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 正文 第1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节 文案: 怀夏在鸟笼般的深宫中安安生生地呆了八年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扰乱了她的四季流转 拨开了她早已沉寂的不甘 教她爱,教她恨,教她如何去追,她想要的一切 嘉朝大公主何怀夏,原本乖巧听话毫不起眼,忽然有一天遇到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姐姐何念新。 从此,姐姐习武妹妹学文,两个小丫头文武合璧,成为了嘉朝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郡主当将军,公主要登基! 阅读指南: 1 cp属性是力大无穷的暴力叛逆分子攻x曾经是一枚乖巧萝莉后来变成女王的受 2 因为被问了几次统一回答一下:两主角同宗,是宗亲,但攻家是领养来的没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怀夏,何念新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零壹 怀夏 初夏。 轻薄纱衣披身,乃是鲜嫩的鹅黄,上绣花团与蝴蝶。小小身影正襟危坐,端正地仿若泥尊菩萨旁的玉童子一般,不似个娃娃。旁有四位身着宫装的女子紧随,个个低垂着头,不与小小娃娃多言半句。 半晌,才有年长一些的女子躬下身子,低声劝言道是:“公主,日头大了,您该回去歇着了。” 女孩点了点头,默然地起身,往回返去。 女娃娃乃是当今圣上的长女,名唤作怀夏。甫一降生,今圣初为人父,喜极,当即敕封为清平公主。小小一团的娃娃便有了自己的封号与封地,此后的哪个皇子皇女可都不再有这等的恩宠。 彼时怀夏还不记事,只是这八年如一日地被身后跟随之人耳提面命着要感激父皇,也渐渐地刻入了怀夏血里r_ou_里髓里。 但待怀夏越是有了自己的思绪,却越发艳羡起另一件似乎人人去得,唯有她去不得的事来。 不过才八岁的怀夏已然学会了缄默,这等艳羡只打碎了吞进肚子里,半点不曾表露出来。 清平公主怀夏的生母乃是玉鸢宫一宫之主的贤妃。 虽位于四妃之中,而如今后位空悬,也是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主子了,贤妃却一向是个谨慎之人。她出身平平,外家父亲已经致仕,兄长还任着小小侍郎,同样是不挑眼的角色。因而,贤妃也教导着怀夏在这外表花团锦簇,实则波涛暗涌的宫闱之中明哲保身的道理,便是少说、少做,少沾惹是非,待到了年纪,有了驸马,出宫建了公主府,便随了她这封号所愿,能一生清平了。 幸而贤妃只得怀夏这一女,只要她母女二人不主动惹事,倒也不会有谁来招惹这二人。 被唤回殿内,此时这一宫之主的贤妃正如寻常人家的妇人一般,抱着件小衣裳拆拆缝缝。见怀夏回来了,女子便招招手道:“怀夏,来母妃这儿。” 怀夏端着大宫女教导过的步子踱过去,福身,唤道:“母妃。” 贤妃也不提教女儿在自家宫中可以松散些许,反倒是满意于怀夏始终如一的小心。将手中的衣裳抖开,披在怀夏身上比量几分,点头道:“倒是正合身,迎露,你带公主去将衣裳换上身试试。今晚宫宴,便穿身新衣裳去吧。” 贤妃身后便有人应声,紧接着上前,迎着怀夏往偏殿里去。 怀夏这身新衣,水绿色打底,上头绣的花样是暗色云纹,往小蝴蝶似的公主们那里一站,仿若是融了进去似的,保证谁也不会一眼瞧见这大公主在哪儿。怀夏却也没多说什么,叫迎露服侍着换好衣裳,摸了摸那顺滑的料子,知道母妃又将这座玉鸢宫中最好的料子留给了自己,心头也是一暖。 今日乃是立夏时节,当今太后是个爱热闹的,喜欢寻个由头叫宫妃们带着皇子皇女去小聚。几日前太后宫里的小太监便来传话,道是立夏这天有场小宴请玉鸢宫的主子了。 怀夏与这位祖母虽无嫌隙却也并不亲近,是以只打算在母妃身边安生待着。 如今这宫中已有六位皇女,三位皇子。其中两位年岁稍长的皇子已然是开蒙的年纪,皇太后一见他俩便心生欢喜,忙叫人带上前来,细细考校着二人这几日都学了些什么。 怀夏瞧着,鼓起勇气,想问问身畔的母妃几句。四下一扫,却见周身却有不熟悉的人,便抿了抿唇,咽下了声音。 太后正问罢两位皇子,满意地赏赐下了些金玉。身畔的几位嘴甜的宫妃忙凑上去打趣,而贤妃只是堆着笑,迎合几句。 殿外的太监却在此时传道:“贤王妃、安河郡主到!” “瞧哀家,这都快忘了,贤王前些日子回京里来了,哀家今日叫贤王妃也带郡主来聚聚。”太后道是,点了位置叫人领贤王妃上来座,便就在她老人家身侧。 这贤王乃是手握重兵的人物,常年驻守边疆封地,无诏不得入京。也不知这回贤王是被叫回来做什么,连家眷也携上了。如今贤王年岁不大,又与贤王妃难得恩爱,并无侧妃、侍妾,与贤王妃育有一女,以封地为号,封安河郡主。 殿门开,怀夏顺着众人目光才向门外瞧去。那贤王妃倒与娉娉婷婷的诸宫妃不同,步子迈得大,有骨子边塞之气。 身侧的小郡主也不同于养在深宫中的皇女,一身打扮倒跟男娃娃似的,不着纱裙,能跑能跳。 怀夏瞧见,隐隐有些艳羡,不敢表露于外。 刚将神色敛回来,却忽然感受到一股灼灼的目光盯来。怀夏猛地抬头,正撞上那郡主不加掩饰的好奇打量。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那安河郡主咧开嘴,冲她露出了亮晶晶的大门牙。 众人倒是没多去管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事,与贤王妃也是泛泛地攀谈上几句便作罢。 谁都知道,贤王乃是纯臣,与诸位宫妃的外家均无牵连,否则今圣哪里敢将兵权释出。有皇子的那几位倒是起了几分心思,掂量再三,也只得徐徐图之,不敢冒进。 贤王妃直来直往,一股子莽劲,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得,硬是将宫妃暗藏的意思全撞了回去。 太后当前,也未有人敢太造次,只能作罢。 这时,才有人瞧见那安河郡主一直在盯着清平公主看。 还是太后开的腔:“念新这是与怀夏投缘?” “太后,我瞧着公主这般眼熟,仿佛是曾经在哪里见过呢。”安河郡主何念新道是。 “哈哈,你俩哪儿曾见过?”这二个女娃娃,一个未曾出过宫闱,一个未曾出过贤王封地,太后也不拿何念新的话当真。 何念新倒是琢磨了片刻,又笑道:“没准是前世见过,今生才修得共作一席间再会呢。” 那贤王妃听了这混话忙暗中一拧小郡主的胳膊,只提着皮掐,劲用的不大却叫人吃疼。而后赶紧跟太后赔罪道是:“太后莫怪,念新打小爱听老贤王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故事里的道理没学明白,净学了些油腔滑调的。”说罢还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其余宫妃自未曾见过那老贤王,只是略有所耳闻,那位主儿在还只是个世子的时候便是个出格的,荒唐事可没少做。而后领兵打仗,建功立业了,家也搬去了封地,京城里倒是也没人再提他那些疯言疯语。 老太后倒是回想起了些什么,止不住笑道:“倒叫哀家想起老贤王还在京里的时候了,这孩子,随她祖父。” 唯有怀夏,是半点也不知道那老贤王是何许人也,算着等会儿回玉鸢宫,需得好生问母妃才是。 也不知母妃是否肯告知一二。 果不其然,贤妃思沉片刻,便只道是:“你只需知晓,莫要与那郡主走得太近便是。” 贤王走得是纯臣的路子,贤妃也并不打算与王妃攀交情,免得给宫外的兄长平白沾惹上是非。太后见惯了一个个被教导得正经端庄的皇子皇女,猛然见着安河郡主这么个活活泼泼的,喜欢得很,立时便留了贤王妃与郡主在宫中多住些日子,想来近些日子,怀夏与那个小郡主还能再见上几面。 贤妃正揣度着进退,却不料便在当夜,那小郡主便摸到了她这玉鸢宫来。 宫外有巡夜的侍卫,宫内也有守夜的宫女太监,贤妃又一向不显山露水,是以这玉鸢宫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这一夜公主窗边忽地一响,亦吓得浅眠的公主警觉地张开了眸子。 “嘘——是我!”翻墙而入的正是安河郡主。 小丫头仗着内宫护卫较之宫外稍显薄弱,又凭依自己身量足够小,躲藏起来不易瞧见,悄悄地翻墙而过。 怀夏警惕地坐直了,一张玉一样白净的小脸紧绷,不搭腔。 “你的宫女我已经打晕了,没事儿,没人听得到咱们说话。”安河郡主道是,殊不知话一落,只叫公主更害怕了。 她抓抓自己的后脑勺,颇为困扰道:“爷爷明明说,见到喜欢的小姑娘,只肖说‘这个妹妹我曾经在哪儿见过’,就会很快跟她熟起来的。” “你……”怀夏已经在念头里想起了迎露吓唬她的一百多个故事了,都是那些歹人闯入宫里为非作歹,生怕这个小郡主下一刻便掏出刀啊剑的出来,“你半夜闯入玉鸢宫,是要做什么坏事?” “哎?只是觉得今天宴上人太多,没法多跟你聊几句,来找你聊天呀。”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坏人,何念新一脸怅然。不是说夜半翻墙,乃是有情/人的私会吗? 爷爷误我! “……你要聊什么?”小公主小心问道。 “我瞧你有心事,不妨说与姐姐我听。要是有谁欺负你,姐姐帮你打过去!”小郡主笑了笑,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嘎吱作响。虽是虚长怀夏两岁,那手掌却得有怀夏的小手两个大了,一瞧便是极有气力的模样。 怀夏:“……” 第2章 零贰 夜谈 怀夏瞧着这不大的郡主,没来由地便觉得她靠不住。这般行事作风,半点也不似她往日里被自家母妃所教导的明哲保身之道,一瞧便是个能招惹是非的。是以纵是被点名了她怀有心事,怀夏也并不敢将那心事同何念新言明。 小小女娃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纯色偏粉,嫩生生地,在月光下甚是好看。 何念新却哎哎两声,压低了声音道是:“你别咬呀,看得人怪心疼。” “……”怀夏少与外人打交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局促地将眸子瞥向一畔,不出半点声音。 “哎呀,我好不容易跑过来见你,你倒是同我说说话,好是不好?”饶是胆大包天,何念新也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女娃娃,瞧怀夏不打算理人的模样,犯了愁。 她将自己的身影好好地藏在床边y影里,保证任谁也无法打眼便瞧见她自身所在,才转了转眼珠子,揣测道:“我瞧你,不像是有朋友的样子。我想当你的朋友,才来找你的。” “……‘朋友’是什么?”何怀夏闷了半晌,这才小声问道。 小公主在人前极少做声,是以何念新这也是才在这般寂静的夜里捕捉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是极细的丝作弦,拨弄出的三两音调,沁入心扉。 只是何怀夏所问,倒是大大出乎了何念新所料。 她哪里知道,小公主长到这个年纪,身周无非便是母妃、宫女与太监。偶或能见着父皇、太后,同龄的更是只有弟弟妹妹们。至于命妇们偶或带入宫中的娃娃,却是因着何怀夏外家不显,也并不同她来往。 怀夏还真的从未有过朋友。 何念新只好苦思冥想,该怎么解释朋友呢?“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嗯,就是我有了好东西要带给你,学了好东西要教给你!”说到这里,何念新猛然想起什么来,赶紧猫着腰去,先将窗户掩上了,才从怀中掏出来,在怀夏面前晃了晃,“这是今天太后赏我的夜明珠!好看吗?送你了吧!” 那夜明珠有小娃巴掌大,通体圆润透亮,光色润泽,也不耀眼。何念新拿着,没有半分老实,立时将圆球滚送到了怀夏的床上,骨碌碌地送到了怀夏身畔。 “我不能拿,让别人瞧见了不好。”何怀夏藏住了眼底的喜欢,又推了回去。 若是换个人来,恐怕何怀夏还会怀疑这人是来炫耀太后赏赐的。但对着何念新,小公主却无法起这般心思恶意去揣测于她。 眼看着夜明珠要滚落到地上,何念新赶紧猴子似的伸手一捞,生怕这珠子砸到地上,叫外头什么人听见声音,进来探看。捞到了这珠子,何念新瞧着怀夏又一次转开的眸子,只当是自己惹了她不喜,懊恼道:“你是不想同我作朋友吗?” 怀夏听着她懊悔的声调,倒反而犹疑着放慢了音调:“你……你说,你学了的东西,都会教我,是么?” “那当然!”瞧怀夏并没有恼自己的意思,何怀夏又雀跃了起来,忙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想学什么我都教的,我可是特别厉害的!我已经跟父亲学了五年的武了,还会轻功!你想学翻墙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玩。——虽然外墙太高了,出不了宫,还得等咱们再长大一些……” 出宫?怀夏可从未敢起过半分这等心思,此时一听,心头不免一惊,忙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她倒是没有这般远大的心思,只小声问道:“那……安河郡主可是识字?” “你唤我一声念新姐姐吧。”何念新掰着手指算,“咱们有同一个嗯……太太爷爷呢。” 怀夏瞧着她费了半天劲儿才算出来的结果,只暗自摇头,又坚持问道:“你可识字?”qun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 “哎呦,我可是天天被娘亲逮着摁在桌子前写写画画地,头都大了。”何念新愁得很。 怀夏在心底里叹了一声,感慨道人各有命。她羡慕得不行的东西,到别人那里,反倒仿似是一种折磨似的。再瞧何念新,便有一股子由羡转的气恼了。 何念新却是转了转眼珠子道是:“爷爷和易爷爷也是咱俩这般,一个爱文,一个习武。爷爷说,年纪大的要照顾年纪小的。——我、我努力让我娘亲教我,然后再来教妹妹,好不好?” “……真的?”何怀夏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的真的!”何念新迭声道,生怕怀夏不相信。 怀夏嗯了一声,却盘算着:“那……那我也得教你什么才行……我会……我会些女红……”数了半晌,也只能数出这个来,还是不久前贤妃才开始教导的。越说声音越小,像蚊音似的,瞄了一眼何念新结实的胳膊,心道是,她也不会喜欢这些吧。 果不其然,何念新顿了一下,非但不想学,反倒瞧着就几分怕这东西的样子。而后飞快道:“你就陪我玩、陪我聊天吧!宫里这么无聊的日子……哎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呆住的,我才呆了一晚上便受够了呢。” “……我没去过宫外。”怀夏道是。 “没关系呀,等咱们再长大了,我带你去宫外嘛。”何念新又想起才刚的保证来,又提了一回。 这一回怀夏竟暗自觉得自己的胆色涌上了一些,竟敢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觉期待着那一日的来到了。 两个小娃娃也没聊多久,困意席卷后,何念新便先行离去了。怀夏趴在窗沿,目送着那个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干脆利落地翻墙而过,垂下眸子,就着月光,细细寻觅了一番,将不该出现在屋内的何念新带进来的草jg一类收拾好了,才再将窗掩住,假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她不曾向着母妃说过谎、隐瞒过什么,做完这一切,怀夏胸口心脏咚咚地直跳着,差一点从她口里窜出来似的。她平躺在床上,平复了半晌,这才沉睡。 第二日,怀夏难得起晚了些许。 被迎露亲自唤起来,怀夏好好地将昨夜之事藏在心底后,才换上衣衫,继续过她一成不变的日子。今日太后倒不办宴,怀夏便闲得很。 反倒是何念新,一大早地便蹿去自己母亲那儿,嚷着要上进,要读书识字。 贤王妃倒是不疑有他,只当是这宫里实在是太无趣了,四处又有人看守,比不得在贤王府,能教这丫头猴儿似的乱窜。若她能沉下心来多识点字,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都到你这个年纪了,换成别人家,那些聪慧的,还有下场科考的了呢。”贤王妃嫌弃着,“也就你,大字不识!” “科考又跟女娃没关系……”何念新撇嘴,辩解道。 “哦,那打仗就跟女子有关了?整日里跟着你父王学些舞刀弄枪、上梁掀瓦地,好似你能去领兵打仗似的。”贤王妃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是恶狠狠地道是。 何念新眼睛一亮:“爷爷给我讲过花木兰的故事!” “你爷爷编出来的故事多了去了,你倒是真找个花木兰出来啊!”贤王妃不以为然。 而何念新却抓着贤王妃的手,拿她手指指着自己道是:“你眼前这个,就是未来的花木兰呀!”她这般道是。 贤王妃却是红了眼睛,反手拍了自家女儿一掌,却并不用力。手里翻出本五六岁小娃娃合该用的蒙书,沉声道是:“你要是想当将军就更该读书,将军都是要看兵书的。” 何念新看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就头大,但想了想还在等着她的怀夏,便只好唉声叹气,又被母亲压向了书桌。 未曾想幼时的话却一语成谶。 不过是本蒙书,教不了什么高深的学问。何念新也就是认识几个字,背一点点的书,然后便拿去向怀夏卖弄了。 等空手又翻进了玉鸢宫,才发觉二人都无纸、无笔,也不敢留下些会被人察觉的字迹。两个小娃娃趴在软绸被窝里,何念新攥着怀夏的手,教她伸出一根手指来,在绸子上假作书写。 怀夏铭刻在心底的,也便是这手指划过绸面的一笔一划。 何念新的掌心略糙,半点不似个女娃。而怀夏则几乎无事可做,那双手是何念新所抓过的最软的一双,又因着怀夏紧张得很,浑身都热腾腾地。何念新抓着她,感觉自己是抓着个软软的、刚出锅的、好吃的点心。 这等的念头,她可不敢叫怀夏知晓,只在自己心底偷偷念叨两遍,窃笑。 而怀夏则正正经经地默背着那几个字,不曾注意过何念新不小心漏出嘴角的偷笑。 第3章 零叁 暂别 贤王妃携着安河郡主,这一住便是在宫中住了小半个月。 其间宫中各妃嫔各自同自己外家通了气,该如何对贤王妃,各自有了主意。急慌慌地去套近乎的少有,也都没从贤王妃这里讨到什么好脸色。 贤王走的,可是纯臣的路子,只奉今上一人,绝不结党交游。 这也是无奈之举,世人皆知,老贤王此人颇为人所不解,娶了个男王妃不说,还不肯纳半个侍妾,是以根本没曾留下血脉。如今的贤王据闻乃是从同宗中过继到老贤王明下的,与真正的皇族终究是亲缘颇远,按理说是不该继承亲王位的,奈何先后两代贤王均是战功卓绝之辈,倒让皇家赏无可赏,再加上先皇谕旨钦定,今上也不好贸然夺爵。幸而贤王退作纯臣之举,倒是削减了几分今上的猜忌。 但所有人都知晓,眼下的局面只是暂时的,陛下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是以,与贤王家交好,可没什么好处可言。 于是偏偏是宫闱中那不谙世事的少女怀夏,成了这整个大嘉朝中,唯一一位与贤王府私交甚密之人了。 贤妃是更少有的与外家通气前便打定主意,不去招惹贤王妃之人,更不会去同怀夏分析贤王府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是以怀夏懵懂无知,只知道何念新时常翻墙而来,总会同她谈一些,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 她自觉自身仿似一只ji,ng巧的雀儿,被关在牢笼之内,一关便是八载。而本该一生被囚于牢笼之中的她,却在近日,遇见了一片不知自如何遥远的天外飘来的流云。 何念新来自大漠边疆。 原本二人之间,乃是何念新更多地起着话头,逗乐怀夏。如今却更多是怀夏在问东问西,问何为大漠孤烟,夜帐千灯,又何为刀光剑影,那些她想都想象不出的波澜壮阔。她只能拼凑着何念新只言片语中的万千画卷,羡慕着这一片流云,想抓这流云于手,怕她离去,却又知流云不该属于一间小小的鸟笼,无论这鸟笼的编织如何ji,ng巧细致。流云只能属于天空。 两个女娃私下里这般厮混,倒使得她俩似宫闱中闲来无事的猫儿似的,白日里懒散困倦地打着呵欠,夜里倒是ji,ng神抖擞。 哪怕是再小心,这也被各自母亲瞧出了几分不对。 何念新那边倒还好,贤王妃趁着少有旁人,恨恨地拽了何念新的耳朵,低声训斥道:“你这夜里是去哪里野了?这宫里可比不得咱们王府,有你父王那般纵容于你!” “娘娘娘!疼疼疼!”何念新忙摆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三成是真的疼,七成是装模作样,赚得个掐在儿身,痛在娘心。 果不其然,一瞧她这吃痛的模样,情知是这丫头装出来的,贤王妃还是撒了手,哎了一声。才刚还埋怨贤王的纵容,她自己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觑了眼太后派来伺候的人,贤王妃也不敢什么话都说,只道是:“行了,你父王才刚派人来,咱们明日便可辞别太后娘娘,出宫去了。” 原本以为何念新在宫中被拘束够了,瞧她不敢攀山爬树,翻墙掀瓦,已是无聊得叫自己教她识字读书了,听了这消息,合该高兴起来才是。谁料到何念新竟然唉声叹气起来:“啊?咱们明日就回家吗?下回上京,得什么时候啊?” 亲王无诏不得随意入京,何念新只盘算着,这一别,恐怕与怀夏难再相见了。她还没能把蒙书上所有的字都教给她、把爷爷讲给自己的故事都讲给她听、带她出宫玩呢! “你父王自会回去,大军可离不开他。咱们就留在梁京的贤王府,你爷爷小时候便住在那儿呢。”贤王妃却淡淡道是。 原本大将在外,其家眷便常滞留于京,能多得皇室抚照。点透一点地说,也是以亲眷为质,免得领军之人拥兵自重。贤王妃早有准备,却只是在同何念新讲京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 才十岁大的女娃却猛地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一个古代将领的故事,从中有了几分猜测,不甚明晰,还好自知自身处在宫中,她没有大大咧咧地问出来,而是撇了撇嘴,心思着今夜得好好同怀夏道别才是。翻进玉鸢宫容易,翻进宫可就难了,那宫墙有六七个何念新高呢。 而怀夏那边,却是贤妃捧着茶,亲自叫轮班为怀夏守夜的四个宫女传来,跪成一排,也不问怀夏,就问她们,公主这些夜里做了些什么。 怀夏一向是个好服侍的主子,极少起夜,几位宫女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只道是不知。思来想去,也不过是近来似乎自己睡得更沉了些,每早醒来脖颈略有些酸痛。 只是这话,可不敢对贤妃明说。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贤妃也无奈,只得关了宫门,责她们玩忽职守,杖罚后,又思来想去,只能亲派迎露去了。迎露作为贤妃得用之人,与贤妃一般是仔细的性子。怀夏不觉慌张起来,生怕何念新今夜过来,被迎露逮着。 幸而今日有皇贵妃邀了赏花宴。 贤王妃正坐在皇贵妃下座,与贤妃母女正遥遥相对。何念新冲着怀夏挤眉弄眼,怀夏顾忌着母亲在,只微微红了脸。 小娃娃们自以为隐蔽的交流却瞒不过大人的眼,皇贵妃倒是笑了笑:“几个小的怕是坐不住了。赏花宴又不是正经宫宴,不必拘着,不若叫他们出去玩耍。” 说罢,把自己身边的二皇子也推了出去。 几位皇子皇女都有些按捺不住,但怀夏一向是不爱参合的。贤妃本放心着,这一回怀夏却小心地拽了拽自己母妃的袖子。 瞧着其余皇子皇女们都离了席,身后各自跟着宫女太监,无甚危险,贤妃便点了人手,允怀夏也去玩耍了。 最大也不过十岁的娃娃们却早早地有了亲疏意识,年纪大又不是宫里人的何念新同不常出来玩的怀夏自然地排在了人群外。 瞧着那群小娃娃被众人簇拥,一窝蜂地跑到了别处,其中打头的大皇子还回过头来,挑衅一般地冲着两人提起嘴角。何念新啧啧两声,一把抓了怀夏的手,道是:“正好正好,把最好看的小妹妹留给我了呢。”说罢,带着怀夏向反方向走。 其余几个皇女一听,俱是不乐意了。都是才刚有了美丑意识的,哪里容得别人说自己被比了下去?奈何何念新打小跟着父王习武,比这几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脚程可快多了,没多时就连追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也被甩开了。 怀夏则是气喘吁吁地追在身后,若不是何念新一直拽着,她又提了口气,恐怕也得被甩在身后。 何念新在贤王府练就一身躲藏功夫,没多久找了座假山,拽着怀夏便藏了起来。 “你……你……慢点……”怀夏断断续续,边喘边道。 何念新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嗨呀,这回他们要找到咱们,恐怕得要个半时辰了。”何念新得意道,拽着怀夏的手也没送开,还晃了晃。 “嗯……”怀夏扶着胸口,平复一番,才道是,“我今日想同你说,母妃瞧出了我夜里不好好睡,今晚换了人守着,我正怕你被发现。”她一口气说出来。 何念新也唉了一声,道是:“我今日也是来辞行的,我娘说,明日她就带我出宫了。”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怀夏本是盘算了一天了,本是个贤妃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的乖娃娃,这日却尽算着如何躲着母妃,想办法同何念新一同玩耍。猛地听闻何念新要走了,她愕然,颤声问道。 何念新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她也不知道下回进宫是什么时候:“要不……我想办法训两只鸽子?宫墙再高,总拦不住鸟儿的。”她想起了飞鸽传书,却也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并不知道该怎么叫信鸽听话。 怀夏立时上下翻腾了一会儿,摸出一片贴身的暖玉。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玉料,雕的是正在夏日盛放的荷:“这个给你。” “哎呀哎呀!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定情信物?”何念新跳脱道。 不出意外地,胸口挨了怀夏一拳。何念新嘿嘿一笑,将玉荷贴着自己怀里放好,生怕丢了。 这么一闹,离别的感伤倒是少了不少。 第4章 零肆 飞鸽 都城梁京,皇亲国戚云集于此。 老贤王在此留有府邸,并不会因为主人家去了封地而闲置,自有家奴常守,只等有朝一日,驻守边疆的主人家能够归来。 此时贤王府正忙得个人仰马翻,老贤王留在梁京的掌事太监已然步入暮年,却难得一扫往日的无ji,ng打采,而是容光焕发地,站在庭院当中,手里抱着一把拂尘,把整个院子的奴才指使得团团转,从库房里把封存已久的摆设给搬出来,好好地装点门庭,免得落了贤王府的脸面。 贤王妃拽着还留恋着怀夏,不舍得离宫的何念新,进了车马,便硬生生地把家里的疯丫头摁在座位上,不让她探头出去。一路经过了各式王府、将军府、尚书府,终于是到了挂有贤王府牌匾的门前。 何念新未曾来过此处,但却在自家爷爷的故事里神游此地许久了。一下马车便急忙忙地往里蹿,不成想撞在了贤王身上。 贤王不过三十出头,虽说是个武将,瞧样貌却带着几分儒雅,不笑时却自有威严。接着炮仗一样的女儿,他摸了一把何念新的脑袋。 何念新赶紧逃出去,分外严肃道:“父王,爷爷说了,不要摸我头顶,我会长不高的。” 贤王失笑,想起了自家这女儿,本就比同龄人高了不少了,却犹不满意,总念叨着要长成“八尺女儿”。 贤王妃跟在何念新身后,闻言紧赶两步追上来,拍了女儿脑袋一巴掌,瞪眼道是:“念叨着要长八尺,你长了八尺,谁敢娶你回家?” 何念新撇嘴:“冯明那小混/账要当七尺男儿,我当然要比他高才行!” “安河郡主!”贤王妃瞪了眼睛。 贤王妃只有在一个时候才会叫何念新的封号,那便是在何念新又说了什么不合郡主身份的话的时候。何念新一听,便知自己母亲生气了,暗自嘀咕着自己合该更小心一些,冯明虽混/账,却不能说出来。 被她骂的冯明乃是贤王手下一员大奖冯争的儿子,两人一般年纪,偏偏互相不对付,平日里没少打架,凡事都要争上一争。冯明一直以来都比何念新要矮上半个头,却一直道是:“女娃长得早,过不了几年就不长了,你早晚都是个矮冬瓜。”何念新很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竟不能再俯视死对头了,冯明说要长七尺,她就一定要长八尺才行。 不去招惹贤王妃,何念新赶紧开溜,跑去找爷爷曾经跟她说过的藏在梁京宅子里的“宝藏”了。 一个会训信鸽的家奴。 何念新不知道如今自家还养没养信鸽了,但那个家奴却是确确实实地留在梁京了。何念新听过他训的信鸽如何在战场中机灵地躲过飞矢报信的趣事,很是期待。 打听了一圈,才在后院里寻到那人。 只可惜此人已老,没了训鸽的ji,ng力,当初老贤王留他在梁京,也是教他颐养天年的。何念新不免失望,想着转头回去求父王从军中调几只来,却又知道父王虽是宠自己,这等事情也不会轻易答应。倒是那老奴,瞧着小主子一脸失落的模样,笑道是:“老奴有一不孝孙,也是学了这门手艺的,如今在前院伺候。郡主若是不嫌弃,老奴喊便喊他过来。” “好呀好呀!”何念新抚掌笑道。 被喊来的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因着是家生奴,又是比较机灵,颇得信任,在前院做些跑腿的活计,很能在几个主子面前露脸。听闻小郡主叫自己,唤作墨回的小子赶紧讨好地笑道:“能替郡主效力,是小的的荣幸。不知郡主想养几只鸽子,送信去哪儿?” 何念新点着自个儿的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挥手道是:“多多益善,还不知道那宫墙好不好翻呢。” 墨回脸上的笑一僵,宫里?是他想的那个宫里? 何念新又道是:“你可不许告诉父王!我这做的不是什么大事,这信你就送给玉鸢宫里便是。” 墨回暗自咧了咧嘴,还真是他想的那个宫里!此等大事,他怎么敢替郡主瞒下! 何念新瞧眼前这小子显然是转头便要告状的模样,便装模作样地踱步,绕着墨回转了几圈,故作深沉地道是:“你可得想明白了,你们这代的奴才最终要效忠的是哪代的主子。” 墨回差点儿道是,那也是还未出世的世子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您这位郡主当家呀。您还能上阵打仗了不成? 一旁那老奴眸子却是闪了闪,叮嘱自家孙子道是:“郡主吩咐,哪儿还有你说不是的份儿?” 何念新这才满意,赶紧把自己攒的私房钱掏出来,好叫墨回去买鸽子、驯养鸽子,还催促了好几声,叫他快点。 墨回手里被塞了这仿佛烫手的银子,苦哈哈地瞧着自己的祖父。没能从祖父那里得来半个安慰的眼神,只得等何念新兴高采烈地走远了,才问自己祖父道:“这小祖宗这话,教王爷听去了,恐怕……” 老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是未曾见过咱们老贤王,郡主可是他教出来的孙女,指不定有大造化!”这老奴是当初跟着老贤王上过战场的人,正待向孙子吹嘘一番当年老贤王的英姿与不凡,想了想孙儿终究是无缘见那等人物,只是喟叹一声,敲了孙儿脑袋一下,“叫你养两只鸽子,还给你银子,亏不了你的!” 墨回平白挨了打,委屈地瘪了嘴,却也只能照办。因着自己参与了,也不敢向贤王禀明了。幸而如今府中人少,他寻了个偏僻无人的院落,倒是还能躲人耳目。 何念新自觉做成了一件大事,乐呵呵地回了父母跟前。贤王妃正执着贤王的手默默垂泪,也不做声。 站在门口的何念新,猛然才意识到,她这一家,即将面临的,乃是一场望不尽尽头的别离。 “新儿,过来。”贤王却是瞧见了自家女儿,招手道是。 “……父王,你能留在京里吗?”何念新磨磨蹭蹭地蹭过去,道是,“京城里明明有那么多的大将军,你一定要回去吗?” 贤王便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一回何念新没有逃开。 缓了一会儿,贤王才笑道是:“下回见到新儿,怕是她该长成八尺女儿了。” “父王,你要去很久吗?不能很快回来吗?”何念新退而求其次,换了个要求。 贤王没应她。 寻常人家若是到了离别时,总会哄上还不懂事的小女儿两句。贤王却没有开这个口,反倒是离了妻儿,踱到了高檐之下,望着远空,目光深长,道:“要变天了……” 何念新去瞧,却只瞧到一如既往的万里晴空。哪里要变天了? 玉鸢宫中。 怀夏将贴身的玉荷赠了何念新,这东西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是怀夏少有的心爱之物。宫中宫女替她宽衣时便发觉了那玉荷花不在她身上,忙惊问道:“呀,公主,您的那佩饰呢?去赏花宴前,可是奴婢佩在您身上的,同您今儿那身衣裳般配着呢。” 将玉荷送出去的时候,怀夏便是思虑再三的。她不曾指望这件事会瞒过贤妃,却是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她觉得自己变了,要她去说哪里变了,怀夏自己却说不出来。仅十几日前,她还未曾想过,自己竟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需要瞒过母亲。这些日子,她却觉得自己做得愈发熟练了。 她赶紧假装成着急的样子,就仿佛她假装未曾有外人夜访过自己的寝殿,假装自己还是那个只会做点女红的公主那般。 玉鸢宫的宫女们将自家殿内翻了个遍,自然是一无所获。 贤妃喊了停,叫怀夏过去,安慰道是:“迎露,你再去库房里,寻个更好的给公主。许是公主今日在御花园中玩闹的时候,丢哪里去了。” 怀夏连忙作全礼节:“谢母妃恩赐。”心头碰碰在跳。 “你呀,怎么就被郡主给拽跑了?也不小心点,摔着怎么办?”今日皇子皇女们与郡主难得地能自在玩耍半晌,谁曾想贤王家那安河郡主谁都不理,就拽着怀夏跑了,好教跟在身后的奴婢们一通找才寻到。那安河郡主也是怪,只说是瞧怀夏最入眼,早便想同她交好了,临要出宫才得如愿。一干妃嫔也不能多与一个十岁的女娃计较,瞧贤王妃数落何念新,还得装模作样地劝个两句。 怀夏得了一朵新的玉荷,却不是曾经那枚。她将这枚新的收了起来,脑袋里却只惦念着,收了自己的玉荷的何念新,所谓的“定情信物”。 尽管她未曾听闻过这般说法,却也不难从中推出这四个字的意味。怀夏嘀咕着,定什么情呀。 也不知下次相见究竟是什么时候,还有情可以定吗?流云已然流逝,笼中只余下雀儿一只。 这只雀儿怔了怔,却是抿着唇,暗自下了一个不敢教旁人知晓的决定。 她想从这笼中飞出去。 第5章 零伍 女书 贤王不日便离开了京城,果不其然,将贤王妃与安河郡主留在了梁京。 此举令朝堂之中议论纷纷,虽是没于明面上提出,私下里却是有了不少猜测。左不过是陛下终究不信任贤王,将贤王妃与郡主留在京中为质。也有说,恐怕不日即将有一场大战,贤王才将家眷留下的。 边关自然并非梁京这般歌舞升平,隔着沙漠的蛮子时不时地便要前来s_ao扰,也不曾大举进攻,却如同苍蝇似的,格外恼人。 一干流言蜚语进不了贤王妃母女二人的耳朵。 何念新惦记了父王几日后,便专注于为养鸽子做准备了。贤王妃只觉得自家这女娃怕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连天地见不到人,思来想去,只派人守好了门,生怕她脚底抹油地开溜。 而后便特地叮嘱了贤王留下的,教何念新念书的女夫子和教她习武的师傅,多给何念新些课业来做。 女夫子年岁较贤王妃还要长些,是难得的读了书的女子。虽是女子,却是个严厉的性子,板起脸来,倒能叫何念新这个小魔头怕上三两时辰。那教武的师傅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却是个随和的性子,得了贤王妃的叮嘱,只笑眯眯地问何念新想多学点什么不。 何念新眼睛一亮,道是:“徒儿觉得自己脚下的功夫还需长进,要学更好的轻功!”她还不至于逢人便提自己与怀夏的交情,是以不曾明说,自己学轻功是要做些什么。 她这师傅啧啧两声,道是:“学轻功也好,打不过,咱还可以跑。” 何念新刚想反驳自己可不是那等胆小怕事之辈,眼珠子一转,却明白师傅话中有陷阱。自己若是这么说了,恐怕他就不肯教自己轻功,反而要多练些拳脚功夫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何念新挑衅一笑,磨道是:“师父,您便教我吧!” 何念新得以如愿以偿。只可惜练功这等事,只能一点一点地来,可没法把自己师父的脚偷来按自己身上。她仰头望了望,估量了一下那宫墙的高度,不得不承认,自己离翻过那墙,还差得很远。 何念新不曾气馁,一边算着自己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当一名飞檐走壁的轻功高手,一边还得赶去临大字给女夫子瞧。 女夫子正端坐一旁,看着何念新临写,仿佛怕她溜走似的。一边拿着个空白扇面,在上面题画着什么。 何念新好奇,临了两个大字,屁股还没坐热,便凑到女夫子跟前。只见她画了枝映雪冬梅,清清冷冷的模样,题的字却是何念新一个都不认得的。 何念新眨眨眼,虽然她此时蒙书还未曾读熟,叫她识文解字,也讲不出多少来,却还是能瞧出的,此时女夫子所写的,可不像是本朝文字。 “夫子,你写的这是……?”何念新问道,还有些紧张。这女夫子面色威严,可不是好说话的样子。 谁料女夫子这一回却并未曾训斥她,反而放下扇面,顿了一顿,道是:“此乃女书。” “女书?”听闻这新奇的名字,何念新愈发好奇地问。 女夫子并非梁京人士,而是自南方而来,生于水乡。她垂下眸子,缱绻地抚摸过扇面,难得露出半分水乡女子特有的温婉来。她另寻一张纸,将扇面上的题字又用正体写了一遍,递予何念新,道是:“你可能看出,这女书是如何写就?” 何念新一手捧着扇面,一手捧着宣纸,陷入沉思。 怀夏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她所会的所有的字全都镌刻在脑海之中,却仍旧怕自己忘却,不敢轻易抛下。何念新走了,她又得过回原来的日子。但笼中雀已经知道了宫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不大的心里被塞满了不甘,她咬着下唇,思索着该如何得到那个机会。 不是等她到了一定年纪被指了不认识的驸马,搬到宫外公主府,从一个笼子进另一个笼子的那等机会。 她在方寸的院落间转了许久,仿佛是头一次知晓,原来日子竟这般难熬。怀夏假装自己同自己玩着游戏,小脑瓜却一直不停在转。 此时,她分外地想何念新。那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姐姐,满脑子总是新奇的念头。 还未等怀夏想出个什么头绪,有小太监来报,道是陛下今夜里翻了贤妃的牌子,好叫玉鸢宫早作准备,恭迎圣驾。 怀夏愣了愣,父皇要来? 清平公主怀夏同今上并不算亲昵。在她还不曾记事的时候,作为今上唯一的皇嗣,怀夏倒是有一段风光的时日。但如今皇子皇女多了起来,怀夏也就不是那独一无二了,又不打眼,渐渐地便被今上所忽视。 与何念新的夜谈,对怀夏而言,最重要的并非是识得那半本蒙书,而是知道了贤妃不想让她知道的外面的世界。 她知道贤王打算给何念新聘一位女夫子,知道有女子识字、习武,不比男子差在哪里。 怀夏暗自为自己鼓了鼓劲儿。父皇难得来玉鸢宫,贤妃自是会喊她上前见一见父皇的。这后宫之中,若是问谁人能从贤妃身边拽她一把,也便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了。 这便是她的机会。 念新姐姐,我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等咱们下次再见的时候,让你吃一大惊了。怀夏摸了摸曾经挂着玉荷的衣带,在心底道是。 被人惦念的何念新,还在琢磨所谓的“女书” “我知道了!”终于瞧出了眉目的何念新兴冲冲地将左右手往桌子上一拍。 女夫子原本正不知在想些什么,猛地被何念新吓了一跳,蹙眉问道:“你可是瞧明白了?” 何念新忙点头,得意道是:“不过是拆字罢了,然后将横写作倒勾,将捺写作竖……”她一边说着,一边照着寻出的规律,又在纸上临了一遍女书。写罢,原本四四方方的正体字,便变作了两头尖尖、细细瘦瘦,仿若窈窕淑女一般的女书了。写罢,她啧啧两声:“难不成是因为这字好看,才叫做女书的?” 女夫子难得夸赞何念新两句,这女娃虽然开蒙得晚,却是少有的聪慧。若是能更将心思放在正途上,恐怕将来会有一番成就。只可惜了,生作女子,想拿她应得的荣耀,可是难了不知多少倍。 思衬片刻后,女夫子还是叹息一声,讲道:“这女书,梁京里可未曾有人识得,乃是我家乡那里几位女夫子所创。” 何念新听到这里,便恍然道是:“这几位女夫子是用这女书,私下书信往来的?”她想起了军中也有此等作为,用来传递密信,约定好了改写笔画或调换语序的规矩,哪怕这密信被半途截了去,敌方不知解读的法子,也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 女夫子点头,似是怀念什么,道是:“正是如此。” 何念新听着新奇,恨不得赶紧将这个教给怀夏,然后催促墨回赶紧把鸽子训好了,两个人便以这女书来往,万一不小心鸽子被抓了去也是无碍的。 此时又想起怀夏来,何念新唉声叹气。不知道怀夏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她初为人师,教了这弟子几个大字,怀夏可还能记得? 女夫子瞧何念新小小年纪,便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挑眉,道是:“郡主可是有心事?这一脸愁苦,可半分不像是边疆儿郎。”何念新一向以是两代贤王这等将领人物的后人倨傲,女夫子自然懂得,戳人就要戳到痛处上。 何念新却是摇头晃脑,一脸深沉道是:“先生您不懂,爷爷说了,英雄汉也爱绕指柔。碰到那个想放到心尖上的人,却又不得不远隔万水千山,愁也是真愁。” 女夫子瞧何念新小小年纪,却说出这等话来,不觉哑口。却仿似是想起什么旁的人来,也只能将脸别到一边去,不让何念新看见她眸子里的杂乱思虑了。 幸而何念新自顾自地陷入自己那磅礴的相思里。小娃娃的心思一向更纯粹也更浓烈,何念新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拿起了她最厌恶的笔来,默出了她还未来得及教给怀夏的后半本蒙书,恨不得真有一只鸿雁或者一条鱼,能像传说中那般,帮她将自己的思念传到深宫中去。 等她回过神来,却盯着纸上自己那狗刨一般的字,又看了看女夫子那娟秀的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赶紧把自己写的给撕了。这么难看,她可不敢给怀夏瞧,被瞧不上眼了可怎么办!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节 第6章 零陆 不甘 何念新乱七八糟地惦记着怀夏的时候,怀夏正忙着做大事。 她将何念新教的那半本蒙书又默背了一遍,杂糅上每每在太后那里听皇子背的名词佳句,将其中的典故挨个解了一遍。她的记性不错,更何况难得能汲取这一星半点,记得更为牢靠。熟悉过一遍之后,怀夏暗自点了点头,准备今夜面见父皇时背予他听。 待到贤妃将怀夏叫去,怀夏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思全都掩藏好了,摆出自己寻常的模样来,低头迈入宫中。 今上已年过而立,对着几个孩子,问的最多的便是:“听闻贤妃说,怀夏这些日子开始学女红了?” “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怀夏怯怯道是。 做父皇的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寻间事做,咱们清平公主,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儿,需向夫家小意讨好。”天子自有一股傲气,其实不太喜怀夏这怯生生的模样。 怀夏低头片刻,道是:“女儿还学了……学了点书。” “哦?”高座中的男子垂眸,只见怀夏也低下了头去,带着点害怕地抬眼角瞄了一眼贤妃,又赶紧不看了。 贤妃出身不高,家中对女子管教也严,本身是不通文墨的。怀夏极少踏出玉鸢宫半步,是如何能学书?男人有了点兴致,点头问道是:“讲来教父皇听听。” 怀夏便低声讲了起来,小女娃的声音极细,像是滴落岩石的泉水似的好听。说的东西倒是没什么新意,无非是给孩童开蒙所教授的那些。今上从两个年岁较长的皇子那里都曾听过,不过从一个女娃嘴中听这些,还颇有几分新奇。 怀夏知道的不多,很快便讲完了,而后才大着胆子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神色中有着不敢显明的对夸赞的祈求。 而一旁的贤妃面色不虞,难得陛下来此,也不敢发作,只皱着眉头,望着女儿,却颇有几分陌生。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的? 今上亦有此问:“玉鸢宫中可是有女夫子?清平的开蒙先生是哪位?” “回父皇,不曾有女夫子。女儿是……是在皇祖母那儿,听两个弟弟给皇祖母背书,才学来的。”怀夏自然不会乖乖将她与何念新的事道出,而是这般解释。 男人眸子难得一亮,照此说法,怀夏不过是听了旁人讲过两遍,便将这些对孩童而言甚是拗口的之乎者也记了下来,连其中的典故也能讲名,可谓是聪慧得很了。 只可惜是个公主,也幸而是个公主。今圣一向思虑颇重,片刻功夫,脑子里转过了不少的念头。瞥了一眼满目的不赞成,虽不敢明说,却也掩不住了的贤妃,他心头轻笑一声,难得亲昵地把怀夏拦到自己怀里。 已是想不起上次抱自己的长女是什么时候了,此时怀夏的身量已然长了不少。 “清平怎么会去费力记这些,可曾想读书?”他松了手,问怀夏道是。 怀夏猝不及防地被拥了这一下,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的打算。她咬着唇,低声唤了一声:“父皇……”小娃娃今日一整天都在琢磨着该如何向今上提出此事,却还是不太敢直白地说出口,“女儿……可以吗?” 自然没有哪条律例阻碍着女儿家研习圣人之道的道路,但毕竟哪怕是才富五车,却因为生作女儿身,不得入朝为官为宰,也少有女子愿在此下得功夫。却不曾想怀夏便是那绝无仅有之辈,她暗自对自己道是,凭什么两位弟弟能学得,她却不能?这等话并不敢在父皇面前直言,只是作小心的模样,试探地去问,反而惹得那位能定她一生的男人的几分怜惜。 “哈哈,有什么不可的?”男人笑了笑,左不过两位皇子也才开蒙,讲的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治国之道,让怀夏跟着听一听也无大碍,“明r,i你便同你两个弟弟一同念书去吧!” 贤妃忙劝阻道:“这……陛下,清平毕竟是女儿家,恐怕多有不便之处……” 今上却极不爱被人阻碍,摆手道是:“这等小事,不比过虑。朕叫人明日一早便先送屏风去上书房中,叫怀夏在屏风后听讲便是。”略一思考,男人又道是,“二皇女与三皇女年岁也不小了,明日叫她二人也跟去吧。——清平,你是做姐姐的,两个妹妹可便需你多教导了。” “是。”怀夏连忙应了下来。她之前未曾想到最终二皇女何渺云与三皇女何千曲也会被牵连进来,此时再回想,也知自己在父皇面前并非是掌上明珠,自然不会有独一份的恩宠。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曾失落,反而因为能念书了,还挺开心的。此时才觉察出自己后背已然是出了不少的冷汗,小小年纪,头一回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种不能展露于人前的算计手段。饶是怀夏装得再平常,也是紧张得很。 她便就此告退,叫宫女准备好了洗澡水,把自己玉一样的身子泡了进去。贤妃一向重视女儿,给怀夏的乃是调理身子的药浴,并不浓厚的药香被热气蒸腾着弥漫开,怀夏将身上的汗洗净,再也让人寻不出痕迹来。 今日有父皇在玉鸢宫中,母妃是不会有空来训斥自己的,但总逃不过明日去。还需再想个缘由,说服母妃才行。怀夏又盘算起来,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却又畅想起了明日的上书房,想自己下次再见何念新的时候,新儿姐姐可不是个爱用功的人,自己只要努力,定会比她更厉害,要吓她一跳,才行呢。 怀夏不觉抿起唇角,想勾出笑来,却因为惯常养出的谨慎,不敢叫周身的宫女觉察,将半张脸埋在水底,才敢放心地挑高了嘴角。 何念新的确是个不爱用功的,但想着还有怀夏等着她教,总算是耐下性子,听女夫子念经。 她摇头晃脑地跟着女夫子,有一句学一句。都道是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何念新可没那个耐性,一旦有不懂的地方,立刻就会打断女夫子,仔细询问过才好。而后又跟着学舌,仿佛自己也做了夫子,在冲着谁讲授似的。 女夫子是个细心的,这般仪态见多了,便不觉起了几分怀疑。旁敲侧击一番,何念新一开始没听懂,明白了先生问的是什么,更是摆出一贯的闲散模样,坚决不肯开口。 女夫子也瞧不出她是真心没听出来,还是假作的模样。若是后者,女夫子对何念新不免又高看一眼。她也不再问了,收起手中的书卷,又布置下今日该临的字,展开笔墨纸砚来,便端坐一旁以作敦促。 近日来何念新练字倒是积极了不少,一笔一划写得规整。没多久却又不耐烦起来,问女夫子道:“我这字简直无体可言,一看便是小孩儿写的,这可怎么办。” “这便好比你的身量,哪有一夜之间便长成人的,都需慢慢来。”女夫子道是,“郡主还请多加练习才是。” 何念新皱起了脸,在心底里描摹了一遍怀夏渴盼的小脸儿,暗自给自己鼓劲。自己这可不是为自己学的,还有怀夏等着呢! 没有了自己,怀夏该多无聊呀! 自持甚高的何念新,得意之时,不曾想,怀夏可半点不是无所事事,而正端坐于上书房内屏风之后,手中摩挲着御赐的文房四宝。她用手指蘸水习字惯了,这还是头一回摸笔。手指微颤,怎么拿笔都有些不适。 幸而身后有内宫女官,上前帮她将手中的笔扶正了,而后便跪在一侧研磨。 怀夏身前屏风前坐了两个皇弟,身后坐了两个皇妹。年岁稍长得渺云是宠妃所出,为人颇为自傲,瞧不太起自己那不起眼的姐姐,又妒忌她得了封地、封号。从自己母妃那里得知,自己今后再也不能偷懒,必须早起念书,全是拜怀夏所赐,便拿眼瞪着怀夏的后背。念及前头还有夫子正在考校两位皇子昨日的功课,她也没曾开口。 同样是莫名被喊来的三皇女千曲,与怀夏一般,也是外家不显,生母也并不算得宠。小女娃与怀夏有三分相似,只是眸子更大一些,肖似三皇女生母。千曲茫然地左顾右盼,扫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书,却是只能勉强识得自己的名字,便乐颠颠地在书中翻找着可否有“何千曲”三字去了。 怀夏对渺云的仇视倒是不作理会,眼角里瞄到了千曲的模样,心道是,恐怕千曲认识的字还没自己多,她要是想学的话,自己还得好好教一教她才行。 第7章 零柒 思思 何念新应付完了文武功课,终于抽出空闲来。正巧墨回来报,说是鸽子买回来了一批,请小郡主前去巡视一番。何念新好奇得很,不等墨回多说,便赶紧甩开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厮、丫鬟,往那个少有人烟的偏远院落钻去。 墨回买回来的都是半大的鸽子,才好驯养。鸽苗都是上佳的,各个健壮。何念新捧起了一只没比她巴掌大多少的幼鸽,却是不免失落:“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养大了呀?” “郡主莫要着急,只有从小驯养,将来才能顺利地帮郡主送信。”墨回赶紧道是。 何念新也知道,自己念书、习武还得日积月累,不能妄图一蹴而就,何况鸽子不过是个畜生,c,ao之过急,反而会坏事。只是难免心情会失落些,嘀咕道:“人同人之间不一样,像本郡主便比寻常人聪明。这鸽子和鸽子之间,应也有更聪明的那只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咕咕乱叫的鸽群,妄图从它们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只可惜禽鸟毕竟没有人思,一只只张着黑豆似的滚圆的眼睛,茫然得很。 何念新撇嘴。 恰在这时,鸽群里有一只小家伙,仿佛是瞧出了何念新的失落。原本把脑袋折在翅膀底下,此刻却扬起脖子来,正巧与何念新对视。而后便一歪头,“咕”地叫了一声。 何念新冲着它眨眨眼睛,这个小家伙浑身羽毛是极为普通的灰色,并不抢眼。不过她想它们做的那事,也不适合太抢眼的小家伙来做。 何念新心下一动,直觉这个小东西恐怕要比它的同伴聪明半分。她试着吹了声口哨,伸手指,勾了勾,唤:“小东西,过来。” 那幼鸽立刻扑棱着翅膀,只可惜羽翼未丰,还飞不起来。脚爪不客气地踩在同伴身上,干脆直接踩着众多亲眷攀到何念新身边,绕着她伸出的手指看了看。 墨回才刚听了何念新那声口哨,还在心底里嘀咕这郡主真是半分大家闺秀的气质也无。此时见她这动作,也顾不上那点腹诽了,忙阻拦道:“呀,郡主!您可小心这畜/生,别啄伤了您的手指!” 小鸽子却是已经巡视过了何念新的手指,找不到半点好吃的,倒是没有下喙去啄,反而是很嫌弃地转身要走。 何念新赶忙反手抓住,自小习武的她伸手矫健,逮一只小小鸽子可还不成问题。抓到手之后,她倒是不太敢使劲儿,生怕把这个小东西给捏坏了,用两只手虚虚地圈起来,任由它扑腾,笑道是:“给这小家伙起名叫思思吧,本郡主宣布,它就是这群鸽子军的将军了!” 墨回苦笑,心想这小祖宗又在玩什么呢,却又想起来爷爷的叮嘱,只能点头称是。 何念新这才满意地将新上任的将军松开,想了想,学自家父王的模样,拍了拍墨回的肩膀:“好好干。” 也幸而墨回是弓着腰,何念新踮踮脚,就能拍到了。 心满意足后,何念新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出了这间小院子,玩耍去也。 上书房少监,不过是从五品,只负责为年幼的皇子开蒙。此任少监姓林,当年也是金榜题名的探花郎,领了这一职后,对二位皇子尽心尽责。 这位林先生并不敢逾越过那扇屏风,渐渐地屏风后的三个皇女便各有各的姿态了。只有怀夏还在端坐着,仔细听讲,虽说手腕有些抖,但还是坚持地落了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同书本上的正气模样相差甚远。 怀夏皱着眉头。 而渺云已然是坐不住了,此间讲的东西,在她耳中听来是那么无聊,不及自己宫中的宫女讲的话本上的故事有趣。 而千曲却是察觉到了,那不常见的大姐,似乎是能听懂夫子在讲些什么。 小千曲有点想上前,却又因与怀夏不甚熟识,着实不敢,生怕这个皱着眉头的大姐生气。她等了半晌,心想母亲叮嘱过自己不要招惹几个哥哥弟弟,也不要招惹渺云姐姐,因为她们的母亲都很可怖。却没说过怀夏什么,想必怀夏姐姐,应该没有一个吓人的母妃吧? 想罢,她示意身侧的女官帮自己把桌上的东西抱好,而自个儿却提起罗裙,踮着脚,小心地小跑到怀夏身畔。 正对着自己的字迹不满的怀夏,忽然便见到身畔多了一双闪亮亮的眸子。 千曲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心唤了一声:“清平姐姐。” 怀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唇凑到千曲耳侧,低声道:“妹妹若是听不懂,姐姐等下了学再给妹妹讲。咱们先好好听讲。” 千曲小孩子心性,还奇怪自己还没说话呢,姐姐是怎么知道她听不懂啦?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噢!”坐在怀夏身边后,千曲倒是不敢再做些小动作了,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努力去分辨林先生到底讲了些什么,只可惜书都没翻到正确的那一页。 怀夏颇有些瞧不过去了,伸手替千曲将书翻好。也不见身侧的女娃有什么反应,仔细一看,千曲头一点一点地,竟然是睡着了。 哪怕是睡着呢,却也是正襟危坐,端的是一件好本事。怀夏捂嘴轻笑,想了想,千曲什么也不懂,难怪会睡着,也没去叫醒他。 林少监一声今日便到此为止,而后与两位皇子互相受礼。伺候皇子的太监已经在上书房外等候着了,连忙将主子接走。三位公主待林少监走了,才可离去。 千曲等了半天了,连忙拽着怀夏胳膊,道是:“姐姐,姐姐,今日先生讲了什么呀!回去后昭仪娘娘肯定是要问过的,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昭仪娘娘要生气啦!”千曲的生母姓陈,未能封妃,也没得封号,是以在外面,千曲也只能以“昭仪娘娘”唤之,不可唤一声母亲。 “不急,姐姐给你讲。”怀夏道是,想了想,又回头问过渺云,“二皇妹向来聪慧,只是不知是不是头一回进学,可需要一同来听?” 身后只传来哼的一声。 怀夏也不多计较,道是:“是姐姐多虑了。”转头一个、一个地指着字教千曲去认,为她讲解一番,讲完了这些,又重复了一遍林少监留下的课业,怕千曲忘了。 千曲愁眉苦脸:“哎呀,还要回去临大字呀?我还想去玩呢!” 怀夏也不强求。她与千曲也不算熟,交浅自不会言深。 贤妃特地将迎露派了出来,怀夏便让迎露带好自己的东西,回玉鸢宫去了。 迎露将怀夏引去了玉鸢宫主宫,贤妃正坐在上首处,等她回来。 怀夏也不怕了,她从昨夜开始便清楚地知道,这一场训斥是免不了的。更何况,她知道母妃是对她好的,训斥再过,也不会害她。她之所以要做那件事,不过是因为,贤妃所谓的好,不是她想要的。 八岁大的女娃,已然开始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了。 她低声唤道:“母妃,女儿回来了。” 贤妃没有着急回应,而是瞧着自己的女儿。明明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r_ou_,长着长着,却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怀夏的脸廓及似贤妃,小巧玲珑,甚是可爱。贤妃瞧着,怀夏的一双眼睛,明明更小一些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却是更像今上。 贤妃是杏眼,怀夏也是。但不一样的是,眸子里透露出的东西。 怀夏此时神色坚定。 “母妃不叫你读书,是为了你好。”贤妃不愿多说,干脆直白道是。 “女儿知道。”怀夏认了下来。 贤妃哎了一声:“母妃也是没曾留意,你竟然在宫宴上,还会去注意皇子背了些什么。宁可费这么大的力气!你这是何苦呢?” 怀夏这回没有低下头去,摆出她在自己父皇面前的低伏模样,而是抬起眸子,直视着贤妃,道是:“母妃,这是女儿想做的。” “你想做的,你不想想,你这么做,平白在你父皇那里招眼了,会惹来麻烦吗?听闻二皇女今日可没个好脸色!”贤妃担忧道,“你想做,怎么不直接跟母妃说?” 这句说完,贤妃也自觉自己是说了句无用的话。怀夏如果跟她说,她定然有百般理由去推脱,不会让怀夏达成心愿的。 她只得悻悻地闭了嘴,也不去等怀夏回应。怀夏这事情已经做下了,也并非是什么有违祖制的大事。历代公主,只要自家乐意,也有的是能稍吟诗作词的。只是怀夏这丫头,这回如了意,以后还不知有什么鬼主意呢。 贤妃拿手指点了点女儿的眉心,摆出一脸恶狠狠的模样,道是:“咱们母女两个,你又是个女儿身,哪能有这么多的贪求!唉……这回你想着学书,下回你还能想习武了?”本想说难不成这小丫头,还敢贪那万人之上的帝位不成。只是虽是在自己宫中,贤妃这等谨慎惯了的人,也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怀夏心下倒是不以为然,她的念新姐姐,不就可以习武嘛。先下她对此不是很感兴趣,但兴许哪天也会想着练上一招半式呢? 人的胃口,一直饿着会越饿越小,一旦可以填饱肚子了,便会越撑越大。怀夏如今便是那个刚知道吃饱滋味的小饿鬼,心中的祈愿,开始愈发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_╰)╭笼中雀要成老鹰了【喂 第8章 零捌 千曲 怀夏叫人在自己房中铺设了一张小书桌,同上书房的极为相似,简单四方,上面陈设的笔墨纸砚都是赏赐下来的,几个皇女并无别样。怀夏简单地铺开纸张,用镇纸压好。那镇纸于她这个小女儿而言实在是有些重,但她也没多说什么。 林先生今日所留的课业颇为无趣,临写一些大字而已。怀夏却不嫌弃,抑或说,能真正提起笔来,对她而言,已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了。 怀夏回想着今日女官替自己纠正的提笔姿势,双腕高悬,因为紧张而紧紧攥住了笔杆,蘸了蘸墨水,深吸一口气,落笔。 而后板着一张正经的小脸,双眸紧紧盯着纸面,不敢错开半分,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如此描写了近一个时辰,怀夏才松了口气,终于把明日林先生要的课业都完成了。 唤人来将桌子收拾好,怀夏正准备入睡,却见迎露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正等在门外。 “公主。”贤妃身边的心腹唤她,而后叫身后的小太监把他们手里捧的东西全部都奉上,“此是娘娘赐下的,叫奴婢们去在库房里翻了许久呢。” 小太监手里的有上好的墨块,一方ji,ng致的砚台、雕刻着梅纹,白玉质地笔洗、乃是整块玉料挖出来的、略带翠色。怀夏此时并不太懂其中价值,但却知道,母亲拿给自己的,自然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 怀夏抿唇轻笑,亲自去贤妃那儿谢了赏。 第二日渺云直接告了假,言说是头疼得很,不能前来。千曲倒是乖乖地坐在怀夏身边,瞧着怀夏的新砚台、笔洗,也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拿了出来,给姐姐看。 两人也攀比不出好坏来,只看上面的雕花是什么花样。千曲的砚台上有只蝴蝶,她喜欢着呢。 林先生同两位皇子还未至,千曲抚摸了一会儿砚台上的蝴蝶,转了转眼珠子,道是:“清平姐姐,你帮我温习一遍昨晚的功课吧。”小娃正是最爱听大人夸赞的年纪,昨日因着怀夏细心的讲析,千曲回去向着她母亲照葫芦画瓢地学舌了一遍,狠狠被母亲夸了许久,正得意着。 怀夏便叫千曲拿出功课来。 千曲原本漾着笑意的小脸儿一下子变了,换做一副害怕的模样,也不说话。 怀夏问道:“可是没做?” “做了……但写得好糟糕,重写了两回呢。弄得太晚了,没写完……”千曲小声辩解,说罢,磨磨唧唧地掏出她那尽管重写了两回,也歪歪扭扭的临字出来,想给怀夏看,又怕在怀夏面前丢脸。 怀夏抿唇一笑,也把自己的拿了出来,安慰道是:“姐姐也是第一回写呢,妹妹年纪又小,只要能写,就很厉害了呢。” 千曲把自己的大字贴在胸口放好,先悄悄地瞄了一眼怀夏写的,见姐姐的字迹也是略歪斜,根本不及书本上的方正好看,便是松了一口气,才瘪着嘴,将自己写的摊开了,比对在怀夏旁边,发觉还是自己写的更丑一些。 千曲转念又想,清平姐姐比自己大呢。等自己到姐姐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会更好的。心下觉得安慰了不少,便坐直了身子,只等林先生来了。 屏风前,皇子的功课是直接交由林先生查看的。屏风后,怀夏示意女官将自己和千曲的临字也收走。林先生见屏风后闪出的女官捧着几页宣纸时颇有些愣怔。三位皇女,有一位早已寻了借口躲开了,今日便没再来。另二位,林先生也没当她俩能有几分认真。 但既然两位皇女也勤勉地完成了,林少监也是认真地查看了一番。情知二位皇女之前并未碰过笔墨,林先生本来期待便少,如今见二人似模似样地完成了功课,倒是有几分欣喜,难得出言,赞许了两位皇女。 怀夏听之,只更想再问一句,比皇子如何,该需要多久才能赶上他二人,却又知道这等话说出口,怕要被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传去各宫耳中,于自己与母妃不利,是以只是心里琢磨了片刻。 千曲却是个经不得夸赞的,听罢林先生的话,眼睛便亮亮地,恨不得飞回她母亲身边,好好耍个娇,道是先生今日夸她了。也便仿佛多了几分力气,哪怕今日林先生所讲也听不懂,千曲也坐得笔挺,一脸认真地在听。 只是,一下课,便又拽住了怀夏的袖子,娇声唤:“清平姐姐,先生讲的好快呀……” 怀夏也是颇有些吃力地在听。林少监年岁虽不算大,却也是一路圣贤书读上来的,讲起书来,会多多去讲其中道理。听在上书房中这四个娃娃耳中,便十分无趣。 怀夏颇为想念起何念新了,女孩子总是半夜跑来,为了不惊扰到旁人,说话的时候只能压低下声音,却压不住她的快活和恣意。何念新讲书,向来是先讲故事,说到兴处便手舞足蹈,半点女子的文静气息也无,却听得让人入迷。 她稍作怀念,便赶紧回过神来,免得千曲等过许久,也怕身旁的女官瞧出她的异样。怀夏捧过千曲的书,指着字挨个替她讲了,而后唤来身后的女官问道:“此处藏书何在,带本公主去一观吧。”没有何念新替她讲那些有趣的故事,怀夏也寻不到其他可靠的人了,便只能靠她自己。 上书房中藏书颇丰,女官虽不觉一个刚听了两日课的女娃能看懂什么,却只当怀夏是好奇,没多询问便带她去了。大皇子正巧也在那一处,因着没有外男,怀夏也没有特意去避开,简单招呼过后,她便四下扫视着,颇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犹如一个穷苦了半生的乞儿猛地闯入了一座金山银山,四下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藏,反而会不知该拿走哪个才好了。 大皇子颇为好奇地觑着这个甚少踏出玉鸢宫的大姐,见她小心地抚摸过每一册书的书脊,抽出后,瞧着外封上的那零星几个字都颇为吃力的模样,捉摸不透她来此是做些什么。 最终,怀夏寻到了一本,其上大半的字她还是能识得的,不至于看不懂。翻开头一页,却是个有关于先朝某学士的传奇。她也不指望自己能看得懂别的了,便打算先从这儿开始吧。 她原先看的太少了,只知道一座皇宫,四方宫墙,几家妃嫔,为了自己的子女外家明争暗斗。她现在想知道更多,从古至今,天下圣贤,都要从这浩繁卷帙汲取而来。 她开始有点怪自己醒得太晚,倒是白白耽误了时间。皇子开蒙的年纪是六岁,照此来看,她本该在两年前就可以学如今学的这些的。 怀夏小心捧好手中的书,放到自家宫女怀中,回得宫去。匆忙吃过晚膳,便向贤妃告退,赶紧回去,先作今日的功课,然后便点着烛灯,端端正正地坐着,开始看那传奇故事。 这本趣闻轶事,大抵是给刚开蒙的小娃看的,用语浅显,凭怀夏如今的一点腹中墨水,竟连蒙带猜地囫囵吞读了下去。她一边读着,一边放松了几分,倒不如最初时那般坐得笔直了。她先前听何念新讲故事的时候,是习惯了趴在床上,用柔软的双臂垫着下巴,眨着眼睛听的。如今她也趴在桌子上,耳畔仿佛想起了何念新的声音。 声音被刻意压低,却仍旧神采飞扬,说起这些先古圣贤来,仿佛与他们是忘年至交似的熟悉呢。 怀夏藏在双臂间的唇勾起微微的笑意来,不知念新姐姐,现如今在做什么呢? 何念新此时的心绪却颇有些烦乱。贤王已快马加鞭,赶回了边疆驻地。不需携带亲眷,倒是省却了不少时日。 一到得那处的贤王府邸,贤王便赶紧派人向王妃报了平安。明明是该高兴的事,不知为何,贤王妃却思虑颇重,不小心,倒叫何念新撞见了。 “父王如何了?”何念新忙凑上去,要抢贤王来信。拿到手之后,却发觉她倒是看不太懂。贤王早便不似她这般,需要一笔一划地写字了。来信字迹颇为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贤王妃怔了怔,赶忙道是:“你父王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娘是在想别的呢。” 何念新却是不信,好歹从信里勉强认出了“平安”二字来,于是略一思索,问道,“父王都已经到了,还能有什么事,难道是蛮子又要来打了?” 贤王妃在贤王面前虽是面上少显,但跟随着娘亲守在府中的何念新倒是知道,每一次父王出征,贤王妃便总是这般情形。 难不成,又要开战啦?可此时二人却是守在京城里,离着边疆那般遥远,不知战报还能否安日地送来?思及至此,何念新也跟着忧心起来。 第9章 零玖 劝学 二皇女渺云的母妃封号为淑,与贤妃同为四妃之列,也均是入宫多年了,淑妃却仍旧圣宠隆重。 因此,渺云面见今圣之时,便不似怀夏那般拘谨。她性情骄纵,三分是生来便有的,七分便是今上与淑妃宠出来的。 称病免去了去上书房之苦的渺云,为做足戏,还得请御医前来诊脉。那御医也没瞧出她有什么毛病来,却见二皇女明明面色红润,却非要皱着眉头,喊着这儿也疼,那儿也疼,便以一番皇女怕是受了累,需要好生休息调养的话搪塞过去。 淑妃也情知女儿不过犯懒,便似模似样地训斥了御医几句无用,命他退下后,私下叫心腹送了厚礼过去,对御医又是一番安抚,如此了事。 年岁稍长的女子,没有了小女儿家桃花似的清秀,却似牡丹一般繁复雍容,眉眼间自有风情,别有一番美艳。她手持一面绢扇,替小女儿打了两下,身后便立时有长了眼色的宫女恭敬接过,替渺云公主扇风。 “母妃,读书好生无趣呀!”渺云娇嗔道。 淑妃并不是贤妃,倒是能识字,还能稍填一些花间小词,虽不甚ji,ng妙,却也可讨陛下几分欢心,全当取乐罢了。她哎了一声,道是:“就这么一点小苦,你便吃不得。幸而有母妃在,也不用咱们小渺云吃苦。”言罢,她眸子一转,道是,“你父皇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听闻是清平教唆的。她愿意学便学去,你要是真不想读了,今晚便跟你父皇求一求,免了这苦差事就是。” 渺云心下点头,更嗔怪起了怀夏几分。也不知这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姐姐,这次是在想些什么。读圣贤、作文章这等事,哪儿用得上她们c,ao心?交由几个皇子便是。父皇那位置,也轮不到她们几人来抢。 淑妃应下了女儿之后,便洗手熬了一盏ji,ng致的粥品,着人送往皇帝那一处,道是渺云今日身子不适,想父皇了,请陛下务必不要太过c,ao累身子,有时间的话,便来瞧一瞧二皇女吧。 听闻皇女身体有恙,今上如今子嗣算不得繁盛,倒是很是挂记。批完这一日的奏折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淑妃正拿渺云身子不适当由头,备下了一大桌子渺云喜欢吃的。渺云想着待会儿合该在父皇面前示个弱,又想吃,很是纠结了一番。 一见到父皇,她便瘪着嘴。刚要行礼,被免去了之后,也没坚持,而是扑去父皇怀中,一副很累的模样:“父皇……” “可请御医了?”今上问淑妃道。 “一早便请来了,御医说是累着了,没什么大碍。”淑妃这般说,却添油加醋地描说了一番昨日渺云去上书房,读书有多辛苦,那少监有多严格管束,她在那儿坐了一整日,有多认真听讲,都累坏了呢。 说罢,又略带提了几句。一向少有人家非要女儿也跟着念书的,渺云又是受不得累呢。 淑妃一向嘴巧,加上渺云也在时不时地添补两句,明明是想着叫渺云免了去上书房,倒仿佛只是母女二人同才从外头忙回来的夫君话家常似的。 不过今上听罢,瞧着渺云一脸期待的神色,倒也知道这二女儿是在想些什么了。他心下颇有几分不喜,同样是自己的女儿,怀夏可半分苦都没叫,连三皇女都听闻今日早早地赶去了。上书房林少监虽颇为古板,对几个皇女却并未敢去太过约束,本就是放纵着。今日收到了两个皇女的功课,还特地夸赞了几句。 林少监职责所在,本就该常向陛下汇报几位皇子的学业进展如何。今日这对皇女的夸奖,本来今上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却是想了起来。 他不免失笑,瞥了一眼二女儿,道是:“朕听闻,三皇女今日还临了些大字呢。她的年纪可比渺云你还小上近两岁吧。你呀,净会躲懒。” 渺云心下一惊,被父皇点破了心思,又听闻千曲那个小丫头,倒似乎还在父皇面前挣了个脸,不免有些不高兴。却不敢在父皇面前多说什么,只摆出委屈的模样,娇娇唤了一声:“父皇……” “行了,行了,你不愿去,就算了。”男人摆摆手,没多为难二女儿。转念倒是想去看一看大女儿,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淑妃这儿,也不好再摆驾玉鸢宫,免得明日这后宫之中再有那嘴碎之人编排些什么。后宫总号称是小朝堂,虽都是些女人,却也需她们互相制衡,才能平稳。思及至此,男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只是心下定了明日,抽空去上书房瞧上一眼。 怀夏这几日浑身是干劲儿,昨夜虽因为看书入睡得完了些,今早却仍旧早早醒了。贤妃不似旁人母妃,并不过问她学了些什么。怀夏才知道的那些逸闻趣事,也无处可讲,只能讲给千曲听。 今日已经是千曲读书的第三日了,新鲜劲儿刚过,千曲已然有了几分疲态。一听闻有故事可听,她才总算是来了兴致。趁着林先生还没来,怀夏给千曲讲了一个前朝名臣小时候读书的事。 那人年幼时家中贫困,连油灯都买不起。他却并不想浪费夜间的时日,便偷偷将墙壁打穿一个小孔,透露出隔壁家的油灯之光来,就着这光也要认真念书。怀夏苦恼于自己讲的故事,怎么听着就没有何念新那般有趣?面上却没有将这个疑问问出,只是一板一眼地讲完后,问千曲道:“千曲听了这个故事,可是明白了什么道理?” 此时上书房内,屏风后只有千曲、怀夏和两位女官,屏风前,大皇子倒是早来了,也不说话,悄悄地把身子往后倚,听屏风后传来的怀夏的声音。 这故事大皇子熟悉得很,无非便是所谓的凿壁偷光。因着熟悉,大皇子听得倒是没那么认真,反而思前想后,想清平姐姐这是昨儿看了书,今日就给千曲讲了吧。想清平姐姐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啊,平日也只能在皇祖母那儿见她几面,她总躲在贤妃身边,也不出声,他还以为清平姐姐是个哑巴呢。 千曲听了故事,思来想去,只道是:“昭仪娘娘不让我在太暗的灯下习字,说是会坏眼睛。这个人后来当了大官儿,眼睛没坏吧?” “噗嗤!”前头的大皇子没能忍住,偷笑出声。 怀夏忙摇头:“不对不对,还有吗?” “那……还有什么?”千曲不太明白。 大皇子倒是从屏风前探头过来,道是:“三妹,还有啊,你瞧人家,那么艰苦,都一定要好好念书,最后才能功成名就。咱们生在帝王家中,是不是更该用功读书呢?”当初他听完这个故事,便是被这么劝了一番。当然他也记不得原话是什么,只是大体地学了次舌,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千曲却撇撇嘴,道是:“我就算读再多的书,也当不了大官儿呀!”三皇女打小跟在生母身边,离后宫中的纷争倒是颇远,性子养得颇有几分天真,偶或说起话来,甚是童言无忌。 三个小的在上书房内如此交谈,倒是没察觉到上书房外安静得颇有些异常。此时,却听到“哈哈哈”的爽朗笑声。皇子皇女们具是一怔,辨识出了,那正是父皇的声音。 连忙站起身来,携着身后的服侍之人,前去行礼。 今上这番是在去早朝的路上,正巧路过,想起了昨日从林少监那处听来的话,便先进来瞧瞧。没想到大皇子、清平公主与三皇女竟是早早到了,此时清平公主正在给妹妹讲凿壁偷光的故事,以激励妹妹好生读书。 三皇女毕竟年岁还小,领悟得不及哥哥姐姐快,反倒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童言童语,甚是让今上觉出了几分少见的趣味,笑出了声来。 既已经露面,做父皇的男子倒是踱进了上书房,怀恋片刻自己昔日在此读书的时日之后,便匆匆问围上来的儿女几句近日学了些什么。 大皇子常被父皇问及,回答得井井有条。三皇女比较少见父皇,此时颇有些兴奋,自夸了两句。倒是怀夏,站得稍离几人远上一些,答了两句,便不再出声。 换做往常,男人极少会觉察这个长女。今日,他却特地叫怀夏上前来,赞了一句:“清平做得不错,做姐姐的,自该教导幼妹向学。” 毕竟早朝耽搁不得,陛下也未曾在此久留。 怀夏难得得他赞誉,有些回不过神来。千曲却是高高兴兴地,拽着怀夏的袖子道:“清平姐姐,父皇说你教我教得好呢!以后姐姐也一直帮我讲学吧!” 被千曲唤回神,怀夏难得亲昵地摸了摸千曲的脑袋,应了下来。 第10章 壹拾 再会 怀夏下学,再回得玉鸢宫时,贤妃正刚接了今上的赏赐,都是些上好的文房四宝,一看便是给怀夏的。略打听过,三皇女生母那儿也是得了一份赏后,贤妃终于安定下心来。待怀夏回来,便唤她向前。 “怀夏,此是你父皇赏赐于你的,你可选些你喜欢的,先拿去。剩下的,母妃先叫迎露收起来。”她道是,不免又问起来,怎么平白得了这么多的赏赐,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怀夏便将今日一早,父皇到上书房来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贤妃听。心知玉鸢宫中,也有宫女跟了过去的,一会儿母妃定还要再问那几个宫女,她倒不如说开了,免得贤妃又起担心。 听罢,贤妃点了点头,又道是:“你与三皇女,虽是亲姐妹,也不可走太近了,免得又叫有心人猜忌。” 怀夏点头应下,却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像曾经那般,只听母妃所言了。 三皇女千曲,其生母虽是位昭仪,却是颇有几分气运。所住殿中没有入主的妃,她这个昭仪也便得以执掌一殿了。这位昭仪与贤妃一般,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平日里极少出来走动。怀夏思量了一番,心道是,即便是她与千曲交好,会把她俩放在眼里的也并不多。 是以,怀夏仍旧是每日地给千曲讲书,帮她温习,检查她的功课,俨然是一个小夫子。千曲也不恼,反倒是渐渐地能坐住了,安稳了下来。 一边帮千曲温书,怀夏自己也跟着温习了好几遍,不觉自己也对手中书卷熟悉了不少。薄薄一本蒙书,便早已不是她的障碍了。她现在可以在书房里寻一些更难懂的书,饥渴地攫取着。 渐次积累了不少的疑惑,怀夏是怎么也弄不懂了,便想向先生请教,碍着毕竟男女有别,怀夏只得想了办法,将自己的疑惑记了下来,叫女官去递给林先生,而后隔着屏风听先生讲书。 如此,林先生不免暗自吃惊。他并未多关照屏风后这两位皇女,未曾想大皇女不过小小年纪,却比他之前所想更加聪慧。且更为难得的是,许多天资聪颖的孩童,因为太过容易便能赶超周围的同龄人,不愿用功。这位皇女,却是十分勤勉。 只可惜,那是大皇女,而非皇子。林少监在心中感慨,生为皇女,只怕终其一生也只无法出高高院墙,向世人展露她的天资了。 因着心起的这分怜悯,林先生虽不多说,但却会更仔细地替怀夏答疑解惑,也会顺便为怀夏择选几本她此时正适合读的书,不用她回回费力翻找了。 如此,时日便仿若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不过半年时间,怀夏已然能顺畅地提笔书写,字迹也愈发工整清秀。识得的字也越来越多,在林少监的指点下,开始随着两位皇子一起,学着写一些小文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怀夏未曾再想起过何念新来。半载多前的那十几个夏夜,恍惚如梦一般。 这一日,却忽然听大皇子提道:“听闻贤王领兵,向蛮子开战了!” “我早便知道了,已是做了许久准备,该开战了。”二皇子倒是不以为意。他是皇贵妃亲子,在这五个孩童中倚仗最足,更易得宫墙外的信讯。 屏风后的怀夏和千曲,却并未听闻过这件事。千曲一听开战,怕得很。她最近听怀夏讲了几个打仗的故事,每每都要牺牲好多人啊。 千曲低声问怀夏道是:“清平姐姐,咱们跟蛮子打起来,也会死很多人吗?” 怀夏却是自听到贤王二字时,又猛地想起贤王家的安河郡主来。 何念新的模样像是从她心底忽然跳出来一样,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她眼前,还是半年前那活活泼泼的样子。可这半年来,上书房的四个小娃都长高了不少,也就林先生这些大人未曾改换过模样了。不知道现在,念新姐姐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父王去打仗去了的话,她是不是很担心啊? 此时怀夏恨不得自己身上长了翅膀,从宫里飞出去,去找何念新,去安慰她。 只可惜,她出不去。 正沮丧着,这一日太后处却传来懿旨。老太后又是开了宫宴,特地请了贤王妃与安河郡主入宫,以示宽慰。 念新姐姐!怀夏眸子一亮,差点儿没遮掩住。 她赶紧低下头去,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的异样来。 此番宫宴布置得较为简单,来的也都只是些高位妃嫔。如今正值战时,太后以身作则,遏制后宫原先奢靡的风气,行事节俭起来,好作天下表率。 一时间,那些花团锦簇的宫妃们都朴素了不少,倒一个个都仿似贤妃了。 怀夏被母妃领着,只想赶紧看看何念新,却害怕被别人察觉她的急切。端坐在母妃身边,她只敢拿眼角瞥不远处备给贤王妃和安河郡主的空位。 守在门外的太监层层唱道贤王妃到。 知晓了何念新就在门外,怀夏却紧张了起来。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她心念着的念新姐姐,便已经落座在她不远处了。 何念新果然长高了,已经十一岁的她正在长得最快的时候,抽条似的,身量拉得又瘦又高。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贤王妃的肩膀。怀夏赶忙瞥了一眼,却把何念新的身形印了下来似的。她看起来也比先前结实了许多,是还在习武吧。只是却黑了不少,是不是习武很累啊? 怀夏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瞥到了何念新,半分不正经地冲她眨了眨眼,提起嘴角笑了笑。 怀夏没回应她,兀自低下头去。 何念新也是有半载时日未曾见怀夏了,原本矮墩墩的小丫头如今也长了不少,脸都瘦了呢,难不成没有好好吃饭?扫了一眼怀夏眼前几乎没有动过筷的御膳,何念新心下啧啧两声,想自己今日还特地从宫外把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带了不少进来呢,等晚上便再翻进玉鸢宫去,让怀夏多吃一点。 明明两个人隔着那般近,偏偏是在宴会之上,众人眼中,短短的几步路便彷如天堑了。两人分隔在两侧,互相怀恋着。 等到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可以各自歇息了,何念新赶紧换上一身紧身黑衣,然后在怀里掏了片刻,掏出一只鸽子来,正是鸽群大将军思思。 她摸了摸思思的脑袋,喂了一把粮,夸赞道:“思思真不愧是大将军,今天一天都没出声,没让人觉察出来呢。走,今日本郡主便带你去看你另一个主子,到时候就得靠你往来给我们送信啦!” 趁着思思进食的时候,何念新仔细清点着自己一会儿要带去给怀夏的东西。几卷白绢,都裁成了小段,正方便写些小字,卷起来塞到思思腿上的小竹筒里送往贤王府。一支笔,笔尖及细。好吃的点心。这些东西往她怀里一塞,立刻让何念新腰身胖了一大圈。何念新拍了拍腰,确认东西都藏好了,然后悄悄往向贤王妃已经歇下的偏殿处。 娘亲这几日担心父王得很,倒是很少有空管她了。 她唉了一声,每回思起父王来,总要祈祷一番父王能平安归来。这次也不例外,对着月亮似模似样地祷告了一番后,她一个翻身,捡着人少的路走,熟门熟路地摸去玉鸢宫了。 怀夏今日悄悄地把窗留了个缝,虽是已经躺在了床上,却并没有睡。她不敢做太过反常的事,怕母妃察觉,只稍提早一点,指使走了宫女,让她们都在外间候着。而后便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床头上挂着的流苏有多少根,一边等何念新。 等到窗户被推开,她也不害怕,赶紧爬了起来,小声叫:“念新姐姐。” “嘿嘿,我来啦!”何念新一边掏着浑身的好东西,一边打了个滚,便从窗下毫无声息地翻到了怀夏床沿。她先是把思思捧出来,向怀夏炫耀:“你看,信鸽!有了思思,咱们就可以通信啦!姐姐我现在学问可好了,以后一点一点教你!” “我也有书念了呢。”怀夏忙说。 何念新倒是啊了一声,颇有些失落:“那……你不用姐姐教啦?” “不用姐姐教,姐姐就不跟我联系了吗?”怀夏问道。夜色中,她的眸子倒是黑白分明,瞧得何念新一阵心动。 何念新忙说:“联系联系。你有书念了的话,姐姐教你个新奇的东西——”她又从怀里翻腾着,把这几个月来所见到的、想带给怀夏的都一字排开,最后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嘿嘿笑道,“怀夏你看,这叫女书。以后咱们写信,就用这种字写,就不怕别人看见啦!” 薄册上所写的,正是那日何念新摸索出来的女书的拆字、改字的法子。女夫子曾说过,这东西即便是在她家乡也少有人会。梁京城里,更不会有几人懂这个了。 何念新盘算好了,等她把女书教给了怀夏,那时这便几可算是她二人之间独有的秘密。一想到这个独有,她便高兴得不行呢。 第11章 拾壹 学书 女书虽瞧着复杂,改、拆字之法却是不多。怀夏学得很快,不多时便能似模似样地写几个出来。何念新教完了她,颇有几分惆怅。怎么才没几个月不见,她的怀夏妹妹,忽然间读书比她还厉害了?这可怎么了得,她还想看怀夏亮晶晶的,等着她教的时候的眼神呢! 不由得更将浑身解数掏了出来,间或还捧上那些吃食。御膳滋味不算差,却太过ji,ng细,口味也清淡,何念新可吃着不够过瘾。一想怀夏长这般年纪,都是在吃这种东西,便早就想着把真正的美味带给怀夏尝尝了。 在怀夏的事上,何念新似是用上了自己这一生里难得的细心。她选出来的都是冷了也滋味上佳的小吃,模样略显粗糙了些,味道却是香得很。怀夏小猫似的先小心嗅了嗅那香喷喷的味道,想用手去拿又怕沾的满手油腻,便干脆张开口,就着何念新的手,冲那面食,咬了一口下来。 “好吃不?”何念新忙问。 怀夏咀嚼着,嘴巴里塞了东西,没有吭声。仔仔细细品味过后,她才小声问:“宫外的点心,都是这个味道的吗?” “怎么会呢,还有更好吃的呢!只可惜要不然掉渣、要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不敢给你带来。”何念新一口气数出了十多种点心的名字,挨个描摹了一番这点心的美味之处,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免流了口水。 怀夏也抿了抿唇角,想吃。 何念新把两个人都说饿了,怀夏便依着床沿滑了下去,同何念新一道并排着坐在高床y影里,把何念新带进来的吃食都分吃了干净,只留下侵了油渍的油纸包,被何念新团成一团,塞了回去。 怀夏向来没有夜间加餐的习惯,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了之后,却觉得胃里头被塞得太满,有些难受。她捂着腹部,颇为难为情,不想被何念新看着,转过头去,打了个嗝。本以为声音能压下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她这点小小声音却显得格外响亮。 怀夏更不好意思了,眼珠子乱转,不敢回过头去看何念新脸上是否有戏谑的表情。 何念新却没有偷笑,而是担心了一下:“呀,是不是吃多了,不舒服呀?我给你揉揉吧?我每次吃多的时候,娘亲帮我揉一下就好了。” “……嗯。”怀夏小小地应声。 何念新便一边回想贤王妃的手法,一边让怀夏舒展开身子,把自己靠了过去。 她将自己热热的呼吸打在怀夏单薄的身躯上,怀夏身上只着就寝时穿的单衣,是柔和的n_ai白色。何念新刚想把手伸过去,又怕在怀夏的衣服上留下印子,便先擦干净了手,才把手摁在怀夏的腹中偏右侧。 掌心处向何念新传去一股凉意,那触感仿若去抚摸一块上好的玉。何念新却只担心怀夏会不会冷,刚刚开始学内家功夫的她稍引出了一点内力出来,憋得自己脸色通红,却不说,把一股暖,带予怀夏。 “姐姐,你像太阳。”忽然,怀夏低声说。 何念新被这一声唤得愣了愣,瞧着怀夏认认真真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觉得怀夏似乎是陷入冬雪中的小鸟,正等待着自己这轮太阳。 她原本就对怀夏有着超乎寻常的呵护之欲,如今这种情绪愈加加重。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烧起来了,那一点微弱的、才刚开始练的内力像是无穷无尽了,燃烧着自己,去温暖这只太冷了的鸟儿。 何念新裂开唇笑了出来:“怀夏,你要是冷的话,姐姐永远是你的太阳。” 折腾了一会儿,怀夏倒真觉得原本臌胀的胃舒坦了不少。不免喟叹一声,东西虽好吃,但她可再也不敢贪嘴了。她又将身子蜷起来,靠在何念新身边。时隔半年后的再相见,不知为何,两人反而不急着说话了。明明这半年里,怀夏留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讲给何念新听。 两个半大的女娃静静地靠着彼此,偌大的宫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就连思思都已经睡在了何念新脚边。半晌,何念新才说:“我们明天就又要出宫了,太后这次没有长留我们。不过今天带思思认了门,以后你想我、我想你的时候,我们就叫思思送信。——万一哪天我不在梁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思思也会找到你我的。” “你要回封地了吗?”怀夏问,“那边在打仗……很危险了吧。” “……”何念新沉默了片刻,却毅然道,“我是早晚要回去的,我刚过了十一岁生辰,参军的话,需要十六岁才行。再过五年,我一定得回去了。” 两人也不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军的道理,也只有话本上敢写这样的传奇故事。怀夏点点头,道是:“五年后,姐姐会变得很厉害吧。” “嗯!”何念新点头得很快,“我得把父王替下来,免得我娘总是担心父王的安危。我得把蛮子都打散了,免得他们总是一年一年地来s_ao扰。” “王叔一定会好好回来的。”怀夏咬着唇,“可是……如果是姐姐在战场的话,我也会为你担心啊。” 何念新一怔,却笑了起来:“怀夏担心什么,我也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啊。怀夏不如在姐姐身后,替我解决所有后顾之忧,让我能赶快打胜蛮子、赶快回来呀!” 怀夏对朝堂纷争如今知之甚少,倒是不知道怎么领兵打仗还有后顾之忧了。但她也没立刻去问,而是点了点头,也学何念新答应得飞快:“嗯!” “那……拉钩?”何念新向着怀夏伸出小指。 怀夏眨了眨眼,不知道何念新是要干嘛。 何念新半晌后才明白过来,恐怕还没有谁陪怀夏玩过拉钩的把戏。于是便耐心教了:“你也这样,然后咱们把小指勾在一起,这就是拉钩啦。这样,我们定下的约定,谁都不可以违反哦!” “嗯,我不会的!”怀夏让自己的小指勾连着何念新,仅仅是一个小动作,倒仿佛是在两人小指上分别栓了线,牵定下了彼此。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3节 何念新今次果然只在宫中留了一日,第二日怀夏便又回到了寻常的日子。千里之外有千军万马奔走突冲,浴血奋战,却仿佛与这座宫闱无关。 墙内的人似模似样地穿得简单了些,在今上面前露露脸,照旧吃喝玩乐,勾心斗角。怀夏其实弄不太明白,她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何念新前脚刚走的夜里,思思就飞进了宫。灰扑扑的鸽子融入夜色之中,竟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层层守卫。它也不叫,只是啄了啄怀夏的窗,躲在屋檐底下,见来人是怀夏自己,才扑棱着翅膀飞了下去。 这般的机灵,让怀夏颇为吃惊。她摸了摸思思的小脑袋,笑弯了眉眼,拆下思思脚上绑着的小竹筒,展开信来。 不敢点灯,怕外间的宫女进来问她可否需要服侍。怀夏就着透过窗缝漏进来的月光,一点点地读着何念新写来的信。又就着这一点点的月光,慢慢地写着回信。 无非是些琐碎小事,也亏得她们未曾说腻。 怀夏把回信塞了回去,然后让思思飞走。而何念新的来信,则被她放在了贴近心口的地方,藏好。 这才能安睡去。 许是终于与何念新有了联系的方式,怀夏这几日心情格外明朗。一向坐在她身侧的千曲瞧了出来,低声问她:“清平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啊?” 千曲最近对听故事上了瘾,尽管很是愁每次清平姐姐讲完故事还得问她从故事里听出了什么,她要是说的不对,藏在屏风前面的那两个家伙还要笑话她。 “没什么。”怀夏却说,赶紧收敛几分。 千曲颇为失望。 小丫头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是喜是愁都径直写在脸上。瞧着千曲的模样,怀夏倒有点自责,觉得自己真的该去找点好玩的故事给千曲讲。 她不好直接去问旁人,于是便自己去了书房找。翻看了半天,上书房的藏书繁多,却多事为引导皇子向学的,哪有专门去记载笑话的。怀夏没找到想要的,只好往角落里的书架看去。 倒是有少许较偏门的,只可惜刚识几个字,还在学断句的怀夏看不太懂。 又是找了一会儿,总算是拎出一本她瞧着没那么费事儿的出来。 封皮上的几个大字,怀夏认得一个“兵”。翻开来看,好像是讲的行兵计策,分为四十多章,条条款款,列举清明。怀夏本想立刻把书放回去,倒是看到了每一章中都有几个小故事用作举例。她还是第一次看这种故事,自觉别有一番趣味。 初始还能有几分闲思,记起千曲胆儿小,极怕这些血腥之事。讲给她听,怕她不会喜欢。 没多久,怀夏却是陷入了这等以性命相搏的诡谲波涛之中。 第12章 拾贰 禁行 等到怀夏贴身的宫女兰芷在书房门口等了许久,生怕耽搁了公主用晚膳的时间,回去后被贤妃训斥,才壮了壮胆子,将显然看书入了迷的怀夏唤醒,低声道是:“公主,咱们回去吧。您要是喜欢这本书,拿回去看就是了。” 怀夏一怔,这才从书中惊醒。眼看着天外夜色渐次笼罩下来,心知恐怕再耽搁下去,母妃那边便要派人寻来了。这才将书仔细合上,没有交给兰芷,而是自己抱着。 兰芷偷笑,没叫怀夏瞧见。清平公主自小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倒是难得流露出对什么的喜好来。 怀夏匆匆用过膳便退回了自己房内,今日的课业还未曾动过,纠结了片刻是先看书还是先临字,想起书中总有那些让自己琢磨不透的句子,还不是冒进的时候,怀夏终究是按捺住了,先依依不舍地将那本书放在了书桌的一角,正在自己一抬头便能瞧见的位置,而后才摊开纸笔,做那些无趣却逃之不得的功课了。 也不知念新姐姐说的那个女夫子和林先生比,哪个更严苛一些。怀夏心想,打算下一回思思来送信的时候,向何念新问上一问。 怀夏只略闲思了片刻,便沉浸在临写上,希冀着快些写完,好继续看书。 她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竟对领兵打仗一事有如此兴趣,明明这该是念新姐姐的喜好。不过仔细一想,与其说是喜欢看那些争斗,倒不如说,怀夏更感兴趣的是,争斗背后所体现出的东西。 比如明明有名将谋士,国力也强盛,究竟为何前朝那般庞然大物似的国度竟节节退败,最终消亡。原本前朝对怀夏而言只不过是个名字,如今她却像是瞧到了一片磅礴的影子。而前朝旧事便藏在那y影之中,等待她去挖掘。 但毕竟怀夏年岁还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只是越看越觉得,自己所待的这个宫廷牢笼,愈发显得渺小。原本听母妃讲后宫中妃嫔们各色手段还会觉得害怕,现在倒是觉得她们颇有些无聊。 怀夏小小一个,倒有些看开了的架势了。若是她如今心中所想被旁人知晓,恐怕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嘲笑。幸而怀夏知道,这些事情还不能开口。 她将满肚子的话压在心底,只等着跟何念新去说。摸摸还藏在自己怀中的绢布,怀夏安下了心,继续翻阅着手中书卷。 何念新费力地从思思脚下的竹筒把那卷小绢条掏了出来,望着捆得愈发粗的小卷,不由得苦恼了一下,也真难得怀夏能把这么粗一根塞到那细小竹筒里去。 不过这反而证明了怀夏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嘛,这么转念一想,何念新又美滋滋地去找了根更大一些的竹筒,换掉了思思脚上这根。 脚上的重量又重了几分,思思往前走了两步,颇有些不适,低头看看,似乎很是嫌弃,也不理正拆着小卷的何念新,咕地叫了一声,回鸽房中睡大觉去了。 何念新这个家伙,生怕思思飞进宫里被发现,仗着它是只灰鸽子,在夜里更不起眼,硬是要思思学猫的起卧时辰,夜间才能往外飞。 苦了墨回得了这么个差事,一开始连摇头道是不可能。 何念新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歪理:“一切皆有可能!”接着便鄙夷起了墨回,掳袖子打算自己上。一到晚上便夜袭鸽房,闹得小院里半夜鸽叫不断,差点儿引起了巡夜人的注意。 不过因为一整晚没睡,思思倒还真白日里窝在鸽房不肯出来,睡熟了。 墨回望着鸽房苦笑,何念新却自豪道是:“本郡主以前养猫儿的时候,老王爷便是这么教我驯猫的。猫那脾气都能改,怎的鸽子就改不了了?” 墨回除了“是是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幸而他当时鸽苗挑得好,思思长到现在都依旧健壮。 何念新还算有良心地在思思“鸽将军府”门口,它专用的食槽里装了一把好吃的,而后才捧着绢布条回房品读。她在贤王府中,倒是比怀夏在玉鸢宫自在得多,其实少有人对她管头管脚。但何念新偏要营造一股暗相授受的氛围,抱着软枕,翻身上了房梁,将软枕垫在身后,拍了拍,才舒舒服服地倚在上面,嘿嘿笑着,开始看怀夏写给自己的信。 两人往来一次总归不易,怀夏每每写的东西多而散乱。先是说起林先生每日叫他们回去练习断句,拿出的东西愈发难懂了。而后说她每天都得给三皇女准备故事,渐次地小丫头要求得愈来愈高,这些天都不知道该讲什么了。最后却道是,自己最近看了一本兵法,里面说的,她瞧着倒是不简单。 哇,兵法!何念新突然有点羡慕,她如今还在学拳脚功夫,教她功夫的师父似乎也没领过兵,不知道她到时候得跟谁去学兵法。难不成,找父王? 正盘算着,忽而何念新身后,有一人y沉沉道是:“不知郡主偷偷藏在这里,是在看什么好东西呐?” 何念新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梁上摔下去。幸好她反应得快,一个翻身,一手把怀夏的书信塞进了怀里,一手挂在了梁上。这才抽空向声音传来处看,只见是自家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就躲在自己倚靠着的那根柱子后面,露出长脸来,身子歪着,却也没掉下去。 “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何念新蹬了两下腿,稳住了,恶狠狠道。 “毕竟郡主总是跑去偷懒,不好好练功,当然比不过做师父的了。”男人道是,撇撇嘴。他刚才好不容易看清何念新手中那张绢,上面画着的也不知是什么鬼画符。还没等研究明白,这丫头藏得倒快。 不过看写字之人半点字骨也没有,轻飘飘的,唯一可取之处便是端正,想必也不过是个同何念新差不多大的小娃。 他倒是对十多岁的小娃娃之间说什么悄悄话没有兴趣,只道是:“王妃找你很久了,你倒好,躲在这种地方。得亏我瞥见了那枕头,上来瞧瞧,不然谁找得到啊?” “阿娘找我有什么事?”何念新问道。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男人也不清楚,只说是。 何念新只能应了一声,正打算往下跳,却忽然想起来,道是:“师父,您得替我保密呀!”把藏好的绢布露出一个角,只小气地向男人示意一下。 男人提起嘴角一笑,道是:“还有你养的那群鸽子的秘密,郡主啊,你叫我替你保这么多密,总该拿什么来换吧?” 何念新倒不知道男人已经发现她的鸽子了,猛地听对方一提,不免讶异。却想到习武之人多耳目聪慧,若这府中谁最有可能发觉此事,也就眼前之人了。她只能撇撇嘴,虽是不服气,却干脆地答应下来:“你说吧!” “那就请郡主接下来稳扎稳打,别老吵着要学轻功翻墙。没个好基础,哪得好功夫。”男人只这么说,便轻盈如燕,一闪而退。 何念新笨拙地往下跳,落地的时候尽管再小心,却也还是有几分动静。她不由得感慨,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想到师父这般境界,恐怕真得随他所言,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可她还想赶紧能翻宫墙呢! 贤王妃正在前厅等着。 何念新跑过去时,只见母亲仍旧一脸愁容。她心下叹了一声,也无法劝解。虽隔三差五,前线便有书信至此,言道是父王如今平安无事。但那信沿途上毕竟要耽搁不少时日,没法让贤王妃彻底安心下来。 何念新也是无奈,每当这时,她便颇有些恨自己短手短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许多事情都做之不得,恨不得像话本上的得了奇遇之人,一夜之间功夫大增,天下无敌,千里之外取了蛮子王的首级,让父王也能回来歇歇。 “娘,师父说你找我?”尽管生母是尊贵的贤王妃,但自小何念新便以亲昵的“娘”来称呼。 贤王妃从愁苦之中抬起眼来,把何念新拉到近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比量一下,似乎几日不见,她又长高了几分。 “新儿,你这几日,不要出门了。”贤王妃道是。 换做别的高门贵族家的女儿,恐怕不用做母亲的叮嘱,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贤王家的郡主打小便被贤王带着,跟守边将领家的儿女一道,还时常打起来,野得很。 只可惜梁京里少了陪何念新野的玩伴,本来贤王妃还担心何念新觉得无聊,这半年看下来,她倒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乐子,每日里不亦乐乎。 本不想多作拘束,今日却不得不郑重其事地谈及此事。 何念新很是奇怪,问道:“怎么了,娘?” 贤王妃没多解释:“你听娘的话就是了,娘又不会害你。” 这么说着,反叫人小鬼大的何念新更好奇了起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第13章 拾叁 争宠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太监的名字…… 尽管知道思思并不是每日里都能来回贤王府和玉鸢宫,怀夏还是每天夜里都巴望着听到它啄窗的声音。 那声音其实很轻,但怀夏却对之格外敏感,从不会错过。 瞧着弯月已经飞离了枝头,挂到了半空,知道今晚思思不会来了,怀夏颇有些失落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叹了一口气。冬日渐至,身上的被子似乎显得薄了一点,她却颇有几分惫懒,连喊人进来给换一床都仿佛会浪费多大气力似的,只打了个滚,把勉强留着自己三分体温的被子卷成一个团。 念新姐姐说,这样就暖和多了。 她这么想着,闭上眼睛,进入了梦想。 梦到了一些前朝旧事。 偌大的殿堂上,列站的是文官武将。梦中的这些人没有模样,实则是怀夏并未曾见过几个外男,想象不出他们的样貌来。她只隐隐觉得,瘦一点的是文官,文官远远比武将要多,因为许多将领已经领兵上了战场。 他们在吵着什么,怀夏听不清,只觉得乱糟糟的一片。文臣们义愤填膺,武将们脸色y沉,两厢对峙,泾渭分明。 最终,高高在上的那人——这人怀夏是看清了,分明就是父皇的模样——下了决断。文官们山呼万岁,武将们跪了下来。怀夏望着,那些铁血儿郎,似乎在流泪。 这梦乱七八糟的,与真实的早朝模样也相去甚远。毕竟怀夏只能窝在后宫之中,哪怕是没几步远的前堂,对她而言都是不可到达的禁地。梦中的一切,全凭的是她的想象。 待到梦到那等在山呼中静默垂泪的场景时,怀夏猛地睁开了眼睛,前朝幻影便立刻消散,眼前只有挂着流苏的床头,和她留下的窗缝透露出的半点月色。 怀夏忽然惦念起了何念新之前说过的话。 她说她终有一日要跨马持戈,为父分忧,为国效力。她说怀夏不是贤王妃,不要太过担心,要更坚强一些,站在她的背后,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这回怀夏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是后顾之忧。 会不会有人因为念新姐姐是女子,引经据典地,不顾前方战况如何胶着,都一定要率先把她拉下马去不可?会不会有谁不想要太平盛世,别有他求,偏偏位高权重,暗地里做些扣押粮草、以次充好的手段? 许是刚刚看完前人心血凝就的行兵之法,怀夏念头一转,便想到了七八种可以使的坏来,越想越有点害怕,竟是睡不太着了。她眨着眼睛,开始琢磨起了应对之策。 重中之重,便是一定要有一位明君才行。 怀夏便开始琢磨起来,父皇在位时应是不惧的,但念新姐姐年纪还小呢,等父皇……她闪过了一点大逆不道的念头,幸而也只是个念头。放心下来后,她算了下,现今总共便只有三位皇子,连同还在襁褓之中的三子也算在内,谁当那个能赏识念新姐姐的明君更合适呢? 老大总是明里暗里笑话自己和千曲,还说过不少次“读书的事交给我们儿郎做吧,你们俩就该回去学点绣花”这种话。虽说是怀夏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恐怕这小子不过是真心这么想的,还自以为好心,但恐会对念新姐姐不利。 老二乃是皇贵妃膝下的,外家也是显赫,只是他这个人却不爱说话,怀夏同他并不熟悉,不知他性情究竟如何。 老三才出生没满一年,怀夏更是见都没见过几面。 她想了半天,而后赶紧对自己道是:“瞎想什么呢,还不赶紧睡觉。这等事情还早着呢。” 嘀咕完了,她闭上眼睛,尽管并无困意,却仍旧不打算起来,免得白日里读书时打起呵欠,怪难看的。 不知不觉,却又睡了过去。这一次再无杂念侵扰,怀夏得以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宫女唤她起床的时候。 怀夏还是给千曲讲了兵书上的故事,听得千曲托着腮,猛地摇头:“不懂不懂,清平姐姐你这回可不要问我从里面听懂什么了!” 怀夏见她真的不爱听,也没有强迫。倒是大皇子何念珏敲了敲屏风:“清平姐姐,你这是又看了什么书啊?借弟弟一观呗。”倒是兴致勃勃。 怀夏自己还没看完呢,不太舍得送出去。思量片刻后,她摸过一张纸,将书名写在上头,而后叫女官送过屏风去,道是:“你去书房里找找吧,总不会只有那一本。” 大皇子兴冲冲地将纸条叠起,让身后的小太监拿着,到书房里赶紧去找。而后才谢过怀夏。 未过多久后,那小太监愁眉苦脸地溜回了大皇子身边,一看便是没办成事。那书还真没有第二本摆在书房。 大皇子便同怀夏商量道:“清平姐姐,可不可以叫弟弟先看呀?咱们林先生才讲了何为兄友弟恭嘛,做姐姐的,让一让我吧?”好似是在求人,语气中更多的却是戏谑,一边说着,他一边还嘻嘻笑着。 怀夏听着,有两分不悦。但大皇子并非是她愿意去招惹的人,她也没将心绪挂在脸上,思衬了一下,只道是:“我大概明日就看完了,明日再给念珏你吧。” “姐……”何念珏还待再说两句好话,加点威吓。他近些日子读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读得颇有些头疼,想换换口味,看点打打杀杀的,一想便觉得有趣。手里捧着书,自己生母也不会来念叨自己不务正业。 千曲倒是抢白了一句,嘀咕道是:“人家先生教的是兄友弟恭,可清平姐姐是‘友’了,我可没瞧出念珏哥哥的‘恭’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小丫头的声音正正好,能传到何念珏耳朵里去。 何念珏有些不乐意了,正想着再回两句嘴,偏偏这时,林先生到了。 林先生这人,古板得很。倒说不上严厉,但每每讲起理来,引经据典,能说上个三天三夜,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老茧了。偏偏几位皇子被母妃、外家、父皇各个耳提面命,要他们敬重先生,做皇子的也不敢回嘴。是以,何念珏可不想惹到林先生,只好作罢。 怀夏特地摸了摸手边的书,暗叹了一声,保住了,还能多看一天。 也只有千曲瞥到了怀夏的这宝贝劲儿,小姑娘并不理解,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怀夏今日一下学就走了,颇有几分怕被大皇子缠上的架势。幸而何念珏也不是小心眼,只是瞧怀夏这个架势,倒在背后偷笑了两声,心道是,以前没发觉,清平姐姐还是很可爱的嘛。 因而,怀夏今日回玉鸢宫的时间,比往日要早上不少。 一进宫门便觉察出了宫中气氛颇有些不对,往日里虽然大伙儿都爱装作闷葫芦,却不似今日这般压抑。怀夏皱了皱眉头,唤来一个小宫女问道:“今日宫里是怎么了?” “公主。”小宫女只是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没有多说,神色间颇为慌张。 怀夏也不为难她,心知自己在宫里说话的分量还是不够,这些人具是被贤妃拿捏着,贤妃没说能往外传,就连自家公主,他们也不敢告诉。 让小宫女去忙自己的事之后,怀夏想也不想,径直往贤妃那处去了。 果见母妃的心腹太监守在门口,一见怀夏来了,那胖墩墩的太监忙缩起一张皱巴巴的脸,迎上来道是:“哎呦公主殿下,您下学啦?赶紧回去歇歇脚,等会儿用晚膳的时候,再来给娘娘请安就是了。不然这多跑一趟,累着了,娘娘可该心疼了。” 话说得好似是为怀夏考虑似的,而非是有什么事要瞒着怀夏。 怀夏狐疑,往门口扫了一眼,思衬一下,若是闯了进去,恐怕要被母妃念叨上许久。正打算着干脆从言离去之时,却听宫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娘娘,妾真的不知道她怀有龙嗣啊!” 怀夏怔了怔。 守在门口的太监一张胖胖的脸皱得更厉害了,这等腌臜事叫公主听去了,等下娘娘肯定是要怪罪下来的。 怀夏便瞥了一眼身畔的太监,她一张脸肖似贤妃,但只有那一双眸子却愈发与今上像了,叫人颇觉得有压迫感:“言恩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您就赶紧去歇着吧,娘娘定会处理好的,您还担心什么呀。”言恩忙喊着,“兰芷,还不赶紧把公主送回去!公主整日里念书,累着呢!” 怀夏没再多说,言恩公公倒是故意提高了声音,用意示意里面的贤妃知晓她回来了。 果不其然,里面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怀夏也是不急,事关龙嗣,玉鸢宫中多受贤妃□□,嘴虽紧。但这么大的事,别的宫里可不见得半句风声都传不出来。如今怀夏也并非是被囿于玉鸢宫中,想知道一件事,比曾经方便得多。 才刚的声音……应该是玉鸢宫里的宋才人。 第14章 拾肆 未归 各宫之中,除居于主位的高位妃嫔外,另还住着几个低位宫人。说是主子,其实地位却也只算在宫女和主子之间。宋才人便是住在玉鸢宫的宫人之一。 怀夏认出了宋才人的声音,不由得回想了一番。宋才人乃是两年前大选中被选中,赐住于玉鸢宫的。甫一进宫,母妃便喊她去立过了规矩,这两年着实十分老实。 今次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听其辩解,竟牵扯上了龙嗣一事。如今后宫之中的皇子皇女两只手就数过来了,任何一个龙嗣可都是大事。 怀夏不免有些担心,宋才人是小,但此事恐要牵连到贤妃,最少也要治一个管制不严的罪过。若是宋才人胡言乱语起来,没准贤妃还要吃一大亏。 虽说是年岁小,但怀夏本就为人仔细,这几日y谋诡计又看多了,回过头再瞧宫闱里的这点算计,只觉得清晰可见到背后的恶意。她咬着唇,并没有跟着宫女离开,而是沉声道是:“言恩公公,宋才人今日是冲撞了哪一位?本公主也是担心母妃,还请公公如实告知。”特地压了压声音,屋内之人倒是听不清她的话,可怀恩是听得清清楚楚。 “小祖宗,您可快回去吧。”言恩只求道。 怀夏眼珠子转了转,作出要推门的动作:“你不说,我就闯进去了!” 宫女太监们毕竟都只是奴才,对怀夏这个小祖宗只能劝,也不敢上手。言恩虚虚拦了一下,心知自家公主向来有分寸,如今也只是问问,若是他说了,怀夏也不会硬要往里闯。但自打公主开了蒙,这性子可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言恩也吃不准,要是他打死都不说,小祖宗会做出什么来。 他摇头晃脑了许久,只好跺一跺脚,招了:“今日宋才人也不向娘娘通禀一声,就去了御花园,和梅才人起了争执,推了一把,结果……” 尽管言恩压小了声音,说到最后也没敢说下去。但合着才刚宋才人的自辩,怀夏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便言恩又是哄了起来:“公主您听也听过了,赶紧先回去吧,娘娘有多厉害,您还不知道?” 怀夏瞥看了他一眼。贤妃治内的确是有一手,对外却总是以忍退为先。这要是半年前,怀夏还能被糊弄住。现如今,怀夏其实颇有点不满。 但她人小言轻,也无法站到堂内,令里面的人统统信服自己。怀夏便终于放过了言恩,肯点头先回去了。 言恩松了口气,赶紧先去给贤妃告罪。 怀夏不急着拿出课业,反而是先去翻了那本兵书。她扫了一眼身后的宫女,均是十六七的年纪,大了她不少,又都是母妃培养出来的。想着两个弟弟都各自有同龄的陪读,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怀夏想商量点事,都找不到人可诉说,只好望了望天空,寄希望于思思快来了。 几个宫女殷勤地送茶、送点心,生怕一不留神,这个愈发捉摸不定的小公主又溜了过去。 怀夏瞧着她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下叹气。捻过新鲜的梅花糕来,轻轻咬下一口。本该是香甜可口的滋味,但怀夏如今却是尝过了真正的肆意香气,只觉得这般的点心不够味。 她又把手里的梅花糕放了下来,花形的糕点只缺了半片花瓣,露出里面的馅儿来。 身后的兰芷上来问道:“公主可是想吃别的?奴婢让人去拿。” 怀夏摇了摇头,只道是:“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点心要少吃。你们几个把剩下的拿去分了吧。” 怀夏说着,虽摆出沉浸在书中的模样,心下倒是盘算开了,手里没有自己的人简直寸步难行,但如何才能叫别人听命于自己呢?她年岁还小,只是站在那儿,便很难叫人信服了。若是靠威逼利诱,她却并没有多少资本。剩下唯一的路子,便是对周身的人潜移默化了。 怀夏开始盘算,自己那几个宫女、太监,有哪个胆子能稍微大一些,又性子忠厚,可担一用的。 只可惜玉鸢宫中忠厚之人倒是有,但胆子大的可是没见过。硬要说的话,怀夏和那宋才人,应该是这里胆子最大的两个了吧。 宋才人虽是被暂扣在玉鸢宫中,第二日贤妃却亲自送她去了皇贵妃处。宫中无后,凤印便交由了皇贵妃,着令她暂时统领后宫。 怀夏在跟着去和乖乖去上书房之间权衡一番,还是选择了去上书房。 昨日的事儿似是已经传开了,何念珏幸灾乐祸地,趁着先生不在,就往屏风后探头:“你们两个,听说了吗?”倒不明着问听说了什么。 怀夏瞧大皇子虽是来搭话,却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模样,将手里才捂了两天,还没捂热的兵书递了过去,才正经道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弟弟妹妹差点出了事。”说罢,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嘴角还挂着笑的大皇子。 何念珏反应倒是快,很快便收回了脸上的表情,摇头道是:“咱们那苦命的弟弟,今早听说,没能保住。” “呀!”千曲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比之何念珏的惺惺作态,千曲倒是真的担心。 怀夏爱怜地摸了摸千曲的脑袋,以示安抚。心里头又盘算了一下,若是真没了,那这罪过可就更严重了。今日下学,她可不能再耽搁了,要早早地回玉鸢宫才行。 她难得读书也不在个状态,幸而今日大皇子那处也是状况频出,手里捧着从怀夏那儿得到的书,高兴得太过了,一见林先生背对着,就想偷偷翻开来看,被逮了个正着,惹得林先生难得上了火,叫这四个孩子一道多作了不少练习,书没有讲太多。 待林先生一走,怀夏正要后脚跟上,被千曲拽了拽。小丫头恳求道:“姐姐,我想去看看梅才人,咱们两个是不是不太好自个儿便闯过去啊?” 怀夏安慰她道是:“你回去找昭仪,让她带你去就行了。” 挂心着贤妃,怀夏也没再提什么,匆匆赶回去,却被告知,贤妃一早带着宋才人和言恩去了皇贵妃的凝鹤宫,如今还没有回来。 她想了想,叫人请了留守在宫中的迎露来,道是:“本公主记挂母妃,不知她用了午膳没,需去得凝鹤宫一趟,请母妃回来用晚膳。”她算了算时辰,玉鸢宫与凝鹤宫相聚颇远,她立时赶去的话,再带贤妃回来,便差不多是用膳的时候了。 迎露道是:“奴婢这便派人去,将公主您的意思告诉娘娘。” 怀夏摇摇头,道是:“本公主亲自去。”其实怀夏少用公主自称,除非是想点明,她头顶还有这么一个名衔的时候。虽是人小,但拿封号来压人,开口还有几分分量。 迎露瞧着一脸肃容的怀夏,心想着自公主进了学之后,比往常变了不少。但却也得承认,如今玉鸢宫这里还不知道那事处置得如何了,若只是派个小太监去,轻飘飘一句公主担心贤妃饿着,怕是没办法把贤妃摘出来的。 但若是怀夏去了,虽说未必管用,面子上还算是好看上几分。 迎露思虑颇久,怀夏也并未催促,而是立在了迎露面前,虽说是小小身子,却笔挺着。迎露也知道,公主虽是性子变了不少,但眼神之中对贤妃的担忧可做不得假,便叹了一声,着人安排着送怀夏去凝鹤宫那处。 怀夏乘于步辇之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虽说才刚在迎露面前表现得坚毅,如今她心里却在打鼓。宋、梅两位才人的争执,处置起来并不算多麻烦,那耽搁着贤妃回程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到得凝鹤宫前,怀夏怔了怔。外头候着的奴才可不少,她虽不说是能认全了,却也识得几个,甚至还有父皇身边的。 父皇也在? 怀夏压了压心里的杂乱思绪,中规中矩地着人通禀一声,而后等着凝鹤宫的人来接引自己进去。 想着里头恐怕人不会少,怀夏只点了兰芷一人跟在自己身后。 凝鹤宫中布局与玉鸢宫所去甚远,一入门中,便进到一处颇为敞亮的庭院内,并无曲折回廊。怀夏也不左顾右看,只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 “公主殿下,陛下同娘娘他们就在前面了。”引路太监笑道是。 怀夏点点头,并不应话,只叫身后兰芷上来打点。她往前踱步,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便唱道:“清平公主到。” 殿内,神色颇有些不耐的男人,闻声倒是轻笑了出来:“清平?这小丫头,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抬头看了一眼文案,本文y谋诡计几乎为零,大家不要太担心2333 但不可能没有嘛~不然好好的公主,干嘛突然想当女皇了 说到上课看闲书,不知道看文的小天使们有没有还在上学的……那个,讲台的视角真的特别好,台下各类小动作特别清楚,我是个大近视眼都能看清的← ←真的,没被逮只能是因为老师暂时还不想管…… 草之竖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902 10:59:47 第15章 拾伍 救母 近些日子,今上倒是常常会往上书房去。倒是并非为多关注怀夏,而是自觉得,如今上书房也热闹了许多,怀夏和千曲又不似两个皇子多受教养约束,偶或会说出些旁人不敢说的话来,倒是能得一二分的乐趣。左右也不过是上朝前多走两步罢了。 是以,对于这位原本并不曾常见的父皇的心性,如今怀夏也能摸出了几分。 这一位颇为多疑,太过锋芒毕露,势必会叫他心生警惕。幸而怀夏是女儿身,本身他便没有多把怀夏放在心上,也不会太过苛求,怀夏还能求得两分自在。在不引他警觉之下,这人却偏生喜欢大胆一些的,觉得那唯唯诺诺的人瞧多了,怪没意思。 尤其是对他的皇儿皇女,似乎是认为,那敢说敢做的,更有几分像他。而做父亲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肖似自己的? 是以,怀夏规规矩矩却不卑不亢地行礼后,大大方方道:“父皇,女儿听闻诸位娘娘与母妃都未曾用得午膳,颇为挂念,想请得母妃回去用膳。”将原先所言径直说了出来。 此时怀夏的年纪倒成了个好倚仗,如今能在殿中落座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总不会与一个还未满九岁的女娃计较。更何况历朝历代一向强调忠孝二字,怀夏站在女儿的立场上,有此忧心,并不为过,反而需要褒奖两句。 皇贵妃倒是品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是:“清平才这个年纪,便能懂得为母忧心,甚是不错。只是清平,此间一事未毕,还需你再等上一等了。”本朝贵妃,乃是个性情宽厚之人,否则那多疑的帝王也不会放心将凤印交付在她手上。此时她只将怀夏当作个孩子,哄了两句。 怀夏也没强求,点点头,却叫身后兰芷唤来,道是:“清平也知,贵妃娘娘向来勤勉,昨日之事又干系颇重,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清平从玉鸢宫里带了些点心,奉与父皇、诸位娘娘,可请父皇与诸位娘娘先暂且用来充饥。” 兰芷手中的点心盒子可不小,怀夏是数着妃位份数带来的,为防意外还多带了两份,因此如今今上也能得着。至于更低位的宫嫔,怀夏好歹是敕封的清平公主,倒无需还去顾及她们了。 先是双手呈送于今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而后是皇贵妃,而后是贤妃,再叫兰芷一一送去与各宫大宫女处,这番行事倒是叫人挑不出过错,高位上的男子颇为满意地瞧着怀夏,抚掌笑道是:“小丫头读书多日,果见一举一行进退有度了,往日可只是坐在贤妃身边也不言语。”说罢,他还与淑妃玩笑道是,“渺云那丫头,还不肯去念书吗?朕可瞧着,这般下去,不说怀夏,千曲都要赶上她了。” 三皇女因着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昭仪,不常在今上面前露脸,原本今上也只能瞧着她年纪喊出她的排行,如今倒是记起她的名字了。 淑妃面上颇无光,本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倒不曾想,怀夏和千曲这两个皇女,却因此得以在陛下面前得了脸。她也不曾多责怪自家娇女,倒是有点记恨上怀夏了。 淑妃一向仰仗盛宠,行事颇为张扬,如今带着记恨的神色瞥向怀夏,虽是她自以为掩饰得不错,但贤妃却对此颇为敏感,暗中道了一声不好。心里叹了一声,这怀夏,最近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但怀夏却似浑然不觉,送完了点心后,便请示了陛下,得准许后在贤妃身边落座,劝她吃上一点。 其实凝鹤宫也不缺这点茶水点心,只是各宫妃嫔到别宫去,都是少动桌上的吃食的。贤妃在此坐了一天,倒还真不曾入口过茶点。但她如今哪里管得上自己饿,暗自掐了怀夏一把,想说什么,又顾忌周围人多眼杂,定了定,依旧是摆了平日的模样出来。 怀夏也不曾改容,仿佛并无察觉到母妃那一下似的。实则贤妃也没下多狠的手,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宋才人还跪在殿堂当中。 怀夏摆出好奇来,瞧着那昨晚被拘了一夜,今天跪了一整天,本该又惊又怕,疲倦不堪的人,如今似乎在咬着牙。 这副好奇的模样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怀夏心知,这件事若是纠缠了这么久,那便定是宋才人攀扯了谁出来,却又没有充足的证据,才让这些心生九窍,说一句话能转八个心眼的女人们,在此僵持了一天,甚至惊动了今上的。 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被攀扯的,乃是她的母妃。 因着怀夏突然来了,原本的剑拔弩张倒是缓和了不少。诸位娘娘都是品了口点心,也不知是真用还是假用,便又都放了下去。贤妃也趁此垫了垫肚子,自家的东西,总归她还是放心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在思索着该如何寻一个切口,再将话题引回来。却不料怀夏那打量神色被今上看了去,那男人看腻味了这群女人笑里藏刀地在他面前说说笑笑,倒是问起了怀夏:“清平,父皇考校你,你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 怀夏拿捏了一下,对一个未曾出世的弟妹,她若是摆出了太过哀痛的模样未免惺惺作态,但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便思索了一会儿,才先告罪道是:“父皇,贵妃娘娘,清平毕竟不是娘娘,未曾有过经验,本不该置喙,如今姑且一言。” 皇贵妃目色渐沉,先前只把怀夏当作莽撞的小童来看,又未曾把一向颇显小家子气的贤妃放入眼中,现时看来,倒是小瞧了这孩子。但嘴上却仍旧温和道是:“无妨的,既然你父皇考校你,你便想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略重复了一声考校二字,自然是无论怀夏说了什么,都当不得真,只是长辈想看看小辈的进退处事学得如何罢了。 怀夏便道是:“女儿前些日子,在书房里看过了本朝一些简单的律例规制,所学粗浅。只是既然有祖宗家法在,女儿认为该照此来施行。上面写着,残害皇嗣者,所涉之人,昭仪以下,杖毙。而宋才人出自玉鸢宫中,母妃有监管不力的罪过,按例当停半年份例,闭宫门思过。” 怀夏此言,不偏不倚,并未开脱贤妃的罪责。 高座上的男子眼前一亮,他原本便知怀夏颇有几分过目不忘的本事,光是听人背了两遍书,自己便能复述出来。如今见那等枯燥无味的宫规她竟都记住了,暗自点头。 他本也对梅才人无甚偏爱,于梅才人那小产了的孩子,也不过是怜悯几分罢了,并不算多上心。怀夏这般话,倒让他把注意力转到了那被他曾疼宠过两年后便再少关切过的女儿身上,忽然心生可惜,没能多看过她几眼,看她是怎么从那两巴掌长的小婴孩,长成如今这般冰雪聪明的。 他便又道是:“可清平,如今宋才人说,是贤妃叫她去与梅才人起争执的。你那玉鸢宫又铁桶似的,也没个人证物证在。” 怀夏本想蹙眉,又强忍住了。也不知是谁的指使,宋才人竟说了这等胡言乱语出来。但玉鸢宫整宫之人均是寡言少语,又不与旁人往来,这事在宫里都是出了名的。 如今,宫里若有人出来说宋才人说的是真的,倒是真能一把将贤妃推下水去。但若没人出来说话,却也无法证明宋才人说的是假话。 除非是能寻出指使宋才人的人来。但那人如今已经做成了事,自然要在众人身后藏好,哪里会再露出马脚? 怀夏转念想了这么多,却摆出一脸困惑的模样:“可是,父皇,母妃一向少出玉鸢宫,与梅才人恐怕并无旧怨,又为何要自降身份,去为难一位才人?”虽是外家不显,但毕竟在陛下后宫不如今下这般充盈时,因诞下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得以封妃,贤妃与梅才人,那也是天上地下。 淑妃嗤笑了一声,道是:“说不准便是看梅才人得怀龙种呢。” 怀夏又是满脸疑惑,道是:“可梅才人不是直至昨日那事后,才知晓她怀有皇嗣吗?”梅才人不过月余前偶得了一次幸,这个把月的时日,还没什么身子上的不适,更不会闲来无事去请御医诊脉,若不是昨日小产,恐怕还要再隔月数,才能得知这天大好事。 眼见还未有人反驳,怀夏又问道是:“何况,母妃一向为人守矩,为何要做那等事?” 怀夏问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一脸天真的小女儿姿态,不管怎么瞧,都是单单纯纯,问出心中不解罢了。 但怀夏却正说在了要害上,贤妃只有一个女儿,又不得宠,向来是守着女儿的姿态,只等怀夏长成、招了驸马,出宫建好公主府,若是有幸,等年岁高了,还能搬去公主府中,让女儿奉养天年。害了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对贤妃而言,全无半点好处,反而招得一身腥。 皇贵妃也凉凉道了一句:“清平才不过八岁便懂的道理,本宫今日跟你们磨破嘴皮了,也还有人不信。” “行了。”早便不耐烦的男人挥了挥手,制止住了还要继续重复着之前言论的嫔妃们,“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既有宫规,就按皇贵妃最初所言,按宫规处理便是。”一顿,忽然又道是,“宋才人不知悔过,还妄图牵连贤妃,罪加一等。清平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当赏。” 也不提罚什么、赏什么,自有旁人处理。说罢,男人便拂袖而去。 怀夏紧随着贤妃,福身恭送今上离开,而后又向皇贵妃告退,终于能带贤妃回去了。 出得凝鹤宫,上了自家步辇,贤妃面色便垮了下来。但终究碍着还未回到玉鸢宫中,母女二人具是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  怀夏:我还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童言无忌哼。 年龄小果然是最大的武器啊!【喂 第16章 拾陆 请愿 怀夏离了凝鹤宫后,才终于放下了装出的天真模样,却是后怕得很,紧绷着身子,坐的直直的。步辇上的座子乃是木制,并不算舒适。怀夏又还矮,双腿略悬起,随着抬辇的太监行步,一颠一颠地难受。 她乖乖地把双手收在腿上。 贤妃瞥看她这般乖巧的模样,着实也无法多责备什么。叹了一声,待得到玉鸢宫门前,贤妃先下步辇,而后伸出双臂来,要扶怀夏下来。 这些年怀夏年纪渐长,贤妃已许久未曾这般将她抱个满怀了。 怀夏脸红红地,却仍是伸出手去,让贤妃揽着她下辇。 玉鸢宫们在母女二人进入后便紧闭起来,贤妃被罚思过半载,这道宫门,半年内若无必要,不会打开,与外人迎送往来。 不多时,皇贵妃口谕与陛下给怀夏的赏赐也赶送了过来。 贤妃得体地接了,无悲无喜,赏罚皆君恩,她带着怀夏谢恩后,知晓今日那一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才叫迎露上晚膳来。 原本怀夏以为一回玉鸢宫,自己便少不得一通数落。却不料贤妃只是催她赶紧吃饭:“你呀,一下学便往凝鹤宫跑。母妃这个年纪,饿一顿不算什么,你也不担心自己饿着。” 说着,贤妃还特地叫迎露把怀夏最爱吃的,摆在她面前。 比起贤妃喜欢吃的清淡,怀夏口味更爱咸香一些,尤其是吃了前些日子何念新捎来的宫外点心之后。怀夏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不料贤妃早就瞧出来了。 贤妃向来教导她不该重口腹之欲。 但今日,贤妃却道是:“怀夏,你快吃。” 怀夏想了想,赶紧夹了满满一筷子,有点不舍,却还是忍痛道是:“怀夏吃这些便够了。” 贤妃没忍住,摇头笑道是:“才刚你的胆子去哪儿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强求。本想着继续说下去,想了想,只是说,“快些用膳吧。听闻圣贤说过,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讲。” 怀夏点点头,垂着眸子。旁边宫女服侍着,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一时间,玉鸢宫又陷入了沉寂。 