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寒》 正文 第1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节 文案 陆怀渊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被家里人抛弃,送上山,过一辈子清修的苦日子。 然后他遇见了沈怀玉。 渺渺夜色中,他拿着一把短刀茫然而立,不知归处何处。 “我……我来接你回家。” 超凶师弟攻vs温和师兄受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仙侠修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怀玉,陆怀渊 ┃ 配角:沈林,叶溱溱 ┃ 其它: 第1章 师弟 清云山上,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山上院中莲池旁,有一白衣少年正在练剑。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没到筋骨长开的时候,拿的剑却是一把好剑,看起来颇有重量。这剑并不是给这个年岁的孩子使的,他拿着剑,人跟剑差不多长,看起来略微有些不协调。 院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些争吵的声音。少年恍若没听见似的,仍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招一式地舞弄那对于他来说有些太长的剑。山上雾寒,而他额头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院里还有个梳着发髻的小丫头,拿着个葫芦瓢正在给墙根儿下的几盆花浇水。听见院外的争吵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又转头看见少年仍在一丝不苟地练剑,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摆弄那几盆花花草草了。 那院外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大到即便不刻意去听也能囫囵听个争吵内容了。清云山这种玄门清静之地,几时这么吵过?白衣少年一呼一吸已经在不经意间变快,一套剑招过完,他收剑入鞘。 旁边小丫头见他终于练完剑了,这才开口:“怀玉师叔,宗主请你到大院去一趟呢。” 名叫怀玉的少年调整了下呼吸:“外面为何一大清早就这么吵?” 小丫头甜甜一笑:“山下有个富贵人家,送了小公子上山求道哩!那小公子不是很愿意,一早上来了就在闹。” 怀玉觉得丫头笑得莫名其妙,回卧房整理了下,便按照师父的话去了大院。 这一整理耽搁了些时间,等怀玉到了大院时,哭闹的小公子早就没了踪影,旁边当值的弟子告诉他,小公子的家人已经下山了,师父带着小公子在厅里等他。怀玉忙去了厅中,正看到他师父正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地喝茶,那小公子就坐在他旁边,年龄约莫着和怀玉差不多,一张俊俏的小脸板着,满脸都写着不高兴,旁边的茶也没动。 “怀玉,过来呀。”师父沈林见他来了,笑眯眯向他招手,“这是你师弟。” 大约是先前闹累了,新师弟屈尊纡贵勉强瞥了他一眼,没有再闹着要回家,依旧是板着个脸一脸不高兴。沈怀玉知道那丫头为什么笑了,这新来的少年生在富贵人家,长得十分俊俏,正是山下话本中新郎官的典范。 “这是陆家送上山的小少爷,名叫陆珺,”见那少年态度不是很好,沈林也不恼,依旧是笑眯眯的,“清云山上师兄弟姐妹没有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如今珺儿来了,也算有个伴。今后你二人就是我门下的师兄弟了,要好好相处才是。” 沈怀玉点头,沈林继续道:“怀玉,你带他在各个院中转转,熟悉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办,先不陪着你们了。” 沈林说罢便离去了。陆珺闭口不言,眼睛却在偷偷瞟沈怀玉,一下子被沈怀玉发现了。见了他这副样子,沈怀玉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师弟,”沈怀玉说着拉了拉陆珺袖子,“走,我带你去到处看看。” 清云宗就在清云山上,成立不过百年,宗中弟子各个清秀俊逸、气质出尘,十里八乡有个什么解决不了的鬼神怪力事件,都是来清云山请位道长解决的。清云山因清云宗而得名,清云宗建成至今不过寥寥百年,名声却是十分响亮,也难怪陆家送了小公子来此处。 陆珺也不过是个小少年,周围没有大人,就沈怀玉陪着他到处参观游览,过了一会儿也板不住了,放下一脸的高傲,悄悄问:“你挨过打吗?” 沈怀玉一愣:“没有。” 陆珺一脸不乐意道:“听说清云山上出来的人,各个仙风道骨,恍若神仙下凡。若是没有严管教,怕是养不出这样的弟子吧。” 沈怀玉笑了:“没有,规矩都是人定的,不出格不会挨罚的。” “端庄典雅不是门规么,在外不做出样子要罚的吧。”陆珺抬手比划比划。 “那是祖师爷定的规矩了,现在师父才是宗主,他喝醉了还扯我的头发编小辫儿呢,”沈怀玉小声说,“也没人敢罚他。” 两人转过一圈,到了沈怀玉住的小院。怀玉伸手一指那刻着“荟蔚苑”三字的石匾:“我就住此处,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沈林先前安排好的人已经给陆珺拾掇出了一间小院,新裁的衣裳也准备妥了。两人一一看过,陆珺看起来还是不很高兴。沈怀玉刚要问,就发现院门口躲着个丫头在偷看。 那小丫头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不再躲着,凑上来和二人打了招呼:“怀玉师叔,陆珺师叔。” “你一个姑娘,躲在你师叔院门口偷看,像什么话。”沈怀玉假装训斥她。 “怕什么。”丫头吐了吐舌头。这丫头名叫溱溱,师祖是沈林的师弟,按辈分算,是沈怀玉陆珺二人的师侄。 这丫头野得很,年龄和她的小师叔们差的也不多,没大没小惯了。 “小师叔、小师叔,”溱溱眨了眨眼睛,“小师叔,我叫溱溱。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上山啊。清云山上可好了,风景也好,人也好。我师父说,山下有可多坏人呢,在山上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一提到这里,陆珺仿佛泄气一般:“你……家在何处?就这么上了清云山,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回家几次,不想家吗?” 溱溱摇头:“清云山就是我家。” 沈怀玉笑着点头:“我六岁被师父带到清云山上,名字都是他起的,清云山就是我家。” 陆珺觉得和他们无话可说,又闭嘴了。 “你不用着急呀,”叶溱溱掰着手指算了算,“像你这样的小公子,被家里送山上来管教,最多三五月就会回去了。清云山风景不错,就当散心玩了。” 陆珺脸色不太好看,不再看那二人:“不会的。” 他哥哥既然把他送山上,想必就不会让他再回去。 第2章 千锋 转眼间,陆珺上山三月有余,按照辈分,沈林给他改名为怀渊。两个年龄相当的小少年,每天同进同出,一同修习。 沈怀玉待人温和,喜欢笑,陆怀渊则是大多时候都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两人走在一起,一人清逸,一人俊秀,如三月春风拂过梅梢薄雪。叶溱溱这个半大丫头更爱没事往他们练剑的地方乱跑了。 沈怀玉的佩剑是师父先前给他的,那柄对于他来说略显沉重的剑他不过才用两年,在此之前都是用木剑的。现在拿着木剑每天练习的则是陆怀渊。 作为陆家的小公子,陆怀渊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典范。一开始他觉得,沈怀玉能拿真剑,他陆怀渊一样可以,于是沈林笑眯眯地也给他找了把新发于硎的宝剑。结果陆怀渊自然是拿不动的,但这人颇要面子,拿不动也是硬要拿的,练了两天,胳膊手腕都肿了,还险些拿不稳脱手,被剑伤到。 沈怀玉默不作声,却在一天晚饭后把两人的剑都换成了木剑。 身为一宗之主,沈林不太合格。他对沈怀玉陆怀渊亲切如父,很少去严厉管教,对待宗中其他弟子也是如此。清云宗的大事小情全被交给了他师弟张星澜,可怜张星澜每天忙得手忙脚乱,一边打着算盘算宗中的帐,一边吹胡子瞪眼督促弟子们练功。 陆怀渊觉得沈林这人是不靠谱的,却偏偏让他养出了一个沈怀玉这样的徒弟。简直就是走在街上被金元宝砸脚的运气,才让幼年起就拜入沈林门下的沈怀玉没有长歪。 这天傍晚,陆怀渊找了个没人的山坡,躺下看星星。 他没有猜错,他亲哥果然是故意把他弄上山的,绝不是看他顽劣送上来学习一段时间就算完。三个月下来,家书甚至都没有一封,更不必说别的了。他只好试着用最快的速度习惯清云山上的一切——习武、读书、还有一大堆的陌生人。 “怀渊——”沈怀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怀渊飞快地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粘的枯叶草屑,然后一脸冷淡地瞪着沈怀玉,一副很不愿被打扰的样子。 沈怀玉无视了他的眼神,径直走到他旁边和他一起坐到草地上。 “想什么呢?”沈怀玉问。 陆怀渊不理他。 一般这个年岁的孩子没什么太复杂的心思,一开始玩不熟,相处一段时间也就相熟了,更何况陆怀渊和沈怀玉同吃同住这么久。可惜这人远不是一般人印象中的“普通孩子”,过了这么久,勉强从“连正眼都懒得看一眼”变成了“偶尔给个正眼”。 陆怀渊拔了脚边一棵草,在手里玩着。两人沉默了半天都没人说话。 “想家吗?”沈怀玉突然问。 陆怀渊终于瞥了一眼旁边的人,那棵可怜的小草在他一通□□之后变成了一个死结:“嗯。” “我上山的时候太小,先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了。”沈怀玉说,“不过你若是说让我现在离开清云山去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我恐怕也不会高兴。你我既然已经是师兄弟,我也当多关照下你。” 说罢,他露出一个微笑。 “清云峰没出师的弟子不许随意下山,”沈怀玉继续飞快地说,“我不知道师父和你家里人说了什么,总之我觉得他不会同意你下山探望亲戚。” 他师父沈林,一直是个难懂的人。 “下月十五,夜里是溱溱当值。我去和她说,让她帮忙打掩护。到了那时,我陪你下山,但是天亮必须回来,不然溱溱就惨了。”沈怀玉压低声音。 陆怀渊听了这话,不禁睁大眼睛。 清云山草木茂茂丰润,云气腾腾,正是仙境般的地方。为了保得宗中弟子安全,山中设了不少守备,更有符界加持。 上下山是有条直通清云宗大门的正道的,然而夜里会有弟子轮流值守。怀玉怀渊二人年纪尚小,功力不足,怕是瞒不过值守的弟子。这条大路是走不成了,从林间走也容易惊扰到值夜的弟子,然而还有另一条路。 说是“路”,也不能算路了。清云宗后山乃是悬崖,下面是幽幽深谷,传说清云宗建宗的祖师爷曾在那谷中锻剑,每锻成一把,就将那剑cha到山谷两旁的石壁上。久而久之,那石壁上cha满了各色宝剑,而祖师爷也终于锻出了一柄满意的兵器。 传说此剑削铁如泥,祖师爷那它往石壁上cha的时候,毫无滞涩之感,正因这诞生经历,此剑被命名为“千锋”。 按理说这剑应是作为镇宗之宝被留下来的。只是当沈怀玉问沈林此剑现在在何处的时候,沈林一脸随意地说:“丢了。” 沈怀玉点了点头,认定应是有什么隐情,沈林不愿意说。 如今沈怀玉打算走的,就是这顺着千锋壁而下的第二条路。后山悬崖,乍看之下是绝路,可也只是针对上山。若要偷偷下山,石壁上cha着的上千把兵刃,恰可用来借力。况且清云山上,只有后山的守备最为松懈,如果要下山,千锋壁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于是月圆夜的傍晚,两人便换了衣服,趁着夜色,悄悄从荟蔚苑的矮墙翻了出去。 大火星向西行始,天气就渐渐凉了。清云宗在高山,更比山下要凉些,太阳落山后更要多穿些。 张星澜按照惯例,查看宗中人数的时候,发现陆怀渊住的小院是空的,正要去查沈怀玉的住处时,恰巧遇上他徒孙叶溱溱从里面出来。 “溱溱,”张星澜叫住她,“可有见到怀渊?” “怀渊师叔在怀玉师叔房里,两人似乎有话要谈呢。”叶溱溱镇定地一指荟蔚苑。 张星澜顺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屋里点着的灯火发出的光亮透过窗纸,没大起疑心,点头转身去查别处了。 叶溱溱长抒一口气——屋里的灯是她刚刚点起的。那两人现在已经在清云山茫茫的树林中了。 第3章 剑鸣 清云山高且陡峭,只有上山的那条路铺了青石板好走些,其余地方皆是草木丛生。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走在树丛中,月白的道袍都沾了些泥水。陆怀渊原本在家里的时候到水坑边上玩都会有一堆奶娘丫头在旁边大呼小叫,这种破路根本没走过。中间还摔了一跤,险些顺着山坡滑下去,不过被沈怀玉一把拉住了。 山路并不好走,两人在齐腰高的草丛里走得颇为狼狈,衣服脏了,身上也占了不少枯叶败草。陆怀渊跌得不轻,脚腕扭了一下,不过面子当前,他连痛都没呼一声,咬着牙跟在沈怀玉后面。 等到了地方,沈怀玉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在悬崖边的歪脖子树上打了个结,另一端捆在自己和陆怀渊的腰上,手臂用力把自己顺着山崖放下一点,估摸着差不多,脚踏到石壁中cha着的一柄剑上,陆怀渊也照做。两人在石壁剑林中缓缓移动着,一点点地向下攀援。 这样向下极耗体力和ji,ng神力,没过多久,陆怀渊便感到十分疲倦,抓着绳索的手也开始发酸。 沈怀玉在他下面不远处——他手撑着他踩的那柄剑,蹲下观察了一下,挑好了下一个落脚点,便干脆利落地跃过去。 陆怀渊眯起了眼睛,他这师兄,看起来一副乖巧听话样,实际上倒是跟看起来差得远。这熟练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第一次跳千锋壁。 “师兄,”陆怀渊舔了下嘴唇,“你慢些,我有点跟不上你了。” 沈怀玉闻言在他那柄剑上站定,仰头看着陆怀渊。陆怀渊忍着胳膊的酸痛,又继续往下攀。沈怀玉等他追过来了,又继续向下,两人就这样一点点沿着贴着崖壁移动。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能看见谷底的土地了。陆怀渊原本在家当少爷,拿过最沉的东西就是碗筷,哪里受的这样一路攀下来。他站在剑上调整了下呼吸,刚准备继续向下,就看见他斜下方的沈怀玉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别动。 离地面已经不是很远了,沈怀玉解开了腰间的绳索,几个灵巧的跃步便落到了地上。清云宗的白道袍在夜色中分外显眼。 陆怀渊的声音在上面遥遥传来:“怎么了?” 沈怀玉没有作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先前练功的时候,陆怀渊勉强自己拿和他一样的剑,他怕急于求成会害了陆怀渊,跟他一起把剑换成了木剑。眼下的情况却有些糟糕了,这山谷中,有别人。 这种破地方除了他们这种偷跑下山的少年,怎么会有其他人愿意过来? 来者何人?何意?凭借他一把木剑,有多大胜算? 黑暗中一个浑身污垢,头发蓬乱的人,正在看着他,目光炯炯。 “怎么了?”陆怀渊又问了一句,问完往下一柄剑上继续攀。 “别过来!”沈怀玉厉声喊道。 那疯疯癫癫的怪人,已经朝着沈怀玉冲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柄光华流转的宝剑,与他本人十分不相配,几个闪身就到了沈怀玉面前。沈怀玉拿他的木剑挡了一下,宝剑上一偏,削断了他绑头发的发带,沈怀玉的头发瞬间散落,挡了视线。那疯子看一击不成,紧接着又是一剑,怀玉一个闪身,脚踩到崖壁上,左手抓着一柄剑撑住身子。 两招过去,两个少年都看出来了,这疯子内力深厚,手里拿的更是好剑,远不是他们两个小崽子能抗衡的。刚刚只一下,怀玉手里拿的木剑就被削去大半,变成了半截柴火。 疯子紧追不舍,怀玉只得再从石壁上跃下来躲避攻击。他手里可没有能帮他挡第二下的兵器,只能狼狈不堪地不断躲闪。 陆怀渊在石壁上再怎么看不清,也终于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了。他看着沈怀玉月白色的身影在谷中不断躲闪,没有称手的兵器,于是伸手握住离他最近的一柄剑,想要□□。 然而这壁中剑岂是凭他这种少爷的力气就能□□的?任他使出全身力气,也不过是蜉蝣撼大树。 “陆怀渊!”沈怀玉堪堪躲过又一次攻击,“别乱动!” 这二世祖干什么什么不行,勉强在剑上能站稳了就不错了,乱动干什么!擎等着掉下来给这人送菜吗?晃神间那人擦着他身体而过,沈怀玉一躲,半边的白袖子都染上了鲜血。 陆怀渊却没听他的,他一扬手将自己身上的木剑往下一扔,顺着去摸他那附近的另一把剑,依旧是试图把剑□□。 沈怀玉打了个滚,接到了陆怀渊扔下来的木剑。疯子朝着他的方向又是一刺,被他抱着木剑躲开了。 此人,身法功底扎实,一招一式都能看出是个高手,不过剑使得毫无章法,攻击就是最单调的刺和砍;刚刚擦身过的时候蹭了怀玉一身血,说明身有重伤,坚持不了多久,而且速度确实在变慢。 沈怀玉想着,那人又是一剑劈来,他拿木剑在头顶一挡,木剑再次被劈成两截。他将手里的半截剑一丢,翻身跃上了千锋壁。 “上来!”陆怀渊跪在一柄重剑上,朝沈怀玉大喊。 沈怀玉一跳跃上另一柄剑,他原本脚下的那个,被那疯子的剑击中,发出嗡鸣。 疯子拼了命似的,又继续去击怀玉脚下的剑,他不断闪躲,脚下的剑被渐次击中。可惜沈怀玉如猫般灵巧地在千锋壁上躲闪。任那疯子剑使得飞快,也没能击中沈怀玉一次。 千锋壁上的剑,受力震荡发出嗡鸣,疯子的剑招快,山上的剑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那疯子也看出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路追击下来他也正站在剑上,他思考了一下不再追击沈怀玉,持剑开始运功。 这一式打出,剑如白虹,千锋壁上的剑被剑气击中,齐齐震动。 千锋齐鸣! 一时间各种剑鸣混合成刺耳的尖啸,连石壁也跟着震荡起来。沈怀玉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要跌下去。陆怀渊看准他的方向,向下一扑,拉住了他。 两人皆是狠狠在石壁上撞了一下,震得五脏六腑都碎了一般。陆怀渊喉头一甜,强压着把那一嘴血沫子又咽了下去。 至于那疯子,则是在震荡中跌落山崖了。 陆怀渊把怀玉甩到他之前在的那柄重剑上,月光如白练照在千锋壁上,两人皆是十分狼狈,气喘吁吁。沈怀玉就更不必说了,头发散着,月白长袍上满是血污,还有几处被那疯子剑气擦破。 “现在怎么办?”陆怀渊问。 沈怀玉擦了下嘴角的血:“下去看看。” 陆怀渊从袖口撕了一条布递给沈怀玉,两人互相拉扯着从千锋壁上攀下来,借着月光在谷中细细搜寻,却没找到那疯子的影子。 于此同时,清云宗中,叶溱溱正在自己的住处不安地来回踱步。 她替沈怀玉打掩护不是第一次,然而一直不知道沈怀玉下山走的是哪条路。就在刚刚,千锋壁传来了刺耳的嗡嗡巨响,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千锋壁处生了地动?还是有不怀好意之人在那里做了什么? 那两个少年不在宗中,到底在清云山何处?会不会有危险? 正想着,她房间大门被她师父直接推开,后面跟着的是张星澜和其他一群年纪大些的弟子。 “你这混账丫头!”师父生气道,“那两个小子跑哪儿去了!” 叶溱溱心里一凉,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两个惹了事的毛小子还不知道宗中等着他们的责罚,已经顺着夜色,偷偷到了山下镇子里了。 陆怀渊崴了的脚腕在这一晚折腾之后彻底报废,肿得像个馒头,被沈怀玉背在背上。他自觉十分没面子,伏在他背上一身不吭。凑得近了,就闻到沈怀玉头发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不像是宗中平时用的皂荚的味道。 “……你头发上是什么味儿?”陆怀渊问。 沈怀玉背着个人并不轻松,本来在专心走路,听到他的问题一愣:“什么味儿?” “香味。” “哦……那个啊,”沈怀玉一笑,“先前师父出去游历的时候带回来的香,我那里还有,等回去拿给你。” 陆怀渊又趴着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沈怀玉什么都没说,又过了半晌,陆怀渊才补了一句:“我真没用。” 是他老是想着要回家,沈怀玉才带他跑出来的,带他跳千锋壁的是他,在千锋壁下和那疯子对峙的也是他。而陆怀渊自己,只能在高处远远看着,没能出上一分力。他原本被家里惯坏了,见了在外面疯跑的寻常人家孩子也觉得很瞧不起。然而离了家他突然意识到,他所自以为的所谓骄傲的凭据其实都不是他自己的。离了那些,他不过是最弱小的普通人。他在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间的游走,于是恍然开了窍,如春天的柳树般在一瞬间抽芽成长了起来,那个没用的小少爷被永远留在了千锋壁的重剑上。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节 “没有人是生下来就能抗事的,”沈怀玉平静地说,“下来,到陆宅门口了。” 第4章 江南 虽然是傍晚,陆宅依旧大门敞着,门口张灯结彩,不少下人正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沈怀玉和陆怀渊的衣服又脏又破,不便过去,就远远躲在一棵树后看着。 “对了,”陆怀渊说,“今天是我爹的寿辰。” 陆老爷子是个颇有魄力的人,年轻时背井离乡到外地去做生意,结果真叫他闯出了个结果。一生下来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如今家大业大,又乐善好施,是此地有名的富商。他大儿子陆高卓在他娶亲之后第二年出生,陆老爷子对他非常严格,陆高卓小的时候做事情稍有不和陆老爷标准就是一顿责罚,家里女眷心软看不下去,为陆高卓求情,全被陆老爷子劈头骂了一顿。 陆怀渊是陆老爷子上岁数之后得的第二子,那时候陆老爷子上岁数了,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那种锐气,更像个温和的老爷子,怀着自己对大儿子的那种愧对心情加倍宠爱陆怀渊。 在山上待久了有些不知时日的感觉,往年这个时候,陆怀渊都在家里穿得喜气洋洋的,等各色来祝寿的客人过来时,他作为陆家俊俏聪慧的小公子,在酒会上吟诗助兴。 今年没有他,寿宴一样办的好好的。陆家长子陆高卓站在门口满面笑容,招呼着各位客人。陆家似乎忘了他们还有个小公子在清云山上,没人想着把他接下来一起过这个大日子。 “我大哥从小就不喜欢我。”陆怀渊边张望小声说。 陆怀渊和陆高卓岁数差的多,一直玩不到一起去。陆高卓走在院里见了陆怀渊甚至就当作没看见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情。陆怀渊还当人人的哥哥都是这样的,结果和别家的小公子玩耍时,看见了人家的哥哥送他的弹弓。 那弹弓握柄是牛角做的,手拿的地方还镶了柔软的皮革。这玩意儿不是一般市面上能见到的东西,据说是那玩伴的哥哥在外偶然见到的,想着家里弟弟可能会喜欢,便买回来作为礼物送给他。 陆怀渊看见这玩意儿莫名嫉妒了起来,回到家里又是不高兴。陆老爷子看他不乐意了,又问了丫鬟使女们白天的事情,当他是想要那弹弓,隔天就叫人给他搜罗了更好的新奇玩意儿。陆怀渊摆弄着那些玩意儿正觉无趣,他哥刚好路过,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发出一声冷哼。 陆怀渊觉得更委屈了。 陆高卓是人人都说好的名门之后,相貌才学都是一等一,待人也温和,陆怀渊从小就十分仰慕他,小时候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陆高卓脚边。然而陆高卓偏偏不喜欢他,无论待别人有多好,对待陆怀渊永远是冷着脸。 陆怀渊远远看着陆高卓忙进忙出,却不敢过去和他说话。 沈怀玉问:“还要再看会儿吗。”他摇了摇头,沈怀玉也没多说什么,又背起陆怀渊绕过陆家大门,往山上去了。 清云宗灯火通明,好多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也穿着中衣提着灯笼在守着。张星澜在大院中来回踱步,院子角落里本来有棵橘子树,近来天气凉了落了不少叶,剩下的叶子都是一幅苟延残喘样。张星澜每踱两圈就要气得跺一跺脚,震落两片叶子,那可怜树都要变秃了。他的大弟子李玄几次想要劝劝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 叶溱溱跪在远处,不敢起来,只求怀玉怀渊能快点回来。 张星澜也快崩溃了——宗主在外!千锋壁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宗主两个亲传弟子皆不知所踪! “星澜真人!”一名弟子从外快步进来,到张星澜面前行了一礼,“找到两位小师叔了。” 张星澜太阳x,ue突突直跳:“人呢?直接带过来!” 沈怀玉和陆怀渊到了张星澜面前,看了看宗中的架势,明白过来了,直接跪下。 “你说说你们!”张星澜强压着怒火,“跑出去玩就算了,去那千锋壁作甚!是嫌命太长了吗!” 两人跪在地上没有说话,然而形容却是触目惊心——沈怀玉身上沾的血迹尤其骇人。 “师兄不在山上!他两个宝贝疙瘩要是出了问题,我怎么担得起!”张星澜越说越生气,“别以为宗主不在我不敢罚。来,把今晚的事情给我说清楚!” 沈怀玉叩头:“弟子知错,是弟子——” “师叔,是我。”陆怀渊打断了沈怀玉的话,“弟子无心修道,缠着师兄问他下山的法子。师兄无意间提及千锋壁,弟子狂妄,自以为可行,师兄为了拦我才一路追着我到宗外。” 他三言两语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沈怀玉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是好。张星澜看了眼他撕破的衣袖,又看了眼沈怀玉绑头发的破布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溱溱不知此事,我去缠着师兄问话的时候没有和溱溱提及具体事情,此事乃弟子一人之过,”陆怀渊顿了顿,“……请师叔惩罚。” 张星澜转身瞪了眼他那吓到脚软的徒孙,吓得她又是一哆嗦。 “师叔,弟子——”沈怀玉又开口。 “勿要多言。”张星澜说,“怀渊犯错当罚,禁闭一月。千锋壁异动不是你们两个崽子能弄出来的,怀玉,你一会儿到我房里来说清经过。” 他说罢,环视一周:“后山还有人吗?” 李玄上前一拜:“飞羽带人过去查看了,再过段时间就能回来了。” 张星澜转身离去,其余人纷纷让路。叶溱溱凑过来把陆怀渊拉起来,帮他拍拍衣服小声说:“小师叔,你可真够仗义的。” 陆怀渊偷瞥了一眼,看见沈怀玉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江南水城,春有春的韵味,深秋也有深秋的胜景。此地气候养人,这个时节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寒冷,更有声柔语软的姑娘们在河上撑着小舟贩卖些自酿的桂花酒、新做的海棠糕什么的。途经此处,听着姑娘们动听的吆喝声,骨头都要软了。 沈林正坐在一只小船上,与一女子对坐。那船虽小,上面却蒙着带刺绣的帐子,船舷上也刻着花,新上的漆色也和一般的小舟显出不同来。 两人中间有一张小几,桌上摆着几样糕点、一壶酒,还有两只小酒盅。那女子身着一身桃红色衣裙,气质出众,她拿过酒壶,给两人又添好酒,对着沈林又说了些什么。 一只鸽子扑棱棱地飞来,落在了两人所在的小舟上。沈林伸出手捉了鸽子,解下鸽腿上的竹筒。那女子对这鸽子颇有兴趣:“哦?想不到在移动的小舟上,这鸽子也能找对地方。” 沈林微微一笑:“得罪。”说罢便取出竹筒中的信纸,阅读起来。 第5章 池鱼 沈林扫了一眼信纸,纸上不过寥寥数字,他看过之后,又悠哉游哉地把信纸折了个纸鹤,塞回原来的竹筒,把鸽子放了。 那女子看着他做了这些动作,尝了一口杯中酒,问道:“沈先生可是还有什么别的要紧事?” 沈林道:“宗中小事,不甚紧急。” “沈先生离宗不过数日,若不是急事,何必劳心费事写信?” “姑娘聪慧,”沈林说,“只是我那两个弟子,少年顽劣,险些丢了命,于是宗中才写了信来报。现在两人都已经安全了,不碍事的。” “那我们继续,”那女子说,“沈先生所问当年旧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不过我对当年之事也是有些怀疑,愿告知经过。若先生能让真相浮出水面,自是不胜感激。” 沈林摇了摇扇,微微一笑:“姑娘请讲。” 清云宗,菡萏院,书房中,陆怀渊在被罚跪。 张星澜虽然对二人翘宗出逃一事仍有疑惑,但依旧是只罚了陆怀渊一人。书房中除了些典籍宗卷,还有一个小龛,龛前有个蒲团,陆怀渊就跪在上面。 屋内寂静,此时正赶上太阳落山,屋里堪堪透进几道橘红的光线,照在陆怀渊身上,映得他像一尊虔诚的雕像。 “怀渊师叔,”叶溱溱在外面轻轻叩门,“我给你把晚饭送来了,起来吃了吧。” 说罢,推开了书房的门,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陆怀渊入门时间不长,正是一块发白的油梭子,短练得很,要他这样跪一天,根本跪不住。若是放在以前,家里也没人敢这样罚他,这次他居然把这“过重”的责罚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十分罕见。 当晚之事,叶溱溱作为当值弟子,帮他二人打掩护,本来也是难逃一罚,陆怀渊此举无疑救了他一次。 “我师祖真是太严了,成天凶巴巴的!”叶溱溱边说边打开食盒,“若他有宗主一半和蔼,都不会这般显老。” 张星澜按辈分是沈林师弟,入门比他晚,年纪也比他轻,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留了一把自以为仙风道骨的小胡子,又成天皱着个眉头,看着比成天逍遥自在的沈林老多了。 “成天说些什么严师出高徒的烂调子!”叶溱溱撇撇嘴,从食盒中拿出一碗粥,两样小菜,还有一个咸蛋,“我看宗主待怀玉师叔没有那么严格啊!怀玉还是比我厉害。” 陆怀渊没搭理她,心说沈怀玉五更天就起来练剑了,等他一套都快练完了,才看见叶溱溱起来给宗中各院的花浇水。 “小师叔,”叶溱溱摆好了晚饭还不走,凑过来和陆怀渊说话,“千锋壁那一晚吓死我了,你们到底在那谷中发生了什么?” 陆怀渊闭着眼睛,懒得回话。千锋壁一晚之事,除了宗中几位前辈知道外,没有再向外说,陆怀渊自己也不太愿意跟别人提。 叶溱溱看他不理她,继续自顾自比划着讲:“飞羽师叔带人去看了,回来之后也没说那边有什么,不过我看那动静,那么响,该不会是千锋壁上的剑都自行出了石鞘!然后嗖嗖嗖!刺向入侵者!将人都串成刺猬……” 陆怀渊本以为不搭理这丫头她一会儿觉得无趣就会闭嘴,没想到一个人愈演愈烈越说越欢,烦得不行,忍无可忍开口道:“你闭嘴,出去!” 于此同时,沈怀玉就过的比陆怀渊清静多了。他在向张星澜禀报过事情经过之后,张星澜伸手把了下他的脉,又差人下山请了郎中来。 于是沈怀玉就躺在床上休息了。 他自己对自己身体状况没什么概念,自认为身上除了些皮r_ou_伤没什么别的毛病了,人摔在石壁上时,是陆怀渊拉着他吊在空中,按理来说他受到的冲击比陆怀渊还大些,但待他平静下来便觉得,还好,不算伤得太重。 张星澜探了他的脉,觉得不对,山下的郎中探过之后,说伤及五脏六腑,需要服药静养。 于是他就躺在了床上,按照郎中的指示,按时服用煎好的汤药。 满屋的清苦药味遮住了他屋里淡淡的香气。给他送药的弟子怕他会嫌苦不愿喝,还给他在一旁备了一碗甜粥。 沈怀玉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又漱过了口,粥放着没动。 夕阳照的他整个屋子都蒙着一层红光。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想着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林确实非常不靠谱,却是难得的肯对他好的人。若不是沈林把他捡回来,他此时怕是早就变成了不知丢在哪个荒郊野岭的一把残骨。在沈怀玉印象中,沈林总是很忙,他身为一宗之主,宗中事却是不大管的,一年到头奔波在外面,少有在宗中的时候。 不过只要他在宗中,就会把沈怀玉叫来指点一番,然后偷偷摸摸在他房间藏上礼物,得意地笑着离去。在沈林想象中,沈怀玉得了礼物一定惊喜万分,他自己这么想着,就能得意很久。 沈怀玉年纪大了,沈林仍旧把他当孩子哄,按照以前那一套藏点儿毽子泥人这种玩意儿,沈怀玉收拾东西看到了,万分无奈,也只好收起来。 后来沈林终于意识到沈怀玉长大了,不太喜欢他带回来的那些ji零狗碎的玩意儿。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找了一柄自己用过的旧剑送给沈怀玉。 “喜欢吗?”沈怀玉还记得当时沈林得意的表情,“等你再大一些,我带你去铸剑名家那里,锻一柄专属于你自己的剑。” 沈怀玉翻身下床,去拿那柄旧剑。此剑名为池鱼,两字端方地刻在剑柄上。他拔剑出鞘,在屋里比划着练了一套。 清云宗练的是清云剑法,一共五套——掷风、听雨、瀚海、心行、惊寒意。若是使得得当了,越往后威力越惊人。沈林最拿手的一式是心行,据说他少年时曾凭心行一剑动九州。不过越往后修习,所需的心性越高,沈怀玉刚刚学了掷风一套,尚不能很好的施展,不过是勉强有套架子罢了。 第6章 擎伞 掷风一式,是清云五式中最基础的一式,讲究的就是运剑如风。说起来简单,做到却并不容易。起式如微风拂面,承式如风泄于指,终式如狂岚卷叶。虽说只是最基础的一式,却仍旧威力不凡。张星澜最拿手的就是这一式,据说他的“掷风”是可以和沈林拼个不相上下的。 沈怀玉最向往的还是“惊寒意”,不过凭他现在的本事还不够格学习。他一脚踏开,按照平日练剑的样子,又正式走了一套。这一走不要紧,沈怀玉发现经脉中,有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感觉。 清云宗功法如水般平和大气,这一缕异样的感觉就像一尾小鱼游走其中,若不是仔细感觉还不是很明显。 这“小鱼”以前从未有过,难道是千锋壁那一晚惹上的? 沈怀玉不禁皱了下眉头,收好佩剑,又躺了回去,心中却是对这怪事思绪万千。 “怀玉师叔,”门外弟子敲门,“粥和药都用过了吗?我来收碗。” 怀玉应了一声,翻身过去,心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若这小鱼将来趋势不对,再和师父说。 少年的无忧大抵是因为有人可以依靠,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过着这种不知愁的日子。于是眼光短浅地自以为世道总归是对人好的,却不知道,有人在他们身后,擎着巨伞,遮住了风雪。 殊不知,这样的日子弹指间就过去了。 四年后,夏。 清云山上一如往常,荟蔚苑的荷花开得正好。沈怀玉练过剑后,进屋整理了一番仪容,换了件衣服,还没忘把他刚撂下的剑背上。十七岁的少年骨r_ou_初成,也不必再使木剑了,于是先前被他收好的“池鱼”终于重见天日,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沈怀玉这些年眉目愈发出落的清秀,身高也长高了不少,这剑他拿着终于摆脱了那种“人还没有剑长”的违和感。看起来也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下山的时候总是被一茬接一茬的姑娘们偷偷看着。 荟蔚苑门口,有个少年靠着墙在等他,他闭着眼睛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正是陆怀渊。这两人一起长大,吃的用的都是宗中配给,陆怀渊却比沈怀玉高些。沈林那时候摁着他们俩脑袋思考了很久,认定造成身高差距的是童年时的饮食——陆怀渊小时候吃的比沈怀玉好多了,所以才高些。 前段日子山下小镇中有一老翁来山上请各位道长帮忙,说家中出了怪事,他家未足月的婴儿在夜里不翼而飞,老妇儿媳在家以泪洗面,报了官,然而官府却也无计可施。家里人说门窗皆紧闭着,那孩子还能哪儿去呢?有人提议上清云山请人来看,张星澜一看,安排了怀玉怀渊二人一同下山,叶溱溱知道了也想去长下见识,于是张星澜也没多阻拦。 当年沈怀玉想下山,都要夜里偷偷摸摸去跳千锋壁。一晃数年过去,两个人皆可独挡一面,张星澜也能放心放他们下山去了。 陆怀渊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点头,拉着沈怀玉就往山门走。沈怀玉边走边问:“溱溱呢?她不也要下去瞧瞧?” 别的姑娘女大十八变,叶溱溱可好,从小到大都是那一副没大没小的欠打样,除了星澜真人没人能制住她,李玄提起她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陆怀渊想起来就觉得那喋喋不休的丫头烦:“不带她,我们先走。” 沈怀玉觉得不大妥当,但也没说什么。叶溱溱话多就算了,还特别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陆怀渊跟她不对盘。本来陆怀渊脾气就不是很好,遇上叶溱溱更是□□遇上了呲花,每回都把叶溱溱凶得说不出话来。 结果陆怀渊失策了,叶溱溱在山门堵他们。 “好哇你们俩!”叶溱溱叉着腰,“不等我!我就知道!” 陆怀渊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若不是我早有准备,在山门等你们,是不是又要被扔在山上了!”叶溱溱三步两步跟上,“怀玉师叔!是不是怀渊师叔叫你们先走的,你帮我说句话呀!” 沈怀玉十分诚恳:“溱溱,少说两句吧,一会儿你怀渊师叔要动手打人了。” 清云山下的小镇名叫石泉镇,三个人一路小打小闹下山后,先去了那户丢孩子的人家里。 这户姓徐,家里有几亩薄田,日子过的不算富裕,但也不捉襟见肘。儿媳菀娘刚刚生产,一家人本来正沉浸在喜悦中,谁知孩子就这么丢了。 菀娘还在坐月子,家事都是徐氏在做。当晚徐氏像平时一样,收拾妥当之后关好门窗歇了,谁知第二天起来,本该在菀娘屋里的孩子不见了。 菀娘急得要昏过去——沈怀玉他们前去查看的时候,菀娘仍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叶溱溱看到菀娘那么伤心,自己也无端伤心了起来,于是靠过去轻声安慰她。 一个不足月的黄口小儿,爬都爬不利索,总不能是自己跑了;那么小的孩子,冷了热了渴了饿了都会哭闹,就算是人贩子,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把孩子抱走。 沈怀玉低头检查门锁——这锁好坏官府已经查过了,沈怀玉再看主要是看看有无什么脏东西来过的痕迹。 陆怀渊突然说:“窗。” 沈怀玉过去和他一起看,陆怀渊从怀里掏出符纸往窗框上一贴,明明无风,那黄符却在窗框上疯狂扭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徐老夫妇看呆了,菀娘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到了。叶溱溱朝他们俩点点头,这符纸是清云宗所制,没什么威力,然遇了邪魔气息便会与纸上所绘图样相斥。符纸如此反应,说明此事确有妖魔参与。 清云山佑护石泉镇多年,此地已经许久没有ji,ng怪之物作祟。陆怀渊冷笑,觉得这玩意儿是给他下山送菜的,不是很担心;叶溱溱却忧心忡忡,担心着那孩子的安危。 三人拜过之后离了徐家,找孩子的事情要等到入夜再继续。虽然明知多耽搁一刻,菀娘的孩子就危险一分,然而还是不得不等到入夜那妖怪露马脚。 第7章 孤劫 时候尚早,三人上外逛了逛,发现正赶上石泉镇大集。叶溱溱从小在清云山上长大,没怎么下过山,每次下山都是新鲜万分,拽着她的两个师叔就欢欢喜喜逛去了。 沈怀玉不大上这种地方凑热闹,集上卖的各种玩意儿沈林没少给他买,那些ji零狗碎的东西小时候玩玩还凑合,长大之后就是负担。陆怀渊这公子哥儿出身的更看不上集上的地摊儿货——然而跟还是要跟的,叶溱溱这么个黄花大闺女,出了事可怎么好。 于是叶溱溱走在前面,在各种首饰香粉的摊位前流连。两位小师叔跟在后面慢慢走着,陆怀渊斜眼打量着一旁买糖葫芦的老翁——那老翁肩上扛的草扎上cha满了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里面的红果,看上去十分诱人。 “两位小公子,留步啊。”一个男人突然颤颤巍巍地开口。 沈怀玉停下,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男人守在一个小摊上,白布蒙着眼睛。摊前还挂着块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破布,上书几个大字:算命、测字、起名、看手相。 陆怀渊冷哼一声:“师兄,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管他作甚。” “公子此言谬矣,”那盲先生开口,“在下在此镇摆了多年摊子,镇中人都晓得我。” 邻近处有个卖布的摊子,那摊主是个妇人,听见动静,笑着朝这边喊道:“是呢,赵半仙灵得很!先前我家孩子高烧不退,郎中都看不好,赵半仙的符烧了灰冲水服下去,第二日烧就退了。” “我家先前似有鬼怪作祟,赵半仙行了驱鬼术后才安定了,确实灵得很。” 沈怀玉问:“既然在清云山脚下,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上山去求清云宗?” 那妇人一笑:“山上道长清修不好打扰,上山路途又远,一来一回都要半日,小事请半仙解决就是了。” 沈怀玉又问:“石泉镇最近可还有什么怪事发生?” 那几个妇人见沈怀玉和陆怀渊生的俊俏,衣着也十分不错,又对石泉镇不甚了解,只当他们是外地来的哪户人家的公子哥,笑着答道:“没有的事情,我们石泉镇向来安稳,就是有也都是些小事情,不打紧,请两位放心。” “在下平日也会在此摆摊,这些日子未听说过有什么大事。”那盲先生也道。 沈怀玉一点头:“多谢先生,不过请问刚才叫住我二人是为何事?” 盲先生道:“在下坐在此处,目不能视物,方觉面前有两位气质非凡之人经过,想来是有缘,愿为公子看看手相。” 沈怀玉点了点头,递了左手出去。那盲先生看不见,一手托着沈怀玉的手,用另一只手在他手心缓缓摸索。陆怀渊在一边不愿意掺进此事,一扭头看见那算命先生正握着他师兄的手细细研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背过身去了。 那盲先生又摸了一会儿,才放了手,长抒一口气,老半天才开了口:“公子似是命途多舛啊。” 沈怀玉一愣:“什么?” 盲先生捋了捋他的白胡子:“这位公子,年少失了父母吧。” 沈怀玉没吱声。 “按照手相,公子一生多有劫难,孤劫二刹同辰,红鸾星也暗淡,所亲之人皆是不得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节 “说够了没!”陆怀渊出声打断他,“我看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师兄,我们走!” 陆怀渊丢下几个铜板,全做刚刚看手相的费用,拽着沈怀玉手腕往前走了。 布摊边的几位妇人连声想要劝住陆怀渊。那盲先生颤颤巍巍摸索着收了铜板,嘴里碎碎叨叨地嘀咕着:“命也、命也……” 沈怀玉又被陆怀渊扯着走了一段,方才被放开。他揉着被陆怀渊攥出手指印的手腕道:“怀渊,他不过一混口饭吃的可怜人,何苦这样。” “我气不过!”陆怀渊说。 沈怀玉叹气:“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么气不过。” “我看他那眼盲也是装的,什么气质非凡,分明是透过他那蒙眼布的缝隙看见我们俩打扮得好些,觉得我们是好宰的肥羊!”陆怀渊气呼呼地说,“他那话你没听懂吗!他说你是天煞孤星,还所亲之人皆不得好死!什么鬼话……” “市井中的算命先生都是这一套,”沈怀玉说,“不把别人说的惨极,怎么糊弄别人破财消灾?你明知他在胡说还气成这样,脾气也该改改。” 陆怀渊不说话了,半晌后才说了一句:“师兄和那算命先生聊了几句,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怀玉点头:“见了溱溱再说。” 叶溱溱小姐正在前面专心致志地挑胭脂,全然不知她两位小师叔在后面经历了什么。那摊主热情地跟她介绍:“我家的胭脂色可好看!这盒名为 ‘牡丹国色’,搽上娇艳可人;这盒名为‘幽谷兰’搽上清新淡雅,嗳呀,姑娘,我看这个最适合你,这盒‘白茉莉’最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还有香味哩!” 叶溱溱正被摊主的巧舌哄得直掏荷包,突然有人道:“三样我都要了,送给这位美人儿,如何?” 叶溱溱抬头,看清了来人。这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手里故作风流地拿了把扇子,眼神说不出的轻佻,后面还跟了两个随从,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子爷。 “不必了。”叶溱溱没意识到这人是来干什么的,只当他是个有钱的二百五。 “这位美人想要什么,直接记我账上,”那二百五道,“姑娘可愿跟我到红蔷楼一坐呀?” 说罢,不等叶溱溱说话,他身后跟的随从就上来拉她。那两个随从习过武,叶溱溱平时练功就稀松平常,更何况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对两个成年男人本来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叶溱溱急了,她甩不开那二人。 “舍妹忌口颇多,一般茶馆怕是难伺候了!”一人在远处道。 听到这声音,叶溱溱如同等到了救星,一脸欣喜地抬头——是怀渊怀玉二人赶到了。 陆怀渊一把拍掉了拽着叶溱溱的爪子。沈怀玉把她挡在身后,再三确认有没有受伤。 “吓坏我了,”沈怀玉安慰道,“下次别一个人跑那么快。” 叶溱溱委屈。她不知两人被那算命先生绊住了脚,自以为逛的够慢得了,却还是甩开那两个人一条街。 确认了叶溱溱没事,沈怀玉掏钱给她买了三盒胭脂。陆怀渊站在他们后面,扭头看了那摇扇的青衣男子一眼,眼中七分冰冷三分蔑视:“还不滚?” 那男子好事被截胡,还没缓过劲儿来,被他这一眼吓得一哆嗦又气的够呛,指着陆怀渊跟随从说:“好啊!这两人坏本公子的好事,给我打!” 那两个随从却不像他这样二百五——两个少年腰上的佩剑不似凡物,他家公子这次怕是踢了铁板。 陆怀渊又一眼:“滚。” 那二百五公子正在气头上,看随从都不动, 了袖子打算自己上。两个随从不敢让他动手,忙不迭地劝:“公子,公子,这是集上,闹大了不好看!” 那二百五被两个随从一起拦,恨恨地扇了扇扇子,指着陆怀渊扔下了句“你给我等着!”,在随从簇拥下离去了。 沈怀玉装作不知道陆怀渊在那边做了什么的样子,把摊主包好的三盒胭脂递给叶溱溱:“给,收好。” 叶溱溱抽了抽鼻子,把装胭脂的小布包抱的紧紧的。 第8章 猰貐 在集市上逛过,三人在镇上随便找了家客栈放下东西,准备晚上的事情。 “溱溱,”沈怀玉说,“方才忘了跟你讲,我和怀渊在后面遇上一个算命先生。” 他三言两语讲了那几个妇人、算命先生和他二人的对话,略去中间的不愉快,将经过告诉了叶溱溱。 “奇怪。”叶溱溱若有所思。 “按照那妇人的说法,她们并不知道此事,”陆怀渊说,“丢了个孩子在石泉镇不算小事,徐家闹翻了天,还报案查过了,乡妇们最喜欢道听途说,这种事情更会在茶余饭后谈一谈,顺带吓唬自家孩子,怎么会都不知道呢。” “而且那‘半仙’也不知道。”沈怀玉说,“上山一次很麻烦,既累人又耽搁时间。那妇人说,镇里有些涉及妖魔鬼怪的诡事无法解决,她们会在第一时间去找在镇中摆摊儿的那个算命先生,徐老爷子这个年纪的人,腿脚不便,大费周章地上山求清云宗,这一点也很奇怪。” “这事之中或许另有隐情,不过还是等抓到那东西再说。”陆怀渊说。 说完,他伸手一指叶溱溱:“你,晚上不许出去,就在这客栈待着。” 叶溱溱一拍桌子:“凭什么!” “走在大街上都能被小混混调戏的人没资格半夜出门。”陆怀渊说。 “我也想看师叔捉妖怪……”叶溱溱捂着脸,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假意抹了把眼泪。 “不用装了,”陆怀渊认真地跟她说,“等会我们走了就把门窗锁起来,你要是拆了门出来,就自己赔吧。” 沈怀玉任由他们胡闹,坐在一边将池鱼抽出鞘,认真地拿出一块软布擦了擦。 入了夜,微微有些凉。白日里热闹的石泉镇一下子安静下来,家家户户都亮起了微弱的灯火。沈怀玉从窗户一翻身上了客栈屋顶,看着小镇夜色盘算着该怎么做。 陆怀渊和叶溱溱还在屋里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厮杀。叶溱溱想要跟着去凑热闹,陆怀渊拦着不让,两人又怕扰了其他住店的人,因此这一架打得万分安静,最终以陆怀渊摁住了叶溱溱的脑袋,把她捆在一个一人高的瓷瓶上结束。 陆怀渊也从窗户翻上了屋顶:“师兄,我们就这么等着吗,若是那妖物今晚不出来,我们岂不是要再等一天。” “那东西很急,”凉风拂过沈怀玉的脸庞,“一个成年人失踪了,怕是要等段时间才会被发现。一个婴儿失踪了,却是很快就能被发现的。那东西宁肯暴露自己也要偷这个婴儿,只有一个原因。” 叶溱溱终于从捆她的绳子中挣了出来。她小心翼翼把那易碎物品摆回原处,从窗户探出脑袋:“什么。” “它很虚弱,不惜通过这样容易被发现的方式来增强自己。”沈怀玉道。 叶溱溱捂住嘴巴:“那那个小娃娃岂不是……” 陆怀渊道:“我们尽力而为吧。” 叶溱溱又趴在窗子上和房顶的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吹了会儿夜风,看着石泉镇的万家灯火一盏盏消弭,最后只剩一片漆黑。月色洒在小镇上,檐角叶梢都好似披了一层清霜。叶溱溱关上了窗子,也熄灭了灯。陆怀渊蹲在房顶上,旁边立着沈怀玉。他随手摸了把瓦片,心若擂鼓。 这一次他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千锋壁上的小少爷了,这一次他跟沈怀玉一起在这石泉镇的屋顶上。 陆怀渊握剑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他和沈怀玉一同练功,沈怀玉把他那“池鱼”拿回来之后,沈林也送给了陆怀渊一把剑。那把剑是新锻出来的,还没刻上名字。沈林的本意是让陆怀渊自己取,然而陆怀渊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名字,这把可怜剑只能暂时做个无名氏。 风拂过树叶带来飒飒地声响,空气中流动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陆怀渊猛然站起:“来了!” 远处的房檐上,一层如墨般的黑雾蠕动着蔓延过来。 陆怀渊起了一身ji皮疙瘩:“这什么,这么恶心!” 沈怀玉拔出剑来:“不知道。” 那黑雾蔓延得极其迅速,转眼间半个小镇已经被它笼罩在其中。陆怀渊也拔出剑来,观察起来。那黑雾似有知觉,从四面八方涌来,中心点就是他们脚下踩的这家客栈。 “我从来没在书上读到过这种东西,”陆怀渊皱眉,“难怪关紧门窗无用!这雾根本就是无孔不入。” 沈怀玉却说:“不对。” “什么不对?” “我们先前说,那东西很虚弱,如果这笼罩全镇的黑雾是它的本体,那它何必这么费劲偷婴儿?” 三言两语间,那黑雾已经近在眼前。陆怀渊退了退,和沈怀玉背靠背站着,沈怀玉却轻声说:“不用躲了。” “我们已经被它发现了。” 黑雾已经将石泉镇全部笼罩,两个人后背靠在一起,都不敢松懈,因为不知道黑雾中什么时候会窜出有敌意的妖物。 沈怀玉面前的黑雾慢慢凝聚,显出了一个巨大猛兽的形。那猛兽面目狰狞,长着长须,身形似虎,目若铜铃,那东西猛地一声长啸,声音震耳欲聋,陆怀渊一回头,那东西就像受了惊、猛地向两人扑来。 陆怀渊一把推开沈怀玉,自己借力躲到另一边,趁着那猛兽还没转头,剑锋带着呼啸的飓风猎猎而至,攻向那猛兽,正是一式狂岚卷叶。这一下却似打了个空,那漆黑的猛兽水墨般洇开,消散在黑雾中,又从另一个方向聚集,再次扑向沈怀玉。 沈怀玉用剑将它打散:“不对!” 四面八方似有更多猛兽聚集而成,狰狞的目光在黑雾中如群狼幽幽的眼睛。 陆怀渊和沈怀玉重新聚到一起,两人不断使剑打散四面八方聚集的猛兽。沈怀玉说:“这玩意儿,在拖延时间。” 陆怀渊一剑扫掉几个同时向他扑来的猛兽:“对,它的目标是‘婴儿’。这黑雾只要缠着我们,我们就无法找到他的真身,更没法阻止他偷走婴儿。” 沈怀玉掐了个诀打出去,那黑雾凝成的猛兽没有任何变化。他叹了口气用剑打散了它:“白天的时候去问下镇中哪家新得了孩子就好了,是我疏忽了。” “师兄,”陆怀渊突然说,“我好像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沈怀玉一愣:“什么?” “这是猰貐。” 陆怀渊说。 第9章 玉坠 “那是什么?”沈怀玉问。 “一种,”陆怀渊说,“会吃人的猛兽。” 陆怀渊原本在家的时候看过不少书,老爷子宠爱他,不强求他读四书五经,于是陆怀渊什么都泛泛地读一点。虽然大多数看的都是传奇话本,但也偶然看到过一些志异书本。 那些诡异惊悚的故事给陆怀渊留下了不小的心理y影,那时候他还小,看过之后吓得他几天都睡不好觉,却还好奇其他的故事,于是强忍着害怕也要继续看下去。 这些黑雾凝成的狮首虎身的猛兽,很像他在一本志异中见过的一张附上的cha画。 “我原来在书上看见的不是这个样子的,”陆怀渊说,“……没有这么黑。” 传说猰貐是天神,二负受了别人挑唆,将猰貐杀掉了。黄帝知道后震怒,命人将猰貐的尸体抬到昆仑山,用不死药复活了他。重新醒来的猰貐性格变得十分残暴,喜食人类。 沈怀玉神情严肃:“倘若真是那种上古凶兽,怎么可能平白出现在这小镇中。” “对,这很奇怪,”陆怀渊说,“因为故事的结尾,猰貐被后羿杀掉了。” 沈怀玉又打散了几只“猰貐”:“……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又一次死而复生了。” 陆怀渊紧紧攥着手里的剑,抿紧嘴唇也打散了几只,然后干笑一声:“我们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那可不是运气差能形容的了——如果真的是猰貐,别说他们俩,就是沈林来了,怕是也不能轻易解决。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陆怀渊说,“救人要紧,我们先把这东西的本体找出来。” 四周皆是茫茫黑雾,离开稍远一点都看不到对方的人影。沈怀玉问:“你说的对,不过就我们两个人,镇子这么大,怎么找?” 这黑雾带着些潮shi感,令人感觉压抑得透不过气。这种情况下贸然分开不见得是好事,甚至有可能因为看不清而误伤对方。 “这雾可能会隔绝声音。”陆怀渊向剑中灌输内力,劈出光华流转的一剑。那些黑雾随着他的剑光而散开,随后又笼到一起,重新变成那混沌一体的黑雾。 “猰貐的吼叫如此骇人,石泉镇中的乡民们对此一无所知,菀娘也说,他们家的孩子不见的那一晚,没有什么特殊的响动。”陆怀渊继续说。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分头寻找、找到了那玩意儿,也无法通过呼喊通知另一方过来。”沈怀玉说,“这下伤脑筋了。” 陆怀渊想着,其实还可以找个棉线团,两人一人牵着线的一段,另一人拿着线团,放风筝似的,再分开去寻。这样的话,即使无法用声音传递讯息,也可以用不同的节奏牵动线来互相通知一些简单的事情。他仔细想想,又觉得牵着线儿好像有些丢人,于是闭嘴没提这个建议。 这层黑色的浓雾持续的很久了,两人一边考虑着攻破的方向,一边不断将向他们袭来的猰貐影子打散,消耗了不少体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怀玉说,“我们得把那个东西引出来。” 叶溱溱躺在床上不断翻身,怀渊和怀玉不让她跟着,她只好在屋里一个人无聊。 然而心里想着窗外可能发生的一切,就是睡不着。她开始咬着指甲怨恨自己为什么没坚持着跟上去,不然也不用一个人在这里半夜无聊。若是跟上去了,怎么也能有个说说话的人啊。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东西时候,叶溱溱突然听见窗户边传来“咚”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楚,吓得她差点把指甲咬断。 她一扭头,正看见陆怀渊一脚踹开窗子进来的景象。 “怎么回事!”她惊得瞪大了双眼,“……这窗是你从外面踹坏的,店家要赔的时候我不掏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儿算那ji毛蒜皮的账!”陆怀渊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 沈怀玉跟在他后面也从那被踹坏的窗子跳了进来,叶溱溱这才注意到,窗外夜色如浓雾,向室内蔓延进来。 “这、这……这是什么!”一贯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接连受到惊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说好的不带我玩呢!怎么你们又都跑回来了!” 沈怀玉三步两步到叶溱溱面前:“溱溱,你那玉坠借我一用。” 叶溱溱从有记忆起就在清云山上,她上山的时间比沈怀玉还早。沈怀玉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那时候她胆子没现在这么大,见了陌生人也不敢上前,就躲在李玄后面偷偷看他,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像是黑曜石,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那个时候起,叶溱溱就已经挂着个银杏叶形状的白玉坠子。沈怀玉问过沈林那是怎么回事,沈林只说那是叶溱溱生母留给她的物件,再多也没说。沈怀玉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沈林不愿多说,他也没有再问。 那银杏叶玉坠子可爱极了,沈林告诉过她,坠子里有她母亲封在其中的一道诀,危难时刻可挡一击,保住她的命。叶溱溱对那坠子宝贝得很,天天都带在身上。以她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这坠子在她手中过了十五年仍是丝毫未损,足矣见叶溱溱对其的爱惜。 沈怀玉突然跟她要,她愣了一愣,十分不舍从袖中掏出了玉坠,递给了他。 沈怀玉松了一口气:“一会儿一定原样还你。” 这玉坠中有一道诀,对于那妖物来说,是比婴儿还要大补的东西,用这个做诱饵将那东西引出来就是陆沈二人刚刚想到的办法。 沈怀玉把玉坠放到桌上的茶壶里,三个人退到一边,敛了气息,凝神以待。 不知过了多久,叶溱溱站的脚都有些发酸了,床边的黑雾中突然出现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来了! 第10章 孝子 周围的黑雾悉数散尽,月光投在它背后,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 它和先前二人在雾中击散的猰貐们长得一样,也是狮首虎身,面目狰狞,不过却整体小了许多,须发却是根根可见了。它眯起了绿色的眼睛,打量着屋里的三个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茶壶上。 陆怀渊喝了一声,提着剑冲了上去,那猰貐从窗框上一跃,躲过了攻击,扑向了桌子。沈怀玉踹了桌子一脚,青瓷小壶被震到空中,他又用剑尖一挑,勾着那壶把把壶甩到叶溱溱怀里。茶壶里jian出一点水,洒在了叶溱溱袖子上,她后退两步,和沈怀玉陆怀渊站出一个包围住猰貐的阵型。 客栈的小客房里因为塞入了这么一个猛兽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它嗓子发出骇人的咕噜噜声音,蓄了力,又向叶溱溱扑来。 “这是什么!”叶溱溱秀眉拧到一起,抱着青瓷壶在屋里躲躲闪闪,“……是这东西偷走了徐家的婴儿吗?” “师侄,你撞大运了,”陆怀渊说着追了过去,“这是猰貐。” 叶溱溱十分崩溃:“猰貐?怎么可能!” “对,就是它,”陆怀渊挑眉道,“所以我才说你撞大运了!” 他和沈怀玉傻子似的被这东西耍了半宿,此时终于见了真身,一口气憋在心口,正暗暗咬牙一定要把它拿下。 几个人在这不大的房间里上演着一场追逐战:叶溱溱抱着壶被猰貐追、沈怀玉和陆怀渊则是在追猰貐。被上古凶兽追着满屋乱窜的机会可没那么多,这房间里又很多花里胡哨的瓶罐做装饰,时刻还要小心着不碰倒它们。叶溱溱躲躲闪闪几近崩溃,猰貐却不管这么多——它灵巧得像只大猫,碰掉了什么东西也不会管。 “师叔们!”叶溱溱高举着茶壶躲过又一次猛扑,“你们能快点儿吗!” 沈怀玉用左手擦了把汗:“在这里太束手束脚。” “出去打行吗!”叶溱溱上窜下跳就没停过,此时早已气喘吁吁。 “贤侄!”陆怀渊差点被这傻丫头气死,“它在追你啊,你倒是往外跑!” 叶溱溱恍然大悟,抱着壶从那破窗跳了出去。这个高度跃下来震得叶溱溱双腿发麻,但她不敢多停,迈着麻木的双腿就跑了出去。 这下可算打开了场子。原先在清云山上的时候,叶溱溱没少惹陆怀渊生气,陆怀渊每次气的够呛就拿剑鞘追着她打,这么久以来她早就练出了一套逃跑的功底。她在石泉镇的街道上上蹿下跳,猰貐跟在她后面紧追不舍,时不时还来一下猛扑。 然而她逃跑的功底是发挥出来了,陆怀渊也快被气炸了——因为就和在清云山的追逐游戏一样,他根本追不上。 “祖宗!”陆怀渊在后面大喊,“您是要跟它私奔吗?” 叶溱溱全当没听见,不敢停下来。她怀里抱着的壶里是她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想,若是她手里有一把剑,拼上命也得保这玉坠的周全。 壶里的茶水一路颠簸洒了许多,她怕水洒没了这小瓷壶会磕到她的玉坠,于是一手按住壶盖、一手堵着壶嘴,脑子里只剩下拼命跑这一个念头。 “闪开!”叶溱溱抬头,正看见沈怀玉轻盈落在地上,身形如鬼魅。 他不知从哪边走的,已经绕到了她前面,一手持剑,另一手捏了诀在身前,一道如霜剑光刺出,叶溱溱一弯腰,池鱼的剑气擦着她头顶而过,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瞬间她萌生了一个想法:宁可惹到陆怀渊也不要惹到沈怀玉。陆怀渊最多会拿剑鞘抽她,沈怀玉可能会悄无声息地把惹到他的人做掉。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4节 这一剑终于不负众望地伤到了猰貐。池鱼深深地刺入了它的身体,那猛兽吃痛,不敢乱挣,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终于停下了它的脚步。 叶溱溱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她赶紧把小瓷壶里的银杏叶玉坠拿出来,随便用衣角蹭了蹭上面沾的茶水和茶叶沫,把它妥善收到怀里。 沈怀玉施力,把池鱼抽了出来,猰貐又是一声痛苦的嘶吼,伤口汩汩流出鲜血,它弓起后背,绿色的铜铃眼中满是仇恨,低吼一声之后扑向沈怀玉。沈怀玉躲了开,这巨兽中了他一剑之后流了好多血,行动迟缓了许多。 陆怀渊终于追了上来,憋着一肚子火,也一剑劈去。 血沿着剑刃淌了下来,猰貐痛苦地挣了两下,陆怀渊急退到一边躲开了。 那猛兽观察了下周围的局势,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它长啸一声,放弃了那银杏叶玉坠,跳上一边商铺的屋顶,逃窜去也。 “追!”沈怀玉喝道。 三人再度追了上去。猰貐的身形比他们大,一跃也比他们远。这一晚也是折腾得够呛,两个少年更是一晚上都没歇,不过此时ji,ng神上的愉悦战胜了r_ou_体的疲倦,乘胜追击的兴奋让他们一路不停歇地追了上去。 那猰貐,最终消失在了一户人家中。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小镇中的乡民们有的已经起来开始为生计c,ao劳了。 既然已经知道那猛兽藏在何处了,逮住它只是时间问题。沈怀玉平静地叫叶溱溱看守在那户人家,自己和陆怀渊先回去换一身衣服。这一夜折腾下来,两人的衣服上尘土血迹都沾了不少,沈怀玉的剑简直像是从血池捞上来的,直接上门有失仙门风度。 等梳洗结束换好了衣服,两人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悠悠过去敲响了大门。 这户人家家境不错,仆人开了门之后,沈怀玉给他们看了清云宗的信物。石泉镇一直以来都受清云宗庇护,镇中的人都识得信物,仆人又见诸位少年皆气度不凡 ,赶忙请了进来,又去知会主人。 这家人姓李。沈怀玉和家主解释了来龙去脉,那主人很大方地让他们去查了。于是三人被仆人印着查了各个房间。 叶溱溱和那仆人闲聊:“您家主人,是做什么的呀?” 那仆人说:“哟!小姐,您清云山上下来的可能不知道,我家主人是做茶叶生意的,可有名了。” 叶溱溱笑了:“看来这生意是做的很大了,不然怎么这么有名。” 那仆人也笑了:“我家主人,除了因为茶叶出名,还有一点,是十里八乡的大孝子啊!” 第11章 老太 陆怀渊皱眉:“孝子?” 那仆人点了点头:“是呀,我家老太太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多了!老爷生意忙,不能常在家里陪老太太,就差下人每天照顾,每年老太太寿辰还会大办宴席呢!” 陆怀渊问:“为何没在此宅中见到这位老前辈?” 仆人说:“老太太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容易受寒,平日里都是在屋里歇着,几位若是想见她,我领你们去。” 三人跟着那仆人去了老太太住的房间。沈怀玉特地看了看,那李茶商当真是个孝子。他给他老母安排的这住处应该是请风水先生特地看过,正是他这院子里位置最好的一间。 老仆推门进了屋里,再往里,撩起门帘,才是那老太太的住处。门帘一掀起来,空气中带着些淡淡的霉味,陆怀渊忍不住捂住口鼻:“你们家的‘孝子’对他母亲当真好。” 那仆人尴尬笑了下:“小道长见笑了,原先拾掇的那个也会给这屋开窗通通风,这些年老太太的身体愈发差了,前段时间开窗的时候,不慎让老太太受了凉。老爷大发雷霆,这屋里便不敢开窗了。” 沈怀玉一点头,表示理解,目光挪到屋里的火炕上,刚才见了这老寿星的真容。 之间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坐在炕上,身形佝偻得像一棵老榕树枝条上垂下的气根。她皮肤暗黄,满脸都是褶子,眼里混浊不堪,茫然地看向一个空荡荡的屋角,身上瘦得皮包骨,腿上盖了个薄薄的小锦被,ji爪似的手搭在上面,整个人老得像一个落灰的雕像。 炕上还有两床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还有一矮脚小桌,上面有一壶茶,几个杯子,一盘水果,一盘点心。应当都是下人布置的。 叶溱溱被这老太的外貌吓了一跳,小声地“噫”了一下。 “老太太!”那仆人喊道,“清云山的几位小道长来看您了!” 那老太一动不动,和她坐着的土炕、盖着的锦被浑然一体。 “老太太!”那仆人提高声音,“来人了!” 那老太这次像是听见了,微微转了下头,混浊的眼睛盯着地板。 “您见笑了,”那仆人无奈道,“老太太耳朵不慎灵光,平时我们都是喊着跟她说话的。” 沈怀玉道:“老寿星活到这个岁数,实属不易,家里人照顾也是辛苦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倘若活成这样子,真不知道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那仆人压低声音:“我们家老太太身体不太行,也不能下地,成天待在床上。我家老爷做生意,在各处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带回来给老太太尝尝,可惜老太太无福消受。” 陆怀渊说:“多谢。” 那仆人莫名其妙:“谢什么?” 陆怀渊抽出佩剑指着那老太:“我们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那仆人被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去呼他家主人。李茶商知道了事情,也顾不得扒拉他的算盘了,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生意人迷信,不敢惹到清云宗,他见了陆怀渊,“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他面前,口中不住喊道:“诸位饶我老母一命!我母亲绝对没有跟妖怪有任何瓜葛!” 那老太坐在炕上,陆怀渊的剑尖都指着她鼻子了,她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茶商连连磕头:“家慈这么多年来一直身体不好,是我从各地寻了各种灵药给她喂下去,家慈才能活到今天!她没人搀着,连坐起来都难!怎么可能和别家丢孩子的案件有关!” 李家的丫鬟仆人见了老爷的反应,也都跟着齐齐跪下,替老太太说话。 陆怀渊面色冰冷,用剑尖挑起了那老太腿上盖的锦被。李茶商和那些丫鬟下人见了这一幕,皆是脸色巨变。 那老太锦被下是两条细得不似能支撑住整个身体的腿,再往上,是一个便便的大肚。看上去活像一只大蜘蛛。 “怎么回事!”李茶商双目圆睁,“这是怎么回事!铃儿呢!给我滚出来!” 那群跪着的下人里站起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年纪和叶溱溱差不多大。她向前走了两步,又扑通跪下,浑身抖着不敢说话。 “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李茶商指着那少女大喊,浑身都在发抖。 “回、回老爷的话,”那名叫铃儿的少女颤抖着答道,“铃儿不知道!铃儿只是按照平时的样子照顾老夫人!从未做过对不起老爷、老夫人的事情!” 李茶商被她气得直哆嗦,转头又去劝陆怀渊:“小道长!使不得!快把剑放下吧,我老母定与这事情无关啊!” 陆怀渊却冷冷说:“无关?等我破开这老妇的肚子,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再说有无关系吧。” 李茶商听了这话又开始哭天喊地,沈怀玉扯扯陆怀渊袖子,小声对他说:“注意分寸。” 陆怀渊胡乱一点头,不知道将沈怀玉的话听进去几分。 “李老爷,”沈怀玉温声道,“您家的老夫人定是惹了什么东西上身,我们亲眼看着那猰貐进了您家的院子,搜遍了全院,只有老夫人这处有古怪。” “师兄,你跟他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陆怀渊说,“这老太太怕是早就死了!你们以为她活着,其实那全是ji,ng怪上身装出的样子。” “不可能!”李茶商脸上发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能看见,“不可能!我娘亲好端端坐在这里,还会喘气!你们就说她早死了!我不信!” “有什么好不信的,”陆怀渊哂笑,“你给你母亲住风水最好的房间,又从各地搜罗了养生奇药,这好待遇,不被妖物盯上才怪呢!” 李茶商也不劝了,索性扑上去夺陆怀渊手里的剑,以陆怀渊的身手,又岂能是让他轻易夺了的?他身形一晃,躲开了李茶商,手上的剑依旧就指着那床上的老太太。李茶商扑了个空,摔在地上,下人们忙着过去把他搀起来,场面乱成一团。 “怀渊,你倒是和他们好好解释解释!”沈怀玉轻声喝道。 “师兄,对于他们这些不愿意接受事实的人来说,讲再多也都是废话。”陆怀渊说,“不给他们看看,他们永远都不会信!” 说着,他不顾阻拦,上前一步,一剑剖开了那老太的肚子,一时间血腥气四溢,那老太的身体迅速干枯变黑,传出阵阵腐臭。 叶溱溱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到,一阵反胃。 那老太的腹中,果真有一个婴孩。 第12章 红果 李府的下人也被这场景吓坏了,有的捂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有的睁大眼睛,震惊地瞪着这一切。那茶商受不了这刺激,看了一眼就厥过去了。于是仆人们又是一通哭天喊地,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沈怀玉不是很在意这惨状,他凑上去查看了一下那孩子,又从一旁蹭了点儿秽物在手上,发现那孩子早就断气了,地上那一堆黑糊糊的则是血液。 叶溱溱在这一片混乱中显得无所适从。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退下来的沈怀玉:“怀玉师叔,我们怎么办?” 沈怀玉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还能怎么办?叫李家人殓了他家老太太,这孩子带回去还给徐家,之前的事情也算有个结果了。” 叶溱溱“哦”了一声,看了看乱作一团的李家人,虽有不忍,还是按照沈怀玉吩咐的去办了。 徐家人从叶溱溱手里接过孩子的尸体时,女眷哭作一团,但是仍旧对找到孩子的他们表示了感谢。完成了这些,叶溱溱终于松了口气,同沈怀玉陆怀渊一起回宗中去了。 结果好景不长。 没过半月,那茶商清醒过来,颤颤巍巍上了山,誓要找清云宗要个说法。李玄知道了陆怀渊所作所为后大惊,沈林此时又是不在宗中,于是急忙禀报了张星澜。 张星澜气了个半死,差人先去安抚李茶商,自己则直接拿了藤条去了菡萏苑,找陆怀渊兴师问罪。 陆怀渊此时刚练过剑,正在喂鱼。菡萏苑之所以叫菡萏苑,全因苑中的莲花池。清云宗中其他院子也都有修莲花池,大小不一。陆怀渊住的菡萏苑池子最大,且每年花开的时候,朵朵莲花如怀春少女,娇艳欲滴,自成一片风景,于是那个院子得名菡萏苑。他那莲花池里养了不少鱼,红色的小鱼在莲叶间游动,蔚然成趣。于是陆怀渊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去逗逗水里的鱼。 张星澜一进院看见陆怀渊在水池子边上祸害那几条鱼,更生气了:“还玩呢!人家都找上门了,祸端!” 陆怀渊还是在弯腰弄鱼:“……您在说什么。” 张星澜道:“你别装做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我问你,李家那老寿星是不是你杀的?” 陆怀渊直起了腰:“不是。” “还说不是!”张星澜说,“十好几人都看见了,你不顾旁人劝阻,杀了那老太太!” 陆怀渊淡淡说:“那老太太在我动她之前就死了,我不过是夺了那孽畜继续占着她壳子的机会,怪我?” 张星澜气得哆哆嗦嗦,甩了甩手里的藤条鞭:“动手之前可有好好查清楚!?可有试过是否能不伤那老太就除掉邪物!?你们师父一年到头在宗中的时间也没多少,旁人总说我偏心,就罚你一个,他们怎么不看看你师兄有多让人省心!” 陆怀渊说:“没事少提我师兄。这次的事情是我一人所为,要罚罚我就行了。” 张星澜冷笑:“你到仗义,又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逞英雄很开心?这事他们也有责任,他们的事情我之后再罚,你先过来!” 虽是盛夏,凉风吹过,陆怀渊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裸着上身,跪在院子里挨藤条。 他没有沈怀玉那么听话,平时没少挨罚,然而张星澜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每次抽下去,陆怀渊就觉得后背一阵钻心的疼。 清云宗的面子在上,他不能不怒。山下的人不知道真相如何、 不知道陆怀渊是谁,他们所见所听只有一条——清云宗中弟子暴虐成性、滥杀无辜。 陆怀渊也知道自己不对了,沈怀玉说过他很多次,要他改改性子,然而他不听。他没有说别的,只是把后背挺得笔直,一下下挨着张星澜的藤条。 这个岁数的孩子已经不能打了。孩子小的时候顽皮,不懂事理,家家户户都是用疼痛来教育孩子——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觉把是非对错,荣辱观念刻到了孩子的灵魂上,于是他们长大后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陆怀渊都十七了,心智已经成熟,再让长辈这么打,很不像话。张星澜想着他辈分大,宗中很多人都要叫他师叔,给他留了个面子,就在这菡萏苑里打他。 尽管这样,还是有些弟子听说消息赶了过来,躲在院门墙根什么的偷看偷听。陆怀渊脸皮薄,耳根都羞耻得红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都抠到r_ou_里去,额头都是汗,却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硬撑着。 张星澜边抽边训,也不知道训了多久,到了后面陆怀渊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张星澜的话语化作一片飞蚊散落在空中,而他耳边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张星澜终于教训完了,扔了藤条鞭转身离去。他才颤抖着站起来,硬撑着往房间走了几步,然后一头栽了过去。 陆怀渊再醒的时候趴在自己的床上,后背上是火烧火燎地疼痛。他试着反手摸了一下,发现后背上简直没有一块好r_ou_。 张星澜是不如沈林,但他是清云宗副宗主、下面管他叫师父师祖的人有一堆,跟他一比,陆怀渊还是太嫩了。 他放弃爬起来了,想要再睡过去,可是背后的疼痛让他睡不着,他又累又痛、迷迷糊糊间,做了个关于童年的梦。 梦里沈怀玉是他的亲哥哥,却不像陆高卓一样不喜欢他,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跟着教书先生念书,一起跑出去放风筝,不管陆怀渊做错了什么,沈怀玉都笑着安慰他:“珺儿,别怕,有我呢。” 然后一转眼,沈怀玉的脸又渐渐和陆高卓重合,十分冷漠地说:“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陆怀渊如坠冰窟。 他再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屋里点着一盏暗暗的油灯。他后背上一阵清凉,十分舒服,于是下意识转头,想看看是谁,结果一动肩膀就引起了一阵剧痛。 “怀渊,别动。”沈怀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就好好趴几天吧。” 他把一种药膏沿着伤处一点点涂在陆怀渊的后背上。这药膏带着几分凉意,很好的缓解了陆怀渊背后被火烧灼般的疼痛。 陆怀渊问:“师兄,你怎么来了?” 沈怀玉答道:“我听说了张星澜罚你的事情,赶紧过来,到了这边我正好看见你往屋里走的时候跌倒的样子。” 陆怀渊疲倦极了:“这个药膏?” 沈怀玉平静地说:“我刚下山买的。” 清云宗里不大用这样的伤药,沈怀玉去找,一时没找到,于是下山了一趟。一来一回折腾了不少时间,这才大半夜的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背后清凉的感觉让陆怀渊感觉十分舒适,他重新趴好,叹了口气。 “……你别怪星澜师叔,”沈怀玉说,“他也是气急了。那茶商还是他去应付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弄服了。” “我知道。”陆怀渊说,“此事是我不好。” “你早说这句话,何苦遭这罪,他一向嘴硬心软。”沈怀玉涂完了药膏,放在一旁,一边的水盆洗了洗手。 “对了,”他刚想起来似的,拿了什么东西,“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油纸裹着的东西,拆下油纸才看出来,那是一串冰糖葫芦。 夏天天气热,冰糖葫芦上的糖易化,看起来没有那么好看,不过勉强也算是晶莹剔透的一层,裹在山楂上。陆怀渊不可能直接吃,沈怀玉就拿了个小碗,又拿了双筷子,把竹签上串的山楂一个个 了下来。他搬了个凳子,坐到陆怀渊床边:“张嘴。” 陆怀渊不情愿地别过头:“我都多大了,还吃这个。” 沈怀玉叹了口气:“先前逛集市的时候,我看到你偷瞄糖葫芦了。” 陆怀渊不再拒绝,张嘴接了一颗山楂含在嘴里,嚼了几下。 沈怀玉问:“好吃吗?” 陆怀渊嘴里有东西,含糊地说:“好吃。” 他把那颗酸甜的红果吞下去,决定不理会先前的乱梦,沈怀玉和陆高卓根本不一样,沈怀玉一直在他身边。 第13章 说书 张星澜下手实在是重,陆怀渊背上有几处都见了骨,不是三两天就能养好的。于是沈怀玉每天早上的功课结束后,就过去给他上药。 陆怀渊觉得自己这么趴着露出裸背十分丢人,除了沈怀玉,谁都不让进屋。叶溱溱来看过他几次,陆怀渊不让他进屋,她就站在门口说话。说了还没两句,陆怀渊就觉得烦,要轰人,叶溱溱这回可乐了——他趴在床上不能动,再也不能跳起来拿着剑鞘追着她抽了。 沈怀玉端着饭菜过来的时候,叶溱溱正在门口偷偷笑。 “笑什么呢?”沈怀玉纳闷地问。 “没事没事!”叶溱溱摆手。 “哦,那就,”沈怀玉推开门,“……进来坐坐?” “别让她进来!”屋里传来陆怀渊狼狈的声音,还有被子被翻起来的声音。 叶溱溱没管那么多,跟着沈怀玉蹦蹦跳跳进来了。 “让她出去!”陆怀渊喊道,“挺大个姑娘了,像什么话!” 叶溱溱扮了个鬼脸,躲到沈怀玉后面去了。 “你怕什么,大家都一起长大的,看个后背溱溱还能瞎了怎么?”沈怀玉若无其事地掀开了刚刚陆怀渊盖上的被子,“后背伤成这样还盖被子,你不怕疼吗。” 怕,当然怕,陆怀渊从小养尊处优,细皮嫩r_ou_的最怕疼了。但是他更怕丢人。 陆怀渊放弃挣扎,趴了下去。沈怀玉拿起他小桌上的药膏,坐到他床上又开始给他上药。 叶溱溱看着他没一块好皮的后背:“诶,怀渊师叔!疼吗?” “过几天等我好利索了抽你一顿你就知道了。”陆怀渊没好气地说,“……对了,张星澜不是说你们也要罚吗,罚了什么?” 叶溱溱叹气:“扫院子。整个清云宗都要我扫。”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5节 陆怀渊挑眉,没说什么。 沈怀玉岔开话头:“先前的事情你们有什么看法?” 叶溱溱一愣:“看法?” “有,”陆怀渊说,“那东西出现得不寻常。清云宗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不对,不光是清云宗周围,那个太少见了,连宗卷中也少有记载。” “对。”沈怀玉叹气,“还有徐家人,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直接上山。” “感觉上就像是故意引诱清云宗一样,”叶溱溱说,“……怎么回事?” “我给师父去信了,让他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沈怀玉说。 说不定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事情在发生。 又过了半个月,沈林的信姗姗来迟。他先在信里说了几件类似的孩童失踪的事情,又嘱咐几人不要对他人说关于“猰貐”的事情,最后在信里说,前几日河朔地动,贺家校场地面裂开,乱石之中,cha着一把宝剑。识货之人都说,此剑不似凡物,于是贺家举办大典,邀八方宾客前来观赏,清云宗也位列其中。沈林想带两个弟子去长长见识,要他们直接从清云宗出发,到时在贺家的大典上会合。 这个贺家,沈怀玉有听说过,在北方颇有势力,加上外姓弟子大约有两千来人。贺家最出名的是贺氏掣雷流,他们家使得是大刀,一刀劈出如滚滚惊雷,劈山蹈海,气吞山河。除了掣雷流,宗内也还有些别的流,总归是没有掣雷一脉出名,于是掣雷流变成了贺氏的代名词。现在贺家家主就是掣雷流的,名叫贺春鸣。 这段时间里,陆怀渊也算好的差不多了。于是两人收拾了行李,拜别张星澜,下山直奔河朔。张星澜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此次大典能参加的定是各宗各派的顶尖弟子,要陆怀渊千万别惹事。 陆怀渊点头应下,两人便踏上行程。 这是他俩第一次出远门,先是下山去石泉镇,再从石泉镇雇一辆马车。叶溱溱这一次没有同行,旅途中一下子就少了不少乐趣。好在他们出来的足够早,一路走走停停,也赶得及在大典前到河朔。 这天,两人到了一个落脚的小镇,两个人进了一家客栈歇脚。店家把马牵去喂水了,这家客栈二楼是客房,一楼是茶馆,不少人都在在一楼的茶馆闲坐着。两个人就先在一楼要了壶茶,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这种小镇的茶馆自是没什么好茶,陆怀渊喝了口淡的没什么滋味儿的茶,又瞄了下杯底儿陈年的茶垢,默默把杯子放下了。沈怀玉则是好像没看见一样,喝了一口。 这茶馆里有个说书先生,面前有个小桌,上面摆了一壶一杯。说书先生手里拿着把白面扇子。他随着剧情变化,不断变化着神情语气,一会儿如滴滴娇娥,一会儿如魁梧大汉。茶馆里坐着吃茶的大多被他所吸引,听得认真,时不时叫上一声好。 他不知正在说哪一出:“那女子怕极了,流下几滴眼泪来,娇声求饶‘大仙,求您放过我可好’那ji,ng怪哪管这些!桀桀笑着扑了过来,一口咬断那女子的脖子,吸食她血,不多会儿,那女子便浑身冰冷,香消玉殒了。” 他极尽烘托气氛,明明是大白天,茶馆里却一阵冷意,沈怀玉听了也不大舒服。有个被他爹抱着的四五岁小孩儿,“哇”得一下就哭了,声音震天响,看得出将来能成个角儿。这么大哭,那说书先生也说不下去了,只得停下来。 这么一停,有人不愿意了:“谁家孩子啊!能不能管一管!” 那人不甘示弱:“孩子要哭是我劝得住的吗?你行你来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愿服输,眼看一场口水架就要发展成一场硬仗,店小二赶紧出来劝:“两位别气,两位别气,让说书先生换一出说就是了。” 众人应和,帮着劝架,那两个终于不吵了,各自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陆怀渊低声说:“我倒觉得刚才那出还挺有意思的,没听到可惜了。” 沈怀玉说:“你且听吧。反正我们在这里落脚的时间也不长,随便听听就算完了。” 第14章 华瑾 那说书先生又重新起了一出,说完定场词,话锋一转,转到了故事正题上。 这回的故事是寻常的大侠出师游历江湖,与途中遇上的侠女结为眷侣,共同浪迹江湖的故事。 茶馆里的人忘记了先前的争吵,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说书先生那儿。 “没劲。”陆怀渊说。 沈怀玉叹了口气:“我看你要是一直听先前那出,说不定会吓得半夜睡不着觉呢。” 一个女子突然开口:“两位,可否和我拼个桌坐?” 陆怀渊被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一名穿着桃红色衣裙的窈窕女子。那女子带着个斗笠,上有红纱遮面,看不清面庞。不过,穿着这一身走在人群中,可以说是相当显眼了。 她不知何时走进了茶馆,也不知在两人身边站了多长时间,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沈怀玉说:“姑娘请坐。” 那女子和他们同桌坐下,陆怀渊隔着红纱在她脸上看见了一个朦胧的微笑。 他皱眉:“阁下为何发笑?” 女子轻笑:“我笑你们夸我年轻。假如我当年嫁给了我那个心上人,如今孩子都该和你们差不多大了。” 沈怀玉说:“原来是位前辈,失敬。” 那女子叫来了店小二,管他要了壶最好的茶。 “不必拘礼,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讲究这些的人,”那女子随口道,“既然叫了我这声前辈,这茶就算我请你们的。其实我挺喜欢你刚刚那个称呼,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永葆青春呢?” 陆怀渊偷偷打量了下这女子,觉得若真按她所说,这女子保养得当真好。 “两位可是要去河朔贺家赴宴?”女子问。 “正是,”沈怀玉答道,“前辈也是?” “不错。”那女子抚了一把手中的伞,这伞她刚刚一直背在背后,外面艳阳高照,不知她带伞是何用意,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爱抚恋人的胸膛,“我听你们刚才的对话,小道长似乎对这说书人讲的故事颇有不满啊。” 那说书人正讲到大侠与侠女一同落难,落在山洞洞底的水潭里。两人衣服shi透,身上还受了伤,大侠搜集了一点枯枝败叶生了团小小的火,两人依偎在一起,共同取暖。 陆怀渊说:“儿女私情身外事,岂能因为这种事情弃前程于不顾。” 那女子笑说:“小道长还是年纪轻,尚不知人间情爱是何种滋味。若当真一脚踏入那泥淖中,别说前程,她就是要你的命,你都会打个包送给她。” 陆怀渊不置可否。 女子知道他心里不服,没再说这个,而是另起一话头:“其实,我也对一开始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有兴趣。” 沈怀玉问:“怎么?” 女子说:“那个故事,是‘真的’。” 这种或诡异惊悚、或情意绵绵的故事,往往是那些穷苦书生为了生计,替人撰写的。有些印成了传奇话本,在坊间流通;有的被改编成了唱段,戏班子卖去传唱;再有文采些的,变成歌女们口中的小曲儿,每个夜晚,被抱着琵琶的姑娘们用轻声软语地哼唱。 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编造的,本就是一场引人入胜的虚情假意。 那女子却说,故事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们,”那女子淡淡道,“我途径此地的时候,听见车夫饮马时和旁边的人闲聊,说是此镇前段时间,失踪了一个女子。” 失踪的女子名叫红缘,是一个烟花女子。她样貌不算顶尖,也不会吟诗作赋,总归是不太引人注目的那一类。听香坊的姑娘多,老鸨一时间没发现差了一个,过了好些日子,红缘的熟客发现总也不见她,问起来让老鸨找,老鸨这才发现,这个姑娘不见了。 一开始老鸨没上心,以为红缘逃跑了。毕竟没谁喜欢做这行,入了听香苑都是被生活所迫,姑娘们想要逃跑也不奇怪。老鸨隔空痛骂了一顿红缘姑娘,想想她接的客也不多,留着还多一张嘴吃饭,也就消气了,再没放在心上。 本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谁成想,听香坊大扫除的时候,红缘姑娘被找到了。 说是“找到了”,其实也没人能认出来那是失踪的红缘。他们在红缘房中床底下,找到了一捧碎骨头,旁边还有被撕破的纱衣,再就是红缘的名牌。请了仵作来验,拿一把渣滓确实是人骨。 听到这里,陆怀渊皱眉:“这红缘姑娘……” “没错,”那女子说,“她就像是被什么猛兽吃了一般,只剩下一把骨头渣滓。” 什么东西会吃人?而且还吃得那么干净…… “听香苑一时间人心惶惶,”那女子说,“不知不觉间,这个故事传遍了整个小镇。” “那狐仙的事情?” “那是撰写故事的人编造的,毕竟谁也不知道红缘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怀玉说:“和吃得只剩一把碎骨头相比,被狐仙吸净血液而死,或许还算好的,起码留了全尸。” 女子轻笑:“既然是编作故事了,总要美化几分。” 陆怀渊突然说:“师兄。” “怎么?”沈怀玉一愣。 “这事,会不会和先前徐家丢孩子的那件事有什么联系。” 这边三人就着红缘姑娘失踪案做了一些讨论,那边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无涯紧紧抱着碧霄,口中喃喃道‘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你再受到一丝伤害’。碧霄眼含热泪,‘涯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又还有什么别的可求呢!’两人在这夜色下久久相拥,发誓再也不会分开……” 那女子听见这一段,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她叫来店小二,结了茶钱。小二拿了碎银子,开心的掂了掂,连连谢了她的阔绰出手。她转过身,朝怀渊怀玉二人道:“两位与我也是有缘,期待着再河朔与你二人能再见面。” “前辈且慢。”沈怀玉叫住她,恭恭敬敬抱拳一礼,“我二人是清云宗的弟子,我叫沈怀玉,这位是我师弟陆怀渊。还未请教前辈尊姓。” 那女子一愣:“……清云宗,好啊,清云宗!清云宗果然英杰辈出。我名叫华瑾,希望有缘还能再次见面。” 她说完这些,抱着她的伞,转身离去了。 第15章 被褐 两人喝完茶上楼歇了一晚,第二天结了房钱,借了两匹快马,继续向河朔前进。 一路上陆怀渊都显得没什么ji,ng神。他平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凶狠样子,轻飘飘看谁一眼都能看得那人背后生寒。如今这副没ji,ng神的样子,就显得可亲近多了。 沈怀玉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陆怀渊心不在焉:“……没事。” 沈怀玉不是那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陆怀渊不说,他也只是“嗯”了一声没再问他,然后默默把预计歇脚的驿站提前了一个。 于是本该到太阳落山才能停下的旅程中午就停下了。陆怀渊依旧没什么ji,ng神,沈怀玉眼睁睁看着陆怀渊拿起了桌上放酱油的小碗,喝了一口。 陆怀渊喝到嘴里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从小的教养不许他失态,于是他一脸平静地把那口酱油咽了下去。 沈怀玉:“……” 沈怀玉给他到了杯水漱口:“……没事吧?” 陆怀渊把水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沈怀玉说:“……没事就好。” 陆怀渊当然没什么事。他从小到大别的没有,最好面子。刚上清云宗的时候,他跟沈怀玉年纪相仿,功底却不是差了一点半点,于是练功可以说是拼了命,卯足了劲儿要追上自己这师兄。沈怀玉不像他,是在锦绣丛里长大的。 他是沈林在外游历的时候捡的小乞丐,那时候沈怀玉和其他一帮小乞丐都被一对夫妻养着。 那对夫妻姓许,男人在家排行老二,旁人就叫他许二,平日里在外面做工;婆娘是个跛子,媒婆费劲了口舌,才把她塞进许家的门。她们收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可是对这帮孩子并不好,只是给他们一口吃让他们不至于饿死,白天让他们带这个破碗上街讨钱,晚上把他们讨来的钱全部收走。 那天沈林路过街上,正看见一个小孩子缩在道路一旁,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浑身脏兮兮像个泥猴。 他因为好奇,多看了这小泥猴一眼。那小泥猴却因为这一眼扑了上来,死死抓着沈林的袍子不放手。 “……救救我。”他蠕动着嘴唇小声说。 那时候的他没其他孩子那么ji,ng明,会装相扮可怜,讨来的钱总比别人少,许氏每天晚上收钱的时候,看着他空荡荡的破碗,都会发出讥笑。 “你看看你!讨来这点钱还不顶饭钱!我可真倒霉啊,养了你这么个饭桶!”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许氏自顾自地说了许久,全然没有回应。她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尖叫道:“说话呀!哑巴了吗!” 他害怕极了,把自己缩起来尽量往后挪了挪。许氏一见他的动作,更加生气,又上前狠狠踹了几脚:“还敢躲!有本事你就跑啊,就你这种一出生就克死爹妈的丧门星,谁敢收留你,能在我这里吃上饭,你就应该感谢你上辈子烧的高香!” 她的声音又尖又高,好似一只打鸣的秃尾巴ji。那时候他太小了,完全不能理解这女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被她刺耳的声音吓得不知所措,不知哪儿来的一身勇气,猛地站起来,推到了许氏,夺门而出。 那跛脚婆娘追不上他,在后面连声怒骂,他头也不回,想着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跑到外面,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又累又饿,只好缩在街角。正巧沈林路过,多看了他一眼。他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求救了。 沈林自诩风流倜谠,没想到吸引力这么大,连小毛孩子都一见他就扑上来。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孩子的小脏手从他衣服下摆上掰下来,看着衣服上留下的两个黑手印,他有点哭笑不得。 “你饿吗?”沈林弯下腰问他。 小泥猴点了点头。 沈林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找了家客栈,让店家送浴桶热水和几个热菜上来,又请人跑腿买了两套小孩子的衣服。 他把这小泥猴收拾干净,这才看出来他本来的面貌。他把这孩子胳膊腿儿的骨骼都捏了个遍,心里一惊。 这孩子天赋不错,或许这歪打正着让他捡着,正是时也命也。小泥猴吃饱了饭,换上新衣服,正乖乖坐在床榻上,歪着头看沈林。 沈林突然觉得满心欢喜,觉得捡回去当徒弟也不错。 沈怀玉其实对小时候的事情记不清楚了,不过那女人尖刻刺耳的声音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本能地让他感到恐惧。好在他在清云山上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种市井泼妇,平时倒也不会很为难。 陆怀渊和他不一样。这厮不像有什么悲惨得不能提的过去。一觉醒来乱七八糟的不太正常就有些奇怪。 吃过饭,沈怀玉叫陆怀渊去他卧房,检查一下背后的伤口。他眼睁睁看着陆怀渊喝了半碗酱油,觉得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了,打定主意要把真相从陆怀渊嘴里撬出来。 这么些年过去,陆怀渊早就不是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少爷体质,身上伤好的速度和普通人相比快了许多。不过当时到底伤得重,紧接着又是舟车劳顿,总归是有些叫人担心。 沈怀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陆怀渊的后背:“还疼吗?” 陆怀渊道:“没事。” 他手指触在陆怀渊正生新r_ou_的背上,弄得陆怀渊痒痒的,胳膊上起了一片ji皮疙瘩。 “哦,”沈怀玉应了一声,看似无意地说道:“这次我们来河朔,没有溱溱同行,有点无聊吧。” 陆怀渊没有发现他言语中的旁敲侧击之意:“有点。那丫头吵得跟只鹦鹉似的,没了她是显得有点静。” 沈怀玉觉着自己摸到底儿了:“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跟她亲近是正常的。” 陆怀渊不明所以。 沈怀玉又说:“虽然她要叫你一声师叔,但是终归是虚礼。师父不大在意这些,等见了面,你可以好好跟他说说……” 陆怀渊纳闷:“师兄,你在说什么?” 沈怀玉说:“你不是因为思念溱溱,又怕师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才闷闷不乐的吗?” 陆怀渊受了一惊,活像一只炸毛猫,一脸狼狈地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没有!胡说!谁稀罕那死丫头!” “我之所以有些走神,是因为我梦见了一些东西。” 第16章 寒熠 陆怀渊被自家师兄这个错误想法逼得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道出真相。远在清云山的叶溱溱打了个喷嚏,还不知道自己被小师叔当刀子使了一回。 陆怀渊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开口:“就是一个乱梦……”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昨天华瑾说的事情的影响,他在一片漆黑中独自前行,可是无论走多久,周围的景色都没有分毫变化。 无边的黑暗与孤独侵蚀着他,然后他终于在远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朝那道身影飞奔而去,那人却在他即将触到的时候被黑暗吞噬了。陆怀渊突然惊慌,他转身去寻,看见一团黑暗包裹着沈怀玉。 黑暗中的沈怀玉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十分虚弱。 缠绕着他的黑气似乎有意识,它注意到了陆怀渊在看这边,化出一双无形的手,扳着沈怀玉的头让他正对陆怀渊。它用虚幻又飘渺的声音对陆怀渊说:“……看啊,好好看着……” 下一刻,沈怀玉被黑暗缠绕,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陆怀渊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他好像一只外强中干的白鹤,在人面前总是高傲地仰着头颅,内里其实还是只雏鸟,动不动就会感到害怕。有些让他害怕的事情,他自己在清醒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是什么,于是潜意识就在梦境中变本加厉地提醒自己。 本来他不想告诉沈怀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架不住沈怀玉这套连哄带激,还是说出来了。只不过他只说了梦见一团黑暗吞了沈怀玉,具体细节全部略去。 沈怀玉“唔”地应了一声,心想着怀渊果然胆子小,以后别让他听那些吓人的东西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6节 又一晚休息过去,陆怀渊ji,ng神好了许多,于是他们再度启程。到了河朔之地,明显感觉出一种不一样的氛围来。贺家这一次手笔颇大,五湖四海各门各派的修士来了不少人,于是河朔这里明显热闹起来。 沈林还在路上没有过来,于是两人便按照沈林信中吩咐,在约定好的客栈住下等他。这家客栈住了不少人,用陆怀渊的话来说就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下面坐着喝茶的有的扛着大刀,脸上带疤、跟店小二拍桌子的用黑纱蒙着面、门口还有几个衣着同样的姑娘,婷婷袅袅走进来,好像几缕芳魂。 沈怀玉陆怀渊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打量着这群各有特色的人,是时不时偷偷讨论两句。 门口的地方却突然传来一阵s_ao动,沈怀玉抬头,看见一个一身白色道袍的少年,正走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面若珠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上好的锦缎裁的,腰上佩剑的剑柄处镶着一块浅色的猫眼石。这人走进来,和这里其他歪瓜裂枣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要多赏心悦目,就有多赏心悦目。 他后面跟了个神色冷淡的女子。和这少年的招摇相比,这女子就不显眼了。她和店小二问了几句话,便上楼去了。那少年一脸好奇,打量了店里的人,目光落到沈怀玉和陆怀渊的身上,微微一笑,朝他们走来。 他向他二人一抱拳:“两位好,请问可是清云宗之人?” 快到贺家了,沈怀玉和陆怀渊换好了只有清云宗宗主亲传弟子才能穿的道袍,只是不知道清云宗在河朔也这么有名,居然仅凭衣服就能认出他们俩的出身。 沈怀玉点点头,那少年眼中带着激动的神情道:“早听闻清云宗弟子各个气质出尘,姿若谪仙。在下江寒熠,两位可否留我一坐?” 二人不好拒绝,只好让他坐下。这一路他们好像格外招那些不认识的人同桌,认出来的没认出来的,总之先坐下一起喝杯茶再说。 江寒熠似乎完全不知低调为何物,在这里显眼得很,沈怀玉和陆怀渊连带着也受了一回瞩目。好在这里奇人异士多,不一会儿人们也就转移了注意力。 几人互通了姓名。江寒熠问他们:“两位是第一次来河朔吧?” 沈怀玉和陆怀渊点点头。江寒熠又道:“这里帮派众多,各有各的脾气,两位可要上心些。” 沈怀玉问:“江兄河朔人?” 江寒熠笑了:“我确实是在此地出生长大,家父江崇。” 陆怀渊点头。江寒熠不认识,江崇他却知道,这是长他们一辈的人里颇有名望的了。 “嗨呀,我又没太大本事,在家成天挨我爹训,索性出门溜达溜达,让他老人家眼不见为净。”江寒熠很是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茶,“……小心。” 他放下茶壶的时候,不经意间向外震了下袖子,几声细微的叮当响起,在这喧闹的厅里常人几乎听不见,对他们这些五感敏锐的修道之人却不一样。陆怀渊向来警觉,听见这声音脸色一变。 江寒熠没事人一样喝了口茶:“……此次来附大典的人各界都有,鱼龙混杂,总有人不是名门正派,喜欢出y手,两位可要当心。” 陆怀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瞥了一眼刚刚江寒熠震袖子的方向,那边桌子上落座的两个人被他这一眼吓得呼吸一滞。 刚刚那两个人出手朝这边丢了淬毒的毒针,似乎有意试探他们的深浅。店内嘈杂,清云宗的小师叔们都没发现,江寒熠出手替他们挡了一遭。 沈怀玉瞄着地上的银针,低声对江寒熠说:“多谢。” 江寒熠笑了笑:“谢什么,都是小事。出门在外,可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儿。你们看那边那个蒙着面的女子、那边角落那个俏俏的小丫头、还有门口那张桌子坐的那个老头儿。” 陆怀渊不动声色地打量过:“怎么?” “可有发现共通之处?” 陆怀渊又仔细看了下:“……腰坠?” 那三个人,虽然看着出身相貌衣着皆有不同,却都配着一个银质的腰坠。这腰坠十分ji,ng巧,款式并不常见,是一弯新月,并两颗明星。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儿,这是星月阁的信物。”江寒熠说。 第17章 星月 “星月阁?”陆怀渊问。 “对,正是星月阁……”江寒熠说,“两位不熟悉河朔这边,不知道情有可原。” 星月阁是河朔这边有点历史的一个势力。最初的星月阁并不引人注意,这几年来突然迅速扩张势力,如今在河朔之地已经和贺家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星月阁和其他以宗族或者师门为根基形成的实力不同,想要加入星月阁的人,无论出身年龄,只要通过星月阁的入阁试炼,便可成为星月阁的一员。因此星月阁之人得行踪显得极为诡秘,各人使得招数都不尽相同,难防得很。 陆怀渊皱眉:“只要通过入阁试炼,就可以加入星月阁?照这说法,如果有人想坑害星月阁,只需要派一个高手去混入其中。这样星月阁岂不是很危险吗?” 江寒熠笑了:“通过试炼还只是第一步,想要接触到星月阁更深层的东西,还需要长时间地一点点获得阁主的信任。有这闲心去安排卧底,还不如直接打上去了。” “寒熠兄,”沈怀玉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江寒熠说:“家姐江卿筠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江湖中人,若想请动我这亲姐,光钱财是不行的。想要她去替人瞧瞧,需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沈怀玉心想,情愿付出一个秘密也要请江卿筠来看病,看来这姑娘不只是妙手回春这么简单。 江寒熠说:“两位莫怨。我姐替人看病,容易结仇。你给这个医好了,那一位他的仇人又不愿意了。用秘密来交换,也只是为了捏人手里一个把柄,自保用的。” 陆怀渊点点头。 江寒熠突然压低声音:“星月阁势力近年扩张的很快,在河朔一向根深叶茂的贺家对于星月阁的扩张多有不满。这次大典,贺家或许是想向星月阁立威。” “看那石生剑之前,会有一项切磋道法的比赛。贺家这次肯定会派出小辈中最惊才绝艳的一位,敲打敲打星月阁。” 沈怀玉道:“寒熠兄,你跟我们说这些干什么?” “星月阁绝对不可能任贺家捏着,”江寒熠淡淡道,“星月阁的迅速扩张的确反常,个中原由就连我们都不知道。这次大典,有热闹瞧了。” 江卿筠从楼上下来,看见自己弟弟和两个少年谈得正欢,走到他后面弹了下他后脑勺:“少说两句话,该走了。” 江寒熠捂着头:“嗳呀我的亲姐,你知道你手劲儿有多大吗?” 江卿筠没理他,径直走过去了。 江寒熠把手放下,笑眯眯和陆沈二人到了别,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姐。 走出了那客栈,江卿筠问他:“你跟那两个人说什么了?” 江寒熠答非所问:“那两个是清云宗的人。” 江卿筠哼了一声:“我看你不是冲着这个去跟人家搭话的吧,那两个人长得多周正。” 江寒熠摸了摸下巴:“……你还挺了解我。” 第二天,沈林按照先前说好的,到了客栈与他的两个徒弟汇合,汇合后,三个人一齐去了贺家。沈林许久不见自己两个徒弟,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伸出两手拍了怕他俩的后背。 “几个月不见是不是又长个了?”他说,“怀渊好像比怀玉高一点了。” 贺家光看占地就显出一种财大气粗来,整一个依山而建的山庄都是他们的地盘。山下大门口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地张着嘴,嘴里除了含圌着的珠子以外,还有很多不知是谁放上去的铜板。 三人刚到正门,就有一个穿着朱金色衣袍的贺氏弟子迎了上来。沈林递上请帖,那人仔细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马上又有一个弟子迎过来,带着他们进去。 这山庄很大,几个人且走了一段时间,好在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这些距离倒也不算事。这里一石一木皆是请了大师ji,ng心造景,给这山庄增加了不少野趣。拿着请帖来的人,贺家都给安排了住处,足以看出这次大典的诚意。 三人在安排好的小院落了脚,收拾好了之后,沈林叫他们拿出自己的配剑,走一套清云剑法来看看。 他俩从小练的就是这一套剑,沈怀玉练了十多年,现在不过到了听雨的第四境,这一境讲究剑式不疏不密,却缠圌绵难断,正如春后的潇潇细雨,于是这一境就叫“潇潇”。陆怀渊入门晚点,还在听雨的门口徘徊,不过就算是张星澜也不得不惊叹,陆怀渊确实惊才绝艳,就算是当年被沈林摸骨断定是个好苗子的掌门大弟子沈怀玉也比不上。 沈林叫两个人就在这小院切磋一番,他来看看差在哪里。开始之前特地嘱咐两个少年,切磋注意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对方,更不要伤了自己。 沈怀玉和陆怀渊站在院子的两个对角,远远拉开了距离。沈林看他二人都准备完毕,用一直在腰间别着的折扇立着轻敲了一下院子里石桌的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咚”。 两个人都闻声而动。陆怀渊笔直地朝着对角的沈怀玉冲了过去,沈怀玉身形一闪,让开两步,剑尖擦着他而过。 沈林:“……”他不是说了叫他俩点到为止的吗,为什么架势还是看起来像要把对方干掉? 沈怀玉借机闪到了陆怀渊身后,陆怀渊反身又是一剑。沈怀玉却左手按着他肩膀,一个借力翻身,翻到了陆怀渊的正面,趁着陆怀渊反身的这个空隙,右手的池鱼已经向他刺去—— 陆怀渊虽然背对着他,却十分机敏地闪开了。 沈怀玉趁势而追,剑光若雨丝,不断袭向陆怀渊。陆怀渊不断左右躲闪,边躲闪边说了句:“师兄,你这是耍赖!” 沈怀玉此时所用的招式正是听雨。这一式陆怀渊还使不得,听雨一式对于出剑的手速有要求,陆怀渊出剑尚未达到绵密若雨丝的程度,因此平时二人在宗中切磋的时候,沈怀玉不使听雨。 听见陆怀渊的话,沈怀玉忍不住笑了:“你不是都躲开了吗?” 他虽然笑着,手上的剑却一刻未停,仍在步步紧追。 第18章 切磋 陆怀渊退了几步,脚步一滞,赢躲着沈怀玉的剑锋上前。刹那间攻守倒换,沈怀玉不得不停下攻击,收剑格挡。 沈林含笑抚扇。 一击不中,陆怀渊又出一击,却是虚晃一招。沈怀玉一时被他骗住了,陆怀渊的剑已经向他脚下袭来。 眼看剑锋就要扫到沈怀玉,陆怀渊突然手上一顿。沈怀玉瞬间跃起,踩在了他的剑锋之上。 “走神了?”他伏在陆怀渊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陆怀渊还没缓过神来,被他这贴着耳朵的一句话弄得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向上一挑剑。沈怀玉借势而起,落到了沈林旁边的桌子上。 陆怀渊立在原地,努力喘匀了气。沈怀玉刚刚说话间呼吸的温热气息在他耳朵上留下了鲜明的触感,沈怀玉自己可能没意识到,陆怀渊可比他清楚。沈怀玉可不等他——他又不知道陆怀渊突然愣在那里是干什么——又提着剑对了上去。 陆怀渊没有格挡,剑在手里转了个圈,这个起手沈怀玉很熟,陆怀渊一这样,多半是有一猛招等着他。于是他格外谨慎,随时准备接陆怀渊的招。 结果陆怀渊却轻飘飘地出了一剑。 沈怀玉一时间没料到他是怎么个路数。这一式是“掷风”的承式,看上去轻飘飘的,其实使得是一股柔劲,如同风泄于指。它没什么杀伤力,甚至着力点都不在攻击对方,是不想伤害对方的时候制人用的。 下一瞬间,陆怀渊剑锋一转,突然袭向沈怀玉。 是狂岚! 陆怀渊的剑带起的剑意在沈怀玉身边如狂风般猛烈,他衣袂广袖全在被这剑意激荡的上下纷飞。陆怀渊再逼紧一分,沈怀玉在中间就会被他的剑意卷得身受重伤。 当沈怀玉周身的狂岚停下的时候,陆怀渊的剑正指向他咽喉。 战斗结束了。 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沈林。 陆怀渊放下了指着他师兄的剑,收入鞘里。沈林鼓完掌攥着扇子走上来,张开怀抱用力地拍了拍两人的后背。 不错,真不错啊。他心想。 他常年不在宗中,能给两个徒弟的教导有限,经常是回来教了几招就走,剩下的东西全扔给这俩孩子自己领悟。别人悟道,起码还有师父的一两句点拨,沈林连着点拨都没空告诉他们。于是这两个人就任着天赋自由自在地舒展生长,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沈林没想到的。 “怀渊最后一套打得很漂亮,”沈林说,“自己想到的?” 陆怀渊恭恭敬敬地说:“临时想到的,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唔,”沈林若有所思,“怀玉的听雨使得挺漂亮的,也应当夸奖。——对了,你们平时切磋就出手这么重的吗?刚刚真是吓到我了。” 沈怀玉说:“平时就是如此。” 陆怀渊接道:“我们太熟悉彼此了,伤不到的。” 沈林又笑了笑:“嗯,好。你们这样我挺高兴的。对了怀渊,我刚刚看见你的剑还没起名字?” 陆怀渊说:“还没有。” 沈林说:“早些起好名字,去请人刻上也好。到时候还可以顺便给怀玉也锻一把他自己的剑,总拿着把旧的多不好。” 沈怀玉笑了:“不碍事,这剑我都快用出感情了,不换也好。” 师徒三人许久不见,又是说了一会儿。说着说着,院外突然飞进来一只花毽子,直直落在屋里。 “啊呀!”院外传来一个女童的奶声奶气的声音,“踢到那边院子里去了。” 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小姑娘说:“叫你不要在这边玩……娘亲说了,这边都是来参加大典的人住的院子……算了,阿姐带你去捡。” 一串由远及近的哒哒脚步声后,两个小姑娘到了门口,偷偷摸摸地往院子里张望。 沈林已经捡了那个花毽子。那个毽子看上去像是自己做的,和外面集市卖的那种粗糙的玩意儿不一样,这个看起来十分ji,ng致。扎毽子的ji毛也被ji,ng心染上了各种颜色,看上去就像一朵怒放的花。 他拿着毽子在手里掂了掂,朝门口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笑着说:“进来吧。” 这两个小姑娘,大的那个大约七八岁,小的那个只有五六岁,都养的白白净净。身上穿着朱金色的衣裙,头上扎辫子的头绳也是ji,ng心搭配过的。听到沈林的话,小的那个不管不顾地就迈着小步子跑了进来,她姐在后面捞了她一把,故作沉稳地一抱拳:“各位前辈好!我叫贺小竹。” 那个小的被捞了一下,明白过来啥意思,也跟着歪歪斜斜地一抱拳:“我叫贺小兰。” 沈林笑着说:“你们好啊。是来捡这个毽子的吗?” 贺小兰看见了自己的花毽子,睁大了眼睛,也不跟她姐一起装模作样了,跑过去拉着沈林的袖子:“大哥哥,这是我的,还给我吧。” 沈林笑眯眯地把毽子给了她,顺便捏了一把贺小兰小脸蛋。 陆怀渊看着他师父这个样子沉默了,心想:不知道沈林居然这么会哄孩子。 沈怀玉朝他无奈一笑,附到耳边小声说:“他就这样,特别喜欢小孩,但是再大的就不会哄了,哄来哄去都是小时候那一套。” 贺小兰拿到了毽子,又去抻沈怀玉和陆怀渊的袖子:“哥哥,你们也是来参加大典的吗?” 沈怀玉一点头。 贺小竹也不板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了:“那你们会参加之后的比试吗?” 这个比试沈怀玉和陆怀渊原本是不知道的,先前偶遇了江寒熠,他偶然间提到了一句,两人这才知道大典之中还有比试这一项。 沈林却说:“不参加。” 陆怀渊看了贺小竹一眼,把人家小姑娘吓得一哆嗦:“……为什么?” 沈林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没什么好比的,看看就行了。要是想打的话,回去我跟你们打。” 陆怀渊听了这话乖乖闭嘴了。 第19章 内外 两个小姑娘被沈林哄着骗着玩了一会儿,放下了先前端着的架子,跟他玩了起来。 “阿娘说这次来的人都可厉害了!”贺小兰被沈林抱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她张开胳膊,比划出一个很大的样子,“她跟我们说要有礼貌,不能给贺家丢脸。” 沈林笑着给她俩剥了个橘子,看得陆怀渊突然生出了几分嫉妒。 贺小竹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晃着脚:“他们之前还吵起来了呢!六叔一听说要办大典,特别不高兴,跑过去和大伯二伯理论,但是他打不过大伯他们,然后大典还是要办的。” 沈林说:“哦,六叔不让办……你们六叔叫什么?” 两个小姑娘明显陷入了迷茫。对于她们这个岁数的人来说,能把这一大家子人的称呼都掰扯清楚就已经实属不易,还要人家叫出叔叔的名字,难免有些困难。 就在这两个丫头大眼瞪小眼之时,院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唤着小兰和小竹的名字。贺小竹一听见这声音,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小兰,是阿娘!” 她还记着母亲说得嘱托,想重新拽着妹妹捡起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结果还没来得及做出样子,那女子就已经循声而来,一抬头就看见贺小兰站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个橘子在吃。 贺小兰一看她娘,吓了一跳,手里的橘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藏:“阿娘!……你怎么这么快。” 那女子上前一福身:“妾身不管教不严,让小女扰了阁下清静,实在抱歉。” 贺小兰踏着石凳从桌子上下来,和姐姐一起跑到母亲身边。那女子拍了下姐妹俩的肩膀:“还不快道歉?” 两个小姑娘恭恭敬敬地鞠躬道了歉,跟着她们的娘回去了。 “师父,”等这三人都走远了,沈怀玉方才开口,“比试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们参加?” “此次贺家给的请柬有两种,”沈林淡淡道,“大典举办的目的是邀天下人共赏石生剑。但这石生剑贺家人却不愿随便什么旁的人都能瞧见,毕竟这东西不是什么村口的大白菜。” 沈怀玉“嗯”了一声。 “大典的请柬正是为了区别这不同。第一种是特制的请柬,只发给了一些有名望的宗门,”沈林说着抽出了自己怀中的请柬,“这请柬除了用纸用墨不同外,还另附了其他的鉴别方式。传说贺家人用了特殊的香在上面,旁人闻不出,只有贺家特别培养的家仆方能嗅出这味道。不过也都是外面传的,具体是如何鉴别真伪,只有贺家人自己知道。” 沈怀玉和陆怀渊看过了沈林手中的请柬,默默点头。 沈林继续道:“拿着这种请柬的人,皆是地位显赫之人,可凭请柬直接参加石生剑的观摩会。若是没能拿到这种请柬,想要一睹这奇剑一貌,只能走另一条路。” 便是这第二种请柬。 “第二种请柬,与其说是请柬,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比试的入场券,”沈林解释道,“这些请柬发给一些小的宗族门派。贺家设擂,持这种请柬来的人可以参加比试,只要在比试中得到贺老爷子的认可,就可以和那些有名望的人一起去观赏石生剑。”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7节 陆怀渊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林手里那封,他拿的那封是金边儿的。沈林似乎注意到了陆怀渊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另一种是银边儿。” “贺家这次设擂其实也有自己的意思在里面。他们想借这次比试,挑选出一些优秀的后生,招揽过来做门生。”沈林说,“最近星月阁很是猖狂,贺家这次举办大典,一是炫耀,二是招揽人才。你们不必去凑那比试的热闹。” 沈怀玉和陆怀渊点点头,算是理解了其中缘由。 沈林又说:“我查了查,怀疑星月阁里有人使了什么歪门邪道提升自己的实力,你们若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遇上了,千万要小心。” 第二日,大典正式拉开帷幕,最受人瞩目的还是比试。贺家在他们的校场上搭了个大擂台。后面用红布蒙起,还安排了众多弟子看守的就是那传闻中的石生剑。擂台周遭有不少围观的人,对着擂台和后面的石生剑窃窃私语。 擂台上站着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穿着贺家朱金色的袍子,背后背着一把大刀。他剑眉星目,往擂台上一立就颇有气势,让不少本想试试挑战的人望而却步。 沈怀玉和陆怀渊也来观战了,沈林对这不感兴趣,留在院子里继续逗弄贺家的两个小姑娘。那两个小姑娘十分势利,沈林给她们糖吃,她们就跟沈林玩,对于同在一个院子的沈怀玉,偶尔才会说上两句话,至于陆怀渊,小姑娘们看见他就跑,好像他会吃人一样。 “怀玉兄,怀渊兄,这么巧?”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两人一回头,原来是江寒熠。 沈怀玉笑道:“寒熠,你也是拿了金边儿的请柬前来观战的吗?” 江寒熠摇摇头:“非也。我家老头那里有那么大面子?我这次不是拿请柬进来的。贺家有人病重,请我姐来医治,每隔一月就要来一次,我是跟着她来的。” “哦,原来如此。”陆怀渊说。 “台上的人你们是不是不认得,”江寒熠说,“那是贺家年轻一辈中最出彩的弟子,原本是外门的,因为太出色,被破格提进内门,名叫贺鸿光。” “外门提拔进来的?”陆怀渊瞥了一眼台上,“有点意思。” “那可不是?”江寒熠轻声说,“贺老爷子直接收了他当干孙,弄得好多贺家内门弟子对贺鸿光都多有不满。有人说这不合规矩,贺家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外门被提到内门的先例。贺老爷子却说,规矩都是人定的,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力排众议把他接到了内门。” 沈怀玉淡淡一笑:“这你都知道。” “我就当你这句是夸奖了。”江寒熠说着,目光移到了贺鸿光身上,“看台上,有人上去了。” 第20章 如雷 就在他们说话间,终于有人跳上了擂台。那个人手里拿了一根长棍,不晓得是哪家出来的,不过作为这第一人,可以算是勇气非凡了。 贺鸿光朝他一点头,两人算是行过礼,那人直接拎着棍子朝贺鸿光冲了上去。 “这是哪个?”陆怀渊问江寒熠。 “不知道,”江寒熠无奈地说,“我虽然知道的多,也不是谁都认识的。” 台上贺鸿光看上去毫无惧色,冷静地取下了背上的长刀,在那人冲到他面前时还轻抚了下刀刃。 下一刻,贺鸿光电闪雷鸣间一刀砍出,直接将那人手中的长棍劈成两截。 那个人手里拿着断掉的两截长棍,一瞬间眼里闪过了几分迷茫。 台下观众一阵s_ao乱:有人在感慨贺鸿光的实力,有人在轻笑第一个挑战者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 江寒熠小声说:“嚯,真可怕。” 沈怀玉没说什么,陆怀渊也没说什么。有了先前的人上台做先例,陆陆续续又有人跳上擂台,无一例外败下阵来。 几场下来,贺鸿光依旧在台上傲然而立,没怎么出汗,头发也没乱。上来挑战的人不如他,他也没有出言嘲讽,能不伤人就不伤人,那几个挑战者,几乎都是被他扫下擂台的。他平静地收好刀,等着下一位挑战者的登台。 擂台下面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我也想上去和鸿光哥哥切磋……” 旁边的人笑着跟她说:“等你能自己跳上这个台子再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鸿光接连击败了几个人的缘故,一时间居然再没人敢上台了。 江寒熠说:“沈兄陆兄,你们不上去试试?” “不用了,”沈怀玉说,“师父说这个比试用不上我们。” “哦?”江寒熠跃跃欲试,“……我倒是想去试试。” “想去就去,”陆怀渊瞥了眼台上,看见贺鸿光依旧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台上,“……其实我也有点想去,不如你上去替我们探一探这位?” “好。”江寒熠应下来,提气轻身,几个灵巧地闪身,已经跃上了那高高的擂台。 这一下可算给台下无聊的观战者添了点乐趣,江寒熠和先前几个上台的明显不是一个级别,两人在台上遥遥相立,台下突然沸腾起来,尤其是一些豪爽的姑娘,神色中明显带着些期待。 “他可真够招风的。”沈怀玉失笑。 “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能打成什么样子。”陆怀渊说。 两人在台上遥遥一抱拳。江寒熠朗声道:“久闻贺兄大名,还望不吝赐教。” 陆怀渊低声跟沈怀玉说:“他是不是跟谁都说‘久闻大名’?” 贺鸿光没跟他寒暄,不过眼神明显犀利了起来,他也看出江寒熠和先前那些歪瓜裂枣的不太一样。但他依旧不主动攻击,原地持刀,等着江寒熠攻过来。 江寒熠低声嘀咕两句“得罪得罪”,然后提着剑冲了上来。 他一动,台下众人就忍不住发出惊呼:“好快!” 确实是非常快,江寒熠在众人眼中,已经化作一道残影。连沈怀玉都在心里想,不知道若是他的“听雨”对上江寒熠的剑,哪个更快一些。他如一只轻灵的燕子,一个闪身已经到了贺鸿光面前。贺鸿光要用刀挡已经是来不及的了——他的刀虽然力道大,但是重量同样惊人,比不上他们这些使剑的灵巧,就算他从小拿的就是这刀,硬跟别人拼速度也是拼不过的。于是他只好一个错步,躲闪开来。 众人原以为江寒熠一击不中,会接着这势头再来一击,没想到他一个急刹,站在擂台边上说:“好险好险,差点掉下去。” 台下有人嗤笑,认为这厮在扮猪吃老虎。凭他刚刚上台那几下加上一出手的这一击,没人相信凭他的功底会因为没收住从台上掉下来。 贺鸿光躲开后就再没有动,偏透看向江寒熠。刚刚那一下是他今天这么多场下来第一次躲闪。他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学刀的时候是翻墙去内门的校场偷学的,那个时候是谁在指导弟子们如何使刀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有一段话却深深刻在脑海里。 “掣雷流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势’字!要如万钧雷霆,绝对不能有退让的心思。一旦你退了,手上慢了分毫,刀就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如雷’二字了。” 贺鸿光这么多年来一直牢记这几句,今天却因为江寒熠破了这个戒——江寒熠看起来很随意,可是作为他的对手,贺鸿光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杀意。他看着江寒熠,反思了一下刚刚的自己,决定比试回去后要继续好好磨练自己的心性。 江寒熠转身拍了拍衣服:“不好意思,重新开始。” 贺鸿光这次做好了准备,在江寒熠一剑袭来的时候,持刀挡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怕再发生像刚才那样的事情,江寒熠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但依旧十分惊人。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以贺鸿光的速度,面对江寒熠只能不断抵挡,难以从中找出空隙来反击。 陆怀渊在台下称赞道:“如果不是在擂台上,贺鸿光已经输了。” 在这种大小有限的擂台上,其实对于江寒熠这种讲究速度与灵巧的人十分不利。倘若是在更能让他施展开的地方,倘若江寒熠第一招不是这样光明正大的争斗而是伏击,贺鸿光怕是已经变成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了。 这边江寒熠虽然速度依旧很快,力量上却和贺鸿光有着不小的差距。贺鸿光的刀如同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他的剑无论怎样攻击,都能被贺鸿光挡住,而贺鸿光连续接了江寒熠许多剑,手腕都不带颤抖一下的。 沈怀玉说:“看来胜负还是挺难定夺的。” 这样下来,贺鸿光虽然体力消耗了不少,但远没有江寒熠消耗的多。两人僵持不下,江寒熠算准他此时停手贺鸿光也绝不会主动出手,于是便停了下来。 “贺鸿光,”江寒熠说,“不如我们换个方式吧。” 第21章 失踪 贺鸿光站定,直勾勾地盯着江寒熠,过了好半天终于开口:“换方式?换什么?” 江寒熠松了一口气:“你终于肯说话了,一直不说话,我还当你是哑巴。” 贺鸿光皱眉。 台下观战者不知道他们在擂台上说些什么,只知道两个人打着打着突然停了下来,正在兴头上被来了这么一遭,多有不满:“继续呀!怎么停了?” 江寒熠说:“我攻你守明显是僵持不下的局面。这样吧,我为你们节省点时间,也省得你一直受累。我们再用一招定胜负,你出招,我来躲,躲过了就是我赢,没躲过就是你赢,意下如何?” 贺鸿光略一思索,点头道:“好。” 台下众人就看江寒熠向后退出二十尺,站在擂台的边缘。贺鸿光双手持刀,举在身侧,气运丹田,而后向侧踏出一步,借着这转身之势,劈出了威力惊人的一刀。 这一下如同瀚海狂澜,台下的人都感觉狂风猎猎,就连远处的树木都收到了贺鸿光的影响,叶子上下翻飞发出飒飒声响。明明是大晴天,台下的人却觉得仿佛有乌云汇聚在这擂台上空,贺鸿光的刀如同指引,带着电闪雷鸣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这一刀的攻击范围足以覆盖半个擂台,他手起刀落 ,眼睛却死死盯着江寒熠。按照他的估计,江寒熠绝对会被他击中。 你不是能跑吗?那我就将整个擂台全部化作我的战场! 江寒熠却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在贺鸿光出手的一瞬间,动了。贺鸿光的刀意只能攻向他挥刀的这个扇形,虽然这个范围已经很大了,但却依旧有死角。 这个死角正是贺鸿光的背后。 向侧躲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迎着贺鸿光的攻击而上怎么看都不是个好法子。贺鸿光无疑已经将江寒熠的退路堵死,让他无处可逃。他心里想:突破口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这人肯定急坏了吧。 这样想着,他却猛然间发现,江寒熠在笑! 他高高跃起在空中,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台下的人或许看不清,在台上的贺鸿光却看得很清楚。他看着阳光下江寒熠在空中留下的一道背光的身影,瞳孔一缩,是上面! 没错,他这一刀挥出去范围虽大,确实是还有别的死角,正是空中。可是江寒熠站在擂台边上这样跳起来,虽然躲过了一击,可等他落地之时,毫无疑问会被这一刀所带来的风雷之势影响,落下擂台。 然而江寒熠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然后贺鸿光就看着他……掉了下去。 台下哄笑,有人把江寒熠扶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跟他说:“小公子回去再练几年吧,这位贺公子可是难对付得很。” 江寒熠笑着摸摸头,捡起自己的佩剑,背着手悠哉悠哉地离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掉地下的是什么别的人,而他才是比试的胜者。 贺鸿光站在台上:“……” 他当真以为江寒熠还留了什么别的后手,煞有其事地还在笑!结果他就那么掉了下去。 贺家的下人上擂台来请贺鸿光先休息一会儿。贺鸿光点了点头,一脸复杂地看着江寒熠挤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这边江寒熠费了老大的劲才重新挤回到陆怀渊和沈怀玉身边。这两位一脸笑意,正望着他。 “怎么样,”陆怀渊说,“摸出那位的实力了吧?” 江寒熠笑道:“摸出来了,确实是一把好手。” 沈怀玉说:“我看寒熠兄你虽然输了,却是很开心啊。” 江寒熠叹了口气:“话不能这么说,倘若不是在这擂台上,谁说我又一定会输呢?” “最后可是故意掉下来的?”沈怀玉问。 “那可不是,”江寒熠说,“这比试中入了贺家眼的人可是要被拉拢过去喝茶的,我可不想去。我爹要是知道我比这个,还不打断我的腿。” 沈怀玉含笑点头。 江寒熠又说:“我手中又没有请帖。刚才打得开心,一时兴起忘了这码事,幸亏没人问我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否则这还了得。” 几人又随便闲扯了几句。江寒熠一扭头,看见江卿筠朝这边走来,于是挥了挥手。 江卿筠看见了就走过来,向沈怀玉陆怀渊二人行了一礼:“我这弟弟一向事多,没给二位添麻烦吧。” 江寒熠问:“姐,今天怎么耽搁这么久。” 江卿筠神色如一潭静水:“本来没什么事的,恰巧遇上个嫌自己命长翻着花样作的,我也没什么事,顺便救了,多收点诊费。” 江寒熠没再问,姐弟两人道别过后就离去了。 擂台那边再没什么看头。江寒熠之后也上去了几个看起来有点意思的,不过都不是贺鸿光的对手,相互过了几招之后就败下阵来。这样算下来,这一天的比试也算到了尾声,而像这样的比试一共要持续七天之久。 陆怀渊和沈怀玉一起往他们下榻的小院慢慢走。陆怀渊道:“看起来内门之中是真的有人不喜贺鸿光。” 沈怀玉问:“怎么?” 陆怀渊说:“整整七天,贺鸿光都要站在那擂台上迎接八方宾客的挑战。若是亲生的内门弟子,才舍不得拿来这么使唤。” 沈怀玉笑了:“贺鸿光本人看起来到是没什么不满。” 陆怀渊说:“他是外门提进来的,改了姓氏的吧。原本应该不姓贺……为了拜进内门,自家姓氏都不要了,值得吗?” 沈怀玉说:“这个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两人一路又絮絮叨叨说了对许多今天所见所闻之事的感悟。夕阳洒在青石阶上,映照出一片温暖的橘红,又将两人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 等到了小院,沈怀玉原以为沈林会笑眯眯地在院子里等他们回来,结果院内空无一人。两人查了查卧房,也不见人影。 陆怀渊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沈怀玉说:“先别急。以师父的道行,别人奈何不了他。” 第22章 渗透 就在这时,贺小兰和贺小竹两个小姑娘探头进来:“咦?那个大哥哥呢?” 其实按沈林的年纪,这俩丫头可以叫他爹了,然而沈林长得好看,看起来很是年轻,于是这俩傻丫头一直喊他“大哥哥”,沈林乐得接受,没说什么。 沈怀玉快步走过去,蹲下问那俩小姑娘:“我们走的时候,你们俩不是在这边跟他一起玩吗?他人去哪里了?” 贺小竹说:“大哥哥说他有事先离开一下,叫我们用了晚饭再过来找他,我们就回去了呀。” 贺小兰听了姐姐的话,用力点了点头。 “那他有没有说他去干什么了?”沈怀玉问。 “应该不会告诉这俩个丫头吧。”陆怀渊站在后面,脸色不太好看,“……他连我们都没告诉啊。” “兴许是些不值得单拿出来说的小事,”沈怀玉站了起来,拍了拍两个孩子,“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找他。” 两个小姑娘点点头跑走了。陆怀渊说:“小事耽搁还能这么久?” 沈怀玉不置可否:“走吧,到处看看,这里毕竟是贺家的地盘,真出事了贺家担不起责任。” 两个人带着佩剑又出了门,到所有沈林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圈,中途还遇上了贺家那两个小丫头的娘,她对沈林不见一事也是十分惊讶,但是却并不知道的更多。 “这次大典来了许多人,兴许是被哪位故人叫去叙旧了,说着说着耽搁了时间,”她说,“不如两位公子再回院里看看,说不定你们的师父已经回去了。” 两人没什么办法,只得又回了先前的小院,沈林还没回来。这一通折腾下来,天都黑透了。陆怀渊有些焦虑,不断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沈怀玉表现得没那么明显,但他也感到十分不安。 “……怀渊,”沈怀玉说,“别晃了,过来坐会儿。” 陆怀渊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感觉心中一种名为冷静的东西正在像深秋的树叶一样一片片坠落。 陆怀渊坐到他旁边,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兴许再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沈怀玉说,“这些年他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还少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反而着起急来了。” 坐的近了,陆怀渊隐隐约约又闻到了沈怀玉身上的香味。他先前闻到的时候,没闻出来那是什么,后来沈怀玉给他拿了些,他点了之后才意识到是檀香。 檀香香气旖旎,一燃起来,一室内都是暧昧的香气。道门清净地大多嫌它,弃而不用。然而沈林一贯不管这些规矩,他喜欢什么就用什么,沈怀玉虽然看起来是个正经人,在这种方面与沈林一脉相承,根本不在意。 按照沈林的说法就是:“世上有趣的东西多的是,倘若顾忌这顾忌那,岂不是处处受制,活得很不自在?” 对于他这个看法,张星澜很不认同,然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沈林由着性子来,好在沈林这些小癖好大多无伤大雅,否则张星澜觉得自己将来驾鹤西去之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列祖列宗说。 沈林说他这香是从外域带来的。中原不产檀香,外面焚的大多是外域带来的种长大制成的香,比不上外域产的质量上乘,于是沈林就从外域买了许多带回来。清云宗中有的是人没这么洒脱,沈林知道沈怀玉不介意这些,通通拿给沈怀玉,于是沈怀玉一连点了许多年,熏得衣服上房间里都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陆怀渊深吸一口气,闻到这气味,他感觉平静了几分。他顿了顿说:“……不是我着急,只是不在熟悉的地方,师父突然不见了,有几分不安。” “……等到子时,再不回来就去找贺家管事的问问。”沈怀玉说。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中间还夹着几声轻咳。陆怀渊警觉:“什么人!” “自己师父的脚步声都认不出来,心寒呀……”沈林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口,神色如常,面色却苍白得吓人。 “师父!”沈怀玉和陆怀渊齐齐过去扶住他。 “这是怎么了?”陆怀渊脸色一暗。 沈林摆摆手把他们都甩开:“起开!看你们什么样子,好像我早登极乐了一样。” 沈怀玉迟疑:“……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愿意跟我们说吗?” 沈林神色没什么变化:“见了个故人,聊得太激动了,多过了几招。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你们这帮小孩子别乱掺和。” 沈怀玉和陆怀渊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小孩子”了,然而沈林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们只得应下,随后让沈林休息去了。 第二天,沈林面色果然好了许多。他似乎是想证明自己似的,跟着沈怀玉和陆怀渊一起去观摩了擂台的比试。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8节 贺鸿光依旧站在擂台上,身姿挺拔得像一棵松树。昨天的比试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身体或ji,ng神上的疲倦,看起来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有了第一天的比试做铺垫,今天上来和他切磋的人又多了些,其中不乏身手不错的。贺鸿光每打下去一个人,就要去一旁休息一柱香的时间。中间有些表现不错的,贺家人查验过请柬之后,给他们递上了可以参观石中剑的凭据信物。 沈林跟着他两个徒弟看了半天,看着看着突然“咦”了一声。 “那边的人……是不是有星月阁的人?”沈林轻声道。 星月阁中人都配星月交辉的腰坠,许多人不知星月阁的凭证是何物,于是便觉得星月阁来无影去无踪,十分难以捉摸。 “星月阁的人来参加比试……?”陆怀渊问,“他们拿的为什么不是金边的请柬?” 就算贺家看星月阁再不舒服,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星月阁这么一个大势力,若只是因为贺家不满其势力扩张就给个银边的请柬,未免显得贺家太过小肚ji肠,没有大家风度。 沈林却说:“……这不对。” 那个腰间挂着星月交辉坠的人,穿的衣裳是别的宗门的衣裳。 沈林觉得太阳x,ue突突在跳。 到底是星月阁的人出手做掉了那个原本那银边请柬的人……还是星月阁势力渗透到如此地步——? 第23章 回忆 “师父,”沈怀玉轻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沈林平淡地应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先前他们瞧见的那个配星月交辉坠的人。 那个人刚刚和贺鸿光战了个不相上下。在一旁观战的是贺老爷子的大儿子贺景,他对那人的表现十分满意,差了家仆给他递上一枚小木牌。 贺家人是瞎了吗?沈林想。 星月阁中之人配星月交辉坠不是什么天下皆知的事情,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挂在身上。陆怀渊和沈怀玉是从江寒熠那里得知了此事,沈林则是自己探查后知晓的。连沈林都能查到的事情,将星月阁视为对头的贺家人居然不知道? 贺景全然不知台下的沈林在想些什么,他还在惊喜此次擂台获得的贤才。他一脸慈爱地拍了拍那人肩膀,嘱咐了到时候可以拿小木牌去看石生剑。沈林看到这一幕一声冷笑,心道:“难怪贺家被星月阁压制至此,只怕是管事的全都被蒙在鼓里。” 贺家老爷子年轻的那一代可是真的人才辈出。当时谁也没想到,贺家的一个毛头小子自己开创了贺家刀法一个新的流派,在这之后,贺家掣雷流的名号就这样流传了下来。风起云涌之时,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正是这些人共同开创了一个盛世。 贺老爷子之后接管了贺家,生了三儿三女,再没出什么惊才绝艳之辈。贺景作为实际上的贺家一把手,没什么管理才能,甚至连自家对头都一点不了解。 “那点底子都快被败光了。”沈林想。 “……师父,”陆怀渊说,“那个人身上……” 陆怀渊眼神不错,似乎看见一团黑气一闪而过。这种黑气他很熟悉,因为先前他在石泉镇也见过一次——正是那些猰貐。 沈林本来在想别的,听了陆怀渊出声突然一愣:“什么?” “已经不见了,”陆怀渊道,“兴许是我看差了。” 陆怀渊简单和沈林描述了一下他看见的东西,沈林用扇子抵着下巴陷入了思考。沈怀玉捅了陆怀渊一下:“没事吧?” 陆怀渊低声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擂台那边又翻身跃上去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台下掀起一阵欢呼声,从昨天开比到现在,还没有姑娘上过这个擂台呢。那姑娘身着一身飘飘白衣,手里拿的是一把短短的匕首。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这样短匕的人已经很少了。她拿着的武器和贺鸿光手里的长刀一比,显得十分不够看,简直是在赤手空拳和他切磋。 然而贺鸿光却一改先前木桩似的样子,难得的体现出几分退缩来。 陆怀渊忍不住笑了:“他还挺知道怜香惜玉。” 因为贺鸿光自己这边的问题,十成水准最多只发挥出了六成,那个身着白衣的姑娘轻松取胜。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被叫下去,在一边劈头盖脸被贺景骂了一顿。 “可怜呐……”台下有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走吧,别看人家了,”沈林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怀渊刚才看见的事情。” 三个人溜达着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旁。先前石泉镇婴孩失踪一事虽然已经在信中向沈林说过,但是并不是很详细,于是沈怀玉又仔细跟沈林描述了一下当时那晚他们所遭遇的事情。 沈林问:“你们确定那晚看见的猛兽就是猰貐吗?” 那毕竟是传说中的凶兽了,现在世上之人怕是没有见过的,人们仅能凭借画本或ji,ng怪来了解猰貐的样貌。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一代代的穷书生都从前人的作品里窥见那些传说中的凶兽,再按照自己的想象加以描述,于是各地流传的版本中,上古猛兽们长得都不太一样。 “不确定。”陆怀渊说,“不过那怪物是龙头虎身是肯定的。师兄也瞧见了。” 沈怀玉点点头。沈林听到这里一愣——龙头虎身? 这四个字仿佛触到了沈林心里的某一根弦,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几分熟悉的味道:龙头虎身?怎么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努力地在自己的记忆里倒腾了一番,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了一点有用的信息:“……我想起来了,是我去江南的那一趟。” 沈林这人,闲着没事老是往外跑,也不跟别人说他是出去干什么,就连张星澜都不知道,他贵为一宗之主不好好在清云宗坐镇、教导弟子,老是隐姓埋名地往外跑做什么。这种宗主别说清云宗历任没见过,放眼整个九州大地,兴许都找不出第二个。 但沈林跑归跑,从来没有空着手回来过,每次回清云山,乾坤袖里必定藏着一大堆他从各个地方带回来的东西,什么西域的孔雀尾巴毛啊、南疆的万毒蛊啊、闽地的九层糕啊,有的时候后面还浩浩荡荡地跟着几辆马车,上面堆满了带回来的东西。 张星澜无数次扶额,心里想着,他家这师兄怕是真的是去游山玩水了。 两年前沈林又一次去江南,按照计划,他可以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休息一下,给马车换一匹马,谁知当时正逢江南梅雨季节,缠绵的细雨日夜不停的下着,他走的那条山路泥泞不堪,不利于行。天气上的乌云沉得像能拧出水来,如果再不能快点的话,他们兴许还要在夜里遭上一场暴雨。 沈林皱眉。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种时候,拉着马车的老马蹄下一滑,摔倒了,任赶车的车夫怎么挥舞鞭子都不肯再站起来。车夫查看了一番,发现老马滑倒时地上有一块尖锐的石头划伤了它,前腿因此鲜血淋漓的,还不断有细雨冲刷着伤口。 荒郊野岭外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赶不到驿站了。沈林让车夫也来马车中躲雨,大家一起在这车里凑合上一夜。 这一夜正同预计的一般,狂风骤雨撕扯着道旁的树木,发出巨响。沈林是修道求仙之人,五感比那些旁的灵敏很多。他半夜忽地惊醒,听见哗哗雨声中夹着一些不间断的嘶吼声。 第24章 河灯 荒郊野岭中听见猛兽的嘶吼并不算奇怪。一开始沈林也没有在意,然而那些嘶吼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林怀疑为什么会有动物情愿在这种天气在外面吼叫也不愿意回去睡一觉。 旁边的车夫睡得如同一只死猪,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沈林疑惑地掀起了车上的小布帘,向外望去。 狂风暴雨之中,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在树林间不断穿梭,发出嘶吼的声音。数量之多令人震惊,完全不像是在外野生的猛兽。 沈林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龙首虎身。 当时沈林并没有在意那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数量太多,给整个树林都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影子,一遍嘶吼一边奔跑,就像是集体迁徙一般,过了许久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沈林虽然好奇心重,然而却并没到路上随便看个什么就要追上去探个究竟的程度。那些东西走了,沈林也就随他们去,放下小帘子继续睡觉了。 倘若不是他的两个宝贝徒弟又跟他提起,他可能都不会想起来有这么一遭。 “你们把那被附身的老太太肚子剖开了,”沈林说“……那那个东西本身呢?” 陆怀渊和沈怀玉交换了一个眼神:“没看见。” “没看见……”沈林喃喃道。 那个老太太被陆怀渊剖开肚皮后,石泉镇再没出过类似的怪事。两人自然算作那东西也随着陆怀渊一剑被打散了。 陆怀渊低声道:“那个东西甚至不惜暴露也要去偷婴孩来食;白天阳气旺盛,完全无法自由行动,只能依附在那老太太身上。弟子认为,那东西十分虚弱。那老太太已经死了,它趁魂魄离体之时,附在她身上。弟子用剑伤了那个老太,剑有灵,损坏了它所依附之物,于是本体自然无法存留,也就消散了。” 沈林却说:“希望如此吧。” 他当年江南雨夜中所见的那些东西,并没有依附在谁的身上,全部活动自如,没什么限制。 “刚刚那个人身上有星月阁的信物,”沈林说,“如果怀渊没看错的话,星月阁与那猰貐有关。” 陆怀渊觉得毛骨悚然:“也就是说,我们刚刚看见的那个也是被猰貐强占身体的死人?” “不对,”沈怀玉说,“死人不可能有这么ji,ng巧的动作。” 那个星月阁的人和贺鸿光在擂台上拼了个不相上下。假如是猰貐借了一具尸体的话,绝不可能做出如此ji,ng妙的动作。先前他们看见的老太,看起来半截入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诸如转头咀嚼之类的动作,行动还异常缓慢。而他们刚刚看见的那个人,明显是个活蹦乱跳的活人。 “哦……”沈林思索着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假如是借了具尸体,我还可以认为那玩意儿跟星月阁有仇。如果是活人的话……那是星月阁养的东西吗?” 贺家想给星月阁一个下马威,而星月阁似乎是要跟贺家作对似的,暗中派人潜入了大典,誓要把贺家折腾个底朝天。 “师父,”沈怀玉问,“要不要把此事告诉贺家,让他们稍微做些安排?” “不用。”沈林冷冷答道,“看看贺家这次怎么应付。” 沈林对待此事十分冷漠,即使知道有人要对贺家不利,也不愿意将事情提前通知给贺家。不管沈怀玉和陆怀渊如何追问,沈林都不愿意多说。 沈怀玉在心里默默记下贺家一笔,打算以后再算。 傍晚时候,贺家的两个小姑娘又来找沈林。沈林看上去没什么心情逗孩子玩,把这俩小累赘丢给了沈怀玉和陆怀渊,让他俩带着玩。可能是因为陆怀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这俩孩子不太喜欢他,没有沈林可以缠就缠沈怀玉。 “哥哥!”贺小兰抱着沈怀玉腿,“我们去山庄外面玩吧!” 贺家这个山庄很大,这两个孩子小,没怎么出去过。 陆怀渊乐得两个小屁孩不缠自己,看着两个孩子缠着沈怀玉的样子,他居然对自家师兄产生了几分怜悯。沈怀玉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温声对贺小兰说:“就在山庄里玩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外面?” 贺小竹撇撇嘴:“今天有灯会呢。” “灯会?”沈怀玉觉得奇怪,“什么日子就有灯会?” 贺小兰软软糯糯地开口:“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放,可好看了,哥哥带我们去吧。” 沈怀玉拗不过两个孩子,答应先去找一趟贺夫人,等她答应了再带她们出去。贺小兰前一刻还在对着沈怀玉撒娇,等沈怀玉一转身就冲着陆怀渊扮了个鬼脸。 陆怀渊:“……” 见鬼了,这孩子跟叶溱溱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 两个孩子执意要跟大哥哥出去玩,贺夫人只得再三跟沈怀玉陆怀渊二人道歉,之后就由着孩子们去了。 沈怀玉怀里抱着贺小兰,贺小竹在后面像个小跟屁虫……陆怀渊跟在最后面,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一伙人一起走到了山庄门口,贺小兰一边玩沈怀玉的头发,一边对着各处指指点点,对什么都很有兴趣的样子。 贺家的俩小丫头不认识路。陆怀渊去稍微打听了一下,发现并不是放花灯,而是放河灯。这边有条人工开凿用于漕运的河,当地人称为清水河,人们都是去那条河里放灯的。 几个人按着指路人指的方向过去了,老远就看见河中漂着盏盏荷花灯,旁边还有一些小贩。陆怀渊掏了银钱,买了四盏荷花灯。荷花灯外面是用纸糊的荷花花瓣,每片花瓣的尖儿上还用笔抹了一笔俏丽的粉色,中间放着一截短短的白烛,点燃之后,整朵荷花都散发着柔和的淡粉色光芒,煞是好看。 沈怀玉给两个小姑娘点起了两盏,嘱咐她们拿着要小心,不要烧到自己。两个小姑娘点点头,跑去河边放了。放完还十分兴奋地对着河中的盏盏荷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 沈怀玉回头,发现陆怀渊手里还有荷花灯,十分好奇:“你买那么多做什么?” 陆怀渊道:“我们也来放灯。” 沈怀玉一时失笑:“这灯是放给故去的人寄托哀思的,小孩子们不知道放着玩玩就算了,你也要放着玩吗?” 陆怀渊却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两盏灯点起来:“谁说只能寄托哀思的。” 第25章 觉醒 “怎么,不都是说放河灯是放给故去的亲友的吗?”沈怀玉说。 陆怀渊摆弄着手上荷花灯的花瓣,随口道:“这里每月初一十五都放灯,谁家有那么多故去的亲友?倘若这些荷花灯都能顺水漂到亡魂归处,怕是那些亡魂家里全是一屋子的灯。” 沈怀玉想象了一下陆怀渊描述的场景,忍不住笑了。 两个小丫头在他们不远处开始咬耳朵,小姐妹之间关系特别好。陆怀渊看见这对小姐妹,想起了那个不待见自己的亲哥。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弄着手里的灯。 “真好看。”沈怀玉说。 上游的荷花灯顺着水流悠悠漂过,仿佛河面上盛开这一朵朵荷花,散发出朦胧而又暧昧的光线。远处的盏盏花灯缀在水中,如同浩渺夜空中的繁星,近处则像是深处如梦似幻的幻境了。 放灯的习惯许多地方都有,不过这还是沈怀玉第一次见到河灯。 “河朔这边的人真是会享受,”沈怀玉在水边的石阶上坐下,“这种景色,一个月能看见两次,不知道最初定下这个习俗的人是怎么想的。” 陆怀渊也在他旁边坐下,把刚刚他一直在整理的那盏荷花灯放入水中,用手一拨。那灯就借着这股力缓缓汇入众多荷花灯之中,变成美景中的一个小点。他随便在衣裳上蹭了蹭手上的水,又开始整理第二盏灯,边整理边说:“师兄,刚才那盏是你的,你许个愿吧。” 沈怀玉闭上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许什么愿好,于是干脆睁开眼睛,骗陆怀渊:“我许好了?” “是什么?”陆怀渊问。 “不告诉你。”沈怀玉说。 上游慢慢悠悠地漂过来了一盏荷花灯。这盏花灯颇为不幸,没有随着大流漂在水中央,而是就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漂着。从陆怀渊看见它开始,它就一直在和水边的青石板磕碰。 沈怀玉看着那花灯:“这灯的主人若是知道自己的灯一直在岸边打磕绊,要难受死了。” 陆怀渊说:“这不是也顺着水流下来了吗?总比停在一边强。” 话音刚落,那灯好像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似的,磕磕绊绊撞到了陆怀渊手边,卡在石板边上停了下来,任水流怎么冲都只在小范围内晃动,绝不肯继续向下流去。 陆怀渊:“……” 沈怀玉笑了:“这灯好像很喜欢你。” 这灯在石板边撞来撞去,原本花瓣好看的弧度都被撞没了。陆怀渊伸手把灯捞上来,把自己原本拿着的那盏等递给沈怀玉,也给那盏倒霉花灯整理花瓣。 拿起来之后才发现,那花灯里除了蜡烛,还有一个纸条,盘成一个环,塞在花灯里。 上面是一手遒劲的小楷,写着寥寥数字。 “永不负阿潇,愿能年年岁岁常相伴。” 沈怀玉打趣:“怀渊,你把人家的情书捞上来了。” 陆怀渊脸上带着点红,不知道是不是荷花灯映的。他整理好花灯,把它重新放入水中,又用手拨了拨水,把灯送到河中央去。沈怀玉抽出帕子:“别用衣裳擦手了,我给你擦擦。” 晚风吹过陆怀渊带着河水的手,带来一丝凉意。沈怀玉把灯放到一边,拉过陆怀渊的手,细细给他擦干。陆怀渊扭头看自家师兄,荷花灯映亮了沈怀玉一半的脸庞,给他的清秀又添了几分柔和。他漆黑的眸子里映着面前河中成百上千的荷花灯,仿佛全天下的光亮都集中到那一双眼里去了。 陆怀渊一哆嗦,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哥哥!”贺小竹做出这个嘴型,不断地朝着沈怀玉这边用力挥手。陆怀渊把自己那盏蜡烛都快烧完了的灯匆匆放到水里,沈怀玉站起来掸掸衣服,走过去瞧了瞧,发现贺小兰已经靠在姐姐肩头睡着了。 陆怀渊把贺小兰背起来,陆怀渊拉着贺小竹,几个人一起慢慢往回走。贺小兰这丫头,趴在陆怀渊肩上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道背着他的人内心在经受怎样的折磨。 沈怀玉浑然不觉,还在跟贺小竹说话:“今天玩得开心吗?” 贺小竹道:“开心!平时阿娘都太忙,不能带我们出来玩,这次终于放花灯了,哥哥你真好!” 陆怀渊在后面叹气:“我不好吗?” 贺小竹回头,看了看背着自己妹妹的陆怀渊,又想想他还掏钱给他们俩买了荷花灯,小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也好。” 等他们回到贺家的山庄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今晚是十五月圆夜,皎洁的月光照在贺家ji,ng心布置的石木山水上,清风徐来,仿佛一切都可以置之度外。陆怀渊和沈怀玉把两个小姑娘送回到她们亲娘那里。贺夫人从陆怀渊手里接过贺小兰,向他们道了谢,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休息了。小孩子容易困,贺小竹一路上虽然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和他们挥手道别的时候已经在打哈欠了。两人回到小院,沈林已经歇了,沈怀玉去一边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去叫贺家的下人拿点热水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陆怀渊光着膀子站在院中,把一桶刚打上来的井水直接淋到自己头上。 沈怀玉轻叹:“怀渊?这是做什么?一会儿就会有人送热水过来。现在虽是夏天,夜里也凉,你这么劈头淋了自己一身冷水,不怕着凉吗?” 陆怀渊没想到沈怀玉还没睡,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好借口解释自己的行为:“……没事,我觉得有点燥。” 沈怀玉默默点头,这个年纪的少年火力正壮,陆怀渊执意要做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转身进屋去了,临进屋前还留了一句:“一会儿记得喝口热茶。” 陆怀渊低着头,黑暗中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能看见月光照着他赤/裸的上身,不断有水滴沿着他匀称柔韧的脊背、发丝滴落,在他脚下的小水洼中jian起一个涟漪。 然后他转身进屋,擦干了身上,换了一身衣服,拿着木盆又去院子里从井里打了冷水,把先前弄shi的衣服洗了。 第26章 骸骨 一声ji鸣揭开了新一天的序幕。天还没亮,贺鸿光早早洗漱之后收拾好自己。近日贺家举办大典,其中会有一项擂台比试。一连七天,贺鸿光都要代表贺家年轻一代的弟子站在擂台上,接受八方宾客的挑战。 托这事儿的服,贺鸿光不用早起练功了,贺景特地嘱咐贺鸿光每天不要累着自己,于是贺鸿光按照吩咐,取消了每天清晨固定的练刀。练刀是取消了,他还有别的事儿要做——每天早上,去跟贺老爷子请安。 贺老爷子于他有知遇之人。贺家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对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子弟特别亲,别管在家里是怎么样的管教,外人要是欺负了贺家嫡系,长辈说什么都会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就因为这个,贺家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把优秀的外门弟子提到内门的传统。内门那么多人,本来将来争家主之位就够受的了,外门还来人,这怎么能行! 生在了贺家外门,再怎么有才华、再怎么天资卓绝,都注定是内门的手下,依附着这棵大树而生。贺鸿光崭露头角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家族围猎,他作为一个随从跟着那些内门弟子给他们牵马,有个自以为是的窝囊废被老虎叼走了,贺家人急得够呛,贺鸿光十分冷静,沿着痕迹找到了那老虎所在之处,单枪匹马地把那窝囊废救了出来。贺老爷子看中他的天赋,力排众议把他提为内门弟子,然而贺鸿光在贺家依旧不好过,每天面对的多是些关于他出身的冷嘲热讽。 贺鸿光于晨光熹微之时恭敬地立在了贺老爷子房门口。贺老爷子活了这一辈子,一直是个硬气的人,他当年用强硬的手段硬压下了贺家那些有的没的,成了贺家的家主。老爷子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早起,到这个岁数也不曾松懈,这两年来每天贺鸿光都在清晨的时候来给老爷子请安,然而今天却不一样。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9节 他站在门外不能进去,里面有争吵声。 声音听起来是老爷子的六儿子贺仪。这人也还算是有天赋,然而太爱耍小聪明,难成大器。贺鸿光站在门口,被迫把争吵的内容听了一耳朵,忍不住皱眉。 这人太过目无尊长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跟自己父亲吵起来。 屋里贺仪嚷嚷着:“爹!这大典不能办下去!” 贺老头子中气十足地骂道:“什么不能办!你大哥负责c,ao办这次大典,你找他说去啊!” 贺仪说:“我要是能说过我大哥,何苦来跟您老人家说!” “你还知道点儿大局吗!”贺老爷子怒道,“你可知道这次贺家下了多大的心血来办这次大典!仪儿,你是我最小的儿子,我以前宠着你,如今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在这里跟我说这个?我问你,大典已经进行了几日,这么多宾客,如何收场?” 贺鸿光立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不断默念掣雷流刀法要诀,誓要将自己与门口的红漆柱子融为一体。 “爹!”贺仪似是扑通一下跪下了,“求您了!也就您说得动我大哥!您去跟他说,把这大典停了吧!倘若这么办下去,贺家就完了!” 贺老爷子气上心头,一脚把贺仪踹翻在地:“什么完不完的鬼话!你个完蛋东西,你倒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看看你这样子,倘若我驾鹤西去,你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一大家的交给你们!” 贺仪被这一脚踹得不轻,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吭哧瘪肚半天也没说出一句顺溜话。贺老爷子看他那副熊样更生气了,摔了个杯子在地上:“滚!” 贺仪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房门冲了出去。他一开门,就看见贺鸿光挺拔地立在门口,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贺仪心里暗恨——不知道这小子在门外站了多久,让他一个外门出身的人看这种笑话! 贺鸿光目不斜视,转身进了屋。贺仪低声骂了两句,整理了下衣服,灰溜溜地走了。 陆怀渊难得的起晚了。 原先他在陆家的时候,所有人宠着护着,从来没有人硬要他几时起床过。自打上了清云山,叶溱溱每天早上都过来折腾他,比打鸣的公ji还勤快。陆怀渊气的够呛也烦的够呛,总想找个机会把叶溱溱毒哑两个月,看看这丫头不打鸣能不能憋死。 后来他研究了一下,发现叶溱溱烦他是有原因的。这丫头每天早上习惯性早起,就喜欢烦跟她岁数差不多的这几个。沈怀玉每天起的比她还早,每日她过去的时候都在练剑。叶溱溱虽然没大没小的,却不敢打扰师叔练剑,于是只能转而s_ao扰陆怀渊。 陆怀渊知道这个之后,一方面为了躲叶溱溱,另一方面是被沈怀玉的刻苦刺激到了,于是每天早起,专心练剑。这么多年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昨夜他难得的辗转反侧,睡得不怎么顺心,于是今天起晚了。叶溱溱不在没人闹他,一觉醒来日上三竿,还是在陌生的地方,不禁让他有些迷茫。 正当他发呆之时,有人敲了敲门,门外传来了沈怀玉的声音。 “怀渊,”他说,“起了没?出事了。” 陆怀渊从床上坐起,一遍应着一边胡乱穿上了衣服。沈怀玉推门进来,在小几上放下一个小碟,里面是个凉掉的包子。 “什么出事了?”陆怀渊听到这话加紧动作,抽出发带咬在嘴中,腾出双手来束头发,“……师父呢?” “师父已经先过去了,”沈怀玉替他整了整乱七八糟的领子,“有人死了,那边乱成一团。” 陆怀渊束好头发:“……有人死了?怎么回事?” “幽州的兰家发现他们这次来的弟子丢了一个,”沈怀玉说,“他们和贺家人一齐,找了一整夜,今早在水池子里找到了骸骨。” “‘骸骨’?”陆怀渊神情一凝,“这是怎么回事?刚丢一夜的人,找到的不是尸首而是骸骨?” “对,就是骸骨,”沈怀玉平静地说。 第27章 破局 等陆怀渊匆匆把那个冷包子塞进肚里之后,两人一同去了出事的水池边。贺家山庄中的一石一木都是请了大家来造景的,除了看上去赏心悦目外,还暗含风水格局。出事的那个水池不太大,位置偏远,中间还堆了个小假山,假山上还放了一尊小猴子抱桃的石雕像颇具童趣。 这边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周围围了不少仙门弟子,不断地交头接耳,水池边上跪着一个女子,正在不停地哭泣,几乎要哭到背过气去。 陆怀渊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挤到了沈林旁边。他这不靠谱师父难得的一脸严肃,一言不发看着地上的那个死者。 陆怀渊顺着沈林目光看过去,心里一惊。 那个东西……难怪沈怀玉说是“骸骨”。 地上那堆东西,很难看出原本是一个人,乍看上去只是一堆连着血r_ou_的碎骨渣。血r_ou_被池水泡过,显得十分恶心,那池子中的一汪清水如今也是浑浊不堪,带着锈色。 陆怀渊移开了视线,觉得再多看一眼就要吐了。 沈怀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你有何想法?” 陆怀渊转身,低声说:“红缘姑娘。” 先前他们在旅途中遇上了一位名叫华瑾的前辈,她给这两个少年讲了一个同样是她听说来的故事。风月场里有个名叫红缘的姑娘,失踪了许久不见人影,本来老鸨都放弃找到她了,结果却在一张红绣榻下找到了她——虽说找到了,不过也不过是一堆连个人形都拼凑不齐的碎骨渣。因为此事,一时间小镇上下人心惶惶。 旁边有人小声打探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那人,跪地痛哭的那人是幽州兰氏长女兰萱,变成一捧血r_ou_骨渣的那个是她弟弟兰溪。兰萱打小疼爱弟弟,一夜之间,平日里那个机敏可爱的弟弟就成了这个样子,她有些难以接受,正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难以自拔。 贺鸿光半跪在她旁边,一边安慰她,一边嘱咐下人赶紧去通知贺景。看见他在这里沈怀玉有些意外:这人简直是贺家一块砖,哪儿需要就把他填到哪儿,估计许多嫡传弟子做的都不如他多。 陆怀渊问:“今天不打擂台了?” 沈怀玉道:“出了这种事,谁还会管擂台那边。” 的确,这人就这么没了,还是在贺家的地盘上,贺家无论如何都要给个说法——找出凶手也好、自负责任也罢,总之这个事情一定是要贺家是一定要解决的。然而看贺鸿光的神情,他对此事也是完全不知,于是只好先安抚兰萱,再让人去查。 兰萱哭得抽抽搭搭,一张小脸满是泪痕,眼睛都肿了。贺鸿光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安慰起来都无从下手。 围观的各位议论声钻进陆怀渊的耳朵:“唉……这死状也太惨了……” 陆怀渊冷笑,跟沈怀玉说:“那玩意儿牙口真不错。” 一般妖魔食人,都是食人ji,ng气,这么连皮带骨都啃了的还真不多。这些仙家弟子,从小受到家族ji,ng心培养,有的天赋不足也硬是用各种灵药喂出一个有模有样的人才来,这种灵气充沛的人,多能绑来食了ji,ng气,对那些魔修来说当然是最好不过,然而这些仙家弟子多有仙剑法宝傍身,想要以他们为食并不容易。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把兰家那小子啃了的,估计不是什么普通东西,贺家这次算是惹上了大麻烦。 “这个、这个……!”人群中有个人突然出声,“这个死状……我先前见过啊?”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那人那里,那人畏畏缩缩地说:“……我老家那边,失踪了一个渔夫,大家找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一把碎骨头。”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听说雍城那边出了桩命案,那人是这种死状,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被猛兽啃了呢……” 沈怀玉神色凝重:“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各地都有发生?”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贺鸿光不得不站起来跟着其他的贺家家仆一起安慰众人,然而无论他怎么说,都压不住众人内心的恐惧。 “听闻贺家这山庄,从倘若想要从外入侵需要破三道屏障。这么安全的地方,竟然出了这种事,还请贺家给我们个解释!”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纷纷应和,贺鸿光本身就不善言辞,这种情况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站在人群中好像全然没听见人们在说什么,冷静而沉默。 “诸位请听我讲!”一声不大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众人循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贺家朱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在几个家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姗姗来迟的贺景。 他停下脚步,顿了顿继续说:“这事情发生在我贺家的地盘,贺家定会给这位兰小友,给诸位一个交代。” 有人喊道:“如果揪不出那妖物呢?如何给个交代?” 贺景的脸色不太好看:“……负责这事的贺家弟子,若不能将那妖物揪出来,自裁谢罪。” 众人噤声。要知道,贺家是最护犊子的,贺景这么说了,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把那东西揪出来。毕竟这次贺家倾全家之力举办的大典,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砸了。 “鸿光!”贺景沉声道。 “弟子在。”贺鸿光恭恭敬敬地一点头。 “这事你来查。”贺景说。 陆怀渊压低声音跟沈怀玉说:“这人真ji,ng明啊,倘若真查不出来,贺家只要搭上一个外门提进来的弟子,这买卖算得真好。” 沈怀玉目不斜视,轻轻说了一句:“别说了。” 贺鸿光点头退到一边。贺景又叫人敛了兰溪那一堆血r_ou_模糊的碎骨头,把兰萱送回小院修养,遣散了围在这里的各家弟子这才算完。 水池子倒是没有处理,扔给贺鸿光当线索了。陆怀渊看见那一池子血水就犯恶心,没想到贺鸿光能站在那水边心平气静地观察许久。 沈怀玉扯了陆怀渊一下,把他拉走了。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校场上的擂台战只能停掉了,贺鸿光却不能歇,还要去查兰溪的死因。贺景在各处都安排了人值守,来参加大典的人暂时不能离开山庄,在各自的小院里歇息。 沈怀玉问:“你怎么看?” 陆怀渊说:“最近各处频频发生此事,不正常。还记得那些猰貐吗?” 沈怀玉点头:“记得。” “那玩意儿最近出现的也挺频繁的,”陆怀渊一顿,“……我在山庄里也看见了,有人身上附着那东西。” 沈怀玉问:“你的意思是……星月阁?星月阁利用猰貐食人……星月阁里有人入了魔?” 陆怀渊低头:“先前石泉镇那次,那玩意把那孩子整个吞了,和这些连皮带骨吃了的有些相似之处。一夜的时间太短,假设给它充足些的时间,兰家那个少年怕是连那点带着血r_ou_的残骸都留不下。” 沈怀玉赞成地点头。 第28章 下毒 “所以我觉得,这次害了兰家那少年的,搞不好也是先前我们见过的那猰貐。”陆怀渊总结。 “是那个佩星月交辉坠的人放出来的?”沈怀玉问。 “有可能。” “怀渊,”沈怀玉思忖片刻,“那人看起来没有入魔的迹象。贺鸿光和他还在众人面前过过手,假如真是那人有问题,在场诸多前辈大能们不会看不出来。” 陆怀渊一顿:“……有道理。此事中间必有其他隐情,让贺家查去吧,跟我们没关系。” 沈怀玉突然停住脚步,陆怀渊往出走了几步,发现自家师兄立在原地没动,回头问:“怎么了?” 沈怀玉揉揉眉心:“……师父不见了,刚刚我们没有等他。” 贺鸿光把其他人安顿好之后,独自一人去了贺仪那里。贺仪房里的丫鬟告诉他,贺仪不知道大典那边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还在自己生气。贺鸿光跟他没什么好客气的,让那丫鬟去忙自己的,直接推开了房门,上来就是冷冰冰的一句:“兰家死了一个,跟你有关系吧?” 贺仪一扭头,就看见贺鸿光站在门口,周身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贺仪怒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贺鸿光好似没听见:“我再问你一遍,兰家死的那个人跟你有没有关系?” 贺仪大呼小叫地喊了半天丫鬟,没人来,只好对着贺鸿光大喊:“什么死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爹喜欢你你就可以由着性子乱来吗!” 贺鸿光上前一步,揪着贺仪领子,把这么一个略微发胖的中年男人直接从椅子上拽起来:“早上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我听见了。” 贺仪一脸不屑地冷笑:“到底是外门提进来的,就这点教养。” 贺鸿光深呼吸两次压下心头怒火:“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的死跟你没关系是吧?那你早上说的大典办下去贺家就完了是什么意思?你千方百计拦着不让这次大典顺利办下来,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贺仪恶狠狠地瞪着他,y阳怪气地开口:“有啊,我不想告诉你。你千万为自己厉害了点就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贺家将来到底谁说了算,自己心里有点数。” 贺鸿光加紧了手上的力道,把贺仪提得离地几寸,看他在空中无用地挣扎了几下,用手去掰贺鸿光的手,然而那只手稳如磐石,无论贺仪怎么掰都掰不动。 “松手。”他费劲挤出了这两个字,脸都憋得紫红。 “干什么了,说。”贺鸿光面无表情。 “……我给沈林下毒了!我安排了人装作是星月阁的人,暗中给沈林下毒。”贺仪终于松了口,“谁死了跟我没关系!沈林就算察觉了有人暗算他,也会把这一笔账算到星月阁头上!” 贺鸿光猛地撒开了手,贺仪直接跌坐在地上,他用手颤颤歪歪地摩挲着自己脖子,用力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把这口气喘上来:“滚啊!” 贺鸿光面色如常,转身离去。 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冥冥之中已经开始运作。天道无常,没有人能够揣度下一刻会被洪流冲向何方,然而前尘旧事如烟如蔓,缠绕着将这些尚未入世的人们卷入其中纠缠不断的恩怨中。 贺仪太傻,不知道他跟沈林有什么前仇旧恨,豁出去使下毒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要阻拦他继续参加大典。那蠢货应该是先给沈林下了毒,本以为这样就能让沈林歇了,结果第二天沈林没什么事儿似的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这才急了,去找贺老爷子说什么都要拦下大典。想到这里贺鸿光不禁冷笑——且不说□□对沈林这种人根本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就凭贺仪那点小手段,还想着一石二鸟再y一把星月阁,说不定底子泄得清云宗和星月阁都知道了。清云宗是名门正派,兰家的那个少年没准就是星月阁对贺家的警告。 贺鸿光深深喘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从何继续。 此时“身中剧毒”的沈林,正在贺家空无一人的校场上,静静伫立着观赏者红布蒙着的石生剑。 校场本来是最热闹的地方,然而擂台战取消后,这里就没什么人过来了,只有寥寥几个匆匆路过的下人。沈林抬手,远远探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 果然,贺家不可能给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蒙一层布就扔在这人人可来的校场上。这之下还有禁制,并且不止一道。倘若不清不楚地就莽撞上去掀起石生剑上的红布,恐怕会被这下面的禁制反伤。 沈林把手收回来。他没有贸然把神识探入其中,就这么安静地又看了许久,然后转身收拾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低沉情绪,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回去找他那两个有了事儿忘了师父的倒霉徒弟。 陆怀渊和沈怀玉发现师父没跟上来之后倒是没有折回去。沈林有心事,却不愿意告诉他们,沈怀玉体贴的选择了理解,跟陆怀渊一起先回去了。 两人似是无事一身轻,然而还是各自揣测着事情的本来面目。沈怀玉闲下来,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帖字,扔给陆怀渊:“去写。” 陆怀渊:“……” 真不知道他师兄为什么出远门还要带这种东西。 沈怀玉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慢条斯理地跟他说:“怀渊,这就是给你带的。” “为什么啊?”陆怀渊叹气,认命般拿起了笔。沈林大多数时间不在清云宗;张星澜大多数时间都被陆怀渊气的够呛,懒得管他;剩下的人按辈分算多是平辈晚辈,陆怀渊对不熟悉的人总是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气息,于是能管他的人就只剩了一个沈怀玉。 偏偏陆怀渊无法拒绝沈怀玉。 “清云宗向来是以剑入道,清云剑法最讲究心境,”沈怀玉从小院房间的柜子里取了墨和砚台,帮陆怀渊研墨,“你何时才能真正悟到其中玄妙?星澜师叔也说过,整个清云宗,你最有天赋。” 陆怀渊用笔的末端戳戳下巴:“师兄,倘若我真到了那境界,尘世间无物可以动我心,无论半生颠倒,还是天地皆归,我都无喜无悲。这样的话,又和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第29章 混乱 沈怀玉叹气:“你知道些什么。” 陆怀渊道:“我怎么不知道了。人们常讲某位前辈有谪仙之姿,不食人间烟火气,我却觉得人间走着一遭,若是没能尝到人间酸甜苦辣百味心情,不就白活了。” 沈怀玉说:“我说不过你……说不定你以后就懂了。” “师兄,”陆怀渊说,“你怎么成天老气横秋的……你成天这么劝我,你自己懂了吗?” 沈怀玉一愣,笑了:“……不懂。” 两人不再说话,沈怀玉手上却没有停。他拉着自己的袖子,一圈一圈地在砚台中研磨,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原本的清水化作了墨汁。 陆怀渊盯着发了会儿呆,猛然发现自己盯着沈怀玉苍白且修长的手看了半天,不自觉地偏过了头。 “我这是在干什么。”陆怀渊想,“……那是我师兄啊。” 他脑子里乱作一团,索性不再去看沈怀玉,把砚台拽过来,伏在桌子上对着那份字帖开始认真临摹。 贺鸿光努力查了三天,什么结果都没查出来。贺仪给沈林下毒的事情他是知道了,可他没脸去问沈林到底知不知道兰溪死去的原因。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家其他人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贺景其实根本没把死了个别家的少年这种事放心上,不然他不会把所有事情全扔贺鸿光头上。贺鸿光再怎么稳重成熟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处理起这种事格外力不从心。 三天下去,事态毫无进展。宾客们有些坐不住了,要是贺家这小子一直查不出真凶,难道还要把他们关在山庄一辈子?贺景咬了咬牙,决定不管山庄里那根本没捉到影子的凶手了,先把大典办完了再说。 于是又是一天天朗气清时,拿着金边请柬的众人和先前过了擂台比试的人齐齐聚于校场上。贺家安排了许多下人把守校场,只有核对过身份无误的人才能接近那里。其他人想要一睹石生剑真容只能在校场外面,伸着脖子远远看上不甚清楚的一眼。 沈林带着俩徒弟过去的时候,校场上已经有了不少人。自持身份不愿多抛头露面的各宗各派的宗主之类的都出来了,沈怀玉一下子见到了不少样貌衣着各不相同,但都气度非凡的名门掌门和弟子。 有人上来同沈林寒暄,沈林和他们点头问好,又把自己两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徒弟叫过来跟他们的各位前辈一一拜过。 等那群人都走光了,沈林可算找到一点空档,远远对着人群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一扬下巴。 “那位,认识吗?”沈林随口问道。 那女子身着一身白色衣装,袖口衣角缀着些红黑色的点缀,白色的衣裳上,绣着墨色的花朵,异常娇艳,却又带着诡谲的气息。她挽着一个看起来很随意的发髻,上面压着一只古朴的木钗,面上画着ji,ng致的妆容,唇上擦着鲜红的口脂,一笑就要勾人心魄。 沈怀玉摇头。 沈林道:“那就是星月阁的人,她名为薛墨瓷。” 陆怀渊观察了片刻:“她没带那个破坠子啊?” “要是连薛墨瓷这种地位的人都佩星月交辉坠,那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沈林用扇子敲了下陆怀渊的头,“戴那个的都是星月阁里地位比较低的人,为防误伤用的。薛墨瓷谁不知道是星月阁的人,她们这些明面上的星月阁之人,从来都不戴那种多余的东西。” 远处站着的薛墨瓷,朱唇轻启,和旁边的人说着些什么。 “她很厉害?”沈怀玉问。 沈林笑了:“能拿了贺家金边请柬的人,有谁不厉害吗?” 这边说着,那边贺景上了先前切磋用的高台,后面还跟着个贺鸿光。贺景看起来十分得意,台下诸人也都向他投去目光。 “诸位想必早已听说,”贺景道,“前日河朔地动,贺家这校场地生裂痕。在下吩咐家仆修缮之时,却有意外的发现。” 台下众人皆一言不发,仰面看着他。 “乱石之中,楔着这石生剑!”贺景说着,勾起了嘴角,“此剑风华之势不似凡间之物,定是天赐我贺家的宝物!贺某不希望这宝物于此处蒙尘,于是广下请柬,邀天下共赏!”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0节 台下传来一阵悦耳的娇笑,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正是薛墨瓷。她用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点了点鲜红的嘴唇:“贺景,你们家从祖上开始使得就是刀,怎么石中生出剑来了,你们还拿它当吉兆?” 贺景本来邀星月阁的人来就是为了抖威风的,没想到薛墨瓷一开口就是如此刁钻。贺景脸色变了变,好在及时调整了过来:“剑与刀同为兵器,皆是身外物,不必执着于这般细微之处。上天造物如此ji,ng妙,本就是十分少见的事情,应视为吉。” 薛墨瓷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台下的人不禁将目光飘向她处。 “贺庄主说得好啊,”台下有人随口和了一句,替贺景解围,“如此天造之物,还请快给我们诸位欣赏一下吧。” 被打了这么一个岔子,贺景本来准备的一肚子话生生被憋了回去。有人给他搭了台阶,他赶紧接了一句:“贺某正有此意。”接着吩咐家仆解开禁制,掀开红布给大家看看。 红布扯开的一瞬间,沈林脸色变了变。 贺景说的没错,那果真是一把光华流转的好剑。古朴的剑身上未着任何雕饰,仿佛真的是从这乱石中天然而生的一样。台下的诸位不禁发出赞叹之声,感慨天地玄妙,竟能有此种神剑诞生。 贺景立在台上满面春风,享受着台下的感慨与赞叹。 然而就在此时,却陡生异变。 “谋害了他人性命,还好意思拿着这剑在这里炫耀——” 狂风骤起,卷起了校场上的树叶与草屑,众人的衣裳皆被吹得猎猎作响,风中带着海啸龙吟之势。一个一身桃红色衣裙的执伞女子,却借着这风力,从半空中飘然落下,立于石生剑上。 陆怀渊举手挡风的时候瞄到了一眼:“……这不是华瑾前辈?” 众人皆是大惊,一时间忘了动作。华瑾冷笑一声:“贺景,你可认得这剑?” 第30章 混乱(二) “什么认不认得!”贺景终于缓过神来,一边大声斥责一边招了招手,“把她给我拿下!” 有几个家仆得了命令,向华瑾冲去,然而华瑾悠然转了一圈。那把她先前一直撑着的油纸伞在她手中显得无比轻盈,挥动起来却带起了削铁如泥之势。想要将她从石生剑上扑下来的那些家仆全部被她一伞带翻,摔倒在地。后面的人围在石生剑旁摆出攻击姿态,却又不敢贸然前去。 “贺家这是出了个什么废物,”华瑾话中带着讥讽,“你不认识这剑,认不认识我啊?” 贺景还没说话,台下已经有人起了s_ao动:“这是……华家的大小姐华瑾啊!” “华家一向不爱凑热闹,怎么大小姐特地跑来河朔闹事……” “上啊!看着干嘛!”贺景气的直哆嗦,唾沫横飞地冲着家仆喊道,“养你们是白吃饭的吗?!” 然而华瑾的气势太足,哪怕贺景再怎么呼喝,也无人敢上前去。台下众人没有愿意凑这个热闹的,全部都在旁观,无一人出手。 “什么狗屁的石生剑,诸位有见识的请仔细瞧一瞧,”华瑾厌恶地看了一眼贺景,“这是清云宗的传宗秘宝,名曰‘千锋’!”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陆怀渊顿时感觉无数道视线向他们师徒三人投来,他不爱受人瞩目,被这么盯着觉得格外难受。众人死盯着他们仨,似乎是想得到一个确认,确认究竟是华瑾疯了,还是贺家确实做了什么对不起清云宗的丢人事儿。 沈林终于开口,语气中很难判断心情:“千锋剑是我师姐叶归的佩剑,十五年前她难产而死,我来贺家接走了她的女儿。那时候贺家人跟我说,千锋不在贺家。” 华瑾啐骂:“说是不在贺家的东西,怎么会在你家校场地下楔着!叶归嫁入你家,怎会难产而死!别跟我说贺家万贯家财,连个像样的产婆都请不起!” 贺景脸色沉了下来:“那些旧事究竟是怎样,我不知道,但贺家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校场外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贺家人带着众多家仆将校场团团围起。 华瑾冷哼一声:“当真觉得我是来讲道理的?叶归死亡一事还有诸多疑惑,今天我只是点一下诸位,贺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剑是清云宗的东西,怎么能让你们在这里招摇撞骗!” 贺鸿光终于动了,大开大阖地冲了上去,华瑾本来在说话,没料到那个在贺景身后站了半天的闷小子突然动了,向上一跃离开了千锋剑,堪堪躲过他一刀。 她反身用空出的那只手去拔剑,然而楔在乱石中的“千锋”纹丝不动。贺鸿光又是一刀袭来,校场外的家仆看见校场内终于动手了,也纷纷拿着刀涌入校场。 华瑾无心和贺鸿光缠斗,擦着他的刀刃又试着去拔剑,依旧无果。 “沈林!”她急退几步,用她手里的桐油伞挡了贺鸿光一刀,刀刃磕在伞骨上叮当作响,似金石相交,她那伞根本不是看上去的纸木材质!她猛一收伞,伞在她手中转了个圈,架着贺鸿光的刀把他甩了出去,“你看什么热闹!” 沈林微微一笑,循声而动。他提气轻身,几息之间,已经到了那混战的最中央。贺鸿光被华瑾缠住,贺景于武一道一向没什么天赋,剩下的家仆捆在一块都不够再沈林面前凑个数。沈林伸手握住千锋剑柄,手上施力,指节发白,然而千锋依旧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陆怀渊喊道。 转眼间好好的赏剑大典变成了一场混战,现在正在混战中心的是他师父,争夺的焦点是他宗门镇宗之宝千锋剑……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上去帮忙吗?还是继续在台下好好待着…… 沈怀玉却一瞬间了然了:“那剑上的禁制不止一道,估计除了贺家再外上的那一道,内里还有一道,所以华瑾前辈和师父上去夺剑,都不能从乱石堆中将它拔出。” “什么玩意儿?”陆怀渊扭头,“那怎么办?” 贺景不ji,ng于武道,不代表贺家其他人也不。一会儿贺家来了再多人,他们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那是……谁?”陆怀渊问。 “是把‘千锋’楔进地里的那个人做的,”沈怀玉向前一步,仰头看着乱战中的沈林和华瑾,“……是叶归,那禁制是我们清云宗的东西。” 沈林明显也发现了这些东西。他轻而易举地清掉了两个扑上来的贺家家仆,然后再次伸手握住了千锋剑,向里灌输内力——古朴的千锋剑刃发出了幽幽白光。沈林衣袍巨震,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受到了影响,一股磅礴浩大的气息喷涌而出,离得较近的如贺景之流,一下子被掀翻在地,仍能稳稳立在原地的,无不是一方翘楚。 陆怀渊从来不知道自己师父这么厉害……他好像一直是名义上的“厉害”,却从未真正露手让他两个徒弟们好好瞧一瞧,平时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让人险些忘了他是坐镇一方的清云宗宗主。这股声势浩大的内息和他们平时所练的功法是同源的,所以对沈怀玉和陆怀渊的影响没有对其他人那么大,然而他们依旧在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沈林低喝一声,终于抽出了石生剑,在这同时,他的嘴角却淌下了一丝鲜血。 贺景已经气得跳脚了,他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贺鸿光在和华瑾的缠斗中渐落下风,华瑾本就是来揭露当年旧事的,无意伤到这些小辈,放了他一马,将他甩到了看热闹的人群中。 这次贺家算是丢人丢到了大江南北,贺景紧咬牙关,怒吼道:“都给我擒下来!当这里可以随便撒野的吗!?”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沈怀玉和陆怀渊。人都会捡软柿子捏,沈林和华瑾不是那几个家仆能擒住的,一群人一起上,却能拿住这两个十来岁的少年。 沈怀玉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时间,他和陆怀渊已是腹背受敌。 第31章 混乱(三) 原本包围着两人的其他宾客都是各种老油条,不愿意掺和进这些恩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开,于是两人周围形成了一圈微妙的空荡,再外面是贺家人。 沈怀玉和陆怀渊背靠背,时刻戒备着有人突然攻上来。 沈林抹了嘴角的鲜血,华瑾这才注意到他方才受了伤,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千锋上的禁制是叶归所下,唯有清云宗的人才有可能解开。叶归不可能伤清云宗门人,旁人硬解受反噬就算了,沈林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沈林把千锋剑朝华瑾一抛,“先前有人对我下了点不入流的毒,我还当我逼干净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y我。我还有事要做,千锋剑和我两个徒弟就拜托你了。” 陆怀渊和沈怀玉那边已经战起来了,清云宗宗主亲传弟子和这些下人比自然不会露怯,然而架不住人多,一个能挡住,十个能挡住,一百呢?一千呢?就连贺鸿光从地上爬起来后,知道自己不是华瑾和沈林的对手,也朝着他俩去了。 就在这种时候,薛墨瓷好像还嫌不够乱似的,轻笑一声:“这俩孩子不错。” 要不是沈林忙着吐血,估计得先冲过来和薛墨瓷打一架。这女人样貌诡谲,性格也同样诡谲,天生带着一股爱吃小孩的气质,像沈林这种爱孩子的,明显跟薛墨瓷这种人犯克。 她一扬手,抛出了几个镂空雕花的小银球。银球砸在人群中,不知激活了什么机关,放出阵阵白烟,有人没注意,猛地吸了一口,呛了个半死,于是原本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有人不淡定了,矛头对着薛墨瓷:“你干什么!” 薛墨瓷却一脸无所谓地说:“放心,这东西你们这些老家伙没什么用,最多觉得有点呛。” 她成功引走了部分贺家人的注意力,不少人都冲着她去了,整个大典彻底演变为了一场混战。 华瑾莫名被扔了千锋剑,再看沈林完全没用要走人的样子。她原本想的是来贺家大闹一场,然后拿着剑走人,没想到沈林居然淡定地擦了擦嘴角,跟她托孤似的扔下了一句话。 “你干嘛去!”华瑾焦急地大喊。沈林再怎么厉害,这里也是贺家,难不成他真打算去送死? “我要先问出来当年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宰了贺仪。”沈林说。 华瑾脸色一变:“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他刚刚还在吐血啊! “我不打紧,你们先走。”沈林说。他说完这句,扭头就走了。 华瑾没有办法,翻身跳到人群中,腾出一只手从后面扯了沈怀玉的衣服领子——另一个看起来有点凶,华瑾恍惚间觉得先扯一个看起来听话的比较好:“走!别打了!等着贺老爷子过来把我们都弄死吗!” 沈怀玉怎么也十八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没被人像拎小ji一样拎衣服领子,华瑾这一下扽得他动作都一滞:“我师父呢!” 清云宗的人脑子是有毛病吗! 华瑾没心情跟他说废话,一手抓着沈怀玉,一手把沈林刚刚扔给她的剑塞到了沈怀玉手里,腾出空跟陆怀渊喊:“走了!” 天杀的陆怀渊没听她的,一剑撂倒了一个,扭头跟华瑾说:“你们先走,我去找我师父。” 华瑾气到崩溃。她在家当小姐的时候就是这副暴脾气,华家想尽办法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名门闺秀,结果反到让她更叛逆,华家风骨一点没学到,只有一身娇蛮。本来她以为自己不再年轻,没有当初那么暴躁,没想到不是不暴躁,只是她太久没遇上能让自己暴躁的人。 她还不知道,陆怀渊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倔的人。 华瑾放弃了,拽着沈怀玉,打算先跑再说,至于沈林的那徒弟,能捞一个是一个,自己寻死的她也拦不住。 薛墨瓷不知道做了什么,在腥风血雨中掩着嘴微笑。她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却不知道为何让人觉得森森然。不知不觉间,又有更多的人加入了混战,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似毫无规律,动手的时刻却惊人的一致——甚至还有些原本在校场外的人都动手了,整个大典好似群魔乱舞,诡异十足。 陆怀渊追沈林的时候抽空看了一眼,这一眼简直触目惊心。 先动手的那些人,腰间都挂着星月交辉的坠子。 沈怀玉被华瑾拉着一通狂奔,后面跟着一大堆的小尾巴。他手里抱着那把传说失败过千百次才终究锻成的、清云宗的镇宗之宝千锋剑,也正因这剑,贺家几乎集合了最多的人手来追捕他们。 华瑾到底是前辈,沈怀玉脚下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华瑾依旧步履轻盈,扭头朝他说了句:“跟紧些。” 贺家依山而建,华瑾带着他奔走出逃,逃到了这茫茫大山里。沈怀玉在这深山老林里追华瑾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华瑾还在点他:“再快点。” 不快不行,他们身后跟着的小尾巴格外执着,对他们紧追不舍,如果不能尽快逃到山外,等到贺家集合人力一寸一寸地搜山的时候,就再也跑不掉了。 华瑾很有方向性地带着沈怀玉朝山顶的方向跑。沈怀玉不禁问道:“前辈,山顶有什么?” 华瑾面色如水般毫无涟漪:“有个山洞,内里连着地下水,想要全须全尾地从山里出去,只有这一条路。” “您怎么知道的?” “我是这么进来的。”华瑾扭头,说话的时候睫毛轻颤——她早已不是那个叛逆的大小姐,然而骨子里却依旧带着几分当年的傲气,“有力气说话,不如快跑两步。” 沈怀玉如她所愿,乖乖闭嘴。华瑾开始庆幸他抓了沈怀玉,要是陆怀渊,肯定没有他这么听话。她扭头观察了一下,发现后面的“尾巴”依旧咬得很紧,却远没有一开始那么多人了,断定已经有一部分人被他们甩下了,却依旧有人对他们紧追不舍。 “啧,”她不耐烦地拎起了沈怀玉,“到底是什么人在后面啊,贺家那帮废物里还有这么厉害的?” 第32章 箭矢 华瑾第一次这么拎他的时候沈怀玉还是感觉有点不舒服的,拎了几次之后他也没了脾气。这位华瑾前辈,远看是位大家闺秀,近看就是一个莽夫——她臂力惊人得简直不像个女子,拎个人看起来也没对她的移动造成了多大障碍。 这样下来速度果然快了很多,眼看就要到山顶了,沈怀玉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华瑾跑路归跑路,依旧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眼望着沈怀玉舒了口气,调侃道:“……你看起来挺轻松惬意呀。” 沈怀玉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敢说话。 “等等!”华瑾脚步不停,神情却突然严肃起来,“有问题。” 她猛地抬手,把沈怀玉扔了出去——沈怀玉却没跌倒,双脚踏在树上借势,同时抽出了腰间的池鱼。两个原本埋伏在树上的贺家人没想到华瑾会突然把沈怀玉甩来这边,一下子被震得一个趔趄,掉下树来,沈怀玉飞快地出手,解决掉了这两个人,剑尖上的血还没滴干净,又有人涌出。 华瑾那边没好到哪里去,她面色一沉,手中的伞一转,挡住了两个向她扑来的人,转身又是一脚踹趴下一个。沈怀玉穿梭在林间,躲避着攻击的同时抽空放倒一两个:“前辈,这些不像贺家人。” 华瑾正一伞敲懵了一个,扭头一看外面血淋淋的树叶,再看看沈怀玉手里的池鱼,憋出一句:“……你这孩子,下手真狠。” 沈怀玉却说:“快点解决掉,后面贺家人要追上来了。” 这话不假,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华瑾也不留手了。她手里的伞别有机关,扭过一圈之后伞骨上就露出了内里镶着的利刃——这一回由不得她出手轻了,哪怕只是被剐蹭到也会被刮走一片r_ou_——她一手撑着伞击退了两个,另一手一掌推出去一个撞在树上撞了个半死。 她边打还边怀疑人生:是不是寻仇的日子选的不对?怎么就乱成这样? 正在她走神之时,一只流矢势若白虹,追星赶月地向她飞来,从背后击中了华瑾左肩。 他们料理这帮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手上还是慢了一点,贺家人追过来了! 华瑾吃痛,捂住肩膀。这箭不是普通的箭,内里有着一股霸道的气息,让她瞬间经脉紊乱,无法靠自己封住血脉,于是只好任那箭先cha着,不敢随意拔下来。 有人知道自己命中了猎物,从后方慢慢走出来,沈怀玉看见那人的瞬间瞳孔一缩——那背着箭筒手持弓箭的不是别人,正是贺鸿光! “果然还是s,he偏了。” 贺鸿光叹气,甩开背后的箭筒,又拿回了他的刀,直直地朝华瑾冲去。 华瑾喘息着抬头,脑门上满是冷汗,脑子被疼痛弄得一片空白。眼看一刀劈天撼地的掣雷刀就要下来,一声刺耳的金属相击之声想起,震得华瑾想要堵住耳朵——最后一刻,沈怀玉终于赶了过来,用剑挡了他一刀。 “千锋在我这儿。”沈怀玉直勾勾盯着贺鸿光的眼睛,吐出了这几个字。 贺鸿光盯着他眼睛看了会儿,又瞥了眼被他挡在身后的华瑾,几乎就是在瞬间改变了他的目标。沈怀玉架着刀把贺鸿光推了出去,贺鸿光倒退两步,站稳了脚。 他在外门的时候,使的不是贺家祖传的刀,贺家如同一棵大树给他们荫蔽,却吝啬地不愿同他们分享一丝养分,原本像他这样的外门弟子,贺家是断断不会教他们刀的。贺鸿光原本最擅长的就是弓箭,当初围猎的时候,他也正是凭着他的箭才在贺家扬名。 刀是他进了内门现学的,虽说起步点有点晚,启蒙师父却是掣雷一脉的创始人,再加上贺鸿光确实天赋卓绝,短短两年掣雷刀被他学得有模有样,几乎要让人忘了他先前是干嘛的。 不知道贺鸿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s,he出了刚刚那一箭。 弓箭和掣雷刀之间有着明显的不同,掣雷讲究大开大阖,动则如雷霆万钧,而弓箭最要沉稳,稳得住心方能稳得住手,箭才能不偏不倚。 他提着刀欺身而上,和沈怀玉战了起来。 沈怀玉动手后才觉得吃力——贺鸿光的刀太重,跟他们这种轻巧的明显不是一个路数。那一刀刀都是实打实的,沈怀玉本没当回事的,一一接下后发现虎口都被震麻了,然而他只能这么扛,若是他在树林里徘徊着和贺鸿光打,轻巧是轻巧了,受伤的华瑾却被他丢到一边了。 沈怀玉咬牙。贺鸿光这种刀法吃力,如果缠斗必然是姓贺的先疲倦,到时候沈怀玉再捉他空隙就行,偏偏此时就要速战速决。茫茫大山中不知道还有多少追兵,华瑾的状况也不好,实在是不宜多耽搁。 他硬接了几刀之后翻身后退,终于开始躲了,贺鸿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正打算趁势而追,发现沈怀玉退的方向完全不对,他退到华瑾后面去了! 华瑾捂着肩膀伏在地上,气若游丝:“……” 这杀千刀的孩子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拿她挡刀! 贺鸿光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若继续截杀沈怀玉,华瑾虽然伏在地上,也绝不是可以忽视的,直接出手必然会被华瑾阻挠,露出破绽。若是不绕过就更麻烦了,胜负就在一瞬间,这一瞬间,都够沈怀玉杀他好几回了。 他迟疑的这一刻,华瑾用右手贴着地扔出了她的伞:“去!” 贺鸿光霎时间觉得脚踝一阵剧痛,他一低头,发现华瑾的伞就在脚边。那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巧,若单论重量,贺鸿光的刀都赶不上那伞重。华瑾却时常单手撑着它——估计那令人诧异的古怪手劲儿就是从这而来的。 没等他晃过神,沈怀玉又是一招袭来,密集缠绵,恍若初春细雨,却暗含杀意。 ——正是清云剑法的听雨一式。 贺鸿光睁大眼睛,向后急退,妄图避过沈怀玉的攻击范围,然而人退得怎么会有剑意追得快。眼看剑意就要追上,贺鸿光只得轮圆了掣雷刀硬抗。“听雨”被他的刀挡住了大半,却依旧在他脸上身上划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乍看没有什么大恙,然而一动就会发现,这些看似很浅的伤口实则很深,接连不断地渗出血来。 第33章 天意 贺家其他的追兵终于追了上来,只看见贺鸿光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的树上叶尖儿都在滴着血,地上还有几具莫名其妙的尸体,贺鸿光本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不少伤口。 “怎么回事?”有人迷茫地问道。 “让他们给跑了,”贺鸿光一抬手,挡住了想要上来查看他伤势的人,“我不打紧,继续搜。华瑾受伤了,他们跑不了太远。” 沈怀玉背着华瑾,用最快的速度向山顶逃去。华瑾刚刚怕穿透她肩膀的箭尖再伤到沈怀玉,于是不管不顾地把那玩意儿拔了,现在伤口正渗出大量的血来,不光弄脏了她自己的衣服,连带沈怀玉的衣服都被弄得满是鲜红的血迹。 沈怀玉背着个人,剧烈喘息。华瑾呼吸间满是腥气——得亏贺鸿光s,he偏了,假设这箭再歪一点,s,he中了华瑾的心脏,怕是华瑾有九条命都不够她丢的。 饶是如此,华瑾依旧因失血而虚弱,左边的手臂则是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你怎么跑得这么慢……”“失血过多”的华前辈趴在沈怀玉后背上,居然还有力气说话,“我就……这么重吗……” “……没有,”沈怀玉喘了半天才提上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您比我师弟轻多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一人背着个大活人,连带两把剑,一把不知道什么材质但总归就是很重的伞,能跑得轻松到哪里去? 好在山顶就在眼前,只要能按照华瑾的指示找到她说的山洞,就算暂时逃过一劫了。 贺家,山庄里乱得没比山林中好到哪儿去。 不断有人失了神智一般攻向了身边的人,陆怀渊一路上左躲右闪,绕过了好几摊打得乱七八糟的,也没能追上沈林。 他干脆跳到一栋房屋的屋檐上,蹲在高处眯眼观察,结果一抬眼就惊呆了——原本的人最多的校场,冒出滚滚浓烟,有火光隐在浓烟中,混在各种厮杀的尖叫声里。 “什么玩意儿,”陆怀渊想,“这火是星月阁的人放的吗?” 他往另一个方向看去,看到了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沈林。沈林不知做了什么,把那些个跟着他的人都甩开了。陆怀渊怕沈林会甩开他,不敢靠近,在屋顶上稍远一点的地方跟着他,生怕他会出什么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徒弟的在远处护着当师父的那个。 他从未见过沈林如此面色冰冷的样子。沈林似乎总是在笑的,有的时候温和,有的时候没正形,陆怀渊甚至怀疑沈怀玉那标致的温润笑容就是和沈林学来的,然而笑容下同样掩藏着内心。 陆怀渊眼睁睁看着沈林走去了一个别院,推门进了内屋,话语间带着讽刺:“贺仪,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坐的挺稳当。” 陆怀渊蹲在房顶,屏住呼吸,仔细听屋里的动静。他不打算贸然扰了沈林报仇,不过沈林要是占了下风,他倒是打算下黑手,不管打谁,总要把一个能喘气儿的沈林带待会清云宗。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我出不出去还有什么意义吗?”贺仪语气中带着些许轻佻,“我说了,大典办下去,贺家就会完蛋,有人听过我的吗?我那个蠢大哥不听,我爹也不听。” “你自己做的事情,不肯出来承担,害家门变成这个样子,你还好意思说!”沈林怒道。 “是啊,我不对,我是逆子。”贺仪终于站了起来,“要怪你不如去怪我娘吧,是她把我养成这个样子的。” 沈林怒而拔剑,指着贺仪。 贺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慢慢溜达到了一边的博物架旁,伸出手指摸了一把,蹭了一手的灰。他搓搓手指弄掉那些灰尘,终于开口道:“你逞什么强,我知道你现在运不起功。” 陆怀渊听见这句话心里一惊,想起了沈林拔/出千锋后,从嘴角抹掉的那一丝血迹。 “那是我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九曲散功散,”贺仪说着,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专门拿来对付你的。” 沈林拿剑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我还在九曲散里混了其他毒,从未听闻清云宗主对毒有研究,几味混在一起,怕是分不出来吧。”贺仪自顾自地继续说,“为了混合这些毒/药,又不至让药性相互抵消,我研究了许久,自己都不慎中了毒,要不是江家的那个小丫头恰好在,我估计你现在寻仇都找不到人。” “你明明知道有人对你出手是有意阻拦你看到石生剑!假如你乖乖回去修养,哪至于落到现在这地步!”贺仪道,“九曲散不运功就不会发作,只要你安安稳稳地挨过这几天,回到清云宗,那九曲散到日子自己就解了。” 陆怀渊伏在房顶,这些旧事听得他心惊r_ou_跳,一边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向,一边又努力把这些零碎的片段理出一些头绪来。他一只手背到背后,死死攥紧未名剑的剑柄,只要贺仪打算伤沈林半分,他就直接跳下去,从背后杀了贺仪。 “我对你不够好吗?”贺仪说着推了博物架的一个格子,那格子嵌入墙体,带动了一些别的机关,露出了一个暗格,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暗格上的灰尘,“毕竟你是她最疼爱的师弟,你不把事情做绝,我自然也不会赶尽杀绝。” 沈林怒气不减,拿着剑的手却又颤抖了一下:“‘好’?你对人好的方式可真独特啊,我师姐嫁给你的时候,你也说要对她好,你怎么把她杀了呢!” “你闭嘴!”贺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我告诉你,就算这次我没有赴这场大典,十五年前的旧事也会被揭露出来,”沈林怒道,“华瑾来了!你真当当年的事情没人在意吗!河朔前日的地动就是天意,把你做的丑事昭告天下的不是我,也不是华瑾,是天意!” 贺仪从暗格里取出了一把饱经风霜的掣雷刀,刀上满是划痕和磕碰。 “是啊,怎么偏偏那么巧呢?”他叹道。 第34章 陈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贺仪摩挲着他的刀,他好久没拿出过它,即使是在暗格里收着,也依旧落了许多灰尘。那可真是一把好刀,尽管几经波折,又被放了这么久,可是依旧锋利如初。 “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林说着,整个人已经开始了不住的颤抖。 贺仪抬眼,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犹豫,最终还是说:“好吧,让你做个明白鬼。” 沈怀玉把华瑾从背上放下,整个人都要脱力了。什么所谓“天道所赐”、“镇宗之宝”都被他们随便扔在了脚边。 他按照华瑾的指示顺利逃到了那个山顶的山洞中,总算可以稍作休息。此处依旧不安全,贺家人知道他们逃到山顶了,顺着摸一摸总是能找到这个山洞的。沈怀玉胡乱弄了点树枝子挡了挡洞口,希望能暂时瞒过贺家人的眼睛,多拖一时是一时。 华瑾毫不顾忌地拉开了自己半边衣领,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瓶子,用牙咬开瓶塞,往肩膀上的伤口处倒了些粉末。她在一边处理伤口,沈怀玉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于是蹲在一边,装作对华瑾的伞很有兴趣的样子,研究了半天。 “行了,”华瑾嘴里咬着瓶塞,说话有些含糊,“你躲什么躲,我不是说了我的年纪都够俩你加起来那么大了吗?” 沈怀玉只好起身,华瑾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她那受伤的肩膀看起来十分可怖,大滩的红色血迹在她桃红色的衣裙上,仿佛一朵腐烂的鲜红牡丹。 “让我再歇一柱香的时间,”华瑾说,“之后再走。” 贺鸿光那一箭扰乱了她的经脉内流,不过到底还是个小辈,华瑾强压着把贺鸿光那点内息从自己体内逼出,又费了大心神重新运起内息循环,现在总算好过了些。 沈怀玉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看着华瑾在那边打坐,过了好半天才出声:“前辈,您跟我师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了清云宗的千锋剑能拼到这个地步?” 华瑾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睫毛轻颤:“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你师父。” “那为什么……”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1节 “为了叶归,”华瑾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江南,无人不知华家的名号。华家经营丝绸,拥有着江南最大的丝绸行。华瑾便是这家的大小姐。华老爷子对自己的孙女十分疼爱,从小捧着惯着,给华瑾惯出了一身小姐脾气。 华瑾的父亲对她十分头疼,他这闺女,既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刺绣女红,江南女子傍水而生傍水而长,大多温柔得好像春日和风。他想把华瑾早日嫁出去,于是弄了几个教礼仪的老妇人来,嘱咐她们每天照顾华瑾饮食起居,顺便扳一扳她一身臭毛病。 华瑾本就叛逆,又被他这么刺激,这下好了,毛病没扳过来,人给扳跑了! “那时候我那么天真,以为外面就江南那么一点大,离家出走弄得跟出去踏青似的,既无准备,也不知外面世事险恶。”华瑾说起旧事,低垂眼帘,语气十分平淡,“要是没有遇上叶归,就我这种废物点心,在外面死多少次都不带够的。” 彼时叶归是清云宗最惊才绝艳的弟子,她学成下山时,独自背着千锋剑。 从来没人觉得叶归用千锋剑有什么不对——她如此才华横溢,每个人都认为她会是老宗主的接班人。既然未来总是要做宗主的,千锋剑给她用用也没什么。叶归初下山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地断了一地妖魔作祟之案,在那一晚,她使出了让许多老前辈也不禁为之色变的剑法。 那是一个夜色如水的夏夜,黑暗中千锋剑的剑光照亮了叶归的清秀面庞,几缕乱发飞舞在空中。一剑寒光之后,在场的气氛无端地凝住了,仿佛气温骤降一般,所以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就是惊寒。 作为清云剑法的最后一式,惊寒对于习剑的人要求极高。它不仅要求持剑者天赋卓绝,更要求那人有着极佳的心境。这样的人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于是“惊寒”成为了仅在大家口中相传的传奇。清云宗中没有人使得惊寒,别人更不可能学会,这最终一式已经接近灭绝。 要学架子很简单,清云宗虽然没人使得惊寒,招式却有书籍记载,单学一个形,沈林也能比划两招,然而无人能指导,却让清云宗弟子难悟惊寒剑真意。 叶归却不同,她天生聪明伶俐,极有天赋,又刻苦异常,于是她下山时,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已经能使得惊寒剑。 因为她的横空出世,九州四海皆议论纷纷。大家都认定,这个姑娘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那时候那些老古板,表面上没说什么,内心还是佩服她的,”华瑾轻叹一声,“惊寒剑、惊寒剑……后生,你叫什么来着?” 沈怀玉微微颔首:“晚辈沈怀玉。” “你姓沈,那就是沈林捡来那个了,”华瑾捞过先前被他们扔在一边的千锋,用手指轻触上面锻打留下的纹路,“你是清云宗现在的宗主亲传大弟子,你会惊寒吗?” 沈怀玉摇头,华瑾轻笑一声:“也对,沈林自己都不会,又怎么能教给别人呢。” 沈怀玉默不作声。清云剑法的剑谱就在宗中,然而沈林从来不会主动教他们多余的东西。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把该教的招式教给他俩,然后一去二三月,ji,ng髓全靠自己领悟。他俩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佼佼者,然而这之中,作为师父的沈林却不一定有多大功劳。 华瑾抬头望着山洞里崎岖嶙峋的石顶,神情有些恍惚:“假如没有那个混蛋……现在清云宗就是叶归做宗主,沈林虽然不错,跟叶归比差得还远。他是叶归带大的,叶归很疼她这个师弟,叶归出事之后,沈林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于是在能独当一面之后,按照线索去查当年的旧事,这才与我结识。” 第35章 陈事(二) “谁?”沈怀玉问。 “是贺仪。”华瑾答道。 那时候华瑾自顾自翘家出逃,也没想到她会认识叶归。她那个小姐破脾气到了外面几经不顺——不是在华家,谁还老宠着她?幸亏她在路上,结识了叶归。 华瑾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这些道门弟子,初见叶归,觉得十分惊奇。叶归温柔大方,又善解人意,拗不过华瑾非要她带着浪迹天涯,又担心她一个人不好好回家会遇到危险,于是两人结伴而行,到处游历。 华瑾活泼可爱,叶归温柔大方。两人兴趣相投,很快成了好朋友。叶归还教给华瑾一些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的方法,算是华瑾的领路人。华瑾不喜欢那些寻常的刀啊剑啊的,于是叶归替华瑾寻了一位大师,打造了现在她手中的那把伞。 这伞看似寻常,却不是凡物,伞骨是乌金锻的,伞面上是上好的金丝绸,重七十二斤,快赶上玄铁重剑。除了这些表面上的,内里还含了各种机括。那位大师用了些独门手法,将这样一把伞修饰得如同一把普普通通的桐油纸伞。华瑾初拿到那伞的时候,着实被那重量惊呆了,那不是一个普通姑娘家拿得动的东西,在叶归指导下练了好些日子,才能像平常拿伞一样地拿起它。 “我初见这把伞的时候,觉得它太贵重,不愿意收下,”华瑾说着叹了口气,“但是叶归硬要我拿着。” “嗯?”沈怀玉轻声询问。 “她说,她不可能陪我一辈子,江湖路远,终有分别时,”华瑾咬了咬嘴唇,“这把伞不像那些刀剑,将来就算我回家了,也依旧可以继续带着它。不过那时候我满是逃离华家的欣喜,怎么会听进去她说的话呢?” 沈怀玉轻轻“嗯”了一声。 “好好珍惜年轻这几年吧,”华瑾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都不见了。” 她不知是在感慨自己还是意有所指,意味深长地丢下了这一句话。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沈怀玉问。 “后来?”华瑾似乎是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后来——” 一块小石子从洞口弹了下来,落在石窟中,几次反弹发出了哒哒的声响,这细小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显得格外震耳。华瑾猛地从回忆中像拔萝卜一样拔出自己,睁大了眼睛:“糟了!” 回忆前尘太久,忘了身后还有追兵! 沈怀玉折的那几个破树枝子根本挡不了多久,换个眼尖的人,一眼就瞅见了。华瑾眼皮直跳,预感这次大概凶多吉少,她从地上跳起来,捡起自己的伞,又把千锋扔给沈怀玉。 她这些年来,预感一向很准。 刚刚必是有人从那山洞口旁边经过,才会不小心踢了个石子进来。没进来查,那就是那几个破树枝暂时挡住了一个瞎眼的贺家人。华瑾打了几个手势,两人尽量快速地向着山洞深处转移。 “里面是溶洞,地形复杂。”华瑾带着他一路向内,几个岔路口都毫不含糊,“就算他们真的找了进来,要找到我们所在的位置也需要一定时间。” “前辈,”沈怀玉从袖子上扯下来长长一条布,把千锋剑裹了几圈,背在了背上,“您为了向贺家复仇,到底准备了多久?” 有多恨才会不惜以身涉险,也要让贺家身败名裂?有多恨才会用上十五年钻研琢磨,谋划出这一系列的计划? 华瑾没有回话。 “您觉得我师父和我师弟能活着回清云山吗?”沈怀玉见她没回答,又问。 “我觉得比我们活着的可能性大,”华瑾瞥了一眼沈怀玉背后的千锋,“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那就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沈怀玉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不知何处滴落的滴答水声。华瑾一言不发,沈怀玉也不好再问什么,令人窒息的安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阵不安的压抑。 华瑾那江南女子的娇小身躯下,简直就是一副铮铮铁骨。她面色苍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刚刚连带着回忆起了一些她不愿回忆的东西;脸上也毫无表情,看起来全无大仇得报的喜悦,看上去更像新死了师父。尽管如此,她脚下每一步轻盈依旧,沈怀玉跟在她后面研究了一下,她这步法中,确实有些清云宗的味道,不过除此之外,还揉了些别的。 她抱着伞,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沈怀玉:“他就是个骗子。” 没遇到就好了,事情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沿着溶洞一路向下,沈怀玉渐渐听到了些细微的水声,这下面果然有活水。他松了一口气,华瑾的肩膀被捅了个对穿,他不觉得刚刚那些处理就够了,如果能清洗一下当然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总算到了水边。那是一条暗河,因为已经下到山体中足够深的深度,因此四下无光,一片黑暗。沈怀玉没有陆怀渊眼神那么好,只能听见暗河淙淙的流水声。 华瑾摸黑走到河边,蹲下去用手捧了些水清洗伤口。沈怀玉这回不用担心那些什么礼不礼的问题了,因为他们谁都看不见谁。 华瑾扯了点裙角的布,在暗河中淘洗一番捞出拧干。水滴滴答答地从她指间滴下,落入暗河中,她动作一滞,似乎在犹豫些什么,过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那剑。” 沈怀玉正倚在石壁上,专心致志地做个瞎子:“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最关键的部分,”华瑾说着,又重新给自己上了药,用刚刚撕下来的布条把肩膀上的伤口裹起来,“我们二人在旅途中,结识了贺仪。那次全怪我太过轻敌,连累叶归一起中了招,是贺仪给我们救下来的。” 沈怀玉在脑内搜索了一番有关“贺仪”这个名字的内容,只想起来贺小竹提过两句关于她六叔的话。 “他那时候可真风光啊,”华瑾咬紧一口银牙,语气中三分怨、七分恨,“他没告诉我们他的出身,只说自己也是刚刚出师,出来游历……他把我们救下之后,说我们两个女子在外游历多有不便,太过危险,执意留下同我们一起。” 第36章 陈事(三) “我那时候真是瞎了眼,”华瑾说,“我怎么会看上他!” 沈怀玉心里咯噔一下,真没想到自己在逃命的时候还能听到这种好姐妹抢男人的八卦。 “我被他骗了,叶归也是……”华瑾低声说,“我恨不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你没有。”沈怀玉说,“他人就在贺家,去杀他的确是我师父。前辈,您当真想要害他吗?” 听到这话,华瑾一愣,呆呆地坐在水边不动了,然而平静外表下,却是内心激烈的挣扎。 “我不知道……”华瑾过了好半天才又磕磕绊绊地开口,“我知道他对不起叶归,可是我还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万一、万一……” “千锋剑里面还有一道禁制,看完了告诉我……”她的声音渐渐低落,“告诉我,叶归到底因何而死。” 沈怀玉取下他刚刚背到背上的千锋剑,因为刚从乱石中抽出,这玩意儿连个剑鞘都没有。层层白布条落下来,沈怀玉伸手攥住了剑柄,剑尖朝下,指着地面:“然后怎样?” “往里面灌输内力。”华瑾简要地说。 沈怀玉沉下心,默念清云宗心法口诀,向千锋剑中灌输内力,果然感觉到,千锋剑中有一个有着柔和光晕的小球,向他散发出亲近的气息。 “贺仪拼命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把剑,叶归在它之上施下只有清云宗传人才能解开的重重禁制,”华瑾因为情绪的关系,一向轻快动听的嗓音都显得有些嘶哑,“……真相就在这之中。” 沈怀玉将自己神识潜入其中。 叶归留下的回忆像一潭又冷又幽静的深水,沈怀玉潜入其中的时候,只觉得周身围绕着一股冰冷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想要打个寒颤。 他终于见到了叶归,那个传说中风华正茂,却又如烟花一般迅速绽放又凋零的女子。 她正骑在一匹瘦马上,背着那传说中的千锋剑,沈怀玉仔细看了一下,这个时候千锋剑就是被层层破布裹着,看上去其貌不扬,甚至脏兮兮的。 沈怀玉想起沈林说过的话,“千锋无鞘”。这剑经历了成百上千次的失败才最终锻出,它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为了搁在某个富贵人家的百宝阁中摆着给别人看。 它诞生起就是杀器,是要见血的,所以从开刃的那一刻起,千锋就没有剑鞘,因为不需要——它就是要始终展露它的锋芒,直到剑断那一刻。 所以这剑也没光在清云宗摆着,老宗主看重叶归,直接拿给她用了。但是那一套说着好听,没有剑鞘的配剑带着十分不便,稍有不慎就容易上到自己或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于是叶归用布把千锋剑裹了个严实,这么生生造出了一个“剑鞘”,背在自己背上。 叶归背着千锋,一点都不觉得这“镇宗宝剑”太沉压肩膀,脊背挺得笔直,她一夹马腹,那看起来行将就木的瘦马努力提了口气,走得勉强快了点。 叶归看起来到不是很着急,干脆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人一马慢慢往回走,甚至还有心情边走边哼唱两句小调。 沈怀玉失笑。他大概知道清云宗代代相传的“看起来是个人样子,内里其实不规矩得很”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瘦马背上还有个褡子,叶归骑在上面的时候,沈怀玉还没大注意,等她下来走了,这两个鼓鼓囊囊的口袋才露了出来。叶归牵着那马儿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破屋。她把马拴好,走了进去。破屋里有个男人,正在磨一把大刀,沈怀玉注意到,这男人看起来十分英俊,隐约能从眉目间辨出几分熟悉。 拿着就是贺仪了,想不到他当年生了一张如此让大姑娘小媳妇着迷的面庞,难怪华瑾和叶归都会看上他。 按照华瑾的说法,贺仪应当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身穿一身布衣,看不出是贺家那种大宗门的内门弟子,叶归一身白衣还算干净,背后捆着千锋剑的那一大堆布条就不太中看了。两个人这种衣着,看不出是道门弟子,到是给人一种田园生活的感觉。 叶归从褡子里拿了三个苹果出来,放在了小破桌子上,跟贺仪说:“阿瑾还要再晚些才能回来。”她的声音不似华瑾那样悦耳,而是带着些淡淡的沙哑与飘渺,好似风吹竹林叶,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贺仪磨好了刀,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刀刃:“嗯。” “她让我们先歇。”叶归说。 贺仪收好了刀,站起来,格外郑重地跟叶归说:“归儿……我有事跟你说。” 叶归刚刚洗过手,她拿起一块布随便擦了擦手上的水:“什么?” “我……我要娶你。”贺仪看着她,一脸真挚。 沈怀玉感觉自己眼皮跳了一下。他在从小在清云山上长大,恰到好处地错过了“慕少艾”的时期,人家十五六岁的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十五六岁在山上练剑把手腕都练肿……身边的人除了大他一轮还多的清云宗弟子,就是叶溱溱和陆怀渊。 陆怀渊姑且还算俊,叶溱溱那时候才十二岁,就是一个疯丫头! 沈怀玉觉得自己有点架不住这种真挚异常的求婚场面,下意识想要回避,然而他被叶归的遗留下的意念牢牢定住,不得不看。 叶归明显吃了一惊,她放下了手里拿着的那块破布,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贺仪以为她不乐意,微微皱了下眉,表情有些失落。 “我……我有事情,瞒着你和阿瑾,”贺仪低下了头,“我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是河朔贺家的小少爷……我不是有意骗你们,我只是,我只是……” 叶归叹气:“别说了。” “归儿!我……”贺仪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叶归,“我这次是真的不想放手,跟我回贺家,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沈怀玉继续专心致志当个瞎子。 叶归却在贺仪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第37章 陈事(四) 叶归没有让沈怀玉尴尬太久。这段回忆很快结束了,周围的景象如墨滴入水中一般晕散开来,又凝成另一个场景。 叶归和贺仪在一个房间内,桌椅摆设无不ji,ng致,贺仪也换回了贺家的朱金袍子,叶归依旧一身白衣,不过千锋剑没有背在身上,而是放在一边。 这应该已经是在贺家了。 贺仪坐在叶归旁边,叶归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捞过茶壶给贺仪倒了杯茶。 贺仪的目光始终追着她的手,穿过漆黑如墨的发丝、拿起青花小壶。叶归碰了他一下,他才缓过神来,不知道先前在想些什么。 “不是说有事情吗,要说什么……”叶归一边询问,一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她声音不大,柔和的语气却格外抚慰人心。 贺仪回过神来:“哦……我想说,要不要差人给千锋剑弄个剑鞘。现在我们回贺家了,也不像以前过的那样辛苦,弄个剑鞘不碍事的。” 叶归听罢,抿了抿嘴:“不用。” 千锋无鞘,这话也是她从小听到大的。 “归儿,外面一直有传闻,说你会‘惊寒’,”贺仪说,“可我跟你在外游历了许久,却一次也没见过。” 叶归抿了口茶:“‘惊寒’那一式杀意那么重,能不用还不好吗?” 贺仪说:“可是我想看……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叶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喝茶。 场景又转了几次,叶归留下的这些场景中大多是她和贺仪的对话,时间场景不尽相同,但贺仪每次都像叶归提出给他看看惊寒的想法。 沈怀玉大概猜到了个大概——贺仪娶叶归除了喜欢叶归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他三番五次向叶归提出“惊寒”的事情,叶归是个聪明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别有所图,却没有道破,每次只是摇摇头,再笑着扯开话题。 然而贺仪却没有放弃。 一天,叶归夜里被推门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贺仪并没有睡在身边,刚刚的推门声就是他出去的声音。 叶归下意识扫了眼千锋剑所在的位置,这一扫给她吓了一跳——千锋剑也不在了。 她那时候已经怀有身孕,每天特别容易累了乏了的,贺仪大概没想到她会那么警觉。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顺着贺仪刚刚没关好的门缝往外看去。 贺仪也没走远,他就站在廊上,散开裹着千锋剑的层层破布,借着月光仔细看。 叶归睁大了双眼。 她简直不愿意相信贺仪为了惊寒剑能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看千锋剑呢?是在怀疑吗?怀疑她根本不会惊寒剑?……怀疑千锋才是叶归能使出惊寒的诀窍所在? 她咬了咬嘴唇,抚摸了一下自己隆起不多的肚子,又轻手轻脚躺了回去。过了不知多久,贺仪又进来了,把“千锋”原样放在一边,又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睡了。 然而沈怀玉看得真切,叶归背对着贺仪,虽然闭着眼睛,却是一整晚都没有入睡。 “……我们都是夫妻了,她为什么还不肯让我看看传说中的惊寒剑。”贺仪说。 沈林恨不得直接动手一剑捅死他,然而还是不得不压着怒气,听他把过去的事情说完:“她不是说了吗,惊寒这种剑法杀意太重,不到绝境不会出手的,为什么你还这样纠缠不休!” “……我跟她一起经历过的绝境还少吗!”贺仪怒喊道,“你知道什么!我跟她出生入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和泥!” 他拿着他的刀,开始在屋子里踱步,沈林也跟着他动,一时间战斗一触即发。 “我本来没想杀她的。”贺仪说,“是她先跟我动手的。” “要不是你把她逼上绝路,她怎么会跟你动手!” 叶归也不过是个渴慕爱情的女子,难道她就不想要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吗! “她发现我在打千锋剑的主意了,”贺仪掂了掂手里的刀,“所以她把千锋藏起来了,我知道她就把剑藏在贺家,那时候她在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万个丫鬟下人怕她磕了碰了成天跟着她,她根本没机会出山庄的门。” “那时候她对我的心思心知肚明,”贺仪说,“她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想要惊寒,所以扮作在外游历偶然遇见她,她知道我接近她另有所图,却没想到,一开始就什么都是假的。” 他遛弯似的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踱来踱去,看起来没什么要动手的意思,然而沈林却不敢松懈。 “最开始给她和华瑾下软骨散,又伏击她们的人,都是我安排的,”贺仪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林听得有些怀疑人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惊寒何须这么煞费苦心,你……” “我喜欢她啊,”贺仪轻声说,“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被她迷住了。” 陆怀渊在房顶偷听了半天,被贺仪这ji,ng神分裂一样的矛盾发言震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想跳下去帮他师父手刃了这个疯子。 贺仪好像说上了瘾,完全不顾沈林铁青的脸色:“她开始变沉默,不和我说话,我不希望她那个样子……那时候我女儿才刚出生,我想去看一看,她都不肯。我隔着门问她‘归儿,我不想要惊寒了,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她跟我说……‘什么过去,都是假的’。” “我不过做错了一件事,她却一直不肯原谅我。” 沈林冷笑:“你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她,还不是把她杀了。” “不是我,”贺仪说,“……我怎么舍得伤她,是她自己。” 隔着门的争执愈演愈烈,贺仪暴躁不堪,推门进去打算和叶归扯个清楚,然而叶归状如死水,油盐不进,任他再怎么说都无动于衷。两人终于打了起来,叶归已经把千锋藏了起来,手上拿的就是贺仪原来耍花架子的时候佩的一把镶满了翡翠金银的花里胡哨玩意儿,然而就是这样一堆破铜烂铁,在她手里却如同神兵宝剑。 然后他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传说中的惊寒剑……虽然是指向他自己的。 “你为什么还活着!”沈林咆哮,与他一贯温文尔雅的形象相去甚远。 “因为她最后一刻突然把剑打偏!”贺仪眼眶发红,“惊寒是杀招,收不住的,这么一让已经够她把自己反噬的了!溱溱才刚出生,她身子弱,我又拿掣雷刀去挡,就……就……”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38章 雪恨 沈林总算听到了他想知道的内容,终于不用再憋着一腔怒火听贺仪说话。他强行稳了稳手中的剑:“贺仪,你还要脸吗!” “什么脸不脸的,”贺仪说,“我现在只想活下去。你看,我这条命可是你师姐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呢。” “陆怀渊!”沈林突然大喊,“滚下来!” 突然被喊到名字,陆怀渊吓了一跳。他师父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躲在房上的? “哦,还有个小的?”贺仪疯癫地笑着,“看来我走得没有那么容易啊。” 陆怀渊已经一个踮步潇洒地落在了沈林后面,手里的剑照旧紧攥着。贺仪这个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使得净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他干得出杀了妻子再隐瞒十五年这件事,就一样干得出杀了沈林继续逃逸的事。 沈林因为他下的九曲散而受了内伤,不知道是不是贺仪的对手? “不用他掺和,我们这些人的事情,就在我们这里算清楚。” 沈林说。 陆怀渊虽然听见了这句,但是依旧向前踏了一步,遥遥地盯着贺仪。 “我让他下来是怕伤了他!”沈林踏开一步,语气里满是对贺仪的讥讽,“打你,一个我就够了。” 他身上有伤,不想跟贺仪多纠缠,只想速战速决弄死他,于是干脆站在原地开始运功——他到底是清云宗如今实力最强劲的人,踏出的一脚算是定了方位,尔后y阳吉凶、万物大道,仿佛都在他身边围绕着他转,恍惚间平地起狂岚,贺仪屋里那点桌子椅子瓶瓶罐罐都被沈林周身流转的气息带翻。 “……你才是疯子!”贺仪瞪大了眼睛,“你身中九曲散,越是运功越会经脉逆行,你不想活了吗!” “瞧你这话说的,”沈林冷冰冰地说,“难道我不在这儿杀了你,我们师徒俩就能好好活着回去了?” 贺仪惊恐地看了一眼沈林,又看了一眼沈林背后的陆怀渊。他被沈林堵在房间里,避无可避,想要偷袭陆怀渊转移注意力也是不可能的了,沈林就像一只护崽的老母ji,把陆怀渊牢牢护在身后。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贺仪甚至还不合时宜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那还在襁褓中就被迫离了父母的女儿。 她应该十五了,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自从沈林把她从贺家接走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师父!”陆怀渊把事情的经过听得一清二楚。那九曲散他也有耳闻——这毒在诸多千奇百怪的毒物里算不上最y毒的,既不取人性命,也不会叫人生不如死,倘若下给一个不知晓修道之事的乡野村夫,估计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下了毒,那毒就自己化解了。然而中了九曲散却绝不能运功,倘若运了功,轻则气血反噬,重则经脉逆行。 经脉逆行他遭过,以前少年时在清云宗修行,一个没注意运气的时候出了岔子,沈林又不在,还是沈怀玉把他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揪回来,又攥着他的手理顺了经脉。 他那时候年纪尚轻,气海里总共也没多少存货,这么来一遭的滋味还是让他难受的不行,沈林那种磅礴的内息硬是逆着经脉走,后果得有多可怕? “师父,你收手吧!”陆怀渊朝沈林大喊,“……让我来!” “你来什么!”沈林朝他喊。他站在风暴的正中心,袖子衣摆都被震得上下翻飞,贺仪在他面前简直想夺窗而逃,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嘴上还在嘴硬,不干不净地说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白痴!”他不知道是太激动咬了舌头还是怎么,不清不楚地喊,“清云宗都是你们这种蠢货,被人灭了满门也不奇怪!” “你年轻的时候怎么也是一方英杰,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沈林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怀渊,看清楚了,以后估计就没这个机会了。” 陆怀渊在外围,只能勉强站稳,沈林的气势实在是太过强大,哪怕他体内运转的是清云宗同源的气息,也依旧被沈林的气势威慑住了。他现在不关心贺仪死活,只想一闷棍把沈林敲晕,贺仪可以慢慢收拾,那犊子总归是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 可惜手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么长的棍子,他突然觉得有点绝望。 贺仪不知道是慌了还是怎么,提着刀硬是对了上去。他看准沈林现在不好受,打算先下手为强。掣雷刀被他挥得带着声声雷鸣般的呜咽,借着这一刀的势,贺仪硬是将风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也不是吃素的!他当年是贺家最有天赋的弟子,能娶到叶归,靠得也不光是那点坑蒙拐骗! 陆怀渊实在是很像打断他们,然而这场战斗他实在是无从cha手。 贺仪的掣雷刀伴着电闪雷鸣而来,沈林躲也不躲,抬剑一格。刀刃和剑身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贺仪那来势汹汹的刀就这么被挡住了,一动不动。沈林拿剑的手上也在发力,骨节都变得发白。 “贺小庄主,您有点短练啊。”沈林轻声说。 贺仪拼着老命把手上的刀又往前压了三分,这回沈林的剑稍微挪了点位置。沈林说的没错,他无从反驳,自从他带着叶归重回了贺家,就再没碰过他的刀,那刀在暗格中像个玩物一样静静躺了十五年。沈林当年肯定不如他,但是这十五年里他荒废了,沈林却没有。 他突然想起来他小时候父亲对他的评价……“此子虽有天赋,然心术不正,难成大事。”这句话压了他半辈子,不管他多么努力地去练刀,别人的夸赞后总归会跟着一句轻飘飘的叹息,或是“心术不正”或是“难托重任”……好像他那从不管孩子的父亲说出来的话是哪位神仙的真言似的。 他被这些无端的流言扰得不行,心想:“不是说我心术不正吗?好,我就索性心术不正给你们瞧瞧。” 然后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到最后,唯一一个不计流言蜚语相信他的人也被他逼死了,唯独这个他无法辩驳——他是真的骗了她。 沈林低喝一声,剑光已经到了贺仪的眼前。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2节 第39章 心行 沈林作为清云宗宗主,闻名天下的就是他的心行。 世间万物,从入门到大成,大抵是要经过一个“简、繁、简”的过程,就像读书,最初读时,只能读到纸上黑字,至于其中学问,自然是领会不到的。 然而读的愈多,愈能从字里行间中悟其深意,纸上的字也不单单是字了,其中蕴涵着无限的奥妙,薄薄一本书,就这样变得“厚”了起来。 再读下去,其中内涵都被融会贯通,无需多言,能被读书人简而概之,书中文字又重新变回了它最初的样子。这就是所谓,“见山仍是山”。 清云剑法的套路跟读书的套路差不多,也是这个“简繁简”的路数。一开始的掷风、听雨基本都是拘于一个“形”字,到了瀚海、心行、惊寒才开始重在“意”。掷风是一剑,讲究手上眼上都要又快又准;听雨则是开始在速度和数量上都有了提升,要绵密,要缱绻;瀚海和听雨差不多,只是在气势上更加波澜壮阔,恢弘浩大;到了心行,则又变回了一剑。 虽然只是一剑,但与掷风却大不相同。心行对心境有着很高的要求,拿着剑的虽然还是手,但御剑的却是心。以心为剑,方为心行。 陆怀渊眼睁睁地看着沈林使出了他的“心行”。 沈林的剑穿透了贺仪的脖子。贺仪没有立刻毙命,他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不过喉管断裂让他没法发出声音。他茫然地张了张嘴,下一刻,沈林把剑抽了出去。大量的鲜血从剑伤上喷涌而出,沈林站的近,被喷了一身,半张脸上也满是鲜血。他表情淡漠,全无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像个嗜杀成性的狂徒。 陆怀渊感觉有一滴温热的液体jian到了他脸上,下意识伸手一抹,蹭了一袖子红。 “什么看清楚啊……”陆怀渊在心里喃喃自语,“……看这一眼也学不会啊。” 他被震撼得完全失去了重点,下意识回避了一些自己不愿思考的东西。 沈林周身的那狂风般的气势突然消失了,他直戳戳地倒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陆怀渊这才缓过神来,冲过去把沈林捞起来。 贺仪原本的那房子早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沈林弄塌了,那一片好多残壁断木。沈林往前倒,把自己脑门嗑红了一片。陆怀渊半跪着探了探他鼻息,已是十分微弱,然而体表除了刚刚他摔倒磕的那一下又没什么别的外伤。他掰开沈林的嘴巴,里面满是鲜血,不知道是刚刚弄的还是先前拔剑的时候弄的。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他呆呆地想,一时间居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贺仪的尸体就在一边,已经死透了,然而眼睛还大大的睁着,不知道是不是心有不甘。 陆怀渊终于回过神来,把沈林费劲弄到自己背上,打算先背着沈离开这里。 贺家大乱,校场上那一把火火势越来越大,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好多人都冲过去救火了,贺仪这个六庄主死了好像没人注意到一样。 陆怀渊看着那大火的方向,心里不禁提贺家感到r_ou_疼——怎么也是百年的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了,贺家这庄子修在山里,房子又大多是石木结构,这一烧起来火可没那么容易扑灭。 但他现在也没功夫替别家担心那么多,沈林现在的情况很危险。陆怀渊不敢像当初沈怀玉帮他理经脉那时候一样提沈林梳理。沈林伤得太重,他不敢贸然探内息进去,否则反而容易再伤到他。 “小祖宗!快醒醒!”沈怀玉被华瑾一通扒拉。 他猛地从千锋剑中抽出自己的神识,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华瑾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他们找到这个溶洞了,已经有人进来了。” 沈怀玉刚想开口,华瑾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巴:“别说话,尽量不要发出声音,这里面很安静,容易被发现。” 沈怀玉想了下,在华瑾手上写:“为什么你可以说话?” 华瑾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干笑:“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内力深厚倚老卖老吧。” 沈怀玉这才意识到,华瑾说话的时候没有张嘴,溶洞里太过昏暗,他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一点。华瑾跟着叶归在外面四处闯荡的时候,沈怀玉还是个奶娃娃,华瑾这人也有趣,她家本身经商,她不该走上这条路子的,硬是在在外游历的途中东学点西学点凑出了一身本事。 刚刚那个旁人听不见的说话方式也不知道是她从哪儿学的……这可当真是“倚老卖老”了。 “快走吧。”华瑾也不炫技了,在沈怀玉手心写下这几个字,“千锋剑内所见之事,他日定要跟我讲清楚。” “你现在不想知道?”沈怀玉回了这几个字。 “我错了吗?” 沈怀玉想了一下千锋剑内叶归留下的前尘旧事,在华瑾手里用力写下两个字:“没有。” 华瑾笑了笑,又写:“既然没错,那么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真相到底如何重要吗?她早已认定叶归之死另有隐情,而源头就在贺仪身上,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希望再见到沈怀玉的时候,一切都已安定,然后再让他将这些旧事细细讲给她。 溶洞里格外安静,只有水滴滴答滴落的声音。两人皆是屏住呼吸,认真听外面的脚步声。 贺家确实派人进来了,然而这天然溶洞错综复杂,他们不一定能找到这里。沈怀玉写着问华瑾:“为何不走?” 华瑾简略地写了回答:“涉水。” 沈怀玉恍然大悟,接下来要是涉水的话确实不能再走了。这溶洞窄小,行动没那么便捷,涉水很难不发出声音,这样容易被发现。 沈怀玉又写:“怎么办?” 华瑾回到:“等。” 这个法子听上去挺消极的,然而眼下似乎只有这一个方法。贺家搜山的人人多势众,真要碰上了,他俩不一定能顺利逃脱。于是只能等,等他们搜了几圈也没找到,自然就会退出这个溶洞,再去别的地方找,那时就是逃脱的机会。 第40章 山火 二人不再交流,屏住呼吸,安静地期盼贺家人能尽快离去。 华瑾心头却蓦然升起原本那股不好的预感。 华瑾觉得自己不算倒霉,出身本身就不错,就连离家出走都能偶遇人生挚友,然而她有一样特别准,就是要倒大霉的预感。虽然这种预感出现的次数不太多,但是几乎每次出现都应验了…… 她抿了抿嘴唇,感觉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他们刚进山洞的时候她就有这种预感,后来她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心绪扰得不得安宁,把这茬撂到了一边儿,现在周遭安静下来,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再次浮现了。 沈怀玉紧紧靠着石壁站着,他缠千锋的布条扔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担心摸黑走过去会不小心发出声音,索性没有动,把原本攥在右手的千锋剑换到了左手,又把池鱼推出鞘一点点,以备需要出手。 外面传来贺鸿光的声音:“散开搜。每个岔路都要搜到。” 有人唯唯诺诺地问:“……如果我们的人在这溶洞里面迷路了怎么办?” 另有一人轻轻地说:“所有人,每走到一个新的岔路口,就用手边的武器在右手边的石壁上刻下一个标记。返还的时候如果迷路了,只要一直让标记在左手边,总是走得出来的。” 他声音有虚又轻,仿佛风一吹就能消散在空中,和贺鸿光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提出的策略确实是简单又有效。这个方法能让贺家负责搜索的人不会在这地形复杂的溶洞中迷路,这样的话,就能尽可能地深入溶洞,搜到更多的地方了。 华瑾在心里咂舌,心说:“……这下糟了,贺家怎么还有脑子这么灵光的人呢?” 贺鸿光深吸一口气:“多谢二庄主指点。晚辈未曾想到还有这个法子。” 那人说:“无妨,你还年轻,经验不多。以后慢慢就知道这些了。” 华瑾感觉自己眼皮又跳了两下……怎么这么寸!说倒霉霉运立马就来!倘若就贺鸿光那一个小崽子,他们俩不正面对抗,而是慢慢在这里周旋,跑掉的面还是很大的。现在这个什么“二庄主”一来马上有效地调动了贺家的人手,这下麻烦大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用右边胳膊碰了沈怀玉:“走了!” 在这个地方拖下去现在对他们没好处,人数上不占优势就算了,她身上还有伤,半边人几乎是废的。 她不顾暗河水冰冷,直接踏入其中,河水泛起一多小小的水花,沈怀玉也听到了贺鸿光和那二庄主的对话,心领神会地跟上,尽量小心的发出太多声音。淙淙水声中掺杂了一些细微声响,但有外面贺家人搜索的脚步声、呼喝声做遮掩,一时间居然不是很明显。 暗河靠近边上的地方还算比较浅,一开始不过刚刚没过脚腕,再往里渐渐到了膝盖,等走到更靠里的地方,河水已经浸到了沈怀玉腰上,华瑾身形娇小,比他矮一些,水已经到了她的胸口。 水中不比岸上,沈怀玉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好像绑了千斤重的镣铐,走起来又费力又慢。水底的石头上还生了许多陈年的青苔,稍有不慎就容易滑倒。华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了箭失血过多的缘故,脚下不太稳当,沈怀玉跟在她后面,好几次看她快摔了赶紧扶了一下,这才算是平安无事。 “二、二庄主!不好了!”有人似是急匆匆地从外赶来,“山……山……” 二庄主语气一沉:“有什么事情赶快说。” 那人感觉被这二庄主吓了一跳,好容易喘匀了气,话语间又带上了颤音:“山、山庄着火了啊!” 贺鸿光呵斥:“山庄着火了自然还有山庄里的人去处理,你急什么?” 那人扑通跪下:“回鸿光少爷的话……那火原是从校场而起的,现如今已经蔓延开来,半边山庄都着了!火势还蔓延到了山上……山庄里还有好多老人和妇孺,救火的人手不够用啊!” 沈怀玉听见这一句,想到沈林和陆怀渊还在山庄里,不禁脚下一滞,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 贺鸿光愣了片刻。那把火初点起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想着贺家校场上还有不少人,这火应该烧不长久,没想到竟蔓延到了这种程度。 “二庄主,”贺鸿光问,“我们这边的人要不要先撤回去,山庄那边要紧。” 二庄主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不用,不差这十几个人,而且……” 而且他刚刚听到了……猎物的声音。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眯起眼睛仔细听了下声音的来源,突然改口:“行吧,其他人先回山庄去帮着灭火,鸿光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众人应声离去,贺鸿光留在原地,对于二庄主的突然改口感到十分不解。 “我找到了,”二庄主说,“你跟我来。” 华瑾对于沈怀玉的反应和外面两个姓贺的的对话弄了个门儿清,沈怀玉自然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他身形一僵,正赶上华瑾回头看他,于是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华瑾发现沈林这大徒弟简直跟他一样,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知道华瑾就吃这一套,专门示弱对付她。 她咬咬牙:“打。” 二对二,虽然她身上有伤,但尚可一战。 他们不藏着掖着了,二当家带着贺鸿光自然很快就找到了。沈怀玉和华瑾半截泡在水里,衣服几乎都shi了,华瑾肩上还有一片血呼啦的痕迹,被水泡开后就是一片红褐色伏在肩膀上。 对比光鲜的二当家和只是头发乱了点的贺鸿光,他们二人显得格外狼狈。 这二当家看起来是讲道理的人,虽然也背着贺家的掣雷刀,看起来倒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看起来格外儒雅,那刀背在他身上,更像是帮别人背的。 “两位留步,”他说,“到了河朔就都是我贺家的客人,两位这么着急走,是想干嘛去呀?” 第41章 扰乱 “若是客人,哪有想要离去还要硬留的道理。”华瑾冷着一张脸。 “客人来了,我们贺家总要尽地主之谊。”二庄主说,“……华大小姐,难道你真当贺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是啊,”华瑾毫不客气地说,“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今日之事贺家可算丢尽了面子,”二庄主说,“华小姐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如你去问问你弟弟到底做了什么。”华瑾讥讽道。 “我的傻弟弟做了什么事情是他的事,牵连整个贺家的名声不行。”二庄主说,“在下贺观。华小姐,今天您就别想着离开了,和这位小友一起永远留在这里……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烂在肚子里吧。” 贺鸿光闻声而动,一刀劈向了华瑾。沈怀玉原本跟在华瑾背后,这样一转身就到了华瑾的前面。他也不含糊,抽出池鱼挡了贺鸿光一刀,顺手把千锋cha进了池鱼原本的剑鞘。 目睹了这一幕的华瑾:“……” 这孩子当真死心眼儿。 沈怀玉似是知道华瑾在想什么似的,一边和贺鸿光打着,一边说了一句:“池鱼用着顺手。” 华瑾“哦”了一声,那边站在岸上的贺观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华瑾可不跟他客气这个,后退一步,单手撑开了她的伞。 “这位小朋友,”华瑾说着,抡开伞冲了上去,“刚刚听外面的人叫你‘少爷’啊,你这个‘少爷’怎么被呼来喝去的,更像个打手?” 贺鸿光听见这句,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看。他扬起掣雷刀挡了沈怀玉一剑,又躲开了华瑾的伞:“闭嘴!” 原本不大的溶洞在三个人敞开了打之后显得更加窄小,暗河的水被他们的刀刃剑锋带的扬起,一时间水花四jian。 贺观看着在河中打得难解难分的三人,叹了口气:“废物。” 贺鸿光主要是在和沈怀玉对打,两人实力本是不分上下的,然而掣雷刀在水里明显比剑更有优势。清云剑法轻灵飘逸,然而半截泡在水里,想要飘逸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沈怀玉感觉自己的剑走势明显因为水的阻挡慢了下来,这样下来,贺鸿光就占了上风。 然而华瑾一直在旁s_ao扰,每让她找到空子,她必定出手干扰一番,贺鸿光倘若要专心对付沈怀玉,华瑾就从另一边攻击他,倘若他扭头打华瑾,沈怀玉定会抓住机会向他出手。 按照贺观的估计,虽然这个局势是一对二、实际上占上风的却应当是贺鸿光……然而他高估这小子了,他确实是打得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贺观冷哼一声,卸下了背上的刀。 陆怀渊背着沈林向外走,然而却越走越迟疑。 ……贺家太大,他迷路了。 他现在只能凭借天上的浓烟大概判断一下校场的方位,再看看太阳估计一下方向,两眼一摸黑地往山下走。 ……这要是没人拦着也找不到出去的路,那可太丢人了。 沈林伏在他背上,像具尸体,然而时不时的微弱喘息提醒着陆怀渊,他得快点儿下山,然后找个郎中给沈林看看。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换个方向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陆兄!这边!” 陆怀渊扭头,正看到江寒熠神采奕奕地朝他挥手,江卿筠在他后面,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你们……”陆怀渊一愣,一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想要拦着沈林大喊的时候弄的,他清清嗓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乱成一团了。”江寒熠说,“这山火,大得满城都能看见。我姐非拉着我过来,我本来还以为进不来的,结果贺家现在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江卿筠走过来,淡淡地开口:“这不是山火。” 江寒熠一愣:“不是山火?那是什么?” 陆怀渊在江卿筠的帮助下把沈林放下来:“火不是从山上烧起来的,是从贺家的校场。” “这是怎么回事?”江寒熠问。 “星月阁的人放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清楚。”陆怀渊低声答道。 江卿筠跪下伸手探了探沈林的鼻息,又把手搭到他手腕上:“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的。”陆怀渊说。 江卿筠没再说话,只是低垂着眼帘给沈林号脉,她越探,两弯柳叶细眉就蹙得越紧,陆怀渊看得胆战心惊。 “你师父……怕是凶多吉少。”过了半晌,江卿筠终于开口。 “怎么闹成这个样子?星月阁的人伤的吗?”江寒熠问。 “不是……”陆怀渊道,“一些旧事,有机会再讲。” 江卿筠站起来,取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上从沈林身上蹭到的血迹:“我就知道会闹成这样。如今贺家大乱……可惜了那些老弱妇孺。” “星月阁不知道要做什么。”陆怀渊皱眉,“按照我们先前的听闻,各地似乎都出现了一种食人的猛兽,龙头虎身,形似一种名叫‘猰貐’的上古凶兽。按照我师父的说法,他几年前就见过那东西,只是那时它们聚集在山野,尚未危害人间。前几日贺家也有人因那‘猰貐’而死。” “星月阁为什么要放火烧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江卿筠把沈林扶起来,让他靠在她肩膀上,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原来还有江姑娘不知道的事情啊。”陆怀渊说。 “有话快说,你师父的情况没那么乐观。”江卿筠丢了一句。 “我和我师兄怀疑,那些妖物与星月阁有关。”陆怀渊飞快地说,“这些妖物杀人手段之残暴根本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先前我们在清云山脚下的石泉镇也遇上一次,那时候我们推测,那玩意儿是借人ji,ng气,补给自己。” “再后来的红缘姑娘,已是一个成人。那些家伙不满足于婴孩的先天ji,ng气,开始另寻别的猎物。” “再后来的兰家少年……他是修道世家兰家的长子,从小修炼,且不论在我们这些人里他能排上第几,和寻常人比,肯定是大补的养料。” 江寒熠打了个寒战:“什么意思。” “我们猜测……星月阁有人不走正道,通过食人血r_ou_这种方式来ji,ng进自己的修为。那些‘猰貐’只是他的走狗,他越来越强烈,甚至不餍足到了要吃仙门弟子的程度。”陆怀渊说。 “所以这次他们来贺家的大典是为了寻找猎物?”江寒熠问,“这么明目张胆!” “倘若没有华瑾之事,恐怕他们一样会有行动。”陆怀渊说,“而且……” 而且那个时候,薛墨瓷的“扰乱”明显是在帮他们逃脱……她是担心她的“猎物”会死在贺家人的手里吗? 陆怀渊把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他不想被这种目前还没什么根据的猜测吓得自乱阵脚。 “别说了,”江卿筠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当务之急是带着你师父赶紧下山。贺家现在很乱,而且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山林,倘若再不下山,我们一个都别想活。” “山林?”陆怀渊震惊,“星月阁烧的不是贺家吗?” 他清楚的记得,华瑾那时候拉着他师兄,就是往山林的方向跑的。 第42章 师兄 沈怀玉整个人被摔到溶洞壁上,震得够呛。 贺观是个高手……他和贺景不一样,他在这方面明显比贺景这个大哥更有天赋,他一出手,原本有利的局势再度倾斜。 但是贺观似乎无意杀了他们,刀刀避开要害,有些时候甚至没有用掣雷刀,而是用了拳脚方面的功夫。 他是想捉活的……捉到了活的,才能利用各种威逼逼迫清云宗方面改口,洗去贺家的丑闻。 沈怀玉咬了咬牙。 贺观刚刚的一掌拍得不轻……但和当年千锋齐鸣比,差得还远。 相比对沈怀玉的手下留情,华瑾就惨多了。贺观毫不顾忌什么所谓的“怜香惜玉”,捅华瑾下手比打沈怀玉重多了……毕竟华瑾只是一个富商之女,虽然大家一口一个“大小姐”,可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远在江南的华家却不能将贺家怎么样。论财力,贺家不输华家,论战力,贺家可是甩了华家二十里地。清云宗就不一样了,清云宗名门正派的名声远播四海,如果贺家只是硬用武力镇压了清云宗……只怕舆论还是会倾向清云宗那边。 所以贺观要捉活的,至少沈怀玉要是活的,华瑾就无所谓了,毕竟是她扰乱贺家大典在先,她在贺家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怕是没人会追究。 华瑾站在暗河里,喘息浓重。她簪头发的珠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头长发格外凌乱。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身上也添了许多新伤。贺观的掣雷刀甚至在她脸上也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这还是她躲得快,倘若没躲开,肯定不是削掉两绺头发、脸上划个小口这么简单。 沈怀玉跌坐在石壁边上,低着头半天没动。贺观还当这孩子被他这一掌拍出了内伤,没什么战斗力了,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边盯着华瑾一边跟贺鸿光说:“去,把那个小子绑起来。” 他眼睛盯着华瑾的时候,就像蛇在伏击猎物的眼神,带着些危险的血腥气息。 贺鸿光得令,踏着步向沈怀玉走去。沈怀玉他前些天就注意到了,他站在擂台上,比别人看得远些,当时江寒熠跌下擂台后就是回到了这个人身边。他当时瞄了一下这人,觉得他生的清秀,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气度却远超同龄人,旁边还站了个衣着服饰跟他差不多的人,看上去却远没有沈怀玉沉稳。 贺鸿光本身就是个沉稳的人,天生看不起那些心浮气躁的,那时候他觉得沈怀玉这个人挺有趣的,想跟他交手,然而沈怀玉一连看了几天擂台赛,都没有要上场的意思。 如今倒是交过几次手了,两人倒没有真正拼出个上下来。这以后,沈怀玉就要在贺家沦为阶下囚了,想想倒是觉得有些可惜。 贺鸿光想这些想得入神,走到离沈怀玉只剩两三步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沈怀玉低着头,露出了一个没人看见的笑。 掷风! 贺鸿光没料到沈怀玉会突然暴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剑意裹挟着风霜呼啸而至,贺鸿光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剧痛,紧接着才意识到,池鱼就cha在他肋间。 异变陡生,贺观回头问:“怎么回事!” 贺鸿光伸手攥住沈怀玉的剑锋,与他搏力:“……不碍事,我会处理好他。” 池鱼的剑锋十分锋利,贺鸿光的手被豁得鲜血淋漓。他强行把cha在身上的剑拔了出去。 沈怀玉甩了甩剑上的血:“可以。” 贺鸿光捂着自己的伤口,面色y沉:“彼此彼此。” 贺观也没料到沈怀玉在石壁上那么狠恨撞了一下还能没什么事,装模做样地给贺鸿光绊了一跤。华瑾虽然狼狈,仍在不断向贺观发起攻击,弄得他烦极了,响亮的“啧”了一声。 他沉着脸,跟贺鸿光说:“起开,我来对付这个小崽子。” 陆怀渊一想到沈怀玉可能还在那着火的深山老林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就觉得十分焦急。 他把沈林硬塞到江氏兄妹手里:“你们带我师父下山……我要去找我师兄。” 江卿筠看陆怀渊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傻子:“那边山上很危险,你现在上去岂不是送死?” “……我总不能留我师兄一个人在那里!”陆怀渊说。 万一……万一沈怀玉受了伤,本来能逃过一劫的,却因为这山火死在了他乡…… 陆怀渊不敢细想。 “江姑娘,我留在我师父身边也帮不上你们太大的忙的,”陆怀渊沉吟,“我师兄那边确实十分危险。虽然先前他是和华瑾前辈在一起的,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山林中经历了什么。贺家集中了许多高手去追他们,我得去找他。” “找什么找,”江卿筠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嫌你们清云宗活下来的人太多了?现在贺家大乱,山里不光有他们和贺家人,还有星月阁的人!” “可我……得让他活下来!” “这种时候,你先离开这里才是牺牲最小的选择。” “姐,姐!”江寒熠打圆场,“别这么说啊!怀渊兄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啊!” 江卿筠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色:“……随你。你若赶着去送死,没人拦得住。” “我师父拜托江姑娘了。”陆怀渊一抱拳。 “我尽力而为。”江卿筠答道。 江寒熠背着沈林,和他姐姐一起趁乱摸下了山,陆怀渊则是心急火燎地奔向了山林。 山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陆怀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的思考——沈怀玉和华瑾会往什么地方逃呢?华瑾这次来贺家,就是为了揭穿昔日的丑闻……这样来看,她不可能毫无准备,这山中肯定有她留下的后手。 陆怀渊猛地抬头——他听见别人的声音了。 他躲到一棵树上,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一堆穿着朱金衣袍的人朝山下走来,着急忙慌的朝贺家火势最大的方向奔去。他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从前面走了过去,确认他们没有发现之后,调转方向,朝那伙人的相反方向而去。 第43章 交易 山里追沈怀玉的人是从山上下来的,那么沈怀玉他们就在更靠近山顶的地方。 陆怀渊不敢多耽搁,脚下飞快,不断地从林子里的各种树上借力,然后跃向前面的树,整个人都像一只穿梭在林间的燕子。 火势尚未烧到山顶,然而陆怀渊心里却是越来越凉……一路上,他看到了几具尸体,还有一些打斗的痕迹。 那些尸体死相惨烈,血迹到处都是,草地树干上都沾了些,夏天天气热,山林里蚊虫有多,陆怀渊赶到的时候,那些尸体上都爬满了虫子。 陆怀渊暂时停下了脚步,他嫌弃地用剑翻过来了一具被一剑毙命的尸体,用剑尖挑着扒拉了一下,果然从那人衣服里翻出了一串银坠子。 叮铃当啷的……星月交辉坠。 他随便在那人衣服上蹭了蹭剑,把它收入鞘中,继续往山上赶,心里确实乱得不行。 星月阁的人也对沈怀玉他们出手了,甚至还想在他们逃命的途中劫杀他们……看场面,沈怀玉是把他们都干掉了,但是谁知道那洒了一地的血里,有没有沈怀玉的呢? 他咬咬牙,继续往山上赶。 沈怀玉中了贺观一刀,伤口血流如注。 贺观的套路跟一般的掣雷刀不一样,刀在拿他手里不是那种劈山断水的气势,而是多了几分出其不意和诡谲。 他是不想杀了沈怀玉,他是在慢慢折磨他。 这一刀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却是狠狠的砍在了他腿上。沈怀玉感觉这一刀深得到了骨头,一刀下去,除了痛,还有半边的麻。 不过有一点是贺观没想到的,沈怀玉没有规避他的伤害,他不要命。他那些“掷风”、“听雨”的,在贺观比他年长二十年的修为面前完全不够看,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谓招式套路都是花架子,就算给他来个神仙指点,此时也不一定能打过贺观。 但他招招出手都透着决绝,清澈的眼睛望不见底。他似乎不知道“怕死”两字怎么写,这种时候看起来居然还挺淡定的。 清云宗的都是些什么怪人啊! 沈怀玉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上去狠狠地给贺观来上一剑,这样下来,贺观虽然给他留了不少伤口,他也没让贺观太好过。 毕竟贺观想留他的活口,他却一心想要贺观死。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3节 贺观眯起眼睛:“有趣,好久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后生了。” “要啊,”沈怀玉捂着胳膊上一处淌血的地方说,“只不过倘若值得,也可以丢。” “哦?值得?”贺观道,“什么值得?” “在这里杀了你,换千锋重归清云山,真相大白于世人,就挺值得的。”沈怀玉虽然形容狼狈,但话语间却是云淡风轻。 “有趣,有趣。”贺观用他那种一贯的声音轻轻说。 沈怀玉不愧是清云宗宗主亲传大弟子,这些跟沈怀玉同龄的孩子没经过什么风云巨变,可以说是安乐无忧地长大的,自然也就没什么“生死之间命悬一线,狂澜之巅磨砺自我”的故事可言。 沈怀玉跟其他世家弟子比确实不太一样,胆识和伸手都高出其他人一大截。贺观记得,前些日子兰家死了个少年,他姐姐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像个活废物。 贺观想想那些活废物就觉得头疼……贺家有的是这种活废物,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把一个外门的野小子当宝贝。 贺家确实是棵参天大树,只是这棵树,已经从内里开始腐烂,深入骨血,无药可救。 贺观挑眉,也不知道自己为了那点儿名声这么拼命到底是在干什么。 “我改主意了,”他说一指华瑾,“你留下来,我就放她走。” 华瑾失了太多血,体力正在渐渐透支,脸上泛着苍白,却仍强支着身体在和贺鸿光硬拼。 贺鸿光听见这句,手上一滞。 “留我干什么?”沈怀玉问。 “你这个小子……挺有意思的。”贺观说,“将来兴许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他早就没了最初那端正的样子,面上蹭破了点儿油皮——要不是躲得快,沈怀玉那一剑差点让他破相——胳膊上还有个血窟窿。 胳膊上的血窟窿对于贺观来说完全不算“重伤”,余下的更不算,这已经是沈怀玉拼上命在他身上留下的全部伤口了。 “你不管贺家了吗?” “……贺家完了就完了,反正早晚也是这个结果。星月阁对贺家一直盯得挺紧的。你留下,我教你刀。” 沈怀玉静静听他讲这些狗屁不通的话。 “你知道,我的刀和贺家其他人的不太一样,我不喜欢那掣雷刀那种傻子似的硬来。”贺观说,“刚刚你偷袭那小子那手挺不错,不要命这股劲儿我也喜欢。你给我当徒弟,我可以给你伪造一个新身份。我那个废物六弟干的丑事你们出去可以随便说,我不在乎。” 他眯起眼睛:“我可以不姓贺。既然我爹可以从外门随便拎个人过来当孙子养,我为什么不能从别人家挖个徒弟过来?” 贺鸿光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拳头攥得紧紧的,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千锋也让她带走。”沈怀玉说。 贺观一点头:“可以。” 沈怀玉解下了腰上的千锋剑,一扬手扔给了华瑾。华瑾接了剑,神色中带着明显的茫然。 “快走。”沈怀玉催促她,眼神里写满了“我有办法”这几个字。 华瑾把剑攥在自己手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去该留。 “把剑送去清云山,会有人解决剩下的事。”沈怀玉说。 华瑾咬牙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沿着暗河继续走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陆怀渊一路沿着植物踩踏的痕迹追到了山顶……它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痕迹,发现贺家人围着山顶转了一圈。 那些人大概也没想到还会有人顺着这些痕迹追回来,因此并没有有意遮盖这些痕迹。陆怀渊一向眼尖,转了一圈之后,发现了那个溶洞入口。 他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第44章 暗河 此时正值夏季,山上又有山火在烧,陆怀渊只觉得热浪滚滚,进入了山洞之后却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他甫一进入,就听见了一种压抑的喘息声。 陆怀渊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掉了。 这声音当然是他师兄……他们这么多年来一起长大,当然能听得出来。 他板着脸,循着声音继续向下而去。 贺观被沈怀玉糊弄着放走了华瑾,又没能捞到沈怀玉当徒弟,这下真的动了怒。 这小子真的敢!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敢这样! 沈怀玉靠着石壁坐着,这下是彻底站不起来了。贺观下了死手,他嘴里一股腥甜,衣服shi漉漉的贴着身体,往下不断滴着水,还蹭得又是血又是灰的。他用力眨了眨眼,然而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你小子可以,胆子很大,我居然上你这种当。”耳边传来了贺观冷冷的声音。 沈怀玉仰着头,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哈哈……” “笑什么!”贺观更怒。 “我笑你,”沈怀玉眉头舒展,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太蠢了。” 华瑾已经带着千锋剑逃走了……等华瑾离开了河朔,自然有一万种方法联系到清云宗,到那时候,贺仪为了惊寒哄骗叶归,最后还将她杀了的事情自然会被公之于众,沈怀玉就算死在这里,也是记在贺家头上——清云宗虽然不入世,可一样不是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要是没有沈林把他捡上山……估计他早就变成乱葬岗的一缕孤魂了。他这条命是清云宗给的,要是能替清云宗当年最有才华的女子平一桩旧事,也算值得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准备迎接贺观盛怒的一击。 错综复杂的溶洞中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沈怀玉觉得有些恍惚,一时间没能辨认出这脚步声是谁。 “师兄——” 沈怀玉本来都在闭眼等死了,耳边却突然钻进了这个声音,猛地ji,ng神一震,拽回来半条魂。陆怀渊!他怎么在这儿! 这溶洞实在复杂,就算顺着声音找,陆怀渊也一样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沈怀玉所在。他知道沈怀玉现在状况不好,但等他真正看见沈怀玉半死不活地坐在一边的时候,还是感觉脑子里一下就炸了。 他好像没看见贺观一样,走到沈怀玉旁边半跪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沈怀玉努力聚焦了一下,还是失败了,就着一片模糊抓住了陆怀渊在他脸上摩挲的手:“……跑。” 陆怀渊觉得沈怀玉那些伤不是伤在他身上,而是伤在了自己身上。他紧攥了一下沈怀玉冰凉的手,问他:“……为什么又是让我跑,怎么总是你护着我啊?” 就不能让我保护你一次吗? 沈怀玉甩了他两把,发现凭他现在的力气根本甩不开陆怀渊的手。陆怀渊捏了捏他的掌骨,然后就放开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首先要把这个人解决。 贺观看他们演了半天师兄师弟相互怜惜的苦情戏码,早就受不了了。他冷哼一声:“小子,能找到这个地方很有一手。” “是啊,不过比不上您们,比我快多了,要是我再晚来一点,估计就看不见我师兄了。”陆怀渊冷冷扫了一眼贺观和他后面斜倚着石壁不看这边的贺鸿光。 贺鸿光听见这边的动静,很是无动于衷地往这边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很好。”陆怀渊心说。 他拔出自己的佩剑,眼神里满是寒意,对贺观说:“前辈,请赐教。” 贺观也不跟他废话,挥刀砍了过来。 陆怀渊向旁边错了一步,躲过了这一刀。刀身擦着陆怀渊胳膊而过,他趁机观察了一下这把刀——贺观的刀很快,按照先前贺仪和沈林的说法,贺仪应当是这他们那一辈贺家的第一人,然而就算是贺仪,刀也没有快到这个程度。 贺观刀刀紧追,陆怀渊也没打算跟他硬抗,而是不断后退闪躲着周旋。清云宗一向走的是轻灵飘逸的路数,沈怀玉练听雨的时候也没少跟他磨,他看似只是轻轻巧巧的踏了几步,却每一步都堪堪闪过了贺观的刀锋。 贺观虽然比他们老辣些,但远算不上什么前辈大能,论天资他又不及贺仪,这刀这么快,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转眼间,贺仪又是一刀,陆怀渊这次除了挪开以外,留了个剑尖在原处等着。 瞬间碰撞刀刃和剑尖上的力量沿着剑身传到了陆怀渊手上。陆怀渊那剑的手没使太大力,剑尖被刀压的向下了一段。陆怀渊心里却是一阵了然,果然! 这刀,比贺家其他人的掣雷刀,轻了许多! 陆怀渊在心里轻笑:“原来如此。” 贺观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用贺家统一锻刀的要求,而是自己弄了一把看上去和掣雷刀所差无几,实际上却差了许多分量的刀。陆怀渊仔细瞄了几眼,贺观这刀果然比其他人的刀薄一些,刀拿着轻巧,阻力又小,刀自然比别人快。 陆怀渊心里对贺观有了个底,也不担心了。 贺观却是气的够呛,陆怀渊和沈怀玉差的很多,他一个劲儿的躲,似乎根本不想攻向贺观,然而陆怀渊就像只滑溜的泥鳅,任他怎么快都打不到! “你看着干什么!”贺观仿佛终于想起来似的,扭头朝贺鸿光喊,“过来帮忙!” 贺鸿光深深看了贺观一眼,既没说话也没行动。 “你!”贺观瞪了贺鸿光一眼。 陆怀渊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这样一直追逐下去不是办法,陆怀渊当然可以耗,然而沈怀玉却不一定可以。他观察了周遭,想出了一个方法。 这里是错综复杂的溶洞。 这洞常年被水侵蚀,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结实,有些石壁甚至只有一拳薄厚,倘若用力得当……想要弄塌这里,简直轻而易举。 陆怀渊想到这里,身形一闪,到了贺观的背后。 贺观连忙出刀挡了陆怀渊一击,这一下让陆怀渊更加确定刚刚关于贺观手中的刀的猜测——他的刀果然很轻。 “看来指望这人的掣雷刀是不行了。”陆怀渊心想,“……得这样。” 他假意剑被贺观撞开,向后一甩,敲到了石壁上。这一下出手很重,连贺观都顿了一下,心想:我刚刚出手有这么大劲儿吗? 陆怀渊却没事人似的把剑甩回来,对着贺观又是一击。 贺观没有躲,而是拿刀去抗,陆怀渊一低头,贺观的刀又撞在了刚刚陆怀渊挑好的石壁上。那脆弱的石壁被敲下来了点儿石沫子,贺鸿光注意到了什么,猛地回看向那边。 陆怀渊偷偷笑了,还差一点。 贺观自以为已经将陆怀渊逼入绝境,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贺鸿光瞳孔一缩:“别!” 然而已经迟了,贺观的刀挥得飞快,陆怀渊一躲,刚好让那一刀再次敲到了石壁上。 溶洞自远处传来些隆隆的声音,贺观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霎时间地动山摇,有些碎石块从他们头顶掉下来。陆怀渊一个打滚过到了沈怀玉那边,沈怀玉动了动嘴唇:“……水。” 陆怀渊心领神会,赶在溶洞彻底坍塌前,抱着他师兄跃入水中。 暗河陡然变深,陆怀渊深吸一口气,直接潜了下去。 第45章 流言 冰冷刺骨的水将二人紧紧包裹在其中,沈怀玉一时间没做好准备,猛的还呛了一口,陆怀渊怕他控制不好自己点呼吸,抱着沈怀玉的手紧了紧,帮他捂住了口鼻。 耳朵灌了水,听不太清声音,不过陆怀渊确认刚刚他们待过的地方已经塌了。这种溶洞结构本来就不太结实,再加上先前河朔的地震,几次攻击之后塌了也在情理之中。塌掉的洞顶已经堵死了退路,顺便也把贺观和贺鸿光拦在了另一边,这样下来,他们也算暂时逃过一劫。 就在陆怀渊这一口气快要不太够用的时候,他终于在水下看到了一点光。他松了口气,加速向上游去,头一探出水面,先把沈怀玉推到了岸上,之后再自己爬上去。 沈怀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了,陆怀渊没有试着叫醒他,而是找了个平整干净的地方把他先那么放下。 沈怀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了,陆怀渊没有试着叫醒他,而是找了个平整干净的地方把他先那么放下。 他们并没有到地面上,还是在山体溶洞中。刚刚陆怀渊看到的一点光亮并不是太阳,而是一盏长明灯。 这种地方会有长明灯……陆怀渊只能觉得是华瑾提前布置的。 陆怀渊从墙上把那盏长明灯摘下来,扫了扫地上的枯叶树枝,借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了枯叶堆,在沈怀玉旁边弄出了一堆并不长久的篝火。然后他脱了外袍,拧干了水,搭在一旁用那火烤着。 “少爷呀……”陆怀渊看着火光出神,“……你可真是变太多了。” 几年前他可能不敢想象自己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照顾别人。 沈怀玉暂时还算安稳。陆怀渊歇了一会儿,那堆火没烧太久就熄灭了,陆怀渊摸了下自己的袍子,发现只是半干,还有些发潮。不过就算是发潮也比没有的好,他用外袍把沈怀玉裹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段路看起来就安稳多了,幸亏刚刚的坍塌范围不大,没有影响到这边。华瑾在一路上每隔一段路就布置了一个长明灯,顺着灯火的指引,陆怀渊可以继续顺利走下去。 沈怀玉昏迷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哼哼了两声。陆怀渊低头看了看自家师兄,低声说:“没事了……很快就可以回家去了。” 回家。 陆怀渊脑子里忽地闪过这个词,还有他刚山上的时候闹别扭,沈怀玉跟他说的话。 “清云山就是我家。” 等陆怀渊抱着沈怀玉慢吞吞从山脚下的一处山洞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大火并未被扑灭,冲天的火光将整座山都映的发亮,贺家在其中,像是天上的华丽宫殿。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景象之中,或许有无数人绝望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会在这场动乱中死于非命。 火势太大了,陆怀渊站在山脚下都觉得热浪扑面,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差不多都干了。沈怀玉还没醒。他往外走了走,看见了不少人站在山脚下看热闹。这些人大多是些普通老百姓,贺家对他们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虽然住在同一片地方,饮同一条河的水,生在仙门的人和他们总归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太惨了……”有人摇头,“这一把火一烧,家业算是都没有喽!”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大火吓到了,哇的一下哭出了声,他母亲赶紧把他抱起来安抚。 陆怀渊走过去听他们谈话。 “你说说这火,不明不白的,怎么就烧起来了呢?” “哎呦,一开始自然是小火,慢慢才烧大的呀!” “贺家又不比我们穷人家,他家的下人可多哩,一人一口唾沫还不就把小火给扑了……” “嗨呀,听说火刚起的时候,都没人在意,后来烧大了,本家的人手不够用,叫人去找外门的人来救,外门的人那叫一个冷淡哟,啧啧啧。听说贺家那些大老爷,对他们外门的人一直不好,那些人早就想脱离他们了!” “是吗……都没听说过这些……” 陆怀渊走近向这些人打探:“请问诸位,这山上有人逃下来吗?” 那伙人一愣:“应该是有吧!那些别的门派的修士,好多都逃下来了,不过看起来都有些狼狈啊,小公子,我看你也是仙门中人,若是和师父走失了,去那边看看吧。” 其中一个遥遥一指,所指的方向果然还有一群人,相貌衣着皆与这些寻常老百姓不一样,有的温和,有的古怪,有的一身清高气,全都一脸严肃地望着大火中贺家的“残骸”。正是那些被邀去看石生剑的宾客们。 陆怀渊摇了摇头,向那人道谢,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那贺家其他人呢?” 人群哄笑:“不知道,兴许都烧死在山里了吧。” 陆怀渊心里一沉,或许有些人待人刻薄了些,也绝不至死,更何况……还有那些无辜的人。 “活该呀!他们有钱人,自以为是得很,我看这是天罚!” 陆怀渊抱着沈怀玉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脑子里想的确是先前和他们踢毽子玩、一起放花灯的贺小竹贺小兰姐妹。 江家的医馆在河朔可以说是远近闻名,陆怀渊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江寒熠老早就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了,见到陆怀渊抱着一个走了过来,赶紧过去给他搭把手。 沈怀玉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江寒熠把他安置在后面的一张床上,又去叫人来帮他处理伤口。 “你师兄身上的伤看着厉害,其实大多是些皮r_ou_伤,他现在昏过去了不过是因为失血过多。我叫人去帮他处理一下,再养一养,应该不打紧。” “我姐在试着帮你师父理梳理经络,”江寒熠说,“……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怀渊兄,你今天也经历了不少,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陆怀渊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休息?” 一日之间,突生变故,师父在生死间挣扎,师兄重伤,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来说过于惨重。原先在石泉镇的时候,他随手把那被猰貐利用的老太尸体给剖了,当时那老太的儿子跟他拼命,他还觉得不解。在他看来,那老太已经死了,这么自欺欺人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经历了身边的人的濒死,方才体会到那茶商的痛苦。 未见生死,所以看轻生死。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死亡绝对不是几尺白布,漫天纸花那么简单。 江寒熠看着他沉默且疲倦的背影,在心里说:“得罪。” 然后他从后面,直接一手刀敲晕了陆怀渊,让下人扶他去休息了。 第46章 喂药 江家的医馆面积不大,前堂有几个号脉的大夫和抓药的小厮,后面有几间小小的卧房,布置陈设都很简单,供病人们休息。 因为前几日的变故,这医馆显得拥挤异常。大火把山快烧秃了,也有些人在火中受了些轻伤,江神医的名号远近闻名,于是不少人都上门来讨药,医馆里常备的药材很快就用光了,前堂的大夫们只能给这些人写好方子,让他们就近找其他地方抓药。 医馆里一股常年煎药留下的难以消散的清苦气息,江卿筠看上去有些疲倦,她这些天也没能歇着,经常是后院跑完了又来前堂。 “您回去照着这个方子抓,”江卿筠跟一位来求药的老妇人低声说,“……先泡一段时间,再煎之取汤,用白布泡了药汤敷在先前烧伤的地方,每隔两三个时辰换一次……” 那老妇人接过方子,连连道谢。 送走了老妇人,江卿筠松了一口气。江寒熠抱着个装着晒干药材的箢箕,掀开布帘走了过来:“姐,你歇一会儿?这边还有别人能顶着。” 江卿筠叹气:“不用,你把那药材放下,去把账算一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还行,”江寒熠放下箢箕,走到柜台后面开始拨弄算盘,“都醒了,沈怀玉还在床上躺着,陆怀渊去跟他说话了。” 江卿筠刚刚提笔写了两行药方,听见江寒熠的话,若有所思地停下来:“给陆怀渊加点安神定心的药。” 江寒熠随口接道:“行。” 沈怀玉没有看起来伤得那么重,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加上体力不济这才昏过去的。江家医馆后院的几间小屋都布置得很简单,只有一张青竹床,一张小木桌,两只小圆凳,再加上角落里有个煎药的小炉子。 先前沈怀玉穿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他们带的换洗衣服还被扔在了火中,陆怀渊得空之后,去河朔本地的裁缝店扯了布重新做了几身衣裳,又让送到了医馆里,这才有了沈怀玉现在身上穿的这身。 沈怀玉被醒了以后被扶起来靠墙坐着,陆怀渊就坐在床边。新裁的衣服干净整洁,却没了沈怀玉平常穿的衣服上那股经年累月浸在檀香里的淡雅香气。这小屋也是常年被各种药味熏染,一股清苦味。 沈怀玉身上各处伤留了不少,尤其腿上有一处刀伤深可见骨,医馆的人直接给他各处都打上绷带,弄得他像个残疾人,其实以他们仙门弟子的体质,这些外伤都是小问题。 沈怀玉咳了两下:“……这是,哪里?” “我按照你说的,从水中逃出了那里,”陆怀渊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沈怀玉一样,“此处是江家的医馆,你们受了伤,得先养一养再回清云山。” 沈怀玉点了点头:“师父呢?” “师父在隔壁躺着。”陆怀渊把目光移到地面上,过了半天才艰难开口,“是我不好,没能拦住他。” “拦什么?” “杀贺仪。” 沈怀玉一愣:“原来如此。” 两人分别讲了一下他们听说或见到的关于叶归的往事,说完之后,都觉得唏嘘不已。 “贺仪的心里真的有叶归吗……”沈怀玉问。 “谁知道呢。”陆怀渊道,“如今他也死了,这种事情,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对了,千锋剑呢?” 沈怀玉一拍脑门:“……糟了,我忘记了。千锋剑在华瑾前辈那里,她人呢?” “不知道,”陆怀渊摇头,“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顺利离开河朔吧。”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陆怀渊清了清嗓子:“进。” 来人是江卿筠,她一手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两只青花碗。她也不多客气,径直走进来,把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碗搁在了小桌上:“一会儿稍微放凉一点记得喝了,桌上有茶可以漱口,你们这么大的人了,不用准备蜜饯橘子这种小零嘴了吧。” 陆怀渊看着桌上:“怎么两碗?” “……我看你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让寒熠给你抓了点安神的药,这边这碗就是。”江卿筠淡淡地说,“他于药理一道虽不ji,ng通,但也绝吃不死人。刚刚我看过了,没问题,你就喝吧。” 说完这些话,江卿筠就退了出去,临走还带好了门。 陆怀渊皱着眉头。他原本就不喜欢这些苦兮兮的药汤子,这几天暂住医馆里,光闻就够他受得了,这还不算完,江氏姐弟居然还没事找事给他这么个健健康康的人灌药汤! 沈怀玉看着陆怀渊那副勉强的样子,抿嘴一笑:“江姑娘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倒也医者仁心。这次多亏了她,我才能捡回一条命。” “可不是。”陆怀渊瞪着他那药碗好半天,最后选择了放弃,“……师兄你身上伤口太多不方便乱动,我喂你吧。” 他拿过药碗,盛了半勺药汤,放到嘴边吹了吹,才把勺子递到沈怀玉嘴边。 沈怀玉张嘴把药吞下去,手离的近了陆怀渊甚至能感受到沈怀玉温热的鼻息在他手上的触感,他莫名紧张,松开了手,幸亏沈怀玉反应及时,咬住了汤勺,才没让它掉到被子上。 含着汤勺的沈怀玉:“?” 陆怀渊的手僵在原处,举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尴尬地探出手,从沈怀玉披散的长发上摘下来了一小团棉絮。 “这被子,”陆怀渊欲盖弥彰的强调,“有点旧了,往外飞棉絮。” 沈怀玉自己伸手把勺子拿了下来,叹了口气,对陆怀渊伸出另一只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怀渊把勺子抢回来:“不用不用,还是我来吧,你老实呆待着吧。” “那个九曲散……”沈怀玉有些犹豫,“你问过江姑娘没?既然是毒,有无解法?” 陆怀渊叹气:“九曲散本来没什么毒,只是不能运功,现在师父强行运功,自然不会好。” “那他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陆怀渊说,“按照江姑娘的估计,几乎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沈怀玉一愣。 