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三迭》 正文 第1节 苍翠·三迭 作者:月下无波 第1节 第1章 迷梦 虽然没有星子,可是夜空中的圆月还是皎洁盈白的,散发着静谧柔和的光辉,但是苍透过窗户看着这样的月光,却有些莫名的烦躁。那颜色真美,不是么,像那个人的肌肤……,他想到这里,内心不禁一阵懊恼。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算了,出去走走吧,苍这样想着,随意披上衣服,套上木屐,走了出去。 已经是深夜,在这秋季深山夜晚,唯一也清醒地,似乎除了他,就只剩下天上的玉轮,周围是那样的静寂,平静得有些让人发慌,他觉得那月光和那悠远的黑暗慢慢搅融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漩涡,要把他吸进去一样。 他看着那些树木黝黑驳乱的影响,犹如怪兽般,蠢蠢欲动,却在极力按捺自己,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然后从冷酷的巨蟒演化成最凶残的老虎,把猎物慢慢的咀嚼进去。他这样想着,心中的却并不是恐惧,那是一种隐隐的兴奋和强烈的厌弃。 那些险峻的山峰,那些参天的树木,都成了一团黑,笔直的刺向天空,是想做什么,把月亮也吞进无边的黑暗中,一起沉沦么?一起沉沦…… 月亮只是无辜的呆在那里,毫无自觉地继续展现着自己美好,用最温婉的姿态跟随着仰望它的生灵的脚步。苍伸出手去,看那月光温顺的缠绕在自己的指尖,压抑的眼神渐渐开始迷乱起来,他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站在那间小屋的门前。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抵挡诱惑么?苍有些失神的想着。 他推开门去,虽然已经上了门栓,可是总是有法子的,不是么?门在黑暗中被轻轻的推开了,苍走了进去,转身栓上门。站在那里看着窗边床上的那个人,那么近,那么近,似乎一探手,便可得到。 那个孩子,睡得很香甜,眼睛闭着,那纤长却稍嫌稀疏的睫毛里透出来的也是一种安详和宁静。 连睡觉的时候,也这么听话么?苍这样想着,并不走近,只是默默的凝视着,可是心,却依然不可抑制的颤动着,越发的燥热了。 月光从窗棂里倾泻进来,洒满了一床,泛着水银的光泽,波光粼粼的,柔和的托浮着那清秀的身躯,又如一床朦胧的薄雾似的蝉翼纱,裹着那个孩子,玉一样的孩子。他的周身都发着淡淡的光芒,宛如玉作的梨花,淡泊的却有带着星星点点春意,在那花瓣的尖儿上跳动。 苍就那样匿藏在黑暗里,端详着那个沐浴在明光中的孩子,他看着他,那是一种煎熬着的甜蜜,他觉得自己似乎如同黑暗中的兽,只等着去吞食不染一丝纤尘的明月,整个儿的,吞下去。他的心突然强烈的激动起来,挥了挥手,一道符咒飞出,又在空中化为无形,那是一道沉眠符,让人堕入最香甜的梦中去,无论如何也不会醒来。 苍一步一步从漆黑的角落走出,走近床去,他站在床边,又坐了下去,看着那个孩子,小他六岁的,十四岁的二师弟——翠山行。 他看着他,看着那清雅的脸庞,还略微有些稚气,双颊有些婴儿肥的圆润,顺着粉色的唇,秀气的脖颈下去,是一小片洁净的肌肤,如他身上的睡衣一样,洁净得让人想去触摸。 苍看着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的情景来,师傅又一次撇下他去出门云游,可是这次回来,却带回来一小孩子,六岁的小孩,白白嫩嫩,有些懵懂的看着他,乖巧得让人不敢大声和她说话,似乎稍微大声一点,便会震碎眼前的娃娃,苍突然想起师伯收藏的ji,ng心呵护的那些白玉来,眼前的这个孩子也是白玉做的么,他那样想着。 日子一天天逝去,他和这个娃娃相依相伴,形影不离般的长大了。师弟很聪明乖巧,懂事听话得有时候让他莫名的揪心。渐渐的,他开始觉得眼前的人犹如一块翠,一块暖暖的翡翠,浸在草长莺飞的江南四月那一泓明媚碧绿的春水里,纯净又魔魅,让人想随着那翠,沉进碧水去,深深的沉进去,化在里面。他有时会觉得,或许每个晚上,师弟会赤着脚出去,吸纳那天地山水间的翠色月华水露。或许,那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白玉娃娃,而在这深山中变幻成了一个最美好而又最缥缈的ji,ng魂了吧,苍作着画时,往往会生着这么一种幻觉来。 溺进去,溺进去,苍开始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那波光流转的就像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一样的眼眸中渐渐窒息不能呼吸,他开始觉察自己的心悸,自己的颤抖,自己的欲望。 自己,是想得到那个孩子的吧,苍终于这样承认着。那个信任着他,依偎着他,小小年纪便细心体贴他的孩子。 他觉得罪恶,这个生活在天底下最德高望重的门派,稳重沉敛,被所有的人已经承认为下一代接班人的,尽管才不到二十岁的无比出色的青年,开始感到罪恶。他感觉到在自己曾经坦荡的心胸的某处,笼住了一团黑暗,渐渐生出一朵扭曲蜿蜒的黑色花朵来,那是恶之花。他压抑着自己,想让它枯死,可是却不遂人意,那花朵生出娇弱却又柔韧的闪着毒液光泽的藤蔓来,渐渐将他束缚。他对别人依旧温和的笑着,如大海如松柏,可他自己却知道自己被密密的绞束在一片恶之花里。 他想逃离,他越发频繁的到邻近的万圣岩去,那庄严肃穆的佛号声,或许有办法让他获得宁静吧,自己一个修道人,却要求助于佛祖么,他觉得可笑。他去探望他的朋友,万圣岩的青年一辈中最出色的三个僧人,却又都蓄着头发,那里面有他见过的最美的人,善法天子生得极美,那是不属于人间的影像,可是这样美丽的人和苍说话时,苍却不时会走神,走神到一片翠色中。天子渐渐觉察到他的恍惚,往往欲言又止。 看着天上的鹏鸟,苍曾觉得自己就如那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北冥之鹏一样,可现在,鹏鸟的双翼却被缚住,坠落向南冥之底去。 一日,他在一个偏僻的会被任何人忽视的角落,看到一场争吵,看到了一种眼光,猖狂的能把一切燃烧的炙热的眼神,那是袭灭看向天子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那种大胆的不顾一切的赤裸裸的眼神,如火种般点燃了他心中的藤蔓,恶之花燃烧起来,发着兴奋甜蜜又得意的笑声,疯狂的舞动着,将他一起烧掉,燃烧在一片腥甜的火海中。 白日里,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牵手,每一次手把手的教导,苍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克。,到了晚上,这种克制被鬼魅的火焰烧掉,那妖异的火苗引导着他去到自己师弟的房里,散下符咒,让那个孩子睡得沉些,更沉些,好让他细细的凝望,伸出手去摩挲那全身每一寸细嫩的肌肤,单纯的发泄着自己的欲望,他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去做那毁灭的最后一步,清理好一切之后,抱着那青涩清新的r_ou_体沉沉睡去。直到黎明,解开符咒,自行离开。第二日,他又陷入新一轮的压抑与克制中去。 此刻,他便再一次宿命似的坐到这里,俯下身子去,轻轻地吻上那细滑的发丝,那温柔的眉眼,那姣好的双唇,手缓缓拉开睡衣的带子,滑进衣襟去。 手感一如既往的贴合,苍细琢着少年的嘴唇,渐渐加深进去,舌尖儿撬开那微闭的唇齿,灵巧的探了进去,搅含着对方,那么深浓,那么绵长,少年的脸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来,微微的喘息着,银涎从两人胶合的嘴角处流了出来,闪着蛊惑的光。 苍撑起身子,除去自己的外袍,铺在床上,躺了上去,将少年抱坐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又是一个深吻,在吻中苍恍惚嗅到了罂粟的味道。他恋恋不舍的结束掉这个吻,伸出手来,轻轻拨开少年已经敞开些须的睡衣,洁白的麻质上裳滑下去,挂在手肘处,聊胜于无的样子,显现着一种欲迎还拒的羞涩。 像月光下在一瞬间由花骨朵怒放的昙花一样,那皎洁的身躯随着衣衫的滑落绽放开来,柔白的肌肤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似乎能照亮整个房间一样,也让那角落的黑暗更加浓稠。两颗粉红色的ru樱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少年微微的动了一下,最终咕哝了一声,似乎想寻找温暖的东西。苍的喉头有些发紧,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急促的,激动的,粗重的声音。 他俯下头,吮吸着修长白嫩的每一根手指,舔噬着优美的脖子,细细碎碎的吻过胸膛,滑过腰际,吻过肚脐,再亲着向下去,向下去…… 他的手也不闲着,揉捏着那粉红的茱萸,两点渐渐肿胀挺立起来,变成一种绯红,娇艳欲滴。少年下身的衣裳也已经被苍用唇齿褪了下去,他带着一种虔诚的姿态,亲吻着这具让他疯狂躯体,轻薄完身下的每一寸肌肤,确信都已打上了自己的烙印。他搂着少年,满意的吸吮撕咬已经红肿的蕊珠,手则玩弄着另一侧。少年的身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醉红来,轻轻蜷缩着,嘴中发出声声的呻吟,甜蜜柔腻,又有些恐慌和恼意,像猫儿似的。 苍听到这呻吟,只觉得身体越发的火热,他从背后抵住少年,轻轻的摩擦着。吻了吻那微微张开似乎在发出邀请的嘴唇,呢喃问道:“你梦到了什么呢?梦里有我么?我们也在这样么?”他的动作渐渐不受控制的粗暴起来,手也拢住他用嘴亲吻过包纳过的青涩幼小的地方,来回揉捏捋动着。粗重的喘息声和迷茫无意识的轻吟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疯狂。 怀中的躯体一阵颤栗,少年的稚嫩的身体已攀到了高潮,渗喷出点点白液来。“果然是孩子啊。”苍嘴唇微微一翘,含住少年的耳垂,又在他耳边喃喃自语道,“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可是我,我对你……。”他的眼神越发迷乱起来,如同魔咒般地念道:“快些长大吧,让我得到你,教你真正的欢乐,就像教你写字、画画、弹琴那样,亲手的,一点一点地,教你……。” 他执起少年的手,引导着他,触向自己,看着那葱白纤小些的手,被自己的手包裹带领下,握住自己的炙热,像在学习般,抚弄取悦着。他又抽出另一只手去,探向少年身后稚嫩的所在,伸出食指,缓缓地推了进去,感觉着那份紧窒与温暖,那触感如丝缎一般的柔软幽径紧紧的箍住他,似乎想滞留住他,不想让他继续往深开拓。 苍不管不顾,继续往里探去,搔刮抚慰着,寻觅着他熟悉的地方。在那敏感处,坏心的按压玩弄着。那内壁shi滑起来,自行蠕动颤抖着,少年身体一阵颤动,那白瓷样的十个脚趾头也紧紧的蜷了起,前面已经疲软的小东西又颤巍巍的立了起来。 又伸进两根手指去,快意的抽cha着,怀中的少年蹙紧了眉,睫毛微微的抖了两下,仿佛就要醒过来。苍将少年贴紧自己,用自己的粗大摩擦碰击着少年的嫩芽,又重新拉过小手和自己一起握着抚慰着身下的欲望,看着那两根对比鲜明的东西,他笑了起来,啃着少年圆润的肩头,深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言道:“真可爱,连那里都是那么的可爱。”在欢悦的冲击中,他终于释放出了自己所有的欲望,而怀中之人早已被搓揉得瘫软过去。 少年眼紧闭着,白净秀气的脸上此刻却是与白日截然不同的一种艳色,妖异娇娆的艳,苍凑了过去,将脸贴着脸,突然感到一股清凉。来开一看,却原来眼角流出一行清泪来。 苍温柔的将泪水吻掉,用唇描慕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为什么哭呢,”他痴迷的看着少年,言道:“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睁开眼来,看看我,看着我们之间,清醒地感受这一切,可是,我有时候又希望你就这样永远的睡着,睡在我怀里,让我好好的爱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散发着绝望和疯狂的气息,“我真怕自己,怕自己有一天等不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要了你,我想等你,可是你长大后,嫌恶这样的我,怎么办?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有那蟾宫里散出的寒光,在他眼前舞动穿梭,织出一拢似纱似雾的梦来,网住他们两个,柔柔的,紧紧地。 翠山行有一个梦,永远相似,只有一个内容的梦。到现在为止,这个梦已经做了三年多了。 他第一做那个梦的时候,不过十三过半。那天清晨,他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在睡梦中蹭掉了袍子,赤身裸体的睡着,还有那下身和床上的星星点点时,不禁蒙住脸,羞耻得哭了起来。 他是个孩子,可是却也通晓人事,他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单纯的感到羞愧,却还有恐惧,因为在睡梦中,抚弄他的手,并不属于异性。 罪恶感紧紧的鞭笞着他,头一次,他称病推掉了功课,他不想出门,不想去见师傅,亦不想见师弟师妹,更怕见苍……,自己是不洁的吧,他蒙着头,这样想着。 可是,还是有人来看他了,来的人是他的大师兄——苍,他此刻最羞于见的人。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轻声地问着他,他的语气里有着焦灼的味道,是在为自己担心么?翠山行胡思乱想着,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小声含混答着苍的问候,不过一两个字,就不肯再说。 苍又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听清,突然一只手伸进了被子,他吓得浑身发紧。苍扣着他的手拉出了被褥外,那只的手要比他大上许多,温暖的,有力的,还有一点儿硬,捏着他,替他把脉。“没有什么。”那个人轻轻一笑,温柔的说。 翠山行看着苍的笑容,觉得那是属于最晴朗的蓝天的,心中又难受起来,眼睛开始发酸,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脸憋得有些红。 “热了么?”苍低下头,靠近些问道,一缕发丝垂下,拂过他的脸,痒痒的,翠山行胡乱摇摇头,苍摸上他的额头,又伸进被子里去探了探,皱眉说道:“都汗shi了。”他转身去打开橱柜,搬出一套干净的被褥出来。 翠山行感到了苍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滑过,弹过ru首,就像梦里那种动作一样。他一阵发紧,自己果然很坏么,居然又会想起那种梦来,他只觉得心里有把刀子在绞割,痛苦得让他不能呼吸。 苍伸出手去,准备掀开被子,却被翠山行死死按住。不,不能,翠山行心里呼喊着,他脸色变得惨白惨白,咬着嘴唇,微微抖动着。 他看着苍的脸慢慢靠近,在他耳边劝说道:“不换掉,会着凉的。”语气里是不可拒绝的坚持。又是一阵僵持,翠山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积蓄的眼泪冲了下去,满脸泪痕,哭得全身抽搐。苍顺利的抽掉了被子,看到了床上的东西,脸上有种难以意味的笑,翠山行朦胧中看见那抹古怪的笑容,哭得更厉害了,自己是被嫌恶了吧,他痛苦的想。 下一刻,却发现苍坐了下来,坐到床边,搂住了他,轻轻地问道:“是为了这个么?”翠山行浑身僵硬,犹豫了很久,才依着苍的胸膛,蜻蜓点水似的,点了点头。 他听见了笑声,苍那沉稳富有磁性的笑声。一股温热的气息向他拂来,苍的嘴唇,近得差点挨着他的脸颊擦过,贴近他的耳边,说道:“长大了的男孩子,都会这样的。” 翠山行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对上了苍的眼睛,有着玄潭般的深沉却又有着水墨一样的清煦的眼睛,苍,是不会骗自己的,他迷茫的对了上去,苍也正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有星星呢,好想,好想抓住,他正神游着,那张脸却兀的在眼前放大了,苍贴着他,额头贴着额头,每一下呼吸都晕在他的脸上,痒痒的,“我也会这样。”他听见苍这样说,然后那张脸抬起头,对自己笑着。 翠山行垂下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任由苍替他擦去泪水,换掉衣物和被褥,他咽下了一句话,那句话,他不敢问,也不能问——“你的梦里,那个人,会是男孩子么?” 从那以后,那个梦便再也挥着不去了,它开始无休止的,一遍又一遍,循环轮回着。 有时一连几个月都不会有,有时会连著作好多天,更多的情况是,隔一小段日子,便陷入那个梦魇中。 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他依然没有摆脱掉那个梦。一开始,他每天都无比的紧张,他害怕别人的碰触,他还是一贯的乖巧温柔和体贴,可是却避免着和任何人的接触。但是苍却总是不经意的去牵着他的手,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有时还戳一下他的脸,让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化成岩石,他只能使劲全身的力气压抑自己不要发抖,到后来,才开始稍微恢复正常,却也只仅仅限于苍和从小便腻着他的三师妹和四师弟。 翠山行在苍的书房里收拾著书案,手指突然攥紧,指节发白,他每次一想起这个,巨大的懊恼和羞辱便像银针似的,在他心头狠狠地扎下去,扎得全身发疼。他努力的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个,可是经常在他一个人或沉思或神游的当儿,那一幕幕的情景便像小虫儿似的,钻进思绪的花心儿去。 在梦中,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的脸。 最开始,他只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手,在他身上抚摸着,摩挲着每一处,伸进他的嘴里,搅弄着他的舌头,揉夹着他的ru头,套弄着他的下身,发掘着他身上每一处的薄弱和敏感,游戏期间,撒下一颗又一颗情欲的种子,在一次又一次的梦中,逐渐的破土,萌芽,茁壮…… 他渐渐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唇舌,那狡猾的东西是如何撩拨着他,戏弄着他,燃烧着他,吻过他的全身,甚至连那些地方也不放过。他能感到那个男人的宽稳的胸膛,如何包纳着他,贴切着他,磨合着他,他能感受到那个男人修长有力的躯体,纠缠着他,束缚着他,炙烫着他,他甚至能感到那个男人的心跳和气息,是怎样的狂乱热烈,烧出一场疯魔的火来,燃尽了一切,又织成一张坚韧的网,紧紧地缚裹住他。在梦中,他被那个男人按压着,搂抱着,被弯折着,就像人偶一样,做着各种各样羞耻的事情,他甚至碰触了那个男人,用他的手,用他的腿,用他的屯,用他的唇舌……,那个男人还用手指,深入着他,挤压着他……,接下去的事情,还有什么,他不敢去想,在梦中,它始终未曾到来,可是他自己是明白的,那种明白带来一种巨大的恐惧,可是这种恐惧底下到底有无一种隐隐的快感和期待,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已经三年多了,他都已经感受到了那个男人的目光,那种甜蜜的痴迷的暴烈的又有些哀伤的目光,可是,他始终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那是一个有着无比清晰的存在感却又一直被罩在一层迷雾中的男人。 窗外的蝉正在声嘶力竭的鸣叫,翠山行的心煎熬着,ji,ng神的努力逼迫和头脑的自然放映折磨着他,他的身体一阵发软 ,头也痛起来,休息一会儿吧,他告诉自己,睡上一觉就好了。 这是苍独立的院子,那个人前些天去了万圣岩,还要过些天才会回来的,今天就收拾到这里吧,翠山行暗自想着,就在这书房的床榻上睡上一会儿就好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到床边去,解开外袍,躺了下来,也懒得盖什么,就那么坠入梦乡。 苍这次提前回来了,他回到居处,洗浴罢了。到院子里,看见书房的门敞着,走进去便看到这么一幕。他转身轻轻的拴上门,尽量不弄出一丝声响儿而来。然后随手抽了本书,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眼睛不知道是漫不经心的扫视著书上的字多些,还是不时瞟看着翠山行多些。 床上的这具身体,其实他已经非常熟悉了,他熟悉那上面每一寸细微敏感之处,熟悉每一处的温度和手感……,这些年来,他亲身体验着那具躯体如何从稚嫩纤润变得修长柔韧,他用身体去感受着那具身躯的成长,成长中不同又相同的清新、美好和诱人,但是,只是在晚上,只能在晚上,抱着那样一具沉睡的美人。 苍的眉头细微的蹙了一下,他有些小小的烦躁,却突然听到床上幽幽的一声呻吟,要醒了么,他放下书。 却只看到翠山行脸色有一点儿潮,晕染开一抹儿的殷红,嘴微微的张着,润着水泽,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着,分明睡得正酣,也许在做梦吧,梦到了什么呢,苍面色带着宠溺的微笑,又重新举起书本,却突然挪不开眼了。 翠山行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胸膛,渐渐的向下摩挲去……,那素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呼吸也越来越快,竟有些微微的喘息了,柔腻撩人的呻吟也不受控制的泄逸了出来,那声音里面还有着一些焦虑一些空虚,带着隐约的哭腔儿,轻轻的唤了一声:“师兄。” 苍如遭雷击,兀的站了起来,呆呆的看着床上的人,下一刻,脸上转为狂喜,弯起嘴唇,直直的盯着那个人。 翠山行或者在睡梦里也感受到了如此摄人的目光,过了会子,睫毛轻颤,悠悠转醒。无神的看了会顶上的帐子,回过神坐起来,发现了站在一旁的苍。 他唬了一跳,刚刚开口问了句:“师兄,你怎么回来了。”又兀自想起刚才做的一场梦,虽然已经记不清什么了,但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梦,心想着自己睡相不会有什么不妥吧,师兄脸上的笑让他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那笑里,有些什么不同的意思。 苍背着手说道:“怎么,不欢迎我回来么?”玩味的看着翠山行有些窘迫的脸,笑道,“万圣岩的老朋友都不在,我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翠山行应了一声,起身穿好衣服,打算出去,却被苍一把捉住袖子,说道:“天子留下话来,让我给他抄一卷经文,你来帮我吧。” 翠山行扫了他一眼,说道:“又是这种事。” 苍微笑道:“帮我一回吧,就算天子看出来了,也没什么的,他当初帮袭灭抄经的时候,不也一样?” 翠山行有些无奈,想到下午也没什么事,便去拿出纸墨,准备好了,摊开纸卷,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经文。他笔下的是苍的字体,平素也是模仿的极为熟练以假乱真的,可是今日不知道怎么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不像,弃了好几张。 苍走近他,问道:“怎么了。”他的头几乎就搭在翠山行的颈窝里,气息几欲呼在那白净的脖子上。 翠山行也不敢回头,稳住心神一边写一边说道:“我看你还是自己写吧,我怎么都写不好。” 苍轻轻一笑,言道:“怎么会,来,我带你。”他伸出手去,握住翠山行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 翠山行此刻哪里还能分出写了些什么,懵懵懂懂的由着苍带着他的手。他和苍虽然亲厚,可是这样的举动,太逾矩了,他心中慌乱不堪,却又不知道如何抽身。 就在这惶惶不安中,苍的左手却偷偷的滑入他微敞的衣襟里去,翠山行神色一震,满脸惊疑的回过头来,擦过苍的脸颊,顿时被苍吻个正着。 笔已经滚落到地上去,撒下一串儿的墨点儿。苍把翠山行紧紧地按在书案上,直到吻得翠山行有点踹不过气来,方才放开他。 翠山行还未缓过神来,身上才穿上的衣袍已经被苍扯落,接着里袍也被拉开,润白的肌肤在袒露在阳光中。 翠山行一把推开苍,大口喘着气,颠三倒四的说着:“你,不行,这样,不行,你不能这样。” 苍一把搂住他,软声说道:“你厌恶我么?”翠山行慌乱的摇着头:“不,不是。” “那么就给我。”苍亲吻着他的眼眉脖颈,喃喃说道。 翠山行睁大了眼睛,随即又缓缓闭上,伸手轻轻搭上苍的手。得到了默许的苍,再也抑制不住,将他向床榻上压去。 翠山行一阵天晕地旋,倒在床上,他突然觉得此刻无比荒谬,自己和自己从小便敬慕着的师兄,一起在床上,做这种事情。他似乎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似的,尽管他选择了默许,可是巨大的羞愧和无措仍旧猛烈的撞击着他。揪紧身下的床单,他不敢睁开眼,只能听到细细索索的响动,那是衣袍被解开,扔在地上的声音。翠山行突然想哭,是震惊?是难受?是失落?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点欢喜?他全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从头顶到脚趾头的每一根经络都绷得紧紧的,一碰就要断掉。 可是苍还是贴了过来,搂住了他,赤裸的胸膛贴着他的背,环抱住,手却开始在他身上游走。他从小被苍抱过很多次,他也会坐在苍的身上,搂住苍的脖子,甜甜的唤着师兄。可是这一回的拥抱,却是不同的,大胆、情色和堕落,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苍的爱抚和摆弄。 shi热唇舌在他的耳侧耳垂流连,他知道自己那里已经变得红透,吻渐渐落到他的下颌和脖颈,“睁开眼睛。”他听到苍这么说,一种不容反抗的命令,他犹豫了一下,微微了张开了眼,瞟了苍一下,那张俊逸肃穆的脸,放在这儿,却有些陌生,陌生的硌着他的心,他迅速垂下眼帘,睫毛落了下去。 苍看着那一根根清晰纤长安静的睫毛,在白玉肌肤上显得格外的柔弱和可怜,就像它主人此刻的模样,却让人有着一种暴虐的冲动,让人想用嘴,用手,用一切狠狠的撕扯着他,看着他满身烙痕,哀叫哭泣的样子。他这样想着,低头向翠山行的喉头咬去。 翠山行再次张开了眼,睁得大大的,嘴唇开启来,发出无声的急促的惊呼,苍,想咬死他么?他有些失神。苍的舌尖却狡猾的乘虚而入,兜着圈子,追逐着他,逼得他无处可躲,吮吸着他口中每一点甘甜。翠山行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头脑中一片混沌,有些发昏,他感受着苍的体热,呼吸,很近,很近,可是贴近得有些不真实,他觉得自己像堕入了一个弥漫着纱雾的梦,可是,那个梦,是红色的,最妖娆最放荡的红色。 苍逗引着这具已经被他摸透了的躯体,满意地看着撩拨之下r_ou_体不受控制的颤动,放开了他,翠山行如遇溺水一样,大口喘息着,满脸潮红,双目散乱,胸膛也在急促的起伏着。 苍伸手夹住那挺立的ru尖儿,捏弹戏弄着,看见那两点儿变得红肿起来,微微一笑,伏下脸去,舔舐起来。 一个ru首被整个儿的含住,在那闷shi的口中被shi热的舌头搔刮舔弄着,另一点也继续受着手指的蹂躏,翠山行只觉得一阵酥麻袭来,他整个身子都差点儿蜷了起来,不自觉的蠕动着,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隐藏着的欲望开始复苏蔓延开去。 苍用舌齿的嬉戏,从胸膛到腰际落下一簇簇情欲的火苗,摧枯拉朽的,烧尽他所有的抵触。他茫然地看着苍的动作,优雅而又透着无尽的邪恶,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洗净了的放在祭台上的待宰羔羊,他的整个儿人生都在这个男人的掌握之中。 他看见那平素尊贵得似乎总俯视游离于众人的头颅,埋进他的腿间,含住了自己已经半立的欲望,“不……”他急呼出声嚷道,可是下体被火热的包覆着,唇舌如游戏花丛的蝴蝶般,卷弄吮吸着他,取悦迷诱着他,他的全身开始禁不住地颤栗,那强烈的欢悦感让他不能自已的弓起了身子,他本欲伸出去推开苍的手,现在搭在苍的头上,毫无力量的,不知道是该抗拒还是去催促,拒绝声化为不明意义的喘息吟叫声,在一阵抽搐后,他释放了欲望,张大着无力的双腿,瘫软下去。 苍重新抱起他,吻上他的唇,翠山行恍惚中能看见他嘴角挂着的一缕白液,唇齿中袭来的有着重重的浓腥。 “这是你的味道。”苍紧贴着他,声音粗重,戏谑地看着翠山行透着窘迫和羞耻的眼睛,分外的脆弱,如平静的湖面终于被石块打破,荡起阵阵的涟漪。 因为再度紧密的贴合,翠山行不能不感受到那抵在他身上炙热粗大的物事。他努力地想不去在意它,可是脸上那细微的变化却逃脱不了苍的眼睛。带点恶意的,苍用欲望缓缓磨擦着怀中白皙的r_ou_体,笑问道:“喜欢么?”翠山行羞愤欲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苍轻轻一笑,低声说道:“那就是喜欢了,嗯?” 他拉起翠山行的手,带着它触摸着自己的嘴唇。翠山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苍的嘴唇很美,是那种属于智者的美,那利落的线条中有着力量和睿智,让人觉得从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可怀疑和否认的。此刻,这嘴唇却只吐出舌尖儿,舔过他的手指,唇齿上逸出的尽是欲望和掠夺。翠山行的手被轻轻一握,感受着苍的手指,修长有力,由这些为薄薄的茧子,借着那只手又带着他,摸向胸膛,一顺溜的滑下去,最后被迫握住那根粗大火热的东西,感受着他的勃发跳动,翠山行难堪的别过脸去,苍去追了上来,贴着耳朵难掩情色的言道:“不记得这些东西了么?”翠山行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扭过头迷茫地看着他。 苍不置可否的一笑,抽手搂紧他,喃喃道:“我却都是记得你的。”他又执起翠山行的手,拉着他,却抚摸向他自己的脸。 翠山行被牵引着摸向自己,奇怪和异样感促使他想挣脱开去,但是却无法离开,他摸上自己的嘴唇,苍的指法很妙,是那种慢慢的、指尖若即若离而无限柔软方式,沿着肌肤滑下去,这样温柔、似有若无的轻轻触摸,让人的感觉更加敏锐起来。 就这样,翠山行在苍的c,ao纵下抚摸着自己,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一定不是自己,他被掌控在这个似乎一时化成鬼似的男人手中。 “它的颜色真美,像桃花瓣一样,知道么,很多次当你走近我,仰着头跟我说话时,它便诱惑着我去触摸它,就像这样。”苍一边流连着怀中人美丽的身躯和姿态,一边不断在他的耳边轻轻诉说着,用言语来挑逗。“你知道你的腰有多柔韧么,像蛇妖一样,它能弯折出许多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姿势,就那样扭动,让人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狠狠的要你。”“你看,这个小东西,都已经溢出蜜糖来了,来,像这样爱它,就像你午睡时那样。”翠山行被引诱逼迫带领着自渎着身躯,还有听着男人描述身躯种种的大小和颜色等等,甚至在眼神的飘忽中,他能看到那两只手是如何在自己身上肆虐。他想去堵住耳朵,可是却做不到,心有着一种无法忍受的焦灼,眼泪开始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是因为难受羞辱还是空虚煎熬,还是只想迫切的和男人合来逃脱现在的一切,他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他只是流泪,闭着眼睛别过头。 苍并不收手,他只是吻了吻翠山行的眼睛,说道:“别急,我会好好的爱你。”从床上摸出一瓶平素止血生肌的香膏盒子来,让自己和翠山行的手指都挑上一些。 翠山行自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像频临死亡的鱼最后绝望的弹跳般,挣扎抖动着,可是在苍的禁锢下,一切却如此徒劳。他手指被逼着伸进了身后的密x,ue中,和苍的手指一起,探压抚摩着内壁的每一寸,不断深入……深入…… 苍还勾着他的手指,故意弯折搅动着,让他更加清晰的感受着自己内部和敏感,摸索到了那微微凸起的一点后,手指开始再那里用力的按压揉弄。 强烈的电流传过全身,翠山行全身抽搐颤抖着,酥麻的热流在他体内肆意流窜,他嘴中发出一串的呻吟,不知是在欢愉还是哭泣。 苍又伸了一根手指进去,撑扩着那个地方,抽cha得越来越快,他贴着翠山行的脸,低低唤道:“看着我。”翠山行仿佛听到了魔咒般,身不由己的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宛若春水的眸子里涌荡着的情潮,苍再也按捺不住,抽出了手指,在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欲求不满的空虚袭上那双眼眸的一刹那,将身下炽热坚挺的硬物侵入了进去,随即是一声满足惬意的叹息。 翠山行则脸色发白,顿时眼泪汹涌而出,哀鸣哭泣挣扎着,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苍转过他的脸,舌头熟练轻易地侵入他的唇间,放肆地侵犯着,使他也无法成言,只能偶尔从口中泄漏出不成语调的声音。 苍克制住自己,埋在他的体内,并不律动,又伸出手去,捋动套弄着他身前的欲望。翠山行渐渐放弃挣扎,他开始适应那怪异的存在,身躯逐渐发烫起来,那前方的快感刺激着他发出破碎的呓语。 看着身下人动情的模样,苍开始凶猛的贯穿冲刺着那体内最敏感,最柔软的所在,沉缓的蠕动,有力地撞击,灵巧的扭转,花样百出的侵略着…… 翠山行如一叶浮萍随着苍的动作起起伏伏,那巨大的苦楚逐渐变得不同了,又难过又舒服,带着丝丝的诱人人甜蜜,他呻吟声中逐渐染上了享受的味道,词语是求饶凄婉,语调却缠绵销魂,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刺激,苍只觉得血气更甚,行动不受控制起来,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和欲望…… 种种挑逗爱抚,一波波的纠缠,那一次次无休无止似的索求,苍尽情释放着他积压了数年的的疯狂,才在那魅惑的地方释放出高潮,可是还未曾撤出,体内的欲望又叫嚣起来,他看着翠山行不停的哭叫求饶,那眼瞳里的映出的自己宛如恶兽,他却只想放纵下去,自己早已经疯魔了,不是么?他现在终于拥抱到了这具梦寐以求的身躯,而且是在阳光中…… 翠山行在那反复的j_iao 欢中,在那铺天卷地的让人痉挛的欲潮中数度昏迷了过去,醒来却又看着感受着苍在继续折磨着他,他的神智涣散开去,眼前只觉得朦胧的发黑,他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晚上,他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那样熟悉的梦,梦里那个男人正在凶狠的侵犯着他,还是那熟悉的身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拥抱,逼迫着他,他无处可逃,只能放任着由他去,他情不自禁的摸索着那个男人,一点点地向上抚去,他仰着头,去发现两人之间的迷雾逐渐淡去散开,那张脸,好像……好像……不……那就是……。 翠山行睁开眼睛时,月光从窗棂外落了进来,和着床边跳跃的灯光,照在苍的脸上,他正撑着头,凝望着自己,额头上还有汗珠儿,自己是跨坐在他怀里的,偎着他,那粗硬的东西仍就埋在自己体内,顶着最深处。 翠山行脸色一热,扭过头去,却被苍轻轻的拨了过来,吻住他,那张清秀的脸庞带着慵懒的倦色,眼梢流露着无尽的媚色春意。苍眼神一暗,故意顶动起来,弄得翠山行抽气不已。 翠山行感受着苍浓烈眼神,不禁有些痴了,垂下眼去,撇去恐慌,细声言道:“我,有一个梦,做了好些年,梦里就像现在这样。” 苍低下头,吻着他,深深地说道:“那个梦里的人,一直是我,将来永远也都是我,梦会一直下去,因为,它已经成真。” 翠山行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并不言语,只是幽幽一叹,抛开思绪,随着苍一起纵情沉沦…… 外面的喧嚣早已沉寂下去,只有山峰树木黝黑的身影,浮在月亮的流照的霜华中,水ru交融般,分不清哪是明洁的柔光,哪是斑驳的暗影。 