怀夏倒是习惯这沉寂了,只是难免不惦念着跟何念新或者千曲在一块儿的时候的热闹。她吃到腹中半饱,搁下碗筷,在一旁等着。贤妃不急不慢地让人撤了桌上剩下的菜品,才把怀夏叫到身边。 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几天就一变的,稍不仔细,再一看,便又长大了一点。 看了一会儿,贤妃低叹一声:“你啊……” “母妃,可否屏退左右?”怀夏神色严肃,道是。 贤妃一怔:“怎么,连迎露也听不得了么?” “女儿有话,只想跟母妃说。”怀夏低声道是。 贤妃忽然气得笑出了声,挥手道是:“迎露,你带人下去吧。” 宫女们的脚步无声,半晌殿中便再没了第三个身影。 怀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身的角落,均是何念新告诉过她,藏人最容易藏的几个地方。因毕竟贤妃还在,她没有去翻找,只是略扫了一眼,确认没人在后,忽地跪了下来。 贤妃被她一惊,赶忙要拽她起来,道是:“你这是做什么?” “母妃。”怀夏深深躬身,唤她一声,“是女儿未曾遵循母妃的教诲。” 贤妃纵有千言万语,这一下也被堵在了心里。她原本便想再数落怀夏一番,这些日子这小女儿太过出风头了,她母女二人并无坚实的依靠,做母妃的,着实是出于担心。但怀夏先一步认了错,贤妃也只能叹息一声,絮絮叨叨起来:“母妃早便说过,咱们便留在宫里,离那些人远一些,平平安安地,该多好。你呀……” “母妃,女儿听先生讲了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夏自然不是来认错的,小丫头如今已从贤妃给她画的那个圈中迈了半步出来,虽然人仍旧被拘在宫中,思想却开阔了许多。 她行此大礼,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今天做错了,而反而是觉得,错的是贤妃。此等想法,宣之于口,便是大不孝。她只能先跪下,但她的心,却笔笔直地站着。 贤妃并非是懂得多少大道理的人,擅于保全之道而已。怀夏一言已毕,她却一时接不上话。 怀夏便只是停顿片刻,接问道是:“母妃可曾想过,指使宋才人的人是谁?” 贤妃心下生出了三分烦躁:“此时已了,更不是你这个孩童该管的,何必再问。”宋才人之事想必无非是玉鸢宫中有人受了外人收买,贤妃能把这玉鸢宫管成铁桶一般,也是有几分手段的,本是打算训过怀夏,便去处置料理一番宋才人身周的人。这等事,她一向不愿怀夏看去。 “母妃不怕那人一招不成,又生一招吗?”怀夏却逼迫了一步。 “……”贤妃皱了皱眉。 怀夏道是:“母妃,尽管您一再地退,但您是贤妃,女儿是清平公主。光这两样,已足以让人妒忌了。您再如何退让,只会一条一条,堵死自己的退路。” “怀夏的意思是,你知道那人是谁,又知道她为何要做这种事?”贤妃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满后宫都未查出的事,怀夏自然也不知道。但她已经想了许久,却是有了不少的想法。 今上登基至今,已有过数次大选,以充盈后宫。如今宫中美人云集,怀夏根本便认不全。但人虽多,前路却黯淡得很。除了后位空悬外,四妃、八嫔、十六昭仪却是满的。 如若有人想上来,那势必要拽人下去。 “母妃,您是四妃中,唯一能动得的。”既已经开了口,原本想了半天,都不敢说的事,却十分流畅地吐露出来了。她数过之后,坐在步辇上还紧张不已的心,先下却平静得很。 她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一句,对贤妃而言,却若雷霆。 皇贵妃掌凤印,淑妃盛宠,德妃是个性子软的,外家却是手握兵权的大将。若说四妃之中,谁最容易被拉扯下去,认谁都知道,是既无宠、又无外家的贤妃。 “母妃,如今八嫔里不乏显赫人家的女子,谁不想争上一争。您在这个位置,已经没了躲避开风雨的可能了。”怀夏却未曾让贤妃缓上一缓,继续说道。 她没有回答究竟是谁买通、又是如何买通宋才人这个问题,这问题也无关紧要。找出了今日这个,也永远会有下一个。怀夏把话都说尽了,倒有心想些歪的了。她忽然想起何念新讲过的一种叫“蛊”的腌臜物,将一堆毒虫养在一处,不给它们出去,任由它们厮杀,直到剩下最后的那一个,便叫蛊王了。 怀夏闲闲地在想,被囚在后宫里的这些女子,倒越发像那些毒物了。而贤妃,并不是一个适合坐在高位,等待被撕咬下去的人。 她天真太过,心中并不藏毒。 怀夏说罢,沉默下去,只挺起身来,静静等待。 贤妃的手在轻轻颤抖,却因在女儿面前,不愿被她看去,想把那只手收回去。 怀夏早便把那具现了贤妃惊怕的手看在了眼中,心中抽痛。母女连心,那是她的生母,虽二人已有了分歧,但怀夏却从未怀疑过母妃对自己的爱。 不知过了许久,贤妃才将那只手抚上胸口。胸口处的那颗心横突乱跳着,她得好生安抚。 怀夏仍旧等着。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4节 最终,贤妃才道是:“你说的对。”女人在外人面前一向声线疏离,如今却带着颤音。 怀夏倾身,抓住了贤妃的那只手。 她与贤妃四目相对,她坚定着,用她还稚嫩的嗓音道是:“母亲,女儿一定会保您一世清平。” “……怀夏长大了啊。”贤妃用另一只手抚上怀夏脸廓,小女儿脸颊还带着半大孩童才有的圆滚,神色却比她这个糊涂的大人还要清明。 贤妃在此,终是下了决定。她原本是张开臂膀,把孩子藏在自己怀里,想抗上一辈子。但恐怕,这孩子才是那个能抗下天的。 只是不知道,怀夏的天会有多大。只希冀她不要跑得太远,长得太高太快。离得越远、越高,走得越快,要抗的便越多。便……越容易被压垮。 作者有话要说:  何念新:本郡主下线的时间有点长啊。 ← ←嘛,总算是让怀夏坚定自己的道路了~接下来郡主可以拉出来溜溜了23333 第17章 拾柒 打探 何念新在边疆乃是一霸,除非是贤王妃拘她在家念书,否则少有人白日里能在府中找见她的。想找她,去那孩子最多的地方便是了。到得京城,何念新也不是不想继续称王称霸——论拳头,打遍京城里十五岁以下的小儿们,她还是有信心的。 奈何周旁全是权贵府邸,门口有眼高于顶的守卫,想入内需得先递请帖。何念新字还认不全,拿大白话来跟怀夏飞鸽传书吹吹牛还行,真写点正经文书,她还差得远。更何况,抬出身份来,勉强进去了,又不熟,她也还没胆大包天到在别人家地盘上跟人打过一场的份儿上。 在梁京这些日子,何念新出门,更多是带着她这些日子以来收的仆男仆女们,去街上,混在平民堆里去招猫逗狗,而后去找一些一看宫里就没有的好玩东西,盘算着能不能想法子给怀夏带进宫里去。 当年老贤王搬离梁京,倒是把好些上了年岁的家仆留在这儿了,各个都如那养鸽的老人似的,有自己的绝活儿。如今他们的孙辈都与何念新年岁相当,何念新便毫不客气地抬出爷爷来,将人招揽了过来。 人数多了起来,贤王妃也有所察觉。但见何念新也没干出什么过火的事,她便没多加约束。 有了新的玩伴,何念新本来日子正回归平静,却忽然被贤王妃下了禁足令。 贤王妃最终也没对何念新解释为什么要禁足,只是打那天之后,贤王府大门整个紧闭了起来,除了必要采买,再也没有人进出了。何念新颇觉无聊,掏出与怀夏的书信来往,找地方猫着——这回是藏在死角,以免又被师父悄无声息地凑过来——再回味起来。 何念新喜滋滋地。 怀夏才又送来一封信,又是厚厚的,明明字写得很小,却也写了很多。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怀夏在里面参合了一把,身边又没人分享,恨不得事无巨细地告诉何念新。又苦恼着身边的人没有听她的,不知道何念新是怎么收的那么多忠仆。最后,因为上一回何念新随口念叨了一句想学兵法,不知道以后能从谁那儿学着,怀夏便将她看的那本兵书上的重点默了出来。限于绢面,没有将辅佐示例的故事也一并写上,读起来颇为艰涩难解。其中有几个字,何念新照着女书拆解的章则反推回去后,还不幸发现,这字她根本不认识。 不得了,不得了,小怀夏不单单是不用姐姐教了,还真的超过姐姐了!何念新心生危机,生怕哪天被甩了下去,特别殷勤地去找女夫子请教去了。 女夫子颇为纳罕,今天的日头莫不成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她抬头瞧了瞧屋外,只见今日一片太平。 想到听贤王妃说的,这丫头被拘在宫里的时候也是难得跑去找贤王妃,主动要求读书,心以为,大概她又是无聊了。于是便仔细教起来,讲完了字,还让何念新去将这几个新学的字抄上几遍。 何念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苦吃。 她反复将怀夏抄给她的句子读了几遍,略略有些感悟。却又吃不准自己理解的对不对,想了想,提起笔来,开始给怀夏写回信,言说她如今有三千骑兵,怀夏有两万守城步兵。她俩就用笔来打上一仗,互相拆招。 正所谓,学以致用。 写完这一段,何念新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又想起来怀夏问她该怎样才能收买到人心,正想吹嘘,忽然又垂头丧气起来。 自己的经验,好像怀夏用起来并不合适。 何念新乃是仗着老贤王的积威,收买人心的是她爷爷,现如今她手里这帮半大小子丫鬟会听她的,也大多是因为他们家中祖父母耳提面命过。真要让何念新说能让她百分百地放心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想了想,她大致写着,心腹嘛,不在多,贵在ji,ng。威慑拿捏,她们年龄在这儿,暂且还做不到。也便只能选那些心地好,又有些小本事的,施以恩惠,慢慢笼络了。 刚一写完,她就把这张绢布扯坏了。心想,她的怀夏妹妹那么聪明,这种虚言还需她提?怀夏自己便想得到。怀夏想要的是更实际的,只可惜她也没有注意。 何念新又一次地想长大了,这一次不是因为要赶紧去把父王给换回来,而是觉得,小孩儿做起事来,实在是不方便。怀夏在那个吃人的宫里,自己这般,实在是没办法给她依靠呀。 她老老实实地又写了一份,承认了自己不过是借了祖父的光,实在是没太好的法子。 落下最后一笔,何念新沮丧极了,任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无能。 于是又抱怨了许久自己被禁足在家中,也不知所为何事。没准此时围墙之外风雨飘摇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一想怀夏一直在过这样的日子,恨不得长翅膀飞进去把她抢出来,而后两个人远走高飞。胡乱写了一大堆之后,何念新发觉自己也写了长长一卷,卷起来,思思腿上那根小竹筒又被塞满了。 哎呀,难道还得换个更大号的?何念新念头一起,也不是盯着思思腿上看了几眼,便引起了思思警觉。大将军立刻后退了几步,黑豆豆一般的眼珠子瞪着,生怕何念新再给它绑一根竹筒上去。 何念新撇嘴,唤过墨回来道是:“老规矩,傍晚了再让思思飞出去。” “是,郡主。”墨回应得很快。这小子也是贪玩的性子,如今是被何念新收得服服地。这郡主半点小姐模样也没有,比谁都会玩,而且还敢玩,拿他们也并不当奴才,反而时不时会称兄道弟。 何念新惆怅地去找师父加课了,自觉地要求跟他比对上一场。 男人看着她,也跟女夫子似的,还以为今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哟,郡主今日怎么如此勤勉?” “怎么?师父不敢比吗?”何念新也不接话,挑衅道。 然后就被收拾了。 何念新是正经跟这人行了拜师礼的,贤王临走时也嘱咐过要何念新好生习武,是以做师父的也不客气,一边逗猫似地拆招,一边言语上嘲笑着何念新出招的问题。何念新被说的不耐烦了,便更失了章法。男人一见,也不跟她磨叽了,直接一个擒拿,把何念新的胳膊拽着,反手拧到了她身后,腿往前一压,就止住了小丫头发疯。 他上下打量了何念新两眼,道是:“怎么,那跟你鸿雁传书的难不成不理你了?瞧你这失落的模样。” “……”何念新脸色一变,装模作样道,“师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是说好了嘛,没有那个人,您老人家不知道的。” 男人却摸了摸下巴,扫了一眼何念新:“没有那么个人也好,说来你也十一了,一般好人家的女儿,这年纪便该有人来跟你提婚了。” “……”何念新忽然一抖,原本便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是蜡黄,仿佛是吃了几斤的黄连似的。 按理说做师父的也能对徒儿的婚事管上一管,不过人家父母健在,虽如今的贤王众人皆知是过继到老贤王名下的,但毕竟也姓着皇姓,何念新的婚事,还轮不到他去管。他也就顺嘴一说,瞧徒弟这吃瘪的模样,倒是颇为纳罕。 他还以为这丫头野到了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还能跟人书信往来呢,看这样子,倒是他想多了。 何念新念头一转,忽然放心了下来:“爷爷及冠之年才成的亲,父王更晚,我还早着呢。” 这么安慰了一下自己,她却飞也似的窜逃了出去,不肯再在师父身边待了。 这下,跑开了女夫子身边、跑开了师父身边、又已经读过一遍信的何念新,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便又去找贤王妃说闲话,总之是坐不住的。 贤王妃手里捏着信,又一封报平安的,乃是贤王亲笔所书,却不写如今战况。她并非是梁京人士,而是边关将领之女,是老贤王到边疆后才为贤王指的婚,在这偌大梁京里如无根之萍,想打听究竟战事如何,也不知该去找谁。 何念新还没窜进屋内,便瞧见了贤王妃的模样。周身没有服侍的下人,只有斜阳冷辉晒进厅内,不知是否是何念新看错了,她似乎觉得,阿娘的头发上,多了几丝银光。 她思考了许久,没有去打搅贤王妃,而是又去了鸽房,扯过一条绢布,就写了几个字,匆匆地塞进思思腿上。 竹筒又被塞满了。 墨回站在一旁,嘴角抽搐。真不知郡主到底是跟宫中的谁这么有话说,一来一回,那字他也看不懂,但能瞧得出,真可谓密密麻麻一片,扫一眼都让人头疼。 何念新把小绢布条塞进去,又有些后悔,想抽出来。但平日放鸽子的时间偏是到了,思思也不等两人说,或许更是生怕何念新一时又想起一出再塞上一根绢布条,赶紧飞走了。 何念新沉默片刻,如今她不仅不能教怀夏妹妹了,还得麻烦妹妹做事了呢。 绢布条上写着,怀夏妹妹,你能帮我打听一下,边疆战时如何了吗? 第18章 拾捌 胶着 怀夏难得从何念新处收到一个请求,在此之前,更多的是何念新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要帮她做这做那。 她不免新奇,唇角勾起笑来,有一股莫名的雀跃。 立时开始思索起来,该如何才能帮何念新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贤王封地名唤凉城,一向是兵家必守之地。贤王是守城的大将,带兵攻城,却似乎是并未做过。怀夏并不知个中详情,要打听,也只能从贤王这人身上打听。 她先是找了一副疆域图,这图画的并非有多详实,只是标了个大概,供人参详。怀夏一边看,一边带着千曲,数那些她俩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踏出的地方。 大皇子在屏风前听着,又忍不住了,问:“你们两个,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公主又不会出梁京,除非是和亲。” “总该要看看的。”怀夏摩挲着,念起何念新说的想带她远走高飞,心下想笑出声,却怕被千曲和两个皇子听去,硬是忍住了。 “姐姐,‘和亲’是什么?”千曲拽了拽怀夏的衣袖,问道,“这词我好像听昭仪说起过,但我去问的时候,昭仪娘娘不告诉我。” 还不等怀夏回答,何念珏抢着说了:“和亲啊,就是把你嫁到你手里那张疆域图外,蛮人的地盘上,给蛮子当王妃。” “大皇子,你失言了。”怀夏隔着屏风,瞪了一眼,心知何念珏也看不见。这大皇子听她姐妹俩说话的时候也没个坐样,总是将身子往后倚,靠在屏风上。得亏林先生极少提早来,瞧不见他这般的没个正行。 怀夏瞥着屏风上印的小小人影,十分想拿砚台砸上去。一旁千曲听了何念珏的胡言乱语可是吓着了,蛮子她还是听说过的,据说个个壮得像熊,皮肤又黑,性子粗暴野蛮。 何念珏毕竟还小,说话有时没个分寸。 怀夏安慰着千曲,手覆在千曲攥着她衣袖的手上,拍了拍,道是:“贤王叔不是在打仗呢么,王叔用兵如神,定能旗开得胜,把蛮子赶尽杀绝,怎么会让千曲去和亲呢?” 何念珏这回知道压低声音了,嘀咕了两句:“王叔那处,不是还没传来好消息么。” “怎么,你知战事如何了吗?”怀夏赶忙问,却又不太敢让自己语气显得太过焦急,刻意放缓了话语,听上去倒意外带上了三分不屑,似乎怀夏并不以为,何念珏这个同自己一般居于深宫的孩童能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何念珏被一激,哼了一声:“尔等后宫妇人,不得干政!我又不是女的,当然可以知道!” “……本公主又不是宫妃。”怀夏抬了抬自己的名衔出来。 “哼,那也是我知道,清平公主姐姐你不知道!”何念珏炫耀着,“听闻王叔那儿很是不好,蛮子进了大漠,哪是那么好打的?你不是看了兵书了么,莫不是没看懂?” 怀夏心下一惊:“出什么事了?” “……”何念珏顿声,没能急着回答上。 “嗤。”倒是从二皇子那处传来了一声嗤笑。 大皇子便立刻被转移去了注意力:“好哇念嘉,我还以为你在多认真地温书呢,原来在偷听呢!难道你知道这些吗?” 二皇子何念嘉不疾不徐道是:“如今我等需做的不是去管这些。”声音冷冷清清。他乃是皇贵妃的亲子,性子却半分都不随皇贵妃的亲和。 眼看着大皇子要吵起来,怀夏却没再安抚他,进而再追问。她继续带着千曲看疆域图,心中却盘算了一下,何念珏也应所知无多,才刚说出来的,已经是他知道的全部了。这等朝中要事并未有一定要告知他们这些孩子的缘由,他们也只能或多或少地,从旁人的交谈言语中捕捉一二蜚语罢了。 怀夏自觉没将何念新难得希冀她做的事办得漂亮,但也自知这是她能做得最好的了。两个年纪最长的皇子都只了解这一点,怀夏所能接触到的人中,若问谁会知晓的更多,也便只有今上了。 但怀夏还没能想好,怎么能不动声色地从父皇那儿问出点儿什么来。何念珏毕竟好哄骗,略一激便可成。父皇可不是好相与的。 千曲还在担心和亲的事,虽年纪小,但也觉得凉城将士们还在拼着性命,她说的话似乎不适合,便半起身,凑到怀夏耳边,把声音压得如蚊哼:“姐姐,万一……我是说万一,王叔不敌,会不会真让千曲去和亲呀?” “怎么会呢,千曲还小。”怀夏这么安慰着。 千曲掰着指头算了算,好像出嫁这等事要等到十六七岁呢,还有将近十年的功夫,好像的确不用怕哦。 这就放心下来了。 怀夏把这不好的消息小心用女书写在绢布条上,又安慰了几句,她是相信王叔的,然后将这个消息送给了何念新。 收到此番的回信,何念新难得消沉了起来。她本是想得点更确切的喜讯来宽慰贤王妃,却被告知如今战事胶着,一时半会儿,那些蛮子藏在大漠里,贤王也难以寻觅他们的踪影。 这消息她当然不会去告诉贤王妃了,何念新顿时又开始觉察出自己的无力,翻上了一处屋顶,仰躺下来,愣愣地望着天空发呆。 也不知待了多久,忽地院子里闹腾了起来,贤王府的丫鬟小厮们又开始找他们家郡主了。 “郡主,郡主您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下雪了,王妃叫您赶紧进屋暖和呢!” 下雪了? 这一声把何念新唤回了现世。她打了个哆嗦,似乎是才察觉到冷,然后摸了摸衣裳,果真是摸到了小小冰晶,一触到她的指尖,那冰晶便化成了水。 这是今年的初雪。 她想起了边疆的雪,并不常下,但每一次都仿若鹅毛飘扬,不多时便会落得她满头白发。接到手中,能看到清晰的丝屡。 那是属于凉城的雪,像凉城这个边疆孤城,苍茫豪放。而梁京的雪,如梁京般清秀。 何念新突生出了想家的感觉。她在梁京住了半年之久,这是头一次,这感觉那般地强烈。 她坐了起来,却也没冲着下头还在找她的丫鬟们喊话。 忽然,身畔响起了清脆一声瓦击声。 何念新往身旁扫了一眼:“师父。” “你瞧瞧,他们都在往哪儿找你呢。什么假山洞、草堆,哈哈。”做师父的环顾着找自家小郡主快找疯了的丫鬟小厮,哈哈大笑起来。 何念新撇撇嘴:“您不也是老往房梁、屋顶上来找我。”还每每都能找着,也是厉害。 “谁让你总不做人事、待人待的地方?”男人没把何念新赶下去,而是丢头将手中抱着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那斗篷被男人一直捂在怀里,带着男人的淡淡体温。 何念新“切”了一声,却也不反驳。 “怎么了这是,这几日总是心事重重的。若是说给王妃不方便的话,那便说给师父听?”男人问道是。 纵使聪慧,小丫头也太外向了些,一时把控不住,便仿佛将心思写在了脸上似的,极容易觉察。 何念新想了想,这贤王府中,若是还有谁可以和她商量那件事,也的确只有身边的男人了:“师父,那我说。我不说的,你可不能追问?”她伸出小指。 男人扫她一眼,嫌弃地也将自己的小指举起,小孩子似的做了这拉钩的姿势。他晃了两下,立时收回了手:“你说吧。” “父王那边好像是不太容易打。”何念新也不提她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谁跟你说的?”男人随口便问。 何念新急了起来:“不是说了么,我不说的,你就别问!” “好好好……”男人哭笑不得,其实用脚趾也能想得出,十有八/九是跟何念新飞鸽传书的另一个孩子送来的消息。就是不知道,那孩子是哪家的小公子或者小姐了。心下想着这些,男人还得出声安慰,“蛮子哪有那么好打,多少代的皇帝了都没打下来,现下的情景也是正常。” “师父,有没有什么武功,能够穿渡大漠,专门在里面找人,一找一个准?”何念新异想天开地问道。 做师父的黑了脸,抬手便是冲着何念新的后脑勺拍了一掌:“怎么又想这些有的没的?先是轻功,又是什么找人的功法,偏不肯稳扎稳打,白浪费了你这一身天分!早知你心性如此不定,我是定不会收你这个徒弟的!” 眼看着师父是真的生气了,何念新忙道是:“师父我错了!我……我只是想帮上父王!” 唉了一声,男人也知这小女娃是真心在为父担忧,没有训斥太过:“你父王临走前说了,希望你能好好跟着我和你女夫子学。这便是你如今能帮上你父亲最大的忙了。” 他本意是安慰何念新,却见何念新又不知道想什么去了。她眸色暗沉下来,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看得男人先是疑惑,后甚至多了两分担心,唤了一声:“郡主?” “不!”何念新忽然说,“我不是要帮父王,我是要替他下来,要父王能回来,安心和阿娘好好过日子。蛮子让我打就行了!” 这等豪言壮语,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口中,男人只觉得不知该回应什么才好。干脆又在何念新后脑勺上拍了一掌,道是:“你?做将军?还有的学呢!” 第19章 拾玖 生病 何念新站在屋顶上发表了一通豪言壮语,之后气势不减。她虽是总念叨着也要学自己父王领兵打仗,但真正完完整整地将所有心愿一齐表露出来,还是头一次。 听到的人可不止她师父一位,原本来去匆匆,冒着雪奔波着找他们家小郡主的丫鬟小厮们,也纷纷抬起头来。何念新身量不大,嗓门不小,他们可全都听去了。 其中有个别机灵的,一个哆嗦,赶紧去找他们家王妃,学舌一番。嘴巴上夸赞着郡主果然大有孝心,担忧着父母呢,也嘀咕了几句,小声进言,郡主这番话,似乎不那么合适。 贤王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陷入在一股焦虑之中,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股不安比之以往来得更重且挥之不去,明明分别时约定好了再见,但总觉得,这个约定似乎无法实现了。 一听何念新的豪言壮语,不久之前她还会提溜着女儿的耳朵说她做梦,如今她却是手一抖,身畔的茶盏被不小心掀翻了下去。 来报信的丫鬟吓了一跳,没想到贤王妃会有如此反应,本以为她是生气了,稍大着胆子抬眼看去,却又不像。 贤王妃揉了揉额角,摆手道是:“收拾一下,你下去吧。”半晌,又补充一句,“把那丫头叫过来。” 此时郡主才刚刚翻身下屋顶。 何念新这回是练过了,落地的时候身形停滞了片刻,坠地的声音极小,几不可辨。她自以为做得极好了,十分满意自己努力的成果,得意地仰着小脸,望向还站在屋顶上的自家师父。却见男人摇了摇头,轻飘飘地落地,仿若周身飘绕的雪花一样。 男人也不自得,摆着袖子离去了。 何念新发觉到自己与师父还是差得远,握了握拳头,又有了更进一步的目标了。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跑过来叫她:“郡主,王妃叫您过去呢。” 何念新便赶紧先去找贤王妃了。 贤王妃失态后,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尽量地让自己显得还如往常一般。听到何念新哒哒跑来的脚步声了,她才回过头去,招了招手:“新儿,过来。” “娘……”何念新把声调拉长,撒着娇,想着安抚安抚自己的母亲。 她把不好的消息压了下来,只希望母亲能开心一些。 贤王妃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话,还是静默了下来。把何念新搂在自己怀里,替她拢了拢身上披的斗篷。 她想说,你不要去战场了,不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不要让我再失去你了。却是不能说。 第二日,何念新染上了风寒。 她轻易不会生病,这一生病却来势汹汹。何念新窝在床上,门窗被贤王妃安排着堵死,屋子里烧着足足的炭,细心地将烟导了出去,只留下袅袅热气。饶是如此,何念新仍旧觉得忽冷忽热。 她□□两声,一旁的贤王妃便眉头紧皱着。这下可以算是终于圆满了何念新的念想了,贤王妃如今可算无暇去伤春悲秋了。 贤王妃催促着身边的老太监:“御医还未请到吗?” 身在梁京,诸多不便,其中一点便是,身为宗亲,贤王府中若有主子生病,是不得随意请得大夫来看的。但若要请御医,贤王一家搬入凉城时日太久,已无熟悉的御医任职了,只能去撞运气,把当值的请来。万一赶上了其他人家也要请御医,还得等着。 贤王妃也知此事着急不得,但难免会焦躁起来。 老太监也只能宽慰两句:“王妃再等等吧,才刚已经派了第二波人去请了。” 又是等了一会儿,御医才姗姗来迟。 请来的这位御医年纪不大,应才谋上此职不久,却暮气沉沉,行事也是拖拖拉拉。瞥一眼见何念新显然是受了风寒,便虚虚一作诊脉的模样,便开了风寒的药出来,道是:“王妃不必太担心了,郡主吃下这药,不出七日便可恢复。” 言罢,他拱了拱手,便示意贤王府派人去随他抓药。 贤王府中本便人数不多,此时几乎都集中在何念新这一处了。就连何念新的师父也是在的,为避嫌稍站在门口较远处,此时见了御医这般随意的姿态,不觉皱眉。左右看看,只找着何念新的女夫子,似是可以交谈之人。 他便凑过去,抱怨道是:“这御医的态度,莫非是嫌弃咱们贤王府没跟脚?两代贤王可都是护卫这山河的大将啊。” “边疆之事,又不会惊扰到这些梁京人士的太平,总不比能直接给他们钱权来得实惠。”女夫子淡然道是,紧接着叫来一个素来机灵的小丫鬟,叫她去小声提醒贤王妃别忘了给些打赏。贤王妃如今关心则乱,恐怕想不起这些俗物来。 果然贤王妃听了小丫鬟耳语后一怔,立刻压下了焦躁,吩咐身畔的掌事太监过去交涉。老太监是老贤王留下的,虽是许久没忙活在这人情世故上了,颇有些迟钝,经这一提醒,赶紧笑呵呵地迎了上去,从袖中掏出了些打赏常备的小东西,几句言语下,便让这御医不再沉闷着,而是笑了起来,道出了自家名讳,并定好了若郡主病情再有反复,可通过他去请得老御医出手。 得了这许诺,贤王妃才终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瞧得做师父的男人眉头紧皱。 女夫子却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两人虽是共同教导何念新,但寻常几乎不碰面,对彼此的了解也近乎于无:“也不知你是从何而来,一副烂漫模样。” 男子嬉笑道:“我从来处来。” 女夫子也并非是要他回答,既然贤王点头留下了此人,自然是同自己入贤王府时一般,经过了问询和考量的。 幸而这御医虽是态度不佳,但医术还不错。何念新吃了药后,虽还烧着,但渐渐稳定了许多,睡得正香甜。 贤王妃坐在一旁,看下人绞了沾了凉水的手帕,换了何念新额头上的那一贴。 何念新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贤王妃失笑,这丫头,病着呢,还笑得出来。 何念新这一病,病了足足七天。 先是烧得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之后,恹恹地懒在床上。期间师父和女夫子都来看过,女夫子倒还好,做师父的男人抱着双臂,给何念新好好地算了一下,她这一病,耽搁了多少练功的时间。 何念新哎呀哎呀地叫唤着,抱怨着:“师父啊师父,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比女夫子好说话多了!” “那是谁啊,吵吵嚷嚷着要当将军?”男人不屑道是。 何念新自觉理亏:“好啦好啦,欠下的等我病好了就补上嘛。”转念眼珠子一转,道是,“师父,你能不能帮我把墨回叫来?”反正鸽子和信都被这人看去了,何念新拜托不了别人,却可以托付给他。 男人哭笑不得,真不知这小丫头到底是在跟谁通信,这么殷勤,却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何念新此刻着急着怀夏好几日没收到自己的来信了会不会担心,便提起笔来,把自己近日生病了的情况寄送了过去,想了想,还撑着昏沉沉的脑袋,继续和怀夏在纸上对战。 她闭上眼睛,便仿佛眼前多了那片大地,两军对峙中,她打头阵,对面是怀夏铺陈开的军队,正等着她的出招。 原本不应该在病中思虑这些的,但何念新却想,真到了战场上,她随时可能受伤生病,这并不该是影响她做决断的事情。她必须要在这时候也做出漂亮的决断出来。 许久,何念新睁开眼睛,落笔。 男人叫来墨回之后也跟了过来,此时意外地觉察到了何念新眼中的杀伐之气。这本不该是在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身上看见的东西。 他不觉讶异,对何念新那口大话,在这时却多得了两分的重视。若是这个丫头,没准真能达成这古往今来,无人能成的成就呢。 但那个眼神却是一瞬即逝,很快何念新便又换回了笑眯眯的模样,继续在绢布上写写画画,写那些墨回和男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许久后,何念新才心满意足地收手,把小布条卷成一卷,绑好,递给墨回,道是:“老规矩!” 墨回应下来,退出何念新的屋子。 男人却是没走,挑眉道是:“我看你ji,ng神得很,病是早好了吧?便限你明日出得这个门,别在床上赖着了!” 说完,男人也跟着走了。 何念新仰躺着,虽然唉声叹气了半天,心底里却是明白,师父的话是对的。她若是真的想冲着自己心中所想去努力,那便不该懒在床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整理了一下皇帝后宫……啊,老婆果然不能娶多了不然容易忘啊【喂 第20章 贰拾 共雪 新雪初降之时,怀夏正在上书房中。 屏风后的位置离门窗俱是较远,她也沉浸在文字之中,未曾去注意。是大皇子头一个发现的:“下雪了!” 林先生皱了皱眉。 还不等先生说什么,大皇子便知道自己又是说错话了。讲堂之上,他若是注意到了这雪,岂不是正说明了他根本不曾在认真听讲? 何念珏灵机一动,躬身道是:“先生,学生是以为,随行的宫女太监们正在门外,着实容易受寒,不如将他们送往偏殿暂且避一避雪。” 林先生点了点头,这才颇为赞同地道是:“大皇子能够体恤下人,是以为有道。” 二皇子何念嘉不解,道是:“先生,此为小事尔,何以佩称之‘有道’?” 林先生却不答,反问怀夏:“不知清平公主,可亦有此一问?” 怀夏这些时日偶尔也会被林先生点名,要她回答一些问题。这是先生的提点,怀夏倒没有不悦,略作思索,回:“道,也分大道和小道,小道只费举手之劳,大道却需殚ji,ng竭虑。二皇子思虑长远,着眼于大道;大皇子擅观四周,着眼于小道。二者各有可取之处,无需作高下之分。” 林先生点了点头,十分满意怀夏的回答。对比之下,两位皇子于他们的年龄而言,已经是聪慧的了,但却被大公主比了下去。 大皇子撇了撇嘴,待林先生去安排门口的宫女太监躲去偏殿的时候,飞快地探过屏风,做了个鬼脸。 千曲待他回过头去后,才不屑的凑到怀夏耳根,低声说道:“姐姐,他就是嫉妒你。”继而又小声欢呼着,“姐姐姐姐,一会儿下学,咱们去玩雪好不好?” 宫中公主本就不多,在今年之前也没有哪个与千曲熟识,她不似怀夏能闷得住,本身是个活泼的性子,这下可有人当她的玩伴了。 怀夏点了点头。 下学时已是初雪乍霁,千曲挽着怀夏的手腕,不停念叨着昭仪娘娘曾给她讲过的,宫外的人玩的“打雪仗”“堆雪人”。二人踏出上书房时,已经有宫人忙碌着清扫地上的积雪了,将洁白扫作一堆,使其沾染了些许不洁。 怀夏思索片刻,让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先是回了玉鸢宫,报给贤妃一声,她先带千曲去御花园玩上一会儿,这才拉起千曲道是:“我们去御花园看看,应该是有能堆雪人的雪的。” 她不太方便带千曲回玉鸢宫,也不便跟着千曲去打搅昭仪。去御花园是最妥当的,哪怕是被人瞧见,她俩也坦荡荡地,不怕别有用心之辈揣度什么。 御花园修得极华贵,四级皆有其景。如今虽是入了冬,但翠色未彻底消退,而是转成了颇为深沉的墨绿,如今有皑皑的白压在墨绿上,平添了一份颜色。 两人都不经常至此,便随意晃着,左右张望,想寻一块平坦一些的去处,留这一片的雪出来,供她二人玩乐。不多时找到了一处池边空地,在御花园中已算是难得空旷了。怀夏便道是:“千曲妹妹,你看这处不错吧?” 千曲一脚踩在了雪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抬起脚来,只见地上留了个印子。她觉得好玩,咯咯笑起来,招呼道是:“姐姐来呀,咱们把这儿的雪都团起来,可以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说罢,她也不要随行的宫女帮手,自蹲下了身子,忙活起来。 若是只抓一小把,那雪便立时在手中融化了。但若是一大把,却是能捏成一个团子。千曲有模有样地捏了一个,之后便轻轻地放在地上,团着周围的雪,让那个雪团子越滚越大。 怀夏旁观了一眼后,有样学样,也是团了一个。她手掌大一些,动作也更为麻利,没多久,怀夏手里的团子,倒是比千曲的大了。 她将雪球推得稍远,让其沾上更多的雪,露出被雪覆盖住的枯黄的草jg来。 千曲见此,惊叹了一声:“姐姐好厉害!千曲也要更厉害!”说着,不服输地使劲儿推了一把自己的雪团子。 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宫女忙上来扶,怀夏也丢下了自己的团子,小跑过去。千曲自己却是毫不当回事,挣扎两下便站了起来,仍旧欢快地笑着。她的小雪球滚了一段距离,个头瞧着比才刚大上了许多,只是没有那么浑圆。 怀夏见千曲这一摔,身上的斗篷系带都松了,斗篷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立时道是:“你要玩雪可以,也得小心,别感冒了呀。”之后对千曲身后的宫女道是,“还不给你们皇女把斗篷系好了!” 千曲的随侍虽是个没有坏心眼的,但瞧着却颇有些笨拙。怀夏提点过了之后,她才慌慌张张地给千曲整理衣裳。 怀夏接着道是:“这两个雪球,一个做脑袋,一个做身子,已经是够了吧。”来的路上,千曲叽叽喳喳地,已经把该怎么“堆雪人”事无巨细地说过一遍了。 “唔……”千曲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嗯,接下来应该把脑袋按到身子上了!” 恰好这时宫女将斗篷系好了,她立刻又跑开,想着把自己团的雪球搬起来。 这雪球却是太大了些,团在地上还好,搬起来却是不易。千曲脚步踉跄,却又不肯身后的宫女帮忙。怀夏立刻去接了过去,矮着身子,维持着与千曲一般高,帮她拖着这颗雪“脑袋”。 “姐姐,我数三个数,咱们一起使劲儿,把脑袋放上去!”千曲额头上略见着汗,却也不喊累,笑道是。见怀夏点头答应了,她便拉长了腔调数着,“一——二——三!” 小雪团子压在了大雪团子上。 千曲拍着手叫好:“堆好了!接下来要寻一些物什来装扮一二便可……呀,咱们没准备!” 天降初雪,本就是无迹可寻的,带着姐姐来堆雪人更是临时起意,直到现在千曲才察觉自己少带了许多东西。 思索片刻,她道是:“不如用笔墨给雪人描画上五官、衣衫?” “这冰天雪地的,如何能研开磨水,又如何能用笔点化?”怀夏笑着摇摇头道是,见千曲一脸失落,她才又悠悠补充,“姐姐已经叫人去取了。” 她这般说着,被派去玉鸢宫的小丫头刚好回来,手里捧着从玉鸢宫中拿来的一根硕大的萝卜和两粒黑豆,还抱着一床小褥子,不知里面裹着的是什么。 跟在怀夏身后的兰芷立时去接过,递送给两位皇女。 千曲接过的是那根萝卜,吃力地摁在了小雪球中间。她力气不够大,这萝卜又太壮硕,快有半个雪球大了,挂在上头摇摇欲坠。 怀夏却没去帮忙,而是就着萝卜的位置,一左一右地摁上两颗黑豆,充当眼睛。 千曲小脸难得严肃,盯着雪人看了半晌,却不满意,摇摇头道是:“不对,哪有人鼻子这般大、眼睛这么小的。它可真丑啊!” 怀夏轻声一笑,递给她一个正可暖手的小手炉,自己也捧着另一个。 “呀,好暖和!清平姐姐你还带了这个?”千曲直接贴身抱着,立时那暖意便融进了她全身,驱散了寒气。她小脸红红地,颇有些崇拜地望向怀夏。 这却不是怀夏要的,她只在路上听千曲念叨着做雪人用的东西,便让小宫女送信给贤妃的时候,顺便将这几物取来。她回头瞥了那小宫女一眼,小宫女也不敢居功,立时笑着回道:“公主,是兰芷姐姐嘱咐奴婢的。” 怀夏点点头,兰芷是半载前才调到她身边的,用着极为贴心。 雪人堆好了,生怕再玩下去贤妃该等急了,也怕千曲着凉,怀夏便道是:“妹妹玩得可畅快了?总该回去写功课了吧。” 千曲一想着还有林先生布置下的功课要做,虽是进学许久,已是习惯了,但口头上总要抱怨两句:“哎呀,不能再玩一会儿的嘛……” “昭仪该等着你用膳呢。”怀夏轻点了千曲的额头。 千曲这才不情不愿,跟怀夏别过之后,带着自家的宫女离开。 怀夏也是回了玉鸢宫中,倒是不知道,那空地旁的池塘另一边有处小亭,上头有来赏雪的人,将她俩玩乐的模样具是看了去。 那一身黄袍的男子正是今上,斜倚着亭台,嘴角轻扬,笑道是:“这两个小家伙倒是有趣。” 侍在一旁的却是梅才人,才经小产,失了亲子,本又身子略弱,女子面色苍白,瞧着那两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却是脸颊上泛了一丝异样的红。带着艳羡,带着妒火,带着怒意。 这些心绪在男子转眸过来的那一瞬便统统退去。 怀夏回了玉鸢宫中,立时有迎露上前来,替她除去了染了寒气的斗篷,又换了个烧得正好的手炉。贤妃正等在不远处,对女儿这难得流露出的孩童心性,也是有几丝宽慰。 怀夏没去察觉母妃的心思,请过安之后,便抓紧用膳,赶回去写功课。先将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怀夏让替自己研磨的小宫女收手道是:“已是够用了,你先下去吧。” 小宫女称是,后退出殿。如此这般,离着怀夏最近的宫女,也瞧不见她如今在写画些什么了。 她便摊开绢布条,假装地跟摊开宣纸似的,还有木有样地用镇纸压好,开始写给何念新的信,写今日下雪了,她俩虽被宫墙隔开,但这雪却是越过了宫墙,共落在两人身上的。 她在这儿玩了那叫“堆雪人”的,据说是宫外常玩的。宫外还会玩些什么呢?现在念新姐姐在做些什么呢?她好想知道。 还好想跟何念新一起玩啊。 写毕,怀夏心绪欢畅,面子上却仍旧淡然。摊开另一张纸盖在那绢布上,正经地为自己多添了些功课,希望着夜晚早点到,思思快点来。 但这一等,却是等了整整七日。 第21章 廿壹 赔罪 直到那时怀夏才知道何为心急如焚。 也许是这些日子太过顺风顺水,之前虽也有些小波折,但怀夏无一不顺心地渡过了,渐渐地,她已经有些忘却了这种无力的滋味。 但现在这滋味却如跗骨之蛆,随着玉漏不曾停歇的滴答声,一点一点地缠绕回了她的身上。她满怀是担心,想知道思思为什么没有再来,是何念新遇到了什么困境吗,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但她满腔的话却无从倾诉,一旦离开了何念新的主动,她就陷入了僵局,什么都做不到了。 一开始怀夏还会收束起自己的焦躁心绪,渐渐地,这种焦躁感愈发严重,已经收拢不住了。 幸而第一个发现怀夏这种异样情绪的人是贤妃。 被母妃问及,怀夏才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的这情绪可不该外露出来。她母女二人在宫中并无稳固的地位,每行一步,都该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陷入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吸了一口气,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同母妃隐瞒下何念新的事。因贤妃还在禁闭期间,如今是怀夏在负责着维系玉鸢宫的位置。这些天来,她虽是不动声色,却也在渐渐地讨好着父皇和太后的欢心。 这宫中之人都是棋子,而执棋之人,便是那两位了。 因着在今上面前混了个脸熟,怀夏偶或还能得以跟两个皇子一起听训。今上会拿一些朝堂上的小事来叫两个皇子就之辩论一二,怀夏自觉不该cha嘴,但若是在旁听上两句,却也不会被赶走。 她察觉了出来,今上对贤王的态度可谓带着些厌恶在里头。这种恶感甚至不在皇子面前加以掩饰,而何念珏、何念嘉两个也似乎不感意外。怀夏大着胆子推测,恐怕贤王这亲王位也是岌岌可危,虽是没有宣之于口,但整个朝野上下或许都默认了今上的这个姿态了。 怪不得贤王妃入宫小住那些日子里,诸宫妃嫔几乎都不去她那里套近乎,就连何念新也似乎只跟自己熟识。 对贤王有了这些猜测,怀夏便不打算把自己跟贤王府安河郡主成了至交密友这种事情告诉贤妃了,免得引起母妃的过多担心。她想了想,只对贤妃保证道是:“母妃,我可以不说吗?我敢发誓,不是一件坏事。” 贤妃没有应声。 怀夏因着心虚,声音低了几分,又细又弱,幼猫似的,那声线仿似一只小爪子,挠得贤妃心里痒痒。她有许久没见女儿这般示弱的模样了,此时还有闲心想,自己养育了她已然快整整八年了,这八年里,这孩子怕是拘束坏了吧。 前些日子的模样,才是她真实的样子吧。 想到这里,贤妃哎了一声,也不再阻止她,摆摆手:“去吧,母妃答应过你了,做你想做的事吧。你不想告诉母妃,就不用告诉。” 最坏,也不过是她母女的两条命。哪怕是真要下入阿鼻,她陪着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贤妃只觉得浑身一股倦意。 怀夏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赶紧小跑跑掉了。 她坐在桌边,把那一叠绢布贴身藏好,抱紧,心想,她大概还需几年时间,再给她几年时间,她一定会出宫去的。到时候,念新姐姐如果再敢不联系自己,她就可以自己跑到贤王府上去,狠狠地敲念新姐姐的家门了。 如此等到第七天,思思才姗姗来迟,送来了何念新发烧了的消息。 怀夏松了一口气,之后便生起无名火来。她撇撇嘴,摘了竹筒里新的绢布条,任性地直接将思思放走了。竹筒里空空荡荡,思思还是头一回空着飞回去,在玉鸢宫上空盘旋了几圈,似乎也知道两个小家伙之间在闹别扭,还是飞走了。 何念新收到的便是一个空竹筒。 她先是不敢相信地掏了好几次,而后又开始担心起来:“完啦完啦,不会是没塞牢,掉到半路上了吧?这可怎么办?” 跟在身后的墨回见这小祖宗病刚好利索,就跑去练功,忙活了一大清早,额上的汗也不擦跑来的模样,没忍住回道:“郡主,小的觉得,是您联系那人,就没写回信吧。” “……”何念新仿佛这才想到这般可能似的,拉下脸来,拍了拍墨回的肩,“还有这般可能吗,提醒的好。”好似是句夸奖,但那y沉的脸叫墨回不敢看。 半大小子赶紧弓着腰。 何念新却愁眉苦脸地接着练功去了。 师父说要教她剑法。如今大将其实很少压前阵了,多是坐镇后方,但何念新可不是那等脾气。做师父的其实觉得这家伙适合做一把锐利的剑,能一剑冲锋,破开敌阵的那种。 不过这种话,男人没跟何念新提起过。 何念新苦大仇深地提着木剑,一招一式地跟着男人比划,用劲有着新手最常的毛病,不够巧,太吃力,虽是看着招招带杀意,但实际上后劲不足。他自己停了下来,没指点何念新,而是让徒弟继续。 没几下,何念新便觉得肩膀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师父,好痛!” 何念新捂着自己的右肩。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5节 “痛啊。”男人伸出手来,摁着何念新的肩,手上暗运了内劲。 “哇!——”何念新大吼一声,跳开。 身上立刻出了冷汗,在这初冬濡shi了内衫。 她转了转肩膀,咦,痛过那一下之后,刚刚还酸肿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似的的肩膀,居然又转动自如了。 男人这才悠悠地道是:“让你痛一次才长记性,下次还干不干这种用蛮力的事了?都已经教给你出招的正确姿势了,不好好练,非要跟野兽似的蛮干!” 被嫌弃了一通,何念新无从反驳。是她错了。 训过徒儿,男人才继续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心思都没放在这儿。” 何念新想了想,看了看自家师父,欲言又止。 这姿态反而弄得男人更想追问下去了:“怎么?又是不能说?” “……师父,我有师娘吗?”何念新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男人僵了一下。 瞧这模样,何念新觉得自己不必问下去了,十成十是没有。她耸肩:“我不问你了,我觉得师父你在那事儿上也没经验。” “你倒是问问看,问都不问就盖章定论?”男人不服气道是。 何念新又一想,如今府中上下知道鸽子那事的,除了她之外,也便只有墨回和自家师父。如果不问这个男人的话,她就只能再折回去问墨回了。墨回和师父比较了一下,何念新不得不承认,好像还是师父靠谱一点。 于是她十分不情愿地让师父弯下腰来:“把耳朵凑过来,我得小声跟你说。” 只是这特地辟出来的演武场上根本便没有第三个人,不知道何念新这般小心是做些什么。男人笑出了声,妥协地低下头:“好好好,郡主大人究竟在忧心何事?” “师父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惹了未来的师娘生气了,她不理你了,你该怎么跟她赔罪?”何念新道是。 男人“哦”了一声,跟何念新飞鸽传书的那一位终于能确定了,原也是个女孩子,他起初还多想了。 何念新一跺脚:“师父你别光‘哦’呀!你不是说能帮我出主意吗?” “这还不简单。”男人心道是,他虽没吃过猪r_ou_,却也是见过猪跑。当年他还没……算了,前事他暂且还不想同郡主提及。于是只简单地提了主意,“你写个长信,言辞诚恳地道歉,说你哪里错了,再附上小礼物,得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你应该知道吧?”说着,他瞥了何念新一眼。 听得认真的小郡主为练功方便,一身短打,浑身上下光秃秃地,没有半点点缀。哪怕是穷苦人家的女娃,估计也能比她爱打扮一点。 算了,估计郡主不知道女孩该喜欢什么:“送点簪子啦、耳坠啦一类的,要好看的,明白吗?” “哦!”何念新恍然大悟。 而后才抓了抓脑袋,这些东西王府上当然不缺,库房里有的是。她找点理由向娘讨要一个出来容易得很。问题是,王府里不缺,堂堂的公主当然也不会缺。 更何况,她倒是觉得,如果能给怀夏送去香喷喷的、热腾腾的芝麻饼,一咬就酥得掉渣的那种,恐怕她会更开心。 何念新站在男人面前不动,显然陷入了沉思之中,一副苦恼于该送什么礼物赔罪才好的模样,看得男人莫名生气。推搡了她一把:“快去洗澡,热水我已叫人备好了,你一身冷汗,不洗净了,怕是又要染上风寒!” 何念新被推一下走一步,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才能把芝麻饼绑在思思身上,是绑背上呢还是找根绳子系在腿上呢,不知道思思能不能带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把烧饼绑上鸽子要几个步骤? 第一步,买饼 第二步,抓鸽子 第三步,绑上去! 第22章 廿贰 生辰 何念新仍旧在禁止出行期间,只好只是自己的小厮,出门给她买那些好吃的,已经细致到了规定在哪间店买什么东西。 小厮也不敢喊苦,乖乖地跑了那十七八家店,把何念新要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买回来。 于是何念新大包小包地冲去鸽房,大将军思思正在闭目养神,猛然被捉出来,十分茫然。 紧接着思思嗅到了好闻的味道,想从何念新手中抢那些好吃的。 何念心当然不肯,大喝一声:“墨回,给我摁住这个胆敢造反的大将军!” 墨回助纣为虐,向着思思伸出了魔爪。 何念新举着那一包一包大小不一的点心,开始往思思身上比划。 墨回一脸警觉:“小祖宗,你这又是有什么主意?” 何念新 起袖管:“送礼啊,你没看出来吗?” 墨回:“……” 墨回是整个贤王府上唯一一个知晓何念新同宫里的一位有联系的,瞧着何念新买的这些点心,他倒是不免奇怪,那皇宫之中,想什么吃的能没有么? 不是都说皇宫之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嘛。 墨回走神也没有片刻功夫,再回过神来,就惊觉何念新已经在思思身上折腾个不行了。给一只才长成没多久的鸽子身上绑这么重的吃食,还不许鸽子偷吃,这回何念新可是为难思思太过了。 墨回只好出声劝解:“郡主,这些东西实在是重了些,您要不要送点别的?” “别的?你可有什么主意?”何念新难得良心发现,瞧着思思黑豆一样的小眼睛里都透露出几分委屈了,终于决定放过它。但何念新除了吃的之外,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只好把问题丢给墨回。 墨回想了想,倒是讨了一个取巧的答案:“那一位跟郡主感情这么好,想必郡主送什么她都该是很高兴的。俗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何念新这么一听,倒是觉得有点道理。如今二人之加q壹q壹q零q捌q壹q柒q玖qq伍q壹间的往来的确不便,许多她想送的东西都没有办法送进去,关键是要让怀夏知道自己的态度,道歉的态度可一定要诚恳。 要不然,自己做点什么?她堂堂郡主,倒是极少自己动手。这么想着,何念新又陷入了一轮新的苦恼。做点什么呢? 没个头绪的何念新在贤王府上到处乱转。 这一转,就转到了女夫子那里。女夫子手中一面团扇,也不知已进入了冬天了,为什么还要带着。她也没有扇,只是轻轻的在抚摸着,嘴角轻提,露出何念新在她脸上少见的温柔表情。她上一次见到女夫子如此表情,正是在女夫子题扇的时候。 又是扇子。 何念新悄悄地靠近,不出意料,扇子上题有女书,字迹却并不似女夫子。那扇面上画的乃是一枝红豆,写着两句小诗:“红豆今发,赠我相思。” “哇!”何念新出声。 女夫子一下子把团扇贴在胸前,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态,瞪着何念新:“郡主今日没有课业,所来何事?” 何念新倒是没有虚伪地说些什么客气话,假装自己是来勤奋向学的,而是直白的问了:“先生,倘若我有一要紧之人,想要讨她欢心,该送些什么?” 女夫子问道是:“是你将女书学去,与她书信往来的那位?” 何念新浑身一僵,女夫子是怎么知道的? 女夫子也不多做解释,心道是,这丫头,也就她自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其实,除却贤王妃常常陷于忧虑之外,估计这贤王府上已有不少人对那藏在角落里的鸽房有所察觉了。她是前些日子在府中散步,不小心撞见。略加揣测,猜测这件事情与何念新有关。如今一诈,果然如此。 于是女夫子道是:“那女书按规矩不得教于男子。” “……这还请先生放心。”何念新只好不情不愿道。 “如此便好。”女夫子点点头,道是,“按规矩,若要与知交好友言说要紧之事,像是道谢,致歉,或……”她停顿了一下,眸色间闪烁着,似乎是在压抑着一声叹息,“告知那些结婚生子等女儿家的人生大事,须得亲手提一扇面。” 何念新听得认真,却没有察觉到女夫子的异样神态,点点头道是:“那我如今便应该提一扇面送予她,是么?” 扇面之上,无非是一幅画,一句诗,说来简单,但要何念新这个不过十一岁,又懒于念书家伙作画作诗,恐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这可谓是极为严厉的惩罚了,若是用这个来道歉,倒的确能显示她的十足诚意。 何念新哎呀哎呀的喊着苦,倒却没有退缩之意。女夫子瞧着觉得有趣,便拿了一空白扇面,摊放在何念新面前。 何念新一手抓起笔,对着一片空白,冥思苦想起来。她仿佛入定一般,坐在桌前,想了许久,女夫子也极有耐心地在一旁等待。倏然间,何念新仿佛胸有成竹,提起笔来,挥毫就是一画。 纸面上出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圆。 她又是一洒。 圆中间多了许多墨点。 正当女夫子疑惑何念新画的是什么的时候,便见她开始题字:“给你买了芝麻饼,奈何没法带进宫。画在扇上当赔罪,有朝一日带你品。” 女夫子:“……” 何念新倒是仿佛很满意,还问道:“先生,如何?” 女夫子沉默片刻,幽幽道是:“郡主将来功成名就的时候……” “嗯?”何念新颇有些诧异,为何提到将来了? “还望勿要与人提及,您当年的开蒙老师为谁。”女夫子说罢,摇着团扇,又道,“我去准备扇骨和胶。” 何念新这才发觉,自己这是被嫌弃了。但她想了想,先生是不是嫌弃自己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怀夏妹妹不能嫌弃自己。怀夏的话,上回自己同她说起芝麻饼,她可是很想吃的。 于是何念新放心下来,又与女先生一起忙活了一会,终于将一把折扇做好。这折扇十分小巧,绑在思思的腿上也不算太重,总算勉强能带进宫去了。 玉鸢宫中。 其实怀夏自从昨晚将思思空放了回去,便有些后悔。念新姐姐是生病了,又不是故意不理自己,她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但她仍旧无力主动向何念新送去什么,饶是想主动把早就写好的信补送过去,却苦于没有门路,只能再干巴巴地等着思思在来。 偏偏,今日是怀夏的生辰。 贤妃一大早便开始准备,今上那里也不知是谁的提醒,有些许东西赐下。可赏赐再多,却终不是怀夏想要的。 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与何念新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想,才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将生辰告诉过何念新。估计着等下一次思思来,一定已经过去今日了。 却不曾想,思思今日飞了过来,脚上还绑着一柄折扇。 思思还从未带过这么重的东西,虽是送来了,表现得却十分不耐。怀夏却是万分惊喜,想道,这是她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她提笔在回信上又添上几句:“姐姐,过了今日我便九岁了。我希望待我十二岁前能得父皇允许出得宫门,那时候,咱们一起去吃芝麻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文里有对副cp来着……咳咳 恭喜怀夏从今天起九岁啦! 生日礼物这种东西 贤妃:我有爱心晚餐。 皇上:我送金山银山。 何念新:我好像送的寒酸了点。 但怀夏喜欢!这才是最重要的嘛! 第23章 廿叁 梅氏 怀夏小心翼翼地将折扇藏好,尽管与贤妃说通了道理之后,贤妃已经许久未曾像以前那版,拘着她身周之人,要他们将自己做的事事无巨细地上禀了。 怀夏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但她仍旧藏得十分严密。信还都贴身放着,折扇却是大了一些,藏在怀里也容易被察觉,是以她找寻了半天,藏到了床褥下头。自己压上去,能稍稍感觉着一点点硬。其实有几分难受,她却很是高兴。 怀夏压在那把折扇之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怀夏起身时想了想,又费力地将扇子取了出来,塞在里衣里头别好,站直了身子,确认了半晌不会被看出来,才唤宫女来替她更衣,该到了去上书房的时辰了。 一进上书房,便见千曲手中捧着个小手绢挥了挥:“姐姐。”小丫头笑得极为璀璨。 大皇子也是早早来了,今日却趴在桌子上没个正行。 “大皇子。千曲。”怀夏略打了声招呼,绕过屏风,往千曲身边坐下。 千曲便将手中的小手绢送了上来:“姐姐,听闻昨日是你的生辰,妹妹我近日在学女红呢,便绣了这个帕子给姐姐,姐姐不要嫌弃。” 怀夏略有些惊讶,她自己也是跟着贤妃学了点刺绣的,但毕竟年纪还小,绣得不成样子。千曲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多,哪怕是一方小手绢,能绣起来也是不易了。 她心下一动,握了千曲的手。千曲缩了缩,却未曾能挣脱姐姐。怀夏仔细查看了一下,果见千曲食指上有几个不易觉察的针孔。她叹了一声,见千曲缩了缩,神色中竟是怕她不高兴的模样,怀夏也没法说重话了,便摸了摸千曲的脑袋,笑道是:“谢谢妹妹。” 怀夏将手绢展开,那上面歪歪斜斜地绣了几朵凌乱的梅花,谈不上ji,ng巧美丽,却让怀夏心里头觉得暖洋洋地。她紧接着便将帕子携在了自己身上,对千曲郑重道是:“姐姐很喜欢,姐姐会带在身上的。” 千曲便显然地雀跃了起来。 前头大皇子却是听见了,绕过屏风探头过来:“怀夏姐姐昨日生辰?怎地也没办宴呀。”说完,他才觉察了自己的失言。贤妃正在禁足之中,哪儿会大肆举办宫宴,就为了给怀夏庆生。 怀夏倒是没在意他的失言,如今接触多了,她也知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口比心快的,往往说出来之后才后悔。她却是见大皇子正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腮,说起话来也是含含混混,问道是:“怎么,念珏你不舒服么?” 何念珏皱着眉头:“牙痛……” 怀夏点点头道是:“算年纪也该换牙了。” 千曲还小一些,张大眼睛,天真道是:“难道就跟渺云姐姐似的,前面多了个大豁口?说话还漏风?” 大皇子哼哼了两声,满目愁苦,显然是不想变成那般模样的。他此时不想见自己姐妹,把脑袋又缩了回去。 怀夏这才对千曲道是:“这是每个人都要历经的,千曲你怎么能拿这个来笑别人呢?” 千曲算了算年纪,好像明年或者后年,自己也要一笑露出个大豁口了。她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赶紧捂着嘴,只露出一双眸子瞄着怀夏姐姐。怀夏是年纪最大的,按理说已经换了一些牙了,但千曲似乎没见过她那般模样。 想了想,怀夏之前又不常露面,哪怕是难得出来,也不爱笑,自然是极少露出牙的。千曲想明白了这点,决定从今日起学会姐姐的沉稳来,免得被别人瞧见自己的那模样。 她端端正正坐好,闭紧了嘴巴。 怀夏颇有些莫名,也不知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丫头是有了什么念头。 不过千曲这学怀夏也只学了一天。第二日,千曲便又故态复萌,又成了那个喜怒哀乐都形于面上的小女娃了。她双手捧着脸,托着腮,似乎极为愁苦。 怀夏便关切地问了一句道是:“怎么了,千曲?” “唔……”千曲眼珠子转了转,道是,“姐姐,我想学你的样子,但有人说,我自己的样子才更可爱。” “那是自然。千曲怎么会想起来学我来了?”怀夏失笑。 千曲瘪了瘪嘴,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要不叫人瞧去自己掉牙的模样吧? 见千曲似乎是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来,怀夏也不急。她等了一会儿,才见千曲似乎放弃了:“反正……反正姐姐很好嘛!我想学就学咯!” 一听便知道里头别有隐情。 怀夏但笑不语,没再难为她。比起来,她其实更在意千曲嘴中的“有人”是谁。 三皇女何千曲,虽是个活泼性子,却与怀夏一般,在宫中少有熟稔之辈。能与千曲常来往,以至于立时就发觉了她在学怀夏的,无非便是她身后的小宫女太监或是她生母陈昭仪。 但若是这些人,千曲不必以“有人”这样的说法去代替。 怀夏颇有些担心,但想了想,千曲不过是个不甚受宠的皇女,似乎并没有不怀好意接近她的理由。可能只是有了个交好之人,却不想跟自己说吧。怀夏想到这儿,还颇有几分伤心。但想了想自己和念新姐姐的事也是瞒着千曲的,便觉得自己没有过问的理由了。 她只是对妹妹投入了更多一些的关注,便发觉了,这些日子千曲一下学总是离开得极快。问她要去哪里,却只丢了一句“御花园”出来。 怀夏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跟去看看。 怀夏只带着兰芷一人,叫旁人先回了玉鸢宫去。行至御花园处,也不知千曲是去哪儿了,她便全当是漫步了,沿着小径慢慢踱着。 不多时,踱到了上回她与千曲二人堆雪人的地方。 已是许多天过去了,那雪人早已化作一汪清水,消散在了泥土之间。用作眼鼻的豆子和萝卜也被打扫的宫人收拾了,并未落在原地。怀夏驻足半晌,颇有些感伤。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池中亭台,隐隐见得千曲的身影。 原来是在这里!怀夏终于寻到了要寻之人,便绕着池畔半周,寻到另一岸,打算拾阶上得那小亭。行至台阶下,她才察觉,千曲并非是独自一人呆在这处。 而坐在她身侧的是一位素衣女子,见得怀夏,那女子先是神色之中露出警惕,伸手竟隐隐是在护着千曲,仿佛是谁要将千曲夺取似的。而后才似乎是看清了怀夏,眸中又闪过一丝异样的狂热来。 这两种神色都瞧得怀夏十分不舒服,但仅是在怀夏皱了下眉头的下一须臾,再看去那女子,却是眸中清冷,自带着半分疏离。她轻启唇来,向着怀夏行礼,道是:“清平公主。” “清平姐姐!”千曲却是惊喜道是,而后才想起来自己向姐姐隐瞒着什么,又颇有些不好意思。 千曲手中正拿着一张白绢,一丝绣线,笨拙地指捏金针,拖拽着长线。她见怀夏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又赶紧将手上的东西往背后一藏,面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姐姐,我在学绣牡丹。等我能绣好了再给你看。” 怀夏失笑,却柔声道是:“那姐姐等着。”转头向那女子问去,“这位是哪宫的小主?”瞧身上配饰规制,应在昭仪之下,又绝不是千曲的母妃陈昭仪,这位怀夏是见过的,那便应该是更低位的宫人了。怀夏不爱出宫走动,这些宫人她是认不全的。 未等那女子回答,千曲便抢道是:“清平姐姐,这是梅才人。她刺绣可厉害了,会绣特别漂亮的牡丹呢!”言语中竟颇有几分崇拜。 怀夏点点头,原来这便是那位梅才人。 梅才人小产那件事过去未久,玉鸢宫曾着人送去过不少药材以示安慰。但怀夏倒是未曾直接去探看过这一位,倒是千曲,被陈昭仪带着,去探过病。 梅才人听罢千曲所言,却淡淡道是:“三皇女过誉了。” 怀夏却是扫视四周,见了零散的几张牡丹图样。她取过来瞧了瞧,的确是好看。便问千曲:“你是在照着这个绣么?” 千曲摇了摇头:“我现在若是能绣出一朵便高兴了……到时候把姐姐现在的这张手绢换下来……”这后一句她是小声嘀咕的。那手绢她刚弄好的时候高兴得不行,等真送出去了,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手艺太难看,怀夏姐姐那里肯定有更好的,带这个出去太过丢人。 怀夏笑了笑,将样子放了下来,自己则坐在一侧,闲闲地跟千曲、梅才人两人就着刺绣讨教上两句。她也是学了皮毛,这些日子又没再碰过,连千曲也比不上呢。 听了这话,千曲倒是高兴了。她这姐姐念书太过厉害,为人又沉稳,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赶不上姐姐的,没曾想自己原来也有比姐姐厉害的地方。 这么想着,千曲的劲头便更足了。 第24章 廿肆 当阳 怀夏硬留了许久,想从梅才人身上瞧出什么端倪来。也不知此女是否是心机太深,除却打一照面时的那个眼神,接下来梅才人并没有露出半点不妥。怀夏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她亲近千曲的缘由,但越是琢磨不透,她却越是担心。 确认过从梅才人身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了,怀夏找了个借口告辞,顺带也带走了千曲,道是:“千曲也快回去吧,天要黑了,昭仪等着呢。” 千曲也知道自己不该太晚回去,被提点了之后,虽是颇有几分不舍,却还是应了下来,告别了梅才人。 倒是梅才人并没有马上离开。 怀夏回了玉鸢宫之后,便见贤妃已经备下晚膳了。她规矩地向母妃告礼,刚想落座用膳,却被问及:“怀夏,有心事?能与母妃说说吗?” 如今母女二人的交谈比以往要深入得多,谈得越多,贤妃便越惊异于女儿的早慧,自觉自己之前着实是亏待了女儿,仅是在吃喝上不虞,却忽略了这小丫头自己的想法。 她这一问,也没有强求怀夏一定要回答。只是若怀夏想说,那她便愿做一个帮衬。小丫头偶尔也有思虑不足之处,她也可以为之略献谋策。 贤妃如今是彻底地将玉鸢宫的主心骨交予怀夏身上了,幸而怀夏却也未嫌担子太过沉重,仿佛是极乐意背,甚至可以抗更多似的。 怀夏想了想,问道是:“母妃可是知道梅才人父兄为何人?”本朝规矩,能名列秀女一列,入宫即封得品级的,哪怕是小小才人,也必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平民之女,只能从宫女做起,除非是诞下皇嗣,否则是极难晋封的。似大皇子的生母便是如此,因是宫女出身,如今也只能坐嫔位。 贤妃不曾想怀夏会问道梅才人身上,一怔,着急道是:“怎么?梅才人莫非是受人挑拨,真以为是咱们玉鸢宫动的手,打算对你不利?”如若说怀夏与梅才人的交集,贤妃也只能想到不久前那件事了。 怀夏却摇摇头,若是冲着那事来的,倒还好办:“梅才人在拉拢三皇女……女儿着实想不透,千曲身上有什么她能图的东西?” 贤妃瞧着怀夏的模样,那苦恼没有半分虚假。她虽是起初不赞成怀夏与别的皇女走得太近,怕被有心之人猜忌,如今见女儿这般替妹妹担心,倒想起自己还未入宫前,与自己的姐妹间的情谊了。 贤妃叹了一声,思索片刻,道是:“梅才人应是住在宁心殿的。” 怀夏算了算,才终于想起来:“宁心殿?江嫔那处么?”嫔位不过八人,仅在四妃之下,怀夏还是认得清的。这江嫔入宫不久,性子颇为活泼,整日里笑盈盈地,每每宫宴,常还没见到她的人,便听到她那呵呵笑声了。 因是个没心计的,很讨太后喜欢,是以也没谁厉声呵斥过她的失礼之举,顶多是冷嘲热讽上两句。但江嫔似是听不出,倒像是铁拳打到了棉花上。渐渐地,宫中之人也懒得多理会她了。 贤妃点点头,应道是:“正是江嫔那处。人是江嫔自己要去的,她们二人都是当阳人士。”说到这儿,贤妃猛地停了下来。怀夏可是知道当阳是何处? 正想给怀夏说道的时候,贤妃便见怀夏并无半分疑惑,道是:“丹江当阳,天下粮仓。” 丹江乃是本朝命脉,其水域广阔,涵养了不知多少沃土。当阳乃是丹江畔最为富庶之地,非仅是能产近疆域内四分之一的粮来,还多有富商居住于此,往来迎送,倚仗此地陆、水云途皆为便利,做倒进卖出的生意。 贤妃便没再解释,继续道是:“江嫔是当阳太守之女,梅才人家中似乎是管了当地的部分生意,具体的母妃却是不知道。”在出这事之前,梅才人并不招眼,是以贤妃也未曾去打探过。 怀夏便更是奇怪了。这一位,究竟是想做什么? 怀夏想得头疼,干脆去问了何念新。没多久便得到了回复,何念新却是这般写的:“许是妹妹想多了?没准是这一位才失了自己的孩子,才特地亲近孩童呢。” 何念新写得这句话的时候是撇着嘴的,因着怀夏描摹梅才人时特地强调了一句梅才人那让她不舒服的神色有着异样的狂热。一想到狂热这个词,何念新便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去了的不悦。 她强压下这种不悦,想的事却简单得很。偏偏这种简单的思路是怀夏未曾想过的,小丫头玲珑心思太过,反倒是看不清了。 怀夏想了半晌,似乎也有那么几分可能。 只是这般的话,倒好解决了。一是梅才人若是能再得一子,有了自己的亲子,便不会总留着千曲不放了。只是这却不是怀夏能左右的事。听闻前些日子父皇还常去梅才人那处探看,这几日却又是冷下来了。一个小小才人极易被人忘却,一两年后又有新人入宫,那想要再面圣可就更难了。 二是若是梅才人能知晓到底是谁害了她的孩子,有了另一个执念去做,也是可行的。 怀夏一边写着功课一边盘算此事。如今这些简单的习字可难不倒她了,几个小皇子皇女中,怀夏是识字最多的一个,偶尔林先生还会给她指一些艰涩的书让她回去钻研。 等盘算完了,那功课也是做完了。她叫人将桌子收拾起来,搁置一旁,方便明日带去上书房。进来的是兰芷,小丫头近日胆子大了不止一分,估摸着原本心性便是如此,呆在玉鸢宫中却是被压抑了,笑着说起来:“公主这几日总是一副忧虑模样呢。” “有这么明显?”怀夏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倒没否认。她还惦记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这宫中转了一圈,瞧得最顺眼的,可不是贤妃重用的言恩和迎露,那两位沉沉稳稳地却是太过谨慎。眼前的兰芷是怀夏想着用起来的人之一,只是这人心性还需再考量一番,是以她虽是这么回,神色中却没有太过亲近倚重。 “也并不是明显,在上书房中公主便更不显露。许是在自家宫里,您也能放松些吧。”兰芷道是。 怀夏点了点头:“无事,想必无需几日,便可处理了。” “公主定是能做好的。”兰芷也不知是奉承,还是果真对怀夏信心十足,这般道是。 怀夏没再理会。 千曲这些天还是不时地便去找梅才人学刺绣,手上被扎了不知多少下。说来也奇怪,陈昭仪居然至今还未看出不妥。倒是怀夏,随手带了瓶伤药,每日给千曲讲故事的时候,还会替她细细用药擦着手指。做这些事,还得瞒着上书房外候着的千曲的宫女。两个人躲在更靠角落的位置。 幸而这药味道淡雅,颜色也是ru色,千曲也不嫌弃。 倒是小丫头见姐姐这几日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神色颇有几分淡漠,心中有些怕,小心问道:“姐姐怎么不高兴呀?” “这不是瞧你每日扎自己,也不心疼自己么。姐姐都心疼了。”怀夏只道是。 千曲也不是不知疼,却小声辩解道是:“可做什么事都需要吃一番苦的,姐姐念书不也是么……”她虽是年纪小,却也知道,同样是坐在这间上书房中,怀夏之所以一骑绝尘般地在学识上超了那两位皇子,私下里到底多用了多少工夫。 “行啦,姐姐也没反对你。”怀夏给千曲上好了药,把那瓶伤药交给身后的女官收好。 千曲见姐姐不再说话了,小意地轻扯着怀夏的衣袖,晃了晃:“姐姐,我的牡丹快绣好啦!” 怀夏却道是:“那今日姐姐也去,看妹妹绣牡丹,好不好?” 这几日怀夏虽是偶尔跟去,但也不跟着学,只是看千曲在舞着手中的绣线。她只带了兰芷一个,还向千曲保证过兰芷不会告诉旁人的。倒是梅才人似乎半点也不介意,只清清冷冷地靠着栏杆。 那女子披着一件兔皮大氅,裹着身子,浑然一身雪白。 怀夏在外人面前常维持着小女儿的天真模样来,此时也不例外。她今次有意试探一番何念新的揣测是否是真的,便像是无意一般问起来:“怎地梅才人一直穿白色?女儿家该穿鲜艳一些才好看呢。”她自己今日是一身浅红,而一旁的千曲穿的虽是月白,却绣了不少穿花蝶。宫中少有人穿白色,怀夏这般模样,已经算是素的了。 梅才人显然是愣了愣。 “对呀!”千曲被这一提点,也盘算了起来,“梅才人那里若是只分了这等料子,我叫昭仪娘娘送你一些?”宫中才人按制,每年冬日都能裁得一整套衣裳。千曲的生母是昭仪,又能掌一宫,手里更宽裕些。 梅才人却是神色复杂起来。这还是怀夏在初见那一回之后,头一次将这一位的异样神色逼出来。 第25章 廿伍 癫疯 怀夏心里动了动,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一如往常,但却小心地让自己向千曲身侧倾斜了一下。她接下来大概还要言语上刺激梅才人几分,好确定这一位的真正想法。 千曲却似乎没觉察出身畔两人的异样,还在兀自比照着花样子和自己绣的小手绢。 怀夏接着道是:“我母妃每年总要拿她的例份多为我裁几件衣裳,那些颜色鲜亮的,她总说自己穿不来。”清平公主一向是皇子皇女中出了名的听话的那一个,怀夏便贴心地对贤妃感激着,“母亲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些颜色呢,做母亲的,都想把好的给女儿呀。千曲,陈昭仪肯定对你也这么好呀。” 这倒是怀夏的肺腑之言,没有半分虚假。但称呼上,怀夏稍微耍了点小把戏,将“母妃”换作了“母亲”,便一下子不似宫中的冷漠规矩,而仿佛只是个平淡安逸的富庶人家的母女了。 这下,怀夏不经意间瞥见了梅才人的手似是在微微颤抖。那是一个善于绣功的女子的手,是不可能不稳的。这般的颤动,只能反应出这一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怀夏又稍瞥了下她的神色,只见梅才人神色中带着些许的向往与哀恸。这种情绪并不十分激烈,却也很是明显了。也许是因为面对的不过是两个小孩和一个半大少女,梅才人心中警惕较松,没能成功全掩饰了过去。 那边千曲只以为姐姐又像往常一样,打算教导她什么道理了。她这个姐姐,千般万般地好,唯独爱讲道理这一点,教千曲很是吃不消,活脱脱是小一号的林少监。 但人家林少监更多去管束的是那两个皇子,这个小“少监”管的却是自己。千曲内心其实有点不乐意,但怀夏说的却是颇能引起她的共鸣。于是她点点头,不等怀夏问她“你可从中悟出了什么”就一口气道是:“昭仪娘娘也是宁可克扣自己也要把我喜欢的留给我呢。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昭仪娘娘!” 小丫头说完之后,颇为自得,自己能主动地把自己所悟先一步说出来了,姐姐一定是很高兴的。想到这儿,千曲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半仰着脑袋,望向怀夏。 这神色怀夏熟得很,千曲这回定时等着她夸奖呢。怀夏便也提起了嘴角,点点头,摸了摸千曲的脑袋:“父皇总是教咱们‘孝’的重要,千曲这么小便知道这些,父皇和昭仪一定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好孩儿的。” 她在千曲面前一向是这种大姐的仪态,是以千曲也没察觉怀夏今天这些话,每一句都在刺那刚失了自己的孩子的梅才人。 那边梅才人的纤纤玉手攥起了拳头,尽管她刚做完这个动作便将拳头藏到了兔皮大氅的掩盖下。 但怀夏还是瞧去了,神色闪烁了两下,生起了一星半点的后悔。她做的是不是过分了一点?但一想这一位一直这么霸着千曲,自家这三妹性子单纯,在那件事中更是半分牵扯也无,不应该成为梅才人的寄托,便狠了狠心。 她也没继续说下去,剩下的话不好在千曲面前说。于是怀夏只是夸得千曲开心了,之后便陪着千曲继续绣牡丹,还教千曲把绣好的第一幅带去给陈昭仪,说自己拿着她之前绣的那一张已经很高兴了。 千曲便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立誓似的:“这一张一定要做得特别漂亮,给昭仪娘娘!” 怀夏笑了笑。 梅才人却颇有些坐不住了:“清平公主,三皇女,今日夜色已晚,不如二位请先回吧。” 怀夏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走吧,千曲。你课业肯定还没做呢,明日别惹了林先生生气。” “哎呀,让我再绣完一点!”千曲这么说着,一不小心又扎了手指头。她颇有些毛手毛脚的,被这一催更急了,自然便失了手。虽是扎多了,但十指连心,每一下都是疼的。 那小脸便立时皱了起来,怀夏也颇为无奈,替她取了手中的绢布和绣线,搁在一旁,惯例交由梅才人收着,然后替千曲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才攥着妹妹的手道是:“姐姐这些日子得了些好看的小玉坠要给妹妹看呢,妹妹不想看么?咱们边走边看好不好?” 有了旁的东西吸引注意,千曲便立时不去管那点痛了,赶紧道:“好呀好呀!” 怀夏今日手里还真带着不少小东西,都是提加`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前准备着,打算着万一有需要,好引着千曲走的,没想到果真排上了用场。她便牵着千曲,果真如自己所说,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些零碎的玩意儿来。 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怀夏的母妃终究是四妃之一,比之陈昭仪,能得的金银玉饰更多。怀夏和千曲年纪不大,看不出什么成色来,只要是雕得花样ji,ng巧,她们便喜欢看的。 怀夏这么拿给千曲看,还把千曲最喜欢的一只双翅可微微颤的银雕小蝴蝶送了千曲。也不知为何,千曲对蝴蝶纹样的东西格外有几分偏爱。走得离那亭子远了许多,眼看着便要出御花园了,怀夏眼珠子一转,道是:“还有个玉蝴蝶,更好看。” 说着,她做出往怀里找的模样。 千曲眸子亮亮地,也不着急往前走了,就在那儿等着看玉蝴蝶。 怀夏却是皱着眉头,怎么找也没找到。 千曲瞧出了些不对:“姐姐,难不成是丢了?——呸呸呸,也或许是姐姐忘了带,好端端地在玉鸢宫里呢!” “不会呀,今日下学往御花园的路上来的时候,我还特地拿出来把玩过一会儿呢。”怀夏一脸懊恼道是。 “那会不会是丢在姐姐把玩它的那处了?”千曲忙道是,“那咱们回去找找?” 怀夏哎了一声,却摇头:“不行,太晚了,昭仪娘娘该等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二人出来找梅才人是偷偷来的,身后除却一个兰芷也没带别人。如今想要派人去寻找,也抽不出人手来。怀夏苦恼地想了半晌,才道是:“兰芷,你送三皇女先回陈昭仪那处,而后回玉鸢宫带人来帮我找找。我先回去找找看。” 千曲却摇头道是:“姐姐你一个人留下怎么行呢?” “听话,姐姐总比你年纪要大。这在宫中,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怀夏柔声道是,“再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昭仪的,你不也总一个人跑出来么。” 千曲被她说得理屈,只好应承了下来。又转而对兰芷道是:“那,兰芷咱们可得一路小跑回去,你送到了我,也得跑回玉鸢宫,早点来找姐姐!” 兰芷便应下来:“是,三公主,奴婢知道了。” 她其实颇有几分新奇,这一日来之前怀夏要她做什么,具都是提前说明了的,包括此时带三皇女回去。心知自家公主怕是有话要单独对梅才人说,兰芷作为奴婢,自然是听自家主子做事的。 她便果真带了千曲开始小跑,目光之中,自家公主一转身,便往来路回转了。 梅才人还未走。 她在宫中没什么跟脚,那宁心殿的主子江嫔自己又是个小孩心性,对她并没有太多约束,是以她才能得以一日一日地守在这亭子里,也不带个宫女或是小太监,就等千曲和怀夏两个。 梅才人此时的心绪半分平静也无,等那两个皇女走了之后,总算是压不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瞪着池塘边,满目愤恨。千曲和怀夏并不知道,这便是梅才人与宋才人起得冲突的地方。 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了的地方。 怀夏转身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个场景。这女子没了往日的淡然平静,大口喘息,眼角带着泪珠子,在这冰天雪地里,滚落的热泪很快便冷了下来。 怀夏没控制自己的脚步,踩上了台阶。 梅才人似一只被惊了的猫,警惕地转过头来,瞪着怀夏:“……你?” “我丢了个东西。”怀夏似是没看出梅才人的异样,只四下扫视着亭子,在她才刚落座的那一处瞧见了一只玉蝴蝶,便上前去捡了起来。 梅才人整个身子都在颤,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她这不堪的模样,是绝不该露于人前的。但偏偏撞见了这一幕的,只是个孩子。 她并非是那等丧心病狂之人,虽是被选入了宫,却也并不肖想那不知为何空悬至今的后位。在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被撞见了,梅才人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了怀夏灭口。但这个念头立刻被打灭,不是因为她权衡过这举动的后果与得利,而是因为她想起来,怀夏也是一个母亲的女儿。 贤妃。 梅才人又是抖了抖。 怀夏却是递出了一张手绢过去。手绢上绣了梅花,没个章法,正是千曲的手笔。 第26章 廿陆 生机 梅才人认出了这方帕子,愣了愣神。她咬着下唇,不知在回想着什么,但好歹平静了些许。 “擦一擦吧。”怀夏道是。 梅才人便接了过去,轻柔地抚摸着那几朵皱巴巴的梅花。 良久,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又终于恢复了惯常的模样,低声道是:“让公主见笑了。”声音却带着喑哑。 怀夏没有紧追着说些什么。 尽管已经对这一幕盘算了许久,算出了梅才人一切可能的反应,但真到了这一刻,怀夏心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自己说,你先等等,等一下,让她再缓一缓。怀夏便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只静静地守在一旁。这池边景色萧索,并没有多大看头,如今少有人来往,可供她二人安静片刻。 等了一会儿,怀夏才道是:“梅才人痛失至亲,这等切肤之痛,我虽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能知一二。” 小姑娘此时说话却并没有半分稚气,神色中极为认真。梅才人颇有些看不懂她了,诧异道是:“你能懂得?” 怀夏说的其实不是懂得,而只是略有知晓。但她也没去反驳梅才人之言,转而言说起当初那件事来,道是:“那一日宁鹤宫中,宋才人非要说是我母妃指示的她。若非是贵妃娘娘明察,恐怕如今我与母妃也要分离开了。每每回想起,我都害怕极了。” 说罢,怀夏平抚着自己的心口。万一贤妃那一日被屈认作了主谋,可并非是如今这区区禁足的惩罚了,虽罪不致死,却有可能会被认作无法教养皇嗣,那怀夏便不能再被养在贤妃身边了。 尽管怀夏的忧虑不过是生离,比之如今梅才人的死别相距甚远。但梅才人却觉得,怀夏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能很好地领悟生死,在她看来,见不到自己的母妃了这件事,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是一般地不能承受。 梅才人有种找到了知音的错觉,尽管这个“知音”才刚过九岁的生辰。她冷笑一声:“那一日我未曾能下床去,亲眼看那宋氏的下场。至于贤妃一事,却有几个嘴碎的家伙,也不知有意无意,偏在我房门口说那些。”其实梅才人心知肚明,那又怎可能是无意之事。但这话她并不是说给怀夏这个小娃娃听的,而是希望怀夏回得玉鸢宫后能学舌与贤妃听,想必贤妃听得出自己的弦外之音。 怀夏忙道是:“母妃与那事无关的。” 梅才人见她为母焦急的模样,神色更是温柔了几分,温和道是:“公主莫要担心,我并不是愚傻之人。” 怀夏这才点点头,却仿佛还害怕梅才人迁怪到贤妃头上似的,道是:“母妃久居玉鸢宫,是那事发生了之后才知晓梅才人有了身子的。”说罢她嘀咕了两句,“也不知是谁,能这么快地知晓那天大的好消息,偏要下这种狠手!” 这嘀咕却不是怀夏刻意为之的了,她是真的十分气恼,那未出世的孩子毕竟是她的弟妹。若搁在半年以前恐还好说,但这半年间,她与千曲他们几个可谓是朝夕相处,正是最童真的岁月,还并不需争夺什么利益地位,怀夏还是恨喜欢弟妹们的。唯一的例外是渺云,但怀夏觉得那是淑妃对这个妹妹太纵容了的过错。倘若是梅才人的孩子平安降生了,她觉得那个孩子应该不会太坏的。 梅才人的手又颤了颤,霎时间瞳孔放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神色间翻涌上了一股恨意,那恨意着实似一团冲天的火,要将整个梅才人焚烧殆尽似的。 这模样让怀夏吓了一跳。她如今已经确定了,梅才人果真如念新姐姐说的那样,不过是痛失了自己的孩子,想要一个孩子,才移情到伶俐可爱的千曲身上。却不曾想,这一位身上,会燃出这般的恨意来。 怀夏声音开始颤抖起来,颤颤巍巍地唤了她一声:“梅……梅才人?” 梅才人却只是喃喃:“是了……是她,只能是她了。——是我太过轻信于她,到现在也不曾怀疑过她。但那件事,我还未来得及请脉,只同她说起过那猜测的……我被她天真的模样骗了!” 她越说心绪越开始波动,到最后一字一泣,音色凄厉,在这空荡的亭子中回旋着,仿若厉鬼。怀夏是真的吓着了,踉跄了两步,后退到台阶处,差一点坠下去。但梅才人却是瞧见了,那纤细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拽住了怀夏,还将之拦在了怀里。但那眼眸,却根本不是在看怀夏,而更像是在透过怀夏,看别的什么。 梅才人低低唤着:“我儿,娘会为你报仇的,娘一定会杀了那个贱人,为你报仇的!” 怀夏唇轻轻颤着。梅才人不曾有过真正的孩子,抱她的姿势令她并不舒服,力气大得勒得她生疼。但怀夏挣脱不开,忽然也不想挣脱。 这女子,恐怕是真的疯了。 但这不是怀夏想要的,怀夏只是希望她能解脱出来,离千曲不要太亲近,能有点别的事做。她想了想,努力地抽出一只手来。小女孩的手心软软暖暖,那手覆上了梅才人泛红的眸子。怀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是:“它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呀,一定是这么希望的,你可是它的娘亲,是最期盼它的到来,也最为它的离去伤心的娘亲啊。” 怀夏把这样的话絮絮叨叨地念了好几遍,不厌其烦地念,最终念成了一首安魂曲似的,让梅才人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那女子终于松开了手,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怀夏也不着急离去,她静静又守了一会儿,梅才人终于甩起袖子,失了所有养出来的教养规矩,粗暴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你说的对,我得活着,我得活的比那贱人更好看,把她踩在脚下,让她余生的每日都给我儿抄经,痛哭流涕地求佛祖保佑我儿才是!”说罢,梅才人竟提起裙裾下摆,跑着便离开了。 而怀夏还坐在原地,失了几分气力。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一处正在咚咚地起伏着。 天已经晚了,亭中逐渐被黑夜所笼罩。怀夏望着梅才人消失的方向,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她现下急需要人来同她说说话。 这时,她瞥见了守在下面的兰芷。 这宫女福了福身,请道:“公主,咱们回去吧,娘娘该等急了。您再不回去,娘娘就得顾不得禁足出来找您了。” 母妃! 怀夏立时噌地站了起来,脚步还是不够稳妥,却赶紧地往兰芷那儿去。兰芷何曾见过自家小主子这么急匆匆的样子,赶快上前去接:“哎呀,公主您慢着点,小心脚下!” 怀夏不再多说一句,只往玉鸢宫赶去。 贤妃正守在宫门口处,再往前迈一步,就要破了禁,该被告到贵妃那处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6节 见怀夏过来,她着急的神色终于缓了缓,眼角泛红,却也没舍得打怀夏半下,只道是:“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兰芷也不肯说!” “母妃……母妃,要是哪天我出了事……”怀夏喃喃。 话音未落,贤妃便打断了她下头的言语:“要是我女儿出了事,我绝对要要了那害你之人的命,再陪你去y曹地府!” 贤妃这话说出来更是要吓吓怀夏,这丫头近些日子的胆子太大了,大得贤妃都后怕起来。怀夏听了这话,果然身子一抖,半晌,才又低声道是:“母妃这么说的话,女儿都不敢出事了啊……” “瞎说什么出事不出事的!”贤妃唉了一声,拽着怀夏赶紧往宫里走。 怀夏又缓了半晌,才道是:“可母妃,女儿好像做错事了。” 她将梅才人的事慢慢地道了出来,一字一句地。 而贤妃只是静静听着,良久,才摸了摸她的头顶:“怀夏没错,怀夏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呢。” 只是带着那等希望而活下去的梅才人,恐怕不会再是之前那个梅才人了吧。后宫要乱了。 贤妃将这后半句话吞入腹中,不曾告诉给怀夏听。 第27章 廿柒 年宴 许是受了惊,怀夏在那日之后便没再去见梅才人。而梅才人却似是想清明了什么,着人将绣了一半的牡丹和花样子全送了千曲,人却没再出现过。 千曲很是不高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梅才人态度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小丫头想不通,便只好去问姐姐。 怀夏也不多说,只道是:“人家肯定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就想千曲,你现在坐在这儿,最要紧的是什么?” “好啦姐姐,我知道了嘛。”千曲撅着嘴,打开面前的书本。 怀夏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便算是了解了。 怀夏心怀不安,想找个宣泄的出口,也便只有何念新。她将这事又写在了绢布条上,没过两日便收了回信。 回信中不仅是念新姐姐的宽慰,还有一个好消息。 年节将近,年夜宴上,所有梁京城内的宗室亲眷都需入宫。两人又可以见面了。 姐姐要来啦!怀夏一讶,紧接着眼睛笑弯了。 过年,虽是在萧索的冬日,却是宫中极少的热闹时候。今年贤妃还在禁足期内,但内务掌事还不敢克扣怀夏的东西。几卷上好的布料送往了玉鸢宫中供贤妃挑选,许是见清平公主今年可没少在陛下面前露脸,贤妃显然看得出,今年送来的料子可比往年要好上不少。 贤妃也不委屈女儿,挑挑捡捡了半晌,留了不少好布料,又想了想,给掌事定下了要做些什么衣裳,着他们快些送来。 没过多少日子,怀夏便又得了一身新衣裳。 贤妃先是让迎露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这些衣裳上没有什么手脚,才把怀夏喊来让她去试。看满意了,还又取了一套首饰过来,再让怀夏带上。 外褂是水红色,绣着白色纹饰,看纹络仿若孔雀翎羽,倒是别致。手镯是银打的,镶嵌了一颗红玛瑙。头顶的簪子也缀着红玉。幸而怀夏生得白,这么一衬,倒是白里透红。 贤妃总算是点了头,怀夏赶紧去把这一身都换了。新年的衣裳,按规矩是要在新年的头一天才能穿的。 她颇有些奇怪地问贤妃:“母妃,这颜色不是太招眼了吗?”她虽是不怕招眼,但玉鸢宫一向低调惯了,若是今年忽然改头换面,该叫那些有心人盘算去了。到时候万一那些人想不通,再着人来打探,还怪扰母妃清净的。 贤妃品了一口茶,凉凉道是:“无事,反正今年咱们也无需去宫宴,怀夏穿着好看才是最打紧的。” 怀夏眨眨眼睛,才想起来,母妃禁足,若不是格外恩许,今年是不用去宫宴的。而她毕竟还太小,自己一个人去也不合适。她想见她的念新姐姐,好像还得多等上几个时辰了。 心里头有点小失落,但又转头一想,反正宫宴上两人也不能说话,那还不如不去呢。 这么想,怀夏便释怀了,专心等着那一天到来。 贤王府中,贤王妃与郡主二人,不知哪一天起,简直跟销声匿迹了似的。开始也有几家女眷开宴时往贤王妃这里投个请帖,但被拒绝得多了,也便没谁会再自讨无趣。 若非是这宫中年宴需清点全部在梁京的宗室,已经许久没人想起这母女二人了。 贤王妃虽是爱热闹的,但却着实懒得应付宫中那些虚与委蛇,还跟何念新念叨了几句,她还着实有点同情太后,这一位入宫太早,又一直居住在深宫里,恐怕不知道真正的“热闹”是什么,办个宴会就当天大的乐子了。 她也知这种话不该说,两句后便打住。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儿,这丫头正双手托着腮,竟听得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无名火,敲了她脑袋一下道是:“才刚的话可不许跟任何人学了去!” “哎呀!”何念新捧着脑袋,假装很疼的模样。她这段日子并不怎么跟自己娘亲顶嘴了,也不说什么打头长不高的话了。自从知晓边疆战事并不顺利之后,何念新便生怕哪天这消息传到了贤王妃耳朵里。贤王妃已经够愁苦的了,何念新虽是大大咧咧地,却也不是个没良心的。她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是,“娘,女儿都这么大了,说话是知道分寸的!” 贤王妃也知晓自己今日这火不该撒到何念新身上,自己叹了一口气,又去管府中那一点点的杂务,打发时间去了。 这些日子,何念新听得最多的便是贤王妃的叹息声。她抿了抿唇,悄悄从贤王妃身边跑开,找自家师父去,又多加练了一个时辰。 这般场景近日里见得颇多,做师父的见怪不怪,只丢了一副铐子过来道是:“老规矩,带上!” 那东西颇似镣铐,却比铁疙瘩沉多了,也不知自家师父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开始何念新还不肯带,直嚷嚷着她堂堂郡主,怎么还得被弄得像个囚犯似的。师父也没跟她废话,直接给扣上了,道是:“师父千辛万苦弄来让你练轻功用的,你还不领情!” 何念新便只好带着了。 幸而摘下那一瞬间何念新真真感觉着自己身轻如燕,仿佛一跳便能冲破云层似的。见着实有效,她也便不反对了。 但今日这一戴上,何念新却觉得双脚双腕一压,比往日还要沉重。 “师父!这不是平日那个吧!”何念新忙喊了出来。 她师父瞥她一眼:“忍着,要不是看你年纪还小,还在长个子,怎么可能让你带这么轻的?” 何念新一脸苦哈哈地。 “你还想不想把你父王替下来的?”男人凉凉道是,那语气,一听便是专在戳人痛处。 何念新赶紧振作起来:“想!” “那就加紧!” 这当师父的一点都没有因年关将至而放松对何念新的要求,以至宫宴当日,何念新还得先绕着贤王府跑上几圈,才被允许换上新衣裳,坐上马车入宫。 贤王府的大门极为难得地开启,何念新撩起布帘,探出头去,冲着抱臂待在不远处目送她离去的师父做了个鬼脸,还幸灾乐祸道是:“师父,我们去宫里吃大餐啦!你就只等呆在王府!没有好吃的!” 说完,她缩回脑袋来。梁京这冬日,还真冷!车马前行,寒风刮过她的面颊,刮得她双颊生疼。 一进马车厢里,何念新便没了刚刚那劲儿。 贤王妃好气又好笑,道是:“你嚣张个什么劲儿?不怕旁边府里听了去,瞧你笑话?怎么这见不着你师父了,你就不嚣张了?” 何念新哎呀两声:“我那不是骗师父的嘛!宫宴可难吃了,哪有咱们府上大厨烧的菜好吃!好想留下陪师父、女夫子他们吃呀!” 但何念新也只能是想想。 年夜宴连开二日,昨日宴请的是重臣,今日才请宗亲。男女分席,贤王妃自然是携着何念新往太后那一处去。今年留在梁京的亲王还有几个,贤王妃便与其他几位亲王妃坐在一处,这回离几个妃子那一处稍远了一些。 何念新的却也不张望。她早便收了信,知道怀夏今夜不来了。 许是封地处规矩较少,有不少又颇为富饶,这几个亲王妃虽风情各异却个个珠光宝气,衬得贤王妃母女二人格外质朴。 何念新甚至穿得颇似男孩。 便有一位王妃,非是梁京人士,话语还带着颇重的口音。恐是对梁京中的形式并不熟悉,她也没个熟人,便来找同被冷落的贤王妃搭话闲谈的,开口便道是:“这一位是贤王世子?” 何念新:“……” 第28章 廿捌 侧目 同贤王妃搭话的这一位乃是闵王妃。 她这一话问出,贤王妃也是一怔,思衬着该如何回话。气氛颇有些尴尬,那闵王妃也是觉察到了自己可能是说错了什么。 何念新捧着下巴,眼睛亮亮地:“咦?这么说我瞧着一定是相貌英俊威风凛凛了?” 有这么一cha科打诨的,二位王妃之间便没那么僵了。贤王妃敲了她脑袋一下,道是:“哪有你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谁见你整日里穿这么一身,都瞧不出你是个堂堂郡主!” 那闵王妃在何念新一开口的时候便听出自己认错了。这小娃娃眼睛圆溜溜地,声音清清脆脆,不像是同龄的男孩略带沙哑。她只能笑了笑,瞧着便十分不善于应付这种情景。 偏偏贤王妃也同样是个不适应的。 幸而开宴了,坐于上首的太后开了腔,其余人便都静默下来,摆出聆听的模样来,以示尊敬。这一位惯说些场面话,何念新一向听得不耐烦,便在位子上挪了两下,又暗地里被自家阿娘掐了一把才老实下来。 三位宫妃便接了话开始捧太后的场,一唱一和地。 何念新走起神来,忽然想起来怀夏她母妃似乎跟自家阿娘一样,不擅长捧,只负责在后面“是啊是啊”表示应和。 太后道是:“今夜无非是个家宴,大家不必太拘束。” 何念新又跟着想,切,谁信你谁傻,怎么可能不拘束?瞧这一群平素不在梁京城待的王妃们,想必各个在自家封地也都是作威作福的,在这儿还不是一个个被吓得像缩脖子的鹌鹑? 太后又关切了几句这一年当中发生的要事,又换来一片歌功颂德。无非是蛮人未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倒没人提贤王还在边疆与蛮子僵持这事,只有贤王妃,暗自攥了攥拳头。 紧接着太后便又关切了一番小辈们。 那几个皇子皇女挨个上前去卖个巧,宗室中有那等聪明伶俐的也被喊去对答一二。何念新这回仿佛屁股长在凳子上了似的,稳如泰山,坚决不动。 未曾想,这老太后笑眯眯地把侄辈孙辈都问过一遍之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关心起来:“安河这丫头今日没来?” 猛地被叫到封号,何念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贤王妃推了她一把,她才从入定中茫然地仰头望着自家阿娘,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要被推。奈何自打她一被点名,周身众人的视线便都集中过来了。何念新也是打了个机灵,猛地明白了过来,一咕噜地从座位上爬站起来,恭敬行礼道是:“太后娘娘,安河在这儿呢。” “你这丫头,怎么穿得灰不溜秋地?哀家都没瞧着你。”太后嗔怪了两句。何念新这小丫头,与宗室里其余被教导得一板一眼的孩子都不一样,有着一股机灵劲儿。太后虽是觉得这样的女孩失了宗室风范,但不得不说,这种孩子逗弄起来格外有趣。 说罢,太后便着心腹过来道是:“去选几匹颜色鲜亮的布匹,赐给贤王府,让王妃给郡主裁几身裙袄。念新今年该十一了吧,老这么穿像什么话。” 何念新脸色难看了些许,但正被人盯着,她也只得赶紧换了张脸似的,笑着接了赏赐。心里盘算的却是,她喜欢鲜亮的颜色,但不喜欢穿呀。她更想看别人穿嘛! 紧接着,太后便像关切其余小辈一般,过问了她几句。何念新也一一作答,无非便是问男娃娃读书了没,读了什么,读得如何。问女娃娃可跟着各自母亲学了些什么一类。问大一些的女孩可许了人家。大一些的男孩……人家不坐这边,跟着父兄坐在今上那边。 到何念新这儿,她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安河今年也十一了,可曾定亲?贤王妃这在梁京也住了半载有余了,也不见你去给安河张罗张罗。” 何念新“啊”了一声,万万不曾想到,这问题会落到她头上。 按理说宗室女的嫁娶可不像平常人家,是需要太后或者今上赐婚的。但如今朝中对此管制的并非格外严苛,若是有人家看中宗室女,也可先定下,而后再上告请赐婚。 被责问的却是贤王妃,这一位讪讪一笑,告罪道是:“此事王爷曾与臣妾商议过,如今臣妾只得这一女,宠溺过甚,想着在身边多留几年。” 太后倒是颇不赞成:“这女儿家可经不起耽搁,这事儿你二人倒是不急,人家安河未必呢。” 这话说得,其实颇有损何念新名誉。但太后上位惯了,也只是随口一提,转而还去问何念新:“安河,你说呢?” 何念新可不在意外人会传她些什么,挠了挠头,咧嘴笑着,当然还未傻到把那一套要当将军的说辞光明正大地摆到台前来,只道是:“我倒不太在意什么时候嫁人的。” 她一未婚的小女子开口便是嫁人这种话,有些规矩重的人家出身的,已经开始倒抽凉气了。 偏偏何念新语不惊人死不休,紧接着大大方方地道是:“我嫁人吧,就一个要求,能打得过我的。哎呀,我还挺想试试看‘比武招亲’呢!” 这话一出,那些本还能撑得住的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何念新说这话,心里还颇为得意。她扫视四下,这些梁京城养出来的男孩子,各个瘦白,在女孩子身上倒是好看,可惜生成了男儿身,半点气势也没有。这样的,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她打一双! 只要一直不输,那不就不用嫁人了嘛! 她这说完,也不顾众人纷纷侧目,兀自坐了下来,又被贤王妃暗地里掐了好几下。幸而冬日里衣衫厚实,贤王妃也并非是真下死力气,她也不疼,偏冲着自家阿娘摆出委屈的模样。 贤王妃就又心软了。自己怎地便摊上了这么个冤家! 生怕何念新又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来,坐在太后左手边的淑妃忙出来打圆场,把这话茬过去了,又赶紧叫歌舞上来,缓和缓和气氛。只是接下来,可没人再敢搭理贤王妃和何念新两个了。 这母女二人倒也不在意,吃吃喝喝,直到曲终人散,被小太监引去偏殿歇息。 到了何念新最期待的时刻了!她摩拳擦掌,立刻就要跟贤王妃告退赶紧去准备准备夜袭玉鸢宫。还没等她蹦开呢,贤王妃忽然拍了桌子:“你给我站住。” 何念新满脸愁苦,一回头,只见贤王妃神色严肃,像是要谈很重要的事。 第29章 廿玖 谈心 何念新苦哈哈着脸,她还着急去找怀夏妹妹呢!但毕竟是贤王妃喊她,何念新想了想,还是乖乖地挪回了贤王妃身边。便见贤王妃伸手拽了她一把,把唇凑近何念新的耳朵,小声道是:“你去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上一圈,看看有没有人藏在屋子里。” 这是……有什么不能被旁人听去的要事要谈?何念新眨了眨眼睛,不由得认真了几分,甚至还翻身上了房梁。 找了一圈,这偏殿里空空旷旷,只有她母女二人。 贤王妃便松了一口气。 何念新倒未曾见过她阿娘这般模样,以前顶多也只是屏退左右罢了。她在贤王妃手边的椅子上落座,也不正经坐着,而是双手搭在两人间的小茶几上,身子向前倾斜,凑到贤王妃身边,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了呀,娘?” 贤王妃这才道是:“念新,你今日在宴上,说的那都是什么混账话?” 一听贤王妃是要就这事发难,何念新嘟着嘴,嘀咕道是:“女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嘛!” “入宫之前不是嘱咐过你吗,今日不要出头!”贤王妃也是拿这女儿没辙。 何念新这可冤枉了:“哪儿是我要出头呀,是太后点我的名了!”她虽说这话,却没大声嚷嚷。屋子里是没人了,但谁也不知是否隔墙有耳。 贤王妃拧着她耳朵道是:“你看看其余几家宗室女被问了这话都是怎么回答的,再想想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这话一说出口,信不信那些人此时此刻都在拿你当笑话讲!” 这一回贤王妃可是真下了几分力气。 何念新赶紧跪坐在椅子上,顺着贤王妃提她耳朵的方向挺着身子,连忙给自己辩解,好叫贤王妃松手:“娘!娘、娘!我……我就是把自己想的说出来了嘛!我、我……我知道父王不太想叫我结亲嘛,不要担心,就算有谁真敢上门提亲也打不过我的!” 贤王妃却是一怔,手里也一松:“……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贤王妃这颇为没头没尾的问话,何念新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真猜对了。小丫头不免有几分洋洋自得,解释道是:“娘你自从收了父王的一封信后忽然地叫我禁足……我便猜是不是父王说了什么嘛。” 原是猜出来的,贤王妃听闻后,终于放了手,将脸转了半边过去。 又是那一副何念新近日来见多了的神态。 “你父王……”贤王妃斟酌半晌,才道是,“恐怕攻伐蛮族,并不顺利。他虽在信上不曾表明,但言语间却总叫咱们母女提防小心,低调行事……我担心你总出去玩惹了祸事,便干脆让你留在了家中。” 这母女二人,各自都猜到了远在边疆的贤王的处境,却偏出于担心对方忧思,选择了不去告知彼此。 何念新嘴唇动了动。她是实打实地从怀夏那里得了消息,知道贤王如今的确征伐不顺的。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又一次地选择了咽下去,用撒娇的语气,小心地希冀能哄得贤王妃稍开怀一些:“我就说嘛……阿娘这么好,怎么还突然不让我出门玩啦。” 贤王妃推了推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别整日就想着玩。” 何念新便又小心问道:“父王是不是怕……那一位拿我的婚事做筹,算计父王?”她也不明说那一位是谁。 贤王妃点点头道是:“你父王临行前便在思虑此事了,但那时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而如今,显然是这希望破灭了。 何念新却奇怪道是:“那咱们藏在府里也没有用啊,那一位又不会因为咱们不露面就想不起咱们来。” 贤王妃却摇摇头道是:“你父王的意思是,那一位也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你要是少跳出来,他未必能想起你这茬事。” “……我哪儿跳了。”何念新还挣扎着打算给自己正名。 贤王妃却又道是:“你放心吧,你父王给你留了后手。真要是到了那一步……咱们贤王府也能留下个后人。” 何念新却是睁大了眼睛,母亲的意思? 她自是打小便知晓父王这亲王位的尴尬,但毕竟老贤王求过先皇的圣旨护持,她以为那一位再看父王不顺眼,也不过是使些绊子罢了。大不了这亲王位不要了,他们一家三口浪迹江湖去。却未曾想,父王和娘亲,甚至都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咬着嘴唇,不知该回些什么才好。只静静地看着贤王妃,想了想,抓过了贤王妃的手。 何念新根本不去问,那后手是什么。 贤王妃被她这么一抓,愣怔片刻,挤出了半缕笑,问道是:“怎么了,不过是多作一手准备罢了,并不一定要走那一步。本以为你这丫头,让你祖父养得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爬的时候呀。” 何念新摇了摇头:“阿娘,我不怕。我还是想当个将军,不用当什么亲王了,然后让你和父王去好好游山玩水。”她皱了皱脸,又低声道是,“不知这样可不可以……”让那一位放过他们一家? 贤王妃没回应。 半晌,她把何念新往外一推:“忙去吧你,一到入宫便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也不知你每每是要做什么。别叫人发现了去!” 何念新一个踉跄,阿娘知道? 她扶着茶几站稳了之后,小心地回头,讨好地瞄了贤王妃一眼。见贤王妃并没有管她的意思,赶紧脚底抹油,溜去换衣裳。 本想直奔玉鸢宫,但今日留宿宫中的宗亲可不止贤王一家。何念新念头一转,转头先去各家宫殿听个壁角。大多都是入睡了,也有些在说闲话的,还真有几个在笑话她堂堂安河郡主,也不知是什么人。 明明是被人非议,何念新竟没有半点不乐意,反而听得兴致勃勃。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个中年女子,道是:“那安河,还比武招亲呢,我看她摆了擂台都未必有人肯上去打!” 回话的是另一个中年女子,声音柔和一些,话语中对贤王府却全是鄙夷:“贤王府地位颇尴尬,有能耐求娶宗室女的人家,定会嫌弃贤王是过继来的,又不得圣心。上赶着的,只能是些不入眼的小门小户。也便只能搏一搏那所谓‘比武招亲’了。” 说罢,两人俱是笑了出来。 何念新托着腮,心道是她随口这一说,这些人竟还当真了,言语间仿似她嫁不了人,是个什么天大的事似的。搞不懂,搞不懂! 懒得再听下去,何念新又飞身跑到了另一个殿中。 这偏殿里也不知是住了何人,胆量可不小。何念新甫一靠近,便只听娇声连连,竟是在行云雨之事。 她对这等事有一点懵懂认知,听到这声音便赶紧跑开了。呆在屋顶上,被夜风一吹,何念新才反应过来,不对呀,这内宫中留不了外男的,按理说留宿在这里的都是女子呀? 搞不懂,搞不懂! 遇着了这两件搞不懂的事,何念新懒得再听下一家了,眼见着时辰有些晚,赶紧去玉鸢宫才是正事。 她沿着宫墙,猫着腰小心游走,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玉鸢宫墙外。估量着到了怀夏住的偏殿那里,她才翻身上了宫墙。 今次气运倒是不错,一路没与巡夜的侍卫撞上,颇为顺风顺水。 那窗果然开了一道缝,有夜风往里灌。 何念新颇有些心疼,先敲敲窗,而后才小心推开,翻进去,赶紧把窗户阖上。先悄悄去外间把宫女敲晕了,而后才溜去怀夏屋子里。 怀夏正在那儿守着,没有睡下,而是靠着床头坐着,身上还披着件外衣御寒。许是因为等得久了一些,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见何念新来,怀夏原本睡意朦胧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声招呼着:“念新姐姐。” 何念新赶紧窜过去,把人的外衣掀了,往被子里一塞,还好好地将被子掖角,将整个怀夏都包成了一个卷儿,还道是:“这可是隆冬呢,你也敢这么坐着,不怕着凉么。姐姐前几日受了风寒,可难受了。” 怀夏便只有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只能眨了眨眼睛,道是:“谢谢姐姐。” 何念新这才在一旁坐下,开始掏东西。为怕怀夏又跟上一次似的积食,她这回没直接喂给怀夏吃,而是摆开之后,便让怀夏自己藏好偷偷吃:“你不是说,你跟你母妃说开了嘛,现在可以藏东西了。这些你先放着,不要吃多了。这都是宫外过年的时候吃的些小东西,甜着呢。——哎呀,你今日没去宴上,也不知年夜饭吃得怎样?” “挺好的,母妃今日亲自下厨,做了我喜欢吃的呢。”怀夏浅浅一笑,“倒是姐姐,你没用好吧?”太后那一处的宫宴ji,ng致漂亮却食之无味,怀夏又不是不知道。 这二人明明又是许久未见了,如今碰了面,却仿佛天天黏在一起一般地熟稔。怀夏也不知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只是喟叹一声,心想,姐姐在身边,真好呀。 第30章 叁拾 恶讯 这个年岁的孩子,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两个人又是几月未见,先上来便互相打量着彼此的变化。何念新长高了一大截,身材看着也更结实了。怀夏不禁问道:“姐姐如今的功夫是不是很厉害了呀?” 两位皇子已开始习了些骑s,he之类的功夫,强身健体,但怀夏和千曲没有跟去。千曲还挺想去的,因为觉得很好玩。怀夏却没跟今上提这个话茬,心知这是不会被答应的。 不过何念新却是文武双修,看着可比两个皇子厉害多了。 何念新便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咣咣作响,那肌r_ou_紧实极了。她得意地夸耀起自己:“姐姐当然厉害,姐姐现在可以飞上两层小楼的屋顶了,还可以一拳打穿草人。我师父都说了,他在姐姐这个年纪都未必有姐姐厉害呢!” “姐姐真厉害!”面对着何念新这不知有没有水分的话,怀夏可是实打实地相信了,并且格外佩服,“姐姐功夫厉害,兵法也厉害,以后肯定能当个厉害的大将军。” 她们两个用笔头打仗,一来一回,已经开了好几局了。开始怀夏还能仗着自己对那本兵法吃得更透,而何念新只捡了些要紧句子,勉强胜了第一局。但第二局起,怀夏便再也没大赢过了。 她二人一个思维诡谲,一个大开大合。没比多久怀夏便心服口服,自己这个姐姐,虽是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果真有大将风范。 只是她二人毕竟还小,怀夏这一判断也是由眼界限制,不敢轻易告知何念新,心里明白,还是得真正上得战场,何念新才能得到锤炼。 而她……是要站在何念新身后支持着自己的念新姐姐的。 怀夏在心中默念起二人上次拉钩作下的约定,浅浅一笑。 两人如今书信往来频繁,倒并不似上一次那么憋一肚子的话要说了。何念新自己絮絮叨叨地,多是在念叨今日宫宴上有多无趣。说着说着,她便提起了太后。 “你说她怎么这么无趣呀,挨个!把人喊起来,男孩就问‘念书了没呀,念了什么书呀,先生夸了没呀,来背上一段吧’,女孩就问‘学了点什么呀,定亲了没呀,定了谁家呀’。”她压着嗓子,y阳怪气地学着太后的腔调,末了,不屑地切了一声,“她有本事问我书念的怎么样,我保证比那几个小子背的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还比他们能打!” 怀夏笑了出来,劝道是:“皇祖母也是久居深宫,不常与儿孙见面,不免多关切些。” “我耳朵都听得起茧了!”何念新说罢,还作势掏了掏耳朵。 怀夏却是心中忽然一闷。她年纪倒还小,满打满算也才过九岁生辰不久,暂且还没有谁同她认真提及那事。但念新姐姐已经十一了,怀夏是知道的,一般十二、三岁,女儿家便会定亲,等到十六岁左右正式结亲。 她忽然有一种,眼前这个姐姐要不属于自己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偏偏怀夏知道,这是不对的,她是女孩,念新姐姐也是女孩,她二人感情虽好,与夫妻应是不一样的。 排解了半晌,也无法排解掉那股烦忧,怀夏便闷闷道是:“……那姐姐是……怎么回答皇祖母的呀?嗯……定亲什么的……” 何念新虽是随口一说,自己对自己的回答倒还颇有几分满意,不由得意道是:“我就说,我要开个擂台,比武招亲。” 怀夏可不太知道比武招亲是什么。她读书虽渐渐多了起来,却都是在上书房中寻觅。而上书房里,可不会放话本。她眨了眨眼睛:“什么是比武招亲?” 何念新道是:“就是找个地方,挂个牌子,写明白了,谁敢娶我,就跟我打一场。” “那……要是有人赢了姐姐,姐姐就得嫁给他了吗?”怀夏小声问道。 何念新一怔,她那话不过随口一提,用来搪塞太后的,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情。她抓了抓脑袋:“哎?我是随意说说的啦……又不是真的要做……再说,怎么会呢,不会有人赢我的!姐姐那么厉害……” 怀夏却小声嘀咕:“没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姐姐你还没打赢你师父呢。” 何念新一咕噜咽下一口口水,不知不觉也认真了起来,怀夏说的很有道理哎。做师父的只是说再早那么个十几年,他和自己现如今一个年纪的时候赢不了何念新,但现在他打何念新可是一个打八个都不在话下。 怀夏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本来便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现在便把那张小口也埋到被窝里去了:“没准那个人又老又丑……或者长得还矮……或者……万一是个女的赢了呢……” “那……”何念新抖了抖,下定决心,“那姐姐回去得更努力练功,绝对不会让这些发生!” 怀夏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藏在被窝里的嘴角弯了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奇怪的心绪是哪里来的,但她却不太想去追溯。 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拽了拽何念新衣袖。藏在被窝里的手被捂得暖暖地,而何念新毕竟是从外头翻进来,衣袖上带着些凉意。 怀夏像是只有了坏主意的小狐狸,低声道是:“姐姐,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我这里有个解决的办法。” 怀夏近些日子主意越发多了,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何念新从她的来信中窥到过,还是很放心自己这个妹妹的,便忙问:“你说,该怎么解决?” 怀夏眼珠子转了转,道是:“简单呀,你要是看见有厉害的,那便叫我过去,比那个厉害的先上……上那个擂台。然后你假装输给我,不就不用跟那个厉害的成亲了么。” 何念新却是咂了咂嘴:“那……我便要娶怀夏妹妹了。唔……” 怀夏忙往回一缩身子:“谁……谁要你娶我了!不说咱们是同宗,咱们都是女子,怎么能成亲!” “本朝律例,不是允许男子娶男子嘛。”何念新倒是说的自然,毕竟她有一个娶了男妻的爷爷。 “可又不允许女子娶女子……”确切来说,律法上根本未曾提起过这茬。 怀夏是翻过的,何念新才懒得看那等冗长的东西。咦了一声:“有什么区别?估计是忘记写上了吧。”一脸地理所当然。 怀夏却忽然觉得自己双颊仿佛烧了火一样地热了起来,赶紧又缩回了被窝,隔着被子,小声道是:“没写就是没写……你……你要是不想让我去假装,可以找别人……” “那可不行。”这回何念新拒绝得颇为干脆,也不知为何,拒绝的话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习武之人,看行步,看气息,便能大致比量出两人间的高下之分的,怀夏说的这法子却是好用。但若是换一人来做怀夏这事,何念新心中升起几分不乐意来。 “……”怀夏却是陷入了沉默,过了好长一会儿,才道是,“那……我争取早些出宫,好随时帮你。唔……我近些日子在看些史书,确实有几个朝代,出了几个能提前出宫建府的公主。唔……我得学学她们。到时候……” 怀夏只觉得自己脸颊越烧越红,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自己的思绪已然飘到了许多年后,她想在贤王府比邻择一处公主府,而后打通一个小门方便往来。若是何念新出征,她便在朝中想方设法帮她做些什么。若是何念新不出征,她二人便谈天说地,赏玩风景。 她抿了抿唇,也没法抑制住唇角的上扬。 何念新却是忽然想起了今日与贤王妃的对话。 那些话其实并不太好对眼前这人说出口。因为,怀夏是那一位的女儿。 何念新并不是不分是非的人,那一位瞧她父王不顺眼,但怀夏却并不是。她不会将贤王府如今的困境迁怒到怀夏身上,但想说明白,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 想了想,她不打算对怀夏有所隐瞒,还是深吸一口气:“我们家……可能不一定能好好留在梁京。” 怀夏脸上的热度一下子退却,她一双好看的杏眼一下子张大了,缩在被窝里的身子微微在颤抖。 何念新赶紧道是:“不过,我保证,怀夏一定永远是我的好妹妹。以后,要是怀夏需要我,不论我在哪里,都会赶来的。有思思在,只要你发信给我,我就会出现的。” 她想了想,又说:“等到那时候,我的功夫练得厉害了,就可以随意翻墙了。不管你在宫里还是宫外,我都能找到你的。” 怀夏没有回答。 许久许久。 上一回何念新只是说,她要当大将军,要把贤王替下来。但这一回何念新说的是,他们家有可能不留在梁京了。怀夏心思灵通,只是一转,便知道,这其中定是有了什么事,只是何念新暂且没能讲给她听。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易说。 但她并不计较,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嗯。” 而后怀夏伸出手来,将小指屈成好看的模样。那正是何念新教给她的姿势。 “那……拉钩。你说好了,到时候一定要找到我的。”怀夏小声却坚定。 何念新一怔,却是笑了起来:“嗯,拉钩!”也将自己的小指探出。 这时的两个人却不知道,那不好的消息来得却快。 第二日,便传来贤王落败,正在凉城坚守的讯息。一时间梁京满城风雨,便是贤王再不愿在信中提及,却也是被刚从宫中返回府上的贤王妃听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_(:3」∠)_怀夏好可爱啊【喂 第31章 卅壹 托付 新春头一日,正是千门万户辞旧迎新,万事需求个好兆头的时候,贤王败退凉城这一事便八百里加急,呈送入梁京城中,金銮殿内。 本不是需上朝的日子,大臣们酒酣未醒,被擂门声惊起,不得不返回朝中。 听闻今上震惊,去书斥责。但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贤王只得以戴罪之躯先坚守边疆,以免蛮人侵入境中。 贤王府更是陷入了沉寂,全然没有新春该有的欢喜。 女夫子正擦拭着自己的琴,小心翼翼得很。不远处盘坐着何念新她师父,男人没个正行,可谓是如今贤王府上最轻快的人了。 他看了女夫子半晌,道是:“你总是擦这琴,有什么意思?上头又没落灰尘。” “不过是闲来无事,无事生非罢了。”这词用得古古怪怪,仿佛意有所指。 男人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可不是无事生非!也不知那皇帝老儿在想些什么,我瞧贤王爷明明已经退无可退了,却也不能打灭那家伙的猜忌。” 女夫子被这人言语间的大胆震住了似的,真沉思了半晌,才回复:“你不要仗着这院子里没有别人,就口出狂言。万一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可就得被治个大不敬的罪了。” 男人却道是:“我只敬可敬之人。”这话说得颇重,偏说出口时,男人一脸正容,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喊了一声“皇帝老儿”,一声“贤王爷”,究竟谁才是那可敬之人便不需再分说。 女夫子随手拨了拨手中琴弦,却立时将怀中琴抱了起来,道是:“你若是今日不需教郡主功夫,我便给郡主布置新功课去了。” “哎呦,这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放她两日休息!”男人提高了声音道是。 “郡主可是胸有大志之人,怎可沉溺于年节行乐?”女夫子淡淡道,无需大嗓门地为自己争辩,却阐出其中之理。 也不知二人说这话时是注意到了没,何念新此时正埋着头往这处行来。 小丫头正好听去了最后这两句话,她难得不嬉皮笑脸,向二位恩师行礼,而后向女夫子道是:“先生所言极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念新耽搁了。” 贤王败得蹊跷,不知那一位是否在其中动了手脚。偏留在梁京的多是妇孺之辈,除在此空耗时日,别无办法。 女夫子点头,正待领着何念新离去。 做师父的男人偏摆摆手道是:“徒儿,过来你,为师给你包个压岁钱。”手中举着个硕大的红包。 何念新倒不缺这点银钱,不过哪有小孩儿不喜欢压岁钱的,便先去接了。 女夫子却是只抱着琴立在一旁,显然是未作准备。 男人不免洋洋得意,对女夫子道是:“你家中莫不是没个小辈,连压岁钱都不知道准备?你虽无子无女,但侄儿总该有吧?” 女夫子哼了一声,却是没有作答。 这二位俱是贤王觅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何念新只知道女夫子来自江南水乡,却还真未曾听她提及过家人。 女夫子一拂袖,道是:“与你何干?” 男人嘿了一声,笑了出来。 何念新却道是:“先生,您先等我同师父说几句话再去做功课。” 女夫子点头应允。 何念新便推搡着男人,找了个僻静角落。 这倒弄得男人有点莫名其妙,这丫头又想说什么?鸽子?飞信?怎还需躲着她女夫子? 何念新找个地方窝好,深吸一口气,才道是:“师父,我本是来寻你,拜托你一件事的。你……能不能去凉城,看看我父王?” 贤王府在梁京着实是毫无根基,如今这一府的人均像是一群瞎子,什么确切的都瞧不见,只能听点疯言疯语。何念新自打从宫中回来的路上听了百姓的议论,便隐隐觉察出了不对。 许是同怀夏待得多了,她对这些y谋诡计也有了几分敏感。这种事,全然不应该传开这么快的,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只是自己想想,却不敢让贤王妃更为担心,便盘算起府中有什么人可用。墨回的鸽子必须得带过去认路才行,更何况这路途太过遥远,在荒漠之中飞鸽又太过显眼,并非上策。思来想去,也便只有眼前这人,可以托付了。 男人却漫不经心道是:“我的职责是教你习武。” 何念新脸色白了白,她早便料到了男人不会答应自己,或许又会拿一些话来搪塞。但见果然如此的时候,她却不肯放弃,又道是:“听闻……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武功秘籍?师父你可以留了秘籍,我保证会好好练的!” 这丫头难得托求于人,神色间不免有几分可怜。 男人想了想,却叹一口气:“只这一次,我只在一月之间来回一趟。” 何念新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一叩首。 虽是过继,但毕竟入了皇室宗谱,姓着何姓,何念新其实地位比她女夫子和师父都高,行礼时这二位都需稍一避,却还是头一回如这般,由她来单向地给师父行大礼,还叫做师父的没有避处。 幸而这处倒也没有别人,受了这一礼,男人颇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他那调皮捣蛋的徒儿么? 何念新再起身时,心头却是一松,又开始没正行起来。望了望还立在不远处等她的女夫子,何念新眨眨眼,问道是:“师父,徒儿造次一问,你是喜欢先生么?要不,为报答你跑这一趟,徒儿帮你……探探先生口风?” 只见才刚还感慨何念新成熟了不少的男人面皮一红,又一白。幸而他是个习武之人,日日在光下曝晒,本就偏黑,这变脸倒不甚明显。 何念新毕竟盯着瞧呢,却是看去了,嘿嘿一笑,道是:“那便这么说定了,咱们扯平了!” 男人不禁骂了一声:“我替你冒险往边疆凉城跑,你就上下嘴皮一碰问上一声,也能扯平?” “我还小!能做到这个,已经不错了!”何念新强词夺理,说罢,也不等男人再反驳,便赶紧跑开,往女夫子那边赶去了。一边跑她还一边喊:“先生,我这等将才,就不用学弹琴了吧!那该是先生您这等出尘女子学的才是!” “……”女先生颇有懒得同她计较的意思,也不回话。只去找了文房四宝出来,按部就班地给何念新下了课业。 男人见此,摇了摇头,却非是去收拾行李,而先去找了贤王妃。 何念新手腕高悬,许是想给新年开个好头,习字倒是认真。 女夫子见她这次又提起了干劲似的,也不奇怪了。何念新总是如此,经常不知从哪里受了点刺激,便认真一阵,过不了多久就故态复萌。幸而她学得极快,如今已经能读能写,只需自己从旁解惑,不必再一字一句地教了。 何念新受的刺激自然是从怀夏处来的。 她可不曾想,自己还在读一些薄薄的小册子呢,小自己两岁的怀夏竟然开始看史书了。虽怀夏也说,史书写得颇为艰涩,她也只能弄懂十之四五,还得请教林先生,不过是为寻找出宫之法,囫囵吞枣罢了。 且上书房林少监,如今正在教几个皇子皇女遣词造句,写些诗歌文章。 写自然要从仿开始,怀夏这些时日读的诗也是不少,俱是名家之作。何念新不免想起自己提在扇面上的那一首,心中又有几分震撼。她可不希望有朝一日,怀夏给自己写清秀小词于扇上,自己回的却还是打油诗。 何念新不由得感慨起时不待我来,她现如今要忙着习武、忙着读书好识字、忙着看懂兵书、忙着学写诗,恨不得分作四个自己,一人忙一样。 她认认真真地将先生安排的课业做完,不知不觉,天已然渐黑,到了往日该休息的时间了。何念新想了想,却问道是:“先生,不如再多教我点什么吧。” “不必。”女夫子却是拒绝了,“你将今日学的这些回去温习了去。” 何念新劲儿一松,瘫坐下来。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师父的事,眼睛咕噜噜一转,小心试探道:“先生,学生能否冒昧一问?” 她心底里啪啪地打着小算盘,今日便问了,若是女夫子恼火起来,必要寻师父对峙。师父那人,平素瞧着脸皮厚得很,今次却见他在这男女之事上颇是羞涩。被一逼问,恐怕就要逃走了。 哎呀,一举两得,既问了事,又能让师父提早动身嘛!何念新心底里想给自己鼓掌,恨不得马上把这事告知怀夏,让怀夏夸一夸自己也是个聪明的姐姐。 女夫子莫名道是:“问吧。” 何念新吞咽了一口口水:“先生……你可有……心上之人?” 只听“啪嗒”一声,女夫子手中的笔坠落在了地上。 这一位素来严谨,难得在学生面前失态。何念新也是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般反应,抓了抓后脑勺,难道有戏?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这个人,其实很神秘,只可惜很悲剧,三十多了还没对象,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家有心上人,切← ←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7节 第32章 卅贰 喜欢 女夫子却皱了皱眉,也不去捡笔:“你问这做什么,这是一位郡主该问的事吗?” 何念新却撇了撇嘴,道是:“先生,你也不教我《女德》、《女诫》一流,只让我读四书五经。我以为‘情’字一事,乃人之常理,有何不可问的?” 何念新自然不会以寻常女子来要求自己,否则她也说不出要做将军这等话了。她更是知晓,自己父王也不会希望把自己教导成个窈窕淑女,只待君子好逑的。 女夫子却叹了一声,道是:“你还小……” “我哪里小了,按常理,该可以定亲了。”何念新捧着腮,眨眨眼睛。 女夫子却沉默了半刻。 何念新难得有耐性,等在那一处。俄尔,见女夫子捧了那团扇出来。 正值寒冬,女夫子却仍旧是扇不离手。仿佛那并不是一把团扇,而是一种寄托。在此之前何念新便隐隐有觉察到了,每每女夫子对着这扇子的时候,神色总是平和安宁,带着眷恋与怀念。 何念新仿佛是读出了什么。 等了许久,她才听女夫子叹了一声:“情有所寄,无依而终。” 何念新:“……”她这先生,几乎不同外界联系,这团扇的主人赠扇来的那次,似是女夫子唯一的一次从外界收信了。果然在这上头,有情相寄吗? 而上面所书的乃是女书。先生又说过,这女书,只传女子,不传男子。 她不免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那一位,也是一位女子吧。” 女夫子怅然一笑,摇了摇头:“已为人/妻,相夫教子,纵享人伦。更何况我二人分隔丹江南北,恐此生再也无见面的机会了。” 这些话郁积在她心中已不知多久,说出来之后便只觉心中一松。但却不免忧心,不知自己这学生,听完这一席话之后,该如何看待自己。 