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日可待》 正文 第1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节 文案 极宅设计师x危机处理顾问 架空向。 双向暗恋。 设计师林继桥又怂又宅,还有深度社交恐惧,平生最大的秘密是和一个喝醉的女人结了婚。 三年后,她意外得知和她结婚又失踪的女人是曾红遍大江南北的演员Σ(⊙▽⊙“a 嗯……她记不记得这事,是个问题。 销声匿迹多年的过气演员许安易凭拍摄多年的电影成为年度最大黑马,经多番联系,该演员终于同意文字访谈。 问:你为什么当时突然息影? 答:结婚了。 问:为什么又突然决定继续拍电影? 答:老婆喜欢。 问:能否谈谈你息影这些年的经历? 答:找,等,追。 问:? …… (访谈未经官方证实,仅供娱乐) 注:故事纯属虚构,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业界ji,ng英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继桥,许安易 ┃ 配角:陈溪,顾盼 ┃ 其它: 第一章 林继桥失业了。 《西出阳关》美术组给她的临时助理发来信息,说剧组遇到点不可控难题,暂时停止后期制作。 具体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能恢复,助理也不太了解,等美术总监给她正式通知可能才有解释,很抱歉。 后面附加大段谷歌翻译的溢美之词。他一直以为林继桥是外国人,磕磕巴巴说你的工作非常了不起,希望有机会继续跟大神合作。 林继桥用英语回:我知道了,谢谢你。 但是她没有立刻停止手头工作,把当天计划完成的场景搭建好,才关掉软件,把消息转发给顾盼。她估摸着这项目重启不了,这事儿得就这么黄了。 半小时不到,顾盼百忙之中回信:啊,这剧组我还打听过好几次,难得的优质项目呢。 林继桥一指禅慢吞吞打字:没办法,国内环境就这么不稳定。 顾盼发了条语音:“别这么说。” 紧接着又一条:“要不你还是滚回美利坚去?” 林继桥不作声了。 她查了下转账记录,前期款项在规定日期打到她账上。助理第一时间联系她,给足了缓冲期,总体来说损失可控,不过她得尽快找份新工作。 跟顾盼说完,对方回:“我看下,回头有合适的联系你。” 于是林继桥关上电脑,关掉特意为顾盼开的手机推送,趿上拖鞋来到对面房间。 20平的房间只有两盏落地台灯,林继桥在门口右手边的机柜上拿起手柄,揿下启动键,三面墙壁随即亮起启动画面。 这是她真正的工作间。 画面上,卷轴徐徐展开,大漠孤烟直的场景映入眼帘,砂石粒粒可数,一阵风吹来,沙尘扑面而来,带起灰黄烟雾。 林继桥调整了下角度,伸手抓起一把沙子——当然是假的,她戴了虚拟现实交互设备。 这种设备能够全方位模拟现实,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假象,冲击力堪比当年卢米埃兄弟放映《火车进站》,现场观众看到火车迎面开过来,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 但这并不是现实。 视觉和音效构成场景的主要元素,可还是缺少关键的触感。 林继桥的工作就是——在舍弃触觉的前提下,将视觉效果在现有技术水平的基础上表现到极致,并且能直接应用到项目。 通俗地说,就是以假乱真。 这很难,在多数人眼中,林继桥的工作可能还很枯燥。 如何模拟现实?最管用的方式就是照搬现实,然后编译为数据。 光照强弱、透视比例、沙丘移动的速度,沙漠场景并不是画上一大片黄色就能搞定,它甚至需要很扎实的地质学知识。而且光把场景搭建完只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要按照分镜把人物抠进场景,合入时间轴,渲染,输出。 这个被林继桥命名为撒哈拉的场景,她足足做了一年。 视界里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碧蓝天空,就只有飞沙走石。 荒芜。 但林继桥还要往里面添加更多内容。 这样,如果有人需要,她能够快速搭建出满足甲方需求的背景,或者打造出主角遇难的陷阱。 几个小时前那个半路夭折的电影《西出阳关》就是最合适展现的舞台。 电影的制作班底实属国内近几年来难得一见的大手笔。 这是一名息影多年的影帝复出后接的第一部 片子,导演虽然年轻,但三年前拿过国际知名奖项。原作是风靡网络多年的虚构类,由七星奖史上最年轻的最佳编剧c,ao刀改编。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群探险家进入沙漠,打算探索于阗古国之谜。但在一次诡异的沙暴中,他们被卷入另一个空间。 剧情围绕由老探险家带队的探险队伍在异度空间的种种见闻及经历,揭开这个被超自然力量保护的另类桃源的前世今生。 但它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玄幻探险电影,故事的原作者借用两次惊心动魄的事件,揭露先辈们创造世外桃园的原因,以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寡民小国如何延续了上千年。 电影改编的难度不在预算,而是如何打造一个全方位栩栩如真的沙漠环境,以及如何还原一个延续千年、带有浓厚烟火气息和生活味道的古城。 也因此,这部从被买下版权到真正立项,共花费了十二年。 cg技术的飞速发展为电影完美呈现给观众提供了可能性。 但真正c,ao作起来,制作组发现难度还是很大。 首先,就算担任主演的影帝乐意去沙漠吃苦受累,整个制作组加后勤人员,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实在不好安置。 但如果室内搭建摄影棚或者随便找个沙漠取景,自然状态并不能完全达到导演的要求。 这时候,顾盼想起了林继桥,想起她某天无意间看到林继桥搞的撒哈拉项目。 她找到各种门路联系上负责后期的美术总监,拿到测试题,然后让林继桥连夜制作,第二天一早发给美术总监,确定看完之后告诉他,这是一个人完成的。 就为了熬夜赶工这事儿,林继桥冲顾盼发了好几天脾气。顾盼忍了几天,最后找了个回音巨大的地方吼了一句:“我不是你妈我是你财神爷。” 林继桥想想也是,她目前的收入来源靠顾盼联系的外包项目,主要给影视剧、游戏搭建场景、做后期。 于是不生气了,乖乖给财神爷大人干活。 她把所有存款都用来买这层公寓楼,还背上了不少贷款,工作站运作每个月消耗的电量也是一笔庞大开支。 能接到这么靠谱的项目全靠顾盼。要让剧组自己找,肯定至少得二十人起步的后期工作室。靠一个人能完成?没人相信。 也就顾盼舌灿莲花加上公司背景作为背书,在美术组总监与林继桥没有任何接触的前提下同意跟她签了试用合同,三个镜头完成得都很不错,才签正式合同,并把一个助理派给林继桥。 满足了林艺术家不出现场、不视频面试的条件,总监也提出了个苛刻的要求,林继桥不能署名。 林继桥用一个“ok”的表情答应了。 知道这件事,顾盼又把她臭骂一顿,撂了狠话,“你这么做路子会越来越窄的,现在都要知名度,你那些作品拿出去写的都是别人的名字,你让资方怎么相信你有那个能力?” 林继桥退出微信,关掉推送。过几天再打开,照样收到几条嘱咐她吃饭睡觉的信息,附送顾盼对剧组的摸底资料。 这项目从主创到主要投资人顾盼都探过底,为什么会黄,顾盼也很吃惊。 因为能同时请得动导演、影帝、编剧,投资方也是有实力有后台的,怎么这么好的项目能垮掉,顾盼左想右想想不通,上网一搜,到处都还是对这部电影的期待。正巧总监打道回海城,她直接去找美术总监喝下午茶。 “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我也是给你个交代。” 一般把这种话放前边的都是大料,顾盼本想还有什么能同时威胁得了整个剧组的。 然后总监说了两个字,把顾盼震愣了,心里直感慨电影命运多舛,林继桥时运不济。 很简单,这片子实在太招人注意,多方势力联手合作,深挖狠掘,找出一个主创模棱两可的黑料直接发到大投资老板邮箱。 主演、编剧、导演,具体是谁总监没明说,关键是那两个字是近几年坚决不能碰的高压线。 总而言之,结果就是投资方权衡下来,认为及时止损比较重要,暂停了这项目。 顾盼没有把详细信息告诉林继桥,相信那家伙也不会在意。只是感慨拍电影真他妈不容易。 林继桥也真的不在意,她估算了下,靠前期款项还能撑两个月。两个月,大单没有,顾盼总能给她找一两个小单做。 六点整,她将工作间转为低能耗状态,去给自己做了晚餐。 冰箱里储备粮不多,她app上下了个单,补充好存货。吃过饭,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正好跑腿的外卖员离小区还有1公里。 她给外送员发了条信息,告诉他直接上楼,东西放电梯厅。 在监控里看到外送员返回电梯,林继桥才出门拿回两箱东西。 她这层公寓在35楼,顶楼36楼只有一户人家,另外那户据说空关了好多年。林继桥也从来没听到过动静。 她把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来到密封好的阳台。 时已至夜晚,红、黄、白三色车灯构成长龙,间或闪烁着妖异的绿灯,市中心区域,高峰期每一辆车的移动都使足了马力。 林继桥端着一碗冰激凌坐在飘窗上,心里想的却是那大片大片、满目荒芜的沙漠。 她想,撒哈拉已经搭建了80,那么克罗诺斯的镰刀什么时候落到她头上? 第二章 林继桥无事可做。 等待剧组发来正式停止制作的通知之间,她按部就班完成了一个礼拜的工作任务。 结果解约的通知没等来,小助理一连发来好几个哭的表情,说近几天可能会恢复后期制作。 小助理字斟句酌地跟林继桥说:项目周期没变,但因为这几天剧组各种兵荒马乱,原定的计划任务要加班加点了。 林继桥把这几天完成好的内容上传到服务器,发给助理。 对方的状态栏持续了好久的“对方正在输入……”,后来只回了一句话:对不起大神,我们拖你后腿了。 团队合作的每个流程都控制得十分严格,哪怕林继桥完成了既定工作,在前序工作还没做好、后续没完成,她就算有时间,也没事情给她做。 林继桥把生活和工作规划得很好,突然出现至少三天的空余时间,她反而无所适从。 她有点好奇为什么电影又恢复制作了。因为之前如果不是得到确切消息,小助理没理由提醒她电影出问题,而且停工的消息顾盼也确认过。 她上网检索《西出阳关》,看到一个视频被转发了三十三万次。原视频源播放量数百万,点击量仍在不断攀升,而它的上传时间,是四个小时前。 林继桥点开视频,画面上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看画质和角度应该是拿手机自拍的。拍摄地点在室外,呼呼风声几度盖过他本人的说话声。 她认得那个人,《西出阳关》的主演,前影帝沈鸿煊。 “你们好,我是沈鸿煊。” 沈鸿煊表情平静,声音不疾不徐。 “十年前,我因为个人原因退出影坛,曾以为再也不会拍一部电影,或者出现在公众面前。但小陈拿着剧本找我的时候,我一下子被这个角色触动了。” “因为我跟这个角色犯了一样的错,也打算穷尽余生去弥补这个过错。” 视频的清晰度不高,但仍能看出沈鸿煊的眼神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绝望和哀伤。林继桥有些不舒服,她把鼠标移到右上角。 沈鸿煊忽然笑了,“说来是真的巧,十一年前,我也是因为喝醉,性|侵了一个女孩。” “我知道任何言语和行动都无法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作为施暴方,我没有任何理由粉饰自己的行为,我能做的只有认错、悔过、赎罪。” “现在,《西出阳关》我的戏份已经拍摄完了。我会继续我的赎罪,我的结局……”他沉默了好几秒钟,“我不奢望落什么好结果,我会像老秦一样。” 隐约听到有人在叫沈老师,画面一转,接着变黑。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林继桥愣了好久。 老秦就是《西出阳关》的主角,沈鸿煊扮演的探险家。她知道老秦什么结局,她拿到的测试题之一是影片结尾三十秒。 片尾,老秦离开他自己在沙漠里盖的茅草屋,扛着一捆树苗进入固沙区。老秦决心以种树固沙为由,毕生守卫入口,避免不速之客误入异空间,同时也等待甚至可以说奢望女儿有天会来见他一面。最后五秒钟,一场沙暴缓缓接近老秦的茅草屋。 影片至此结束。这是系列电影的常规结尾,留下伏笔暗示续作。 林继桥点开评论列表,发现下面跟了一大堆“卧槽?” 最高赞的那条反而不是沈鸿煊是性|侵施暴者,而是“老秦结局是啥,原作还没写完啊!” 其次则是“草,知人知面不知心,沈鸿煊一生黑,拒绝性侵电影,抵制《西出阳关》”。 然而第三赞却是“妈耶,沈影帝亲口承认性侵我却讨厌不起来他,怎么办?” 林继桥去工作室看了遍自己做的片尾,确定没记错。然后发现第三高赞变成了第一高赞,层内回复已经达到两万多条。 她看了两个小时的微博讨论。 沈鸿煊的自白引来的争论两边倒,林继桥倒不是很在意,这是见仁见智的道德伦理问题。她对中间掺杂原著党对角色的讨论很感兴趣。 因为她主要做场景,对电影剧情只知道大概,原作她还没看过。 原作中,老秦也是个颇具争议性的角色。他上山下乡期间和一个当地姑娘发生了关系,书中虽然没有直接描述他使用强迫手段,但根据姑娘的两次哭泣,侧面反映姑娘并不是出于自愿。 之后老秦返回城市,进了考古队,全国各地四处探索,但十年后,他良心不安,偷偷返回下乡的地方,寻找那位姑娘。 然后发现姑娘因为未婚生育被村里人排挤,母亲抱着女儿去了沙漠,从此再无音讯。 老秦发了疯似的认定母女俩进了沙漠腹地的于阗古国。以私人名义组成探险队,进入沙漠。 电影把顺序变成cha叙。介绍上也弱化了老秦的往事,重点强调意外性。 因为网上已经公布的先行预告特效制作ji,ng良,俘虏了不少原作粉丝。 沈鸿煊的自白恰恰戳中了原著粉。他和老秦都是犯过错的人,也都是采取行动忏悔自己过错的人。 但更多人因为沈鸿煊的那个不知所谓的笑,认为他是炒作、演戏。 之后两天,电影《西出阳关》和沈鸿煊的热度持续发酵,就连林继桥自己的微博首页都充满了关于沈鸿煊的讨论。 要知道,她关注的一大半是一两个月不发一条微博的同行。 那天下午,一条影评人的文章吸引了林继桥注意。 文章里说,这个自白肯定是受人指点,肯定有公关团队在后边做指导。有理有据分析了危机公关的模式,并且笃定后面还会有一个大动作。 这篇文章发布后的第二天,沙漠森林基金会晒出一张捐款单,涂了名字,但保留了姓氏“沈”,金额是6开头的七位数。 毫无疑问,这笔钱是沈鸿煊捐出的。 这次行为掀起了更大的风波,社交平台服务器甚至瘫痪了一个小时。 有的人认为尽管沈鸿煊开了个好头,但他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他应该去找警察自首,而不是在网上惺惺作态,假意悔过。反正电影都拍完了,等一上映,他照样能赚一波人气,还能立个浪子回头的人设,稳赚不赔。 也有人认为,如果连真心悔过的人都不接受,那么以后有些人犯了错,死咬着不承认就好了,反正承认了也没有好结果。 林继桥对沈鸿煊不感兴趣,但是她有点好奇这么大胆的创意出自谁的手笔,因为这次公关效果攸关她的后续工作。 公关的效果实在太好了,原著粉都在猜测结局,不少人打出求老秦结局的标签。 相比沈鸿煊是否应该被判刑这种触发家庭危机的原则问题,求老秦结局的话题一枝独秀。 这事儿让整个剧组都很紧张,也把小助理吓到发信息叮嘱林继桥不要透露结局。 林继桥回复:我签署了保密协议,请不要怀疑我的职业道德。 小助理回了个磕头求饶的表情,接下来好久没敢跟林继桥私下说话,都是通过公司邮件。 林继桥加快了工作速度,全力输出,每天的工作都能提前一个小时完成,她甚至还调用了原先不打算商用的场景库。 她把更多时间花在检索公关团队和危机处理手段上。林继桥对自己的解释是,《西出阳关》电影如果能出系列,她接下来两年的生活质量都会非常高。 舆论的风向渐渐朝沈鸿煊倾斜。《西出阳关》的特效制作也进入尾声。 那天晚上,完成当周计划的工作,林继桥忍不住给顾盼发了条信息,问她是谁给《西出阳关》做的危机公关。 顾盼有点儿纳闷林继桥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转念一想这电影要是顺利上映,很可能会有第二部 第三部,也会给林继桥带来不菲的收入,于是顺手问了项目组的美术总监袁欣佳。 上次和袁欣佳喝过下午茶,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了业务合作。袁欣佳没多想,回道:“陈总带来的人,我们都没想过能成顺利解决,结果还真给她破了这局。怎么,你有需要啊,我把联系方式给你?” 她给了顾盼一个名字,随后又推送了一个名片。顾盼截图给林继桥。 看到那名字的瞬间,林继桥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只听到耳中一阵一阵的轰鸣,四肢冰冷僵硬。 屏幕变暗,林继桥猛地一颤,抓住手机点亮屏幕,机械地敲下文字:许安易?是breath的许安易? 顾盼好一阵子才回复了条语音:林林你还追星呢!(尖叫) 林继桥烦躁地关掉手机,把自己封闭在工作室。 她不追星,只是认识许安易,知道她的名字,认识她的样貌,知道她三年前还演过一部在美国取景的电影。 她知道,因为许安易是她的……妻子。 第三章 林继桥变成了狂热粉丝。 她搜肠刮肚,给自己的这种行为定义命名,一开始她毫不留情评判自己正在往stalker(跟踪狂)的方向发展。 后来她又为自己辩解,她看的都是网上公开的资料,还远远没到变态的程度。 放在以前,她会很讨厌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实际上,她每按下一次键盘,页面的每一次跳转都让她心脏猛跳,手心出汗。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像着了魔一样,一边骂自己一边去拼写许安易的名字(因为太紧张,输错了好几次),在breath组合时期的代号(许安易自己告诉她的),拼凑她的人生。 跳出来的第一条是许安易的人物百科词条,最后编辑历史停留在《拉斯维加斯之冬》。 看编辑记录,编撰词条的要么是她的经纪人,要么是她的粉丝。电影还没开拍,词条里就把这部听名字就很鬼扯的电影称为来年电影节潜力作品。 很遗憾,那部电影从来没有公开放映。 林继桥在心里记了一笔,接着翻许安易的作品年表。 《拉斯维加斯之冬》是许安易主演的第三部 电影。前两部分别在她21岁、23岁,反响平平,票房惨淡。她最火的作品在11岁,饰演当时大热的古装剧《忆江南》的女主的少年时期。 那部电视剧让她正式进入演艺圈,或者娱乐圈——林继桥不太清楚怎么定义国内行业。 18岁,许安易参加选秀节目,和一名圈内好友,也曾是《忆江南》另外一名儿童演员谢寒岚分别获得选秀节目的第二、第三名。 那时选秀节目刚刚在国内兴起,资本方也不如时下疯狂。 尽管名次不低,但无论是许安易,还是谢寒岚,都没有拿到好的后续资源。谢寒岚接了一个卫生用品的广告,许安易接了饮料的代言,然而那饮料几个月后就在市场上销声匿迹。 次年,她们和同一家经纪公司签约,组建双女子组合breath,出了两张团体专辑。 第二张专辑给breath的演艺事业带来转机,也是两人职业生涯的分水岭。谢寒岚专攻唱歌,她有一把国内罕见的女低音,并且得到过著名歌唱家的指导,个人单曲拿过好几次奖项。 许安易则沉迷于拍电影。她跑了很多龙套,词条里长长一列都是参演、客串。 早在第一部 主演电影上映前,breath的粉丝就已经产生了分歧,认为许安易拖了谢寒岚的后腿。 还有人做出许安易的出场时间表,抨击她每部电影出场不到三分钟,台词也大多只有三句,于是谑称她为许多三——林继桥还记得当时许安易说出这名字的表情,绝对谈不上开心。 到这里,林继桥总算冷静了些。她查看了监控记录,拿出黑色封皮的小本子,写下:今日追踪xay17分钟。 她合上本子,沉思了很久。她意识到光是看网上五花八门的信息,没办法让她了解许安易。 林继桥给自己泡了400l的翡冷翠,试图终止那个她已经隐隐觉得疯狂的计划。但直到咖啡的余味消散,夜幕深沉,那个计划既没有更改,也没有消退。 她下载了《忆江南》全集。共80集。 不仅如此,她还下载了所有许安易参与过的电影、电视剧、v,并且把能找到的广告、代言、娱乐新闻也加入下载列表。 其中相当多的一部分都不需要林继桥破解加密链接,大多孤零零地挂在各种云服务网站,上传日期4年前、6年前、8年前。 感谢eric·schidt,他提出了云的概念。 憎恶自己。 “好了,你现在是个变态跟踪狂了。”林继桥自言自语,“忏悔吧。” 随后,她用两块屏幕同时播放了《忆江南》的第14集。 7个小时后,林继桥头昏脑涨地从电脑桌前站起来,人体工学椅减轻了她的腰背负担,但因为长时间不动,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 好在沙发床就在身后,她推着桌沿来了个180°旋转,把自己丢上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本打算看完已下载的所有视频资料,结果把时间都花在了《忆江南》上。 许安易出场的部分她看了至少两遍。第一遍是4倍速,第二遍是正常速度。 《忆江南》里小许安易的表演可谓活灵活现,剧组和观众以及职业剧评人都给了她非常高的评价。人们夸她有灵性,是天生的演员。她不用表演,只要记下台词就能成为人物本身。 虽然没看过多少影视剧,但林继桥认可这些评价。 她为11岁的小许安易着迷。抛开许安易和她的法律契约关系,单纯为对方所饰演的角色着迷。没有任何非法的幻想。 任何人都会喜欢那个角色——扎小鬏、爱穿绿色衣服、动辄上树捉鸟下水捉鱼,古灵ji,ng怪让人摇头苦笑,但乖巧懂事起来又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她回味了至少十分钟,然后在脑海里编辑时间线。 11岁,许安易出演《忆江南》女主江南忆(少年时期)。 12岁,于海城重点中学初中部就读,拍了一支儿童保健品的广告。 13岁17岁,主攻学业,期间参加了三次访谈,初二参加市级作文比赛,并获一等奖。16岁参加高考,考入本地重点高校,专业社会新闻学,辅修两门外语。 18岁,参加选秀节目,采访时她说这是给自己的成人礼。 19岁,与谢寒岚组建breath,发第一张专辑,反响平平。 20岁,大学毕业,breath发第二张专辑,许安易只有很少的独唱,引发粉丝不满。 21岁23岁,第一部 主演电影票房惨淡,跑了两年龙套,第二部电影仍未能挽回颓势。谢寒岚出了两张个人专辑。breath名存实亡。 再之后,谢寒岚风头越来越盛,相应的,许安易的活动从少量降至几乎没有。 她接下《拉斯维加斯之冬》算是爆了个冷门。当时有些看着她长大的观众还蛮期待这部电影,说“小忆”能不能翻身就看它了。 林继桥搜索了这部电影的主创团队,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电影的导演兼编剧路明非是《西出阳关》导演韩程的同门学弟,之前也确实以编剧和导演的身份分别拿过两个奖项和三次提名。 名为《拉斯维加斯之冬》,主演出现在拉斯维加斯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她整合了目前看到的所有资料,理清了许安易的时间/事件线,却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许安易会在拍摄电影期间醉倒在她肩膀。 搞不懂为什么她会和这个从小万众瞩目的女人度过了人生中最疯狂的三天两夜,也搞不懂为什么许安易摇身一变从不卖座的演员、不入流的歌手成为给其他演员处理公关危机的专家。 许安易。 林继桥咬了咬下唇。是的,让她恢复工作的就是那个入侵她生命旅程,跟她在同一张法律文件上签下名字,去教堂举行仪式,然后突然消失的女人。 清晨的阳光穿透窗帘缝隙洒在水晶吊灯和地板上,天花板上映s,he着粼粼波光。