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若平生》 分卷阅读1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文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祺,濮鉴 ┃ 配角:顾颜,白尾;琴师,将军 ┃ 其它: 楔子 岁月静好,如流水一般安然无息,就这么不着一丝痕迹地细水长流。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仲春日暮的青城,依旧是一派鸟语花香的朝气之景。濮鉴刚收拾完酒肆里的最后一桌,沉沉往椅子里一陷,伸着手臂撑着脑袋,目光肆意地衔着柜台后专心算账的店家。 暮色四合,几抹橙黄的斜阳顺着未关紧的门缝照射进来,溶溶地铺洒在店家那张清冷而无表情的面上,眼眉口鼻的轮廓都镀上了温柔的橙色,纤长的手指敏捷地拨打着算盘啪啪作响。 濮鉴犹记得初次与他相会之时的事。那是在人间红火又热闹的春节,白濯城中庙会满街的小摊子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而自己在纷乱的人群中,偏偏一眼就看上了他,不期然地看上那个在角落里,如水仙般清冷绽放的书春少年——温祺。 第一章 白濯在北方,是潼的一座池城,也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京都。 那里的冬季向来是寒冷凄清的,点点的雪沫被扬起的寒风携卷着旋转,在长街上纷纷扬扬地肆意飞舞,轻易地就迷乱了行人的眼。离除夕还有四五日的光景,即便是寒冷如此也依旧阻挡不了年的喜庆。濮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银白色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衣领上,遮盖住左耳上赤色玛瑙的耳饰,如墨的狐裘上也粘附了晶莹透白的雪花,雍容华贵的气度展露无遗。他的身后跟着一名俊俏精瘦的安童,主仆二人皆是笃悠悠地顺着城北寺庙街边的墙根儿一路走马观花,沿街那一簇一簇的大红对联挂在墙上,点缀了喜庆的年景。站在北街牌坊下朝长街上放眼一望,花爆摊、花架灯还有各类宜春的大红帖子都纷繁陈设出来。 离寺庙不远的一个小摊子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身着一件素雅的浅灰色的袍子,一头乌发半掖在领口里,看不出长度,只用一只简易的玉簪梳起发来,外头披了件御寒的淡青色厚斗篷,几颗手缝的翠绿色盘扣点缀其间,系住领口。少年身后的墙上挂着的几幅对联,与前几家的不同,是几幅精致小巧的小红对联,尺寸略小一些。他的脚下卧着一只狸花猫,身上布满了虎斑状的花纹,正神情自若地眯着眼在严寒中打盹,全然不受看客的影响。 濮鉴的目光停驻在少年低垂着的面上,真是张欲红还白的美人脸色。少年正抬腕提笔屏息凝神地写着春联,濮鉴在远处盯着少年看了半晌,才将视线移至少年身后的对联上,字亦如其人,确实秀逸得很。身后的安童在濮鉴和少年之间来回绕了几眼,打断他的思绪: “少爷……您这是……” “通宝,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语罢,濮鉴便只身走进人群:“里边书春的小公子!” 围在摊儿边的看客们都不约而同地让出一道岭来,人群中传来指指点点的窃窃议论声: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长得真是气度不凡!” “不知道啊,从来没见过,好俊呐。” “哎!快看快看!他往这边瞧了!” 轩然霞举的男子瞬时让几个妙龄的女子红了脸,彼此间还嬉笑推搡着。一眼看去,若非宋玉墙边过,定是潘安车上来的主儿。只见款款而来的公子哥儿站定了脚步,从青绒大袖里摸出把扇子,啪地一响抖开扇面,一翻腕儿便将扇子扣在少年面前的小桌上,砚台下压着的桃花笺纷纷卷起一角儿,抖起了覆在纸上的雪沫,发出呼啦的声响,接着便是一阵清淡的纸香扑入众人鼻端。 “在下嫌这扇面太素净,不知可否劳烦小公子替在下添些什么上去?” 书春的少年蓦然抬眼,双颊上一抹被寒风吹冻的嫣红留在苍白莹透的面色上。他微微诧异地看了了一眼面前的不速之客,之后便提笔细细地写了起来。濮鉴环抱着双臂立在桌旁看着少年的侧脸,少年抿起的薄唇虽然缺少些血色,显得有些憔悴,但脸部的轮廓却温润而不犀利。少年透着轻微不易察觉的忧郁,额边垂落的发丝被寒风拂起,丝丝缕缕地摇曳着,在严冬带给人一种难得的江南烟雨的朦胧。 濮鉴望着少年不觉间有些出神,终于被他淡淡一声“客官”给打断,一开口就是一声江南温柔乡的吴侬软语。虽然少年说得不是京城的官话,但是“醉里吴音相媚好”,那低吟浅唱的感觉直叫人听着心里直痒痒。 濮鉴扫了一下扇面,扇面上规整地写了四个字: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可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之意?” “公子所言极是。上善若水,亦是君子为人处世之道。” 濮鉴抽出扇子一翻腕儿,把扇面掉了个个儿,背后落了一首雅淡的花间小词: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 书春的少年缄默不语,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投下细微的阴影。见来客迟迟不言语,良久才不疾不徐地启唇道:“客官若是不喜欢这花间词,在下便重写一扇,明日遣人送去。” “我……” “哎哎哎!小公子不必麻烦,我家少爷只是途径此地,不打算久留!” 濮鉴一语未完,便被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堆里挤到他身边的通宝给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安童忙忙迭迭地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凑到耳朵跟前悄声道:“少爷,您可千万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呐!”言讫,通宝慌忙扯着自家少爷的胳膊,将他拽到人群之外,书春的少年略微起身顺着人群间的小缝儿向张望。 “那个!我会再来找你的。”须臾之间,濮鉴被通宝拖拽着奔出数尺之外,一路被披风吹掀的雪沫凌乱飞舞。 方才濮鉴对那少年喊的话,到底入没入少年的耳朵里,也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煞风景!好端端地拉我出来做什么?”濮鉴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通宝的脑袋轻敲了一记。 “少爷啊少爷,您可长点儿心呐。上次是奎木狼星君值守西宫,这次可该轮到您了!”通宝抱着脑袋蹲着喊冤。 濮鉴把眉毛一皱,似乎触动了某处回忆,掉过身子不满地啧了一声: “又到我了?什么时候?” “明天……” 濮鉴喜欢这人间的喜庆,更喜欢人间这华光异彩的景致。城外的山峰在未消散的晨雾中露出一点青顶,房屋的陶瓦上被包裹在满眼皆是银晃晃的白雪里,浸了个透。远处青砖塔的飞檐上落满了银白色,几只不知名的飞鸟鸣叫着盘桓在塔顶。市井间的茶楼酒肆都沾着过年的喜气,纷纷将招幌换了新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2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2 ,簇新的幌子在朔风中飘拂,扬起亮白闪烁的雪花。濮鉴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说:“走吧。” 第二章 天宫盛境,西宫的仙池里水汽氤氲,白雾缭绕。池边夹岸上的桃花亦如人间一般锦浪丛生,将池中心的亭子包裹在朦胧之中,隐隐绰绰,如隔云端。西方有七宿,濮鉴是其中的第二宿——娄金犬星君,亦是白濯的分野,守护着这座城。 湖心亭内,濮鉴依靠在格窗前,窗子推开半扇,他伸着手臂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左耳上饱满的红玛瑙耳钉泛着淡淡的亮红色,手指从腰间取下一方白玉,灵活地把玩着借以释闷。 诗中有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到底是季春三月,惹尽了相思,轻浮的粉艳勾起联翩的浮想,好似那缱绻后花园般的香艳。濮鉴伏在窗槛上思忖良久,才对来送茶的通宝开口道: “通宝,快!收拾收拾,咱们再去白濯城的那条街上走一趟。” “我猜您肯定是想去找那个书春的公子。看上了就直说嘛,小的这就叫人把他捆回来给您做‘压寨夫人’!”通宝是个直肠子,说话向来不管不顾。 “混蛋!本君可是是天上的星君,什么时候成山贼了!”濮鉴对着拳头哈了口气,挥臂作势假装要敲通宝的头。 “别……别啊……少爷,小的知错了!” 濮鉴见他捂着脑袋弯腰躲开,便收了手作罢。踱步回窗前,喃喃地吟着一首词:“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怎么这种酸气冲天的花间词打他那里出来就那么清雅呢?”他忽然灵光一现,转身继续问通宝:“你觉得我们还能不能找到他?”通宝看着自己家的少爷那一副痴男怨女的痴情相,叹口气摇着头回道:“少爷呀少爷,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这种问题有什么可担心的?您就到那个公子之前呆过的地儿闻一闻,寻着味儿不就找见了?” “混蛋!本君是天宫里的神仙!不是街边的土狗!” 下一刻只见通宝委屈地抱着脑袋蹲在墙角边儿,头上顶着一个又红又肿还发这亮的大包。 人间三月好时节,时值桃花开得浓艳妖冶,都城内外皆是一片片粉艳艳的锦浪,摧枯拉朽地点缀着富贵的春意。西街楼牌下是热闹喧嚣的棋盘街,百货微物,琳琅满目。通宝怀里抱着一坛从西宫里拿来的陈年竹叶青酒,在长街上好奇地四处张望,纷繁热闹的街市尽头站着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儿,身形单薄,手臂上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整齐地摆着色泽诱人的桂花酥在叫卖,而她微弱的叫卖声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听的见,通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片刻。跟随娄金星君多年,辨识妖魔鬼怪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小女孩儿虽然长着水灵招人疼,可惜却是个兔子精化成的。 通宝心中正好奇,今日自家公子居然甩了他独自上街。白濯城的街衢很少有笔直的,而且宽窄不一,宽的敞亮,窄的幽深,迂回弯曲的巷子胡同居多,绕着绕着可能就找不见路了,偏偏自家那不成器的少爷又是个路痴。这会儿竟然又把他从西宫里喊出来,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拿一坛陈酒出来。 前前后后寻了不一会儿,就看见自家不成器的公子一脸贼像地扒在一所小四合院门前。见到通宝来了,他还大老远冲他兴奋地挥挥手。通宝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 “果然……最后还不是那样找到的……难怪不让我跟着。” 起初,濮鉴顺着气味一直寻到了檀州街,街上气味混杂,穿过东九街的楼牌经过几座茶楼酒肆之后,便断了线索,只能拐进最近的一间琴舍里询问,琴舍的主人一眼望去样貌纤柔,并且耐着性子等濮鉴滔滔不绝地描述完之后欣然一笑,用并不娴熟的汉话告诉他去向,并指向一条清幽狭窄的胡同里。 轻叩门扉,濮鉴未料来开门的人并不非那日书春的少年,而是一位比他年纪略大些的男子。 濮鉴作揖自报家门。男子温雅一笑,彬彬有礼地询问濮鉴二人所来何事。男子面善,微微下垂的眼角再加上温婉的微笑,感觉温润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身后跟着那日卧在桌下的狸花猫,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蹭到男子的衣摆下,趁着二人相谈之际,大张着嘴打了个呵欠后卧了下来。濮鉴一开始以为寻错了地方,直到看见这只肥狸花猫才放心。 残花落更开,小檐燕飞来。若是此时向远眺望,还能看见熙攘的街头静静伫立着的青砖塔。白濯众多的胡同都是没有牌名的,只是市井百姓间口口相传才把一条胡同的名字叫开而来。那日书春少年所住的胡同被称作青砖胡同,是有檀州街头花神庙后头的青砖塔而得名。 开门的男子得知原来这位来访的客人是仰慕自己侄子那一手好字而来,便迎着进了院。 “在下顾颜。公子要找的人是在下的外甥。舍甥今日清晨去了东九楼牌的墨香斋,还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公子既然远道而来,还请进屋喝杯清茶吧。”他的语气轻柔温和,含笑相邀到。 “这是在下准备的薄礼,还请笑纳。”濮鉴抬手示意,通宝便抱着小酒坛子恭恭敬敬地送到男子手中。 “公子客气了,请进来吧。” “讨扰了。” 濮鉴掀了掀衣摆跨进四合院里,环顾四周,二进的小院儿里景色别有洞天,与一墙之隔外的市井不同,没有扎着堆芬芳到甜腻的艳丽桃花,仅一株两尺多高的千叶桃花清香淡雅地绽放,全然没有轻浮世俗之感,倒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倒是应了“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美景。脚跟旁的那只狸花猫从濮鉴进院起就一直警觉地瞪着他,还从喉中发出呼噜呼噜的警戒声。濮鉴低头瞄了一眼肥墩墩的狸花猫,谁知它兀自把下巴颏一扬,摇着竖起的白尾巴大摇大摆地扭到顾颜和他的中间。 “这只狸花猫……”濮鉴淡淡一瞥,就看穿这是只潜在凡间的千年老猫妖:“可真肥呐。” 它若是再胖上些许,估计身子会卡在西街的胡同里动弹不得,那里算的上是京城中最窄的胡同。 顾颜又是温软一笑:“它叫白尾,是跟着舍甥来的猫。” 第三章 夜色无尘,主仆二人本是一同值守在西宫里,奈何通宝年龄尚小,子夜时分刚过,便在一旁点起了脑袋,连紫砂杯里的桂花茶倒得溢出来都浑然不知,濮鉴便让他先回屋眯一阵儿。 屋内茶香缭绕,满是雾腾腾的,格窗外的景象还是月明星稀,迷离惝恍。通宝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肩被扣住,紧接着是一阵始料未及地猛摇。他飒然惊醒,瞬间睡意全无。睁眼一看,是自家少爷不知又是哪根筋抽着,正举着一盏烛台蹲在他的床边,黑黢黢中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3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3 一点幽暗的烛光从濮鉴的下巴颏明明灭灭地照射上来,显得相当诡谲。 “妈呀!鬼呀!”通宝一声惊叫。 “混蛋!鬼什么鬼!对着这么英俊的脸你也能喊出口?”濮鉴对着通宝的脑袋敲了一记。 “少爷!黑灯瞎火大半夜的,您不睡,小的还睡呢!”借着残月的光,通宝亟亟起身,挑灯明亮,点照枕边。 “睡什么睡,走,和我去一趟顾宅,温祺肯定回来了。”濮鉴笃定地说。 “现在?大半夜的?少爷您小心别被当成采花大盗给官府抓起来了,到时候小的可没钱替您破财消灾。” “采什么采,人家温祺可是个男人。啧,少废话,快点快点。” 人还没见着,倒先学会护主了。 “我、我不去……”通宝嘟哝着嘴一脸不情愿,撅起的嘴都能挂住油瓶子:“要去您自个儿去吧啊。回身左转向前,门在那里,走好不送。”语毕,通宝掀起被子把脑袋一蒙。 “嘿!臭小子现在能耐了,学会跟我叫板了啊!”濮鉴不甘心,连连扯着通宝的被褥。通宝无奈,复又掀开被子忽地坐了起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我的好少爷,您仔细想想呐,这大晚上的,温公子肯定也在歇息,您现在这个点儿去叨扰人家,会被温公子嫌弃的。”濮鉴半信半疑:“会、会被嫌弃么?”通宝头点地十分认真,见少爷有些松口便接着说:“而且您这个点硬闯人家的房间,太暴露您的目的了,这样不含蓄。小的听说与这类文文弱弱的人打交道,讲求的就是一个含蓄。” 如此好哄歹哄,通宝才好容易逃过自家少爷那说风就是雨的摧残,等盖上被子再沉沉睡去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光景了。 即便头天夜里睡得再晚,通宝也从不贪睡,一如既往按时按点叫醒濮鉴。前脚跟一落地,便看见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洒着几米穿过树影照进来的斑驳光影,一双剑眉还微蹙着,左耳上的红玛瑙耳钉被浸泡得熠熠生辉。 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容貌! 可惜凌乱的睡姿煞了风景。濮鉴正侧卧着抱住一床被褥,被子乱糟糟卷成一坨夹在身体之间,沉沉酣睡之中还流着口水。 这俊朗的容貌与此刻凌乱的睡姿实在差得十万八千里。 “少爷,起床了,少爷。”通宝对濮鉴这般胡乱的睡相已是见怪不怪了。意料之中的,濮鉴哼唧了几声就再没了动静。 “真是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敲别人家的门儿,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还叫不醒。