第47章 去向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空气中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凝重。沈林恢复不了意味着什么呢?这不光是清云宗实力大削那么简单,星月阁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暗部手脚,隐忍多年铺下一张大网,绝对不是仅仅为了啃下一个贺家这么简单。如今他们的已经明目张胆到了台面上,下一个倒的会是谁,谁又敢说呢? 更何况沈林对于沈怀玉和陆怀渊二人不仅仅是师父……他俩拜入沈林门下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沈林不端着架子,对于他们来说像兄长、像父亲,对于沈怀玉来说更是给予新生的存在。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中,陆怀渊打破了沉默:“先把药喝了吧,我们得先好起来。” 沈林是清云宗的一根直挺挺的ji,ng神支柱,沈怀玉和陆怀渊难道就不是吗?作为宗主亲传弟子,总要挺起腰板来,才能不让外人看轻了。 沈怀玉吞了一口药汤,跟陆怀渊说:“师父身体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宗门内部其余弟子也先不要说了,我怕人心会乱。” 陆怀渊点点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药,方便它们更快变凉。 沈怀玉继续说:“还有……我觉得你最近是有点儿不对劲,江家姐弟估计也有察觉,才给你弄了这药。你怎么了?” 陆怀渊异常心虚,专心盯着碗里打旋儿的药汤。他能怎么说?他总不能说近些日子他突然对他师兄萌生了些不合礼数的非分之想吧。 他纠结了一会儿,开口:“我——”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江寒熠一边走进来一边高声说:“贺家人的下落有消息了!” 陆怀渊被他突然进来惊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摔了。他慌乱之中给手里的碗找了个平衡,结果这动作被沈怀玉看了个正着。他无奈地看了陆怀渊一眼,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的碗接过来了。 这小动作当然也被江寒熠看见了,他没想多,只道:“我姐果然没说错,怀渊兄你最近确实有些心神不安,放在平时耳聪目明如你,是不可能没听到我走过来的声音的。” 江寒熠走过来拍了拍陆怀渊肩膀。 陆怀渊心虚又嘴硬:“可能是太累了吧,最近事情挺多的。寒熠,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贺家人的下落的事情,”江寒熠说,“刚刚有人来医馆看病,提了一嘴他知道的,我只是转述。” 先前贺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大典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迎来了尾声。贺家几乎满门全灭,先前逃下来的人大多是各地赶来的仙门宾客,陆怀渊也看见了。 “挺奇怪的不是?”江寒熠笑了笑,“这火虽大,也不是突然烧起来的,我和我姐都能趁乱上山再下来,为什么贺家会没人逃脱?” 沈怀玉道:“我听说贺家内门的人都很爱惜自己这个名头,会不会是灾难面前满门将倾,贺家人宁愿烧死在山庄里,也不愿中途放弃逃下山去?” 江寒熠摇头:“非也。贺家内门虽然排挤外门,内部却也不见得有多和谐。贺老爷子六个子女,每个都是各怀鬼胎。你们也知道,老六贺仪杀了他妻子,他也把事情压下去了,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这回事,还当他妻子真的是难产死的。门中琐事管得多的是贺鸿光,他是外门进去的,内门的人虽然收他诸多照顾,但依旧看不起他,这种情况下想让贺鸿光对内门产生什么深厚感情,估计也挺困难的。”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4节 陆怀渊评价道:“一盘散沙。” 江寒熠点点头:“没错,是这样。人们常说贺家像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河朔人们多在其荫蔽之下,实际上这棵树早就从里面开始腐朽。” 陆怀渊眼帘微微垂下,盯着地面上的石砖缝隙:“……那是怎么回事?” 江寒熠走到小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贺家人最护犊子,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本家不保,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护住孩子们的安危。可是并没有人看见贺家的孩子们被送下山,这点很奇怪。那天我和我姐上山,本来也是为了帮他们一把,可是我们趁着混乱从山门上去,却并没有遇到贺家逃下来的人。” 沈怀玉把药搁在自己膝上,半天没动。 “刚才有个人来求药,”江寒熠说,“那人就是个樵夫,他说他想上山去贺家留下的残骸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捡回来洗洗涮涮卖到当铺去,本以为山上会处处都是惨死的烧焦的残骨,心里建设做的足足的,结果上山一看就纳闷了。” 沈怀玉和陆怀渊两人听得聚ji,ng会神。 江寒熠压低声音:“山上的尸骸是有不少,但是看体格大多是些成年人。贺家的孩子一点都不少,除了那些内门弟子,还有一大堆十四五岁的丫头小厮,人数怎么也是对半分的,只见成人,就说明那些孩子被带走了啊。” 意料之中。 “那些人被星月阁的人带走了?”陆怀渊问,“……他们怎么把那么多人悄无声息的弄下山的。” 他想起了和他们一起玩耍的小兰小竹,不管她们的长辈有多恶劣,这些孩子都是无辜的。她们本该天真烂漫的长大,却横遭大火灭了满门的变故。贺家的小孩子很多,他们在的那几日就见了不少,这些孩子们就像是含苞的花朵,还没有绽放,就被剥夺了春日。 陆怀渊揉了揉太阳x,ue。 沈怀玉抱着碗问:“……怎么做到的?” 江寒熠说:“贺家这种大家族的山庄中肯定留有逃生的密道。星月阁探查的很仔细,这一点肯定也被他们查到了。估计他们是带着那些人从密道走了吧。” 沈怀玉点点头。 他们都同情那些孩子,可怜他们的遭遇,可这种情况下,没人会为了别人家的事情去让自己涉险。星月阁如同一张暗中布下的大网,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势力已经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而这之后必定有力量撑腰。 “如果那些孩子都被……吃掉的话,”沈怀玉突然说,“星月阁只会变得更强吧。” 陆怀渊脸上的疲态更甚:“师兄,你身体如何?” “我没什么大碍。”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河朔吧。” 第48章 归途 陆怀渊提出要离开,江卿筠也没有多留。她本身也不是那种好客的人,收留他们几天不过是出于医者仁心。沈林始终没有醒来,不过脉搏鼻息都趋于稳定,江卿筠给他们备好了这一路的药,就任由他们离开了,甚至本人都没有出来送一送。 陆怀渊雇了两辆马车,沈林需要多休息,沈怀玉大伤初遇也应当少些颠簸。江寒熠给他们送行的时候塞了好些吃食,沈怀玉拒绝几次拗不过他,只好收下。 “都是些河朔常见的玩意儿,”江寒熠说,“没什么贵重的,拿着吧。” 那几包油纸包也被放到车上。陆怀渊一抱拳:“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江寒熠叹气,“本来你们来河朔一趟就不容易,我们这些人本来就该尽地主之谊,谁知道贺家那好好的大典闹成这个样子。罢了罢了,河朔是个好地方,将来若能有缘再相见,我再带你们好好玩一次吧。” 陆怀渊点头。 “我姐没来给你们送行,你们不必介意。”江寒熠继续说,“她就这样,外人总觉得她冷冰冰的。” 沈怀玉已经坐到马车里了,掀起车窗上的小帘子对江寒熠笑了笑:“我知道,怀渊也这样。” 陆怀渊还在下面站着,听见这话一挑眉。 “行了,”江寒熠说,“一路顺风。” 陆怀渊担心又生变故,一路走的官道。沈怀玉恢复得很快,几天下来行为走动看起来已经和原先无异了,不过衣服下面还是缠了许多纱布。 旅途无聊,沈林没醒,两人又不知道该如何同清云山联系,只能先走一程算一程。离开了河朔之后他们才发现,消息走得比人快多了,如今各地都流传有星月阁大闹贺家山庄,劫走了众多弟子之后放火烧山的传闻。关于叶归的陈年旧事,提的人倒是少。 “少是正常的,”他们在歇脚的时候,又听到有人说这些事,陆怀渊随便跟沈怀玉提了一嘴,“……你看,华瑾前辈当时去夺剑的时候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提了几句,谁知道她到底再说什么。” “当年叶归师叔也算是名动一方了,她带着千峰嫁到贺家的事情就没什么人知道吗?”沈怀玉纳闷。 “知道应该是有人知道——”陆怀渊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不过这次星月阁闹得大,估计知道当年叶归师叔故去真相的人少之又少,被盖过去了吧。” 他们正说着,就听那边凑热闹讲星月阁的人越说越邪乎:“——听说星月阁还未动手,就有人察觉了不对劲了,您们猜猜是谁?” 有人搭腔:“谁啊?” “说出来吓死你们!”先说话那人得意洋洋地说,“清云宗的人!” 陆怀渊本来安安分分地坐在一边,听见这句话差点把嘴里的茶原样喷出来。 “清云宗这次除了宗主来了,还带了他两个亲传弟子出来,”那人周围围了一圈人听他说话,弄得他颇有成就感,“这两位可不简单!见了的人都说了不得,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气质出尘,长得还俊。贺家大乱之时,两人及时出手,护下了不少人!就连星月阁那妖女都夸他俩!” 星月阁的“妖女”指的就是薛墨瓷了,在座的诸位父老乡亲们不一定听说过星清云宗掌门弟子是谁,但是星月阁的妖女大家却都是知道的。这么厉害的女人都夸他俩,那么一点是十分出色了。于是众人连连点头:“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两位“少年英雄”坐在角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事情怎么传的,居然差了这么多。陆怀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乱起来那时候他除了自保到底还护着谁了。 走了一百里还没有呢,就有人给他们扣这种高帽子!这要一路回了清云宗还了得!是不是要拯救苍生啊! 陆怀渊眉头拧得打结,表情看上去刚生吞了一个ji蛋,沈怀玉一看心说不好。他这师弟从小到大别的没有,就是脾气不好。他原先在家当少爷当习惯了,一身娇生惯养的臭毛病,这些年在清云宗没人天天追后面伺候他,加上自己要强,已经磨去很多了,唯独脾气不好改,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也没养成那种翩翩君子的好脾气。 沈怀玉往前一倾身子,一把摁住他师弟的肩膀:“怀渊。” 陆怀渊本来处于要发作的边缘,被沈怀玉这么一摁清醒了不少,他深呼吸几次,压低声音说:“……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沈怀玉无奈:“随他们说去吧,还能怎么办呢?” 那边唠闲嗑的越说越兴奋,吹得天花乱坠,好像他都亲眼见了似的,其他人连连点头,不住夸赞。 ……洗不清了。 两人听不下去了,结了茶钱就走,走的时候还特地绕过了那堆聊得火热的人,省的害得他们产生幻灭。 沈林一直没醒,他们每行一段就停下来添购些药物,歇一歇脚。两人回到临时下榻的客栈,把沈林弄上马车,又踏上归途。 他们走得慢,这些日子已经渐渐转凉了,陆怀渊怕沈怀玉还没养好,给他备了件鹤氅。对此沈怀玉笑了很久,跟他说:“少爷,初秋穿大氅,您要热死我。” 陆怀渊被噎了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那件鹤氅收起来。可他仍旧担心沈怀玉的身体,先前他们风里雨里的大闹了一场,沈怀玉又在暗河那里弄了一身shi,到江家的医馆之后还发了一场高烧。 陆怀渊上车的时候捏了捏沈怀玉的手,觉得还是有点凉,琢磨着下次停下来还是给他加件衣裳的好。 他想着这些,莫名又想起先前听见的那些关于他们师兄弟的传闻,一肚子火气。 “到底是哪个往外瞎传的,”他在心里默默想,“……让我知道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传闻中的清云宗宗主亲传弟子愈发的仙气凌然,到时候不知道还要招来些什么麻烦。别人不知道,他陆怀渊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吗?别人当他们马上要羽化登仙,他在这边儿拖着一个昏迷的师父,一个大伤初遇的师兄,还有一个他自己,正想着怎么走才能快点回到清云宗。 他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倚着车窗睡着了。 他最近身上的担子太重,作为一个没受什么伤的人,师兄弟三个人里里外外都是他在照顾,如今踏上归途,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下来,于是在这马车上睡着了。 沈怀玉发现陆怀渊睡着了,把陆怀渊的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地方倚着,还拿了那件鹤氅给他披上。 “歇歇吧。”他低声说了一句,“……快到了。” 第49章 灵鸽 这一路走得并不快,等陆怀渊他们到了清云山下的石泉镇的时候,叶溱溱早就带了一队人在候着了。两个月不见,这丫头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变化,一间陆沈二人直接扑了上去,瞪着大眼睛瞎嚷嚷:“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走得这样慢!” 还不等陆怀渊回答,叶溱溱又飞似的奔去了后面那趟马车,掀起帘子看了一眼,看见沈林紧闭双眼,吓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放下帘子:“河朔发生了什么?师——” “你闭嘴!”陆怀渊揉了揉眉心,无情地打断了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他还不想叶溱溱这个大嘴巴知道沈林的事,万一她瞎讲让其他弟子知道了怎么办?一传十十传百的,再过几日,怕是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叶溱溱,站在车前不走了。叶溱溱被吓了一哆嗦,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扭头跟沈怀玉说:“……他瞪我。” 沈怀玉笑了笑:“这么些年他不一直这样,怎么,两月不见不习惯了?” 叶溱溱顿时觉得天塌了。以前陆怀渊凶他,她还可以从沈怀玉这里找到安慰,如今沈怀玉也没向着她说话。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棵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委屈得不行。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到一边自己委屈去了。 和叶溱溱同行的几位清云宗弟子没她那么多心理活动,虽然同样好奇两位小师叔和宗主在河朔的见闻,但他们并不多嘴,因此也没讨到陆怀渊的骂。几个人收点了他们在车上的行李什么的,换了辆驴拉的小板车装上,往山上运,后面那辆陆怀渊一直一脸寒霜地戳在那里,因此一时间没人去动。 “小师叔,”有人大着胆子问,“后面那辆车怎么弄啊?” 沈怀玉连忙摆摆手道:“宗主在里面休息,你们不用多管,先上山吧。我们在石泉镇还有些事情要做,晚些再上山。” 那几个清云宗弟子没多想,带着那小驴车往山上去了。叶溱溱看了他俩一眼,气得跺了跺脚。 为了接这几个人,她提前好久,每天天不亮就带人下山来到石泉镇,一等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没等到,再回山上去。 好不容易见一面,又不给好气受!还在那边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她跺完脚,扭头跟上小驴车往山上去了。 他们都走了,陆怀渊总算长抒一口气:“……烦死了。” 沈怀玉笑笑:“不好瞒吧。” 他半真半假的说了个谎,暂时瞒住了门人。然而谎言永远不如真相来得正派坦然,或破绽百出被别人发现,或不需要继续隐瞒下去,早晚有一天,真相是会被别人知道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陆怀渊说,“……我怕人心会乱。” 两个人确认那些清云宗弟子都走远了,带着沈林偷偷摸摸也上了山。他们怕被人撞上,没走什么正道,专挑树林草丛钻,他俩早已不是几年前学艺不ji,ng的小少年,没走正道反而比那些牵着驴车的走的还快些。等叶溱溱到山上的时候两人早已安顿好沈林,把身上树叶枯草拾掇干净,看上去又是一副翩翩少年样。 叶溱溱郁闷未消,一上山发现两位小师叔反倒走到前头去了,顿时觉得更郁闷了——她年纪跟沈怀玉陆怀渊只差三岁,身手差了却不是一点半点,她是也要面子的。 他俩本来想悄无声息的回来,不要惊动大家,结果刚一露面,清云上下翻了天。还有人跑去伙房,叫人布宴给两位宗主弟子接风洗尘。 一个小弟子一脸仰慕地跟沈怀玉说:“师叔,听说你们两个人,把星月阁的坏人全都打趴下了,是真的吗?” 沈怀玉一时语塞:“……” 这都传到清云山了吗! 他笑着摸了摸那个小弟子的头:“假的,都是谣传。” 周围哗然。 “怀玉师叔真是谦虚啊……” “平时不跟我们切磋,是怕伤到我们吧!” 沈怀玉:“……” 怎么说真话还没人信了呢。 陆怀渊凭借一张冷脸成功从人堆里脱身,留下沈怀玉一个人在那边应付清云宗的门人。 不得不说,虽然沈林和沈怀玉都时常说他性子当改,可是这种时候他这少爷脾气还是很有用的,毕竟没什么人愿意惹他,自然也就没人缠他。 当然,偶尔是会有那么几个胆子大又闹人的存在。 张星澜没凑那个热闹,在沈林住处等他的徒弟过来说事。 沈林作为宗主住处自然不会差,然而他总也不回来住,这地方踏足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张星澜就站在门口,背着手等人,看见来的人是陆怀渊,他一挑眉。 比起沈怀玉,他一贯看不上陆怀渊,具体原因说不上,大概就是觉得陆怀渊出身脾气都不如沈怀玉讨喜。 富贵人家的坏脾气少爷怎么比得上穷苦出身却温润如玉的少年呢? 偏心归偏心,陆怀渊从小到大虽然犯事不断,到也没真正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所以张星澜对他也没到讨厌的地步。他转过身不再看陆怀渊,推门进了沈林的住处。 陆怀渊跟上。 这住处沈林住的不多,一年能有三四个月住进来就算不错了。门人不敢怠慢,就算没人住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然而一进来却依旧让人感觉到一股寂寂的气息。 房子没人住,原来也会寂寞。 陆怀渊心不在焉地想。 张星澜毕竟比他们年长,在某些事情上比他们敏锐得多。这次大典上的事情他们本身也没打算瞒着他。陆怀渊三言两语讲清了经过,末了还问了一句:“华瑾有来还剑吗?” 张星澜神色凝重:“还了。亲自来的,人已经回去了。” “师叔,”陆怀渊说,“师父不在清云宗的时候,是怎么向宗中传信的?” 他知道张星澜时常借信鸽同在外的沈林联络,然而当他人在河朔两眼一摸黑的时候,居然想不到一个向宗中传信的方法。 想来也奇怪,沈林到处走,鸽子怎么能这么巧,总能找到他那? “那是宗里的灵鸽,”张星澜解释道,“以血气饲之,久而久之灵鸽便能与饲主思绪相通,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它也能找到。” 陆怀渊一愣,这事情倒是他第一次听说。 “我能不能——” “不能。”张星澜直接打断他,“你当那玩意儿好养的吗?你们师父那只,养了十多年了,可是费了大心思。你个毛小子要那干什么,递情书吗?” 陆怀渊不服气:“此次突遭变故,未能及时同宗中联系,害得你们多着急!” 张星澜觉得自己太阳x,ue突突直跳:“那也不行,给你师兄养一只还差不多!”陆怀渊知道自己平时在张星澜那儿印象不好,一时间哑口无言。 第50章 桃花 两人又说了几句,张星澜向陆怀渊问了些细节,问到到底是哪位神医给沈林续了一命之后,马上提笔写信打算将江卿筠邀来清云宗,再给沈林看看。 陆怀渊估摸了一下,河朔那边诸事大约已平,江卿筠应该能抽身过来,于是也就随张星澜去了。 “对了,”陆怀渊临走前想起了什么,“贺家那些被劫走的人,有没有可能救出来?” 星月阁的猰貐食人何其残忍,陆怀渊想想兰家的那个孩子,再想想贺小兰贺小竹姐妹,顿觉十分心痛。 “没有,”张星澜语气中夹着不易察觉的惋惜,“星月阁一向神秘,只知道其势力在河朔,真要问到底在哪里,却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陆怀渊皱眉。河朔总共多大地方?那种热闹的地方,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人生活,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在哪里? “没人知道。”张星澜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贺家祖传的基业一直在河朔,他们都不知道,别人怎么会知道。” 陆怀渊一挑眉头。 “我警告你,”张星澜说,“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我清云宗一向不问世事,那群人惹也不会惹到我们头上。你还是不要想着去救贺家那些人了。” “所有人都知道星月阁食人血r_ou_补强自己,”陆怀渊露出一个冷笑,“倘若只是因为害怕自身利益受损就这么一直放任下去,到最后岂不是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星月阁几年前就开始暗中积蓄实力,这次这么明目张胆就近端了贺家,明显是实力强到不需要再隐瞒了。不在此时扼杀,还在等什么?等到他们已经无人可挡的时候吗?” 张星澜觉得自己没法跟陆怀渊好好说话,只要看见陆怀渊他就生气。 “你们只见过一个薛墨瓷,她尚且没有认真出手,”张星澜忍着怒意跟陆怀渊讲,“星月阁有‘两星一月’,这才是‘一星’。” “我没看出来她有多强。”陆怀渊随口说。 “不是强不强的问题,是不正派!”张星澜说,“你从小到大练的是清云宗的剑,清云宗断没教你什么下毒用蛊的y法子,因为用这些不正派,哪怕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也对不起心中的自己。星月阁不在乎这些,你想想,他们吃人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还会在乎别的吗?” 陆怀渊没吭声。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张星澜丢下这一句话走了。 沈怀玉好容易才从人堆里脱身出来,想着赶过来找张星澜,走到一半就看见张星澜一身火气跟他擦肩而过。 “这是怎么回事?”沈怀玉一时茫然,“他又怎么惹着他了?” 陆怀渊慢悠悠下了几阶台阶,沈怀玉看见他赶忙快步走过去。 “怎么回事?” “……师兄。” 黄昏时分,两个人坐在沈怀玉的小院水池边,开了一坛酒。 这酒名为桃花酿,劲头不足,喝起来没什么爽辣的感觉,却又隐隐桃花香。 “为什么是这种酒?”陆怀渊问。 这种淡淡的桃花酿喝起来口感清新,不易上头,许多女子喜欢。陆怀渊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沈怀玉会藏这种酒。 “……都是师父以前拿回来的,”沈怀玉看起来十分淡定,“他认定小孩子不能瞎喝酒,给我带了这个回来。” “不是不该给小孩子喝酒吗?”陆怀渊笑了。 清云宗没有那些太麻烦的规矩,沈林本人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连带着徒弟门人也没规矩了起来。要说整个清云宗最守规矩的人,那还是张星澜。 “师兄,你说师祖怎么教出来的啊?”陆怀渊弄了两个浅浅的阔口小酒碟,倒了两碗出来,“……性格差得真多。” “性格是天生的,哪是教出来的。”沈怀玉说。 此时又值秋季,莲池里的一池子莲花都谢了,留下些枯黄的jg干荷叶什么的,一副颓然姿态。 “天生的,天生的。命也是天定的,”陆怀渊说,“我讨厌这种说法。” 沈怀玉伸出一只手,陆怀渊不明所以的跟他击了个掌。 “同意。”沈怀玉拿起酒碟,喝了一口。桃花酿缠绵的滋味顺着咽喉而下,温热的感觉腾的一路升起。 陆怀渊也喝了一口:“哎呦……凉酒。”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去找东西烫酒,沈怀玉用两指按着肩膀又把他按了下来:“不用。” “那怎么行?”陆怀渊说,“这大半夜在外面喝风喝凉酒,你还没好利索,这不是找病吗?” “没那么娇气,你老实坐着吧。”沈怀玉说。 晚风吹过,山上的树叶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到了小院里,落到了一片破败的水面上。 “先前那个算命的说我命里反克,跟我亲近的人都会死。”沈怀玉说,“……我爹妈确实早就死了,师父现在也——” “别这么说,”陆怀渊说,“师父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我呢。”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一个人跑得远远的,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省的祸害身边人。”沈怀玉又喝了一碗。 “那江湖骗子说的话有什么好信的,”陆怀渊安慰道,“天道岂是能够随意窥测的?你我仙门出身尚不能看透,那一个算命先生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说的对,”沈怀玉淡淡说,“很有道理。” 今夜不是满月,因此月光也没多明亮,映在水面上,晚风一吹就将水面揉皱,变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月影。 朦胧的月影投下来,给两人都镀上一层清霜,陆怀渊一偏头,就看见沈怀玉仰着脖子把一口桃花酿吞入口中,喉结滚动。 陆怀渊忍不住跟着喉结一动。 他欲盖弥彰地给自己倒了酒,偏过头喝了一口。沈怀玉搁下酒碟,一手支在地面上,仰着头看了看陆怀渊。 刚刚他师弟看着他,眼神有点勾人,被他用余光看见了。 沈怀玉觉得自己有点醉了,脸上发烧。 第51章 少爷 桃花酿入口清淡,让人无知无觉地继续喝下去,唇齿间淡淡的酒气和桃花香还没散去,人就已经醉了。 第二天沈怀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衣躺在自己屋里,鞋子倒是脱在了床下,还摆的整整齐齐的,一看就不是他自己脱的。 他捂着头坐起来,努力回忆了一下头天晚上的事情,只记得他跟陆怀渊坐在池子边喝酒的事情,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就记不太清了。 不过看这样子,大概是喝醉之后陆怀渊把他弄到床上了吧。 ……他这师弟连他外衣都不敢脱。 宿醉带来的头痛时隐时现,沈怀玉揉了揉自己太阳x,ue,踩上鞋子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还好陆怀渊收了酒坛子,因为喝酒起迟了可不像沈怀玉的风格,他总归还是要端个宗主大弟子的架子。 他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回屋去,就听见院门口叶溱溱一声惊叫:“哎呀,怀玉师叔,你怎么头发散着,衣服还这么皱……” 沈怀玉一僵。忘了这丫头每天早上每个院儿报道着给各种花花草草浇水了。 平常这个时候,沈怀玉早就把自己收拾妥帖在练剑了,因此叶溱溱也不多避讳,一向都是想来就来的。今天沈怀玉起晚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这么急匆匆跑出来,刚好被叶溱溱撞了个正着。 沈怀玉背过身,轻轻咳了一声:“溱溱,你先去别的院吧,我这儿过会儿再来。” 叶溱溱拎着个瓢,满腹狐疑:“师叔,你……” 沈怀玉语气难得严肃:“听话。” 叶溱溱麻溜圆润地滚了。 陆怀渊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昨晚他看沈怀玉看得口干舌燥,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甚至都不敢回头多看沈怀玉一眼,只是自顾自说话来着。等到他发现沈怀玉半天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才发现沈怀玉就这那个歪头的姿势,在一边已经睡着了。 师兄酒品颇佳,喝醉了就歪着头睡觉,不像沈林到处撒欢,能揪着院里的花花草草调戏个遍,再随手抓一个倒霉徒弟扎个花苞头。 沈怀玉睡得不踏实,歪着头一点一点的,睡得没有多安稳。陆怀渊越看越觉得在一边边打瞌睡边点头的自家师兄十分可爱,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会儿。结果沈怀玉点了两下头之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去,陆怀渊连忙伸手一环,这才没让自家师兄摔倒。 他用尽全部毅力,才把沈怀玉放到床上,然后慌慌张张地夺路而逃。 丢人。 好在陆怀渊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消化他复杂的情感。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乏善可陈,难得的安稳。清云山上一切如常,似乎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就连门口的橘子树好像都没比去年多结几个果子。 清云山还算四季分明,几波秋雨之后,遍地落黄。轮值的弟子每天拿着大扫帚扫啊扫的,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把落叶扫到一堆之后,又被风吹散,气得直跺脚。 张星澜对门人说沈林要闭关一段时间,没人起什么疑惑。不过就算是清云山这种世外仙境,也依旧感受到了外界传来的紧张气氛。 自然是来自星月阁的。 清云山上的吃穿用度都是向山下石泉镇的各家商铺购买的,各个商铺菜贩定期把东西送上山,清云宗再结钱。每次有人上山的时候,总能听见点关于山下的流言。 陆怀渊的猜测没有错,星月阁确实明目张胆了起来,就连那些漆黑如墨的猰貐都不仅仅是出现在夜里了,白天也旁若无人地在各处现身,然后寻觅到满意的猎物之后就直接吞食下肚。 沈怀玉和陆怀渊找了个机会,把叶溱溱摁在原地,略去叶归的往事强行向她灌了一脑子星月阁所作所为,终于把这丫头从外面流传的流言里挽救了回来。 “所以你们俩,”叶溱溱瞪着眼睛,看起来很不愿意接受事实,“没有以一当百,还得到那妖女垂青?” “没有。”陆怀渊坚定地说,“你再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张星澜也救不了你。” 沈怀玉不动声色地怼了陆怀渊一肘子。 “呸,”叶溱溱啐了一口,“都说了不是我说的!山下的人都那么说!” “那山上的人是怎么知道的?”陆怀渊问。 叶溱溱一时哑口无言。 “希望下次我练剑的时候,”陆怀渊纡尊降贵地给了叶溱溱一个难得的笑脸,吓得叶溱溱一个寒颤,“不要再有二十来个人扒在墙头上看了。” 被安排了“传播事实真相”这么一项重大任务的叶溱溱一下觉得身上担子千斤重。 沈怀玉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安慰。 叶大嘴巴灰溜溜地跑开去传播真相了,正好跟一个清云宗弟子擦肩而过。 “师叔,”那弟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山门那里有人来了?” “人?”陆怀渊问,“什么人?送菜的还是来送新订的冬衣的?账房是李飞羽在管,找我们做什么?” “不是商贩,”那弟子答道,“是拜师的。” “既然是拜师,那就查验一下身世根骨,再看看谁门下还有空档,把人安排进去就是了。”陆怀渊说。 “那位少爷,一定要拜入宗主门下。如今宗主正在闭关,因此才来向两位师叔问话。” 宗主门下。 沈怀玉和陆怀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林现在还在昏迷,这事除了他们俩和张星澜外没人知道,沈林现在不能收徒,他躺在床上,自己的生死都难以定夺,怎么能再传道受业解惑呢? “宗主现在在闭关,”沈怀玉轻声跟那弟子说,“收徒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擅自决定的,请门外那位下山吧。” “这个……这个……”那弟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那人看起来是个大少爷,二十多岁。如今山下乱,家里人铁了心要把他送上来避乱,来送人的已经走了,就剩下那少爷跟两个小丫头还在山上。” 陆怀渊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跟那少爷一起留下的……还有两箱银子。”那弟子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不像话,”陆怀渊说,“那些人把清云宗当什么地方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5节 当年他上山的时候,好歹也是沈林亲自鉴过的好天赋,如今这算什么事情! 第52章 丁贤 那过来通报的弟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陆怀渊一拂衣袖:“人在哪儿?我去看看。” 沈怀玉拉了他一把:“你悠着点。” “知道。”陆怀渊低声说。 那少爷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清云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置他,就随便给他安排了个院子住。小院还没来得及收拾,有些灰尘什么的。那大少爷嫌这嫌那不肯进屋,又不愿意下山,清云宗弟子不愿意真得罪这少爷,给他弄个藤椅在院子里先歇着。阳光洒在身上还乖舒服的,大少爷还要小丫鬟们铺了三层垫子,生怕硌着自己了。 他上山一趟可真没少带东西,一堆杂七杂八的箱子包袱堆在小院里,这少爷就甩手躺在藤椅里,小丫鬟给他切了水果,端着盘子就在一边奉着。 他随手拿了一片梨子放嘴里嚼了嚼:“……不好吃。跟清云山的人说,下次挑甜的。” 小丫鬟掩嘴笑。 陆怀渊刚一踏进这院子,差点被气死。 那少爷二十来岁,挺大个人了,就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还要两个还没到他腰高的小姑娘伺候。这还不算,人家还对清云山上指手画脚的。 “以后我就住这儿了是吧?”他从小丫鬟手里的果盘上拿了半个苹果,“小肯定是小了点……那边那棵树砍了吧,能敞亮点,让人在那个地方给我搭个秋千架!” 陆怀渊感觉自己血压直往上蹿,想拎着这个大少爷后脖领子往外一扔,直接了事。 那少爷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惹上清云宗最难伺候的一位,还在那边优哉游哉的晒太阳:“扶萝,去吧我那个狐狸毛的大氅拿出来晒一晒。” “他叫什么?”陆怀渊还记得沈怀玉的嘱托,没有真动手,然而不满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不知不觉间语气间已经带上了不屑。 旁边清云宗弟子马上上前一步:“师叔,他叫丁贤,是丁家的大少爷。” “什么丁家,没听说过。”陆怀渊神色冰冷。 那少爷终于听见这边的动静了,他仰起头想看是谁在说话,一边的小丫鬟十分有眼力价的往他脖子后面塞了个软枕头,省得他家少爷这样梗着脖子累着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陆怀渊站在院门口,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他。丁大少爷在家里的时候哪个敢这么对他,还不都是捧星星捧月亮一样所有人都围着他转。陆怀渊又没他那么健壮,年级也比他小些,一时间他火气直往上冒:“一个小道士还挺会端架子,连丁家都没听说过,果真没见识。” 陆怀渊降尊纡贵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个‘闲人’,他这个名字起得真不错。” 说罢他转身走了,临走前还跟旁边清云宗弟子说:“这个废物要干什么我不管,现在宗主不收新徒弟,他自己要支使就支使他带来那俩小丫头。”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哦对了,宗里的树怎么也是长了千百年的老树,要是这犊子敢动院子里那棵树,直接把他打包撵出去,不用管什么死活。” 清云宗弟子低低应了一声。 丁贤瞪着眼睛看着陆怀渊端庄挺拔的背影,嘴里不满地直嘟囔:“……那个人谁啊!敢这么说我!” 方才被他吩咐去晒狐狸毛的小丫鬟扶萝回来了,她朝着自家少爷微微一笑:“少爷,那是清云宗掌门亲传的二弟子,名叫陆怀渊。” 丁贤躺着呸了一声:“很厉害吗?” 另一个小丫鬟给丁贤倒了杯茶,丁贤顺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扶萝过去给他捶肩膀:“是呀,满清云山除了沈林,张星澜外,就要属宗主两位亲传弟子最厉害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中应当会有一人,接管清云宗。” 丁贤拿着杯子的手一哆嗦,茶水撒了自己一身。另一个小丫鬟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水。 “听说前些日子,那人在河朔,以一挡百呢。”扶萝手上微微用力。 丁贤被她捏出一身汗:“别说了!” 两个小姑娘都停了手,用袖子掩着嘴微微笑。 丁贤可以说个标准的二世祖了,他不愁吃穿,整体在家游手好闲。刚出生的时候有个算命的说他命薄,活不长久,家里人吓坏了,为了让他能好好活下去什么偏方秘诀都试过。就因为这个,家里格外宠他,整个丁家上下他最大,丁贤被惯到这么大,干啥啥不行,是一个十足的窝囊废。 窝囊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陆怀渊这么厉害,一下子把他吓怕了。 “秋千还是别搭了。”他胡乱吩咐下去。 他还真的害怕陆怀渊把他扔出去。 沈怀玉刚拆了信,放走了鸽子,就看陆怀渊一身火气地走了回来。 “怎么样?”沈怀玉问。 “就那样吧。”陆怀渊心不在焉地答道。难道他当年刚上山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这么欠揍吗? “你没把人家怎样吧?”沈怀玉笑着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真的没有。”陆怀渊举起手以示无辜,“我就稍微吓唬他了一下……没有动手。” “江姑娘信里说她快到了。”沈怀玉把信纸递给他,“也是辛苦她了。” 江卿筠整个人忙得昼夜不歇,名声大了也不好,天南地北的人都请她瞧病。好容易安顿好了河朔那波人,江卿筠终于抽出时间,直奔清云山。 陆怀渊一目十行地扫了眼江卿筠的信。这段时间她在河朔应付的都是些小灾小病,闲暇的时间她也一直在思考沈林的伤该如何化解。然而苦思无果,似乎只有慢慢养着这唯一的方法。 然而等却等不下去了,谁知道星月阁什么时候会动手呢? 陆怀渊将信收好:“一会儿我去烧掉。” 沈怀玉点了点头。 陆怀渊心思越发的细了,很多细节他都能照顾得到。就像这封信,沈怀玉一开始没想着要烧掉,陆怀渊却想到了。毕竟他们希望知道沈林病情的人越少越好——毕竟他们希望知道沈林病情的人越少越好,烧掉当然是更稳妥的做法。 陆怀渊一贯耳聪目天资卓绝,虽然现在剑法不如沈怀玉,但将来却未可知。 想到这里,沈怀玉就感到很欣慰。 第53章 高义 江卿筠没比她的信晚到几天,她是连夜赶来的,因此到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沈怀玉提着灯笼亲自下山把她迎了上来。她第一次上清云山,竟也目不斜视没多打量。 “寒熠还好吗?”沈怀玉随口问了句。 江卿筠低垂眼帘:“不太好。” 沈怀玉一愣:“怎么个不太好?” “星月阁带走贺家的弟子,引起轩然大波,在这之后,他们却销声匿迹了一阵子。”江卿筠淡淡地说,“我的傻弟弟一贯正派又高调,这些天没闲着,似乎暗地里在查星月阁的老巢到底在哪儿。他那点手段还是嫩,有次他傍晚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人盯着他。” 沈怀玉一颔首:“高义。” “人人都说明哲保身是更好的做法,谁又不知道呢?”江卿筠继续说,“他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江家没什么势力,不过能护住医馆门前一亩三分地,他这样把自己置于险境,我其实也是很担心的。” “江姑娘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沈怀玉一笑。 “怎么,我的心思我自己还不清楚了吗?”江卿筠踏着青石板往上走着。 “如果江姑娘觉得明哲保身更好,就不会来清云山了。”沈怀玉说。 江卿筠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怀玉。月光透过路边的竹林,漏下一片挺拔清瘦的影子,影影绰绰打在他们二人身上,点缀般给两人的素色衣衫添了点花样。 “也对,”江卿筠抬眼,“只不过有些胆怯罢了。” 灯笼的灯光照的沈怀玉整个人看起来都暖融融的。快到山顶,叶溱溱也提着灯笼跑下来接他们。 “师叔,师叔,”叶溱溱一溜小跑到沈怀玉跟前,“出大事了!” 沈怀玉眉头微蹙:“什么大事?” “陆怀渊要打丁贤!”叶溱溱手里的灯笼随着她刚刚的动作左右摇动,里面的蜡烛险些把纸皮点燃,她一把抓住乱晃的灯笼,看起来一脸忧愁,“怎么办啊,那少爷要是被打残了,我们得赔多少钱啊。” 沈怀玉:“……” 丢人了,他这师侄有外人的时候应该看好了锁起来,要不然清云宗那点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印象没几天就被败完了。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贯冷淡的江卿筠居然莞尔一笑:“那快让我上山看看,真残了或许还可以挽救一下。” 沈怀玉被她笑得神情复杂。 几人匆匆上了山,沈怀玉着急赶过去看陆怀渊,到了现场发现根本不是叶溱溱说的那样。 陆怀渊站在菡萏院水边儿,丁贤畏畏缩缩地站在院子一角,俩没良心的小丫鬟站在一边儿,还在捂嘴笑。院子周遭一圈儿扒墙头的,估计是在害怕陆师叔,要不然就光明正大看热闹了。陆怀渊神色冷冰冰的,手里拿了半个豆沙包子,沈怀玉觉得他应该是要喂鱼。 “你能不能,”陆怀渊抬眼看了角落里的丁贤,“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丁贤一哆嗦,他两个小丫鬟轻笑出了声,他只好瞪了一眼这俩吃里扒外的东西,没想到小丫寰笑得更厉害了。 沈怀玉在外面瞥了一眼院内的光景,小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叶溱溱凑过来:“嗨呀,听说这大少爷是个怂货,昨天他说要把院子里的老银杏给砍了,被怀渊师叔听见了。怀渊师兄那多凶的人啊,把这孙子吓得够呛,赶忙问了下周围的人那是谁,今天拿了一堆东西,过来赔罪的。” 沈怀玉点头,教训了一句叶溱溱:“你好好说话,小姑娘家的。” 叶溱溱:“……” 清云山上的女弟子一直很少,叶溱溱小时候觉得自己姑且还算是被师兄师叔们宠着惯着的,怎么越长大地位还越低了呢? 陆怀渊那边厢头上已经忍出了青筋:“带着你那对破烂玩意儿滚回你那个院子。要不是怕把你扔山上被外面的猛兽啃了,早就扔你出去了。” 他揪了一小块豆沙包的白面皮,气势汹汹地往水里一掷,那个小面团落到水里,激起了好高的水花,原本聚在一处等着陆怀渊喂食的鱼儿们瞬间四散逃窜。扒着墙头偷看的弟子们都忍不住一缩头。 “您您您……饶了我,”丁大窝囊看着那水花,“我这就滚……” 沈怀玉过去一拍他肩膀:“没事吧?” 丁贤二十多年来头一次意识到他居然怕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少年……这着实不怪他,陆怀渊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主,况且丁贤纨绔,陆怀渊愿意的话可以比他更纨绔——他就这么生生在气势上,把丁贤吓退了。 丁贤看了眼沈怀玉,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不好惹的主,扭头跑了。 两个小丫鬟笑着收了丁贤带来的礼物什么的,扶萝走过来朝沈怀玉一福身:“我家少爷给您们添麻烦了,他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被家里人宠坏了脾气。” 沈怀玉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先走了,过去看喂鱼的陆怀渊。墙头上偷看的人见没热闹看了,全都悄无声息的散去。 陆怀渊又扔了一块豆包进水池,刚刚散开的鱼儿又聚集起来,追逐着水上一点食物。 “这帮人怎么回事,”他盯着水面,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一天到晚没事做了?怎么看热闹凑得比谁都快。” “溱溱刚才跟我说,你要打人。”沈怀玉从他手里也捏了点碎屑抛到水里。 陆怀渊毫不客气地瞪了叶溱溱一眼。那臭丫头早有准备,躲在江卿筠后面还朝陆怀渊办了个鬼脸。 “我真的没有要动手!”陆怀渊说,“我这儿正喂鱼呢,他突然过来,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哎,”沈怀玉看了看水中嬉戏追逐的鱼儿,“你少喂点,别撑着了。” “知道,”陆怀渊说,“天越来越凉了……给它们贴点儿冬膘。” 江卿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跟叶溱溱说:“你们清云宗真有意思。” 叶溱溱一脸茫然:“哎?有意思吗……姐姐,山下什么样的,我最远没离开过石泉镇,我好想去外面看看啊。我师父师叔他们都说我太弱了,不肯轻易放我出去玩。” 江卿筠看着这丫头,想起叶归一事,斟酌着词句说:“不会的,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所有人都会被你惊艳到。” 叶溱溱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第54章 心魔 几人寒暄几句,到底没忘了正事。陆怀渊把叶溱溱轰去睡觉了,江卿筠在两人的带领下前去瞧一瞧沈林。 沈怀玉点起一盏油灯,卧房之中亮起一豆灯火。沈林照旧在昏迷之中,江卿筠伸手探了片刻,把手收回来拢了拢头发,欲言又止。 陆怀渊着急,问她:“江姑娘,您倒是说话啊。” 江卿筠叹了口气:“气息血脉皆无异。” 沈怀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那我师父为何不醒?” 江卿筠道:“你们师父先前昏迷,是因为服了九曲散还要强行运功。九曲散的药力将他经脉扭得九曲十八弯,强行冲荡并无好处,只不过是伤害自己罢了。他现在之所以伤得如此之重,正是因为他的内息太过强大,震得自己经脉寸断。” 沈怀玉一颔首。这些都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江卿筠继续道:“若要修复经脉,无非两个方法,一是他自己醒来,忍着痛苦,一点点把经脉捋顺了。再就是找个内息温和的人帮他一点点的修复,同门出身的人所修习的都是同样的心法,当然可以。”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下沈怀玉和陆怀渊:“然而我们之中,却没有人有能力能够保证自己将内息神识探入其中,却不伤到沈宗主。” 陆怀渊倒吸一口气:“张星澜不行吗?” 沈怀玉摇头:“他试过。” 江卿筠微微顿首,昏暗的灯火照在三人身上,都拉出长长的影子,江卿筠的眼瞳被她睫毛投下的y影遮住,越发显出这一双眼的古井无波来。 “其实有件事很奇怪,”江卿筠眼帘低垂,“……我觉得他早该醒了。” “早该醒了?”沈怀玉反问。 “你看,他除了经脉寸断外并无大伤,沈宗主名门出身,多年的修习早该给他养出一副好体魄,就算经脉断了也不要紧,只要他不提这一口气去运功,根本不会感受到痛苦。”江卿筠说着眉头微皱,又伸手去探沈林的脉搏,“你看,寻常人不修这些,一样活得好好的,他最多是成了一个……常人。” 她本来想说的那个词被她吞了回去,然而沈怀玉和陆怀渊却都想到了她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经脉寸断,无法修复,那不就是废人吗? 江卿筠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话语间的短暂停顿让沈林的两个弟子一下子消沉了不少,她淡淡补了一句:“……别把这些当成全部,谁还不是活着呢?” 不管是论剑问道还是柴米油盐的过一辈子,都各有各的道理在。 “他为什么醒不了?”沈怀玉轻声问。 “医不了。”江卿筠摇了摇头,收回了手,“大抵是心魔。” 如果沈林能醒,那一定能在乱世中给清云宗的弟子们一根定心针。然而心魔最难应付,倘若沈林醒着,旁人尚且能知道他被何物所魇,总能顺着他,哄着他,帮他早日走出心魔。 然而他就这么昏睡着,封闭自己不愿醒来,谁又能帮到他呢? 江卿筠起身,向沈怀玉和陆怀渊二人行了一礼:“在下无能,心魔一事怕是帮不上忙了。” 沈怀玉叹了口气:“江姑娘不必介怀……江姑娘肯来这一遭,清云宗已经很感激了。” 时候不早了,两人安排了江卿筠的住处,让她先去休息了。她舟车劳顿来这一趟,不可能会很快离去,应该还会留在清云宗一段时间,帮着寻寻唤醒沈林的法子。 沈怀玉和陆怀渊,慢慢往自己住处溜达着去。沈怀玉一路都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等到了菡萏院门口他才开口:“怀渊,你觉得师父为何会囿于心魔。” 陆怀渊一愣,没想到沈怀玉在想这个,思考了一下答道:“谁知道呢?如果知道为何会囿于心魔的话,世上哪儿还有那么多困于心魔走火入魔的人啊。” 沈怀玉平静地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他的心魔到底起于何处。” 沈怀玉从张星澜处得知,他们年少之时正是叶归带着他们。叶归比他们这些野小子年长些,老宗主年纪大了,教徒弟都做不到亲力亲为,都是叶归在教他们。 叶归对于沈林来说不仅仅是师姐,更像是亲姐姐一般的存在。 “叶归师叔待人温和有礼,为人又坚毅,”沈怀玉说,“大家都很喜欢她。” 陆怀渊胡乱点头,沈怀玉口中描述的叶归却在陆怀渊脑中和另一个人印象重合……虽然不是很像,但那个人同样温和又坚毅。 “你觉得,师父这些年在外面到底在找什么?”沈怀玉突然问。 “找什么?”陆怀渊被猛地从自己的胡乱心绪中□□,“他在找东西吗?” 沈怀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我这样觉得。” “他不是在外面瞎玩的吗?”陆怀渊茫然。 沈林倘若有知觉,听见陆怀渊这一句一定会拿扇子敲他脑袋,再笑骂一句欺师灭祖。 “瞎玩吗?”沈怀玉若有所思,“他在外面晃了十多年……那时候我之所以被他带回来,就是因为他在外面游历。” 陆怀渊问:“有什么不对吗?” 沈怀玉一点头:“有。倘若他带回来的东西我点头说过好,那么之后的游历中他还能带同样的东西回来。你看我用的那个香,其实不是一次带回来的,是师父见我在用,以为我喜欢,在之后的游历中又带回来的。他的路线几乎是固定的,同样的地方能去好多次,寻常的游历不可能是这样。” 陆怀渊思索了一下:“是这样。” “我们去河朔之前,”沈怀玉低声说,“他人在江南。” 陆怀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是灵鸽,”沈怀玉说,“张星澜因为先前石泉镇的事给师父送了信,灵鸽传信回来的时候,捆竹筒的地方夹了一片花瓣。” 他语气越来越急促:“那花瓣我先前见过一次,师父江南带来的小玩意儿里有过一把扇子,那扇子上绘着那种花。当时那季节,只有江南开那种花。花瓣到我手时虽然已经干枯皱缩得不像样子,不过香气却还在,同扇子上的一模一样。” 陆怀渊思绪跑偏——为什么他师兄总能接触到那些异香扑鼻的玩意儿?是不是喜欢? “江南有什么?”沈怀玉问。 “江南有什么。”陆怀渊重复了一遍,“有……” 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是的,迅速抬起头望向沈怀玉的眼睛。沈怀玉也如同他一样,两人对视片刻,陆怀渊心中满是震惊。 “有……华瑾。” 两人ji,ng神一震,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丝真相的尾巴。 所以沈林这些年来,一直在重游叶归在外的路线,试图找到关于叶归被害的真相。 第55章 拼凑 两人没有在外面干站着,陆怀渊跟沈怀玉拐进了他院里,进屋点上灯。 这两人在清云宗的住处比江家医馆那只有一张竹床的房间好多了,沈怀玉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张信笺,用镇纸压上,又随手捡了根笔,沾了些先前的余墨,在纸上勾勾写写。 “江南,”沈怀玉写下这两个字,“还有河朔。” 室内一股子檀香的旖旎味道,比陆怀渊平时从沈怀玉衣服上闻到的浓郁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由得连呼吸都放缓了步调。 “你觉得如何?”沈怀玉问。 “我觉得……师父对叶归师伯可真够好的啊。”陆怀渊缓缓道。 什么力量能支撑着他,一寻就是十五年? 陆怀渊做贼心虚,吞了一口唾沫:“师父对他师姐……” “不一定,”沈怀玉打断了他的话,“世间情有千万种,就算只是姐弟之情,也够恨的了。” 陆怀渊神情不太好开,被噎了这一句,再次开口满是艰涩:“……是吗。” “清云山就跟家一样。”沈怀玉眼帘低垂,盯着他纸上写的几个破字,好像能看出花来,“如果是家人……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不要胡乱揣测。” 先前桃花酿的事情陆怀渊的反应被他撞了个正着。沈怀玉也不是那么迟钝的人,大概也把陆怀渊的心思摸清了七分。陆怀渊不是那种心里想什么面上表现出来还要先拐个弯的人,这些日子里,他一直觉得他师弟不太对劲。他担心陆怀渊之只是跟他待久了,恰好在这慕少艾的年纪身边也没个异性,错把亲情认成了什么别的情感。 陆怀渊觉得自己被闷头打了一木奉,前一刻他还在因为屋子里的香气生了一腔调短词长混乱心绪,转眼间他混乱的来源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走的时候还没回头看一眼。 “我……”陆怀渊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眼睛却还在盯着沈怀玉。 沈怀玉揉了揉太阳x,ue,抬头看了眼陆怀渊,没事儿人似的来了一句:“怎么突然站起来,一惊一乍是要干什么?” 陆怀渊面无表情的坐下,心想:“这个人实在可恶。” 沈怀玉什么都知道,还在试探他。 “不管师父对叶归师伯抱的是怎样的情感,那都是叶归。也就是说他的心魔是叶归了。”陆怀渊坐下,当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杀贺仪的时候情绪是挺激动的,可我不明白。贺仪已死,大仇得报,那儿来那么大的心魔。” “贺仪是死了,可是叶归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沈怀玉说,“就算把贺仪杀一千遍一万遍,那个最疼爱他的师姐终究还是不在了。” 陆怀渊泄了气,低下头低声问:“怎么办啊,师兄。” 沈怀玉心里一动,觉得服软的师弟和平常看起来不太一样,十分可爱。 “那个……”沈怀玉说,“我有一个想法,我觉得可以先试一试。” 第二天一早,叶溱溱打着哈欠起来进行她的常规c,ao作——满山跑着给花浇水——的时候,猛然间发现“窝囊废”丁贤居然没像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而是一大早就爬起来,拿个树枝在一边比比划划的,他那两个小丫头照例在旁边捂着嘴笑。 丁贤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丢人,忍无可忍地停下来,朝那两个小丫鬟喊:“笑什么笑!就那么可笑吗?” 小丫鬟们笑得十分矜持,尽管丁贤在骂她们,可是依旧在笑。 丁贤气呼呼的扔下树枝,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练了!” 他一个当主子的地位也太低了!成天被小丫鬟们变着花的嘲笑! 叶溱溱本来还有点没睡醒,被这大少爷的转性一下子弄清醒了,ji,ng神抖擞地把偷看的脑袋缩回来:“哎呦,我的天。” 这个人忒好玩了! 她捂着嘴在墙根偷笑了一会儿,又重新探头进去:“嘿!” 丁贤正烦的不行,坐在地上拿树枝儿瞎扒拉,听见有人叫他忙直起后背转身去看,结果一看是个半大破丫头,又转身回来继续扒拉,后背塌成一个臃肿的半圆形。 叶溱溱毫不气馁:“干什么呢呀?” 丁贤闷声闷气地答道:“练剑。” 叶溱溱“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你那个叫练剑呀?” 丁贤没搭理她。 叶溱溱一闪身到了他旁边,戳了戳这个大型窝囊废:“我教你吧?” 丁贤终于动了尊口,他睨了她一眼:“就你吗?” 叶溱溱拍拍胸脯:“我怎么了,我可是从小就长在清云山上,把你吓得够呛那个是我小师叔,他原先每天都给我做陪练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豪情万丈,内里还是有点虚,毕竟所谓“陪练”,其实是陆怀渊原先嫌她烦,每天追着她漫山遍野的打。 丁贤露出一个将信将疑的神情:“真的?” 他一看叶溱溱,就觉得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丁贤没什么生活阅历,最会以貌取人,在他眼里叶溱溱跟他那些端茶倒水的小丫鬟没什么区别。 叶溱溱拍拍手:“真的!” 叶溱溱把丁贤拽起来,树枝塞回他手里,认真教起他怎么使剑来。 这一幕正巧被到处找她的沈怀玉和陆怀渊撞了个正着。 陆怀渊远远站在院门外,看了一眼叶溱溱:“我觉得我割她一绺头发这死丫头会杀了我……” 沈怀玉面色如水:“没事的,她打不过你。” 陆怀渊喃喃道:“不行,她废话太多,打不过我还可以来我面前叨叨,想想我都觉得脑仁疼。” 沈怀玉略一思忖:“这样吧,我们别明着来了,找个她睡着的时候弄。” 沈怀玉的想法很简单,沈林无非是想让叶归回到他身边,然而叶归已逝,这根本不可能做到。沈怀玉想着,能不能借用叶归的气息呢? 千锋剑里有叶归遗留的禁制和残识,叶溱溱是叶归的血亲,有她血脉在。 借用这些拼拼凑凑,兴许能拼出一个“叶归”来。 可怜叶溱溱还不知道她的小师叔们在谋划什么,一门心思觉得自己找着个有趣的玩伴,一本正经地在教丁贤。 “嗨呀你这个基本功不行呀,这才多一会儿,腿肚子怎么开始打颤了?”她给丁贤摆了个姿势,绕着他转了两圈,摸着下巴说道。 丁贤立马收了姿势:“我觉得你在整我。” 叶溱溱举起双手,眨眨眼睛:“天地良心,我没有。” 陆怀渊站在远处,却把院子里的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纳闷道。 第56章 疏离 冬日清晨的每一口气息都透着冷冽,山下小娃娃的衣服越穿越厚,本来就横长竖短的,这么厚厚的一裹,简直成了摔倒就能滚起来的一个小r_ou_球。 山上更冷些,然而清云宗的少年少女们没有那么夸张。怕冷的人还是多穿了些,不过陆怀渊这种好面子的依旧仙气凌然的穿着单衣,每一次挥剑都带动广袖轻盈的上下翻飞。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6节 江卿筠路过的时候看见了,轻飘飘扔下了一句:“年轻人啊……” 陆怀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这句话被冬日的风吹散了。 整个清云宗都听见了宗中名花撕心裂肺的哭声。 叶溱溱早上起来梳头发的时候发现自己前额的头发右边被削去了一截,梳不上了,半长不短地耷拉下来,大刺刺的横在脸边。 叶溱溱整个人都跟她那半绺头发一样蔫,也不满世界的乱窜了,就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愿意出来。 叶姑娘着实是个狠角色,她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就开始在屋里扎小人,诅咒碰她头发的人,还发誓找出来以后一定要把那个人整个脑袋上的头发都一根一根薅下来。 丁贤战战兢兢,因为这事儿不是别人,就是他干的。 陆怀渊发现他跟叶溱溱走得很近之后,撺掇丁贤去给他们偷一绺叶溱溱的头发。 丁贤想得头都大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偷,最后还是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半夜摸去了叶溱溱的房间。 可怜他当了二十多年纨绔,偷偷摸摸去偷一个野丫头东西还是头一遭。 扶萝和繁花都上了,两个小丫头给他把门,省得有人经过以为他跟叶溱溱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丁大少爷趁着夜色,去了叶溱溱住处,拿小刀削了叶溱溱的一缕头发。他手脚不是很麻利,发出了一些声音,好在“宗中名花”睡得跟死猪差不多,并没有发现。 丁贤舒了一口气,把头发收好,天还没亮就把东西给陆怀渊送过去了,生怕夜长梦多。 陆怀渊听说叶溱溱大哭小嚎的时候那个装头发的小包已经安安稳稳躺在他怀里。天冷,伙房早上给他们准备了熬得稠稠的咸粥,里面还放了炖得软烂的r_ou_沫。 陆怀渊心情大好,气定神闲地吹了吹粥,吃了一口:“哎,这闲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从后面割一点能怎么样?那小家雀儿头发那么长,非得割前面。” 沈怀玉搁下勺子小声训他:“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擎等着被溱溱知道呢吧?” 陆怀渊扬了扬眉梢:“没事,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愿意出门的。” 有了头发,再取千锋剑来,这事也算成了一半。 沈怀玉眼皮一跳:“这件事情不能跟张星澜说。” 陆怀渊专心吹他的粥,听见沈怀玉这句“嗤”了一声:“我知道。倒是你呀师兄……宗主大弟子,做这种事。” 沈怀玉面色如常:“吃你的饭。” 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张星澜知道的……这种借气血神识拼凑一个半成品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绝对会被认为是歪魔邪道。 清云宗是名门正派,怎么能和这种事情沾边。 “就凭我们怕是不行,我晚上给华瑾前辈去封信,问问她认不认识什么ji,ng于这方面的人。”沈怀玉吃好了饭,收了自己的碗。 “哎……我知道了。”陆怀渊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沈怀玉,“这就吃好了?” 沈怀玉穿的比陆怀渊多多了,他没有陆怀渊那种为了耍帅穿单衣的破毛病,虽然他们是修道之人,比常人不畏寒些,但沈怀玉总归有一个像是在过冬的样子了。 陆怀渊自己穿着单衣,还总想让沈怀玉再多穿点,他提了一次,被沈怀玉拒绝了,除此之外,沈怀玉还提醒他自己应该多穿点。 陆怀渊觉得沈怀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具体的方面他说不上,但总归是和以前感觉不太一样。 “别不是在疏远我吧?”陆怀渊有些自嘲的想。 他没想到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隐秘心思,他本来打算让它们都烂在肚子里。沈怀玉毕竟是他师兄,对师兄怎么可以怀着那样的龌龊心思呢? 他害怕,却不愿逃避自己的想法——他打算瞒着沈怀玉。 没想到这么快就露怯了。那天沈怀玉对他猜测的反驳,无疑刺痛了他。 沈怀玉问了问江卿筠对他计划的看法,江卿筠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丝毫不动:“你们真的觉得这样能唤醒沈宗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怀玉平淡地说。 江卿筠眼帘低垂:“你们的看法,我不多作评价。” 她在心里默默给沈怀玉记了一笔狂妄。从前她不了解沈怀玉,远远看去,只觉得这人温润如玉,似乎总是在微微笑着,对谁都很有礼,确实是个宗主大弟子该有的样子。 可接触的越多,越觉得这人温和的皮相是假象,内里说不定是个惊世骇俗的人。 沈怀玉朝她笑了笑:“多谢江姑娘。” 江卿筠点点头:“对了,你们找的和叶归气血相连的东西是?” 沈怀玉微微颔首:“……溱溱的头发。”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江卿筠淡淡训了一句,“她人在那里,你们想要什么拿不到,非要动人家小姑娘的头发。” 叶溱溱确实看着野了点、没大没小了点,可就算这样,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这个年纪最爱美了,动她头发跟要她的命也没差多少了。 江卿筠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她。” 叶溱溱门锁得紧紧的,沈怀玉带着江卿筠去敲门的时候,她还半天没出声在屋里装死。后来沈怀玉没办法,说是江姑娘来了,叶溱溱才勉强开了个小缝,从门缝里面偷偷往外看。 她早上发现头发被剪了,气得痛哭了一顿,这会儿眼睛还没完全消肿,眼底泛着点红,头发也自暴自弃的完全没梳,披头散发的,显得格外可怜。 沈怀玉看见她这个样子,差点心软了 第57章 姐妹 他往后斜退了一步,露出了挡在身后的江卿筠。叶溱溱抬眼看了眼江卿筠,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耷拉着半绺头发的额头。 江卿筠抿了抿嘴,随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别怕,我帮你。” 叶溱溱慢慢放下了手。两个女孩子交流起来容易许多,叶溱溱也对江卿筠放下了防备之心。 江卿筠拉着叶溱溱的手进了门,按着肩膀让她坐到了铜镜前。沈怀玉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就在门口远远望着。 江卿筠拿了木梳,慢慢梳着叶溱溱的那头乌黑长发。 “头发多漂亮呀。”江卿筠说。 “没有,”叶溱溱说,“缺了半绺,不好看。” 江卿筠轻轻捞起一把发丝,还不等用梳子梳过,那些发丝就从她手上接连滑落了。 她重新把头发捞到手里:“怕什么,总有办法的,头发被剪了还能再长起来。” 叶溱溱抽了抽鼻子:“姐姐,你真好。” 江卿筠对她笑了笑:“清云宗其他人对你不好吗?” 叶溱溱刚哭过,嗓子有点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师父对我很好,师祖对我也很好,小师叔们对我也很好,师兄师弟们对我也很好……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但是我总觉得没什么人陪我。” 江卿筠点点头:“明白。” 清云宗的人对她当然好,然而却始终把她当小孩子看,未曾关注过她的成长。沈怀玉陆怀渊他们确实是跟叶溱溱差不多大,然而对于这种半大孩子来说,差一两岁在心智上已经差很多了,沈怀玉他们未必愿意陪着叶溱溱。 叶溱溱在山上孤独啊。 江卿筠突然说:“我小的时候,特别想要一个妹妹。” 叶溱溱问:“妹妹?” 江卿筠点点头:“是啊,我家里开医馆,父亲除了医术之外还会点剑,我从小就跟他学这些,但我小时候却并不喜欢这些。我在医馆给他们晒药的时候,经常能听见邻居小孩玩耍的声音,但是我不能出去。” 叶溱溱顿了一下:“……这么惨啊。” “是啊,那时候我总是在想,要是我有个妹妹就好了,我们一起在医馆里,还能说说话。”江卿筠一手穿过叶溱溱的发丝,另一手在首饰盒里翻翻找找,“……结果我娘给我生了个弟弟,我那时候可失望了。” 叶溱溱点点头。 “我那个弟弟那时候特别烦人,”江卿筠拿起了一支簪花在叶溱溱头上比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真的很烦人,尤其是小时候,人嫌狗不待见。” 叶溱溱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后来长大了也好了,虽然现在还是挺烦的,但是比以前好多了。”江卿筠双手未停,把叶溱溱的长发编起了两根细长的辫子,有从耳后绕到前面,用簪花固定住,多余的头发巧妙的一半散下,一半盘在脑后。 叶溱溱哭了一早上的那几撮毛,被她斜拢向一边,挑了个简单的首饰固定住,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江卿筠轻轻扳着叶溱溱的脑袋,让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怎么样?” 叶溱溱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呆滞。 没想到江卿筠一双巧手能挽救她这个糟糕的脑袋。 她一脸惊诧地转头看江卿筠。江卿筠只是把梳子放回梳妆台上,朝她笑笑。 “别总哭闹了,快点长大吧。”江卿筠说,“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大哭和发脾气什么作用都没有。” 叶溱溱茫然点头。 沈怀玉看了一小会儿,确认两个姑娘相处得还算不错之后就悄悄离去了,后面的话也没听全。 江卿筠在清云宗,算是给叶溱溱找了个伴。 他打算去沈林那里翻翻藏书,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走到一半遇上了陆怀渊。 “师兄,”陆怀渊说,“你要去哪儿?” “去师父房里翻藏书。”沈怀玉答道。 “我跟你一起吧?”陆怀渊说。 “不……不用。”沈怀玉说。 陆怀渊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陆怀渊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很容易表现在面上,遇上看不上的人的时候眼中也总是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不屑,说的话都少了,好像说那几句话有多耽搁他金贵的舌头一样。 陆怀渊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 “这样拒绝是不是太生硬了?”沈怀玉在心里想。 他有意跟陆怀渊稍微拉开点距离,让他师弟稍微清醒一点,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偏偏这时候他们作为清云宗的宗主弟子,共享着同一个秘密。这种情况下,太过疏离显然不是什么好做法。 “你……”沈怀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吧。” 陆怀渊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沈怀玉走在前面,他不声不响地跟上。两个人去了沈林的房间,这地方和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依旧毫无生气。 为了不让宗中弟子发现沈林现在的状况,张星澜说沈林现在闭关修行不便打扰,于是收拾屋子的弟子都不来了,沈怀玉每天亲自过来收拾。 江卿筠号过脉后,又给沈林开了些温补的汤药,这些事情沈怀玉就顾不上了,毕竟他和陆怀渊每天别的事情也挺多的,耗费太多时间在沈林这里会显得很奇怪,好在丁大窝囊现在成了陆怀渊的新晋小弟,每天对他说一不二的,勾一勾手就让扶萝和繁花过来帮忙了。 扶萝她们照顾起人来比沈怀玉陆怀渊他们在行多了,每天煎药喂药一气呵成,收拾好了就会离去。 两个小丫头有的时候让沈怀玉都觉得背后发寒。虽然她俩全无修行功底,却有一种已经活过三千年的圆滑,每天见到什么都不惊讶,始终掩嘴微微笑着,不让她们往外说的事情嘴也管得很严。 沈怀玉向陆怀渊打探过丁家的来头,陆怀渊当时只是不屑地说了一句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啊……”沈怀玉想,“不能吧。” 虽然丁闲人和扶萝繁花看起来确实只是普通人,但是却总让人感到微妙。 整个屋子因为几个姑娘的关系,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沈怀玉从头开始,抽出了几本书慢慢查看。沈林这里什么破玩意儿都有,沈怀玉甚至还找到了一本市井流传的传奇话本。 第58章 挑明 沈怀玉抖了抖那本话本,抵给了陆怀渊:“给。” 陆怀渊不明所以,接过来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那书封面上写着《春风剑》三个打字,略略一翻大概就能知道是本闲书。陆怀渊把书扔到一边:“给我这个干嘛。” 沈怀玉回头笑笑:“你不是喜欢看吗?” 陆怀渊一耸肩:“我什么时候喜欢看过这种玩意儿了?” 沈怀玉置若罔闻,继续在书架上翻翻找找。 沈林的藏书数量庞大且名目繁杂,又没有仔细分开,沈怀玉翻了半天也没找出半点有用的东西。陆怀渊一直坐在书桌上翻刚刚沈怀玉丢给他的那本破书,沈怀玉一回头,看见这一幕,轻轻笑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说不喜欢?” 陆怀渊翻得飞快,一目十行,根本没看进多少内容:“我随便看看。” 沈怀玉无奈:“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老跟着我了,宗里那么多弟子排着号想要和你切磋,你倒好,从来不出手。” 陆怀渊合上书,视线却仍在自己手上:“师兄,你在赶我吗?” 沈怀玉不说话,继续扫向沈林的书架。 他要找的是关于“魂偶”的内容。传说中有些能接通y阳的高人,能够唤回y界亡魂,附在特制的人偶上,在经过阵法和炼制,能够让魂偶“活”起来。 这些东西现在看来有些类似邪门歪道了,正派从来都是沾都不沾一下的,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脏了自己似的。 沈怀玉却觉得,方法是死的,用的人是活的。假如炼出魂偶是为了为祸天下,那么这玩意儿自然是歪魔邪道了,可是如果用来救人救苍生呢? 他们打算做的事情和魂偶不太相同,却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手中没有叶归的亡魂,自然不可能让她“活”过来,他们想要做的不是用死物拼出一个活物,而是只要气息相近,能够骗过昏迷中的沈林就好。 沈林一向不拘小节,沈怀玉本来觉得他这堆乱七八糟的藏书里可以有关于这些禁术的内容的,不过这次却是他错了。 没有,确实什么都没有。 沈怀玉感觉开始头疼了。 “师兄。”一直在后面瞎翻的陆怀渊悠悠开口。 他手里这本书被他飞快扫了一眼……剧情十分一言难尽,不知道沈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它塞进书柜的。 他终于把目光从手头的书上面挪开,从后面直勾勾的盯着沈怀玉。沈怀玉本来还没注意到,听到陆怀渊叫他,回头瞥了一眼,正巧看见了陆怀渊的眼神。 那是一个直白,又坚定的眼神。 陆怀渊的目光从沈怀玉后头移到了他的脸上。他师兄长得很清秀,眉目舒展,有心事的时候喜欢抿嘴唇,但一般是抿一下之后就飞快放开,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他翩翩君子的模样。 不过这样的师兄,骨子里却透着离经叛道……当年跳千锋壁也是,如今试图唤醒沈林也是。陆怀渊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沈怀玉眼睛上,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 沈怀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书架上。 陆怀渊拿起刚才沈怀玉扔给他的那本传奇话本,走了过去,直接走到沈怀玉面前,抬起一只手把书塞回了他身后的书架上。 两人之间近得可怕,沈怀玉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呼吸,又往后缩了点。陆怀渊比他高,这样近的距离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他甚至能感觉到陆怀渊微微低头时喷在他脖颈处的温热气息。 “师兄,我是不会……轻易退缩的。”陆怀渊说。 沈怀玉被他的压迫感弄得有些窒息,终于反应过来他师弟在干什么了:“……好,我知道了。” 陆怀渊撒泼完全不看地方,这是沈林的房间,虽然知道沈林现在昏迷不醒,但沈怀玉依旧感到十分不安,就好像沈林随时就会坐起来用玩味的眼光打量他们一样。 “……说不定一会儿就被气醒了呢。”沈怀玉不合时宜的想。 陆怀渊倏地收回了手,没事人似的走到沈怀玉还没查看过得书架那边若无其事地看起了书来。 “我帮你一起找吧。”陆怀渊说了一句。 沈怀玉看着他躬身寻找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苦笑。 说起来,还是他刚刚把那本《春风剑》递给陆怀渊的……简直是自作自受。 叶溱溱梳好头发后终于愿意出门了,撒欢似的跑了出去,跑了两步之后觉得要对得起自己这个新发型,于是停了停,慢慢往前走。 江卿筠跟在她后面,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叶溱溱打算去找她新收的小弟丁贤看看这个窝囊包在干嘛,结果走了几步就看见沈怀玉和陆怀渊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沈怀玉一直眼帘低垂,盯着地面,陆怀渊看起来倒是挺愉快的。 “他们俩怎么从那个地方过来?”叶溱溱在心里纳闷,“为什么怀玉师叔看起来有点y沉?” 沈怀玉郁闷,他没想到陆怀渊这么直接。本来他以为拉开点距离能让陆怀渊清醒一点,没想到他这个向来锋芒毕露的师弟直接挑明跟他说了。陆怀渊是放下心头一个担子,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沈怀玉可不是这样啊。 叶溱溱纳闷归纳闷,脚下没停,一拐进了丁贤住的那个小院,正巧看见丁贤坐在地上乐呵呵的,头上停了一只鸽子,手上停了一只鸽子。 叶溱溱:“……” 这个坐在地上的傻子真的是原先那个坐藤椅还要先铺三层垫子的纨绔公子哥吗? 两只鸽子对丁贤及其亲密,就算他动作大了些惊动了这些鸽子,它们也会重新落回他身边,甚至还亲昵地轻轻啄他。 叶溱溱发誓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些破鸟这么亲人。 她端着那副大小姐架子走了过去,两只鸽子被她惊动,扑棱着翅膀躲到了丁贤背后。 叶溱溱:“……” 还有没有天理了!难道她这么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还不如一个窝囊废对那些鸟有吸引力了吗! 第59章 同命 她“哼”了一声,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发现两只鸽子脚上都绑着小木筒。江卿筠从后跟上来:“有一只可能是给我的。” 丁贤捉住了一直在他后面蹦跶的两只鸽子,仔细瞧了瞧,果然有一只的木筒上刻着一个“江”字。 他一松手,鸽子扑棱棱的飞起,落在了江卿筠手中,江卿筠淡定地把信拆出,扫了一眼内容,收到了怀里。 鸽子完成了使命,啄了两下江卿筠的手指,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叶溱溱好奇地看着江卿筠,然而江卿筠只是平淡地说:“一些家事。” 叶溱溱懂事地收回目光,又看向第二只鸽子。这一只鸽子脚上绑的小木筒上依旧刻了字,不过这次是一个“华”字。 叶溱溱刚想拆开,丁贤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把握着鸽子的双手举得高高的。 “哎,”叶溱溱本来抬手想够的,结果被他这么一举没够到,“你要干嘛?是想一会儿把这肥鸽子烤了吃吗?” “我我我我我……”丁贤说着飞快拆下了鸽子脚上的信筒,“……我去给陆怀渊师叔送过去。” 他紧紧攥着那个小木筒,一溜烟跑没了影,留下叶溱溱在原地错愕。 “江姐姐,你看见了吗?”叶溱溱一脸震惊,“……这跑得可真够快的,这还是那个丁大窝囊吗?” 丁贤一路狂奔出去,出去之后才觉得茫然——他不知道陆怀渊在哪儿。 他跑着去了先前他试图送礼笼络陆怀渊人心的时候打听到的菡萏苑,结果不出所料,陆怀渊还是不在。正当他迷茫之时,一个熟悉的冷清声音从身后传来:“干嘛呢?” 丁贤一转身,发现陆怀渊倚在对面的荟蔚苑门口,很不耐烦似的,还打了个哈欠。 丁贤急忙把小信筒递给了陆怀渊:“……这个。” 陆怀渊接过,眯起眼睛看了眼信筒上的标识,十分满意的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沈怀玉合上房门,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陆怀渊黏上他了,甩不开。 陆怀渊刚上山的时候,沈林说他作为师兄要和陆怀渊好好相处,于是从那时起,两个人就时常在一起。陆怀渊小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沈怀玉去哪里,陆怀渊就去哪里。 不过等陆怀渊熟悉了清云山上的生活,跟沈怀玉就没有那么紧了,两人也会分开,各自做些自己的事情。沈怀玉有时候会去看看其他弟子修炼得如何,陆怀渊则是坚定不移地殴打叶溱溱。 沈怀玉靠在房门上,闭着眼睛,长抒一口气。 ……陆怀渊这么黏着他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自从在沈林房间里挑明了两人之间的事情之后,他这个从小最好面子的师弟好像愈发的不要脸了起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沈怀玉靠着的门上传来咚咚的叩门声。这声音因为他靠着门的缘故,显得不甚清晰,但震动却很好的沿着木质的门传到了他贴着门的脊骨上。 沈怀玉直起身子,在黑暗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表情,这才转过身,打开了门。 陆怀渊站在门外,因为背光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很高大,面上的表情也看不大清楚。他指尖夹着一张纸,挥舞了两下:“让我进屋吧,师兄。” 沈怀玉无奈,把门支好,让陆怀渊进来。 门敞开之后不少光线从门外漏了进来,这才把昏暗的屋内照亮了不少。陆怀渊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桌旁,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把信纸放在了桌上轻声说:“师兄,你这个院朝向不太好,白天有点暗。” 沈怀玉走过去把书桌旁边的窗子推开,被窗纸拦住的另一半光线总算也原模原样的透了进来:“嗯,是。不过住习惯了,不想换。” “那就不换。”陆怀渊轻快地说,“你先看看这个。” 沈怀玉开好了窗,走过来拿起了信纸仔细阅读。这封信来自华瑾,是对他们先前来信的恢复。华大小姐早就平安回了家,因为贺家的覆灭,预想之中的报复并没有来,华瑾现在是无事一身轻。 她先在信中探听了一下沈林的情况,紧接着对这两个小崽子离经叛道的想法凶恶地斥责了一番。 沈怀玉先前给华瑾去信的时候,并没有说这是为了沈林的心魔,因此在华瑾看来,他们不过是无事生非的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借助气血相连之物与一缕残念拼凑出一个替身何其艰难?华瑾大概猜出了他们想要拼凑的是谁,却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在信的结尾,她却话锋一转,告诉沈怀玉,她曾经有听说一位高人会魂偶的做法,可能会对他们有一些帮助,具体的位置不清楚,不过人人都说,这位高人住在太湖的一只小渔船上。 沈怀玉看完了全信,被华瑾这先打一木奉槌再喂个甜枣的方式逗笑了。 陆怀渊在两人独处、没有其他清云宗弟子的情况下也没个正形,他趴在沈怀玉的书桌上,手上摆弄着一个浪花形的陶瓷笔格:“师兄,你说她为什么先把我们臭骂一顿,然后又改口告诉我们那个什么‘高人’在什么地方?” 沈怀玉把信叠好,用书桌上的镇纸一压:“……她觉得我们,不一定找得到那位高人。” 陆怀渊叹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怀玉拿来了香炉,翻开了小炉盖,把信纸在还燃着的香上轻轻碰着,又耐心地举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吧。我觉得华瑾前辈也想见见叶归。” 陆怀渊伸了个懒腰:“她见不到的,毕竟我们不是真的想要利用魂偶唤回她,我们只是想凑合着弄出一个气息相近的死物。” 那信纸总算被引燃了,沈怀玉小心地举起来吹了两下,火势渐渐变大,然后沈怀玉将燃着的信纸丢到了香炉之中。 “师兄,”陆怀渊突然说,“我觉得叶归师伯很厉害啊……那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 “不要瞎说话,”沈怀玉看着信纸变为灰烬,这才合拢了香炉的小炉盖,又把香炉摆了回去,“……一会儿去忙你自己的,别老是跟着我了。” 陆怀渊趴在桌子上沉默片刻:“师兄,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沈怀玉镇定问道:“什么做什么?” “在外人眼里,我们就是两个即将走上歪路的正道弟子。”陆怀渊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十分轻松,“……我们是清云宗的门面,对吧?我们做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沈怀玉望向他。 “所以我们俩现在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陆怀渊坐直,直视沈怀玉的眼睛,“这回你可别想着甩开我了。” 第60章 冬竹 满屋的檀香气混着刚刚沈怀玉烧信带来的微微灼烧味道,屋里的气氛一时间都焦灼了起来。 几缕冬日的冷风从沈怀玉刚刚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将这气氛吹散了几分。 陆怀渊若无其事地笑笑:“师兄,一会儿记得把窗户关好,白天有阳光还好点,夜里风凉。” 沈怀玉收回了看陆怀渊的眼神,只盯着地面。 两人之间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沈怀玉抿了下嘴,陆怀渊说的没错,这个主意是他沈怀玉提出来的,这样做无异于把陆怀渊也拉下了水。这点是他没顾到,他不应当把陆怀渊拉下水的……两个人里,总要留一个接管清云宗的未来。 如果那个人注定不能是沈怀玉,那就是陆怀渊了。 这种时候,沈怀玉居然又想起来那个“天煞孤星,不得善终”来。 正在这时,院子里居然传来了脚步声,正是江卿筠走了进来。她大概也没想那么多,毕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应该不会看见什么非礼勿视的东西。 结果她一走进院子就从大开的窗户里看见这师兄弟两个一个直勾勾地看着另一个、一个盯着地面……这是什么意思? 江卿筠脚下一顿,觉得她来的可能不是时候了。 她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走,就被陆怀渊一嗓子叫回来了。 “江姑娘,”陆怀渊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有事吗?” 江卿筠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了一往沉静如水的样子,一边从正门走进来,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沈怀玉。 又是一封信,刚刚陆怀渊也是这样给了沈怀玉一封信。 沈怀玉捏着信迟疑了一下:“……这?” 江卿筠平静地点点头:“无妨。” 沈怀玉展开信纸,发现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河朔不安,勿归。寒熠笔。” 陆怀渊借着他的手看完了这封短短的家信,看完之后眉梢忍不住往上挑:“……这?” “恐怕不是小事情,”沈怀玉低声说,“既然寒熠这样说了,江姑娘还请多留在清云宗一段时间吧。” 江卿筠面上无喜无悲,即使是这种时候,也看不出太大的变化。单从江寒熠这几个字看不出河朔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探,”陆怀渊说,“倘若河朔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情,不可能一丝风声都不走漏,那么多人……”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倘若真的是大事情,河朔那么多人,岂不是……? 江寒熠这几个字写得无比潦草,信纸上墨迹斑驳,一看就是还未等得墨迹完全干就匆忙寄出。江卿筠眼帘低垂,一滴水滴到了她这口深井里,扰出了一圈圈的涟漪,撞到井壁又扩散回来,相互交织,最终将水面揉皱。 这可真的是有家不能回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7节 “江姑娘你先别急,”沈怀玉安慰道,“寒熠那边……过些日子我要出门一趟,可以绕去河朔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陆怀渊听见沈怀玉的话脸色突然变了:“不行。” 沈怀玉回头用袖子扫了他一下,小声说:“什么不行,你长本事了?” “不行。”陆怀渊一把攥住沈怀玉的胳膊,“你想一个人去太湖?” 江卿筠眼皮跳了跳,没说话。 “先前不是说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陆怀渊攥着沈怀玉的隔壁不放手,“你一个人去,出了事情怎么办?” 沈怀玉扯了两下自己的衣服都没从陆怀渊手里拉出来,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甩他那一下:“谁跟你是蚂蚱!” “行,你不是蚂蚱,”陆怀渊说,“你要是真想去,起码让我跟着你。” “那你还想怎样?清云宗就这么点人,拿得出手的就这些,现在不安定,你想一折折两个吗?”沈怀玉声音渐高,不经意带上了点怒意。 陆怀渊愣住了,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沈怀玉。 “咳。”江卿筠看不下去他们拉拉扯扯的了,“我去吧?” 两人同时停下了争执,看向江卿筠。 “我家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去看看不是正合适吗?”江卿筠平淡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江姑娘,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沈怀玉问道。 “知道,”江卿筠踱开两步,抬头看光秃秃的树杈。清云山上树挺多的,一到季节漫山遍野都在落叶子,如今有不少树已经落光了,日光洒下,在树底下留下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影子,“你们不是要去找冬竹婆婆问魂偶的事情吗?” 沈怀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冬竹婆婆……” 江卿筠搞不好比他们知道的还多。 “你们忘了我看诊的要求了吗?”江卿筠说,“如果请我去看病……就要用一个秘密来换。” 这件事情江寒熠好像跟他们说过,不过隔得太久,被他们淡忘了。 “江姑娘,”陆怀渊好声好气地说,“寒熠给你写了信,让你不要回河朔……你连他的话都不听吗?” 江卿筠扫了眼陆怀渊:“错了,正是因为是他的话我才不听。” “这小子,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都是我给他收拾的。”江卿筠说话很轻,然而语气却十分坚定,带着些掷地有声的力度,“……他到管起我来了。” 沈怀玉哑然。 “你们未必有我了解那位的脾气,”江卿筠说,“我知道河朔出了事情,不会只身犯险。我本来也只打算在周遭地区打探一下,如果有结果最好,没有也不会强求。” 她紧了紧身上的小斗篷,平淡地说:“我不会轻易去送死的……如果我父母和寒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还要去报仇。” 一时间整个荟蔚苑都安静了,只能听见风刮过树梢带来的些许声响。 陆怀渊还想说点什么:“这怎么——” “怀渊,”沈怀玉打断了他,“别说了,江姑娘的意思还没听出来吗。” 江卿筠的意思很明显,就算沈怀玉他们拦也是拦不住的,她不去太湖,也要回河朔周遭看一看,把冬竹婆婆的事情托付给她,兴许还能因为挂念着这件事,想着要回来。 陆怀渊低声说:“我明白了。” 第61章 剑谱 江卿筠说走就走,没有多耽搁。踏上行程的那天下着些薄雪,叶溱溱拿了斗笠给她,还拿了件厚厚的披风给她御寒。 江卿筠谢过,戴上斗笠,拒绝了清云宗的人提出的送她下山的事情,要一个人走下去。 路不难走,雪花落在青石板上,马上就融化了,弄得地面shi漉漉的,石板路两旁的竹林叶尖积了些雪。江卿筠把帽檐压低,一转身,北风吹起她飞扬的发丝,让她看上去十分洒脱,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我会回来的。”江卿筠低声说。 叶溱溱和她两个师叔一起出来给江卿筠送行了。江卿筠本来没有义务帮沈怀玉他们瞒这件事情,不过因为叶溱溱就在旁边的关系,她还是压低了声音。 “一路顺风。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千万别勉强自己。”沈怀玉说道,“……留得青山在。” 江卿筠点点头:“我知道。” 叶溱溱站在后面,恋恋不舍地看着江卿筠。江卿筠在斗笠下朝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快回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挺冷的。” 叶溱溱眨眨眼睛,点点头。 江卿筠点头谢过清云宗诸位,扶着斗笠,转身下山去了。叶溱溱站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江卿筠的背影越来越小,还不愿意进去。 “走吧,别看了。”沈怀玉朝叶溱溱说。江卿筠顺着山势拐了个弯,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嗯……”叶溱溱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回去了。 清云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者说喧闹,江卿筠走后,不知愁滋味的叶溱溱去找他的新小弟丁贤。丁贤这些日子算是怕了叶溱溱了——这丫头古灵ji,ng怪的,他实在有些应付不来。江卿筠在的那段时间,叶溱溱乖得跟只小猫似的,江卿筠一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再次横空出世,却只祸害一个人,丁贤。 陆怀渊欣慰死了,头一次觉得丁贤留在清云山上搞不好是件好事。 不出十天,丁贤哭丧着脸来找陆怀渊:“大哥,你管管溱溱姐吧。” 陆怀渊十分矜贵地看了他一眼:“谁是你大哥。” 看得出来丁贤饱受折磨,居然十分屈辱地管一个比他小的姑娘叫了姐,不知道原来那份傲气去了哪里。 “陆……师叔,”丁贤纠结半天称谓,找了一个凑合起来,“溱溱姐每天天不亮就把我弄起来,现在天多冷啊!她把门窗都大大开,还掀我被子!” “嗯,行,我知道了。半大的姑娘掀人家被子确实挺不应该的。”陆怀渊朝他一点头,“还有别叫我师叔,谁答应你拜入清云宗了?” “我……”丁贤有话说不出,眼睛瞪得大大的。以前在山下,谁不哄着他,巴结着他,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然而手上没人,寄人篱下,如今居然被一个黄毛小丫头欺负,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你你你什么?”陆怀渊被他弄得心烦,“拿个树枝儿瞎比划要练剑的是你,现在不想早起的也是你,你还想干什么?” 丁贤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找他原本山下烟花巷里那些老相好大哭一场,边哭边灌酒,痛骂清云山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 “行了,”沈怀玉安慰他,“大家都是这么练的。冬天冷点算什么,叶溱溱能去叫你,不是说明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起来了吗?” “起床不是问题,”丁贤好容易听见句好话,差点直接哭出来,“冷啊……我在家冬天都是屋里暖和和的一窝,谁大清早的出来啊,山上风还大……” 沈怀玉干巴巴地朝他笑了下,指了指还在穿单衣的陆怀渊:“没事,强身健体,冻一冻就抗冻了……” 丁贤委屈,丁贤更想哭了。这群从小练到大的仙门弟子完全没想过他这种娇生惯养的窝囊废有多艰难,想让他冻出头,怕是还没到那一天就先冻死了。 “师兄,你跟他哪儿那么多话啊!”陆怀渊看见沈怀玉上去跟丁贤搭腔,登时有些不乐意了,“去去去,想练功就别怕苦,练到我承认我就勉强承认你是清云宗门人。” 丁贤抹了把鼻涕,圆润地滚了。 沈怀玉无奈,想着回去训两句陆怀渊,转念一想又叫住了一直跟在丁贤后面的繁花:“记得给你家主子弄碗热姜汤喝……你年纪太小了,还是别去伙房摆弄柴火了,去跟他们说一声,做好了给他端过去就行。” 繁花甜甜一笑:“明白。” 繁花一走,陆怀渊就在后面说:“我觉得这俩丫头都比丁贤有天赋。” 沈怀玉训他:“你凶他干嘛,招你惹你了?” 陆怀渊耸肩,十分有恃无恐地说:“我看师兄对他多有关照,凶他两句算是敲打。” “你可真行,”沈怀玉看着他,“我不过是看他刚上山,人生地不熟的可怜。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过不惯清云山上的日子很正常,多关照下是应该的。” “哦……”陆怀渊拖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我也是半路出家的少爷兵,师兄为何不多关照一下我?” “你!”沈怀玉被他三言两语绕的气结,“你跟他比?” “不行吗……”陆怀渊看着沈怀玉,眼底写满真诚,“那我是不一样的吗?” 沈怀玉气得拂袖走了。 陆怀渊在后面笑笑,觉得气呼呼的师兄也挺可爱的。 “还说我气性大,”陆怀渊在后面小声念叨,“我看他也挺爱发脾气的。” 他终于不跟着沈怀玉到处横晃了,慢悠悠地回去藏书阁了一趟,打算去找清云剑法的剑谱。 清云剑法当然有剑谱,不过清云宗弟子有师父有师叔,言传身教当然比对着剑谱死念书强上百倍,于是这些剑谱都没人看,日子久了,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藏书阁里蒙灰。 陆怀渊盯着藏书阁的这些书目研究了下,伸出两根手指,把剑谱中的倒数第二本捻了出来。 这些书太久没人翻动,沾满了灰尘。陆怀渊嫌弃地抖了抖,藏书阁内的空气被他扰动,漏进的一线阳光里便能看见无数尘埃的影子。他抖完之后借着昏暗的光看了一眼,确定是他要的之后,这才揣着书走了出去。 第62章 学剑 他惦念着沈林那一剑心行。 当时沈林朝他大喝一声看仔细了,像是早就预见了自己死期一样,干净利落用一剑杀掉了贺仪。这心行,就像是他作为师父最后教给徒弟的东西。 陆怀渊揣着书走回了菡萏苑,打算回去慢慢看。 他没有沈怀玉那么执着——他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人,也见证了沈林最后遗言般的一剑。 “能醒吗?”他在内心反复叩问自己,“真的能醒吗?” 他师兄还没放弃,还在做各种挣扎,陆怀渊却已经在冷静地探求另一条路了。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沈林真的无法被唤醒,清云宗这么大一个担子就这么压下来了,沈林正是好年华,没人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离去,他人还在,就像一根笔直的脊梁,即使人不坐镇宗中,一样让心怀不轨的人忌惮。 假如这根脊梁有一天真的崩断了,谁来护佑清云宗? 陆怀渊长出了一口气。 清云宗中如今跟沈林平辈的只有张星澜,然而这人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碎嘴子,训训那些比他小的弟子还行,对上外人真不一定可以。清云宗过去名声远播,正是因为收弟子宁缺毋滥。 虽然每隔许久才会出一两个弟子,但是每一个却都有着惊世骇俗的才华,像叶归,像沈林。不过沈林接管了清云宗之后没有像先前一样严格要求别人收徒的条件,于是零零散散,也收了不少人。 这么一个宗门,如今想想,怎么也在年轻一辈中找不出能抗事的人了。 陆怀渊翻开看了看剑谱,皱起了眉头。 这剑谱上面详细描绘了运功行剑的方式,既有文字描述,又有配上cha图,跟连环画差不多,看上去十分简单易懂,然而陆怀渊想看的却不是这些。 剑势起落这些早就看过了,要他现在对着这剑谱走一套也不是问题,然而具体关于需要领悟的内容却一句点拨都没有。 陆怀渊“诶呦”一声,顺着墙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心里念叨:“……准是老祖宗觉得凭他们收徒的眼光,剑招随随便便就领悟了,要什么点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一下。叶归二十多岁就领悟了惊寒剑意?怎么做到的?他陆怀渊虽然是半道出家,到底也不算入门太晚,这一路走来,不知道多少人夸他天赋异禀,凭他都无法领悟心行,更别说惊寒了。 他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叩着那本剑谱,闭上眼睛慢慢琢磨。 如果他师父沈林真的不行了,沈怀玉还在,他也还在,应该也能勉强应付一下。毕竟先前河朔一战之后他俩也算名声远播了……虽然都是假的。什么狗屁以一敌百势不可挡,根本就是没发生过的事情,居然被传得有模有样的,就连最了解他们的清云宗弟子都信了,外人不了解他们,兴许也就信了呢…… “不对。”陆怀渊心里一动,猛然想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旋即又是一个苦笑。 他瞒别人干嘛啊,眼下最需要提防的难道不是星月阁吗?他们几斤几两,星月阁的人难道不清楚吗?混战之时,薛墨瓷就在现场,那句被传得跑得没边儿的夸赞也正是出自薛墨瓷之口。 薛墨瓷虽然当时确实帮到了他们,可是显然她并不是真的站在他们一边,不过是同样敌对贺家的顺手之劳而已。 陆怀渊觉得头疼坏了,又翻起了那本剑谱。 他一边翻,一边回忆当时沈林的演示,翻着翻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沈林当时的动作好像和剑谱上的不太一样? 陆怀渊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剑谱被他甩了出去。 学什么!这怎么学! 当时沈林也是这样,要他看好,然后就自顾自地杀了贺仪自己昏倒了,这怎么学? 陆怀渊撑着地面站起来,冷静了一下,走过去把刚刚被他甩出去的剑谱捡了回来。 他拿好佩剑,推门走了出去。一推开门,就有一丝冷风吹进来,顺着他的衣领袖口钻到衣服里,陆怀渊置若罔觉,径直走了出去。 菡萏苑的鱼最近都不太愿意往水面上跑了,整日整日地沉在池低,可能也是因为怕冷吧。 陆怀渊不动声色地紧了下衣领,抽出佩剑,按照先前剑谱上描绘的招式,一招一式地比划了起来。 他本就是最倔的,脾气上来了就像一头拉不回来的驴。一开始刚上山的时候,他不如沈怀玉,觉得自己十分没用,于是什么少爷脾气都不要了,整天整天地练剑,发誓不让自己活得那么窝囊。 他好像又变回了最初那个手腕红肿也要继续练剑的倔强少年,提着剑一遍一遍的练习,不畏寒冷也不知疲倦,很快他身上那点寒意就被内功运行的热气驱散干净了。他足够专注,日月星辰仿佛都成了身外之物,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和他的剑。 沈怀玉被他气走之后,发现陆怀渊好久没跟过来,又偷偷摸摸过来找他,发现陆怀渊一个人正练在兴头上。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断陆怀渊,于是站在远处静静观望。 陆怀渊真的是很有韧性的一个人。沈怀玉作为宗主弟子,这些年肩上扛了不少东西,然而最近诸事频发,他感觉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于是不知不觉中开始逃避。 陆怀渊不声不响地替他分了一些过去,从河朔到清云山,陆怀渊并不轻松。 沈怀玉攥紧了自己的手。 陆怀渊练的是哪套剑,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他们下山前,陆怀渊不过刚刚摸到点儿听雨的边缘,然而现在,他已经再向着心行进发了。 “不行,”沈怀玉轻声说,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陆怀渊,“不可c,ao之过急……” 清云剑法循序渐进,陆怀渊尚未领悟瀚海,心行再练也是徒劳无功。这种道理难道陆怀渊不明白吗?他在急迫些什么呢? 沈怀玉咬了下嘴唇,扶着额头。 “不会是……因为我吧。”他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第63章 下厨 他叹了口气,靠在院墙外,打算等陆怀渊停下来之后跟他好好说说。凡是不能太着急,急于求成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陆怀渊浑然不觉,仍在一遍遍的走剑招,分毫不歇,沈怀玉只好耐下性子戳在外面等着他。 “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对啊。”沈怀玉想。 疏远陆怀渊的也是他,现在候在人家门口等着关心他的还是他。他当然明白陆怀渊想的是什么,然而这样忽远忽近也一样伤人。 他犹豫又满怀纠结。陆怀渊对于他来说当然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不论怎样,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陆怀渊难受。 “沈怀玉啊沈怀玉,”他在心里默默念叨,“……干点人事吧。”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陆怀渊。陆怀渊表态十分明显,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一条路走到底,沈怀玉却不希望他这样。这条路不好走,满是荆棘,稍有不慎就会被划得遍体鳞伤,他多希望陆怀渊只是一时心火昏了神志,明白之后,自己就会掉头回去。 可是陆怀渊如果是认真的呢?如果在陆怀渊看来,踏过这段荆棘丛生的道路,等在另一头的就是沈怀玉呢? 他可耻的逃了,岂不是只留他师弟一个人在那里? 他突然觉得进退两难,指甲死死掐进掌心,不经意间弄出了几道血痕。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周围渐渐昏暗下来,沈怀玉都没注意到自己居然站了这么久,直到面前路过了一个提着灯笼准备值夜的门人时,这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 陆怀渊终于停了下来,收剑入鞘。他呼出一口白汽,在这昏暗的情况下尤其显眼。 沈怀玉心里咯噔一下。 陆怀渊敏感地察觉到了附近有人,于是朝院门外看去。他一向五感敏锐,也就是在宗门练剑时太过专注才会忽视了周遭,这一停下来,周围的一切变化都显得十分明显。 沈怀玉看不能在门外在待下去了,于是慢慢走过来。 陆怀渊对他笑笑:“师兄,你来了啊。” 沈怀玉点点头:“嗯。” 陆怀渊手里攥着佩剑,看了看已经暗沉下去的天色:“有什么事情吗?” “你……”沈怀玉斟酌了一下词句,调了个切入点,“还没给剑起名字吗?” 陆怀渊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明显顿了一下。 “还没想好,”陆怀渊说,眉目难得的舒缓,“过些日子再说吧。反正有没有名字都一样用,等哪天突然想起一个好的,再给它添上。” 沈怀玉又点点头:“行……你练剑悠着点,这么练损耗太大了,别累着自己。” 陆怀渊笑了:“‘这么练’?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练的,难道你一直看着吗?” 沈怀玉被说中了,一时间有些心虚:“没看太久。我看你晚上也没吃饭,这才过来看看。先收拾一下自己,我去伙房给你弄点儿吃的。” 陆怀渊笑着看他师兄慌慌张张地离去了,觉得十分可爱。 沈怀玉也没太在意时间,平时这个时候他们早就用过饭了,去伙房一看,发现已经熄火了,有几个弟子洗完了碗正打算回去了,正遇上沈怀玉过来。 “怀玉师叔。”那几个弟子见了沈怀玉,向他行了一礼,沈怀玉一点头算作回应。 “师叔,伙房已经熄火了,”有一个弟子犹豫了一下跟他说,“您想吃什么,我来吧?” “不用,”沈怀玉说,“你们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几个弟子闻言离去,沈怀玉推门走进伙房,发现果然是晚了,连炉灶里那点余热都散去了,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他挽起袖子,蹲下来生火的时候突然有点想笑,于是轻笑了起来。 他小时候也曾这样做过饭,那时候长的矮,还是踩在小板凳上才能够着灶台的年纪。那女人丝毫不怜惜那群孩子们,支使他们干这干那从不手软。沈怀玉原以为这段记忆会像一块丑陋的疤痕,伴随他一生,如今他仔细想想,却连那女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都不记得了。 上了清云山之后他何曾再吃过一丝苦。 他麻利地洗了手,下了点剩下的面条,想了想觉得素面太寒酸,又加了个荷包蛋,添了几片青菜叶。 先前还有点剩下的r_ou_卤,沈怀玉也热了下,盖在了面条上。 陆怀渊先前练剑发了不少汗,身上都shi透了,趁着沈怀玉煮面这点空,他不畏寒冷地打了井水洗了澡,然后就穿着中衣在屋里等着。 沈怀玉进来的时候,看见陆怀渊就穿着中衣坐在床沿,脚步顿了一下,差点以为他要睡了。 陆怀渊笑了笑:“师兄,进来啊。” 沈怀玉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自己进来之后就赶紧把门关好。 他把面碗放在桌上:“快过来吃吧……你可真不嫌冷,现在这什么天气,你当你这屋里真的有多暖和吗?” 陆怀渊头发没有全干,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没事,一会儿就睡了,这被子挺厚的,夜里不冷。” 沈怀玉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仗着火力壮。” 他把桌子挪了一段,推到陆怀渊床边:“你把被子披上,就在这儿吃吧,别下床了。” 陆怀渊看盯着沈怀玉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欣然披上了棉被,像个小孩儿一样晃着脚。他看了看这碗面,觉得这荷包蛋的小灶十分不符合清云宗的风格:“师兄,这是你做的吗?” 沈怀玉也坐到他床沿上,看见陆怀渊垂在床下的两条腿,还有光着的脚:“把脚放上去。” 陆怀渊欣然答应,盘着腿坐在床边,披着被子,开始吃他那碗面。 沈怀玉就在他旁边默默坐着,陆怀渊居然也没觉得有人看着他吃东西不自在。大概是真饿了,那碗面不一会儿就被他吃光了,连带着面汤都喝了。 “你早点休息。”沈怀玉看他吃完了,打算去把他那个碗带走,顺便回去了。 “师兄,”陆怀渊轻声说,“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吗?” 第64章 夜谈 沈怀玉一僵:“什么事?” 陆怀渊叹气:“你找我,问我什么事?” 沈怀玉没办法,把碗放回去:“哦……我是想跟你说,练剑不要急于求成。” 陆怀渊笑了:“你还是看我练剑了吧?” 沈怀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再做什么掩饰也毫无意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是,我看见了,你练的那一套不是心行吗?” 剑法这东西,重点原本就不在招式。清云剑法一整套他们都熟烂于心,然而架子到底是架子,中间还有很多没有领悟的东西。沈怀玉自认还算刻苦,这种东西不可能看错。 陆怀渊闲得很,慢慢悠悠地说:“是啊。” 沈怀玉道:“你还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承认了!你听雨练到什么情况了,你就去比划心行?” 陆怀渊仰着脖子看向沈怀玉:“我没把听雨落下,听雨我也练着呢。” 沈怀玉道:“……你当练剑是光手上练熟就行了吗?你也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 “师兄,”陆怀渊打断道,“练功要刻苦,这不是你说的吗?” “你为什么突然练心行?”沈怀玉突然问。 “我,”陆怀渊斟酌了一下词句,“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沈怀玉问。 “师父的心行。”陆怀渊平静地说。 沈怀玉一愣,沈林的心行? 陆怀渊当时只是简单的跟他提了一下沈林杀掉了贺仪,却没说当时具体的情况。 “我那时候本来躲在房顶上,”陆怀渊说,“我还以为没人发现我在上面的,结果师父突然叫我下去。” 沈怀玉呼吸都放缓了。 “他叫我,好好看看,心行是什么样的。”陆怀渊一句一顿地说。 沈怀玉没有说话,周遭的空气几近凝固。 “所以,”沈怀玉艰难地开口,“你觉得这是师父……” 最后的嘱托。 这几个字沈怀玉怎么也讲不出口。 “没有,”陆怀渊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沈林在沈怀玉哪里有多重的分量,对于沈怀玉来说,那就是将他拉出深渊的人。不到绝境,沈怀玉绝不会轻易放弃沈林。别说沈林现在还躺在床上气息尚存,就算沈林死了,陆怀渊都相信自己师兄会拼尽一切抓住沈林逝去的魂魄。 他当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弃沈林,但凡是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准备得越早越好。 “不过我们总有一天要担起来的,这些东西。”陆怀渊补了一句。 沈怀玉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按在他肩膀上:“我知道。” 陆怀渊一愣:“师兄……” “给我一些时间,”沈怀玉说,“……但是我还是要想办法让师父醒过来。” 沈林对他来说亦师亦父,有些东西不是轻易能割舍的。 沈怀玉的手落在陆怀渊的肩上,陆怀渊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盘着的两条腿想要往前。沈怀玉手上的力道不大,一下被他抬起来了一截,陆怀渊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他身上白色的中衣和微微敞开的衣襟里的部分胸膛。 晚风呼啸着从窗外吹过,连着窗纸上的投影都跟着摇曳。相比起来,屋里却是宁静而安全,像是一处隐秘的居处。 沈怀玉被他突然往前凑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缩回来了一截。不过有桌子挡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特别近。陆怀渊往前支了一下身子就又缩回去了。 “哎呦,确实有点冷。”他笑着把滑落下去的棉被又拉回到身上,没有再坐着,而是直接躺倒下去,整个人被被子裹成个球。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弄搅得粉碎,他就那么躺着,眼睛却是笑吟吟地望着沈怀玉那边。沈怀玉无奈:“你还能不能有点正形了?”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陆怀渊说,“躺一下怎么了。” “你……” “师兄,你干出来的不合‘清云宗宗主弟子’这个名头的事情还比我少吗?”陆怀渊看着他,“是谁偷偷摸摸削了师侄的头发……” “不是我,”沈怀玉眉梢一动,“……明明是丁贤。” “哎哟,”陆怀渊说,“丁贤真可怜啊,他可不是自己去的,谁支使的啊?” “你啊,”沈怀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还好意思说。” 陆怀渊一个打滚坐起来:“是我啊?我都忘了。” 沈怀玉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别老成天凶人家。那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兴许哪天天下安定了,人家就被家里人接下山了。” 陆怀渊琢磨:“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8节 “我听说是他爹刚得了他的时候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容易夭折,”沈怀玉说,“丁贤小时候是当做女孩养的。家里又宠他,为了让他活下去什么都干过,送上清云山应该也是从哪里听说的吧。” 陆怀渊点点头:“看来我开了个坏头。万一以后那堆少爷小姐都想修道全往清云山上送怎么办?麻烦。” 沈怀玉一笑:“你想得还挺长远。” 虽然前途堪忧,但在这清云山一隅的小小卧房里,两个少年已经讨论起了关于未来的事情。 “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啊。”陆怀渊说。 沈怀玉随便应了一声:“是啊,他们总不会一辈子待在清云宗。” “我会一辈子都在这里,”陆怀渊突然说,“师兄,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沈怀玉听见这样一个问题,回头瞥了陆怀渊一眼,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认真又执着的眼神。 “我……”沈怀玉没有移开目光,而是认真看着陆怀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我没有被逐出师门,我就一直是清云宗弟子。” 当然一直都在你身边。 陆怀渊突然移开视线,发出几声低笑,随后愈笑愈烈,最后笑得又躺了下去。 “你笑什么。”沈怀玉觉得他莫名其妙,脸却有点发烫。 “师兄啊,”陆怀渊躺在床上,从被子里抽出左手挡在自己眼睛上,“你说这话不是让我难过吗?” 若要旁人来评价沈林的两个弟子,对沈怀玉的评价一定是高于陆怀渊的。沈怀玉很在意他在人前的形象,永远温和、有礼,克制中带着些疏离,却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陆怀渊就不一样了,他没有沈怀玉那种感觉,他虽然同样坚韧,却带着难掩的锋芒。 锋芒毕露不一定是好事,人们总觉得遇事留三分才是应该做的。 “逐出师门”这个词,如果硬要在他们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放上的话,那应该是陆怀渊。毕竟陆怀渊从小没少挨打挨骂,张星澜就看他格外不顺眼。 可是他们师兄弟两个人最清楚,沈怀玉的温和只是表象,他骨子里透着张狂,微笑着的皮囊遮掩下做出的每一个抉择都是如此惊世骇俗。 万一他们和冬竹婆婆联络的事情败露了,沈怀玉也许真的会被逐出师门。 陆怀渊的胳膊挡在眼前,不愿意去想这些事。 第65章 冲动 沈怀玉看起来比他冷静多了,他坐到陆怀渊的床上,拉着手腕一把把陆怀渊遮眼睛的胳膊拽了下来,让陆怀渊不得不被迫看向他。 “哭了?”沈怀玉平静地问。 “没有。” “就算真的出事了我也会把你择出来的。”沈怀玉说。 陆怀渊挣扎着甩开了沈怀玉攥着他手腕的手:“我怕的就是这个!你以为呢?” 沈怀玉稍微偏过一点头,瞥着地面的方向。大有“我知道我错了,但我绝不悔改”的架势,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灯光的投s,he下留下一片漂亮的影子,陆怀渊觉得头疼死了。 他打量着他师兄坐在一边的样子,内心十分挣扎。他师兄就是这个样子,他能怎么办呀? 昏暗的暖黄色灯光照在沈怀玉的脸庞上,像是给他镀上一层细碎的星辰。沈怀玉小的时候就清秀,这么多年下来身形也没什么变化,即使裹在厚重的冬衣里也依旧是一副单薄的少年模样,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仿佛这么多年来的清修在他身上烙上了磨不去的痕迹。他知道陆怀渊再看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头扭向一边,拉出了脖颈上一条漂亮的曲线。 陆怀渊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突然不说话了,被子裹在身上,翻了个身,面朝墙侧卧着,厚厚的被子盖住了半弓的身体。 沈怀玉觉得他半天没动静,正想回头看一眼,结果还没等他转身,就听见陆怀渊说:“师兄,挺晚了,你先回去吧。” 他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有点附在耳边轻声细语的感觉。 沈怀玉觉得不太好,一下子有些不敢转身了。 “快走。”陆怀渊轻轻说,还是那个姿势没动。 沈怀玉偷偷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陆怀渊那个朝墙躺着的姿势瞬间了然。 他发出一声轻笑,不仅没有走,还就这那个坐在床上的姿势向后一倒,然后胳膊撑着身体,压到了陆怀渊身上。 “你怕不怕?”沈怀玉肩上的长发垂下,看不起表情。 陆怀渊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偏过头瞪了他师兄一眼:“你……” 沈怀玉突然一时兴起,恶向胆边生,在陆怀渊耳朵边上啄了一下。 陆怀渊惊慌失措地瞪了了他一眼,脖子都红了。 沈怀玉轻声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把遮住脸的头发拢到了耳后:“就你这样,还想……”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自己的耳根却也在发烫。他觉得陆怀渊没那个胆子,这么开开他师弟玩笑也挺有意思的。 陆怀渊猛地翻身,攥着沈怀玉的手腕把他压在了下面。 陆怀渊差不多是跨坐在沈怀玉身上,他俯下身子,凑到了一个极近的位置,沈怀玉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玩大了。烛火昏暗,室内流转着抹不去的暧昧气息。凑得近了,陆怀渊又闻到沈怀玉身上那种常年都在的清幽檀香味。 沈怀玉感觉唇上一凉,霎时间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陆怀渊很快放开了他,有点生气,僵硬地说:“我让你赶紧走的。” 沈怀玉缓过来了,躺在床上慢慢说:“……对不起,都怪我。” 陆怀渊僵了一回儿,冷静多了,他匆匆从沈怀玉身上下来,踩上鞋:“师兄你今晚先待在这吧,我去你那里。” 这个屋子他是待不下去了,一想到刚刚的事情,他就觉得心上不住躁动,冷静不下来。 陆怀渊带上门走了,沈怀玉躺在那里翻了个身,突然有些后悔。 他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后悔,既然决定去做了,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然而刚刚他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啄了那一下,现在冷静下来,都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默默翻了个身,默念清云宗心法口诀,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此时,江卿筠正在河朔周遭的一个小镇。 她早就换掉了自己那身衣服,穿着粗布衣服混在人群中。镇子里街上的行人都低着头,一副形色匆匆的样子,全然不见往日的热闹景色。 街上有穿着黑衣的人在来回走动,有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牵着一个抱着一个,走在街头。她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是想快点离开这里,然而她牵着的那个小孩子却不太配合,用刚刚唆过的手指指着那些身着黑衣的人说:“娘,他们好奇怪呀!” 这小孩声音脆生生的,在这人人静默的街上显得尤其突出。 女子紧张地转身,去拽那个孩子:“快走,快走,不要瞎说话!” 那孩子傻了吧唧的,又把那手指头放到嘴里去了,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呀?” 那女子情绪有些崩溃,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被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因为抱着孩子的缘故,她拖不动那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 那些身着黑衣的人注意到了那孩子发出的动静,转头看向这边,其中有些人发出了冷笑。 有一个人说:“我去看看,你们先走,别让大人等急了。” 其余人笑着离开了,先前那一个走过来。那位妇人害怕极了,拼命拽他的大儿子,然而这个傻孩子就知道吃手,完全没发现母亲的恐惧。 周围的人低着头匆匆走过,全部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江卿筠躲入一条小巷子,默默观察着。 “饶命啊……”那女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求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饶命啊……” “小孩子不懂事啊,”那黑衣人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和声音分辨出,这是一个男子,“大人怎么不知道好好管教管教?” 他冷笑一声,周身围绕着一缕缕的黑气,江卿筠眉头一皱——陆怀渊提过,他在星月阁的人身上见过这种黑气,这种黑气还能凝结成一种龙头虎身的猛兽,附在人身上,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那女子不住求饶,然而那黑衣人似乎没有什么收手的意思。 “吵死了。”他这样说,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傲慢。 第66章 蛊惑 那人抬起一只手,眼含傲慢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母子三人,那妇人被吓坏了,因为她赫然看见那人手上有一团像是黑色火焰一般的东西。 修道者的灵光一类的,常人很难看清。江卿筠躲在小巷子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围绕在那人周身的黑气,这位寻常的母亲却看不见。然而,这次她却清楚的看见了。她露出惊恐的表情,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黑色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卿筠微微往外错了一步,随时准备出手,但她还打算再仔细观察一下。 那人手上火焰般的黑烟不断跳动着,似乎随时都会扑向母子三人。 “哎……你知道吗?我们大人是看不上你们这种人的,”那人说话的腔调十分诡异,“像你们这种渣滓,只要乖乖的,别来讨人嫌,不会有人要你们的命。” 那妇女已经吓破了胆子,跪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角含着两滴泪,不住地颤抖着。她那个傻孩子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名为“害怕”的情绪,消停下来了,睁大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个黑衣人。 “啧,”那个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那个瞪着眼睛的傻孩子,“我和我们大人不一样,毕竟我们大人已经很强大了,我还没有,能让我变得更强大的东西,我是来者不拒的。” 他咧嘴一笑,眼露凶光。傻孩子“哇”的一下哭出了声,跑到他娘背后躲着,然而一直保护着他的母亲此时也无能为力,面如土色,抖得像筛糠。那黑色的焰火瞬间从那人掌心越出,瞬时间将母子三人团团裹住。 那妇人以为自己死期将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她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拿一柄短短的匕首,横在那黑衣男子的脖子上。 那女子神色淡漠,穿着只是普通的棉布衣,带了个遮风的斗笠,头发随意地束着,几绺头发散落在脸旁,看上去像是刚经过长途旅行的旅人。 她衣着不打眼,混在这街上的形色匆匆地冷漠人群中,几乎没人会注意到她,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她带着一种淡漠出尘的气质,远不是寻常老百姓能比。 正是江卿筠。 江卿筠手上一紧:“你给我过来。”那个人被她用刀架着,生生拖进了刚刚她藏身的那条小巷。 “……什么人?”那黑衣人刚刚的傲慢消了一半,他刚想挣扎,江卿筠的刀尖就划破了他颈间的皮肤。 “过路人。”江卿筠缓缓道,“你们这种邪门歪道,强化不了自身的,空架子罢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人不敢乱动,江卿筠的刀再深入一寸就能要他姓名。那黑色的“焰火”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口中的那位“大人”给他的。刚刚那群黑衣人同他都一样,被赐予了那种力量——然而就和江卿筠说的一样,他这身体依旧是凡胎r_ou_体一具,没有常年修道之人磨砺出的坚韧,和普通人相比当然是很强了,在江卿筠这里,还不够看。 那妇人刚刚缓过劲儿来,恐惧地缩到一边,捂着她傻儿子的嘴,不敢出声。 “关你什么事——”那黑衣人刚这么说了一句,就觉得江卿筠手上又加了力道,“——我,我知道的不多。” “挑你知道的说。”江卿筠说。 “我手上这团黑色的火焰,”黑衣人说,“是大人给我们吞下了一种黑色的碎片。” “哦?”江卿筠心想,“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有了这个,就可以借助它,吞噬其他的人的血r_ou_……变强。” “有趣。”江卿筠淡淡道。 这人似乎真的只是星月阁最底层的一个……那群黑衣人,连星月交辉坠都没有佩。从他身手也能看出来并无什么修习功底,只不过像是个新得了玩物的小孩子,借着力量仗势欺人罢了。 “你知道你们之中失踪的人去哪儿了吗?”江卿筠问。 “什么失踪,我没听说过!”那人有些急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们那个大人给你们这么大的‘好处’,完全没有目的吧?”江卿筠道。 那人一愣,似乎从来没想过。 “你们之中,有没有定期的更新换代?”江卿筠伏在他耳边轻声问,语气中掺进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比如,在你之前就拜倒在‘那位大人’旗下的人,有没有离开……?……不见了?” 或许真的是被江卿筠话语间带动的情绪蛊惑了,那人呆呆张口:“……有,他们说……那是足够强,被大人提携到身边去了……” “谢谢你。”江卿筠的语气恢复了平时一贯的淡漠。她手上飞快一抹,血液朝前噗呲一下喷到了小巷子的地上。她一松手,这个被她制住很久、比她要高大得多的男人向前倒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江卿筠则是淡定地用左手掏出了一块素色的手帕,细细地擦干净了指尖沾到的血迹——她连衣袖都没弄脏。 那妇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杀了那男人,虽然对这个出手决绝的姑娘感到有些害怕,但还是在心里觉得她不是坏人。她认定江卿筠是她们娘儿仨的救命恩人,急忙叩头道谢,没想到江卿筠扶着她的肩膀不让她磕头,还伸手探了一下她一直抱着的小孩儿的额头。 “烧得挺严重的,”江卿筠说,“您是因为这个出门的吗?” 那妇人看着她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是啊。烧了好些天了……一直不好,灌了热米汤也不见效果,我这才带着孩子出来……” 江卿筠把目光移到了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身上:“您的家里人呢?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出门多不方便。” 一提这个,那妇人的面色看起来更加憔悴:“我男人……死了……就是因为那群,那群——” “您带路吧,”江卿筠正了正自己的斗笠,“小女恰巧会些浅薄医术,如您不嫌弃,愿为您的孩子瞧一瞧。” 第67章 长冬 江卿筠跟着那妇人回到了她家。那房子又暗又潮,十分寒酸,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子霉味儿。那妇人不太好意思,尴尬地朝江卿筠笑了笑,江卿筠却不太在意,仿佛见怪不怪似的,径直去了床边,把一直帮那女人抱着的孩子放下。 床榻之上铺着被褥,虽然已经洗的发白,还打了几个补丁,却是十分干净的。能看出来,这妇人已经尽她最大的努力在维持这个家的体面了,然而房子朝向通风都不算好,这些东西是她无力改变的。 屋里有些y冷,小孩子的脸色苍白。江卿筠掰开他的嘴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他的胳膊。 “就是普通的伤寒。”江卿筠说,“不过拖得久了,现在有些严重,有点危险。” 那妇人无奈地垂下头,看着家徒四壁的样子,就算江卿筠给她开了方子,估计也买不起药。 江卿筠看出了她为难的样子,开口道:“我身上有随身携带一些药物,先给这孩子服了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那妇人感激地看着江卿筠,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卿筠这才取下斗笠,对那妇人平淡地说:“救人性命最重要。孩子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呢,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您去烧点水吧,我这次前来是有些事情想问,您一会儿答了我的问题,就算药钱了。” 那妇人这才晃过神来似的,点起炉灶坐上了一壶水。江卿筠看了一眼那个砌在屋里的炉灶,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没剩下多少的柴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炉灶中的火焰舔着壶底,总算给屋里带来了些温度。江卿筠递了一个纸包过去,里面是事先打磨好的药粉,一会儿用水冲开就行了,这样药效比不上慢火煎的,但总能救急。江卿筠行医多年,身上备这种药备习惯了,没想到这次排上了大用场。 等水烧开的这点空,江卿筠同那妇人一起坐下,询问了下这边发生的事情。 “他们那群人,”那妇人可能还是有些害怕,声音小小的,“杀人……” “我知道。”江卿筠说 “有穿着黑衣的人,来我们这里招兵买马,只要加入他们,就可以获得神力,”那妇人嗫嚅着说,“一开始大家还不信,有人胆子大,加入了他们,大家发现,那人真的比以前厉害了,都会使法术了……” 江卿筠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有人在前得了好处,渐渐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了,”那妇人继续说,“但是……但是那一看就是妖法啊!有人站出来阻止镇子里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回来……那是妖法,不能沾的!大家组织了一伙人,去跟他们讲道理,结果、结果……” 江卿筠微微颔首,示意那妇人不必勉强自己说下去了。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猜到,那些肯定是被杀了。 “您的丈夫……”江卿筠轻声提了一句。 “是……”那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去讲道理的人全都死了,我男人也在里面……” 江卿筠沉默了一下,让那妇人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那妇人抹了眼泪,又开口道:“……他们把人都剁成了碎块,然后……吃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江卿筠问。 “看见了……那些人,那个时候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失去了神志。”那妇人忍住抽噎,低声说,“血腥气整个镇子都能闻到,那些人把他们的尸体一点点啃了,连骨头渣子都没能留下……我只能给他,弄个衣冠冢……” 那妇人稍大一点的孩子去拽他娘的衣服,以他的年纪,尚且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但他依旧本能地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不对,只好拽拽她,看看能不能让她回过神来。 江卿筠看着这妇人悲哀的样子,只能说一句:“请您节哀。” 作为医者,她见过的逝去太多,近乎麻木。可这种悲痛,如果不是切身体会过,又哪里能懂呢?她看着这妇人哭了一会儿,这才上去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谁都没有能力改变既定的事实,能够做的只不过是向前看,不要让未来更加糟糕。 水壶发出的响声把那妇人从悲伤中唤了回来,她忙着起来,把火熄了,把江卿筠先前给她的药粉冲成了一碗色泽浓郁的药汤,吹吹凉,再慢慢给她那个烧得不省人事的孩子灌了下去。 她神色异常憔悴,喂完药又坐了回去。她一个女人,拖着两个不大点儿的孩子,居然从这绝境中咂摸出了一种坚强的味道。 “活还是要活下去的……”她低声说,“我苦一点不打紧,我的两个孩子不能没有娘。” 话是这么说,然而家里银钱所剩无几,漫漫长冬中,这娘仨死去的概率太大了。 “他们来了这么一遭,大概没人敢拦着他们了吧。”江卿筠坐着没动,问了一句。 “……是啊,谁敢啊。”妇人的神情中带着些苦涩,她用剩下的热水给江卿筠沏了一壶茶,手法很是粗劣,只是普通地往茶壶里撒了一把茶叶,又把开水倒了进去,“……家里穷,没什么好茶,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江卿筠端起滚烫的茶杯嗅了一下,发现茶还是不错的,并不是什么茶叶沫子,这茶叶,兴许是这家男人还在的时候买来的,现在还没喝完。 “我还有一事想打听,”江卿筠放下茶杯,望向那妇人,“那伙黑衣人,从何处而来?” 那妇人一愣,想了想才开口说:“……是河朔吧?就是那边。” 江卿筠从这妇人口中证实了她早就猜到的事实,心里却还是一沉。 她早就知道河朔可能出了什么大事,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离得越近,越觉出不安。心里虽然早就知道大概家是回不去了,然而却总有一丝侥幸的念头在心头晃荡。万一呢?万一江寒熠只是跟他的阿姐开个玩笑呢?万一这些人并不是河朔而来的星月阁之人呢?毕竟他们连星月交辉坠都没有佩。 可是现实就摆在她眼前,她不得不接受。 第68章 答谢 “姑娘,”那妇人看她沉默许久的样子,“听口音,你是河朔那边的人吧。” 江卿筠点点头,承认了。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那妇人拉起了江卿筠的手,“那地方现在不安稳,别回去了走吧,越远越好。我知道你厉害,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可就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苟活下来,听说河朔那边有个仙门,叫什么来着……” “贺家。”江卿筠看起来有些冷淡,却也并没有甩开那妇人拉着她的手。 “哦,对,是这个……”那妇人道,“听说……满门都灭了。” 江卿筠早就知道这些,点点头。 “那伙坏玩意儿,专门抓你们这些仙门出身的人呢,我们这些平常人家老百姓,他们反而看不上……”那妇人继续劝道,“跟我们过不去的,也就那些仗势欺人的,我们要是低调些,也不是活不下去。你们就不一样了,姑娘,她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们啊。我们这边,原本也有些不入流的小宗小派的,也都被那伙黑衣人都带走了……” 江卿筠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的。” 她一贯不是什么冲动的人,这次强行来走这一遭,已经是极大的意外。她当然没傻到把自己往人家的老巢里面送,而且,她还答应了清云宗的那两个人。 要回去,带着太湖冬竹婆婆制成的魂偶。 她觉得自己也许是和清云宗有缘吧,父母赠的名字,恰巧与“清云”二字同音,又恰巧在她那个烦人的弟弟相引之下结识了清云宗之人。如今她在外漂泊,有家不能回,背后唯一的支撑竟然成了和她相处没有多久的清云宗之人。 她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不知道是在和那妇人说话还是在心里跟沈怀玉和陆怀渊说话:“多谢。” 时间不早,那妇人留江卿筠住了一夜。这房子虽破,好歹能够遮风挡雪。那小孩子喝过汤药以后沉沉睡去,烧却是渐渐退了。那妇人很欣喜,晚上煮粥的时候,特地多撒了两把米,还煮了ji蛋招待江卿筠。 留宿的事情江卿筠没有多推辞,ji蛋她却是没有动。这家有多困难,她也看在眼里。这些有营养的东西,还是留给即将大病初愈的孩子吃吧。 第二天一早,那妇人按在惯例早早起来忙活家事时,发现江卿筠已经离开了,桌子上面放着两包昨晚江卿筠给她的那种油纸包,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多谢款待,茶是好茶。 那妇人忙去看桌子上的油纸包发现一个里面是撵成粉末的各式药材,另一个里面放着些银钱。 妇人收起了这些东西,对被母亲惊醒,还坐在被窝里的傻儿子说:“……真是个好人啊,你说是吧?” 傻儿子正在吃手,听见这一句不知道触动了他哪跟神经,突然含含糊糊地结了一句:“好人有好报!” 清云山上,气温似乎照往日还低了一大截。风里带着些刺骨的冷意,陆怀渊终于不是只穿单衣了,他谨遵师兄教导,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场。 他站在丁贤那个院里,远远地看叶溱溱折腾着少爷。叶溱溱虽然平时胡闹了些,教起丁贤还是很认真的——认真过头了,忘了什么叫循序渐进,练得丁少爷天天腰酸背痛,被策反的小丫头现在也不疼他了,晚上也不给他捏肩捶腿,就是配着吃吃点心聊聊天,过得比他还幸福。 丁贤想哭,但是哭不出来。陆怀渊今天不知道为啥来他院里了,他哪里供得起这位神仙!不知道陆神仙今天到底为何而来。 陆怀渊不知道他在丁贤那里俨然已经是“神仙”这个段位,正倚着院墙剥糖炒栗子吃,一副悠闲模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神仙。 丁贤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欲哭无泪,练不下去了只好停下来问:“师叔,我错了,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我害怕。” 陆怀渊一挑眉:“什么就你错了?我可担不起。” “我……”丁贤被他噎回来,仔细想了想他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把陆怀渊惹成这样。 他就和平时一样,早上起来,先去吃了点东西,然后往回走——他跟叶溱溱约好了时间,谢天谢地,这丫头终于不成天往男人房里钻了——然后就和平时一样,被她揉搓着练功啊!到底哪儿不对了!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叶溱溱,结果这丫头说:“别看我,我不知道,你还是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什么破师父!一点都不宠徒弟! 丁贤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哪儿不对——他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沈怀玉。 那个时候沈怀玉是从陆怀渊那个院子里出来的,当时他没想太多,只当是师兄弟俩感情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想想,哪里都很奇怪。 沈怀玉神色看上去不太好,大早起就没什么ji,ng神,而且这两位跟他丁贤不一样,丁贤早上起来得先吃点东西,要不总觉得饿得慌,这两位一向是早起先练剑的。他起得没那么早,往常那个时间,人家都已经连了好几套了,哪有这个时间去找师兄弟说事儿的。 而且沈怀玉穿的好像是……昨天那身衣服。 丁贤一时间陷入呆滞,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可怕。 沈怀玉一贯爱干净,况且练剑刻苦,哪怕是数九寒天也能弄得一身热气腾腾的汗,丁贤上山这么久,没见过沈怀玉第二天不换衣服……别说两天不换,沈怀玉一天就能换两身,最近越来越冷了,沈怀玉练剑的时候穿的是身轻便的,练完了他还会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厚一点的。 他不是叶溱溱这张山上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傻妮子,他原本在山下的时候,身边就常年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十五岁那年他就第一次跟着身边那些二世祖狐朋狗友一起去了花街……如今他都二十多岁了,这有什么不懂的。 难道陆师叔跟沈师叔……他一脸惊恐地看了陆怀渊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那一张臭脸。 “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陆怀渊看他好像想起来了,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丁贤有点恍惚,“我只说了一句‘师叔早’……” 第69章 点心 陆怀渊一挑眉,没说什么。 他真当丁贤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沈怀玉了。 前一晚他们两个人都有些冲动,陆怀渊想想落荒而逃的自己,就觉得这不是个事儿。你看,哪有占了人家便宜之后自己先跑了的呢? 他本来只是想逃离那个场景,没想到这一晚在沈怀玉房里睡得更不安稳,鼻尖弥漫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檀香,莫名让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候他简直就是个小废物,下山多走两步路都能崴到脚,偏偏好面子不肯说,等到脚腕肿的像馒头才被沈怀玉瞧见。沈怀玉朝他笑笑,眉眼如画,当时他也很狼狈,发丝全都胡乱地散下来,却把陆怀渊背起来,陆怀渊趴在他背上,嗅到的就是这股味道。 唉。 “如果师兄不是生气了,就是害羞了。”