月芽形,轻松的笑意好似在不经意的聊天,却说出不得了的话来:“这样,不论小民想运出几个潜逃出城的人,都不会引人注目。当然,这也要在通辑令下达前才行。” 李惊滢定定地看着玄尚德,后者冲他温柔的笑着,眼中却闪烁着暗示性的光芒。李惊滢淡淡的报以同样轻微的笑容,了然于心。 若说此行中遇到的一系列人物是六皇兄颠覆河山的辅力的话,那么玄尚德……不,正确来说是丞相玄绍一族,大概就是他最后的退路。 六皇兄为何将他的实力展现在我的眼前?此次带惊漩离宫虽然不易,却也不至于令他的ji,ng锐倾巢而出,甚至为此曝露出玄氏这枚暗棋? 除非正如乔庆山所猜,八皇兄是故意如此?只怕,是另有用意吧…… 李惊滢轻轻地问了一句:“六皇兄可有话交待?” 玄尚德笑了起来:“滢王殿下到底是个明白人,王爷特别交待过,若殿下不问,便不主动提起。若问了,便说‘你已知道太多’。” 李惊滢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已知道太多。 所以,若有朝一日我反悔回宫,等待我的,也只有灭口的杀机。 这就是六皇兄想告诉我的:不要再回来。 马车在沉寂中缓慢前行着,直到李惊滢在遥遥官道上看到了另一辆简朴的马车。福海远远的看到李惊滢的身影,当即跳下马车奔了过去。 “王爷!” 李惊滢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看惯了福海身着王府管家服的李惊滢,第一次看到他一袭农民打扮,顿觉好笑,不由取笑了几句,直把福海臊红了脸。 李惊滢进入车内,柔声唤了唤仍在熟睡的李惊漩。后者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意识昏沉,有气无力,眼中布满血丝。 “惊漩?” 李惊滢慌忙扶起李惊漩,李惊漩虚弱地倚在李惊滢怀中,用微弱的声音小声的问道:“咱们离开皇宫了吗?” “离开了,我们已经在宫外了。” 李惊滢紧紧地搂着李惊漩,怀中的高温令他完全无措,是否应该先给惊漩找个大夫? 玄尚德抚了一下李惊漩的额头,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漩王的体温有些异常,就算是发高烧也未免太烫了些。” 李惊滢紧咬下唇,当即将李惊漩抱起,福海慌忙在旁帮衬着。李惊滢将李惊漩抱到了福海的马车上,将细软展开,把衣物尽数往李惊漩的身上披。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需要多久能到?”李惊滢沉声问道。 “离下个小镇最快也要三个时辰。”玄尚德一顿,轻声道:“但只怕再过半个时辰,宫中就会发现漩王失踪,最多一个时辰便会开始搜城,并派兵向城外追捕。而最近的城镇只能由官道到达,太过醒目,殿下若想躲过追兵只能改走小道……” 换言之,便是要放弃在下一个城镇为李惊漩找大夫。 李惊滢将李惊漩紧紧地搂在怀中,对福海说道:“立即启程,尽快由官道赶至邻镇!” 既然如此,那就比快! 是在追兵之前先到城镇,还是在赶路途中被追兵逮到,只能放手一搏! 福海应了一声,当即不做二想拿起马鞭。玄尚德只得跳下马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绝尘而去。 “太冒险了……”玄尚德清秀的脸上涌起一丝担忧:“就算能赶到邻镇,又怎么带着一个病人躲过追兵的搜索……” 虽然心中忧虑,但玄尚德也知于事无补,只能在心中祈祷两位殿下吉人天相、逃出生天。 当玄尚德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的来到京城外的玄府偏宅时,出乎意料的,竟有数队骑兵将大宅层层包围,为首将领一见玄尚德,当即率领众多士兵将他团团围住。 “奉圣上口谕,即刻宣玄尚德入宫晋见!” 玄尚德心中暗惊,但他告诫自己不要慌张,更不要因慌张而露出任何破绽,只要一切都按事先安排好的说,便不用担心会有嫌疑。而且,虽然重兵围捕,但将领口头上却是圣上‘宣见’而非‘扣押’,可见皇上只是初步怀疑而已,不用心慌。 但是,真的发现得太快了……滢王还未跑出太远,真的来得及吗…… 第三十五章 火速赶路的李惊滢一行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还未出城之际,宫中已经发现漩王失踪。 武青肃假装读书时不慎睡着,待李擎煊处理完朝政来探望李惊漩时,看到的只是一张经过伪装的空床。 虽然事情曝露的比预期要早得多,但是李擎煊直到知晓李惊滢也失踪后,才终于确认李惊漩并非是贪玩藏了起来。震怒之下虽当即派人追捕,但这已经给了李惊滢等人足够的时候潜逃出城。 当李擎煊下旨封锁城门并在城内大肆搜捕时,玄尚德刚刚驱车出城不足一盅茶的时间。而当李惊滢的马车绝尘而去时,联想到玄尚德运书之举的李擎煊,已经派兵包围了丞相府及城外的玄宅。 李擎煊确实怀疑到了玄尚德运车一事,但是并无实质证据,而且鉴于玄家这位小公子一贯的作风、以及玄绍的鲜明立场,使得李擎煊后来打消了这对父子合谋帮助滢王的可能性。 而这份信任,最终成为了李惊鸿乾坤大定的一个契机。 这,则是后话了。 此刻的李惊滢并不知道玄尚德已经被御林军押送进宫,他紧抱着李惊漩,感觉着他过高的体温,心中溢满不安。福海用力地挥舞着马鞭,两匹骏马飞快前进,马不停蹄的在黄土大道上扬起阵阵尘土。 对未来际遇毫无把握的李惊滢十分惶恐,当事态真的向他梦寐求以的理想靠近时,他却本能的害怕了。因为‘现实’是世间最难掌控的一把舵,而李惊滢恍然惊觉自己尚未拥有掌控它的力量,理智告诉他,他还缺乏了某种最为关键的某种东西,但是却无从判断到底缺少了什么…… 我真的可以在离开自小生活的皇宫后,快意的生存于民间吗?我要如何一生面对朝廷的追捕?甚至……面对康复后的六皇兄? 明明屡次坚定的信念,又何尝不是屡次质疑,这样优柔寡断的我,真的能肩负起未来的际遇吗…… “滢哥哥……” 李惊漩微弱的声音令李惊滢心如刀绞,下意识地把他更往怀里紧了紧:“我在这里。” 李惊漩乏力地抱住李惊滢,微弱的呼吸并不能阻挡住属于李惊滢的味道萦绕在他鼻间,这股熟悉的气味与令人怀念的拥抱令李惊漩轻轻的笑了。 真的好开心……好温暖、好安心的感觉…… “滢哥哥……” “什么?” “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立刻答应你……” 李惊滢心头一暖,知道李惊漩指的是自己提出与他离开京城的时候。 他微微地摇摇头,轻声道:“现在你就在我的怀里,这比任何承诺都真实。” “我……我本来真的好舍不得父皇和小滢……可是父皇好像不喜欢小滢了,不许我见他,我很害怕……我又好想滢哥哥,可是父皇也不许我见滢哥哥……我在宫里等了好久好久,总是不见滢哥哥来看我……” 李惊漩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的抱住了李惊滢,带着几分哭腔说道:“我从来不知道想一个人会这么难过……好想好想,每时每刻都在想滢哥哥,连梦里都是滢哥哥,想的胸口好疼,无法呼吸,直到最后只能哭出来……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答应随滢哥哥一起离开,我好怕永远见不到你……滢哥哥,我们不要再分开好吗?” 李惊滢将脸颊轻轻的贴到李惊漩的脸上,带着笑意轻声道:“好,永远不分开。” 李惊漩用力地点点头,恨不得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抱住他的滢哥哥。 “但是……” 李惊漩忽然变得底气不足,李惊滢不由好奇的看向他。与李惊漩近在咫尺的他,清晰的看到怀中的大孩子眼中闪过的一丝试探:“那个……等咱们安定下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李惊滢当即猜到李惊漩想说什么,于是有意逗弄的说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李惊漩失声叫道。 “惊漩变成小结巴,当然不可以。” 正欲发火的李惊漩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恼的直踢腿:“谁在说这个?” “哦,原来不是在说这个啊?” 李惊滢摆出一副歪头苦思的模样,然后才恍然大悟的说道:“莫非你是想说,等咱们安定以后,你要把小滢接过来?” 李惊漩当即把头点的像啄木鸟,但很快就觉头晕而露出痛苦的表情,把李惊滢吓得不敢再逗他。 “好好好,我不是说过吗?‘小滢’一定会跟惊漩在一起……” 李惊滢低下头轻轻地啄了李惊漩的嘴唇一下,柔声道:“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惊漩先睡一会儿,滢哥哥陪着你,好吗?” 李惊漩轻轻地应了一声,便闭上了双眼。原本就很虚弱的他,早因适才的谈话和闹腾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不消片刻,鼻息便变得异常沉重。 看着怀中的爱人连在睡梦之中都痛苦的揪紧眉头,李惊漩心疼不已,他轻轻地用手抚了抚李惊漩的额头,依然高烧不退。 “惊漩……你千万不能有事……”李惊滢低声喃喃道。 我们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后面还有好长、好艰难的路要走,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一个人…… 李惊滢拥着李惊漩坐在颠簸的马车中,在沉寂中迅速前进着,只有偶尔的扬鞭声和福海的吆喝声打破片刻静寂。直至,李惊滢隐隐中听到密集的马蹄声追随其后,声音慢慢清晰,不难听出有大匹人马在渐渐逼近。 李惊滢崩紧了身体,双拳无意识的紧握。 终于,喧杂的马蹄声来到了车身旁,很快将马车包围。福海万不得已停下马车,警惕地看向高头大马上的骑兵。被惊醒的李惊漩害怕的紧搂住李惊滢,李惊滢一语不发,同样紧拥着李惊漩。 不一会儿,一辆皇室的马车随即而至,停在了李惊滢一行人的马车旁。坐在车前的沉江跳下马车,掀起车帘,扶着李惊涛走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 李惊涛一脸怒容,脚一着地便气势汹汹的走上前来,怒瞪着福海,福海慌忙低头。 既然福海在此,说明马车内正是惊滢! 李惊涛的声音因太过气愤而微微发颤:“惊滢,惊漩是否也在车内?” 半晌,车内依然毫无动静。沉江回头示意一名手下上前,福海慌忙想要阻止,却当即被几名士兵按倒在地。一名士兵一把掀开车帘,忽然寒光一闪,士兵惨叫一声捂着手退了回来,鲜血直流。 李惊滢不紧不慢地从车内走出,手中沾血的匕首闪动寒光。李惊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害怕的紧贴在李惊滢身旁。 李惊涛在看到李惊漩确实在车内的一瞬间,顿时再难扼制满腔的怒火,脸色变得更加y沉愤怒! “惊滢,你好大的胆子!” 李惊滢一手持匕,另一手下意识地护着李惊漩,他冷静的看着愤怒的兄长,冷声道:“大皇兄,我和惊漩是两情相悦,你又何苦苦相逼?” “混帐!” 李惊涛气得浑身直哆嗦:“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他是你的亲哥哥!而他现在神智不清!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大皇兄,那皇兄就不能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乱了纲理伦常!” 李惊滢心下凛然,每次想到此刻的八皇兄并非真正的他,李惊滢也会底气不足。自己如此努力抓住的,不过是一场随时会破灭的海市蜃楼,真的值得吗? 手臂蓦然一痛,李惊漩因为李惊滢脸上一闪而过的动摇而更加大力的紧握住,李惊滢回头看了看一脸不安的李惊漩,忽然云淡风清的一笑。 既然早知结局,为什么我还要苦苦挣扎?我本来拥有的也只有‘现在’不是吗?既然从没有过‘未来’的可能,我又何必强求太多。 “大皇兄,惊滢从小到大最听大皇兄的话,你也一向最疼惜我。惊滢自知此事有辱皇族威信,所以甘愿放弃一切换回与惊漩的片刻厮守,恳请大皇兄成全!” 李惊滢说罢,蓦然跪倒,面向李惊涛深深一叩,久久不起。 李惊漩见状也急忙跪下,对李惊涛说道:“虽然惊漩不知道大哥哥为何要拆散我和滢哥哥,若你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拿我,请大哥哥转告父皇,惊漩是心甘情愿的跟滢哥哥离宫的,我喜欢滢哥哥,希望一辈子都不分开!” “荒谬!荒谬!”李惊涛失控地怒吼了起来:“惊漩!你现在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你醒来自然会感激皇兄!” “我没有神智不清啊!我很清醒!我喜欢滢哥哥!” 心意遭到质疑的李惊漩立刻不满地冲李惊涛叫了起来,低着头的李惊滢轻轻的扬起了嘴角,被人这样焦急大声的宣扬着‘喜欢’,真是比最动人的甜言蜜语还要甜上千倍、万倍。 而李惊涛在听到李惊漩的大声告白之后,更加震怒:“荒唐!!你们俩个全疯了吗?!” 沉江眼见主子气得完全失控,走上前来,轻轻的俯到李惊涛的耳畔说了些什么。李惊涛听后脸色才稍稍缓解,回头向几名士兵点头示意。士兵当即上前抓住李惊漩,李惊滢与李惊漩同时一惊,当即百般挣扎反抗起来。 眼见那些士兵将李惊漩连拖带拽的拉下马车,李惊滢立刻扬起匕首飞刺过去!谁知另几名士兵眼明手快的从背后袭来,一把夺下了李惊滢手中的武器!李惊滢还没能回头,发髻被蓦然揪住,整个人随着痛楚向后仰去,失控的身体在士兵的强拽下摔下马车,根本没机会站起,便又被几名士兵毫不留情的按倒在地! 这几名士兵明显是得到授意才敢对王爷这般粗暴,李惊滢的双臂几乎被扭断一般剧痛,他越是大力挣扎,压着他的几名士兵便越是粗暴的压着他的身子。沙石钻进了裂开的衣裳,棱角划割着李惊滢的皮肤,痛的他变了脸色。李惊漩见状急得拼命挣扎,却被五大三粗的魁梧士兵牢牢架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滢哥哥继续被人粗暴的压倒在地,被痛楚扭曲了那张绞好俊俏的面孔。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保护滢哥哥的焦躁感令李惊漩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凄烈的哀嚎,他不顾一切的想冲破禁锢,完全没有顾及这样的挣扎会伤到自己。没想到他会突然抓狂的士兵险些硬生生的拗断他的双臂!幸好李惊漩用力的推开其中一人,被束缚的手臂为之一缓,没有因他突然的剧烈挣脱而弄伤他,而这,也同样给了李惊漩片刻的机会! “滢哥哥!!!” 李惊漩虽然仅是短短一瞬间便又被强而有力的劲道拽回原地,但他拼命的伸出右手探向李惊滢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渴望触摸到他的滢哥哥。两名士兵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制住李惊漩,纠缠间的磨擦令李惊漩的手臂和脖颈都泛出了明显的红痕。 李惊滢丝毫动弹不得,在看到李惊漩拼命伸出的右手上划出一道道泛着血丝的红痕时,恍惚间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八皇兄为了试毒而在手指上划出的道道细痕…… 李惊滢忽然大喝一声用力挣脱出左手!压制他的士兵生恐他逃脱急忙全力按住他,但挣脱的破绽令李惊滢当即爬出几步,指尖与李惊漩的手指一擦而过!但即刻便在两股阻力的拉扯下,硬生生的拉开了距离。 “惊漩!!” 李惊滢一声大吼,衣袖嘶啦一声裂开,身子一倾,李惊滢一下子紧抓住了李惊漩的右手!李惊漩以同样的力道紧握住李惊滢的手,两只手掌紧紧的密合在一起,仿佛不论外力怎样试图分开它们,它们都会紧紧的握住对方! 眼见只凭几人之力已经很难制住这两个不顾一切的人,沉江回头一示意,立刻又多了几人奔了过去,开始试图掰开他俩紧握的两手。手腕和手臂都在撕扯的痛楚下微微颤抖着,这种好似要撕裂一般的痛楚牵动了整个身体,但唯一毫不对摇的,便是绝不松开手的决心!哪怕骨断r_ou_裂也在所不惜! 李惊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两个弟弟紧握的手,为什么在那么多人的阻止下还要握住对方的手?这样无意义的紧握对方的手又能怎样?为什么他们俩个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就因为……是真的喜欢对方……?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1节 忽然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令李惊滢大吼出声:“你们还不快分开他们!!” 李惊涛的怒吼惊回了早在一旁看呆的士兵,顷刻间更多的力量溶入了分离的力量之中。两掌开始渐渐滑开,李惊漩再也抗拒不了身后的阻挠,手臂已经痛的快失去知觉,隐隐中可以感觉到滢哥哥的手快要滑出自己的手掌,李惊漩绝望的闭上眼睛悲哀的大叫起来。 李惊漩凄绝、悲哀的吼声shi润了李惊滢的双眼,他已经用尽一切力量,却再也握不住李惊漩的手。看着他在士兵们的撕扯下发出这样痛苦的嘶孔,李惊滢近乎崩溃的大吼道:“大皇兄!!我李惊滢从没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忽然手中一空,李惊滢当即惨叫出声!密合的手掌终于被分开了,李惊漩立刻被几名士兵抬起,他更加痛苦的悲嚎着、拼命挣扎着,却被众士兵关入了马车内。被丢入车中的李惊漩一听到车门被锁的声音,立刻用力地撞击着,拼命的大喊着‘滢哥哥’! 泪水呛入了喉中,李惊漩剧烈的咳嗽着,口中变得腥甜起来,心跳越来越快,李惊漩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但他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拍着车身,力道却越来越小…… 滢哥哥! 滢哥哥! 滢哥哥! “咳咳!” 忽然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了,李惊漩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栽倒在车内,即使贴着冰凉的车身也能感觉到自己过高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 “滢哥哥……我不要死……我要滢哥哥……” 车内人的微弱呓语,无人听见 第三十七章 李惊滢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狂状态!他知道他的惊漩要被带走了!而他更知道若这一次失去,他将再没有机会带走八皇兄! 急得几乎发疯的李惊滢无意识的嘶吼挣扎着,全身都在士兵的大力阻止下剧痛着,眼中的景象变得凌乱起来,忽明忽暗,天旋地转,却蓦然定格在关着李惊漩的马车前,那名满脸怒容的皇族的身上! “李惊涛!!!” 啼血一般吼出那个粉碎了他最后一线希望的男子的名字,那个善良的血亲此刻变成了噬血的刽子手,一刀、一刀的斩断了李惊滢与李惊漩之间羁绊的绳索。 李惊涛看着自己的末弟衣衫不整、满身尘土的狼狈模样,下意识的心头一软。但是看着那双睚眦欲裂的通红双眸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时,李惊涛又硬起了心肠。 “惊滢,我不能眼看着你一错再错,原本龙阳之好便有违y阳之道,何况对方还是你的兄长!或许你此刻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感激皇兄在此刻拦了你一把,令你不至一败涂地!” 李惊滢却仿佛听到天地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放肆的大笑起来,混杂着默默淌下的泪水划入唇间,异常苦涩。 大皇兄,你永远不会懂。 因为你从没有这般刻骨铭心的爱过,你从未在绝望中小心翼翼的爱过,你甚至没有体会过爱的感觉。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终其一生都不会感激你,因为你还不明白失去所爱的感觉,在你真正的失去以前,你不会懂得。 李惊涛见李惊滢疯癫般哈哈大笑着,下意识地心中一紧。 见李惊涛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沉江悄然上前,小声说道:“王爷,还是先将漩王送回宫中,以免夜长梦多。” 李惊涛这才收回思绪,心绪不宁的命令道:“来人,将漩王送回皇宫。” 关住李惊漩的马车即刻起程,车内的李惊漩早已去了失觉。他原本就高烧不止,体力几乎耗尽,蓦逢剧变又令他透支了所有力气,与士兵顽抗、用身体撞门、失控的高声嘶吼,这一切都令他的身体完全到达了极限,在最后的一刻彻底崩溃。随着他急剧降低的体温,他的呼吸甚至微弱到几乎要停顿的地步。 “惊漩!惊漩!”眼见马车开始行驶,李惊滢情急的大叫起来。 可是李惊滢久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他隐隐想到适才李惊漩刚入马车时拼命挣扎大喊,但后来便越来越小,直至无声……当即惊得一颤,莫非八皇兄的病情有变? “惊漩!!” 焦急之下情绪再度失控,李惊滢又开始反抗,李惊涛眼见李惊滢不肯乖乖束手就擒,无奈之下只得下令用枷锁扣上李惊滢的手脚。李惊滢眼看马车越走越远,开始打蹩般无意识的与士兵百般纠缠,众士兵为了锁上他的手脚早已顾不得他贵为皇子的身份,只求把他按在地上不能动弹时尽快锁上。 大幅度挣扎的身体与地面的摩擦令李惊滢全身火辣辣的疼痛起来,忽然头部被重重一按!当即脸颊被地面的沙石擦破,发髻散开。李惊滢凄烈地哀嚎起来,百般挣扎着,却最终被厚重的手镣脚镣夺去了最后一份自由。 李惊滢忽然大笑起来,披头散发、脸有血痕、双目布满红丝的李惊滢这一瞬间竟有如地狱的阎罗般狰狞! 李惊涛心中一痛,自小最疼的就是这个水晶娃娃一般的末弟,为何却在自己的命令下,令他就得这副人不像人、鬼不鬼不像鬼的悲惨模样? 惊滢…… 下意识走到李惊滢身旁,心疼的想伸出颤抖的手想查看弟弟的伤口,谁知刚走过去,李惊滢却蓦然撞向了李惊涛!李惊涛当即倒地,李惊滢似乎还想做些什么,却因为手脚的束缚而栽倒在地,但他仍激动的试图靠近李惊涛! “惊滢?” 李惊涛呆呆的看着趴在地上像怒视仇人一般瞪着他的李惊滢,那双如同火焰燃烧一般的眸子硬生生的灼痛了李惊涛。 为什么惊滢要这样看着我?我明明是在救他啊…… 不经意的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坚实的胸膛,沉江低低的声音在李惊涛的耳畔响起:“其后的事便将给奴才吧,王爷请先行回宫覆命。” 李惊涛木讷地点点头,当即转身如同逃命般策马离开。沉江目视李惊涛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个主子实在太善良了……就连做他认为正确的事,也会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甚至会在对方或悲或怒的眼神中动摇,久久反思,寝食难安。 其实,只要按照想要的结果去做不就行了吗? 沉江慢慢收回目光中的柔情,冷冷的看向了李惊滢眼中的愤怒。 所以,善良的主人身边需要的,就是我这样一个狠心又忠诚的奴才。 “将他押上囚车。”沉江不带感情地说道。 李惊滢不再反抗,乖乖的被关入囚车之中,却在沉江来检查囚锁时,忽然哧哧地笑了起来。 沉江抬起头,不带感情的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靠在车栏上,受伤的脸庞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你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吗?” “一个穷途末路的王爷。”沉江淡淡道。 “不……”李惊滢轻轻地摇摇头,笑意更深:“你看到的是未来的你。” 沉江的眉头不经意的一皱,李惊滢继续哧笑着说道:“你亲眼看到了他是如何拆散我和八皇兄,你也看到了他是如何看待同性之间的恋情,那么你以为……当他知道你的深情后,会怎样待你?” 沉江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锐光,犀利的令李惊滢有些不适。 “沉江不知滢王所指何事。” 沉江的声音渐渐y冷,口吻中的寒意足以冰结暖春旭日,毫不掩饰的威胁令李惊滢扬起一丝更加冷漠的笑容。 “沉江,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你也只是渺渺红尘之中另一个痴人罢了。” 沉江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李惊滢,慢慢敛起了适才的寒意,平淡的找不到半缕波澜,仿若适才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并非出自他的眼眸。李惊滢不得不承认此人足够内敛,只怕,城府会比想像中还要深。 大皇兄身边有一个沉江……不知道六皇兄是否觉察到这个王府管家的危险?而大皇兄又是否知道,这个沉江会为他带来怎样的隐患…… “与其为沉江惋惜,殿下不如先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一下吧。” “沉江,你以为我已穷途末路?”李惊滢扬起一丝不屑的冷笑:“你错了,不论处境多么凄惨,不论罪名多么罪大恶极,只要我的骨子里依然流淌着李家的血,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我,李惊滢,便能东山再起!” 只要心中那份不甘依然在驱动着血水中的天生斗志,我便能一路嘶咬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沉江默默地看着李惊滢眼眸中忽闪的不灭之火,那是一只会卷土重来的猛兽才会拥有的目光,回想起李惊滢满含恨意怒瞪李惊涛的场景,沉江漠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 “将滢王押送回京。”再度开口的沉江,口吻中却没有任何异样。 领命的士兵驾起囚车,沉江目送李惊滢渐渐远走后,慢慢抬手勾了一下。一名队长打扮的官兵急忙走上前来,沉江俯耳对他说了几句,队长的脸色蓦然一变。 “但、但是……他是王爷啊……” “关在笼中,他便不是王爷。”沉江冷冷道:“而一具尸体,也喊不了冤。” 队长犹豫了一下,抬眼偷瞄了一下沉江的表情,他危险y翳的目光中覆满杀机,如果拒绝……只怕自己反会被灭口…… 队长不敢再多加犹豫,应了一声便领命而去。 “滢王殿下,莫要怪我心狠手辣。”沉江低声自语道:“正因我知道你所言不虚,所以更不能留你。” 第三十八章 沉江从不曾低估过李氏皇族的这几位兄弟,他更亲眼见证了这几年的血雨腥风,看着他们运筹帷幄、明争暗斗,沉江早知李家的四位王爷各个不容小窥。 为免毫无防人之心的李惊涛卷入狂澜不自知,沉江暗中努力了许多,而到了今天,李惊涛与李惊鸿的正式对峙令沉江更加不敢松懈半分。所以,他不能再让李惊滢也对李惊涛不利,哪怕那是李惊涛的血亲,哪怕它日会因为此事而被李惊涛记恨,他也在所不惜! 李惊滢此刻还不知道沉江已经暗下杀手,他在囚车之中冥思苦想着,强迫自己不能被绝望侵噬,告诉自己还要再努力一次!哪怕现状已经坏至最坏,但只要活着,便不能放弃! “我李惊滢绝不能在此落败……一定还有其它办法……” 像是在自我催眠一般,李惊滢对自己喃喃地说道。 忽然车身一颠,李惊滢微微回神,却倏然惊觉囚车外的士兵已经不见踪影,而囚车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奔跑!李惊滢慌忙回头,拉车的两匹马儿不住狂奔,却没有驱车的马夫!不知何时起,所有士兵全部消失,只留下了关在囚车中的他和两匹狂奔的马儿! 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块,车身剧烈一颤,险些滑入道坡下方的河流。而那两匹马拼命的向前方奔去,车内的李惊滢完全不受控制的随着颠簸而不断的撞向车身! 李惊滢在意识到周围的士兵全部消失时,便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他尽量控制住摇晃的身体,将手镣的锁链快速缠绕到一根车栏上,反手一套,将自己与这根车栏牢牢的绑在一起,以防在碰撞中失去意识。 马车越来越快,风声、马蹄声、车轮碾过石块的颠簸声,李惊滢紧紧的抓住车栏,强迫自己在劲风之中睁大双眼,看清前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场景!他迅速的在脑中分辨着这条路会通向何方,哪里会有逃脱的生机,以及,哪里会是丧命的鬼门关! 这并不是回京的路,若是相反方向,以道路的不平坦度来看,这条路应该是通向山谷。若马车奔上山道,以现在这样的速度……只会车毁人亡! 李惊滢当下不作二想,如果在马车奔上山时车毁人亡,那他宁可在此时车仰马翻!至少落下河流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李惊滢立刻将重心偏向囚车一角,当车身颠起时蓦然一撞!马车落地后继续狂奔,直至下一次再度颠起!几乎看不出区别的细微偏差在李惊滢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的重撞后,车轮渐渐偏向了道路旁的滑坡。 虽然与最初相比只是毫不显眼的偏差,但是李惊滢知道前方会有一座石基,只要车轮能与大道滑坡近在咫尺,车轮边缘必然会撞上那块石基!到时失控的囚车与坚石相撞,车身一定会受创,就算不至车身断裂,也会有几处破损,到时李惊滢逃出囚车的机会便多了几分! 李惊滢记忆中的石基果然就在不远处,他紧紧的抓住车栏,在眼看要撞上石基时本能的一闭眼,轰!仿佛被劲风卷入风眼正中一般,李惊滢的身体被蓦然一甩!几乎在感觉到痛楚的一瞬间,李惊滢便完全的昏死了过去。 唯一残留在脑海中的念头,只有:我不能死。 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痛楚,毫无知觉,仿佛浮在空中……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飘浮在空中、感觉不到r_ou_体的存在…… 对了,是被四皇兄贴加官处死的时候……那么,现在呢? 懵懂的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洁白的雪地之中,满地的白雪晶莹无暇,红彤彤的梅花灿若火海,空中还不断的飘下细碎的五棱雪花。 轻轻的伸手一接,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看着白雪在自己的掌中融化为一滩净水,李惊滢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雪下大了,也不说戴上帽子,着凉了可怎么办?”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李惊滢愕然的回过头去,一个洁白的狐狸皮雪帽落到了头上。李惊滢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看他认真的系着帽结,看他认真的整了整帽子的位置,然后扬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将他细长的眸子轻掩在长长的睫毛之下。 如此英俊,如此迷人,令李惊滢看得如痴如醉。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八皇兄……” 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场景,此刻却美妙的如同一场梦境。李惊滢下意识的贴近李惊漩,小心翼翼的靠在了他的胸口,迟迟的感觉不到对方的回应,但心中还是有些窍喜,因为至少……他没有推开我,不是吗? “我……我有点冷……” 其实感觉不到任何的寒意,但李惊滢还是试探的撒了一个谎。 慢慢的,一个有力的臂弯将他紧紧的抱住了,李惊滢幸福地笑了,泪水缓缓的流淌了下来。 “够了……这就够了……我可以毫无遗憾的下地狱了……” 李惊滢慢慢地推开了李惊漩,泪中带笑:“我死了对吗?所以我没有知觉,没有痛楚,身处雪地却感觉不到寒意,甚至感觉不到你怀中的温度……可是我还是心满意足,上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最后再见你一面……” 李惊漩轻轻、柔柔地笑了,他用手挑起李惊滢的下巴,脸上的戏谑更加浓郁:“你忘了吗?” “什么?”李惊滢困惑地看着他。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哗哗哗 水声? 忽然一记冷水淋身,李惊滢一个激灵在一片冰冷之中苏醒过来。神智慢慢清醒,身体却像是仍在沉睡,李惊滢能感觉到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水流中,却全身动弹不得。身体在慢慢的飘流着,紧缠在手镣上的囚车栏木变成了救命的浮木,才令李惊滢不至在昏迷中溺死。 李惊滢小心地调整着呼吸,借此判断有没有内伤。呼吸时隐隐有会刺痛,胸口沉闷,但并没有窒息感。李惊滢下意识的长舒一口气,看来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只等四肢从重创中缓过劲来,便算逃过此劫了…… 水波推着李惊滢缓慢的冲向下游,李惊滢有意放纵自己随波逐流,直至看到河流之中凸起的一块岩石时目光一视,他深吸一口气,待快至岩石时蓦然一甩木栏!断木被水波推向了岩石,不偏不正的卡在了正中,李惊滢不禁感慨自己果然命不该绝。 虽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李惊滢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李惊滢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却迟迟无法再移动身体,水波冲缓着越来越低的体温,李惊滢深知不能在此时入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却怎么也难以抗拒强烈的睡意。 有些消极的闭上了双眼,告诉自己就休息一下……一下而已……一下…… 若李惊滢就这样沉沉的睡过去,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又浸泡在冰冷的水流之中,只怕李惊滢便会因体温的不济而在梦境中永远沉睡…… 但是,在他半睡半醒时,一声马嘶长鸣却令他混噩的意识微微回神。虽然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但本能已经促使李惊滢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清醒。 马蹄声走向河畔,一前一后。 紧闭双眼的李惊滢,不动声色的在心中暗暗思忖:有两匹马,意味着至少有两个人…… “原来是冲到这里了。”一个粗壮的男子声音说道。 “快去看看断气没,带上尸体赶快回去覆命吧,要变天了,好冷啊。”另一个较细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淌着水走了过来,李惊滢依然一动不动。 那人抬起李惊滢的手臂看了看:“手镣怎么缠到了木头上?” 岸上的细嗓门叫道:“管他呢!快点吧!天要黑了!” 于是那人不再多想,一把扛起了李惊滢。大概是因为那人看到囚车被撞的四零八落,便先入为主的以为囚车内的人必死无疑,所以他完全没有去检查李惊滢是否还有心跳呼吸,便直接把他当做了尸体扛到了身上。 衣裳带水的成年人重量非同一般,那人却能轻而易举的将李惊滢扛到了肩头,李惊滢知道这个人力气非凡,若凭借此刻的状态与他对招,必败无疑,要想赢他……只能一招毙命! 待那人扛着李惊滢走上岸时,李惊滢蓦然睁眼,一把抽出那人腰际的利剑,反手刺入了他的体内!动作快的根本没有给那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他只感觉到身上的人蓦然一动,接下来剑身便已经刺透了身体! 粗汉停住脚步呆呆的愣了一下,身子便重重的倒了下来。李惊滢能够杀他全凭一口硬气,杀过之后便消失殆尽,只能随着那人一起跌倒,无法动弹。 正当李惊滢暗暗叫苦还有一人没有解决时,岸上牵马的细嗓门尖叫一声,当即策马逃掉了。 李惊滢愣了愣,随即感到好笑。若这人走上前来,只怕自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只能束手就擒,那人却逃得飞快。 