她之所以敢说,是心中觉得,这学生并非是个迂于教条的人,也不知老贤王是如何教的。 果然何念新只是若有所思,却并没有厌恶神色。 女夫子也不多言语,等着何念新开口。 何念新却是想起来她昨夜才随口和怀夏说的话来。 为什么男子能娶男子,女子却不能娶女子?该只是律典上漏写了吧!既然男女间可以相守、结为夫妻,男子间也可以相守、结为夫夫……那…… 想到这里,何念新却有些可惜:“要是她还未嫁,学生倒是支持先生的。” 女夫子颇有些哭笑不得,怎还需要你支持了? 但何念新却仿佛还在想似的。 她想的却是她和怀夏。 她自小被老贤王教导,老贤王总是说,什么男子、女子的,都该平等!平等这个词还是她从老贤王那里听来的。 老贤王还说,新儿,等你长大了,爷爷该老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看着你成亲的时候。爷爷跟你父王说好了,你喜欢谁就去追,你父王他们不会阻你的。只要你喜欢、也喜欢你,你想跟他或她在一块儿一辈子,换了个人你就会觉得不开心,那便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那时何念新还小,老贤王用的话也浅白,但说的道理却清晰明白。何念新比照着那几句话。 她喜欢怀夏。 怀夏也喜欢她。 她想跟怀夏在一块儿一辈子。 要是换了个人……她会觉得不开心。 原来,她对怀夏,是这个心思吗?何念新恍然大悟,倒并不觉得困苦于二人宗亲身份或是同为女子,只觉得心中透亮了起来。 她喜欢怀夏,是爷爷对易爷爷、父王对阿娘的那种喜欢。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在见到怀夏第一眼起,便心疼这个姑娘的孤寂,想跟她说话,从她身边拿到独属于二人的定情信物。 怀夏……怀夏也喜欢她吧?抱着这个心思再想怀夏昨夜说的话,想怀夏想赢得自己的比武招亲,何念新这么觉得。 那……她这一辈子,便要想办法把父王替下来,打赢了蛮子,把怀夏接出宫,和怀夏过一辈子!何念新在自己的梦想上又添上一笔,再度地下定了决心。而后将手伸进怀中,摸到了那一枚玉荷坠饰。她倒从不把这坠子挂在衣带上,而是揣在怀里,更贴着自己,小心地藏着。此时摸在手中,那玉便带着丝丝暖意,又润得很,像是握着怀夏的手心。 女夫子只见这学生脸上换了好几个表情,最终十分庄重地点了点头,还从怀中摸了摸,不知道是手中捏着什么。女夫子不由得皱眉,莫非这丫头是傻了? 宗亲散尽后,后宫中难得偷闲。 玉鸢宫宫门彻底闭上了,就连怀夏也乐得不出去。是以,怀夏反而得知贤王败退的消息更晚一些。 这一回她是从何念新的来信中知晓此事的,她吓了一跳,不由得皱眉,却又一字一句地打量着何念新的来信,知晓如今贤王府处境更加窘迫,试图能够帮上自家姐姐提一些主意。 何念新这信可写得字字斟酌。她才刚想明白自己对怀夏的感情,说起话来反而自觉束手束脚。小绢布条誊抄了两遍,上面涂画的痕迹仍旧是不少。她自己倒不曾注意这小小细节,但怀夏如此心细,却是看出了其中失常。 怀夏也猜不到何念新还有情感上纠结,只以为是因为贤王出事,她太过担心所致。因此,怀夏在皇宫深锁中,倒是格外替她那面都没见过的贤王王叔担忧极了。 怀夏思前想后,颇想去找二皇子何念嘉打探一下消息。作为皇贵妃之子,外家又是肱骨之臣,何念嘉知道的绝对比自己要多。 她这儿坐立不安了,瞧得贤妃颇有些无奈:“怀夏,是想出去玩吗?” 怀夏认真道是:“母妃……女儿恐有点急事,想早些得到消息。但冒昧去凝鹤宫拜访贵妃,似是不好……” 皇贵妃如今执掌凤印,贤妃带怀夏去请安倒是说得通。不过贤妃还在禁足之中,怀夏自然不能一个人去。 “皇贵妃娘娘?她性子倒是不错。你纵然去了,她应该不会怪罪,不过旁人却不知会怎么想……”贤妃思沉片刻,皱眉问道,“你这是有什么事,偏要现在去问她吗?” 怀夏想了想,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不去为妙。 她干脆去找了千曲,往御花园中游玩。如今御花园中处处枯枝,也没雪景,所能赏玩的,也只有亭台题画。 怀夏是想着看能不能撞上哪一位。如今众人都颇为闲适,有那坐不住的,倒不定有往御花园去的。 千曲是闷得慌,习惯了每日上学念书,乍一清闲下来,千曲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一边小尾巴似的跟在怀夏屁股后面,一边抱怨着:“姐姐,好无趣呀。本以为习字读书已是无趣了,怎么无所事事,更加无趣呀。” 她刚抱怨了两句,偏偏真在不远处瞧见了熟人。 那前呼后拥的,正是二皇女渺云。 千曲脚步一顿,随意地见过了二姐:“渺云姐姐。” 渺云并不遮掩自己的神态,似是正在发脾气,见这二人,她皱了皱眉,刚想闪过。怀夏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还未等开口,渺云便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虽是满脸的不情愿,还乖乖过来,见礼道是:“清平姐姐。” 怀夏“唔”了一声,刚想客套上两句,便见渺云急匆匆道是还有事先走了,便带着那一群侍从,转身离去了。 怀夏其实颇有些莫名,她也没打算计较渺云这点不知礼数,只不过见她脸色奇怪多看一眼罢了,怎么还勾起她跑来见礼了。 千曲倒是颇有些幸灾乐祸,小声道是:“姐姐,我悄悄告诉你。” 千曲都这么说了,怀夏便俯下身子,侧耳认真来听。 千曲两只小手都扣住怀夏一侧的耳朵,将小口捂上,生怕她声音漏半点出来似的,道是:“前些日子父皇去昭仪娘娘那一处,好好夸过我了呢。还说渺云姐姐不肯念书,比咱们两个差远了,被他训斥过了呢。” 话是从今上那处听来的,又被这小丫头转述了一遍,恐有夸大之词。但从中怀夏也可推断个一二分,恐怕是渺云骄纵,不小心惹脑了父皇吧。 她哎了一声,对千曲道是:“这种话,你跟姐姐说倒是无妨,可别跟外人说去。” 千曲哼了一声,抬起ji,ng致的下巴:“哎呀姐姐,我又不是大皇兄那个傻大嘴巴!这不是因为是姐姐在这儿,我才说的嘛……” “你有分寸就好。”怀夏道是。 她继续领着千曲赏玩着廊下题画,这些画作有专门的匠人年年修补,倒永远鲜亮。看了一会儿,千曲便更觉得无趣了。画上内容都是些吉祥寓意,也真难为画匠能想出这么多来。 怀夏只好挨个去给她讲画里的故事。 如此两人走得便慢了,等怀夏碰见想见之人,便多耽搁了些时辰。 何念珏与何念嘉二人竟是结伴在此,许是因常被父皇拿朝中琐碎小事考校,他二人倒都对朝中事格外有兴致,此时正在争论凉城那事。 千曲撇撇嘴,不想搀和。 怀夏是旁听惯了的,既然见了人,自然该上前去,打过招呼后,便问了句:“两位皇弟在商议些什么呢?”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则却听得仔细认真,生怕漏掉半分。 何念珏仍旧在跟何念嘉争辩:“此事我以为,朝中必须再增派将领才行。若是丢了凉城,再往前可是一马平川,梁京危矣!” 何念嘉老神在在道是:“父皇定是另有布置,那事未了解,怎么可能再增添兵将?” 他二人这番争论了结,何念嘉便似林先生或父皇一般,问了一旁的怀夏一句:“不知清平姐姐如何认为?” 何念珏不吭声,似是不太甘心向一女子求教。 怀夏却是看了一眼已经无聊到左顾右盼了的千曲,道是:“姐姐以为,大过年的,该带弟弟妹妹们吃喝玩乐。家国大事,自有父皇c,ao心。” 第33章 卅叁 回讯 怀夏带着三个弟妹,寻了处小亭,叫身后宫人将点心呈上。玉鸢宫闭门多日,宫内人多无所事事,这个年过得虽不热闹,做出来的吃食可半分不少。怀夏今日领千曲出来玩,便命人挑拣了些模样好看又可口的带着。 二皇子何念嘉只品了品,便将茶点搁下,怀夏也懒得去管他是不是真吃下了。千曲是信自己姐姐的,何念珏怕是心眼少,这二位倒是吃得开心。 怀夏自己也尝了几块,只可惜心事重重,没多少胃口。她出来本就是想撞撞运气,却未曾想真撞见了这二位皇子,探得消息后,却只想拧起眉峰。 贤王那事,恐怕二皇子言之有理,父皇在其中定是动了手脚。只是怀夏虽知父皇对贤王颇为不喜,却没能探究出这等厌弃是到了何等地步。 她不好明问,一向是旁敲侧击。以她所知,父皇之所以对贤王心存不满,倒不是因为贤王做错了什么,而只是因为血脉的缘故。父皇对皇室血脉极为看重,这一位贤王虽姓何,还有着亲王位,却偏偏是过继来的。 这亲王位是先皇亲授,若无缘故,轻易夺之不得。父皇恐怕先前一直在等贤王出个差错,好名正言顺地撤去他贤王封号。 偏偏贤王为人谨慎,行事半分差错也没有。 现如今,父皇显然是等不及了,那便只能……给按个罪过了。 只是这罪过可大可小,怀夏对今上要做到哪一步,并不敢去保证。 她眼角直跳,只觉得这等要紧消息一定要告知念新姐姐。待送走了弟妹们后,她便赶回了玉鸢宫,提笔开始写信,着急地等着思思再来。 何念新往皇宫去信,也是存了几分让怀夏帮她打听的意思。是以思思这几日来去得倒勤快,怀夏那一番揣测,不久便送往了贤王府上。 得到这等消息,何念新唉了一声。她如今又躺在屋顶上,只可惜这一回没人能飞上来把她给抓下去了。 做师父的行色匆匆,次日一大早便离去了。他脚程快,算好了至多一月时间便能来回一趟。 临走前果真给何念新留了本秘籍,上面是何念新近日来练的剑法,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注脚,那字颇为潇洒恣意,毫无体可言,简直跟何念新的字有的一比。 另附一张字条,安排好了何念新每日需做的事,还带着一句威胁,若是回来发现何念新偷懒,便别想知道贤王近况。 何念新摇头晃脑,自己这师父,怎么就不信自己呢?她不但要好好做,还要做得比师父安排的更多,好让师父高看她一头,免得这么不信任她呢! 何念新这么想着,却没喊给旁人听,而是默默地做了。 女夫子如今身兼二职,还负责从旁看顾何念新习武。对着那字条和何念新的进度,不由得蹙着眉头。这丫头毕竟还小,习武强度这么大,不会伤了身子么? 她这年头刚一转,就听何念新“哈”了一声,手提长剑,腕上挂着重物,狠狠往下一劈,劈开了眼前的一个木桩子。 女夫子:“……”不要欺负她习文不懂武,这拿的是剑,还是斧头? 何念新勤奋了近二十日,墨回那一处收到了一封来信。 非是来自玉鸢宫,而是来自凉城。做师父的男人此去凉城,何念新特地塞给他一只信鸽,乃是思思手下极为聪明的一个小弟了,指望着试上一试,看这鸽子能否成功地往返凉城与梁京。 贤王虽有书信送来,但那书信却是通过官驿传到的,早被人拆开读过,是以贤王就连通知贤王妃小心,其实用的都是他临走时留下的暗语。 有了这鸽子,贤王便能更方便地叮嘱留守梁京的这母女二资`源`整`理`未`知`数人该注意些什么了。 何念新捧着才从鸽子腿上摘下的信,手不由得抖了抖,立时又稳下来。她喘了两口气,本该迫不及待地拆了,看看父王说了些什么,却又忽地有些不敢。于是何念新只轻轻地摸了摸那只小鸽子的脑袋,一手将信紧紧攥着,状似困扰,喃喃地问道是:“你说万一父王说的是好消息,我想告诉娘,让她安心的话,该怎么跟娘解释咱们这消息哪儿来的呢?总不能直接把信送过去吧,那不就暴露了咱们鸽将军府的秘密了!”说话间只低头看着鸽群,也不知是在问谁。 她这刚说完,抬头一看,却见鸽将军府门口,贤王妃正倚着这破败的门框,望向何念新。 何念新立时跳了起来:“墨回!你出卖你家主子我了吗?”她这一嗓子极吵,惊动了鸽子乱飞。 墨回缩了缩脖子,埋着头,一脸苦笑不敢叫何念新瞧去。他哪儿敢主动去出卖这小祖宗,只是鸽房毕竟还是在贤王府中,虽是少有人来往的角落,但毕竟偶尔还会有闲人经过,被贤王妃知晓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之前瞒着,也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何念新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不关墨回的事,喊完之后,便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笑嘻嘻地讨好地问道:“阿娘,你怎么过来了?女儿不过是解闷养点鸟儿嘛……” “你父王的信,拿来吧。”贤王妃却直白道是。 何念新抿着唇,其实不想就这么交出去,生怕贤王送到的并不是好消息,反而让贤王妃看了更加担心。但她自己却也不敢拆信,便只捏着那小小一卷,聚在半空中,不前不后地。 想递过去,又想缩回来。 贤王妃只静静等在那一处,似是在等何念新自己做决定,或者是,她同何念新一样,也不敢看。 只剩下个墨回尴尬不已,王府中两个主子都在这儿僵着,他又不好告退躲开,希冀有谁能路过鸽房门口,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祈求了半晌,终于是贤王妃先动了。 这女子拢了拢鬓角,不过是居在梁京半载多的功夫,她鬓边便有了几丝雪踪。她像是狠了狠心,将门女子终究非是怯懦之人,一把夺下了何念新手中的信,利落地拆开来,一看,却是看不懂满篇文章。 全然未料到这一点,贤王妃失笑。她毕竟未曾真上过战场,这等密文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一时半会儿地没想到。飞鸽传讯,毕竟怕被人半路拦截,贤王自然不会大喇喇地明文寄书。 何念新见阿娘笑了,却非是开心,反而有几分苦涩,不免不解,探头过去,也是瞧见了那密文。却非是女书那种,也不可能是军中常用的,恐怕是贤王自造的,免得被别人读懂。 贤王妃落寞道是:“等你师父回来吧,应是会带着解读法子的。” 何念新抖了抖,阿娘怎么知道师父是去了凉城?偏她也不敢多问,只是将信拿了过来。作为解读出过女书之人,何念新信誓旦旦道是:“娘,我来解字,咱们快些弄明白父王究竟说了什么。” 信心十足的何念新捧到了那小小绢书,不多久就受了挫。那日解读女书,是女夫子将女书和正体字摆在一块儿,让她去琢磨的。如今何念新手里只有密文,哪能读得通? 更何况何念新忙得很,本想挪些时辰用来看信,却被女夫子严厉喝止道是:“郡主,事有轻重缓急!” 何念新被当头一喝,又暗自下了一遍决心。自己时间紧迫,还需成为一个能帮得上父王的人呢。虽是日常课业无聊,却可一点一滴,汇积成她日后的倚仗。 又等了几日,做师父的终于赶到了。 算时间其实比约好的一月提前了五天,但何念新偏偏觉得师父去得格外漫长。她不免抱怨了两句:“师父!你怎么才回来!” “嘿,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心疼师父,就会埋怨!”男人胡子拉碴,一身衣裳破了几个口子,还沾着不少枯草在身。他出去这一趟也是不易,因出行匆忙,又想着瞒住贤王府外虎视眈眈的诸人,没有准备通行公文,是以这一路男人都只能露宿野外,进不得城,搞得颇为狼狈。 他也没多跟何念新抱怨,只是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本小册子来,丢给身旁的一个小厮:“拿去交给王妃,王妃知道是做什么的。” “哎师父我要看!”何念新想去抢,那一定是密文的解法! 还没等扑上去,后领子便被男人提起,只能见那小厮赔笑完事,也不交给郡主过眼,径直远去了。 何念新颇有些失落,挣扎了两下道是:“师父你放手呀!你这是有多久没洗澡了?抓我领子!衣服都弄脏了!” “月余不见,你这换的新衣服……”男人皱了皱眉,嫌弃道是,“穿这个习武,用不了半日便弄脏了吧。” 说罢他一松手,果见那衣领上留下了一个黑手印。 何念新哼了一声:“太后嫌弃我衣裳灰扑扑的,特地赏的布匹,穿着可舒服了。颜色嘛……那就不打紧了!” 男人又扫了几眼,嘀咕道是:“拿这些云纹绸料做短打衣裳,也不嫌不伦不类。” 何念新扫了自己一眼:“习武之人就不能穿云纹了吗?”哪里怪了? 男人摸了摸下巴,十分嫌弃道是:“那些剑客大侠倒喜欢这类衣料……但人家穿的是长袍,衣袖翩翩,整日里耍帅,招式华而不实,偏能叫一堆姑娘喜欢。” 说到最后显然是颇有几分嫉妒,都能教何念新闻到醋味了。 何念新却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道是:“对了师父,说起姑娘……先生那里我问过了,你还是放弃了吧……”语气中带着点同情,却不打算解释缘由。想必眼前这位,也不太敢问缘由。 果然这人只是身形一顿,紧接着又朝她横眉竖眼地道是:“你废话些什么呢,抓紧把你这几日学的本事给我瞧瞧,要是敢偷懒,你今日就别想出这演武场,去看你父王的来信了!” 何念新哼笑一声,紧接着便向男人袭去。 第34章 卅肆 粮草 何念新伸手一抓,那时男人不过话音刚落,她自知不敌,不过图能打男人一个措手不及,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未曾想做师父的却及时闪躲开了不说,还嘲弄道是:“你这手也太慢了,起手也太招眼。手动前,肩膀端稳了。这要是在对战之中,早被人看穿了去。” 这人习惯在对打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何念新早便习惯了,也不生气,反而侧耳去听,因为话语中往往还真藏着些指点。但她手中出招不停,转身得利落,从一旁捡了两根枯枝,将其中短细的那一根丢给了男人。 “嘿,你倒是ji贼。”虽是这么抱怨,男人却转而跟何念新斗起了剑。 两根树枝噼噼啪啪互相抽打了几下,男人手里的那一根似是被虫蛀过,不多时便断成了两截。何念新瞅准了空隙往前一刺,直捣男人心窝。 做师父的却是一侧身,反而就势擒拿住了何念新的臂膀,笑道是:“不过尔尔。” 何念新却没停,就着男人的擒拿反手一捣,狠狠拿手肘捣了男人胸口。 男人这回面色一沉,吃了一亏,不由得苦笑,赶紧闪开,还得夸上两句:“好好好,这招不错!” “那是自然!”何念新一仰下巴,“我这回可以去看父王的信了吗?” “快去快去,师父也去好好洗个澡。”男人摆摆手,痛快地放走了她。这小徒儿,进步飞速。照这样下去……恐怕还真能助限于困境的贤王一臂之力。只可惜,贤王可不想让自己这个独女以身涉险。 何念新飞快地奔去找贤王妃,此时贤王妃正焦急地对着薄册与书信,解读书信中的词句。 她手旁还有空着的纸笔,见何念新过来,便道是:“新儿,娘念,你记下来。” 何念新应了下来,c,ao持起笔来,也不管字写得是否端正了。 贤王妃比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字序极乱,找起来颇为困难,但贤王妃却半分不耐的神色也没有,拿手指着,生怕漏过。 二人用了许久,才终于看到最后一字。 此时,她们俱是面色凝重。那上头写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贤王与蛮子僵持了这么些年,一向是如铜墙铁壁一般地将蛮人拦在凉城之外,护卫着内里王朝疆土。如今这一回的主动出击,却非是他自觉时机已到,而是梁京城御令压迫。 那一位将这场战事高高捧起,送粮送兵,闹得路人皆知贤王出征。却只有贤王知晓,外面调来的兵,先不说是否服管,只论边疆那经年少雨的气候,便哪是那么一时三刻就能习惯的,而送来的粮草中也竟有陈谷旧粮,占了三成还多,不能食用。 他本上书道是需再等一年,等这些新兵适应了之后再开战,奈何今上似是充耳不闻,只会催促。而调遣来的将士又急着立功,屡屡不逊挑衅,他只能匆忙出征,希冀能打蛮子个措手不及,快点收兵回来。 偏偏那些蛮子似是得了谁的消息似的,知晓他大军所在之处,总能避开。是以贤王忙活了许久,斩获却是不多。 他也留了个心眼,见状便佯装败退,回了城中,其实他人倒无事,要贤王妃母女二人宽心。 如今蛮子倒的确围在城下,情势却并非危急。若梁京内竟将他败讯传得满城风雨,那恐怕只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流言蜚语倒是容易破,但还是不作理会的好,免得逼急了那一位。 贤王如今正在凉城内整顿大军,试着寻出那通敌之人。只是他自己手下好办,调来的军士中却不是那么好cha手。是以他多留了何念新他师父两日,先遣鸽子将信送来。 贤王妃读罢,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落了下来后,却又是哎了一声。安心的是贤王果真平安无事,忧心的却是前路坎坷,还带上了几分恨,那一位为得对付贤王,竟连蛮子都敢连通! 贤王妃亲族也是边城守将,多有亲眷折损在蛮子手下,最恨通敌一事。 何念新却是摔了手中的笔。如今她从三方得到了消息,一是街头巷尾听来,二是怀夏传书的宫中风向,三是父王这封信,合到一起来看,果然是那一位要动手了,要找寻借口! 幸而那一处是凉城,是她爷爷和父亲守御了多年的地方。在那一处,何念新倒还算放心,那一位想下黑手可不容易,想找个好借口,恐怕父王也能顺利拖个几年。 她如今还是太弱小了……只要再过几年…… 何念新一向是个嬉皮笑脸的孩子,这一次却面容严肃,眉峰高耸,攥着拳头。贤王妃看着心疼,拍了拍她的手道是:“不必担心了,你父王那处还算好的了。如今是咱们两个需要小心,免得那些人抓不着你父王的错处,来找咱们麻烦。” 何念新点点头,却认真道是:“那阿娘,我先走了,师父还叫我看完信回去继续练功呢。” “去吧。”贤王妃将解读密文的册子塞到何念新手中,“你这两日里把这册子背下,然后烧了去。”说完,她将贤王来信和何念新抄下的译文丢入了火盆中。 何念新应了下来,居然没讨价还价就走,贤王妃不免抬眼,望了一眼何念新离去的身影。 她师父可不曾说过让她继续练功的话,男人路上奔波久了,好不容易能歇歇脚,早便使唤小厮烧热水泡澡去了。被咣咣砸门声吵到,他还颇不高兴,问道是:“谁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整个贤王府敢这么砸他房门的,左不过是何念新那丫头。 “师父!父王说多留了你几日,我想知道,那几日,你把那叛徒抓到了没有啊!”何念新隔着门道是。 男人气笑了,就为了问这个?“你便多等半个时辰,让你师父我坐下来好好跟你讲这故事,不行么?” “谁是要听故事了!我认真问呢!”何念新不满道是。 “行了,哪有那么容易抓的!你师父我是被你父王指使闯了几个营帐偷了点东西,就被急匆匆赶回来了。问抓到没,你倒是写信问你父王去呀!”这男人毫不怕在徒儿面前丢脸,直白地承认了自己是当了一回小偷。 何念新不理会,知晓这鸽子飞越两城间可不比从贤王府到玉鸢宫那般容易,穿渡荒地又容易被人捉去,今次只是认路,往后若非要事,还是少动用的好。她嘀咕了两声:“父王这是急什么,师父功夫这么好,留在他身边当个护卫,岂不是比留在梁京要强?” “你师父通天本事,就当个护卫?再者说,你父王也身手不凡,又不是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怎么还需要护卫了!”男人啧啧两声,其实内中有别的缘由,贤王见他离了郡主身边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呢。只可惜这事暂且还不能对何念新说,他可憋坏了。 何念新却觉得,自己在梁京,那一位想下手也不过是算计,应该不会直接动刀动枪,师父在身边也没多大用处嘛。她这师父,武功虽高,却不是个善于y谋诡计的。 “那师父,我继续练功去了!”何念新最后扯了一嗓子。 哟,这小丫头,有了压迫,还真够勤奋的。男人眼珠子转了转,也不去管她。以何念新这月余时间的进步,恐怕是比他安排的多练了不少。有这等自觉,他已无需再像对三岁小儿那般一步步看管着催促着让她进步了。 长大了呀。 男人感慨一声,但又有几分惆怅。被情势所迫,只得一夜之间地长大,这孩子,让人颇有几分心疼。 何念新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挑拣了些告知怀夏知道,与怀夏演示两军对战,也更用力了几分。 怀夏那处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天资可不在带兵上。无奈之下,只能勤以补拙,多从书房中找点兵书计策。 这书房,她头一回进去的时候只觉得似是坠入浩瀚汪洋,如今却觉得逼仄狭小。里面的书卷,仿佛也快看到尽头了。 怀夏摇了摇头,颇有些惆怅。只可惜更大的书库在宫外翰林院中,她一个公主,可便进不去了。 怀夏学了点新东西,便出了个巧,打何念新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又乖乖将所学附上。何念新看罢,对此间的领悟可比怀夏要强,反过来又将了怀夏一军。等怀夏真把书房翻遍了,只能让何念新试试看能不能在宫外寻找,而后再反教给她。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互相切磋着,倒像是两个攀山的行人,一人攀登起来格外吃力,但互相搀扶着,便能更快地到达高处了。 只可惜,离那山峰,却还格外遥远。 又是一载春秋。 何念新再度进宫,是在次年的年夜宴上。 凉城那处还在坚守,蛮子似乎也并非是一门心思要攻破凉城,围了一冬,抢了一周,开春牧草渐丰时便退了。只是今年当中却频频来扰,贤王如今也离不得边疆。 何念新便还是跟着贤王妃入宫,这回换了件平常女儿的衣裳,她穿着难受,一路瘪嘴,走几步还踉跄一下。 贤王妃没多在意,大方地落座在自己的位置。 何念新终于能坐下来了,偷偷撩起了裙摆以免束缚,开始找寻怀夏在哪里。 上位宫妃那一处,今年的位子稍变。太后还是高坐上首,一侧皇贵妃未动,另一侧却由淑妃换作德妃。而淑妃竟下移一位,坐在贤妃对面。 怀夏自然跟在贤妃身边,小丫头这回没有怯怯地,而是大方地在与太后交言。感受到目光,怀夏回过头去,眸子亮晶晶地,冲着何念新笑了笑。 何念新悄悄捂着心口,真好看! 第35章 卅伍 宴间 怀夏如今长开了些, 模样正在孩童与少女间, 带着点青涩的天真。她本就像贤妃的秀气, 如今眸子中多了几分神采, 更为引人注目,一瞧便知道, 这个女孩长大了,恐怕比她娘亲还要夺目。 何念新欣赏了一会儿, 又想起自己今日不该招眼, 便定了定神, 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她这些小动作,瞒别人还行, 但却没瞒住贤王妃。 贤王妃奇怪地顺着何念新的目光看去, 又是清平公主? 不由得想起何念新两年前头一次见到清平公主的时候,似乎就在盯着人看,也不觉自己失礼。这回倒是知道收敛一些了。 只是显然, 人家清平公主已经看见她了。 宫宴还未正式开场,太后也只是在跟几个小辈说闲话。许是因为何念新的目光太过灼灼, 被太后瞧了去。一见何念新今日的打扮, 太后却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河今日穿得倒是合身, 像个姑娘的样子。” 何念新自己难受着呢,听这夸奖也高兴不起来。倒是有旁人替她高兴,那淑妃强撑笑道是:“安河换了这身装扮,果然是出落得芙蓉似的清透好看呢。”这话说出口,以淑妃的地位往日里该得别人应和了, 但这次却少有几人捧场。淑妃神色讪讪,显然是类似的事如今常有发生。 淑妃这般夸耀,弄得何念新不想回应。 何念新与其夸她长得多么好看,如今因为长期习武,眉眼间更多的是英气,肤色也偏深。穿这花裳,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贤王妃却是同淑妃客气了两声。 何念新鼓着腮,听身边的贤王妃不咸不淡地说着客套话。怀夏在那儿倒是在捂嘴偷笑,用余光瞥了何念新一眼。 哎呀哎呀,还是怀夏好看!何念新心中道是。 “清平跟安河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吧?也不知你们两个还记得不记得,赏花宴上,安河拽了清平就跑去玩,害得大家一通好找。”问话的是皇贵妃,拿小一辈打趣。 这件事过去已经有一年多了,小孩子忘性又快,皇贵妃本以为她二人不一定记得了。 却听怀夏道是:“记得的,安河姐姐跑得可快了。” “女孩嘛,还是得沉稳一些。”太后颇有些不赞成道是,“这一点安河倒要向你清平妹妹学习。” 何念新因在看怀夏反应得慢了些,又被贤王妃掐了一把,才应道:“是,安河知道了。”回答得干脆利落,心里头想的却是,清平妹妹当然好,但自己又学不来,她也不会想要自己学她呀。 这宫宴还是一如既往地冗长又无趣,何念新和贤王妃依旧是除了被问到,几乎不说话。倒是怀夏,如今在这等场面上,简直如鱼得水。 何念新不由得又胡思乱想起来,这样的妹妹,真的特别适合娶回家中c,ao持内务呢,一定会做得妥妥当当。 她自打一年前想通了对怀夏的心思,便时不时地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十二岁的女孩,正是才刚有了点朦胧的爱恋意识,喜欢想入非非,却又似懂非懂的年纪。 何念新也想跟怀夏说明白,但一想怀夏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便觉得现在着急不得,怀夏年纪小呢,估计是不明白的。 在她们如今眼中,两岁可就是天差地别了。 等……等到怀夏妹妹十四岁,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正都是该成亲的年纪,那时自己就去同怀夏说明白了。嘿嘿。何念新又一遍地算了算这个时间。 她胡思乱想着呢,根本就不去注意周边发生了什么。却原来是大皇子正站在太后面前,抱了抱拳。 太后惯常地在挨个子孙地关切过去,大皇子这一年比之读书,倒是更迷上了武艺,要给太后打一套拳看。 太后颇觉新鲜,便允许了。 大皇子比划了半晌,出拳瞧着倒是虎虎生风。列座的多为女眷,不懂这个,也只能看个热闹。 比了半晌,大皇子道是:“皇祖母,听闻昊王世子也是习武的,孙儿想与他比试比试,以武会友。” 被点名的是个同大皇子一般大的毛小子,看着也挺健壮,答应得极为爽快,却没能在大皇子手下走过两招。 何念新这才扫了一眼,只觉不堪入目,仿佛在看两只猴子打架。 昊王世子被撂倒之后,颇不服气,偏巧瞧见了何念新的一脸嫌弃。猛地想起这个姐姐似乎去年曾说过要“比武招亲”之类的话,他指着何念新道是:“贤王更是一员大将,想必安河姐姐功夫也是不差,大皇子可与安河姐姐也比试一二。” 大皇子何念珏闻此倒是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嫌弃贤王如今没落了的名声,还是嫌弃何念新乃一介女流。 何念新懒得同两只猴子置气,更何况贤王妃在她耳朵边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低调,别出头”。她可不想回去再被烦上好几天,于是坐着没动,随意一笑:“这……毕竟男女有别,不太好吧。” 偏有个没头没脑的嗤笑了一声:“贤王这员大将如今还困守凉城呢,贤王家的子弟也不知有几分真本事。” 何念新皱起了眉头,目光如刀,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人年岁不大,却瞧着油头大耳。应是没料到贤王家郡主神色如此凛冽,缩了缩脖子,宛然一只缩头乌龟。 虽是知晓如今梁京内如此想的人不知凡几,这个小胖子也只是长r_ou_不长脑子,说出来了而已。但自家人在前线拼杀,反还要受这些留守梁京的家伙鄙夷,何念新心头窝火。 她在与怀夏的书信中不知商量了多久该如何破这留言,奈何贤王不许她动,她也只能作罢。这通火气一直憋在心底,何念新攥了攥拳头,颇有些忍不住了。 这小胖子话音刚落,便被还知道些轻重的家人训斥过了。何念新也不好再借口发作,也言语刺了过去:“总比只一门心思知道吃,吃得有寻常人两个大的本事强些。” “你——!”那小胖子颇不服气。 怀夏倒是淡淡地cha了一声:“如今蛮人扰人清净,梁京城中世家儿郎习武强身,以盼望能为国效力,这等拳拳之心清平敬佩得很。清平以为,皇祖母该赏大皇弟和昊王世子呢。”将此事拨了过去,且将二人一并赏了,正是示此心可嘉,无需论功夫高低。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是:“清平说的极是。”便将身后大宫女唤来,叫去取一般的两份赏来。何念珏同昊王世子谢过,也便不再合适开口再计较才刚的胜负了。 何念新这场宫宴忍了下来,心里头闷的火气没得宣泄,便跟怀夏抱怨了许久那个小胖子。怀夏记人比何念新要牢靠得多,想了一会儿,倒是认出了那是谁来。 倒也姓何,却也只能算是旁支血脉,封号代代传下,已然降了几等。也不知今上在折腾些什么,这等旁支都要喊到梁京来敲打一番。这小胖子许是在自家地盘上作威作福惯了,这一回上得梁京也一时没收住,多了嘴。 何念新算了算,想要教训这小胖子一下,奈何自己平日不被允许出门。不知道趁娘亲不注意,半夜穿夜行衣摸过去,蒙面打那小胖子一顿可行不可行?若是自己出手怕失手的话,不知求着师父去做,能有几分把握? 此事可得快快定下了,那家人见自己儿子说错了话,若是胆小的,恐怕过不了几天就要携家带口地跑回自家地盘上去了。 这么一想,何念新便回去磨自己师父。做师父的一脸无奈,揉着额头:“别,你出门前,贤王妃是怎么教导你的?” “蒙面嘛!话本上那些蒙面大侠,自己不摘面罩,哪还有人看得出来!”何念新道是。 男人冷哼一声:“得了吧,话本那都是胡写,眼尖的瞧一眼身形便能认人了。你猜,那小胖子刚得罪了你,又见到了一个小姑娘身量的蒙面小贼打他,他猜不猜得到是你干的?” “……”何念新刚想说这根话本上写的不一样,又觉得师父其实言之有理,不好辩驳,便讨好地笑道是,“所以才要请师父您老人家出马嘛!反正这梁京城又没几个人见过师父您,您就打他一顿,他也摸不着头脑是吧?” “哟,让我出马啊?”男人怪声怪气道是,“也不是不行,那你倒是说,这小胖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多少口人,方便潜入吗。这些都不知道,让我打谁去?” 他本意是让何念新知难而退,知晓自家徒弟想东西有一出是一出,极少能想全了。他问了这么多问题,总有徒儿答不上来的,到时候他顺势便推了。 却不料自家徒弟背后还有个智囊,早便想好了一切。何念新颇为得意地背起手来道是:“他叫何小宝,是个胖子,有我的腰两个粗了,你一见一定认得出来。这等人家梁京城中早该没了府邸,是以应住在官驿专门招待皇室宗亲的那处。至于官驿嘛,守卫定是有的,但他们那三脚猫功夫,还难为得到师父您?私兵就不必担心了,这等人家养不起,即便胆大包天地养了也哪儿敢带进梁京来,嫌自己命不够长吗,是以潜入进去后也便只有些会拳脚功夫的杂役了。” 这一条条列得条理清晰,堵了男人所有的话。男人刚想开口再说什么,何念新又抢白道:“师父,您说的,告诉您这些您就帮忙的!总不能这么大个人了,还说话不算话吧!那该如何做本郡主的表率!我会跟您学坏的!” 嘿,还带威胁上了! 男人气笑了,不过这对他而言也的确是小事,保证能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便只好答应下来:“行了行了,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那师父,便是今晚哦!”何念新生怕夜长梦多,立时道是,笑得极为灿烂。 男人很想在打那个小宝前,把眼前这个先打一顿再说。 第36章 卅陆 算计 深夜。 贤王府中, 黑衣夜行人蹿跳出来, 为防惊动周围显赫人家家中护卫, 他沿着墙前行, 摸到了官驿那处。梁京这处官驿极大,且设立之处远离那些下民, 分隔了几部分,其中一处专门招待皇亲。 虽是皇亲, 住到这里的多是没落了的, 是以也没得到多大重视。何念新所言不错, 这一处外院有护卫当差,内院却只有些下人。黑衣人半分力气也没花地便潜入了进去, 宛若在自家后院一般地溜达, 不禁摇头,也得来太容易了。 本想捉一个下人来问那何小宝在哪儿,未曾想他不过溜达了三两间院子, 便听到一个颇为稚嫩的声音,话语却是粗鄙不堪。言语间, 都在骂贤王本就不过尔尔, 他怎么还说不得了。又骂何念新那眼神不善, 长得又黑瘦,一看便是嫁不出去的货色。还骂自家阿娘,竟在宴中训斥于他。 何念新本还担心这小胖子胆子太小跑得太快,如此听来,他那胆子可是极大, 骂天骂地。那做娘的也是溺爱过了,被自家儿子骂了,竟还赔笑,哄着道是:“娘错了,那不是在宫里嘛,那些个娘娘、王妃的都厉害着呢,娘怕他们害了我儿呀。” 黑衣人颇有些听不下去,本不太情愿来这一趟,如今却觉得自己来得正好,就当是替这不知好歹的娘教育她儿子了。又暗觉幸好不是何念新自己来,不然那丫头定然是冲进去不顾一切地开揍了。 他找了个y影处躲好,十分有耐性地等这小胖子入睡,他娘也回了自己的住处。又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待得周边安静了下来,才潜进了屋子里。 拿事先准备好的布条往小胖子嘴里一塞,黑衣人先极为好心地把人给喊醒了,看那小胖子神色惊恐,这才下手去打。他还专挑一些暗处,打得猛一看上去瞧不处伤来偏偏浑身都痛。至此,黑衣人才心满意足,手刀敲在人脖颈上,把人打晕过去,才抽出布条来,颇有些嫌恶地用指尖捏着,出门便丢在了城内暗沟中。 待回得贤王府,却见何念新等在他住处的院落中,那眸子亮晶晶地,十分想听自家师父把那小胖子修理得如何凄惨。 男人却不随她的愿,只瞪了她一眼道是:“郡主大人,请您移驾回屋,赶紧睡觉去!” 何念新想磨,但男人在自己嘴巴上一捂,示意他今晚绝不再开口。两人僵持了片刻,何念新败下阵来,只得不情愿地回屋,但却没有睡意,摊开一张绢布条,十分得瑟地给怀夏写信,说是那小胖子终于受到教训了,吃的还是暗亏。 她恨不得立刻把信给发出去,但天色实在是太晚了,恐怕不论是思思还是怀夏都已经歇下了。何念新也只能把信收好,幸而她写出来之后便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便终于浑身舒畅地去睡了。 小胖子何小宝被人打了一顿之后,便闹腾开了。 官驿闻说自家出了这等大事,也颇为紧张,忙向派人去查看。奈何那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查了半晌,连脚印都没能找着。便问了这家人近日可有得罪过谁,想寻个查案方向。 为人父母的颇为慌神,这何小宝自打上了梁京也没安分过,认识了几个小世家的子弟颇能玩闹。他二人向来是溺爱这独子,也未曾阻止过。也不知这帮纨绔子弟招惹过多少人,他们一时也说不上来。 那妇人苍白地辩说几句:“我们家小宝有分寸的,左右不过是招惹过一些贱民,还能要紧了?我们可是皇亲国戚!” 来办案地心中不屑,这梁京城中,半城的世家贵族,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不知凡几。这等人家,虽是姓着何姓,但早不知几代便出梁京了,在一方小县城还能算个霸王,在这儿可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何小宝却吵嚷着:“一定是安河!就是那个黑丑妞!” 安河?办案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安河是哪一个?于是便仔细问了。 何小宝便嚷嚷道是:“便是那贤王府的黑丑郡主!” 办案的眼皮跳了跳,这事根本无迹可查,若是何小宝报出来的是个平民的名字,他们还可以拿了那人匆匆交案。但若是牵扯到了旁的勋贵,却得权衡一番了。贤王虽如今名声狼藉,但较之这等破落皇亲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他才不肯为了此事上贤王府上打搅呢。 更何况,那郡主听闻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本事,请动如此高人?这人在梁京办案久了,眼界颇高。看这何小宝被打的模样,以及那人竟连脚印都不留,显然是个好手。 于是便存了糊弄的心思,好言地宽慰了这一家人几句,最终也只定了个没半分证据的悬案,束之高阁。 何小宝不服气,哪来的这么巧的事,他前脚在宫宴上顶了何念新一句,后脚就被打了?一定是她!眼看着办案的不搭理他,这何小宝便想着跑到贤王府上去。奈何贤王府落处乃是真正权贵所居,高门大户鳞临。何小宝远远地望了望,便缩着脖子跑回去了。 却还是心中愤懑,便干脆找他那群狐朋狗友,边吹牛他进宫见了娘娘们和太后,边抹黑何念新,一口一个又黑又胖,没人敢娶。 能正眼看何小宝这等人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有脸面的人家,是以还颇以何小宝为傲。再经由他们的口,何念新不知不觉地,在坊间得了点不好的名声。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8节 贤王府大门紧闭,何念新想得点消息只能靠怀夏,怀夏可打听不来这些街头巷尾的小事。外面沸沸扬扬地在传贤王府的奇丑郡主,传闻中的安河郡主何念新,一无所知,还在兴冲冲地跟怀夏聊着宫中密事。譬如说,那一日四妃改换了的落座处,便有几分意思。 怀夏也颇为愿意给她讲上一讲,那淑妃本是个傲气的人,这一年间却不知因何,失了圣宠。 如今宫中皇子俱是尚武,皇女们却都崇文。淑妃本还想拿女儿渺云博一博圣心,但渺云却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反而听了些民间怪力乱神的故事,也竟敢当书讲出来了。圣上颇为恼火,早便看淑妃不顺眼的也都不吝于落井下石,淑妃也不得不先低头了。 何念新听罢,笑怀夏道是:“妹妹真厉害,能记这么多事,可有用意?”她这妹妹如此聪慧,总不能是闲来无事,听来取乐。 怀夏可是一本正经地在打听这一类的事。“都说后宫是小朝廷,这后宫中的事,其实不光是女子争宠,还反应了这些女人背后的家族之间明争暗斗。”怀夏关心何念新,于是也格外关心贤王。但贤王那事毕竟是朝中事,她碰之不得,只能拐弯抹角,探听着那么一点风声。 虽只是冰山一角,却也好歹能露出一角。 何念新哪能想这么多,闻言对自家这个妹妹又一次地敬佩不已,便听怀夏絮叨分析。 怀夏拿大卷的绢布条写这事,思思足足飞了三趟,分三天才把所有的信稍回贤王妃,颇有些萎靡不振。何念新给它添了ji,ng粮吃,才把三张布条摊开,对比着看。 如今陛下重用的几家重臣分别是谁,这些臣子家在后宫的女子性情如何,是否提及过对贤王一事的态度,谁和谁是一路人,谁和谁又互相敌对。写到最后,何念新颇为头痛,真难为怀夏能记住这么多人了。 哎呀哎呀,有这么个妹妹,真是她的幸事呢!何念新抱着那三大张绢布,仰倒到床上,打了两个滚。 但何小宝这点骂声,却有好事之人说笑给了今上听。 无论是哪朝哪代,总不乏那等毫无是非之人,曲意媚上。大智慧无有,小聪明一堆,缠在那不够贤明的上位者身边仿若y魂不散的小鬼,各个y狠手毒。 今上身边,便有这样的几人。听到贤王府家未出阁的郡主被这般非议,也不想法阻止,反而拿去给今上逗乐了,心知这一位可是极爱听贤王的笑话的。 今上听罢,虽是不当回事,却也心情颇好,便信步去了后宫。思索了一圈该去哪一宫中,来来回回却只能想起一些旧面孔。他自觉腻味,只等明年大选再得一批新鲜的佳丽。 思绪一转,却是在几个儿女之间盘旋了一番后,想起那个安河郡主,似乎对自己大女儿清平颇为热络。听闻皇贵妃还曾说起过,那安河郡主做过拽着清平就跑,不顾及旁人的怪事。 清平这丫头…… 今上思衬片刻。这丫头聪明伶俐,又乖巧得很,惯是会取悦自己的。他两年前还更喜二女儿渺云的娇态,如今却觉得,还是怀夏更讨喜几分。 于是便下令摆驾玉鸢宫。 第37章 卅柒 画梅 玉鸢宫中清清静静, 宫人也俱是进退有度。今上颇觉闲适, 便下得御辇, 溜溜达达地去看怀夏和贤妃正在做什么。这一日还在年节当中, 怀夏倒不用整日闷在上书房。在门口侍奉的小太监正待通报,却被今上制止, 那小太监便一敛首,毕恭毕敬地一礼, 让开了门口处。 怀夏正手捧纸笔, 题画着什么, 而贤妃则从旁闲看。 “清平,这是在画什么?”男人出声问道是。 怀夏本便是学画未久, 虽画画看似与习字一般, 都是提笔来做的,但她却还不太敢落笔,被忽然出声一吓, 手中抖了下,便多画了一道墨痕出去。 她也不恼火, 抬头见是父皇, 躬身道是:“清平见过父皇。” 旁边的贤妃也见礼。 男人溜达到近前, 见怀夏画的似是扇面,小小一张纸上,画了一枝梅花。 “怎么想起画梅花了,梅花还得过上些日子才开呢。”男人笑问道是。 怀夏歪了歪头,认真道是:“是先生教的。先生说, 画梅花最简单,因只是枯枝上点红霜,让我们从画梅入手。” “哦?林少监这么说,那清平觉得画起来容易吗?”男人问道。 怀夏作出思考的模样,而后回道:“画梅简单,画好梅的清冷孤高却难。清平还小,不是很理解,画不好。” “哈哈,清平如今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彻,已是不易了!”男人说罢,扫了一眼画纸上才刚因为手抖而多出的一条墨线,颇为可惜道是:“只是怀夏却需从新开始画了。” 谁料到怀夏却是笑了笑,摇头道:“不必的,父皇。”说罢,她就着那墨线,断续几笔,却在一旁添了些笔画,改画了半面砖墙。 那梅枝原本空悬,无依无靠,却变作了独立墙角。 怀夏便在一旁题字道是:“墙角孤梅,凌寒独开。暗香轻盈,报得春来。”既画不出梅枝孤傲,便画梅意报春。怀夏如今字迹清秀可爱,作的诗句虽还稚嫩,书在其上,倒颇有几分趣味。 于是今上神色中几分欣喜,夸道他这女儿果真聪慧。怀夏也不自矜,落落大方地收了夸赞后,抿唇道是:“这是女儿提的第一面扇,不知能否有幸将之献给父皇?” “哦?”今上自是不缺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甚至若是怀夏献给他的是什么奇珍异宝,他反而不会多看上几眼。见怀夏要将这扇子献上,男人神色闪了闪,颇有兴味地问道,“怀夏可舍得?” “此是怀夏的荣幸,还望父皇不嫌弃才是。”怀夏心中怎么想的,却是不露在外面,但面子上半分不显,反而还露出一点高兴的神采。 男人便自觉得意,留宿在玉鸢宫中,让怀夏陪在身边闲聊。怀夏倒是十分主动,摆出一副有许多问题向男人求教的模样,捧得这一位颇为飘飘然。 待次日送走今上,怀夏却是被贤妃叫去。 做母妃的捧着一盏茶,欲言又止。怀夏却是清楚自己母妃想问什么,便直白道是:“母妃不必忧虑,父皇是喜欢人憧憬他的,只要捧着,他不会生气。” “可怀夏,你之前说是担心有人对咱们母女不利才出的头,现在母亲却是看不懂你在争些什么。——你一女儿家的,想争些什么?” 怀夏可不能明说自己是在旁敲侧击,打探父皇想如何对付贤王,给贤王府家的郡主姐姐当眼线的。这话要是说出口去,能把贤妃吓到。还好怀夏早便准备着贤妃会有此一问,落落大方地回道是:“母妃,正因为女儿是女儿,所以父皇不会对女儿太过提防。女儿这不叫争。” 凭她素日里表现出的聪慧和国事上偶出的小谋策,若换了哪位弟弟,恐怕早便让父皇惦记上了,该去揣测这两个弟弟的外家是不是打他屁股下那座位的主意。但怀夏却是个公主,无需被他忌惮。 颇为有恃无恐的怀夏,现如今想的也不过是,她本来是想将自己画的第一面扇给念新姐姐送去,但既然那扇画坏了,随手给了父皇,她也不可惜。 等会儿回自己殿中,要再给念新姐姐画个更好的呢。 何念新最终收到的却不是梅了,怀夏提第二面扇的时候,却是觉得梅可不适合她的念新姐姐。想了想,她描摹了她想象中的大漠孤烟。其情其景,怀夏见所未见,但却在何念新的言语中,不知被提及了多少遍,何念新说不厌,怀夏也听不厌。 末了,扇上题字是“旗开得胜”四字,明明是女书,字意间不似怀夏素日的清秀,却带着字骨,挺直地立在扇上。何念新颇想找人炫耀,最终还是珍藏了起来。 何念新想,等自己上战场的时候,便把这扇子揣在怀中,那么她便一定能如扇上所言,旗开得胜的。 她也不肯在回信中提,怀夏画的帐篷长得奇怪,大漠太平坦少了沙丘,这等扫兴的事了。 怀夏如今在宫中混得虽是如鱼得水,做人却难得还是从前那般,并不骄纵自傲。是以渐渐地,与怀夏熟络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虽其中有真心有假意,怀夏却并不点破。 如今宫中势头正好的,除却怀夏之外,便是梅才人。 梅才人自那一日与怀夏谈过之后,便性情大变。原本是个随波逐流的,却成了个力争出头之辈。但她倒不乱献殷勤,仍旧是个清冷模样,这等女子,在宫中颇为少见,引得今上不时地有几分兴致临幸于她,把淑妃失落的宠爱匀到了她身上,平常日里也是赏赐颇丰。 只是那一次小产却是亏了梅才人的身子,至今她也没能得到一儿半女,却也不见她为此急迫。 怀夏总惦记着那一日梅才人离去时说的话,不太敢同这一位靠近。千曲却还有几分眷恋,这个才人对她倒是极好,教她的刺绣功夫是陈昭仪并不会的。时不时地,在听人提及了梅才人之后,千曲便要同怀夏埋怨上两句:“梅才人究竟是为什么不来找我玩了呀。” 怀夏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哄她。 幸而千曲极易被别的吸引走注意,每每都是很快便不再问了。 如今上书房中的四位皇子皇女已是吃透了蒙书,教他们的先生也已不再是林少监,而是换了个更古板的老学究。这一位一上来便想着把两个皇女送出去,哪怕是她们要念书,也该读《女诫》一流。 待他上禀今上,那男人沉思片刻,却没立刻下得决定。千曲倒也罢了,怀夏那般聪慧,只看些教引女流之辈相夫教子的书,恐怕是不愿的。 干脆去问过怀夏自己怎么想。 怀夏便直白道是:“父皇,女儿乃是您的女儿,可也需做那等伏低做小的弱女子?”言辞间颇以自己为当今圣上的女儿为傲。 今上便哈哈大笑道是:“清平说的是,朕的女儿,怎需像寻常女流?谁若是娶了清平去,自该捧在手心,小心服侍才是!” 便摆手对那老学究道是,若他心有不满,那便大可将这位置让出来。 老学究哪儿舍得,如今今上不过只有三个皇子,未来的九五之尊,极有可能便会出在这两个皇子之间。等到那时,他便尊为帝师了。只好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由得屏风立着,不去理会屏风后的皇女们。 怀夏倒是颇为惆怅,如今没了林先生,她却没处去问自己如今合适念什么书,只能摸索了。也不是不想再在这个新先生面前露脸,不过怀夏却极为敏锐地察觉了以这一位的死板教条,恐怕自己这个未长开的小女儿跟他说上一句话,他得回去大骂自己不知廉耻了,于是只好作罢。 这新先生在男女大防上死板,讲家国大事,阐论大道理,却的确是个中好手。言辞间没得林先生那般浅显易懂,但一旦听了进去,却是发人深思。 四个听讲的学生里,千曲是第一个听不进去的,还好新先生也不管她。她试着教课业,那新先生也不收的,只有怀夏姐姐还念念不忘地替她检查。 第二个听不下去的是大皇子何念珏。他本就不爱听讲道理,如今又极尚武艺,自觉有了别的出路,想效仿开国太/祖,戎马天下。老学究瞪着眼睛,奈何对这皇子却是打骂不得,只能高着声音讲理,越说何念珏便越不想听。 这老学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还好有何念嘉,虽是不爱说话,但至少进退有度。性子颇有些傲气,但帝王风范里哪里少的了傲气呢?老学究本就想观摩一番,几个皇子里谁更合适做太子,以继承皇位。这一对比,他自然更偏向二皇子。 这等态度虽不能明说,但老学究不免在言语间展露出了一星半点对何念嘉的偏倚。怀夏那等善察的人,思索片刻,便猜测到了什么。 她本是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两个弟弟都还小呢,这一日来得竟如此地早。而后又暗笑,这话说得,明明自从那些女子入得宫闱,诞下皇子的那一刻,这场争斗便早已打响了。 第38章 卅捌 江嫔 上书房中正讲书, 后宫内却是又闹出了事。 这一回出事的却不是贤妃, 而是淑妃。 玉鸢宫中, 贤妃捧着盏茶, 听闻皇贵妃召她去凝鹤宫,不禁陷入沉思。上一回在那里坐立难安的还是自己, 这一回那个小鬼却是跑去别人身上作祟了。怀夏果然说的对,她一味地忍, 别人却只会得寸进尺地迫。 只顿了须臾, 她便回过神来, 才对来传话的小太监点了点头,唤身后的迎露去做准备。 贤妃这人, 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这一回去凝鹤宫, 也只是坐镇在那儿罢了,略了解了几分事情原委,知道被跪在堂中的是二皇女渺云的大宫女, 颇有些奇怪这等小事,怎还需这么大阵仗来。便闲闲地虚靠着椅背, 只等着皇贵妃的裁断。 贤妃闲极, 便念起怀夏那一日对自己所言。这捣鬼的, 怕是冲着四妃的位子来的。想到这儿,贤妃便用余光扫视了一番立在两侧的各宫嫔、才人一流。 不多时,她便看到了立在一处的江嫔和梅才人。 梅才人风头正盛,虽是受江嫔管束,隐隐却有压过江嫔一头的气势。江嫔却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反而与梅才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毫不介意梅才人同她并肩而立,言笑晏晏。 贤妃眸色一暗,这江嫔向来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如今这凝鹤宫中正处置正经事呢,淑妃竭力地想摘清她自己和二皇女身上的牵扯,旁人就算是看热闹,面子上却也不显的。也就这江嫔,还敢在这儿笑出来。 她这一笑,淑妃便皱了皱眉,道是:“江嫔可有什么看法,不妨说来让姐姐们听听。” 江嫔歪了歪头,却是一副回想模样,才道是:“上次我们宫里梅才人那事,清平公主不是说了嘛,做那事于贤妃娘娘又没好处,自然不会是贤妃娘娘做的。这回也简单呀,瞧淑妃娘娘有没有捞着什么不就是了么!” 场中人神色各异,这回倒有几个忍不住的偷笑开了。 淑妃却冷哼一声,也不顾上一回她看贤妃笑话时自己说的话了,急急道是:“哼,本宫也只有一女。”只是贤妃惯是个守着女儿的,淑妃说这话,哪有人肯信。 江嫔眨了眨眼,却又道是:“可我听说,淑妃娘娘您跟皇贵妃娘娘是表亲姐妹呀。您没有儿子,皇贵妃娘娘有呀!” 皇贵妃立时便拉下脸来。 那江嫔似是被吓着了似的,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道是:“哎呀,我又胡说啦!莫怪莫怪!” “罢了。”皇贵妃揉了揉额角,才刚淑妃开口问时,她便该出声阻止的。这江嫔言语上不知轻重,却也从未真正惹出什么事来,又是当阳太守的幼女,被溺爱过了。 对于如何待此女,皇贵妃早便权衡好了,压着她的位分,让她在这嫔位上坐到太守家失了权势,在那之前保她一命不失便是。 德妃却难得开腔,柔声道是:“此事淑妃姐姐恐是真不知情,本宫觉得,该整治的是这帮吃里扒外的奴才了。” 皇贵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上一次是宋才人攀扯贤妃,这一次是小小宫女出卖淑妃、二皇女,手段倒不高明,却像是递送权柄给有心人手上,端看人是否要去利用。只是这么一来,丢在明面上的棋子可定是保不住命的。皇贵妃颇有些不寒而栗,不知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人宁可丢了性命地去做这腌臜的事。 皇贵妃眸子在各宫妃嫔间转了转,先是略过了贤、淑二妃,而后是德妃,顿了顿,又看向江嫔她们,最终收敛了回来,摆摆手道是:“一次两次地,用同样的手段,是当本宫是傻子吗。” 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将人散了去。 这一回没用上几盏茶的功夫,外头正艳阳高照,贤妃所乘步辇上加得华盖一顶,才堪堪不觉晒得慌。返宫路上,迎露见贤妃没个ji,ng神,便低声同她言语两句道是:“娘娘可是累了,回宫后好好歇歇便是。” “倒并不是累。”贤妃本想闲怨上两句,一瞧身周诸人,却又噤了声。迎露她是信得过的,抬轿人却都只是些小太监,人多耳杂,还是不要提为妙,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宋才人。 ……等怀夏回来,跟她说上一说吧。 贤妃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紧接着便笑起了自己。活了小半辈子的人了,如今遇到事,竟想着问过一个小娃娃。但贤妃却得承认,她这女儿,可比她要聪慧得多。 于是贤妃便果真等到怀夏从上书房回来,屏退了身周诸人,喊女儿过来,讲了讲今日之事。 怀夏却是问:“母妃,这不过是件小事,皇贵妃娘娘为何要大动干戈地把人都喊去?” “母妃亦有此问。”贤妃道是。 略思量一下,怀夏却是有些明白:“恐怕皇贵妃娘娘也是想观察一下,是谁在捣鬼吧。” 贤妃这才猛然想起,今日皇贵妃几乎未曾开口,那一双眸子却是四下扫看了许久。她皱了皱眉头,不做亏心事倒也不怕鬼敲门,贤妃不怕皇贵妃怀疑到自己头上。只是她重重叹了一声:“以前宫中人斗归斗,这等买人命的手段却是未曾出现过的。” “总有那y狠之人,不择手段。”怀夏却紧接着道,“其实查起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哦?怀夏有什么想法?”贤妃眸子一亮。 怀夏抿了抿唇:“恐怕是梅才人说的那个人。” 梅才人那事,过去已然一年有余了。 在这一年里怀夏却极少再提起梅才人,偶尔回想起那天梅才人癫狂一般的话和滔天的恨意来,怀夏还心有戚戚。此时主动提出这人来,怀夏便觉得心口忽地一紧,还需平复一会儿。 贤妃却是苦笑一声:“等梅才人成事,恐不知要多久了。况且,母妃怕她被恨迷了眼,最终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是以贤妃从不与梅才人有牵扯,不论梅才人会使什么手段,先摘出怀夏才是最要紧的。 “还有一法。”怀夏又提。 贤妃问道:“又是什么主意?” “能让人舍出命去的,无非是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只需查宋才人和今日那宫女的家中还有什么人,最近是否遭了灾,或者是发了横财,顺着查下去,想必会有所获。”怀夏淡淡道是。推己及人,若说怀夏自己会为了什么舍命,那也只有两人了。 母妃,和……念新姐姐。 怀夏想到这儿,双颊飞上片红,而后又赶紧压下去。她抿了抿唇,心里头却是有点小雀跃的。念新姐姐,真的很重要呀。 贤妃失笑,怀夏说的是好主意,这等主意皇贵妃岂是想不到的:“只是怀夏,我等深宫妇人,哪儿来的通天手段,能将手伸到宫外去?”哪怕是亲族探看或是外出省亲,也不过只得几日功夫罢了。 但这却也正说明,若怀夏的推测是真,那那个背后之人,是一个有法子瞒过这宫墙,与外人勾连的人。 贤妃念头转到这儿,便沉了面色。 怀夏眼珠子转了转,却是想起了自己也是那有本事将手伸到宫外之人。思思这只鸽将军仿佛成了ji,ng似的,也不知怎么躲地,这么长时间,也未曾被人发现过。若是那一位家中也养信鸽,往来通信,似乎也极为方便。 想到这儿,怀夏自觉地,要跟念新姐姐提上一笔,她二人需更加小心一些,免得哪一日不小心思思被抓了,害她俩被人误会。 收到这信,何念新却抓了抓后脑勺,不知该怎么才能更小心才好。难道要学她和父王,只在要紧的时候才送一封信去? 何念新思量了许久,将回信选在隔了三日才发出去,并言语间写明了是因为怀夏说需要小心些,她能想到的法子,也便只有这个了。 但两个小丫头却是没能坚持多久,聊到正欢喜的时候,恨不得思思一日能飞个七八回。能忍到每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思思趁夜色潜入已是不易,于是便假装将当日那“小心些”的约定给忘了,又一如既往了。 一来一回间,时光飞逝。 何念新在两年后第一次剑挑了她师父的衣襟,划开了一道口子,幸而没伤到人。 这一剑刺出,何年新仿若在梦中似的,手里的剑一松,哐当一下掉落在了地上。男人却颇为惊喜,笑着一拍她的脑袋:“不错嘛,被师父压着打了这么些年,总算能摸到师父衣角了。” 何念新皱了皱眉,总算不像儿时那般大呼小叫了,却仍是臭着脸道是:“师父,男女授受不亲,你老拍我脑袋作甚?” “怎么,你还妄图再长个儿,不让人拍一下咯?”男人挑眉,比了比何念新如今的身量,啧啧道是,“不简单啊不简单,你如今出府门外转上一圈,恐怕要比街上小三成的男子要高了。” 这丫头才十四岁,还有再蹿一蹿的余地呢。 “不说了不说了,今日该休息了!”何念新拾起地上的剑,cha回剑鞘,半点没有了才刚凌厉的模样,摇晃着身子往演武场外走去,脚步轻快。 男人托着下巴,挑眉道是:“我总觉得,你似乎每到过年要进宫的时候,便会格外开心呀。” “哪有。”何念新懒散地应付了一声,嘴角却快止不住要挑起来了。 这可是大日子,她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怀夏呀! 第39章 卅玖 赐婚 何念新与怀夏今日里约的却并非是怀夏住的偏殿。 依旧是老时辰, 何念新换了一身夜行衣, 数了数给怀夏带的好吃的好玩的, 便翻身上房顶。轻车熟路地摸到玉鸢宫中, 何念新按着怀夏指的路,绕到玉鸢宫后殿, 正见了一扇偏辟的小门,伸手一探, 悠悠洞开, 露出不近不远的半豆等火, 在夜色中摇摇曳曳。 何念新微微一笑,便是那里了。 灯火处所指的是一折回廊, 绕廊中有半池水塘, 如今却是冰封正紧。而怀夏,正捧着书卷,斜倚栏杆, 借着那点灯火闲闲在看。 何念新见了此情此情,也不愿再乖乖绕路, 沿着回廊走到怀夏面前了。而是径直地翻过小池塘, 只是一跃, 便蔽住了怀夏的那一点光。 她抱着双臂,笑道是:“怀夏,用功虽是好事,但大半夜地,借这么盏小灯看书, 你不怕把眼睛看坏了吗?”说罢,便将她手中的书抽走了,藏在自己身后,还厚着脸皮道是:“你想看,便看姐姐我吧。又是一年没看见姐姐了,想不想姐姐呀?” 怀夏也不恼,抿着唇笑,那盏火映在她桃花似的面容上:“念新姐姐,你来了呀。” 这一瞬间何念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歇了似的。 这一年何念新十四岁,怀夏十二岁。 怀夏拽着何念新的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畔,将那盏小灯拱在二人之间。小丫头越长越大,许是因为小时候的话太少,如今便变得话多了起来,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念新姐姐,写绢布条的时候,总能一口气写上十几件事,恨不得绑满思思全身,叫它带回去。等见了何念新本人,便更想着把平日里碍于思思带不走,没有写尽的话,全都说出来。 她先是带何念新看了这一方小院,道是:“念新姐姐,以后咱们在这儿见面,便不会有人来打搅啦。我可是找了不少借口,调了半天的人手,才将这一处的人都调开,也把巡夜人的路线调好了,留了个空隙,能方便我往来呢。” “这么说,如今玉鸢宫中,一应调度都是怀夏在做啦?”何念新一转眼珠,似乎觉察到了这其中非同寻常的意味。 怀夏颇为矜持地抿了抿唇,神色间却透露着一点的骄意来:“如今玉鸢宫中,直接听命于我,不用母妃管束的的虽只有四五人,但绝大多数的人手我都是能调动一二的。” 话只说到这儿,何念新却也知晓,怀夏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而仅凭这些,却能够调开这么一个角落又是多难。 哎呀,自家妹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但自己也不差呀!何念新也炫耀了一番:“怀夏我跟你说,今日我同我师父比剑,我终于能赢他半招了!”被压着打了这么些年,虽如今只是赢个一招半式地,何念新却也颇引以为傲。 紧接着,何念新又道是:“我今日进宫时,瞧那宫墙,也觉得自己能翻进来了呢。只是若是想带着怀夏你出宫,却还得再练。” “……只是……”怀夏却是怅然道是,“不知还有多少时间了呀。” 二人间便陷入了静默。在这静默里,何念新选择了抓过怀夏的手。怀夏今夜围了一件狐裘,手缩在里面,还很暖。只穿着夜行衣的何念新,手心却有些凉。她这么一抓,怀夏只觉得入手了片刻凉意,却没有选择放手。 良久,她笑道是:“姐姐,还记得很久前,也是个夜里,你这么捉着我的手,那时候我说过,你像是我的太阳。” “姐姐现在,不是你的太阳了么?”何念新问道。 “怎么会呢。”怀夏喟叹一声,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对这个姐姐究竟是抱有怎样的心思,书中教了她为人处世,y谋阳谋,史家前鉴,唯独在一个“情”字上却深藏在字里行间,从不点明。怀夏无处可学,只觉得自己对姐姐,似乎比寻常姐妹要多一些。 怀夏便小心地更靠近了自己的太阳一些。 能独处的时间太少,便显得每一须臾都仿佛一甲子那般重要。两人先是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只享受着这般难得偷来的光y,甚至都各自闭上了眼睛。懒得去计较到底过了多久,才正经了起来。 怀夏今次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知何念新的。 “姐姐曾经说过十五岁之后便去参军,如今还只剩半年了,妹妹便想问,姐姐可有具体的打算,该如何获取军籍,入兵营?”怀夏板着一张小脸,颇有些紧张,顿了一顿,又添了一问,“该……何时动身?” “这件事最难之处在于如何离开梁京、潜入凉城,等到了凉城倒是容易。我有一兄弟,名唤冯明。他大我两岁,如今是个百夫长了。现今两军正交战当中,让他去寻一年岁相近的新战死的卒子,来个偷梁换柱,让我顶上去其实很是容易。”这一点何念新倒是想过许久。 那冯明乃是贤王手下一位得力干将冯争的独子,当年跟何念新两个,为争凉城一霸的地位,着实没少打架。现如今许是年岁渐长,透过贤王联系上了两句,倒没了小时候那般的剑拔弩张。 这小子胆子极大,且或许是小时候被何念新摁着打的次数太多,半分都没有吧何念新当娇滴滴的姑娘看的意思。何念新思忖着,找这家伙帮自己,倒有七八成把握能让他答应。 敢不答应,打服了就是。 怀夏听罢,点了点头,才低垂着眸子道是:“姐姐最好是快些动身,能有个好的脱身理由是再好不过的。妹妹这儿……听父皇和太后商议过,要给姐姐赐婚呢。” 赐婚?何念新眉头蹙起,她这两年隐隐听过自己的风闻,多亏了两年前那小胖子的宣扬,如今在他人口中,自己的形象恐怕还不如母老虎。如今年过十四,还没有哪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去贤王府提亲呢。 没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没人提亲,那一位倒是玩了赐婚这一手。 何念新失笑:“怎地想起我来了?” 怀夏掂量了一下才开口道是:“恐怕是那些蛮人胃口越来越大,提的条件越来越太过火了。父皇如今……想着速速能了解贤王叔那事。从王叔那处又没得下手,才打上姐姐的主意的。” 碍于礼教,虽是只在自己的念新姐姐面前,怀夏也不好太肆无忌惮地说今上的不是。 但她斟酌出的用语再婉转,何念新也是明了此事的原委了。 贤王那处一如何念新之前所想,她这父王可不是个吃素的,守着自家经营多年的凉城,不管是蛮子想打进来,还是皇上想下黑手,磨不了个几年功夫,都别想把凉城磨出个口。 那蛮子原本时不时地来侵袭,不过是在每年青黄不接时来抢点吃喝。如今这一年要来打个好几回,他们也觉毫无意义。那一位想请动这帮蛮子,想必是上了不少供奉。 何念新不屑道是:“也不知这一位到底在忌惮个什么,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位子来历不正,才总惊恐别人夺他的。”话一说完,猛地想起眼前的怀夏毕竟是那人的女儿,自己这话似乎过分了些。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自家怀夏妹妹,却见怀夏只是神色淡漠,并没有为自己的父王而愤慨什么。 怀夏还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是:“先皇在位时的记录,如今还未编纂完成,我倒是查看不得。不过隐约听过风闻,那时的太子似乎的确不是父皇。”多的她却不便再说了。 “哎呀,不说这个了。”怀夏本还想回想她听到的那点风言风语,但那等事敢提及的人却少之又少,怀夏也想不起确切的来,便转而又道是,“如今姐姐的事才要紧呢,想必父皇挑的人家也有蹊跷。我曾打听过两句,知晓了那人姓名。姐姐出宫后最好是打听几句,看看那人出身什么人家,是什么脾性。我好帮姐姐分析一二,免得被父皇算计了去。” 怀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有些酸酸地。那人再不好,却也要跟念新姐姐订婚了,能光明正大地顶着念新姐姐婚约者的名头出去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打心里的不舒服究竟是所为何事,最后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报了那个名字出来,不再多言语了。 何念新外头瞧着,倒觉得颇为有趣:“若是真赐婚下来,我提前跑了便是,打听他干嘛?” “哼,万一他借姐姐的名头做些什么,那该怎么办?”怀夏别过了脸去。 许久,她才把自己往狐裘里缩了缩,低声道是:“……姐姐这就要走了呀,不知道下次回梁京要到什么时候了呢。” 虽原本二人便一年只得见一次面,但好歹却同在梁京城中。但这一别,却不知伊人归期了。 又只剩她一个人,不能每日数着还有多少天过年,什么时候能再见姐姐一面了。 “反正,还有思思在嘛。”何念新却是想得开些,把狐裘连带着怀夏揉进了自己怀里,把下巴搭在怀夏肩膀上,捂得严严实实地,在怀夏的耳畔笑着说,“怀夏答应过姐姐呀,怀夏不需要担心姐姐,而是要替姐姐解决后顾之忧的。” 何念新话音刚落,怀夏便打起了ji,ng神。是呀,她答应过。 如今贤王府处境艰难,姐姐用得到她的地方还多着呢。她要帮姐姐大忙,不能总是在这里伤春悲秋呀!怀夏这话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中默念了许多许多遍。 等到自己坚信了这句话,怀夏推开了面前的何念新,已然是眉眼弯弯。她道是:“姐姐,下次咱们再来玉鸢宫,一定要是在白日,在夏日。我要在这小池塘里种满白玉荷,咱们一块儿看。——嗯……就像,咱们那定情信物一般的那种荷花。——拉钩!” 第40章 肆拾 师父 得了这么一个消息, 何念新与怀夏商议了半夜, 倒觉得不该向贤王妃他们隐瞒, 反而应该借此问上一问, 两年前贤王妃所说的“后手”究竟是什么。若是合适,何念新便可借此逃脱, 提早一些前往凉城。 唯一需防的,是这“后手”并非是单纯脱身, 而是将何念新托付出去。 怀夏便尽量去想, 贤王妃会说些什么, 又该如何规劝,干脆让何念新把这一套一套的言语统统都记住, 还让她重复了两遍才肯放过。何念新抱着脑袋, 颇觉头疼,但又知道在口舌之争上,怀夏妹妹可比自己擅长多了。 于是何念新还是乖乖背了, 第二日虽是一脸困倦,但却信心满满, 只等着随贤王妃回府上后, 撒娇卖痴, 也要让阿娘答应下来,让自己去凉城帮忙。 贤王府正门再度闭合,何念新立刻拽着贤王妃进屋,屏退四周,将大门一关。立时冬日里那冷日便被隔断, 何念新先是讨好地捧了个手炉塞给自家阿娘,然后才眨眨眼睛,道是:“娘,我恐怕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贤王妃挑眉。这丫头每每一进宫便格外兴冲冲地,夜半不知道要做什么,回来后常顶着黑眼圈,她之前只当是没看见,隐隐还察觉,同何念新夜半幽会的那一位是偏向自家的,会传不少消息来。却不知这一次何念新又要说什么:“讲来听听。” 何念新早便找好了借口,坚决不将怀夏给供出来,只道是:“昨夜太后竟没再问我定亲了没……女儿恐怕,宫里会干脆赐婚下来。” “也没准是终于死心了,觉得你嫁不出去了呢。”贤王妃听着何念新寻的蹩脚由头,凉凉道是。 “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何念新一板一眼道是。 贤王妃这才叹了一声。 何念新如今年岁的确是偏大了,拖之不得了。饶是她们再不招眼,也有避之不过的,如年夜宴这般的事需要露面。恐怕是那一位的信臣们再没了别的应对贤王的主意,终于算计到了何念新头上了。 于是贤王妃便道是:“你去寻你师父吧,你对他说‘要变天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师父?”莫不成所谓“后手”,竟是师父吗?何念新眨眨眼。 贤王妃不欲再多言语。此事是几年前便定好了的,但她却一直祈求着,希望不要最终真走这一步棋。 女子垂下眼睑,只推了女儿一把。何念新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阿娘这个模样,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深思,她也便抿了抿唇,留下半声叹息,先去找自家师父再说了。 男人正躺在屋顶上,难得地晒一晒并无几分暖意的冬阳。 何念新站在屋檐下,将双手围在唇边,喊道:“师父!小心瓦片被你压塌啦!” “嘿,今日里又来加练?”男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问道是。 何念新甩甩头:“师父,要变天了。”何念新这般说,还颇觉新奇,仿佛是j,i,an细接头对暗号似的。却猛然想起来,这四个字,似乎是父王离开前说过的。 男人鲤鱼打挺一般地猛地坐起来,直直地望着何念新:“要变天了?这么快?” “……”何念新一怔,全然不料男人会是这反应,摸了摸鼻子,傻愣愣地问,“刚刚阿娘叫我说的是这句呀……师父,你是知道父王留的那个‘后手’是什么的吧?” “后手就是……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吧,师父要带着你跑路啦!”男人耸耸肩,跳下房顶,想拍一把何念新的脑袋。 何念新赶紧往后一推,架住了男人的攻势,神色警觉。 男人:“……”自打昨日一着不慎被徒儿得了手,如今发现自己这徒弟真是越发不好对付了啊,怪当是坊间人言,教会了徒弟,要饿死师父。 他只好悻悻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道是:“行了,你去准备一下吧,我同王妃还有事相商。” “可师父,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何念新却不肯让男人走。 男人抱起双臂:“你问。” “第一,我走脱之后,我阿娘该怎么办。哪怕贤王府再不与外往来,也顶多只能拖到明年年节。”何念新还是觉得贤王妃更要紧一些,于是先问了这个。 男人托额,笑道是:“怎么,你一个小娃,还不放心你父王和你师父定下的事?你放心吧,王妃定会平安无事。” “那不行,我就是不放心,我得先听,不然我绝对不配合你!”何念新扬起下巴,摆出个骄横模样来。 男人无语,只好抱起双臂道是:“你可放心,师父的师门既然应承下你父王,要保全你和王妃,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如今王妃虽是还需暂且留下,但能顶替你身份的替身已是备好了。” 何念新瞪大了眼睛,师门?替身?那不都是话本里才有的东西吗? 颇为满意地瞄了一眼这才刚还骄横地说什么“不配合”的小丫头惊诧的模样,男人提着嘴角,只是片刻,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咬文嚼字道是:“徒儿,为师名为独孤愚,江湖人称逍遥剑,乃是池崖剑派第十五代弟子。”故意把声音提得抑扬顿挫,偏偏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得瑟。说完这话,他顿了下来,颇为期待地等着何念新的回应。 所谓池崖剑派,乃是一世外剑派,其中弟子极少出世,但一旦下山,却各个都是有着赫赫威名的高手。何念新从话本、说书的那处听过不少池崖剑派弟子的轶闻,却不曾想,自己身畔居然有一个真正的池崖剑派弟子! 男人正等着何念新的崇拜。 却不曾想,收到了一个颇为同情的眼神。 独孤愚:“……”怎么回事,不该这样呀? 何念新问:“哪个愚?愚人的愚?” 独孤愚:“……” 何念新见他不吭声,想自己该是猜对了,于是撇嘴道是:“师父,你爹妈跟你有仇吗,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咳咳!这名字难道不是很有侠者风范吗!”独孤愚道是。 “你看,我叫念新,是因为我是‘念’字辈,我爷爷希望我能谨记‘新’字,不要受陈规教条拘束。这才是好名字嘛。”何念新自得道是。 独孤愚:“……”决定不再纠缠在这事上,他又干咳两声,道是,“我既已受贤王所托,收你为我门下弟子,你如今便要同我回转山门,待时机合适,自然会放你下山。梁京中事,自有他人来处置。” 何念新忙跳起来:“不能下山?那怎么行!——我第二个问题便是!师父你就不能带我去凉城吗?我还需去给父王做帮手呢!” 男人这回不摆大侠的谱了,翻了个白眼道是:“你不过就是从我手上赢了半招罢了,还真当自己如今已武艺大成?天下高手不知凡几,你又见识过几个?若我现在便放你去凉城,是教你去给你父王帮忙还是添乱?”声声夺人。 “……”何念新全然未曾想到自己会被逼问这些,怀夏也没给她讲过应对的法子。她脸色白了又红,心知师父说的其实是对的。 “师父,你说的时机合适,是什么时机?我可是有办法知道梁京城中消息的,若是父王和阿娘有危险,我是绝对不会苟活于世,拼死也要去救下他们的。”话已至此,何念新便再也不管她从怀夏那处学来的只言片语了,只神情认真,将自己心中所想直白言明。 男人挑眉,道是:“我池崖剑派自有一套四象杀神阵,任何一个弟子,若想下山,必须通过此阵。如今破阵年纪最小的便是你师父我,那年十六岁。”说罢,男人又得意了起来。 何念新却是认真地在估量着自己,片刻后,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是:“那我便要在十五岁的时候颇得此阵。” “……”最终也没得到徒儿一句敬佩,男人颇有些气恼了,懒得再理会这丫头,摆摆手道是,“行行行,好好好,你厉害!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说罢,他四下张望着,也不知冲着哪一处喊了一声:“九师妹,你出来吧。” 须臾间,一女子鬼魅一般地晃至了二人面前。 与何念新一般高,一般结实的身躯,若是仅看背影,恐辨别不出二人区别。何念新颇有些瞠目结舌:“师……师父……你……你不是说你是下山时年纪最小的嘛?但看这个师姑,明明也就跟我一般年纪!”却纠结在了奇怪的地方。 女人笑出了声,她这一出声,何念新才差距,她就连声音都跟自己及像! 独孤愚却颇为嫌弃道是:“你的□□呢?” “锁骨术已是难受了,再现在就戴上面具,岂不是闷得慌?”女人学着何念新的神态,大大咧咧道是。 何念新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这人! 第41章 卌壹 江湖 独孤愚带着何念新的九师姑, 去寻贤王妃商量今后之事的应对之策。何念新其实很想跟着, 但却被打发去收拾行李了。大门紧闭, 何念新也只好灰溜溜地回自己屋子。 何念新却是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连跟手指都不太想抬。 这是梁京贤王府,她在此不过生活了三年多, 要说有多么依恋却是没有,但等到离开的时候, 却颇生出一点不舍。 不舍阿娘, 不舍墨回那帮小弟, 不舍……怀夏。 她捧着腮窝在自己的房中,先把回信写了。要告知怀夏自己即将离去的消息的时候, 她纵然心中万分不舍, 落笔时却带着些许装出来的得意:“姐姐要闯荡江湖去啦,等咱们再见面,没准姐姐就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啦!” 可何念新的嘴角却渐渐耷拉了下去, 笔锋也失去了往日的恣意。 她将手中的笔一掷,自己整个人往后仰倒, 瘫在座位上。心里盘算着, 不知那个九师姑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要做什么,能帮保护好阿娘吗。 想到这儿,她眼珠子转了转,又在绢布条上写:“思思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联络。怀夏, 京中若是有什么我们贤王府的传言,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姐姐我呀?” 写下这一段之后,何念新的心稍微安了一下。但又恐怕到时自己远在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山门,来不及回转。只能更下定决心,要尽可能早地下山才行,还要更好地练轻功,一旦有事,便可以裹挟了阿娘就走。 何念新想到这儿,点了点头,自认想得足够缜密了。却又叹了一声,阿娘这边可以安排好了,但她这一走,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再见到怀夏妹妹呀。 明明两个人拉了三次勾,许下了三次誓言,都要努力,要两个人早早地再重聚啊。 何念新便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又提起笔来,补上最后一句:“姐姐会很想你的,想带你出去玩。想有哪一年,咱们再见面,不用在无聊的宫宴或是冷清的宫殿,而是在街上,姐姐拉着你的手,带你逛遍你没逛过的街景呀。” 笔落至此,有一滴水珠从她眼角坠下,砸在绢布上,晕开了半个字。 她赶紧仰起头来,不再看那信了。 短短一封信,转了三转。先是假作洒脱的犹疑,再是满心担忧的托付,最后却是,不知可否到达的未来。 她将信捆成了小卷,赶紧跑去鸽房找思思了,生怕再犹豫下去,她会接着写,写到自己不舍得走了为止。又向墨回讨要了一个鸽哨携带在身上,好让思思能追随着她走。 做完这一切,何念新才垂头丧气地打算去收拾行李。她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便胡乱地往桌子上搜罗了点东西。她最想打包带走的是怀夏和阿娘,却知道这不过是妄想而已,于是便带上了怀夏送的玉荷坠子和折扇,阿娘送的一根百花簪。 挑挑拣拣地,将自己的宝贝都摆在了桌上,便守在那儿,不挪动半步了。 直到贤王妃那边商量好了,做阿娘的赶紧来看女儿一眼。见她抱着一堆有的没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气笑了出来,呵道:“叫你收拾东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何念新瘪嘴,不说话。 贤王妃干脆自己动上了手。她也并不是个惯常做活的,往日里这些事有下人来做,但这一次何念新逃路一事,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于是贤王妃便只能自己为女儿打点行装了。她先是挑了些衣裳,叠得乱糟糟地,而后想了想,在里面放了许多银票,嘴里还念叨着,万一路上缺了什么,要何念新自己去买,贤王府还不缺这点银子。收好之后,又还是把何念新的那些宝贝给放上了,这才歪歪扭扭地系成一个包裹,套在了何念新身上,勉强不散出来。 嘴里却念叨着:“咱们家的姑娘,谁没有个几抬的衣裳啊,才带这么两件,怎么能够穿呀?孩子长得又快……等过两天阿娘派车马去给你送些。”俨然要送几口箱子的架势。 做师父的连忙拦住:“从简从简!我们门派不会亏待了郡主的!”紧接着又摇摇头道是,“我行走江湖,向来都是一把剑了事。” 何念新哼了一声,道是:“我却不信,你口袋里一两银子没揣?” “哎呀,那么没有大侠风范的东西,怎么可以说出来嘛!”男人笑吟吟道是。 何念新耸耸肩,背着包裹就地打了个转,倒是并不重。最想带走的其中一样便在眼前,她便耍赖似的揽上贤王妃:“娘,你跟我一起走不行吗?” “我走了,谁c,ao持咱们梁京城的贤王府?”贤王妃推她一把,狠心地将女儿推开。 何念新瘪着嘴巴,一步三回头。天色已晚,做师父的打算趁着夜色拎着她翻上城墙,免得出城时还要被盘问。她其实出得房门,就见不得房间里的贤王妃了,却仍旧不舍得走。 贤王妃很想跑出来,送女儿到贤王府门口,到梁京城口,到师门。但她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就会忍不住想踏出第二步,于是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位子上。 在何念新看不见的地方,贤王妃一声不吭,满脸泪痕。 做师父的看不下去这娘俩的拖泥带水,把才只有半个成人高的何念新一揽,往肩上一抗,便用这最省力的法子,抗她飞上屋顶。躲开更夫,攀上城门,迷晕城墙上昏昏欲睡的守夜人,一跃而过宽阔的护城河。 何念新整个过程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翻去玉鸢宫那等壮举被衬托成了小菜一碟。 出得城门,寻到城郊一处密林,隆冬中林间几无绿意。男人这一跃也是耗去了不少体力,赶紧将徒儿放下先歇息。终于见了何念新一脸惊异的模样,男人忍住了没大口喘气,干咳一声,心想这一回总该换徒儿一声崇敬了吧。 却见何念新回转过神来后,四下往了两眼。她在贤王府呆久了,这城郊冬景也未曾见过,立在此处,抬眼便是透过枯枝的冷冷星月,只觉满身凄凉。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小丫头咬着唇,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师父,出了梁京,咱们可就是到了‘江湖’?” “天地之大,能有片刻逍遥,何处不是江湖?”独孤愚挑眉,却见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徒儿,极为难得地露出了脆弱神态。这才想起来,这也不过是一个才满十四岁,身量不高,肩膀不阔,头一次离开父母,不知前路在何的丫头。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9节 他长叹一声,解了自己的外衣,丢在何念新身上,硬声道是:“冷就披上。” “师父,你不冷吗?”何念新这才把目光放回独孤愚身上,问他。 “为师内力深厚,岂是你如今能比?你披着便是。”独孤愚只道是。 何念新便拢了拢衣襟,包裹在了自己身周。 独孤愚没能忍住,又道是:“出得这座梁京城,你便不能再以郡主身份自持了。这一路艰辛恐怕非你如今所能设想,你可是我徒儿,是未来的大将军,为师可不想听你喊苦!” 男人并不是善于宽慰人心之人,向来更爱嬉笑。于是难得去安慰自家徒儿时,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生硬。但何念新却听了进去,小女儿垂下头去,陷入沉思,片刻后再仰起脸的时候,目光坚定:“是,师父。” 刹那间,她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独孤愚只一愣怔的功夫,何念新便变回了平日的模样,嫌弃了起来:“师父,说好的要赶路呢?咱们都傻站在这儿做什么?怎么赶路呀?你一路——就那么背着我飞?” “想什么呢,不怕把师父累垮了吗?”独加z壹z壹z零z捌z壹z柒z玖zz伍z壹孤愚心头一松,哼笑一声,双手一背,大摇大摆地炫耀道是,“这山上有家猎户,为师早便在那儿备下了一匹马,让他替为师养着。如今咱们便去取来,不过你可不宜露面,先藏好去,藏好!” “是、是!”何念新便跟在男人屁股后面,一脚在地上的积雪踩一个脚印。想了想这样似乎会留下痕迹,便转过身去,将脚印多碾了几下,弄得大一些,假装是个成年的男子走过。 自己简直聪明绝顶!做完这一切,何念新得意地笑了笑。 再抬眼一看,男人早便走出很远了。 她只好赶紧追上去,又被独孤愚制止住:“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何念新又拢了拢衣服,抱好自己的小包裹,“哦”了一声。趁着独孤愚去取马的功夫,何念新先是看了看梁京,又望了望遥不可及的凉城。 之后从裹紧的外衫里伸出一只手来,抹去了眼角的凉意。 第42章 卌贰 池崖 怀夏的回信来得很快, 反倒是思思在路上耽搁了些许功夫。还好何念新还在梁京城郊, 闲来无聊地拿鸽哨吹着, 这才被思思听见。 灰鸽子扑棱着翅膀蹿进了何念新的袍子里, 这家伙年纪也不小了,头年还在鸽将军府中娶了娇妻, 下了蛋,小鸽子刚长出来半年不到, 只可惜何念新瞧着没它们爹机灵。 这一回是勉强思思离了亲眷, 何念新也自觉同它一般地孤独, 也就任由鸽子把自己缩在暖和和的怀中,带着一股子凉意侵入, 还伸出手去摸了摸思思的羽毛, 这才把信摘下。 又是长长一卷,何念新接着月光看得不甚清明,只好把手中的绢布条高举, 而后慢慢地在读。 读罢,何念新摸了摸鼻子, 嘀咕了一句:“怎么有时候觉得, 怀夏妹妹比阿娘还啰嗦啊。” “嗯?你说谁?” 突兀地有一声音响起。是独孤愚回来了! 何念新赶忙把信往怀中一藏, 抬头一看,不远处独孤愚跨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那马既不高大也不骏逸,比何念新惯常在凉城看的父王的马差远了。她只能暗骂一声,师父走路没个声音便罢了,怎么师父的这匹马, 瞧着也不怎么样,却也静悄悄地? 她刚想到这儿,那马就很不给面子地蹬了两下蹄子,敲在雪地里,发出闷闷的声响。 “……”根本不是马太安静,是何念新看信看得太入神了,没有察觉罢了。 何念新干咳一声,打算把这个话糊弄过去:“我没说谁。” “就是那个能给你通风报信的是吧。”独孤愚嗤笑一声,伸出手来,“行了,赶紧上马,还要赶路呢。” “等我回信!”何念新赶紧道是。 独孤愚白了她一眼:“回什么回,你现在把你的鸽子放了,咱们走远了,它怎么可能再找得到你?” 思思从何念新怀里露出一双黑豆一样亮晶晶的小眼睛,瞪了独孤愚一眼,仿佛知道有人在说它本事不够,不满地咕了一声。 何念新却知道独孤愚说的对,只能把思思塞回去,不肯搭独孤愚伸出的那只手,自己要翻身上马。奈何她上一回骑马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又还小,身后有贤王护着。这一回自己拽着马鬃,腿不够长,翻上去着实费力。 独孤愚见自己好意不被心领,便抱着胳膊等着看何念新的笑话。等到这徒儿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他才揽住差点儿趴在马上的何念新坐稳了,又把外衫罩在何念新头上,叮嘱了一句:“行了,跑起来风大,小心被风刮脸。” 之后便两腿一夹,打马飞驰而去。 何念新整个人被蒙在衣服里,耳畔的风声都被泯杀了几分凌冽,只剩下闷钝。她数着时间,记得当初从凉城赶往梁京是一路东行,因为有亲眷车马,耽搁了功夫,足足用了月余。父王回去的话,也是今日这般打马飞驰,省了不少功夫呢。 而她如今从梁京到池崖剑派,在马背上颠簸着,也已经有十几日过去了。 池崖剑派,真是遥远,和梁京到凉城一样的遥远。 何念新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终于独孤愚开了口:“到了。” 何念新挣扎着从外衫里露出脸来。面前是巍峨山门,用白玉石砌成,埋在雪中,寒意逼人。只在最上镌刻了“池崖剑派”四字,笔锋凛冽。 独孤愚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四字,颇为自豪道是:“此是开派师祖以剑刻就。——怎么样,人家拿剑写的是不是比你拿笔写的好看多了?” 何念新不忍回想自己的狗刨字,但硬是傲气地道是:“虽字体不同,但我们的字意是一般的!” 她正在那儿大言不惭,却忽听有一爽朗的男声大笑三声,连连道是:“好,这丫头倒是霸气!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字意’?” 何念新吓了一跳,之前全然未曾觉察到有人靠近。闻声不免循声望去,只见那白玉石的牌楼上站立着一玄袍男子,怀中抱剑,正俯视着门下师徒二人。那人背后正靠着懒挂空中的太阳,何念新望去,便觉得光芒颇有些刺眼,看不清这人模样。 独孤愚却是瞥了那人一眼,颇为不情愿地对何念新介绍道是:“你管这一位叫三师伯便是。” 何念新便点点头,远远地拱了拱手,学的是话本里所谓“大侠”做派,道了一声:“三师伯。” “小七,这便是你那徒儿?”那一位点了点头,转而问起独孤愚。 独孤愚竟掏了掏耳朵,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来。 “哈哈哈,颇有乃祖风范!”这三师伯又是三声大笑,这句话竟似是对何念新说的。 何念新眨了眨眼睛,爷爷?便好奇地仰着脖子,问道:“三师伯,你认识我爷爷吗?” “嗯,当年老贤王拜访我池崖剑派的时候……”那三师伯声如洪钟,眼看着便要开始讲故事了。 何念新本就是个爱听故事的,又兼故事里说的是她爷爷,便竖着耳朵,正打算认真听。独孤愚却是颇不耐烦,打断了自己三师兄的滔滔不绝:“得了吧,三师兄,老贤王当年来拜访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而已!就算亲眼见过他老人家,又能记得什么?” 何念新一听,失落了下来。转而却一想,师父这话却是确认了,当年自己爷爷的确来过。 于是转过头去,用那一双好奇的乌溜溜的眸子,转而往向独孤愚了,一脸想知道的表情。 独孤愚只好三言两语道是:“老贤王当年救下过大师姐,护送她回我派当中。师父当时便许诺道是,若日后老贤王或是后人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需派人送信物来便是。” 何念新一思量,明白了过来:“师父,你是因为这个才来教我武功的吗?” 独孤愚却是一哂:“为师只是去保护你的,收你为徒,还是看你是块练武的材料。所以,徒儿你可不能让为师失望啊。” 他这么说完,何念新正想干脆地应下来,却不曾想独孤愚根本便不等她回答,直接提着何念新的衣领把她丢在了马下,而后便拿下巴点了点山门,道是:“去吧,能不能进得我池崖剑派山门,还得看你自己了。” 何念新颇为摸不着头脑。 三师伯已经干脆蹲下了,又喊了两声:“不是吧,小七,你真舍得?” “好歹也是我教导多年的徒儿。”独孤愚颇为自信。 何念新便只好抱着包裹和思思往山门那处去了,没走多远便知道那两位在打什么哑谜了。山门背后竟是一道断崖,断崖上只有绳桥一根,寒风中摇摇晃晃。那麻绳拧得倒有何念新小臂粗,看着还是很结实的。 但再结实,那也是一根绳啊! 何念新回头望了望独孤愚,没有说话。 “不拘你是走过去、攀绳过去,还是轻功飞过去,总之,若想入我山门,都必要经此一劫。”独孤愚道是。 何念新抬头望了望还蹲在上面,只是转了个身的三师伯:“三师伯婴孩时便在山门内了,总不能是一生出来就会爬,还爬过这桥了吧?”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独孤愚在何念新脑袋上敲了一把,“生在门中的同门,十二岁那年也是要走这一遭的!” 眼见着没漏洞可钻,何念新也便不再多说什么了。顺着桥目测了一番远近,她如今轻功小成,但飞这么远,还是略为凶险,又不敢保证能半途中借绳索稍一落脚,还是稳妥一些,攀过去就是了。 独孤愚见她正打量着,倒不觉得自己这个向来胆大的徒儿会打退堂鼓,哼了一声,纵身自己先飞过去。半空中却是回转,把何念新身上的包裹解了,连着思思一起抱上,这才渡崖。 那三师伯亮着嗓门,摸了摸下巴:“瞧不出来啊,小七出了一趟山门,心倒是细了不少,会照顾人了。”紧接着,他也双腿一蹬,倒不似独孤愚的轻盈,而是像个炮仗似的飞冲出去,飞在半空中,还喊着:“小七带徒儿回来了!”原本的嗓门已是够大,这敞开嗓子一喊,何念新都觉得耳朵生疼。 正奇怪喊这个做什么呢,忽然绳桥空荡荡的那端,呼啦啦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堆人,有老有少,各个好奇地望向何念新,等着看她爬绳。 何念新:“……”她怎么就忽然有点紧张呢? 不过这等小考验,考全无功夫的孩童还算是个难关,但何念新毕竟练了有几年了,除却举着胳膊的时候,觉得冷风刮来生疼之外,倒没觉得困难。众目睽睽之下,颇觉丢人现眼的何念新攀得飞快,等到了对岸,那群人又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关怀。 何念新摸了摸鼻子,这个池崖剑派,和她想象中的,着实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个很重要的帮手要来啦! 第43章 卌叁 报恩 何念新本不是个认生的孩子, 但毕竟周围的人太多, 她又一个都不认识, 也颇不知所措。幸而这时, 有一颇为威严的女子清冷呵道:“你们都让开。” 倏尔何念新面前便闪出一条通路来,那端正步来一个雪袍女子, 容貌威严,虽上了些年纪, 但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位似剑的佳人, 这才是何念新认为的江湖女子该有的模样。 一直被拦在外面的独孤愚这才能跟着进来, 冲那女子拱手道是:“大师姐。” 呀,难道这便是爷爷当年救过的那个女子!何念新心里想着。 却见那女子变脸似的, 立刻地换了个慈祥模样:“这便是念新吧, 真是个俊俏姑娘。” 何念新摸了摸自己的脸,咦,好像还没有谁这么说过哎。 紧接着那女子呵斥左右的小辈:“你们都围来做什么, 念新舟车劳顿,合该去好好休息才是!你们凑来, 不是打搅人家吗!” 其余人等似乎颇为惧怕这一位, 立刻作鸟兽散。刚刚还闹哄哄地, 如今立刻又空荡荡了。 见人都散尽了,那女子转而吩咐起独孤愚来:“行了,小七,师父正在闭关,你不必去拜见他老人家了, 先带念新去熟悉一下门内吧。” 言毕,便自己也离去了。 这么一闹,独孤愚一回头便见何念新一脸的一言难尽,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两声:“外人对我门内颇有误解,你待久了便知道了,我们门中之人都是很好相处的。”是挺好相处的,简直都是人来疯。 “……”何念新回头又往了一眼那断崖,忽然福灵心至,问道是,“师父,那断崖下面,莫不成是有个小池子?” “嗯?你是如何知道的?”独孤愚颇为奇怪何念新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更何况这崖颇深,按理说往下望是望不到尽头的才是。 何念新只是隐隐猜测为何这门派要以“池崖”二字为名了,一听果真如此,她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往门中踱步,把包裹和思思都甩在独孤愚身上。 从命名起便如此随意,她大抵是知道为何门中之人都是这等一眼看去便靠不住的性子了! 独孤愚引着何念新将门中转了个遍,又去拜见了还留在门中的师伯师叔们,忙活了一日,才将何念新送回她的住处。叮嘱过何念新明日早课的时辰后,独孤愚将徒儿留在了这一处。 何念新这才进得房内,上下打量起来自己今后一段时日的住处。瞧着一点都不比贤王府中她的屋子要小,屋内摆设也格外ji,ng致,想也知道,不会是任何一个小辈徒儿都有这等屋子住,恐怕是那位大师伯特地布置的。 只是里面的小摆设着实太多了些,何念新还挺怕自己毛手毛脚,给弄坏了的。念头一转,决定明日拿点借口推脱,把能撤走的摆件统统撤下。 她先是动手给自己收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出来,然后把思思抱来,终于可以给怀夏写回信了,这一次断了联系的时日太长,怀夏会不会又生气了呀。 这么想着,她便落笔全然是讨好的意味,给怀夏讲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怀夏喜欢听这些她不曾见过的。 一口气写到了天都黑了。 何念新刚想叫丫鬟来掌灯,猛地想起自己已然不在府中了。前些日子在路上奔波还好,这刚一安稳下来,何念新却开始觉得不习惯了。她揉了揉鼻子,没有抱怨,而是把绢布条塞到思思腿上,拍了拍它的脑袋:“记住,还是老规矩,等宫里落钥熄灯你才可以去找怀夏,免得被人瞧见,知道了么?” 思思“咕”了一声,也不知听懂了没。 何念新又拍了拍它,才打开窗,把鸽子放走。 刚推开窗,还不等思思飞远,何念新猛地瞧见窗口下趴着三个半大孩子。 都是同何念新相仿的年纪,一男两女,眸中闪着单纯的好奇。见何念新吓得退了两步,他们三个也仿佛受到了惊吓似的,也往后退了两步。 等了会儿,里面那个大一些的女孩才站出来问:“你是七师叔领回来的那个师妹吗?听说你爷爷是大师伯的救命恩人?” 这三个孩子太简单易懂,何念新只需一想,便猜到了他们来此的缘由。这山上的孩子,有很多都是生在门派、长在门派,还没能有那本事破阵下山的。猛地有自己这么个从山下来的人,恐怕正好奇得心痒痒呢。 不过何念新也没觉察到什么恶意,是以她也点点头径直回答:“对呀——师兄、师姐、师妹好?”用上这等称呼,她既觉得新奇又觉得不确定,说到最后,声调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拐。 那最小的女孩瞧着比怀夏还小些,但却跺了跺脚:“哎呀,不对,师妹你入门比我晚,也得叫我师姐才行!”声音里还带着分n_ai气。 何念新抓了抓脑袋。竟是这么排行的吗! 那个小男孩却是没能忍住,凑到前面来,好奇地问何念新:“师妹,山下……山下是什么样子的呀?好玩吗?” “……”何念新转了转眼珠子。 “好玩呀,有很多好吃的,可以买很多漂亮的小东西,我不知道山上有没有。”讲这些东西,何念新熟悉得很,毕竟很久之前怀夏便问过一遍了——姐姐,宫外好玩吗?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四个半大孩子隔着窗手舞足蹈地比划,没注意背后的月慢慢地爬上了半空,也没注意冬夜越深越冷。三个未下过山的孩子眼睛越来越亮,简直写满了向往,恨不得立刻冲出山门似的。 末了,最小的那个女孩怯生生地问:“师妹,山下那么好玩,你为什么要到山上来呢?” 何念新趴在窗边,笑了笑,半点都没停顿,那个答案一直在她心里:“因为啊,我家里出了事,有一个人闲得发慌要找我父亲的麻烦。我要来学本事,好保护我的父亲和阿娘。” 她握了握拳头,仿佛随时会把拳头挥舞出去,把坏人打走似的。 三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池崖剑派中少有明争暗斗,整个师门都是互相帮持,一听到自家新认的小师妹家中竟被人欺负,都义愤填膺起来。大一点的女孩立刻站出来,同何念新一样挥着拳,虽是长得小小一个,长期习武之人的拳头却格外有力:“师妹,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家,到时候你师兄、师姐们都下山帮你把坏人打跑!咱们池崖剑派就是护短!” 何念新眉眼弯弯,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到时候咱们一起下山,帮我父亲打坏人!——打完了我就带大家去玩!” 她这么一说完,那几个孩子眸子更亮了几分。 从池崖剑派飞出的思思,在半空中稍作盘旋,便认出了归家的方向。鸽将军向来养尊处优,送信也送的是最近的那条路,这还是它头一次长途跋涉。 等到再回到梁京,已然又过去了许久。 梁京春色渐染,远远地已然能望见薄薄一层绿意。但各宫之中仍旧烧着地龙,尤其是太后这一处,烧得极暖。 怀夏正陪侍在太后身畔。 老太后近两年身子大不如从前,尤其是每一入冬,便浑身惫懒。怀夏这些天常往太后这一处来,也不动手做什么,只陪她说说话,给老人家解解闷罢了。 “还是清平贴心。”老太后不免感慨两句。 怀夏倒也不当真。几个孙儿孙女中,她并不是最教皇祖母上心的那一个。老太后最心尖的永远是三个皇子,其次是最娇痴的渺云。她怀夏,不过是占了个贴心罢了。 “前些天二皇弟还说起过,贵妃娘娘那儿得了极好的雪参,要献给您老人家呢。”怀夏只道是,“您洪福,儿孙们哪有个不贴心的呢?” 这话倒叫太后听着舒坦。 这几日太后不顺心的地方太多,本是因太伤神,不小心染了病气,很是咳了几日。有怀夏从旁宽慰,顺意了后,病也散了大半。 只是一想起糟心事来,不免还得跟怀夏抱怨几句:“你那安河姐姐也太不懂事,这么一闹腾,她自己能落得个什么好处?” 这番抱怨这些日子听了太多遍,怀夏变着花样地又哄了几句。总算是又让老太后不再提了。 等好不容易回了玉鸢宫,天色已晚。 从太后那处出来,便觉得外头仍带着几分寒意。怀夏忍住了没有皱起眉头,仍一如往常,又陪了会儿贤妃,而后才回到自己殿中。 如今这个先生对她课业根本不去管,但怀夏还是好好做了。点灯做到时辰已晚,她便先让服侍的人去睡下了。 几个宫女并不敢,还是兰芷瞧出了主子有心事,恐怕是想一个人独处一会儿,便带人先退下了。 终于没了人,怀夏才长长地叹了一声。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深宫,但她却只感到浑身落寞。 念新姐姐,已经不在梁京了。 恰在这时,那极为熟悉的哒哒敲窗的声音响起。怀夏一怔,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等确认过后,才赶紧开窗。 思思便扑了进来。 第44章 卌肆 闹剧 这几日梁京里有了个大热闹。 圣上传旨下来, 为贤王家安河郡主何念新同一个王姓将军家嫡次子赐婚。那王将军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甚至自己都不曾真正杀过敌, 不过是受祖上荫庇, 得了个虚衔罢了,甚至都不曾亲临过战场。这嫡次子倒是个有血性的, 如今梁京尚武,他正是个喊着保家卫国的儿郎, 拳脚上有点功夫, 在梁京里也有个不错的名声。 打眼瞧去, 与安河郡主,倒勉强算个良配。 只是今上哪有那么好心。留在京中的假郡主接了圣旨的当日便潜去查这王家底细了, 不多时回转找贤王妃道是:“那王将军可着实是个有本事的家伙, 会钻营着呢,跟京中不少高门大户都能攀上些交情。”说这话时怪里怪气地,显然是明褒实贬。 “我看只是巴结的好吧。”贤王妃凉凉道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人家, 若是见从这人身上得不到利,怎么会同他有什么交情。想也知道, 这所谓“交情”, 恐怕只是这王将军去拿热脸贴过人家的冷屁股, 或许是见过一两回面。不过对着寻常人,倒值得吹嘘一番了。 假郡主笑了笑,摇头道是:“却是个没脑子的,巴结了两家人,没想这两家是对头, 恐怕是合计着推他入火坑呢。” 贤王妃想不明白的却是另一件事:“只是这同我家王爷有何关系?”同这样的人家结亲,虽是能落自家脸面,但她却担心,那一位求的可不只是落个脸面而已,只恐此种别有深意。 “你们梁京城里达官贵人太多了,面子上你跟我好,背地里你跟他好,我可瞧不明白里面的门道。”假郡主却是懒得理会,她本是个身量极高的女子,如今缩骨成何念新的身形,行容仪态却活脱脱地是个少女,“只是我瞧那王将军也同样是不明白,还当自己撞大运了呢。我恐怕他过不了几日,就得上门来攀交情了。” 贤王妃略一皱眉,她于梁京城中错综复杂的人际往来也是知之甚少,只能飞鸽传信给远在凉城的贤王。只是一来一回,还不知要用多少时日才能收到回讯呢。 既那王将军竟是一脸欢喜的模样,恐怕那一位想利用的,不是这人本身,而是这人背后的哪条牵扯了。贤王妃只能略略一想。 假郡主却道是:“先不管这个,王妃你便说,这婚事可需要我去搅黄了?” “……”贤王妃自然不希望自家女儿莫名背上这么一个婚约,犹疑片刻,便点头道是,“如此,便麻烦女侠了。” “好说、好说!”假郡主笑得眉眼弯弯,有九分像何念新听闻有了乐子的时候的模样。 假郡主打探完的第二日,那王将军果然派了自家夫人来贤王府上探亲,贤王妃却仍是命人闭上大门,任谁叫也不应。碰了这一鼻子灰,王夫人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没能忍住,恶狠狠地瞪了贤王府大门一眼。 假郡主趴在墙头上,将这一幕往了去,不禁窃笑。等人走了后,便立刻潜出府中。 王家嫡次子正同一群狐朋狗友饮酒寻欢,没注意隔墙有耳。 同座之人都是些小勋贵,其中竟还有一两个当初结识过何小宝的。眼看着明明都是些不入流的破落户,竟忽然从中有一人飞了高枝,摸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宗室之女,这些酒r_ou_朋友反应各异。 有捧着王小公子的,也有酸的。捧的人都说没准王小公子能入凉城军,击退蛮子,名扬天下。酸的人嘀咕那贤王又不是什么真正的高贵的亲王,那郡主又听闻是个黑丑女,若不是赐婚,恐怕绝对嫁不出去。 假郡主听得津津有味,颇有些好奇,自家那师侄是怎么把自己名声败得如此狼藉的? 倒没耽搁她做正事,从话语里把王小公子的几个熟人全认了个遍,尤其是那几个酸的。 打听完了之后,假郡主便溜达回了贤王府,又是改头换面一番,再出来是个瘦小男人的模样。 给自己编排了姓名、身家来历后,这瘦小男人再度出府,自己没混进那堆人里去,只是挨个结识了其中几人。 又过了几日,王小公子被身周酒友捧得上了天,头脑发昏地大喝了一声:“皇亲国戚又如何!怎还能不给我母亲好脸色!我今日倒要亲自上门一趟了!” 本朝百姓里,男女间婚前倒颇兴由媒人领着,先远远见上一面。 只是王小公子同何念新的这婚事可是圣上赐婚,何念新又是堂堂郡主,哪里轮得到他去挑挑拣拣?若非是灌多了黄汤,又被周围人捧着激着,王小公子又是个未曾真正见识过权势的,也不敢有这胆子。 假郡主早就变装回去了,又躲在隔壁房间听,一边听一边窃笑。幸而这王小公子跟他爹一样地没脑子,也不好好动脑子想想,怎么周围人忽然就都有了一般无二的主意? 听到这儿,假郡主笑够了,便赶紧溜回去,免得错过了贤王府上的热闹。 王小公子前呼后拥,没察觉半路上不少人已然溜了,等真到了贤王府跟前,他身边也只剩下了三两个同他一样缺心眼的。 冷风一吹,这人神智也清醒了不少。抬头望贤王府,光是大门便比他王将军府大出了不少,这才是真正的气派。 正打着退堂鼓,面前的大门轰然开了。 门后站着个黑瘦丫头,穿的是男装,瞧着十四五岁的年纪,浑身透露着一股子气力。 王小公子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黑瘦丫头眉头紧蹙,丝毫不避讳外男在前,肆无忌惮地打量了王小公子一番,问道:“你是谁呀?来我府上作甚?” 王小少爷嗫嚅半晌:“我……我是……我是你府上未来的姑爷!你这丫头……你……” “什么?”黑瘦丫头挑眉,提起了音量,“你叫本郡主什么?” 本郡主?王小公子蓦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是:“你便是安河,怎果真这么黑丑!” “你说什么!”假郡主提高了嗓门,怒气冲天。 第二日,贤王妃便找上太后哭诉了。 怀夏在给何念新写的回信中把整件事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太后抱怨的太多,怀夏简直能把那日贤王妃的哭诉背过了。 “只需言辞间作几分夸大,将王小公子这番举动往蔑视皇族威严、不尊重父皇身上引,果真能引得太后和父皇震怒呢。”怀夏写到这儿,笑了笑,又继续落笔道是,“事情闹大了,父皇也便只能收回他那番算计了。念新姐姐未能瞧见父皇的脸色,我倒是还未曾见过他那般面色y沉的模样呢。” 向来都是这一位出手算计,而贤王见招拆招地应对。这一回算盘打到了何念新头上,却是贤王府反将了一军。怀夏又偷笑片刻,却笔锋一转,宽慰起了何念新道是:“也不知那王小公子是怎么想的,竟敢说姐姐不好。” 贤王妃哭那王小公子骂何念新“果真这么黑丑”说得直白,怀夏要待写落在信上的时候却是面上一红,半是羞,半是恼。心里头不屑地想着,这些梁京城中养大的娇弱公子,自己不能提剑抗刀,便只希望女子比他们还柔弱,只欣赏那些没骨头似的依附于他们的女人。何念新模样英气极了,不过是他们不懂赏识罢了。 转念又一想,自己的念新姐姐,何须那些人赏识?想到这儿,怀夏便将前面那句话抹去了,又叮嘱了起来:“不过姐姐可要更加小心了,父皇这招没能得逞,下一回还不一定又要做什么呢。怀夏身在宫中,定会想办法帮姐姐打听的。” 顿了顿,她又添上一句:“姐姐,闻说江湖偌大,望你不要忘记归途。妹妹在这儿等你。” 她面颊微红,唇角却是止不住地扬起,抱过思思来,循着它的羽毛抚过一番后,怀夏将备好的鸽食取出,看思思狼吞虎咽:“果真是累了吧,那个池崖剑派是不是很远啊。你且好好歇脚,以后还得辛苦你往来呢。” 只是等思思吃饱喝足,怀夏也不敢让它多留,免得被母妃撞见,不好解释,还是立刻放走了。 第二日怀夏坐在上书房屏风后面,悄悄地打了个呵欠。 盘算了一下时辰,今日下学后,她还得寻个借口,见父皇一面。念新姐姐那事闹腾得正厉害,也不知留在梁京假扮念新姐姐的是个什么人物,做事冲得很。她还得想法子打着不让父皇和太后动怒的旗号,给念新姐姐开脱开脱。 忙得很,她却甘之如饴。 殊不知思思打了个圈,却没往池崖剑派赶,而是跑回鸽将军府偷懒了。第二日一早被墨回逮个正着,把墨回吓了一跳。他是极少数知晓如今真正的何念新不在贤王府上了的下人,抱着思思,转了一大圈之后,只得没头没脑地去打搅贤王妃了。 “小的着实不知道,这是郡主送回府上的,还是送给……呃……”墨回话说到一半,却是卡住了。 贤王妃本在品茗,见状便干脆解了信下来,扫一眼看去,不知所云,便立时明白了这信可不是给自己送来的。她也是失笑,摇了摇头,又给放了回去,摆手道是:“便放这鸽子去吧,它该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的。” 贤王妃手里却有何念新报平安的消息,不过是独孤愚使手段送来的。至于念新那小丫头自己,想必如今头一个想起的,可不是自己这个娘亲了。贤王妃一时颇有些吃味,仿佛女儿被谁抢去了似的,紧接着却觉得自己这年头着实可笑,便打散了。 墨回只得把思思向外一放,刚睡了个好觉的大将军只得八百里加急,再是不舍,也只能埋头赶路了。 第45章 卌伍 初胜 何念新到得池崖剑派的第一夜, 下了一场急雪, 大过何念新的生平所见。 第二日她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被吵起来的, 池崖剑派的早钟重重撞醒整座山, 何念新揉了揉眼睛,在心底给自己鼓劲, 毕竟是第一日做早课,可不能迟到啊。然后她爬起了床, 自行更衣、洗漱, 推开闷了一夜的房门, 半只脚便踩进了绵软的雪堆里。 何念新赶紧把那半只脚收回来。仅仅是这么一会儿,便有融雪y渗入了她的鞋子里, 带着寒意侵缠上她的脚趾。 好冷啊!池崖剑派的人都不怕冷吗?何念新这么想着, 往左右偷瞄。两旁都是低辈弟子的住处,此时也正有人推门出来,步履如常。 何念新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真不怕冷?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法门,可以抵御?师父好像曾经说过……内力足够身后, 便能做到这种事情。 并不想入门派的第一日便露怯, 被困阻在门口, 何念新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内力压到双脚上,的确是暖和了不少,但她对内力控制力有限,这温暖散而难收, 同样融化了更多的雪。 何念新自以为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一边憋着气,一边跟着人群往演武场行进。路途中遇见了昨晚的那三个孩子,还好好地打过了招呼。 池崖剑派的演武场远比贤王府中给何念新建的要大上许多,低辈弟子们今日的第一个任务是将偌大的演武场中的积雪全部清扫干净。 何念新颇为新奇地举着扫把,又偷瞄了周围人一圈,才摆好清扫的架势。 一扫帚下去,力气用得太大,不免扬起了积雪,扑到了别人身上。 “山下人连扫帚都不会用吗!”何念新便听到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喊出这一声的也是个半大女孩。 何念新自打来到池崖剑派,一直被周围人善意的好奇包裹着,这还是她头一次感到自己也是受排斥的,也并不恼怒,而是向着那个人眨了眨眼睛。心里嘀咕着,这人要是态度好一些,她是该道歉的。但这人这么叫喊,她还挺不想道歉。 正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昨夜那领头的女孩跑了过来,蹙眉对那女孩说教起来:“钟师妹,何师妹已是咱们门中之人。门规上可写着,对同门需友爱。——你这是友爱的态度吗?” 何念新见有人给自己出头了,便自觉地靠后站了。她昨日便觉得,这些山中的孩子被养得太淳朴了些,就连排斥外人都做的这么简单。 那钟师妹脸上明晃晃地写了不服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才好。何念新揉了揉鼻子,笑嘻嘻地往前凑去,自觉地问了:“那,林师姐,不知道门规上写没写,门人之间如果要分出个高下,该怎么做呀?”昨夜他们几个有互通姓名,是以何念新知道,这个师姐姓林。 林师姐思索片刻,才道是:“门规上倒是没写,只是往日里师兄弟间若是生了龃龉,要么去找师长评判是非,要么便比过一场,输家要听赢家的。” 还不等何念新回应,那钟师妹便立刻抢白道是:“正是如此,你可敢跟我比过一场?若我赢了,你便就此下山!”完全不提还有第一种法子。 “钟师妹,此言太过了!”林师姐长大眼睛,阻止道是。 何念新倒不以为意,笑问:“那若我赢了呢?” 那钟师妹显然是极为自信,全然没设想过万一何念新赢了该怎样。她呆愣片刻,才咬牙道是:“哼,若你赢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何念新摸了摸下巴,却摇头晃脑道是:“这样吧,若我赢了……就请钟师姐带我去吃这山上最好吃的东西吧,我刚入山门,还没得机会一饱口福呢。” “……就、就这样?”那钟师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何念新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咯,就这样。” 于是便这么说定下了。 池崖剑派的早课本也就无师长看顾,都是由大师兄、大师姐带领师弟、师妹们完成的。因了何念新和钟师妹的这件事,其余人立时将演武场中清出一片空地来,围成一周。 何念新终于踩在了地上,但鞋子已经整个都shi透了,万一她此时撤了脚掌上的内力,恐怕鞋子立时就要冻上。是以她还得将内力运到双脚上,看着步伐极稳。 何念新摆了个架势,钟师妹则蹙着眉头,架起拳来,警惕何念新的一举一动。 何念新也不用内力,出拳。 这一拳极为质朴,钟师妹立刻招架,同时严密地盯着何念新,怕其中有诈。但单单是那一拳头,砸在钟师妹的双臂上,便叫钟师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好大的气力! 自知不能再这么硬接何念新的拳头了,那钟师妹避让极快,以手作爪,掐向何念新肩窝,想用巧力把人一举擒下。 两人挨得极近,何念新扭着身子一闪,没能完全躲开,还是让钟师妹抓住了她半边胳膊。纤长的五指一嵌,何念新只觉小半胳膊失去了气力。 她略一皱眉。独孤愚极少用这种招式,若要擒她,一般都直接拧她胳膊向后一别。许这其中有男女差别,独孤愚手大,力气也大。钟师妹年纪小,力道上略弱,便更喜欢一些巧招。 这正是何念新从未碰见过的。她习武至今,只有独孤愚一个对手。何念新这才真正意识到之前独孤愚所说的“天下高手不知凡几,你不过只见识过我一人”内中道理。她的眼界还差得太远。 想到这儿,何念新沉下心来,打算从钟师妹入手,去领略更多,以充实自身了。 她神色变得凝重,攥了攥半麻的那只手的拳头,提肘,捣向钟师妹心窝。倒并非是寄希望于一招制胜,而是要钟师妹松手。 钟师妹见状,只能松开了对何念新的桎梏,向一旁侧身。何念新又趁这个机会出腿,绊向钟师妹腿窝。 钟师妹却是翻了个跟头,紧接着冷哼了一声。何念新到现在为止仍旧拳脚上没带半分内力,气力虽大,速度却慢,对她还构不成什么威胁。 何念新也不急,没听到钟师妹的冷笑似的,冲着她招了招手。 这一回是钟师妹先出招,看出了何念新速度上的劣势,钟师妹便要以快取胜,如风似的舞了起来。 何念新赶紧见招拆招,噼里啪啦一通乱打,幸而挡下了十之七八。只是不免还是挨了些拳脚,但何念新此时内力均落在下盘上,站得稳地很,倒一直顽石似的屹立不倒。 那钟师妹也有些急了,出招越来越乱。 何念新却是挑挑眉,瞧这钟师妹,才打了没多久便这般心急,莫非是以往在同辈中鲜有敌手? 越是强敌,她眸子越亮,打起来却越不急不慢了。何念新仿若一只半大老虎,还未曾ji,ng于猎杀,但却能用极长的时间,去等一个能一击毙敌的机会。 眼看着钟师妹一张俏脸拧了起来,攻势猛烈,守势便露出破绽来了。——正是个机会! 何念新也顾不得shi漉漉的鞋了,将内力调动到掌上,擒——抱!是她惯常打独孤愚时耍赖的举动,只是想推动独孤愚却不容易。但对上钟师妹,这半大丫头腰窝上毫无防备,被何念新一拿住,立时便软了。再一压,便被翻压在地上。有何念新跨在她身上,她鲤鱼打挺地翻了两下,却是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林师姐见胜负已分,赶紧上来拉:“何师妹!可以了可以了!” 何念新却是咧嘴苦笑,颇不好意思地承认:“……林师姐,我的脚被冻住了,站不起来。” 何念新是被几个人抬回屋子里的。 大师伯、三师伯和独孤愚很快便赶了过来。林师姐、钟师妹正在跟何念新一起运内力化冰,帮何念新把鞋子费力脱下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何念新的脚趾已经冻伤了几根,红红肿肿。 钟师妹竟红了眼睛,才刚还想着把何念新赶下山去,现在却似是在自责。何念新抓了抓脑袋,怪哉怪哉,这山门中人果真是纯良过头了呀。 难怪非是功夫足够强,门中连山门都不敢让他们出。不然这一出去,这些纯真的小绵羊,没个自保能力,还不都被吃了? 大师伯见状,立刻拿手中剑柄敲在独孤愚的脑袋上,二话不说便呵斥道:“你莫非是没给念新准备好雪靴?” 何念新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日里把自己当猴耍着玩的师父乖乖挨打,嘴里还委屈地道是:“我是忘了,没曾想昨儿个竟下了雪,又没想这心眼多的很的丫头竟这么实诚地穿着普通的鞋子就出去了……” 听到这儿,何念新低下头去,才发现门中诸人的鞋子和她脚上这双可不一样,是极为厚实的皮子,不透水的。 何念新顿时无语,枉她想了那么多,还以为这是门中练内力的一种法子。 独孤愚还没给自己辩解完,大师伯眉头高挑,更生气了,又敲了两下:“你还把过错推给你徒儿!” 独孤愚也不敢反击,只好跑,大师伯便追了出去打。还不等何念新开口,师姐弟二人便已经追到了院子里,何念新只好透过房门观赏两个人打斗的身姿了。 三师伯却笑道是:“念新,听闻你今日打赢了萍萍?” 萍萍是谁啊?何念新顺着三师伯的视线往身畔一瞄,钟师妹——钟萍萍正抽哒哒地低声对三师伯道是:“师父,是徒儿平日疏于练功,输得心服口服。” 三师伯却摇头道是:“萍萍都算是疏于练功,那整日里偷偷带师弟妹们吃喝玩乐的秀儿算什么?” 林师姐林秀儿在旁,一脸赧颜。 三师伯却似乎没有追究林秀儿整日里玩乐之过的意思,转过头去对何念新道是:“你今日赢了萍萍,想跟你讨教的人可不会少了。脚上的伤好好养,别叫人失望了才行。” 何念新听明白了这人的意思,眼睛一亮。多多与人对战,正是她求之不得之事! 第46章 卌陆 约定 冻伤并不算严重, 更何况何念新着急要去跟人比斗。虽大师伯让她休息三天, 但她只躺了一天, 便软磨硬泡, 死活都要下床。 这一日倒也不无聊,先是大师伯给她细细准备了一应何念新未曾见过的用具, 一样一样地把用法讲了,还顺带埋怨了独孤愚的粗心大意。而后是钟萍萍, 手托托盘送来了不少山间野味, 一字摆开。最后是林秀儿, 下了晚课后,特地来陪她说话。 何念新便十分好奇地打探了一遍低辈弟子中的能人好手。 不免要说及钟萍萍, 林秀儿在提过钟萍萍的功法后, 想了想,替钟萍萍说了几句好话:“何师妹也勿要责怪钟师妹的态度。她……的父母,是在山下被坏人骗了, 双双故去的,是以钟师妹对山下之人总是极为防备。” 何念新点了点头, 这倒能说得通为何钟萍萍会无故针对自己了, 不过是迁怒。 林秀儿却又道是:“到时候何师妹你下山, 咱们也可以把钟师妹带上。她双亲的仇,钟师妹曾发誓要自己报的。但若有咱们帮忙,可以更容易一些。” “原来是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怪不得三师伯说钟师姐是最勤勉的呢。”何念新眨眨眼,倒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她的确是想着带山上一众弟子一起下山, 若是父王用得,这可是极大助力。但究竟带哪些人一起,何念新觉得自己还得挑挑。 是以,第二日忍着脚痛,换了不透水气的靴子,赶了一次正经早课的何念新,对前来邀战的师姐师兄,来者不拒。 虽然脚下不那么爽利,但何念新还是尽其所能地应战,并从中开拓着自己的眼界。 开始有几局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只能仰仗自己的蛮力,慢慢地认清了每个人的路数,也便可以摸索应对的法子了。头两日还胜负开半,没几日,何念新便赢多输少了。 其中最难打的是一个胖师兄,有何念新一个半高,两个粗,一身r_ou_却结实得很,敲上去宛若擂鼓。何念新那一身蛮力,在这人面前吃了亏——这也是个仰仗蛮力的。 两个人硬碰硬,没打小半时辰,何念新就得认输。 倒是胖师兄打得酣畅淋漓,哈哈大笑道:“还未曾有人能在拳头上跟我打个平手呢!痛快!痛快!” 当天用饭的时候,这胖师兄还往何念新碗里塞了个硕大ji腿,拍着何念新肩膀道是:“多吃点,吃胖了才更有力气。你要是跟师兄我一般壮实,师兄我也定不是你的对手!” 何念新瞄了一眼胖师兄,心里头想,自己要是这般模样出现在怀夏妹妹面前,定会被妹妹嫌弃吧。 于是委婉地拒绝了胖师兄的好意,下一回也学别人,寻巧劲找胖师兄的弱处下手了。 何念新收到怀夏回信的时候,她已不知畅快地打了多少时日,比之刚上山的时候,又是大大地迈进了一步。 林秀儿几个人被何念新带的,倒难得勤快了起来。因为何念新说,若是他们好好练武,那就给他们讲山下的故事。 一开始还是只有那晚的三个人,后来这事儿传开了,来听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那好奇心最盛的三师伯还来过两回,一点也不嫌弃地混在小辈里席地而坐。 每每何念新都暗自庆幸,幸好她小时候听爷爷讲了不少故事,如今才有的说。 于是思思扑进来那天,便被一大群人给看去了。 “哇!飞鸽传书!”立时有人喊了出来,正是故事里听到的。 紧接着无数道好奇的目光盯向了思思,有几个胆子大的正摩拳擦掌,很想直接扑上来,看看思思腿上绑着的信里写了些什么。吓得思思把脑袋埋进了何念新怀里,仿佛这样就能不被人察觉了似的。 何念新拍了思思两把,想假装没看懂众人殷切的希望。 没想到三师伯老大不小地,开这口竟没觉得半分不好意思,直白问道是:“小七他徒儿,这信可是从梁京送来的?写了些什么,能不能给我们瞧一眼?”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0节 何念新眼珠子转了转,将绢布条拆了下来之后,展开,在众人面前晃了一眼,立刻藏好道是:“自然是用密文写就,不方便给他人看去的。” 林秀儿捧着双颊,惯常作大师姐的正经模样,却道是:“何师妹,咱们都是同门,也算‘他人’么?” 何念新没直接点头,只压低了声音:“就算都是同门,也总有更要好的嘛。这是我最要好的人送给我的,当然不给别人看。”一边说着,何念新一边暗地里掐了思思两把。大将军素日行事谨慎得很,今日怎么就不知道稍等一会儿再进来。 不过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门中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只有年纪小的一个师弟,非要何念新再多讲一个故事。 何念新只好又多讲了一个,才把众人都给请走。等终于人都走了,她松了一口气,喜滋滋地把信掏了出来。 许是因为离得愈发远了,怀夏事无巨细地将梁京城中那事讲给何念新听,讲到那王小公子嫌何念新黑丑的时候,何念新嘿地笑了出来,拍着桌子。这事解决得圆满,如今需防的是那一位的后招,只是何念新也帮不上忙,只能托付给怀夏周旋。 但何念新的回信中却没再提一句希冀怀夏去做什么了,她没来由地相信,自己这个妹妹,会做的比自己想的更多。何念新只是写了她这几日与门中诸人交手的所得,写山门中所见所闻,还提了句自己的设想。等下山那日,她要带上许多门中弟子组一支无需听从梁京朝堂的急行军,兵行贵奇,她这一招,定能打个出其不意。 写完后,何念新特地多把思思留了一会儿,摆出个严厉模样来,虎着脸呵斥两声:“你若是在玉鸢宫那处,也跟今日这般莽撞,怀夏可会被你害死的!” 思思低着头,倒是个认错的模样。 见思思认错,何念新这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又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安慰两句:“也是你这几日路上辛苦,不若这样吧,你先回家里看看,再让墨回老时间送你去宫里,不就避开人了嘛。” 想出了这个主意的何念新自觉很有道理,于是没用女书,写了个小绢条叮嘱了墨回两句,这才放思思飞出门派。 只是何念新不知道的是,三师伯正蹲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一见思思飞出来,立时给扑住了。盯着思思的腿好久,很想把绢布条给拆出来。 独孤愚正坐在不远处另一间房顶上冷眼看着。 良久,三师伯才叹了一声,终于放思思飞走了。鸽将军一向威风凛凛,这回可弄得极狼狈,飞得比最健壮时都快,没多久夜色便吞没了它的身影。 三师伯仿佛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似的,冲着独孤愚邀功道是:“我果然还是忍住了,没偷看小辈的私事呀。” 独孤愚冷哼一声:“你说的那事本就是你这做长辈的该做的。但你平白捉了我徒儿的鸽子,是你理亏于她才是。” 被这么说了,三师伯愣怔片刻,争辩了两句:“我可是轻轻捉的,又没伤着那鸟!也没叫你徒儿知道!” 独孤愚二话不说,提了手中的剑,在月下换换抽出。月光倾在剑锋上,闪着寒光。 三师伯嘿嘿一笑,也拔了剑。 叮咣一阵乱打后,三师伯被独孤愚剑指在了脖颈上,不得不弃剑投降:“我输了我输了!小七你出门一趟,怎更凶残了!是我对不起你徒儿,行了吧?” “总得有点表示吧?”独孤愚一勾唇角,道是。 三师伯一脸不乐意。 还不等三师伯开口,独孤愚又把剑往前送了送。 三师伯立刻又改口道是:“好好好,我表示!你说吧,我该怎么表示?” “我瞧我徒儿,跟小辈都斗过一圈了,再比下去也收益不大。不若明日,你跟我徒儿比过一场。”独孤愚直白道是。 三师伯嘴角抽了抽,独孤愚这徒儿捡得,果真是天资奇高。“只是小七你却须知贪多嚼不烂,念新接下来还是按部就班、徐徐图之。”独孤愚这是头一回教徒弟,三师伯还当他心里没数,多嘱咐了一句。 独孤愚哪里不知道这明晃晃的道理,皱眉道是:“只是时间紧迫,恐怕是来不及徐图缓进了。” 三师伯对如今贤王处境也略知一二,便加o一o一o零o八o一o七o九o五o一又提议道是:“那不如我请大师姐来,我怕我出手不知轻重,失了分寸。” 独孤愚却上下打量了三师伯一眼,收了剑,嘲笑道是:“还是三师兄来吧,你是咱们这一辈弟子里最弱的一个。” 三师伯闻言,气鼓了眼睛。 奈何独孤愚也不管他,收了剑便没正行地打了个呵欠,回房歇息去了。 于是第二日,何念新一大早起来,便莫名其妙地被三师伯抓去,噼里啪啦地猛打了一顿。虽这一位是师兄弟里最弱的那个,仗着功法好歹也ji,ng研多年,打何念新一个小辈还是不成问题的。 何念新只顾躲闪,想抽空回击,还挨了重重一拳。直到她三师伯收了手,何念新才抽空想,昨儿她三师伯听完故事离开不是还挺高兴的吗,自己这是怎么惹着他了呀? 第47章 卌柒 浮白 王将军一家莫名被治了罪, 贤王妃却没松开绷紧的弦, 本以为少说也得被太后训斥一番, 未曾想半个多月过去了, 宫里竟没半点动静,又仿佛将贤王府忘了似的。 贤王妃颇觉奇怪, 是谁下了太后和今上的火气? 她自是不知道宫里有怀夏,小小年纪却替她府上周旋的, 一直七上八下地, 却又恐怕府里的假郡主太常出去走动, 被人看穿,还是守着贤王的嘱咐, 将府门好生关着。 如今贤王府里, 能算得上自在的,大概也只有那假郡主了。 假郡主习武比真郡主要惫懒一些,但一招一式却更为ji,ng妙。拿剑挽了个剑花, 剑光所至,轻抚早春花叶, 只听簌簌两声, 她再向前伸手一探, 手中便多了一捧花来。 并非是什么ji,ng心伺养的名花,不过是杂乱地开在院中的小家碧玉。假郡主嗅了嗅,没什么味道,也不好作个假模假样的享受表情,便又将手里的花分了两把。 一把是送去了贤王妃那儿。 贤王妃再是俭朴之人, 房舍中也不缺满目玲珑。这点野花,缀在其中,仍是显出三分寒酸来。但假郡主却还是好好地摆弄了两下,对贤王妃道是:“见王妃这几日总是愁眉苦眼地,便送这春色来,好让王妃舒心些。师兄昨日又来信报平安了,郡主很好。” 