陆怀渊这样安慰自己,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丁贤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陆怀渊一脸变化莫测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怀玉确实是有意回避陆怀渊,毕竟昨晚的事情,很难像以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再就是……昨晚其实是他先凑过去在陆怀渊耳朵上亲了一下。 沈怀玉捂住脑袋,觉得自己可能着凉了,不然为什么会法这种昏呢? 陆怀渊昨晚向侧躺着的时候,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也正常。但他却突然玩心大起调戏了陆怀渊,再然后反被调戏…… 沈怀玉眨眨眼,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太久了,忽略了一些内心深处压抑着的东西。 一方面他觉得有些小尴尬,另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陆怀渊,于是今天一天,都不太好意思见他。可清云宗就这么大,绕着谁走简直再明显不过!沈怀玉叹气,勉强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仔细钻研清云剑谱。 陆怀渊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悄悄背起了一些担子。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可能让师弟一个人担着。 他正捧着剑谱思考时,陆怀渊过来了:“师兄,江卿筠来信了。” 他手上停的是灵鸽,就是先前张星澜提过的那一种,陆怀渊问过这件事情之后张星澜似乎也觉得这两人在外时不能同清云宗通信有点麻烦,于是偷偷摸摸叫沈怀玉滴血喂了一只。 虽说是偷偷摸摸叫的,沈怀玉却没有丝毫瞒着其他人的意思,陆怀渊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师兄养了灵鸽的事情。张星澜气的够呛,痛恨自己当时没跟沈怀玉说清楚,不过陆怀渊看起来并没有自己也想弄一只的意思,张星澜也就作罢了。 沈怀玉一开始还以为这鸽子要全部用他的血饲喂,每天定时定点去放血,张星澜知道了之后用账本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沈怀玉的脑袋:“傻孩子,你以为你这是养什么呢!偶尔来个一两滴就够了,就你这放血的架势,蛊都要被你养出来了!” 沈怀玉虚心接受教训,改成了隔几天喂一两滴,不过这只鸽子好像有点傻,不管喂什么都是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一开始他们还担心清云山这种天地灵气汇聚的地方会不会偏偏养出了一只傻鸽子,于是试着放飞了一下,发现……这鸽子真的没有沈林养的那只那种指哪儿飞哪儿的机灵劲儿。 张星澜看他们费这个劲,只是冷哼一声:“你们师父那只年头长着呢,你这才多长时间?” 于是这次让鸽子去追江卿筠沈怀玉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他这鸟不管能不能追上,能顺利回家就算好了,没想到这次还真的追上了。 鸽子啄了下陆怀渊的手指,看见沈怀玉,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沈怀玉本来还没想好怎样面对陆怀渊,这家伙就这么自己找上门来了,听见他声音的一瞬间不由得心头一紧,随后马上放开,装作平常的样子。 鸟是飞过来了,信早就被陆怀渊拆了出来。陆怀渊把信纸递给沈怀玉,有意无意间指尖相互触碰了一下:“幸亏是我看见了这鸟,不然要是别人把信拆下来,麻烦可就大了。” 沈怀玉因为刚刚的指尖接触顿了一下,他以前跟陆怀渊再亲密的接触都有过,却猛然间对这些小接触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不会,别人应该不会擅自把信拆下来。” 陆怀渊笑笑:“你说得对。不过要是叶溱溱那个破丫头可就不一定了。” “那鸟躲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往她那边飞,”沈怀玉若有所思地展开信纸,“说来也奇怪,这丫头怎么这么能招惹。” 他认真扫了一眼江卿筠的信件,皱起了眉头。 江卿筠在信中写,她已经试着往河朔的方向探过了,现在正在往太湖去。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她在那小镇子的见闻,还附上了自己的猜测。 星月阁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手段,使那种黑雾凝聚的猰貐附在人身上,使人获得额外的力量。 这种力量还可以补强,即通过食人血r_ou_的方式,对于普通人来说,吞食其他的普通人就可以增强自身,但对于渐渐增强的那位“大人”来说,这已经不够看了。他灭了贺家,带走了一堆仙门弟子,正是想通过这些人来增强自己。 除了这些,他还在给自己“制造”食物,即不断拉人进星月阁,让那些人用同样的方式去吞噬其他人,增强自己,等到足够强的时候,再将这些人作为“食物”吞食。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19节 那些人没有配星月交辉坠,因为在星月阁人的眼中,他们不是阁中的一份子,而仅仅是……食物。 看到这里,沈怀玉出了一身冷汗。 多少人……被蒙骗、被掳走,强行成为了别人的“点心”,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力量”二字。 他忍不住去猜测,星月阁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才得到了这种损人利己的食人猛兽?又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着有着这样庞大根基的星月阁,走上了这种所有人都能轻易看出的歪路? 第70章 推测 歪门邪道之所以是歪门邪道,不过是因为它伤天害理。不过在沈怀玉看来,这些也不过是一种手段,算不算歪门邪道还是要看使用他的人。 像是魂偶,这东西强行唤回亡魂,谁知道亡魂愿不愿意回来呢?不管魂偶被制造出来之后做了什么,它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个问题了。 不过加入制作魂偶的人既不打算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魂偶本身唤回的亡魂也愿意寄身于一个小小木偶,那么这件事情算不算得上歪门邪道,沈怀玉就不知道了。 他还是在自己心里有自己的衡量,斟酌之后觉得做一个有叶归气息的“死物”出来大概算不上触怒师伯,帮自己师父脱出心魔也算不上伤天害理,所以他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情,可是在大多数矜持名声的名门正派看来,这些东西就像沾上就难甩掉的蠕虫,碰都不会不会碰一下。 如果说沈怀玉试图做的事情尚留有一丝回转余地的话,那么星月阁所做之事就是板上钉钉的歪门邪道了。 那么多人……谁想死?就算是跟贺家有仇的沈林华瑾,想着的也不过是干掉贺仪——毕竟许多人都是无辜的,大家都是人,自然也能体谅这些。 沈怀玉觉得头疼得厉害。 陆怀渊看见他的表情,意识到信里大概算不上什么好消息,立刻收起了自己笑眯眯的表情,伸手想要从沈怀玉手中去抽信纸。沈怀玉下意识躲了一下,被陆怀渊捏着手腕把信纸抽了出来。 陆怀渊飞快扫了一遍,大概知道了江卿筠来信的内容,至于江卿筠的猜测,他其实也早有预感。星月阁向来低调,像他们这种没怎么出过山门的年轻人甚至都不知道,然而这样低调的星月阁,却几次让他们撞到了……那些佩星月交辉坠的人。这么多人对星月阁不见得是好事,毕竟人多就意味着被暴露的机会更大,更何况那些佩星月交辉坠的人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高手。星月阁这么放肆地大招人手,说明两点:一,他们需要这些人来替他们做事;二,星月阁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是一个隐秘的组织,如今他们不怕暴露了。 “别怕,”陆怀渊说,“没什么好担心的,还有我在。” 沈怀玉却说:“你没看吗?” “没有。”陆怀渊说,“我想着先拿给你看来着——师兄,你不要突然岔开话题,你刚刚不让我看信是什么意思?” “你想多了,”沈怀玉说,“我刚刚只是还没看完……” “还没看完?表情那么严肃……”陆怀渊说着朝他走近了一步,“沈怀玉,你骗谁呢?” 沈怀玉猛一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天天跟在他后面的陆怀渊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走得近了,格外有压迫感。 “……怀渊,”沈怀玉微微抬起下颌,毫不退缩地看着陆怀渊,“我知道你想尽自己一分力,但是像你那样一个人埋头苦用工有什么用处吗?练剑是三天五日就能练成的吗?假如星月阁明天就打上清云山,凭你我之力,或许还能拦一拦。要是你练剑伤了自己,那我们就一起等死吧。” “……不会。”陆怀渊说,“大家不会一起等死。” 沈怀玉一顿:“你什么意思?” “星月阁的人很挑剔,”陆怀渊说,“他们也不全是一锅端,记得贺家那山庄废墟里的尸体吗——” 不见的全都是年轻一辈的子弟! “石泉镇一事也是一样的,”陆怀渊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他们挑剔得很,大概觉得老得不好啃,专挑嫩的下手!想想也是,他们那个什么狗屁的‘大人’到现在也没有露过面,出面的全是那些黑雾凝成的猰貐和它们寄生的一帮废物,万一惹上了老一辈,那群人还真不一定能打过,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照你说的,倘若宗门之中有人坐镇,其他人皆可性命无忧了?” “不一定。”陆怀渊说,“谁知道他们会用什么y损的手段支开那些前辈大能,那种黑雾寄身在人体上的时候没有那么容易被察觉。” 沈怀玉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样,除了陆怀渊眼尖瞧见过以外,并没有别人也注意到过这些,就连沈怀玉自己都没注意到。 别人没有陆怀渊眼睛那么尖,如果真的被下套的话,估计不能及时察觉到。 更何况……别说支开坐镇的前辈大能,他们现在本身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倚仗了。 少年无忧,大抵是因为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顶着,可是转眼间,那个一直护佑着他们的人倒下了,而他们自己也已经长成了身形颀长的顶梁柱,虽然肩膀还是有些瘦弱,却不得不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担子了。 按照陆怀渊的说法,星月阁只要年轻的弟子,那么清云宗尚能算上年轻的,也就沈怀玉、陆怀渊,还有叶溱溱了。 “扶萝和繁花也算上。”陆怀渊轻声说,“那些人,估计分不出小丫鬟和修道弟子的区别。” 沈怀玉苦笑:“这种地方你还要ji,ng打细算吗?” “我就是随便算一下,”陆怀渊打着盘算,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师兄,你知道吗,他们肯定不是打算掳走一波就算完,他们不把这个宗门彻底地连根挖去,等着的就是再结出果子来……如果他们把老的都啃完了,剩下的一帮年轻人估计能撑起自家宗门的没有几个,这样的话,以后哪里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食物’呢?” 沈怀玉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或许有着直接端掉某个世家的能力,但是他们不会这么做,而是让恐惧和压力不断侵蚀着这些所谓‘仙门’。”陆怀渊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我觉得他们即使真的来了清云宗,也不会一口气把你,我,溱溱都带走……这样很容易激起愤怒。当人真的愤怒起来的时候,什么恐惧都压不住他们了,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要继续拼下去。师兄,如果……” “别如果了,”沈怀玉打断了他,“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提心吊胆了,我们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现在情况不算太好,但江卿筠显然没有被一时的仇恨蒙住双眼,而是冷静的调转方向去寻找冬竹婆婆了,这姑娘向来沉稳,而且有着许多他们不知道的手段,应该能顺利回来。 星月阁扩散的速度一开始并不算快,可是那是在积蓄力量,之后的情形还是不乐观。 要多久他们会到清云山呢? 这果然是一个……漫漫长冬。 第71章 事成 陆怀渊不说话,掏出了几个糖炒栗子,献宝似的递给了沈怀玉。 这几个栗子外面油亮亮的,微微裂开一点口,握在手里还有几分温热。沈怀玉看了这栗子,无奈道:“说正事呢,你怎么突然打岔。” “不是说完了吗?”陆怀渊问,“说完了不就能吃栗子了吗。” 这包栗子是早上固定给清云宗送菜的菜贩拉着小推车上山的时候带上来的,陆怀渊抓了一小把,吃了点觉得还挺好吃的,估摸着那一包东抓点西抓点可能就没了,特地给沈怀玉留了几颗。 沈怀玉盯着他手上那几个栗子看了一会儿:“……我怕上面沾着的糖脏了手。” 他刚刚还在看剑谱呢,过一会儿还打算继续琢磨。 陆怀渊毫不介意地说:“那我帮你?” 他在栗子中间用指甲掐了一道,双手一捏,那糖炒栗子便自然而然地裂开,露出里面圆润饱满的金黄色栗子r_ou_。他掰掉了上面一半的壳,用手捏着下半,送到了沈怀玉嘴边。沈怀玉有点躲不过,于是只好叼走了栗子r_ou_。陆怀渊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捏着个空壳的手:“怎么样?” 栗子软软糯糯的,沈怀玉含糊地说:“甜。” 陆怀渊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既然提心吊胆也逃不过,不如索性放宽心。平静的一天也是一天,胆战心惊的一天也是一天,更何况平静下来,搞不好哪天就突然顿悟了“心行”之中的奥秘呢。 陆怀渊走在路上,又剥了一颗栗子塞到自己嘴里,嗯,是很甜。 清云山上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沈怀玉最后发现看剑谱实在是没什么用了,干脆去找张星澜讨教。结果张星澜沉默了一下,说他再往后只能教到瀚海,而且这些年光忙着管宗中琐事,学的那些剑法差不多都还给师父了。 沈怀玉无言地退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 陆怀渊倒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不再纠结于心行了,他最近突飞猛进,隐隐有些超过沈怀玉的势头。于是沈怀玉和张星澜约了时间,每天带着陆怀渊去跟张星澜学习“瀚海”。 瀚海需要扎实的基础,没有扎实的底子很难支起那狂澜般的剑势。沈怀玉他们到底还是年轻,每次跟着张星澜练完剑之后都觉得自己仿佛被抽空一般,全身上下都透着竭力,第二天早上再练剑的时候总觉得还没缓过来似的,手上有些不稳。沈怀玉十二岁就开始拿着真剑比划了,第二年他拿着那把和他身高相比看上去不太协调的“池鱼”手就已经非常稳了,像这种拿不稳剑的经历,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体验过了。 陆怀渊看起来居然比他适应多了,虽然每天晚上从张星澜那里回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ji,ng疲力竭,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却能神采奕奕地跟沈怀玉打招呼,沈怀玉有时候都纳闷,他这师弟哪儿来那么大ji,ng神,看上去都不会累的? 不过正是在这样不断地练习下,他们的实力都有了突飞猛进,陆怀渊的瀚海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了,这段时间天冷,花花草草早就枯没了,叶溱溱好些天没满清云山地乱窜,某天突然兴起去爬菡萏苑的墙根的时候,被陆怀渊澎湃汹涌的剑法吓了一跳。 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位小师叔居然进步如此之大,再看看成天跟丁贤混在一起的自己,顿时觉得十分丧气,于是回去揪着丁贤也用起了功来。 沈怀玉和陆怀渊练功刻苦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他们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刻苦,叶溱溱刻苦可就稀奇了!没出一天的功夫,全清云宗都知道他们的叶大小姐居然在发奋练功,大家纷纷夸赞,开始向她学习,一时间整个清云宗都弥漫着一种奋发向上的氛围。这种迷之氛围甚至惊动了李玄。他是张星澜的弟子,是叶溱溱的挂名师父,所以叶溱溱按照辈分其实是沈怀玉和陆怀渊的师侄。此人十分踏实,入门很早,却没有什么惊世之才,叶溱溱就是被陆怀渊追着瞎跑都比跟着李玄学的东西多,到后来李玄干脆放任这姑娘自己去了。 当他听说叶溱溱居然十分刻苦的时候,十分惊恐地跑去找她看了看,生怕这丫头受了什么刺激。叶溱溱知道她在她师父眼里就这个形象之后,气得一天都没吃饭。 不过叶溱溱的郁闷日子没持续太久,因为在一个下着纷纷扬扬细雪的清晨,江卿筠回来了。 她这一路也算是马不停蹄,折了好大一段路跑了几处地方,最终终于顺利回到了清云宗。得知她回来了,沈怀玉总算松了一口气。江家于他们怎么也是救命之恩了,江卿筠提出独自涉险的时候,他们都没能拦住她,更何况江卿筠这次也算是帮了他们大忙。他这一路一直试着用灵鸽和江卿筠联络,不过江卿筠一路很少在某个地方逗留,那他傻鸽子真正找到她的时候很少。如今江卿筠顺利回来了,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放了下来。 陆怀渊听说江卿筠回来了,也把剑一扔赶来找沈怀玉。三人在正厅坐下,扶萝给江卿筠奉上一碗热姜汤——如今这两个小丫鬟吃里扒外到不围着丁贤转了,都是自己在清云宗找点事情做,她们两个一贯嘴巴严,沈怀玉也就随她们去了——江卿筠谢过喝了一口,暖暖的姜汤流入胃中,为她驱散了一些外面的寒气。 她睫毛上挂着雪花融化成的水滴,还没等整个身子都暖起来,就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小木偶,放在桌上。 “成了?”沈怀玉盯着那个小木偶看了一会儿。 “成了……”江卿筠低声说了一句,有喝了一口热姜茶,“中间废了点功夫,太湖湖面结了层冰,那些船夫都不愿意跑,我多付了三倍的钱,才借到了一只小船。” “辛苦了。”陆怀渊说。 那只小小的木偶看上去十分ji,ng致。听说冬竹婆婆不轻易动手,不知道江卿筠用了什么法子才请动了她。 第72章 新衣 江卿筠解下了千锋剑,放在桌子上。沈怀玉心里一凛,朝陆怀渊使了个眼神,陆怀渊赶忙把千锋收好。 要说这剑,也算坎坷,明明是传说中的镇宗之物,却一直在外颠沛流离。先前叶归拿着也就算了,好歹还是在清云宗弟子的手里,沈怀玉他们可倒好,直接把剑让外人拿着了。 其实沈怀玉也想过要不要把千锋之中属于叶归的那段回忆抽出来,在找个其他载体让江卿筠拿上,然而苦思冥想了许久都不知道具体应该怎样做,只好作罢,让江卿筠带着千锋剑走。 好在江卿筠原本就是使剑的,两把剑放在一起用布包好,倒也没有很突兀。江卿筠对清云宗的千锋剑也没什么兴趣,拿了就跑的情况也不存在。 不过沈怀玉把千锋拿给江卿筠,依旧是背着张星澜的。他们不把千锋剑放在心上,不代表张星澜也不。陆怀渊怕有人会来着正厅,撞破他们偷偷把千锋剑拿走的事情,先拿着剑找机会放回去了。沈怀玉看着桌子上的小木偶,陷入了沉思。 这木偶十分ji,ng致,看上去有鼻子有眼的,还弄得十分漂亮,但沈怀玉能够感受出来,这东西,确实是个死物,然而有没有叶归的气息,他却不太确定。 江卿筠又喝了一口热姜汤,眼帘低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怀玉被她从沉思中拉出来,露出了一个标致的微笑:“嗯?” “千锋剑里的残识……确实不多。用于连结气血的事物又是她女儿的头发——我不是说头发不好,不过说到底,她的女儿还有一半血脉是来自那个男人的。冬竹婆婆一贯做的是魂偶,这种只有气息在的死物她也是第一次做。”江卿筠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气息可能有点淡。我是感受不出来,不过既然婆婆说成了,那就是成了。毕竟我们几个加在一起,吃过的米还没有她一个人吃过的盐多。” “总归比什么都没有强。”沈怀玉淡淡说。 陆怀渊放好剑回来了,刚好听见他们在说这个:“别想太多,叶归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我们并没有见过她,又谈何气息。江姑娘,师兄,先去看看师父状况如何吧。” 两人点点头,站起身跟着陆怀渊一起去看沈林。 再见到躺在床上的沈林,沈怀玉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在他心里,沈林一直是放在第一位的人,毕竟沈林对他来说有救命之恩,亦师亦父。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忙于各种事物,已经很少来看沈林了。 一段时间不见,沈林没什么变化,依旧安详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这段时间照顾沈林的是繁花。这个小丫头没有扶萝那么活泼,平时总是沉默的多,有的时候不见踪影了也丝毫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简直是照顾沈林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江卿筠看了看沈林:“嗯……身体保养的还算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沈怀玉笑了笑,心里却是对这段时间疏忽了对自己师父照顾的愧疚:“不敢当。” 明知道就算服药没有用,他们也还是让繁花按照江卿筠开的方子按时煎药给沈林服下去, 沈怀玉可是真的下了狠心,寻了好些名贵的药材来,就是为了让这些药能温养着沈林的身子……希望倘若有朝一日,沈林能够醒来之时,不是一个病体支离、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 江卿筠把小木偶放到了沈林床头:“剩下的,只有等了吧。” 确实,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还要看沈林自己的造化。 沈怀玉把江卿筠送去叶溱溱那里了,叶溱溱早就听说江姑娘回来了,但是有事情跟师叔们说,于是只好眼巴巴的盼着,这回可算是把江卿筠盼回来了。沈怀玉原本寻思着把先前江卿筠住的那间客房再收拾出来让她住进去,毕竟这姑娘现在也是无处可去。结果叶溱溱拉着江卿筠的手说要江卿筠和她住在一起。沈怀玉看了看江卿筠,江卿筠对着他微微一点头,看起来没什么不愿意的,于是就随她们去了。 江卿筠初离家的时候,也没想过这一去竟然回不去了,随身的衣物没带多少。她倒是不畏寒,但是女孩子家总归是要穿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叶溱溱十分大方地打开了自己的衣柜,任由江卿筠挑选,还拉着江卿筠说要下山,去石泉镇裁几身衣服。 沈怀玉默许了叶溱溱的小任性。快要到年关了,山下处处弥漫着喜庆的气氛,替人写春联福字的读书人那里早就排了长队。新年添新衣是应该的,叶溱溱从也好久没能下山玩玩了,这次江卿筠陪着她,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知道星月阁那群败类过不过年呢。”沈怀玉看着叶溱溱开心地跑来跑去的样子,喃喃自语,结果被陆怀渊听了个正着。 “会的吧。”陆怀渊一边从后面走过来一边说,“应该会的吧。” “你怎么来了?”沈怀玉问。 “怎么……这清云山难道不是我家了,”陆怀渊一脸轻松地说,“师兄能去的地方,我自然都能去。” “你可真会说话。”沈怀玉说。 两个人之间自从那晚换房之后,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暧昧气氛。清云宗中大多数人没有丁贤那种好运气,也没有江卿筠那么敏锐。于是知道两人暧昧的人并不多,他们俩也就那么心照不宣地维持着。 沈怀玉不好意思跟陆怀渊走得太近,只能又不想让陆怀渊觉得自己被疏远,于是只好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陆怀渊好像得了趣,觉得这样很好玩似的,时不时逗弄他一下,好在沈怀玉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不至于被他一两句话就说得面红耳赤。 他们两个盯着叶溱溱看了一会儿,陆怀渊打了个哈欠:“师兄,我先回去喝杯茶。” 沈怀玉道:“去吧。” 他们先前放在沈林床头的木偶似乎起了作用,前几天繁花过来跟沈怀玉说,煎药的时候看见沈林动了动。 不知道这个勉强拼凑的替代物能做到什么地步,不过有消息肯定是好的。 第73章 扩散 沈怀玉原本想着,叶溱溱跟着江卿筠下山玩一圈,他们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结果叶溱溱隔天就来扒他的院墙,问:“怀玉师叔,明天一起下山吧?” 沈怀玉:“……” 不知何时起清云宗起了这种扒墙头的习惯,叶溱溱此次前来虽说理由是光明正大,却依旧是趴在墙头跟他说的这话。 “……不用了。”沈怀玉朝她笑笑,“你们好好玩吧,我凑什么热闹。” “师叔啊,”叶溱溱托着脸,“我总觉得你们变了。” “谁们?”沈怀玉问。 “你,和陆怀渊。”叶溱溱说。 沈怀玉不说话,他刚练完剑,把这把跟了他好些年的旧剑收入鞘中:“怎么变了?” “嗯……”叶溱溱一手托着脸,望天思考状,“怀玉师叔原本最亲切,现在好像不怎么和我玩了。怀渊师叔也很奇怪,以前我一烦他,他就追着我满山的跑,现在也不这样了。” 沈怀玉失笑:“他都多大了,还跟你胡闹。你啊,过的最幸福了,每天什么都不用想。” 叶溱溱歪头,她脑袋上带着两个江卿筠给她扎的包子头,还用红色的绸带绑住,看上去特别喜庆——原先那撮被丁贤剪残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不少,被江卿筠巧妙地梳了起来,看不太出来。 “我也不想成天被你们当小孩子看啊!”叶溱溱说,“过了年我就十六了,我们本来也只差三岁,你们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呀。” 沈怀玉笑着看着这个趴在墙头上的姑娘。 全清云宗上下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姑娘的真正身份——本来他也不该知道的,偏偏被卷进了上一辈的纷争中,被迫把这件事情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叶溱溱,她娘是清云宗现任宗主沈林最敬爱的师姐,爹是贺家当年于武道最有天赋的小少爷。 她本来应该带着万千宠爱长大,变成一个娇俏可爱的大小姐,身边满是亲朋好友,要星星不会给月亮,快快乐乐的长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清云山的重重云雾之中,每天看见的都是些门人弟子,下山一次都能开心很久,一盒集市上买的胭脂,都能让她在小抽屉里珍藏。 很久以前,沈怀玉刚刚上山,这小丫头还是个十足的小r_ou_球,清云山上的小孩子只有他们俩,沈怀玉不练功的时候,都是在陪着叶溱溱玩。再大一些,沈怀玉渐渐懂了些事,总嫌弃叶溱溱小,跟她玩不到一起去,虽然从来没明说过,不过叶溱溱察觉之后,再也没在他练剑的时候出声打扰过他。 转眼间那个成天叽叽喳喳的烦人ji,ng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漂亮姑娘很是不顾形象地趴在墙头上跟他说:“你们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呀。” 沈怀玉看着她趴在墙头上的模样,开口道:“行,大家一起下山玩一圈吧,愿意去的都可以去。” 叶溱溱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怀玉看她那样子,又说:“以后别老扒墙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大姑娘了,能不能端庄点。人家扶萝笑得时候都知道捂着嘴……” “我知道啦——”叶溱溱早就跳下墙头溜了,只留下一串渐远的尾音。 清云宗虽然也过年,却不像山下过的那么有氛围。虽然除夕夜的饺子是有的,但总归不如山下张灯结彩地守岁串门来得热闹。 山上好像永远都弥漫着白茫茫的雾,甚至到了隆冬也不消散,让人觉得透着刺骨的shi寒。在石泉镇的人看来,清云山上住的就是一群仙风道骨的活神仙,活神仙们自然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会凑过节的热闹。 “其实还是食人间烟火的。”沈怀玉下山的时候,悠悠想到这里。 张星澜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账房先生,自从沈怀玉和陆怀渊长得有个人样了,他一直尽量给足他们面子,把不少事情都交给了沈怀玉,就算是一贯和他不对付的陆怀渊,他也很少在众人面前训斥他了。 所以沈怀玉现在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他说想下山玩玩的都可以去,不少人都开开心心地换了衣服,下山去凑热闹。清云宗几乎空了大半,个别几个不愿意挪窝的都给自己相熟的门人抄了单子,让带些东西上山。 沈怀玉和陆怀渊自然也是下山了,跟着江卿筠和叶溱溱。 下山前沈怀玉嘱咐过门人,尽量两三个人在一起,不要散开。于是他们俩就远远跟着这两个姑娘,生怕会出什么事。 石泉镇果然热闹,快到年关,家家户户都贴着红对联,集市上也有不少卖年货的。 姑娘们走在前面,他们也不愿意去凑热闹,只是远远的看着——当年叶溱溱在集市上被当街调戏的事情他们可还记着呢。 “师兄,”陆怀渊的声音随着北风飘着钻进沈怀玉的耳朵,“最近听说蜀地又有几个世家出事了。” “怎么?”沈怀玉问。 “和我们猜的一样,”陆怀渊说,“星月阁派出‘一星’,带着一群黑衣服的人,威逼利诱带走了他们氏族之中的一个年轻人。” “就一个?”沈怀玉说。 “对,就一个。”陆怀渊说,“听说是这样的,那‘一星’威胁那家族,说倘若交出一个年轻的嫡系,就可以放过他们家,否则就灭门。” “那帮人信了吗?”沈怀玉微微皱眉,“凭这些人手,灭掉一个家族是不是有点难?”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陆怀渊说,“那被威胁的汪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星月阁去的人虽然大多实力不济,却有着‘一星’。在这情况下,倘若汪家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结果也未可知,巧的是,汪家怕了。” 沈怀玉点点头。肯定会怕的,自己身后的是宗族的百年基业,星月阁之后,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马,就算他们能拼过眼前的这些人,以后呢?谁知道星月阁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们。毕竟所有人都记得,就算是势力大到在河朔足够一手遮天的贺家,在星月阁的c,ao纵之下,也是满门皆灭。 “是哪一‘星’?”沈怀玉问。 “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个,”陆怀渊说,“薛墨瓷。” 第74章 新年 沈怀玉眉目不见舒展:“说实话,我觉得这女人很聪明。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星月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陆怀渊并没有在薛墨瓷身上看见过那种黑雾,这有两种可能:一,这女人实力强悍,那一身邪力被她藏得无影无踪;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无意沾染。 “你觉得是哪种?”沈怀玉问。 “第二种。”陆怀渊看上去倒是很轻松似的,“事到如今,谁不知道她是星月阁的人,这么藏着掖着一点必要都没有,我想她早就看透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怀玉点了点头。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会儿,叶溱溱已经和江卿筠一起从裁缝铺子出来了。她身上的衣裳是早就送了布匹去裁缝铺子请人裁制的,就算不下山,到时候人家也会送上山来,这次既然下山了,叶溱溱也就不憋着了,干脆自己跑来取。 她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动起来好像一团移动的火焰,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她两个小师叔面前,美滋滋地转了个身:“好看吗?” 沈怀玉诚实地回答:“好看。” 叶溱溱眼睛亮亮的,带着夺目的神采:“我也觉得。” 这身衣服面料不错,裁剪得也很合叶溱溱的身段,虽然是冬衣,却并不臃肿,衬得少女在这仿佛是这小镇街头最引人注意的存在。 “师兄,你可真够宠着她的,”陆怀渊嘲笑她,“一身大红俗不俗。” “你!”叶溱溱瞪了他一眼,“这是过年穿的!” “好了!”沈怀玉清了清嗓子,在中间做和事佬,把陆怀渊和叶溱溱分别推向两边,“……你们为什么总是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吵起来啊?” 叶溱溱气呼呼地朝陆怀渊办了个鬼脸,被陆怀渊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江卿筠在远处,看着这热闹的样子,又露出了一个微笑。 “啊呀!我忘记了!”叶溱溱看着江卿筠的突然叫了一声,“江姐姐,我们还要给你挑衣服呢!” 话音刚落,她就像只火红色的花蝴蝶一般,翩翩飞着穿过人群,去找那边的江卿筠去了。 “哎呀……”两个少年慢悠悠跟在后面,“……这可真是。” 沈林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梦,梦里他回到了过去,彼时他十五六岁,刚刚拜入清云宗,清云山风拂过脸庞衣鬓,带来一阵清凉意。 老宗主是真正意义上的繁忙,每天大事小情不曾间断。沈林虽然时常可以见到他的身影,却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他是老宗主的弟子,和那些普通的门人是不一样的。因此宗门里也没什么人和他说话,他只好自己拿着剑,对着剑谱慢慢摸索,不过总归是有点摸不到头脑——倘若单是看着剑谱练就能练成的话,世人也没什么必要去拜师了。 他在山下时的朋友曾经跑上清云山看过他两次,他那朋友本以为昔日好友就要走上一条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求道之路,没想到第一次上山看见沈林猫在一个小角落练剑,第二次上山还是看见沈林猫在一个小角落练剑。两次探望之间还是隔了有一两个月的,没想到沈林居然毫无变化 以这位好友的浅薄见识都能看出,沈林在这两次之间,没有丝毫进展。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师父教你啊?”好友纳闷地问道。 “我看他很忙……我有点怕打扰到他。”沈林低下头。 好友拍了拍沈林的肩膀,没有说话。 某天,老宗主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小徒弟。他不是有意忽视沈林,而是实在太忙,他门下的其他弟子又都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于是他带着其他弟子在外忙碌时,有时就会忘了清云山还有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徒弟。于是他匆匆忙忙,叫回了叶归,带着她去见沈林。那时候的叶归还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她也不过是个山上长大的少女。老宗主把沈林叫过来,把叶归介绍给他:“还没见过吧……这是你师姐,名叫叶归。” 可怜沈林入门大半年,日子过得像个盆栽,几乎没出过那个属于他的小院子,在清云宗走走都会迷路。要不是老宗主想起来这回事,他都没见过他师姐。 “归儿,”他听见老宗主这样说,“我太忙了……对不起这孩子,你带着他点吧。” 对,这就是第一次见面……沈林迷蒙中这样想着。 叶归不负师父所托,每天带着沈林习剑练功,还把其他清云宗门人介绍给沈林认识。她当真疼她这个师弟,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别人给她一颗糖,她都捏着带回来给沈林吃——其实沈林大了,根本不喜欢这些。他有什么不懂的,她都一一详细的讲解给他。 她声音带着些沙哑,却十分温柔,就这样将剑法诀窍娓娓道来;她握着沈林的手矫正他的拿剑的姿势,清丽的面容始终挂着微笑;沈林最初练剑的时候有些不得门路,她也不急不气,只是对他一笑,再耐心讲解…… “小林子,你要快点长大啊。”叶归这样对他说。 多亏有叶归的指点,他才能摸到一点门路,入了门之后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许多,老宗主会收这个小徒弟,本身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天赋,在叶归把他领到正道上之后,沈林剑法日益ji,ng进,终于在老宗主的弟子之中,也算上不错了。 不过清云宗最夺目的后生,永远都是叶归,她在那个时候,“心行”一式已经臻于大成,清云宗除了老宗主再无人能出其右。她却永远都是一副低调的模样,从来不炫耀自己——沈林知道,叶归能有今天,除了她天赋卓绝外,还和她每天的刻苦分不开。 沈林默默仰慕着自己的师姐,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她一样,能够获得众人的夸赞。然而现实是,他依旧活在叶归的庇护下,叶归去哪儿他去哪儿,叶归说什么就是什么。 转眼间,到了叶归准备下山的时候。老宗主十分怜惜自己这个弟子,临出发前拿了千锋剑给她。所有人都在为叶归高兴,却有一个人不是这样。 那就是沈林。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心里想:“师姐下山了,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了我文章的26个小可爱=v=我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真的谢谢你们! 第75章 回忆 他就这么躲在树上,自己一个人翻来覆去的寻思。不过此时他早已不是那个在院子角落一猫就是一个月的小少年。叶归带着他认遍了清云宗,他遍学着叶归的样子向所有人微笑,于是大家都渐渐与这个少年相熟了起来。这么个大活人猛地没了影子还是挺突兀的,于是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到处找他,却没谁想着要抬头看一眼。 沈林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在树杈上面躺了下来,透过繁枝茂叶看天上的方寸天空。 躺在树枝上并没有想象的轻松惬意——树枝太窄了,背后全都紧绷着,防止自己掉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些硌。沈林把一条腿歪歪地从树枝上耷拉下来,另一条腿屈着膝盖放在上面,这个姿势勉强还能舒服些。 树下面有门人匆匆走过,和另一个门人低声交谈:“找到他了吗?” “东面的院子全都看过了,那边没有。” “唉……还能跑哪儿去呢?下山了吗?” “轮值的人说没有见到。” “这……真是!宗主等着见他呢!” 沈林躺在树上,悠闲地晃着腿,平白生了逆反心。那些人说话的内容他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虽然知道师父有事找他,却也不愿意跟树下的人喊一声,告诉他们自己就在这里,马上就会过去找他师父。 这棵高大树木的繁茂枝叶成了他的隐居处,让他能安心地躲在里面,不受打扰。 他太烦躁了,一想到一直陪伴着他的师姐就要离开,更觉得烦躁得不可言说。 树下的人离开了,他又这么躺了一会儿,在差点睡着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沈林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这是他师姐。 叶归原本在收拾自己的小包袱,听闻别人说沈林不见了,慌忙出去寻找。她先去了沈林练剑的院子——因为沈林的剑是她教的,为了能让沈林多往外走走,她特地没让沈林在自己住处练,而是另找了个没人住的幽静小院。本以为这种地方大概早就被别人找过了,她也只是过来看看以防万一,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叶间,一点白衣混在之中,她一走近,树上那人分明紧张地僵了一下。 她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下来吧,别躲了。” 树叶之间探出一个脑袋:“呃……师姐!” “你小心一点!”叶归装作责怪他的样子,“摔到怎么办。” 沈林“蹭”的从树上跃下来,跳到她面前,面不改色地对她说:“……没事儿。”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0节 叶归把他领到一个小角落,问他:“你躲什么?” 沈林答非所问:“师姐,你下山做什么?” 叶归一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沈林说:“就是问问。” 叶归斟酌了一下词句:“我现在剑法已有小成,却仍旧不敢在为人处世方面说自己做的够好。我想下山去,大江南北的走一走,见见各处的人,看看各处的风景。清云宗虽好,说到底不过是一隅之地,怎么能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间呢?” 沈林叹气。 叶归朝他笑了笑:“大家都是这样,当你成长到这一方天地放不下你时,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出去看看。清云宗出过不少有名的前辈,他们不也都是在下了山之后才大放异彩的吗?” 沈林犹豫了一下:“也有人会留在原地的吧?” “嗯?” “师父,”沈林说,“师父就一直都在清云宗。” 叶归拢了拢头发,耐心地对她这个死心眼儿的师弟说:“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有的人,或许在外寻到了自己一生的归宿,也有的人,看过万水千山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最初的地方。” “师姐,”沈林问,“你下山以后还会回来吗?” 叶归笑笑:“会啊,我舍不得你们。” 她话音刚落,沈林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猛然变得模糊,就像一阵风吹过揉皱湖面上的细碎倒影,他猛地睁大眼睛,想要将眼前的镜像看得更清楚真切些,哪怕一眼都好,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觉得自己喉间一哽,自言自语道:“……师姐,你不是说,会回来吗……” 他仿佛一人处在无尽的黑暗中,而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当年那个猫在角落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人,然而当初那个带他走出那个打不破的壳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下意识在逃避,在明确得知叶归死讯多年以后依然固执不放,执着地探寻着真相,不过是心里一根弦始终紧绷着,他要找出那个人,那个害死他最亲爱师姐的人,为此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然而心愿真正达成之时,心里的弦骤然松了下来,一个他一直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浮了上来:叶归已经死了,尸骨葬在贺家的墓园,她答应会回清云山的,然而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无尽的悲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溺死在其中。然而这潮水之中,带着叶归温柔的气息。 “师弟,你是不是很害怕。”叶归的声音蓦然在沈林心中响起,好像一个惊雷落在身边,沈林一惊,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正是在那之后叶归对他说的。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怕什么”? 叶归轻笑一声,跟他说:“你怕。你怕的不是我不能回清云山,你过于想念我。你怕的是我走后清云宗再没有人能向我一般护着你。可是小林子,人总归是要走向独立的。我是女子,将来不一定能承下宗主的位置,你就不一样了。你不能因为害怕什么,就拒绝去面对什么。” “我没有怕。”当时的沈林这样说。 “我信你。”叶归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那我下山之后,你可要坚强啊。” 最后这一缕声音也消散的时候,沈林却还在来回念叨着叶归的那句话。 “不能因为害怕什么,就拒绝去面对什么吗……?” 过往的全部回忆好像突然碎成碎片,一点点从沈林眼前晃过。他初入山门,他结识叶归,他不断磨砺自己,叶归离开了他……转眼间,他已经按照叶归的嘱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却收到了一封信,薄薄的纸上只写了几行字,拿在他手里却有千斤重。 那是关于叶归死讯的信。 第76章 平静 叶归下山后,时常也会给清云宗写信,不过大多是例行公事般的跟老宗主汇报一下自己行经何处,平安与否。这些信是由叶归的灵鸽带回来的,灵鸽将信带到后,稍歇一夜,就带上回信再次出发,飞回叶归身边。 公书般的来信中,叶归有时会给沈林夹上一封私信,这些私信字里行间就随意上了许多。叶归给沈林的信写得都很长,记录了不少她在外的有趣见闻。那时候张星澜也入门了,他按年纪算比沈林还稍大一点,对于沈林这种见了师姐来信马上就一个人躲到屋子里去看的行为暗地里还笑过。 他笑他的,沈林不是很在乎,反正张星澜也打不过他。他每次都会把叶归给他的那封信翻来覆去地读上好多遍,然后再夹在书里收好。这些信里记录的似乎都是些有趣的事情,然而沈林很清楚,这只是叶归在外的报喜不报忧。他们在清云宗也听到了不少消息,比如叶归那惊艳了所有人的惊寒一剑。老宗主听说这事之后,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然而现在拿在沈林手上的信和那些不一样。这信出自别人,无论是纸上的字迹还是送信的鸽子都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几乎止不住手上的颤抖,与此同时,内心涌上来的还有巨大的恐惧。 “这还是我的梦吗?”他有点茫然,“这就是……我害怕的东西吗?” 他好像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害怕这个似的,陷入了无尽的茫然。然而叶归那一句句话语却在他耳边反复响起。 “不能因为害怕什么,就拒绝去面对什么。” “我离开以后,你可要坚强啊。” “小林子,人总归是要走向独立的。” “去吧,”这一句在那些无限回荡的话语间显得是那么清晰真切,好像叶归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啊……” 沈林猛地惊醒。 他往枕边随手一抓,抓到了一个木头做的小娃娃。小娃娃做的十分ji,ng致,关节都是可活动的,面庞也雕刻的十分ji,ng致仔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然而他却感觉这样东西十分熟悉,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它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大概想起来了先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拼着经脉寸断杀掉了那个害死他师姐的人,之后……之后好像就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长梦之中。 那梦境本身那么美好,让他几乎不想醒来。好像只要不醒来,他就永远不需要面对那个残酷的现实……没有叶归的现实。 沈林拿着那个小木娃娃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着那段让他挣脱梦魇的回忆出神。 “这不是你以前说过的话啊,”他看着小木偶,轻声说,“……你真的回来了吗?为了叫醒我?” 小木偶不会说话,只是静静躺在他手心。 门吱呀一声轻响,沈林猛一抬头,发现是有个梳着两个小包子的小姑娘推开了门。他下意识缩了一下,那小姑娘看见他动了,也“呀”了一下,小小的手捂住了嘴巴,面上说不出的惊讶。 “宗主大人,您醒了呀?”那小姑娘只惊讶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她闪进屋里,带上了门,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 沈林觉得十分纳闷,他确定他在的地方就是清云宗、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他也确定这个看上去十分稳重的小姑娘他根本就没见过——话说回来,清云宗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了。这小姑娘手上端着个碗,她把碗搁在一边,福身一礼:“我叫繁花,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您。” 沈林沉默了一下,一时间居然觉得不知道的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 “您要是想问我为什么在山上的话,”繁花说,“我是随着我家主子丁贤上山的。” 沈林只好问:“丁贤又是谁?” ……他到底睡了多久!清云宗翻天了吗! 陆怀渊他们在山下又逛了逛,叶溱溱可算是拉着江卿筠好好玩了一通。陆怀渊原本就打算在后面跟着的,结果被沈怀玉压着去订了两身厚衣裳。 “我要这个干嘛……”陆怀渊当时干笑两声,“我火力旺,穿那么多热。” “火力旺你就冬天穿单衣?”沈怀玉看上去有点生气,“你我都不懂这些,要不你去问问江姑娘?” 江卿筠扫了他俩一眼,又瞥了一眼陆怀渊身上穿的那身在隆冬显得过于单薄的衣服,没有说话。 “我认输,”陆怀渊说,“走吧走吧,一起去。” 临上山的时候,沈怀玉问陆怀渊要不要糖葫芦,被陆怀渊拒绝了。他自己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热乎乎地塞到了沈怀玉怀里:“帮我揣着。” 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散落在石泉镇的清云宗弟子们三五成群地渐渐往山上走,陆怀渊他们慢慢地往回溜达。这段山路不算短,这些年来走过不少次,每次踏上这些青石板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同的感觉。 叶溱溱叽叽喳喳地跟江卿筠说话,江卿筠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应一声。沈怀玉走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怀里揣着陆怀渊刚塞给他的那包栗子。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萦绕在他周围,好像冬天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他抬头,发现陆怀渊走得稍微快些,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朝他笑笑,一瞬间,沈怀玉觉得心里漏了一拍。 他心虚地低下头,旁边两个姑娘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一眼,还在说话。他们追上了陆怀渊,陆怀渊走到他旁边跟他并肩走:“快点吧,一会儿天黑了不好走。” 要是能一直这么平静就好了。沈怀玉没什么太远大的抱负,如果可以,他就想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一生。 等回到清云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两个姑娘先行告退回去休息了,繁花凑上来跟陆怀渊咬耳朵。陆怀渊听见她说的话,表情明显变了。沈怀玉笑着问:“怎么,悄悄话还要背着我说?” “师兄,”陆怀渊说,“师父醒了。” 第77章 邪物 两人匆匆跟着繁花,去了沈林的住处,一推开门便见到他们这个几乎没管过事儿的便宜师父倚在床头,一副慵懒姿态。扶萝拿个大蒲扇蹲在一边用一个小炉子热先前那碗还没来得及给他喂的药汤,一时间场面十分诡异。 “哟,来了?”见到两个弟子来了,沈林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两人默默走上前,带好了门。繁花也跟了进来,从扶萝手中接过了那碗热好的汤药,又将不对着沈林的窗子推开一点,散散满屋混在一起的烟熏火燎味道和清苦药味。 做完这些,她端着药碗走上前来,犹豫了一下——先前沈林昏着的时候,这些汤药都是她一勺一勺灌下去的,如今沈林醒了,看上去手脚健全,这事还要不要她做呢? 她犹豫的时候,沈林平静地说:“来,给我,我自己来吧。” 他端过药碗嗅了一下,眉头难以察觉地轻轻皱了一下,然后一仰头将一碗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繁花递上了一条帕子,他擦了擦,又把帕子还了回去笑着说:“……难怪人家有钱人家里都要安排那么多丫鬟小厮,果然周到。” 繁花拿着手帕和碗后退几步,和扶萝一起站在了很靠后的位置。 “你们先出去吧,”沈林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我有点事情想跟他们说。” 他朝沈怀玉站的方向一点头,两个小姑娘立刻懂事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临走之前还把先前为了通风而打开的窗子关好了。 两个干活的小丫头一走,屋里一下子显得安静了不少。沈林看着他两个半天,率先开口:“……你们可真行。” 那小木偶他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终于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看见了篆刻的“竹”字,他寻思着不对劲儿,想了很久终于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一点内容来——他以前好像看过一些关于这种小木偶的内容,而且这个“竹”字细一想很容易联想到冬竹婆婆。他能醒来是因为做了一个长梦,梦里叶归嘱托万千,让他回来,他在梦中一直能感受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现在想想,就是这个小木偶。 想到这些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是他的徒弟,为了让他醒来,找冬竹婆婆做了魂偶。 陆怀渊看他这幅样子,开口辩解:“师父,我们——” “不必多言。”沈林把小木偶收好,“……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他嘴上这样说,却还是把那个“邪物”收的妥帖,让陆怀渊都开不了口告诉他那小木偶不是所谓魂偶,只是一个死物,制作魂偶是需要残魂的,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找到十五年前的残魂。 “跟我说说最近的事情吧,比如那两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清云宗什么时候有过这一号人,”沈林另起了一个话头,“还有,都坐下吧,别罚站了。” 两个人找地方坐下,给沈林一五一十讲了现在的情况,讲到一半张星澜着急忙慌闯进来,发现他师兄确实是醒了,激动得不行,一边擦汗一边埋怨两个小崽子居然不叫他,还是扶萝去告诉他的。 沈林只是笑笑,跟陆怀渊说:“那个丁贤,别总吊着他了。你们要是觉得他还算认真,干脆就收他入门。” “师父,”沈怀玉说,“不拜入你门下吗?” “我?”沈林看了眼自己的手,“……你让我怎么教?” 他躺了两三个月,期间就只灌了苦药汤子,若是寻常人,光是这么躺着估计也消受不了。不过沈林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看上去枯瘦了些。刚刚他醒的时候下意识按照往日做的运了功,结果刚一开始就是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他残破的经脉经不起这种折磨,想要恢复平日的状态,几乎成了不可能。 张星澜沉默了一下说:“你别太在意这些,能不能练剑不是全部。” “你们说的对,”沈林看着自己枯瘦的手,“现在局势这么紧张,还不是抱怨自己的时候。” 他顶着经脉逆行也要杀贺仪的时候,本来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他本来就是冲着死路一头冲过去的,否则也不会想着要在临死前把心行好好演示给陆怀渊看一遍。然而他两个徒弟不想他死,愣是请了神医、用了邪术,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既然他们这么拼命,那沈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有发挥一下自己余热,好好活下去。 他从前将叶归当做依靠,总觉得师姐没了,天都塌了。如今想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徒弟们的依靠?那种折磨,自己遭过一遍就够了,何苦拉着别人再来一遍。如今他人还在,起码往外溜达一圈,也能吓唬吓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师父,”陆怀渊说,“我们已经将剑法修习到了‘瀚海’一重,还希望您能多指点。您放心吧,清云宗还有我们,不会垮的。” “……可以。”沈林说。 他现在虽然功力尽失,和一个废人无异,不过站在边上指导指导还是可以的。 沈怀玉坐在一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出去了。张星澜有点莫名其妙的,陆怀渊只是笑了笑。不多一会儿,沈怀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回来了。 “现在晚了,”沈怀玉说,“师父您先垫垫吧。” 沈林躺了这么久,虽然气息微弱,那也是一直在消耗着身体。平时繁花也就给他灌点药汤和糖水,他也是许久没吃东西,坐着这么聊了一会儿没什么感觉,反倒是沈怀玉端着素面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饿了。 “师兄想得真周到,”陆怀渊看了看那碗素面,“师父这才刚醒,不宜吃那些重油重盐的,这样就刚刚好。” “哎哟。”沈林揉了下额头,心里想的话愣是被陆怀渊这一句给憋回去了。他平时那么注重生活的一个人,吃东西也是要有滋有味的,这么一碗朴素的面条让他吃下去简直要命。然而陆怀渊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把碗抱过来,囫囵地把那一小碗面吃了,然后跟他徒弟师弟们说:“行了行了,别在我这聚着了。这么晚了,都赶紧回去吧。” ……可怜张星澜,被他师兄撵出来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第78章 活口 江寒熠和其他一群少年被蒙上眼睛,推搡着带去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星月阁不愧是隐世多年,手底下最ji,ng英的那一撮人做事麻利又悄无生气,不知不觉间,整个河朔都布满了他们的人。他们在外界毫无知觉之时,从里面掐死了整个河朔的消息流通。当他们带着人上门抢嫡传弟子的时候,江寒熠只来得及匆匆放出一只鸽子。 对于他们抢人这件事情江家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反抗。江父江母都是冷静的人,知道这种时候跟星月阁拼个你死我活没什么用,按着江寒熠肩膀说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江寒熠也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父母的用意,于是放完鸽子就走出来,自己让星月阁的人带走了。 一开始,他们是被锁在一些老旧的小院中。这些院子非常的小,并不是星月阁的所有物,而像是他们找了这些无人居住的地方,暂时征用一下。里面的屋子自然也是十分破败的,一个这样的小院,只关三五个世家弟子,看管他们的人也只有一个。星月阁的人每天在食物和水中掺上迷药,硬给他们灌下去。那段时间江寒熠感觉自己醒着的时候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多。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星月阁的人终于想着要把他们转移一下了。 “嘿……”江寒熠被蒙着眼睛,不知道到底身在何方,却乐观地想,“……正好让我看看,你们的老巢到底在什么地方。” 星月阁明显也是对这帮孩子带着些戒备的,用黑布把他们的眼睛蒙了个结实。不过江寒熠还是能从一些细微之处做出大致的判断。 这地方不会太远,也没有很冷,一开始的时候,似乎踩到了些枯枝败叶。他皱了下眉头,之前他也有偷偷查过星月阁老巢到底在何处——既然能做到在河朔神出鬼没,自然不会在太远的地方。然而这么热闹的地方,哪里没有人呢?星月阁的老巢怕是不会单单一栋酒楼、一个小院这么简单,不说别的,这么小的地方怕是容不下他们抓的那些弟子。可如果是足够大的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会从来没人注意到过? “发什么呆!”一个人不耐烦地推了江寒熠一把,他刚刚想东西想得出神,一时间脚步慢了下来,引起了星月阁人的不满。他这一推可好,江寒熠一个没站稳,向前跌去——他哪知道他前面是台阶!江寒熠的双手还被捆着,星月阁的人把这些人的手全都捆在了一条绳上,搞得他们像是一群被流放的犯人。江寒熠往前倒的时候,也腾不出手去做个支撑什么的,只能稍微偏偏身子,尽量别让脸着地。他前面还有人,被他这么往前一倒推得全都摔成一团,后面的人也未能幸免,全被那条绳拽着往前跌去,一时间“哎哟哎哟”的声音此起彼伏。 “都别躺着了!”又有人来训斥他们,“动作麻利点,你们想现在就死在这里吗?” 那人说着揪着衣服领子拉起来一个,被他拽的那个人明显不太满意——这是个泼辣的姑娘,她扯着嗓子骂道:“呸!早晚还不是一死!在这里死和慢慢被你们折磨死有区别吗!我告诉你,我死了我爹娘不会轻易饶过你们的,我爹娘可是——”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这姑娘的话语。那人y恻恻地说:“你既然在这里,说明你爹娘已经放弃你了。” 那姑娘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平时在家里也是被惯大的,虽然叛逆泼辣了些,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害怕的。那星月阁的人一巴掌拍下来,顿时把她那点小嚣张都拍没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江寒熠这才刚从地上爬起来。他知道自己摔的可能有点狼狈,可是现在双手被捆着,无法整理自己的衣着;他也觉得那姑娘很可怜,可是星月阁这帮人在场,他也不能上前去安慰。 “走吧。”刚刚打人的那个开口了,“别继续做这种事了,我脾气还算好,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与此同时,星月阁那无人知道到底在何处的老巢议事厅内,几个神色各异的男女分坐在屋内各处,看上去像是正在讨论些什么话题。然而主位之上却是空的,并没有人在。 一个看上去长相有些凶狠的人道:“那帮小屁孩可真够难伺候的……一个两个的,本事没有,吱哇乱叫得倒是挺厉害,我那天跟着他们去地牢里看了一眼,真是烦死了。” “让他们叫吧。”一个看上去十分沉稳的男人说,“反正也是秋后的蚂蚱,跳不了几天了。” 先前那个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儿:“宁哥,你以为我在说这个吗?我跟你说,这事儿以后别找我做了,我怕我脾气不好,弄死几个小孩耽误大事儿。我到情愿去外面抓人,话说回来,我看那位脾气挺好的,不如让她去。” 他口中的“那位”正是薛墨瓷,她原本正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看自己的指甲,那人说到她的时候往她这面看了一眼,她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只好开口:“什么话,我在外面就轻松了吗?” “威胁人谁不会啊,”先前那个人嘟囔着说,“我去也是一样的,这方面我可是很有一手呢。” “钟景宁。”薛墨瓷没有抬眼,还是在研究自己指甲上的花纹。 那位“宁哥”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先前那个人的方向,用话语敲打了他两下:“不要乱说,你去的话,怕是根本镇不住。”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看钟景宁,又看了看薛墨瓷——这屋子里还有不少人,但都在装聋作哑地看热闹,没人帮他说话,于是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 “景宁,”薛墨瓷终于抬头,“贺家那些孩子,还剩下多少?” “没了吧?”钟景宁说,“怎么了?” “没事,”薛墨瓷轻启朱唇,“我记得有一个挺有意思的,没多坚持一会儿吗?” “不知道,”钟景宁也笑了,“那院子里血腥气冲天了,谁没事老进去检查里面还有没有活口。” “哦……?”薛墨瓷缓缓地应了一句。 第79章 忠心 “你问这个干嘛?”钟景宁看了她一眼,“你看上人家了?” “说什么鬼话。”薛墨瓷凉凉地说了一句 “祖宗,您太高调了。”钟景宁调侃她,“你记不记得你在贺家的时候见过两个清云宗的小孩?” 薛墨瓷用手托住脸颊,她那纤细的手贴在妆容ji,ng致的脸蛋上,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美感——美却让人不想接近。她好像很不耐烦似的:“有吗?我不记得了。” “我还当长得标致的男人你都会多看两眼。”钟景宁说。 “什么男人,”薛墨瓷勾起朱红色的嘴唇,露出了一个笑容,“都是小孩子罢了。” “想起来了?”钟景宁笑着说,“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夸了人家两句,弄得现在谁都知道清云宗出了两个拎得出来的后生,你可倒好,居然把人家忘光了。” “什么话,”薛墨瓷笑了一声,“你这么一提,我不是想起来了吗。” 周围传来了些窃窃私语——星月阁内鱼龙混杂,能进到这议事厅里的,都是其中实力上佳的人。薛墨瓷和钟景宁正是那“两星一月”中的“两星”,其实还有“一月”,不过这“一月”现在正在外面捉人,并未到场。这些在场的人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绝对忠于星月阁的。对于那些师门传承,家族传承的宗门来说,“绝对忠诚”尚是一件难事,更不用说本来就松散的星月阁了。薛墨瓷和钟景宁虽然在星月阁中地位很高,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服的,两人混到如此地位,却依旧时刻需要提防。 薛墨瓷这个女人一贯风评不太好,星月阁内部甚至还有传她是靠爬阁主的床才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的。然而她本人倒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对于这些言论,从来都是嫣然一笑,红唇像是剧毒的花朵一般妖艳。正因如此,刚刚钟景宁提到薛墨瓷夸赞少年郎的事情时,不少人都在嗤笑议论。 薛墨瓷既不辩驳,也不压一压议论声,只是说:“这都隔了多久了,我哪里还记得。” “不记得就好,”钟景宁说,“我轮到清云宗的时候,你念旧情下不去手。” “哪儿来那么多旧情,你可真会说笑。”薛墨瓷拢了拢自己头发,稍微露出了点不易被察觉的不耐烦。 “是吗?”钟景宁说,“我听说你前几天去了江南一趟。这数九寒天的……就算是江南,景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吧?” 薛墨瓷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随后立即恢复了正常,她神色如常地瞥了钟景宁一眼:“我?江南?你听谁说的?”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钟景宁拿着折扇在手心轻轻敲了两下。 薛墨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意思,是怀疑我对阁主不忠?” 钟景宁没有说话。 “我前些日子带着人去了蜀地,带回了几个小子,蜀地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以我的名声,不可能有假吧?”她薄唇轻启,“你若不信,去地牢提那几个小子问。我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去江南……” 她看起来肆无忌惮,全然不担心钟景宁去查。钟景宁眯起了眼:“哦?” “景宁,”薛墨瓷说,“我认识你也有不少年了,好心劝你一句,你那什么情报来源,处理一下吧。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挑起我们星月阁里的矛盾呢……” 钟景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薛墨瓷全无躲闪之意,直接接住了他的目光和他对视。她果然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人人传她是妖女,靠色相行走江湖,钟景宁却最清楚,她虽然看起来放荡,却从来没跟谁纠缠不断过。这女人,是有些真本事的。 薛墨瓷用手腕支着下巴,斜倚在一旁的小机上:“还有一件事情……你我同为星月阁的‘星’,在阁内本应平起平坐的。” 钟景宁没说话。 “什么时候……轮到你查到我头上了?”薛墨瓷轻声说完了这句话。 “我知道了,”钟景宁说,“我回去之后会把那个探子处理了。这次算我冒犯了。” 薛墨瓷冷哼一声,也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清云宗中。 陆怀渊正在沈林指导下练习“瀚海”一式。沈宗主这姑且算得上“大病初愈”,整个人和原先相比瘦了一大圈。张星澜本来想着让他赶紧去露个面,也算是给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结果被沈怀玉拦住了。这么躺了两三个月,瘦了太多,这个形象出去还不如不出去呢。于是沈林开始了一天五顿的养猪日子,不求别的,就求一个面色红润气血充足。 他可闲下来了。这人小的时候最是内向,不知道是不是被叶归矫枉过正了,长大之后整个人活泼得不行,要不是身为宗主必须端着架子,估计这人是一天都待不住的。这么一闲简直弄得他浑身难受,于是天天蹲在自己那个小院里面训徒弟——他现在“形象不佳”不能出门——搞得陆怀渊十分怀念之前没人管的日子。 沈林被裹得像个球,站在一边cha着腰训人:“……你这什么玩意儿?这是张星澜教你的?你师祖要是看见了,估计能气得从坟里面蹦出来……” 沈林平时在宗门里的时间少,好容易回来一趟又大多因为在人面前端着架子,陆怀渊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自家师父,愤愤地想:“为什么沈怀玉可以忍?这也太烦了……” 他们俩是轮流过来被指点的,正因如此,最近见面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哎怀渊,”沈林揣着手,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打断,“我那个心行,你练了吗?” “练了。”陆怀渊老老实实地说,“不太得诀窍。后来被师兄看见了,被他骂了一顿。” 沈林点点头:“他做的对……那时候是我欠考虑了。只想着在最后说什么也得让我徒弟看一看,清云宗真正的‘心行’到底是什么样子。假如我真的就那么死了,也不算断的太彻底……” 陆怀渊突然心底一动。 “不过说到底……”沈林笑了笑,“每个人的剑都是不一样的,就算你们是我的徒弟,也不可能完全复刻其中的剑意。剑由心生,每个人的‘心’都是不一样的,剑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第80章 思渊 “嗯。”陆怀渊点点头。 “怀渊,”沈林突然叫他,“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你的剑……是不是还没起名字?” “没有。”陆怀渊说。 这样的问题沈林问过两三次了,沈怀玉也问过他,不过陆怀渊一直都没想好到底该叫什么。 “唔……”沈林用折扇敲了下下巴,这人大冬天拿着折扇,不为扇风,专为拗造型用,别人看着都嫌冷,“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有一把有名有姓的剑了。” 诸位求仙问道之人,行走江湖之时似乎手边都有着这么一件有名有姓的兵器。无论将来臭名昭著还是威名远扬,这兵器总是陪着他、随他一起经历那些跌宕起伏。叶归一剑惊寒动天下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千锋剑,沈林扬名立万的时候,陪着他的是他手里的玄明剑。 这些剑或是名家名作,或是背后有一段离奇曲折的经历,和主人一起经历万千,宝剑配名士,也算不辱威名。 沈林酷爱收集各位名家锻出来的剑,然而就算是他,手中玄明也是最最重要的存在。 毕竟陪你战到最后一刻的,不一定是亲友爱人,而是你手中紧握的武器。 “还没想好,”陆怀渊低下头,抚摸了一下手中的三尺青锋,十分认真地说,“我一想到,这剑可能会陪我一辈子,就怎么也想不好它该叫什么名字。” 旁的人给剑起名字的时候有的记录由来,有的镌刻一生之志。然而陆怀渊手中这把无名剑,由来太寻常,一生之志他又还没想好。十几岁的大孩子,一生对于他们来说还很长很长,未来对他们来说有着无限的期许,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定下来呢? “师父,你与其急我这边,还不如急怀玉呢。”陆怀渊笑了笑,“他用的不是一把旧剑吗?” 沈怀玉那剑还是小时候沈林给他的自己用剩下的,一用就是好多年,除了中间有一段时间为了照顾陆怀渊的心情收起来了之外,几乎一直带在身上。 “我倒也想让他换一把,”沈林说,“他说习惯了,不想换。” “他喜欢就行。”陆怀渊说。听见这话,他其实心里有几分窃喜,沈怀玉的剑名为“池鱼”,池鱼思渊,他某天无聊念叨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一点。那时候他还没对沈怀玉起心思,只是觉得十分巧合,但他这个“渊”字也是沈林取的,可能沈林就喜欢这个,于是他也没有太在意。 可自从沈怀玉的身影烙在他心里,他就总也放不下这件事。好像沈怀玉不能整个人归了他,那他身上有个随身之物的名字能合上他的名字也是好的。在他心里,沈怀玉固然不是池中鱼,他总觉得这剑配不上他师兄,然而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在为这一个小小的巧合雀跃不已。 “今天先到这儿。”沈林舒了一口气,好像一直站在边上指点有多累似的。陆怀渊也不是很在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往外面去了,正赶上沈怀玉来找沈林,和他擦肩而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陆怀渊想起先前他和沈林关于剑的谈话,忍不住朝沈怀玉笑了一下,弄得沈怀玉莫名其妙的,只好也笑一下做回应。 总是这样多好。 陆怀渊回了菡萏苑,却没有打水沐浴,而是继续提着剑练习。 沈林嫌弃归嫌弃,指点起来比张星澜那个只会算账的清晰了不少,他们每天不会在沈林那里耽搁太多时间,陆怀渊总觉得有些来不及消化,于是干脆回来自己练。 他这个人,说好听了叫“坚毅”,说难听点就是“倔驴脾气”,认准了什么事情,别人在说什么也很难听进去。沈怀玉叫他练剑要循序渐进按部就班一步步的来,他也是当耳旁风的……不,不完全是耳旁风,至少从明目张胆的练换成了偷偷摸摸的练。 先前张星澜指点他俩的时候,陆怀渊总也找不出时间来,于是干脆大半夜的就起来,就着大哭小嚎的北风练。沈怀玉作息稳定,到点儿就睡,所以根本没发现。他觉得陆怀渊每天早起说不出的ji,ng神,其实都是因为陆怀渊起得比ji还早——再困的人怕是早上微微发汗地练上一套也ji,ng神了。现在沈林醒了,陆怀渊就逮着沈怀玉去找沈林的时候练,沈怀玉再心思玲珑,也总不能在练剑的时候□□来看陆怀渊在干什么,于是不用半夜起来的陆怀渊总算舒了一口气,不用这么撑着舒服多了。 他从来没怕过累,就算是小时候,为了讨好他哥,他也没少下苦功夫,可惜他这个不如狗的哥里外里就是看不上他,愣是找了个亲爹顾不上的时候,把他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送上了山。 陆怀渊剑悬在空中,定住这个姿势,觉得脑仁有点疼。 “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这个干嘛。”他自嘲地想。 现在这样挺好的,清云山上虽然不比山下繁华,但也算热闹,更何况还有沈怀玉在身边。要是他那个哥没把他送上山,他也没机会见到沈怀玉。 “瀚海”一式剑意磅礴浩瀚,尚属那由繁入简前的“繁”。真要使出漂亮的瀚海,底子得扎实,否则就算领略其形,那也不是瀚海,是毛毛雨。清云宗功法中正平和,陆怀渊运了它好几年,也没觉出来自己性子到底受这玩意儿有什么影响……其他人更不用说了,沈林私底下是个碎嘴子,叶溱溱虽然跟他既不是师徒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某些方面深得其传,是“疯且碎嘴子”,沈怀玉……沈怀玉更不必提,温文尔雅全是皮相,装得还没沈林好。 陆怀渊打心底怀疑沈林收人的眼光有问题,所谓修道养人完全没体现在他们这帮人身上。 他收起了剑,也不顾地上凉,直接盘腿坐地上,开始琢磨沈林说的话。 按照他的说法,陆怀渊修行至今,虽不见得能有多厉害,但在同龄人中已属翘楚,瀚海一式领悟不难,说起来不过是个更加声势浩大的“听雨”,掌握起来应该不是很难。 他缺的不是心性,正是那要求刻薄的“基础”! 第81章 除夕 陆怀渊觉得十分头疼。 论基础他确实不如沈怀玉,毕竟他师兄是五岁就被捡上山,他起步比起沈怀玉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总归不算太晚……甚至比沈林还稍微早一点。 但他天赋卓绝,五六年下来,他和沈怀玉之间的差距已经被渐渐追平——现在看来,这“追平”或许是自己想当然了。他修炼虽快,七八年的基础差距也没那么容易被追平。 听闻叶归二十多岁时一剑惊寒已经大成,他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这个问题他先前问过张星澜,那时候张星澜只是嫌弃地跟他说“所以人家是名动天下的高手而你只是个毛头小子”,不过陆怀渊并没有很介意张星澜说的话。如果没记错的话,叶归和沈怀玉一样,也是童年上山的。倘若沈怀玉再刻苦一点,没准也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达成叶归的那种成就。 不过他沈怀玉是那种很有规划的人,他想要让自己是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不可能会因为别人的步伐比他稍快了一点就去调整自己。 陆怀渊叹气,决定修炼再勤奋一些。 这种经年累月的差距肯定不是他再勤奋三五个月就能弥补的,但陆怀渊愿意一试。 转眼到了除夕,沈林一天五顿饭的策略很见效——他终于把自己养回原来那个样子,于是他劳神在在地去清云宗门人弟子面前溜达了一圈。大家都是很久没见他,于是纷纷庆贺宗主顺利出关。 整个清云宗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氛围,然而今天就是除夕,张星澜也懒得管他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天知道他这么笑一次有多难!陆怀渊路过看见了,感觉自己后脖颈子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傍晚时分,清云宗弟子纷纷挽起袖子上阵包饺子。山上的好多池子溪水都结冰了,伙房那边要用活水,于是有个竹筒架起的引水处。陆怀渊把自己袖子往上扯一扯,宽大的袖口往上打了个结,伸出手去掬那竹筒引来的山溪。 “哎哟,”他说,“有点凉。 “你是不是有毛病,”沈怀玉叹气,“看见竹筒上挂的冰柱了吗……这水能不凉吗。” 陆怀渊朝他笑笑,他双手冻得有点红,自己却全然不在意似的。他师兄最近对别人还是一贯的温和性子,只是对他愈发地不客气了起来……可怕的是陆怀渊居然感觉还挺好。 “闪开闪开闪开!”叶溱溱提着一个滚烫的黄铜水壶冲了过来,壶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都让一让啦!” 众人闻声给她让出来了一条路,叶大小姐今天穿上了她那新衣裳,整个人都红红火火的,一手提着水壶,神气非凡。 她行云流水般地冲了过来,往一旁的接水的木盆里面倒了些热水,腾腾蒸气涌上来,马上有人往里面兑了半盆凉水,一时间水汽缭绕。叶溱溱擦了擦汗,似乎累坏了,后面丁贤这才一手拎着一个一样的黄铜水壶赶过来,给大家倒水。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1节 江卿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跟陆怀渊说:“用温水吧,对身体好些。你们这些人,总是趁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关节都冻木了,还怎么拿剑?” 江神医的话没人敢不听,沈怀玉朝陆怀渊一挑眉,陆怀渊回了他一个眼神,凑过去用热水洗手了。 清云宗过年年年都是如此,虽说不会像是山下一样张灯结彩地到处挂上红灯笼,贴上红福字,不过一片素色之中却掺进了一些温柔,大抵是人心都是r_ou_做的,做不到逢年过节也能像往日一样刀枪不入,临到年关,总会变得柔软许多。 扶萝和繁花给洗过手的人递上擦手巾,等大家都洗过了手,她们俩又去帮着干各种杂事。她俩去了伙房,伙房里的弟子们正在剁馅儿,看见这俩小姑娘来帮忙,笑着把她们哄出来了,还有人跟她们说“漂亮小姑娘别来玩刀子,伤到哪儿了怎么办”。 大家齐心协力擀皮儿和馅儿,热闹非凡。太阳一点点西沉,沈怀玉去拿了几个纸灯笼,在各处点着,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小院,连冬天的寒意好像都被驱散开了。 叶溱溱在教丁贤怎么擀皮儿。陆怀渊倒是熟门熟路地在一边包起了饺子,看他那麻利的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他刚上山的时候那个比筷子重的东西都拿不动的丢人样了。沈林笑眯眯地看着这一院子的人,觉得真好。 江卿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陆怀渊旁边,帮着他干活。陆怀渊看见她来了,手上动作也没停:“江姑娘这些日子,在清云宗可还住得惯?” “挺好,”江卿筠垂下眼帘,“清云宗蛮有趣的……有溱溱陪着我,也不算无聊。” “那就好。” “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江卿筠说,“不知道家父家母和寒熠近况如何。” 提起江寒熠,陆怀渊也是心里一沉。这人和他们年纪相仿,河朔之行一路下来也帮了他们不少。他们现在知道星月阁吃人、也知道星月阁专挑这些世家弟子捉……江寒熠不让江卿筠回家,河朔的情况有多糟糕可以推断,这少年,怕是凶多吉少。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的话却拐了个弯——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坏了气氛:“会过去的。自古邪不压正,星月阁既然用了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妖术,自然是自取灭亡。” 江卿筠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邪不压正是当然,然而谁知道星月阁这场压迫又会持续多久呢?若干年后,人们提起这件事情,或许只是一句话,而然对那些亲身经历了一切的人来说,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还有一件事,”江卿筠淡淡地说,“我看你最近神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陆怀渊一愣。最近他确实是下了苦功夫,而且还是瞒着沈怀玉的……他还有意在人前提着ji,ng神,就连沈怀玉都没发现他最近的疲倦,江卿筠却轻易地看出来了。 江卿筠看出了他的眼神中的含义:“我没有别的意思,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人罢了。提醒一句,你这样瞒着他折腾自己不一定是为他好。” “我明白。”陆怀渊答道。 道理当然是这样,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清云宗的大梁,他挑定了。 第82章 铜钱 江卿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好一点头随他去了。她本身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清云宗如今于她有恩,她也就那么劝上一劝。陆怀渊愿不愿意听,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怀渊!”沈怀玉有意无意地一直在瞟陆怀渊这边,看见江卿筠后错了一步,他赶紧喊住了陆怀渊,“伙房要开始煮饺子了,你那边要是有多就先拿过来吧。” 陆怀渊转身,朝江卿筠一笑:“抱歉。”之后便跟沈怀玉又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江卿筠无奈,退去了叶溱溱那边。叶小姐显然没有察觉到刚刚那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还在招呼丁贤教他怎么擀皮儿。擀饺子皮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每次擀面杖只能压到一半,之后就要退回来旋转一下饺子皮再继续擀。只有这样做了,擀出来的的饺子皮才是中间厚四周薄,包出来的饺子才不容易破。丁大少爷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做这事,十分不得要领,数九寒天里居然急出一脑门的汗。饺子皮好不容易擀得中间厚边上薄了,却又不怎么圆。最后连叶溱溱都看不下去这惨不忍睹的“虐待面剂子现场”了,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说:“没事,哪怕你擀个方的饺子皮出来,师兄们也能用它包出正常形状的饺子。” 陆怀渊送完饺子,看见沈怀玉朝他勾勾手,于是赶忙凑过去。沈怀玉站在一个灯光照不太到的角落,他看着院子里其他人忙碌的身影,若无其事地跟陆怀渊说:“刚刚你在跟江姑娘说什么?” 陆怀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沈怀玉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有些好笑:“没什么。” “没什么?”沈怀玉人在y影中,有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过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他语气却稍微急躁了一些。 “真的没什么。”陆怀渊说,“讨论了下师父身体的事情。” 他不可能真的告诉沈怀玉江卿筠警告了他什么,于是只好拉出沈林来背锅。好在沈林本人并不知道他二徒弟刚刚做了什么,依旧笑眯眯地在庭院中看着忙碌的清云宗众人。 沈怀玉微微一点头,错开了些陆怀渊带着笑意的目光:“哦。” 他最近跟江卿筠说话太少了?忙里忙外看起来像顾不上事儿了?为什么江卿筠有事不跟他这个宗主大弟子说,非要跑去跟陆怀渊说。 他嘴上没说出来,眼底透露了十成十。陆怀渊觉得太好玩了,简直想以后找个机会就这样故意逗他。 “快滚吧你,”沈怀玉面无表情地跟陆怀渊说,“那边饺子出锅了,里面包了铜钱。” 陆怀渊麻利地跑了,边跑边感慨,沈怀玉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清云宗人多,饺子要煮好几轮才能让大家都吃上,经常是这边还在包着那边已经有饺子出锅了。叶溱溱想着新年要讨好彩头,学着山下人家包饺子的样子,提前煮了一些铜钱包在饺子里。铜钱煮的不多,基本上都在那第一波下锅的饺子里了,真想要吃到,就得赶着。 掌勺的弟子掂着轻重先盛了几碗出来,沈林的看了一眼,嫌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笑着拒绝了。叶溱溱作为清云宗现在唯一一个女孩子,自然也受到了优待——这姑娘一点都没拒绝,大大方方拿了一只碗走了,碗里三个饺子,她给江卿筠丁贤她自己一人分了一个。三个人运气不错,居然都咬到了铜钱。 “应该的应该的,”叶溱溱看上去倒是十分心满意足,“这铜钱可是我准备的呢!” 陆怀渊也拿了一碗走。他特地挑了个碗里只有两个饺子的,带着两双筷子过去找沈怀玉:“师兄,你挑一个我挑一个。” 沈怀玉一挑眉,拿过了筷子,随便夹起来了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陆怀渊看他吃了,自己把另一个放在了嘴里,果不其然地咬到了铜钱。 他把铜钱吐出来,感慨了一下:“叶溱溱到底放了多少……” 这中头彩的概率接近十成十了! 沈怀玉深深看了他一眼,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 他的饺子里面只有馅儿,并没有什么铜钱。 陆怀渊看到这一幕:“哎?” 然后他举着碗去找叶溱溱:“怎么回事儿!不是大家都有的吗!” “本来也没放多少啊,”叶溱溱委屈,“铜钱都在这波饺子里,掌勺的师兄还是掂着重量盛的呢!没吃到只能说运气不好,怎么能怪我呢。” 陆怀渊挽起袖子,寻思着再去锅里捞一个带铜钱的,沈怀玉走过去拽住他:“行了行了,没有就没有。本来就是讨个彩头的东西,这么较真干什么。” 陆怀渊回头看了自家师兄一眼,作罢了。 今夜是除夕,许多弟子都放开了平时的那些规矩。沈林带头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陈酿,分着给了愿意喝的人。这酒不比先前他们喝的桃花酿,桃花酿是哄小孩玩的东西,酒劲儿不算大,入喉更多是清甜,那些酒劲儿就像个若有若无的添头。沈林这次拿来的就不一样了,这是真好酒,一开坛就是酒香四溢。清云宗饮食清淡,丁贤好长时间没吃香喝辣了,这酒香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去了。 沈林知道自己现在身体不好,也没硬撑,十分大方地把酒摆在那,想喝的人自己倒就是了,就这个举动被清云宗弟子硬是掰扯成了宗主大方,不食人间烟火。酒摆在那里,被人倒入小酒碟。沈怀玉闻了一下,皱了皱眉——他遭不住这个。 他在清云宗长大,几乎没经过什么人间磨砺。沈林一贯是把他们当孩子看的,就算是给他带酒,带的也是各种劲儿小的花酒果酒,沈怀玉也就能喝喝这种玩意儿了。这次沈林拿出来的确实是好酒,扑鼻的酒香闻着就醉人,沈怀玉差不多想到了这玩意儿喝进嘴里得有多辣。偏偏陆怀渊这个时候向他举起一个小酒碟。 “师兄,来点儿吗?”他笑着这么说。 第83章 昏倒 沈怀玉本身不胜酒力,怕喝醉了不想丢人不想喝的,然而看着陆怀渊的端着酒碟的样子突然就鬼迷了心窍。 他就这陆怀渊的手,把那小小一碟澄澈透明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就那么端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对着望了一会儿。 “师兄,”陆怀渊被这么擎着一只手臂,倒也不嫌累,他勾起嘴角问,“怎么样?” 沈怀玉如实回答:“辣。” 这一碟酒,就像一团火,从唇舌沿着喉管跌入胃中,烫得五脏俱焚。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玩意儿。”他朝陆怀渊笑笑,松开了他的胳膊。 “不知道,我也不懂。”陆怀渊收回了手,“可是看着有人为这一口酒魂牵梦萦的样子,就总是好奇,想要尝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你亏了啊,”沈怀玉到他旁边坐下,“为了一点好奇尝了满口又苦又辣,多不值得。” “不亏。”陆怀渊一只手支着脸,一只手摆弄着刚刚沈怀玉喝空的酒碟,“尝过了就知道是什么了,怎么能说亏呢?” 他们这边两个人说着悄悄话,另外一边已经疯了起来。叶溱溱悄悄伸手过去想尝尝那陈酿,被沈林用扇子敲了手,只好灰溜溜地绕到一边儿去了。丁贤看她可怜,拿筷子给她沾了点。叶大小姐十分不注意形象地叼着筷子蹲在凳子上哼哼唧唧:“……我还想练成千杯不醉的女侠呢!” 丁贤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行行好吧,还是不要下山去祸害别人了。”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格外长,清云宗众弟子拜沈林那坛酒所赐,醉的东倒西歪,剩下那些没醉的只好出力把人收拾回去。沈林早就回去歇着了,一帮醉汉自然也不能让姑娘来抗,丁贤反倒成了抗人的主力。叶溱溱明明就尝了一筷子酒,就跟疯了一样坐在一边指手画脚,搞得丁贤里进外出忙得不行,到最后双眼都发直。 丁贤:“你们清云宗的人,酒量都太差了,要是什么魔教来攻打,怕是弄几坛子酒就都给撂倒了。” 陆怀渊微笑着看着他:“‘你们’清云宗?” “对……”丁贤看起来有点有气无力的,“你们……” 他说完这个“你们”突然卡了壳,卡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我们!我们清云宗!陆师叔收我啊!” “晚了。”陆怀渊笑着说。 沈林当初跟他说过,要是觉得丁贤还凑合就收进来。这傻子放在山下怕是也是踹了大山反应不过来脚疼的人,不然不会被家里人送上来啃大白菜的。可是眼下这帮人醉得里倒歪斜,怕是不是说正事的好时候,陆怀渊也就跟他开个玩笑。 他今晚心情不错,看着怪和蔼的,简直把丁贤吓出一身白毛汗。 丁贤干的卖力,不知不觉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人们散去之后清云宗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陆怀渊灌了那一碟子酒的缘故,沈怀玉一直觉得有点懵。不过这懵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他也就任由着这酒气上头了。 “师叔,我先走了。”丁贤把扫地的大扫帚放到一边,弯腰行了一礼。 陆怀渊看到他做到这个地步,真是有点意外:“嗯。” 他转身去帮沈怀玉灭灯笼,谁知道刚一转身就觉得天旋地转,“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沈怀玉那迷迷蒙蒙的懵劲儿不知道哪里去了,刹那间清醒了。 他一把甩开了灯笼,扑过去看陆怀渊到底怎么了。刚走了没两步的丁贤听着声音不对劲又折回来,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要上去帮忙,结果被沈怀玉叫住了。 “快去叫……江姑娘。”他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江卿筠也没想到这欢欢喜喜的除夕夜会出这种事,被丁贤叫出来之后匆匆赶去了菡萏苑。沈怀玉已经在丁贤去叫人的那点时间里把陆怀渊弄回去了,正坐在他床边。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得好像驱不散满屋的压抑。沈怀玉被那一豆灯火映亮了半张脸,表情却是有些平静。 丁贤有一瞬间怀疑他受了太大刺激,疯魔了。 江卿筠匆匆甩了厚披风,凑过去探陆怀渊的脉搏,一时间三个人居然没有一个敢说话的。丁贤胆战心惊地看了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卿筠收回了手,没有说话。 “……他怎么像睡着了。”沈怀玉轻声说。 江卿筠点点头:“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疲倦了,得让他好好歇一歇。” 沈怀玉看上去也有些疲倦,他松了一口气:“怎么累成这样……我怎么没注意?” 江卿筠看了看沈怀玉的样子,欲言又止,离开的时候却轻飘飘的丢下了一句“傻子”,这话卷在北风中,转眼就被吹散了。 陆怀渊再醒的时候,只觉得满屋子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好像睡迷糊了一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味道是沈怀玉的。 然而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叶溱溱的脸。 “哎呦我的小师叔!”叶溱溱拍拍腿,“你终于醒了!别人都说过年做的第一件事要讨个好彩头,你可好呀,先摔了一个大跟头。” 扶萝在旁边,被她逗笑了。 “怎么是你?”陆怀渊撑着身子让自己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我师兄呢?” “去休息了呀,”叶溱溱托着下巴,“本来昨天就闹得晚,你又来这么一出,丁大傻和怀玉师叔折腾到天蒙蒙亮才去睡的。” 陆怀渊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那种熟悉的檀香味道不是错觉,沈怀玉确实是在他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师叔啊,”叶溱溱问,“你怎么回事啊?一个跟头摔成这样?酒喝多了?” 陆怀渊被她烦得不行:“你怎么回事?就知道在我眼前乱晃,赶明儿我就去找李玄,让他给你锁你那屋里,专心背背圣贤书。” “恐怕不行咯,”叶溱溱着玩了玩自己的头发,“师兄给你这屋下了禁制,我们能自由出入,你不行——他让你好好歇着。” 陆怀渊一愣,瞬间表情扭成一团,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叶溱溱在说什么,沈怀玉干了什么?给他这屋下了禁制? 第84章 禁足 清云宗不是那种门规严苛的宗派,宗里其实什么都不管,修行勤奋刻苦与否全看本人的自觉,宗里从来不会主动去管这些事,就连沈林都带头喝酒。所以除了山门和宗中禁地有几道禁制之外,其他地方几乎见不到这玩意儿。陆怀渊小时候没那么听话,屡次和叶溱溱闹矛盾、冲撞张星澜,被罚禁闭的时候,也不过是请了几个弟子在门外看着他而已。 陆怀渊年纪虽小,辈分却高,那些弟子看着他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没那么严格。 以前就算被罚禁闭,也没用上过禁制这玩意儿!陆怀渊一掀被子蹦下了床——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怀玉会把这东西会用到他身上。 他不管叶溱溱,三两步走到房门前,想要伸手推门。果不其然,手一伸出去,就好像碰到了一股柔软的力量,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想要去推门,都无法触及。 这禁制陆怀渊认识,他们小的时候,宗里不让他们轻易下山,山门处的禁制就是这个样子的,无论用多么大的力道打上去,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无力。 清云宗的禁制是缔结了血脉之约的,沈林设下的禁制全宗除了他没人能解,沈怀玉设下的当然也只有他和沈林能解。陆怀渊无力地锤了一下那柔软的禁制,开始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 这一句师兄真没白叫!这种时候简直压得他浑身难受。 叶溱溱瞪了陆怀渊一眼:“你还是回来躺着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陆怀渊气在头上,凶巴巴地瞥了她一眼:“给我添堵?” “不是!”叶溱溱一摊手,“怀玉师叔让我来陪你,省得你觉得闷。” “他可真是太了解我了,”陆怀渊嘲讽了一句,“……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叶溱溱讨了个没趣,不知道陆怀渊犯什么毛病,比以前更凶了。她低声嘟囔了几句起身推门走了,扶萝也朝陆怀渊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陆怀渊看着那扇被推开又被关上的门,心里不是滋味儿,后悔没在叶溱溱临走前托她给沈怀玉带个话,让他来见他。 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烦,索性把自己往床上一丢。屋里点了炉子,暖烘烘的,混着些若有若无的檀香,叶溱溱一走,这屋子就安静下来,显得舒适且空旷。 “我到底是怎么厥过去的?”他心想,“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他确实是在暗地里下了些苦功夫,沈怀玉不希望他太急躁,他甚至还瞒着沈怀玉,本以为自己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了,谁知道先是被江卿筠看了出来,之后更是直接昏倒了。 他无不担忧地想:“师兄是不是生气了?” 他从床上蹦下来去拿起来了他的无名剑——沈怀玉虽然禁了他的足,却并没有拿走他的剑。不过到了这个地步,陆怀渊也没有心情再继续练了,他觉得心绪无比繁杂,就像他们在河朔那个夜晚,他看着沈怀玉放了一只荷花灯。那时候他的心绪也是一样的复杂,只是现在又添上了几分焦虑。 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师兄发怒的样子。沈怀玉一向好脾气,人前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就算后来他们两个关系有了更近一步的发展,沈怀玉也不过是放下了一些假面,从来没有跟陆怀渊生过气。 陆怀渊有点发愁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他这一愁就抱着剑愁到了日暮西斜,还没等他愁出个头绪,沈怀玉就来找他了。 沈怀玉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他床沿上。夕阳的光透过窗棂,拉出一道道橘黄色的光影,在地上、床榻上、沈怀玉身上映出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格子。沈怀玉看上去挺平静的,让陆怀渊那满腔的郁闷反而不知该如何发泄。 陆怀渊平生第一次领会了自家师兄生气的可怕之处。他不吵不嚷地平静地坐着,就能让陆怀渊胆战心惊。他准备了一肚子的牢s_ao,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有点心虚地垂着脑袋,看上去有点蔫。 “你吓坏我了。”沈怀玉轻轻说。 陆怀渊自知理亏,不好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准备挨训。 “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不需要那么急……”沈怀玉也不看他,就盯着地上的窗棂影子好像那影子有多好看似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陆怀渊心里一动:“我错了。” “你知道了就行。”沈怀玉说,“但我不会放你出去的,你自己反省一段时间吧,顺便补一补这段时间亏空的身子。我跟师父已经说过了,扶萝和繁花会轮着过来照顾你,你要是嫌闷,就让叶溱溱她们过来。” “我没有……”陆怀渊说,“我没有弱成那个样子,我现在已经好了,我睡一觉就好。” “你倒下的时候有我在旁边,”沈怀玉低头说,“要是没个人在,就这天气在外面躺上半宿,不死也得没半条命。陆怀渊啊陆怀渊,你胆子可真大。” 陆怀渊只好又说:“我错了。” 沈怀玉就是这样,陆怀渊情愿沈怀玉能骂他两句,或者干脆和他打一架,也好过现在这样让人难受。 “……我要走了。”沈怀玉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好好养着。” 陆怀渊点点头,目送沈怀玉离去,然后十分郁闷的把自己砸到床上。 什么狗屁新年。 他无端想起了那枚饺子里的铜钱,这是好彩头吗?这算什么事儿啊! 陆怀渊开始了他被禁足的日子。叶溱溱第二天又来了,十分嫌弃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陆怀渊床边上,问他:“怀渊师叔,你又没残,总躺着干嘛?” 陆怀渊没好气地哼了一下:“奉命养身体,站着坐着多伤神,躺着最好了。” 江卿筠又来看过他一次,倒是没跟往常一样带来一堆苦药汤子,只是嘱咐他要好好养着。陆怀渊分明从她眼中看出了几分戏谑。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江卿筠是劝过他的,他没听,这事儿只能怪自己。 他跟叶溱溱说这件事的时候,叶溱溱十分纳闷地说:“没有吧,江姐姐一直待人很温柔啊?” 陆怀渊:“……” 这傻丫头,实在是太迟钝了。 第85章 禁足(二) 最近日头还不错,前些日子一直挂在树梢屋檐的积雪悄无声息地消融了不少,沈林在江卿筠叮嘱之后,支了个藤椅在院子里,一边看沈怀玉练剑,一边喝茶晒太阳。 沈怀玉剑风凌厉,比起往日无形之中多了几分狠劲儿,然而瀚海要的是那种包容万千的博大浩瀚,跟狠劲儿不怎么搭边儿。他好像钻进了牛角尖,剑试出来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沈林觉得沈怀玉最近不对劲,感觉很无奈。 为人师、为人父的,总说要一碗水端平。两个孩子既然都叫他一声师父,他当然不能厚此薄彼。然而沈林扪心自问,自己这碗肯定是端的不够平。什么狗屁一颗心掰两半都是假的,再世为人,总归有些自己的小私心。沈怀玉五岁就跟在他身边了,甚至姓都是跟他的,这是“亲儿子”,陆怀渊那边差了那么几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更像过继来的。 他自认在沈怀玉身上投的心血比在陆怀渊身上投的多,怎么可能不偏心他呢?虽然面上两个徒弟都一样,沈林还是做不到真正的不偏不倚。 尤其是在沈怀玉明显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 他明显觉得河朔这一趟下来,沈怀玉和陆怀渊之间有点不一样了,起初他还没当回事,以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现在看看还不是这么一回事。沈怀玉在陆怀渊猛地昏迷过去之后表现得冷静又偏激。一方面,他看上去不声不响,即没真的朝陆怀渊发脾气也没有表现的很伤心,另一方面,他十分固执地把陆怀渊关在了菡萏苑——这禁足真的狠,沈林仔细想了想,就算是他在当徒弟那会儿,清云宗也没人被这么罚过。 他这都十多天没瞧见陆怀渊了。 宗中上下议论纷纷,担忧他们怀渊师叔是否真的伤得很重。毕竟神医江卿筠如今就在清云宗,陆怀渊这都能闷在屋里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那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 沈林无奈,觉得沈怀玉太钻牛角尖了。 沈怀玉剑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划破空气,留下了一声刺耳的尖啸,林子里的鸟都被这声音惊到,扑棱棱地从树上飞起。沈林仔细想了想,虽然自己缺席了这孩子大多数的成长时间,但他隐约记得之前他都是好揉捏的很,说什么是什么,永远笑得很温和啊? 怎么睡了一段时间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沈林像个突然发现自己孩子到了叛逆期的老父亲,变得惆怅了起来。 沈怀玉自己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他埋头练剑,不知道沈林在一边想什么。他只记得当时他在摘灯笼,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在转身就看见陆怀渊跌倒在地了。 他当时觉得整个人都凉了半截,手脚都不听使唤似的扑了过去,手抖得甚至连去探一探陆怀渊的鼻息都做不到。 太害怕了。 要不是丁贤折回来一声惊叫唤回了他半条魂,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他从江卿筠那里听说陆怀渊不过是劳累过度的时候,现实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埋怨又上了心头——他不是跟陆怀渊说过不要c,ao之过急的吗?他不是嘱托过陆怀渊有什么事情可以两个人一起担的吗?为什么陆怀渊还在这样透支自己练习,甚至是瞒着他? 陆怀渊这个王八蛋,当时说他们都说一条绳上的蚂蚱说的好听,到头来自己倒是单干蛮干的挺起劲。 他无声地长出一口浊气,剑锋直直指向院门口,然后胳膊上力道一松,整个人都垂下来。 可能就是平时不容易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才可怕。因为这样的人总是在不断的忍让、包容别人,忽视了自己,等到底线真的被触到的那一天,先前所积累的各种情绪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股脑发泄出来。让人恼怒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最终引发情绪山洪般崩塌的,可能只是一件并不怎么大的事情。 沈林清了清嗓子:“怀玉啊。” 沈怀玉一回神:“嗯……啊?师父,怎么了?” “我可能有十来天没见到怀渊了吧,”沈林说,“你这是折磨他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沈怀玉神情看起来稍微舒缓了些:“我没有折磨他,我是希望他能好好养一养身体。” 沈林道:“像你们这种年轻人,恢复的最快了,更别提怀渊还是修道之人,有清云宗功法在内温养着。我问过江家那个小姑娘了,不过是普通的疲劳导致的昏倒,至于一养养这么久吗?” 沈怀玉目光游离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身体是养得差不多了,让他多关两天涨涨记性也好。这个人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别人跟他说什么都不听。江姑娘跟我说,她先前提醒过陆怀渊过犹不及,要注意身体,怀渊看上去根本就没有要改一改的意思。” 沈林无奈:“那就再关几天!” 他看出来沈怀玉在动摇,然而还是不想用师父的身份去强行左右沈怀玉的决定,毕竟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陆怀渊完全不知道自己师父还替他求过情,天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几乎要长毛。 沈怀玉就第一天来看过他一次,在那之后就没来过。叶溱溱倒是愿意过来,不过每次都是没坐几分钟就被陆怀渊撵走了。 沈怀玉是真的狠心,菡萏苑跟他那个荟蔚苑就是对门,沈怀玉天天里进外出的能经过好几次,愣是从来没有过来看陆怀渊一眼。陆怀渊经过了十几天的禁足生活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沈怀玉应该是整个清云宗最不好惹的人,先前没发现这一点就是他最大的错误。旁人总觉得他陆怀渊凶,张星澜凶,其实这在沈怀玉面前都是毛毛雨。 毕竟沈怀玉不光对别人狠,他还对自己狠。 陆怀渊十六天没能见到沈怀玉、听到他的声音,快要思念成疾了。 第86章 惊变 纵然他想念得快要疯魔,沈怀玉还是没来看他一眼。 但是陆怀渊某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小碗已经剥了皮的栗子r_ou_。外面虽然冷,他这屋子里面可是被扶萝打点得十分ji,ng致舒适,暖烘烘的屋子里栗子r_ou_凉的也没有那么快,陆怀渊捏在手里,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认了错之后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除了看书之外就是擦剑,好端端的剑被他擦得锋利雪亮,却没有再用的机会。叶溱溱觉得他忒可怜了,给他找来了块磨刀石,陆怀渊看着磨刀石苦笑。剑都不用,怎么会钝?叶溱溱可太傻了。 沈怀玉让他好好休息,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每天都睡得很死,愣是不知道沈怀玉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种放下东西就走人的手笔一看就出自他师兄,陆怀渊坐下,摸了一颗丢进嘴里。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陆怀渊看着这碗栗子,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沈怀玉总是能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陆怀渊先前吃糖炒栗子吃好了,下山的时候就买了一包,还塞到沈怀玉怀里,沈怀玉注意到了,才会在他被禁足的时候买给他,还细心的剥了皮。 陆怀渊想起来,先前他们下山的时候,他不过多瞟了一眼集市上卖糖葫芦的,沈怀玉就真的买给了他。夏天的糖葫芦不比冬天的好吃。冬天的时候天冷,那糖风凝的是薄薄的一片,总也不化,是澄澈透明的,磕到牙上是脆的,一口咬碎是满嘴的甜。夏天就不一样了,山楂外面挂的的那层冰糖因为天气的关系,咬起来满是黏腻,还有点粘牙。 陆怀渊本来不爱吃甜食的,尤其是这种粘牙的甜。他只是看见那糖葫芦想起来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没想到沈怀玉真的买给了他,还把山楂一颗颗从竹签上摘下来喂给他。 那时候他背上被抽的皮开r_ou_绽,他还满不在乎,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那才是真的年少无忧,可是仔细想想,距离如今不过也只过了半年。 半年下来,世间之事就已经天翻地覆了。有人生离、有人死别,有人正是好年华,却横遭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变故;有人命好,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 陆怀渊趴在桌子上嚼栗子,不知不觉间又困了。自从他被禁足在屋里之后一天能睡个对半,还是总是容易犯困。可能是温暖安逸的环境就是催人堕落,人总归还是要对自己狠一些。 他趴在桌上,想着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忽地听见震天一声响,整个房子都好像摇了一摇。 陆怀渊腾地坐起来,警觉地望向门外的方向。 门外人声鼎沸,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陆怀渊猛地站起来,椅子被碰倒绊了他一下都没顾上扶,只是冲去了门边,下意识地想要推门出去看看,结果还没摸到门又被禁制挡了回来。他把手贴在禁制上,感到无比恐惧,因为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星月阁在做什么人人都知道,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倒霉事终于轮到清云宗头上了呢? “怎么了!”陆怀渊一边拍着禁制一边大喊,“有人吗?让我出去啊!” “沈怀玉!”他声音喊得都劈了,“沈怀玉!你他妈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人被关在这儿!” “沈怀玉!!” 沈怀玉当然没忘,然而他那个禁制设的简单,要想解开非得人过去才行,不是动一动念想那么简单的。 不过就算是动一动念想就能解开的那种,他此时也是无暇顾及。 星月阁真的来清云宗了。 虽然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正像往常一样在沈林那边练剑,忽然一声巨响,整个清云山好像都跟着摇了一摇。 沈林的脸色瞬间变了——守护着清云山的禁制,被人触碰了。 来者显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清云宗的根基就是这清云山,在这种情况下星月阁并没有选择偷袭,而是大白天的就上来硬碰硬……而且还是直接上来砸禁制的硬碰硬。沈林脸色不太好看,作为宗主,这山上的禁制是他撑起的,自然能够直接察觉来者实力的高低。刚刚那一下,震得他刚刚勉强续上的经脉一片激荡,现在他内里气息就像一口沸腾的油锅,难受的很。 沈怀玉收剑入鞘,跟着沈林慌忙出去。外面已经聚了不少清云宗弟子,张星澜到的比他们还早,正指挥着李玄和飞羽布出阵型。人人皆是剑已出鞘,时刻准备着战斗的样子。 大门之处站着的,正是妖女薛墨瓷,她嘴唇涂着鲜红的胭脂,红黑白三色的衣裙纠结成复杂的花纹,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她身后铺天盖地地跟着无数的黑衣人,整座清云山,不知何时已经被包围! 张星澜险些要昏过去,那些散落在山林中值守的弟子呢?山下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呢? 他们修道之人,隐居深山之中,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和外界断了联系。 张星澜咬牙,山下的菜贩杂货贩也不是天天会上山的,星月阁都打上门来了,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2节 薛墨瓷勾起嘴角笑了笑:“久闻清云宗大名!奴家不敢小瞧,这次特地带了许多人来,没想到上山居然这样容易,看来是我多虑了。” 沈怀玉心想:“什么久闻大名,清云宗如今如何,你这女人不是最清楚的吗?” 沈怀玉和陆怀渊在同龄人之中已属翘楚,在老一辈的人那里还是不够看,沈林在先前贺家大典中经脉寸断,贺仪还曾故意把这事情栽到星月阁头上,她不可能不知道。明明是这样,她依旧忌惮清云宗的威名,带了那么多的人过来,这女人真是谨慎的可怕。 她抬起一只手,放到那层禁制之上,又是一阵发力。清云山上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山头都在震动,惊鸟乱飞,飞沙走石,恍若地动骤生。 “有趣,”她眯起眼,“这禁制不是靠宗主支撑的吗,宗主……” 她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沈林一眼。 “没想到沈宗主如此深藏不露,经脉碎成一锅稀粥,居然还能强撑到这个地步。” 第87章 惊变(二) 沈怀玉倒抽一口气,警觉地去看周围清云宗弟子的脸色,发现周围的人皆是一惊。 苦心瞒了这么久的事情被薛墨瓷这样轻易的拆穿,实在是有些难受。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有些人的不同来了,比如李玄,虽然刚一开始也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就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还对着旁边的人呵斥道:“不要分神!” 可薛墨瓷说的没错,沈林经脉寸断是事实,就算如今在江卿筠的努力和他自己的饱经痛苦之下接上了,也不过是像断藕间的细丝一般,经不起打击。 沈林笑了笑,没有说话。 清云宗这护山禁制不是靠功法支撑的,而是清云宗诸位先祖留下的护山魂,后人承蒙先祖的荫蔽,这才有了这禁制。禁制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宗主虽说是支撑着这个禁制,却不过像是个钥匙。 禁制张不张开归沈林管,强弱则是那些早已入土的老前辈的事情了。这种情况下,别说他还能站在这里,哪怕他现在还是先前的昏迷状态,这禁制也能好好的护住清云山。 老祖宗留下的不只有威名而已,也有些能真正守护后辈的东西。 薛墨瓷收回了手,知道这次怕是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林不像清云宗在往上数的几位宗主一样名声远播,可一样是才气横溢。这个年纪就做宗主可是十分少见的,足以证明老宗主有多认可沈林的实力。虽然他不像他师姐叶归那般有着传奇故事,但是人们提起他,也会觉得是个人物。 既然是个人物,就当然不能因为他老是往外头跑着游山玩水就轻视了他。 “抱歉了,沈宗主,”薛墨瓷向两侧伸出手臂,朱唇轻启,开口道,“先前是我轻视您了。幸亏这次我带来的人多,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这种宗门,骨头硬极了,不好对付,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轻易低头,必须解决掉! 至于什么无穷后患,薛墨瓷根本不在乎。她做到这个地步,只为自己一个愿望,只要愿望能实现,哪怕千人踩万人骂,她也死而无憾了。 “地狱诸鬼,听我号令,集于此处,助我一力。”她轻轻开口,好像在说着什么最温柔的话语。 “——起!” 无数黑色迷雾从她身后跟着的星月阁之人身上腾出,而那些黑衣人却像被抽了魂魄一般倒到了地上,腾起的黑雾起初汇成了虎头龙身的猛兽,随即消散,汇聚成一团更大的黑雾,遮天蔽日,将整个清云山笼罩其中。 沈怀玉和沈林都认识那玩意儿,那是猰貐,很早之前就见过,一时间神色无比凝重。 陆怀渊趴在门上,努力想要探听一些外面的状况,听见薛墨瓷的话语后却是神色一变——地狱诸鬼?鬼?他先前还当星月阁最多借助了妖物的力量,谁能想到会是这么直接的鬼呢? 而且先前他还和沈怀玉分析过,说薛墨瓷是聪明人,不会把自己卷到这种明显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中。如今看来,她是深藏不露,搞不好是整个星月阁在这件事情里参与得最深的人。 他五指并拳,汇全部功法与手上,狠狠向门上禁制砸去,然而禁制一如往常,柔软又包容,将他手上的力全部卸掉。 “沈怀玉!”陆怀渊双目血红,“你他妈先把我放出去啊!” 他急乱了神志,甚至连剑都忘了用。然而他体内运转的功法和禁制同源,无论如何卖力发狠,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 “……沈怀玉!”陆怀渊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薛墨瓷收起了往常那副撩人模样,神色看上去有些冰冷,在她那ji,ng致妆容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更加美艳了。 黑色迷雾发出刺耳的咆哮,然而仔细辨认,就能从中发现那咆哮声中包含着隐隐痛哭和□□。那不是猰貐,那是有人别有用心造出来,借以上古凶兽威名吓唬人的玩意儿,如今混作一团,也不必再装样子。恐怖的咆哮声笼罩着清云山,沈怀玉不知道山下情况如何,但就目前这个架势看,显然不乐观。 叶溱溱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抓住沈怀玉的衣襟,险些跌了一跤,十分惊恐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玄扭过头跟她吼:“滚回屋里待着去!” 人人都爱护她,不想把世道摆明了摊在她眼前,可是事已如此,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沈林叹了口气:“布剑阵。” 叶溱溱松开了揪着沈怀玉衣服的手:“我不走。” 清云宗弟子们迅速形成了一个阵型,叶溱溱抹干眼泪,并入阵型之中。薛墨瓷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指向空中,然后从上往下一划。那遮天蔽日的黑雾受她指引似的,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化为一柄巨大的漆黑刀刃,从天空猛劈下来。 漆黑巨刃和清云宗护山禁制碰撞到的瞬间,发出了无数恸哭般的可怕尖啸,然后在那一瞬间,黑雾凝成的巨刃散去,又重回一片混沌。整个清云山都随着薛墨瓷一挥手的动作震了一震,沈林眉头皱的要打结,全然没有往日的从容。 “怀玉……不,飞羽!你站阵眼!”沈林喝道,“所有人都给我撑住!” 飞羽听令,按照沈林指示站到了剑阵阵眼的位置,周围迅速有人补了他空出来的位置。沈怀玉深深看了沈林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临时改了主意。 “怀玉,你做好准备吧。”沈林仰头盯着着禁制与薛墨瓷凝出的巨刃的交接之处,“……如果禁制破了,或许只有你我可以搏一搏。” 护山禁制并非牢不可破,刚刚那一下虽然打散了薛墨瓷的黑刃,却同样在禁制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薛姑娘,”沈林朝薛墨瓷喊道,“星月阁与清云宗本无冤无仇,中间有了些小矛盾不过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听闻星月阁内部松散,何须为了你那主子卖命到这种地步,走这种歪路。” 薛墨瓷咯咯笑了:“沈宗主果然有礼,这么多年来,人们叫我妖女,叫我□□,这一句姑娘可是头一遭。什么无冤无仇的不必再提了,若是论这个,前面那些个倒霉门派当然也是没什么仇。我做这些自然有我自己的目的,会有什么后果我也清楚,您何苦多这个嘴。” “至于歪路一说……”薛墨瓷收起了笑容,“我这堂堂正正的打上门,用的虽是歪魔邪道,怎么感觉比有些所谓名门正派,还要更正派些?” 第88章 惊变(三) 她这一句话轻飘飘的,手却再次向上高举,转眼间,先前的那漆黑的巨大刀刃又再次凝成了。 清云宗弟子各个严阵以待,手上的剑在各自内力驱动下发出剑光,相互交织链接,构成一个复杂的道门阵型。 沈怀玉瞥了一眼那群弟子,倘若清云宗老祖宗留下来的护山禁制都拦不住薛墨瓷的话,又有什么理由认为这剑阵能挡住她呢? “师父,”沈怀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放我出禁制吧,我愿一战。” “犯什么傻,”沈林头也不回地说,“我在一天,轮得着你们上去送命?” 薛墨瓷本身实力如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她身负邪魔之力,手上的不光是她自己的命,还有那么多被她随意抹杀的星月阁之人的性命。 这种力量,别说沈怀玉,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沈林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与之抗衡。 她果然是有备而来。 “清云宗的人果然都是硬骨头,”薛墨瓷的手依旧高悬在空中,“你们不会没听说吧?星月阁的目的很简单,交出一个宗中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弟子,放你们宗门一条生路。” 清云宗弟子手上结着剑阵,不能跟她喊话分神,看着她的眼睛却满含憎恶。一条生路?说得好听。活着当然有很多种活法,苟延残喘也是活着,从此做了星月阁的下属也是活着,然而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呢?薛墨瓷不怕后患,却必须解决眼前的事情,倘若真将清云宗元气大伤到要用上百年的时间去修养的地步,这仇到底还能不能报? 自沈林做了清云宗宗主之后,宗中收徒一直洒脱随性,这些门中弟子不一定那么有天赋,性情却都十分正直。这么多年来,大家一直在山上过着平静的日子,早就亲如一家人,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倘若星月阁真的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就算拼上剩下这半辈子,也不一定能报上仇。 薛墨瓷的手就像一把悬在每个人颈子上的刀,生杀予夺都在她一念之间,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手会不会在下一刻挥下。她用挑挑拣拣的目光打探着那些清云宗弟子,目光在沈怀玉身上顿了一下,又流转着停在了叶溱溱身上。 “早听闻宗主亲传大弟子的威名,”薛墨瓷说,“……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 张星澜气得双眼通红,几欲拔剑冲上去:“你——” 沈怀玉伸出手拦在他前面:“师叔不必和那女人置气,随她说去吧。” 薛墨瓷勾唇一笑:“不跟我说也没关系。这孩子是个上好的料子,那是对于星月阁的那位大人而说的,对我来说可不一样。” 她双眼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危险的光,如锁定了猎物的蛇一般,目光盯死了叶溱溱:“大人食人血r_ou_补足自己,自然是想要‘食物’越强越好了……不是我说,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挑剔起来了,想当年,吃的不都是些普通人吗,现在嘴巴到叼了,非仙门出身的弟子他还不愿意吃了。” 清云宗无数人盯着她,她到有些悠闲似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星月阁人的尸体:“不过这样也好,倒也方便了我……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求稳妥。你们那个小姑娘挺不错的,我看她肯定不满二十周岁,交出来让我带走。” 张星澜整个人气得发抖,扯着嗓子朝她喊:“放你娘的狗屁!” 叶溱溱和沈怀玉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李玄顾不上叶溱溱的时候都是张星澜在管他这个徒孙——他当然也知道叶溱溱的身世,叶归的女儿,说什么也要平平安安抚养长大,再看她找个好人家……这姑娘这么多年来都是被他们娇宠这长大的,怎么可能这么给星月阁送去当下酒的小菜呢? “你们好好想想吧,”薛墨瓷盯着叶溱溱,嘴上却在和沈林说话,“这禁制不像是沈宗主一人之力撑起的,我猜应该是什么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假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没了,清云宗的根基也就毁了。你们宁可毁了宗门根基,也非要保那个小丫头吗?” 叶溱溱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一到关键时刻也会怂,然而此时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了满腔的勇气来。她被薛墨瓷气得热血翻涌,恨不得这就冲出去把她杀了,可惜人在剑阵中,不能移了半步,只好恶狠狠地瞪回去,单看气势,居然跟薛墨瓷也不相让。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玄怒喊道。 “我想干什么?”薛墨瓷笑了笑,“……你们不配知道。” “师父,”沈怀玉低声跟沈林说,“看她的手臂。” 薛墨瓷和他们说话之时,高举着的手没有放下。因为手在空中的缘故,袖子落了一截下来,露出了半截白生生的手臂——不过那是刚才。这会儿,她的手臂上已经浮现出一些浅浅的黑色纹路。 沈怀玉观察了薛墨瓷许久,发现了这一点。沈林细看了一下,发现薛墨瓷脖子上也浮现出了那些纹路,正在慢慢向脸庞蔓延。不过她本身就喜欢穿红白黑三色的衣服,这些纹路衬着她白色的皮肤,血红的嘴唇,居然没有丝毫的不协调,仿佛这些纹路本身就在她身上一般。 沈林了然,这是反噬。 c,ao控这么大的力量不可能毫无代价,薛墨瓷并未让那猰貐寄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养了一堆“容器”在身边,当她需要这种力量之时,便从那些“容器”身上将力量抽取出来。她不太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不让猰貐寄生在自己身上一定程度上让她远离了这些歪魔邪道的副作用,然而却也同样让她在使用这种力量的时候遭到巨大的反噬。 世界上本来也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哪有又想占了好处,又不用承担风险这种好事呢?反噬的痕迹在薛墨瓷身上烙下了诡谲又美丽的花纹,让人不得不慨叹,这不愧是星月阁的妖女,哪怕是这种被反噬的时刻,也是一样的美艳动人。 “……这样看来,她可能坚持不了太久。”沈怀玉说。 第89章 惊变(四) “什么意思。”沈林飞快地瞥了一眼清云宗弟子结成的剑阵,压低声音跟沈怀玉说,“我们难道要拖时间吗?” “恐怕不行,”沈怀玉摇了摇头,“……她自己比我们更清楚她的极限在哪里。” 沈林深深看了沈怀玉一眼,头一遭觉得,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可能做长辈的总会觉得孩子不管长多高,始终都是孩子,所以沈林给沈怀玉带礼物的时候,总是无意间带了好多小孩子才喜欢的ji零狗碎的玩意儿,沈怀玉每次看见礼物笑得勉强,他都当没看见,如今看来,是他忽视了这孩子的成长。 当年那个扯着他衣角求他带走的小孩子,如今也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那边厢薛墨瓷却不等他们作出决定,高高举起的手从上至下,再次挥落。 轰——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却都挂不住了——禁制之上的裂纹,已经到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步。 叶溱溱脸色猛地变了,她强行稳了稳神,才没让手里的剑掉下来:“宗主……我……你让我……” “别说傻话!”沈怀玉说,“……还有我呢。” “你们两个都别急着去送死,”沈林飞快地跟沈怀玉说,“假如护山禁制真的破了——” 他顿了顿,稳了稳心神,继续说下去:“我会替你们尽可能拖延一阵时间。” “不!”沈怀玉读懂了沈林眼神的意思,急促地开口,“师父,你不能这样,我和怀渊费了好大心思,江姑娘孤身涉险,这才换回了你,你不能——” “我能。”沈林打断他,“……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剑阵不一定挡得住那妖女的一击,如果护山禁制破了,命弟子们收缩剑阵,保护好自己……这山,没了就没了吧,人在最重要。” 沈怀玉瞳孔猛地收缩,他实在是没想到沈林会说出这种话。从少年郎到如今的一宗之主,沈林对清云宗的感情绝不会比谁少,可他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后人传出去,沈林怕是会背上灭门的骂名…… “人在最重要,”沈林看出了沈怀玉一瞬间的茫然,叮嘱似的把话又重复了一遍,“人还在……清云宗就不算灭了,总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东山再起。”沈怀玉喃喃道。 清云宗离了清云山,还算清云宗吗? 没了沈林、又没了祖宗传下的基业,清云宗还剩下什么? 这他娘的哪儿来的东山再起! 沈怀玉破天荒的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再看向薛墨瓷,眼里只剩下憎恨。 薛墨瓷没什么表情,只是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更不舒服。这女人满嘴都是她有她的理由,却毫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清云宗那边已经炸了锅,她还在一边看戏似的。 沈怀玉把剑推出鞘了几寸,又强忍着怒气把剑压回去。 只要沈林还在这里,他就不可能从这禁制踏出去一步……正面。 他脑子里倏地闪过了他小时候跳千锋壁的种种,然而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候从千锋壁走也来不及了,他不能离了这里半步。如果护山禁制真的破了,他还要用自己换叶溱溱。 薛墨瓷好像看够了他们之前争着抢着送死的争执似的,第三次高高举起了手臂。她身上的黑色花纹不断加深蔓延,如今已经遍布半个脸庞。她这一次举着手臂沉默了许久,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挥下。 沈怀玉眼睁睁看着沈林冲了上去。 陆怀渊连着听了两声响,心里急得不行,然而无论他怎么奋力的去敲打那禁制,都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手上的力卸掉。 毕竟这是清云宗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只要他还体内一天还运转着清云宗的功法,这禁制就只能限制他,而不会伤害他。陆怀渊徒劳地砸了半天门,明白了手上带着功法是无法把禁制打碎的,于是去了功法,一拳一拳的上手砸。 功法不运转之后,禁制对陆怀渊果然没那么客气了,每一次碰触都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上,不知不觉间,他手上的皮r_ou_破了,指节都渗出鲜血,然而他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巨震之下屋里的东西倒了一地,陆怀渊顾不上管,手上动作不停。禁制稳固如山,星月阁在外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到里面的这层小禁制。陆怀渊急了,手上本身也没多少r_ou_,几下下来已经见了骨。他停下来甩了下手,血珠子甩了一地,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拽起了袖子,蓄力打算继续。 就在此时,他猛然听见外面传来了第三声巨响,屋子里的石木结构都在这巨响带来的震动中坍塌,屋子毁了一半,崩裂的实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形成了第二波崩塌的巨响,中间混杂着沈怀玉撕心裂肺的吼声。 “师父——” 他手上的动作不禁一滞,瞳孔剧烈收缩。 沈林怎么了!沈怀玉一贯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失去冷静地大吼? 沈林躺倒在地上,嘴里满是血腥味,清云宗弟子刚刚眼睁睁看着他们宗主冲了出去,替他们挡了一刀。 到底是能当宗主的人,对局势的敏锐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他大伤初遇刚续上经脉不久,也依旧在在场所有人之前察觉到了护山禁制即将破碎,于是第一个冲了出去,在薛墨瓷那漆黑的巨刃破开护山禁制之后,硬撑着身体去挡了一下。 那巨刃的威力在破开禁制之后弱了不少,可是依旧强劲,剑阵之内的弟子们隔着一层阵法依旧感受到了那邪术带来的威压,眼下没了护山禁制,他们就像一群被人剥了壳的虾,处于一个任人宰割的状态。 沈怀玉反应还算快的,本想冲上去拦住沈林,却被薛墨瓷和沈林刀剑相击瞬间的冲击弹开,等他再站起来,沈林已经倒在了一旁的血泊中。 他脑子嗡的一下,几乎要爆炸:“……江姑娘呢!” 叶溱溱终于撑不住了,扔了手上的剑冲出人群,痛哭着跪倒在沈林身边,对着沈怀玉道:“……让我去吧!师叔!如果我跟那女人走,她就能放过清云宗,我跟她走就是了!” 第90章 惊变(五) 江卿筠先前躲在屋子里,听闻外面的动静,坐不住了,跑到外面来就见了沈林倒在沈怀玉怀里的一幕。沈林身上的伤口简直触目惊心,一道巨大的刀伤从肩膀直至腹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斩成两截。大量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把他的白衣染成一块血红的破布。江卿筠倒抽一口凉气——她确实被人叫做“神医”没错,可是被叫做“神医”不代表她就能生死人r_ou_白骨了,人都这样了,还怎么治? 更何况现在情况危急,没了护山禁制,薛墨瓷引起的黑雾带来的狂风吹得所有人几乎站不住脚,沈怀玉抬头看向薛墨瓷,一时间眼神带着六神无主。反倒是沈林,居然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镇定。 他忍着剧痛,声音因为伤口而显得有些颤抖:“……不用想着治了,都……到了这种地步……” 他把目光投向沈怀玉,弥留之际的眼里又重新出现了平时最常见的温和:“能替清云宗弟子们最后挡上这一刀……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沈怀玉有些茫然无措地握住了沈林的手。 沈林勉强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指沾了点自己的血,在空中写写画画。那血迹居然真的在空中留下了血色的痕迹。沈怀玉震惊地望着沈林的手,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符箓,然而这图案却在此时,莫名其妙地深刻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就像它本身就在那里一样。 这是清云宗的传承。 沈林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绘制那图案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断断续续地画完了图案。那血红色的图案悬浮在空中,笼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沈怀玉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睛。 “……你们都是我最心爱的孩子,”沈林气若游丝地说,“……无论哪个……我都不希望……” “师父!”沈怀玉死死抓住了沈林的手。 沈林的动作停住了,眼睛甚至还没有闭上。沈怀玉拉着他尚有余温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他眼底通红,茫然之中带着一丝绝望。他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的弱小——他们费劲多少心思,才把沈林从河朔带了回来?又费了多少心血,才让他重新睁开双眼? 那血色的字在空中消散成烟,融入沈怀玉掌心。沈怀玉茫然地看着那些笼着金光的碎屑向自己飘来,一点点融进身体,最终完全消失,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沈林去世了,于是宗主之位就这样传给他了。 清云山之上各处在他眼中从未这么清明过,一瞬间各种细节如涨潮时的海水般涌入他脑内,他甚至能感觉到禁制被薛墨瓷击碎之处的余压。 海量的信息冲入沈怀玉的脑内,一时间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信息,只能任这些庞大而繁杂的内容充斥在自己的神识之中。 他无心分辨那些到底都是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沈林切切实实的走了。如果沈林还活着,那传承血印是不会往他这里来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泪的温热液体,松开了沈林尚有余温的手,站了起来。 清云宗弟子们在看到血印融进沈怀玉身体之内的一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传出了低低的呜咽声,混在漫天的鬼哭里,像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薛墨瓷似乎无意打断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清云宗众人,她手上的巨刃早就再次散去了。她眼睛在邪术反噬之下已经变成了漆黑一片,原先那点美艳不见了,显得十分可怖。 沈怀玉稍微调动神识,就能将整个清云山尽收眼底。 原来这就是宗主之位所意味的东西,难怪他总是动不动就往外跑,似乎从不担心宗里发生了什么。 从继承传承的那天起,就意味着这个人和清云山是一体的,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轻易探知清云山的一草一木。 沈怀玉的心思绕着整个清云宗转了一圈,停在了陆怀渊身上。 困住陆怀渊的禁制是他下的,可他原来并不能探知禁制里的陆怀渊到底在干什么。沈林显然可以,这才来替陆怀渊求情,如今他也可以站在远远的地方,探知到陆怀渊在禁制里做什么了。 他看见陆怀渊双手浸满鲜血,眼眶血红。他想要突破这层禁制,到外面去,到沈怀玉身边去,然而禁制却无情地将他桎梏在内。 “放我出去啊……”陆怀渊手抵在禁制上,大声喊道,“沈怀玉!你放我出去啊!你他妈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师兄我就是真的服你了!师父说过我天赋比你好!你让我出去,我杀了那个妖女!” 无人应答。 “不是说有事一起担的吗……你都忘了吗……” 陆怀渊慢慢跪地,抵在禁制上的拳头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沈怀玉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神识,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 薛墨瓷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沈林会替他们挡一刀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来以为这帮人会上演一出你来我来之后的苦情戏,之后再大家一起协力之类的。没想到沈林这么干脆地冲上来送命了。 “都是傻子。”薛墨瓷在心里说。 “溱溱,”沈怀玉抽出池鱼,指向薛墨瓷,头也不回地说,“你觉得我有多大胜算?” 叶溱溱还在跪着哭,她抹了把眼泪,惊恐地看了眼沈怀玉,一把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没有。