少爷,咱到底还去不去了?”通宝的话音未落,濮鉴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僵在那里,通宝被惊吓地后退一大步。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豁然开朗:“对!今天要去拜访温祺。” 听顾颜说,温祺是九年前从家乡来投靠他的,江南人氏。年甫弱冠的少年写得一手秀逸精致的蝇头小楷,画得一手备极精工的水墨青山,他的字画在东九楼牌的墨香斋里卖,求画者络绎不绝,趋之若鹜。买画的皆知他师承青城德高望重的画师白老先生。有时一作难求之时,温祺便会亲自到墨香斋坐候。顾颜还说,温祺那孩子虽有些性情孤冷,并非是不愿与人相处,实则是不善言谈。即使是替人作画,也均是隔着竹帘。来访者只能透过垂下的竹帘,隐约看到提笔作画的少年,并不曾一睹其真容。 顾颜虽是温祺的舅舅,但年岁却与他相差无几,算一轮还差个把个年头,他是翰林院下属四夷馆里的通事,专译朝贡国往来的文书。顾颜平日里喜好博览群书,性格更是简默端庄,与世无争。与自己的侄子不同,顾颜的面上时常挂着平易近人的温雅笑容,正所谓“相由心生”,连笑起来都是柔顺得能滴出水来。 皇城根儿下自有它的热闹,纵横交错的长街上车水马龙,数条大路川流不息,有着说不禁的衣香鬓影。街坊间各色食铺中飘出诱人的香味引得行客驻足垂涎,尤其是城南“焦圈王”的铺子外向来大排长龙,焦香酥脆的美味儿别说香飘百里萦绕鼻头了,就是隔着条街在罐子里好斗的蛐蛐也嗅着吱吱直叫。捏糖人的小贩走街串巷,捏好的糖人插在架子上五彩斑斓,栩栩如生,过往的孩子眼尖,吵嚷着要架子上的小玉兔,得到后欢喜地捧着,如获珍宝。 濮鉴喜欢人间,通宝也是,能沉沦在眼前这般纷繁热闹无处不透着勃勃生机的地方,谁还愿意管什么天规戒律。 “通宝,快去替我买点儿下酒的糕点,快点。”濮鉴一边抢过通宝怀里抱着的酒坛子,一边往通宝的手里胡乱塞了些铜板。 “下酒的糕点……”通宝挠了挠后脑勺,想到了市井之中那个卖不出桂花糕的呆兔子。 果然不出所料,兔子精化成的小女孩还站在西街的尽头,通宝的视线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扑捉到了她的身影。 “啧,还真是瘦小呢。”他紧握着铜板穿过纷乱的街衢奔到她面前,还未站定就劈头便问:“小丫头,这一篮子要多少钱?” 低头瞧见竹篮里的一块块桂花酥被发黄的油纸精心包住,正面再盖上一张方方正正的红色的酥油纸,一根红线从四面将它捆起。小兔精懵懂地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通宝,又立刻埋下脑袋,口里轻轻嗫喏着:“我、我是……那个……这个……这个三、三……”通宝等得有些不耐烦,二话不说,索性把一把铜板全部塞到小兔精的脏兮兮的小手中:“按你这种卖法,哪还能卖得出去?” 清净的胡同里,三两只灰溜溜的小麻雀聚在顾宅门前,蹦跳着点着脑袋叨食吃。等濮鉴行至门外时,小麻雀扑腾着翅膀飞散开,可没飞几步又相继落了下来,继续找食吃。院墙上,顾颜家那只叫做白尾的狸花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拖着一截儿白色的短尾悠闲地来回扫荡着。狸花猫见昨天那人又来了,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之后,便把脑袋埋进爪子圈成的窝窝里。 “喂,大肥猫,你潜到顾宅想做什么?” 噗通一声,狸花猫被访客突如其来的质问声惊得载倒翻到园内的墙角下。濮鉴正贴在矮墙的墙面上朝摔下去的千年老猫妖张望,桂花酥和一坛竹叶青酒则被堆放在不远处的墙角落里。 “你这只臭笨狗!”狸花猫一个激灵飞身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濮鉴的脸,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的同时,也在濮鉴的脸上挠出了红红的猫爪血印子。 “啊!!痛痛痛!”濮鉴捂着脸鬼哭狼嚎,脸上是白尾挠得鲜红整齐的血口子。狸花猫拖着圆滚滚的身体不失优雅地落在方才卧着的地方,从容地舔舔爪子继续说: “本大爷可是名正言顺地住进来的!倒是你这只臭笨狗,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4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4 本君是来找人的。” “谁?顾颜?你想都别想。” “温祺。” “哼……”白尾瞄了一眼濮鉴左耳的红玛瑙耳钉,轻蔑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是个多事儿的主。” 第四章 一双杯碟,斟满上好的桂花茶,枣树下的青石桌面摆着一盘已分晓输赢的棋局。 与月老摆棋对弈,星君输得满头大汗,旋即抖开手中的一柄折扇怏怏地认输。“上善若水”四个秀逸利落的字映入月老眼中,老翁缓缓笑问:“上善若水?星君何时也研究起为人处事之道了?”濮鉴将扇子一收,顶着下颌眉眼弯弯地笑而不答。慈眉善目的月下老人轻拾起落在棋盘上的一朵桃花,笑得意味深长:“娄金星君的棋艺还是未见长进呐。”娄金星君难为情地笑着,抬手搔搔后脑勺,带落了停驻在肩头片片桃花瓣,打折卷儿落在袍角边。 犹记当初娄金星君一时兴起学下围棋之时,可死缠烂打地祸害了不少仙官与天奴,被打压的那些可怜虫连日案牍劳形不说,还要整日整夜被他纠缠着下棋。西宫剩余的六位星君也均被祸害了个遍。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头阵,奎木星君冷着一张万年不融的冰山脸,手持一把三叉仙戟镇守在西宫外岿然不动,耳朵根儿被软磨硬泡数日最终算是扛了过去。昂日星君素来嗜睡,连着被娄金星君折腾好几天,活生生耗出了黑眼圈。毕月星君听闻西宫各星君的惨状,对他避之不及,但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最后还是被围追堵截南天门外,就差没跳下去了。参水星君生性风流,在人间百花香艳的温柔乡里浸泡得都快脱了皮,眉眼间含着笑调侃娄金星君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白白浪费了张俊美的脸,差人送去一套棋具借机躲过此劫,随后便又去风流快活了。那棋具甚是精致,玛瑙石打磨的棋子儿,香榧木制成的棋盘儿,难怪娄金星君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寻完了西宫星君,又去叨扰东方诸位星君。 搅扰完了天上再搅扰地上,濮鉴游荡在街上,顺手拽住一位面色俊朗的小公子劈面就问: “哎,劳烦小公子,这白濯城里可有人多热闹之地?” “有有有!”小公子笑得心知肚明:“公子想寻热闹?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濮鉴顺势回身,脂粉的香味儿瞬时浓烈了几分,来势汹汹地一个劲儿往鼻子里冲。娄金星君属犬性,被浓香艳艳的气味熏得立刻昏了头脑,头晕脑胀之下糊里糊涂地被一群莺燕蜂蝶围得昏天黑地,连拖带拽地拉进屋里,后来只隐隐地听到些清脆娇媚的玩笑声: “好呀!公子想下多少盘,奴家就陪公子下多少盘!” “哎~公子身边佳人作伴,光是下棋多扫兴!不如奴家与公子压个赌,输的人……脱衣裳!” 几局博弈过后,貌美佳人早已意兴阑珊地托着脑袋,身上的衣服充其量只输得香肩半露,而濮鉴自己,已经脱得只剩一条裤子和左耳上的红玛瑙耳饰了,连身上的玉珏也给摘了下来,还在抓耳挠腮地研究棋局。 月老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儿,轻轻敲打着棋盘,忆起此事,大笑得开怀。濮鉴讪然:“月老何必再提起这件旧事,本君的棋艺近年长进不少,今日是状态不佳才会败阵下来,下次一定再来讨教。”月老闻言,捻髯大笑:“老夫随时恭候。正好近日嫦娥仙子送来仙酿桂花酒,拿出来与星君同饮几杯可好?”说着拿出桂花酒酿打算与濮鉴畅饮。 谁知二人皆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醉得不省人事。濮鉴在迷糊中伸手抢过酒杯,却扣翻了香榧木的棋盘,棋子儿丁零当啷掉落一地,还有几颗敲打在脑袋上,倒是敲醒了濮鉴,清醒了几分。他起身蹀躞地摇晃了几步,紧接着“哐啷”一声被绊倒扑在地上,摔了个狗□□,还在神游的星君回头一望,被那缠绕一脚的红线吓回神,其中还有几根已经断开了。 “月老……线、线断了。” 月老带着浓浓醉意的眼神依旧飘忽不定,看到一地的狼藉后嘿嘿一笑,嘴里嘟哝着:“再……再接上……不、不就得了。” 二人头对头撅着屁股跪在白玉砖上给断掉的线打结,直到最后才发现其中一根红线缺了半截儿,四下摸索也未果。月老用力揉了揉眼睛,趴近点儿定睛一看,带着浓浓的醉意嘿嘿地傻笑起来:“这、这个叫温祺的孩、孩子呐……注定姻缘无果……”嘴里含含糊糊地继续叽里咕噜着:“倒不如、不如让我月下老人行行好,给他、他……接一截儿红线!嘿嘿嘿……”月老忽然眼前一亮,一把抢过濮鉴腰间挂着的玉珏,扯下系在上面的一综红线结成一绦,顺手把玉珏抛在脑后:“就……就这个,就用这个!”说着便把从他腰上取下的红线又原绑回到已经烂醉的星君手腕上。“嘿嘿嘿……小、小朋友,你可要……好、好好地感谢老夫!替你牵了位天上的神仙!”大功告成后,月老还不忘满意地拍拍手上的残渍,自顾自地继续饮起桂花酒来。 第五章 长街尽头的老槐树下聚着一群打叶子戏的,顺道也聚成了大摆的龙门阵,人群中时不时发出阵阵哄笑吆喝,或兴奋,亦或沮丧。街头的风水先生不替人看风水,一天到晚也从来没什么像样的生意,索性扔下摊位不管不顾,任由几只麻雀落在桌角底下蹦跶着啄食,他自己就知道一头扎进斗蛐蛐的窝里斗地兴致勃勃,走运赢几把时,咧着一口黄牙笑得市井又俗气。斗蛐蛐的地方永远不缺人气,就连濮鉴有时踏入檀州街时,也会挤进乌泱泱的人堆里凑个热闹。 通宝怀里抱着坛从西宫里带下来一坛竹叶青酒,封住酒坛的红布上还叠放着,传出幽幽一声喟叹:“少爷,您和月老下的那盘棋,小的猜肯定又是您输了吧?” “臭小子怎么不猜我赢了?要不要把你家少爷想得这么没用!”濮鉴对着拳头哈了口气,挥臂作势假装要敲通宝的头:“胳膊肘子学会向外拐了啊?” “别……别啊……少爷,小的知错了!”少年左躲右闪的空当还不忘机灵赔笑,怀里的拜匣在酒坛上跟着摇摇晃晃。 “小心点,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把你论斤卖都不够。” 濮鉴就那种说风就是雨的性格,自己喜欢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认定了温祺一定会喜欢,除了让通宝带上一坛西宫中陈年竹叶青和下酒的桂花酥之外,还不忘携带各种珍宝而来,一箱一盒满眼都是黄灿灿的,金帛奇华输纳不绝,其异珍玩更是不计其数。 头一天是名贵的十二骨蓝纱扇,还千叮咛万嘱咐要那种收放自如的扇子,拿去送给温祺时,还将扇面特意留白。 第二日特意定制了一枚刻有雕蟠螭纹的乌白玉璧,那样子确实精美耐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5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5 看,可着实大了点儿,做挂饰基本谈不上,当个碟子用倒是合适。 第三日送的是锦团,里面包着一颗寸许大的夜明珠,亮得都可以当蜡烛使了。 第四日又是用赤玉打制成的佛珠,用的红玛瑙就是他耳朵上戴的那一种。 …… 每次来送礼他都只是摆放在顾宅的门口,自己倒像个做贼的似的一溜烟地跑没影儿。 “少爷,您这样不露面,温公子也不知道是您送的呐。” “笨蛋,本君这叫‘从长计议’。明天来之前,我再去嫦娥那里问问适合送什么样的胭脂。”星君兴致盎然。 “可是……少爷,人家温公子又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您送这么香艳艳的脂粉像什么话?”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写的是花间词,花间词知道吗?就该配这种上好的胭脂粉。” 通宝摇着头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自家缺根筋的公子,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说花间词酸气冲天来着。 送女子用的的胭脂水粉,濮鉴自然是门外汉,思前想后只得向月宫里的人询问一番。虽未至广寒宫,侵肌入骨的寒意已经明显袭来,凄清到令人却步,即便是仙气缭绕,也是冰冷冷的一片沉寂。嫦娥怀中抱着洁白的玉兔飘然而至,超脱出尘。星君拱手,毕恭毕敬地道一声“叨扰了。”仙子摩挲着兔儿身上的毛发,用空灵的声音笑问星君看上了凡间哪家的姑娘,一盒石榴红胭脂和一只青花脂粉盒交递给星君,素雅中一点嫣红,娇艳又不失端庄。“娄金星君。”临了,嫦娥从远处唤他一声。濮鉴闻声而转,嫦娥缓缓开口道:“胭脂水粉固然美艳,可终有褪尽的一日。星君凡事,要记得留条后路。”濮鉴低头看了看青花胭脂盒里静置的石榴红胭脂,大大咧咧地一笑:“褪了,还可以再重新涂的嘛。” “少爷,今儿您忘记买桂花酥点心了。”通宝无意识地在一旁提醒道。配着清酒的糕点,濮鉴都是打发通宝去买。自打头一次买完桂花酥起,通宝的脑海中总是会时不时地浮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是那个徘徊在长街尽头,身形弱小的呆兔子,同时回想起的还有她篮子里那些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系了红绳的桂花酥。濮鉴低头看了看通宝,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糊里糊涂地点点头:“好啊。” 今日照旧将礼物摆放在门外,濮鉴正欲离身之际,顾宅的门扉忽然大开,扬起淡淡的灰尘,引得惊鸟乍飞。那日书春的清俊少年忽然伫立在门前,一身素雅的青白色长衫衬得脸色愈发冷峻,似乎早已在门里等候多时。猛然见着少年破门而出,濮鉴自知唐突,便把腰一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在下濮鉴,因仰慕温公子才华,特意前来拜访。” “我听舅舅说了。”一张口便听出是带着些江南吴侬软语的温软,如低吟浅唱,调平平和而不失抑扬。少年稍稍作揖回礼,面容清冷不见一丝变化。 “公子说得不是京师官话,听的倒更像是江南人氏。” “你我先前未曾谋面,又非至交,濮公子近日所做到底何意?”温祺漠然打断他。 “在下并无其他用意,只是欣赏公子的才华,才冒昧地前来拜访。古云‘上善若水’,此乃是君子交友之道,温公子前些日子也在扇面上题写此语。在下知道君子之交应清淡若水。可温公子与在下此前未曾面熟,苦于没有机会遇上,这才出此下策,如果唐突了公子还请千万见谅。今日登门拜访其实是有事相求。”濮鉴立正拱手,再一次谦恭地把腰一弯,正了正脸色道出了原委:“在下是钦羡温公子的才华,想拜公子为师,还请温公子能收我为徒。” “温某只是件件粗通,愧不敢为人师表。濮公子若是求学拜师,京城中坐馆教学的名师比比皆是,何必执着于鄙人的陋室一间?”温祺听完,依旧的面色如霜,淡漠地回答。 “斯是陋室,唯有德馨,在下看中的是公子的为人秉性。”濮鉴说得毕恭毕敬,言辞诚恳。 “临财毋苟得。公子之前落在这儿的东西请记得拿回去。”温祺微微侧身,可以看见他轻蹙起的眉头:“礼者,定亲疏,别异同。濮公子既然诚心学艺,今后便要唤我一声先生。” 濮鉴眼神一亮,脱口而出道:“温祺你这是接受我了?”之后又惶急改口:“先生所言极是,那……学生明日是否可以再来拜访?”星君欣喜,笑颜如孩童般纯真无暇,俊美而不轻浮,都闪耀着人的眼睛。 “礼不俞节,”温祺说完转身进屋,留给他一个背影,清淡的声音继续传来:“人来就好。” 起先,濮鉴总是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温祺身后,恨不得一低头就能看见温祺的脚后跟,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温祺不言语,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推开房门坐定后,便心无旁骛地开始题诗作画。案几上放了濮鉴带来的桂花酥,糕点被规规整整地切去小半块,剩余的静置在酥油纸上,干净到连掉落的残渣都没有,唯一看似随意的就是系住它的红绳了,弯成几弯散落在砚台的边上,整个案几看上去整洁有序又不刻板。濮鉴的耐心倒是好的出奇,前前后后加起来没几日光景,就是把温祺的脾性喜好摸了个遍。每日清晨来访时,他会打发通宝去卖桂花酥,这样的薄礼温祺倒是不拒。什锦花格窗半启,架子上的白瓷瓶里水仙摇摇曳曳,墨香清淡萦绕鼻尖,温祺凝神作画时需要安静,他就绝不出一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圈在圈椅里盯着温祺看,目光胶凝在那张清秀的面容上,停留在那一身素雅清淡的月白色袍子上,看着那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江南的温润,不疾不徐,从容淡定,一旦提起笔便是几个时辰。即便是这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温祺画几个时辰,他就看几个时辰,却怎么看也看不腻。温祺刚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就知道先生是要休息了,这是才咧嘴一笑,一边给温祺的杯里倒上沏好的桂花茶,一边谄媚地有一声没一声“先生先生”地叫几声。温祺闭目养神的片刻,他就已经手脚麻利地将砚台里的墨汁磨好。 