放下心的李惊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发冷的身体本能地贴向身下尚有体温的尸体,李惊滢犹豫再三,最终没有移开,贪婪地向一具尸体汲取些许暖意。 “就算跑回去叫人……好歹也给我留匹马啊……”李惊滢有气无力地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李惊滢无从判断时间,所以无从判断那人唤回援兵需要多久。于是,在他感觉到体力恢复了一些后,便不敢怠慢的爬了起来。回头瞥了一眼那具尸体,此人身着官兵服。 果然是他们下的手……若没有人撑腰,小小官兵怎有胆量敢动皇族?那么,授意他们的人会是谁? 明明愈觉心寒的李惊滢,却绽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笑容。 “八皇兄,你说的真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自然是死不了的那种……” 呵呵的笑了一阵,李惊滢慢慢收起了笑意,从喉间迸出犹如从地狱深层渗出的y森口吻,低低地说道:“既然我没有死……那就是你们的命不好了!” 李惊滢缓缓的站起身,艰难的向山谷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九章 现在没有马,脚程又太慢,而回京似乎只有这条大道可走,但走在大道也实在太过招摇。虽然李惊滢可以选择从水路返回,但他的身体还急需一段休息的时间,不宜潜于水中。唯今之计,只好先躲在山谷内避过追兵,待体力完全恢复后再做打算。 李惊滢沿着河畔缓慢前行,摇摇晃晃的身体几步一踉跄,步履蹒跚。但李惊滢依然强撑ji,ng神,时刻保持警觉。忽然隐约听见前方有马匹的嘶鸣声,还有阵阵急躁的马蹄踱步声,李惊滢狐疑的继续前进,直到他看到一辆碎裂的囚车时才明白过来。 看着肢离破碎的囚车,还有一匹浸泡在水中不再动弹的死马,李惊滢再一次惊叹自己何其命硬,在这样的重撞下居然还可以活下来,实属奇迹。 而另一个仍活着的马却急躁的踱来踱去,不住甩头,痛苦地嘶鸣着。 李惊滢自幼习马,骑术了得,对马匹也略知一二。看到这匹马如此烦躁,再想到当时那两匹马不正常的狂奔,李惊滢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吹起口哨安抚马儿的情绪。 马儿不住地甩着头,李惊滢有意让自己的动作轻盈缓慢,以免刺激到它。然后慢慢折下一株草,试探着走近这匹高头大马。 当手轻触到马儿时,它敏感地后退几步,李惊滢继续轻吹着口哨,手轻缓的抚摸了几下,松懈着它的警惕。待马儿不再排斥他而是继续甩头时,李惊滢一只手轻轻的摸着马头继续安抚,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草叶伸入马耳中,费力得从几乎全黑的夜色中辩识着马耳中的情况。 马儿果然安静了下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李惊滢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于是全心全意的用草叶在马耳中轻扫,直至一只虱子从它的耳朵里钻了出来,马儿才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李惊滢虽然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微小的虱子,但由这匹马的反映可以感觉到已经掏出它耳中的异物,于是李惊滢停了下来,谁知刚停手便感觉两脚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 李惊滢苦笑不已的握住明显颤抖的手腕,双腿抽搐般抖个不停。屡屡绷紧神经、透支体力,李惊滢已经开始不禁担心,等他因最终安全而完全放松下来时,身体的剧烈反弹会要了他的命。 那匹马儿却好似像通人性一般俯下头轻轻地蹭着李惊滢,李惊滢疲倦的一笑,轻轻地拍拍它:“本想弄到一匹马代步,好不容易现在有了,我却连骑上你的力气都没有……若你真通灵性,便跪下来让我爬上你的背好不好?” 半开玩笑的说着,心中当然没有期待马儿会真的自动下跪。李惊滢疲劳的笑了笑,身子不自觉的慢慢倾倒,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倒向地面时,忽然身子一顿,那匹马竟前行一步,令栽倒的李惊滢正好靠到了它的前肢。 李惊滢懵懂得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儿却缓缓的四肢屈地,李惊滢也顺着力道半俯到了马背上。他怔了片刻,随即艰难的爬上马背,马儿便再度站了起来,将他驮起。李惊滢俯靠在马脖上,双手紧抓马鬃,竟也稳住了身体。 李惊滢带着几分不相信地笑意说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让这样的灵马来拉囚车?” 马儿嘶鸣一声,好似同意一般,逗笑了李惊滢。 李惊滢试探性地拍拍马脖左方,那马儿竟真得乖乖调转了方向。李惊滢不由又是一笑:“莫非你是天上的灵马,因为思凡偷溜了下来?” 马儿噗噗地吐着粗气,好像不满意李惊滢这么说它。李惊滢实在乏了,也无力再说笑,便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驾’,马儿便开始慢慢往山谷的方向走去。 平稳的踱步令李惊滢不至从马背上跌落,李惊滢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睁了睁早已干涩的眼睑,强烈的倦意铺天盖地而来,李惊滢再难抑制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口中如梦呓般含糊的喃喃着:“连老天都在帮我……所以更不能放弃……惊漩……等我……” 京城三十里外有一座香火鼎盛的浮苍山,全山共有八十一座寺庙,象征九九归真之意。而被誉为皇家庙宇的无相寺更是因其灵验而被宗元皇室全力推崇,数百年来膜拜的百姓络绎不绝。 今日是涛王府的小主人李守贤的两岁生辰。 涛王妃抱着李守贤,带着丫环、n_ai娘来到无相寺祈福还愿。参拜过后,滢王妃便到内堂与无相寺主持研讨佛理,这可闷坏了小守贤,哭闹个不停。涛王妃无奈,只得命n_ai娘和两个小丫环带着小世子到庙里转转。 无相寺内人流涌动,各殿之间的通道上聚满了各式小贩。香烛元宝、吉符瑞物,算命的摊位更是集满人群,听算命先生讲解如何趋吉避凶。还有卖玩具的、卖点心的、卖瓜果的,实在不亚于一般庙会的盛况。 n_ai娘抱着李守贤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一会儿便汗流满面,气喘嘘嘘。小守贤却是乐得直拍手,东张西望,玩兴正浓。n_ai娘只得将李守贤交给两个小丫环,命她俩带着小世子去买些玩具先哄着,她留在原地歇息一会儿,等小世子玩腻了便带他回来。 两个年纪尚幼的小丫环见管事的n_ai娘没有跟着,立刻玩心大起,抱着小守贤便去逛各式瓜果小点心。小守贤指着桂花糕闹着要吃,便买了几块,往他的嘴里、手里塞了两块,剩下的两人分了分。 虽说这里的桂花糕不及王府做的ji,ng致美味,却也别具一番风味。她们二人便跟小世子一边吃一边玩,将诺大的无相寺跑了个大遍。最后实在玩累了,两名小丫环这才抱着小守贤躲到树下歇息,小守贤则继续美滋滋的吃着他的桂花糕。 忽然,个头较小的那名小丫环指着人流一角兴奋的叫了起来:“呀!那边有卖脂胭水粉的!好像还有花绳头钗!” 一直抱着李守贤的个子较高的小丫环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说:“还是别去挤了,你又抱不动小世子,全是我一个人抱着,都快累死了!” 小丫环的大眼珠一转,四下环视了一下。这边是供奉土地的殿宇,相较财神、罗汉、菩萨等大殿的热络,更显门庭冷落。于是她心生一计,提议道:“不如咱们先把世子留在这里,去买了胭脂就马上回来!” 大丫环闻言吓了一跳:“怎么能把小世子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呢?出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有事啦!这边又没人,咱们把小世子藏到香案下,不会有人发现的!再说咱俩马上就回来了,不可能会出事!” 大丫环想了半天,年龄稍长的她虽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看到远处的无数少女正在卖力挑选,还是不由动了心。迟疑犹豫间,身边的小丫环又不断的保证不会出事,软磨硬磨了半天,大丫环才终于点了点头。 小丫环立刻欢呼一声,大丫环一打定了主意,立刻整颗心都扑到了胭脂水粉上,当即将最后一块桂花糕塞到李守贤手中,将他藏到了香案下。 小丫环对李守贤说现在要玩一个新游戏,所以他要乖乖的呆在这里不许动,绝对不可以出来。不谛世事的小守贤听话地点点头,便坐在香案下吃起了桂花糕。 两名丫环又把案布往下拉了拉,确定不可能会有人发现案台下藏着一名小孩,这才飞快得跑掉了。 小守贤正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地吃着桂花糕,忽然听到一阵‘嗵嗵’、‘嗵嗵’的声响。小孩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立刻将适才的嘱咐抛诸脑后,李守贤从案台下探出小脑袋东张西望。 只见一名脸上有些许擦痕的男子正微笑的看着李守贤,他手持拨浪鼓,轻轻晃动,发出嗵嗵的响声。小守贤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人手上的七彩波浪鼓,手里的桂花糕也丢到了地上,小手伸着就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 “波浪鼓!波浪鼓!” 小守贤抱着那人的腿,指着他手上的波浪鼓欢快地叫着。 男子笑着俯下身,将波浪鼓递给了李守贤。李守贤接过波浪鼓,立刻开心的眉开眼笑,那人便将他一把抱起。一心扑到玩具上的小守贤对他毫无警觉,还举着波浪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咯咯直笑。 似乎是被小守贤可爱逗趣的模样惹笑了,男子的笑容中涌起了几分温柔,他亲昵地摸了摸李守贤的头,便抱着他离开了神殿。 “没想到涛王府的小世子这么容易就被弄丢了。”那人俊朗的脸上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而他,自然是李惊滢。 第四十章 片刻后,两名吓的面无血色的小丫环拼命的寻找小世子,最后实在寻不到才胆战心惊的告诉了n_ai娘。n_ai娘一听小世子丢了,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带着她俩又寻了半个多时辰。眼见依然一无所获,无技可施的三个人只得战战兢兢的报给了王妃。 涛王妃一听当场急的晕了过去,无相寺主持马上派寺中众僧全力搜寻,顿时整个无相寺ji飞狗跳起来。 世子丢失非同小可,官府一听说此事,便立刻派兵围堵了浮苍山。每个下山的人都遭到了盘查,凡是带着一、两岁孩童的香客全被扣押,要由涛王府的人亲自确认过后才可以放行。无相寺更是遭到了彻底翻查,其它寺庙也逃难此劫,一时间浮苍山乱作一团。 当李惊涛带着沉江赶到无相寺时,涛王妃早已哭的肝肠寸断。弄丢小世子的三人更是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候处罚。 涛王妃一见李惊涛便扑了过去,大哭着求王爷找回世子。李惊涛从听说李守贤丢失起便失魂落魄,这个时候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抚王妃,还是沉江对涛王妃说道:“王妃请放心,小世子吉人天相,鸿福有余,一定会安然无恙。” 李惊涛命人好生伺候王妃,带着沉江来到了无人的偏堂,便再也掩饰不了他的惶恐,不安地问道:“会不会是惊鸿派人做的?” 沉江微微摇头:“若鸿王有心挟持王爷的家眷用以要挟,便不至于与王爷周旋了这么久。此刻又恰逢滢王与漩王这桩家务事令皇上龙颜不悦,若鸿王此刻以诱拐世子为挑衅,势必触动圣上逆鳞,实属愚昧。” “那……那还会有谁?若不是私怨,难道真是人贩子?这可怎么办才好?”李惊涛完全没了主意,急得在堂中直打转。 “王爷请放心,若那两名小丫环没有隐瞒实情,确实将世子藏于案下又很快返回,世子却已丢失,只能可能是人贩早已盯上世子一行,不然并无机会下手。而且就算是人贩偶然遇见带走了世子,此刻见官府这般动静,再蠢也知道这孩子身份不菲,应该不敢有所妄动。” 沉江说着长叹一口气:“怕就怕人贩早已离开,n_ai娘她们心中怕事,反而延误了时间……” “这三人实在可恨!本王绝不能轻饶她们!”李惊涛气的失了常态,放出狠话。 “王爷请息怒。n_ai娘只是一时疏忽,那两名小丫环年纪尚幼,玩心未泯,才会犯下这等滔天重罪。如今世子下落不明,还是先行找回世子要紧,若寻回世子,便免了她们的死罪,重责几十大板赶出王府便罢了吧。” 李惊涛没有驳回沉江的建议,而是瘫坐在椅中,单手捂眼,哆嗦着问道:“沉江……真能找回守贤吗……” 沉江知道李惊涛爱子如命,此刻已经完全方寸大乱,不由心中暗叹,慢慢说道:“请王爷即刻命令官府颁布公告,就说小世子不慎走失,若有寻得者重重有赏,涛王一家感激不尽。切忌不要提及世子被人诱拐,而王爷也要让那些绑匪相信,王爷是真的认为世子只是走丢而非虏劫,更不要表现出任何追究之意,以免那群人狗急跳墙,反伤世子。” 李惊涛连想也没想便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 说罢便匆匆地奔了出去,沉江思忖一下,自言自语道:“但那人若不是为财……便真的难办了……” 官府的士兵在浮苍山地毯式搜索了两个时辰,大大小小八十一座庙全被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涛王和王妃都信奉佛教,只怕连历届主持圆寂的塔林禁地都要闯进去搜查了。 所以,虽说各庙主持对官兵滋扰清静之地都颇有微词,但念及涛王依然给寺院留有薄面、他又是丢子心切,便也没有多加阻拦,尽力配合。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沉江早派人暗中潜入各寺的禁地悄悄搜查过,只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夜色降临,在浩浩荡荡的搜索未果后,官府只得解了封山令。京城和周边邻镇更是贴满了涛王寻子的布告,万两黄金的赏额令诸多百群一片哗然,津津乐道地议论起来。 而在无相寺一间荒废的沙弥房内,李惊滢正跟小守贤玩的不亦乐乎。 李守贤扑腾着想抓住李惊滢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掌,可惜怎么也抓不到,忽然水灵的大眼睛转了一转,李守贤好似玩累般收回了小手,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的撇向李惊滢。李惊滢见小守贤居然对他耍心眼,立刻被逗笑了,于是装作上当放下了手,当即被小守贤扑到,把他得意的咯咯笑了起来。 李惊滢玩心大起,立刻攻击小守贤的痒痒r_ou_,小守贤又是大笑又是尖叫的被李惊滢搔痒笑个不停。最后玩累了,小守贤便乖乖巧巧的趴在李惊滢的怀里摆弄着拨浪鼓,嘴里无意义的哼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童音。 “守贤饿不饿?”李惊滢笑着问道。 小守贤立刻点点头,r_ou_嘟嘟的小手抓住李惊滢的前襟,蹬着小腿就想往上爬,还在嘴里直嚷嚷:“守贤要吃鱼!鱼鱼!鱼鱼!” n_ai声n_ai声地撒着娇,外带一张粉嫩嫩的小脸还直往李惊滢嘴上凑,直把李惊滢逗的哈哈直笑。 “早知道我的小侄儿这么逗趣可爱,我就应该早点下手嘛。” 李惊滢笑着捏捏李守贤软软的小脸蛋,笑容一成不变,但语调却发生了根本变化:“你说对吗?沉江?” 一抹黑影悄然走近,沉江竟不知何时来到李惊滢的身后,他反手而立,冷冷道:“滢王这个篓子只怕捅大了。” “是吗?我倒不觉得。” 李惊滢不以为意的笑着,继续轻轻搔着李守贤的脖子,痒得他直笑,但手掌已经渐渐包住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看到沉江眼里可谓危机四伏,一时间也不敢妄动。 “滢王若想以此要挟圣上交出漩王,只怕会得不偿失。” 沉江冷声提醒李惊滢,他这番举动根本帮不到他,还只会适得其反。 李惊滢却哧哧而笑,没有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为何猜我仍在无相寺?” “若是普通绑匪一心图财,见封山搜索一般都会乱了手脚,多数会丢下世子独自逃命。就算他们不知诱拐的是世子,也幸运的避过了官兵,但他们看到满城的布告时,也应该知晓了小世子的身份。图财之人,很难抵过万两黄金的诱惑,但现在仍不见有人回应,那就意味着只有两个可能:一、那些人不信任涛王的承诺。二、那人根本不是为财。若是一,短期之内确实无技可施,只能暗访探察。若是二……” 沉江一顿,缓缓说道:“敢动涛王独子、圣上长孙者,必然与王爷有天大恩怨。若说何人有嫌疑,只怕近期得罪的滢王嫌疑最大。” “怎么,大皇兄见不到我的尸体,却没想过我会对他下手吗?” 李惊滢依然目光温柔的注视着李守贤,双手片刻不离他的小身子。沉江碍于世子的安危,久久不能有所行动。不谛世事的小守贤听不懂两个大人之间暗流涌动的对话,也感觉不到僵持的杀机,他依然在跟眼前叔叔的一只大手玩着掰指头的游戏,依依呀呀的自说自话。 “若滢王是为此事而怀恨在心,只怕寻错了对象。关于那件事,王爷并不知情。”沉江淡淡地说道:“是沉江私自下的命令,一切都与王爷无关,还望滢王手下留情,不、要、铸、成、大、错。” 最后六字,已然威胁。 李惊滢的神情明显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你倒是条忠心的狗,主子还没下命,你便扑过来咬人。” 沉江对李惊滢的侮辱并未在意,而是冷冷道:“王爷生性纯良,若让他相信你会对他不利,只怕难过上青天。既然如此,沉江不妨代劳。” “代劳啊……”李惊滢缓缓地收起笑容:“只因你认为我会对大皇兄不利,便先行对我下手?” “难道滢王从无此念?”沉江反问。 李惊滢一怔,当时的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大皇兄? 是大皇兄揭露了此事,告之父皇,才令自己与惊漩两隔。又是大皇兄,在自己好不容易带走惊漩时,硬生生地抢了回去。同样是他,在自己放弃一切尊严的拼命恳求后,依然无情地带走了惊漩。 恨吗?只怕,真得恨到了骨子里…… 会报复吗? 李惊滢思考到这里时,却一下子胆怯了。 那时为什么坚信自己就算落魄至此也一定可以翻身?当时沸腾在体内的某种东西令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就是它令自己绝不容许就此落败。而它,除了是天生的斗志之外,那份驱动所有不甘的情愫……是否就是恨呢? 如果我真的翻了身,再一次恢复了原有的地位和身份,我下一步会不会便开始削弱大皇兄的势力,甚至设计陷害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没落而露出快意的微笑? 李惊滢低下头,怔怔的看着在他怀中玩乐的小守贤,忽然身心发寒。 因为,会。 所以才会在认定是大皇兄下毒手之后,在山谷中如鬼魅般躲避了三日。一等身体恢复常态,便第一时间盯在涛王府附近,静候了两天,终于将大皇兄最疼爱的独子攥于手间。 这些举动,不正是报复吗? 想让大皇兄也体验到失去所爱的痛苦,想让他也如自己这般心如刀割,想让他为他的行为后悔不迭,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李惊滢终于理清了思绪,却硬生生地压下蓦然醒觉的良知,冷冷地反问:“是又怎样?” 宁可被泯灭良心的揪痛折磨,宁可对自己的亲侄儿下手,也不甘让大皇兄坚信他是正确的! 只有真正的切肤之痛,才能让那个墨守陈规的大皇兄明白夺去别人所爱会引发怎样的悲痛和哀伤。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明白,当他硬生生的分开他的两个兄弟时,那两人是怎样的悲伤与绝望! 这就是李惊滢的动机,如此简单。 而到底是谁下令暗杀自己,已经微不足道了。 李惊滢看向面无表情的沉江,哼笑一声:“沉江,你以为杀了我是为涛王好,却没想过当涛王知道此事后会如何待你吗?就算我从此与他不共戴天,但二十多年的兄弟感情却是真真切切,你真以为他会感激你为他除了隐患?” 沉江木然的答道:“以王爷的性情,他只会恨我害死了他的弟弟,绝不会感激我保了他一命。到时必然会用我的性命告慰你的亡灵,沉江难逃一死。” “原来你早想到了……”李惊滢有些意外:“却依然这么做……” “杀你,沉江死。不杀,王爷死。沉江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 “你已经认定我会害大皇兄?” 李惊滢好笑地问道,连自己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杀大皇兄。因为生长在皇室之中的人,深谛令一个人痛苦的活着,要远比令他痛快的死亡更加残忍。 沉江思忖一下,淡淡地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沉江不想拿王爷的性命去赌一半的可能。” 李惊滢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对于沉江宁死也要保护涛王的举动倍感意外。而且,仅仅是‘有可能会伤害涛王’便令他暗下杀手,连带着还要赌上他自己的性命,做好被涛王获知后反杀他的准备,也要为了那一半的机率而保护到底吗? 此人对李惊涛的用情之深,简直难以想像。 看着李惊滢不经意泄露出的神情,沉江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淡淡的说道:“沉江这么做,只因知道此事不会被王爷知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惊滢嘲讽地说。 沉江依然用淡淡的口吻回了一句:“死人彻成的墙便可。” 李惊滢随即大笑:“看来,我已是你非杀不可的目标。说不定,我已是最后一个知道你那桩秘密的人了。” “王爷说对了。” 李惊滢冷眼扫向沉江,后者目光平静,但隐隐渗出的杀意凝结了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瞬间僵持。 第四十一章 李惊滢抚在李守贤脖上的手慢慢收紧,小守贤顿觉不适,挣扎了几下却不能挣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惊滢便继续保持在这个危险、却不会令李守贤致命的力度上。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李惊滢冷冷道。 谁知沉江却扬起一丝冷笑:“滢王天真了。你即知我对涛王的用心,却想不到我最想拔掉的眼中钉,便是这个他和别的女人诞下的孽种吗?” 李惊滢也笑了起来:“沉江天真了。我即知你是宁死也不希望大皇兄有所损伤的情深之人,又怎么会相信你对他的儿子有欲除之心?以你的心机,若真得痛恨王妃和世子,只怕她们母子俩早死于非命也没人知晓呢。” 沉江默默地看着笑意盈盈的李惊滢。好像是想故意刺激沉江,李惊滢忽然手上一用力,李守贤的哭声倏止,沉江果然当即变脸。李惊滢随即松手,李守贤又是咳嗽又是嚎哭,哭声十分凄惨。 李惊滢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流露出半点心疼,冷漠地看向沉江。最终还是沉江落败,木然的脸上露出了放弃的表情。 “滢王确实名不虚传,沉江甘败下风。” 沉江看着李惊滢的目光愈发深邃,李惊滢知道那是一个人挖空心思想要杀一个人时才会流露出的神情,如同杀气一样无法完美掩饰。李惊滢见过太多次,所以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沉江,你或许机智过人,但你斗不过我。” 李惊滢冷冷地说:“我从十三岁起面对的就是整个宗元最负野心和城府的敌人,我只需把别人对付我的招数一丝不漏的记到脑中,便足以令我成长为另一个可怕的y谋者。而在朝廷之中,新的诡计与圈套层出不穷,哪怕我不想,我也有不计其数的机会继续学习、运用它们。只要大皇兄一天不放弃皇位,他将面对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像我这样的人,而你,又能应付几个?” 沉江没有说话,但是李惊滢能看出他完全同意。 沉江与李惊鸿的势力周旋了不少时日,虽然两方僵持未分胜负,可是沉江却本能的感觉到李惊鸿的心机是一个无底洞,他至今没有摸透鸿王的势力到底有多大,而现在的僵持是一个假象还是一个圈套。 这次与李惊滢牛刀小试的试探了一番,也显然并非简单便可应对的敌手。李惊滢最难对付的地方便在于他对人心、人性的拿捏,他懂得如何掌握这个弱点,又能恰到好处的威胁,直至对方不得不妥协。 也许李惊滢在面对一个冷血无情的敌人时会束手无措,但沉江没办法对李惊涛的家人无情,所以,注定了他也不是李惊滢的敌手。沉江自知对付一个李惊鸿已是勉强,再加一个李惊滢会绝对不利,若长此以往,再多几个这样的敌手……沉江真的没有自信可以从容应对。 “而且,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惊滢有意拖了个长腔,缓缓地说道:“你封山原为搜索守贤的下落,你甚至也想到第一个被搜索的无相寺是最安全的地方,从而找到了我。却偏偏没有想过,若我被困山中无法逃脱,又不愿释放守贤,便可以将他杀死后埋于深山,然后若无其事的独自一人通过盘查,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有谁会知道我李惊滢今日上过浮苍山?又有谁知道涛王府的小世子早已被灭口埋尸?你的封山,足以害死守贤。” 沉江蓦然一颤,露出几分愕然的神情,呆愣了半晌,他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无力的一笑:“确实……我不得不感激你并没有这么做。” 沉江的神色严肃起来,为他没有更加细心考虑到这个可能性而后怕不已。 “所以,你斗不过我。”李惊滢正色道:“因为你是一个不愿意冒险的人。你不愿赌,因为你不想承担输果。而我的一生,都是赌博。” “也许我想要杀你,是有些天真了。”沉江慢慢说道:“你不是一个面对逆境就会认命的人。” 这种人,一旦面临穷途末路,便会不择手段的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就好像李惊海。此刻,李惊滢可以平静的说出他的选择,但是一旦条件达到,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真的杀掉李守贤,悄悄埋于山中,安然离去? 沉江能看出李惊滢只是以李守贤为要挟,他并不想伤害他的侄儿。但是!沉江更知道,一旦自己表现出任何会危及他的举动,李惊滢便会立刻对李守贤下手,毫不犹豫! 沉江暗中观察了多年,他知道李惊滢有着人性和善良的一面,但是当他面临绝境时,这一面便会马上消失,那时的李惊滢,会残忍的如同李惊海一样难以预测。 沉江最怕的,莫过于这种敌人。 沉江微叹一口气:“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敢赌,因为赌本的代价是我偿还不起的。所以,你可以用小世子换我一个承诺,只要你归还世子,我便许诺不再杀你,如何?” 李惊滢哈哈大笑起来,多么可笑,一个王府的管家在对一个王爷说,他许诺不杀他。 滑天下之稽! “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李惊滢蓦然站起,已经快哭哑的小守贤正在哽咽,被吓了一跳,当场又大哭起来,李惊滢将他搂到怀中,稳稳地抱住。 沉江的神色随着小世子的哭泣而微微动摇了一下:“你逃不出去的。你以为我会独自一人前来吗?官兵并没有撤离,早已将这里包围。” “那你要不要见识一下我如何从千军万马之中安然而退?”李惊滢自信满满地笑着。 沉江一步一步的退出了禅房,李惊滢抱着李守贤走了出来,屋外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士兵,各个弩满张矢,瞄准了李惊滢。李惊涛一看到李守贤便忘情地奔了过来,却在李惊滢蓦然勒住小守贤的脖子时倏止脚步,痛心疾首地看着李惊滢。 “惊滢,我千猜万想,独独没有想到会是你!” “大皇兄,我千猜万想,也没想过你会那般无情。本来人性就属多变,又何必悲叹自己没有早早预知呢。”李惊滢平静地回答道。 “那也是你我的恩怨!与守贤无关!你快放了他!” “那你我又是什么恩怨,你为何不肯放过我和惊漩?”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2节 “惊滢!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李惊涛一时间悲痛难耐,红了双眼:“我亲眼看着你长大,兄弟之中我尤为疼你!为何我们兄弟却要闹到这般地步?!” “难道是我的错?” 也许是因为李惊滢早已放弃了与李惊涛的沟通,他的口吻异常平淡,毫无波澜,好似事关己般冷漠,但是全身依然无懈可击。 “惊滢!此事已惊动父皇,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不想看你一错再错!” 此时的李惊涛已经不全是为了爱子的安危,屡次对李惊滢失望的李擎煊,在听闻此事后龙颜大怒,当即派出御林军缉拿李惊滢。此刻围在这里的士兵只是九牛一毛,山间、山下还有无数的士兵重重围困,李惊滢cha翅难飞! 虽然惊滢挟持了守贤,但他毕竟还是自己的弟弟,李惊涛实在不忍心看他一步步走入绝境。 “我偏要试试。” 李惊滢慢慢往前走去,人潮随着他的移动而发生了变化,两队士兵迅速堵截到他的后方,李惊滢被困于圆圈正中。他一直勒住李守贤的脖颈以示威胁,李守贤已经不再哭闹,相反昏昏沉沉,身体开始发烫。李惊滢自知这样下去守贤会坚持不住,但是此刻的情况又不容他做出妥协,一时心中浮躁起来。 “滢哥哥。”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背后响起,李惊滢蓦然一颤,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又惊又喜地回过头去。忽然‘嗖’的一声,眼前银光闪动,眨眼间利箭穿臂而过! 李惊滢呆呆地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持弓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英挺的眉宇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怒,曾对李惊滢流露出无数次深情眷恋的修长双眸,此刻却闪动着锐利却熟悉的光芒。 “惊……漩……” 木讷地念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名字,知觉瞬间恢复,被刺透的手臂痛楚令李惊滢惨叫一声,再也抱不住怀中的李守贤。 当手中的李守贤滑落时,早伺机而动的士兵立刻扑上前来,将李惊滢牢牢制住。李惊涛急忙奔过来抱起爱子,紧紧地搂到了怀中,一脸心疼。 而李惊滢的目光一直定定的注视着不远处的李惊漩,眼前晃动的人影几次阻拦了视线,但他依然努力的寻找着。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李惊滢只想确认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李惊漩。 一个无比熟悉,却又似乎有些陌生的李惊漩…… 第四十二章 关押朝廷要犯的天牢终年y森寒冷,不见天日。只有微弱的光芒从遥不可及的通风口s,he入牢中,在窒息的沉闷空气中溶入一点点的生机。天牢尽头处的一座牢笼内,一个人蜷缩在高处洒下的光亮之中,紧紧地将自己环抱,埋首轻哼着童谣。 那是婉情皇后常常哼唱给五位小皇子听的家乡童谣,原本应飘扬在蓝天白云下的欢乐歌谣,此刻却在压抑的监牢中回荡,仿佛是在鲜明的对比着哼唱之人天翻地覆的悬殊地位。 昔日王候,今日囚徒。 李惊滢没有反抗,那一箭s,he去了他所有的斗志和坚持。他的眼中、脑海只盘旋着持弓的李惊漩那冰冷中带有怒意的目光,与记忆中那双追着自己的灿烂笑眼截然不同…… 李惊滢哼唱歌谣,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原因是什么。他牟足劲头去拼、去夺的泡影已经粉碎,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那他剩下的,便是承受一切后果。 也许他最后所能拥有的自由,便是哼唱歌谣的权利吧。 牢门的锁链解开了,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李惊滢的跟前。李惊滢缓缓的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白蟒袍下摆,不由懵懂的在脑中思索:众兄弟之中,最喜欢这件衣服的人是谁来着……? 当答案一瞬间涌起时,李惊滢蓦然抬头,虽然没能立刻看清站立之人的面貌,但那熟悉的身影和轮廓令李惊滢惊喜的倏扑向了他。 “惊漩!” 李惊漩静静地站立不动,在本能的驱动下一瞬间真情流露的李惊滢,也在拥住他的一瞬间恢复了理智。他慢慢地松开紧拥的双臂,却迟迟的不肯从李惊漩的怀中主动离开,仿佛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所以,他在安静地等待最后的答案。 李惊漩缓缓抓住李惊滢的双臂,慢慢推开他,双手却越来越用力:“你叫我什么?” 这一次,李惊滢清晰的看到了。李惊漩眼中满溢的是无穷无尽的愤怒,炽烈的目光几乎灼痛了李惊滢。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脑海一片空白。 “说!你叫我什么?!” 李惊漩的双手愈发用力,李惊滢的两臂已经疼的近乎麻木。痛楚慢慢唤醒了呆滞的神智,一刹那间,水潮shi润了眼眶。 呆呆地看着那双燃烧怒火的眸子,李惊滢沙哑而艰难的吐出原有的称谓:“八……皇兄……” “对!我是你的八皇兄!” 李惊漩将李惊滢重重的推到冰冷的墙壁上,失控的怒吼道:“原来你没有失忆!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八皇兄!那你对我做了什么!在我失去意识的期间你对我做了什么!李惊滢!!” “你还记得?” 李惊滢的神情微微一动,竟有一丝开心。但下一刻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到了脸上,李惊滢踉跄几步,刚勉强稳住身体,李惊漩便像疯了一般抓住他拳打脚踢。李惊滢毫不抵抗,默默地在李惊漩的拳脚下不声不响的承受着预知中的愤怒。 “李惊滢!我待你不薄!暗中不知救过你几回!你便是如此报答我!”李惊漩的怒吼令李惊滢心如刀割:“趁着我懵懂之际陷我于不义!你有没有看清楚我是谁!那个人又是谁?!” 口中一阵火辣腥甜,舌头微微发麻,似乎在不慎之中咬破了舌尖。红色的血水慢慢溢出嘴角,一滴、一滴坠落在y冷的地面。 “我喜欢你……” 迟来的表白,浸着鲜血,混着泪水,从口中模糊的吐露。 李惊漩高扬的拳头微颤一下,两人的目光短短的一对视,李惊滢流着泪水的心碎目光令李惊漩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但他仍大喝一声一拳打了过去! “那个人不是我!我是漩王李惊漩!不是那个五岁大的无知小儿!他对你说的话不是我说的!他的爱也不是我的!因为那个人不是我!我才是真实的李惊漩!你分清楚!!” 李惊滢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漆黑之中,仿佛眼前又闪过惊漩的点点滴滴。他笨拙又可笑的言谈举止总是令自己哭笑不得,他欢快无忧的无邪眼神总是温暖着自己的心房,他深情的唤着荒唐的称谓‘滢哥哥’却令自己甜到心窝…… 那一段海市蜃楼,真得彻彻底底的粉碎了,那段两情相悦的恋情也消失殆尽,那个令自己不惜一切代价的‘惊漩’再也不存在了…… “惊漩……” 最后再唤一声,便将这个亲昵的称呼永远的尘封在心底,再也不要忆起…… 但这声深情的呼唤只换来李惊漩更加愤怒的拳脚。 发泄过后的李惊漩气喘嘘嘘,沉默不语的李惊滢令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将李惊滢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的冷声道:“守贤因为此事受到惊吓,高烧不退,父皇大怒,最多不超过三日便会办你。