情晦 翠山行推开书房的门,刚刚踏脚进去,不料看见苍正坐在书案前。他搭在门上的手微微一滞,正要收回脚去。却听到苍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那声音及其温柔,翠山行悄悄递了一眼过去,见苍并未抬头,仍旧在书写着东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另一只脚也迈了进来。转身掩上门,走上前去。 已经是四月的天气了,可是山上的桃花什么的,刚刚才绽了苞儿。阳光明媚得有些醺人,慵懒闲散的,洒了进来。似乎给整个屋子的气息隐隐的镀上了一层金,亮亮的。 翠山行刚走了几步,便停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去,还是在椅子上坐下来,还是收拾收拾书架。 苍发觉没了动静,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顿时那醉人的光线也在这和煦的笑容和宠溺的目光面前逊了色。“替我磨点墨吧。”他笑道。 翠山行走了过去,将墨条从墨床上拾起来,又拿过砚滴注了清水,细细的研磨起来。他手法轻重有节,决不会过轻墨浮,也不会急快生沫。一双眼睛,只看向那方鹤立青松的冰纹端砚,绝不斜顾一点的。 苍伸过笔去蘸墨,看见翠山行心无旁骛沉静的侧面,正收回来的手顿住,却转个方向,在翠山行圆润白皙的耳垂上轻轻的一点。迅速又细微的碰触,冷冷的又有点儿酥痒,翠山行不由得一惊,转过头来,看向苍,只见他满脸笑容,却有着捉弄成功地得色。 翠山行眼神儿有些羞恼又有些无奈,撇下他,继续研着自己的墨。苍又写了几行字,斜瞟了翠山行的手几眼,言道:“不用磨了,足够了。”他看见翠山行并无反应,便加大声音唤道:“小翠?” 翠山行方才如梦初醒的掉过头来,怔怔的看着他,苍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再磨了。”说着便又写下去。 翠山行诺了一声,放下墨条,站在那里,一时闲住了。书案上的东西并不多,就这一侧摆放着各色文具,其余都空荡荡的,除了苍腕下的臂搁,还有笔下的纸册,再没什么了。他想整理整理也没有东西,又觉得那样急急的走开有些不好,不得不向苍写的东西看去。 那是一篇悼词,翠山行一愣,开口问道:“这是?” 苍随口答道:“万圣岩那边,没了一位大师,这是要送过去的祭文。” 翠山行看了几句,写得极为哀切敬重,苍的字很漂亮,沉稳而不失俊逸,圆浑又暗藏风骨,这篇算是写得格外用心了,问道:“这位大师的法号,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又是善法天子请你写的?” 他平素本是从不过问这些的,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玩味一笑,解释道:“虽然那个大师大半辈子都只在荒山野岭苦修,十天倒有九天不在,认识他的人极少,但辈分还是在那里的,师傅也和他有些渊源,所以,这是师傅吩咐下来的,嗯?小翠不高兴天子让我帮他们万圣岩写东西么?” 翠山行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微变,淡淡说道:“师兄总爱这么曲解人意么?”说完轻拂了下袖子,走到一边去了。 苍不置可否的一笑,说道:“你那柄琵琶,我接好弦了,在架子上,你试一试?” 翠山行听了,走到架子边去,将琵琶取了下来,又寻来干净的软布,稍稍润shi了些,坐到墙边的椅子上,擦拭着琵琶。清理好了,方才拿起拨子拨弄了几下,铮铮做响,听见声音,他有些吃惊,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惊讶的望向苍,问道:“这是鹿筋弦?” 苍放下笔,笑着回头看向他:“是,是鹿筋弦,我都换过了。” 翠山行心知鹿筋弦极为难得的,千金难求,也不知道苍从哪里弄来的,他不好问,心中有些不安,低言道:“实在是破费,多谢了。” 苍问言眉头一挑,提起笔接着下了下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定要这么生分么?” 翠山行一时无言以对,坐在那里,玩弄着手中的拨子。又听见苍说道:“这悼词也真难写,我怎知那个大师生前有什么功绩,却要生生的扯一大篇来,小翠,你替我弹首曲子吧,看看音色。” 翠山行手动拨子,替他奏完一曲,找话说道:“宫中的琵琶如今都改了。” “嗯,前些日子我去兰州去,有京城教坊来的乐师演奏,那市面上的也在学,横抱变为竖抱,形状改了些,音位也增了,而且不怎么用拨子了。”苍细细回道。 “听上去有些意思,下次我也去见识见识。”翠山行对这些东西格外痴迷,一说起来便将其他的忘得一乾二净,他对苍展颜一笑,说道:“既然变动了,而且能传开,说明变得不错。” “是变得不错。”苍点点头,悼文总算写完了,放回笔,说道:“我来替你演示下。” 翠山行将琵琶递与他,苍接过来,竖抱着,演示了好几个指法,说道:“你看,这都是那日我新看到的,本想过些日子,再到兰州去,给你寻新的琵琶和师傅来的。” 翠山行侧着头,聚ji,ng会神地看着他的手指,想也不想地说道:“那这之前,你先当我的师傅吧,像以前那样。” 苍听见这话,看着他,促狭笑道:“也好,那你过来。” 翠山行走了过去,本想取回琵琶来,苍却不给他,指着自己的腿,说道:“坐上来吧。” 翠山行双眼圆睁,看着满脸笑意的苍,苍故作严肃地说道:“是谁自己说像以前那样的。” 听见这话,翠山行懊恼不已,只恨自己怎么出言不慎,又被钻了空子去。他不自在的看了看窗外,这是苍独立的院子,除了他能自由来去,其余人一般不会过来,要来也要在院外通报的。 他抿了抿嘴,慢慢靠了过去,苍捉住他的袖子,将他一把拉到怀里,让他坐好。手把手帮他摆好琵琶,替他演示,又亲手替他纠正指法。 翠山行学得极快,不过一会儿,便已经熟悉了,又自己摸索着尝试自创出其他的指法,苍也跟他一起磋商着。 他颇有些兴奋,偏过头说道:“这样的话,将来生出的技法是拨子的不能比的。”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像个孩子似的。 苍含笑着看着他,见他额发有几丝散掉了,抽出手来,捋着头发,滑过那光洁的额头,替他掖到耳后。 翠山行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脸色有些绯红,飞速的别过眼去,垂下眼帘。 苍玩心大起,又凑了过去,在他耳后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那里迅速生起薄薄的晕红来。 翠山行心里一急,想站起来,挣脱离开,却被苍紧紧地按住,挣开不得,只得放弃动作,坐在苍腿上,身体紧绷。 苍嗅着翠山行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新的山露的味儿,看着他后领中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细腻优雅,不露声色的散发着一种诱惑的气息,让人生出想无穷探究下去的欲望,他的眼神不禁变得炽热暗沉起来。 苍贴过去,埋头在翠山行的颈窝里。翠山行身子一僵,说道:“你只说弹琵琶。” 苍轻勾嘴角,在他耳边暧昧的说道:“是弹琵琶,不过,我想弹的,是另一具琵琶。”嘴一边说着,手一边贴着翠山行瘦削的腰线,慢慢向下滑去…… 翠山行身体一抖,继而想扭开去,却被苍握住,夺过他手中的琵琶,搁在一边。乘着苍放东西的当儿,翠山行又使劲挣开去,站起来才想走开,下一刻已被苍扯回来死死按住。 “真是,都已经三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害羞?”苍压着他,谑笑着,两眼亮亮的盯着身下的人。 翠山行有些难堪的别过脸去,目光飘忽的瞧着屋里的摆设,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里,大白天的被苍……心中五味陈杂,自那以后,他虽应允了苍,但决不接受白日里更不用说在这间书房中行事。不知苍是否有所觉察,也从未要求过,可今天…… 狠下心,翠山行转过头来,伸手想推开苍,却毫无作用。两个人无言的对峙着,翠山行看着苍愈加幽黑的寒星样的眸子,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害怕……他轻吸了口气,沉默的闭上了眼睛,手却仍然僵持着。 苍凝视着那因为不安而细微颤动的睫毛,顿了一下,他心里是明白翠山行的心思的,他也一直在照顾他的心思,可是今日,他却不想再忍下来。俯下身去,在翠山行耳边呢喃道:“小翠,你拒绝不了我的。” 听到这话,翠山行嘴唇一抿,却缓缓的张开了眼,对上那双深郁的眼睛,那人英俊的脸上尽是意味不明的笑容,发丝和发带垂落下来,轻触到他的脖颈上,痒痒的。他有些赌气似的,不知道是在生苍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冷声道:“放开我。”可是配上脸上还未褪去的晕红和飘忽游离的眼波,气势倒削去了七八分。 苍微微一笑,贴近他的耳朵,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放。”那强调里分明有调笑的意思。翠山行只觉得忍无可忍,使尽全身力气,要直起身子来。可是苍却一手将他箍个满怀,在耳后颈窝里磨蹭着。 翠山行被弄得有些发晕,挣扎不休,却没有什么用处,不知不觉中,衣襟被苍用唇齿拉扯开,露出单薄纯白中衣来。 苍见翠山行依旧不肯安份,低下头在那被中衣裹着的圆润肩头轻咬了一口,又伸出手,将他腰间的带子一把扯下,顿时外袍完全散开来,接着又是中衣,瞬间大片玉似的细致的肌肤全然露了出来。 翠山行又气又窘,他突然觉得屋子里亮得有些可恶,恨不得将太阳从天上给撕下来,砸到苍的身上去。一口气堵在心里,闷闷的,那些羞于启齿的事却又自动蹦了出来,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着。那股气儿氤氲成委屈和难受,弥漫在心里,他心里一紧,眼睛暗了下去,却又染上几分凄楚的颜色儿,有些丧气似的,也不再挣扎了。 苍看见他这副样子,略微放松了几分,将脸贴在翠山行的胸膛上,问道:“讨厌我么?” 他怔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却又苍问道:“那喜欢我么?” 喜欢么?翠山行心里轻轻问着自己,他从六岁开始,就跟着苍,是苍带着他,教他文才,教他乐理,教他琴棋书画,教他各种规矩……苍对于他,是最理所当然的存在,他敬慕他,依恋他,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包括……,可是,自己喜欢么,若说像弟弟对哥哥那样的,自己无疑是喜欢得不能再进一步了,可是,若不是那样的喜欢呢?他有些茫然了。 苍见他不肯回答,也不强迫,只是拉起翠山行的手,摸向自己的心口,正色言道:“在这里,我只想把你锁在这里。” 翠山行痴痴看着他,听见这话,有些心慌的垂下眼去,只觉得心中更是难受,可由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苍挑着他的下颚,轻轻地吻了上去,起先只是含吮着双唇,用舌尖勾勒着唇线,接着钻破牙关,长驱直入,卷着翠山行的舌吸吮舔抿,使尽花样。翠山行有些喘不过气来,腿也一阵发软,头脑发昏中,只觉得下身一凉,原来苍趁着他懵懂之际,将他的下裳一把扯了下来,手还故意从大腿中间划过。 翠山行全身一颤,本能的一推,不想苍却自动放开他,他双腿一软,几步踉跄,摇摇欲坠,又被苍长臂一舒,卷到怀里,两人落到椅子上,他背靠着苍,坐在他的怀里。 两人的身体紧紧结合在一起,翠山行自然觉察到了苍那处的坚挺火热,虽然隔着衣物,但那份感觉仍然清晰无比。他又惊又吓,再不敢动弹,他此刻除了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袍子,里面上下都不着一丝一缕,苍却穿戴整齐,没事人一样。 翠山行窘迫不已,偏偏苍还故意伸手在他大腿内侧轻拂着,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僵直了身子。 苍轻笑出声,低头在他细致优美的颈窝吻匝,笑问道:“要听我弹琵琶么?” 翠山行斥道:“你说什么……”可最后一字明显变了腔调,正是苍的手在他腿间不轻不重的一握。 苍满意一笑,调侃道:“不用这么欢喜。” 翠山行斜眄了他一眼,喝道:“谁欢喜……”他的话顿到一半,苍的手已经滑到胸前,摸着嫣红的茱萸,时轻时重的捻揉着。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低吟道:“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另一只手却握着翠山行身下的欲望,挑弄扶捋着。 翠山行身子发软,酥麻不已,只觉得苍在自己身上点燃了一簇簇的小火苗,渐渐要烧成一片。他偎在苍的怀里,感受着苍的动作,苍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那只手时而离开ru樱,在其余的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摩挲划着圈儿,惹得茱萸寂寞的挺立着,却又不时旋回来轻轻一掐,揉捏抚慰,流连不去。另一只手更是套着他的欲望,拢捻抹挑,不时还坏心眼儿的在根部柔柔一弹,惹得他全身一颤,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酥了一般,那手动作的越来越快,翠山行思绪有些恍惚,觉得头脑渐渐不听使唤,全身的意识全都集到那两点去,再无其他。 他脸皮薄,平常欢好的时候,便死命的控制着自己不要出声,最后都是苍逼得他不得不呻吟求饶。这回这种场面,他虽然思维混乱,但仍抿着嘴,就怕发出什么 y 声浪语。 苍的手如同有法力般,在他身上来回挑弄,整个身子都燃烧起来,他满头的烟霞烈火,身体软弱如棉,那欲潮一波一波的袭过全身,顶到脑尖儿上来,又麻又痒,却又像打通了全身窍x,ue般的舒畅快活,只恨不得就那样溺死在里面,他只觉得全身如火烤一样,那热又都集聚下去,只想发泄出来,最后残余着的意识,只听见苍吟着:“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他却已管不了那么多,全身的欲望都在喧嚣着要喷薄而出。这时却被苍用指尖堵住了前端,翠山行醉眼朦胧的睁开眼,只看见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嘴角一翘,手指在他的下身捏按搔刮,又弹弄挑拨,就不让他出来。翠山行按捺不住,已经不由自主地惊喘出声,又是甜蜜又是痛苦,还有哀求之意,正和在那“落玉盘”上,一旦开了口,便再也收不回来,呻吟声阵阵的从口边逸出,缠绵哀切,真真的教人销魂蚀骨。 他的泪水都快被逼了出来,偏着头朦朦胧胧的瞧着苍,只希望他就此收手。苍却不肯罢手,凝视着他,眼梢儿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欲,把脸凑过来,近得快贴住他的脸。翠山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有些踟蹰,身下苍又一阵撩逗,他实在忍不住,尽力凑过去,贴住了苍的唇,苍反吮住他,深深吻了下去,手中加剧套弄几把后,放开了他。翠山行一阵痉挛,完全得瘫软了下去,无神的张着眼睛。 苍见此状,抱起他站起身来,又把他放回椅子中坐着,自己站着俯视着他。翠山行无力的依在椅子里,却又见苍俯下身来,吻上他的额头,接着是眉眼,又滑过脸颊,在嘴唇上流连。随着苍慢慢跪下去,shi热的舌头离开嘴唇,沿着雪白的脖颈一路舔舐下来,细细碎碎的吻着,落下一个又一个的情色的印记。 翠山行眼眸迷离的瞧向他,苍回视着,他的脸被情欲薄薄的染上了一层红,平素正经温和的脸此刻却说不住的鬼魅。双唇一启,念到:“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他吮吸住红艳的ru珠,双手握住翠山行细滑的腰肢,又同时滑了下去,嘴唇从肚脐落到两腿间,张口含住了翠山行刚刚软过去的欲望。 翠山行身体一搐,羞窘的闭上眼,任他肆意而为。苍的舌头灵巧的戏弄挑拨着口中的欲望,激得它重新硬挺了起来。翠山行睫毛轻颤,有些想哭,难道自己的身体,就如此的…… 可是身体却依旧诚实的反映着一切,神魂颠倒的感受着身上遭受的肆掠,手指渐渐捏紧了椅子的扶手圈儿,口里不由自主地喘息吟唤着。 苍将他一把抱起来,翠山行突然腾空,手软软的搭上了苍的肩。见苍要将他放在书案上,不禁嚷叫起来,那书案上还放着苍刚刚写完的文章。苍看他口中说不,腾出手来,竟将那纸卷臂搁全扫落到地上。那臂搁是雨过天青瓷,做成竹节的模样,苍平素十分喜爱,此刻却摔成块块碎片。 翠山行看着地上的碎片,惊异,懊恼,愧疚一一从眼中闪过,最后复杂掺汇到一起看着苍,苍但笑不语,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挑出香膏来。 翠山行脸上烧得通红,刚刚还复杂的心思此时全化作羞恼,只想啐眼前的这个人一口。苍拉开他的双腿,露出那私密所在来,又压住他,手指向那里探去。 翠山行咬着牙,蹙着眉,揪紧苍的衣服,一一承受下来。苍含住他的耳垂,舔过耳朵的轮廓,缓缓说道:“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他的手指在那幽秘柔软的地方摸索着,将药膏细细抚抹在内壁上,又向深处探去,触到敏感的地方,按压揉颤,待其适应了,又加了几根手指进去,时快时缓的抽cha着。 翠山行双腿抑制不住的轻颤着,口中随着苍的动作发出无意识的支离破碎的声音,苍加重了手中的动作,又引得他一阵惊喘,又丢了一回。苍蜻蜓点水的吻了他一下,抽出手,将他捞扶起来,摸索他洁滑的背部,重新抱到怀里,却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但已半褪下下裳,让翠山行背靠着自己,扶住他的腰,对着自己的早已滚烫勃发欲望缓缓地坐了下去。 翠山行皱着眉,一声哀婉的吟喘,泪珠顿时堆了上来,苍拭去他的眼泪,柔声说道:“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又深深的吻住翠山行,将那苦楚的呻吟堵在嘴中,只余下含混不明的气喘声偶尔溢出嘴角来。 过了一会子,翠山行神色渐渐放松许多,眉眼中也染出情色的欢悦来。苍心知可以了,便不再忍耐,在他身体里律动起来,翠山行随着他上下颠簸,待苍才放开他的唇,便惊吟出声来。 苍只觉得自己的欲望被那紧窒火热的地方甜蜜的裹住,让人几欲发狂,他掐住翠山行的腰身,抽cha不停,开始还时深时浅,时缓时急,逗弄着身上的人。到后来却是再也忍不住,抽送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狠,每一次都顶到最深处,蹂碾着最要命的敏感点,却还恨不得能更深些,他只觉得自己真如雪狮子向火,全化在了翠山行身上。 两人迷乱狂烈的颠动不朽,苍口中喃喃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他紧紧扣住翠山行,又言道:“若要死,我便死在你身上好了。” 翠山行闻言痴茫中心里一紧,可他早已ji,ng疲力竭,再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能由着他摆动,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气喘都带着抽噎声…… 直到一股灼热的液流喷涌在体内,他鸣叹一声,跟着喷s,he了出来。苍待气息平和了,方才轻轻的替他擦试着泪痕汗水,边整理他散乱的额发,边说道:“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他将翠山行放到椅子上,自己起身系好下裳,稍稍整理了下,便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翠山行满脸泪痕,衣衫凌乱,裸露的肌肤上尽是青青红红的印儿,还有残留的浊液,有气无力恹恹的模样,苍不禁想到雨后的梨花来,心中一动,可还是压了下来。他将翠山行抱起来放到床榻上去,替他掩好被子,又放下帘帐。 出院去吩咐人烧好水连着浴桶一齐抬进来,回来又自行收好地上的东西,等水好了,把睡得昏昏沉沉的翠山行强拉起来清洗了一回,方才放过他,让他继续去睡。 翠山行醒过来时,天色还未晚,光线透进帐幔来。他睁着眼睛瞧着床顶,有些儿发楞,过了会子方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来。 心里似乎有只手用力一把揪住,说不出的难受,难受得他浑身一搐,抓住身下的床单,猛地直身坐了起来,他想叫出来,却又硬逼着自己咽了下去。他抱着头,耳际不停的想着苍的那句话,不禁埋首膝间,抱着头想着,自己是真的无法拒绝他了么。他懊恼、沮丧、还有难受,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迷茫,一时恍惚起来,寐住了。 过了一会,他将帘子掀开小小的一道缝儿,看见苍的背影,那个人正伏案行笔。他将手收了回来,犹豫了一会儿,翻身下床,拿过床头摆放好的干净的袍子,随意披上,汲着鞋,走了过去。 苍正在拿朱笔在一张单子上圈圈点点,书案上放着一迭地册子,应该都是他方才批阅过的,上面还放着重新誊写过的悼文卷轴,臂搁也换过了,换了一方白玉海浪形状的。翠山行看着新的臂搁,脸上一阵发热,心虚的挪开眼去。 苍看见他起来了,写完了最后几个字,便放下笔,微笑着说:“你醒了。”只见翠山行散着长发,神色间疲色尚未尽消,略露出一股子倦弱的风流体态来,他一只手轻轻执着袍子,以免滑下去,歪着头,瞥向苍的朱批,扫了几眼,惊道:“这是大师伯的大寿单子,这次让你主持?” 苍似乎并不想多说这个,随意答道:“是,师伯师傅他们都商量过了,这次我来。”他看着翠山行,微笑道:“你过来。” 翠山行狐疑的看了看他,犹豫了下,苍好笑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会儿不会吃了你。”翠山行双目一飘,脸上发红,却还是走了过去。 苍伸出手来,把他的袍子拉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帮他好好的穿上,一根一根的仔细系好带子,口中说道:“虽然是春天,但穿成这样,也不怕着凉?”见翠山行怔怔的,又把他拉进怀里坐好,翠山行这时才清醒过来,脸上讪讪的,却又来不及去推拒,苍一手环着他,一手提着他的鞋子,掸了掸袜口。翠山行的脚生得很漂亮,比起那双纤长莹润的手来,毫不逊色。苍忍不住,轻轻的捏了一把,翠山行急忙缩回脚来,他动作过急,若不是苍扶着,险些跌下去,苍将他楼得更紧些,帮他套上鞋子。突然凑到耳边低声问道:“我的琵琶弹得如何?” 翠山行受惊得脖子一偏,立即跳站了起来,离他几步立好。才稳住神,又发觉自己太过失态,只觉得狼狈不堪。苍实在忍不住,笑声连连,开怀不已。 翠山行更是窘迫,侧过身去,垂着头,不愿看他。 苍止住笑,招手道:“好吧,是我不好,你过来罢,帮我看看这单子有遗漏没有。”翠山行顿了一会,才转过身来,有些不满的瞟了他一眼,走了过去,却不靠近,远远的替他审阅着。 看了几行,发现有不妥的地方,便指了出来:“这个,大师伯其实不太喜欢的,不用摆它了,这个,不能让楦师弟做,他的性子,做不来这个,你看,李大人不能和张太守放一席,我听人说他们两个有些龃龉,还有……。”他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朱笔,圈点了出来。 苍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一一记过了,翠山行弯着腰,胸前的头发都垂在书案上,细细的批改着,苍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他也不管不顾,只是仔细的看下去。苍站起来身来,将他按坐到椅子上,自己站在一旁,一手撑着案面,看他整理。 翠山行一心扑在这上面,到最后竟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天色渐渐晚下来,书桌上的油灯亮起,他也不觉。直到忙碌中一盏茶递到他的唇边,他方觉得有些口渴,就着喝了几口。接着点点头示意撤下去,又写了几个字,才悟了,转过头来。只见苍笑吟吟拿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他,自己也就着他刚喝过的啜了一口。 迎着苍的目光,翠山行有些坐不住,搁下笔,站起来说道:“我草草的滤了一遍,你亲自看看吧。” 苍点头言道:“也好。”便坐了下去,拿起册子来翻看。翠山行正要离开,手却被苍按住,翠山行也不回头,只是默默说道:“我要去陪云染和雪飘吃饭。” 苍凝望着他的侧脸,说道:“就不能陪陪我么,他们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腔调有些撒娇央求的意思。 翠山行无奈回道:“可是你更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是陪了你……。”他本来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截住,抿着嘴,手一甩,打算走人。 苍死死拖住他,眨了眨眼,狡黠说道:“可是在我眼里,小翠你还是小孩子,来来来,换我陪你好了。” 翠山行哭笑不得,只得留了下来陪着他。为了早点忙完。苍看得极快,一目十行的扫视着。翠山行看着他那丰神俊逸的侧脸,仿佛有神眷顾着的轮廓,此刻双目炯炯,冷静严肃的样子,思绪不由得飞了出去。 他第一次见苍的时候,还很小,才六岁吧,刚刚跟着师傅从江南来到西北,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整个人病歪歪的,对一切都怯生生的。只肯牵着师傅的手,或者抓着他的衣角,躲在他身后看人。 见苍是在玄宗的大殿里,师傅牵着他,他眼睛畏惧的悄悄四处偷瞧着,觉得那宽阔高顶的大殿和神像十分吓人,若不是有师傅,他一定会哭出来。 这个时候,从大门口走进了一个少年,看上去比他大好多,他看着那个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他突然想起春天的太阳来。在南方,有时候会有整整一个月都见不到太阳,然后突然哪一天,y云被撕开一道缝儿,一束阳光从那里s,he下来,自己就会觉得全身都暖融融,轻飘飘的,比阿娘亲手做了好吃的还快活,那个人,就跟那阳光一样呢。他顿时胆子大了些,只晓得睁大眼睛,好奇的瞧着他。 那个少年和师傅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贪婪的看着,心里想着,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啊,比阿娘最爱看的戏里面的那些个人还好看,自己要是有那么好看就好了。 少年和师傅说完了话,转过头来看他,他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起来,那个人,会喜欢自己么?他捏着衣角,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却只听到那个人满声喜悦的说道:“这就是二师弟了,真可爱啊,真像个小姑娘。” 他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委屈,难道自己很像女孩子么,有些生气,却又不敢哭出来,生怕眼泪落下去了,只好使劲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个人却蹲了下来,微笑着看着他,温柔的轻声说道:“我就是你的师兄了,我叫苍,嗯,师傅给你取名字叫翠山行,我就叫你小翠好不好?” 那张漂亮的脸离他那么近,他那时心里好紧张,胡乱的点了点头,低着眼睛,发现一只手递到他面前,白白净净的,跟人一样呢,“来,拉着我,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我们先住一块儿,等你长大些了,就给你一个人一间屋子。” 他乖乖的伸出手去,心中又担忧又欢喜,他才不在乎什么屋子呢,能和这么好的人住在一起,该多好啊,可是,他会一直喜欢自己么……,他有点心不在焉,小小的步子走得更慢了。 “我还是抱你好了。”脚步停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新认识的苍师兄,苍弯下腰,笑着说:“我抱你,好不好?”可还没等他回答,就一把抱起他,一路走回去。 对了,那天,他们还遇到了金鎏影,金鎏影也还只是个少年,看上去跟苍差不多大,长得也很漂亮,可是自己觉得这个人一点都没有苍好,张牙舞爪的,嗯,像苏夫人家的那个不爱搭理人的小狮子狗,可凶了。金鎏影停下来,看着他们,似乎有些不高兴,眼神斜斜的,是讨厌自己么,他的心眼儿一下子提起来,偷偷的看了苍一眼,呃,苍还是高高兴兴的,可是……,笑得有点儿坏,就像以前苏家哥哥作恶作剧戏弄别人的时候偷笑的模样,有点儿坏,有点儿得意…… 苍看上去很和蔼的跟金鎏影打了招呼,又说道:“这是我的师弟,叫翠山行,怎么样,可爱吧,小鎏影啊, 你好象只有师兄,没有师弟唉。”说着就笑着抱着他走开了,笑声还荡呀荡的。他听见金鎏影在后面喊着:“苍,你得意什么,我也会有师弟的,一样可爱,哼!” 果然,没过多久,金鎏影果然有了师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师伯给他取名字叫紫荆衣,长得也很漂亮,不过紫荆衣很厉害,对谁都冷冷的,有时候能把比他大的孩子都气得直哭,师伯师叔们都很头痛,但还是很宠紫荆衣。 不过紫荆衣气过自己几回后,就再也没有气过自己了,反而对他很好,只和他玩。金鎏影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的,可是也不敢说什么,嘿,别看金鎏影平时也是骄傲得不得了,脾气很大很坏,可是对紫荆衣却好得像什么似的。 翠山行想到这里,不禁轻轻笑起来。恰好苍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双目弯弯的,嘴唇微翘,像珍珠一样,发着温润柔和的光彩,那笑意如小珠儿般,从眉梢跳到眼角,在欢乐闪亮的眼波中打了个滚儿,又拂落到嘴唇上,闪耀在嘴角里,调皮的撒着欢儿,和落在脸上烛光嬉缠着,融在一块儿,不知道是烛光烘衬着它,还是它照亮了烛光…… 苍并没有出声,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他其实很久没有看过翠山行这么笑过了。温柔的笑,和煦的笑,亲切的笑,尊敬的笑……翠山行的笑总是淡淡的,有时候表面上看去似乎很浓,可在他看来,那笑都如同一缕淡薄的轻烟,手才去抓,便已经散了。 翠山行笑了一回,发现苍在看他,一时收不住,脸不禁僵住了,急忙撇过脸去看别处。待苍又动起笔方才转了回来。 盯着地面一会儿,他确定苍不会分神了,抬起眼帘,睃了几眼,见苍真真在全心做事,这才侧撑着头继续看着他。 苍生得很好看,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不过小时候,他眼里的苍却有着许多不同的样子,让他经常会觉得,师兄是不是又换了一个人。 苍在师傅长辈面前总是很恭敬很听话,成熟稳重,少年老成的样子。在大部分同门面前,是温和亲切,平易近人,从来没有什么架子。不过在金鎏影面前,却有些算计心机,经常喜欢不懂声色把金鎏影激怒,然后得意的走掉,金鎏影开始还去告状,可没多少人相信他,到后来他也不告了,而是自己动手和苍作对,不过总是输的时候多。 在他面前呢,也许那个时候他太小,苍在他面前是肆无忌惮的。苍总爱带着他,一会儿都不肯放手,所以他才能看到苍那么多不同的面貌。苍会很温柔很耐心的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会搜寻最好的乐器教他弹,也会淘气顽皮的带着他满山乱跑,告诉他哪条小溪的螃蟹最好吃,还要他保证不告诉别人,还会教他,怎么在师傅面前做好徒弟,背后怎么几句话就能把别人气得直跳脚……那个人喜欢抱着他,一遍遍问他最喜欢谁,每次得到想听的答案,就会开心得戳他的脸,后来他烦了,故意不说,那个人就一遍一遍的哄着他…… 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苍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样子呢,气定神闲,凝重冷静,肃穆庄严……笑起来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带着一股子暗中摄人的威严,让人一对上他,便不由得自惭形秽的服从于他…… 紫荆衣曾对自己说过,看到苍那副样子,真恨不得在那张脸上打几拳。那个时候,自己不甘示弱的顶回去,说那金鎏影师兄的脸应该让人踩几脚才好,没想到紫荆衣却笑嘻嘻的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后来想想,自己那个时候也是怅惘的吧,虽然苍对他一样的好,在他面前不会像面对别人那样,会鲜活很多,似乎依旧是当初的少年,可是,自己仍然是失落的。 苍对他很好,自己曾不过顺口说说怀念家乡的粽子,不过几天,苍便找出了附近侨居过来的江南人,包出了味道最相近的粽子,放在自己的桌上……在自己还未担负起照顾师妹师弟的任务的时候,他几乎从未自己盛过饭,现在想起来,自己应该是被宠溺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小子才是…… 也许后来是师傅也看不下去了,云染和雪飘陆续到来,师傅硬是下令让他带,苍是不太高兴的,可是也没有法子,只好开始一点一点的教自己怎么照顾小孩子,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苍不愿意自己离开他吧,自己和紫荆衣来往密切,其实苍,也是有芥蒂的,可是却什么都不说,藏住眼中的不赞同,只笑着鼓励他多交朋友…… 自己对苍呢?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离开苍会怎么样。在他心里,或许从第一天开始,从自己把手交给苍的那一刻开始,就会永远的跟随着他吧,至死不离。苍对他的好,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意识那有多特殊,直到后来认识了更多同龄的孩子,看到了更广阔的生活,才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师兄都能那样呵护着师弟的。 等到他开始照顾云染和雪飘的时候,才了解做一个好师兄有多么不容易,要费多少的心。他很感激苍,依赖他,仰慕他,崇敬他,顺从他,他没有想过离开他,也没有想过拒绝他,或许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离开和拒绝才是…… 所以那个时候,他没有拒绝,之后,也从未拒绝……他,真的,拒绝不了苍了么…… 翠山行坐在椅子上发着呆,过了好大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发现苍正站在他面前,微笑着看着他。“还不饿么,我们去吃晚饭吧。”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翠山行走到架子边去,拿下一个白底兰花的纸灯笼,点亮了,又熄灭了屋子里的灯火。口中问道:“都弄完了?” 苍看着他收拾,答道:“差不多了,不过有些东西,总要当天才知晓,情况不会按照安排一五一十来的。” “嗯,总会有些临时的意外事故。”翠山行回着,吹灭了屋内的最后一根蜡烛。 “刚才的时候,你发着呆都在想什么呢。”苍低沉的声音在黑暗响起,映著书桌上灯笼的柔弱的光,悠悠的。 翠山行的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回道:“也没什么,一些好玩的事罢了。”他转过身去,看着苍,突然问道:“以前师伯的寿礼,都是师傅c,ao办的,这次放手给晚辈,你接了这个活,四奇那边不会有话说么?” 也许是灯光的关系,苍的脸上兀的一暗,复而转亮,玩笑道:“我是劳碌命,谁叫能者多劳呢,小翠你不也一样么。” 可翠山行并不觉得这是个玩笑,还是定定看着他,苍背过身说道:“这是师伯师傅他们交待下来的,老人家的意思,我们照办就好,其余的,就不用管那么多了,分寸,你我有,别人也总还是要有的。”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等着。翠山行提起灯笼,出去转身掩上门,然后和苍并肩离开。 翠山行口中说四奇,其实指的却是金鎏影。四奇的师傅,是翠山行的师伯,本来他是宗主,可因为一次意外,双腿瘫痪,便让位给了自己的二师弟,也就是苍与翠山行的师傅。