也不等贤王妃回话,假郡主捧着另一把花,去了女夫子那处。 何念新那日走得匆忙,她离去这事知晓的人又越少越好。是以如今府上,除了假郡主、贤王妃、墨回三人外,其余人还都被瞒着。 假郡主也只能扮作真郡主,每日里还得去读些之乎者也。 她仿着何念新,写一些狗刨一样的字和不知所云的文章,不觉十分无趣,却也得兢兢业业地假装下去。今日她送花过去时,比平日早了不少,女夫子似是永远都安静地坐在房中,今日则是在同自己对弈。 假郡主看那黑白棋子颇为头疼,又极其警觉。她观察了何念新许久,还从未见过何念新跟谁手谈过一棋,也不知是会还是不会,是好手还是臭棋篓子,不会露馅吧。 虽是有这般担心,但假郡主面子上也不显,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了应付的法子。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左右看了许久,也没见房中有个瓶瓶罐罐的摆设,最终将眸光落在了桌前笔洗上。 女夫子的笔洗是个简单的雕花柳木,四面刻了四副仕女图,个个眉眼模糊,衣饰粗烂。 假郡主便凑了过去,把随手采的野花随意地撒进这粗糙的笔洗里,七歪八斜,倒是般配。 女夫子一怔,才觉察假郡主的到来,望向那野花,问道:“此花何名?” “这叫堇菜。”假郡主笑嘻嘻道是,“我瞧它既不高洁又不富贵,诗歌里也未见人给它歌功颂德,恐像先生您这样的文人墨客,不会认识它吧。”学了何念新的一嘴歪理。 女夫子轻笑,也不责怪假郡主这话说的唐突,反而将那几株堇菜收拢起来,取了一段绳系起,把玩了两下。 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是:“不过是天生地养的凡物,哪里来的品性。文人墨客,抒得不是物,而是自己。” 假郡主又转了转眼珠子,一手托着下巴,同女夫子挨得极近,立刻便问道:“不若,就由先生来借堇菜抒发一番己思?也好教学生学习一二。” 女夫子淡淡瞥向她。 假郡主好奇地眨着眼睛,俨然一个十多岁的天真少女。 “便留作你今日的课业吧。”女夫子最终道是。 假郡主哎呀哎呀地叫着,显然是不想写这个诗。 女夫子却不松口,任由她从旁耍赖。等了半晌,径直收了面前棋子,也不留那残局,只道是:“到时辰了。” 假郡主便灰溜溜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掏出纸笔来。 女夫子这院落极为清静,贤王妃本欲安排下人来服侍,却被她推辞了去。是以在这处院落里,只得她二人在此。 这一日,课上到一半,却有丫鬟叩门。 女夫子眉头略蹙,朗声道是:“可有急事,非要现在来扰?” 假郡主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的,便回过头去。 那丫鬟却道:“先生,是您家中托人来送了东西。” 女夫子却是舒展了眉头,叮嘱假郡主自己先读书,便匆匆赶去了。假郡主早便把手里这本烂熟于心了,也没认真背,随手翻看着,等了一会儿,见女夫子手中提了一个ji,ng致小瓶进来。 瓶口塞得紧紧地,走起路时,能摇出点水声。需得用瓶封好装起的东西……假郡主转念一想,便想到了几样,毒,药,或是……酒。 女夫子不过是个教书的女子,毒或是药的可能可不大。想到这儿,假郡主没忍住,吞了口口水。 许是那声音太清晰,女夫子抬起眸子来,瞥了一看便没在认真念书的假郡主一眼,道是:“烦请郡主把书合上,背一下第九篇。” 假郡主赶紧照做,背书时摇头晃脑,倒颇为熟练。 只是那双眼,总时不时地掠过女夫子手中捧着的小瓶。 背完,她干脆笑嘻嘻问道是:“先生,这是什么?” “去年此时的桃花酿,才从泥中起出。有故人思及我来,便托人送到梁京。”女夫子回答,不提故人是谁。 假郡主并不知画扇那事,心思都被酒勾住了。若是何念新在,肯定会问上句“是送扇的那一位么”。但假郡主却寻了个借口道是:“先生,我瞧这小瓶倒可以用来配那堇花,不若早早将瓶中佳酿品了?”心中想的却是,不少长辈端着酒杯,都爱拿来逗弄小孩,但女夫子这么正经的性子,不知自己能不能得个一杯。 假郡主想当初同自己那几个师兄对饮时,还做出过举坛牛吞的事。来到梁京后,先是躲藏在暗处,后又扮成了个半大女娃,已是许久没沾这东西了。她一边馋着,一边其实还有些嫌弃,这桃花酿淡,瓶又这么小,不过瘾。 “……”女夫子抚着那小瓶,却不接假郡主的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 假郡主这才警觉起来,莫非是自己被看出了什么端倪?她抓了抓脑袋,又笑嘻嘻道是:“先生家里人好不容易托送来的,若是不舍那便多留一会儿嘛。我听闻这酒越放越香,是可以放着的。至于那花,我等会儿便托人来送个瓶子。” 女夫子这才摇摇头:“你不是郡主吧。” 假郡主摆出吃惊的模样来:“先生,你说什么呢?” 女夫子坐得端庄,这回却不多往假郡主那处看半眼了,只是道是:“想是郡主跟着她师父走了,应是王爷安排,我不多过问。你若觉得读书无趣,每日按时来便是了,我不会多加管束。” 俨然是笃定了何念新已不在此处的模样。 假郡主见没了糊弄过去的余地了,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把脸上的表情收了,问起来:“先生是怎么看破的,可否高知一二,免得我再被旁人觉察了去。”她也非是潜入的贼子,是以大大方方问得直白。 女夫子却不明言,只道是:“旁人是看不出的,还请不必太过担心。只是我同郡主间有谈及过一件私事罢了。”一边说着,她寻出了两个小盅来,将那梅花酿开了。 有清浅酒香飘袅而出,酒落在盅里音色清脆,那酒色也极为清澈。色、香、音一同扑向了假郡主,假郡主便不加掩饰地,又吞咽了一大口的口水。 其中一个酒盅便被一只纤手送至了假郡主面前。 “好酒!”假郡主拍了桌子,“当浮一大白!”说罢,仰着脖子,将那半口酒一饮而尽。 她咂了咂嘴,不由得感慨,还没自己流的口水多。 再看女夫子,却是一手捻杯沿,一手拢袖半掩面,垂眸浅饮,抿去酒中佳酿。 假郡主:“……”有眼前此人一衬,她怎么觉得,自己才刚是在牛嚼牡丹? 女夫子却放下酒杯,也不嘲弄于假郡主,反而道是:“想必这位是个豪爽之人。” “同糙汉莽夫待久了,倒没见过女夫子这么文雅的。”假郡主大咧咧地承认了,她善于模仿他人,自然是个心细的,话说到这时,觉察到了女夫子一直在避及对自己的称呼,于是便主动提了,“如今也没外人在,我名叫柳千寒,乃是池崖剑派门中弟子,先生直接唤我名字便是了。” 女夫子便点点头,称了一声:“柳女侠。” 柳千寒十分自觉地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这回没一口吞下了,而是学女夫子品了品,才又道是:“不知我可有幸能知道先生名姓?算来我师兄是郡主师父,我同先生也该平辈论交才是。” 女夫子愣怔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柳千寒以为自己问不出了的时候,女夫子才幽然回道:“我名素蘅,姓氏却是不需再提了,已是丧家之人。” 想这其中定有缘由,但女夫子显然是不愿提,柳千寒也没再问,笑了笑,脆生生地喊了句:“那我唤你一声素蘅姐姐。” 仅是这声姐姐,女夫子指尖一颤,杯中酒溢撒了半点,沾染在衣袖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颇喜欢这种两个人画风不对的cp哎…… 第48章 卌捌 出巡 自从被女夫子所识破, 假郡主柳千寒每日改成了晨起在演武场一个人练功, 用过午膳后去女夫子那一处, 挽花剑给女夫子看。心知女夫子对此一窍不通, 不过是柳千寒自己闲来无事罢了。 最终贤王妃还是坐不太住了,将柳千寒唤去, 道是:“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等着,不知柳女侠能不能潜去那一位的几个心腹的府上, 看看能不能旁听点什么。”说罢, 又忙添上一句, “若是有危险,那便罢了。” “危险还不至于, 只是我也不清楚王妃说的心腹是哪几位。”柳千寒对自己的身手倒是颇有自信, 拍胸脯道是,“几位师兄弟中,我不是能打的, 却是最能跑的。” 贤王妃闻言勉强笑了笑,许是因为柳千寒顶着自家女儿的模样, 她总是不那么放心。但定了定神后, 贤王妃还是从身后取过一份名单来, 解释道是:“此是我家王爷昨日同回信一道送来的,还请柳女侠一观。” 柳千寒接了过去,上头列了几人的名姓和府邸。 贤王妃却又道是:“只是我家王爷毕竟离京太久,不知如今这单子还能作得几分准。” “聊胜于无,总比我没个头绪, 自己去找来得要强。”柳千寒收了下来,言语间却没有半分客气地道是。 言罢,她也不等贤王妃跟她客套,便站了起来,先行告辞:“我还得去变个装,总不能就这么顶着郡主的模样出去,便先走一步了。” 这一回柳千寒没打算抛头露面,只大致换了个身形,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不会被认出来后,寻出了套夜行衣来。 那单子上没写什么太显赫的人家,因而柳千寒潜入起来倒也方便。只是寻了五家,倒有两家已不在原本住处了,一家也显然是已经失了宠信。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她手里这单子,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 柳千寒耐下性子,循着名单继续找下去。总算有一家正连声抱怨着朝堂中事,只可惜说的不是贤王府上的事。柳千寒只听了几句,那人似乎是说,宫里有个公主,正打着给太后祈福的名号,要出宫呢。 那公主不是别人,正是怀夏。 太后自从入了冬,身子骨便大不如从前。开春时本见好了一些,这几天却又犯了头疼。御医们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大毛病来,只能干巴巴地说什么好生养着。 怀夏便领了几个皇女一起,为太后手抄了祈福的经文。 大体上还是怀夏和千曲两个人在忙活,渺云那里怀夏派人去问过,二皇女使小性子不乐意,淑妃却是看出了此种好处,催着哄着叫女儿动了几笔。几个年纪更小的皇女,则是跟着描上了几划,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过是份心意。 谁料太后见了,连连夸赞几位皇女,又说要把这经书送去京郊寺中,请几位大师念诵祈福,她定能身子大好。 本朝重孝,今上在这等小事上自是要顺着太后心意的。本想随意着人去办便是,但怀夏却是瞧中了机会,自请亲自送去,以显诚心。 于是今上便恩准了。 怀夏喜不行于色,谢恩之后,便回玉鸢宫去,稍加准备。她这回出宫该用上一两日时间,身周俱是内侍护卫,其实做不了什么大事。想走这一趟,不过是怀夏想看一看宫外景致罢了。 贤妃着迎露去准备后,自己却拉过怀夏抱怨了许久,很是不明白怀夏找这麻烦是要做什么,除了能在太后面前露脸也没瞧着有什么好处。 怀夏笑了笑,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如实告知。心思却是飞出去了,不知越过那宫墙,外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是今上给备下的车马四周围得严严实实,怀夏坐进去后,四下摸黑,什么也瞧不见。幸而两侧还有帘子,她也不敢抛头露面,稍掀起一个角,只露出一道缝,向外瞄去,颇似书中所言“管中窥豹”,好端端的街景只剩下一道缝那么大小,却也瞧得津津有味。 于马车中陪侍的兰芷则一直在看怀夏的模样,捂着唇偷笑,只觉自从出宫后,公主的神态似是轻快了不少,平日里见着颇为沉着,比贤妃还靠得住,现在倒像个半大孩子了。 “公主,可瞧到了什么有趣的?”兰芷问道。 公主出巡,早有开道的清了路旁闲人,如今沿途上家家户户都是门户紧闭。怀夏没曾瞧见何念新说过的小摊小店,也没嗅着街边叫卖的吃食香气,便摇了摇头:“只看到了宫外的房子,院墙比宫墙要低多了。” 想若是这样的墙,念新姐姐爬起来可轻轻松松,没准还能托一把自己,一齐翻出来游山玩水去也。 她将帘子放下,没有再看。敛下了眸子,怀想起念新姐姐来,闻说她如今在池崖剑派里功夫突飞猛进,不知再见时,是不是就能带自己出宫了? 胡乱地惦记起了何念新之后,不觉得时间便过得飞快。等怀夏再回过神来,眼前的门帘被卷开,外头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嬷嬷,是个极为和善的,慈眉笑道是:“公主,慈云庵到了。” 于是怀夏款步出了这小囚笼似的马车。 原本这经文是要送去京郊的皇家寺庙,奈何怀夏毕竟是女儿身,去寺中有诸多不便,便改在了这间慈云庵。这间庵中香火多来于京中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据闻也是颇为灵验。 怀夏双手捧着经书,有两个小尼姑来引她入内。庵中景致清雅,怀夏只觉心中平静了不少。 奉上经文,同老尼交言了几句,观过庵中诵经祈福,捐香火点长命灯,怀夏自觉心诚则灵,为太后认真祈福后,抬头时心中动了点杂念,托求佛祖保佑贤王一家平安顺遂。 小尼姑早便等在门外,见怀夏终于抬起头来,便上前两步,请怀夏去用素斋。 怀夏把刚刚许的心愿吞进肚子里,想着贤王家那事若有落定的一日,自己定要来还原,又朝佛像拜了三拜后,才跟着小尼姑去用斋饭。 这一忙活,夜便深了。 庵中给贵人留宿的院落,在怀夏看来还是颇为清苦,不过她也没埋怨什么。倒是兰芷打量了半晌,等庵中人走后,立刻着人来给被褥都换过一遍。 怀夏将窗敞开,今夜正逢月圆,圆月并不吝于播撒它清冷的光来,怀夏也不点灯,赏了许久。 兰芷小声道是:“公主,夜深了,还是掩上窗吧,奴婢怕您着凉。” “嗯。”怀夏收回眸子来,点点头,还嘀咕了一句,“宫外的月亮和宫里的也没什么不同呀。” 这句倒听得兰芷颇有些莫名,自家公主向来是个聪慧的,怎会不知天底下只有这一个月亮,在哪里看都是一个模样? 怀夏也没多说什么,叫兰芷关好窗户后退到外间去,屋里只留她一人。等没人在了,怀夏才伸了个懒腰,窝进了被子里。 要是念新姐姐还在梁京,她便会在昨夜给姐姐送信,邀姐姐今日在这儿私会了呀。其实何念新走了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但怀夏还是会时不时地惦记着。 正在这时,怀夏忽地听到了推窗的声音。 谁?她警觉起来,却不出声。 “咦?小公主还没睡呢?”来人却是对上了怀夏的眸子,笑道是。也没压低声音,仿佛是全然不在意被旁人瞧见似的。 是个女子,该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量颇高。怀夏下了判断,沉声道是:“你既知本公主在此,为何还要擅闯?” “胆子倒是不小,见人闯进来,声音也不发颤,不错。”那人还有闲心品评一番,“莫怕,我只是听说我家中一小辈很喜欢你,来瞧瞧罢了。” 来人正是柳千寒。这一位这几日里打探了许久,也只打探到怀夏出宫这件事。回禀贤王妃后,贤王妃却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提了一句:“念新倒是对清平公主颇有兴趣,宫宴上常见念新往清平那边觑看。” 贤王妃只是提了提,柳千寒倒是感了兴趣。正巧她正愁贤王府上那事没处打听,便干脆地跑到慈云庵来。 若是那公主睡了,她就看看。若是公主没睡,听闻这公主在今上和太后面前都颇为得脸,她若威吓两句,说不准还能问出点什么来。不过柳千寒也没想着傻乎乎地自报身份,毕竟贤王妃说的只是自家小师侄对公主颇有兴趣,不知这公主对何念新是如何看待的。 她自以为说得模糊,还觉得以怀夏的公主身份,身边人多如过江之鲫,绝对猜不出她说的是什么人的。 没曾想怀夏身边熟识之人极少,能同宫外搭上关系的那便更只有何念新一人了。又加上眼前这人莽得很,颇有些何念新说的“江湖气”。怀夏只一转念,便有了大致猜测,只是不便明说,便只道是:“又不在此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若这人非是贤王府中人,恐怕根本听不懂怀夏在说什么。 但偏偏柳千寒是知晓何念新不在梁京的,吓了一跳,面露惊讶来。虽立时收了回去,但便只那一瞬,已然足够被怀夏捕捉去了。 果然是念新姐姐的人呀。怎么跟念新姐姐似的,都爱半夜翻窗? 第49章 卌玖 烟火 柳千寒赶紧装傻:“你说什么呢。” 怀夏却是已经认定了, 便又开始猜柳千寒同何念新的关系, 想到眼前这人管何念新叫小辈, 又像是江湖人, 应该是何念新那师门中人吧。既是何念新的长辈,那于怀夏而言也是长辈了, 她也不好太拿公主的腔调,便直白道是:“想咱们都该是心知肚明的。” 柳千寒原本的雄心豹子胆如今颤颤巍巍地, 心想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易容变装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次不过是受七师兄所托,跑来演一个半大孩子, 怎么就这么容易被识破, 还是两回。 一定是这些达官贵人心眼太多!柳千寒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嘴角上挤了个笑出来,悄悄地摸了一把贴心的小匕首掐在手心:“那不知公主同我们……是敌是友?”心想万一这公主敢对贤王家不利, 大不了今日就见见血。 怀夏警惕地觉察出了柳千寒眸色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倒也不怕, 只道是:“你问她, 她是知道的。”说完, 歪了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不过除我二人外,还没有别人知道呢。你是第三个。” 柳千寒神色狐疑, 这小公主跟自家那小郡主,两个半大丫头,果真能使得出这般瞒天过海之术,背着大人们私下往来? 怀夏又想了想,继续说:“你若能问她阿娘,她阿娘应该是察觉到过点什么,譬如说她有时候会得到一些别人都得不到的消息。” 柳千寒这回半信半疑了,心想等回去后要同贤王妃确认一番。于是她点了点头,将手里藏的小匕首收了回去。 做完这小动作之后,柳千寒原本绷着的身子倒是放松了不少,于是颇觉得站在怀夏床头有些累得慌。四下一扫,这间屋子里只有两个蒲团,却连个能供她坐下的椅子都没有。是以柳千寒干脆往怀夏床头一坐,翘起脚来,轻快说道:“那公主你能不能跟我也透露点什么消息呀?你知道的,我们府里如今的情况难熬地很。” 怀夏略皱起眉头来,在柳千寒落座的时候,她自己便向更靠内的地方缩了缩。不过慈云庵供给贵客的这床榻本也不大,怀夏退了两下便无处可退了。 怀夏很不习惯同旁人靠得这么亲密。 哪怕是贤妃,也不过偶尔能亲近一二。平日里伺候她的宫女们,动作也俱是小心翼翼。若说有谁能贴她更近过,那便只有何念新了。但何念新和柳千寒不一样,怀夏念头转了转,想着,念新姐姐身边暖和地很,靠近姐姐也让她觉得很舒服。但她可一点都不想靠近柳千寒。 于是怀夏便开口道是:“能请你坐到那边吗?”她指了指床尾。 柳千寒有些莫名,皱了皱鼻子,嘀咕着:“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规矩都这么多吗。”想她入贤王府头一天便被七师兄提着耳朵灌输了许多规矩,还说贤王府算是管的少的了。 说归说,柳千寒还是坐到了床尾去,而怀夏则缩在了床头。等距离拉开了,怀夏终于觉得安心了下来,才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柳千寒眼珠子转了转:“你知道你那皇帝爹都有哪些心腹大臣吗?” 怀夏本想着酌情地透露点什么,好让贤王妃在梁京稍微好过一些。但未曾想,柳千寒一开口,便问到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前朝重臣,岂是她一个深宫公主能触及的? 怀夏抿了抿唇,秀眉微蹙。自从换了先生后,家国大道她跟着稍听了几句,但心中疑惑却堆积了不少,找不到人详解。这些日子更是出了件让她颇为感慨的事,父皇领了两个皇子去了御书房与一些重臣面见,这回可没带上她这个公主。 柳千寒等了半天也没得到答案,她性子急,不免催促:“公主,这又不是什么秘事,若非是我家没人在朝堂上早便打听着了,难不成还不能说吗?” 怀夏却转了话题,不满道是:“闻说江湖人俱是直来直往,想必这才养就了您这番性子。但您现在身处梁京,还需谨言慎行。您刚刚那句话一出,落在有心人耳中,便足以猜到您背后之人了。” 门第足够高,朝堂上又没人,如今在梁京里,那不就是贤王府么。 柳千寒却又不知自己哪里出了漏子,一时哑口无言。 怀夏小叹一声,先问道是:“如今这院落里,除你我二人外,其余诸人不知如何了?” “这你可放心,我挨个屋子吹了迷药,不到明早不会醒的。”柳千寒大咧咧道是。 怀夏却是着实不放心,干脆起了身,披了件外衣在自己身上,推门出去,将两侧厢房先是检查了一番。 柳千寒跟在她身后,颇为不满道是:“你一个小娃娃,还怕大人做事不牢靠吗?再者说了,我们习武之人耳目皆聪,若有谁敢靠近,我早便听见了,你怕个什么?” 怀夏只淡淡瞥她一眼,神色全然是写着,她就是不放心。 等探查过了,怀夏才回屋内,也不回床上了,在蒲团上坐好,一手靠着身旁小几,终于开始说正经事了:“你若问心腹之臣,我也是不知道的。”两位皇子去见的重臣她倒是能如数家珍,但心腹却是另一回事了。 怀夏自是知晓,柳千寒要问的,是那些给父皇出主意该如何对付贤王的人。 柳千寒哼了一声,她还以为这公主有多厉害呢,原来也是不知道吗。 怀夏却紧接着说道:“只是如今不知,不代表今后永远不知。”她可不甘将自己困锁深宫。 柳千寒在另一个蒲团上落座后,觉得不舒服,又坐回了床上,这才俯视着那小小公主,问她:“那你待如何?难不成要我每日翻入深宫,每□□问你得了消息没?”她竟认真思索起来了,那宫墙她只远远见过一回,翻过去倒是问题不大,只是不知宫内有没有什么高手能拦阻于她。 怀夏略一思索,便回绝道:“入宫却是不必了。”眼前这人又不是她的念新姐姐,怀夏可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翻进玉鸢宫中,“只是不知,您可有什么手段,能让我深处宫中,却也能联络上您的?” 是了,便是这件事。 何念新走之前,她便曾考虑过这事。但那时思思往来不过只需要一会儿工夫,还是极为方便的。如今两人一封书信便要送上半个多月,那飞鸽传书的弊端便愈发凸显了。 凡事有急有缓,若事出从缓,她大可如现在这般,慢悠悠地等思思来,再通过思思告诉念新姐姐,再叫念新姐姐想法子告诉贤王妃或是贤王。但若有急事,她那里可半点没法子主动将信送出去。 柳千寒闻言,摸了摸下巴,考虑了一会儿后,从袖中掏出一个一指节长,半指粗的圆筒来,丢给了怀夏:“你拿着这个,这是我池……我门中特制,若有事要找我,你拿它冲着空中拉一下绳子,便会有烟火放出。只要我还在梁京城内,便自会看到,到时我去找你便是。” 怀夏点了点头,将那不起眼的小东西收好,却道:“不必了,若非性命关天的要事,我是不会动用这个手段的。你要是看见了,麻烦你带着她阿娘赶紧离开梁京,然后送信去给她父亲吧。” 若是全梁京都能看见的烟火,那必定会引动宫中注意,暴露怀夏自身。但有这么个东西傍身,怀夏总算是放心了不少。 却也暗自希望,不要有真动用这东西的一刻。 最终柳千寒也没从怀夏口中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被怀夏套出了不少话去犹不自知,还被小丫头敲打了一番。 柳千寒只觉得怪,回程的路上一路回味,也没品出怪在哪里。干脆去找了贤王妃确认过怀夏所言的何念新另有地方能得一些消息的事是真是假。 她回去的有些早,贤王妃还未起床,便干脆在贤王妃门外席地而坐,把一早来伺候王妃起身的丫鬟吓了一大跳。 柳千寒只好耐下性子等丫鬟们忙活好,心道,果真是这些人家规矩多,她起个床哪儿还需要四五个人围着。 贤王妃也怕她等急了,匆忙洗漱后便将左右屏退。柳千寒这才将昨夜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给贤王妃听。 听罢,贤王妃倒是怔了怔,想起何念新那丫头每回入宫,半夜都不知所踪,这迷,如今倒是解开了。 她失笑地摇摇头,再看柳千寒时却是眉头紧锁:“柳女侠,恕我托大。公主所言极是,这回是你太唐突了。” 幸而那清平公主是向着念新的。 只是不知,那听上去如此早慧的公主,情谊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贤王妃陷入了沉思。 而回到贤王府又被数落了几句的柳千寒则还是不服气,想了想,跑去找女夫子,要她评理去了。 第50章 伍拾 回宫 晨起, 山间鸣鸟脆生生地穿透了半片林野, 直透入半山中的慈云庵里。怀夏昨夜虽未得好眠, 这一日却醒的颇早。她没有急着起身, 而是侧耳聆听着,这在宫中不多见的欢快歌声。 宫中不是没有鸣鸟。 但那都是豢养在笼中的雀儿, 抑或是匆匆飞过的雁。树上本该有鸟做窝,但早早便被小太监们打落下来, 免得惊扰贵人。是以, 怀夏这还真是头一回听到这么自在的鸣声。 天乍亮, 门被小心敲响。门外却非是兰芷,而是庵里的小尼。 小尼姑同怀夏差不多的年纪, 战战兢兢地, 颤声,低头,道是:“公主, 您可起身了?不知怎地,您的人昨晚都睡得……”小尼哑了声, 自觉自己这话似是在告状, 那随行来的却有公主亲信, 她这么说,不知会不会惹了里面那位不悦。 怀夏便坐起身来,道是:“无妨,也都该醒了。”昨儿个那女侠做得的确颇过,就连守在门口的护卫也一并药晕了。这些人今日起来, 可都得挨板子、罚俸禄了。 兰芷还未起身,怀夏便自己披了衣裳,那些繁杂的饰物却是摆弄不整齐,头发也散着。 小尼姑愣站在门口,也不敢开门进来。 幸而这时兰芷起来了,连忙打醒几个小宫女,嘴里念叨着:“起晚了起晚了。”往怀夏这边来。 她躲开那呆在门口的小女尼,进门一看怀夏在自己更衣,连忙告罪,赶紧接手,又请怀夏落座,好给她梳整长发。 “也不知昨日是怎么着了,奴婢回去便找迎露姑姑自领罚。”兰芷这些年愈发进退有度,这回她出了差错,便认了下来。 怀夏却笑道:“不必了,这山中的确养人,我也睡得香甜。只是今早听到了鸟鸣,不觉早醒了些。” 小尼姑同兰芷闻说这话,却都是怔了怔,这才静心下来,的的确确听到了山鸟的欢欣。 怀夏见她二人模样,忽然失笑:“许是你们见得多了。这便是所谓熟视无睹了吧。” 许是因为这清晨的惊喜,怀夏心绪变得也欢悦起来。回程的路上,她也不打开帘子了,只窝在马车里,左思右想着自己下次出宫的机会在哪里。 及至入了宫,怀夏下得马车来,本该换作步辇。她却止住了步子,唤来兰芷道是:“本公主为皇祖母去得慈云庵祈福归来,是该先禀告父皇一声。” 兰芷便会意,算了算时辰,今上该在御书房那处。 御书房的小太监得了这声通禀,忙垂首弓腰,小跑去寻今上的贴身太监言丰。 此时言丰正守在御书房偏殿门口。 小太监也是能在今上面前偶或露脸之人,自是知道这一处的要紧。今上通常都是在正殿里阅览四方奏折,召见朝中重臣的。而这偏殿,却是今上唤得心腹之人,商讨要事的地方。 言丰正立在殿门口,则表明今上正在里头呢。 言丰见小太监来,略一皱眉,问:“怎么不好好在前殿守着?” 小太监正待开口,却听内里忽然传来清脆一声响,像是摔了什么在地。紧接着便是今上的怒吼:“朕要你们有何用!已经多少年了!朕听你们的主意折腾了多久,他还不是像根刺似的扎在那儿!”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陛下正火着呢,这些年陛下愈发常在这儿发火了。那里头的几个心腹,估计又该有人做到头了。 里头又齐刷刷地传来颤巍巍的回应:“陛下息怒……”里头的人官职俱是不高,但因能时常面圣,各个在外头可是派头不小,如今却都鹌鹑似的缩着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滚,都滚回去!明日拿不出好主意,提头来见朕!”只可惜今上的怒意可不是说息就息的,仍震吼着。 小太监唉声叹气,怎么今日偏是自己当值,撞在了这枪口上。 那偏殿门被打开,那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匆忙倒着退出殿来。其中一人还差点儿在门槛上被绊倒,摔个屁墩儿。 小太监咬着唇,让到一边去,尽量地让别人别瞧见自己。 但里头那位主儿却是眼尖地看着了:“不在前殿值守,来此有事?”冷冷甩了一句出来。 小太监偷瞄言丰一眼,言丰则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上去,有事说事。他只好换了个笑模样,凑上去道是:“陛下,清平公主从慈云庵为太后祈福回来了。”小意在言语里暗赞着公主的孝心,心想着陛下对公主向来不错,想必这话能叫陛下舒心一些。 “清平?”果不其然,那人提及女儿时,倒是没了才刚的疾声厉色,语调平和了下来,点点头道是,“叫她过来吧。” 小太监颇有些愣。 言丰也是愣了下,但他毕竟在今上身边呆久了,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立时反应了过来,提点了那小太监一句:“还不快去。”而后赶紧去安排,这御书房里可是有行走的大臣的,万一哪个冲撞了公主可便不好了。 怀夏本意也是想着父皇去后宫后能到玉鸢宫中小坐,听小太监来传她去御书房面圣时,她也是一怔,紧接着心中生出了些许荒唐。她如今是愈发看不懂自己这父皇了,小时候只觉得他是个极好的皇帝,而今却只见他做那些莫名之事。 但怀夏自知还不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便点点头,跟了上去。 幸而言丰办事倒是妥帖。 怀夏入了偏殿后,便见今上正眉头紧锁,一脸不快。 她款步行礼,道是:“清平见过父皇。” 男人点了点头,忽然心生了一个念头,不知那像刺一般扎在他心口的事,若是叫自己这女儿来出主意,能不能最终解决了。 但他想了想,却兀自嗤笑了一声,暗道自己这是什么荒谬念头,竟已经无奈到想要问到一个女儿身上了。于是他便先将那事放到了一边,只问起怀夏慈云庵中事来。 怀夏逐一讲过,一边说着,一边却打量起了这个地方。此处乃是御书房偏殿,殿中藏书倒比上书房多出不少,案几上却没有正经的奏折,身周人也均是退下了,只有言丰守在一旁。那,父皇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呢? “你这一番孝心可嘉,昨夜太医来传,你皇祖母身子已然见好转了。”今上道是,“朕带你去向你皇祖母请安。” 怀夏低声应了一声“是”。 于是今上便甩了衣袖,仿佛不愿在这偏殿多留似的,立时起了身。言丰又赶紧去安排,心里也嘀咕自己这主子,永远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但面子上半点没显露出来。 时直正午,还未入夏,正是可以懒洋洋地出门闲游的好时光。太后也难得命人开了窗,偌大宫殿变得极为敞亮。 怀夏陪侍在老人家身边,小女儿模样地讲了几件宫外的怡人景色,倒是引得太后颇为怀念起自己未入宫的时候了。便将皇帝打发走了,自顾自地同怀夏讲了些陈年旧事。 讲完后,太后倒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有些不妥,又打发走了怀夏。 于是怀夏终于得了闲,想了想,着兰芷来:“你待会儿着人去三皇女那儿,就说姐姐落了两日功课,要她来教姐姐。” 兰芷抿嘴偷笑,才应下来。 而刚下学的千曲,闻说这话,也倍觉新鲜。只是新鲜过了后立刻又苦恼了起来,千曲本便听着吃力,姐姐不在,便难得偷了懒。这回可好,她该怎么跟姐姐说呀,一定会挨训斥吧。 千曲小脸变了几变,兰芷倒也耐心地等着。等了一会儿,千曲终于点了点头,想出了一个法子。姐姐这回可是出宫了呢,她便缠着问宫外的事,姐姐一定是乐意讲的。讲到天色太晚,姐姐定会送自己回来的。 这样,不就逃过给姐姐讲书了嘛! 许是在怀夏身边呆久了,千曲如今也会动这等小心思了。 于是千曲一见得怀夏,便立刻小鸟儿似的飞了过去:“姐姐,姐姐,宫外好玩吗?如今咱们四个人里,姐姐可是第一个出宫的呢!” 千曲说的自然是一块儿读书的四个皇子皇女。前些天被带去见了几个要臣,大皇子可是得意极了地跟怀夏和千曲炫耀着。但两个皇子毕竟也没到出宫建府的年纪,如今也都只能在后宫之中守在各自母亲身边。 千曲活灵活现地描述着何念珏今日是有多y阳怪气,她又怎么跟何念珏斗嘴。言毕,千曲还哼了一声:“姐姐这次出宫,肯定也见过比他见的还厉害的人吧!” “姐姐见了父皇,那不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了嘛。”怀夏搪塞了一句。 “不对不对。”千曲忙摇头,猛地想起来自己在此谈论外男似是不好,但她又忍不住地想说,于是便凑到怀夏耳根,保证不叫旁人听着,小声但欢快地道是,“姐姐,我听大皇兄说,父皇有时候会在御书房偏殿召见另一些大臣商讨要事,从来都不让旁人进去的。姐姐你说,那些大臣,是不是比太傅他们还厉害呀?” 三皇女长居深宫,只知道太傅很厉害,但却不知道太傅究竟是什么。 怀夏却是怔了怔,原来那偏殿,是做这个用途的吗。她摸了摸怀中的小烟火筒,忽然想将此事告知那女侠,想了想,却又收了回去。这事倒是不急,这东西最好还是留着,万一有更要紧的事呢。 那时怀夏只是权衡了一下罢了,却未曾想到那一日的降临。 第51章 圩壹 十四 “春困夏乏秋打盹, 冬天来了没ji,ng神。” 千曲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这话, 仿佛要印证话中所言似的, 她不但念叨, 还整个人懒洋洋地,也不坐直了身子, 仗着眼前有屏风挡着不会被夫子瞧见,她垂着头, 也不知在纸上涂画着什么。 已然再度入了冬, 这上书房中烧着旺盛的炭火。比炭火更燥人的是何念珏与何念嘉两个, 现如今个比个的有主意,总能在先生问询他二人见解时, 一个抢着说东, 一个就非要说西,各执一词地吵起来。 有时候倒都有几分道理,大多数的时候说到后面便成了强词夺理。尤其是何念珏, 这大皇子本身脾性更大些,眼界也更小些。千曲已然懒得听他俩的歪道理了, 怀夏倒还坐得住, 只是听的时候难免心下发笑, 尤其是笑何念珏,这般做派,已然不知被在父皇那儿告了多少状了。 光怀夏知道的,他们如今这夫子就拐弯抹角地说道过。一言蔽之,无非是说大皇子难堪大用。 一介皇子, 其所谓“大用”,也便只有那个了。 不过怀夏倒是隐约觉得,父皇并不乐意旁人提起那事。奏请立太子的折子这些年愈发多了起来,却统统被打了回去。今上恐怕是觉得,自己正值壮年,谈这个还早着呢。 正因如此,越是有人说大皇子不是、捧二皇子,父皇那人,其实越对这两位皇子都越瞧越不顺眼。 怀夏看得挺清楚,是以哪怕有时今上问起来,她也从不在这事上谈论任何的看法。 这一回他二人吵的,是该不该再主动对蛮子起兵。 这些年凉城那边的战局渐次又平稳了下来,蛮子照旧是时不时来抢掠一番,而后极快地便被打退回去。百姓们渐次忘了几年前的那场古怪的败局,朝中却有人忽地旧事重提。 怀夏一边听,一边学千曲那般,也不正襟危坐了,她一只手托着腮,思衬着,恐怕还是父皇在背后授意,只是不知这一回那些家伙们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算一算也快到思思飞来的日子了,等下回思思再来时,要及时将这事告诉念新姐姐才是。 她正想着,忽然被千曲揪住了衣袖。侧身看去,只见千曲在纸上涂写的全是菜肴点心的名字,大多是玉鸢宫小厨房擅做的。原本写的是五样,划去了三样,而后下面又小字写着:“姐姐,今晚吃这两个好不好?” “……”怀夏失笑,原来这丫头是在忙活这事! 今日是怀夏十四岁生辰。 玉鸢宫极少c,ao持宴席,怀夏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生辰,原本是没打算大办的,照往常自己在宫中庆贺便是。只是今年贤妃不知怎么想起来了,特地请了宫中诸妃嫔及皇子女,还邀了太后及今上。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1节 太后如今不爱走动了,只着人赏赐了不少东西。今上却居然是答应下了,于是众妃嫔里原本想寻托辞的也都打消了念头。 这一夜,玉鸢宫着实是前所未有地热闹。 怀夏特地早赶了回去,还惦记着千曲要的吃食,派人去小厨房叮嘱着多留两份出来。而后便去寻了贤妃,如今其余妃嫔还没到,贤妃也只将事情丢给迎露和言恩安排,她自己则落寞地坐在高座。 怀夏凑了过去,小声唤她:“母妃?” “……怀夏十四了呀。”贤妃将小女儿拉到身边,笑道是,“母妃十四岁那年,正赶上你父皇头一次大选。正是那年,母妃才入了宫中。临入宫时,我阿娘哭了,说……‘女生外向,这女儿成了别人家的,下一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贤妃顿声,并未再说下去。 怀夏却是垂下眸子来,她是知晓的,母妃再也未曾见过她的阿娘呢。 她母妃甫一入宫时也不过才是个才人,未得恩许,自是不得回家中探亲。等母妃坐在了贤妃这个位子上,能得省亲时,偏偏外祖母已然故去了。 而她如今,也已经十四岁了。 怀夏总算是知晓了为何母妃会忽然地想要给自己办生辰,刚张口想说她想守着母妃,却又轻叩贝齿,没说出口。那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一切还要看上头那两位的意思。 怀夏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想法子让那一日来得越晚越好罢了。 迎露虽未曾c,ao持过这等大宴,这次安排得却并未有什么差错。往来的妃嫔各自落座,上首的位置空着,等今上御驾。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一日里妃嫔们倒都得好好将怀夏夸赞一通。贤妃听着颇为舒坦,便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回应。 怀夏倒没因这些溢美之词而骄傲,反而觉得有些无趣。不过既然贤妃高兴,那她便听着便是。闲来无事,她倒是随意打量着列座的女人们。 几年过去,坐在这儿的人又多出了不少。高位还是那几个,却隐隐有几人已有狼狈神态。 淑妃近一年倒是好过了,却全是指望着贵妃。如今怀夏却是知道更深的缘由,在外朝当中,淑妃的外家同贵妃外家也是姻亲关系,如今彻底站到了二皇子那一边。 其实怀夏颇想笑的,淑妃那般的女子,膝下没个儿子,而今便只能仰人鼻息,想必她也是满心不甘的。 原本的昭仪降了二人又升了二人,千曲的生母也差一点被人算计。怀夏本想出手的,却发现有人先cha了手,她便没管,只是略提点了千曲一句。 原本的嫔却是换了有一大半。 梅才人,如今已成了梅嫔,彻底地同江嫔并坐在席中了。 怀夏便多看了梅嫔一眼,那出手救下千曲母女却从未露面的,正是这人。此时梅嫔倒同身周人打成了一片,言笑晏晏地,全然瞧不出那年那清冷女子的模样了。只是怀夏总觉得那笑并不达眼底,梅嫔恐怕,直至现在,还未走出当年那件事来。 怀夏便没再看梅嫔,倒是瞄了千曲一眼,心想,不知这傻丫头,前些日子还吵着要找恩人,到底找出来了没。 这一夜倒不闹腾,众人客气着,点到为止,便散去了。千曲同怀夏多说了几句话,离开得晚了些,怀夏因着两人的私交好,便干脆将人送出了玉鸢宫们。 回程路途并不远,却因人去尽了而空荡下来。便在这时,怀夏瞧见了不远处的一片衣角。 那显然是故意露在外头的,衣角绣着白梅。正是梅嫔今夜的穿着。 怀夏略看了一眼身后,幸而只有兰芷跟着,便干脆踱步过去。离着不近不远时,她便停住了脚步,低声唤:“是梅嫔吗?” 角落中那人便站了出来,身后也带着亲信宫女。那宫女瘦瘦小小地,垂着头,一言不发,显然是嘴严的。 怀夏忽地有些紧张。她自打那年后便一直没再同梅嫔单独面见过,却是不知这回梅嫔来寻自己是要做什么。 “公主,我此次来是为问你一句。”梅嫔在这儿立着的时候,却没了才刚在宴席上的长袖善舞,神色间又变得淡漠。恍惚间,怀夏似乎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随时便要驾云仙去,不再留存在这世上似的。 她这问话问得,极为直接,连半句客套也没有。 “梅嫔请说吧。”怀夏点了点头,不知梅嫔要问些什么。 “三皇女毕竟没有公主的心计和手段,我只想问,公主你可愿护她平安?”梅嫔竟是在问千曲的事。 怀夏怔了怔,颇有些愕然:“那是自然。” “那便好。”梅嫔点了点头,却是静默片刻,才怀恋似的道是,“……那孩子,不适合在这深宫里养着,怎就偏偏生在这帝王家了呢。” 怀夏倒没有应声,生在深宫,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却也是天大的不幸,她不太乐意去评判什么。 梅嫔倒也似乎没打算听怀夏回答什么,只是自说自话:“我本想自己看护着,只是如今却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怀夏皱了皱眉头,心头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忙说:“你说过,要好好活下去的。” 梅嫔忽然一怔,转而璨然地笑了。 她向着怀夏福身,而后道是:“那人的手段,我已查明了,比我当初设想,恐怕牵连还要更多。我已是无奈,才决定拼博个你死我活的。” 怀夏身子一颤。 梅嫔却未曾再说下去,又一福身,趁着巡夜人还未至此,转身便离去了。 怀夏咬着下唇,看着月色中那人的身影渐次消失。 身后的兰芷低声问:“公主,夜深了,您快回去吧。”却未对梅嫔那事问点什么,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有乌云渐笼了星月,黯淡了这片深宫。 怀夏叹了一声,忽觉风雨欲来。 第52章 圩贰 旧招 柳千寒近来得了新的乐子, 抛开了贤王给的名单, 沿着梁京这条藏尽了富贵荣华、高宅深府的街, 一家一家地潜入进去, 美其名曰为贤王打探消息,实则听到的还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多, 听得柳千寒津津有味,暗想, 这些达官贵人, 回到家中, 怎么也个个都跟自己三师兄似的,爱编排别人是非。 想到三师兄, 柳千寒费了女夫子不少纸笔, 每每探听着什么,都要记下来,想着等回门派后要给三师兄看, 保他高兴。 她写的时候也不避人,一开始女夫子还并没有去看, 等时间长了, 女夫子也无所事事, 便扫了几眼。看清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后,女夫子略一皱眉。 “素蘅姐姐,你想看吗?”柳千寒还以为女夫子是有兴致,献宝似的把那厚厚一叠都送到女夫子面前。 “这些话里,三句能有一句是真的便不错了。”女夫子以为柳千寒信以为真了, 特地提点着。 柳千寒那日从慈云庵中回来,来找女夫子评理,本只是模糊地将经过讲了个大概,没曾想几句话被女夫子套出了她晚上跑出去打搅公主的事儿来,还顺藤摸瓜地被女夫子知道了,柳千寒最近半夜里总往外跑,没头没脑地偷听下了朝的臣子们的闲谈。 于是柳千寒又挨了女夫子一顿数落,也是说她做事不够谨慎,今后还是尽量地少同外人言谈才好,省的又被绕进去。 柳千寒呀了一声:“那也还算多嘛,我还以为,这些人嘴里恐怕没一句真话呢。”这些人说话个顶个的弯弯绕绕,话里藏着不知多少意思,也更不知是真是假了。柳千寒记下来,也不过是图个日后能跟三师兄吹嘘一番。 女夫子失笑,摇了摇头。 只听柳千寒吃了雄心豹子胆:“我瞧这梁京里,也没什么好手。再打听不着什么,我就干脆直接进宫去吧。” “你可别,宫中不知有什么手段在等着呢。”女夫子一时紧张,立刻出声阻止。 柳千寒倒也听话:“那好吧。” 女夫子又不厌其烦地道是:“你只管那些文臣就好,武将也少去招惹。” “素蘅姐姐,你嘱咐过好几遍啦!”柳千寒说。 女夫子便不再多言,心中叹了一声,思量起来。她本也不是个好管闲事的,偏偏面对着柳千寒,却总想着为她c,ao心。每每柳千寒出去,女夫子还在府中担惊受怕,生怕这个冒失的女子出了什么差错。 女夫子没将这心思说出来,柳千寒便也不知道。 柳千寒在夜色一降临时便忙着改头换面,再出来时又是变了个不同身形。她沿着街数着人家,已经快偷听到了长街的尽处了。尽头是个将军府,稍显破败。柳千寒好奇地溜了进去,简直立刻将女夫子的嘱咐忘了。 门内竟几乎没有下人往来,院中杂草都长得颇深了。柳千寒想了想,生怕她跳进草丛中,第二日被人看出痕迹来,干脆弓着身子,从屋顶上跃了几跃。 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屋子,柳千寒才想起来女夫子的耳提面命,犹豫了许久,却还是小心地攀了过去。 结果偷听到的头一句就是颇为警觉的:“屋顶上有什么动静?”闻声应该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 柳千寒赶紧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才细细地发出“喵”的一声。心里颇有些紧张,自己学的不会太刻意吧? 另有一妇人声道是:“哪有声音?老爷,你又听岔了吧?” “……好像是只猫儿。”那男子等了一会儿,才道是。 柳千寒颇松了一口气,应该是糊弄过去了吧。 妇人则是不住地抱怨了起来:“老爷,咱们这是在京城里呢,又不是您年轻时在战场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危险。您脑袋里的弦也该松一松了,总是绷着,一惊一乍地,您累,妾也心疼。” 柳千寒听罢,猜这妇人应该是这位将军的正妻。 将军哼了一声:“那可不行,若是习惯了混日子,再上战场时可怎么杀蛮子?” 呀,这将军倒是个不服输的,还想着去边关呢。柳千寒心想着。 但妇人可不乐意自家老爷再去以身涉险,嘀咕着:“怎还用得着老爷再去杀蛮子了,如今梁京城里官家子弟各个习武,又都年轻力壮地,到时候随便指派一个,不都比老爷您这年纪要强?” “你懂什么!”妇人只是小声辩驳,将军可是真起了火气,“那群公子哥儿,不过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博个脸面,摆个假把式罢了。真让他们去边疆,小命儿都保不住!” 柳千寒很想点点头,那些号称要习武杀敌的少爷她还真偷瞧了几个,光看那身子骨便不是能打的,恐怕还赶不上自家郡主师侄呢。但生怕再让那将军察觉,她便忍住了。 那妇人此时抹起了眼泪:“可老爷,您当年落下的伤还没好呢。” “怎么听你说得,仿佛我便成了个废人,以后只能在梁京里白吃朝廷俸禄似的?”那将军却是更生气了,“陛下定还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 柳千寒又想摇摇头,惋惜一番。这将军倒是个难得的忠君爱国之人,比之那些笑里藏刀的要强上不少呢。 那妇人这回不回话了,只是啜泣着。 将军倒似乎觉得自己的火发得太过了,声音低柔了不少,语气里还颇有几分期待:“今日上朝,听陛下所言,似乎又要贤王发兵了。” “贤王不是才吃过败仗么。”妇人抽哒哒地回。 “胜败乃兵家常事,贤王只是偶尔失足,这回再起兵,只要再小心一些,定能砍了那蛮王脑袋!”将军似是对贤王极为崇拜,兴致勃勃地赞许起了贤王的能耐来。 妇人显然是听过许多回了,听了半截便打断了将军的话,只道是:“凉城那儿这般常年打仗,如今兵力能剩几成?守城则罢了,能出兵吗?” 这妇人听着倒也对行兵之事有些了解,但将军却哼了一声,道:“凉城不够,再调兵就是了。如今南海那边不是平静地很么,正可以调度来。” 妇人却未能忍住:“这不就跟几年前那场败仗一模一样么。” “哼,总之,我是相信王爷的。”这将军也没了驳斥的理由了,只得干巴巴道是。 说完这句,夫妻二人也知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不便再在此事上纠缠下去了,只道了几句体己话,吹了灯。 柳千寒颇有些意犹未尽,仍趴在屋顶上,以极为不雅的姿势,回味了一番后,才猛地察觉,自己忙活了这么多天,好像终于打听着点有用的消息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猛地抖了一下,不小心踩到了房顶瓦片。刚睡下的将军立刻大斥一声:“谁?”柳千寒便知此处不能多呆,赶紧纵身飞过屋顶,跳到了府宅后巷里。 幸而那将军习的似是外家功夫,拳脚虽硬,身子却算不上轻盈。眼见着黑衣小贼越墙而过,他却被墙阻隔,追之不得了。 柳千寒顺利脱逃,绕了个弯,才回到贤王府。她夜半出府这事府中下人也被瞒个彻底,于是柳千寒也只能做贼似的翻进府里,沿墙根溜回了自己的院落。 柳千寒住的正是何念新的屋子,原本服侍何念新的下人便不算多,近些日子又被贤王妃借口调走了一些,如今住在里面的,只余何念新的三两心腹。 于是翻墙入了这院落之后,柳千寒便放松了下来,也不躲闪了,步履轻快地走着,仿佛自己做成了什么大事。 忽然地,她便见到了院落中的石桌上,正趴着一个人影。 柳千寒立时警觉了起来,手捏着匕首,凑近几步,却愕然道是:“素蘅姐姐?” 伏卧在石桌上的正是女夫子,裹着披风,竟是睡在了这里。柳千寒皱了皱眉头,她自身是个习武之人,不畏寒暑,但女夫子可是个读书人,听闻读书人身子都弱,睡在外面,会染风寒吧。 于是柳千寒叹了一声,上前来,想了想,没舍得喊女夫子起来,干脆一打横,将人整个揽着,把女夫子的双臂绕在自己脖颈上,径直抱回了屋子。 女夫子占了半张床去,柳千寒想了想,毫不介意地躺在了另半边,然后拉好被子,往两个人身上一盖。已经极晚了,饶是柳千寒也颇觉困倦,她便蜷着身子,正对着女夫子,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女夫子醒早了,起来时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昨夜是觉得心头有些慌,于是便来找柳千寒,果然这人不在。她便坐在院子里等着,许是等太久了,竟直接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这一早,她竟只着中衣,躺在床上,身侧还有着个柳千寒呼呼大睡。 女夫子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最终飞快地起身,抓过了丢在一旁的自家外衣和披风,夺门而出。 柳千寒过了一会儿才睡足了觉,起身换好衣服,却在衣服堆里摸出了一根银掐丝的镯子。柳千寒愣了愣,她自己是懒得买半点首饰的,更何况这镯子这般ji,ng致,回想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昨夜她素蘅姐姐应该也在的,怎么一大早地人便不见了? 柳千寒急着找贤王妃,便将这镯子踹在了怀里,想等着下午再给女夫子送去。 她赶紧又改换作何念新的模样,才出门去寻贤王妃,打得是请安的旗号。贤王妃正在用早膳,见她来便叫下人去再盛上一份。而后才屏退了左右,柳千寒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地,绘声绘色地学着那妇人和将军的话语。 贤王妃听罢,点了点头,却是大致猜到了那人身份:“恐怕是当年凉城的守军中人,攒够了军功,又受了重伤,调到梁京来的。”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那位将军到现在还敬着贤王府。 “这事儿,我觉得得早些告诉王爷才行。”柳千寒学了一番后,对贤王妃道是。 “也不知那一位把这旧招式又拿出来,是要做什么。”贤王妃皱了皱眉,这般道是。 柳千寒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肯定没那么简单,恐怕是又想出了什么混账手段等在后面呢。我听我七师兄说,上一回连蛮子都串通好了?” 贤王妃重重叹了一声,没回应,但瞧这态度,却也是认下了。 柳千寒便鄙夷道是:“哪怕我等江湖草莽,也做不出这等串通外敌,构害贤良的事来。”说罢,柳千寒本还想说若自己是贤王,被这般对待可是定要给自己讨个公道的,大不了便不做了。但幸而她最近被人数落多了,这话说出口之前难得地过了遍脑子,自觉不该是自己说的,便吞回了肚子。 贤王妃苦笑一声。 柳千寒又想了想,小心提道:“这回再使的手段,恐怕要比上次更过了。” “正是担心如此,幸而这回提前得了这个消息。只巴望着……能再多过一次吧。”贤王妃终于开了口,神色中却颇有些绝望。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柳千寒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将面前的清粥小菜,大口往嘴里送着。心里则在盘算,往贤王那处送信的同时,也得跟师门说上一声,叫郡主知晓。她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有点嫌弃贤王的优柔寡断,自觉还是自己那师侄的性子更合她胃口。 只可惜当年说下大话,要十五岁便破阵下山的何念新没能成功,被拦阻在了池崖剑派里,如今还在埋头苦练呢。不知这又磨练了一年功夫,何念新难呢过闯过阵了不? 柳千寒转着眼珠子在想。 柳千寒拿着贤王妃写给贤王的信跑去找墨回,在鸽房里偏偏瞧见了思思。她也不太清楚,这家伙是刚从宫里回来,还是还没入宫,顺手便摸了一把思思的脑袋。 大将军望着这个假的何念新,神色十分警惕,仿佛是认出了眼前之人并不是那个总折腾自己的小主子。 墨回在一旁赔笑:“柳姑娘,思思认人可厉害了,还会躲人呢,不然也不至于出入深宫这么些年也没被发现过。” “说不准是宫里头人太傻,思思还不一定是唯一一只敢出入宫闱的鸽子呢。”柳千寒颇不高兴,随口一说,“现在不放它飞走吗?” “一向是请思思将军黄昏才起身的。”墨回道是。 柳千寒没了兴致,把给贤王的信交托到墨回手里,叮嘱了两句后,便自顾离开了,赶紧去找自家门派中人,把另一封自己写的信送回山门中去。 大将军警惕到柳千寒走了之后,才咕了一声,将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抱成一团,难得在修建得极为舒适的鸽将军府里好好睡上一觉。 等到墨回算好了该它出发的时辰,才将思思从窝里挖出来。 墨回一双手冰凉,思思立刻便醒了过来,蹬了两下腿。腿上的竹筒个头颇大,也塞不下两个小丫头之间的话。 何念新自打一年前挑战门中大阵失败后,信里便全是她如今功夫又如何如何进步了,怀夏竟也没觉得看得无聊。 怀夏将思思抱在自己怀里,正像抱着个小暖炉。就着月光将信读完后,怀夏才将自己早便写好的回信塞进思思腿上的小竹筒里,将思思放走。 信中先是写了她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顺便附上了自己的想法,而后又写了不少琐事。怀夏一向是想起来便在绢布条上添上两笔,信写得凌乱,何念新却也没嫌弃过。 塞好了信,怀夏又冲着思思嘀咕了两句:“又到冬日了,路上很冷吧。你飞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呀。去吧。”将思思双手捧着,又眼看它融入了夜色中。 怀夏这才安心睡了。 第二日一出玉鸢宫,却见宫中凭空多了许多的侍卫。 因是后妃所居的内宫,这些侍卫一般只在外巡视,怀夏这还是头一次见他们出现在内宫里,虽是个个目不敢斜视,都生怕冲撞着哪个贵人,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小丫头警觉了起来,先退了回去。 “母妃。”怀夏去找了贤妃,将外间的异状一说。 贤妃也皱眉,道是:“你便照旧去上书房,不必太担心。若他们只是守在外面,那该是同咱们玉鸢宫没什么牵扯。” 怀夏点了点头。她这处得消息颇不灵便,不若去问下两个皇子。 只可惜事出突然,这一回嘴巴不严的何念珏也没打听着什么。何念嘉似乎是知道,却只提着嘴角,要笑不笑地往着皇兄皇姐。 怀夏觑了一眼何念嘉的模样,也不搭理他,只道是:“千曲你不必怕,等咱们回去时应该就没事了。父皇调派了这么多人手,定能很快解决的。” 何念嘉见没人搭理自己,才慢悠悠道是:“恐怕没那么简单。”还想着卖关子。 千曲倒真有些吓着了,她胆子本便不大,又喜欢胡思乱想。 何念嘉见没人追问,颇有些不高兴:“听闻是有人捉到了一只鸽子,脚上绑着信,写的是密文。” 什么! 怀夏心头一紧,差点没稳住身形。 第53章 圩叁 玉碎 头一个发觉怀夏不对的是千曲。 偎在姐姐身边的千曲很明显地觉察到了怀夏身子颤了颤, 略有些莫名。甚至千曲听到何念嘉把事情说了之后, 已经不怕了。她还没反应过来鸽子和密文背后会引出多么大的事来。 倒是怀夏, 赶紧镇定了下来。仔细一想, 若是思思被捉了去,到现在还没找到自己头上, 说明了应该没人瞧见它是从玉鸢宫飞出来的。但倘若自己表现得古怪,反而会被人怀疑到头上。 她得同往常一样, 就算要过问这件事, 也不能太急躁。只希望思思还安好, 自己得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救出来。 想宫里的大人物们也不会太为难一只畜生。 转了无数念头, 终于让自己稳住了心神, 怀夏才低声给面带不解的千曲解释:“姐姐在书中见过一种叫‘飞鸽传书’的东西,这鸽子,该是宫里的谁向宫外通风报信所用的。” 千曲想了想:“那, 会有什么危险吗?” 还不等怀夏回答,何念珏又为了找回点面子, 抢白了起来:“这可就说不准了, 往大里说, 没准还有通敌卖国的。” “大皇子。”怀夏出声提点。何念珏话又说太过了,毕竟这里除了她们姐弟四人外还有不少宫人,人多耳杂。 怀夏又定了定神,小声安慰了千曲几句,无论有什么事, 应该是害不到千曲母女身上的。她列了几条缘由,加上怀夏在千曲那儿一直是颇可靠的长姐,是以千曲便安心了下来。 小丫头还凑到怀夏耳侧,小声道是:“也不要连累了贤妃娘娘和姐姐才好。” 怀夏勉强地笑了笑。 这一日极为煎熬地度过,等先生宣告今日便讲到这儿的时候,怀夏想站起身来,却只觉得双脚酸软,差一点摔倒在那里。 她干脆多坐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一旁千曲催促了两句:“清平姐姐,咱们快回去看看呀。你都不担心的吗?” “贵妃娘娘和父皇想必会处理的,咱们回去,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怀夏道是,“那便无须太担心了,只等着结果便好。” “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就等着吧。”千曲点了点头。 怀夏亲自先将千曲送回了陈昭仪那里。一打听,陈昭仪果然没在,说是去了凝鹤宫。 而后她回转玉鸢宫,贤妃也并不在。 玉鸢宫里言恩在守着,怀夏便问了:“如今贵妃娘娘那儿,是不是各宫基本都在了?” “是,陛下也去了,闻说陛下很是生气呢。”言恩道是。 “那我也去看看吧。”怀夏想了想,道是。 言恩苦笑,知道也拦不住怀夏,干脆没拦,径直去安排了。内宫中的护卫们还在,言恩便特地多点了人手护着些怀夏。 怀夏虽没多说什么,却是沿路一直在暗自观察。无论是原本内宫的宫人们,还是刚调派来的护卫们,俱是一脸肃容。 及至到了凝鹤宫,侍卫已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生怕跑飞了一只苍蝇似的。 怀夏想了想,先派人去通传,没直接进去。又等了一会儿,才来人接引她入内。 凝鹤宫的太监唱了一声:“清平公主到。” 怀夏随之入内,先见了礼。 今上正烦躁着,也没多搭理无缘无故来此的女儿。此事颇为棘手,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后宫竟脱离了他的掌控。于是只对怀夏摆了摆手,让她去贤妃那儿呆着,别添乱便是了。 怀夏却先是看到了跪在宫中的梅嫔和江嫔,怔了怔,回过神来后,才赶紧小跑去贤妃身侧,低声问:“母妃,梅嫔和江嫔是怎么了?” 贤妃娥眉微蹙,她虽向来不愿cha手管别宫之事,但今天牵扯出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吓人了些:“昨夜捉了只传信的飞鸽。” “是江嫔的?”怀夏便明白了过来。 看样子,那鸽子可不是思思。想到这儿,她终于把心吞到了肚子里去,转而庆幸自己没唐突着向贵妃过问此事。 怀夏安心了之后,便坐在了贤妃旁边只管先分辨清现下的状况了。 江嫔此时脸色发白,半点没有以往的天真模样。梅嫔却仍旧是淡淡地,尽管跪在那儿,她身子却挺得笔直。怀夏看了看两人,又多看了几眼在座诸人的模样。 父皇正满脸恼怒,皇贵妃、淑妃倒是要笑不笑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德妃倒还是一如既往。 梅嫔显然是不知查证了多久,正一条一条地向外道出江嫔私下所为。她说得不急不慢,但每说一句,江嫔都要抖上一下,其余人也都得讨论一番,再去传唤相干人来盘问。 怀夏不免讶异,低声问贤妃:“母妃,梅嫔不会说了……一整天了吧?” 贤妃缓缓地点了点头:“都是些小事,但桩桩件件地,加在一起,这江嫔着实是……唉。”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得叹了一声。 怀夏挑了挑眉,江嫔这是做了多少龌龊事? 便听梅嫔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仍沉声说起:“而后,妾的孩儿……也是江嫔买通了宋才人身边的宫女,故意引宋才人与妾碰面,挑起争执,害得妾失足跌倒,小产了的。” “什么?!”高座上的男子惊得擂了桌案,上头摆着的杯盏随之震了震,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这几年来,宫妃多了不少,却只又新添了两个皇女,皇子还是原先的三个。任何事,牵扯到皇嗣,便变得要紧了许多。 皇贵妃也沉声追问道:“梅嫔,此事可由不得你乱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宋才人早已被杖毙,当初她身边的宫女,也早被贤妃寻借口打发了。 梅嫔道是:“此事明面上的证据已然难找了,但江嫔身边的嬷嬷是知晓的。” 江嫔忽然打了个颤,一直白着面色未曾应声的她如今却似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似的,厉声道是:“梅嫔,你是因当年那事失了心智,记恨上我,才将这些事都推到我头上来吧!你如今可找到了任何物什为证?还不都是靠将我身边之人屈打成招!” 江嫔虽跪在这儿,倒还能维持最后的体面,暂且还没受刑。但如今江嫔的宫女太监可都没落着好,嘴硬的那些,被传唤来时,都已得用拖的了。 而今只余下江嫔的嬷嬷,是江嫔入宫时带进来的随主姓的老家奴了,挨了不少刑,浑身血淋淋地,却还未招出什么来。 梅嫔却懒得再瞧江嫔一眼了,只又道是:“且,江嫔所做之事,几乎都是那位江嬷嬷指使的。” 她用了“指使”这样的词眼,倒叫其余人俱是觉得有些可笑。淑妃闲闲地品着茶,成了头一个笑出声的:“你的意思是,一个n_ai嬷嬷才是主谋?” “……”梅嫔直到现在才难得停顿了些许,身子微微颤抖。 怀夏心紧了紧。她又想起了那夜中梅嫔的决绝,心下明白,江嫔做的事,恐怕不仅仅是简单地后宫中的争宠。梅嫔之前不过是抛砖引玉,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最要紧的。 座上之人失了耐心,皇贵妃催促了一句:“梅嫔,你说便是了。是非曲直,陛下自会分辨。” “江嬷嬷想利用某个宫人,便会先问清楚其籍贯来历,家中有何人,而后将这些用那信鸽送去给太守大人那里,再由太守大人派人去把其家里人控制了,送信物入宫。”梅嫔闭上了眼睛,声音颤抖着。 她话不过说了一半,江嫔尖厉地叫了出来:“不,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想让我死还不够,还想害我父亲吗!你这个疯子!”她说着旁人是疯子,但自己却像个疯子似的,还伸出手来,想要掐住梅嫔的脖子,让她就此再也说不出话来似的。 早有那机灵的太监上前来摁住了江嫔。 今上也皱了皱眉,挥手道是:“把江嫔的嘴先捂上,让梅嫔先说。”男人本便威严,如今更是震怒。当阳太守?怎地又牵扯到了当朝官员! 梅嫔缓了缓,才接着道是:“江嬷嬷是个极会看人的,她选出来的,都是些不甚聪明,又看中家里人的。用这样的法子,江嬷嬷便使人不得不听命于她。为恐家人受牵连,甚至连命都得卖。”说完,梅嫔吐露出了几个名字,“这几人便都是为江嬷嬷所钳制,才出卖自己主子的。” 低至昭仪宫里洒扫,高至皇女身侧亲信,甚至皇帝身畔都有一个小太监列于其中。有如二皇女渺云身侧宫女那般已然被杖毙的,也有还未显露出的。 满堂哗然。 就连德妃都变了脸色:“梅嫔,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敢保证你此言不虚?” “妾可以死证明,绝无虚言。”梅嫔终于又挺直了身子,不再抖了,而是直对上今上与四妃的眸子,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眼中的坚定。 “……查!将江嫔、梅嫔先扣押下,后宫中这几日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向宫外露出半点风声!来人,按梅嫔供出的名字来,到那几人家中探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均同当阳太守有任何勾连!” 只听砰地一声,今上将茶盏终于推下了桌案。他这一番震吼之后,身后的大太监言丰和贤妃连忙按此安排起了后续之事,暂且也管不上收拾地面这等小事。 那茶盏在二嫔面前碎了一地,碎渣jian飞到二人脸上、身上。江嫔扔在兀自挣扎,梅嫔却死水似的,平静了下来。 她叩首,行了个大礼,再抬头时额上被划出了血痕。但她仿佛已不再在意,唇角竟还有若隐若无的微笑,释然了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从地跟在侍卫身后,任由他们将自己引去任何地方。 怀夏默默地注视着梅嫔离去的身影,恍惚间似是错觉,她正心甘情愿,步入地狱深渊。 第54章 圩肆 未完 怀夏同贤妃上了同一个步辇, 做母妃的将女儿的手握在手心里, 似是想说什么, 却没开口。想了许久, 贤妃才絮叨起来:“你今日跑来是做什么,母妃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父皇正烦着呢, 恐怕他又要记你不好了。” 说到这儿,贤妃却是摇了摇头。女儿越是到了这个年纪, 她便越是忧心, 那高座上的二人动一动手指, 便会决定怀夏今后将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 好或者坏,全在旁人的一念之间。 现如今那二位是很喜欢怀夏的, 但万一哪天怀夏做了不讨他们欢心的事, 又有那心怀不轨之辈从旁鼓动的话,贤妃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保下女儿。 “母妃, 女儿知错了。”怀夏这次认错倒干脆,反正被捉的鸽子不是思思, 她也放心了不少。 贤妃“嗯”了一声, 在怀夏掌心拍了拍:“本想着年节时请你舅母入宫一叙, 如今看来倒不是个时候。”她有亲兄长还在朝中占着一席之地,本也极少来往。 怀夏一听提及了自己舅母,便瞬息明白了母妃要做什么,脸上一红一白闪过后,她吸了一口气, 别过头,道是:“母妃,那便不必了吧……” “你这孩子。”贤妃只以为怀夏害了羞,便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没有多想。 怀夏在那一瞬想到的却是何念新,自己那个姐姐,不知为何,她会觉得何念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个又生气、又懊恼的模样。 这是……为什么? 怀夏本能地觉得再想下去似乎会触碰到什么,于是她便收了这个念头,转而去琢磨江嫔和梅嫔去了。 在此之前怀夏也曾怀疑过不少人,江嫔虽在被怀疑之列,但却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此女虽是当阳太守之女,把持这等富饶地界的大员比京官可谓少了许多的桎梏,多了不少权势和财钱。但那毕竟只是在当阳境内,若说一介太守能从守地把手伸到梁京深宫,利用女儿在宫中搅扰乾坤,怀夏觉得着实困难。 她总觉得内中别有蹊跷,恐怕梅嫔也忽略了。 不,或者说,梅嫔还没敢说出来。 想到这儿,怀夏便先问了贤妃:“母妃,今日梅嫔都数了些江嫔的什么罪过?” 贤妃想了想,道是:“一开始是说那鸽子是江嫔的,江嫔并不认,为查证此事倒是耽搁了些时间。” “怎么查证的?”怀夏忙追问。 “在江嫔n_ai嬷嬷房里搜了鸽哨出来。”贤妃道是,“不过n_ai嬷嬷非说那鸽哨她根本便没见过,于是陛下便将江嫔宫中所有人都拉去审了。之后说的都是些小事,若非是一桩一件当场查验,也用不了拖到你们下学这会儿。——再之后,最要紧的几件你都听到了。” 怀夏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更甚。但扫视了一眼四下的宫人,她便没有再开口。 倒是贤妃颇心有余悸:“幸好宋才人出事后,咱们宫中人都挨个又筛选了一遍了。才刚梅嫔说的那几人里,倒没再有咱们玉鸢宫的。” “倒也算因祸得福了吧。”怀夏安慰母妃道是,“等江嫔的事了结了,以后会清净不少的。” “得指望着别再出第二个江嫔才好。”贤妃压低了声音。 怀夏勉强地提了提嘴角,她恐怕这事没这么轻易结束。毕竟,单凭今日里说的这些,还不足以让梅嫔那日来跟自己道死别。 第二日怀夏备了不少点心,准备着哄千曲。想必今日她这三妹也该听闻梅嫔出事了,千曲是个好孩子,一向是不论谁对她好,她都会放在心上的。 果不其然,小丫头眼眶红红地,显然是哭过的模样。怀夏也不多说:“不必多虑,只是父皇还没查清真相,暂时禁了梅嫔的足罢了。事又不是梅嫔做的。”她这话是贴到千曲耳边说的,没打算让前面那两个皇子听去。 千曲嘴巴撅得老高:“姐姐,我好想帮上梅嫔的忙呀。” “……”怀夏这回没回话。 千曲很是异想天开:“姐姐,密文是什么呀?咱们也识字,不识那个密文吗?” “密文就是写得让人不认识的字呀,你怎么能识得?”怀夏道是,她其实也挺想看上一眼的。 不过因为这事牵连到了宫外朝臣,那信早便送出去了。 怀夏现在倒是时不时地在担心,希望思思下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查办妥当了,别宫里还有着这么多侍卫晃着,让思思真被抓去。但就为这事儿放烟火招来何念新的那个师门长辈,让那长辈拦着些别再放思思入宫,更是主动往自己身上招惹是非。 思来想去,怀夏还是觉得自己不动为妙。 没过几日,倒是今上主动将怀夏招了去。 今上身边的小太监来请清平公主,老先生倒是没犹豫便放了人,丝毫也不管怀夏落下半日功课该怎么办。屏风后的怀夏便只好起身,被带去了御书房的那间偏殿。 殿中又是除却陛下外再无他人,言丰这回也守在了门口,恭恭敬敬地将大门闭上。怀夏先是看了今上一眼,那男人满身疲惫,正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怀夏先是见礼,见那人没回应,又唤了一句:“父皇,清平到了。” “清平,你过来罢。”男人这才将那只手放下,露出了一双眼睛。怀夏的眼睛很像他,神色中总让人捉摸不定。 “父皇,可有什么,女儿能为您分忧的?”怀夏往前走了两步,却没靠太近。 男人却是顿住了,眉头紧锁,解不开似的,却不说话。 怀夏只静静等着。 若是前朝事,父皇会偶尔问两个皇子的看法的时候,顺带也听听她的见解,但不会专门叫她来而不叫她那两个皇弟。若是后宫中事,牵扯在内的多少也都算怀夏的长辈,非要问她也是着实奇怪。是以,怀夏还挺拿不准,父皇叫自己来此是为了什么。 除非是,他已经再也找不到别人了,偶或想起了自己,便唤了过来。但等到自己站在这儿了,男人却觉得开口问她颇失脸面,才一直没说话。 怀夏把今上的想法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着急,站了好一会儿。 只听那男人长长送了一口气,失笑道是:“问你又有何用。” 怀夏没回话,只是看着那更显疲态的男人。她以女儿的身份,比之两个弟弟少得了许多猜忌,但与此同时,也便得不了几分重视。是以,她觉得不开口更好一些,父皇也许是心中积郁太多,只想找个人说一说罢了,未必需要她的回答。 “有时候,朕倒十分……羡慕你同千曲两个了。”似是“羡慕”两个字极不易开口,但却也没有任何其余的字眼可以代替,男人这话说得断续,一双眼睛也看着北墙,十分突兀地道是,“……你九皇叔,当年自请去封地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怀夏仍旧没有答话。她甚至不知道那九皇叔是什么人。这些年来,每到年节的时候,父皇都会诏请来许多皇亲,甚至有许多都已经没落了几代,却并没有这个行九的皇叔。 但忽然说起自己与千曲,想必那九皇叔当年与父皇应是极为要好的,最终却只落得个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父皇许是近几日太劳累了?”怀夏低声道是。 她颇有些担心,父皇再说下去,便说到一些不该她知道的东西了。怀夏隐约听闻今上并非是当初的太子,但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如今宫中之人俱是讳莫如深。想必各种牵扯,有许多是眼前这个男人想要掩埋的,怀夏若是知道了,哪怕就是从他口里得知的,今后也难免被记恨。 男人似是被这一声唤回神游的思绪,又一停顿,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女儿面前说了些什么,摇摇头:“也是,朕这几日的确是忙得很,今日是总算理清了原委,难得能偷闲。便叫你来问问,你们姐弟几个,最近书读的如何了?” “父皇英明,自是能很快查明真相的。”怀夏恭维了一句,而后才道,“母妃那里新得了上好的安神香,女儿叫人来给您送一点来。” 那男人摆手,只道不必。怀夏也再不提才刚的话题,果真给父皇说起了这几日先生教的东西,顺便还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几个,仿佛父皇是真的在关切子女似的。 许是为掩饰才刚的失态,今上替怀夏解惑时还颇为认真。于是怀夏在这御书房偏殿待了挺长时间,才得以行礼告退。 等回了玉鸢宫,贤妃竟在门口等着,一见怀夏,松了口气,将女儿迎进玉鸢宫门,才问道:“你父皇叫你去是说了些什么?”江嫔那事,至今还没个结果,各宫如今都如履薄冰。怀夏今日才被陛下叫去,跟去上书房的小宫女便立刻回玉鸢宫禀告了贤妃,害得贤妃担心至今。 怀夏自然是想叫母妃安心的,便屏退了下人,对贤妃道是:“母妃不必忧虑,只是父皇可能没更好的人选去说那些话了,才叫女儿去的。” “你父皇身边那么多人,哪有什么话非得你去听?”贤妃点了点怀夏的额头,却是不信。 “只是女儿的猜测。”怀夏把这几日听来的都回想了一番,抽丝剥茧,大致上摸到了一点内里深掩的真相,“江嫔那事,恐怕太守也只是被利用了。真正有问题的……不是贵妃外家,便是德妃外家。” 第55章 圩伍 发兵 “……!”贤妃一惊, 差点叫喊出声, 却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平复一番, 摇头,“你莫要乱说。” 怀夏自然不是乱说。虽她也没有明确的证据, 但听父皇话里话外地,却觉得是这个意思。她先前是觉得梅嫔话没说尽, 后又在今上那里听他忽地说起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九皇叔来。忽然地叫父皇想起当初他还是皇子时的兄弟情谊, 恐怕问题便会出在如今的几个皇子身上。 大皇子生母出身低微, 暂且不提。怀夏的怀疑,便落在了生了二皇子的皇贵妃和生了三皇子的德妃上。 却也只是多留个心眼罢了, 并不是空口直断这二人定有问题。 于是怀夏对贤妃稍作解释后, 道是:“女儿只是想着,母妃近些日子最好不要同她们走进些。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咱们也着实料不到。” 待怀夏说完, 贤妃并未立刻回话,而是想了许久。盏茶功夫后, 她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母妃这回倒觉得当初被禁足也不错, 省的面对外头这些烂事, 不得安生。” “……等真正立了太子,”怀夏这话没跟任何人提过,但毕竟是在母妃面前,她还是说了,“且得这太子动摇不得了的时候, 才能安生下来吧。”虽则她也想不出,到底得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人稳坐太子之位,且能教其余皇子服气的。 第二日今上身边的言丰便来宣旨,已查证了梅嫔所言句句是真,赐江嫔三尺白绫,体面地给留了个全尸,却是一卷草席给送了出去,身边的宫人有牵扯的也俱是处死,罚得不可谓不重。 今上却接连几日未曾踏入后宫。 梅嫔被放了回来,皇贵妃却把她打发到了一间极远的宫殿,与打入冷宫却是无异了。 得知此事,千曲极为不忿。怀夏倒是没觉得什么,她觉得梅嫔自己都未必会介怀。但听千曲念叨多了,她也便只能对妹妹道是:“等咱们过几天,偷偷去看看梅嫔吧。”声音压了下来,不叫第三个人听见。 千曲倒是没立即答应,反而担心:“可她已经许多年没来找我玩了,她不会不想见千曲吧?”她虽不知为什么姐姐要压低声音,但也跟着做了。 “没那回事,但咱们得小心一点。”怀夏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主意。 先是将时间定在了几日之后,这几日宫中戒备却一直极为森严,仿佛仍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怀夏先把身后的宫人们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个兰芷,说是要带千曲去御花园玩。这种事倒是时不时便有的,既然有兰芷跟着,其余人也没多心。 而后怀夏便领着千曲从御花园中绕了个大弯,才到得梅嫔的新居处。 此处竟也有巡逻的侍卫。 但这处偏之又偏,根本便没几个人居住,那些侍卫想必也只负责看守梅嫔一人。梅嫔却是个冷性子,见外面有人,干脆大门一掩,闭之不出。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2节 那几个侍卫守了几日了,也渐渐松懈了下来,在附近来回打转,再转到梅嫔门口这儿的时间却是间隔颇长。 怀夏拉着千曲躲了一会儿,观察过后,才趁空带千曲溜了过去。 梅嫔倒也没将门锁上,想那些侍卫也没胆子冲撞进去。这倒方便了怀夏,直接带着千曲闪身进到里头去了。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梅嫔不禁皱眉,抬眼望去,却见是怀夏和千曲,更是不悦了几分。 千曲见她样子,小心躲在了怀夏背后,低声对怀夏道:“姐姐,梅嫔果然是讨厌了千曲吧……” “不妨事的。”怀夏失笑,心想梅嫔估计不高兴也是因为她带了妹妹来冒这个险。 果然梅嫔冷冷开口:“清平公主,三皇女,何故贸然来此?江嫔之事,余波尚在,此时被人瞧见了与我往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话说的,一是颇有些质问怀夏的意思,二也是提点下千曲。这三皇女如今也快十二岁了,却仍旧太过一派天真。 “正因余波未平,千曲才格外担心呢。”怀夏一笑,转身对身后千曲道是,“你瞧吧,姐姐便说,梅嫔还好端端的呢。”说完,她将千曲往前推了推。 千曲也有些年月未单独同梅嫔说上话了,被推到前面来,却只慌张了一会儿,便还是小步挪到了梅嫔眼前。 的确正如怀夏所说,梅嫔并无大碍,如今只是略显憔悴。但千曲却觉得她的神色变得不一样了,好像随时都会离去似的,对眼前的任何东西都没了依恋。 千曲嗫嚅了一会儿,想极力将梅嫔拉回人间:“我这些年……一直有在认真练刺绣。我一直想把这个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小手帕,绣的是梅花,比当初绣给怀夏的平整ji,ng致了许多。但千曲却说:“仍不及梅嫔你……但我会更努力些的。我还想,继续跟着你学呢。” “所以,看你无恙,我……很开心。” 千曲说完,露出了一个星子一般亮眼的笑来,仿佛忽然便照亮到了梅嫔心底。 梅嫔一怔,再垂眸看向千曲的时候,神情柔和了不少:“既然要学,那便学些新样子。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画了些穿花蝴蝶的花样,你进屋去拿吧。” 千曲却先是瞧了瞧梅嫔的神色,见她果真没了才刚的古怪模样,松了口气,也便不再多心,很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按着梅嫔指点,去找那花样子。 梅嫔却是又望向了怀夏。 怀夏一挑眉,竟发觉这一位是打算着将千曲支走,好对自己说些什么吗?不过千曲终究离得近,她也便长话短说:“江嫔已经没了,但余波未歇……只不知,这余波究竟从何而起?” “彼一事便不是我等后宫之人能管得到的了。”梅嫔听了江嫔二字竟也不带半点恨意了。 “……这回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怀夏却是不信后宫中再无人与那事有牵扯。 梅嫔笑了笑:“公主还小。公主你……小心着些便是,慧极必伤,如今她不放公主你在眼里,也未必今后都不。” 但又想了会儿,梅嫔却还是给了提示:“都说高处不胜寒,但谁愿被人踩过一头?都争着要往高处。自己不争,也会有人推着走。许是指望着将她拱上去,自己从中得些好处?” 梅嫔话便说到了这里,千曲却已经找了花样子回来了。小丫头瞧着手上的图样心生欢喜,出房门却见门口姐姐一脸的苦思冥想,还颇为奇怪,姐姐是怎么了? 梅嫔却将二人一送:“公主和三皇女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贤妃娘娘、陈昭仪等得心急。” 千曲还想留一会儿,她可真已经许久没同梅嫔说话了。谁料怀夏也是要带她赶紧离开:“那巡逻的侍卫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呢,万一听见了院子里有人说话可不好。” 怀夏言之有理,千曲也只能瘪着嘴,却任由怀夏拉着离去。 兰芷守在门口帮二人望风,心里很是紧张。终于见得她二人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这两个小祖宗分别送了回去。 等周旁没了别人,怀夏还笑了兰芷一句:“你怕什么。” “多事之秋里,主子以身涉险,奴婢自然是怕的。”兰芷跟怀夏说俏皮话的时候,却没了那胆小的模样。末了又望了望玉鸢宫的宫墙,兰芷皱皱眉道是,“外头这些侍卫,也不知几时才能撤掉。” “再等等吧。”怀夏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却不料这一等,却等了近月余时日。侍卫们排班列次,眼看着思思快要回来了,都没有半分要撤走的样子。 怀夏不免挂心,每夜心不在焉地等着消息,无论是思思被捉的坏消息还是思思平安来了的好消息,至少能叫她把悬着的心吞下去。 只是思思迟迟不至不说,倒等到了另一件极要紧的事。今上果然又下旨让贤王发兵了。 怀夏听闻这个消息,很想皱眉,又很想笑。幸而她早便将这个消息送了出去,只是让念新姐姐在转给贤王的话,路上要耽搁的时间可能更长一些,不知贤王叔可收到了,又做没做好准备。 怀夏所不知道的是,贤王倒是从别处得了这消息。 她那封信只来得及送给何念新,收了信的何念新拍了拍桌子,心生一股警兆,认可了怀夏的说法。那男人再行此举,定有后招在等。只是上一次都已经向蛮子泄露父王行迹了,都没能如愿,这回做的不知还有多过分呢。 “不行,我不能耽搁下去了!”何念新对自己说,她得抓紧下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便纠集钟萍萍他们,把阵给闯了去。 其实何念新如今功夫练得很是不错了,等有了足够多的对手,何年新才知道自己天资在常人中果真算是奇高的,又天生大力。如今平辈中早就没了敌手,与三师伯比,也能与之比肩了。倒是大师伯深不可测,她至今也只能在其手下走几招而已。 她本该如约十五岁时闯阵下山,但奈何大师伯临场耍赖,亲自镇守最后一关,把她给打了回去。那时她想着,她看好的师兄师姐们当中,还有几个闯不过阵的,边关又太平着,可以等上一等,便没跟大师伯多费唇舌。 只是现如今可等不下去了,再有无法跟着闯阵的,那便不带他们去吃好吃的了。 想到这儿,何念新便把思思留下了,免得思思去梁京再回来时自己已经走远了。y差阳错地,倒是让思思躲过了一劫。 只是与此同时,也多让怀夏的心多提了不知多少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伯:qaq师侄我都是为你好! 怀夏:qaq好怕怕思思被捉! 但都是卖惨……感觉念新一定会暗搓搓想以后要吊打上面那个,然后去安慰下面那个哼唧 不由得感慨一句千曲真可爱_(:3」∠)_以及感伤一下,念新姐姐和怀夏已经超过萝莉的范畴了 第56章 圩陆 下山 池崖剑派, 山门立于高崖上, 巍峨入云。 剑客们白衣执刃。 无数江湖少年郎做梦都想着入门中一观, 哪怕只是得门中人一二句指点, 也此生无憾。 殊不知,门中人, 却极为艳羡着山下生活,时刻想着要下得山去。 “正所谓, 山门是一座围城, 外面的人想进来, 里面的人想出去。”何念新又开始乱用她从爷爷那儿听来的话了。吟罢这一句,她向身后摆了摆手, “为了糖葫芦!炸糕!流水大席!冲!” “冲!”一呼万和, 她身后竟聚集了池崖剑派第十六代弟子中的半数还多! 镇守门派的十五代弟子们个个神色古怪,站在最前面的大师伯苦口婆心:“念新啊,师伯们不让你下山, 是为了你好!仗是那么容易打的吗?” “就因为不容易打,才要帮我父王啊!”何念新叉腰, 神色严肃。 大师伯又劝:“打仗还不容易嘛, 你父王一代名将, 用不着你帮忙!” “师伯,打仗到底是容易还是不容易啊?”身后的林秀儿捂着嘴笑。 大师伯:“……众师弟师妹们守好,这帮臭小子臭丫头们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咱们得要他们好看!”生硬地下了命令,脸色上带着些尴尬。 “哦。”结果大师伯身后的家伙们没有半点紧张。 四象杀神阵, 阵破。 撒欢一样的年轻人一个个跃过那道山崖,跳去了对面。师长们都只拄着自己的剑,目送他们离开。 大师伯痛心疾首:“让你们稍微轻点动手,别都打坏了,不是让你们都直接把人给放过去啊!” “大师姐啊。”悠悠开口的是独孤愚,男人一声长叹,“让他们去吧,总拘着孩子们,他们反而更想下山看看吧。” “嘿,这孩子像她爷爷!这张嘴绝了!——想当年老贤王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曾……”三师伯本就打不过何念新了,早便放弃了等在一边,如今又开始吹嘘起自己见过老贤王这回事了。 其余人不等他说完,立刻作鸟兽散。徒弟们走了一大半,做师父的也便无所事事了下来,忽地都颇觉落寞,便勾肩搭背,约着借酒消愁去了。 何念新下山后清点了一下身后人数,不多不少三十五人。其中钟萍萍本想自己先走,她还想着能赶紧去给父母报仇。 “那咱们先去给钟师姐把仇报了?”何念新掏出一张舆图。 山上长大的孩子们多对本朝疆土究竟如何广阔没多少了解,只听长辈们说什么从这到那要多少多少日路程罢了。如今见一张完整的舆图铺在了地上,少年们便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家师长曾到过某某地,试着在舆图上将那处给找出来。 林秀儿很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何师妹,你从哪里弄到的舆图呀?” “这个呀?出门时从父王书房里带出来的。”何念新道是。不得不说,她能想着这件事,还得亏了有一回怀夏信里提过。 何念新在图上比划了一番:“钟师姐,你说的那个仇家,是在这儿吗?” 钟萍萍的父母仇家家住哪里、是何门派、门中有几人、有没有高手,早便被池崖剑派给摸透了,要不是她发誓要亲手报仇,那人哪儿能留到现在。钟萍萍看了看地图,点点头:“对,师父说过,那家人就住在这座城中。” “那好,我们现在在这儿,”何念新摸着下巴,指了指池崖剑派所在,“先到这儿,护送钟师姐把仇报了。”连了一条线,指向钟师姐仇家所在,“然后再去这儿。”又指向了凉城。倒是没绕多少远路,何念新估摸了一下,最多耽搁两日功夫,能留下钟萍萍这么一个高手,还是很值的。 钟萍萍有些急:“你们不要cha手!” “我们不cha手,但谁要多管闲事,我们便也不会客气。”何念新背着手道是。毕竟钟萍萍的仇家所在的山门在江湖上也略有点小地位,难免没个三五交好门派,万一一起围上来,钟萍萍一人可便应付不来了。 钟萍萍想了想,向何念新及众人抱拳:“那便先谢过众位师兄弟、师姐妹们了。” 这丫头脑袋有些迂,凡事非讲究个光明正大,一边赶往仇家山门所在,一边遣一个师弟先赶路送了信过去,特别嚣张地一箭s,he了人牌匾,信中写了当年事情原委,言说若是将她仇人送出来,她便只杀仇人;若是执意包庇恶人,她便要灭了这山门。 留得钟萍萍三字结尾。 被指名的怕得不行,为不被交出去任人宰割,他倒也能说会道,打算颠倒是非:“这池崖剑派太嚣张,竟把箭s,he在牌匾上,岂非是打咱们门派的脸!” “哼,还不是你惹的罪过!”其余人虽是也觉得脸上无光,但言语间却不敢招惹池崖。要知道这门派轻易不派人下山,每次下山却都能搅动个血雨腥风。 上回出山的是百貌仙,至今还没人知晓她真正的模样。兴许你正说着她坏话,身边便有人是她易容而成的呢。 这回这个钟萍萍,不知有何本事? 钟萍萍那仇家缩了缩脖子,继续道:“反正,池崖剑派每回出山俱是独行江湖,顶多也只是夫妻二人。就这么一个丫头,咱们好歹也在江湖上排的上号了,怕了她怎么能行!” “……”该派掌门想了想,就这么把人交出去了,的确是丢人现眼。倒不如到时候先看看那钟萍萍有几斤几两,能不能欺负欺负。 结果未曾想,如约闯入山门的,竟是三十多个池崖少年! 做掌门的立刻变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钟女侠,门中出此败类,老夫竟被他蒙在鼓中这么些年!有愧于令尊令慈!今日便将这败类革除山门,任由你处置!” 钟萍萍:“……”大仇得报,竟如此容易。本她见这架势,还以为要来一场死斗呢。 何念新上前来,搭着头一回让剑刃沾血,愣怔在那儿的钟萍萍的肩膀,“走,我在山下城里最好的酒楼定了桌,咱们去为师姐庆贺庆贺!” 呼啦啦一下三十多个池崖少年便又都走了。 做掌门的赶紧招呼人来:“快,下山去,咱们把这帮瘟神的账给先结了!” 当年贤王妃塞给何念新的银票没处可用,一直留到了现在,这一路何念新便请师兄师姐们吃吃喝喝,但这帮武艺高强的少年脚程快,倒也没耽搁行程。 只是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却比他们更快。 林秀儿坐在何念新身边,低声道是:“何师妹,我听下面的人说,陛下的旨意已经传来了,要贤王不日便发兵呢。”说完,她眼珠子转了转,其实挺奇怪地,“贤王爷就不能不听圣旨的吗?圣旨要人去死,人还真得去死吗?”江湖儿女,其实颇不理解这种事。 何念新想了想,其实她也不理解,但可以鹦鹉学舌:“父王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恐怕……”话说到一半,何念新自己也撅嘴,“林师姐,若是你师父要你送死,你去吗?” “……我定会想个不送死的法子做完师父要我做的事。”大好河山,遍地佳肴,林秀儿还没吃遍,半点不想死,一本正经道是。 “真希望有朝一日,父王也想明白这个道理呀。”何念新想着,紧接着又喃喃,“反正我现在有本事了,他要是想不明白,那我就替父王决定,送他跟阿娘游山玩水去。” 何念新现如今的念头从最初单纯的接替她父王下来,变作了这个模样。 她打算得正好,从此地到凉城,按照他们的打马速度,不出三四日便能赶到了。父王那里才刚接圣旨,说好要调的兵也还没调到,肯定还没开战呢。 没曾想,这一次那一位用的招式更为卑鄙。 圣旨刚到,宣旨的大臣还在回程的路上,却又从凉城处传来新的蜚语流言,说是贤王拒遵圣旨,开了凉城门,迎了蛮子入城! 那些人说得绘声绘色,何念新却听得直皱眉头。父王那人,不可能会做这些的! 小食肆临近凉城,这些百姓都怕得要命,全然不记得贤王曾照拂过他们有多少年,都咒骂着,并商量着要不要携家带口,趁蛮子还没打进来,赶紧先逃命。 胖师兄心大,一边大口吞咽,一边拍着何念新肩膀:“何师妹,咱们还是赶紧赶过去吧。”他是最爱吃的那一个,但却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何念新点了点头,招呼小二过来,包了一大堆的饼子,起身向师兄师姐们重重一礼:“没想到还是晚了些,接下来该麻烦诸位师兄师姐赶路了。” 她一直不知那一位出此旧招有何倚仗,未曾想竟能做出此事来。上一回还是等父皇出战,略向蛮子透露父皇行迹罢了,这回居然把凉城门给开了!何念新自然知晓她父王不会是主动把敌人迎进来的人,定是那一位又安cha了钉子! 简直荒唐!出此昏招,岂非是与虎谋皮!那蛮子哪知餍足为何物,得了凉城,还不顺着打入腹地吗!何念新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心中呼喊着,父王,一定要坚持住,等女儿去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百貌仙就是柳千寒……嗯,等念新成名了,绰号肯定会更羞耻的【喂 第57章 圩柒 城破 少年剑客们快马加鞭, 把三日的路程赶作了一日半, 把身下的马儿累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凉城近在咫尺, 不远处已有了蛮子的身影, 何念新赶紧勒马,然后跳下马背。 她负手望去, 凉城烽火狼烟。 蛮子们正驱使着几个百姓,看去似是刚捕获的努力。他们有自己的语言, 听起来怪腔怪调。 池崖剑派的少年们都听不懂, 也不妨碍他们从语调里听到那些蛮子的恶意。 林秀儿 起了袖子, 秀眉横挑:“就是这些家伙?” 蛮子们也瞧见了忽然多出来的少年少女同他们的坐骑,简直像是看送上来的鲜r_ou_。这些家伙手持砍刀, 毫无章法地便挥舞着冲了上来, 也不讲究什么先礼后兵,打算立刻将人给捉了,一并送回去。 “就是他们。”何念新拔剑。 这三十六个少年郎, 唯独钟萍萍不久前刀刃上才见过血,都是空有一身武艺, 还没历经沙场的。有几个人手略有些抖, 何念新却半点也没有。她自小便在边疆长大, 知晓这些外族人的残忍——如果你不杀了他们,他们便会杀了你,而且,站在你面前的这些,手中不知有多少血债。 何念新脚踩轻功, 步履如风,独身闯进蛮子堆里,一跃而过后,身后倒下了三个蛮子沉重的身躯。她一转身,看也不看地踏着尸首,又跃了二人过去,救了一个同门。 顺带鄙夷了一句:“师兄,这么多师妹都没事,怎么就你的剑被打掉了?” “出门别说你是咱们池崖剑派的!”旁边的同门过来,跟着挤兑,但却将自己的后背贴上了那师兄的后背,保证不将他的破绽再露给敌手。 三十六个少年对上了蛮子一支四五十人的小队,轻松拿下。 何念新上前,把那几个凉城百姓身上捆的绳子拿剑挑了。有几人立刻跑了,有几人跪下给他们磕头,倒还有几人颇为镇定。何念新便去问:“凉城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了?贤王爷还好吗?” “城里还在打着。”这些百姓说的倒是好消息。 还在打着,那证明贤王还没有性命之危。 “何师妹,可还来得及?”林秀儿赶上来,颇为担忧地问。她一向只见过何念新乐呵呵的模样,也只在这几天,她才见过这师妹满面肃容,不免是十分担忧的。刚问完,林秀儿便远望向凉城,那滚滚浓烟,只让她觉得这城该烧成废墟了。 甚至实诚人钟萍萍已经开始揪心了起来:“早知道……早知道先赶来这儿,把何师妹父亲救下了,我再去报仇也不迟呀!”她父母去的早,也见不得别人父母离世,责怪起了自己。 何念新赶紧摆手:“还在打就是好消息!快走快走!” 本想再驱使马儿,但回头一见,身后那些出了池崖派采购来的壮硕大马,一看她回过头来,居然都退避三舍,鼻翼里喷出白气来。 何念新:“……算了算了,咱们自己过去吧。” 说罢,少年们身姿矫健,许是这些天吃好喝好,个个跑着也不比马慢。唯独那没怎么练过轻功的胖师兄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还嚷嚷着:“你……你们先走!师兄……给你们……殿……殿后!呼……呼……” 四方城门早已攻破,处处都燃着战火。倒是方便了少年们冲杀进去,何念新带着人从东门杀入,也顾不得提前侦查哪道门如今蛮子防守薄弱了,冲闯入之后,接连救了几个士兵,只问一句:“贤王安在?” 凉城守军本已满目绝望,只抱着最后能杀一个是一个的念头在挣扎了。这群天降的白衣少侠让他们一时没缓过神来,甚至还有人警惕地举起手中的刀:“你们是谁?” “本郡主安河!”何念新有段时间没把这个头衔摆出来了,如今不耐烦跟他们多废话,时间不等人,便拿出名号来直接压人。 守城军士愣了愣,才有人反应过来:“郡……郡主?郡主怎么上前线了!——不对,郡主不是在梁京吗!” “你就直接告诉我我父王在哪里行不行?”何念新举着剑。 身后又有一波蛮子围了上来,少年们虽个个身怀绝技,但蛮子多起来之后,他们也得集中ji,ng力应付才行。 守城士兵们赶紧自己也上阵了,瞧不得这些半大孩子冲在前头,虽然不得不承认,他们可比自己厉害多了,一边冲,一边喊向何念新:“王爷守在西门!那里是蛮军的大部队!” 何念新解决了身后一波敌军,估量了一下。 以他们的实力,大致上能以一敌三。此番来了三十六人,那便能抗衡蛮子一支百人小队不落下风。但相较之下,还是显得太少了些。 这些乍露锋芒的少年们还需磨炼。 何念新决定速战速决:“走,往西门走!救下父王便立刻撤出凉城!” 一行池崖少年本便不太了解打仗该怎么打,都是听何念新的,便没有异议地跟了上去。他们几个跳上一旁屋子的房顶,要走这条捷径。 倒是守城军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撤出去?那城不守了吗?” 何念新停下来,吼了回去:“守个屁!守得住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也跟上!等过几个月养好了,郡主我带你们打回来!” 守城军有点懵,但好歹是听懂了那句跟上。他们跳不上房顶,便在街上,磕磕绊绊地,追在少年们身后。 何念新一边跑一边安排:“到了西门那儿,重要的是快!准!恨!轻功飞过去,把人捞出来,咱们就得赶紧杀出一条路来跑了!耽搁不得时间!” 身后有见了血之后上了几分杀兴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问起来:“师妹,跑什么,不能留下来多杀些蛮子吗?这可是保家卫国!” “那头说不准有几万人堆着呢,师兄你去送死吗!”何念新带人出来,可指望着能原原本本地在把人给带回去呢。她想了想,激励身后诸人,“咱们这才从哪儿吃到哪儿啊,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咱们便往南走!” 何念新毕竟有个出身江南水乡的女夫子,对那边的饮食倒也能说个一二。身后少年们一想,就被勾起了馋虫,再也不提什么多留下来杀敌了,免得真把命留下。 倒不是怕死,只是世间如此美好,怎能匆匆离去。 何念新见他们不再说话了,松了口气。西门就在眼前了。 贤王自己也有功夫傍身,是当年跟着老贤王学的。他虽身为大将,却不缩于阵后,尤其是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更是要挺身而出。 比之守城军的粗浅功夫,贤王便显得略游刃有余。 唯独何念新,远远一看,便看出了不对。她小时候也是跟贤王过过招的,如今贤王的身形迟钝了不少,定是有暗伤在身。 “哇,那便是贤王吗,他怎么也不穿铠甲?”林秀儿赶上来,瞧了一眼,很奇怪地道是,顺手一剑劈了飞来的流矢。 “……”何念新本想回一句这样比较帅气,但心中却明白,恐怕父王此时穿上铠甲怕是要更挪不动步子了。她刚想说一句走吧,忽地便见了一支箭从蛮子敌营那里飞来,势如破竹,竟正是朝着贤王飞去的! “父王闪开!”何念新破空一声喊,箭一样地飞了出去,正在贤王面前挡住! 那箭挨着她,近在咫尺! “念新?!”贤王猛地瞧见了自家女儿,尽管已然多年没有见过,但他仍旧一眼认出了这个孩子。 何念新却紧紧盯着那箭,咬着唇,侧过脸,一把抓了那箭杆。 她的掌心火辣辣地疼,箭尖也从她鼻梁划过了她小半张脸。何念新却不喊不叫,把这箭丢在了地上,远眺一眼蛮人军中那手挽重弓的大汉,赶紧扯呼:“快走快走!开了这条道!” 身后的少年们呼啦啦冲了上来,将堆在城门的蛮军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后便簇拥着贤王,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愣在身后的凉城军:“跟上跟上,都留下来等死吗!” 留在西门的多是贤王亲卫,见主子被这群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们拥着便走了,一个个懵头懵脑,也都只能跟了上去。 何念新不忘安排几个跑得快的留下断后,让他们杀一波蛮子跟来的骑兵后赶紧跟上。顺带还拍了一把胖师兄:“快走,不然把你留下当肥r_ou_喂给蛮子了!” 胖师兄很想哭,这里所有人中数着他跑的慢。 何念新仗着自己熟门熟路,绕了几个圈,终于把身后的蛮兵给甩开了。那帮家伙体躯庞大,又不会轻功,如果不借助马匹,定是追不上来的。 幸好他们也物资匮乏,养不起多少马。 等甩开了追兵,何念新便带人一头扎进了大漠。这鬼地方,别说找人了,就连他们自己想再出去,都得多留个心眼。 夜色渐临。 奔波了一整日,饶是这帮ji,ng力充沛的少年此刻也都筋疲力尽,遑论本便疲战多日的凉城军。他们本都是因着没反应过来,愣着跟上来的,此时都瘫在了地上,有的还陷入了昏睡。 何念新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宋师姐,药包里的药不知咱们买够了没有,先分下去吧。给我点金疮药抹一抹——哎,有没有不留疤的那种啊!” 宋师姐是师门里难得的学医的,白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女孩的脸面重要了,你那时在想什么,拿脸去挡箭!没有!等回去了我再给你祛疤!” 何念新只好拿普通的伤药胡乱地抹了一把,那药止血快,性也烈,杀得她嘶嘶抽气,一边抽气,一边还不忘找了另一个师兄:“谭师兄,要你记沿路的标记,你记了没有?”这谭师兄号称过目不忘,何念新带他来,便是看中了这本事。 谭师兄得意道:“看好了,路上有三根古怪的绿树,浑身都绿还带刺;还有好几捆黄草,一大把呢。” “……”何念新发现自己神机妙算之下仍旧有忘记交代的,只好尴尬道是,“那草便不必管了,那是风滚草,明儿个风一吹便不知去哪儿了。” 她挨个叮嘱了一圈,确定自己无所事事了,才忽然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躲在沙漠里的这一行人不敢点炊烟,分下去的是何念新他们买来的一大堆的饼子,如今已经冷硬了。沙漠里的夜极冷,士兵们都凑在了一起取暖。 唯独那个男人,独自一人地坐在一旁。望向何念新,想笑,却又皱着眉。 何念新知晓她父王在想什么,笑是因为多年之后父女相见,愁是因为已然不在视野里,却印在所有人心间的那座城。 她磨磨蹭蹭地过去,小心地喊了一声:“父王。” 第58章 圩捌 父女 男人身上还穿着血衣, 只在外裹上一件外袍。何念新刚走过去的时候, 不知为何, 竟然怯于直看向男人的眼眸, 便仔细去分辨那血衣上头的血属于谁。 她看了一圈,似乎都不是父王的血, 而是别人的血飞jian上去的,于是松了口气。但偷瞄了一眼男人的面色, 却是没什么血色, 何念新又开始担心。 男人一直没有说话, 甚至没有再往何念新这儿看一眼。天色渐暗后,他也渐渐沉没在了黑夜里, 何念新只能就着月光瞧清楚他的轮廓了。 等月翻过了山丘爬上了半空, 男人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带本王弃城而去,你可知这意味了什么?” “……凉城内百姓,我已在来时路上大略地看过, 能逃的大多都逃了,逃不掉的也已经没命了。”何念新未曾想贤王开口的第一句不是问她也不是问阿娘, 而是问她今日这番的举动。若换了多年前那个小丫头, 恐怕何念新早便慌了。但她竟然能有条不紊, 将心中所感所想,一一道出,“父王,凉城败落,只是时间问题。您若留下, 只能也……殉国了。” 凉城守军这些年虽是一直撑住了,却也没有转好。连年要应对蛮子的s_ao扰,凉城军也非是没有伤亡,奈何为了防止那一位再暗cha钉子进来,这些年新招揽的兵都查得格外严。凉城军的人是愈来愈少的。 而蛮子这回瞧那架势便是集结了不知多少的部族,才凑得齐这么多军马。加上凉城城门被偷偷开了,蛮子打了贤王一个猝不及防,这局面,几乎是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了。 何念新说了一阵,也没等到贤王的回应。她摸了摸鼻子,再看向男人的时候,却见男人低着头。 “父王?”她小心地叫着。 “凉城是要败了,但凉城一旦败了,身后的江山和百姓该待如何?”贤王又问她。 “……父王,女儿有一事不明。”何念新咬着唇,想了想,她还是说了出来,“父王,你明知这一切都是瞧你不顺眼的那位设下的局,为什么不早早退了出来?为什么还要守他的江山?” 她想问这句话很久了。她小的时候,还未曾将问题想到这个层面,在贤王将她母女二人留在梁京,只能孤身守卫这边陲凉城时,苍凉地道了那句“天要变了”,何念新甚至还奇怪过天怎么就变了。但自她慢慢成长起来,何念新便对这个问题愈发不解。 忠君报国,难道不需看君是否值得忠吗?有那么一个是非不分的君,为何还要听他任他?爷爷曾说过,这明明叫“愚忠”。 这问题她甚至没法问身边的任何人,哪怕是对着怀夏,她话也未曾说尽过。毕竟怀夏是那个人的女儿,何念新甚至做过噩梦,梦见那人的手段成了,怀夏便成了与她有杀父之仇的仇人之女,那时她二人该如何相处?尽管何念新心中也明白,怀夏帮了自己甚多,怀夏也不赞同那男人的手段。 她想这个问题太久了,久到如今何念新有了不错的功夫之后,想的是万一这男人不乐意走,那她要把人给打晕,送给阿娘,让阿娘带他走。但当人坐在了自己面前,何念新还是不甘心地想要问上一问。 “……”贤王却是一怔,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因为背着月光,何念新的模样不甚清楚。他只能摇了摇头,“不是为那个男人。是为了多拖上一日,让逃出去的百姓能跑远一些。” 何念新全然未曾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哑口失言。 “此局无解,他要的不是你父王的命,是污了你父王的此生清名。哪怕我当年束手就戮,他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女的。哪怕是当年带你母女逃走,终其一生只能漂泊不说,你爷爷留下的人,你父王手下的人,也都保不住。是以父王唯有偷生,能拖一日是一日,想着能否有挽回的余地,却终究还是落到了如此地步。” 贤王一声太息,想来这些肺腑之言一样是淤塞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此时终于对着长大了的女儿道出一切。 “……女儿在来时的路上,曾听到有人在传谣言,是父王您抗旨不遵,开的城门。”何念新脸色一白,咬牙切齿,忽然想到了几日前的这件小事,“我还当那位这回只是令人偷开了城门,细想来恐怕这传言也是他备好了的。——那我阿娘她?!” 何念新忽然地想到了还留在梁京的贤王妃,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那日圣旨一来,我便放了鸽子出去,传信给你九师叔,托她收到信之后赶紧带你阿娘走。”贤王道是,“只期望那鸽子飞得比谣传要快吧……” 何念新攥了攥拳,心头紧了起来。忽然她想起了思思还在身边:“我身边还带着只信鸽,要不我要它也再送信过去?免得那只路上被人劫了去。” 贤王刚想说不必,再送一只信鸽出去也已落后了不少。忽然在月光里瞧见了女儿微微战栗的身子,一边微颤着,她一边从行囊里去摸纸笔。想女儿也是惦念她的阿娘,生死关头,做些什么能让她安心,那她便做了就是。 何念新正在忙着,贤王却借此终于认真地端详起了多年未见的女儿,许久,男人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新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是个……八尺女儿了。” 何念新的身量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孩要高了不少,甚至比一些男子还高一些,但八尺还是不到的。贤王也只是将女儿幼时的玩笑话拿来说罢了。 他伸伸手,想要碰一碰何念新今天在脸上留下的伤,但毕竟父女分离许久,男人最终还是没真的碰到,只是问:“伤口疼吗?” “不疼。”何念新抽了抽鼻子,抬手想要摸一把那伤口。她躲得还算及时,伤口不算太深,却也见了血。 贤王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情急之下也没了才刚的怯意。抓到后,贤王才道是:“……刚上药,不要碰伤口。” 何念新“哦”了一声,许久没有被父王管束,她还有点不习惯。 她就着月光勉勉强强地写字,想了想直接用了贤王造的那门密文,眯着眼睛写得很吃力,一路上未被动用过的笔墨也十分难用。但她仍旧来不及等到明日,这件事情能早一点便是一点。 何念新极力用最简短的几个字写完,唤来思思,把信放上去,放飞了鸽子。等做完这一切,何念新心头轻快了一些,也靠在贤王身边坐好。 他们寻的这处藏身之地是一处荒石堆,能在夜里稍微挡一挡风沙。何念新靠坐在贤王背靠的那块石头上,没个正行地瘫倒下来。 她累坏了。 小丫头说话再狂气,也终究是头一回做这些事。她这一路上一直紧绷着弦,不敢让自己觉得累。到如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那些被压好的疲倦便席卷了她全身。 “父王,咱们带出来的士兵有多少人?能动的还剩多少?接下来该怎么办呀?”十六岁的姑娘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娇意。 “才刚下面来报,此次跟着咱们一起出来的还剩二百三十人,伤残倒是不多。”贤王淡淡地一一说明,虽不点明,但何念新也知晓,恐怕身上带伤的是没那个力气跟着自己跑出来的了。 她点了点头,二百多人啊,加上自己这一群,也顶多能打三百个蛮子,不够用呀。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你劫持大将临阵脱逃,就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吗?”贤王又把问题丢给了何念新。 “想过。”何念新声音倦倦地,却是一本正经,“今日瞧蛮子那阵仗,恐怕真是倾巢而出了,后方一定空虚,只剩些妇孺而已。不行我们三十几个人就杀过去,端了他们老窝。”何念新以手为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砍的动作。 贤王立刻阻止:“不要闹!”哪个做父亲的肯看着女儿冒此危险,大漠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他们熟识的也只有本朝疆土,只在上回主动出击时,才稍对大漠那头有了一二摸索罢了,还不足以给何念新他们指出一条坦途。 何念新撇撇嘴,才正经道是:“其实吧,我瞧着这些人未必肯沿着凉城再打下去。” 贤王皱了皱眉,问她道:“为何?” “他们蛮子平日里不都是分散成各个部落的么,心可未必齐。父王你不就见过好几回他们内讧么?”何念新道是。 “但这等大好机会……”贤王并不同意。 “再是大好机会,能获莫大好处的也只有王族。于其余部落,可是得不偿失,比不得干脆向那位狮子大开口地要好处来得容易。”何念新道是。 “……”如此一思,贤王也不得不承认,何念新言之有理。蛮子究竟是止足不前,只派人去讨要东西,还是继续攻打下去,二者得有七三开的可能。 他原先是满心忧虑着满朝百姓因他这事而遭受战火攻袭,惦记得太多了,反而忘了去考虑蛮子攻下凉城后会不会接着打下去这件事。 “只是这回……这帮家伙的胃口定是大了不少,可没那么容易满足吧。”贤王略一皱眉。 “哼,全是那人自作自受!”何念新气呼呼地道是。 贤王哭笑不得:“若是供不上,还不都得搜刮民膏民脂,受苦的最终都是黎民。”男人偏过脸,瞧了瞧身边的女儿。小丫头嘴上不停地说着,头却是一点一点地,似是随时会睡去似的。 他便没再探讨下去,而是解了自己披的袍子,盖在了何念新身上:“披着睡吧,都困成这样了。” 正带着不知多年未曾感受过的,父亲的温暖。 第59章 圩玖 潜入 何念新这一觉睡得快, 后半夜却并不安稳。 尽管性子颇糙, 但堂堂郡主, 自小也是吃住不愁, 在贤王府中且不提,在池崖剑派, 受大师伯抚照,住的也是平辈弟子间最好的屋子。哪怕是在路上, 何念新也没委屈着自己。 是以, 这还是何念新头一回睡在黄沙地里, 拿硬邦邦的石头当枕头。 她睡的浅,倒是梦得多。这一夜她便做了好几个梦, 梦见自己来得太晚, 梦见那两只鸽子没及时赶到梁京,梦见他们接下来步步败退,无处可逃, 最终还是困死在这沙漠之中。 何念新抱着披的那件袍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第二日睁开眼时, 便瞧见了自己这丢人的动作, 赶紧爬了起来。 天还未亮, 月却已然没入沙海,正是一日里最昏暗的时刻。何念新盘坐起来,摸着黑将衣服披在了身畔贤王的身上。 贤王却是疲惫极了,竟昏沉地睡着,也没被何念新的举动惊醒。 何念新只得呆呆地坐在那儿, 一直等到有惯于早起的几个同门起来。 半大少年们有抱怨的,却也有觉得新鲜的。几个师姐在想法子把头发里的沙子弄干净。一下子这荒凉的大漠便热闹了起来。 何念新长舒了一口气,也搀和了进去。 三十六个少年雷打不动地早起晨练,直至太阳高升。 何念新这才有功夫打量那跟着逃难来的二百多个士兵,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的熟人。一打眼便瞧见了贤王的几个亲军,还有贤王手下的两个将军。 而后她看向那些寻常士兵,却是有几个面孔瞧着眼熟。她凑过去问了问,果真是小时候跟着她满凉城乱跑的臭小子们,如今也都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了,刚参军未有多久。 这群人昨天被哄着跑出来,到现在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也不知那帮武艺非常,瞧着像话本里说的“江湖人”的少年都是何来历,这回一听领头的居然是郡主,便都凑了过来。 何念新挨个辨认着,乱哄哄地叙旧。问了一圈,却有几个人没在这儿了。 她问出那几个名字,眼前的小伙子们便都沉了脸。于是何念新便知道了,这些人定已在凉城阵亡。 但她有点不死心,最后问了一个:“那冯明呢?那小子身手好着呢吧。”何念新问的是凉城当年另一个孩子王,虽是总挨她的打,但比眼前这些还是要厉害上一些的。不是说这家伙这些年也是个百夫长了吗? 而后何念新又扫了一眼,冯明的父亲,她父王手下的一员大将冯争竟也不在。 何念新皱了皱眉头:“冯将军和冯明那小子……守的是北门或者南门吗?” 她们是沿着东西方向跨过凉城的,南北方向的将士们也有听到她们大喊大叫跟上来的,但那毕竟是少数。 却见眼前的士兵忽然满脸愤恨:“哼!叛徒!” “……?”何念新挑眉,“怎么回事?” “枉我等敬重冯将军这么多年,谁曾想他会夜半开凉城城门!” 这些人杂七杂八地说了起来,各自带着咒骂。军士们读书少,性子也都糙,骂人都是怎么难听怎么来。何念新却沉下了心,照此说来,开城门的竟然是冯将军? 怪不得她总觉得轻易cha了个暗桩进凉城军,也不至于这么容易便能做到夜半三更偷开城门。未曾想做得此事的竟是父王的得力干将。 她摸了摸下巴,决定不向贤王问询此事。被倚重的手下背叛,想必父王心中也不好受吧。 何念新摆了摆手,让士兵们都住嘴:“行了,赶紧领你们的饼子去吧,不多了。” 何念新当时大手一挥包圆了能买到的全部干粮,架不住这儿有二百多口人,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她接下来还得找贤王商量,下一步他们该往哪里去,至少得弄到些吃的。 父女二人俱是想着先休养生息,贤王便对女儿道是:“不远处澜城守将与我倒是旧交。” “可他手下未必心齐啊。”何念新双手捧着脸,说道。父王经营凉城这么些年,临到此时才发觉亲信里有这么个钉子在。那澜城守将哪怕想收留自己这么多人,却未必手下里没个通风报信的,到时候反而还连累了父王的知交。 贤王点了点头,波澜不惊,显然是早便想到这一点上了,又道是:“因此,我们如今能投靠的,只有不受朝堂所掌控的地方了。”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念新刚想说父王说得倒轻巧,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江湖?!” 是了,她自己不就是被丢到了池崖剑派么,虽也还在本朝疆土内,但山门中人却是几乎不受朝堂约束。 贤王便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是:“还得多亏你祖父当年留下的人脉了。” “这荒山野岭的,有门派在?”何念新皱了皱鼻子,她在凉城待了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听说? “封地里就有。不过你祖父当年便免了他们的税了,这么些年咱们同他们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你自然不知。”贤王道是。 何念新颇为震惊。 贤王却已经去安排士兵们简单变装一下了,将铠甲脱了,就地掩埋好,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扮作逃难的流民。只是池崖门中少年们穿得却是太好了些,贤王颇为苦恼地向他们看去,有那聪明的便立刻懂了,拿剑把自己的衣服划得略破烂些,穿这等烂衣裳,又是个颇为新鲜的经历。 何念新想了想,安排道是:“这样吧,让师姐们扮作女眷,都柔弱一点!”女弟子们都是习武的人,闻言都费力想了半晌,才试着能不能摆出个柔若无骨的姿势来。何念新瞧着不满意,也心知自己有些为难人了,又道是,“师兄们扮作逃难的少爷们,刚从凉城跑出来。——父王的话,便当是老爷吧?然后士兵们便假作下人,这样一行人出逃,还像个样子。” “那你呢?”贤王猛地道是。 何念新却是撇嘴,未曾想父王听出了她话里竟没给自己做安排,便转过身。冲着贤王讨好地笑道:“父王,女儿还有点事儿。” “什么事?说来听听。”贤王可没打算着这么轻易叫她蒙混过关。 何念新只好道是:“就……父王,我得潜回城里去,跟……冯明见上一面。冯将军做的事,女儿估计着,他并不知情。”何念新并不愿意在贤王面前提及冯将军,但此时也不得不说了,“父王,冯明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你一人闯凉城?父王怎么可能让你去!”贤王却更在意何念新的安危。 “其实还好?女儿不会去闯那些戒备森严的地方的,只是去冯将军府上一探罢了。”想了想,何念新保证道是,“女儿会小心的,一看自己应付不过来就会跑的。” “……”贤王冷着脸。 身侧却有旁人听了这话凑了上来,先是那群跟何念新和冯明幼时交好的士兵:“郡主,我们也跟着去吧!王爷,我们保证把郡主护送到了!” “去去去,本郡主轻功了得,你们跟着不是添乱么。”何念新赶紧拒绝,她倚仗的便是蛮子里都是些蛮用力气的,真正懂功夫的,在她看来估计也有那天s,he箭的一个,还是很好躲开的,不然她也不敢托大说要潜入凉城。 而后师兄师姐们也凑了上来:“何师妹胆识过人,不过还得有些倚仗才好。”这么说着,师兄师姐们俱是开始翻自己的包裹,然后给何念新塞了一堆诸如迷药之类的东西。 何念新只好拿包裹裹好,这才再望向贤王。 “……只给你一日时间。”贤王最终松了口,将他要去的那处位置说给何念新听,好让她第二日赶紧赶上来。 何念新得意地笑了笑,哄这帮人赶紧赶路了。二百多人,被发现太过容易,多在这儿耽误一日,便是多了不少危险。但若只有她一人,倒还很好藏匿。 她等到了天要黑了,才往回摸去。那些蛮子果然还盘踞在凉城,并没有半点往前杀的意思,想必还在争执。何念新也保命为上,不往人多的地方走,而是绕了几圈,找到了当年的冯将军府上。 这府上果然没几个人,冯将军做的这事,蛮子恐怕也瞧不起他,不会认真替他派人看门守院的。 何念新却是转了一大圈,把要紧的几个院子都看遍了,也没找到冯明的人。 奇怪,这小子难不成不在吗?她蹲在屋顶上想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冯府柴房摸去了。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3节 果不其然,推开柴房门,她瞧见了被困在那儿的青年。 何念新抱着双臂,挑眉一笑:“哟,怎么绑着?” “谁?”那青年睡得并不踏实,门一开便被惊醒了,却只见一个瞧着有三分眼熟的女子在门口,怎么想也想不起这是谁来。 “郡主我你都不认识了?”何念新故意道是。 凉城里的郡主可就只有那一位,冯明这回总算知道他为什么看眼前的女子眼熟了:“你怎么回来了?” “嗯……来救你?”何念新上下打量他一眼。 冯明面带羞愧,垂下头去:“父亲做下那等事……我无言出去面见王爷。听父亲说王爷逃了,他可还安好?” “还好还好,能走能跳,不过估计得好生养个几月。”何念新道是,心下倒是明了,这小子果然同他父亲不是一路的。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何念新蹲在了冯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青年眼前一亮。 何念新如是这般,叮嘱起来。 第60章 陆拾 和亲 何念新悄然地又潜出了凉城。 她站在城门不远处回头瞥向这座荒了的城, 攥了攥拳头, 心道她早晚都会回来的, 再把这座城夺回手中。但眼下并不是时候, 何念新也不是个莽撞的家伙,现下最要紧的, 还是赶紧去找父王。 至于冯明,则成了她埋下的一颗暗棋。 这小子说无颜面见贤王, 其实何念新本来也不是真心打算救他出来, 更想留他在凉城, 假意顺从了他父亲,再跟那些蛮族头领稍作结交, 游说他们去向皇帝要好处, 稍微灭一灭蛮子继续打下去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这小子能起几分作用,但这已是何念新控制不了的了。 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地飞传遍大江南北,饶是贤王府训出来的飞鸽都赶不上那势头。沿途人心惶惶, 有些坐不住的早便收拾好了细软随时要逃。及至传至梁京,这些安乐惯了的富贵闲人倒也难得惊慌了几分。 柳千寒在府中坐不住, 便出门寻酒肆品酒。她只身一人, 只在堂间寻了个临街的位子, 也不嫌吵闹,只点了一小壶,学素蘅的模样轻抿,又觉得自己学得没有素蘅好看。 便在这时,她听见了前桌那些人在咕哝着蛮子这件事。 “凉城破了!贤王竟然投敌了!整座城都被屠尽了!听说蛮子封了贤王一个他们那边的王爷的名号!” “嚯, 这这这……蛮子不会打过来吧?” “这蛮子大军有二十多万呢,这一路上还不是得像砍瓜切菜一样地打到咱们这儿?” 柳千寒坐直了身子,认真了起来。这些天素蘅多教导她懂些勾心斗角的事,柳千寒才自觉自己浪荡江湖这么些年,竟然没被弄死,多亏了江湖上有心眼的人不多。按素蘅的说法,这等谣传,不会是全真,也不会是全假,她需得都记下来,回去后好好分析。 听了好一会儿,柳千寒才摸出钱袋,数出正好的几枚铜钱,摆出个阔气架势丢在桌子上,粗声粗气道是:“小二,结账!” 赶紧回贤王府上去,找贤王妃了。 贤王妃听闻了这等消息,沉默了许久,一双纤指绕着手中茶杯杯沿转了几圈。 柳千寒拿从素蘅那里学来的话安慰贤王妃道是:“若是这谣传是从凉城那边传来的,一路早不知被夸大多少倍了,听听就好。” “嗯。”贤王妃闷声道是,“二十万……怕是算上蛮子的妇孺也未必有这么多人。” 柳千寒有点摸不到头脑,这好像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贤王妃长叹一声:“往好里想,说不定只是开战了,打起来了。” “那……往坏里想呢?” “……蛮子真在路上了。”贤王妃道是。 府中人也轻易出不了梁京,是以这一切也只能是猜测。柳千寒很想跑出去看上一看,又怕被留在梁京的贤王妃出什么差错,她想了想,倒是诚恳提议:“王妃,咱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出逃了?” 凉城有可能败落,但竟传出了贤王投敌这等话,其中总隐隐有着古怪之处。贤王妃和柳千寒留在这儿,本就是为了隐瞒何念新离府了的事。但若那一位撕破脸皮,要倚仗这个借口对贤王府动手,那么贤王妃也不便多留了。 贤王妃想了想,点头道是:“是该早作准备了。” 老贤王留下的文玩珍宝不算要紧,能带走一些是一些便是了。要紧的是府中下人们,若是主子都跑了,那一位真要发起疯来,恐怕这些仆子们留不下命来。贤王妃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倒是幸好,老贤王本身是个不爱用下人的性子,贤王府中人也不多。 于是柳千寒终于有了事做,忙活起来了。 贤王临走时便在京郊深林置办了一处别院,藏得极深,还开垦了几块田。柳千寒在别院外林间做了些布置,埋了不少陷阱,保证除却她之外其余人都难进难出,这才开始转挪。 下人们倒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们郡主忽然大变活人,成了个别的模样不说,还扛着他们就走,给弄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幸而这假郡主手里有贤王的信物,他们惊慌了一阵之后,倒是安静下来了。 这些下人,尤其是年长的,都是当年跟过老贤王的,猜到大概府上又发生什么要事了,他们只需安定下来,不给主子添麻烦便好。 也有偶或几个被买通的,想溜出去通风报信,结果不是找不到出路,就是中了陷阱。 柳千寒先抗的是那些不知道实情的,最后剩下了贤王妃和素蘅。 贤王府已然沉寂了下来,贤王妃小口吃着柳千寒从府外食肆带回来的膳食,倒是不挑剔。 柳千寒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明日咱们差不多就都可以走了,哪怕那家伙要来搜,也只能搜到一座空房子!哈哈!” 贤王妃点了点头,忽然轻笑了一声:“看样子,咱们是过不了一个安分的年了。” 柳千寒没多想,还很热情地道是:“王妃留在京郊可不安全,贤王嘱托的是,到时候我带你回门派。算算日子,咱们还能赶上到我们山门里过年的!” “如此……”贤王妃竟道是,“便麻烦诸位侠士了。” 本是商定好要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赶路的。谁料这一夜,却是未能等及。柳千寒刚从贤王妃那儿离开,便瞧见了皇宫那处绽出的一朵烟火。 是池崖门派才有的那种,无论风雨多大,都会径直冲上云霄,耀入人眼。 柳千寒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是那个公主?她还记得当初二人的约定是,若是有朝一日公主动用了这烟火,那她就必须赶紧带贤王妃离开。 明日算赶紧吗?柳千寒本想着照原本安排就好加,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却心头生出点警兆来。她看那公主,可是个极为小心的性子,心眼又多,若非真的事出紧急,恐怕不会动用那烟火的。 不好,得赶紧走!想到这儿,柳千寒的脚步往左挪了挪又往又挪了挪,一边是素蘅一边是贤王妃,最终还是先去了贤王妃那儿,赶紧擂门:“王妃,王妃,我收到了紧急消息,咱们最好现在就走!你把包裹背上,我先也把你送去那处别院!” 她现在浑身易容俱是去了,露出原本在女子里算得上高挑的身材,这样带着贤妃走才比较方便。 也不等跟贤王妃多解释,她赶紧把人背上,让贤王妃抱好包裹,趁着夜色跳墙出逃。 等到好不容易把贤王妃放下了,柳千寒又赶忙道是:“还有素蘅姐姐!王妃你且在庄子上住着,我明日再带你走!” 幸而这别院的下人倒都是旧人,见王妃也来了,便手脚麻利地上来服侍了。柳千寒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又跳上了那城墙。 守城墙的被她下了药,到现在还没转醒。柳千寒长送一口气,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夜半,偶或有未眠之人,瞧见了那么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柳千寒在靠近贤王府的时候,便听到了极为嘈杂的脚步声。 来晚了?她心紧了起来,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贤王府已然被官差围起。那些人手举火把,夜半将门捶得震天响。周旁人家却都跟未曾听见似的,将大门紧闭。 柳千寒皱着眉头,侧耳仔细听领头人的话,听见那人说再叫不开直接砸门时,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门自然叫不开,如今里面只有素蘅一人。柳千寒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行踪了,瞥了一眼那群人里没有弓箭手,倒是放心了下来,直接跃起,瞒过差役们的头顶飞上墙头,还不忘转过头做个鬼脸,又往里跳。 这些官差也全然没想到会冒出这么个人来,瞧身影竟还是个女子。等柳千寒跳进墙内了,领头的才下决定:“把门砸了,陛下说了,若是贤王府抗旨可采取一切举动,务必要把贤王妃和安河郡主带回去。” 身后随从本不敢砸一个王爷家的大门的,那牌匾上的“贤王府”三字还高悬着。但既然有圣上旨意,他们终于有了胆子,将门给撞开了。 有这个功夫,柳千寒早已熟门熟路地摸去找素蘅了。 女夫子早听到门口的声音,一手挎着包裹,正等在门口。她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被救出去,但神色间似乎也没有慌乱。见柳千寒匆匆跑来,她还微皱眉头:“千寒?” 柳千寒如今没再有半点易容,比女夫子要高出不少来,但神色却仍旧是年少模样,为赶紧赶来,三步并做两步,显得有些连蹦带跳。也是因为这神态,素蘅才把人给认出来的。 柳千寒喘了两口粗气,她号称逃跑的本事在池崖门中数第一,但耐力上终究是差了几分。此时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喊了一个“走”字,箭步上前,将素蘅抄在怀里,打横抱起,听到身后愈发近了的脚步,她干脆冲进院子,跳上房顶,从屋顶上跃起,跳过两条街,才放开了步子开始跑。 幸而追兵里有她这等本事的可没几个,柳千寒憋着一口气,脸都有些涨红,也不回头看,只顾着往前冲。 素蘅也心知此时不给她添乱便是最大的帮助了,便把自己蜷好在柳千寒怀里,耳畔便全是柳千寒咚咚的心跳声。 极快,并没有半分沉稳,却忽地让她觉得安心,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身后追兵追上似的。 柳千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要翻墙了,等下你小心些。” 素蘅这才瞥了一眼,只见那城墙明明离着还远。但柳千寒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先跳了房顶,而后翻过一个三层小楼,再从楼顶上跳到城墙上,又从城墙跃出,跨过护城河。 落地时却没稳住,柳千寒赶紧将素蘅又往自己怀中揽了揽,就地打了个滚。