李惊滢,你最终要与皇位无缘了。” 皇位二字令木讷的李惊滢微微一颤,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说话却被一口血腥气堵在胸前,令他一阵咳嗽,被利箭s,he穿的手臂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仿佛有火焰在炽烧。 李惊漩蹲下身来,轻轻地捧起李惊滢青紫的脸庞,扬起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难道你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父皇还会如以前一般疼你怜你?你没有被贬为庶民已是父皇天大的恩惠。惊滢,平静老实的渡过你的下半生吧,从此朝廷与你再无瓜葛。” 李惊漩目光沉静的注视着狼狈的李惊滢,昔日清秀俊美的天人容貌此刻却鼻青脸肿、神情萎靡,李惊漩的眼神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怜意,他下意识地轻轻擦去李惊滢嘴角的血渍,动作温柔了许多。 李惊滢不禁为此刻的短暂温柔而喉间哽咽,仿佛是自己的错觉,李惊滢感觉到李惊漩指间的颤抖,他觉得自己竟看到了李惊漩眼底的懊悔,他在为他下了重手而后悔不已。 但是可能吗?震怒的八皇兄失控的发泄过后,还是会怜惜我吗……? 李惊滢很没志气的发现,自己还在对八皇兄的情谊存在着几分幻想。 强迫自己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李惊滢咽下了口中的血气,才艰难的吐出几字:“那你呢?” “什么?” 李惊滢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还想做皇帝吗?” 李惊漩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得到即刻否定的李惊滢莫名的慌张了起来:“你不是说过不喜欢皇位,当皇帝很辛苦吗?你也说过不愿为了帝位而牺牲你的快乐……” 李惊漩的蓦然起身令李惊滢的话倏止,只听李惊漩冷冷说道:“我再提醒最后一遍,那个人不、是、我!” “不!那个人也是你!” 李惊滢情急地抓住李惊漩的手腕,焦急的说道:“八皇兄,皇位不仅是权势的象征,它也是吞噬人生的无底洞!四皇兄已经被吞噬了,大皇兄和六皇兄也已经陷进去了,而六皇兄更是对它势在必得!你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空杀出,它会令你当即成为众矢之的!” 李惊漩却无视李惊滢的警告,只愤怒于李惊滢一再的认定那个失智时的‘惊漩’是他:“李惊滢!不要把那个人的想法当做是我的思想!!” 说完,他将李惊滢重重的抵到墙畔,紧紧地捏着他下颚,令他不得不看向自己:“把那个人从你的脑海里挖出来!彻底的抹掉!你听着,那个人不存在!他的一切都是错误!我不会承担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不想做皇帝不代表我不想!不要把你对他的了解用在我的身上!我李惊漩不是一个五岁的天真小儿!” 李惊滢哽咽着本能摇头,怎么能抹煞那个人的存在?已经将这段恋情埋葬还不够吗?连记忆中的甜蜜也要剥夺?那是我仅有的啊,八皇兄…… 李惊漩一把甩开李惊滢,冷声说道:“想想这些年我做过什么、执着些什么,你就会明白那个人是虚假的,他不存在!从来没有存在过!” “不,他存在啊……”悲极反笑的李惊滢哧哧地笑了起来:“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脑里,你抹不去、夺不走,他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我喜欢的人!” “冥顽不灵!” 李惊漩震怒的一拳砸到石壁上,怒目圆睁,眼见李惊滢依然倔强的不肯妥协,李惊漩恨恨地说道:“好好好……你不愿忘了他是吗?那你就在这里一辈子回忆那个幻影吧!” 李惊漩说罢,愤而离去。 李惊滢痴痴地看着李惊漩消失的方向,呆滞了许久,忽然喃喃起来:“我不会在这里渡过一生……我要出去,回到我的滢王府,那里有我和惊漩的所有回忆……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眼底浮现出几丝脆弱,却又有几分倔强,放弃与不甘的矛盾令李惊滢的眼眸中泛出前所未有的心酸,令人莫人的感觉心痛。 李惊滢从未这般渴望过回到滢王府,因为那里有他这一生中最甜蜜的回忆。在他的滢王府,只有那个尾随在他身后无邪欢笑的惊漩,没有适才那个好似恨不得将他扒皮剔骨的八皇兄…… 至少,至少让我抓住美梦的几片残影吧……让我抓着那个同样喜欢我的惊漩的幻影……因为……它会成为我存活下去的仅有力量…… 那一瞬间,李惊滢本已黯然无光的眸子中,悄悄燃起了绝不坐以待毙的执着目光。 第四十三章 李惊滢没办法向父皇求情,牢中的狱卒更不允许他向外传递任何消息,身无分文的他也无法私下贿赂,只能被动的等待下一个探访者的到来。李惊滢甚至在心中笃定,就算是李惊涛前来,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这次机会,哪怕要在李惊涛面前毫无尊严的跪地求饶,他也一定要走出这个牢笼! 到了第三天,李惊滢推测父皇的圣旨就快颁下了,以他的斑斑‘恶行’,只怕被贬是再所难免,不由更加心急如焚。 李惊滢已经无暇顾及自己会不会被贬为庶人,甚至会不会被发配充军,他满心满脑所想的,都是被贬后,他还能否回到那所满溢温馨记忆的大宅? 终于,一片沉寂之中传来了天牢铁门开启的声响。李惊滢立刻扑到栏前,忐忑的瞪大了双眼,竖起耳朵倾听远处的声音。细碎的说话声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慢慢走来,李惊滢不断的在心中祈求脚步声来到自己的牢门前。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李惊滢的心跳越来越快。 “王爷!”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貌,李惊滢惊喜的伸出手,隔着铁栏抱住扑来的男子:“福海!” 福海紧紧地抱住李惊滢,片刻后匆忙松开,急忙跪倒在地:“福海来晚了,望王爷恕罪!” 李惊滢急忙蹲下身,欣喜若狂的看着他:“你快起来,只要你能进来就好!” 福海磕了三个头后才跪着贴近铁栏,主仆二人的双手紧紧相握,李惊滢险些喜极而泣:“你怎么会进来的?那些狱卒有没有为难你?” “应该是奴才问王爷好不好才对啊,”福海泪水纵横,又是哭又是笑:“跟随了王爷这么久,好歹也攒下不少银子,再向友人借了借,变卖了王爷这些年赏赐的衣物,这才疏通了不少关系。呵呵,天牢到底是天牢,想进来一趟真不容易。” 打趣的玩笑话掩去了耗尽心血、散尽积蓄才能见到李惊滢的心酸,李惊滢当然知道福海这样的无名小卒要进入天牢需要多大的财力疏通,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 “王爷,奴才打听过了。因为小世子前几日高烧,皇上一直无暇处理王爷的事,昨日世子烧退了,恐怕最迟明日就会颁布圣旨。王爷,您要趁早打算啊。”福海忧心重重地提醒着。 李惊滢听到李守贤退烧时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但随即自嘲起来,明明是自己害小侄儿蒙受此劫,偏偏在事后又担忧不已,真是伪善之极。 “现在父皇正在气头,想寻求他的原谅只怕机会渺茫,只望能拖得几日,待父皇的怒火消了些,才能另做打算。” 李惊滢虽然也考虑过先乖乖被贬,再寻求机会恢复王爷的身份,但是一旦远离皇宫,事态便会完全脱离了掌控,没办法及时获知皇宫的动向,就意味着永远找不到最佳时机。李惊滢不能冒这个险,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封号,才有可能保住那幢滢王的宅邸。 “王爷,您在宫中可有心腹帮手?奴才可以替您捎话,尽早向皇上美言几句,万一等圣旨下来就来不及了!” “帮手……”李惊滢皱紧了眉头,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这些年为了松懈几位皇兄的警觉,自己根本没有刻意培养过党羽势力,虽然在朝中也有几个熟识的官员,却都不是可以为他逆鳞而上的交情。若说皇宫之中,李惊滢还认识哪个较有影响力的人物的话,只怕只有他自己的兄弟了。 原本最易于求救的大皇兄现在已经不可能,而八皇兄…… 李惊滢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打消了最不可能的念头。 那么,只剩下六皇兄…… 但是,六皇兄为了将八皇兄从宫中带出一事已经帮了太多,而他也明确表示过不愿让自己再回宫中。更何况父皇仍在追查暗中帮助自己的人是谁,此时再求六皇兄帮忙似乎不近人情,只会令六皇兄陷入更大的危险。 李惊滢一时间无措起来,到底要怎么办?六皇兄不可能再为我冒险,那我还能找谁?思来想去,脑中却只有六皇兄可想,难道真的只能求助于六皇兄吗? 可是……可是就算我自私的向他求助,这其中的利弊也太过明显,六皇兄何其ji,ng明,怎么会再冒险帮我?但我又不能坐到待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李惊滢背靠铁栏滑坐在地,双手cha入发间紧紧的揪住发丝,强迫自己必须尽快想到办法。 一定要赶在父皇的圣旨颁下前,不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绝不能浪费时间…… 福海知道王爷正在冥思苦想,便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只是他并不知道,此刻李惊滢费力思索的,却是放弃自己成就六皇兄,还是放弃六皇兄成就自己…… 六皇兄的情谊,与不能失去的执着,孰轻孰重? 李惊滢努力得告诉自己,六皇兄待他有多么情深义重,费力得压下牺牲兄弟亲情的念头,却,轻而易举的想到了如何逼迫六皇兄出手的对策。 李惊滢无力地一笑,多么邪恶的智慧,永远都在自私的为自己谋求机会。 “王爷?”福海轻轻地唤了一声。 “福海……”李惊滢的声音忽然变得万般疲惫,仿佛要说出的话足以耗尽他所有的心力:“你去一趟丞相府,求见玄丞相,只需告诉他一句话,‘令郎仍在运书吗?’……” 福海愣了愣,虽然完全听不明白,但他仍点了点头。而李惊滢也知道,当六皇兄知晓玄尚德运送自己和八皇兄出城一事,反被自己用以要挟玄丞相时,将意味着什么…… 用这么卑鄙的方法逼迫六皇兄出手相助,也代表了自己永远的放弃了这段兄弟之情。 对不起……六皇兄……你鼎力相助的弟弟,只是一个卑鄙的小人罢了…… 福海带走了李惊滢的口信,不到半日,一名成稳英朗的中年男子来到了李惊滢的牢门前,他就是当朝丞相玄绍。 李惊滢正欲开口,玄绍却慢慢说道:“你可知道这几日是谁动用全部势力,不断向皇上进谏,请求对你从宽发落?” 李惊滢一怔。 “你又可知,任凭福海倾家荡产,想要进入全宗元守卫最为森严的天牢也根本不可能?” 玄绍眼见李惊滢一霎那面如死灰,继续冷冷地说道:“你又是否知道,六殿下暗助你与漩王离宫一事背负了多大风险?足令他与皇位失之交臂?他又是如何力排众议、一意孤行的帮你?而你,却用小犬助你一事反来要挟六殿下?” 李惊滢周身一颤,想解释一番,却被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伶牙利齿无一可用。李惊滢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他用常理来推测六皇兄的举动,所以得出他不会帮忙的结论,这才出手相逼。 可是……原来六皇兄一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奔走着,而自己,却在此时泼了他一记冷水…… 不,是捅了好深的一刀。 玄绍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惊滢,看着他的表情由呆滞到无措,由无措到懊悔,由懊悔到痛哭,一直冷眼旁观。 李惊滢真的后悔了。他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别人,也不止一次的算计过别人,却只有六皇兄的举动总是出乎他的预料。自己斟酌过后的轻重从不是六皇兄的依据,自己百般揣测的合理行动却不是六皇兄的行为准则。他的选择一次又一次令李惊滢意外,明明显而易见的厉害关系,却屡屡被六皇兄颠覆。 他不该这样帮我,他也没道理这样帮我,不是吗?不合情,更不合理!他得不到任何好处啊!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是六皇兄主动为我波奔?他一直在帮我,而我,除了小心的怀疑、保留的信任、处处的提防外,又还给了六皇兄什么? 到最后,还给了他好狠的一刀…… 当六皇兄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会对我有多失望?他终于认清了他拼命帮助的弟弟只不过是一个卑劣的无耻之徒! 李惊滢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抓住玄绍的衣袖,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太过澎湃的情愫令他迟迟无法顺利言语。玄绍冷漠的甩开了李惊滢的手,仿佛在看一件死物般的冰冷目光刺痛了李惊滢的心肺。 “老臣也希望此事一了,滢王能就此放过六殿下,从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李惊滢拼命地摇着头,呜咽声中隐隐透出含糊的字眼,却无法辩识到底说了些什么。 “滢王若想在圣上大怒之际离开天牢,只有一个办法,所以六殿下有两字命老臣传达,”玄绍一顿,冷声道:“装疯。” 李惊滢听在耳中,却没能进入脑海。他只是本能的想向玄绍表达自己的忏悔,他的目光充满了乞求,只求玄绍能给他一个机会向六皇兄传达他的歉意。不需要获得原谅,李惊滢只希望可以给他一次道歉的机会。 “玄丞相……” 太过激烈的抽噎令李惊滢始终无法顺利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必滢王也无其它吩咐,那老臣告退。”玄绍虚虚地一行礼,转身便走。 “丞相!” 李惊滢情急之下放声大喊,拼命的伸出手试图抓住远走的玄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大叫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又一声的歉意,与哭声加杂在一起,悔不当初的李惊滢自虐性的用头撞着铁栏,放声大哭起来。 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表现着自己的卑劣?为什么每次的试图信任都以失败告终?为什么我总是看不到别人推心置腹的善意?我的单纯、信任、豁达、真诚,一切一切的正面情愫都在哪里?为什么满脑子都是邪恶自私的y谋诡计?它们到底都去了哪里?! “对不起……六皇兄……对不起……对不起……” 每一声‘对不起’都伴随着一记沉重的撞击,额头的痛楚却抵不过彻底认清自己内心y暗的痛苦,就这样,一下又一下,不计后果的撞击着,直至鲜血覆盖了眼帘,让布满水雾的天地染上了一片血红…… 不到半个时辰,滢王疯了的消息便传入了皇宫。 第四十四章 李擎煊挥退了来报的太监,思忖了片刻,回过头来问向身边的杜公公:“惊漩到了没有?” “回皇上,漩王殿下已在殿外候旨。” “宣。” “是。”杜公公应了一声,便宣李惊漩进殿。 李惊漩走入殿内向李擎煊行过君臣礼之后,李擎煊当即开门见山的说:“天牢内传来消息,说惊滢疯了。” 李惊漩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九皇弟急于出狱,已经不择手段了。” 李擎煊定定地观察着李惊漩的表情,确定从他的脸上找不出除好笑以外的其它情愫后,微叹一口气:“你不恨他?” 李惊漩仿佛早已想好答案,没有丝毫犹豫便肯定的摇摇头:“他只是一时糊涂,待激情过后便会冷静下来,想必到时他也会悔不当初。” 李擎煊的眼中闪过一丝费解:“若你不恨他,却一直未见你为他求过半分情。但是当朕问你该如何处置他时,你却让朕严办,贬了他的封号……惊漩,这段经历对你来说,只是消灭一个劲敌如此简单?只要达到这个目的,这段屈辱也可以成为你的一个筹码?” 李惊漩冲李擎煊轻松一笑:“父皇,莫非您希望儿臣对惊滢满怀恨意,百般叫屈,怂恿您杀他泄愤才甘心吗?” “若以常理来说……理当如此。” “父皇,或许您此刻会为儿臣不平而怒杀九皇弟。但是再过三年五载,您再度忆起九皇弟的种种好处时,便会不由后悔判的太重。那时您又想起曾向您百般叫屈的儿臣,自然会认为是儿臣令您下了错误的决定。到时,儿臣就会为了此刻的快意而付出代价了。” 李惊漩坦然自若地说出一番令李擎煊不悦的话来。李擎煊深知李惊漩素来内敛,绝不会说出任何放肆张扬的言论,此刻却大有不敬之嫌,一反常态,不禁有些奇怪。 “惊漩,你此次清醒之后……似乎有所改变。”李擎煊若有所指地看着李惊漩。 李惊漩沉默了一下,忽然深深一笑:“懵懂昏睡了数月,宫廷也非数月前的宫廷,儿臣已失先机,又岂能不后来者居上?与其目光短浅的图一时之快,不如省下心力谋求鸿志,父皇以为如何?” 李擎煊一语不发的看着李惊漩的双眼,目光锋利如剑,仿佛要刺入他的眼底,一窥他心底的秘密。李惊鸿一成不变地微笑着,毫不避忌父皇审视的目光。 许久之后,李擎煊的眼眸中出现了松动,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们都长大了……朕一直以为对你们了如掌指,你们却屡屡出乎朕的意料……也许,朕真的老了,手上牵动的绳索已经开始慢慢挣断……” 李擎煊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掌握着宗元的乾坤数十余载,它曾那般孔武有力,坚定不移的攥紧这片河山。可是,从何时开始,这双手开始出现了皱纹?那渐渐松垮的双掌,是否便是在预示着江山移主的年限已经逼近? 而那双充满力量的年青的手,已经属于了新的一代,出现在自己渐渐无从c,ao纵的儿子的身上。 李擎煊悠悠的轻叹一口气,叹出了一个日渐衰弱的迟暮老人的感慨和悲悯。但是当他再度看向李惊漩时,眼底的苍老疲倦又一次敛去,再次恢复了属于帝王的威严和霸气。 “惊漩,你确实很聪明,知道朕需要的是什么。”李擎煊定定地说道:“朕需要你来破坏惊鸿和惊涛的势力,而且要大范围破坏!必要之时,你可以先斩后奏!朕会在你的背后暗中扶持,你此刻缓解了朝廷之急,它日,这片江山社稷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李擎煊做出了一个承诺,一个天下有志男儿都会前赴后继、趋之若骛的承诺,但李惊漩的微微一笑却令李擎煊心头一冷。 “你不稀罕?” 在李擎煊功勋显赫的一生之中,并非尽如人意,他有过求材若渴却夙愿难偿的体验。 他永远不懂那些世间难寻的世外高人,为何会对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涯乐此不彼。不懂餐风沐雨的清苦生活,为何会比荣华富贵更能诱出那些人的笑容。深居皇宫的他从未在宫人的眼中看到过那样清脱超逸的眼神,那清澈坚定的目光仿佛笃定了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信念,毫不动摇。 李擎煊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因为它将意味着他无法掌控那个人的思维,甚至找不到可以将他纳入麾下的诱惑。李擎煊又羡慕那样的目光,因为卑微的闲云野鹤可以翱翔晴空,而九五之尊的他,终其一生都头顶苍穹、脚踏大地,却,再也没有可以翱翔的空隙。 李擎煊并没有不甘或不平,因为他告诉自己,他生长于另一片天地。这片天地之中没有那样的明眸,没有那样飘逸的笑容,偶尔出现时,却不是毅然离去,便是沉浸在宫廷之中失去了原有的清透。所以,他不必羡慕,只不过是天地不同罢了。 直到某一天,他所认定的‘野心勃勃’的儿子在拒绝御座的诱或时,眼中出现了同样的目光。 李擎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是为了提议的被拒,而是因为明明同样自小生长于同一片天地的末子,为何却可以拥有那样的眸子?明明自己经历过同样的历程,同样的熏陶教育,同样的挫折磨难,为何深藏在遥远记忆中的眼睛却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因为知道穷尽一生都不能拥有,所以才甘心放弃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座宫帷?那……昔日的放弃,岂非一个错误的决定? 所以,想点醒那个糊涂的孩子,他既生于帝王之家,就应该授天命、知天命!不应属于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扼杀! 于是固执地下了那道圣旨,用近乎无耻的手段去逼迫他面对狂澜,让那些危机提醒这个孩子,他生于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环境。俗世的淡漠超脱可以是一位皇子一生的希冀和梦想,但绝不能是他最后的归宿! 而现在,李擎煊却在另一个儿子的眼中也恍然看到同样的目光,真切清晰的令他无法欺骗自己那是一时老眼昏花。 为什么?他们最想要东西,不应该是朕的龙椅吗? “儿臣确实有一样更想要的东西,”李惊漩笑呵呵的向李擎煊一抱拳,“还望父皇成全。” 李擎煊思索了片刻,因为他一时无法想到会有什么东西比得皇位更具吸引力。 “讲。” 李惊漩轻轻一挑眉毛,嘴角扬起,仿佛这个答案蕴涵了他一生的心血,是他呕心沥血所期盼的结局。而这个答案,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儿臣……想要九皇弟的命。” 李擎煊闻言一怔:“但你适才说过……” “父皇,儿臣并非要他死在儿臣面前,只是向父皇讨要了他的性命。以后不论他如何大j,i,an大恶,犯下怎样滔天弥罪,父皇可罚,但独独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因为从此以后,他的生死只能由儿臣决定。” 李惊漩一顿,又淡淡道:“与之相应,就算他大慈大悲、乐善好施、得尽天下民心,只要儿臣要他死,他便不得不死。” 说罢,李惊漩跪倒在地,深深一躬:“还望父皇成全。” 若非李擎煊知道李惊漩讨要的是一条人命,只凭李惊漩那平淡冷静的口吻,会令人以为他讨要的只不过是一件贵重的物品。更何况那条性命还是与他纠葛羁绊的兄弟?从此,这个弟弟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何其大胆,何其荒诞,又何其冷血? 李擎煊不可能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个要求,因为这其中的深义可小可大。 若李惊滢萌生谋逆之心、犯上作乱,或做了其它罪无可赦的滔天罪行时,若李惊漩不愿杀,那宗元律法制度将成为一纸空谈,如何信服天下? 这尚在其次。若李惊滢真的行善积德、美名远播,深受百姓拥护爱戴,而李惊漩却在一念之间要杀了他,这无缘由的一杀,代价便是失去难以预计的民心、动摇整个朝廷的威信。 就算李擎煊可以应对全部的弊端,但是,李惊滢毕竟是他的亲生骨r_ou_,他的体内还流淌着李擎煊一生挚爱的鲜血,即使李惊滢屡屡令他心寒失望,但他依然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儿落入一个动机不明的交易之中。 李惊漩清晰地看到了李擎煊眼中的迟疑,他自信的扬起一抹深笑:“父皇,儿臣有信心在三月之内改变朝中气氛,两位皇兄麾下的谋臣略士会暗生争执,亦有信心将其中几人招入儿臣旗下。不需五个月,儿臣的势力便会完全成形,不仅彻底牵制两位皇兄,还会令他们再不敢轻举妄动。” 五个月改变现有局面,这个承诺对李擎煊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诱惑,他的眼波不由微微一动。 李惊漩自然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变化,他趁机继续化解父皇的迟疑:“父皇也尽可放心,儿臣的要求虽然无礼,却也并非不明是非的妄为之徒。若它日九皇弟真的犯下弥天大罪,儿臣绝不会偏袒,父皇可严惩不贷,以振国纲。同样,哪怕九皇弟被誉为再世摩尼、人心所向,儿臣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取了他的性命,陷我李氏皇威于不义。” 李惊漩的这番话确实很大程度上舒缓了李擎煊的顾虑,但正因为这些顾虑不再危急,反而更加突显了李惊漩这番要求背后的意味非同一般。 到底会是什么令他执着于一条人命的所有权?恨吗?不像……惊漩的保证说明并不是恨意在驱动着他索要惊滢的性命,那么,会是什么令他一定要取得自己弟弟的生命归属? 李擎煊想不透,但他的本能令他不能被动的选择答案。 于是,李擎煊慢慢看向李惊漩,缓缓地说道:“若你登基为帝,世间万物的生杀大权便尽归你所有,惊滢的性命自然不在话下。朕可以允诺,如不经你的同意,无人可动惊滢。也可以下一道准你弑杀惊滢的密旨,无人可以追究。但是,这一切只能在你登基之后实施,他的命朕会留着,但它只属于继位后的你所有。” 李惊漩怔了怔,笑容变得更加深邃起来:“父皇,儿臣虽昏沉数月,但清醒数日间便已知两位皇兄的党羽遍布之广,实在不容小窥。如今儿臣若露出半分争位之念,只怕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此刻儿臣还可以跪在这里与父皇讨价还价,出了这个殿门,儿臣下回是否还有命再来都难有定数,父皇却连惊漩唯一的要求都不能痛快应允,真令惊漩觉得很伤心呢。” 口吻似是撒娇,却已经暗含威胁,大有若不妥协便一拍两散之意。 谁知李擎煊却笑得更加冷峻:“那朕就原谅惊滢的糊涂之举,再次拥他为帝,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惊漩的脸色蓦然一变。 李擎煊缓缓说道:“朕虽尚未悟透你的动机,但是,若朕将本应属于你的权力赋予了惊滢,那不论你到底对他有何打算,你都再难动他分毫。你也清楚,只要有朕的授意,那个人的权势便可以大到遮天蔽日!那时的李惊滢,便不再是你一个‘普通’王爷能肖想算计的对象了。” 李惊漩低垂着头,双拳慢慢握起,眼眸眯拢,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 “而且,若没有朕在背后支持,别说五个月,就算五年,你也难在这般胶着的情势下组建你的势力。若朕再有意阻挠,你便是五十年也难以出头!” 昂首挺胸的李擎煊说出此番话时,完全展露出属于帝王的霸气和高傲:“惊漩,你确实失去了最佳时机。惊鸿与惊涛的急速成长是朕的疏忽,朕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朕会时时刻刻关注着你,你无法做出任何忤逆朕、或令朕不悦的事情,因为朕不会给你机会。你唯一的成长可能,便是按步就班的顺着朕的预想,一步不差。而你,也不再是朕唯一的选择。惊滢曾是朕唯一的选择,原本他可以要挟朕,但他没有,所以他也失了先机。而你们失去的先机,则成为了朕的机会。” 李擎煊扬起一丝深不可测的冷笑:“你有这次让你掂量斟酌的机会,只因为朕选择了你,若朕不选你,你的斟酌掂量又有何用?只要惊滢尚在人间,你的筹码便是一桩笑话。朕愿意允你,你才有机会实现,不愿,你终生休想!” 李惊漩暗咬牙关,拼命克制自己过于澎湃的心里波动,压抑着嗓音说道:“若惊滢真的疯了,难道你要选择一个疯颠的皇帝?” “他没疯,固然两全其美。他若疯了,傀儡皇帝更易c,ao纵,难道不是吗?”李擎煊冷哼一声:“别忘了,朕是皇帝,朕才是唯一一个可以决定下任帝王是谁的人!只要朕愿意,世间无事不可!” 现在的李擎煊不再是一个父亲,他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再是对着他的儿子,这是一个皇帝在用他的权势威胁着谈判者,宣告着真正的主导权握在谁的手中! 李惊漩紧握的双拳已经开始明显的颤抖,他死咬牙关,拼命的忍耐,以至额间的青筋爆起。 李惊漩当然知道父皇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他比李惊滢优异的地方,无非在于他有意卷入飓风风眼,而李惊滢无意罢了。而他坚信父皇会选择他的原因,在于父皇愿意在利于宗元的立场上,选择一个同样利于他的扶植对象。若父皇甘愿放弃这个立场,那么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他的选择,哪怕一个失智的疯人! 他,李惊漩,便会成为一枚毫无用处的弃子,更别提能有任何要求。 李惊漩忽然轻笑出声,他缓缓松开双拳,慢慢牵动着嘴角,扬起一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讨好的微笑:“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也终于明白,果然还是当上皇帝比较好。” 轻缓淡然的‘醒悟’,却令李擎煊从这句话中清晰的听到了其它含义。 当上皇帝,便可拥有绝对的权力,再无人威胁。 当上皇帝,便可真正的为所欲为,再无人约束。 当上皇帝,便可以得到心中所想,再无人阻挠。 所以,李惊漩同意了。 李擎煊赢了,但他的脸色却比输了更加惨白。 他成功的让李惊漩明白皇帝拥有绝对的主导权,任何人都不能对他有所妄图,只能期盼他好心情的给予。这,就是帝位的魅力。 但李擎煊更加明白,萌生觊觎皇位之心的人,他们最大的障碍是谁。 “若无其它事,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李惊漩笑意盈盈的弓身行礼,神情轻松快意,仿佛适才那个久久挣扎的人并不是他。 李擎煊原本还想对李惊漩说些什么,但是嘴微微一张便合了起来。因为他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言语可以弥补的…… 李擎煊挥了挥手,李惊漩便退了出去。李擎煊无声的看着爱子远去的身影,忽然听到脑中有一个声音在问:这是我失去的第几个儿子? 但是下一刻,李擎煊便收起了一时的悲伤,在脑中剖析李惊滢装疯与真疯的可能性。并在心中谋划,若他真的疯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何利用这个疯人牵制住李惊漩。若他假疯,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何利用这个无心朝政的皇儿牵制住李惊漩。 这就是李擎煊,一个当了一辈子皇帝的男子。 理智总是在驱动着他将满腹心机ji,ng打细算的分布在朝野,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女。而情感,只是一个偶尔出现的悲戚访客罢了。 第四十五章 李擎煊愿意帮助其它人培养出一股强大的势力,但他绝不容许这股势力溢出他的掌心,让他再也控制不住。所以,他会用这股势力去牵制另两股势力,同时,再用其它办法不动声色的削弱着这股势力的本身。 不能让它弱小,却也不能让它强大! 思索了一盅茶的时间,李擎煊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他却自嘲的一笑:多么可笑,想当皇帝的儿子,我百般阻挠。不想当皇帝的儿子,我却万般逼迫。然后,为宗元留下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好皇帝。 李惊漩会是一个好皇帝,李擎煊有信心,就如同他有信心李惊滢会是好皇帝一样。 李氏的下一代是杰出的、出类拔萃的,任何一个都具有成为皇帝的博学和资质。唯一的区别,大概仅在于谁能做的更好、谁更适合做这个时代的帝王。 李惊涛温文淳良,是一匹温驯的骏马。他适合做安逸的太平盛世的皇帝,宅心仁厚的以仁慈治国,一生无错无功,被后世誉为仁君。 李惊海狡黯y邪,是一只迅猛的野狼。他更适合做一个纷争不断的乱世帝王,他的毒辣、他的y狠都会成为他踏马平川的利器,既使不能一统天下,也必然是一代乱世枭雄。 李惊漩内敛沉稳,是一头沉默的雄狮。他适合做任何时代的帝王,因为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内涵、这样的心机,再加上皇室帝统的熏陶,可谓具备了所有明君的共通点。只要他愿意,他便会是另一个明君。 李惊滢是一块原石,有着自己的光芒,但最终会散发怎样的光泽却需要经过能工巧匠的雕琢。这个能工巧匠,便是他的身份、他的际遇、他的经历。每一件事,不论善恶,都会改变一条纹路。柔和的纹路较多,他便会成为一匹骏马。狂乱的纹路较多,他便会成为一只野狼。深刻的纹路较多,他便成为一头雄狮。但混杂了太多的纹路,便会成为一块废石。 此刻的李惊滢,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却两年后却极有可能成为一名暴君。因为他有太多的迷惘和困惑,一时摸不清方向的皇帝只会苦了他自己,一世摸不清方向的皇帝便会害死整个宗元。 所以李擎煊知道,如果李惊滢登基,身为太上皇的他便要做那个能工巧匠,引导着李惊滢刻划出一道又一道利于宗元的纹路。 而李惊鸿……他是李擎煊心头的一根刺! 原本这根刺只是一株细草,却在李擎煊毫不设防时蓦然生出无数利刺。李擎煊的本能在不断的发出警告,但他已经来不及折断这些刺,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自保、反击。 李擎煊反思过为何他没有警觉李惊鸿的成长。亦曾想过,中毒的惊鸿尚可令人无限叹服、屡建奇功,若他从未中毒……那将是怎样的一个旷世奇才? 那时,他的光芒将会怎样夺目?而自己,是否会容许这样一个犀利夺目的孩子在眼前成长? 也许……早就下手了吧……哪怕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或许他因中毒而混淆的神智,便是上天为了保护他而故意敛去光华的恩赐?他沉默了二十余载,便是为了避过一切祸端,在最终的关键时刻一次爆发! 李擎煊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抚摸着龙椅上的黄金龙头。 一个世间并不存在的神兽,却被赋予了最至高无上的象征,于是人人觊觎、不断追逐。坐上不易,守住更难。自己守了这么久,竟不愿放开了……哪怕自诩看破物换星移、盛衰循环,却在看到自己的孩儿年青健硕的躯体时,看到他们终日扬溢着自己昔日拥有的活力时,依然会心生不甘。 既然无法阻止岁月的流逝,那至少让我再多拥有几日权势吧…… 若连皇位都在不甘中拱手让人,那自己不辞劳苦的奋斗一生,到底换回了些什么?除了一副老朽的皮囊,什么都没有吗? 自己牺牲了一世、兢兢业业了一生、任劳任怨了一生,到底算什么? 李擎煊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寒光:在朕找到这个答案之前,绝不能放手! “杜公公。” 李擎煊唤了一声,杜公公从殿外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把那个东西拿来。” “遵旨。” 李擎煊并没有说拿什么,杜公公便已领会,因为有一件东西是皇帝生前不愿提及、却不能不准备的。而那个东西往往藏的很深、很密,知道的人少之再少。而杜公公知道那个东西藏匿的位置,也代表了一个皇帝对他的极大信任。 过了片刻,杜公公小心翼翼拿来了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看上去只像普通太监用来装书信的木匣。没人会想到那里面放置的,会是关系着整片河山的遗诏。 李擎煊慢慢展开明黄的锦龙锻布,看着书写了一半的遗诏,提笔、蘸墨,一笔一划的写上了宗元的未来。 李擎煊写的很慢、很慢,因为每一笔都有千斤重,每落下一笔,便意味着宗元未来的方向渐渐明朗。而他,不能预计这个方向是明是暗。 许久之后,他停下了笔,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看着未干的墨迹,李擎煊轻轻的扬起了一丝苦笑,似是喃喃般小声说道:“对不起,惊漩。朕知道你答应为帝只是权益之计,更知道就算你登基帝,只怕不出三日便会另立新君。届时你会无视朕的遗旨,更无视群臣劝诫,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固执己见、从不被人左右的性子。