本是该听到门首叩击的声响,今日却已到巳时仍未听到,温祺不自觉地搁下笔起身踱步到院落里,又不知不觉地打开门张望了一番才关上门。门扉没有扣紧,留了一个小缝儿。 终于将至午时时分,通宝才带着桂花酥沿着院墙的阴凉处从巷子里走来。即便见着留门,通宝还是跳起来轻叩门扉。温祺从屋里听到门响,察觉传来的敲门声不似往日那种火急火燎的砰砰直响,今日的敲门声倒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断断续续的,听着反倒有些不适应。温祺匆忙起身再次快步走入院子,开门一看,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男孩正一蹦一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6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6 蹦地跃起试着够门首。 “温公子,我家少爷今日有些事耽搁来不了。这个,是我家少爷带给您的。”通宝递上桂花酥,小巧的糕点被白纸精心包起,正面盖上一张方方正正的红色的酥油纸,再由一根红线从四面将它捆起。温祺接过,平静地道谢,看着男孩蹦蹦跳跳着离开后,转身回到院子里。 “喂,不想丢掉你的小命的话最好离那个濮什么的远一点。你惹不起他的,惹上了就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温祺闻声回头,见白尾正懒洋洋地卧在院墙的沿儿上,院里的什么树荫笼罩在它的身上,或许是太胖了,树荫只能遮住了半个身子。 “君子之交,随缘而已,若是缘尽了自然会厌弃,你不必在意。”温祺淡然地说。 “是吗……?他会因缘尽而厌弃,可你呢?”猫妖笑得诡谲。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温祺回答地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事与他无关:“既然是祖上欠下来的债,我会还清的。” “啧,真是个不讨喜的家伙呐……” “你怎么没跟顾颜一起去四夷馆?” “皇宫里来了几个朝贡的使臣,他正在会同馆里做交涉,回来估计也到几天后了,本大爷懒得跟他耗在那儿。”白尾扫了扫尾巴,扬起淡淡的灰尘,用后腿搔搔脑袋,悠然地翻了个身,把肚皮摊在和煦的阳光之下。 第六章 白濯的热闹并不全是大摇大摆地招摇喧嚣,皇城根儿下老百姓的生活百态都隐藏在胡同巷子的深处,随处可见竹竿上晾晒着衣服,有男人单一灰调的衣服,也有女人花哨粉艳的衣服,皂荚的清香飘得幽远,在这里连光阴都早已斑驳。 西街有一条巷子算是城里最窄的,咫尺距离,只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行,窄巷出名,因为弥漫在巷子中醉人的桂花酒香。窄巷的尽头朝东拐,便与东边的檀州街有一个相连的接口,巴掌大小的路口开了一间汤铺,时间已经很久了,久到有个把年头了,汤铺的名字倒是清雅,称“遇缘斋”,专做梅子汤,供来往中身心疲劳的商客歇脚解渴。酷热的夏季卖的是降暑消火的梅子汤,清凉酸甜,若是秋冬气寒时,便换成了暖胃驱寒的姜汤。 散淡的黄昏,铺前的冰盏儿滴滴答答清脆作响,顾颜每日从四夷馆回来途径这里时,总会带着白尾来这里喝上一小碗梅子汁。悠远温暖的岁月似水长流,店内的小二也早已熟悉顾颜和他身后那只肥胖的狸花猫。 “顾小弟今儿来啦?还是一大一小碗儿?” 灰白的陶瓷碗里盛着沁凉的梅子汁,透彻见底,尝一口更觉清冽可口。白尾舔完小碗里的梅子汁之后,总是习惯跳上顾颜的腿,卧在他的腿上眯着眼打盹。顾颜喝得慢,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抿着,更像是细细品味,每一回都不腻,清凉的汤汁在唇齿间滑过,沁人心脾。 沿着檀州街往回家的方向走,顾颜通常走在前面,而白尾晃着一节儿乱糟糟的短尾巴悠闲地跟在他身后。白墙黑瓦下是几间经营着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物什的铺子。其中一间的琴舍面街而筑,剥落的旧墙上点缀着朵朵淡雅的梅花,铺子陈旧而清雅,被主人细心地经营着。琴舍的主人和顾颜是旧识,顾颜每每经过这家琴舍时,二人都会微笑着打个照面,有时还会停下来闲聊几句。琴舍的主人说得言语白尾听不懂,可顾颜却换易自如,真是对得起翰林院通事的头衔。琴舍的主人笑得柔美,顾颜笑得温和,可一旁的白尾,却不乐意得厉害,一个劲儿地在顾颜的腿边焦急地绕啊绕。 顾颜和温祺住的宅子是间两进的小四合院,九月本是金菊当令,四季海棠却在院中招摇地绽放,摇摇曳曳,满院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小宅虽非富贵王侯之宅,但清闲螺静,也异寻常百姓家。现下本该是濮鉴每日如约而来的时候,聒噪的叫门声却迟迟未响,温祺等了片刻,心中思忖着踱步出屋,在院里的花架子旁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沏了一壶茶,临海棠品香茗,静静地等着那位新招进的门生。花架上油绿的叶子倒是散着一蓬蓬清新宜人的味道,不多大一会功夫,就见白尾跳过墙头,摇着竖起的短尾巴从垂花门里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温祺见它来,便将碟子里的梅子剥成两块,白尾吃了梅子,用后爪搔搔耳后,又使劲儿将滚圆的身子抖了几斗。 “你要去哪里?”温祺问道。 “本大爷出去走走。” “去找顾颜?” “臭小鬼说话这么直接,真是很不讨喜呐。” 温祺向来不屑和它抬杠,母亲顾家的祖辈跟这只肥猫抬杠都抬了三世之久,到他这一辈,实在懒得再跟它纠缠,真是劳命伤财又费力。温祺不再搭理它,冷着张脸漠然地把手中那本边角已经磨白的书本又翻了一页。 白尾虽然很肥,但跳起墙头来却轻快,算得上是肥而不腻。顾颜常说,白尾是只奇怪的猫,长得奇怪也就算了,连走道儿的方式都奇怪得很。从四夷馆回家,白尾总是跟在他身后,而且只追着顾颜的脚跟儿走,哪有喜欢跟着人脚跟后头走的猫?顾颜还说,白尾是只背影优雅的胖猫,一拐进家门口那条曲折无光的长巷子时,白尾就喜欢走在顾颜的前面,但绝不会甩下他,而且还时不时地扭回头看看顾颜有没有跟来,臃肿滚圆的身子在曲折的巷子里走得也相当敏捷,而顾颜提着灯笼跟在它身后,不疾不徐地沿着边儿走,从巷子口儿一直到家门口儿,一直默默地陪他走完。 顾颜近些日子一直在四夷馆忙忙碌碌,已近数天未归,温祺估摸着眼下他案牍劳形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倒是那只臭笨狗怎么今天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来?” “谁?” “你的门生。” 温祺不由得回身瞥了眼门口便缄默了,平日里准时准点雷打不动的叫门声今日都这个时候了还未响起。再掐指一算,与那个日日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要拜师学艺的人相遇,已有小半年的光景了,还差个把月,就是一年整了。 “他心生厌腻倒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白尾说完轻快一跃,跳上了青石圆桌,温祺则缓缓坐在青石凳上,顺手拾起一枝狗尾巴草探到白尾的黑鼻头前,摇了摇,白尾立刻抖擞了精神,笨重地抬起两条前腿,拖着滚圆的身子轻跳着去够狗那枝一摇一晃的尾巴草,身上的肥肉跟着一上一下起伏摇晃着。 其实那一日濮鉴本不会来晚,若不是情窦初开的通宝想要英雄救美,他也不会姗姗来迟。 那日清晨,濮鉴在去拜访温祺之前,通常会打发通宝去买桂花酥,可走出好长一截路还未见着通宝买完桂花酥跟来,素日里向来手脚灵活的童仆那日却迟迟未归。 “好慢呐……”濮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7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7 鉴环抱双臂心有不满,脚下亟亟拍着地面。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您一定要帮帮我!” 濮鉴被通宝这平地一声吼生生吓得歪了一下身子,只见他火急火燎地从远处跑来,还没站稳就将一盏竹篮塞到濮鉴鼻子底下。都说狗鼻子灵,濮鉴是娄金犬星君,自然也不例外,可即便是再香的桂花酥味儿,成翻成翻地涌入鼻中自然也不好受。 “快拿开!快拿开,我的鼻子都熏得失灵了。本君让你买桂花酥,谁让你买个空篮子?” “少爷,您闻闻这个味道!” “桂花酥的味道,怎么了?” “还有呢!还有什么味道?” “还有?还有……兔子精的味道。” “少爷,您能顺着这个味道找到她吗?” “……” 熙攘的大街上,通宝提着空篮子面色紧张地跟在濮鉴身后,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又红又肿的大包。濮鉴则一边趴在街道的正中央,一边用鼻子贴近地面不停地嗅着,并且匍匐地向前快速移动着。 直到嗅到了渡口边的一排排竹笼子旁才断了气味,渡口边摆放的一排排木头笼子正被搬往一艘商船上,里面既豢养了稚兔野禽,也圈着猛兽虎豹。气味太过混杂,濮鉴便嗅不到篮子上的气味了。成排的笼盖上细细密密地覆着扎成梱的木天蓼,这些贩牲畜的客人倒也聪明,知道用木天蓼的枝叶来驯化凶残的猛虎野兽。 “喂,你抓了我的兔子。”濮鉴毫不客气,环着双臂趾高气昂地质问贩牲畜的客人。 小贩贼眉鼠眼地瞥了一眼他,也不示弱地顶了一句:“咱抓的可是都是野地里跑得!”濮鉴蹙着剑眉轻啧一声,二话不说地揎拳掳袖伸手一把拽住小贩的衣襟,轻而易举将他提溜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大爷我掏钱买!通宝,找!”贩子一听有人要翻动笼子,神色慌张立刻软下脸面央凂道:“大爷饶命呐!小的只是个贩牲畜的商人,做的小本生意,求大爷放条生路呐!”小贩这么开口一喊冤,引来渡口来往的各路围观,加上濮鉴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更是引发了旁人的引论纷纷,在一片指指点点的嗡嗡声中,濮鉴依然神态自若地提溜着小贩,面不改色。 趁着濮鉴束缚住小贩之际,通宝迅速地翻腾起笼子。忽然,成排的竹笼子从最底下开始轻轻摇晃起来,传出阵阵呜咽声。通宝旋即移开压在上面的笼子,从细密的笼缝儿里瞧见几位及笄的少女被捆着手腕脚踝困在笼子里。 “妈呀!少爷!少爷!底下是些被捆着的女孩子!” “好你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本公子先前还愧疚恐怕误伤了个老实人,想不到居然是贩水客人!”濮鉴怒火中烧,一使力将他推甩到渡口的木板上。贩水客人趴在地上连声求饶,尽是一脸猥琐到令人厌弃的模样。 通宝找到了满载一箱白兔的笼子,掀开盖子一只一只地提着兔子的耳朵找。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眼瞅着把所有的兔子都拎了个遍,也没见哪只兔子只眯眼不蹬腿的。 “愣着干嘛?就是你手里的那只。”濮鉴环着双臂把下巴颏一扬示意他,带着几分炫耀之色,左耳上的赤玉耳饰也张扬似的闪耀着胜利的亮光。 被拎着耳朵的白兔的四脚不停地扑腾着,通宝立刻傻了眼,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他……他怎么能是男孩子呢……” 濮鉴环起双臂,大摇大摆地在一片叫好声中走到通宝身后,对准通宝的后脑勺就是一啪掌:“臭小子发什么愣?走啊,还要去温祺那儿呢。”无意间瞄到了覆盖在笼子上的木天蓼,他眼珠提溜一转,狡诈地贼笑,顺手拾了一把揣在通袖之中。 第七章 救下买桂花酥的小兔精之后,通宝失魂落魄地跟在濮鉴身后,毫无生气地游走在青浩浩的长街上,嘴里兀自絮絮叨叨:“怎么会是男孩子呢……为什么会是男孩子呢……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错了……不对啊,他真的就是男孩子……”濮鉴走在前面,实在听不下去了,忽然停住了脚步,通宝没留意一跟头撞了上来,哎呦一声,摸摸鼻子一脸委屈地抬起头。 “我说通宝,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兔子精了吧?”濮鉴问得虽言简意赅,但一针见血。 “才、才没有!他可是个男孩子!”通宝涨红了脸辩白着,濮鉴一听到倒不乐意,毫不避讳地坦诚:“男孩子怎么了?温祺也是男的,我不也照样喜欢?” “可是……可是……”通宝无话可说。濮鉴也不言语,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打发他先回去。 前院里,温祺坐在青石圆凳上读书已经读了一个时辰左右,摊在青石圆桌上的诗稿翻了一厚踏,内容倒一点没读进去,随手一揭又是一页。古训中曰“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可除了嘴里偶尔念几句,剩下“两到”都被抛在脑后,耳朵里一直留意并捕捉着门外熟悉的声响,最后索性掩卷起身。 衣料窸窣摩擦的声响和乱了拍子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濮鉴还未来得及叫门,忽然门扉大开,惊乍了在门沿儿边觅食的麻雀呼啦啦地飞走,温祺冷着一张脸出现在两扇门之间:“一日之计在于晨,”见到姗姗来迟的门生,先生的脸色慢慢严厉起来,清俊的面上跟结了层冰似的:“这是小孩子都懂得道理。” “本君……啊不是,学生途中遇事耽搁,还望先生见谅。” 屋内隔窗开尽大半,近乎与屋顶齐高的十锦槅子里摆放的一瓶水竹刚刚抽芽。濮鉴一掀袍落座在素椅上,随手抽起桌上的一块七尺见方的宣纸平铺在脸上,但眼睛却是睁开的,目光其实一直留在温祺身上。 “我明日要去墨香斋,所以……”温祺知道他经常装睡,只是不知道他装睡是在偷偷盯着自己看。所以温祺没有抬头直接发问,手中的狼毫笔尖停顿住了。 “好,学生隔天再来。”濮鉴猜到他要继续说什么,便打断他的话。 “你要是想的话……可以一起来。”温祺执笔舔墨,淡然地接了他的话,手腕一提,提笔再书时,毛笔的笔尖又在宣纸上重新洇染出墨色的竹叶。 “温……啊不,先生这是接受我了!”濮鉴喜出望外之余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温祺不再做声,任由他独自一人在素椅上自顾自地陶醉。从濮鉴倒贴来的那日起,这般对学习根本心不在焉还插科打诨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提起笔勾画的远山图,象之柔者,如鸟散萍开,柳舒花放,心绪不觉间随着眼前这个人飘忽悠远,何时开始习惯了他在一旁悉悉索索地制造出些小动静,像是偷玩的孩子。细小的声响非但没有干扰思绪,反倒凭空给原本清冷的气氛添了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8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8 些许热闹。何时习惯了他每日雷打不动地送的桂花酥,从没间断过。四四方方的桂花酥,是停留在温祺记忆中家乡的味道,不大不小的一块,用一根细细的红线提着。何时习惯了杯里的桂花茶,砚台里的墨汁有人替他续上。想到这点点滴滴,温祺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手中的湘管也停驻在画纸上方,迟迟未落,平日里看他一副没心没肺不靠谱的模样,认真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先生刚才笑了,可是想到了什么?”濮鉴慢腾腾地抓起盖在脸上的宣纸,眉眼弯弯笑得别有意味:“自打跟先生求学之日起,这是第一次看见先生笑得如此舒心。”琥珀色的眼眸含情脉脉。不可名状的惊悸将回忆蓦地冲散,一头银发,一顶玉冠,一颗赤玉耳饰,满眼都是那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面容。温祺下意识地别开视线:“没什么……”濮鉴并未作罢:“方才学生并未敲门惊扰先生,先生怎知学生在门外?难道先生明在看书,实则一直在等候学生?” “你做梦。” “真是个……真实的梦呐。”濮鉴笑吟吟地看着温祺,琥珀色的双眸深邃含情,那面容美得不近情理。温祺只得再次别开视线望向窗外,院里的海棠一蓬一蓬的绽放着,现今时节的故乡,金桂应该开得正盛吧。 “你想多了。”语气里难掩羞赧的薄怒,温祺木着脸将目光转回,视线竟无端有一瞬变得模糊迷离,眼里看到濮鉴耳上的赤色玛瑙耳饰成了虚晃的一个红点,惝恍不清。温祺阖住双眼定了定神,再次睁开时视线又恢复了清晰。 濮鉴拾起温祺的茶盏自斟自饮起来,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将茶盏转了个边儿,一边将目光胶凝在温祺的身上,一边喝下杯里的桂花茶,他下口的地方,正是刚才温祺饮过的地方。 “你若是厌腻,其实可以不用再来。” “先生是在为学生来迟而生气?” “论起年龄,你大我十岁有余。” “能者为师,年幼为师又有何妨?” “但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必定不会长久。倒不如君子之交清淡如水,随缘即可。” “君子之交不仅是随缘,更是信缘,先生信缘吗?” “我信。” “还有……惜缘。”濮鉴边说边伸着手沿着他的脸廓比划着,轻抚一般:“其实先生说得对,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必不会长久。”温祺心中冷怔,面上维持着平静,心中倒像是踏空了一层台阶似的,咯噔一下。