师兄,那女人要我,就让我去吧,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沈怀玉放下剑,把叶溱溱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你说得对……我想也是。” 他把手放到叶溱溱颈后,狠下心捏了一把。叶溱溱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出,还没来得及惊诧,就昏了过去。沈怀玉扶好她,把她塞到一边的江卿筠手里,把剑往一旁一丢,向薛墨瓷展开空空如也的两只手。 “你不是说二十岁以下都可以吗?”他说,“我今年十九,可以让你摸骨。” 第91章 收场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从一开始就没有战斗的必要。如果他们抛弃了所谓正道的尊严没有挣扎的话,或许还能减少一些无所谓的牺牲。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骨气有时候就是这么没用的东西。 沈怀玉穿过断壁残垣种种,向薛墨瓷走去。 这场面太过悲壮,震撼到了清云宗弟子们,一时间居然没人出声,也忘了阻拦。 不过这种时候,即使记得阻拦也没什么用,毕竟总要有人做出牺牲。有的人甚至连这个为了宗门牺牲的选择都没有,毕竟薛墨瓷挑人很挑剔。 他走到薛墨瓷身边,那女人警惕又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沈怀玉道:“怎么,手无寸铁的人你也怕?” 薛墨瓷冷笑一声:“谁知道你会不会藏什么后手。” “后手藏了,”沈怀玉想,“只不过后手现在困在屋子里出不来。” 他这一去就算身死也没关系,陆怀渊定会找机会给千千万万被星月阁残杀的人报仇的。 给他的师兄和师父报仇。 沈怀玉面无表情地朝薛墨瓷伸出一只胳膊,薛墨瓷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抓住,捏了半晌,才又冷哼一声放开了手。 沈怀玉看着她,回想起他们在贺家之时,这女人还算救了他们一命……没想到如今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他伸出一只手,咬破了指尖,学着沈林刚刚的样子在空中写写画画,明明是只见过一面的图腾,却因为传承的缘故,深深烙在脑海里,就好像它一直都在那里一样。 一模一样的血色图案渐渐浮现,最终笼着一层淡淡金光飘在了空中。沈怀玉深深看了薛墨瓷一眼:“一会儿带我走的时候,要快。” 薛墨瓷没有应答,只是冷眼看着他。 “去吧。”沈怀玉轻轻说。 血字飘散的瞬间,薛墨瓷拉起了他的手臂,眨眼间,两人已经不见了。徒留清云山上漫山遍野的废墟和尸首。陆怀渊终于没了锤门的力气,他喉头一阵哽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细碎金光穿过了禁制,飘到了他的身边。 沈怀玉的想法是正确的,清云宗不能一日没有宗主。沈林走了就轮到沈怀玉,沈怀玉走了自然轮到陆怀渊。但是陆怀渊从来没有想过,宗主之位真的有一天会落在他的手上。 在他规划的未来里,沈怀玉一直都在。 淡淡金光融入他体内,他终于可以打开这层一直禁锢着他的禁制了,然而一切都晚了。清云宗像个曲终人散的戏台,只剩下遍地疮痍。 陆怀渊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苦笑。 明明是初春,万物复苏的季节,怎么风还是带着彻骨的寒意呢? 他推开那扇沾满了血的门,慢慢走出塌了半边的房子、走出菡萏苑,到了清云宗弟子先前布下剑阵的地方。有人看见他,扑通一声跪下,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多的人接二连三的跪下。陆怀渊沉默着扶了一个起来,然而所有的清云宗弟子都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就连一直没名分的丁贤都跪了。 江卿筠搂着昏迷的叶溱溱站在他身后,风扬起两个姑娘的长发。明明应该是好景色的,现在却让人无心欣赏。 “跪我干嘛啊,”陆怀渊心想,“该跪他们才对啊。” 一个化命为刃,挡下了劈山断水的一刀;一个以身为筹,换来了清云山的半晌安宁。 他像个突然被剥夺了一切的孩子,突然迷茫了起来。 “宗主。”丁贤突然低声唤了一声。这一句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一潭静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清云宗跪地众人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跟着丁贤唤起了宗主。 此起彼伏的“宗主”声一时间回荡在清云山之上。陆怀渊攥紧了双手,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是痛更多些还是恨更多些。他明白沈怀玉临走前把宗主之位给他就是为了让清云宗坚持下去,他当然不能这么让清云宗垮了。 江卿筠将手按在他肩头,她明白陆怀渊此时的感受——曾经她因为家破人亡暂居此处,转眼间这里的主人也跟她一样了。 陆怀渊强行镇定了ji,ng神:“来几个人……和我一起收殓一下我师父的尸骨。” 沈林在一边静静的躺着,叶溱溱和沈怀玉好歹算是看到了他最后一眼,他却什么都没看找。他死的时候很平静,像是早知道自己过不了这一关,如果不看那骇人的巨大伤口和浸透满身的血迹,或许回当他是睡着了。 李玄和飞羽上来搭了把手,陆怀渊觉得自己双手都在颤抖。他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看着沈林躺在那里,感到一阵晕眩。 清云宗其他弟子默默散去,有的拿起扫把打扫残砖破瓦,有的去统计房屋的损坏情况,有的去拿了药,给其他受伤的弟子上伤药——清云宗牺牲了两个人,换来其他人都只是受了些皮r_ou_伤,更多的人默默去了山上其他地方,清理星月阁之人的尸体。 薛墨瓷做事太狠,就连自己人都未曾放过。 可是陆怀渊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我师兄是不是连尸骨都留不下了?” 先前他们可是见到过死在星月阁手下之人的惨状,那些人无不是被啃食的只剩下些骨渣……这样看来,他能在这里收殓沈林的尸骨,比下来反到是件好事了。 暂时安置好了沈林,陆怀渊看上去十分疲倦。倒不是身体上的疲倦,只不过是经历了太多,ji,ng神上饱受折磨。李玄走过来安慰他道:“节哀。”陆怀渊麻木地点点头,心里却是满腔的倦意。 遇上好事就欢喜,遇上坏事就难过,这是人最自然的反应。他们修道,讲究一个心态平和,要始终无喜无悲,可真要遇上事了,谁又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保持好内心呢? 陆怀渊蓦然想起先前沈怀玉陪他练字时的场景。那时候沈怀玉跟他讲,练字是要磨他的心性。清云剑法后几式对心性要求极高,陆怀渊则是那种嬉笑怒骂都挂在脸上的人。他对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好脾气,沈怀玉为他好,想要扳一扳他,这才让他磨一磨心性。那时候的陆怀渊还满心的不在意,可是转眼间,那个凡事为他好的师兄已经不在了。 他好像这才回过味儿来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早已经被泪水沾shi。 第92章 地牢 沈怀玉再一醒来,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像是睡了很久似的。 他刚想坐起来,就有个人按住他肩膀把他按回去:“别乱动。” 这声音有些熟悉,然而他脑子此时灌满了浆糊,愣是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他就这么干巴巴地躺了半晌,才有点缓过劲儿来。 薛墨瓷可能是觉得带个醒着的人太麻烦,还没走出清云宗的地界就把他敲晕了。沈怀玉也不知这一晕晕了多久,从他刚刚那个迷糊劲儿来说,应该有很长时间了。 刚刚那个按着不让他起来的人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沈怀玉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谁?”他问。 “不记得我了?”那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别扭,“哎呀呀,真是的,早知道就不提醒你别起来了。” 沈怀玉没出声,那人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让你乱动不是害你啊,我看那些人下手狠,你那个脖子怕不是摔出了点儿问题,乱动瘫了怎么办?” 沈怀玉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身上各处都在疼。他眯起眼睛,仔细去看这个在他旁边喋喋不休的人——先前被黑暗弄得完全作罢的视力此时终于有了些起色,黑暗之中,他勉强看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3节 “……是你。”沈怀玉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活着?” 蹲在他旁边的人,正是江寒熠,他看起来居然还挺悠闲的,衣服蹭的有点脏了,显出几分不羁来。 “你别乱动,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他说。 他把手放到沈怀玉脖子上,捏了一会儿,这才放开:“果然。那群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你扔进来的时候就像在扔尸体。还好不是特别严重,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沈怀玉坐起来,又是猛一阵头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问:“这是哪儿?” “你觉得呢?”江寒熠说。 “河朔?” 江寒熠点头。 这里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有一个看守的人点的小油灯之外,再没有其他光亮。因为见不到光的缘故,更显得y冷潮shi。 “是地下。”沈怀玉轻轻说。 “聪明。”江寒熠压低声音,“我们头顶的,是贺家的遗址。” 沈怀玉一愣。 “刚把你们送走的时候,我把我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照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江寒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悔,“可我却没想到找一找贺家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山庄。一直到他们压我过来,我才闻到了一点烧焦的味道,后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沈怀玉把自己靠在冰冷的石砖上,轻轻笑了笑:“狗鼻子。” “这你还能笑出来?”江寒熠皱了皱眉头,“那烧焦味在地下闻着不明显,你又是昏着进来的。要是你也在清醒的时候被压着走那么一路,你也能闻见。诶,对了,我师姐怎么样?” 沈怀玉想了想说:“应该挺好的。” 薛墨瓷果然遵守了他的承诺,在他主动站出来之后,带着他就那么离开了清云宗。清云宗其他人应该都没受什么大伤,这么看来,江卿筠应该是挺好的。 “她还好我就放心了。”江寒熠靠到另一边的石砖墙壁上,叹了口气。 “能跟我讲讲这里的事情吗?”沈怀玉问。 江寒熠可能太久没能跟人说话,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把自己的经历都跟沈怀玉讲了一遍,沈怀玉就一直在他旁边侧耳听着,时不时地感到一阵头晕。 “你没事吧?”江寒熠看他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停了下来。 “没事。”沈怀玉强行打起ji,ng神,“你的意思是,这地牢还不是最后一站?” “对。”江寒熠说,“他们会把人分批次送去一个地方,我听星月阁的那帮人说,应该是一个院子,人带到那里去,会被——” “吃掉。”沈怀玉说。 “……对,吃掉。”江寒熠纳闷,“……你这个人,为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这么淡定?” “事已至此,恐惧又有什么用?”沈怀玉抬眼,看了眼江寒熠,光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有空去恐惧,还不如省点力气,想想对策。你被抓过来应该很早吧,怎么撑到现在的?” 江寒熠勉强笑了一下:“这牢房一开始关的也不是就我一个人,他们每次会带走固定数量的人,但是所隔的间隔却不太一定。” “吃完一批,再放几个进去呗。”沈怀玉闭上了眼睛。 “对,”江寒熠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他们不敢一次放太多人进去。人多了要是集中起来,兴许就把那院子里吃人的家伙杀了也不一定。所以每次都是五六个五六个的放进去,看人死的差不多了,再继续往里放。” 沈怀玉沉默,继续听他说。 “这里还有很多像这样的牢房,”江寒熠说,“具体的数量我不清楚。他们一开始来提人的时候,有些性子倔的,就冲到前面去了,我一直在后面,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有点没骨气。” “不。”沈怀玉轻轻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醒来,他的头昏就有一阵没一阵的,弄得他十分难受。这地牢又y又冷,和他待习惯了的清云山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然而他当然不打算就这么屈服,因为清云宗还有人等他回去。 “好运已经用光了,下一次应该会轮到我们。”江寒熠说,“地牢里的人不多了。” 沈怀玉勉勉强强应了一声:“嗯。” 江寒熠看出了他的不适,也明白沈怀玉不舒服应该是因为伤到了颈间的骨头。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命门了,骨头稍有错位肯定不好受,可惜江寒熠虽然出身医术大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年要是和姐姐一样,跟着父亲学些医术就好了”他想。 他从角落搬来了稻草,弄成一个尽量舒适的小窝,跟一边没什么ji,ng神的沈怀玉道:“好好歇一歇吧,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93章 地牢(二) 沈怀玉在江寒熠的陪伴下这么平静地呆了几天。地牢里面一片漆黑,又潮shiy寒。两人作伴,倒也没有很无聊。 漫长的囚禁带来的绝望情绪在不断上涨,江寒熠本身是个挺活泼的人,现在几乎见不着笑,沈怀玉不知道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沈怀玉为了自己也为了他,竭尽所能地展现他乐观的一面。 必须这样,因为他们要活下去。 “他们还挺费心的。”江寒熠又一次漫不经心地说,“一般弄个地牢,不都是木头架起的门吗?他们这可好,墙壁都是石砖铺的。” 沈怀玉一愣:“你还见过其他牢房?” 江寒熠道:“没有啊!可是没吃过猪r_ou_总见过猪跑吧?话本里不都是那样的吗?” 沈怀玉失笑:“星月阁照着话本修牢房,然后等着你像话本里的落魄英雄豪杰一样跑出去吗?” 江寒熠挠了挠头。觉得沈怀玉说的挺有道理的,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星月阁的人几乎不来地牢里面巡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巡视的人的脚步声,偶尔有些声音都是把新抓的人往其他牢房里一扔,再就没有了。江寒熠推测值守的人应该只是在地牢入口处守着,毕竟牢房之中处处都是石头封死的,这些仙门弟子大多数都娇生惯养,现在更是手无寸铁,跑不出去。 沈怀玉摇了摇头,笑着跟江寒熠说:“我们肯定能活着回去。” 江寒熠反问:“你怎么知道?” “陆怀渊会救我,他会端了整个星月阁,那些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逃过。” 江寒熠失笑:“你对他很有信心啊。” “对,”沈怀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他断断续续的头昏十分损耗ji,ng神,“我信他,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你觉得你姐姐不恨吗?她甚至被逼到有家不能回,只能寄人篱下。” 江寒熠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不知道,我姐好像一直对我挺冷淡的,说不定她也觉得我有点烦。” “你姐只是不善于表达,”沈怀玉说,“她替我们去了一趟江南,中间还绕路回了河朔,好多事情多亏她去了这一趟,我们才能弄明白。” 江寒熠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你们师兄弟感情真的很好,先前你师弟疯了一样冲去山上救你,拦都拦不住。” 沈怀玉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道陆怀渊在在清云宗过的怎么样……他会发脾气吗?如果说一开始关陆怀渊禁闭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的话,之后的禁闭就是沈怀玉彻彻底底的私心。 禁制是他下的,想要解开不过是动动心神的事情,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小禁制,就足够把辈位稍低一点的陆怀渊牢牢锁死在里面。以陆怀渊的性子来看,这种场合不让他出来和大家一起共患难,估计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然而沈怀玉还是用了一些小心思,把他牢牢制住。 他临走前硬塞了个宗主给他,等他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会是怎样呢?怒不可遏?恨入骨髓?不管怎么样,沈怀玉都是硬给他留了个烂摊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沈怀玉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多不愿意去面对沈林已死,他继承宗主之位这个事实的。如果是陆怀渊,那他一定可以重振山河,东山再起。 陆怀渊比他坚强得多。 沈怀玉长长叹了口气,头昏劲儿好了一点,他推了旁边的江寒熠一把:“刚刚有一部分是开玩笑的。” 江寒熠:“嗯?……嗯,我也没全当真啊。” “星月阁对这里看守松一部分是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个,”沈怀玉说,“不过我想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江寒熠问。 “他们……人手不足。”沈怀玉垂下眼帘。 江寒熠愣了:“这个人手不足怎么说?先前在河朔他们可是收拢了不少人,穿着黑衣的人到处都是。” “你错了,”沈怀玉说,“那不能算是星月阁的人,最多是被他们利用的可怜人。星月交辉坠甚至都轮不到他们配。星月阁根本没把他们当自己人,那些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废物。” 他亲眼看见的,薛墨瓷在清云山上带了那么多人,却并没有让他们杀上来,而是直接抽走了他们的命魂。 “按照那个杀法……他们有多少人都不够杀的,”沈怀玉说,“他们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的命。我听说星月阁里人吃人,好多人以为自己在底层混出了头,其实再往上也不过是被更高一级的人吃掉,一级一级,一直到所谓的那位大人五脏庙里。” “恶心。”江寒熠嘀咕了一声。 “算算日子,估计我们离被带去那个院子也没有多远了。”江寒熠说,“他们往那里送人越来越频繁了,一开始送进去四五个人,要隔很久才会送去下一批。” “那是自然,”沈怀玉低声说,“此法血腥无比,定然会影响人神志,他们那个什么大人,搞不好现在已经是个半疯了。但凡一个人稍有理智,要对着一个活人下口总归有些困难,疯子就没这种苦恼了。” “可怕。”江寒熠轻轻说。 “你真的就是凭着怕死活到现在的吗?”沈怀玉轻轻敲了敲石砖,“我认为星月阁往那院子里送人的时候虽然大致会有一个数目,却不一定严守规矩。反正也是喂养野兽一般往里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留你一个在这里,难道不奇怪吗。” 江寒熠问:“奇怪吗?” “奇怪。” 江寒熠笑了笑:“好吧。” 他从袖管里摸出一把七八寸长的匕首,这匕首刀刃十分锋利,通体金属质地,柄上雕着竹子,从花纹来看,做的十分ji,ng细,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匕首。 “这样的匕首,我姐那里还有一把,不过花纹不太一样。”江寒熠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刀刃,指尖不出所料地被划出一个细细的伤口,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第94章 地牢(三) 沈怀玉看着江寒熠手中的匕首,陷入了沉默。他原以为在这里的人全都手无寸铁,没想到江寒熠偷偷窝藏了一把小匕首。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在我身上?”江寒熠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笑了一下,“因为世人都只记得我们江家的人练剑,却忘了我家的医术同样独步天下。” 沈怀玉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武器,”江寒熠说,“这不过是在家割药材用的小玩意。不过还算锋利,刀刃也挺耐磨的。星月阁的人搜武器的时候光记得剑了,反而遗漏了这把匕首。” “这匕首怎么了?”沈怀玉轻声问。 江寒熠不说话,只是直接站起来,走到关押他们的囚室的一面石壁前。囚室十分昏暗,即使他们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待久了,也难以看到太多的细节。江寒熠把手放到石壁上,在一块一块地石砖之间细细摸索。 沈怀玉明白了他要干什么,轻笑一声:“原来这石砖垒成的墙壁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江寒熠手上动作没有停,依旧在那面墙上细细摸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是这里。”他说。 沈怀玉过去看了看,实在是没看出来他手上扶着的地方和其他地方有任何的不同,只好又看了江寒熠一眼。江寒熠拿出匕首,用力楔入两块石砖的缝隙中。 刀身和石砖缝隙互相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沈怀玉被这声音闹得皱了下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江寒熠却对这声音毫无反应,手上动作继续着,让刀身在石砖的缝隙间活动了几下。那看似一体的石砖在他手上的不断动作之下渐渐缝隙加大,江寒熠沿着一个石砖撬了一圈,终于把那块石砖撬松了。 他长舒一口气,用指甲捏住石砖边缘,指节发力,向外一拔——那砖块随着他的动作被抽出,落在了地上。 江寒熠用匕首柄用力敲了一下墙壁上的那个空缺,牢房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微弱的机括之声,几块砖头应声而动,向后退去,露出一个矮矮的通道。 沈怀玉沉默了。 “有趣吗?”江寒熠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这个地牢不是星月阁建的,在我看来这可能原本是贺家的东西,一开始的作用也很可能不是牢房。” 沈怀玉蹲下打量了一下那矮小的通道,觉得向他们这种身材的大小伙子估计只能爬着进去:“……你是怎么发现这通道的?” “说来惭愧,”江寒熠挠了挠头,“被关在这里的时候,闲来无事抠了抠墙。” 沈怀玉:“……” “也不知道这通道是什么用,”江寒熠叹了口气,“贺家历史这么悠久,估计这都是最开始修建山庄的时候留下的东西,到现在自己家的人都没几个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被一场大火灭了满门。” “你发现了通道,为什么不干脆告诉这里一起的人,然后逃跑?”沈怀玉打量完那通道,站了起来。 “信不过,”江寒熠抱着胳膊,那把ji,ng致的匕首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可能是我们日子□□逸,那些世家弟子多半是眼高手低的废物,这么多人消失在了牢房里,估计星月阁不会不管,稍微查一查就知道人去哪儿了……这密道也不是藏得特别深,对于懂机括的人来说,太容易发现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这通道并不能通往外面,这里已经被堵死了。” 沈怀玉深感意外,挑了挑眉。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河朔的地动吧?就是把叶归楔在贺家校场里的千锋剑震出来的那一次,”江寒熠说,“可能是因为那次地动的关系,这通道里面已经塌了,根本出不去。” 沈怀玉“哦”了一声。 “我先前在夜里发现了这个通道,原以为可以通到外面去的,结果走了一半发现通道堵死了,”江寒熠叹了口气,“我只好先退回来。每次他们牢房提人的时候,我就进去躲一躲。当时人多,躲一躲还是很有用的,等人渐渐少了之后,我一躲进去就十分明显。其实地牢外值守的人已经发现我有的时候会不见了,不过那帮穿黑衣服的人也是废物,来这里面搜过几次,愣没发现我到底躲在哪儿了。” “现在我不想躲了,”江寒熠说,“沈兄,既然你也到了此处,我觉得我们可以搏一搏。” 沈怀玉闭上双眼:“……好。” 搏一搏。 当然要搏。 陆怀渊还在等他回去。 沈怀玉睁开眼睛,眼里燃烧着灼灼斗志。 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把江寒熠笑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却自顾自地开了口:“你知道吗,我和怀渊有一次去了清云山下的小镇,那个镇子叫石泉镇,我们下山的时候正赶上镇子里的大集,那一次我们遇上了一个算命先生。” “那个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亲朋好友都不得善终。”沈怀玉轻轻说,“这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说,我在被我师父捡上山之前,那女人总是在骂我是个丧门星。那时候我觉得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丧门星,你看,我才那么小爹妈就都死了,不是丧门星是什么?可是后来我觉得不对。” “运道是天定的,人却未必要服天。” 沈怀玉垂下了眼帘:“从我上清云山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不信命了。运道想要怎么做,我偏要和它对着干。薛墨瓷想要叶溱溱,那我拼上性命也要保住她。” 江寒熠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叶溱溱?” “我保住了,”沈怀玉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漂亮的睫毛不断颤抖,“我成功了第一次,就要有第二次,我非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孤劫,什么丧门星都是鬼话,没有人能在我棺材盖儿盖上之前对我下一个定论。” “我说到做到。”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似乎费了不少力气一样陷入了沉默,江寒熠跟着沉默了许久,紧跟着稀稀拉拉的鼓了鼓掌。 “说得好,”他说,“一起加油吧。” 第95章 噩梦 ……元明。 ……元明!元明! 你醒醒啊!你别这样,你一定还能醒来的对不对!?元明!!! …… 薛墨瓷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这才恍惚意识到一切都是梦。现在不过初春时节,一切都还带着点乍暖还寒的意思,天气并不暖和,她却依旧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的衣物都shi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她有几绺头发被汗水打shi,黏在脸上,漆黑的头发更显出她脸色的苍白——当她不在嘴唇上涂上鲜红的口脂时,脸色竟然是那样的苍白。 她深呼吸两次,好像好容易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猛地抓起了床边的一直小瓶子。那瓶子很特殊,通体是半透明的,白色之中掺着一些淡淡的绿,乍一看上去竟然像一块上好的玉。小瓶子器型很是漂亮,像是一个微缩版的梅瓶,只是上面还顶着一个同样材质的小珠子,牢牢堵住了瓶口。 她盯着小瓶子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了它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她把小瓶子捧在手心,贴到脸庞上,好像那是什么特别亲密的人一样,用一直偏执又狂热、掺杂着丝丝情意的声音说:“……再等等。” 再等等。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了。 她把小瓶攥在手里,下了床,不顾夜深露珠,推开了卧房的大门。一开门,门外的寒意就扑面而来,她本身衣服就都是shi的,不禁起了一身ji皮疙瘩。 她慢慢走到院中,看着满院的清辉。屋外的新鲜空气和寒冷更让她感到清醒,以及自己还活着这个是事实。 前几日的清云山一役她看起来轻松,却绝没有那么简单。集百来生魂之力于一身对她的身体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这段日子来她一直觉得有些恍惚,噩梦连连,种种她不愿回忆的前尘旧事轮着番的在她对身体控制最薄弱的时候涌入脑海,一时间总是让她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薛墨瓷简直不敢想,倘若她真答应了那凶兽用同样的契约方式获得力量,现在是否真的还能清醒地在这里站着。 太过轻易就能得到的好处多半伴随着风险,可有些事情只能险中求。她不求别的,只求剩下的时间里,能把那小瓶子装满,其他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正当她一个人陷入沉思之时,院子一角突然传来了一声咳嗽,薛墨瓷转身,正看到一个苍老的妇人从黑暗中走出,慢慢向她走来。 薛墨瓷看着她道:“阿婆,您怎么出来了?这大半夜的,怎么不好好休息。” 那老妇人上了岁数,一头的银发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褶子却是藏不住,像是一道道深刻的沟壑。她腿脚不太好,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走得实在是不快,半天也没能踱到薛墨瓷身边,薛墨瓷看着着急,过去搀了她一把,那老妇人看上去还怪不领情地,嗔怪地跟她说:“……也不知道是谁做噩梦,大半夜的又哭又喊的,扰我老太太的清梦。” 薛墨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阿婆,我没事的,我这就扶您回去休息吧。” 那老妇人摆了摆手,她皮肤上布满了不少褐色的老年斑,手上的皮肤更是饱经风霜,看上去就像枯树皮一般。她缓缓道:“罢了,罢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觉不少那么好睡的,你现在让我回去,也睡不着了……” 薛墨瓷勉强一笑:“闭着眼睛歇歇也好。” “……谁知道闭上眼还能不能再睁开。”那老妇人随口应了一句,话锋突然一转,“丫头,你什么时候回去那边?” “我不急。”薛墨瓷说,“我可以继续等。” 那老妇用拐杖跺了跺院子里地上铺的青石砖,用布包着头的拐杖撞在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谁说你等不等了?丫头啊,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的魂,我试过了,找不回来。再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你在我这儿住着,就是耽搁时间。等你走了,我好搬回我的小船上,住着也舒服。” 薛墨瓷道:“阿婆,住在船上shi气重,对您身体不好。” “你别把话头往别处扯,”老妇人看了她一眼,不大乐意地说,“我都在那船上住了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倒是你……我跟你说,你们那阁子里能说上话的,都是人ji,ng。你老没事往我这里钻,当心被人抓把柄。” 薛墨瓷不说话,闷声搀着老妇人往屋子里走。 人上了年纪就开始碎嘴,那老妇人见她不说话,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我说,那个东西不好沾!唉……哪有白来的好事,你说你落一个坏名声,真的值得吗?丫头啊,老太太我是个心软的人,来求我的人,多半是走投无路,无论如何也想留住那些去世的人。只要他们开口求了,我十有八九都会帮,更别说当年我跟你师父是姐妹,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你挨人骂,我心疼,看你白白夺了那么多无关之人的性命,我也心疼……人生哪有圆满的事儿呢?有些事情,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 薛墨瓷闷闷地开了口,全然不见往日的神采:“阿婆,您帮不了我,我会自己解决的。您帮我备个木娃娃做身子吧,我明天动身回河朔,剩下的事情就不劳您c,ao心了。” 那老妇人叹了口气:“不听劝。” 薛墨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了屋:“您当年承了这魂偶的手艺,在这天下人对您也是毁誉参半,您怎么不怕坏名声?” “孩子,我不一样啊,”老妇人坐到了床上,拉着她的手,“……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在乎这个干什么?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这一辈子长着呢……等你几十年后再去想那个人,说不定忘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搭上自己半辈子,多不值啊。” “他值。”薛墨瓷把那老妇人按回到床上,细细给她掖好被子,“阿婆,天亮我找人帮你把东西搬回船上,您多保重身体。” 她翻了翻手腕,袖中笼出一片无害安神的香。那老妇人在这香的加持下,几乎片刻就睡着了。薛墨瓷起身退出屋内,回到了自己先前住的那间卧房,简单收拾了下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内容放错啦quq是96章的内容……十分抱歉! 第96章 重整 陆怀渊近来总是觉得休息不好,心里烦躁得很。 他可能是清云宗所有人里最先一个从悲痛中把自己拔//出来的人——别人可以垮,他作为宗主却绝不能垮。沈怀玉真的是丢给了他好大一个担子,陆怀渊还记得自己在除夕夜当晚,信誓旦旦对自己说清云宗的大梁他来挑,没想到这大梁压下来的这么快。 清云宗里里外外全是麻烦,坍塌的房屋院墙需要修整,受伤的弟子需要治疗和休息,漫山遍野的尸体李玄带着人收了三天——多亏现在天气不热,要不然都得臭了——全都埋到附近乱葬岗去了,光这些工作,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沈林走得匆忙,也没机会能跟陆怀渊交代上“做一个好宗主需要做些什么”这种话题,陆怀渊临时披挂上阵,简直手忙脚乱。偏偏张星澜这个时候大病一场,张星澜这个事儿妈自己病得不行了还坚持要帮陆怀渊处理宗中事物,被陆怀渊强行按回去休息了。 他好像突然成长了很多,也不太跟张星澜较劲了。往日的那些不对付转瞬间成为过眼云烟,如今两个人即使面对面的时候,张星澜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嫌他让他快滚。 张星澜大病,需要陆怀渊去忙的事情就更多了。原本清云宗的账目都是张星澜在算的,陆怀渊接手过来,这才发现这些账目有多繁杂。日常吃穿、房屋的定期修缮,分给各位弟子的月钱,哪一项不是支出?陆怀渊从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算账这么复杂,自己提起笔来的时候觉得头都要炸了,更别提时不时还有人来他房门外,毕恭毕敬地询问一些问题该如何处置。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大问题。清云山的护山禁制先前被薛墨瓷打了个粉碎。这禁制不是依在宗主身上的,而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陆怀渊仰着脖子对着破损的禁制头疼了好几天,护山禁制是集清云宗多位老祖宗的修为与灵魂之力凝成的,破损之后几乎无法修补,陆怀渊没办法,只好从他继承来的宗主符文之中调了一部分力量出来,凑合凑合做了一个普通的禁制,和沈怀玉关他的时候设置的那种禁制差不多。这玩意儿和原本的护山禁制比起来差远了,但也聊胜于无。 这段时间他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傀儡,强行逼迫自己去处理着一件又一件的事务。江卿筠来看过他,却站在菡萏苑的门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如果说先前的陆怀渊还可以暂时放松自己的话,现在就是一刻也不能停下。现在清云宗上上下下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人突遭变故之后受到了打击,陆怀渊身为宗主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有人暗地里觉得他不配这个位置,想方设法地想把他从这个位置弄下来。 陆怀渊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把宗主之位让给外人,他只好尽力做到自己最好。沈林当宗主的时候一点宗主样子都没有,就知道到处乱跑,却从来没有人敢不服他。 很简单,太简单了。不过是实力的问题。 陆怀渊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在他一直觉得是“家”的地方受到这么多暗地里的攻击。 他把笔一甩,自言自语道:“……要报仇。” 他要杀了薛墨瓷,端掉星月阁,灭了这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大肆杀戮的狗宗门,报他师兄师父的仇。 “沈怀玉……”陆怀渊望着窗外发了嫩芽的老树,从唇间挤出了几不可闻的几个字,“……你还能活着吗?” 忙碌的宗主生活让他暂时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不知喜乐哀惧的人,然而当他暂时丢下笔的时候,那些先前被压抑的情感全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几乎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沈林死后,先前他养的那只灵鸽就不吃不喝,不论别人如何去哄它逗它,它都毫无反应,过了没多久就死了。张星澜先前说过,那鸽子是用主人的血来饲养,时间久了以后和主人心灵相通,这样才能无论主人在天涯海角都能找到,现在沈林走了,鸽子也绝食随他而去,让陆怀渊觉得十分有趣。 沈怀玉的那只就没什么反应,看起来依旧傻头傻脑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陆怀渊最开始还觉得是因为沈怀玉尚在人世间,所以鸽子看上去也好好的,于是总是忍不住把它捉过来抚摸一番,后来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这鸽子养的时间不够久,尚未通灵智?毕竟原本它就是那么傻头傻脑的,送信总也找不对地方。 他不敢拖,他想要尽快探明沈怀玉所在之处,把那傻鸽子放出去了好几次,期望它能带回一星半点关于沈怀玉的信息,然而傻鸽子就是傻鸽子,飞了几趟连根毛都没带回来,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的,陆怀渊再往外放它的时候,它还不走了,死死黏着陆怀渊。陆怀渊伏案写字的时候它就安静地站在笔架上,陆怀渊练剑的时候它就立在一旁的树梢,像是一个忠臣的信徒一般,一直在他身边。陆怀渊有时候觉得烦了挥挥袖子,它就会飞起到空中,过一小会儿再落回原处。 反复几次之后,陆怀渊奇迹般地习惯了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只鸟,叶溱溱第一次瞧见这景象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她这陆小师叔一贯凶得可以,跟他不熟的人都不愿意接近他,更何况一只鸟!叶溱溱简直怀疑他疯魔了,用了什么法术把沈怀玉的灵鸽捆在了身边,反复确认之后才承认了那鸽子确实是因为自主意愿跟着他的,更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叶溱溱,那天之后她和原先也不太一样了。原先这丫头被贯上天了,野得可以,翻墙头什么的都是常事,练剑也偶尔偷懒。自从那天她痛哭一场之后,却变得沉稳了许多。 陆怀渊看见她这样,却觉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记得原先沈怀玉还在的时候,他总能跟叶溱溱追着打起来,被张星澜骂了之后怒而回去找沈怀玉诉苦,说叶溱溱是个十足的傻妞,被养的太好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沈怀玉笑了,淡淡地说:“那不是很好吗?” “有我们两个在一天,何苦让她个姑娘受这种苦?”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放的95是错的!不小心放成96的内容了qwq已经更正。 第97章 联合 正当他走神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李玄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轻轻咳了一声。 按理来说宗主应当有宗主的地位。按照老规矩,清云宗的宗主要住到静思居之中——那地方跟他们住的这种小院子可大不一样,陆怀渊他们是跟沈林混的熟了,再加上身份地位特殊,才能随意进出。寻常的弟子,一般很难有机会进出宗主的居所。 陆怀渊继承宗主之位之时,菡萏苑塌了大半。张星澜原本想要陆怀渊搬去静思居住的,结果陆怀渊不眠不休地忙了几夜之后,他原本住的房屋破损的地方被勉强修缮上了,张星澜再跟他提这个,他也只说自己住惯了菡萏苑,不愿意搬离。 他可能是还没能很好的适应宗主的身份,才不愿意搬的。张星澜见他坚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毕竟他跟沈林的感情也很不一般,和他同一辈的人,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了,其余的要么折在外面,要么下山以后自立门户去了。当年诸多弟子中,反倒是他这个最无修道才能的人活得最久,说出来倒是有些讽刺。 世人走上这修道之路是为了什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一个“道”字,悟来悟去,却有多少人始终无法跳出这五行天地? 因为他还住在菡萏苑的缘故,清云宗其他弟子过来找他倒是方便了很多。原本冷清的菡萏苑变得热闹起来,几乎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人过来请示一下各种问题。陆怀渊听见了李玄的轻咳声,让他进来。李玄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信件,打量了一下陆怀渊的房间。 清云宗如今散开的这些枝叶,大多是张星澜门下的弟子。李玄作为张星澜手下的大弟子和宗中其他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却很少跟沈怀玉陆怀渊他们打招呼。他跟沈怀玉是平辈,年纪还比他大些,却因为入门晚一些的缘故始终要叫沈怀玉一声师兄。从一开始,他就不太爱去同沈林门下的两位弟子打交道,好在这沈怀玉一直规规矩矩练剑、陆怀渊自视甚高不愿搭理人,倒也不太同他们其他这些弟子说话。同门这么久,这还是李玄第一次来到陆怀渊的房间。 陆怀渊这里干干净净的,东西不是很多,书架上放着许多的书。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陆怀渊先前似乎正在书写什么的样子。李玄记得这孩子原本是个大少爷来着,没想到入了清云宗之后过的这么简朴。 “信我放在这里了,”李玄说道,“如果再有我会及时拿过来。” “多谢,”陆怀渊说,“辛苦你了。” 李玄转身走了,陆怀渊腾出手来,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结果果然不尽人意。 这些日子,他除了振兴清云宗外,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复仇。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便不可抑制地想起沈怀玉,只有复仇这一个想法,能够让他在辗转反侧的夜晚暂时安定下来。 然而复仇谈何容易,仅靠清云宗目前的实力,是无法撼动星月阁的根基的。薛墨瓷的恐怖势力有目共睹,即使他没能够在那天亲眼看到一切,也依旧在那层层禁制内感受到了薛墨瓷那劈山断地的可怖力量。 清云宗如今大伤筋骨,沈林尸骨未凉,凭他一个陆怀渊安定自身都难。他其实根本不想留在清云宗收拾这满地疮痍,他只想追着薛墨瓷大杀一场,如果要死,干脆大家都死在一起算了。他本来就是那种性子冲的人,如今却不得不压制着满心的恨意和悲痛,去做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他必须要做好。 陆怀渊把信一丢,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清云宗如今势单力薄,即使被他收拾起来一部分,终究还是不比当年。原本的清云宗有沈林坐镇,年轻一辈有他和沈怀玉,再往下还有叶溱溱李玄飞羽等等,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可如今不一样,沈林已死,沈怀玉生死未卜,清云宗内部乱成一团,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扯上关系的对象。 可他需要别的宗门的帮助。 和清云宗一样的宗门大大小小还有许多,哪个不是憋着一肚子的深仇大恨?这些人倘若联合起来,对星月阁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了。陆怀渊想做这个牵头人——他原以为以清云宗在世人间的威望,他大可以一呼百应,结果却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他给许多的宗门都去了信,可收到的回复却大多数都是在含糊其辞——谁信他呢?有的宗门初经打击,不愿意再掺和进这些事,有的人还没遭殃,正在幸灾乐祸地看热闹。陆怀渊默默收好了这封婉拒的信,吹干他刚刚写完的那些,一一装进信封,拿着一沓信出了门。 说到底还是大家信不过他,倘若写这信的是沈林,那么收到的结果绝对不是如今这样子。 他拿着信找到了叶溱溱,丢到这姑娘怀里:“拿去寄了。” 叶溱溱有些沉不住气,她到底还是没办法跟陆怀渊比,前些日子她痛哭一场,哭得大伤元气,这几天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的。她问:“师叔,我们这样真的能有结果吗?” “试试,”陆怀渊说着往自己手上慢慢缠着布条,他砸门弄伤了双手,这些日子还没好利索,时不时地渗出血来,他只好找江卿筠给他包扎上,然而写字的时候总觉得包着布条不舒服,于是他每次写东西的时候都会先把这些血迹斑驳的布条拆下来,“能等到一个回复是一个,我还不信这天底下全是怕死的人了。” 叶溱溱勉强一笑,觉得陆怀渊和以前真的不太一样了。 “你小心点,”她小声说,“……那些人,最近可能会找机会去找你麻烦。” “我知道,”陆怀渊缠好了手上的布条,抬起头来看着叶溱溱,对着她挑了挑眉,“到时候你们不要cha手,让我自己来。” 叶溱溱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清云宗有人不服陆怀渊,成天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想想也是,光陆怀渊那个破脾气以前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倘若想要陆怀渊站得住脚,这一战必须他亲自来,别人帮他都不合适。要打,而且还要打到那些人心服口服。 她看着陆怀渊买着大步而去,背影居然透着说不出的潇洒决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4节 第98章 传承 陆怀渊走出没有几步,沈怀玉养的灵鸽扑棱棱地飞过来,落在了陆怀渊的肩膀上,还用脑袋去蹭他的脸颊。叶溱溱走得慢了几步,看见了这一幕,下一秒她居然看见陆怀渊偏了偏头,让那鸟蹭得更舒服! 这姑娘着实惊着了,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ji蛋。 “世界疯了。”她嘀咕着,就这么看着那一人一鸟离开了。 清云宗这些日子上上下下都很忙。陆怀渊虽然把丁贤正式收入门下,却一直没有时间去教他些什么,于是这事情还是落在了叶溱溱身上。她教丁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以为这人应该算她下一辈,结果猛的跟她成了平辈。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落在她身上,要是往常这姑娘肯定是要开着玩笑埋怨几句的,如今她也明白清云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 她唯一有点担心的事情就是凭她那划水的功夫能不能教得好丁贤——毕竟以前教他都是闹着玩的,如今是正儿八经的要教,这是陆怀渊的徒弟,陆怀渊是如今的清云宗宗主,要是教不好,岂不是要出去坏陆怀渊的名声? 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些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们无师自通了如何消解痛苦——忽视过去,把自己投入到眼下的事情之中,当你对眼下的事情足够投入之时,便可以忽视掉一些你不愿意去回想起的事情。 陆怀渊揣着鸽子找了个清净地,好让他能一个人静下心来练剑。 他找的这个清净地不是别处,正是荟蔚苑。沈怀玉走后,这院子就空了下来,前段时间清云宗震塌了不少屋舍,在这些屋子修缮好之前许多弟子都是互相去其他完好的屋子里挤一挤,然而沈怀玉的荟蔚苑却没有人动,更没人提安排其他人来住。 被星月阁的人带走能有多大的生还概率,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大家好像默契地忽略了这件事情,就好像一直这么等下去,沈怀玉总有一天会回来。他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还是原先的样子,屋内的摆设都不曾有多分毫变动。每当陆怀渊不见的时候,大家便知道他钻去了荟蔚苑,便自觉的不去打扰他。 说来也是奇怪,荟蔚苑明明只不过是宗主弟子的住处,在清云宗门人的心中却有着十分重要的分量。活泼如叶溱溱,也不敢在沈怀玉练剑的时候打扰他,最多默默地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浇水,等到沈怀玉练完了,她才会开口去跟他搭话。 现在想想,不过是沈怀玉给清云宗弟子们烙下了一个榜样般的印象,他永远克制、有礼、温文尔雅,就像远在天边。人们总是习惯给自己寻找一个可以追随的对象,并不自觉地在这个对象身上追加诸多想象中应有的完美品质,然后疏离他,以维持这个完美的形象。沈怀玉作为宗主大弟子很完美地完成了在门人面前做个榜样的任务。陆怀渊不得不承认,清云宗之中,沈怀玉比他有威望多了。 说来宗主之位本来也应该是他的,如果如今在这里的是沈怀玉,清云宗就不会有人会不服新宗主,搞什么内斗了。如今y差阳错之下,却让陆怀渊坐上了这个位置——陆怀渊关于未来曾设想过很多,他希望他永远在沈怀玉身边,做他的左膀右臂,可事到如今,这些未来都如烟般破碎消散,变成不可追寻之物了。 陆怀渊抽出无名剑,开始照着往日的习惯去练习清云剑法的一招一式。最初的时候,他几乎有些拿不动这剑。每当他握住剑柄之时,便会不可抑制地想起为什么清云宗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样子。倘若他听了沈怀玉的劝,没有太过勉强自己,会被禁足吗?倘若没有被禁足,那么清云宗如今是否能是一个别的局面呢? 这些想法总是在他拿起剑的时候缠绕着他,如同枝杈蔓延的藤蔓般,将他紧紧束缚,想要将他拖入泥淖。明明是已经用了很长时间的随身之物,却陌生得好像从未曾属于过他。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做的。就算他再不愿意现实,再不想拿起手里的剑,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陆怀渊运气凝神,将注意力强行集中到手中的剑上,去渐渐感受剑在手中的重量,去强逼这自己找回原本的感觉。 剑在手中的感觉熟悉又陌生,陆怀渊闭上眼睛,突然福至心灵,感受到了许多和原来不一样的东西。 清云山的漫山烟岚、初冒头的草芽嫩叶、消融了部分冰的山溪,清云山的边边角角,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在他神识之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缕风拂过草叶带来的振动,听到每一只初醒的小虫钻出土地的声音。 这是清云宗传承带给他的东西——陆怀渊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传承。这传承让他和清云山血脉相连,既有益处,也是负担。传承在他身上一天,他就不得不和清云宗系在一起;但同样的,清云山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好处。陆怀渊从未觉得如此宁静过,他好像和山融为了一体,他恍然间明白了,只要清云山还在,那么有一些根基之中代代相传的东西就永远都在。除非这巍峨高山轰然倒塌,否则无论经历了什么、经历了多少,传承还在,总有再起来的时刻。 不知道传承在沈怀玉身上短暂停留的这段时间里,沈怀玉是否跟他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沈怀玉是因为察觉到了传承的力量,才这样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牺牲自己吗? 陆怀渊运起剑来,觉得从未如此流畅。先前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那一层隔阂,如今仿佛近在咫尺,他抬起手就能触摸得到。他可以细细去感受、去打量,去寻找一种突破它的方法。 从前一直有人说清云山是钟灵毓秀之地,陆怀渊还没感觉,只是觉得清云宗空气好些,景色好些,如今他与清云山紧紧相连,这就是最适合他修习的地方。 第99章 突破 清云山初春的山风带着些微微的凉意拂过他的脸庞,带起他的发丝衣袂,漫山雾霭的shi气轻吻着他的额头,就像一幅别致的画。 他冥冥之中开了窍,品到了这高山之中所蕴含的真谛,山风裹挟着他的思绪,将他带离清云山,来到东海边。 这是陆怀渊第一次见到大海。 山海常常在谈论事物的广阔壮大时被一同提起,然而真正见了,才明白山有山的巍峨,海有海的浩瀚。这两样之中,有相通之处,又各有各的玄妙。陆怀渊长这么大一直没什么机会看海,如今却在这传承的带领之下瞧见了。 这可能是某位前辈留在传承之中的东西,陆怀渊身处其中,竟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他甚至能感受到从海面带着些许水汽而来的风吹到他身上,嗅到淡淡的咸腥味道。他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面前的大海一望无际,延伸到远方,与天相接之处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唯有海浪不断拍打着脚下巨石的声音那样真切。随着浪的翻涌,海面上始终是波光粼粼的,凝造出一种让人平静的氛围。 忽然间,风云骤变,晴朗的白日霎时间被乌云遮蔽。风也不似最初那样的平和,吹着海水一波高过一波。巨大的海面仿佛化作一锅沸水,不断地激烈翻涌着、打出白色的浪花。狂风猎猎吹得陆怀渊头发四乱飞舞,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把脸边遮蔽视线的头发拨开,好好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平静之下,藏着的便是这种汹涌的暗潮吗?只需要从风处借上一点力,接着便可以翻出滔天的巨浪。 陆怀渊突然明白他先前的瀚海中缺少的那点东西是什么了。过去他没见过海,只从书里了解到过,便认为瀚海追求的只是“广”,殊不知海的浩瀚绝不是一个“广”字可以涵盖,在那之下,还有着目不可见的“深”——而正是这深,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飓风裹着海水翻起一个巨浪,向着陆怀渊所在之处狠狠拍来。他几乎想都没想,瞬间就动了。脚下礁石明明不是很平整,他却后错一步,稳稳地立在了上面。他手中无名剑的剑刃发出嗡鸣,似乎也在为即将发生的一切兴奋着。陆怀渊死死盯着眼前的海浪,运气行剑,那海浪气势汹涌,陆怀渊却比它更胜一筹。他的剑风在海水即将扑过来的一刻将那浪划为两半,两边的海水陡然失去了气势,在重力作用下直直下落,跌入海中。 然而一个浪头下去了,另一个浪却又悄无声息的在陆怀渊背面而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后方的一切,转过身来,再次迎敌。这些海浪接连不断地出现,陆怀渊也不知道他就这样在这礁石上待了多久,他既不觉得疲倦也没有出汗,就好像时间是停滞的一般,而他身在其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体验。 等到他挥剑将最后一个向他扑来的海浪一刀两断之时,他才重新感受到一丝真实。浪潮涌动的声音退去,他听见了新生的嫩叶在风中舞蹈的声音,远处还传来了几声隐隐约约的鸟鸣。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身在清云山,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逼真的梦境。一片在树上挂了一冬的树叶缓缓飘落,落在陆怀渊的剑锋之上,被轻易地分成了两半,落到了地上。 陆怀渊看着地上两半的树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把剑收入了鞘中。 他搞不好是清云宗有史以来最不像样子的宗主了。清云宗以往收徒都是宁缺毋滥,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到了沈林的师父那一代才渐渐放松了收徒的要求。能当上宗主的人,怎么也要将清云剑法熟记于心,即使不能施展出真正的惊寒一剑,也要有足够的实力。 沈林练到了心行,这已经足够让他带着清云宗屹立于世间,然而到了陆怀渊这里,却连瀚海都没能真正吃透。 他太年轻,清云剑法对心性要求极高,悟性再好终究还是经过的事情太少。不知刚刚经历过的一切,是否是哪位老前辈在天之灵实在是看不下去陆怀渊在这边一个人摸爬滚打,帮了他一把,让他完全参透了所谓瀚海究竟是怎样的剑意。 陆怀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心中念念想着这些东西。这剑柄之处留着刻名字的地方依旧还是空白的,他已经打定主意想好了要在上面留下什么样的字。 他走出院子,遇上了一个畏畏缩缩在外面等着他的小弟子。这个人陆怀渊有一点印象,他入门很晚,不过最近一两年。清云宗自从沈林当上宗主之后收徒的要求放宽了不少,凡是上山来求的,基本上在核实过根骨之后都收下了。这个小弟子跟陆怀渊年纪差不了多少,具体的辈分倒是不知道排到哪儿去了。他胆子看起来挺小的,看见陆怀渊出来了,赶忙行礼:“宗、宗主……我,我来问问葬礼的事情怎么安排……” 陆怀渊微微颔首,知道了他的来意。 沈林的尸身已经火化,挑好了日子之后就可以下葬了。按照老规矩,都是葬在清云山上,还需准备一场盛大的葬礼。 陆怀渊略略思考了一下道:“就按照星澜师叔的安排去做就好,现在紧要关头,形式上的东西能省就省吧。” 那小弟子得了令,再一行礼就要跑,陆怀渊“哎”了一声又把他叫回来:“我师兄……怀玉的也一起办了吧。” 那小弟子睁大了双眼。 清云山上谁不知道沈林的两位亲传弟子关系好?倘若凶巴巴冷冰冰的陆怀渊对谁说话还有点柔和的意思在里面的话,那就肯定是沈怀玉没跑了。如今沈怀玉虽说是下落不明,可谁也能就说绝了他死了——星月阁抓了那么多人,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多人都吊着那最后的一线希望,希望他们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 谁成想陆怀渊居然这样干脆,居然要替沈怀玉办葬礼了 第100章 葬礼 那小弟子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吱着嗓子喊了一声:“什么?” 陆怀渊笑了下,没想到别人的反应那么大。虽然他打心底希望沈怀玉还活着,可是他却对自己没有信心。 他想去救沈怀玉,就要聚集起一群人共同出力,可是天下人不信他。等到天下人愿意相信他了,又要多久呢?每多拖延一刻,生还的可能就会低一分。陆怀渊当然想要沈怀玉——最初他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几乎快疯了——可是平静下来之后又不得不承认,某些事情就是那个样子了。 “我说,把怀玉的葬礼一齐也办了吧。”陆怀渊顿了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的宗门传承是他给我的,算下来他也曾是宗主,按照同样的规格办。” 那小弟子不敢对陆怀渊这种夹带私货的决策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说是。 “还有,”他补了一句,“你们不要进这个院子。衣冠冢要用到的衣物,我收拾好会给你们拿过去。” 葬礼进行的还算顺利。陆怀渊没这个经验,清云宗其他人更没这个经验。唯一见过老宗主葬礼怎么办的人就是张星澜,于是他等到身体好一些亲自c,ao持了这场仪式,陆怀渊不过是在一些场合走了个过场。说是隆重,其实还是没法跟民间那些敲锣打鼓唱大戏的相比。人死了就是要尘归尘土归土,清云宗也不过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装着骨灰的坛子好好埋了,再让弟子吟一吟斗章之声,度化亡魂,也算尽了生者的一份力。 张星澜就是这个时候觉得陆怀渊有点不对劲。葬礼之时,陆怀渊将两只骨灰坛一一递给张星澜,到沈怀玉的那只的时候,张星澜明显觉得陆怀渊手上用了劲儿,似乎很不愿意把它交出去一般,张星澜轻咳一声提醒了下,这人才晃过神来松了手。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人师兄弟情深,可说到底,那罐子里装的不过是几件衣物。 除此之外,陆怀渊还在其他方面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执拗。他固执地不让别人动荟蔚苑的东西,自己却很爱没事往里钻。如果各处都找不着这新宗主了,在荟蔚苑的门口蹲一会儿,总能蹲到他。他也不久待,去了那院子里,最多一个时辰,便会出来。不过每次出来的时候神色都不尽相同:有时茫然,有时坚定,丁贤还有一次不小心瞧见,陆怀渊出来的时候眼底有点红。 这小院子是沈怀玉长大的地方,如今成了陆怀渊忙碌生活之中的短暂避难处。他在人前要有宗主的架子,不能软弱,却可以在菡萏苑里,觅得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地方。 张星澜默许了他的这些行为,毕竟他现在身上担子很重,他在成熟ji,ng明,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个地方给他发泄也好。陆怀渊做的真的很好,他怕张星澜出事,把他按去休息,这段时间里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在短时间里重整了清云宗上下,甚至还在暗中开始联络其他宗门,希望结盟。张星澜想了想,觉得如果是自己,也不一定真的就能比陆怀渊做的好到哪里去了。陆怀渊剑法突飞猛进,他也打心底的佩服他。 沈林没有看错人。当年他就说过,这个小少爷看起来性子顽劣,其实很有韧劲儿,能成大事。 只是他真的在沈怀玉这方面执着的有点可怕。 他去找了张星澜,说他想好了要在剑上刻下什么字,张星澜觉得也好,他如今都是宗主了,总不能还总拿着一把无名剑,于是应下了他的请求。 只是张星澜没想到,陆怀渊想要在剑柄上刻下的居然是那两个字。 怀玉。 他唯一能想到会在贴身之物上刻上别人名字的,就是热恋时痴情的男女。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起了一身ji皮疙瘩,反复向陆怀渊确认他是否真的就要这两个字,得到的只是陆怀渊坚定的眼神。 “——就要这两个字,”他说话间,眼神中晃过了几分狂热,“杀师之仇,我要和师兄一起报。” 张星澜不好拒绝,就照他说的做了。等他把剑拿回来的时候,看见陆怀渊用干净的细布把剑柄上那两个字细细缠好,整理的完美妥帖。 张星澜觉得自己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很想把陆怀渊抓过来好好问个清楚,又怕刺激到他那一根敏感的弦——除了这些偏执的地方之外,陆怀渊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冷静又有决策力,甚至原本那些破脾气都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张星澜想了很久,这才意识到他像谁。 他在学沈怀玉吗? 张星澜咬咬牙,觉得事情不太好,但又没什么好说的。如今沈怀玉的葬礼都办完了,陆怀渊再怎么也不能干什么了,就剩这点念想了,干脆随他去吧。 他把刻好名字的剑还给陆怀渊的时候,陆怀渊看上去神色如常,甚至有些淡漠。张星澜胆战心惊地看他离开了,心想着这孩子搞不好最近压力太大了,寻摸着要不过两天让江卿筠好好跟他谈谈。 他不知道,江卿筠只会治身上的伤,不会治心中的伤,有些事情旁人说再多也没用,还是只能靠着自己,挨过去了就是挨过去了,挨不过去就是挨不过去。 陆怀渊重新拿回了剑,又投身于勤奋的练习。他从传承之中领悟的瀚海剑意还需要巩固,于是又是一天的时间掰成八瓣用。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弟子在葬礼结束之后,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找陆怀渊麻烦——如果在沈林下葬之前就来挑事,只怕之后会落人话柄。 这天陆怀渊刚离开菡萏苑,就有个几个人站在门口堵他。他早听说清云宗有人不服他,没想到这些人来的这么快。 这些弟子他看上去都觉得十分面生。 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做的不够好,这才让这些弟子起了异心。好在清云宗没有暗地里做手脚的人,他们不服就站出来了,陆怀渊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思索了一下,道:“找个宽敞的地方,比一场吧。” 第101章 挑衅 几个人也不嫌夜色深,一同去了清云宗一进山门最宽敞的那个大院子。这地方前段时间因为的那一场劫难,角落里的老树断了一个枝子,已经被其他清云宗的弟子收拾去了,因此那地方和平时不同,能看到一片夜空,总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陆怀渊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第一次见的沈怀玉,后来两个人一起去跳千锋壁,挨罚也是在这里。 他走了过去,发现飞羽也在那里。陆怀渊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挑眉:“怎么?你也?” 飞羽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这个人是张星澜的弟子,跟李玄是一支的,为人一直很低调,陆怀渊对他印象很浅。他跟沈怀玉走到是一个路数,都是那种一眼看上去特别乖特别温文尔雅的人。但是沈怀玉生的清秀,这个人眼尾生的很少妩媚,有一种很特殊的美。 他说完这句,就走到一边去了。陆怀渊耸耸肩,就当没见过他,毕竟这地方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地盘,其他人过来也很正常。 他一个人站在一处,看着那人多势众的一堆人,问:“你们想怎样?” “不怎么样。”有人说,“小师叔,你要知道,我们叫你一声师叔不过是因为你师父。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占着清云宗的宗主位置吗?” 陆怀渊轻笑一声。这些日子他里里外外连轴转,为清云宗做了多少事,明眼人看得清楚,怎么到了这些人这里就成了占着位置不干活了? 想到这里,陆怀渊突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现在本是深夜,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知道怎么惊动了别人,不少弟子都赶出来看。有的出来的急,衣服甚至都还没穿好。 “听你们的意思,这个位置我不坐,还能有别人坐?”陆怀渊瞥了一眼刚刚那个挑头出声的。 “就算星澜前辈不愿意坐这个位置,李玄师叔,飞羽师叔,哪个不比你姓陆的资历久?”有人喊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了!让位!” 飞羽在角落里轻轻叹了一声,闷闷地道:“你们说你们的,别带上我。” 陆怀渊笑了,手指敲了敲剑鞘:“听见没?你们在这儿撒什么野!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 他拔剑出鞘,剑尖在脚边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刃上映着那点月光,居然格外的亮眼。他勾起嘴角朝那群人一笑:“要不这样吧,我们打一场。如果有人打过我了,那么清云宗的宗主之位,我愿意让出来,如果没有打过我——” 他话锋一转,眼里那点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了他平常看人的那副冷酷神色:“——如果没有,就都给我滚下山。”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那伙人里有人趁乱喊道:“你什么意思?别人输了要下山,你输了只是让出位置?你还有脸留在清云宗——” “是啊,不留着怎么行呢。”陆怀渊神色冰冷,“我师父是整个清云宗把剑法琢磨的最透彻的人,他一共就两个徒弟,没了一个,被你们赶走一个,那还剩什么?我这点面子可以不要,清云剑法失传了你担着?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让清云宗付出这么大代价?” 叶溱溱跌跌撞撞从人群中跑出,拦在陆怀渊面前尖声道:“你们干什么!大半夜的在这里聚众斗殴吗?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话从一向没规矩的她嘴里说出来显得少了那么一点说服力,听起来格外苍白。 “溱溱,让开。”陆怀渊轻声跟她说道,“别伤到你。去江姑娘和丁贤那边好吗?” “——我不。”叶溱溱一口银牙紧咬,“这是干什么?宗主之位是这么随随便便的吗?同宗弟子手足相残,说出去你们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话。”陆怀渊说着往旁边轻轻推了她一把。 老宗主为人善良,收徒的规矩比历代放宽了许多。山下日子不好过,好多穷人家的孩子没了出路,就会上山求拜入道门。沈林和老宗主一样,这些上山的人,看了没什么大毛病就都收入清云宗了,只是自己收徒弟的时候稍微挑剔一点。 他若还活着,看到自己养了一帮什么杂碎,估计得气得摔杯子。 陆怀渊把叶溱溱推到一边去了,余光一瞥发现就连张星澜都出来了。他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不像其他弟子似的挤在一起。 同门相残,丢不丢人? 当然丢人。 可这烂疮迟早要剜下去的,留着也是让它不断溃烂。陆怀渊必须走这么一遭,才能立下威信,让别人认可他这个位置。 陆怀渊微微仰起头,瞥了一眼那一堆人,飞快地点了一遍人头。 一共十三个。 老实讲,不是很多。这是不服他的人中愿意站出来的,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同样对他心有不满,或是持观望态度,散落在围观的清云宗弟子中。 他把剑抬起来横在身前,用左手的双指轻轻抚过剑身:“你们想怎么打?” “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来?” 这话说出口就是□□裸的挑衅。能站出来反对陆怀渊的人不是自傲的就是脾气暴躁的,有几个听见这话都站不住了,露胳膊挽袖子地想要上来狠狠地跟陆怀渊较量一番,剑都举起来了,又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一伙人讨论了一会儿,有人扬声道:“一个一个来!” 陆怀渊刚刚的话说的清楚,所有人都听见了——赢了他的人,可以当宗主! 一伙人一起上答应了,谁知道这功劳算是谁的?一个一个来局面就清楚多了,谁击败了他,那宗主就是谁的。 陆怀渊嗤笑一声:“挺有梦想。” 有几个暗藏鬼胎的在排顺序的时候躲到后面去了,企图让排在前面的人多消耗一些陆怀渊的体力。陆怀渊看着他们这些小动作,却觉得十分好笑。 沈怀玉走了,那他陆怀渊就是如今整个清云宗天赋最好,最努力的人。他虽然素来少跟其他弟子打交道,但实力摆在那里毋庸置疑。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真想和他一对一单挑。 就算是车轮战,难道就能把他磨下去了吗? 他神色一凛,对着那第一个一扬头:“你,上吧。” 第102章 挑衅(二) 被点名的那个弟子冲着陆怀渊扑了过来,样子实在是有些不体面。陆怀渊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想要骂他两句,然后才意识到现在是在切磋。他一个侧身躲过了一击,掂了掂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 清云宗大多弟子的剑法都徘徊在一二两重,在往上除了要练,还要靠悟性。好些人的师父都没能领略更高一重的剑法,更别说他们自己了。眼前这个跟陆怀渊切磋的弟子自认为自己剑练的还算不错,掷风早就领悟了,听雨近来练得也很不错。陆怀渊年纪轻,就算前一段时间传言将他吹上天了,也不见得就能强到哪里去。再怎么着也就这个水平了,自己也不见得没有一战之力。 可他失算了。 陆怀渊身形一闪,快得几乎看不清,可那人却感受到了他凌厉的视线带来的寒意。如芒在背的感觉随着陆怀渊的动作拉出长长一条线,如影随形地将他包围。 那人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先前可能低估陆怀渊了。他现在展现出来的实力,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他料到了自己必输的结局,一滴冷汗流下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周围的每一丝空气都扭曲着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陆怀渊笑了。 去年夏天,他和沈怀玉一起前往河朔的时候,水平确实不济。他在同龄人中算佼佼者,可就算只是在清云宗,也有大把比他强的人。那时候他连听雨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掌握,沈怀玉做什么都能隐隐压他一头。虽然让人惊艳,不过还是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总有人会想,这不过是个还没起来的少年,只要在他还没彻底站住脚之前将势头掐死,那他就不是威胁。可是不知不觉间,这棵幼苗已经悄然生长,长成了没有人可以再忽视的一棵顶天立地的树。 他的剑太快了,和他切磋的弟子在这要紧关头爆发出了远超平常的观察力。陆怀渊的剑向他门面袭来时,居然被他一个弯腰堪堪躲过了——然而姿势不太雅观,躲得也不算干净,剑尖擦破了他鼻尖划了个小口子,有一点血从伤口处渗出来。他顾不上去擦,就脚步踉跄着去躲陆怀渊的下一剑。 周遭的人看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听雨吗?”有人忍不住怀疑,“为什么感觉不太一样?” “是瀚海。”远远看着这场切磋的飞羽说话了,周围的人都转头去看他。 李玄看着他师弟,疑惑道:“瀚海?” “对,这不仅仅是听雨,”飞羽说,“你们没见过瀚海吗?” 海是什么样的,陆怀渊手里的剑就是什么样的。听雨虽然如初春细雨般绵密,却并没有这种无边的浩瀚与壮阔。 “不对,”李玄斩钉截铁的说,“这要是瀚海,那人哪里坚持得到现在。” “他留手了。”飞羽道,“剑招是听雨的,剑意却是瀚海的。” 陆怀渊一剑接着一剑,向和他切磋的那名弟子击去。先前那一躲已经让那弟子觉得他爆发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没想到在这之后陆怀渊的剑依然让他处处受限。他几乎被逼的无法还击,只是在不停的躲闪,而陆怀渊却看上去十分游刃有余,每一剑都是那样的稳健,上下翻飞的衣袍广袖甚至让他看上去还有些潇洒。 这可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一炷香之后,那人体力不支败下阵来,灰溜溜地去一边站着了。陆怀渊拍拍袖子,似乎丝毫没有被刚刚那一场切磋影响到。 张星澜挑了挑眉,心说:“这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怀渊从前在山上,很少跟其他的弟子切磋,一般都是跟沈怀玉切磋,再就是跟沈林,跟他张星澜。 从前他看着师兄弟俩切磋,真是险得很。知道的是他们俩在切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什么深仇大恨。陆怀渊用剑很凶,如果遇到那种将他逼入绝境的攻势,他会不在躲闪,化守为攻,险中求胜。 这样一个人,如今在切磋中都会对着其他弟子留手了,实在是变化很大。 这一场打完,好半天没有第二个人再上到前来——他们实在是被陆怀渊惊到了。谁能想到,几个月间,陆怀渊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剩下那十二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陆怀渊瞥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下一个?” 有些围观的弟子看不下去了,捂着眼睛转身跑了。 陆怀渊打他们太容易了,就跟切萝卜一样。剩下的十二个人完全就是因为先前约定的关系,拉不下面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和陆怀渊打。他们上去的时候都十分懊恼,为什么要放弃一起上的机会,让陆怀渊去一个个单挑。 他们可能没想到,就算是一起上,陆怀渊也未必会落下风。毕竟瀚海可是清云剑法五式之中最大开大阖的一式。 当那十三个人全部被陆怀渊击败之后,陆怀渊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他气息平稳,淡定地收剑入鞘。看着那些人凑成一堆,眼里满是惊讶和不甘。 没人看到陆怀渊付出了多少心血,因此也没人料到他会突然暴起。清云宗遭变前陆怀渊就是因为练剑太过才被禁足,清云宗遭变后他又一个人下了多少的苦功——如今这一切,终于有人看见了。 “请下山吧。”陆怀渊说,“需要我安排几个弟子送一送吗?” 那十三个弟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下了山。原本围观的弟子也都各自散去。陆怀渊一个人立在庭中,忽然感觉一阵说不出的寂寥。 怀玉啊…… “师叔!”叶溱溱冲过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怀渊说,“我受没受伤你看不出来吗?那些人挨着我了吗?” 叶溱溱擦了擦脸:“没事就好。那帮人真是够了,教训得还不够!” “你可真行。”陆怀渊无奈道,“行了,快回去歇着吧。麻烦我解决了,剩下的人估计不会再有什么异心了。你快回去,明天早点起来帮我封信封。” 叶溱溱仰起脸来,一脸迷惑:“信封……你是……?” “快回去!”陆怀渊揉了揉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还在看我文的小可爱……发自内心的感谢…… 第103章 结盟 第二天一早,叶溱溱早早来到了菡萏苑,在院门口张望着往里面看了一眼。 陆怀渊房门大敞着,一眼可以看到室内,显然是为了方便那些随时来找他的人。他正端坐案旁,书写着什么。旁边的灯还点着,烛泪糊住短短的一截蜡烛,看起来像个丑丑的小人。 叶溱溱直接走了进去,敲敲陆怀渊的书案:“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陆怀渊把笔放下甩了甩手:“不碍事。” 叶溱溱走过去,替他熄了灯:“谁跟你说碍不碍事了?你把我们都轰去早些睡,自己在那边熬夜?” “我得把这些写完,”陆怀渊沉吟一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叶溱溱伸出手来,够了一张他写好后放在一边的纸张。信笺上端端正正地用小字写了满满的内容,她粗略扫了一下,发现陆怀渊写了这一张纸的漂亮话,无非还是想要寻求同盟。陆怀渊早先做了同样的事,效果却没那么好。那些宗门出于各种理由,大多婉拒了陆怀渊的结盟请求。叶溱溱原想着自傲如陆怀渊大概不会再去做这些事了,没想到他还没放弃。 “昨天我赶下山了十三个人,你猜他们下山之后会做什么?”陆怀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叶溱溱站在一旁,将他先前晾在一边的信笺一一收拢,又拿了支笔照着上面的内容写好收信人,将它们封入信封。陆怀渊熬着一宿,写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宗门都照顾到了,信纸铺的满屋都是,他也没想着要收拾一下。叶溱溱收了几张信笺,问道:“什么做什么?……那些小人,我过去都没发现……他们会不会诋毁你?” 陆怀渊道:“会。” 叶溱溱惊道:“那你还——” 陆怀渊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信他们的话。” 他说的没错,先前挑衅他的十三个人各个都骄傲得很。倘若没有这种没有根据的自信,这些人还做不出挑衅宗主这种事情。他们既然骄傲,断不会就愿意下山做个普通人——和那些乡野村夫比起来,他们还是有些实力的。他们可以很轻易的凭借自己这一身本领找到一个饭碗,却并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骄傲。 山上修仙的道人总比什么种地的农夫,割r_ou_的屠户听起来体面些。这些人骄傲惯了,若真要找个傍身之处,只怕是会找个其他的宗门依附着。 门规森严的宗门不会肯收这种其他门派赶下山的弟子,那他们的选择就很有限了。能去的,大多是星月阁这样既无血缘关系也无师徒关系的松散组织。 叶溱溱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陆怀渊会想到这一步。 这种松散组织,人多且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正是话题传播的最快的地方。 “只要消息传出去了就没关系。”陆怀渊写完了最后一笔,将笔撂在一旁,拿起了面前的纸张吹了吹,“这些人为什么会被赶出清云宗?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可信度?只要消息传出去了,自然会有人思考这些问题。” “至于答案,聪明的人会自己判断——” 叶溱溱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怀渊认真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我现在把消息放出去,不谈那十三个败类,只说结盟。有心之人自然会联系前后之事,来找我结盟。”陆怀渊说。 叶溱溱默默点头,心说就凭陆怀渊这雷厉风行的手段和一打十三的实力,已经足够和别的宗门谈结盟了。那十三个人,果真是被陆怀渊利用了。他们无形之中推了陆怀渊一把,让大家看见了陆怀渊的实力。 她起身去收拢了其他散落在房间各处的信纸,将它们一一封好,跟陆怀渊打了声招呼之后那去寄了。 河朔,贺家山庄地下的暗牢中,薛墨瓷悄然到访。 值守地牢的人都认得这女人,对她皆是又敬又惧,惊恐地给她让开一条道,让她入到地牢之中。 她还是如往日一般画着ji,ng致的妆容,唇上的胭脂涂得一丝不苟,妖艳的红色衬她面庞雪白,然而地牢中昏暗的光线却轻易地遮掩了她眼角的一丝疲倦。 她在太湖边辞别冬竹婆婆后又折去郢州抓了几个少年,然后才兜回河朔。就是这样,还被钟景宁逮了个机会好一顿盘问。这个男人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的,实际上难对付的很。自从他盯上薛墨瓷开始,就一直在找进各种机会试图戳破她。薛墨瓷试图用过各种手段拜托这男人,然而他安cha的暗线几乎无处不在,总是能抓住她的小空隙。 光是应付这些已经足够让她觉得疲倦,好在这些都不会持续太久了。 那男人只是恶作剧般地喜欢看别人惊慌失措地样子,却根本不知道事件的内核是什么。 “钥匙给我,”薛墨瓷和一旁的黑衣人说,“你们出去吧,让我看看这些饵料。” 那黑衣属下听了她的话,乖乖将钥匙放在了她的手上,退了出去。 她从一旁的墙上拿下了一支火把,迈着婀娜的步子踩着石阶向下走去,渐渐融入了地牢深处的黑暗中,只剩一点光亮。 沈怀玉正靠在墙上休息。江寒熠在编草席——这人真的很乐观,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编席子。他把那堆干草搓成了稍微粗一点的草绳,然后让它们经纬相交地排成一张席子。他弄了挺长时间了,编出来的东西还没个枕头大。在地牢之中,他们甚至无法感受到这是一天之中的什么时候,这种无尽黑暗可以让人发疯,江寒熠编东西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沈怀玉却悄然睁开他的双眼:“有人来了。” 江寒熠编的集中,没太注意到牢房外的动静:“啥?” “有人从地牢上面下来了。”沈怀玉眼皮跳了跳,语气虽然平淡,内心却是难以抑制的亢奋。 这地牢好久没下来人了。这次有人过来,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从这狭小黑暗的牢房里出去了呢? 第104章 前奏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5节 江寒熠听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原本干草相互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随即消失。整个地牢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沈怀玉尽量屏住呼吸,去探听门外的动静,心脏狂跳带来的声音却宛若擂鼓,甚至让他怀疑门外的人也能听见。 那脚步很轻,却很稳。步子迈得不紧不慢的,跟平时那些带着人来就是往牢里一扔的黑衣人不太一样。沈怀玉看了江寒熠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了一些信息。 可能是个女人。 江寒熠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摸出了匕首,刀刃藏在手心里,时刻提防着门外的人。他手上甚至都出了汗,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他们都很看中这次机会,如果处理得当的话,或许可以直接就这样逃脱了。 沈怀玉手里没什么武器,可他依旧全身紧绷着做好最佳的准备。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和江寒熠配合着围着牢门形成一个围攻的局面。 门外只有一个人,如果可以,击倒她。随后就只剩下地面上的稀松看守了。 那女人已经下到了地牢最深处。她款步向前,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牢门,却未曾停下。沈怀玉敏锐地意识到事情或许并非他和江寒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可却并不愿意轻易放弃。 那脚步声在他们这件牢房的门口停下了。沈怀玉甚至觉得自己听见那女人隔着门轻笑了一声。他有一种自己种种举动都被看穿了的感觉——这是一种强势者对弱势者带来的压迫感。然而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 那厚重的石门被女人纤细的手腕推动了,门与地板上的石砖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沈怀玉在那一瞬间脑内一片空白,他甚至在还没有看清楚门外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就一肘击了上去。门外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抬起胳膊挡了一下,沈怀玉一击不中,借势飞起一脚。那女人侧身一闪躲过,同时袖中飞出几个小玩意儿。沈怀玉瞳孔一缩,下意识去躲闪。江寒熠抓住此时这个机会,从背面向那女人偷袭,谁料她胳膊向后一背,头都没回,就死死地掐住了他偷袭的手腕。 她就这么抓着江寒熠的手腕,将他从后面甩到了前面,狠狠砸到了沈怀玉的身上。 沈怀玉被砸得头昏眼花,江寒熠也着实摔得不轻。那女人拍了拍手,走上前来:“还有力气使这种小心思,厉害啊,我还当你们早就饿的半死不活了呢。” 沈怀玉努力让双眼聚焦,终于看清了这个人是谁。 薛墨瓷。 就是这个女人,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噩梦。 他恨她恨得牙根痒痒,想要将她碎尸万段,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连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薛墨瓷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走到二人面前,蹲下来,用手托着沈怀玉的脸。 “你看看,多俊的孩子啊。”她无不惋惜地说,“可惜活不长了。” “……薛墨瓷!”沈怀玉颤抖着说,“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别在这废话了。不如干脆给我个痛快!” 薛墨瓷轻轻地笑了:“可惜我没有。你知道吗,你跟他特别像,都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你们这些人,就是在乎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名头。我虽然师门不体面,用的一直是各种暗器毒物,可我年轻的时候没杀过人,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妖女?” 江寒熠啐了一口:“你年轻的时候干了什么,管我们什么事!” 薛墨瓷看向他,眯起了眼睛:“因为我要把这个妖女的名头坐实,让他们看看,十恶不赦到底是什么样子。你看,我们原本无冤无仇,你们现在却即将因我而死,怎么样,够不够恶毒?” “佩服。”江寒熠道。他现在手上满是鲜血,因为刚刚在袭击薛墨瓷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他们此时出手未必能击败她,如果这样的话就绝不能让这匕首被她发现——毕竟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于是他在紧要关头又把这匕首强行收了回来,刀刃攥在手心里,在被甩出去的时候力道难以控制,弄伤了手心。 好在他在这地牢狼狈久了,这里一片漆黑。那姓薛的女人未必会察觉到这些新弄上的血迹。他偷偷把手往衣服上胡乱抹了抹,希望能瞒过她。 薛墨瓷被戳了痛脚,此时看上去有些癫狂。她完全没注意到江寒熠的小动作,又把目光转向了沈怀玉。 “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她问。 “……不知道。”沈怀玉头疼得都要炸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感到恐惧。如今他在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沈林死去时的场景无限在他眼前回放。他想跳起来,掐死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浑身颤抖着使不出一丝的力气。 “他有点像你。他也是这样的年少有为,出身正派。我呢,用得是三流的功夫,大家都看不起我,他却不一样,他很大胆,背叛门规偷偷和我相恋。可惜被他门派里的师父发现了,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要将我捉拿。” 薛墨瓷的眼皮跳了跳,情绪似乎有些难以抑制:“他为我死了,我还他一条命,我有什么错!” 沈怀玉没力气和她探讨这个,他觉得这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但还是感觉没什么力气。薛墨瓷的手从他脸上摸过,他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心,然而却没力气摆脱她。 半天没人理她,薛墨瓷似乎冷静了一点,站起身来:“走吧,你们知道等着你们的会是什么。”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骇人的微笑,艳红的嘴唇称着她苍白的脸色显得如此虚假而不真实。她掸了掸自己衣裙上沾上的枯草,笑着说道:“等你们见了他,就知道了。我和他相比,还算是温柔的。” 第105章 新居 他俩沉默地看着薛墨瓷又把门锁死,两天过后,星月阁的手下再次出现,把他们两个从牢里面提了出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别的仙门弟子,他们又被蒙上眼睛,带去了那个早有耳闻的院子。 到了那院子星月阁的人就不管他们了——那院子外面有道结界。这些仙门弟子大多以剑入道,少数是有其他的法宝,如今他们手无寸铁,星月阁并不担心他们能破掉那道结界。 说是院子,其实大得吓人,里面园林造景,假山鱼池,无一不ji,ng。只是在这里,人人都绷着一根弦,想要放松下来好好品味一下这里面的景致是不可能的了。 星月阁一反常态,给他们准备了干净的衣物放在一边,院子里面还有温泉。这些少年都被困了许久,身上早就一塌糊涂,眼下有了这机会,索性都把自己好好清洗一番。事到如今这地步,也不必在意什么了。 其他的人沈怀玉不怎么认识,于是他几乎只跟江寒熠一同行动。这些人并不相互信任,他们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些什么。沈怀玉自从过来这里之后就放松多了,他们在这院子里乱走了下,发现这里还有不少空屋,于是各自找地方住了进去。 江寒熠拍了拍被子,发现居然还挺蓬松的,有些意外:“星月阁这什么意思?送我们来享福来了?” 沈怀玉轻笑了下:“不可能,最多是让你在临死前住的舒服一点。” “都要把我们弄死了,还在乎这些东西啊,”江寒熠扯了扯嘴角,“难不成星月阁我们死了之后变成鬼报复他们?” “就你这样的变成鬼,一张镇邪符就搞定了。”沈怀玉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是干什么啊?他们有毛病?”江寒熠皱了皱眉头,满是纳闷。 “把你洗白白,才好下嘴啊。”沈怀玉叹了口气,“这孩子,真傻。” 江寒熠一边蹂//躏那被子,一边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江寒熠说,“都会开玩笑了,了不得了!” “趁着还活着耍一下嘴皮子罢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了,要是我们真就死这里了,也没人知道发生过什么。”沈怀玉幽幽道。 江寒熠笑笑:“看来你以前过的挺压抑的。” 能不压抑吗?年纪轻轻就坐了宗主大弟子,七八岁的时候就一群人追着他叫师兄。他是标杆、是榜样,无论何时都要做到最好,永远端正温雅,好端端的一个孩子,都把自己压抑出反叛心理来了。 所以他骨子里才透着一股子离经叛道的味道。如今他勉强也算是“当过”短短一刻的宗主,流落在外,宗里没人知道他的死活。猛的到了一个足够舒适的环境,他终于把自己放松了下来。 “现在这样不好吗?”沈怀玉问。 “不,挺好的。”江寒熠仰起脖子打量这屋子的房梁,“做自己才最好。” “我看你在这里没那么舒心啊。”沈怀玉道。 江寒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沈怀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江寒熠看他还没懂,只好说:“我闻到了一种味道。” “味道?” “对……虽然这味道很轻。”江寒熠摸了下鼻头,“这里一种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沈怀玉看了他一眼,几乎立刻认真了起来。 “血腥味?”他问。 “这里虽然风景不错,但是有一股怎么清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江寒熠解释道,“……不过既然最后那些人都是在这边死的,那这里有血腥味也不奇怪。我鼻子还算灵的,先前那个地牢的位置,我也是闻到烧焦味之后才推断出来的。” “这里离那地牢不算远,”沈怀玉沉吟一下,“先前没发现这个地方吗?” “没有。”江寒熠道,“有钱人家有个大院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一开始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而且从目前这个情况看,星月阁的人会定期拾到一下这个院子。”沈怀玉略略思考了一下,“看来这里面发生的事情足够血腥,要不然也不至于收拾过之后还能让这个院子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觉得或许根本就没收拾干净,”江寒熠说,“我们一起去找找。” 他们感觉到危险或许还在这院中,囫囵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慢慢地在园子里找。这院子真的很大,里面各种松竹皆成林,两个人散开在各处搜索,沈怀玉还在路上遇到了其他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闷闷的,满脸写着不开心,年纪还小,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他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游荡,若是平时,肯定是被师父或者父母督促着练功的,如今在这里却没了这些督促,只能平白等死。 这么看来,沈怀玉几乎是那些被抓来的弟子中年纪最大的了,像他们这个半大的年纪,差上几岁心态上就差了许多。沈怀玉江寒熠之流尚有心力咬咬牙撑下去,像是这个少年,则最多只能踢踢石头宣泄一下怒气。 沈怀玉悄悄离去了。 这里的树木很多,沈怀玉想了下,觉得这院子或许本来就在山里。圈院子的时候,将不少树木就这么干脆圈了进来,因此才有这样自然的林子。 沈怀玉打量着眼前的一片林子——这样小片的树林在这个院子中还有很多处,树木这样繁茂,如果诚心要躲,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内心掂量着倘若一直这么躲下去会有多少生机,却在此时猛地听见一声惊叫。 是刚刚那个孩子? 他早不知道那孩子溜达到哪里去了,这院子这么大,沈怀玉只能向着刚刚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他初来乍到,对这里的路不算熟悉,饶了一个圈子,总算是找对了地方。 他们一同的五六个少年都聚在那里,可能都是听见声音之后赶来的。沈怀玉看见那个他先前见过的少年,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胳膊上血r_ou_模糊,白衣被染得血红。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他颤抖着声音说。 第106章 决意 他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惊恐不已,其他人想要上去帮他一把,却又不敢出手。 “哎呀闪开!”江寒熠也赶过来了,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冲了过来。 这少年伤得不重,只是受了惊吓。江寒熠给他检查了一下伤口之后扯了一条布条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那少年似乎终于平静了一点,江寒熠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那少年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指了指一间屋子,“那个人……咬我……” 沈怀玉看了一眼那个他指的那间屋子。这院子大院套小院的,里面屋子有不少,这一间应该就是主屋了。这主屋里的东西却没人知道是什么,他想起先前的那些推测,看来这院子的致命之处,就藏在那屋子里面。 周围三四个少年听了那受伤少年的话,脚上都忍不住退了几步。他们想不到那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听了他的话,感到十分恐惧。 江寒熠把那少年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衣服:“行了,快走吧。” 他警惕地瞥了那间主屋一眼,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几分:“如果可以……尽量别来这附近了。” 他送了一段那受伤的少年,又回去和沈怀玉碰了面。沈怀玉轻声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江寒熠说着摆了摆手,“看痕迹是人啃的,这个力道……唉,都见骨了。要是有药一切好说,现在我们手边什么都没有,以后还能不能拿得起剑,就看他的造化了。” “可惜了。”沈怀玉说。 “你还有心思怜惜别人呢啊,”江寒熠满脸哀愁,“我们现在难道不也是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吗?” “知道了是什么,可以提前做些对抗的准备。”沈怀玉道。 接下来几天,人人皆是绕着那主屋走。沈怀玉和江寒熠没闲着,在院子里里外外兜了几圈,沈怀玉在林子里找到看大片可怖的血迹,春季到来,草木生长,这些血迹几乎被遮掩的差不多了。江寒熠在废弃的伙房里找到了一把生锈的小刀,他把那小刀给了沈怀玉,道:“聊胜于无。” 除了最开始有个少年被啃了胳膊之外,一切似乎都太宁静了。他们把整个院子都摸遍了,除了那间主屋没有进去之外,其他地方似乎也没什么。 沈怀玉从那个伙房里找了个瓷碗,用碗底磨着那生锈的刀。这刀约莫两拃长,用的不是什么好料子,应当就是伙房切菜用的普通刀子。他沾着水磨那破刀,江寒熠在一边盯着一个去年冬天枯死的花枝看,发了好久的呆才开口:“就这样吗?” 沈怀玉一手倒拿着碗,一手拿着一把破刀:“哪样?” “那边主屋里的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那是星月阁的阁主。”沈怀玉冷静道。 “什么……”江寒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说那是星月阁养的怪物我也信!阁主?” “星月阁这些行动几乎倾尽全阁之力了,‘两星’都在外面跑腿,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养一个怪物,”沈怀玉道,“那是阁主,只不过……被薛墨瓷骗了。” 江寒熠沉默了下,瞬间明白了他说是什么意思。 薛墨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骗过了阁主,让他用这样血腥的方法来增强自己的实力——可惜这个实力涨的太容易,带来了副作用,阁主现在似乎很难保持住理智。 那少年那日误闯了阁主所在的主屋,被失控的阁主啃咬成了那副模样,因此才会大受惊吓。 “我们就这样等着那疯子杀了我们吗?”江寒熠偏了偏头问道。 “他还没全疯,我们现在是安全的……至少目前是。”沈怀玉举起手里的刀,对着光看了看刃。 “星月阁腾出这么大一个院子,就是因为阁主在这里。倘若阁主已经彻底疯了,那他们大可不必还定期把这里收拾干净,”沈怀玉道,“我想他还是有拥有清楚神志的时候的,你想,至少在那个时候,星月阁的人依然敬他畏他。” 江寒熠点了点头。 “我推测是这样的,阁主吃完人,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他把玩着手里磨着的刀,让那刀在手上翻了个个,刀背顺着手背上的指节一一滚过,最后再翻回到手中,“这段时间里,阁主就在主屋中,闭门不出。星月阁刚好趁这段时间把院子收拾干净了,再往院子里送上新的仙门弟子……你知道这个像什么吗?” 江寒熠摇了摇头, “有点像养鱼,”沈怀玉说完这句话,自己顿了顿,“在池子里放上小杂鱼,给大鱼做食物。大鱼习惯了吞噬小鱼,自然不会愿意再去吃淤泥水草什么的。我们就是被星月阁丢进池子的‘小鱼’。” “如果我一直不被‘吃掉’会怎样呢?”他说,“早晚有一天,小鱼会长到足够大,他会占据原本的水池,成为那里新的主人。我想我们有这个机会。” 江寒熠看了看沈怀玉玩刀子的动作,他很清楚沈怀玉在想什么——他要杀掉那个所谓的“阁主”,从这里出去。 “说不定在他看来,死了更是解脱。”沈怀玉道,“寒熠,教教我刀该怎么用吧。” 长剑和短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器。剑走偏,讲究一个灵活变化,刀却要走正,力道为重。沈怀玉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在练剑,几乎从未用过刀,眼下他却只有一把用碗口磨出刃的破刀。江寒熠掂过那刀,太轻了,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哪怕沈怀玉把他磨出了刃,估计也是用不了几次就会卷。他犹豫了一下,道:“好。” 用这种短刀,他不是行家,却比沈怀玉强太多。 “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沈怀玉说着抬了下眼角,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冰冷,他眼神就像一口老井深处浸泡着的宝石,沉静,冷淡,却又焕发着淡淡的光彩。 第107章 盟约 近来天气越来越暖和,荟蔚苑终于有了点“荟蔚”的样子。陆怀渊照常初入,俨然把那里当成他第二个卧房。这地方因为久久点着檀香,沁入了味儿,院子里还好,屋子那边的味道,即使主人早已不在,也不曾散去。 陆怀渊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一开始还只在荟蔚苑的院子里走动,不曾进入屋子,后面他也不顾那些了,休息的时候经常进到屋子里,点上一支香,就那么坐上片刻,寻求几分宁静。 不经意间,他身上也染上了这味道,只是他还没能察觉。 他表现的已经足够露骨,就连李玄飞羽和他不太亲近的这些都已经发现了这同一脉的“怀”字辈二人,怕是不是只有师兄弟之情这么简单。清云宗上下可能就剩叶溱溱一个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了——陆怀渊斟酌了许久,把她叫过来,告诉了她关于她生母叶归之事,叶溱溱这才知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她过去还一直觉得自己跟沈怀玉一眼,是被沈林捡来的弃婴呢。自从知道这事之后,这姑娘闭门几天不见人影。李玄托江卿筠去看看她,结果就连一向和她亲密的江卿筠,叶溱溱也不见。 没人知道叶溱溱闭门这些天在想什么,等她再出来之后,练剑比以前更下苦功夫了。张星澜问她怎么了,她只答道:“不能丢娘亲的脸。” 她娘当年是清云宗的骄傲,是令九州四海都动容的绝妙女子,她怎么能落下风,安心在山上养尊处优的做个公主呢? 她一头扎到一件事里面,比以前对外界更迟钝。李玄看她这样,没有多说什么,只好倾尽全力教导她。再加上先前几件事的影响,如今整个清云宗的人几乎都在一种苦大仇深的氛围中加紧增强自己,陆怀渊路过的时候,觉得他以前从未见过那些门人这样刻苦过。 他预计的没有错,清理门户过后外界果然传起了各种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这个新上任的宗主所做之事被大家看在眼里。虽然说他坏话的大有人在,但也有些人通过这次的事,看到了这个年轻人。 他寄出去的那些信件终于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一些愿意加入他的回信。陆怀渊松了一口气,这样能将大家的力量集中起来当然再好不过了,如果人人都作壁上观,只怕星月阁还要继续胡作非为。 他给那些愿意结盟的门派宗主再次回了信,希望他们能够亲自来一趟清云宗,共同商讨详尽的事宜。 这或许是清云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外人敞开大门,此前的清云宗是正派之中最出世的,之和山下的石泉镇稍微有些联系。那些愿意赏识他的人果然来赴约了,第一次的邀约来的人不多,陆怀渊早有这个心理准备,毕竟给他回信答应结盟的人本身也没有多少。 密谈过后,那些人回了自家宗门,都对陆怀渊赞不绝口。 这位年轻的宗主,果然还是有些手腕的。 他做事妥帖周密,制定下了盟约,请愿意结盟的宗主门主们签下。这里面有些人本身还有点不愿意——此事虽是由陆怀渊挑头,但他终究是嫩了点,在座的各位都是各个宗门里的大人物,地位不比陆怀渊在清云宗的地位低,真结了盟,难道还要拥他为首?大家来了清云宗,都是想要铲除星月阁,报他血海深仇,不是为了给清云宗做一个附庸。陆小宗主第一次设宴就拿出了盟约要他们签,是否太过急躁? 有些人在心里犯嘀咕,不好意思在清云宗的地盘真拂他的面子,只好接过清云宗弟子拿来的盟约来看,看过之后却发现,是他们错怪陆怀渊了。 陆小宗主全无做百门之首的意思,他所寻求的,真的只是结盟。既然要结盟,不可能真就像过去那样松散,总要有个话事人,这种事情,各家都有数,没想到陆怀渊真的如此大方。 盟约上书,这个话事人的位置,众人推举,有能者得。 如此一来,就显得公平得多。 这样一来各个门派的来客皆没有多说,签下盟约。回去之后,却在心里默默地给陆怀渊加上了一大截的好感。这样年轻有为,处事缜密又果断的人,谁会不欣赏呢?这些人的反应被其他本身有些犹豫的人看在眼里,又推了他们一把。 陆怀渊的时机到了。 送走那些来客后,陆怀渊更忙碌了,既然有人响应了他,那么推翻星月阁一事就要提上议程了——而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星月阁的老窝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安排了几个清云宗弟子下山,装作逃难的寻常百姓,让他们往河朔周围探去。叶溱溱主动请缨,陆怀渊看了她一眼,准了,顺带让她捎上了江卿筠。一帮大男人逃难是挺奇怪的,加上两个姑娘就显得自然多了。 如今的河朔到处弥漫着压抑的氛围,早已不是原先那副繁华热闹的样子。 临走之前,陆怀渊给叶溱溱递了个挺好看的小布囊,这姑娘一脸诧异地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陆怀渊喉头动了动:“……看不出来还我,别带着了。” “哪有给了人还往回要的道理。”叶溱溱拎起来小布囊仔细看了看,“……我还当你塞给我的是锦囊妙计,这是空的啊?” “什么锦囊!”陆怀渊凶道,“你扮流民还要把那玉坠挂腰上?”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留下叶溱溱一个人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那把小布囊反过来,这才发现里面缝合的针脚有多丑,然而却是结结实实地缝了好几道,布囊也不是一层单布,里面薄薄地絮了一层棉花。 陆怀渊凶是凶了点,然而人却总是这样心细。他知道叶溱溱宝贝叶归留下来的那个坠子,临在出发前,竟然给她缝了一个丑了吧唧的小布囊,专门用来安置它。 站在后面的江卿筠笑了笑,叶溱溱攥紧了手里的布囊。 第108章 跟踪 结盟之事进行的顺利,就连星月阁那边都有所耳闻,那些归附了星月阁的人都以为阁主会下达命令,掐死这个苗头,谁成想星月阁上层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动静。 两个身着黑衣的人在一家酒楼打了酒,慢慢溜达着往回走。如今这一身黑衣已经不再是归附了星月阁的象征,更像是一层保护。寻常人家见了这些人,总要畏上三分,更是方便了这群墙头草横行霸道。 这两人今晚轮值,却依旧打了酒,显然已经把这当做常态。星月阁肆意扩张的弊端在此时初露端倪,这些被他们当做饵料养的人在没被“吃掉”之前还是各有各的活要干的,可惜这些人仗着星月阁人的身份只会在外吃喝嫖赌,到了出力的时候总是溜号。 两个人慢慢溜达着,讨论清云宗陆小宗主集千百门派之力于一盟,势要讨伐星月阁一事。这消息已经传来了河朔,今日他二人打酒时,分明见那酒馆的老板瞪了他们一眼。有人挑头做这事,寻常人的气势都连带着被鼓舞了。 这两人中的一个人一边溜达一边开口:“哎,你说阁主为什么不对那什么清云宗出手啊?不是说那宗主就是个小孩儿吗?最近闲的发慌,骨头缝里都要长毛了。” 另一个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个什么盟不过是小孩子拉拉扯扯,成不了气候,估计威胁不到我们,宗主大人哪里需要专门腾出手来去应付这种事情!” 先前说话那人挠了挠头,应了两声,其实他也对打仗没什么兴趣,只是随便提了那么一嘴。阁主要真让他去跟那些仙门弟子打,他还怕死呢。两人拎着酒葫芦,换了个话题,继续往回走着,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他们身后的小胡同里,隐藏了几个人,正是被陆怀渊派出来的叶溱溱等人。叶溱溱自从下了山,俨然成了ji,ng神领袖。这丫头先前没出过远门,临走之前李玄这个挂名师父对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她出事,没想到小丫头下山后像模像样的,就连跟她一起出来的其他清云宗弟子都佩服她,一声师姐叫的心悦诚服。不过总归是第一次出远门,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地方,江卿筠都一一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了。 他们车马不停,连夜赶来河朔,发现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先前江卿筠回来的时候,只是觉得这里人人自危,街上冷清,如今在一来,却觉得这边死气沉沉。他们过来之时甚至都没能遇上什么星月阁之人,虽然这样,人们却还是不愿意出门。 江卿筠脸色不大好——星月阁散落在外的人手少了,不代表他们颓势。恰恰相反,这些身着黑衣四处横晃的人不见了,说明他们被吞噬掉了。底层人手少了,都把守在紧要处,而那站在y影中的所谓“大人”却是在越来越强。 大致了解了如今河朔近况后,江卿筠把这十几个清云宗弟子带到了自己家的医馆中暂住。昔日总是热热闹闹的医馆如今门可罗雀——江老爷子为医者心善,哪怕情况如此,也没有关闭医馆。江卿筠带着人上门之时,他见到许久不见的女儿,差点哭了出来。 安顿好之后,老爷子告诉叶溱溱,想要探出星月阁所在,唯一的途径就是去接触那些身着黑衣的人。真正的星月阁人散落在九州各地,搜罗年轻的仙门弟子,只有极少还留在河朔。可那些身着黑衣的人,也没前一段时间那么常见了。 叶溱溱把人分成几波,两三人一组,散落在城中各处,试图揪住一个星月阁的手下,顺藤摸瓜摸出他们真正的大本营。他们蹲了几天,终于逮住了这两个买酒的。这俩人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差,一上来就撞到了叶溱溱。 叶溱溱这么些年被陆怀渊追着打可不是白打的,她一个小姑娘,本身力量拼不过那些成年男子,胜在脚步轻盈,身子灵活。她让和她一起盯梢的清云宗弟子先回江家医馆告知大家,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两个傻子被人跟了还毫无察觉,一路上还在说最近的传闻,叶溱溱一边盯梢,一边专心偷听,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最近牢房都空了,”其中一个发牢s_ao道,“你说都空了还让我们看着干什么?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吗!还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去。” “嘁,瞅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喝酒,咱们这不是买了酒吗,哪儿喝还不一样啊,”另一个骂骂咧咧地锤了先前那个一拳,“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还不得罚死。” 叶溱溱眉头一皱:牢房空了?那那些被抓的仙门弟子都哪里去了,难不成都杀了? “不至于吧,”先前说话的那个开口道,“都好久没见上面有人来了……唉,先前上面来人,我们中间就有人能往上提拔提拔,如今他们总也不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 “快了吧,”另一人说,“我听闻最近他们就快回河朔了,那个什么来着……哦对对对,‘两星’里的那个妖女,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听说要有大事了,阁主这才把他们唤回来的。” 叶溱溱脚下一顿。召回星月阁之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听说了结盟之事,这才从各地把那些人召回来的吗?那她们同星月阁,岂不是要有一场硬仗? 说话间,那两个黑衣人已经到了贺家山庄所在的山脚下。昔日辉煌万千的山庄如今只剩下一堆烧焦的残骸和半山的枯木,叶溱溱不曾见过贺家最辉煌之时的模样,可她也曾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二。 这是她父亲的家,也是她母亲丧命的地方。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可她依旧感到有些压抑。她小心翼翼地躲过地上的残枝败叶,避免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声响,灵巧地跳到了树上,暗暗观察着那两个人的行动。 那二人并未想到头上会有人,像往常一样,走到了地牢的入口处,也没下去,就在那里找了两块石头坐下,就这刚打的热酒,吃起花生米来。 第109章 缠斗 叶溱溱躲在树上,大气也不敢出。初春的树上没多少叶子,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上面简直再显眼不过,周围虽然再没什么别的人,她依旧提防着,生怕弄出来的声音惊动了下面两个人。 “这就是那什么地牢吗?”她暗忖道,“先前被抓到的人都关在这里,然后怎么空了呢?是把人挪去了其他地方?” 那两个黑衣人不再谈论星月阁之事,只是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谈论花街的漂亮姑娘,语言粗俗不堪入耳,叶溱溱强忍着跳下去把他们舌头都割了的冲动继续躲在树上,希望能听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那两个人光顾着喝酒,过了一会儿显然有些醉了。其中一个起身去林子深处放水,另一个还在原地嘬着酒葫芦。叶溱溱看那两个人醉的有些迷糊了,灵机一动,轻盈地从树上跃下来,隐好自己的身形,打算偷偷出击。 清云宗弟子还未赶到——叶溱溱一路有偷偷留下标记,先前和她一起的弟子去江家医馆通知其他人了,倘若一切顺利,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顺着标记找到这里。但她不打算多等了,再过一会儿谁知道这两个酒鬼会不会就这么睡死过去。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闪到那个留在原地的人背后。那人不知道是因为醉酒的迟钝还是什么,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叶溱溱抬起胳膊,冲着他后颈的大x,ue狠狠地一手刀敲去。 下一刻,叶溱溱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对! 那人并未像她预想之中那样软绵绵地倒下,而是迷迷糊糊转过了头,瞪了叶溱溱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 叶溱溱向后急退了几步,那人满脸通红,慢了半拍才缓过神来,朝叶溱溱扑了过来。他口中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好似猛兽的咆哮。叶溱溱毫不迟疑地躲闪——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被敲了大x,ue还能是这般反应。一般人被这么敲上一下早该晕了,这人就好像叶溱溱只是给他揉了揉肩似的!她退开一步,从剑鞘中抽出了剑,气势如虹地朝那人劈去。 叶溱溱小时候最不喜欢练剑,山上再没有其他小姑娘陪她玩,她稍大一点就被拎着拜入了李玄门下。清云宗那时候没什么女人,大老爷们们普遍表现的没那么会带孩子——他们对这根本一窍不通,更别提什么女孩子要怎么ji,ng致着养。仙气飘飘的道门不讲究这些,只要叶溱溱将来长成一个气质出尘的女子便好,于是她被迫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木剑,每天跟着其他弟子比比划划,被期望将来能一番天地。 小姑娘家家喜欢布娃娃,怎么可能愿意舞刀弄剑的。叶溱溱白嫩嫩的小手被木剑磨得通红,长了水泡,沈林把她抱过来,在灯上烧了针,随手就把水泡给挑了,等到手上长好了,她还要接着练。 日复一日,手上的水泡变成了厚厚的茧子,最开始的不情愿也成了习惯。虽然她时常偷懒,但这剑总算也是没撂下。 她自认虽然实力不如两个师叔,但收拾两个星月阁的小喽啰应该不在话下。谁成想这第一次下山就撞了墙。她这一剑不偏不倚劈中了那人的肩膀——与其说是叶溱溱手快剑稳还不如说那人根本躲都没躲。他好像对疼痛很迟钝似的,总是要在受伤之后半天才有反应。叶溱溱没料到这人会不躲,想要把剑收回来再来一剑,没想到下手太猛,剑身卡入了那人肩膀处的骨骼中。 她奋力一拔,剑却纹丝不动。之前用了多大的气势劈出的这一剑,如今就有多后悔,叶溱溱懊恼着皱了下眉,那人却趁着这时候从肩膀抽出了他的剑,不顾鲜血横流的肩膀和手,牢牢将剑攥在手中。 叶溱溱力气没那男人大,抢不过来,抬脚狠狠踹上了那人的脸,那人被踹了一脸尘土,鼻血横流,还没放开手。叶溱溱趁机将剑一拧,那人手上被削下来一片r_ou_,这才松了手。 “他娘的,”叶溱溱在心里暗暗叫道,“这是什么怪物?” 这人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到底得喝多少酒才能到这种程度? 这丫头还不知道,星月阁这些打杂的手下都被那漆黑的猰貐附身了,附身之后的他们力大无穷,对痛觉也迟钝了许多。 她嫌弃地甩了甩那血淋漓的剑,飞快地错开步子绕到那人身后,又补上一剑。这一剑叶溱溱长了记性,贴着肋下的地方刺入抽出。血花四jian,那人却不管不顾,转过身来对叶溱溱发起了攻击。 叶溱溱赫然发现,那人赤手空拳之上笼着一层浓厚得仿佛能滴出墨的黑雾! 这个东西她见过! 她下意识向后急退了几步,抵住了一棵树,再一抬头发现那黑衣人双手化爪,向她扑来,动作明显比之前的迟钝动作快了许多!叶溱溱翻身躲过,那人的手狠狠挠过了叶溱溱身后的大树。血r_ou_之躯在此时仿佛化为钢铁,在那树上划出深深地五道指痕,痕迹上还满是鲜血——那人自己的血。 叶溱溱吓出一身冷汗,饶是迟钝如她也意识到这不是喝醉了发酒疯就能解释的了。她强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专心攻向那人,那黑衣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哪怕叶溱溱伤他再多,他也毫无反应,依旧借着一股疯劲儿不断攻向叶溱溱。时间一长叶溱溱根本招架不住,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先前离开放水的那个人回来了。 这人显然稍微清醒一些,看到这血r_ou_模糊地乱斗场面,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加入战局。叶溱溱一个姑娘,此时以一敌二难免落了下风,她唯一的专长就是灵巧,此时穿梭在林间,在树木间不断借力,如同一只小兔子般躲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力却在渐渐消耗。 叶溱溱的动作慢了下来。 两人围攻着将叶溱溱逼入一个死角,叶溱溱看着面前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这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第110章 躁动 叶溱溱心中升起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情绪——一打一她尚且打不过,更别说一打二。要不是靠着灵巧的身段尚能躲闪一番,此时怕是早就成了一缕魂。 先前那个理智尚存的越打下去仿佛也是越失了理智,叶溱溱手持长剑,却打不过这两个赤手空拳的疯子。她在死角之中无路可退,却也想着要亮出爪牙来,临死前拼上一番。 “太可怜了,”她无不悲观的想,“难不成真要死在这里。” 两个人同时向她扑来,叶溱溱横过剑来用剑身挡住了一个,同时抬起脚踹向另一个,谁成想她手上的力量太弱,格挡的剑身并非牢不可破。那黑衣人不过是扑上来的气势,就已经足够将她的剑扑歪。本来挡在胸前的剑正正好好撞在了胸口,刮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险些伤到脖颈处。 叶溱溱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上的力量差了几分,没把另一个黑衣人踹开。 小姑娘家的怕疼又怕死,这一下可是把她撞的七荤八素,胸口霎时间晕开一大片血迹,着场面似乎刺激到了原本向她扑来的那两个黑衣人。他们趁着叶溱溱疼得一僵之时,已经出手。漆黑的雾气看似无形,却在接触到她的时候让她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叶溱溱瞳孔一缩,内心猛地升起了无限的恐惧。 是她轻敌了。 正当她闭上眼睛无奈等死之时,突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叶溱溱慌忙睁开眼睛,正瞧见几个清云宗弟子提着灯笼赶过来,这些弟子远远看去,不过几点光亮,这种时候却觉得分外灼眼。 她这边依旧腾不出手来,身上的伤也依旧疼,她却忽然间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可以有千军万马。 赶过来的清云宗弟子不过五六人,却迅速解了叶溱溱这边的燃眉之急——星月阁那两个显然没什么脑子,谁打他们他们就打谁,完全没有挟持叶溱溱来做要挟或者是先把这个小姑娘弄死之类的意思。那两人转移目标去打其他的清云宗弟子,叶溱溱也浑身脱力,跌坐在树下。 人多就是方便,几人合力去打两个脑子不清醒的人,显然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他们把那两个人捆好,背起叶溱溱,飞快地趁着夜色回了江家的医馆。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6节 医馆门口仍给他们留了一盏小小的灯火,江父江母都还没睡,江卿筠也是垂着眼等他们回来,几乎在他们到医馆的第一时间就把叶溱溱放下来去医治了。 江父在外,低声对其他清云宗弟子说:“把这两个人放到柴房去吧,跟我来……” 躺在屋里的叶溱溱眼睫毛上下动了几下,没有睁开眼,抓住了在她身旁的江卿筠的手腕:“……那两个人不对劲。” 江卿筠本来在专心看她的伤,被这么一拽也没能分了神,头也没转地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力气特别大。”叶溱溱说着“嘶”了一声,江卿筠处理她伤口的时候把她弄疼了,“……而且没什么痛觉。” 江卿筠手上动作不停,轻声细语道:“这个刚刚送你回来的清云宗弟子也说了……从我早先的一些经历来看,也确实是这样不错。” 听了这话,叶溱溱才放松地好好躺下,让江卿筠能够更方便地处理她的伤口:“那就好。让他们把绳索捆结实点……别让那两个疯子跑了。” “星月阁那手法失人神志。”江卿筠沉吟道,“上次我来这里时,尚且没能让这些人失神到如此程度,最起码还是知道疼的,看来这段时间他们又被侵蚀了不少。” 叶溱溱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被抹上研成粉末的药,又被江卿筠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好,猛地想起先前他们在石泉镇的所见所闻,轻声问道:“如果他们再失去一些自我……会吃人吗?” 江卿筠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小丫头接触到的东西还不少:“……会。” 叶溱溱一阵眩晕,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们真能找到沈怀玉的尸骨,那会被这帮疯子折磨成生么样子。 与此同时,已经被提前当做是“死人”考虑的沈怀玉,正面临着一个危险的处境——那几个和他们一同被关进大院子里的少年,失踪了一个。 自从他们发现江寒熠和沈怀玉总是抱团行动后,不自觉地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和两三个人一组进进出出。大家平日里都在一起,那少了个人几乎是立即被发现了。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在主屋里潜伏着的阁主,或许醒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星月阁的阁主显然不会和沈怀玉先前对付过的其他东西实力在一个水平线上。薛墨瓷那种并不完全的借力尚且强到能三刀劈开清云宗的护山禁制,那么这种完全体又该有多恐怖呢?几个少年把院子搜了一圈,在离主屋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些痕迹。有人上前收拢了那些血迹斑驳的骨头渣子,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埋了,又倒了一杯井水在周围,勉强当做祭拜。 除此之外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更多的了。 前一阵子有些轻松下来的心情一扫而空,人人ji,ng神紧绷。在离主屋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尸骨,说明什么?说明阁主的活动范围已经不仅仅在主屋附近了。沈怀玉相信现在还能在这院子里的人,不会还有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的。依然已经知道主屋危险,没人会大半夜的还往那里偷偷跑,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星月阁主在晚上离开了主屋,来到了外面,不声不响地活吞了一个人,然后在有人被惊动之前回去了。 沈怀玉觉得,不是星月阁主有意背着他们行动,而是他太强了,被他杀了的那人甚至没有来得及挣扎,其他人尚在安逸的睡梦之中,于是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有了这档子事情之后,没人敢再单独睡了。他们一起进来六个少年,除了沈怀玉江寒熠外还有四人,死了一个之后,剩下的三个人中两个结为一伍,留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落了单。 这少年就是先前误闯了主屋被啃了一口的那个。那些仙门弟子各个出身不凡,一身骄傲,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懂团结,多信一个人都不肯,愣是把这个孩子丢在了门外。 沈怀玉有点无奈,把他捡了回去,丢给了江寒熠看着。 第111章 悲剧 那少年如蒙大赦。晚上睡觉的时候,三个人进了同一间屋子。 江寒熠和沈怀玉虽然这段时间一直一起行动,但也从未睡过一个屋子,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上那么多里里外外的,干脆都睡到一起。江寒熠从隔壁抱了床被子来,把屋内小几上的东西随便清了清,把被褥放在了上面。 沈怀玉看了眼床,又看了眼江寒熠:“这床挺大的啊?” “罢了,”江寒熠一拱手,“我怕惹麻烦。” 陆怀渊看沈怀玉的眼神是怎样,江寒熠一直看在眼里。他又不是傻子,坊间传唱的小曲儿里面也有不少描述这种情感的。江寒熠见多识广,本身也不是什么拘束的人,对清云宗这师兄弟俩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情感也没太多反应。 陆怀渊平日里看起来克制,其实眼神深处隐藏着的狂热,江寒熠把这看得清清楚楚。一想到他和沈怀玉睡了一张床要是被陆怀渊知道了会怎么样他就觉得头皮发麻,所以宁可干脆不做这种容易被人误会的事儿。 沈怀玉一脸纳闷,不明白江寒熠躲什么,跟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说:“那你要来跟我睡吗?” 那少年有点犹豫,刚想张口就被江寒熠抢了话头:“不用了,要不……要不让他跟我一起睡吧?” 沈怀玉看了一眼那小几——睡上一个人还可以,睡两个人实在有点勉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看了看江寒熠意味深长的眼神,恍然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忍不住挑眉:“不至于吧?” 那小少年左看看,右看看,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实在不知道这时候是该说点什么。 “算了,”沈怀玉一脸轻松地拍了拍那张床,“估计晚上也不可能睡上安稳觉了,这种问题还是不要费心讨论了。我今晚不睡了,帮你们盯着,你们俩来这边吧?” 江寒熠蹦起来:“我不是——” “别说了,”沈怀玉打断了他,“我不想听。”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不知不觉到了深夜。那小少年显然撑不住,早就睡着了,沈怀玉把他搁在了床上,盖好被子,又过去和江寒熠隔着桌子对坐。时候不早了,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偶尔挑一挑烛芯。 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窗户纸树枝全都猎猎作响,沈怀玉眸子一暗,吹熄了面前的烛火。整个屋子陡然间暗了下来,漆黑一片。江寒熠从光亮的环境突然转到了黑暗之中,觉得瞎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两个人都屏住呼吸,忽然间听到了一声惊叫。 又有人遇袭了。 惊叫之后还有呼痛的声音,那喊声称得上撕心裂肺,连原本睡在一旁的小少年都被惊醒了。江寒熠这会儿已经适应了黑暗,他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床边,对着那少年的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那小少年也是害怕极了,浑身颤抖着不敢出声。沈怀玉屏住呼吸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也掺入了其中,他好像害怕极了,绝望地呼救。沈怀玉听见了一些打斗的声音,他继续仔细侧耳听着。 那一声声绝望地呼喊实在是有些难以入耳,江寒熠于心不忍,捂住了那小少年的耳朵。 一人的声音终于渐渐微弱了下去,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爆发出了一阵绝望地哭嚎。微弱的“咯嘣咯嘣”的声音透过窗纸钻入沈怀玉的耳朵,他确信那就是骨头被咬断的声音。仅剩的那个少年不断地哭救求饶,然而那人显然听不进他的哭喊,这里仅剩的可能去救他的人,此时正在悄无声息地听着。 那少年哭喊声愈演愈烈。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不会轻易的哭了,毕竟总是哭鼻子也还是挺丢人的,他们总是在强撑着样子装的大人,然而不过还是少年人,死到临头总是怕的,一哭起来就像是开闸的水库,收也收不住。沈怀玉听见这哭声,身形剧烈地动了动。江寒熠看见他动,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暗示他不要。 好在沈怀玉也只是身形一动,并未有更多的动作了。 月光如练,透过洁白的窗纸映进来,沈怀玉坐在窗边的身影就像是一个剪影。 然而又有谁知道,这样洁白澄澈的月光下发生的又是一桩怎样的惨案呢。 屋子里的三个人表情凝重,称得上是心事重重。 过了不久,窗外的声音渐渐变小,一切重归寂静,三个人却是谁都没那个心思再去睡觉了。沈怀玉重新点亮了灯,江寒熠和那个小少年一同到案几旁和沈怀玉一同坐着,一时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跃动的烛焰。 沈怀玉叹气,没想到星月阁的阁主这样凶残。那两个人住到一起,本身不就是求一个照应吗?谁想到阁主是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一双呢?这次他们逃过一劫,完全是运气好,下一次可就不可能了。 “你怕不怕。”江寒熠突然问。 “不怕。”沈怀玉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还真是胆子大,”江寒熠感慨,“我先前就觉得了,你好像不会害怕?” “本身就是来赴死的,活下来是我赚了,死了也不亏,有什么可怕的。”沈怀玉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捡来了一条命,这命是别人给的,他感激那个人,就要好好活着。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也没什么,因为这本来也不是属于他的。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不会害怕。 江寒熠抠了抠木制小几上的缝隙:“我怕啊,我还没活够。我还年轻着呢,诶小朋友,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碰了碰旁边的小少年。小少年脸上绷得紧紧的,一脸的视死如归。 江寒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们打算怎么办?这院子里除了我们和他,已经没别的人了。倘若他几天后再出来一趟,我们该怎么做?” 他说着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几下,面上的轻松都是假的,其实内心还是有些难掩的焦虑。 第112章 过去 沈怀玉瞄见了他手上的小动作,叹了口气:“躲。” 一个“躲”字,说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他们在这里看似自由,其实已经是笼中鸟。禁制在外,他们跑不了的,这院子才多大?这么躲下去,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分开躲,”沈怀玉飞快地盘算着,“你看,今晚阁主一口气吞了两个人,看来他不是没有那个‘胃口’。我们分开躲,如果真有人被他找到了,至少其他人还是安全的。” 江寒熠觉得胸口微微有点发闷——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就是十足的在拖延了。那阁主虽然,可谁又能知道大家联合起来有没有那一线生机呢?真这样分开了,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不可能有那个实力从阁主手中逃脱。这已经是断腕式的自保了,听起来格外惨烈,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沈怀玉说的是最好的方法。 因为他很明白,凭他们三个,联合起来,也不一定能伤到那阁主。 就像今晚,他们眼睁睁地在屋子里听着星月阁主杀了那两个和他们一同被扔到这院子里的少年,却不能打开大门试着去救一救他们,甚至连声音都不能出。 和他们躲在一起的小少年听了沈怀玉说的话,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别。” 江寒熠和沈怀玉一同看向他,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哥哥……别丢下我好吗……我,我一个人会死的……” 他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很明白,他们三个人分开确实是可以拖上最长的时间,可是在这之中最弱小的他毫无疑问会成为阁主的第一个目标。倘若真的分开躲,他就是那个最容易暴露自己、最容易被发现的那一个,更何况他现在身上还有伤,恐怕抵抗都抵抗不了多久。 沈怀玉看他这个样子愣住了,问:“你叫什么?” 那小少年抽抽搭搭地答道:“我……我姓林,叫林睿,我家在蜀地。” 沈怀玉点点头,指着他跟江寒熠说:“你带着他走吧。” 江寒熠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什么?” 走什么?往哪儿走?沈怀玉让他们走,那他自己呢? “最多两天,”沈怀玉轻描淡写地说道,“最多两天,阁主就会再次从主屋出来。如果我们不能躲,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江寒熠瞬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脸都白了,他简直想把沈怀玉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先下手为强?我看你是上赶着去送死!”他压低声音,情绪有些激动,“你不想逃吗?你不想再看一眼清云山吗?你不想见陆怀渊了吗?” 沈怀玉深深看了他一眼。清云山他当然想看,那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认定的一生的归属,从他被沈林带上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离开那里。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些人,离开了他十几年来的全部回忆。他最后甚至都没能好好看上一眼清云山,因为那里满目疮痍,鲜血和尸体横了半山,就连一向如仙境一般的清云宗都是一片断壁残垣。 可是想又能怎样呢?难道清云山还能回到当年的样子吗?毁了的建筑就算重建,也和原来不一样了;千年的巨木没了,也不可能恢复了;死了的人,更不可能回来了。 他满载回忆的清云山已经没有了,童年回忆拨去层层云雾,只剩一个陆怀渊。 “你疯了?”江寒熠一脸难以置信。 “你信我。”沈怀玉低声说,“我不怕死,但我比谁都想活下去。” 他从袖中取出那把破刀,看了看。昔日布满锈迹的破刀如今被他磨得锋利,虽不到斩金截玉的地步,也足够要人性命。 江寒熠急了,按住他胳膊:“你真要这么做?……要不还是我跟你一起吧?” 沈怀玉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自己去最好。” 他自己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剩下两个人,也好做照应。他要是跟江寒熠一起去了,剩下一个林睿,才是真形式危急。 “我不会做太危险的事的,”沈怀玉看江寒熠还是反对,只好对他说,“我就试试……不行我还回来呢?” 江寒熠扶额,心道:“你倒是想试,可是这试了这还能回来吗?” 他拗不过沈怀玉,掏出了自己的刀,递给他:“换换。” 沈怀玉手里拿着他那破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拿。那刀是江家祖传的,江卿筠那里一把,江寒熠这里一把,跟他手里这把切菜刀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光是那锻刀的铁,就不是凡铁,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拿过来用。 “拿着啊。”江寒熠催促道。 沈怀玉下意识把自己手里的破刀藏到了背后,江寒熠看他这举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去替我们探阁主,应该拿一把好刀。一条命还不如一把刀了吗?什么时候人命这么轻贱了。” “真的不用。”沈怀玉说,“别太替我担心。我就是残了,也要从他那儿爬出来。” 江寒熠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蒙蒙发亮。沈怀玉起身道了个别,推门出去了。 江寒熠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喃喃道:“……这可……这可真是……” 他思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只是这么看着沈怀玉离去了。 