幸而前几天还下过雪,城郊墙根这处的雪还未被清扫干净,素蘅只觉得头昏了一下,倒没伤者。 “你还好吗?”她问柳千寒。 柳千寒只是扯了扯嘴角,没回她的话,抱起人,赶紧冲了出去。 追兵瞧着这女子居然连城墙都翻过了,又见城墙上居然没有守卫阻拦,这才慌张地去找城门守卫,但早已来不及了。 柳千寒终于成功把素蘅也送到了那座别院,甫一到门口,她便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气。一晚上跑这两个来回,饶是大师姐来恐怕也撑不住吧,自己居然做到了。柳千寒暗自得意了一下,抬头瞧见了贤王妃居然等在门口。 显然是担忧着柳千寒的安慰,见她终于回来了,贤王妃才松了一口气,行了个大礼道是:“这回真是多谢柳女侠了。才刚墨回吹鸽哨收回了两只鸽子,是念新和王爷寄来,让咱们赶紧走的,却是晚了这一步。” “无妨无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柳千寒道是,“倒得多谢那个公主,要不是她放那烟花的提醒,恐怕咱们今晚就得被围困住了。”到时候匆匆忙忙,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把两人都带出来呢。一说起公主,柳千寒倒是想了起来,“郡主的鸽子?送宫里那只?这回可别再放出去了,平白再往宫里飞再给公主招惹嫌疑了可不好。” 贤王妃这才想起来清平公主那事,明了了为何今晚柳千寒会忽然把自己喊起来,走得这么匆忙。她点了点头,向着皇宫的方向眺望去,却是什么也望不见,便只好祈愿着:“希望公主也能安好吧。” 怀夏如今,却算不得安好。 她今日又是在上书房那儿听两个皇子说什么贤王投敌,拱手送了凉城。震惊中,忽然见今上阔步走来。那男人眉头皱着,神色中的喜悦却掩之不去,怀夏只需瞥了一眼,便猜到他定然也是知道了那所谓的“投敌”的消息。 不,或许,那消息根本便是他放出去的。 怀夏一时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若她所料不错,凉城此时果然已落入敌手了,简直像是在铜墙铁壁上主动开了个门,生怕那豺狼虎豹不闯进来似的! 怀夏是极少在外人面前露出不该的表情的,但这回却没能忍住。这回今上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没来由地非要折腾贤王不说,竟连一座城都能送出去! “清平,怎么了?”心情正好的男人却瞧见了女儿紧皱的眉头,便冷声问道。 怀夏只能拿什么担心一类的话搪塞,心中却暗叹一声,这回是大意了。 那男人也没多说什么,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只是临走时又多看了怀夏一眼。怀夏只能低下头去,心中盘算着,这人这回得了由头,他等这一日又等了多年了,明日早朝时定是要借此发难的。贤王妃还在梁京,若要逃脱,今夜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 怀夏暗自攥了攥手里的小烟火,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妥帖地藏好,这一次却下定决心,该用上它了。 幸而已经到了下学的时间,怀夏推脱了千曲游玩的邀请,这回连兰芷都没敢带,一人脱身,寻了处偏僻地界,照柳千寒的说法,将烟火筒朝上,而后拉下了那根线。 做完,她赶紧将手里的烫人物丢了出去,也不敢抬头看一眼那直冲云霄的烟火,赶紧跑了,只希冀这一路别被人看见。 宫中侍卫瞧见了这信号,立刻便赶了过来,但只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烟火筒,没抓到人。 怀夏暗自松了口气,第二日却被叫去了凝鹤宫。 这一回宫中大小主子一个也不落地被喊到了,盘问着昨日各宫中,黄昏时分,谁去了御花园。 怀夏镇定地坐着,显得全然与此事无关。 不料却有宫女跪了下来,小心道是:“奴婢……瞧见过清平公主,昨日黄昏,一个人也没带,匆匆跑了过去。” 怀夏心一沉。躲不过了。 男人的瞪了过来。 她也不急慌慌开口,只是跪了下去。 “你跟贤王府有私交往来?”男人提高了声音,姿态极为难看。 怀夏抬首,奇怪道是:“女儿只是认得安河郡主,每年年宴上都见过。至于私交……女儿八岁那年,同安河郡主私下在御花园游玩过。”说的是当年赏花宴上的事。 怀夏只是一个深居内宫的公主,除了那次为太后祈福,从未出过宫半步。有什么太大的举动,都是被一宫中人盯着的。男人自然是想不到何念新有那么大的胆子,又是放鸽子,又是翻墙,只能继续多问怀夏几句。 怀夏没有松嘴,神色带上了几分委屈,只说去御花园是找东西,找到便回去了。 终究是没得着什么实在的证据,御花园每日里往来的人又不少,怀夏只是被怀疑的人中的一个。男人最终也只能摆摆手,不管她了。但怀夏心里清楚,男人并不会全盘地信自己的说辞的。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在了他的心里。 怀夏便打算着这一阵子暂避风头,望着玉鸢宫外平白多了的侍卫,也没再说什么。她还是被罚了几个月的禁足,那便乖乖在宫里待着吧。一边听贤妃的数落,怀夏还有闲心在想,姐姐出了山门没,到凉城了没,贤王叔现在怎么样了呢。 没过两个月,却见贤妃从外头回来,一脸肃容:“怀夏,陛下决定了,要封渺云公主,送她去同蛮王和亲。” 和亲? 怀夏皱了皱眉头:“母亲,是怎么一回事?蛮子没打过来?议和了?” “听说那蛮子大摇大摆地派了使臣来议和。”贤妃对宫外事知道的不多,这一点也只是转述,“你父皇这几日怒冲冲地,咱们在自己宫里待着吧,别去触他霉头。” 怀夏冷笑了一声,大致有了猜测。请神容易送神难,恐怕当初父皇跟蛮子说好了条件,让蛮子打完贤王便退回去,这回蛮子是翻脸不认账,又来要更多东西了。可惜了渺云,淑妃这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却要被送到那荒蛮之地了。 “说来也是庆幸,你才是长女。”贤妃揽住了怀夏,道是,“幸好那些大臣们竟没想起你来。” 这事倒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怀夏和贤妃只能为此庆幸。 她母女二人俱是在玉鸢宫中守着,非必要不再出门,却不料,又没过几日,千曲哭着跑上门来了。 按理说怀夏在禁足,千曲是不该来的。但见她一直在哭,怀夏也便让人开了门。 “姐姐!”千曲便扑到了怀夏身边,小女孩今年也渐渐长开了,谈不得惊艳,却也ji,ng致,“呜,千曲,好害怕啊……” “怎么了?”怀夏安慰她。 “呜……淑妃娘娘……去找太后哭,说渺云姐姐性子不好,不适合去和亲。”千曲抽噎着,“呜呜,然后,淑妃说,让千曲去……千曲害怕……” 小丫头打小便被何念珏吓唬过,这回更是怕得发抖。怀夏皱了皱眉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曲明明还小。 “怎么办啊姐姐,能不能还让渺云姐姐去?明明应该是她倒霉!”千曲有些急不择言,她是着实没主意了,这才跑来找怀夏的。在她心里,怀夏的主意一直多,她想做什么,怀夏都能帮她做到似的。 但这回,怀夏却只是想了许久。 “我去。” 最终,怀夏道是。 千曲一怔,紧接着惊叫出声:“姐姐?!这不该是咱们姐妹两个的事呀!”她一心想着,最初被看好的明明是渺云,不该是自己,更不该是怀夏姐姐!她的怀夏姐姐这么好,怎么可以被送去那种地方! 怀夏温柔地拍了拍千曲的脑袋:“你还小,这事便由我去吧。” 她款款起身,向身侧已经惊得说不出话的贤妃深深一礼,转而去找言恩:“你派个人去请父皇来吧。” 怀夏一副镇定的模样,其实也很紧张。但她忽然地却想赌上一把。 她如今在父皇心里已然落不下好了,再留在宫里,也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说,反而处处受桎梏。再者说,如今贤王一家已然在逃亡中,寻东山再起的机会了,暂时也用不着她送什么消息了。 但她若被送去和亲,那阵仗却定是极大的。想必念新姐姐会听到消息,来救她出去。 若是来不及救的话…… 怀夏似乎全然没想过何念新到底会不会救她这个问题,只想的是来不及。她闭了闭眼,心道是,来不及的话,那她便是赌输了,出得这生养她的疆土,便将命留下吧。 第61章 圆壹 远嫁 整座皇宫陷入了一种繁忙, 唯独玉鸢宫却古怪地浸入沉寂。 怀夏自请替代千曲和亲, 那男人瞧她的目光愈发y沉, 但怀夏却也不再多言, 只静静地等着男人的决断。 许久后,他也只是冷哼一声:“你要去便去吧, 只是莫要再打什么奇怪的主意。” 怀夏应了一声:“是。”神色淡淡,如无波古井。 男人这才察觉, 他这么些年, 竟是真未看透过这个女儿。 但许是出于自负, 又或许是更愿将这个已然不在他掌控中的长女送到他无需再看一眼的地方,男人调了更多侍卫守在玉鸢宫, 便再也未来看一眼。 怀夏倒是不介意。 贤妃哭了许久, 饶是怀夏再怎么安慰她也没用。贤妃自打有了这女儿,便对她只作一个念头,便是把女儿平平安安养大了, 找个梁京里的好人家,再平平安安地过下半生。 “早知你这样, 母妃当初便不该听你的, 就该把你好好管束着。”贤妃甚至说起了气话。 怀夏一边安慰着, 一边摇了摇头。着实无奈之下,她才屏退左右,只留了贤妃在身边,临走前,对母妃最后好生安慰着。 她也不说什么当时若贤妃不改变自身, 而是继续做那退缩玉鸢宫的贤妃,恐怕早便在江嫔那儿落不得好的话了,而是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明白了,好让贤妃放心:“母妃放心,女儿是有法子联络……安河郡主的,她会救女儿出去的。” 她抿了抿唇,话语里撒了个小小的谎言,又心知照实说的话,说她只是猜何念新会听到自己和亲的消息并且会来抢亲,恐怕贤妃反而会更担心。 有关何念新的事,怀夏在心底里藏久了,就连她最心腹的兰芷都并不知情。怀夏本想着这回贤妃可有的盘问了,却不曾想做母妃的只是在问她怎么敢确定那郡主一定会来救。再三从怀夏这儿得到了保证,贤妃还担心着:“万一郡主不冒这个风险呢?万一她打不过送亲的队伍呢?” 怀夏只好又跟她保证着。 于是剩下的日子里,贤妃倒收了眼泪,却时不时地还在念叨不知那郡主能有几分胜算。于是怀夏只能反过来又开始劝说贤妃,若是表现得太过古怪,反而又会让那今上多一份疑心。且一旦她逃走了,恐怕贤妃这儿的日子不会好过。 “……母妃,到时候我会再回来的。”她低声道是。 贤妃却半点都不希望女儿再回到梁京了。今上的性子,她也是摸得出几分的,若是怀夏逃走了又回来了,还不知那人会又做出什么来。 于是待同怀夏一起送往蛮族的东西都清点妥当,怀夏便需告别贤妃一众,上得那西去的嫁车了。 红绸子将嫁车装点得喜庆热闹,却更衬得周旁冷清。真心来送怀夏的只得贤妃一人,而立在一旁的陛下却是一脸不耐。怀夏大礼别过生身父母,正待踏上那车,却忽地听见了一声声急急的“姐姐”。 这么叫她的,也便只有千曲。 怀夏便顿了脚步,果然是千曲小小身影,只给一旁的父皇胡乱行礼后,便扑到了怀夏的红衣上,濡shi了胸口一小块。 小丫头正在哭。 “好了,千曲,你要好好地。”怀夏自然不能再跟千曲说她的打算,更何况周围这么多人在看着呢。她柔声劝慰着,却只觉袖口触碰到了一片冰凉,一怔,用宽袖遮掩着,摸了摸,却是一块牌符模样的东西。 千曲仍趴在她身上哭,却在她耳畔道是:“姐姐,我今日好不容易从昭仪娘娘那儿偷拿出来的,这是我外公的信物。他就住在边疆那儿,你要是能跑,就往那里跑。有这个在,我外公会护下你的。” 千曲说话声音极小。 怀夏颇有些想笑,却也知道这是妹妹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妥帖地收了起来,却不以言语回应,只道是:“好了,千曲,你快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千曲这才抽噎两声,退后开来。 身畔有嬷嬷催着:“公主,吉时到了。” 怀夏只点点头,转身上得那车,在帘子被放下前,深深看了这禁锢她多年的深宫一眼。 这次也提前命人清了路,怀夏路过之处俱是冷冷清清,半点不似何念新口中说过的热闹。不过怀夏也没了掀开帘子向外看的心思,安静地坐在车马里。 车驾得并不稳,怀夏身下的垫子也不够柔软,路途却还见不到尽头。怀夏颇有闲心地在想,她觉得自己颇有些像身后那箱子里载着的一箱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是因这个疆土王者的无能而献出的祭品。 只可惜,她可不会乖乖地奉送上自己。 怀夏闭上了眼睛,在不知何时才能赶到的何念新到来前,她需要好好休息。 蛮子派了使者去梁京议和这消息,不到半月时间又风一样地刮回了边疆。 江湖人不管朝中事,朝中人也少管江湖事,两头虽都装眼瞎耳聋,但躲在自己家中,也没少讲对方的笑话。所谓的“议和”被这些个舞刀弄枪的听了去,他们讲话直的很,便大咧咧地对贤王一行道是:“呸,什么议和,我看那蛮子大摇大摆的模样,肯定是去吃喝玩乐,顺带再捞些东西回来了。” “听说皇宫里的梁柱都是金子做的,不知那些蛮子看了会不会想着拔回去?”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夸张得很。 贤王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就不太习惯跟这些江湖人打交道。同他们交好的本就是老贤王,老贤王那人是跟什么来路的人都能打成一片的。不过贤王是被他另一个父亲一手带大的,性子更随那位,说好听是儒雅,说难听便是古板。 他端坐在那儿,正觉得此时自己寄人篱下,将场面弄僵了是不是不太好,这些人卖的又不是他亲王身份的面子,便见自家那女儿,坐得吊儿郎当不说,袖管一 ,便接上了话:“哪儿啊哪儿啊,皇宫里那大梁上只是雕了金龙罢了。而且皇宫里的饭可难吃了,哪儿有咱们这儿爽快,r_ou_都是大块的!” 贤王瞧着何念新,颇有些五味陈杂。 何念新似是没察觉到父王异样的目光,同坐在对面的互相吹捧了起来,不多时还将自己师父“逍遥剑”独孤愚祭了出来,这回可换得那些人灼热的目光了。 贤王忽地觉得,场中气氛为之一变,那些江湖人似是直到现在才真正接纳了自己一行。 又没聊上几句,贤王还半句嘴没cha上,池崖门出来的少年们纷纷被喊了过来。再过没到盏茶功夫,这群人呼啦啦地出去了,就着外头的空地,互相切磋起来。 有输有赢,分外和谐。唯独何念新,一骑绝尘,无人匹敌。 于是再回来时,何念新身周绕了一大群人。 贤王颇有些恍惚,忽觉自己似是瞧见了当年他的父王的身影。 他这一晃神,再回过神来时,竟发觉这群人的话又绕回了最初。 “只是这蛮子也太嚣张了,着实让人气愤!”何念新拍着桌子,“哼,都怪如今的皇帝老儿是个没头没脑的软柿子,任蛮子拿捏。” 贤王皱了皱眉头,怎么算今上也是何念新的族伯,哪有她这么喊长辈的? 结果其余人仿似是忘记了何念新大小也算个皇亲国戚,跟着她纷纷骂起了皇帝。 又过了几日,那些瞧热闹的又得了新的消息:“这回蛮子嘴巴张得可不小,东西要了不说,听说还要了公主和亲!” 贤王和何念新俱是心头一紧。 贤王心中大叹,历代沦落到需要和亲来讨好四方强敌的,不是在国力式微,需休养生息之时,便是摊上了那胆小如鼠的皇帝,一味退避。他这回倒也颇想跟着何念新骂上一句皇帝老儿了。 何念新却问道:“可是知道是哪个公主?” 今上膝下皇子少,皇女却多。但年纪差不多的,也就怀夏和二皇女两个吧。 拿皇家事来闲谈之人怔了怔,全然没打听过这一问题。反正是个公主,是皇帝老儿的女儿,是哪个公主,有什么要紧的? 何念新瞧他们一脸的茫然,便也没再追问下去。转头集结了同门们,围成一团。 这些少年都是坐不住的,在这庄子里憋久了,正嫌同自家山上一般的无趣。见何念新一脸坏笑,便都摩拳擦掌起来:“师妹,有什么事让师兄师姐们做的,赶紧说!师兄师姐们定会帮忙!” “嗯……诸位师兄、师姐可记得我那鸽子?”何念新从思思开始说起,“那鸽子是我送信给……宫中一位公主的。她跟我可要好了,还帮我通风报信,这回我能及时赶来凉城,还多亏了她呢。” 先是将两人之间的交情说明白了,何念新才道是:“我怕被送来和亲的公主是她……她虽然聪明,但是没我能打,很有可能被皇帝老儿押送来!” 不等何念新话说尽,林秀儿便赶紧道是:“我们明白了,何师妹!咱们江湖人都讲义气,既然这个公主对你有如此大恩,那咱们就必须救她出来,不能让她落到蛮子手里!” “如此,便多谢诸位师兄、师姐了。”何念新还以抱拳,神色郑重。 第62章 圆贰 来也 边陲小镇。 因着离凉城只有不到三日路程, 这镇中之人不到几月时间便少了大半, 余下的也防着不时大摇大摆来劫掠的蛮子, 紧闭家门。 三十六个少年执剑来此时, 便见他们不久前才来过的小镇已然成了这副模样。镇上如今只有一家食肆还开着,正是他们当初买了大堆饼子的那家, 只是内中食客却只剩下了三两蛮子。 店家和小二苦哈哈地在赔笑,蛮子要什么, 他们便只能上什么。 蛮子倒也不客气, 一边大吃大喝, 一边还大声嫌弃。 “咦?原来这些家伙会说咱们这儿的话呀。”胖师兄着急要吃饭,探头探脑, 听了那些蛮子的话, 还感慨了一句,“何师妹,咱们为什么不进去呀?” “我怕我再往前一步, 忍不住把他们几个都杀了。”何念新握了握手中的剑。 “不行吗?”钟萍萍问,神色间居然有淡淡的不解。 何念新很不乐意地瘪嘴:“也不是很不行, 只是咱们一时痛快了, 等咱们走了, 这些蛮子肯定还要来找店家麻烦的。” 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除非是把凉城抢回来,把这边疆的缺口给好好填补上。 一行人一想,何念新说的倒是这个道理,便都先退了出去, 躲了一阵,等蛮子走了,才又回店家那里去。 店家正愁眉苦脸,已经多日没有分文收入了,如今这小镇里弄点吃的本来也不容易,还要赔上送进蛮子肚子里的那些。也不是没想过关店,第二日便被砸上门来,毁了大半的店面。 正盘算着是不是也该逃了算了的时候,便忽间门口涌入了一些半大少年。 这等小镇一年到头本也没几个外乡人来,更何况这些少年十分抢眼,店家立马就记起了他们。 和当中那个出手大方的女娃。 店家眼珠子转了转。 何念新则已经开始问师兄师姐们要吃些什么了。 店家清了清嗓子:“我们这儿的东西涨价了。”说着,他颤巍巍地报了个数,这数他之前想都不敢想,但说出来之后却又给自己列了一大堆的理由,生怕何念新他们不同意。 何念新倒也懒得听他说这么多,直接摆了摆手,让店家先住嘴。她在椅子上也不老实坐着,想回个头跟店家说话,干脆地直接扭身过去,把脑袋搁在椅背上:“这银子我也不是出不起,不过啊,我还得跟你打听个消息。” “问吧问吧!”店家本着拿到钱赶紧要关店走人的念头,一听何念新肯掏,只想伺候好了这帮少爷小姐。 于是何念新便打听起了和亲的事儿。幸好这儿蛮子常往来,偶尔还能漏出几句,店家倒也不是一点也不知道。何念新虽不算满意,倒也勉强点了头。 一行人商量着:“咱们是不是得分散点儿,多找几个地方守着看看,免得到时候漏过去了,劫不着?” 说话的是那个医术很好的宋师姐,人在池崖里算得上娇滴滴的了,一开口却是这么骇人听闻的话,吓得店家差点儿把手里的盘子给摔了。 何念新认真地想了想:“有道理哎,到时候咱们谁发现了谁就先发信号联系其他人好了。” 这么说着,她便又把舆图掏了出来,安排好了众人接下来的行动。给自己圈定的位置,是她觉得迎亲队最可能出现的那一处。 她也很是心急。 更陷入心焦的是怀夏。 载着无数珍宝的车马队行俗极慢,在官道上如一条颓靡长蛇挪着前进的步子。怀夏是被看守得最为严密的珍宝,身周的随嫁宫女、太监并无她贴身用惯了的不说,这些新安排的服侍之人也不知是得了谁的叮嘱,并不敢多同她说上一句话。 开始怀夏并不介意这件事,十分有闲心地盘算着,和亲的消息传至边疆大致需要多久,念新姐姐做准备又要用多久,等两方见面,大概得多少时间。 但左等右等,她就是没有等来何念新。 她开始想知道这一处离边疆还有多远,问询身边的人,未能得到什么回应。想要自己估量,向车马外一看,却只见眼前身后,俱是陌路他乡。她忽然心生一股莫大的悲凉,哪怕在宫中,最难捱的时候,她也未曾有过这种孤独心绪。 但偏偏这心绪她越想排解,缠绕得越紧。缠得越紧,她越觉得自己被剥离开了这片天地,只剩孤身。 怀夏也终究才只有十四岁,在此之前,未曾离开过母亲身边。 她脸色苍白了起来,只紧紧地将两物在心口藏好。千曲给的那块旧牌符,何念新当初提的那面扇子。 在抱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怀夏才会觉得,自己在这世间还留存着希望。 她抱着希望在等,直到有一日,在车马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公主,还有三日便到凉城了。”是护送和亲队伍的侍卫。 凉城。 那对怀夏而言,原本只是点在舆图上的一点,是她念新姐姐故事里的场景,怀夏原本憧憬过,但如今只希望这三日过得慢一点。 第一日,她悄悄地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希冀在哪一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遍寻不得。 第二日,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了,只呆在车中,任由四方被笼罩着,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漆黑。而耳畔,只余嘈杂。她将手中的扇打开,上面那个并不圆满的圈,她已经不需看便知晓它在何处了。将手指放上去,沿着墨痕划过,怀夏心中喊着念新姐姐,忽然觉得浑身一阵的痛。 第三日,她有些昏昏沉沉,连打开扇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双手捧着扇子,死死地贴着心口。半梦半醒间,她觉察到了一股奇怪的shi濡。她伸手探了探,指尖是染着腥锈味道的黏着。 像是血。 奇怪,怎么会忽然有血?难道是老天也听到了她的意志,知道她不想跨过那条边境线,立过誓说,想要把自己的性命留在故土,便来帮自己达成这个心愿了? 也好,那便这样吧。怀夏闭上了眼睛,仿佛外间的一切再同她没了关联。 偏在这时,耳畔的声音嘈杂了起来。马车一顿,停住了前进的步子。有刀剑彼此碰撞发出的尖锐声响,怀夏茫然地又将眼睛张开,是谁?是发生了什么? 她用力地攥住了手中的折扇,想要提起最后的力气将帘子掀开。但她却只能挣扎两下,没能成功地坐起来。 是念新姐姐来了吗? 是她吗? 怀夏往前一倾,没能站住,双脚发软地跌坐在了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顾不得吃痛了,因为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那虽然已经有两年未在耳畔响起,但仍旧如此熟悉的声音:“公主应该在那个车上,我先去看看!师兄、师姐们撑住!” 不太一样了,比以往更清亮,但怀夏却能立刻确定,那就是她的念新姐姐。 她的太阳。 怀夏站不起来,便坐在地上,往前蹭着。血迹蜿蜒着,但她已全然不顾。 “怎么会有血的味道?不好!”何念新的声音越来越近。 姐姐!怀夏咬着唇,心中喊着与她仅仅隔着一道帘子的那人的名字。 帘子便忽然被掀开了。 她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忽然地见到了太阳,怀夏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她却向外伸着手,不怕被灼伤似的,将自己苍白的手伸向她的太阳,用最后的力气轻轻地、坚决地说:“念新姐姐,你来了,我不想死……” “怀夏!你受伤了?”何念新赶紧扑上来,饶是身姿矫健如她,也差点被绊了一跤。但她半点都不在意,立刻便把马车里的怀夏给抱了出来。 女孩穿着过于宽大的嫁衣,在这荒沙里,那一抹鲜红灼眼。她在嫁衣里显得小小的,像玉娃娃一样,通体地苍白。何念新紧紧地将这个仿佛立刻就要碎了的玉娃娃抱在怀中,让自己的呼吸打在怀夏的面颊上,让自己的身体给怀夏一点温度。她奔走起来,在人堆里喊着:“宋师姐,宋师姐你在哪里?怀夏受伤了!你来给她看看吧!” 三十六个池崖少年,今天是突然地冲出来,将和亲的队伍给截断,把公主给带走的。见何念新抱了个人出来,其余人便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本想着按计划赶紧溜走,但听何念新吵嚷着公主受伤了,又有点不知所措。 走?还是先看病才好? 倒是钟萍萍,比慌乱了的何念新果决多了,立刻替了何念新下令:“撤走,到地方再给公主看伤。咱们不便在此多留!” 见身后侍卫们来追,林秀儿还丢了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出去,炸起了一片迷雾。 等迷雾散尽,这群似是从天而降的少年便已然消失了。 送亲队里的蛮子使臣,见此大闹起来,非要护卫们去找。但找?从何找起? 其实因着公主受伤,何念新他们倒是并未走远。 男弟子们被打发走了,女弟子们围成了一圈,中间是何念新抱着脸色惨白的怀夏。女弟子们悄悄交头接耳,这便是公主呀,真好看啊。只是看着怎么这么弱呀。 宋师姐倒是镇定:“伤在何处?让我看看。”指挥何念新,要剥了怀夏衣服的模样。 怀夏顿了顿,在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她不愿意。何念新瞧着她的模样,也没动手,只是说:“怀夏,你先说便是了。” 许是被救出来了,怀夏镇定了许多,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感觉了一下,脸又更白了些。说不出口。 颇有些为难请地,她将双腿并紧。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宋师姐的眼睛,原本还一脸认真地在准备着包扎伤口的用具的她,将手里的纱卷丢到了何念新脸上:“她可能是头一回,师妹你也是女子,又长她几岁,跟着慌什么?” 何念新和怀夏都一脸茫然。 片刻,何念新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脸色难得地微红。 第63章 圆叁 怀抱 宋师姐将怀夏拉了过去, 让其余同门女弟子将那群男弟子赶得更远了些, 而后拽过怀夏, 给她讲了半天, 什么叫葵水,该怎么做。 怀夏越听脸越红, 难得地只能支支吾吾,点头说是。 何念新则被指使出去找东西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备齐。虽然何念新难得地面红耳赤, 但她倒是不介意亲手帮怀夏换一次。只是怀夏却赶紧摇头, 红着脸,自己寻一处地方躲着去了。 宋师姐教的很详细, 她虽是脸红着, 却也认真听了。忙活了一会儿,怀夏忽然笑出了声来。她才刚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因为念新姐姐迟迟未至而自暴自弃, 转眼工夫,她便像是从死里逃生, 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凉城的满目疮痍在她面前也跃然变得美好了许多, 周身的黄沙仿佛在飞扬跳动着, 庆贺从这一刻开始,怀夏终于脱离了那座华贵的鸟笼。 怀夏再绕回到何念新身边的时候,红着脸,唇角的笑意晕开,配着身上的嫁衣, 才刚还像即将破碎的玉娃娃,转眼却似沙漠里抢眼的一朵红莲。 怀夏向众人一福身,郑重地道谢。按理说她乃今上亲女,是不该向一众平民百姓行礼的,但怀夏却全然不再自持自己的身份。 何念新笑着,揽了怀夏的肩膀,跟她比划:“来来来,在咱们这儿是这么打招呼的。”说着摆着个抱拳的动作。 怀夏看了看她的手,也学着将左手包上右手,拱了拱手。 她力气小,加上身子又正虚弱,这动作做起来便格外带着份绵软,瞧得人偷笑。 怀夏倒并不介意,也跟着抿起了唇角。 池崖门的少侠们这几日都是靠双脚赶路的,这回要待回程了,却愁了起来。 怀夏可不像是个能跟着他们徒步走上两日路程的。 但身后随时都可能有追兵追来,他们也不敢多呆。林秀儿悄悄拽走何念新,很担忧地问:“公主看着这么娇贵,能跟着咱们走到了吗?”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4节 何念新撇嘴,她刚想说怀夏性子还是很坚韧的,全然不是瞧上去的那么脆弱,但心想,怀夏舍得陪着他们走,她自己可不舍得。 说来,还得怪她怎么没提前想到这件事。 何念新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是:“没事,我来背她就好了。” 说完,她便高高兴兴地跑回了怀夏身边:“走,咱们去找我父王。” 怀夏这才问道:“贤王叔和贤王妃都可安好?王叔现在在哪儿休养呢?”刚问完,却见她念新姐姐在自己面前站住了,背对着自己,半弓下身子。 怀夏愣了愣。 “来,我背你,我们习武之人脚程快。”何念新也没嫌弃怀夏娇弱,而是反而说自己走得快。 怀夏还是红了红脸,但却乖乖地趴了上去。她自觉自己在逃亡路上可算是个不小的麻烦,自然何念新说什么她便会做什么。 何念新把人背了起来,颠了颠,啧啧两声:“这么轻。” 刚刚抱的时候没来得及惦记这件事,这回可试了试。怀夏比她两年前轻多了,一看就没吃到什么好吃的。这回出了宫,可得带着怀夏把以前说过的那些好吃的都尝上一遍。 怀夏没说话,只把自己往何念新身上靠得更紧一些。 她双脚离地,有种空悬于天地的错觉,但因为身边就是何念新,又出奇地安心。怀夏在何念新瞧不见的地方笑得眉眼弯弯,鼻翼间发出了轻轻的“唔”的一声。 何念新便开始讲起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我收到你的飞鸽传书,便赶紧下山来救父王了,正好赶上了,父王还好好地呢。不过思思是等我到了边疆才又送回去的,不知道你见到它了没有?” “没有呢。”怀夏眨了眨眼睛,“真是正巧,宫里正查出了江嫔拿鸽子跟太守府上书信往来,那段日子管得可严了,我正怕思思闯进来被捉去呢。” “咦?”何念新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江嫔是谁来。怀夏当初给她讲宫中是非的时候提过一句,“正好正好,若是思思被捉去了,恐怕你还要被牵扯。你那父皇……”何念新哼了一声。 “他呀……”怀夏也哼了一声。 许是极少见怀夏这么幼稚的一面,何念新噗嗤笑了出来,才又讲:“母妃那里,父王收着圣旨的时候便去信让我小师姑带她走,几天前才收着回信,也是安好的。” “那……”怀夏想了想,“你女夫子、你那几个跟班他们呢?” “他们也没事,不过梁京贤王府可能保不住了。”何念新还有点心疼,“里面有爷爷留给我的宝藏呢,我还没全带走,也没跟阿娘说起过,她肯定也不知道那些宝藏都藏在哪里。” “……等咱们再回梁京,我得想办法帮你讨要回来。”怀夏小声嘀咕着。 “哎?你还想要回去吗?”何念新问道。 “唔。”怀夏点了点头。与其说是想要回去,不如说她必须得回去才行,“我母妃还留在那里呢。再者说,念新姐姐,贤王叔不该背负那等污名,过一辈子逃亡的日子。” “……”何念新哎了一声,“这件事情,咱们回去再详谈吧。” 何念新还背着怀夏赶路,两人便只是简单地谈了几句,把最重要的事交代一番后,便不再说话,专心赶路。 怀夏则微微闭上了眼睛。她以往出行,不是乘步辇便是坐马车,像今日这样,被人背着,在荒漠之中,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驰,还是头一次。 少年们脚步带风,风卷起黄沙,飞扑在诸人脸上。怀夏闭上了眼睛,任由风吹着。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到了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因为不想把那些侍卫引到镇上,给那些已经过得够挣扎了的百姓再带来什么麻烦,何念新选择带人露宿。 林秀儿还是担心怀夏会不会不适应,三师伯讲的那些故事里的公主,不都是娇气的吗? 何念新却是很随意地给怀夏塞了一块饼子。 巴掌大小,外头很硬,掰开来之后,却露出柔软的内芯。怀夏有样学样地跟着何念新的动作把饼子掰开,小口地啃着露出来的部分。虽然没菜没r_ou_,但她倒觉得,这饼子嚼起来还挺香甜。 “可惜不是白面的,不然更好吃。”何念新反而还挺挑剔,一边大口吃,一边嫌弃。 怀夏吃得还挺快,吃完后拍了拍裙裾上沾着的残渣,左右看看,问何念新道是:“今晚就这么就寝吗?” 林秀儿一直从旁悄悄在偷看,闻言不免紧张了起来。来了来了!公主是不是要嫌弃他们,提要求了!不知道过分不过分呀! 何念新点了点头:“没法子,先将就将就吧。夜里冷,我给你多裹一件袍子。” 又是临近年关了,加之边关的夜本就更冷一些,怀夏逃出来的匆忙,只穿着那身嫁衣,本就显得单薄。只是何念新也没办法弄到像样的冬衣,便将就着用自己的外衫了。 幸而她自己如今已经学了独孤愚运转内力,烘得全身暖暖地,不惧寒冬的功法,倒是不怕少这一件衣裳。 但怀夏想了想,却把那件外袍展开,往两个人身上一披。袍子有些小,但怀夏倒没抱怨半句,只是靠得更近了些。她也没多说什么,何念新却是知道,怀夏也担心她会冷。 她得意地勾起唇角笑开了,干脆伸出手来,把自己的手拦在怀夏的腰间,让人更容易贴到自己身边。以这个姿势,何念新把手搭在了怀夏的肚子上。 她先是朝着林秀儿眨了眨眼,早便瞧见自己这师姐一直在往怀夏这儿看了。而后又有一点小得意,小悸动。她对怀夏存着想要同她一生一世的心思,自然是愿意靠她这么近的。但真正靠在了一块儿,何念新却贴心地以内力运在掌心,帮怀夏暖着腹部。 上一次做这件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一次她偷偷把自己喜欢的吃的带进宫,害得怀夏夜半三更吃多了积食,腹中难受。她那时刚开始练内功,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内力,好不容易才用出来。 不过现在,何念新却可以轻易地做到了这件事了呢。 许是因为太暖和,怀夏睡得倒快。梦中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何念新的颈窝,均匀的呼吸打在何念新的脖颈上,弄得何念新觉得有点痒,却又分外地开心。 怀夏哎,是怀夏,她到自己身边了。她们从许多年前便说的事,如今竟成为了现实。她们无需再偷偷地夜半三更翻墙私会,可以正大光明地在白日里牵着手,可以在皇宫外,带怀夏去她们早便向往过的任何地方。 何念新便没有睡着,而是借着月光,一直在看着身边的人。 这回她可没瞧见,林秀儿起来守夜时,又瞄了她们二人好几眼,心下琢磨,怎么这二人之间这般亲昵? 作者有话要说:  林师姐:p,吃一大碗狗粮。 第64章 圆肆 叔父 劫掳走和亲公主的少年们只用了两日功夫便赶回了贤王身边。 本就是爱玩闹的年纪, 又都是何念新ji,ng挑细选出来的爱折腾、同她臭味相投的性子, 这些少年没多少工夫里, 劫掳走了贤王, 又劫掳走了公主,俱是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材料, 还期望着能更闹腾一些。 倒是贤王,颇为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被围拱在中间, 让自家女儿揽着的女孩。 怀夏红了红脸, 小心挣扎了两下, 何念新便松了手。而后怀夏两步上前,只当是普通人家的外甥女见过叔父那般, 见了个礼, 叫了句:“王叔。” 怀夏倒是自觉自己勉强算是同贤王神交已久——在何念新的书信当中。敬重这王叔的为人,钦佩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不赞同他的保守, 也同情他在父皇那儿无缘无故招惹来的横祸。 贤王却是不久前才知道怀夏的存在,勉强从何念新那里得知了一点点这两个小丫头做的好事。 他叹了一口气, 对还傻站在外头的半大孩子们摆了摆手:“都去歇着吧, 在外面站着不冷吗。”言语里倒是关切。 何念新冲着怀夏眨了眨眼, 神色间仿佛在问,是不是我父王人很不错呀。 怀夏也回了个眼神,听王叔那声叹息,念新姐姐你这几日定没少折腾他呀。 何念新吐了下舌,又立刻收了回去, 小心背着贤王,也没叫他瞧见。回头再冲着自己父王的时候,何念新换了个模样,像个贴心的姐姐,道是:“父王,怀夏这一身穿得太单薄了,我先带她去换身衣裳。” 怀夏还穿着那红嫁衣呢。 贤王点了点头。 何念新便牵着怀夏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了,像是牵着自己的新娘。 衣裳都是向借住的山庄里的人借来,摸上去略嫌粗糙,还不及怀夏身边的大宫女的穿着,还好倒很是干净。怀夏抱着衣裳,找了扇屏风后躲了过去,何念新便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怀夏便换了身打扮,绕过屏风,探出半张脸来。 “让姐姐看看。”何念新不客气地道是,伸手来把怀夏牵了出来,上下打量一番。 怀夏浑身的叮当坠饰俱是被她给摘了,只在头上还留着一根发簪。身上这冬衣棉絮得很厚,怀夏有点伸不开胳膊,整个人显得胖了两圈,脸却被衬得更小了。只是衣服整理得并不整齐,何念新便帮她整了整,笑道:“怀夏没自己穿过衣裳吧。” “姐姐,我是不是笨手笨脚的?”怀夏小声问道,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呀?” 她这句话刚说完,额上忽然一痛。这突如其来的痛让怀夏怔住了,显得有些傻愣愣地。极少从怀夏脸上看到这等表情的何念新笑得更开怀了,却又给怀夏揉了揉额头,嘴巴上说的是:“乱想什么呢。” 怀夏歪了歪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有些事情自己也得学起来了。 她顺从地让何念新帮她整理着衣裳,这时才犹犹豫豫地抬起一只手来,想碰一碰何念新的鼻梁上那道伤,又怕碰坏了。 “怎么了?”小动作被何念新瞧去,问道。 “姐姐,疼吗?”怀夏低声问道。她那日被何念新抱出来的时候,太过心焦了,也未曾看清。这两日赶路,停下来的时候都是夜里了,没能仔细看。直到如今,她才有时间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那道伤,越看心里越揪疼。 这道伤很新,已经开始愈合了,有一道褐色的疤。伸手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有些划手。她也不敢用力,立刻便把手收回去了。 何念新这时已经给怀夏整好衣裳了,颇不在意地道是:“替父王拦飞箭时留的,都长好了,不怕的。” 怀夏低声道是:“……怎么就不怕了,要是能宣太医来配些好的药消疤就好了。”她顿了一会儿,才颇不情愿道是,“姐姐也是女孩儿,脸面总归是要紧的,不然……”不过却不愿再说下去。 何念新转了转眼珠子,却问:“那,怀夏你可嫌弃姐姐脸上有疤?” “我?”怀夏奇怪怎么就问起她来了,连忙摇头回道,“我当然不会嫌弃,我只是……心疼姐姐。” 何念新便哈哈一笑:“那不就行了。”她心知怀夏才刚没说出口的恐怕是女孩总要嫁人之类的,但何念新毕竟心中对怀夏存着那样的想法,比之什么莫名的男人,她更在意怀夏的想法。 也只是一问罢了,何念新心知怀夏不可能会介意。 怀夏却不再说这个了,而是又转绕到屏风后面,将才刚从身上摘下来的首饰全抱了出来,挑拣了一些出来,道是:“这些可以分给庄子里的人做人情,好歹现在咱们是寄人篱下,虽说是有旧日渊源在,但总归是太打扰了。”说着,怀夏便拿换下的衣裳胡乱裹了几下,塞到何念新怀里,还叮嘱着,“这些金银器物都是宫中出的,最好是让人融了再用。” 何念新便只能抱好了,无奈道是:“好啦,咱们先去找我父王吧。” “嗯。”怀夏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确认过后,点点头,跟在何念新身后。 这一身打扮叫她稍有些不自在,走路时便有些迈不开步子,摇摇晃晃。何念新偷瞄了两眼,嘴角提起笑来,没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等着。 贤王正在一处偏厅等着。 他泡了一壶苦茶,品了品,口中弥留着不算美妙的味道,于是便放了下来,给两个小辈只留了白水。等了许久,才见自家女儿抱着那身红嫁衣,进来后便一屁股坐下。 身后的公主礼数倒是周全,尽管只坐在简陋的杨木椅上,仪态却依旧得体优雅。 何念新开了茶盏盖子,一口灌下,长舒一声:“总算是回来了,这几日真是折腾。” “沿途镇子上如何了?”贤王关切问道。 何念新便如实描述了一番。 这几日镇上的人又逃了不少,那家食肆终于彻底人去楼空了。那些蛮子仍是横行,气得何念新他们很想杀几个来出气,最终终究是忍住了。 贤王听罢,脸上未曾写得什么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只可惜咱们还未修养好,不能打草惊蛇。”何念新忍不住道是。 贤王这时却瞥了怀夏一眼,问何念新道:“那你将和亲公主抢来了,就不打草惊蛇了?” 何念新差点咬了舌头。 怀夏却是垂了头。 贤王也并非是为难这两个小辈,哪怕不论怀夏和何念新的交情,单论怀夏提前的警讯救下了贤王妃,他也不会任由怀夏落到蛮王手里去,让好端端的一个公主被蛮子糟蹋了去的。 “我也非是责备你,只是接下来咱们得早做准备了,此番你这作为落了蛮子的面子,他们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何念新摸了摸鼻子,她那日急得很,事先想过这个问题,却未得到什么好的解决法子,干脆打算先救了人再说。到了这时,被贤王问起来,何念新便不免哑声。 瞧着女儿那装乖的模样,贤王也只能失笑地摇摇头。 怀夏却是忽然道是:“王叔,您打算什么时候再发兵夺回凉城?” 贤王一顿,对着怀夏却未说实话,只道是:“我现在发兵,名不正言不顺。”他并未自称本王,想梁京那边近几日该有新的旨意削他封号了。贤王自然不打算将凉城拱手让人,但他不知该对这个女孩信上几分。 “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怀夏已掂量了许久言语,“眼下情景,父皇他……所能做的,一是再送上更多财物来平息蛮王怒意,只是这等举动无疑只会让蛮子更加贪得无厌。”她皱了皱眉头,“或是立刻调兵将凉城攻回来。” “有何处兵可调用?”贤王这回才多瞧了怀夏一眼,倒觉得这女孩颇有些不一般了。 “近的是澜城,远的是南边。”怀夏道是。这二者俱是一道圣旨便能调动来的,“父皇应是倾向于调南边……德妃外家的兵。”她对各军将守不算熟,不过若是这些将守家有人在宫中,怀夏倒是知道不少。 贤王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 怀夏便道是:“是以,咱们需得想法子将澜城兵借出来,越早越好。只要夺回凉城,守住了,便无需再惧蛮子再胡乱张口了。” 她早便打探过,如今凉城军所剩无几,也都疲惫得很,还需再好生休养。 怀夏见贤王只在瞧她,却不开口,于是又吸一口气,继续道是:“到时候,烦请王叔继续守城,念新姐姐他们守在城外游战,无需深入,但可将蛮兵小股击散。我听闻蛮子那边都是分部落的,平日里并不生活在一块儿,只要这样,无需多少日子便会把他们人心打散了。人心散了,兵便再也聚不齐了。” 贤王若有所思。 怀夏说到这儿,若是计划得顺利,边疆便可继续恢复太平。但她却未停下,而是继续道是:“等凉城这里平定了,我想带着念新姐姐回梁京,给王叔平反。” “……”贤王终于笑了出来,放下了心,感慨一句,难得今上居然能有这等女儿,便将怀夏当个可以共商要事的大人,正经道是,“向澜城借兵,我恐怕只有五成把握。” 他之前不去澜城,是担心那处也有今上耳目。如今只是借兵,用以打凉城中蛮族守军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倒是可行,只是澜城毕竟还要守城,未必能借得多少。 怀夏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牌符来,连带着啪地一下带出一把扇子。 她赶紧把扇子捡回来,这回顾不得自己的仪姿了,脸上浮起两片红,抿了抿唇,才将那牌符递上,道是:“这是陈将军的信物,是我三皇妹,陈将军的外孙女儿送我的,可再加几成把握。” 贤王眼前一亮,澜城守将陈将军此人颇重情义,这东西倒可以略加些筹码。 怀夏又尽力想了所有可借力的,才道是:“还有,王叔可听说我九皇叔是个什么人物?他封地应该也在附近,不知是否能借力一二。” 怀夏琢磨的是,那九皇叔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同父皇恐怕有旧怨。若是个见不得父皇作为的,可以从这儿切入,试着去说服一二。 却见贤王怔了怔,失笑道是:“未曾想陛下还肯提老九两句?还以为他们已绝了兄弟情谊,只以君臣相待了呢。” 第65章 圆伍 安排 贤王本不欲在两个小辈面前多说长辈间的是非, 刚想开口道是从老九那儿借点兵却可一试, 就见两个孩子眼睛都亮了好几分, 一副迫切想听的模样。 明明二人间血缘上并无多大关系, 但贤王却硬是瞧出了两人的相似,恍惚间似是明白了一点, 为什么自家这跳脱的女儿会同这么恬淡的公主交好。 她们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他只好两三句解释道是:“老九那人,因着封地挨得近, 我们二人倒有些往来。他脾气比较直, 虽是……看不惯你父皇的手段, 却因小时候承他照看,也不宜多加指责, 左右为难, 干脆便退守封地了。” 怀夏点了点头,何念新却哼了一声,原本单手托腮斜歪着身子坐着, 这回哒哒跑到了怀夏身边去,低声对怀夏道是:“我父王讲故事可无趣了。” 说是压低了声音, 贤王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何念新也不惧被他听去, 反而冲着贤王笑了笑, 才假装正经问道:“那咱们接下来再召集人来具体商议一下?谁去澜城,谁去九皇叔那儿,带哪些人打回去。”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还真多呢。 贤王点了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 再拖下去,蛮子还不知要做些什么。 想了想,贤王道是:“你们二人也留下吧。”颇为认可。 何念新却不领情,反而很奇怪地问:“父王,我们二人这么能干,你不会才刚还打算把我们丢到一边吧?” 贤王闻此言,上下打量了何念新两眼,好笑道是:“哪有你自己夸自己的道理?” “我说得是实话。”一边说着,她一边还拍了资。源。整。理。未。知。数拍怀夏的肩膀,“我宣布,这便是本未来的大将军未来的军师了。” 贤王好气又好笑,摆手打发何念新去跑腿叫人,不多同她计较。 被喊来的俱是贤王手下的几个将领,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公主,一个个面色古怪。 怀夏倒也目不斜视,将身子挺得更直了些。 等何念新跑了一圈回来,便见偏厅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干脆往怀夏身边挤了挤,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催促道:“父王,早些解决吧。” 尽管瞧见了手下人古怪的神色,贤王也不费唇舌解释什么,点点头,便说起了正事。 都是与蛮子有血海深仇之人,一听说有了打回去的法子,诸人无有不应的,纷纷包揽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等到安排得差不多了,贤王转而对怀夏道是:“最后便麻烦清平和新儿去一趟九王爷那里吧。” “那我门中师兄、师姐们,可需留下?”何念新问道是。 池崖门的少年们能打还肯冲,只是着实不好约束。若是有折损在这儿的,却也不好向他们师长交代。贤王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是:“不必了,你带他们一同前去吧。” 自家女儿倒是意外能将这些人好生管束住。 一切商议妥当之后,贤王便左右扫过几眼,问:“诸位可还有异议?” 便见一个将军山眉紧皱,问道:“王爷,恕属下直言。这位公主说此间事毕后便要为您正名,她有何能耐,敢说此大话?世人皆知,是今上不贤,才使您受这冤屈。只要那人还在那位子上坐着,这小公主能有什么办法?” 这位将军闻说和亲一事,倒没有想得太多,反而觉得安抚好蛮子后,倒能多给他们争取些喘息机会,好养好了,伺机打回去。没想到自家郡主居然胆大包天地把人给抢回来了不说,这小公主还坐在男人们商讨要事的地方,被王爷托付重任不说,还说什么要给王爷正名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愤懑,声音便越提越高,最终甚至吵嚷了起来。 何念新有些生气。 怀夏却不急不躁,端着茶盏,抿了口白水,泰然道是:“父皇这番作为,除却在凉城这儿的卑鄙手段外,左不过也是欺王叔在梁京里没有口舌为他争辩。”她略加分析,声音不大,倒字字清晰。那做将军的原本还不服气,闻言却也得承认,怀夏说的有几分道理。 “公主,你莫不是要做替我们王爷分辨的那张口舌了?”那将军气哄哄问道。 怀夏却摇了摇头:“口舌长在百姓身上,我倒是可以做一个引导之人。”她说完,顿了顿,先是看过身周这些人的神色,见还有人不服气,也只略微一笑,十分郑重地道是,“一年不行便十年,此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绝对不会放弃。” “此事无需再争辩,本来我等持戈,也只是为了戍守故土,不受外敌侵扰罢了。”贤王先是向怀夏点头,而后却制止了那几个心腹,只道是。他本也不指望今上还在位时便能洗刷冤屈,那恐怕只会引起那一位的变本加厉罢了。 他更看重的是怀夏的这份心意。 何念新想了想,倒是口出狂言:“……那便等那人不在位的时候咯。”她一边说着,双脚离地,随意地摆了摆。 众将军倒抽一口凉气,赶紧道是:“天都黑了,该去吃饭了。” 何念新这才觉得似乎偏厅里暗了不少,便掌了一盏灯,毫不客气地要拉了怀夏先走,一边走还一边跟说着这山庄中有什么别样风味,比如说切成大块的r_ou_。 怀夏一边点着头,一边比划了一下。但真正见到那锅炖r_ou_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盖子一掀开,便有冲鼻的香气扑面而来。等那热气氲开,怀夏才终于见得了炖r_ou_的模样。每一块都有她半个拳头大,半肥半瘦,炖熬成了汤汁的颜色。何念新给她捞了一块,盛在碗里。 怀夏拿筷子挑了许久,还四下张望着别人的吃相。见别人都是大口咀嚼,她还是不太好意思,用筷子夹断了,小口吃掉的。 唇齿上便侵染了这等霸道的香气。 怀夏没吃过这样的炖r_ou_,一块下肚后便觉得撑得不行,放下了碗筷,只在一旁等何念新,听她一边吃,一边道是:“现在也就这儿能吃得上r_ou_了,都是练武的,天天吃素的根本不顶饿,所以庄子里养了很多猪。你得躲着点儿,可臭了。” “……我没见过。”怀夏眨眼,还挺好奇。想了想,又可惜道是,“明日咱们就要出发了,见不到了。” “……”何念新却略一思索,“要不咱们今晚去看一眼?”哎呀,她一边说着,一边心底里感慨了一句,怀夏虽然嘴上没说,但露出这种想看的表情来,她还真没法拒绝呢。 何念新赶紧匆匆扒完了碗中的饭,又牵住了怀夏,往外跑了。 就坐在不远处的林秀儿又在偷瞄二人,等她们走了,才戳了戳身边的钟萍萍:“哎,钟师妹,你说何师妹和那个公主怎么感情这么好呀。” 钟萍萍想了想,却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兴许,咱们不该老公主、公主地喊……她叫怀夏是吧?” “那怎么叫?”林秀儿很奇怪地问道。 钟萍萍想了想,她倒是有个已经成家了的大师兄,下山后带了个女子回来,自己一般见了那女子,也只唤一声师姐便行。于是道是:“也叫一声师妹吧。” 林秀儿被弄得一头雾水。 何念新带着怀夏在山庄里转了一圈后,便找到了那猪圈所在。不用旁人提醒,隔着很远便能闻到牲畜身上的臭味。怀夏便止了脚步,捂着口鼻。何念新却是笑得极开心,又带着怀夏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道是:“好吃的r_ou_得来可不容易呢。” “那等地方能进得去人吗?”怀夏小声嘀咕。 “必定有人需要以c,ao劳这个为生。”何念新说着,却察觉了手心里攥着的怀夏的那只手抖了下,于是又笑嘻嘻地道是,“可是怀夏不必做这个,怀夏只要当个聪明又厉害的公主就好了呀。” 怀夏没说话,只在何念新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两下。 何念新觉得有点痒,于是就恣意笑了出来:“哈哈,你是厉害的公主和我的幕后军师,我是大将军,我们一起,天下无敌!” 她举着自己的胳膊,连带把怀夏的胳膊也拽了起来,冲着月亮一指,仿佛真的要一飞冲天了似的。而后何念新便美滋滋地品味了一会儿那句“我们一起”,心想,这样真好呀。 何念新品完了之后便暂且将这件事放下了,她想再缓上一缓,如今手边的事有些多,等到清闲了一些,她便好好地跟自家怀夏妹妹说。 说她想跟怀夏守一辈子。 想到这儿,何念新伸手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那柄折扇。怀夏妹妹带着自己给她的扇子,自己也带着怀夏画的那柄,真好呀。 第66章 圆陆 求援 马蹄印留在沙地上, 没过半晌, 有风吹过, 便将之抹去。 何念新把怀夏劫回去之后便担心蛮子找来, 干脆安排了值夜之人,果真抓着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山庄的主人家倒不怕惹事, 径直将人给扣下了。 何念新被喊了起来,守在柴房外, 朝被抓的那两个蛮子看了几眼。两个家伙脸色铁青, 嘴巴里说的话她也听不懂, 干脆听都懒得听了,反正在这个节骨眼找来也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事。 她摆摆手便去休息了, 约好了第二日出发, 还得攒足ji,ng神。 马匹是山庄借出来的。 主人家颇为豪气:“虽是江湖人,也是本朝子民,自然也要为守家卫国做些什么。” 贤王自不会推辞, 如今这正是急需的东西,不是他假客气的时候了。一行人兵分三路, 贤王等轻兵入澜城请求陈将军支援, 何念新带着池崖少年们去九王爷封地, 其余人马则是小股地去s_ao扰敌军了。 马匹有限,自然是把那些健壮的优先分给真正要交锋的。其余人等多是两人合乘一匹,何念新他们都未曾例外。 只有怀夏是向来没骑过马的。 不过怀夏嘴巴上也不埋怨,只是求助似的往向何念新。那眼神,看得何念新心颤, 二话不说,便托着怀夏,先将她送上了马背。 何念新到手的这匹马年纪比较大了,性子倒还温顺。只是猛地被人骑上,难免要挪动两步。怀夏便赶紧抓住了马缰绳,将整个身子崩得紧紧地,两腿死死夹着这老马宽厚的脊背。 何念新见她害怕,自己赶紧翻了上去,然后让怀夏在自己怀里靠着,调整一下姿势,教她尽可能地放松身子,稍微舒服一些。 尽管如此,一路下来,怀夏还是觉得腿根处火辣辣地。她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晃晃,若是没有何念新搀着,恐怕就要跌下来了。但四下看了一眼,却见周旁人一个个生龙活虎地,她便没开口说话。 只是将自己的手攥在何念新的手心里,一晃身子,颇为狼狈地从马匹上半掉下来。 何念新稳妥地将人给接住了。 “念新姐姐,咱们还需几日路程?”怀夏问道。 “快的话,还得用上两三日功夫吧。”何念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稍微没搀扶一下怀夏,紧接着便见怀夏差点摔倒在地上。 怀夏咬着唇,心下其实对自己颇有些不满了。心想,骑马这件事,还得更加努力适应才行啊。 幸而何念新眼疾手快,倒是稳妥地把人给接住了。正想问怀夏是怎么了,忽然听一旁宋师姐喊了一声:“何师妹,接着!” 说着,便有个巴掌大小的瓶子飞了过来。 许是跟同门中那几个用暗器的比对时练出来的,何念新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自动地去将那小瓶子给接住了,另一只手则把怀夏护在了身后。这才打量了一下手里的瓷瓶,问宋师姐道是:“师姐,这是什么药?” 反正,宋师姐掏出来的东西,不是药就是毒。 宋师姐指了指何念新身后的公主道是:“人家一看就是第一回骑马,定是伤着了,你带人去上个药吧。想必公主不习武,没咱们这么皮糙r_ou_厚。” 何念新这才“哦”了一声。 怀夏倒是露出半张脸来,想了想,道是:“宋女侠不必总是喊我公主,你可以叫我……”她想了想,自己跟念新姐姐一个姓,好像让人称呼自己姓氏也不合适,于是就干脆用了名字,“叫我怀夏便是。” 林秀儿倒是忽然想起了昨夜钟萍萍的话,托腮想了想:“咦?你是何师妹的妹妹,也算是半个咱们门中人了,我们也唤你一声师妹便是了?” 怀夏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念新倒挺积极:“也好也好。” “那便是怀夏师妹了。”宋师姐其实还颇享受被人喊成女侠,她头回下山,也是第一回被人这么称呼。但毕竟怀夏要跟在何念新身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若是一直女侠来女侠去,也太生疏了。 钟萍萍却没说话,心想,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些人曲解了也便曲解了罢。 宋师姐又催促两句:“怀夏师妹快去上药吧,我们头回学骑马的时候,也是好几天疼得不敢走路呢。不过我这药好,你好生休息一晚上,明早就应该无恙了。” 怀夏红了红脸,从何念新手里把药接过,也不肯让自家念新姐姐跟着,自己一个人躲去了避人的地方。 一行人这一路已经不指望再能找到个合适的店家投宿了,干脆找了间破败庙宇稍作休整。怀夏躲起来之后,何念新便非常负责地悄悄跟着,替她望风去了。 等了一会儿,才见怀夏慢慢扶着墙挪回来。 宋师姐这人看中药效,手里的瓶瓶罐罐都是好东西,唯独有一个问题便是药性烈了些。怀夏此时正紧咬着牙,忍着擦伤处传来的痛。 许是痛得厉害,她甚至都没觉察到就站在不远处的何念新。 还是何念新笑出了声,才将怀夏惊动了的。 “念新姐姐。”怀夏站住了脚步,眼珠子骨碌碌在转着,心想自己的这副狼狈模样定是被看去了。 “你这几日总是在逞强呀。”何念新抱着双臂,瞧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不少的女孩。 怀夏刚想否认,却正好对上了何念新的眼神。自家这个姐姐,有时候大大咧咧,有时候却又能从极小处抽丝剥茧,发觉她想藏起来的东西。忽然地,她便不想隐瞒了,但说出口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总归是头一回出宫,头一回做许多事呢,有些不适应罢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浅,想了想,却又抬起眸子来,郑重地添上一句:“虽是如今山雨欲来,我似乎不该这么说,但,我也很高兴。” 怀夏无需再说什么了,何念新便立刻就知道了,她是不适应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而高兴。对此,何念新只报以一笑,又在怀夏面前半弯下身子:“来,我把你背回去吧。宋师姐的药都霸道。” “唔……”怀夏又乖乖地趴回了何念新的背上。 尽管只有那么两步路,但怀夏还是偷了个小懒。她甚至还闲闲地比量了一下,念新姐姐的肩膀比自己要宽,靠上去极为安心。 一行人在庙中躲了一夜后,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启程了。这一回何念新对着那匹马比划了一下,没再让怀夏跨上去,而是自己先翻身上来,让怀夏蹬上马蹬,斜坐上来。 只是马赶得太快的时候,怀夏这么坐,容易斜着滑下去。何念新便把人给用自己的两臂圈了起来,牢牢地揽住了。 又是两日后,这一行人终于入了九王爷的封地。 此处已离着边疆颇远了,不少凉城流民正逃难到了这一处。封地城门紧闭,但门外却开了间粥硼,瞧施粥的都穿着官服,想是九王爷安排下来的。何念新远远看了一眼,点头道是:“这么看来,至少这九王爷是个好人了。” “只是咱们该怎么进城啊?”林秀儿勒马,仿佛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似的,“又怎么去找那个九王爷?我原本还想翻墙了事,但这城门外聚了这么多人,咱们翻墙可太显眼了。” 怀夏看了半晌,想想道是:“那便闹一场好了,稍有分寸些,不必伤人。” 林秀儿不考虑这件事,怀夏却早考虑过了,一早便没打算着被当成宾客恭敬地迎入城中。且不说他们没有文书路引,守城的会不会放行。就算是到了九王爷府门口,想要拿个信物来求见,不管是用贤王还是被劫掳走的公主的身份都不妥当。 那便干脆仗着功夫闹腾一下,稍微触犯些罪过不大的律条,引来官兵抓他们好了。自己这一行人过于显眼,那九王爷定是要来亲审的。 只要见到了人,之后的便好说了。 怀夏轻描淡写地将法子一说,本还想好生解释一番。没想到这帮侠客们就喜欢闹腾,二话不说地便行动了起来。 先是使劲儿擂城门,然后是守城人说什么他们便不听什么,看上去乱哄哄地。 他们也的确不伤人,但守城军挥舞着兵器的那点威胁举动可不被他们看在眼里。守卫们没了法子,只好向城里多求援手。 很快,守卫们围了个圆,将这一行人围在了里面。 打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着锦袍,眉头拧得极紧,一脸郁郁。怀夏却是在人群里抬头望了他一眼,一眼便认出了这一位是谁。 未曾想,见这一面,比她想的还要容易。怀夏想了想,拔下头上的发簪——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能充当信物的东西了。 “九王爷,可否一观此物?”怀夏朗声道是。 第67章 圆柒 对答 九王爷听下人来报说, 城门外有人闹事, 都是些半大少年, 且看上去竟颇似有些来头, 恐怕来意不善。他是个闲不住的,又正值多事之秋, 便亲自率了人马前去查看。 为防流民趁机涌入,这回九王爷带了不少人, 层层将城门与那群少年俱是围堵住了。那些少年却并没有太过挣扎, 半分也不像是真要闹事的模样。 九王爷皱着眉头。 未等他做出该如何处置这些少年的决断, 便见其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往自己面前, 递送了一根簪子。 那少女刚过豆蔻之年的模样, 苍白着一张脸,并不像是个习武强身的人,反而更像个大家闺秀, 却意外地没有半分怯意地站在了这儿,眉眼间甚至看着有几分熟悉。 九王爷一时想不起这熟悉感来自何处, 只好摆手, 叫人去把那簪子呈上来。 只一上手, 便愈发凝重起神色。再看向怀夏时,冷声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又从何处得到了这簪?” 尽管离开梁京多年,九王爷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宫外能工巧匠们学不来的巧夺天工,与簪柄上“尚工苑”三字。 那正是宫中为宫妃们打制首饰的地方。 怀夏一礼,道是:“此处恐不便言明。” 九王爷想了想, 摆手道是:“请这几位公子、小姐入城。” 怀夏闻言,略松了一口气,来此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接下来要做的才是最为艰难。 发簪被九王爷攥在了手心,并未归还。怀夏此时并不在意,虽披头散发颇为不雅,但她正全心地在演练着接下来该如何说服九王叔出兵。但跟在怀夏身后的何念新瞧着不痛快,想了想,拦怀夏慢走一步,从怀中摸出一根发带,帮怀夏先简单将那一头乌发拢了起来,乖顺地垂在身后。 九王爷未放下对这莫名其妙的一行人的戒备,余光瞧见了二人的举动,眉头拧得更紧。 他并不打算全将人一并引入王府,而是先将其余人收入牢中,只留下了不会功夫的怀夏一个。 何念新不太满意九王爷的安排,拽着怀夏的手,瞪了九王爷一眼。 倒是怀夏,还十分耐心地安抚着:“不必担心,若是九王爷不肯听我的,想必也会把我押入牢中找你们的。” 何念新这才不情不愿地放手。 其余人也半点没有害怕的神情,反而有些兴致勃勃,仿佛入狱是件什么新鲜的事情似的。顺从地排起长龙,跟在狱卒身后。 怀夏则被带去了王府。 九王爷想了想,终究这是个姑娘,便叫人从后院喊来了几个健壮的婆子守着,而让亲兵退下了,这才又问怀夏:“此处可便于明说了?” 怀夏却道是:“王爷心中该有猜测的。” “……”九王爷多看了怀夏几眼,忽然嗤笑出声,“莫非是前些日子被劫掳走的那位公主?”在堂堂亲王面前以“我”而非“民女”自称,且手持宫中才有的发簪,眼前这一位的来历着实好猜。 守在一旁的婆子们俱是吓了一跳,一时屋中闹哄了一阵,吵得九王爷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都住嘴。” 怀夏再见礼,改口:“清平公主怀夏,见过王叔。”认下了自己的身份。 怀夏在门口不敢直接将信物交给守城护卫言明身份,但在九王爷本人面前,她却不觉得自己瞒得住,抑或说,不挑明了的话,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会有几分分量。 果不其然,在亮明身份后,九王爷先是一怔,而后便摆摆手先让怀夏坐下了。 “为了边疆安稳,本王该将你押送回蛮子那边才是。”九王爷凉薄道是。他揣测了一番怀夏的来意,和亲公主被人劫掳走了这件事传到此地也不过才一二日,九王爷按眼下情景来看,怕这公主根本是串通了外人逃亲。是以,他以为怀夏来到自己封地上,是知晓自己同今上有隙,来投奔的而已。 九王爷这么着急威胁,怀夏却是轻笑一声,摇摇头道是:“这回送了一个怀夏,下回还得送别的,再下回呢……边疆安稳,不是这么求的。” “小丫头倒是巧舌如簧,凛然大义,说得轻巧。”眼前这男人却不似贤王那般会轻易认同怀夏,反而心中只觉得这话不该从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嘴里吐露,兴许眼前之人是被谁教过了。 怀夏倒也不急。贤王那儿,事先有念新姐姐告知了她父王二人之间的旧识,虽只是透露了些许,但总归贤王是对自己有所了解的。眼前这九王爷,她二人之前却是互相不曾听说过,被戒备也是正常。 “非是嘴上说说,而是有所依仗。”怀夏还想着牢中的念新姐姐呢,不欲多耽搁时间,而是从袖口处取出一封书信来,“此为贤王叔亲笔,还请过目。” 九王爷却未伸手来接,而是更为警惕地往着怀夏:“贤王?他不是投敌了吗。” 为保封地安稳,九王爷这些日子未曾踏出过封地半步,而是镇守在城中,是以对边疆动乱,他也只是听了些流言。 许是因为封地临近,贤王这些年来的狼狈九王爷早便看在眼中,心知是那一位无事生非。贤王投敌的消息传来,他还以为是这人终于忍不下去了,虽奇怪以贤王为人为何会直接弃城不顾,却也颇心有戚戚。 但眼下却是今上膝下原本该去和亲的公主,跑到自己封地这儿来,递送上了贤王的来信。言语中透露的意思,仿佛贤王仍在同蛮族对峙着似的。 古怪,太过古怪了。 九王爷想不通为何深宫的公主和守御边疆的王爷会走到一路上,干脆先不去接那封信。 怀夏将那只手伸着,虽不见人接,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直至身后有个婆子上前一步,想先接过去,怀夏才将那只手收回来,并未给出信,而是先又收在了自己身边。 许是因为她神态太坦然,没露出半分九王爷预料中的窘迫难堪,倒反而让九王爷高看一眼。 怀夏收好后,才道是:“凉城城门非是贤王所开,贤王也是仓促迎敌,差点舍身殉国。幸而得义士相救,修养至今。而今贤王正待整兵,夺回凉城。” 她并不说假话,只是隐瞒下了何念新的事。 “若为此事,贤王着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九王爷打定注意要先问清楚。 “……”怀夏扫视了一眼身后的婆子们。 “……”九王爷意会,便让婆子们先行退下,只留了个心腹,亲守在怀夏身后。 怀夏也不再强求,而是立身,恭敬一礼,恳切道是:“还请九王叔出兵,协贤王击退蛮族。” 竟是要借兵! 九王爷久久未回,而是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怀夏。无论怎么瞧,他都只觉得,这只是个女孩罢了,本该已然在蛮族王帐中哭哭啼啼,不曾想却站在了此处,不是求自己庇佑,而是要向自己借兵! “以往……”九王爷开口,却是在论及毫不相干的事,并不提借兵,“前朝也有公主和亲,的确是换了十余年清平。你为清平公主,如何看此事?” 怀夏站直了,难得一怔,颇有些觉得自己回到了更小一些的时候,上书房中少监还未换,自己便常常被问类似的话。 她想笑,不过却心知正事要紧,侃侃而谈起来,列举了历朝的和亲经历,成有,败亦有:“九王爷果真觉得送个女子过去能成什么大事?不过还需仰仗国力罢了。国强,则和亲为一桩美事,领边陲蛮族亦受天朝上国教诲。国弱,则不过是一种羞辱。” “……如今,国强还是国弱?”九王爷一顿,倒未曾想怀夏会对此等旧事如数家珍,继续问道。 “恕清平逾矩。”怀夏心底里摇了摇头,心想这九王叔果真是父皇的亲弟,如出一辙的多疑。幸而贤王说过,这一位品行要正直许多,她才敢大胆一些,毕竟也没有徐徐图之的时间了,“如今,敌进一步,我便退一步,哪怕如今不是国力衰弱,早晚也是。”想起当初林少监的要求,怀夏在说完后,又从史书中寻了两例来加之佐证。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5节 九王爷终于松了眉头,倒颇有了些兴致,继续问了下去。 怀夏端好架势,心知这是她让九王爷放下戒备和那屡若有若无的嫌弃的最好机会了,一问一答间,怀夏有些口干舌燥。 瞧九王爷似是意犹未尽,眉宇间放松了不少,怀夏才苦笑一声,不接着回话了,而是问道:“九王叔,清平说了这么久,讨要不到兵,总能讨到盏茶吧。”她一是渴了,二也得提点一下,免得让这九王爷忘了正事。 说到这儿,九王爷哼了一声,让怀夏身后守着的那婆子沏茶去了。 只余下九王爷和怀夏两个在此,让怀夏稍松了口气,想九皇叔这作态,该是终于放心自己了。 “也不知贤王在想什么,让你来寻本王?”九王爷似是有了闲谈的心思。 怀夏也换了聊家常的模样,道是:“凉城那处离不得贤王叔c,ao劳,清平在那儿无用,如今还能排的上用场的也就只有来这儿跑腿送信了。” 说着,她又将怀中的信递了出去。 这一回,九王爷总算是接过了。 第68章 圆捌 发簪 九王爷命人将牢中的少年们放了出来, 寻了处院落, 先将人安置。虽外头仍旧有着看守, 但至少吃喝不虞。 怀夏先到了一步, 坐在院落里等了一会儿,才见热热闹闹的池崖弟子们涌入, 身上都颇为狼狈,毫不客气地抱怨着牢中的脏乱。进门后见了小公主在坐着, 倒都不说话了, 绕开怀夏, 先吵着要沐浴。 何念新干脆站在门口,颇为嫌弃自己, 都没敢进来。 怀夏歪了歪头, 不解何念新为何半步都不挪动。 何念新尴尬一笑。 怀夏便干脆起身往门口走了。 何念新忙摆手:“别别别,我现在身上都有味道呢。”话刚说完,何念新却心想, 自家妹妹听完定然会安慰自己说她不嫌弃的吧。 倒不料怀夏就此站住了,点头道是:“妹妹已叫人备下许多热水了, 姐姐也快去沐浴吧。” 何念新:“……” 等将身上沾染的酸臭味道都洗净了的时候, 怀夏已经无聊地寻王府下人要了本书看。 九王爷本是照顾公主, 唯独给她安排了单独的房间,还拨来两个下人。但怀夏却让下人先退下了,而后迎了何念新进来。 “姐……”怀夏一见何念新进来,刚想开口叫她。 何念新却摆了摆手,而后想了想, 两步踱到怀夏身边,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道:“隔墙有耳。” 那桌面上的字迹转瞬便消逝了。 怀夏想了想,便摒弃了称呼:“你来了呀,坐吧。” 何念新眨眨眼睛,刚想问怀夏明知有人偷听为何还要说话,转念想明白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进都进来了,不说话才更让人疑神疑鬼吧。 只是这九王爷,怎么跟他那哥哥一样,多疑成这样?何念新撇嘴,嘴巴上接话:“公主殿下,您无恙吧。”难得用了个正经语调,听着像个忠心的护卫。 哎,她还真没这么叫过怀夏,有点新鲜。 怀夏“嗯”了一声,嘴上说着“无事”,也用茶水写了句:“九王叔还未答应,我暂时未暴露你的身份,免得再有更多牵扯。” 她还不敢保证九王叔一定会答应,得随时做好逃走的准备。若是让他知道了此间还有个安河郡主,恐怕九王爷还得再多盯着何念新,又添诸多不便。 何念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写:“他人如何?若有不对,咱们今夜便走。” 怀夏口中道:“其余诸人可还好?这回让你们受苦了。”写的是,“不必,再等上两日,让他想想。”颇有些苦恼地敲了敲桌子,怀夏给何念新写信太多,向来是个唠叨的,如今改在桌子上写大字,偏要言简意赅,她可半点都不尽兴。 “牢中有蟑螂了和老鼠,不过也没饿着我们,其实还好。”何念新眨了眨眼睛,写了句,“你该配合一下,惊叫一声才是。” 怀夏想笑,又赶紧把唇边的笑意吞咽了回去,写:“晚了。” “你就配合一下嘛!”何念新赶紧写,字迹颇为潦草,亏得怀夏认得快。 怀夏只好张口,顿了顿,“呀”了一声,十分敷衍,道是:“那你们赶紧去歇着吧,你退下便是。” 何念新扫了一眼屋子里摆着的那张床,其实有点不想走。 九王爷给怀夏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其余人却只混个比下人好一些的待遇。何念新还挺想跟怀夏睡一块儿,而非是回去跟师姐们挤着的。不过想了想自己如今扮演的是个属下,她还是冲着怀夏摆了个不情愿的表情,但嘴巴上乖乖告退了。 怀夏抿着唇在背后偷笑。 夜半三更时,正入酣眠的怀夏却忽然被惊醒。 她警惕地睁开眼睛,又松了一口气,再度合上,嘴里嘟哝着:“做属下的,怎敢夜半来此?” “那人走了。”何念新眨眨眼睛,“师姐妹那儿太拥挤了,我瞧怀夏你这儿正好。” “唔……”连日奔波,怀夏身子骨本便比不得何念新他们,好不容易有了张不错的床铺,怀夏不太乐意起身,干脆向里挪了两下,给何念新让出半片位置。 何念新毫不客气地凑了过去。 一夜安眠后,怀夏比昨日ji,ng神了不少。 何念新早便偷偷溜走了,担心那疑神疑鬼的九王爷一早再把耳目派来。怀夏一睁眼,床上便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正蜷在靠里的位置。她身手摸了摸身旁,凉得彻底,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热腾腾地。 她勾了勾唇角,赶紧起身。 府中的侍女已等在了外面,手捧着衣裳配饰,比不得宫中的华美,倒也是尽心雕琢的。怀夏瞧着却有些不想穿戴,她这几日学何念新他们,除了个簪子什么都没带,只觉得轻松自在,不想再被这些约束了。 但毕竟寄人篱下,怀夏挑挑拣拣地,还是多选了两件。 九王爷这一日仿佛当这群半大孩子不在,只管按时送些吃穿来。 有心急的去问何念新是否需要催促一番。 何念新也拿不定主意,又转头去找怀夏。果然立刻便觉察了那耳目又回来了,何念新挑眉,继续假扮一个关切主子的下属。 怀夏蘸水在桌子上写:“多等一日,明日我自去问。” 何念新点了点头,退出去后,又觉得太过无聊。想了想,她叫了几个师兄师姐来,凑作一堆,低声道是:“请几位师姐为我打掩护,我去这九王爷府上溜上一圈。”隔墙有耳这招简单,九王爷做得,她也做得。 几个师姐帮何念新打扮了一番,何念新便翻梁上柱,溜达着出了这院子。 先在府上转了转,甚至还找到了亲兵演习的地方,偷看了一会儿,心底里评判着:“还算不错,同父王的亲兵不能比,但比起普通士兵还是强了不少的。” 又多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九王爷屯兵之处,想必可能是不在城内。 最后才去的九王爷那儿,那男人此时正将贤王写的那封信摊着,猛盯着看,仿佛能看出花似的。他也不说话,何念新没等多久便只觉得无趣,不知道这人是有多优柔寡断,才到现在也下不定决心。 何念新自然也是知道,九王爷借兵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被梁京的那一位知晓,便等于同自家父王成了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但他若不想借,那便干脆把怀夏扣下,派人加急给那位送信,还能记上一功。无论怎么做,都比他如今拖着要强。 何念新看得不耐烦,王府里又再也没找到别的乐趣,她蹲在一处偏院的房顶上想了好一会儿,直接跳墙出去了。 流民都困在城外,蛮子也暂且没离开凉城,此时这座城内倒难得是一片安详。何念新背着手,怡然地沿街闲逛。 她先是瞧见了一处小摊,摆着的都是些首饰,只是简单的木雕,底料和手艺都算不得上乘。不过何念新却是在摊前挑拣了许久,她想着今天怀夏戴的发簪已不是宫里那一个了,恐怕是九王爷给的,有些不愿意,便想着自己给怀夏买上一根。 袖中藏好刚买的花簪,何念新转过街来,又见到了刚烘出来的芝麻饼,一碰就掉渣的那一种,心想这不就是她想给怀夏尝的东西之一嘛,美滋滋地掏钱买了,揣在怀中,捂得胸口热热地。 卖芝麻饼的是个老大娘,同何念新闲谈,带着重重地口音,问何念新瞧着眼生,是哪里来的。 何念新说自己是梁京人,仰慕九王爷为人,才到得此地,已经住了一段时日了,只是没往这边走过。 老大娘便开口夸起了那九王爷。 何念新边听边应和,心里头有数了,怪不得父王敢直接叫自己一行人直接过来,这九王爷倒难得是个善良的,心中还惦念着百姓安康,并不会一见了怀夏,便立刻扣押下人,送去给今上邀功,反而会认真考虑要不要伸出援手,哪怕是拼着日后被今上清算,也先把凉城救回来,让流民们能回乡再说。 何念新觉得自己再转也瞧不出什么了,干脆便转身翻回九王爷府上,生怕怀里的芝麻饼凉了。 半路上被胖师兄拦了下来,这胖师兄鼻子可尖了,使劲儿嗅了嗅,问她:“何师妹,你可闻着什么香喷喷的东西?——咦,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何念新一手护着胸口,举动太让人生疑。 “师兄,男女有别!”何念新后退一步,拿这个借口出来。 胖师兄也不好做什么过分的事。 何念新这便赶紧溜了。 怀夏还在那里看书,手边摞了有好几本了。九王爷的藏书中有颇多山水游记,是宫中不曾藏的,怀夏看得正起劲。 许是因为怀夏这一整日都没半点异动,耳目早便撤走了,就连安排的侍女都被怀夏打发了,无事并不出现。 何念新这回光明正大地进了屋,献宝似的把发簪和芝麻饼都掏了出来:“怀夏怀夏,这都是给你的,你瞧瞧。” 怀夏嗅了嗅,好香!打眼一看,见了那物,怀夏却笑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了何念新当年给她画的折扇,打开来,还摆出认真仔细的模样比对一番。 何念新捂着脸,怎么觉得有点丢人? “姐姐画功可真不错,这便是芝麻饼了吧。”怀夏一本正经地说笑着。 何念新只能“嘿嘿”两声。 第69章 圆玖 血染 九王爷想了足足一日, 终于下了决定。 怀夏又一次地被侍女请去了九王爷面前, 许是因为决心下得不易, 九王爷这回极为单刀直入:“本王这座城还需守着, 能借贤王的兵也不多。”他说了个数,担心怀夏不懂, 解释了两句,“这也是本王除却亲兵外的全部屯兵了, 原本本王封地便不靠边疆, 按律也不得超过此数。” 怀夏点点头, 平静地将这是哪本律法哪一条道出了。 九王爷又大吃一惊,怀夏却没有半点得色, 追问着:“除却兵力外, 不知九王叔能借得多少铠甲、兵刃、马匹、粮草?”如今贤王手中所余兵马寥寥无几,这几样件件都有一点是一点地要紧。 九王爷原本抱着糊弄的心思,被怀夏点明了, 却也只好明言:“兵甲具备,其中骑兵若干也可领走马匹, 约二人一骑。只是粮草, 恕本王供不得了。” 怀夏盘算一番, 心知九王爷也是尽力了。城内百姓还需挺过这阵兵荒马乱,城外流民九王爷又得布施,九王爷就算从私库补贴,也掏不出多少余粮来。 她行了个大礼:“清平先代凉城百姓,谢过王爷此番大恩了。” 并非是代替贤王, 贤王与九王爷之间也没有那么多交情,能让九王爷冒险行此事。 “哼,你倒聪明,比之你父皇却是聪明多了,知道百姓为重,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九王爷忽然地说了这么一句,却又想起了什么,眉头又拧起来,摆了摆手,仿佛在赶走眼前一只扰人的小虫,“罢了罢了,陈年往事,无需再提。你且领兵去吧。”说罢,他递出调兵用的牌符来。 怀夏小心收好,又行得一礼。 她虽昨日耐心等了,没有来催,实则是怕催太急,被看出贤王此时兵力空虚,再引得九王爷多想。但兵已经借到手了之后,怀夏就必须得抓紧请辞了。 九王爷却问她:“你既为本王侄儿,本王也得顾及你的安危。你带的那群人里定是贤王安排下的,不若让他们领兵回去,你留下便是。” 怀夏没料到九王爷会说这些,不暇思索地便推辞了:“不必麻烦王叔了。” “须知刀剑无眼。”好意未被心领,九王爷哼了一声。 怀夏淡淡一笑:“已被卷入风雨,倒不求能独善其身。竭尽所能吧。” “……”九王爷陷入沉默,脑海中转了几个念头,最终自己都觉得可怖,又心知是想得太多,不打算再继续下去,只长叹一声,对怀夏道是,“你且走吧,若梁京来使,本王会替你同贤王拦阻一二。此为本王回书,烦请公主送到了。” 怀夏应了下来。 揣着兵符和回书,怀夏自觉自己总算是不负贤王所托,步履轻快了不少,赶快赶回何念新他们身边。 此时何念新正在被众人围着批判。站在人群中一脸委屈的是胖师兄,指责何念新昨日跑出去后,明明带了好东西回来,却不分给众师兄、师姐。何念新自知这些人也并非真的计较,不过是闲来无事拿她取乐,指责的话也说得半真半假,不过何念新也自认自己做的不够义气,只好认人数落。 见怀夏来了,她赶紧借口脱身:“公主殿下,救我呀!”神色浮夸。 怀夏迎了上去,扫视一圈后,见周围都是自己人,她便打过一圈招呼后才搭理何念新道是:“姐姐,咱们可以走了。”晃了晃手里的兵符。 何念新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将兵符接过,摆弄两下。 身后林秀儿仿佛得了新玩具,不计较那口吃的了,赶紧看上一眼,奇怪问道:“怎么像是被砍了一半似的?” “这东西本就是切作两半的,咱们带着这个去兵营那边,能跟那边守将对上兵符,便可把兵领走了。”何念新给解释了一番,正想喊人赶紧走。 怀夏却是先叮嘱了几句:“九王爷答应了帮咱们拦梁京来使,不过咱们还得防上一防。待会儿到兵营那去,劳请诸位师兄、师姐们看好,别让那些兵有偷偷往外走漏消息的。” 众人俱是答应了。 怀夏这才道:“事不宜迟,王叔那儿亟需救援,咱们早些动身吧。” 池崖少年们簇拥着怀夏,涌出了九王爷府。何念新一早便嘱咐过,让他们如今扮演拱卫公主的护卫。 九王爷早便派人叮嘱过了,兵营守将虽是一脸不情愿,但怀夏他们拿出了兵符后,他也只是按规矩合了兵符后,准备拔营。 守将请怀夏这小姑娘走在前头。 九王爷没将怀夏的身份讲明,只道她是贤王派来求援的。守将看着她,神色间极为不放心。怀夏颇不在意,她被人这么看的次数似乎有些多,往远了说,她父皇便是一个。往近了说,九王爷也差不多。 “这边说是要走长蛇,咱们便也得分散开。”怀夏回头跟何念新商议了一会儿,安排好池崖少年们该怎么走才能看顾住所有兵卒。两人安排妥当了,怀夏才对守将道是:“把这几日口粮捎上,走吧。” 守将皱了皱眉头,这小丫头,恐怕是在防着自己这些人,却偏偏光明正大地在自己面前说了出来,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怀夏不欲多解释,只费劲地让何念新托着她上马。马还是之前她们来时的那匹,回程上有步兵在,这老马尽可溜溜达达地走,倒让怀夏觉得舒服多了。 第一夜扎营,钟萍萍便拎了个人出来。 她个头本不高,一身白衣,看着身姿还很纤细。但手中拎着个铠甲绑身的壮汉,却仿佛临着小ji似的毫不费力。 那壮汉不住挣扎,钟萍萍却眉头也没皱一个,将人给摔到了怀夏和守将面前:“小姐,这人在往外传消息。”说着,将一个小竹筒送了上来。 怀夏倒出了竹管里藏着的纸条,先自己看过后,才递给目光灼灼的守将。 而后她倒不等守将开口,径直吩咐下去:“将各百夫长喊来,将此人所作之事宣布下去,军法就地处之。” 怀夏说话声音极为平淡。 守将忙出声阻拦:“此事怎可如此轻易处理!” “私通外敌,自是死罪,有何不妥?”怀夏站了起来。 她站起后倒比坐着的守将要高出一些了,只斜视过去,扫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仿佛守将并不是值得她多看的什么大人物。但仅仅是这一眼,守将却莫名地抖了一下。 那个被他所瞧不起的小女孩身上,仿佛有着高位之上人才有的那种威严。 他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钟萍萍已经把信从守将那儿抽走,照怀夏吩咐去喊人了。 便在营寨前的空地上,百夫长们被聚起,也有下卒来旁观。钟萍萍先是讲明她今日何时何地,察觉到此人异动,人证物证俱在,将那信送下去传阅一圈后,怀夏上前了一步,讲道:“凉城便是败在了此等小人手上,才使得流民失所,安居的百姓家破人亡。而今九王爷是希冀你们去夺回凉城,还我朝安定,却又有此等通敌叛国的小人出现。诸位觉得,这人该当何罪?” 怀夏心知这人应该是梁京那一处安cha的眼线,偏话语里让人联想的是此人乃是蛮子的暗钉。那被捉出来的似是想辩白什么,但早便被钟萍萍点了哑x,ue,白着一张脸,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士卒们出身贫寒人家的居多,望着凉城来的流民,也都正怕着蛮子打过来,害得自家也妻离子散,闻言自然是喊着要杀。 怀夏等到大家都义愤填膺地喊着的时候,才向钟萍萍挥手:“就地正法吧。” “是。”钟萍萍拔了佩剑。 怀夏努力地把身子站直了。 忽然她觉得手心里多了片温热,偏过头去,却见是何念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何念新并没有看怀夏,而是仿佛只是一个贴心的护卫。却只有怀夏知道,她正将自己的手塞在怀夏手心,给她安慰。 怀夏抿了抿唇,心里头舒服了一些。 这一夜何念新又偷偷溜到怀夏那里去了。 尽管天色已晚,怀夏却并未睡着。等到何念新凑了过来,怀夏想了想,闷声地主动贴到了何念新身边,窝在自家念新姐姐的怀里。 何念新给她顺着后背:“好啦,别怕。” “……”怀夏把脸贴在何念新身上,贴得颇有些紧,声音传出来,便变得闷闷地,“当初宫里杖毙宫人时,我明明也没怕过……” “这种让手上染血的事,又不该让咱们的公主看见。”何念新陪她聊着。 怀夏抓过了何念新的手:“……姐姐,你手上也染过血吗?” 何念新有点紧张:“怀夏,你不会嫌弃姐姐吧?” “不会啊。”怀夏答得很快,“我得坚强一点。这件事上我做的对,若是放任了,陪上的不知有多少条性命。” “对,怀夏做的对。”何念新将怀夏的手捉住了。这帐篷颇为简陋,夜风又有些凉,何念新便用自己的手暖着怀夏。 怀夏暖和地舒展了身子,不太想再想今日的画面,因而让自己胡思乱想起来:“姐姐,你说坐在王叔、父皇他们那等位子上,是不是就要常常下这等决定了?” “总不能只白白享受滔天权势,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只有好处的。”何念新想,“只要不被权势蒙蔽了眼,做事不为私心,那即便下了地狱,阎王也挑不出错处。” 这等道理极为浅显,怀夏并不是不知道。但她此时就想从何念新嘴里听上一听,能让她安心一些。 何念新絮絮叨叨着。 不多时,忽觉臂弯处一沉,怀夏竟已经睡去了。她笑了笑,摸着怀夏的三千烦恼丝,最后嘀咕着:“怀夏不是那种会被蒙蔽去,只追权逐利的人呀。怀夏不要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会有框框吧…… _(:3」∠)_嗯,咱们家小公主头一回有了权利沾了血 第70章 柒拾 沙场 尽管再怎么心焦, 行军都需要耗费上些日子。 许是那日杀ji儆猴起了作用, 这几日倒再也没有第二个敢向外送信的来。不过怀夏觉得此等大事自该小心些、再小心些, 还是让池崖少年们白日分散行军, 夜里分拨带队守夜。 夜间扎营的时候,何念新便会去找怀夏。 小公主捧着一碗菜干熬的稀粥, 大锅熬煮出来的,卖相和口味都极其一般。但许是因为饿极了, 她也没挑剔, 只是喝得极为小口。 何念新赶紧从怀中掏了什么出来, 是一大块的泥团。怀夏眨了眨眼睛,正奇怪自家念新姐姐拿这么个东西是做什么, 便见何念新变戏法似的, 在泥团子上敲了敲,那上头便有了裂痕,立刻有肆意r_ou_香从里面钻了出来。 怀夏立刻把手里的碗摆到了一边。 何念新念叨着:“哎呀, 昨日听师兄说附近有些野味可打,我还不信, 今日扎营后去溜了一圈, 果真捉到了好东西。” “好香。”怀夏用力嗅了嗅, 九王爷本就没给多少粮,更没有点r_ou_腥。怀夏锦衣玉食惯了,哪怕是自逃出来后,何念新也一直没亏待着她。这几日还是怀夏头一回吃得这般差,不过其余诸人也都是同等餐食, 怀夏也便没说什么。但如今有r_ou_摆在面前,怀夏也颇为嘴馋。 何念新将泥壳剥开,露出了里面烤得极嫩的r_ou_来,给怀夏撕下一大块,递送过去:“给,尝尝,我爷爷教我的做法。藏在篝火下面烤,这么包着,不敲开泥壳味道不会溢出来,这样就可以不被别人发现,自己偷偷吃了。”嘿嘿笑了两声。 怀夏瞧了瞧,手中没有筷子,不知该怎么拿才好。想了想,她翻找许久,找出两张叠得整齐的帕子,将一张递给何念新,自己拿另一张捻了那块r_ou_。 何念新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油,讪讪地接过。 隆冬刚过,野外寻觅猎物不易,这些被捉来烤的小动物也是饿了一冬的,r_ou_并不多。两个半大丫头很快便分食完了,何念新收拾了残骸,一边收拾一边道:“昨日请了林师姐赶去父王那儿看看前线战果,今日林师姐便回来了。” “王叔那处如何了?”怀夏问道。 “不理想。”何念新答。犹记得几年前她二人还在遥遥的梁京,为了打探战况想尽手段,想帮忙也帮不上。如今倒能极容易地知道消息了,还可以想法子帮忙。她二人自觉肩上挑了担子,不觉神色也严肃了许多,“从陈将军那儿倒是借到了兵和粮,你那牌符帮了不小的忙。只是凉城那儿向来易守难攻,不是那么容易打回来的。” “如今他们守在城里不出?”怀夏问。 “唉,正是如此。”何念新颇犯愁道是,“许是父王太过心急,被蛮子瞧出了什么,那些家伙把城门紧闭,不肯出来了。” 怀夏摇了摇头:“这回可麻烦了,咱们毕竟是要赶在父皇前面打下城来,拖延不得。” 梁京的那一位对此间战局而言是个极大的变数,算着日子,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 怀夏仔细算着日子:“不知父皇这回是要直接调兵遣将,还是先派探子。若是派探子的话,咱们得再加紧些巡查。若是直接调兵倒不怕,如今他能调的也多还远,又有九王叔帮忙拦着。” “咱们还能有多少时间?” “做最坏的打算吧,二十日功夫。”怀夏略作分析,跟何念新一起数了数,道是。 这二人嘀咕了很晚,又干脆一起歇下了。第二日赶路的时候,何念新便见自家钟师姐神色颇为古怪地一直盯着她二人看。 怀夏依着何念新,眼睛从何念新肩膀上瞒过,瞥了钟萍萍一眼,回头跟念新姐姐嘀咕:“钟师姐怎么老往这边看?咱们怎么了?” 何念新回过头去,正赶上钟萍萍颇为尴尬地将脸别开。她也挺奇怪地:“不知道呀,我最近也没做什么……”何念新使劲儿想了想。 怀夏却忽然记起了什么,脸微微一红,小声问:“念新姐姐,你这几日本该跟谁一个营帐?”除却怀夏和守将的礼待,能独自住一个营帐外,其余诸人俱是几人合一帐的。 “自然是跟师姐她们。”何念新随口回答,“怎么了?” 怀夏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何念新有点茫然。 距离凉城已经越来越近,算来也不过再有两日功夫。何念新又收了新的消息,捏在手里,没忍住地叹了两声气。 怀夏凑过去瞧,一眼便扫完了来信:“王叔是要咱们夜行军,熄灭火把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倒也是个主意,只是夜里恐怕方便小人动作,大军也会陷于惫态。” “父王是真的急了。”何念新道,“咱们去跟守将说一声吧。” 那守将这几日倒也老实。九王爷性情也如他兄长那般多疑,挑选出来的这个守将非是什么足智多谋之辈,倒胜在头脑简单也听指挥。何念新挥了挥手中的兵符,他便只能哼一声应了下来。 何念新多给怀夏罩了件外袍,还特地挡住了她的脸。夜间寒风裹着愈发逼近的黄沙划在脸上,夜行队中却除了兵甲碰撞和零星马蹄几乎无声无息。 怀夏昏昏欲睡,何念新倒颇为纵容,低声哄着:“你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再喊你。” 怀夏却摇了摇头,狡黠地偷笑:“我若睡下了,明早起来定是在后方营帐里。” 被捅破了打算的何念新只好不说话了。 如今攻城之势愈发地急,但夜间的沙场却仍旧寂静。离着凉城愈发靠近,怀夏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把整个身子挺直,虽眼睛瞧不见,却用耳鼻捕捉着周旁。她抿了抿唇,身子微颤了下:“姐姐,我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 忽然地又想起那日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人,怀夏攥了攥拳头,又往何念新身边靠了靠,稍微安心了不少。 “连日作战,也没办法。”何念新自小是见过此等情景的,倒觉得还好。 怀夏嘟哝着:“得找到办法,早日地停下这一切呢……” 急行军沿凉城绕了半圈,寻到了贤王驻地。 贤王今夜彻夜未眠,守在营帐之外,远眺着何念新的来处。听到马蹄声后,他不禁地快步赶上前去,迎了何念新他们进来。 怀夏同何念新带着九王爷的守将见了贤王,营帐中还有着陈将军派来的下属。三方合计了一番手上兵力,如今贤王残军同陈将军部下已然筋疲力尽,幸而蛮子那处也非是占尽风头。 “不能再拖下去了。”贤王立刻说道。 “王叔。”怀夏低声唤了一声,“勿要c,ao之过急,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这一声王叔叫出来,九王爷手下那守将愣了愣。唤贤王王叔,那必定是宗室女。而今这兵荒马乱的边陲小城,哪里来的宗室娇女? 贤王不断摁柔着自己的太阳x,ue。 何念新也凑过去,难得地冲着贤王撒撒娇:“父王,你这几日功夫瞧着就太劳累了,先好生休息下吧。” 那守将又是一愣,这瞧着不起眼的女侍卫竟是贤王亲女? 许是因为援军已至,贤王也能冷静了不少。听罢怀夏的话,他沉默了片刻,也只能失声自嘲:“也怪本王太心急,让蛮子瞧出来了,紧闭城门不开。哼,咱们凉城固若金汤,以往本王都是引以为傲,如今却恨不得那墙早日崩塌才好。” 陈将军手下应声道是:“哼,也怪这帮家伙耍诈,从里开了城门。要是咱们有法子开他城门,也来个里应外合的话……” “咚!”那人话音未落,何念新却是忽然拍了桌子。这一下把在座诸人俱是吓个不轻,都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了何念新身上。那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我当初似乎在城内布过一步闲棋,如今正是看能否有所收获的时候了!” 其余人都是一脸茫然,唯独贤王出声喝止:“不可,彼时两军非在交战,看守并不严,如今你还想偷偷溜进去?” 怀夏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却凑到何念新身边去,小声咬耳,给她出主意:“不如等凌晨交战,先让宋师姐她们帮你易容,打扮得像个蛮子些,而后趁着天黑爬上城墙,换身蛮兵的衣裳。如此潜入进去,倒也安全些。” 全然是没过问一旁的贤王,给何念新出起主意了。 何念新眼前一亮:“这倒不错。” 营帐中再便没了声音,只余下灯火偶或地发出细碎的裂声。何念新望向自家父王,那男人这几日的c,ao劳之下,又显得老了许多岁。何念新甚至有功夫想,等阿娘来同父王终于再见面,瞧着会不会差太多岁了? 贤王不欲让自己的独女再冒一次险。 怀夏却又在何念新身边道是:“姐姐,我相信你能做成的。这大营内千万军士也都相信,都等着。” 她这话似是在说给何念新,又似是在提醒贤王。 贤王攥了攥拳头,喟叹一声。他不欲舍亲女犯险,这满营军士哪个不是在以命相搏?指尖嵌入掌心,深深地掐出印痕,甚至有血丝渗出,但贤王却只觉得,最疼的还是心。他一边心抽痛着,一边不得不承认,如今他的确已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你便去吧。”贤王唇微颤着,却是应了下来。 怀夏却小心拉过何念新手掌,在她掌心写:“姐姐,要平安回来。” 第71章 进壹 再探 宋师姐身畔摆了一堆的瓶瓶罐罐, 周身则有大群的池崖弟子们, 人手掌着一站油灯, 务必将这处给照亮了。何念新难得正襟危坐, 被围在中间,神色间带着些紧张。 宋师姐一边在何念新脸上折腾, 一边不住地念叨:“我又不是九师叔,也只不过学了她一点皮毛, 也得亏你信得过我。你此番做如此冒险的事, 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信不信你师父他能打死我?” 何念新想说不会来着,好让自家宋师姐放宽心, 再怎么着也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刚要张口, 宋师姐便大呵一声:“你不要说话!我给你涂脸上的东西要掉了!” 何念新只好讪讪闭嘴。 因着要赶在天亮前完成,宋师姐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等终于折腾完了,她眉头微皱, 后退了两步,抱着双臂, 端详好一阵子, 才让周围的人让出条路来, 将正等在人群外的贤王和何怀夏给让了进来。 “王爷你看看,蛮子是长这个模样的吧?”宋师姐自己不是很拿得准,她也只是沿路上见过一些蛮子罢了,比不得贤王了解。 为女儿性命着想,贤王也认真地看过了, 略指了些需修正的地方。 “父王,该出发了吧?”何念新问。 “……便依照计划行事。”贤王本欲说让何念新以自己性命为先,顿了顿,却没能说出口。 何念新应得很快。 转头倒是瞧见怀夏呆呆立在一边。何念新便笑了笑,问她:“在看什么呢?” “在看姐姐呀,总得把姐姐现在的模样记住了,等会儿好把姐姐给找回来。”怀夏道是。 何念新嘿嘿笑了两声。 便听到三声鼓声响彻夜色,原本还因着彻夜未眠而困倦的人都倏尔地ji,ng神抖擞了起来,共同望向了凉城那一处。 池崖少年们捧着烛火涌出,便见眼前空地正排兵列阵,那些在他们眼中不比寻常人健壮多少的军士都整好铠甲,手握刀刃,在斜月余光中泛着寒光。少年们不由得肃穆了起来,何念新则站在了他们的最前列。 “众位师兄、师姐。”她指了指前路,“留给咱们抢回这座城的时日不多了,今夜咱们便同这上万军士一同出发,将咱们的东西拿回来吧!” 池崖少年们纷纷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唯独怀夏,伫立在营帐门口。她一只手扶着营帐,却只能望向其余诸人的背影。心知在真正的刀剑相向上她已经帮不上半点忙了,怀夏并不打算非要去搀和。 临出兵前,贤王还特地转身请怀夏回营帐:“公主,你先休息去吧。此地还余不少军士镇守,安危无虞。” “……”怀夏想了想,却恭敬一礼,以一国公主极为少见的仪态,沉声道是,“天下苍生,尽托付于公。” “唯愿不负所托。”贤王言毕,打马离去。 先锋军是九王爷部下,冲云梯早便备好。池崖少年们倒颇有些各自为政的架势,云梯还未搭建好,便径直翻跃上了墙头。 何念新倒是混在了人堆里,仰头望着。 蛮子们或许也预计到了今日这一幕,墙头上的守军并不在少数。只是这些守军们或许也未曾想到会有人直接跳上墙来,个个目瞪口呆,被冲破了头一道防线。 而跟在身后的士兵们也趁这空隙架上了云梯,沿云梯向上攀登。 随着第一波的短兵相接,忽然间天地便仿佛沸腾了似的。 何念新跟在登云梯的人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还在自己头顶上的人坠落下去。她咬着牙,没敢停下步子。这一幕称得上是眼熟,只是以往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这道墙的是蛮子,而今却需要自己人去牺牲。何念新心中涌起了恨意,为了攀得更快一些,将短刀咬在了唇间。 眼看着眼前便有滴着血的刀刃闪过,何念新一脚踩着梯子,一个打挺翻了上去,顺手将眼前的蛮子砍了。 无头尸身半挂在城墙上,碗大的伤上喷涌出鲜血。何念新却在打量着这人身上的衣物,比对着自己的身高。 得来颇不费工夫,似乎还挺合适。 她深吸一口气,召来靠自己进上一些的师兄弟们,尽量将周围蛮子清出去,她好浑水摸鱼地把身上的衣物给换了。 此时残月已坠,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池崖少年们特地熄灭了这周身的灯火,只余下星点撒落。何念新也不嫌昏暗,三两下换好,才低声打招呼:“行了,我看着能不能摸下城去。” “好嘞,那我们先杀着。”师兄们应得痛快。 何念新的谋划,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有诸多困难。既然已经混了进去,她倒不着急了,只沿着城墙,先溜达一圈。 摆出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来,像是要传递消息。幸而何念新脚程快,身周不管是蛮子还是本朝军士都陷入混战,倒没多少人真的注意到她身上。 她找了一圈,没看见冯明那家伙的身影。何念新撇了撇嘴,意料之中。那些蛮子虽傻,可还没傻到这么快便听信投靠之人的地步,除非是有去无回的炮火,可不会推那些投敌人上得真正前线。 只是这却给何念新找人增加了不少难度。她倒想着往城中跳,但在这两军交战之际,她要是跳了那便该算逃兵了。自古都是逃兵当斩,尤其是蛮子生性本就好战,更是绕不得。 她正琢磨着呢,便被一人缠身上来。 何念新后退一步,仗着身姿灵活倒没伤着。抬眼见来人乃是己方的小卒,此时双目通红,一股恨意,不知是因为杀性,还是因为曾与蛮子有过血海深仇。何念新象征性地举刀来,有些头疼。 她当然是不想真砍上去的,但要是退避得太厉害也会害得自己招眼。一边想着对策,何念新一边应付着对面的来势汹汹,看上去处于劣势,偏偏半点都没伤着。 何念新忽然灵光一现,步履踉跄了一下——装的。 那小卒却是抓到了这个空隙,大刀一挥,眼看便要落在何念新的身上。何念新往后仰身——身后已经是城墙边际了。 她“啊”地大喊了一声,一副要坠落下去的模样。还有闲心想着自己不会变音,只能刻意些地将声音压低,希望别被人听出女子身份来。 倒也没几个人此时还有闲心研究这个,何念新仰倒着便从城墙往城内坠落了。 饶是何念新功夫极佳,真正往下坠的时候也极为小心。她晃着四肢,看似在挣扎,实际则是在努力翻身,略往身下看去,皱了皱眉头。城脚下已有了好几具坠落的尸身,看上去颇为恶心。她不想自己跌上去,便努力向前一打挺,往前头一处茅草屋屋顶上落。 临着要触及屋顶了,何念新将自己抱成一团,打了个滚。撞击在茅草跺上,痛处没有预料中的大,却也并不算轻。何念新只觉得自己骨头像是被碾压了一遍似的,哎呦地喊了一声。 抬头看,头顶的房顶被自己打了个大洞。 她赶紧站起来,先不管伤没伤,而是看自己还能不能走动。确认还能走之后,何念新盘腿坐下,估算着她此时是在城中何处,该如何往冯府上去。 多亏了何念新小时候走街串巷,这凉城内的任何一处,她都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去过。 这回可不能走屋顶了,也不能走大路,都极易被人发现。只能沿着小巷,藏在y影中走,碰上了蛮子整队人还需绕开,碰到落单的倒可以直接清理了。何念新算好了之后,便从这茅屋后窗翻过去,沿着那堆了尸体的后巷开溜。 她捂着口鼻,心中哼了一声,好端端的自家的城,这才多少工夫,便被蛮子弄得这么狼藉!等接手回来,还得费力清扫! 沿路何念新撞上了一个逃兵。那家伙已然受了伤,却浑身发抖。见何念新来,更是怕得不行。何念新怕他大喊大叫引来旁人,反正言语不通,没办法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一刀补了上去。 手中的刀饮了不少血。 何念新却没往身后看一眼。 而此时冯宅却门可罗雀,冯明端坐着,他那叛徒父亲冯争却来回踱步,半点也安定不下来。 “你也不知道着急!”因着无可奈何,做父亲的便将过错往无辜的儿子身上一古脑地推脱。 许是这等话听多了,冯明也懒得辩驳,还有闲心将冷茶饮了,口中说出的话比茶还冷:“父亲,这便是你想要的?” “我……”冯争哑言。 他也不再来回走动了,而是守望在了门口,皱眉道是:“为父当初收的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要做,那为父自然要做!为父错在该及时带你上梁京,而非留在凉城。”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说的便一定是对的吗?”冯明忽而问道,“至少在这件事上……” “……” 这等无趣的争论来回的次数太多,无论是父还是子,都已经没了再继续的心思。他们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等着。 冯明神色灰暗了下去,想到不久前郡主所托,他本是雄心壮志,想讨好那蛮子,取得信任,再为贤王赢得好处的,没曾想真到交战时,他却只能被丢在府中,不被取信。 偏在他眼前无光时,忽然地,冯明见到了墙角上翻身进来的身影。 第72章 进贰 盗符 何念新也未曾想到, 事情竟如此巧合, 她刚一翻进冯府, 便迎面撞上了冯家父子两个。 两父子俱是武将出身, 虽如今被弃之在家中,却也未曾弃了旧日的佩刀习惯。何念新才一探出头来, 就见了两道寒光向自己袭来。 认出了这两个人,何念新在心中微叹。城墙上正战火连天的时候, 这父子二人仍赋闲在家中, 想必是得不到什么重用。她本想试试看能不能借此二人之手开城门, 现在看来是难了。 何念新不敢在外多留,还是跳入了墙内, 拿刀背挡招, 躲闪了几下。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6节 冯将军久经沙场,却是瞧出了古怪,喝止了儿子道是:“这人为何会咱们中原功夫?你是何人?” 何念新啧啧两声, 倒没有报上姓名的打算。眼前这人,背叛过父王一次, 她自然不会再轻信他第二回, 免得真把自己无谓地折在这里。她将刀一转, 终于亮出了利刃。何念新并不擅使刀,如今手里这把也只是来时从营中取走的蛮刀,挥舞的动作稍嫌笨拙。 冯将军见这人没有回话的意思,反而兵刃相向了,也不再追问, 亦是重c,ao长刀。 未曾想何念新却是一个闪身绕到了其身侧,丢了手中刀,却是一记手刀地劈到了冯将军的脖颈上。 嘶——真硬!何念新龇牙。 她从小与独孤愚过招,便是惯于躲躲闪闪中寻机会,又天生地力气大,一旦叫她逮着了空子,便难从她手上再讨到好了。饶是冯将军被这么砍在了脖子上,也翻了个白眼,还没说出话来呢,便昏厥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何念新见一击得手,也不恋战,赶紧后跳,躲过了冯明的来势汹汹。一边躲她一边喊着:“喂喂喂你住手!是我!是我是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强调。 明明是个偏矮小些的蛮子男人的模样,开口却说的是本朝言语,还是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三分耳熟。冯明皱着眉头,端正了防卫的姿态,一边防着何念新偷袭,一边回想自己是何时见过这个人的。 何念新叹了一声:“这才几天功夫,你又把本郡主给忘了?” 冯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何时听过这声音的。彼时他还在同自己父亲抗争,因着不肯松口,父亲怕蛮子那边责备,干脆将他捆了丢在了柴房不许他出门。便是这个人,夜半忽然地打开了柴房门,告诉他他并非只需梗着脖子等死,还有着再为贤王效力的机会。 只是……冯明面色一沉,手中刀跌落在了地上,他整个人也变得灰心起来,跪倒在了何念新面前:“属下恐有负郡主所托。” “哪里哪里,你不是做的挺好的么,蛮子至今都只守在凉城里,才能叫我父王得以休养生息。”何念新虽猜冯明可能没做到什么,但毕竟是幼时玩伴,又对父王忠心耿耿,何念新只好嘴上说两句好话,“你且起来吧,我也不知我这手刀砍下去你父亲要晕多久,咱们先把他搬到床上去。” 何念新本想着帮忙,冯明却不敢劳她动手,她便只好背着手,跟在冯明身后,将冯府转了一圈,啧啧两声:“我上回便想问,你这府上怎么空空如也,除了你们父子二人外便没第三个人影了?” 冯明羞于启齿,面红耳赤,憋了许久,却还是小声告知何念新:“那些蛮子一入城,便将城中府宅俱是搜刮了个遍。府上仆子俱是杀了,仆女被劫走 y 乐,因而只剩我父子二人。”他这话是咬着牙说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何念新知他是因羞耻,便不多问。只是心中不免喟叹了句,想贤王府也不会幸免于难了。 冯明将他父亲小心安置在了床上,何念新正想招呼他来问话,却见这人想了想,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套绳子和一张帕子,将他父亲小心捆了,还堵上了嘴。 何念新:“……”瞧他那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孝子为父侍疾呢。 做完这一切后,冯明才舒了口气,转头向何念新抱拳道是:“此番罪臣冯明任听郡主差遣,只要能帮得上王爷一星半点,便万死不辞!” 何念新摸了摸鼻子:“瞧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我怎么还挺不习惯地。”她对眼前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这位可是凉城里唯一一个敢跟她叫板的。她鼻子上还黏着宋师姐给涂的东西,正难受着,便将手收了回来,开始问正经的,“我这人觉得,人是得活着才能做事,死了就没价值了。你先记住了,给我好好保命,然后咱们再说下面的事。” “……是,郡主。”冯明垂下头去,沉默了片刻后,却仍旧答应了下来。 “我问你,让你去跟蛮子套近乎的那事,你做成了几分?”何念新这么问的。 冯明头低得更厉害了:“此次蛮子派来领兵的是个怪人,这几日常召我去问话和比试拳脚功夫,我本以为……唉。” 何念新瞧了眼冯明,知晓他恐怕又开始自怨自艾了,赶紧问:“那人怪在何处,你不妨给我讲讲。他用什么兵器,是什么脾性?你若是能讲明这个,也能对我父王有莫大帮助。” 冯明眼前一亮,为求能帮上忙,仔细回忆起来,想一点便说一点,力求面面俱到。 那怪人擅长使弓,虽说是个蛮子,长相上却并没有一般蛮子的粗犷,反而颇为英俊,也能同本朝人沟通。 何念新摸着下巴,忽然便想起了那日一箭s,he向父王,若非她跑得快及时接了,便要害了父王的那人。不由得点头道是:“原来是那个家伙。他那张弓瞧着可不简单,换上咱们凉城兵得三人才能拉得开。” “正是如此,听闻那人天生蛮力,才得了蛮王重用。”冯明点头。 “那除了那把大弓之外,你不是同他比划过么,他功夫如何?”何念新眼珠子转了转,问道。 “手上的力气着实是大,不过也只是用些蛮力罢了。”冯明对此颇为不屑,“下盘略轻浮,应是没有刻意练过。”说罢,略讲了些两人的比斗。 何念新嗯嗯两声,心里有了些数。嫌冯明讲得太细了,她自觉有了底之后,便打断了冯明,问道:“这人今日在何处?我于城墙上未曾见过他。” “他这人轻易并不愿出战,此时应在贤王府中坐镇。”冯明哼了一声,“狂妄自大!王爷定会给这人好看!” “他不出来倒是好事。”那箭着实地快,何念新碰巧挡了一次,可不觉得自己能为父王挡第二次。不过这人若是在城里待着,她倒是觉得自己颇有机可乘。 那弓如此之重,饶是力大无穷之辈,想拉一次,也得费些功夫。若是她趁着这功夫贴身上去与之缠斗,仗着这人功夫差,她是有几分胜算的。 如此盘算了一番后,何念新才问了她来此时最关切的问题:“若是想从里头开得城门,你可知这些蛮子用什么传讯?” 冯明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遍问道:“开城门?” “是的呀,我贸然跑进来,便是想也来一次城门忽开,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何念新说罢,见冯争一脸地不赞同,便笑笑道是,“我这也不全是为了报复,主要是时间不多了。” 她叹了一声:“陛下的大军指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可有探子来回信?”冯明问。 “那倒没有。”如今何念新这儿抽不太出人手,能倚仗的消息来源并不算多。以她所知晓的,现如今梁京那儿竟还没有什么太大举动。 “想必陛下若要调兵遣将也不容易。”冯明想劝一劝。 何念新摇摇头:“从凉城败落算起,已经过了许久了。”她好声好气地说完,见冯明还是不情愿的模样,便换了个凶巴巴的口气,呵斥一声,“喂,你才刚还说任凭本郡主差遣,现在就不乐意了?” “……”冯明脸色白了白,思前想后,挣扎了些许。见何念新叉着腰,一点不打算妥协的模样,还是长叹一声,“蛮子那边,若需传令,要用得一个巴掌大的玉石为信。” “那东西在那人手里?”何念新追问。 冯明点了点头,却又多嘴问了一句:“可郡主你又不会说蛮子那边的话。”凉城这些将士们的子弟向来鄙夷那些蛮人,不会去学他们的言语的。 “你不是说那家伙会咱们的话嘛?”何念新问。 冯明被弄得一头雾水。 “试试嘛,若是能问出来就问,问不出来把人杀了也好。大将死了,城里定要乱上一阵,到时候就容易攻下来了。”何念新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不少瓶瓶罐罐,都是宋师姐塞给她的,上面还贴了字条,标注着每种东西该有什么用途。 上一回师兄师姐们怕她出事,就送了不少。这回宋师姐更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生怕何念新出什么差错。有这些为倚仗,何念新胆子却大了不少。 她一边回忆着凉城这儿的贤王府的布局,一边又向冯明询问一些细枝末节,一边进行计划。因时间紧迫,她主意冒出得极快,竟在不到半个时辰内安排好了。 此时天已大亮,激战却正酣,并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何念新同冯明商量妥当后,连一点感怀的功夫都没有了,径直从冯将军府上翻墙出去,带着冯明,继续沿小路,往贤王府上摸去。 第73章 进叁 宝藏 烽火狼烟中的凉城, 周旁俱是提着兵器行色匆匆的蛮兵。 何念新小心地躲着, 逆着这些蛮兵的方向, 往原本贤王府那处爬去。 越是临近贤王府, 蛮兵便越多。仅何念新探看去,便见不但门口有守兵, 就连屋顶上都各自蹲踞着放哨的。 冯明在背后说丧气话:“郡主你瞧见了吧,想混进去是真的难。就算你手上的迷药真像你说的那么管用, 也散播不了多远, 照样会引来别处护卫。” “你闭嘴便是, 蛮子一根筋,你也一根筋啊?”何念新哼了一声, “书都读哪儿去了?” “啊?读书干什么?”冯明一脸茫然, “咱们不是在说闯贤王府么,怎么牵扯到读书了?” “……”何念新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冯明,忽而十分庆幸打小自己便被压着读书识字, “兵法有云,声东击西, 听过没有?” 见冯明一时反应不过来, 何念新也懒得同他多讲了, 只塞给他一个半掌大的圆球,指挥着:“你往另一头去,小心点将这个丢出去,丢完了你就快跑,不要管那东西会怎么样, 也别回头,别让人发现。”何念新说完,还带了点鄙夷,“这任务这么简单,你总不会搞砸了吧?我要是发现了你没跑出来,可不行!” 冯明本就在自责着,闻言他愣了愣,将那瞧着平凡无奇的小球攥紧了,郑重道是:“定不负郡主所托。” “那你快去!”何念新赶紧打发他走。 冯明这小子,还是学了点功夫的,只是水准实在一般,顶多能算是在一般军士里矮子里拔将军,何念新若是带他进了府,还不一定能不能将人给保下来,倒不如先把人给打发了。 她等了一会儿,便听见贤王府的另一端忽地炸开了,发出轰的声响,紧接着有白烟直冲云霄似的窜上了天去。 守在各处的蛮子俱是望向了那处的烟雾缭绕,互相之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院落里也传来了一声紧过一声的呼喝,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都跑远了。 如今还留守在这儿的不过原来的一半人数,何念新再作探看,心里有了底。她将身上从蛮兵扒下来的那件破败累赘的盔甲给丢在了一旁,活动了一下身子,原地跳了几下,确认自己身手还灵活着,便将宋师姐给的迷烟吹了出去。 这烟倒不起眼,轻轻袅袅地飘过去,已然十分淡薄了。蛮兵们嗅了嗅,也都只是神情一个恍惚。 何念新要的就是这个机会,猫一样地弓着身子,轻盈脚步地过去,一个纵深,翻进墙内,找了处角落先藏好了。 她先前给冯明的那东西,看着阵仗颇大,实际上也不过是点了把小火。这么多蛮子去救火,想必也耽搁不了他们多少时间。何念新便得趁此机会,把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了。 按冯明的说法,那蛮将自持甚高,处处想比贤王还高上一头,找他去问话,也常问贤王在时会用些什么,然后自己霸去。 何念新满心不高兴地想,现在这个时候,这家伙估计得在自家正堂呆着。她左右看了几眼,这贤王府被蛮子接手后改动了不少,原本的庭院被拆了,堆着不少杂物,倒给了她躲藏的余地。何念新晃了身形,往前两步,躲在了一个木桶后面。 再往前便是厅堂了,何念新一抬头便瞧见头顶匾额居然被拆了,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那匾额可是她易爷爷亲笔题的,瞧得何念新心头一阵冒火。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而后才又掏出张帕子来,将宋师姐给的另一种迷药倒上去。守在门口的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人,何念新绕过半个庭院,离着近了后,忽地蹿出去,将那帕子往人嘴上一捂。 这人只来得及发出闷哼地一声,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何念新将人往地上一丢,闪进了厅堂内。 上首处是爷爷当年的座位,如今是她父王的位置,爷爷还说过,这将来是她的位置。偏偏在这时候,那位子上坐了个大汉。面容比一般的蛮子来得没那么粗犷,身材却比一般蛮子更粗壮。 那人像一垛r_ou_山似的,使劲儿才把自己给塞进去,看着便让人直犯恶心。若非是还要留他一命套个话,何念新简直想一刀劈上去。 那r_ou_山皱了皱眉头,许是瞧何念新改容的这张脸是他们自己人,没立刻打上来,而是问了一句什么。 何念新也听不懂,便干脆直问了:“你说点人话。” 这一开口可让那r_ou_山警觉了起来,亮着嗓门大喝一声,许是在喊什么人进来。何念新却向前一冲,顺脚倒踢,将门给踢上不说,顺便还把门闩给扣上了。 这一切都是她家的东西,尽管何念新已经许久没回来过了,但只要一碰到,便就知道这东西在哪里,该如何去用。 她刚做完,便见那r_ou_山已经把自己从椅子上拔了起来,向她冲过来。 何念新一个闪躲,那人差点儿撞到门上,却顿了一步,拧过身子,又往回扑。 何念新却是趁这个机会四下扫了一圈,冷哼一声。这人在手边居然半件兵器未摆,只有那张弓悬在高处。 那厅堂里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便只有那些摆设了。她这念头刚一转过,便有一个花瓶冲着自己飞了过来。何念新一刀劈开,更r_ou_疼了些,这可都是她家的钱! 那r_ou_山哼了一声,终于说的话让何念新听得懂了:“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腔调颇有些怪。 “你这话问得怪了,你在我家里,还问我怎么进来的?我反倒要问你怎么鸠占鹊巢呢!” “什么占巢?”这r_ou_山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计较这些小事,只瞪大了眼,“呵,你是贤王的什么人?” “你就知道,我是要你命的就行。”何念新嘿嘿一笑。 她此时其实颇为紧张,时间太过紧迫,稍有不慎便会身陷危局。她一边面带嘲讽地跟这蛮将说话,一边还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人刚刚那一嗓子似乎并没喊来什么人,但外头原本慌乱的脚步却显得有条不紊了许多,想必那团火已该灭了。 何念新心中叹息,手中的刀锋一转,对向了蛮将。 那人还有兴致哈哈大笑两声,比量了一把何念新的身板和他的体魄,全然不把何念新的话当回事:“就凭你的小短腿?” 何念新挑了挑眉:“你们蛮王应该说过,来中原可以抢可以砸,但绝对不能靠近一座山庄是吧?” “……”那男人一脸震惊简直些在了脸上,哪怕不说话,何念新也仿佛瞧出了他在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据说很多年前你们在那庄子手上吃过大亏,那些人跑得又快,还会飞,饶是你们最自豪的壮士,力气再大,连人家的衣角都没碰到呢,就没了性命。”何念新故意用个y测测的声音道是,“你不知道吧?” 她一边说着,两人手上也没停。那蛮子一个劲儿地将能丢出去的都往她身上砸,只可惜也没能砸中。何念新仿佛成了她自己嘴里说的那种人,像会飞的鸟一样,根本让人捉之不住。 蛮将愈发慌乱,何念新的神态却显得愈发从容,左右闪着,看似在躲,却只有何念新自己知道,她在试着将人压往一处墙角。 门外传来了整齐的脚步,都是往这边赶的。那些人一边赶还一边大喊,眼前的蛮将嘴巴里也喊叫着,仿佛是想让他们进来。 何念新哼了一声,手中的刀变得更快。哪怕她不擅舞刀,这回并非是要人性命,而只是胁迫的话,却也能收到成效。 撞门的声音响起! 何念新已来不及抽空看一眼身后的门闩能坚持多久,咬着牙步步紧逼。很近了! 蛮将则一步步后退着,甚至都摸到了背后的墙,眼看着再无退路了,心中反而镇定了下来。他不急于立刻把这个矮小的刺客拿下,等会儿自己的部下进来后有的是机会。 偏在这时,何念新侧过了身,伸手一撑,碰上了什么。紧接着她丢了手中的刀,临空一脚,踹到了那蛮将心窝! 轰隆一声! 门闩被硬生生地撞断成了两截,发出悲鸣,坠落在了地上。撞门的蛮子们一个不及,没能刹住,踉跄两步跌进厅堂内,却见眼前一片杂乱,自家将领特地从贤王库房拿出来的宝物都碎了一地。 但刚刚还在里面喊着快来人的蛮将,居然不见了身影。 蛮子们都愣住了,互相嘀咕起来。有心细的赶紧推开前面的同伴进来仔细查看,找了半天,却是丝毫发现也没有。 这下他们可慌了手脚,有赶紧跑开来喊更多人的,也有比划着手脚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的。 却不知道,其实就在这间厅堂的地下,何念新不知加&039;1&039;1&039;零&039;捌&039;1&039;柒&039;玖&039;伍&039;1从哪儿变了一把剑出来,嘿嘿笑了两声,趁着那蛮子捧着心窝,干脆利落地将他手脚筋先挑断了,而后炫耀道是:“怎么样,瞧你摆出来的都是下等货色,定是根本没找到我们贤王府上的真正宝贝藏在哪儿了吧。——不过你也不必眼馋,反正不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念新敢做肯定有倚仗嘛……比如与一个看多了觉得王府就应该有一个密室藏宝的爷爷?反正有整个城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脱身法子【。 第74章 进肆 驯服 当年老贤王入主贤王府的时候, 将这院子整个地翻腾过一遍, 折腾了不少新奇东西出来, 这处密室便是其中之一。 密室廊道狭窄, 也并不深,一眼就望到了尽头。其尽头处是两面巨大的多宝格, 陈列了贤王府真正的珍藏。 老贤王为建这小小密室可谓花尽心思,四周墙壁俱是石砌, 就连门也是, 也不知做了什么机关, 一旦合上,便丝毫声响不会透露到外头去。头顶嵌着一排夜明珠, 乃是宫中赏赐下的, 个个有拳头大。门口处还有暗格,里头藏着一把剑。刚刚何念新的剑便就是从那暗格里抽出来的,正好派上用场。 其实老贤王还颇为遗憾地讲过, 他想做的是那种踏错一步便会万箭穿心的机关,可惜没能成功。摆一把剑在那里, 也只是意思意思, 倒没想到竟真能被自己孙女用上。 何念新仗着蛮将没反应过来, 先干脆利落地把人废了,而后还不放心地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那蛮将抽搐了两下,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力气。但脖颈处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剑刃的彻骨冰凉,那剑刃薄如蝉翼, 仿似下一瞬便会轻易地嵌入到r_ou_中,再给他身上开第五道口子似的。 何念新居高临下地看着蛮将,只能借助头顶夜明珠的微光,眼前的一切都极为暗淡。饶是如此,何念新还是瞧见了剑刃下的喉结微微抖了两下,像是害怕,但又怕再一抖便被割破。 她摆出一副凶狠狠的模样,心里头却在谨慎盘算。若这人胆小怕事,那她得威胁几句,看看能不能把兵符和开城门那句话怎么说都给逼出来。若是不行,那就一剑杀了,自己拿了兵符就走。 大将凭空消失,也够城里乱上一阵,让父王能趁此机会攻破城门了。 何念新说完那番话,倒是耐下了性子等着。那蛮将脸白一阵红一阵,又是怕又是气,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必想着折辱我!一剑杀了便是!”倒是硬气。 何念新歪了歪头,配着她现在的模样更显可怖了:“那可不行,留你还有用呢。” “……”蛮将一脸地警觉。 但何念新却是一错也不错地在盯着他看,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求——任何一个将死之人,在还能摸到活下去的希望时的渴求。 何念新要的便是这一瞬:“来吧,说不定我不会杀你,还会好吃好喝供着你呢。” 蛮将皱着眉头,虽像摊烂r_ou_一样地倒在地上,却仿佛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了。 何念新防着他忽然跃起,又把剑往前送了送:“我这人还挺仁义的,都让你自己来选呢。”想了想,她又胁迫了一句,“不过我忙得很,再给你一点时间,我要是觉得等不及了就杀了你。” 说完,何念新又晃了晃手里的剑刃。利刃在蛮将的脖颈上擦过,这男人往后爬了一步想要躲开,但何念新却又将剑刃追随了上去。 她等得有些无趣,忽然问道:“你不是个蛮子吧?看你的脸倒不是很像,性子也不像。” 那些蛮子大多养得性子极野,仿佛一匹烈马,有时候拼着性命也不愿落在他们手里。 “哼。”那男人鼻翼间喷出了一声。 何念新又仔细比对了一下:“也不像我们这儿的人。” 那男人面颊抽搐了两下,仿佛在忍着什么似的,脸别到了一边去,但何念新仍旧从他的神色间读出了一股恨意。 又等了一会儿,那人才道是:“不就是你们常骂的杂种吗,没见过?” “哦!”何念新颇有些恍然大悟。毕竟凉城地处边疆,那些蛮子来抢粮的时候也曾有过掳走女子之类的事发生,所生下的孩子倒是两头不受待见,留在蛮子那儿要挨打,逃到这儿来一样要挨打。这回何念新倒有些佩服这家伙了,啧啧两声,“那你也不容易,能混到如今地步。怎么样,若是你这么轻易就把命留在了这儿,之前可是白挣扎了。” “……”这男人并没有立时应下或是拒绝。 何念新便又拿脚尖踢了踢他:“莫非蛮子对你还能很好,让你觉得需要用这条命来报恩?” “说的好像若是归顺你们,你们就能高看我一眼似的。”那蛮将半点也不信,更何况听何念新的声音也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虽是同贤王府上有些牵扯,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否做主。 何念新想了想:“我其实有个好去处可以送你过去,说不准你也能学学我们手上这种功夫呢。”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肢,再看向何念新,神色里全是不信任了。 何念新一时语塞,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脚利落地把人给废了。不过她本也就是在威逼利诱,嘴里三分真七分假地:“你这点伤还是能治好的。瞧你将身板练成这样,想必是个有莫大毅力的。我只给你机会,能不能抓住还得看你。你选吧!”她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何念新这话说完,终于见眼前的男人挣扎了起来,“……那处地界,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你也没听过吧。”何念新想了想,借机吹嘘起来,“你听说过江湖没?到处都是我这样的高手,比我厉害的多的是呢。我师父叫独孤愚,就是顶级厉害的人物!你这样的,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他有个师弟,是个神医!能活死人、r_ou_白骨的那种!” 何念新说的快了些,男人显然是有些跟不上了,越听越晕头转向。虽是有些没听懂,但似乎果真厉害。 何念新一边吹嘘,一边观察着男人脸上的表情。见他一脸愣怔,心中稍微得意了起来,看来自己费的这番口水还有些效果。不过毕竟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何念新只把话说到一半,留了个尾巴,钓着这男人,而后又把话头拐回了最初:“所以说,你是想让我送你去那处,还是想让我一剑杀了你?” 这男人显然快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剑呢,何念新晃了晃剑身,有寒光在他面前晃过,他才想起自己如今正在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上,大滴冷汗瞬时便滚落了下来。 何念新又催了句:“选吧,你若是再拖下去,身上的血流干了,我可救不了你了。”这间密室安静得有些过分,非但外头绝对不会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连里面也听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何念新心下其实有些着急,不知道父亲那边战况如何。 “那,你要我做什么,你便说吧。”男人心知何念新好话该说尽了,由不得他再拖下去,便顿了顿之后,问道。 “听说你们要传令给下头,需得认一块玉石。”何念新问道,“可是真的?” 男人怔了怔,没想到竟会是这个。但他反而奇怪了起来,只是要这东西,杀了自己搜身不就行了吗?他费劲地抬起手想放到自己腰间,好不容易摸到了却没力气摘下来,只好给何念新示意这东西放在哪里。 何念新倒仍旧警惕着,毕竟眼前是个全然陌生的家伙,她还不知道该不该完全信任,剑没有取下来,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将那东西给摸了出来,在手中掂量一把。 就着夜明珠的光勉强看了看,玉不算什么好玉,雕工也差强人意,模样古古怪怪地,的确像是蛮子那边的图腾。摸了一把,倒有着常被人佩戴的玉石才有的润感。虽不知真假,倒能判断出是个常用的东西,为真的可能性更占大面。 