本不想承认的事实被赤条条地一语道破,酸涩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此时濮鉴的指尖已经滑到他的下颌,再出其不意地向上微微一使力,挑起了他的下巴,:“本君岂能只满足于师徒情分?” “你是……谁?”话音方落,微凉的指腹又放肆地摩挲着他的唇瓣,只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来日方长,先生何必急着现在知道?”听着他亦真亦假的回答,温祺不做声了,那一张俊朗的面孔在眼中又兀自模糊不清起来,一头银发溶成银晃晃的一片。温祺被他轻浮的逗弄略微弄慌了神,脸上犹热,心里突突乱跳,情急之下一把拍掉他不安分的爪子,冷冷地道了一句:“放肆。” 季秋时节已略有寒凉,院里杏树的叶子从尖儿上透着斑驳的淡黄色,在黄昏的洇染下微微发抖,横斜有致。敲门声响起之时青衣的小厮正扫着院中的落叶,拍门声传入房内,小厮一开门立刻看傻了眼,连连后退几步。只见一个身材凛凛的男子横抱着一个人跨步进来,看装束气质略带武气,虽然怀中抱着人,但依旧有种雄赳赳的感觉。在他怀里沉睡着的正是顾颜。 温祺一眼望去,和这个健壮的男子相比之下,顾颜竟显出几分娇弱。 “他累了,在遇缘斋休息的时候睡着了。” “你是死肥猫?”濮鉴突然凑上前贴近男子嗅了嗅,“本君以为你化作人形会是一副满脑肥肠的邋遢德行,想不到还挺耐看的嘛。” 白尾听了他的夸奖并没有露出欣喜,只是冷冷地扔了一句话:“臭笨狗废话少说,来搭把手。” 白尾终是去找了顾颜。 口是心非的毛病早就不是一两天了,嘴上虽说不管,但心里始终惦记着几分。遂独自晃悠到四夷馆的门外,直到从窗缝里望见顾颜忙碌的身影,它才翻出滚圆的肚皮安心地四仰八叉在暖廊下。四夷馆里素来清净,寥寥数人也都认得顾颜家的肥狸猫。白尾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直到肚子上的一抹抹暖阳在不知不觉中镀上了金灰色,才听得传来嘎吱一声推门声。白尾立刻翻身跳到地面,一摇一摆地到顾颜的袍角下绕了几圈。顾颜有些诧异,家里的猫居然跟到这里来,想必是自己已经些许日子没回去的缘故。 “走吧,一起回去吃饭。”顾颜的嘴角漾开一抹清淡的笑容,温润又迷蒙。 途径遇缘斋,他照例带着白尾停了下来,在里面点了梅子汤。外头已是微凉气候,不似盛夏时再端上冰凉解暑的汤汁,店肆里换上了热腾腾的姜汁。来往过客的身影浸泡在橘色的余晖中,影子被斜阳拖拽得好长。小二乐呵呵地夸耀着店里的姜汁,“一斤生姜半斤枣,叫两茴香一处捣”,真的喝着暖胃也暖心。 白尾舔完小碗里的汤汁之后,习惯跳上顾颜的腿,卧在他的腿上眯着眼打盹。这次白尾只觉得顾颜喝得尤为的慢,许久都未等到他示意起身的小动作。随缘斋里喝汤的客人渐渐减少,白尾卧在顾颜的腿上,将肚皮翻出来晒着黄昏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温。 天色渐晚,带着点月意印到半开着的门口,月尾的纤月升上夜空,四下已无商客,只剩下眼疾手快的小二麻利地擦着桌上的残渍。白尾舔舔爪子,蹦跳到桌上,只见顾颜将头埋在臂膀间沉沉睡去,呼吸沉稳而缓慢。白尾在他的面上轻轻嗅了嗅,:“真是个呆子。” 小二闻声朝顾颜望去,发现顾颜身边的那只猫不见了,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英挺威武的男子。 “客官,抱歉,我们要打烊了。” “不,我是来接他的回家的。”男子注视着熟睡中的顾颜。 “哦,那就有劳了。”小二点点头。 第八章 白濯的初冬从来都是银灿灿明晃晃的一片,半城烟户,参差的屋瓦上银装素裹。长街上的积雪昨夜下了寸许,已被人流马车踩实了,靴子走到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清晨的天还未放晴,大块的云像瓦砾一样堆砌着,天和地仿佛紧紧连在一起,白茫茫的美极了。 濮鉴身着及踝的墨黑厚披风站在通往顾宅的街上,披风上刺绣的白鹤与雪景相映成趣,行走时被迎面的寒风虚溜溜地吹起,一鼓一鼓地迎风摆荡。“通宝啊通宝,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什么时候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9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9 才愿意替我去买桂花酥?”濮鉴伸手揉乱通宝的头发。 通宝迟疑了一阵,把脖子往披衣领口的毛圈儿里缩了缩,目光瞬时躲躲闪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臭小子素来阔朗,往日打发他去买桂花酥时猴急得跟什么似的,像是每天巴巴地等着去买桂花酥的时刻,近来都是一副勉为其难的闷葫芦样。使唤不动仆役的光杆将军只能自己披挂上阵,濮鉴不得已才自食其力自力更生,自己跑腿买了近两个月的桂花酥。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濮鉴将双手抄进毛绒绒的袖筒中,口气倒也听不出责备。领口松软厚实的白色皮毛在风中一抖一抖,与他一头的银发几乎衔接在一起。 “没、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那今儿个你去买桂花酥。” 通宝勉为其难地接过铜板,叮里当啷地胡乱塞进通袖之中,拽紧了打在颈间的斗篷系带不情愿地挪动步子,走出好长一段后还一步三回头地像濮鉴投去乞求的目光。 “臭小子怎么搞得跟出嫁似的……”濮鉴一转身不再理会通宝,披风末梢的毛皮带起星星点点的雪沫。 叫卖桂花酥的小兔精依旧独自站在檀州街的街头。 通宝来到他的面前,整了整脸色,装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鼻孔朝天,高扬着下巴:“你最近……怎么样了?”近看小兔精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没有多少血色的手指把篮子的边沿攫得紧紧的,生生将小巧的指甲盖憋的直发红,鼓足勇气嗫喏着:“上、上次……谢谢你救我。”小兔精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虽然胳膊上挎着篮子,可手指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对点着。面对他的腼腆,通宝反倒更不知所措,一边叉着腰逞能地干笑几声,一边挠挠后脑勺,脸上不知不觉愈发烧得慌,大大咧咧地回道:“啊哈哈哈……没什么!其实上次是我家少爷给别人看家护院的时候,顺道儿便救的你。啊不对!不是顺道儿,是特意救的……啊也不对,是我家少爷特意的!哎呀,其实也是我特意……不对不对!我没有特意!这个……怎么说呢!”小兔精被通宝这副语无伦次的窘迫样子逗乐了,鼓起勇气扬起头送给通宝一个灿烂的笑容。 “臭小子你跑哪里去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快点快点,把桂花酥给我,咱们还要去温祺那儿!”濮鉴盯着通宝打量了好一阵儿,看见他嘴角掩盖不住的喜悦,仿佛是把前几月的阴霾烦郁一扫而空。濮鉴虽抛出一大堆问题,可通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拽起他就迈开大步向顾宅冲去。 “少爷,您给别人看家护院的倒是起劲儿……”通宝轻声喟叹,颠着小碎步跟在濮鉴身后。 “混蛋!本君是神仙,什么时候成看家狗了!” 下一刻,通宝委屈地抱着脑袋蹲在街边的犄角旮旯里,头上顶着一个又红又肿还发着亮的大包。 窄巷中弥漫着阵阵美酒的醇香,真倒是应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引进几重门户,房室幽静清雅,明窗静几,坐内有几张素椅,桌上紫砂壶,杯里的桂花茶还剩半杯,点点金瓣有的露出半截粘在杯壁上,虽非富贵王侯之宅,清闲螺静,也异寻常百姓家。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一曲紫竹调迤逦细软,清扬的笛声从屋内传出,不似北曲的悠然,而是带着南音的婉转,牵引着听曲人心甘情愿地堕落。 “万曲不关心,一曲动情多。先生好雅兴。”濮鉴掀袍跨进屋子里,解下厚重的披风。 笛声戛然而止,歌阙虽终,尚觉余音绕梁。吹笛子的少年身着冬日里常穿的月白色厚长袍,头发只用一只简易的玉簪束起来,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眼瞧着这简单朴素的一身打扮,穿在他的温祺身上,怎么就有了这淡雅若仙的清秀了。 “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你是小人还是君子呢?”温祺早已习惯眼前这个倒贴来的门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似的。 “学生宁愿乐得其欲,先生认为我是小人还是君子?”濮鉴倒也不遮不拦,将下巴一扬,耳垂的玛瑙赤红发亮,俊美都是闪耀人的眼睛。 濮鉴递给他一方透亮的白玉,温祺接过后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他手中的余温。温祺不知,当日娄金星君大醉时,月老替他接上的那节儿红线就是系住着此白玉的。 “先生可曾爱慕过什么人?”问得这般从容坦然,不遮不拦,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伤风化,在星君看来却无妨大雅,他饶有兴致地绕到十锦槅子旁,用指尖拨弄着修剪好的文竹盆栽。 “不曾。”温祺头也不抬,答得干脆利索。 “先生将来会爱慕什么人?” “不会。”温祺神色憩然。 屋外的寒梅傲然开放,清雅得淡如墨痕。遥知不是雪,味有暗香来。温祺沉默着将窗子推开一个缝儿,丝缕梅花的清香飘入屋内。案几上的一叠红牡丹笺立刻被过窗而来的冷风卷起边角,竹器里的烟熏也跟着摇曳,随风卷入星星点点的银色雪沫落在手旁的一幅松云荷叶图上,掉落的薄纸打着圈儿飘到地上。他再清楚不过,自家祖上为求得一世荣华富贵,甘愿向一只修行千年的猫妖俯首称臣卑尊屈膝,心甘情愿将青棘存入心脏之中,甚至还将后代子息全都搭了进去。不是不想爱,而是不能爱。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九章 “砰砰砰”不和谐的拍门声传来,却比往日要晚了许多。 在人间流连久了,星君有时也会与那些轻薄浪子厮混在一起,时而得意纵欢在斑斓惝恍里,直到彻夜的繁华褪尽,才迷迷糊糊拽着一身凌乱不堪的行头,醉醺醺地踉跄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逆风吹着醒了酒,这才记起回去的路。狭窄逼仄的巷子曲折迂回,扶着长溜儿的矮墙一步步蹀里蹀斜地晃悠着,即便是再浓的醉意,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温祺,我的温祺,你为何……总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手爪子不安分地直接抚上温祺的脸颊,摩挲着他的唇,真是越醉越没个样子。 “你去哪了?弄得一身酒气。”温祺搀扶着他走进屋里,怕他酒后在外头吹了凉风:“你醉了。” 银发落在温祺的肩头,搔着脖颈直痒,温祺侧过脸,入眼处俊美标志的模样就算闹酒也没失掉毫分。借着醉意,星君伸臂拦过他的肩头,低下头埋在他的颈间,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颈部的皮肤上:“先生可曾听闻二月花朝的传说?” 二月花朝,是普天下善男信女求姻问缘的好日子。传说在那日,百位花神会将奇特的花香散播到百花之上,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唯有有缘人才能同时闻到这种味道,若二人是因为同一种花香而相遇,便永世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0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0 不会分离。 “听闻过。”回答脱口而出。 本想否认,那人醉意正浓,与一个酒后失态,胡言乱语的人较真又有何意义?颈间灼热的气息一瞬间扰乱心绪,烧得心头痒痒连思虑的余地都不留。 “先生说过信缘、随缘……先生可曾相信花朝的传说?”濮鉴忙不迭追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温祺的思绪一闪,回过神来。 “先生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濮鉴紧逼一步。 追问未果,温祺只是搀扶着他进屋,将醉醺醺的星君倚靠在素椅上,沏了一杯桂花茶搁置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 稍许小憩,濮鉴清醒了几分,偏开了头,温祺作画时专注的模样映入眼帘,浅淡的双眉微蹙着,这般一丝不苟的模样真的是百看不厌。案几上摆着墨砚台,一支精选的硬羊毫笔,一叠红牡丹笺,手旁还压着熟宣纸,握在温祺手中的狼毫小笔挥运灵活,笔走如轻云舒卷,自如似水。 “我若是能化作先生手中的湘管,此生也算无憾了。”他含笑打趣道,琥珀色的眸子璀璨耀眼,说着抽起桌上的一块七尺见方的宣纸平铺在脸上,仰着脸向天,但眼睛却是睁开的,玩闹着吹起一口气,将覆在面上的宣纸吹得悬浮起来,继续问:“先生在画什么? 温祺心中一惊,慌忙揉乱不经意在纸上画出的画。熟宣纸上,松烟墨留下乌黑而清晰的轮廓,寥寥数笔白描,简易利落的线条分明勾勒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以你的资质,大可去找些懂文墨的人盘桓,何必日日耗在我这里?”温祺说完背过脸去。 “学生资质平庸,唯有先生愿意悉心指点,学生实在感激不尽。”濮鉴旋即起身献殷勤,煞有介事地双手奉茶高高过头顶:“学生前些日子以为先生是接受了学生,如今为何又让学生卷铺盖走人了?”语罢又装模作样地提袖抹起眼泪来。 “我没那个意思。”温祺接过茶盏,被他颤颤惊惊的模样哄骗,心中不禁一软,好言相劝道。 濮鉴得逞,掩藏在袖子后头得意地窃笑,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道:“既然先生不乐意,那学生从今以后便不再做先生的门生……” 话语被轻叩门扉的声响打断,顾颜谦温和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时候不早了,不如一同用过飨食在走吧。” 温祺转身去开门之际,濮鉴从他身后一伸臂,拽住他的手腕一使力,将他搂紧。温热的手掌顺着手臂一路下滑,落到指尖处一回转,与他十指相扣,才徐徐接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在他的耳边呢喃了一言半语。闻言,温祺把脸一侧,忘了半边红晕,一句“放肆”未说出口,眼前的人早已笑意盎然,得意洋洋得看不出半点醉意,一个敏捷的反身直径拉开门扉。 来的正是顾颜,刚从会同馆里回来,肩头落着些许银白的雪瓣,身上还系着一件及踝的水蓝绒毛斗篷,他温和地笑了起来,白尾就跟在身后。濮鉴见着它,眼前一亮,从袖里掏出一把从贩子那里顺手拾来的木天蓼,蹲下身在白尾的鼻子前晃了晃。白尾凑上前嗅了嗅,之后一脸不屑地将脑袋扭到一边,闪回到顾颜身后。濮鉴一边执起温祺手一边暗自窃笑,肩膀还一耸一耸的。笑者不测,果不其然,不出片刻,白尾眯起细长的的眼睛,伸出爪子勾住顾颜的衣摆,顾颜回头蹲下身摸了摸白尾的脑袋,它更是得寸进尺地往顾颜身上一个劲儿瞎蹭,狂乱欣喜地在顾颜脚边打滚,更如发情一般磨蹭着。看着白尾的窘态,顽劣的星君在一旁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清风瑟瑟,从窗隙中来。这般嬉笑打闹的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是是最触手可及的真实,恬淡却灿然。回眸间,温祺将白尾和顾颜看得清晰,可濮鉴的身影突然无端模糊。眼光捉不住,越看越不能仔细,流泻一头的银发融成白晃晃的一片,看不分明,看不真切。 第十章 西宫正南的拱门是由四根五人环抱的黑色石柱支撑着,楼牌上是两个刀劈斧削般金灿灿的大字“金苑”,园内是阆苑仙居之地,自然闳丽非常。池中喷泉盈丈,下注池中,殿亭内更不胜数的名花异卉平添了净雅清幽。 “少爷,不能去呐!今夜值守西宫,若是您的星位没有按时出现,这可是造成星象异常的大罪啊!少爷!”通宝近乎匍匐在地,死命地抱着濮鉴的脚踝,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了原有的清净。 “喊什么喊……本君又不是不知道。”星君拔出脚腕,向阑干上一倚,指腹摩挲着耳上的赤玉,语气沉沉,郑重得有些严肃:“可是通宝呐……人间有个关于花朝的传说,说是每年花朝节那一日,百位花神会把一些奇特的花香味儿放在百花之中,若是注定有缘的人如果能同时闻到这个味道,就会生生世世不分离。本君想看看,我和他到底是不是有这个缘分。” “少爷,我的好少爷!您与众花仙的交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求姻问缘这种事去问问她们不就清楚了吗?况且!况且呐,缘分这种事早已天定,万一您与温公子并无此缘,您难不成自此与他一刀两断?”这样的劝解若是有用,通宝也不会一股脑地全倒个干净。 濮鉴撑着额角沉下脸:“我不在乎,就算我与他真的无缘,我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既然不在乎,您何必又要去试呢?” 嘴上越说不在乎,心里就越发惦记着结果。濮鉴孤注一掷不为别的,只赌在花朝那日,温祺会不会愿意为他们的缘分而踏进纷繁的市井中。