可是,朕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擎煊忽然笑了,嘴角的笑意有着说不出的诡异y冷。他慢慢看向杜公公,问道:“你觉得,若朕要挟惊漩做一件他不想做的事,以他的性子能够忍耐多久?” 杜公公虽不知李擎煊这么问的意义,但是他多年跟随在李擎煊的身边,深知与其揣测皇上的动机,不如坦诚回答才更不易触怒龙颜。 杜公公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若皇上手中握有漩王殿下的软肋,以殿下的性情……五年。” 李擎煊笑着摇摇头:“你太低估他了。若朕握有他的软肋,凭他的本事只需忍耐三年,他便能化解朕的要挟。这一点,朕知,他也知。所以,胜负只在于朕藏的好不好,他找不找得到。” 杜公公听的一头雾水,只好垂着头一言不发。 李擎煊将遗诏重新放好,又将另一封密函递予杜公公:“遗诏放回原处,这封密函暗中送予玄绍,命他按密函行事,不得有误。” 杜公公恭敬的接过木匣和密函,正欲告退,李擎煊忽然问道:“你不好奇朕写了些什么?” 杜公公微微弓身,淡淡的说:“皇上的决策自然暗含玄机,就算奴才有幸听闻,只怕也无才领悟,还会折煞了奴才。” 李擎煊却不以为意的一笑:“朕拿一个人的性命威胁惊漩,令他安份守己的当三年的好皇帝,让朕有三年的时间再选择下一位继承人。三年之后,朕便会放了那人,他也可以自动退位,然后朕便另择贤能。而朕的密函,便是命玄绍将那人藏到隐密之处,三年不得放出。若惊漩有任何异动,便将他即刻杀之!” 杜公公木然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知道朕为什么告诉你吗?”李擎煊忽然反问。 杜公公微微摇头:“奴才愚钝,请皇上明示。” “因为朕信你,也信玄绍。所以遗诏和密函的事,世间只有朕、你和他才知晓。这是朕最后的孤注一筹,不能输,也输不起,所以……”李擎煊一顿,目光炯炯的盯着杜公公,一字一句道:“不、要、背、叛、朕!” 杜公公这一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的、深深的拜了一拜,便告退了出去。李擎煊无声地看着杜公公委靡的背影消失于眼席,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这个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公公,会有理由背叛吗? 由自己一手提拔委以重任的玄绍,会有背叛的道理吗? 李擎煊自嘲地一笑,也许,我唯一不会怀疑的,只有我自己了吧? 慢慢的俯在龙椅的扶手上,目光无神的投向殿中的盘龙柱,怔怔的看着那条栩栩如生的金色祥龙莫名出神。 半晌,李擎煊才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惊滢,希望朕没有猜错惊漩的目的,不然,代价便是你啊……” 第四十六章 李惊漩离开皇宫后,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天牢。他绝不相信李惊滢是真的疯了,以李惊滢的狡黠,装疯搏取同情这类小小心计自然不在话下,而偏生这一招屡有奇效,只要父皇能信三成,他就能逃过此劫。 李惊滢是一个在关键时刻会不计得失也要达到目标的人物,这样的一个人物,太过轻易的相信他,也未免愚蠢了些。 所以,当以戏谑心态前往天牢的李惊漩看到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衣衫沾血的李惊滢时,他完全惊呆在原地。 李惊滢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口中不住的喃喃些什么。李惊漩呆了半晌无法动弹,当他的视线移向李惊滢额头浸血的绷带时,震惊的情愫一瞬间转化为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 两名狱卒被李惊漩的怒吼吓得当场瘫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小的们没敢怠慢九殿下!只是不知怎的,殿下忽然发了狂,不断用头撞墙,小的们好不容易才制住了他!趁他昏迷时包扎了一下,便即刻报了上去,没敢拖延半分!还望八殿下明察!” 李惊漩如剑般犀利的目光中闪烁着意味难明的波动,他望着狼狈凄惨的李惊滢,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李惊滢有心装疯,会选择以头撞墙、甚至不惜迸血这么危险激进的办法吗?稍有差池便会得不偿失,未免太过冒险……以惊滢那般ji,ng打细算的性情,会这么做吗? 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李惊漩更不会相信李惊滢会毫无缘由就失了理智。他思忖了一下,便命狱卒开锁,狱卒不敢怠慢,随即打开。 李惊漩进入笼中,小心翼翼的扶起李惊滢。待他完全看清李惊滢的模样后,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3节 李惊滢的脸上沾满血渍和污泥,发丝凌乱,与脸上的污渍粘结在一起。一向白晰俊俏的脸孔,此刻却如同地狱小鬼般狰狞污秽。他的眉头紧锁,全身僵硬绷紧,紧闭的双睑在不安宁的颤动着,仿佛在昏迷之中也得不到半分平静。 李惊漩抚向他脸颊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再见李惊滢时会是这般模样。这份震憾令他完全无措,原本打算揭穿李惊滢的伪装已经失去了意义,眼前的现实令李惊漩的脑海倏然一片空白。 “惊滢?” 轻声的呼唤带着不经意的哆嗦,李惊滢抽动了一下,缓慢、幽幽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对视的一霎那,两行泪水溢出朦胧的眸子,轻盈的滑下了眼角……微温的泪水滴落在李惊漩的手指间,却仿佛被火焰灼烧般滚烫,莫名的炽伤了肌肤,揪痛了李惊漩的心房。 “对不起……”李惊滢痴痴地凝视着李惊漩的眼睛,似是自语般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对不起……” 李惊漩本能的想回应他,却无法找到合适的字眼,仿佛满腹经纶都在李惊滢近乎绝望的脆弱目光中消失殆尽,李惊漩一瞬间有种窒息感。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太贪心,总想抓住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老天爷才这样惩罚我,对不对?不止兄弟反目,父子异心,连自己年幼的侄儿都不放过……我受够了,不想继续下去了……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吗?我愿一辈子呆在这里悔悟,只求你原谅我,可以吗?” 李惊滢依然不住的乞求着,李惊漩渐渐的意识到,或许惊滢不单单在对他说这番话?他的悔与痛有太多太多,那他最深的歉意到底想要传达给谁? “惊滢,你眼中看到的是谁?” 李惊漩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但是李惊滢迷乱的目光令他莫名的在意起来。他想知道此刻李惊滢眼中映入的到底是本尊,还是一个幻像。 “对不起……对不起……” 李惊滢依然喃喃着,仿佛想求得救赎般紧抓着李惊漩的双手。李惊漩想不透李惊滢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他将目光移向狱卒,冷眸一扫,眼底闪过的寒意令两名狱卒吓的浑身一颤。 “滢王不会无缘无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除非是你们这群狗奴才动了手脚。”李惊漩意有所指,y森森地说道。 宫廷暗处满是龌龊卑劣的技俩,一旦涉及厉害,哪怕是被奉若天神的皇族中人也会被弃如敝履。李惊漩从没有被膜拜颂扬的假象所迷惑,此刻的恭敬崇拜,只因自己没有阻碍到他们的利益前程。但只要自己表现出半分会影响他们前途的迹象,这些跪倒在脚下的人们便会立刻化身为狰狞的夜叉,顷刻间将自己吞噬。 李惊漩深知这个规则,所以即使对方匍匐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鞋子,他也会怀着八分戒备。此刻,李惊漩无法想透李惊滢忽然变成这般模样的原因,那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只有被人迫害。 在皇室中遇害的原因数之不尽,却也千篇一律,‘利益’二字便是一切血腥的根本。李惊漩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会有丧心病狂的贪婪之人因某种原因而对一个没有抵抗力的皇子痛下毒手。 两名狱卒被李惊漩眼中的杀机吓得语不成调:“请八殿下明察!小的们哪敢动这个脑筋啊!” 李惊漩冷冷地说:“这天牢里发生的龌龊事还少吗?暗杀、下毒、草菅人命哪一条少了你们?惊滢就算犯了滔天大罪,只要没贬封号,即使被推出午门,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若有人想趁机落井下石,最好先打听清楚!只要我漩王没点头,看谁敢动他!若不是你们被人收买暗中下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才两天功夫就神智不清!你们居然还敢向本王喊冤?!” “八殿下!借小的们十个狗胆也不敢动滢王殿下半根寒毛啊!他现在虽是囚犯,但比不得其它犯人,虎毒尚不食子,皇上随时都有可能收回成命,小的们又怎会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就算皇上、几位王爷都袖手旁观,九殿下身边的心腹友人随便挑一个也能把咱们捏死,小的们哪有胆子敢亏待九殿下啊!” “是吗?”李惊漩y冷一笑:“那好,现在就随本王去刑部走一趟,等皮开r_ou_绽之后自会知道你们有没有说谎!” 一番话把两个狱卒吓破了胆,顿时痛哭哀嚎起来。似乎吓到了李惊滢,他一把抱住佯装起身的李惊漩,失控地哭叫起来:“求求你原谅我!我忤逆父亲,陷害兄长,挟持亲侄罪无可恕!我一再辜负别人的好意!我卑鄙无耻!我趁虚而入!我害完一个又一个!” “惊滢!你清醒点!!” 李惊漩心痛疾首地用力摇晃李惊滢,妄图将他摇醒。可是听着李惊滢凄楚悲哀的哭喊,看着他伤心欲绝的脆弱眼神,李惊漩顿时心如刀绞,回神间已经将李惊滢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李惊漩眦睚欲裂的怒瞪狱卒,近乎狂吼:“他之前见过什么人!吃过些什么!还不快如实禀报!” 两名狱卒互递了一下眼神,自知再隐瞒下去只会害死自己,只得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的回话:“其实……九殿下见过玄丞相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玄绍?”李惊漩一愣。 他来过之后惊滢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惊滢与玄绍素无往来,他为何会来?他对惊滢做了什么?玄绍并未卷入皇子之争,一直隔岸观火,不闻不动,为何会蓦然出现在这里?或者应该说,是谁的授意…… 满朝文武当中,能令堂堂丞相惟命是从、并冒大不讳斗胆向皇子出手的人,会是谁? 微微一颤,犹如一记冷水淋身,李惊漩顿时身心一寒,莫名的心慌意乱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李惊滢紧搂入怀中,如果真的是他授意玄绍,那惊滢的这份委屈怕是此生无望申诉了…… 思忖一下,李惊漩当即将李惊滢抱起,不由分说走出天牢。 “殿下!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你们尽管上报,就说是漩王硬将人掳走的。” 李惊漩冷眸一横,吓得狱卒慌忙退让,李惊漩没有停留片刻,直奔出天牢。 外界的耀眼阳光令久居y暗的李惊滢不适的闭起了眼睛,暖暖的日光照s,he在发寒的身体上,一直神情痛苦的李惊滢表情明显有所舒缓,脸上涌起一丝沉浸在宁静中的幸福微笑。 李惊漩看着这个虚幻缥缈的淡淡笑容,胸口莫名的一阵窒息。他一语不发地抱着李惊滢策马奔向滢王府的方向,也许是疾驰的寒风灌入了发潮的衣襟,李惊滢下意识的紧靠在李惊漩的怀中,安静地搂着他的腰际。 仅仅是一个看似无意的小动作,却令李惊漩心中一阵悸动。仿佛是第一次与惊滢如此接近,近到能感觉到他渴望温煦的心跳。于是本能的将他往怀中紧了几分,耳中不知何时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能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心跳声,慢慢、慢慢重叠在一起。 惊滢…… 第四十七章 李惊漩将李惊滢带回了滢王府,闻讯赶来的福海见到王爷又惊又喜,但看到李惊漩面色凝重、而王爷又目光呆滞后,福海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安。 “立刻密召太医,不要声张,更不要惊动它人。严禁府内下人将滢王的情况外泄,违者杀无赦!”李惊漩低低地对福海说道。 “是!” 福海不敢怠慢,当即带着李惊漩将王爷送回卧房内,安置好后便匆匆忙忙的去请太医。李惊漩将李惊滢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后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面色平静,目光似乎投向李惊漩,又似乎没有,就这样默默的、呆呆的像一个无魂的木偶。 “惊滢?” 李惊漩轻轻地唤了一声,但那双木讷的眸子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起浮。 李惊漩紧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心如刀绞。 是因果循环吗?曾几何时,是自己这样呆呆的倚在床前,那时的惊滢也如自己此刻这般酸楚吗?那时他眼中的自己,也像此刻的惊滢一样令人心痛吗? 慢慢滑倒在床畔,李惊漩无力地俯下身,轻轻枕在李惊滢的手背上,眼底泛起一缕哀痛。 他用发抖的声音悲戚地说:“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你明明比野草还要坚韧,不管怎样的逆境都挺了过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跌倒?我已经快成功了,你怎么能不在前方等我?你不能让我独自走下去,我要将最后的硕果采摘给谁?” 李惊滢依然毫无动静,并没有因这份泄露出某种情愫的真情告白而有所回应。一贯灵活清透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覆掩乌云般失去了所有灵气。 李惊漩慢慢抬起头,看着李惊滢依然无法映入任何景象的眸子,苦笑了起来:“你真的失了心智……” 最后的试探,依然失败了。 李惊漩却有一霎那希望李惊滢中计,看着他被揭穿而羞愤的脸孔,一如即往的嘲讽几句,然后再次与他回到尔虞我诈的生活……而不是这样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 李惊漩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捧起李惊滢的脸庞,强迫他的眸子中映入自己的身影。 “就算有同样的开端,我们也不会再有同样的结果。我不是你,我无法面对一个虚幻的你,我更不会对这样的你产生半分多余的情感,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说着,他将李惊滢再一次紧拥住怀中,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如果你明白就好起来,现在的你只会令我愤怒!我想过千种万种的结局,独独没有这一种!我不想看着这样的你,我会像父皇杀了那匹赤焰汗血宝马一样杀了你!你听到没有!” 赤焰汗血宝马是一件憾事,因为夺魂生的那颗药丸只能制造出一个假象,就如同他的信函中所写:守得月开见月明。只要耐心的等待下去,便可不药而愈。 夺魂生没有对李惊海说谎,这是一颗无药可解的药丸,因为它不需要解药。 可是李擎煊杀了那匹宝马,并不是因为他以为这个病无法痊愈,而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爱马苟延残喘。看着昔日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一代名驹如此惨淡收场,这对于喜爱它的主人来说,比死亡更加悲惨。 如果李擎煊早知它会好,自然不会杀它。但与之相反,如果不能好,与其去期待渺茫的复原可能,倒不如给它一刀痛快!因为生的折磨,比死更加残忍。 李惊滢的情况与李惊漩当日完全不同,他或许有复原的可能,却没有复原的保证。李惊漩自知他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李惊滢,因为李惊滢可以面对一个毫无生气的他、面对一个幼稚弱智的他、甚至还能沉迷在那个不存在的幻象之中。 可是李惊漩不能! 他清楚的知道李惊滢就是李惊滢,不是一个木偶,不是一个孩子,他的一颦一笑都是独一无二、属于李惊滢所有。世间再也不能、也不会再有另一人拥有,所以,一个失了心智的九皇子,便再也不是他所熟识的李惊滢! 李惊漩用复杂的目光凝视着李惊滢,眸中有怜惜、有痛苦,也有杀机! 当他的狡黠、他的城府、他的心机都消失不见时,那个人还是李惊滢吗?李惊漩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假冒’的人物存在,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他消失,哪怕一生都被这份痛楚纠缠不休! 福海领着一名老太医走了进来,向李惊漩行礼后便开始为李惊滢号脉。停了半晌,老太医向李惊漩禀告道:“王爷脉象不稳,心神不宁,心力交瘁,不过并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放宽心志,不要劳心劳力,恢复了平常心,便可不药而愈。” 李惊漩闻言皱起了眉头:“本王也知这是心病,但既然叫你来,就是要你想法子治好他。” 老太医微微摇头:“王爷,心病还需心药医,恕老臣无能无力。” 李惊漩恨恨地一甩袖,虽然心中恼火,但也知这种事没办法强人所难。于是,他冷冷地对老太医说道:“这件事,本王不想让别人知晓。” “老臣明白。” “退下吧。” 福海跟着老太医去开药方,李惊漩若有所思的坐到床畔,再次轻轻握住李惊滢的手。 “我也只是抱了一线希望……看来,不拜托父皇请夺魂生出面,只怕真的不行了……” 李惊滢仍然毫无反应,李惊漩也已经放弃了从他身上得到回应,自顾自的喃喃着:“但若真是父皇有心除你,就算他表面上应允,只怕也会有意拖延。只是不知道一向孤傲的夺魂生,会否理会一个王爷的请求?” 握着李惊滢的手蓦然收紧,李惊漩再次将他拥到了怀中,像小时候哄李惊滢睡觉一般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低地说:“不论如何,我都会进宫一试。如若不行,我便带着你亲赴长白山,若夺魂生真是非诏命不肯出手,我便逼得他不得不治!” y森压抑的话语中透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坚定,完全不像平日内敛的漩王。不知是他关心则乱,亦或又是一番有心试探,李惊漩一反常态的泄露出几分焦躁。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概,也只有李惊漩他自己才知道了。 福海拿着药方嘱咐下人立刻去抓药,便匆匆忙忙地奔了回去。李惊漩听到福海的脚步声,随即放开了李惊滢,站起了身。 “你好生照顾他,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本王。” “是。”福海急忙点头应道。 李惊漩又细细嘱咐了一番,这才策马向皇宫奔去,随着渐渐逼近皇宫,李惊漩脸上山雨欲袭的寒意也更加浓郁起来。 第四十八章 福海为李惊滢紧了紧被子,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忽然眼眶一热,当即跪倒在床畔,低低的哽咽起来:“王爷……您不能有事啊……”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福海的手,福海一怔,慌忙抬头。只见李惊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中的混沌不复存在,依然是滢王那双清澈灵透的眸子。 “王爷!您、您……” 福海惊喜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愣了愣,慌忙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关紧了门窗,这才又奔回李惊滢身边,激动地紧握他的双手:“原来您是装疯,太好了!” 李惊滢微弱的一扬嘴角,自嘲般低低地说:“我倒希望不是装的……” “王爷?” 李惊滢缓缓的闭上了双眼,那时……真的是真心忏悔,只是那份真心之中也有着小小的心计:如果真的撞到头破血流,也许六皇兄会一时心软而原谅我也说不定……所以,才明知危险也冒险一试。 其实,那时候的心情完全被厌世的悲戚感所充斥,真的想就此撞死算了,可以一了百了…… 只是,还没等来六皇兄的怜悯,却迎来了八皇兄的试探。连在那种时刻,自己也本能的伪装起来,在他的面前哭的肝肠寸断,因为心里知道,或许,那会是离开天牢的契机。 也许当时的哭喊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追悔吧?才会连ji,ng明的八皇兄也被骗过,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会喊出那样的话,会哭的那样凄惨,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那个老太医没有看出破绽,不然就麻烦了。”福海后怕地拍拍胸口。 李惊滢深邃一笑:“你以为他没有看出来?他看似断症,实则什么病情也没有说出,只推脱心病二字就搪塞过去。我是个王爷,他哪有胆子敷衍了事?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便是在对我说,他知道我是假装,但是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不会点破,也请我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呵呵,到底在宫中打滚了一辈子,确实是个聪明人。” 福海目瞪口呆,当时王爷、太医未有交流,太医断症时也并无异样,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在漩王的面前无声的达成私下协议? 福海越想越怕,不由心悸地喃喃道:“满天佛祖保佑,幸好漩王殿下没有发现,不然就麻烦了……” 李惊滢缓缓滑入被中,似是自语般闷闷地说:“也许暂时骗过了吧……” 近乎失控的发泄过后,便只剩下一份虚脱的茫然。唯一清晰的,大概就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心机,即使怔怔的出神,也依然会敏锐的感觉到八皇兄的试探。在他握着自己的手喃喃的说出令人心动的告白时,自己确实有一瞬的不忍,但是对八皇兄的警觉心理还是令自己一动不动。 结果,那真的是他的试探…… 到了现在,李惊滢已经对李惊漩的真情没有半点信心。八皇兄每个会令他误会的眼神或动作,他都再也不敢往好的方面去想,他甚至不知道八皇兄临走前的那番话,是否又是一番试探。 “即日起,将我屋中的其它婢女小厮全部调走,只由你一人伺候。若八皇兄问起,你就说是为了防止泄露风声。”李惊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长远之计,也只能盼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一想到八皇兄说不定还会试探设计一番,李惊滢便有种力不从心的乏力感。李惊滢很累,他不再想揣测下去,他只想缩到自己的壳中,以一个疯人的身份被众人渐渐遗忘,然后渡过乏味却宁静的一生。 至少,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疲惫不堪…… 轻轻地晃晃脑袋,将这些令他心烦的思绪逐出脑海,李惊滢又对福海说道:“你一会儿去云来客栈将我寄存的一匹马儿领回来,就说是李家九公子的马,他们就知道了,记得多打点赏钱。” “马?”福海怔了怔。 “是啊……”李惊滢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是它救了我一命呢。” 福海虽然心中不太明白,但见王爷一脸疲倦,便没再追问,只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惊滢独自坐在寂静的屋中,视线下意识的落到手上。回想起八皇兄紧握它的情景,那痛苦悲伤的诉说声犹在耳边,难以辩识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李惊滢蹙起了眉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就算他是一时的真情流露,又能怎样?已经走错了太多步,早已没资格期望自己可以善终,又怎配奢想感情的归属?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的梦,早已随着那一箭而清醒,不是吗? 第四十九章 福海原以为王爷特别嘱咐要带回来王府的马,就算不是一代名驹,也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良驹。谁知道却是一匹其貌不扬、扔进马堆里就找不到的普普通通一匹马儿,除了腿比其它马稍微壮了些,怎么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这只是福海的第一印象罢了。 因为那个粗心的小二一见福海衣饰光鲜、出手痴绰,又是为他家公子领马,便先入为主的将戚家玖公子寄存的马儿牵给了福海。那匹骏马高挑结实,四肢粗壮,不难看出是一匹好马。福海也自然不疑有它,牵着就走。 谁知马槽内的另一匹马忽然咬住了他的衣领,死活不放开。福海正在为难时,戚家的小厮也来领马,面面相觑,小二这才发现此九公子非彼玖公子。而咬着福海不松口的那匹马,才是李家九公子寄存在这里的马。 福海诧异的上下打量这匹其貌不扬的普通马儿,又有了之前那匹好马做对比,顿时难掩他眼中的失望。那匹马似乎也看出福海的不屑,立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吐气,喷了福海一脸的口水。 福海悻悻地牵着这匹脾气不小的马儿返回王府,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惊奇,为何这匹马当时会咬住他的衣领?莫非它知道他是来带走它的? 刚回到滢王府门前,忽然一阵马蹄身传来。福海一回头,李惊漩已策马奔来,在他的身边停下。 李惊漩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那匹马,不以为意地看向福海:“你怎么没照顾滢王?” “啊,奴才……” 李惊漩出现的太过突然,福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为何放着‘有病’的王爷不理,却外出办事这么不合理……所幸李惊漩只是稍稍的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追问下去。福海暗松一口气,将马交给看门小厮,便领着李惊漩前往王爷的卧房。 “你准备收拾一下,本王要带惊滢去长白山。”李惊漩忽然淡淡地说道。 “啊?!” 福海吓了一大跳,没病的滢王要千里迢迢的到长白山去找神医夺魂生……怎么想都大大不妥!除了皇帝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夺魂生,总不会还暗下隐瞒王爷的‘病情’吧? “干嘛吓成这样?”李惊漩微微一笑:“又不是今日起程,最快也要后天,你有充足的时间收拾一下。” 福海自知失态,急忙连连称声,不敢再多加言语。快至李惊滢的卧室门前,福海下意识的先行了一步,带有一点示警性喊了一声:“王爷,八殿下来看您了。” 李惊漩走入屋中,李惊滢静坐在床畔,低垂着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李惊漩默默地看着李惊滢,忽然目光一柔,走上前轻轻的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小声道:“惊滢,皇兄带你去花园走走好不好?” 说罢,他轻轻地将李惊滢扶了起来。李惊滢木讷地随着李惊漩走出屋外,福海不放心的想要跟上,李惊漩却回过头来,慢慢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 福海暗暗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李惊滢。李惊滢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波澜,若不是福海知晓他确实无事,只怕也会以为他真的失了心智。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不能逾越,福海只得遵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李惊漩牵着李惊滢的手来到了王府王园,绿柳轻垂,碧花环护,姹紫嫣红的花丛馥郁芬芳。李惊漩似乎心情奇佳,他随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轻轻地cha入李惊滢的发鬓。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李惊滢玉润的脸颊,便无限眷恋般轻轻的磨挲着,迟迟不肯离开。 “若是原本的你,大概会气极败坏的把花扔到地上吧?此刻你却这般乖巧听话,不会做出半分令我不悦的举动来。” 李惊滢微垂眼睑,一语不发。 “惊滢……” 李惊漩将他轻轻的带入怀中,亲吻着他的耳鬓:“我试探了父皇,未提及召夺魂生医你一事,他也未提,可见他对你确实另有打算。我怕我一旦开口,他当即一口应下,我反而不便cha手,届时他再借故拖延,我便无技可施。所以我决定带你亲自前往长白山一行,哪怕跪在夺魂府门前,我也会求他治好你。” 李惊滢心中微微一动,心跳失控一拍。 “父皇擅于心计,我一时琢磨不透他到底做何打算。为免夜长梦多,我今夜便悄悄带你走,连你的管家也一并瞒着。” 李惊滢顿时思潮翻滚,若李惊漩只是言语上设计探试一番便也罢了,若他真的有意实施,那便非同小可!且不说自己连普通御医都瞒不过、更别想瞒过夺魂生的法眼,就说漩王私下带着滢王离京,便足以令犹箭在弦的父皇勃然大怒。 李惊滢面对李惊漩的心计时可以冷血无情,但如果李惊漩是真心实意的一心想要治好他,甚至抱定了放弃皇子的骄傲和自尊的决心,那李惊滢实在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 赌李惊漩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惊漩又兴冲冲地扯着李惊滢来到虹桥,桥下水波荡漾,池中的千鲤顽皮的追逐着他们的水中倒影,热闹的打着转。李惊漩将小石子一颗颗丢下池中,惊的群鲤四下逃窜,扑嗵扑嗵的拍打着水面,把李惊漩逗得哈哈大笑。 李惊滢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懵,因为此刻的李惊漩完全与他记性中那个调皮的大孩子重叠了起来…… 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份灿烂爽朗的笑容……这份比阳光更耀眼夺目的笑颜,直刺的李惊滢两眼微酸,几乎要泛出泪水。 李惊滢慌忙敛住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细想。 “你记不记得这里?” 李惊漩说话间贴近李惊滢,李惊滢不敢抬头,生恐他会发现自己眼角的泪光。 “就是在这里,你说你喜欢一条四色的鲤鱼,于是我颇为费力的从这池中成百上千的鲤鱼当中抓到了它,只为送给你,搏你一笑。” 李惊漩轻轻地握住李惊滢的双手,柔声说:“那时的天地多么简单,父皇、小滢、滢哥哥,三个人便支撑起我的全部。只要能令你们开心,我便可以不计得失的无偿付出。可是长大了……这份心意便掺杂了太多外因,会开始在意我的付出能得到什么,反而,更不容易得到……” 这是李惊漩第一次如此平静的提到另一个他。每每李惊滢提及那个大孩子时,李惊漩便会怒不可扼,可是此刻,他却心神平和的用一个称谓‘我’,来道出属于那个已经消失的人物的心意。 这是第一次,李惊滢清晰的感觉到眼前的八皇兄与记忆中的惊漩是同一个人。不再被八皇兄拼命的否定,不必再心如刀绞的看着难以捉摸的八皇兄,在心中悲戚他与‘惊漩’的不同。眼前的人就是李惊漩,那个承载了他此生最浓郁一份深情的人。 李惊漩轻轻地挑起李惊滢的下颚,慢慢俯下身来。 望着眼前的俊美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惊滢混噩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小声的问:我真的可以期待吗?真的能够奢想吗? 嘴唇相贴的一霎那,李惊滢情不自禁地微颤了一下,因为这不是‘惊漩’的吻,而是八皇兄李惊漩的吻…… 轻柔、缓慢、虚幻的像一场不切边际的梦境。 忽然两颊一痛,李惊漩蓦然收紧捏住李惊滢下颚的手掌。一瞬间的痛楚令李惊滢从梦幻中激醒,吃痛地睁开了双眼。 李惊漩的笑容依然温柔,只是眼神中已经涌起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李、惊、滢!” 呆呆的注视着李惊漩眼中的怒火,李惊滢明白了过来。随即,心脏的收缩令他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被水雾覆盖的双眼所看到的李惊漩,也随着扭曲的天地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八皇兄……你到底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的……” 为什么我每次想敞开心扉相信你时,你便来点醒我这个痴人的幻想是多么愚昧可笑? 泪珠顺着眼角淌下,滴落在李惊漩的指间。 李惊漩冷眸一闪,不带感情地反问:“那你呢?你又何时是真?何时是假?是有意装疯卖傻、看着我被骗的团团的你是真的,还是此刻用这般幽怨的目光看着我的你是真的?” “那拥我入怀,说宁可跪在夺魂府门前恳求他们的八皇兄是真的,还是此刻为了揭穿我而不惜愚弄我的感情的八皇兄是真的?” “你愚弄我在先,就莫怪我设计在后!” “你先回答我,当时的你,是不是真的!” 李惊滢用脆弱却倔强的目光盯着李惊漩的眸子,妄图从那里看到半分松动。 “难道你以为我会说‘是’来彰显你的演技多么入木三分?”李惊漩不屑地冷笑一声:“若我被你骗过,现在又怎会是你无所遁行?” “你没有回答我。” “李惊滢!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你依然没有回答我。”李惊滢的口吻变得咄咄逼人:“为何你不回答‘不是’来彻底绝了我的念想?为什么不能毫不犹豫的否定?是不是因为那时的你确实是真情流露?” “李惊滢!!” 李惊漩怒喝一声,他一把抓住李惊滢,将他重重推向桥栏!李惊滢下意识地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被推下虹桥。 心中有些惊诧李惊漩会如此震怒,但莫名的又感觉到一丝开心,那是窥破别人深藏秘密的惊喜,正是因为猜中了他才会这样的生气! 但这份惊喜过后,再想到李惊漩百般不愿承认这份感情,失衡与不甘令李惊滢失控地叫了起来:“就算承认又能怎样?你李惊漩便从此抬不起头了吗?你就引以为耻了吗?!” 李惊漩蓦然捂住李惊滢的嘴,将他发泄般的大吼硬生生的阻截。