玄宗上上下下,都十分敬重这位师伯,而他的弟子,在地位威望上,与苍他们是平齐的。 四奇里面,墨尘音和赭衫军都是规矩守礼的,为人也是平易正直,墨尘音是个爱说爱笑的,赭衫军脾气稍微暴躁一些,但都还好。余下的金鎏影和紫荆衣却不一样,紫荆衣稍微有些孤僻,言谈犀利,往往是无理变有理,得理不饶人的,他为人自由不羁,但实在是太过聪明,所以长辈虽然屡次苛责他,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而金鎏影,则与其他三人不同,他年龄虽然不是最大,武力也许不是最高,但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光彩夺目,样样合起来,比苍差不了多少,是四奇里面最出色最受瞩目的一位……也是苍宗主之位唯一一个有可能的竞争者……事实上,金鎏影的确在跟他竞争…… 金鎏影不喜欢苍,他也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掩饰这一点,苍对金鎏影如何大家并不清楚,苍在别人面前都是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而正是这份无懈可击,更是让金鎏影看不惯苍。紫荆衣就曾毫不客气对翠山行说:“你家师兄真虚伪。” 虚伪么?翠山行落在苍的身后,看着那修长坚挺的背影,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苍见他慢了,驻足转过来等着他,笑道:“走不快么?我来抱你好了。”翠山行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直直的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月余,大师伯的寿筵准时开办了,因为是整寿,办得十分隆重,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派人送礼前来祝贺,朝廷亦派了官员,附近兰州甘州玉门等城的显宦贵人,也都前来,一时车水马龙,门庭若市。苍统筹全局,大展身手,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翠山行也是协助他,分担任务,作得井井有条,滴水不露。玄宗的长辈十分满意,后门无不心服口服,来往的客人也暗自赞叹,不愧是与万圣岩并列为天下宗派之首的玄宗,能有出色到如此地步的弟子。 翠山行和苍急匆匆地在回廊里穿行,迎面走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大家都停住了。来的正是金鎏影还有紫荆衣,紫荆衣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无谓又略有些讽刺的淡笑,金鎏影神色严肃,却似乎隐约有些不悦,眉头微皱,漫不经心不耐烦的行走着。 四个人立在那里,中间留着一段距离,谁也不肯上前一步,翠山行瞥了苍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温和端厚的样子,迟疑了一下,迈开一小,行礼道:“金师兄。”又退了回去。金鎏影先是无动于衷,稍后才轻点了下头,算是应了。紫荆衣也施了个礼,说道:“苍师兄,翠师兄,两位辛苦了。”苍和蔼的点点头,客气地回道:“师伯寿辰,大家都尽心尽力的。”他说完,侧身让到一边,翠山行也跟着站到边上去。金鎏影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紫荆衣也跟了上去,不过走到翠山行面前时,却冲着他笑着一眨眼睛,点头示意,方才快步离去。 待他们过去了,苍和翠山行转过身,仍旧向前走去,先前的话题却没有再继续,两人一时都默不作声。 见过师傅,禀报了事务,两人安安静静地朝回走,因为还各自有事,在那岔道处要分手向不同方向走去。 苍才走了几步,听到翠山行在背后唤道:“师兄。”回过头去,看见翠山行站在原地,有些犹疑的看着他。 翠山行一路上考虑了很久,才叫出了那一声,他迟疑的瞧着苍,说道:“金鎏影师兄他……” 苍见他说道这个,似乎有些惊讶,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不以为意的笑道:“他对我不是向来那样么?” 翠山行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些忧虑,轻声言道:“虽然以前也是,可是这些时间……我只是觉得,若真是那样就好了。” 苍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温柔说道:“你别想这么多,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从小他对我就不服气,这不奇怪,你对谁都好,可是人家不见得领你的情,做再多也无用,你以后少和那边往来,我也安心些。” 翠山行点了点头。苍见他答应了,笑着替他理了理鬓发,言道:“小心些,你看,花瓣儿落到上头了。”然后又压低声音笑着说:“好看是好看,可是给我一个人就好,我可不高兴别人看到。” 翠山行见他又不分地方不分时候的玩笑起来,手一撂,言道:“我去忙了。”匆匆转身离去,心中却还是y云难霁,终究难安。苍背着手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绕过转角,看不见了,才也离开。 忙了几日,各色人等都散了,大家也都清闲下来。翠山行想起那天紫荆衣给自己使的眼色,抽出空儿,去找紫荆衣。 他敲门进去,紫荆衣正歪靠在榻上翻书,看见翠山行来了,也不起身,口中说道:“茶在那边,我新沏的,你自个儿倒来喝。” 紫荆衣素来如此,翠山行也不见怪,自己添了,又多倒了一杯,端了过去,放在小桌子上,也坐了下来,慢慢的喝着茶。 紫荆衣把一堆书翻来覆去,终于看到某一页,笑道:“有了。”他那签子做了个标记,将书扔到一边,这才看到自己面前的茶盏,不由得笑着说:“翠兄你还是如此体贴,我本以为贵人多忘事,你要绝迹寒舍呢。” 翠山行放下茶杯,睇了他一眼,凉凉说道:“荆衣是在逐客么,那我以后再不来了,既然如此,你还要喝我的茶做什么?”他作势要夺过紫荆衣的杯子,紫荆衣忙的一转身,喝了一口,笑道:“别呀,我哪里舍得让你走,我巴不得你和我住一块儿才好呢。”他放下杯子,两眼一转,凑过去,笑嘻嘻地说:“我说,是你喝了我的茶才对吧,喂,你喝了我的茶,怎么不与我做媳妇。” 翠山行嘴里一口水几欲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咳嗽了好几声,方才顺气说着:“你这是什么话,你看你一张嘴,无法无天的,你也不担心长辈们说你?” 紫荆衣收回身去,靠在榻上,悠然言道:“这话,我才不担心呢,要担心也不是担心师傅他们,而是担心苍吧。” 翠山行眄顾了他一眼,说道:“你真是胡搅蛮缠,难怪别人都怕了你。” 紫荆衣满不在乎的回道:“管他呢,你不是不怕我么。”他停了下,又说道,“我真没想到你来,那两个小鬼头居然没缠着你?不对,那个大鬼头也没缠着你?” 翠山行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来,坐到他身边去,装样子要捶他,紫荆衣笑着闪来闪去,保证再也不胡闹了,翠山行方才罢手停下来。 理了理头发,翠山行回道:“来了一对客,苍师兄作陪,云染听说人家生得威风好看,硬是拉着雪飘跟去了。” 紫荆衣问道:“是练峨嵋和蔺无双?” 翠山行点头道:“是这二位,不过,你见了面,可不能这么直呼名字。” 紫荆衣懒洋洋回道:“我才不去呢,谁稀罕,我又不是你家小云染。” 翠山行好笑的摇了摇头,和紫荆衣并头靠在榻上,加重语气回道:“是,大荆衣。” 他看着榻上七零八落乱放的书,捡起来看,都是些游记,什么《大唐西域记》《水经注》《南夷行》《江南游记》《东瀛太极传》……翠山行翻了几页,又合起来问道:“全是这些?你这些天就看这个了?” 紫荆衣点头道:“挺有意思的,看得我都想去了。” 翠山行满脸不信,笑着说道:“你喜欢看,我不奇怪,可是哪天你为了这个四处跑,我倒奇了,你向来不肯出门的。”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苍翠·三迭 作者:月下无波 第2节 紫荆衣看向他,正色言道:“我是不愿出门,可呆在这里十几年,总也烦嘛,现在我转了性子,想云游天下,你不信么?” 翠山行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不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紫荆衣看了他一眼,枕着头,悠悠说道:“只怕到时候,我不想走也得走了。” 翠山行直起身来,看着他,肃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谁敢逼你不成?” 紫荆衣眼波在他身上转了一身,收回去随口说:“谁知道呢,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 翠山行仍旧坐在那里,盯着他说道:“我倒不明白了,什么叫做将来的事。” 紫荆衣听了,也直起身来做好,问道:“你何苦跟我争这个,你心里还不明白?难道能瞒过我。师傅师叔都老了,位子空出来给谁,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不是金鎏影就是你那边那位,实在不行了往后排,才到赭衫军身上,你岂会不知道,别和我装胡涂。” 翠山行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紫荆衣侧着头看着他,嘴角带着笑,口里说道:“苍总是护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来不让你知道,生怕你被掺和进去,出什么事。他恨不得把你藏着不让你见人,你有时迟钝些,那是当然的,可是你又不傻,你的那些聪明心窍,我还不知道,而且如今形势都这么明显了,你再不察觉,我就只当没认识过你这个人了。” 翠山行脸色有些黯然,过了会子,方才开口回道:“是啊,我都知道,可是这又有什么法子,那都要看师傅们的意思,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担心,他们谁接手,也不会做绝吧。” 紫荆衣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也想得太好了。”他顿了顿,想了下,终于说道:“师傅的意思?师傅的意思是一回事,下面人的意思有是一回事。”他斜眯着翠山行,轻声说道:“你怎么不仔细想想,为什么几个月前,你的餐具全换成银的了……” 翠山行眼中流露出惊悚的神色,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紫荆衣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两个人一时无话,默默坐着,气氛顿时凝注了,两人之间流动着无言的沉重。 过了一会儿,紫荆衣笑着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想那么多做什么。”他说得轻松,可语气里分明透着强作欢笑的意思。 翠山行叹了口气,靠了过去,说道:“我实在是累了,在你这里小睡一会儿。”他心中想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心中苦涩不已。 紫荆衣跳下榻去,笑道:“哗,你真要与我同枕共眠,从了我么?”翠山行懒得理他,紫荆衣抱过枕头薄被,又收起榻上的书,一边替他铺好,一边说道:“看,我这么贤慧,给你铺床迭被,将来你不许负心。” 翠山行拉过被子,轻轻踢了他一脚,他才笑着汲着鞋子拿著书到一边看去了。 翠山行从紫荆衣房里出来时,已经接近傍晚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紫荆衣的那些话,心中不免烦躁。 路过清虚殿的时候,他想起来的客晚上要用的火烛什么的都是清虚殿打点的。便欲进去交待一番,以免怠慢了客人。他走进大殿去,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清虚殿当值的多是十三四岁的小弟子,这个年岁的,不免贪玩些。翠山行不满意的摇了摇头,正要喊人之时,听见内殿传来说笑声。他走了过去,想提点提点他们,正要推门。却听道有人说道:“你们看,这下一任宗主该是谁?”那声音成熟许多,并不是小孩子的,而且有些耳熟。 另一声音笑着答道:“你c,ao这些心做什么,横竖轮不到我们的。”他这话引得一阵附和,听这些声音并不是小弟子的。翠山行仔细听了听,认出那是几个师叔门下的,不是大弟子就是排行二三的。 另外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回道:“我们c,ao心也没用,这又不是我们说了看。”顿了顿,又说道,“大家心里其实也明白,说是在后辈中选,其实不过就是在苍师兄和金师兄里面选一个罢了。” 旁边一个人接了下去:“说得可不是,这些人里头,谁能与他们两个争风,不过依我看,苍师兄不论什么,都要比金师兄强些,这个位子,理应他来做。” 却有人反驳道:“话虽如此,苍师兄的确是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是金师兄也不差啊,当个宗主还是足够了,大师伯本来是宗主,出了事才把位子让出来,要是宗主他们觉得过意不去,要还他一个位子给他弟子,这不也成么?” “这到也是,话说,你还真说中了,我师傅前几天还和六师叔说起这个呢,说是看人情还是看贤能,看样子有些发愁。”这个人正是三师叔玉矶子门下的弟子,他又说道,“我师傅心里最敬重大师伯,对金师兄也偏心些,他说不定是要帮金师兄的。” 一个稍微稚嫩点的声音愤愤不平的响起:“嘿,连宗主这些事都要看这个,真是乱七八糟。我师傅说过,谁有本事谁上,我就看好苍师兄。” 有人调侃他道:“得得得,我们都知道你家师傅最遗憾怎么没有苍师兄那样的徒弟,你也不用连这个都学他吧。” 那声音还硬梆梆的顶回来:“本来苍师兄就要强,而且他人好,我就信他。你们也不看看金师兄那个样子,一年四季脸硬得跟木头似的,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只有对四奇那几个,眼睛才挪正了。对苍师兄,他那个样子,亏苍师兄对他还客客气气的,要我,早就懒得理了。” “好了好了,不要乱说。”有人呵斥道。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说道:“其实金师兄就是脾气差了点,可是本事什么的,没话说。” 别的人应道:“那也是,可是这次大师伯寿辰,却交给了苍师兄来办,这是不是有点意思在里头了。” “那个不好说。”又有人细细的分析着,“弄不好,只是磨砺磨砺苍师兄,看看他管事的本事,将来位子给金师兄,却要苍师兄来管事呢?” “嗯,其实这个法子也不错的,要真那样,我可一点意见都没有。可是,就金师兄那脾气,真能容得下苍师兄么,我要是苍师兄,掌了权,也受不下金师兄那口气啊。” “要是苍师兄做了宗主,管事的肯定的是翠师兄,那才叫真不错呢,翠师兄人好又能干,我们都服气他的。”有人笑嘻嘻的说。 “对啊,如果金师兄当宗主,那管事的就不好说的,我觉得多半是紫师兄。” “切,你觉得紫师兄肯接那么累的活么,他最贪图轻松的,我有次听见翠师兄说他,说他什么来着,对了,懒得烧蛇吃,还要蛇捡柴。”有人急忙否定着。 大家哄笑起来,拍着桌子笑道:“我看你是活怕了紫师兄的那张嘴,生怕他要管你。” 一人故作恐惧腔调说着:“啧啧,难道你不怕么,紫师兄那张嘴跟刀子似的,要被他说一回,我身上都要痛三天呢。” “谁叫你际遇差,老是招惹他啊,人家金师兄遇上他,都只能服服帖帖的呢。”大伙又是一阵笑。 翠山行听了半晌,也没再推门进去,一个人悄悄走了。 回到房里,他收拾了一番,坐在床上,一会儿想着紫荆衣的告诫,一会儿又想着那些弟子的议论,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摆在眼前了,可他未曾想到,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地步,人人都盯着,躲也躲不过。 靠在床上东想西想了一会儿,瞌睡又上来了,连衣服也没脱,就那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中,突然听到大呼小叫,吵吵嚷嚷的,有人满头是汗,神色慌张的来叫他,说新宗主出来了。他吓了一跳,忙起身下床,心中迷迷糊糊想着,师傅不是还在么,没听到师傅有什么事儿啊,怎么突然就有新宗主了。 他慌慌张张的朝大殿赶,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应该是玄宗上下都到齐了。那么多人,盯着他,脸色都怪怪的,他心里一阵害怕,可是又不敢逃,硬着头皮继续走上前去。 那新宗主背着他站着,他刚要行礼,那人却又转了过来。他看着新宗主,觉得有些面熟,但分明又不认得。他突然想起来,苍还看到,苍,苍呢?他心慌不已,四处张望着,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一不小心,又对上了那新宗主,他恍然间明白过来,原来那人长得像苍,眉目间很像,可是细看又不是。那这个人是谁,他又看下去,觉得那人也像金鎏影,可是又似乎也不全是,他想不起来玄宗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了。 他发起急来,继续找苍,可一点踪影都没有,金鎏影也不知道去了那里,大家神色都木木的,只谦恭的拜在那里,谁也不理谁。 就在这时候,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睁大眼睛看过去,居然是紫荆衣。他狂喜不已,跑过去,拉起紫荆衣的手问道:“荆衣荆衣,吓死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苍师兄和金师兄去哪里了,那新宗主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一遍又一遍唤着紫荆衣,可是紫荆衣只是神色呆滞,古怪的微笑着,他急得大声叫着:“荆衣荆衣,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忽然,紫荆衣嘴角流下一缕黑血来,翠山行惊惶失措,伸出手去替他擦,可怎么也擦不完,渐渐的,紫荆衣的眼睛耳朵七窍都流出血来,人也倒了下去。翠山行已经是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他只觉得胸口一痛,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望,只见自己胸口的衣服慢慢渗出血来,越来越多,衣服都被浸shi了,他头晕目眩,再也支撑不住,人一下子倒了下去。 昏沉中,他似乎被人抱住,有人年紧紧的抱住他,喊着他的名字,威胁他,要他醒过来,可他怎么也睁不开眼,整个人都像黑暗堕去。就在他快被黑暗吞噬掉最后一点的时候,世界的颜色却一下子变了,变成了一片红,颜色微微有些暗,他愣了一会,才发觉那是血的颜色,那一片血腥的艳色越扩越大,似乎要把一切毁灭掉似的,他只能徒劳的看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比看着刚才的黑暗还要难受…… 等他只觉得要被那血腥压得喘气不过死掉时,挣扎着睁开了眼,窗子外已经一片光亮了。 他一时没弄明白,呆呆的坐着,过了会儿,方才明白是做了一个梦,这一梦,已经是第二天了。 下了床梳洗过,翠山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ji,ng神不济,憔悴不已,又想起那个梦来,心神难安,整个儿上午连着中午,做什么都觉得烦乱,干脆罢手不做了。过了午时,又歇了会,稍微好了些,便想去园子里走走。 当下是五月,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树上的新叶已经褪去了青嫩,颜色沉了下来,可仍带着透透的亮,花树上满条的粉,满枝的白,间或着夺目的红,鲜嫩的黄……满目绚丽锦簇,香甜的味儿少不得招来蜂蝶流连,嗡嗡作响,合着那明如翦的燕语,滴溜儿圆的莺歌,玲珑婉转,好似丝竹合鸣。 阳光明媚暖和,落到园子里,合着花香,熏人于醉,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风儿,拂带着细微的晴丝儿,上面闪着亮晶晶的春光。担心吹到眼睛里去,翠山行避开了些,就那样随意的散着步,不知不觉到了园子最西边的经阁后。 踏着洁净的小石子路,绕到小楼后面去,后面的院子不大不小,开着桃花,满树的粉嫩,花瓣儿纤弱娇美,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却又怕惊呵了它们。桃花开了繁盛,地下却也铺上了不薄不厚的一层花毯儿,有些融在泥土里,已经泛出苍白的颓色来。 这里地方偏僻,更何况经阁是重守的地方,普通弟子是进不来的。因此这会儿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难得清静,也不担心有人过来烦扰,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翠山行看得有趣,也就不再往前走,站在那里,心情舒缓了不少。 正看得入神,突然觉得身边气息一变,转头一看,却是苍。翠山行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不忙么。” 苍轻笑道:“还好,我到院口的时候,守门童子说你在里面,就进来了。”拉住翠山行的手,皱眉道:“有些凉,在这里站多久了,别老在y处呆着,也在阳光下走走。”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向桃花从中走去。 翠山行由苍拉着,不知怎的,心中又想起那日紫荆衣的话来“你那个师兄,对你未免太呵护了些,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若是他的敌手,那我肯定要找你下手,至少这有一半让他怒火攻心,方寸大乱的算数,对于敌人来说,这一半,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去看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儿,就像那花蕊儿上还未酿蜜的粉,有些甜,又有些苦。苍发觉翠山行的目光在脸上晃来晃去,也扭过来看着他,笑道:“我好看么?” 翠山行瞥了他一眼,直直的看着前面,又忍不住,眄着他回道:“好看,玄宗你最好看,连善法天子也比不过你。” 苍笑声连连,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的清响,他回道:“小翠能这么想,我再得意不过了。”他说完这话,凑过身去,咬着翠山行的耳朵,笑着说道:“不过,在我心里,天神摆在你面前,也失之颜色。” 听完这话,翠山行用手肘击了他一下子,又拉开点距离,可怎奈面皮太薄,却掩不住,苍看着他那胜过桃花儿的脸色,唇角又愉快地勾了起来。 两个人立在花树下,暖风拂起发丝,又吹落几片花瓣儿在头上、肩上。翠山行瞧见了,伸过手去,触上苍的鬓发,微微一顿,却还是一瓣一瓣的替他轻轻拈下花瓣儿来。 手指沾着苍的发丝,比自己的要粗上一些也硬上一些,滑滑的,在阳光下跳跃闪亮,但光辉并不刺目,和顺含敛。翠山行替他拈完了,心中没来由有些怅惘,那花似乎应该更多一些…… 他还是伫立在苍面前,微垂着头。苍看着他,也不说什么,只温和的凝视着,似乎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翠山行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开口说道:“现在到底怎样了?” 苍见他又问起这个,却也不怎么吃惊,只是故作胡涂的轻笑道:“什么现在怎么样,我听不明白。” 翠山行抿了抿嘴,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又说道:“你不必敷衍我,我还没胡涂到如此的地步。” 苍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手搭上他的肩,软言道:“真的没什么,一切都还好。” 翠山行有些生气似的,挣开来,走到一边去,回道:“你还在瞒我,一切都还好?还好到你怕别人给我下毒的地步?” 苍跟过去,重新拉住他,细心说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那个只是别人送来,我见了喜欢才给你换掉。” 翠山行也不答话,过了会子,才默默地说道:“我并不喜欢用银器,你是知道的,从小你就没给我用过,怎么这会儿不顾我的喜好了呢?”他回过头,看着苍,声音紧张起来,“你防范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之前自己遭受了什么?” 苍只是一味宽慰着他,翠山行听了,依旧没法相信他好放下心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看苍,自个儿径自说着:“我这些日子,心里就没有好受过,你在别的事情上从来不曾瞒过我,可这件事,却不肯说实话,可是大家都明白了的事情,我还能不清楚么?”他神情渐渐激动起来,死死看着苍,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哽住了半天,却还是抑了下去,垂着头,轻声说道:“总之,你要继续骗我,我也没法子,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你若是……我……”他欲言又止,避开苍的目光,终究没有说下去。 听到这话,苍神色一动,眸子里先是几分喜诧不定,旋即暗沉下去,却格外的光华夺目,他略略俯下身去,靠近他,沉声道:“你信我,我不会有什么事的,还有,刚才你的那番话,我听来,真的很高兴。” 翠山行头垂得更低,少时却抬起头来,回视向苍,只见苍双眸含笑,眉梢眼角隐约带着一种少见的喜悦和期盼,翠山行心跳一阵加速,别开眼眸飘向一边,口中言道:“我信你。” 苍听到这三个字,双目中笑意难抑,凝视着翠山行,只见他立于那花枝旁,玉树临风,容姿清雅,面庞犹带绯色,与那桃花混于一处,不知是桃瓣渲粉了脸颊,晕暖了眸子,还是人材添色了春花。乱花渐欲迷人眼,人面桃花相应红,苍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浮起这两句诗来。心神一荡,凑过脸去,吻上了翠山行的两瓣粉唇。 翠山行并未想到他会如此,躲闪不及,被他吻个正着。他生怕有人突然过来,心中又急又气,敲打着苍的背,只想止住他的唐突。可却没什么用,只得由他去了。 两人唇齿流连,过了好一阵子,苍才放开翠山行。翠山行抚住胸口,才喘几口气,眼睛瞧向前面,直楞住了。那是一抹熟悉的蓝色身影,在他眼前,一闪即逝。 翠山行直立在那里,呼吸都摒弃了,苍见他神色有异,关心问道:“怎么了?”翠山行回过神来,镇定住神色,摇头道:“有些透不过气。”苍闻言一笑,戏谑道:“这么久了,还未熟悉么。”脸又贴了过去,眼里闪耀着诱惑的光彩,声音说不出的暧昧,悄声问道:“要不要我们再练一次?” 翠山行一把推开他,还觉得不解恨,又补了一锤,喝道:“你也不做事,就这么游手好闲,哪有个做师兄的样子。” 苍看他故作怒容的样子,笑道:“翠师弟训斥得是,我这就去做事,只是众人齐心,其利断金,你还需帮我才好。”不容分说,拉住翠山行,便向院外走去。 春花凋敝,夏日登临,不过北边的夏天并不算长,更何况是这高山上,很快夏季也过去了,凉飙夺炎热,转眼深秋都快尽了。胡天八月即飞雪,不知怎的,这一年的雪却迟迟不来,大家都说今年真是怪异。 日子还是那样过,不过暗潮似乎涌动得更为厉害,宗主已经好似无心地提了几回继承人的问题,几个年轻点的师叔也为这件事情暗中争执过好几次,稍微有心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等待着最后结果的来临,似乎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名份能在年关定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来临的,却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谁也没想到,秋末草原衰枯的时候,还会出现异族的骑兵。很快他们发现,这是一只庞大的队伍,人数上万,骁勇善战,而且明显准备已久,西北诸镇一路失守,狼烟连起,等到宫中派出大军增援抵挡时,这只来自异度魔国的军队,已经兵临玉门关。玉门若失,那么接着就是嘉峪关,再接下去酒泉、甘州、兰州……,就是中原腹地了。 玄宗的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是大多还是比较乐观。虽然西北战事已平息了几十年,但以往的战绩辉煌,更何况中原国力富饶,亦有名将ji,ng兵。守住玉门,再艰难些,也不是问题。更何况,一群修道人,即使有心上沙场去杀敌,人家也不见得要的。大家也只能观望听风而已。 这种乐观闲散的气氛,被几天后的一封信打破了,信是万圣岩飞鸽送来的,说是他们已经发现魔军的异动,应该在觊觎万圣岩,他们已经把消息通报了朝廷的大军,援助的军马应该几天之内能够赶到,希望玄宗那边也不要掉以轻心。这是他们第一次面临这种危险,以往西北的战争,无论如何惨烈,也不会有人想到对这佛道两大宗门下手,因此他们总是能得以平安,而这次,似乎惯例不复,万圣岩和玄宗也要被选入战火中了。 宗主及长辈们马上召集了各自已经得力的弟子,进行商议。大师伯的嫡系弟子,四奇四人,已经是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了,而宗主的嫡系,苍和翠山行自然不弱,不过再排下去的赤云染都只不过十二岁,而她还事先已经被送回了家里,只有更小些的白雪飘留着,因此这一系看起来,是最稀薄的。 大家一阵议论,在众说纷纭中,苍拿出了一个方案,长辈们都觉得可行,其余弟子也都表示赞同,连金鎏影都没有再说什么。 翠山行听着苍指着地图侃侃而谈,设局布阵,运筹帷幄,神色镇定自若,似千军万马皆在胸腹之中。这次布局,四奇还有一些弟子,都被派了出去,守住山中山下各处要塞,苍说到紫荆衣的名字的时候时,翠山行心脏猛的一缩,不自觉的瞟了过去。自从那日,他便一直没有去见紫荆衣,一则实在是忙碌,二是他真不知道怎么样启齿与紫荆衣说这件事情,三则……。他此时,仍是有些为难不自在的,而紫荆衣仿佛没有觉察那些投向他的目光,难得规矩的坐着,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地形图。翠山行心中下定主意,等这一劫过去,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和他长谈一次……。 等到说到金鎏影的名字时,其余的地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的,交给金鎏影的,是山后一条极为险峻的关道。乃是猿猱欲度愁攀援的,一般人都不会冒险从那里上山,因此废弃多年,将实力最强,所带人马也不少的金鎏影安置到那里,其余弟子都有些不解。只见苍波澜不惊的解释道:“这次我们得到消息,那魔军中有万圣岩的弃徒,而且身份不低,这个人对万圣岩和玄宗的地形都十分熟悉,而且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求险而行,而若他决定走这条险路,那么派出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金师弟在那里,对付各种突发状况,要有把握得多。就算魔军不从那里突袭,将金师弟放在那里,一则他可以随时过来支持,二是若是情况实在恶劣,我们也算是保存了一股实力,而且从那里撤退,还有人可以接应。” 众人点头称是,而且金鎏影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也没有出声反驳。因此,苍的计划最后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不出两天,果然魔军在预料之中来临,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有那么多。玄宗上下不过三四百人,而派遣来得魔军快达两千,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血洗祁连山,苍听着这个消息,苦笑不已,袭灭天来果然聪明,也够狠绝,分明要置他们于死地,却不知道万圣岩善法天子那边如何应对他。 玄宗众人竭力抵御,可终究寡不敌众,不少地方都已经被击破了,开始有小股的魔军冲到玄宗殿观里来了,幸好旋即被歼灭。翠山行提着长剑,走到苍的身边去,剑上还滴淌着残余的鲜血,就在刚才,他用这把剑,已经杀掉了四个人。 苍正对宗主说道:“根据烽烟来看,墨尘音和赭衫军那里已经失守了,紫荆衣那里正撑着……,金鎏影那里,还一切完好,袭灭天来还是没有冒险,飞鸽传来的书信,万圣岩那边比我们还要麻烦,朝廷的军马已经急速前来,我们还须撑一撑,我看他们这次来势凶猛,一是冲着我们玄宗,而是从我们这里突破, 好绕过嘉峪关,直接攻打酒泉甘州……” 宗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传令下去,让金鎏影过来增援。” 苍领命走出去,翠山行也跟了上去,他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问苍说:“真要金鎏影来么,我看这势头,金鎏影来了,只怕也难,还不如……”他本想说让金鎏影留在驻地,他们现在马上离开殿观,前去会合,可转眼一想,这算是畏战弃逃,而若让魔军占领这险要的地方,就算朝廷的军队来了,单方面再攻上来,也不容易。因此自己截住了话头,不再说什么。 苍见他脸上jian了一滴血渍,伸手替他擦了去,口中解释道:“时机还未到。”然后立刻传令,让人点起烟火,召回金鎏影。 冲上山顶的魔军渐渐多了起来,众人守住各处,拼杀不尽,好在这些弟子身手不弱,虽然魔兵凶悍,但也还应对得过去。宗主亲自守护着瘫痪的大师伯,除了在山下守关的两个师叔,其余三个师叔也都身先士卒,与徒弟们一起抵抗。 时间一点点过去,算时间,金鎏影应该领着人到了,可是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踪影,宗主担心那边有什么变故,不再让人点烽烟,而是派了三个弟子前去传令。 众人再奋力英勇,终究挡不住越来越多的魔兵,眼看着已经无太多希望的防守,而后至的魔兵中甚至出现了弩机的队伍,苍决定将宗主他们先转到山后去,宗主本想往金鎏影所守的方向去,但见他一直未来,怕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也同意苍的决断。于是苍照顾着大师伯,翠山行牵扯着白雪飘,这孩子小小年纪,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杀戮,脸上血色尽失,不过ji,ng神还好,神色颇为坚强,紧紧地拉着翠山行,生怕二师兄跟他失散了。 趁着攻势薄弱的时机,他们领着残余的弟子,往后撤去,穿过散落着尸体,浸染着血泊的重重殿厅。那尸体中,还有味死透的,一个躺在门垛后的魔兵醒过来,腿脚无法动弹,只能解开起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具小弩,闻见人声,忙伏了下去不敢再动,只悄悄窥视着过来的人,只见一队人马,都拿着武器,不少人衣裳被血浸透了,破败不堪,那中间有几个年长者,应该是首领。这个魔兵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畏惧的了,拼尽毕生的力气拉开他的弩机,朝那个看上去最有气魄的年长之人s,he去。 苍和翠山行一个照顾着大师伯,一个看管着白雪飘,离师傅都有一定的距离,其余的人也都不是紧靠着宗主,哪知会有这般变故,无一人拦下那支弩箭,直直的s,he中了宗主的胸膛,他当即倒了下去,还未开口说话,瞬间气息全无。那偷袭的魔兵虽被立即斩杀,但宗主也是没有留下只言词组,便撒手而去了。师叔们扑过去,大声喊着师兄的名字,都带了哭腔。翠山行惊惧悲恸的看着自己师傅的尸体,嘴唇抖动着,一时尽失声了,白雪飘死死的抓住他,眼泪奔腾而出,又不敢放声大哭,咬得嘴唇出了血。其余弟子手中的剑都落到的地上,已有人撑不住腿软得倒了下去。 苍脸色苍白,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见大师伯双目圆瞠,一口血吐了出来,人昏死了过去。苍这才定住心神,让一名弟子背起宗主的尸体,自己背着大师伯,全速后撤。 