既然所有的缘由都是因为一个一见倾心的“情”字,那么更要赌一赌这一见倾心是否是命里注定。 二月二,花神落,花朝至。京城内外万紫千红披锦绣,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满园的□□关不住,满眼净是霞光飞扬。白尾从窗外跳上温祺的桌子,爪子沾染了砚台里的墨汁,在案几上的红牡丹笺上踏出一串的猫爪印,它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在脚印旁卧了下来,扫了扫尾巴,带着隐约的笑意嘲讽他: “怎么?满院的□□关不住你的门生,连你的心也关不住了?” 温祺冷着一张脸伸手拨了拨它,语气里透足了冷感:“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可是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心虚,那日在耳边让人脸红心跳的呢喃,他又怎会左耳进右耳出?温祺了然于心,濮鉴是在等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愿意踏出那一步的一天。 城中到处弥漫着百花的香气,相互混合着难以具体分辨出到底是什么味道。落日的金辉并未减淡花朝佳节的生气,市井街坊间人声踏杂,笑语喧阗,反倒愈发热闹,因为日头一落,便是那荧荧闪烁的花灯纷飞的时刻。爆竹烟火,花灯辉煌,绚烂璀璨的灯火将满城变成了不夜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1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1 天。温祺静静地沿着花农卖花的摊位漫无目的地走着,双手在通袖里惶惶绞缠着,望着远处斑斓的花灯迷离了隔岸的笙歌。 到底,还是踏上了红尘的纷攘之中,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惴惴不安地揣测着,犹豫不安地期待着。明明期盼,却不敢承认,害怕的是若在茫茫人海中相错而过之后的那种失落感。是,就算真的无缘相会,至少可以归咎为一句“传闻而已”,没较真的必要,可偏偏这种无形的缘分却是最坚不可摧的利器,能在人心之上留下一道痕迹,不深不浅却难以抚平。 沿途的花树上绑满了五彩笺结,是那些待嫁的少女取了红绳,争相系在树枝上,希望花神保佑能求得一线姻缘。穿城而过的河上停泊着乌篷船,船中飘出阵阵清脆的嬉笑声。市曹上到处百花竞放,山茶、水仙、海棠争相开放,残落的花瓣飘零在石板路上,在游人的脚下打着转儿低舞着。 檀州街头的花神庙里供奉着花神,青砖塔下人迹纷纷的庙会正上演着娱神的戏曲,游人纷沓而至,面容娇美的优伶画着彩色的妆容诉说着各月花神的传说。虽然百花的香味混在交汇着,但温祺依旧能从那些花香中隐隐嗅到家乡金桂的味道,虽然微弱,但确实是江南的特有的金桂。温祺思忖着,金桂在八月绽放,可现在才是二月,更何况开在故乡的金桂又怎么会在北方生长,此时他才记起原来濮鉴每日送的桂花酥也是这个味道,只是时日一久,连自己竟也已经察觉不出了。 寻香而去,温祺迈开步子穿梭在上演娱神戏班的队伍中,穿梭在错乱了人群中,穿梭在漫天飘落的花瓣之中。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心中忽现一阵难以名状的惊悸,他好似看见濮鉴的身影,一顶琥珀冠束起银晃晃的长发,耳间一点赤玉的深红色若隐若现,在不远处的花神庙前捧着篮子站在那里,里面装了满满一篮的金桂,簇簇金黄夺尽了眼球,桂子花开,十里飘香。带着突如其来的欣喜,温祺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迎面而来一群提着花神灯赶去参加扑蝶会的孩童,在一片喧闹中拦住了他的去路,等急匆匆地到了花神庙前,却发现花香散尽,那里哪还有他的踪迹。这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原来方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水中镜像,虚幻缥缈而已。 “快看呐!好漂亮的花神灯!”顽皮的孩童欢呼雀跃着手指半空,众人闻声而望,只见一盏赤金色的花神灯扶摇而上,纷飞的蝴蝶扑动着翅膀,成群追随着花灯,灯身上覆满了芬香馥郁的金桂,愈飞愈高。温祺也循声望向,天际中薄云四布,残阳下凉风阵阵。温祺的目光随着飘摇的灯望去,身体也不住地向后微仰,一个不留神,就撞靠在温暖的怀中,被某人从身后搂了个满怀。鼻尖嗅到淡淡的桂香,除了他,还有谁?温祺亟亟转身,却被扣住了双肩,耳边传来那人清朗沉毅的耳语: “别转身,先闭上眼睛。” 声音泠泠然如风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到心底,抽空了浑身的气力,只得软绵无力地靠进他的怀中。 “你、你想做什么?” 清风自平地而起,二人在四散的云岚之中消失了身影。 等温琪再次睁眼时,入眼是再熟悉不过的赤玉耳饰,正泛着洁白的光芒,明艳夺目。因为正值月头,一轮皓月悬在清明的夜色之中,湖中一个满满的月影,与二人的身影相互辉映,微风一过,凛凛然吹皱湖面,漾起绉碧叠纹。他正伏在那人的背上,濮鉴正载着他翱翔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中,穿梭在漫天飞散的花灯之中。 “啊!”温祺瑟缩了一下,盈耳是潺潺的微响。野旷天低树,湖清月近人,满眼皆是澄明的湖水泛出的银光。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不觉地用了几分气力。侧脸蹭在濮鉴颈间银色的发丝上,柔顺而光滑。 “别害怕,有我在。” 夜里微凉的晚风拂过面颊,萦绕在身畔的夜雾清凉透彻。有他这一句承诺,温祺心有的忐忑不安烟消云散。盈盈月光流泻在人间的每一处,柔顺地铺洒在身体每一处。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温祺,我想成为你的知己,陪在你的身边。” “陪在我身边……”温祺迟疑了半晌,语气一转,紧接着轻叹一声:“真美啊……”他叹的是这景,叹的是这人,叹的更是这美到不真实的承诺。他的声音空空:“别轻易承诺你做不到的事……” 怎敢与你以知己相称?花鸟依旧,只怕物是人非。 一句未罢,濮鉴的背影在温祺的眼中愈发模糊,渐次迷离惝恍,直至看不见。心口无端袭来一阵疼痛,温祺用手按了按胸口,他知道他没有消失,更知道自己只是看不到他了。只剩身单影只虚浮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之中,流窜在水中的银鱼看得分外清楚,周身的萤火沿着轨迹窈窕飞舞。 “你有难言之隐?”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焦虑不安的心逐渐平定。 “难言之隐……也许会有吧……”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就算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会感觉不到你的存在,这样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该怎么向你说呢? 良久,二人皆缄默不语。濮鉴带着他掠过清凉的水面,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温祺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水面,滑出一道细长的水纹。 “你……还在吗?” “我在,我一直在。” 倏忽湖上云雾腾升,皎洁的月色隐没在墨色的夜空里,寻不见了踪迹。 第十一章 从花朝过后的那日起,濮鉴再没有出现过,只是通宝会照旧奉命带桂花酥给温祺,雷打不动的习惯就算是他有事在身也没见少过一日的。 温祺从墨香斋回来的途中,听到老槐树底下边下棋边闲磕牙的喧嚣声,谈论的不是谁封了谁的路,谁出其不意地来个三连跳,谈论而是的是昨晚的星象,声音最重的就属那个成天不务正业喜欢跟人切磋棋艺的风水先生了,他驮着个背,手指还煞有其事的比划着,说自己夜观星象,昨日花朝,本该出现的娄金犬星消失不见,而奎木狼星连续出现两日,说明星轨已有变象,天象不吉,怕是人间有变。一个瞽目先生敲打着“报知君”跟他争辩:“去去!天象何解,岂是尔等说的算的?皇城根儿下这话你也敢说。”一把将说得正兴起的风水先生被呼啦一下拽着坐下,捂上了嘴巴。 忽然下起雨来,雨势来得急,很快,地上起了层白烟。温祺撑开伞,细密的雨点凉飕飕地落在油纸伞上,不一会晶莹的雨珠便顺着伞骨滴落。温祺感觉出一些端倪,那个算命的瞎子说的好像并不是一点也不可信,至少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因为濮鉴毫无缘由地没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2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2 有来见他了。 温祺到家的时候人仍是恍惚的,也不知道一路想了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那句“娄金犬星消失不见,天象不吉”,所以连白尾蹲在他脚边也没有发现,他缓缓地顺着椅子坐了下来。 “喂,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怎么了?”白尾舔舐着身上的毛漫不经心地问,却听到温祺轻轻地飘来一句:“他……好像出事了。” “谁?” “濮鉴他……好像出事了。” “那只臭笨狗他啊……”白尾卧在墙头斜睨了温祺一眼,继续道:“天界里很少出这么大的事,虽然封了消息,可还是不胫而走。说那只臭笨狗玩忽职守,致使星象异常,险些酿成大祸。昨儿个被那个玉帝老儿用了刑,背上打的皮开肉绽,据说就留了一口气。”温祺把窗子推开半扇,外头的雨还淅沥沥地下着,从大帘幕下横扫进来,他掐了桂花蕊,探出手臂,扔在水面上,引来游鱼浮上来唼喋,鱼池上散落的桂花蕊和滴答的雨珠溅起的涟漪彼此交汇着分不清楚,忽然心口袭来莫名的绞痛,一口鲜血紧接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水色的衣衫,温祺慌忙用手揩去血迹,手中握着的桂花蕊也沾染了星点赤红。 “你这个样子撑不了多久的。”白尾终于不忍再看他。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难言之隐终是臣服于红尘里的痴缠眷恋,说什么相与劳苦,欢若平生,如今怕是这本不该有的情成了段斩不断的孽缘。 “听闻四方诸君星和九曜星君都去看过他了,送了不少保命的丹药,现在除了瘫在榻上不能动之外,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温祺蹙着眉闭紧双眼,生怕泪水会不争气的流淌而出,冲垮他心里最后一丝防御。门外高挂的灯笼明明灭灭,斑驳了重重隐藏下的心绪,哪怕是城中最歌舞升平的花街中,那流淌不息的的笙歌也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天。终是自己的犹豫不决害他沦落到这般田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白尾难得瞥了他一眼,话锋却一转:“你现在还能看到他吗?” “能看到,只是有时我看他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我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猫妖笑得诡异:“听我一句劝,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在纠缠了,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月缺月又圆,通宝终于带着一封信来敲顾宅的门。精瘦的少年又长高了不少,递上的信封倒是干净整洁,温祺打开一看,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洒金笺。”信笺不仅被折的皱皱巴巴,还有一坨侵染开的水渍,字倒是还看得过眼。信里有用的话没说几句,没用的废话倒是一堆接一堆,煞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势头,温祺扫视着信笺,信里说他近日要与四方诸君那里商议星象之事,有几日不能来。再接下去就是东拼西凑来的废话,倾囊倒筐地倾诉着思念之情,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之类。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够不成器的。 温祺交付通宝一提食盒,只是略微嘱咐一句:“让你家少爷多吃点清淡的。”通宝听出了弦外之音,接过食盒后欲言又止地纠结了半天,才吞吞吐吐:“温公子,您……您对我家少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君子之交,随缘而已。”温祺说着,将目光投得很悠远。 “小的知道,”通宝逼紧了一句:“小的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君子之交应平淡如水的道理小的还是懂的,可是既然公子信缘、随缘,为何又不愿惜缘?”通宝顿了顿,提起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恕小的多句嘴,温公子是明白人,想必早有所感,我家少爷对公子您其实并非君子之交这般想法。既然温公子不愿回应我家少爷,不如就此了断,二人自此互不相欠,往日有缘再见也不至于闹得不欢而散。”说完,少年提着食盒惶急地跑走了。 人间花朝那日,西方娄金犬星君玩忽职守,致使星位错乱,险些酿成大祸。天帝一怒之下,令其待罪阙下,昼罚长跪,夜系囹圄,连罚七日后,复经杖刑、鞭刑各五十。天鼓雷鸣,天兵天将堂前侍立,文武仙官位列双班,天妃掌扇,玉帝正襟危坐在巍峨的宝座之上。娄金星君跪在凌霄殿外,此等不堪的疼痛换做几人能承受的下来?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人,此时正跪在天宫凌霄殿外的冰冷的汉白玉砖上。众目睽睽之下,鞭子抽打在宽阔的背上,一身玄青的战甲褪至腰间,皮肉不堪抽打溅出道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珠,即便已被抽打到皮开肉绽,也不见娄金星君道一声疼,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天帝面前,低垂着头。他咬紧牙关,汗如雨下。鞭打在皮肉上撕裂的声响回荡在天宫内,一旁计数的天奴依然偏过头不忍直视,众目睽睽之下,鞭落声响,文武仙官皆紧闭双眼,天奴的眼神畏惧地游离到别处,只敢依靠声响硬着头皮计数。 三十…… 背上道道青紫,都有四指阔的伤痕高起来,他紧攥拳头无言承受着。 四十…… 背上作痛,热如火炙,更如针挑刀挖一般,但依旧定定地跪着,沉声默默。 五十…… 一行行汗珠从额上似滚珠般落下,飞溅的血珠将鞭子侵染了个通透,变成了殷红色。天奴颤抖一叠连声:“五、五、五十!”结结巴巴硬是数不出最后一下。 通宝推门进屋时,濮鉴正趴在大白狐皮褥上,帷帐高挂,案几的白瓷瓶里贮了水,插着几株青梅。濮鉴轻蹙着眉头,一顶琥珀束发冠翻落在一旁,阒然中横生凄怆,只听得金玲玉佩微微摇曳之声,濮鉴翻了个身,扯着伤口有些疼:“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食盒是温公子送来的,他嘱咐您多吃点清淡的。” “他知道了?” “小的猜是……” “臭小子谁让你多嘴的?” “小的什么也没说!”通宝既心觉委屈,又替濮鉴报不平:“少爷,您这是何苦呢?都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您有何必非吊死在温公子这一棵树上呢?” 濮鉴被通宝突如其来的一番辩白怔了怔,随即吃力地起身伸手揉乱了通宝的头发,带着几分无奈回答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揭开食盒,里面整齐地躺着十个温祺亲手包的牡丹花饺子,精致小巧,晶透的饺子皮包裹着鸡蛋菠菜馅儿,底层是一碗青菜豆腐汤。通宝探了探脑袋,嗔道:“温公子怎么送来这清汤刮水的?”濮盯着食盒扑哧一笑:“臭小子你懂什么,这叫‘萝卜青菜保平安’。” 第十二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院里的千叶桃树清雅地绽放,温祺斜倚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3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3 在抄手游廊上,看着落花盈盈,轻嗅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温祺!温祺!” 门外传来许久不曾听到的熟悉声音,温祺立即起身奔向门口。一推门,仿佛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白狗打远处兴奋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掀开四爪,伸着红兮兮的舌头滴答着口水,朝他义无反顾地扑来。 