李惊漩的手劲如此用力,指尖已经没入李惊滢的脸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那么你告诉我,”李惊漩冷漠的看着泪眼朦胧的李惊滢,他的声音低沉而y森:“你百般追逐的是‘李惊漩’,还是‘惊漩’?” 李惊滢一霎那困惑了,有什么区别吗?那个人,不都是我的八皇兄吗? 这份困惑一丝不漏的看在了李惊漩的眼中,他露出一丝‘早知如此’的冰冷笑容,缓缓松开了手。 “若我告诉你,你想与我有所可能便必须忘了那段经历呢?” 李惊滢一怔,随即本能地摇着头。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忘却那段经历?那么快乐、甜蜜、幸福的岁月,我怎能忘记? 李惊漩眼底的火苗随着李惊滢的摇首而再度燃起,他倏然一推,毫无防备的李惊滢顿时被推下了虹桥,扑嗵一声掉入了池中。 有些懵懂地浮出水面,高立在桥上的八皇兄抽出一把短匕,一把割下长袍下摆,冷声道:“李惊滢,今r,i你我就效仿古人割袍断义,从此恩怨两清,我不再是你的八皇兄,你也不再是我的九皇弟!” 说罢,李惊漩将手中的断袍高高的抛向了空中。李惊滢呆呆地看着那块残布随风飘扬,眼前的景象仿佛随着断袍被丢出的那一刻变得异常缓慢。转身离去的八皇兄、悠悠飘荡的残布、昏灰而压抑的天空、寒彻心肺的池水,渐渐的麻痹了李惊滢的知觉。 割袍断义、恩怨两清…… 呵呵,被唱烂的戏词,真实的应验在自己的身上时,竟如万蚁噬心般难以承受…… 那截断袍落到了池水之中,池中的鲤鱼好奇的围着它转圈,一朵没来得及绽放的白色牡丹花在水波中慢慢飘向了它。 一朵被八皇兄微笑摘下的牡丹,一块被八皇兄冷酷割断的衣袍,撞在一起时,如同在蓄意嘲讽着浸泡在水中呆呆出神的男子。 李惊漩怒火中烧的离开了滢王府,虽然怒气冲冲,但并没有影响他的敏锐,他的眼角余光依然清晰的捕捉到了王府四周一闪而逝的人影。 有人在监视滢王府? 深邃难懂的笑了一下,李惊漩不动声色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第五十章 翌日,李擎煊便赐予李惊漩莫大恩宠:上殿听政。 无形中昭告天下,他李擎煊意属的接班人到底是谁。 朝中时局,因李惊漩的加入而发生了微乎其微的变化。而李擎煊知道,这种变化会越演越烈,直至汇聚为第三股朝廷势力。 李惊漩积极主动的与朝中官员攀谈结交,ji,ng辟独特的见解很快吸引了不少年青的新派文官,ji,ng湛的骑s,he之术又得到诸多武官的敬佩。而李惊漩每每拜访过一位朝中老臣之后,便会有股似有似无的猜忌悄悄的在朝中蔓延,至于是谁在不动声色的传播这缕不安,那就不言而喻了。 不足两月,李擎煊便感觉到朝中剑拔弩张的窒息感被另一种y沉的紧张气氛所代替,而李惊漩的身边也开始出现伴随出入的官员。再加上李擎煊有意无意的偏袒与纵容,他所希冀的第三股势力形成的比他想像中还要快,再略加时日,李惊漩的势力便可令李惊涛、李惊鸿都有所削弱。 李擎煊对这位八皇儿的表现非常满意,眉宇间的郁结也舒缓了许多。但是他并不知道,李惊漩也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比如,他从没有告诉过李擎煊,大皇兄李惊涛早早便私下与他交谈过。 李惊涛依然无心政事,曾对李惊滢说过的话又再次对李惊漩说了一遍。而与李惊滢的毅然拒绝不同的是,李惊漩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并在有意无意中表现出有意偏向六皇兄李惊鸿。 李惊涛见他对自己的提议没有兴趣已是非常失望,又见他竟有意与李惊鸿交好,暗暗心惊。虽不至翻脸,但二人最终仍是不欢而散。 李惊漩深知这下李惊涛再不敢懈怠,会愈发小心谨慎,也会开始对付自己这方的势力,而这样的局面,才是李惊漩想要的结果。 如果他接受了大皇兄的提议,等于瞬间汇集了两股朝中势力,六皇兄一方便会马上呈现弱势,这样便会提前达到李擎煊的希望。但是,三足鼎力才是最有利于李惊漩本意的局面,他不能让这个局面早早结束,所以李惊涛一方的势力必须存在! 而此刻的李惊漩还并不知道,李惊涛的拜访和他的拒绝,竟都在李惊鸿的监视之下,也因为他的断然拒绝,在无形中避免了被李惊鸿列入敌对的行列。 所以,李惊漩的势力虽然受到了来自大皇兄一方的阻碍,但六皇兄一方却只是表面剑拔弩张,并无实质冲突。李惊漩的势力范围依然在扩张,而同时应对两方的李惊涛的实力却有所削弱。 在李惊漩周旋于权势之争时,李惊滢像是被世人遗忘一般,独自藏匿在他的滢王府,足不出户,少言寡语,仿佛成为了这座大宅的一缕幽魂。 李惊滢敏感的觉察到王府门前弥漫着某种危险的讯息,仿佛一踏出这道大门,‘滢王’这个护身符的威力便会消失殆尽,早已伺机在旁的爪牙便会将自己撕裂生分。 李惊滢无从解释这种感觉的由来,但是这种感觉清晰的令他不能不正视。消极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这样被动的窝在尚还安全的滢王府内,多过一日是一日。 偶尔,他会骑上那匹灵马在王府中慢慢踱步,从日出踱到日落。充满灵性的马儿也从不因狭小的过道不能疾驰而发起脾气,就这样驮着他的主人慢慢消磨时光。 李惊滢为它取了一个名字:无痕。 古来名驹多以风驰电掣、迅雷闪电的‘快’为名,李惊滢思忖了许久之后,却为它取了一个‘静’的名字无痕。福海曾好奇地问他为何取这样的名字,李惊滢却微笑着摇摇头,让他自己体会。 有时,李惊滢会若有所思的对无痕说:“我再为你找一个更好的主子吧……至少,他可以带你去广阔的平原随风驰骋,而不是随我一同慢慢枯死在这座宅邸……” 这时的无痕,便好似能听懂一般不乐意的嘶鸣几声,将李惊滢甩下马背,气冲冲地跑掉。 但是当李惊滢沉默着走到它身边时,它又会亲昵地舔着李惊滢的手心,半跪下身,邀请李惊滢上马,然后继续驮着他在王府中慢悠悠的闲庭信步。 福海在李惊滢的示意下逐渐遣散府内的婢女奴仆,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就这样无怨无尤、不闻不问的履行着管家的职责,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李惊滢。 有时候李惊滢会戏谑的说,他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白发苍苍的滢王身边,会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仆,和一匹再也跑不动的老马。 那这座大宅呢? 福海笑着追问,李惊滢却怔了一怔,便笑而不语了。 因为,这座充满回忆的大宅,并没在存在于他对未来的假想之中。 有时,他用手抚摸着妖娆美艳的似锦繁花时,便不忍去想这里花萎树枯、池干地裂的萧索模样。那一幕幕荒凉的场景如同尖针般扎向李惊滢的心房,但他也知道,那幕景象迟早会随着滢王府的败落而慢慢呈现。 我与这座大宅,谁会先耗至油尽灯枯?第一个支撑不住? 如果是我……那这座宅邸或许还有救,父皇会为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它会随着新主人的进驻而再现生机。然后,属于李惊滢的回忆便会在新的欢声笑语之中悄然风逝,再也无人记得…… 其实……我能保有的,也仅仅是我脑海中回忆罢了…… 一天深夜,忽然一声凄烈的惨叫声从李惊滢的卧室内传出。 福海慌慌张张奔到王爷的卧房内,只见仅着睡袍的李惊滢跪倒在诺大的鱼缸旁,手中捧着一条毫不挣扎的四色鲤鱼,无措地看着福海:“我正想入寝,忽然发现它不动了,为什么会这样?” 福海急忙扶起李惊滢,见他的衣服shi了大半,生恐他着凉,赶忙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李惊滢浑然不觉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尾死鱼,久久沉浸在震惊带来的茫然无措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为什么?” 眼见福海只低头忙碌,不肯回应,李惊滢情急的抓住他大声的叫了起来:“要怎么救它?福海!你家乡不是有这种鱼吗?你一定知道怎么治好它对不对?” 福海看着眼前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李惊滢,不经意地轻叹一口气,轻轻的说:“它死了……王爷,这条鱼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李惊滢的眼神中刹时涌起心碎的绝望目光。 福海又怎会不知这条鱼对李惊滢的意味非凡?即使他为了避免心酸而刻意的回避那段过去,可是目光依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循向它所在的方向。每每它在水中发生声响,李惊滢便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急忙奔过去,直至确认它只是顽皮淘气后,才放松的露出一丝温柔怜爱的笑意。 这条四色鲤,是一个不再存在的人留给李惊滢唯一的一份礼物,再也不会有第二份。而现在,连这唯一的一份纪念也被上天收回了…… 李惊滢觉得这仿佛是老天爷的警示,在警示他应该早早的从深陷的泥沼中挣脱,在被溺毙前尽快离开这个深不见底的无望沼泽。 李惊滢,放弃吧……不要再被一份无望的感情流尽你最后一滴ji,ng血了…… 理智在叫嚣着、劝解着,但李惊滢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四色鲤鱼。 他的眼前浮现着那个抓着它一脸喜悦奔来的大孩子,他炫耀的向自己大声的喊着‘抓到了!’、‘抓到了!’……他俯在缸前,坏笑着戏弄缸中的鲤鱼,玩的不亦乐乎,而自己就站在一旁,只看着他欢快的笑容,便好似感染到所有愉悦一般莫名的开心起来…… 恍惚间,这些画面都顷刻间模糊,仿佛被一层看不清的薄雾笼罩,连带着那份快意爽朗的笑容都变得无法辩识了…… 李惊滢忽然像疯了一般冲了出去,福海吓了一跳,正想追过去却被脚下的水渍滑倒,眼睁睁地看着身着单衣的李惊滢跑到外面,急得只能放声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王爷!!” 第五十一章 李惊漩与数位大臣促膝长谈,直至亥时将尽才返回王府。借着马车内的明灯,李惊漩抓紧时间翻看着几封信函,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恨恨地将信纸揉作一团,低骂一声:“一帮蠢才!” 他疲惫的闭目靠向软垫,额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勒紧般无法放松,两边的太阳x,ue突突的跳着。这已经不知道是李惊漩第几日不眠不休了,虽然李惊漩的表现令众臣刮目相看、父皇龙颜大悦,但这其中的艰辛苦楚,却只有李惊漩自己才知道。 削弱两位皇兄势力的同时又要维持三方的平衡,这比想像中更加困难。一个不经意的小失误便有可能打破现有的僵局,令形势一面倒戈。李惊漩不敢放松片刻,更不敢大意半分,他小心翼翼地招架着来自各方的试探,几乎ji,ng疲力竭。 但是,比起沉江内敛谨慎的布局,李惊鸿不闻不动的忽视策略更令李惊漩隐隐不安。 沉江行事三思而后行,绝不冒险,只要李惊漩能令沉江感受到一丝不安,他就会劝李惊涛不要贸然出手。这是大皇兄一方的优势也是劣势,稳如泰山、却也难以扩张。何况这几月的数次试探性的冲突后,有所损失的大皇兄一方已经更加谨慎。 但六皇兄李惊鸿则完然不同,李惊漩这两个月的诸番动作都石沉大海,他就好似一个深渊,悄无声息的吞没着李惊漩的城府,没有半丝破绽。而他的主要矛盾都集中在与大皇兄的纠纷上,连李惊漩看似无意的故意挑衅也不闻不问,仿佛从未将李惊漩的成长放入眼中。 相反,偶尔李惊漩与李惊涛有矛盾时,事态的发展便会异常顺利的进行。虽然李惊漩没有什么损失,但这种好似有人暗地推波助澜的感觉却令他惶惶不安,而他知道,那个幕后之人不是他的父皇。 李惊漩曾成功地将李惊鸿手下两员倍受重用的新锐大臣挖到了身边,可是这两人虽见识广博、见解独到、辩才了得,却只爱纸上谈兵。一旦问及详情,头头是道的大蓝图中便会有诸多微小却致命的漏洞,常令李惊漩无语,不止一次怀疑他挖到的只是六皇兄有意设下的诱饵。 与之相应的,虽然李惊漩有意离间两位皇兄的亲信,却也发现自己的亲信之间产生了裂痕,好像有股他看不到的暗流也在悄悄对他下手。 两个月的突飞猛进后,便开始停滞不前。好像莫名地陷入了胶着,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有种束手束脚的错觉。明明父皇一直在倾力相助,那这股阻碍的力量到底来源于哪里? 李惊漩烦躁的揉着好似要炸裂一般的脑门,苦笑不已。早知这是一件苦差事,却没想到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这般吃力。 忽然车身一顿,马车倏然停下,紧接着是马夫的大喝声:“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李惊漩问道。 “回王爷,王府门前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不知有何目的。” 李惊漩狐疑的掀起车帘,隐约可见漩王府的看门石狮旁站着一个人,只是夜色幽深看不清他的样貌衣着,一时无法判断是不是王府的下人。李惊漩怔了怔,忽然一颤,立刻跳下马车,大步的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僵立不动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惊漩冷声问道。 但是在手接触到李惊滢身体的一瞬间,李惊漩脸上的冷漠当即转化为惊诧,他这才发现李惊滢仅着一件单衣,全身冻的好似冰块一般,不知道在这寒风之中已经等待了多久! 李惊漩急忙将身上的披风披到了李惊滢身上,愤怒的冲紧闭的王府大门一阵狂吼:“来人啊!!” 王府的朱栏大门匆匆开启,几名下人慌慌张张地奔了出来,李惊漩怒不可扼地吼叫着:“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将滢王关在门外!!” 几名仆人当即吓的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奴才们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将滢王殿下关在门外啊!因为一直无人扣门,奴才们不知门外有人,确实不知滢王驾到,请王爷明察!” 李惊漩见他们各个十分委屈惶恐,倒也不像是有意推委。感觉着掌中所握的双手已经完全冻僵,再看李惊滢仍在不断发抖,李惊漩随即更加怒火中烧。 他几乎是疯狂地冲李惊滢大吼起来:“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衣衫单薄又不敲门,若我今晚没有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里冻死?!” 李惊滢冷的上下牙关直打战,温暖的披风令他稍稍回神,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是八皇兄以后,便本能地窝进他的怀中汲取暖意。李惊漩僵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搂住李惊滢。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感觉到李惊滢过低的体温后的震怒,但他只要一想到如果今夜他没有回来或过早回来,李惊滢就这样默默的守在漩王府门外不声不响的情景,他便后怕的整颗心都倏然失控! 隔着衣服的寒意令李惊漩微颤不已,他立刻命人备上热水,煮上姜汤,急急地拥着李惊滢走进王府。 忽然,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泣不成声的哽咽着:“死了……” “什么?谁死了?”李惊漩下意识地问道。 “你送我的四色鲤……死了……” 李惊漩的脚步倏止,他忽然一把推开李惊滢,y森森地说道:“‘我’没有送过你四色鲤!” 被否认的李惊滢不知哪来的力气紧抓住李惊漩的胳膊,几乎是用恳求的口吻泣不成声的说:“求求你……哪怕只有一刻也好,不要否认那段过去好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悲哀的令人心酸的乞怜声只令李惊漩更加愤怒,他一把甩开李惊滢的手,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道:“你先分清楚你在向谁乞求吧!” 说罢,李惊漩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入王府大门,冷冷道:“关门!” “王爷?” 仆人们面面相觑,看看呆立在门前哭的肝肠寸断的滢王,再看看自己的主人,一时不敢妄动。 “本王叫你们关门!!” 李惊漩一声怒吼,几名下人再不敢犹豫,急急忙忙把大门关上。沉重的关门声将李惊滢的哭泣声隔绝在了门外,李惊漩静站在大门这端,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便恨恨的扭头就走。 “王爷……滢王殿下那个样子呆在门外,万一出什么事……”漩王府的管家小声提醒道。 “不用你多事!” “是是是!”一句话吼的管家不敢再多言。 李惊漩心浮气躁,呼吸不稳,明明已经听不到的哭声却仿佛犹在耳边,直令他心乱如麻。 他只穿了一件睡袍真的没事吗?虽然我的披风不薄,但真得能够抵住寒风吗?他不会又呆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吧?他是不是疯了,居然穿成那样等在门前!他到底想怎样?! 眼前没来由得闪过关门前李惊滢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和绝望,李惊漩莫名地停下了脚步,呼吸再度急促,双拳渐渐收紧。 “该死!” 一声愤恨的低咒后,李惊漩当即转身折了回去。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惊叫声“你们做什么!”、“来人啊!”、“快放下滢王!”,紧接着门外便一片混乱。李惊漩本能地涌起不祥的预感,当即拔腿奔了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急奔而逃,门前的李惊滢却已经不知所踪! “王爷!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绑走了滢王!” 李惊漩呆了一下,马上发疯一般追了出去:“惊滢!!” 马车内的李惊滢因为这声呼唤而微弱的动了动,但鼻间浓郁的药水味令他很快便再次陷入了黑暗。 第五十二章 疾驰的马车带走了李惊滢,伺机守候了许久的暗手终于行动,此刻的李惊漩还不知道是李擎煊带走了控制他的筹码。就连李擎煊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夜过后,僵持的三方势力将急转直下,迅速瓦解。而他更没有料到,禁锢李惊滢、控制李惊漩的主意,会将他最不乐见的局面逼上水面。 当李惊滢从药物的麻醉中清醒时,首先闻到的是一缕清淡的幽香。慢慢地睁开双眼,床头的碧玉九孔香炉正升腾袅袅清烟,他的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雅白色丝制睡袍,全身的寒意早已驱退。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4节 李惊滢懵懂地坐起身,环视四周。陌生的清幽小居,古朴典雅,从未来过。 正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声音传来:“殿下醒了?” 李惊滢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衣的玄尚德手持书卷,坐在不远处,正冲他微笑。 “这是哪里?” “是家父清修的避世之所,诚邀殿下小住一段时日,避过缠身俗务。”玄尚德笑意盈盈地回答着。 李惊滢心下明白过来,平静的下了床,穿上备在床头的一身新衣。 “是六皇兄的意思,还是父皇的主意?”李惊滢平淡地问道。 “我们王爷心高气傲,自然不屑用这种法子。” “果然是父皇吗……”李惊滢思忖一下,口中涌起一丝困惑:“就算将我弃至滢王府也行同软禁,为何要这般费事?” 玄尚德放下看了一半的书,笑呵呵的煮上生水,准备彻茶:“自然是防着被人找到。” 李惊滢闻言便更加不解了:“小小滢王,无爵无官无权无势,谁又会费心找我?而我又会对谁有益?” 这一次玄尚德不再回答,只是笑意更深了一层,随后半开玩笑的转移了话题:“这是家父珍藏的武夷岩茶大红袍,草民悄悄偷了一点出来,不知殿下是否赏脸与尚德同做品茗贼?” 李惊滢见他并未回答,便知多问无益,索性爽朗一笑,坐到桌前:“那本王就期待了。” 看了看眼前的茶具,扁形四两薄瓷壶、小巧玲珑的烘炉、紫色二两茶壶、白色二钱容水杯,李惊滢不由笑了起来:“赭褐陶泥玉书煨、潮汕烘炉、宜兴紫砂孟臣罐、景德昔深瓯,不论玄公子茶艺如何,这套烹茶四宝倒是一等一的上品。” 玄尚德嗜爱茶道,一见李惊滢是个行家,随即喜上眉梢:“不止器好,茶更好!虽然武夷山岩茶粗枝大叶,并无美感,但岩茶却可兼绿茶之清雅芬芳、红茶之醇厚浓郁。茶树只生阳崖y林,武夷山峰峦岩壑、碧水丹山,既有名山钟秀,自有名茶举世,大红袍更是只生悬崖绝壁,才有‘红袍三棵,年产七两’之说,实乃茶中之王!” 见玄尚德好似敞开的话匣子般说个不停,李惊滢不禁好笑。此人喜好如此明显,又未懂得点到即止,它日只怕会被人投其所好,吃上一亏。 李惊滢并没有点破,开始与玄尚德品茗闲聊、评古论今、说说笑笑,完全看不出是软禁者与监视者的关系。直至一声悠悠的古钟遥遥传来,回荡不息,李惊滢的脸上才浮起一丝了然于心的微笑。 玄尚德心思敏锐,见状立刻笑了起来:“莫非殿下由一声钟响便已猜到这是哪里?” 墙角的玉书煨开始冒出水汽,李惊滢不紧不慢地拎起玉书煨,烫杯温壶,吐出三字:“浮苍山。” 浮苍山位于京城外三十里,名寺古刹,梵音不绝,乃宗元境内香火最为鼎盛的佛门圣地。昔日李惊滢挟持李守贤时,也是借涛王妃在浮苍山祈福之际诱拐成功。而浮苍山最大的一座寺宇无相寺的巍峨钟楼内,悬挂着当年圣君帝李安世御赐的一顶黄金铸钟。 据闻,此钟重一万八千一百八十一两八钱一分,铭有佛道经文一十八万一千八百一十八字,取自九元归真之义。击钟而响,百里有声,所以若非举国盛典,无相寺的金钟只在每日卯时撞击一下。遇丧衰不幸则歇钟而悲,从不作丧钟之用。 而此刻,正是卯时。 玄尚德并没有因李惊滢的答案而做出任何表情,依然笑意盈盈。他将大红炮放入罐中,熟练地将开水倒入罐内,迅速洗茶:“宗元推崇佛法,举国上下大小寺庙不下万所,就算附近有一小庙卯时击钟,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 李惊滢不紧不慢地再次拎过玉书煨,将开水倒入罐内,一式凤凰三点头,慢慢说道:“父皇心思慎密,你即说玄绍是奉父皇之命软禁本王,那他必然会时时询问我的现状。若玄绍将我置于千里之外,只怕多有不便,若然有事,也不能即刻应对。所以,他只会将我近身藏匿。原本我以为这里是皇城内的某个僻角,但这声钟响虽未近在咫尺,却也并非在城内所听那般悠远,唯一的可能,便是我在浮苍山内,无相寺就在附近。” 玄尚德仍然没有露出半分惊诧或嘲讽来验证李惊滢的猜测,他轻缓潇洒的用壶盖轻轻的拂去茶沫,微笑着说道:“王爷,您不觉得若您真在浮苍山,八十一座寺院的钟响却只听到一声,有些不太可能吗?” 李惊滢以开水淋浴孟臣罐与昔深瓯,依然保持他不温不火的语气,缓缓地说:“钟声由北而来,可见此处位南,但浮苍山南山为崖,深不见底。钟声悠然却并非距无相寺甚远,而且钟声是由云霄而至,百里钟响尚且如此,何况普通寺钟?自然听不到其它寺院钟响。由此看来,只怕,这里就是浮苍山的南山崖下吧?” 玄尚德终于哈哈一笑,将闻香等杯放在茶托之上,一式玉液回壶入茶海,茶海再入闻香杯,茶满七分:“草民是否该说,不愧为滢王呢?” 说罢,玄尚德恭敬奉茶,说道:“事即至此,草民倒也安心,不必担心殿下异想天开,企图逃走呢。” 李惊滢将茶汤倒入品茗杯,香柱由杯底至杯口散溢,轻嗅一口,不禁感慨:“好香的茶。” 语毕,李惊滢端起品茗杯,面向玄尚德笑道:“本王被那些俗尘琐事滋扰多年,能在这座世外幽谷避世小憩,又有一俊俏书生陪本王博奕品茗,真乃人生一大极乐之事,本王又怎舍得离开呢?请。” 玄尚德也举杯笑道:“草民能博滢王错爱,实乃三生有幸,若能与殿下在与此幽居个三五七载,就更是妙事了!殿下也请。” 两人目光对视,三啜饮下,相视而笑。而李惊滢也因此知道,父皇是打算将他长年幽禁在这里了。 不过也无妨,除非这里的米粮足用数年不虞,不然这位玄家小少爷就一定会与外界联络,只要他有所动,我便可有所动。若要比耐心,我李惊滢自信绝不输人! 玄尚德似乎认定李惊滢无法逃脱,并未对他严加看管。李惊滢也明目张胆的四下转了一大圈,探清地势之后便真的悻悻作罢了。 没想到浮苍山南崖下是一片深谷,抬头四面环山,峭壁千仞、拔地擎天,但转来走去却怎么也无法靠近。谷内风景不亚于任何一处名山大川,堪称世外桃源。一道白瀑悬挂山间、飘然欲动,瀑下深湖碧波荡漾、波光粼粼。山壑之间烟云袅袅,淹没峰林。珍花绣草遍地,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若非是被迫软禁在此,李惊滢倒真愿意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只是这样的奇伟灵秀的人间仙境,却因为权势的无形控制而变得令人生厌可憎了。 幸得玄尚德琴棋书画无所不ji,ng,见闻广搏、能言善辩,又做得一手好菜,李惊滢的日子没有想像中无趣难磨。 偶尔实在太闷,李惊滢便会调戏逗弄玄尚德一番。看他逃又逃不掉,躲又躲不过,直躁得面红耳垂、两眼含泪的可爱模样,李惊滢便不由心情大好。 不过这只笑面小老虎也不是省油的灯,吃过的亏必然千方百计的讨要回来。李惊滢也没少被那丝时而无邪纯真、时而温柔和煦的笑容骗过,吃了不少闷亏,把他恨得牙痒痒,又变着法子报复回去。玄尚德自然又再报复回来,二人你来我往,斗个不停。 虽然同样是勾心斗角,却又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这样令人舒服的算计也使得李惊滢乐在其中。 就这样,十七日如闪电般划过,李惊滢浑然不觉时光飞逝,直至两位不速之客前来拜访,将现世的纠葛纷扰再次带给了李惊滢。 第五十三章 当两只身形硕大的巨型鹰鹫停落在院间的大榕树上时,李惊滢才终于明白玄尚德是如何与外界联系。别说是普通信件密函,就算让这两只庞然大物拎来两袋大米也不成问题。 李惊滢不由暗中叹气,就算现在的粮食吃尽,只怕供给一事也是交由它俩代劳,更别提借机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径。看样子,除非李惊滢背上长翅,否则在李擎煊决定释放他以前,他大概是无缘离开此地了。 这个认知令李惊滢的心情随即跌至谷底。 玄尚德戴上长皮手套,吹了一个口哨,其中一只鹰鹫应声降落。玄尚德随之手臂一低,可见这只鹰鹫重量不轻。他由鹰鹫爪下抽出一个细筒,一扬手臂,鹰鹫随之飞走,两只鹰鹫在上空盘旋了一阵,这才慢慢飞出了山谷。 李惊滢不动声色的暗中观察玄尚德的表情,玄尚德细细看过密函之后,神色随即有些紧张起来。 “宫中有事?”李惊滢装作随口一问,但心跳已经有些失控。 玄尚德没有直接回覆,而是勉强一笑,转而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李惊滢见他无意回答,心中难免烦躁,没好气的说:“我要吃祥龙双飞、红梅珠香、绣球乾贝、干连福海参,还有琵琶大虾!” 玄尚德只笑了一笑,没多说什么,直接进了厨房。若是平时,他少不得又会跟李惊滢斗嘴一番,今日一反常态,也正说明那封信函上确实有令他无心说笑的内容。 情况有变! 李惊滢越想心中便越是不安,不知为何,他总是莫名的觉得,密函上的内容与李惊漩和李惊鸿的冲突有关。 李惊漩既入王储之争,势必与李惊鸿会有一战。但李惊滢已经见识过李惊鸿的势力根深蒂固,他无法乐观的认为李惊漩会在其中讨到便宜。怕就怕他的八皇兄会被六皇兄的木然沉默骗过,懵懂的以为他只是因建军功而得了不少人心,那就大错特错了…… 忐忑地吃了晚饭,二人都异常沉默,无人说话。饭后,玄尚德收拾了一下,便自行回屋看书去了。李惊滢心中有事,也沉默地回了房。 总是在睡前有一番热闹的小屋,今日异常沉寂。李惊滢静躺在床畔注视着窗外的璀璨银河,思潮翻滚,翻来覆去,直至天际蒙蒙泛光,才得以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脸颊,充满爱怜的抚摸着自己耳鬓的发丝,有些痒痒的,却又无限温暖安心。 李惊滢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一个英挺俊朗的男子坐在床畔,他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那双眸子依然深邃难懂,仿佛覆有一层不能窥破的薄雾掩住了太多秘密。 李惊滢腾然坐起,又惊又喜的叫道:“六皇兄!” 李惊鸿微微点了点头,李惊滢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一下子紧抱住他,急急的解释起来:“对不起!六皇兄,那时我鬼迷心窍才会负了你!对不起!你原谅我!” 李惊鸿安静地搂着激动的李惊滢,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个体贴的小动作令李惊滢眼眶一热,愈发紧搂住他辜负过的兄长。 “随我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轻声说道。 李惊滢怔了怔,本能的问道:“要去哪里?” 随着疑问脱口而出,李惊滢的理智开始回魂:为什么六皇兄会到这里? “惊漩有事。” 短短四字,顿时令李惊滢方寸大乱,急忙追问起来:“他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有生命危险吗?” 李惊鸿依然惜字如金,迟迟不予回答,李惊滢已经急得额头迸汗。 “还是由微臣代答吧。” 李惊滢顺声望去,这才发现玄绍也在屋中。玄绍向他施了施礼,便缓缓说道:“自九殿下失踪之后,漩王阵脚大乱,这半个多月来无心政务,一直苦苦寻找您的下落。” 玄绍说话间目光望了一下李惊鸿,仿佛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半月以来只怕是宫变之后最为太平的一段时日。漩王无心谋权,六殿下亦无意夺势,两方人马都在倾力搜索殿下的下落,为免彼此冲突便处处忍让,反倒让涛王占尽上峰。” 李惊滢闻言心中微酸,百般感动起来:原来世间真有患难见真情,不论它日如何,两位皇兄今日这番心意便足令惊滢死而无憾。 但李惊滢也深知玄绍这番话中的意味。他虽着重提及八皇兄阵脚大乱,对六皇兄的反映一语带过,但一句倾力搜索、一句占尽上峰,便将兄弟三人对他失踪一事的态度和回应一语概括,无形中暗示着鸿王有情、涛王无情。 “微臣原不想将您的下落告知六殿下,因微臣知道若殿下一旦知晓您的下落,定会不顾一切救出九殿下,也势必会曝露微臣与六殿下结党一事。” 说着,玄绍语含无奈:“怎奈殿下不听规劝,眼见涛王要获渔翁之利,老臣这才不得不泄露了九殿下的下落……只怕您一出南山崖,微臣与六殿下隐藏多年的最后王牌便会被圣上知悉了。” 李惊滢心头一颤,玄绍一族是六皇兄的保命金牌,也是他最后的退路。南山崖无路,只有鹰鹫可以腾空进出,李惊滢细寻半月无果,也深知唯一的出路只怕仅有玄绍和玄尚德才会知晓。若说李惊滢最终能从南山崖成功离开,便只有可能是玄绍向他指明。 不论父皇是否猜到玄绍效忠的是六皇兄,但玄绍私下结党一事却昭然欲揭,要想再取得父皇的信任绝无可能,最后的保命王牌便悄然失效了…… “六皇兄……”心中愧疚不已,李惊滢已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李惊鸿微皱剑眉,微微侧脸,看向玄绍,语含不悦:“重点。” 玄绍轻叹一口气,深知李惊鸿是不愿让他的弟弟再多一份歉疚感,只得不再向李惊滢抱怨李惊鸿的得失。于是玄绍避过李惊鸿这一部分,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漩王不知从何得知微臣奉皇上之命囚禁了您,便向微臣要人。微臣只能装作不知,不敢相告。谁料漩王大怒,竟冲入宫中质问圣上,圣上龙颜不悦,一怒之下将他打入天牢。涛王麾下文武开始蠢蠢欲动,六殿下不得不防涛王趁机发难,这一场龙争虎斗怕是再所难免了。” 李惊滢越听越心寒,玄绍口吻平淡的将宫中的瞬息万变简单叙述了一遍,但李惊滢的智慧却令他听出了暗含其中的深义。 八皇兄不知从哪处得知玄绍奉皇上之命囚禁了我? 天大的笑话!若玄绍不说,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泄露出这个秘密? 只怕玄绍是算准了八皇兄关心则乱、会顾不得细想便贸然入宫质问父皇,故意趁父皇尚未知晓他有结党之嫌以前除掉八皇兄!只怕这简单几句‘向微臣要人’、‘臣只能装作不知’、‘漩王大怒’、‘冲入宫中质问圣上’中大有名堂,才能导致父皇龙颜不悦,将八皇兄打入天牢。 再看玄绍,他微垂眼睑,虽并未直视李惊滢,但神情泰然、毫无畏缩闪烁之意。换言之,这个人坚信自己没有做错,所以不会流露出半分心虚。 李惊滢一下子想到了大皇兄身边的沉江,不由更加心寒。 下意识地看向六皇兄,他的目光因自己的视线而产生了一丝困惑,却并没有太多情愫。李惊滢不由心下思忖:我能想到,六皇兄却没有想到吗?是因为他太过信任玄绍而没有丝毫怀疑,还是……心知肚明,故意纵容? 六皇兄对皇位势在必得,八皇兄又来势汹汹,二人迟早有一天会势同水火。八皇兄并不知六皇兄的底细,只怕已做出不少令六皇兄不悦的挑衅行为。就算六皇兄欲除八皇兄,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想到六皇兄像玩鼠的猫儿一般将八皇兄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八皇兄还懵懂不知,李惊滢的胸口便一阵窒息。 六皇兄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忽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厌恶感,李惊滢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下去。他疲倦地闭上了双眼,轻轻枕到了李惊鸿的肩头,细若蚊哼的小声说道:“如果……咱们五兄弟生于普通百姓之家……” 谦和守旧的大皇兄大概会成为一位私垫先生,将仁爱慈悲的信仰授予他的学生。 狡猾多端的四皇兄大概会成为一位商人,走南闯北、敛财生金,富甲一方。 沉默寡言、勤勉刻苦的六皇兄大概会白手起家,自创一番事业,扬名立万。 八皇兄心思慎密,观察入微,说不定能做官衙的师爷,协助县官老爷屡破奇案。 而我……便做一个朴实的农夫,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那时,就算五兄弟之间仍有矛盾、仍有间隙,却不必这般绞尽脑汁、顾忌猜疑、身心疲惫,甚至,还会有性命之虞。 如果真是那样,会比现在幸福的多吧…… 默默伤感时,李惊鸿不带感情的声音慢慢传来:“我们是皇子。” 李惊滢哧哧地笑了起来,是啊,我们不是普通百姓,我们是皇子。 一生下来就享尽荣华富贵,一世福禄数之不尽,万人追捧膜拜、高高在上。寻常老百姓追寻一世的东西我们唾手可得,与之相应,普通百姓唾手可得、甚至弃如敝履的东西,我们却追逐一生依然遥不可及。 这,就是身为皇子的代价。 第五十四章 李惊滢没有向玄绍或六皇兄质问什么,他对自己说,已经不信任六皇兄多次、辜负了他多次,这一次,哪怕自欺欺人也要强迫自己完全的信任六皇兄。 与此同时,李惊滢再一次想到了沉江。 为什么这些忠心耿耿的人自诩代行难全之事,却把一道道鸿沟深壑划在我们兄弟的情谊之间?自诩为我们着想谋福,却令兄弟之情徒生隔阂猜忌?只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忠诚有利的,破裂的结果便由我们来承担吗? 到底,是有今日的局面才有这样的帮衬,还是有这样的帮衬才有今日的局面?这其中的对错,只怕盖棺也难定论吧…… 玄绍领着李惊鸿等人走进山谷深处的一处桃花林。那里桃树过千,绿叶疏密,花团争妍,脚下翠草青绿,隐约可闻水瀑闷雷般的声响。玄绍走至一棵桃花树前,俯下身拾起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块,谁知那石块下方竟连着一条锁链,玄绍颇为费力的拽起,随着他一步一步扯动锁链,李惊滢微觉脚下大地轰鸣,不知是不是错觉,远方传来的瀑布水声渐渐转小,慢慢的便听不清楚了。 玄绍松开双手,石块立刻飞回原地,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下,竟会牵连着离开这里的暗道。 