何念新便将剑收了回来,以示诚意,而后蹲下身子,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要是派人去把城门打开,该怎么用蛮子话来说?” “你是要……”男人瞪大了眼睛。 “你快些!”何念新又催,“怎么,就准蛮子骗开我们城门,不准我们再还报回去啊?” “……”这男人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慢些,我得学学!”何念新听着脑门就大。 男人没忍住抱怨:“你到底是叫我快些还是慢些!” “反正你先教明白了我就行。”何念新说完,忽然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道是,“你可别教我个假的,我这小身板现下可不能抗你出去,得将你留在这儿。什么时候我们打回凉城,我什么时候才来接你。你要是教了我假的,害得我死了,那便会被关在这儿,又饿,又冷,周围又一个人也没有,一直到死哦。” 男人打了个哆嗦,大骂了一句:“谁跟你们似的,心眼这么多!答应了的事还要教你假的!”神色里带了一闪而过的怕,不知是不是的确有过这念头的样子似的。 何念新哼哼两声,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药丸来:“你先吃了这个止血吧,免得还不等我回来,你先死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何念新玩着这一手,将那药丸塞到了男人嘴里。 宋师姐给的上好伤药,药效发加&039;一&039;一&039;零&039;八&039;一&039;七&039;九&039;五&039;一作得极快。男人只觉得一股暖意霎时充满四肢百骸,因失血而导致的极寒竟消失了。他瞪大了眼睛,没见过这等好东西。 何念新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继续问:“快教我吧。” 男人这回似是更信服了,耐下了教她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念新姐这属于跟怀夏学坏了会打嘴炮了,不过比起怀夏,念新嘴炮简直有点贱兮兮的哎【。 第75章 进伍 攻城 何念新把那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叨, 一脸肃容, 生怕一停嘴自己就忘了。向蛮将确认过已经没了问题之后, 何念新点了点头, 瞧着正靠在墙上休养生息的家伙:“我这便走了,早开城门, 也好早履行我对你的许诺。” 蛮将没忍住问道:“你打算从哪里出去?”他望向来处,那石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 俨然像条被堵死的路。 何念新耸耸肩道是:“你放心吧, 我既然敢拉你进来, 就是早有打算的。”她虽然性格冲动,但早已过了莽撞的年纪, 进来之前便没想过原路返回, 这密室其实还有着第二个出口,正对着贤王府后街不远处。 她嘴里仍旧没停下念叨,站起身来, 又将那把剑拿上,作防身之用。 于是蛮将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不高的家伙越走越远, 眼看要撞到墙上的时候, 却伸手摸了一把, 便又听到轰隆的巨响,而后眼前轰然出现了一道洞门,那家伙再一闪身,洞门便又消失不见了。 这蛮将挣扎了两下,想着往那处爬去, 但四肢毕竟使不上力气,只能倒在血泊里大口喘着粗气,心里头忐忐忑忑,不知自己信了这家伙是不是个正确的抉择。 夜明珠昏昏暗暗地撒下光来,被余下的蛮将独自一人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又不知外头今夕何夕,只能心烦意乱地等着。 何念新则是摸着黑从密道的另一端钻了出去,先是仰头看了看天,判断一下如今时辰,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在地下也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了。再四下环顾着,蛮兵们仍被调动着不时跑过,打杀声还远着。不远处贤王府那儿正乱着,但似乎没个敢做主的,反而将贤王府大门紧闭了,原本在放哨的也不见了人影。 何念新搓了搓胳膊,她为了行事方便将外衣丢下了,这回觉得有点冷。 她一边往外踱步,嘴里还念叨着那句话,沿着小路乱晃,想找个落单的蛮兵,拿他衣服一用。晃了半圈,不觉晃回了原本来处,却见着冯明正蹲在那儿,一脸懊丧。 她过去拍了拍冯明的肩:“不是叫你丢完就跑吗?你回来做什么?”挑了挑眉。 何念新这忽然冒了出来,将冯明吓个不轻。愣了好一会儿,这人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来,立刻便又红了脸低下头去,说话都结巴了:“郡、郡主,你、你怎么就穿着中、中衣……你……” 何念新摆手:“这不是轻快嘛,我等会儿便去再寻件衣裳。”刚说完这一句,她又赶紧念叨了一遍蛮将教她的。 “郡主你在说什么?”冯明问道。 “你等会儿,我怕我忘了!”何念新赶紧又念了一遍,然后特地压了声音试了试,听着好像有点男人的味道了,才吐了口气,摆手打发冯明赶紧走,“我还有事要做,你先回你家守着你父亲免得他起来捣乱,必要的时候你再给敲晕了就行。” 冯明面色犹疑,不知在想什么。 何念新转了转眼珠子,拍他肩膀道是:“你父亲有罪,若你想让他认罪,便等我父王回来。若你不想,那就带他走就是了,算你帮我这个忙,我许你的。” “……”冯明脸色一白,心中一动,却仍旧犹豫着。何念新却懒得同他再说什么,立刻便起身了。看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衣裳,已经沾了不少土,颇有些嫌弃,还是打算去找一件新的了。 她嘴里还在念叨那句话,又摸到另一处小巷,终于等到了一个落单的小个子。 那小子瞧着像只乱窜的小老鼠,神色慌张。何念新觉得他好像不像手染过血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犹豫片刻后,还是将人给抓了过来,紧紧捂住嘴巴。 又念叨一遍那句话,这小个子一脸惊慌,呜呜两声。 何念新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便听那小个子重复了一遍其中一个词眼,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何念新唔唔两声地点头,见这小子毕竟听懂了而非一头雾水,自己学的果然像,而后便一掌将人给拍晕了过去,把衣服给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压低声音,板好脸,最终成败在此一举了,何念新得表现得从容些,免得叫人看出不妥来再来盘问,她可就会说这一句。从蛮将那处打听了,守东门的那个更好骗一些,于是便往东门那边去了。 何念新高举玉符,喊着那句,向前奔着,依照蛮将说的平日里传信的法子来做。城门蛮兵有不少听见了的,许多人回头来向何念新张望。 何念新见有人来交接,便止住了脚步。 来人身量高大,身上的盔甲厚重,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何念新揣测着这一位可能便是那好骗的守将了,也不垂下头避开他打量的视线,仿佛一点都不怕被认出来叵测居心似的,只恭敬地将手中的玉符送上。 那人拿在手里反复打量,确认过是真货后,点了点头,也不理何念新,转头去吩咐别人。 何念新站在原地等候,怕自己离开得太突兀反而又引人生疑。她难得有些紧张,心脏突突跳着,眼睛不错地望着那守将。 守将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虽皱着眉头,但并未提出半点异议。 何念新攥了攥拳头。她让蛮将教给自己的话是“大将有领,开成迎击,务必今日将残军击败。”那守将便在收拢兵力,却也不敢将城墙上的守军全部撤下。 何念新抽空看了一眼战局,东拼西凑起来的反击军后继乏力,直到现在也未能攻下城墙,但自家几个师兄师姐们倒还在四下飞舞。许是见到了这处的异动,墙头上也有人往这儿看了。何念新忍着没跟他们打招呼,只是往前望去,神色示意他们注意眼前的动静。 总算有个师姐抽空看了一眼,便见前头蛮兵正在集结成军,看那架势,竟然是想要正面从城门突破,颇为惊喜,莫非是自家何师妹真的做成了那件事? 这师姐便跃下城墙,蝶一般地飞过,看得人一愣一愣地。她飞下去从大军里赶紧找到贤王,仅凭这身手贤王便确认了她是池崖门中弟子,挥退了前来阻拦的下属,上前问道:“可是得了什么消息?”颇为心急。 做父亲的自打女儿入了城后便一直坐立不安,心中虽也觉得自己该相信女儿,但总不免担忧着。 做师姐的忙摆摆手:“我没瞧着何师妹人在哪儿,不过东边的城门似是要开了,咱们是不是也得集中一下兵力了?” 贤王神色一暗,也知如今轻重缓急,立刻便也排兵布阵去了。 于是当东城门一开启时,等在外面的是已经排好一半的军阵。贤王压阵指挥着,正同蛮兵守将短兵相接。 大门开启的那一瞬间,何念新才终于有事成了的轻快感,生怕前面的人回头来找自己算账,赶紧脚底抹油,翻墙往外跑了。 为免被当敌兵,她还特地飞远了一些,也没管脚下众生望着飞天而过的大活人有何感想,赶紧先冲去把脸上贴了快半日的易容给去了。再将身上衣物一甩,何念新想了想,没就这么穿着中衣跑回前线去,免得被父王瞧去了,恐怕要挨数落,而是干脆回了营帐那处。 她懒得搭理旁的士兵们,将随身带着的信物一甩,便径直冲进去了。没走多远,便瞧见了怀夏正坐在营帐门口。 小公主明明累得很了,却也不肯好好休息,而是自己搬了个硬木的板凳,就在帐门前,怔怔地往向凉城的方向。于是何念新便忽然闯入了她眼中,原本还像在发呆的怀夏忽然双眸有了亮色。 她赶紧站起来,差一点被裙裾绊倒。踉跄一步,拽着帐门才没倒下,这时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何念新一眼。见她那般打扮,也红了脸,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进了营帐里头。 何念新还未酝酿出一句“怀夏”呢,便见怀夏进去了,也赶紧黏上:“哎呀,怎么了,瞧见我了也不喊我一声。” 怀夏在翻找着包裹,也没回头,将一件外衣背着身丢给了何念新,闷声道是:“姐姐,你也该注意着点。” “还是你给姐姐出谋划策的呢,这不是途中换了件衣裳嘛。我要是穿着蛮子的衣服回来,定是进不来的。”何念新给自己辩解着,一边披袍子,一边舔了舔唇角,吵嚷着,“哎呀,口渴了。可把你姐姐我忙坏了,脚累,胳膊累,嘴也累。为了从蛮将那儿套话,可费死姐姐的嘴皮了!” “你这不还挺有说话的气力的嘛……”怀夏嘀咕着,却转身端了个托盘出来。 上头摆着三两样吃食和一大盏温水,都是军中拿的粗食,但对如今的何念新而言却正可解燃眉之急。 她立刻端起水灌下去,不冷不热,正可下肚。 “怀夏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来,还给我准备好水了?”何念新问。 怀夏一顿:“……我有神机妙算。”不知为何,不太想承认,自己是一直在叫小卒备下滚水,然后时不时地兑上一兑,不管何念新什么时候回来,总正好有合适的温度。 怀夏嘴角轻提,转了话题:“姐姐总算平安回来了,那事做的可顺利?” 第76章 进陆 尘埃 两人分开也不过才半日不到, 再见面何念新却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而怀夏便在一旁听着, 心揪了好几回。 及至提及那蛮将, 怀夏才幽幽叹了口气, 道是:“说来也是姐姐这回撞了大运,若那人非是原本就有二心, 抑或那人也根本言语不通,不就都没用了。” “那便杀了, 也够他们乱的了。左右姐姐都溜进去了, 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空手回来的。”何念新喟叹一声, 吃饱喝足,只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 她立刻便起身, 活动两下筋骨后, 对怀夏道是:“姐姐还得再赶回去,妹妹在这儿等着便是。” “嗯。”怀夏本来话到嘴边,想让何念新赶紧歇着去, 又想起何念新只是骗开了城门,还没拿回凉城呢, 姐姐她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便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妹妹还在这儿等着。” 何念新便拢好了身上的衣服,又匆匆赶了回去。 洞开的东门处正在交锋。 何念新赶回去后先去见了一眼贤王报个平安。贤王并非是怀夏,还会关切她入城后做了什么,只皱着眉头道是:“幸得你这次捡了命回来。”总算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贤王便酝酿着要好生数落女儿一顿才是。 他这刚一张口, 何念新便看出了苗头,立刻找起借口,一脸肃容道是:“父王,战事未平,有什么事咱们之后再说。” 说罢,也不等贤王答应不答应,何念新飞身就走。 贤王一伸手,就连女儿的衣角也没抓着,只抓了一把空。他无力地攥了攥,苦笑着摇头。 像是记忆中还蹒跚着的雏鸟,再见时,转瞬便学会了飞,再也无法捧在掌心了。 何念新不知身后的父王重重心事,只四下寻找着师兄师姐们的身形。举目望去,此次的攻城倒还算顺利,东城门处堆着的蛮兵已经得以锐减,城内没有第二个将领,调兵的玉符又在自己手里,正好阻拦了城东这边求得援兵。 而池崖少年们倒还在城墙上头,如今瞧着更轻松了不少。城墙上的蛮兵愈发少了,也没有多少新冲上来的。何念新踩着云梯轻松爬上去后,往下俯瞰,城内如今乱哄哄地,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主将失踪的消息。 何念新摩拳擦掌,若非不会蛮子的话,她倒想亲自将这个消息给传开。 “林师姐!”何念新冲着身边的人打声招呼,“烦请各位师兄师姐们守好城墙了,师妹我先下去一趟!” “哎,危险呀!”林秀儿赶紧喊,他们就算能耐再大,也非是刀枪不入的。却见何念新这家伙居然真跳了下去,这回颇为不加掩饰。 她大喇喇地站在那儿,不需开口说话,便简直像在挑衅。有杀红眼的回头看见了这家伙,哇哇乱叫着回头要砍何念新。 因为有着乱来的,东城门那边的蛮兵又少了些许。那守将回头,见身后只这么一人,立刻便下令收束手下,不许再有人过去搭理,免得城门失守。 何念新切了一声,倒更佩服了这人几分。她本就存着扰乱蛮族步调的心思,如今倒算不得什么成功。三两下将周旁给清出了一片空地,何念新想了想,倒在城中游走了起来。 仗着自己轻功好,她到处游走着,就连另外三个城门也去搅合了一通。一开始能惹怒不少,何念新还需得拖着屁股后面的大把追兵落荒而逃,到后来那些蛮兵却自乱阵脚。 何念新又站上墙头,望着四散而去的蛮兵,点了点头,这回恐怕蛮将失踪的消息真的已经传出来了。 只要没有个能力挽狂澜的角色,这一局他们是赢定了。何念新负剑而立,难得神色肃穆,盯着看,只要有敢试图重新组织起队伍的,她便会飞鹰一般地俯冲下去,趁着队伍没聚齐,先将领头人给杀了再说。 她倒也没办法将偌大的城都顾过来,只能多到处转转,碰上一个算一个。对于原本便因将领的莫名失踪而陷于恐慌的蛮族而言,便成了个神出鬼没的杀神一般的人物。 何念新打的是别的主意,倒不知道自己无心之中更给蛮子平添了一层的慌乱。 等到她再转到东城门那处时,便见那守将已经急起来了。两边兵力都在减少,但区别却在有无援兵上。 日已西斜,余晖洒在被染红的地面上。何念新见大势已定,倒不着急了,只坐在墙头,等着曲终落幕。一片嘶喊声中,东城门终于被攻破。贤王掂量了一下,决定一鼓作气地冲进来,并不下令后撤,而是叫人一齐涌入。 那守将一身傲骨,最终也只能被斩落。何念新看到这最终一幕,才跳下城墙来,跟随在大军身后。 入城后的首要任务便成了四下搜查蛮族余孽并清剿了,贤王一边安排兵力,一边派人去通知营地人员也都挪进来,好再将城门关上。 何念新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先招呼好师兄师姐们,而后便随着自家父王赶去自家王府。望着如今的王府,贤王伫立于庭院中许久。 何念新倒像个炮仗一样地冲了进去。 贤王呵她一声:“新儿,你去哪里?” “父王你过来。”何念新摆摆手,待贤王进来,她顺道将门给掩上了。门闩都已经坏掉了,她此刻掩门也只能略加遮掩。何念新讨好地笑了笑,才向父王坦白道是,“那蛮将被我藏到咱们家密室了。”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父王亲兵此时正在清扫着贤王府,门外头有人来回走动。何念新说完,自觉后退一步,好生盯着父王的脸色看。 男人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想明白自家女儿是做了什么:“你藏他作甚?” “女儿同他讲了条件。”何念新只这么说。 她话还没说完,贤王便瞪了眼,抢白道:“你不会要留他一命吧!”想提声,最终却还是压了下来,怕被外头人听见,揣测去什么。 何念新也自知这事自家父王极难答应,只好摆出无辜的模样道是:“各中缘由,女儿会同父亲细讲。但女儿既答应下了,便不想违背诺言。” 何念新说得认真。 贤王却不解地皱眉:“可他是蛮子!” “也不算吧?那家伙有着咱们一半的血。”何念新道是。 “那也还流着蛮子一半的血,与咱们有血仇!”贤王咬牙切齿,“何念新,你可还知道什么是敌什么是友?” 贤王极少说这么重的话。 何念新倒是忽然叹道:“父王,你以为的友已然算计你许久,你以为的敌兴许也未必永远是敌。女儿瞧那人可用。”她认真道是。 “……”贤王没有立即回答。 何念新也就不再说话了,虽然心里还有点着急,怕那个被困在地下的家伙撑不住。 忽然听贤王一声失笑,那男人连连摇头:“念新如今自己的主意越来越正了。” 父女二人再见面也没过多少时日,何念新已经自己办成了数件事。先是将他这个做父亲的救了下来,不许他以身殉城,而后将公主抢了回来,又带人去劫了公主,再两次潜入城中。贤王又空攥了攥手,那种捉不住的感觉愈发强了。 “罢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过太多。”贤王忽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 何念新还有些奇怪,小心问:“那父王,你是答应我了?” “做你想做的吧,以后不必事事向父王问了,事后告诉我便罢了。”男人道是,语气俨然已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对长大成人的女儿了。 何念新便高兴了起来,立刻便着手要把那蛮将给抗送走,再找宋师姐来帮他看伤。许是心愿得以达成,何念新步调轻快极了,看得她父王笑着摇了摇头。 贤王此时却不曾想过,何念新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在这方天地间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第77章 进柒 落定 等何念新将蛮将给安顿好了之后, 天已经黑了。 清扫战场的还在忙活着, 四周俱是举着火把跑来跑去的士兵。城外留守的军士已经全部挪了进来, 四道城门紧闭, 城墙上也换了新的守军。凉城重新回到了手中,却并不意味着今后的安稳。 何念新肚子又空了。 她喊着身后的宋师姐:“咱们去吃饭吧!” “瞧这帮家伙把城里糟蹋成这样, 不知道还能找到多少粮吃,咱们不会饿着吧。”宋师姐给人接好了筋, 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人恢复如初, 只能说她已尽力了。忙完手上的, 她便跟在了何念新身后,抱怨着。 “不好说哇。”何念新不敢保证, “不过其实还好, 咱们又不用在这儿久留。” “啊?不留吗?”宋师姐诧异道是,“咱们这就南下游玩去?” “那倒不是。”何念新摇头,“只是梁京那儿恐怕安静不了多少时候了, 父王留守在凉城这儿,咱们还得去那边解决些麻烦。” 师姐妹二人一边聊着, 一边回了贤王府。已经有房间被打扫出来了, 今晚可以凑合着住下, 总算比营帐要强上不少。 贤王设了个宴。话虽如此说,这次的宴却格外简陋。幸得贤王府藏的美酒没被蛮子们找出来,总算能添几分兴致上来。 何念新便凑去找怀夏。 怀夏藏在人堆里不起眼的位置。 贤王本想着将公主请到前面,但怀夏却推辞了,去找何念新的师姐们去了。打过一圈招呼之后, 怀夏却多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何念新好一顿找也没找到,蓦然回首,才发现月色里怀夏正用白玉一样的双手捧着个大陶碗,一点一点地啄着清水。 那双好看的眸子落在了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念新一时起了坏心眼,绕到了怀夏的背后,然后弯下身子,对着怀夏的耳根吹了一口气。 怀夏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陶碗没有拿稳,坠在了桌子上,眼看着要歪滚到地上去,何念新赶紧把住了,碗里却仍旧有水撒了出来,正撒在怀夏的衣襟上。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7节 何念新赶紧拿衣袖给怀夏擦:“哎呀,哎呀!对不起呀!” “……念新姐姐。”怀夏这才瞧见了自己身后站了谁,长长送了口气,脸却不免红了起来,却也没阻止何念新的动作。 何念新擦了两下就想着往前坐,此时围着桌子摆的都是长凳,可供两个人宽敞坐着。和怀夏同座的是林秀儿,两人之间还有着半个人的空隙。何念新长腿一伸,硬是要挤进去,不去推怀夏,反而对林秀儿道是:“师姐,你给我让点位子出来。” “周围空位置这么多呢!”林秀儿不满地嘟囔着,怀夏倒还自觉地让了让,何念新总算是挤进来了。 她一坐下,就歪头望着怀夏:“你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怀夏说完,却咬了唇。 怀夏这模样,简直像是在脸上写满了她“有什么”。何念新自然也不相信她那句话,轻笑一声:“那让我猜猜。” 何念新一边说着要猜,一边却是更仔仔细细地在看怀夏的眼睛。不同于上次的惊慌和坚定,这次却似是染了些血色和沉重。不过被何念新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怀夏也只能眨眨眼睛,更多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何念新眼中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仿佛周旁的热闹都丝毫不要紧了。直到林秀儿推了何念新一把,十分嫌弃地道是:“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恶心地,还在这儿挡着我吃东西。” 林秀儿一边说着,手里的筷子倒没停下过。一整天都忙着打打杀杀,这帮半大少年早就饿得不行了,把饭桌当第二个战场似的又开始了拼斗。何念新个头不小,杵在那儿,正碍着林秀儿了。 怀夏噗嗤笑了出来。她这一整天只在帐篷里坐着,倒并不饿。 不过怀夏还是问何念新:“姐姐你也累坏了吧,不必总顾着我。”将碗中的水倒了,怀夏起身,去给何念新盛饭。她不习惯做这些事,边城的糙汉蒸出来的饭又硬,怀夏拿着勺子,弓着腰,很费劲地才捞了些出来,盖满了一整碗,摇摇晃晃地回来。 何念新便十分高兴地看着。 等捧上了饭,何念新再回头,才发觉自家师姐们风卷残云地早就将菜肴一扫而空,只给她剩了些汤水。林秀儿还很好心地把那点汤摆在她面前,语重心长道是:“你泡着饭吃,还挺有滋味的。” 何念新苦着一张脸。 等她闷头吃完白饭,正是喝酒的汉子们兴致最高的时候。院子里变得闹哄哄地,只有这个角落还算安静。何念新有些受不了,甩下了碗,拽着怀夏便跑。 被蛮子糟蹋得乱糟糟的贤王府略微收拾了大半,何念新带着怀夏去的是她儿时的小院。屋子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一张蛮子砸不了的床。何念新颇嫌弃地将上面的被褥一卷,丢了出去,自己拉着怀夏坐在木板上。 “这儿可真安静呀。”怀夏坐下后,却是对着窗外,忽然感慨了一声,“之前我有一回在一间尼姑庵住了一夜,是伴着鸟儿唱歌醒过来的。” “这里杀伐之气冲天,恐怕会唱歌的鸟儿可不想留下。”何念新笑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可以去南方玩,那里会唱什么样的歌的鸟都有!管让你听个够!” “……”明明是两个人惯常说的话,何念新并非是第一次说要带怀夏去哪儿玩了,这回怀夏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笑着答应,而是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咱们得先回梁京。” “那自是说好的呀。”何念新奇怪,怀夏怎么忽然这么感慨? 怀夏顿了顿,却又道是:“这回回梁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迈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 何念新坐端正了,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端详了怀夏好一会儿。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神色又沉重了不少,仿佛是被血洗礼过了似的,原本便早慧的她想的恐怕比常人要更多上几分。 何念新便想起了吃饭前中断了的那段话,摇了摇头:“哎呀,今日明明是个该高兴的日子,怀夏就在今日少想一些,多开心开心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怀夏却不答应,“还没到能安心下来的时候呢。” “但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呀。”何念新虽然一股子莽劲儿的模样,实则也是知道累的。她干脆躺倒在了木板床上,也不嫌弃木板硬得慌,反正这些日子更破烂的地方也不是没躺过。何念新喘了两口粗气,才又问怀夏,“你今日可是进城的时候瞧见打扫战场的了?” “嗯。”怀夏轻轻应了一声。 “我以为他们不会让你看的。”何念新道是,“我小的时候,爷爷他们就一直都不让我去看。不过他们越是拦,我就越好奇,自己偷偷溜过去了,就站在那城墙上,往下望。” 怀夏摇摇头,道是:“他们的确不让我看,不过我也越拦越想看。”只是不同于小时候的何念新单纯的好奇,怀夏她只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应该看一眼。 她喃喃地:“满地都是血呀,残肢呀,那些人,不久前还都能跑能跳吧。也许就在我掀开帘子的那时候,还有几个人在我面前晃过了,但如今却再也回不来了。” “凉城这儿,就是这个样子。”何念新又鲤鱼打挺地跳坐起来,刚想安慰怀夏几句,但见怀夏也并不是害怕的模样,就把那安慰吞了回去。 “我要是……”怀夏道是,“跟父皇说这都是他的错,把他带来看看这一切……”她这话才说一半,自己就先哈哈笑了出来。 “你怎么忽然有这么个念头?”何念新问她。 “只不过想着父皇那一处听到的是轻飘飘一句折损军士若干夺回凉城,而不知眼前模样,心中有所感罢了。”怀夏道是,“我总觉得我那几个弟弟都不成器,现在想来,他们缺的恐怕便是这番经历了。若只在梁京待着,只能长成下一个父皇。” 怀夏打小便在跟何念新盘算,到底哪个皇子继承皇位,才能有保下贤王一家的肚量。几个皇子非是愚钝之人,怀夏却总觉得他们各有欠缺。 何念新却道是:“你不就有这番经历了么。” “嗯?”怀夏微怔。 何念新嗯了一声,又倒下了,顺便还拽倒了怀夏。但她又怕怀夏摔在硬木板上会疼,拿自己给怀夏垫着,她斟酌了一番后,说起来:“爷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皇后,登基当了女皇。” 怀夏身子僵硬了起来。何念新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等着她回过神来。 等了一会儿,怀夏问:“那,她是个好皇帝吗?”现如今怀夏倒不太在意别的了,反而只想问这个。 “不算吧。”何念新想了想,“她也是一生的高高在上的人。不过也不一定,爷爷说了,她是唯一一个做了这件事的人,后世便定有人会看她不顺眼,说她的坏话。” “……”怀夏没回声。 何念新倒是自己畅想了一会儿,开始不高兴了:“要是怀夏做了,明明会当个好皇帝,但却被后世说三道四,好生气啊。” “姐姐,咱们明天就启程回梁京吗?”怀夏却硬生生地转了话头。 何念新便笑了笑,伸手揽过怀夏:“明日吧,事不宜迟。” 第78章 进捌 回京 凉城的夜有着死一般地静谧。 怀夏枕在何念新怀中, 许是因为太静了, 就连何念新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在那安稳的起伏里沉眠下去,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 怀夏才察觉自己仿似坐在了马车上。 车辙发出着辚辚声响,马蹄也着急地踩出哒哒的声音来。怀夏倒不心惊, 而是打起了帘子,向外张望着。 一行人正是池崖门下少年, 这回颇为充裕地一人一骑壮马, 还匀了一架马车出来, 让怀夏可以安稳躺着不说,还带了不少行礼。赶车的是何念新的一个师兄, 何念新自己倒在马车旁骑着马溜溜达达, 因而怀夏这一撩起帘子来,便正撞上了何念新。 “醒了?”何念新凑了过来,“肚子饿不饿, 车上装了干粮。” 何念新这么一说,怀夏才觉得腹中空空如也。她唔了一声, 便自觉地找了会儿。何念新将干粮胡乱地堆在了一起, 怀夏从里面摸出块来, 只觉得分量颇重,便使劲儿地掰开。 这东西硬邦邦地像快石头,怀夏脸都憋红了,才揪下了一小点。 “等再过几天,咱们去吃好的。”何念新赶紧道是。 “凉城那边, 王叔可安排妥当了?”怀夏倒是正经地c,ao心着,暂且不怎么顾及口腹之欲。她虽锦衣玉食了这么些年,但仅是离了那金碧辉煌的牢笼这短短的日子,怀夏却蜕变得惊人。如今她裹着朴素但暖和的衣裳,头上簪着何念新给买的木簪子,手里捧着干粮,也吃得认真。 “哎?”何念新讶了一声,才回道,“澜城的兵暂且让他们回去了,那边也毕竟是边疆,九王爷的兵还留着,连着父王的余兵,还能守上一会儿。那些蛮子这回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一时半会儿是难再组起这么多人来了。父王的目前手里的兵虽少,也还够用。” 怀夏点了点头:“那咱们这回经过九王叔的封地,要绕过去正经拜谢他才是。” “不着急赶回梁京吗?”何念新问。 “毕竟借走了九王叔的部属,还是得给他交代的。”怀夏刚说完,却自顾轻笑了出声,“不过这回非是贤王叔所托,我自己去的话,是托大了呢。” 她刚谦逊完,却又狡黠一笑,歪着头:“其实也是因为九王叔当初答应过帮咱们拦阻梁京的使者,我也想去问问看有没有使者来呢。总觉得这么多日子里,梁京那边都始终安静着,让人心慌呀。” 若说往凉城调兵,其中的确有不少难处,并非易事。但已经这么些天过去了,梁京那处连个探子都没派过来,也着实奇怪。 原先是前有猛虎后怕豺狼,只能紧赶慢赶地,先将那虎给打死了,回头却没瞧见狼迹。好在背后算是安稳了,怀夏倒有信心把那狡猾的狼给找出来,叫它也伤不得人。 何念新倒是感慨了一句:“自打小师叔将我阿娘带回我山门之后,梁京那儿的消息,我也得不到了。” 想仰仗着从九王爷那儿得点消息,一行人便稍绕了些路,按着怀夏的说法,先去九王爷封地里去拜谢。守城人这回认识了这几个风风火火的少年,脸色有些古怪,倒也没拦下他们查看文书,而是派人去王府上通禀一声,没多久便引了这群人进城。 城外围着的流民少了许多,兴许是已经安置下了。城内倒比上回还冷清,家家户户紧闭着门,沿街也没人做生意。 何念新本还想着先去买个饼子吃,她啃了这几日干粮,只觉得腻味。见此情景,倒是吓了一跳:“城中人呢?” “年关将至,该是在家中洒扫吧。”怀夏算着日子,道是。 身后钟萍萍啊了一声,停驻脚步,仔细想想,才不得不承认:“果真是该过年了,这些日子事太多,都忘记了呢。” “哎呀,不知山下过年有没有什么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林秀儿快活问道,问完又兀自沮丧起来,“瞧这模样,想必也没有卖的。” “百姓们忙了一年,这几日自然是要好生休息。”怀夏也没在宫外过过年,只回想着书本里读过的,“都说年节这几天如果还忙的话,明年就得忙上一整年的。” 怀夏只是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个说法,她话音一落,林秀儿却紧张了起来:“呀,那咱们忙了这么些天,来年不会就得这么忙活下去吧?” “嗤。”何念新没忍住笑出了声,勾着怀夏的肩膀,将她拉近了,低声道是,“林师姐容易信这些,你少说点,免得她担心。她这一担心,恐怕要念叨好几天。” 果真林秀儿还在那里嘀咕,想这几天也歇歇脚算了,又怕耽误正事。还不等怀夏宽慰她,林秀儿身后的钟萍萍就淡淡道是:“万一歇过头,出了什么差池,恐怕咱们就可以永远地歇在坟头了。” “……”林秀儿没再吭声。 王府就在眼前了。 怀夏这回没让何念新再假扮她的随从,而是两个人比肩迈入王府。只一进门,沿街缠在身上的冷清便被一扫而空,王府中下人们正忙着年,热闹得很。何念新不自觉地张望起来,忽然想起了怀夏还没正经过过年。 宫里头那年夜宴,虽是她俩每年相聚的时候,但那种东西,可半点年味都没有。 怀夏也多看了几眼,不禁道是:“真忙活呀,不过瞧着这些下人都很高兴的模样。” “这几日就是吃喝玩乐还领大钱的日子。”何念新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咱们也算是小辈了,等会儿赖着九王爷给咱们发压岁钱才是!” 她说完,咚咚地两步赶到前头去,又想着九王爷还不知道她是贤王亲女,便咚咚跑了回来,还跟在怀夏身边。 九王爷早已候在厅中了,倒恰好听到了何念新这一句,不免皱眉。 怀夏拽了拽何念新,上前对九王爷一福身:“清平见过王叔。——这位是贤王叔家的安河郡主。” 何念新按理也该福身,却只觉得浑身别扭,只拱了拱手:“安河也见过九王爷了。” 九王爷愣了愣,而后失笑,这还真是他的两个小辈,难得赶在这个时候来拜见,他的确该备下两分压岁钱才是。 ……至少得够这两个买两身好衣裳穿,一个郡主,一个公主,怎么又穿得如此破烂?九王爷这话倒不好冲着两个女孩子开口,只好吞咽回肚子里去,让下人备好茶水,叫怀夏她们入座。 “看你们的模样,贤王大胜了?”九王爷关切着边疆的事,追问起来。 怀夏点了点头,将这几日的战果挑拣着要紧的说了,而后告罪道是:“只是凉城那处人手着实吃紧,恐怕九王叔您的亲兵还需再用些时日。” “倒是不着急,城夺回来就好。”九王爷这次难得大方。 他虽是个顾前向后,爱犹疑的性子,但也知自己兵都借了,如今是跟贤王绑在了一条绳子上,已经收不得手了。贤王夺回凉城,他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一块,再看这两个小辈,语气轻快了不少,道是:“既然来了,那你们便留下来过年再走吧。凉城那处恐怕百废待兴,这年是过不好的。”他只以为这回二人又是来送信的。 怀夏却推辞道是:“清平着急回梁京,恐怕不便久留。” “回梁京?”九王爷面色古怪,“你逃婚出来,可也算抗旨之罪了,怎么还要回去?”他虽想不通这清平公主怎么跟贤王搭上的,但本以为贤王将人给劫了,总得护着这女娃一些,却不料清平又一次地出乎他意料之外,竟说要回那虎x,ue狼窟。 “……外患虽除,内忧仍在。”怀夏平静道是,虽不明说,但九王爷并非愚笨之人,自然也猜得出什么是内忧。 男人长叹一声:“这几日梁京确有人来查看过。” “如何?”怀夏忙问。 “怪哉了,还未等本王想法子将人拦住,便收了梁京的传书,神色大变,又急匆匆回去了。”九王爷哼了一声,“只可惜本王封地如今也几无人可用,不然合该也着人去梁京一望。” 怀夏却沉默下来。 何念新一时没想透彻:“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梁京有变。”怀夏攥了攥拳,心揪了起来。母妃她们还留在梁京,不知如今可还无恙? 第79章 进玖 告白 怀夏心中记挂起了梁京的变故, 心神不宁起来, 只想着赶紧回到梁京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安下心来。是以尽管九王爷言语挽留她一行人留下过年, 怀夏立时便婉辞了。 待她将话说完,回头对上了何念新笑吟吟地望着她的模样, 怀夏这才念起来她如今并非是一个人在外,身侧还有着跟着奔波了许久的何念新他们。 怀夏红了红脸, 小声问何念新道:“我是不是该先去问问大伙儿的意见?” “你跟大家这么客气做什么。”何念新哈哈笑了两声, 才安慰怀夏道是, “我只是难得也见你有这么失态的模样,想必你也是心急。你放宽心吧, 咱们早早赶回梁京便是。” 九王爷也只能叹气一声:“罢了, 本王也不便强求你们。” 这惯常小心谨慎的王爷虽是这么说着,倒也仔仔细细地问过了怀夏回梁京后有何打算。怀夏也猜这人恐怕是心中不安,便挑拣了些给他宽心。两人谈了许久, 不觉天色都暗了下来。九王爷这才自觉失态,赶紧安排人去招待来客。 九王爷自己来的晚, 到场的时候给何念新和怀夏一人塞了一个红包, 权当是提前给了压岁钱。 怀夏想了想, 好似小辈收到压岁钱的时候还需要说句吉祥话才行,便赶紧提前祝九王爷来年安泰,事事如意。 九王爷多看她一眼,哼了一声道是:“你二人才最好该祈求事事如意,免得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说, 还拖累本王!” 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来,话语里倒是关心的意思。怀夏和何念新都听了出来,相视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何念新反而等九王爷一走就偷偷开始数红包里的银票,当初贤王妃给她带的也不少了,只可惜也难养得活这么多的半大小子一路吃喝。 一边点着银票,何念新一边叨念着:“嘿嘿,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 怀夏一听,便赶紧也将自己的打开,里面除了几张银票外,却还有一张小字条。 怀夏一怔,悄悄地将那纸条藏进了衣袖当中。依照九王爷那性子,字条上恐怕会记着些能帮上忙的东西。她倒不是防着何念新的师兄师姐们,只是这些人性子直,怕他们大声问出来。 等散宴后自己回去慢慢琢磨,要是能叫上念新姐姐就好了。怀夏脑袋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想张口叫身边的何念新,不知为何却没开口。 九王爷自然是给两个侄辈各自安排好了住处,怀夏住的还是原来的那处,身边安排来的下人也又被她挥退了。她这才自己坐在灯下,小心取出袖中字条出来,才小心翼翼地展开,便忽然听到突兀的轻风扑上她耳根。 有人对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怀夏心中一紧,立时将手中的字条握住了,拿指尖掐上,随时准备着弄碎,而后才转过头去。 何念新正等在那儿,抱着双臂,瞧怀夏警惕的模样,还颇为讶异地问道:“没想到是我么?” 其实怀夏心思转得快,倒不是没有想过身后可能是何念新,只是终究还是要防着万一。见果真只是何念新在,她倒是把手松开了:“姐姐,你又吓我。” “我才刚就想问了,这是什么?不过见你不想在别人面前说,也就没问。”何念新好奇地凑了上去。 怀夏把那字条给展平了,摊开了给何念新看,自己也凑过去。两个人紧紧挨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研读。开头几句就瞧得何念新皱了眉头:“长于后宫妇人手,怕天下俊材,半个不识。” “咱们家怀夏,明明可厉害了。”何念新颇为不满地咕哝,“这人之前就瞧不起你,我还以为他改观了,对你服气了呢!” 怀夏只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略过了那一行,继续往下读去。这九王爷除却那一行外倒还挺仔细地给怀夏讲了讲朝中格局,比之之前怀夏靠着宫妃半蒙半猜的要准上许多。 “哎呀呀,这九王爷莫非是京中安cha了人手?比我父王倒是ji,ng明了不少,还以为他和我父王一样只打算死守封地呢。”何念新y阳怪气道是。 怀夏倒摇了摇头:“这人封地明明不靠边疆,却有在认真练兵,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不知他想要做些什么了。” 怀夏将字条看完,看完就给烧了。何念新正想阻止:“哎,你可记住了?” “记倒是记住了,记不住也不能留,被人查出来的话可不妙了。”怀夏一边说着,一边将红包里的银票都抽了出来,塞给何念新道是,“这些姐姐先拿着。” “你比我还多一张。”何念新这么说着,倒不是在抱怨,只是展开的时候,却又笑了出来,“哈哈,原来如此。” “怎么了,姐姐?”怀夏问道。 何念新抽出其中一张来,“进城的文书,盖着新鲜的官印呢,只可惜上头只写了两人,莫非是让咱们两个进京便好,让我师兄他们不要跟来?这是为何?” 九王爷备下的这份东西上,给她二人编造了假身份,以亲姐妹相称,父母罹难,去梁京投奔亲戚。 怀夏接过看罢,点头道是:“本来想明日辞行前再磨上一磨,要一份的,没想到九王叔倒给咱们备下了,这样也好。” 只是毕竟是别人准备的,上头的措辞不是怀夏之前自己想的那些。但仔细琢磨一番后,她笑出声道是:“我恐怕是九王叔他不知道你师兄他们的身份,也防着他们呢。” “整日里防这防那,也不嫌累得慌。”何念新哼道,“那……明日再找他要一张?” “那倒不必。”怀夏说完,回头冲着何念新眨了眨眼,“我本来也没打算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皇宫里,只是在京城里四处游走罢了,姐姐会保护我的吧。” 何念新立刻拍了胸脯:“那是自然!” “那就无需劳烦你师兄、师姐他们了。”怀夏忖度片刻,“本来咱们这么多人一块儿进城,又是从这边来的,也的确太过招眼。不若先让他们玩去便是,反正他们江湖人本就自在。” “也好也好,不知道贤王府还空着没有,咱们悄悄住进去。”何念新刚说完,忽然便想起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她神色立刻肃穆了起来,仔细琢磨着,进梁京,如今有了这东西,倒不是个难事了。偷溜进贤王府也还容易,问题是如今贤王府人去府空,是半个下人都没有了,她的怀夏就得她好好照顾着了。 何念新难得沉默了不短的时日,怀夏正奇怪呢,偏过头去问:“姐姐,你想什么呢?” “没事没事,有姐姐在呢,定让你平平安安地。”何念新换了张笑模样出来,“咱们今晚先休息下吧。” 她倒是自觉,兀自地将被子摊开了,还偏着靠外的位子,喊怀夏过来,拍了拍身边。 怀夏抿着唇,小步地蹭过去后,却没急着躺下,而是问:“姐姐,你不是有自己屋子嘛。” 两人这几日靠在一块儿睡的时候可真不少,匆忙赶路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靠着便能睡,怀夏有地方住的时候,何念新也常找理由往怀夏那儿蹭。不过这一次各自都有落脚的地方了,怀夏便想着要赶人的样子。 何念新摆出个委屈模样来:“不行么,我习惯了。” “……哦!”明明怀夏是个能说会道的,闷了一会儿,却只蹦出一个字来。她说完,便自己瞒过何念新,跨到了里面去,然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她侧躺在那儿,抬眼望着何念新。夜色很暗了,怀夏便只能瞧着何念新的眼睛。四目对视中,两个人都没说话。 越是天天绑在一起,倒不用像小时候那样每次都有数不清的话说了。不过仅仅是靠着,怀夏便忽然觉得心里头松快了不少。 她不说话,何念新倒是先没忍住,呼吸交错间,何念新叹了一声:“怀夏哎。” “嗯?”怀夏动了动,靠得更近一点。何念新刚刚那一声太轻了,仿佛能随着风飘散一样,她有些听不清。 “姐姐我……”何念新慢慢地往外吐着。 她这人向来快言快语,但这回却吞吞吐吐了起来。怀夏反而好奇了起来,却也不回话,只是一味等着。 “上回是我不乐意说心事。”怀夏等了一会儿,何念新也没有开口,她便主动说了,说完还笑了笑,“呵呵,这就换姐姐了。” “我呀,”何念新被催着,倒也不急,反而笑了起来,“我呀,对怀夏的心思,可能和怀夏对我不一样呢。” “嗯?”怀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颇为困惑地皱起了秀眉,什么叫不一样呢,她们不是最要好的姐妹吗,一辈子也不会分开的那种。 何念新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干脆一横心,忽然地俯下身子来,将自己的唇落在了怀夏唇上,而后又赶紧地分开。 这举动太突然,又很快便结束了,怀夏愣在那儿,讷讷地。只留下了十分清脆地一声声响炸在两人的耳边。 第80章 捌拾 出发 怀夏微微一颤。 何念新的此举此动, 于她而言全然陌生。博览群书的怀夏却未曾从笔墨中汲取过此等风月, 但她却不知为何, 只觉得从被何念新触碰过的唇起, 有一股火烧了起来,立时便蔓延到四肢百骸。 怀夏整个的脸红透了, 而今只有月色在,倒是朦胧地笼罩了怀夏, 让何念新看不清她的羞涩模样。 幸而那忽如其来的嘈杂声将怀夏唤回神来, 她赶紧匆忙地坐起来, 跳下床去,慌慌张张地将那窗子推开, 嘴里嘟囔着:“外头是发生了什么?” 冬夜的寒风瞬间便刺进了屋子里, 怀夏迎着风,本是想将那无名火压将下去,却只觉得这冬风再冷, 也只能浅浅地略让她双颊的红退去一些,止不住她身体里莫名的躁动。 “这年还没到呢, 谁在放炮仗?”何念新却是熟悉这声响, 这么说着, 她赶紧拽过被子,扑在怀夏身上,把怀夏给裹起来,“哎呀,你怎么忽然跑了, 着凉了可怎么办,咱们还要赶路呢!” 被子还带着两个人的温度。 怀夏自个儿将那笨重的家伙把自己给裹紧了:“这便是炮仗嘛?”那震天连绵的巨响间夹杂着欢笑吵闹,自不远处飘来。不一会儿,等那边安静下来,怀夏便裹着被子,步履维艰地挪回了床边。 全然不打算将被子让半边给何念新的模样。 何念新心里头哎呀哎呀地叫唤着,眼睁睁地看着怀夏像个蚕蛹似的把自己裹紧了,只给自己瞧个背影,但却还是留了半片床出来。 何念新胸腔里的那个东西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盯了怀夏的后背一会儿后,却意外地平缓了下来。她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快了,但话都出了口却也不能收回,干脆便将那点悔意给吞咽下去。 何念新在怀夏身边平躺下来。 半晌,却忽然听见怀夏小声道是:“姐姐,我不是很懂这个。” 饶是何念新平日里伶牙俐齿,而今却有些不知该回些什么。好几种话到嘴边,反复嚼着,却都自觉不合适。还没等何念新掂量出来,怀夏便又道是:“可是只要姐姐告诉我,我都信姐姐的。” “那是……就好像我父王和我阿娘,我的两个爷爷。”何念新只得拿身边人打着比方,“就好像你父皇和他的那群莺莺燕燕?哎不对……” 怀夏翻身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哪怕是在夜里,也掩不住地写满好奇。 “皇家不一样,但我不喜欢皇家那样。”何念新颠三倒四道是。 怀夏也不催,只静静听着。 “我想和你在一块儿一辈子呀,但只想和你,没有别人。比如说,没有你那个要好的皇妹。——你说,是她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哪一个?” 何念新抛了个堪称无理取闹的问题过去,怀夏这回不能不回答了。她眨了眨眼,虽是对这个问题颇为不解,但还是认真地在思考着:“千曲对我很好的,还给了我那令牌。但还是姐姐你最好了。——可是,为什么要从你们当中选一个?” “……”何念新忽然笑了出来。 她侧过身,将怀夏连人带着被抱在了怀中,两人贴得极近,因此何念新每吐露出一个字来,都有热热的气呵在怀夏耳畔:“是姐姐的不好,怀夏可以过几年再想这件事也不迟。如果想不明白的话那就想一辈子,反正姐姐会一直等着的。在那之前,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赶紧休息吧。” 怀夏虽还有不明之处,却也听懂了那句一生的许诺。 她只觉得耳垂发烫,心里嘀咕着都怪念新姐姐往上头吹气,却没将这话说出口,而是点了点头,也重复着:“还有正经事要做呢。”闭上了眼睛。 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池崖门下有几个弟子正在院子里站成一排,做了坏事似的,各个垂着手,低着头。九王爷面带不悦,却又好似不太乐意同几个半大孩子计较,试图显出几分大度来,两种情绪交织着,便显得颇有些滑稽。 怀夏清了清嗓子,露面问道:“王叔,这是怎么了?” “昨夜那阵仗,想必你也是听到了的。”九王爷只道是。 “炮仗?”怀夏便脱口而出道是。 “公主师妹,那东西可好玩了!”便立时有一池崖弟子忍不住道是。此人与怀夏倒不怎么相熟,跟着钟萍萍他们几个乱叫怀夏,称呼颇有些不伦不类。 何念新把手指捏得嘎嘣响,作了个威胁的姿势。那师兄便立刻像鹌鹑似的收了声,老老实实地站了回去。 “罢了,左不过是些孩子贪玩。”九王爷摆摆手,“你们若是喜欢玩,本王倒能多送你们些。” 九王爷话音刚落,便见那几个池崖弟子欢呼起来。 怀夏却只觉得谁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顺着那目光瞧去,只见九王爷颇有深意地瞧着她道是:“落在贪玩的孩童手里只是个玩物,落在有心人手里,却未必没有旁的用途。” 已然被这么盯着了,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那有心人指的便是怀夏了。 在与怀夏对视之后,九王爷便收回了自己的注目来,转身喊了几个小厮来,赠了怀夏一行人三箱那等炮仗。怀夏没挪动步子,只听着那几个少年叽叽喳喳,说着他们昨夜是怎么不小心瞧见这藏在角落里的东西的,又说着九王府的炮仗非同凡品,一炸一个大坑在地上。 怀夏冷了脸。 “王叔,你……” 还未等怀夏半句话出口,那九王爷便摆了摆手,极为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质问:“公主不必多想,不论本王想做什么,也不会是危害朝廷的事。” “……”怀夏想了想,点了点头,“清平便信王叔这一回了。”心里却记了一笔,今后得时刻关注着九王爷这边的异动。 “……待到梁京,替本王问候你父皇的好。”九王爷忽道是。 本在盘算着该如何才能盯住了九王爷的怀夏,闻言一怔,再抬头见她王叔,却见这人神色中竟袒露出几分怀念来。 怀夏只好正经回答道是:“我也不一定着急回宫里,若是我回去了,便替王叔问这声好。” 九王爷摆了摆手,干脆转身走了。 倒是何念新蹦跳着过来,拉着怀夏的手往外跑:“快走快走,姐姐今日和你一起坐马车。咱们出发,上路了!” 一行少年人片刻也不愿在路上停留,便急匆匆地向着梁京城赶。来时的马许多是当初从九王爷那儿借的,因此走时这群少年便又得结对了。何念新便趁机上了怀夏的马车,一打门帘,啧啧两声。 “姐姐?”怀夏见何念新蹲在车辕上,正饶有兴致地往里打量什么,颇觉奇怪。这马车明明是前些日子何念新自己收拾的,有什么值得她奇怪的东西吗? 怀夏刚想往里瞧,何念新便赶紧伸出手来,将她扶了上来:“你自己瞧瞧就是了。” 只见马车里多了几个陌生的包袱,想必是九王爷塞的。怀夏挨个打开,包裹里都是些应季的衣衫,每样都是一大一小的两套。 “哎,还有我的一份呢!”何念新自觉地拿了那套大的,桃红的袄子配了件葱绿的褙子。她只瞧了一眼,就立刻给丢下了,“怎么这么丑!” 怀夏心里头也觉得怪难看的,嘴巴上却只道是:“这料子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咱俩是去投奔亲戚的落难姐妹,不该穿这些。”说罢,怀夏便将衣裳塞回了包袱里头,随便系上,塞到角落里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几个大包袱一塞,车厢里立时显得狭小了不少。何念新如今长开了不少,手长脚长地,只得在马车里摆出个极为别扭的姿势来,好给怀夏留一个坐得舒服的位置。怀夏瞧着她怪难受的样子,瞥了眼那几个包袱,道是:“毕竟是王叔的一片心意,如若沿途遇见行乞之辈,急需冬衣御寒,咱们便将这衣物赠之吧。王叔心善,如知世上因他而少了几具路旁冻死骨,想必不会责备咱们的。” 虽是说的正经,不过也还只是想把这累赘给丢出去罢了。 何念新转了转眼珠子,却摇头道是:“不必不必,咱们便将这东西带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什么用途?”怀夏不解。 “万一咱们又缺钱了,找个当铺一当,还能换不少银钱呢。”何念新说罢,见怀夏不解的模样,又给她解释了半天什么叫典当。 怀夏离京的一路心事重重,一身嫁衣仿若枷锁,未曾能好好欣赏沿途风景。回去的路上,虽说是知晓自己接下来还有的要忙,但有何念新陪在身边,便不觉得心头轻快了不少,有了闲心拿葱白的手指挑开窗帘子,一路问动问西了。 渐次离着梁京近了,那未歇的战火也愈发地像从未点燃过一般。忙碌着过年的百姓遵循着习俗,在这段日子里忌讳着一切的不吉利。而那些尸骨未寒的战士,便成了一种“不吉利”。 何念新倒是口无遮拦:“我曾经还想过,若是那些战死沙场的边关将士们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呢。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不会的吧。” “为何呢?”怀夏问道。 “虽说总喊着什么保家卫国,其实大家想保的还是家中妻小和乐太平。”何念新往外头张望着,“咱们此番回梁京,最最要紧的,就是将这好不容易保住了的和乐太平给守下来呀。”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喊:“何师妹,翻过这座山,咱们就能看到梁京城啦!” 怀夏一听,便叫驾车的赶紧停下,她好下来张望一番。沉沉暮色之中,梁京仿若是垂暮老者,被腐气所遮笼着。原本囚笼一般的高大城门,从这一处看却也让怀夏心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触,仿佛能被轻易踏碎似的。 好吃的胖子师兄满眼的馋意,跑来问何念新:“咱们是不是可以吃上皇帝老儿的御膳了?” “待我成了事,定会叫师兄如愿的。”应声的却是怀夏,小丫头抿唇一笑,扶了扶头上的木簪子,转头对何念新道是,“姐姐,咱们先安置师兄、师姐们,而后便该进城去‘投奔亲戚’了。” 怀夏这人,举手投足具是自小有嬷嬷教导着规矩,不经意间也透露着贵气。偏这一刻,她神色间略带青涩地在学沿途所见的乡野丫头,虽说只能学个三成,但也活泼了不少。 何念新倒没长这个心眼,愣怔片刻后,才咧开嘴道是:“我们家庄子就在这附近,我给他们几个指个路就行,怎么还非得送到了?走,咱们进城才是正经事!” 第81章 梁京城城门。 比四五个人还高的城门下, 着鲜亮轻铠的卫兵手持□□, 蹙着眉头, 满目皆是不耐的模样, 粗鲁地拦着欲进出城门的行人。偶或遇见华贵的车马,只需车马中人露出半张脸来, 那些家伙便立时会换上讨好的神色。 怀夏同何念新此时假扮的是来投奔亲戚的小姐妹两个,便抛了行车, 互相扶持着, 排在进城的队伍里。 怀夏前面站着的是个满身横r_ou_的屠夫, 扛着半片刚杀好的生猪,浑身散发着腥臭;身后则是个挑夜香的, 佝偻着腰, 小心扶着他的两担宝贝。怀夏何时受过这等罪,张张嘴都觉得有浊气往口中冲,只好尽力憋气, 一张小脸惨白。 何念新转头瞧见怀夏的模样,立时心疼了起来, 低声问道:“你带着帕子没?赶紧捂上。”说着, 自己先用袖口给她挡了挡。 那倒夜香的翻了个白眼, 声色喑哑,嘀咕着:“哪里来的娇小姐?” 怀夏不愿多搭理,往何念新身边靠了靠,从袖口中摸出一方帕子来。何念新则一边护着怀夏,转过头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后面有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粗声粗气道是:“呸!今日这是倒了什么邪霉,跟这么个腌臜东西站到一道儿去了。” 进城的长龙拉得老长,如若从半中间退了出去,便又得跟到尾巴上才行。是以周遭人虽是嫌弃,却也不肯让出半步。 何念新低声问怀夏:“要不咱们到后头去?” 怀夏向后张望着,进城的队伍愈发排得长了,便摇了摇头:“不必。”一边说着,她小心地挺直了身子,努力离前面那甩着血水的半片猪和身后的担子都远着些。 那屠夫瞧着凶,却颇为心细地瞧见了怀夏的模样,拢了拢肩上的货,拿得离那两个小姑娘远些,道是:“你二人是哪家的女娃?怎地没个大人陪在身边?” 怀夏刚欲张嘴,便又被那味道给顶了回去,拧着眉低咳两声。何念新赶紧扶她一把,笑嘻嘻道将那套早就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道是:“我这小妹身子不好,还请大哥见谅则个。我二人是打西边逃难来的,到梁京来投奔亲戚。” “西边?”那屠夫粗眉横挑。 这些平头百姓,多的是下生以来便未曾出过这十里八乡的地界的。何念新只说西边,那屠夫便报了几个村的名字出来,具要出梁京城西门,翻过一个山头才能到得。 何念新摇了摇头:“不是,还要往西呢。” “怪倒我听你口音这么陌生。”那屠夫点了点头道是,忽然却似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家那处,可是遭了蛮子的灾?” “唉,是呀。”何念新摆出苦脸来,长叹一口气,“我苦命的爹娘……唉,只留下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 那屠夫脸色发青,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打了个哆嗦。梁京之辈从未见过真正的蛮子,却也听闻过那些家伙的残暴手段。闻说蛮子所过之处,男丁杀光,妇孺抢走,城毁粮绝,想必这两个半大丫头能侥幸活下来多有不易。尤其是那大一点的女娃,脸上还横着一道疤,再切深一点,恐怕她半个脑袋都要没了! 他低声骂了句:“只怪那贤王通敌叛国!”梁京城人,谁不是听着说书人讲三代贤王上阵杀敌的故事长大的?却不料这一代的贤王竟做出这等事来! 何念新当下便有些不乐意了,虽说是知晓那一位正极力抹黑父王的声誉,不该去责备百姓的愚昧。 正待何念新要出声驳斥一二,却见怀中怀夏伸手一阻她,以眼神示意何念新先不多言。 何念新虽不情愿,但心想自家妹妹定有她的打算,便只瘪了瘪嘴。 转头就见怀夏张圆了眼睛,一派天真道是:“这位大哥,你为何说贤王通敌啊?是贤王借兵打退了蛮子,将我姐妹二人救下,还给了我们路上的盘缠,我们姐妹二人才能千里迢迢来梁京呀!” 怀夏声音怯怯地,但却目带敬意,一脸不愿心中的英雄被人扣以污名的模样,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贤王是如何奋勇杀敌,又怎样将她救出来的。 何念新自己都听得津津有味。攻城那日,怀夏一直守在营地里未出,只见过战火燃尽后的断壁残垣罢了。不过那屠夫也一般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被怀夏这跌宕的故事说得一愣一愣地。 渐渐周遭还有旁人也围了上来,当听书一样听怀夏的瞎话。那才刚的大婶也不顾身旁那挑夜香的浑身臭气了,挤了过来,还抹了几滴眼泪:“可怜见的,幸而你姐妹两个逃出来了。” 一旁则另有人问:“那,而今这蛮子,是被打回去了?” “嗯!”怀夏立刻点头,捧着心口,“有贤王在,我们那儿的人都很安心呢!” 怀夏笑得羞涩,脸颊微红。这般模样也是何念新不曾见的,她只觉得满目都是新鲜,盯着怀夏瞧了很久,甚至连怀夏在说什么都渐渐不去注意了。 守城人注意到了这一处的热闹,本就紧皱的眉头更是拧作一团,举着那□□,以枪尖虚晃了两下,大声呵斥道:“那边在作甚,都排好队!” 怀夏便立刻不再说了,好像是很害怕似的瞄了那杆铁枪一眼。其余诸人也立时便四散了去,仿若才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是,怀夏却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埋下了小小一颗种子,只待她多加去浇灌,让这种子慢慢长大发芽,深扎在这梁京城中。 怀夏那令何念新倍感新鲜的模样,一离了人堆便被收了回去。前面的队伍愈发短了,二人离城门越来越近。何念新心中雀跃,已经开始打算着带怀夏从哪里开始玩起才好了。 九王爷仔细给二人所准备的文书毫无破绽,姐妹二人轻易地便混进了城中。那屠夫还好心给她们指路,去寻那个莫须有的亲戚该往哪里走。 何念新颇有些不耐烦,怀夏则仔仔细细问过后还福身道谢,将人送走后才低声对何念新道是:“姐姐,咱们是新入梁京的,不能到处瞎走,自然得问路了。” “哎呀,我这不是一时忘了嘛。”何念新四下扫看一圈,两人颇有默契地往人少的地方走着,等到周围没人了,何念新才小声道是,“梁京城的路,姐姐比那人可熟多了。” “姐姐你如何能熟悉梁京的路?咱们不是从外乡来的嘛。”怀夏打算着装傻到底,歪头问何念新。她神色中点了些雀跃,十足像个头一次进城的乡下丫头了。 何念新心口噗通一跳,这回把唇凑到了怀夏耳边才小声道是:“你的这般模样,姐姐以前都未曾见过呢。” “……左不过是些小把戏,常在太后面前装乖弄傻用的。”怀夏收了那模样,也咬着何念新耳朵,立刻把话头一转,“姐姐既熟悉梁京的路,那姐姐便先带我转上一转?” “好嘞!”何念新脆声应了下来,穿过这偏僻小巷,转头又是人声鼎沸的街。 两人并没有什么可投奔的亲戚,夜间落脚也是想回贤王府上。只是她二人如今一身质朴打扮,不适合往那皇亲贵戚处去,因而白日里还得去别处消磨日子。 怀夏自打迈入城门便在拿脚丈量着梁京,她步子小,每迈出一步,双眸里带着沉思。何念新在快她半步处引路,转头见怀夏的模样,关切问:“可是累了?” “梁京原来这么大呀。”怀夏叹一声。 何念新笑了笑,只道是:“是比你来的那‘乡村野地’大多了吧。” 怀夏哪里住过什么乡村野地,是宫中生宫中长的,闻言,心中想的却是,住在宫中的时候只觉得宫里很大,出来后才知道天下的辽阔,远比她在那囚笼里想的更广更远。不免往皇宫那处瞥了一眼,只瞧见了太后礼佛的塔尖。 她的确是有些累了,流离在外时,咬着牙什么都能坚持下来。甫一入了梁京,怀夏走了万步有余,便只觉得腿腹酸痛。不及她开口说要休息一下,忽然怀夏的手被何念新给牵了起来,做姐姐的正左右张望着,指着不远处道是:“那边有家茶馆,咱们去歇脚吧。” 小茶馆颇为古旧,那桌椅恐怕比何念新年纪都要大好几轮。茶馆里人声鼎沸,竟比街上还要嘈杂几分。往来的都是小老百姓,身上没几个铜板,茶馆能挣的也是一份薄利。是以,见了这对瞧着就像外头来的小姐妹,店家并不殷勤,随意指了个空座,隔空吆喝了一声,要点什么自己说。 何念新先让怀夏坐下,而后扯着嗓子,随便点了两大碗的茶,故意地多带了乡音。那茶水寡淡,唯有苦味颇为浓郁。她倒不嫌弃,灌进了肚子里去。 怀夏则小口小口地啜饮,垂着头,耳朵却一直立着,仔仔细细地从嘈杂的人声中进行分辨。 何念新颇有些无聊,想找怀夏聊上两句。 怀夏却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只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听”。 第82章 听? 纵使何念新满心疑惑, 但仍旧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摒起呼吸来。习武之人耳目聪明, 何念新能听到的其实比怀夏要多的多, 却没从嘈杂人声中理出什么头绪来。 百姓们这几日里所关切的,也只不过只有“年”这一个字罢了。 东边在吹嘘自家新媳妇能干, 一个人便可c,ao持一家的年夜饭。西边是个半大小子,只道是今年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定要趁这几日清闲玩个痛快。何念新全无头绪, 很想问怀夏听出了些什么。 但怀夏只是若有所思着。 何念新将这一肚子问话憋到了晚上。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8节 怀夏在梁京的大街上闲逛了一整日, 捡着人多的地方转,十余年中未曾得见的三教九流在这大半日里见了个遍。半途中还遇见了个混世霸王, 瞧中了怀夏的模样, 刚上来想说点流里流气的话,嘴还没张开,脸上便挨了一拳。 何念新握了握拳头, 觉得打得有点轻。 那浑货一开始还没觉出痛来,只觉得半边脸被打得有些木, 喉头一股腥甜, 吐一口唾沫出来, 却连带着掉出了两颗牙。 这时他那半边脸才开始肿起来,火辣辣地生疼。这家伙从小到大只有他给人罪受的份儿,造了这罪,立刻心头涌起恨意来,开口便要骂, 却发现自己连抬个下巴都疼得受不了。 身后几个狗腿子立刻围了上来,要教训那胆敢动手的何念新。瞧她不过一女流之辈,这些家伙眼神底便带着轻视。 怀夏见状,不等何念新说,立时便躲到了姐姐的身后。 何念新则是提了提嘴角,把手指捏得直响:“嗨呀,你可别张嘴了,反正用脚趾想,你这东西也吐不出人话来。” “大胆!哪里来的野丫头,都不认识我们公子是谁吗!” 浑货张不开嘴了,旁边的狗叫得倒响。何念新懒得跟这帮家伙多废话,眼看着天色渐暗,她还打算赶紧带着怀夏回家呢。何念新飞速出手,上过战场的人在拳脚刚展时便散出了一股子戾气来。何念新没用一招半式,气力倒是足,一拳撂倒一个,不多时地上便躺了一串。 还站着的人腿肚子打着哆嗦,显然是不敢再往何念新拳头上迎了。 何念新哼哼两声,一手牵起了身后的怀夏,昂着头便走了。路过那浑货时,身后的怀夏皱了皱鼻子,颇为嫌弃地小声道是:“什么味道,比那夜香担子还难闻。” “哟!”何念新乐呵呵道是,“吓得尿出来啦?快走快走,太腌臜了!” 何念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带怀夏多绕了几圈。等确保身后没人了,天色已晚。何念新左右探看一番后,也不打招呼地就打横将怀夏整个人给抱了起来。这一下来得突然,怀夏小小惊呼,立时惦记起了两人打算着夜半翻入贤王府,得小心安静才是,便一只手揽上了何念新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再出声出来。 她倒也不是头一回被何念新抱着了,平复下来之后,还把怀中的包袱搂了搂。 何念新掂了掂怀中的怀夏,又张望了一下不远处的皇宫,忽然问道:“姐姐我如今轻功可厉害了,不知道能不能带你翻过皇宫宫墙?” 怀夏慢慢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她这话说得坚定,也没多跟何念新解释缘由,却自顾地失落了些。何念新只好短叹一口气,趁着夜色,赶紧连人带包袱地卷入了贤王府中。 离了人气的旧宅在短短几月时日内显露出了几分破败之感,何念新直到翻入自己住过的院子才将怀夏给放下,双手碰到门时忽生了近乡情怯的感慨来。怀夏随后半步,瞧这模样心里发笑,在何念新背后轻轻一推,借了把力气。 门咿呀一声开启,两个人却立时咳了起来——无人打理的屋内落满了灰尘,门一推便被卷起,扑向了二人。 姐妹两个无奈对视一眼,何念新这才傻笑两声:“嗨呀,我想得太简单了呢,只顾着想回家,没想到家里此时住不下人。走,咱们还是去客栈投宿吧。” 怀夏卷了卷衣袖:“不了吧,咱们收拾一下。”说着便自己迈了进去,尽管屋内漆黑一片,怀夏还是尽可能地想要看清楚,这可是她念新姐姐住过的地方。 “哎,我阿娘她们走得匆忙,没把东西都搬走。咱们收拾收拾,倒也能住。”何念新跟上,转了转眼珠子,按照自己还在这儿住时的布置摸索,首先摸了烛火出来。 她没让怀夏沾手,只叫怀夏捧着蜡烛给自己照亮,自己则忙前忙后起来,极为熟练,不多时把床铺给弄好了,好歹今晚有个休息的地方,其余便等明日再说罢。 折腾完这一切,何念新头一个仰倒了下去,怀夏则先将蜡烛摆在了桌子上,才慢慢挪过来。总算是两个人有了独处的机会,何念新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终于可以问了,便急匆匆拽住了怀夏的衣袖,道是:“妹妹,你今日在城里闲逛,可是有所得?” “算是有些头绪了吧。”怀夏也在整理思绪,半晌却问道,“姐姐,百姓家里的年夜饭是不是和宫里的不一样啊?” “嗯?”没想到怀夏会忽然问这等无关紧要的问题,何念新一愣,才摸摸鼻子答道,“这……你问凉城百姓过年吃什么我道是知道,梁京的话我却也不熟了。毕竟每年过年,咱们都在一道嘛。” “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呀,这几日如果找一户人家,打好关系,叫人觉得咱两个孤女怪可怜的,兴许能吃上一餐。”怀夏盘算着。 “……”何念新颇有些无语,“怀夏呀,你什么时候这么贪嘴起来了呀?” 怀夏眨眨眼睛:“都是姐姐教的好。”说罢她便抿唇一笑,想了想还是正经道是,“姐姐,今日那登徒子你可认得?” 何念新摇头道是:“这倒不认识。——怎么,怀夏你若是觉得今日不够解气,咱们明天定想法子寻他出来,再打一顿便是。” “那倒不必,我只是有个猜测。”怀夏张嘴想说,想了想却又摇摇头,“我希望那不是真的,不过总得想法子验证一下。” “你说得法子,就是找户人家去蹭吃蹭喝?”何念新摸了一把下巴,笑道是。 怀夏翻了个身,背对着何念新把被衾给拢在了自己怀里,才小声道是:“是呀,此举可谓一举两得嘛。” 怀夏说罢便再也不出声了,装作自己已经熟睡的模样。何念新喂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仔细盯着怀夏,却的确听到了匀匀的呼吸,酣香的模样。 不多时,许是因为冬夜太冷,何念新只觉得怀中有个什么温热的身子贴了过来。她熟门熟路地将人给圈了起来,心里头美滋滋地。 第二日何念新起得早,还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把枪来。她使着不算顺手,倒也能用,便比划了几下。银枪尖抖动着,冬日的朝阳慵懒,却漏了点点光在枪尖上,晃得人眼睛生疼。 怀夏倚着门,瞧了何念新一套枪法练下来,半声也没出。 倒是何念新总算是瞧见她在一旁站着了,忙将手中的枪丢开,随手拿衣袖擦汗:“哎呀,怀夏你等着,我去买点什么东西吃。” “我同你一起。”怀夏算了算时辰,自觉跟上,“今日早朝还未散,咱们要走需趁早。” 贤王府左邻右舍具是些朝中重臣,她二人其实不太方便在此地久留,白日里人多眼杂,被人瞧见了怕是要被当成贼人。何念新深知此理,又如同来时一般,把怀夏给抱了起来。 怀夏今日倒是没再被吓一跳。 临近年节,还愿意早早起来做小生意的店家甚是难寻。姐妹两个转了小半个梁京,总算是找到了一户人家,支着个小摊子,正叫卖着馄饨。 何念新点了两碗,卖馄饨的大娘倒是好心:“我家碗大,你姐妹两个,吃一碗便足够了。” 说着,她利落地盛上,果真好大一碗,比何念新的脸盘子还要大上一圈。 何念新笑嘻嘻夸道:“大娘是个实在人。” “小本薄利,常来往的都是左邻右舍地,大娘我自然不做那坑人的勾当。”这大娘着实好爽,只是眉眼间带着股愁容,却也绝口不提自家烦心事,只问何念新二人道是,“你二人瞧着倒面生,不是梁京人吧?”一边说着,大娘一边给两人又递了个碗过去。 何念新接过,便从海碗里给怀夏挑着肚皮滚圆饱资,源,整,理,未,知,,数满的馄饨。是以答大娘问话的是怀夏,又将那套落难的说辞摆出,末了赞了梁京两句:“我们那儿早好些日子,街边的店面便都歇年了呢,梁京果真是繁华,昨日我姐妹两个还能寻到喝茶用饭的地方,今早还能吃到您家馄饨。” 那大娘叹了口气:“那些做大生意的,倒的确恨不得能忙活到年三十。似我们这等小买卖,一般却都早就收了。我家也是今年遭了难,当家的叫人给打了,需得大笔银钱治伤呢……” 怀夏双手乖巧地搁在双腿上,只等何念新把馄饨给她捞好,闻言歪了歪头,问道:“被人打了,不知大娘可曾报官?这治伤的银钱,合该由动手之人赔付才是。” 提及此事,大娘的抱怨不免多了几句:“向官告民,倒是容易。可我们这是向官告官,惹得还是那才进城的……算了,同你们两个小丫头说这些也说不明白。” 大婶话说了半截,自觉咬住了话头,只是愁眉愈发无展。何念新却同怀夏对视一眼,怀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第83章 怀夏并没有急慌慌地追问那个“新入城”的是谁, 她心中对此人身份有些许猜测, 还需佐证, 也不恼大娘嫌她二人年纪小, 而是温温和和地宽慰了几句后,对何念新提起:“姐姐, 咱们是不是带了伤药?” 何念新连忙道是:“正是呢,待我回去翻找翻找。”说罢, 她笑嘻嘻地冲着大婶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 “我这伤, 可是那日蛮子来袭时,为护我妹妹, 硬生生挨下的。这才没几个月过去, 已经这么淡了呢。” 那大婶眼睛一亮,转而却踌躇着:“这……不好吧。” 哪家有了个病人,都仿佛有了个扔钱的无底洞。似这等寻常人家, 小病小痛都是能挨则挨。这次大婶家当家的着实是伤得太重,开始时还只是弄了点寻常的膏药, 眼看着拖久了还不见好, 不得已才去医馆求医问药。 花了大价钱买的ru膏, 捧在手里都只觉得烫手,抹在身上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地节省,只晕开薄薄一层。想着自家当家身上拖了这么久还不曾好利索的外伤,耳畔听着何念新在讲她们那儿的伤药是多么又便宜又好用, 这大婶难免心动,心里头又觉得自己这是占了两个小女娃的便宜。 “唉呀,真是可怜的女娃,脸上就这么落了疤。”大婶不太乐意张口说要这伤药,只对何念新感慨着,埋头收拾着自己那小摊子,不去看那外向的两姐妹。 怀夏正吃掉最后一颗馄饨,先规规矩矩地将手里的小勺放下,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才抬起头来盯着何念新那张脸瞧。其实何念新那群师兄师姐里就有用药的高手,只是最近大伙儿疲于奔波赶路,没顾得上这点小事,何念新也仿佛是习惯了,还挺以这条疤为荣的。 毕竟虽是受了点伤,但因此救下了贤王性命呢。何念新摸了把鼻子,嘿嘿一笑:“能捡条命回来就是我们走大运了呀。” “那倒是,你姐妹二人今后便在梁京住下,再也别去那危险的地方就是了!”大婶道,“咱梁京城门又高,城墙又厚,还有重兵把手,保证那些蛮子攻不进来!” 何念新心想蛮子攻不进来哪里是因为城墙这等死物呀,那可都是边疆军士一代代拿命换来的,面上随意应和了一声。 大婶便又关切她二人:“你们来梁京投奔亲戚,可找到人了?怎么一大早晨地,反而出来买吃的?” 怀夏摆出一脸难色来,摇了摇头。 “你家那门亲戚姓甚名谁,大婶我帮你们去寻。”大婶来了ji,ng神,若是能帮这两姐妹寻到亲,以此来换些药,倒也不算她占人便宜了。 何念新眼珠子一转,便道是:“我姐妹二人昨日便上了门,只是敲门来应的是别家人,言说我那远嫁梁京的姑母一家早便搬走了,将房子卖给了他们,也不知搬去了何处。” 这可谓是断了寻亲这条路。 那大婶瞧着她们便更觉得可怜了,问道:“那你姐妹打算怎么办?” “唉。”何念新愁苦一张脸,仿佛真事似的,“我们手里的盘缠倒是够住一阵客栈的,想着风尘仆仆赶这么远的路到了梁京,先在这儿过了年,而后再作打算。” “那可怎么行!”大婶立时停了手中的活计,“两个小姑娘家的,也不知持家。盘缠毕竟有限,总打尖住店,要白花多少银钱!不若你们便住大婶家吧,两个小姑娘的饭食大婶还是给得出的!” “是不是太打搅了?”怀夏问道。 “没事没事!”大婶答应得极为痛快。 小馄饨摊上没几个来客,数着何念新她们坐得久,又跟大婶聊了好一会儿天,帮着她收了摊,何念新这才说要先去收拾包袱再回来。 这回是大白天地,怀夏觉得她们不该现在就摸去贤王府,但带进城的东西,现如今还都在贤王府丢着呢。 “咱们走后门,那边人少,这些大户人家只有采买的时候才会开后门,素日里应该是只有一个守门的。”何念新道是。 怀夏对这些门道半点也不清楚,心里直打鼓,跟在何念新身后贴着墙边走,还仔细观察四周。各家后门多是紧闭的,偶尔也有那么几家正在跟小贩讨价还价。 为了躲开别人,这条明明不长的路,她俩能走了大半日。 怀夏闲来无事,还猜着各家身份,同时在心底里默默背着九王爷给她的小字条,各自对应起来。 何念新则极为不耐,等终于见到自家院墙了,大大松一口气。她俩翻墙入院,进的正是当年的鸽将军府,何念新还给怀夏讲了一通,才领着人回自己院落。 “你说要吃人家百姓的年夜饭,竟还真能吃上。”何念新笑道是。 怀夏双颊略红:“我昨日只是随口说说。”这回倒是承认了,“不过今日所谋求之事,的确需借百姓一分力。” “便如同你在城门跟那些屠夫、村姑所言之事?”何念新问及。 “需知先贤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怀夏道是,“哪怕是堵住了嘴,也堵不住百姓起了疑的心。如若要将贤王叔身上的污名洗刷干净,这是最好的途径了。” “我瞧你似乎还对那打了徐家大叔的人有几分兴趣?”那馄饨摊大婶夫家姓徐,有关那徐大叔究竟是怎么伤了,她二人今日并没有多问。但怀夏听闻此事眼睛一亮,何念新是瞧清楚了的,“同你昨日理出的头绪是否有关?” “算吧。”怀夏点点头,也没继续说下去。 何念新这回有点心急了:“你都不肯跟姐姐说的嘛。” “我也只是在瞎猜。”怀夏长叹一声,“终究恨自己生了个女儿身,十余年蹉跎在宫墙内了,于宫墙外的人也好,景也罢,全都靠猜的。——我只是觉得,入梁京城后所见城中布防,与宫中典册所记载的规制有差……” 何念新手中一顿,她可总算知道为什么怀夏忧心忡忡,却又不肯说了。若怀夏的猜测是对的,那可不是小事! “怀夏,这可开不得玩笑。”何念新毕竟是大将之女,对这等事情更为敏感,立时追问着,“谁家能将手伸入梁京?” 怀夏摇摇头:“且等咱们避开别人,哪日里不经意地找徐家大婶他们问上一问。” 何念新沉思许久,郑重道是:“此事,我得想法子跟父王说上一声。”明日去一趟贤王府在山中所藏别院,不知还有没有养好的信鸽能远飞凉城? “不急。”怀夏倒是先安抚了自家姐姐一把,“如若是我想的那人,他不会真动手做什么的,没缘由地平白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个骂名作甚。” 何念新自知在人心算计上,怀夏可比自己强上好几分,宫里头那些乱糟糟的女人孩子她都能在尚且年幼时捋顺,如今将眼光放到了宫外,也还算游刃有余。便先狠狠将心底那口恶气给吐出来,摆手道是:“咱们快先离开吧,徐大婶该等急了。” 怀中包袱不小,除了拎进城的那些,何念新也收拾上了些府中她想带走的物什。怀夏抱着包袱,何念新抱着怀夏,这回天色又暗了些,她们总算是能顺利溜走了。 等到寻到徐家大门,何念新傻兮兮赔笑:“我们俩差点便迷路啦,幸好是找到您了!来,这是给徐叔的药,您先拿好!” 何念新自然不是打算在徐家白住,除却这药外,也稍微贴补了徐家一点钱,反正是比打尖要便宜得多,却也够买两人一日三餐。徐家大婶客气了一番后收了下来,引这姐妹两个进了自家小院。 “我同你徐大叔只有一女,这几日便叫我们女儿同我们住一屋,把她那屋让与你们两个。”徐大婶指了指厢屋,收拾得倒干净利落。 何念新点点头道是:“可真是多打搅您家了。” “你姐妹两个不用客气,好好住下便是,可怜见地。”这徐大婶说完,便将女儿喊来,“鲜儿,来客了!”让她们三个年岁差不多的女娃先一道说说话。 徐鲜儿瞧着比何念新还要大一点,一双招子亮亮地,瞧新鲜似的瞧着这两个陌生女娃,上来便捉了怀夏的手:“我叫徐鲜儿,你们叫什么名字?” 怀夏被吓了一跳,那手比自家念新姐姐还要粗糙,显然是个惯于干重活的,小声道是:“我叫林梅,我姐姐叫做林兰。”这名儿显然是九王爷随笔写的,怀夏叫起来还不是很习惯。 “我名儿是鲜花的鲜,你二人名儿就都是花,哈哈哈!”这徐鲜儿不知为何,狂笑了起来。 怀夏懵了,没弄懂徐鲜儿在笑什么。 何念新则是黑着脸,把手覆在徐鲜儿攥着怀夏的那只手上,也不搭腔,首先一点一点地把怀夏的那只手给救了出来。 第84章 徐鲜儿嗓门极大, 又特别爱笑, 笑起来震天响, 何念新都想捂耳朵, 怀夏倒是除却开始懵了下,后面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还跟徐鲜儿聊得挺好。 何念新颇有些郁闷地瞧着自己和怀夏中间cha了个人,便自觉站起来, 绕到怀夏另一侧站好。她个子高, 整个人的人影便将怀夏和徐鲜儿笼起来了。 何念新难得有cha不上话的时候, 闲来无聊握着了怀夏一只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个“鸭”字。 怀夏开始只觉得手心痒痒, 觉察到何念新是想写字后, 还以为何念新有什么要事要立刻跟她讲。及至只拼了个“鸭”字出来,怀夏颇有些疑惑,瞥过来一眼, 很奇怪自家姐姐难道是馋了,想吃鸭子了? 正巧那边徐大婶叫人吃饭。 百姓人家并非是顿顿都能吃上荤菜的, 徐大婶想着家里有伤着的, 还有两个客人, 还是多放了些荤油。裹挟着香气的炊烟早便弥散开了,虽说一桌都是荤油炒的青菜萝卜,怀夏也颇有胃口。 只是她吃相文雅,徐大婶好客道是:“小梅你多吃点,吃这么少怎么行?怪不得长得瘦瘦小小地!” 怀夏一时没反应过这是在叫自己, 刚抬起头来,碗里便忽然多了小山尖似的菜。 她小小打了个饱嗝,赶紧背过人去。有点吃不下了。 徐家大叔还在床上,徐鲜儿先去照顾父亲去了,徐大婶陪着何念新和怀夏。而今何念新大致清楚了怀夏的想法,便主动地同徐大婶边吃边聊。徐大婶未曾踏出过梁京城半步,对远在边城的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问着“说书的可不是这么讲的,他说蛮子都……”这样的话。 何念新拍着胸脯:“说书人也没去过我们那儿嘛,都是口口相传。我可是亲眼见过呢!” “那……小兰你见过贤王,贤王是什么样的人呀?”徐大婶还挺好奇的。 怀夏cha了句嘴:“徐大婶,您家住在梁京,皇亲国戚应该见得比我们多吧?” “那些老爷哪儿会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住的地方啊,不小心眼角瞥了眼他们的车马,都要被骂冲撞了贵人,哪儿就这么金贵了!”徐大婶哼了一声,“当初和亲的那公主出嫁,我家本还想去瞧热闹来着,结果官老爷派人清路,不许人出门,我都还没捞着看上一眼,那公主有多国色天香呢!” 怀夏抿了抿唇角。 何念新偷笑着,徐大婶呀,那公主就在您身边呀!不过怀夏的国色天香,徐大婶倒是欣赏不到了。两人进城之前特地做过些许易容,因着她俩下次出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善医的宋师姐想了想,没给她们糊厚重的□□,只是拿出个小瓶涂抹了几下,互相瞧了瞧,同原先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嗨,不说了,倒是你们讲讲,贤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徐大婶抱怨了两句后,又问何念新,还嘀咕着,“我老娘亲在世的时候,倒是给我讲过那老贤王当初是如何风华无双。只可惜这等人物没能留下自己的血脉,只能抱别人家的孩子来养……” 何念新颇有些无语,没想到自家爷爷当年竟还是梁京平民女子口中的风流人物来着,只给自家父王说好话:“现在的贤王和老贤王一样厉害呢,都是领兵打仗的好手!” “你小小年纪的,哪里见过老贤王了?”徐大婶半点也不信。 何念新自己一身功夫,还是老贤王给打的基础,她自然是见过的。不过这事也不好反驳,何念新只能暗自撇嘴。 徐大婶又道是:“若是老贤王在,你们凉城定不会被蛮子打进门来。” 这怎么还怪起父王来了,全怪有内贼呀!何念新心头腹诽。 怀夏忽地小声道是:“那日开城门的……”她摆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来,看了看身边的姐姐,似乎不敢说似的。 姐妹两个戏做的足,徐大婶也紧张了起来。 “小梅,怎么了?”何念新关切了一句。 怀夏深吸一口气,才问徐大婶:“大婶,入城后,我听你们梁京人说是贤王开城门,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四处都是这么传的,都说是宫里头说的呀。”徐大婶一惊。 素日里她并不关心什么家国大事,只是这回闹的人心惶惶地,初使还总有人说什么蛮子能直打到梁京城里呢,不少人还收拾了细软随时准备弃家而逃。 “怎么会是贤王爷,王爷当初可率军死守城门呢。”怀夏立刻道是,她进城后便一直在外人面前摆出个没见过世面,有点胆小,不是很爱说话的小丫头的模样,如今这么急着为贤王辩白,在徐大婶心中,她的话便更为可信了一些。 徐家人歇得早,毕竟第二日还要一大早起床摆摊。等到小院里安静下来,怀夏还没有困意,坐在高高的炕沿上,很是好奇地摸着身下的温热。 何念新瞧瞧出门溜了一圈后才小心回屋,掩门,低声道是:“瞧着四下邻里都差不多睡了。这里倒也还算安全。等今晚先观察一日,明日夜里,我出城一趟。” 转头便看见了怀夏正在一脸好奇地探究,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这个,宫中没有。”怀夏自己钻进了被窝之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好暖啊。” 宫中只有烧地龙的,依制而言,除非是身娇体弱,又得偏宠,能请下御赐,怀夏这个大公主殿中并不能烧,只有例份中的碳可以点来取暖。 何念新瞧了瞧怀夏的模样,自觉站在了一边,没有也跟着钻进去。 眼看今冬已过半,怀夏跟着她东奔西走的时候,两人夜里都是靠近了,彼此取暖的。只可惜如今怀夏得了这么个温柔乡,何念新自觉自己没了用处,撇撇嘴,寻摸一番,找到了正染着的炉火,悄悄乐了。 嘴巴上说着:“徐大婶家买点碳也不容易,想必是因为咱俩是远来客,才给烧上的。瞧这样子也烧不到明日早上,等明天咱跟大婶说一声,不必这么客气。” “唔……嗯。”怀夏不太情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姐姐,你一直站着作甚?” “我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冷气呢,等会儿。”何念新道是。 怀夏张开眼睛,半侧过身来,双手握着被角不敢叫一点风灌进来,一错不错地望着何念新。做姐姐的说那样的话并非刻意,但怀夏便因此忽然从心底里觉得暖和和的。 两人虽瞧着随随便便地便跟着徐大婶住到旁人家里去了,何念新半点警惕也没放松。徐家前前后后早便被她探查过了一遍,夜里又查过第二遍,放下心来叫怀夏先休息,何念新自己拿内力取暖,睡下前还安慰了自己一句,这等寻常人家里,顶多有个小偷夜半会光顾,应该不会有事的。 谁料到还没等她睡熟了,外头还真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 何念新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看怀夏睡得香,便没有去打搅她。来人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内里,何念新觉得应该不是冲着她俩来的,小心起见,决定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好。 她刚戳了一下徐家的门,那老旧门轴便发出了咿呀一声。何念新正尴尬着,听见了徐鲜儿“呀”的声音,和一个男子“鲜儿,没事吧?”的问话来。 嗨哟,好像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过既然是这点小事,那她便不必去看了。何念新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假装打个小呼噜,传了点鼾声飘出去。 便又听见徐鲜儿道是:“没事,可能是风刮得吧。我家今日那两个来客应该睡了。” 何念新仔仔细细地听着,听徐鲜儿讲她家这两个来客,姐姐脸上可惜了留了疤,妹妹像个天仙似的,一看就是家里得宠的,连活都不做的那种,就是害羞了点。 那男的还说了些什么鲜儿你才是天仙这等酸话。 何念新掏掏耳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徐大婶出摊很早,徐鲜儿打着哈欠帮阿娘打下手。何念新想起来练功,瞧着好像施展不开,便算了。 “怎的不多睡一会儿?”徐大婶问。 “炕暖和着呢,睡得香,便早早睡饱了。——大婶我帮你忙呀!”何念新嘴甜,笑着就凑了过去,左右瞧瞧,ji,ng巧的活计她做不来,只能帮着搬点东西,反正力气她倒是有的是。 徐鲜儿瞪着眼睛,呀道:“哎,你气力怎么这么大呀?比我爹好的时候还能搬呢!” 何念新连点汗也没出,见徐鲜儿提起了徐大叔,她便关切了一嘴:“大叔昨晚抹了药,不知道怎么样了?” 徐大婶满面喜色:“今早瞧着,那些不见好的血口子都结痂了呢!你这药可真好使!” “那是那是!”何念新心道是,似她这等习武之人,整日里舞刀弄枪,受伤那是家常便饭,哪能一伤就常年在床上躺着养。她手里的伤药自然是上好的。 只可惜那徐大叔认识她认识晚了,恐怕还是得落下些小毛病。 “大婶,鲜儿姐还得在家照看大叔呢,今日我陪您出摊吧。”何念新想着趁徐大婶心情好,多问问有关徐大叔的伤的事,主动请缨。 于是当怀夏醒了的时候,徐家便只剩下了徐鲜儿坐在院子里,一边绣花,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不时发出笑声来。 第85章 徐鲜儿见怀夏起了, 脸上的笑还没褪下, 赶紧站起身来, 将手里的活计放下了:“锅里头我娘留了粥下来, 还温乎着呢,你坐你坐, 我去给你盛。”说罢,一双做惯了活的手摁在了怀夏肩膀上。 虽说是在宫外流落了些日子, 怀夏也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等人。肩膀上略有些发麻, 等她回过神来, 发觉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前。 徐鲜儿转进屋,不一会儿便麻利地端了粥上来。 用的也是徐家摊子上的那种海碗, 白粥配着点冬日里的腌菜。怀夏望着那等分量, 不免推辞:“我吃不下这么些的。” “怎么就吃不下了,养只鸟都比你吃得多,哈哈哈。”徐鲜儿将碗一丢, “多吃点才长个儿呢,你瞧你姐多壮呀。我跟你说, 现如今的小伙儿就喜欢那长得壮的!” 徐鲜儿口无遮拦。 怀夏皱了皱眉, 又觉得不太好, 略一歪头,不想叫徐鲜儿瞧见。还好徐鲜儿也没太在意怀夏,将做了一半的绣活给拾了起来,继续忙着。 怀夏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那绣样,是一对戏水鸳鸯, 绣在一块红帕子上。 这东西,怀夏不久之前见过一块,盖在她自己的头上。 怀夏的脸白了而后又红了,听徐鲜儿在一旁哼唱起了小曲。 “鲜儿姐,你这是喜事将近?”怀夏还是问了出来。 “嗨呀,我家里头还在攒我的嫁妆呢。我爹这一病,恐怕我的好事又要拖个一两年了。”徐鲜儿这么说着,嘴快得很,竹筒倒豆子似的,也不见脸上有半分羞涩或者懊恼,“这是给旁人绣的,我绣活儿好,接活儿来赚点铜板,补贴家用。” 怀夏瞧了瞧,徐鲜儿绣脚还算平整,但也仅此而已。鸳鸯端端正正地摆在红帕子上,上头顶着个巨大的双喜,用金线绣。徐鲜儿怕是不识字,那双喜左右各丢了一横。 怀夏本想着指出来,不过想了想,自己如今假作的身份似乎也不该识字,便没说。 徐鲜儿却忽地问道:“小梅,你同你姐姐在家里头都没许人家吗?就这么跑了出来?” 怀夏一手托腮:“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阿爹阿娘没了前没提过这事,我姐妹两个哪里会提。” “这样呀。”徐鲜儿点了点头。 徐家当家的自个儿躺在屋里,徐鲜儿便自觉自己是给怀夏作陪的,家中此时也没有第三个人了。许是因那块喜帕打开了话匣子,徐鲜儿从城东到城西,硬生生地给怀夏数了一遍同她们年岁相当的女孩,谁家许了人家,许给哪家了,谁家没有,又是因为什么…… 饶是怀夏向来是个过目不忘的,听过这一遭后都只觉得头昏脑涨,越听越诧异,非是因为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是对徐鲜儿此人肃然起敬了。 “不过夏家的二姐姐……”徐鲜儿话说到这儿,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女子一向是个笑脸人,常常自己便哈哈大笑起来,平日里也是嘴角上提。哪怕说起自己没攒够嫁妆这等事,都不见半分愁容的。偏偏话提起了这个夏二姐,她忽地拧上了眉,而后赶紧把话头给扯开了。 怀夏却好奇问道:“这夏家二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都是新进城的那些……”徐鲜儿嘀咕了两句。 怀夏没出声,不过却一直瞧着徐鲜儿看,显然是一副格外感兴趣的模样。 徐鲜儿却闷了闷,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提这个也没意思,你们姐妹两个自外向来的可能不知道,不过既然已经住在梁京了,以后还是要小心些。那些达官贵人,见了要早早躲开才好。尤其是你生得好看……” 徐鲜儿絮叨的时候没同怀夏对视,提到怀夏好看这件事,她却抬起头来瞥看了怀夏一眼,嗤嗤笑两声:“生得好看,手也嫩,像娇小姐似的。你见了那些人更得躲开了,免得落得夏二姐那下场。” 虽则徐鲜儿没有明说,但怀夏却已然大致有了揣测。她咬了咬下唇,又往徐家堂屋那边瞥了一眼:“……天子脚下,可还有王法?” “嗨,王法什么的,哪儿是给我等草芥准备的。”徐鲜儿浑不在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兮兮道是,“我听说,那位刚来梁京的大老爷之所以这么横行霸道,是因为家里头有娘娘在宫里,那娘娘有皇子傍身,以后要当皇帝呢!” 徐鲜儿分不清官是什么官,娘娘是什么娘娘,皇子是哪个皇子,道听途说来,当件大事一般地向怀夏炫耀着。不过空x,ue来风未必无因,徐鲜儿这说法,不过是更给怀夏心中的那猜测多加一道验证罢了。 “今上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怎会容许臣下如此放肆?”怀夏攥了攥拳头,心中隐隐有股的不安在升起。 徐鲜儿连皇帝的年纪也不清楚,刚想说她看戏里头的皇帝都黏着大胡子,应该是年纪一大把了,而后才想起不对,皇帝也有可能还年轻。见外乡来的怀夏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徐鲜儿不知为何有点不开心,问起:“你怎么知道的呀?我们家住梁京,都从未见过皇帝呢。” “我……我见过贤王呀,他与今上乃是兄弟,年岁相仿。”怀夏赶紧机灵地圆上了。 徐鲜儿点点头:“对喔,你见过贤王呢!” 神色间颇有几分羡慕。如若她也见过贤王那等人物,以后再同小姐妹间谈天,可就有了个天大的事可吹嘘了呢!吹上一辈子都没什么问题了。 她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好像输给怀夏了似的,瞄了一眼手中绣了一半的鸳鸯,又开始跟怀夏聊绣花的事。 幸而这次没聊多久,何念新总算是帮着徐大婶推着小车回来了。 大老远地便能听见何念新和徐大婶大着嗓门,还跟沿街的邻里打招呼。徐大婶便算了,何念新怎么听着像是跟人都混熟了似的?怀夏心中好奇,也是想赶紧离徐鲜儿先远着些,跳了起来,推开徐家小院的门,向着何念新那处招招手:“大婶,姐姐!” “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啦!”何念新脚步轻快,推着车像没事的人似的,小跑了两步,紧赶回徐家。把车放稳当了,她才一摸衣兜,摸出个小布包来。 打开来一看,零星地两块蜜糖。 “刚刚一路见了不少孩子都分了,好不容易藏好这几块呢。——来鲜儿姐你也尝尝!——妹,剩下的都是你的了。”何念新一边说一边分,分完后立刻把剩下的都往怀夏怀里一塞。身后徐大婶还在念叨她这大手大脚不像个过日子的,何念新傻兮兮地笑着,充耳不闻。 只一边拉着怀夏的手,一边对身后道是:“大婶,我带着妹妹去藏糖啦!” “去吧去吧!”徐大婶无奈摆手。 何念新便笑嘻嘻地拽着怀夏进屋了。 等门一关,怀夏便问:“姐姐,你有话要说?” “我这不是去打探消息了嘛,顺道跟四邻搞好关系,说不准便用得上呢。”她抛着手里的糖,藏哪里好呢?“倒是你,跟徐家姑娘聊什么呢?” 提及这个,怀夏便仰倒在了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捂着头:“哎呀,不要提了。” “嗯?”何念新凑过来,愈发好奇,“怎么了?”怀夏这举动,瞧着分外可爱。 “鲜儿姐可真厉害呀,怎么能记得住那么多。”怀夏闷声。 “我们家怀夏也记得住很多东西嘛?”何念新终于找好了藏糖的地方,想了想又赶紧拿出来,总觉得会引来老鼠,“只不过是个有无必要的问题。鲜儿姐有必要去知道的事,咱们怀夏又没必要知道。听过忘了就是。” 怀夏一听,才顿悟似的,自觉今天一大早晨自己是被徐鲜儿说魔怔了。她将似是还在耳边盘旋似的的家长里短立时全扫了出去,正经坐起来,拉何念新在身边,严肃道是:“我今日也打听了一番。”说是打听,其实徐鲜儿自己说得痛快,怀夏只用听的便是。怀夏从冗余中挑拣一番,“听鲜儿姐的意思,在我走之前,梁京应该没这么乱。她说得那些事,都是个‘刚来梁京的大老爷’做下的。” “你之前也正是这般猜测的嘛。——我今日问来的也差不多。”何念新点点头,数了几件事出来。 “总觉得这一位,比我想的要跋扈多了。只是不知是因他性情本就如此,还是因着有恃无恐。”怀夏手指点着。九王爷给的小字条里,对这人的记叙也不多。 何念新挑眉:“有恃无恐?所持为何?” “……做最坏的打算的话……”怀夏不太敢说。 九王爷说她那话是对的,她不过长在后宫,出宫后的那点见识终究是少。遇上这种事,怀夏只敢猜,猜出来的结果,却教她心跳不已。 她喘了两口气,才对何念新道:“姐姐,你如若还要跟贤王叔联系,就……代我同王叔说,准备清君侧吧。” 第86章 等大半的梁京安静了下来, 何念新也不掌灯, 翻找出一件深色外衫来方便夜行, 想起徐家那一推就响的门, 她连门都不敢推了,同怀夏招呼一声道是:“你先睡吧, 不必等我回来。”翻窗往外溜。 更夫在空寂的街上打更,日复一日地念叨着那句“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拉长的腔调近了又远了。何念新躲在一旁, 掐算着时辰。她今夜可是要出城一趟,瞧瞧自家师兄师姐们过得如何, 再分头给池崖和贤王那两边报个平安, 要做的还挺多,来回也挺远,需得抓紧了。 贤王府别院, 倒是连个牌匾都没挂。 买这院落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贤王当初费劲手段, 这位置选得偏不说, 从文书上来讲也查不出同贤王府有半分关系, 自然不会光明正大地把自家名头悬在脑袋上,那可简直是悬了把刀。 何念新未曾去过这一处,只知道个大概方位,却也不怕走丢了路,毕竟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也就这么一家大院了。她从城墙上跳下,寻准了方位,便匆匆赶过去。走得太急,外加夜色太黑,何念新一脚踩在了一个坑里,赶紧运起轻功向前一跃,只见身后张起了一张大网,吊在半空中,正摇晃着。 何念新心有余悸,初始还以为你是哪个猎人用来捉野物的,而后才反应过来,恐怕是她那个师叔留下的手笔,为护自家别院安危。 这么想着,何念新再摸索着前行的时候,便小心了许多。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这又耽搁了自己不少的时间,不知明日一早还能否及时赶回徐家了? 不过摸着一地机关前行,倒也算是给何念新顺便指明了方向。 没走多远,何念新忽觉前路热闹了起来。 她挑挑眉,这夜半三更地怎地还这么吵闹?脚下的步子迈得更急,离着别院更近,那声音便愈发响了。何念新嗅着飘来的□□味便猜明白了,这群人正玩着从九王爷那里讹来的鞭炮呢。 “带我一个啊!”何念新扯着嗓子。 炮仗的吵闹声倒是把何念新那一嗓子给彻底盖过去了。 何念新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钟萍儿的肩:“钟师姐?” 钟萍萍转身便出招,何念新立刻接下。二人对着拆了三招,钟萍儿这才将何念新给认出来,收手喊道:“何师妹,你怎么来了!”钟萍儿速来不是个爱大吼大叫的,奈何不扯着嗓子喊,旁人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我来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呀!你们玩得挺好啊!”何念新也喊。 这回终于有人听见了,池崖少年们纷纷转头来跟何念新打招呼。只有玩得最凶的那一两个还充耳不闻,何念新只好堵着自己的耳朵凑过去,一人赏了两招。 那炮仗兀自响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只空留一地硝烟的味道。何念新捂着鼻子,数了一圈,好家伙,自家师门能在的人全在这儿了,还带着几个爱凑热闹的家丁。 “何师妹,竟安然无恙啊!”胖师兄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关切道,但这话怎么听何念新都觉得哪里不对。 “不会吧?来路上师父那些破烂机关明明都被咱们改进过了,拦不了千军万马,但拦一个小小的何师妹应该不成问题呀!”说话的是当初留在梁京假扮何念新的柳千寒的徒儿,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做陷阱上比柳千寒还要会玩。 “……”何念新颇为无语,看样子自己没在的两天,师兄师姐们可没缺乐子。 她踢了踢脚下的炮仗:“剩下的这些咱们还是放起来吧,毕竟咱们是躲藏在这儿的,万一被官兵瞧见了怎么办?” “打呗!”立时便有摩拳擦掌的了。 何念新苦着个脸:“师兄师姐们当然不怕,但这别院中还住着我家家仆和鸽子呢。” 池崖少年们虽然贪玩,但何念新说的倒也有理,便都立时收敛了起来。柳千寒早便带着贤王妃和何念新的女父子走了,别院里住下的都是不方便再带走的下人们,何念新这群师兄、师姐这般能折腾,也全是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没人制得住他们了。 何念新到这儿了之后,便不一样了。 少年们围成一团,将何念新围在中间,打听着这几日她同公主在城中有什么发现。都是刚沐浴过战火的人,这群半大少年个个热血沸腾,其实不太乐意憋在这小山窝里。 何念新能有什么发现?顶多是和怀夏捋顺了头绪,有了些猜测,却也拿不准朝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两日四处散播贤王的英勇事迹还是颇见成效的,如今至少徐大婶邻里,见了何念新姐妹两个,都知道她俩是“王爷救下的孩子”了。 何念新眨眨眼,清嗓子开吹:“不得了,果真梁京发生了怪事。原来不是朝廷没派兵去名为打蛮子实为给咱们添乱,而是兵是派了,只是赖在梁京不走了,没到咱们那儿去。” 何念新将言辞夸大了好几分,仿若梁京现如今被外兵围住了似的。 钟萍萍蹙眉摇头:“不对,那日我们是目送你俩进城的,若真像你说的那般,而今城中百姓哪还能这么从容进出。” 何念新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是:“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怀夏跟我说,那守城的布防有异,恐怕……”她话说一半,欲言又止,倒引得旁人遐想万分。 有那好斗的,已然幻想出了一出大戏,自己仗剑斩杀心怀不轨,妄图挟持天子的乱臣贼子,救得真龙天子一命,而后大笑两声,两袖清风,潇洒转身,归隐山林,只在话本里留下重彩一笔,诸如此类。 何念新同师兄师姐们吹够了牛,她过了个嘴瘾,旁人也饱了个耳福,这下都拍着胸脯保证起自己会安静蛰伏,等何念新需要时来请他们便是,这才四下散去。何念新长舒一口气,这才去找她的鸽子们,不知道被安置在了哪里。 本想喊两声墨回,但想着前头才安静下来,天又这么晚了,其余人该睡了,她便轻手轻脚地自己去找。 陌生人夜半的潜入,鸽房中便有警觉的小家伙们发出了咕咕的声响。何念新抱臂站了一会儿,仔细分辨着每一只鸽子。 在最顶上最大的鸽房里何念新瞧见了思思,不由得嘴角一弯,伸手摸了把。 这一举动惊醒了鸽群。 鸽房的嘈杂声将睡在旁边屋里的墨回给吵醒了,担心是有野兽摸进来偷吃,他点了火把,一披外衣便飞奔过来,却瞧见了思思正在一人怀中安静地趴着。那人瞧着分外眼熟,却比印象中的要更高更壮了。 墨回竟没止住眼泪,哭了出来:“郡主!您果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第87章 何念新还真是头一回瞧见墨回在哭。 她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 手中捧着的鸽子也不知该不该先放下才好。倒是思思自己跳了下去, 似乎对这久别重逢的主仆两个颇为不屑似的。 “行了行了, 不知道的瞧你这模样, 还以为郡主我是死了。”何念新见怀中一空,便抱起手臂, 道是。话一说完,却自己有点后悔, 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好歹这小子也是在替自己担忧。 墨回赶紧道是:“郡主, 大过年地, 不要说那个字啊!不吉利!” 何念新无语。 “本郡主有正事要做,不要纠缠这点小事了。”何念新扫过鸽房里的鸽子, “你最近这些日子倒也没有闲着。” 墨回也不邀功, 只道是:“小的惦记着郡主早晚还要回来,还用得到这些,便都好生养着。您此次来, 可是需要送信?” 前院那些小祖宗来了有两天了,墨回也知晓他们是自家郡主的师兄师姐, 打探过郡主是同这群人一起回的梁京, 虽是另有要事, 并没有来看一眼便进城去了,但墨回觉得,自家郡主总归还是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到时候便能见得她平安归来了。墨回在心底里这般说服着自己,但总归不如亲眼见过何念新好端端地在自己眼前来得踏实, 是以见人终于站在这儿了,墨回才没忍住眼泪。 做仆役的也不敢太过打量主人家,墨回确认过何念新无恙后,立时便抽了抽鼻子,主动问了。 何念新的确是要送信,打量过鸽房后便问道:“可还有能飞凉城的鸽子了?思思就安安稳稳地留在这儿吧。”好歹是这么多年来她跟怀夏间的传书青鸟,长途跋涉这种事,还是别劳动它了为好。 “有的,有的!”墨回便吹了哨,从鸽房里唤出几只来,“郡主不曾得见,这几只都是新驯出来的,飞得又高又快,飞一趟凉城轻而易举,定能替郡主将信带到了!——可是要寄给王爷?” 墨回这几日特地打探过自家郡主是如何英勇地救父、救城、救国于蛮族手中的,自然知晓自家王爷如今正在凉城守着,便问道。 何念新点点头:“正是。”说着,她找墨回伸手,“你去拿绢布和笔来,我行李带得少,没带这些累赘入城,信还没写呢。” 墨回一怔,他不过是个下人,素日哪用得到纸笔这种东西,何况那日被假郡主给抗出来着实匆忙,也没想着要带这些外物。 见墨回这处面有难色,何念新撇了撇嘴:“没有?” “郡主明鉴。”墨回嘿嘿傻笑。 “算了算了,本不该指望你。”何念新一甩手,倒是自家仔细研究了一番,恍然问道,“我女夫子在别院住的几日是住在哪里?我去她住所一瞧。” 思来想去,好像也就这一位才能在逃难之余不忘将文房四宝捎带上了。 墨回男子之身,哪里能去得女夫子的住处,只能给自家郡主指了条路。何念新自己便兴冲冲地去了。这别府不比贤王府小多少,住下王府中人绰绰有余,女夫子走后,她这临时住了几日的屋子便给锁好了,不教旁人乱翻。何念新自认不是那个“旁人”,翻墙便跳了进去。 果真房内还有零散着几本闲书点缀,桌上摆着笔架、笔洗,白纸却是没瞧见。何念新翻找许久,总算是在一本书下面瞧见了压着的一叠纸。 先生呀先生,我就取你一张。等万事平定了,接你回来后,你若计较,我再陪你百张也无妨!何念新心中道是,这么念着,她揭了头一张纸下来。 却见下头的纸上还有字,清清隽隽,正是女书所写就。何念新一怔,她长久地跟怀夏用女书通信,读这书信并不费劲,是以极快地认出了那是女父子的字迹,写的是“寄柳”二字。 鬼使神差地,何念新将那一叠纸塞进了自己怀中,这才提笔来以密文给自家父王写信。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19节 先是报了平安,而后写了梁京城内所闻之事,倒没有像跟自家师兄们吹嘘时那般夸大言辞,是自己同怀夏的猜测,便老实地写明了是猜测。末了,何念新笔尖一顿,恳切道是:“女儿不知此人所求为何,担心其图谋甚大。还望父亲早做准备,凉城之军,不可交由他人之手!如有所需……”何念新叹了一声,念起怀夏吐出的那三个字来,“可发兵梁京,以清君侧。” 最后一笔,落得坚定。 何念新将这纸好生叠起,嘀咕着不如绢布好用,才去交由墨回:“好生送到了,事关国运。” 墨回赶紧收好,心里头嘀咕,自家这郡主,多年不见,性子还是这般恣意,说话都不怕闪了舌头的。 他好生地将“国运”放飞了,转头便见自家郡主已然不见了人影。 何念新一番折腾下来,眼见着月已西沉,再不赶紧回去,徐家大婶恐怕要起床了,只好把信往墨回那儿一丢便赶紧走人。等好不容易回了徐家,饶是何念新也气喘吁吁了。 临走时打开的窗还留着一道缝隙,何念新从窗户上翻进去,正见怀夏若有所思地坐在床头。 何念新带着晨色溜进屋内,怀夏便对她招了招手,也不说话。 何念新带着一身凉气凑过来。 怀夏将被子裹到她身上去。何念新跟徐大婶推辞了许久,徐大婶还是给客人烧着热炕,只是炭火没那么旺了。饶是如此,烘了一夜的被子还是热乎乎的。 何念新纵使身负内力,还是觉得舒坦极了。 正在这时,徐家大婶起来了。 何念新小声道是:“我接着跟去。” “姐姐,你不困的嘛?”怀夏一歪头。 怀夏不说的时候,何念新倒没觉得有什么。她这一问,何念新便不自觉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满是暖意的被窝,一张床,怀夏还在那儿坐着,何念新倒栽葱似的栽了进去,赖了一会儿后,把被子一张,把怀夏给裹了进去。 “你睡,你睡吧,我没事的。”何念新嘿嘿一笑,立时摆出ji,ng神满满的模样来,跳起来找徐大婶去了。 刚一迈出门槛,何念新又跑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来,神秘兮兮地道是:“藏好了,等晚上回来咱们再一块儿看。” 何念新藏东西的地方,正是她昨日藏糖的地方,一点也没有要瞒着怀夏的样子,何念新将东西塞好后,回头便冲着怀夏挤眉弄眼。 幸而她还记得徐大婶在外头等着,又一阵风似的飞奔了出去。 怀夏隔着被褥摸一摸那处,想提前摸出来看,再一回念,却只是从里头摸出一块糖来。怀夏将糖丢进嘴里,香甜立时便溢满了唇齿。 她抿着糖,也睡不着了,自觉起来,四下扫视了一圈。徐鲜儿正在灶台上忙活,见了怀夏便冲着她摆手。怀夏忽然心生一念,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上前去帮忙。 她挪到徐鲜儿身边去,问道:“鲜儿姐,可要我做什么不。” “不用不用。”徐鲜儿自然不叫客人动手。 她俩正客套着,忽然徐家门被叫响了。开个门这点事怀夏还是会做的,正巧徐鲜儿也抽不出手。 门一开,外头站着个汉子,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见开门的是怀夏,这人先是失落了一下,继而脸红了起来,话都说不利索:“鲜、鲜儿可在?” “在做饭呢。”怀夏点了点头,退避到了一边,给这人让开了条路。 转身见那徐鲜儿也不管灶台了,兀自站在门口,竟也是红着张脸。 怀夏倒觉得有几分新鲜,还是头一次得见徐鲜儿脸红的模样。 “我娘做的饽饽,叫我来给徐家送个尝尝。”那人道是。 徐鲜儿夺似的将那人手中的东西拿了过来,紧接着便将人给送走了。 怀夏站得远远地,见徐鲜儿垂着头,若有所思起来。 徐鲜儿猛地瞧见了怀夏,这才记起来,而今家中还有外人在。她赶紧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嘴里嘀咕着粥要糊了,小跑回灶台上。里面徐大叔问起来人是谁,徐鲜儿随意应付了两句,回头便瞧见怀夏还在门外站着呢,又红了脸。 她快快地将锅里的粥盛了出来,先给屋里送去,而后一手端着粥,一手拽着怀夏往院子里走,落座后凑到怀夏身边道是:“你不要跟我爹娘说。” “说什么?”怀夏问。 徐鲜儿一顿,才松了口气道是:“也是,你还小,估计不明白。”这么说着,徐鲜儿有点责备自己才刚太过着急,叮嘱怀夏太早,似乎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了。 她正想着该怎么将怀夏给搪塞过去,却见那小自己几岁的女娃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怀夏问道:“你想同那人……成亲?” “我……”徐鲜儿一时语塞。 昨日是徐鲜儿老问怀夏这些事,问得怀夏不好意思,今日便换成怀夏反过来问徐鲜儿了。 只是怀夏却思衬良久。 怀夏自幼被贤妃教导,而后则是听的先生所授圣人之言,于情她仍旧懵懂,行事时便更多地依着礼数。之余男女相亲之事,怀夏勉强算是被许过人家的人,只知道这件事该是父母亲为儿女谋求才是。 徐鲜儿却破罐子破摔地认了:“我自然是想同他成亲的呀。”声音细若蚊呢,但话吐露出来后却轻快了很多,徐鲜儿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捧着脸,畅快对怀夏小声炫耀着,“你还小呢,又没体验过那等滋味,不知道什么是见了便恨不得待在一起,不见就满心都在想他,不喜欢瞧见他和别人走一块儿……”徐鲜儿掰着手指头数着,越数面上越乐。 怀夏听着,只道是:“这些很奇怪吗?我同姐姐也是如此。” 换得徐鲜儿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姐妹自然也有情谊,但怎能同夫妻比呢。姐妹终究要各自成家,感情再好,也多有自家顾虑。夫妻却是永生永世,是一体的,是只有那人,没有别人。” 徐鲜儿讲得都是白话,她不通文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怀夏却似乎是捕捉住了什么,一时间回到了几日前,在九王爷府上的那个夜里。 她想起来那日何念新说的,自己的喜欢同何念新的喜欢不一样,她那时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这一瞬却是抓住了一点头绪,像是有什么隐藏极深的秘密,正待她去盘丝剥茧,将那隐藏在里面的未尽之语展露出来。 怀夏抿了抿唇,问徐鲜儿:“倘若……倘若他有一个妹子,你知晓他们是亲兄妹,你也不乐意瞧见他们走一道儿嘛。” “我是自然不愿意的。”徐鲜儿撇嘴,那人倒没有妹子,但徐鲜儿就是想都觉得不乐意。 怀夏这下把下唇给咬住了。 徐鲜儿瞧出了怀夏面色有异,凑上来笑嘻嘻道是:“怎么了这是?” 怀夏并不想说自己的事,于是便淡淡道是:“我瞧徐大婶、徐大叔都是好说话的,鲜儿姐姐怎么不去秉白父母?” 徐鲜儿撇嘴:“昨日不是告诉你了么。” 只可惜情字虽深,还需得被世俗所锢。怀夏了然,倒有些想摸出张银票来替徐鲜儿将嫁妆给置办了事,但心知这么做太过突兀,并没有说出口来。 徐鲜儿半羞半恼:“跟你这小丫头说这些作甚,你又不会懂。”她又强调了一遍。 怀夏略一弯唇角,心道是,说不定她懂呢。 她拿勺子搅着面前的稀粥,漫不经心地,思绪却早已飘远,飘到了自己还小的时候,初次与何念新相见。那时的何念新也小小的,雀跃着,像是一轮一掌就能捧住的太阳,从宫外跳进那时昏暗无日的她的手心里,一点一点地,将困锁着她的坚冰给融化了。 还带着她飞跃了出去,飞到了宫外,拉着她的手,从塞北黄沙起一路到梁京,见了这么这么多的,小时候的怀夏根本不敢去想的风景。 怀夏心想,她也应该是喜欢念新姐姐的,是何念新的那种喜欢,是想和她在一块儿,别人都比不了的那种喜欢吧。 第88章 怀夏这人, 想东西向来领悟得快。还在读书时, 常是两个皇弟和两个皇妹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 怀夏心底里便有了答案。 于情字一事, 怀夏未曾有过体悟,加之之前何念新话又只说到一半, 不肯给怀夏点通透了。是以这件事被拖到了今日,倒叫那陷于情爱中的徐鲜儿误打误撞给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徐鲜儿想起自己的情郎, 脸上笑意便止不住了, 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身侧还有个客人被自己撇在了一边。赶紧瞄了怀夏一眼, 却见这客人也没嫌她被冷落似的,反而也很开心的模样。 徐鲜儿有些摸不清了, 这小妹是在高兴个什么? 怀夏想清了这些之后, 再见到何念新,倒是换了个心境。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怀夏再去看的时候, 总觉得哪里与从前不同了。 她说不上来那种滋味。 怀夏又向来是认真的,既然说不上来, 那便要仔细去想。她这一想, 瞧在旁人眼中便像是走神似的。何念新今日又去给徐大婶帮忙, 倒是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她俩是指望着打探朝中之事呢,有几个百姓能有那本事,都不过道听途说。 何念新唉了两声:“原先在宫中,咱俩还嫌弃着消息闭塞。而今出了宫,入了凡巷, 却更觉受了荫蔽。怪道是总听说什么愚民,原先还当是骂人,而今看却有三分真呢。” 怕这些话被徐家听见,何念新说的时候倒是压低了声音,只在跟怀夏感慨。说完后却没见怀夏有什么回应,便歪头看去,只见自家妹子正垂着头,瞧那神色,显然已飞至了天外。 何念新拿手在怀夏眼前晃了晃,喂了声:“怀夏?瞧你今日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怀夏其实是有在分神听何念新的话,“我们混迹市井间,要紧的还是给王叔正名。此事,倒已小见成效。至于探听消息……确是难极。” 怀夏原先想过抽丝剥茧,总也能接近一点真像。如今却也得承认,而今只能摸着些边角都算不上的消息,凡事都得靠猜的,顶多算是得到些印证自己猜测的佐证,着实是令人难受极了。 “今日的确有好些人专门来听我讲父王的故事呢!”何念新笑道,“虽瞧着都将信将疑地。” “他们会信的。”这件事上,怀夏却意外地笃定。 见何念新似是不解,怀夏便道是:“梁京城人安逸惯了,打仗什么的,于他们而言都是些故事,是不愿意这等祸事落到自己头上的,自然更乐意去相信贤王没有叛变,还仍旧驻守着凉城这件事。” “这倒也是。”何念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末了,何念新忽然道是:“我今日还听他们谈及你了。” “我?”怀夏怪道,而后一转念问,“可是我逃婚一事?” 当初何念新带着人便将送亲的队伍给截了,一群池崖少年跑得飞快,却也没漂亮地将这件事收尾,只顾着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之后那送亲的队伍怎么样了,忙于夺回凉城的怀夏他们也没去管。 也不知那些人是去蛮子那边请罪了,还是回头到梁京来请罪了,不管往哪边走,想必而今不是丢了命,就是在吃着牢饭了。 “宫里头发丧了。”何念新撇撇嘴,“说是公主得了时疫,路上就没了。” 怀夏倒觉得有几分古怪。 而今凉城那处有贤王带兵把手,蛮子暂且无法派使臣再访梁京,向今上谈什么和亲了。更何况边疆若是守得稳,就算是蛮子再来,也没必要去理睬。依怀夏原本设想,以为宫里会当她人已经嫁去了,再也不提便是,怎么就还有必要给自己发丧? “明明怀夏还好生生活着嘛,呸!”何念新不怎么高兴道是。 “想必是有谁想拿这事做文章吧。”怀夏道是。 何念新懒于计较这些y谋诡计,嗨了一声,忽然想起来昨夜翻找出来的东西,便又兴致勃□□来,摸向她藏东西的那处:“差点忘了这个!” “那究竟是什么?”怀夏问道。 何念新却不答怀夏的话,只道是:“怀夏果真没自己偷看,可真乖。”她这么说着,姿态极为不雅地趴着摸出那几张纸,又展开来看。 怀夏扫了一眼,女书?她跟何念新常年用这字来鸿雁传书,是以怀夏一眼便认出来了,那可不是何念新或者自己的字迹。 “我夫子写的。”何念新掀开来看,第一页那两个字她昨晚便瞧过了,看也不看地便揭过。 怀夏一皱眉,“偷阅师长手信,这不好吧?” “……没事。”何念新有些心虚,“只是这几日的确闲来无事,好不容易找点消遣嘛。再者说了,我女夫子也不写什么,她用这字只爱写点诗、提个扇面。”然后配张画什么的。何念新曾东施效颦过,那扇子还在怀夏身上藏着呢。 听闻不过是小诗,怀夏倒是好奇看了一眼。 入眼却先瞧见诗旁提的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执剑女子的轮廓,有着蛟龙一般飘逸的舞姿。 “姐姐,这是画的你?”怀夏瞧了几眼,她不怎么认得剑招,仔细看了看,又摇摇头,“不像。” “不是我吧?”何念新自觉还挺少在女夫子面前舞枪弄木奉的。 待瞧过一旁提诗,何念新便更确定那画的不是自己了。 她将这几页纸又塞了回去,动作极快,心中有些后悔,果真不该偷翻先生的墨宝,原本想着几首诗看便看了,未曾想女夫子却在借此抒情。 昔日梅,今朝柳,萧萧黄叶寒窗轻。倚门懒看春秋客,一剑挑尽南北风。 “你这先生瞧着颇为欣赏此人。”怀夏道是。 何念新却是在想女夫子当年在扇上提的梅,和她那个似乎是姓柳的九师叔,思衬起了那句“昔日梅,今朝柳”的深长意味。自己不在梁京的这段日子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何念新眼珠子滴溜溜在转。 怀夏则是将这行字又通读了一遍,略感不顺,揣测着:“不知梅、柳二字在此指的是什么,几种释意,都觉太过牵强。除非是指人?” “……”何念新颇为惊讶,没曾想怀夏竟猜到了这一层出来。 不用何念新再说什么,单看那个表情,怀夏便知道自己恐怕是猜对了。但如若梅、柳二字均指的是人,那这首诗便忽然变了种滋味。怀夏今日刚刚摸着了“情”之一字的皮毛,忽然间触及此诗,她便赶紧扭过头去,不再去看。 何念新尴尬地干咳一声,原本便心虚,如今讲起话来也就没了底气,只嘀咕道是:“等过几日我回郊外庄子看有没有父王回信的时候,再将这个送回去。明儿个我就去买点白绢布,再也不必去我先生那里借纸用了。” 只希望等女夫子回来,不要觉察出这东西被翻动过呀。何念新默默祈求着。 回头见怀夏却仍旧是害羞的模样,她不免起了三分兴致,嘿嘿一笑问道:“怀夏你这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怀夏特地朝着窗外望了一眼,“今晚的星好亮啊,月亮都弯成牙了。” “那,我带你去看星星?”何念新虽不知为何怀夏忽然说起了星和月,但却立时问道。 徐家贫寒,但房子还是有好好搭建的。何念新看了一眼自己头顶的房顶,掂量着应该能擎得住她们两个。这么想着,何念新给怀夏裹上一层厚厚的衣裳,悄悄推开房门。 四下里具是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几声。怀夏被裹得像个球,坐在房顶上,这感觉倒是无比新鲜。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坐在这儿后,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漫天星辉,不说话。何念新也意外地沉默着,只静静地看怀夏。在她眼中,怀夏远胜于万千星辰。 等了一会儿,却忽然又听到一声门开的声响。 房顶上的两个人被惊动,偷瞄过去,却见徐鲜儿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角悄悄溜来。 何念新和怀夏赶紧噤声。两人都有点猜测,心知这时候要是被人瞧见了怪尴尬地。 果然徐鲜儿又夜会情郎。 这二人也是腻歪不够,却也不敢在外头多待,聊了一会儿后便依依不舍地散了。何念新耳朵灵着呢,听了全程,只觉得无聊。 等好不容易徐鲜儿回去睡了,何念新才小声问怀夏:“咱们也回去吧。” 怀夏点头。 何念新不知白日里怀夏已经撞见过徐鲜儿的情郎了,还絮絮叨叨着:“这二人做的这叫私会,嗨呀,要我的话,早就找父母挑明了,才不用这么偷摸呢。” 熟料怀夏却忽然轻声问道:“那咱俩岂不是也在私会?” 何念新一怔,差点从屋檐上滑下去摔着。 她赶紧稳住了身形,回头看怀夏,却见自家妹妹脸颊微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刚刚那句话而羞涩。 何念新生怕是冻的,赶紧先把人给带回了屋子里,放在了暖和的炕上。 怀夏也不挣扎,或者说,这些日子里,她被何念新抱来抱去的,也是习惯了。 等到何念新手忙脚乱地将人安置好了,才觉得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才好。堂堂贤王之女,未来的大将何念新,直愣愣地站在炕前,像块木头似的。 怀夏把玩着当年何念新送她的折扇,此一物被怀夏贴身放着,即便是寒冬也未曾离身。她垂着眸子,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扇动着,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呼吸声重叠着。 何念新张了张嘴,问不出怀夏是什么意思来。 怀夏却也似是在等。 还是何念新先忍不住了:“怀夏……你……我……”话尾却还是吞进了肚子。 “姐姐,我只是大概弄懂了你那日的意思。”怀夏道是。 “……”何念新想着说点什么。 但怀夏却又道是:“你那日话又不肯说明白,还得我再想。” “情到深处,情不自禁。那日不是……气氛刚刚好嘛,哈哈。”何念新摸了摸鼻子,“我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等你再大一点……等你,认识了更多的人,听过、见过更多的事,而后再好好考虑我们之间这件事。” “姐姐,我不小了。”怀夏摇了摇头,“再者说……我们这事,我想得很明白了。” “就像鲜儿姐和她那个情郎,像你先生和她描摹的柳……”怀夏掰着手指头,“我想过了,我对姐姐,和姐姐对我,是一样的。” 木头一样的何念新傻愣愣了一阵后,忽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她一下子跳坐到怀夏身边,将怀夏的手和她手中的扇一起捉到手中,清了清嗓子,才问道:“怀夏,你可是认真的?” “姐姐你今日磨磨唧唧地,不像你。”怀夏却颇有些嫌弃似的。 “我只是太高兴了!”何念新都管不住自己的嘴角高高扬起了,很想就地蹦跶两下,却又想着别将徐家人给吵醒了,还是忍了下来。 怀夏的手很软。 这只手老老实实地任由自己被何念新的手包裹着。何念新只觉得自己仿佛包住了整个的天下似的。 何念新而今脑子里乱糟糟地,想说点什么,却有太多的话想要一股脑地往外涌,导致她什么都说不出。她只能喘了几口气,而后笑眯眯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凑到了怀夏的唇角边。 又一次地,轻轻印下了一吻。 第89章 89章 徐家大叔的伤, 有了好药之后, 渐渐地好了起来, 在年节前便可以扶着墙下地了。 徐家人对何念新姐妹一番千恩万谢, 何念新美滋滋地受下了,嘴巴上回着客套的话。 她这几日高兴得不行。 惦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怀夏开了窍, 两个人互通了心意,那一晚不知说了多少的话, 直到两个人都累得不行, 靠在一起睡着了。 幸好第二日徐家大婶没出摊。 年节越来越近, 梁京也开始了忙年。 民间的规矩与这两个宗室女熟知的那些相去甚远,她二人也只能跟在徐家人身后, 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巧的是徐大婶喊人来送灶王爷了, 何念新赶紧揽下差事。 那去年年根请来的灶王爷正吃着供奉,何念新被叮嘱着请灶王爷下来前还得在人嘴上抹点蜜。她手指沾了点糖浆,单膝撑起整个身子, 往前俯身,将那点甜给送到了人唇边。 薰了一年烟火的神仙浑身上下油腻腻地, 何念新颇有些嫌弃, 赶紧跳下灶台, 将那张纸一卷,摘了下来。 怀夏在身后看得入迷。 正在忙着合面的徐鲜儿拿沾了面粉的手在怀夏脸颊上画了一道,笑她:“怎么就跟没过过年似的,你家不请灶神吗?” 怀夏还真不知道宫里头请不请灶神…… 何念新见怀夏答不上来,立刻同徐鲜儿搭话:“我们那儿请的是灶娘娘, 还真不是灶神爷呢。” 徐鲜儿听着新鲜,扒着何念新问了一会儿。 徐大叔瘸着一条腿,笑呵呵道是:“往常这些力气活都是我做的,今年倒麻烦着客人了。” “没事,我有的是力气!”何念新颇为自豪。 徐大婶生怕徐大叔的腿落下病根,以后都这么瘸着了,忙追过来道是:“当家的你好好坐着,小兰你也歇着吧。” 这几日听多了,何念新还挺快反应过来:“没事的大婶,闲着也是闲着!” “那……”徐大婶想了想,给姐妹两个指使了一个轻快的活儿,“大婶的面花儿蒸好了,你们帮大婶儿送给邻里去。” 何念新这几日里跟四邻混得都还挺熟,立刻应下后,便带着怀夏溜达去了。 面花做的小巧,用的是怀夏以前没见过的黑面,不甚ji,ng致,但新蒸出来,也有着独有的香气。 怀夏抱着一小篮,何念新单手将大篮抗到肩膀上,还硬要抽出手来,晃在怀夏的胳膊上。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小巷中,沿街有同样在忙年的人家抽空来打声招呼,只道是姐妹二人感情好,夸赞两句,再互相道几句过年的吉祥话。 及至两人走了,那些人才一边继续忙活,一边小声道是:“这妹妹是个娇气的,姐姐倒是手脚勤快,只可惜脸上有那么一道疤,又没爹没娘,许不了好人家了。” 说罢,惋惜地啧啧两声,转头抛之脑后。 何念新耳朵好,其实是听得见的,却懒得与其计较。反而笑嘻嘻地有样学样地说给怀夏听,又道是:“怀夏哪里娇气了,只是怀夏的才不在这些琐碎小事上罢了。” 怀夏垂眸道是:“净是胡说。” 怀夏说得是何念新嘴上不把门,但何念新装傻似的,点头应和:“对,他们净是在胡说!” 怀夏便抿着唇角一笑,不再多言。 等好不容易把东西都送完了,两人倒也用了大半天。 为了年,徐家总算是割了一大块猪r_ou_,打两个人还没进徐家门便远远地闻到了肆意的r_ou_香。何念新习武之人,胃口大,这些日子以来倒是没怎么吃饱,而今闻到这滋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怀夏终于吃上了她最初念叨的民家的年夜饭。 何念新本想私下里叫怀夏品评一番的,奈何梁京城中竟有守夜的习俗。饶是徐家这等向来睡得早的,这一夜也得点着蜡,供奉着先祖,老老实实地守着。 怀夏早睡习惯了,没守一会儿,头便一点一点地要垂下去。 徐大婶立时便放她俩先回去了:“守夜是守着先人,哪儿用得着客人陪着咱们徐家。” “嘿嘿,那徐婶儿,我们先睡去啦!”何念新说着,便一把抱起怀夏来往屋子里钻,还听着身后的徐大婶在嘀咕究竟是怀夏太瘦了还是何念新力气太大。 一把门关上,何念新便问了:“怀夏觉得徐大婶厨艺,比之御厨如何?” “大婶粗中取细,食之有滋有味。而御厨拘于外表,食之无味。”怀夏还蛮喜欢徐大婶的手艺的。 何念新只觉得怀夏是吃个新鲜,便道是:“天底下好吃的多得数不尽呢,等咱们慢慢品尝过去。” 怀夏却道是:“首先……” 她就说了这二字,何念新却立时便仰头倒在了床上。怀夏要说的是什么,何念新自然是明白的,而今还有一把剑悬在她二人头顶上呢。 “父王的事已经在大街小巷传遍了。”何念新道是,“……公主的丧事也是呢。” “说不准年后便要起兵,王叔在边疆守着,又有这等传言四起,想必宫中人正惴惴不安。”