与此同时,清云宗中,陆怀渊接到了江氏传来的书信。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把信里的内容看了个大概。信中简略概括了一下如今河朔的情况——他们找到一个星月阁用来关押人的地牢。这地牢原本是贺家的,如今也是被星月阁利用了起来,可惜找到这里的时候,地牢已经空了,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此处,那么接下来也算有了个线索。 陆怀渊揉了揉太阳x,ue——他感觉终于在一团乱麻之中扒出来了一点头绪。那个影子般藏在暗处的星月阁,终于被他们抓到了一点尾巴。 可地牢空的是什么意思?陆怀渊现在忙得很,他牵头做了结盟之事,如今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努力想了很久,才从记忆中扒拉出来一点有用的内容。 薛墨瓷好像说过,事情快成了。 他心里一沉。 第113章 阿离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如果一切就像薛墨瓷说的那样就快成了,那沈怀玉八成也早就死了。 毕竟离那件事情也好几个月过去了。如今漫山草木繁盛,天气也一点点暖了起来,陆怀渊执拗地在沈怀玉的卧房一待就是好久好久,清云宗的一切也都在慢慢步入正轨。 只是他依旧不安,他总觉得那股子把沈怀玉腌入味了的檀香味道在慢慢消散,就好像这味道原本并不是依托于檀香本身,而是依托于沈怀玉一样。陆怀渊很惶恐,沈怀玉屋子里还有剩下的檀香,他却不舍得点。 他总是觉得那些关于沈怀玉的事情在慢慢淡去,让他感到害怕。 最难捱的或许不是亲眼见着喜欢的人在眼前死去,而是这样永远等不到头的日子。亲眼见了,最起码给得干脆,该难过该悲伤爆发一场就算结束,可是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又算怎么回事呢?陆怀渊觉得自己时时在挣扎,情感上他无论如何都期盼沈怀玉还活着,可是理性却告诉他,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沈怀玉活着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他有时甚至会陷入自责,自责自己没有用,没能在得了传承的第一时间冲出去杀了薛墨瓷,把沈怀玉带回来。他只能去寻求结盟,而沈怀玉生存的可能就在他的奔走间一点点被消磨。 灵鸽觉察到了陆怀渊的失神——这个傻鸟不在外面乱飞的时候就天天缠着陆怀渊。张星澜见了都啧啧称奇,毕竟这灵鸽是主人用血饲之,只忠于自己主人的,没道理老是缠着别人。当初陆怀渊想着自己也养一只的,张星澜没同意,没想到y差阳错之下竟然达成了这个结果。 陆怀渊看这鸽子成天缠着他,动过自己去养它的心思,没想到他割破手指去喂血的时候那傻鸟看都不看他一眼,平日里吃谷吃粮却少不了它的。陆怀渊无奈,只好作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ji,ng血食的少的缘故,这鸟总也不像别的灵鸽那样聪明,整天蹦来蹦去,透着一股傻气。 傻鸽子叨了下陆怀渊的手,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又叨了两下,最后干脆跳到他肩膀上去,用小脑袋去蹭他的脸。陆怀渊被蹭得痒了,这才缓过神来,捉着它从肩膀上拿下来。 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两声扣门之后,扶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宗主大人,又有收到一些结盟的信啦。” 陆怀渊刚刚缓过神来,脸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变化,他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这才庆幸扶萝是在隔着门跟他说话:“……知道了。” “还有,”扶萝对着门上的镂空雕花继续说道,“结盟令下去后,各个宗门行动大胆了许多,听闻各地都已经有联合几家宗门攻打星月阁阁人之事,如今看来星月阁大势是去了。” 陆怀渊揉了揉太阳x,ue,事情推行的很顺利,但他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儿。薛墨瓷满口大事将成,可明面上的局势看上去却并不是这样。星月阁原本靠那种黑雾般的猰貐不知道蛊惑了多少人,全盛之时,到处都能看到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走来走去。可是如今星月阁却在收缩,原先那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星月阁之人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陆怀渊是在组织人去围剿那些星月阁余孽,成果也不错。如今各大世家宗门都觉得是陆怀渊领导有方,才使星月阁渐渐势颓,可是陆怀渊却不那么觉得。 他隐隐觉得,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星月阁也在渐渐萎缩。 这消息对他本身就是好坏参半。他无论如何都想灭了星月阁给沈怀玉报仇,可是如今这种微妙的不应对感却让他不得不另提着一颗心去堤防这背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说到底,薛墨瓷那个什么大事又是什么呢?她似乎跟星月阁主本身也不是一条心的。 陆怀渊微微挑了下眉尾。 扶萝还站在门口未曾离去,陆怀渊觉得有些奇怪:“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扶萝小小的身影在门外微微一低,行了个礼:“近来宗主都不曾好好休息。扶萝知道宗主是为了天下c,ao劳,但还请万万保重身体。伙房给您留了些点心,如果宗主待会儿不忙了,就去吃了吧。” 说完这句之后,扶萝终于躬身退去。陆怀渊哑然——自从种种事情渐渐步上正轨,他怎么都算不上c,ao劳。星月阁结了一脑门子的仇,这些仇人里也是人才辈出。陆怀渊自认不过是牵了个头,剩下的事情发展起来倒是十分顺利。他一有闲心,就半天半天地躲在沈怀玉屋子里。没想到其他人这么担心他! 他扶了下额头,觉得自己也许该出去透透气了。 他推门而出,惊觉一切都在他不察觉之中改变了,漫山草木郁郁葱葱,山风微微荡漾,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星月已黯,旭日将升。 傻鸽子扑棱棱落在他脑袋顶上,被陆怀渊一把抓下来。如今事态之下,越来越多一开始对结盟一事将信将疑的人都加入了其中。陆怀渊理了理自己抓在手里的傻鸽子的毛,问它:“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灵鸽可能没有那么愿意,扑腾着翅膀想要逃离,没成想陆怀渊捏得死,任它多努力也没能从他手中挣脱半分。 陆怀渊莫名觉得想笑。他看起来冲动,其实向来做事之前喜欢先考虑三分。先前沈林让他给佩剑起名字,他想了好几年,最后还是用了他师兄的名字。没想到这么一个起名困难户如今居然抓着一只鸽子想要给它起名字。 灵鸽奋力挣扎,发出叫声,它不要这个人给起名字啊!它想要主人给起名字! 可惜陆怀渊不懂它在说什么,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托住下巴,思考道:“叫什么好呢?”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轻声说:“就叫阿离吧。” 少年人不怕别离,因为他们还未曾体会到生离死别是何等滋味,命运总是好像格外眷顾这些年轻人,等到时间久了,各种眷顾一一离去,方才能体味到人生的苦涩。 陆怀渊却不知道怎么,倒了八辈子的霉,偏偏把一切受了个遍。 他松开手,灵鸽阿离忙不迭地从他手中逃离,在他头顶上盘旋了两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夏天的居然感冒了orz难受啊 第114章 真容 河朔,星月阁。 沈怀玉黎明之时出去了,江寒熠带着那个小拖累,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他到底去哪儿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院子之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江寒熠着实有些意外——在他看来,他跟沈怀玉水准相差不会太多。没想到沈怀玉如此擅长隐匿,居然真得能够藏到让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步。他大概也明白了沈怀玉的想法,于是到了傍晚,索性安下心来回去了,或许沈怀玉真的有所依仗。 太阳落山之时,沈怀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主屋的顶上。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到了屋顶的瓦片上,仔细探听屋内的动静。 做这些事情之时,沈怀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修习清云宗心法许久,自然比平常人耳聪目明些,然而谁能想到,这些老百姓眼中仙气飘飘的修道之人,平时利用自己这敏锐的耳目,做的最多的竟是房上盯梢呢? 他仔仔细细地听了许久,确认自己听到了屋内些许轻微的鼾声。他们猜得不错,星月阁阁主吞噬人之后需要一些时间去炼化那些血r_ou_,这段时间里,他可能一直在熟睡。在此期间内,他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主屋,更不会离开星月阁。毕竟作为阁主,他并不担心有人会打扰到他,毕竟打扰了他之后,也许会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 先前那个小少年,就是在星月阁主炼化之时,不慎闯入惊扰了他。 听起来危险,但是这对于沈怀玉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毕竟此时阁主是在休息,如果能在他还没有察觉之前能够重创他当然再好不过。 沈怀玉感到稍微有些紧张,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屋顶的一片琉璃瓦,借着月光打量主屋的内部。 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毕竟门窗都紧闭着——主屋的窗纸用的和他们寻常的窗纸不一样,这些窗纸似乎经过特殊处理,漆黑油亮,糊在窗棱上,力争让窗子不透半点光。沈怀玉借着月光,也不过勉强能看清屋内一脚的些许陈设,再细就看不清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琉璃瓦片放到了一边,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能看清这些也可以了,不至于毫无准备地就进去面对那位传说中的阁主大人。 他翻身从屋顶上跃下,尽他最轻的可能,推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星月阁主或许觉得没人敢来挑战他的权威,并未从内给门上一道锁。沈怀玉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把门推开了。这门看上去有些时候了,却因为定时的修缮依旧保存的十分完好,沈怀玉推开它的时候,只是发出了十分轻微的吱呀声。倘若屋内的人熟睡着,断然是不会对这声音惊扰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在门外不声不响地站了一小会儿,确认屋内的人呼吸依旧均匀、并未有任何变化之后,轻手轻脚地迈进了门。 他眯起眼,勉强借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清屋内陈设,一路走到了床铺旁。那床铺上围着层层锦幔,不过星月阁主看来并没有那个雅兴,并未将这ji,ng致的窗幔放下。沈怀玉也借此机会,终于看清了那个吞噬了无数人生命的杀人魔的脸。 他几乎有点诧异了。 这个人的头发是白色的,面容却青春依旧。雪一般的白色头发铺在床榻上,看起来十分诡谲,却又意外地有些好看。 沈怀玉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他的那把破刀。原本锈迹斑斑的菜刀在他这段时间的磨砺之下已经变得十分锋利,他也从江寒熠那里学来了不少用刀的技巧。刀跟剑的使用方法差异巨大,长兵短兵的突然变化也让沈怀玉感觉十分的不习惯,然而局势如此,管不了那么多,学一些总比不学强。他怕单手力度不够,用两只手牢牢握住刀柄,对准熟睡的星月阁主胸口,从上至下,奋力一刺! 本该血花四jian的一击却并未出现,沈怀玉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手了。 星月阁主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苍白的面庞上眼睛早已睁开,正用淡漠的神色望着沈怀玉。他虹膜是血红色,月光照进层层窗幔,映亮了他半张脸。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妖物,绝不能用“人”字来形容。 沈怀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奋力挣开了阁主抓住自己的手。他原本想着,趁着他休息的时间偷袭,就算不死,也能给他留下些创伤,到时候如若再有后来人,他也算是进了自己一份力了。 谁成想刀子还未碰到他胸口,星月阁主竟然醒了! 沈怀玉顾不上去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想尽可能地伤了他之后逃走。他高举刀刃,想要再来一次。没想到又被星月阁主抓住了手腕,这一次他抓得死,沈怀玉挣不开了,却还用手往下压着刀刃,企图能割到他的手指。 星月阁主毫不在意他手上的小动作,开口道:“你胆子很大。” 沈怀玉感觉周围的空气浓稠得快要使他窒息了,他并不想理眼前的这个妖怪。 星月阁主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表情看上去毫无变化,依旧是一脸的淡漠,手上却使了劲。沈怀玉被他捏得松开了手,那把破菜刀从他手中脱落,掉到了床榻上,沈怀玉看了那刀一眼,一时间觉得有些绝望。 “名字。”星月阁主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沈怀玉。”沈怀玉飞快地答道。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能屈能伸,为了获得最终的胜利,他一向不在乎使出任何手段,偷袭还是暗算什么的,倘若能够有用,他全都不介意去做,当然也不会在意这一时半会儿的服软。 星月阁主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沈怀玉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早已是一圈的乌青,估计他在用一点力,沈怀玉这辈子就别想着再拿起剑了。 第115章 直面 沈怀玉尽可能快地退到一边,悄无声息地和这个妖物拉开距离。这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食人血r_ou_补强自己的方法怎么想都会对自身造成反噬,然而眼前这个安静的怪物虽然看上去有些神经质,却意外地无害。 他就像无意伤害沈怀玉似的,只是非常淡漠。 沈怀玉不确定他如果继续行刺是否会刺激到星月阁主,他毫无疑问是那么多人丧命的原因,先前那个和他们一起的小少年也只是打扰到了他,他就对他发起了攻击。 星月阁主歪了歪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皮肤就像细腻的瓷器一般,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双血红色的眸子有颜色。他翻身下了床,向沈怀玉走来。从外貌已经完全无法推断出他的年纪,但他虽然身形纤细,却很明显能看出来那种和少年单薄不同的味道。眼前的景象刺激着沈怀玉的神经——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年轻,纤瘦的人,会是那个杀人魔。星月阁四处收敛手下,可那些人虽然为孽一方,却并未像这个人一样杀业重重。 狐假虎威的下人们是黑色的,那寄生于人的猰貐也是黑色的,最高位沾了最多鲜血的人,居然是白色的。 他头发眼睛的颜色看上去十分不正常,沈怀玉推测是他这段时间残虐食人造成的影响。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沈怀玉的一个胳膊,把他拽过去,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比沈怀玉高,这么一拽几乎把沈怀玉拽到他怀里去了,沈怀玉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星月阁主的视线,这赤红色的眸子盯得他毛骨悚然,却退无可退。沈怀玉无言半晌,老实回答:“是。” 谁能想到他会跟杀人无数、罪孽深重的星月阁主,在这样的情况下谈论这样的话题呢。 星月阁主看起来很无所谓似的,就好像沈怀玉想要杀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摸了一下沈怀玉的脸:“……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沈怀玉有些茫然,不知道星月阁主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你知道人r_ou_是什么味道吗?”他轻声说,“……又硬,又酸涩。”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那女人害我。” 沈怀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那女人?他在说谁?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在发狂,不过我不想那么轻易杀了你。”他说,“我好不容易在清醒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你愿意跟我说说话吗?” 沈怀玉喉头一动——他真的不想跟他说话。 星月阁主脸上带着抹不去的淡漠,他从沈怀玉的一言不发里读出了他的意思:“……那我只好杀了你了。” 沈怀玉猛地一挣,甩开了星月阁主,扑去床榻上寻他那把破刀。这妖物不发疯的时候似乎并没有那么恐怖,他刚刚摸索着找到了刀,星月阁主就已经闪身而至。他身法诡谲异常,配上那猩红色的眼睛和苍白的及地长发,让他看上去像个索命的幽魂。他指甲很长,猛地一抓抓在了床铺上,床上的锦被被他划出了五道长长的破口。 沈怀玉再闪已经闪避不及,干脆硬着星月阁主那锋利的五爪拼了上去。 刀子冲着阁主命门而去,却被挡歪到了肩颈处,沈怀玉想着歪了就歪了,一样拼着老命把刀横了上去,没想到这刀子往r_ou_里割了一分深,就无论如何都推不动了。 这果然是个怪物。 与此同时,沈怀玉的身上也落下了几道抓痕。星月阁主丝毫不顾及什么所谓“打人不打脸”的俗语,劈头盖脸地冲着脑袋上来了那么一下,在沈怀玉头上划出几道深深的伤口。 还好脑袋硬,除了一些应有的皮r_ou_伤和疼痛外,沈怀玉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反应。温热的鲜血从他头顶的伤口流下,糊了他一脸。他几乎是立即收回了刀,拉开距离,盘算着第二次的攻击。 星月阁主则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 他脖子上也出血了,然而远没有沈怀玉的那么可怕。这些血液同时在视觉和嗅觉上刺激他,让他变得十分癫狂。他无论是速度上还是力量上都和先前有着质的飞跃,沈怀玉仅仅是躲都躲得左支右绌,更遑论反击。 每当他找准时机想要冲上去的时候,都发现星月阁主以更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让他无从下手——这种反应速度已经远超沈怀玉常识的范围,并不是单纯的由于实力差距所带来的,而是一种类似于猛兽直觉的东西。他的攻击也越来越没有章法,幸亏如此,沈怀玉得以在他混乱的攻击之下勉强逃脱。 不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在不断的纠缠之中,沈怀玉身上挂了不少的伤——这还是手拿武器的他跟赤手空拳的星月阁主打斗的结果。他渐渐觉得双眼有些模糊,看东西都是重影的,头上留下的血凝固在睫毛上,甚至有些遮挡他的视线。满屋子的血腥气却越来越加重了星月阁主的狂暴,原先那点“人”的样子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沈怀玉脚步虚浮,连续两次没有躲过星月阁主的攻击之后,终于被他擒在了手里。 星月阁主几乎是凭借本能在行动,他呼吸十分粗重,喉咙里传来可怕的声音。他抓着沈怀玉,把头贴近了他气血最为旺盛的颈窝,张开了嘴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沈怀玉剧烈颤抖着,想要挣扎,却因为失血的关系没什么力气。 星月阁主就像一只河蚌般,狠狠地用牙齿啃住了沈怀玉颈窝的r_ou_。持续的剧烈疼痛不断地从那地方传来,更加可怕的是伴随而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沈怀玉却在这一刻福至心灵,用沙哑且颤抖的声音问:“你……” 你就是这样,夺走那些少男少女的性命的吗? 然而却无法将后半句说出口,他甚至不敢胡乱挣扎,生怕星月阁主下一刻就送开口,然后咬断他的咽喉。 第116章 脱险 他伸出颤抖的手推了下星月阁主,谁知道他居然真被他推开了。沈怀玉有些诧异,他根本没什么力气了,星月阁主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 他顾不上去考虑为什么——星月阁主这么一松手,他狠狠地跌落到了地上。他趁着这个机会在地上摸到了先前掉落的破刀,横在身前时刻提防着星月阁主的再度袭击。没想到他却不动了,用一只手捂着嘴,他这么一捂几乎挡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起他的表情。 沈怀玉剧烈喘息着,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什么意思,难道星月阁主挑嘴,嫌他不好吃? 他脖子上的上的伤口不是很重,却也见了血。与此同时更严重的是失血带来的晕眩。这滋味他没少受,小时候总挨打,吃不饱饭,猛地一站起来就是这么晕的。自沈林把他带上清云山后,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体会到这种晕眩的感觉了,这被带离清云山不过几个月,反倒是反复尝了几次这种滋味。 星月阁主就那么站着,好像突然失了神,他就那么捂着嘴,眼睛微微睁大。满屋子都是血腥气,他站着,沈怀玉跌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刀,说不上谁的脸色更苍白些,只是都是一身鲜血。 沈怀玉见他半天没什么动静,颤抖着撑着自己让自己站起来。这边的动作似乎终于惊到了星月阁主,他猛地向沈怀玉的方向扑过去,又是一爪子,却没想着再上牙。沈怀玉哪会等着他,早就夺门而出。星月阁主一抓扑空,在木质的雕花门板上留下了深深地五道抓痕,木屑四jian,留在他指甲里,他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他喉咙不断发出呼噜噜地声音,本来好端端一个漂漂亮亮的人,在此刻却显得如此像一只野兽。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7节 沈怀玉强行提起全身功力,在院子内四处躲闪。星月阁主一出屋子,就扬起一只手遮挡了下月光,等到他把手放下时,沈怀玉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愤怒地大吼了一声,手上不知轻重地掀倒了一株身旁的大树。他身体中爆发出了远不属于那纤细身体的力量——星月阁向来不是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扬名的,他们暗杀、伸手黑市、贩卖情报,总之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若单论实力排名,怕是早就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星月阁最可怕的是它始终在暗处,纠缠不断。防一个正派之人容易,防这种歪门邪道难,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从暗处对人下毒手。星月阁主也不见得实力就有多强,但他一定是圆滑,有手段,ji,ng于做人的。 而就在此刻,沈怀玉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从别人那里获得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多么强大。 他r_ou_身就好像不能承载这股力量一样爆出虬结的青筋,那青筋一路顺着蔓延到脖颈处,看上去格外骇人。沈怀玉躲在暗处,将一切看得真切,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星月阁主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开始发脾气,不顾月光,开始在附近的每一个边边角角搜索沈怀玉的身影。沈怀玉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开始偷偷转移,好在星月阁主搜起来全无章法,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东一榔头西一木奉槌的,除去这一身的伤口带来的头晕目眩外,沈怀玉躲起来倒也没有太费劲。 不知过了多久,这头猛兽终于累了,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粗气,回了主屋。沈怀玉长舒一口气——在这么躲下去,他就要耗不住了。他那一身的伤口一刻不停地渗出血来,几乎要把一身白衣都染透,若不是星月阁主失去了神志,只怕光靠闻的就能找出他在哪儿。 这么折腾了快有一夜,就算他是钢筋铁骨也扛不住。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沈怀玉再三确认星月阁主真的回去了之后,踉踉跄跄地摸回去找江寒熠了。 他一个名门正派正儿八经排的上号的宗主弟子,不知道为什么无师自通一手梁上君子才有的手艺,翻墙敲门听墙根样样拿手,就算脚步踉跄,偷偷摸摸回去的时候也没能惊动江寒熠——这人可能原本不放心,还想醒着守一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桌边睡着了。大概是最近提防这提防那的折腾太久,这一觉睡得还挺熟,后半夜那各种鬼哭狼嚎都没能把他惊醒,更别提偷偷摸摸回来的沈怀玉。 沈怀玉过去把江寒熠晃起来,江寒熠一睁眼就看见他顶着一脸血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沈怀玉没力气和他开玩笑,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活着。” 有江寒熠这么个人在果然是方便了许多,他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检查了沈怀玉身上的伤口,扯了布条帮他包扎。这里没什么药物,光是简单的清洗包扎对身上的伤起不来太大作用,只能说聊胜无于。有些较深的伤口,在包扎之后还不断渗出血来,弄脏了白色的布条。 “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寒熠把布条的一端咬在嘴里,有些含糊地说,“……居然真的能回来啊,你还真是命硬。” 沈怀玉忍着疼痛,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本来都咬到我脖子上了,后来莫名其妙又松了口。”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沈怀玉犹豫了一下道,“他好像不是一直是那种全无理智的样子。” 江寒熠“呸”地一声吐掉了嘴里的布条:“啥?” “他还跟我说话了。”沈怀玉淡淡道,“问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寒熠皱皱眉:“他都快把你弄死了,你别不是还对他起同情心了吧?” “没有。”沈怀玉答道,“他……对了,他怕光。” 沈怀玉清楚地记得星月阁主走到月光下之后抬起手遮挡了一下,脸上透露出的明显的烦躁。对,他就是因为怕光,才会在床上遮上那么厚的幔帐;所以他从来不是在白天出来,而是在晚上。 就算是月光,他也一样厌恶,不过总归是比日光要好一些,沈怀玉想起他那血红色的眼睛和苍白的头发,忍不住觉得有些恶心。 那是真的怪物。 第117章 句号 江寒熠将一块手巾打shi,递给他擦了擦脸。沈怀玉脸上的血迹早都干了,糊在脸上看起来格外骇人。他费了点劲才把脸重新擦好,重新露出白白净净一张脸来。江寒熠看着他头上的伤口,皱了皱眉:“这可能要把头发剪掉才……” “不碍事。”沈怀玉把手巾递给他,“……都不流血了。” 头上有个伤口确实不是很方便。沈怀玉一贯爱干净,原先在清云宗的时候哪怕练剑练的大汗淋漓也一定会在之后让自己清清爽爽的。如今头上有个伤口,岂不是在好之前都不能好好打理自己了? 江寒熠把先前沈怀玉递给他的手巾扔到了一边的盆儿里。血红色从那块布巾上蔓延开来,污了一整盆的水。 沈怀玉尽量把自己收拾的体面些,然后叹了口气:“真是麻烦,都别等着他来找你们了。” “跑能跑到那里去啊朋友,”江寒熠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还能遁地飞天不成?” “他……”沈怀玉思索了一下,“在神志不太清醒的时候行动全部凭借一种类似于动物的直觉,如果得当的话,或许真的可以躲过去。不过醒着的时候就不用去招惹他了,我都替你们试过了。” 江寒熠看他一身伤口,一时间五味陈杂,叹了口气:“真是谢谢你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帮我们的可是一点都不少。”沈怀玉垂下眼帘,用手指拨弄着他用碗底磨出来的那把刀——他原本指望着那它当武器对星月阁主抵挡一二的,没想到这刀几乎没派上用场。明明是如此锋利的刀刃,在对上发狂的星月阁主的时候也几乎没什么用。 江寒熠沉默了。 “……我恐怕不能跟你们一起行动。”沈怀玉想了想,看了眼床上睡得里倒歪斜的小少年。 江寒熠一愣:“为什么?” 沈怀玉叹气:“我把星月阁主惹毛了……今晚他本该不该发狂。他被我气的够呛,我们打了起来,然后他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这才发狂的。” 他说着指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这一动可好,本身不觉得身上痛的,如此一动似乎把全身的筋r_ou_都牵引到了,连着伤口隐隐作痛。 沈怀玉把手放下:“跟你们待在一起,我怕会牵连到你们。” 清云山上,陆怀渊处理信件处理到脖子痛。 沈怀玉那只傻鸽子阿离最近好像终于学聪明了一点,不再把信件送错地方了,陆怀渊很欣慰,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点“儿子长大了”的感慨。 越来越多的人给他去了信件,以期加入那共同铲除星月阁的同盟。陆怀渊张罗着人召开了第二次百家会议,这次来的人明显多了许多。他们给这个同盟正式定了个名字,名曰“金乌”,以表示他们同“星月”杠上的真诚。金乌盟刚刚诞生,缺一个领头人,这段时间陆怀渊做的足够多,又让各家看到了他的实力,于是理所应当被推了上去。 一开始陆怀渊还觉得有些头疼,他原本只是想着报仇,对一大堆人对着他“盟主”来“盟主”去的不是很感兴趣,架不住各家前辈都在拼命夸他、恨不得把他人过来做干儿子的事态,只好认怂,乖乖坐上这个位置。 人手齐的差不多了,星月阁真正的所在也有些眉目了,陆怀渊略一思索,决定亲自去河朔去一趟。 虽然星月阁之人突然的销声匿迹很蹊跷,但他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他自瀚海大成之后,清云剑法又ji,ng进了不少。传承这玩意对于修炼大有裨益,可是陆怀渊在真正得到他之前却几乎没有听说过半点关于这传承的内容。自从他第一次从幻境出来之后,就明白了为什么。 传承虽然把他跟清云山捆得死死的,却并非没有半点益处,这正是清云宗历任宗主付出之后换来的回报。他在幻境之中练剑,领悟的速度比起寻常快了不少一点半点,这跟他一开始跟着沈林练心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陆怀渊知道为什么深林从未跟他们讲过这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等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不知道要招来多少祸患。 这是清云宗历任宗主共同保守的秘密。 陆怀渊当然也不会说出去。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行也有模有样的了。清云宗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人再对他说什么。陆怀渊点了飞羽跟他同行,又点上了不少其他弟子,让张星澜李玄镇守在清云宗。丁贤知道之后,抱着陆怀渊大腿求他带上他,陆怀渊默许了,于是去河朔的人又添上了一个。 他们简单收拾了行装便上路了。陆怀渊这次走得低调,并没有通知金乌盟中的其他人,只是现行过去看一看。阿离不甘留在清云宗,硬是跟着陆怀渊飞,陆怀渊吓唬它好几次也没能把它吓唬跑,于是只好作罢,任由这鸟跟着他。 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也算平静,所到之处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光景。那些原本在各处为孽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消失了。现在天气暖和,陆怀渊把马车上小窗的布帘拉开一点,胳膊架在上面,垫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一阵微醺的风吹过,拨乱了他的头发,陆怀渊随便拢了一下,看见路边几个小媳妇,抱着一木盆刚洗过的新衣,对着他笑。 陆怀渊尴尬地坐好,把小帘放了下来,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星月阁之乱并未祸及这些寻常老百姓,对于她们来说,这是一场已经过去的风波。就算那些个被诱惑加入星月阁的人不见了,她们也只会觉得那些人是被叫去过好日子去了。对于他们来说,原有的日常已经回到正轨,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陆怀渊他们这些仙门弟子却不一样,他们有的失去了家人,有的失去了同门。对于他们来说,星月阁之乱还远未结束,他们要亲手将一切画上句号。 第118章 衣角 总有人觉得他们住在那仙境一般的山上,每天不是练练剑就是画画符,都是喝露水的神仙。其实同样为人,他们除了修习了一些道法之外又和寻常人有什么区别呢?从陆怀渊小时候起,师父、师兄、师叔就都在跟他说要改一改自己的性子,别总让情绪那么轻易就能控制自己,可他自己却始终觉得,活着就是要体会各种情绪的。 喜怒哀乐惧都体会到了,才算是人间不白走一遭。 陆怀渊支着头,觉得不能再郁闷。 他早就不是那个看谁不爽就不给谁好脸色看的小孩了,如今他行走在外,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陆小宗主”,他就是不要自己的面子,总也要给清云宗留半分。有些情绪不好在明面上表露,只好积压在心里,等着爆发的那一天。 他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星月阁的头上,原本打算痛痛快快干一仗,谁知道星月阁就是惹出这种大乱子,也还是维持着它一贯的作风——缩在暗处,不走正道。 他快恨死了,恨星月阁害死他师父,掳走他师兄,毁了他的家。没有一件事情是好的,偏偏他必须扛起来清云宗剩下的残躯,就连像往常一样快意恩仇都做不到。 仙门弟子就一定要一副出尘的淡漠样,来来往往都是仙气渺渺的吗?说不好他们只是被迫被磨去了棱角。酸甜苦辣咸入了口,大家唱起来都一样,五味杂陈久了,这才渐渐麻木了。陆怀渊这段日子太疲倦了,唯一撑着他的心思就是报仇。 可是恨起来太累了,不知不觉他自己都有点忘了。 凭什么他们就要无端受这种折磨呢? 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道路两旁的蝉鸣声俨然已经连成一片,不断在脑内回响,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来自外部的声音还是来自内部的声音。陆怀渊昏昏欲睡,这边不比清云山,清云山一年四季总是凉爽的,就算是最早热的夏季,山风也总是清凉的。自从来了这边,总是觉得热,身上出的一层薄汗总也干不了似的,就算一直拿着折扇摇,也难消溽暑。 他差点就要这么睡着了,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却惊扰了他。陆怀渊慌忙掀开那小帘子,阿离在他一脸错愕的表情中,犹如久别不见的孩子般扑到了他怀里。天气热,陆怀渊没心情理这鸟,一把抓着翅膀把它弄到一边,摘了摘身上的羽毛,十分纳闷地看着这小灵鸽。 这灵鸽本身就是缠着他跟着下山的。清云宗饲养灵鸽,向来都是放养,平时任由这些鸟儿天南海北地飞,若是它们回来了,就稍微顺顺毛喂点血,平时并不会管的太多。 真到要用到之时,灵鸽自会来到主人身边,毕竟他们心灵相通。这鸽子是沈怀玉养的,自从他离去之后,已经没有人会驱使阿离回到清云山了,这段日子以来,它一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所以陆怀渊对于有个鸟缠着他这事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鸟么,总是要在天上飞的,烦也烦不了太多。 自从离了清云山,阿离一直自己在外飞。陆怀渊大概知道它是跟他们一路,没想到今天它竟然就这么扑进来了。 陆怀渊拨弄了它两次,没想到它竟然还是坚持不懈地往陆怀渊身上撞,吸引他的注意力,原本就狭小的马车车厢内被这么一折腾简直翻了天。赶车的清云宗弟子甚至都注意到了车内的动静,犹豫道:“宗主,有事吗?” 陆怀渊原本就热,被这么一折腾又觉得烦得不行,一把抓住那秃毛鸟,不耐烦地应道:“没事。” 他打算狠狠教训一下这长着翅膀的小玩意儿,警告它一下天热别老是往人身上撞,可是当他仔细看了一眼阿离之后,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叼着一块脏兮兮的小布头,陆怀渊却认得分明。 这明明是沈怀玉的衣服。 清云宗的衣袍用的料子特殊,为的就是和寻常人等区分,穿着这衣裳出去,就像一块活招牌,凡是认识这衣袍的人,都晓得穿着衣服的人是清云宗弟子。沈怀玉穿的就更不一样了,他贵为宗主弟子,穿的衣服布料上都有暗纹,和其他清云宗弟子的有些区别,虽然乍一看不怎么能看出来,可是仔细瞧瞧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清云宗因为“传承”的关系,下一任宗主都是从现任宗主的弟子中选出的,因此身为宗主弟子,总比寻常弟子多些小“特权”,单独给他们居住的院子是一项,衣物上的这点暗纹小区别也是一项。 陆怀渊入门之后穿的也是这料子的衣服,他刚入门的时候没几身清云宗的月白色道袍,从小当公子哥养大的,又不会伺候自己。沈林养孩子比养狗都随意,才顾不上这些东西。陆怀渊总也洗不干净自己衣服,自己窝在屋子里生闷气,弄得全宗上下都惊动了。好多弟子凑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讨论,却不知道这小公子到底为什么又发脾气。还是沈怀玉留意到了,拿了一身自己的干净衣服给陆怀渊让他穿,还教他怎么照顾自己。 这种带暗纹的布料制成的衣服陆怀渊一穿也有六七年,虽然偶尔也有穿其他衣服,却对这布料再熟悉不过。他很确定这就是沈怀玉身上扯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见这小布条,答案也是一目了然。 他不正是被带来了此处吗? 陆怀渊轻哼一声,把那脏兮兮的布条折了几折,收到了怀里。他那什么洁癖的大公子毛病好像一瞬间全都好了,甚至都不顾那布条的脏了。 没想到阿离会带给他这样一份礼物,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见到沈怀玉的东西。小鸽子跳到他的肩膀上,狠狠叨了陆怀渊两下。陆怀渊自知是自己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它理亏,任它叨了没吱声。秃毛小玩意儿叨叨叨叨了好几下,谁知道陆怀渊始终受着,却一言不发,也不理它,气坏了,又扑棱着翅膀飞到马车外面去了。 第119章 流血 与此同时,陆怀渊却不知道沈怀玉在做什么。 跟江寒熠道别后的沈怀玉说没就没,再次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江寒熠担心他那一身伤,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自他单独行动后,江寒熠总能在每晚听到那来自星月阁主的咆哮声。 沈怀玉说的不错,结了仇就是结了仇,虽说这仇有些莫名其妙,但星月阁主的思考方式显然不能用常人的来衡量。他每天晚上坚持去找沈怀玉,也让江寒熠和剩下那小少年得了一分安宁。 安宁是安宁了,江寒熠却有些受不了,总觉得这安宁原本不应是他的,是沈怀玉独自一人承受了他们原本应当承受的东西。江寒熠向来是个多事的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因为多管闲事结识沈怀玉和陆怀渊。沈怀玉替他把事儿都扛了,他却总想把沈怀玉找出来。 是真的担心。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星月阁主似乎发现了沈怀玉不好对付,开始渐渐转移了目标。原先那套悄悄躲在屋子里的方法不再适用,江寒熠被迫带着林睿小朋友也开始东躲西藏。星月阁主失去神志的时间没什么规律,但血液的气味似乎会刺激到他,使他发狂。 躲在固定的房间里无异于自掘坟墓,在这院子里移动着躲一躲反而更加安全,但是江寒熠躲得却没有沈怀玉那么顺利。 毕竟他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 江寒熠无奈,估计沈怀玉也没想到星月阁主会放弃去追沈怀玉而过来追击他们。林睿比他们小这么几年,身手差了不少一点半点。江寒熠本来到也没觉得自己在年轻一辈之中有多优秀,现在看下来倒不是他们真有多身手不凡,全靠同龄人的衬托。这小朋友估计在家里是被宠着惯着长大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东躲西藏逃命的这一天。 毕竟在他们看来,投了个好胎已经是赢在了人生的起点,又有什么倒霉事会跳过那些普通人,轮到他们头上呢? 白天还算好,毕竟那疯子白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的,这本来是刺杀他的绝佳机会,江寒熠却不愿意去尝试,他们用白天这些时间短暂的休息一段时间,因为入夜之后,有更恐怖的东西等着他们。星月阁主自沈怀玉偷袭那一晚之后,夜夜出来,就好像很急切地在寻找什么一样。可他寻找的方向却不固定,运气好的话,只消安安静静地躲上一晚就好,运气差了,就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大逃亡。江寒熠带着林睿,这些晚上几次和星月阁主擦肩而过,侥幸都没被发现。他同样也没能遇上沈怀玉,甚至有些怀疑沈怀玉已经死了。 倘若他们能够知道的再多一点……就绝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难怪星月阁一次只放五六个人进来。除了阁主那边的顾虑,恐怕还担心他们人多起来会有麻烦吧。像是现在这样一次只放五六个人,等到死在后面的人大概清楚了星月阁主种种之后,早已无力回天了。 这么一直躲实在是费心费力,要不是实在是打不过,江寒熠怕是早就举着匕首上去跟星月阁主拼命了。他几次觉得有些烦躁,想干脆把林睿扔下不管算了,可看到那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软了,他到底不是个狠心的人。 大概是好运常伴久了,总有厄运临头时,这晚,他就好巧不巧正撞上了最不想碰上的人。 平常星月阁主并不会有意去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他吞噬了太多人,如今实力远在他们这种年轻人之上,清醒的时候发出的那点声音,实在是很难被他们察觉到。江寒熠兜兜转转绕开,尽量离主屋远一点,没想到却在一个拐角处,正正好好撞上了他。 星月阁主好像一抹幽魂般在院子里游荡,全然没有注意到躲在一边的江寒熠二人。 江寒熠这段时间也算是费尽心思在躲了,却从来没见过这另一位主角,这么一看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还没等他来得及动作,就听林睿“呀”地一声叫出来了。这孩子也算是正面跟星月阁主过过一面,当时的星月阁主估计是没心思搭理他,啃了一口就把他扔了出来,就跟吓唬人差不多。 江寒熠觉得头都要炸了,拉着林睿就跑。林睿也是先前被吓到了,才会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这会儿也是意识到大事不对,努力地跟上江寒熠的步子,尽量不拖后腿。然而星月阁主身形如鬼魅,几个闪身间,就已经追到了他二人眼前。 江寒熠一把推开林睿,匕首自袖中滑出,被他握在手里,朝星月阁主冲了上去。 这可不是什么考虑进退的时候,唯有以攻为守,方得一线生机。 星月阁主显然清醒着呢,一脸淡漠地对着冲上来的江寒熠一甩袖子。他袖中出现了一股漆黑的雾气,就如同先前他们见过的那种一样。可那浓墨般的雾气却不像先前那种可以随意穿越其中,它们仿佛具有实体一般,狠狠砸向江寒熠的腹部。 江寒熠没见过星月阁主c,ao控这种雾气,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保护的腹部遭受到这样猛烈的撞击,疼痛从五脏六腑传来,沿着脊柱直上头部。江寒熠一瞬间疼得脸都扭曲了,林睿被他推的摔在地上,刚爬起来,看见江寒熠被打了,大喊一声:“江哥哥!” 江寒熠忍着疼痛,头也不回地喊道:“……离远一点!” 这孩子真的是除了碍事没别的事儿了。 他嘴里满是血腥味,仅这一击就让他这个样子,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他抬起头,看见星月阁主刚刚还朴素苍白的脸庞上蔓延起了一些黑色的脉络,称着他血红色的眸子,看上去格外骇人。 他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毫无防备一样,然而就刚刚那一下已经很明确地让江寒熠知道了他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江寒熠一眼,十分淡漠地开口道:“他在哪儿?” 江寒熠用手扶了下自己胸口,道:“你说谁?不知道。” 第120章 死亡 某种意义上讲,江家的少爷也是个倔脾气的人。他家虽然不是那种什么特别大的世家,但单凭一手无出其右的医术,也足够让世人尊敬。 就算是当年的贺家,也是要恭恭敬敬,去请江家的人给他们看病的。 江寒熠是家中幼子,备受宠爱,江家长辈教子有方,虽然宠爱孩子,却并未把他们惯出一副骄奢 y 逸样。江寒熠大方有礼,性格开朗,虽然说有点爱多管闲事,总归不是什么大毛病。 他大小也是个少爷,自从星月阁不干人事儿开始也憋了挺长时间的,如今正面撞上星月阁主,突然冒了一肚子火,平白生了几分抗逆心理——凭什么你就居高临下的,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我是打不过你,但也不能受这个委屈。 星月阁主从上往下斜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似的:“沈……怀玉。” “不知道。”江寒熠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可能没有那么体面,不过依旧冷冰冰地吐出了这个答案。 抛去生气的成分,这也是真话——毕竟他真的不知道沈怀玉在哪儿。 这个院子确实大,毕竟是安排给星月阁主独居的地方。自从这里变成他的“狩猎场”之后,再也没什么人进进出出,偌大的一个院子因此显得空荡荡的。如今这院子横竖也就四个人,碰不上彼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星月阁主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漆黑如墨的穹顶:“我要出去。” 他要找那姓薛的女人算账,薛墨瓷明显在暗算他,这一切跟她一开始说的根本不一样。他如今时常陷入癫狂,很难保持自我,就像一头理智全无的猛兽,这不是他想要的。 星月阁一直在暗处,不知道下黑手害了多少人,星月阁主如今却被手下背叛,想来也足够讽刺。那女人很会蛊惑人心,这笔买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看上去无比诱人。他本身也是个明白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她蛊惑,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在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不是他自己了。 江寒熠讽刺地朝他一挑眉。如今的星月阁主,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倒更像是被圈养的猛兽。这禁制确实是把他们封在了里面,却同样把星月阁主也关住了。这人事到如今却想着重归自由的事情,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呸,”江寒熠恶狠狠道,“你这个怪物、杀人魔,活该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永远不能翻身!” 星月阁主半蹲下来,身上衣袍随着他的动作飘荡了一下,又落到地上,他伸出一只手,掐住江寒熠的脖子,指尖尖锐的指甲正戳在他要害之处:“这里除了你们就剩下他了,他到底在哪儿。” “说出来你还能放了我们不成?”江寒熠冷冷道。 星月阁主手上力道加紧三分:“你跟我谈交易?” “真的不知道,”江寒熠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戏谑的表情,“要杀就杀,来个干脆啊。” 他突然感到奇怪,为什么星月阁主死活要把沈怀玉的下落问出来呢?沈怀玉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先前他孤身一人去夜探星月阁主,伤成那个样子,却活着回来了? 星月阁主是不是……怕他身上的什么? 既然如此,就算他知道沈怀玉的动向也绝不会让星月阁主知道,更何况他如今真的不知道沈怀玉在哪里。沈怀玉和他一样,也是在躲躲藏藏,只是他运气不好,先被这索命鬼撞上了。他心里盘算着身上的情况还能顶几时,突然觉得,要是沈怀玉身上真的有能让星月阁主被颠覆的秘密,他这一命换一命也不算亏。 “哥哥——”林睿看江寒熠半天没动,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想要扶他一把。他还没等站起来,就被星月阁主直接击倒在地。这一下打得重极了,他一下子疼得缩成一个团,感觉身体已经被剧烈的疼痛侵占,全身上下仅剩下一缕心神还留在这里受折磨。剧痛过后他的目光突然涣散,江寒熠扭头正看到这一幕,而星月阁主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 太残酷了。 太随意了。 太过分了。 无数个声音在江寒熠心底叫嚣着,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强行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用匕首最锋利的刃尖指向星月阁主。 “你不觉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应该给那些因你死去的人偿命吗!” 以暴制暴是绝对的下下策,当你自以为制裁了邪恶之时,不经意间,你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任谁都知道理性的思考才能带来最大化的利益,可是情感却总是轻易地将人们驱使使他们走向悲剧。 星月阁主淡淡瞥了江寒熠一眼,也直起身来,全然不看正指向他的匕首,慢慢向林睿走去。这孩子傻了吧唧的,身手功底远不及江寒熠他们,挨了这一下已然垂危。他只能用涣散的目光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星月阁主,却没有半分或反抗或挣扎的力气。 星月阁主在他面前蹲下,托起他的身体,轻轻松松扯开了他的衣物,对着少年的脖颈处张开了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江寒熠咆哮着想要把匕首cha入星月阁主的身体。他眼中遍布红血丝,面容因为太过悲愤的缘故业已狰狞,而那他灌输了全部内力的匕首,深深地从背后没入了星月阁主的身体。 星月阁主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蹲在那里,重复着撕咬,咀嚼的动作。鲜血流淌了一地,沁入泥土之中,在昏暗的月色下显得一片漆黑。林睿的手指动过两下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血腥的味道被晚风一吹,传得很远很远。 江寒熠突然心生绝望。 他抽出他的匕首,再次狠狠扎向星月阁主。原先的伤口在匕首拔出之后洇出一团血迹,然后很快就停止了扩散。这根本不是人类的恢复能力。江寒熠原本有机会逃了的,然而他就那么留在了原地。 星月阁主啃了几口,把尸体丢在了一边,看向江寒熠。他血红色的眼瞳异常妖异,惨白色的月光照亮了他脸上、衣襟上沾着的鲜血,看得江寒熠一阵头晕目眩。 第121章 神祗 江寒熠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明明星月阁主看向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是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意味,比如蔑视,嘲讽,或者其他什么的。 事物原本的样子,往往很难窥见,毕竟人们去看它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间带上些自己的情绪,而后就是众说纷纭,争论不休,人人都自以为自己是对的,然而实际上谁都没能看见全部。 现在没人会和江寒熠争论了——他就是觉得星月阁主如此面目可憎,哪怕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看了他一眼。 江寒熠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将匕首刺向星月阁主的咽喉,雪亮的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出一道长长的光影,仿佛流星拖出的长长尾巴。星月阁主抬起手,想要挡住这一击,未曾想到江寒熠居然手腕轻轻一转,刀刃偏了个方向,鬼魅地再次向他飘去。 这人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虚晃一招! 不过这么一偏,力度就大不如一开始那一下了,刀刃轻飘飘的,星月阁主凭着直觉一躲,不过堪堪将他划伤一个三分浅的小口子。江寒熠很明显地能感觉到,他和先前不一样了,他似乎是在凭借着猛兽般的直觉在行动。星月阁主就连满脸沾满的血迹也毫不在意,就好像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江寒熠瞳孔猛地一缩,再次如有神助地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躲过了星月阁主的一击。 星月阁主站在原地,眸光低垂,一团一团的黑雾浓稠得仿佛是液体,从他指尖不断流下,不断增加的威压使得他周身充满了黏腻的窒息感,江寒熠勉勉强强,才能站着和星月阁主搏斗。 他像一只玩弄食物的猎豹,不断折磨着他的猎物,却在时时刻刻磨砺着自己的爪牙。c,ao作行动的完全不是理智或是思维中的任何一项,而是单纯的直觉。江寒熠感觉自己不断被他折腾着,有时追紧一点,有时放松一点,却始终没有脱离他所能控制的氛围。 猎物决定拼上一切也要再挣扎一把。 毕竟这是生死之间的抉择。 江寒熠提气轻身,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再次向星月阁主袭去,然而星月阁主始终稳如山岳,站在原地也不躲闪,最多用胳膊格挡一下。光是他周身的黑雾就已经足够让江寒熠举步维艰,即使他不断集中起全部功力,灌输到手中锋利雪亮的匕首上,也始终未能在星月阁主身上留下足够致命的伤口。正当他感到乏力之时,却突然有什么金属的物件从空中飞快掠过,狠狠钉在了星月阁主的肩膀关节处。 江寒熠猛一扭头——是沈怀玉! 他看上去气息不太平稳,显然也是刚刚才赶到,不过身上其他伤口看起来状态尚可,没什么旧伤复发的痕迹。 林睿死时,江寒熠爆发出了绝望的呼喊,正是这声音让远在他处的沈怀玉意识到了江寒熠他们有危险,不过当他千赶万赶循着声音而到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星月阁主在神志不清之时直觉太过敏锐,沈怀玉怕他靠得太紧会被发现援兵已至,在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将清云心法的功力灌在破刀里,把那刀当暗器甩了出去。 效果甚至有点出乎沈怀玉自己的意料。星月阁主在破刀已经近在咫尺之时察觉到了它的存在,躲闪过后那原本冲着心脏去的刀子钉在了他肩膀关节之处。沈怀玉先前和星月阁主算是过过两招,那时他甚至没能把刀扎进星月阁主的身体——那种诡异的黑雾似乎将他的r_ou_体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般刀枪似乎很难对他造成伤害,然而这一次,那刀居然钉了进去! 沈怀玉诧异之余,在几个闪身间飞快逼近了战斗的中心。星月阁主因为他先前的干扰明显顿了顿,江寒熠借此机会,又是狠狠一刀,终于逼的星月阁主动了窝。 他抬起手,拔下来肩膀处钉着的破刀,扔到一边,抬眼盯着沈怀玉,眼里满是愤怒。肩膀上伤口的地方不断从中泄露出一丝丝的黑雾,就好像他整个人内里不是血r_ou_,而全都是那种黑雾一般。江寒熠原本因为沈怀玉到来而生出几分希望的心又凉了半截——沈怀玉说的不错,他确实是惹怒了星月阁主。这哪里是惹怒,这分明已经结了仇! 沈怀玉翻身躲过了星月阁主那朝他奔涌而来的雾气,捡起了刚刚被他扔到一边的破刀。这刀破是破了点,眼下就这么一个兵器,没了它根本就是赤手空拳,更没有胜算。 星月阁主身形紧随黑雾贴了上去,江寒熠趁着这个机会连忙退闪到一边。沈怀玉捡完刀子,借势而起,横着刀刃又是一击。这一次可没有先前那么幸运了——这刀刃再次只是没入星月阁主皮r_ou_三分,就难再进入。 沈怀玉当机立断收刀换掌,一掌下去,狠狠拍在星月阁主胸口,成功将他震退两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还时灵时不灵的?沈怀玉纳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侧身躲过星月阁主那缠绕不休的黑雾,再次补上了全力一刀。 刀刃和星月阁主皮r_ou_相交,发出了全然不似刀r_ou_相撞的刺耳声响。星月阁主一扬手臂,沈怀玉连带着被掀翻出去,他稳住身形之后,再看那破刀刀刃,已经全部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功法……”江寒熠背靠一棵树上,刚刚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把刚刚一切看得真切,大致有了一个推测,“——是因为功法!” 沈怀玉听了个清楚,瞬间推测出了个所以然,却更加惊愕,眉头紧紧皱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星月阁主会怕这个!? 他修习的一直以来就是清云宗的功法,心法口诀不能再烂熟于心,他们跟星月阁之人也有过几次交手,从来没听说过星月阁主怕这个! 他自幼习剑,从未用过那种短刀,哪怕有江寒熠的一时教导,也未曾能完全领悟这刀该怎么用。清云剑法融会贯通了清云宗心法在里,他使的一招一式都有功法在其中,威力自然强。这刀法不过是江寒熠匆忙之间教给他的,也是只知其形未解其意,简单的格挡套路,招式连环倒是清楚了,然而如何将自己的功法融入这刀法之中,他却是一点门路也摸不到。这刀拿在他手里,一直跟个会用刀的寻常人家老百姓没什么太大区别。 难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两刀都未能伤到星月阁主,而那灌输了内力在其中的一次飞刃,却钉入了他的身体? 卷刃的破刀被他随手撇在一旁,再次吃手空拳和星月阁主缠斗起来。星月阁主显然不ji,ng于此道,赤红色的双目满是怒意,一贯淡漠的脸上因为怒意而扭曲,江寒熠伤得有点重,此时cha不进手,躲在树后一边努力运转内功整理脉络,一边仔细观察星月阁主面对沈怀玉时的一举一动。那怒意真切又剧烈,真不知道他哪里和沈怀玉结了仇。 难怪怀玉要一个人躲开,是真的怕牵连到他们。 沈怀玉赤手空拳打起来,明显比先前有成效,星月阁主不再是先前那种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状,他简直被沈怀玉打得节节败退,还不上手,只能不断驱使着那些漆黑的雾气去s_ao扰沈怀玉,每当沈怀玉被s_ao扰得顾不上去攻击他时,他就借助黑雾修复自己的身体。 这样看来,勉强也算打得势均力敌。 江寒熠的猜测没错,确实是沈怀玉体内不断运转着的功法起了作用。在那加持之下,沈怀玉吸引走了星月阁主全部的注意力,甚至能跟他打个平手。他们两人这么你来我往地打了许久,江寒熠甚至都觉得自己恢复得还可以,有一搏之力了。然而沈怀玉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似乎是累了。 他身上还有旧伤,架不住这么长久的消耗。星月阁主却不一样,他渐渐从下风和沈怀玉逼平,再到后面,逐渐占了上风。 沈怀玉不敢停下,向后急退几步,从庭院里的一处石灯笼处借力,再次袭向星月阁主,然而星月阁主却轻悄悄地躲过,居高临下地望着沈怀玉,再次开了口。 “——汝等小辈,何来魳鱼之力?” 他说话的声音满含威严,全然不似神志全无时的那副模样,更不像沈怀玉曾经面对过的,那个原本的星月阁主。此时眼前的这个人,就像另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沈怀玉心中一沉——原本的那个星月阁主怕是已经彻底被那股邪力吞了去,成了那力量本身所借宿的一个“空壳”。 “什么砸不砸的。”他回了一句,不理会他的问题,眸中光影明灭,并不能理解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好继续着他的攻击。 “星月阁主”在重重黑雾掩护下不断躲闪着,声音听起来忽近忽远,似乎无意和沈怀玉继续打斗。他在躲闪之余,忽然问道:“我的老朋友,如今可还在?” 第122章 故友 他这么一问,把在场的两位年轻人都给问懵了。老朋友?什么老朋友,问朋友问他们干什么?眼前的星月阁主显然已经不是那个喜欢在暗地里下y手的“人”了,那么现在c,ao控着他身体的这个意识,又是在以什么样的立场发问呢? 江寒熠见多识广,反应比较快,瞬间反应过来刚刚星月阁主所说的“魳”是什么意思了。 《山海经》有云:“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 这应该就是刚刚“星月阁主”所言的意思了,他说沈怀玉的体内,有着魳鱼的力量。江寒熠一瞬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交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个人,不过很快就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脑海之外。沈怀玉是人无疑,他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沈怀玉从未表现出半点异样,更何况先前沈怀玉濒死之时正是江家人救治的,倘若他真的有问题,江卿筠没有不跟他说的道理。 江寒熠自己也摸过沈怀玉的脉,虽然他医术远不如他姐,但也能号出来这是个正常人。 那星月阁主所言又是何意呢? 沈怀玉却在此时忽然醒悟了似的,顿了一下,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是那个……鱼,原来是魳鱼吗? 他几乎是立刻下了决断,不再紧缠着星月阁主做那些无所谓的进攻,闪身到树后,拉起江寒熠就跑。“星月阁主”很不屑于去抓他们一样,任由他们就这么逃得不见了影子,才轻慢地一笑,慢慢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踱步。 沈怀玉拉着江寒熠不知道往外跑了多久,总算觉得暂时安全了,这才停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汗,同时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江寒熠刚刚为了不拖他后腿也是在拼命的跑,带动五脏六腑的内伤简直要了他半条命,他缓了缓问:“那人刚刚说什么玩意儿?”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8节 沈怀玉一边侧耳听着周围,一边伸出一只手把江寒熠拉起来:“鱼。” “啥?”江寒熠还是懵,“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怀玉微微一皱眉:“说来话长。” 他伸出手,将功法在手中凝聚成团,一团白色的微光出现在他手中,江寒熠仔细观察了一下,竟然在他手中那团微弱白光之中果真见到了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鱼,鱼鳞鱼鳍都能看见,鱼尾还在微微摆动着,就好像在水中般自由。 “这是魳鱼?”江寒熠十分震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往后退了退,这点小动作在黑暗中本来不易察觉,却被沈怀玉注意到了。沈怀玉在心中叹了口气,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收回了手上的那一小团。 “我小的时候,跟怀渊偷偷跑下山去玩,遇上一个疯子似的人,”沈怀玉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与他过了几手,当时我被他打到,受了一点小伤,再运行经脉之时就察觉了这小鱼的存在。当时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因为似乎没什么影响就没大声张,原想着等我师父回山上的时候问问他的,结果师父总也不回来,时间久了也就忘了。” “那疯子……在那个时候把魳鱼送到你这里?”江寒熠轻声道,“怎么这么巧。” “我也不想的。”沈怀玉道,“魳到底是什么……我一向不懂这些的。” 江寒熠看了一眼沈怀玉,无奈道:“……‘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这是《山海经》里写的,也没什么再详细的,我只知道这些,再多的话,我也不清楚了。” “杀之食人……”沈怀玉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不是和猰貐一样了吗?” “星月阁主”早已换人,现在看来恐怕就是那猰貐,可沈怀玉对此了解却并不多。先前的那些内容,多半是陆怀渊推测后告诉他的。如今怀渊不在这里,他以自己的知识,难以窥出全貌。 这些东西他全都一窍不通,如今得知一直在他经脉间自由游走的小鱼也是上古凶兽,一时半会儿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如果当真是魳,那他的未来岂不是跟星月阁主一眼,会被逐渐吞噬自我? 沈怀玉正看着手发愣,却见江寒熠有气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饶了我吧……山海经里记载的这种吃人的凶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功夫在这里瞎想,还不省点力气跑路。反正我死在猰貐那里是死,死在魳鱼这里也是死,里外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让你动手呢,说不定看在认识这么久的面子上,还能给我个痛快。” 江寒熠说罢,主动向沈怀玉伸出了一只手。 沈怀玉看了江寒熠一眼,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刚刚江寒熠明显动摇了,没想到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谢谢你。”沈怀玉轻声道,拉着江寒熠站起来,借着这个机会调用神识用清云功法在江寒熠体内走了一圈。清云宗功法中正平和,绵延不断,对疗伤很有好处。江寒熠受了内伤,表面上看起来不怎么样,内里则是伤得很重。倘若有时间,沈怀玉倒是愿意先给江寒熠疗一疗伤,不过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场合显然不合适,所以沈怀玉也只是大致走了一圈,顺带查看一下他到底伤势如何。 待他看清之后,面色堪称凝重。猰貐果然不ji,ng于招式,因为他只需要用这种黑色的雾气就足够伤人了。江寒熠体内五脏六腑都被那黑雾缠绕着,经脉之中原本ji,ng纯的内力甚至也掺杂了丝丝黑色,这样下去哪里会有好法。 沈怀玉面色沉重地把他体内过了一圈,收回了手。 江寒熠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星月阁主会对修道之人造成这样的伤害,沈怀玉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先前他和星月阁主过招的时候似乎并未受到这些影响,现在看来,可能是血脉之中的魳鱼之力在起作用。 难怪他会在咬了他脖颈一口之后那么反常。 沈怀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和江寒熠一同往层层深草蔓延处而去。 第123章 返生 这院子是星月阁阁主所居之处,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星月阁”了。沈怀玉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把这院子仔细打探过一番。这里为了阁主能够舒适的居住,各种亭台楼阁园林景观都不在少数,甚至为了造景,单独有圈一片一片的林子进来。如今这些树林无人打理,草长得极高,枯草嫩叶都混在一起,走路都有些费劲,这些树林,反到成了他们绝佳的隐匿处。 沈怀玉在前,不断拨开挡在面前的层层深草,给后面跟着的江寒熠开出一条路来。 江寒熠在后面喘着气道:“看不出来,你做这些还挺熟练。” 沈怀玉一愣,随口道:“习惯了。” 多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护着其他人,毕竟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哭着求沈林带走的小孩子了。光y似箭,他早就长成了端正挺拔的少年,清云宗诸多弟子尊他一声师兄,他自然也要担起这个责任来。 沈怀玉无端想起刚上山的时候闹着想要下山的陆怀渊来。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子,带着陆怀渊偷偷跑到宗外。清云宗草木茂盛,看上去是挺好看的,可是真走到那草丛中,蚊虫小咬枯树枝破叶子全都有,沈怀玉怕陆怀渊这个富人家的孩子娇气,沈林特地嘱咐过要照顾好他的,于是他当时也是走在前面用木剑替他拨开层层杂草,可就是这样子,陆怀渊还把脚崴了。 他忽然想起他背着陆怀渊的时候,陆怀渊撩起他散落下来的长发轻嗅时的样子,紧跟着又想起来,他那天晚上出于捉弄怀渊的想法,在他耳边吻下的一吻。从前他顾忌很多,陆怀渊和他朝夕同处,想要什么早世人的眼光、同门的看法……如今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生死关头,他只想再看陆怀渊一眼。他很久没看见他了,他上一次见陆怀渊还是在生气,气上心头什么都不顾了,就那么自顾自地禁了他的足,原想着让他长个记性……结果就再也没见到了。 那一点耳畔的呼吸,好像穿越了数年光y,如今就在他身边,沈怀玉猛一激灵,耳根都有点泛红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猰貐、魳鱼啊的,他其实全都不想管,他就想像以前一样,大家一起待在清云山上,过着平淡但舒心的日子。如果沈林不同意他跟陆怀渊在一起,那他们可以偷偷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沈怀玉不在意。 他在内心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当初那个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的师父,如今已经不在了。 江寒熠看沈怀玉半天没说话,试探地问道:“……怀玉?你……” 沈怀玉猛地回神,朝他笑笑:“没事,刚刚有点走神。” 命悬一线之时居然还能走神?江寒熠满腹狐疑,却又真的猜不透沈怀玉在想什么。在刚刚猰貐脱口说出魳鱼的名字之后,他曾经短暂地怀疑过沈怀玉,可是沈怀玉却异常坦诚,几乎立即就给他看了在他身上带了好多年的小鱼。仔细想想也是,哪怕可以获得再强大的力量,也没人会想让自己被那什么上古凶兽侵蚀,更何况活生生的例子星月阁主就在眼前。江寒熠认识沈怀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江寒熠轻叹一声:“他嘴上说着魳是他的老朋友,却想方设法想弄死你,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呀。” 沈怀玉却道:“难道魳鱼真是他朋友了,我还能过去从了他不成?” 这话说的挺有道理。江寒熠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觉得沈怀玉说的没什么问题。猰貐怕光,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天亮之后,他们都能够暂时得到喘息。 “唉……”江寒熠叹气,“可怜了林……” 他“睿”字还没说出口,沈怀玉猛地一回头,瞥了他一眼,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再说话了。 江寒熠立即噤声,他也察觉到了——危险来了。 星月阁再大,拢共也就禁止之内这片地方,若真要找,花上一些心思,总是能找到的。星月阁主自从被完全吞噬之后,实力也比一开始强上不少。沈怀玉夜袭他的时候,他还会用上拳脚功夫,勉强和沈怀玉过上几招,自猰貐完全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在c,ao纵那些漆黑的雾气来出手攻击。 沈怀玉和江寒熠小心翼翼,在树林间不断躲闪。 这里树木繁盛,对视线阻碍很大,再加上又是夜晚,简直模糊一片。两个人借着这片树林,尽可能地悄无声息地向远离猰貐的方向躲去。 等好不容易逃远一些了,两人停下来稍作休息。猰貐似乎是在林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去别的地方寻了。沈怀玉跃到树上,把深受内伤行动不便的江寒熠也拉上来,两个人就这么在高高地坐在上面调息。 沈怀玉先恢复了过来,就那么沉思着,过了一会儿见江寒熠睁开了眼睛,问道:“你说薛墨瓷想干什么?” 江寒熠一愣:“哈?” 沈怀玉细细描述了一遍当日在清云宗所见,江寒熠拎出来重点问:“如果照她说的,大事将成……是指猰貐觉醒这件事?” 沈怀玉略一思索:“不对。” 薛墨瓷又没飞升,说到底不过跟他们是一样的凡胎r_ou_体,怎么可能会跟那些上古凶兽搭上关系?她大费周章,甚至背叛了阁主,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那件事情……她想要的恐怕不是猰貐的真正苏醒。 “这件事情的布局超过十年了,”沈怀玉轻轻道,“当年我师父南下江南之时就有在夜晚见到过那玩意儿。不过当初我们见到的那些一击即散的‘猰貐’恐怕只是分/身,如今这个被困在禁制之内的才是本体。十年前薛墨瓷才多大?怎么可能谋划这么大的事情。” 他手指轻轻叩了叩平时应当挂着剑鞘,此时却是空空如也的地方。 “换那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复活……”沈怀玉缓缓道,“这是她真正想要的。” 江寒熠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他们从小就被告诫的道理。人死之后,灵魂前往地狱黄泉,尚在人世的人永远无法将其真正找回。就算勉强用了什么邪术,召回了亡魂,也不过是个残影,被召回到人间的亡魂,永远也无法回到他们生时的模样,反倒是因为被困人间,无法/轮回,而更加痛苦。 江寒熠这种出身的人,从小被长辈讲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如果真能让人死而复生,要他们医者干什么的? “平时是不可能的……但是猰貐不一样。”沈怀玉道,“猰貐作为上古凶兽,销声匿迹了几千年,此时却突然冒出来,这种级别的凶兽,我们平时怎么有机会接触到呢。既然销声匿迹千年的猰貐都能重返人间,那么死而复生……又有何不可呢?” 第124章 约定 江寒熠有些焦虑地站起来,扶着树干道:“她疯了?这也信?” 这要换做是他江寒熠,怎么都不可能信的,毕竟童年的教育深入骨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轻易去碰这些所谓“死而复生”的谎言。 沈怀玉却沉默了——江寒熠说的那些,他自己也很清楚。那是师长、前辈、门规里都有明文禁止的东西,可是如果真的轮到他头上,他没准会……真的相信了。 毕竟人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只有自己能听见,是遵从本心,还是压抑情感,全都在你一念之间。 “病急乱投医了吧,”沈怀玉认真地说,“她可能真的很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江寒熠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僵了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猰貐被她利用了?” “也对,也不对。”沈怀玉道,“他们不如说是在相互利用。猰貐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年的风光,所以它要借别人之手。薛墨瓷想要换她‘那个人’复活,于是哄骗星月阁主,牺牲了整个星月阁,为猰貐苏醒做铺垫。” 他顿了顿,继续道:“猰貐食人血r_ou_,恐怕是没什么限制的……你记不记得,我们曾听说过一段故事。有个风尘女子失踪许久,老鸨原本以为她逃了,结果最后找到了她的残骨。那姑娘年龄怕是早就超了二十,而薛墨瓷来清云宗擒人的时候,点名要二十以下的……她甚至都不想要我,她原本想带走溱溱来着。既然如此,为何强求要年龄二十以下?只怕这不是猰貐的要求,而是实现她自己愿望的条件吧?” “……魂魄。”江寒熠喃喃自语,“血r_ou_为食以养ji,ng气,魂魄却不知去向。那女人想要让死者复活,需要的正是魂魄,二十以下的人年轻,ji,ng气旺盛,再好不过。难怪他们这么详细地数人,恐怕这魂魄是有数的……” 他说不下去了。原想着那些枉死的人还能顺利投胎,少一些痛苦,却不知道如今他们是否被薛墨瓷用何种手段控制住了。弄不好那些灵魂如今正在忍受煎熬,不得解脱,却不得不为害他们死的人实现愿望。 “九十九个,”沈怀玉道,“我想应该是这么多。” 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大,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对于那些失去了子女的父母来说,或许就是全部了。 “我们是不是还挺幸运的,”沈怀玉开了口,话语中暗含讽刺,“猰貐在把我们咬死之前就彻底苏醒了,薛墨瓷弄不好没有办法实现她的愿望了。” “别想这些了,谁知道我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江寒熠道,“估计猰貐提前苏醒跟你体内的魳鱼脱不了干系——” “他杀不了我。”沈怀玉道,“他先前已经抓住我了,却又让我套了。我想只要魳鱼在一天,他就无法真正吞噬我。” 他说着随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江寒熠看了一眼,那上面正是层层包裹的白布。这处伤口是他亲手处理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暂时的……”江寒熠说,“那女人无论如何都会凑够这个人数的。” 沈怀玉看着远方,没有说话,江寒熠最后这句话被晚风吹散,消逝在树林中。 “如果她收集的魂魄不得不是猰貐杀死的……”他说,“到时候就请杀了我。” 他朝沈怀玉伸出一只手,摊开在他面前,手中摆着的正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他再一次把这把匕首递到了沈怀玉面前,这一次却不是求他自保,而是在合适的时候杀了他。 沈怀玉脸上有点难看。江寒熠总是笑啊笑啊的,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似的,在外横晃的时候一向高调,向来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少年。如今这个乐观的少年居然说出了这种话,不知道在那一贯乐享的表象下,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把匕首推了回去:“跟紧我。” 陆怀渊来了河朔之后一直没闲着。薛墨瓷不见踪影,但有线报说她人就在河朔,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想想也是,这女人恐怕正小心翼翼躲在什么地方等着,不可能真的离开这地方。 贺家的外门弟子也又不少死在了最初的那次千锋剑之争中,残存的贺家外门自从知道放火的是星月阁之后,也曾主动来拜访陆怀渊。华瑾跟家里人争执了很久之后也是不远万里赶来这里,她很久不曾出门了,在家中也对外面的乱象深知一二,听闻陆怀渊集结千百家宗门成盟之后义不容辞地赶过来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原以为一路会遇到不少阻碍,却没想到顺利的出奇。 见到陆怀渊之后,她沉默了许久,觉得短短半年的时间不见,这孩子变化太大了。 华瑾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年纪了,却还依旧有着大小姐的性子。她最初见到陆怀渊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因为这孩子跟她挺像的。 最初的出身大概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半辈子吧。 可是现在,陆怀渊却好像扒了一层皮又重新活过来一样。他沉稳,冷静,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凡是先衡量三分利弊再下断决,年纪轻轻,身后的追随者却不少——这可能就是做领袖的料。 可是当身边的都是熟人,当他放下一切顾虑之时,眼底却满是疲惫。 华瑾无言半晌,只道:“辛苦了。” 确实是辛苦。华瑾仔细想了想,认为如果是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只怕清云宗护山禁制破的那一天,她就会带上最狠毒的武器,怒气冲冲地杀过去,势要与恶人同归于尽。 可是怀渊这孩子居然忍住了。 她问:“现在什么情况?” “贺家外门弟子愿意协助我们一同调查,他们人手够多,又熟悉这里,应该比我们方便多了。” 陆怀渊此时正趴在桌子上,一手托腮,一手上停着一只洁白的鸽子。华瑾看着觉得眼熟,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是曾经见过这种鸽子一面的。当年她在游船上会沈林之时,也曾有这么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了她船顶。 第125章 自由 在陆怀渊手上停留的鸽子正是阿离,这鸟儿时不时给陆怀渊叼过来一些碎布片什么的。开始陆怀渊还没在意,寻思着沈怀玉死在此处,阿离又是与他血脉相通的灵鸽,能够找到一些沈怀玉衣物的碎片简直在平常不过了,可是后来,阿离叼来的衣物就不仅仅是清云宗特制的道袍了。 那些染着血的衣物碎片之中有不少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白衣而已,陆怀渊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这白衣有半点门道,阿离愿意把它叼过来,只能说明上面的血迹是沈怀玉的了。 陆怀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们翻来覆去也找不到的星月阁真正的位置所在,却能被一只鸽子找到。 “前辈。”陆怀渊突然开口,把华瑾吓了一跳,他问:“为什么它能找到怀玉的衣服残片呢?” 华瑾莫名其妙——她确实是比这帮小年轻年长一些,但是说到底,她并不是什么仙门出身,而是彻彻底底的半路出家的人。她家里不过是个富商,硬要说的话,还是叶归领她走上的这条路,勉强只能算半个清云宗弟子。陆怀渊这么一个整个儿的清云宗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她这半个哪里能懂?只是陆怀渊这一声“前辈”叫的重,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干脆地说明,只好半尴不尬地答道:“这个……不好说啊。” 江卿筠正在整理晾晒的药材,听到了这一句突然道:“那是灵鸽吗?” “是的。”陆怀渊揉了揉太阳x,ue的位置,感觉有些头疼。如今他虽然身居高位,却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沈林走得急,他们这些做弟子还没来得及成熟起来就被迫赶鸭子上架。陆怀渊本人甚至连一只自己的灵鸽都没有,关于阿离,他有诸多不解的地方,却因远在他方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张星澜。 “这就对了。”江卿筠抱着簸箕走进来,“灵鸽灵在何处?不就灵在一个自由自在。” “怎么说?” “这灵鸽可不是你们清云宗专属的,”江卿筠淡淡道,“它们天生有灵力,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族群一般都在钟灵毓秀之处生活,食不食人ji,ng血,与不与人结契,全看这小东西的本愿。如果你说清云宗之人有灵鸽的话,那不过是因为清云山环境好,灵鸽经常再山上出没罢了。这些小东西,在其他地方还是挺少见的,不过并非完全没有。” 陆怀渊摸了摸阿离的毛,一挑眉尾:“那自由自在又是什么?” “它们可以自由穿越禁制而不受限制……”江卿筠顿了顿,“不然你以为,它们是如何将信件送到收信人手中的?” 如果它们不能随意穿越禁制的话,只怕它们连清云宗的护山禁制都进不来,更别提随意进出送信了。 陆怀渊猛然醒悟,揪着江卿筠问:“有没有禁制是……是……” ——是能够除了保护之外,还能将一个地方彻底隐藏起来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江卿筠答道。 陆怀渊松开了手,在室内背着手踱来踱去。所以他们才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星月阁真正的地点,甚至将河朔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半分踪迹!星月阁既然一直立足于黑暗之中,自然有它们自己的手段——那能够将星月阁完美隐藏起来的禁制就是其中之一。弄不好他们真正的藏身地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陆怀渊他们却因为禁制的缘故对它视而不见了! 陆怀渊内心狂跳,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一点线索。 他好像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对于前方的水流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暗流一无所知,他先前所能知道的,一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好像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仅凭那些线索是无法找到他们的一样,于是索性大发慈悲把那些线索丢给了他。他一直以来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阿离一个无心,却让他知道了些其他内容。 “盯着点阿离……看看它到底往哪儿飞的。”陆怀渊对着门外的清云宗弟子吩咐道,“还有……请江姑娘借我一只信鸽,我要传信清云宗,问一问如果是那种能够隐藏地点的禁制,到底有何解法。” 陆怀渊有一种终于拨云见日了的感觉。 信鸽扑棱棱地去了又回,阿离被陆怀渊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就等着他能再飞出去,带回一些有关沈怀玉的讯息。张星澜在回信中怒骂陆怀渊为什么这点常识都没有,别人家的禁制,想破无非两个法子,一是找到下禁制的那个人,逼迫他解开;二则是强行打开。 这些方法听起来有些蛮横无理,可确实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日薛墨瓷破了清云宗护山禁制也是强行将其劈开的,禁制这种东西,本就是易守难攻,本意也只是为了更好的防护。各家走的路子不一样,那自然禁制的套路也不同,想要解开,恐怕除了强攻也没什么好法子。 陆怀渊心中了然,仅凭现在他们这些人手,绝对无法抗衡星月阁的禁制。他传信给金乌盟的其他人,告知了这些消息,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门问讯后一一赶到,来为清云宗助力。 气氛已然一触即发到了极点,随着诸多仙门弟子、修道之人赶到之后,星月阁残存的那点余孽很快不堪重压,纷纷投降。不过这些小喽啰降了也没什么用,星月阁真正的掌握大权的人,“两星一月”——薛墨瓷、钟景宁,还有星月阁主,却依旧不见踪影。 真正到了这种时候,陆怀渊反而奇异地放松了下来,他冷笑一声,心中说不出的快意——他倒要看看,这三人到底能躲到哪儿去。 “宗主!宗主!”一个年轻的清云宗弟子气喘吁吁地推开江家医馆的大门,闯了进来——金乌盟来到河朔的人越来越多,大多自寻了住处,陆怀渊他们却依旧暂住在小小医馆里,“宗主,找到了!” 陆怀渊微微动容:“你慢慢说。” 那清云宗弟子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宗主,我们找到阿离消失的地点了!那边有弟子在看着,阿离飞到那里,突然就不见了!肯定是禁制的作用。” “……带我过去。”陆怀渊道。 第126章 幻形 陆怀渊形色匆匆,跟着那清云宗弟子去了那所谓的“阿离消失的地方”,这地方看上去十分平常,不过是一条空巷子,来来往往的人经过这里,也不见得会往这巷子里面里多看一眼。 陆怀渊走进去,直到尽头。这是个死巷子,尽头之处也只是普通的青砖,看上去没有半点异样。 他抬起一只手,将手放到那青砖墙上。冰凉的青石砖将一股寒意顺着从他手掌传到身上,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陆怀渊把手收了回来,挑眉看着这石砖墙。 难道真的没有破绽? 各家道法之中,也不乏幻形之术,听闻华山之上有为高人,能将自己幻形为一只仙鹤。高人不愿掺和凡尘事,自从真正得了道后,就不再留在华山,只有当大事降临之时,负责扫撒的弟子们才会偶然见能见上那仙鹤一面,也不过是远远地看着他从覆着薄雪的山巅上飞过罢了。 陆怀渊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哪儿听说这事儿的了,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纯属胡编乱造——别的不说,华山上本来就有养鹤的习惯,那些鸟长得还不是都一个样,一个脑袋俩翅膀的。那负责扫撒的弟子火眼金睛不成,还能远远在地上看清天上飞的鹤儿是不是自己家的老祖宗了? 幻形这种道法,清云宗是没有的,陆怀渊长这么大也从未曾真正见过。别家道法之中真正涉及到幻形之术的部分也不过是凭空幻化一朵花儿的级别。幻形之术需要极高的修为,放在平时又没什么大用,在陆怀渊眼中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若真想要一朵花,为什么不干脆拿个真的?拿假的玩意儿比比划划又有什么意思,费这么大心思,还不如街头变戏法的那点小把戏中用呢。 沈怀玉当时和他讲:“不要对幻形之术感到不屑。问道修行,各宗各派皆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大家都各有所长,有各有所短,你所能见识到的幻形,不一定是幻形的全部。自然它能流传下来,就一定有能流传下来的道理。” 陆怀渊如今才懂这话的意思,幻形之法消耗巨大,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仙门弟子,能够幻化巴掌大小的东西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饶是那传说中的大能,也不过是幻化了自己。 这么大的消耗下,禁制这种东西显然是最适合幻化术的。各宗各派的护山结界、禁制一类的,都不是靠现在还活着的人在支撑——要是真有宗门敢这么做,那负责提供法力支撑的人,怕是早就被抽空了。各家的大型禁制,基本都是其他力量在支撑,就像清云宗,支撑护山禁制的就是创立清云宗的先贤遗留下的力量。其他宗门也大抵是如此,要么就是老前辈的遗留,要么就是有什么法宝。 禁制的法力那么强大,远远超出个人的力量——这显然才是适合幻形之术的方式。在这种力量的加持下,幻形之术自然也不会是变朵花变只鸟儿的小打小闹了——如今在陆怀渊眼前的这个禁制,已经达到了隐藏星月阁,而让其他人不察的目的。 陆怀渊眉头皱起。现在别说强行打破这个禁制,他们连摸都摸不到禁制的边儿!他面前的这堵墙无论怎么看上去都是如假包换的青石墙。清云宗弟子言之凿凿,不可能撒谎;陆怀渊又不能把这墙打碎。这样看上去,似乎怎么办都有点棘手。 陆怀渊略一沉吟,对身边的清云宗弟子道:“……把江家医馆那边的人都叫过来。” 如今就算禁制真的在此处,仅凭他的力量绝对无突破的可能。星月阁禁制在此是八九不离十之事,他觉得还不如干脆把所有人都叫来,大家各出手段,看看有无能成功的。 如今他也大小算个人物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中。陆怀渊离了医馆到了一个死巷子的事情不知如何传到了其他赶到河朔的宗门世家耳中。不等陆怀渊通知,不少人都已经赶到,原本的小巷子堵得水泄不通,甚至引得周遭的寻常人家老百姓也来看热闹。这些人大多平日里从未有过机会能够接触到这些修道的仙家——原本占据此地的贺家,本家向来高高在上,不理会这些寻常百姓的动向;外家又差的太远,搁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耍刀厉害一点的一群人罢了。 这些人围在这边,动静可是够大了——不好好把禁制解决掉,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陆怀渊不理周遭的其他人,再次仔细打量起面前这青石墙来。 等到众人都赶到之时,陆怀渊从围观的人群中叫了一个原本住在附近的老农,细细问了有关这巷子的一些问题。那老农估计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挠着头一一回答了。陆怀渊认真听完,点点头让那人走了。 果然,这地方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什么异常的表现,陆怀渊一点都不意外。幻形之术虽然逼真,但总会有一些破绽之处,只要抓住了这点破绽,那么一切幻形自然迎刃而解,可倘若抓不住这些破绽,那么如何攻击,都不过是白费力气。可这就连陆怀渊这种仙门子弟都察觉不到的破绽,凭那些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发现。 叶溱溱围观许久,怯怯开口:“那个……小师叔,能不能让阿离飞出来看看?它真的是消失在这个地方的吗?” 陆怀渊扶着墙摇摇头——阿离是亲他不错,可是这种亲密来的莫名其妙,恐怕是出于阿离自己的心情。它把陆怀渊摆在一个重要的位置,自然跟他亲昵,可是真正和阿离心灵相通的只有它最初的饲主沈怀玉,如今怀玉不在了,阿离自然不会听任何人的驱使,就算是陆怀渊,也没办法让阿离飞出这里再给他们瞧瞧。 一时间气氛十分僵持。陆怀渊就算心里再想,却也无法摸到这禁制的半点门路。他双手在月白色下的道袍里面紧紧攥着,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力的感觉。 禁制,又是禁制。先前沈怀玉不过是因为早他几年入门,就能用一道禁制把他禁足在屋里,害得清云宗塌了半边天。如今又是禁制,把他挡在星月阁之外,让他无法报仇。 一位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的老者却突然开口:“……年轻人,这样下去不行啊。你把我们叫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们看这石砖墙的吧。” 第127章 伤疤 他声音苍老,却包含威严,一开口就知道绝非常人。陆怀渊神色一凛,回过神恭恭敬敬朝那老者行了一礼:“请前辈指点。” 那老者道:“这种范围之下的幻形之术,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施术于禁制本身。我想……我们大概一靠近这禁止周围,禁制上的法术就会让我们陷入幻境。既然是幻境,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破绽之处的……” 老者开口罢,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纷纷点头。如果这样解释,自然解释得通。 陆怀渊手上扶着剑沉默半晌。他对幻境再熟悉不过了,自从他继承了清云宗宗主之位之后,只要他想,入定之时总能进入一些无比真实的幻境。那些幻境之中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不能再细致,确实是十分逼真,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那些是幻境,大概也会以为那是现实世界。 到底是自己家的传承,无论如何都是对他好的,从未有过让他沉溺于幻境的想法。传承给他想要的,可是陆怀渊却从未在传承之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人的身影。 眼前这个就不一样了,这个幻境只是想让他们被迷惑而已。 陆怀渊问道:“幻境可有解法?” 那老者摸着胡子,巍巍开口:“离了此处,自然就解了……它想要的不过是迷惑你们,让你们以为这里没什么特殊的,只要离开此处,那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自然也就消失了……何必再去费心解它?” 陆怀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这不是跟无解一样吗?” 离得近了,会陷入幻境;离得远了,又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幻境从内部也是可以破的。”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江卿筠突然道,“只是要多费些心思。” 陆怀渊随手抽出佩剑,劈向面前的青石墙。剑光流转间,石砖轻而易举地被他劈了开来,半截的砖块随之掉了一地,那青石墙顷刻间被他劈出一道口子,之后赫然还是一堵崭新的新石墙,和先前那一堵石墙一模一样。 陆怀渊收剑入鞘:“果然。” 这里确实如那老者所说一般,是个幻境,没人会在墙后再修墙。如果00陆怀渊继续这样用暴力的手段劈下去,只怕后面只会有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青石墙。 可是明知是幻境了,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破解。就像江卿筠说的那样,幻境是可以从内破解的,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星月阁这种背地里捅人刀子的组织,这么多年来想必积攒了不少深仇旧怨。可即便如此,它却一直存在,屹立不倒。在这之中,这特殊的禁制占了不少关系——如果不是因为灵鸽的缘故,他们甚至都无法发现这个死胡同。 “幻境由人心生……”那老者又开口道,“正因由心而生,才更难以挣脱。” 它轻而易举地探知了你的内心,然后从中有针对性地进行幻化。多少人沉溺幻境而不自知,仅仅是因为它触及到了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我还没见过哪个幻境能同时触及到百十来人的内心深处。”陆怀渊挑眉道,“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内心最深的地方自然也不同。” 他还有后半句话,当着众人的面没说出口。 ——要是这什么禁制真这么神,那还算狗屁禁制,只能用神迹来形容了。 “不……我想,这应该只是一个人的幻境。”那老者缓缓开口,“其他的人,不过是他幻境中的客人罢了。” 陆怀渊一愣:“一个人的?谁的?” 消息传出去后,各家各派纷纷派人赶到,在场浩浩荡荡,挤了能有百来人。原本的小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陆怀渊他们在最里面的,想要挤出去怕是都难。这么多的人,星月阁禁制选择谁来成为幻境的主人呢? “我想,”那老者拖着尾音顿了顿,“……陆小宗主,这应该是你的幻境。” “我的?”陆怀渊轻声重复道。 “你的。”老者肯定地说。 陆怀渊转身,定定地看着那老人,一言不发。那老者看见他这样子,居然笑了,摸着胡子道:“哈哈,陆小宗主不必这么看着老朽,老朽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这禁制所构造的幻境,与现实世界需要一个接口,这样才不会显得突兀。” 站在后面的叶溱溱听了这话,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巴说:“是那个墙。” 这墙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有陆怀渊一人碰过。 陆怀渊回忆了一下他刚刚触碰青石墙时的感触,心道这老人说得对。 恐怕就是那个时候,他试图查看这巷子尽头的石墙,触碰了它,这出发了禁制所带的幻境。 “这幻境不会伤人,耽搁些时间倒也没什么……”那老者道,“只是若真想破了他,全在陆小宗主的一念之间了。” 一念之间。 陆怀渊扭过头,再次看向那堵墙。 明明已经知道了周遭的一切全部都是幻境,陆怀渊却依旧没有身在幻境之中的实感。因为一切都太过逼真了,他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们。这些人之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叶溱溱紧张地把手攥在胸口,江卿筠在她一旁,一贯冷淡的神色居然也显出几分紧张来。 陆怀渊深呼一口气,再次把手放到了那青石墙上。 “以前怕是从来没人试着探过这处禁制吧?” “嗨呀!那还用说?早知道星月阁在河朔行动了,你可曾见过有人真正知道星月阁到底在何方?” “这陆宗主行不行啊?唉……清云宗原先是多么名声远播啊,如今姓了陆,怎么觉得大不如前啊?怕不是还是要姓沈才行……” “嘘!你小声点儿……”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不断从身后传来,钻入陆怀渊的耳中。修道之人一贯耳聪目明,这些话语自然被他听了个真切。陆怀渊贴着墙壁的手猛地绷紧,露出一个漂亮而有力的弧度。他指尖因为用力的缘故而变得发白,而这样一双本该十分柔韧好看的手上,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不少伤疤。 这些疤痕十分细小,几乎遍布他整个手,指间、关节……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虽说常年练剑的人,手上总会有些薄茧,可陆怀渊手上的伤疤和茧子是在太多了,看上去甚至会让人觉得惋惜。 第128章 破解 这些伤疤来自何处,陆怀渊自己最清楚。曾经他的手也是一样的普普通通,和其他的道门弟子没有太大区别,有一些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别的特殊的。 如今他手上的这些伤痕,是他被沈怀玉关在禁止之内的时候,砸门砸出来的。那时候他把双手锤得皮开r_ou_绽,甚至能看见筋骨,却依旧无法突破那层小小的禁制。 修道养人,生肌的伤药若要用心,也不难找到。可是陆怀渊就是这样固执地把这一手的伤疤留了下来。 时间会带走一些东西,可是有的时候,你却并不想那些东西离你远去。 哪怕回忆绕身时,能察觉到的只有痛苦。 他最终还是没有爆发,强压下了内心莫名而起的焦躁,继续去仔细看那青石墙,这里是石墙与现实的交界处,如果想要破掉这禁制,势必要从这里入手。 刚刚被陆怀渊劈裂的墙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看上去和他劈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陆怀渊冒了点无名火——什么狗屁幻境?这是他的幻境?他的幻境就这么一堵墙?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29节 都说幻境会折s,he出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他陆怀渊难道最渴望的是被一堵石墙拦着? “闪开一点。”陆怀渊冷冷地道了一句。 他身后的所有人听了这话全都自觉地散开,给陆怀渊腾出足够的地方。他再次用那伤痕累累的手仅仅攥住了剑柄。 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怎么可能会是被一堵墙挡在眼前? 陆怀渊再度挥剑,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流光,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霎时间烟尘四jian,几乎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陆怀渊却很坚定,毫不为这些所动,未等尘埃落定,再次挥出一剑。 清云宗傲然于世这么多年,除了先前收徒宁缺毋滥的思想导致了人才辈出之外,清云剑法在其中也占了许多关系。清云剑法秩序井然,由浅入深,反应到剑式上,却是由简入繁,再由繁入简。瀚海一式尚还要求博大,到了心行就没这种要求了,而终式惊寒,更是只消一剑,便可四座皆惊。 最后两式之所以难以理解,全因内中剑意玄之又玄,真正能够领悟的人很少。陆怀渊年纪尚轻,自认为自己是没那个水平领会后两式的,可是偏偏在传承助力之下,堪堪摸到了清云剑法的真谛。 “大概是老祖宗也怕清云宗有一天会落在什么都不会的人手中,怕丢人才除此下策的吧。”陆怀渊无不自嘲地想。 自终于领悟了心行一式后,他剑法功力皆是再上一层楼。虽已经没有人敢在小瞧这位赶鸭子上架的年轻宗主,但陆怀渊心里却始终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史无前例的,他也有这个不安的资格。 空中隐隐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叹。 他剑势不曾停下,这把陪伴了他许多年的佩剑在此时焕发出了独一无二的光彩。心行心行,心在前,以心为剑,剑行随心。流转的剑光间,陆怀渊不断劈开眼前的一堵堵石墙。他真的不能超越沈怀玉吗……他真的不如沈怀玉,不适合做清云宗宗主之位的继承人吗? 他只是不想。 他明明已经超过了。 陆怀渊猛地收住出剑的势头,手中佩剑在空中转了一圈,映出一道圆满的剑光。陆怀渊有些癫狂地想——对,他已经超过了! 那个一直走在他身前的师兄,他无论如何都想超过的师兄,他的时间已经永远地停滞在那一点了啊! 就算陆怀渊再不想承认,也不能总是这样在内心止步不前了。 他运气凝神,将全部心神凝结于剑意之中,再度挥出了手中的佩剑,劈向了面前层层石墙的残躯之中。这一剑绝对堪称惊天动地——如果说当年叶归是凭借她的一剑惊寒艳惊四座,那么陆怀渊如今也一样可以凭他这一剑心行让在场的所有人动容! 这和沈林的心行剑意上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剑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学不学之说了。师父能做的不过是把这剑演示给弟子看,可就算看得再多,剑法之中的真意也难以窥见。当真要领悟,全看那冥冥之中的一点运道。 天赋到了,运势也到了,接下来的那些事情似乎水到渠成。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心行。 陆怀渊这一剑太过令人惊骇。他几乎有些收不住手中的剑势,令宝剑在地上也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缝。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惊讶的抽气声,陆怀渊却无不心疼地拿起了手中的佩剑,仔细端详。他轻轻抚摸了剑身,手指压着刃一点点抚过,最终停在了剑柄刻字的地方,细细地摩挲那凹陷下去的一道道刻痕。 成了,禁制之外的幻境已破。 叶溱溱咋咋呼呼地冲上来,拉着陆怀渊转了一圈,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陆怀渊随口答道。 “你刚刚摸了一下这墙,然后突然呆住,紧跟着拔剑把眼前这墙劈了个稀巴烂。”叶溱溱说。 陆怀渊惊了,吓出一身ji皮疙瘩:“什么!” 叶溱溱嫌弃地看他一眼,用力按了下他肩膀:“你自己不嫌丢人就行。” 这果真是他陆怀渊的幻境,合着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身陷幻境之中! 陆怀渊转过头来,有些无辜地看着身后众人。众人当真议论纷纷,大概都跟叶溱溱一样觉得他突然犯了什么毛病,这其中有一雪白胡子的老者,看着陆怀渊的眼睛,淡淡一笑。 陆怀渊这才恍然大悟,弄明白了刚刚的一切并非一场幻觉。 那老者向前走来,走到陆怀渊身前,对他说:“老夫青梅山终开济,恭喜陆小宗主突破心障,可否让老夫来对这禁制查看一二?” 周围的人在这老者出现之后全部噤声,听了这老者的话,大概也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明白了部分——之所以在他们看来陆怀渊不过是发了会儿呆、劈了一剑,说到底还是修为不够,看不透之中迷局。 陆怀渊点了点头,在那窄窄的巷子里侧了个身,把位置让给了那老者。 第129章 剑阵 这青梅山陆怀渊也曾听其他前辈提过。别的傍山而建的宗门大多以山为名,这些仙山大多仙气渺渺,让人一听山名就能大致猜出此处是有仙家隐居修道之处,就连清云宗也是如此。 这青梅山却不大相同——它名为青梅,不过是因为青梅山盛产梅子。每到梅子成熟之时,整个山上都弥漫着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青梅山这名字落俗了,青梅派的老祖宗却不愿这样跟着落俗,本是给青梅派同样起了个仙气渺渺的名字的。谁知有关“青梅”的名声太盛了,甚至压过了青梅派老祖宗起的名字,久而久之,青梅派的“大名”已经没人记得了,大家能记住的都是青梅派这个“小名”。 这些有关名字的事不过是个小趣闻,虽然青梅派名字不正经,这些老前辈也是货真价实的老前辈,阅历上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追上的。陆怀渊给他让开路,让这位终老前辈亲自上前查看。 终开济慢慢踱着步子走了过去,虽然鬓发胡须皆已雪白,脚步却依旧沉稳,每一步踏出去都带着不可被轻易撼动的气场。他举起一只苍老、遍布褐斑的手,眯起眼睛,再一次打量那禁制。 青石墙早已被劈碎,禁制所产生的淡淡光芒在老人家眼前若隐若现,对内里的景象产生了一些微弱的扭曲。 这就是星月阁了。 幻境破除之后,禁制之内的一切再也不是秘密,从外往里看就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一般,可是能看到的地方终究还是有限的。终开济淡然开口道:“一个人的力量能做到这个地步,小子,你做的不错。早听闻清云宗新上任的小宗主有些手段,今日看来果真不假,我们这些老的早晚有一天会被人遗忘的。” 陆怀渊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前辈谬赞。” 虽说终开济夸他做的不错,可陆怀渊却不这么觉得。如果不是这老前辈在外的指点,陆怀渊怕是不知道还要在幻境之中迷失多久。更况且一剑下去,不过是撕裂了幻境他可是到现在还记得,薛墨瓷是如何用三刀彻底击碎清云宗护山禁制的。 终开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睨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别学那套不好好说话的臭毛病,做的好就是做得好,这有什么好推辞的?若真要再强,恐怕就是有损运道的歪魔邪道了,这可没什么好比的,毕竟人家可是自己不要命,还要拖几个人一起下地狱的孽障啊。” 陆怀渊明白了这位老前辈的意思,微微一点头。 终开济继续道:“如今禁制在此,想要硬破,决不能只靠一家之力。小子,你如今清云剑法不过刚刚领悟到心行一重,比起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是差得远呢!别说是你,就是你师父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做到更好了……” 陆怀渊沉思片刻:“结阵?” 终开济老爷子一点头:“可。” 既然一人之力不行,那就只能集百家之力了——好在金乌盟别的不多,就是人多。当初陆怀渊费了好大心力才凝聚起的这一群人,本来是气势汹汹想要好好讨伐星月阁的,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出手讨伐,星月阁自己先枯萎了。一群人本来就是都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没找到一个好的发泄处,如今面对这禁制,终于找到了该使劲儿的地方。 陆怀渊神色看上去略有些担心——各个宗派、家族,实力参差不齐,内里运转的功法也有很大差别。剑阵是个ji,ng密玩意儿,诸多人一同结成一个阵,一分一毫都差不得,要组成剑阵的多位弟子有着足够的默契才行。眼下这场景,先别说默不默契的事情了,就连在场诸位体内运转的功法都有着巨大的差别呢。倘若要是有两家功法不合或是相冲,别说借剑阵破开禁制了,剑阵之内相连的诸位,怕是都要因此而受伤。 更何况结阵还有诸多问题——结哪种阵?结谁家的阵?这种情况下,又谁家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剑阵最内在的核心随随便便分享给在场的众人?如今在场诸位看起来虽是一条心,可说到底还是出身地位各不相同。能拧到一起,除了有陆怀渊在中扛大旗之外,更还是为了共同的目的——铲除星月阁。可目的达成之后呢?诸位还不是各回各家,从此依旧是路人。这些人虽然都站在这里,可哪有那么亲密的情感。 一段时间的宗主做下来,陆怀渊已经不得不习惯着去做更多的思考。 终开济摸着胡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有一法,请问在场诸位是否愿意一试?” 人群之中有人cha嘴道:“什么法?” 终开济道:“这是我青梅山的独门秘法,以青梅派弟子为阵眼,结成一剑阵,可纳入百家心法奥秘,既不必担心各宗各派功法相斥,又不用担心剑阵结阵之位不匀,阵法不稳之事。” “只是——”终开济轻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如若真的集在场所有修道之人之力,怕是个大场面,老夫教导无能,此次带在身边的弟子,恐怕无人能堪此大任,这阵眼,只能由老夫来当了。可就算是这样,仍需一人将这剑阵所集之力使出去。” 他目光落在陆怀渊身上:“陆小宗主如此年轻就有如此才干,不如这使力之人,就由陆小宗主来担当?” 陆怀渊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好。” 叶溱溱在一旁,本想说些什么——这老头虽然实力强劲,却并非真正能够信得过之人,以他为阵眼,几乎是将身家性命都交在他手上了。倘若这人有问题,旁的人不过是借仙剑灌输内力,陆怀渊却是不得不承受着这股巨大的力量,岂不危险? 可她看了眼陆怀渊干脆又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最终还是拿着佩剑闪到一边去,和结阵的人群们混在一起了。 她身边有其他的清云宗弟子,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就连江卿筠也十分少见地抽出了佩剑。众人在青梅派弟子指引下,按照固定的位置站好,皆是神色紧张,面容严肃。 “开始吧。”陆怀渊轻轻地说。 第130章 真实 不知道青梅派的老祖宗是出于何种心态研究的此门秘法,不过此时,它确实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终开济老爷子站在阵眼之处,双目紧闭,神色肃穆,他周围一圈围的是青梅派的其他弟子——这个站位可以随时保护着老爷子,虽说老爷子不一定需要这种保护就是了。 诸如华瑾这样惯用兵器并不是剑、无法加入剑阵的人,纷纷围绕着剑阵跃上高处,站在檐角屋顶塔尖之地,替剑阵之中的人护法。 陆怀渊看着老爷子,佩剑早已出鞘,此时正斜斜地指着地面。他不过是在他该站的位置就位了,还未真正加入剑阵——等到何时的时候,终老爷子就会作为主导,把他“连结”进来,不过此时,也不过是等着罢了。 终开济因为身处阵眼位置,看上去十分严肃。剑阵结成后,阵中之人所持的宝剑之上,解释凝结出一层淡淡的微光,这些光芒有的盛一些,有的暗淡些,颜色也各不相同,这正是各宗各派的不同心法体现出来的方式。这种淡淡的微光不是修行之人是看不见的,周围围观的老百姓,早在决定要结剑阵的时候就被清了场。这一团团微光,正顺着剑阵不断地凝聚到阵眼之处的终开济身上。 待到整个剑阵之中的各种光芒趋于稳定之时,终开济整个人已经亮成了一团,看起来跟就要飞升了似的。他终于睁开了双眼,看着陆怀渊沉稳道:“小子,接好。” 陆怀渊微微颔首。 终开济将全身剑光凝聚与剑尖,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光球。他轻轻将剑尖向上一挑,那光球便轻飘飘地向陆怀渊的方向飘去。陆怀渊也用剑尖接住了那一团光球,保持着他在剑尖的位置轻盈地转了个身,回头去看那禁制。光球在他剑尖上,并未融入,就好似他只是用剑托着他一般。 站在高处的华瑾看见了陆怀渊的剑,出声指点道:“放松。” 她本就是在叶归指导和洗髓下入的道,比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种接纳别人力量的感觉。这需要对他人百分百的信任——如果信任不足,力量会相抗,并不能很好的接纳进来。 陆怀渊略一叹气:“明白。” 他只是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自他修道伊始就在清云宗,体内流转的,剑上流动的,皆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偶尔有沈怀玉或是沈林探入他经脉,那也是同宗同源最为亲切的力量,跟如今眼前这一团完全不同。 终开济长笑一声——这老头已经把最难的地方捱过去了,看上去轻松了不少——道:“陆小宗主且放心!青梅派既有此阵在,就绝不会轻易让接纳力量者受伤。” 陆怀渊努力让自己放下心来,剑尖往上一挑,让那团光芒慢慢飘起,又再度落下来。这一次就不同了。光团接触到剑尖,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陆怀渊自己明白,这力量已经随着剑,融入了他四肢百骸。 终老爷子说的不错,经此剑阵融合之后,各种繁杂的力量居然一一融合,成为一体,化为了一种温和的力量。这力量进入人体之后让人感觉十分温暖,跟清云宗的功法倒有些相似之处,陆怀渊接纳起来完全不费力。 “陆小宗主,”终老爷子的声音在陆怀渊听来忽远忽近,十分飘忽,“抓紧出剑,这力量在你体内,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陆怀渊心灵神会,屏气凝神,让青梅派剑阵融合起的那团力量在体内流转了个两圈,确认完全适应后,断开了他与剑阵的联系。 他要出剑了。 有人退出了剑阵,顷刻之间那些五颜六色的光芒出现了巨大的波动,终老爷子努力稳住这波动,之后缓缓收了神通。剑阵散开,其中之人都觉得有些微微乏力,却并未有其他大恙。 陆怀渊身形一动,眨眼间已经离了人群很远。他怕禁制被毁带来的波动太大,会伤及现场这些人,于是索性找了个稍远的地方。他现在觉得ji,ng神百倍,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 “这就是轻易就能获得的力量吗?”陆怀渊心说,“难怪有人会沉溺于此。” 这种感觉太过美好,然而陆怀渊很清楚此等力量不能多尝。物极必反,薛墨瓷使用的那种力量会给人带来无穷的反噬,而青梅派剑阵的力量,显然就是没有反噬,但不会持续太长。 他轻轻咬了一下舌尖,令自己更清醒一些,紧接着,运气全身功力,再度挥出一剑。 这一剑下来,同样惊天动地。 禁制受到一击,发出惊天巨响。地面都因为太过强大的冲击力剧烈摇晃起来。原本如雾一般的禁制受到了巨大的扰动,波动不止。周围的房屋有修的不结实的,已经有瓦片掉下来了。护法的人站在高处不稳,纷纷寻觅更加安全的地方,剩下那些仙门子弟,三三两两撑起了防护阵,以防落石伤人。 “——再来!”陆怀渊高喝一声。 现场的人的ji,ng神全部随着陆怀渊的一声呼和紧绷起来,准备迎接再一次的震动。陆怀渊也不挡,周围的剑意已经足以让身边飘落的碎石一一击成粉末。那禁制还在苟延残喘,陆怀渊再次挥剑,一道缥缈的剑影闪过,紧跟着的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轰—— 这一次星月阁的禁制彻底撑不住了,碎裂开来,化为了闪耀的齑粉,飘散在空中,看起来亮晶晶的,倒是有些好看。 陆怀渊因为力量相斥的关系,向后倒退两步才勉强缓解了这冲力。他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确认星月阁禁制已破,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事物令人震惊——禁制损坏之后,原本的小破巷子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十分园林造景十分ji,ng美,甚至有小桥流水在内的一个大大的院子。 有人喃喃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星月阁吗?” 居然真的就被他们找到了。 陆怀渊缓过神来,道:“搜。端了星月阁。” 第131章 重逢 各宗各派的弟子听了他的命令,分散开来,在星月阁之中到处搜寻。这院子挺大,不过凭他们现在的人手,几乎可以搜遍每一个角落。 陆怀渊听见身边有人嘀咕:“都被人打到老巢了,星月阁那些真真正正的阁人还不出面吗?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就要无家可归了?” 另一人冷哼道:“家?你当人家星月阁也跟你家一样宗族传承,儿子继承爹的位置吗?人家本来就是一盘散沙,如今人去楼空,不过树倒猢狲散罢了。” 先前那人打起ji,ng神,搓搓手:“说得对,让我好好搜一搜,看看他们逃跑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神兵宝器的。” 陆怀渊眼皮一跳,觉得身边的人不像来报仇的,倒像是一群强盗。 多少人活了一世,不过是个人云亦云的傀儡。风头往东了,他便往东;风头往西了,他便往西。整个人就好像一株风中飘摇的墙头草,一会儿歪向这一边,一会儿歪向另一边。原先星月阁占大势之时,灭了多少宗门,掠了多少少年,明明倘若临近的宗门家族联手起来尚可抵挡一二,却偏偏有人怕惹祸上身,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即便是之后陆怀渊站出来做了这个领头人,那些宗门之中依旧有的是观望的。等真跟星月阁有深仇大恨的人也站出来了,大家一同杀了星月阁的威风,那些一开始伸着脖子观望的这才忙不迭地提出要加入——这些人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将来有一个“曾围剿星月阁”的名头罢了。 陆怀渊稍微感到有些厌恶。 厌恶归厌恶,眼下他们摸到了星月阁的老巢,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陆怀渊跟身边清云宗弟子小声吩咐了一下,叫他们切不可分的太开,身边一定要有其他清云宗弟子照应之后,也加入了搜索的队伍之中。 正在他们刚刚散开搜索之时,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巨响。陆怀渊的ji,ng神霎时间紧绷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怎么回事!”有人喊道。 “谁打起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已经有人提气轻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辈分长一些的人们忙着想要摁住自己家那些个年轻人,然而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哪是那样耐得住心性的?他们刚刚散开不久,人大多集中在这一片,如果在院子遥远的另一端生了异变,那就绝对不是他们的人!光是想到这里,就已经有许多人按捺不住想要冲过去一探究竟了。 长辈们眼看场面压不住,生怕自己家的小辈们出问题,于是也只好跟着往那方向奔去。 陆怀渊身为一宗之主,本当足够沉稳,安顿好身边的其他清云宗弟子,探查清楚情况之后再做打算,可他居然也跟那些毛头小子一样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而且还是冲在了最前面。 他本来是傲的——天赋卓绝,傲也是应当的。 他起步比沈怀玉足足晚了八年,可他居然在几年之中奇迹般的追赶了上来。练功本是童子功,十三岁起步,虽然不算是太晚,总归不如五岁起步的沈怀玉强。陆怀渊听说沈林当时捡到沈怀玉,摸了他的骨,早就觉得这孩子不错,这才捡了回来。能够在几年之内追上起步比他早了八年的天赋不错的沈怀玉,只能说明陆怀渊是真的天赋卓绝。 生养在富人家,娇生惯养了那么大,初入道门又是满负盛名的清云宗,又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再加上修炼的天赋确实好——陆怀渊就好像一个上天的宠儿。他活了那么大,遇上的都是幸事,偶尔碰上点磕磕绊绊的,在那些真正不受命运眷顾的人眼中几乎不值一提。这好命运给他惯出来一身臭毛病——陆怀渊也知道自己脾气差、易冲动,这些年下来已经收敛了许多。 可当他真正到了这种关头,那些苦修就好像在顷刻之间化为泡影,全部消失不见了。 清云宗弟子们在他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叶溱溱的r_ou_少骨轻,轻功最地道,却也只是勉强能跟上陆怀渊的步伐。这院子确实大,他们不熟悉这院子的地形,只是跟着声音走,一路下来的曲桥回廊、亭台楼阁、山石造景,却从未有过重样的,看得出来,这里是花了大心思弄的。 只是这些“大心思”看起来好像有些时间没经人好好照顾了。草木仔细看看,似乎早就没了人修剪,有些石雕的柱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倒塌碎裂了。 离得越近,越能听到些许缠斗的声音,混着剧烈的喘息和呜咽。陆怀渊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可是等到他真正到了跟前,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满头银发,眼睛血红的人死死咬着一个看起来跟陆怀渊年纪相仿的少年的喉咙,那少年看起来已经生命力尽失,手上无力的垂下,应该是已经死了。 还有一个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少年,手上拿着一把看上去十分ji,ng致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刀刃上不断地往下滴着鲜血。那少年的白衣甚至也被鲜血浸透了,看起来红一块白一块的,没有半点原本的神采。 少年身上有不少伤——可是相对的,那银发血瞳的人也是一样的一身伤。 陆怀渊瞳孔一缩,心脏剧烈地跳动——那少年的背影看起来最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师兄啊。 沈怀玉听见动静,猛一抬头。先前陆怀渊他们在外硬破禁制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听见了动静,可是那个时候他正在跟猰貐生死相搏,并没有心思去想外面的动静。 他刚刚手刃了江寒熠。 江寒熠是他下山之后结识的第一个同龄好友。从前在清云山上,跟沈怀玉年龄相仿的不过陆怀渊一人,虽不至于无聊,但也是却是没什么朋友。江寒熠乐观开朗,在他们歇脚的时候主动凑了上来,笑嘻嘻地给他们介绍河朔。 可是他怎么就能把他杀了呢? 第132章 功劳 他的双手都在颤抖——虽然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薄凉,对谁都没很深的情感,可真的杀人还是第一次。 修道之人初拜入师门之时,往往都会被告诫,即使之后得了远超常人的力量,也不可随意杀戮。杀戮损福禄,滥杀可能会亲手毁了自己的路。陆怀渊剖了一个被猰貐寄生的老妇的肚子,都被狠狠罚了一通,更别说真的杀活人了。 沈怀玉这才意识到,有些教导早已被深深刻入骨髓、印进血脉。他自认离经叛道,不大在乎那些道义上的东西,打起架来也是不要命,出手都是下死手。可是真的动手伤了人命,才觉得这不对、不应当这样。 更何况那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顺利完成了江寒熠的嘱托,让他干干净净,顺顺利利的走了。 他和江寒熠一起在星月阁中躲躲藏藏,最终还是被猰貐找到了。他俩身上都有旧伤,这一次显然没有先前那么幸运了——沈怀玉身怀魳鱼之力,猰貐暂时难以奈何他,可江寒熠就没这好运气了。猰貐苏醒之后显然比先前那种野兽似的状态清醒了许多,他很清楚自己暂时无法拿下沈怀玉,于是先挑了个软柿子捏。 可是当江寒熠脖颈被咬破的时候,他居然笑了。 他断断续续地跟沈怀玉说:“……抢在他之前……杀了我……” 猰貐和薛墨瓷之间显然有什么协定:薛墨瓷替猰貐找来那些少年,猰貐食人ji,ng血恢复体力,逐渐苏醒;而薛墨瓷则是可以搜集这些少年的魂魄,用来复活她要的那个人。 乍看之下薛墨瓷似乎很亏,想要人魂,干脆自己去杀算了,何苦利用猰貐。她身上背的人命又不会因为猰貐的存在而减轻一二,索性破罐破摔自己动手,倒还更方便。 “要猰貐杀的……她才可以利用……”江寒熠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忍耐着痛苦无声地说着这几个字。沈怀玉读懂了他的唇语,忽然间明白了薛墨瓷做法的原因。 他可以抢在猰貐牙下杀了江寒熠,却无法阻止猰貐在他死后继续啃食他的身体。 一时间一种又怒又恨的情绪上了头,让他觉得一阵晕眩。猰貐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战斗消耗太大需要补充,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蔑视沈怀玉。他无视了沈怀玉,就那么不断地啃噬着江寒熠的身体。新鲜的血液弄得他满脸都是,刺鼻的血腥气味飘荡在晚风中,不断刺激着沈怀玉的神经。他双手颤抖着想要继续战斗,让猰貐滚开,离江寒熠远一点,怎么样都好,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那样不断颤抖着。 陆怀渊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赶到的。 陆怀渊虽然思念心切,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几乎是在看见沈怀玉的一瞬间就脱口而出:“怀玉!” 沈怀玉带着点茫然,下意识地回头。 陆怀渊身后,金乌盟的人不断赶到,叶溱溱是第一个,她也是惊的说不出话来——清云宗宗主亲传大弟子、她的师叔沈怀玉,在清云宗人口中是个不能提的禁忌。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活下来,早就死了,清云山上那个衣冠冢的坟头草都长了一尺高了。谁有能想到,会在这个场合再度相见呢。 她表情简直就像活见鬼,还不等揉揉眼睛,就被陆怀渊扒拉到了一边儿。 陆怀渊十分顺手地从叶溱溱身上抢了佩剑,朝沈怀玉一抛:“接着!” 紧接着,自己也拔出佩剑冲了上去。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全部都是虚幻的,这里没有什么沈怀玉,一切都是他思念太过出现的幻觉,他甚至有点怀疑他还在一开始那个星月阁禁制产生的幻境里——眼前的一切,是他最想要,却不敢去想的。 想了就会心生妄念,觉得一切要是真的该多好。 可是现在陆怀渊却想:“管他真的假的,这在我眼里就是真的。” 即使眼前的一切真的是幻境,他也愿意沉溺于此。 沈怀玉看起来状态很差,刚刚被陆怀渊扔出去的剑他并没有接住,而是cha在了一边的泥地里。他跪在地上,还在死死捏着那匕首,就好像那并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个人的全部身家性命般。江寒熠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薛墨瓷计划的破裂,这或许是连薛墨瓷都没想到的——她若想到了,一定会倾尽全力阻止这一切。 可是江寒熠却不肯自杀,硬要沈怀玉来下这个手,就好像他要把这条命的功劳硬推一半匀给沈怀玉,再把那些懦弱也匀给他一半一样。 剑光一闪,陆怀渊已经挡到了沈怀玉面前。 他站的近了,这才看清“星月阁主”正在不断啃噬的人是谁,震惊之余居然还腾出心思想:“江卿筠会怎么想?” 他这么想着,就拔剑向眼前的“星月阁主”冲了上去。 清云宗和江家也是一路扶持走过来的,他过得不容易,江卿筠也不见得轻松到哪里去。陆怀渊从前在山下,总觉得女子和男子是不一样的,她们似乎总是更脆弱些,若是哪家出了什么大事,定是全家女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留下几个男人主持大局。 可是江卿筠不大一样,她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出世很淡然,真的出了事情却又是出奇的坚韧。 他们一同来复仇,找到此处,他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沈怀玉,江卿筠却只能见到一句残破的尸体。 “离、他、远、点。”陆怀渊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猰貐抬起头,发出了桀桀的笑声,似乎并不在意来人似的。 陆怀渊一道剑光挥出,猰貐终于离开了江寒熠的身体,似乎打算和陆怀渊大的正式些。他眼睛血红,身上满是新鲜、陈旧的交织在一起的血液,陆怀渊闻着一阵恶心。他笑容诡异,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他轻轻弹了弹手指,无数黑雾自他身体中涌出,凝结成了两个无比巨大、龙首虎身的怪物。 这是他真身的模样。 两头猛兽得了猰貐命令,向着陆怀渊扑去。 第133章 堕神 陆怀渊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躲,两头猛兽先后擦着他身体前后躲过。陆怀渊冷笑,道:“这个玩意儿,我早就见过了。” 猰貐抬了抬手指,幽幽开口:“哦?是吗?” 陆怀渊第一次听见这人开口,他并不清楚之间原委,只觉得这是星月阁主修习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歪魔邪道。他嘴上说话虽然张狂,但内心却十分谨慎,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星月阁主”只是个空壳子,内里早就换了主。 猰貐对陆怀渊的话十分不屑,只是再次无声地指挥那两只黑雾凝成的“猰貐”去攻击他。 这一次,这些“猰貐”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陆怀渊再度躲闪,没想到这一次却被其中一只猰貐抓破了袖子。从袖子被抓破的地方露出一块胳膊,那里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爪痕,虽然浅,却已经见了血。伤口之中腾出了一点点先前见过的那种黑色雾气,陆怀渊瞥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内心大震。 “这是什么!”他心道,“……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猰貐”抓出的伤口渗入的那一点点属于它的力量,如同一滴滴入杯盏中的墨滴,迅速浑浊了一杯的清澈。陆怀渊觉得体内经脉运转甚至都有点因为这伤口处的一点点黑雾而受到扰乱。这种破坏力太强了,倘若邪功能做到这地步,那这人也不用修什么行,干脆直接飞升去算了。 叶溱溱看陆怀渊受了伤,一时间有点着急。她看沈怀玉还在一边跪着,本想上去把他先搀起来,扶去安全的地方;又想去把她那cha在地上的佩剑拔起来,过去帮陆怀渊一把。谁知道她刚刚一动,就听见陆怀渊朝她一声暴喝:“走开!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叶溱溱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一哆嗦。她很少见到陆怀渊这个样子,虽然陆怀渊从小到大对她都挺凶的,却和现在有所不同。陆怀渊这幅模样,只能说明他是真的动怒了。她觉得莫名其妙,又有点委屈——自己辛辛苦苦练功,不就是为了能有报仇的这一天?陆怀渊受的苦受的难,难道她没有跟着挨一遍? 陆怀渊又何尝不懂,只是眼前这个白发血眸的人实在太过危险,他不能让叶溱溱冒这个险。他运起体内清云宗心法,强行将那一丝黑雾自伤口逼出体外——这要是以前的他,肯定做不到。如今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毛头小子在宗门传承的加持下,竟然有了几分前辈大能的味道。 陆怀渊来不及跟叶溱溱解释。早先他跟沈怀玉在石泉镇曾经面对面地打过这种黑雾凝成的凶兽,那时候的具体细节他有些记不清了,却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挥出一剑,雾气所凝成的猰貐不过是随着剑光被打散,变成一团边际模糊的墨色雾团,过了许久,才再次凝结。 他变得更加谨慎起来,强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面对眼前这个白发赤眸的男子。可无论怎样试图近身,都无法真正接近他——那黑雾凝成的凶兽一直影子似的缠在陆怀渊左右,令他无法腾出空来好好发挥。 叶溱溱在一旁攥紧了拳头,默默为自己两位师叔祈求。 金乌盟的其他人也赶到了些,却被陆怀渊呵斥叶溱溱时的声音吓到了,又有眼尖的人瞅见了一边跪着的沈怀玉,认出了这位是陆小宗主正儿八经的亲师兄,一时间对眼前一切有些摸不着头脑。血腥浓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陆怀渊一个人感到有些分/身乏术,却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试图伤到眼前的这位“星月阁主”。 华瑾擎着她那油纸伞,轻飘飘地由后方而至,落在了树尖上。她道:“人家教训自己家师侄不让上前,你们这些人都在这儿站着干嘛?你们也是没出师的小姑娘?” 虽然她自叶归嫁人后退隐了有段时间了,牙尖嘴利起来却不减当年风采,几句话讽得那些人脸上面子都有点挂不住,神色变了变,纷纷拔剑上前帮衬。 华瑾飘然从树上跃下,落到了叶溱溱身边,柔声道:“别想太多,你师叔只是怕你受伤。” 以她对陆怀渊的了解来看,陆怀渊是不会无缘无故对叶溱溱这么凶的。往事已逝,她是当年唯一剩下的知情者,大致也了解了叶溱溱就是叶归之女。她明白陆怀渊的心思——溱溱不光是他们的师侄、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更是那位传奇般的女子叶归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传承。 “好好在一边等一会儿。”华瑾收起伞,摸了摸叶溱溱的头,“一切都会结束的。” 一切都会结束的,没有什么往事是不会随着时间消散的。再多的苦难、再多的离愁,都会在时间的不断冲刷之下渐渐淡去,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华瑾淡定地擎着她那看似轻飘飘的伞,也加入了战局。 叶溱溱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切,竟觉得有些荒唐。 “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想道,“我以前见过她吗?” 战局混乱到已经无人顾及到沈怀玉,他好久才晃过神来,拔/出了cha在地上的剑。 猰貐只是勾了勾手,就再次召唤出了无数那种黑雾凝成的凶兽,各宗各派各显神通,星月阁这里仿佛成了什么斗法大会,陆怀渊总算能腾出手去攻击星月阁主的真身,然而却僵持不下。 他转头看了一眼周遭,发现有一宗门的弟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剑阵,将那些凶兽,连带猰貐本身,全部囊括在其种。 那些正是青梅派的弟子。 终开济不愧是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冷静,安排弟子布下剑阵。可惜,虽有大局之观,却依旧没能看透本质。 陆怀渊堪堪躲过星月阁主一抓,沈怀玉看在眼里,心跟着提了一下。 “伏恶阵,起——”终开济大喝一声。 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剑阵随着他的大喝而起,阵中的凶兽,包括“星月阁主”本人,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终开济瞳孔一缩,声音之中透着惊惧:“这怎么可能!” 青梅派剑阵种类多样,威力巨大,就算这星月阁主再厉害,也不可能不受剑阵丝毫影响啊? 沈怀玉用剑撑着地,让自己站起来,向着终开济老爷子道:“剑阵没问题,问题出在里面的东西身上。” 他调转目光,手中紧紧握着叶溱溱的剑,剑尖目光所指之处,皆是猰貐本尊。他道:“这不是什么妖物,而是——堕神。” 第134章 合作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0节 陆怀渊听见沈怀玉的声音,分神回头看了他一眼。猰貐的利爪擦着他胸前堪堪而过,又让他不得不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只是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听沈怀玉在说什么。 “堕神?”终开济脸色一变。 大家修道练功,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飞升成神吗?可是各家往上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似乎也凑不出一只手真正飞升成神的人。这个词离大家可实在是太遥远了,毕竟谁都没见过真的神。 如果是因为猰貐是堕神,那剑阵无用也就可以解释了。伏恶阵原本针对的就是各种邪祟妖魔,对神不见得会有作用。 陆怀渊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糟了。” 他们对猰貐这上古凶兽了解不多。这些传说中的凶兽早就销声匿迹好多年,就连最初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回事。多少所谓“上古凶兽”在人们的口口相传,描摹附会中早就大变了模样。毕竟也没人知道,它们本来是什么样子。 陆怀渊虽然早就认出了这东西是猰貐,却也不过认为是有这些歪魔邪道的创始人打着上古凶兽的幌子在招摇撞骗,唬到一个算一个,内里说不定还好对付些。 谁知道竟然是正主! 真是正主可麻烦了,毕竟现场诸位估计谁也没有弑神的能耐,那还打什么,干脆大家一起回家洗洗睡了算了。 正在跟陆怀渊缠斗的猰貐见沈怀玉重新站起来了,竟然犹豫了一下要先杀谁。陆怀渊抓住这个机会,一剑狠狠刺中他。这一剑出手可中,直直把原本星月阁主那纤细的壳子戳了个对穿。猰貐的背后穿出长长的一截剑,上面竟然是银白雪亮的。陆怀渊的剑意附在剑身上,竟让原本品质算不算上佳的佩剑挥出了几分神兵的神采,竟是滴血不沾。 猰貐怒了:“找死。” 自他借这具r_ou_身真正重返人间后,还从未有人把他伤得这么重过,既然沈怀玉这骨头一时半会儿难啃下来,不如先杀了陆怀渊打打牙祭。 他看出陆怀渊是这一群人的领头人,决意来个“擒贼先擒王”,杀了陆怀渊再说。 陆怀渊想要抽出佩剑,没想到猰貐手更快一步。他牢牢抓住cha在自己胸口的剑身,苍白的手全然不顾那锋利的剑刃,拼着剧痛也没能让陆怀渊把剑抽出去。 这种疼痛他已经有几千年没有感受过了……这几千年间,他的世界一直是一片混沌,对外界的感受已经模糊了,如今借这人的躯壳重新醒来,除了重新见到了天光,竟也久违地尝到了疼痛的感觉。 猰貐一手抓着陆怀渊的佩剑和他对峙,另一手轻轻挥了下,再度凭空在空中凝结出两只黑雾猰貐。它们向陆怀渊扑了去,陆怀渊可明白这些东西的厉害,不得已松了手,把剑留在了猰貐的身体里。他向后急退几步,试图甩开那些跟着他的凶兽,可是剑不在手,诸事不顺,躲闪起来也是左支右绌。 正当陆怀渊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之时,一道剑光从他面前飘过。那两只凶兽躲避之余给了陆怀渊一丝喘息的机会,让他能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节奏。 一个纤瘦的少年横剑挡在陆怀渊面前。他长发散乱,一身狼狈。瘦得几乎脱了相,怎么看都觉得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却依旧执剑挡在了他前面。 