林继桥瞪着那道光,两眼生疼,鼻头发酸。她意识到,到了今天,她还是没办法责怪许安易。 按概率学来讲,人生要错过多少个偶然的相遇,才能换来一次必然的重逢? 三年前,林继桥从宿醉中醒来,头疼欲裂,酒店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以为过去三天都是她的梦,她喝了不少酒。 可在返回(洛杉矶)的第二个礼拜,她收到了内华达州寄来的结婚证书,表明她和许安易女士的婚姻已被政府承认,工作人员还贴心地附赠了一张祝福两人婚姻美满的明信片。 扯淡。 林继桥拉高床单,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sxxt! 那份文件被她藏在衣柜最深处。连同那三天半醉半醒之间的记忆也统统埋进不见天日的角落。她从没想过去找这个女人问清楚。她没想过结婚。 她以前不觉得自己会恋爱,更别提随随便便跟人—— 打住! 一个小时后,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放下许安易,林继桥气咻咻地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拉斯维加斯之冬》。 她想知道那部电影为什么流产,结果一无所获。她反倒知道了为什么许安易能让她轻易抛下一切信条。 首先,许安易很漂亮,这点从《忆江南》里就看得出来。林继桥在脑海贫瘠的汉语词库里翻查了很久,才艰难地想到一个词:明眸皓齿。 其次,许安易真的很漂亮。20岁她和谢寒岚的专辑封面照风华毕露,那时候的她很瘦,微微抬着下巴,色调不明显,那双像布格罗笔下天使一般的眼睛直视人的灵魂,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的锐利。 相比之下,谢寒岚完全是特意衬托她的绿叶。 而三年前《拉斯维加斯之冬》时期的许安易…… 林继桥闭了闭眼睛。 没有谁抗拒得了那样的女人。 放在桌子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声电池电量不足20的警告,接着是两次震动。 顾盼照常问早,然后发了条语音。 林继桥盯了手机好一阵子,把它拿在手里。她想把聊天记录删掉,这样她就不会看到许安易的名字。 但删除聊天记录之前,她鬼迷心窍地点开了那条语音。 “林林,我约了许安易在ga all喝下午茶,你要不要来?” 第四章 顾盼和许安易约在下午两点。 之所以选在ga all,一方面是离林继桥的公寓比较近,交通便利;另一方面,它是海城东区主攻艺术人文的商业圈,周边有不少文艺娱乐类型的工作室。 许安易的工作室就在商场旁边的写字楼。顾盼也是看到了对方名片上的联系地址,所以特意选了这里,对方爽快地接受邀约。 顾盼可以想象林继桥听到消息的反应,唇角一撇,随手把聊天记录删掉,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和林继桥是小学同学,但四年前在美国一所大学的交流会上才算真正认识,那之后,她用了一个月时间把这家伙的性格摸清摸透。 极客,无社交,循规蹈矩,高压线很高,但是碰到就会爆炸。 哦对了,还有一条,死宅。 截至今天,林继桥已经窝在公寓七个月没有出过门。 林继桥在美国发生了什么,导致医院给她打电话。顾盼一无所知。 医生告诉顾盼,林继桥的心理状态非常糟糕,最好换个环境。顾盼便想方设法给她办理了海城的居住手续,继而趁她浑浑噩噩,诱导她以个人名义买了那层公寓,让她背上一身债务。 普通人看来天文数字的贷款让林继桥恢复了生活和工作热情——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控制林继桥这类人很简单,给她设定一个目标,无论被动、主动,只要她接受了,她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完成这项目标的工作中,无暇他顾。 林继桥接受了。 所以,一个沉迷于虚拟世界的极客居然知道许安易,还了解她的过去,太出乎顾盼意料,连带地,也就对许安易产生了兴趣。 她约许安易出面,一半是为了工作,还有一半就是为了逗林继桥。或者可以把比例再调整一下,四分之一为了工作,四分之三为了林继桥。 下午一点三刻,顾盼提前到达约定地点,商场五楼一间半开放式的咖啡厅。她在门口拍了张照片,给林继桥发过去,附言:你过来只要十分钟,现在出门来得及。 然后她把手机放进包包里,压根没去想林继桥收到这条短信会有怎样出乎她意料的反应。 当顾盼跟着服务生来到预定座位,前面和后面两个摄像头调整了角度,对准了她所在的区域。 一点五十七分,许安易踩着完美的时间点来到咖啡厅。 林继桥打听许安易那会儿,顾盼浏览过她的个人资料。前breath组合成员,相较于另一名成员谢寒岚如今的成就,曾凭借《忆江南》光芒万丈的许安易算是跌到尘埃里。 看到真人的瞬间,顾盼心里打了个突。 因为工作关系,她认识不少娱乐圈男星女星,以及流量网红。素颜也见过不少。但让顾盼第一眼看过去就印象深刻的,一双手数得过来。 许安易的气场温和,戴了平光眼镜,没化妆,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穿的是休闲西装,平底鞋。寡淡到极致。 可她穿过公共区域在顾盼面前站定的时候,包括收银员在内,陆陆续续有好几个人侧目。 人们总是下意识地关注美好的人或物,然后根据社会习俗收敛或展开行动。 可惜了。顾盼心里想。看过许安易的事业时间线,以顾盼个人的眼光而言,她不红不火甚至退圈,只能说时机不对。 许安易底子很好。个高脸小,唇红齿白,眼睛格外有神——不是戴了美瞳或者滴了眼药水的反光,而是自发的光彩。 “顾总?” 顾盼起身和她握手。 落座时,视线落在对方指尖,顾盼露出笑容,“叫我顾盼就行。” 许安易也笑了笑,摊开文件夹,放在顾盼面前,“这是我公司的主要业务和承接规则,请您先过目。”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相当有辨识度。 顾盼摆摆手,调整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坐姿,“资料什么时候都能看,先聊聊吧。” 她发邀请用的是公司邮箱,签名档附带个人名片。平时顾盼很少公事公办,这次状况特殊,她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许安易直视她的眼睛,略一思索,便直接问道:“你是想了解q先生的情况吧?” 沈鸿煊=老秦=q。 这个代号亏她想得出来。顾盼挑了挑眉,不置一词。 许安易眼睛一弯,“未经委托方书面许可,我们不会主动提供任何信息。” 很好,就差直说“虽然是《西出阳关》制作组把我介绍给你,但就算委托方默许,我也不会泄露更多消息。你得到的和观众得到的一样多。” 反应很快。 顾盼申请加许安易好友的备注是“袁欣佳介绍”。袁欣佳是《西出阳关》的美术总监,姑且不提袁有没有介绍顾盼,但顾盼是奔着沈鸿煊这次危机公关来的,连接这条线不难。 “我对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老男人没兴趣。可惜这圈子管不住自己的人太多了。”顾盼啜了口咖啡,感慨还是没有林继桥家的好喝,“米兔一来,很多大佬都坐不住了。” 米兔是“ too”的谐音,从大洋彼岸传到国内,碰上过不少挫折,今年年初初见成效,随即愈演愈烈,渐成燎原之势。要不然,沈鸿煊的黑历史也不会差点儿让电影流产。 许安易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手支下颌,肢体语言可攻可守,意思是静待后文。 “话说回来,我公司最近也有两部电影要上线,都是女主戏。”顾盼顿了顿,轻声问道,“你平时工作也遇到过不少麻烦吧?” 许安易眼睫低垂,“在这方面,男性是女性天敌。” 直到现在,“漂亮”在某些人眼中,仍是花瓶和愿君多采撷的近义词。 许安易16岁考上重点大学,一门主修两门辅修,笨是肯定不笨,甚至可以说比大多人聪明。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节 但就连顾盼自己在刚看到她时,也因为对方的外在条件过于出挑,而下意识怀疑沈鸿煊的公关是否真的由她经手处理。 “强权是所有人的天敌,不分性别。”顾盼不避讳,“q先生鼓励了很多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会被人反过来当做武器?” 话题虽然又回到q先生沈鸿煊,这次许安易却没把球打回去。她略一思索,问道,“潜规则?” “没有签署保密协议,我不会承认任何信息。”说完,顾盼忍不住笑了,“开个玩笑,别介意。聊聊你自己吧。你怎么会从艺人转行做公关呢?” “好像我每个客户都会问这个问题。”许安易假意苦恼,无奈地笑笑,“也只是人生某个阶段的选择而已。” 公事谈到私事,私事谈到爱好,她们的聊天持续了一个小时十四分钟,过程相当愉快,到最后,顾盼和许安易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肩并肩头对头分享手机里的旅游照片。 看着屏幕里两个人挥手告别,林继桥抱紧了草苗龟布偶。 顾盼算是她唯一的朋友。但她不是顾盼唯一的朋友。 有像她这样不善社交的人,就有顾盼这种在人群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人。 顾盼天生能在很短时间内和任何人打成一片。 林继桥有点怀疑顾盼是故意逗她。怎么这么巧就在她提到许安易的第二天,顾盼就约出了对方。 ……还聊得那么开心。 没眼看没眼看。 林继桥说不出的烦闷,不开心,狠狠揪着草苗龟脑袋上两片绿叶子。 顾盼有没有问许安易认不认识林继桥? 有没有说“我有个朋友是你粉丝,能不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改天见个面?” 刚回国那阵子顾盼经常这么做,好像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就能让她走出家门似的。 许安易的身影离开监控范围,顾盼还没有,她低头敲了一阵手机屏幕。 手机“嗡嗡”作响。林继桥看了眼,顿时像碰到烧红的铁块,用草苗龟把它拨到一边。 顾盼说:许安易真人很漂亮很nice,气质也很不错,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她。 不喜欢,我才不喜欢! 林继桥断然否认。扭头看向另一块屏幕。 许安易原路返回她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就在商场4号口。 她个子高,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训练过的,行走时目不斜视,上半身几乎不动却不显得僵硬,前后脚差距保持在固定长度。如果前面没有阻挡,她行走的路径就是一条标准的直线。 到了电梯厅,不知为何,她无意间往后上方看了一眼。 屏幕前,林继桥脑子里“哄”的一声,像是硬生生爆掉好几根毛细血管,心跳也停止了一刹那。 你在做什么啊! 林继桥手忙脚乱关掉所有屏幕,从抽屉里摸出黑色封皮笔记本,铁青着脸在象征耻辱的黑色页面写下:林继桥,偷窥狂。 然后她一把拽掉网线,面对墙壁发了好半天的呆。 为什么她不能安安分分地像平时一样工作,为什么她要像个变态去追踪、偷窥许安易。美利坚政府的合法婚姻在国内并不被承认。 这是个错误。她想。三年前的事情也许许安易要负一部分责任,但现在是她自己在犯错。 手机又“嗡嗡”了两声,打断了林继桥的面壁思过。 她木然地把手机翻到正面,还是顾盼。 ——她十有八|九是lesbian。 第五章 虽然顾盼拿着钥匙,但在钥匙cha|入锁孔时,警报器还是发出尖锐鸣笛。 林继桥从卧室单脚跳到客厅,手动关上警报器。电脑前坐太久,忘了换姿势,把右腿压麻了。 “哎,你就不能把这破玩意儿关了吗?海城的治安比美利坚好很多了。”顾盼把带来的点心放桌上。“这几天还好吗?” “挺好的。”林继桥撑着桌面艰难坐下,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腿。 她把东西拿出来。红豆芋圆烧仙草,木瓜布丁,6英寸黑森林蛋糕,外加一份地中海藻蓝海盐冰淇淋。 顾盼去洗手间洗了手,回到餐桌旁捞过一份黑森林。“那为什么一直不回信息?” 她这样子可真说不上好,卷毛乱糟糟的,八成是洗完澡没吹头发就直接睡了。眼睛里明显有血丝,还挂着两个黑眼圈。 “手机坏了。”林继桥叼着勺子打开布丁封盖,歪头避开顾盼摸向额头的那只手,含含糊糊地说,“真没事。” 顾盼顺手揉了把软软的卷毛,如愿以偿地看到林继桥冲她拧眉毛瞪眼。 “你早跟我说,我来就顺便给你带一部了。” 林继桥拿开勺子,认认真真说道:“你不是我妈,你是我财神爷。” “哟,还记仇呢。”顾盼觉得好笑,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信息。“行吧,我现在让人买部新的送到楼下,我给你拿上来。” “谢谢。一会儿给你转账。” “手机怎么坏的?” “不小心坐到上面了。”林继桥皱皱鼻子,头也不抬地说道,“质量问题。” 顾盼指着自己的眼睛:“林林,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林继桥不仅没看她,反而抱着布丁和冰淇淋挪到沙发上。 cal lightan上线了(注)。林继桥提高警觉。 察言观色是顾盼社交天赋树的主干,她能轻易看出人们是开心还是伤心,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以前林继桥对此只有敬佩没有畏惧,现在她尝到了被怀疑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当然知道许安易是lesbian!可为什么顾盼要特意告诉她?她跟许安易根本不熟! 林继桥瞄了眼顾盼,后者正狼吞虎咽吃着黑森林蛋糕,完全没有在外人面前的矜持。 三口两口解决了一人份的蛋糕,顾盼拿过另一份,问道:“林林你要吗?不要我拿走了啊,中午没吃饭。” “你吃吧。”林继桥轻快地说,“烧仙草也是你的。” 顾盼一点儿也不客气,这本来就是她带过来的,“那我再定份外卖吧。” “好。” 警报暂时解除。林继桥松了口气,如果顾盼再问下去,她就得实话实说,手机不是被她坐坏而是踩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顾盼那条信息太惊讶,以至于忘了手里还拿着草苗龟布偶,手一挥,就把手机弹出去好远,接着她又不小心一脚踩上去。 总之,是一连串本可避免的失误引发的恶性后果。 她试过好几次在网上订购新手机,但送货员每次都因为联系不到她,只好汇报商城取消订单。昨天她还试了一次,结果发现网站把她列进了黑名单。 “《西出阳关》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嗯。钱够用吗?” “现金够还两个月贷款。”林继桥快速心算,存款要留出买新手机的部分。“只要两个月内能把尾款打到我账户,下半年没问题。” “我看合同上是三个月内付清全款,我帮你催催他们财务,如果实在不行,我先帮你垫上。” “不……不用你的。”林继桥抓抓头发,“我需要新工作。” 需要新工作转移注意力,别再让我每天像个跟踪狂似的追踪许安易。就算联邦法律承认她是我妻子,我也没有权力这么做。 “沈鸿煊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续集正在商谈,不出意外,年底应该能立项。”顾盼抽张餐巾纸抿抿唇,“你正好有时间休息一阵子。” 她仍然觉得林继桥有事情瞒着她。一种直觉。顾盼向来信任自己的直觉。 “安易手段不赖。” ……安、安易? 房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林继桥收回准备迈向餐桌的腿。她考虑过要不要告诉顾盼那件事。她好多天没睡好觉了。 一失眠,她就打开电脑看许安易的视频和资料。她没有再去看《忆江南》,对着小许安易她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尤其是那三天两夜的画面不停浮现出脑海。 顺带一提,她还是没找到《拉斯维加斯之冬》没上映的原因。导演路明非在那之后也沉寂了。其他主创网上没什么消息。 可能他们都从台前转到幕后,或者干脆转了行,像许安易。 四年前认识的时候顾盼就说过自己是bisexual(双x_i,ng恋),要是她喜欢许安易,把她们俩结过婚的事和顾盼摊开说明,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用? 要是顾盼喜欢许安易…… 这家伙绝对有问题。顾盼又看了林继桥一眼。她没发现自己都快把勺子咬碎了吗? 突兀的铃声响起,顾盼去旁边接了电话。是送外卖的,问她在几楼。 “你把警报器关了,我下去一下。回来我们好好谈谈。”顾盼敲敲桌子,“对了,我把你和安易拉了个群。” 喀嚓。 林继桥捂着嘴巴跑进洗手间。 勺子碎了。 顾盼离开的时间不短。但林继桥觉得她一眨眼就上来了。 “我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回国。”顾盼慢条斯理用英语说道,“我所做的就是给予你支持。我是你最忠诚的朋友,你认同吗?” 林继桥乖乖点头,补充道,“以及普鲁图斯。” 看来秘密不能保留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尊重我,我尊重你。这是常态。”顾盼晃晃手指,“可是你不一样,我把你看做我的……嗯……妹妹。” 林继桥配合道:“姐姐好。” “滚。”顾盼白她一眼,“我说真的。你的事我很少干涉,但这不代表我不关心你。” 林继桥长长吐出口气,闷闷地“嗯”了声。顾盼的一番话引起了她的愧疚感。无论顾盼是不是喜欢许安易,她都不该欺瞒自己的朋友。 “我……”林继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时顾盼接了第二个电话,她助理打来的,手机已经买好快到楼下了。 “给你20分钟组织语言。说不出口的话,发信息给我也行。” “好。” 这次顾盼离开了相当长的时间。 林继桥开始联想记忆。 三年前,她的监护人亦即伯父伯母瞒着她给她安排了五天四夜的赌城之旅,出发前一个小时把她送到机场。 她入住四季酒店,那天早上照例去附近街区供应日间酒的餐馆用餐。她很喜欢那家餐馆特调的低酒ji,ng度姜汁啤酒。她在七点准时进入餐厅,选个角落一边喝酒一边跟公司的设计部门讨论新方案。 她和主管发生争吵,她希望在项目上采用新技术,对面则认为这样公司会削减正常预算。 和主管的争辩在十分钟内积累了足有二十页全屏的聊天记录,她完整阐述了应用新技术的前景,主管和另一名临时加入的财务人员却翻来覆去讲成本和收益。等意识到肩头一沉,肩膀上已经多了一个醉鬼。 林继桥从来没有跟人肌肤接触,对方戴着木奉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但似乎是个亚洲人。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让餐厅的工作人员或者警察接手,但在她起身的时候,许安易说“陪我喝一杯”。 那时候她已经有十几年没讲过中文,和顾盼的交流也用的英语。 许安易的声音很轻,口气里带着浓重的酒味,林继桥盯着她的唇看了一阵子,忽然觉得和一个不懂技术的笨蛋讲未来科技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于是招手示意侍应生再来一份。 两份,三份…… 一扎,两扎…… 至于最后为什么她会把许安易带回自己房间……嗯…… 是许安易提出的,还是她自己主动的? 林继桥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这是个很关键的点,两者之间差异巨大。结合后面发生的事情,如果是许安易提出的,那么她是被动接收方;如果是她主动把许安易带回酒店,那么…… ho□□hit! 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会把那段记忆封存。搞不好她犯了和沈鸿煊一样的错!她是个…… 顾盼回来时,林继桥还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嘴巴半开半合,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 捂着耳朵关掉警报,顾盼拿逗猫木奉在她眼前晃了晃,担忧地问道:“你真的还好吗?” “i……”林继桥茫然地转过头,眨眨眼睛,“i don&039;t know……” 卧室里传来电子警报的嗡鸣声,林继桥一动不动。顾盼等了一会儿,听哔哔声接连不断,林继桥也没有行动的迹象,只好起身去卧室。 公寓所有摆了桌子的房间都至少安装了两台显示器,顾盼起初没在意,但余光不经意瞥见画面里一道眼熟的身影。 林继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眼睛却红通通的。 在她试图关掉显示器时,顾盼一把挡住她。 屏幕上正是ga all商场通往写字楼的监控画面。许安易和一名男性手里各自捧了杯咖啡在等电梯。 “……” 顾盼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望着一脸“我怎么还没昏过去”的林继桥,“我等你解释。” 第六章 林继桥认识到了错误。 早上被闹钟吵醒,她就开始回想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从再次看到许安易的名字,她就像着了魔 ,一次次情不自禁地突破底线。每次她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到此为止吧。 可每一次都预示着有下一次。 要是伯母知道她的情况,一定会让她去教堂找神父忏悔,不过这是在海城,她能找到的只有顾盼。 林继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翻开黑色封皮笔记本,双手拿起手机。 她的解释比顾盼预计中来得早。 彼时顾盼正召开公司季度总结会议。 顾总脱稿演讲,回顾上一季度,展望下一季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唯独一点儿违和:几乎每段话的间隔手机都会嗡嗡震动,同时附带闪灯效果,相当引人注目。 顾盼知道是林继桥。每次她要说私事都会用这款阅后即焚app,顾盼一直开着优先级推送。 总结陈述完毕,顾盼轻咳一声,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聚集在她的手机上。 手机果然不负众望地亮起灯,同时在桌上震动着滑出3毫米。 “……下季度投资预算和目前的意向,刘姐来介绍下吧。”说完,她拿着手机离开会议室。 顾总后脚还没进走廊,会议室立刻炸开锅。 “顾总开会从来都开勿扰模式的啊,你们猜这是谁?”无知无畏的实习生小杨大喇喇问道。 刘姐踮脚望着顾盼,“老公?” …… 统共就俩字,一个都没对上! 顾盼回头睇了个警告眼神给她们,“开会啊,别聊八卦。” 她打开聊天程序,显示22条未读消息。 那天林继桥以“我要睡了,我已经六天没睡好觉了”为由下逐客令,看得出她说的是实话,加上临时有事,顾盼也就没再施压。 顾盼的印象里,林继桥是个连喝饮料都要区分“这是我想喝的不用报销”、“这是我每天必须补充的水分必要开支”来登记出差报销单的老实人。 可是没想到,细眉大眼的老实人追起过气明星来也是拼了小命。 顾盼一条条翻着,眉头时松时紧。林继桥的信息一开始还有条有理,到后来顾盼都快不认识“我”、“林”和“许”三个字了——出现频率太高,导致语义饱和。 