怀夏道是。 “有兵可起,那他们还拖到现在!”何念新哼了一声,若非父王神勇,而那些蛮族内部心也不齐,恐怕梁京可以被打下三个了吧! “又不是派兵去打蛮子。”怀夏撇嘴,虽是不情愿说自己父皇是个脑子糊涂的家伙,不过心底里却有这么一点的想法。 “哼,反正父王那里早有准备。”何念新前几日收到了贤王回书,上头只写了一个大大的“阅”字。原本何念新还瞧着不甚明了,还是怀夏替她解的。若贤王觉得梁京里这两个小儿言之有物,自然会加以提点。他这般回信,恐怕也是觉得怀夏的怀疑有道理的,且放心她俩行事,便不再多言了。 倒是池崖那边也送了信来,厚厚一叠,大师伯写了大半,数落过这群小辈又挨个关切了一番。贤王妃写了小半,做娘的心忧女儿,把能想的都细细叮嘱过了一遍。 何念新看得不耐烦,却将贤王妃的信揣在了怀中。 这一夜有鞭炮声四起。 怀夏同何念新却不再出声,靠在一起,享受着波澜前的喧嚣里,最后一刻的宁静。 第90章 年节二字, 似是一层艳红薄纱, 笼起了世间一切烦忧, 至少是无人敢在这时节去将恼人之事宣诸于口, 哪怕是要说,也得打个幌子, 换一种讲法,听着让人觉得喜庆, 才是好的。 怀夏把这技巧学得很好, 何念新也是不赖。 满朝文武自然更不会逊色于两个半大丫头。各门各府, 那些高居主座之辈,纵使心中千沟万壑, 面上却都是带着红光, 互相只说些道喜的话。有那还尚且年轻的,没能忍住给问了出来,也都及时被制止住了。 不可说, 不可说。 转眼间鞭炮声便止息了,又是一度轮转, 新年伊始。小贩们推着各自的板车出得集市, 车头上都挂着个红绳子讨个彩头。 而那些抬往宫中的小轿却也不免俗地同这些凡夫俗子一般, 寻个开年的好兆头,暗暗在轿前也挂那红绳。 开年的头一班早朝。 今上肃容,正座于高堂龙椅。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三叩九拜之。站在殿堂最前的那位却非该是常驻梁京之辈,那人浑不觉身后有人将他视作大敌, 其目光如芒刺辈似的,虚虚地叩拜完后,头一个起了身。 立时有人嘀咕着,转了个年,这一位国舅爷的派头更像那么回事了。 今上后位空悬,按理说并没有什么国舅公才是。这位会被人私下这般称呼,着实是因为其不时摆出个今上长辈的模样,家中又有亲妹在后宫之中。 这人出状极为无礼,那龙椅上之人眉头紧皱,却不置一词。百官多为察言观色之辈,见圣上都不说什么,便也不敢谏言。 有太监向前一步,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有三三两两向前一步,惯例作着开春时的歌功颂德。今上在位多年,这一番话早便听腻了,虽满腹不耐,却也让其等说了下去。如此浪费了不少时辰之后,朝中陷入了古怪的寂静。 今上也并不急着退朝,反而颇有耐性地等下去。 被年所掩饰的太平时景,在那一层火红薄纱被掀去后,终究露出了不安的伤疤。 众臣子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今上在等着什么,谁却也都不敢迈出那一步。 “边疆乱臣贼子之事,想必诸位爱卿都有所耳闻了。”那位缓缓开口道。 声音及缓。若是怀夏站在此处,恐怕会发出惊呼。她离京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皇位之上,她的亲父,在她离去时却仍是中气十足之辈,断不会是而今这等沙声。 提及乱臣贼子四字,那人皱了皱眉。 事已至此,却也并非是他当初愿想。望着昂首立于龙椅之下的那人,这位眉头愈发紧了,却也只能恨恨,不知事情是从何起脱离了他的掌控之中。 天下之主,真龙之子,该将大好河山握于掌心之人,却发现自己掌心中漏出去的东西越变越多。 他不禁更用力去攥住。 众臣子自是知晓,今上的乱臣贼子,叫得便是贤王。 糊涂人满腹疑虑,为何原本说是叛了国的贤王却又忽然带兵平复了边疆战乱,平乱后却也不肯上京领赏,反而拥兵自重,这是叛国呢还是忠君呢。聪明人早就猜到贤王蒙冤,偏偏上头那位乐见其成,甚至可能是他亲手c,ao办,也不去为贤王平反。 唯有耿直之辈还念着乡野间的蜚语流传,总试着想为贤王争上两句,却被同僚所拦下。 偌大朝堂仿若在上演哑剧似的,无声无息地,朝臣间挤眉弄眼,互相拉扯。 今上冷眼看着,位于高处之人能将底下那自以为小意的动作具尽收眼底,而今上却懒得点出这些攀扯。 他颇有耐性地等着,不知为何,想起自己那大女儿来。 清净太平,清平公主。聪慧,却聪慧过了头。机敏,却未能将机敏的心思用于该用之处。小女娃的一双眼睛像极了自己,不知眼底深处该藏了多少东西。但他也懒得去挖掘了。 一旨圣意,将这还未长开的女儿送往边疆,原本想着从此大漠黄沙,埋其身骨,未曾想,竟又有变故。 那和亲队伍丢了公主,自是乱了一通。有今上亲信,身负武艺,总算是压下了众人,秘密入京请罪,是以这位其实知晓,怀夏是被人劫去了。 劫道的是一大群武艺高强的少年少女,年岁却都不大,其中还有人能唤得出公主的闺名来。 今上想了许久,也想不透这群少年时何来历,而长于深宫的怀夏又是如何认识得了这般人物的。只是那群少年挟走怀夏后却都没了影踪,连带怀夏一起,仿佛是从这世上被抹去了一半,今上而今也暂且无暇去计较了。 只打算着利用怀夏的消失,作点文章,将那些从他手心里漏掉的东西,以此为契机,再抓回来。 也算是,养大了的这女儿,对自己最后的用处了。 朝臣小小推搡着,终究指了个人出来。 “臣以为,当战。” 冠冕堂皇的缘由,今上已然懒得再听。诸般言语具是废话,他挑挑拣拣,只当时自己听到了这样五个字。 于是点头:“可。” 流言一事,最是难寻其源头。不过几日,等到何念新跟怀夏再坐到茶楼中时,那说书人便已经讲起了贤王新事。 这人倒也敢讲,连带着之前的贤王叛国一事都给编了进去,连蒙带猜,说什么贤王是被j,i,an人所陷,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状,原本该上京求得今上为其洗脱冤屈的,不料蛮子趁机打了过来。贤王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道是事有轻重缓急,于是打马回身,便领亲兵杀了回去,直杀得蛮子哭爹喊娘。 那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何念新听得津津有味,只对怀夏小声道是:“孺子可教!这编得比咱们编得可ji,ng彩多了。” 怀夏却是瞄了一眼那说书人的花白胡子,暗忖不知这人知晓自己被何念新这等小丫头喊了孺子,该作何感想。 何念新还评点两句:“只可惜他猜得还不够大胆,不敢指明那j,i,an人为谁。” 怀夏品评一番后,却摇了摇头。恐怕这说书人心中所想的“j,i,an人”只是那才入梁京的虎狼臣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想要贤王这等忠臣无辜丧命的,竟然是当今圣上的。 她二人年后便辞别了徐家,说是要谋条生路去,不好再多作打搅了。徐家饶是再好客,却也不能将两个女娃多留。身子好了大半的徐大叔便硬是要借驴车来送她二人出城,姐妹两个推辞不过,只得乘着小驴车,去城外转了一圈。 而后何念新便带着怀夏去了趟贤王府别院。 带着怀夏走那条满是陷阱的路,可把何念新给累着了。等好不容易摸到了别府大门,已然天色已晚。 怀夏心有余悸地往了一眼回路,心想,这些池崖门下少年,闲来无事,可真能折腾。 在这别府中住的时日一多,不自觉地,门中师兄弟门反而觉得自己是主,何念新这个正经贤王府中郡主像是个客人似的。 “两位师妹来得倒巧,我们前几日才去山野中打猎,猎了好大一头野猪呢。今日也叫你们尝尝,这山猪滋味如何。”胖师兄向来重口腹之欲,上来便跟何念新炫耀,而后熟练地着贤王府中下人去c,ao持宴席。 宴间诸位一片怡然自乐,都是在山门中憋了多年的,不至于在别府里住这几日,还没师长拘着,就耐不得寂寞了。倒也有人抱怨过几句,催问何念新入城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还以为,以咱们师妹的本事,这一入梁京,恐怕就要搅得天地变色了呢。”这位师姐道是。 “过年呢,倒让人安生些。这年过了,想必那人好日子也该到头了。”便有人笑嘻嘻接话。 而后便拿眼斜看向何念新,等着他们这群人中真正的搅事ji,ng应承下来。 搅事ji,ng有负众望,只敢再看向怀夏。 怀夏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父……那位他,也该有所动了。” 是以两人又些微再易容几分后,重新混进了梁京,坐在了这茶馆里,听说书人说书。 偌大梁京城,若是刻意躲着,她二人倒不怕再遇上徐家人。哪怕是遇上了,不仔细盯着看,恐怕徐家也认不出自己来,只会觉得眼熟。 这说书人讲完后,不论说的听的,都具是意犹未尽的模样。茶馆老板娘笑咧了嘴地在数钱,说书人讲得新鲜,那来茶楼歇脚的便多,年后开张的头一日便是个开门红。 她还没高兴完呢,便见有官兵闯了进来,个个神色不耐,驱着众人便往外赶,还作势要抓那说书的。 说书人打了个揖礼。他在梁京三教九流里混得久,敢说贤王这事,便是确保了自己的编排没有碍着官家脸面,而百姓又喜闻乐见的。是以他倒不怕这官兵。果不其然,这些家伙也只吵嚷几句,叫他不要再讲了,没真抓人。 何念新被赶出去的时候紧紧拽住了怀夏,见状笑道是:“嘿,这些人倒还讲几分道理。” “若是这点小事便要抓人,那恐怕牢里早哦便装不下了。”怀夏嘀咕着,却也没再多停留,将手乖巧地放在何念新手心里,感受着那份暖意,低声道是,“才刚姐姐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何念新耳聪目明,听得比怀夏要广得多。 她点了点头,回应怀夏道是:“只得当战二字。父王那处,幸好是早有准备了。”何念新心底也有几分庆幸。 “事已至此,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就连怀夏当初所想,真正为贤王平反的事都只能等到今上驾崩再谈,“哪怕是朝中如今的兵难发,却也不得不发。” “却不知是什么人接过这苦差事了。”何念新笑道。 “发兵前,总要从梁京城门口走上一遭的。”怀夏一歪头,“我们,一看就知。” 第91章 “你们几个, 都小心着点。” 何念新言语间颇为不耐, 压低了声音道是。 她而今正趴在一株巨木之上。这巨木独立于梁京城门, 在还没有这座城的时候, 它便枝繁叶茂地长起来了。而今足有十余人那般高,三四人怀抱那般粗, 而今春寒料峭间,鲜嫩的新叶已然萌出, 翠了整个树头, 宛如一着翠嫩颜色的老妪那般, 恰可供何念新遮蔽身形。 何念新原本打算得好好地,便带着怀夏来此处躲避, 她将怀夏抱上树梢头, 正可以借此地偷窥西征的行军。不料一时说漏了嘴,正觉无聊的池崖少年们听闻到有这等没见过的事,都吵着要跟来。 何念新一番吹胡子瞪眼, 没能奏效,只得带上这一串的尾巴。于是这树头今日一大早便挂了十多位半大姑娘、小伙地, 枝头微微地弯腰下身。 怀夏瞧着心惊胆战, 生怕那头被坐断, 连人带树枝砸落到地上去,平白暴露了行踪。 何念新见她怕的模样,赶紧把怀夏往回搂了搂。尽管怀夏而今坐的是大树主干的顶头,整颗树上最安全的那个地方。 就听满树叽叽喳喳,却全然也不似鸟鸣的动听, 只是些兴奋言语:“听闻行军前要宰牲畜,撒血,还要一人一碗酒撒地上,如此浪费!”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传言,一个师兄炫耀开来,以示自己的见闻广博。 何念新撇嘴,哪有这么多讲究,她怎么没见自家父王摆弄过? 怀夏却若有所思,点头道是:“似是典籍上有过记载,只是不知今日是何人来为大军送行。” “不是皇帝亲至吗?”那师兄赶紧凑过来问道。 怀夏满目奇怪,摇摇头道是:“未曾听闻过。想必该是哪个肱骨重臣来行此程吧。” 那师兄颇为失望,他还没见过皇帝呢,如此回下山来能见一见当今圣上一面,倒是件可吹嘘两句的事了。 “安静!有脚步声来了。”何念新摆手道是。 立时树头上只余春风拂叶的沙沙作响。 怀夏全然没曾听见什么脚步声,不过她心知这帮习武之人比自己耳朵好用多了,于是也不去问,只往梁京城方向望去。不多时,也听到隆隆声响,便见得城门方向有大军正结阵而行,瞧着似模似样地。但怀夏毕竟也算是亲眼见过战场的人了,却总觉得这些人形态上少了那么一股子劲儿。 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却在心底里暗暗觉得,这一场自家贤王叔该是赢定了。 身旁的何念新也是同样的想法,低声对她道是:“这群兵恐怕都没见过血呢。” “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呀。”怀夏问道。 “……行军打仗,总是不好的。这打得还不是蛮子,这血像是白流了。”何念新脸色难看了几分。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0节 怀夏想了想,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何念新怀中,以作安慰。她这举动似乎着实让何念新心宽慰了几分,何念新吐了胸中一口闷气,重新瞧着大军方向。 “如此庞大一支军队藏在梁京这儿,若这人心怀不轨,那可随时能拿下这城呢。”何念新凉凉道是。 “想必父皇今夜难得能睡个好觉了。”怀夏是数不清这里有多少人,反正有很多就是了。她想得多,从何念新那句话里,一口气想了很远。 猜她自己的丧事虽号称是病死的,想必达官贵人那里私底下该传别的说法了,自己那父皇如今是前有豺狼后有虎,硬生生把自己给弄到这般田地里,正想着甩脱这危局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教豺狼斗虎,而后作壁上观。如今终于把豺狼往虎那边引了,可换片刻的高枕无忧。 只是父皇啊父皇,你先前诸般算计尽已落空,为何觉得再出昏招却能奏效呢。怀夏心底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去。 于是何念新便听着有些茫然,怎么忽然谈论起睡不睡个好觉了? 那大军前阵,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却瞧着还是个人物,背着□□,应该有几□□手。一旁池崖少年们看得无聊,自觉这大将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何念新却解释着,为将之人,未必要比得他们这些江湖人武艺高强。 将领身畔,却站出了一个小男孩。 这小男孩被一群太监簇拥着,绷着一张小脸,将身子挺得笔直,站在那处,磕磕绊绊地背着祝词。他声音不大,饶是何念新那耳朵,也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个孩子?”身畔有人怪道,“这人是谁?” “大皇子……?”何念新辨认了许久,才勉强有了这么个猜测。 “他?”怀夏一怔。 这小男孩将祝词背完,松了口气,自觉太明显,又紧皱眉头,从身后太监那处接过了一碗烈酒,作着姿态,赐给了那将军。那将军也不嫌这小儿拿捏姿态,只双手将酒接过,一饮而尽后,将碗一掷,只听清脆一声响,守将中气十足地喝到:“众军听令,随我前往凉城,拿下叛国贼子!” 大军呼喝,声势震天! 而挂在树上的一群人却听得颇为无聊,半分也没有被振奋起来的意思。那先前喊着浪费的师兄还颇为失望道是:“原来只是砸碗,而非洒酒,还只有将军一人得饮。” 何念新立时也开起了玩笑:“若是军中一人一碗,那想必梁京的酒窖都该搬空,百姓家的碗也早就砸干净了吧。” “哎,你们说,你父王需用几个月才能将这队人给打散了?”林秀儿笑着问道。 “……”何念新没去回,倒是认真在瞧着行军,以用来估摸着那大军得有多少人,好给她父王通风报信。她数了半晌,总算是等行军漫卷起的黄土也消散了,却见那小男孩竟还站在原地,愣怔地望着前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那弟弟,这是怎么了?”何念新捅了捅身边的怀夏。 林秀儿想得简单,脱口而出道:“这真是个皇子?难不成是下一个皇帝?” 那想着炫耀的师兄摩拳擦掌,见不了真龙天子,见个下一代的也是不错。 怀夏却摇头道是:“大皇弟乃是宫女所出,难登帝位。”光她那二弟三弟,就各自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母家在背后撑腰,哪里轮得到这大皇子?更何况除却母家,单论这大皇子的心性,怀夏也不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好的帝王。 身后池崖少年们又失望了起来,像是没能看到新鲜把戏的小娃娃们。眼见着眼前的大戏落幕,又不够ji,ng彩,这些人连喝彩都懒得奉上,各自从树上蹿了下去,躲着那旁还没离开的小男孩的视野,匆匆离去。 只余下何念新带着个不会武功的怀夏,不着急立刻就走。两人又在树上坐了会儿,瞧着大皇子身侧的太监将他请离,而大皇子却似是恋恋不舍地转身,何念新才笑着:“未曾想来的会是大皇子。” “两个弟弟还小呢。”虽说大皇子年纪也不大,“总得有人站到这儿来,做这件事。想必是旁人互相争夺或推诿,谁也不肯退让,父皇便干脆将他给拉扯出来了吧。”大皇子已到了可以受些小历练的年岁了,说尊贵毕竟尊为皇子,说不重要又没有哪家哪派的朝臣将他放在眼里,倒的确适合做这个。怀夏想得明白,却有点羡慕。 何念新还道是:“也是可怜人。” “好歹他也还身在局中,能被推出来做这枚棋子。”怀夏忽道是。 何念新心中升起没来由的惊怕来:“怀夏,你?” 她话没说完,便被怀夏给打断了。这小女娃望着梁京方向,却道是:“姐姐,我若能回到那局中去,是不是能更看清棋局?找到那落棋点,将这僵局逆转过来?” “你……想着回宫?”何念新眉头紧皱。她二人原本说得一直都是回梁京,而后利用百姓为自己父王平反,等待时机。可若要是回京,单单这个原本该送去和亲的公主站在那儿,就已然是在落今上脸面了,怎么可能? 怀夏喃喃道是:“总有法子……” “怀夏,你不必这般以身涉险。”何念新向来是个有闯劲的,但这一刻她却想都不想地就反对,“若我父王举了清君侧的旗号打进来的话……” “哪里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怀夏也知晓何念新只是不想她走这一步,所以胡言乱语起来罢了,不禁在笑,身畔有人关切着,于她而言,是件极暖的事了,“真要是打,有个内应在,总比像无头苍蝇强上不少。姐姐,你那日孤身闯凉城,妹妹我是帮你劝过王叔的。这一回,该你站在我身后了。” 怀夏话说到这这般份儿上,何念新终究再无言以对。沉思良久,她郑重点了点头。 何念新虽是答应了,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能让怀夏入得那深宫。若说单单将人送进去,以她现在的功夫,姑且可以一试,不敢保能否成功。何况怀夏要的还不是仅仅入宫探看一番故人安否,而是图谋着那等要事。 她不但得光明正大站在那儿,还得站在比以前更靠近权势的位置。未必要自顾地伸手去摘,但至少也得能眼看心睹才行。 怀夏想得发怔。 何念新则是在她身畔打了两个滚。她二人今日宿在别府里,贤王府中下人自然不敢怠慢自家郡主和郡主的贵客,收拾了两个院子出来,奈何何念新视若无睹,只往怀夏那边钻。 “想不透就不要想了嘛。” “时不我待。”怀夏却摇头道是。心想自家念新姐姐这全然是换了个态度嘛,以前还敢放大话叫自己觊觎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呢。不过想来也是,以前两个人之间不论如何商讨,都是想着徐徐图之。这次自己的举动,却着实是冒进了。 如若时间充裕,容允她二人从从容容地长大,让何念新一身武艺更强横,将贤王替代下来,叫自己有更多时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解万千世间事,再将这困苦难关摆放在那时的二人眼前,让她们慢慢去解,那时怕不就都成无足轻重的小小烦忧了。 只可惜她们还小,能做的还少,那难题却如同今日那浩荡大军压过,足足压得怀夏喘不动气了。 而念新姐姐,并非是懵懂稚子,瞧不见那高悬在头顶的巨斧,而只是忧心自己,打心底里不想让自己去犯险罢了。 但她们也约好了,何念新这一回要做自己背后的支撑。 怀夏余光将身侧耍赖的家伙尽收眼底,嘴角含笑,心思却转得愈发快了。她想了许多办法又一一否决,只恨自己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寸步难行。 “你打算从谁处入手?”何念新道是,“那深宫中人,就连你父皇,可都极少迈出那牢笼一步的。你说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偏要再将自己往里送……”何念新絮絮叨叨。 怀夏也是知晓,皇族听上去尊贵无比,却只好似极尽奢靡的鸟笼中豢养的金丝雀儿,顶多是从一个笼子移到另一处笼子里去,哪能像她如今这般自在。哪怕是父皇,一年到头,也无非是趁祭天祭祖,消暑,围猎这三个时候,才能亲眼看一眼他所拥有的这个天下。 至于宫妃,想求得个恩典省个亲,这辈子都未必能得几回。 “就算好不容易你等到他出宫的机会了,那里里外外那么多层的侍卫,你又待如何混进去?”何念新比划着,“这你可别指望着我呀,若是侍卫少,我可以帮你谋划一条路线,绕开那群家伙。但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么多壮汉堆在那儿,我也未必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你说得对。”怀夏也得承认,“总有办法的。”却也不肯松口。 何念新张眼望着空荡房梁,满心矛盾,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明白人问问,却也不知道该去问谁。父王阿娘那里是不敢的,自家师父可靠不住。女夫子?女夫子又严肃了些。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却不料怀夏所等的那机会来得那么快,何念新还没来得及想好找谁求问呢,她们就得知,太后要出宫礼佛,为西征军祈福。 茶馆里前些时日还在讲征西军,今日却只谈太后了,仿佛是能亲眼瞧见那当今最尊贵的老妇人似的。何念新竖着耳朵在听,怀夏却只摩挲着茶杯不语,眉头微微皱起。 何念新以为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宫,正在想应对之策,心下有点郁闷。想跟怀夏说两句俏皮话逗乐,又觉得怀夏正在沉思,她似乎不太好打搅。 如此犹豫了半晌,何念新还是将手张开在怀夏眼前,摆了摆:“喂喂!” “嗯?”怀夏回过神来。 何念新趴在桌子上,将下巴垫在胳膊上,从下抬头往上看着怀夏:“在想什么呢?” “在想……”怀夏开口时却要好生思量,毕竟而今二人深处茶馆之中,人多眼杂,难免有两个耳朵尖的,她也不好说得太明白了,只道是,“我祖母,虽是于家事上偏心,但却也常年礼佛向善,不爱那兵戈之事的。” 她淡淡这么说,谁也不知道这小女娃话语中的竟是帝王家。 怀夏的意思是,太后礼佛是真,但那缘由想必是假的。 何念新思衬一番,也点了点头。她同太后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每每太后对她也颇为和善,听太后往日言语,想必那位同自己祖父老贤王也有点渊源。于是想了想,她道是:“谁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喜欢这见血的事情?宁可焚香抄经,也不愿自家子孙沾染上这事吧。” 但如若子孙已经沾上了呢?还是妄图对无辜之人下手。 怀夏心底里觉得,指不定太后是去给父皇祈福的才是。这身份尊贵的老太太却似怀夏一般的无奈,做不了什么别的,也就只能指望着神佛庇佑了。 她却是心头忽然一动,终于有了完整的想法,知晓自己该从何处下手,混进宫中了。她将这计划在自己心中再三权衡,确保能有那么三成把握后,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仿若有着星辰闪烁,向着何念新眨眨眼睛:“姐姐,我有主意啦!” 这模样,看得何念新有些小心悸,又涌上担心,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回应。 第92章 怀夏打定了注意之后, 何念新便只能配合着她来行事。尽管何念新心中有一千万个嘀咕, 教怀夏仔仔细细地将她的计策先说过一遍, 但反对的话到了嘴边, 对着怀夏的坚定,却又给咽了下去。她这个妹妹, 早便不是那个被困在一方宫阙中懵懂无知的小女娃了。 何念新甚至将池崖少年们都调动了起来,听凭怀夏的安排。 这群只想着闯荡的少年一听闻这计策牵扯了当今最尊贵的那女人便兴致勃□□来, 毫无防备地一件件做着怀夏的安排。这些有着赤诚心的年轻人, 一旦将旁人认作了自己人, 便再也没了防备的心。 匆忙几日一过,便到了太后出宫礼佛的日子。 怀夏换了一身素衣。她这几日粗浅学了池崖派那门易容的秘传, 只得那点皮毛功夫, 将自己略作打扮,与原先的公主有七分相似,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眼神, 眼神再淡漠一些!”旁边有人指挥着,一边念叨, “我可是曾见过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不染仙子的, 她就是那副模样!” 怀夏并不知道不染仙子是哪位, 只对着铜镜再试着变了变脸,“如何?” 旁边那人又思量一番后,才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前院这时有人小跑过来,边跑边喊道:“我们那边做成啦!” 何念新在一旁看着贤王那边来的密信, 耳朵却竖起来,一直在听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儿,她小小哼了一声。 怀夏往那边一瞥,颇有些想张口跟何念新要个祝福,愿她这一程能得以如愿,但想着念新姐姐这几日的别扭,也不勉强她说那违心的话。 何念新而今满心微妙,偏偏这种微妙,怀夏懂她。 “……姐姐。”怀夏将铜镜一推,“这一入宫,不知再要多少时日,你多保重。” 说罢,她站了起来。 旁边有个师兄兴致勃勃地举起手刀,眼看着便要往怀夏纤细的脖颈落去,口中还呼道:“我来我来!终于到我的任务啦!” “我来吧。”何念新却放下了手里的纸和笔。 她这话音刚落,却见怀夏半回过眸来,眸中如蕴着潋滟的泉,予她一个笑来。 何念新却没再开口,而是一手刀劈了下去,紧接着便已然在怀夏身后站好,双手一张,便将软落于怀中的人稳稳接住。 紧接着,她叹了一口气,那shi暖的气便打在了怀中人的面颊上。 “要平安呀。”何念新的唇擦过怀夏的耳边,低声留下这不曾被怀中人听见的一句。 被抢了安排的师兄兀自絮絮叨叨地抱怨,何念新却不曾再多说一句,亲自将人给打横抱起,安置在了事先安排好的那一处。 怀夏的计划险之又险。 太后前呼后拥着离了宫殿,浩荡仪仗占了足足半条街。街道而今空空荡荡,各家门扉紧闭。老妇人早便不是怀夏那年纪,途中也慵懒着斜倚,连张嘴唤人替她打窗帘子都不愿。 身旁的嬷嬷尽心尽力地说些逗趣的话为她解闷。 她却自知自己乃是心中郁结,那一两句的俏皮话只如隔靴搔痒罢了,不能教她有哪怕半分的抒怀。 行出城门外,嬷嬷才敢劝道:“太后,这一出城,外头新翠才上枝头,正是好风光的时候,您可要……?”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了轰隆之声。 车马一颠,将那驾车之人吓了一跳,赶忙去安抚,生怕惊到身后贵人,又连连告罪。原本懒洋洋的太后眉头早便拧了起来,沉声道:“停,着人先去看前头是怎么了。” 外面立刻便有人应了下来。 不多时,那人回言道是:“禀太后,离此处半里地,入庵的石道旁忽地陷了下去,只余下一处坑x,ue。” “查。”太后只道。 外头的人心领神会,安排人手去仔细查那兀然出现的坑x,ue的由来,又令几人在旁搜寻是否有贼人作乱,自己却仍旧带着大队人马守着,生怕有贼子使调虎离山之计出来。 他将事做得妥妥帖帖,只等前头的消息。 被派出去的几人,回来时却不曾探查到什么。既没能抓住埋伏的贼人,也未能瞧出那坑x,ue有什么古怪之处来。 只得悻悻上禀,连声自道无能。 嬷嬷便从旁劝言道是,这事来得蹊跷,不若太后先回得宫中去,再教今上派人来好好查过,安心下来后,太后再来礼佛也不迟。 心中还惦记着那场孽战,挂心着为今上祈福的太后却一手抚着额,沉思片刻,道是:“你是说,那处一没有□□味道,二不曾见人雕琢痕迹,三也没见得什么乱臣贼子埋伏?” “臣等无能。”外头仍旧告罪着,将头低埋。 太后甚至不愿浪费一个眼神给那群碌碌无能之辈,只道是:“罢了,那哀家亲自去看上一眼便是。” 身旁嬷嬷忙道是:“太后,您尊贵之躯,怎能……” 不待她说完,太后便伸出手来,在嬷嬷面前摆了摆,打断她的话,反而自己去将门帘打了起来。外头冬日虽无半分暖意却仍旧刺眼,太后眯了眯眼睛,俯视着车马外跪成一片,仓皇无措的庸人们,一伸手:“引路。” 生怕太后出半点差错,老太太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人海,倒教呼吸间都带了几分浊气了。太后却神色淡然,阔步地往那半里地外走去。 那坑有半人深,展臂那么宽,瞧上去的确半点异处也不见。太后引颈左右看过后,怪道:“总不能凭空出现这么个东西吧,动静又那般地大。——你们谁跳下去瞧瞧?” 太后这般下令了,护卫中立刻便有人上前一步,跳进了那坑里,矮下身子,装模作样地左右摸了摸。 太后却冷哼一声。 那出风头的脑袋也转得灵,见太后不满,便立时把自己配剑给拔了出来,认认真真地试探着这处可有什么蹊跷。 他一剑刺进脚下泥地,松松垮垮地刺入半寸不到,那剑尖便似是碰到了什么硬物。这人心下一凛,连忙去挖。 不多时,一块石碑展露了出来。 那石碑斑驳,仿若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侵蚀,潜伏在这地下,静默不欲言似的,而今却被拨开泥土,令之见过天日。 太后定睛瞧了那碑文一眼,却是心中沉了下去。这碑面上镌的,乃是一篇往生超度的经文! 池崖少年们再度闲了下来,三两结伴地,各自玩闹着。行至前院,却瞧见了自家师妹何念新。这人正捧着脸,坐在院子里,双目无神,像块石头也像根木头。林秀儿觉得有趣,便坐在了何念新身后,摆出同她一般的模样来,也那么发呆。 一有人有样学样,便有更多的人跟了上来。不多时,院子里坐了一群,都如出一辙地愣坐着。 这穷极无聊的举动直到钟萍萍的出现才被打破。向来冷脸的钟萍萍望着满院不知所谓的家伙们,秀眉横挑,呵道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怀夏怎么样了呀,她也不让咱们跟着。”何念新长吁短叹。 林秀儿往前挪了两步,正与何念新并肩而坐,一只手拍了拍何念新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是:“怀夏师妹不教咱们这么多人跟着呀,她不是把道理都说明白了嘛。你放心吧,一旦师妹有了什么危险,咱们肯定会把师妹给抢回来的呀。” 何念新低声道是:“不行,我还得去看!” 紧接着却感觉自己的一条胳膊被拽住了。 转脸何念新便瞧见了钟萍萍淡漠的神色。她皱眉,不发一言,抬脚向钟萍萍踢了过去。 钟萍萍立时还手。不过片刻功夫,这二人已然过了十来招了。师姐妹当初不打不相识,打那时起便时常切磋,太过熟悉彼此,而今便谁也难在谁手中讨得便宜。偏偏何念新今日颇为急躁,钟萍萍终于逮了空隙,反剪了何念新的双手在背后。 “你那妹妹临走时嘱咐我要把你看好了加=1=1=零=捌=1=柒=玖=伍=1。”钟萍萍这时才说道,“免得你冲动之下,坏了她的大计。” 何念新反而笑了出来:“怀夏考虑得一向周全,连我会一时脑热都料到了,安排了钟师姐你作这后手。”她颇为怅然,“明明都怪我嘴贱,老说些有的没的,点醒了怀夏,事已至此,反而我却犹疑了起来。” “……那总归是她小意侍奉过的祖母,她能保证她自己的安全的。而你,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钟萍萍说罢,一顿,“她叫我带话给你的。” 何念新转手,一手勾搭着钟萍萍,另一只手勾搭着林秀儿,璀然笑了,鼻翼上的那道疤痕被这笑衬得更狰狞了两分,“不是我,是咱们。来,咱们干大事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往生极乐咒。 太后轻抚着石碑上镌刻的文字,不理会周旁人脸上的复杂神情和欲言又止。她参悟佛经多年,自然是闻说过不知凡几的佛祖显圣的故事了,因而一旦遇上这佛经,她便立时认定了这是佛的指引。 “将这石碑带回宫中,立在宫中佛堂,哀家要日夜参拜。”默念过经文后,太后道是。 刚要将这石碑递出去时,太后却面色一凝。 她摸着石碑侧沿的纹路,却俨然是暗刻着另外的文字。太后伸出一指顺着那纹路划过,这处文字却全然是左右颠倒过了的。“……先将这处的碑文拓印出来。”静默了片刻,太后又道是。 身畔服侍的人面面相觑,碑文正面的往生经他们自然都是看得见的,未曾想碑侧竟还有文字? 太后这一下令,随侍们自然赶紧先寻笔墨纸砚,拓印碑文。不等墨迹干了,拓好的纸便敬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侧畔的字并不多,只有“清平安康”四个字。打眼瞧去,不过是句吉祥话,愿这天下太平罢了。 太后的手却微微一颤。 嬷嬷觑了一眼,揣测太后心中所念,恭维道是:“太后娘娘诚意定是感动了佛祖,佛祖降下此碑来护佑这太平盛世。” 太后提了提嘴角,心中却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清平安康。清平,安康? 清平公主殁于和亲的路上这事早便传遍了后宫。贤妃闻讯后,哭得死去活来。太后心中也是有些怅然,虽说她膝下子孙颇众,这孙女却是个乖巧听话,惯会讨她欢心的,平白没了,她也有些难受。乍瞧见这四个字,她一时觉得,莫不成这是佛爷在告诉她,清平还好好地?继而立刻便觉得自己这年头着实可笑,老太后笑着摇摇头,掐断了自己这个荒谬念头。 自古和亲便是条不归的黄泉路,却也是帝王家的女子所要肩担起的重责。太后刚掐断了自己那无谓的念头,便见外头的侍卫那处小小s_ao动。她蹙眉指了个宫人:“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宫人折返回来,恭敬道是:“禀太后,几位侍卫仍怕这四周有埋伏,便出去又探找了一番,发现了一个昏厥过去的女子。” “将人抬过来瞧瞧。”太后心头一悸,还没等细思,她便脱口而出道是。 宫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将那素衣少女抬了上来。 太后只是瞥看,便愕然唤道:“清平?!” 不远处,柳树上,潜藏着的少年人抻着脖子,确认过那素衣少女安然被搀扶上了车马之后便缩了回来,一直蹲等到这群人离去,他才敢从树上爬下去。 池崖少年们各有所长,这一位功夫谈不上最好,至少是何念新的手下败将之一,但那逃跑和匿藏的功夫却是一流的,又是个极为小心的人。护卫失去意识的怀夏安全这重头的任务,便被怀夏安排给了他,而非是关心则乱又会冲动行事的何念新。 那石碑上歪七扭八还左右颠倒的字是他刻的,碑也是他埋的。上头稍作了点机关,却不敢太过,免得留下蛛丝马迹被人察觉。见太后的车马近了,引动那处塌陷,还故意弄出动静的也是他,之后小心地先将怀夏藏起来,等到太后看过了石碑后再让人发现怀夏,靠得也是他。 而今他顺顺利利地完成了怀夏交代好的事,便喜滋滋地回了王府山中匿藏的那处别院,见师兄弟们围上来,便兴冲冲分享着自己的见闻:“公主师妹可真了得,一猜一个准,就连太后会将那石碑来回摸遍了发现那暗刻的四个字都能料到!” 他说得唾沫横飞,正在兴头上,肩膀上却凉凉地搭了一只手。转头就瞧见了何念新那黑得仿佛滴墨似的的脸。 何念新手呈爪状,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你先说要紧的行不行,她可平安?” “……我是瞧着太后让人小心地把她扶进马车里,才敢回来的,自然是平安了。”他忙道是。 “那就好。”何念新便没了兴致再听下去,甩手走人。 其余的师兄弟们竟然也都是一副要走的架势。 这人咦了一声,赶紧叫唤:“哎?你们怎么走了?我还没把我机智的表现说完呢!——我干了这么件大事,多厉害呀,你们又做不到!” 林秀儿一向好心,多留了一步。闻言她只侧过半张脸,嗤笑一声:“我们可有更要紧的大事要做呢!不比你这件差。你要是还想参合进来,赶紧去讨好一下咱们何师妹吧!” 第93章 太后礼佛归来, 却从宫外带回来一个民间女子。 那女子被藏在太后宫中, 甚少有人见得。但宫女太监们却口口相传着, 那女子有一张像极了清平公主的脸。 一般的年纪, 一般的模样,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可能是那女子更为干净空灵一些,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娇憨。口中常常说起那些民间趣事, 却正是太后这等深宫女子所不知的, 不需要多久, 这个民间的不明身份的女子,便讨得了太后的欢心, 连带着几个其他原本承欢膝下的皇子、公主, 与她相比,都仿佛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太后的亲孙了似的的错觉。 倒是贤妃,闻此消息, 立刻便站起了身,却又觉怅然。不过几月功夫, 她双眼红肿不消, 原本便不丰腴的身形更是消瘦许多, 就连今年新裁的宫装也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尽管怀夏临走前曾同母亲小心透露过她和何念新二人之间的关系,但毕竟天高路远,贤妃恨不得cha翅膀飞出宫去确认女儿的安危却不得,只能暗自伤神。骤一听闻这由太后带回来的女子,贤妃的第一个念头是怀夏回来了, 却又觉得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不会这么胆大包天地又跑回来吧。一个念头刚起,又一个念头便扑灭了前面的念想。下一刻,贤妃竟是乱猜了起来,甚至都猜到了怀夏果真出了事,那小郡主也没比怀夏大多少,如何靠得住?那她是不是又托生到现在这女子身上,回到母妃身边呢? 一时间有一大堆的思绪杂念充斥着贤妃的脑海里,贤妃一时间茫然到不知所措,过了许久,她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先见上那姑娘一眼才行。 作下决定后,她唤来得力的大宫女,先去太后那边通传一声,而后她好生收拾了一番,等镜中模样再寻不出一丝狼狈态之后,贤妃才从容起身,往太后那处去请安了。 好奇这民女的人可不少,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打搅太后的却也不多。这些后妃顶多是打着给太后请安的名号窥视一二,太后却也不让那不知礼数的小女子出来,因而还未有人能见得。贤妃却是不同,她恭恭敬敬地向太后一礼,心知太后不情愿让人出来,她却委婉地过问了几句。 太后自然听得出贤妃的弦外之音,品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是:“那孩子同清平模样上有七分相似,难怪你这做母妃的坐不住了。” 贤妃却是怅然若失,宫中传得玄而又玄了,却原来那女子同自己女儿相似也只有七分。彻底了断了这小女子是清平的念想,贤妃本想着告退,却见太后转头唤了嬷嬷,要把那女子给带出来了。 未有多时,贤妃便听见了哒哒小跑得声响。屏风后便跑出一素衣女子来,不管身后嬷嬷喊她什么,自己快快活活地跑到前头来,给太后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喊着恭敬,却又有几分笨拙。 贤妃的失望便又多了三分。 那女子礼毕,这才回过头来,瞧见了坐在一旁的贤妃,颇有些举足无措,想必是礼节并没有学完,只知道怎么对太后行礼,还认不得这些宫妃。 “这是贤妃娘娘。”太后指了指贤妃,乐呵呵地对那女子道是。 “林梅见过娘娘。”那小女子想了想,垂下头去,又是一礼。 贤妃的失望再多三分。这小女子眼波流转见,对她是全然的陌生。虽是眉眼与怀夏有那么几分相似,但举手投足间,却同自己那规矩大方的女儿全然不像了。 不是女儿回来了。 她又一次地确定了这一点,心再度沉了下去。 而这“林梅”,自然是再度混入了宫中的怀夏。 怀夏伙同着池崖弟子们排演了这一出,总算是顺利地又将自己送入了深宫之中。这一回却并非是以清平公主的身份了,只好继续用着她那“林梅”的化名。她那疑心重的父王自然不会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留在宫中的,九王叔给的文书便又一次地排上了用场。核对过出身后,今上放下了心头的疑惑,也懒得再管这边疆来的小女子了,只让她先陪着太后,等太后新鲜够了,再放出宫去便是。 许是因为一步差池便可能害自己陷入深渊,怀夏自醒来后便极为谨慎的扮演着另一个人,哪怕她顶着这张同清平公主有七分相似的脸,到目前为止,竟没有人把她给认出来。 今日见了贤妃,怀夏却差一点失态。许久未见的母妃就站在那里,怀下连一眼也不敢看过去,生怕眼神中掩饰不去的眷恋被宫中这些人ji,ng察觉。待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终于转身向贤妃行了一礼,也看见了贤妃眸中掩饰不去的失落。 怀夏在心中向母妃道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对不起和孩儿不孝,神色间却是如常了。他在心底努力的说服自己,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怀夏这些时日,人虽跟在太后身边,却一直在试着探寻这座后宫与她离开时相比有什么不同。还好,这不过是她做惯了的事,在他还是个没有人脉的公主的时候,她便也窥一管而见全豹地,去试着把玉鸢宫、把书房,一点点纳入她的所能掌控的范围里。 恐怕是后妃与外臣里应外合那件事,果真将父皇吓了不轻,而今的后宫,比怀夏走时又严上了几分,太后身边更是明里暗里多了许多人在保护,却无意间将怀夏也给限制住了。还好怀夏原本便有的是耐心,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暂且收敛了利爪,却并不代表着永远无害。 第二个找到太后这边来看怀夏的人是三公主千曲。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千曲比之怀夏离开之前更又长开了一点,竟也沉稳了些,仿佛怀夏此去经年,那原本含苞的骨朵儿已然绽开似的。显然千曲也是听闻了太后身边跟着个极像姐姐的女子,特地来看的,等到真正面对着太后的时候,千曲却没露出半分急着见怀夏的意思来,倒像是真的只是为了给祖母请安而来似的。 太后懒于过问这几个孙女读书如何,而只是闲聊了几句,又看了看千曲的女红,便摆手让她走了。转头面对怀夏,太后又念叨了两句:“清平在的那时候,别看她长得温温柔柔地,偏偏跟小子似的,喜好那四书五经,今上也惯着她。”目色复杂,不知是怀念还是埋怨。 怀夏而今在假装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应和着太后说了两句,心中自然满是不赞同。 只是太后也不愿多提怀夏这个人,略说了两句后,便叹了一声,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沉闷地划过指尖,似是这样便能抹去雕琢入木的喜怒哀乐。良久,太后将那串佛珠收拢起来,唇翕动着,却没有作声。 怀夏正托腮瞧着她,因而认认真真地将太后唇上的启合读出来。她在心里跟着学,学到最后,却是微微一怔。 来世作男儿。 祖母是这般愿我的吗?怀夏将这五个字吞咽到了心底里,心道是,还未到需要思考来世的事呢,就算是来世,她其实也不埋怨自己身作女儿身的。她现在心底里有那么一丝小小的被何念新所燃起来的火苗,希冀的是,如若需要的话,她最终会坐在那个至尊却又背负着世间这最为沉重的枷锁的座位之上,试着看看能不能将那加诸于世间所有女子身上的无奈和悲哀去掉些,再去掉些,这样的话,来世无论她是男是女,无论她的念新姐姐是男是女,她们都能再牵起手来,得一生的平安喜乐。 怀夏心头思绪纷繁,嘴角却仍旧只剩下天真无邪。 一直陪到太后乏了,想要歇息下了,怀夏才抽身。她被安排住在一间暖阁内,有两个宫女一个下等太监服侍,一应分例全从太后那处拨。小宫女正打扫着暖阁,见怀夏回来,恭敬道了声梅姑娘。太后养出来的人,倒是跟母妃宫里有些像,都是老实本分的,只是能更活泼一些,毕竟太后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怀夏点了点头,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小宫女阻止不迭,忙道是:“梅姑娘!您歇着,有什么想要的叫我便是了。” “哎呀,又忘了。”怀夏吐了吐舌头,笑眯眯道是。 小宫女显然这句话说了好多回了,却也没能把这人的习惯给改过来,只好絮叨了几句。怀夏不恼,面上笑笑,心里头却没把这句话当回事。这几日这宫女比之最初已然越来越放松了,怀夏要的便是教这几个小宫女、太监觉得自己根本不用人服侍,他们只需把这暖阁打扫干净便是。长此以往形成了习惯,怀夏便有机会方便行事了。 第94章 咻—— 何念新吹响鸽哨。悠扬而绵长的哨声响起, 远远地传到了高空。不多时, 扑棱棱的鸽群飞落下来, 多是不显眼的灰色。打头那只步履矫健, 昂首挺胸,见了何念新, 及其迅速地扑入她的怀中,占据了代表着荣宠的位置, 正是鸽群里何念新亲封的思思大将军。 何念新摸了摸它的头, 长吁短叹:“唉, 自打怀夏妹妹进宫之后,也没有音讯了, 不知她是否安好。本该让你去给她带个信儿的, 但你估计也只找得到去玉鸢宫的路,找不到太后那里去。要是你把带给了贤妃,那可要吓着她了。” 她抱怨了一通之后, 也没再多言,而是接过鸽群新送来的信件逐一查看起来。这群原本是她为了小小私心训练起来的鸽群, 而今却主要在贤王别院的何念新、池崖门下庇护中的贤王妃和远在边关的贤王三处往来通信。何念新先是确认过了贤王妃的报平安, 而后才看贤王的密信。确认过一切如常后, 她打开了第三封信。 这一封来自于那几个闲不住的池崖少年。何念新花了几天功夫把密语教给了同门师兄弟们,颇为不耐地把学得最好的那几个挑了出来,又嗤笑了一番那几个不通文墨抓耳挠腮的,紧接着安排给这些急需事做的少年们一个重大任务——跟踪讨伐贤王的大军。 贤王那边人手正是紧缺的时候,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探子都难派一个,此时池崖少年们便正好派上了用场。而今距离大军开拔已然有月余时间了,虽是行军定要比何念新这些轻骑少年们往来边疆与梁京城要慢上许多,算日子也该走了一小半路程。这回行军却不知为何,比以往还要稍更慢上一些。 何念新展开这第三封信之前便拧着眉头,展开之后便更是面色难看。 信中寥寥几字,无非是报大军行至何处,安营扎寨时立了几营,炊烟燃了几处这类事。开始时还不觉得,自打这接连的两三封信起,众人才觉察出不对。按理说这还远未到两军交锋的时候,大军营寨数却略有减少,就连炊火也少燃了几处。 何念新将自己的狗头军师们拢在一处,各出主意,去猜这大军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有瞧不起朝廷的,嗨了一声,拍着大腿,睥睨四下:“这还不简单,十成的东西,从当官的手里走一遭,剩下八成都是好的了,我觉得应该是被贪墨了!” 何念新立时摇头:“往日里可能,这回不会是这么简单。” 何念新跟怀夏在梁京城内住的那几日,深刻体悟到了而今梁京城的防护都已然落入它手,那人显然图谋甚大,不该轻易在这种地方因小失大。 “那……让师兄他们留意一下,有没有被抛下来?许是军中有哪个将军是个嗜血魔头呢!”眼见着前一人被何念新否定了,立时又有人道是。 “那是大军,又不是什么魔教!”何念新颇有些无语,这说话的师姐想必是在门中听魔教祸乱江湖的故事听多了。 这时候,她不免又开始怀念怀夏起来。自家妹妹,向来脑子灵活,想得又快又多,若是她在,说不定很快就能捋顺清那大军是意欲何为呢。 一群狗头军师七嘴八舌,何念新却再也听不进去了。抱臂嗯嗯啊啊地应和着,直到钟萍萍一声冷哼,周围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钟萍萍其实是学密语最快的那个,却不肯做那鬼祟尾随之事。何念新也不勉强,自家这师姐也不是个匿藏形迹的料,便让她留了下来。 众人不再做声后,都瞧瞧钟萍萍,又看看何念新,不知钟师姐有何高见。等了许久,却见这两人俱不开口。头一个憋不住的林秀儿便拽着钟萍萍的胳膊问了:“我还以为你有了想法了呢,你怎么不出声?” 钟萍萍只任由林秀儿那只手拽着自己,挑眉道是:“我是觉得,你们说的再多,恐怕咱们何师妹也听不进去了。” 听罢,林秀儿这才仔细瞧了何念新一眼。只见何念新一脸遐想,魂儿早已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果真如钟萍萍所言。 池崖少年们一哄而散,只余个未解之谜。 何念新思念了一会儿她的怀夏,回过神来才见周围已经没人了,只好把自家师兄们那些不靠谱的猜想全丢了,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父王。大军行至半途,炊火与营寨莫名减少着,不见有弃尸之类。 待到贤王见信,却胸有成竹道:“恐怕是在屯兵。” 他双手背负在身后,正登上城楼,眺望着前方一望无尽的大漠。目及之处,具是一片苍莽。而城楼正下,则是汉子们浑雄的呼和之声。凉城军正c,ao练着,浑身都是怒意与悲壮。 凉城军原本c,ao练时,整个凉城都该回响着“保家护国”的号子的,甚至贤王都是在这号子声中出生、成人,成为一名将领的,这一次,已然从贤王那里知道自己的戈矛即将对准朝廷的凉城军,口中却只剩下了“喝”、“哈”之声了。 贤王不似他那父亲,想不出什么新的口号,也无心去想。他望过大漠,又巡过军队后,只低声唤手下再递笔过来,再回信后又添一句:“莫打草惊蛇。” 这封传书送到何念新手上之后,她只看过一遍,便立刻将其烧了。火光发出轻响,映出何念新的冷静面容。屯兵,若这猜想成真,则又是印证了一次——那人所图甚大。 而今,她脑海中只剩下那个月夜,想说却不敢说的怀夏,捂着胸口,喘着气,最终吐出那三个字的模样:“清君侧。” “若屯兵是真的……那可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何念新思衬着,刚想要把师兄师姐们再找来,看看找谁去寻那屯兵之所。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家那帮师兄师姐们爱热闹,这种事还是得靠她自己。她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活动了,有些兴奋起来。 她稍作安排,也没跟人明说自己是去做什么的。首先把钟萍萍叫来,先将这几日的贤王府别院给托付出去。 钟萍萍近日瞧何念新的神色愈发高深莫测,也不说话。 何念新搓了搓胳膊,只感觉有些发凉,咋舌问:“师姐,你这么瞧我作甚?” “我以为何师妹你是终于忍不住了,打算进宫看看?”钟萍萍道是。 何念新赶忙摆手:“怎么会!”却也不解释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好在钟萍萍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见她不说就不问了。 何念新手里拿着一副江山图,将那几处炊火减少的地方圈了出来,多是在山下之类的地方,利于屯兵。何念新出城后才想办法弄到一匹马,尽可能地走山野之路,打算将这几处一一探查过去。她掐算着时间,这一路可得快去快回,得赶到大军到凉城前返回别府,免得错过了父王的来书。 只可惜山高林深,哪里是她这么容易找到的。 极到那最后一处,何念新有些不耐了,灵机一动,决定试试放火烧山。 时已至春深,新绿的山林不是那么容易点着的。何念新还废了点功夫,才在山野深处弄出一大片的浓烟。 她捂着口鼻,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的树梢上藏好,以袖掩鼻。浓烟还是熏得她眼睛微红,可惜何念新还是得张大了眼睛,以免看漏了什么。 火势没能蔓延开,浓烟却越飘越远。直到等到何念新都快放弃了,她终于瞧见了两个身着铠甲,手持兵戈的人往这边走来。 那两个人瞧着那火,互相嘀咕了什么,其中一人转头就走,像是要回去找人来把火灭了的样子。何念新见状,忙跟了上去。 她倒还记得贤王叮嘱过的不要打草惊蛇,也深知如今不是把这个地方给一锅端了的好时机,因此,何念新也只是远远缀着,瞧见了屯兵所在后,就止住了脚步,耐心等到天黑。 这处人吃冷食饮冷水,何念新等了一日也不见他们开伙,是以也无法从炊火数推测这里有多少人马。何念新只好冒险一下,趁着夜色想要溜进去瞧瞧,却在驻营不远处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边以十数余人为组,团聚在一处,每处必有两个放哨之人,不但警惕着外面,也互相提防似的。何念新掐指算了算,不由皱眉。大军中少的人头并不算多,如若不是何念新一直派人盯着,仔细查数,恐怕未必能发现。这里人可并不算少,又互相这般提防,恐怕其中有半数多,是别处来的! 有了这个猜测,何念新可不敢再在这里多待了。她连忙退出这片山林,标记好了这处,虽是觉得可能无用,以这些人的警惕来看,何念新十分怀疑他们过段时日还会换个地方。 待下得山来,何念新连忙打马,往梁京赶去。 这一路披星戴月,何念新终于在几日之内赶了回去。未及她下马,便见别府门口,林秀儿挥着一张纸,喊着:“何师妹!凉城开战啦!你那几个跟去的师兄想掺合上一脚,我们能不能也去呀!” 第95章 怀夏在宫中待了有两月功夫了。 服侍她的小宫女已经习惯了怀夏这个不算正经主子的小姑娘不爱让人伺候这件事, 已经极少跟着了, 都是远远缀着, 顶多不时投来一眼。因而, 怀夏近些日子倒是能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了。 暖阁外是太后命人ji,ng心打理的一处小花园,这几日花开得正娇艳。只可惜好花少人赏, 太后这几日忧心忡忡地,得怀夏哄着劝着, 才偶尔能来这小花园内散散心。至于往年的赏花宴之流, 太后更是一句话就给免了, 只道是前线正交战着,宫中怎可耽于享乐。 此日此时, 怀夏便正独自一人在小花园中赏花。说是赏花, 她也不过闲散地坐在亭子里,舒展着伏在石桌上,半分形象也无。她在这宫中长大, 这却是她头一回在宫中还能这么自在,不用管什么仪态威严。 石桌有些凉, 而怀夏贪着这股凉意, 也是为了掩住自己的面容, 不教远处的那几个宫女瞧见自己在深思。 怀夏正在梳理着这些时日里的所见所闻。她这几日见过一圈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们,多还是老样子,只是淑妃的傲气倒像是磨平了不少,二妹渺云却似是被禁了足。德妃的肚子大了起来,步履蹒跚, 太后却似乎没因这即将降世的新孙多添喜色。向来贤德的皇贵妃眉宇间似有几分焦躁,只是话语里滴水不漏地,怀夏猜不出缘由。 千曲是真的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两个皇子却似乎还是老样子,大皇子那一日代父犒三军归来,虽是在大军前软了腿肚子,但现在瞧着倒像是很高兴的模样,还跟太后面前撒娇,说什么他未来要上阵杀敌之类的话。怀夏听了几耳朵,颇有些想笑。 只是今上近些时日极少来太后面前,偶尔有那么几次,太后也尽量叫怀夏避开了。老太后并没有说明原因,怀夏也没闹着说想面圣的胡话,太后让她回避,她就自觉退下了。 这一日便是今上来太后面前尽孝,还带着千曲在身边,似是刚从书房那处来。怀夏偷得这半日闲暇,将后宫这些人数过一遍后,正盘算着谁得意,谁失意,而这些后宫女子在朝堂中又有谁作依靠,这些人拉帮结派,谁跟谁是一路,谁又跟谁水火难容。当然朝堂那些事,怀夏也不过是从她九王叔和贤王叔那里听来的,浸 y 未久,算不得多熟知,数起来还有些慢。 好不容易梳理清晰了,怀夏便想着掏出纸、笔来,写给何念新看,又失笑了。这一回可没有聪慧的思思给两人传尺素了。 倏然,怀夏只见一片黑影笼罩在了自己头上。 她抬起头来,却见千曲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张原本最爱笑的小脸儿上没半分表情。她愣正片刻,赶紧起来一礼,唤:“公主。” 身后是千曲身边的宫女,赶紧追上来,哎呀道:“公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呀?陛下叫您过去呢。” 千曲歪了歪头:“我瞧这儿趴着个人,便走进了瞧瞧是谁,原来是皇祖母身边的梅姑娘。既然父皇叫我,那我自便立刻回去。” 言罢,她仿佛来这儿只为了确认怀夏不是什么可疑外人似的,转身一甩手,便跟着宫女离去了。 只有怀夏知道,千曲那不经意地一甩手,却是丢了一个小小的纸团出来。怀夏低头又是一礼,恭送千曲,顺手将那纸团攥在了手心里。她有些好奇千曲会写些什么。 怀夏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趁着宫女睡熟在了外间,才推开一点窗,就着漏进来的月光,把纸团展平了。 光是打头那“姐姐”二字,就叫怀夏差点没忍住惊呼出来。末了却是会心一笑,没想到自家娘亲没把自己认出来,千曲却有这胆色,敢认下自己便是按理说该死在和亲路上的清平公主。 瞧得出千曲写得匆忙,字迹潦草,也没有说些什么多想自己一类的话,简单的一声称呼之后,便将怀夏离开后宫中发生的事写给了怀夏看。 大致上来讲,倒跟怀夏这几日观察所得相近。只是千曲却告诉了怀夏最重要的消息,今上似是病了。 今上正值壮年,一向是身强体健,又爱惜自己,常唤太医来请,这么多年以来,并无大碍。只是最近这几个月,他才开始时常头疼,一日里总有那么小半日神志昏昏。宫中所有太医都被召来,却没有一个人能瞧出问题的,只道是今上恐怕是思虑太重,c,ao劳太过,导致的一时颓靡,给开了安神药,略作缓解。 “父皇疑虑,怕是有人下毒。”千曲最后写道。 这信就写到了这一处,连个落款也无。怀夏翻来覆去,也没瞧见下文。她站起身来,刚想将窗掩上,却瞧见月下,太后竟披着披风,远远眺望着什么。 怀夏心头一紧,暗道自己还是大意了。此处并非是玉鸢宫,她合该再小心一点。幸而太后也没注意到这边的窗竟是开着的,怀夏小心地将窗掩上,将千曲那信合着几张恭纸一道丢进了恭桶侵着,怀夏才钻回被窝里睡去。 睡梦并不安稳,梦中是大漠高山,万里河山,晴空历历,不过片刻,便乌云蔽日,风雨欲来,山河欲坠。 怀夏在这梦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日宫女来唤她时,见怀夏这般模样,哎呀一声,忙给她找一身新的里衣去,还奇怪问到:“梅姑娘这是病了么?奴婢这便去禀告太后,请个太医来给您看看。” 怀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一手冰凉。她抚着胸口,摇头道是:“不必麻烦了,只是昨晚可能魇住了吧。今日这一睁开眼,倒想不起昨儿个梦见什么了。” 她这么说着,摆出个苦恼的模样来,仿佛果真在认真思索昨夜的梦似的。 那宫女笑道是:“不记得才是好事呢,梅姑娘您倒非要想起来似的。” “唔……实在想不起来,那我便不想了。”怀夏故作一团孩气道是,接过宫女递来的浸了温水的巾子拭汗。 虽是怀夏说了不必,那宫女还是去禀告太后了。怀夏并未再阻拦,心里还盘算着千曲信里的话。果真没多时,小宫女又独身一人回来了,并未能请到太医来:“太医院那处正忙,奴婢已经跟那边说下了,等有人抽出空来,再来看姑娘。” 怀夏心想,此时这些太医正该绕着父皇转呢吧,哪里有空来看她。她跳下床去,展现出个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是真的没事啦!”又强调了一回。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转过头去,就见太后由嬷嬷搀扶着,正往暖阁里走,边走边笑道:“哟,梅丫头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还夜里盗汗了?” 怀夏赶紧迎上去,眼珠子一转,笑道是:“总觉得昨儿个梦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今早上却记不起来。” 太后也只道这是好事,转而又言:“哀家瞧你怕是原本自在惯了的,在哀家这儿被拘着,闷得发慌,才睡不安稳。倒不如出去转转,多叫几个宫女太监跟着你,也不怕冲撞了谁,权当去散心罢。” 怀夏哪里是自在惯了的,这话说何念新还差不多。但怀夏心底嘀咕着,自在的滋味是如此妙曼,一旦她尝过了一回,那便再不爱这拘束了。 怀夏一边想,一边只道是:“太后您这些日子也没怎么散心过,今儿个日头正好,不若阿梅陪着您去花园转转。”磨了半晌,太后才笑着答应了下来。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1节 虽其实是熟门熟路,怀夏却仍旧装作好奇的模样东张西望,一手扶着太后的步辇,一边不时问一问路旁的花草,檐角的瑞兽,梁上的画。有怀夏这么陪着,太后说了比以往多许多的话,原本郁郁的心绪倒是气顺了不少。 一路行至御花园,怀夏搀着太后下辇,迎面便撞见了淑妃同一命妇打扮的妇人正在说话。淑妃愁眉不展,那妇人则低声劝着。见太后驾至,这二人便收声了,先向太后行李。 怀夏在一旁,也恭敬朝淑妃一礼。 淑妃并没有搭理太后捡回来的这酷似清平公主的民间女子,只对太后引荐了身旁的妇人,果真是位命妇,算起来乃是淑妃外家的长嫂。 深宫妇人,哪怕荣宠如淑妃这般,也极少能求得恩典,在这非年非节的日子见家人一面的。怀夏略一思索,便对淑妃请娘家人来做什么有了猜测。自家母妃也想过请舅舅入宫一叙过,为的是……想给她寻门亲事。那淑妃外家而今在这儿,恐怕是渺云的事了。 怀夏余光觑一眼太后,果见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是:“眨眼间也都到了这年纪了,哀家倒觉得仿佛不久前,这几个孩子才出生似的。” 淑妃勉强撑着笑道是:“正是。” “此事哀家也会多多留意。”太后念想着渺云毕竟是自己最疼的孙女,将这事揽了下来。 淑妃脸上总算是有了点喜色。 太后到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往向了身边的怀夏,上下打量着。却碍于淑妃在眼前,没说什么。直等到外人都走远了,太后才抚了抚怀夏搀着她的那只手,道是:“算起来,渺云还比你小上一点。阿梅呀,你而今父母俱是不在了,又没有能投靠的亲戚,不若等哀家也为你寻个好人家。” 怀夏这回入宫用的是九王爷伪造的身世,父母双亡,只余一姐,又在城郊与姐姐走散,才被太后带回宫中。见太后提起这事,她脸色白了白,生怕被瞧出不妥,赶紧垂下头,似是带着几分娇羞似的。许久,嗫嚅道是:“阿梅觉得自己还小。” “那便过几年再说吧。”太后倒也没多说教,算年纪,怀夏而今也将将豆蔻含苞,还能再留些时日,“一想着膝下儿孙们大了,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哀家虽是欣慰,却也舍不得呢。” 老妇略佝偻着背,已比怀夏记忆里最早的祖母平添了许多老态。这话出口,也不知是在感慨渺云还是别的,却不等怀夏回答什么,只余下一声长叹在身后,却继续沿着鲜亮明媚的□□前行。 第96章 今上病了这个消息, 哪怕是在宫内, 也鲜有人敢谈及, 遑论传至宫外。 最终也没有哪位太医能抽出空来瞧一眼怀夏这个盗汗的毛病, 幸而怀夏第二日便没再犯病。无论是太后还是身边的宫女,便再也无人提及此事。 怀夏近些日子, 时常清晨便跑去御花园中采摘晨露,用以为太后沏茶。那个时辰的御花园中只有小宫女小太监们低垂着头忙忙碌碌, 来来回回的准备着主子们清晨所需的饮食、用具, 到没人往坏夏这儿多看一眼。怀夏乐得清闲, 采完晨露后便捧着玉盘折返回宫。 一直持续了足足十日有余,怀夏在御花园中遇上了千曲。 三公主似乎十分确信太后身边的“梅姑娘”, 就是自己的清平姐姐, 不但送信之前不带半分试探,而今遇见了,神色里也没有一点犹疑或猜忌。 跟着怀夏的两个宫女正远远地说笑, 而千曲身边的宫女也被她差遣退了下去。姐妹两个一别数月,总算又单独相处。 千曲待宫女退走后, 绷着的一张小脸终于没忍住, 弯起了唇角, 露出皓齿。怀夏本觉得这小丫头这几日瞧着成熟了许多,这回总算是露出了当初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甜甜叫她:“姐姐。” 怀夏仍是行了一礼,眼看着千曲要来扶,她忙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几个宫女, 示意自己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千曲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怀夏没多往千曲那处看,礼毕便继续用玉盘接那晨露去了,只道是:“你这举动也太险了些。” “我身边的宫女现在也听我的。”千曲歪了歪头,眨眼道是,“这举动不是挺好用的嘛,当初给姐姐送我外祖信物,不也是这么送的?” 闻言,怀夏倒是一笑:“还得多谢你的信物了。只是不知连累你挨骂了没有?” “没有没有!”千曲忙否认,却是没什么底气的模样,立刻把话题转开,一脸好奇道是,“姐姐,你是怎么跑掉的,又是怎么跑回来的呀?是我外祖父救下你的吧?我都没见过他呢,他是什么样子呀?” 怀夏当初将信物交与了贤王,自己则同贤王分道,去搬九王爷的救兵去了,并未见过千曲的外祖父,不由得歉意道是:“那倒不是我去的,不过,多亏了你的那信物,不止是救了我,还救了咱们整个边疆呢。” 怀夏略将边疆战事讲了讲,千曲却听得懵懵懂懂。一生都未曾踏出过这后宫半步的三公主,对边疆还停留在当初姐姐给她看的疆土图上的字画的认识上。等怀夏讲完了,千曲也只能听个囫囵吞枣,为自己这边又一次打跑了蛮子这件事高兴了一会儿,便还是跟怀夏絮絮叨叨地讲起后宫里的那点事了。 怀夏倒也还记挂着父皇的病,便多问了几句。 “父皇最近倒还是如常地上朝、处理政务,也还会来看我们念书,考校功课。”千曲道是,“只是父皇脾气暴躁了不少,两位皇兄这几日没少挨骂,恐怕父皇是累日为疾所困,不得好眠,是以烦躁不安。” 她说话的时候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尽管知道两姐妹选的这处并没有外人,自己也安排了自己的宫女去望风。但父皇这事,阖宫上下都噤声不语,实在是避不过去,也只敢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而已。 怀夏点了点头。 紧接着千曲声音压得更低了,仿若蚊讷:“姐姐,你说,真的是谁给父皇下毒吗?” 千曲在怀夏离去后,被今上迁怒过一阵。但等过了月余功夫,千曲却仿佛是替代了怀夏原本的位子似的,时常被今上叫去。她原本只是喜欢跟在怀夏后面,却并不善于讨好自己的这位不怒自威的生父,磕磕绊绊地回忆、学习着姐姐往日作派,倒也一跃成为了宫中的红人,连带着无宠已久的母亲还升了个位份。只是日子久了,千曲才愈发觉得当初姐姐的不易,也愈发对父皇有了更深的忌怕。是以,当千曲偶然撞见天子盛怒,将案几上的药碗扫至地上,怒吼着太医:“只会开这安神养心的方子,却都瞧不出这没来由的病根在哪里,一群废物!朕倒觉得,朕这不是病,是有人给朕下毒!”的时候,千曲没来由地抖了抖,没敢进去看一眼。 按理说那么多太医受呵斥,父皇宫中那时在服侍的人也不少,偏偏这句话好似并没有在宫中流传开似的。千曲也不敢讲给人听,只在心里默默压着。 还好,她的清平姐姐回来了。千曲仿佛是有了主心骨,确认过那是她的姐姐之后,便立刻凑了上来。先是想法子丢了纸团,而后见姐姐整日一大早地往御花园跑,猜她是想跟自己说话,便起了个早,特地过来。 怀夏摇摇头:“父皇饮食起居,有专门试毒尝菜的公公。如若真的是毒,那试毒之人缘何无事?” “那……倘若他被人收买了呢?”千曲问道。 “试菜时可不止一个人盯着。”怀夏垂眸,“倘若真是这儿出了岔子,那这宫中……恐怕漏洞多得,像筛子似的了。” 怀夏心道是,父皇虽然并非什么明君,却也还是有为君的手腕的,不至于连这处都叫人钻了空子去。她想到这儿,倒不由得失笑,自己在心底里对父皇这小小嫌弃,原先还是不敢的,最近倒是愈发胆大了呢。 有了怀夏的这番话在,千曲倒是放心了下来,哦了一声,立刻把话题一转:“对了姐姐,前些日子淑妃娘娘家来人了呢,你说,是哪户人家要尚公主了啊!” “你呀,小小年纪的,管这个干嘛。”怀夏手中的玉盘盛满了所需的晨露,这才转过身来,叹一声气,似笑非笑,想用手指戳戳还矮着自己半个头的千曲的额头,一是碍着自己手里有玉盘要捧,二是碍着不远处有宫女在看,终究也没伸手。 千曲却还是记恨,当初最初要去和亲的明明该是渺云,结果却因渺云一番闹腾,差点落在自己头上,还是怀夏站了出来,才帮她挡下这一劫的。也幸亏怀夏厉害,跑了出来,没有真嫁入那蛮荒之地。她小嘴一撅,道是:“这事儿我听得不真切,不过有传闻说淑妃娘娘外家的人选,娘娘好像不满意,渺云姐姐也不喜欢,又在闹呢。” “好啦。”怀夏打断了千曲,“你赶紧去好好读书吧,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今早跑来做什么,你怎么说?”她原先是想教千曲一套说辞,不过又忽然念头一转,转而考起千曲来。 千曲顺手一摸,摸出一张纸笺道是:“听闻梅姑娘用晨露给祖母泡茶,我这儿正有一方子,每日佐以晨露冲泡正好,功效都写在方子上了。我担心梅姑娘做不好,特地来叮嘱几句。”说罢,千曲得意一笑,“这是我前几日在小书房翻书的时候见到的呢。” 怀夏正经道是:“是呢,民女不通文墨,看不懂这纸笺上写了什么,劳累公主殿下亲自给民女讲了。——民女已将方子牢记在心,这便告退。” 怀夏果真拿千曲的方子叫宫女给太后熬了碗汤汁,她先品了一小口,尝上去甜甜的,饮之开胃也醒神,的确适合晨间饮用。确认过没有问题后,怀夏才给太后送去。 半路却被太后身边的嬷嬷给拦了下来:“有娘娘正在太后那儿,梅姑娘将茶放着,我来给送吧。——咦,今日不是茶?” “那日我见过的那位公主殿下,今日在我采晨露的时候给我送来一张方子,说是献给太后娘娘的。”怀夏略讲了讲千曲所言,把方子里的东西给嬷嬷复述了一遍,俱都是常见的东西,“我已经尝过了,很好喝的。”末了,怀夏道是。 嬷嬷神色略为复杂,对上怀夏澄澈的双眸,倒不好意思怪她莽撞了,只问方子何在,想拿去请太医先过目一番。 怀夏道是:“我又不识字,公主便给我念过后,将方子收回去了,说是今日下学后要亲自来献给太后娘娘。” 两人正站在门口这儿一问一答,还未分辨明白,却听咿呀一声门响,有宫女拉开房门,门内却是淑妃红着眼夺步出来,一踏出房间忙举着衣袖掩面,快快离去了。 片刻后,太后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梅丫头今日这是起晚了么?” 嬷嬷便只好捧着甜汤,带着怀夏一同进去伺候了。将这汤由来言明后,太后倒也没责备怀夏什么,只嘱咐道是:“派人送去太医那里验一下方子吧。” 怀夏狐疑问道:“公主说是从古书里瞧来的方子,能有什么问题么?” “你这丫头呀。”太后揉了揉额角,笑道是,“得亏你长在宫外,和哀家当初一般天真。似哀家这等久居深宫的妇人,已然将凡事小心,刻入骨髓了啊……” 怀夏其实心里了然,面子上却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97章 凉城。 朝廷大军轰隆而至, 却仿佛并没有什么斗志。有大将在城下叫阵, 搬出圣旨。贤王却只孤身立于城头, 恍若不闻。 全然没有要开城门的打算。 而城下军队却也只是将凉城给围了起来, 佯作攻城模样。贤王却拧眉,他带兵多年, 仅是于城楼上一瞥,便能估出城楼下有多少军马, 更何况还有女儿一直在送军报来。若城下大军使出全力, 不该是这种软绵绵的攻势。 就连副将都有些茫然, 请示道是:“王爷,末将可要率军出城迎战?” “此事恐怕有诈, 守好城门, 莫被骗开了。”贤王一摆手,淡道是。 未过多久,便有府中人来报:“王爷, 郡主又有飞鸽传书送至。” “呈来。”贤王并没有要下城楼的打算。 作为边疆守将,尽管时常作儒雅打扮, 贤王也一向是领兵阵前的, 比任何一个属下更能奋勇杀敌。这一回他不忍凉城军无辜将兵戈对准同胞, 又见朝廷军也并无战意,是以选择闭守凉城,却也担心着会有变故突生。 那王府下人似早猜到了王爷不会轻易离去,便从袖中请出了何念新的密信,双手捧送到贤王面前。却原来是何念新说她跑去找那屯兵之所了, 竟果真有所发现。得知这一消息,贤王心头一沉,一声长叹后,复却又被何念新之后所言生生逗乐了。 原是那些被何念新安排着尾随大军的几个师兄们见大军到了凉城,心想着要帮上贤王点什么,便玩起了声东击西那一套,时不时地在大军屁股后面s_ao扰一番,却跑得比谁都快,至今倒也没被逮着。 “另有几位同门亦愿来助父王一臂之力。”何念新在最后写着,贤王却从女儿这笔画间读出了几分不情愿似的。 他将这信一收,转而问道:“城中粮草还能供多久?”而今城里并无多少百姓回返,粮草只需要填饱守军的肚子便可。只可惜城中被蛮子糟蹋过了一遍,本就所余无几了。 副将面色铁青,道是:“月把时间还是能撑住的,实在不行……” 贤王却只道:“不可。”仿佛知道副将紧接着要说什么似的,“将士们的肚子必须填饱,你也是本王先父在时的老人了,怎不记得他的话了?” “……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副将怎会忘却老贤王的教导,只是见城楼下大军的困阵已立,王爷却既不肯出兵,又不肯减少粮草供应,满腹忧心罢了。 “粮草之事,交由郡主解决吧。”贤王说完,提笔给何念新写起了回信。 贤王府豢养的信鸽高高飞起,掠过大军,冲向了远处。 何念新再接到回信的时候,贤王别院已经又空落下来了。热闹的池崖少年们走了大半,余下的贤王府下人们安静做着自己的事。而何念新则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丝毫不顾及堂堂郡主的颜面。 有小厮来禀事,见她这样子,只能立在门口,进退不得。 还是何念新先瞧见他的:“什么事?” “郡主,王爷和王妃都各自来了一封信。”小厮禀道。 何念新连忙坐起来。 贤王那里寥寥几句,没有什么赘言,只叫何念新想法子弄些粮草。何念新倒有些摸不着头脑,粮草?她不过是一个姑且还不能在梁京见光的郡主,从哪里弄粮草呀?难不成从朝廷军那处“借”? 灵光一闪,何念新总算想明白了父王这信为什么送到自己这里来。恐是父王瞧着自家那群师兄师姐正缀着大军,跟粮草差不多是同行的,想借一股力罢。她略加思索,通过自己,一来一回还不知要在路上浪费多少时日,不如干脆让师兄他们直接找父王便是。于是何念新修书一封,往凉城旁师兄那边送去。 落笔后,她赶紧将信送走,这才去看阿娘送来的那封。池崖门中庇佑下的日子显然逍遥多了,贤王妃絮叨了些琐事,女夫子还关切了一下道是算日子,她家乡的酒是不是该送来了。何念新心道是,你不都给别人写信了嘛,怎么还惦念着那酒?不过明面上何念新还讲点尊师重道,只回了一句去看看。等看完了贤王妃何女夫子的啰嗦,在信的末尾,何念新倒总算瞧见了一件要紧事。 那个蛮将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正问着何念新有没有他可以效力的地方。 好歹是何念新给送去的,这蛮将被丢给了独孤愚学武,也改了个名字,随独孤愚姓,很不走心地叫独孤蛮。一开始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他被独孤愚逼迫着背了好多书,背得头昏眼花。伤刚好得差不多,又被独孤愚逼着内家、外家功夫一起练。饶是这么个有大毅力,能以下贱的“杂种”身份在蛮子那里当上将领的家伙,也每日累得不轻。 何念新想了想,指挥道是:“你如若觉得自己出师了,不如回你的部落。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说不定可以混个蛮王当当呢。这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免得父王跟朝廷军前头打着,后面还要提防蛮族偷袭。”她略费笔墨,解释了几句浅显易懂的给那独孤蛮听。这事儿她却不敢跟父王说,否则定要又被骂纵虎归山了。 何念新倒觉得这独孤蛮又不跟蛮族亲近,此举不过是纵虎入豺狼窝,为祸山外前,定还要先将山中祸害一番呢。 回完信之后,何念新又一次瘫到了床上,长吁短叹。好想入宫啊,想见怀夏。 怀夏在那日见淑妃哭着离开太后这里之后,不多久,终于见到了渺云。 原先是她们三姐妹中最骄纵明媚的那个,不知为何,而今的渺云神色间却有着y郁与狠戾之气,只是在努力地去掩饰了。怀夏垂下眸子,暗忖着,这被娇宠着长大的妹妹,还没有完全学好如何去掩饰自己,轻易便被看出了端倪,不知为何淑妃会愿意放她出来了? 太后正将渺云一只手握在掌心,絮絮叨叨着。而渺云神色飘忽,口中应付,全然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许久,太后终是叹气:“你母妃向来是自傲的,此回是她入宫这么久头一次求到哀家头上,哀家也一向心疼你,会替你做这个主。只是渺云啊,你已经不小了,哀家跟你母妃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该学着自己长大了。” 太后语重心长,渺云也只是高高撅起了嘴:“皇祖母,我还小呢!”仍是听不进道理的模样。 怀夏也颇为感慨,这个妹妹一向是最受娇惯的,事到如今,仍旧像是一个孩子。只是她其实有几分奇怪,以淑妃对渺云的疼爱,本该多把渺云在身边留几年才是,缘何会如此急着要把女儿许配出去?好似宫中有狼豺,多留一日多分危险似的。 以怀夏如今身份不好去问,也最好不要旁敲侧击打听,是以她一副什么都未曾听过见过的模样,垂着头。 太后眉头皱起,对着油盐不进的渺云,张口想严厉一些呵斥,这回终于想起了身边还有个怀夏,叫怀夏先退下去了。 门外的嬷嬷一把抓过怀夏,刚想叮嘱她几句叫她不要把渺云公主的事外传,却见怀夏似是兴致缺缺,不知在想些什么,反而一时语塞。 嬷嬷关切问道:“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不高兴似的。” 怀夏想了想,歪头,认真道是:“我想念我的祖母了。” 嬷嬷便立时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娃的家已然毁在了战火里。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同情,但后宫中却不能轻易说不吉利的话,因而嬷嬷也没说什么,只是怜爱地摸了摸怀夏的头。 怀夏仍旧是那神游的模样,嬷嬷只当她还在念想祖母,其实怀夏却是在想该怎么打探一下淑妃急着把渺云送出宫去的缘由。既然自己不方便出面,那可以考虑一下问问千曲。 自打那日千曲献了方子给太后,小丫头机灵地在太后那儿夸了“梅姑娘”几句,只道是两人交谈过几句后,千曲觉得“梅姑娘”算的是落落大方。她素日少同龄玩伴,不若常来寻“梅姑娘”来玩,算是将两个人的来往在太后那里过了明路,也没显得太过亲昵,引起旁人揣测。 只是千曲也并不常来,怀夏有足够耐心等上几日。 千曲那小丫头是带着消息来分享给怀夏的:“皇祖母要将渺云姐姐许配给今年的探花郎,听闻也是个世家公子。”她对宫外的事知之甚少,对探花郎来自哪个世家人懵懵懂懂地,“只是渺云姐姐还在闹呢,淑妃娘娘却说什么也要将她送走。”说到这儿,连千曲也难免有些伤怀,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渺云,心有戚戚道是,“姐姐,你说淑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啊?” 怀夏心中一番思忖,淑妃外家已有尚公主的人选,只是淑妃并不满意,来求太后懿旨给渺云指婚,连渺云自己的想法都不顾了。如此,恐怕淑妃同她自己外家已然有了嫌隙,此举是为了护卫渺云安危。 只是渺云贵为公主,又能有什么危险?宫中敢对公主发难的人屈指可数,偏偏这些人也没有为难一位公主的必要。倘若渺云是个皇子,涉及到皇位之争,反而还会更危险一些。 怀夏想到这里,倒忽然记起了什么。算起来淑妃同皇贵妃两家竟有姻亲,朝堂之上共进共退,关系匪浅。“我不久前知晓了一事,淑妃娘娘同皇贵妃娘娘竟是表亲姐妹。” “咦?”千曲颇感惊奇,“明明淑妃娘娘时常同皇贵妃斗嘴。” “而皇贵妃娘娘,育有二皇子……”怀夏喃喃,将这一切串联起来,似是终究摸到了冰山一角。 第98章 何念新一问谁愿去凉城一战, 近乎所有池崖弟子都报了名。何念新也不阻他们, 一人一马, 连带塞了不少银子, 径直放他们离去,嘴里还念叨着:“我就这点家底了, 你们省着点话,不过也别苛待了自己呀。” 池崖门中下山未久的少年们对银票这种东西没什么数, 还好总算是有几个比较细心的, 何念新将整个队伍托付了出去。 末了, 林秀儿怪问道:“你不一起去么?” 何念新才不去。 算算日子,这帮家伙也该跟之前的师兄们汇合了, 不知要怎么折腾朝廷那帮鹰犬呢。何念新现下有那么一点悔意, 有点想跟去看看。 她翻来覆去,折腾了自己一阵,觉得干脆去一趟城中, 看看女夫子的酒送到了没有好了。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时值夜半, 何念新掐指算时辰, 手脚麻利的话, 她倒可以跑个来回,于是说走便走。 夜色更浓了几分,何念新顺利地跳上城墙,绕进城中。贤王府如今仍旧空置,何念新绕了几个弯, 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仔细想了想,如若女夫子老家里的那位今年果真又送了酒来,会放到哪里去? 最大的可能是一入梁京,听闻贤王竟成了罪人,吓得直接跑了,生怕跟罪人府中人有所牵扯,被捉了起来吧。当然也有可能见府上一直没人,便将东西随手置于门口或者昧下之类。何念新这么想着,先绕着墙角转了一圈,将正、侧门都检寻了一番,半分收获也无。 何念新撇撇嘴,打算下次给女夫子回信的时候便顺便提上一句。原本打算就此原路返回,一股困倦却席涌而来。何念新打了个呵欠,惫懒想道,今日就在家里睡下了吧。 天已然蒙蒙亮了。 何念新是随意挑了间离着近的屋子睡下的,连落灰的房间都懒得收拾,只找了床锁在柜子里的新被铺上了事,倒没注意这一处隔墙就是别家府院了。还没等何念新睡熟,隔墙便热闹了起来,正是服侍家主的下人们起身,准备伺候家主去上朝了。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叮当一声响,将何念新给震了起来。 何念新一个跃起,神思还一片混沌,一时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没想起来,只能警觉起身,贴着墙壁站着。她耳聪目明,隔墙的抱怨便清晰的传了过来。 “原先不是说今日不上朝了吗?”一人道是。 “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老爷说要备下朝服、轿子,哪有你埋怨的份儿?”另有旁人嗤笑。 何念新清醒了许多,才想起自己昨晚二道门没过,贴角落寻到了这么一间房子,恐怕是下人住的,隔墙对着的,应也是那家的下人房。 这二人嘴上也不把门,一边收拾一边唠叨:“老爷如此勤勉,明明早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老爷前年便递了乞骸骨的折子,还不是被陛下给驳了回来。” 何念新这才想起来,隔壁住的似是太宰,的确一把年纪了。 于这些前朝重臣,何念新所知不多,不如让她数能征善战的武将来得痛快。是以她立刻就觉得无聊起来,并不关心太宰这个白胡子白头发老头到底上不上朝,满腹被吵醒的牢s_ao,晃晃悠悠地推门出去,打算去深院内寻个安静的地方再睡上一觉。破晓时分,她也不再方便出行,免得被人看去,只能在自家院落内消磨一日,等明日夜半再行离去了。 谁料这一住,却出了事。 何念新闲来无事在自己府中乱转,新草乱生,已经长到了她脚踝那么高。眼看着离月色再临还早,何念新突发奇想,跑去了独孤愚的住处去。 毕竟独孤愚是个外男,何念新跟他习武那么久,也没有真进过独孤愚的住处。思索着当初她跟师父离去得匆忙,说不定房内还能找到什么师父丢下的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何念新兴致勃勃地推开房门。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半点也不似有过人住的痕迹似的,何念新大失所望到不愿置信,东敲敲,西摸摸,想找个密室出来。 如此折腾了半日有余,却一无所获。何念新彻底信了自己师父就是这么无欲无求,颇为失落地出来。 却忽然听见了自家院落里传来什么杂乱声音。 何念新立刻警觉起来,脚下加快步子,几个箭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却见一人正蒙着面鬼祟前行。 那人撞见了何念新,瞪大眼睛,却也不敢出声。何念新心中有了底,显然这人不是做什么好事的,也怕被别人发现。她怕这人跑了,一跃便冲到了那人眼前。那人显然也是个练家子,一手护着什么东西,另一手成爪状向何念新袭来。 何念新手无寸铁,见这人也没带兵器,冷笑一声,飞脚踹了过去,几下将人给制住了,又怕他指甲里藏毒,将这蒙面人的手给踩在脚下。 “你是什么人?”那蒙面人挣扎着,倒还是不敢大声吵嚷,生怕引来外人。何念新倒懒得多废话,整个人压在蒙面人身上,以内里制得那人起不来身,便往那人护着东西的那只手上劈夺。 那人低喝:“住手!主上的东西岂是你能随便看的?你若现在放了我还能饶你一命,你若看了这个,我等定追杀你到底!” “你等?还有组织啊?”何念新总算是搭腔了,俯视下去的神色里却全是怜悯,嗤笑道是,“就你这样的啊?来一百个我也能打了。” 她一边说着,却见这人似是要将自己手中的东西给运攻毁了似的,赶忙下腰将那人手腕一掐。她毕竟没有利刃,没能将这人手筋挑断了,但也叫他吃痛了一下,何念新便趁机从他手中将东西抢了出来。 却见那是一张纸团作的团,只要这人再用力一些就能撕碎了,叫外人拿到也得费力辨认。 何念新为了抢东西,一时没顾得上压制这人,倒叫这人一个鲤鱼打挺,将她给甩了下去。何念新赶忙一个打滚,闪躲开来,又跟这人打了起来。 两人都掌握着分寸,却也都比着欲比对方更多一分力好将对方给压下去。蒙面人出招更狠,何念新花样却更多。 那蒙面人咬牙切齿:“江湖人?我乃朝廷的人,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执意要抢这信,于你有何好处!” “你也说我是江湖人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既‘借住’在这户人家里,虽不知屋主人是谁,缘何离去了,但见你要从这儿借道作些龌龊事,自然是要阻拦的,免得事发之后害得屋主人被平白牵连。”何念新睁着眼睛说瞎话,随便就编造了个借口,眼见这人也似乎并不认识自己,顺带将自己撇清成一个路过之人,“这也算是报屋主人容我寄宿一夜的恩嘛。” “你!”那人无意于辨别何念新话的真假,恨声道是,招式愈发狠戾,招招对准何念新命脉。 “啧啧。”何念新却一边摇头一边闪躲,揣测道是,“瞧你出招,像是个杀手,习惯了对不通武艺的人下手,力求一招毙命。恐怕你这是头一回对上我们江湖人士吧?” 这人嘴巴倒是紧,之前开口也是为了威胁,希望何念新能知难而退,见何念新并不打算放手,他哼了一声,不再给何念新任何回应。 何念新闪转腾挪,觑空隙一脚飞出,直捣那人腹部。这一脚没留余力,何念新揣测着自己怎么着也该将人踢出个内伤,没想到那人竟只闷哼一声,停滞不到片刻。 “哇,这么能忍!真不知道你们这种杀手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啊?”何念新眼前一亮。她倒是从老贤王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故事里听说过有关“死士”的传奇,只可惜老贤王嫌弃太灭绝人性,并不曾训练过这种死士,是以这还是何念新头回瞧鲜,称奇道是,“我得带你回我们门派,好好拷问一下死士该怎么样。我爷爷讲的天花乱坠的,我看他十有八九都是编的。” 何念新口中不停,主要是想将自己的游刃有余给对面瞧瞧。这家伙纠缠不休,也真够烦的。却不曾想,她这一激,对面那男人神色中却并没有她想象的犹疑或者惊怒一类神色,而只是皱了皱眉,紧接着便青筋暴起,立刻身手更快上几分,与之前判若两人!何念新猝不及防,差点着了蒙面人的道儿。 幸而何念新一直没出全力,见状她赶忙跑远。此处毕竟是独孤愚昔日住所外,乃是何念新习武的那处空地,十分方便何念新闪躲,却也方便了身后人的追赶。 何念新仗着自己是在自己家中,如鱼得水般东跑西窜,却始终没能将那根尾巴甩开。那人似乎是不将何念新的命留下不肯罢休似的,全然不想着离开,给自己留哪怕半分后路! 何念新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一时起兴回家一趟,又一时起兴多留了一日,竟撞见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骨子里却又有些兴奋,这几日的百无聊赖导致的慵懒起来的骨头此事舒展着一股子冲劲。这骨子劲儿何念新都不太满意这个你追我赶的戏码了,她一跃而过一道院墙,跳进了自家花园里,跃上假山,顺手攀折了一树桃枝,正是桃花烂漫时,那桃枝于何念新的手中,却有了三分的剑意。 何念新以桃枝对利爪,有簌簌花瓣于两人之间零乱起舞!借着月色,何念新于乱舞的花瓣间只见到了一双猩红的眸子。她心下一沉,忽然想起了一些传闻。传闻中有秘法,能催动功力猛增,代价却极为惨重。 这传闻何念新也只是偶然听说过,并没有仔细探究,一时想不起究竟有何代价,暂且也无暇分神去想。却不料,片刻功夫,她却亲眼见了那“代价”。 那双眸愈发猩红,仿若是一团火,下一刻便能蹿出漫天火光。那红愈发极致,等何念新扬起最后一瓣桃花,却见那无法更红历的双眸里喷涌出了两股热血。 热血飞jian到桃花上和何念新的身上,滚烫,一时何念新甚至有自己被灼伤的错觉。而耳畔传来的凄厉叫喊唤回了何念新,告诉她那可能不是错觉。 何念新皱着眉头,果断抽身,趁有人赶来前离去,不往身后那个重重坠落的身影再看一眼。 第99章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周旁几家依次地亮起了灯火, 俱都有人捧着火, 揉着惺忪睡眼出来, 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过来。那叫声太过令人惊心, 却又戛然而止。 老太宰肃容,指挥着家中护卫道是:“去查。” 那声音是从贤王府那边传来的, 而众所皆知的是,那是一座空院落。 老太宰攥紧了拳头, 不知是在隐藏着什么。 不多时, 那几个护卫回转过来, 背后背着个巨大的囊袋,不知里面盛装了什么, 隐隐有股腥气透出:“禀老爷, 是那家的,已咬舌了。” “信呢?”老太宰半分都不关心这人死活,只问。 “属下搜过了, 未曾见到。恐怕被人夺去了。”护卫道是。 老太宰在夜风中静思了半晌,言语中倒没什么怒意:“信要追回来, 虽外人应该也看不懂什么, 但落在外头总归不好, 你们安排着去找,不要大张旗鼓。——至于这个人,处理好,不要让人发现了。摘个东西下来当信物,给他主任送还回去便是。” 言罢, 他也不欲在夜风中长立,一拢披在身上的外衣,转身回房。那几个护卫垂首抱拳,紧接着便散在了夜色中,各自忙碌去了。 毕竟太宰府距离贤王府最近,是派人来去最快的。等到别家想来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处又空荡下来的院落。 何念新已经带着信跑远了,就算那些护卫去查,顶多也就能查出这院子里最近好像有人住过,有几间屋子被翻腾过,几张床上铺了新被子。何念新尽量走暗巷,还没等她藏稳妥了,便就见有几道身影从太宰府上跃起,往自家跳了。 何念新皱了皱眉头,她很不喜欢自己家里被这些外人乱翻,但如今双拳难敌四手,她也没办法把这些人都赶出去。 “怎么又是太宰?今日我是跟他们家犯冲吗?”何念新想起自己一大早也是被这家下人给吵醒的,不免嘀咕。 顺着小巷,何念新摸出了这边的重重高宅深院,总算是到了百姓们聚居之地。小户人家为了省那灯油钱,家家闭门熄灯,已陷入沉眠之中。何念新只需躲躲更夫,轻快了不少。 她晃荡着往回走,手里还攥着那纸团,不免有些手痒,十分想知道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好不容易将那纸给展平了,何念新只是一瞟,就大失所望。 那上头寥寥几字,根本就没提什么要紧的事,只含混写了:“那物已备好。那人布置还未摸清,下官手边合用之人太少。请示下步。” 那物为何,那人是谁,信为谁所书,又是送给谁的,俱一字未提。哪怕是落款,都是个怪模怪样的图案。何念新左右端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念新觉得自己仿佛是白折腾了一趟,又想了想,倘若没这么封信,有个人出入她家如无人之境的话,她也是要拦上一把,问清这人目的为何的。毕竟有龙椅上那位空口白牙污蔑自己父王在先,何念新才刚跟蒙面人的那通胡扯里也是夹杂了点实话的。她还挺担心这人做了坏事之后往贤王府上一推,又被今上给利用了去的。 而今贤王在梁京城中口碑刚刚转好。 怀夏讲的那个故事才符合百姓心目中贤王一贯的形象,加之蛮子的久久不至,梁京城而今又恢复了平静。尽管今上刚遣送大军去,用了冠冕堂皇的借口,百姓们私下却不免议论。 何念新留在京中,也是为了时刻听京中动向,如若有什么不对,她也得混进人群里悄作引导。 怀夏叫贤王做好清君侧的准备,这事贤王不置可否。何念新还蛮希望父王能直接杀回来的,那么,一个举兵“清君侧”的王爷,在至少百姓间也必须要有个好名声。 何念新将信上的几个字翻来覆去看,还是看不懂,不免泄气,恨不得把怀夏抓回身边来,让她那聪明的小脑袋瓜子去想这都是些什么y谋诡计了。 想到这儿,何念新转过身去,遥望着皇宫方向。那高高的宫墙将墙内外给隔开来。 何念新学了这么多年功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翻个墙都费劲儿的小女娃了。高耸的城墙她都跳得进来,不过是宫墙而已,又有何难?只是太后那处她的确不熟,贸然翻进去,不知道会不会给怀夏惹来麻烦。 何念新心里头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人揪着她一只耳朵。揪着左耳的那个小人儿喊:“你怎么这么怂呀,大内那帮家伙能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你只要小心一点,别让人发现不就行了吗!怀夏自从入宫之后,至今还没有消息呢,你就不想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吗!” 另一个小人儿在唠唠叨叨:“怀夏临走前为了安抚你,跟你说了多久的话呀,好说歹说地,你那时候还满脸不高兴地听不进去。怀夏都说了,这次这事未必能很快解决,要你不要心急,结果你看,你都没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嘛。” 何念新被自己心中的这两种念头折磨,双脚钉在了原地,往皇宫那边跑也不是,往别府那边跑也不是。 怀夏这时正陪在太后身边。 老太后这几日又显得疲倦了起来,哪怕是有千曲献的汤,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怀夏也无法替她“治本”除病根,所能做的也无非是坐在这儿,听她絮絮叨叨。 怀夏是最好的听众,只听不说,把自己的和别人的心事都能窝在心里头。 “渺云那孩子,要是能有她清平姐姐——不,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老太后斜靠着椅背。 怀夏从嬷嬷那里学的手法,给太后捏腿。她手劲儿小资‘源’整‘理’未‘知’数,做这个不过是一番孝心,聊胜于无罢了。听言,她想了想才道:“民女只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哪里是穷或富的问题。”太后却摇了头,“不过是因为她那个母妃太过宠溺。今后宫中再有皇子或者皇女出生,可得注意着些,不能再叫生母这般惯纵了。”太后一手扶额,神色闪烁。 怀夏心中立刻便锁定了一人——德妃。 怀夏其实还是比较庆幸自己回宫的举动的,果真如她那时想的,站得高,看得才远。在百姓间混迹,扣索出的蛛丝马迹,远不如深入漩涡之中,从位高权重者言语里漏出的一点线索。只是毕竟她将自己置身了漩涡,一举一动,而今都需分外小心。 怀夏现如今倒是在忧愁别的事了,她知道的是多了,却还没有合适的法子将消息送出去给念新姐姐知道,到头来还是很难帮上贤王叔的忙。 “民女没了母亲,倒是羡慕公主得紧。”怀夏低声道是,“民女昨日听千曲公主说,淑妃娘娘给渺云公主准备下了好多的陪嫁,果真是将公主放在了心尖上呢。”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哀家。”太后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外头的嬷嬷唤了进来,道是,“你去跟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通禀一声去,皇帝近日c,ao劳政事,却也别忘了渺云的婚事。” 渺云的公主府至今还没赐下,封号也还未选定,如今宫里只唤她二公主,却不能叫公主这般不体面地出嫁。这婚事乃事太后做主的,太后自然也要关切后续事宜了。 嬷嬷领命告退。 怀夏却思索起来,渺云的婚事这般匆忙却仍旧要顾及体面,想必阖宫上下是要忙个人仰马翻了。不知自己能不能觑到机会,想法子给念新姐姐递个消息? 怀夏身边没人可用,若要做成这事,也只能去同千曲商量。 千曲打着叫“梅姑娘”陪她逛御花园的名号把人给拽走,寻到当初二人学刺绣的凉亭那里坐着,贪着一丝凉风。 怀夏在思索着万全之策,又能将消息准确送到何念新手中,又能不让千曲和自己陷入危险。 宫中当然有那等贪财之辈,只是怀夏自然是信不过那些人的。不等她想出什么好主意,却听千曲的宫女正高声呼道:“见过贤妃娘娘,我们三公主正在凉亭里小憩呢。”自然是为了提醒凉亭中的二人。 千曲倒是不急不忙地,反正她们此时也不是在聊什么旁人不能听的话,更何况来人竟还是怀夏的母妃。 怀夏站了起来,向着贤妃恭敬一礼。直起身来后,才惊讶发现贤妃是孤身一人上来的。 怀夏正略作迟疑,却见贤妃沉声唤了她:“你是怀夏。” “……母妃。”怀夏无奈一笑,认了下来,心道是这一个两个地,都不爱试探确认,就急急地来找她。千曲也便罢了,这小丫头自小莽撞,可母妃明明是最谨慎不过的那个人。 贤妃听她应下之后,心中的巨石落地,却又升起了许多担心:“你的脸这是怎么了?母妃一开始都没敢认你。” “贤妃娘娘,这叫易容术,好神奇的!”道是千曲这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回答了,“那日姐姐稍微给我也改换了一下,我都差点没认出自己来呢。” “这……你是何时学的这本事。”贤妃惴惴问道,“你不是说有人会救下你么,救下了你之后,怎么又让你回到这里来了?”语气中颇有几分埋怨,“如今宫中总让母妃觉得不安,恐怕是要出大事呢,你不好好在宫外待着,回来作甚。” “母妃,是女儿自己要回来的。女儿在宫外学了很多宫里学不到的本事,而今回来,也是女儿确信自己足以自保,这才回宫的。”怀夏低声安慰着贤妃。 贤妃却长叹一口气:“我便知道,我这女儿,这般地有主意,定然是自己拿定了心思回来的。” 怀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却见贤妃定了定神思,郑容道是:“你既以而今这个身份回来,你我母女便姑且不便相认,不能时常相见。怀夏,你回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如今日便告知母妃,母妃尽可能地帮你,也希望你做完那事之后,能想想你自己。” 怀夏忽然莞尔一笑。她才跟太后那边讲什么艳羡渺云的谎话,殊不知,她的母妃,不也是将她放到心尖去疼爱的吗? 第100章 小凉亭上和风习习, 怀夏拉着贤妃坐在一旁, 想了一会儿, 才决定好该从哪里讲起。平心而论, 她知道自己的母妃并不爱招惹是非,更希望和她一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但怀夏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 为了念新姐姐,为了贤王叔, 为了百姓, 为了天下, 为了她何家的王朝盛兴,种种。 “此事说来话长。”怀夏缓缓道是, “若以后有了功夫, 母妃,我会专门花上好几天的时间给你讲清楚的。但现在的话,我得想法子递个消息出去, 给宫外的一个人。” “我想办法。”怀夏本以为贤妃会多问上几句,却没想到, 自己母妃竟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怀夏便又语塞了。 直到那双保养得极的温暖双手落到了她的脸颊上:“瘦了呀, 都是母妃没用呀……” 一滴热泪滚至怀夏的面颊上。 怀夏茫然无措起来, 她身出手来抚摸上贤妃的面颊,将那泪拭去。这时她才觉察,自己的手好像真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起锦衣玉食的那段日子,自己的手也略染了些粗砺。 但怀夏却是觉得,这是因为她这双手,而今更能承担了,是值得高兴的。 “母妃,怀夏会变得更厉害,更厉害一些的。”怀夏展露了一个微笑。 贤妃在四妃之间,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一向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日子久了,鲜有人还将目光多投在这个女人身上,自然也不会觉察,她其实也有好好经营自己的玉鸢宫,培养着自己的人脉的。 淑妃为了渺云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渡燕宫中的宫女太监们哪怕一个当成两个用都有着忙不完的活儿,淑妃无奈,只好又求到了太后那里,希望太后能抽点人手帮忙。 怀夏毕竟住在太后那里,将这些看在了眼里,心算了一番,觉得哪怕太后加派了人手,恐怕也不是很够用。 按理说这事儿父皇身边的大太监也该来c,ao办一番的,只是不知为何,父皇对这件事并不上心,就连封号和公主府都要太后去催了才着人去选,淑妃又力求做得尽善尽美,只好c,ao劳个不停了。 最终,无奈之下的淑妃求到了贤妃那儿去。 尽管往日里有些个争风吃醋的龃龉,但这没有皇子的二妃之间往日倒没什么大的冲突。贤妃本不欲太热心掺合,只遣送了几个小宫女太监去做些边角的工作,但答应了怀夏之后,贤妃便琢磨着,而今最容易宫内外往来的途径,便是淑妃嫁女这一条了。 正是瞌睡有人递枕头,那边淑妃宫中的大宫女又来问玉鸢宫这边还能不能再抽点人手出去。贤妃摆出一副无奈模样来,等那边着急得不行了,才把身边大太监言恩唤来。 本来正奇怪着怎么自己都要被借用出去的言恩,得了贤妃的几句叮咛之后,很是吃了一惊。自家公主的确胆大,但看她现如今的作为,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言恩垂首,皱着一张脸,这模样可不能叫主子看去了。 贤妃却料得到他心中所想:“你便照公主想的去办吧,只是公主回来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连迎露你都不必告诉。” 言恩应下:“是,娘娘。” 有个能统管的大太监分担一部分活计,是比好几个打杂的来得好用。淑妃一面奇怪着贤妃为什么这般大方,另一面却也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不太要紧的事务来交给言恩来管。言恩倒也尽职尽责,只是觑着机会,略搭上了布置公主府的那路人,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给送了过去。 小太监得了个莫名其妙的指令,倒也照办了。抽空的时候,拿点零碎银子买通了几个小孩,让他们去一家茶馆外头系几道布条。 小孩子得了钱,一窝蜂跑了。小太监也没法儿去管这几个小孩到底是做了没有,只能悻悻转身,继续去忙他那些忙不完的事,一时都没空思考上头为什么会叫自己做这么一件没头没脑的事。 怀夏入宫前是做足准备的,自然也跟何念新约定好了联络方式。虽说是稳妥起见,飞鸽传书不能用了,何念新也尽量不要只身夜闯,但怀夏当时定好了,一旦她确认过自己足够自由之后,便想办法给何念新传递消息,用的法子便是在他俩入梁京时听书的那家茶馆门口系布条。 何念新时常会去茶馆查看,终于在不起眼的地方见到了三两根红色的小布条。小布条系的很矮,大约是孩子做的,何念新弯下腰来才能看见。有这么多根,大约是怀夏生怕消息送不出来,多找了几个人。 她将小布条都摘下来。 旁边小巷里,忽然窜出了一个小孩,正色道是:“你怎么能摘下来呢?是一个小哥儿让我们系的,他还给了我们钱呢,我得把这个东西看好了,才能心安理得的拿那钱去买糖啊。” “哈哈,小小年纪的倒是讲道义呀。”何念新笑出了声,柔声解释,“这是姐姐的爱人,留给姐姐看的,好告诉姐姐,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咦,你说那日那个小哥吗?”小孩回想了一番,有点嫌弃,“那哥儿穿的不错,但太瘦弱了,还弓着背,姐姐你再考虑一下吧。” 何念新并不多解释。 布条是红色的,这意味着怀夏和贤妃重新有了联络,玉鸢宫此时可去了。何念新又安心了几分,生母是怀夏永远的依靠,总比在豺狼中周旋多了几份安全。 何念新那日纠结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入宫,有了小布条,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 她当夜便翻墙入宫,熟门熟路地摸到玉鸢宫去,其间倒是撞见了好多波巡逻的侍卫,暗忖着龙椅上的那位可真是越来越怕死了,恐怕是亏心事做了不少。 等到人已到了玉鸢宫,何念新才觉得不妥。怀夏此番回宫凭的是对太后的了解,改名换姓,自然不能常与贤妃往来,更不会常住玉鸢宫中,自己莽撞闯来,恐怕也只能见到贤妃而已。 要不,丢一张纸条下去,约个日子时辰?何念新这么想着,自然没从身上找出纸笔,不觉抓耳挠腮。 便在这时,宫门咿呀被打开。贤妃在这夜半时分,衣装端卓,宫女也不带地踱步入院落,左右看看,似是在找什么。 何念新觉得她肯定是在找自己。 思来想去,藏在暗处的何念新丢了一块碎瓦砾下去,警醒了贤妃。 贤妃转身,也没瞧见人藏在哪里,只低声道是:“随我进来罢。” 何念新顺着墙壁滋溜下去,在贤妃将门掩上之前,跟着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何念新进屋之后才开始觉得有些紧张,她在此之前好像还没能跟贤妃单独相处。更何况而今何念新与怀夏已互通心意,她再站在这儿便有了点儿丑媳妇见公婆的意味。她挺直了腰身,仿佛一个等待将军巡视的小兵一般,不知不觉,额头都冒出了汗珠。 贤妃似乎也在斟酌,许久才叹了一声:“安河郡主?” “在!”何念新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响,幸而她及时咬住了牙冠。 “你不必紧张,此时我寝殿内也没有第三个人了。我亲信宫女被我指使了出去,她也不是会乱嚼舌根的性子。”贤妃虽这么说,却神色淡漠,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并不喜见到何念新似的。 何念新自觉自己在贤妃心目中恐怕是个带坏了怀夏的坏丫头,也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傻笑两声。 贤妃倒是忽然发问:“似你们这些有几分拳脚功夫的,都能这般出入宫闱如无人之境吗?” “哎?我这等?”何念新一怔,旋即便挺胸,颇为骄傲道是,“贤妃娘娘您可能有什么误会,似我这等功夫,普天下也没有几个的。也就我们池崖门下人才辈出,每一代能出那么三五绝世高手。我便是我这代弟子里最厉害的那个了!” 池崖门网罗天下各般绝学,弟子们各有侧重传承。何念新的师父独孤愚是个纯粹的武者,连带着教出的何念新,跟同门同辈对上的确赢多输少。只不过关于随意出入皇宫这事,倒是何念新有特意磨过诸位师叔伯,七零八落地特地学过如何运使轻功,如何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能躲过侍卫之类的实用技能,伊始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怀夏从这深宫之中给带出来。只不过何念新心知肚明这个理由可不敢跟眼前的贤妃说出来,吹嘘过自己的厉害之后她就选择了闭嘴。 贤妃却已然诧异极了:“什么门?什么弟子?安河郡主,你怎么混迹到三教九流中人去了?” 何念新一怔,摸摸鼻子,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京中闺秀出身,定是瞧不上什么江湖门派的。她颇有些尴尬,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转而谈道:“贤妃娘娘,此次是我心急公主的安危,见到信物便冒昧闯进来,忘了怀夏妹妹暂且不住这儿了。烦请娘娘帮我告诉公主一声,咱们定个时日再谈,或者容我留书一封给她也可。” “不必了。”贤妃道是,“是怀夏告诉我你们惯常在这个时辰约见,叫我等你的。”做母亲的心中不高兴,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长辈的威仪。只是她那神色中的谴责却教何念新看得很是清晰。 何念新也只能赔笑,自己打小就时常大半夜来找怀夏玩闹,这事叫人家母亲知道了,不打骂自己,都算不错的了:“那不知公主约我什么时候能同她再会面呢?” 贤妃斟酌片刻,道是:“你不若便在我宫中藏上一夜,明日此时,我带怀夏前来。” 第101章 何念新这一日在玉鸢宫待得, 可谓是如坐针毡。贤妃显然是瞧她愈发不顺眼, 但作为长辈却也没多下这小辈面子, 只是面对着何念新的刻意讨好, 贤妃显然是不吃那一套,淡漠以对的。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2节 何念新无奈, 数着时辰,只盼夜晚的到来。 怀夏想出太后宫中到玉鸢宫来却也是不容易。她顶着一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脸混回宫里, 本就该如履薄冰, 少同以前就有牵连之人往来了。一个千曲就已经招眼的了, 若再同贤妃交往甚密,恐怕定是要让那些心有九窍的宫妃们浮想联翩起来。 还是千曲一下学就带怀夏疯玩, 玩累了后便遣了个小宫女去太后那儿, 央太后将怀夏留下陪她住一晚上,然后夜里才瞧瞧护送着怀夏去玉鸢宫去的。而今的千曲倒也能略指使得动自己宫中的几个小宫女,也多亏了玉鸢宫和千曲住处离着不算太远, 怀夏这一路才顺顺利利地被迎回了久别的“家”中。 守在门口的是大太监言恩,此等大事, 他还不太放心交由手下人去做。一见怀夏, 那大太监便两行滚烫的泪下来了, 尖细嗓子颤了颤,低唤她:“公主。” 怀夏便也被勾出几分感怀来。 还未等她开口,便见面前正殿门被推开,正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念新姐姐,探出半个身子来, 向着自己挥手,唤道:“这儿呢,这儿呢!” 怀夏便霎时将许久未归的感怀抛之脑后,提着裙角,小跑向前,躲进了屋内,将还未擦干泪痕的大太监言恩给关在了外头。 言恩这泪擦也不是,却也哭不出来,反倒是笑了,摇摇头,立在门口,替主子们守着。饶是玉鸢宫在贤妃娘娘手中,里里外外多次肃清过,是宫里出了名的木桶一样,小心一点却也总归不是错的。 何念新在殿内早就张开了双臂等着,怀夏小鸟一样地飞了进来,正待往姐姐的怀里扑。却听不远处传来轻咳一声,两个半大丫头立时便都僵硬了身形,改作了手拉着手。外头夜色正凉,怀夏浑身还带着寒意,却在手被握住的那一刻,从何念新手心里攫取了足够的温暖,她的姐姐仍旧像是能捧在手心中的暖阳。 这之后怀夏才正了正容色,向贤妃一礼,道是:“母妃。” 贤妃将女儿的举动都瞧在了眼里,一时哑然,半晌才叹气一声,摆手道是:“罢了,既是怀夏你要做的,母妃也替你做到了。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两姐妹对视一眼。接着何念新便轻笑着,一手拉着怀夏,将之带到了窗下,将窗推了个小小缝隙出来。而两姐妹则蹲坐在窗下,各自缩成一个球,这两个球又紧紧黏在了一起。 倒是她俩打小时起便惯常的做派。 一旁贤妃好气又好笑,气得是女儿这般习惯,恐怕是没少做这事。笑的是明明不远处有好好的桌椅,今日这殿中也再无外人,她俩却也不坐过来,反在个窗下团着,不成样子。 贤妃端坐主位,远远听着两个小辈的嘀咕。 于情于理,怀夏心知她二人此事不该将贤妃晾在一边不顾。只不过这一夜相会得来着实不易,怀夏还有好多事情要讲,便以要事为先了。 两人先是互相交代了分别的这些日子里各自的发现。何念新捡要紧的讲qun`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了凉城战况,以及那大军沿途竟在私自屯兵一事。贤妃只听得清零星字眼,却已然是吓得心惊胆战。倒瞧怀夏,认认真真听罢后,点了点头道是:“此辈狼子野心,做得出这等事来,不足为奇。” 何念新又交代道是:“父王上一封信还道是围困着他们的大军无心恋战的模样。” “我恐怕他们是准备着随时杀回京城来。”怀夏道是。 “嘿。”何念新一时气急,反倒是笑了出来,“就不怕我父王背后追杀出来?” 怀夏略作思索:“此辈行此举,不该有这般疏漏。他们此时不对贤王叔动手,说不准届时会引个别的对手来。” “蛮子?”若说谁是贤王的老对手,何念新自然是熟知的,立刻脱口道是,旋即又摇了头,“不至于吧,明明我们才将那帮家伙打退了的。” “此前却也说过,蛮族那边有许多的部落,素日各自为政。”怀夏却没有何念新那般乐观,“他们也不需游说蛮王,只需联合几个小部族便是。念新姐姐,你是最了解贤王叔的,想必你也能猜得到。如若没有咱们两个待在梁京,提前得知此辈野心,并知会了王叔呢?” “那王叔便只以为是你父皇要对付他,又不知怎么想的提前收兵了罢了。如果这时候边疆有蛮族来犯,他定会先留下大军来镇守疆域,而后派个探子来梁京瞧瞧发生了什么事。等他觉察到不妥……恐怕为时晚矣。”何念新思索之下,皱着眉,肯定了怀夏的猜测确有其道理。 那边的贤妃没忍住,惊愕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怀夏眨了眨眼睛。 月光下抱成一团的怀夏,仿佛还是当初蜷缩在贤妃怀里的模样。她的双眸澄澈,道是:“母妃,此事牵扯甚广。您只需相信我和姐姐不会做危害黎民,危害天下的事便好。” 贤妃一手撑着额头,她在此前甚至并没有想过此事会与什么天下牵连起来,只以为又是宫中那些蝇营狗苟,抑或顶多是皇位归属,只是宫中三个皇子都还小,今上也正值壮年,贤妃本不觉得目前的状况须得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最终她也只能无力摆手,叫两个小辈忙自己的去。 何念新便道是:“蛮族的话,我倒有一步闲棋,却可用了起来。”说罢,她便将独孤蛮的事献宝了出来。 怀夏点点头道是:“他自幼在蛮族长大,更了解蛮族做派,的确可用。” “正是正是!若无此后顾之忧,我父王也可抽出手来救驾了。”何念新高兴道是,“正巧我师兄师姐们已经赶去凉城了,到时候也可帮上忙。”池崖少年们此事正负责着搅动朝廷军殿后的粮草,时不时地放把小火,偷几袋米之类的小事,搞得朝廷军仿佛有几只苍蝇死活赶不走似的,烦的苦不堪言。 将凉城那边的事商量妥当了,何念新这才道是:“另有一事,我正觉得古怪。”说罢,她将那日在贤王府上发现蒙面人一事前前后后都给讲了出来,言罢,还掏出了那张纸条。 那几个字换做怀夏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怀夏只是扫了一眼,便将这信收起来,思索片刻后,问道:“贤王府四下里住得都是什么人?这蒙面人送信,却从贤王府经过,恐怕是看中府中空荡好躲避。但若送信那处离贤王府很远,他也大可不必走这一遭。” 何念新将周边人家挨个数过。 怀夏立时便有了目标:“太宰。” “咦?他?”何念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怀夏怎么就怀疑上了那个白胡子老头,“我那日早上还听见他家两个小厮埋怨,说他本要乞骸骨颐养天年,你父皇不让呢。这等该回家歇着的老头,背地里也跟人勾勾搭搭的?” 怀夏摇头道是:“不过是做个姿态,哪怕是为了家里后人在朝廷上立足,太宰也不能现下便告老还乡。父皇恐怕心知肚明。” 何念新嘀咕:“朝中那些重臣,各怀心思,我可琢磨不透。” “姐姐是懒得琢磨这帮蠢人罢了。”怀夏倒是一笑,话虽轻飘飘的,话中之意狂妄之际。 端坐着的贤妃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不过多亏了姐姐这封信,和我这几日搜集到的消息倒是对应了起来。”怀夏十分高兴,又更靠近了何念新一点,旋即才想起来今夜里母妃还在呢,于是又缩了回去,道是,“姐姐,你们池崖门里还有多少人在梁京城?其中有没有能和你一样顺利潜入皇宫的?” 何念新掰着指头数了数,一只手便能数清了,不由得撇嘴:“我带着大伙儿下山就是为了游玩人间的,他们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去哪里,此时差不多都去凉城了。再者说,留下那几个,翻个皇宫的墙自是都能跳过来的,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恐怕不行。” 这下怀夏为难了起来。 何念新拍着胸脯:“可是有我呀,怀夏,你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就好!” 怀夏喃喃,她胸中笔墨勾勒,将一切串联起来,愈发清晰:“这些年,先后经历九王叔、贤王叔、江嫔,诸般此类,种种件件,父皇此时,恐怕不敢轻信这宫中、这朝中、这天下任何一人。” “那还不是他自己折腾的,我父王怎么了。”何念新不满嘀咕。 “他从不偏向任何一人、一家,而是乐于挑拨起两派相争,互相消磨,如此,他才能安心坐看。”怀夏自觉寒意侵染,拢了拢衣衫,“尤其是,立太子一事。宫女所出的大皇子也好,皇贵妃膝下的二皇子也好,德妃年岁略小的三皇子也好,都得过夸赞也挨过训斥。” 何念新歪头,没弄明白怀夏是打算说什么。 “太宰乃皇贵妃外家,受文臣拥戴。而如今统领梁京的那将领,乃是德妃外家,在武将中极有声望。”怀夏而今将前后事一一对应起来,“这两派自然拥护不同的皇子,互相掣肘,一直相安无事。” “……而因为想要再分拨出人来对抗我父王,”何念新也明白了过来,“你父皇调动了拥护三皇子的那些武将,未曾想引狼入室了,只好赶紧找借口把人给发派出去,叫他们跟我父王再斗上一番?——只是未曾想,这家伙玩起了阳奉y违这一套,屯兵于深山中,其野心昭昭了。” 贤妃终是坐不住了,颤声道是:“两个小丫头的,怎好乱猜!” “确实也是猜的。”怀夏倒不否认,只抖了抖手中的信纸,“照理来说,两皇子还年少,父皇也正值壮年。这些人,就算拥护着皇子,也不必要早早行此险招。恐怕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事,推着两家都走上了这一步。——武将是要举兵谋反,太宰……怕是要下毒。父皇他,这些日子,身体可一直欠佳。” “信中所言‘那物’指的是……”何念新恍然道是,“你说要我池崖门中人潜藏在宫中,是要我等护驾吗?” “正是。”怀夏点头。 贤妃终究没能稳住,失手摔碎了手边的茶盏。 第102章 怀夏同何念新聊了大半夜, 贤妃便也听了大半夜, 到最后神志都有些恍惚了, 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让言恩再将怀夏给送回千曲那处的。那一夜贤妃彻夜未眠, 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贤妃一双眼下泛青, 整个人显露出疲倦的模样。 门口是迎露,贤妃身畔一向深受仰仗的大宫女这几日却时常被贤妃给指使开, 察言观色如她早变觉察到了不对, 但也习惯地闭紧了嘴。直到这一日贤妃没有按往常时辰起身, 迎露却站在门口踟躇了半晌,没去叫主子, 而是跟身畔的言恩吵了起来。两人乃是贤妃的左膀右臂, 在玉鸢宫一向受旁人倚仗,此事也并未吵得失了仪态。迎露压低了声音埋怨着:“主子要做的事,按理说并不该咱们两个置喙, 但你也该贵圈着点,教主子爱惜自己才是。” “哎呦喂, 你先少说几句, 这事出有因, 咱们娘娘也说了,姑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才没告诉你的。等这阵子过去了就好了。”言恩尽可能小声道是,生怕被旁人听去了他的话。 玉鸢宫中的小宫女、太监们,个个低头忙着自己的事, 没多往管事大太监和大宫女这里瞧上一眼。 迎露思来想去:“我得先去看看娘娘,如若娘娘身体累出了不是,说什么都要去请个太医来……再让娘娘问你的罪!”末了还不忘剜言恩的眼刀子。 言恩只能赔笑,送迎露入了正殿内。此时贤妃已然坐了起来,听门口的脚步声,唤了迎露一声,教她来将床幔给卷起。迎露果真瞧着贤妃这一身惫态,心疼了起来:“娘娘,可要宣太医来给您请脉?” 迎露这一提到太医,往日里还好,这回贤妃却立刻想起了昨夜那两个小娃娃的谈话。今上怀疑自己被人下了毒,太医会诊却没有任何结果,发脾气也只不小心叫千曲那丫头听了去,其余诸人都被瞒得死死的,饶是贤妃贵为四妃之一,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怪不得这几日里宫中有人抱怨召请不来太医,她还单纯只当是今上染了头疾久治未愈。 贤妃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昨夜离那两个孩子不近不远,并未曾将她们的话全听清楚,而今又添上了自己的联想,只觉得愈发可怖。但偏偏自己的女儿被牵连到了其中,贤妃只能故作镇定地起身,招迎露过来,着她为自己梳妆打扮,务必使自己瞧不出异样来。 何念新正同怀夏忙活,她如今能做的最要紧的事,便是不至于使得自己成为一处破绽了。 怀夏倒是一夜安眠。总算是见到了何念新,把自己知道的托付了出去,也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托给了怀夏认为的可靠之人,怀夏心中的担子立刻便觉得减轻了大半。她这一夜连梦都没做一个,第二日醒来却见千曲小丫头正在嘀咕着梦话,说什么姐姐别走,千曲是个大孩子啦之类的话,不觉莞尔。怀夏起身,将千曲身边的宫女给唤了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公主可还要去读书呢,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用起的吗?” 千曲极少做这种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偷摸跑出来的事情,昨夜偷偷把怀夏放出去,又偷偷把人给迎回来,一来一回,将这丫头长眠的好梦给生生切断了,直使得她在清晨里困得睁不开眼,硬是被宫女的唠叨声给喊起来的。 千曲不情不愿地爬起床来,被收拾打扮好了,便梦游似的,跟在宫女身后,往书房踱去。等到了书房,皇子们已然落座,渺云是早便不到了,只剩下千曲一人躲到了屏障后面。 没有怀夏在身畔,千曲也只能自己正襟危坐地老实听课。 三皇子年纪略小,同他们几个不是一起开蒙的,另请了蒙师在别的书房读书。大皇子和二皇子则永远都在为种种件件的事争得不可开交,各有各的道理。千曲托着下巴,心里头总想着,怀夏姐姐在的话,肯定比这两个家伙更厉害。 也不知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怀夏一大清早匆匆赶回了太后身边,正在给太后打趣一些千曲的事。她讲了点无关紧要却能哄太后高兴的小事,而后转到了读书上:“公主是跟着皇子们一起念书的吗?” “这也怪当初皇帝纵容那几个孩子。”太后道是。 这一提起今上,太后便又担心了起来。昨日太医院那处来报,皇帝的头疾原本减轻了不少,这几日却又病重了起来,已然连早朝都叫散了,只在感觉好些的时候批阅些折子。太后有心劝他先将政务全放下了,今上虽是答应下来,却并没有听进去。 太后也是无奈,只好勤派着自己身边的嬷嬷前去今上身边,向大太监打听一番,今上可好些了没有。 怀夏在一旁宽慰着,眼珠子一转,却问道:“太医是不是都是很厉害呀,民女从小听说书,书里有讲许多神医的故事,不知道他们与太医相比会如何?” 怀夏是瞧着太后果真是着急,现如今再多不痛不痒的宽慰都没有了意义,说多了反而招致厌烦,倒不如给点提议,哪怕听上去靠不住,顶多也就是惹来几句训斥而已。怀夏揣测的并没有错,太后显然已经有了病急乱投医的意味,思起了以往的确有放皇榜招揽天下神医的举动,便打算着亲身前往,劝说今上,如若是太医们着实废物,不如向天下招揽人才。 思及至此,太后便要起身,还未等太后身边嬷嬷备好步撵,便忽见宫外正有一身影,一边提着衣摆一路小跑,一边呼喊道:“太后娘娘,大事不好!” 宫中向来重规矩,哪有奔走疾呼的道理。身边嬷嬷正待向前呵斥,太后却是心头生起一股不祥的预兆。都道是母子连心,她心头直跳得厉害,总觉得是今上出事了! 的确是今上那边出了大乱子。 昨夜何念新跟怀夏商量完了,两个人便找张绢布,好生比划了一番宫中布局。怀夏只在这后宫之中比较熟悉,以她的身份,也只在今上得默许之下偶或去过那么几回今上批阅奏折、商讨要事的殿宇所在,而今全凭记忆,将那处布局给画了出来,又道是:“此处恐怕潜伏不易,暗处应该有暗卫在,姐姐得万事小心。” “暗卫功夫不会比你姐姐我强的。”何念新十分自信。 怀夏却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一个暗卫自然不是姐姐的对手,许多暗卫,姐姐可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怀夏也挺苦恼的。尽管有一定可能,所谓下毒之事不过是今上疑虑过重,而她俩在几处巧合之下杞人忧天,但弑君可是大事,且不论今上再怎么说都是她的生身父亲这一层骨r_ou_亲情,是否在他毫不犹豫地推怀夏去和亲时便消磨殆尽,光是敢对九五之尊下此毒手一事,无论事成与否,真要查出来,那边是要血洗朝堂、后宫,才能让龙椅上之人坐得安稳了。 只是怀夏再忧心忡忡,她也半点功夫都不会,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向何念新求救。接下来具体要怎么做,怀夏没有好办法,一双眸子满含期待,直勾勾地望向何念新。 这眼神看得何念新心中痒痒地。她的怀夏妹妹太厉害,这种眼神何念新已经很久见到了。仔细想想,最初的时候,怀夏还是个不通文墨,被圈禁于深宫的小小公主,那时候看着会写几个字,会讲大漠飞沙,会飞檐走壁的自己,用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呢。而何念新最初被悸动,再也放不下身边这个人,不也是为了这样的依赖吗。 何念新在这神色鼓舞之下,挺起了胸脯,转动脑筋比以往快了不知有多少,对着那张画得简陋的绢布,竟也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番。今上而今愈发谨慎,身旁暗卫比之以往只多不少,不宜近身。但倘若果真有人下毒,那势必会是御膳房那处出得的纰漏,不如从御膳房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这一路要经过几环送膳、尝菜的太监,何念新一人去盯,还是有诸般麻烦的,而今手里却也没第二个人可用,只能尽其所能地去做了。 倒是没想到,还真让何念新给撞见了什么。 何念新夜半三更地摸去了御膳房。 她这么大一个人也难藏身形,只好掏出夜行衣来,将自己藏在御膳房房梁的黑影里,小心地盯着下头御厨们的一举一动。这几日今上下得新令,呈到御前的膳食全部交由御膳房来做,全程不许有人落单,一旦有人偷摸做些什么而身畔没有第二个人,则以谋反论罪,处以极刑。至于其余小厨房的膳食,则具不许呈送。 御膳房打清晨忙碌起,任职的御厨也好,太监也罢,便具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处做的不对,被人告上一状,丢了性命。何念新瞧着,便奇怪了,难不成不是从吃的下毒,亦或今上根本就没中毒?何念新抱着双臂,实话说对这个平白给自己父王头顶上扣了个叛国之罪的君王,何念新可没什么好感,恨不得他早早驾崩了才好。只是堂堂一国之君如果死的不明不白,要引起多大s_ao乱,自己父王和怀夏恐怕到时候要收拾多大一个的烂摊子,何念新还是有几分计较的,因而不情不愿地也得先将今上的命给保住了。 她站在房梁上,紧贴着梁柱,不断往夏扫视,忽然瞧见了一个小太监,在将自己手中端着的那盆水放下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用手指甲,轻轻在水中划过了一下,泛起一点涟漪,立刻平静了下来。 这举动着实太不起眼,如若何念新视线恰好不在这处,便就会忽视过去。只是何念新在心中比划了一下,无论如何,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手这个动作里,都不该再将手垂下去,特地只将那一指的指尖戳进水里去才是。何念新心头泛起了怀疑,便盯上了那个小太监。 她这一路瞧着,见那小太监一直垂着头,看上去与御膳房的其他人一般谨小慎微,混杂在里头,毫无显眼之处。唯独那一指,却总是不经意地伸出来。 又总是不经意地触碰着食材。 何念新啧啧两声。 有此收获,何念新便不急不慢了。白日里她这个一身黑衣的人,一旦出去,可便扎眼极了,是以何念新姑且只能按兵不动,只小心地匿藏自己的身影,等待天黑去,想法子再往玉鸢宫中去,给怀夏留个信。却不料便在这时,有着蟒袍的大太监带了群侍卫闯入御膳房中! 寻常太监可穿不得蟒袍,就连言恩那种一宫管事也无此殊荣,这大太监正是今上身边的总管,此时冷着一张脸,便有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来替他开口道是:“陛下口谕,御膳房人等一个不漏,先到院子里候着,着专人看管。其余人,将此处彻底搜查一遍!” 何念新立时紧张了起来,见那帮手持长刀的侍卫凶气腾腾仿若土匪,只好祈祷着这帮人不要上梁上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有那眼尖的侍卫便瞧见了梁上的黑影多出好大一团,只是想不出那处会是什么东西,找来一个御膳房管事问道:“你们那是在梁上放了什么东西?” 那管事一股莫名,他们哪有往房梁上放东西啊?喏喏答不知。 蟒袍太监便挥手:“爬上去瞧瞧。”一边指挥,眼睛直勾勾盯着何念新看。 何念新只好一声叹息,动了动身形。 紧接着脚下有人惊叫:“有刺客!” 立时御膳房便乱了起来。这御膳房相较寻常人家的灶台大了不知几何,供十几个人忙忙碌碌也并不拥挤。然而此时这堆侍卫堆在一块儿,倒难得显得御膳房狭小了起来。这堆侍卫正人手一刀,想着往上爬。其中自然有学过轻功的,踩着别人的背想要往上跳。何念新挑眉,这功夫也就差不多相当于她父王手底下c,ao练多年的大兵,还得是没怎么见过血的那种,眼神里没有血性。何念新不将这群人放在心上,却也怕蝼蚁多了咬死大树,笑道是:“哈哈,你见过谁家刺客蹲在厨房?我在这儿守着能见到什么要紧人物?” 