是沈怀玉。 “刚刚那个机会抓得不好,”沈怀玉轻轻道,“我们剑修怎么能让剑随意离身?” 他反手一抛,叶溱溱那剑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入陆怀渊手中。陆怀渊掂着那剑,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这剑是张星澜专门找人为叶溱溱锻打的,比他们拿的剑轻了不少,还短了几寸。陆怀渊拿在手里,第一想法竟然是这拿着有点刚入门的时候练的木剑。 显然这剑还是比木剑重了不少的。 沈怀玉从袖中翻出匕首,和陆怀渊背靠背站着,一人对付一只猛兽猰貐。当他背一靠上来的时候,陆怀渊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惊,然后悄悄拉开了一点距离。 太久没有这么近过了。 沈怀玉不知道陆怀渊在想什么,他心里很乱,还处在刚刚杀了挚友的混乱中,勉强捡起的一点思绪几乎都用在了眼前,没那么多心思去想风花雪月,他手中刀刃翻飞,隐隐有破空之势,面前的猰貐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陆怀渊有剑在手,轻松了很多,一边对付猰貐一边还分了部分心思给沈怀玉,结果发现他竟然一把匕首使得游刃有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他惊讶道:“师兄,你……” 沈怀玉苦笑一下:“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和一开始虽然跟江寒熠学了几招刀法,却还是把匕首使得像是宰猪刀。等到后来发现猰貐惧怕他经脉之中的魳鱼之力后,不得不强行学着把经脉内功融入到刀法之中。一来二去,刀法竟然有了长足的进步,沈怀玉自己一开始也很惊讶,但是江寒熠却跟他说,刀法剑法皆无绝对,适合的就是最好的,沈怀玉就算是凭着性子瞎比划,只要能管用,也是好“刀法”。 “好刀法”后来起了作用,星月阁主身上那些个伤口,几乎都是沈怀玉留下的。 陆怀渊终于把眼前的猰貐打散,再看星月阁主,正捂着伤口剧烈喘息中。 他似乎忘记了这身体不过是星月阁主的一具羸弱之躯,远不如他自己原本的身体。他原以为剑□□之后可以伤口可以慢慢修复,却没想到一时间血流如注,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起来。 沈怀玉道:“是现在!”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猰貐冲了上去,猰貐一时间失血过多,没时间分神召唤那些黑雾,骂了一句后选择躲闪。陆怀渊不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几个闪身就到了他的面前,运剑行云流水,剑风细密,却让人无处可躲。 ——听雨! 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拿出这一招。 猰貐躲闪不开,硬吃了几剑,却还是趁把陆怀渊的佩剑扔得远远的。 第135章 破立 陆怀渊眼睁睁看着自己佩剑被抛开,也很无奈。 他们当然清楚自己佩剑的重要性。拿在手里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早就有了灵性,拿着别的剑,虽然也能用,却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叶溱溱的剑又非“千锋”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绝世宝剑,拿在陆怀渊手里,多少有些影响他的发挥。 “听雨”一式在清云剑法中不过是第二式,威力并不大,纵然陆怀渊如今已经修炼到了掌握心行的地步,用起听雨却也依旧难以对猰貐造成巨大的伤害。 猰貐吃了几剑,看上去居然还可以。“听雨”短暂地限制了他的行动,却并未真正对他造成威胁。他全身伤口皆冒出溱溱黑雾,好像在不断交织修补那些伤处,只是一时半会儿似乎难以填补。 猰貐怒不可遏地看着陆怀渊——第二次了!这人又伤到了他! “小崽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猰貐怒道。 “知道呀,”陆怀渊挑了挑眉毛道,“杀你。” 猰貐气得眉毛竖起,星月阁主那张原本看上去有些y郁美的脸一时间扭曲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那边那个身怀魳鱼之力的小崽子道出他真正身份之后,这人还敢这么对待他! 他抬起手,眼中泛着凶光,决意非要除掉陆怀渊不可。 “童子身、修道多年、天赋绝伦,大补啊。”猰貐道,“本来可以放过你,谁让你三番五次来挑衅。” 陆怀渊听了他这话,一时间面无表情:“随你。” 这上古凶兽真他妈的多嘴! 一团黑雾在猰貐手上凝聚,他桀桀笑着,看着陆怀渊。周围有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危险,却在乱战之中腾不出手去帮忙。有几个清云宗弟子见宗主危险,本想不管不顾先冲上去的,却皆被那些黑雾凝成的“猰貐”拦下了。 猰貐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下的那些分/身:“唔,可以。” 陆怀渊剑光一闪,映得脸色满是冷峻:“看这边。” 猰貐得意道:“好啊。” 小崽子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居然自以为是地要他专心呢。他虽然如今暂居在一个人类的残破身躯之中,却怎么也是个神,虽然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却怎么也不把陆怀渊放在眼中。 正当他打算专心对付陆怀渊的时候,却突然猛地从背后察觉到了一阵寒意。他猛一转头,沈怀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而至,刀刃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猰貐ji,ng神猛地一阵,也顾不上陆怀渊那边在弄什么幺蛾子了,直接转换了目标,劈手就要夺他的匕首。他还当陆怀渊刚刚那明显略带不快的“看这边”是提醒他打架要专注,没想到竟然是演的!这师兄弟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计划好的,在这边谋划了一场偷袭,陆怀渊那一句,明显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场面太过混乱,猰貐彻底苏醒的时间并不长,早就没了当初的那分敏锐。沈怀玉在背后埋伏了许久,他竟毫无察觉。 大意了! 他反手去抓沈怀玉的刀刃,同时侧过身子试图躲过陆怀渊的剑。沈怀玉牢牢握住刀柄不松手,争执之下还是在猰貐脖颈处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与此同时,陆怀渊的剑光已经飘然而至。 猰貐的躲闪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陆怀渊面朝他出剑,而他则是背对着躲闪,这又怎么可能躲闪得过呢?电光石火之间,那剑已经直逼星月阁主的命门,浩瀚的剑意裹挟着强大的杀意而至。 猰貐骇然,这—— 沈怀玉还在他身后呢! 按照常理来说,沈怀玉跟他贴的这么近,陆怀渊更应当用一些ji,ng妙的剑法,而非这么声势浩大的招式。倘若一个不好,这可以要伤到自己人的。 然而陆怀渊好像全然不顾一般,一剑之后,未曾停歇,又是一剑。 旁边的清云宗弟子在战斗之余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皆是十分震惊:“那是什么?” 清云剑法,从未有过这样的招式啊? 陆怀渊的神情却十分严肃,再度挥出了那浩瀚博大的第三剑。 叶溱溱被强行夺了兵器,在一旁观战许久。她一直紧密注意着陆怀渊这边的动静,然而眼前的一切看得她腿有点软。 “瀚海……”她艰难地说,“连着三剑……” 这怎么可能…… 瀚海是清云剑法由繁入简的第一式,剑法是简,剑意却还是繁。那样浩瀚的剑意需要扎实的底子,陆怀渊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好好领悟瀚海,除了心性不够之外,更多的是使不起那样庞大的力量。 一剑还未结束,内里已经被抽空了,那剑挥出来,还叫瀚海吗? 年轻弟子难攻克这一关,因为坚实的底子需要长久的磨练,需要的是大量的时间带来的积累。叶溱溱专注于自己,许久没再扒墙根看小师叔练剑了,竟不知道陆怀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那连续三剑的剑风几乎压得猰貐抬不起头,然而在沈怀玉感受来看,却如春风拂面,并未真的伤到他。 这是真正的收放自如,而不是一味地发泄力量。 沈怀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幽叹息:“怀渊,进步不小啊……” 他本以为自己这半年来过的算是不容易了,却没想到陆怀渊同样也不好受。他明白,想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达到如此成就,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的。 要从内里打碎过去的那个自己,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辛苦了。”沈怀玉轻声说。 这一句带着些微妙情绪的话,被晚风吹碎带走了,陆怀渊没有听见。 猰貐连吃三剑“瀚海”明显有些扛不住了。瀚海不是毛毛雨,绝不是三刀六洞那么简单。那强大的剑意甚至压得他有些抬不起手臂,原本的那些伤口在剑意压迫之下裂开,渗出鲜血来。 而他身边,还有一个举着匕首,虎视眈眈的沈怀玉。 猰貐再顾不上别的了,他眼里透着狠意,无声地张了张口。 周围那些黑雾凝成的“猰貐”,好像得了命令一般,不再攻击那些仙门弟子,而是齐刷刷地扑向了陆怀渊。 这个人,绝不能留。 第136章 争吵 周围的人突然觉得得了空,那些“猰貐”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发出阵阵咆哮。众人齐齐回头,只看见月光之下,那些猰貐聚成一团,几乎成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球体。 沈怀玉心里凉了半截,惊呼道:“怀渊!” 猰貐身手不算好,c,ao纵的这些分/身却意外地难缠,陆怀渊以一敌二伤尚且还算可以,再多怎么能行! 众人几乎是呆住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边厢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叶溱溱在外看得清楚,急的直跳脚,扯着嗓子喊道:“都看着干什么!都看着干什么!” 可是任她喊的嗓子都要破了,那仙门众人也没什么动手的,几乎都是在看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猰貐咧嘴笑了,笑声听起来格外的骇人。他眼白满是血丝,看起来通红一片,银发上面也沾了不少鲜血,他身上伤口不少,除了再不断涌出鲜血之外,还在冒着阵阵黑雾。 叶溱溱跺了跺脚,从旁边一个清云宗弟子手中夺了剑,向着陆怀渊的地方冲了过去。沈怀玉却把她挡了回去:“……让开。” 她从未见过他小师叔这般狼狈的样子。沈怀玉向来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清云宗弟子向来把他当做楷模。可是如今他看上去狼狈不堪,一脸苍白,整个人形销骨立,好像稍微来一阵风就能把这一把骨头吹走一样。他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怎么的,眼眶都有点发青,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把叶溱溱挡在了外面。 “为什么!”叶溱溱喊道,“凭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是叶归的遗孤,可是就因为这个,就把她挡在外面吗?她比其他人少出力了吗?是她小小年纪,就带着清云宗的人先行来了河朔啊! 凭什么其他清云宗弟子可以战,叶溱溱不可以呢?她明明已经练剑练得赶上了师兄弟们,甚至比他们还要强了啊。 “是不是因为我娘是叶归!就因为我身上流着她的血,就要被当成易碎物品吗!”叶溱溱冲沈怀玉骂道,“除了这些,我就不配做个独立的人了吗!” 她一把从怀里扯出一个小布袋子——那是先前临行前,陆怀渊给她的。这里面装着的是她娘留给她的玉坠。叶溱溱从小到大一直把这东西当宝贝,不管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她高高举起了手,看架势居然是要丢!沈怀玉惊呆了,没想到叶溱溱居然是想摔她着宝贝玉坠。 清云宗的家务事引了几人关注,又有人喊道:“趁现在啊!” 趁现在,大家都腾出了手,那位“星月阁主”可还是在那边立着呢!不趁此时围杀他,更待何时? 他从来把叶溱溱当妹妹看,既然是妹妹,肯定有什么好的都要想着。就算不知道叶溱溱是叶归之女之前,他也从来是护着她的,叶溱溱虽然顽皮,却也一向敬仰他,可他却未曾想过叶溱溱的看法。 “——先前你把怀渊师叔关在菡萏苑,不让他出来,几乎毁了半个清云宗,如今你还拦着我!你逞什么英雄,你以为你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很有风度?我告诉你,这都是妄想!” 字字诛心。 沈怀玉一时间手足无措。 场面乱成了一团,他不知道是该先救陆怀渊还是先拦住叶溱溱,猰貐本尊那边也同样棘手——那些人没跟他交过手,根本不知道,那是要吃人的! 几乎所有的清云宗弟子都被叶溱溱这番话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叶溱溱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话来扎沈怀玉的心。 “溱溱,”不知道是哪个清云宗弟子无力地安慰道,“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怀玉师叔,现在你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呸!”叶溱溱道,“我看他是因为我是叶归之女才救我的吧!你要么就出手,要么就闪开,别挡在这里了!” 沈怀玉说不出话。 他愣了片刻,不敢把叶溱溱推开,只好让了个地方出来给她。叶溱溱刚刚也不过是在气头上,几句话说出口只好也觉得有些不对,然而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只好任由尴尬气氛蔓延。她看沈怀玉明显让步了,也不好说什么,专心致志试图打开这团黑雾。 “前辈,”沈怀玉对华瑾道,“请嘱咐众人,切勿托大。” 华瑾朝他一点头,刚刚叶溱溱说的话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好说什么,只能照着沈怀玉说的去做,希望能让沈怀玉稍微好受一些。 再等华瑾看过去,场面明显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起来。 猰貐见众人皆来围攻自己,分神召唤了两只黑雾“猰貐”在自己周身保护自己,两只猰貐贴的紧密,一时间众人也难以近身伤了他。各宗各派功法皆有不同,由远有近地目标皆是猰貐,却因为临时成伍,配合不足,此时居然成了彼此的绊脚石,猰貐趁此机会捉了个活人进来,就那么硬生生的咬了下去。这一口下去血液四处喷jian,这些血液穿过了那些黑雾凝成的猰貐,jian到了几位站得比较近的人脸上。 几乎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谁能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对活人出手呢? 修道之人体魄远非常人,那被他咬了的人并未立刻毙命,还在忍受着痛苦挣扎。猰貐并未心软,就那么就这他的挣扎继续啃了下去。沈怀玉离得八丈远,一眼看见这边的事情,冲着华瑾喊道:“别让他继续吃了!” 他靠食人血r_ou_恢复自己,眼前的都是修炼了多年的道门子弟,可不是一顿丰盛的筵席? 华瑾不敢怠慢,明白沈怀玉在那边腾不出手来,挥着伞就想冲上去,没成想被一双苍老却遒劲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 正是终开济。 华瑾猛地一抖,她这年龄,放眼这群人之中,正属中流砥柱,按理来说还算实力不错的,可终开济按住她肩膀,却顷刻之间让她动弹不得。 终开济道:“小姑娘,你是华家的人?” 第137章 机会 华瑾看他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老道,怎么也得是个宗门之中的重要人物,于是答道:“是。” 终开济朝她一点头。华瑾还在一脸茫然着,老人家已经拔剑冲了上去。 好快! 华瑾到底半路出家,没见过这种真的老前辈到底有着怎样的实力,看见终开济快成了一道残影,呆滞了片刻,这才冲了上去。终开济显然听见了刚刚沈怀玉在说什么,抢先一步上前去阻止。 老爷子把仙剑挥得平地生风,那些个站的离猰貐近的人,几乎都被他一剑扫了出去。有人喊道:“干什么!你青梅派是反了不成!还想帮着星月阁!” 终开济神色冷峻,吐出两个字:“愚蠢。” 华瑾抢道:“那妖物近身不得,落在他手里的结果你们也看见了。往前冲得紧的,抢着送死不打紧,别耽误其他人的大事。” 她简直难以想象,陆怀渊究竟是怎么把这一盘散沙聚集在这里的!如今大敌当前,这群人还各怀鬼胎,如此急功近利,无非想着星月阁垮了之后能分一杯羹。 她刚刚冲得猛,还没收住,终开济抬起剑尖给她了一个落脚地,紧跟着两人就在战局的最中央开打了。 如此一来,场面更加混乱了。 青梅派弟子一时间昏了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跟着自己家的老爷子和其他宗门硬磕,打得这是一个茫然不知所措。认识华瑾的人更不多,如果说终开济那边多少有人顾忌青梅派的势力的话,那她这边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围攻华瑾的人很多,好在她伞一撑能挡住不少攻击,再加上青梅派弟子搭手,倒也还算勉强应付。 “干什么呢!”终开济对青梅派弟子呵斥道,“那边!”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青梅派弟子更加茫然,于是只好听从老爷子指令,远远地布下剑阵,企图控制住猰貐的行动,散落的那些清云宗弟子趁机加入其中——要论茫然,大概没有比他们更茫然的了。 两个宗门茫然的弟子们此时乱战之中犹如亲人见面,眼泪汪汪地汇合到一起,做了唯一干正事儿的人。 沈怀玉远远瞧着那边的动静,松了一口气。 场面虽然混乱,却在这些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的力挽狂澜下,渐渐向正轨走去。 叶溱溱一言不发,神色有些尴尬,只是不断地试图用剑破开那团黑雾凝成的球。沈怀玉看她这样子,大概也明白叶溱溱此时正在后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好去安慰她,于是沉默地抽出匕首,在自己手心狠狠地割了一刀。 这一刀割得深。江家祖传的匕首是好刀,这么长时间还是锋利如故,不像他先前用碗底磨的那把菜刀,力道稍微大一些就卷了刃。这一刀下去,几乎割破了半个手掌,鲜血霎时间从刀口涌出,沈怀玉伸出手,在叶溱溱眉心点了一滴血,又把掌心的血抹在了叶溱溱手中的剑刃上。 眉心的那一点血动了动,化为一条活灵活现的血色小鱼,贴在叶溱溱的眉心。沈怀玉见成功了,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没想到竟然可以这样用这个“魳”之力。他也不过是想着尝试一下,居然成功了。魳鱼之力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融入了他身体之内,虽然他不清楚这是什么,但也大概明白,这是一种能和猰貐抗衡的力量。 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可以这样,不知道能救多少人。 不过现在一切都是后话了。 叶溱溱眼睁睁的看着沈怀玉割破手掌放血,一时间心都跟着一颤。 “多疼啊。”她想。 她不看沈怀玉,再度执剑冲了上去,试图破开那黑雾结成的茧,沈怀玉也在同一时刻,横着匕首劈了上去。 噗—— 果不其然,沾了沈怀玉的血之后剑锋接触黑雾的感触明显不同了。叶溱溱恍然,想起了她跟两位师叔下山解石泉镇婴儿失踪之谜时遇上的那些黑雾。她不敢怠慢,忙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进攻。那黑雾连中几剑,却破而不散。 叶溱溱有些急躁:“这怎么行?” 虽然抹了血好过最初的局面,可打在这黑雾聚成的“茧”上却如同真的戳进了一团雾气,陆怀渊被困在茧中,越久就越危险,这怎么能行! 那边虽是乱战一团,却无法分散走猰貐更多的ji,ng力,ji,ng力分散不掉,陆怀渊就有危险! “溱溱,”沈怀玉眼看局势不妙,道,“我去猰貐那边,尽量让他从这‘茧’中分散一些力量出来,如果这边的力量变弱了,帮你怀渊师叔从外助力,破开它。” 叶溱溱勉强道:“……怀渊师叔还醒着吗?” 沈怀玉一点头,没有说话,急退几步,去了那乱战群中。 他手里连个称手的武器都没有,身上衣服红一块白一块的,几乎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狼狈的一个。清云宗和青梅派弟子的剑阵限制住了猰貐的行动,那边厢华瑾和终开济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战斗力。猰貐被剑阵弄得动弹不得,却依旧不愿意放过陆怀渊,他抬起头,看见沈怀玉一脸淡漠站在他面前,竟然笑了。 他说:“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他又说:“他在我手里,你能奈我何?” 沈怀玉依旧一脸淡漠:“你我的旧仇怨,也该清一清了。” 剑阵如同牢笼,死死将猰貐困在其中。他发出了一声无比诡谲可怖的长笑,就那样一直在笑,几乎要把自己笑背过气去,看上去依旧几近癫狂。 “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回来——”他说着,嗓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嘶哑,“你以为我会轻易放弃吗?我知道你是这里唯一能够真正伤到我的人,不过你想杀我,我就杀那边那个人,不如我们比一比,看看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影子快?” 沈怀玉面无表情:“他没那么脆弱。” 陆怀渊早就不是他离开之时的那个陆怀渊了,这一点沈怀玉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给陆怀渊创造机会。 第138章 分散 那个被他护着的陆怀渊不知何时已经远远把他甩到了身后,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相信他。 他们师兄弟两个人其实看似和谐,实际上却一直在相互误解。陆怀渊想要的沈怀玉给不了他,沈怀玉想要的陆怀渊一样给不了他。两个人都想着把担子抢先挑到自己肩上,却不知道一味地让对方躲在后面,其实也是一种伤害。 从前沈怀玉不懂,被叶溱溱骂了一通之后他突然懂了。 清云宗被毁一事沈怀玉脱不开关系,陆怀渊同样脱不开关系。如果两人肯将自己的重任分给对方哪怕一点点,都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局面。 奈何世上最难找的就是后悔药,此时就算想再多,也没什么用了。 沈怀玉收了心思,专心隔着剑阵斗猰貐。青梅派弟子有的根本不认识他,只觉得奇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让清云宗的大小姐摁着头骂?然后经旁边的人提醒才知道了那是清云宗的宗主大弟子、金乌盟盟主陆怀渊的师兄,一时间竟判断不出沈怀玉到底是那边儿的。 沈怀玉不知道那群人什么心思,他只知道这剑阵虽然制住了猰貐,却也把他拦在外面了。 他可能是头一遭在人前显得如此急迫——猰貐制在中间确实是伤不了人了,可陆怀渊那边怎么办? “放开这个剑阵。”沈怀玉道,“……让我进去。” 清云宗弟子们乖乖放松了剑阵,青梅派弟子虽然摸不清头脑,也跟着放了开来。沈怀玉深吸一口气,紧紧抓着匕首,向猰貐冲去! 终开济机敏地注意到了这个时机:“收——” 剑阵猛地收缩,将猰貐困的更紧,一道道剑光构成的樊笼几乎将他锁死在内,跟他同样在里面的还有一个沈怀玉。 叶溱溱、华瑾皆是心被高高吊起。 可沈怀玉却异常冷静——这可能是他最近最冷静的时候了。各种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危险几度让他濒临崩溃,他差点以为自己要疯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做个清清醒醒的人。在这种几度危机的时刻,多年来的专注几乎救了他一命。正是这种专注,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冷静。 如果他还是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一切还是未可知数,可如今却大不相同。 沈怀玉匕首飞快,刀光几乎只是一道道残影。短短数息之间,已经在这狭小之处跟猰貐过了数招。猰貐手无寸铁,身手也不济,却也在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沈怀玉却在步步紧逼。 他运刀如风,刀刃过处带着惊人的压迫感。如果江寒熠还能看见,他会发现,这不是他交给过沈怀玉的东西,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刀法。 虽说是刀法,但其实……更像剑法。 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危急时刻,沈怀玉仅凭本能的“刀法”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他多年来习剑所沾染的习惯,平白多出了几分“剑意”。 猰貐看得清楚,忍不住直皱眉。他终于忍不住勾了勾手指,从那一团漆黑的茧之中分了一缕黑雾出来。那缕细细的黑雾穿过了剑阵的缝隙,负责结剑阵的青梅派弟子慌了一慌,被终开济按住了肩膀:“稳。” 剑阵是集多人之力而成的,既然是这样,就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无缝。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的让剑阵稳定一些,防止出现更大的疏漏。 那黑雾钻进了剑阵之内,顷刻之间化形为一只凶兽猰貐。本就狭小的空间瞬间又被占去大半——那凶兽太大了,发散出来的黑雾竟然有几分“遮天蔽日”的意思。 猰貐发出了桀桀的笑声,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怀玉也笑了。 成功了。 他托住猰貐的时间越久,消耗猰貐的ji,ng力越多,对陆怀渊越有利。 他等不起,陆怀渊也等不起,于是只能用最强硬的方式,尽可能快地来让猰貐分散心神。 沈怀玉的刀猛地一破,将那凶兽拦腰劈断。 一旁的青梅派弟子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娘嘞……” 清云宗这两位宗主亲传确实厉害,一位统领各怀心思百家宗门围剿星月阁,另一位能用一把匕首拦腰破开那众多修士都无可奈何的影子凶兽。 沈怀玉手起刀落不曾停,却也只能将凶兽短暂地击散,他自己最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倒不是拜他实力所赐,而是因为体内的魳鱼。 魳鱼之力似乎与猰貐势不两立一般,绝不相容。有一种力量在,另一种会即刻消散,而后再重新汇聚。 听起来倒是有点像是同源的。 沈怀玉眉头紧锁,抓紧那凶兽重新凝聚的空隙,去抓猰貐本尊。 于此同时,众人未注意到之处,那黑雾所凝成的“茧”却在悄然松动。叶溱溱是盯它盯的最紧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这点微小的变化,虽然知道自己的剑几乎没什么作用,却依旧不敢停下来。 不敢停,万一陆怀渊差的就是这么一瞬呢。 猰貐被沈怀玉见缝cha针的攻击逼得退无可退——早当初的局势几乎完全掉转了过来。陆怀渊那边分散了他打量的ji,ng力,剑阵之隔逼得他几乎处处受限,自从发现沈怀玉身怀魳鱼之力后他早就想弄死他了,可沈怀玉竟好像真的化身为一尾鱼,灵活又狡猾,几次都跑掉了。 猰貐忍无可忍地又从那茧中抽了一缕黑雾,那黑雾灵巧地钻进了剑阵,在他手中化为了一柄漆黑的剑:“我早该……” 沈怀玉冷冰冰道:“是我早该弄死你。” 如果他能早点弄清楚那在经脉之中自由游动的小鱼究竟是什么的话。 猰貐手中的剑看得他心里一阵发堵——因为那东西跟薛墨瓷当初破开清云宗护山禁制的那巨大刀斧太像了,那一幕几乎是他心里永远的一道坎……清云宗的山啊水啊,他最熟悉的那些景致,在护山禁制被破之后,损毁了一大半。 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痛。 就在这时,猰貐却显得更加暴躁了起来。他神色几度变化,似乎又惊又怒又怕,手中那原本凝成的剑都有些发飘。沈怀玉看了一眼猰貐的身后——那巨大的茧似乎极不稳定,正不断散发着阵阵黑雾。一团团的黑雾,就像一团团的黑色火苗,不断跳动着。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1节 第139章 清扫 猰貐的脸色十分难看,原本还算标致的一张脸此时因为表情的扭曲而显得十分狰狞。他有些□□/乏术了,沈怀玉突然爆发出的惊人实力让他有些吃不消,陆怀渊那边同样也没能让他好过。他动了要退的念头,然而剑阵在外,将他牢牢禁锢在内里,动弹不得。 人一旦动了要退缩的心思,再想重新提起那股劲儿就难了。 沈怀玉不为所动,好像没看见那边茧中的动静一样,继续追击。 他情况没比猰貐好到哪里去——没什么力量是能平白爆发出来的,先前他救人心切,愣是爆发出了潜能,可是消耗同样也很大,此时此刻,他已经感到吃力了,却不能停下。 他跟猰貐斗了这么久,可能是在场所有人中状态最差的一个,可也只有他一个,能够勉强与猰貐搏上一搏。 猰貐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战,还是他跟沈怀玉的。 黑茧之上的雾气变化越来越剧烈,好像一锅烧开的沸水,不少人的心思都被那边吸引了去,不自觉的想要远离——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太过可怕,仿佛马上就要炸裂开来。那周围都被黑雾占满了,叶溱溱不得不用剑不断破开重围,才能勉强在那么近的地方看清周遭的一切,然而沈怀玉先前抹给她的那点血液正在慢慢失效,逼的她最后不得不也稍微退开一些。 猰貐注意到了形势的不妙,可只要他一分神,沈怀玉就抓住每一个空隙去攻击他,令他实在是腾不出神。毕竟猰貐再强,眼下这躯壳也只是凡胎r_ou_体,哪怕他能去修复那些伤口,也架不住一直在失血。 更何况沈怀玉留下的刀口修复起来实在缓慢。 猰貐眉毛拧成一团,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他早就杀红了眼,怒意冲了头,带着点那么孤注一掷的意思。相较之下沈怀玉就冷静多了,他清楚地知道,要扛下去。 “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炸雷,惊了所有人的耳目,在场的各宗各派的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原本黑漆漆一团的雾气从中炸裂开来,黑雾散去,露出一个气喘吁吁,满身伤痕的陆怀渊来。 他眼中透着一种狠绝的劲儿,几乎看得人一阵颤抖。他一手提着剑,另一手腹部一处伤口,好像每一分呼吸都透着疼。他好像一个血染的人,就连嘴角都留着一丝血迹。陆怀渊抬起拿着剑的手,随便用手背蹭了蹭脸上沾着的那些血,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件平常小事一样自然。 黑雾的猰貐是不会流血的,那些血液都是他的——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那茧里经历了些什么。 那漆黑的茧被破坏的时候带来的威力十分巨大,离得最近的叶溱溱即使退开了一些距离,也一样被带飞了出去。散开的黑雾迅速凝结成一只只猰貐模样的野兽,在空中四散逃窜着。他们受了伤,好像十分恐惧,有的找不着北乱撞到了其他道门弟子处,随手便被收割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与沈怀玉缠斗这的猰貐本尊,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人的身躯到底难以承受这种力量,星月阁主原本的r_ou_身早就在这猰貐之力的侵蚀之下变得残破不堪,再加上陆怀渊此时杀他分/身所带来的反噬,一时间,他竟内外两伤,难以为继。 猰貐仰起头,朝天发出一猛啸,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听起来恐怖异常,歇斯底里。 陆怀渊红着眼睛,几乎不给自己一个恢复的时间,就那么冲了上去。 猰貐那一声猛啸带着惊人的威力,剑阵几度摇摇欲坠,紧接着终于破了。那些剑阵之中的弟子们都因剑阵被破而被震伤。陆怀渊借着这个机会,猛冲了上去。 沈怀玉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刚好看到陆怀渊从天而降的身影。 他浑身是血,却十分坚定,没有半点迟疑,好像信心十足。只要他出剑,那就没什么能够真正挡得住他的东西,除非他有一天陨落了,化为苍苍白骨,回归青山之间。 猰貐彻底疯狂了,他猛一回头,瞪着陆怀渊。 陆怀渊也不说话,他朝着猰貐讽刺一笑,竟有几分少年时期嘲笑叶溱溱的那个意思。 猰貐大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怀渊居然挣脱了他的束缚,还能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那些影子般的凶兽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任他在那里如何下命令皆是不听,一时间猰貐竟成了孤军奋战,在沈怀玉和陆怀渊的包围之下腹背受敌。 陆怀渊也不理猰貐,只是专心为沈怀玉清扫障碍。 他大概明白了,原先沈怀玉说的“堕神”二字是什么意思。 坊间的江湖传奇,提到“猰貐”,大多只是简单的说他是上古凶兽,并未细说来历。毕竟有些事情流传已久,真相如何早就变得模糊不清,陆怀渊也是用了很久,才勉强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传说故事,有了些眉目。 猰貐是神,却是枉死。黄帝时期,同为神明的二负受危挑唆,杀了猰貐。猰貐死之后,黄帝震怒,罚了二负和危,将猰貐的身躯带去了昆仑山,昆仑山神清楚黄帝的意思,用药复活了猰貐,复活之后的猰貐却性情大改,智乱神迷,失足摔落到了弱水之中,不见了踪迹。 他消失十日,十日之后,重新到了岸上,杀人食之,为害一方。 可是陆怀渊隐约记得,在这之后,猰貐死了。 伤人性命有损命途,这是遭了天谴,说出来也理所应当。可是真要细说,猰貐却有些不一样——他明明贵为神明,却横遭枉死,成了凶兽虽然为祸一方,却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应当将所有责任归于他一人身上。 陆怀渊皱了皱眉头,不愿怜悯他。毕竟前尘旧事究竟怎样于他们无关,如今却依旧在四处害人,就算一码归一码,这笔仇也不能算得上两清。 既然他当真是堕神,那一般的刀剑怕是真的难伤到他。陆怀渊自己跟猰貐交手不算少,这一点他也清楚,沈怀玉却不知为何能够伤到他。 陆怀渊现在不想知道沈怀玉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他只想着为沈怀玉扫清障碍就好了。 第140章 结束 师兄弟两人一时间配合亲密无间——可多年来的默契显然不是短暂的分隔就能磨去的,有些东西早就刻在了骨子里。陆怀渊在沈怀玉左右,不断替他将那些奔逃干扰的猰貐驱散开来。 猰貐整个人都好像漏了气,他双眼通红,周身不断有黑色的雾气从七窍、伤口之中冒出。原本星月阁主那壳子在他那力量的侵蚀之下头发全白了,如今在这黑雾之中,更是显得格外诡异。 陆怀渊清扫之余还留了一分心神在沈怀玉这边,猰貐这边的动静自然不可能逃到他眼外。他敏锐地注意到了那点小动静:“他要逃。” “知道。”沈怀玉道。 他把匕首叼在嘴里,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把剑。剑阵既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险境,只是鏖战许久,皆是强弩之末。仙家众人如此,猰貐如此,沈怀玉跟陆怀渊也是如此。他们身上都挂了不少伤,若不是对手也是同样,只怕早就败下阵来。先前的混战之中受伤的不少,倒下的也不少,沈怀玉差不多是就近随手一捞,就捞起一把剑来。 亏得他们打到这地步,竟然还在坚持。 猰貐喉咙之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依旧在不断躲避沈怀玉的攻击。沈怀玉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匕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却依旧在提着一口气再不断进攻。猰貐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只是奇怪,这人哪里来的那么强的毅力? 先前他未完全苏醒之时,大概也能稍微感知到外界的事情。星月阁押送来的道门子弟那么多,哪个坚强如此?有的在猰貐一口咬下去之时就已经了无生意,沈怀玉可倒好,好像一千次一万次,只要给他留一口气,他总能卷土重来。 猰貐几乎是被逼上了绝路了。 “我不能……我不能……” 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被困了几千年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了那么一个薛墨瓷,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被这两个毛头小子逼回去? 沈怀玉一剑捅出去,被他抓在手里。他双目圆睁,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沈怀玉却早就料到似的,云淡风轻地从用另一只手高高擎起匕首。 结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猰貐发出凄厉的叫声,那一刀出去直中心脏。他再无力抬起手去挡沈怀玉的刀了,先前的这帮人车轮似的这一战消耗了他太多的ji,ng力。他七窍皆是往外汩汩冒着那鲜血与黑雾的混合物,好像流下了两行血泪。 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样。沈怀玉借势抽出匕首,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这躯壳的脸色r_ou_眼可见的灰败了下去,然后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死了?”混战之中的仙门子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阵狂喜。 猰貐倒下了,那这次讨伐星月阁之征的最终目的也就达到了。先前那些不知所谓的混战自然也可以停了。猰貐死,众仇报,大快人心。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陆怀渊的眉头却不见舒展。沈怀玉就着那拔刀的姿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站着,看不出一点大仇得报的喜悦。他半个身子都shi漉漉的,沾着不知道都是谁的血,先前那一身脏兮兮的白衣此时已经彻底被染成了红色,脸上、刀上,到处都是血。 浓烈的血腥气已经几乎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了——一开始还会觉得反胃,事到如今,却早就闻习惯了。 代价太大了。只因为那作恶的魔头,他甚至亲手手刃了自己的好友。 “凭什么猰貐让我痛苦了这么久,就让他这么结束了?”沈怀玉甚至冒出了这种有些恶劣的想法。 结局太过寻常,突如其来到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手里一直拿的很稳的刀,却在此时开始颤抖。沈怀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有些不知道此时是应该跟着一起庆祝,还是应当痛哭一场。 夜色渺渺,月光如同一层淡金色的薄纱,蒙在了每个人的肩上剑尖。树叶在夜晚的风吹拂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响声,稍微吹散了此处浓烈的血腥气味。沈怀玉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血浸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晚风凉,吹得他有些冷。 他下意识地掉转目光,扫过眼前人群,却正看见陆怀渊在他身边。陆怀渊朝他张开双手:“师兄,我来接你回家。” 下一刻他就昏了过去,最后的记忆是摔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回程马车之上,陆怀渊忍不住打瞌睡。 猰貐已去,金乌盟即刻解散。陆怀渊不顾众人惊诧的眼光,拦腰把他师兄抱了起来,带了回去。 江卿筠早在最初见到江寒熠的时候就冲上去将他的尸身拖到了一边,等到陆怀渊再见她的时候,她眼泪早就流干了,穿着一身素衣替那些在战中受伤的人处理伤处,除了眼底有些红外,几乎看不出和平常的区别。 她一连几天不跟清云宗之人说半句话,陆怀渊从沈怀玉手里掰出了那匕首,还给了江卿筠,她那时也只是淡淡扫了陆怀渊一眼,把匕首收下了,一言不发地行了一礼。 她有点怨——明明寒熠撑到了最后,却只差那么一点点,她见到的就是一句尸体了。 她也明白,这是江寒熠的命数,怨不得别人的。 有些事情总是没那么轻易就能放得下的。 陆怀渊带着清云宗弟子短暂休养了一段时间,踏上了归途。沈怀玉一直没醒,江卿筠看过之后只丢下了一句“太累了,没什么大碍”就走了。陆怀渊稍微给沈怀玉看了看,确认江卿筠说的没错。 他不能在河朔待太久,毕竟如今他是清云宗的宗主,宗中还有大局要主持。他前几日亲手把他师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自己望着窗外的风景。 这条路来来回回也走了几趟,心态却大不相同。 陆怀渊心不在焉地瞥了几眼窗外,目光又溜回到了沈怀玉的身上。 第141章 打断 沈怀玉双眼紧闭,呼吸均匀,睡得一脸安详,不知道他有多久没这么踏踏实实地睡过一觉了。他身上满是各种堆叠的新伤旧伤,陆怀渊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心疼得简直没眼看。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没人知道他在那一片漆黑的黑雾茧之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好在清云宗传承在身,他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简单地包扎处理加上休息之后便已经能自由行动,看上去并无大碍。 “师兄啊……”陆怀渊把沈怀玉的头发捋了一绺出来,绕在自己手上,心不在焉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啊……” 他想跟他说说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陆怀渊几乎是攒了一肚子的苦闷无处倾诉。他确实是得了清云宗的传承,当上了宗主,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在沈怀玉离开他之前,他从未真正想过要担起原本应当属于沈怀玉的那部分。他只是想着帮他减轻一点,再减轻一点,宗主之位还是他最仰慕的师兄的。 可惜一朝之间天地巨变,什么都不一样了。 陆怀渊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的师兄。最初的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幻境,如今这一缕细细的头发绕在手上,他才稍微有了点实感。沈怀玉这段时间下来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陆怀渊觉得他枕在自己腿上都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他不敢动,手上甚至不敢用力,好像沈怀玉是什么易碎物品。 沈怀玉倒是睡得很安稳,一张清瘦的脸隐了大半在头发里。陆怀渊犹豫了半天,把他脸边的头发拨开,露出了他的脸庞,沈怀玉的身体伴随着呼吸产生了一些微小的起伏,陆怀渊伏下一点身,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体。 陆怀渊心中一动,眸中的光暗了下去,他低下头,想要轻轻亲一亲沈怀玉的额头。 “——咴咴!” 陆怀渊被吓得猛一个激灵,腾的直起了腰。 “咳,师叔,你坐了这么久累不累啊?我们要不换一换?”叶溱溱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陆怀渊登时火冒三丈地掀起了车窗上的小帘,发现叶溱溱正外面骑着马跟着车走。小丫头片子看他这幅样子还觉得十分奇怪,问:“怎么了?我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也累了,你到外面透透气也好啊。” 叶溱溱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神经太大条,人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还不懂察言观色,好好说话! 陆怀渊冷哼一声:“好啊,透气。” 他安顿好沈怀玉,蹭地窜到了车外,拔剑冲向了叶溱溱。叶溱溱吓了一跳,慌忙翻身从马上下来跃到车顶,事已至此,她竟还在莫名其妙:“你干什么?你刚刚在车里做什么吗?突然生的哪门子气!” 赶车的清云宗弟子扶额,觉得溱溱大概没救了。 两个人叮叮当当地跟着行进的车队过了几招,陆怀渊倒也没难为叶溱溱,并没真正认真起来。小姑娘照旧逃得飞快,灵活得像只上下翻飞的小燕子,来去之间,到也觉得这岁月好像从未变过。 陆怀渊追着她打了一会儿,竟一滴汗都没出。他觉得畅快了,便停了下来,收好了佩剑,对叶溱溱远远喊了一声:“行了你,愿意去车里就去吧!挺老大个姑娘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真不知道将来怎么把你嫁出去。” 叶溱溱朝他办了个鬼脸,嘟嘟囔囔道:“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陆怀渊早就翻身上了马——就是一开始叶溱溱骑着的那一匹,刚刚他们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时候,一旁的清云宗弟子自然上前替他们牵住了马——他把叶溱溱那句嘟囔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小小的哼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没有说什么。 叶溱溱见陆怀渊那边没什么动静了,自然也不好意思一直纠缠。她本身就是骑马累了想坐坐车,也是希望能好好看看她怀玉师叔——那一顿嘴仗过去之后,她也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小孩子年纪了——谁想到她刚骑马过来,陆怀渊居然那么凶!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叶溱溱委屈巴巴的在心里哼唧,觉得宗主如此,清云宗前途堪忧。 她跳到车上,半是委屈半是忧伤地掀开帘子,刚想进去坐一会儿,结果张嘴就是小小的 “啊”了一声。 沈怀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端坐在车中,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他幽幽看了一眼叶溱溱,叹了口气,拍着旁边的座位对叶溱溱道:“过来坐吧。” 叶溱溱不知道他醒了多久,战战兢兢地溜过去坐下了。 沈怀玉其实也是刚醒,他本来睡得糊糊涂涂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久没这样睡过了。他是被陆怀渊他们吵醒的——这两个人打起来不管不顾的,几次跳到车顶上,那兵刃相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加上咚咚的脚步声,愣是把他一个昏睡的人给吵醒了。 陆怀渊本身还在装没听见,结果突然听到沈怀玉的声音,也顾不上什么装不装的了,刚上了马又翻身下马,不管不顾地也钻进了小小的马车之中。 清云山之上,李玄正在山门处翘首以盼。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消息总是传得比人走的快,他们老早就听闻了河朔那边的动向。那段时间张星澜心焦的不行,嘴上起了一圈的泡,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平安的消息。 他不心焦不行,在河朔的几乎是清云宗现存的半壁江山了,倘若这在出个好歹,那他这个如今辈分最大的人,可就成了清云宗的罪人了。 自从得知了一切顺利的消息之后,他就天天盼着陆怀渊叶溱溱他们赶紧回来,看着自己师父心焦的样子,李玄身为他的大弟子自然义不容辞,掐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在山门口站着盼了两天,终于远远地把车队迎了回来。 远远看见自己师父在迎,叶溱溱泪眼汪汪,还很感动,没想到李玄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赶过去看沈怀玉去了。 第142章 回家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师父一溜烟的小跑,一脸严肃地想要看看沈怀玉怎么回事。陆怀渊正把沈怀玉扶下车,还被沈怀玉推着说“你扶我干嘛我又不是站不起来”。 “我是什么狗屁清云宗的大小姐啊,”叶溱溱心里苦,“我这个真的是大小姐的待遇吗?” 那边沈怀玉和陆怀渊推推拉拉好半天,李玄看不下去,咳了一声:“行了,怀玉能走非要扶着他干嘛,又不是有孕在身。” 这话刚说完他就觉的有点不对,忙不迭的闭上了嘴巴,希望陆怀渊别找他麻烦。 沈怀玉也是很无奈——他身上伤虽然多,却未有那种真正致命的伤处,陆怀渊这一路都把他当成了琉璃罐子,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跌了打了就会碎掉一样,他在车里坐的快要长毛,还非要三番五次地跟陆怀渊据理力争,陆大宗主才让他出去透个气。 人家现在是说一不二的宗主了呢!跟以前可太不一样了。 沈怀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计较的。原本陆怀渊想要他怎么,起码还是藏着掖着的偷偷来,现在可好,大概是宗主当久了没人管了,这人可是越发不讲理了。 李玄道:“我师父听说怀玉师弟活着回来欣喜若狂,不过是不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再去见他?” 沈怀玉颔首:“不用。” 是个人都看出来他这段时间过的绝不轻松了。他消瘦得厉害,看上去都脱了相。陆怀渊每次捏着他细细的手腕的时候都会莫名生出一种破坏欲——他想把那纤细的手腕捏断。但紧跟着就会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一跳,继而轻轻的触碰,生怕他真的断掉。 不过沈怀玉自己最清楚。骨头是没那么容易断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折。 他打掉陆怀渊一直拽着他的手,跟着李玄去见张星澜,陆怀渊愣了一下,慌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就剩下叶溱溱一个人呆滞在原地——这姑娘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李玄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徒弟,回头对叶溱溱道:“溱溱,你先在这里帮你师叔收拾下行李。”、 叶溱溱倔强地含泪点头,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委屈。 三个人一路到了张星澜的居所,李玄叩了叩门,门内传来了一声:“……进。” 李玄将门推开,自觉地让到一侧,对沈怀玉一抬手,示意他直接进去就行,沈怀玉走在前面,看了他一眼,陆怀渊也想跟上去的,却被李玄拦下来了。 张星澜却说:“别拦了,让他进来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说的。” 李玄放了手,让陆怀渊跟了进去,自己则是退了出去,还把门带上。 沈怀玉走了进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张星澜。第一眼看上去他先是吃了一惊——张星澜看上去疲惫且苍老,跟以前相比变化很大,看得出来他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难处。陆怀渊见了张星澜到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早就见过这样的张星澜了。 他盯着沈怀玉看了半天,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两个了。” 沈林一贯看人很准,他认准的人绝对不会出错,就算是张星澜也不得不承认,沈林的两个徒弟比他手下的那些出色多了。 陆怀渊没有说话。 “怀玉,多亏了你。”张星澜揉了揉山根,“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清云宗这次恐怕是真的要扬名天下了。” 从前的扬名天下,扬的是一宗之名。从前清云宗收徒宁缺毋滥,出来的弟子各个皆是人中龙凤,人到哪里,清云剑法的名声就传到那里,可自从老宗主广收门徒开始,清云宗就好像只剩下了“清云”二字的名号还算叫得响,偶有叶归这种真正出类拔萃的弟子,却也早早陨落,未能留下更多的传说。 如今沈怀玉和陆怀渊的名字却是响彻大江南北了……陆怀渊不必提,沈怀玉可是唯一一个从星月阁主手中逃脱了的人,最终又是他杀了他。 沈怀玉犹豫了一下,道:“师叔,那星月阁主……不过是被人借了身子。” 张星澜一愣:“什么?” “那个是……猰貐。”沈怀玉说。 张星澜几乎是飞快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张星澜不是沈怀玉这种很少看书的,他几乎一听猰貐二字就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神话传说不都是杜撰的吗?就算是真的,又怎么可能有凶兽存活到现在? 为何那么多有记载的凶兽都销声匿迹了,偏偏他在此时突然冒出头来? “是真的。”陆怀渊突然cha嘴。 他可能是所有人里除了沈怀玉一个外跟猰貐交手最多的人,他有这个发言权。 “那家伙的力量非常奇怪……我的剑法打上去几乎被他化了大半,他伤口恢复的也非常快。”陆怀渊冷静地说,“如果那真的是邪术,那可真是要翻天了。” 张星澜愣,问:“那你们是怎么……” 如果真照那个说法,猰貐几乎是不可能被杀的。 “是怀玉。”陆怀渊说。 沈怀玉一翻手,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出现在他手心之中,小鱼自由自在地在沈怀玉手上这方寸地方游动着,就好像在水中一样自在,还发出了一些微微的白光。 张星澜惊愕:“这是什么?” “这是……魳,”沈怀玉答道,“很久以前,我和怀渊跳了千锋壁,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那个时候我们遭遇了一个受伤的疯子,在千锋壁和他大打了一场。当时我被他所伤,现在想想,这小鱼就是那个时候到我体内的。” 张星澜几乎是目瞪口呆,这些事情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孩子大了难管了,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先跟长辈说一说! 沈怀玉看出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原本想等着师父回来告诉他的。结果师父实在是在外游历太久,时间拖得长了,它又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也就忘了。” “猰貐说这个是魳鱼的。”末了沈怀玉又补了一句。 张星澜扶额,觉得一时间接受的信息太多,需要缓缓。 第143章 石潭 他停下来缓了半天,终于把事情理出来一个头绪,伸出手原本想指着沈怀玉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对陆怀渊说:“带他去洗洗。” 陆怀渊明白张星澜的意思,没怎么说话,带着沈怀玉出去了。 如果真照他们说的那种说法,猰貐借了星月阁主的壳子重返人间,那么有着与猰貐能够抗衡的魳鱼寄生在沈怀玉的身上,又算什么呢? 这件事细想之下简直有些可怕。猰貐也是一点点蚕食掉了星月阁主的神志,最初的时候,猰貐处于弱势,星月阁主尚有自己的理智在,可当猰貐渐渐成长起来了之后,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正主的存在抹杀掉了。 他们走出去不远,张星澜突然又道:“怀渊。” 陆怀渊脚下步子一顿。 张星澜又是一声叹息:“谢谢你们把我看做长辈,把这些告诉我。今日之事,不能再让外人知道了。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况,再亲近的人也要提防几分。” 陆怀渊道:“明白。”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不懂呢,人是最容不下异己的。这种猛地冒出来的上古凶兽,无论是真是假是凶是吉,都要集众人之力抹杀掉。他们并非真的没有那个杀掉猰貐的实力,如果真能坦坦荡荡地联手起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们先前太过轻敌。如果真的知道了目标是什么,打起十万分的ji,ng神去应对,那就算是堕神,也要杀给你看。 陆怀渊承担不起那个再失去一次沈怀玉的风险。 清云山上有一处飞瀑,水源之处有老祖宗阵法加持,有自那处流出的水清心镇恶之功效,这禁制是护山禁制被迫之后为数不多的还完好保存着的地方。原本要修行,都是干脆去那飞瀑之下任山泉水冲刷的,如今为了取用泉水方便,则是用层层竹子将飞瀑之上的水引了下来,流到清云宗内里的一处小石潭之中。偶尔山下有小孩子梦中惊悸,夜啼不止,父母就会来清云宗求助,清云宗弟子们见了这种情况,会取一些那水,让求助之人给自家孩子灌下去,之后那惊悸自然也就好了。 刚刚张星澜说的“洗洗”,自然是让沈怀玉去那小石潭。不为清除身上尘垢,就是为了让他安定心神——魳鱼不是那种寻常的小鬼小怪,小石潭的水不见得会对它有作用,不过总归是聊胜于无。 沈怀玉脱去了衣服,把自己泡进了石潭的水中。这水很奇怪,是冰凉的,哪怕只要接近都能感受到明显的寒意,可真的泡进去却并不会觉得刺骨,只是觉得十分清爽舒服。 水潭周遭因为温度的骤降都凝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周围的草木叶上皆是凝着一层霜,却依旧青翠。沈怀玉把自己沁了半张脸进去,噗噜噜地吐了几个小泡,然后才又把脸探出来,长舒一口气。 太久没来过这小石潭了。平常清云宗弟子沐浴都是在自己住处,虽说引的也是山泉水,却和这里的大不相同。一般动用到这处的机会很少,为了防止打扰,这石潭特地设在了安静清幽之处。沈怀玉仔细想了想,只记得自己五六岁初上山的时候曾经来这里沐浴过一次,他估计陆怀渊大概也差不了多少。取水给山下百姓之事一般轮不到他来做,于是他那以后再没怎么来过这边,如今十几年过去,这地方看上去好像毫无变化。 陆怀渊拿着干净的布巾,悄然出现在了沈怀玉身后,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犹豫了半天才轻声开口:“……师兄。” 沈怀玉把长发散了下来,漆黑如瀑的头发散落在水中,晕成一片边际模糊的影子。中间缝隙之处,露出几寸苍白的脖颈和后背。陆怀渊看得眼睛发直,好容易才克服了自己的内心,把目光从那几寸之上挪开。 “怎么一点动静都不出。”沈怀玉扭头瞥了陆怀渊一眼,笑了笑,“吓我一跳。” 陆怀渊喉头一紧,他半蹲半跪地待在水边,拿起一旁搁着的有着长长手柄的竹制水勺,从石潭之中舀了点水,从沈怀玉露出水面的半个肩膀之上浇下去,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回答:“……习惯了,下次注意。” 这警觉的习惯不知道从哪儿染来的,走到哪里都是悄无声息。其实在清云宗之内,这种警觉的步法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沈怀玉无声笑笑,觉得十分心疼。 冰凉的水从他头顶浇下,打shi了头发。陆怀渊弄得很小心,完全避开了他双眼口鼻之类的地方,他是在全心全意地伺候他的师兄,shi漉漉的长发贴在脸上身上,倒是显得更瘦了。 陆怀渊冷不丁开口:“师兄。” 沈怀玉“嗯?”了一声,问:“怎么了,最近为什么总是无缘无故的叫我?” 这一路上,陆怀渊这“师兄”二字,喊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也没什么事,就好像只是无意识地喊了出来,等沈怀玉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愣一愣说没什么。就好像光是这两个字喊一喊,也能让他得到莫大的安慰一样。 陆怀渊沉默了一小会,道:“猰貐没死。” 沈怀玉点点头:“我看见了。” 他们是那时候离他最近的人,几乎都亲眼见了那漆黑的雾气从星月阁主的七窍渗出。经历了这么多,他们都清楚那黑雾或许才算得上是猰貐的本体,既然他从那壳子里逃掉了,那自然其他的危险。 当时在场诸位都在庆祝星月阁主死了,可他们最清楚,这“死的”确实是星月阁主,而猰貐已经逃了。 陆怀渊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竹制的水勺搭在了沈怀玉的肩膀上,半天都没动一下。石潭周边的水把陆怀渊衣服袖子的下摆都沾shi了,他也好像毫不在乎似的。 “……怎么办啊。”他说得极慢,话语间满是藏不住的犹豫和纠结。陆怀渊脾气挺爆的,沈怀玉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师弟这幅模样。 或许将猰貐赶尽杀绝才是最好的,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罪孽的源头消失了。沈怀玉那句“是堕神”听到的人并不多,就算有人听到了,在那混战的情况下,大概也只会当做耳边风放了过去。陆怀渊不能向众人解释,如果他们真的信了那作恶的是枉死的神明,那沈怀玉又会被他们怎么对待呢。 就像张星澜说的那样,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再多的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第144章 亲吻 如果他将真相公之于众,那沈怀玉可能会面临被众人讨伐的局面,如果他瞒着不说,那仅凭清云宗之力,猰貐绝难斩草除根。 这几乎是个死循环,是进是退都不好走。陆怀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觉得很迷茫。 一直凉冰冰的手突然覆在了陆怀渊的手上,陆怀渊一愣,这才晃过神来,是沈怀玉。 沈怀玉因为刚刚一直浸在小石潭的水中,浑身上下都十分冰冷,他把手顺着肩膀上搭着的那个竹制的水勺柄摸了上去,一直摸到了陆怀渊的手在停下。和石潭中的水比起来,陆怀渊的手就温暖多了,沈怀玉甚至莫名觉得这温热的手有些发烫。这么一冷一热一相遇,倒是把陆怀渊那不知道在哪儿飘荡的魂儿扯了回来。 “别担心。”沈怀玉回过头,盯着陆怀渊的眼睛,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猰貐虽然逃了,却伤得不轻。就算不能将他的真身告知天下,凭借你我也能把它收拾了。你十三敢跳千锋壁,十九接任一宗之主,还能怕了这个不成?” 陆怀渊愣着。 “还有我陪着你呢……”沈怀玉说,“别怕。” 他覆在陆怀渊手上的手随即顺着摸下来,摸过手背上的掌骨,摸过指节处的疤痕,又摸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最终滑落到了水中。陆怀渊下意识去抓他的手,石潭边上本就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而十分光滑,又加上有不少水在石头上,陆怀渊一个不稳,就这么哗啦一声摔进水池之中。 这水不深,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口水之外,陆怀渊也没什么——因为他摔沈怀玉身上了。 “这下好了,”沈怀玉笑了,眸子看起来亮晶晶的,“衣服全shi了。叫你闹。” 陆怀渊衣服头发全都shi透了,贴在身上,看起来稍微有点狼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忍不住笑了。刚刚那点悲戚的气氛被一扫而空,陆怀渊笑了一会儿,突然一本正经地对沈怀玉说:“师兄。”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2节 沈怀玉看着他,问道:“你又干嘛。” “我很想你。”陆怀渊低声说。 这话滚烫又灼热。 他张开手臂,紧紧把沈怀玉抱在了怀里。沈怀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于是任他抱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他的后背以做安慰。喜悦会变淡,悲伤会变淡,唯有相思不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逝,过的愈久,相思愈切,好像火烧般煎熬,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再见一面。 陆怀渊就那么抱着他,把自己的头埋到沈怀玉脖颈处,皮贴皮r_ou_贴r_ou_的待了一会儿。原本冰冰凉凉的石潭水竟然让沈怀玉觉得有些燥热,他自己看不见,只是从耳朵根儿到胸膛都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陆怀渊微微扬起一点头,说话间的鼻息就喷到他身上,好像在跟他咬着耳朵说什么悄悄话似的。 “师兄……”陆怀渊说,“……怀玉。” 这称呼他想改口许久了,他不想再叫这叫了许多年的称呼——他想要一个更亲昵的、再亲昵一些的,就算是在耳鬓厮磨之时喊出来也不会觉得突兀的称谓。 “怀玉。”他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再通过这种方式认定什么一样。 沈怀玉被他这一声又一声喊得腿都有些发软,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他们贴的太近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试图把陆怀渊推开一点,结果陆怀渊搂得更紧,简直要把他勒断气。他抬起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沈怀玉被磕了一下,紧跟着只能被动的承受。他长这么大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和谁接过吻,如今却被他师弟抱着亲,陆怀渊有些过于激动了,力道掌握的不太好,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儿就在两个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之前还走到哪儿扶到哪儿生怕我摔了呢,这么快就变脸了。”沈怀玉被吻得喘不上气,居然还有心思神游天外。 等到这个吻结束了,陆怀渊还是没有放开他。沈怀玉任由他抱了好一会儿,才把陆怀渊shi漉漉地推回岸上:“……快回去换一身衣服,等一下我去找你,一身shi你也不怕着凉。” 陆怀渊点点头,站起来一溜小跑离开了小石潭,等他离得稍远了些才开始慢慢的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忍不住低头一笑。 丁贤经过,看见这一幕差点有些怀疑人生——清云宗宗主滴答着水走在这边,一边走还一边傻笑! 小石潭沐浴过后,沈怀玉算是正式闭了关,对外声称的是闭关养伤。不过知道究竟如何的几个人清楚,所谓养伤不过是托词,他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陆怀渊曾试着用内力探过那条小鱼,试着想把它从沈怀玉体内弄出来,可那小鱼灵活得不行,除非它自己愿意游出来,否则在这种情况之下几乎是不可能凭外力解决的。 陆怀渊每次试图“捉鱼”到最后都是被气得够呛——这人就是爱自己跟自己较劲。如若真那么容易就能把它解决掉了,那它也就不是什么“魳”了吧。 沈怀玉无奈地把衣服拢到肩上:“行了,不成功就不成功吧,别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陆怀渊刚刚又摔了个杯子,一看又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陆怀渊沉默半晌:“我没有。” 沈怀玉也知道这么劝大概没用,沈林这两个亲传弟子倔起来都是八辆车都拉不回来的主儿,他自己也没好到那里去。陆怀渊心气高,傲得很,容不得自己有什么做不成的事,从小到大,只要遇上什么成不了的事儿,他就发着狠的磨砺自己,直到事成。可能就是因为这股劲儿,他倒也没受过什么特别大的挫折,大概就是因为心里老是想着念着,最终事情就真的会向期望的方向发展吧。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沈怀玉饶有所思,觉得这句话出奇的有道理。 他想办法转移陆怀渊的注意力,一边往身上穿衣服一边问他:“这魳到底跟猰貐是什么关系啊?” 沈怀玉没有陆怀渊那么爱读话本,大概叶溱溱听过的传奇故事都比他多。他总觉得,读别人的故事就是在浪费时间,毕竟别人的事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那些大多数都是虚构的。所以每次看见叶溱溱捧着话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时候他都只能很不理解地笑笑,然后离去。所以他是真的不清楚那些里里外外的,“魳”到底是什么还是江寒熠告诉他的,就连这个字都是江寒熠写在了他手心,他才知道是什么的。 第145章 友邻 陆怀渊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道:“……邻居?” 这些上古凶兽的有关记载大多语焉不详,能找到的内容又很少,凭陆怀渊个人的学识,只知道他们曾经居住的很近。 他说着起身出去了,不多时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本书,看上去老旧不堪,纸页都泛着黄,封面上写着“海内西经”几个字。沈怀玉看他从头开始,来回来去翻了大半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想要的内容。 “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猰。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陆怀渊低声读道,“是这一段。” 沈怀玉点点头——他记得这个,后半句江寒熠也曾说过。 “猰居于少咸山,它既是从昆仑山跌弱水之中,那么上岸之后流落于少咸山倒也还算合理。”陆怀渊敲了敲这个段落,“那个什么‘魳’则是生活在敦水之中,敦水就是自少咸山而发的。硬说他们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也只能说是邻居了。” 沈怀玉沉默半晌:“前半段对猰的描述,似乎和我们看到的不大相同。” “上古凶兽到底什么样子,活着的人没人知道。”陆怀渊道,“各种书籍版本的记述也是不尽相同……这点问题,应该不大。” 沈怀玉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叹了口气,道:“照这说法,魳岂不是也是食人凶兽?可我看猰对它好像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他起初知道我有魳鱼之力,先是狂喜,再是大怒,估计这仇恨也积攒了很多年了吧……” 陆怀渊眉头紧锁:“麻烦。”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猰既然逃了,那想必想方设法也要卷土重来——几千年他都等过,难道害怕再等几千年?沈怀玉身怀魳鱼之力,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如果他们不能把猰和魳都解决掉,指不定将来还会有什么大麻烦。 明明只是想好好过完这一生,飞升也好,不飞升也罢,怎么偏偏就被卷入这种局面?陆怀渊一向对众人向往的那个终极大目标看得很淡,努力修行也只是为了不负师父教诲、不负自己光y,努力保护好想要永远守护的人罢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或自愿或被迫的和各种大事扯上关系。 要说无辜,沈怀玉才是最无辜的。陆怀渊若是当真像避开这些事,也不是绝无可能,可沈怀玉就不一样了——那魳鱼好像在他经脉里扎了窝,怎么都不愿意出来!想到这里,陆怀渊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这伤还是因为他受的。 当年他刚入山门不久,闹着想回家,沈怀玉带着他偷偷跳千锋壁,偏偏运气不好撞上那疯道人。陆怀渊那时候不过是个小拖油瓶,疯道人身上有伤,沈怀玉若当真要逃,怎么都能逃得掉的,可就因为陆怀渊在那边拖后腿,硬是给沈怀玉添了一道伤。 陆怀渊从床上起身,心不在焉地理了理被压乱的衣物,想着:“原来有些事情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埋下种子了吗?” 有些事情很难说清对错,过去的事情纠缠不清,交织发展,成了一张庞大的网。沈怀玉有错吗?陆怀渊有错吗?可是事情就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好在他现在并非孤身一人,沈怀玉回到他身边,他终于可以有个说说话的人了。 陆怀渊略一沉吟:“先找到猰到底逃到了何方。” 魳鱼若真捉不出来,那也不必从此处下功夫了。按照沈怀玉的说法,这魳鱼六七年间一直与他相安无事,直到他被猰啃了一口过后才展现出来,实在不行再慢慢想办法。猰那边却是拖不得,斩草除根,越快越好。 陆怀渊已经秘密安排了绝对信得过的清云宗弟子在河朔附近继续搜查猰的踪迹,只是这样还是太慢,若能有什么更快的法子就好了。 沈怀玉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抬起眼道:“薛墨瓷。” 这条线可不能算是完全断了,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世人皆以为星月阁主死了,星月阁的其他余孽必然四散逃窜,可知道薛墨茨和猰交易真相的沈怀玉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认为。一则星月阁的“两星”名声在外已久,星月阁屹立于世这么久,星月阁主却极少露面,星月阁能有如今的名声,跟这“两星”绝对脱不开关系。就算星月阁真的倒了,别人不提,这“两星”绝对没那么容易就抱头鼠窜了;二则薛墨瓷的心念不比猰弱,她想要复活她的心上人,不计代价与后果,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了,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接近结局的时候停下来。 陆怀渊愣了一下,说:“对。” 若不是沈怀玉提了一下,他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他快步走到案旁,提笔写下了几封内容相同的信件,这些信有发给青梅派的,有发给江家的,甚至还有发给华瑾的。薛墨瓷不比那受了伤到的猰,这么一个大活人跑到哪儿去躲起来都是有可能的,仅凭清云宗之力,有些事情似乎难以做到。 沈怀玉一挥手,阿离便不知从窗外何处飞了进来——陆怀渊不得不服,阿离这小家伙果然还是最亲跟自己血脉相通的人,自从沈怀玉回来之后,陆宗主正式失宠——阿离落到了沈怀玉手上,沈怀玉拿起了陆怀渊刚写好的那些墨迹未干的信,匆匆吹了吹,分别装入几个小木筒,都挂在了阿离脚下上。 阿离大概也知道事情紧急,没有像往常一样多跟沈怀玉腻歪,匆匆忙忙地扑棱着翅膀往窗外飞去了。 “越快越好。”陆怀渊低声道,“这次定不能让那女人再逃了。” 怎么可能事事都如她心意,谁还没几个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人呢?她想要的那条命,凭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明记得我发了orz结果被提醒没更新……再发一遍试试 第146章 扫墓 两人目送着阿离飞离了清云山,陆怀渊低下头,道:“那我先走了。” 现在不比他们做首徒那时悠闲了,过去他们只管练剑,偶尔指点一下其他清云宗弟子,日子过得是清闲又自在。自打陆怀渊接任之后,却几乎从未闲下来过。 天下不太平,他闲不得。 既然现在暂时得了片刻的安稳,他就不得不把从前顾不上去管的事情提上日程。清云山的护山禁制被薛墨瓷破了,这段时间一直是靠陆怀渊用传承撑起了一个禁制才勉强支撑。即使有着传承之力辅助,他却也依旧撑得十分吃力,这禁制虽然够大,护住了整个清云宗,却并没有原本的护山禁制那么强。 老祖宗果然有老祖宗的考量,将护山禁制和宗主传承分了开来——他们大概原本想的是即使宗门凋敝,宗主之位落到了什么能力不足的人手上,护山禁制起码还能护住宗中之人的安宁,却未想到这护山禁制居然是同上一任宗主一齐陨落了。 陆怀渊叹气,觉得当真世事难料。 他现在得了空,自然要想办法修补原本的护山禁制——毕竟那才是原本应该保护大家的东西。只是护山禁制过于庞大,力量根基又来源于清云宗的各位先贤,先贤已去,就算是掌握着传承的陆怀渊也难以真正c,ao控先贤们遗留下来的力量,再加上这庞大护山禁制是用无数条古文密语结成的,没人知道最初这些密语是为了什么而写,再加上历代清云宗之人对护山禁制的层层加固,几乎让它成了一团乱麻。 陆怀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过去可没有这种从乱麻之中里头绪的兴致,却生生被现实逼了出来。他忙了半个月,不过修补上了一点点 沈怀玉却突然道:“等一下。” 他半个月来几乎一直是被迫被按在床上静养,都没怎么出门看过,有一样东西他却是想看很久了。 “今天先把护山禁制的事情放一放。”沈怀玉轻轻道,“带我去看看他。” 陆怀渊一愣。 清云宗故去的先祖们大多都是只接藏在清云山上的,不过也是有例外的,少数在外游历之时亡故,未能收回尸身,比如叶归就是。当年沈林前去讨要师姐尸身不成,最终只是硬带回来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叶溱溱,如今一把大火烧去,早就不知那坟头哪里去了,张星澜如今提起当年之事,依旧是一阵叹息。 不过沈林却是如他生时所愿,确实葬在了清云山上。 陆怀渊和沈怀玉踏着层层杂生的草去了沈林的墓地,沈怀玉始终一言不发。 对他来说,师长如父,当年沈林向他伸出的那只手,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倘若没有沈林,他估计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地方了。一直以来,沈怀玉都觉得他这条命是捡来的,沈林捡来的,沈怀玉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点,于是被他带了回来,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怀玉……这两个字含了多少寄托与期望在里面啊,沈林觉得他是一块璞玉。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在按照师父的期望,尽量去活成那种温润如玉的样子。 陆怀渊走在前面,用剑鞘替沈怀玉把前面的路清出来,就像当年怀玉对他做的一样。这地方有半年没人来了,好在清云山之上并无很多灰尘,山风雨露便可以权做扫撒,只是日头暖了之后,这路上生出了许多杂草出来,有些难走。 陆怀渊在前面走着,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那地方还有个沈怀玉的衣冠冢。谁都没想到他能活着回来,陆怀渊边走边寻思着应该早点让人把那衣冠冢扒了,就当一切无事发生过,总比让沈怀玉看见强。 两人走了一小会儿,终于到了沈林墓前。陆怀渊带了他师父生前最爱的酒,用小盅装了三盅,一盅摆在坟前,一盅拿在手里,最后一盅塞给沈怀玉。他向天一举,道:“师父。” 这两个字说完之后他顿了许久,愣是没有说出什么其他的话,于是干脆将酒杯一扬,向后退了几步。沈怀玉也是照做了,最后他跪在了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沈怀玉在心中默念,“徒儿不孝,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您。” 山间吹起一阵微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他在心里道,“我跟怀渊……以后就不只是师兄弟的关系了。从前有诸多困惑,不敢与您说,事到如今也算是补上了。” 沈怀玉默默跪了许久,陆怀渊一直在后面看着他,像是等他完成一项及其重要的任务。 过了许久,他终于起身,陆怀渊赶忙上去扶了他一把,沈怀玉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旁边自己的那个衣冠冢之上。陆怀渊看见了,轻声说:“过些日子我让人来把这边平了,人还活着,留个衣冠冢在这里,不吉利。” 沈怀玉望着那衣冠冢:“你几时信过这种东西了……你不是最烦这一套的吗?” 吉不吉利、运不运道这些的,陆怀渊最不爱提,他总觉这套“命中注定”的说辞烦的要命,恨不得掀了世上所有算命先生的摊子图个清静,没想到如今居然说出了不吉利这种话。 陆怀渊听了沈怀玉的话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不用了,留着吧。”沈怀玉走上前去,摩挲了下那石头刻的碑,“以后总用得上的,平了怪麻烦的。” 陆怀渊思索片刻,道:“好。” 他又说:“那我也在这边上预先立一个。你都不嫌不吉利,那我嫌什么?如果将来我们都去了,住得也近,不是还挺好的?” 这话说得有些傻里傻气的,实在不像是一贯机灵的陆怀渊说出来的话。沈怀玉愣是被他逗笑了,觉得他想得未免太过长远,却还是笑着说:“行,你想办就办吧。” 如果不能一同长生,就死在一处,想想好像也挺不错的。 沈怀玉放开了摩挲石碑的手:“走吧,先回去吧。” 第147章 病逝 两人又在沈林墓前立了一会儿,絮絮叨叨的跟他说了好多事,好像他真的能听到一样。这么说了一会儿之后,心情也舒朗了不少。眼看日头西斜,时候也不早了,夕阳洒在草木之上,给他们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两人看时候差不多了,便沿着山路慢慢往回走。这路走过之时踩过一遍,再往回走就容易多了。 走到一半,有一个清云宗弟子匆匆忙忙迎面赶来,到陆怀渊面前行了一礼:“宗主。” 陆怀渊觉得有点奇怪,微微颔首:“怎么了?” 那弟子看起来也是刚听了消息就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气都没喘得太匀:“陆家来了消息,说是……陆老爷子病逝了,还请您务必下山一趟。” 陆怀渊神色一遍。 关于陆家的事情,陆怀渊一贯不愿多提,自打被他哥送上山之后,他便自暴自弃地宁愿自己从未有过这个家。 陆怀渊早慧,关于儿时的记忆从未有过“模糊”一说,在陆家当少爷时的种种,至今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他出生的时候陆家的老爷子早已不算壮年,他当年倒是颇有魄力,大儿子养得像条狗,稍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便是一顿严厉的责罚,等到了陆怀渊这里的时候,早就没那个打骂孩子的心思了,锦衣玉食的养起来,想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 陆怀渊倒也天资聪颖,从未想过太多,没想到却被他大哥妒忌起来。陆高卓怕这颇受宠爱的崽子长大了要跟他分家产,趁着他还没长大,跟老爷子讲他这弟弟有仙缘,把他送去清云山上去了。 老爷子身体向来不好,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太多,到老便变本加厉地展现出来,当时的陆家偌大的家业都需陆高卓辅佐,老爷子对自己大儿子还是很信任的,听了这话,虽说心疼小儿子,却也依旧让陆高卓把他送上山了。 这一走就是七年,陆怀渊再没回来看过一眼。 他没让沈怀玉跟着他来,把他送回去之后就叫了丁贤陪同下山,一路上步履匆匆,一言不发。丁贤也听说了陆家老爷子病逝的事情,想要张口说两句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没想到陆怀渊却突然开口了:“想说什么就说,别在那边吞吞吐吐的。” 丁贤挠了挠头,不知道陆怀渊走在前面是怎么注意到的他的神色,也不知道陆怀渊是如何瞧出他有话想说的,憋了半天道:“师叔祖……你也别太难过了。” 这话说出来就像一句废话,丁贤刚说完就想扇自己两巴掌——哪有人刚死了亲爹不难过的?丁贤仔细想了想,这要是换成他自己,估计得先哭个三天三夜再说。 他不见得跟他爹有多亲,却十分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仰仗父亲的二世祖,他自己没什赚钱的本事,如今想想,吃的用的挥霍的,无一不是靠了这个亲爹。 没想到陆怀渊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你当我是你?” 丁贤恍然大悟,陆怀渊跟他不一样。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早就在自己被家人抛弃的那一天起就独立了起来。丁贤看着走在前面的陆怀渊,恍惚间觉得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小宗主的背影有些高大。 “我没有很难过。”陆怀渊平静地补了一句,“只是觉得时间有些快。” 不知不觉已经七年了。 今晚的月光很好,照的下山的小路一片清清白白,竹影随着晚风不断的摇曳着,就像水波中的倒影,被落入的小石子击碎又重聚。 这条路陆怀渊也是走过无数次了,从前他想光明正大的下山,却不能,如今却又像一个孩子,黏着赖着不愿意离开这里。 丁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他们赶到石泉镇的时候夜色已经渐浓,家家户户都熄灭了油灯开始休息,唯有陆家灯火通明。家里有人刚走,照旧是要守夜的,这一整晚都要点亮宅院的每一个角落,这样才能让亡故的魂灵找到归家之路。 清云宗上不兴这个,山下的小镇却还是十分看重这些的。 陆怀渊带着丁贤匆匆忙忙到了陆家,陆家的宅院之中满是披麻戴孝之人,看上去疲倦不堪。陆怀渊和丁贤原本就穿着清云宗的月白色道服,在人群之中倒也不显得太突兀。家主走得不算匆忙,这大宅院之中的人大概早有准备,却依旧在这一天显得十分忙乱。陆怀渊带着丁贤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静悄悄地倚着墙立着,什么也不说。 丁贤问:“要不要我去帮你扯条白布?” 陆怀渊摇了摇头:“不用了。既然已经入了清云宗的门,我就不再算是陆家的人。他们有什么事本是与我无关,但血亲去世,不来看一眼说不过去。” “那……”丁贤看了他一眼。 “如果仪式上有什么要帮忙的,或是需要我做什么,搭把手就是了。”陆怀渊抬了下眼皮,“不过我看他们现在已经挺忙乱的了,我们这些外人若是cha了手只会更忙乱。” 丁贤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没憋住,又忍不住问:“师父,我听说你是被家人哄着骗着送上清云山的,你在清云山上这么久,就没想过家吗?”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是真的很想家。他怀念过去纸醉金迷的日子,清云山上没有漂亮小妞,叶溱溱是个暴躁姑娘,练剑有苦又累,吃食也远不如从前。丁家送丁贤上山,原是希望清云山能护他一时的安宁,倘若清云宗不愿意收他,那过段时间等安定了再接他下山也行,未曾想到他就这样误打误撞真的成了清云宗的正式弟子。 陆怀渊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在清云宗待下去了就赶紧滚,省一个人饭钱。” “不不不不不!”丁贤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有什么好问我的,”陆怀渊道,“我小时候仰慕我哥,他却从未给过我一丝温情,只当我是个和他竞争的小东西。我爹虽然宠我,却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 陆珺早就不在了,现在的他是陆怀渊。 是沈林之徒,清云宗之主。 第148章 外人 陆怀渊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靠着墙兀自沉默。他七年未曾回过陆家,老屋还是那过去的样子,可是人却不同了。 过去抚养陆怀渊的老仆好像早就去世了,只是仆人去世远不如家主去世重要,并未通知陆怀渊;陆高卓好像已经娶妻生子,那小娃现在都会打酱油了;从前和陆怀渊一同玩的仆人的女儿,陆怀渊已经记不清名字,只记得她头上扎了个怪好看的小辫子,这位“小辫子”也早已出嫁了。 他上次回来的时候身边还是沈怀玉,陆家也是这样灯火通明——那时正逢陆老爷子的寿宴,来来往往的都是宾客,陆家上下皆是喜气洋洋。陆怀渊那时候天天想着回家,被他师兄背着到了家门口,最后却只是偷偷看了一眼。 那么热闹,却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如今转眼间,只剩下满目的白绸、蜡烛,和一口楠木棺。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s_ao动,丁贤原本都快睡着了,却被惊醒了。他慌忙睁开眼,看见远处几个披麻戴孝的人簇拥着走了过来。丁贤瞬间明白了那人就是陆高卓,陆家现在正儿八经的主人,他第一反应是有点委屈——大家都是大少爷,凭什么人家这大少爷能被一帮仆人簇拥着,他就只能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靠着墙站着?紧接着他才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他转头,发现陆怀渊早就看见了那边的陆高卓,陆高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穿着月白色道袍的两人,直定定的看着他的亲弟弟。 他问身边的人:“他怎么来了?” 他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陆怀渊的耳朵之中,陆怀渊却也没做出什么反应。 旁边有个仆人赶紧答道:“老爷子去世,按照老规矩,所有直系子孙都要到场的,小的擅作主张,去清云山上通知了小少爷。” 陆高卓面上滴水不漏:“什么小少爷,那是清云宗的宗主!亏你还在这石泉镇过了这么久,这点事情都不清楚,耳朵长着出气儿的?宗主大人不请上座,让人家在这边站着?” 那仆人一看情况不对,慌忙掌嘴:“对不住,对不住,都是小的不好,怠慢了宗主大人,小的这就去叫丫鬟备茶!” “不用了。”陆怀渊终于开口了,语气中是满满的疏离。 这一主一仆,一问一答,全是是演给他看的,言下之意也很明显,陆怀渊不至于看不出来。陆高卓始终也没真的把他这个亲弟弟当成过亲人,不管上清云山给陆怀渊送去消息是不是陆高卓的意思,这消息也算带到了,并未怠慢陆怀渊。 只是剩下的,似乎就只剩下些冷冰冰的东西了。 陆怀渊早该想到的。 “备茶什么的就不必了,我看这边好像也没什么事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陆怀渊冷淡地道。 现在的他,是陆家的“外人”。 从前陆怀渊不懂,以为他做了什么不讨人喜欢的事,才会被送上清云山,过了些年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陆高卓对他的妒意。 凭什么陆珺可以受到父亲宠爱?凭什么他不喜欢读书认字也不用挨打挨骂?凭什么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都被送上清云山了,却混到了宗主的位置,还名扬天下! 凭什么! 陆家注定不可能再接受陆怀渊,陆高卓做家主的陆家更不能接受。 陆怀渊早想明白了这些,却依旧念着血浓于水的纽带,看看能不能跟家里修复下关系,点头之交也比陌路人强。 只可惜结果似乎差强人意。 “丁贤,别傻站着了,走吧。”陆怀渊揶揄地看了陆高卓一眼,“不用送客了。” 他把那个“客”字咬得很重。 丁贤慌忙跟上他大步流星的步伐,从陆家大门走出。擦肩而过的时候,陆高卓瞥了一眼他的亲弟弟。 陆怀渊目不斜视,背脊笔直,哪怕只是从他身边平平常常的路过,也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气质,这股气质处在出尘与入世之间,明明是两种矛盾的感觉,却在他身上完美的融为一体。 沈怀玉原本已经打算休息了,这些日子陆怀渊打定主意让他好好休息,收走了原本一直摆在他卧房之中的剑。 沈怀玉无奈,在星月阁的时候没有剑就算了,没想到如今回了清云宗居然还是这个待遇。他房间里早就燃起了那熟悉的檀香——陆怀渊好像打定主意要把他身上的味儿腌回来,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熏香就没停过。 陆怀渊并不是总有时间陪着他的,无聊的时候,沈怀玉就看看书,原本一个不怎么看书的人,这半月下来愣是读完了厚厚的一摞书,如今这一摞就搁在他案旁。 沈怀玉轻轻叹了口气,熄了灯,决定去睡了。 他在黑暗中走了没两步,忽地感受到了一阵凉风,紧接着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说:“怀玉。” 是陆怀渊回来了,这人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开门都没动静,若不是沈怀玉绝对他绝对熟悉,差点在一瞬间起了杀意。 陆怀渊身上带着点夜晚的微凉,沈怀玉不明所以,慌乱之中抓住他的手:“怎么了?” 不是说陆家老爷子走了?葬礼怎么不得弄个三四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怀渊也不答,拉着他翻了个面,给了他一个微凉气息的吻。 他的手顺着衣襟钻进了沈怀玉衣服里,顺着脊背的线条摸到了腰上。沈怀玉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哆嗦,完全不清楚是什么状况,推了陆怀渊一把,没想到完全没推开。陆怀渊有些粗暴地把他推到了床榻上。 沈怀玉早知道现在陆怀渊实力远超他一大截,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直观的体验。陆怀渊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他几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怀渊,你……” “……别说话。”陆怀渊垂下眼,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锁骨,“怀玉,我想要你。” 第149章 刻痕 沈怀玉听了这话,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巨响,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任由陆怀渊去了。 于是雨疏风骤,鱼戏于渊。 “怀渊……” 等到沈怀玉再睁眼之时,已是天光大亮。他们向来习惯在日出之前晨起练剑,昨晚闹得晚了,今天居然没起来。他猛地坐起来,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还觉得有点晕乎乎的。陆怀渊躺在他旁边,睡得正熟,身体随着呼吸不断地轻微起伏着,让人觉得安心。 沈怀玉拉开薄被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给他掖了回去。 ……天杀的陆怀渊,下手也不知道轻一点。沈怀玉一开始还想着让着他点,最后受不了了挣扎着也给陆怀渊身上留下了几道指甲印子。 他叹了口气,窸窸窣窣的抓过了衣服想要换上,没想到这点动作都觉得疼。陆怀渊倒是睡得香,听了动静也只是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也没放晴,空气中满是潮shi的味道,从窗纸透进来的光线照不亮昏暗的室内,沈怀玉叹了口气,推了推陆怀渊:“怀渊,起床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像话,话语之间满是沙哑。 他清了一下嗓子,看了眼床上的陆怀渊,心里又气又笑。这什么样子,这么被折腾了一宿,反倒是他先醒了,搞得好像他才是昨晚那个欺负人的。 陆怀渊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沈怀玉瞥了他一眼,就瞧见他身上那些指甲印子,于是赶忙移开视线,再把衣服扔他头上。陆怀渊打了个哈欠,把中衣套在自己身上,他好像真的没睡醒,勉强支起一个眼皮看了沈怀玉一眼,在床上呆坐了半天,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怀玉。” “嗯?” “你真好看……” 沈怀玉正背对着他系衣服上的带子,听了他的话手上顿了一下,紧接着又继续手上的动作,耳根的那点绯红却没能逃过陆怀渊的眼睛。 “怀玉,”陆怀渊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怀玉。” “别叫了,”沈怀玉系好了衣带,强作镇定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招魂呢。” 陆怀渊笑笑,不再开他的玩笑,摸过散落在床上的衣服往身上穿。沈怀玉溜达到案几旁边坐下,漫不经心地拿起了陆怀渊的佩剑把玩着。陆怀渊那边倒是不紧不慢,沈怀玉偷偷瞥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陆怀渊现在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遇上什么事情了,表现的那么反常。沈怀玉把他剑抽出鞘又cha回去,感受了一下许久都未能感受到的感觉,紧接着他又注意到陆怀渊剑柄之上缠着的层层布条。 这布条陆怀渊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磨得满是脏污。沈怀玉摇了摇头,以陆怀渊的性子,他居然让这布在剑柄之上裹了那么长时间?防滑的吗? 他用力一拉,层层布条便脱落下来,露出了剑柄本来的样子。 “怀……”陆怀渊不知道又叫他想干什么,看到他握着他佩剑的样子却突然哑了音。 沈怀玉攥着着那剑柄,只是呆呆看着,过了许久才松开了另一只手,长长的布条随着他松手的动作窸窣落地。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剑柄上凹下去的文字,每一道痕迹皆是刀削斧凿般,深刻的不像样子。 “怀玉……师兄,”陆怀渊慌张开口,“别看。” 沈怀玉过了半晌才开口:“……现在知道叫我师兄了?” 他早知道陆怀渊的心意,却在此时才真正把他心底的秘密看了个光。陆怀渊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剑上、与他炽热手心贴的最紧密的剑柄之处,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剑柄之上的“怀玉”二字之上,各种摩擦刻画留下的痕迹层层叠叠。沈怀玉看出来了这两个字最初的痕迹,那是清云宗请的铸剑大师刻下的字,清云宗弟子的佩剑之上刻的几乎都是这样的字迹,可是在那之上,却有着许多的划痕。这些划痕大多很浅,却长短宽窄不一,显然不是一次留下的,这些歪歪斜斜的痕迹愣是在凹下的刻痕之内留下了更深的刻痕。 铸剑的玄铁有多坚韧沈怀玉自己最清楚不过,想要留下这样的印子,不知道要多用力地刻上多少次。这是陆怀渊的贴身佩剑,只有他能有机会拿到并留下这些痕迹。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一遍遍的用各种利器在剑柄之上描摹刻画这个名字,最终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沈怀玉眼底发红。 陆怀渊扑了上来,想要用手捂住剑柄之上的字,他原本一声声地叫“怀玉”二字一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那点小小私欲,二是为了看沈怀玉那点害羞的样子,现在什么都不顾了。 早知道他就该把佩剑藏得好好的,绝不让沈怀玉看到。 “师兄,”他轻轻把佩剑从沈怀玉手中抽了出来,随手搁在了一边,“别看了。不都过去了吗?” 沈怀玉哑然。 被留下的那个才是过的最难的,他以为自己人在星月阁,提心吊胆过的辛苦,殊不知陆怀渊更辛苦,沈怀玉起码知道清云宗时安全的,而陆怀渊却是一直在忍受着内心的折磨。 再坚定的信念也总有动摇的那一天,沈怀玉不知道陆怀渊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过后才最终认定了他已经死了,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主持了葬礼,在剑柄之上留下那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叶溱溱骂他骂得对,确实是他害惨了清云宗。 他猛地想起清云山下的盲眼算命先生,摸着他的手说:“命途多舛啊。” “孤劫二刹同辰,红鸾星也黯淡,所亲之人皆不得善终……”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3节 “不得善终啊……” 这一次是这样的结果,那下一次呢,从今往后的无数次呢? 他是不是应当离开清云宗,离开这些他最熟悉的人,找个地方躲起来? “——怀玉!”陆怀远抓着他的肩膀猛地摇晃,“你清醒一点啊!” 沈怀玉晃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 “别怕,”陆怀远把他揽到怀中,不断安抚,“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呢。” 沈怀玉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陆怀渊一直这么搂着他不断的安抚。等到沈怀玉冷静好了,听见陆怀渊在那儿发愁地小声说:“怎么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反倒是现在轴不过来了?唉……” 第150章 撞破 刚刚他的情绪失控了,仅仅是因为看见了陆怀渊一直藏着的剑柄。 沈怀玉深吸一口气,反手把陆怀渊也抱住,轻轻地“嗯”了一声。 怀渊虽然这段时间虽然过的辛苦,却绝不至于让沈怀玉失控至此。沈怀玉觉得自己有些变了,他越发地依赖起了陆怀渊。 “没事了没事了……”陆怀渊语气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得沈怀玉不开心的样子了。他犹豫了一下,跟沈怀玉说:“怀玉,我昨天晚上见到陆高卓了。” 沈怀玉点点头,既然是去陆家老爷子的葬礼,见了长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起初以为他请我过去是为了借此机会修复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陆怀渊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怨了。如果我没被送上清云山,也不会遇到你。可是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吩咐人叫我过去,不过是为了合乎礼数……或许他也怕老爷子会怨他吧。” 沈怀玉微微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介意你的出身,我只是希望你别那么看轻自己。”陆怀渊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曾有家业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这山上苦修。你也说过,清云宗就是家,其实你我都一样,别太在意所谓命道、出身一类的东西,到头来什么都会散的。” 沈怀玉勉强一笑:”我也想不信,可是那些事情却好像一一应验了。” “那我就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我都化为一把枯骨。”陆怀渊说。 “——师叔!”叶溱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怀玉一僵,松开了之前抱着陆怀渊的手,可还未等两人完全分开,推门声依旧“嘎吱”一声响了起来——这姑娘练功显然不如陆怀远到火候,陆小宗主如今开门都是悄无声息的——然后她就那么直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让她铭记一生的画面。 沈怀玉略略有些尴尬地退到了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专心拨弄他早就烧空了的那个小香炉。陆怀渊看上去微微有些发怒,他道:“宗中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养都白费了?知不知道先敲门?” 叶溱溱脸上神情一时间变化莫测——她看见沈怀玉脖子上有个红红的印子了。她虽然大大咧咧的,却不是真傻,这印子怎么来的她还是清楚的。 “你……”叶溱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你们干了什么?” 清云宗的大小姐别的不见得行,“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手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宁静的清云山上的鸟儿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得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起,与此同时还伴随着陆怀远暴怒的一声呼喝:“你给我滚出去!” 李玄正在和飞羽一起喝茶下棋。飞羽听见这动静面不改色地抿了一下杯子:“哎,多长时间没听见这动静了?年轻真好。” 李玄一脑门冷汗,完全不知道着有什么可“真好”的,他还不知道该不该去抢救一下他那个丢人徒弟。 叶溱溱被陆怀远追着在清云宗上蹿下跳好几圈。亏得她这些年来岁说剑练得马马虎虎,跑得快,要不然被追上之后肯定又是一顿揍。 她绕到了清云宗之外,又借着自己身材娇小,从树篱的的缝隙之间钻了进去,在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安生地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心说:“哎,吓坏我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两个小师叔是这种关系啊! 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男人堆里长大的缘故,少了几分女子特有的柔美与敏锐,愣是事儿都拍在脑门上了才发现。她本是想去找陆怀渊的,只是到处都找不见他,只好去了荟蔚苑,这个时辰都日上三竿了,他俩说什么都不会还没起的,于是她就直接大大咧咧地推了门。 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 叶溱溱委屈,她也很想找个人殴打一顿发泄一下。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觉得休息好了,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不小心瞄见了地上的影子,心中一惊。 等她一转头,果不其然发现陆怀渊正站在树篱之上,从高处盯着她,不知道他在那地方多久了。 陆怀渊和她视线对上,笑着道:“怎么不躲了?” 叶溱溱被他看得发毛,硬着头皮说:“……师叔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陆怀渊揶揄道:“傻丫头,你真当你在清云山的地界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次饶你一条小命,下次再敢这么没规矩,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生气归生气,陆怀渊还是不可能跟叶溱溱动真格的,毕竟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溱溱在他眼里就像个顽皮的妹妹。 陆怀渊蹲下,随手从树篱之上薅了片叶子用手揉着,轻飘飘道:“说吧,满宗门的找我又是干什么?不给出来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可不行。” 叶溱溱躲的这个鬼地方甚是僻静,他也不顾什么宗主架子了,毕竟他什么样的人叶溱溱再清楚不过,自己人面前也就没必要装来装去的了。 叶溱溱撇撇嘴,从袖子取出一封信件递给陆怀渊:“筠姐姐的信。” 陆怀渊伸手接过了信,却未当着叶溱溱的面拆开。原来是江卿筠来信了,她在清云宗暂住的那段时间里两个女孩子一直十分亲密,叶溱溱更是十分看重这段情谊,难怪她为了这个就这么虎头虎脑的冲进荟蔚苑找人。 叶溱溱注意到了陆怀渊的动作,从他手上的信件之上收回了视线,又拍了拍衣裙:“除了那件事之外……你们还有事瞒着我吧?” 陆怀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就说不对劲,”叶溱溱轻描淡写道,“还好我没把信拆开看,要不万一看见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就凭我这性子,肯定要不了多久整个清云山都知道了。师叔,你们长我几岁,从小到大也都是各方面都比我强,我也清楚你们这么做有自己的道理。” 陆怀渊略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叶溱溱是这么想的。 她可能也觉得说得多了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陆怀渊目送她走了几步,又见她转身补了一句:“如果筠姐姐有说什么和你们的秘密无关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也很想她。” 第151章 踪迹 陆怀渊朝他一点头,揣着信件折回了荟蔚苑。 沈怀玉早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正在整理昨晚被陆怀渊碰倒的书,听见他回来了,头也不抬地问:“打够了吗。” 陆怀渊“嗯”地应了一声,道:“追着闹了一会儿,没打。” 沈怀玉叹了口气:“她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样,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薄,你也别太跟她计较。” 陆怀渊一挑眉:“怎么?帮她说上好话了?你还介意当时她说的那些?” 叶溱溱在星月阁那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批不能说不恨,搁在沈怀玉那里跟尖刀子cha心口差不多。事实上那是之后叶溱溱也觉得自己不对,几次磨磨蹭蹭想去跟沈怀玉好好道个歉,都被陆怀渊以他要静养之名挡在了门外。 “让她内疚一段时间吧,”陆怀渊平静地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情。” 他自然而然走到了沈怀玉的桌案旁坐下,动作流利到沈怀玉都看得一愣——他房内布置跟陆怀渊所居的菡萏苑完全不同,陆怀渊却熟练地好像无数次重复过这个动作一样。 陆怀渊一抬眼,看见沈怀玉愣住的动作,随口道:“过几天把这丫头送下山去磨练一下,安排几个弟子在后随行。” 他在沈怀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自己清楚就好,沈怀玉不必知道更多,以免徒他增内疚之感。 他随手拆开了那封来自江卿筠的信,粗略阅读了一番,脸色一时间变化莫测。 起初给这些信得过的人写信,不过是期望他们能多留意一些星月阁余孽的举动,陆怀渊本身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因此除了这些信件之外,他还安排了清云宗弟子去河朔秘密搜寻。 未曾想到江卿筠这么快就给了回复。 江卿筠信中所言并非是在河朔发现了薛墨瓷的踪迹,而是一件过去的事情。 “我初到太湖求冬竹婆婆替你们制作魂偶之时,曾试图拜访过她两次,第一次我雇了游船,在太湖之上来回摆渡了两日,却并未寻到她的踪迹。冬竹本就是极难求之人,江家虽然人脉远播,我却说到底不过一个小辈,冬竹婆婆若不愿见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是,我只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在湖边找了个地方随便居住了几日。 “过了几日,我又尝试去拜访她,却在雇船的时候意外在岸边看见了她,和她同行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子,以面纱遮面,将她送上船之后便离去了。当时我正因家中变故心急,并未想得太多,如今想想,却怎么都觉得不对。 “那女人是薛墨瓷。” 陆怀渊抖了抖信纸:“她们竟然有认识?” 沈怀玉沉吟片刻,道:“薛墨瓷所求是让死者返生,冬竹婆婆的魂偶也可以强行召回亡者之魂,如果她们有什么联系,并不奇怪。” “都说冬竹婆婆性情及其古怪,倘若是不想帮的人,拿再多的金银珠宝去找她也没用,”陆怀渊道,“江家治病救人,所索要的报酬是一个秘密。江卿筠为了帮我们可是用着这样的代价去换的,尚且费了许多周折。薛墨瓷何德何能,甚至把冬竹婆婆从湖上游船中接走?” “怎么办,”沈怀玉犹豫道,“要不要去一趟。” 陆怀渊思考片刻道:“如果薛墨瓷真的认识冬竹这种老前辈并躲在那里的话,那此行恐怕会很凶险……怀玉,你先恢复一下。再过两个月,我们一同去一趟江南吧。” 沈怀玉替他把信件折叠收好,夹在了一本书中,点点头平静地道:“嗯。” 于是沈怀玉回清云宗半个月之后终于在诸位弟子之前见了面。当他含笑路过那些练剑的弟子的时候,总能得到一些意外热情的招呼。 “怀玉师叔早!” “师叔,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把听雨练至大成了,师叔你要不要看一看?” “怀玉师叔,伙房今天准备了些酒酿圆子!等下给您端一碗。” 陆怀渊看着这些不知为何激动的弟子,莫名有点嫉妒:“指点剑法去找你同辈的弟子,你怀玉师叔身体恢复的不好,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那个弟子失望地“啊?”了一声,小声嘟囔着说:“可是好久没见到怀玉师叔使剑了啊。” 陆怀渊清了清嗓子:“你晚点来找我,宗主亲自指点。” 沈怀玉刚被塞了一只盛着酒酿圆子的小碗,笑着看陆怀渊和他们的对话。他们两个从那些弟子面前走过,沈怀玉稍微侧了点身,压低声音问:“怎么吗,嫉妒我在弟子中的人气比你高吗?” 陆怀渊道:“没有。” 沈怀玉偷偷笑了:“哎哟,想不到堂堂宗主大人居然在乎这些——” “没有。”陆怀渊严肃地打断了他,“真的没有,这是吃醋。” 沈怀玉:“诶?” 陆怀渊一脸严肃地小声威胁道:“下次不许指导别人练剑。” “怎么了?”沈怀玉问,“以前我也没少指点他们吧……你讲不讲道理,自己不指点就算了,还不让我指点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陆怀渊从沈怀玉捧着的那个小碗里面盛了两个酒酿圆子吃了,又把勺子放了回去,“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 两人站在那边,慢慢把一碗酒酿圆子分食完了,又把碗送了回去。沈怀玉先行离去回去荟蔚苑练剑,陆怀渊站在后面,视线黏在他身上,直到他转过一个弯不见了身影,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溜达着去看了一眼丁贤——这人意志不足,有时候练着练着就突然停下来,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偷懒。陆怀渊大多数时间没空管他,宗内指点他最多的还是叶溱溱,只是叶溱溱本人的剑法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所以陆怀渊有时间的话还是会去稍微盯一下。 他兜了个圈子,绕过其他的那些清云宗弟子,折去了丁贤的居所。到了院门口一看,两个小丫鬟正坐在院子里一个有树荫的角落下,头紧紧凑在一起,咬着耳朵说一些悄悄话,好像正在研究女红,至于丁贤,果不其然在发呆。 第152章 荣损 “嘿,”陆怀渊轻轻出声喝道,“干什么呢!” 丁贤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就着那个擎着剑的姿势带了许久了,自己都没察觉。他把手放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胳膊,道:“……师叔祖。” 两个小丫鬟听见陆怀渊出声才发现他来了,扬起两颗小脑袋看着他。 “别走神,”陆怀渊轻描淡写道,“你怎么回事?” 丁贤勉强地挠了挠头:“我……” 他觉得自己挺努力的了。 近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哪怕是在清云山上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种燥热,他带上山的两个小丫鬟都能躲在y凉之处玩耍,他却只能在大日头底下练剑。其实他当初挺不愿意来清云山的,毕竟这山上除了草木就是石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至于丁贤最喜欢的那些莺莺燕燕,更是没有了,这清云宗除了山上的山ji有母的,就只剩下一个叶溱溱,再外带他带上来的两个黄毛小丫头。 可既然真的留在了这里,那就要有留下来的样子啊。 丁贤听说陆怀渊从前也是个富家少爷,如今看来过去的身份好像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可是怎么到了丁贤自己这儿就不行了呢?他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是入门太晚,误了最佳的修行时期,到头来经常练着练着就开始怀疑人生。 陆怀渊清了下嗓子:“溱溱在清云宗晚辈之中算不错的,祖师爷更是跟我师父是同宗,既然收你入门,那你就是我清云剑的弟子。清云剑法前两式并不十分高深,你要是愿意,肯定能好好掌握。” 丁贤看起来没什么ji,ng神,应了一声:“是。” “如果有一天,你们依仗的大山轰然倒塌,你会怎么做。”陆怀渊突然说。 丁贤一个激灵:“啊?” “既然你已经是我清云宗弟子了,那自然是与清云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怀渊说,“如果有弟子在惹了祸,躲不开,拖累了整个清云宗,抗事的人又死了,那你怎么办?” 丁贤觉得冷汗都下来了:“不会吧。” “会啊。”陆怀渊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清云宗护山禁制全凭我支撑,假如我死了,那你们这帮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可怜就等着死吧。” 他说完这句话又好像没什么事儿一眼,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丁贤,转身走了。 丁贤待在原地,过了半晌,又奋力练起功来。 “哎……”陆怀渊自言自语道,“不吓唬吓唬就是不行。” 清云宗在渐渐向好了。去年冬天死去的枯木移栽了新的,天一暖和又抽了新芽,破损的房屋庭院在这段时间的慢慢修缮之后,也大多修缮完毕。最重要的是他的ji,ng神支柱又回到了他身边。 陆怀渊心情大好,难得的想把那些甩不开的事情抛到脑后。他竟然趁着大伙都忙碌着充实自己的时候,偷偷摸摸又溜下了山,跑到人家石泉镇的集市光了一圈,买了点ji零狗碎的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又给叶溱溱买了一盒香粉,在街边的馄饨小摊边吃了一碗馄饨,临近集市要散的时候才偷偷摸摸溜回山上。 新出锅的馄饨热乎乎的,吃的陆怀渊鼻尖冒汗,等到他往山上走的时候,才察觉到山风有些凉。 清云宗一如既往地在宗门口挂了八角灯笼,陆怀渊寻着光亮走了回去,却没成想在宗门口看见了沈怀玉。 他靠着石柱站在y影里,双眼闭着,胳膊抱在胸前,头一点一点的,感觉随时就要睡过去。他整个人隐在暗处,在远处若是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偏偏走近之后就能看见他被灯火映亮的脸颊与发丝。陆怀渊从未见过他师兄这么毫无防备的样子,一时间觉得十分可爱。他走过去,特意没有隐去自己的脚步声,这一步一步的走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沈怀玉再熟悉不过了。他又是一点头,突然惊醒,睁开眼睛看见陆怀渊就在他面前,于是揉了揉眼睛说:“你回来了?” 陆怀渊一瞬间觉得心花怒放,他噙着笑问:“你怎么在这站着?” 沈怀玉转过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你一直没回来。你吃过饭了吗?” 陆怀渊想了下,如实答道:“吃过了。” “要出去也不提前说一声,”沈怀玉走在前面,也不回头看他,“今天伙房做饭的弟子战战兢兢等你好半天呢。” 陆怀渊道:“是吗?” 他莫名的觉得十分愉悦——沈怀玉明明是想他,才站在门前困得直点头了也要等他回来,怕面子上过不去才东拉西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 “怎么这么早就困了?”陆怀渊问,“都这样了还站在门口。” “不知道。”沈怀玉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双眼都有点泛泪花,“可能是累到了吧。” 毕竟他被陆怀渊强行摁在荟蔚苑休息了那么久,许久都不曾练剑了。他就像一把剑,那么长时间一来都在经历各种磨砺,虽说剑身越来越薄,却也愈发的锋利了,可一停下来、一闲下来,却开始了生锈。 “今天练的不太好,”沈怀玉微微叹了口气,“手感有点差。” 陆怀渊莫名想到了那把被他挥得虎虎生风的匕首,道:“不急,慢慢适应。” 这么长时间没能拿到自己的佩剑,自然感觉是大不如从前的。沈怀玉再拿起他的“池鱼”之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剑半年间一直如同一个摆件,被陆怀渊摆在荟蔚苑的柜子中。 作为沈林的首徒,沈怀玉的功底与天赋都是毋庸置疑的,陆怀渊不信随便一个人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刀用成那个样子,既然功底与天赋还在,那追回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这点事情对沈怀玉一定不在话下。 “能不急吗?”沈怀玉垂下眼皮,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你还叫我一声师兄,如今我清云剑法却仍在瀚海一式纠结。” 陆怀渊一愣,原来沈怀玉是在在意这些。 “我……” “不必说这些,”沈怀玉说,“我知道你传承在身,自然修行的快一些,你是我同门师弟,我也不至于跟你计较这个。” “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陆怀渊脱口而出。 沈怀玉笑了:“知道了,你也别跟着我了,回去歇着吧,我也早点回去睡一觉。” 陆怀渊纠结半晌,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一起。” 第153章 剑法 陆怀渊度过了相当安稳的一段日子,他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稳过了。 清云宗弟子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沈怀玉、丁贤、叶溱溱,各自在清云剑法上有自己的困惑,皆是在这段时间刻苦钻研。陆怀渊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突破不到“惊寒”这一式了,于是干脆潜下心来修复护山禁制。 护山禁制中所用到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代文字陆怀渊研究不清,他自己倒腾了许久,却也没什么好辙——这清云宗上下除了他,怕是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护山禁制的了。于是他折腾了许久,从沈林的藏书阁中弄了一大堆各种古书出来,天天抱着看。 说是沈林的藏书阁,其实却并不全是他的私人藏书。沈林的居所是历任宗主所居之处,到了陆怀渊即任之时,却并未搬进去。一是因为太过慌乱,二是因为沈林刚走,陆怀渊不愿提及此事,因此搬迁之事就这么作罢,一拖就是大半年。既然是历任宗主的居所,那么各人宗主搜罗来的书自然是不少的,也正因如此才包罗万象,堪得起“藏书阁”三字。 陆怀渊从这些古书之中一点点探寻,沿着前辈们的足迹,重新走那些路,以期能找到一些关于护山禁制之上那些复杂密文的内容。 他头昏脑涨地读了一个月,终于把那乱线团一样的禁制密文解读出了一个头续。 清云宗的历代宗主们想必从未考虑过倘若禁制被破之后如何修补的问题,拼命往原本清云宗创始人留下的灵魂之力上留下各种加固的密文。陆怀渊在那层层叠叠的密文之中终于看清楚了,所谓“护山禁制”为何物。 ——那禁制之下并没有所谓的“老祖宗们魂魄之力的遗留”。 陆怀渊沉默,却早在心中有了答案——或许起初是有的,只是早就消散了。毕竟千百年的光y流逝,这些所谓魂灵为了守护清云山,一直在外承受着各种风吹雨打,并未得到很好的休憩,如果真的消散了,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道历任清云宗宗主是否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在护山禁制之外拼命加上各种密语符文,甚至有些根本不是出自清云宗的也被加了上去,这才渐渐形成了今天坚不可摧的护山禁制。 守护着清云宗弟子们的,老早以前就不是最初的那些前辈了,可却仍有一代代的后继者,不断地将这个守护延续下去。 陆怀渊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沉默了好久。薛墨瓷损毁的护山禁制并非全部,而仅仅是一道裂口。他其实大可以在禁制之外再利用密文加上其他的禁制来守护清云山,却依旧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固执地选了了修补。 或许他是历任宗主之中唯一尝试着去解开这层层密文的人,他只是不愿意让这么多代人的心血就这样只留下一个残骸。 陆怀渊埋头又是钻研了一个月,这个月跟前个月可不一样了,先前他看护山禁制,完全就是一团乱,自从他把这禁制一层一层地整理清楚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将最里面的一层修补了一半。 这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因为哪怕是照着古书硬吃下去了那些深奥晦涩的文字究竟代表了什么,依旧要费尽心思去窥测当时布下这一层密文的前辈到底是怎样的思路。他其中几次暴躁得摔了笔,却依旧还是把笔捡了回来,细心推算。 这么多年来磨出来的坚韧性子不容他就这么放弃了。 在这段时间里,沈怀玉的清云剑法有了长足的进步。过去的沈怀玉似乎从未想好要如何接管清云宗的事情,因此他虽然有压力在,却只是做到了“好”而并非“最好”。 人人夸赞他功底扎实,剑法出色,可是沈怀玉自己最清楚,陆怀渊做事喜欢做到十成,而他沈怀玉则总喜欢留两分。 这两分留出来,就好像给自己留出了一个喘息的余地。既然他做八分已经算得上“好”,又何必那么为难自己呢?倘若真到了绝境,在逼迫自己也不迟。 可如今他却不那么想了。 没有什么好给自己留余地的,既然要做就要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沈怀玉一式练罢,重新站直,透过镂空的花墙向院外看去,正看见有清云宗弟子匆匆走过,赶着去练剑。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陆怀渊,都在悄无声息间变了许多。这世间从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他面前的青瓦白墙,都是经过重新修缮的。变化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重要的是要一直向前看。 先前的清云剑法他练到了瀚海一式,此后一直反反复复,换了多位前辈指点,却都未能够真正突破这层境界。剑招易学,剑意却难。沈怀玉大半年没能好好拿过他的剑,如今重新握住这熟悉的剑柄之时,却未先去练习瀚海,而是认认真真的花费了时间、把前面那几套基础的先复习了几遍。 “掷风”一式是最基础的,每一个清云宗弟子都铭记于心,沈怀玉人还没剑长的时候就掌握了这一式,却仍未松懈,随后是“听雨”,这一式其实已经是“瀚海”一式的前身了,多数资质平平的弟子,可能终生也未能真正意义上的让道道剑光如同春夜细雨——绵密、浓稠,带着斩不尽的道道寒光。 然后就是“瀚海”。 清云剑法细数之下只有五式,却仅凭这五式,便可以做到变化多端。可每登上一个台阶都要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自老宗主之后,清云宗广收门徒,那些弟子们却也多半是徘徊在“掷风”、“听雨”。 恍然间,沈怀玉想起了自己刚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他问沈林:“是不是这第一式不如第五式厉害呀?弟子想学最厉害的剑法。” 沈林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是这样的。” “每一式的剑法,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沈林说,“前面的是后面的基础自然不错,可也有老前辈掌握了最后的‘惊寒’却依旧用一式最基础的‘掷风’定胜负。” “剑法是死的,拿剑的人却是活的,即便是同宗同门出来的师兄弟,所用的剑法也会有些细微的差别,师父我虽然未能真正领悟‘惊寒’,可我的‘心行’一式却十分出众,如果真的和掌握了‘惊寒’的同门弟子对上了,也并不见得会落下风。” 说到这里,沈林的话语微微一顿,不知在想什么,沈怀玉仰着头拽他衣角,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看上去稍微有些落寞,寂寂道:“或许‘惊寒’一式就是吾辈清云宗剑修弟子一辈子所追寻的大道吧……不过我觉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怀玉,还不去练剑。” 第154章 山风 沈怀玉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继续追着沈林询问下去,还是就那么去练剑了。 他当时并不能很好的理解沈林说的东西,只是那么一知半解地记在了脑子里,之后事情一多,就被抛到了脑后,此刻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想了起来。 “瀚海”一式,剑如其名,正如海般博大浩瀚。可沈怀玉却并未能有机会见过海,对他来说,“瀚海”未免有些难以理解。他略微有点后悔在去河朔之时没有去亲眼看看海岸,可是现在他人在清云宗,陆怀渊给他的时间是两个月,与其为过去的事情后悔还不如抓紧时间去领悟剑法。 就算“瀚海”真的叫“瀚海”,也不过是为了描述它的剑意,一辈子都在清云山上醉心于剑法的前辈不是没有,沈怀玉还就不信他在这里还领悟不了了。他在发现自己卡在领悟这一步无法前进之后,索性静下心来,对着水池子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 叶溱溱知道之后曾经摇着头叹息:“这不是糊弄自己吗?没见过海,对着个荷花池子就有用了?”这话被李玄听见之后,叶大小姐收获了一个脑瓜崩儿,外加一句“少说废话”的警告。 毕竟剑意的领悟玄之又玄,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领悟到下一重境界。既然这是沈怀玉的选择,那他们自然应当尊重他。 沈怀玉打坐了七天,都没什么收获,就在整个清云宗的人都在以为他要放弃了的时候,他却突然了悟了。 他把他的“瀚海”展示给张星澜看,和他对打的是飞羽,这场切磋引了大半个清云宗的弟子来看,结果却显然是一面倒的——飞羽打得节节败退。 切磋结束的时候飞羽轻轻叹了口气:“多谢指点。” 这次切磋他也不是白白挨了顿削的,跟同门师兄弟切磋沈怀玉不可能下死手,更多的是引导着过招,他也在这之中学了不少。 于剑道之上……即便沈怀玉荒废了大半年,他们也依然差得远。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静坐的时候想到了什么?”飞羽问。 “清云山风。”沈怀玉答道。 既然“瀚海”已经被他掌握,之后所需要的也只是不断巩固了。修行一事不能急于求成,这一点沈怀玉自己也很清楚,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到了要出门的日子,沈怀玉不紧不慢,将“瀚海”巩固了个十成十。 临行那天,陆怀渊和沈怀玉并未兴师动众,只是早早起来,向张星澜道了个别。张星澜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道:“是真长大了啊。” 如今这二人愈发成熟稳重,实力上也超过了他这个当师叔的,他是真的可以安心将清云宗交给他们了。 两个人这次和前几次不同,并没有雇车,陆怀渊从石泉镇买了两匹毛色漂亮,筋r_ou_健壮的马,两人慢悠悠地骑着马向江南走。陆怀渊已经提前联系了华瑾,这位论年龄已经能当他们娘的“少女”慈祥的刚刚像个得知儿子要回家的老母亲,欣喜异常地提前吩咐人收拾了一家华家名下的闲置小院给他们住。 按照华瑾的说法,项冬竹那老妖婆“性情古怪”、“难以捉摸”,像是他们这种小辈,若要真心求见却无人引见,只怕是会碰壁连连,在此处安排住处可以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陆怀渊和沈怀玉谢过华瑾,住进了那小院子里。华瑾手下的人办事周到,拾掇出来的这小院虽然不大,却胜在四周都不是闹市,十分安静。她大概也知道他们在山上住惯了,不一定喜欢那种热闹喧嚣的地方,特地挑了个这种地方。屋里屋外收拾的倒是十分干净,唯一一个问题就是这院子实在太小了,只有一间卧房,卧房之内自然也是只有一张床,这床倒是足够宽大,他们两个人睡肯定没什么问题。 陆怀渊哭笑不得,看来华瑾早就看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那点儿猫腻了。 此地僻静,若要吃饭十分不便,华瑾吩咐了人按时来这里送饭,倒也算是解决了。他俩早就过了那个长身体的年纪,再加上如今功力深厚,少吃几顿其实并不打紧,不过华瑾坚持,陆怀渊也就没有拒绝。 她在迎接陆怀渊的时候说:“我觉得很对不起叶归。” 事情过去了多少年了,她仍然对此耿耿于怀,“清云宗”三个字听起来简直比自己家的姓听起来都亲。虽然大仇已报,在能帮到清云宗的时候,她却依然竭尽全力,似乎是像对过去的事情做一些弥补。 叶归是看不下去她一个人在外面才跟她一起走的,他们走的那些路都是华瑾凭着性子选的。她生在江南,从未见过雪,于是叶归便笑笑,陪着她北上。 她时常想,她们曾一起走过无数个岔路口,是不是改变了某一个选择,就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陆怀渊轻轻道:“她不一定这么觉得。” 华瑾一愣。 陆怀渊转身,推门进屋整理东西,留下了一句:“说不定她只希望你现在能活得幸福。” 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何苦一直压在心头?死者不能复生,就算一直念念不忘,也不过徒增烦恼。 一路舟车劳顿并不轻松,他们短暂的歇了一天,便动身去了太湖。太湖水系发达,覆盖的面积很大,又有许多小岛散落其间,不过冬竹婆婆并不住在这些小岛上。 传闻冬竹婆婆是住在船上的,她住在一艘稍大些的小舟之上,借着这小舟在湖上漂着,位置不定,踪迹十分难觅。听说曾有人想要向她求一魂偶,待自己死后将魂魄附在上面,以求永生,冬竹婆婆早有耳闻,不愿见他,那人把这附近的渔船、游船全都雇了,让自己的人在湖上各处搜寻冬竹婆婆的踪迹,未曾想到没日没夜地搜了三个月,竟都未找到她的影子。 那人无奈,只好放弃,带着人回去了。他未曾想到的是,他们刚走,一艘小船就从晨雾之中渐渐显现出来,而撑船的,正是那白发苍苍的冬竹婆婆。 第155章 雾霭 关于冬竹婆婆,这样类似的传闻还有很多,总之这人是极其难找的人,如若不是她想见,那就是费劲了心思,怕是也难见到她一面。也正是因为她这种隐世态度,虽然所修非常道,却与那些所谓“正道”也算是相安无事,这些年来,这片太湖水始终宁静,并未起过什么大风浪。 像她这种人……世上是容不得的。想必她早已看透了这一点,这才隐居起来。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4节 江卿筠先前曾替他们来这里求过一次魂偶,怎么想都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倘若不是她,不知道他们还要费多大的劲儿才能让沈林醒过来。 想到这里,沈怀玉瞳中的光就是一暗——他师父沈林……醒来没多久之后就为了保护清云宗陨落黄泉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如果冬竹婆婆不愿见他们,那就打长期战。 传言冬竹婆婆是性情中人,只有能够打动她的人,才有可能求得一魂偶。当然,这么多年来,为了从她手中获得魂偶,编造故事骗人之事不计其数。冬竹婆婆每每得知自己上过当后,便愈发警觉,如今她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经验丰富的很,一般人怕是很难再骗到她。陆怀渊他们此次前来并非真的为了求魂偶,而是为了寻找薛墨瓷的踪迹,如果按照江卿筠的说法,那薛墨瓷定是和冬竹婆婆十分亲密的人,如果冬竹婆婆诚心要保薛墨瓷,那他们肯定会很骗过她。 对于骗过冬竹婆婆这件事……他自己心里也在打鼓。这种经年累月所积累下来的阅历上的差距是很难在段时间内被追上的,哪怕陆怀渊继任清云宗宗主之位半年下来比原先成熟了不少,却也依旧难在这方面和冬竹婆婆抗衡。 他们两个雇好了一艘小舟,就这样上了太湖。 太湖那边的渔民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看他们两个仙风道骨的,气度远非常人,大概就明白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租船的时候还笑着跟他们说:“小道长,今天求人办事,大概是不大行啊。” 陆怀渊笑了笑,付了银钱:“怎么讲?” 那渔人指了指天:“今天雾大。” 沈怀玉跟在陆怀渊的后面,听了那渔人的话,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湖面上的雾气确实很大,他自幼生活在清云山上,清云山叶总有一层淡淡的雾霭笼罩在其之上,看上去才会有一种恍若仙境的感觉。沈怀玉自认为已经对这种雾气足够熟悉了,却依旧对湖面上的这些雾气感到十分不适。 这雾太大了,和他们早上刚到这里时相比又大了一些,十步之外几乎看不清人影,更何况这湖面的雾气和清云山之上的相比,带着逼人的潮shi水气,这种潮shi的感觉让人联想到一些y暗的东西,总觉得非常不舒服。 陆怀渊问:“这么大的雾,您还要去捕鱼吗?” 那渔人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瞧小道长您这话说的……总是要过日子的嘛。” 陆怀渊没再跟他多寒暄,离开去挑船了。沈怀玉跟在他身后,等到走得稍远些才说:“不对劲。” 陆怀渊一点头:“嗯。” 肯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光这雾就已经够不对的了。光是附近的渔人都知道,当湖面雾气大的时候,冬竹婆婆是不愿意见人的,看来今日他们大概不能见上她了。 “试试看吧,”陆怀渊思考片刻道,“……本身也没想着来一次就能成的。” 都说冬竹婆婆只帮能打动她的人,那想要打动她,用的就是坚持不懈的执着了。二人第一天果然无功而返,不过华瑾去看的时候,却并不觉得二人消极,反到有点不紧不慢的味道。 “你们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华瑾纳闷。 陆怀渊给自己和沈怀玉都满上一杯茶,慢悠悠道:“都说江南水乡最养人,我带我师兄来这里还能干嘛,跟华家的大小姐蹭吃蹭喝过舒服日子呗?” 华瑾揶揄道:“哦?清云山不养人了,来我江南?” 陆怀渊叹气:“什么好地方架得住总待着啊,清云山好归好,我俩可是在山上待了二十年了,好不容易安稳了,出来找找乐子。” 华瑾挑眉,笑了:“行了,别跟我在这儿装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儿,跟我讲讲,能帮忙我肯定帮。” “真的没有。”陆怀渊一本正经地说,“冬竹婆婆曾间接救了我师父半条命,也算于我们有恩,此次前来是想好好感谢一下她。再加上我跟怀玉……我们俩这么一段时间来过得不容易,你也都知道。我就是想让他跟着一起来江南,在这水乡过几天舒坦日子。” 华瑾扶额,心道:“输了。” 这小崽子分明就是不愿意说,还在那边半真半假的胡扯绕弯弯!原本她还打算仗着长辈的身份逼问下去的,谁知道陆怀渊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出这一招! 他拿沈怀玉当挡箭牌!什么人! 华瑾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依旧没能嫁出去,再看看那边成双成对的陆怀渊和沈怀玉,一时间悲愤交加,逼问也不想逼问了。行,不愿意告诉就不告诉了,何苦在这里受这种委屈?她随便寒暄几句就拂袖道别了,走得时候院门关得格外用力,“咣当”一声,院子里在地上胡乱啄食的鸟儿都惊飞了。 华瑾一走,小院子陡然安静下来。 沈怀玉看着陆怀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拿了块原本搁在桌面上的布巾去扔他:“又在胡乱说什么,出了清云宗没人管你了?” 陆怀渊面不改色:“什么乱说?什么?我没有啊?” 不知道华瑾是不是被刺激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来这里看过他们,只是按时让下人过来送点东西。陆怀渊乐得没人打扰,照例是每天带着沈怀玉,天亮出来雇上一条船,在太湖上找到日落时分,然后回去休息。就这么一连找了许多天,冬竹婆婆还是不见踪迹。 这天陆怀渊去雇船的时候,有渔人对他说:“小道长,你又来了?” 第156章 灯笼 陆怀渊随意一点头,问:“怎么?” 渔人道:“近日大雾连天……见了这雾,也就知道有人要来了。” 陆怀渊问:“雾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渔人道:“湖中那老婆婆不愿见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大雾……先前也曾有过,她若不想见,这雾怎么也不会散去的。” 陆怀渊挑眉:“哦?” 回去之后,他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沈怀玉,沈怀玉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照旧上了船。两人一行在小舟之上,陆怀渊立在船头,偶尔用剑尖点水,那船就平稳地向前驶去;沈怀玉在船尾,调动了全部的感知,全神贯注地搜寻冬竹婆婆的踪迹。 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一直是这样的,浓雾之中偶尔会有一两艘小船出没,可惜全都是附近渔人的渔船,并不是冬竹婆婆的船。 浓雾把他们的外袍都沾shi了,沈怀玉一直凝神注意着船尾的方向,除了发丝稍有随风飘动外,几乎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石像。陆怀渊觉得无聊了,问他:“怎样?” “没有。”沈怀玉低声说。 冬竹婆婆当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不急,”陆怀渊轻松地说,“不会拖太久的。” 这些浓雾如果真的持续太久,必会影响这些傍湖而居的百姓的营生,冬竹婆婆既然是只帮能打动自己的人,必然是个性情中人,她不可能真的拖太久,毕竟那些百姓们总是要靠这太湖混口饭吃。 既然他今天去雇船的时候已经有渔人在向他暗示这一点了,想必冬竹婆婆也该松手了。 沈怀玉点点头,继续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浓雾。陆怀渊还要划船,为了不让他太过辛苦,只需盯眼前那一点就够了,剩下的部分全部是靠沈怀玉盯着。这雾气浓得稍远一些便什么都看不见,更何况已经持续了如此之久,即使日出也不会消散,怎么看都不是自然而成。 这是冬竹婆婆给他们下的绊子,不知道这鬼打墙一样的雾气让多少人望而却步,不过也确实阻拦了一部分的人,毕竟被能被雾气拦住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有执念的人。 陆怀渊不语,继续划船。小舟在水上漂得极稳,恍若在平地一般。湖面上没什么风,只有无边无际的浓雾,陆怀渊早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边划,不过他们本身也不知道冬竹婆婆会藏匿于这偌大的太湖的那一个角落,因此倒也没什么关系。 今天早上和渔人的对话,已经让他心中大概有个底了。 两人又是这样在湖面上漂荡了很久,中间曾经途径几个小岛,陆怀渊没有停下,只是借着小岛作为参照,稍微调整了一下船前进的方向。不知又这样过了多久,沈怀玉盯得都有些疲倦之时,忽然听见陆怀渊“咦”了一声。 前方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出现了一点红光。 沈怀玉起身,回过神去看那红光,发现那好像是一盏红灯笼。