林继桥毫不留情给自己扣了顶跟踪狂的帽子,还把每次追踪许安易花费的时间罗列出来。 这款app阅后即焚,亏得顾盼记忆力不错,过目能记个七八成,才在翻完记录后对着空荡荡的屏幕把事情拼凑个大概。 林继桥三年前偶然在美国认识许安易,后来对方销声匿迹。这次意外得到消息,很好奇对方发生了什么,就忍不住扒了下资料。 这家伙……漂亮女星那么多,粉谁不好偏偏粉一个过气童星。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娱乐圈这三个月一换代的流量,拉出来半个团也不够一个许安易耐打。 顾盼转手打开了她建的三人小群,附言:粉丝林卷卷很关心我们的大明星许安易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许安易没回复,林继桥炸了。她当即退群。 得,触了高压线。顾盼慢悠悠撤回消息。 林继桥一连又发了两条阅后即焚。 第一条是一长串省略号。第二条,我要回去自首。 顾盼摸不着头脑,正打算问她怎么回事,第三条图片信息来了。 林继桥设置的是三秒销毁,顾盼本以为她拉拉杂杂把事情都讲完了,图片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放心上。等她反应过来,正好抓到图片烧毁的特效烟灰。 一串大写字母在眼前晃来晃去。力透纸背的白色字母 ,触目惊心。 翻译成中文,委婉的意思是:“我伤害了她”;直白点,“我侵犯了她”。 “顾总……”刘姐推门远远叫了声,“那什么,大伙儿等你吩咐呢。” 顾总神情冷漠地回去交代下属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中午吃点好的,然后在一片末日降临的寒颤中拎包离开公司。 公司离林继桥的公寓半小时车程,偏偏赶上外省公司组团参加海城旅游节,顾盼一上高架,前后左右全是长途大巴,低于最低限速缓慢前行。 顾盼在几辆白色大巴之间左右摇摆,变道的时候因为心神恍惚差点儿蹭了大巴,结果还是被卡得死死的,只好老老实实亦步亦趋,把刚入手的揽胜开出新手学车特有的颠簸节奏。 她了解林继桥,准确地说,了解林继桥这类人。她们不可能做出伤害别人的事,因为她们觉得只要循规蹈矩,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人就不会来指责或者伤害她们。 顾盼知道。顾盼很清楚。 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地图显示前方堵车长度25公里,顾盼拿下手机,发信息给林继桥: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还要监视人家? 林: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侵入商场的数据中心。商场分享了一条公开线路给直播网站。 随后的一条信息附送了网站地址。 顾盼直接选流量播放。屏幕里的画面让她心里一咯噔。 摄像头正对电梯厅,午餐时间,等电梯出电梯的有妆容严谨、衬衣笔挺的城市ji,ng英,也有戴着大口罩的疑似流感人员。 旁边还有一列附近推荐观看,顾盼凑过去划拉了一会儿,认出这是她前不久才去过的商场,ga all。 蓦然间,一道眼熟的身影正穿过中庭往电梯厅,顾盼返回去寻找最早对准电梯厅的画面,结果怎么也找不着。 此起彼伏的鸣笛惊醒了顾盼。 她抬头一看,红色堵塞警告像是假的,前面空空荡荡,白色长龙都飞上另一重高架了。两边车速飞快,像是要抓住机会挽回堵车浪费的那点时间,后车不好变道,只能顶着罚款的危险在中环内按响喇叭。 顾盼一连骂了好几个f打头的单词。 骂林继桥没事儿给自己瞎扣帽子,骂她好好的技术宅不做去当一个追星党。 林继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翻箱倒柜找出体温计,用酒ji,ng棉擦拭干净了才压在舌根下。 体温379,发烧边缘。她又找出药箱,家庭常备药还没过期。 说明书上没写明是否忌空腹食用,她想了想,把药放回去。 尽管在虔信上帝的家庭生活了十几年,但无论是青少年时期伯母的每日读经,还是每个月固定两次教堂聚会,都没有铲除林继桥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思想。截至十天前,林继桥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一刻,她却忽然想,这就是上帝对罪人的惩罚吧。她活该。 林继桥蔫蔫地躺在沙发上,顾盼开门的瞬间,她在指纹识别器上按了下,关掉了马上要蜂鸣的警报。 “哟……你这个……”顾盼夸张地扬起高低眉,然而对面那人半死不活的惨白脸色阻止她把涉嫌人身攻击的玩笑话说出口。 林继桥不出门,也不爱见人。一头卷毛平时都是她自己怎么丑怎么剪,支七楞八,没有一缕顺服的,把那天生乖巧可口的长相衬托得难以言喻。 这会儿人躺着,眼睛闭着,卷毛滑在耳后,露出整张面孔,反而无端多了点颓废和天真并存的奇特美感。顾盼摸出手机,悄悄按了快门。 “我这个强|j,i,an|犯。”林继桥自暴自弃,翻身背对顾盼,“我可能不用回去自首了。上帝会让我进地狱的。” “可别替上帝他老人家做主。”顾盼弯下腰,想想还是没有碰她,“到底怎么回事?” 林继桥猛地坐起来,差点儿没把远道而来的顾总怼出鼻血。 “您慢点!”顾盼捂着下巴,“乖,慢慢来,别先给自己定罪,嫌疑人供认罪行也得陈述细节呢。” “我不是嫌疑人,我是确实……我知道。”林继桥闷闷地说。 “你知道我不知道啊。”顾盼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首先我问你,你知道性|侵的定义吗?” 林继桥抬起眼皮,“我和你同年,你说呢?” “ok,ok。”顾盼点点头,“那什么……”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也涉及隐私。顾盼能跟她所有的男朋友女朋友无所顾忌开荤口,对着林继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基本可以肯定是林继桥自己夸大了事实。 林继桥的世界里,只有是与非,不是你错就是我错,她既然喜欢许安易,会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一点儿也不奇怪。 “你自己从头说吧。能说多少说多少。” 于是林继桥把这几天翻来覆去回忆了无数遍的开头一口气讲出来。 “……后来是餐厅的服务员帮我们叫了车,把我们送去四季酒店,如果是另一家酒店,我还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但是……我住在四季。是我发出的邀约。她喝醉了,只能任我摆布。” 顾盼忍住不笑。 “总之,就那么发生了。”林继桥一脸如丧考妣。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顾盼举起手,“你还记得谁攻谁受吗?” “什么?” “咳。”顾盼清清嗓子,努力把自己代入审问的正义角色,“你们,谁进入的谁?” “进入?”林继桥茫然地看着她。 顾盼举高手,弯弯食指和中指,“难道你们还用了工具?” “没有。”林继桥摇摇头,思考了片刻,小声说道,“前几次是她进的我。” “后来你反攻了?”顾盼一句话问出口,紧接着尖叫起来,“前几次!你们到底来了几次?” “后来我试过了,她怕痛。”林继桥严肃认真,以引颈就戮的决然回答了顾盼下一个问题,“三天两夜,一共十四次。在法律上,这叫多次……” “扯个屁法律,你们就是酒后乱个性。三天两夜十四次……”顾盼一拍大腿站起来,“卧槽许安易这个人渣。” 第七章 “所以……不是我的错?” “不是。”顾盼斩钉截铁,“酒壮怂人胆……啊不,酒色乱人肠。这是一种解压方式,当时你不也是跟主管吵架了吗?人嘛,喝多了都会做出些平时不太会做的事给自己减压。” 林继桥狐疑地看着她:“你们都这样?” 顾盼被她这个不知是“除我之外你们所有地球人”还是“你们某某圈的人”的巨型地图炮轰得一噎,“别多想,这只是小部分成年人的游戏,反正你没必要责怪自己。” “哦。”林继桥出了口气,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扭头看了眼卧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张证书…… “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平均一夜七次。啧啧。”顾盼趁机 了把卷毛,“我能不能采访一下,你怎么会把次数记得那么清?” 林继桥回头瞪她,抬手把刚捋顺的头发扒拉成ji窝,倒是有问必答:“我记得产生了十四次非常木奉的体验。”顿了顿,补充道,“前所未有。” 啪,顾盼自己掌嘴,压下喉头泛上来的一口老血。 何必自找伤害呢! 给林继桥烧了粥,喂了颗感冒药,哄她去睡觉,顾盼就在客厅里处理工作。等她一觉睡醒,体温恢复正常,顾盼又叮嘱了她一番好好休息,这才像个老母亲一步三回头去了电梯厅。 夜幕初降,马路上一边排起红黄车灯长龙,另一边却空空荡荡,就如潮汐,此起彼伏,把白天里集中在金融区的喧嚣散去四面八方。 揽胜在空荡的去路上没有疾驰多久,几分钟后,顾盼一个左转卡进车马大军,在左右一片愤怒的双闪中cha|入商场地下车库的队伍。 一进车库,顾盼就给许安易打电话,说顺路经过ga all,晚高峰回西区不太方便,问她有没有时间吃个便餐。 在顾盼心里降格为人渣的3214来者不拒,只思考了三秒钟就接受了。 然后顾盼叫语音助手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等对方懒懒散散“喂”了声,她说:“查查雪花直播。把ga all的视频存个档。” 雪花直播就是之前林继桥发给她的网站。近两年直播平台风生水起,但没有像雪花直播这样的,直接接入商场,三百六十度直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她在商场地下一层找了家粤菜馆,给许安易发去门牌号。 对方一如既往踩着完美时间点。只是她不知道,从下电梯到进入粤菜馆,一路都在顾盼的注视之下。 诚如她劝慰林继桥的说辞,人喝多了酒,难免做出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出格行为。可林继桥任由对方予取予求,许安易绝对是主要诱因。 即使完全清醒的人都难以抵抗许安易的魅力。 她一个流转的眼神,不经意间蹙眉思索的表情,足以让心有所往的人荡漾。 有些人就是被上帝偏爱着。 “晚上好。” “我点了两道小菜。”顾盼把菜单递给她,“你看看有什么你喜欢的。” 许安易翻了几页,点了碗看上去跟她一样清汤寡水的面。 “我来附近看个朋友。”顾盼若不经意道,“我这朋友是个宅,生病都不爱出门看医生的。” 许安易微微一笑,“是林卷卷吗?” 顾盼一挑眉,“哦对,我好像跟你提过。” 她又把林继桥给拉回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许安易淡然道,“顺其自然。” 顾盼忽然有点忿忿的,你又不认识人家,凭什么指点江山。随即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迁怒。 那段经历对林继桥而言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对许安易则根本是酒醒既往的浮光掠影。 是啊,成年人的游戏。包裹在一张比网页游戏宣传立绘还ji,ng致的面孔下。 为什么偏偏是林继桥呢? 餐到一半,顾盼随口问道:“你好像三年前还在拍电影,《拉斯维加斯之冬》?在美国拍的吗?” “是的,就在拉斯维加斯。”许安易用餐的仪态平常自然,不像一般女星那么蜻蜓点水,“很热闹的地方。” “那怎么没上映?我记得路明非当年和韩程并列新一代潜力导演。”顾盼缓缓叉起一块蜜汁叉烧,“中间发生什么了吗?” “一部电影,直到真正上线那天才算真正完成,在此之前,随时可以终止。”许人渣四平八稳,语气没有一丁点起伏,“你了解的。” 顾盼懂。 用过餐,顾盼提议去喝杯咖啡。 这顿饭吃得不怎么愉快,顾盼心里有气,也有试探,话语里难免有些连她自己都能发现出的□□味儿,许安易明显要推脱。 顾盼晃晃手机,“有东西给你看。” 许安易定定地看了她一秒钟,弯弯眼睛,“好。” 落座之前,顾盼特意看了看摄像头的位置,结果发现没有完全死角,便找了个有立柱遮挡的地方坐下,然后示意许安易坐她身边。 她打开浏览记录,找到雪花直播,把手机送到许安易面前。 许安易看了一眼,随后不自觉地挺了挺背。 人来人往,有神色闲散的路人,有面带职业笑容的服务人员,还有一些人在商场里也不肯摘下口罩和墨镜,多半有点名气。 谁和谁携手而来,谁跟谁反目而去——百态众生在一方小小的屏幕里无所遁形。 “我助理无意间发现的,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顾盼用指尖敲敲桌面,“从商场到写字楼,不是每一层每一家商铺,不过已经够吓人了。” 不止是吓人,根本就是犯罪。 未经许可,被摄入画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上了网站,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下。 “你办公地点设在这里,也是因为附近有很多艺人工作室吧。” 许安易那层平静无波的面具裂开了条缝隙,“是的。”她唤出地址栏,看了眼网址,转头对顾盼说,“我去打个电话,可能……还要叫个朋友过来。” 她朋友也在附近,不到十分钟,一名背着相机的瘦高女性匆匆进入咖啡厅。她戴着木奉球帽,上半张脸笼罩在y影下,露出挺直的鼻梁和极薄的唇,下颌线清晰明锐。 许安易朝她招招手。木奉球帽迈着长腿快步走来。 “二二,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顾总,顾盼。”许安易摇身一变中间人,木奉球帽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意外好看的脸,“陈溪,自称摄影师,实际上……” “ga all我家有点股份。”陈溪大大方方说道,朝顾盼伸出手,“顾总你好,恒一近年来投资的两部片子都不错,不过你们可以考虑找个更专业的摄影。” 陈溪的指尖拂过顾盼的手掌,不知有意无意,在掌心轻轻摩挲了两下。 顾盼冲她笑笑,“陈总有人介绍吗?” “我啊。”陈溪拉了把椅子在她们身边,以一种惯常发号施令的口气道,“视频再给我看下。” 许安易刚要拿手机,顾盼就把自己的推过去,“喏。” 她刚刚找到离咖啡厅最近的摄像头,画面一角,依稀看得到她们三人的身影。 陈溪绷紧下颌,轮廓线格外锋锐,问道:“上线多久了?” “不太清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想安易可能会感兴趣,这应该不是商场的问题。” “当然不。”陈溪断然道,“不仅仅明星需要隐私,普通人的隐私同样不可侵犯。” 许安易拿出平板电脑,把不停闪灯推送“你有一条新信息”的手机还给顾盼,“我倾向于是网站私底下和商家合作,或者,干脆是某种技术缺陷。” 陈溪沉吟了片刻,“都有可能。”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我本来是想提醒下安易,没想到认识了新朋友。”顾盼拎起包,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陈溪,“不巧有点事,我先告辞了。” “感谢你专程过来告诉我。”许安易真诚道,“这件事引发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我和二二要商量下,改天请你吃饭。” 陈溪抬头:“算我一个。” 顾盼冲她们挥手,“我等着哦。” 也真是巧。 对上了。袁欣佳说许安易是陈总带去给《西出阳关》剧组的,应该就是陈溪。 许安易从演员转型危机公关,需要多么庞大的人脉和背景支持不言而喻,是因为认识陈溪才转的行吗?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3节 发信息的是林继桥。 林:我要忏悔。 林:你走之后,我又看了1小时7±6分钟(无法ji,ng确到秒)的资料,包括但不限于《拉斯维加斯之冬》的剧组人员信息。 林:我想知道许在《拉斯维加斯之冬》后发生了什么。因为拉斯维加斯之后,网上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最早我判断她是个人原因退出电影拍摄,或者电影因为她而终止。 林:我在网上通过合法手段获取的公开资料表明,这部电影中止拍摄没有任何合理解释。 林:最奇怪的是,除了许,参与电影拍摄的主要人员这三年也都沉寂了。我刚刚才知道导演路明非业已改名换姓,现在本地城郊开一家连锁书店。 林:获取褚兴(原名路明非)的资料是个意外,他发布了一条怀念拍电影的广播,虽然发布不久就删除了,但网页保留了快照。 林:许21岁的《落叶知秋》、23岁的《最完美一天》,尽管剪辑导致剧情逻辑存在硬伤,但我认为她贡献了不输于饰演江南忆(《忆江南》女主)少年时期的演技,非常好,强烈推荐给你。 林:许非常不可思议。 林:盼盼你想看电影吗?我可以再陪你看一遍《落叶知秋》、《最完美一天》。 第八章 林继桥准备好了咖啡,果盘,枸杞菊花茶,玉米片,薯片,爆米花,冰淇淋,以及一小碟瓜子,整整齐齐排成一行摆在折叠桌上。 顾盼数了数,“还缺东西。” “什么?” “啤酒矿泉水,花生八宝粥。” “可是你不喝矿泉水的啊。”林继桥一脸茫然,“我家不能喝酒,八宝粥你可以叫外卖,花生你要盐水花生还是油炸?” 顾盼深深地叹了口气,刚要伸手揉毛,林继桥火速闪避。于是顾盼寂寞地收了腿,咕哝了一句:“没坐过火车,林林你的人生一点儿都不完整。” 林继桥对她所描述的完整人生并不感兴趣,关灯,开投影仪。 对面占去墙壁一半面积的荧幕亮起龙标。 顾盼问:“老实说,电影你总共看了几遍了?” “两遍,这是第三遍。”林继桥端端正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只在腰后衬了垫子,“我们先看《落叶知秋》,然后看《最完美一天》,看完我去烧晚餐。对了,你要点外卖吗?” “不用了……” “花生呢?” “也不用了。”顾盼虚虚地说。翻身从包里摸起手机正准备给她找个火车叫卖的视频,却听林继桥拿遥控器磕桌沿。 “看电影不要玩手机。” 我一定是最近太忙了把心眼堵死了才答应跟这家伙看电影。顾盼悔之晚矣地往后靠去,准备借这个机会好好睡一觉。 没多久,她也跟林继桥一起坐直了。 倒不是说电影一开场就很吸引眼球,扣人心弦。《落叶知秋》的色调清新,节奏平缓,那个时期国产青春片的大多都这种风格。 电影讲的是女主叶婉毕业前后发生的事情,主要是和大学男友在职业选择上的分歧矛盾。 开场到了10分钟,才有了点激烈的画面。 许安易饰演的女主叶婉婉深夜骑车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扭伤脚踝,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男友都没人接,然后又想到实习工作的委屈窝囊,一手捂着受伤的脚,一手搭在膝盖上,盯着躺在地上后轮打转的自行车,眼睛慢慢溢出泪水。 从摔跤到流眼泪只用了一个镜头。 夜色昏暗,路灯在似乎看不到头的小巷尽头,手机的光亮了又灭,照得女生的面孔明暗不定,眼角泪光闪烁,一会儿,滑落到下颌。 旁白诉说“这就是成人的世界,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达到及格线。如果社会也有评分制就好了”。 以顾盼的个人眼光,林继桥夸赞许安易的演技其实没有粉丝滤镜。看惯了生掰硬拗看斜上方的尬演,许安易的这番表现可圈可点。连带的,旁白也显得没那么生硬。 好的演技让人看不出表演的痕迹。 “我都想抱抱她了。”顾盼喃喃地说。 林继桥“嘘”了声。 电影里,许安易几乎完美地演绎了了女主的各种情绪:初踏职场的战战兢兢、跟父母通话时的脆弱、在男友面前因为要分开两地的急躁、对上司的唯唯诺诺、对同事小心翼翼的讨好。 每一面都很现实,每一面都很自然。 相比之下,男主青涩的演技和永远睁不开的眼睛让人只想把他送到医院做双眼皮和开眼角手术。 电影在快结束的时候,面对女主“你为什么要跟你那个女客户出去喝酒”的质问,男主一边脸红脖子粗喊着“你管我”一边打了许安易一耳光,林继桥爆了一句自带消音的粗口。 顾盼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趁林继桥专心致志看片尾花絮,大概翻了翻电影网站的评论,不足百条的短评里都在吐槽电影的大段空镜和动辄一两分钟的人物独白。 中间也不乏对许安易的吐槽,说她一点儿都不适合演现代人,太装腔作势了。 顾盼:“?” 林继桥居高临下瞟了眼屏幕:“这个是黑子,职业黑。” 顾盼惊奇道:“你还知道黑呢?” 林继桥理所当然:“说她坏话的十有八|九都是黑。” 没等顾盼回过味来,她播放了第二部 电影。 《最完美一天》是个喜剧片,这年许安易23岁,和《落叶知秋》之间差了两年,角色也有极大的不同。 这部电影的许安易是个十六岁就出门打工的乡下姑娘,因为帮了富豪一个举手之劳,富豪为了感谢她,特别策划了最完美一天。在这一天里,许安易饰演的女主王美美每个(切合实际)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 淳朴善良的王美美因为没见过世面,在豪车、总统套房、游艇等等以她身份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接触的场景里闹出了种种笑话,最完美一天变成了旁观者眼中最出糗的一天。 这部电影的导演、编剧显然都比《落叶知秋》上了个等级,笑点卡得很好,集中在角色的身份背景和不属于她的场景落差上。 电影开头,豪车到王美美打工的餐厅接她。听同事说豪车的车座都裹的真皮,王美美为了不弄脏豪车,急中生智给自己全身上下都套了塑料清洁袋。 结果接她的车是辆敞篷超跑,王美美一路上都在和开枝散叶、飘飘欲飞的清洁袋作斗争。不巧路上下起雨,王美美还拿袋子给自己遮风挡雨。 到酒店,超跑一脚刹车,王美美拽下贴在脸上的塑料袋,早上特意化的红脸妆,贴的假睫毛全然凌乱,已经看不出人样。 管家领她进入酒店大堂,王美美眼睛里绽放出水晶灯般的光彩,张大嘴发出“啊”了一声。惨不忍睹的妆容、360°旋转的镜头,完全表现出一种底层人物偶然进入梦幻世界的震撼。 电影结尾,王美美洗完澡躺在床上,干干净净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拿起老旧的按键手机给富豪发信息,「谢谢你,这真是我最完美的一天」。 也就在那个鸟瞰的镜头里,借着幽蓝色的光,才能勉强从王美美的五官上看出点许安易的影子。 电影放完,顾盼一边揉肚子一边翻评论。 出乎意料,《最完美一天》的评分也非常低。高赞甚至直接点名“许安易好丑,大脸简直没眼看,真的贡献出了村头阿花的演技,这年头阿猫阿狗都能拍电影了,真t群魔乱舞”。 “怎么样,不错吧?”林继桥过来收拾折叠桌上的餐具和垃圾,“两部电影我都很喜欢。” 顾盼下意识用手挡住那条评论。 “黑子。”端着一摞碟子,林继桥瞄了眼,果断道,“那个也是黑子,他们肯定是故意针对她的。她演的就是村头阿花呀,难道要演她自己?” 顾盼肯定自己至少把屏幕挡了一半,林继桥一眼扫过来根本看不到全部内容。 唯一的解释只有—— “林林,你是不是把所有网站的评论都看了?” 林继桥底气不足:“没……” 顾盼挑眉:“真的吗?” “不是全部……”林继桥坦白从宽,“电影网站的我都看了,其他的是提取了关键词检索的。” 顾盼:“噫……” 顾盼手快开了灯,果然看到林继桥一张脸从发际线红到脖子。连耳朵尖都红透透的。 