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那里是以前玄宗长者弃世苦修的洞x,ue,安置了长者,又清点了了余下的弟子,还剩有几十人。三个师叔守着宗主的尸体,老泪纵横。大师伯悠悠转醒,苍要给他喂下护心的药丸,他摇了摇头,不肯吃,苍正要劝说,他却用力拉住苍的手,用发颤的声音郑重说道:“我自从双腿瘫痪之后,虚度了几十年的光y,早已烦透这无趣的日子,只因有你师傅一直宽慰我,我也打消了最初轻生的念头,继续活到现在,我的身体自个心里清楚,就算是你们再无微不至的照料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前些日子,就已经察觉大限将至,你师傅也是知道的,没想到……”他脸色颓败,ji,ng神明显不济了,苍本欲劝他别多想,好好休息才是,可是老人家坚决不听,又继续说道:“事到如今,你师傅也不在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行了,再撑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重整玄宗的担子,就放在你们年轻一辈的身上了。” 大师伯睁开眼睛看了一圈,见众人都已经围在他的身旁,对着三师弟玉玑子说道:“你去,去把你二师兄身上的令牌令牌取下来。”玉玑子取下令牌交与他,他看着苍说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孩子,把这个位子交给你,我也放心。”他颤巍巍的将令牌放到苍的手上,用力肃穆的宣布道:“我以玄宗第三十四代宗主的身份,代第三十五代宗主传位于苍……”话还说完,就大声咳嗽起来,苍急者替他顺气,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又看向翠山行,翠山行赶忙靠了过去,老人又抬起颤抖不止的手,伸向翠山行,翠山行急忙握住,老人慈祥的看着他,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能干的,你师兄当了宗主,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他。”翠山行点着头,早就哭红了的眼睛又流下泪来,旁边的人啜泣声连成一片。 大师伯拍拍苍的手,又看着自己几个师弟,交待道:“我余下的弟子,也就剩那四个,他们也是能帮你的,只有那鎏影……”他一时接不上气来,歇了少许才继续说,“鎏影那个孩子,当初我实在是太过宠他了,给他压力太大,要求太多……他回来了,要是能够好好帮你,你也就替我照顾照顾他,要是他一门心思搞什么旁门左道,你们……你们……也不必犹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看见众人都应允了,微微满意一笑,突然全身硌的一响,却是自断经脉而亡。 众人放声悲泣起来,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滴滚动下来,到最后双眼都被迷糊住了,恍惚中只觉得翠山行靠了过来,拉住他的手,那双比他小上些许的手,虽然还在颤抖,但是却坚定,刚毅的握住他,输送着难以言传的安慰鼓励和决心。那是苍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朝廷的军马到了,而魔军也传了退兵令过来,命令迅速撤军,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袭灭天来在万圣岩被善法天子一箭s,he成重伤,昏迷前命令撤退。 经此一役,虽然魔军损失惨重,但玄宗也是元气大伤,剩下来的弟子,不过三四成,四奇里面,赭衫军受了重伤,不知所踪,墨尘音在危机刚退之时,就留下口信,说是去寻他了。紫荆衣手下的人马几乎全亡,自己也受了伤,幸好不重。 当金鎏影毫发无伤赶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得知苍已经是宗主了,金鎏影看了一眼大厅里半闭着眼神色淡淡的苍,捏紧手中的剑柄,眉目之间一股煞气,他哼了一声,也未行礼,便调头走掉了。 翠山行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升起一片y云来,他看向苍,苍依旧神色不变,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苍正式的接任也十分仓促,仓促得没有进行什么具体大型的仪式。在众弟子面前,三位长辈一起将权印赠予了苍,便那样结束,这是玄宗有史以来,最简陋最仓卒的一次,白雪飘跟被刚刚接回来了的赤云染难免都有些遗憾,拉着翠山行的手抱怨着,抱怨不能看到大师兄威风凛凛即位的大排场。翠山行只能好言好语的宽慰他们,说将来说不定会补办的,他心中一阵苦涩,这场大战,玄宗元气大伤,折损大半,风雨飘摇中几乎支撑不下去了,还哪能大办什么排场呢,他自己其实也是不无遗憾的,毕竟那是他从小便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的男人,不管怎样,他总是希望苍能很好…… 众人散了,翠山行找到紫荆衣,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倒是紫荆衣泡上茶来,说道:“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也没有法子的,也许人生下来的那股脾气,真是怎么都改不了,他就是那样的人了,我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顿了顿,又轻笑道:“你跟着他,却是极好的,以后你就安心忙上忙下吧,那些事情够你忙的。” 翠山行喝了茶,告辞离去了。紫荆衣一向的尖牙利齿,口不饶人的,今日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只觉得忧心忡忡,心中难安。 果然,不过几日,苍开始着手清理玄宗这一役的损失情况,有人便上告了他与师叔们,金鎏影如何消极待令,得到苍的求援消息,按兵不动而且言加讽刺的事情。另外两个师叔勃然大怒,于是,苍成为宗主后,第一次以首领身份,召集玄宗上下审理门户,所针对的正是金鎏影。 那一日,天气越发得寒冷,玄宗的大殿上,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白,匾上盖的,柱子上系的,众人身上穿的,都是素得不能再素的白,即使太阳不错,但却让人感不到一丝温度,余下的,只有天地间的一片肃杀之气。 苍身着着宗主的大礼服,站在阶上。他站在那里,仿佛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那尊贵的行头,似乎千百年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么个人出现,穿上它,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连他身后的师叔们,都这样想着。或许,被缚在阶下的金鎏影心里,也隐约有这种感觉的吧。 翠山行站在众弟子之首,他看着那个男人,仰视着他,那个男人,站在阳光里,更加的肃穆庄严,一阵风吹过,扬起殿堂上的白绢,翠山行突然觉得有些眼花,心里有些空荡荡,却又一阵发紧,他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好像喘不过气似的,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场审判。 一个又一个的人上来,叙述了他们的所见所闻,无疑都是对金鎏影不利的。金鎏影却也没有反驳,他虽然被缚住,但仍旧站得笔直,姿态倨傲的,看着苍,眼中尽是讽刺与不甘。苍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目光坦荡温文的看着所有的弟子,也看着金鎏影。当所有的人都说完以性命起誓的话,苍开了口,十分平和,问向金鎏影:“是这样的么?” 金鎏影冷笑了一声,尖锐地说道:“胜者为王败者寇,苍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幅假惺惺的样子,我当日的确没有去支持,我不怕承认,你心里的打的算盘别以为我看不清楚,一条一条都算计好了,只等人去自投罗网,现在果然如你所愿,你要怎么做态那是你的事。”两位师叔大怒,喝道:“孽徒,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只有与金鎏影的师傅向来交好的玉玑子师叔,面露惋惜之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苍转过身去,和三位师叔商议了一番,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紧张得注视着他们。只见两位师叔神情激动,苍面色颇有些犹豫,踟蹰了很久,又和两位师叔说了些什么,两位老人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最终苍只得转过身来,高声说道:“金鎏影向来行为偏激,不服宗法,于玄宗生死存亡之际,因私心不顾大局,弃师门及满门弟子于不顾,而后又不知悔改,目无尊长,此等孽徒,当废去所有功体,今后于天波阁中抄经度日以赎罪孽。”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神色各异,却无一人敢出声。翠山行只觉得一阵头晕,这个判决,无论如何……,金鎏影在玄宗的弟子中资质和地位并不低,可以说只比苍稍逊一筹,他又向来自付自傲,尤其对苍,是决计不肯服输的,可今日,居然要被废去全部功体,还是苍下的命令,这对他,比要了他的命还厉害。 翠山行不禁瞟向与他并排但站在另一侧的紫荆衣,只见他神色平静,那副样子,似乎对此在预料之中,可是,就算预料如此,也不该这样啊,他不是……,翠山行心中七上八下,乱成一团。 此时,苍手持白虹,向金鎏影走去,面露不忍之色,叹息道:“金师弟,我知道你向来不服我,可是又何必如此,弄到现在这般局面。从小到大,你虽然总是不如我,但也是资质过人,不同凡响的。我也向来极为敬重你,处处忍让,总希望大家能够和睦相处,上下团结才是。可是你却心魔难除,一心只做什么瑜亮之争,针对我也罢了,可是却搭上了玄宗的运数和那么多条人命。你知道么,师傅逝于魔兵暗算,师伯悲绝而去,还有多位师叔和弟子都是力竭战死啊,今天我废了你的功体,只愿你从此静心修炼,早日除去心魔,重新振作起来才好。” 他语调极为诚恳,句句发自肺腑,提到师长之时,更是难过得几次停下难以继续,底下的弟子听了这番话,早有小声哽咽抽泣起来的。 苍最后长叹一声,挥剑割断金鎏影身上的绳子,说道:“事已如此,金师弟,我就得罪了。”他正要动手刺向金鎏影的手腕,却见金鎏影一个侧身,抽出身边一个弟子腰中长剑,阻住苍的剑势。苍口中说道:“金师弟,你不要继续执迷不悟了。”金鎏影一声冷笑,声音尖利喝道:“我岂能如狗彘般任你宰割,你若还有些血气,与我一战高下吧。” 说着金鎏影便持剑向苍刺去,出手狠辣之极,招招皆意取苍的性命。苍亦出招抵御,他剑术却缓和许多,一面自卫,一面逼进金鎏影的空门,只欲生擒他,并不急于置他于死地。 底下的弟子们哪料到这番变故,一时呆如木ji,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阶上二人你来我往,招数千变万化,皆是ji,ng妙之极,一人去势如虎豹般咄咄逼人、凶狠烈辣,一人守势如钟鼎般雄浑宽宏、优雅雍容,都是百年难遇的天赋异禀的剑客,年纪轻轻,却已经高出常人不知多少,那些晚辈弟子从未见过玄宗两大青年高手的真正身手,如今一见,开头不知所措,随即如痴如醉,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参与他们,只能心惊胆颤的看他二人缠斗。 翠山行亦站在原地不动,只是他的手却按上腰侧的剑柄,全身戒备起来,余光瞟向紫荆衣,若紫荆衣亮出兵器冲进去,他也定会跟上。金鎏影是决不肯受辱之人,他心中很清楚,或者说,他们心中都很清楚,此时金鎏影拼死反击,他虽吃惊,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金鎏影出手那一刹那,他便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不论是金鎏影之于玄宗,金鎏影之于苍,金鎏影之于紫荆衣,还是紫荆衣之于他,一切皆不可挽回了。这一刻他再无任何立场可言,他的立场只在阶上奋战的那个男人身上,他坚信他不会输,可若是紫荆衣上去相助金鎏影,他也只能抛下与紫荆衣的多年情意,血刃相向…… 苍和金鎏影来往已不下千招,苍一直不肯亮出真正的实力,只是一味处于守势,见苍如此,金鎏影更是愤怒至极,杀红了眼,出手益发的不受控制起来。三位师叔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其中两位师叔喝道:“苍,仁慈不是用在这种时候。”玉玑子看到两个最出色的弟子如仇人般不死不休,更是心痛不已,手持剑鞘,欲将他们拨开。 苍在殿中身形如光影般,飘忽不定,一掠一跃,都如仙鹤一样,金鎏影也是决不相让,随着他的步伐,步步紧逼,一心要拼出个死活来。只见苍的身形一闪,临近玉玑子身边,恰巧玉玑子提着剑鞘冲进阵来,金鎏影眼中只有苍的破绽之处,哪有别人,一个收手不急,等他清醒过来时,玉玑子已经被他一剑穿胸而过,倒在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金鎏影和苍也停了下来,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玉玑子,另外两位师叔口中呼喊着“师兄”冲了上来,抱住地上玉玑子,竭力抢救他。玉玑子在玄宗长辈中,排位第三,仅次于金鎏影的师傅和苍的师傅,他对金鎏影向来十分喜爱,对他寄予厚望,对苍也很好,玄宗的晚辈们对这位三师叔也是极为敬重的。玄宗一战之后,仅剩下三名长辈,其中玉玑子声望最高,其余两个,是平时就不怎么管事的,此刻玉玑子一倒,等于玄宗的老一辈,彻底没了,这一事故,对年轻弟子而言,不亚于再一次的风云变色。 只见玉玑子面色死白,努力张开脸,看向金鎏影,又吃力的转动眼神,看向苍,目光中尽是痛楚失望之色,他嚅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无法说出来,头一偏,当即驾鹤西去了。 两位师叔肝胆俱裂,大声疾呼着:“师兄,师兄……”,又转过头来看向金鎏影,满脸悲恸怨愤之色,已然是话都说不清楚了,全身都激烈抖动着,尽力斥道:“孽徒……孽徒……”。 苍神色一震,悲愤至极,手挥长剑,指向金鎏影,怒喝道:“金鎏影,你魔寐迷心,今日弑师,罪该万死。” 金鎏影惨笑一声,言道:“我无话可说,你尽管来吧。” 苍不再手下留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剑剑刺向金鎏影死x,ue,金鎏影也是抛开一切,只欲死战,两人真正撕缠血战在一起,百余招后,金鎏影已经身受重创,跌坐在地上,两只手的手筋皆被割断,功体也已是被苍废去了。 苍面无表情,执着剑冷冷的只向金鎏影,剑尖离他的喉头不过一寸之距。 金鎏影脸上血色全无,他拼尽力气,对着苍,倨傲的说道:“今日是我败了,可是我还是要说,苍,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到这里,他便晕死了过去。 苍也不看他,冷冷的吩咐道:“先把他关到逍遥阁去。”两个弟子走上前,将金鎏影抬了下去,苍转过身去,走到玉玑子的尸身旁,跪了下去,良久不能言语,底下的弟子们也全然跪了下去,不少人都大声痛哭了起来。 翠山行看着苍跪着的背影,自己也恍恍惚惚的跪着,他的心里除了痛苦,不知怎的,还隐隐生出一份疑惑和恐惧起来,他不敢往深里想,等到苍让众人散去之时,便如同游魂一样,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坐到床上,发起愣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全然暗了,各房都点起了灯,翠山行的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他不想动弹,连一个手指头头不想动,就那样靠在床榻上,满心的疲惫和厌倦。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赤云染举着小灯笼,探出头照了照,见有人,便走了进来,口中嚷嚷道:“翠师兄,你怎么不点灯啊。”说着寻出灯台来自行点亮了。 翠山行挣扎着下了床,小姑娘一看便惊呼道:“翠师兄,你的脸色好吓人,惨白惨白的。”翠山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是么,可能今天太累了。” 赤云染撅着嘴,口中抱怨道:“今天好可怕,吓死我了,不过我知道苍师兄肯定没问题的。”她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尚是一派天真浪漫,又从小只随着同系的翠山行和苍长大,对其他人并不算熟悉,因此感情也就淡些,不怎么放在心上。她拍了拍心口,又说道:“其实那个金鎏影师兄也挺厉害的,居然能和苍师兄打那么久,他要是不那么坏,乖乖听苍师兄的话就好了。” 翠山行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其实金鎏影师兄他本性也并不是什么万恶不赦的,有时候还能说他是个单纯的人。”他叹了口气,看着赤云染不解的目光,也不作解释,只是继续说:“还有,以后要注意,不能再一口一个苍师兄了,要叫宗主,若是嫌别扭,就叫弦首,明白了么?” 赤云染点了点头,又扑嗤一笑道:“弦首弦首,好奇怪呢,不过,这个叫法也好气派。”她心中颇有些得意,因为自己的师兄成了宗主。可看见翠山行神色还是淡淡的,似乎有些郁结,眼神一转,拉着翠山行的手说道:“翠师兄,不要不开心了,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就跳你新教我的,我在家练了好久,大家都说跳得很好呢。” 服丧期间本是禁忌这些的,可是玄宗千百年来,在这些方面规矩向来极为宽松,再加上翠山行实在不忍打消赤云染的兴头和一片好心。便微笑着答道:“也好,我看你跳得怎么样了。”赤云染一听,便取过翠山行的琵琶来,当即旋舞了一曲,翠山行在一旁看着,一边指点道:“那里,手再高一点,柔和一些……这个地方,腰再扭过来一些,眼睛向左,再向右,转得再灵活一点……。”赤云染跳完放下琵琶,垂手看着翠山行,翠山行点了点头说道:“你已经跳得很不错了,只是这个过于欢快,最近别练它,我教你一支招魂吧,这个是在丧葬上跳的,过几天,说不定你就能亲自登场用得上了。” 他说罢,缓缓起身,举手信步,旋回进退,身姿时速时缓,里面具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思,赤云染看了一遍,跟着翠山行学了起来,翠山行亲自帮她纠正一个又一个的姿势,指点教导她。 苍站在外面,看着那窗纸上一大一小翩翩而动的身影,立在那里,背手静静的看着,感受着这份近日来难得的祥和。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几个弟子奔跑过来,仓皇不已,话都说不完全了,苍喝道:“出了什么事?”弟子胆战心惊结结巴巴的回道:“弦首……,紫荆衣……紫荆衣师兄他杀了好几个同门,把金鎏影救走了……。” 此时翠山行已经停了下来,立在那里,听着窗外的对话,赤云染张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只听得苍淡漠平稳的声音响起:“传令下去,从此刻起,金鎏影和紫荆衣是本门的叛徒,只要是玄宗弟子,对此二人,格杀勿论。” 那些弟子得了命令,匆匆离去。苍回过身,看着窗纸上翠山行静静伫立的身姿,不再说什么,也不进去,只是那样站着。翠山行也只是痴痴的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赤云染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开口,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瞧向窗户,又看向翠山行。过了会子,苍终于转身离开了。翠山行也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赤云染,说道:“来,我们继续练……” 随即的一段时日,安葬过了所有的亡者,做了道场法会,苍正式掌握玄宗上下,因为要重新整理恢复,一时事务繁琐,极为沉重。 平素翠山行总是伴在他的身旁,但现在总是在多人聚集时才露面,别的时候都去忙些其他的。每晚苍的茶水夜宵,他也是如以往一样亲自监管,偶尔还自己动手做,但去不再自己去送,而是让赤云染白雪飘轮流送上去。 如此过了月余,苍竟没有和翠山行正正经经的说上几回话。好在事情逐渐清闲下来,日子渐渐恢复正规,不再那样忙碌。 这日晚上,翠山行梳洗罢了,也无事可做,从那橱柜里搬出一个小箱子来,整理起杂物来。箱子里面装的皆是些书信字画,历年来与朋友往来积下的,他和苍的书信另收在别的匣子里,不放在这里面。 拿起一封紫色的手札,上面还夹着一枝紫藤,只是早已枯得不成样子,打开来,里面是紫荆衣某年随手给他写的杂感,札子中嬉笑怒骂,把近日师兄弟们的言行举止都指摘戏谑了一番,翠山行看到里面写的东西,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又打开几份,其中有和答的歌辞,有被人强拉着外出旅途中所写的一边气忿不满却又一边兴致勃勃的游记,还有抱怨厨房的饭菜太咸写给他的讽喻诗……又摊开一个卷轴来,里面却是一幅小画,正是紫荆衣自绘小像,画中,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嘴角微翘,凤眼飞扬,带着点儿不羁与不屑的笑,这幅画,是某日谈笑时唏嘘起韶华易逝,紫荆衣一时兴起画与他的,还有一幅他的小像,却是放在紫荆衣那里。 翠山行一点一点细细的看着,将紫荆衣与他的东西,都单独挑了出来。看着那些东西,不知怎的,心里越来越紧,到最后仿佛要窒息一样,透不过气来,他坐在床上,抱着膝,埋下头去。 不知过了什么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来,发现苍正站在床边,俯视着他。他急忙把摊在床上的东西放回箱子去。苍的手快,从中抽出一样来,正是紫荆衣的小像,展开来看了看,也不说什么,帮他束好,放了回去。 翠山行从床上下来,将小箱子放回去,掩上柜门。他转过身来,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径自去拿过茶壶来,沏了壶茶,给苍倒了一杯,放在桌上。苍一直站在那里,也不坐下,油灯里的灯焰忽明忽暗的跳动着,在苍的脸上不时映过道道y影。两人就那样站着,谁也不开口,屋子里顿时静得有些可怕。 过了半晌,翠山行有些忍不住了,走了过去,坐回到床边,也不看苍,只是垂着头,看着地面,不声不响的。又是一会子,苍的脚移动过来,站在翠山行的面前,他投下的影子,将翠山行的身姿完全吞噬在一片y影中。翠山行觉得嗓子有些发紧,但仍然低着头垂着眼。 “你埋怨我么?”苍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让人窒息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翠山行摇头道:“不,怎么会。”他的声音很轻,本来回答得很急,中途却刻意的让自己的调子慢了下来。 “那这些天是怎么回事,你在躲着我么?”苍的声音略微的有些高,却并没有不悦的意思,只是在平和的叙述事实似的。 “弦首,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翠山行的语气很委婉,似乎斟酌了很久的样子,婉转却不犹豫。 “是么?”苍轻笑了一声,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却又掉过头走回来重新站住,他微微俯下身子,声音轻柔的说道:“我可不这么觉得。”他又直起身,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和紫荆衣的交情很好,可是他自己要走上不归路,我也没有什么法子。” 翠山行抿了抿嘴唇,过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仿佛有些冲动,仿佛又是下定了决心的,嘴唇都在微微的发颤,可是语调却很清晰:“金鎏影成了那个样子的确是咎由自取,可是你,真的没有半分功劳么?”他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斜斜的看向苍,并无讽刺,只有凄楚之色。 苍本来似乎半合着的双目猛地一睁,看向他,言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事情都摆在那里罢了,金鎏影的脾气,我们都是知道的,你若真是为了上下一心,那么你平日里何必有那些举动,白白的激了他,火上浇油,让他越发不忿,最后连一丝和解的可能都没有。”翠山行直直的看向苍,神色有些激动起来。 “围困那一日,是真的需要金鎏影来么,是不是他的反应,你已经算好了,连他如果来了怎么办,你也算好了,甚至之前把他派到那里去,都是你算好了的。从头到尾,从安排计划开始,你就算好了每一条。后来事发,你们对他下的判决,就玄宗历来的规矩来,是不是也太重了些,你明明知道他最恨折辱于你,却偏偏还要亲自动手,动手前说出一堆诛心的话来,是在激他么,就连你和他动手时,以你的身手,再加上他本来就已经受了损耗,需要费上那么久么,你将他的反应算好了,是不是将别人的反应也算好了,就连你落到三师叔身边,会发生什么事,你也算好了……”他说到此处,已经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颤,脸色苍白,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背过身去,过了一阵子,心神稳了些,方才继续说下去:“这些话,我本不该说的,可是它每天压在我心里,硌得我难受。别人也许想不到什么,就连荆衣和长老他们,也不觉得所有什么,可是我,我自小跟着你……,我只愿自己是胡思乱想,金鎏影他的确有许多过错,可是我们,我们就是什么错也没有的么?三师叔他向来偏爱金鎏影,可是你们第一次说要废去他的功体的时候,他也默许了,为何还要……,荆衣他和金鎏影从小就形影不离,性子也是孤僻的,只向着金鎏影,金鎏影完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他,你是不是连他也算好了……” 苍看着他的背影,只见翠山行双肩微微发抖,语不成调。苍本来带了几分煞气的脸,又沉凝了下去,淡淡说道:“三师叔的事情,的确是巧合,我也没想到那个时候他会冲进来,更没想到,金鎏影居然会收不住手,杀了他。” 翠山行惨然一笑,回道:“那其他的事情,我说得没错,是么?” 苍叹了口气,沉吟道:“是的,你的确说得不错,我并不想留金鎏影在玄宗。”他顿了顿,走到桌面,挑了挑灯芯,让屋子亮了一些,方才继续接着说下去:“金鎏影的脾气,既然你说你知道,那么我想,你也知道他肯放下心结服从我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若今日他是宗主,逃亡的,只怕是你我二人,连三师妹四师弟也不得幸免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已经差不多命定了的事情。他对我的仇怨,只有我们自己二人明白,你为人良善,哪能深知那些险恶之心。我做了宗主,若对他只是退让,那无疑是养虎为患,这玄宗上下,定是人心浮动,ji犬不宁。本来玄宗已经元气大损,若还作什么长期的内斗,那复兴之望是再无可能了。而且,你觉得,我和金鎏影,他和我虽然实力相当,可到底谁做这个宗主适合些呢,玄宗上下稍微明理之人,也知道如何去选,今日我是宗主,上下无一人有非议之辞,可换成金鎏影,还能象这样么,小翠,你我都是实际的人,你既能看清我的所作所为,就不难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翠山行微侧过来些,凄楚地说道:“是啊,我知道,我明白,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难受。那日在园子里,我们……,那个时候,我知道是紫荆衣看到了,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害怕被人看到了,害怕你也知道他看到了。他若是口无遮拦又或是存心告诉了金鎏影,被金鎏影闹了出来,就算没凭没据,你的声誉也不免受损,我为了避嫌,肯定也会自请离开去清修的。如果你知道有人看到,而且那个人还是紫荆衣,你能容下他么……可是到底,他谁也没说,是我枉费小人之心了。”他完全转过身来,直面向苍,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就算了吧,这样的日子,又能过到几时呢,你现在已经是宗主,一举一动,都要做整个道门表率,我们终究是要算了的。” 他说完这话,迅速的垂下脸去,不再看他。过了片刻,只听到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吗?”那声调极冷,暗含着杀伐之气。 翠山行细声回道:“是,就是这样,即使别人不知道,可是人在做,神在看,天在看……。”下一刻,他的下巴已经被苍捏住,被强迫着抬起头来,与苍对视,只见那一双眸子,冰冷漆黑沉重得如冻在千年寒冰中的万钧玄铁,目光能把人刺出窟窿来。 “你以为,我会这样么?”苍咬牙切齿的说道,又冷笑连连,言道:“如今玄宗上下,有谁敢指摘我,上苍神灵,又算什么,若神反对,我遇神杀神,若天非议,我一手遮天。” 翠山行听着这霸道猖狂至极的话,手指向他,每根手指都在颤抖着:“那天,我听金鎏影说你……是……道貌岸然的……” 苍冷冷一笑,回道:“不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就像我对你一样。”他吻住了翠山行,不容得他犹豫,唇舌粗暴的冲破了他的牙关,暴虐的似乎要夺尽他的每一口呼吸。 翠山行努力挣扎着,想推开他,却毫无用处,苍紧紧地搂着他,不肯留下一丝间隙。翠山行的脸渐渐红涨起来,就在他几乎觉得自己要因为窒息死掉时,苍放开了他。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已经被苍带到床上,他惊惶不已,想爬起来,冲出门去,却被苍一把拉了回来,重重的压了下去。 腰带被抽开,苍又用那白纻带子将他的手压在头顶牢牢缚住。翠山行身子扭动着,犹作困兽之争,可没了衣带的睡袍,衣襟却被蹭开,露出一片细瓷样的肌肤来。 “嘶”的一声,苍懒得去解什么暗扣,一把将衣服撕开来,翠山行整个儿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散发着美丽却脆弱无比的气息。 苍眼神一暗,俯下身去,无视翠山行的拒绝,又吻了吻他的嘴唇,接着从下颚到脖颈,近似狂乱的,一路撕咬般地吻了下去,落下一串的红痕,有些甚至发起青来。 他吻到ru樱,便流连不离,吮吸卷弄着那两颗茱萸,似乎要把红果中最后一滴汁液榨干方才肯罢休。手却不老实的滑过腰际,感受着那份细腻的触感,继续往下探去。 他熟谙身下的这具躯体,知道怎样用最快的速度在他身上烧起一连串的欲火。他的唇舌在翠山行上身的敏感之处四处游走肆虐着,手则套出下身的欲望,捋动套弄起来,在他的手中,那羞涩的东西逐渐坚挺起来。苍舔舐着翠山行的耳垂,沉沉地说道:“你看,你的身体要诚实许多,他,可不想离开我呢。” 翠山行难堪的紧闭着眼睛,眼泪已经濡shi了眼睫,他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苍已经扯下他下身的遮蔽,除了肩头那里堆着滑落的袖子,身体上下,都全然展现在苍的眼前,苍撩拨着这句柔韧洁盈的身躯,神色变得痴迷起来,手法更是作出百种花样来,只想让翠山行随他沉沦而去。 随着苍的手指动作得越来越快,翠山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膛上下起伏着,战栗的高潮来临,他浑身一阵抽搐,弓抬起身子,又重重的落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苍微微一笑,脱去自己的衣物,挥手熄灭灯光,让两人纠缠的身体沐浴在泻落到床榻上的月光中,他熟门熟路的摸出榻上暗格中的膏药,挑出足够的分量来,用手指探进翠山行身后的密x,ue去。他不如以往,只是稍微作了些许润滑,便再也等不及的,紧抓住翠山行的腰,抬高他的屯部,将自己已经炙热粗大等待许久的欲望cha了进去。 翠山行痛苦得惊呼出声,他这些月来荒疏已久,就未经过充分的润滑和松弛,一时接受不了那巨大异物的入侵。 苍不管不顾的,更加深入进去,翠山行满脸痛苦之色,咬紧着嘴唇,脸色像白纸一样,额头渗出滴滴的冷汗来。见他这副模样,苍终究有些不忍,轻咬挑逗着他胸前红樱,扶住他瘫软的腰,一手极力取悦着他身下的欲望,刺激着他,待他稍微适应了,方才让自己的分身在那热烫紧窒的甬道里缓慢的推送摩擦着。 r_ou_体的潜藏的敏感和惯性,让他开始接纳这格外粗暴的对待,后x,ue被强迫撑开,接受着深重的抽cha,每一次,仿佛都要将他抵穿似的,尖锐的痛苦,强烈的快感混在一起一波又一波的袭来,翠山行已经分辨不清了。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吐出了一声声哀婉苦楚的呻吟,眼泪也挣裂了串住他们的细线,大颗大颗急速的滚落下来。头发已经被泪水和汗水润shi,几丝几丝的粘在额头和脸颊,更多的堆在脑后,又凌乱的散开去,烘托着被情欲折磨得从最深处透出艳红的脸和肌肤,显得格外的魅惑。 他蹙着眉头,语不成调的,哀切求饶着,在苍身下辗转反侧。可是那只是对苍更激烈的刺激罢了。苍只想着就那样化在他的身上,他将翠山行扶了起来,抱坐在大腿上,因为身体的重量,分身抵得更深了。 翠山行发出一声急促的悲鸣,觉得自己整个都要被贯穿了,他下巴高高仰起,和脖颈拉成一条直线,随着苍激烈的抽送起伏着。他已经被折磨得丧失了理智,意识不清的哭泣着。它的每一个举动,渐渐不受头脑控制,只是随着身体的本能。就这样死去么?他双眼朦胧的看着在他身上兴奋的男人,就让我这样死去吧,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苍看着怀中意识涣散,满面红朝,泪痕交错,无力的呻吟喘息,瑟瑟发抖着任他为所欲为的翠山行,释放过的欲望,一次又一次的亢奋起来。他重新推倒他,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在那柔软的体内狂野的抽动着。他因为翠山行的话而暴怒的心,要在这想逃离他控制的r_ou_体上获得安宁。苍将满腔的带着恼怒的热情散发翠山行身上,侵犯着他,摧折着他,堕落着他,要让他明白,他从r_ou_体到心灵,每一寸每一处,都离不开自己,他是属于自己的,从来都是…… 翠山行醒来时,正背靠在苍的胸膛上,苍的欲望仍然立在那里,那份坚硬的感觉提示着他的存在,翠山行不敢动,也无力动,他瘫软在苍的身上,无神的看着眼前飘浮在空中的月光。 苍觉察到他的醒来,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喃喃说道:“知道么,六年多前,在你十四岁的时候,就是在这张床上,在这样的月光下,我第一次拥抱了你。” 翠山行神色一震,自从三年前失身于苍后,这些年来,他对当年的事情,也隐约明白了些,他知道,这个师兄很早很早之前便已经抱着异样的心思对待着自己,并且还……可今天听到苍如此畅快的坦诚了一切,却是第一次。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流出,他能怎么做,难道还要痛斥一番么,他也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思,从玄宗被围困,他一度以为要和苍携手赴死的时候,他便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自己对苍,已经不是单纯的敬慕,也不再是因为习惯的顺从和仰慕崇拜而无法拒绝苍,他是爱慕着苍的。他只想哭出来,为苍对他那份接近无法承受的执着而哭泣,为那再也抓不住的随风破碎的单纯而哭泣,为不可预料难以卜测的命运而哭泣…… 苍亲吻着他的眼泪,痴迷的说道:“为什么要哭呢,那个时候,你在睡梦中,也是那样爱哭,看着你哭,我会害怕,害怕有一天,你那样哭着看着我,拒绝我,我该怎么办。那天在书房里,你把手搭在我手上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有多欢喜,你知道么,那一刻,我想,就算拿整个儿天地来给我换,我也不肯的。” 