还说什么自己是只娄金犬星君,看那副德行明明就是条疯狗。 濮鉴站定在他面前,一如往日笑嘻嘻地叫着他的名字,没个正经样子,好似细水长流的日子只是又过去一天,好似这个名字被他叫个千遍万遍都不会厌腻。温祺蹙着眉头凝视着他,紧捏着濮鉴送给他的那方白玉,生生在掌心里攥出了汗迹。鼻子猛地一酸,刺得生疼,喉间酸涩,如鲠在喉,想张口却被哽咽堵住喉咙。“啪”一记清脆的巴掌落到濮鉴的脸上,热辣辣的疼痛还未袭上面容,紧接着,他只觉一个温暖软绵的身躯毫无征兆地投进怀中。周围觅食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惊乍着四散飞开。濮鉴的耳边传来怀中人隐忍的抽泣声,一声声“笨啊……笨啊……”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分明是句句轻詈却将心疼泄露无疑,一瞬间反倒叫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安慰也不是,拥抱也不是,只能怔怔僵在原地,任由怀里的人儿握拳轻捶他的胸口。终于好一阵过后,他才抬起双臂环抱住温祺,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道:“温祺,温祺呐……终于证明,你是我的了。” 温祺垂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手指抚上他的背脊,仿佛还能触摸到初愈隆起的鞭痕,感受到他当日所承受的疼痛,心中无端猛烈地袭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一口鲜血旋即从口中呕出,温祺惶急用手捂住嘴,鲜血复又顺着指缝间流出。倒在濮鉴的怀里时,痛得只听到他一遍遍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温祺用尽力气,抬起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庞,大口喘着气:“你听、听我说……”一语未完,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濮鉴张皇失措,连抱着他的手都不自主地在颤抖,一时间方寸大乱,只能无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唤温祺的名字。 外言不入于梱,顾颜即便再忙,他也从不向温祺抱怨。在温祺面前,他是个言语温谨,稳重温柔的舅舅,在白尾面前,他是个温柔款款,施乐行善的好主人,早已将将案牍劳形视为常事。今日难得忙里偷闲,解决了四夷馆里成堆成堆急需换易言语的文书,本想好好休憩一番,熟料那日从遇缘斋里送他回去的白公子登门造访,邀他去听戏。既然对方贵为恩客,顾颜自然是不敢怠慢。 唱的戏倒活脱脱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戏子的行头到样样不差,月牙头装饰下的面色白得有些渗人,盈盈的水袖抖得收放自如,唱功造手倒也不失为一出上乘之作。那位白公子生怕顾颜不喜欢这粉到艳艳到俗的戏,试探着问:“顾兄觉得这出折子戏如何?”顾颜回以温润的笑靥:“在下倒喜欢这种才子佳人的戏,结局一个花好月圆,喜气洋洋的,看着人心也暖和。” 曲终人散近黄昏,二人一路同行漫步在清幽的街衢中。顾颜走在前面,那位白公子跟在他的身后,余晖铺洒在他的脸上,刻出了分明的棱角。顾颜以为是自己的步履过于匆急,想有意压慢步伐等待他与自己同行,谁知二人一前一后的距离却是那位白公子有意而为之。 “五年以上才则肩随之,在下并不比白公子年长,何必一直肩随而行?”顾颜一边走,一边侧过脸问。 “倒也不是,习惯了而已,顾兄多虑了。” “真是个有趣的习惯,”顾颜把扇子遮挡在嘴边轻笑起来:“恕在下冒昧,不知是何人能让白公子甘愿紧随其后?”顾颜的笑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感觉,清美到一下子就能把人心融化。 “你……” “抱歉,是在下过问多了,并无冒犯之意,请白公子不要介怀。” “你要不要喝碗梅子汤?” 经白尾一提点,顾颜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遇缘斋,正赶着有些口渴劳累,便不假思索地应了。小二见是顾颜,把布子往肩上一甩,豪爽地喊道:“顾兄来了啊,还是一大一小?哎?那只花狸猫呢?” 顾颜听了温婉地一笑:“今天不要小碗儿了,白尾没跟来,倒是来了位白公子,麻烦来两碗一样的酸梅汤吧。” “好嘞!” “白公子见笑了,家里有只猫经常跟我来这里,倒是从昨晚开始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白尾赶紧端着碗儿咕嘟咕嘟地吞了几口,没再吱声。 日头已经埋藏在远方重叠的山脉之中,归去时必会经过那间黑瓦白墙的淡雅琴舍,顾颜便进去和琴舍的主人打了个招呼。二人一路同行到家门口的巷子口儿,顾颜止步,微微地顾颜作揖道:“今日真是劳烦白公子了。” “不劳烦。”白尾应了一声,但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兀自转身走进了巷子里:“你今儿没打灯笼。” 顾颜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就落进了温暖宽阔的手掌里,隔着衣服就这么轻轻地拉着,仿佛是相伴多年朝夕不离的伉俪早已习惯了被对方牵着。从这小巷口进去三五十步,二人徐步走在曲折的巷子里,白尾听到顾颜在他身后愉快地轻笑,回头果真见着他格外柔媚的笑颜。 “想起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白公子请勿见怪,舍下有只猫与你同名同姓,你说巧不巧?” 白尾轻笑:“你养猫?” 顾颜似在回忆,也轻笑:“那猫倒算不上是我养的,但时常有他陪的日子过得也还有趣。” 白尾突然若有所思,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你是不是喜欢琴舍的那个公子?” “白公子何出此言?” “因为我时常见你同他说笑……你喜欢他?”话一出口便心生悔意,连板着脸解释:“我、我就是随口一问,完全都没有那种拈酸吃醋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苍白无力的辩白却将吃味儿的本意显露无疑。 顾颜先是显得有些诧异,停顿了片刻才提袖掩面不禁笑出了声,一边连连摇头,心中一边笑边更觉得这位白公子真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人。遂笑着转身继续向前走,白尾跟在后面一脸不解:“你笑而不答又是何意?”他收起手中的折扇,回眸温雅一笑:“白公子可否愿意到寒舍一坐?” 端上了上品散毛尖茶,顾颜与白尾相对而坐:“我与这家店的主人是旧识了。”顾颜擎起通透的白陶茶杯,温柔地轻笑着在白尾面前举了举,以茶代酒敬他一杯,之后啜一口茶,向他不疾不徐地道来这间琴舍的过往。 第十三章(番外) 琴舍的主人并非汉人,而是来自东夷邻国一座偏远的孤岛,那里草木繁盛,四周海水苍茫,孤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4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4 悬海表。 在故乡里,他是宫廷里一名弹三弦的琴师。 琴师的名字很美,叫花琴。 邻岛将玉贞公主进献天子,十余艘的船队从本国出发,一路纵舟西航到达白濯,随同公主一起的近百余人,其中也包括了邻国的琴师——花琴。 于是,上将军董梁受天子之命,负责护送玉贞公主入潼为妃。将军曾是皇帝身边亲信的武官,骁勇善战,亦是金印紫绶、高官显爵的上将军。 琴师与将军初次相见时,将军骑着一匹红鬃骏马,马额上红缨一大簇,马背上是威武的大将军,全身甲胄,仪表堂皇。 花琴带领的乐工及乐妓在到达都城后,天子赐金帛,并将其收入到的礼部教坊司。虽然自前朝以来,已有商船来往于白濯与邻岛之间,但因宫廷之中将其称作夷语,所以只有翰林院四夷馆的寥寥数人能通其语,其中一人便是顾颜。 琴师虽琴艺超群,但本性沉默寡言,是个高傲的冷美人,再加之宫内语言不通,自入教坊司以来,甚至曾被误认为是个哑伎。琴师跟随公主来到白濯并非他的本意,所以他想逃,就算拼上性命,也要逃回到他的故乡。 琴师试图逃了很多次,三天一小逃五天一大逃,甚至丢下与他形影不离的琴,凭着记忆沿来时的路,独自奔逃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如果他能逃出林子,再穿过一个紧靠都城的繁华镇子,绕开官路,斜抄去二十里,便到达渡口。到了渡口,就有成功渡河的可能。可是,琴师每次都没走出林子,就被将军和一队人马捉回。 头一回被抓住,琴师反抗得很激烈,性格烈脾气倔,一边挣扎一边叫反抗着,他嘴里说的,将军听不懂。将军不为所动,只是抱拳赔礼:“带你回去是我的使命,多有得罪了。”无奈之下,只得将琴师反绑着横挂在马背上,让小兵牵着马缰绳一路带回去。 再后来,琴师还是隔三差五的试着逃跑,结果依旧是被将军抓回来,只是渐渐地,将军只带了几名轻骑兵去找人。琴师每次逃跑的路线都不同,可是将军总能找到他。 被抓住后,琴师也不再歇斯底里地叫喊,而是一边挣扎一边瞪着将军,因为他清楚就算说话,将军也一样听不懂。将军依旧照例抱拳赔礼:“带你回去是我的使命,请不要让末将为难。”如果琴师不反抗,将军也不再将他五花大绑地带回去,只是捆住他的双手。牵马的小兵揽了揽辔头问道:“将军,这次也不报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有何可报?”将军回头看了看琴师,问:“你的琴呢?”话一出口才记起他听不懂,正欲转头不再过问,身后传来琴师的微弱的声音:“将军可曾有过背井离乡的感受吗?” 将军的问题,琴师听不懂。琴师的回答,将军也听不来,只是习惯地回答:“对皇上尽忠是我的使命。” 每月望日的夜晚,琴师总会独自一人在宫内某个小湖边弹琴,他的琴是紫檀木身的三弦。 一束芳香倚晚风,伴着无人的夜色,琴师的斗篷兜在肩头,抬腕压弦。琴声凄凉,如怨如诉,不疾不徐的曲声缓缓流淌在银光闪烁的湖面。白腻莹洁手指划过琴弦,琴师微笑着沉浸在故乡的小调中,但眼泪不知不觉竟渐渐模糊了那双媚人的眼睛。 “你的琴声很好听。”将军不知从哪里走出来。 琴声忽然不和谐地中断,琴师闻声传来慌忙抬起手来揩了揩泪,他把帽兜一掀,掀到脑袋后面,转头循声望去。见来人是将军,琴师顿时慌了神色,抱着琴起身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目光躲闪着他。将军见状,欲言又止,酝酿了片刻才抱拳赔礼开口道:“之前多有得罪了。” 琴师诧异地抬头,双眼睁得圆溜溜的。 因为方才将军是用琴师的乡语向他道了声歉。 琴师的惊鸿一瞥让将军有一瞬失神。接着,琴师提袖掩面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见着琴师的反应,将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自嘲道:“不对吗?看来被顾颜那家伙给骗了……哈哈……”琴师边笑边摇着头,将军确实说对了,只不过生涩蹩脚得厉害。 从那之后,每月望月之时,琴师都会在湖边弹琴,而将军,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琴师弹琴。 不知不觉中,琴师对于这片异乡的土地已经不再那么厌恶,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是那位为他而努力学着异语却依旧蹩脚的将军吗?虽然琴师依旧会逃跑,但次数减少了许多,而将军带去找他的人数也减到了个把人。说是不厌其烦地逃,倒不如说是一种证明自己存在的执念,如果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话,他害怕会忘记自己的初衷。 第十四章(番外) 琴师最后一次逃跑时,将军只身一人去找他。 琴师易了服,学着汉人的样子将长发束了起来,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在仰天不见的林间奔逃。初时平坦好走,渐渐路上多了顽石,可这一次,琴师穿行在浓密成荫的林子间,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远,一直到了溪涧边都没有见到将军的身影。 琴师在溪边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清冽的水珠沿着手腕蜿蜒滑落,白皙的手臂上散落着银光闪闪的水珠。喝好了水,他见不远处有一列大小不一的石块儿一个接一个排列着,一直延伸到溪水的对岸。琴师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了小溪,多亏了这些石块儿,才没有弄湿鞋子。 继续一路向南,马上就能穿过林子到达镇上了,琴师没有看到将军的身影,激动又忐忑。 这次,应该会成功了吧。 琴师背着小小的包袱走在市井交错的小路上,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地传入他的耳中,包子铺里飘出肉馅儿的阵阵香味,唤起了过路人的饥饿。琴师徘徊在街头,这次真的逃了出来,才发现自己寸步难行,他放眼向各色的幌子望去,却看不懂一字一句。 琴师坐在了一家外面摆了桌椅的店前,店铺很小却很干净,位置处在街尽头的角落里,坐在琴师旁边的人在吃着香喷喷的汤面条。从店里走出一个老太婆,端着碗热腾腾额面摆在了琴师面前,琴师抬眼,迎上老人的笑脸:“吃吧,吃吧。”老人笑得市井又俗气,搓搓手把碗又向琴师面前推了推,琴师立刻会了意,嘴里一边喃喃地道谢,一边打开包袱,把一些碎银子叮呤当啷地倒在桌上,口中如同蹦豆子一般蹦出两个蹩脚的字音:“你、拿。”老太婆被琴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她手忙脚乱地夺下琴师手里的方布裹在银子上,凑到琴师的耳边告诫他:“小公子你可把这个收好了哟!别让贼人给惦记上了!”边说边麻利地替琴师包好银子塞回到他手中:“吃吧,多吃点,不收你钱!” 不远的转角处,同样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5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5 易了服的将军斜靠在树边,手里掂着面铺掌柜找零的铜板。 等琴师到了渡口渡河时,已是沉浸在一片灿灿的橙黄中,渡口人迹罕至,晚风拂过岸边的成片蒲公英,轻轻卷起飘渺的白浪。摆渡的商船已经没有了踪迹,只有一叶小舟还那里,像是一直在等琴师的到来。 登上了舟,就有逃走的可能,琴师却犹豫了。 他不断地回首张望,琴师此刻才终于明白自己心中在忐忑什么。他拽了拽肩上的包袱,在了无人迹的岸边独步徘徊,光洁的河面被镀上了深深浅浅的橘色。船家没有询问他,亦没有催促他,仿佛真的是在等琴师自己的决定。 船夫开始摇桨,一篙撑开,小舟劈出一条水波缓缓离岸,黄昏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泛着耀眼的金色。琴师站在舟头,蓦然回首,最后一眼的回望真的寻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熟悉身影。将军独自一人,挺括的背上背着琴师一直视若珍宝的琴,正一步步朝远离渡口的方向走去。 琴师注意到了,将军的靴子和裤脚湿得通透。 溪水里的石块儿,怎么能有缘无故延伸到对岸? 眼里一阵酸楚,刺得双眼直痛,紧接着泪水夺眶而出。 “船家,请把船划回去。” 琴师情急之下用乡语对船夫说,可船夫听不懂。 “我要回去。” 琴师有些焦急地指着岸边,船家耸耸肩,听不懂他的话。 “将军——将军——” 琴师跑到了舟尾,对着岸边呼喊着将军,小舟被他一带来回地摇晃着,琴师的衣角被飞溅的水珠打湿。岸边,将军闻声转身,看见琴师抱着包袱立在舟尾注视着自己,水面上扬起的微风撩动着琴师的纱衣,将军驻足。 琴师最后一次逃跑还是失败了。 二人踏着一路清尘的月色,星月皎洁的夜空与寂静无人的竹林相呼应,弥漫着草香的晚风与竹叶追逐嬉戏,发出“唰唰”声响。将军走在前头,琴师紧紧跟随在将军身后。 “我想留下来,为将军弹琴。”琴师对着将军的背影说。将军并未转身,只是侧了侧脸:“不管在哪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自此之后,琴师再未逃跑过。 后来,琴师因擅长弹奏琵琶,面容娇美身姿曼妙,加之琴曲皆为异域风情,在宫廷演奏中琴舞结合,使得皇帝及文武百官耳目一新,很快便成为教坊司首屈一指的乐师。 有道是好梦难长,彩云易散。 再后来…… 再后来,朝廷之中,丞相屈氏一族被皇帝以“谋不轨”之罪诛了九族,此次屈氏被灭后,皇帝便永远罢黜了左右丞相职位,上将军董梁受此风浪,被谪官论戍,流徙千里…… 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将军竟一夜间沦为阶下囚。 将军被押送的当日,琴师背着琴,一路追着将军。 “皇上为什要这样对将军?”琴官紧追随在将军身后,声音哽咽着接连问:“将军要去哪里?” 将军被反绑着,驻足后,押解他的士兵也跟着停了下来。将军转身注视着琴师的双眼,坚毅的面上浮现一丝许久未见的微笑。 “你的琴声很好听。” 琴师睁大泪蒙蒙的眼睛,摇了摇头,上前一步。 “将军要去哪里?请让我和您一起走。” “回去吧,我是戴罪之身,不值得你跟到这里。”语罢,将军转身离去。 “请让我和你一起走,将军……将军……” 琴师背着琴奔跑起来,沿着波光粼粼的河岸追随着将军愈加变快的步伐,眼看着将军要被押送到船板上,琴师扔下琴,踉跄地追上将军,押解他的士兵拦住琴师,将军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着他。琴师慌乱地从怀里取出他学汉人束发时用的簪子,塞进将军被反绑的手心里。琴师记得有位通事曾给他说过,汉人的簪子意义重大,是定情的信物,若交给对方,就意味着永远不离不弃。 “将军,我要去找你。” 琴师目送着将军离开。那日的斜阳如火般烈烈燃烧着,连河流都泛着血红色的粼粼波光。 琴师和将军的语言不通,但他记住了将军临别前说的每一个字。一字一节,一节一音。琴师找到了将军的那位友人替他解释,可无论琴师求他译多少遍,话语里却始终没有将军要去的地方…… “不管在哪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琴师记得将军的话,静下心来在宫里等待着将军。 三年后,先帝驾崩,新帝践祚。 两年后,琴师请辞。 琴师背着琴站在宫外,抬头望着铺满黄琉璃瓦的殿顶,清朗的天际不着一丝云朵,愈加显得宫殿雄伟又壮丽。他酝酿了片刻,才沿着汉白玉石台基拾级而上,琴师跪在铺满金砖的殿内,来到皇上面前请求成全。 皇帝对琴师说,你是父皇生前最欣赏的乐师,也是朕最欣赏的乐师。董梁跟随父皇多年,忠心耿耿,父皇将他流放,是万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或许是希望这样可以保住他的性命。朕可以赦回董梁,只是,朕不希望他归朝再次效命,对朕,对他,都是万全之策。 皇帝赐予琴师金帛,许令归乡,琴师领旨,叩首跪谢。 告脱后,琴师在那位通事的帮助下,在白濯别寻生计。那间小小的琴舍面街而筑,剥落的旧墙上点缀着朵朵淡雅的梅花,铺子陈旧而清雅,被主人细心地经营着,一天天地等待着将军,等待着他的归来。 第十五章 “啊!!痛痛痛!” 温祺在屋内听得濮鉴撕心裂肺地一声叫喊从窗隙中传来,把桌上的一杯茶震得起了波浪,直往杯子外跑,执在他手中的羊毫笔被突兀的哀嚎声震得一斜,浓淡相间的墨竹间骤然多出一道触目的黑,温祺咬着牙忍耐下来。 院中院墙根儿底下,星君正捂着脸鬼哭狼嚎,脸上是白尾挠得鲜红整齐的血口子。在他的面前,狸花猫拖着圆滚滚的身体不失优雅地落在原本卧着的地方,从容地舔舔爪子,接着迅速地转身躲闪进院里的牡丹花丛之中。濮鉴不解气,高撅着屁股趴在花丛边上,伸出一只手探进去胡乱摸索着,忽然摸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以为是逮着了白尾,顺势就一把抓住使劲儿往出拽。这一拽,毛绒绒的东西挣扎地越发激烈,振得花丛呼啦呼啦直响个不停。 “死肥猫,想往哪里逃!”濮鉴用力一扯,毛绒绒的东西扑腾着,“敢挠本君的脸!” 他还没看清到底是不是白尾,那黄绒绒的一团玩意儿忽然喷出一股臭气,铺天盖地冲入鼻子里。濮鉴的鼻子灵敏,那奇臭无比的味道熏得他当场晕厥在地上,两眼直冒金星。化成人形的白尾单着脚,轻盈地立在院墙上,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臭笨狗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6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6 !这叫一报还一报,哈哈哈哈……” 黄绒绒东西是一只黄鼠狼,袭击濮鉴后趁他昏倒失去意识之际,夹着尾巴溜回茂密的花草丛里。 温祺蹙着眉,一边替瘫在榻上的星君摇着扇子,一边轻詈他几句:“孤掌难鸣,你跟一只猫较什么劲。”星君倒是得了便宜卖乖,把枕在脑袋下的香枕往边上一推,得寸进尺地将头枕在温祺的腿上,取下束发冠的缕缕银发铺散在温祺的袍子上,柔顺垂落,星君还假装□□不觉,哼唧着不适。 “我看你清醒得很。”温祺淡声道。 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的起伏,星君索性耍起了无赖,更加明目张胆地枕靠在他的腿上。鼻尖上扇动的扇面带来温祺衣服上的味道,是一股熟悉而清淡的皂荚香味。通宝端了沏好的桂花茶进屋,又往熏炉里添了一点香粉,回头看了一眼铩羽而归的少爷,一声喟叹:“一个被木天蓼熏得跟发情似的,一个被黄鼠狼熏得瘫在地上,你俩也真是乐此不疲……” 听闻事后,濮鉴捉住了那只袭击他的黄鼠狼,而且把它的尾巴做成了狼毫笔,送给温祺用。 “既然此生做不了温祺手中的湘管,能亲手为你制一支,也算得上是心中无憾了。”濮鉴喜笑颜开地将狼毫笔交到他手中。 “背上的伤,还疼吗?”温祺接过后将它钩在笔挂上。 “温祺你这是关心我了?”濮鉴亲昵地凑近他,这个人都快贴了上去:“早知道我就多挨几下,这样你就能多关心我了!” 虽然嬉笑无心的星君在他面前向来没个正经样子,但他到底知道,濮鉴其实算得上是个凡事能独当一面的君子,眼下说出这样的痴话,无非是宽慰自己只为博得一笑,不想让他因为那日花朝自己的顽固执意而心生自责。 “又在胡言乱语。” 一贯的清冷连训责起人来都是惜字如金,一语中的,不带半点废话。 月华透过隔窗的缝隙倾泻一地,桌上燃着一豆红烛明明灭灭,当夜里只有四更天气,温祺忽然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鲜血,隐没在他心脏里的青棘又开始作祟。心口的阵阵剧痛难以入睡,手中紧攥着濮鉴送他的那一方白玉,一直辗转到后半夜疼痛渐才渐退去。白尾感到他的异样,从如墨的夜色中跃入温祺房间内,瞬间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温祺正闭着眼睛侧躺着,一只苍白的胳膊无力地垂落在床沿儿上,眼底的皮肤泛着隐隐的青灰色。白尾竖着尾巴在温祺的床边来回绕了几圈,几度欲言又止之后才犹豫着开口:“其实……你心脏里的青棘,我是可以取走的。”温祺缓缓睁开眼,气息若游,沉吟半晌才开口:“取走?取走……你甘心吗?你找顾颜找了那么多世,就这么轻易把青棘取走,等顾颜这世一结束,你就会找不到他了。”望了一眼透过窗子漏进来的稀薄月光,他阖上双眼继续休息。 “啧,说的话真是不讨喜。先不说人是不是你们找到的,单说顾家遵守了诺言,算是仁至义尽了,也算是我欠你们的了。只不过青棘一旦被取出,我不能保证你会发生什么事情。” “意思是,我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活下来,是吗?”开口闭眼间早已是气促如丝。 案上红烛早已熄灭,窗前皓月,依然锦锈丛中,身在繁华大千之中,到头来定神一想,原来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 “其实只要你与那只臭笨狗不再相见,就算把青棘留在心脏里,你还是可以活下去。”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温琪缄默了,抬起手摸到了搁在枕边的那块白玉,攥在手里捏得很紧。身似浮云,心若飞絮,只怕不知所起的情早就由不得自己了。 第十六章 月缺月又盈,转眼已到季夏,连日来阴雨霏霏的气象并未有消停之意,漫天堆着石青的云朵,雨打残花落的凄然颓败带着些灰色迷蒙人间。温祺病势尪羸,及至一梦醒来,早又天已过午。青棘如同一个无底的大洞,一日又一日贪得无厌地吸食着他的气力。濮鉴前来时看到温祺正坐在游廊中凝视着凋零的花瓣,倒是幽静得很,白尾就卧在他的旁边。他的温祺有消瘦了,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愈发显得憔悴,即便是熏炉里点了再多的茶香粉末,也难以掩盖温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儿,濮鉴心中了然——昨夜他又呕了血,心痛之余伸开双臂环抱住他,低下头流连在他的颈间:“温祺,你病了。” 温祺怔怔地僵在原地,刚才分明还是觉得濮鉴近在咫尺,然而现在却感觉不到他存在的气息。濮鉴松开双臂,对着他还望着门外发怔的脸挥挥手,温祺却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双眼茫然地望着濮鉴来时的方向。 “温祺,温祺……”濮鉴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可是面对着的温祺神情依旧木然。 “你还在吗?”温祺忽然张口,他环顾四周却再无人应答。 濮鉴骇然:“我就在你面前呐,温祺。” 惊怒之下,濮鉴旋即掉头飞身直冲到白尾面前,将它一拎,带到屋子里。怒火中烧中的星君一挥手,砰地一声将门关紧,直接把白尾扔在圈椅里,踩着椅子的边沿,满腔怒气地伸臂攫住他的脖颈,将之拽了起来,白尾被迫现了人身。 “是你害他成这样的。” 白尾被迫抬起头,一边快要窒息地痛苦万分,一边还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濮鉴,嘴部掣动了一下,仿佛想笑,可有动弹不得。 “不是我,是你。” 濮鉴紧蹙着眉头,手臂上的力气丝毫没有渐弱,他咬紧牙关,两指一并,抵在白尾的额间。濮鉴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楚明了,看见了白尾的过往与曾经。 浸浸光阴掩藏着暴风骤雨,风雨之下的罪恶原形毕露,顾家祖上只为求得一世锦衣玉食,家世显赫,而不惜将世世代代都出卖给这只修行千年的老猫妖: “我能给你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不过要用你这一世甚至是你的子嗣都要来为我做一件事。” “好……好……我做……” “替我找一个人。你做不到了,你的子孙就要继续找,直到找到这个人为止。” “可如何才能找到这个人?” “青棘本是由情所化的灵物,只能贮存在凡人的心脏里,找到他时,你自然会感受的到。” 深幽的青砖塔中,他卓立高台,俯瞰着为了换取一世荣华富贵而愿出卖自己的人们。他虽然是一只长生不老,修行千年的猫妖,可终究难挡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生离死别。住在心里的那个人经历生老病死,而自己却长生不老,亦无力为他回天续命。三百次除夕,六百度春秋,他只能无奈地一世一世地寻找着他。踏遍千山万水,每一世都在找那个人,执拗地寻找着,执着到几近顽固。追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7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7 寻的意念太过强烈,他甚至不惜摧残无辜,将青棘放入了顾家人的心脏之中,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感觉,丢失了情感。斗转星移几度秋,久到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守着。 最终尘埃落定之时,却是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你要找的人……是顾颜?” 白尾拍掉抵在他额间的手诡谲一笑:“真是天意弄人……兜兜转转寻了这么多世,到头来又绕回原处,真没想到他这一世居然做了顾家的人……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是报应……”白尾仰过头,无奈一声长叹:“顾颜啊顾颜,这一世你会不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青棘是为情所化的灵物,只能存放在凡人的心脏里,一旦放入,便会随着顾家长子长女的出生而一代一代地传下去,终于到了温祺这一辈,他的母亲是顾家的长女,所以青棘本是在他母亲的心脏里,可温祺又是温家的独子,自然而然,青棘要贮存在他的心脏内。 可偏偏为何,他的亲人中要有个顾颜…… “他为什么只看不到我?” “因为他对你动了情,就这么简单。” “温祺的身体会弄成今天这般田地,也是因为青棘吸食了他的气力?” “是。” “他还能撑多久?” “不会太久。” “他自己知道吗?” “知道。” “怎么才能救他?” “娶妻,生子。” “你这个混蛋!这样根本救不了他,也救不了顾家的人,还会把无辜的人拉下水!”濮鉴一怒之下揪住他的衣领,身形相当的两人一时间僵持在那里:“还有……更不会让顾颜原谅你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尾失神地瘫靠在椅背上,濮鉴一松开他的衣襟,他就顺着圈椅无力地溜了下去,目光空洞,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没有逼迫任何人,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我只是……想找到顾颜,仅此而已……” 门外,顾颜正端着茶立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迟疑了片刻,将茶具摆在门外转身离去。 那日之后,温祺再也没有看见濮鉴。并非是他不再来,而是自己已然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濮鉴从未出现的光阴里,回到曾经一人写字作画的寂然光阴里。络绎求字画的多是因为自己师承了青城大儒白老先生,可真正愿意静心揣摩并且懂他画中意的又有几个?又是独自来往于墨香斋与宅邸之间,朝而发暮而归,唯有不同的是,熟悉的桂花酥每日都会出现在书桌的砚台旁,正面盖上一张方方正正的红色的酥油纸,再由一根红线从四面将它捆起。砚台的墨总是现成磨好的搁置在桌上。清晨温祺坐到案几前,杯里已经泡好了桂花茶,升腾着热气,哪怕他起身歇息片刻后再归位,杯子的清茶也总是七分满,正好是温祺习惯的位置。自欺欺人地看似什么都没变,可心绪的瞬息万变却是不可置否的,到底是少了一个可以与之相与劳苦,如平生欢的人。倏忽而过就是数日,连那种聒噪也心生牵挂起来。原以为曾经一个人可以无牵无挂,可以心静如止水,可以不起波澜地过完一生,就算心脏里存有个青棘又有何妨。只是没料到这“上善若水”的缘分实在太伤人,原以为那人口中所言“一见倾心”的缘起只是昙花一现,难料许久的耳濡目染之后,在不觉中经痴缠堕落起来。眼下这份情,这段缘,到底是福还是祸,是善缘还是孽缘,他温祺看不透也猜不明,难怪缘分总伤人,缘起也好,缘尽也罢,到头来都可以用简单的一个“缘分”推得一干二净。 日暮将至,通宝在顾宅外像往常一样轻叩门扉,少年又长高了不少,已经高出门首好一节了,温祺出门迎接,问道:“通宝,他现在在哪?” “少爷就站在公子您的身边。” “在做什么?” “握着公子您的手。” 温祺转过身与濮鉴面对面,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我要把青棘取出来。” 第十七章 温祺近日来愈发嗜睡,而且一睡便是大半天,一天下来昏沉的时刻占去大半,清醒的时刻也屈指可数。顾颜为照顾他,去四夷馆和同会馆的次数也有所减少。濮鉴来时,温祺正在沉睡着,顾颜便招待他,为他沏了杯茶端来。 “温家先世为青州素封,家大业大,富甲一方。不同于顾家,温祺本青城人氏,”顾颜起身踱步到窗前:“等到了温祺父亲这一辈,温公乐善好施,可家境却日渐衰落。我的姐姐,她是家里的长女,初遇温公是正直二九芳华。不知道她是看上温公哪一点,我记得当时身为顾家幺子的我,走路都还没有走稳,姐姐就执意出嫁了。一年间的光阴不到,姐姐为温家生下一男孩,便是温祺,可不久姐姐却病逝了。她走后,温顾两家再未有过交集。温公日日借酒消愁,将温祺暂寄在他的一位友人那里,那位友人便是青城德高望重的宿儒——画师白老先生。几年后,温家也彻底败落了,温公远走他乡,却不带走温祺,临行前托人走了水路到了白濯将温祺带到我这儿。” “那温祺心脏里……啊不,我是说温祺的病,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青棘,也知道它和顾家的纠葛。我曾听父亲略微提起过,只是长姐离家之后,他再不许任何人说起。” “原来你知道?” “并不是全部,其实那天你和白尾说的话,我无意间听到了几句。” “你恨白尾么?” “恨?”顾颜随即垂下眼眸:“有何可恨?也许是我们顾家贪图荣华富贵在先,才会让前世纠结结的恩怨理不顺也道不清,”顾颜回身落座在圆凳上,口吻略带遗憾地说:“我虽能换易文书的言语,却换易不了人心的言语,可眼下白尾已经醒悟,并且愿意救温祺。既然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纠缠不放到头来苦的是自己。” 濮鉴犹豫半晌,忽然毕恭毕敬地拱手,将身体躬得很低:“顾兄,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顾兄成全。”言毕,把腰又向下弯了几分。 温祺再次苏醒时,已到了黄昏时分,他顺手披上一件青丝薄斗篷披在身上,踱步到院里,天色将晚,初冬里纷纷的雨雪开始飘落,转眼间满院皆白,他看到顾颜正从门口走来。 站在面前的是顾颜,可在身体里的却是濮鉴。 “温祺,这么久以来让你受苦了。”濮鉴伸臂抱住他。 “你一直在……对不对?”曾经的时日里,温祺不仅已经完全看不见他的样子,连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一直在。” “早知会始乱终弃,为何还要执意开始……”温祺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衣袖。 真是失态,缘起缘灭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8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8 ,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居然也沦落到像个弃妇一般苦苦哀求乞怜,真是……真是可悲……温祺忽然松开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不是!