红透的林继桥把自己当成火箭发s,he,飞速逃离现场,“我去烧菜。” 厨房是林继桥的私人领地,顾盼就不去凑热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翻影评,跟林继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就算这两部电影不算特别出彩,但评价却是完全没道理的低。 实际上,顾盼甚至认为《最完美一天》拿到今天,只要适当的营销,肯定也能拿到不低的票房,和良好线以上的评分。而《落叶知秋》虽然槽点多多,但没有青春片动不动堕|胎、你爱我你不爱我的纠结,整体来说还算及格。 近几年国产电影之烂,各种圈钱手段把这个圈子弄得乌七八糟,人人都想来投机倒把,拿到国际上顶多算合格的国产片被捧为神作,足以证明近几年国产电影的水平之低劣,已经到了断崖式下滑的地步。 对于许安易的低分电影,顾盼想到一种解释,恶意抹黑。 那两年泛营销还不如现在这么为大众知晓,很多观众一看评分低就觉得这片子肯定不好看。而不会像这两年有被竞争对手雇佣水军泼脏水的概念。 回想《落叶知秋》里许安易那张无可挑剔的年轻面孔,顾盼由衷感叹,“许安易可真是个大宝贝啊,我也想和她一夜七次。” 林继桥噔噔噔从厨房跑出来,一手举着剔骨刀,一手拎着一块带血的牛排:“盼盼,你刚刚说什么?” 血水“啪”地滴落手背,顾盼咽了口唾液,举起手机,“许安易请我吃饭,你去吗?” 第九章 林继桥心神不定。 顾盼和许安易约的是晚餐,她却从早上就开始有种在拉斯维加斯的太阳底下晒足一个小时的感觉。 调空调也不怎么管用,一会儿热得冒汗,一会儿又冷得打颤。 折腾了一上午,她才好容易想起来两个超出小学语文水平的成语: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睡过午觉洗了澡,林继桥咬咬牙,把空调设置在21°,然后裹着毛毯来到卧室,特别留心把门反锁了。 跟顾盼说了要工作不要休息,但最近顾总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有新单子介绍给她。 撒哈拉的项目初步完成,新场景还没有一点儿灵感,不管是不是自愿,她现在彻底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好在短时间内不用开工作站,电费开支能节约不少。 林继桥晃晃鼠标,唤醒电脑。 她打开微信,在最近对话列表找到《西出阳关》的美术总监袁欣佳和助理,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外包。但鼠标悬停在用户头像上五分钟,林继桥还是满身大汗地拿开了。 她问不出口。 即使两台屏幕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她也缺乏跟人交流的勇气。 顾盼管这叫社交恐惧。 &y disorder(sad) 大概是吧。 话到嘴边打的转能从洛杉矶徒步到海城,却没法说出口。每次想到要和陌生人交流,手和脚就要忍不住发抖,甚至恶心、呕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继桥记不清楚。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强,不愉快的事情只要回想两次,就会被压在记忆深处,再也见不到天日。 顾盼是个例外,严格说起来,许安易也是例外。因为三年前sad的症状虽然还没这么严重,但她已经开始排斥外人进入个人世界了。 林继桥往嘴里填了颗水果糖补充糖分,决定还是再等等顾盼,然后打开微博。 出乎意料,首页竟有好几条关于《西出阳关》的消息。电影定在两个月后上映,先期宣传一波又一波。 林继桥首页能看到的预告就有两支。每一支里都包含15秒林继桥卖出去的沙漠场景。 她翻翻评论,话题都还围绕着性|侵影帝沈鸿煊,寥寥无几夸特效制作ji,ng良的。 一部电影里,付出最多的肯定不是演员,但最后能让人记住的却都是演员。不过话又说回来,电影本身就是讲角色和故事,演员有先天优势。 红花还需绿叶衬,幕后工作者向来是绿叶,而她这种给电影做外包的,连种花的泥土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浇下去就给根部吸收的水。 林继桥按图索骥翻了会儿,大致上前景可期。有几个大v发长文给沈鸿煊站队,鼓励更多受害者站出来,呼吁施暴者停止施暴,连带给《西出阳关》剧组的三观也点了个赞,对他们不包庇甚至勇于坦白大加赞赏。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就是好人。 可那些受伤害的人怎么办? 光一句我知错了,就能把事翻篇? 林继桥撇撇嘴,咬碎化了一半的水果糖,舌根处泛出苦味。 可能是微博看她最近格外关注《西出阳关》,混乱的时间线里cha了条号外:赎罪——悔过还是演戏?为你独家揭秘《西出阳关》主演沈鸿煊近况。皮埃斯:希望沈影帝把演技放在电影里,别在戏外贡献年度最佳演技[doge] 博主在末尾放了条链接。 林继桥刚迈过性|侵这道坎,坦荡荡地点了左键。 链接里的视频是录屏回放,看得出为了赶时间发布连剪辑都没怎么做。 视频一开始是浏览器页面播放的直播小窗口,两秒后才切换到全屏播放。 画面大部分是黑的,只在右下角有点光,模模糊糊看到一点黄褐色的地面。 主播一边调摄像头,一边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低声说道:“……找到这儿可真费了我老大劲儿。嘿,你们还别说,能把性biu瞒十几年,沈影帝公司可真不是吃干饭的,瞒天过海一流啊。哎哟我的妈,这地方真有人吗……” 视频有些卡顿,应该是网络信号的关系。随后,挡在摄像头前面的东西拿开了。 瓦蓝色天空看不到一朵云,连绵起伏的茫茫沙地一望无际。 画面随着主播的行动摇摇晃晃,沙地却始终岿然不动。 看直播的人切换到小窗播放,退出来翻了翻这主播的账号,粉丝不到一千,平时发的都是明星素颜,还有些十八线小明星的接机视频。 播主似乎是个爆花边料的小狗仔。 寥寥无几的评论刷着:这是哪儿啊?你怎么知道沈鸿煊在这儿? “哥是干大事的人,不知道吗?”主播估计也在刷评论,嗤笑了一声,忽然呼吸加重,“哎卧槽,我好像真看到房子了,你们注意点儿啊,悄悄录下来,先别往外传,我可不想半道被封号。” 摄像头往右转,一幢小平房出现在一座沙丘后面。网络信号不是太好,画面和声音断断续续,主播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声音听得人很不舒服。林继桥快进了六分钟,主播总算接近了小平房。 林继桥确定这地方是西北某处沙地,但主播还没找到沈鸿煊,当时看直播的观众数量也从三百降到一百多。 她继续拖进度条,画面一阵抖动,她停下来,正好听到主播猛吸了口气:“我好像看到人了,哎你们说那是不是沈鸿煊?” 他把摄像头对准平房的窗口,模模糊糊看得出来两颗脑袋浮动。 到这儿,主播打了ji血似的拔腿狂奔,没过半分钟,已经能看出来其中一个是男性,另一个人戴着帽子,比他矮了一头。 似乎是注意到外面有人,戴帽子的往外瞟了眼,这人穿着高领冲锋衣,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鼻子以下、下巴以上小半张脸,薄唇快速开合,像是在说“有人”,接下来两个人都离开了窗口。 林继桥忽然心跳加快,“腾腾”猛跳两下,随后漏了一个节拍。 男的是谁不重要,戴帽子的是许安易,她绝对没认错! 主播一鼓作气冲到小平房,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沈影帝你在吗?” 平房里面相当简陋,左手边还有道门,右面三分之二的面积堆着一捆捆手指粗细的树苗。主播此时充分暴露了二愣子属性,咋咋呼呼又叫了几声“沈影帝”、“沈鸿煊”,举着摄像设备就要门里闯。 门冷不防被人打开了,沈鸿煊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出来,抬手捂住摄像头。 主播大叫着:“你干嘛,别动手啊!哎呀伙伴们都看着啊,沈影帝打人了哎我次——!” 直播戛然而止。 林继桥怔怔地看着黑掉的屏幕,胸口一阵闷疼,然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连忙深呼吸了几次,又填了颗糖。 沈鸿煊、许安易、沙漠。 平房?孤男寡女? 等等,她不是要和顾盼吃饭的吗? 林继桥找到直播网站,输入主播的账号,结果显示该用户因违规c,ao作已被网站屏蔽。 再看微博下的评论,一溜儿骂博主是个标题党。她往下翻翻,见没人关心戴帽子的是谁,不由松了口气。 林继桥仔仔细细又看了遍视频,这回没快进。 直播是昨天下午5:235:58。也就是说,25个小时之前,许安易还在广袤无边的大西北。 顾盼说许安易请她今晚吃饭是个幌子吗? 林继桥气呼呼地拉出顾盼的聊天窗,正要发信息问她跟许安易吃得怎么样,不料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 屏幕上闪烁着“防盗门”。 林继桥揿掉电话,发信息问:怎么?要认错吗? 防盗门继续打电话。 林继桥只好接了。 顾盼轻声细语:“林林,有件事跟你商量下。” 态度还挺好。 林继桥“哼”了声,“你说。” “你不是还有套房子空着吗?” “嗯?” 林继桥一愣,不是认错吗? “是这样。”顾盼和和气气地说,“我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要重新装修,人住酒店可以,但好多东西没地方放。我想要么你把你那套空的房子借给她,她平时不大在家住,房租按你那块的市场价。” 还没等林继桥说“不”,对面和风细雨忽转疾风骤雨。 “我之前提醒过你,署名在国内很重要非常重要十分重要,你可大方,拱手送给人家。现在倒好,我联系到的外包单子最后人家都给袁欣佳他们公司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我找不到好的项目,要么我给你钱,要么你自己想办法。” 防盗门滴地挂了电话。 林继桥裹着小毯子里里外外走了一圈。 这层公寓原始结构上共四套房,她自己住一套,工作站的服务器和制冷设备用去两套,确实还有一套空着。但那套她在客厅放了健身设备,两间卧室她本计划也做成工作间,而且…… 两套房是打通的,她这套的客厅和对面的健身区相连,中间只有一道推拉门。 不过,如果只是放东西的话,也许…… 可以贴膜或者再装扇门? 林继桥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敲:“我这块租金多少?” 顾盼回了个数字,月租金足够她支付三个月的电费和水费。 林继桥跟顾盼确认:装修要多久? 顾盼秒回:算上除味最多半年。 林继桥:好。 几分钟后,手机又亮了,推送显示“盼盼在群聊中了你”。 顾盼:安易,来认识下房东林卷卷。 第十章 等十分钟,对面没回复,打电话过去,通了,没人接。 好的,没把手机坐坏了说明人还撑得住。 顾盼收了手机,回头跟许安易说:“没问题,随时能搬。” “谢谢你。”许安易捋了把散下来的刘海,“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顾盼说,“林林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给她雪中送炭,也谢谢你。” 私人物品许安易自己收拾好了,剩下的家具和杂物家政公司来的人正在收拾。 洪水过境的大场面顾盼应付不来,顶多就是站门外看着。看许安易温声细语地指挥橙马甲进进出出,看她偶尔低头时抿紧的唇线。 还有浴室里拿出的空酒瓶。 许安易请吃饭当然不是顾盼诓林继桥的,不过能把她从林卷卷的霍霍快刀下解救出来,那条信息不能说不巧,她很感激许安易的救命之恩。 晚六点半,顾盼准时到餐厅,向来提前三分钟的许安易一反往常迟到十分钟,风尘仆仆,随身带包,解释说是飞机误点了。刚坐下还没翻菜单,又接了个电话。 许安易也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开,一只白手机,一只黑手机。电话一接对面劈头盖脸一通吼,用的是本地方言,详细说什么顾盼没听清,许安易拿着电话快步出去了。 接完电话回来许安易抱着歉意说临时有事,十分抱歉。事情看起来不大妙,于是顾盼主动提出要送她。 晚高峰,车不好打,地铁不好挤,顾盼本地牌照还能上高架。大约是事情紧急,许安易也没多推辞,直接说明目的地,她家。 路上许安易才说明了情况,她临时出差三天,走之前可能忘了拧紧水龙头,总之房子已经泡出蘑菇了,物业、警察轮番找,电话一直到她开了机才打通。 回去一看,真惨,楼道都是水。 许安易办事不慌不忙,先蹚水去把浴室里的水龙头关了,联系物业,去楼下敲门,等房主的过程中还抽空给家政打电话。楼上楼下上演人型陀螺,条理分明,沉着冷静。 楼下户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见罪魁祸首终于出现了,积攒了好久的火气腾地上头,挽上袖子指着许安易鼻头从上三代骂到下三代。说专门扛黄梅季的百万装修都给泡发了,整一个水乡泽国。 许安易站在女人下面两级的台阶上,趁对方喘气的功夫,道歉,按损双倍赔偿,两三句话就把中年女人安抚得服服帖帖。 想想也是,她能把沈鸿煊的事情处理得那么漂亮,普通小市民的痛点痒点更好拿捏。 说起来,《西出阳关》主要投资方都已经决定及时止损了,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的许安易,先是说服沈鸿煊在黑手放料之前自己认罪,然后捐款,引导舆论,峰回路转。 一代影帝为十几年前的过错诚恳认错,说中间没有许安易做心理建设,顾盼不信。 要不是低头若有所思的次数大于等于三,顾盼也没看出端倪。 她那种无意间对自己的嫌恶和羞愧,就像空中残留的酒味,很少很少,只有一丝丝,但挥之不去。 林继桥说顾盼是cal lightan其实有点夸张,察言观色是顾盼的特长,也可以说是天赋,她自己没进行过训练,天生敏感而已。 也许是察觉到顾盼的注视,许安易抬头冲她笑了笑,“盼盼饿的话我们先去吃饭吧。” “没事,你这儿还得人看着。我陪你一会儿,能帮手帮个手。”顾盼作势去拿扫把,被许安易半路拦住了。 让林继桥心心念念的演技派许安易调动表情的能力真不是盖的,一个玩味的眼神丢过来,顾盼觉得自己跟那天被逮个现行的林继桥角色对调了,无端生出点心虚。 顾盼摸摸鼻子,问:“今晚先住酒店?” 许安易回望了眼屋内,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泡坏的家具家也让家政搬到楼下的垃圾车上。 “住酒店。”许安易晃晃钥匙,喊了家政公司的小组长一声,“王姐,你帮忙看一下,我离开一会儿。” 王姐应了声,许安易偏头向楼道,问顾盼:“咱们去吃饭?” 顾盼看看时间,这个点儿吃晚饭超出商务往来范畴。 转念一想,许安易要是顺利搬过去,家里还有只怂卷要照顾,就当提前联络感情。 顾盼点头说好,接着补充道:“随便吃点。” 即使五湖四海广结善缘,顾盼在许安易面前也渐渐有点说不出的怵。 很奇怪,这个人气场也不强,人么,高高瘦瘦的细长一条,说话之前先笑笑,眼睛里有柔柔和和的光。 可一旦被她看着眼睛,就好像透过时间、空间看到了无数往事。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私密记忆都被她看清看透了。 好像……在看一个潜在客户?顾盼一愣,步子慢了下来。 许安易不经意地停下,指指前面一家门面还算清亮的川菜馆,“这家菜挺干净的,盼盼吃辣吗?” 顾盼正心神恍惚着,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没问题。” 结果顾总刻骨铭心地体验了川菜的特点,看起来挺白吃起来挺辣的牛蛙一口气把要叮嘱的注意事项和要套的话烧上九重天。 许安易是有眼力劲的主,借口打电话留足给顾盼处理突发窘况的空间。回来还亲自端了一扎酸梅汤。 加冰的酸梅汤让顾盼重新回到人间,她问:“上次你那个朋友……陈总,你叫她二二的,是兼职摄影?” “专职。”许安易回,“《西出》……她有参与。” “厉害。”顾盼赞叹道,“我听佳佳说剧组其实还挺苦的。难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了。” 许安易淡淡道:“导演是她哥。” “嗯?”顾盼诧异道,“导演不是姓韩吗?” “同父异母。”许安易放下筷子,抿抿色泽红润的唇,“其实还有点事想跟你说,只是私下里,朋友之间透露个消息。” 顾盼微微坐正了。 “《西出》续集基本敲定了,这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不过,和光产权重组,所以现在有点资金方面的缺口。”许安易声音很轻,“简单点说,和光要脱离海越,二二和她哥都不想太依赖上一代,掣肘多。” 和光娱乐是《西出阳关》的主要投资方,背靠ga all所属的海越集团,这是业内半公开的秘密。 一部电影拍完还没上映就要自立门户,富二代们真任性啊。 顾盼拣了颗花生米,嚼碎了咽下去,慢悠悠说道:“这要是谢礼,我受之有愧了。” “我只是中间人,朋友联系我,我联系朋友。”许安易举起玻璃杯,“仅此而已。” 一顿饭,顾盼反正是没吃饱。 和许安易在餐厅门口分别,眼看她大步走回小区,顾盼想起什么,叫了她一声。 许安易转过身。 “那什么,林卷卷家禁酒。” 两人隔了不到五米,顾盼也没有夜盲,但许安易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只是略显疑惑,然后露出客气的笑容,“我知道了。” 第十一章 六点半,林继桥关掉闹钟,又躺了十分钟才爬起来。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惊醒好几次,这会儿一睁眼,梦里内容全忘了。对她来说很罕见,以前她做的梦至少要到开始工作才消散。 早餐惯例是烤面包和两片火腿,加一个荷包蛋。 味同嚼蜡。 洗好餐具,林继桥坐在客厅沙发上,余光不自觉地往斜对面瞄。动感单车和杠铃已经搬到她的书房了,跑步机还在玻璃推拉门的另一侧。太重了,她和顾盼两个人合力也没能挪开一公分。顾盼让她选好地方等工人来搬。 她翻翻手机里顾盼头天晚上发来的时间表。很照顾她的习性,搬家的流程列得清晰明白,整个过程控制在两个小时,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搬家队十点钟来,顾盼有钥匙,所有需要沟通的事都由她出面,包括和许安易签订租赁合同。 作为房东,林继桥只要躺着收租就行。 跑步机移到哪儿呢? 客厅?书房? 不行不行,那么大个玩意儿,不管放在哪儿都不好看。光书房里多了辆单车都够她烦躁的了。 林继桥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她也不想别人进她的地盘。 无意间抬头看到墙上的石英钟,林继桥腾地跳起来。 九点了! 她什么都没做已经九点了! 还有一个小时。 林继桥奔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去满身大汗,在橱柜里找到落了灰的牛角梳,把一头乱毛梳理整齐,然后拿吹风机吹干。 顾盼说她毛厚,特意买了大功率的吹风机,运转起来好像直升机螺旋桨,能把人耳朵震聋。 林继桥以前很嫌弃,也基本没用过,这会儿却觉得挺好,把她心脏激烈的扑通扑通给嗡没了。 吹完一照镜子,好容易扒拉整齐的毛又乱成蓬勃生长的沙棘丛。 林继桥啪地丢开梳子,盯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人,有点生气,又有点难过。手心全是汗。 放旁边的手机叮咚一声,林继桥按着头顶七愣八翘的卷毛,拿起手机。 顾盼:半小时到,你准备好了吗? 林继桥看看身上裹的浴巾,咬咬牙回:没。 换上小熊□□家居服,顾盼又发了两条信息:还有28分钟,误差不超过两分钟。加油哦宝贝。 第二条:3214跟我一辆车,要跟房客打个招呼吗? 才洗干净没多久的林继桥回到莲蓬头下。 林继桥揉着头发,恨不得冒出三丈无名火,把怎么也理不顺的乱毛烧干净。 九点五十五,林继桥换好t恤和长裤,顾盼新信息:林林我们到楼下了,我先上来。 林继桥把自己关进卧室。 她才锁上门没多久,外面响起刺耳的警报。又忘了关只识别她指纹的警报器。 林继桥趿着拖鞋出去。 顾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哟,还穿了见人的衣服。” 以前怎没发现顾盼这么讨厌呢? 林继桥恨恨地瞪她一眼,关了警报器回挂了“顾盼莫入”牌子的卧室,门摔得像拍饼。 顾盼喊:“你不把北门的也关上啊?我让他们上来了哦。” 一阵旋风从卧室刮到北房间又刮回来,进门之前林继桥想起什么,“你没跟她一辆车。” 顾盼:“我能当着人家面说三天两夜十四次吗?” 林继桥把自己关进卧室充分燃烧。 监控里,顾盼还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摸手机,估计是叫人上来。 林继桥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画面,两分钟后,三名工人各抱了两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筒状物进了电梯厅。她截了图,发给顾盼,问:这是什么? 顾盼抬头找到离最近的摄像头,摆摆手,然后发信息:你别老盯着监控,很变态。 不看监控我安监控干嘛。林继桥撇嘴。 顾盼:拿的是地毯。你这地板也不能直接放东西,3214昨晚想到就给加上了,放心吧,她想得很周到,还多叫了个工人节约时间。 你才3214,三年两次一次四分钟。不,四秒。 林继桥开着九宫格监控,退远去床上,假装自己没再看监控。 工人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把两个房间都铺上了方格地毯,客厅维持原样。 北面那套房型比她这边少了一间,两室两厅,除了跑步机,接下来六个月都归许安易了。 好吧,反正没地放,跑步机她想用也可以。 脑子里刚浮出这想法,林继桥觉得不对劲。顾盼说过她住酒店,这边只放东西。 可是住酒店好贵哦。 林继桥摇摇头,戴上眼镜看屏幕。一共五名搬家工人,地毯铺好以后,两名工人组装家具,三名工人楼上楼下搬东西,进出都很小心,还注意穿鞋套。 都是许安易交代过的吗? 林继桥吃了颗糖。 她还真细心。 林继桥继续看监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搬家工人上上下下,东西摆哪儿朝哪个方向都由顾盼照着单子指挥。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4节 整个过程中大伙都很安静,只有顾盼洪亮的大嗓门时不时穿过墙壁和好几扇门,传到林继桥的卧室。 等到搬家工人摘下鞋套,跟顾盼挥手再见,林继桥才意识到少了什么。 她的新房客呢? 难道许安易每个月大几千的房租交着,真的只把这儿当成仓库? 林继桥心口有点堵。 顾盼冲摄像头招招手,发信息给她:搬好了,你可以出来了。 林继桥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顾盼敲门才出去,“干嘛?” 大骗子。人家根本没来。 顾盼一脸坏笑:“3214没来是不是很失望?” 林继桥透过乱糟糟遮了眼睛的刘海s,he出两道寒光。 “该剪头发了。”顾盼揉揉毛,“我拍个照给她发过去,你还有别的什么要交代的吗?” 林继桥朝上吹了口气,把头发吹开些,露出半只眼睛,“没有。” “行吧,钥匙给我,我回头转给她。” 拍完照,顾盼连饭都没吃就走人。 林继桥给自己烧了份咖喱牛r_ou_。牛r_ou_一半是牛腩,吃下去感觉浑身都充满了脂肪膨胀的热量。 吃完洗了碗,林继桥习惯性地要去跑步机上散步,然而手刚放在门上,忽然想起来对面另有所属。 属于……她联邦政府法律承认的妻子。 