他神情激动起来,抱住翠山行,在他的颈窝里亲吻着,说道:“那个时候,你还小小的,那么青涩,却那么美好诱人,每个晚上,我都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压抑住自己,不去伤害你,我只能用嘴唇亲吻你,用手指,在你身体里,像这样……像这样……,给你欢乐。”他说着,下身在翠山行身体里律动起来。 “六年前,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法放开你,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最凶狠的欲望,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我的了,现在你还是我的,将来你也是我的,别想离开我,当初我不会放过你,今后我也不会,永远不会……”苍再一次的侵占掠夺着怀中的r_ou_体。 翠山行在苍的手中迷茫辗转,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早已超越了承受的极限,可是居然还能那样清晰的感觉着让他麻痹颤栗的快感,他感受得到苍在自己体内不断灌注着的欲液,身后的r_ou_壁和整个下体都似乎被浸透了。他连呻吟和哭泣都无力发出,只是麻木得随着苍在无穷尽的邪恶的欲望的洪流中飘浮,他明白,自己是无法离开这个男人的,从r_ou_体到心灵,每一处,他都无法离开这个男人,永远,永远无法离开…… 第2章 绝离 北方的秋季,往往是肃杀的。在山野中的某条古道上,野草早已枯黄了,蓬乱的,虬团似的,一垛垛长在地上,在风中划出细细索索的沙哑却凌厉的声音。那风极冷,吹在人的肌肤上,如最锋利的芦苇篾片荆条子,快速的割过,不见血但彻心的痛。天空y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连苍鹫仿佛都受不了这y冷的气氛,不见他们翱翔的踪影。 古道上,立着一群人,准确地说,是一群人和一个人的对峙,看他们的衣袍,分明都是道门玄宗的弟子,此刻人人神色肃然,手中握着兵器,在古道中僵峙着,那人多的一群个个如木雕泥塑般,死死握着自己的刀剑,维持着似欲攻击却又戒备警惕的姿势,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如临大敌。 一时空气似乎在他们之前停止了流动,凝固住了每一粒浮尘。那个独立的男子,风姿秀雅,面如冠玉,冷风撩起他的发丝,拂起他的袍袖,真真的玉树临风。他的眉眼温文柔和,那本应是属于春天的颜色,此刻却带着一股孤绝冷冽之气,他提着长剑,眼睛半阖着,并不看向对面,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别的事情。 那群人无一人敢上前,突然其中的一人喊道:“翠师兄,你就放我们过去吧,你何苦要维护那个叛徒。”原来那个年轻的男子正是如今在玄宗只在宗主一人之下的翠山行。 翠山行也不抬眼,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站在那里,少时才开口回道:“我不能,你们若要过去,那么先用剑将我斩杀于此,再踏着我的尸体过去。”他语调温柔亲切,就像在耐心的和一群小孩好言好语的打着商量,内容却是丝毫不肯让步的拒绝。 听见这话,弟子们一时无言,他们没人敢那样做,先不论翠山行在玄宗的地位,连宗主苍也要买他三分面子,也不论他的功力,他们十几齐攻,也没有全然的把握,更何况要不伤分毫的将他制住,谈何容易,就是说翠山行在玄宗的好口碑,没有一个弟子不是打心眼的爱戴他,此刻让他们对这位为人最是平易和善的翠师兄下手,实在是难为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些弟子有人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紧接着又被风吹干,算算被拖过去的时候,要追捕的那个人只怕逃得再也追不上了,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而那个人会不会来,什么时候会来,所有的人都在焦虑的等待着,包括看似平静的翠山行。 突然,他全身绷紧,握着剑柄的手捏得更紧,本来苍白的肤色更惨淡了,他的眼睛兀的张开,掠过众人,向远处望去,双目中包含的,有惊惶,有恐惧,有紧张,有决绝,还有着忐忑的释然……这些让那双春水样的眸子冷却着染上了一层如这季节一样萧然凄凉的色彩。 少许时候,远处便响起了马蹄声,在寂静的荒野格外的清晰惊耳,一声一声,繁复却并不杂乱,有序的,整齐的,像最急促的军令鼓点,踏在每个人的心上。裹着寒风浮土绝尘而来的,是约摸近十人的骑队。他们离得近了,纷纷翻身跃下马,为首的那人,将马缰将与他人,走上前来。只见他身着紫袍,头发随意的挽着,因为一路奔波,显得有些松散,但这些却丝毫不减半分威仪之态,他沉稳静敛,肃穆高华,全身无形的散发着慑人的威严,来人正是玄宗现任宗主苍。 持剑的弟子见了他,纷纷收手站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向苍行礼。苍一边走来,一边点点头,算是应了,也不看向他们,只盯着对面仍旧拿着剑的翠山行。他一向含威沉静的面孔,这是难得露出了隐约的怒色,那双深如寒渊的眸子此刻冻上厚厚的一层,化为冰冷锋利的霜刃,刺向翠山行。 翠山行看着他,此刻面色已经恢复了过来,他微微一抬手,口中恭敬唤道:“弦首。”算是行过了礼,依旧拿着剑,一丝也不放松地站在那里。 苍盯着他,上下打量的一番,看着翠山行被风吹得白得有些发青的脸,还有干枯的嘴唇,冷声说道:“很好,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弦首。”他并不回头,开口问道:“在这里守了多久了。”后面的弟子忙回道:“宗主,快三个时辰了。” 苍冷笑道:“你们就呆站在这里三个时辰么?”弟子本想说点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不敢答话。苍也没继续理他们,望着翠山行,冷冷的喝道:“翠山行,你给我退下。” 翠山行抿了抿快裂开的嘴唇,神色坚决的答道:“我不能。” 苍冰冷的问道:“我以宗主的身份,命令你给我退下。” 翠山行直直的盯着他,仍旧是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我不能。” 苍的双眼压抑着,那玄墨的眼眸更加的黑,竭力维持着冰雪样的冷静,他沉声喝道:“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么,翠山行,你看着我,再给我说一次。” 翠山行缓缓对上他的眼睛,叹息般的,轻声说道:“弦首,今日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 苍听闻此言,心中的怒火涌动着,一直烧到眼睛里,他牵动嘴角,似笑非笑的说道:“好,很好,你好本事……” 翠山行半垂着眼,也不回答,也不看他。 后面的弟子们要么缩着身子,要么直挺挺的钉在那里,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平时关系再亲密和睦不过的宗主和翠师兄的对立,第一次看到平时稳重有持的宗主这般的愤怒失态,第一次看到平时温柔可亲的翠师兄这般的叛逆坚硬,他们一时觉得天地都快要颠倒过来。 苍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他口中说道:“很好,很好,如今你为了一个叛徒,居然这样对我,你是打算背叛我了么,翠山行?” 翠山行努力控制着声线的平稳,他低声回道:“不,弦首,这个世上有件事情我永远不会去做,那就是背叛你。” 苍冷冷一笑,问道:“那你现在是干什么,你私自协助玄宗的叛徒紫荆衣逃亡,还阻碍同门去追捕他。” 翠山行本欲争辩,可是话到嘴边,想到那诡谲血腥的一天,到嘴边的话生生的顿住了,紫荆衣的所作所为,他的确无法为他说些什么,他心中泛起阵阵的苦涩来,嘴唇颤动着,想着大战中躺在血泊之中的师兄弟还有长辈们,在他面前倒下下去的三师叔,又想着伤痕累累血r_ou_模糊的紫荆衣,最终神色凄然说道:“宗主,金鎏影他罪该万死,可是紫荆衣,他……他……他一时胡涂,放走了金鎏影,当时心急,伤了门中的弟子,但也并未伤及人命,他身负重伤,回玄宗便是受死,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么,让他在玄宗押禁思过度过此生么?” 苍的双眼眯着瞧着他,脸上化出愤怒、无奈、失望、嘲讽……复杂掺出来的古怪笑容来,“生路?”他言道,“他就该有生路?那条路是他自己堵住的,金鎏影所犯的罪孽,就是傻子也该清楚,而他为了那样的人叛出玄宗,还伤害同门,对,是没死人,可是在他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杀戮的心思,这样不辨是非,残害同门的人,凭什么要生路,他不该死,那我们这些人便该死么?” 弟子们虽然不敢说什么,但是对苍的话是深以为然的,他们偷偷瞥向着翠山行,只见他面无血色,之前还勉强平静的脸,此刻浸上了浓浓的悲决和凄楚,他们知道翠师兄与紫荆衣的关系向来密切,但紫荆衣却为了一个金鎏影背叛玄宗,如今翠师兄再努力,也是无力改变什么的,他们不禁替他不值起来。 翠山行站在那里,苦楚的看着苍,心中默想着,如果那天败的是你,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你,大义灭亲的对象,如果是你,那么这四个字我永远也做不到,我是这样,荆衣他对金鎏影也是这样,他几欲将心中的话喊出来,但最终也不过只得酿成一坛苦酒,泼洒在心上,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瞅向苍,里面尽是化不开的悲与涩。 风大了起来,枯草都被吹得贴上地面去,周围的树枝承不住弯下去。一干弟子只觉得那风要把人吹飞起来,要是一般人,不免早就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他们死命低着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咬牙迎着风站着。 苍和翠山行的头发和宽袖长袍在风中飞舞着,翠山行背风站着,长发都被吹到胸前去,衣袂飘飘,越发显得人伶仃淡薄,配上他的神色,好像随时都会伴风毫不留恋的离世逝去,苍的声音回复平常的调子,缓缓说道:“你听我的话,跟我回去。” 翠山行苍凉的看着他,神色木然的,不肯答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苍咬了咬牙,看着状态越发不佳的翠山行,冷凝出声:“不要逼我动手。” 翠山行还是不说话,手却动作起来,举起手中的剑,分明是做好的动手的准备。 苍眼神一暗,凝视着翠山行,少时取下腰中的长剑,拔剑出鞘,可他却将利剑掷到地上,手持剑鞘,冷声言道:“你既然执迷不悟,那我也只好如此了。” 他以剑鞘为器,右手一扬,身形一闪,直逼向翠山行。翠山行亦以剑相迎,两人在狂风中身行影动,纠缠不休,苍招招式式都卷裹着一股怒气,他下手极重,似乎招招都逼向翠山行的死处,可是根底深厚眼尖的人细细分辨,便能得知那看似狂怒不留情面的每一分攻势中,皆留有余地,倒是翠山行,隐约有了求死的意思,也不极力避开苍的锋芒,要彻底激怒他似的,使出了全身的本事,剑剑直指向苍。 弟子忍着风,或用手捂住脸,或用袖子遮着脸,但都把眼帘拉开一条缝来,全神贯注的看着如今玄宗真正的两位实权人物的争斗,那两人你来我往,看得他们心惊r_ou_跳,但不知怎的,他们心中都有着一种直觉似的,觉得这次最终谁也不会有事,他们还有整个玄宗都不想看到,也禁不起再一次事故了。 苍和翠山行两人虽然同门同宗,剑术风格却有差异,苍的剑术雄浑劲健,又不失飘逸冲淡,横绝太空,来之无穷,走云连风,行气如虹。却又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犹之惠风,荏苒在衣。翠山行走的却是清奇缜密,又带婉转典丽。往往招出古异,淡不可收,似往已回,如幽匪藏。进退之间,身姿如浮花漪流,曙月雪竹。众人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这两人身姿俊逸,飘飘欲仙,分外的好看。 两人纠斗几近百招,翠山行渐渐力不可支,明显弱了下去,苍也无心再续,抓住一处弱势,直击过去,制住翠山行,将他点x,ue昏迷,然后一把抱在怀里,走到马旁,点了几人,说道:“你们几个,跟我回去。”他又看向其他人,下令道:“你们这些人,数目也够了,这段时间,一定要将紫荆衣生擒回玄宗,他的伤还未全好,你们只要机灵点,拿下他,还是可以的。” 众弟子得了令,分头行事,苍抱着翠山行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一个月前 从苍担任宗主以来,已经一年多一点儿了,玄宗上下,仅剩的两位长辈是完全不管事的,他们不过教教弟子武学,更多的便是清修云游。因此,担当责任手握大权的,只有作为宗主的苍,这一年内,苍做得很是不错,在他的指挥领导下,玄宗在一点点地恢复着元气,而翠山行,以苍的帮手和心腹的姿态出现众人面前,站在苍的身边,这两个人的脚下,是整个玄宗,以及从玄宗为中心辐s,he开去的整个道门。 又是一季秋,西北的秋天来得早也来的冷,才刚入秋不久,老天便已撒过一回雪珠儿了,不是很大,还夹着雨水,地上shi漉漉的,也没怎么积起来,山上的树木也不像夏末是那样碧树吐翠,绚烂斑斓,除了松柏还是青绿色,其余的枝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昏黄了,上面攒着些许的雪沫子,从山顶看下去,迭峦重峰,都抹上了一点儿灰白的颜色。 翠山行站在那览玉台上,看着下面的风景,屋子里都已经生起火了来了,那火盆子烧的太旺,房间里暖的熏人,他料理完了手中的事,抽空便出来走一走,在这台子站着居高临下俯瞰着山脉连绵,又遥望着更远的玉珠玉虚两峰,那山间的寒气氤氲出薄薄的水雾来,“滔滔过眼处,薄云共浓雾,算世间知己,何人堪同伫,只得吾与汝……”翠山行不禁口中喃喃吟唱起来。一阵冷风吹来,贴着肌肤钻进衣领里,冰得人一个激灵,清醒不少。 翠山行拢了拢身上天青松纹的鹤氅,走下台去。他也不急着回屋,就沿着那墙根儿,散漫的胡乱走了下去,也顺道四处看看。拐来拐去,不知怎么进了一进偏僻的小院。他一只脚刚踏进门坎,凝滞了一下,另一只脚还是跟着迈了进去。这里是紫荆衣以前住的院子,自从他出事后,一时也无人居住,翠山行也一年多未来此处了。 这里久无人住,打扫得也不勤便,那床沿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灰,这几日又jian过雪水,结成了斑斑点点的泥印子。除了院落里的紫荆蓬勃生长着,彰显它顽强的生命力,其他的再无一丝人气,冷冷清清的。拂过紫荆光秃秃的枝条儿,不知怎的,又想起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懒懒的用竹剪修理着花丛的样子来。如今这从木没人修剪,一味的疯长,虽然凌乱,倒也天然。 突然门外响起清脆的声音:“翠师兄,翠师兄”,翠山行抬眼一看,来的是赤云染和白雪飘,两个人都裹得厚厚实实的,赤云染披着牙色出貂锋毛边的昭君套,领子上还系着胖乎乎毛茸茸的两个白球儿,白雪飘系着秋色斗篷,光着头,也没带雪帽。做师姐的拽着师弟,两个人一路跑过,脸上红扑扑的,直喘着气,那哈出的热气在面前凝出一团团的白雾。 赤云染的额头上都冒出汗珠来,见她就要动手把昭君套解下,翠山行忙止住她,又重新给她系好结子,说道:“这会儿别脱,小心着凉。”又看向站在一边的白雪飘,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雪飘喘过了气,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珠子,说道:“我和师姐下了学,又从七师叔那里请安过来,看到师兄你朝这边走,就跟过来了。”他看见翠山行帮赤云染系完了带子,就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师兄,我们走吧,这里好冷。”白雪飘从来只叫翠山行为师兄,对苍他们都要在师兄前面加上别的字示以区别,如苍师兄,墨师兄等。赤云染也靠过来,搓着手附和着:“对啊对啊,翠师兄,这里好冷,我们走吧。” 这两个孩子人小鬼大,哪里是嫌冷。他们心中都清楚这里原先住着的是谁,怕翠山行呆久了想起旧事伤心,故才嚷嚷着冷,只想骗走翠山行。翠山行心里如何不清楚,他也不点破,一手牵着一个,笑道:“那好,我们回屋子去,你们今儿就在我书房里临字吧。” 三个人手拉着手,回到翠山行的书房里,给两个孩子安顿好了笔墨临帖,翠山行自己坐下翻了几页书,突然想着还有事没在苍那边交待,于是嘱咐两个小鬼不要贪玩乱跑,起身离开了。 才快走到苍理事的院子,只见迎面急匆匆地跑来三个弟子,气喘吁吁的,见了翠山行,忙停下行李。翠山行和蔼说道:“地上还是shi的,跑这么快,小心跌倒了,出了汗还要着凉。” 为首的弟子抢着笑答道:“实在是有大好的消息,我们忙着来通报给宗主还有师兄你,所以才跑着来的。” “什么消息?”翠山行笑问道。 “有金鎏影他们的下落了。”那个弟子喜滋滋的回道。 翠山行仿佛听到了自己笑容冻结的声音,他差点僵住,勉强笑着继续回道:“这是真的?” “对啊对啊,是真的,霄师兄飞鸽传书寄回的急报。”几个弟子无不欢欣鼓舞,神色飞扬。 翠山行点点头,说道:“也好,你们快进去禀告宗主吧。” 他目送三个人走了进去,自己先在附近转了几圈,过了会子,估摸着该说完了,才重新踏进院里去。 门是开着的,翠山行走进去重新掩好门,只见苍站在窗边,看着手中拿的纸卷,他听见翠山行走得近了,方才抬头看像他,言道:“你来了。” 翠山行点了点头,走到书桌旁,从袖中掏出手扎来放好,看见桌上还有苍未批阅完的册子,拿起来翻开了几本,又取过朱笔在一些上面加了几句批示。 苍看完了消息,收了起来,不惊不喜,不怒不燥,平平淡淡地问向翠山行:“你也知道消息了吧。” 翠山行放下笔,平静回道:“嗯,知道了些粗略的。” 苍点头道:“他们向我通报过了,这里有详细的,你拿过去看吧。”他走过来,将纸卷递与翠山行。 翠山行接过来一看,上面细细写着行踪消息。原来穿玉霄等一干弟子,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偶尔发现了已经逃逸了一年有余的金鎏影和紫荆衣两个叛徒的踪迹,他们一行人集结了近二十名弟子,竭尽追剿。金鎏影功力全废,行动甚至利落不及常人,紫荆衣被他们所伤,当下不过犹在垂死挣扎,应该不过多久,便可抓捕或斩杀二人。 翠山行看着那一笔一画的墨迹,白纸黑字,不知为何此时格外的惊心动魄,看着那些字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恍惚中扩散开去,仿佛要吞噬掉残余的白隙,在那浓重的墨色中,翠山行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只觉得墨字渐渐沉淀下去,拖得手中的纸卷有如千钧,放下纸卷,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都清楚了。”他仍旧低着头,目光抱歉似轻轻地散落在书案上,没有焦点,没有波动。 苍凝视翠山行微垂的侧脸,端详着那稍嫌稀疏但纤长的睫毛,它们在轻轻的抖动。叹了一口,苍说道:“你清楚了就好,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嗯”了一声,翠山行好像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做似的,整了整案上并不凌乱的书册,放平齐了,又压了压,苍依旧站在窗边,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这边,似乎又并没有,淡淡的,时光都仿佛随着他们的静默而停滞下来。 手摁著书角,翠山行开了口,轻声说道:“我想去做一件事。” 苍好似在等着他开口一样,不惊不诧,连眼皮都不抬,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翠山行缓缓将头扭向苍,抬起来看着他说:“我想出去接应他们,将那两个人的尸体带回来安葬到山上,虽然进不了玄宗的坟地,但也要比胡乱埋在外面强些。” 他双目注视着苍,眼睛看似平静无波,实际却透着殷殷的恳求之色,等待着苍的答复。 苍沉默少许,收回散漫的目光,落在翠山行脸上,平声言道:“看你的样子,我能不答应么?”他顿了一下,背着手说道:“你去吧,自己小心些。” 翠山行得了令,微躬行了礼,退了出去。苍从头到尾,一动未动,等他出去带上门,方才别过脸,眼神在那雕花扇门上打了个转,又收回到书案上那薄薄的一卷纸上,本来沉稳的脸上浮现出复杂暗沉的神色来。 回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跟两个孩子道了别,翠山行立即动身,几乎是披星带月马不停蹄的赶着行程,在第七天终于赶到了宁远,依照玄宗弟子留下的印记暗号找到了他们的所在。 一行人都住在宁远城内的裕升客栈里,翠山行又要了一间房,放下包裹。到了穿玉霄房中,众弟子差不多都在,纷纷向翠山行行礼。翠山行回了礼,问道:“结果怎么样?” 穿玉霄兴奋的说道:”生擒了一个,是紫荆衣,在另一间房里,定天律和几个人看着呢。” 翠山行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个呢?” 弟子们面有愧色,你瞧我我瞧你都不开口,最后穿玉霄满脸惭愧的回道:“没抓住金鎏影,叫他跑了。”有些生气和不甘的又说道:“紫荆衣那厮太狡猾了,他调虎离山,骗了我们,跑了金鎏影。”他想着金紫二人一个手无缚ji之力,一个还受了伤,他们十几个人,居然都没有全拿住,不由得有些恼恨。 翠山行斜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们能拿住一个,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他有拖累有牵挂,结果还不好说,你们这次,本事不小,功劳很大,但是不要太过骄躁,这也算是你们的一次经验了。” 众人都神色凝重的垂头受教,翠山行又换了轻松的调子,笑道:“好了,也不要太记挂这件事。”他看向穿玉霄,说道:“我想过去看看。” 穿玉霄恭敬应答了,正要带他过去。翠山行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开口言道:“等一下,你先过去,跟定天律说一声,让他告诉紫荆衣,说是我来了,等都说到了,再回来告诉我情形,我先在这里歇着喝口茶水。” 穿玉霄领了命,带着两个弟子出了门,一盏茶的功夫回来禀告道:“都说了,紫荆衣说要盥洗一下,才肯见人。” 翠山行点头道:“那好,我再等一会儿。”又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正要起身,却见一个弟子惊慌失措的冲进门来,口中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他逃了。” 一干人等纷纷惊得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穿玉霄怒道:“傻站着干什么,赶快出去追啊。”弟子们忙去搜查,一时走了个干干净净。 翠山行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对穿玉霄说道:“你也去吧,你指挥他们,他们也有头绪些,我赶了好几日的路,先歇一歇,你有什么消息,随时找我也无妨。”穿玉霄诺了,急走了出去。 翠山行独自站了一会儿,吹熄了屋子里的油灯,也出了门。他站在二楼四处环顾了一遍,见已经有弟子和掌柜商洽,应该是谈搜房的事宜,也不再多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黑洞洞,不过气味不坏,翠山行转身掩上门,突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正欲下手封住他的x,ue道。翠山行身子一侧滑开去,翻掌擒住那人的胳膊。 “素手把芙蓉,翠兄,久违了。”黑暗中响起了熟悉的轻笑声。 翠山行放开手,径自走到桌旁,点亮油灯,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那沐浴在灯光之中的,正是一年未见的紫荆衣。只见他实在是狼狈至极,衣衫破烂不堪,多处都浸着血迹,脸上也有数道血痕。 翠山行重新把门拴好,回到桌边坐了下来,见壶中的茶水尚且是温的,便到了一杯,递与他。 紫荆衣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尚觉不够,又自己到了一杯喝了,他喝完放下杯子,看见翠山行愣愣的看着他,笑道:“我知道自己的模样狼狈,你也不用如此来提醒我。” 翠山行脸色黯然,摇了摇头,轻言道:“我以前用心给你泡茶,什么六安龙井,天目虎丘,没有一样不被你挑剔的,到如今你却……”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苍翠·三迭 作者:月下无波 第3节 紫荆衣见他是伤神这个,不以为然的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再那么穷讲究,就真不识好歹了,再说这茶也不坏了,啧啧啧,上房的招待果然不一样。” 翠山行自行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只觉得茶虽然不算坏,但也有些涩滞,实在也说不上十分好,若放在以前,说不定被紫荆衣斥做驴马饮的了。他接过话道:“你本来就不识好歹。” 紫荆衣眉头一挑,旋即塌了下,口中说道:“罢了罢了,我的确是不识好歹,好了好了,我先躺一会儿,你让我睡一觉,再叫人来抓我。”他也不管身上的血渍尘土,倒在翠山行的床上,不过总算还记得甩掉了脚上的鞋子,片刻间就昏睡了过去,翠山行替他盖好了被子,拉紧床帘,又把地上的鞋子藏了起来,方才走了出去,吩咐小二抬木盆热水,准备宵夜。 晚上用水的多,因此客栈的动作颇有些磨蹭,等到热水饭食上来。都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小二脾气还好,连声的道歉,翠山行看饭菜准备得到也用心,给了他点赏钱,打发他出去。 那大木盆里的水也装得足够,滚烫烫的,冒着热气,旁边还放着洗澡调温的一桶冷水。翠山行从包袱里拿出套干净衣服放好,走过去推醒了紫荆衣,紫荆衣还有些不情愿,最后被硬拽了起来。 他看见桌上的方才,方觉得肚饿,拿起筷子就要吃,却被翠山行伸手架住,说道:“你先喝汤。”翠山行给他盛了一碗银耳甜汤,让他慢慢的喝下去。 紫荆衣喝完汤正要吃饭,又被翠山行夺了过去,递过一碗白粥来,说道:“你喝粥,不够再盛,那碗饭是我的。”那粥一点也不浓稠,颇有些稀薄,紫荆衣拿勺子搅了搅,怒斥道“黑店。” 翠山行扫了他一眼,说道:“是我吩咐的,你肯定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了,我怕你伤了肠胃,让你先喝点汤水顺一顺,下顿再吃干的。” 紫荆衣本想回嘴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看了看翠山行垂着眼挑着饭粒儿的样子,还是忍了下去,喝起薄粥来,那桌上的菜也都是十分清淡的,口感是滑软的居多,都是易于消化之物。 一顿饭吃完,翠山行又帮紫荆衣解了衣裳,让他擦试身子,好好清洗一下。只见他手臂上,胸上都缠着层层的绷带,有些地方也被血染透了,那血凝干了,都变成了黑色。 紫荆衣看翠山行盯着他的伤口只看,抬头冲他笑着说:“都是旧的,你们那些手下还算好心,给我包扎敷了药。”他擦了两下,看翠山行还在看他,说道:“你看我做什么,都被你看光了,我就只好赖定你了。” 翠山行背过身去,冷冷说道:“你仔细些擦,我明天再帮你换药,哼,只抓住了个喽罗,头子还没到手,自然不能让你死。” 紫荆衣正擦洗着,突然门外传来喧哗声,他摇头道:“到现在才打通好关节搜房,下手还是嫩了点。”翠山行也不理他,走到床边,与他并排坐下。恰好响起了敲门声,翠山行回道:“有什么事?” 外面一个弟子回道:“翠师兄,我们正在搜房,你那里没什么异状吧。” 翠山行说道:“我正要洗澡,这里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在别处搜得仔细点。”门外的弟子恭敬答应了一声,走开了。 紫荆衣确定门外的确没有人气了,笑问道:“监守自盗?”他见翠山行乌云密布的脸色,自觉有些讪讪,也没接着往下说。 翠山行还是背着他等他洗完,见还有剩余的一桶热水,凉水也还有一些,客栈送来东西里面也有洗头的,又帮他解开发髻, 让他清洗了头发。 紫荆衣洗完了澡,也觉得不洗头难受,但嘴里仍咕哝着:“就睡你的床一晚,还这么麻烦。”翠山行冷讽道:“你真是懒得变本加厉,活该去睡猪圈。” 等紫荆衣收拾完了,翠山行又从包袱里拿出自己带的干净被单换好,见那旧的上面并没有血迹什么的,方才放心扔到木桶里,让紫荆衣仍旧拉帘子躺好了,才叫小二上来收拾。 一番折腾,夜已深了,翠山行吹灭油灯,本想伏在桌子上睡觉歇息。却听到紫荆衣在帘内闷声说道:“翠兄,我好歹也刚刚洗过,你还要如此嫌弃我,宁愿睡椅子,也不愿睡我沾过的床么?” 听见他还一如既往的玩笑戏谑,翠山行本来沉重不已的心思,也略放松了些,在黑暗中微微的笑了一下,除下衣袍,上了床。 紫荆衣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足够的地方来。两个人头并着头,肩并着肩,安宁得好像只是出来游山玩水时时的投宿一样。翠山行睁着眼睛,帘子是厚重的土布做的,床内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依旧盯着实际根本看不清的帐顶。 紫荆衣也并未响起熟睡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言道:“这是我第二次跟你一块儿睡。” 翠山行轻轻的回问道:“嗯?” 紫荆衣的音调里透着遥远的味道,他说道:“第一次是七岁的时候,你晚上到我房里玩,我硬是不肯让你回去,都快急哭了,才把你留下。” 翠山行想起那个时候紫荆衣又是赌气又是在床上滚着假哭的样子,轻笑了一声言道:“我记得。” “对啊,我小时候其实怕黑,离了家不得不一个人睡,那次头一天在学堂里听见别的孩子说晚上谁和谁一块儿挤一张床,心里嫉妒得要死,还要装胆大不在乎,那天是在没忍住,所以硬拽着你留下来了。”他自己都好笑起来,“结果弄得半夜苍来抓人。” “过来抓人?”翠山微微一愣,疑惑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然不知道。”紫荆衣笑道:“你那个时候已经睡熟了,可是我却一点儿也睡不着了,倒不是怕黑,进了玄宗之后终于第一次不用一个人睡,我兴奋得不得了,怎么也睡不着,可是又不好意思叫醒你跟你说话,就只好一个人躺在那儿乱想,结果到了深夜的时候,我听到有人推门,吓得半死,那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在床边停了下来,我是胆子都快破了,好不容易偷偷看瞟了一眼,你知道是谁?是苍。” 紫荆衣愉悦的笑了起来,他睁开了眼,似乎重新回到了那晚,苍站在床边,清冷的月光落到他的脸上,照着那漂亮的五官,可是自己却一点都不喜欢,觉得那个人眼睛里的光和神情冷得能把他脸上的月光冻住。苍是发现自己醒着的,他不悦的看着自己,和白天那对谁都温和有礼的样子一点都不通,疏离的,淡淡的,居高临下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我那个时候就不喜欢苍了,哼。”紫荆衣冷哼的一声,“你想想,他一个做师兄的,居然那么凶的看着我,还打算无视我把你抱走,真是小肚ji肠。” 翠山行翻过身,面向紫荆衣侧睡着,有点好笑的回道:“可是第二天醒过来,我还是在你那里啊。” “那是自然,我是好欺负的么?我看见他要动手,就一下子坐起来,拉住他的袖子,不许他动,他最后拗不过我,又怕把你吵醒,才袖子一甩走人了。”紫荆衣得意洋洋的说着,欢娱的语句在黑暗中跳跃着,翠山行仿佛可以看到他的眉梢随着言语一挑一挑的样子。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翠山行突然直直的问道。 紫荆衣一愣,随即苦笑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等你明天叫人来抓我呗,我本想潜伏着把客人敲昏了,然后再寻机出去,没想遇上你,咱两的缘分还真怎么割都割不断啊。” “给我说点正经的。”翠山行轻斥道,本想捶紫荆衣一拳,可挥到空中,想到他身上的伤,又落了下来,轻轻地敲了床板一下。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紫荆衣特别无辜的回道。 翠山行懒得跟他继续斗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下去:“你……就打算这样跟着他?你现在,要是跟我回去,我还是有点法子,至少可以保住你……”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安静了下去。 “小翠,你是个好人。”少时紫荆衣开了口,语调成凝了许多,“可是,你真心想一想,我还能回去么?” 翠山行刚想出口说点什么,紫荆衣便打断他,继续说了下去:“今天要是我们都换一换,换成我带人来追你,要你放弃苍,跟我回去保住一条命,你肯答应么?” 翠山行不再开口,过了许久,空气中响起了他的一声悠悠叹息。 紫荆衣不知道是睡熟了还是在想着什么,很久都不说话,翠山行正打算合眼睡了,却忽然听见紫荆衣兀然开口说道:“小翠,那天我看见了。” “嗯?”翠山行顺口回问道,可旋即又明白了过来,不禁身体一紧。 “那天在园子里,我看了,你也看到我了吧,其实苍,肯定也感受到了,以他的修为,不可能不觉察的。”紫荆衣语气平淡的继续说下去。 “嗯。”翠山行含糊的应了一声,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觉得侧对着紫荆衣分外的难堪和难受,想翻身过去,可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得僵僵继续保持侧卧的姿势。 “其实……”紫荆衣的声音轻了下去,顿了下,才又恢复平常,“我跟他,和你跟苍,是一样的。” “嗯。”翠山行胡乱的应着,可似乎又明白了过来,拔高声音问道:“嗯?” “对,我和他,就跟你们一样,不止是师兄弟,你明白的……”紫荆衣的声音里有点淡不可觉的涩。 翠山行兀的坐了起来,质问道:“你们?” “嗯,是的。”紫荆衣镇静的再一遍陈述肯定道,“你想,我有可能离开他么,而且我们的关系,说不定苍也是知道的。” 翠山行只觉得心里乱得很,可又说不出的发空,他重新躺了下去,仰面睡着。 两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说话,安静得让人发慌。过了会儿,翠山行定定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去买药,也不可能换地方了,这几天你就在这里把伤养好,然后再找机会离开。” “你?”紫荆衣将脸转向他的方向,虽然也不是没有意料到,但是仍是惊住了,“你胡涂了,你以为苍能够这么纵容你么?” “确实不能。”翠山行淡然地回道,“可是我却想这么做,怎么,难道你想去受死,也不肯让我帮你么。” 紫荆衣一时无语,转过脸去,叹气道:“我有私心,自然不会拒绝你,可是你这样做,真是跟小孩一样,这样你也能掌管玄宗?” “我对玄宗没兴趣……”翠山行静静的说道。 “可你……”紫荆衣还想说什么,翠山行打断他,说道:“你还想让我帮你么,还想就别说了,睡吧。” 紫荆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闭眼睡过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翠山行早早的便去药铺买了些药,有外敷的,也有要煎汤的。他将要煎的药给了伙计,让他仔细照看,又预付了他赏银,伙计自然是欢天喜地,不在话下。 紫荆衣不仅有外伤还有内伤,翠山行并不敢轻易请外人来,只能自己摸索着给他疗伤。那伤口有接了痂的,也有一直没好,有快溃烂的迹象的,少不得一一处理了,那些纱布黏着干血,又有些粘着新痂,拆下的时候,痛得紫荆衣龇牙咧嘴,奈何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也只能悄声忍了。 翠山行尽量放得更轻柔利落些,皱着眉言道:“怎么把你伤成这样,你这一年都干嘛了。” 紫荆衣苦着脸说道:“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啊。” 翠山行也听穿玉霄他们说了当时的情况,知道紫荆衣是一路要保护手脚无力的金鎏影,后来又声东击西,一个人拖住他们,让金鎏影先跑了,又苦战许久,才失手被擒,于是便顺口问道:“金鎏影呢?” 