这么一盏大红灯笼亮着,即使是在这浓雾之中也足够醒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陆怀渊冲着那红灯笼追过去,凑得足够近了,才发现那是一艘老旧的游船,处处皆透露出时光在之上留下的痕迹,而他们先前所见的那个红灯笼,却是崭新的,像是有人定时更换一样,就挂在船舱上。 除了这船看起来饱经风霜外,船上还有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人。 这老太太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脸上的皮肤遍布沟壑,却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她虽然站在船上,却站得并不安稳,一只如枯树枝般的手在身后死死抓着一处船篷,另一只手毫无生机地在身体的一侧垂下。看得出来,她腿脚不太好,孤身一人生活在此处显然过得不太舒服,不知为何如此执拗,偏偏就要这么做。 她垂下眼皮,道:“过来吧。”说完这句,便一点点挪入了那狭小的船舱。 沈怀玉和陆怀渊对视了一下,将船划得更近,跨步上了冬竹婆婆的那艘船。陆怀渊把两艘船用绳索绑好,以防无人的那艘自己漂走。冬竹婆婆那老船猛地多承受了两个大小伙子的体重,吃水一沉,连带着整个船都在嘎吱嘎吱的响,好像随时都会沉掉。 冬竹婆婆坐在那船舱之中,那船舱原本应当挺宽敞的,却因为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而显得十分拥挤,她面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各种大小的雕刻工具,还有一个雕到了一半的木娃娃,周遭散乱着一堆的木屑。 “晚辈陆珺,这是我哥哥陆瑜……”陆怀渊行了一礼,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家父今年早些时候去世了,家父在时,特别疼惜我们兄弟二人,因此在离去之后,我们皆是深感悲痛,家慈更是因为思念太过,大病一场……” 冬竹婆婆没什么反应,只是吹了吹她桌上那个小木人身上的木屑。 “晚辈此次前来,不为别的,正是希望能得一魂偶,唤回父亲亡魂。”陆怀渊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好继续演下去,“希望老前辈您能帮帮我们,您提出的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定然万死不辞。” 沈怀玉在他身后眨了眨眼睛——他倒是不知道陆怀渊什么时候编了这么一套说辞,演起来倒还挺真挚的,差点连沈怀玉自己都被骗过去了。 冬竹婆婆抬头,盯着陆怀渊的眼睛:“完了?” “嗯。”陆怀渊道。 “你们父亲气息相连之物可曾带了?”冬竹婆婆轻轻咳了几声,看起来今日身体不是很好,“魂偶并非凭空唤魂,既然你们都找到我了,相必这一点也早就清楚了。带来的物件,越是与他贴近越好,越是近,成功的几率越大,如果能有残魂或是残存的意识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陆怀渊一闪而逝地脸色一僵,紧接着恢复了正常。没想到冬竹婆婆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他原想着跟这老太太打几轮太极,借此机会多试探试探,争取试探出一些有关薛墨瓷的信息,没想到她居然连质疑都没有,直接就打算开始制作魂偶了!都说冬竹婆婆的魂偶难求,如此看来,哪里难求! 以这老太太的水平,就算陆怀渊继续演下去了,也会马上露馅。毕竟她制作魂偶这么多年,拿来的物件是真是假,她最清楚不过了。 第157章 发丝 虽然他只是僵了一瞬间,却被冬竹婆婆敏锐地察觉了。她抬起头瞥了他们两个一眼,没说什么,沈怀玉和陆怀渊皆是一副强作镇定的模样,她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看人的经验告诉她,这两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是看起来有些慌乱,谁又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别的底牌呢? “孩子……该说实话了。”冬竹婆婆盯着陆怀渊的眼睛道。 “我们是清云宗之人,”沈怀玉上前一步,向冬竹婆婆行了一礼,笑着道,“前辈果然功底深厚,我们这些小辈还是瞒不过您……在下沈怀玉,这是我师弟陆怀渊。” 清云宗宗主之位易主之事,就算是避世而居的冬竹婆婆都清楚,陆怀渊这三个字一出,她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沈怀玉说的坦诚又诚恳,可信度瞬间提高了一大截,于是她d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沈怀玉说的话。 陆怀渊错愕地看了沈怀玉一眼,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下一步岂不是要直接跟冬竹婆婆询问薛墨瓷之事?如果冬竹婆婆真的跟薛墨瓷是一边的,那他们哪里还有机会! 沈怀玉偷偷捏了陆怀渊一下算是安抚,继续道:“刚刚我们说的基本都是真的……我师父去世的事您大概也有耳闻。我本就是被他领入清云山,他赐我姓名,差不多是重新给了我一条命。师父去世一事,于我师兄弟二人实在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愿能求一魂偶,唤魂师父亡魂,能与我二人偶尔说说话就行,我们绝不会做什么不应当的事的。” “哦?”冬竹婆婆好好打量了一番沈怀玉。从一开始起,他就一直跟在陆怀渊的身后一言不发,未曾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 陆怀渊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沈怀玉居然还是在半真半假地说谎话。这谎言编的太过逼真了,甚至连他都不能断定沈怀玉是否真的有过这种想法……还有他来此处,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原以为他已经对他师兄够熟悉的了,没想到即便是现在,他还是有时候会冷不丁地被他的行为惊到。 “既然如此,我多半会帮这个忙,何苦编故事骗我这老太太?”冬竹婆婆轻声问道。 “您也知道的……”沈怀玉看着冬竹婆婆的眼睛,语气诚恳,“唤回亡魂之术,人人怵之,皆认为这是邪术,害人害己。清云宗素为名门正派,如果传出了现任宗主和他的同门师兄来求魂偶试图唤回前任宗主这种传闻,怕是要变天,我们可就成了宗门的大罪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盈盈的笑意,双眼看起来异常清澈,一身仙风道骨之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与所谓大道背道而驰。陆怀渊强行镇定了一下,不去看沈怀玉,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打量冬竹婆婆的小船。 这小船又破又旧,船舱之内也就这么大的地方,看起来完全不像能藏下一个人——薛墨瓷不在这里吗?杂物堆的中间?或者……在船底? “既然你们明知道这是邪术,为何还要来。”冬竹婆婆盯着沈怀玉问道,“他们说的不错。” 沈怀玉叹了口气道:“您自己是做魂偶的,对于这是不是邪术最清楚不过了。” 冬竹婆婆冷笑一声:“那我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这就是邪术。” “那您为什么还在不断地替人雕刻魂偶呢?”沈怀玉轻声问。 冬竹婆婆没了声响,从那小桌之上摸起了她先前雕刻到了一半的魂偶,开始继续雕琢。 沈怀玉的叩问简直问到了她心里最深的地方。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多少哭着求她刻一个魂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明明谁都知道人死不可复生,却还都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来这里求她呢? 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最重要的人就那么离去,被抛下的那个总是要承受更多的苦难和煎熬的,可是不甘心,又不敢去死,于是只能苟活于世,寄希望于各种邪门歪道,希望能把那个人唤回来。 可是等到真的唤回来了,却又是失望——那终究不是他,只是由他残存的碎片拼凑出的一个劣质的替代物。 她苍老浑浊的眼珠中忽地有些shi润。 冬竹婆婆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东西放在那边吧。” “这算是……同意了。”陆怀渊想道。 “并未带在身上。”沈怀玉轻描淡写道,“太湖之上浓雾这么重,我们客居此处,是万不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的,请前辈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下次再来拜访的时候,会把东西带来的。” 事发突然,沈怀玉也是临时把沈林搬出来演冬竹婆婆,并没有可以用来做魂偶的物件。先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之后不愁借口来见冬竹婆婆。 在他们说话这点空里,陆怀渊始终也没闲着,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这拥挤的船舱。这拥挤的船舱确实是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可陆怀渊确实发现了一处漏洞。 他在冬竹婆婆的梳子上,见到了一根乌黑的发丝。 冬竹婆婆答应了沈怀玉明日再见的要求,沈怀玉转过身,正待离去,陆怀渊的眼睛却是不经意地多瞄了那梳子一眼。冬竹婆婆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那雕刻到一半的小木偶上,两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松开了将两个船绑在一起的绳子。两艘小船在太湖之上渐渐飘远,沈怀玉问:“幸好。” 幸好冬竹婆婆戒心不算太重,她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谎言刚刚被戳破的时候紧接着用坦诚的语气说出另一个谎言。 “有你的……”陆怀渊长抒一口气,在那小船上坐下,四周的雾气已经开始渐渐消散了,那浓雾果真是冬竹婆婆设下的障,“反应够快。” “形势所迫啊,”沈怀玉叹了口气,也在他对面坐下,“有什么发现吗?” “有。”陆怀渊说,“我在梳子上看见了一根黑色的头发。冬竹婆婆头上只有银发,我想应该是薛墨瓷的。” 沈怀玉沉吟片刻:“会不会是以前有人留下的?” “不。”陆怀渊说,“冬竹婆婆的头发梳得很仔细,这恐怕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如果这样的话,梳子自然是每天都要用。如果上面留了别人的头发,那肯定是很近的事情……近到不会超过一天。” “薛墨瓷肯定藏在这里。” 第158章 水底 第二天,沈怀玉和陆怀渊如约再次来到太湖之上,今天的雾气比起他们往常淡了许多。陆怀渊眉头不太舒展——他昨日回去之后,原想着和沈怀玉商量一下该用什么给沈林制作魂偶的,毕竟就算是装装样子,也总要让冬竹婆婆看不出破绽来。他原以为他们手边没有这样的东西,还要另想想办法,没想到沈怀玉淡定地从包袱里面拿出了沈林曾经天天随身佩戴的玉佩。 陆怀渊简直怀疑沈怀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他会随身携带沈林的遗物啊? 沈怀玉用手拨弄了几下清清的太湖水,抬起头发现陆怀渊在那边一个人发闷,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用手撩起一点水泼他:“行了!这叫有备无患。” 陆怀渊抱着胳膊,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昨天跟她说的是一回事,到底怎样是另一回事,你清楚的吧。” 死者不能复生,这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用各种法术强行唤回的魂魄必定忍受着各种痛苦与煎熬,而对于那些唤回他们的人,更是另一种折磨。正因如此,那些法术才被归为邪门歪道,昨天沈怀玉打动冬竹婆婆那几句说得倒是真挚,再加上沈怀玉一贯不是什么规矩之人,陆怀渊有点急了。 “我当然知道。”沈怀玉轻声,“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就连你我都没想着用什么方法去复活,你不会觉得还有什么别的人在我这儿比你的分量更重把……师父都走了,你吃这个味儿?” 陆怀渊搓了下胳膊,照旧驱着小船,刚刚沈怀玉的话太过直白,听得他有点敏感:“不要瞎说,什么死不死的。” 沈怀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小点声。” 他们还在太湖之上,这里是冬竹婆婆的地盘,保不准哪句话就会被她听去。 陆怀渊神色一动,凑到他耳边说:“行……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再提,你也不要再提。” 他俩总是这样兜兜转转,想着自己多担一点,到头来好像显得谁都信不过谁似的,尤其陆怀渊,掌控欲格外的强,总想着自家的师兄自己必须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沈怀玉又不是个在他庇护之下的娃娃,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他也该学着放开一些了。 沈怀玉笑着向他一点头。 小舟在水上漫无目的地乱漂,过了不多时,陆怀渊又瞅见了那挂着红灯笼的老船,于是便向那边划去。两艘船碰上之后,又像先前那样用绳子捆好,之后上了冬竹婆婆的船。 冬竹婆婆并未像昨日一样站在船头迎接他们,而是在昏暗的船舱之中,坐在她的小桌后,手上动作不停地在雕刻。沈怀玉和陆怀渊上了船,船吃水深了一小段,稍微晃了晃,冬竹婆婆头也不抬,道:“东西放桌上吧。” 沈怀玉从怀里掏出玉佩,上前走了两步,端端正正地将它搁在了小桌之上,又退了回去。冬竹婆婆好像没看见他把东西放下了似的,还在全神贯注于她手上的那个小木偶。 陆怀渊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前辈,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行离去了。” 这气氛太僵,这么戳着对事情的进展也毫无帮助,还不如回去跟沈怀玉商量商量。 冬竹婆婆终于把她的视线从那魂偶上扯离了,她瞥了陆怀渊一眼,道:“浮躁。年轻人,求人办事要耐心些。” 一句训斥把陆怀渊弄得哑口无言,他都好多年没被人这么训过了。 “要是实在等得累了,就在这船里随便坐坐,”冬竹婆婆补了一句,“不会耽搁太久的。在中间这段时间里,不要再打扰我。” 她说完这句,再次全神贯注地雕刻了起来。陆怀渊长抒一口气,拉着沈怀玉走到船舱外:“趁现在。” 要竭尽所能,把薛墨瓷从这船上找出来。 沈怀玉瞥了一眼船舱,压低声音道:“她没关系吧。” “照这个专注程度看应该没问题,”陆怀渊小声说,“……以防万一,师兄你去船舱里把她稳住,我在外面看看。” “好。”沈怀玉毫不犹豫地一点头,两人迅速兵分两路。 沈怀玉回到船舱,见冬竹婆婆果然还在继续雕刻,并未分心,松下一口气。整个船舱内堆满了各种日常用品,哪怕是冬竹婆婆这样习惯把自己收拾整洁的人,似乎也没办法把这狭小的船舱整理好。沈怀玉装作对冬竹婆婆摆在架子上的小木人感兴趣的样子,用余光溜过窄窄的小床和柜子,在心里盘算着薛墨瓷那女人的的身形能不能藏在里面。 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他们来过这旧船上两次,因为顾忌冬竹婆婆会发现他们的真实目的,并不敢大张旗鼓地打量船舱。薛墨瓷倒是有可能藏在那柜子里,毕竟她只是个女人,身形并没有很大。 柜子上面摆了许多的瓶瓶罐罐,还有一面铜镜,在那些的旁边,就是昨天陆怀渊看见的缠着一根黑发的梳子,如今再看,那梳子已经被拾掇干净了。沈怀玉不动声色地收了视线,不知道是冬竹婆婆发现了这处漏洞,还是单纯的在使用梳子的时候碰掉了那跟头发。 整个小船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应该是陆怀渊在外有什么动作。沈怀玉瞄了冬竹婆婆一眼,发现她好像毫无察觉,还在继续雕刻。 “没发现就好。”沈怀玉心道,“不知道怀渊那边怎么样了。” 冬竹婆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雕刻用的刀,轻轻吹了吹那小木人,吹过之后又用手归拢了一下那些木屑,小心翼翼地将木屑收入一个小匣子中。 “嘭——” 水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带的整个小船都向一侧倾斜而去,船内的各种杂物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小船在歪到极限的时候又向另一侧倒去,冬竹婆婆早有准备,抓好了船舱之内的把手。沈怀玉刚刚稳住身形,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陆怀渊!陆怀渊在外面出事了! 他又惊又怒,抬头看了冬竹婆婆一眼,发现那老太婆依然稳稳坐在小几之后,身形随着船的摇摆微微晃动。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她好像全然不在意那些掉了倒了的杂物,冷冰冰地开口:“活该。” 这两个孩子,居然还想着算计她! 第159章 水底(二) 沈怀玉匆匆收回了视线,向船舱外冲去,他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和冬竹婆婆计较。 他不知道冬竹婆婆使了什么手段,人在船中坐,竟然察觉了船舱之外的陆怀渊的动作。 “嘭!” 又是一声巨响从水面上传来,船身一阵剧烈摇晃,沈怀玉顾不上去挡jian起来的水花,急忙向那个方向看去。一道冲天水柱从水中冲起又落下,湖面上霎时间泛起巨大的波浪。 在那水柱之中,沈怀玉看见了陆怀渊的一点身影,他似乎正在和什么缠斗。 “怀渊!”沈怀玉喊道。 湖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又起了浓雾,冬竹婆婆扶着个拐杖,颤颤巍巍地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她腿脚不便,眼神却是亮的。她看了沈怀玉一眼,眼中满是敌意,却并未对他出手,沈怀玉的心思却被陆怀渊深深牵动着,根本无暇顾及那瘸腿老太太。 “陆怀渊!”沈怀玉又喊道。 陆怀渊分了下神,注意到了沈怀玉的呼喊,几乎是嘶吼着喊道:“走!离开这里!” 离开太湖! 他又被水柱冲击着翻到了湖水中。沈怀玉心急如焚地扫视湖面,却忽地在船身摇摆的时候注意到了水下的动静。 冬竹婆婆的旧船之下,密密麻麻地趴着许多魂偶,此时最上一排已经在摇摆之间露出了水面,正在歪着脑袋看他。 沈怀玉惊恐之中看了冬竹婆婆一眼,冬竹婆婆朝他一笑,此时竟显得十分森然。 陆怀渊呛了一大口水,费尽全力游上水面。他整个人shi了个透,头发衣服全都shi漉漉地贴在身上,眼神却像一头凶猛狮子。遇险没什么,这正说明他们找对了方向,既然冬竹婆婆跟薛墨瓷是一伙儿的,那尊老爱幼这一套就可以全部丢到脑后了,如果这老太太执意要保薛墨瓷,那他不介意把她也一起干掉。 他们先前还是低估冬竹婆婆了,觉得她可能把薛墨瓷藏在旧船的什么地方,实际上,整个太湖都算她的主场。 她在这里盘踞了这么久,也不是每天就在船上刻刻小人儿这么简单的。 不知道有多少魂偶冲去攻击陆怀渊,他在水中挥剑,挡开了不少小木人,然而湖水却极大地阻挡了他的发挥。他虽然会水,但也仅仅是“会”这个级别,如今泡在水里,光是要让自己能保持好平衡就分去了一大半的心思,更何况源源不断地有魂偶来s_ao扰他。 陆怀渊算是服了,难怪冬竹婆婆的船舱里没有多少魂偶,原来都在船底藏着! 又是一阵巨浪传来,船身又是剧烈的摇摆,沈怀玉索性半蹲半跪地抓住船边,冲着水面上喊:“怀渊,这里!” 确实,整个太湖都是冬竹婆婆的地盘,可如果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那也就是这艘船了。 冬竹婆婆腿脚不好,本人并没有多强。船底那些密密麻麻的魂偶,不过是在这巨大的水波之下支撑着这艘破船,防止它倾倒。 冬竹婆婆却在沈怀玉身后开口了,她说:“没用的。” 沈怀玉瞪了她一眼。 冬竹婆婆笑了:“生气也没用,他来不到这船上……你以为这湖中真的只有这些小小的魂偶吗?” 沈怀玉猛一回头,凝视着湖面之上的战局。 陆怀渊显然已经迅速摸清了一些门道,甚至在被水柱冲上天也能调整自己的姿态保持平衡,然后在水柱消失的时候,借着自己所处位置的优势,从上往下,带出气势非凡的一剑。 沈怀玉有些意外,那是清云剑法的入门式“掷风”。 这一式掷风被他使得恍若惊雷天降,劈在水面上之后,整个湖面都掀起了更大的波澜。沈怀玉和冬竹婆婆所身处的旧船都被波浪推着向后退去。沈怀玉忽地看见了陆怀渊缠斗许久的东西,那东西在巨浪之中只是匆匆露出一角,随后便被陆怀渊一剑掷风击入水中。沈怀玉睁大眼睛,难以想象那能和陆怀渊拼个平手的是一个木头人……或者说是是“魂偶”才更准确。 “你们以为魂偶就只是这些小小的木人吗,”冬竹婆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刚刚看见的那个,才是魂偶的完全体。” “原来如此。”沈怀玉喃喃道。 曾有人借冬竹婆婆的魂偶掀起过一阵血雨腥风,冬竹婆婆在那之后才隐入到这茫茫太湖上。沈怀玉还曾经纳闷过,这些小小的魂偶究竟如何才能掀起大风浪?事到如今,他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掀起大风浪,本身也就不是那些小魂偶。 冬竹婆婆冷哼一声道:“魂偶对制作材料的要求极为严苛。木偶作为灵魂的暂时栖居之处,尚且还在我可控的范畴内。至于唤魂的材料,则是看老天。并不是所有试图制作魂偶的人,都能拿出像样的材料来。血r_ou_、ji,ng气、残魂,这三者缺了哪一样都会让魂偶的质量降下一大截。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能有一个气息相似的魂偶陪在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沈怀玉想起了先前为了唤醒沈林而制作的魂偶——那魂偶的材料是叶溱溱的一缕头发和千锋剑之中叶归留下的残识。 “他打不过它的,”冬竹婆婆仰起头,正赶上看见陆怀渊又是气势汹汹的一剑,“你的师弟是个活人,是活人就会疼,就会累,怎么可能打得过不会疼不会累的魂偶呢?” 沈怀玉道:“未必。” 陆怀渊虽然不擅长在水中和人打架,却也依旧能跟木人战成平手,而且正在渐渐熟悉这个战场。木人和人不一样,木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漂在水面上,可陆怀渊如果一直在水中,却会下沉,如果陆怀渊能在这湖面之上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那局势就不一定了。 木人的行动没有陆怀渊快,只是在这水中,局势倾向于木人那边。 沈怀玉抽出池鱼,猛地割断了绑在冬竹婆婆的旧船和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艘小船中间的绳子,对着船舷猛蹬了一脚:“去!” 旧船飘摇着又远离了几分,那艘小船却摇摇晃晃地朝着陆怀渊的方向飘去了。 “怀渊!”沈怀玉朝着天空的方向喊道,“船!” 第160章 水底(三) 陆怀渊因为不断跌入水中的关系,耳朵进了水,听什么都是模糊的一片,浓雾之中,他看不清沈怀玉他们身在何方,甚至不能时时看清他的对手,可沈怀玉的呼声却极为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仿佛一道刺破穹庐的天光。 “——船!” 陆怀渊在空中翻了个身,借着这一翻躲过了木人的一击,斜着踢了木人一脚,借着这股劲儿斜着向下坠去。 他跟沈怀玉之间的默契远非冬竹婆婆所能理解的,仅仅一个字,他就弄清了沈怀玉什么意思。 浓雾让人看不起周遭的景象,他却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硬生生背下了周围事物的位置,他大概想到沈怀玉想办法把船往他这边送来了,于是就向着那个方向坠下去,却并不敢保证一定能落到船上——毕竟距离还是有些太难推测了。 陆怀渊“嘭”地一声坠入水中,jian起的水花有一人高,那么大的冲击力,即使在他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也依旧是撞了个七荤八素。他眼前短暂地黑了一刻,紧接着就缓了过来,向水面上浮去,刚从水上露出头来,又听见“嘭”地一声响,只是这次声音轻了不少——原来是那木头人也摔下来了。 陆怀渊把嘴里的湖水吐了,看着那木人坠下的方向冷笑一声,趁着这机会继续向沈怀玉推过来的船的方向游去。 木人上浮的速度比他快多了,紧跟在陆怀渊身后穷追不舍。 另一个方向上,沈怀玉看他们就比陆怀渊看这边清楚多了。冬竹婆婆有意观战,并未让那雾气阻挡他们的视线。沈怀玉看见陆怀渊那瞎子摸鱼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雾气居然是单方向的,沈怀玉能从这边看到陆怀渊,陆怀渊却不能看见他们。 不过就算看不清,空间其实并未被阻断,如果陆怀渊一直朝着这个方向来,那找到沈怀玉留给他的那艘小船只是时间问题。 成千上万的魂偶在船底托着冬竹婆婆的旧船,悄无声息地向着更远的方向而去。沈怀玉抬头看向她,语气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强硬:“您到底什么意思。”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5节 “我知道你们想要找什么。”冬竹婆婆面无表情地说,“是你们失约在先。” 沈怀玉哑了一下。他们来找冬竹婆婆确实是怀着别的心思。 “如果那小子不忘船底潜,不会触怒水下的那位魂偶。”冬竹婆婆眼皮一抬,“那是我提前准备好的‘措施’……人老了,腿脚也不好,打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我还想要个善终。” 沈怀玉看了一眼战局,又看了一眼冬竹婆婆,问道:“您打算把我们怎样?” “怎样?”冬竹婆婆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她后半句拖着长音,那似有若无的节奏仿佛是想让沈怀玉自己补上那最后的半句,没成想沈怀玉居然轻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注视着那水面上的战斗,道:“我也一样。” 没有谁是无辜的,大家不过都是在为了能活在这世上挣扎着罢了。或许在冬竹婆婆看来,薛墨瓷有她的可怜之处,可在沈怀玉看来,那就是该被千刀万剐的人。 或许那刚刚的轻笑声中蔑视的意味太过明显,冬竹婆婆脸色不太好看,她道:“你知道和你那个师弟搏斗的魂偶是谁吗?” “我不关心。” “不关心!”冬竹婆婆用拐杖狠狠地锤了下地面,发出一声似笑又似尖叫的声音,“你居然不关心?” 沈怀玉只是盯着那湖面,就跟没听见冬竹婆婆说了什么一样。 冬竹婆婆又用拐杖锤了两下,险些把自己弄摔,她发出一声怪笑,说:“那是贺家的家主,贺春鸣!” 沈怀玉的脸色猛地变了。 冬竹婆婆讥讽道:“这人怕是从未真正想过要把家业传给别人,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提前准备好了唤魂所用的材料!可惜他家再没人能拿着东西前来找我能帮他唤魂,好一通算计最后却是一场空。阿瓷把那些东西给我拿回来了,可怜贺春鸣当年那么风光,如今倒是成了我手下最好的一具傀儡。” 贺家覆灭,掣雷流刀法从此销声匿迹,可世人大概都没想到,这刀法还尚存一丝气息,在这江南太湖之上苟延残喘。 难怪他每一击都是如此劈山倒海!因为那是贺家的家主啊! 沈怀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木人行动迟缓,加上不断有湖水遮挡视线,他未能估计出那木人的真正实力,如果那木人是贺春鸣,此时的情况就显得更加棘手了。 冬竹婆婆看他终于变了脸色,仿佛终于舒心了似的道:“唤魂之术唤回的魂是他的最佳状态,以你们的年纪……想必没能见过贺家家主拿着一把掣雷刀大杀四方的样子吧。他那几个儿子孙子都不争气,好好的刀法愣是五成都没能学到。呵……世事难料啊……清云宗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沈怀玉死死盯着湖面上陆怀渊的身影,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陆怀渊觉得自己肺中灼烧似的剧痛,却还在努力挣扎。 水中是在不是他的主场,他费劲心力想要游到那船上,木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他的身后。他血r_ou_之躯,比那木人重不少,如果在水中并不占优势。 更何况的是,木人不会痛,不会累,而他已经察觉到了体力的下降。 水中行动阻力极大,陆怀渊并未真正有针对性地做过这种练习,因此并不适应。她一开始尚能凭借着灵活压过木人一头,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陆怀渊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身体渐渐发冷。他不顾呛水之后肺部的疼痛,硬是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木人因为太过轻的关系,潜入水中的速度比陆怀渊满上许多,这或许会是一个机会。 他整个人潜在水中,悄无声息地等待一个机会。 第161章 水底(四) 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不太适合在水底潜太久的,他原先就呛了水,本就不太舒服,在水底更限制了他的发挥。木人又无需呼吸,如果木人稍微头脑灵活一点,就会在水面漂着等着陆怀渊自己上来换气了。 可惜魂偶到底不比真人,相比之下迟钝了不少,他在发现陆怀渊向湖水深处潜去之后,也紧跟着向下去了。 因为魂偶是借残魂依附在木人之上,因此觉察外物的方式也与人类似。陆怀渊自己从稍潜的位置往湖水深处瞧过,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从下往上则不大一样了,光线从上而来,被水中的物体遮住一块,倒还是挺显眼的。 不过陆怀渊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毕竟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这样的浅色在暗处,相比之下还是挺显眼的,他也不知道魂偶能不能看到他的位置。 冰冷的湖水很好地阻断了陆怀渊的气息,将他完美地隐匿在黑暗之中。魂偶在上找不到陆怀渊的踪迹,于是只是向深处缓缓潜去。 黑暗之中,陆怀渊无声一笑。 虽然他已经快要濒临极限,却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给木人致命一击。 整个湖水都有因为先前的打斗而波动不断,别说是个木人在这里,就算水中这个是个货真价实的前辈高手,也不一定能找到陆怀渊的真正踪迹。 陆怀渊无声无息地潜到了木人的背后,在它正在迷茫不知道陆怀渊在何处时,陆怀渊已经高高举起了他的佩剑。 听雨! 绵绵剑意看似温柔,却裹挟这无限的杀意。这是听雨的其中一境,名为潇潇,原本应当是相当柔和的一式,此时藏在水中,更让人无法察觉。 等到真正察觉的时候,早已被春雨一般的剑意包围,无处可逃。 木人猛地抬起头。 它在发现被陆怀渊的听雨剑包围之后,第一想法是拼命搅起周围湖水,生出乱流。潇潇细密无声,温柔异常,是清云剑法中最适合暗杀的一式,却也有它自己的缺点,就是过于容易被干扰。这么轻灵的剑法,有这个缺点也算正常,平日里大家切磋的时候,剑意依托于风,倒也没那么容易被干扰,如今陆怀渊在水中使出这一式,剑意虽然在水中变得更加隐蔽,却也更容易被扰乱了。 饶是如此,陆怀渊这一招偷袭还是在木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陆怀渊在这一式偷袭得手之后,甚至顾不上去看木人如何,就急忙往水面上浮。待他终于换了口气,看了一眼水下的木人。木头本身就不硬,加上冬竹婆婆将他藏在水底,泡了许久的水,此时更软了。陆怀渊这一式出手将它打得破破烂烂的,如果他面前的是个活人,战斗此时已经可以结束了,偏偏那是个不知道疼痛,也不知疲倦的木人。 木人上依附的是贺春鸣的魂魄。贺家人是练大刀的,贺春鸣更是其中翘楚。他们从小被教导的就是大开大阖的刀法,性格更是豪爽,此时被陆怀渊玩y的偷了一手,明显有些怒意。 陆怀渊还不知道木人的怒意从何而来,他显然没预料到这木人还有“愤怒”这种等级的情绪。他眼看木人气势汹汹地朝他这边浮了上来,刚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被木人拉着脚踝拽进了水中。 沈怀玉在冬竹婆婆船上看着这一幕,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剑刃几度被他推出鞘,又强行压了回去。 冬竹婆婆看见了他这点小动作:“担心吗?担心就去救他啊。” 沈怀玉看着陆怀渊又一次再湖面上艰难冒头,又把剑压了回去:“不。” 冬竹婆婆的船上是绝对安全的,他会和她一起留在这艘船上完全是个意外,冬竹婆婆说出刚刚的话,也不过是想激他下水罢了。 而水里,满是冬竹婆婆的魂偶。 退一万步讲,就算沈怀玉能解决掉那些小魂偶,也不见得能在混战之中帮到陆怀渊。陆怀渊如今实力超他许多,倘若被一时情绪所控,急着下水的话,说不准是在拖陆怀渊的后腿。 如果陆怀渊都无法解决贺春鸣的魂偶,那沈怀玉又凭什么会觉得自己去了就能解决呢? 冬竹婆婆看他拒绝的干脆,冷哼一声:“你到坐得住。” 陆怀渊那边跟魂偶斗得激烈,在湖面上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水龙卷,沈怀玉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弄出来的。狂风吹得沈怀玉头发乱飞,他虽然没有像陆怀渊那样整个人掉到水里,却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已经因为飞jian的水浪打shi了半截。 “是啊,”沈怀玉讽道,“还好留在这里的是我,如果是我师弟留在这里,您已经死了。他在该杀的人面前从来不遵循尊老爱幼那一套。” 冬竹婆婆被噎了一句,怒道:“都说沈林首徒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如今看来竟都是屁话,沈小公子说起话来可真是刺耳啊。” 沈怀玉笑了下:“还有更刺耳的,您想听吗?” 冬竹婆婆怒不可遏,又用拐杖敲了敲船底。船舷上扒着的那些个小魂偶似乎感受到了她们主人内心的愤怒,挣扎着从船舷上往上爬,想要攻击沈怀玉。冬竹婆婆看见那些小魂偶冒了个头,更生气了,低声喝了一句:“给我回去!” 小魂偶委屈巴巴地爬回了船底。 沈怀玉说话狠归狠,眼睛却分毫不离陆怀渊那边。他十分关注那边的战局,看起来担心极了,却怎么也不肯出手去帮陆怀渊。冬竹婆婆冷笑了声:“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 “魂偶是招来的魂魄依附与木质的偶身上,”沈怀玉头也不回,盯着陆怀渊那边,“……这是您先前说过的。” “世人都知道,”冬竹婆婆道,“这根本不是秘密。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也仿制不出我的魂偶。” 沈怀玉摇了摇头:“我虽然并不ji,ng于此道,却也能大概猜到……偶身对于魂偶非常重要,如果偶身损坏,魂偶就动不了了。” 冬竹婆婆笑了:“就这个,我还当是什么,你真当你师弟能近贺春鸣的身吗?他可是贺家——”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哑了。 她看见远处陆怀渊又跳上先前被沈怀玉送过去的那艘船上,贺春鸣的魂偶被他一剑击中,又落入水中,已然断了一条手臂。 第162章 船上 冬竹婆婆吃了一惊:“怎么会。” 那可是贺春鸣啊!就算如今成了魂偶,实力打了折扣,那也是贺家曾经的家主,掣雷刀一脉最响当当的人物! “在他眼里可不是,”沈怀玉道,“在他眼里,那就是个木头人。” 陆怀渊可不知道那木人是谁的魂偶,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残破的魂魄借着一堆烂木头苟存于世罢了。 以他的心气,定不可能允许自己输给一堆烂木头的。 “不可能……”冬竹婆婆脱口而出,“……他才多大?” 在她这个年纪的人眼里,十几岁的人是毛头小子,二十几岁的人也是毛头小子,根本没什么区别。陆怀渊的事情她当然有耳闻——沈林陨落一事曾引起九州四海的震荡,他的徒弟陆怀渊赶鸭子上架当宗主的事情自然也跟着被传到了天南海北。冬竹婆婆那时候没心思去想清云宗怎样,她只关心一件事:薛墨瓷如何?知道薛墨瓷暂且还算平安之后,她便继续隐居在这小船之上,也未关注过外界的动向。 直到薛墨瓷再次前来寻求庇护。 星月阁的覆灭是冬竹婆婆早就想到过的事情。他们做的不是正当生意,发的也不是正经的财,手里捏了太多的秘密和人命,又有着相当的势力,被人盯上是迟早的事情。好在星月阁本就松散,即便是阁中地位最高的几位关系也不是很好。既然薛墨瓷在这次变故之中全身而出了,她也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欠下的债太多,总是要偿的,或许她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路,可是她已经活得足够久,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只希望能够用自己这条老命,再护那小阿瓷一程。 她知道陆怀渊是集众人之力剿灭星月阁的话事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实力如此之强。 沈林在他这个年纪,未必有他这么出色。 ——已经毫不逊于他师父了。 沈怀玉看见冬竹婆婆震惊的神色,面上虽然还是一脸镇定,内心却是止不住的骄傲。 对,那就是他的怀渊。 “世人只知他是被逼无奈才成了宗主,却从未想过他当上宗主之后受了多少苦。”沈怀玉说着,用剑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您知道这半年来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沈怀玉轻轻问。 冬竹婆婆一脸僵硬,看着陆怀渊将她近年来最出色最完整的魂偶一剑戳了个对穿。 “我每天都在生死之间徘徊,而他差不多了。”沈怀玉幽幽道。 他们小的时候,并未有什么是压在头上,非逼他们去做不可的事,因此也算得上是自由生长。张星澜多少次提过,这一代的少年不像样子,比不上前辈们,少年时期就在互相争锋,磨砺功法。这些年间太过安定,多少宗门都是关起山门,自己修炼自己的,哪里有那种怕自己比不上别家弟子的压力在?沈怀玉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自由生长起来的,唯一的一点烦恼大概就是要好好练剑,继承宗门云云。 可是某一天,为他们擎伞的人突然倒下了,狂风骤雨,猛然袭来。 原本自由生长的少年们,于是也只好拼了命的磨砺自己,磨练剑法,磨练心志,愣是像几根小竹,在雨后突然拔地而起,长得顶天立地。 “别太小瞧他了,”沈怀玉道,“也别太小瞧我。” 他一个闪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冬竹婆婆身后。冬竹婆婆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就用她那拐杖向身后打去,可惜沈怀玉已经毫不啰嗦地拔剑出鞘,将剑刃横在了冬竹婆婆脖子上。 冬竹婆婆的拐杖重重打在了他腰腹处,沈怀玉毫无反应,手甚至都没有抖一下:“薛墨瓷在哪儿?” 冬竹婆婆怒极反笑:“好啊……好啊……我说你怎么跟我那么多废话,原来是分散我的注意力,在这里等着我?” “怎么会,”沈怀玉道,“前辈制作魂偶要先求一个能打动您的故事,相比也是不希望魂偶被歹人利用,是个善良之人。我不愿伤您,只要您肯说出薛墨瓷的下落……” “我呸!”冬竹婆婆几乎是用尽全力去挣扎,可惜她身形实在与沈怀玉相差太多,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不愿伤我,说得轻巧,那你们怎么要伤害墨瓷!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半个女儿差不多,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们伤她!” 沈怀玉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您当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冬竹婆婆挣扎的动作明显一僵。 “她无处可躲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可见您是她的亲近之人,”沈怀玉说,“她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或许怕您担心,只告诉您了一部分。可是您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难道真的对她在做的事情毫无察觉吗?” 冬竹婆婆气急败坏:“闭嘴。” 沈怀玉轻轻笑了声:“您怕是早就在心里有数了,只是因为太过偏袒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冬竹婆婆闭口不言。 “我本来也没想着能用死亡威胁您,让您说出她的位置,”沈怀玉淡淡道,“您怕是打算护她护到死了。” “可是她不见得这么想,”沈怀玉将剑收紧一分,“池鱼”的刃紧紧贴着冬竹婆婆的脖子,稍一动就刮破了油皮,他提高声音,喊道,“薛墨瓷!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茫茫太湖之上,一片寂静,唯有远处陆怀渊和魂偶打斗发出的一些声响。 沈怀玉又将剑收紧了一分,冬竹婆婆苍老的脖颈上被压出了一道细细的痕迹,仔细去看才能看到其中有丝丝血迹渗出。 “你休想——”冬竹婆婆因为脖颈处的剑,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你杀了我吧,我死了,阿瓷反到少了个累赘。” 血液顺着剑身一点点流到剑尖,汇聚成了小小一滴,“吧嗒”一声滴到了船上。 沈怀玉一身的汗,手上的剑却稳定依旧——他也在赌,赌冬竹婆婆在薛墨瓷心里的分量。 第163章 船上(二)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浓雾之中不见动静。陆怀渊那边的战局节奏也在渐渐变缓,沈怀玉和冬竹婆婆僵持不下,他趁这个时间瞄了一眼陆怀渊,或许是他松一口气的心境变化太过明显,反应到了手上,冬竹婆婆道:“舒心了?” “是啊。”沈怀玉揶揄道,“您呢?损失手下一员大将的感受如何?” 冬竹婆婆轻哼一声:“傻孩子,魂偶被毁,只是一个壳子……只要那贺春鸣的魂没有散去,这些东西要多少都还能再做出来。” “是吗,”沈怀玉矜持一笑,“看来您心情还不错,那还是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这边了,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墨瓷是被我藏在湖上的,”冬竹婆婆冷笑,“她被我的小魂偶们困住了,你真当她想出来就能出来?拿我来威胁她……你还是太嫩。就算你现在杀了我,魂偶们也不会消失,他们会听从我最后的吩咐,一直守着墨瓷。” “你……”沈怀玉手上没有松,却也意识到了确实是有一些不对劲,“我现在杀了你,等湖面上的雾散了,再跟怀渊一起慢慢搜。” 冬竹婆婆笑了下,没有说话。 这孩子,撕破脸皮之后放起狠话一套一套的,胡诌着骗人的话张口更是就来,实在是不像他外表那副风度翩翩的优雅样,可是那又怎样,他真的下得去手吗? 她项冬竹活了这一辈子,绝算不上一个好人,可也不能说是一个坏人。 沈怀玉狠是狠,更多的却是狠在了自己的身上,对待别人,总是除非真的紧迫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否则做事都会留三分。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作为沈林的首徒,他将来本该继承清云宗宗主之位。清云宗不可能需要一个做事决绝的宗主,毕竟这样的人一个决定可能给整个宗门带来大麻烦,一个处世圆滑的宗主才是清云宗需要的。沈怀玉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自己最重要的清云宗,他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冬竹婆婆虽然藏起了薛墨瓷,却从未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虽唤回了不少人的魂,可那些人原本就是死人,细细想想,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你骗我。”沈怀玉说。 他终于察觉到了那一点点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 “薛墨瓷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几个小魂偶制住不成?”沈怀玉压低声音,稍微俯下些身子,在冬竹婆婆耳边说,“婆婆您做过这么多魂偶,送到别人手中的也有不少。您或许不知道吧,我们手里……曾经也有过一个魂偶。” 冬竹婆婆惊讶地想要回头看他,却因为剑刃抵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我们手中的魂偶出自您的手中……不,或许那个叫魂偶并不合适。她不是一个完全体,最多是一个有着相似气息的替代物,因为那位前辈过世已久,我们并不能拿出能够真正让她唤魂的材料。于是我们拿了她女儿的头发作为替代物,再由您之手,制作出了一个既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的‘魂偶’……我想您应该记得吧。” 冬竹婆婆瞳孔一缩,她当然记得! 每个经她手制造出的魂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唤魂是制作魂偶最核心的环节,一个人的外貌或许可以千变万化,但魂魄却是始终不会改变的。 她当然清清楚楚的记得……江卿筠拿着带着一个女人残识的剑来到这里,求一个魂偶,却点名了不需要唤魂。 “魂偶虽然经由你手制造出来,却在那之后与您再无半分瓜葛了。”沈怀玉道。 “你说的是,”冬竹婆婆的话听起来有几分不自然,“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说我死后魂偶会继续执行我的命令,继续保护墨瓷。” “那不对啊,”沈怀玉轻声说,“强行唤回的亡魂在人世间会遭受及其艰难的折磨,这是唤魂的代价。如果说他们留恋人世,有想要继续陪伴的人,那也便算了,毕竟想要获得些什么本不属于自己的,付出代价是应当的。可是您收下有那么多的魂偶,它们只能留在您的身边按照您的吩咐做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想您大概没有那么多愿意为您留在人间遭受痛苦的亲朋好友吧,”沈怀玉目光灼灼,可惜冬竹婆婆并不能看见,“那么这些魂偶为什么会愿意按照您的吩咐做事呢?您到底……对它们做了什么?” 他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几乎是在舌尖一闪而过,然而在冬竹婆婆听来,却并不是这样。 她面色一沉。沈怀玉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锤到了她的心底。 “我猜您死之后,它们未必愿意继续执行您的命令吧。”沈怀玉说,“它们本是不相干的人,却被您强行唤回了人间,忍受着痛苦,甚至只能日复一日地泡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您猜,它们恨不恨,怨不怨?” “够了!”冬竹婆婆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下,沈怀玉的剑刃刺入冬竹婆婆的脖颈之处更深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悄地将剑刃拉开了一点。 “叫薛墨瓷出来,”沈怀玉轻声说,“要不然结果也是一样的。她该为自己做的任性事儿负责了,您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我……” “够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从沈怀玉身后传来,沈怀玉回首,发现浓雾之中有一艘小船渐渐驶近,那之上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薛墨瓷。 她一身素色衣服,全然不似过去那般华丽。薛墨瓷最喜红色,唇上、眼角、衣着,总是少不了几抹亮眼的红色。可是到了如今,她竟然没有像过去那样打扮自己了。她身上穿的朴素,脸上也没涂脂抹粉,只有头发还是像往常那样好好打理了,梳得整整齐齐的,只是其上并未着太多的头饰。 不知道她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多久,看上去倒还算ji,ng神,只是湖面上多有不便,哪怕是她,也没办法好好打扮自己了。 她向沈怀玉举起了两只空空的手:“放了她吧,我跑不了。” 第164章 船上(三) 沈怀玉瞄了一眼她那船下,并没有魂偶。按照冬竹婆婆的意思,她应该是像自己这边一样弄了许多的魂偶在薛墨瓷藏身的船之下,这样即便薛墨瓷不在她身边,她也可以远远地c,ao纵魂偶们,让它们将薛墨瓷带向远离危险的方向。 实在是很高明的手法,然而薛墨瓷大概也不愿意冬竹婆婆牺牲自己保护她,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把自己船下的小魂偶都给清掉了。 沈怀玉看了她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又看了眼她那空荡荡的小船,没有说话。 “别那么警觉,”薛墨瓷说,“我们有什么恩怨,就在我们之间解决吧,不要再牵扯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 沈怀玉瞥了她一眼,松开了一直架在冬竹婆婆脖子上的剑。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薛墨瓷开口道,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就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一样,“我原以为那些被我害了的人我只需要见那一面就好了,这样我的心理负担还能稍微小一些,现在见了你,到有一种你从地狱爬回来找我了的感觉。” 沈怀玉没说话,实际上他跟从地狱走了一遭也没差多远了——毕竟他是被和那凶兽关在一起的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了的人,如果不是那个若干年前小小的意外,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是来要我命的,我当然可以答应你。”载着薛墨瓷的小舟缓缓向他们靠近,“我确实是欠了太多人东西。不过你们还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当做是对我这个将死之人的一点怜悯吧。” 冬竹婆婆脸色不大好看,她刚刚失了太多的血,被沈怀玉放开之后就跌坐到了一边,她听见薛墨瓷的话,有些僵硬地呵斥道:“墨瓷!” “您不用劝我了……”薛墨瓷的眸子透着坚定,“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陆怀渊费劲浑身的力气,勉强翻身爬上了一开始的那只小船。 他确实是把那木人收拾了,然而收拾得并不轻松。 木人自被他断了一臂之后,攻击就像发了狂,而且和木人打架跟人不一样,人受了伤会失血,会动作变慢,然而木人却并不是这样,除非将他身上的零部件彻底从身上卸下来,否则它都不会轻易停止自己的行动。 陆怀渊勉强把自己翻了个个儿,变成仰面朝天,大口喘息着。 水底战斗并非他的长项,和那木人缠斗这么久,他呛了好多口水,差点把自己淹死在这太湖里,能翻身爬上这船,全靠一口气吊着——要不是沈怀玉提前把这小船送来这边,他估计连让自己漂到岸边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木人终究是被他拆了个粉碎,他才在这里得以喘息。幸亏冬竹婆婆当初制作魂偶的时候用的是木材,如果她选了其他的材料,或许就没这么简单了。陆怀渊喘够了气,翻了个身爬起来,拧了一把shi漉漉的头发,甩了外袍,盯着湖面上木人的残骸看了一会儿。 那些残骸漂在湖面上离他不远的地方,早已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了——战斗的局势太快,陆怀渊没那个心思去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卸,基本上都是用剑乱砍一通,最终倒也是把那木人给拆了个粉碎。 他大概能感觉到到那木人是什么能人的魂偶——魂偶到底不如人灵活,所以冬竹婆婆制作出来的大多数魂偶都只有巴掌大,能说说话就已经是极限了。能够执行这样复杂的命令,甚至对陆怀渊造成这样大的威胁,这魂魄想必不是什么普通人的。然而陆怀渊再也没了力气去想那到底是谁的魂偶,眼下他只想尽快找到沈怀玉。 在他触动了潜藏在船底的魂偶们之后,冬竹婆婆再度令湖面上充满了潮shi的浓雾,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蒙蒙,根本看不清远处的事物。一开始沈怀玉朝他喊话的时候,他还能大致判断出一个方向来,然而战斗太过激烈,到了此时,他已经彻底搞不清身在何方了。 陆怀渊有些烦闷地把衣服下摆攥在一起拧了把水——他这样子看起来就像只落汤ji,实在是有些狼狈。他拧完了衣服,凭着记忆勉强找了个方向,向着那个方向划去。 他也不知道那个方向对不对,不过再怎么样也比留在原地好。沈怀玉还和冬竹婆婆在一起,他这边虽然被冬竹婆婆设下的小计谋绊了一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皱起眉头,没头苍蝇似的划着船在湖面上乱晃,以期能够找到沈怀玉他们。 另一边,沈怀玉在和冬竹婆婆对峙的过程中,则是彻底无暇顾及陆怀渊那边的情况。自他发现陆怀渊那边暂无大碍后,就按下心思,一直专注于眼前。 薛墨瓷跟冬竹婆婆你一眼我一语地争论不休,沈怀玉在一边冷眼旁观。薛墨瓷到底是个女人,他不可能抢先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动手,不过如果薛墨瓷不顾冬竹婆婆的阻拦,执意要完成她那个杀人换命的计划,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冬竹婆婆还在对薛墨瓷喋喋不休,薛墨瓷见说不过她,最后索性不再开口了。冬竹婆婆一个人念了一会儿,大概也是累了,停了下来喘气,胸口微微起伏着。 薛墨瓷轻轻一跃,从自己原本所在的那艘小船上跃到了冬竹婆婆的船上,把她扶了起来,搀到船舱坐好。冬竹婆婆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明白此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薛墨瓷了。 薛墨瓷安置好了冬竹婆婆,走到船舱外:“走吧,还差最后一程。” 沈怀玉冷笑:“不是吧,要实现你的计划,不是还差一条人命?难道你有信心就在这里杀了我?” 薛墨瓷面无表情道:“冬竹婆婆一生都在钻研此道,她也不是白活的。我在此处这段时间里,婆婆一直在帮我想办法。如今倒也不差你那一条命了。” 沈怀玉看着她走到了船舱之外,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小瓷瓶。她拿着那小瓶晃了晃,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不知道是期盼多一些,还是平静多一些。 第165章 船上(四) “这瓶子里装的就是那些少年的魂魄,”一阵风吹来,吹乱了薛墨瓷的头发,“我对不起他们。” 薛墨瓷将手一扬,那小瓷瓶奇迹般的悬浮在了她手之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在这一片雾蒙蒙之中显得格外显眼。沈怀玉不禁都有些诧异——这种景象不是那么常见的,上一个他看见的能这么飘着的东西,还是清云宗的“传承”。 小瓶子在薛墨瓷的手上漂浮着,微微有些晃动,就像有生命一样。“别太意外,”薛墨瓷低声道,“这是特制的容器,能够暂时容纳这些魂魄,其实是玉做的。在这里头待着,可比去黄泉地府舒服多了。” 原来那不是瓷制的,而是玉制的。沈怀玉多瞄了一眼薛墨瓷手中的小瓶——那些死去的少年的魂魄都在其中,大概也不会那么寂寞吧。他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想冲上去把薛墨瓷手中的小玉瓶抢了来,把那些少年一一带回他们的家,让他们最后跟家人见上一面,再该投胎投胎去算了。 薛墨瓷大概是看出了他那一眼中的一抹叛逆之色,淡淡道:“你不让我完成我最后的愿望,我是不会乖乖就范的。更何况,就算你将他们从玉瓶之中释放出来,他们的亲人也不能看见他们。过去的事情还不如就让他过去,何苦再去揭一次人家的伤疤。” 沈怀玉收回了视线,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您继续。” 薛墨瓷说的是事实,天知道他有多想替那些死去的少年报仇,光是他眼睁睁看着死去的少年就有那么多个,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好友。 薛墨瓷闭上眼睛,周身腾起阵阵黑雾,在冬竹婆婆的白雾之中显得尤其刺眼,这黑雾是来自猰貐的力量。薛墨瓷师承一位不怎么受正道待见的前辈,长于各种□□和暗器的使用,这种玄之又玄的黑雾显然不是出自她本身。 她用交易和猰貐换来的力量,居然还能使用。 薛墨瓷缓缓睁眼,瞥了下自己周遭的黑雾,道:“还不够。”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能够找回她想要的魂魄。 薛墨瓷紧闭双眼,漂亮的脸庞上渗出丝丝汗珠,沾shi了她的额发。她身旁气势陡增,甚至就连冬竹婆婆的雾气都被她驱散开了一大片,沈怀玉透过黑雾看她,她的身影都因为周围那些上升的黑雾扭曲了。 薛墨再度瓷睁开了双眼,她双瞳变得血红,原本白净的脸上从脖颈之上爬上了黑色的痕迹。这些狰狞的痕迹在她脸上居然显得十分和谐,薛墨瓷看上去有些难受,这是使用堕神力量带来的反噬,即使是这样她却还在强撑着让自己站稳。 她托着那小瓶举到胸前,五指紧紧一握,那小玉瓶伴随着一声脆响四分五裂。丝丝白色从她指缝之间泄出,伴随着似尖叫又似哭号的声音向空中升去。天空骤然暗了一大截,风又大了,仿佛一场暴雨近在眼前。薛墨瓷的手被瓷片的碎片刺破了,鲜血一滴一滴的从她手中滴落到船上,化开在水中,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儿。 沈怀玉太阳x,ue突突直跳,他皱起了眉头。 薛墨瓷寻死的意图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她完全不顾自己的安慰,强行激发了之前猰貐给她留下的力量。猰貐再怎么也是个堕神,而薛墨瓷不过一介凡人,是撑不起这样的力量的。 换言之,这一次她是彻底的抛弃了自己,即便燃尽生命,也要达成夙愿。 沈怀玉想起他最初见到薛墨瓷使用猰貐力量时候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明知道这份力量是危险的,却还是接受并小心翼翼地在使用,因为她的计划很长,她不能倒在半路。而如今,她已经完全没了这种顾虑,好像多活一天都是自己亏了,差不多是在变着花的寻思。 这幅模样,实在是让沈怀玉看得很不舒服。 薛墨瓷咧嘴露出了一个虚弱无声地笑容,她口中念念有词道:“以血为引,以魂为契……诸鬼听令,寻我故人。” 那些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魂魄窜入云霄,四处乱飞,生生在空中撕裂了一道口子,连接y阳,而那些魂魄身上,则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红色丝线,牵连到薛墨瓷身上。 沈怀玉扶着剑的手巍巍颤抖,他不知道此时到底应不应当出手,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 他身后的船舱中,传出了老人低低的啜泣声。 稍远一些的地方,就连陆怀渊也察觉到了那股可怕的力量。 太湖之中的游鱼最为敏感,不断地从那威压最强大大方向逃窜而来。陆怀渊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风云骤变,胸中了然。 冬竹婆婆那点雾已经完全失去了最初的意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很难想象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掀起这样的波澜,这大概就是所谓神明的力量。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6节 不愧是神,落魄至此,也如此强大。 陆怀渊眼望着风云骤变,逆着水波和鱼儿们逃窜的方向,奋力向着那混乱的中心划去。他不知道沈怀玉做了些什么,但他显然已经达成了他们的目的——这些恐怖的气场不可能是冬竹婆婆弄出来的,而那其中熟悉的丝丝黑雾,明显是薛墨瓷从猰貐那里借来的力量。 他信任沈怀玉的自保能力,却也同样担心他。毕竟他陆怀渊是在猰貐的“茧”中待过的人,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种黑色的雾气,无法斩断,却又在不知不觉渗入体内,和他修炼多年的清云功法相冲,除此之外,还会让人想起很多不算好的回忆。 陆怀渊包裹在茧中的时候,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他梦见他风尘仆仆赶来河朔之时,迎接他的只有沈怀玉冰冷的尸体。 陆怀渊缓了缓气,用佩剑点了点水面,驱使船更快地向前驶去。 他仔细数数,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了足够多的类似的幻境,真真假假本以为自己拎得足够清楚,却依旧是一次两次地乱了阵脚。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这是假的”就能带过,不知不觉间,他对沈怀玉已经从最初朦朦胧胧的好感到如今的深入骨髓,剥离不得。 陆怀渊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匆匆忙忙地往沈怀玉他们的方向赶去。 第166章 船上(五) 沈怀玉仰头看天,看得脖子都僵了。他眉头紧皱,盯着天上那处裂口,不知道是诧异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那尽头……就是将来所有人的归宿吗。 冬竹婆婆的哭声愈来愈明显,和空中魂魄的哭泣声、风声、水声交织在一起,混成一片悲戚的乐曲。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饶是镇定如他此时也有些按不住。 正当他被眼前景象震慑住的时候,那血淋淋的入口处,忽地传来一声吼叫。 沈怀玉ji,ng神一震——那是猰貐的叫声! 猰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逃跑了吗?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无尽噩梦的声音,他绝对不会记错! 沈怀玉呼吸急促,拿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来的正好……”沈怀玉低声道,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一次就是彻底的结束了。” 猰貐在空中俯视着地面,就像一只大猫在看它的猎物。他半个身子都藏在那黑漆漆的雾气中,居高临下地瞄着地面。薛墨瓷使用的到底是猰貐留给她的力量,她大概也没想到会在彻底激发这股力量的时候招来猰貐。 现在的它无比虚弱,身躯看起来虽然庞大,不过是吓唬人的罢了——它甚至连个人形也无法幻化。 薛墨瓷显然也注意到了空中那双赤色的双瞳,瞳孔微微收缩。 猰貐眯着眼睛看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 他想要拿回薛墨瓷那里原本属于他的那份力量了。 虽说是他们有约在先他才允了薛墨瓷那份力量,可他们原本就是在相互利用,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更何况他们两个如今都是朝不保夕的情况,薛墨瓷想用这份力量完成她最后的愿望,猰貐可不一样。 它无论如何也不想死——它是吃了不死药才勉勉强强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的,还没来得及好好报复下这个对他多有不宽的世界,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猰貐连吃人这种事都能做的面不改色,区区毁约又算什么呢? 可他现在实在是太过虚弱,先前河朔一役他被重创,勉强逃脱,费尽心思弄来的躯壳也只能抛弃,如今虚弱到甚至能被自己留下的力量牵引着来到此处。薛墨瓷却不同,薛墨瓷身上有它曾经留给她的力量,那是神的力量,薛墨瓷甚至能利用这股力量短暂地沟通y阳,远不是现在虚弱的猰貐能比的。 更何况薛墨瓷边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沈怀玉。 他看向猰貐的眼神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猰貐面无表情,内心自嘲道:“难不成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了?” 他在沈怀玉身上吃了多少苦头,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这小子看着寻常,实际上有着一股特别的韧劲儿,换了别的什么小少爷,怕是就算有魳的力量在身也熬不住的,可是这小子居然熬下来了,还是满怀着对它的恨意。 猰貐皱了皱眉。 沈怀玉没他那么多想法,他既然默许了薛墨瓷完成她的愿望,就不回去打扰这个过程。猰貐的突然出现则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跟猰貐没什么情面好讲,也不必手下留情,眼下只是冲昏了头一样想要尽快杀了它。 这样冲动的想法沈怀玉不经常有,此时显得尤为反常。 他为了防止猰貐突然从上袭击波及到船舱之中的冬竹婆婆,自觉地跃到了起初载着薛墨瓷的那小船上,稍微让两只小船拉开了一些距离,既不会太远又不会太近,这样即使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周转,都能方便施展。 冬竹婆婆慌乱之中似乎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在船舱之中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用颤抖嘶哑的声音对沈怀玉喊道:“……孩子,孩子!沈小公子,我项冬竹活了一把年纪,对的事错的事做了不少,早已论不清楚,从未求过什么人,看在我曾经帮过你们清云宗一次的面子上,救救墨瓷吧!”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居然想要向沈怀玉求救。 “那个不是我们碰得的啊……”冬竹婆婆语无伦次地说,“我劝过她,她不听,她只是太固执了……这样不行……” “阿婆,”薛墨瓷仰头看天,面庞上的黑色痕迹已经蔓延到眼下,看上去像是留下了两行蜿蜒的血泪,“不用说了。” 她看见猰貐的那一刻,已经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人同神比起来,到底是弱小的、借来的东西用着不长久,迟早要还回去。 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太长时间,猰貐大概是在等她虚弱下来,再将她吞食。 说来讽刺,她借助星月阁“两星”之一的身份,使得多少人命丧猰貐之口,到头来竟没想到自己也是这一条路。 只可惜别人被猰貐食去的是血r_ou_,尚有一条魂魄在,而她与猰貐有约在先,就连魂魄都是它的。 这大概就是罪有应得吧。 空中的的残魂们不断地从那撕裂的小口之处钻入,过段时间又窜出来,发出痛苦的声音。每次初入裂缝之处之后,都会显得薄弱几分。沈怀玉猛地生出了一种荒唐之感——他和陆怀渊到底做错了什么,平白被卷进薛墨瓷和猰貐的斗争之中,这些所谓执念在他眼中突然全部化作不可理解的东西,他只想和陆怀渊一起回到清云山,在霭霭山雾间过上几十年平淡日子。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的幸存者,就要一直一直这样用仇恨责备自己吗?如果这样,是不是索性把这些忘个干净,才是更好的选择呢? 他太阳x,ue突突直跳,血脉跃动的声音让他几乎听不见周遭的一切混乱,只剩下自己嘈杂地处在这静默之中。 恨意绝不是能维持长久的情绪,恨一个人太累了。在见过太多之后,他突然有些分不清对错——薛墨瓷确实偏激,可如果换做是他,如果陆怀渊走了,他听说有这样一个机会在眼前,会不会拼了性命、搭上一切,去试一试呢?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第167章 苏醒(一) 沈怀玉忽地觉得十分头痛。 他每一次强有力的心跳都牵动着全身的血脉,每一次心跳都会惹得太阳x,ue针扎似的疼痛。 沈怀玉强撑着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敌这种疼痛,放弃了与猰貐对视,蹲下来抱住头。 这种疼痛十分少有,已经超出了r_ou_体上的疼痛,是ji,ng神上的折磨。沈怀玉觉得有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他脑内胡作非为,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飞快闪过一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他刚被薛墨瓷擒住的时候,曾经扭伤了脖子,那个时候也是整天昏昏沉沉的头痛,可那时的头痛和此时尖锐的疼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沈怀玉疼得几乎觉得要失去理智,只靠一念吊着自己保持清醒。 “怎么会!怎么会!”沈怀玉咬着牙根把就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吞了回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空中观察着下方情况的猰貐注意到了沈怀玉的反常,眯起了眼睛。 ……怎么回事。 他也回来了吗? 猰貐朝着空中咆哮一声,半是愤怒半是期待的样子,爪子躁动地在空中胡乱抓了抓,看不穿到底心里在想什么的样子。 沈怀玉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眼底通红,就快要忍不住了,就连冬竹婆婆和薛墨瓷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冬竹婆婆跌跌撞撞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原本是想看看薛墨瓷的,没成想会看到沈怀玉在稍远的那船上一副痛得要死要活的样子。 冬竹婆婆年纪大了,说到底心软,一时间看着周围这些年轻人一个二个不是急着送死就是不知突然犯了什么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猰貐仔细打量着沈怀玉的样子,确认他现在无力反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沈怀玉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子,气血旺盛,对于以血r_ou_为食补强自己的猰貐来说自然是最好的。他身上就算有魳的力量,猰貐也可以慢慢的来消化。 如果魳也要同他一样借着一具凡胎r_ou_体来复活的话,那现在无疑是弄死魳最佳的时机了。如果真的让他彻底苏醒了,猰貐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一战之力。 毕竟魳鱼让他难受了千万年,如今即便是只剩一尾小鱼的身躯了,却依旧借着沈怀玉把他的计划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情谊在了。”猰貐冷眼看着沈怀玉痛苦的样子,在心里说。 它确认再三,确定沈怀玉确实没什么反抗能力之后,长啸一声,从上至下,向他冲去。 沈怀玉剧痛之余,瞥见了冲下来的猰貐,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刻意跟冬竹婆婆她们拉开一点距离…… 猰貐身形飞快,几个眨眼间,就已经到了眼前。沈怀玉把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额发都被冷汗浸shi了。 猰貐表情狰狞地咆哮了一声,朝着沈怀玉举起了前爪。 就在沈怀玉以为自己会被猰貐掀入到水中的时候,忽地有一种轻微细小的疼痛从他手臂上传来。这疼痛和他身上其他地方的疼痛相比不值一提,却让沈怀玉颤抖着清醒了几分。 “叮——” 剑锋与爪牙相碰发出的细微响声在此时竟是如此的刺耳,这点声音如同一根细针,直直钻入沈怀玉耳中,让他那因为剧痛而变得一团浆糊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沈怀玉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陆怀渊出剑,挡下了猰貐的一击。 陆怀渊挡下一剑之后也下意识地看了沈怀玉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堪堪相撞。陆怀渊瞄了眼沈怀玉的胳膊,飞快问道:“没事吧。” 沈怀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刚刚疼痛的地方,发现衣袖已经被划破了一半,皮r_ou_被划了个细细的口子,不算长也不算深,稍微出了点血,但此时已经停下了。 原来刚刚伤到他的是陆怀渊,这之上附带着的是清云宗的功法,难怪他会稍微清醒一些。 “没有你的血我很难伤到他,”陆怀渊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懊恼,“抱歉。” “没事。”沈怀玉说。 陆怀渊的及时赶到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激励,原本因为剧痛而显得无神的双眼此时都亮了几分。可就算如此,他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开口说出的话中都带着颤音。 陆怀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三番五次惹事情的猰貐宰了!偏偏他对上猰貐,就是有几分无力。 曾经猰貐寄居在星月阁主的壳子里,对于陆怀渊来说还算看得见摸得着,如今的猰貐虽然虚弱,陆怀渊却偏偏无法攻击到它的本体。 他剑上沾了沈怀玉的血,可到底只是从他那里借来的血。血液干涸了,陆怀渊也没什么办法,他也舍不得三番五次对着沈怀玉动刀。 到底是心动了,就有了软肋。 眼下的局势实在是有些焦灼,陆怀渊不敢想像倘若他没有及时赶到会是怎样的情况。沈怀玉不知为何显然身体很不舒服,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一剑击退猰貐,目光却盯在薛墨瓷的身上,停顿片刻之后,又移到了冬竹婆婆身上。神色之中满是冷意。 冬竹婆婆被他看得一颤:“不是……是他自己,不知道怎么了……” 陆怀渊收回了视线,没有回答。 沈怀玉在陆怀渊及时赶到之后明显放松了不少,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钻心的剧痛愈演愈烈。他跪在船上,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陆怀渊凭着剑刃上那一抹血和猰貐不断地缠斗着,心思却全放在沈怀玉这边,几次出剑都失了水准,愣是让猰貐和他斗成了平手。 “疼……”沈怀玉目光涣散,捂着头发出了低低的□□,“……怀渊,我好疼啊。” 声音虽小,陆怀渊却听了个真切,手上的剑一抖,又让猰貐躲了一击。沈怀玉这个样子,他甚至不放心离开他三步之外,于是安慰他:“怀玉,忍一忍。坚持一下,马上带你医馆。” 可这疼痛明明不是去医馆就能缓解的,沈怀玉自己最清楚不过。 第168章 苏醒(二) 沈怀玉捂着额头,咬紧牙根分散注意力,试图令那剧痛得到缓解。可即使这样做了,却也不见任何效果。他嘴里一股血腥味,却忽地听见脑内有个庄严的声音在跟他说话。 那声音说:“孩子,睡吧。” 这声音宏亮如钟鸣,在他脑内不断回荡,沈怀玉此时此刻被剧痛折磨的只剩下一分神志,还是挣扎着开口问道:“你……是谁……”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那声音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温柔,“睡一觉吧,等你醒来,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 沈怀玉还未来得及再次反问,就彻底昏了过去。 陆怀渊正在用那沾了血的长剑不断抵挡,猰貐在此前一战吃了瘪,此时显然已经学聪明了。彼时他们交手,虽然有许多人共同联手,牵制了猰貐不少的力量,陆怀渊仍是以一己之力打破了猰貐结成的“茧”。 从那时起,猰貐就明白了,此人必定意志极坚,才能做到在这种地步。 眼下它显然不是陆怀渊的对手,却也明白了不能和他硬碰硬。反正他的目标是被陆怀渊护在身后的沈怀玉,于是索性将那些黑雾丝丝缕缕地渗透过去。此处天为顶,船为地,如此开阔的地方,陆怀渊自然是很难防住的。 猰貐凝个实体,陆怀渊尚能凭那抹了血的剑一剑挡开,猰貐化作雾气,陆怀渊也没了章程。 一旁的薛墨瓷脸色灰白如死,早就不见了当年的艳丽;冬竹婆婆也是手足无措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知道如果放任猰貐的话,那薛墨瓷必然会被吞噬得连灵魂都不剩。 她知道自己身无长物,又不像那些年轻人有着一身好身法,她有的只是那些魂偶,于是悄悄的派了些个小魂偶去沈怀玉那边的船下,以便伺机而动。 小魂偶们偷偷从水下游了过去,和水面上的战斗相比,没有激起分毫波澜。 陆怀渊这边并不轻松,他只能严防死守,尽可能地去阻拦那些黑雾的不断渗透。可就在他额头满是汗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沈怀玉那轻轻的的□□突然停了。 紧接着的是“噗通”一声,然后船身一轻。 陆怀渊顾不上猰貐,慌忙转身看了一眼,发现沈怀玉掉进水里了。 沈怀玉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风筝,不断地向湖水深处坠去。 陆怀渊头脑空了一秒,紧接着才想到:“糟了。” 沈怀玉刚刚一定是昏了过去,若他醒着,掉进水里也就掉进去了,虽然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水性都很一般,但总归是能在这水里扑腾几下的, 他要是昏着,一切却另当别论了。 陆怀渊几乎是立即下了断决,也不管猰貐,直接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他强忍着刺激在水中睁开眼,看见沈怀玉的身影不断向下坠去,直到坠入深处的黑暗中,只留下两三个旋即破裂的微小气泡。 陆怀渊目眦欲裂,疯了一般地朝沈怀玉身影消失的地方游去。然而猰貐却紧随其后,从后横到了他身前,摆了摆尾。 它眼中满是狂喜,看上去和陆怀渊同样的疯狂。 “滚开!”陆怀渊朝它吼道,声音却因为在水中的缘故化作一团模糊不清的回响。 猰貐丝毫没有被他的话语激怒或是吓到。陆怀渊分明从它那张兽脸之上看到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他还不及反应过来他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已经在盛怒之下出了手。 一剑挥出,猰貐躲也不躲。 陆怀渊愣了片刻,忽地心中一凉。 他剑上抹的那点沈怀玉的血,被水冲掉了。 冬竹婆婆趴在船舷上,向水下望着。这湖面上的局势称得上是瞬息万变,一盏茶之前,沈怀玉和陆怀渊还是处于上风,转眼间,一个昏迷着不见踪影,另一个对敌明显处于下风。 她低声道:“快去。”说完这句,便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薛墨瓷身边。 虽说是“走”,却也不过是几步路之遥。她在这破船上日日夜夜生活了几十年,对这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再熟悉不过。这船虽大,与外界相比却也不过是方寸的地方,冬竹婆婆忽然意识到,她在此处封闭了太久,忽略了外面的变化。 薛墨瓷艰难地看了冬竹婆婆一眼,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什么。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支撑着站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凡胎r_ou_体难以承受这样的力量,这样下去薛墨瓷坚持不了太久。 她寄全部希望于空中,只盼望那些亡魂能把她想见的那个人带来。 两人立于船上,仰着头看向空中,就像两尊静默的雕塑,在狂风骤雨之中伫立着。 陆怀渊已经彻底失去了章法,他见剑上血痕已经不见,索性不再管猰貐,收了剑全力向沈怀玉的方向游去,可是猰貐却比他快,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陆怀渊胸口发闷,口鼻和肺部都因为连续的湖水的刺激而十分疼痛,却还是在不断坚持。 他不可能放弃沈怀玉的,哪怕是在这个绝望的情况下。 “怎么会这样……”陆怀渊反反复复想到这几个字,“怎么会这样?” 于此同时,在湖底深处,沈怀玉猛地睁开了双眼。 或许准确的说,这并不是“沈怀玉”本人,而是他的身躯睁开了眼睛。他和本尊明显不同,光是在水中这习惯而熟悉的样子,就足够让人怀疑他体内是不是长了鳃。 “沈怀玉”睁开双眼后,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紧接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尝试着去抓住什么东西。 这个感受已经太久没有过了,他活动过了之后,用手摘掉了几个执着地抱在他身上的小魂偶——冬竹婆婆大概是想救他的,奈何真正能够找到他位置的魂偶数量太少,力气不够,完全不能将他托上水面,只能像苍耳一样挂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魳不知在何奇迹之下,竟然真的仅凭残留下来的那一尾小小的银鱼就完成了苏醒。 虽然用着沈怀玉的壳子,他气质却与沈怀玉不同,一眼望上去只觉得他带着一种无法抹消的淡淡疏离。 “对不起了,”魳自言自语道,“这身体先借我用一下吧。” 第169章 觉醒(三) 他向面前的虚空一抓,感受了一下水流在指缝间流过的感受,明明是熟悉的一切,却太久没有感受过了。他张开手,任那些因为他搅动而打了旋儿的水渐渐平定,在那之后,径直向上游去。 他得找到猰貐,然后把它彻底解决掉。 说来有趣,对于陆怀渊沈怀玉他们来说,水中并非是个好场所,毕竟人总是要呼吸的,可对于魳来说,则是恰恰相反。 这里就是他的绝对主场。 猰貐苟延残喘几千年,事到如今连自己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而魳的情况,并不比他好。猰貐外逃之后,起码还不断地通过食人血r_ou_来增强自己,而魳就完全不同了,他虚弱异常,甚至不能触碰空气,只是勉强寄生在别人的经脉之中。 魳鱼歪了歪头,觉得或许一切有那么点命中注定的意味。 数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猰貐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带着一身的戾气。魳鱼住在敦水之中,正在少咸山脚下,猰貐化作凶兽后就住在少咸山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正是猰貐下山的时候。 猰貐下山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捕食,自从他服下不死药复活后,一直十分嗜血,渴求血液的味道。他生吞了不少人,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少咸山周围的百姓苦不堪言,却无力反抗。 猰貐在敦水畔,亲眼看见魳弄翻了一艘船,从船上拖下来了一个人,把他吃了。 猰貐十分诧异,也很开心。他本是神明,虽然脾气本身算不上多好,但说到底还是有些看不上这种行径的。 血液很腥,并不好闻,吃在口中的感觉也并不好,可是被不死药复活的躯体被生生改造,身体本能的在渴望着血r_ou_的滋味,并不是猰貐自己就能忍住的。 更何况,就算他唾弃自己,却也在渐渐习惯这种滋味。 他曾经也有听闻过有些凶兽是以人血r_ou_为食的,可他神仙党当的久了,却从未关心过哪些凶兽的事情。 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魳的时候,微妙地觉得有些亲切。 回忆起往事,魳幽幽叹了口气。起初在他看来,猰貐就像个孩子——任性、又手足无措。 他不想吃人,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三番五次跑下山,想要和魳交个朋友,只是因为他觉得魳是同类。 魳把回忆甩到脑后,向上游去,不多一会儿就见到了那些黑色的雾气——在水中,猰貐的速度比陆怀渊快多了,在猰貐和魳关系很好的时候,也曾千百次像这样潜入深深的敦水中,只为了和魳说说话。 他见到魳本来应当害怕的,毕竟他囚禁了他这么多年,已经怕了。 最难战胜的,大概就是自己心里的恐惧。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句话,然而此时,他却完全不怕了。 因为太过熟悉了,哪怕他即将面对的并不是一次促膝而谈,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他不可能对魳鱼留手,就像魳鱼不会放过他一样。想到这里,猰貐甚至觉得有些寂寞。 猰貐抢先出了手。 漆黑的雾气打破了水中的寂静,那些丝丝缕缕的黑色在此时凝成一股,盘绕在猰貐周身,猰貐磨了磨爪子,冲了上去。沈怀玉样貌的魳鱼神色不大好看,却并没有躲闪。 即便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修养,他的状况也并不好,如果不是太湖之上有着丰沛的水汽,他大概也难暂时抢占沈怀玉的躯体。他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都是一个休眠般的状态,神志也就像一条普通的小鱼。 而今小鱼醒了,要正儿八经的面对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人了。 他自觉骗了猰貐,对不起他,想要让他一招。 “嘭——” 湖水吞噬了大半的声响和冲击,魳感觉鬓发都被冲击带动的水波带的扬起,却并未有想想中的疼痛落在身上。他睁开眼,看见眼前有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陆怀渊吐了一口血,恶狠狠地瞪了魳一眼,抓着魳的前襟,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不管你是谁,和那东西有什么恩怨,不要用他的身体做什么危险的事。” “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我绝——” 猰貐再一次举起了利爪,不管不顾地向着魳扑去,背对着猰貐的陆怀渊反应不及,被魳拽着在水中打了个滚,堪堪躲过一击。 猰貐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长啸——它的声音在即便是在水中,也是有着那么强的穿透力。 “放开我。”魳对还揪着他衣服前襟的陆怀渊说。 “你——” “上去,回水面上,别在这里碍事。”魳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强硬,“你的师兄,在事结之后我会还给你,水底不适合你。” 他说的是事实,陆怀渊在今天经历了太多场打斗,体力早就濒临极限,全靠一口气吊着。他在水中完全不如魳或是猰貐,毕竟他们一个是堕神,另一个本身就是鱼。 陆怀渊迟疑片刻,却不知自己能不能相信魳,他问:“我怎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魳答道,“然后你就要先你师兄一步死在这里了。” 他说完这句话,强硬地凑上去给陆怀渊渡了口气,陆怀渊被吻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是他怀玉的身体,可是内里却不是他的人啊! “快走。”魳说。 陆怀渊有一瞬间竟然有些迟疑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最后看了魳一眼,向水面上浮去。 魳目送着陆怀渊离去,这才挑衅般的看了猰貐一眼:“嗯?” 陆怀渊浮到水面上,魳鱼给他渡的那口气不够多,饶是这样,他还是呛了几口水。他刚刚在到达水底的时候,差不多就把气耗尽了,要不是魳的那口气,他怕是不能活着回到水面上。 冬竹婆婆用苍老枯瘦的身躯硬是他把拖到船上的时候,陆怀渊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他大概是一次把这辈子该呛的水都呛尽了。 第170章 秘密(一) 陆怀渊没心思去管自己那一身shi漉漉的衣服,冬竹婆婆勉强把他捞上来之后,他大口喘着气,全身关注地注视着水下的动静。 “别看了。”薛墨瓷突然在他身后说道。 陆怀渊回神,发现薛墨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了,她脸色苍白,没有一分血色,看上去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发动那样巨大的法术对她本人的消耗还是很大的,陆怀渊微微皱眉,意识到天上那些在缝隙处飞窜的亡魂是先前的那些死去的少年。 那些少年原本应该是十分痛恨薛墨瓷的,此时却在法术的威压之下不得不为薛墨瓷做事。 “你那师兄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命了,”薛墨瓷说,“命定的事情,躲不过的,你就算急得跳脚也没什么用。” 陆怀渊看了她一眼,擦了擦脸上不断滴下的水,没有说话。 薛墨瓷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中气不足,估计命不久矣,陆怀渊没心思跟一个将死之人争辩。 “狗屁的命定。”陆怀渊在心里说,“谁知道他与命定的死里逃生是不是就差一个我?” 心里想归想,他却并没有真的再犯傻往水中去跳。原本他不管不顾地冲到水里,是担心昏迷状况的沈怀玉会在水中窒息,如今既然他的身体已经被魳接管,那陆怀渊自然不用再有这个担忧了。 “我其实好奇很久了……”薛墨瓷全然不介意陆怀渊的冷淡表现似的,轻轻地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怀渊冷眼看她,道:“你知不知道你求的那位,到底是什么。”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7节 “……当然知道。”薛墨瓷答道。 “那你是怎么遇见它的?” 薛墨瓷没有犹豫,答得干脆:“是巧合。” “什么巧合?” “地动,”薛墨瓷道,“是地动。” 陆怀渊皱起了眉:“你是指一年前……” 一年前河朔地动,震出了叶归隐藏在贺家的秘密,陆怀渊他们也正是因此随着沈林前来此处。 “不。”薛墨瓷道,“要更早,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这个时间点让陆怀渊不禁有些恍惚,总觉得微妙的有些事情串联其中。可十六年前的他也不过是个毛孩子,对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印象。 “难道河朔是那种地动频繁的地方吗?”他喃喃道。 “不,”薛墨瓷抬了抬眼皮,她看起来很虚弱了。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地步,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势如水火的两位仇敌可以这样坐下好好说话,“你或许不信……这两次地动,都不是自然的。” “十六年前……”她顿了顿,似乎光是说话也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十六年前,是你那同宗同门的师伯去世的那天,她为了藏下一个秘密,用尽全身的功力,将她的佩剑楔进了贺家的校场中。” 陆怀渊眼皮跳了跳,这事他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他和沈怀玉两个小辈在华瑾的带领之下大闹贺家,才让这件事情水落石出的。 “你师伯……叶归却不知道另一件事,”薛墨瓷继续道,“贺家的山庄依着山势而建,校场不过是在半山腰开拓出的一块尚算平整的地方,可是这山中,却有一个万年前的封印。” “是猰貐……”陆怀渊轻声道。 “千锋剑楔入山中的波动影响到了那封印,”薛墨瓷道,“或许你太小,对你师伯不太了解,但在十六年前,叶归可是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将清云宗的名气带到了顶峰……清云宗不出世,太多年没有过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子出现在世人面前,时间久了,总是被遗忘的好像只剩下一个名头。千万年下来,封印早已松动,叶归自己或许都没想到,自己这临终前的最后一剑,会有这种效果。”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刚刚加入星月阁的年轻人。”她说,“我从小被我师父收养,被教导些傍身的功法,但在世人眼中,用暗器或是用毒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我被师父抚养大,一直活得自在洒脱,直到遇上了……元明。” “那是谁。”陆怀渊问。 “我费尽心思想要复活的人。”薛墨瓷平静地答道,“他和你一样,出身所谓名门正派,我们在一起一同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直到被他的宗门发现。” “我甚至记不清那宗门是什么,”薛墨瓷低着头,语气间不自觉地带着些颤抖,明显在回忆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那群人逼迫元明杀了我,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再或者,他将被逐出师门。” “然后呢?”陆怀渊问。 “然后他死了。”薛墨瓷说,“死在同门的乱剑下,为了护住我。直到他死,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元明’二字,不过是在外游历的时候为了方便取的假名。” “阿婆是我师父的好友,知道此事之后,曾试图替我唤魂,”她的目光凝神向幽静的远方,“……但是不行。我知道的太少了,不足以找回他。阿婆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活得像个行尸走r_ou_,直到后来,师父走了。我因为是她的得意门生,当时已经有不少人称我为‘妖女’,我无处可去,于是依附了星月阁。星月阁不在乎世俗眼光,那里有的是像我这样没有容身之所的人。那时候的星月阁中‘两星一月’尚有他人,而我不过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我急于证明自己,不惜铤而走险潜入贺家山庄,企图挖出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偏偏在那一晚,被我撞到了叶归的那一幕。” 陆怀渊听得极认真,他从不知道在自己尚且年幼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埋下了种子,而这种子,竟会在许多年后长出错综复杂的枝蔓,将原本无辜的他们都卷入其中。 “叶归的事情是贺家的大丑闻,拿去敲诈,或许可以做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薛墨瓷淡淡道,“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阁主,因为在叶归拖着虚弱的身躯离去时,我目睹了猰貐打破封印的一幕。它很虚弱,虚弱到就算是当时的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抹杀掉它,但它显然比你我都更了解人心,它识破了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元明回来。” 第171章 秘密(二) 陆怀渊太阳x,ue狂跳,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些看起来并不相干的事居然通过这种方式千丝万缕地联系了起来。 “然后呢?”他问。 “然后?”薛墨瓷道,“然后我答应了它的要求,我们需要互相利用。叶归的那一剑对那原有的封印破坏的不够多,猰貐又很虚弱,它需要我,于是我建议它先继续藏在这里,借给我一些力量,剩下的东西,我来解决。” 陆怀渊听得头皮发麻,所以最初的那些离奇诡异的死亡出现的并不密集,因为那是薛墨瓷做的。薛墨瓷既然肯为了她的目的做到这个地步,就不会过于急迫以至于破坏整个计划,她带着猰貐的虚弱□□一点点的在各地做手脚,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完全没有被察觉。 “厉害。”陆怀渊轻轻感叹道。这句感叹如此不合时宜,他们又站在绝对相对的立场上,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 “我也失手过,”薛墨瓷平静地说,“星月阁中曾有一个实力很不错的疯子,虽然整天疯疯癫癫的,却也因为有用而被阁主留了下来。” “星月阁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即便确信对方和自己一样是星月阁中人,也绝不能掉以轻心。正因如此,阁中之人都自觉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那疯子不一样,他的行动我完全无法揣测。在我某次潜入贺家山庄去见猰貐的时候,发现他在跟踪我。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有多久了,但是我很担心事情会败露,”薛墨瓷咬了咬嘴唇,“我追杀了他很久,他一路逃到了你们清云宗,却失踪在了那边。清云宗不可能收容星月阁之人,我不放心,还时常去那边寻人,却怎么也寻不到——” “他死了。”陆怀渊说。 薛墨瓷十分诧异:“哦?” “他死在千锋壁下。”陆怀渊低声道,“原来如此……” 薛墨瓷将她所做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陆怀渊凭借自己所知道的,差不多可以将事情的全貌补全。原来他和沈怀玉在千锋壁下遭遇的那个疯道人是从星月阁跑出来的,那时候他想必被薛墨瓷追杀已久,身上伤很重。 陆怀渊努力从他那点模糊的记忆中捞出一些东西来,仔细回想那疯道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被你追杀到清云宗不是偶然……”陆怀渊的声音压抑着些许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的过度起伏,“那个人可能原本就是清云宗出身的。” 那时的他,年纪太轻,又是刚刚入门,对于清云剑法一窍不通,可是却记得沈怀玉在背着他回来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个疯子的剑使得毫无章法,完全就是怎么随性怎么来。 如今陆怀渊清云宗传承在身,剑法也至臻至强,却对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剑光有了不太一样的看法。 剑本身就是不应当有套路的,它就应当是怎么随性怎么来,只要用的合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是最强的剑法——这道理说来简单,他却也是在自己长大之后才渐渐懂的。那人的剑法确实是毫无章法,但其中隐约可见几分清云剑法的踪影,不过时间隔得实在太久,陆怀渊也不大确定。 “他大概是清云宗出身,在最后的时刻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才会怀揣着秘密拼命赶往清云山吧,”陆怀渊犹豫片刻,“但是既然已经投身星月阁,清云宗必不可能再轻易对他敞开大门,于是他选择了相对安全的千锋壁下,因为此处并不会有人,可那天偏偏……” 偏偏沈怀玉带着他从千锋壁“翘宗出逃”,恰巧撞上了这一幕。 是巧合,可这巧合,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你认识那个疯子?”薛墨瓷听他说完问道,“他是为什么离开了清云宗的?” “不认识。”陆怀渊淡淡道,“那么久远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一切兜兜转转,盘虬发展,竟然到了如今这种局面,陆怀渊松了一口气,仿佛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一块始终掉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样,可是他仍有一事要解决。 “那疯子划伤了我师兄,在他体内留下了一尾小鱼,”陆怀渊盯着薛墨瓷看了会儿,又把目光移向了冬竹婆婆,“那是魳……他看上去跟猰貐不太一样,可我知道他也是凶兽,不知道……不知道他可不可以把我师兄还给我。” 他神情微微有点失落,又有些无助。薛墨瓷看着他这模样觉得十分新奇——这少年一身铁骨铮铮,强硬得不像话,明明更难的时候都被他挨过去了,却在此时显得如此难过。 陆怀渊自己坐在船上,不断回想过去。冬竹婆婆早就放弃了,周围的雾气散去了不少,但薛墨瓷在空中撕出的那道裂口使得整个天空都是浓重的墨色,就像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般的压抑,空中亡魂发出阵阵悲鸣。陆怀渊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shi透了的关系看起来有些落魄,他还有一分理智,也正是因为这一丝尚存的理智让他感到绝望。 从他拜入清云宗的那天起,他就想着要变强,起初是沈怀玉在他身边,剑法身段都比他强太多,这个死要面子的少年自尊心作祟,拼了命的磨砺自己,愣是追了上来。再后来他想保护别人,拼着累到昏倒还在偷偷练习,到最后却适得其反。 如今他终于如他所愿成为了一个称得上“强者”的人,年轻一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说起“陆怀渊”这三个字,人人都得称赞一下清云宗那既有魄力又有实力的小宗主,就算是诸位前辈在面前,陆怀渊也不是不敢挑战。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如愿成了强者,却还是不能护住沈怀玉的周全。 在外总是气魄非凡的陆小宗主好像被人抽去了一身傲骨,有点委屈的坐在船上,盯着水面,看上去ji,ng神不振,有些萎靡。 他总觉得沈怀玉太偏执,太消沉,他要是凡事不拉着他这师兄一把,大概他随时会放任自己堕入深渊。可是他现在忽然觉得沈怀玉的洒脱也不是没道理的东西。 就像他凡事都想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可是到最后好像也没剩下什么。 第172章 秘密(三) 太湖深处,寂寂水中,另一场别开生面的打斗却正在上演。 猰貐或许应当后悔自己追着魳杀到了水中,因为水中是魳绝对的主场,流水对猰貐的影响不大,对魳来说却是他的优势,魳原本就是鱼,常年生活在水中,对于水,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了。 猰貐目前化不出人形,一张兽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而魳在占尽优势的前提下甚至没有出手,反而对猰貐一让再让。 猰貐原本的怒火被魳这种看似平静的外表激得更盛,他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同。 对,不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道的,说到底一切的根源不过是猰貐的痴心妄想,没想到最后,还拉上了一个陪葬的。 魳说:“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该清一清了吧。” “跑得可真快,你明知道我在那个状况之下离了水待不久的,怎么没想着回来看看我呢?” 猰貐喉咙滚动,发出阵阵耸人听闻的呼噜声,似乎随时会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就那么把魳吞噬掉,而魳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甚至还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好像猰貐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上古凶兽,而只是一直在闹脾气的大猫。猰貐有些排斥他这个举动,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打掉了他的手,魳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反而笑了笑。 “你看看你……”魳说,“一万年都过去了,也没变过。” 他贼心不改地又朝猰貐伸出了手,这一次猰貐好像极力克制自己似的,让魳摸了上去。他那浓雾般模糊的轮廓在魳的手中有了实体——陆怀渊怎么都难以触碰到的敌人,到了魳这里,却轻易地就被摸到了。 因为这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才是理应一直在一起的。 魳轻笑了一声:“……脾气真爆。” 要不是他当年脾气这么爆,也不会那样被排挤在众神之王,更不会因为一个愚蠢的玩笑而丢了性命。昆仑君的不死药能把他复活,却也把他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他再也不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了,反而成了一个夜夜渴饮鲜血的野兽。 “别装作听不懂我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你听着呢。”魳说,“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怨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却要把怒气撒到别人身上呢?” 猰貐气得又要抬起爪子,却被魳一把摁住了。 “别人怎么看你是别人的事,自己怎么决定是自己的事,”魳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不用一辈子身陷囹吾,不必掣肘于一方水中,怎么都是自由自在的,没了“神”这重身份,或许活得更洒脱也不一定。 魳不一样,他从出生起,就是在冰冷黑暗的水中。敦水是冰冷的,冬天的时候之上甚至还会结冰,魳每到寒冬之时,就不能再探头到水面之上,只能贴着厚厚的冰层静静遥望之上的光景。 他的同族们不理解他,只觉得他是个怪人,别的魳只要有血喝,就能过的开心舒坦,而他不一样,他总想着去水面上看看。 血液又腥又涩,他觉得难以下咽,同族们却食的津津有味。他每次看着有同族为了鲜活的人命故意从岸边拖下一个个无辜百姓的时候,就觉得一阵反胃。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得不忍着恶心强迫自己去吃一点点。 就连九天之上的神明,也知道了这敦水之中的魳鱼一族出了个不喜食人的小鱼儿,曾经特地来看过这犯了厌食症的小鱼,原是想着这小鱼儿大约不知怎的开了智,兴许可以有些用处。 小鱼儿却兴趣缺缺,不愿离去。 对鲜血的渴望刻在他的骨子里,无法剥离,即使上了九天,有些罪孽也难以洗脱。他天生就是凶兽,开了智对他来讲根本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即便厌恶自己的出身,却也难以斩断它。 小鱼儿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他开了智,自然不能用一般的凶兽衡量,他能看透人的善恶,于是只在大恶之人行经敦水之时,才会杀之食之,剩下的时间里,他宁愿饿着。 所以他才在第一次见到猰貐的时候如此欣喜,因为他曾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魳伸出另一只手抱住猰貐的头摸了摸:“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什么样。” 猰貐摇晃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我刚能化成人形,迫不及待想要上岸看一看,却不能待的时间太长,”魳自顾自地说,“你还不熟悉这野兽的身躯,我们哪里是凶兽和堕神啊,明明像是两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猰貐沉默了,回想他和魳之间的种种。大概是因为常年泡在水里的关系,魳的手冷冰冰的,碰触他的时候却总是很温柔。他那么厌弃自己,却在这个时候遇上了和他一样的魳,他原以为他们两个会一直在一起的,可是他没想到魳和他想的根本就不一样——猰貐一边痛恨自己的欲望,一边放任自己随意杀人,无论魳如何劝诫都不听从,他们几次发生了争吵,闹得不欢而散。 “你为什么不能听一听我说的呢?”那时候的魳说,“别再那么做了!” “我们有选择吗!”猰貐说,“你告诉我,我们有选择吗!” “你起码还曾经唱过别的滋味,”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那我呢?” 这句话深深打在猰貐心上,他心里不是滋味,也在反复叩问自己。 ——“那我呢?” 或许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对方。 猰貐不想和他吵架,因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在那次激烈的争吵之后,他曾忍了很久没去见魳,却没想到魳主动来跟他道歉了。 他想也没想,觉得魳大概也是跟他一样,想要见一见对方罢了,却未想到等着他的是一个圈套。 …… 想到这里,他双眼都有些发红,魳却还是那样轻柔地摸着他的耳朵。 “别装模作样的了,”魳垂下眼帘,“你能开口说话,不是吗?我一个人在这里说了这么久,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第173章 秘密(四) 猰貐终于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长啸,挣开了魳鱼的双手,气势汹汹地再度扑向了魳。魳有沈怀玉的身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猰貐灵活的许多,他轻盈地闪开,绕到了猰貐的身后,嘴上却没停:“来啊!到底有多恨我,你倒是说出来啊!” 他自己当然最清楚不过自己做了什么,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他根本不需要剑,沈怀玉身上的佩剑反而成了摆设,对于他们这种凶兽来说,本身就不需要什么武器,只需要用最蛮横强硬的方式就对了。 他手凭空一挥,搅动漆黑的湖水,原本还算平静的水瞬间生出几道水波,原本应当柔若无物的水波在此刻却如同陵劲淬砺的利刃,像猰貐划去。 猰貐惊骇万分,慌忙躲闪,接连躲过两刃,却还是被第三刃所伤,被水波波及的地方破了一道小口,中间的浓雾向外不断溃散,宛若在水中扩散的血液。 “这都没躲开吗?”魳盯着他,目光灼灼,“你可是大不如从前了。你到底在怕写什么,你不敢面对事实,又不敢跟我说话。你又恨我,又想见我,又害怕我。” “刚刚的那些,要是以前的你,很轻易就能躲开了,”他又幽幽道,“你到底敢不敢把话说清楚?” 猰貐被他激得更怒,再度扑了上去。魳躲闪的更快,一时间你来我往激烈至极,明明只是两个强弩之末的老弱病残,却在此时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爆发出了一场惊人的战斗。若是有人看见,一定会觉得惊奇万分,毕竟那与刀枪剑戟之间的争斗不同,更像是一个完全不一样、更加深入领域。 猰貐不知为何,无论怎样饱含恨意地向魳攻去,都会被他躲过,而魳还在这过程之中不断地在他耳边絮絮不休地提着往事,语气冰冷。猰貐快要被逼疯了,只觉得怒意上头,快要将这太湖之中的水全都蒸发掉——他双眼如明灯,在这漆黑的水中犹如两团燃烧的火。 “你敢不敢好好的看着我,说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 猰貐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尾巴一甩,击溃了又几道不断向他袭来的水波。吼叫的声音如此之大,即便是在水底,魳也觉得自己短暂地失聪了一下。猰貐终于被他逼到了极点,过往种种如同一道道利剑反复鞭笞他的内心,而怒吼过后他终于口吐人言:“——是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背叛我!” 原以为大家都是y沟里的一路货色,竟然还有人想着要登天!凭什么他从高高在上跌落凡尘,只觉得无比沮丧,永无明日,却有人一生都在y暗的水中,还想着做个好人。 “你明明天生就是背负罪孽的极恶之兽,凭什么整天那些妄想着那些没用的东西,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顺应了天命!既然天命让我跌下神位,又让我成了渴饮鲜血的怪物,那我就去做好了,这又有什么不对!” “随你怎么想。”魳站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背叛你的从来不是我,只是你自己。” 兽形的身躯怎么也比不上人的身躯灵活,虽然是借来的身躯,魳却适应的很快——毕竟他也在沈怀玉身体里生活了那么久了,熟悉也是应当的。猰貐发现单是简单的扑、撕、咬很难碰到魳,他可真是一尾小鱼啊,即便是如今,也是这样的灵巧,用以取胜的从来都不是蛮力。猰貐只觉得自己一腔怒意难以发泄,次次扑空几乎是在挑战他的理智,索性将自己散开,变成遮天蔽日的雾气,将魳笼罩在其中。 漆黑的雾气在原本就一片黑暗的深水中散开,光线不足,猰貐自己也看不清魳的表情,他听见魳说:“这样真的好吗?” “你原本就这样虚弱,为了对付我,不惜把自己仅剩的这分力量分散成这样子……这样真的好吗?” 猰貐的声音从魳的四面八方传来:“不用你管!别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明明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黑雾化为千万道极细的利刃,刺向了魳。每一道所能带来的伤害并不大,但胜在数量多,魳挥了下袖子,掀飞了一大半,但仍有一部分钻入了他的体内。魳的脸色很明显的变了一下,捂住了胸口。 “怎么了,”猰貐说,“你不是说我怕你吗?现在看来可是恰恰相反啊,这么一点小小的伤口,居然让伟大的魳鱼脸色都变了?” “你误会了,”魳花了点时间把猰貐留在他体内的力量清理干净,“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强取豪夺。这具身体是我借的,在一切结束之后,自然还要毫发无伤的还给他。” 先前被猰貐弄伤的地方渗透出了点点白光——魳用它所剩不多的力量,稍微修复了一下这具身体。猰貐也不急于重新凝出实体,只是继续像雾一样盘旋在他周遭,语气中略带嘲讽:“别人。” 这种时候他还能想着别人! 明明苍天多有不公,从没给过他们好日子过,为什么魳能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很久很久之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把一个不服管教的猰貐镇在敦水中,却都不愿意替猰貐想一想。 “我看你才是那个自私鬼,”猰貐道,“你是有多想听到别人的赞誉?” “闭嘴。”魳冷冷吐出这两个字,朝着那弥漫在他周身的雾气一抓,猰貐发出吃痛的一声怒嚎——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一把就被抻了出来。魳揪着他的后脖颈,愣是直接从那一片雾气之中揪出了一个实体来。他狠狠揪着猰貐,翻身骑到了他的背上。猰貐疯了似的挣扎甩动,在湖中来回翻滚,却怎么都不能把魳从他背上摔下来。 太耻辱了,简直就是像把他当成什么畜生。 魳用双手环抱着猰貐的脖子,袖中悄无声息地划出一把利刃,贴上了猰貐的脖子。 第174章 尾声(一) 这袖中之刀是沈怀玉贴身带的——自他发现自己那套胡作非为的刀法有时可以起到奇效之后,就一直在身上藏了一把刀。他本意是不到十万火急的时候不会用的,毕竟练剑这么多年,剑法才是他的依仗。为了不让陆怀渊感到不安,他甚至连他这个最亲近的师弟都没告诉,若不是魳动用了沈怀玉的身体,怎么也想不到这少年人居然心思如此缜密。 这短刀一直被他藏在袖中,冰冷坚硬地贴着他的皮r_ou_,硌了很长时间了。 魳没有用兵器的习惯,不过这袖中的刀显然比他腰间的长剑更适合他,这些原本都是沈怀玉的东西,他也不过是暂且拿来一用罢了。贴着猰貐脖子的刀刃上闪过一道寒光——他们同人不一样,人若想得道,总是要费尽心思的,要么便不断锤炼磨砺自己,要么就要走一些邪魔外道。可魳不一样,他天生就是凶兽,是天地怨气所结成的,好巧不巧开了智,就连修炼也要轻松上不少。 他把力量灌入那小刀之中,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猰貐的颤抖。 果然还是害怕他,这家伙脾气差、缺乏理智,被他坑了一次,怕了一万年。如果他真能放下内心的这些恐惧,或许魳还没这么轻松就能制住他。 万年前的光景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今天要去哪里抓人来呢?”猰貐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才从兽形给自己修了个人身出来。人身的他看上去俊秀逼人,眼角却有几分邪气,不知道是不是那不死药的后遗症。他舔了舔露出来的小虎牙,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别去了。”魳看了他一眼,觉得十分满意。最初他被同族排斥为异类,可是渐渐的,就连那些排挤他的声音都没有了。开了智的他不断修炼,寿命可以比那些同族长得多,他曾度过了好一段孤独的岁月,如今见了猰貐,感觉就像多了个弟弟一样。 “他们不可能这么让你杀下去的,”魳说,“听闻人族中出了一位名为‘羿’的年轻人,箭术绝伦,他听闻你在此地作恶,就要来杀你了。” 猰貐平时常来敦水之中找魳玩,如今已经对这里熟的就像自己家一样了。他一屁股坐下,道:“那算什么,能比过我们?” 魳沉默片刻,道:“你可还记得十日同出之后是谁解决的?” “忘了。”猰貐大大咧咧地说,“大概和我无关吧。” 魳的脸黑了半截,道:“不许离开敦水。他知道你在少咸山,这段时间你哪里都不要乱跑。” 猰貐看他生气了,有点慌:“好嘛,不离开就不离开,走,我们去下棋。” 可惜猰貐的听话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贪图那点滋味,耐不住饥饿的折磨,背着魳偷偷往外跑出去了好几次。羿要杀他从来都不是空话,他一路已经斩杀了不少在外肆虐的凶兽,他暗中搜查了猰貐许久,猰貐却没有放在心上,等到魳再听说猰貐的消息的时候,居然是猰貐被羿追杀,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匆忙赶到少咸山,求羿放猰貐一条生路,可猰貐一身是血,躺在满地的尸骸碎骨之中,竟然还在嘴硬。 他说:“我有什么不对了,为什么你们都这样难为我?” 他说:“弱r_ou_强食,天经地义。人类宰杀猪马牛羊为食之时,可曾想过所谓正邪?” “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逞一时口舌之快。”羿被他大逆不道的发言气的够呛,一张弯弓拉的如满月,箭尖直指猰貐眉心。 “——住手!住手!”魳冲了上去。 羿松开了拉着弓弦的手。 世人皆以为到了这里就算结束了,凶兽猰貐死在被他啃噬剩下的尸骨堆中,却鲜少有人知道,在那之后,魳拖着他的身躯,一步步回到了敦水中。 猰貐虚弱的就剩一口气了,魳几乎崩溃,却没想到,猰貐居然渐渐恢复了过来——昆仑君给他服下的不死药尚有余力,竟然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猰貐稍恢复一些,又开始缠着魳想要出去了。 “我现在已经‘死了’,”猰貐说,“也就是说,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应当受限制。” “不行。”魳强硬地说,“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猰貐说,“为什么你也跟他们一样,处处跟我对着干!” “不行就是不行。”魳说。 他们在这之后屡屡发生争吵,魳说不过猰貐——他似乎讲的很有道理,甚至有时候就连魳也会因他的话而出现动摇。他用指甲掐着手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可以,这是不对的。可是却又很容易在这之后再度动摇。 某次争执之后,猰貐一怒之下回了少咸山,魳却默默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以和好为饵,引诱猰貐和他见面;他以为他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却不曾想到背后抵着的是一把尖刀。 魳牺牲了自己千年来修炼出的全部修为,用三魂七魄铸成一结界,将重伤的猰貐牢牢封印其中。 从此一方太平,流传下来的只有英雄的传说。 刀刃贴在脖子上,异常冰冷,照理来说,猰貐是应当感受不到这份冷意的,因为湖底太冷了,他整个身子也是冷的。可是他却分明感受到了,就像万年前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一次一样,坚硬的刀尖抵着后背,冷彻心扉。 “我会陪你的,放心。”魳的话语听起来十分温柔,“一万年的时间下来……我们早该是一体的了。可我要给他留一点时间。” “又是别人!”猰貐吼了一声,“你不要再提了!” “好。”魳说,“这是最后一次。” 他温柔地将刀尖刺入了猰貐的脖子,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心口的一阵剧痛。猰貐惨叫了一声,不断有黑雾从刀口处向外溃散消逝。魳伏在猰貐的背上搂着他,看起来倒是无比的亲昵。猰貐的颜色越来越淡,几乎有些看不清,而魳的怀抱中终于只剩下了冰冷的湖水。 魳松开了环绕的手臂,任由自己向水面上浮去,在这个过程中愈发地觉得昏昏沉沉。 第175章 尾声(二) 陆怀渊一直分了半分心思在水中,他原本正微妙的消沉着,忽地瞥见了水中上浮的白色身影,于是愣了片刻之后直接跳入水中,把沈怀玉捞了上来。 沈怀玉看上去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双眼紧闭就像睡着了,可陆怀渊却心乱如麻——魳说过会将怀玉完完整整的还给他,现在还过来了,为何不醒呢?魳哪里去了,猰貐又哪里去了呢? 他心底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魳最终还是没能敌过猰貐,惨死水中,他的倒霉师兄也因为在水中浸了太久,活活淹死了?他一时间有些慌了,强行把自己这不吉利的念头压下去,把手伸进沈怀玉的衣裳中,检查了下他身上是否有什么别的伤口,待检查了一圈之后,才晃过神去探他鼻息。 这一探才发现,还好,还活着。 冬竹婆婆在一旁看见他的举动,咳了一声,缓缓说:“……强行被人占去了身体可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你师兄若是想醒,怕是要费点功夫了……” 陆怀渊把他捞进怀里,侧耳去听他的心跳声——那心跳稳定,有力,带着强大的生命力。听着这声音他反到有点晃神,过了片刻才问道:“婆婆,他要多久后才能醒?” 冬竹婆婆的声音苍老而带着沙哑:“这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若是意志坚定之人,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若是意志不定,永远都醒不来的人也不是没有……若是眼下安定,老太太我或许还能帮帮你,只是此刻实在是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了……” “没关系,”陆怀渊说,“他没有您想的那般脆弱。” “傻孩子,人心想的是什么,别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清清楚楚的知道的,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对方。”冬竹婆婆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他的坚强是生性如此,还是局势所迫之下被迫逼出来的呢?唉……你们明明这般年轻,为什么过得如此不易。” “没关系的,”陆怀渊还是那句话,看起来已经比一开始理智多了。他把沈怀玉找了个舒坦姿势摆好,又想着他浑身shi透,只怕会着凉,想着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却摸了一把空。他揉了下眉心,自顾自地把沈怀玉抱进了冬竹婆婆的船舱,拿了人家的薄被给他盖好。 冬竹婆婆眼望着他做完了这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怀渊轻车熟路地掖好了薄被,就像照顾一个病人一样,弄完之后又从船舱走了出来,道:“……多久我都会等下去,就像……” 就像之前一样。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不知终点在何的漫长等待,但他已然觉得无论多长的路,都能走下去。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一个相互信任的秘密,就算仅仅是是为了对方,也能坚持下去。 一直在外默不作响的薛墨瓷突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抽气声,陆怀渊再一抬头,发现她眉头紧皱,死死咬着嘴唇。 天空之上的局势显然不是很乐观,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对事情的发展束手无策了,于是只能任由它发展下去。猰貐至今不见踪影,陆怀渊猜想他大概是和魳一同在水底同归于尽了,然而失去了力量源头的那份猰貐之力变本加厉地榨取薛墨瓷,让她的处境更加无法挽回。 她此时正仰着头望向那道裂口,嘴中喃喃道:“怎么会……” 陆怀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她先前放出的那九十八道魂灵,不知何时已经即将被消耗殆尽,裂口之中还有些原本就在地府的恶灵正在试图逃窜,为薛墨瓷所使的那些残余下来的魂灵,正在拼尽所能拦住裂口处。 空一片深深的血色,浓厚得接近乌黑。薛墨瓷大概万万都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要了,搭上无数平白无辜的人命,换来的是这种结果。 “阿婆,”她脸上划过一滴泪,“您……帮帮我啊……” 冬竹婆婆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傻丫头啊……” 沟通y阳乃大忌,作为一个凡人,薛墨瓷做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死后少不了天罚。冬竹婆婆做了一辈子的魂偶,最清楚这些,她没有子女,就这么一个故人的徒弟,她眼睁睁看着她长大,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她总想着阿瓷还年轻,有什么事情若是她非要去做,那报应让她这一条老命来担也没什么,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 别说薛墨瓷赔不起这命,就算加上她项冬竹,也根本赔不上。 她叹了口气,道:“去。” 趴在船底的小魂偶们面面相觑,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动的。 冬竹婆婆深呼一口气,语气更加强硬:“去!” 魂偶们没有办法,纷纷脱离了自己木质的身躯,化为游魂,向空中的裂缝处补去,小木人们没了灵魂在内,变为了普通的木人,纷纷从船底浮了上来,散乱在四周的水面上。 离了魂偶的游魂们痛苦异常,发出阵阵尖锐的哭嚎,却无法抵抗冬竹婆婆的命令,向空中飞去。 薛墨瓷捂着脸,无法抑制地发出凄厉的哭声。她问:“为什么?为什么就算这样,我都不能见到他一面?他的魂魄究竟在哪里?”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惊寒 作者:涉江深 第38节 她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熄。 冬竹婆婆看上去又苍老了不少,她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道:“丫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我这一辈子,只学会了如何制作魂偶,于是便做了一辈子的魂偶。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曾经唤回了多少魂,如果连我都费尽心思也找不到的话,那多半是……魂飞魄散了。” “我不敢告诉你,觉得你有个念想,总是好的,我怕我告诉了你,你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才一直瞒着你,可是事到如今,你我都逃不过一条死路,这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更好。” “他,大概早就在当初护着你的时候,魂飞魄散了。” 第176章 尾声(三) 薛墨瓷明显没想到这种可能,身形一僵,看起来就快要昏过去,她喃喃道:“魂飞魄散……怎么会……” 她脸上满是泪水,哭得一塌糊涂。 “我不信,阿婆,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相信……” “她说的有道理。”陆怀渊在一旁沉声道,“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同你有来往,罪不当诛,只消请他在宗门与你之间做一个选择就好,既然到了追杀你的这一步,想来矛盾已经激化到了就算是他退出宗门也无法解决的程度……或者他是将来的掌门继承人,对宗门十分重要,因此只有将你彻底歼灭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如此,也不必留什么手了,他必然是知道这点,才会拼了命也要护着你。” “我不知道……”薛墨瓷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来,“我不知道是这样……” “如果是我,若真觉得所谓‘妖女’难以割舍,那什么名声也好,出身门第也好,都可以不要了。如果叛出宗门可以换得与心爱之人一世的长相守,那这道不修也罢。”陆怀渊道,“他既然带着你逃了,你却仍被追杀,想必不是他不肯放弃宗门,而是宗门不肯放弃他……他始终瞒着你,不肯告诉你他的真名,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并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弟子,而是一位对于他那宗门十分重要的人。” “别说了!”薛墨瓷捂住耳朵,不肯再听陆怀渊讲一句话,“不要再说了!” 她为了一件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事,为了一个再也不能见到的人,豁出去了一切,搭上了无数的人命,事到如今,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借猰貐之力,硬是撕破了y阳之隔——y阳之间的裂缝会在猰貐剩下的力量完全消散之时自行愈合,可现在冥界之物正在试图趁机逃窜,即便有冬竹婆婆的援手,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沟通y阳的阵法即便有猰貐之力的加持也需要提前布置,她虽提前在太湖周遭布下了防止外人打扰的禁制,却并不能持久。以她现在的状态,大概要不了多久,禁制就要自行破裂了。 如今太湖之上,只剩下他们几个人,老的老,弱的弱,昏迷的昏迷,几乎已经无力回天。等到禁制彻底破裂,幽冥之物进攻人间,而九州各地有能力收复他们的修道之人们,则正对此毫无察觉。 滔天大罪被她犯下,而她此时却束手无策。 “丫头……”冬竹婆婆跌跌撞撞来到她身边,蹲下扶着她,“魂偶们最多再撑一盏茶的时间,到时候……” “不……不要……”薛墨瓷拼命地摇头。c,ao控魂偶对冬竹婆婆的损耗并不小——她年纪大了,比不上那群年轻人耐折腾,这么来上一次已经足够冬竹婆婆扒一层皮了,她本身不愿意这样做的。 冬竹婆婆强行抚了抚她的背脊,试图安慰她:“我放下鲜血,强行激起那些游魂的力量,大约能多拦那些幽冥之物一刻,不知你我二人谁会先走,如果是老婆子我,大概没法继续护着你了……这裂缝,大概还能维持多久?” 裂缝是借猰貐的力量硬撕开的,九十八条魂魄薛墨瓷起初还难以维系,硬是从冬竹婆婆那里学了c,ao控之法,两两相抵,力量消磨,并非机会全无——前提是陆怀渊肯配合。 只要在裂缝消逝之前这段时间,全力拦住那些幽冥之物就可以了。若说这里谁还尚有一战之力,那就是陆怀渊了。 薛墨瓷的目光游移到陆怀渊身上,不禁心生绝望。她知道陆怀渊恨她,千锋剑一事之后她就盯上了清云宗的这两个少年,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了。 说到底,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可他们却硬是被扯进了最中心的漩涡。薛墨瓷害死了陆怀渊的师父,又害他与师兄两地分隔,如今沈怀玉还在昏迷不醒,陆怀渊恨她还不及,又怎么会愿意帮她呢? 谁知陆怀渊平静地看了她片刻,道:“可以。” 薛墨瓷诧异地看着他。 陆怀渊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船舱,大约是有些不放心在昏迷之中的沈怀玉,道:“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天下人。” 他声音降低了半分,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怀玉。” 薛墨瓷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冬竹婆婆也已经活够了这一辈子,他却不一样。 他原本应当无忧无愁地度过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这段年华,却被迫把所以应当经历的、不当经历的受了个遍,换个ji,ng神脆弱的,大概早就在这般压力下寻死去了,陆怀渊却一直撑着。 他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觉得自己大概也该“柳暗花明”了吧。 “我……”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由于紧张而变得十分沙哑,于是慌忙清了下嗓子,“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有能与那些幽冥之物相抵的能力,却有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薛墨瓷问。 “阵法。”陆怀渊道。 “行不通,”冬竹婆婆说,“这些幽冥之物不是好对付的,墨瓷用了九十八道男子的魂魄,尚且只能将它们勉强拦住,你一人能使出什么阵法?” “只需要将它们压制至猰貐的力量彻底消散就可以了吧,”陆怀渊道,“或许可以试试。” 他一抬手,手上出现一团温暖的光团,道:“这是清云宗的传承。传承之中,有诸位先贤遗留下的力量,我现在是宗主,可以调用。” 冬竹婆婆无比震惊:“你不管宗门了?”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陆怀渊道,“我要布下一个阵法。这阵法不同于常见的剑阵,而是用‘言’的力量结成的。只要在对应的方位写下应当写的‘言’即可生效,消耗的功力很少,只是由于实在太过复杂晦涩,其实并不比结剑阵轻松。” “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你怎么……”冬竹婆婆喃喃道,“清云宗……当真可怕……” 陆怀渊勉强笑了笑:“我既然继承了宗主的位置,总不能平白享受了‘传承’带来的好处,总归是要为清云宗做些什么的。护山禁制破后,我为了修复它曾仔细钻研过护山禁制究竟为何物,结果竟然真让我误打误撞找到了源头。” “这阵法不过是其中一层,我研习了一段时间,只能算是草草入了个门。”陆怀渊又道,“眼下只有这一条路了,只好试试看。一人之力写下这些古文字并不轻松,我需要借助传承之力来帮我。在我布阵这段时间内,还请二位来替我争取些时间。” 没时间给她们犹豫了,薛墨瓷和冬竹婆婆相视一下,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冬竹婆婆从自己那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上抽下了一支簪子,用其中暗藏的一根小针刺破了指尖。 她用那带血的指尖在空中凭空写下一道咒令,再一点,血色的咒令化为齑粉消散开来。原本在裂缝处的游魂们一时间仿佛被刺激到一般,ji,ng神了几分,生龙活虎地向着那裂缝之中不断试图向外逃窜的幽冥之物攻去。 陆怀渊瞥了眼空中的情况,从鞘中抽出了佩剑,用手指抚摸了下剑柄处歪歪扭扭的“怀玉”二字,又瞄了眼船舱,这才开始做事。 先前浮在他面前的“传承”散发着温暖的白光,陆怀渊心念一动,牵引着那“传承”落在他剑上。“传承”轻飘飘的,落在他剑身上,如同落下的一片雪——一瞬之间,陆怀渊手中的剑光芒大盛,整个剑都带着那种温和的力量。 带着“传承”之力的剑剑尖朝下悬在湖面上,陆怀渊神情严肃,用心念牵着那剑飞了出去,在湖面上以这只小船为中心,划下一个巨大的圆形,紧接着便从外围开始,一行行地在空中留下一些泛着淡淡金光的晦涩文字。 这阵法原本应当用笔来写的,可眼下并不方便,陆怀渊也是突发奇想,想到了以剑替笔来书写。这阵法如此复杂,如果仅靠他一人之力用笔书写,怕是要不眠不休地写上两个月,有了传承之力的帮助,时间就可以大大缩短了。 陆怀渊的佩剑围绕着他们一圈圈地旋转,淡金色的文字也在一行行地书成。他额头冒出了细汗,ji,ng神全神贯注——只要有一个字符写错,阵法都不能发挥它原本的作用,眼下他并无时间和ji,ng力将如此复杂的阵法再书写第二次,因此决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冬竹婆婆面色惨白,薛墨瓷更好不到哪里去。她们已经全无再战之力,两人望着空中那些还在不断进行攻击的游魂,又看了下正在认真书写阵法的陆怀渊,只能默默地祈祷。 薛墨瓷已经难以继续站着了,她躺了下来,也没有进到船舱里,冬竹婆婆跪了下来,薛墨瓷就那么躺在她腿上,静静地感受生命的流逝。 要不了多久,她留在太湖之外的那层禁制就会破了,如果猰貐的力量还未消弭,那天下即将迎接的就是一场大乱。 “阿婆……”她声音低低的,因为没有力气,就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对不起。” 冬竹婆婆摸了摸她的脸庞,泪水啪嗒嗒的滴下,落在薛墨瓷的身上:“傻孩子。” 陆怀渊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猰貐的力量即将消散,那些幽冥之物似乎也有所察觉似的,拼了老命地向外逃。冬竹婆婆驱使的那些游魂一时间来不及阻挡,让他们跑了一个出来,跑出来的幽冥之物也明白陆怀渊正在做什么,于是向他冲来。陆怀渊正在书写“言”,不能分心,可以说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空中一缕游魂冲了下来,撞碎了那幽冥之物,自己也化作一缕青烟消逝了。 陆怀渊眉头紧锁,不断地有汗水从他额头上流下,他双眼紧闭,全神贯注地继续书写。佩剑又转过了一圈,离中心的位置接近了几分。 “快点,”陆怀渊在心里默念道,“再快一点。” 饶是这复杂的上古阵法所需的消耗较少,一人书写如此大的阵法也是很艰难的事情,陆怀渊却仍咬紧牙关。 湖面犹如一张巨大的白纸,任由他的剑尖在上书写,每一笔都是金钩铁划,行云流水的字迹渐渐铺满了以他为圆心的一个大圆,就要逼近阵眼。 薛墨瓷的身体在冬竹婆婆的膝盖上渐渐冷去。冬竹婆婆替她整理好头发,看着陆怀渊一点点完成他的阵法。 她居住多年的破船,如今成了这浩渺湖面之上的中心,而最最中心的船舱里,还藏着一个昏睡中的沈怀玉。 陆怀渊最后一笔落下,阵法已成,发出灼目的光芒,向上照耀去,如同一个金光组成的牢笼。他长抒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望向天空。牢笼之中正是那尚未完全消失的裂缝,紧接着又是一次光芒大盛,裂缝同那阵法,一同消失了。 层云散去,已然破晓。 陆怀渊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沈怀玉从船上拖了回去,背回了华瑾给他们安排的那个小院。 他们在太湖之上发生的一切,外界并未知晓。动静虽然浩大,竟都被薛墨瓷和冬竹婆婆的障眼法瞒了过去,华瑾直到两天后才过来瞧了他们一眼,结果被吓了一跳。 沈怀玉仍在昏迷,陆怀渊倒是醒着,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弄得华瑾一阵不知所措。 沈怀玉两天没醒,陆怀渊守了两天没睡。 华瑾匆忙安排了下人过来接替陆怀渊照顾沈怀玉,让他去休息了。 陆怀渊原以为这次又要守很久,已经做好了要等沈怀玉十年二十年的准备,没想到沈怀玉又过了三天就醒来了。 他醒后陆怀渊倒是没有急着回清云宗,而是继续住在江南调养了一段时间。都说江南好风光,如今他们可算是可以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认真游览一番了。沈怀玉告诉陆怀渊,那些在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能感知到一些,如同灵魂被锁在了身体中。他担心的要命,拼了命的去挣扎,总算是醒了过来。 两人调养了一段时间过后,告别华瑾,回了清云宗。起初张星澜还不知道他们出去一趟这么久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听了陆怀渊的复述之后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还没来得及跳脚训孩子,又被一个重磅消息砸昏了头——陆大宗主决定出去游历一番,当然,带着他师兄。 张星澜胡子都快气歪了,清云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宗主一个两个的哪里都好,就是不着家,总喜欢在外面乱窜,这像什么话! 陆怀渊到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反正宗里也没什么大事,真出了问题,到时候再联系。” 于是两人又下了山。 沈怀玉觉得,清云宗宗主这不着家的坏毛病大概是小时候带来的,清云宗对小弟子十分严格,他们那时候想要下山一趟都要偷偷遛出去,小时候看得太严,长大总是要变本加厉的讨回来的。 他们先照着故人的脚步,一路拜会祭拜,最后一个去的是青梅山,离了那里之后,北上去了塞北。 清云山上也下雪,却不如塞北的雪漂亮,清云山的雪只有薄薄的一层,却无塞北那种玉树琼枝在,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感觉。 一日夜晚,客栈的老板正在打瞌睡,忽地听见有人叩门。他赶忙去把门打开,见到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眉目清秀气质温润,另一个则强势的多,也是十分的俊秀。 两人都披着鹤氅,肩上有一层薄薄的落雪。看着凶一些的那个从荷包里摸出了碎银子,道:“一间上房,烫一壶酒,一会儿和热水一起送上来。” 后面那个看着老板那副小心翼翼打量的样子,笑了笑,温声道:“辛苦了,劳烦费心。” 客栈老板掂了掂碎银子,“哎”了一声,引着他们上楼了。 房间内的火盆烧得正暖,一壶酒下肚,从内到外都是热的。两人聊了会儿天,又滚到床上去了,折腾了一通之后,总算消停了下来。 陆怀渊拨开沈怀玉汗shi的额发,落下一吻,道:“见了雪了,什么时候回去?” 沈怀玉瞥他一眼,笑了:“我还没急,你急什么?” “师兄,”陆怀渊凑去他耳边,咬了咬耳垂,“好久没练剑了,别都荒废了吧?” 沈怀玉笑着躲了躲:“别闹,痒。我还没问你,你为何剑法突破得这样快?我们离了清云宗不过半年,依旧已经学成了惊寒剑……我啊,我看我是追不上你了,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有些事情我也是在之后才懂的,”陆怀渊躺了回去,怀玉,惊寒是‘情剑’。” 沈怀玉莫名其妙:“什么?” “世人总讲修道要清心寡欲,六根清净,这话不假,毕竟这样才能专于剑道,”陆怀渊道,“可是惊寒不一样,它是‘有情’的,若要照着原先的法子修,是南辕北辙,只怕一辈子都领悟不了。” “哦?”沈怀玉一脸好奇,“第一次听说这个。” “那是……”陆怀渊笑笑,“不过能不能掌握这最后一式,其实不重要。” 他们前段时间刚收了清云宗的来信,信上略略地讲了下清云宗的近况。叶溱溱进步稳定,丁贤家里人来山上了一趟,想接他回去,这老小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誓要在清云山上过一辈子。 陆怀渊说得对,日子如此安稳,又有什么可求的呢?他们只消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就可以了。 他翻了个身,主动凑去陆怀渊那里啄了一下,道:“那再过两三日就回去吧,我也有点想念清云山了。” 山河路远,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同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第一篇文,有很多的不足之处,没有番外,感谢看到这里的你=v= 第3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