林继桥惊异地往后退了两步,望着仍保持原样的客厅,不敢相信一大帮人来来去去,没留下一点痕迹。 而且,那人没来。 她洗过两次澡,洗掉汗水,换了适合见人的衣服,然而对方没来。 林继桥回房间打开控制系统,把北面的摄像头关掉。顾盼说的没错,这样很变态。尽管这是她自己家,但借出去就是别人的。 后半个下午林继桥过得浑浑噩噩,手机亮了又黑,都是顾盼。 顾大啰嗦除了问她怎么样,吃没吃午餐之类的废话,还有:哎哟你今天是不是很期待人家来,她没来是不是很失望? 林继桥划拉两下屏幕,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对话框跳出新信息:她路上被急电召回公司了,有些事必须处理。 林继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里那股气莫名其妙顺了。 哦,都好,没事。 发完信息系统提示电量低,请及时充电,林继桥也没管,去游戏厅安安心心玩新买的游戏。之前没时间,也没钱,新房客交了房租她手头宽裕了不少,心愿单翻了翻,一口气买了三个。 游戏厅正对着客厅。 林继桥玩起游戏来废寝忘食,等到感觉肚子饿,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她关了游戏,打开房门,对面居然有亮光。 她心里一惊,随即想到可能是工人开灯忘了关。她从卧室里找到手机,准备跟顾盼说房间没关灯,手机自动关机了。她关完监控顺手把电脑也关了,这会儿连微信都上不去。 晚上开这么大的灯,林继桥很不习惯。 她抬腿往对面走,走到一半停下来。 林继桥站在客厅中央,看看那边卧室里透出的光,放缓呼吸。 那是她的房子。 不,那是许安易的房子。 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林继桥慢慢蹲下来,小腿肚发软,指尖有点发麻。 可能和sad有关,也可能只是饿了。 冷不丁,林继桥听到对面有动静,很轻,被淹没在不远处街道上飞驰而过的车声里。 一道影子出现在亮光里。 有人!林继桥猛地站起来。 眼前一阵发黑,老毛病,低血糖,所以她手边常备着糖果。 可这会儿她在客厅,只能站在那儿,等眩晕感快点过去。 她关了警报器和监控器,所以有人来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 别慌。有钥匙的只有顾盼,也许是她来帮人拿东西呢? 对面有人敲玻璃。 不是顾盼。 那是—— 林继桥睁开眼,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许安易的脸。 她穿着丝质家居服,挥手时宽松的袖子顺着同样丝滑的肌肤落到手肘处,明明逆着光,一笑,连这边没开灯的客厅都亮了。 “你好啊。” 第十二章 你好啊。 237天,这是除了顾盼之外第一个跟她开口说话的人。 像是播放沙暴的视频时按了暂停键,龙卷风定格,卷起的沙尘都变成凝固的永恒。 发麻的指尖恢复感觉,小腿不再酸软,一股运动完多巴胺加速分泌的兴奋感从头皮滚到尾椎骨,四处游荡的灵魂也回到体内。 只有眩晕的感觉还在持续,不过都落到脑后,同时屏蔽了所有其他声音。 她在说你好啊。 林继桥抬了抬手。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你,你好。 最终发出的却是猫一般的嘤咛。 “nio……” “嗯?”许安易弯弯眼睛,踮脚做了个四下张望的动作,“家里还养宠物了吗?盼盼没跟我讲。” 林继桥点头又摇头,然后又点头。 家里,是的。宠物,没有。你要想家里多点生气,可以养。 整套动作做完了,林继桥发现自己这样简直像个傻子,不自觉地咬手指,安慰自己,客厅很黑,她看不到我。 手机应该是充到一定电量自动开机了,“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许安易晃晃手上拿着的抹布,“做下清洁,一会儿就好。我尽量声音轻点。” 连做家务都要打报告,会不会太麻烦了?林继桥抓抓头发。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讨厌的房东? “嗯……”林继桥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没事。” 许安易扬眉,“谢谢。” 提示音又响了下,林继桥趁机回卧室。 关上门,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林继桥靠着床柱滑到地板,静坐了一会儿才从床头柜上拿下手机。 打游戏的那会儿功夫,小群多了24条未读信息。她点从头开始看。 顾总日理万机也不忘在三人群里展现顾大管家的本色,一会儿林卷卷台风来了注意关门关窗;一会儿许安易,钥匙给你放前台了,新住处离你公司近,要是刮风下雨还是回那边比较方便。 顾盼是个贴心备至的人,林继桥回国,事无巨细,她都照应得很好,总能把好多别人想不到的细节提前想好了。 有时候林继桥也在想顾盼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独自己一份。她好像把很多时间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林继桥摸摸下巴,继续滑屏。 许安易的回复是从下午6:43分起始。 东区下雨了,是有点大。 那我正好去收拾衣服。 林,不好意思哦,公司临时有点事,没能跟房东打声招呼。我大约七点半到家,ok? 十分钟后,没等到林继桥,顾盼回:回就回呗,北门进。当她不存在就行。 7:27,许安易发了群聊最后一条信息:我到楼下了,上去了哦。 私下里顾盼敲了她好几次,问她还活着吗,也打过两次电话。 那会儿林继桥正戴着耳机在广袤的埃及大地上游览打怪,接着去凯尔莫罕跟女术士告别,出发寻找女儿,压根没听到铃声。 林继桥退出聊天框,看到通讯录右上角多了红1。 北房的新主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我是许安易。 一声闷雷从天而降,紧接着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 记忆也从声音开始苏醒。 林继桥屈指可数的启蒙里,都有提到第一次会伴随着强烈的痛楚。她是个怕痛的人,过去又一直在各种机房里用程序创造各种场景,对红尘俗事没有一丁点欲望。 但奇怪的是,许安易轻而易举让她忘记了痛,沉醉在……嗯,前所未有的体验里。 印象中,最高峰的体验到来时她用力推开压了半身的人,蜷成一团等身体那股奇特的震颤消失。然而就在那期间,林继桥留意到噼噼啪啪水敲玻璃的声音。 声音响了好久,直到她平静下来仍未停歇。林继桥才突然意识到不是下雨。拉斯维加斯夏天很少下雨。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声音似乎是从浴室方向传来的,她问,“你是不是忘了关水?” 许安易盖着眼睛闭目养神,看起来困极了,隔了好久才懒散回道:“好像。” 林继桥把两个字翻译成英语,理解了似是而非的意思,从床头拽过浴巾裹身,下床时,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是……谁?” 许安易推推枕头,翻身背对她,林继桥走到浴室门口了,背后才传来闷闷的回答:“我是许安易。” 她关了水,再回卧室,许安易连床头灯一并关了,厚实的窗帘遮住了最后一线沙漠地带近乎炽白的光。 林继桥摸黑找到沙发椅,她想不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也不太想回到情|欲气息浓郁的床上。她窝在角落里坐了很久,直到许安易哑着嗓子问:“怎么不上来?” 她一向受不了略带命令口吻的语气,耳根一软,乖乖爬回床,扯高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许安易,怎么写?” “言午许,安逸的安,不容易的易。” 最后一句话,许安易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 疾风骤雨一眨眼。林继桥回过神,雨已经停了。 她吃了颗糖,抚慰有点发晕的脑袋。把门开一条缝,往外瞄了眼,玻璃门另一侧关了灯。 林继桥蹑手蹑脚爬出卧室,到厨房冰箱里找到一盒即食面,添了点水放进微波炉。 手机沉甸甸地放在裤子口袋,林继桥拿出来,又翻了遍小群的聊天记录,在新的好友页面停了好久,也没按下接受,转而给顾盼发了条信息。 盼盼,我要养猫。 顾总今天忙得团团转,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酒局上,一直没见回复。林继桥在餐厅吃好面,把垃圾收好,丢去外面楼道的垃圾桶。 自始至终,北房没有一丁点动静。 也是,十点多了,她该睡了。 林继桥挥挥手,试图驱散萦绕在餐厅的方便调料味,无果。要不想余味绕梁三日不绝,还是得开窗通风。 餐厅的窗户正对北房卧室,北阳台的窗也对着北房一间房间,这两扇都不能开。那就只能开西山墙的那扇。 她轻轻把书桌移开,刚打开窗,一道闪电划破黑夜天幕,兜头盖脸一片雨点泼下来。 “嘶……” 林继桥赶紧把窗户扯回来,拎着浴巾去洗了今天第三个澡。 后面倒是没再联想记忆。 一天之中发生太多事,完全打乱了正常作息。林继桥躺在床上,摸着犹带调料味的头发,挣扎着要不要再洗第三次头发。 最后她放弃挣扎,反正她头发多,洗多少次都不会秃。 洗完又打了会儿游戏,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已经两点多,林继桥趁着朦胧的睡意,接受了好友申请。 结果她刚睡没多久,就被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激烈声响惊醒。“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铁片敲在玻璃上,又像风铃。 暴风雨变奏曲。 市政府紧急推送狂风暴雨双重预警,最高风力突破过去二十年记录,降雨量创历史新高。 林继桥拉开窗帘一看,四点多,外面白茫茫一片。整座城市笼罩在雨水和雾气里,只偶尔有一两道闪电将云雨切开一道,但随即升腾的雾气就把缝隙填平了。 她握着手机四下去找响动的来源。她家在35楼,顶楼空着。过去八个月也下过几次暴雨,但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工作站和游戏室有消音层,可直接排除。卧室、客厅、餐厅、厨房,林继桥大灯小灯全开了,举着手机连犄角旮旯都看了一圈,愣是找不到声音来源。 她把西山墙那扇窗锁死,呼呼的风声小了点,但杂音还在。间或还多了一点敲玻璃的声音。 林继桥真要怀疑是不是台风把房子吹裂了。 正在这时,手里举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音甚至也被持续不断的叮当声吞噬。 发信人:许安易。 抬头。 林继桥一怔,条件反s,he地往客厅对面看。北方没开灯,许安易举着手机,见她转过头,又敲了敲玻璃门,然后低头发信息。 发生什么事了? 林继桥缩回看不到对面,对面也看不到她的角落。 吵。 什么吵? 林继桥急得抓耳挠腮。她也不知道什么在吵,但那声音还在响。 几分钟后,许安易又发了信息。 我可以开门吗?不过去,就开下门。 林继桥点点头,想了想赶紧回“可以”。 大概是台风影响了网络信号,信息前面的小菊花一直在转。林继桥不确定对面收到没收到,手撑地板探头看了眼。 不偏不斜,正好和对面的视线碰个正着。 许安易的确像她说的,只把门打开了,人还站在那边。大概人在寻找声音来源时都会有个弯腰屈膝集中注意力的动作,她也一样。 两人对视了五秒钟。 至少五秒,实际上林继桥的体感还要更久一点。也没太久,大概三年吧。 许安易站直了,自然地移开视线,在手机上敲了一阵。 检查一下下水道管口,浴室、卫生间、厨房、阳台也看看。 好。 好,那我回房间了,如果声音还有,再叫我。 好。 结果还真像许安易说的那样,把北阳台和厨房的下水道管口盖拿重物一压,声音立刻消失了。 林继桥身心俱疲地躺回床上,忽然想,这会不会是顾盼把她甩手的征兆? 直线距离十五米外,看到对面的灯光悉数熄灭,许安易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翻到陈溪的聊天框。 二二,我的房东仿佛是成ji,ng的塞尔凯克卷毛猫。 第十三章 “我知道你觊觎我家杰克很久了,警告你啊,别打歪主意。” 一进公司,陈溪就对许安易凌晨五点的叫|床信息表达出强烈不满,具体体现在对猫的主权宣示上。 “你什么时候又给人改名了?好好的女孩子叫什么杰克。” “绝育了。”陈溪抽了根烟叼嘴上,在马甲上百个口袋里摸了又摸,没摸出一个生火的玩意儿,“绝育的猫不算母猫。人还算。” 许安易径自走到陈总那排场和面积一样大的老板桌后,从第二格抽屉里拿出一只银色打火机扔给她。 陈溪点上了,深深吸了口,一副总算活过来的模样,“顾盼还没反应?” “没。恒一要投什么片,她也做不了主。”许安易往后站了站,“再说了,你总得和你哥定好主演。” “要不……我把杰克卖给你,看在咱俩多年的交情上,打个对折,两百?” “你还不如再加两个零把你们那窟窿给填了呢。两百万,不好意思,买不起。”许安易没好气地说。一提猫,又想起早上看到的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你还有事没?没事儿我得写行程表了。” 陈溪拉张凳子坐下,下巴一抬,“接新活了?” “没,给我房东写的。” “卧槽!”陈溪手一抖,一截烟灰掉桌子上,“你房东真是猫主子啊?” 许安易拿正要起稿的a4纸把烟灰铲起来,“哎陈总,咱能不能有点富二代的总裁包袱了?” “陈总穷,陈总都想把办公室卖了。”陈溪忧郁地吐了口烟,“还有,从我爷爷带我爸包鱼塘成为我们镇第一个万元户算起,我是富三代,不是富二代。” “认识您是我的荣幸。陈总。能不能麻烦您让让,我要开工了。” 陈溪一动不动,“续集还让沈鸿煊来演?” “你哥觉得呢?” “他还想让姓沈的来,说人家都知错认罪了,这时候赶人出局不厚道,影响也不好。”陈溪掐灭了烟,“我这两天接洽了两三个,都有点意见。” 许安易拧开钢笔盖,提笔写下题目,不紧不慢地问:“有意见的都是嫌疑人,也许怕被你卖了?” 陈溪敲敲烟盒,看样子又想点,让许安易横了眼,讪讪地把烟盒放回去。“说什么卖不卖的,我是想卖,没人给钱呀。” “那你们还是等到电影上映之后看效果吧。”许安易道,“票房搞得定一切。” “问题是我跟我哥等不到那会儿。”陈溪满是惆怅,“下个月还搞不定就都得回家继承家业了。” 冷不丁一个大过台风的口气晃得许安易歪了一笔,把6写成了8,她划掉之后重新写:6:10起床。 陈溪瞄了眼,“哎卧槽,你这猫主子连你起床时间都管?” “不是,我就这么写写。”许安易拿了张新纸。 顾盼给她发的时间表她看了好几遍,已经印到脑子里了。搬家的流程列得非常清晰,ji,ng确到分钟。 自认为富三代的陈溪自己都没这么ji,ng细讲究过,忍不住问:“至于么?” 许安易反问她,“你至于拗着一口气不让海越给你投吗?” “那不一样。他们投了钱就要塞他妈小鲜r_ou_小花旦,恶俗!”陈溪说,“还有,袁欣佳他们公司也忒狠了,一部还没上,第二部 开价直接翻番,有这钱,我不如把剧组拉到沙漠里,给每个人都上三道保险,片酬工资翻番。” 许安易想都没想:“不够。” “哪不够?”陈溪扳手指,“袁欣佳开口给我提了两个亿你知道吗?就她那特效水平,也就沙漠场景做得有点好莱坞范儿。我哥国内问了一圈,那几场沙暴居然没人能做,问国外中介叨叨说这样的场景光添新机器就得好几千万。要把这块儿省哪怕一半下来,我都不用这么愁。” “韩导ji,ng益求ji,ng。”许安易说,“不该省的不要省,你还没算上武替的,还有……” 陈溪爽快道:“还有你那份儿,我记得呢。” “不是。”许安易顿了顿,“准备对面来第二波。” “什么意思?” 许安易翻出那个删了无数遍还是有人发的视频,“播主不是我叫过去的。帖子微博也都不是我联系人删的。” 陈溪眼睛瞪圆了,“卧槽,还能不能行了!拍电影有这么费心的吗?又要安内又要攘外的。” “你那电影好几个亿呢,谁不眼红?” 陈溪嘟嘟囔囔:“行行行十二亿观众都眼红,都急眼了等着赶紧上线呢。” 拿过平板翻了翻,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问,“我看下面评论还挺向着沈鸿煊的,有人帮你删帖子还不好吗?” “不好。”许安易正色道,“沈鸿煊头天给我打电话说沙漠里待不下去了,第二天就有人跑去拍他日常,还有人控评。这意味着什么?” 陈溪想了想,脸色顿时变了,“c,ao他妈这个狗杂种!” “别激动。”许安易语气淡然,但表情却很严肃,“那边把我们的好牌先打出去了,不管后面用不用他,他反正是赚了。” “妈的老子弄死他。”陈溪明显上火,“他别想再拍电影了,也别想在圈子里混了!c,ao!” 许安易轻轻摇头,“别把话放这么早。” 陈溪糊涂了:“你的意思是用他?” 许安易笑笑,“二二,你当时叫我是帮你跟你哥处理状况,不是给沈鸿煊。而且,是不是他本人的意思现在还很难说。” 陈溪没明白:“你刚刚不是说他赚了吗?” 许安易却不说话了,站起来弯腰看看那张行程表,还算整齐美观,拍照给林卷卷发过去。 她还不知道房东大名,合同上应该有,不过没留神记。短租六个月而已,顾盼人还不错,就当人情往来。 看陈溪还杵在那儿,许安易从她手里拿过平板,“行了,这事我看着呢,你跟你哥赶紧拉投资。别沦落到最后回去继承家产。” “也不急那么一会儿。”陈溪大马金刀坐下,两手指一捏,把行程表拎到半空,看了半天啧啧称奇,“行啊,这生活够规律的,要不给你配个保温杯?我给你报销。” 许安易斜她,“不如咱现在就下去买?” “上班时间不能干跟工作无关的事儿啊。”陈溪又端着了,“你说为什么恒一不投呢?顾盼跳槽这两年也投了两部大制作,虽然摄影是真不怎么样。” “二二。”许安易转过来正面对她,“你对顾盼感兴趣,完全可以私下往来,没必要上升到商业合作。” “怎么了?”陈溪看她表情不对,“恒一不干净?” 许安易不置可否,“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走吧走吧。姓沈的有什么动静及时告诉我。”陈溪摆摆手,拿出手机翻朋友圈,忽然一声尖叫,“啊!” 许安易囫囵地把东西都放进包里,“怎?” “顾盼问谁有猫,要给朋友送一只,最好是做过绝育除过虫的。” “所以?” “杰克多合适呀!简直为她量身定做。” 许安易皱皱眉:“你冷静点,她是送朋友,不是自己养。” 陈溪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你不懂了吧,重要的不是持续时间,重要的是开始的机会。” 看许安易头也不回,陈溪又叫了声,“安易。” 许安易拉开门,“陈总还有什么吩咐?” “我突然想起来……”陈溪双腿叠放在老板桌上,慢慢地点了支烟,“要不我们续集拍老秦她女儿吧,你来当主演。片酬随你。” 许安易什么也没说,一步跨到门外,砰地把门关上。走人。 拿手机看时间,不小心用指纹解了锁,还是在和林卷卷的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直到电梯来,对方还没输入完。 社恐的人和宅不一样,连在网上和人交流都很困难。 想起昨晚那声喵叫,还有早上先伸了爪子,然后才探出来的那颗只露了小嘴巴小下巴的毛球,许安易不自觉地笑笑。 真是,卷毛猫成ji,ng了。 许安易换了只手拿手机,去揿电梯。 手机到底是容易误c,ao作的东西,右手换到左手,对话框已经按了两个字进去。 而这时,对方持续了至少两分钟的正在输入消失了。 林继桥被对面突如其来的输入状态吓出一身汗。 她还在纠结怎么回复许安易的行程表。那张表格许安易做的很ji,ng致,比顾盼还细。 基本上在家一天从早到晚每个时间段做什么都写得很清楚,看得出生活很规律。 她把一指禅敲了半天的话全删掉,双手放在键盘上。 监控已经关了。这个家也属于你。 第十四章 发完那句话停了十几秒,林继桥点选“撤回”,把手机和电脑的微信统统关闭,想了想,连推送也关了。 明明是在自己家,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慌慌张张几个房间转了转,最后到工作间用vr设备把自己全副武装,林继桥才算定了神。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法律上来讲,这层公寓的确是她和许安易的共同财产。 但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感觉这是在提醒对方什么。 林继桥吁了口气,打开工作站。 海城东区二十年不遇的台风登陆让她一早兵荒马乱,灵感倒不期而至。 沙漠建完了,该森林了。 林继桥大致起了草图,勾画出地形轮廓,饥肠辘辘停下来,一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儿。 她给自己煮一大碗麦片粥,配火腿和荷包蛋,以及一小块牛排。 吃饭时,手机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是《西出阳关》美术组派给她的小助理,问她方不方便加个q,有新业务要谈。 林继桥下载app,注册新号码,刚回了邮件,对面立刻发来好友申请。 大神你好,我是古乐文化商务助理闫笑。 闫笑的英文还是谷歌机翻的水平,上来先磕磕巴巴表达久疏问候十分抱歉,然后又絮絮叨叨说工作非常木奉,剧组很满意,很有国际范儿。 林继桥看得头大,回俩字:正事? 闫笑:惊呆了jpg 闫笑:妈耶大神你有翻译了吗?那我以后可以不用说英语啦? 林继桥惜时惜字如金:说事? 闫笑不啰嗦了,发文档过来。 您先看,具体咱还可以谈。 中英文双语版的,英语仍然是谷歌翻译。看得出是闫笑做的功课。 林继桥十目一行花了好一阵子才看完了7页文档。 前面好几页是关于项目的介绍,预计两年后上映的电影,是探险题材。需要林继桥做的则是其中戈壁沙漠的场景,具体要求没有详细说明,只说要达到和《西出阳关》差不多的水平。 林继桥第一遍看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她放大那两行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没错,需求里的中文原话是:「跟《西出阳关》场景水平差不多就行」。 后面还有两页,应该是工期和报酬,林继桥看都懒得看,拉出聊天框。 不接。 闫笑估计没想过她直接说不接,一连发了好几个疑问、吃惊的表情。 大神档期错不开吗?这不着急,您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跟领导反馈下。 没空。 闫笑:是报酬太少吗?这个也可以商量的。扑通跪下jpg 林继桥皱皱眉。她不习惯对面层出不穷的表情包,好像真的有人在面前跪下了似的,让她很不舒服。她敲了两下键盘。 不想。 闫笑:哈? 林继桥上翻屏幕,直接把需求文档删了。 她喜欢构建新场景。以前公司的同事管这叫造物主的活计。他们从零到一,再到一万、亿万,既复刻地球的原生百态,也创建前所未有的宇宙。 撒哈拉沙漠她做了快一年,平均每天不下四个小时,几乎到了目前阶段各种意义上的极限。 而对面,居然轻描淡写「和《西出阳关》差不多就行」? 林继桥这时候福至心灵理解了表情包的作用,回了个黑人问号脸,退出聊天程序。 她把碗交给洗碗机收拾,打算下午先画点手稿,补充还未命名的森林概念图。 手机响了。 是顾盼。 那头乱哄哄的,电话刚接通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道是在干嘛。 林继桥喂了两声,顾盼才接上话:“袁欣佳公司找你了?” “古乐文化吗?”林继桥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地板上,在素描纸上写下今天的日期,“助理找我了。” “我知道,听袁欣佳说你把人小姑娘吓得直哭鼻子,不知道是哪儿说错话了。