不是这样的!”濮鉴连连否认。 “成为我的知己,陪在我的身边……呵,到底逃不过成为镜花水月的下场……”温祺双手一撑,轻轻推开他。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濮鉴一把搂住温祺的身躯,温祺挣扎着推开他,濮鉴却全然不顾他的顽抗,加重力道紧紧地将他禁锢在怀中:“你听我说完!我不能再待在你的身边了,如果我再继续靠近你,你会因此而丧命,”濮鉴深深吸气,将下巴抵在温祺的头顶,情不自禁用力又将他向怀里搂了几分:“温祺……温祺……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儿地活着。” 温祺怔在他怀里,良久,才伸出双臂慢慢环上他的臂膀。真傻,到底是谁在依赖谁?曾经自以为是地认为是他依赖自己,可没想到,到头来非他不可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温祺,能与你相遇真好……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你会有似锦的前程,会遇到钟情的姑娘,会有儿女一双,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你真的就了无遗憾了吗?所以冒这种险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只有一件……”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别做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傻事。我离开你,对你而言,只是少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 真是好一句伤人的“萍水相逢”。 “这一件事……这一件事……”温祺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肚里,握紧拳头,指节有些发白,指甲更是生生嵌进皮肉里,须臾之后视线上扬,冷漠地道了一句:“命是我自己的,做出的决定与你无关。” 没想到真的遇上了这样清淡如水的缘分,居然会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奋不顾身,甚至是连命都可以舍去。 “可说不定你会……” “如果我真的、真的没法活着回来,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任何人,不要迁怒于白尾,不要迁怒于顾颜,不要迁怒任何人,因为路是我自己选的。” 温祺捏攥那一方白玉,扬鞭驾马一路奔出城外,在一处高地勒住马缰绳停了下来,濮鉴借着顾颜的身体和白尾追随着他而来。不远处的崖脚下传来松涛阵阵和河流奔腾澎湃的声响,风愈发的猖狂,把他的头发吹得如同浮在空中一般,嘴角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整张脸苍白无色,眼底泛着的青灰色加深了几分,行将就木地独自飘摇在风中。 “白尾,把青棘取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温祺翻过掌心,发现从指尖处已经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向手掌心吞噬,更是十分阴惨。 “我不能保证你没事。” “不能取!”濮鉴忽然出现在白尾身后。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温祺抚着胸口隐忍着心口的疼痛低声说道。 “别取!温祺,你听我说,我会离开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身边!所以你还能要好好活着。” “濮鉴,”温祺对着四周叫了声他的名字。真是没想到,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居然可能是最后诀别的时刻:“你听着,”疼痛愈发剧烈,他刚一叫出口,胸口便已是撕心裂肺的疼,连连发出几声喘息才艰难地继续说:“若是以后你我再也无缘相见,这一次,算我还清欠你的……”言讫,温祺向前迈了一步,通透的身体轻易穿过白尾举起的手臂:“快点,取走它。”白尾惊愕地盯着温祺的双眼,心中一惧,将手臂一缩,从温祺的体内带出了血淋淋的一大滩,飞溅四处。满山的叶子掀腾翻覆,飒飒直响,身后的山上忽然有石块滚落而下,如雷的响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温祺渐渐力疲,从脚下散出数到白光曲折上腾,嗡嗡作响。 “温祺!” 血光之中,温祺在一片刺眼的银光中骤然消失不见。 岸边吹动着微风,瞬间归于平静,风拂过树底下小小的蒲公英,轻轻摇曳。白尾垂下手臂,任由暖热的血液缠绕指尖一滴滴落下,从温祺体内取出的青棘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远望去宛似星辰数点,逐渐汇聚成一颗淡蓝色的珠子。 最终章(十八)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温祺消失后的第三个年头,顾宅有了桩小登科的喜事。街坊四邻很快有了饭后的谈资:顾家的公子到底是娶还是嫁。 爆竹声哔哔啵啵,八人抬的娶亲大喜轿落在顾宅门前,迎亲队伍里的大汉将唢呐吹得呜呜喇喇,看热闹的连声叫好,只见顾颜身着大红吉服坐进了花轿。 “哎呦,人家可是个温玉贤良的公子,自然是娶喽。” “可坐花轿的就是顾家的那位公子呀。我听说是嫁了户姓白的,嘶……不过名字听着感觉起得听随便的,叫什么‘白尾’,但好赖人家是门当户对,也是替朝廷效命的簪缨门第。” “可是上盖头的又不是顾家的公子,况且还是披红戴花的新郎装。” “哎呦,人家这叫‘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走走走,我们只管吃喜酒去!” 濮鉴依靠在金苑的格窗前,琥珀冠束起流泻的银发,他并着两指,轻轻夹住从顾宅寄来的大红请柬,拈住一角望着窗外出神地摆弄着。不远处的案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一粒晶莹剔透的长生仙丹置放其中,是送去给顾家的贺礼。 窗外旭日晨升,屋里御炉香袅,苑中荷花池开着一大片荷花,清香扑鼻。前几日月老又来与他下棋,星君的棋艺还是一样的不尽人意。月老说,温祺那孩子的红线没有消失,他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还活着。当日醉酒嬉笑之下的玩笑,如今却是证明温祺还活着的唯一希望,到头来还是难脱“姻缘无果”的命运吗? “已经有三年的光景了啊……”濮鉴喃喃自语:“温祺他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其实……只要他活着就好,别的怎样都无所谓。”通宝走进屋里,怀里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说:“苑外有一只猫,一直叫,赶它也不走,听着真闹心。”濮鉴正望着窗外出神,鼻子嗅到猫身上的气味,忽然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夺过黑猫,可怜的猫被他捏着后劲半掉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在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他在青城。通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分明听到的是白尾的声音:“是白尾的信使?”濮鉴一松手把猫甩给通宝,黑猫张牙舞爪地扑向通宝,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他的脸上被猫爪子挠出了红红的血印子,濮鉴自己则化成一阵疾风冲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青城,西街头清净处有小小的酒肆,巴掌大的地方,就只有店家一个人,店里酿的是时令酒,虽然外面悬挂的酒旗有些陈旧,但里面却清净素雅,连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9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19 角落里都泛着岁月的沉静,飘散的酒味儿浓郁香醇,甘美如饴。 濮鉴掀起衣摆跨入酒肆内,站在柜台后的店家抬眼看到他后,原本摆弄算盘的手指僵在那里,仿佛时光瞬间静止在店家蓦然微瞠的眸子里,生生愣在台子后面,接着无意间攥紧腰间垂下的一方白玉。 “温祺……我想你了。”濮鉴疾步上前一把搂紧他。 三年了,隐埋在心间的累累思念本该化作无数话语倾囊倒筐地涌出,可真正该说了,却如鲠在喉,吐不出更吞不下。掌心沿着温祺的身躯一路摩挲游走,触摸到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是他的温祺,一个有血有肉,完好无损的温祺。 “你放开我……”眼里涌起的酸涩刺痛得他睁不开眼。 “不,我不放。” “快放开……” “为何?我找了你这么久,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曾想过我!” “店里有人……” 濮鉴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店里满堂坐的都是来吃酒的客人,温祺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胸口的衣服,在众人的注目下涨红了脸。原来是自己让温祺失态了,便立刻准备放开他。 “等一下……” 熟料松开温祺的一瞬间,濮鉴竟清楚地感觉到他主动伸出手臂顺着背脊缓缓伸上来,之后旋即用力攥紧他背上的衣服,耳边渐渐传来拼命压抑的啜泣声:“店里缺个打杂的,想做的话……可以留下来……” “好、好!我干活!”失而复得的狂喜使他不住地连声答应。 岁月静好,如流水一般安然无息,就这么不着一丝痕迹地细水长流。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仲春日暮的青城,依旧是一派鸟语花香的朝气之景。濮鉴刚收拾完酒肆里的最后一桌,沉沉往椅子里一陷,伸着手臂撑着脑袋,目光肆意地衔着柜台后专心算账的店家。 濮鉴犹记得初次与他相会之时的事。那是在人间红火又热闹的春节,白濯城中庙会满街的小摊子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而自己在纷乱的人群中,偏偏一眼就看上了他,不期然地看上那个在角落里,如水仙般清冷绽放的书春少年——温祺。 暮色四合,几抹橙黄的斜阳顺着未关紧的门缝照射进来,溶溶地铺洒在店家那张清冷而无表情的面上,眼眉口鼻的轮廓都镀上了温柔的橙色,纤长的手指敏捷地拨打着算盘啪啪作响。星君又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温祺身后,一脸谄媚地嬉笑着:“温祺,温祺,你给我生个孩子呗!” 只听“咚”的一记闷响,濮鉴抱着脑袋委屈地瑟缩在墙角,头上顶着个油光发亮红肿的大包。 濮鉴追随着温祺,陪他一同回到曾经的故乡。漫漫的光阴里,能遇到一个愿意赌上性命也要再看自己一眼的少年,自此就认定了他是在今后的日子里相伴相随,携手共度的人了。 跟随着少爷的通宝,在青城外跟一个造诣颇高的艺花先生学艺。濮鉴和温祺在闲暇之余去看望通宝时,他正在在花圃里打理着花,身旁站着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年,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懂地听通宝的指点。见濮鉴从门前走来,通宝立即兴奋地拉起身旁兔少年的手冲了过去。濮鉴伸手把通宝的脑袋揉个乱七八糟,笑得贼兮兮嘲讽着:“切,臭小子这么快就把兔子精弄到手了?不愧是本君一手教出来的,手段就是不一般。”通宝冲他翻个白眼,一脸正经:“少爷,请您注意措辞,什么叫弄到手,我这是诚心诚意追来的。”说着眼神飘到正和小兔子说话的温祺的身上,凑近濮鉴,“少爷,您什么时候才能学得正经些,不然让人家温祺公子怎么看你?好歹也是一起生活的人,要是温公子嫌弃您把您休了,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来找小的倒苦水。”濮鉴一掌拍向通宝的脑袋:“臭小子教训起你家少爷来一点都不嘴软,本君不收银子倒贴的,还要怎么样?”说着撒丫子又粘到温祺身边,一脸无赖样更胜从前。 光天化日下这般亲昵地搂抱,温祺的面色涨得几分绯红,有意无意地向边上躲了躲,谁料星君更加放肆地揽过他的肩头。看出温公子的几分不乐意,通宝笑问:“温公子,我家少爷怎么得罪你了?” 被问得哑口的温祺脑海中忽地浮现昨夜床笫之间的缠绵,羞赧微愠之下,双手推开一脸无赖的濮鉴,“哐啷”一声,星君栽到长凳下:“温祺,温祺,昨晚是我错了还不行嘛!我不该太使劲儿把你弄疼,我的好温祺,你就原谅我吧!”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少爷,您到底给温公子留下个什么形象呐……”通宝无奈地摇着头,又是一声幽幽的喟叹。 “简单粗暴。”温祺言简意赅地接了一句。 日暮归途,二人漫步于阡陌并肩而行,田垄交错相同,路面时而坎坷,遇到崎岖时,濮鉴便走在前面为他探路,同时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隔着薄薄的衣袖,轻轻地拾起他的手腕缓步而行。濮鉴未料到温祺会忽然挣脱开他的手掌抽出手来。原以为跟在身后的人出了什么闪失,匆匆转头却发现,温祺将遮住手腕的衣袖沿手臂向上拽了几分,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后重新放回到他牵引的掌中。肌肤相贴,交握相叠的掌心带着融融的暖意在心头萦绕,使人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那只肥猫耗去半成修为护住了你的心脏。他说这是欠顾家的,欠你的,还有欠顾颜的。”濮鉴开口道。 “顾颜说过,既然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纠缠不放到头来苦的是自己。活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温祺顿了顿,继续道:“顾颜没有服下你送去的丹药,他说万物皆有定数,人生世上,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一定有的,他想顺其自然。” “‘缘来不拒,缘走不留’,这倒是像他的性情。” “可白尾后来呢?”温祺问道。 “那只死肥猫?他啊……他尊重顾颜的意思,会继续陪伴在他的身边。” “其实顾颜原谅他后,无论生生世世,白尾应该会依靠自己的力量继续重新去寻找他。不知下一世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相遇?” “谁知道,总之,这一世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濮鉴笑得灿烂。 不论今后会经历百次除夕,亦或千度春秋,既然顾颜在这一世选择原谅他,白尾从此会无怨无悔地找寻他。 后来,顾颜的来信中无外乎是道道家常,报报平安。近日来的一封信中倒又提及一桩令人欢喜的事,顾颜在朝廷的旧识——曾经的上将军董梁终于回到了白濯,目下和琴师共同打理着那间琴舍。 夕阳的余晖在消失前释放最后的光辉,四下变成了耀眼炽热的橘红色,将漂浮在天际的浮云浸染地燃烧一般,那耀眼的橘色铺洒在二人相依的身影,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20 欢若平生 作者:微笑的缨子 分卷阅读20 如同深深印刻在田垄的泥地里一般。温祺抬眼,熟悉的赤色耳钉被镀上了赤金色,飘逸的银色头发,生生闯入眼中。曾经一度以为再也看不到他的模样,现在失而复得,倒是换做温祺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够了。 “你等一下……”温祺忽然从身后喊住他。 濮鉴闻声回望,拉着温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我、我喜……” 忽然田垄间扬起一阵清风,卷起了二人的袍角,纷纷翻卷着,清风从耳畔掠过之际,将长发吹得散乱,丝缕的银发和墨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你说什么?起风了,我没听清楚。”濮鉴明知故问。 “没什么……” 温祺忽然不语,猛地偏过头去,发红的耳尖露在濮鉴眼前。 “说嘛,说嘛。”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温祺甩开他的手,绕过他径自向前跑去,濮鉴不肯罢休,也迈开步子追逐起他来。 金色的阡陌纵横相交,怕是如此静好的光阴也在这里沦陷了。 喜欢不喜欢,相爱不相爱,携手不携手,与其纠结摇摆不定,倒不如用今后的时光来慢慢证明吧。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