紫荆衣正痛得直抽冷气,听见这话,回问道:“你问他干嘛。” 翠山行冷哼一声:“我又不是在逼供你,我真要知道那厮的下落,现在对付你法子有的是。”他下一刻动手果然加重了几分。 紫荆衣差点痛得叫出来,忙说道:“我招,我招了还不行么,我把他托付给别人了。” “你还有别人可以托付啊,还真大方。”翠山行一时好奇,又问道,“谁啊,能让你放心。” “一个叫莎罗曼的异族丫头,为人还不错。”紫荆衣也不隐瞒。 翠山行点头道:“难怪他们搜不到金鎏影的下落,看样子是没有想到会和异族人有关。” 紫荆衣两眼一弯,笑得跟偷着了ji的狐狸似的,他满脸得意地说道:“哼哼,你手下那群小崽子,以多欺少,不过侥幸算计我了一把罢了,我要不是受了伤,使不出什么力,哪会被他们制住,你看,你来的时候,我争取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脱身了。” 翠山行停了下来,斜斜的瞥着他,紫荆衣看见了,改口道:“不过这帮小子也还不错,如今出息了,一个个也成小狐狸了,身手也大有长进,阵法也应用自如了,嘿,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必他们在苍手下吃过不少苦头。” 翠山行听见他这话,嘴角一翘,似乎是满意了紫荆衣的夸奖也认可了玄宗一年来严苛的要求的事实,他继续给紫荆衣上着药,口中轻言道:“所以如今,我要把你弄出去,不容易,你得先把伤养好点,能使出点力,不累赘才行。他们这次受了挫,都不服气着呢,最近都不肯回去的。” 一连几日,紫荆衣都藏在翠山行房里,而翠山行是哪里也不去,只在客栈坐镇,饭菜热水从来都是人送上来,每日的药也只是告诉伙计那是调养身体的,紫荆衣换下来的那套破烂带血的旧衣服,都被他绞成了小块,再找僻静的时候出去扔掉。这样子下去,倒也平安瞒过八日。 穿玉霄等弟子还是不肯死心,他们早就想办法打通了各处的关节,那些守城的军士也敬重他们,每天都有弟子陪军士守城门,也没发现紫荆衣的身影,因此都觉得这人还在城中,于是更不肯打道回玄宗,一心只想抓住紫荆衣将功补过。 这一日,一个小弟子正要回房,他低着头想着心事,走路也没往前看,恰逢那客栈伙计正想着自己相好的大姑娘,摇头晃脑的也没长眼睛,两人撞在一块,那药也泼了两人一身。 伙计正要发作,那弟子人好心眼实,早已付了十几文钱与他作赔,泼的药又不是自己的,衣服脏了洗洗就是,平白多了十几文钱,伙计自然心里欢喜,他也知道那个小道长在这里住的是上房,一行的还有十来个人,而且听说是玄宗出来的,那可是作官的大老爷都要敬三分的地方,连忙把那还想讹几分的心思压了下去,满脸堆笑的说道:“不碍事,不碍事,这是小的走路没长眼睛,带回道长您换下衣服,小的就去拿来帮您送去洗。” 那小弟子点点头,正要走,突然想起泼的药,便说道:“我看那药不是你的,你替我给这药的客人赔个不是好了。” 伙计笑迷迷的答道:“嘿,道长,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药不是别人的,就是你们的,所以不碍事,不碍事。” “这到奇了,我也没见谁喝药啊。”小弟子好奇问道。 “不是跟你们合着住的那几位的,是那个住单间的。”伙计也是个能说的,“就是那个住单间的,我看他肯定是你们上头的人物吧,哟,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跟画里的似的,难怪别人都是你们那里是神仙住的地方,我看他呀,就是活神仙的样……” 小弟子也不见怪,笑道:“对,那是我师兄,你这药是给他的?” “对啊,是给他的,都送了八天了。”伙计见道长并不跟他摆架子,也来了ji,ng神,喋喋不休道,“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喝了,让我给他煎好,还给了赏钱,哟,那真大方,你们一门子果然都是好人,说这药是调补的,哎呀,想必神仙都受不了地上的腌臜气,要不怎么说红颜薄命呢,你看,他一天到晚都不怎么下楼,我们这楼上楼下从掌柜他老婆还有那投宿的小姐们其实都盼着看他呢,他下来一回,那些个婆娘的脖子伸得跟大白鹅似的,我说要是我们有这么一个人,天天往门口一站,嘿,这生意还不知道红火成什么样,这样的人物,别说女人,男人都爱看的……” 小弟子实在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打断他的话说道:“既然这样,那今天这药,就让我给他熬吧,我给他端过去赔不是,你那里还肯定还有吧。”他一方面想着给翠师兄赔礼,一方面想着伙计粗手笨脚,哪能掌握好火候,给师兄的药,还是他们动手合适些。 伙计也乐得有人顶替他,就带他到厨房的后院里,把药交给他熬。他拿着蒲扇扇了半日,正好定天律来寻他,见他熬药,便开口相询。他也少不得一一相告。 定天律却是懂些医理的,他听了,皱眉言道:“翠师兄身体不好么,我们居然没发现,真是……。”他心里颇不过意,等药煎好了,也帮忙将药汁子逼了出来,又去倒药渣,他无意中扫了那药渣一眼,顿时说道:“不对,这药不对啊。” 小弟子疑惑问道:“这样怎么不对了?” 定天律指着那些药渣,慎重说道:“你看这些药材,这根本就不是调养的药,这看起来,应该是治伤的药,难不成翠师兄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竟到了还要喝这么重的药的地步?”他说着说着,募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却又不敢相信,神色紧张起来,将手中的药罐一放,顿时不见人影,只留下小弟子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看定天律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腕中的药,一脸的胡涂。 定天律却是急匆匆地赶却告知了穿玉霄,将他的猜想说了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震惊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好大一会儿,定天律才艰难的开了口,说道:“以前,翠师兄就和紫荆衣的关系不错……当然,我这也只是推测而已……” “你……你等等。”穿玉霄有些接受不了似的,打断了定天律的话,他走到床边,从柜子里拿出包袱,在里面翻找起来,少时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卷筒,打开了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来,他将纸卷交与定天律,自己坐到椅子上抱着头说道;“你看,这是三天前宗主给我的回函,上面除了其他的之后,后面还要我好好的看好翠师兄,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我们照顾好翠师兄,现在看来,难不成……难不成是……。” 定天律看完了,一拍大腿,叫道:“什么难不成,这分明就是了,还是宗主厉害,这都能让他料到……。”他将纸卷塞好,连着包袱扔到床上,看见穿玉霄还满脸苦恼的坐着,便冲他唤道:“你怎么还坐着啊?” “不坐着干嘛?去装死么?”穿玉霄正烦者,脾气也冲了起来。 定天律神色焦急的嚷道:“自然是起来,抓人去啊。” “你是说我们现在去搜翠师兄的屋,逼他交人?”穿玉霄猛地站了其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翠师兄能答应么?他不答应怎么办?我们来硬的?这不是以下犯上么?” “什么以下犯上,你看那纸卷上的话,分明是宗主就让我们提防着,别让翠师兄一时心软姑息养j,i,an,这是宗主的意思,宗主的意思,你明白不?咱们这事奉命行事,这叫做……叫做清君侧……,得了,我们快叫上所有的人,去围堵吧,迟了黄花菜都凉了,还不知道会变成啥样呢。”定天律拿着剑,急得直跳脚。 穿玉霄想了想,牙一咬,心一横,也拿起兵器,叫人去了。 翠山行正等着送药来,他见今天格外的迟,不由得也有些不安。终于听到了敲门声,正要让紫荆衣上床藏好,却发现门外的气息声不对,紫荆衣也觉察到了,两人对望一眼,都了然于心,翠山行起身去开门,手中却握着剑,紫荆衣也拿着兵器,坐于帘后。 门一打开,外面赫然站着所有的弟子,有人神色凝然,有的脸色紧张,有的满眼疑惑,有的慌得不敢正眼看人……人人手中都捏着兵器。翠山行握剑的手背在身后,他神情自若的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弟子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后为首的定天律和穿玉霄对看了一眼,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还望翠师兄不要姑息养j,i,an,交出叛徒紫荆衣?” “紫荆衣?”翠山行故作疑惑问道,“紫荆衣不是你们看跑的么?你们不是也天天在抓他么?怎么,抓到我这里来了?” 众人脸色都有些讪讪的,定天律大着胆子回嘴道:“翠师兄,请你不要再隐瞒了,我们都知道了,你这样窝藏叛徒,是犯了宗规的。” “知道,你们知道什么?”翠山行似笑非笑,斜眄着他言道:“我有隐瞒了什么,这些天我不都好好的呆在这里,倒是你们抓不到人,在我这里大呼小叫的,满嘴胡言乱语的,成何体统!” 穿玉霄头上都已经渗出汗来,他小小的上前一步,行礼后方才言道:“翠师兄,这人要是是趁你不注意,躲在你屋里呢,你看,这事大家都不好说,你还是让我们进去看一看,看到底紫荆衣在不在,这不在吧,我们也放了心,你也住得安稳,要在呢,我们抓到了人,你也安全了,要不,我们这就进去看看吧。” 他快到说完时,正要由着话头乘机钻进去,却见翠山行手一挥,一柄长剑霎时间横在他的眼前,拦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翠山行冷声斥道:“放肆,胡闹,你们才出来几天呢,就这么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我的屋子,你们说搜就要搜?你们要搜是吧,好啊,你们把宗主请来,他说搜,我就让你们搜,否则你们今儿个试试看?” 翠山行平时对人都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发火,弟子也曾见过他极少的几次翻脸,那都是让人过了三天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的。今天看这样子翠山行已经快要频临发火的边缘了,一干人都顿时一股寒气从脖颈后冒了出来,冻得人直发麻,谁也不敢往那剑上火头上撞。 穿玉霄只好又说道:“翠师兄,我们实在不放心,那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也只好围在这里守着了。” “好啊,你们守着吧。”翠山行眉一挑,眼睛盯着他,上下看了看,“你们可要好好的守着,连风都别让吹进来。” 穿玉霄只觉得心肝都要被那眼神剜去一大块,又空又慌又怕又痛,见翠山行收了剑,砰的关上门,这才松了口气。 翠山行掩上门,转身看到紫荆衣已经掀开了帘子,坐在床上满脸戏谑的看着他,这人居然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翠山行不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个儿 坐在椅子上想着对策。紫荆衣也不好开口说话,干脆帘子一放,打起盹来。 穿玉霄他们果然轮流守着,门外楼梯,连临街的窗户下面都守着两个人。翠山行一时也不打算马上硬闯出去,好在饭菜药汁连热水都照样送进来,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两人不能再肆无忌惮的说话,商量事情的时候,要么用茶水在桌子上写,要么在手心里划,就这样也过了三天,外面的人还在守着。 到了这个时候,翠山行却不想再这样僵下去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苍一定会来,而且这个时候,已经在路上了,从玄宗到这里,最快也要些天,现在时候已经过了快一半,他不能真等到苍来的那一刻,于是两个人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决定当晚离去。 紫荆衣的伤也好了些,至少人能使出四分力了。门外守的人多,因为想着紫荆衣受伤,从楼上跳下去很是困难,所以窗外的人少,因此翠山行和紫荆衣决定跳窗。 是夜,三更时分,街边守着的两个弟子都有些困乏了,正在差点睡眼朦胧,眼皮上下打架之际,只觉得背后一麻,两人声音都还未发得一声,就倒了下去。 翠山行和紫荆衣点了两人的昏睡x,ue,便向城门奔去。这事宵禁,城门早就关了,他们两个人只能悄悄潜攀上城墙,点混了好几个军士,施展轻功跃了出去,紫荆衣身上有伤,这下子难免牵动伤口,也吃力些。 那些弟子反应倒也机灵,他们奔出城没多久,那城门也破例打开,因为发现了遭了暗算军士,那本来就得了好处有交情的官兵自然开了门让这些玄宗弟子去抓“贼人”。 山野间,树林内,翠山行和紫荆衣一路急行,休息得极少,歇息的地方都是要便于藏匿的,翠山行还好,可是伤还未痊愈的紫荆衣难免吃不消,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到了第七日,翠山行的危机感已经愈来愈重,他直觉地感到那些追赶的人离他们愈来愈近,更可怕的是,这个时候,苍应该快到了。 在宁远郊野古道上,翠山行停了下来,他们面前,是通往前方的唯一的道路。紫荆衣看着他,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翠山行将轻便的包袱递与紫荆衣,冷静地言道:“我们只能到这里了,你走吧,我留下来。” 紫荆衣拿着东西,满脸忧虑言道:“可你……”他欲言又止,什么也说不下去。 翠山行轻轻一笑,温言道:“我和你走,也走不快,而且若是我跟你走了,他们只会追得更凶,我留下来,还能牵扯住他们。”他说完,又从臂上褪下一串翡翠珠子,粒粒圆润碧透,他硬给紫荆衣戴上,说道:“包袱里的银子若是不够,这个也值些钱,你路上小心。” 紫荆衣仍旧踟蹰不前,翠山行只好又说道:“你放心,那些师弟们是不敢怎么对我的,就算苍来了,苍……他……,你就放心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紫荆衣也顾不得了,只得狠心离去,留下翠山行站在那里,目送他远去。 翠山行望着那抹蓝色背影,直到消失得不见了,方才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坐在路边的大石上,拿出绢帕,擦拭起长剑来,他在等待,等待后面的一群人,也在等待最终的那个人…… 翠山行醒过来时,阳光从窗棂里s,he进来,落在床上,颇有些刺眼。他举起手,想遮一遮,虽然有些虚软,但可以感觉到体力的恢复。隔间外响起了细簌的脚步声,双眸乜斜看去,走进来的,却是赤云染。 小姑娘看到翠山行用袖子半档着脸瞧着她,一下子呆住了,继而惊喜地大叫着:“醒了,醒了,二师兄,你终于醒了。”将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搁,赤云染跑出屋去大声宣告着这个消息,接着又蹭蹭的跑了回来,守着翠山行,又哭又笑的,抹着眼泪抽噎的说道:“二师兄,你可醒了,我们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都病着昏了五天了。” 翠山行正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却干哑得发紧。赤云染善解人意,忙端了水来,服侍他喝下,口里絮絮叨叨着说道:“二师兄,你一向要我们小心照料身体,可是自己怎么不注意,这个时候染上风寒了呢,你知道么,头一天我来看你的时候,你全身烧得漂火一样,嘴里嚷着胡话,我都快吓死了。” 翠山行持着茶盏的手一顿,嘶声问道:“我说了些什么?”赤云染摇了摇头,说道:“我就听到你不停的叫师兄师兄的,后来还叫着弦首的名字。”她歪着头又反言道:“你以前还说要守规矩,只能叫弦首和宗主啦,这下好了,你这么不守规矩,弦首全听到了。” 翠山行满眼询问的看着她,赤云染嘴角一翘回道:“一直都是弦首陪着你啊,我们要他休息也不行,还不让我们陪,都是他一个人照看你,直到今天早上,他说你已经全好了,就快醒了,这才换我们来。”翠山行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水才罢。赤云染拿过茶盏,满脸遗憾的说:“真可惜,弦首看不到你醒过来。”翠山行还未开口,便听到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真是的,他今天早上说你快好了之后,就吩咐了上上下下,留了好多事情,打点行李出行了,听说是去南方处理事情,可能要离开很久呢。” “是么?”翠山行答道,南方的事?南方江湖的那些门阀?脑子里飞速的闪过种种可能性,他的太阳x,ue不禁有些痛起来。赤云染见他脸色不好,小心说道:“二师兄,你再躺一会儿吧,药好了我再叫你。”“也好。”翠山行点点头,躺了下去,中间起来喝了次药,用了点饭食,又接着睡过去,直到天黑,才重新起来,这时人的ji,ng神好了许多,而各色人等也都闻讯来了,等着见他。 先是两个师叔,翠山行忙给他们请安谢罪,两位前辈拿来了苍留下的手信,转述了苍对日后事宜的安排,原来苍走时,就下令将印信皆交与翠山行,又请两位师叔出面坐镇。这两位师叔是从来不管事的,他们自己也不喜这些琐碎,于是决定凡事皆让翠山行看着办,从那平辈弟子中选能干的协助就好。交待了一番公事,二人见翠山行病后清减得厉害,怜惜不已,只让他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c,ao劳,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方才离去。 接着进来的是平辈的弟子,都是各门系都挑尖能管事的。翠山行方才与师叔谈话,先是行大礼跪在地上,之后一直都是站着听,身体有些乏了,于是此刻只是背靠着床头,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听他们说话。这些弟子看翠山行大体无恙了,不免皆松了口气,喜上心头,本来又都是年轻人,因此或坐着,或站着,谈笑打趣,极其热闹,细瞧去,那穿玉霄和定天律却有点儿讪讪,站在角落里,也不怎么说话,弟子们都是已经得知了苍的命令,当场就有几个把本来要交给宗主批阅的册子拿来交于翠山行,翠山行一一收下,又把今后几日的事情和安排粗略的布置了一番,这便已消耗了许久,大家又谈笑了一会儿,便都告辞离去,那定天律有点儿犹豫,踟蹰不前,看样子想留下来说点什么,却被穿玉霄使了个眼色一把拉了出去。 众人都散了,赤云染才拉着白雪飘,又带着黄商子和九方墀进来,黄商子和九方墀因是前宗主从一个病逝的师弟那里收过来的,进门并不久,便遇上大战,此后都是苍和翠山行教导,这两个孩子少年老成,行事也稳重,不过到底因为入门晚,有时还是有些局促,翠山行微笑着将他们叫过来,拉住他们的手,细问了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功课和起居,两个孩子一五一十的答了,因第二天一早还要跟着师叔学习,因此先走去睡了。 看两个年纪比自己要大的师弟走了,本站在一旁的白雪飘立刻跳坐到床上去,拉着翠山行的手,微噘着嘴,颇有些不满的说道:“师兄好偏心,都不理我。”翠山行抽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笑道:“我怎么不理你啦,真是个小孩子。”赤云染在一旁嗤笑道:“你呀,你有什么好说的,人家都刻苦用功,要问你,你只有那些贪玩调皮的事情说。” 白雪飘扭过脸去,不高兴的对师姐哼了一下,却又不敢回嘴,于是只好摇着翠山行的手嚷道:“其实我已经很用功听话了,师兄,师姐就会挑我的刺。”他想了想,歪着头说道,“师兄,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你都干嘛去了啊,等我知道你其实回来了,可是又听说你生病了,弦首天天守着你,都不许别人来看你,说什么怕打扰你,真坏。”他扁扁嘴,小声地说出最后一句。 赤云染冲过来,捏着他的脸,叫道:“说什么呢,小鬼,什么坏不坏。”白雪飘被捏得直叫唤,跳下床,闪来闪去。翠山行笑着看两个孩子打闹,顺手拆开苍留下的信封,打开信纸,那熟悉的清俊逸劲的字迹迎面而来,字如其人,没由来想到这么一句,翠山行顿时感到似乎那些字一个个的在看着自己,摇了摇头,要把脑子的稀奇古怪的念头甩掉似的,他定下心来,开始细细的看着信。 苍只在信上交待,说是因为之前的战乱,万圣岩和玄宗元气大伤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江湖暗涌越发激烈,尤其南方江湖的帮派门阀,颇有异动,想必风云色变之时不远矣,他欲前往一观,而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宗主的印信皆交给翠山行,同时他也请了两位长辈出面压阵,但若非大事,其他事情不必劳烦长辈,自己作主即可。 “果然如此。”翠山行合上信,南方的事情,和他料想的果然不差,想着因佛道两门势力受损而即将引发的纷争异动,不由得蹙起眉来。两个孩子已经闹够了,坐在一旁看着他读信,见他面色有变,白雪飘好奇问道:“果然什么呀,师兄不高兴么?” 翠山行把信放到一旁,笑道:“宗主出门去啦,给我布置了很多的任务。”赤云染说道:“我听弦首说,他不在的时候,翠师兄要代任宗主呢。”白雪飘接道:“对啊,我也知道,那不是很威风么?” 看着他们,翠山行苦笑道:“嗯,是很威风,不过也很累。”赤云染郑重的回道:“哎呀,有的必有失嘛。”翠山行看着她故作严肃的脸,微笑回道:“是啊,有得必有失。” 翠山行之前就已是给苍帮手许久,上手极快,各人各职的安排下去,一切都井然有序,皆如往日一般,有弟子叹道竟不曾感觉宗主不在了。 过了几日,翠山行身体痊愈了,于是正式全盘接过手来,比往日繁忙许多,那玄宗的各种秘函,各代宗主手写的文书,这些只有宗主能看的东西,苍也都告知了他,此时此刻,他要面对的事情,已经不是往日能想的了。 翠山行搁下笔,心知这件事,是无法故作胡涂拖下去的,他苦笑两声,走了出去,踏上了一条他不愿踏上却又不得不踏上的小道。那是通往玄宗地牢的路。 路并不陌生,很久以前,他在心中就已经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潜意识中,他甚至是走上去了的,只是驻足不前,看着那曲曲折折的路线,并不曾走下去,而今天,他真正要一直走下去了。 地牢在玄宗僻静处,由挑选过的性子安静身手出色的弟子轮班看守。守在门口的两名弟子见翠山行到此,又掏出了宗主的令牌,方才行礼让他进去。走下石阶,这地牢里通风顺畅,气味并不算坏。又有两个弟子迎了上来,带他到关押紫荆衣的隔间前。隔着那一排的玄铁做的栅栏,紫荆衣正躺在石床上就着旁边桌上的油灯看书。 翠山行转身对看守人说道:“打开门,让我进去吧,还有你们暂且出去,守在外边,我有几句话要问他。”两名弟子神色有些犹豫,翠山行冷声问道:“有什么不妥么?”两个人只得点头应了,替翠山行打开了门,退了出去,与那两个一起守在门口,四个人都颇为紧张,一步也不敢走远。 翠山行走了进去,紫荆衣已经放下了书,背靠在墙上,微侧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翠山行回看着他,言道:“背上也不垫东西,不冷么,还有这么弱的光,还看书,眼睛要坏掉的。”紫荆衣轻笑道:“我一直在想,你见到我,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呢?没想到还是这样,真是老样子,那我也老样子回吧,只要我喜欢,怕什么。” 翠山行走到床边,端详着紫荆衣,他瘦削的脸因这段时间的不见天日,越发的白了,可那是一种毫无光泽的黯淡的灰白色,眼脸下两抹浓浓的黑影写着无法掩饰的憔悴,只有一双眸子在y影中还算是清亮的,闪烁着眸光直直的递送了过来,翠山行半晌才又开口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 “好的差不多了,他们还不错,给我上药,未曾亏待,还送了几本书,否则真是闷得慌。”紫荆衣看翠山行站在那里,衣袍松松的裹着,消瘦了不少,便问道:“你病了?” “唔,患了风寒,躺了几日。”翠山行简单的几句话带过,“现在全好了。” “是么?”紫荆衣心中颇有些疑虑,却也没继续问下去,顿了顿,说道:“不坐下来么?” “不了,我站着吧。”翠山行摇摇头。紫荆衣回道:“也是,没有椅子,你风寒刚好,坐在石床上也不好。”他说着直起背来,穿好鞋子,端正坐在床边,笑道:“这么正正经经的坐着说话,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翠山行也没答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苍走了。” “嗯?”紫荆衣一愣,又迅速答道,“唔。” “他也许一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了。”翠山行微微转过身去,负着手,平静地说道,“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我了。” “那不是很好么?”紫荆衣看着翠山行的侧脸,灯影在上面一明一晦的跳跃着,“你有那个能力,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 翠山行微垂着眼帘,似叹息般轻声叹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要。” 紫荆衣微笑着回道:“为什么不要呢,要好好活着,总是需要一些东西的,如果你没有,那么庇护你的人就必须有双份。”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翠山行突然叹道,“如果长不大,那该多好。” “你这样想可不好,你要是长不大,那些已经长大了就永远大着死不了,岂不是要一直辛苦下去?”紫荆衣笑眯眯的回道。 “倒也是。”翠山行嘴角一翘,转过头来看着紫荆衣,“其实我觉得你比我适合多了,若是你站在这里,或许要比我果敢许多。” 紫荆衣笑答:“这也就是命数吧,你我心里都明白,今r,i你来,就直说吧。” 翠山行脸上的神色迅速黯了下去,他抿了抿嘴,淡然道:“作为紫荆衣,已经不能存活在这个世上了,你,也明白吧。” 紫荆衣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片刻后静静回道:“我明白。”他抬起头,眼睛瞟向翠山行,却带着三分肯定的笑意,“你做得很不错。” “嗯。”翠山行应了一声。 紫荆衣又说下去:“我们从小在一起,你有几分的本事,我都是知道的,但是,苍却总把你笼在羽翼之下,罩得严严的,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做个孩子一样,真的很可惜,可是,我也怪羡慕的。”紫荆衣的笑声在石室分外的清脆,“不过,现在他终于肯把你拉出来,推倒台前来,这下不至于浪费掉了。” 翠山行看着紫荆衣的笑容,不知怎的,眼睛里阵阵酸苦涌上,他掉过头,叹道:“真像一场梦,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固执的不肯醒过来,无论别人怎么唤我,我都不肯答应,可到今日,我自己却也梦不下去。” 紫荆衣站了起来,握住翠山行的手,说道:“你对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如果我们换一换,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你做到这么多。” 翠山行眼睛一润,一滴泪水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声音略有些哽咽,说道:“我来让你去死,却还这般,是不是太作态了。” “那我没有大哭大骂,又赌咒又发誓说不甘心,岂不是也很作态?”紫荆衣握紧了他的手,回问道。 “也是,我们两个一直都是这般做态。”翠山行抬起眼,笑得格外的苍凉,突然他反握住紫荆衣的手,急切地说道,“一定要这样么,荆衣,也许我能够保住你的……” “不,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让我废去功体,然后被关在这里一生一世来求得苟活,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好。”紫荆衣抽出手来,“而且,只要我有机会,我肯定会去找他。” “对啊。”翠山行无限怅惘的正视着这个事实。 “这样的结局,我早就准备好了,从他们还有我们走上那条不同却又相同的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紫荆衣沉静的说道,“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不止我们两个,我们四个,都是这样的人,大家都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是吗?” “是啊,都是这种人,我终究无法再这样欺瞒自己下去,我是这样的人,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是为你,却更是为我自己……到了现在,我不得不面对,开始做我该做的事情了。”翠山行的肾色分外的凝重,虽然那里面还有着无奈和抑郁,但更多的却是一份沉着的决绝。 紫荆衣细细的看了他一番,言道:“你会做得很好的,不论如何,这一生我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谢谢你,我也是。”翠山行转过身去,走出了石室,到门外脚步一停,背对着紫荆衣,以一种急促的刻意的冷硬的声音说道,“两天后,我会派人来的。”说罢,再也不曾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紫荆衣坐回到床上,待到翠山行的身影不见了,翻了几页书,终觉得无趣,手敲着床面打着拍子,嘴里哼唱起那首他们小时都喜爱过的歌谣来:“滔滔过眼处,薄云共浓雾,算世间知己,何人堪同伫,只得吾与汝……” 过了两日,玄宗上上下下所有人齐聚一处,虽是例行集会,可是不少人都已经觉察到了细微的不同,两位长老难得出了席,满脸凝重的站在高阶,翠山行站在前面,稍偏于宗主的位置上,神色肃穆,虽说平日议事时他大多是这样的神情,可是今日这样庄重的神色下却隐隐的有着一股凄冷的肃杀之气,本来应立于众弟子前的其余四弦并不在自己的位子上,穿玉霄定天律几个出色老成的弟子站在那里,他们垂着头,垂着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握成拳,可是仍旧不能平抑指间的悸动和后脊的冷汗。四个小孩站在他们后面,黄商子和九方墀沉静垂首,赤云染脸色平静得有些僵硬,她牢牢地牵着白云飘,这个动作让白云飘很意外,他和师姐的确常常手拉手的一块儿玩耍,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从来都知道举止礼仪,可是为何一贯比他做的要好得多的师姐今天却这么反常呢,他突然觉得今天很怪异,大家都很怪,一双眼睛偷偷的瞟来瞟去,他有些迷惑了。 前半段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翠山行简单的再次告知大家苍因有要务短时间无法回来,命令他代理宗主事务的事实。然后对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对各种职务的安排进行了仔细的陈述,并一一指出了让人满意和仍有缺陷的地方,最后又再一次宣布了新的安排,有调整,但动作并不大。弟子们都竖着耳朵专心听着,翠山行对人的威慑力并不亚于苍,很奇怪的,他似乎可以比苍更平易更亲切,让人感到春日的和煦温柔,同时可以比苍更尖锐更锋利,让人只觉得面对一柄无法躲闪闪着清冷锋芒的竹刺。他今日更像是一柄竹刺。 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完了,然后便是长久的静默,无人散去,翠山行也没有下令散开。在猜测和不安一点点碾磨着弟子们的神经的时候,翠山行做了一个示意,前面的两个弟子迅速按着剑匆匆离去。翠山行转身,面向两位长老,也面向着大殿,缓缓跪下,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那是一份罪己书。 并没有s_ao动,虽然下面众人的心已是一片喧嚣,但他们都极其安静的,听翠山行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一开始便坦诚了自己的罪过,如何包庇了叛徒紫荆衣,如何与同门甚至与宗主兵刃相向,这个消息对很多人来说不亚于一场雪崩,他们震惊于翠山行做出的选择,震惊于翠山行竟然敢将剑指向苍,有能力并且会或者说敢于如此举动的,他们以为只有金鎏影,没想到翠山行竟然也会也能也敢这样做,到底哪个更让人震惊些,他们也说不清。还有一些人,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人,他们不由自主了想起了那度日如年的几天,那激烈压迫的画面,不由得再一次的紧张起来,那真是让人恐惧却又深刻的记忆。 接着翠山行再一次的回忆了那场惨烈的战斗,冷静客观的叙述了金鎏影的所作所为,他的所作所为带来的一系列发生了的和也许会发生的后果,那些后果不会有一个让人感到是无足轻重的。接着是大家都亲眼见证了的那场争斗,翠山行说得很简略,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是即使是最简单的白描,对于那些聆听的人来说,都是最浓烈的情感的翻覆,因为他们经历过。 翠山行接着提到了紫荆衣的选择与作为,以要杀死同门无辜弟子的代价去救一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叛徒,并且和他一同逃走,那么除了同党与叛徒,的确再也没有别的词来总结这个人的身份,紫荆衣有罪,罪不可赦。话锋一转,他提到了自己与紫荆衣从幼年时便建立起来的情谊,“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紫荆衣被四名弟子押进场的时候,正好听到这里。 下面的人一致将目光投向紫荆衣,眼睛随着他的脚步而转动,紫荆衣的衣着很干净整齐,他除了苍白消瘦了许多,和众人记忆中的那个紫荆衣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仍旧挂着那种无所谓淡笑,其实这种笑并不好,它有时候会激怒别人,但是紫荆衣从未改过,到现在仍是。被押到阶下,紫荆衣站在那里,翠山行还跪在台上,他叙述着自己和紫荆衣的交往和情谊,语句依然平静,但含蓄的感情却丝丝缕缕的逸露了出来,众人听得很动情,这从有些人已经透出唏嘘之意的眼神里便可以看出来,他们知道也相信温和的翠山行和那个惫赖的紫荆衣是有这样的感情的,就如他们不怎么相信和理解万年冷脸高傲的金鎏影和尖牙利齿的紫荆衣也会有海枯石烂的感情一样。紫荆衣在下面微笑听着,如果他能说话,他会说这一小段单独做一篇悼文,那也是非常出色的,自己真是好运气。 翠山行继续着,他将自己面对巨变的震惊、迷惘、愤怒和面对友人的无奈、挣扎的情绪袒露无遗,他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自私,他不想看到紫荆衣去死,他希望能够挽回他,他片面地觉得紫荆衣并没有杀人,他只是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他只想保住紫荆衣的一条命,而就因为这点私心,他无视大局,甚至犯下了难以原谅的过错,含糊和直白巧妙的交替着,接着他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的罪过,也是再一次肯定了紫荆衣的罪行。既然犯了罪过,那么必定要惩戒,当鞭笞两百,搬至陋室薪褥的苦修居和承担杂役一年并在这一年内每日于灵堂中跪两个时辰思过的句子念出来时,很多人都在心里抽了一口冷气,紫荆衣也皱起了眉头,鞭笞两百,不要命了么,而且这一年,他还要代人宗主,要把自己耗干么?赤云染的眼圈都已经红了,白云飘睁大了眼睛,他被那些东西砸懵了,一时什么都反应不过。 翠山行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神态愈发的憔悴了,似乎刚才的一席呈词抽走了他身上的力量,他凝望着紫荆衣,开口问道:“事到如今,你有悔过之心么?”不少人心里一紧,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会有什么变故么?定天律忐忑的紫荆衣解开了哑x,ue,紫荆衣淡笑着平静地看向翠山行,言道:“我并不后悔。”