你可真行。”顾盼轻笑了一声,“昨天和安易见过面了吗?是不是直接躲房间里捂紧你的小被子了?” “……” 林继桥曲起中指,狠狠用指关节揿了挂机。 顾盼又打过来。 “说正事儿呢,别急着挂电话。为什么不接?” “不是《西出阳关》。” “嗯?” “新电影不是《西出阳关》。” 顾盼怔了怔,切到英语:“林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5节 “说「做得跟《西出阳关》差不多就行」。”手下不自觉一用力,针管笔笔尖刺破了纸张,一头扎进地板的缝隙间。 林继桥的声音很轻,轻得对面顾盼屏住了呼吸。 “我用两年编写出的程序,设备是伯母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伯父为了这份礼物跟她吵了一架。撒哈拉我做了近一年。他们说,差不多就行。” 顾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国内影视圈的现状。往往一个题材火了,一大波跟风的片子都要上。 《西出阳关》官微上午十点发了条晚八点开启预售的预告,三小时不到,微博已经轮了近万条。而且多数都还是活粉。 可以想象等上映之后,会有多少同类题材投入拍摄。 她本以为会给林继桥很多工作机会,可没想到直接刺激了林艺术家那粗细不均的小神经。 “那《西出阳关》续集你还打算做吗?” 林继桥久久不答。 “行吧,我跟那边说下,帮你拒了。” “等等。”林继桥出声了。 “嗯?” “不是闫笑的问题,不怪她。” “我知道了。”顾盼哑然失笑,“一会儿我给你送猫过去,别不开心了。” “盼盼。”林继桥揉揉眼睛,“谢谢你。” “客气啥呀。”顾盼大咧咧道,“真要谢我,给我做份晚餐呗。要黑椒牛柳、洋葱ji丁,再加一份海鲜焗饭。” “盼盼。”林继桥又叫她。 “还有什么事?一会儿到你那儿再说。” “晚上吃这么多……”林继桥慢慢地说,“你一个礼拜的健身就白做了。对了,你有坚持健身吗?” 顾盼呸地挂了电话。 看到猫的一瞬间,林继桥觉得似曾相识,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还是凭耳朵才找到小猫的正脸。 林继桥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去浴室照镜子。 顾盼抱着猫跟到浴室,双手捧起猫和林继桥碰耳朵,“像不像你下的崽?” 林继桥条件反s,he偏了偏头。 猫是典型黑猫警长的色,小爪子都戴了白手套,鼻子以下到胸口也是白的。黑毛白毛像做了等离子烫,柔软蓬松。 小小的一只安安静静地窝在顾盼臂弯里,好奇地望着对面的人。 一人一猫隔着两层乱糟糟的刘海对视半晌。林继桥抬起手,小心地伸出食指,猫居然也抬起小爪子,和她碰了下。 “行嘞,一点儿不怕生,挺好。敢情只是嫌弃它原来的主人。”想起陈溪捉猫时的ji飞狗跳,顾盼乐了,“林林,你给它起个新名,好好的女孩子叫杰克也太埋汰人家了。” “我得想想。” 直到烧好牛柳和ji丁,林继桥还没定下杰克的新名。 闹钟响起时,林继桥刚把饭放进烤箱。 顾盼跟猫在客厅玩得开心,林继桥放下手套,趁顾盼还没反应过来,紧忙把闹钟关了。 依照许安易的时间表,林继桥设了好几个闹钟。 晚上七点十分这个是提醒她许安易快到家了——时间表倒数第三列:19:20±10分钟,回家(正常情况)。 如果不能准时到家,她会发信息提前说,如果没有信息,人也没回来,那么可能今晚不回来住。 七点十八分,林继桥把饭菜摆上餐桌,叫顾盼过来吃,自己盯着手机纹风不动。 顾盼问了她两次,见没回应,也就放她自由地去了。 七点二十五分,既没等到许安易回来,也没等到信息。 林继桥跟顾盼说了声“我去工作了”,抱着手机回书房,觉得既孤苦伶仃,又有些自作多情。 只是暂借六个月而已。 许安易可能根本没认出她。 谁能认出一个头发四个月没剪、几乎分不出正脸和后脑勺的人? 林继桥又等了五分钟,删掉聊天记录。 刚戴上耳机还没点选播放,外面响起梆梆梆的敲门声。 林继桥满脸不高兴地开了门,除了顾盼还能有谁? 顾盼一手撑着门,一手扶着墙,生怕林继桥一言不合就把门关上了。 “安易回来了,我让她过来尝尝你烧的菜。她还买了东西回来说要庆贺搬新家,你是来餐厅还是我给你送过来?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东西。” 对面一长串说完,林继桥身子一矮,从她手臂下穿过,镇定自若地来到餐厅。 怕什么,反正有头发护体,许安易根本认不出她。 “商场出口堵车了,楼下又刚好碰到搬东西的,等了会儿电梯,所以晚了。”许安易正从马夹袋里往外拿东西,见林继桥坐下来,在里面拣了拣,拿出一盒木瓜布丁递给她。 “喏,你爱吃的。” 第十五章 看林继桥在餐桌旁坐下,顾盼把猫从书架上拎到怀里,还在想偶像+3214的力量真伟大,治愈社恐立竿见影。 再一抬眼,人不见了。 许安易举着木瓜布丁,扭头看了眼顾盼,挑挑眉,视线偏向下方:“?” 顾盼:“?” 许安易:“?” 寂静中,一只黑蛾子在两人目光交错的高空慢悠悠飞过去。 顾盼怀里的小卷毛忽然一个凌空飞跃,抬爪挥了一记,没打着。气流把红豆大点的蛾子带到下方。小卷毛稳稳落在椅子上,伸长脖子,脑袋左右转转,接着钻到餐桌下跟新铲屎官汇合去了。 “……” “……” 顾盼蹲下来咧嘴一笑,“哟,小卷毛投奔大卷毛下地打蛾子呢。” 林继桥使劲儿冲她摆手,动作幅度太大加晚上确实没吃东西,眼前一阵发黑。 她知道! 她记得! 冷不防又一道黑影从对面降下来,许安易也蹲下了,温温和和地问:“这季节飞虫特别多,有电蚊拍吗?” 两头夹击,小猫旁若无人地爬上林继桥的头顶,对着只有它能看到的飞蛾张牙舞爪。 “没……”林继桥艰难地开了口,“为什么……会有蛾子?” 感谢飞蛾。 要不是这只来得特别是时候的飞蛾,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收场。 许安易回房间找电蚊拍,林继桥把猫捉到怀里,扶着桌腿爬出来,将虚脱未虚脱,连声音都是哑的,“木瓜布丁。” “怎么了?”顾盼给她让开空间,“我看冰箱没东西了,跟她说回来给你带点甜品备着。她还特意问了你爱吃什么。” “我吃过布丁。”林继桥低头回书房。 “……靠。”顾盼反应了足足三秒,“你该不会三天两夜吃了十四份布丁以为人家刻骨铭心了吧?哎等等,你准备把你们的细节都讲给我听吗?” 林继桥停下来,摸出手机翻出表情包,把屏幕对向顾盼,拳打脚踢jpg “这梗过不去了是吗?” 顾盼诚实道:“这梗我能再玩三年。” 林继桥拿猫怼她,小卷毛很配合地拿爪子拍拍顾盼。 顾盼握住猫爪,认真地问:“要等另外一个当事人知道了才能过去,你想让它过去吗?” “你上天!”林继桥关上门,顾盼还没走,她又打开了,“布丁。” “啥?”顾盼没领会她ji,ng神,发散思维联想了下,“我再给你拿两盒布丁?还是你想让人家送?” 林继桥举起猫,遮住自己发红发热的脸和脖子,又说了遍,“布丁。” “啧,要不我再给你找个语文老师吧?听你说话越来越费劲了。那什么,我大侄女小升初的补习老师就挺不错的,改天给你介绍一下?” “你走。” 于是顾盼走回餐厅,讪讪道:“我还以为她见了爱豆能克服心理障碍勇敢面对呢。” “还早,慢慢来。”许安易不以为意,专心举着电蚊拍打飞虫,“天太潮了,她这儿可能除shi没做好,有蛾子说明已经生虫卵了。” “噫……要叫除虫的过来吗?” “不至于。”电蚊拍啪啪几声响,冒出几道小火花,许安易四下转,不过始终没走出餐厅范围。“周末我在家看看,实在不行再叫除虫的来。” “那就麻烦你了。林林就可能见人有点怵,别的方面还好。” 顾盼提过袋子扒拉两下,里面三盒布丁,两盒木瓜的,一盒ji蛋的,还有两份小包装巧克力。 许安易上来的时候挺急的,自己房门没进,先把东西隔着玻璃门递过来,然后才去房间换衣服。 顾盼在袋子里看到一张折起来的白纸,应该是购物小票。她捞出两盒布丁,视线滑过小票上一串数字,她顺手把小票也捏出来,捏成一团塞口袋里。 “对了,你在这儿晚上能听到杂音吗?” “没有……吧?”许安易不太确定,放下电蚊拍,上面粘了两只黑蛾子,“我就在这儿住了一晚上,昨晚还刮台风呢。” “那就好。”顾盼点点头。 林继桥的工作站在生活区对面,做了防辐s,he和消音措施,只要不进服务器房间,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 现在给许安易住的北房,其实一早顾盼是想自己住的。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她只要一躺床上,就觉得对面有嗡嗡的机器运转的声音,甚至连辐s,he都仿佛变成实质s,he线,穿过好几道墙壁专门叮她,扰得她晚上根本不敢睡,生怕睡着了长辐s,he斑。 许安易拉过凳子坐下,自己拆了盒寿司,“还有什么注意事项要补充吗?” “暂时……没有,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顾盼决定还是不告诉她了,免得她好不容易给林继桥制造的社交机会就此终结了。 说实话,她很想问问许安易认不认识林继桥,转念一想,不管什么角度什么立场来问都不合适。 她看得出林继桥喜欢许安易,提起来眼睛都闪光的那种喜欢。 这种喜欢会促使林继桥重新踏出房门,还是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从决定想办法让她俩重新认识开始,就悬在顾盼心里了。 但是她也不可能像许安易说的那样,让林继桥顺其自然。 上一个顺其自然的人…… 顾盼右手拿布丁,左手拿巧克力,“我把东西给她送过去,你等我一下。” “嗯。” 她和许安易几句话的功夫,林继桥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趴在工作台前大笔涂画,根本没留意有人进来。 小卷毛——哦不,小布丁窝在工作台的茶水架上,安静乖巧,一点儿也没在她原主人家里上蹿下跳的活泼。 就刚刚打蛾子还挺生猛。 顾盼很早就劝林继桥养只猫或狗,给家里添点生气。林继桥每次都不同意,要么干脆不回话。 结果,许安易刚来第一天,她就要养猫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那猫也太向着她了,仿佛把缺失的母性都投s,he到大卷毛身上,哪还有点为人主子的自尊。 顾盼轻轻把东西摆在零食架上,一时间忿忿的,回去一看到许安易又忍不住感慨,只要许大人渣不是真人渣,没准儿林继桥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今天跟我们上头的大老板打过电话了。”顾盼说,“上头挺感兴趣,我明天去总部,估摸下礼拜有准信。” “喔。”许安易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茬,“你费心了。” “客气什么。”顾盼回头看了眼书房的方向,“让你住这儿其实我存了私心,说实话,可能还有点难为人。林林她喜欢你,换别的人估计就不愿人搬过来了。” 许安易笑了笑,“挺可爱的。” 顾盼纯当她是客气。那么大一人遇事就往桌子底下钻,哪里可爱了。 “林……她是做什么的?”许安易问,紧接着又补充道,“随便问问,要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哦,这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的专业名称我一直记不住,挺长挺复杂,简单来说就是给电影和游戏做模型和特效,西……”说到这儿,顾盼停住话头。 袁欣佳跟林继桥签了保密协议,跟她虽然没走书面文件,但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 贸贸然说袁欣佳公司古乐文化给《西出阳关》做的特效中有一部分其实是外包做的,回头传出去,不仅袁欣佳难做人,她不用在圈子里混了。 “嗯?”许安易微微挑眉,“模型特效?” “对,以前在美国卡维尔图像,去年出了点儿事,离开公司回国了。” “这样啊。那她现在是自由职业吗?”许安易喝了口水,“接外包?” “是。”顾盼说,突然觉得这话题难以为继,“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跟她聊聊。碰到她专业,有时候话还挺多的。” 许安易直接拿出手机,点了下林继桥的对话框,手指快速地在九宫格上移动。 你做特效?哪方面的特效? 顾盼震惊于许安易的行动力,“……也不是叫你现在就问,她忙起来十天半月都不看手机。” “那等她十天半月回我。”许安易说,“正好,我一个朋友的公司在找特效人才。” “她不会出去上班的。” “不一定要出去呀。”许安易非常自然,“只要她愿意的话,在家也行。” 话还没落地,“叮咚”,手机响了。 是林继桥。 是。 [视频] 顾盼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没错,是她想方设法给这两位前炮|友牵线搭桥,但她是为了给林继桥创造一个接触其他人的台阶。 她没想到许安易才来了一天不到就能让林继桥为她一而再做出改变。 “那你们聊着吧。”顾盼把饭菜放进冰箱,“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路上小心。” 直到下电梯到车库,顾盼还有气憋着。 她这么劳心劳力当顾老妈子,三四年的努力还不如一个加起来只认识三四天的人。 掏口袋摸车钥匙,指尖碰到一个棱角尖锐的纸团。 顾盼心里一动,拿出纸团展开仔细看了眼她那会儿就觉得有点不对的结账时间。又拿出手机翻了翻和许安易的聊天记录。 靠!许人渣真不愧是演技派。 她发信息给许安易带东西是18:42,购物小票的结账时间是18:43,比她发信息只晚了一分钟! 第十六章 听到北面关门的动静,林继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布丁在客厅的猫架上卧着,看到她出来,轻巧地跳下来,几步小跑到她脚边,围着小腿蹭来蹭去。 “饿了吗?”林继桥弯腰抱起布丁,揉揉卷毛。 布丁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伸爪拍了拍她的小臂,好像在说:“是的,我饿了。” 顾盼送猫来的时候叮嘱过她,小猫换环境可能会因为紧张产生攻击性。但实际上布丁意外的温和,而且好像特别亲近她。 林继桥抱着猫去拿了盒猫罐头。打开来,布丁伸长脖子嗅了嗅,依然窝在她怀里,看上去对猫罐头没什么兴趣。 “不喜欢吗?”林继桥低头望着布丁。 它的眼睛是近琥珀的黄色,晶莹剔透,椭圆瞳仁放大又缩小,粉嫩的鼻子里时不时喷出气流。 “嗯?”林继桥凑近了,隐约闻到宠物身上特有的味道,但不难闻,“怎么啦?” 亲近是双向的,不过换成是人的话,她不可能离得这么近。 “喵……喵喵……” 布丁张嘴叫了两声。 林继桥听不懂喵语,只能揣摩着布丁的意思,又给它倒了点猫粮。 布丁还是没什么兴趣,接着又从她怀里跳下去,一溜烟儿跑到玻璃门,蹲在门下不动了。 林继桥把冰箱里所有顾盼给猫准备的食物都拿来,煮熟的白鱼、jir_ou_、虾、ji肝、妙鲜包,一一摆在它面前。 布丁不仅不吃,连动都没动。 林继桥没辙,打着哈欠去厨房给自己烧早餐。 昨晚和许安易介绍工作内容没花太久,但到了就寝时间,她躺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凌晨,她说服自己做出平常心对待许安易的承诺,才慢慢睡着。 许安易不认识她,不记得她,这很正常。因为在那三天两夜里,她们大多时候都是醉醺醺的状态。 就连她自己,在前段时间搜索对方时,也发出“啊,她的正脸原来是这样”的感叹。 也许像顾盼说的那样,就是成年人一场“拍拍手再也不见”的游戏而已。而且…… 面对像自己这种类型的人,谁都会觉得沟通起来特别费劲吧。 还是…… 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林继桥如此劝说自己。 早餐饮料有牛奶和果汁,还有一个白煮蛋,两块面包。林继桥特意拿小碟子给布丁分了一份,小家伙还是没有一点儿兴趣。 也许是水土不服? 也许是迟来的对陌生环境的防备? 林继桥坐在地板上,一会儿给布丁递ji胸r_ou_,一会儿给它递鱼,妙鲜包和猫罐头也都放到它脚边。可布丁顶多就是闻闻,嘴巴闭得紧紧的。 最后,布丁干脆从坐着换成趴着,下巴枕在交叠的前爪上,眼睛微微眯着。林继桥也趴在地板上,试图从它眼神里看出它到底想要什么。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反而觉得布丁对她很失望。 “你想要什么?” 林继桥出了一头汗。一排香喷喷的食物放在面前,她刚吃过早餐都觉得饿了,为什么布丁一晚上没吃东西还不愿意动呢? 和布丁的眼神交流持续了多久不知道,等裤兜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林继桥才发现因为长时间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手臂和小腿都麻了。 她坐起来,摸出手机。 是许安易。 怎么了? 林继桥下意识地往玻璃门那边看,看到墙角后面有只手上下摆动。 她握着手机从玻璃门退到客厅后面。 布丁不吃饭。 你给她喝过水了吗?她有点消化不良,如果不吃饭,先给她喝点白水,再给她吃香蕉。 你那儿有吗?我跑步回来顺便买了香蕉,给你拿过去? 诶? 林继桥探头出去看看,墙角后的手上果然多了一只袋子。 她真的很细心了。 不对,她认识布丁? 玻璃门“梆梆”响了两声,听上去倒不像是人敲的,林继桥瞄了眼,是布丁,小爪子跟人一样啪啪啪地拍门呢。 这猫成ji,ng了! 对面那只手顿了顿,缩回去。 我可以进去吗? “我可以进去吗?” 许安易的声音很好听,大约是喝多了酒,有点低沉,也有点像天生的女低音。 本来已经快烧起来的林继桥耳根又是一热,甚至羞恼地想把这人踹下去。 第二次,许安易的技巧愈加娴熟。相比第一次的急躁莽撞,这次她显得耐心和温柔许多。 她懂得撩拨每一个易燃点,找到的每个点都能引起扩张反应,一片接着一片失去意识的控制。 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柠檬草沐浴露的香味,和呼吸时的隐约酒气混合在一块儿。旖旎,迷人。 连意识也虚无了。 林继桥抬了抬上身,后背出了汗,她不喜欢自己黏糊糊的,她想再去冲个澡。 这姿势却把她送得更近了些,对上面的人也像某种信号。 “我可以进去吗?” 声音更近,更低了。 林继桥咬紧了嘴唇不言语。 如果第一次是冲动,那么这次是什么? 她重重地躺回去,指尖在对方背上抓了一道。 “嗯?” 嗯? 那我把东西放在门口,一会儿你过来拿? 林继桥咬咬手指。 “进来吧。” 进来吧。 许安易轻轻拉开门,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大卷毛。 意料之中。 她剥了半根香蕉给布丁小卷毛,剩下的半根用保鲜膜包好,留信息说一个小时后再喂。 信息刚发出去,墙后面冒出半颗脑袋,一看到这边还有人影,又缩回去。 许安易继续发信息:她以前是我一个朋友养的,朋友经常出差,所以我喂过几天。 她吃得不多,喜欢ji肝和小黄鱼,虾也还好。最好多给她吃饭和猫粮。健康饮食。 饭是米饭吗?猫还吃米饭吗? 当然了。许安易不由笑了。 吃的呀。 哦。 那我回房间了。 再见。 再见也要看到人才算再见啊。 许安易最后揉了把小卷毛,给它拍了照,才回房间。 冲个澡,吃了点三明治,给对面的大卷毛发了信息说要出门,隔了两分钟出门,特意看了眼对面客厅,果然空空荡荡,看不到人。 许安易今天没上去和光娱乐,然而陈总不请自来,一早乌云盖顶地守在她办公室会客区。 “陈总,我今天心情很好。”许安易有意让视线高度保持在高空。 陈溪大声叹气:“你心情好,我不好啊!” “所以你也别来我这儿散播负能量。”许安易推开门,还没说让陈溪进来,她倒是自觉地先钻进去了。 陈溪难得换了工装,奈何这主平时狂放惯了,自己穿上正装也很别扭,揪揪衣领,扯扯下摆,最后索性连裤腿也拽到膝盖上。 “怎么了?”许安易泡了杯茶,给陈溪送过去,“你是要见哪位领导吗?” 陈溪接过杯子,往里看一眼,马上推到一边,“许奶奶,您是不是魂穿了您孙女?” 老干部标配,枸杞菊花茶。 “有事说事,没事——”许安易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陈溪横在沙发上,双脚一翘,“我哥让我去跟袁欣佳谈判。” “……所以?” “他特别吩咐我正式点儿,别像个街头混混。” 许安易上上下下把她瞧了个遍,“我看你不像去谈判,像去找茬开打的。” “奶奶,许奶奶。”陈溪双手合十,“我不跟您绕圈子了,您也别出息我了。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陈总。”许安易自己吹了口茶气,“和光现在几个人?” 陈溪举高手,比出个v,先放食指,“我哥。”再放中指,“我。” “没了?” “没了。” 许安易定定地看着她,“人呢?你们之前不还像模像样组建了好几个部门吗?” “妈的,别提了!”陈溪一捶沙发,“都让我二姨夫挖走了。” “什么?” “本来就是他给我们找的人,昨天人都没来我就觉得奇怪,今天一早看邮箱,十四封辞职信!上楼一看,都他妈在我对面开会呢!c,ao!” 许安易啜了口茶,烫不觉得烫,就是忘了把冰糖拿出来,甜得过分。“你哥手底下也没人?” “别提那个废物了,除了拍电影啥都不会。袁欣佳发信息来说要谈谈价格,个废物直接把聊天信息转给我,让我去。”陈溪有气无力,“以前他拍电影都是家里给钱给资源,我俩才有点想单干的意思,就什么都没了。” 许安易倒了枸杞菊花,换了普洱,“你家里为什么对你们自立门户这么有意见?” “不是跟你说了嘛,让我俩赶紧回去继承家业。”陈溪说,“行了,你跟不跟我去古乐?” 许安易非常不理解陈氏豪门各个家族成员非同一般的脑回路,不由开始思索涉入《西出阳关》是不是天大的失误。 “你说我跟你一拍两散来得及吗?反正你跟我是口头约定,也没签合同……” “来!不!及!了!” 第十七章 古乐文化在城南高新区的一个新落成的大园区。 陈溪开车在里面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保安,问清古乐文化所在的42号楼。一边九转十八弯地找,一边发牢s_ao:“上次我爹……我爸来考察这里还一片废土,这才几年。” “这园区也是你家开发的?” 陈溪四处望望,“没什么印象,可能不是。” 停好车,许安易没立即下车,坐在副驾翻手机。 “干嘛呢,等人下来接您?”陈溪开了车门,外面一阵热浪把她逼回来,“别想了,现在乙方都他妈是大爷,上赶着送钱还得卑躬屈膝。” 许安易晃晃手机,把屏幕对向她,“看。” “看什么呀不就一只……”陈溪定睛一看,“这不我家杰杰吗?” “布丁。”许安易收起手机,“不是你家的了。” “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的?”陈溪横她白眼,“这哪儿拍的?” 许安易推门下车,“还真是在我家拍的。” “不是,你等一下。”陈溪头上冒出一股热气,“顾盼送给她哪个朋友了?” “我房东。” “哟,真巧了个大合。”陈溪悻悻地说,“……那也不算是你的。” 许安易高深莫测地笑笑,戴上眼镜,仰头看楼上。 看到三楼一道人影,她嘴唇几乎没动,小声说,“先别上去,你抽支烟。” 陈溪回去车上拿了盒烟出来,“安易懂我意,爱你。” 42号楼总高6层,「古乐文化」四个工业科技感浓厚的大字从六楼拉到一楼。 “袁欣佳最近赚了不少啊。”陈溪板起脸,点着烟,“上次谈还是在他妈星爸爸,听我前手下说他们在一破居民楼里办公,得,这回还得亲自来瞻仰她老人家。” “……陈总。”许安易颇无奈地看着她,“端着点人设行吗?你上次见盼盼我看也挺有模有样的,怎么一脱离家里就垮了?” “没到手的跟在怀里的能一样吗?不过也是,没钱脊梁骨都挺不直。”陈溪吐出口烟,“哎对了,我总觉着事情是从上次商场里直播那档子事开始变的。安易你说,是不是我爸他们去查存档查到什么了?” 