李惊滢四下环视一番,桃树错密无序,一片妖灼粉海。之前走入桃林时并未留心,此刻再想记住这棵桃树的位置实在困难。暗暗记下日头和树影的角度位置,但心中也隐隐自知难作依据。 不过无妨,只要接下来的步子、位置、还有棵数默记在心,只需倒着走一遍便可找到这里。 正在暗自打定主意,玄绍忽然微笑着看向李惊滢:“请恕微臣多有得罪。” 说罢,玄绍由袖前抽出一条长巾,恭敬的说:“滢王殿下心思慎密,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还望殿下能体谅微臣的保全之慎。” 李惊滢不由暗中叹气,有玄绍在此,果然不能太异想天开。 没有反抗的被长巾蒙于眼上,密不漏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李惊滢下意识地试走一步,马上感觉到一双有用的大手扶住了自己。小心地摸了过去,对方却并没有避忌的松回手,也因此知道了他是谁。 “多谢六皇兄。” “嗯。” 在李惊鸿的扶引下,李惊滢慢慢地走着,刻意打消了在心中勾勒地形的本能,他默黙地告诉自己:如果六皇兄觉得记住也无妨,他便会阻止玄绍为我蒙眼。但六皇兄并没有阻止,可见他也不希望我知晓这里的秘密。 那么,我要克制住全身上下每一处本能,顺从六皇兄的意愿。 可是……本能之所以称之为本能,便是因为它深入骨髓、挥之不去。 就如同此刻的李惊滢,不论怎样打断脑中浮现的场景,他依然模糊的勾画出一张黑暗中的地形图。虽然因为他屡次的刻意中断而令这张地图不尽准确,但他知道若再一次来到这里,他便能找到大致的位置…… 当眼睛上的蒙布被解下时,李惊滢只能在心中默默的苦笑不已。 仅是让自己不要去默记一段路途便如此困难,难怪自己百般尝试信任却屡屡猜忌迟疑。宫廷教给自己东西,只怕已经深入骨血,再难拔除了吧…… 眼前水雾朦胧,墨绿的水潭深不见底,那条壮丽的瀑布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稀稀漓漓的残水自高处落下,冲刷着已经磨圆的岩层峭石。若非空中那道绚丽的彩虹,很难想像这里曾经有一条气势磅礴的瀑布。 而褪尽的瀑布水后,有一个诺大的黑洞,清晰可见的阶梯层层递上,直至洞口。 李惊滢不禁叹为观止,原以为它是一道无与伦比的天然宏观,却没想到是一处巧夺天工的人工瀑布。那倾注的奔腾水流,只是为了隐饰水后的这个玄机,这是多么奢华的手笔。 “这里到底是何人建造?”李惊滢感慨道。 “这里只是‘宗元密录’中提及的一项秘密罢了。这其中缘由,只怕仅有当年的史官与帝王才会知晓,知情者在当代便已无人幸存。” 因为保护秘密的最好办法,便是由死人来信守。 李惊滢第一次听到‘宗元密录’四字。虽深居皇宫二十多年,自问对宫廷密闻了如指掌,却从未听到过关于这四字的支言片语。只怕,这密录内的内容已经不仅是‘秘密’而已了,深到连它的存在只能由代代皇帝口耳亲传,不为人知。 而玄绍,也是用了一辈子的光y和忠诚,才换来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地吧。 李惊滢跟随李惊鸿等人慢慢走上shi漉漉的石阶,脚下不慎一滑,立刻被李惊鸿牢牢的扶住。 李惊鸿的眉头微微一皱,多少有点‘真笨’的谴责目光。李惊滢不知怎得,见到六皇兄露出关心的模样莫名一开心,调皮地冲他吐吐舌头。李惊鸿仍然面无表情,对李惊滢的讨喜举动毫无回应,眉头皱的更深,眼神中的‘真笨’好似应该变成‘好傻’…… 李惊滢再次深信,将来下嫁六皇兄的女人若没有索然无味的渡过一生,那她便真是人中龙凤了。 但是再度前行时,李惊滢的手却被李惊鸿紧紧握住。有了李惊鸿的扶持,这段shi路变得好走了许多。李惊滢忽然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深深一笑。 漆黑的洞x,ue内洒落一个光圈,仰头望去,才知洞x,ue上方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井。天井正中架起一座高不见顶的吊梯,粗实的木桩撑起一个看似不可能的高度。 李惊滢张着嘴巴仰望天井的亮点,如果这个洞口足以通过一架吊梯,但在洞底看上去却小的不如一个指甲盖大小,那这个洞到底有多深? 李惊滢不由啧啧咋舌。 李惊滢、李惊鸿、玄绍、玄尚德依次走上了古旧的吊梯。玄绍拉下闸门,吊梯缓缓升起,有一定年份的木板和绳索令李惊滢难免心惊胆战。但是比腕口还粗的绳索稳稳地卷动着,平稳地将吊梯升了起来。 李惊滢下意识的敲了一下吊梯的木板,浑圆沉闷,隐隐有声。李惊滢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质地的木料,竟一时无从判断是哪里的木材。虽然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足有百年未动,但这种结实的声响却好似千年也不足以腐朽。 “不论这里是何人建造,此人都极具匠心,非凡人所及。”李惊滢喃喃自语道。 随着吊梯的上升,光线也越来越强。快至洞顶时,吊梯停到一处盘旋石阶前,石阶遥遥而上,直达洞口。众人走下吊梯,李惊滢正欲前行,忽然腰后一紧,回头一看,却是玄尚德扯住了他的腰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与玄尚德同在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半月,李惊滢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当作弟弟般看待。 身为末弟的李惊滢从未体验过为兄的感觉,但是在戏弄玄尚德时看到他或又气又恼、或故扮老成不予理会的模样,便会莫名的亲切,忍不住又会逗弄一番。这种感觉,应该是一种亲人般的喜欢吧? 所以,李惊滢目光温柔地看着玄尚德,等待他开口。 玄尚德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总难以启口,急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小脸也涨的通红,却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尚德,不得无礼!”玄绍不悦地喝斥道。 玄尚德一颤,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 忽然,李惊滢一把握住他想缩回的手掌,笑着抹去玄尚德眼角的泪光,带着几分不正经的语调戏谑的说道:“这半个多月以来,现在的你看上去才像个真正的孩子。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李惊滢能够预知,此刻,玄尚德可以依恋的扯住自己的腰带,但是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更久之后的再次见面,他只会恭敬的一行礼,唤一声‘殿下’,便绝无半分逾越。 此刻,自己爱怜地抚着他的眼角,但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更久之后的再次见面,最多会冲他微微颔首,一笑而过,绝不会再有半分亲昵或怜意。 因为一个是王,一个是民,并非同营,并非同利,也将意味着会有数不尽的变数充斥在二人之间。一旦走出这个洞天,李惊滢与玄尚德相处的点点滴滴便会成为永远的回忆,一生追忆,再难重温。 李惊滢知,玄尚德也知。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的抓住了李惊滢的腰带,莫名地想再停留片刻。 李惊滢将玄尚德轻轻地搂入怀中,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发髻,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好好辅佐六皇兄,你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玄尚德轻轻地点点头,微微哽咽了几声,便咬着牙克制住了心中酸楚。 李惊滢拍拍玄尚德的肩,用手戳了戳玄尚德的嘴角:“看你现在的丑相,难看死了。你果然还是适合笑口常开,答应我,以后也要把笑容挂在脸上,令别人因为你的一笑而感染到一份温暖,好吗?” 玄尚德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嘴角轻轻上扬,他用力地点点头,李惊滢这才满意的笑了。 第五十五章 四人走出了洞口,李惊滢这才明白为何吊梯会停在下面,要步行爬梯上来。原来,这个洞口只是普通水井大小,大概只能穿过两人的宽度。想来也是,若出口宽大,也未免太过眼人注目。 李惊鸿率先跃出洞口,伸手将李惊滢拉出,然后是玄尚德、玄绍依次上来。李惊滢迅速环视一下,当他认出这是哪里时,不禁带着几分诧异笑了起来。 因为他曾在这里多次参佛拜神,甚至,也是在这里虏劫了李守贤。无相寺,这个出口竟是无相寺后院的一口枯井。 李惊滢幼时曾随婉情娘娘来无相寺祈福,当时年幼的他跟着几位顽皮的皇兄便曾来过这处废弃的荒院玩捉迷藏。那时的自己曾想藏匿在这口枯井里,但是看着井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却没想到,这里竟涵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难怪无相寺百年来一直被御封为国寺,原来,这处看似荒废的弃院才是无相寺与宗元皇族的秘密所在。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无数官兵迅速由废屋内奔出,四人同时一惊。众多士兵各个手持兵刃,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一时间剑拔弩张,无数满弓将利箭瞄准李惊鸿等人,一触即发。 “怎么会这样?”玄绍低低说道。 一名太监打扮的男子信步上前,朗声道:“奉圣上口谕,若在此得见滢王,立刻诛杀玄绍!逮捕其余人等,不得有误!” ‘诛杀玄绍’四字,足见李擎煊是早已事先安排人马在此守候。 不见李惊滢,便说明玄绍没有背叛李擎煊的信任,严守了这个秘密。但是见到李惊滢,便说明玄绍背叛了他,必须当场诛杀!而逮捕其余人等,说明李擎煊也想知道玄绍效忠的到底是谁,换言之,他还不知道幕后主使是李惊鸿。仅凭这一点,便能给李惊鸿一方足够的喘息时间。 玄绍听到圣上口谕后苦笑一下:“兢兢业业效忠一生,换回‘当场诛杀’四字,果然忠臣不能侍二主……” “孩儿早就说过,您就老老实实的跟着老皇帝,由孩儿跟着王爷即可。您偏生不放心,非要来抢孩儿的位置,这下晚节不保,可怨不得别人。”玄尚德嬉笑着说道。 “哼,你个顽劣小儿又懂些什么?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没有为父帮衬,还不是只会拖累殿下,若令殿下有所损失你又哪里担当的起?”玄绍笑骂道。 玄尚德继续笑嘻嘻的说:“既然心甘情愿,那就应该早预料到今日,又何必再来感慨呢?” “倒也是。”玄绍豪爽大笑几声:“那玄某这把老骨头今天就动一动!看看谁有本事诛杀我这个老人家!” 玄绍大笑间,玄尚德突然侧头对李惊鸿低声说:“王爷快走!” 说罢蓦然自袖间甩出两支飞镖,虽只是虚晃一招,但人墙随之出现了片刻松动。李惊鸿当即由腰间倏抽宝剑,一把抓住起李惊滢的手便奔向缺口!顿时寒光迸s,he,刀剑划身而过!李惊滢聚ji,ng敛神,尽量不拖累六皇兄,但手无寸铁的他只能消极地躲闪四面而来的凶器,攻势之快令他焦头烂额。李惊鸿单手持剑防守已经颇为吃力,但另一手并未放开李惊滢,还要时时回身解李惊滢之困,可谓举步难行。 “杀了那个阉人!” 玄绍蓦然一声大喝,玄尚德立刻随他一同扑向传旨的太监!太监立刻吓的一声尖叫,大叫‘来人啊’!众士兵当即不敢怠慢,立刻扑上解围,阵脚一乱,顿时让李惊滢二人逮到机会,突出重围!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身后的士兵大喝着大肆追赶,李惊滢从没有这般拼命地奔跑过,上气不接下气,耳中只有呼呼的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他知道不能停顿、不能迟疑、不能有半分踉跄,否则就完了! 李惊滢不止一次被人追捕,也不止一次疲于逃命,却第一次有种快走至穷途末路的感觉。 四皇兄死了,八皇兄被捕了,六皇兄曝露了,如果连自己也一并被抓获,他本能的预感到大家苦心或无意中维系的僵持将会被打破,随之席卷而来的洪流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而事情却不会就此完结,李惊滢知道就算只剩下大皇兄一人,这场皇权争霸也不会结束! 忽然一个小沙弥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也许是香客拜托他照顾的。他一见李惊滢和李惊鸿身后的众多官兵,吓的当即丢下马儿就跑。李惊鸿当机立断翻身上马,一把拽起李惊滢,蓦夹马肚,飞奔而逃。 李惊鸿没有直接由侧门而出,而是驱着疾驰的高头大马跃入无相寺内香火最为鼎盛的正殿大院,顿时尖叫声四声,马儿撞翻了数个香烛摊,无数善男信女争相奔逃,乱做一团。追来的士兵与混乱的人潮一下子纠结在一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匹横冲直撞的大马跃出了无相寺的寺门。 李惊滢紧攥六皇兄的前襟,紧张地望向后方,他知道追兵很快就会策马追来。 “玄绍父子的武功能抵挡得住他们吗?”充满不安地问了一句。 “不能。” 简洁的二字打破了李惊滢最后一点幻想。 身为文官的玄绍、身为书生的玄尚德,习武也最多只是为了修身养性、强身健体,真要做性命相搏时,或许能撑得过一时,但,终究不敌。 诛杀二字蓦然跳出,李惊滢微微一颤。再悄然看向李惊鸿,他又何尝不是眉头深锁,眼中难掩担忧焦躁。 “那怎么办?”微颤的声音无措地问道,李惊滢已经毫无主意。 “搬救兵。” 只有逃出生天,才有机会救人! 但……真的来得及吗? 骏马承受着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速度明显不济,李惊滢很快便看到了后方追来的骑兵。李惊滢心中暗惊,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和六皇兄全都跑不了。但如果此刻下马,无疑是束手就擒。 要怎么办?要不要为了救六皇兄而牺牲自己……? 悄悄地抬起眼睑,发现六皇兄同样陷入沉思,大概在思忖着同样的问题,在做着他的考量。 李惊滢发现自己的心跳开始失控,警觉的本能又开始叫嚣,李惊滢愈发的痛恨起这种多疑猜忌的心情。但是,他却下意识地想要知道六皇兄的选择:是选择固执地带着我,还是选择为了自保而牺牲我? 李惊鸿忽然低下头,沉声问道:“你信我吗?” 李惊滢一怔,手下意识地握紧,轻吐一口气,坚定地说:“信!” 仿佛是李惊滢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六皇兄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却只是短短一瞬,待李惊滢再细看时,依然是六皇兄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面孔。 李惊鸿蓦然掉转马头,向南边奔去。浮苍山南面只有悬崖峭壁,就算想以地形疏散追兵,也绝不是上佳的选择,反而随时会被逼人绝地。 李惊滢虽心中困惑,但嘴上并没有发问。 忽然嗖的一声!一道寒光擦身而过,李惊鸿闷哼一声,手臂顷刻迸血。李惊滢惊呼一声,急忙向后望去,只有后方的追兵手持弓箭瞄准他们,顿时数道银光再度s,he来,马儿痛苦的嘶鸣一声,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所幸只是跌了一下便继续狂奔。 “抓紧。”李惊鸿沉声道。 李惊滢下意识地环住李惊鸿的腰,却摸到了粘稠的液体。他一怔,慌忙收手一看,竟一手腥红!原来李惊鸿左肋的位置也被箭擦伤,破皮迸血,若再差分毫便会直接入r_ou_。 李惊滢喉间生涩,为何六皇兄一声不响,不让自己知道他已经受伤?还在用r_ou_身护着他…… 他紧紧地抱住李惊鸿,用左手臂护住了李惊鸿后心的位置,再用右手臂护住他的头部,这样就算再有利箭s,he来,首先贯穿的也会是李惊滢的骨血。 “惊滢!”李惊鸿察觉到李惊滢的意图,不由低喝一声。 “六皇兄!”李惊滢将头窝在李惊鸿的胸前,带着哭腔大声说道:“我李惊滢不惜一切助你登上皇位!人来杀人、佛挡杀佛!” 只为你此刻的全力保护,我李惊滢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李惊鸿蓦然勒马,马嘶长鸣,李惊滢这才发现竟已来到悬崖畔,马蹄下方便是万丈深渊! “不需要。” 六皇兄的声音听上去遥不可及,一股力道推着李惊滢向后方栽去,而后面……只有悬崖。 毫无防备的李惊滢被一把推下了马,身体腾空,惊愕地看着面无情的六皇兄,身子难以控制的坠下了下去!两耳风声呼呼,惊愕的李惊滢完全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懵懂的急速下坠,四肢不受控制的腾空感令他不由自主的大喊出声,悬崖畔的六皇兄却一甩马头,退出了自己的眼帘。 六……皇兄……? 第五十六章 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接住了自己,还没明白过来,那个东西蓦然缩起,嘶的一声便把李惊滢拖向了岩壁,他因过快的速度而重重的撞向了山岩! 吃痛间,李惊滢呆了半晌,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张网牢牢的吊在了半山腰。头顶上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隐隐可以听到有人在喊‘滢王坠崖’,随即便继续追赶。马蹄声渐渐远走,李惊滢这才长舒一口气。 紧张过后,毫无防备时坠崖的恐惧感开始浮起,李惊滢拚命地调节过快的喘息,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好可怕……那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当他渐渐的冷静下来时,李惊滢便开始理清思路: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张网?而且网很小,只够接住一人,并且接到后会立刻收网,细小的网身将网中的人以最小的幅度吊在山腰,只怕从崖上往下看,也很难注意到这里会吊着一张网。 换言之,这是一张保命的网。 李惊滢明白了过来,这里是六皇兄在浮苍山设下的一处保命的措施,用以造成坠崖的假象,逃过生天。 真的很冒险,只要位置差之毫厘,便有可能粉身碎骨!而且,这张网明显只能接住一人…… 为什么……六皇兄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 耳边好似响起了六皇兄低沉不带感情的话语‘你信我吗?’,然后是自己坚定的声音‘信!’…… 眼睛shi润了,李惊滢低低的抽泣起来。 六皇兄,你从未让我的期待落空过,一次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方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惊滢无从判断崖上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判断六皇兄是否安然,他只能紧闭双眼,暗自祈祷六皇兄吉人天相、逃过此劫。 马蹄声消失后,李惊滢便开始想方设法离开这里。只要他还是自由身,就算六皇兄、玄绍父子被捕,李惊滢也可以纠结起六皇兄残余的势力,孤注一掷! 但眼下的难题却是这张严密坚固的网,为了承受住急降的重量,这张网异常结实。而且为了缩小范围,网收缩到极小,李惊滢可以移动的空间非常有限,完全施展不开。 “别开玩笑了,李惊滢,六皇兄如此救你,你怎么能窝在这里无法动弹!” 李惊滢低低的诅咒着自己,手无利刃的他只能空手尝试将网撕开一个裂口,哪怕会令自己坠下深渊,他也不能乖乖的呆在这里毫无作为! 无论怎样用力的撕扯,甚至用牙嘶咬,结实的线绳都毫无破损,李惊滢发泄般在网中无意义的踢打着,急得不住低吼。 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一声鹰啼在不远方响起,只见一只鹰鹫盘旋在空中,李惊滢怔了怔,这只鹰鹫极像玄尚德用于传递消息的那只,只是个头上小了一些。那只鹰鹫又叫了几声,便向皇城的方向飞了过去。 李惊忽然想到,六皇兄设下这样一个绝对安全、又绝对逃不出的保护网,自然需要有人来接应,那只鹰鹫只怕就是传递消息的吧? 这是自李惊滢厌恶自己揣测多思的本能后,第一次无限期盼自己的推测不要出错,不要误以为一只偶然路过的鹰鹫就是救命蹈草…… 但万一不是呢?自己怎么能这样白白浪费掉援救六皇兄的机会! 心中打定主意,李惊滢再度揪住其中一根绳索努力试图创造出一个缺口。大姆指与食指之间已经破皮渗血,手掌上布满道道血丝,嘴角也火辣辣的好似失去了知觉,大概也破皮了吧?但李惊滢浑然未觉般继续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咬着眼前的粗绳。 “王爷!” 上空隐隐传来一声呼唤,李惊滢一怔。片刻后,绳网开始上升,李惊滢一霎那放松了,莫名的有种虚脱的乏力感。 猜对了……太好了…… 慢慢回到了崖上,一些人立刻手忙脚乱的拨开缠绕在李惊滢身上的绳索,但是当李惊滢抬起头时,所有人都愣了。 一名素衣打扮的青年怔了怔,一把抓住李惊滢,哆嗦着问:“王爷呢?” 李惊滢茫然地摇摇头,那人立刻脸色大变,当即回头:“快!立刻回城!” 其余几人立刻翻身上马,领命而去。 那几个人……都曾在宫中惊鸿一瞥,却也有印象他们并非六皇兄一党,而属于大皇兄…… 李惊滢默默地看向下命令的男子,这个人……叫华叶吧?他曾借光禄寺的马车送自己入宫…… 华叶回过头来,目光停留在李惊滢的嘴角上,明显一愣。 眼前的李惊滢万分狼狈,发丝吸附着汗水凌乱不堪,衣服污乱一团,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安静的呆在网中,而是拚命的挣扎过。而红肿浸血的嘴角,还有触目惊心的双手……华叶看了一眼地上的网,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如果只是误以为无人营救、无法离网而焦躁起来的人,是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华叶本恨李惊滢拖累了李惊鸿,还占去了李惊鸿唯一的逃生机会,若没有他,至少此刻在网中的人应该是王爷!但看到李惊滢的模样,华叶的心又软了下来。 至少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的你,并没有辜负我们王爷的苦心营救…… 李惊滢试图站起身,却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华叶急忙扶了一把。 “下一步要怎么办?”李惊滢茫然地问道。 华叶愣了愣,思忖一下,长叹一声:“草民一直留心探听,听闻王爷奔向浮苍山南,便一直等待着递信鹰鹫,原以为他借此躲过了围捕……” 顿了一顿,华叶的目光一黯:“浮苍山的兵马已退,只怕……是擒住了王爷。” 李惊滢微微一抖,如果不是我拖累了六皇兄……有这般巧妙的安排又怎会逃不过朝中兵马…… “都是我……都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没有我……” 华叶安抚地拍拍李惊滢的肩,轻声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李惊滢抓住华叶的双手,急急地问道:“那我能帮什么忙?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华叶微微摇头:“若能事成,自会一切安好,但若事败……只请殿下切记,与我家王爷撇清所有关系。” “什么?”李惊滢呆了一下,蓦然顿悟,惊的脸色一变:“难道……你们要逼宫?!” 华叶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皇上一直想藉机铲除王爷,苦无机会,此次王爷即落入他手中,只怕凶多吉少。唯今之计,只有掷之死地而后生!” “不行!”李惊滢本能地阻止道:“若失败,六皇兄便要落个乱臣贼子的谋逆之名遗臭万年!就算成功,他也要终生背负谋朝篡位的恶名!” 华叶没有过多的辩解,而是冷冷地说了八个字:“利箭在弦,不得不发!” 华叶起身,冲李惊滢弓身一行礼:“华叶仍有要事在身,不能多陪,请殿下恕罪。草民留下一马,殿下可自做打算,只是,最好不要回城。” 语含暗示:城中有变。 李惊滢呆呆地看着华叶策马离开,呆若木ji。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事态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皇储之争终于快落下帷幕,结局却是这般惨烈?五位皇子,死的死、败的败、逃的逃……只是一个皇位,一张ji,ng雕细琢的黄金龙椅罢了!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死物闹的兄弟决裂、父子情绝? 朦胧间回想起某年的冬季,五兄弟围炉烤r_ou_、尽情喝酒,没想到,那竟是他们五兄弟最后一次相聚的记忆。 那次分别,便开始波涛汹涌、杀机四伏,兄弟五人,再未团聚…… 那时的自己,故作活泼的四处抢r_ou_,虽是伪装,却是真的开心。谦和的大皇兄主动将r_ou_喂到我的嘴中、易怒的四皇兄被抢了几块后险些发了脾气、木然的六皇兄雷打不动,却险些因辞不达意而令我误会大打出手、还有使坏的八皇兄从不让我轻易得逞…… 那竟是最后一次……永远回不去的最后一次…… 是谁,酿造了这一切的悲剧? 当四皇兄被他的野心吞噬后,为何这场悲剧依然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直至,把我们剩余的四兄弟全部卷入其中,苦不堪言。 是谁?到底是谁? 李惊滢的眼底蓦然闪过一丝寒光:够了!如果这场血祭仍在虎视耽耽的觊觎着我们四兄弟的鲜血,那就由我来结束!彻底的结束! 第五十七章 李惊滢没有听从华叶的劝告,依然回到了城中。皇城内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没有人会预测到不久之后,这座繁荣的皇城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革。 李惊滢乔装来到滢王府附近,藏于暗巷,悄悄地观察着冷清的滢王府大门,迟迟没有上前。因为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有无数只眼睛等待着他的出现。 李惊滢已经有了孤注一掷的计划,但如何联络到福海助他一臂之力却是一道难题。忽然灵光一闪,蓦然想到福海之前给过他一枚马哨,吹哨无声,只有马儿可以听到。 当日闷在滢王府内无所事事,想消磨时光骑骑马时,只需吹一下马哨,无痕便会飞快的奔来。当时为了方便携带,便总是将马哨藏于袖中的暗袋,李惊滢此刻一摸,果然仍在。 “赌一赌无痕是否有着好耳力吧……” 李惊滢藏在暗巷,用力一吹马哨,毫无声响的马哨令他不放心的多吹了几下。停了半晌,依然毫无动静,李惊滢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果然太远了…… 忽然,王府门前传来一阵乱忙的喧哗声,只见无痕一跃而出,踢翻了几个试图阻止他的家丁,福海更是慌慌张张地追在后面。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5节 “你们都守在这里!我去追!”福海一声令下,当即追在无痕奔了出去。 李惊滢继续吹着马哨,钻入了九拐十八弯的密巷之中,无痕一路追赶,终于在巷尾追到了李惊滢,立刻奔过去亲昵的直蹭。 李惊滢哈哈笑着拍拍无痕的头:“好无痕!普天之下的第一良驹非你莫属!” 无痕兴奋地扬扬头,好似十分得意。 “那第一忠仆是不是非奴才莫数?” 气喘嘘嘘地福海扶着墙壁,满头大汗,累的几乎直不起腰,但脸上挂着开心的微笑。 “怎么滢王府的管家会亲自追马?应该派下人代劳嘛。”李惊滢笑嘻嘻地说。 “无痕一向桀骜不驯,您不在府中,它就呆在马厮绝不外出。今日忽然发狂急奔,奴才便知一定与王爷有关,所以摒退下人独自追来。”福海不紧不慢地说。 “不愧跟了本王多年,该不该赏呢?”李惊滢故作沉思状。 看到王爷一如即往的开着玩笑,福海这才彻底放下了久悬半月的心。但想到这么多日以来的担惊受怕、甚至几次以为会与王爷天人永隔,福海便不由鼻间一酸。 李惊滢见到福海眼中闪动泪光,微微一怔,随即深深一笑,张开双臂:“那本王就赏你一抱如何?” 福海顿时笑出了声,双腿不听话地奔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小主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晚王爷神色有异的外出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福海急得险些发疯,赶忙禀报宫中却未见回应,于是隐隐预感到王爷失踪与朝中有关。宫中争权夺势瞬息万变,福海无法预测王爷的旦夕祸福,这一失踪,便不知何昔可见。 这半个多月对于福海来说真是度日如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整日期盼能获悉到王爷的半点消息,却苦等不来。如今,滢王安然的站在眼前,福海已经心满意足。 不论王爷为何失踪、去了哪里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安然无恙,便余愿足矣。 “福海……” 李惊滢严肃的声音令福海一愣,只听李惊滢慢慢说道:“我要入宫一行,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福海一呆,缓缓松开双手,后退两步。见李惊滢神色凝重,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泽,福海便知道王爷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做出改变。 虽然深知‘入宫一行’四字背后涵含着无法想像的危机,但福海只能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王爷请讲。” 李惊滢低声吐出两字:“纵火。” 福海怔住了。 “若滢王府大火,绝非巡城官兵可以扑灭,必然要借朝中兵马,我便有机可乘。” 但是,需要借用朝中兵力来扑灭的大火将是何等规模?除非是诺大的滢王府全部陷入火海之中才有可能…… “王爷……”福海声音微颤的提醒着李惊滢:“那是滢王府啊……那里是您的家,您千方百计都要守住的地方,那里有您一生的回忆啊……” 还有您那段虚幻而真实的恋情,滢王府是它唯一的见证,我又怎么能将您内心最深处的眷恋付之一炬? 李惊滢神情平静,慢慢扬起一抹好似浮羽般轻盈浅显的微笑:“没有滢王,又何来的滢王府?” “王爷!”福海暗暗心惊,下意识地抓住李惊滢的手腕。 “福海,我给你一个时辰,捡几件府中贵重又便于携带的物品尽快收拾,一个时辰后,我要整个滢王府都被火海吞噬!” 福海嘴唇哆嗦,李惊滢知道他心中震惊,微叹一口气,加了一句:“不要遣散下人。” 福海当场呆愣,若事先遣散下人,无疑告之天下,这场火灾是滢王府早有预谋,所以…… 见福海脸色煞白,李惊滢知他心中不忍,不由再度微叹。自己这个仆人虽将谋心之术窥到了六七成,却连半成残忍狠毒都没有学到。 “借故将府中下人聚到一处,留下一道后门,火起之后封住聚集地的三面,逼得他们只能逃向唯一的出门,以免他们四下逃窜,被困于府内。” 福海木讷地点点头,但两人都明白,火海无情,一旦大火熊熊而起,便充斥了无数的意外,又有几人能毫发无伤的逃出生天? 李惊滢又继续说道:“事成之后,你便带着细软逃出京城,你的老家不是在浙江青田吗?咱们就在那边汇合。” “要跑那么远吗?”福海不由咋舌。 李惊滢爽朗一笑:“当然要跑到千里之外才好逃命啊,到了你的地头,本王就只好跟着福主子混了。” 福海闻言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对李惊滢详细说明了他的家乡位于哪县哪乡,确认王爷完全记住以后,这才牵过无痕返回滢王府。 李惊滢静静地看着福海与无痕的背影,忽然脱口而出:“福海!” 福海回过头来,李惊滢微微一笑:“万事小心。” 福海听到李惊滢这句满含关切的嘱咐,心中一阵感动,用力地点点头。但是忽然有种莫名的心酸,是王爷背光的缘故吗?为何明明相距不远,他的身影却如此模糊?仿佛他只是明媚阳光下的一抹幻影,一触即逝…… 福海心中一紧,大声问道:“王爷!您真的会到青田来找奴才吧?不是有心诳福海的吧?” “你这奴才,心眼也太多了吧?”李惊滢大笑道:“本王又岂能让你把我滢王府的宝贝白白带走?哼,那可是本王下半辈子的花费,你可别贪掉啊!” 福海这才嘿嘿一笑,彻底放下心来。 直至再也看不到福海的身影,李惊滢才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眼中涌起一线诀别的不舍与眷恋。 对不起……福海……你为我c,ao劳多年,我却只能还给你几件滢王府的珍宝,真的对不起……你回到家乡之后,便丰衣足食的过完下半辈子吧,算是我给你的一点点补偿…… 你我,只怕主仆缘尽。 “好好照顾无痕啊,它可是百年难遇的灵驹呢。”李惊滢轻轻地自语道。 最后一份纯粹真心的微笑扬起在脸上,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便如烟般消散。 李惊滢的脸上渐渐被y翳笼罩,他的眼神中慢慢浮起一丝犀利骇人的厉光,缓缓地看向了巍峨的皇城。 既然那里是开端……也就由那里结束! 第五十八章 酉时四刻左右,滢王府的上空升起了一团黑烟,渐渐的,黑烟越滚越大,直至红火的光亮从王府的高墙内溢出,顷刻间映红了天际。当示警的铜锣敲响时,整座滢王府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呛味,铺天盖地的红海令王府内外乱做一团,无数人尖叫呐喊、四下逃散。 滢王府的大门紧闭,火舌很快舔噬向朱红色的兽环大门,肃穆威严的滢王府正门开始渐渐崩榻倾倒,连看门的雄伟石狮也一并被火龙侵吞。由滢王府后门逃出的灰头土脸的婢女、家丁不断的尖叫高喊:“滢王府着火了!救火啊!” 火势愈演愈烈,火苗渐渐蔓延出滢王府,借着风势向大街扑去。闻讯赶来的城中巡兵立刻展开扑火,但火势迅猛,大有无法控制的局势。很快,人力不济的府衙火速向宫中请求支援。 滢王府着火本已非同小可,何况火势已经开始失控,很快便有数队禁军领命赶去灭火。但宫中的守卫并没有因此松懈,反而高度紧张起来。 李惊滢潜伏在暗处,一直暗中观察宫门的动向。很快,又有数队御林军领命而出,李惊滢辩识出领兵支援的为首将领是王昌彦将军。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约摸着王将军等人已经到达滢王府开始扑火,李惊滢便将一件早在炉灶内蹂躏了许久的官兵服穿上,把锅灰泥土胡乱抹在脸上,拨乱了头发,用火苗在发丝尾端灼烧了几下。 当又有一队士兵急匆匆地奔出时,李惊滢趁机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不待守城士兵开口询问,便一头栽倒在地。 看门的士兵慌忙将他扶起,李惊滢急促的喘着气,紧紧地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颤声道:“滢王府火势迅猛,入口被倒榻残桓所封,王昌彦将军等人被困府内,生死不明!快!快带我求见兵部尚书,要赶快去救将军!” 几名士兵守卫皇门,只能遥遥望见滢王府的上空已经被火光染红,自知火势不小,但无法知晓具体情况。再加上火灾突然,又涉及滢王府,而且灾情开始失控,宫中统事官员也是一片混乱。他们几名小小看门兵一时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你的令牌……” 李惊滢一把抓住发问士兵的前襟,哑着嗓子失控的大吼道:“将军被困在滢王府内!我的同僚死伤惨重!此刻群龙无首我要向谁讨要令牌!再延误下去有何损失是否由你来负责?!” 本就没主意的士兵被李惊滢喝的更加六神无主,匆忙商量了两句,便由两名士兵架着李惊滢走入宫门。刚走进内阁正殿,李惊滢蓦然一记手肘击倒左边之人,反踢一脚击倒右边之人,趁他俩还没来得及起身,一把夺过左边士兵腰际的长刀,用刀柄重重砸到那人的后脑,没有片刻迟疑当即转身,右边的士兵刚抽出长刀,千钧一发之际刀刃抵颈,趁那人一僵,李惊滢立刻刀峰一转,刀柄自下往上重击他的下颚,把他痛的当场栽倒在地。 