众人那颗悬起来的心又安了回去,却益发的愤怒起来,就连台上两位的长老的脸色也黑沉了下去,他们本来还是为这位出色的弟子多少感到一些遗憾的。 “那好。”翠山行点点头,道出了紫荆衣应得的结局。一个小瓷瓶放在托盘里被人端了上来,端到紫荆衣的面前,紫荆衣伸出手去,放到嘴边,他看了翠山行一眼,那也是他人生中看向翠山行的最后一眼,他想着,好了,终于解脱了,我解脱了,你也解脱了。他又想到在遥远的地方的那个人,现在,他应该安全了吧,伤也应该好了,莎罗曼是个好姑娘,会好好对他的…… 紫荆衣微笑着,将药液一饮而尽,瞬间,他倒了下去,鲜血从七窍流了出来,那本应该是很狰狞的死法,但是在他身上,却分外的安详和艳丽…… 眼见着横陈的紫荆衣的尸体,众人略松了一口气,挪开目光,胶着到翠山行身上。翠山行抿着唇,血色尽失,惨白的肤色越发衬出眼眸的黑沉,他整个人仿佛是在寒潭中浸泡透了后刚刚捞起来的,尽管离他很远,但他人似乎都能感到他的气息中的冷意。如一柄极硬极冷极利却又极脆的剑,能血jian十里,却又一弹即碎。 翠山行再次打破沉默,他冷冷的命令面前的两个弟子和六弦中的黄商子和九方墀将紫荆衣的尸体抬走,掩埋到山后的深涧中去,身为叛徒,是不可能葬在玄宗的坟地的。四人听令抬着尸体匆匆离去。翠山行目送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了。他重新面向长老跪下,清声请求行刑。两位长辈犹豫少许,终究还是点了头,他们明白面前这位弟子的坚定,也明白什么是更正确和更值得。 站在前列的弟子还剩下四个,他们被命令走上石阶,抬出了刑具,翠山行站了起来,脱下正装,只穿着白布单袍,头上象征身份的饰物也摘了下来,将东西交与一个弟子,他朝刑具走了过去。 鞭笞两百,除非拥有金刚不坏之身,否则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场无比残酷的刑罚,更何况施刑的也是习武之人。持拿戒板的两名弟子的手在发抖,从昨晚被翠山行叫过去,得知今天自己会成行刑人开始,他们就没合过眼,这真是最不幸的信任和肯定,他们悲哀的想。 一、二、三、四……,机械的数数声在众人耳边回荡,天地间似乎只余下这单调的报数声和戒板笞打r_ou_体的声音,或许还有他们的心跳声。 翠山行口里咬着浸过药物的软木,那能防止他忍不住叫出来,还有可以保持他头脑的清醒。板子一下一下打得很重,这两个还是很听话的,他想。冷汗迅速的冒出来冲出纵横的水道,牙把软木咬得越来越深,简直就要碎了,药味在口腔里弥散,还有血腥的味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晕过去,他集中所有的ji,ng力支撑着。 血,很快就浸透了白衣,到后来已经是血r_ou_模糊,一片狼藉,许多人都不敢再看下去,赤云染也低下了头,咬着牙,眼泪不住地滚落,白雪飘的手腕被她箍出深深的一圈红痕,可是他自己却完全感觉不到,只是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正在挨打的师兄,整个人吓痴掉了。 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当两百这个数字响起的时候,宛若已经过了一个甲子。扔下板子,两个弟子想扶翠山行起来,却被长老喝住,让他们抬藤架过来。翠山行使劲力气,微弱的做了一个示意,长老会意,下令大家散去,可没人走,等到翠山行被搬到藤架上抬走,良久众人才安静的退去。 当被移放到床榻上后,翠山行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再次醒来时,发现口中的软木已经被取出,身上也被上过药了,趴睡着也没法着衣,身上盖着轻软的薄被。他想动一动,可是席卷的身体的火灼的痛疼打消了这个念头。坐在一旁发愣的弟子看见他醒了,手忙脚乱,忙唤人进来。 赤云染飞走到榻边,双眼肿了根桃子似的,才欲张口,又抽噎着流下泪来,她手牵着白雪飘,这个孩子从头到尾愣着一句话也没说,眼泪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呆流出来的,翠山行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赤云染忙把师弟推了上去,翠山行咬了咬牙,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笑了笑,白雪飘看着师兄,嚅动了下嘴唇,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歇斯底里,几乎背过气去。翠山行就那样握着他,等到再次晕睡过去。 等到翠山行稍微动一动,说话也不那么费力后,便开始好言安慰着守在身边的白云飘,这个孩子固执着不肯离去,于是师兄们只好给他在房中安置了一个小榻,学习和睡觉都在此处,他也不似以前顽皮,做事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静养的师兄。 到了第五日,身体已经恢复了些,翠山行坚持要求依照罪己书上承诺的,搬到苦修之地去。众人的劝说均被挡了回去,实在无法,一干人等只得由着他搬了过去,那被褥都是粗布,下面垫的是干草,房中除了这么张勉强称之为床的东西,其余就是一桌一凳。白雪飘也跟着过去,他自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这么简陋的屋子,心中难受极了,不禁伤心地向翠山行问道:“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翠山行看着他拧成一团的小脸,温言道:“师兄做错了事,这是应该受的惩罚。” 白雪飘不解的问道:“可是现在除了弦首和长老,就是你最大了,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只要你不说,谁都不敢打你的。” “不能这么想。”翠山行言道,“只要是犯了错,谁都要受惩罚,而地位高的人更要以身作则,如果因为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做错了事也没关心,那其他的人会信任他么,会服气他么,所以越在高位的人,越发的要对自己严格。” 白雪飘见师兄严肃了起来,不敢再说什么。他本来还想把自己的小榻弄过来,可是翠山行坚决不让,只得作罢。 从那日起,每日的册子,都送到这间陋室来,弟子在一旁照本宣读,翠山行也是口头批示。等到身体完全康复,他便开始每日清早去殿堂行跪两个时辰,还要做清扫之类的杂役,事务也都在陋室中批示,休息的时间愈加的少了。 翠山行受刑之后的第七日的晚上,满月明亮,玄宗后山的深涧里出现了两个人影,身形皆小,他们连火把和灯笼都未携带,就借着自然的月光行走,手中还带着铲子这样的工具。夜枭的嘶鸣突然响起,在幽林中格外的凄厉。 其中一个孩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口中说道:“为什么是我。” 另外一个孩子不紧不慢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认为呢?翠师兄伤还没好,小白弟弟简直ru臭未干,赤师姐可是个女孩子,你能让女孩子半夜三更来做这种事情么?不是我们两个还能是谁?” 这两个孩子正是玄宗六弦的黄商子和九方墀,他们等到同门都睡下了,走密道绕过关卡后,又找出前几日故意藏在林子里的工具,两个人悄悄摸到后山深涧埋葬紫荆衣的地方,开始挖起土来。 半夜在黑暗中借着月光挖死人的确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两个人于是只能靠说话来打破周遭的死寂。 “你说,翠师兄说的能行么,真的就是这个时候醒过来?” “你都忘啦,不是还要喂点药吗?” “呃,还是你喂吧。” “咳,我喂就我喂,你怕什么啊,紫师兄长得又不丑,那天下葬前,我把他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而且照翠师兄说的是假死的话,那么身体又不会烂掉。” “啊啊啊,你别说了。” …… “喂,你怎么不说了。” “你不是让我别说了么?” “我是说让你别说那么吓人的话。” “嘿,我们正在做的要比我说的更吓人好不好,好啦好啦,我不说这个,唉,如果那天是拿个薄席一裹,就不会埋深了,嘿,你说我们门里居然连棺材都会储藏着以备不时之需,真是……。” “不管怎么样,给紫师兄一口棺材还是可以的,换作金鎏影,大概就没棺材了。” “说得也是,紫师兄还是好一些,而且他也能说是很讲义气的了,真是的,翠师兄到头来还是没法送他去死,喂,你说如果是我犯了这样的过错,你会杀我么?” “你说什么呢?好吧,如果你是像金鎏影那样,我肯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将你碎尸万段,可是比如是翠师兄犯了过错,你放过了他,我也许会考虑考虑,总之鞭笞两百,废你功体是少不了的。” “……呃,好吧,你说的也行。” 砰的一声,黄商子和九方墀知道碰到了棺材,又加了十分的力,终于把棺材刨了出来,撬出钉子,揭开棺盖,里面躺着的赫然是紫荆衣。下葬时日并不久,面色仍是栩栩如生,只是肤色颇为青白,看上去人瘦瘪了些,嘴角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月光一照,十分诡异。 两人直觉得寒毛倒竖,对视了一眼,咬咬牙,心一横,一起将紫荆衣僵直冰冷的尸身从棺材里抬了出来放在地上,拿出药来,塞进他的嘴里,又拧开水囊,硬灌了下去。黄商子在紫荆衣旁边守着,九方墀掩好棺材,一铲一铲的把土铲了回去。 挖开的地重新填好,二人又作好手脚以免露出蹊跷,这时黑色的天幕颜色已经淡了许多,眼见着天空快露出鱼肚白了,紫荆衣的脸色虽逐渐好转,但是一直未醒,两个少年不由得有些着急。虽说这里少有人来,但终究不是全然保险。 两人开始商议是否先把紫荆衣转移地方藏起来,只见那启明星现了出来,两人无法再等,正要动手,却见紫荆衣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幸好天色并未大亮,那光亮也刺伤不了他的眼睛,他怔忡了一会儿,看到了凑过来的两个少年,喃喃道:“我不是在地府么,怎么你们也在。”他脸色一变,喝道,“玄宗出了什么事,翠山行呢?” 黄商子和九方墀唬了一跳,一时怔住,不知说什么才好。紫荆衣说完话,用力想坐起身,可是他肢体尚还虚弱,一不小心又岔了气,连声咳嗽着。两人忙走上前去,扶他做好,又替他顺气,正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想来想去,最后小心说道:“紫公子,你不是鬼。” 紫荆衣已经顺过气来,淡淡回道:“我知道了,鬼是不会咳嗽的。” 照看着他的二位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面面相觑,都在打着腹稿好说清情况,在紫荆衣看来,这两个孩子有些扭捏了,他力气回来了些,便又问道:“是翠山行让你们来的吧?” 黄商子和九方墀连忙点头答是,本是意料中的答案,可紫荆衣心中还是一阵怅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何必?如此无法无天。” 九方墀听了这话,舌头却不打结了,急急的回道:“翠师兄他……他是真心希望你好……。” 黄商子接过话头说道:“翠师兄挨了打之后,到现在伤还没好,所以只得派我们两个来,此事做得极为隐秘,只要公子你不出什么差错,我们这边是不会有差池的。” 瞟了两个孩子一眼,紫荆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还有什么话,你们都直说给我吧。” 黄商子紧了紧眉头,直视着紫荆衣,郑重说道:“公子方才运气了吧。”他见紫荆衣神色淡然,并不作答,又言道,“那r,i你饮下的药,的确是毒药,若是平常人,或是功力低微之人,服下那药,必死无疑,可是只要功力足够深厚,能够抵御那药性,便只是假死,七日后服下另一味解药,便能苏醒,可是……可是功力能余下一两成,就已经是奇迹了,就算重头再来,最多也只能恢复到四五成,而且极为艰难,希望渺茫……” 紫荆衣并不言语,面色平静,黄商子不由得低下头去,说道:“你也知道,这是必须的……” 紫荆衣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还不错,若不这样,反倒不妥了,你不必担心我会从此对翠山行怀恨,你信不过我,也该信你师兄的眼光和能力。” 黄商子见他言语清晰,也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与紫荆衣,说道:“这是翠师兄托我给你的,里面有些钱财和药物,还有两张人皮面具,以防万一,希望公子路上能小心些。” 紫荆衣接了过去,叹道:“我也不客气了,你告诉你师兄说我收下了即可,若说谢,一个字哪能承担得了这么多了。” 九方墀在一旁听着,拿过旁边的包袱,又从袖中的夹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仔细一看,却是一串通透碧莹的翡翠珠子,他交给紫荆衣,清声说道:“这包袱里是干净衣服和鞋袜,待会儿请换上吧,身上的这套用火折子烧掉就好,还有着串珠子,翠师兄说这是你的东西,请你收好。” 紫荆衣一一收下,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自己站了起来。这时天色已经全白,太阳尚未升起。黄商子和九方墀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公子收拾好之后,就尽快下山吧。”紫荆衣径自走到一边换了衣裳,黄九二人挖了坑,弄了一些枯枝干草,将换下的衣物统统烧掉,又将灰烬掩埋好,不露什么异样。 紫荆衣贴上面具,面目一变,加上身形本身有些许变化,顿时间完全变了一个人。黄商子和九方墀只觉得眼前的人和他们记忆中那个慵懒傲骄的紫荆衣挂不上一丝联系了,两个人放心不少。 黄商子看着眼前的人言道:“翠师兄说,他不希望江湖上再有‘紫荆衣’这个人了。” 紫荆衣淡言道:“紫荆衣不是已经死掉了么?他已经死掉了。” 三人都不再说什么,做礼别过,朝不同的方向行去。 翠山行的伤渐渐好了起来,但是经了这么几番折腾,他又不曾好好调养,身体难免弱了些,这个冬天,对他而言,大概是出生以来最漫长难熬和寂寥的一个。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苍并未出现,只是寄来了一封信,翠山行看了之后,心中有了打算,着手准备过节的事情。 因为丧期未过,所以这次不像往年热闹,但年味倒不弱,大家心中也轻松欢喜,天大的倒霉事。也都是去年的,那纷纷白雪,一场连着一场,似乎是故意的,故意要将过去的晦气和不顺心都吸去再化得干干净净。 如今玄宗上下的人数少了许多,各项开支也都缩减了不少。长辈也曾说过大修和纳人的事,翠山行却只捡紧要的地方扎实修缮,其余的都婉言推托下去。就连例行的过年下山施粥济贫的规模,都急剧缩减,虽然也有人疑惑,但他们看到损失还不如他们的万圣岩也是如此后,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这些消息传到翠山行耳朵里,他也并不解释,付之一笑罢了。 冬去春来,碧澈泉湖,绿遍林山的时候,苍仍未回来,书信也甚为稀少,来往所言,不过寥寥数语,除了玄宗的事,几乎不会有别的。有时白雪飘和赤云染陪着翠山行一起看信,见上面全是公事套话,不免有些失望。 北地的春总是短暂,转瞬间,连翘灿黄的花枝偷换成了满目的绿绦,桃花的红纷纷一点点地褪缩到瓣尖上飘散到风中去,花瓣也被雨水碾得满地泥香,而石榴花骨刷透了满身的艳红,招摇的宣告着夏天的来临,苍还是没有踪影。 也许是因为暑气的s_ao动,也许是因为知了的鼓噪,夏日里的人心总是有些难宁的。用过午饭,不少人都会小憩一番,翠山行犹自在房中批阅着各种册子。却见门边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来,翠山行也不抬头,口中说道:“你们两个进来吧。” 白雪飘一下子跳了出来,又把身后的赤云染拉了进来,口中嚷嚷道:“师兄,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个?”赤云染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那是因为翠师兄能够感觉到我们气息声。”她看见翠山行微笑着点头认同,又说道,“不过刚才我故意屏住气息,可是师兄你还是辨别出来了。”白雪飘立刻得意的回嘴道:“因为你学艺不ji,ng。” 翠山行知道现在是无法再办公了,只好收起笔墨,笑道:“你们两个不睡午觉,到处乱跑干什么?”白雪飘苦着脸,牵着翠山行的手说道:“我睡不着觉,太热了。”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叫起来,“师兄,你的手好凉。”顿时双手胡乱探进翠山行衣袖里,顺着胳膊一溜的滑上去。 翠山行不动神色把白雪飘的小爪子掰了下来,说道:“人和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大热天的小心黏出一身的汗。”赤云染的鼻尖已经冒出汗珠儿来,她不住的用手扇着风,说道:“师兄,这房子跟蒸笼一样,简直要闷死人,等到冬天又冷得跟冰窖一样,你真还要住下去么?”白雪飘也睁大眼睛,看向翠山行,只盼着他说出一个不字,翠山行微笑答道:“心静自然凉,住在这里,不是刚好可以磨砺意志么?” 两人不禁有些丧气,白雪飘噘着嘴蔫蔫地说道:“可是我快受不了了。”翠山行站起来,捏捏他的圆脸颊,笑道:“那你们就待会找个凉快的地方去,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来找我,直说吧。” 赤云染眼珠一转,俏皮的说道:“这屋子热得我都忘记啦,等我们到凉快地方去了,我才想的起来,师兄跟我们一起去吧。”翠山行好笑的看着她,她却过来一把拽住翠山行的手朝外走,白雪飘也在后面推推攘攘。 翠山行被两个机灵鬼两个弄出屋,便一手牵着一个,由着他们七弯八拐的带着路。一路上两个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也不给翠山行询问的机会,就这样三个人一直到了后山一座小屋前方才停下,翠山行看着熟悉的景致,不由得一怔,随即看着白雪飘和赤云染,问道:“就是这里?”两人点点头,赤云染回道:“就是这里啊,师兄,我和师兄最近才来后山的,我们一直都很小心。” 因为后山山势多奇险,之前他们是不被允许私自来玩耍的。翠山行并未深究,只是问道:“喜欢这个地方么?”赤云染两眼闪亮,快速回道:“当然啦,这里风光要好看得多,嗯,很惊险,很古怪,有意思多了,这个小屋也很别致,和我们其他的房子一点都不同,我喜欢这个,就像师兄送我的布偶们住的小房子。” 翠山行听了她的话,沉默片刻,又见赤云染一直期待着看着自己,心知她是想进去瞧一瞧,摇头道:“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他走上前去,两下一摆弄,那锁便开了,两个孩子睁大眼睛惊叹道:“居然不用钥匙?”翠山行一边推门一边说道:“我可是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年,这把锁呢,也一直没有换过,难道你们不是打听清楚了,才找我来的么?” 赤云染吐吐舌头,拉着白雪飘跟着翠山行走进去,小屋里面格外的y凉,推开窗子,清风徐徐,顿时让人觉得宁和下去,小屋后临着陡壁的是短短的竹廊,中间摆放着一条矮几,陡壁上面落下的花瓣树叶有少许飘到地板上,赤云染看来看去,格外的欢喜,笑问道:“这里好干净啊,我听人说,弦首一直让人照顾清扫这里呢!可是却又没人来住,真可惜!”白雪飘则cha嘴问道,“师兄,你小时候一个人住这里,不会害怕吗。”还没等翠山行回答,赤云染便说道:“弦首的以前的屋子不是离这里不远吗?弦首应该会照顾师兄你吧。”得到了翠山行的肯定的答案后,两个人开始像寻宝似的折腾起来。 翠山行坐在窗边的床榻上,微笑看着两个孩子在房里转来转去,在书架上翻翻检检,他们一边看一边叫着:“原来师兄你也看过这本书啊。”“啊,上面还有批注。”“师兄这是你写的么?”“师兄这是你几岁时候看的啊,你那个时候的字就这么好看了啊!”“啊,还有弦首给师兄写的诗,写得真好啊,居然是十三岁时候写的。”…… 孩子们喧哗的声音渐渐远去,翠山行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许久之前的日子里,那个和煦俊秀的少年,还有那个圆圆小小的孩子,就在这方天地里,慢慢成长着,一个长成了倜傥温文的青年,一个开始脱去稚气…… 神游中,他裸露的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肌肤相贴的感觉,整个人顿时如被闪电击中般,猛地坐直起来,耳边响起的却是赤云染惊异的声音:“师兄,你怎么啦?”翠山行回过神来,只见赤云染拉着他的袖子,央求道:“我们来给弦首写信好不好?” “写信?”翠山行疑惑问道。“对啊,弦首寄来的信就那么两三封,而且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嘛,他不说他怎么样了,也不问我们,弦首现在很忙么?”赤云染解释着,白雪飘也在一边帮着腔。 “是的,他现在很忙。”翠山行摸摸她的头,温言解释着,“而且,他不太希望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行踪。” 赤云染理解的点点头:“那师兄你有办法联系弦首么?我们就写一封,一封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师兄,你不想念弦首么?”她满脸的恳求之色,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紧地跟着翠山行,生怕他有拒绝的表示。 翠山行看两个孩子企盼的样子,不忍驳回他们的请求,便好声说道:“那好吧,我帮你们寄,你们把想说的都写下来吧。”赤云染和白雪飘顿时喜笑颜开,一个拿笔墨,一个拿纸,把东西放到竹廊上的矮几上,又从柜子里翻出几个垫子放好,这等自来熟的忙忙碌碌的举动,翠山行看在眼里,笑得满是宠溺。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磨好墨,白雪飘吵着要自己来写,赤云染说他写的不好,还是自己执笔,可才写了两三个字,白雪飘在一旁嚷道:“不好看不好看,你第二个字写大了一些。”抢着将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赤云染只好又换了第二张,可是依旧如此,赤云染忍不住举起笔管敲了白雪飘一下,撇着嘴说:“那我不写了。”她放下笔,回头冲翠山行叫道,“翠师兄,你来帮我们写嘛。” “我?”翠山行看向他们两个问道,“你们自己的信,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写么?”赤云染侧着头,两眼闪过狡黠之色,“我们不光是为了自己写啊,还是为了所有的师兄弟们啊,大家都很想念弦首,所以写信给他表达思念之情,难道师兄你一点都不想弦首么?弦首要是知道你一点都不想他,心里没有他,他会伤心的。”白雪飘在一旁愣愣的点头附和道:“对啊对啊,要是我知道师兄你一点都不想我,我会很伤心的,弦首也是这样吧。” 翠山行无可奈何的站起来走过去,斥道:“觉得自己写得不好,所以让我代笔,这个就直说,哪来的拐弯抹角的这些理由。”赤云染满脸无辜的看着他,把手中的笔递过去说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师兄其实是很思念弦首的吧,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以前不是叫我们几个彼此要坦诚么,那我们就要把真正的想法都告诉对方啊。” 翠山行坐下来接过笔,蘸墨说道:“好了,你们想写什么,都说与我听罢。”两个孩子想了想,抢着说了起来,两张嘴一开一合说个不停,尽是零零碎碎的生活琐事,翠山行略顿下,提腕行笔,征求了下意见之后,皆用白雪飘的口吻娓娓道来。 …… “弦首,我一直很听翠师兄的话,很努力的在学习,对了,我已经开始学习广陵散了,可是道清师兄说我暂时只用把技巧学会就好了,我现在是弹不出来它的感情的,不过他说我很聪明,弦首,你能让翠师兄也教我弹琴么,我听见过他拿你的琴弹《阳关三迭》,要比道清师兄弹得好……” “道清师兄的琴弹得是无可指摘的,雪飘,你无理了。” “是,翠师兄……可是,我真的……,好吧,我错了,不过,你真的不能写上去吗?求你啦……,弦首又不一定会答应……” “哎呀,小鬼,不要胡搅蛮缠了,我来我来,该我说了,弦首,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你的任务很重么,翠师兄是那样说的,可是我们还是很期待你能有消息给我呀,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翠师兄就是这样说的……” “慢着,我有这么说么?”翠山行停下笔,逼视着赤云染。 “可是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这句诗是这个意思吗?诗经一直是你教我读的啊。”赤云染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好的,确实是我说过的。”翠山行突然觉得头痛起来,也许他应该强硬一些的,如果不答应这两个孩子就好了,不过,如果不答应,情况也许会更糟吧,天知道他们会写些什么。 “接着写下去呀,翠师兄,你告诉弦首,我已经开始练习两仪剑术了,和黄商子还有九方墀三个人一起练,玉霄师兄和天律师兄会来指导我们,他们说以前看见你和翠师兄给大家表演过这套剑法,特别ji,ng彩,你回来了能再给我们示范一次么?” “是吗是吗,师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白雪飘兴奋的问道。 叹了口气,翠山行答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如果你们能在十五岁能将它融会贯通,并且能与教导你们的师兄过上数百招,那么你们也有资格当众表演。”他看着赤云染说道,“你到时候可以选择与黄商子连手或者与九方墀,当然如果能与师兄打成平手,甚至赢过他们,那么你们是要和教导师兄一起对舞表演的。” 赤云染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觉得很难,翠师兄,你是跟弦首连手的么,那样真好,要是我也能跟弦首连手就好了。” “不,不是连手,当时教导我的,就是他。”翠山行平静的解释道,“你们还要写什么,继续说。” 两人还是决定不要在此刻打破沙锅追问下去了,白雪飘和赤云染转移话题,继续喋喋不休的说了下去,洋洋洒洒,竟也写了十多张,直到两人苦思冥想,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翠山行正要收笔,白雪飘突然叫道:“等一下。”他努力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说道:“师兄,你帮我问弦首啊,听说江南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弦首能带真正的江南点心回来么?” 他话还未落音,赤云染就已经笑出声来,羞他道:“不害臊,尽想着吃的,贪吃鬼。” 强着脖子,白雪飘红着脸回嘴道:“你不也是很爱吃么,翠师兄也很爱吃嘛。” “可是我们明明有江南厨子,你不是从进玄宗就开始吃吗?居然还嫌不够,贪心鬼。” “可是……可是……那不一样,不一样,我要真正的翠师兄家乡的点心嘛,厨子爷爷也跟我说过那是不一样的嘛,对吧,翠师兄?” 翠山行看着白雪飘探寻的眼神,记忆霎时间恍惚起来,他自己究竟还记得江南的味道么,六岁之前的家,六岁之前的江南,宛若一幅幅古画,在他的脑海里,就算清晰,但是嗅不到上边的墨味,代之的是一样的陈旧的气息。而江南的点心的味道,他也想不太起来,在苍看到自己吃到他带回的故乡点心开心的样子后不久,玄宗的膳房里便出现了一个江南厨子,做得一手地地道道的江南菜,时间久了之后,他反而记不太清自己曾经想念过的滋味了。 “是不一样的,因为你的心情不一样啊。”翠山行答道。 “那翠师兄你更喜欢哪一种呢。”白雪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道。 “ 这个……”翠山行想了想,之后眉头舒展开去,回道,“我两种都很喜欢,不过江南做出的点心,是因为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了,所以它们在我心里留下很深刻很美好的记忆,而我们玄宗的,也非常好,他们的味道说不定是一样的,也许我们的厨子做得要更好吃,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过因为你吃了十几年,习惯了,发而不觉得稀奇了。” “嗯,我明白了,也许就是这样吧。” “好的,我给你添上去了,弦首会实现你的愿望的。”翠山行将白雪飘的小心愿也加了上去。 晾干墨迹,翠山行把信给孩子们,让他们自己先看看,看是否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两人都十分满意和高兴。得到翠山行的允许和叮嘱后,白雪飘便一个人先出去玩了,赤云染则陪着翠山行收拾整理,翠山行刚要把信纸卷起来放进特制的小竹管中,赤云染忽然说道:“翠师兄,我想,其实还有一点儿没说完。” “嗯?”翠山行出声疑问道,手却止住了塞信的动作,跟着又把放了一半的信纸抽了出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不是我,是你,翠师兄,你都没有跟弦首说什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赤云染急急的问道,两手却用力地绞在一起,这话算是僭越了,虽说他们从小就跟着翠师兄,也经常没大没小,可是要问出这个问题,她却要格外的鼓起勇气。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苍翠·三迭 作者:月下无波 第4节 翠山行并没有回答,也许是趁着他还没有回答,赤云染又径自说了下去:“我不太懂得大人们的一些事情,别的师兄告诉我说你们做事总要顾虑很多东西,因为我和白师弟还小,所以可以这样任性的要求写信什么的,可是师兄真的不能写点什么给弦首么,我总觉得,弦首会很高兴看到师兄你的消息呢,你生病的时候,他一直一个人守着你,都不让我们代替他,所以……前些时候有人说现在师兄和弦首反目了,这是假的吧,师兄怎么可能和弦首疏离呢?说不定弦首收到消息,事情能办得更顺利呢。” 赤云染一口气说完,手心都被掐出了红红的印子,她垂着头,时而瞟向翠山行一眼,惴惴不安的,却又义无反顾。 翠山行一直沉静的看着栏外山岩缝隙中的青苔,过了些许时候,方才转过头来,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你去找雪飘吧,两个先回去,我要在这里呆一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做。” “好的,师兄,我先走了。”赤云染站了起来,匆匆离去。 翠山行又坐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慢慢抚平的卷起来的信纸,恰好一阵清风拂过,数瓣粉色花瓣晃晃悠悠的旋舞下来,有几片还飘落到小几之上,和白纸黑色相衬得分外新鲜,“也许,他们是对的吧。”翠山行用指尖拈出落进端砚之中的花瓣,滴入清水,重新研墨润笔,拿过一张新的素笺,轻轻落了下去,话并不多,简单交待了自己的一些决策,最后是一句平常的保重。重新收好信,他走出屋外,用竹哨召唤来充当飞奴的鹰隼,把竹管绑在它的腿上,呼啸一声,让他展翅而去,没入云端。 是夜,翠山行就在这间旧居中睡了一晚,第二日方才回到前山。 知了疯狂的释放了最后的喧鸣,暑气也随着清风一丝丝的抽去,山中的野果缀上曾经的花枝,告知夏天的结束,瘦月清霜,东篱黄花,写尽秋意,云中锦书的增多让孩子们欢欣不已,苍写的内容也明显丰富了很多,会将所见出色的景物,好玩的风土人情,都一一说来,栩栩如生,格外有趣。但其他的事,他仍旧没有说什么,包括那很多人在推测的归期。 白雪终于联翩而至,一场一场的飘舞着,苍仍然没有透露回程的意思,玄宗这边也知道了江南那边发生了的和正在发生的事,也许真的很棘手吧,很多人这么想着,而翠山行只是很安定的让他们放心,说那边的事情与玄宗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关,现在玄宗需要的只是安稳和休养。 眼看着,又是一个新年即将到来,苍的来信甚至也说了南方人准备过年的情形,大概今年又是一个宗主不会露面的新年了,大家似乎都已经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翠山行的受惩的期限终于到头了,他搬回了原来的屋子,苦修室重新关上了,白雪飘在上面落了好几把锁,似乎这样这扇门就再也不会被打开了。 苍回来的时候,是半夜,很幸运,由于最近连续的晴天,山阳面并没有什么积雪,夜空是纯粹透澈的墨色,上面挂着一轮皎洁的明镜,又缀满了璀璨的星子,预示着接下来的仍旧是晴朗的好天气。 他一路把守门的弟子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出现,吩咐他们不要惊扰大家,苍回到自己的院落,悄悄吩咐两个人帮忙烧了热水,准备了点宵夜,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他自己用完餐点,又好好的盥洗了一番,洗去身上的尘土之气。换上了干净的单衣,又套了件墨灰色袍子,在房中站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翠山行早就已经入睡了,门并没有落锁,苍轻推开门,转身又将它合上,悄无声息走到里间去。月华透过素净的窗纸,落得流霜满地,挨近床边的铜火盆中,闪烁着暗红的残光。 翠山行紧紧地裹在被子里,他现在很有些怕冷,睡姿很是安详,被褥透出轻微的安神的熏香味道,以前他是用不着这些的。借着月光,苍细细的端详着床上正在沉睡的人,一点一点的,最细小的变化也难以逃脱他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本能的感觉到了外界的迫力,翠山行蹙了一下眉头,苍正要习惯性地去抚消那眉间的颦意,手却还是在空中滞住了,慢慢收回袖子里,他转过身,才要离去,刚刚走到隔门处,房中却响起了略带含糊不甚清醒的声音:“你回来了。” 苍脚步一停,缓缓转过身来。翠山行已经从起身下床,汲着鞋子,取过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灯,房间顿时充盈着橘色的烛光。 苍见翠山行拿过外衣紧裹着,打破沉默说道:“我退步了么?” “不,你没有,难道不许我进步一些么?”翠山行回道。谁也没想到,一年之后,他们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是这个。“如果换作是敌人,刚才足够我死上数百次了。” “会有这样的敌人么。”苍背着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翠山行看着他,尽管表情是自负沉稳的,但他似乎能感到苍刻意想营造出的轻松的氛围,“是啊,我想也不会有了。”翠山行微笑答道,尽管笑容很淡。他说完这句话,还是觉得有些冷,便重新回到床上去,背靠着软枕坐好,拉过被子盖住下半身,又裹紧身上的披着的衣物。 “冷么?”苍重新走回到床边,不过并未坐下。 翠山行微仰着头,看着他,点头道:“毕竟是冬天了。” 两个人一时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还是苍先开口道:“你这一年做得不错,审时度势得很好,玄宗现在的确保持守势就好了。” 翠山行答道:“嗯,我想不少人都很乐意看到我们现在的状况吧,京城那边也是。” “是的,这次我们和万圣岩那边的情况,一开始确实都想瞒住,可纸包不住火,而南边的确也需要清洗一次了,京城这次并不希望我们cha手,他们自有人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渔翁都已经登场,我们看戏就好。”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还有不想让玄宗连南边的好处也占尽了,也是一条吧,不过那人是谁,最近小有名气的白莲公子么,他能有那么那能耐?”翠山行疑问着。 “此人很有些能耐,而且站在他背后的,那可是和皇城直接往来的人物,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怕南边局势变化之后,南方甚至北边一些地方都要奉他为首了。”苍叹道。 