许安易站在树荫下,一脸y翳:“你平时都在公司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陈溪吞吞吐吐,“就……就跟我哥带了几个……呃,新演员试镜。” “……二啊。”许安易伸长手拍拍她肩膀,“保重。” “……”剩下半根烟陈溪怎么也抽不下去了,“别这么叫我。” 三楼窗口那道人影动了动,不见了。 许安易帮陈溪掐了那半支烟,“一会儿你先跟负责人聊。” “哈?”陈溪缩缩肩膀,“我怕我打人,还是你来。” “听我的。”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6节 许安易率先走进一楼大厅。 陈溪紧着追上去。 换了新场地,公司整个规格都提升了好几等。陈溪和和气气地跟前台讲找老板,前台微笑着说老板在开会,您稍等。 等了快十分钟,陈溪把合身但不合神的西装一脱,领口两颗扣子解了,瞪着前台小姑娘拍柜台:“快让你们老板下来!” 前台小姑娘马上打电话。 “c,ao!”陈溪骂骂咧咧的,“还真他妈摆上谱子了,谁给他们那么大脸。” 许安易翘起唇角,似笑非笑,“别急。” 这回给的反应倒挺快。说着,袁欣佳和一名中年男性从后面的电梯厅走了出来。看样子,那名男性才是古乐文化的负责人。 袁欣佳年纪不轻,少说四十来岁,在这行业不算老,但也不年轻了,两层厚厚的遮瑕霜都遮不住黑眼圈,疲态尽显。 许安易跟刚才看到的人影对比了一下,觉得站楼上看她们的应该是那名男性。 他也四十多岁,头顶毛发稀疏,戴着厚厚的眼镜,人胖胖的,乍一看有点木讷,但细一看眼神却很敏锐。 “实在不好意思啊陈总,我这儿跟国外合作伙伴临时开了个会,没抽出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是古乐文化总经理,计连峰。” 看谢顶男伸出双手,陈溪想都没想往后一闪,“不客气不客气。” 许安易和后面的袁欣佳握了握手。 掌心比黄梅季的墙都shi。 会议室一落座,计连峰直奔主题,“按理说呢,您公司的这么大一笔单子,我们理应是优先级处理的。” 陈溪瞥了一眼许安易,后者不动如山,于是她替计连峰打转折:“但是?” 计连峰咳了声,“实不相瞒,因为韩导的高标准严要求业界有口皆碑,所以我们当时也很慎重,特别请了国外的合作伙伴做技术支持,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许安易还是没开口的迹象,陈溪端起一次性杯子,“你说,我听着。” “当时我们想,尽可能把片子做好了,做到世界一流的水准。后来看咱们韩导的反馈,不说百分之百,我们起码也做到了百分之九十……至少百分之八十。” 陈溪捏了捏杯子。 还好水已经被她喝光了,没搞到水jian三尺的地步。 许安易稍微往前倾了倾身。 “当时请的技术支持只跟我们签了一部片子的合约,陈总您也是常跟外国人打交道的,你也知道外国佬嘛,都以为咱们中国人很有钱,漫天要价。” 看陈溪在下面抖腿,许安易不动声色地按住她。 计连峰也看出陈溪脸色不对,加快语速:“他这个技术支持,虽然只占了全片百分之一不到,我们自己也能做。但是,咱第一部 都做得那么好了,第二部第三部不能落下对不对?所以他涨价了,我们也没办法,最多,我们在自己这边减一减,给您和韩导让点出来。” “让多少?” 陈溪牙咬得咯吱响。 “能参与韩导的电影制作,对我们公司是一种荣幸。说实话,当时韩导能信任我们古乐,我们也……” “别废话。”陈溪从牙缝里挤出话,“直说。” “我们合计了一下……”计连峰摊开一只手掌,“这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我看不懂。”陈溪说,“你说明白点。” “五个点。”计连峰低低地说,“等于我们这个单子没得赚头,就当也是报韩导的知遇之恩了。” 许安易费了点劲儿拉住陈溪,总算开了口:“你们是跟国外哪个公司合作?”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袁欣佳很快地看了眼计连峰,答道:“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商业机密。” 计连峰道:“没错,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结交的合作伙伴,能拿到的也是最低价格了。您也可以问问其他公司,这个嘛,当然是能者上,对吧?” 他憨厚地笑笑。 许安易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盯着袁欣佳的眼睛问:“是美国卡维尔图像公司吗?” 袁欣佳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慌乱,又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不好意思,这个我们真不好透露。” “技术支持这块,讲点实在话……”计连峰接过话,“他们也就是百分之一的参与度,而且以技术支持的身份参与合作,原则上有他们没他们区别不大。但是呢,陈总,许顾问,韩导的这部片子我们觉着是能角逐小金人的,所以哪,好话坏话我们都放前头,后面做的时候肯定全力以赴。” “放他妈的狗屁!”回到车上,陈溪还在骂人。“放屁。找的技术支持,还他妈外国公司都觉得中国人钱多,他他妈是觉得我钱多坐地起价!还百分之一的参与度,怕是只百分之一是他们自己做的!根本就外包给别人了!” 许安易忽然接话:“是啊。” 陈溪一噎,扭过头来看她,“是什么啊?” “找的外包。”许安易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不一定全部都是找的外包,不过你们满意的那几段肯定是外包。国内能完全达到韩导要求的,没几家。” “你别瞧不起中国人啊。”陈溪不服气,“我们打听过的,好多好莱坞电影还是找国内公司做的特效。” “那是因为同等水平下国内价格最低。你去问问看这几年拿过视觉特效奖的片子,有几部是国内公司主导的?纯国内团队,不包括在国外工作的华人设计师。” 她说得轻描淡写,陈溪却一下子泄了气,“那怎么办啊,五个点,再降四十五个点我们才可能吃得下。” “这个价……我想他们的确是要拿来给别人。”许安易把眼镜放回眼镜盒,“你让韩导选两支样片发去给卡维尔图像看看,也给我拷一份,我问问朋友。不过……你们基本可以放弃古乐了。你的感觉没错,他们手里没有金刚钻,不敢揽你们的瓷器活。” “你这半天,就这最后一句话说得还算顺我心。这大爷我不使唤了。”陈溪咬了支烟,下车前想起来问一嘴,“卡维尔图像?你把名字发给我。我等下把样片发给你。” 许安易收到样片,直接转发给家里的大卷毛。 特效怎么样?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第十八章 两封邮件相隔一小时投送到林继桥的工作邮箱。 第一封是外包邀约,一支三分钟的短片,需求在附件,为了便于沟通和传送文件,对方还留了qq。 林继桥下载文档,看了看需求和报酬,工时三天,报酬还可以。她加了好友,备注是对方的公司抬头:晶亮工作室。 然后她收到第二封邮件,来自古乐文化。 正文里写因公司服务器变更,需要跟之前的合作伙伴再次确认已完成的合同,请检阅并回复。 这种情况不太常见,林继桥在等待晶亮工作室传样片的时候,检查了古乐文化发来的合同。 跟几个月前的那份基本一样,只有附加条款的一处好像有变动。 林继桥在文件柜找到最早版本的合同,对比了新文件,结果发现确实有不同。 她放弃署名及其附加权利的条款被加粗了。 只有那一句,连后面甲方愿为此做出补偿都保持原来的样式。 因为这个条款,顾盼骂过她。而古乐文化当时也派小助理和她解释得很清楚,同意放弃署名也就意味着不能跟别人说她参与过《西出阳关》的特效制作。 刚放下合同,林继桥又收到许安易发来的样片,以及两个问题。 林继桥揉着布丁的卷毛,敏锐嗅出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晶亮工作室的样片接收成功,林继桥回了个稍等,打开古乐文化商务助理闫笑的聊天框。 后面的c,ao作完全是下意识完成,点几下鼠标,先调出晶亮工作室的ip地址,保存,然后给闫笑发了个表情。 闫笑秒回:大佬! 林继桥调出闫笑的ip地址。 和晶亮工作室一模一样。 林继桥不自觉哼出一个拖长的后鼻音,布丁抬头望她。 闫笑:大神你有档期了吗?! 大神大神其实我不是新人我就是看到你太激动了,有什么冒昧的地方是我不好qaq 我们公司超重视你,以前就我英语还马马虎虎所以让我跟你沟通,不过公司马上要请专业翻译了,以后我应该不会再烦你了qaq。 林继桥没想好具体要跟她说什么,只看到聊天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一直没停下。 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我还是直接问吧,你还会继续做西出吗?没意外的话,美术这块还是我们袁总负责。 大神? 林继桥敲了两下键盘:等等。 她给顾盼发信息:西出阳关你帮我回绝古乐了吗? 等了一个小时,她才收到顾盼回复:刚下飞机。 帮你拒了,不过那边想再跟你联系。 怎么,他们联系你了吗? 不仅联系了,还拿新公司新单子来试探她。 隔着网络,林继桥不知道对面想做什么,但她背着贷款,不会跟钱过不去,于是她接受了晶亮工作室的短片制作。 三分钟的短片,用她自己编写的软件即时预览,省去了渲染成片再调整细节的时间,她最多两个半小时就能完成对方列出的种种需求标准。 林继桥没有立刻开工,问闫笑:续集预计何时开始? 因为不太会用拼音,她打字很慢,好几次看到闫笑的状态栏都在动。 问题丢过去,闫笑倒没马上回复。 林继桥找到手机,回许安易:1:特效非常木奉;2:我不能回答。 等她把这两句话打完,发送。一抬头,聊天框里一串串回复,都是英语。 对面肯定是换了人,口气和用语习惯都跟闫笑大不一样。 时间要看剧组的具体安排。 但主要还是看你的档期,你是为数不多的不确定因素,如果你能给出计划时间,我们会把这些反馈给剧组,再由剧组确定。 请尽快给回复。 另外,可以留个电话吗?有些事电话沟通更方便。 林继桥:不方便。 另,我还未决定是否接受续集制作。 对面立刻把问题引到报酬上,提出愿在第一部 的单价基础上提高50 林继桥挠挠布丁的下巴,回:我想要署名。 对面犹豫了一下:只要你能尽快定下参与时间,这也没问题。 林继桥能感觉到对面的急切,她知道为什么。 在专业上,她有绝对自信。 即使在国外,她在数字模型化极端天气及环境领域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本科期间制作出的飓风模型,毕业两年还有大学邀请她去做讲演。她就是在那次讲演上和顾盼重逢的。 而已完成的撒哈拉项目即使交给她原公司卡维尔图像去做,也要六人小组至少一年半的制作周期。 她不确定对面有没有找过卡维尔,就算找过了,照她对原公司的了解,报价肯定要比她高出数倍不止。 林继桥没有明说接受,只回:时间弹性,可随剧组安排。 她把显示器一关,去隔壁工作间做三分钟短片。 回来,林继桥看到古乐文化的回复,在她最后一条信息半小时后,对面回:期待合作愉快。另,不排除剧组因各种因素取消续集制作。 陈溪“咣”地推门进来,一脸凶神恶煞。她是那种女性中少有的锐利长相,单眼皮,眉毛长且斜飞,下颌线明晰,横眉瞪眼挺能唬人。 许安易给她倒了杯菊花茶:“二二,有什么事消消火再说。” 陈溪看见菊花瞬间没了脾气,“袁欣佳又联系我哥了,说要跟他谈。” “还能再谈价?” “谁知道呢!”陈溪一脸不爽,“白给我做我都不乐意!结果我哥就说我,肯定是在现场冲人家了。说什么袁姐特别让我向你转达歉意,第一回 见面礼数不周,冒犯陈二小姐了,我c,ao特……” 许安易打出停止手势。 “反正我跟我哥说你也跟我一块儿去了,我在现场表现怎么样,你看着呢,我哥才不说话。你瞅瞅我哥那熊样,信谁都不信我,亏我还那么挺他!” “行了,你哥意思呢?他给卡维尔图像发过样片了吗?” “发过了,但那边还没回复,有时差。” 许安易摸着手机,解了锁,屏幕在微信和主界面跳来跳去。 古乐文化的态度变化很明显,前后反应不太一致。 上楼前计连峰还躲在窗户后面监视楼下,袁欣佳的手心全是汗,表明他们心里很虚,没有底气。前后做出的强硬态度也不过是掩盖他们缺少实力的事实。 甚至期间还明确表达过让陈溪另请高明的意思,就是不知道陈总领会到了没有。 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古乐的态度就变了呢? 他们跟合作伙伴重新谈妥了吗? 屏幕跳到微信界面,许安易没再按ho键,点开林继桥个人资料,她已经把备注改成了大卷毛。 是你吗? 第十九章 是你吗? 没过多久,至少没久到“她在问哪个是你”的想法形成,连发送时间都没有另起一行,对面发来第二条信息。 给古乐做外包的是你吗? 然后,纷杂的碎片在脑子里滚来滚去。每一片都飘忽不定,难以成型。 她怎么知道是我,她居然知道是我。 她连这个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林继桥感觉她被对面的人戏弄了,三年前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她很生气。 无名火持续到第二天。 期间她也没忘了用营养均衡的蔬菜和水果替代晚餐,给布丁吃东西、清理猫砂、打扫房间,以及……所有需要在客厅走动的事情都避开了许安易在家的时间。 好了,那份时间表现在变成约束她的玩意儿。 带着这种心情,林继桥睡得格外深沉,做了好几个不记得内容的梦,最后在闹钟和雨水敲打玻璃的双重声响中醒来。 客厅里有点别的动静。 准确地说,是客厅对面。 刚睡醒,意识总会在某个远离当前环境的地方闲逛,直到新事件把它拉回来,意识的主人做出反应,或者…… 嗯,干脆当机。 因为窗帘紧闭也没开灯而昏暗的客厅里,对面沐浴在朦胧光晕下的身影格外清晰。 6:457:30,晨跑。 列下时间表的人严格遵照她个人作息。下雨天也没偷懒。 长发高高扎起,马尾在脑后有节奏地摆动。人戴着耳机,跑步机上放着平板,偶尔抬手滑动页面。 她跑步的速度不快,肌r_ou_线条运动的轨迹比软件生成的标准运动更为优雅且流畅,符合任何意义上的美学。 看得久了,甚至连皮肤表层一层细密的汗水如何凝聚成滴,滑落到布料上进而被吸收都看得清清楚楚。 布丁突然从猫架上跳下来,在林继桥腿边打转,后来干脆拿爪子挠她。 “对、对不起。”林继桥双手抱起布丁,连它一块儿带进书房。除了客厅外,书房是她唯一允许进入的私人领域。 北边是她的领地。林继桥想。她爱做什么做什么。 等到晨跑时间过去十分钟,林继桥才飞速跑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给布丁带了根香蕉。 为什么当时要把健身区放在一门之隔的对面。 因为工作累了,过了客厅就能到健身区很方便啊。 可是你都要锻炼身体了还介意多走几步路吗? ——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经常锻炼吧。 想找理由总会有成千上万个理由,大脑总不会一门心思跟自己的主人闹别扭。 应该贴膜或者装门的。林继桥咬着玻璃杯口想。目光落在跑步机上,那里还有些shi润的痕迹。 是汗水,还是刚才的使用者擦拭过? 林继桥又喝了一小杯水,喉咙依旧干涩。 当然不是因为空气干燥——外面正下着雨呢,再干燥也不至于800l的水灌下人还是像在沙漠里接受太阳洗礼。 她在想肌肤的触感。她知道近似的感觉。 可能比之前更硬一点,少了些柔软。毕竟运动起来的线条比三年前更为明晰。 更硬一点…… 见鬼!她在想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收到信息,许安易把手机翻了个面,冲对面的薛亮笑笑,示意他继续。 “……总之具体情况到晚上她自己告诉你,阿迷希望尽可能低调,如果有什么需要她配合的,她会尽量配合。但尽可能低调,让这件事没发生过。” 薛亮把一本书推到许安易面前,书籍三分之二的位置留出一道缝隙,里面放着一张房卡。“晚上七点半,凯宾,908。” 他戴上墨镜,起身,“小许,阿迷她真的很喜欢唱歌。她只喜欢唱歌。” “我知道。”许安易和他一起离开咖啡馆。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即使从监控里看,也看不出两人之前有多大交际,因为他们的位置在监控死角。 薛亮去了地铁站,许安易回楼上。 她有预感能在自己办公室看到陈溪。陈总最近大堆麻烦事缠身,手下缺人,十分知人善用地把她当成合伙劳动力。 办公室除了陈溪,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韩程。 韩程比陈溪大两岁,看起来却还有种青涩感。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二分之一秒,许安易断定可能是他又在刮胡子的时候把脸刮破造成的错觉。 “安易……”陈溪拖着长腔扑上来,“你去哪儿了?” 许安易用书顶在她胸口,颇有成效地阻挡了陈溪的攻势,“下午好。” 佝偻着背的韩程稍微抬抬头,又马上低下去,声音细若蚊蚋,“安易下午好。” 韩程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当年被他老师骗去给电影拍了两张蒙面海报,至今还有人时不时追问他老师这位只露了眼睛的女演员是谁。 “我今天心情不好。”许安易撑着门,连茶也不打算泡,“所以……” “生理期?”韩程瞬间接口,“我算着你差不多到了,所以我带了姜枣茶包来,给你泡点?” 背对他的陈溪冲许安易做了个口型,“娘炮”。 “不。不用。” 许安易摆摆手。 这兄妹两个肯定从小就听过很多次“你们性格换换就好了”,所以她也懒得重复,指着窗外,“下雨,我得早点走。你们有事说事。” “古乐降价了。”韩程伸出一只手,比出“ok”的手势,然后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圈,“降了这——么多。” “多少?” 陈溪伸手就把她哥打到一边,“加上昨天的5个点,让了35个点。” 许安易挑眉,还真是这——么多。 “问题出在哪儿?” 韩程推推陈溪,“妹儿。” “……” 陈溪似乎很想打人。 许安易从他俩中间穿过去,把薛亮给她的那本书放进书架。“说正事。” “你不是让我哥问问卡维尔嘛,那边也给回复了。”陈溪说,“报价是古乐的2倍,原价的2倍。” 许安易没说话。 “这是道很容易的选择题,对吧?”陈溪摸出手机,“但重点是后面,他们在问是谁做的特效,有没有获得软件的使用许可。你说这帮美国佬c,ao不c,ao蛋?” 韩程望着陈溪,眉头紧锁,犹豫了好几秒,弱声弱气地开了口:“妹儿,注意用词。” 许安易接过手机,迅速浏览了邮件。 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是是真的,卡维尔图像的措辞很强硬,希望特效制作方把用户的序列号发给他们,他们也会派人进行调查。 第二十章 “卡维尔图像是老牌特效制作公司,总部在,主要是服务当地的影视公司,你知道,好莱坞嘛。”袁欣佳的语调和表情还算平静。 陈溪问:“那这个软件使用许可怎么回事?” “卡维尔去年上线的一款软件,中文名千世。这公司在业内口碑不怎么样,就是,整天盯着别人做的视频,在里面找有没有用千世做的部分,据说他们还有配套的算法,可以直接分析视频里的特效。谁知道呢。” “你们用的是这软件吗?” 袁欣佳把麦克风静音了,视频里她向后转身,看样子在跟别人说话。 许安易则在谷歌搜索千世,第一页搜索结果直连卡维尔图像官方网站。 软件介绍里说千世为使用者创造数以万计的可能,可大量节约时间和人力成本,是推进技术发展的革新产品。 下面附带有解说视频,对比目前流行的特效制作方法和千世的差异。传统制作中需要数十道工序的镜头,千世可将其减少一半以上。 许安易简略看了些使用者评论,的确都称赞千世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成果不可思议。 还有不少人说,它让我觉得自己在创造世界。 陈溪等得不耐烦,敲敲桌子,大喊了一声“袁总”,袁欣佳才回头。 韩程盯着袁欣佳后面走过去的一道人影,小声说:“那是老计吧?” 许安易抬头一看,正好看到计连峰走出摄像头范围。 “计连峰,就是他降的五个点。” 韩程嗯了声,戳着陈溪的下巴把她转过来的脸给转回去,“说事儿呢。” “不是。”视频里,袁欣佳说,“我们没用那软件,卡维尔没放开国内代理。好多软件都没放开国内代理,你们懂。” 陈溪对她的闪烁其词相当不耐烦:“懂什么?你有话直说成不?” 袁欣佳这会儿总算有点尴尬了,“怕衍生出绿色版本。” 直白点说,怕被破解。 陈溪骂了声娘,谁的娘她没点明。袁欣佳原本灰沉沉的脸色又暗了几分。 许安易在陈溪旁边入了镜,“如果袁总觉得没问题,我们会把古乐的联系方式发给卡维尔图像。” “啊?”袁欣佳的上半身明显前倾,“一定要给他们吗?他们很不讲道理,看谁都像贼。扯起皮来很麻烦的。” 陈溪脱口道:“你们要是没问题,心虚什么?” 许安易靠近镜头,挡住不知道会飙什么话的陈二,“袁总我们再联系。” 挂了视频通话,许安易问韩程:“你认识计连峰?” “认识。”韩程抱着抱枕,下巴枕在手背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袁姐前夫。” 陈溪愣了:“秃头是袁欣佳前夫?” “……妹儿,文明。” 陈溪抬手捏响指关节,“韩大你菊紧了吗!” 许安易拎包走人,“韩程,一会儿电话里说,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后面已经打起来了,抱枕、布偶满屋子飞。 这兄妹俩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面就特别不对付,一言不合就开战,主要是陈溪动手。韩程也是,不管是不是主观,陈溪的雷点一踩一个准。 偏偏他俩感情又特别好,好到韩程不管在哪个地方拍电影,陈溪只要还有零花钱都会包机送他接他,有时候保姆烧了特别好吃的汤还要专程给他送去。 大概,这就是爱吧。 许安易摇摇头,给大卷毛发了条信息,报备临时回去一趟。 凯宾酒店离家不远,有充足时间回去换套衣服收拾一下再去。 35楼很安静,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隐约听到什么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韩程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许安易站在走廊接了。 “老计以前跟袁姐一块儿开公司,老计管经营,袁姐管技术。后来公司开大了,老计就让袁姐净身出户,袁姐就自己开了古乐。所以我当时直接找的袁姐,这回她又跟老计纠缠到一起,我觉得卡维尔这里估计会很麻烦。老计这人太ji,ng了。” 韩程叹了口气,“说实话,要是这会儿有别的公司能做,我宁愿换人。袁姐她……” 太不争气了。许安易在心里接了句。然后说,“先别跟古乐签。” “嗯?”韩程声调一沉,接着又扬上去,“听你的。” 许安易拧开门锁。 一关上门,外面似有似无的嗡嗡声彻底消失。她开了门廊的小灯,探头往对面看了眼。 客厅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她走出门廊,布丁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两只前爪搭在玻璃门上,张张嘴,喵呜喵呜叫着。 许安易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小卷毛就把自己拉成一长条,钻过巴掌宽的缝隙,冲进她怀里。 “怎么啦?”许安易摸摸它肚子,“饿了?” 布丁只顾往她臂弯里钻,一副贪恋人气的模样。许安易抱着小卷毛, 毛又挠挠下巴,小猫一下子放松了。 许安易顺手拉上门,抱着布丁回房间。 猫失踪了。 因为家里现在添了新成员,林继桥特地把闹钟放去工作站,避免她忘了给布丁换水或者放食物。 