下头的人一听,竟是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具是愣怔住了。何念新还躲在影子里,省的被人瞧见自己的模样,指着外头道是:“我是偶然得知了点消息,一时善心大发,来查那皇帝老儿最关心的那事的。倒是刚有了点眉目,外头那群小太监里头,有一个,右手小指指甲缝里恐怕藏了什么东西,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将那人给寻出来,好生拷问。不必谢我,我这人做好事不爱留名,先走一步了!” 这么说着,何念新高高一跃,直接掀开了头顶瓦房,顶了个大洞,顺手将手中的一团纸一抛,正是那日蒙面人留下的信。她一手捂着额头,嘶嘶抽气,心里头想着自己刚刚那一番话把其余人的干系都撇清楚了吧,别牵连到怀夏她们,脚下倒不敢停,就这么一身黑衣,好险地顺着各宫的房顶踩,往宫外翻去。 屋里那些侍卫争着往外跑,人数太多,倒将门口给堵住了,一个没跑出来。外头巡逻的侍卫瞧见了,都跟在何念新屁股后面追。有那些轻功不错的,也跟着丢下手里的□□,摸出把随身的匕首,往房顶上跳。何念新可不想被人给捉住,捂着额头跑得更快了些。 随着一叠一叠声的“抓刺客啦”,甚至有弓箭手手持弓箭,从四下里钻出来,举着弓,冲向何念新处放箭,毫不在意身后追赶的同僚。何念新这下可知道怕了,将身后侍卫的匕首赶紧抢过来,又把人给推下去免得误伤了,而后叮叮当当地把飞矢给打开。 紧接着有暗卫身形诡谲地现出身,这些人算是宫中的一把好手了,神色木然冰冷。何念新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蛇盯上了似的,不敢同这么多暗卫纠缠。 她扭头就跑,此时心中不敢有一丝杂念了,一心一意地只想着怎么先跑出去才好。那些暗卫追得很紧,何念新一时也甩不脱,竟直追到了宫外去。 梁京城大街小巷此时已然热闹了起来,晨起忙加b一b一b零b八b一b七b九b五b一碌的百姓们,在这一日却瞧见了几道黑影从自家屋顶上闪过,却是从皇宫那处来的,个个面露惊愕。只待人影一消失,便都互相嘀咕着。 而何念新则是心中喊苦,她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宫中暗卫,跑到现在,也只将人甩开了一小段距离,远还不足以脱离身后人的视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城外的密林错综复杂,足以将追兵甩脱了,何念新便运气,高高一跃,往城墙上飞去。 城墙头上的守卫可未曾见过这等人物,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何念新便从他面前飞过,借力踩了一脚城墙头,又往下跳落。那几个暗卫看着城墙,倒也有了几分吃惊。他们当中轻功最好的那个也没这般功夫,交流片刻后,怕何念新走脱,这几个人便一人踩另一人肩膀借力也跟着往上跳,到最后能成功跳上去的也只有一人,还摔了好几个。 何念新闷头只顾着跑,暂且还不知道自己身后只剩下了一个追兵,并且略费力气地,就使得皇帝老儿的宝贵暗卫折损了好几人出去。 第103章 何念新那轻飘飘的一团纸丢了下去, 正好落在了蟒袍太监身边。 大太监正拧着眉头, 琢磨何念新话中的意思。能够在一位多疑的皇帝身边做到总管这个位置, 大太监可不是什么愚钝刚愎之辈, 饶是那梁上的黑衣小姑娘形迹可疑,这大太监也将那人的话听进去了几分。此时见这一个小小纸团, 他并不身手去接,恐其中浸了什么毒, 却教身边的小太监给拾了回来, 好生摊开。 大太监略识几个字, 好在这纸上文墨也不多。他斜视着扫过一眼,自觉那小姑娘的话可信程度高了几分。 今上吼着他们今日来彻查御膳房不过是才刚下的指令, 这小姑娘手中的纸团如果是那时备下的, 想弄出一件“巧合”来,上头的墨迹应该不干才是。而这纸上墨痕,已然干了有许多时日了。 他自然不打算放过那擅闯宫闱的胆大包天的丫头, 分拨了身后一部分侍卫去追,却也不敢轻易放过此时还被控制在院子里的御厨和太监们, 又留了一部分侍卫下来, 叫他们按何念新话中之言, 挨个去查那些小太监们的指甲缝中是否有异样,查出结果之前,这院落里的太监们一个都不许离开。他这命令一下,那受人指使的小太监难免打了个哆嗦。 明明他这事做的如此隐蔽,怎会被梁上人发现呢?而那梁上人明明连从哪里来的都无人知晓, 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怎么还会听进她的话去?本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蒙混过关的小太监,终究只能失望了。 他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偏偏这人自打做了这亏心事,便不敢再招任何人的眼,习惯了堆在人堆里的时候寻一个偏僻的角落藏着,此时距离查到他身上,还得过好几个人才行。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指甲缝,缝隙间正有那么一线的黑灰色,并不起眼。但他做这事做的日子久了,浸这药的日子便也久,平日里虽然会想尽办法去洗,却也总是不能洗得彻底干净。 如若被查出来,那可是谋逆大罪,合该千刀万剐。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自然也不会相信下毒之事乃是他这个小太监自作主张,定要严刑拷打,逼他招认谋害君主之人的。小太监这么想着,愈发害怕了,干脆心一横,打算着寻死了事。 他从怀中掏出药包来,这药是贵人给他的,道是如若一点一点地放,那长久服用之人便会慢慢变得头疼难捱。但若一口气吞服了,便会立刻害了性命。他不敢久等到侍卫们冲来阻拦,立刻仰着脖子便将那一包药末给倒进了嘴里去! 大太监这才瞧见角落里这人的异样举动,忙高喝道:“拦下他来!” 有几个侍卫向那人冲去。 只是小太监惧怕酷刑太甚,难得地手脚麻利,吞下药去了之后,便舒坦地笑了起来,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谁料到直到他被人按在了地上,却始终安然无恙。 侍卫们同这个小太监都颇为茫然,小太监奇怪的是自己为何还活着,侍卫们却是奇怪,这小太监明明服了药却没事,是不是正说明了,这人并非是下药之人? 便有一侍卫上前请示了总管。 那总管却心道是,而今陛下窝了一股子的火无处宣泄,他好不容易寻到了点线索,自然是要交上去邀功的。哪怕这小太监服了药没事,但单凭他的这举动便足以治罪了,莫不如献由陛下去决断。他眼珠子一转,便想清楚了,摆手道是:“将御膳房其余人先收押起来,将这小太监押至御前!” 何念新此时已快跑到了宫外去了。 地上是大群的侍卫,屋顶上跑着那几个武艺最高的侍卫和素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愣是没能把那个看上去并不高的小丫头给留下。这阵仗可闹得宫内不得清净,就连陛下都皱着眉头,唤身边的人去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了。后宫离这边较远,倒暂且没听见这喧闹之声。 蟒袍太监款款踱步,胸中有了几分自得。如若能顺藤摸瓜查出那胆大包天谋害龙体康健的家伙是谁,那他可就是白捡了大功一件。那小太监被几个侍卫拖着走,自是不愿面圣的,只可惜他身形瘦弱,哪里是习武的侍卫们的对手,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口中呼道:“冤枉啊,总管,奴才冤枉,奴才吃的那不是毒,您看奴才至今都没事呢,那真不是毒啊!” 总管太监自持身份,并不愿与这小奴才废话,只唤来亲信道是:“这一路惊扰了宫里头的哪位主子可怎么能行,你去把那人嘴给堵上,也免得他咬舌自尽了。” 亲信喏声,自袖中抽出一方帕子,给那下药的小太监的嘴给堵上了。 圣上而今自然在大发雷霆。这头痛之症,喝了这么多苦药下去,却只能缓解。一旦再犯,却又比上一次还烈。门口的太医又是跪了一地,却都是一脸菜色。却在这时,见那大总管回来了,身后还绑了个小太监。 大总管一步入圣上的寝殿,便立刻换了个忧心忡忡的脸色,弓着腰,进来请示。将今日的事捡要紧的给陛下讲了,心知他而今并不耐去听这些东西,忙道是:“那下药之人在外头绑着呢,奴才斗胆,恳请几位太医去验一验那药末之中究竟为何物,先给陛下治病要紧。” 皇帝此时双眼凸起,额上满是虬起的青筋,神思已然不慎清醒,只被那痛楚所占据了。大太监的话他听得断断续续,只听到了太宰、下药、黑衣刺客之类的字眼。但那药被翻了出来,可待查验这件事,却清晰可闻,忙道是:“去查!” 大太监应了一声,退下前拿眼神示意着几个机灵的亲信赶紧上前伺候着。他则带着那剩了点底子的药包,去了太医那处。 总算是给了太医们一丝头绪了,这几个太医一头冷汗都下来了,此时松快了不少,一边忙不迭感激着总管,一边都凑上来瞧那点药末子。 单凭着一点点的药末,想要判断出里头加了什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只是许是这些太医也怕项上人头不保,都十分仔细地观摩,凑近了嗅那药香,有的心一横,还蘸了一点,仔细品了品味道。而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着,再彼此斟酌着,最终将可能的毒方子给誊抄在了一张纸上。 那方子誊出来之后,又被太医们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觉得没有问题了,呈送了上去。只是都不免心中犯嘀咕,这里头只有那么两样少见的药材,哪怕是太医院的太医也只有一两人见过,却也并非是什么虎狼之药,怎么会引起头疾的? 今上不耐看这些东西,只又派人来问道解毒的法子。 太医们连究竟毒在何处都不知道,又哪里有解读的方子?只是这话他们可万万不敢再说出口了,整个厅堂内便诡异地沉默着。 只是倏然,有一太医想起了什么。那两样少见的药材,其中一味,他曾在一古方之中见过! 这太医长舒一口气,忙上前两步,道是:“快快将陛下宫中的香撤下!” 那来传话的小太监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得了太医吩咐,便立刻转身回去了。 香炉一撤,寝宫内若有若无的清气渐渐消散。今上的头疾略有舒缓,总算是有了力气转动思绪了。他深吸气,又长长将气给吐了出去,便叫正给他按揉太阳x,ue的小太监先去将窗打开,再将才刚的太医给唤进来。 蟒袍大太监正侍立在一边,闻言正劝阻道是:“陛下,您仔细冻坏了身子,还是莫要开窗吧。” 今上睨了他一眼,那大太监便知劝阻不动,后退了一步。 正有微风轻卷,舒展地抚上今上的满身暴戾,并轻柔地将之吹弹殆尽。今上的烦闷总算是淡了几分,见正跪着的太医,也便好声气了些,道是:“你将那方子一讲。” “禀陛下,那方子中的药材都是些滋补之药,药性温和,服之并无大碍。是以,那吞药的小太监,和为陛下试菜的公公,具是无碍。”太医道是。 “哦?如此说来,问题是出在了香上?”今上冷冷问道。 “陛下明察,药中有味蛇眼草根,此物味甘,略带腥涩,本身是无碍的。臣却曾读过一本医书,言道此物切不可与冷兰同服。臣为陛下诊脉时,曾于陛下寝宫内嗅到冷兰的香气,是以才斗胆请陛下将香给撤了下去。”太医道是。 今上面色愈发森然。那香甚是独特,不浓郁也不妩媚,乃是德妃所献上之物,此前也是交由人查验过的,并无碍处。他在犯头疾之前便也用过几回这香,也一向无事。甚至因为香中的那一丝冷冽颇为醒神,这几日他为打起ji,ng神处理朝政,特地叫人把这香给点上。却不曾想,这香与别的药混在一起之后,竟如此狠毒。却不知这其中德妃是个什么角色? 是献香一事太过招摇,被人给利用了去呢?还是这一切便是德妃所谋划?抑或,是她在朝中的父兄,有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妄想? 今上的面色愈发y沉,哪怕是听闻到了那一声“太后驾到”的通禀,也没有收敛半分。 第104章 太后一听闻总管太监抓了个下药的小太监, 便立刻慌了神。 今上虽是满心狐疑自己是否是中了毒, 冲着太医大发雷霆, 却也将自己寝殿死死抓在手中。那日震怒之后, 他立刻便安排下了人去看守边角大门,抓了那么一两个吃里扒外, 被妃嫔买通通风报信的东西,直接趁夜杖毙了丢出宫去, 悄无声息, 却也如震雷一般敲醒了一众宫女太监, 都不敢作声。是以,饶是太后也只隐约知道今上为久病不愈的事大为光火, 却还不知有人下药。 老太太着急得不行, 匆匆赶到了今上寝宫。 怀夏还未曾到过这一处,这回是被太后掣着手一块儿带来的,也不知她是太过心急, 忘了放手,还是故意带着怀夏。怀夏没有去揣测, 眼睛也不敢乱嫖, 半垂着眸子, 矮着身子,跟在太后身后半步距离,只伸着一只手被太后抓着,手臂则虚扶着太后。 “皇帝!”太后唤了一声,却见今上竟然ji,ng神不错的样子, 略放心下来,总算是柔了声音,问道,“皇帝感觉如何?” “令太后挂心了,是朕不孝。”今上起身,也上来搀扶太后。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抓着怀夏的手,终于松开了。怀夏心中随之一松,后退两步,规规矩矩地立在宫女们之间,也跟着宫女唱了一声:“叩见陛下。” 今上虽早便知晓太后宫中有这么个民间带回来的丫头甚是喜爱,还着人去查过这丫头的来处,却没怎么同她撞见过。此时不免多瞥了一眼,立时皱起眉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怀夏则一直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太后正细细问着这下药的来龙去脉。 怀夏听了几耳朵。今上避重就轻,不乐意谈及太深,只随意挑拣了几句要紧的说:“太医已然查出了朕的病因,对症下药,朕很快便会痊愈。” “不是说捉了一个下药的小太监么?我还瞧着外头乱糟糟的,侍卫们都喊着要抓刺客,这都怎么回事啊?”太后总得求个安心。 “不打紧的,小太监朕已命人去拷问了,至于那刺客,听闻不过是个半大女子,宫中的暗卫已然去追了,区区小女子,很快便会擒拿到的。”今上淡淡道是,似乎并不将这两人放在心上。 怀夏却心头一紧,是念新姐姐被捉了?不要紧的吧? 怀夏只知道何念新厉害,也知道她不把那几个暗卫放在心上,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怀夏还是心头一紧,不觉担忧了起来。太后却放心下来,只道是:“母妃年纪大了,力有不及。如若这其中有朝廷的手脚,自大可交由皇帝你来处置。如若是后宫中的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哀家绝不会手软。” 今上却只出言宽慰着太后,好一出母慈子孝之后,三请四请地,将太后给送了出去。 怀夏便在宫女中浑水摸鱼,也跟着退了出去。 正待跟随太后退出殿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这女子名唤为何?” 太后也不知今上指的是哪位,顺着他目光一看,却原来是落在怀夏身上。 太后只当是陛下见了这小丫头,想起自己早逝的长女,感怀一番,道:“这民间女子叫做林梅,哀家也未改换她的姓名。” 今上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放在心上。怀夏却心头一紧,皇宫之中,唯独眼前这位最尊贵的男子知晓,被送去和亲的清平公主并没有死,而是被人劫掳,逃婚了。见他并没有将自己留下盘问的意思,怀夏低垂着头,松了口气,赶紧随着太后离开。 现今上身体大好,压在太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老太后ji,ng神大振,甚至叫停了步撵,缓步往回走着。她一手掣着怀夏,又唠叨了许多,末了道是:“总算那些太医最终派上了用场,不必张贴皇榜,平白丢了皇家的颜面。” 怀夏恭贺了几句,心中却盘算着,此举是太宰棋差一着,却不知他布局时是否考虑好了后路,将祸水东引,把火烧去别人身上。只是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弑君这种事一旦下决心做了,一招不慎便容易落的满门抄斩的下场,怀夏觉得太宰定有后手,父皇还算不得彻底安全。 怀夏新道是,便见招拆招吧。贤王叔那边得了消息,定不会坐视不理,梁京城,风雨欲来。 最后一个暗卫,终于将何念新给跟丢了。 密林之中树木丛生,何念新在其中奔着,而暗卫显然是在后宫之中呆的太久,并不习惯这样的地势。 等到何念新确信身后再无其他人,总算是停下来歇了歇脚,然后判断一下方位,转道回了贤王别府。 她跑得气都喘不匀,叉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家中的小厮侍女并不敢看郡主的笑话,还得围上来关切几句。何念新没搭理,等休息好了才喊道:“有吃的没有,我可真饿了。” 侍女们赶快去忙活了。 何念新这就开始盘算起了下一次该怎么入宫。 r_ou_眼可见地,出了今天自己这事之后,那个胆小怕事的皇帝,恐怕会又一次加固自己的皇宫,却不知他手头边是否还有人可用。 毕竟,而今连梁京城的护卫都已经让了出来。 何念新对这些了解不深,便立刻动笔写信,将这些事写了个大概,交由贤王来判断去。顺便也问一问而今凉城战况如何了。 暗卫们跟丢了何念新,只得回去领罪。这些暗卫由今上直率,无需听令于任何旁人,而今请罪,也是在今上面前跪了一地。 高座上的男人面色y沉,目光在这群无用的下属脸上巡视,然后命人将那几个摔断腿的暗卫先抬出去救治。 培养暗卫并不容易,更何况而今正是用人的缺口,换做以往,这群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抓不住的废物都该拖出去处死。 就连今上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如今脾性愈发暴戾了。 暗卫们捡回了一条命,请示着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罢了。”今上从大太监让处了解过的,正是这莫名其妙的小丫头,将那下毒的小太监指证了出来,似乎并不是有恶念之辈,再者说,追查下去也未必有所结果,倒不如多调集人手,护住这座宫殿才好。 皇宫中的守卫又一次的被加强,怀夏而今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巡逻的护卫,甚至比江嫔事败后那时候更为戒备森严。她长叹一口气,但愿这皇宫的确像看上去的那么固若金汤。 今上在何念新留下的那张纸片和那个小太监身上下了大力气去查证下毒之人,心中虽是有所怀疑,却苦于没有证物,不能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更何况那人正领兵出征,一旦逼急了,说不定会直接起兵谋反。 今上眉头紧皱,一腔烦忧,却无人诉说。他而今愈发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忽然地,他心中闪过了一个身影。 年纪不大,清清瘦瘦,流淌着自己的血脉,有着一双和自己非常相似的眼睛。是个女孩儿家,无有野心,无有大碍。 然而却也是这个人不知和谁一起玩了里通外合的把戏。 不过一个女儿家,也不知是在贪求什么。今上的眉头愈发紧皱,夜深人静时分,他听着窗外的虫鸣,心中那抹身影挥之不去。 第二日下朝之后,今上溜达着去了太后那里。先是向太后请安,而后忽然问起了那个叫林梅的民间女子,现在身在何处。 太后一向叫怀夏避开今上的,为的就是怕引起今上对爱女的思念。今日既然被问起了,太后便道是:“这个时辰,她一般在后院玩耍。” 怀夏倒不是在玩耍,她仍旧在盘算着朝中势力,文臣武将间,能维持中立,不参与夺嫡之事的有哪些。怀夏想列个清单,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写字,也是难受。 怀夏趴在桌子上。这几日她非常喜欢这样,思索着如若到了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能获取更多的凉意。 倏忽间有y影覆盖了她的身体。怀夏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却见是今上正站在那里。 她赶忙跪下行礼,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民女林梅,叩见陛下。” 今上也不知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他自然不可能去与一区区女子话家常,也不会去说这民间女子与尊贵的公主竟长得极相似这件事。除了免礼平身,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怀夏把头垂得很低。 今上在她面前伫立许久,怀夏也不敢挪动脚步。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她终于听到一声冷哼。 “好好服侍着太后,等过几年,朕可为你指婚一个高门大户。” 怀夏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才好,抬起头来,却见今上已然离去了。她有些奇怪,父皇怎么突然跑过来,对这么一个民女说这些话?这可不像父皇,毕竟他如今就连渺云的婚事都得太后提醒才会去照看了。 第105章 灰扑扑的信鸽咕咕叫着, 落在了少年人的肩膀之上, 顺便也在少年的肩上轻飘飘地落了鸽粪。 少年人猛地一跳, 很想打这小畜生, 想了想毕竟是别人家豢养的,只能骂上两句, 不敢下手,顺道把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给解了下来。上头都是一堆乱糟糟的文字, 要对照着解密本来看。饶是少年这几日时常翻看, 却还是没能把解密的法子给背下来。 他找了另外一张白纸, 把解出来的密信给誊抄好了,吹了声口哨。 这处是广袤沙漠里的一处石林, 勉强算是一点遮蔽, 可挡风沙。原本瞧着空落落的,他这一声口哨响起,便忽然热闹了起来, 石林中有了风声之外的簌簌声响。等有片刻后,少年人身边围起了许多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们。 为首的立刻就盘腿坐下了, 还招呼着同门们:“来, 都傻站着干嘛, 坐下坐下。” 一位少女揉着脖颈,转了几圈,一脸的惫态:“小师妹塞得钱不是挺多的嘛,我们为什么非要待在这种地方?我这几天黑了好多呀。” “这不是离着近嘛。都说了,在这儿要听我的!”为首的翻了个白眼, 嘀咕着,“又没有短你们的吃喝,这几日酒r_ou_不都是管饱的吗?米粮也有那帮傻大兵送。以往在门派里,哪有这种神仙日子可以过。” 胖师兄傻呵呵笑道:“就是口干了点,没有水喝。”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儿废话了!”那少女不太高兴道是,“这地方正在太阳底下,晒得很呢!师兄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赶紧说呀!” “贤王来信啦。”为首的少年挥了挥手中的纸,“这回可干脆了,要咱们直接烧了傻大兵的粮草!” 傻大兵自然指的是朝廷派的军队。 池崖少年们来来回回戏耍过他们不知道多少回了,至今还无一人失手。只可惜人毕竟太少,也没有趁手的工具,那大把的粮草却也只蚂蚁搬家似的搬走了一部分,又想办法夜里偷送进凉城里一部分,这粮草倒也勉强算养活了三波人。而今粮草还剩一小半,池崖少年们也有点玩腻了这个把戏,却竟然收到了贤王这个烧粮草的请求,不免又提起了ji,ng神,很感兴趣地商讨了起来。 火种他们倒有带着,粮草新挪移的位置也打探好了,已然愈发靠近中帐,说不准这一回还能见一见朝中大将。打探消息的师兄回馈的讯息是那粮草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的大兵,想杀进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瞧着那弓兵的弓不错,还得三人合开呢,不如咱们抢一个过来,用那弓s,he火箭烧了粮草不就行了。”有擅用弓的正摩拳擦掌,估摸着眼馋那弓很久了。 这提议倒是不错,众人一合计,比冲杀进去是更可行的。 等他们商议完了,又开始说闲话,东拉西扯,不觉夜色已至。不远处的凉城安静了下来,白日里的叫嚷暂歇。池崖少年们裹好了黑衣,潜了过去。 长弓被各自收好在士兵的营帐当中,那用弓的少年早就盯上了弓兵聚居的位置,只待有个借口。而今借口找到了,他潜入的时候都冲在了最前面,生怕同门们反悔似的,还把自己早就拟定好的计划唠叨了好多遍:“待会儿你们就藏身在这儿,我带两个人进去,先往帐子里放迷药,然后再进去偷弓,把弓给抗出来。如果有人靠近了,你们想办法悄悄绕到背后给敲晕了就行。” 说来可笑,这仗打了有许久了,竟还未见过多少血,撞在池崖少年们手上的可能都比正经和凉城军交战的伤亡要多,也就时不时地派个人去叫阵,连云梯都不架,俨然一副混日子的模样,也不知呈送到梁京的军报要怎么去写。 几名少年摸进旁人的营帐内,三个人使足了力气,想去抬那把弓,没想到却摔了个屁股墩儿,力气用大了。摔倒在地的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使弓的少年站起身来,将那弓捡了起来,只用了单手。拉满,也没费多大气力,不免失望:“比之我师父那把弓还是差了不少,不过比我现在背着的那把要好上一些,我先凑合用着了。” 说完,他踹了踹被迷晕在地的三个大兵:“都怪你们气力太小。” “这边这队人马,都是没见过血的吧,也不知养着他们是来干嘛。”跟来的小师弟也颇为嫌弃,“凉城军瞧着就有血性多了。” “今日烧了他们的粮草,恐怕泥人也要被逼出三分血性了吧。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赶上一场大战,反正贤王说了,烧完了粮草就请咱们赶紧入城。”少年将弓背到自己身后,蹦跳了两下,还好,不重,“快跑快跑!等偷弓的事被发现了,想必这帮废物又要加强防卫了。咱们速战速决!” 这么说着,他打开了帐帘,又趁着夜色潜了出去。 箭头上绑草,草上浸满了油,沉甸甸地。少年先是试拉了一弓,调整好开弓角度。他自幼便跟着师父,在习武之余便是练箭,手熟得很。虽是换了把新弓,却也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百发百中。 “我拉开弓,你点燃了,然后我s,he箭。”少年嘱咐身边的师妹。 这活儿还挺新鲜,池崖少年们还抢了一会儿,才选出了由谁来做引火的那位。引火这人得了嘱咐,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跃跃欲试。拉弓的少年便将弓引满,那少女立刻将火种给打开,火苗撩了下箭尖的草,少年开弓! 只见夜色中忽有一星火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划破长空的长啸!护卫着粮草的士兵们还未能反应过来,那火光坠落,直cha入粮草之间! 大漠干燥,这星火一旦落下,立刻以不可阻挡之事蔓延开来! “救粮草啊!”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紧接着,原本夜色中静谧的营帐,便乱了起来。 不远处,凉城,城楼之上。 贤王正于干热的夜风中伫立着,身旁甚至只跟着一名副将,两个小厮。贤王与副将眺望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灶火,静默不语。 等了没多久,便忽见窜天的高火灼灼燃起。 “这粮草,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副将嘀咕着。 贤王笑道是:“怕是被折腾坏了,干脆搬到里面来。本王猜,那粮草外还有重兵把守,却不知那几个孩子是怎么把火个点起来的。等下人过来的时候咱们可以好好问问。” “王爷您也真是的,这么要紧的事托付给几个孩子。”副将略皱眉。 “此子可信,有何不可托付的?”贤王倒是想得开。 副将其实计较的可不是这点小事,他本是在旁敲侧击,见贤王如此回话,干脆便敞亮地问道:“王爷,您可确信郡主打探来的消息一定是对的?”话一出口,副将觉得有些不妥,忙道是,“末将不是说郡主不可信,只是郡主毕竟还小,又毕竟是女子,她是如何知道那么多朝中重臣都未必能详知的消息的?” 贤王沉默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念新那孩子,似是得了一个好帮手。”又想了想,“也许,她是去给人做帮手了也说不定呢。” 副将有些摸不清头脑,谁?他所知晓的,同自家郡主走得近的,统共也就是那个小公主。虽是嘴皮子很利索,但那小公主肩不能扛地,比自家郡主还差上好几分呢。 贤王却不细细解释了,只道是:“明日收整凉城军,死守一日。如若这一日城下的家伙们还不死攻,那便是要撤退了。到那时候,也该咱们乘胜追击出去了。” 副将见贤王并无解释的意思,也只得道了声听令,跟着下了城门。 大军抢救了一夜的粮草,终究也没能抢出多少,反而折损了人进去。火烧漫天,终究在烧得一干二净之后匍匐熄灭。将营中人难得出得营帐,面如寒霜,望着被朝阳映出的满是灰烬的狼藉之地。 “大将军。”清点完抢出的粮草,有人来报。 大将军听完,只点了点头。 身后立刻有人破口大骂:“贤王那老儿,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群家伙!” “江湖中人,却不知贤王是什么时候与他们勾连的。”大将军皱了皱眉,“此局是本将失策了,本将本以为,贤王此人对敌虽骁勇,却未必会对本朝子民下毒手。如若本将不主动攻城,他便不会出此毒计的。”以往那点小小的挑衅这大将其实并未曾放在心上。此次一举烧毁了全部的粮草,才令他心痛。 “大将军,不若咱们再叫监军书信一封到朝中,再讨要一些粮草如何?”便有人提议。 “陛下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调兵出来攻打贤王,不过是个借口。大军没了粮草,恐怕才是他所希冀看到的。”那大将军捋了捋胡须,“你们啊,如此驽钝!” 身后众人相视一看,便立刻都双手抱拳,唱道:“还请大将军指教。” “贤王此举,恐怕是要逼咱们反了。”大将军拉长了声调,话语间却没有半分犹疑,仿若他刚刚吐出的那个字并不是“反”字,仿佛他也并非是被逼迫的,而是自己便想要反。 只是,他说是被逼的,那明面上讲,他就是被逼的。 第106章 二公主何渺云, 封号为清阳, 择黄道吉日下嫁探花郎。 明面上是一桩可喜可贺的喜事, 宴上诸人, 却都各怀心思。唯独淑妃笑意盈盈,不知是强打ji,ng神, 还是的确开怀。 清阳公主哭哭啼啼地上了花轿,两行清泪晕开了红妆。 踏出困锁她此生最好年华的深宫前, 淑妃终于没能忍住, 上前将独女给揽入了怀中, 任由晕开的胭脂染红身上的宫装。 “母妃,你不要我了。”清阳公主轻声啜泣着。 “傻儿呀, 母妃愚钝一世, 却也要为你ji,ng明一次。太后为你点地驸马郎家事好人家,你以后安心过你的好日子便是。”淑妃笑着,眼角却也微shi。 她后退开, 狠心将公主推了一把,正推送到喜娘手中。喜娘搀着公主, 躬身一礼, 将人送入轿中。 门帘落下, 母女分隔,却不知,自此之后,再无相见之日。 怀夏倚着门楣,静听着不远处的吹吹打打。 今上只丢了一句“一切照例”, 并未再多关照清阳的婚事,这一日仍旧在处理朝政,也没有出席探花郎家婚宴的意思。宫中一向是会看脸色的,因而除了那突兀的敲敲打打声外,各宫都是静着的。唯独太后还乐呵着,要嬷嬷去多给添妆,只是太后人也并未踏出过宫门。 怀夏便觉得那吹打出来的热闹格外地假。不多时,那假的热闹也飘散远去了。 一时间,宫中又恢复了静谧。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3节 怀夏这几日都无所事事。太后不知为何,在那日得知今上来看过怀夏后,沉思许久,倒也未明摆着禁足怀夏,只语重心长道是,她年纪也大了,尽量还是少在外乱晃,倒不提明明前些日子她自个儿还说过,怀夏一小丫头,总待在她身边闷得慌,可以出去转转了。是以怀夏就连采晨露的事都交给了别人去做。千曲偶尔会来找她玩乐,贤妃却必须要与她避嫌的。 今日千曲却来得额外地早。 三公主在人前还要扮作端庄,见过怀夏后却不管什么仪态了,兴冲冲赶过来,分享着喜悦:“今日是清阳姐姐大喜的日子,父皇就免了我们的课,还教大皇兄替他送嫁呢。” 怀夏点了点头,又是大皇子啊。 上一回怀夏同池崖少年们一同去偷看大军出阵,前来为大军送行的便是大皇子。怀夏想到那时候大皇子的战战兢兢,还有点想笑。 总归觉得大皇子还是需要面子的,怀夏忍住了。 千曲坐在高椅上,背靠着椅背,幸而没有教养嬷嬷盯着,而宫女也站得远远地,低垂着头。她个子还小,于是双脚悬空,随意地晃了晃:“姐姐,这些天有些无聊呢。”用的是只能被两个人听到的声音。 “那你就好好读书,那一书库的书你能全看完了吗?”怀夏随口道是。 “姐姐你也还没全看完呢,姐姐都做不到。”千曲不太乐意了。 “可姐姐现在不能过去呀?”怀夏道是。 千曲的眸子亮了亮:“那要不要我给姐姐拿书过来呀?姐姐不用怕被皇祖母看见,我悄悄带进来,再悄悄带出去……”她伸出一只小手,两根指头仿佛在学两只脚似的在空中晃了晃,往怀夏这边摆过来,又摆回去,像是个静悄悄的小贼的样子。不光是手,身体也跟着摆动着,身下的椅子也跟着晃了晃。 怀夏忙拉她一把,叮嘱着:“你小心一些,别摔倒了,坐稳当了。” 千曲这回不往后仰了,而是前倾着身子,趴在怀夏身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姐姐,你好会照顾人呀,不愧是做姐姐的呀。” “……”怀夏失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千曲眨了眨眼睛:“只是忽然有点羡慕以后会被姐姐照顾着的人了。” 被小妹这么一说,怀夏先是愣了愣,而后红了脸。怀夏连忙试着掩饰自己,但千曲却挨着她太近了,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看去。这么看着,她便窃笑着:“姐姐,你有要去照料一辈子的人了吗?” “你呀,今天怎么一直在胡说。”怀夏叹了声气,拿手背覆在自己面颊上。还是有些烫。 “清阳姐姐她,昨儿晚来找我哭了一场。”千曲思衬一番后,还是跟姐姐和盘托出,“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找我,大概在这深宫中,她也没有别的能找的人了吧。” “渺云?”怀夏有些惊奇。渺云向来不同她们姐妹两个亲密,临嫁前竟会找到千曲那儿去,也是奇怪了。不过仔细一想,千曲说得也是有理。宫中原本嘴疼爱渺云的三人,淑妃那处她肯定早就不知道磨过多少回了,太后她也来撒娇过,今上而今忙于别的事,都没怎么过问过她。这三人都不再顺着渺云了,那渺云也真再找不到人诉苦了。 “清阳姐姐说,她倒是羡慕那‘清平公主’远嫁路上离世了,这样可以永远做一个女孩儿,无牵无挂地入得地府轮回。”千曲敞开了话匣子,看那样子,她昨晚可把好些话憋在自己心里头,憋到现在,不吐不快了,“哼,当初是她哭着喊着不去的。” 未入轮回的怀夏哭笑不得:“好啦,你也别总为这事儿置气。都已经过去了。” “清阳姐姐说,她一想到自己要去照料一个未曾见过的男子,要同他的家人相处,而不能再轻易回到她母妃身边,就不高兴。”千曲鼓着嘴巴,想了想,不太乐意承认道是,“换作我,可能也不高兴吧。——不过,姐姐你呢?” “……她啊。”怀夏却想了想,道是,“她又不是我未曾谋面的生人,她的家人也很好相处。更何况,她也是会照顾我的。”怀夏这么说着,嘴角弯起。 千曲听得不甚明了,她明明问得是换作怀夏姐姐她会不会也不高兴,但为什么姐姐谈论起了一个‘他’来?难道……千曲的眼睛亮了亮,想起了怀夏讲的宫外的故事:“‘他’是个飞天遁地的大侠吗?是那天来到宫里见姐姐的人吗?他长什么样子呀?” 怀夏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大皇子这一回又代父送姐出嫁,仍旧是只有几个太监、侍卫护送着,这回是前去朝臣府邸。尽管是皇子之中年岁最大的,大皇子也还未到开府的年纪,居于深宫中,母亲又仅仅是宫女出身,无外家仰仗,是以,他几乎没有单独面见朝臣的经历。 心里头嘀咕着一回生,二回熟,自己可不能丢面子,大皇子这回虎着一张脸,半点喜气也没有,抬脚迈出的宫门,迈入的探花郎府上。 探花郎的老父对着大皇子也不冷不热,恭敬倒是给足了,让大皇子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堂中宾客不多,并没有寻常亲事的热闹劲儿,尤其在大皇子来了之后,场面似乎更冷了几分。 大皇子还未学会如何掩饰自己,见这冷清模样,便愈发不满。幸而倒也没有谁敢对皇家指摘,探花郎家仍旧是要请大皇子落座,而后按部就班地将这场喜事给经办下去。 事毕,在场也不知多少人舒了口气。 大皇子也着急离去,不愿在这处多待。众人无挽留之意,最后将礼数周全了,躬身目送着大皇子的背影。 与此同时,今上正闭目养神,脚下却仍跪着两臣子,一个要禀那日捉到的小太监被拷问后的口供,一个要禀凉城此时的战况。 今上先令人报上了那小太监口供。 “禀陛下,那小太监供出了一人,却是德妃宫中的宫女。只是等属下去捉时,那宫女已在御花园的井中投井了。” “……太刻意了。”今上甚至未曾张开眼睛,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点着椅子的扶手,一下,一下,敲出笃笃的声响,这几日他的神思愈发清明,性情却并未有好转,反而更为y沉了几分,“一次又一次地指向德妃,刻意到朕甚至要怀疑是皇贵妃所为了。——你那边又有什么消息?”今上问起了另一人。 “禀陛下,监军发来战报。” “念罢。”今上道是。 那人也只能将战报展开了,上头写着此战共折损兵力若干,只是凉城易守难攻,姑且还未能将城门破开,需得一定时日。如若何念新在的话,倒能大致估算出,这监军报的折损兵力,恰好约是行军沿途消失的那些了。 今上哼了一声:“朕调兵遣将,不过是寻个借口,将他不怀好意地北上带至梁京的大军给送走,以免威胁梁京安危。这一点,朕同他具是心知肚明,那老狐狸,会如此心甘情愿,果真同贤王打起来?派探子去再探!这回多派几个过去,免得再有那等有去无回的废物!” 话讲到这儿,龙椅上的男人咬牙切齿了起来。 忽然地,他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睁开了双眸,抬头,入眼的却只是自己登基前便开始打造的这间密室,头顶是最忠于自己的暗卫隐匿,眼前也是只听令自己的密探,周身的烛光通明,外面的大门紧锁。他一向在最不安的时候会躲在这儿的,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会在这里涌起一股莫大危机。 第107章 大皇子送嫁, 未能受到他想象中的礼上宾的尊崇。但回到宫中之后, 却并不妨碍他大肆吹嘘。 千曲听得有些腻味, 隔着屏风, 她却也不怕自己满脸的不耐烦被前头的哥哥看去,兀自翻了个白眼, 被身后的宫女轻拽衣袖,劝阻了。 千曲吐了吐舌头。 她本就不是沉稳的性子, 在姐妹中是最活泼的那个, 纵然在姐姐离去了之后, 努力着想做个大人,学了姐姐的做派, 但也是流于表面。怀夏这一回来, 她就又放肆了起来。 二皇子也不耐烦听,连应声都不愿意,埋头看自己的书。大皇子竟一个人滔滔不绝, 连个应声拍马的都没有,也一直讲到了先生来。 许也是大皇子习惯了, 本来他出身不佳, 更不被看好, 也就没有谁将自家子弟送来跟他作伴,让他感受一把前呼后拥是什么滋味。 很快,此地只余了读书之声。 两个皇子年纪渐长,便渐渐安排上了习武的课程。千曲是不跟着去的,只自己到书房里去玩一会儿, 想着找偷偷带去给姐姐读的书。千曲并没有怀夏那等耐性,她在书房中闲庭信步,目之所及,也不过是一晃而过,单看究竟哪本能抓她的眼,她才会多停留片刻,翻动两页。 不大的书库,被千曲转了三圈。 总算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千曲见到了一本还算不错的游记,文辞华美,千曲读起来格外地吃力,便不耐烦地翻了几页,只看cha画。心想,文字里头讲了些什么,不如交给姐姐来看。 她这么想着,将这本书拿在手中,正想离开,却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千曲的宫女被千曲打发走了,让宫女先回去拿点点心,好让她待会儿一起带到太后那边去的。是以,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千曲本还以为是宫女取了点心回来了,正要迎上去,仔细一听,忽却觉察出了不对。这脚步声有一轻一重两种,却都不似她的贴身宫女。是两个男人。 千曲立刻绕到了另一边去,拿书架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来者是两位皇子。 大皇子哈哈笑道是:“今日师傅可是好好夸过我了呢!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是不行,不过你若是求求皇兄我,那我定会把此中诀窍交给你的。” 另一人只轻哼了一声。千曲便听出了那是二皇子。 千曲见是自己两位皇兄,便斟酌着自己要不要现在出去。她刚迈一只脚出去,听着大皇兄的滔滔不绝,千曲却又觉得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若是站出来,也得被大皇兄给拽住。那她倒不如躲在这角落里,好歹离得远一些,声音不那么响。 “我好心要教你,你倒不理会我。你就是这么尊敬兄长的啊?”大皇子嚷嚷着。 许是终究不耐烦了,二皇子道是:“尊敬兄长,也得兄长值得我尊敬才行。你我二人,自幼不睦,大可不必惺惺作态,在这只余你我二人的地方还假作兄友弟恭。” 千曲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意外,这兄弟二人私下里竟是这般相处的吗?她原先只见多了这二人在先生面前各执一词,为自己据理力争,但二皇子言语里总还是需要敬兄长三分的,也不知今日是不是终于被大皇子烦透了。 大皇子亦是震惊道:“你!” “哼。”二皇子又是哼道,这回是清晰可闻。 千曲只觉得,自己的后一种猜测恐怕是真的了,二皇兄今日是被大皇兄念得,终于是烦了,这才翻脸,不然大皇兄不必如此震惊。千曲便觉得好笑,盘算着将这意外得知的事当做是个玩笑,待会儿去请自家姐姐,就着点心听笑话,这才快活。 大皇子似是半晌找回了言语,慌忙道是:“你这是何意,兄长我何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竟说我是惺惺作态!” 他这般质问着。 千曲也竖起了耳朵,打算将这个笑话听完整了,好如样学舌给姐姐听。熟料二皇子却并未立即回答。千曲屏住呼吸,霎时间,小书房中就连翻书的沙沙声都沉寂了下去。 在这沉寂中,便有一声长叹绵延起:“天家无兄弟,皇兄,你站在这儿,便已然是一件天大的对不起我的事了。” 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响。 千曲挺直了身板,她本能地觉察到了一股危险,自小便被护佑在深宫中的少女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汗毛倒立,仿佛是这一刹那一旦她挪动半步,便会丢了性命似的。千曲将后背贴在了墙上,将自己藏在了书柜间的夹缝,莫名涌来的求生欲念使得她五感清晰了许多。 因而,她再度捕捉到了那声叹息,又仿佛那叹息从未间断过,是来自阿鼻地狱的长叹一般:“见血封喉,淑妃不愿让清阳成为棋局上的棋子,殊不知外祖父还是将这棋子摆布了,用了清阳出嫁的机会,趁着宫中一通乱忙,将这个夹送了进来。呵,这可真是个好东西,能让皇兄你走得快一点,少受点苦。” 千曲不寒而栗,却又立刻制止住了自己。见血封喉!她在怀夏回宫后给她讲的江湖故事中听过这四个字,未曾想这等东西,竟会出现在宫中! 她死死咬着下唇,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功夫,那索命的恶鬼便会飘至她的眼前。 幸而恶鬼似乎并没有察觉书房的角落里还有人藏在那儿,只是带着他的那一声长叹,翩然离去。 倏尔,书房的门被推开,夏时的光斑驳铺洒下来,千曲却并未感到一丝温度。倏尔,那门又被关上。 门外的二皇子神态自若,翩然离去。门内千曲又藏了一阵,才终于喘着粗气,一只手撑在书柜上,迈出步子,轻轻地将自己从藏身之地抽离。她略看了一眼,正看到大皇兄瘫软在地上,张大双眸,向千曲这个方向歪着脑袋。 千曲浑身发颤,用最后的气力强撑着一步步拖着步子到了门口,拉开书房的门。 门外竟没有当值的太监宫女,不知被什么时候调开的。 千曲终于没能忍住,跑了起来,大步地跑进有宫人们穿行的殿宇,不顾宫人们的侧目,跑向有怀夏的地方去。 姐姐! 千曲是带着哭腔闯进太后宫中的。 宫人们倒也不敢鲁莽地拦下三公主,见三公主哭得花了脸,也赶紧小意哄着,送她去了太后身边。只是没曾想千曲并不是来见太后的,而只想找梅姑娘。 太后被闹得出来瞧了一眼,听千曲要找梅姑娘,便笑道是:“哀家也老了,管不得你们这些小丫头有什么不能跟哀家说的秘密了。” 千曲这一路狂奔,渐次也找回了些许理智,至少还知晓掩饰几分自己的恐惧神情,还记得不能把怀夏的名字给喊出来。她夺了嬷嬷递送来的帕子,擦了两把眼泪,先是给太后恭敬行礼,而后才奔去找怀夏。 怀夏却是比别人更懂得千曲的,一见千曲的模样,怀夏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千曲这并不是和谁闹了脾气,而是在害怕,浑身都在发颤。可能才刚还尽力掩饰过了,但当怀夏出现在千曲的视野里的时候,千曲便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扑到了怀夏的怀里,颤抖着。 怀夏漫不经心将身边宫女和追着千曲来的嬷嬷都指使着去做事了,这才问千曲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千曲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失了声。 怀夏赶紧给她送上盏茶。 千曲牛饮而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找回了声音,哑着嗓子道是:“二皇兄……杀了……大皇兄……” 怀夏张大了嘴巴,难得也是失态了,什么?! 千曲一句话说出口后,又是急哭了。一边抽泣,她一边语无伦次,尽挑着她觉得要紧的,讲得零零碎碎:“我,书房……他们进来,二皇兄突然……出书房后,没人。”她又喘了两口,“见血封喉……趁着清阳姐姐出嫁,混进来……” 千曲已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也难为怀夏听得仔细,竟能串将起来,将事由还原个七七八八。 二皇子弑兄! 怀夏拧眉,自是知晓事态的严重,不敢耽搁片刻功夫:“外面的人都不在,恐怕是提前安排好的。只是二皇弟做了这等事,岂不是要断了自己的前路吗,除非他打算……” 怀夏一颤:“三皇弟也危险了!父皇也!” 二皇子乃是皇贵妃之子,皇贵妃外家乃是不久前企图弑君,却被自己破坏了y谋的太宰。二皇子做出此举,恐怕是要将父皇和其余能同他一争皇位的兄弟快刀斩乱麻地除净,径直被太宰等人拱送上皇位了! 怀夏立刻站起身来。 千曲把想说的都说完了,打了个嗝,自己拍着自己胸脯顺气,另一只手却死死拽着怀夏,不敢松开:“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曲,这件事只能由你出面,去找皇祖母,求她调动内宫护卫,事不宜迟!” 后宫后位空悬多年,皇贵妃虽执掌凤印,却终究被太后压上一头。现而今,后宫之中,离她二人近,又有能力挽此狂澜的,也便只有太后了! 第108章 千曲虽是哭着的, 但也许是因为有了主心骨, 也把想说的都说尽了, 很快便冷静了不少, 把怀夏讲给她的道理听了进去,又开始着急。她跟着怀夏也起身, 心知姐姐的判断是对的,而今的局面, 需得自己站出来去说服皇祖母才行。 怀夏姑且不行, 除非怀夏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但一旦她明说了自己诈死, 恐怕等此次危局过后也落不得好。 千曲不想让姐姐去冒险。她已经让姐姐替过自己一次了,当初渺云哭着不去和亲, 头一个被提出来代渺云远嫁的, 不是怀夏,是她。 千曲提着裙摆,便小跑着又去找了太后。 太后正奇怪这丫头怎么又跑了回来, 还未等她开口问,便见千曲半点仪态也不顾地跑到了她身前, 双膝下跪, 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再抬起头来, 又是泪眼婆娑。 “你这是怎么了?快把三公主扶起来。”太后嘱咐着身边的嬷嬷。 千曲道是:“皇祖母,孙儿不孝,撞见那种事情,一时失了理智,未能立刻来回禀皇祖母。皇祖母, 您快救救父皇和三皇弟呀!” 尽管其实千曲一下子便扑去找“梅姑娘”而非是太后或者今上一事还是圆不过去,但千曲首先将救三皇子和今上给搬了出来,太后便无暇去想别的了,先赶紧让千曲把事情说清楚。比之在怀夏那里,现下的千曲其实已然平静了许多,能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给讲明白了。她一边抽搭着,一边只讲:“孙儿今日在书库里看书,正撞见大皇兄和二皇兄进来,孰料二人起得了争执,二皇兄竟然将大皇兄给杀了!幸而孙儿没来得及去给两位皇兄请安,被书架挡在了后面,这才逃过一命。可二皇兄他作下这种滔天大孽之后,竟不慌不忙地拿着凶器便走了!孙儿担心,他……” 千曲一口气道是,说道最后,又哭了起来。虽说是嚎啕两声,想着装模作样,但她刚干嚎了一嗓子,便又觉得可怕,竟真的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泪往下滚落了。 “什么!”太后震惊,“这怎么可能?” “皇祖母!您先将内宫护卫调动起来吧!”千曲拽着太后的衣角。 怀夏垂手立在外头。千曲这话一出,还在太后宫中服侍的宫人都个个瞠目结舌,有那胆小的也跟着千曲啜泣着。怀夏却只在心底里松了口气,因为时间紧张,她给千曲的叮嘱并不多,只叫她讲要紧的,先让太后紧张起来才好。幸而千曲做的不错。 太后也是果断的人,心知如若千曲没有撒谎,那她必须得赶紧动作了,否则定要来不及了。如若千曲是危言耸听了,那过后再处理也不迟。更何况,在这种事上千曲没必要去编造谎话。 太后立时道是:“三皇子现在何处?”倒不是在问千曲,而是安排人手去了。等安排完了之后,太后才匆匆安抚了千曲几句:“你且宽心在哀家这儿呆着,哀家这儿是顶顶安全的。”言毕,也不及待千曲回应,也便匆匆离去。 离开前,太后往怀夏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有所思。 怀夏垂下头去,没有跟祖母对视。 偌大宫中,不多时便只剩下了千曲和怀夏两个。千曲这才擦擦眼泪,惴惴不安问怀夏道是:“姐姐,我做的对么?” 怀夏温声道是:“千曲做的很好,先去姐姐的暖阁休息一下吧。” 说着,怀夏牵着千曲,往自己的住所踱去。 尽管太后向来喜清净,但这处宫殿中,一向也有诸多宫人来来往往。这回却是难得地空阔了起来,但怀夏却是心知肚明,此时恐怕宫门处正有人看守着,不许她姐妹两出门,直到事情解决了为止。 怀夏将千曲哄睡了。历经这等大事,千曲哭着跑着,早便筋疲力尽。而今将事情交托了出去,她满身的疲惫便再也掩盖不住。只是千曲也根本睡不安稳,闭上眼睛便是大皇子横尸的可怖模样,她只能拽着怀夏的手,睡上一小会儿,便会被惊醒一次。得见到怀夏还守在她的身边,才能再次安心入睡。 怀夏只好坐在床头上,一只手将千曲揽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相顾无言。 趁着哄千曲小憩的功夫,怀夏神色凝重,给自己作着盘算。二皇子的突然发难全然在她的预想之外,她原先以为太宰买通宫人下药已经是胆大包天。更何况,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由二皇子亲自来做才是。自己这个皇弟不该愚钝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清楚的,自己今天只要动了手,那么哪怕他顺利地铲除了其余皇子,甚至连父皇的命都要了去,也堵不住满宫悠悠众口,那个位子也坐不安稳。 除非是,这件事并非出自太宰授意,至少与太宰原本的计策有了偏差。但若是如此,二皇弟莫非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去做下这等罪孽吗? 怀夏着实想不明白。 千曲也想不通为什么忽然会发生这种事,她又从噩梦中惊醒,这回不想再睡了,把自己挨得离怀夏更紧了一些,轻轻叫她:“姐姐,很快就会没事的是吧。” “嗯,很快就没事了。”怀夏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千曲散开的发。 “姐姐,我是不是又拖累你了。我这么不管不顾地来找你,等皇祖母回味过来,是不是会怀疑你啊。”千曲却担忧起了怀夏。 怀夏并未回答。恐怕太后已然开始怀疑了。 她想了想,捏住了怀中的一物。 自打怀夏安排着要再回宫,何念新的那帮师兄师姐们便格外上心,非但会帮怀夏的忙做这做那,还总想着给怀夏塞东西。只是怀夏毕竟是昏厥着入的宫,里外衣裳都被换了个遍,真要是夹带些什么瓶瓶罐罐的,反而徒惹怀疑。 便有一师姐灵机一动,有了注意。 怀夏这般想着,便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并不是什么好玉,也不通透,还是碎过的,用银给镶了起来。这等镯子,宫里的主子瞧不上眼,配怀夏这么个民间女子的身份倒也合适,是以没被查验过。不曾想,那镶银处却有ji,ng妙机关,正可以将这镯子打开,里头是怀夏易容用的药。 而怀夏头顶那同样不起眼的簪子,里面也有着夹带,是一发烟火。 怀夏定下的再入宫的计策也非是十拿九稳,自然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事有不妥,她得能有法子告知池崖少年们来救。只是太后果真如她所料地将她接了进来,因而这烟火并没能用上。 而现在…… 怀夏知道自己的斤两,事已至此,怀夏将那簪子取下来,拧开,将里面的烟火托在了手心。 “姐姐?”千曲不知道怀夏拿的是什么,凑了过来。 “事逢宫变,宫中其余宫人恐怕也惊怕得很,而今这么安静,他们都是躲藏起来了吧。”怀夏道是,“趁此机会,我去寻个角落,将烟火放了,应该不会被觉察。你先好生在这儿待着,姐姐等会儿回来。” “姐姐,是上次那人?”千曲问道。 怀夏点了点头。 皇宫之中,正一片混乱。 二皇子能将书房中宫人调遣开,也不过是拖了一时半晌时间。大皇子横尸书库一事,很快便被人发现。那小太监发出凄厉尖叫,引来众人。 有那还站得住的,立刻去上禀去了。 而便是此时,太后也从内宫中发来口谕,着内宫侍卫们仔细找着几位皇子此时身在何处。如若发现二皇子,要先软禁起来。同时,太后也着人去通禀了今上。 有那机敏的后妃嗅到了不对,胆小的将自己宫门紧闭,胆大的便派人出去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却是分拨了人手出去,将宫妃们看住。 贤妃端坐在玉鸢宫中,身畔的迎露正垂着手,主仆二人似乎对外头的混乱充耳不闻。言恩倒是不知道在着急什么,挤眉弄眼地,想要贤妃瞧他一眼。 贤妃叹了口气:“言恩,堂堂一宫管事,你就不能沉稳下来吗。” “娘娘,奴才是觉得,外头,难不成是……”言恩指了指外面的动静,又想着迎露在这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也就没明说。他现下觉得自己看顾大的公主殿下愈发能折腾了,外面这乱糟糟的模样,指不定又是公主的手笔呢。 “你好生站到一边去,别让人瞧见了,把事情怀疑到咱们玉鸢宫头上来。”贤妃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攥紧了拳头,心道是,怀夏呀怀夏,可千万别是你。 淑妃却淡然得很,充耳不闻外头的嘈杂。身边的管事请示道:“娘娘,要不要奴才找人去打听打听?” “不必。”淑妃断然道是。管外头在闹些什么呢,反正她的清阳现在正呆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安安稳稳。 德妃抱着肚子,面对着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柔柔笑着:“太后的好意,臣妾自是心领了。臣妾这便闭上宫门,安心养胎。” 而皇贵妃,却是摔了茶盏:“二皇子呢,早便叫他今日下学早些回来,他人去了哪里!” 殿中宫人跪了一地,无人敢应。 第109章 在这混乱之中, 烟火窜天而起。 怀夏将那巴掌大的东西点燃了之后便赶紧退了回去, 也不抬头看上一眼烟火的模样。她将门给阖上, 退回到千曲身边, 又好生坐了下来,心道是, 尽人事听天命,她自觉能做的, 都已经做到了。 只是不知外头怎么样了。 怀夏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 而何念新此时正在梁京城中。 飞鸽发来的最新军情, 凉城的朝廷军已然开拔, 折返回来,其野心昭昭。而大漠之外的蛮子又蠢蠢欲动, 派小股骑兵前来s_ao扰。贤王怒极反笑, 朝廷军和蛮子的勾结昭然若揭了。只是来s_ao扰的蛮军着实太少,凉城军都不及出动,那几个池崖少年没事做, 跳下城头,都能将人给打了回去。 何念新心道是, 这都第二回了, 与虎谋皮, 也真以为那蠢虎能任凭差遣?头一次是龙椅上那个想引蛮兵来打自己父王,结果差点丢了大好河山。这回又是叛军想利用蛮子来牵制父王。 只是自己那闲棋落在那处,可巧便起了作用。而贤王那也颇为从容,派亲兵去往澜城陈将军处求援,延请陈将军先分兵过来, 护持住凉城这边,而他则带兵,远远缀在叛军身后。 那叛军也并非是全然信服了蛮子,总要防上一手,留了探子在身后,随时探看凉城军情。是以,凉城军一出城,却并非是转进大漠,而是随到了叛军身后,那探子便赶忙去报。 贤王的副将请示过:“是否要除了那几个暗探?” “不必,放他们过去。”贤王道是,“此行不必隐匿行迹,谁要看谁便看去吧,该着急的不是咱们。” 贤王这般吩咐,嘴角还擒着笑,云淡风轻。 那探子快马加鞭,前去上禀军情。大将军果真比贤王更要急上几分,闻言紧皱眉头,哼道是:“外族人,果真是些废物。” 身侧副将着急问道:“大将军,前面是九王爷的属地,原本咱们想着蛮军能拖住贤王一时,好教咱们能将九王爷打下来的。现下前有狼后有虎,可怎么办才好?” “传令下去,急行军,将九王爷封地绕将过去。点ji,ng兵,尽可能快赶至梁京,其余大军,如若贤王追上来,便留下断后。”大将军哼了一声,道是。 “这,可若不攻下九王爷,倘若九王爷和贤王汇合了,咱们行军怎能安稳。更要紧的是,咱们粮草也支撑不了几日了,原本想着将城攻下来之后充作补给,这……”副将赶紧进言道是。 “你说的这些,当本将不懂?”大将军睥睨道是。 副将连称不敢。 “而今如若还在此地耽误时间,那便毫无希望了。倘若遣ji,ng兵赶至梁京城,一鼓作气,反而还能成事。”大将军耐下性子道是,“至于九王爷,你大可不必管他。此人一向与他那尊贵的兄长不合,未必肯救驾。” 大将军算盘敲得叮当响,其手中握着的最大的底牌,无非便是梁京城防而今已换上了他的人。却不知,贤王飞鸽一书,寄送给了正在梁京的何念新。 何念新嘀咕着:“好歹我也是池崖门出来的大侠,师从赫赫有名的独孤愚,怎么总做些翻墙的勾当。”以往是她自己想出的注意,限于她人小,能做的也有限,只能凭几身行此下策,这下可好了,自家父王亲自给安排上了暗杀的勾当。 不过她也只是埋怨两句,心知贤王的判断是对的。梁京城守将是叛军的人,这可是个大麻烦,倒不如将人处置了了事。 不但如此,接管的人也要选好了。贤王给列了个名单,具都是以往老贤王的部下,年纪不小了,战场上负了伤,而今留在梁京领了闲职荣养着。于是何念新还挺忙活,得去确认那些老将是否还值得相信,能相信的话再去商谈。头一个听得有人叛乱的老将,一条胳膊都没了,还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马上进宫请今上派人平乱。 “别别别呀!圣上那儿要事还有足够的兵,至于让我父王出此下策嘛。”何念新赶忙道是,心里头还挺庆幸,怀夏当初给自己父王正名一事果真管用,现如今这些老将,嘴上不说,心底里的大石头都落了下来,相信着贤王的清白的同时,对龙椅上的那位起了几分疑虑。 是以,那老将又坐了下来,疑道是:“郡主,不得朝廷指派,这事末将怎么能接过手来?哪怕您真的斩了守将,按律也当由副将在圣上指派新的守将前代行其责。”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何念新道是,“这时间我得掐算好了,得在叛军将至,但还未能里应外合大开城门的时候。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去做,我爷爷而今留在梁京的老将还有些的,届时得托付各位,哪怕威逼利诱,也得让那帮家伙给安生下来,不要乱往城门那处发号施令。” 那老将便明悟了:“若只是以蛮力胁迫,控制一时,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能顶上用处的。” 何念新郑重行一大礼:“此事便有劳各位了。” “郡主快快请起!”那老将赶紧用独臂将人给扶了起来,却目露欣慰的神色。念起了当年的老贤王,虽贵为皇亲国戚,却不仅是装模作样地“礼贤下士”,而是真能同他们这些当兵的打成一片,同吃同睡,一同大口喝酒的。眼前的小郡主,倒颇有几分老贤王的架势。 何念新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正待告辞。 老将自要出来送,何念新也不多推辞,闲聊着有关她爷爷的旧话,老将至少将何念新送至了巷口。正待这时,何念新一抬头,忽见皇宫那处,飞起了一根烟火。 那正是他们池崖门特质的烟火,极为安静却又极为迅速地飞上了半空。许是因为天还亮着,白日里的烟火并不甚明晰,如若是何念新一个不注意,便就有可能错过了去。也幸好她没有错过,何念新立刻沉下了脸色,她是知道的,此时此刻,在深宫中,能释放这烟火讯号的,只有一人。 她的怀夏。 那老将自然也是瞧见了,瞪圆了眼道是:“这是?莫不成宫中有什么内鬼在跟外面潜伏的贼子发讯号?” 何念新一挥手道是:“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您大可不必担忧,我这就去看看。” “去看看?”老将颇有些莫名,明明才刚郡主还道是她而今不能在梁京明示自己的身份,还得假作平民用以掩饰,这可如何进得宫? 何念新倒不多说,只告辞过后,择一处僻静处,又作了番易容改面。 她学的日子也不长,不比怀夏高明到哪里去,顶多能给自己换张脸,改换身形倒还没有学会,如若教亲近的人来看,恐怕还是能将她给认出来。不过何念新赌的是宫里这些多少年没见过自己的“亲戚”们认不出自己,她迅疾又小心地易容完毕之后,再走出来,就与躲进去时判若两人了。 何念新赶紧往皇宫那边赶去。 她清楚怀夏这人,不到事情棘手到了一定的份儿上,怀夏是宁可自己去解决,不会来找她的。现在这烟火放了出来,那便证明,怀夏碰到了什么事,她自己解决不掉,但怀夏觉得,何念新能帮上她的忙。 此时宫中正一片混乱,宫门外的守卫仍旧站得笔直,却禁不住目露焦虑。何念新靠近这处,换作以往,恐怕便将会被大声呵斥,让闲杂人等赶紧离开了。这一回,那些侍卫却是怔了片刻,才将手中□□枪尖指向何念新。 何念新道是:“宫里是不是出了事了啊?”她拉长了腔调,看似蠢钝地大声问道,脚尖却是后撤,随时准备着跑掉。 这宫门处素日里除了上朝退朝外,便极为清净,几日里也不一定有一个递牌子请进宫探望的。今日那事闹出来之后,很快便传到了前头,原本还有几个滞留在宫中商议朝政的大臣便也一并被看管着了,是以而今这宫门处,除却侍卫外,竟只剩下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何念新。 何念新抻着脖子,看似在往宫里望,实际上却在眼观六路,生怕哪里冒出来的弓箭手把她给s,he成马蜂窝。结果她都这么折腾了,这宫里竟然还没能鱼贯而出一队侍卫来擒捉她。 守宫门的侍卫牙关紧闭,倒也不跟何念新废话。 何念新心里便有了底,这恐怕是真出事了,而今那大队的侍卫们竟也不够用了。按理说此时应该调动梁京城的护卫,只是而今这梁京城护卫可不是龙椅上那位放心的人在掌控。何念新不禁觉得好笑起来,皇帝老儿生性多疑,却落到而今田地,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可惜的是自家妹妹还陷在里头,何念新觉得自己不能再拖沓下去了,便又往前站了几步。以她而今平民打扮,站在离宫门这么近的位置,按理来说被斩杀了都算她自寻死路了,那两个持枪的侍卫却仍是喝止她,没叫人出来。 何念新这下放心了,守宫门的在替班的来之前是绝对不许擅离职守的,哪怕是来赶走一个擅闯宫门的百姓都不行,怕的就是中调虎离山之计。这二人是不敢想的,何念新竟真如此胆大,只身孤影便要硬闯。 何念新哈哈大笑两声,很想自夸一番前几日自己的丰功伟绩,一串的侍卫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呢,更何况只有两个。她也不多说什么了,一个纵身跃起,从那两个侍卫之间飞过,甚至还脚踩了下一直举冲向她的枪尖,教那持枪的侍卫好一个踉跄。何念新不给身后半个眼神,循着好歹走过几回的宫门,便往记忆里太后那处奔去。 这一路路遇了不少侍卫,行迹匆匆,三五人成一队,却显然并非是在巡逻。见有这莫名的外人侵入,有那胆大的便要来追,胆小的却见有人缀在何念新后面了,便仍旧去做自己被安排的事务。 而外宫这些侍卫也不能擅闯内宫,何念新跑得飞快,明确地往后宫那边跑,那些侍卫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自己不敢逾矩。 到了后宫,何念新自觉其实还安全了些。后宫人多杂乱,持刀持剑的侍卫可便不敢再蛮闯了,以免冲撞着什么贵人。 何念新暗自松了口气,却也还机警着。说真的,这么光明正大地往里蛮闯,她也是头一回做。如果不是放心不下怀夏而今的处境,何念新至少也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这一路她倒是看仔细了,不管是哪个宫门外都有人看着,倒怪不得那么多侍卫竟也不够用了,连宫门那处都几近无人把守。见人闯来,那些看守也少有敢妄动的。 何念新蹲在一个墙头上。 为防止自己遭了暗算,她墙左右两侧都在瞧着。这墙她也喊不上是哪个宫的,也不知宫里住着谁,反正不是跟她有交情的人。墙下几个侍卫正围着她,看样子这几个都不会轻功,没能追到墙上。 何念新往下望,问道是:“你们宫里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竟有人听出了:“你是那日御膳房的小贼!”一个“贼”字,念得甚是咬牙切齿。 何念新一瞧,乐了。这侍卫一边握着枪,一边双股打颤。何念新可不觉得是自己那日的英姿将人给煞到了,当然是那日放自己跑了,害得这群侍卫挨了板子。而今可能是伤养了一半,宫里又急着用人,便把人给喊了过来。这人站了好一会儿了,站着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又追了何念新出来,便有些撑不住了。 “我那日给的忠告,没帮上你们吗?咱们圣上最关切的那件事应该是解决了吧。”何念新还挺关切地问道。 那侍卫没有应声。 何念新又看了他们一眼:“你叫我贼子做什么,上次的事情还没证明吗,我是个好人。”她一边说一边心里想,虽然这个好人未必站你们那皇帝罢了。 另有人道是:“你同这乱闯宫闱的贼子说些什么?” “说不准,我这次还能帮上忙呢。”何念新笑道是,“只要有人跟我说一声,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处处都戒备了起来,难不成是上回下毒的人一次不中,又行险招,这次直接找人行刺,而这些宫妃们,人人都有可能是内应?” 她胡言乱语,却也是在试探。 那侍卫中,有还年轻的,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便从神色中透露出了什么,教何念新看了去。这些人里几乎都并不知道今上中毒的事,也少知道今日这闹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听上面调令,要看住某宫宫门罢了。有那地位高一些的,得到的口谕是要寻二皇子,并将二皇子拿下,软禁起来。 至于二皇子究竟犯了什么事,而今还未有人知晓。 何念新看得有些失望,墙下这些不但功夫差劲,恐怕也都只是些杂兵,知道的还没自己多呢。她耸了耸肩:“你们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就是,放心吧我真的是个好人,我就是进来找个人。” “这深宫之中,哪里有你能找的人!”又有侍卫呵斥她。 何念新听得有些烦,回都懒得回了。 她跳到了另一边的墙上,从一处宫中上空飞过,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惊呼声中,赶紧往她要去的地方去。这宫里高手虽少,皇帝身边的那几个暗卫却也挺难缠的,何念新一人如若只是要甩开他们那还好,但如果缠斗上了,何念新也自觉难以敌对。 她跃得高,也尽量挑近路走,只图快些到太后宫里去,跃过了几处宫宇,也跃过了几处无人的角落。 忽地,她停住了脚步。 她这般乱窜,那些不懂轻功的侍卫是追不上的,另有撞见的侍卫也只能尽量再后面追,到现在,她倒还算幸运,没遇到个功夫好的。是以,何念新这回站在一处宫殿顶上,向下俯视,入眼的只有无人清扫的破旧院落。 何念新落脚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是以,她脚点在琉璃瓦上时,便踩出了清脆声响。还未等她双脚再离开,忽地敏锐地听到了,底下这宫中,有人。 她又看了看那院落的模样,哪里像是该有人的地方?何念新自觉其中有古怪,便果断跳入了院中。 怀夏向自己求援,未必是只为了求她自己的安稳。如若怀夏是如此贪于自保的人,那么打一开始,她就根本不会选择再入宫了。 何念新这么想着,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第110章 扑面而来是血腥的味道。 饶是何念新自小便常历沙场, 却仍旧是皱起了眉头。这并非是她嗅到的最刺鼻浓烈的血腥味, 但这种味道,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门被猛烈推开时卷起了灰尘, 飞扬着,差一点迷了何念新的眼睛, 何念新是眯起眼睛看的,看到了屋内的模样。 倒在地上的是两个半大的男孩, 大的那个看上去应该比何念新还要小几岁, 已经没了气息。何念新立时便判断出了这两个人的身份, 是皇子? 何念新是与大皇子有一面之缘的,而这两个看起来比大皇子也要小。何念新讶异:“二皇子、三皇子?” 她在尘埃落定之后进了房内, 那两个半大的孩子都纠缠着躺在地上, 还活着的那个被死了的那个压住,一看那身板也不像是练家子的模样,对何念新造不成什么威胁, 是以何念新没有怕,踱步靠了过去。 她这才能从容分辨这两个人现在的模样。 被压在下面的三皇子, 双目睁圆, 神色中具是惊恐, 怀中却死死揽着一卷书卷,见何念新探过脑袋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像是失去了声音似的。 何念新站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想了想, 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三皇子颤颤巍巍,却并不回答何念新的问题。 何念新觉得,他像一只兔子似的,胆小的要命,却虚张声势地蹬着腿。她不怎么想回答三皇子的问题,只是耸耸肩,打量了一下周围:“这地方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了,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现在外面乱着呢,几乎所有宫殿都被把守住了,正在搜寻的,估计就是你们两个的下落。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定会有人来救你的。” 何念新自然不会觉得是三皇子设局杀了二皇子的,她自认看人的眼光还不错,三皇子的神色明显是吓坏了,想必这里的残局应该是一场反杀。何念新仔细听辨了一下,确认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串尾巴好像还没摸过来后,她一时心软:“你要是害怕的话,就等一会儿,我给你把人引过来。” 何念新叹了口气,心道是宫里真是住了一群废物,这种人要是收编到凉城军中,她能立刻把人给踢出去。她其实有点不情不愿,毕竟如若她去主动将人引来的话,那些胆小怕事的东西,肯定会想法子把二皇子的死往她头上去联想的。不过若是引着别人发现了这里,让他们有事可忙,暂且抽不出更多人手来追自己,那自己去找怀夏也会更顺利一些。 盘算了一下,何念新还是决定把人给带过来算了,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她转头又要走,冲着门里摆了摆手:“你再抱着你二哥的尸体趴一会儿吧,我尽量快点回来。” “女侠!”身后却传来那兔子小心翼翼地声音。 何念新一个踉跄,算起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父王也是过继到宗室的,论起来这两个小的都得喊自己一声堂姐,这声女侠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她侧过半张脸过去,却见三皇子竟然镇定了不少,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那书卷不放,另一只手却试着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死尸。只可惜他仍旧手脚酸软,没有推动。 他生怕何念新跑了似的,赶紧倒豆子一样道是:“这位女侠,虽不知你是何门何派,又为何来援我,但……你若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便告诉你。我自幼酷爱这些话本传奇,奈何母妃管教甚严,素日里得来这些闲书不易,也需想方设法甩开服侍的人到处藏好。谁曾想这教我这二哥钻了空子,尾随过来要杀我。我一时情急,失手夺了刀,就……” “瞧你手无缚ji之力的样子,也能杀人,那恐怕就是你那二哥刀上有毒,你小心着点不要碰到。”何念新好心提点了一句之后,不再多待。 她又跳上了房顶,眺望着远处,侍卫们还同她相隔两道宫墙,绕着弯弯绕绕的回廊,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也不知是不是有她去处的确切方向。何念新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大声喝道:“喂!你们这群没用的侍卫,之前是不是在找你们的皇子啊!他们在这儿呢!” 何念新指了指自己身下的破败宫殿。 没头的苍蝇们瞬间都往声音来处看去,便就看到了站在宫殿顶上,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的那个家伙。 “这小贼!”有侍卫咬牙切齿。 何念新却得意笑着:“我就说了,我是好人,我是不是又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啊?别追我了,赶紧管管你们的皇子吧!” 她倒还惦记着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事。 何念新一边喊,一边四下张望,确认着侍卫们都在向这边靠拢,甚至有些还很急切,但意外的是,上回那些还有些功夫的居然都没有来,虽是摸不着头脑,但这毕竟也方便了她接下来的行动。何念新等到了跑得最快的侍卫们终于到了门口要开宫门,这才从容离去,做好事不留姓名。 宫殿中的三皇子如何,何念新暂且不去管了。她现在一心在意着怀夏,但想了想,怕还有人追在自己身后,稍微绕了个小圈,才翻到太后宫中去。 她跳到了花丛中,双脚轻踩着草地,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以外,偌大宫殿,竟是分外安静。以何念新的本事,也只能勉强辨别出周旁偏殿都有着极轻浅的呼吸声,但没有人说话。 何念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自觉起了一身ji皮疙瘩。 她想了想,沿着上次怀夏给她讲的路线,往怀夏如今住的地方摸去。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宫里这么安静,但这毕竟给她了一个方便行事的机会。 何念新背靠着墙,蹭到了怀夏的窗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而后闪开。 她静静等着,一会儿如果来人是服侍的下人的话她便另寻办法提点下怀夏自己来了,如果是怀夏自己开门的话,她就可以闪进去了。不曾想,她等了挺长一会儿的,竟都没有人来开门。 何念新有些奇怪,又蹭着墙摸到了窗边,戳破了窗户纸,想往里看看。 她正好瞧见了怀夏的卧榻,此时怀夏和千曲姐妹两人正互相倚靠着,只是坐在床头,却都闭着眼睛,竟是睡了过去。何念新哭笑不得,怀夏急忙忙地把自己这么叫过来,她倒是挺安心地睡了。 她心想怀夏房中应该没有别人了,便又摸到了门口处,自己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闪了进去。 然后何念新便差点惊叫出声。 只见正对着门的座椅上正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一脸沉思,正是当今太后。 何念新像是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立刻挺直了身板,正在想着是赶紧再开门跑掉,还是去里面抢了怀夏就跑。太后她是见过的,老太太又没有身负绝世轻功,肯定是追不上她的。 但开门声已然惊动了太后,太后微抬起眸子,蹙眉看着她:“你莫非是……安河?” 何念新:“……”她压低了声音,故意道是,“您认错人了,安河是谁我不知道。” “同清平那丫头交好,又上蹿下跳像个猴儿,也便是安河你了。却不知你们这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改换了模样。”太后却道是,“外间如何了?”竟像是个普通的老妇同亲戚家的孩子话家常。 何念新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是:“二皇子已经没了,三皇子还好好的,侍卫们去救了。”她尽量撇清这里面自己的干系,绝口不提自己在其中掺和了什么,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太后的模样,自然仍旧是随时准备着冲去捞过怀夏就跑。 太后却是一滞,道是:“哀家并非是问这个,宫中之事,等下自会有人来回禀哀家。更何况,哀家已经下了令,等寻到了二皇子,带去到皇帝面前去,由皇帝处置。” 太后这么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神色间带着些许怅惘无奈。兄弟阋墙,于皇家显得那般平常,太后似乎也是早便想得到,总有这么一天,是以她并没有震怒。但她却未曾料到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又会这么惨痛地让她一日之内失去了两个孙子,是以她仍旧怅然,不愿再多去管这件事了。 更何况,这兄弟间争的,是那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早便不是她这个深宫妇人能去管的了。 何念新倒是有些奇怪:“您不是问这个,那您问的是什么?” “我是问,这宫墙之外,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太后目色幽远,仿似透过窗户,望向了天外。何念新却是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尊贵的妇人,这漫长的一生里,也未曾有过那么几日,能真正地看一眼宫墙之外。 太后对宫墙外的事只是茫然,却仍旧觉察出了山雨欲来的满楼狂风。而今这场混乱,也只像是一场前奏罢了。 何念新一时沉默。 太后却忽觉自己失言,竟失声笑道:“罢了,这哪里是哀家能过问的事。”这笑里全是苦涩。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4节 天底下最尊贵的老妇人,却仍旧桎梏于牢笼。 何念新想了想道是:“我父王是冤枉的,是被圣上猜忌了。圣上猜忌的人有很多,他不能信任的人也很多,这次的事恐怕没法轻易了解了。” 太后没有回应,而是沉思着什么,倏尔又轻笑,这回像是陷入了回念,总算是真正有了笑意:“那时你父王还小,老贤王他们夫夫两个不会带孩子,时常便带着你父王入宫来,你那两个爷爷便各执一词,让哀家来评判一下,他们两个管教你父王的法子谁说的对。你父王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性如何,哀家是知道的。此次皇帝要发兵,哀家便劝了几句。但哀家毕竟是深宫妇人,不好多说,只能去庵里供奉香烛,求个平安。”也未曾说她究竟是求的谁人平安。 何念新不曾指出这点,只不住往怀夏那处看。怀夏向来是个警觉的,更何况外头出了这种大事,她有可能因太疲惫而小憩,但不会睡这么死。 太后自然是瞧出了她的担忧,道是:“是哀家下的令,教她们两个先好好睡了。” 何念新警觉了起来。睡觉这种事怎可能是下令就能睡死的,眼前的这老太太定是下了药! “你不必担心,千曲撞见了不好的事噩梦连连,这样才能睡得安稳,清平不过是哀家叫人顺便为之罢了。”太后又道是。 何念新想了想,姑且放心下来。 “说起来,哀家倒是教你们这些小丫头狠狠摆了一道。那石碑什么的,是你们两个做的吧?”太后竟在这时算起了账,“哀家这也算反过来摆你们一道了,就此两清罢。” 何念新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头,心里头道是这两清用得怪怪的,却不敢说出来。 “罢了罢了,以清平心性,想尽办法也要回宫,那必然是有要是要做。”太后似乎并不恼,只道是,“现如今细细想来,清平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伶俐的。也不知你们私下里都做了多少事了。” 何念新装傻充楞,咧嘴笑了笑,也不作声。 “你把她俩带走吧,你们这两个丫头,这般能兴风作浪,想必到得宫外也有去处。”太后却道是。 何念新愣了一下。她今日硬闯进宫,帮怀夏顺手料理了那个麻烦事是一方面,最要紧的自然是要看怀夏是不是暴露了身份,如若暴露了,她得想办法把人给带走。但万不曾想过的是,竟是由太后亲自出手,要她将怀夏给带走。 “你们走吧,待会儿皇帝恐怕要来问责。如若是他知道了清平回来了,可不会轻易放过。”太后望了望还在沉睡的两姐妹,又望了望何念新,长长叹了一口气,“哀家今日已然失去了两个孙子,不想再平白失去这两个孙女了。” 终究是血浓于水,饶是看惯了后宫朝堂上那些腌臜事的太后,却仍旧是不忍。有的事她无法cha手,但事关两个公主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她却还想着救上一救。 其中的弯弯绕绕,何念新不是很懂,但看向终于陷入哀痛的老妇,她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尽量带她们出去。”何念新试过抱着怀夏翻墙,但两个她还真没扛过。 正在盘算着该怎么把两个人都弄出去的何念新却听到了太后宛若的指点:“哀家这宫中有通往宫外的密道,是修筑这宫殿时,为以防万一建的。整座后宫,也便只有哀家这儿和皇帝的寝宫有。你们从那处逃走吧。” 何念新不由得喜出望外。 太后却从哀痛中拔了出来,将何念新的手拽在了她的手心里,竟是郑重道是:“还有一事,须得托付于你。” 何念新道:“您说。” “待得见到你父王,你要同他讲,他是咱们何家儿郎,要守卫住何家的大好山河。” 何念新一怔,继而笑道是:“您说了,父王的品性如何,您是而今天下最清楚的人了。” 怀夏再度醒来的时候,望见的是似曾相识的一间卧床。 四下里简朴得很,连点花瓶摆件都不见,全然不似华贵的宫中。床是木制的,雕花干净利落,没有那弯弯绕绕。身畔是千曲,还在昏昏沉沉。 怀夏不动声色地小心将妹妹护在自己的怀里,仔细想究竟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间屋子,她是身在何处,可有性命之忧。 倏尔,她听到身畔传来噗嗤一声笑。 怀夏立时循着那笑声扭过头去,她只觉那笑声熟悉极了,来自她能全心全意去信任的人,甚至还来不及去想这个人是谁,她便转过头去了,看到了正坐在一侧的何念新。怀夏这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给何念新发的那枚烟火,想起了太后竟半途回转,慈祥而坚决地赐下她和千曲一人一盏茶,想起自己就那样昏睡了过去。 怀夏松了口气,道是:“姐姐,我们可是安全了?” 何念新却是话语间有些吃味:“向来是做姐姐的我护着做妹妹的你,这倒是姐姐头一回亲眼瞧见,怀夏你也会做一个姐姐,去护卫着别人呢。” 怀夏对千曲好,这件事何念新自然是知道的。她俩一向都是无话不谈,怀夏跟何念新说起的宫中旧事,不少都能牵扯到这个叫做千曲的三公主呢。不过何念新这吃味却是假装的居多,怀夏护佑着自己的妹妹,但也仅仅是对妹妹而已。 但她们两个,却是能彼此相伴,彼此为依靠的。 怀夏红了脸,赶紧将千曲松开,却还是仔仔细细地给怀夏盖好了被子。 何念新这才将原委道尽。 怀夏听罢后,也只是叹息一声。她让千曲去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识破的准备,原本是想着,自己这边可以再想办法,但那边手足相残却是要先阻拦住的,倒不曾想,太后虽是没多久便想透了她的真身,却竟是让何念新将她和千曲给送了出来,而没能扣押下自己等待父皇的震怒。 怀夏问道:“此处乃是贤王府别院?”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何念新点点头:“不曾想宫中的密道竟直接能到得梁京城郊的密林,如此算来,万一那些叛贼真的打进了城中,你父皇说不准还能潜逃出来,东山再起呢。” 两个人议论起这天下最高贵的人,倒是愈发口无遮拦,没有顾忌的。 怀夏这回却是拦了何念新道是:“千曲在这儿呢,说不定她会醒。咱们出去说罢。” 说着,怀夏自自然然地拉过了何念新的手。她耳根仍旧是微红,那抹红分外地好看,何念新嘴角擒着笑,突然地,往前探身,飞快地将那殷红的耳根含入口中,用舌尖舔了一下。 怀夏的耳根更加红了,这回好似熟透的石榴。 怀夏回头,瞪了何念新一眼,何念新却是坏笑着,这才跟着怀夏到了外间。 池崖少年们离去之后,这别院终于安静了下来。怀夏跟何念新一踏出房门,忽然间便仿似天地间只余下了他们二人似的。何念新反过来将怀夏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包裹着,感受着手里的温暖,这才喟叹一声。 “你那些兄弟……”何念新斟酌着语句。 怀夏却轻笑,谈不得轻松或者愉快,却也没有太大的悲伤。她回想着,算来虽然死去的两个皇子并非自己的同胞兄弟,却也是一起长大的。“之前虽说过我觉得他们都不是很争气,却不曾想会见到这番场景。” “这些都不怪你。”何念新忙道是。 “嗯。”怀夏应声,她虽是总在尽她所能地做一些事,想让这糟糕的局面变得缓和下来,但也并非是凡事都不自量力往自己头上揽的人。她仰着头,日暮西沉,霞光映得天地昏昏欲醉。这样的霞光落在她的眸中,映得何念新有些看不清怀夏眸中思绪了。 良久,怀夏转过头来,面朝着何念新,于是她们两个人的眸里便只剩下了彼此。 “我给你讲讲如今的局面。”何念新道是。 梁京城仍旧热闹,不论宫里的闹剧,还是宫外的大军,似乎并不影响一心安居乐业的百姓。太宰府被重兵把守这等事,也不过只是街头巷尾新增的谈资。 何念新跟怀夏又回到了那间茶楼,听着周旁的吵嚷笑闹。 “动作倒挺快。”何念新感叹了一声。偌大的太宰府,听闻也不过才几个时辰,便变得空落了,正好与旁边的自家王府作伴。 怀夏点了点头。太宰兵行险着,但显然是也未曾料到二皇子会自行出手扰乱这盘棋。想必是皇子外家想做个下棋人,却不料棋子还能张嘴咬人。只可惜这玉石棋子自己也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下棋人这下是输了个里里外外。 怀夏拨弄着手中的茶。大片茶叶漂在杯上,透着老叶特有的苦涩味道。 “这不算快的了。”怀夏算了算,按何念新说的那日她只身闯皇宫见到的侍卫数量来看,想必父皇而今能放心调用的人可不多了。 吃茶的百姓还在津津有味地讲着今日早朝上,今上是如何震怒,说得有模有样,仿佛他亲眼瞧见过似的。姐妹两个却是心里有数,似这等布衣百姓,就连路过皇宫门前时都不敢去瞥看一眼的。 怀夏姐妹两个又进城来,这一回却是因为她们商量的对策。姐妹二人昨夜秉烛夜谈,又捋顺过一遍而今事态后,议定好了接下来她们该做些什么,才能帮上贤王的忙。 皇宫里暂且去不得了,此时想必今上那与生俱来的多疑已然攀到了极致,恐怕是上朝看着满朝文武都只觉得面容可憎,更遑论再见到怀夏这个逃婚的公主和何念新这个“叛将”之女。何念新本想着简单倚仗上回做派,大闹一场后,着人带话去给那皇帝老儿,说是他派出去的大军不必过多久就要扭过头来打他自己。怀夏觉得今上未必会信,何念新便也作罢。 想着上回给贤王正名一事收效不错,这回怀夏便打算如法炮制,再悄悄进城,散布开大军要来袭的传言。 怀夏编了个故事,再加上她说得倒也不是谎言。她当然不会明说大军的事,只讲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至少教周围一圈人听去了,摆出来的模样是跟何念新在讲。 自然有好事之人想探究虚实,但见说话的是两个姑娘,大多数人也便不好意思来问了。有那直愣地开口问的时候,怀夏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赶紧拉着姐姐的手跑了出去。 等过了一日,她俩又稍改换模样,再回来的时候,风谣已然传遍,比怀夏当初说的恐怖万倍。 何念新一时语塞,只道是这些人可真敢想敢说。街上也已经有了巡查的士兵,严禁百姓讲这些话了。何念新斜视过那些士兵作威作福,倒也从中见到几个面容严肃或是带着几分心虚神色的,恐怕是知道点什么。 “那人遣了骑兵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恐怕用不了几日功夫就要到梁京城下了。”何念新跟怀夏咬耳朵,“咱们这几日就在京中住下吧。” 说着,她选了家客栈,跟怀夏只要了一间上房。 怀夏趴在窗边,向窗外望着。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悄悄地讲着那风闻的,多数也只当是个笑话,心里头指不定还在哈哈大笑,上回说贤王要造反,传得比这回真多了,最终不也是无事发生吗,这次不过是茶楼里讲的小道消息,哪里会成真呢。 “只希冀着,这一方太平不要被这么轻易打碎呀。”怀夏轻声叹道。 “浑水已经被搅起了,想要澄清,还需要些时日。想要不再浊浊,却要人从旁好好照看。”何念新也趴了过来,比起怀夏,她更是软着身子,弓着腰。 何念新从怀中摸出一只鸽哨,硬是用这简单的玩意儿吹出了点曲调。 夜半时分,一只鸽子从窗边跳了进来。 何念新鸽哨吹得断断续续,倒也难为这鸽子能找得到路了,幸而城郊贤王别府和梁京城中贤王府都离这家客栈不远,想必这信鸽也是在家附近盘旋了良久。 何念新摘下密信,贤王的来信愈发简单了,只写了个时间。何念新却是知晓,他这记的是那支骑兵还剩几日才能赶至梁京。倒是何念新的师姐林秀儿啰啰嗦嗦跟在后面写了一堆蝇头小字,十分愤慨地道是,那支轻骑兵还好,叛军的大军却是往深山老林里钻,将原先囤的兵都收编起来。奈何练兵的时间太短,藏在老林里的那些,原先便是叛军心腹的倒是收拢了回来,瞧着像被强掳进深山的那些却是被放弃了。 第一回撞见这种事,他们援救不及,只能将尸首安葬。第二回林秀儿特地带人绕到侧旁,小打上了一场,总算是带人把那些家伙给救了下来。 何念新念给怀夏听,而后才回信,好生夸奖了自家师姐的古道热肠一番。 怀夏叹道:“是些可怜人,却是受了无妄之灾。” 何念新还在仔细看林秀儿的来信,道是:“林师姐将人救下来后问出的,那些家伙原本是打算着在山上藏三年。唔,他们原先是打算同父王绕三年的弯,也教蛮子那边休养生息,再行这一套的吧。” 凉城易守难攻,但毕竟是座孤城,围困起来,三年不下,也不怕被那多疑的皇帝责难。何念新笑出了声,而后啧啧道是:“想得倒美,也不想想看,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他这计策,怎能保证步步为赢?而今这处处受掣的局面,就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他这一辈子兵书读尽,怕却是未曾真正见过血,同王叔自然是没法比的。”怀夏淡淡道是。 二人在城中守着那日的来临。 尽管是按主帅之令,往偏僻之处绕道急行,途中大小城郭皆视而不见,一心直取梁京,轻骑兵却也仍旧不可避免地惊动了不少偏远村落的百姓。幸而这些人极少同外交流,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紧闭房门不出罢了。是以,叛军作乱之事,梁京城是极晚才得到的消息。 也幸而有怀夏的推波助澜,这消息极快地便传遍了梁京大街小巷。 这回朝廷里还在忙着处置太宰的事,等得知百姓间的传言时,已然为时已晚。 那边还有心腹在喋喋不休道是要惩治传谣之人,但今上却是僵硬了身子。他一日内丧两子,余下的三皇子也背负了弑兄的罪名,一夜间竟苍老了几分,却并不是因丧子之痛,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这种萦绕不去的恐怖周缠着他,令这位帝王又是多日不得安眠。 但这一回他清醒地认知到,他并非再是遭受暗算被人下药。 待得这流言报达上听,他才猛地一震,倏尔间想明白了什么。他嘴唇翕动,半晌才问出声道:“军报何在?” 而后他又怒骂道是:“满纸谎言!” 他自是在军中按有监军的,便是如此也并不放心,还时不时地派过暗探去查。但饶是如此,他仍旧没能于千里之外将那支大军动向了然于胸,甚至就连这大军反叛了都是这么晚才知道的。 他将桌上堆叠的奏章统统扫落到了地上,竟是浑身发颤。 良久,他目色y狠道是:“将德妃与三皇子押入天牢看管起来。” “这,德妃身怀龙胎……”旁人立刻来劝。今上子嗣不丰,后宫之中已经许久没有皇子皇女诞生了。德妃这一胎,自诊出喜脉便ji,ng心养着,眼看便要临盆了,而今可先软禁起来,就此投入牢狱,却是不妥当。 然则今上只冷笑道是,不肯收回成命,反而又道是:“再着人去,将京卫巡使就地斩杀,着……” 他正想着派谁人去接管,话说一半却没了下文。周旁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只等着他的谕旨。而他这时,睥睨着满屋听话的废物,只能自嘲地笑了。 他这才想起来,若非是无人可用,他也不会在之前的算计拉扯中将梁京的城防都交待了出去。他本想着把大军先调开,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再一点一点将被迫渡让出去的权再收拢回来,不曾想反叛竟来得如此之快。他紧皱眉头,想了许久,才勉强点选了一人出来。 却也心中没底,不知这人能否能在几日之内震慑住防军,好抵挡住叛军攻势。至于后续该找谁来救,他仍旧在盘算着,一时间杂绪纷涌,竟丝毫头绪都里不出来。 何念新正蹲在京卫巡使的房顶上。 她将那个人的模样给牢牢记住,就等着飞鸽来书,道那一个“斩”字了。老将已然联系好了,都摩拳擦掌,等着再为国效力。何念新瞧着那花天酒地的家伙,心道是这家伙倒也心大,想必该另有途径,早早得到消息,过几日便要做大事了,现时竟还有心思玩乐。 还好,那大事也轮不到他来做了。何念新这么想着。 轻骑军终绕行至了梁京。 梁京城人早早关门闭户,这几日进出城门的都少了许多,守城门的也大多心不在焉。 轻骑兵还有一日抵梁京时,何念新早一步得到了飞书。 何念新带着老将将人衙门一脚踹开,她一手持剑,大大咧咧地迈步进去。这门白日里竟也紧闭,显然门中人是在密谋着什么。一行人冲进去的时候,门内一片慌乱。 何年新笑道是:“别忙着密谋造反了,你们的死期已至。” 造反之事竟被点破,这些穿着官服的愈发紧张。待看清何念新身后跟着的残兵,竟有几人松了口气。 何念新挑眉,抄着家伙就上。老家的年事虽高,也都有残疾,却都不是吃素的。一阵乒乓乱响之后,此处阵地便被拿下。 何念新拿着巡使的令牌,立刻发号施令道是:“先将城门紧闭。” 她毫不客气地坐上首座,待这场战事尘埃落定之前,何念新给自己命了一个临时指挥官的头衔。 老将们威逼利诱都很有一套,得了令之后便四散前往城门。令是真的,人虽是陌生的,但也拿出了自证身份的东西,的确都在军中有着一官半职。有知道一些什么的或是不服气的带头闹事,来人也够狠,直接就地斩杀,连吓着过往的百姓都不在乎。 如此一来,嘴硬不惜命的究竟是少数,梁京城四下城门紧闭,终于将自己裹至于城墙铁壁之中。 何念新翘着二郎腿,面前五花大绑,捆着的是朝中来人。听闻这人也是来斩杀巡使的,只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瞧你这瑟瑟发抖的样子,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掺合的,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战场上下来的吧。”何念新道是,脸上的伤疤给她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被绑之人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对自己要做的事并无底气,此时垂着头,暗自嘀咕怎么是个小丫头,却不敢说出口。 轻骑兵所以只是从大军中抽取出的ji,ng英,人数却也不算少,原本是打算着与京卫军会合,闯入宫中,与宫中侍卫对峙是足够的。却不曾想梁京城门竟不曾开启,从头上虽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戍守,统领的却穿着一身旧战袍,不知是哪里来的人。 轻骑兵面面相觑,他们此行并不曾带云梯之类的攻城之器,是以此时被困城下,竟毫无应对之策。 而贤王,此时似是猫逗耗子的游戏玩够了,终于与叛军在距梁京还有两日路程之地交上了战。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贤王虽是儒将打扮,却一向愿纵马军前。这一日,他嘴角噙笑,与叛军大将对峙。 “此处将是你葬身之地。”贤王作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对方先出招。 “也罢,待我在此取你人头,还免了后顾之忧。”这大将也不知是嘴硬还是仍旧信心十足。 贤王闻言,却是哈哈一笑:“本王若死,九王爷却还在帐中,自也能接过这大军,替本王肃清君侧。” “什么!”叛军大将不曾想九王爷竟也出了封地,终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贤王打马轻踱几步,向一旁让出了半身。身后便是九王爷,纵马前来。 待四边都传来佳音,何念新也不守在堂中了,而是站起身来。 京中并不算乱,百姓们早早得到了消息的都闭门不出,那些迟钝的,见城门无缘无故闭了,也都害怕得躲了回去。是以何念新打马在街上,周身竟空无一人。 文武百官倒是散朝回家了,但有着前车之鉴,这些人ji,ng们不得旨意派遣,竟也不敢主动招惹事端。正派一点的,倒是留在了宫中。宫里难得嘈乱,呜呜嚷嚷地,吵得今上脑袋都生疼了。 “朕已经派人去了!只是怎么还没有回禀!”今上抬高了声音,却无了威严,只剩癫狂。 一时庭中静声。 朝臣默看着龙椅之上,满目狰狞的君王,都缩了脊梁。 许久,帝王才呵:“再派人去问!” 何念新把五花大绑的家伙丢在了院子里,自己上了城楼。她背着手,往城楼下望去。这支轻骑兵领兵的是个小将,正是敢打的年纪,在手下都相觑无措的时候将队伍整编了起来,排兵在城楼下叫阵。心里却也没底,原本里应外合,才能直取皇宫,拿下这一处来,而今人家城门闭着,饶是他们cha了翅膀飞过去,也顶多是被人闷捉在城里。 怀夏跟在何念新身后,也默默上了城墙。她还觉得有几分新鲜,上一回近得沙场,是在凉城的事了,但那时怀夏自知帮不上忙,躲在大营中,只看到了战后的残局。这一回,何念新道是那几个轻骑兵打个突击还行,如此被全程掌握了行踪,就只能在城墙下跳脚了,倒是可以带怀夏来一观。 二人并立在城墙头,身后倒是跟了好几个护卫她俩安危的老将,再往后是守城的兵。不听话的那些杀ji儆猴地砍了几个后,剩下的立刻就扣头求饶了。正当用人之际,何念新暂且也没多为难他们,只是多派了自己人看着。 何念新揽着怀夏的肩膀,两个人个子矮了点,想看全了城墙下的景貌,就得趴在墙头。城墙下面那小将还在叫嚣:“你是何人!速速于我打开城门!” 何念新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回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你可知我是谁!”那小将怒目而视。 “嗨呀,那你知道我身边这位是谁吗!”何念新挺起胸来,颇为骄傲道是。 怀夏:“……”怀夏有些茫然,虽然何念新道是这回没什么危险,但怀夏万万不曾想到竟能见到如此儿戏的场面。 不过何念新也懒得多说,只远远忘了一眼,笑嘻嘻道是:“来啦!” 不远处,同样有一队轻骑纵马。 是池崖少年。 何念新在城墙上挥手:“师兄师姐!你们定能速速拿下这帮叛贼的!” 继而便拽着怀夏,从远处看戏去了。 待得宫中遣出的人将那被绑的人松绑了,打听了那处府上发生了什么,又慌慌忙忙去四下城门看过,确认过四处都无碍,乱臣贼子没能打进城中,这才寻到了何念新这里。但此时,城下的战局已然接近尾声了。 身后老将上前问道:“郡主,咱们要不要入宫请罪去?”虽说事急从权,但说实话,他们这事儿做的的确不地道。这些老将里有盲从着贤王的,却也有心里打鼓的,知道朝中很难派出合适又足够的人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管城防,却也担心那易怒多疑的君王怪罪。何念新却一挥手道是:“先将人绑了!——家属都安置好了吗?” 贤王提的要求简略,何念新找人也匆忙,倒是怀夏来了之后,提点了不少。比如说将领们的家眷大多都留在京城,何念新集结的老将们也并不例外。而今他们要行得此事,倒不如先将家眷们安置到一处藏好,免得被朝廷秋后算账时还要顾及家中人安危。 待得老将点头道是,何念新便又令道:“将下面那几人也绑了,拖上一日,待大军赶制,再进宫面圣!” 何念新算着时辰,此时父王那处定也交上手了。凉城军和叛军对垒,各自兵力如何,何念新预先也同贤王沟通过,若再求得九王爷出马,贤王是有信心能在半日内擒拿下叛军将领的。 只要再连夜赶路,是能在一日之内赶至梁京城下的。 何念新使得这一个“拖”字诀,抱着怀夏,从城楼上往下跃。 下面是未及清扫的血色,怀夏却没有闭上眼睛。她一手揽着何念新,头却扭过去,向下看去。真正被留下的性命并不算多,那些轻骑兵见进不得城,大多还是心生退意,见池崖少年们太过难缠,便有想要逃走的了。 只要有第一个逃的,那么紧接着便会有很多逃的。 如若这是在真正的战场,逃兵必斩。但这不过是在梁京城外一支小队,不多时便只剩下了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了。 何念新尽量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林秀儿来抱怨道是:“师妹,你在城头上,倒是看热闹看得开心。唉,此件事总算是要瞧到尽头了,待这件事一了解,咱们就可以去江南玩了吧!” 她说的“咱们”,眼神扫过了周围一圈人,显然是将怀夏跟何念新都包括在内了的。 何念新想了想,却道是:“到时候师兄师姐们自然是随意的,但我们两个不知道能不能得空闲。” “你们?难不成还有什么要忙?”林秀儿不是很懂,但没过多久,她便明白了。 九王爷和贤王也是率了ji,ng兵,连夜往梁京赶来。彼时何念新已经指挥着老将,带着守城军,在梁京城周旋了奖金一日。天光乍破,马蹄声踏着朝阳,一夜未睡的诸人,这才同时都放下了心。 怀夏是真的困了,却仍旧撑着,给贤王行礼。见了贤王身后的九王爷,她倒也不奇怪,也喊了一声:“清平见过两位王叔。” 九王爷跃下马,怅然望着这他离去已久的梁京,一时无语。 贤王倒是笑着向两个丫头招手,唤她们过去:“新儿,公主。” 朝日一点一点攀爬上城墙,将暖意撒满了整座城。贤王与九王爷点了ji,ng兵,打马入得城中。何念新也得了一匹马,她抱着怀夏共乘,而贤王还教她们两个走在前头。 路旁门户紧闭,也有那大胆的开了一道窗缝往外探看。一见有士兵通过,又赶紧将门闭上。饶是打小听神兵猛将的故事,但梁京人却并未曾真正见过这些开了刃沾了血的刀一样的战士,如今瞧见了,不免害怕。 何念新连四下张望都懒了,怀夏倒是还惦记着:“等一切平定了,姐姐,咱们偷偷溜出来吧,再逛逛梁京。” 怀夏的声音很小,不被除了她和何念新之外的第三人听见。 何念新回以一笑,握着缰绳的手拢了一把,把怀夏抱得更紧了些。 皇宫而今被封死了似的。 今日的早朝都被罢了,留在自己府中的臣子没敢上朝,留在宫中的也不被放回家。能调动的侍卫全被调动了起来,铁桶一样围守着。何念新却笑着对身后自家凉城军道是:“宫中侍卫可差劲了,我一个人都敢闯进去,还能平安闯出来呢!” “新儿,噤声。”贤王虽是笑着,却透露出一股严厉。何念新听完缩了缩脖子,没再说下去。 九王爷在离宫门处不远主动下了马,何念新也扶着怀夏下马。ji,ng兵们被贤王略一拦,缀在了几步之外。九王爷则是沉声道:“臣弟等救驾来迟。” 宫门并无打开的打算。 九王爷也便立在了朝阳之中。 不多时,那宫门开了一道门缝,从门内出来的是个战战兢兢的老太监,手握一卷明黄圣旨,颠倒黑白地把九王爷和贤王一道打成了乱臣贼子。 九王爷面不改色,贤王却似笑非笑。 倒是怀夏略一沉思,往前两步,向那太监问了声好。她毕竟也是大公主,今上身边的太监还是识得的。今日的怀夏将那似是而非的易容给下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太监便震惊道是:“清平公主?!”俄尔便想起了太后身边的那个失踪了几日的民间女子,忽然便想明白了什么。 老太监想了许多,却只垂着头,y沉着脸,不敢说些什么。 怀夏道是:“公公,父皇可是已经离去了?”虽是个问句,怀夏却只说得淡然,仿佛是确定了这件事似的。 那太监应道:“公主殿下,您多虑了。” “不知皇祖母她老人家如何了?”怀夏又问道。 老太监面色古怪。 怀夏却点了点头,只向身边两位王爷道是:“想必父皇已经离去了,为免宫中被乱臣贼子把持,不若请二位王叔即刻动手。”她理由说得冠冕堂皇,神态却谦逊至极。 恰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城郊传来。 侍卫们和那个太监都是一震,两个王爷却有些莫名,都不约而同地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何念新这一听,倒得意笑了起来,小声道是:“九王叔,是你当时送的好玩意儿。” “本王送的?”九王爷都快忘了,不过想到那一声巨响,他才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曾送过那群少年一箱子的炮仗。一时他也无语了。 “姐姐,咱们是不是可以进去堵人了?”怀夏小声对何念新道是。 身后ji,ng兵簇拥而上,那宫门便终于像是纸糊的似的,被推开了。 怀夏这是第一次从正门步入宫中。她一手挽着何念新,在ji,ng兵的簇拥下,终于与原本高不可攀,而今灰头土脸的今上对视。 怀夏微微扬起了下巴,她这应该是她此生的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去与那个男人四目相接,原本在她记忆里威严的男人,此刻已经只剩下满脸y鸷。 “不曾想,太后都能与你里通外合。朕怀疑过了后宫里的每一个妃子,唯独不曾怀疑过太后……”这男人竟对怀夏道是。 怀夏也发觉了男人身后没有太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后宫里的女人。 她长叹一声:“父皇,您还是怀疑错了人。皇祖母是为了您好,是您错了。”她小的时候不敢说,但她现在,已经敢站在这里,说是这个男人错了。 男人提高了声音:“朕?!” 不等怀夏或者今上再说什么,倒是九王爷抢了一步出来。 兄弟二人已然是多年未见,而今终于见着了彼此,却也谈不得温情。 贤王似是念着什么,伸出手来要拦,却反而被九王爷给挡下了。九王爷道是:“王兄,你答应过本王,本王才来助你的。” 他又道是:“皇兄,臣当年便对你说过了,你不适合这个位置,那时你不肯听我的。现在,臣还是那句话,请你下罪己诏,退位吧。” 怀夏拉着何念新,赶紧去后宫。 太后宫门前也是有侍卫把手,却是忠于太后的人马。人数不多,将这小宫殿保护起来,倒是足够了。见来的并不是今上那边的人,这些侍卫想了想,却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门内派人来请他们。 太后穿着厚重朝服,正襟危坐。身畔是贤、淑二妃,具是坐立不安的模样。但见来人是怀夏之后,贤妃终于坐不住了,迎了上去。 她将女儿揽在了怀里,立刻便潸然泪下。 太后却又问道:“外间如何了?” 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何念新一次了,此时再问,声音中竟带了几丝颤抖。 “回太后,叛军已灭,父王和九王叔赶来救驾了。”何念新笑禀。 老太后终于没能忍住,也垂了泪。 便在这时,听得有宫女来报:“太后,德妃娘娘喜得龙鳞!” 老太后的泪便终于带了丝喜悦。 第111章 壹 尘封的贤王府终于迎回了主人。 府中下人不多, 偌大的院落, 很是忙碌了几日, 才彻底洒扫干净。何念新站在自家门口, 叉着腰,往里望去。 “你在瞧什么?还不赶紧进来。”贤王呵她。 “多瞧几眼, 以后我可就未必住这儿了。”何念新笑嘻嘻道是,却也不把话明说, 转而问自家父王, “父王, 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呀?” 贤王给出了一个日子。 那日一场动乱之后,九王爷竟果然带走了他那位皇兄。那人自是不情愿的, 到了最后, 竟破口大骂起来。贤王被骂多了反贼,倒是也不恼不悲了,只正色道是, 他只忠天下,不忠君。 罪己诏颁下来, 倒也没人去追究那诏书究竟是不是果真出自已然退位的太上皇之手。太上皇这些年来留在朝中的臣子已然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家伙了, 竟无人敢提出异议, 甚至有那些见风就倒的墙头草已经在琢磨着要拥立九王爷为新帝了。 便连太后也是看好这个小儿子,偏偏九王爷自己冷着一张脸,拒不肯受,只道是:“本王看得清皇兄不适合,自然也看得清本王自己也不适合那位子。” 这位王爷甚至不肯在梁京多待, 生怕自己被扣押下似的,拎着太上皇便离开了这一处,又回去了自己的封地。 贤王倒是不怕被扣下,仍旧施施然留在梁京。他本就是老贤王抱养的孩子,皇位继承人无论怎么算也落不到他头上来。 而今朝堂上每日为这事吵得厉害。太上皇只剩下两个幼子,都是德妃膝下,三皇子上回受了惊吓,而今将自己关在殿中死不肯出门,小皇子又还在襁褓之中,都不堪担当大业,更何况德妃乃是叛将之女,其父业已伏诛。 “父王,那你还回不回凉城了?”何念新又问贤王道是。 贤王瞥她一眼:“若要立幼主,那么本王最好是留在朝中。” 满朝小人,好处是没那种有胆识的维护太上皇,坏处却是新皇同样是近乎无人可用。 何念新听了这回答,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陷入了沉思似的。 这时前门有小厮来通禀:“清平公主、三公主来访。” 这小厮面露古怪,心道是原先这些公主深藏在深宫,而今竟然都随意地便出来了。 何念新这才从沉思中□□,高高兴兴去迎。 千曲在城外藏贤王别院藏了些日子,跟贤王府的不少下人混熟了,而今很自在地便进来找人。怀夏倒是迎上了何念新,却也只是握着她的手,又往贤王这儿来了。 贤王问道:“清平公主,莫非是来找本王的?” “王叔。”怀夏一礼,而后便掏出了一本册子。 小册子薄薄的,乃是怀夏用她那娟秀有骨的字手誊。贤王接过,打开一看,是本花名册,记了朝上大大小小的官,以及判了此人是否可用,该用在何处。 贤王惊:“这册子,莫非是公主自己整理得的?” “让王叔见笑了,还得请王叔指正则个。”怀夏还是很谦逊的。 倒是被怀夏牵着的何念新一脸骄傲的神色。贤王瞧见自家女儿的神态,有种觉得女儿似是在向他炫耀身边人有多厉害。 他不觉笑道:“新儿,你到底该向你这妹妹学学了。” “那倒不必,我还能做得一些妹妹做不得的呢!”何念新忙道是,然后骄傲自夸,“我能打!如若以后谁说妹妹的什么不是,我都可以挨个打过去!” 说着,何念新 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松了怀夏的手,跑过去拽着贤王的衣袖,娇声道是:“父王,能不能借你的兵给我一用?” 贤王吓了一跳。他这女儿,自小养得便颇有些野,甚少作这等姿态。但这一张口,贤王倒无奈了,果然还是他这个女儿呀:“你要来何用?”自然是不肯轻易出借的。 “就我刚刚说的那事呀。但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我怕反对的人太多了,我一时打不过来,找点帮手。”何念新歪头,十分理直气壮地道是。 贤王不知她葫芦里闷的是什么药,想了想,只道是:“你若是不拿去胡闹,借你也不是不可。” 等到第二日朝上,贤王才知道自己女儿借兵来做什么。 何念新懒得在意旁人的眼色,大咧咧地上了朝,连个帘子都不遮掩。怀夏也在,不过她好歹是坐到了一处屏风后头。有人认出了这是安河公主,不少人往贤王那里投去了目光。贤王眼观鼻鼻观心,不作回应。他也不知这丫头今日居然要站到这儿来。 朝上吵的只有一件事,便是皇位归属。都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已经好些时日了,众人还是未能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何念新背着手:“本郡主来这儿就一件事,本郡主觉得,清平公主比你们说的那些阿猫阿狗的,都适合做一国之君!” 满堂哗然! 唯独屏风后面,传来了一声轻笑。是清平公主,她年岁不大,却的确聪慧。那些太上皇的近臣都曾听太上皇不经意间夸赞过她,原本却从未有谁将她当作回事。 不过是一介公主。在众多朝臣看来,荣养了公主这么些年,运气好的如清阳公主,嫁个富贵人家,从深宫搬入公主府,得一生安康。运气不好的便像这清平,本该远嫁蛮族。只是这清平公主大逆不道,竟逃婚了不说,还跟贤王一脉不知何时有了勾连,竟这般施施然回了梁京,还在大殿之上占据了一个角落的位子。 而今,她竟觊觎更高。 有那些不加掩饰的,当即铁青了脸色。甚至有拂袖呵斥的:“荒谬!”言毕,这人转身便要走。 何念新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去拦。怀夏却道是:“姐姐,你让这位大人去吧,本便过不了几日,就打算罢免他的。”说罢,怀夏还轻描淡写地,讲了这人几庒罪过,笑道是,“父皇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但求众卿受他把控。往后无论谁坐上那龙椅,可都不会有这种好事了。” 她声音很轻,像鸟儿欢鸣似的,但说出的这句话却掷地有声。众人这几日也是见过这位公主的一点本事的,莫名地,他们便觉得,怀夏今日此言非虚。 她既说了,那便一定要做的,甚至无论她能否当上这个女皇。 贤王清了清嗓子,心里暗暗喊苦。昨日何念新借他的兵给了个儿戏一般的理由,未曾想她要做的竟是更儿戏的事。只是贤王仔细想了想,当今天下,好像的确没有比怀夏更适合那位子的了。太上皇长女,聪慧识大体,心怀天下。唯独的一个问题是,她是个女儿家。 贤王暂按下了这件事不提,倒是开始照着怀夏整理出的册子,将那几个有确凿证据的蠹虫先提了出来,也算是立威。这件事本其实怀夏可以自己来做,之所以交到了贤王手上,他也是清楚,小公主担忧她人微言轻,掺和不得这种大事。但贤王毕竟手握重兵,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朝堂上,暂且还没有比他说话更有力度的。 他发落完这一批,才笑道是:“这都多亏仰仗了清平公主,才能将朝中这些害虫给揪出来。” 贤王将功劳全推给怀夏,倒是展露出了几分抬高她的意味。朝中的人ji,ng们不免琢磨了起来,莫非这安河郡主突然来这么一句,其实是贤王的意思。但贤王也知道他这要求太为过分,才让女儿来说? 有做了亏心事,但还没被点名的,望着贤王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心思活络了起来。 也有那还不开窍的,小声嘀咕道:“可终究是位公主……” 他自认为自己声音够低了,奈何何念新耳朵尖,竟给听了去。何念新仰着下巴:“女儿家怎么了?史书上还曾有记载有女子掌祭祀主天下,有女子掌千军征战沙场呢。” 何念新事先也同怀夏商量过了。怀夏是觉得,根据典籍上的记载,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登基,也是要推拒几番的,更何况她也特殊得紧。怀夏的原计划是从朝臣里选几个站到自己这边,率先提请出立女皇。但何念新想了想,却将这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 怀夏安排的那几个人没有身居高位的,都是些才入朝不久,还没被打磨圆润,还有骨子冲劲的年轻人。眼见着没有能扶得起的皇子,偏偏有个聪慧的皇女,这些人倒也动了支持的心思。只是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站出来说话的确是没有分量,还不如何念新出来胡搅蛮缠。 这一日散朝,终究也没能得出个结果。何念新不是很高兴,怀夏却安慰了她几句道是:“此事甚大,着急不得。有些需要留得的重臣,还需得我去拜访一番。” 怀夏这么说,便是这么做了。 梁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宫中的争执,在百姓间也不过是个谈资。 近日来那位原本说是死在了和亲路上,却又突然回来的清平公主格外地活跃。哪怕是土生土长的梁京人,见过的什么公主娘娘也着实有限,却不曾想这位公主竟时常出宫不说,还总是去拜访一些朝臣家中。 每每等公主出来,那家家主必定是一脸凝重,陷入沉思。 怀夏这一阵忙得是头昏脑涨。 自那日何念新一言之后,旁人瞧怀夏的眼神都怪怪的了,太后甚至还问过是不是安河那小丫头从她爷爷那里听奇奇怪怪的故事听得太多。 怀夏倒是不以为意。 不过渐渐地,众人也品过了味儿。原先以为是贤王想推举一个傀儡,让自家女儿口出狂言,现在看来,这小公主也并非是善与之辈。 暗地里向怀夏示好的人有不少,怀夏挑挑拣拣,选留了品格不错的,却终究还是觉得缺了个能使人信服的大拿。 她思来想去,又一次拜访了一位老臣之家。 花白胡子的老顽固并非是那么好说服的,怀夏也是几次来争取了,头几回还吃了闭门羹。而今能得以进门,聊上几句,怀夏面上却半分也不见恼火,仍旧笑着,神情谦逊。 老顽固也不敢看她一眼,垂着眸子,一双浊眸满含着犹豫,只道是:“若你为皇,那大好江山,不早晚便要落于外姓人之手了?” 不同于敢说只忠天下不忠君的贤王,这一位倒是忠到愚的了。 怀夏想了想,道是:“本公主自幼时,是连书都不被让读的。能跟着两位皇弟受圣贤教诲,还是本公主亲自争取来的。” 老顽固有些奇怪,公主说这个是作甚? “其实本公主本没有这样的想法,最开始的时候本公主是在犹豫,几个皇子里哪个可堪大业。”怀夏真挚道。这件事她曾跟何念新谈过也不止一次,谈及至此,怀夏也只能苦笑,无需再同眼前的人名言。 老顽固沉默了下去。年岁稍长的两个皇子已殁,稍小的两个皇子也不是上佳人选。尤其是幼子,若要登基,那势必须得选一摄政王把持朝纲多年。 怀夏略作悲切的神态,宽慰了老顽固几句,又道是:“本公主欲立幼弟为皇太弟,老先生,您看如何?” 皇太弟? 若眼前这位清平公主立皇太弟,这皇太弟也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皇之子,将来是可即为的,不会使江山旁落。这一下,可算是触动了老顽固的心。 鹤发老人深思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皇女登基之事,闹腾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能主持大局的出来支持了。 文人向来讲究春秋笔法,经典虽就那么多,但哪怕是突然改换了观点,这些人也一样能引经据典,重新为自己据理力争起来。何念新听得目瞪口呆,怀夏却一直在笑,还向着自己姐姐眨眨眼。 但听到立皇太弟的时候,何念新却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在朝上问起,但私底下却很严肃地拉过了怀夏。不光是何念新,就连贤王也未曾听说过这件事。 怀夏歪了歪头,道是:“有了这么一个缘由,才好争取过哪些迂臣。”她虽是对着何念新在说,但这句解释却是讲给不远处贤王听的。说罢,怀夏凑近何念新的耳根,才对何念新道是:“但是姐姐,我做这个决定,主要是为了咱们两个的未来呀。”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素女书[GL] 作者:歌逝 第25节 何念新先是一怔。 忽然她便想明白了,笑逐颜开。 第112章 贰 怀夏的登基大典庄严肃穆。 她坐在那高高的位子上, 往下望去。众多朝臣, 脸上各有神色。但当怀夏将龙椅坐稳的那一刻, 她忽然不在乎旁人的脸色了。 新帝登基, 几道圣旨下颁,调整百官。几家喜, 几家忧。 不乏有着留到最后却只想看怀夏笑话的,却都渐渐没了声。 这位女帝, 年纪虽幼, 也长了一张和善的面容, 竟也有着雷霆手段。非但如此,凉城军还未曾全部回边疆, 安河郡主得封了将军, 暂领了梁京的巡使一职,还将凉城带来的一干人马编整进了守城军里。这下可好了,有谁敢对女帝不敬, 没准女帝前脚笑眯眯放过了人,后脚能被巡使给找到门上去。 亦有人向女帝进言, 怕女帝重蹈太上皇与叛将的覆辙。女帝却只道是:“朕是信得过姐姐的。” 梁京城竟然如此安定了下来, 天下也重归太平盛世。 春去秋来, 转眼便是数个年岁。 女子十六及笄,按常理说该着急许配人家了。但女帝身份在此,众人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广开后宫纳男子,为皇家开枝散叶吧?女帝自己倒是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 又从十六岁往后,拖了几年。 整整拖到了何念新二十岁寿辰。 贤王与贤王妃早便回了凉城,奈何何念新小小年纪竟领了官职在身,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贤王妃还怪道是,莫不成是那群老古董一见女帝都封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这才又顺水推舟地送了个女将军给自己那女儿?却见女儿竟将梁京城防安排得有模有样,也便不再多言。 只是贤王妃还记挂着给女儿寻个婆家。 她原先是逢年过节地来书一封,隐晦地提上两句。这几年愈发急了,隔三差五就要来催。贤王府上豢养了那么多的信鸽,倒是方便了贤王妃的这一举动。 何念新却全然不为所动,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而今号称是住在贤王府上,实则一天到晚很难见到人。也就是偶或得闲了,会来看看。 女夫子终于将何念新给堵在了家中,手里也是一叠的信,只道是:“王妃的关切,想必忙人将军您也该收到了。” “先生,阿娘催到您那儿去了吗?”何念新眨眨眼睛,讨好问道。 女夫子将这一叠信送出去,点了点头,却并不似多愿管束。她坐了下来,问的是何念新的功课。女夫子而今住在这儿,其实并不怎么管教得到何念新的头上,顶多是偶尔问上两句,更像是闲谈似的。 何念新不回夫子的问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夫子手上的酒瓶看。那酒瓶小巧ji,ng致,同何念新小时候瞧见的那个别无二致。 何念新颇有些揶揄地一笑:“我师叔可是知道?” 女夫子一怔,哑然解释:“这是我托人买的。”然后又嘱咐何念新道,“你可千万别同你师叔说起。” 这回算是有把柄落到了何念新的手上,女夫子也是个聪慧的,便不再提何念新读书那件事了。 “那我去跟我师父切磋去啦!”何念新赶忙跑开。 女夫子在她身后摇头,这么大个人了,却仍旧像个孩子似的。 独孤愚也下了山,却并不长留在梁京城中。他是被他那生怕自家小崽子们吃亏的大师姐给踹下山的,负责看着那群正在到处乱窜吃喝玩乐的崽子们。偶尔路过梁京,他也会来小住几日,看看自己那不孝徒儿近况如何。 何念新就得趁着这几日好好跟自家师父讨教功夫。 师徒两人打得你来我往,好歹还记得点到为止。打完一场后,独孤愚兀自缩回自己的住处给自己包扎伤口去了,何念新倒是带着一身伤,高高兴兴地回了宫中。 怀夏早就准备好了上好的药膏和白净纱布了。 她身边跟着个还不到膝盖的小儿,小儿扎着个冲天辫,往门口张望,头顶的辫子一甩一甩地。何念新一见,便猛地过来,在那根小辫儿上弹了一下。 小孩板着一张脸,转头找怀夏道是:“皇姐,郡主她欺负我!” 何念新嘿嘿笑道:“对呀,太弟殿下,我就是欺负你呀。你得长大了打得过我了才能欺负回来嘛。”说着,她还身手刮了刮小孩的鼻头。 小孩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何念新嘻嘻笑着。 怀夏倒是喊来了n_ai嬷嬷,赶紧将皇太弟抱走,这才拉来何念新,往屋里走。一边走她还一边念叨着:“姐姐呀,你每日回来都要弄这一身伤。”却也不劝阻何念新不要再去找独孤愚了。 怀夏屏退了众人,亲手将何念新的外衫褪下,露出里衬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里衬揭开。有外伤的地方,凝血正和里衬黏在了一处,要撕得很小心,才能不至于太疼。 还好怀夏便是个有足够耐性的人。 何念新整个人趴在榻上,惬意地舒了口气。怀夏的指尖微凉,沾上药膏,轻柔地在她的伤处涂抹开来。除却那一丝痛,更多的便是令人舒适的凉意。 何念新把自己整个人埋在了龙榻之上,瓮声瓮气道:“有怀夏帮我上药,虽是挨了打,我也开心地很!” 怀夏没回,反而是又挖了一块药膏,换了一处新伤。这处是淤青,需要重重揉开才能好得快。怀夏一向是下不了狠手的,这一次却是牟足了气力,把何念新弄得嗷嗷直叫。 怀夏这才偷笑。她心里清楚,何念新这叫唤,一小半是因为疼,一多半是装出来的,逗弄着自己开心。她笑完了,才问道:“姐姐,你师父这一回要在梁京留多久?” “师父说要留到我二十岁生辰那日呢。”何念新道是。 怀夏也点了点头:“王叔才送上折子,请在那日前携王妃入京。” “真的呀,我阿娘要来!”何念新先是一喜,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掏掏耳朵,“隔着那么远她都天天念叨我,这要是真来京城里了,她得念叨我多久啊。” 何念新这么抱怨着。 怀夏却是笑着俯下身来,将自己的唇凑到了何念新的耳畔,悄声道是:“不单单是王叔他们要来为姐姐贺生辰,我也给姐姐备下了一份礼呢。” 怀夏的唇若春桃,在何念新耳畔这一句,念罢即挺起身来,继续给何念新上药。那桃花一般的眼色,却仿若印在了何念新的耳根上。 何念新生辰那日,早朝上一如平常。臣下们请奏了几件琐事,女帝则一一照章安排下去了之后。正待往常要散朝的时候,忽见一青年站出来道是:“臣有本要奏。” 怀夏似是半点也不意外,笑着让他开口。 何念新有些怔地听着这人长篇大论口若悬河,总结下来只有一条,便是女子与女子间也该可成婚。 本朝除却男女之婚外,原本便是可以男子与男子间成婚的。这条律法由来已久,以往却似乎并未曾有人问及过女子间又该如何。何念新小的时候还说过,凭什么男子间可以,女子间却又不行呢。 朝臣们一时喧嚷,一时又都静谧下来。望了望龙椅上的女帝,又望了望那个有家几乎不回的女将军,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原本想反驳的话,却又张不开口了。 怀夏则对上了何念新望过来的眸,作了个嘴型,却并未出声。何念新知她甚多,便读出了那是“生辰礼”三字。 何念新赶紧捂上嘴巴,免得自己咧开嘴笑得失仪神态被旁人瞧去。 当夜的生辰宴安排在了宫里。 怀夏居心叵测,自己坐在高座上,偏道是今日是何念新的生辰,她该坐在自己手边,于是把何念新给叫了上来。怀夏的左手边是现如今的太后,右手边紧挨着何念新,再下座是贤王夫妇。好端端的宴席,气氛却有些怪怪的。 太后手捻一串佛珠,正有些坐立不安似的,不住地往贤王夫妇那处投来目光。贤王也是苦笑,他这一回京,各方的试探便纷至沓来,贤王也大致知道了发生了什么,望向高座上快要挨到一起了的两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贤王妃,遥遥地向太后一举手中杯,神色间带了点如释重负,却又带了更多的迷茫。 三位做长辈的都是这般神态古怪,怀夏这向来最贴心的,今日却仿佛视若未闻似的,兀自举起酒来。 “第一杯,祝朕的姐姐此生顺遂如意。” “第二杯,祝朕的将军此生百战不殆。” “第三杯,祝朕的……皇后。”怀夏说到这儿,已经忍不住笑了,偷偷拿衣袖掩了一下,这才继续,“此生携手,永不分离。” 她将杯中酒饮尽,那杯便咕噜噜地从她指尖随意滚落。她也不去看一眼,只从袖中捧珍宝一般捧出了一把折扇,于那桌下,不被长辈们瞧见的地方,悄悄往何念新身边推送过去。 何念新收下,她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扇子了,今日却仍旧爱难免手心冒汗。她擦了擦手,以免汗将扇面洇shi,这才偷偷地,也在桌下,将那扇面展开。 扇面上,乃是怀夏亲手画的两凤引颈交错。画边是怀夏的字,女书倾斜,柔着满腔爱意:“凤凤于飞,南有梧桐。此木万寿,此情不渝。” 何念新将扇子拢入自己的衣袖藏好,等一会儿她会回到寝殿,将这把扇子,同以往的扇子一起,藏到没有除了她两个之外的人知晓的暗处去。这是她们早便约好的,等到不知多少载之后,等到她们两个都已经鹤发ji皮,她们那时会再将这些扇子取出来,回忆自己的一声。 而这长长久久的约,她们谁也不打算失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第2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