李惊滢马上将这个倒霉的士兵五花大绑,牢牢的封住他的嘴,然后再将那名晕迷的士兵同样封口反束手脚,一并丢到了假山下的石洞之中。 “若不是今日这般混乱,我还真没这么容易就进来呢。” 李惊滢自嘲地笑了笑,而这个代价,则是他曾百般维护紧张的那座宅邸付之一炬。 后悔吗? 不,不会后悔……一个死人,不需要一座大宅来寄托他的回忆。 “感谢我的仁慈吧,我一向认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添麻烦,但现在却要破例了。我要你好好记住我的脸,告诉别人,闯宫的人是滢王李惊滢。” 李惊滢冲醒着的那名士兵淡淡地说道,他擦去了脸上的污渍,露出了士兵熟悉的脸孔。那士兵瞪大了眼睛,立刻唔唔嗯嗯的想说什么,被李惊滢当即一记手肘击晕了他。 内阁正殿常有大臣、太监来回走动,将两个活人绑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只要他们拼命制造声响,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但李惊滢不知怎得,完全没有杀他俩灭口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要留下他们当证人吧?总之,不会是我真的变仁慈了…… 李惊滢自嘲地一笑,事后这些无辜的看门士兵各个都会因自己的潜入而受到严惩,又何来仁慈之说?若想不伤及他人,只怕仅有剃度出家、不问世事才有可能吧?又何必以为自己真的善良了几分。 李惊滢褪下脏乱不堪的官兵服,换上其中一人的士兵服,小心翼翼地将头发整理了一番,适才的狼狈感顿时消失不见,李惊滢像个普通的宫廷巡兵一般不慌不忙地走向了崇阳殿的方向。 李惊滢微垂着头,假装从崇阳殿门外经过,小心的扫视了一下看门的士兵,一共六人,完全没有因宫外的混乱而有所异动。李惊滢正在头疼应该如何混入时,迎面走来了一位老太监。 李惊滢眼波一动,当即上前,低低地唤了一声:“杜公公。” 杜公公一怔,待看清来者竟是滢王时,除去震惊,更多的是一份无奈:“火烧滢王府……原来如此……殿下真是辛苦了……” 分不清他话中的是感慨还是嘲讽。 “父皇可在寝宫?”李惊滢冷声问道。 杜公公微微摇头,李惊滢又马上追问:“那他现在何处?” 杜公公依然摇头,李惊滢目光一敛,低低地说道:“我要救鸿王,父皇在哪里?” ‘鸿王’二字令杜公公微微出神,许久,他才轻叹一口气,反问道:“殿下可曾想过后果?” 不论成功与否,滢王李惊滢都将是罪无可恕的逆臣…… 李惊滢自知杜公公在暗示什么,冷笑一下:“本王自会斟酌。” 杜公公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轻轻的吐出三个字:“封尘阁。” “封尘阁?”李惊滢怔了怔:“那里不是早已荒废了吗?父皇为何会去那里?” 杜公公慢慢说道:“殿下想必也知,那里曾是先帝的寝宫……至于为何会被废弃,皇上为何要赐名为‘封尘’,就是宫中一桩不能外传的密闻了……但是鲜少有人知道,其实皇上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封尘阁静待几个时辰……” 杜公公欲言又止,李惊滢微微皱眉,不再多加追问,当即向封尘阁的方向走去。 杜公公蓦然开口:“殿下可曾想过,也许一切尽在鸿王掌握,并不需要殿下多劳?” 李惊滢顿住脚步,蓦然想起当自己大声的说要帮助六皇兄为帝时,六皇兄冷冷地拒绝了自己。‘不需要’,便是六皇兄用最简单的三个字来隔绝自己步入鸿王的大营。 也许那时的六皇兄便已经感觉到了吧?感觉到,想要结束这一切便要有背负终身骂名的准备。而他,不愿让他的弟弟也沦陷其中。 李惊滢转过头来,脸上扬起一抹深邃的微笑:“那六皇兄要如何登基呢?真的要迫于形势不得不逼宫篡位,留下一个洗不净的身后骂名吗?其实,只要有人推波助澜一下,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你不觉得,现在正是这个人出现的最佳时机吗?” “滢王殿下……” 杜公公想要劝说却无从说起,能将自己的府邸付诸一炬,便已然是豁出一切,这份决然又岂是三言两语便可打消的?滢王,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踏足在这里,不会再有所动摇。 看着李惊滢远去的身影,杜公公立于风中,苍白的两鬓仿佛染上了一层憔悴的忧虑,衰老的面庞上映刻出一种别样的心酸。 “最终……依然走到这一步吗……” 杜公公喃喃的长叹一声,让这声叹息无痕的消散于风中。 第五十九章 沉寂多年的封尘阁一片萧条,遍地枯叶,风过扬沙。灰蒙蒙的殿宇仿佛是连阳光都将这里遗忘,布满裂纹的墙壁上只有吱呀作响的半叶窗,难以想像当今天子李擎煊会呆在这样一个死寂的地方。 李惊滢慢慢地推开虚掩的正殿大门,双手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土。李惊滢抬起头,梁上结满厚厚的蜘蛛网,门沿却沾着碎网,地上还有几缕断丝,很明显,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果然有人…… 慢慢走进内殿,灰色的旧纱帷迎风飘扬,灰红色的圆柱上曾经栩栩如生的盘龙被尘土覆盖,早已不是金灿灿的神龙。一片灰色的大殿之内,有一抹鲜亮的明黄席地而坐,委靡的背影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会是一抚袖风云变色的九五之尊。 覆满尘土的殿内因推门迎入的一股劲风而瞬间尘土飞扬,呛的李惊滢咳嗽了两声。 “谁?” 李惊滢循声走了过去,李擎煊有些惊讶李惊滢的出现,但很快,眼神中便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 “是你纵火。”李擎煊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李惊滢不置可否,缓缓抽出长刀,遥指李擎煊。李擎煊一瞬间有些错愕,当他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时,年迈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苦楚的惨笑。 “朕从未想过……最后拿刀对着朕的人,会是你……” “儿臣亦未想过,会有朝一日拿刀对着父皇。”李惊滢刻意让自己的口吻无波无澜。 “你要弑君?”李擎煊说着微扬嘴角,分不清是好笑还是自嘲。 “正是。” 听到自己的末子异常坚定的回答,李擎煊却淡淡地笑了,继续如先前一般坐在地上,毫无君王的架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索性两手一摊,伸直双腿,哈哈大笑两声:“那弑君之前,是否应该逼朕写下遗诏?” “最好不过。” 李惊滢由怀中掏出一卷明黄府绢,包有笔砚,丢到了李擎煊脚下。 李擎煊笑着摇摇头:“就算朕写下遗诏,你不觉得让你成功的太过轻松了吗?” “只要你写下,就是成功。” “只凭一张遗诏,你就想登基为帝?惊滢,朕不认为你是如此天真的痴儿。” 李擎煊一顿,眼眸慢慢眯起:“何况……朕曾苦求你登基为帝,你不惜以死推委,此刻却说志在皇位,朕实难相信。” “那是儿臣的事,父皇不必c,ao心。” 李擎煊闲闲地躺下身来,一脸惬意,仿佛身下的不是尘土而是高床软卧。李惊滢从未见过他严肃谨慎的父皇露出过这般放松、悠然的神情,不禁有些心下犯疑。 “你可知道朕所躺的位置,原来放着什么?” 李惊滢一怔,这里是皇祖父的寝宫,父皇所躺的位置是…… 从李惊滢记事起,封尘阁便已经荒废。他曾经奇怪,为何父皇要替一个荒废的寝宫赐上一个如此萧索沉重的名字。他也曾在好奇中与几位皇兄潜入这里进行探险,但从那时起,这里的一切便已经移空,再难窥得原貌。 “这里是父皇的书房,朕所躺的位置原先放有一把龙椅,不是宣政殿的那把金龙椅,而是一把朱漆木龙椅。父皇总是坐在这里训诫我与两位皇兄,考验我们的诗词歌赋、文韬武略,如果博得父皇的欢喜,他便会允许我们坐上那把龙椅,拿着父皇的朱砂笔一同批写奏章。那把朱漆龙椅不似宣政殿的金龙椅那般忌讳、不容侵犯,却是朕登基前最向往的一把龙椅。” 李惊滢一语不发,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隐隐觉得父皇与皇祖父之间有某种隔阂,而两位皇伯更是宫中最为禁忌的话题。当年与今日同样有着暴风雨一般的皇位之争,只是两位皇伯相继病故,最后便由父皇登基为帝。不出两年,皇祖父驾崩,父皇便封了这里,就此荒废。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李擎煊蓦然问道。 李惊滢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擎煊似乎并没有在等待他的答案,而是继续慢慢地说道:“有时朕在想……也许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内,有一个世代传承的诅咒,每一代皇子都被这个咒语擒获,为了一把可笑的椅子争的你死我活。” 李惊滢微微一颤,十分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对皇权如此执着的父皇,竟会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和感悟。 “朕也不能免俗的与两位皇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与你们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比你们还要绝情残忍。那段日子,是朕一生中最胆战心惊的一段岁月,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因为闭上眼睛就有可能身首异处,喝一口茶便可能肠穿肚烂,身边的人不能推心置腹,满腹心酸无人倾诉。” 李擎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脸上闪过清晰的沉痛:“那时的朕不知该信任谁,也不能信任谁,仿佛天地之间独我一人,前无进途,后无退路。朕不论何时想起,都觉得能在那样的逆境中存活下来的朕,或许早已不是常人,而是罪孽……双手沾满血腥,身系无数冤魂,一个活着的莫大罪孽。” 李擎煊慢慢睁开双眼,看向了李惊滢,那凌厉的目光令李惊滢莫名心悸。 “你知道朕的父皇是如何阻止我们的吗?” 李擎煊慢慢坐起,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地面,微眯双眸:“我们兄弟三人分别收到了父皇的密诏,诏中言明,若想继续大统,便要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他约我们兄弟三人在这里会面,但只许一人去寝宫面圣,而那个人,将会是下任帝王。” 李惊滢的后颈涌起了一股寒意,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就是说,要做帝王便要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吗?将兄弟三人聚首,却只许一人面圣,岂不是意味着,只允许一个人活下来? 李惊滢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好狠的一位‘父皇’。世间怎么会有无视骨r_ou_相残的父亲?用如此冷血的方法来考验自己儿子的‘过人之处’?三个亲生骨r_ou_啊……他怎么狠得下心? 李惊滢默然地看向自己的父皇,那么,登基的父皇……是因为他做到了别人无法做到的事吗…… “你不会想像得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李擎煊微微地笑了起来,但笑容中的酸楚悲痛却是那样刻骨铭心:“我们兄弟三人手持利剑,纷纷恐吓对方,想逼退其它两人,可是无人退让。于是,厮杀开始了……朕已经记不清是谁先动的手、是谁先砍伤了朕,朕又先砍伤了谁,那时的朕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满屋的鲜血,三名浴血的皇子,各个面目狰狞,用最污秽的字眼谩骂诅咒着自己的手足,直至砍到双腿发软,再也举不起手中的利剑,脚下全是鲜血……” 李擎煊瞪大了眼睛,仿佛想从尘封多年的大殿内再度寻找当日的修罗场:“最后朕从血泊中醒来,两位皇兄已经断气多时……呵呵,当时有个小宫女无意中闯入,被当场吓疯……整个大殿到处都有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却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鲜血属于同脉……” 李擎煊指着墙壁高处:“那里……是朕砍向二皇兄的脖颈时迸jian到墙上的鲜血……” 李擎煊指向窗槛:“在这里……三皇兄用剑刺穿了朕的手臂……” 他又指向李惊滢所站的方向:“你那里……是二皇兄砍断三皇兄右腿的地方……” 接着,李擎煊又指向其它方向:“那里……还有那里……朕已经回想不起厮杀了多久,受了几剑,三个比地狱夜叉更为骇人的厉鬼在不断的砍向同父、同母所生的亲生兄弟……也许,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只剩下被贪婪和欲望c,ao纵的身躯在做最后的嘶咬……而朕,只不过是吞噬了两位兄长的骨血活下来罢了……” 李惊滢无意识中牙关打战,饶是他屡次与死亡交臂,却也无法想像出那样场景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你知道然后怎么样吗?”李擎煊自嘲地笑着:“朕满心欢喜的去见父皇,因为朕赢了,朕觉得自己做到了父皇的要求,结果……” 李擎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朕一辈子都忘不了父皇当时的眼神,朕跪在他面前足足一个时辰,他才终于开了口。而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正是要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而那件难以做到的事……便是抵抗住普天之下最大的权力诱惑,为了顾念手足之情而甘愿放弃这个机会的人,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帝王!” 李擎煊哧哧的笑着,眼中含泪:“原来他在等待的,是那个没有去书房竞争的皇子。他在等待的,是一位皇儿不惜触怒龙威来恳请他收回成命,告诉他血浓于水的真谛,百般阻止这次惨剧的发生……可惜,我们兄弟三人无一领悟,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怎么会……”李惊滢难以置信地喃喃着。 “是啊,父皇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原本以为至少会有一位皇子宅心仁厚,心存善念……呵呵……结果却是这样……” “后来,父皇依然传位于朕,可是在朕登基的那天,你知道他对朕说什么吗?” 李擎煊忽然大吼起来:“他说朕不具帝君资质!立朕是因为‘无人可立’!他竟说无人可立!朕从懂事起便勤勉苦学,兢兢业业,没有放松过片刻!朕博览群书,十四岁便读书万卷,被天下誉为惊世之才!朕ji,ng通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熟读安邦治国之道,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和性、谋人、御权的真谛朕全部通晓!朕甚至不惜亲手杀死了两位兄长,得来的却是四个字:无人可立!!” 李擎煊蓦然抓紧发丝,痛苦的低吼起来。 “父皇!” 李惊滢眼中一涩,下意识的握住父皇老迈的双手:“父皇,您即位至今建下无数千秋万世的功业,周国无不臣服膜拜,百姓无不拥护爱戴,您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好皇帝!不论百年、千年,您的英名都会流芳百世!您的政绩都会福泽宗元子孙!” 李擎煊却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的摇摇头:“你不懂……朕真的很恨他,恨朕最敬爱的父皇用四个字就否定了朕的一切……所以,他勤政爱民,朕就比他更勤政爱民!他爱民如子,朕就比他更爱民如子!他能做到的,朕一定要做到!他做不到的,朕更要做到!朕要让他在九天之上亲眼看着他眼中无能的皇儿做的比他更好!好上千倍、万倍!可是……可是朕还是办不到……朕差的太远太远……” “父皇,您做到了,您是一位真正的好皇帝!” 李惊滢喉间闭塞,原来,一向意气风发的父皇的心中,有着这样一根锋利的尖刺,刺入骨血,无法拔除。 李擎煊,被后世誉为仁渊帝,拉开了‘三德盛世’的序幕,其后三位明君:廉德帝、正德帝、崇德帝无一不是在仁渊帝开创的昌泰盛世之中锦上添花,其国力、军备、民生、邦交都达至宗元千年历史的最顶峰。 而这些后话,却是此刻的李擎煊毫无信心荣获的遥远赞誉。 “朕真的不贪心,朕想要的,只是父皇书房里那把朱漆龙椅……被父皇喜爱的自豪、被父皇选中的殊荣,只要能坐上它、得到它,朕就会心满意足……” 宗元的皇帝像个孩子一般泣不成声:“朕这么努力,只不过想听到父皇一声夸奖,听他说一句‘擎煊不愧是朕的皇儿’……所以朕拚命的想要达成他的期许,最后的最后,朕却只得到四个字:无人可立……呵呵,那朕呕心沥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朕至今想不明白,朕这么努力到底为的是什么,朕又获得了什么……” 李惊滢的皇祖父亘古帝李思灼,是一个犹如天神般的人物。他将宗元的版图扩大了两倍,率先推广不问出处为人善用,恩威并施,提拔了许多草莽英雄为国效力。在他当政其间无一劣评,连作为敌国的铁勒可汗都对他推崇再三,彻底奠定了宗元位居诸国之首的地位。 千古一帝,已是能赋予他的最低赞誉。 做为这样一位神人的继承者,李惊滢可以想像得出父皇面对这些光环的压力何其之大,他甚至可以想像出父皇是如何辛苦的追逐着皇祖父的影子,生怕玷污了皇祖父留下的威名。 可是,穷其一生,得尽天下美名,却独独没能得到他最想要的一人的赞许…… 第六十章 “父皇……” 李惊滢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憔悴的长辈,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轻轻地呼唤着他。 “所以,朕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让你们走上朕的老路。朕百般化解你们兄弟五人的冲突,生恐有一天你们也陷入这个诅咒当中。当惊鸿和惊涛的矛盾日益尖锐时,朕真的恍然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朕真的很惶恐,很害怕……” 所以,才不择一切手段,百般阻挠,甚至不惜违背我的意愿吗? 李惊滢怔怔地出着神,半晌,才轻声道:“现在还来得及啊,父皇。六皇兄足智多谋,又有孝义之心,他……” 李擎煊蓦然打断道:“不行!这片江山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朕有生之年绝不能让它有半分损伤!朕千挑万选、苦苦斟酌,就是因为朕担负不起错托于人的罪名!可是人心难测,当了皇帝更是容易被万民的景仰、百官的颂扬冲昏了头脑,真以为自己是神龙临世、自有天佑!‘真龙天子’四字是天地间最可悲的笑话!此刻,朕可以相信你们忠孝仁义,但一年、五年、十年之后,又有谁能信誉旦旦永远不变?那时,若连朕都没有废帝另立的权力,还有谁能拨乱反正?难道让朕眼睁睁的看着这片江山就此断送?!” “父皇……” “朕一生呕心沥血,从不曾放松半分!朕没有得到过什么,也从不奢望会有所回报!但朕只求九泉之下见到两位兄长时,可以反问他们一句,如今宗元国力兴隆昌盛,他们是否能做得比朕更好?再问父皇一句,当年你说无人可立而不得不立儿臣,今日再看儿臣将你的河山治理的井然有序、愈发强盛,你是否愿收回当年的话?惊滢,朕可以一生一世无一回报,但只有这个目标绝不能有半分差池,朕又怎能容许最后有一败笔!” “所以,您要立一个在您掌握之中的皇儿,当他令您觉得有负所托,便可以随时废君?而六皇兄……却不在您的掌握之内?” “没错!” 李擎煊大喝道:“朕的继承者绝不能比朕差!他的一生要比朕更加严谨完美!朕有生之年要看着他每一步都走的稳若泰山,毫无差池!朕百年之后,要骄傲的对父皇和两位皇兄说,那就是朕的继承人!朕千挑万选的新帝!这才是朕的预想,朕的目标!朕又怎会允许一个无法掌控的变数破坏朕的计划!” 李惊滢完全哑然,原来,父皇对权势如此执着的背后,竟是一颗内疚而拼命补偿的心…… 他如此辛劳,只是为了向两位死去的兄长证明,他得到皇位的原因是他能做的比他们更好。他如此努力,只是为了请一位对他失望的父亲收回成见,告诉他当初立他为帝是多么英明的选择。 他的筹码只有两个,父皇给他的江山、他给皇儿的江山。后者不能比前者差,要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他才有颜面理直气壮的面对逝世的亲人。 所以,他才会执着到近乎偏执的地步,不惜一切代价。 “父皇……”李惊滢的口吻中涌起一丝怜悯:“这样太累了……您已经做的够好了,太上皇、两位皇伯会满意的……” 李擎煊无力地摇摇头:“还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了……” “父皇,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六皇兄正是您所期许的那位皇儿?他的势力之深涉及皇宫大内,他早有颠覆河山的筹码却迟迟未动,而根本原因正是因为他对您的一片孝心?六皇兄性情木讷寡言,不善言辞,常令旁人有所误解,但不代表他便是狼子野心的y狠之辈。” 李擎煊却冷哼一声:“势力之深?他收买一个玄绍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李惊滢苦笑着摇摇头:“他若早有谋反之心,也许我们几兄弟便拖不到今日这般局面……” 若非亲眼所见,李惊滢也无法相信六皇兄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遍布心腹。而他更加愿意相信,六皇兄让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还会有更深、更多。 “你既对他有如此信心,此刻你逼写遗诏,岂不是有意与惊鸿竖敌?”李擎煊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李惊滢却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李擎煊怔了一下,忽然微微一颤:“你怕惊鸿逼宫夺权,索性揽下这个恶名,到时惊鸿只需领兵入宫将你手刃,他便可名正言顺以护驾之功登基为帝?” 李惊滢不置可否,李擎煊万分错愕,仿佛从不认识眼前的皇儿:“朕从不知道你与惊鸿有这般深交……” 李惊滢摇摇头,轻轻一笑:“我与六皇兄从未把酒言欢,从未推心置腹,从未荣辱与共,又何来深交?” “难道你不知道,他只需借剿灭滢王之机,犯上弑君,再栽赃于你,由你背负千古骂名,他便可安然登基?” “儿臣又怎会不知,他人的犯上之举便是自己建功立业的良机呢?” 李惊滢笑了,当年他就曾提醒过四皇兄,逼宫夺权只会成就他人的奠基之石,自己又怎会不知? “那你还……”李擎煊忽然语塞,眼中的惊诧更甚:“你明知如此,却要牺牲自己成就惊鸿?你还说你与他没有深交?” 李惊滢再度摇头:“儿臣并不想成就某人的霸业,我……只想结束这场纷争……如果四皇兄的鲜血、五兄弟的情谊、父子的情份依然不足以满足这场血戮,一定要再次见血,那就由我来献上最后一份祭品,就此了结这段孽债,彻底结束。” 李擎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末子,忽然乏力的一笑:“朕真的要好好反思……为何会把自己的儿子逼到这一步……” 说罢,李擎煊苦笑着慢慢垂下头,ji,ng神萎靡,似是心灰意冷。李惊滢多少心中不忍,正欲安慰,忽然眼前寒光一闪,李惊滢本能的持刀卸去蓦然袭来的软剑,眼前银光闪动,刀身一麻,剑刃已经抵在咽前,而他手中的长刀也同时架到了李擎煊的脖颈。 李擎煊手持长剑,淡淡的问道:“记不记得朕教过你们什么?” 李惊滢神情平静,慢慢答道:“即使入寝,也要有兵器在手。” “你和惊涛是五兄弟之中,最不把这句话放在心头的两个人。” 李惊滢暗叹一口气,自己确实没有将这句话奉若警语,仅逢变故之际才会在袖中、靴中暗藏保命匕首。虽然此刻,自己的手上除了长刀外亦有其它利器,却大意的以为毫无防备的父皇便会两手空空。 能在腰带中暗藏的软剑,素来都是宗元皇室重金聘请的绝世名匠ji,ng心打造,剑身柔软似羽,却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如今剑尖抵咽,形同命悬一线,这一疏忽,只怕不是片刻间便能弥补的过失。 李惊滢心中暗恼,但脸上不为所动,还轻松的一挑眉毛:“你我都已制住对方,平分秋色罢了,儿臣未必是输。” “众皇子之中你的武功最差,又疏于练习,权作强身健体之用,真到搏命之时,你以为会有几成胜算?” 李惊滢见识过父皇ji,ng湛的武功,深知他所言不虚。自己用武多为一股巧劲,能抢到先机便能险胜,如若不然,必输无疑。 “可是儿臣却觉得……”李惊滢深深一笑:“……父皇老了。” 年老体衰,是一个一生都不肯认输的男人最大的死x,ue。 李擎煊果然脸色一变,他的武功确实在李惊滢之上,但若李惊滢以周旋为主,有意消耗他的体力,李擎煊也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 此刻的僵持,仅在于两人手上的凶器都抵在对方的命脉,如果动手,无疑意味着这个僵持的破裂。那么接下来,便是智慧、体能、运气的较量了。谁先抢到先机,谁就会赢。而这个先机,往往在打破僵持的一瞬间便会尘埃落定。 李擎煊和李惊滢都知道,此刻谁先动手,便意味着将先机拱手相让。 “那朕就与皇儿比比毅力,看谁先露破绽。”李擎煊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惊滢故作孩子气的冲李擎煊一笑,仿佛是在撒娇开玩笑一般:“父皇说笑了,若论毅力,自然是年青人略胜一筹。” 谁知李擎煊也面露温柔微笑,好似慈父看着自己的爱子:“果然是年青,这般浅显粗糙的激将法,真是令朕汗颜。原来朕的皇儿百般城府也不过如此,实在幼稚可笑。” 李惊滢笑得一成不变,但心中多少有些浮躁。若比定力、毅力,自然是父皇具备更多的经验和修为。此刻自己无法先下手为强,就意味着越僵持下去对自己越是不利。 就算两人能渐渐呈现出年龄的优劣势,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何况自己是否能在那个时刻来临前保持不败之地也没有定数,父皇更不会消极的等待体力的衰竭,那他何时会蓦然出手? 父子二人都目视对方,一眨不眨,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惊滢,若你现在悔悟,朕可以留你一命。”李擎煊冷冷道。 “父皇,若您现在乖乖写了遗诏,儿臣会让您多活半个时辰。”李惊滢璨然一笑。 李擎煊的眸子中蓦然升起一团怒火,李惊滢马上明白,就是现在! 李惊滢当即挥刀直刺!就在刀尖即将探向李擎煊的身体时,李惊滢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银光,一抹寒意直逼而来,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冰凉的剑刃已经抵在脖颈,颈间的一撮头发随之即落。耳边响起剑身的颤鸣声,李惊滢丝毫不敢妄动,他知道这样的利刃抵在脖上,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而他手中的长刀已经离开了李擎煊的要害,胜负已分。 “你中计了。”李擎煊淡淡地说。 李惊滢苦笑一下:“确实中计了,儿臣居然以为父皇会如常人一般,在听到儿子有弑父之念后勃然大怒。果然太天真了,父皇绝非常人,又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又岂会因一句话而露了破绽。” “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李擎煊一提剑刃,李惊滢的脖上立刻划出一道血口:“接下来,便是你承担欺君犯上的罪责了。” 冰冷的口吻,杀气腾腾。 李惊滢突然一闭双眼,对着剑刃便一抹脖子!李擎煊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便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不妙,眼见他竟欲自裁慌忙收回剑身! “惊滢!” 又惊又怒的吼声却在皮开r_ou_绽声中倏止,肋间一阵火热,血水直流。李擎煊哆嗦着捂住伤口,震惊的看着手持沾血凶器的李惊滢。 在李擎煊为免他自裁而收剑的一瞬间,李惊滢却反手挥刀,砍伤了李擎煊。 “你……” 李擎煊错愕之中带着一腔愤怒,却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虽然这个伤口未及筋骨,但已经令李擎煊完全处于了下风。 “朕……真不该收回剑……就该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裁了断!”李擎煊低低地咆哮着。 李惊滢持刀的手微微发颤,鲜血顺着微颤的刀身滴落。 不论报着怎样的决心,当真正的要弑父时,他依然会克制不了全身的颤抖和心悸。何况他知道,父皇是为了保护他才让他有机可趁,但他更知道这是扳回局面的最好时机,而彻底杜绝父皇反击的可能性,便只有令他负伤…… 但是当这一刀真的砍下去后,李惊滢却害怕的全身都开始发抖。只是,强撑的理智仍在告诫着他绝不能因此退缩,如果他胆怯的一退,一切便又重回原地,而且只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写下遗诏。”发抖的声音再也掩饰不了李惊滢内心的惶恐。 “好!朕写!” 李擎煊一把展开府绢,用沾血的手蓦然抹过,一道骇目的红痕映入了绢布之中。李擎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将圣旨重重的丢到李惊滢脚下,愤怒的大吼道:“这就是朕的遗诏!拿去给天下人看吧!” 李擎煊看着李惊滢手中颤抖的长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事已至此,你现在才害怕也为时已晚!朕死,你不得善终;朕活,更是你的死期!李惊滢,你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从你砍中朕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背负了不赦的重罪,不能回头!” 李惊滢缓缓、缓缓的举起刀,刀身却好似千斤之重,要两手紧紧的握住刀柄才能勉强稳住。 只要这一刀砍下去……砍下去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奢望我可以善终,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应该是无畏的,不是吗? 可是…… 李惊滢的脑海中不合时宜的盘旋起幼时的一幕幕,清晰的恍如昨日,充斥了李惊滢的所有思绪。 他想起繁忙的父皇从来没有冷落过自己,总是驱寒问暖、对自己呵护倍至。每当高烧时,父皇总是放下政务匆匆赶来,用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在自己带着目的性得撒娇嬉闹时,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而那时的父皇,却是真真切切的怜爱心疼,没有半分虚假…… 无法磨灭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一幕又一幕,冲击得李惊滢迟迟无法挥下高举的长刀。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可是为何我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李擎煊定定地看着李惊滢脸上的每个细微变化,仿佛可以窥破李惊滢内心的挣扎。他苍老的双瞳随着李惊滢痛苦而矛盾的神情涌起了一丝倦意,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罢了……到此结束吧……也许这个结局,更适合一个弑兄的失败者……” 好似积压了几十年的疲倦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李擎煊突然不再想继续下去。 将这片江山牢牢的握在掌中几十年,不容许任何的瑕疵来玷污祖先的霸业,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要让儿子们走上昔日的血途,却最终逼迫那个无心皇权的儿子选择背负弑君的骂名…… 也许,当自己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便已经是宣告终结的警示。只是固执和不甘将自己牢牢的绑定在龙椅上,迟迟不肯退让。其实只要自己舍得迈开一步,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吧…… 父皇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酿造了无可挽回的惨剧。 而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便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而代替他们选择,没想到依然酿造出另一场惨剧。 同样的错误,以不一样的样貌,再次降临了那个诅咒。 我真的努力了,也努力够了,再也无法更努力……是时候……放手了…… 李惊滢粗重的吸了几口气,眼中的水雾模糊了父皇沮丧放弃的神情,他蓦然大喝一声,挥刀劈向了李擎煊的头颅! 第六十一章 “惊滢!!!” 刀剑之间迸出几点星火,长刀被硬生生的截下,李惊滢被震的手臂发麻。紧接着腹间蓦然一痛,吃痛的弯下腰时,脸上又被狠狠的甩了一巴掌,李惊滢当场倒地,痛楚令他不自然地蜷起身子。 “六皇兄……” 李惊滢分不清此刻见到李惊鸿到底是该开心,还是为功亏一篑而沮丧。 李惊鸿一脚踢开长刀,意味难明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李擎煊,李擎煊以同样难懂的目光回视着他。 也许两父子只有在此刻才会有同样的想法:杀,还是不杀? 李惊鸿只思忖了短短一瞬,便转身扶起了李惊滢。李惊滢懵懂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设想是先拿到遗诏,再弑杀李擎煊,然后在李惊鸿的兵马赶到时自裁谢罪。这样,唯一的证据便是那道写了李惊滢名字的遗诏。 不论李惊鸿是否能领悟到这其中的联系,但天下泱泱众口都会认为是李惊滢弑君篡位,李惊鸿为护驾剿灭李惊滢,那么,他便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可是,没有拿到遗诏,没有杀掉父皇,一切都没有变化,六皇兄就已经来了…… 那最后所剩的办法……便是我当着六皇兄的面杀掉父皇,再自尽身亡。或者,六皇兄杀掉父皇嫁祸于我,再将我灭口…… 两者结果相同,意义却完全不同,但李惊滢却平静的发现自己毫无所谓,不论哪种,他都甘心接受。 李惊鸿的脸上带着清晰易见的愤怒,他将李惊滢紧紧搂到怀中,低低地骂道:“蠢材!” 李惊滢呆滞的窝在李惊鸿怀中,感受着这具身躯的微颤和心跳,仿佛也感受到了六皇兄害怕无法挽回的心情和他此刻的庆幸。又一次被六皇兄骂了蠢材,却第一次清晰的明白六皇兄的怒意来源于哪里…… “多事!” 带着怒意的责骂,却令李惊滢鼻间一酸。不知为何,谴责的二字却令李惊滢感受到了六皇兄的担忧和不安,他一再的拒绝李惊滢的援手,其根本原因,只是不舍得让他的弟弟也陷入危险吧…… 手中的长刀脱落在地,李惊滢一把抱住李惊鸿放声大哭起来,所有的害怕、惶恐、弑父的恐惧、强撑的坚强全都化做了一声声悲痛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 李惊滢一声声的道着歉,他无法向父皇下手,他无法帮到六皇兄,他无法改变局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为此刻的僵局不断道歉,除此以外,他已经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李惊鸿无声地安慰着怀中的李惊滢,直至他的哽咽声渐渐转小,情绪平抚下来,李惊鸿才再次看向了李擎煊。