翠山行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笃定:“绝对不包括我们,是么?” 苍回以微笑,肯定道:“怎么会包括我们!” “如今天下都知道万圣岩和玄宗的事情了,那么玄宗内部的……”翠山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出来,可是旋即被苍打断了。 “你的处理,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吧,就按照你安排的那样。”苍结束了翠山行想说的话语。 “是。”翠山行点了点头,应诺道。 二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沉凝了。 “疼吗?”苍突然问道。 “嗯?” “你背上的伤……” “都好了,那是应该的,既然应该,那么就不能算疼。” …… “你睡吧,你如今抗不住寒气。”苍沉吟道,“我走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翠山行却极快的拉住他的袖子,苍诧异的转过头来。 “别走。”翠山行微弱的声音响起,“别离开……我。” 苍转过身来,脸上渐渐露出微笑,那是抵达到心底的微笑,他温柔的看着翠山行,翠山行也抬起头,凝视着苍,清晰镇定许多的语句映着脸上的晕红,再次说道:“留下来。”苍坐了下去,坐到床边,顺势抱住翠山行,翠山行亦回抱住他,“其实很疼。”过了片刻,翠山行闷声说道。 “我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那些都数倍的打在我心上,知道么?得到传信后,我当时差点就直接掉头回来了。”苍抚摸着翠山行的脊背,心痛的斥责道。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更要这样。”翠山行抽出身来,看着苍,嘴角一翘,说道,“就算痛楚翻上百倍,也抵不上你当初对我的……,可是你也感同身受,是不是?我们谁也不亏。” 苍重新把翠山行拉进怀里,沉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要想那些了。” 烛灯连接着爆出好几个灯花之后,便被弹灭,房间再次陷入静谧,这次却是世间再温情不过的让人天长地久的沉浸下去的静谧。 冢寂1 寒风已经在短短的十几天中给连绵的山脉换上苍凉的黄色,这样再持续几十天,等到更强的寒流来临,这黄色也将会褪去,取而代之的将是会持续几个月的漫长的雪白。 玉虚峰顶的一片乱蓬蓬的枯蓬乱草中,趴着两个孩子,风从他们身边刮过,碾过枯草,发出尖利的细索声,光是听那枯燥的声音,都能让人冷的发麻,这两个孩子却似乎感受不到寒冷,一动不动的,只为倾听不远处飘来的琴音。 那琴音无疑是适合当下的情景的,凄清,苍凉,仿佛带着无尽的哀伤……若是让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天天被这样的琴音包围,也许不过多久,他就会抑郁绝望得发疯。 琴音是从一个老人手中发出的,他坐在荒草中的一座坟茔边,弹奏着一柄古香古色的琵琶,就算不懂行的人也能瞧出那是一把价值昂贵的受着ji,ng心保养的琵琶。曲子是那么的伤恸,老人的脸却如深海一般的平静,他眼皮微微搭着,单凭此看去,别人定会以为他在沉睡或者神游,可是琵琶在响,他的手在动,那手很漂亮,是超越年龄的漂亮,虽然已经呈现出干枯,也布上了岁月的细纹,可是色泽依旧光润,修长的手指拿着拨子,拨动着琴弦,他好像完全沉浸在琵琶曲调表达的情绪中了。 一曲奏完,老人不再动作,保持着那样的姿态,闭目养神,很快的,平静被打破了,枯草中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嫩脆的像雏鸟的啼鸣。 “你们出来吧。”老人开了口,迟疑了下,两个孩子站了起来,有点紧张和拘谨的走到了老人身边。 一个是应该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了,沉稳内敛,尽管有着偷听被发现的微窘,但姿态仍是从容不迫的,拉着另外那个七、八岁上下的孩子,这个孩子生得粉装玉砌一般,他穿得极多,全身上下裹得像一个圆滚滚的团子,最外面还披着属于少年的紫色斗篷,一手牵着少年,一手还在揉着翘翘的小鼻子,明显刚才那个喷嚏是他打的。这两个孩子都长得十分好看,穿着虽不奢华,但也不差,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这祁连山中玄宗门下的弟子了。 “冷么?”老人问道。 少年躬身答道:“还好,谢前辈关心。”小孩本来在小ji啄米样的点着头,看到了师兄的做法,也有样学样的鞠了一礼。 老人看着眼前这个憨态可掬的小团子言道:“把手伸过来。”孩子转脸看着师兄,见师兄点了头,方才走上前去,把手伸了出去。他穿得太多,走路摇摇摆摆的,活像一只小鸭子。 老人拉起他的手,替他传送真气,片刻,孩子清脆的童音响起:“好暖和,不冷了。”他快活的叫道,“师兄,你也来。” 面对着自己师弟毫不客气,反客为主的做法,少年有些无奈,好在老人只是笑着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他的无措一样:“你也过来吧。”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小孩已经雀跃的拉着他,急切地让他也感受一下这新奇的驱寒方法,他只得道了谢,依样伸过手去。 事毕两人坐了下来,少年恭敬的垂着头,不言不语,小孩好奇的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还有周围的环境。 白翳的天幕下,这里空荡荡的,可以称之为荒凉了,周围只有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林里坐落的一间木屋,眼前的坟墓,坟墓前立的是一块无字碑,无法推测埋的是什么人,看那石碑被侵蚀的程度,也应该上了年头了。天地间的活物好像就剩下这三个人了。 小孩有些失望的问道:“老爷爷,就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老人和蔼的摇摇头,说道:“不是。”见孩子期待的瞧向他,于是笑着指向身边的坟茔,“还有一个,在这里。” 小孩的脸顿时有点发白,老人却勾起唇角,眉梢里满是恶作剧样的笑,他的眼眸深沉清寒,闪动着睿智锋利的光芒,这双眼睛放在一个垂暮之人身上,本应怪异得紧,怪异到让人怀疑是否是一个年轻人异容成的。可是在这个人身上,却毫不冲突,和谐的理所当然,好像就算他再衰老一些或者变得年轻,这双眼睛都应该是那样,而且不会变化。 小孩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看的老头,尽管他的眉发白得像仙鹤的羽毛,皮肤也有皱纹,可是……还是很好看,而且很威风,师傅也没有这么威风呢。 他呆呆的看着老人,冷不防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装上大胡子,能去台上扮皇帝呢,不过找不到贵妃啦。” 少年听见师弟的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的冷静瞬间裂开了一道缝,低低的喝道:“不得无理。” 小孩几乎没有被师兄如此呵斥过,小嘴一撅,脸上写满了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真话,还是好心的真话,师兄却凶他。 少年看着师弟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懊恼起来,想安慰几句,可是又不好说什么。 看着两个孩子脸色变幻,老人笑意加深了些,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另外一对孩子,笑着对小孩说:“我有贵妃的,不过我的贵妃去天上了,住在月宫里。” 孩子见老人认真地回答了他,又想到戏台上的皇帝也是去仙境找贵妃了,十分满意这个答案,刚才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了。少年心里也松了口气。 小孩想了想,又说道:“我妈妈也去天上了。”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老人说道:“说不定她能见到您的贵妃。” 老人对着满脸纯真的孩子,微微点头言道:“是的,说不定他们都住在月宫里。” 孩子在师门里面还从未遇到这么一个能跟他说得来的老头,而且还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老头。师傅总是让他不要想家,师兄也很少跟他说爹爹妈妈的事。 “您的琵琶真好听,我妈妈也会弹琵琶。”他犹豫了下,还是老实说道,“您弹得更好听。” “不过。”他又急促的补上,“我妈妈弹得琵琶让人听了很快活,想跳舞,你弹得让人心里很难受,想哭。” 老人有点儿吃惊的看着他,这么小,却能感悟出这么多,恍惚中,他好似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里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微笑端详着眼前的孩子,老人又看向一边的少年,颔首示意赞许,少年满眼的欢喜,无疑他是为自己的师弟得到了称赞而骄傲的。 小孩却没有觉察到这些眼神交流,他一味沉浸在以前的情景里,自顾自的说道:“可是后来妈妈整天躺在床上,就不能再弹琵琶了,后来她睡到了大木头盒子里,连话都不能说了,跟姐姐们的人偶一样。” 他边用手比划着盒子的巨大,边说道:“爹爹让人把盒子藏到冰窖里去,那里好冷,我每次去看妈妈,都要穿很多很多的衣服,比现在还多,可是妈妈却还是老样子,她好像不怕冷。您每天都这样坐在地上弹琴,也是不怕冷么?”他突兀的问道。 “对啊,我不怕冷,我会武功嘛。”老人解释道。 “嗯。”孩子点点头,说道,“爹爹说妈妈是因为到天上去了,所以不怕了,他说跟姐姐的瓷娃娃一样,妈妈的身体里面还有一个妈妈,两个套在一起才会醒过来,可是现在里面的妈妈到天上去了,所以外面的就不会说话了。” 老人怜惜的听着,这也许是他听过的对死亡最有趣的解释了,手则轻柔的摩挲着手中的琵琶,仿佛在爱抚一只在他膝上沉睡的猫儿,或是躺在他怀中的情人。 “ 爹爹每天都会去看妈妈,跟她说话,弹琴给她听,他说妈妈能听到,可是因为飘到月宫里,就再也下不来了,所以只能远远的听到。我本来想,把月亮捅下来就好了,可是竹竿上面绑竹竿,怎么也够不着。”小孩子的脸上有些苦恼,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江南看月亮,是那么高,可是到了祁连高高的山峰上,月亮还是那么高,别说竹竿,飞得最高的风筝也碰不着。 “过了不久,爹爹也弹不了琴了,他躺在床上,总是咳嗽,有时还吐血,他说他要到天上找妈妈去了,这个时候师傅到了我家里,收我做徒弟,爹爹说这是妈妈当初决定的,让我好好听话,再后来,爹爹也睡到木头盒子里面去了,不过没有放进冰窖,他们把妈妈抬了出来,一起埋到土里去,跟这个一样,可是比这个要大,要气派,还有碑,碑上刻着字,左边还有我和姐姐们的名字,您这个石碑上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等我到天上去了,这上面就有字了。”老人招呼孩子坐到他身边更近些。 “为什么要到天上去呢,他们都不要我了。”小孩的眼睛一红,声音里面已经有了几分幽咽。 “怎么会,他们不会不要你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只是因为神仙让他们变得很轻很轻,他们飘不下来。” “那我为什么不能变轻?” “因为还没到时候,你看,就跟做饭一样,米要放在锅里煮啊煮啊,才会煮好,有时候火大就煮得快,火小就煮得慢,变轻也是这样,再说你现在如果变轻了,你就只能远远的看着师兄,再也没办法跟他说话了,也没办法跟他玩了。” “啊,那我还是先不要好了。”小孩恍然大悟地说道。少年听见这话,一直紧绷的脸放松下来,挂上浅浅的笑意,他满心感激着这位好心的前辈。 “那您的火肯定很小。”仰望着老人,小孩的眼神又飘向一边的坟墓,“那里面躺着的是谁?” 拍拍孩子的头,老人回道:“是我最重要的人。” “就是您说的贵妃么?” “呃,是,不过他也是我的大将军,咿呀——。”老人手舞动着,比划了一个威风的亮相,中气十足的喝着。 小孩被逗得咯咯直笑,歪头道:“他一定长得很好看。” “对,他长得很好看,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您长得很好看啊,他跟您一样的好看么?” “他比我好看多了,而且我是一个老头子了,他却很年轻。” “您老得也很好看啊,您多大啦?” “再过六年我就一百岁啦。” “啊,好厉害,您看上去不像啊,咦?您也练过玄宗的功夫么?” “嗯?” “因为如果练玄宗的功夫练得很好,就不会变老啊,我师傅快六十了,可是看上去总是很年轻的样子,您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九十多岁呢,呀,不对,你要是练过,怎么还是会头发都白了呢?” “是啊,我练过,可是因为偷懒,学艺不ji,ng,所以成这个样子了。”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你不要偷懒哦。” 孩子郑重地点头保证,他想着如果师兄一直很年轻,自己却因为偷懒变成老头,那岂不是很可怕,到时候到底谁是谁的师兄呢? 少年听到他们最后的话,却若有所思地轻瞟向老人一眼。 老人好像没有察觉,继续和孩子说着话。 “那您弹琴是给他听的么?” “是啊,我每天都弹琴给他听,你看着山这么高,风会把琴声一直送到天上去,这样他就知道我在想他了。” “他也会弹琴吗?” “会的,他的琵琶弹得最好听了。” “比您的还好听?” “比我的还好听。” “这样啊,哎呀,真可惜。” “可惜什么?” “您弹错也没有法子了,我弹琴弹错了,师兄就会把书放到一边,过来教我,可是您弹错了,他也不会过来教你,不过您也不会弹错吧。”他瞟了两眼师兄,拉了拉老人的衣袖,让他把耳朵凑过来,悄悄地说:“其实我也会故意弹错的。” 老人哑然失笑,坐正身子,得意地说道:“这个我以前也做过的,他也做过的。” 孩子满脸崇敬的看着老人,有着一种找到了偶像和知音的感觉。 这个下午,老人眼中深藏的忧伤似乎被孩子的童趣冲淡了些,他微笑看着少年,问道:“你今天怎么带了个小尾巴过来了?” “ 啊!”少年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每日都要过来偷偷听琴,本以为老人没有发现,没想到自己的行迹早就暴露,不过想来也是,前辈的功力高深,自己的雕虫小技怎么瞒得了他,“在下多日听琴,发现前辈有时会改古琴为琵琶,推算了规律,得出今日是前辈弹琵琶的日子,因此将师弟带过来听。” 少年顿了片刻,略有踟蹰,最后还是说道:“前辈刚才也知道了,因为家人,师弟很爱听琵琶,也想学,可是玄宗有不许学琵琶的规矩,所以……” “有这个规矩?” “有的,我师傅做了宗主后,把乐器学习单子上的琵琶去掉了。” “胡闹。”老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 其实。”少年似乎不像破坏自己师傅的形象,急忙解释道,“其实也事出有因,玄宗弟子至少要会一门乐器,当年有一位师叔祖,就ji,ng通琵琶,他和师祖的感情十分深厚,四十年前,师叔祖意外身故,大家怕惹师祖伤心,就自发的无人再弹琵琶,墨守成规,就算几年后师祖传位给我师傅,四处云游去了,琵琶声也没再响。” “原来如此。”老人脸色暗淡下去,喃喃自语。 “这也是我听人说的,我是师傅收的第一个徒弟,那时候他已经做了很久宗主了,我也无缘一睹师祖风姿。” “你师傅运气不错,你,还有这个小娃娃,都是可造之材,他眼光不错。”老人叹道。 少年有几分羞涩的谢过,他师弟却毫不客气的收下赞誉,开心地说道:“我见过,我见过,我看过师祖和师叔祖的样子,跟神仙一样。” “你在哪里看到的。”少年骇然问道。 “在经阁里啊,有个地方藏着画像。” “你……,那里是禁地,你还没有资格进去,你……你是怎么进去的?”少年的声音有几分地抓狂,私闯禁地,还乱翻东西,若被发现了,少不了一顿苦头,幸好他没有被抓住。 “是锦衣和我一块儿去的。”孩子怯怯地说道,靠着老人往里缩了缩,他本想说锦衣带他去,可是又觉得这样师兄会认为是锦衣的错,于是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带”改成了“和”。 他的小心思被少年一一看在眼里,少年只得叹了口气道:“他跟你一样大,本事也跟你差不多,你下次想要什么,先跟我说说吧,这种事也可以跟我说。” “好。”孩子很聪明的体会到了师兄话里的妥协和放水,弯弯眼睛,笑着说道:“以后师兄要当宗主,我就当他的帮手,然后像师祖和师叔祖那样画到纸上去。” “志气不小嘛。”老人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好好努力吧,我看你师兄像是能够当宗主的呢。” “真的吗?” “真的。” 小孩兴奋得欢呼起来,听到这样的赞誉,少年有些慌乱,只觉得脸和心都在发烫。 风又大了起来,少年站了起来,本想告辞,老人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跟我来,我送你们样东西。” 两个孩子跟着他走进了小屋,来到一间房里,里面摆放着好几柄的琵琶,各种各样的质地,都是极品,柄柄皆渗着岁月的气息,应是多年前别人的爱物。 挑了一柄,老人将它递与少年,说道:“这个送给你的师弟,你好好的跟师傅说,他不会不讲情理的。” 少年如获珍宝的接过来,和师弟谢过,两个人欢喜异常的下山去。一路上,小孩子高兴得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少年也忍不住细细的摸索着手里的琵琶,突然在一处隐蔽的的地方,他发现了三个镌刻的小字“翠山行”。 那些闪着光芒的动人的传说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明白过来,激动得浑身颤栗,小心翼翼的将琵琶放在一边,对着山顶跪拜下去,孩子不明所以的疑惑的看着师兄,但也跟着拜了下去。 苍踱出屋子,依旧坐到坟前,微笑道:“你看到那两个孩子了吧,真像你我小时候,不过你要听话些,我也不会那么头痛。”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现在老态龙钟,只愿到时候你见到了我,不要嫌弃我才好。” 当年翠山行身亡,他却被别的事情困住,一直不得消息,等到赶回来后,翠山行的坟墓都已经是绿草青青了,苍悲恸癫狂中,击毁了墓碑,又将棺木挖了出来,气血逆行昏厥过去,醒来后,已是满头白发,他将棺木改埋到此处,退位之后,便隐居在此,日日陪伴着坟茔,又自行损经逆脉,不再驻颜,一任如常人般衰老下去,当初那个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苍,在那一刻已经永远的死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时刻怀念着自己爱人的老人。 “四十年了,你当初最后的话竟是要不许我跟来,说时候到了,自然来找我,我已经等了四十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来接我。”苍悲凉的问道,当时翠山行临终前嘱咐弟子转告苍,千万要好好活下去,否则到了黄泉也不会见他。“我已经活够了,真是够了。” “ 不过这几日越发频繁的梦到你,你还是那么年轻,一直对我笑,是不是你快来了?快些吧,快些吧,这四十年我是怎么糊里胡涂的过下来的,我都弄不明白了,你不在了,日子一天天的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苍摇着头,怅然叹道,四十年间,他几乎不曾离开此地一步。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离开,或许翠山行就不会死去,他常这么想着,怨恨着自己当日的不加珍惜。这形单影只的四十年里,他只能靠着往昔的回忆过活,可越是这样,越发怅惘和悲伤,他和翠山行一起生活几十年,彼此已经成了对方的一部分,虽也会争执,可两个人似乎永远不会烦腻,不会淡漠,只觉得怎么都不够……现在的他,生命和灵魂都是残缺不全,有时甚至如行尸走r_ou_一般。 “对了,我把你的一柄琵琶送给了那个娃娃,他长得有些像你,你要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他那个师兄,我看八成是要被栽培成下一任宗主了,如果不是他,除非有更好的人,要不就是我那个傻徒弟眼睛瞎了。” 苍想着刚才两个的小孩儿,又想起自己和翠山行的往事,不由轻笑起来,也许,很多事情都是轮回着的吧,可是但愿他们一直平安才好……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苍拾起刚才随意放在地上的琵琶,拿着拨子,重新弹奏起来,开口唱着当年的歌谣:“滔滔过眼处,薄云共浓雾,算世间知己,何人堪同伫,只得吾与汝……” 不知何时,一只不可能在这种季节这种地方存活的青黛色的蝴蝶奇迹般的出现苍的身旁,轻扇着翅膀,合着乐声,在空中飞舞着。 苍看着它,挂着解脱的微笑,柔声唱了下去。 冢寂2 寒风已经在短短的十几天中给连绵的山脉换上苍凉的黄色,这样再持续几十天,等到更强的寒流来临,这黄色也将会褪去,取而代之的将是会持续几个月的漫长的雪白。 站在玉虚峰顶上的一片枯蓬乱草中,风从我脸上刮过,像刀片儿似的。我笼着袖子,又使劲的缩着脖子,只恨不得自己能全蜷到衣服里去,风碾过枯草,轧出尖利的声音,那窸窣声听得人越发的冷了。 但是我不能走,我必须呆在这里,守着远处的那个老人,这是我的任务之一,要看着他,怕他出什么事故,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故是什么,师傅交代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可是这些年下来,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按部就班的过,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水一样,当然我也不能离太近,不能打扰他,师傅也说过,那个人不喜欢别人打搅,其实在这一点上,我已经比别人多了很大的一个优势——我不会说话,我想,师傅在江南能收下我,想必也看中了我这一点。 我的师傅,是玄宗的宗主,玄宗,就是那个名震天下,连皇家也要礼让三分,多少人一辈子也难以入其门的玄宗。我师傅,自然也是声名显赫的,但是他的名气大不过远处的那个老人,那个老人,就是玄宗的上任宗主,他的故事,已经成为江湖乃至整个民间的传奇,什么样的版本都有,我自懂事以来,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而现在,我站在这里,远远的守着他,尽管他已经不是传说里面那个俊逸无双的仙人,也不再是玄宗宗主,但我心里,仍旧将他唤做宗主,师傅虽然是师傅,但是比较起来,在师祖面前,谁也担不上宗主二字。 琴音 远处传来的是古琴的声音,那是从宗主的手中流泻出来的,我不懂琴,只晓得那琴肯定很名贵。这样的古琴,屋子里有好几架,我清理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在那个屋里,还摆放着好几柄琵琶,我想他们肯定更贵,因为那是我不能碰的,宗主从来不许任何人碰它们,到了日子便亲自去清理。我曾经无心撞上过那个场面,宗主抱着琵琶,轻柔的擦拭着,仿佛那是初生的婴儿一样,他那样一呆,便是一天。没有人能去叫动他出来用饭,包括我的师傅。 但是我从未听他弹过琵琶,我常听的,就是这古琴声,我不懂音律,只是觉得这声音格外的让人难受,悲凉沧桑,就像这北方的凛风,寒地的枯草,我听着听着,总会想起江南那个已经彻底破落的家,逝去的爹娘,分离的弟妹……一声一声,割得人心都疼了,不过好在我还有希望,现在比起以前,已经好得太多,我想我能继续好下去,总能见到他们,只有这样想着,我在这样抑郁的琴声中才不至于绝望的发疯。 可是宗主,也许他已经被自己的琴音束缚住了,不过也许那琴声本身就是他的心吧,师傅说人会有心魔,我想宗主心里是不是有一个心魔呢?可是,他是那么的厉害…… 也许应该有人陪他弹弹琵琶,那样琴声就不会孤单了吧…… 老人 我见到宗主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那是一个身份很尊贵的老人,因为师傅见到他,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我都吃了一惊。 可那也是一个很好看的老人,虽然满头鹤发,虽然皮肤上重重皱纹,可我依旧觉得他好看,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他闭着眼睛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皮微微搭着,单凭此看去,别人定会以为他在沉睡或者神游,我依然不敢正眼看他,那种东西让人不然而然的主动低下头去,却不觉得他是傲慢的人。 听到师傅的声音,宗主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那双眼眸沉不见底,如墨潭深渊,里面闪动着如利刃一样清寒,星辰一样睿智的光芒,那是一双看不出年龄的眼睛,或者说那其实是一双对垂暮之人而言过于年轻的眼睛。这若是放在别的老人人身上,本应怪异得紧,怪异到让人怀疑是否是一个年轻人异容成的。可是在他身上,却毫不冲突,和谐的理所当然,好像就算他再衰老一些或者变得年轻,那双眼睛都应该是那样,而且不会变化。 师傅又说了很多,我却都听不清了,我是恐惧的,使劲全力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颤抖,那双威严的眼睛仿佛能摄去人的魂魄一般,瞬间让人动弹不得。 最后宗主站起来,伸出手,搭住我的手脉,那手很漂亮,是超越年龄的漂亮,虽然已经呈现出干枯,也布上了岁月的细纹,可是色泽依旧光润,但是若是那修长的手指下一瞬捏断人的手腕,我也不会吃惊和怀疑。 最后宗主点了点头,于是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日子 日子非常平静,三年过去,宗主和我说过的话,没有超过百字,准确的说,是九十六个字。玉虚峰山顶的屋舍里,就住着三个人,除了宗主和我,还有一个厨子,也是一个哑巴。除了师傅有时会过来,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访客了。 一切都很安静,我和厨子住的南厢房隔音很好,在别的房活动时,也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师傅说宗主年纪大了,喜欢安静。除了宗主自己发出的来的响动,余下来的,似乎只有天地间自然的声音了。 厨子老伯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比划着告诉我他从二十岁就开始给宗主做饭了,先是在玄宗,没过几年就跟来的这里,可是其余的他再也不肯多说,只是露出沉浸在回忆里的表情,有神往,有崇敬,还有遗憾和痛惜。我想那个时候肯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重要的故事吧。 宗主每日不过看书,写字,画画,弹琴……他也下棋,自己和自己下,左右互博,哪只手赢了,就用哪只手喝口茶,这样一耗,也能耗一个下午。还有很多时候,就是像现在那样,远远的坐在那里,有时弹琴,有时则什么也不做,微闭着眼,仿佛在睡觉,仿佛在沉思。 他不练剑,传说中他手持长剑,剑气削山的样子我从未见过,在屋里,我也从未见过什么兵器。 我曾疑惑的问厨子老伯,他只是叹气的摇了摇头,又露出了那怅然的表情,然后我就没有再问下去。 我唯一见过剑的模样,是宗主的画,他的笔下,会有很多东西,无一不栩栩如生,有花鸟,有鱼虫,还有人物,他会画小孩,少年,青年,自然也有人舞剑的模样,那些人姿态各异,打扮也不一样,可我总觉得他们眉目神韵之间似乎都有些相像,具体怎么像了,我也说不清楚。 寿面 天色越发的y霾了,冷风嗖嗖的,我实在没有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正心虚的祈祷不要打扰宗主,只见他站了起来,向宅子的方向走去。我有些沮丧,像他那样厉害的人,估计连一折断一根草的声音也不会错过的,何况是我如此难听的喷嚏。 我跟了上去,一路上犹自忐忑不安。宗主走进了书房,里面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我很吃惊,因为宗主吃饭没有准点,都是我们算着时候办的。突然我又明白了,原来今天是那一天,难怪宗主会突然回来,他并不是被我打扰到了,而是回来吃饭。 果然厨子老伯端进来一碗寿面,每年总有这么两天,晚饭会准时开,而且总会有一碗寿面,桌上的菜也都是很传统的江南菜。我想也许是谁的生日和谁的祭日,而那个人是个南方人,因为宗主的寿辰,师傅会亲自过来,而宗主自己并不在意,几乎每年他自己都忘记了,而且宗主是北方人,平常吃的也都是南北混杂的。 像往年一样,宗主从柜子里的一个匣子里面取出了一副碗筷,青花瓷碗,雕花竹筷,自己去用水漂净了,放在桌上,然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那个柜子里也许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但是我也不清楚,那也是我不能碰的东西。 我和厨子老伯退了出去,留下宗主一个人在屋内,他坐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对座,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秋天的白昼十分短暂,傍晚一瞬而逝,天很快的黑了下去,两个时辰过去了,那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我犹豫了很久,征询了老伯的意见后,还是端着一盆热水进去了。 因为摸熟了,黑也没有什么,我把盆放在架子上,又点亮了书桌上的灯。 宗主依旧坐在那里,如雕塑般,基本未曾动过,灯不算太亮,昏黄的光影虚虚的透过去,几缕落在他的面庞上,他的大半身,融隐在y影里,空气和光线似乎都凝结住,被那y影吞噬掉了,那一刻,我恍惚间觉得他真的只是一个老人而已,一个被悲恸朽败了的,苍老绝望的老人。 风雨 半夜时分,我被门窗的响动惊醒了,外面的风呜呜的刮着,或许会下雨吧。突然想起我晚上走得太急,近似于落荒而逃一般,因此忘记了关那间屋子的窗户,顿时睡意全无,惊坐了起来,想了想,我还是穿好了衣裳,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门并没有拴住,屋里透出光亮来,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之间灯罩里面的烛火还亮着,因为屋子的构造,从窗户里面灌进来的风不算特别厉害,桌子上的饭菜依然原样摆放着,而宗主则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我走过去栓好窗户,又走到桌边,本想给宗主盖件衣服,却看到桌上晾着一幅画,想必是宗主之前刚画的。 画上是一名青年男子,手拿着一柄琵琶,微微轻笑着,色如春山,温润如玉,也许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只让人想到暖春三月的一汪碧水,漾着澹澹波纹,又若空山幽谷中的一杆翠竹,滴着莹露清响。 画上还题着几行字,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却是“滔滔过眼处,薄云共浓雾,算世间知己,何人堪同伫,只得吾与汝……”突然间我明白了过来,以前那些人像谁了,他们都像画上这个人。 这时宗主却坐了起来,我要退下已经来不及,只得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等待他发落。只见他像平日里微张开眼,可是又突然睁大,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开口说道:“小翠,是你么?”那声音里满是惊喜,脸上神情竟宛若孩子一般。只是嚷道:“小翠,小翠,是你,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不相信,果然他们是骗我的,小翠,你是因为我没赶回来陪你过生辰恼了我么,我给你带了琵琶做礼物,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简直就要断掉了,只能咬着牙,生生的忍住。宗主嘴里说着,看着交握的手,突然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不对,不对,我的手怎么成了这样……我想起来了,他们没有骗我,你是不在了,我带着东西赶回来,你已经不在了,没有你,不老又有什么用,我逆了经脉,白了头发,皱纹也生出来了……” 外面的风声似乎要撕裂天空一样,突然沉寂下去,再响起的,是轰隆的雷声,白炽的闪电如怒龙一样划破天际,仿佛要劈开大地,我突然害怕起来,眼前的宗主好像已经癫狂了,难道师傅说的事故,就是这个么?我的腿,已经开始颤抖了。 “ 小翠,你还能认出我么?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你来接我,可你一直不来,你肯定是不高兴了。”宗主的声音弱了下去,微微发着颤,这个沉稳高华若松,威严内敛如山一样的老人此刻是如此的惶恐和虚弱,瞬间他的嗓音又激狂起来,里面满是愤恨和怨念,“玄宗宗主有什么用,武功无双有什么用,神兵利器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却保不住你,我不再做宗主,不要武功,扔了兵器,可是,你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听着这些癫狂的话,电光火石见我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一个传说,玄宗宗主苍有一个师弟,名唤翠山行,一直是苍的得力臂膀,可是四十年前,却由于一时心慈大意,死于江湖后辈之手,苍盛怒之下,灭了那个门派,从此退隐江湖。 因为这个传说过于残忍和荒谬,谁也不相信,玄宗宗主会因为一己私仇血洗全门,所以这个故事说得并不多,几乎已经被时间的厚厚的灰烬覆盖着,被所有的人遗忘了。 难道这个故事是真的么,我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恐惧无穷无尽的袭来,“我知道你心肠软,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知道你有些时候是不高兴的,这次我杀了他们,替你报仇,你是不是也是不高兴了,所以不来看我?可是我真的恨极了他们,小翠,小翠……” 我抬起头,慌乱的摇着头,咿咿呀呀的唤着,只望宗主能清醒过来。他怔怔的看着我,慢慢放开手,摇头说道:“你不是,你不是小翠……”我才送了口气,可是转瞬间他似乎又像看到了什么,对着空中唤道:“小翠,是你么,是你么?”紧接着奔了出去,我吓得眼泪都落了下来,胡乱擦了一把,提着灯笼,还是跟了出去。 寂冢 宅子不远处,有一座坟茔,前面立着一块无字碑,因此我一直不知道那是谁的墓。 宗主平日里待的地方就是那里,他有时对着坟茔,有时靠着墓碑,或独坐,或弹琴。而我,则在远处默默守着他。 宗主跌跌撞撞在前面走着,我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后面跟着,烛火时闪时灭,我只望一切都能正常起来。 来到墓碑前,宗主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摩挲着那块墓碑,缓慢的,轻柔的,就像他抚摸着那些琵琶那样,喃喃念道:“四十年了,四十年了……” 雨并没有落下,风雷都止住了,突然平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若不是我还提着灯笼站在这里的话。 长久的寂静之后,宗主终于缓缓的坐了下去,拥着那块墓碑,低声说道:“不要让我再等了,我独自等待的时间已经快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一样长了……” 我别过脸,不忍再看下去,比往常还要安静的,静静的守在那里,等待着…… 碑 后来,那块石碑上铭刻上了他们的名字…… ——苍 翠山行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