李擎煊倚在盘龙柱前微弱的喘息着,看到他的六皇儿正看向他时,无力的一笑。 “你不需要惊滢的牺牲,那你又要如何争取?”李擎煊好似事不关己地笑着:“朕好像亲口对你说过,朕不会立你。” 李惊鸿默默地看了李擎煊一眼,慢步上前,解下腰带一声不响的为李擎煊包扎伤口。李擎煊的眼神难掩诧异,一个言明不会让他继位的固执皇帝,难道不是他最大的阻碍吗?为什么他没有表现出半分杀机?反而在帮那个人止血? 李惊鸿为他包扎完毕后,小心的扶起了李擎煊,这才说出了迟来的答案:“无妨。” 李擎煊摇摇晃晃中扶住了李惊鸿的手臂,感觉不到对方的回避或不悦,只像是普通的儿子扶住父亲一般恭恭敬敬。李擎煊下意识地有些困惑起来,他这个皇儿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惊滢见李擎煊站立不稳,便下意识的想去扶他一下,但刚伸出了手又心怯的放了下来。 看着李擎煊连正眼都没有的从自己面前走过,李惊滢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父皇……” 李擎煊没有应声,李惊滢眼眶一热,强迫自己不要再次懦弱的哭出声来。 他强忍心中的酸楚,轻声地说:“父皇……您有没有想过,皇祖父对您说的那四个字,便是勉励您一生的动力?他对您这么说,就是希望您可以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有这四字,您便不会放松、不会骄纵、兢兢业业的为国为民。而这,便是宗元最伟大的帝王留给您的最后一次督促,即使他不在了,这四个字依然会围绕您的一生,比任何一份劝诫都更加有效,不是吗?” 李擎煊顿住脚步,呆呆地怔了半晌,慢慢地面向李惊滢淡淡一笑:“你刚才唤朕什么?” “父皇……” “朕,受不起这两个字。”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6节 李惊滢的呼吸为之一停,胸口沉甸甸的,好像整个人都被窒息感抽去了所有力量。 “朕教导不出你这样傻的儿子……太傻太傻……傻到朕不想再留下你,只想把你赶出皇宫……” 李惊滢震惊的一颤:“父皇?” 李擎煊轻轻地一笑,这份慈祥的笑容属于一个真正的父亲,没有任何的瑕疵,全心全意对着爱子露出最温柔怜爱的微笑。李擎煊放手了,他终于决定放飞李惊滢。 也许,那个无私到可以付出生命、又却顾念亲情无法下手、到最后还会善良的劝解他人心中郁结的孩子,出生在帝王之家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如果这才是他的本质,那他的狡黠、y险、狠毒都是这座巍峨的宫闱赋予他的额外本领,令他得以生存,却也彻底的颠覆了他原有的天性。而他此刻却能在宫廷中游刃有余,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李惊滢缓缓地跪倒在地,向李擎煊深深的一叩首,低低的呜咽着:“谢……皇上……” 李擎煊随李惊鸿走出了封尘阁,李擎煊却愣住了。已经荒废许久的封尘阁内黑压压的布满了御林军,数列弓箭手蓄势待发,四大封地王:东安、西征、南平、北镇四王来了三人,各个金戈铁马,一身戎装,身后士兵的盔甲上印有四地王徽。 李擎煊目瞪口呆,没有圣上御命,四大封王无宣、无召不得携兵入京。此刻,除了年事已高的北镇王未到之外,其它三位大王尽数在此,身后跟有外兵,这般场景……只有两个可以形容:逼宫! 东安王、西征王、南平王见到李擎煊都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想到他能活着走出来。三人并没有下马跪拜,反倒是李惊鸿一扬手,弓箭手收箭,步兵收枪,三位大王纷纷下马,恭敬行礼。 李擎煊呵呵地笑了起来,慢慢叹了一口气:“宫外有多少兵马?” “城内十万,城外二十万。” “宫内的御林军也听命于你?” “是。” “四王派来多少外兵?” “不足两万。” “四大封地王手握重兵,累积不下一百万,你没有命他们携主要兵力前来,总算是为社稷着想。不然,百万雄狮围困皇城,足令宗元河山也要为之动荡。”李擎煊说罢,自嘲一笑:“与之相应,朕手中的三十万兵马竟在不知不觉间尽落你手……这个皇宫,早就在你的控制之下了吧?” 李惊鸿不置可否,没有答腔。 “朕终于明白为何惊滢对你如此有信心……朕以为你最大的成就便是令玄绍背叛了朕,却没有想到,朕的河山早已不知不觉间易主……” 李擎煊忽然失控的一把抓住李惊鸿的前襟,不远处的众士兵立刻剑拔弩张,明晃晃的刀剑寒光闪动,一触即发。 “为什么?”李擎煊愤怒地低吼着:“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实力却一直瞒着朕!你早可以将朕赶下皇位,为何直到现在才让朕惊觉!朕根本不知道你何时勾结四大封地王,他们又是何时为你效命!这不是短短几年间便可以做到的事!你早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何还一直让朕安稳的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李惊鸿似乎因这个问题而困惑起来,半晌,他才理所当然的吐出四个字:“你是父皇。” 李擎煊呆呆地看着李惊鸿,妄图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出半分说谎或隐瞒的迹象。 ‘你是父皇’,如此简单的回答了李擎煊愤怒的质问。 因为是父皇,所以一直没有徒起异心,没有逼宫,没有夺去他为国效力的本职,让他继续为他心底的隐愿而努力。甚至,在李擎煊几番打压李惊鸿一党的势力时,李惊鸿也一直不为所动,像个普通的皇子般只在父皇的掌心中打转,任谁都不会料到,他的背后竟会有动荡整片江山的权势。 他放弃得到天下的机会,只因,上位者是他的父皇。 父皇……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李惊鸿这样唤自己,但李擎煊却有种第一次听到般的震憾。 手,缓缓的松开了,李擎煊低低地笑了起来。 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惊鸿确实不是自己能掌握的皇儿。他能高明的在自己的眼皮下扭转乾坤,让自己在最后一刻才蓦然惊觉,这样的手段,自己望尘莫及。 但自己的顾虑却错了,惊鸿一直在默默的维持着一个假象,只为不令自己过早梦醒。原来,自己早已做了太上皇却懵懂不知,在惊鸿的善意隐瞒下,继续做着执掌江山的帝王。 “朕从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孝顺的皇儿……”带着几分自嘲,李擎煊缓缓的说道:“若当年……父皇将那道密诏给了你,你大概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李惊鸿听不懂李擎煊的话中含义,很老实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李擎煊微微的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搭在李惊鸿的手臂上缓缓走出了封尘阁。 笼罩在皇宫上空压抑而紧张的气氛,随着这对父子缓步离开封尘阁而迅速消失不见了。 大结局 李惊滢又一次来到了天牢,他甚至心情极好的向那两名熟悉的狱卒笑着打招呼,熟门熟路的自己走进了狱中。 李惊滢在静静等待父皇颁下圣旨,虽然有预感不会追究他的犯上之举,但处罚依然是再所难免。而且……李惊滢莫名的记得父皇说过要赶他出宫,仿佛在预示了些什么,李惊滢竟有些期待起来。 而更多的,当然是心中满溢的开怀欢愉。因为他知道,六皇兄不会对父皇下毒手,而父皇经此一事也不会再对六皇兄百般成见,那岂不是意味着事情解决了?真的……太好了…… 但心中还是有几许忐忑,不知道玄绍父子的情况如何?只能在心中祈祷他们没有发生意外,安然无恙。 而八皇兄……他还好吗?被关在了哪里?是否仍是焦躁难安? 在牢里呆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客拜访。当李惊滢看清来者是谁后,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渐渐失去了血色。 “看到了你……我终于想明白了……”李惊滢慢慢地倚到墙畔,无神的喃喃着:“我又上了你的当……” 而那人,竟是李惊漩。 李惊漩面色红润,气色极佳,锦锻长袍干净素洁,绝不是一个被关入天牢之人的模样。 “父皇关你入狱根本是假的……是你们联手设计揪出玄绍和六皇兄……” 李惊漩闲闲地坐到石床畔,面带微笑:“玄绍以为我真的方寸大乱冲入皇宫,哪会想到其实是父皇对他多有疑虑,而我又向父皇进言玄绍不可信,才决定一试。若我赢了,我向父皇保证不会追问你的下落,而父皇却可以看清玄绍的真面目,不论他是大皇兄或六皇兄的人,失去他都尤如断臂,于我有利无害。若我输了,自然一切无恙。于是,我便与父皇演了这么一场戏。” “玄绍原想引你入瓮,结果六皇兄一并中计,见你被禁便若有所动,玄绍一心护主,只得交待了我的行踪。而父皇便守在无相寺,等待我从天井中爬出的那一刻,诛杀玄绍。”李惊滢冷冷地接腔道。 李惊漩感觉到了李惊滢的不悦,收起了脸上的戏谑,迟疑了一下说道:“父皇暗中下命要杀玄绍,实属意外,我并不知情。所幸玄丞相只是轻伤,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见李惊漩面有难色,李惊滢莫名的不安起来:“玄尚德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李惊漩看着李惊滢紧张焦躁的模样,仿佛更难启齿,迟迟没有开口。 “李惊漩!”李惊滢急得大喝一声。 李惊漩轻叹一口气,小声说道:“他的背部受到重创,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虽不至影响正常行动,只怕日后也不能做较大幅度的动作……” 李惊滢呆了呆,忽然蓦扑上前,一把抓住李惊漩的衣领,愤怒的放声大吼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尚德年纪轻轻便再也不能跑跳?!你开什么玩笑!他的人生路还那么长!你要他以后怎么办?!” “从事文官又不需打仗c,ao练,有何关系?他这一伤必定换来一世的荣华,得大于失。” 李惊漩冷漠的话语立刻招来李惊滢蓦袭的铁拳,前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冰冷的目光直视李惊滢,冷冷反问:“难道是我的错?” 李惊滢怔了半晌,慢慢的缩回了手,苦笑着缓缓摇头:“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待在南山崖,不必为了拖延时间而受伤……全是我的错……” 那个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的少年失去了奔跑在阳光下的活力,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我…… 李惊滢,你除了伤害,还能做些什么? 李惊滢慢慢地滑倒在地,颓废的垂下了头。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你马上就会被贬为庶人,发配充军。” 李惊滢木然地看了看李惊漩,后者的脸上扬起一丝意味难明的深笑:“感谢我吧,父皇本想贬了你的封号,再赐你万顷良田让你做地主呢。是我用所有功勋奖励换来让你发配充军的机会,等到了极北的不毛之地,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再咸鱼翻身?” 李惊漩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我虽苦苦哀求,但父皇最终答应却只怕是有防我之心。你被囚一事我未有所动,还反之利用,他摸不透我到底是想害你还是救你,恐我会再向你下手,索性将你远远发配。还顺势清了我的功绩,让我无功无过,不得晋封,尤其玄绍一事更是当做从未发生,免得六皇兄向我秋后算帐。父皇这个人,总是你走一步他想十步,但反而言之,我便可利用此点达到目的,他断然想不到我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你失尽一切,我所付的代价本就是我不要的。” 李惊滢无言地看着得意的八皇兄,忽然自嘲一笑:“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不把我彻底斗垮便好似不甘,拼命挖空心思的想将我拉下马,甚至连自己得来不易的功勋也可以牺牲…… 李惊漩冷哼一声:“你喜欢的不是那个幼龄小儿吗?那我是哪种人又有何关系?” 李惊滢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将目光投向别处,微微扬起一丝浅笑,仿佛在开玩笑般说道:“我不要再喜欢你了……我要去喜欢别人,喜欢一个会真心对我好的人,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李惊漩一怔,一瞬间竟有些呆滞,但他随即露出愤怒的表情:“好!我倒要看看那人是谁!” 说罢,李惊漩恨恨抚袖而去。李惊滢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用微乎其微的声音低低的说:“只要不是你……谁都无所谓……” 翌日,就如同李惊漩所说,圣旨颁下,李惊滢被剥夺滢王封号,贬为庶人,收回已经烧毁的宅邸和所有名下产业,发配充军,即刻起程。 与李惊漩所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只是发配地并非极北的不毛之地,而是南方边境,虽然贫瘠却远比其它地方要好得多,又与勃律国相邻,想来是李擎煊心有不忍,给李惊滢留了后路可走。 李惊滢神情平静地坐上了囚车,与两名押送囚车的官兵和一头老驴慢慢地向远在天边的茫茫目的地进发。望着车轮下的黄土,李惊滢忽然莫名的希望看到熟悉的身影能够为自己送行,因为这一走,或许便此生难见。 囚车慢慢驶出皇城,渐入深秋的黄土大道愈显苍凉,路旁只有几棵萧索的枯树东倒西歪。李惊滢蜷起身子,看了看身上的囚服,开始想像所谓充军会是怎样的情景。 会不会真如传闻那般,会整日被人用鞭抽打?三餐不济,只能咽糠菜喝馊水?家徒四壁,漏风灌雨?生老病死各安天命,最后草席一卷弃之荒野? 我李惊滢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哈,别开玩笑了! 李惊滢的脸上扬起一丝属于滢王的自信微笑。我失去的只是滢王的身份,没有失去滢王的智慧,就算那里是阿鼻地狱,我也能爬到我想去的地方! 囚车外的两名官兵忽然小声议论着什么,目光屡屡看向前方的某个方向,李惊滢好奇的回过头去,却一时呆愣住。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粗布麻衣,单从外形来看好似乡下的脚夫,偏生此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候在大道畔。 一瞧见李惊滢一行人,那人便笑着策马来到跟前。 “两位兵哥,小弟一人出门在外,生恐路途险恶、人心难测,能在此得见兵哥实属有缘,不如大家就一起结伴同行如何?” 两名官兵还在面面相觑,那人便已经骑着马随同囚车慢慢地走了起来。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李惊漩!”李惊滢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吗?”李惊漩眨眨眼睛。 李惊滢的脸不由一红,在看到八皇兄身影的一瞬间,自己确实欣喜若狂。只是狂喜过后,冷静下来的他却无法开心的面对李惊漩,正确来说,他不认为李惊漩等候在这里,会是来好心的送他最后一程。 “你为何一身平民打扮?又有什么鬼主意?”李惊滢警惕地问道。 李惊漩的嘴角再次扬着那丝意味难明的笑容:“惊滢,不是我突起雅兴扮作平民,而是昨日我被父皇廷杖三十、贬为庶民、驱逐出城,才会有今日这般落魄。如今我已无家可归,天地茫茫不知去向何方,你我既为天涯沦落人,不如结伴上路,大家互相照应一下,你说可好?” 李惊滢呆了半晌才吐出两字:“骗人。” 父皇绝不会无缘无故廷杖八皇兄,还贬为庶民驱逐出城?八皇兄一直帮助父皇,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功,怎么可能才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父皇没有理由这样待他才对。 李惊滢的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马鞍,下方的确垫有一层厚厚的软垫,八皇兄的脸色也确实有些煞白……可是,看他谈笑风声的模样又不像受过杖刑,何况他的脸上还满溢着一副小人得志的j,i,an诈笑容。 李惊滢百般不得其解,转过头去暗暗思忖。 李惊漩见他将头别到另一边,顿时笑了:“原以为你会大笑几声,毕竟是我害你被贬为庶人,结果立刻应了现世报,连自己也被贬了下来。所幸还是与你平起平坐,倒没有比你更低一等。” 李惊滢蓦然坐直身子,愕然的看向李惊漩:“莫非你是故意的?” 李惊漩轻松一笑:“我去天牢探过你之后,便进宫向父皇坦白了一件事。父皇虽然大怒,但依然顾念我有几分功劳,又因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只是廷杖三十便把我轰了出来,一切如我所料。” 李惊滢呆呆的思索了片刻,喃喃道:“难道……你向父皇承认如玉是你所杀?” 李惊漩听后微微一皱眉头:“那我此刻还能在这里吗?我向父皇坦承她腹中的胎儿是我的,其它一概不知,所以父皇虽然震怒,倒也没下重手。” 李惊滢闻言哧之以鼻:“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李惊漩的脸色一沉,不再看向李惊滢,而是冷冷的目视前方:“你以为如玉就是善男信女?天底下水性杨花的 y 妇为遮丑事谋害亲夫不在少数,若j,i,an夫是另外一人,你真以为她真会满足于偷情寻欢?若她对你真是忠贞不二,我又哪会有机可趁?我未提杀人一事,她便已有除你之心,这样的女人,你倒对她念念不忘、愤愤不平。” 李惊滢乏力一笑,慢慢将腿蜷起,紧紧抱住:“又是因为我……有时我真的分不清你在想什么,到底是害我还是帮我?就像你派人行刺我,险些令我丧命;就像你那日s,he我一箭,令我被捕。我真的不知道,在你的心中我到底有多轻多重……” “若我当日不s,he你一箭,你会主动放弃?父皇已经勃然大怒,难道我还让你火上浇油?那时情况紧急,你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千刀万剐?与其那样,不如由我来绝了你的坚持,至少能保你一命。至于行刺一事……” 李惊漩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低低说道:“不论你相信与否,那确实是场意外。沙场之上战火无情,你又在千里之外,若有半分差池我根本顾及不到。偏生你又踌躇满志不愿听我劝告,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令你负伤放弃那个机会。原本我只授意他们见红即止,但你当时突然改变方向,那人收手不及,才会令你重伤……你昏迷前的目光对我充满怀疑,我又怎会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但是无妨,你最终留了下来,这便是我要的结果。” “就算拐一个大弯,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就可以了……” 李惊滢无力一笑,果然是八皇兄的作风,就像他巧救李守贤,又何尝不是这样迂回婉转的达到目标? 李惊滢犹豫许久,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迟疑的问道:“你对我百般呵护到底是什么呢……是对弟弟的怜惜?还是……” 李惊漩沉默了一下:“那你喜欢的是‘惊漩’还是‘八皇兄’?” 李惊滢怔了怔,莫名的烦躁了起来:“为什么你一定要分得这么清?” “我当然要分清!” 李惊漩的口吻之中忽然加杂起几分怒意:“我每做一件事都深思熟虑,步步为营,不敢枉动半分,却突然让一个叫‘惊漩’的小鬼打乱了所有阵脚!原本应该是我得到的东西全被他捷足先登,我在心中百般掂量选择时机的话语却被他轻易说出,他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而你,却对这个毁了我多年心血的人眷恋不舍,原本应属于我的关注和感情都被你移到了那人的身上,我为什么还要开心的认为那个人也是我?我,李惊漩,绝不是那个天真小儿!” “他在最错误的时机出现,无视我的百般小心,毫无顾忌的引领你向父皇的震怒挑衅。你让我如何将这个鲁莽愚蠢的人当成是我?或许他的这份简单正是我所不能给予你的东西,但我宁可选择让你满怀戒备躲我避我,也不愿让你独自承单这些磨难!我所做的应是将你藏于羽翼之下,而非手无缚ji之力的躲在你的身后,让你去承受这些暴风骤雨!” 李惊滢呆呆地听着,八皇兄真的很像父皇……不仅长相神似,连性情也这般相像。同样为自己划定一个遥远的目标,一步一步的向它努力靠近,不允许一丝一毫的瑕疵,近乎偏执的为了这个目标而不顾一切。 父皇的目标是希望九泉之下可以傲然面对他的亲人,而八皇兄的目标…… 李惊滢愣了愣,随即被这段突来的告白震憾的无所措从,有些不安地看向押送的官兵。那两人果然神情尴尬,大概也知道他们听到不少了不得的东西。 强迫自己压下蓦然涌起的希望,告之自己其实是误解,他的意思并不是如此。早已不敢奢想的感情忽然再度降临,李惊滢真的不敢相信会是真的。 李惊滢明显的沉默令李惊鸿看向了他,眼神中总是带有几分玩味的漩王,仿佛是第一次如此毫不掩饰的看着李惊滢,神情中虽是得意万分,但李惊滢却无法如往常一般找到一丝戏谑。 那就是说……这不是八皇兄的玩笑? 二人目光短暂对视,李惊滢却只能心慌意乱的避过他的目光:“难道你忘记了,你我早已割袍断义……” 李惊漩的笑容中更扬起一丝张狂:“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我说‘我不再是你的八皇兄,你也不再是我的九皇弟’。这个叫兄弟之情的东西,我曾为它困惑许久,它是我多年来最恨不得斩断的东西,当有机会时我为何不用?” 说罢,李惊漩以一种洞察一切的口吻慢慢说道:“当你知道从我身上无法找到‘惊漩’的影子时,难道不是试图紧抓那份兄弟情不放?你甚至没去努力就退而求其次,因为‘兄弟’这份关系便是你最安全的退路。要一并斩去你心底残存的兄弟之谊,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胜利。” 李惊滢完全陷入呆滞状态,一向ji,ng明的头脑半晌才理清了这番话中的深义代表了什么。再一次领会的答案,却依然恍如梦境:可以相信吗?在我失去了地位、权势,一切的一切后,却可以相信我最想要的可以得到了? 与李惊滢的茫然无措相比,李惊鸿却是春风满面、自信满满,令李惊滢有些气恼起来:“你可以不要这样笑吗?” 李惊漩却笑得更为欢快:“我这么多年运筹维幄、小心翼翼,直到今日才彻底达成,这中间的苦涩艰辛你岂能想像?我在这一刻终于清除所有障碍累赘,为何不能开怀敞笑?可以说,我这辈子从未如此轻松快意过,才是笑而已,已甚是含蓄。” 最后几字,已然唱腔。 李惊漩的欢快渐渐地感染到李惊滢,离开了牢笼般压仰的皇宫,褪去了尊贵身份带来的纷争与纠葛,没有了纠缠不清的利益冲突,李惊滢这一刻才发觉得,一直以来习惯的紧迫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无比轻盈的身体让人不由的扬起嘴角。 李惊滢看向了李惊漩,对方依然是毫不避忌的得意笑容,可是李惊滢却一点也不会怀疑了。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为了守住心底希望而苦苦抓住的东西,原来只要放手就可以得到。 李惊滢笑了,李惊漩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的心境变化,李惊滢却突然直视李惊漩:“你从何时发觉喜欢上了我?” 李惊漩一怔,脸上难得的泛起了潮红。李惊滢啧啧不止,这可真是天下奇景。 其实何时开始,根本不重要。他到底喜欢我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不抱希望的恋情却最终两情相悦,这是何等的奇迹,何等的上天恩惠。他的最终答案是‘喜欢’,便无需多求,不是吗? 李惊漩好似不甘心在气势上被李惊滢打压,他由怀间掏出一个彩丝香囊,邪气一笑:“突然想起,我有件东西依约带来,很想知道为何他会在放入定情信物一般的东西?” 李惊滢怔住,他原本以为随着那个大孩子的消失,这个代表承诺、承载深情的香囊也失去了意义,甚至可能早已被八皇兄焚毁,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蓦然重逢。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香囊,竟好似隔了几生几世…… 但一想到里面的东西,李惊滢顿时面红耳赤:“不守信的小人,谁准你打开的?” “我可没有不守信,我将这个香囊浸泡水中,再挂到户外通风口,然后再浸水,再风干,折腾了不少时日,好不容易才没了香味。当即赶到滢王府,可惜你恰巧闹失踪,所以我只好独自一人打开了。”李惊漩的口吻十分无辜‘诚实’。 “卑鄙!耍诈!”李惊滢气恼地骂着,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 “好吧好吧,那我赔礼道歉。” 李惊漩说着,掏出匕首割下一撮头发,也放入了香囊之中。然后,他挂着暧昧迷人的微笑,深情地看着李惊滢:“这下两撮头发便混到了一起,分不清你我,也就再难分开了吧?” 李惊滢拼命咬紧下唇,佯装没有听到转移了话题:“谁会喜欢把自己逐出皇城、发配充军的罪魁祸首?” “难道你不渴望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李惊漩反问道。 李惊滢一怔。 “像你这样反复踌躇、犹豫再三的人,就算当时下定了决心,但是事逢关键又会多番考虑。众兄弟之中,大皇兄属于耳根软才易变卦,但你却绝对属于忧柔寡断!越是给你时间,你便越是拿不定主意。若我不绝了你的所有后路,你就算老死宫中也未必能彻底离开。要对付你这种性情,就必须把你逼到绝境,让你无从反悔,你才会放弃诸多顾虑,真正的遵循自己的意愿。” 李惊漩这番话一针见血,令李惊滢哑口无言。 又有谁比他更渴望离开那个金丝笼?但每当有机会逃离时,深入骨髓的本能又屡屡令他踌躇犹豫,好像被千丝万缕的藤蔓萦绕,每每挣脱一根又会缠上数根。即使多么渴望飞向苍穹,又有几回是真心相信自己真的可以飞翔? 当知晓自己被贬为庶民、失尽一切荣华富贵的一瞬间,比起对未来的惶恐不安,更多的,依然是对自由的期待和遐想吧?而当自己发觉与‘宫廷’二字变得如此遥远时,比起茫然无措,更多的,还是挣脱一切的快意与感动。 也许,当日婉情娘娘提醒八皇兄要说出心中所想,以免令对方得恩反怨,便是在暗示八皇兄这般委婉会造成重重误解。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此过程中对他百般提防,甚至反目成仇?真应了当局者谜一说,或许局外的六皇兄反而看的更为通透,一声声的‘笨’和‘蠢’何尝不是想点醒受恩反怨的我? 李惊滢轻轻的倚在护栏上,露出了一丝轻如薄羽的微笑。 原来,这份从未说出口的渴求,竟被八皇兄发觉了。最后的真相,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李惊漩安静的看着轻笑的李惊滢,看着他露出别无所求的笑容,笑意更加深邃的好似涵含了无尽秘密。 直至许久之后,李惊滢才喃喃着说道:“不知道……大家以后会怎样……” 李惊漩淡淡的回答:“若我没有猜错,父皇过段时日便会退位,宣布六皇兄登基。六皇兄大概会将大皇兄封地为王,十有八九会继承年事已高的北镇王之位,令他远离皇城。而大皇兄身边的沉江若懂得收敛还好,不然他的锋芒迟早会为大皇兄引来灾祸。至于玄绍父子建业有功,六皇兄不会亏待了他们。人有旦夕祸福,富贵生死自有天命,与其担心他们,你倒不如担心一下咱们以后会怎样较为实际。” 李惊滢慵懒的一扬手上的枷锁:“某人为了绝我后路,把我贬成庶人发配充军,那人更是傻乎乎的也一起来当庶人,这下大家都无权无势,还能有什么肖想吗?” “你是充军,我可不是。”李惊漩邪侫一笑:“我虽可以放弃荣华富贵,但若让我陪你充军吃苦,我还真受不了呢。所以,不如咱们找座雄峻险奇的连绵群山据山为王,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李惊滢闻言哧哧的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好端端的王爷不肯做,偏要去做山贼。” “喂,鄙人可是打定主意,策划了好久呢。第一步自然是贬你出宫,越远越好,所谓山高皇帝远嘛。第二步就是为免父皇哪天忆子心切又把你招回去,我要提前把你拐到其它地方。最后一步,自然是让你的管家和爱马在十里坡等候,我临行之前再袭卷漩王府捞些盘缠,当然,还有我的几位密友和忠仆,早早便候在十里坡准备劫囚车呢。” 说罢,李惊漩看向两名面如死灰的可怜官兵,皮笑r_ou_不笑地说:“啊,两位兵哥,我好像忘了说,劫囚一事我们势在必得,到时恳请两位兵哥通融一下啊。” 两名官兵欲哭无泪,李惊漩还在没正经的打趣:“不如你们也随我俩一同去当山贼如何?打家劫舍、j,i,an y 虏掠、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岂不比当兵快活?省得你们交不了差嘛。” 李惊滢嘴角含笑的听着李惊漩继续拿两名官兵取乐,目光缓缓投向了蔚蓝的天际。不知何时起,头顶那层灰蒙蒙的乌云停留在了后方,云层之中隐隐划过闪电,轰轰作响,却距离这里甚远。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却有着天渊之别,那边电闪雷鸣,这边风和日丽。 李惊滢悄悄地看向了李惊漩,他的目光依然深邃难懂,他的笑容依然狡黠自负。而自己,还有千千万万个疑问没有向他问个明白。 不过没有关系,山贼并不忙碌,一定有的是时间慢慢问。 李惊滢轻轻的扬起一抹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浅笑。 逆风的囚车,离皇城那边的乌云越来越远,而那团乌云中的闷雷,大概永远无法追上逆风而行的人们吧。 (完) 写在最后: (很长哦,没耐心的不要看啦) 双掌合十,感谢这几个月来一直辛苦追文的朋友们,虽然此文并不完美,但真心的希望你能喜欢其中的一个场景或剧情。 这篇文我写的很开心,虽然过程蛮累,但还是甜多于苦:p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宫廷背景的文章,自己也写了几部,不过宫斗类却是一个盲点。这篇算是一个尝试吧,想尝试看看自己能不能写这类题材。 这篇文最辛苦的莫过于勾心斗角的内容,想言之有物而非一笔带过,结果从无到有真是好累xd终归是不擅长,绞尽脑汁也只能写到这种程度,所幸这是,作者最大,让成功就一定成功,呵呵。 因为这个题材是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不由的想过把瘾,对我个人来说是斗过瘾了,却让急于发展剧情的读者们不耐烦了,真是十分抱歉。 我很开心的是大家喜欢李惊鸿这个角色。从篡位吧的一句‘李守誉,杀无赦’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样一个辞不达意、惜字如金的皇帝,要如何展现他的个人魅力?所以虽然他不是主角,但我尝试以李惊滢的视角来塑造,所以很多关键的剧情让他来推动了。在这篇李惊滢和李惊漩的文中,他的故事、他的内心乃至他的性格,都只能以第三视角来勾划,可是大家还是喜欢他,我真的很高兴虽然有人说他抢了主角的风头,但在我的脑海世界里,他是一个坎坷却坚强的皇帝,还引领了盛世的开端,这样的人即使是在弟弟们的回忆中,也应该是一个极具锋芒的角色。如果那些出风头的事全是李惊漩在做,那么登基的就应该是李惊漩而非李惊鸿了。 关于两位主角,很多读者的回贴分析的很深刻,我觉得完全不需再对他们的性情进行剖析了,这样的背景,这样的环境,他们的真心也会隔了重重阻碍。而一系列的‘斗’都是为了让他们了解到平淡的可贵,李惊滢就是这样由斗到倦,慢慢醒悟。而李惊漩却早早的看破,但为了李惊滢而屡屡跳进斗的旋涡,只为斩断这个根源。 李惊滢是很幸运的,他真心信任的人都没有背叛过他,不论六皇兄、福海,乃至屡屡‘背叛’他的李惊漩。 而李擎煊,虽然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他却是我心目中皇帝的典范。能清楚的划分亲情与国家,懂得利用周遭的一切,在国与家中能毫不犹豫的牺牲家,但当两者没冲突时,却又是一位好父亲,无情与有情都是真实的他。不过ji,ng明如他也会犯错,包括他千古一帝的父皇,都犯了完全可以避免的错,但看似冷血的决定后,是否真的无情呢? 最后说说炮灰李惊涛囧 大反派李惊海死掉后急需另一个大反派,他不幸中标了囧虽然考虑过让他变成一个满腹心机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但老实说,这篇文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所以他仍是一个不懂变通的烂好人,虽然善良,但墨守陈规的个性让他与迂腐划上了等号。但终归,他是没恶意的。好心办坏事往往比一开始就做恶更可怕,甚至更招人恨,因为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做坏事。 然后,他身边还有个会让他把事情坏到底的忠仆,沉江。 沉江与玄绍、华叶他们一样,都是忠诚的,愿意牺牲一切成就主人。但这种推波助澜未必就是好事,如果说李惊鸿是属于推向好的一方,那么沉江的设定就是将其推向坏的一方。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里的结局中李惊涛做了北镇王,但篡位吧里他是个废王,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就是李惊漩最后的总结。 好了,虽然还有很多没能交待的细节,但对于一篇讲述李惊滢的故事,这些配角的内容已经足够了。如果这其中有你喜欢的角色,那么,他的故事就由这些线索来勾勒吧ps:很多人希望李惊鸿是bl,而他跟武青肃的恩怨,以及身为痛恨宗元的蒙古人但在篡位中一心为宗元,甚至亡国的他在宗元有父有母这些线索,大家能想到什么呢? 写了这么多,有点交待的意味。因为‘宗元’这个大背景的系列故事没办法全部诞生了,很多想写但没来得及写的内容只留下了一些线索,来不及揭露了,留给大家想像吧,其实很多人的想像比我原有的设定更ji,ng彩,我要感谢她们给了我更好的想法。 写耽美稀松算来也有6年了,对于我这样没持久性的人来说,对它的热情真是超级持久。在此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谢谢你们容忍我时不时的潜水失踪,时不时换个题材换个风格,因为有你们的陪伴,这个过程充满了乐趣,我玩的很开心虽然有过波折,也有过退意,但最终还是不舍离去,太了解自己了,只要心头还有一丝丝的小火苗,我就能重新燃起写作的念头,所以退出二字没有轻易说出口。正因为如此,这个决定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因为我考虑了很久很久,也给了自己多次的确认机会。 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风起涟漪这个id不会再有任何的作品诞生了,我以风起涟漪之名发表的所有作品也不会换个id再次发表,更不会以风起涟漪之名发表任何言论,所以若大家再有看到类似情况,不需向我确认,那个人,不是我。 最后,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些作品,它们是为你们而生。《风雷》是我送给你们的最后一份礼物,希望你们会喜欢它。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