可她从直通工作站的卧室出来,布丁却没像往常那样跳下架子迎接她。 “布丁。” “布丁?” 林继桥叫了几声,小猫对新名字的认可度远远高于旧名,基本上她只要叫三声,布丁的身影就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沙发底下、书架、鞋柜……客厅里找了一圈,林继桥把眼光放在橱柜上。 她怀疑布丁长了双翅膀,总高两米四的橱柜附近没有能借力的支点,可能一飞上去翅膀就失效了。 这个荒诞的想法在遍寻无果的情况下显得分外有道理。 于是林继桥把餐桌推过去,和l形的橱柜并齐。 橱柜上放了好些木板和备用地板,还有些胡乱堆上去的盒子,层叠累摞,乍一看挺像迷宫。林继桥一块块板子抬起来,小声叫着:“布丁。” 它不会是生气了吧? 不让它进卧室,把它一个人关在客厅,还不开灯。 “布丁布丁,对不起。” “布丁以后我不关灯了。” “布丁布丁,你饿不饿?” “布丁你出来吧,我给你讲故事。” “要不,你晚上和我一块睡?但是你不能咬我。” “咬我也行,不能咬太重,不然要打针。” “……” “……” 许安易低头看了眼布丁。小卷毛一双琥珀色眼睛瞪得溜圆。 大卷毛……原来内心戏还挺丰富的。 许安易估计她是没来得及看手机,打算退回去再发两条信息提醒她一下,然而布丁冷不丁地从她怀里跳下去,越过跑步机“砰”地撞上玻璃门。 林继桥看到了它,还看到了后面还没退回安全地带的许安易。 “别!等下!” 看她一屈膝似乎要直接从餐桌上跳下来,许安易想也没想制止她。 许安易一开口,林继桥站在桌子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只好往角落里缩。隔着刘海看她未经许可擅自越界,看她搬过一旁的凳子放在餐桌对面。 “光脚不穿鞋,不怕震了骨头?” 语调到了末尾才微微上扬,林继桥无端听出了点责备的意思。 她扶着椅背,分两步下了餐桌,布丁喵喵地叫。 林继桥狠狠瞪它一眼。发现许安易给它扎了冲天鬏,也因此,小脸上那点幸灾乐祸一览无余。 它绝对是故意的! 林继桥立刻把猫ji,ng踢出刘海同盟。 “奶牛猫都皮,也粘人。”许安易轻声说,“等我回来给它带点玩具。” 说着说着,忽然笑了,抬头看橱柜,“它还小,你怎么想的,觉得它能爬那上头?” 林继桥跟着往上看,“翅膀。” 才说了两个字,连忙把嘴巴闭上,下巴绷得很紧,唇角略略下撇,抿成一条线。 “我们布丁还长了翅膀哦。”许安易拎过布丁,揉了两把毛,把它放林继桥怀里,“好了,那我准备出门了。下次找不到先看看手机。别乱爬。你可没长翅膀。”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7节 林继桥一动不动,实际上已经不知道怎么动了。 “我走了。” 林继桥抱着猫,一直到猫拿爪子挠她,北面响起关门声,她才长长出了口气。 后背全是汗。 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她想。 没那么难。 第二十一章 一会儿工夫,好友列表仅有的两个好友都在闪,晶亮工作室,古乐文化。 林继桥关了软件,打算明天再处理,六点以后是私人时间。 手机上则显示三条来自许安易的信息。 临时回家,十分钟左右到。 布丁在我这儿。 两分钟后送过去。 算起来,最后一条正是她爬上桌子找布丁的时候。 她在那儿看了多久? 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林继桥懊恼地捶沙发,决定以后随身带手机。 机在人在,机亡……再买一个。 “都怪你。”林继桥拉了拉布丁的小辫子,“翅膀还没长硬先学会穿墙了?” 布丁翻了个身,咧开嘴,懒懒地喵了声。 林继桥 着小猫,灵感不期而至。 [视频] 收到林继桥的信息,许安易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里面隐约的说话声低不可闻,断断续续。她的新客户终于把电话拨出去了。 许安易点开视频。 拍的是小卷毛,威风凛凛站在猫架最上面一层。大概是林继桥叫了它,布丁歪过头,然后跳下猫架,抬起前爪要抱抱。 一眼看过去没什么特别。如果忽略布丁背上那双没有完全张开的小翅膀的话。 翅膀黑底白纹,有点像蝙蝠的翼膜,和猫浑然一体,放大了看也找不出ps痕迹。落地瞬间,右边翅膀按在地上撑了下,接着收拢,贴在脊骨两侧。 视频总长7秒,许安易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之谜推门出来时,轻轻吸了吸鼻子。但随即以一声轻咳盖过去。 许安易没抬头,把手机放到茶几对面,“给你看个好玩的。” 之谜坐下来,双手捧起手机,点开视频的瞬间发出惊呼,“哇,好可爱的奶牛猫。” 许安易看了眼之谜,小姑娘的眼眶和鼻头有些发红。她还不到十八岁,年轻的面孔干净清爽,脸很小,眼睛大而明亮,很适合上镜。 “哎呀,这猫还长翅膀呢!”之谜睁大眼睛,“它长翅膀呢易姐姐!” “可爱吧。”许安易扶着下巴轻轻笑了。 “太可爱了!这简直犯规啊。”之谜两眼冒星星,“哪有卖的啊?我要养一只。哎哎易姐姐你看它的小爪子,粉嫩嫩的,呀这小翅膀!天哪!” 许安易伸手示意拿手机,之谜不愿放手,又看了好几遍,“哪里有嘛,易姐姐我好想看看它。” “奶牛猫到处都有,长翅膀的就这里一只。”许安易慢悠悠说道,“没得卖。” “哎哟!”之谜这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太过分了!阿姨!” 许安易捂着脸笑得有点喘,“猫怎么会长翅膀啊,咱又不是奇幻电影。” 之谜忿忿地把手机还给她,“你太坏了。” 一来二去,小姑娘脸上那点忧愁消失无踪,神态和肢体语言也放松了。 “我跟齐老师说了,不露脸,也不接受用替声。”聊到正事,小姑娘神情很严肃,“就算放弃这次机会,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 “齐老师很意外吧。”许安易开了瓶矿泉水递过去,“她讲电话很凶,有没有被吓到?” 之谜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她没说几个字,我都快吓哭了。” “没事。”许安易安慰她,“那你想过和齐老师摊牌以后怎么弄?” “看她怎么解释,实在不行这节目我不上了,大不了当一辈子网络歌手呗。”之谜说,“其实能走到今天我自己也挺意外的,全靠亮哥。” 薛亮,发掘网络原创歌手“之谜”的经纪人。 许安易眼神微微闪烁。 之谜的真实信息网上目前还没爆出来。不过,照网络的传播速度,不及时采取手段,最多再过一天,之谜再也不会是谜了。 这也是网络的可怕之处。三天前,还只有她父母和薛亮能把歌手之谜和面前的小姑娘挂上钩。 之谜十二岁开始在网上发原创歌曲,一步一步一年一年,单凭自己积累了十多万听众和上千万的播放量。 前年,薛亮签了她,之谜的听众一跃到今天三百多万,累积播放量上亿,被称为天才少女歌手。 她家里书香门第,长辈对抛头露面的事情很反感,对她当歌手的事不怎么支持。 之谜自己对成为明星也没什么兴趣,即使成为网络人气歌手,她的生活仍然很简单,除了写歌唱歌就是学习。 她发新作品都是音频,很朴素,去年才开始配一些简单的视频,和音乐网站合作。 然而三天前,海城电视台官微的一条微博却把她推到大众面前。 年初,之谜受海城电视台邀请,给电视台投资制作的校园剧《彩虹天空》创作主题曲。 这是之谜第一次走出网络,从长辈眼中乌七八糟的虚拟世界走向他们较为认可的正式媒体。 之谜花了很大心思做《彩虹天空》的同名主题曲。 《彩虹天空》定于下个月开播,官方对这部弘扬青少年积极向上正能量的电视剧极为认可,特别安排了两次特别节目,其中计划在外语频道播出的剧组访谈也郑重邀请了之谜。 主题曲在地铁和公交上的移动电视上循环播放,商场里也能听到。好评如潮。 三天前,之谜去电视台彩排录音,那边常年有蹲点的娱记,可能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很好看,应该是个明星,偷拍了好几张远景,以及一张近景侧脸。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偷拍的娱记知道这就是少女歌手之谜,把不打码的照片发到海城电视台官微宣传《彩虹天空》的微博下。 海鱼海鱼海鱼呀:之谜要上节目了吗[疑问][图片] 负责海城电视台官微的管理员点赞了这条带图评论。这条微博在很短时间内转发了七万次。 网络反响热烈,节目组临时调整计划,想要之谜真人上节目,而不像原先商定的那样,仅是声音出镜。 光真人访谈,之谜在薛亮的劝说下勉强还能接受。她试探过父母的口气,父母觉得是面向国际的外语频道,访谈内容也蛮积极,也不像以前那么抵触。 但接下来,节目组又提出了一个让之谜难以接受的要求,要她提前录制歌曲,到时候替换到节目的清唱环节。 到这里,之谜认为节目组的所作所为很不尊重她,甚至—— “我现在觉得那个人也是电视台安排好的。”之谜咬了咬嘴唇,“怎么会那么巧,专门盯着我一个人拍。” 薛亮给之谜转述节目组的要求后,之谜给节目组的人发信息,指责他们未经允许擅自发布私人照片。 节目组那边也很委屈,说照片是路人拍的,跟工作人员无关。但在之谜的强烈要求下,删掉了那条微博。 离节目播放还有一个礼拜,因为官微删微博没有任何解释,之谜的粉丝猜测纷纭,也有到官微下指责工作人员失误,说之谜从不暴露真人,是不是电视台暗箱c,ao作。 这两天,薛亮一直在和电视台沟通。有些粉丝却从电视台转战到之谜微博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有期待之谜露脸的,也有指责她准备转型在炒作的。更多的是说她一网络歌手,年纪轻轻没什么名气作品却跟官媒叫板,不知天高地厚。 之谜虽然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但毕竟还年轻,看到以前支持她的听众因为一点儿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对她恶语相向,心理难以接受。 “我是你的粉丝,易姐姐。”刚见面时,之谜大大方方地说,“我想听你的意见。” 听完前因后果,许安易让她直接跟编导齐媛齐老师打电话说明。 齐媛是海城电视台少儿节目的王牌编导。很多年前,许安易也参加过她的节目,对她印象很深。 “其实齐老师人蛮随和,有什么话你直接跟她电话讲,打电话之前发条信息提醒她一下,如果她不方便,她会在方便时候给你回。” 正说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跳出齐老师的信息。 之谜深吸了好几口气,从对面转到许安易身边,抓着她的手腕,才点开查看信息。 “她说希望我尽快抽时间跟她见一面,地点由我定。”之谜脸色发白,“易姐姐,她是什么意思啊?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儿去?” “齐老师很重视你呢。”许安易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时间不早,许安易准备离开,之谜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电梯厅。 看她进了电梯,之谜扶着电梯门期期艾艾地问道:“那只小猫的翅膀,真是假的啊?” 许安易笑了,“下次去我家给你看。” 电梯门关闭,许安易打开手机,在给齐老师打电话前先给大卷毛回信息。 二十分钟后回家看飞天小布丁[爱心][爱心] 第二十二章 陈溪转发来卡维尔图像的律师函时,许安易刚到楼下的日式拉面馆。 非用餐时间,餐厅人不多,一眼看到齐老师正在柜台前点餐。 许安易在外面打开邮件,律师函里列举了样片所有使用千世制作的时间定位,共有7处,总长30秒的样片里有12秒用的都是千世。证据列在附件,是一份详细的数据报告。 正如相机拍摄的照片都带有相机型号乃至序列号编码一样,软件制作的视频影像成型的那一刻,它所使用的软件(母体)便为它打上胎记。 简单来说,免费剪辑软件会在输出的视频成品里自动添加水印,而像千世这样的专业软件则应用了更为隐秘的嵌入方式。 发函时间是前天。 陈溪发来语音,“我们找的律师也回复了,卡维尔有过胜诉的先例。” 发给古乐吧,让他们自己解决。 回完信息,许安易把手机放进口袋,快步走向齐老师。 “哎,小易啊。”齐老师在内侧靠墙的位置坐下,抬手招呼她。 齐老师已经过了给自己染发好显得年轻的阶段,华发丛生,面容却有着一股当下年轻人也少见的朝气与活力。 “齐老师。” “坐吧,没什么讲究的。”齐老师说,“思祺后来联系你了吗?” 思祺就是之谜,跟齐老师见面那天主动报了真实姓名,詹思祺。 许安易点头,“联系了。很感谢您的支持。这几天也很期待节目正式录制。” “那没什么。”齐老师摆了摆手,“一点儿小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思祺也是很有主见的孩子,未来可期。” 许安易笑笑:“听您这么说,思祺也会很开心的。” 听从她的建议,詹思祺亦即少女歌手之谜和齐老师约定了时间,在第三天上午见了面。 齐老师时间一向比较赶,那天见面时间也不过二十分钟。但齐老师在这二十分钟和詹思祺了解了事情经过,承认的确是下面的工作人员失误,承诺会尽量消除不良影响,也会遵照最初的协议,给予她十二分尊重。 受齐老师坦率的态度影响,原本紧张忐忑还带点怨气的詹思祺在最后五分钟改变主意,以真人出镜,当然了,不用替声。 皆大欢喜。 大碗摆上桌,齐老师取出筷子,越过眼镜看她一眼,“你这孩子,还这么生分呢?” 许安易再次扬扬唇角,眼神中笑意浅淡。 “上次见了面,我跟老杨说了,老杨还问你怎么最近几年都不去家里了呢。你这孩子呀……”齐老师摇摇头,“有时候也挺不念情的。” “真不好意思齐老师,工作……” “别提工作忙啊。”齐老师打断她,“你再忙能忙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从我家到这儿,开车十八分钟。我看着表呢。” 许安易维持笑容不变,放在桌面下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成拳。 “小易。”齐老师放下筷子,看样子不着急吃面。 一刻钟前她打电话来说路过ga all,正好想尝尝商场新开的那家拉面馆。她特别喜欢吃面,许安易十多年前就知道了。 “你去美国那段时间,别说我跟你杨叔叔了,连你爸妈都成天给我们打电话嘀咕,怎么一下子什么消息都没了。后来回来了,要拍的电影不拍了,你也跟公司解约了。你妈知道你有想法,但也怕你受了什么委屈。” “没什么委屈,我跟她也说过了,就是做太久了,想转行。”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两下,许安易拿出来,故意放在桌上,“谢谢您和杨叔叔,我挺好的。” 齐老师啜了口汤,眉头皱了皱,“这汤有点咸。” 对桌上频繁闪烁震动的手机视而不见。 “齐老师……” “安易。”齐老师抬起筷子,眼神里再也看不出之前温和的那面,“你说老实话,老杨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是不是做了什么?” 手机屏幕上闪烁,许安易瞥了眼,是陈溪。她自然地起身,“不好意思,齐老师,我接个电话。” 餐厅里正播放一首节奏欢快的日语歌曲,然而齐老师轻微的叹气声却像在耳边响起,盖过了所有一切杂音。 “哎!袁欣佳前天就收到律师函了,还想捂着不说,这回全招了,承认她找的是外包,但是外包联系不上。”末尾,陈溪还带上一串“嘎嘎嘎”的怪笑。 “……人家出了事你高兴什么?” “就是开心。”陈溪停了笑,“可能觉得他们自作自受。” “……二二,别忘了你们是一条船上的。”许安易举着电话往里面看了眼,齐老师也在看她。 “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有免责条款。卡维尔要告只能告古乐。我二姨夫的律师团还是很给力的,虽然他现在调走了,但我跟我爹……” 这时又有个电话打进来,许安易看了下,是顾盼。 “二二,一会儿回你。我接个电话。” 一接通,就听顾盼直接问:“安易你在哪儿?” “公司。” “有时间吗?有时间回去一趟。我刚下飞机,现在在等车。” 她语气很急,许安易意识到情况不对,一边问她出了什么事,一边往餐厅里走。 “林林给古乐做外包,就是和光《西出阳关》那部片子,现在好像惹上了点麻烦,她老东家要告古乐。古乐就找她。我现在找不到她,安易,你离得近,先回去看一下。她……”顾盼的声音拖出哭腔,“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你别急,我马上回去。”许安易挂了电话,人也到了齐老师桌前,“我有点事得先走了,老师,跟叔叔没关系,我只是……下次再说吧。” 事情无论好坏,从来都是齐头并进。 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似乎没有。 第一条视频后,这几天林继桥又给她发了三条视频,飞天小布丁的翅膀从小小的一片长成有半个它那么长。 她已经习惯在家里的活动都给大卷毛报备,对方看来也很适应这样的节奏。 前天许安易临时出差去隔壁省,给大卷毛发信息,她还发了张天气预报截图,提示可能会下雨。 和顾盼近乎悲观式的小心翼翼不同,许安易认为林继桥没那么封闭,或许只是单纯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 昨晚她回来得很晚,给林继桥发的信息没有回复。到家后,小卷毛可怜巴巴地扒着门,控诉大卷毛又把它单独留在客厅,她就给小卷毛换了水,喂了罐头。 布丁最近可能长身体,往常只吃一半,昨天一口气吃了一罐。 今天早上也吃了不少猫粮。 不对。 她昨天就没喂布丁。 林继桥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她还记得去了六次洗手间。尽管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她也依稀记得后几次的间隔越来越长。 因为她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 她关掉所有的灯,以及所有的电脑、路由器、工作站服务器的电源。 这样丹和汉斯就找不到她。 就不会让她参加该死的公司评审会! 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他们还是找到她了。 她听到警笛,听到人群大喊大叫。无数双手在抓她,无数的人把她挤来挤去。 她好不容易到了马路中央,上帝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 但那些人一点儿不讲道理,把她从马路中央把她挤到这边。 她只是想穿过人行道,她只是想到马路对面。 警笛声越发刺耳了,还掺杂了新的警报声,这个是…… 这个是…… 救护车。 第二十三章 35楼很安静,是她过去这段日子熟悉的安静。 上楼前,许安易给林继桥发了信息,告诉她临时回来一趟。 到她进了房间也没有回复。 她戴上一只便携耳机,拨通了顾盼的电话。 “我到了。” “我还有二十分钟。”顾盼的声音很低,然而许安易还能听得出她压抑的慌乱,“她不可能下楼,所以一定是躲在哪里了。卧室,对,卧室,应该是在卧室。” 许安易换了鞋,用没戴耳机的右耳捕捉房间里的一切声音,冰箱运转的嗡嗡低鸣,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对面的喵喵叫声。 她保持通话,给林继桥发信息。 盼盼联系不上你有点担心,所以让我回来看看。 我过来了。 玻璃门一拉开,布丁立刻跳上脚背。许安易弯腰抱起它。 微信里仍无回应。 许安易低声跟顾盼说:“我进来了。” 秋老虎肆虐,中央空调关闭,客厅异常闷热,许安易开了客厅的顶灯,看到卧室门上挂着“顾盼莫入”的牌子。 她拧了拧门锁,没开。从里面反锁的。 “门锁了。” “锁了?”顾盼低低地骂了声,然后道,“从北边过去,你那边洗手间里面有道门。” “……你确定?” 许安易放下布丁,来到洗手间。 房间墙壁贴的是6060的迷彩瓷砖,按照顾盼的指引,许安易在橱柜下方找到按钮,揿下去,墙面一片区域凹进去,向两旁墙壁收拢,敞开80公分的宽度。 “……是不是很震惊?”听到对面倒抽口气,顾盼忽然很开心,“黑科技。” 门后面是走廊,北面开了窗,照亮了中间一段。 尽头似乎是墙壁,又似乎还有扇门,许安易走进去,回头看了看,问顾盼:“门是双向开的,对吧?” “肯定的啊,她从工作站过去比较方便。”仿佛意识到什么,顾盼补充道,“别担心,林林不会半夜溜过去的。她连门都不出。” 许安易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沿着走廊往里面走,到了电梯厅另一侧。 避开承重墙而打通的走廊曲折回转,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有些是金属门,另一些则是透明玻璃门,但因为里面没开灯,她仍未见识到这层公寓另一半的庐山真面目。 “盼盼。”到了最后一扇门前,许安易立定了,“我有种感觉。” 顾盼赶紧说:“她不是间谍,没有做任何违法活动,你放心。” “……我不是说这个。”许安易揉揉额头,让顾盼这么一打岔,她忘了那瞬间浮出的猜测,抬手敲了敲厚重的金属门,“还有门。” 顾盼想也不想,“密码374321。” 许安易打开手电,在右手边找到嵌在墙体的密码器。 在输入最后一个数字前,许安易把手机放进口袋,深吸了口气。 门“滴”地一声,接着上方传来解锁的咔嗒声。 许安易轻轻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一切简洁到了单调的地步,家具和墙面都是工业灰,连床上四件套也是浅淡的灰色,整间屋子只有桌子上的糖罐还有点色彩,横放两台显示器的桌子摆在床边,朝向内侧墙壁,十分符合洗手间藏暗门设定的科幻气质。 像是安全感匮乏,又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目光落在房间左上角的大衣柜上,许安易轻咳一声,提示顾盼和林继桥,“我进来了。” 顾盼屏住呼吸。一时间,耳朵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 许安易径直走向衣柜。 她想过敲敲门等对方主动出来,也想过人可能不在里面,毕竟藏衣柜这种事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还是有点难以想象。 最后促使她行动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也许是整层楼构造太不走寻常路线,也许是房间色调过于压抑,昭示了主人某种极力与现实脱离的y郁。 十秒钟前还保持的镇定自若瞬间崩塌,如果没有顾盼,公寓的主人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许安易用近乎粗暴的行动打开柜门,衣柜角落里蜷缩的黑影冒出失控尖叫:“no abuno!”(不要救护车!) 接着是没头没脑丢过来的衣物。 许安易用力抓住里面那人丢东西的手,手腕很细,薄薄的皮r_ou_层下是一把尽握的骨头。皮肤上一层汗shi的黏滑。 “没有救护车。”许安易蹲下来,按住林继桥拍打柜子和空气的另一只手,“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继桥缩向角落深处,这很难,她已经藏得够深了。她不停扭动肩膀,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似的。 “嘘,嘘。” 许安易轻轻地用声音安抚对面看不到表情的人。 她的体表温度有点高,鼻腔喷出的气流也有点热,许安易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慢慢靠近她。 “没事的,没事的。你很安全,这是你家,别的什么都没有。” 林继桥瑟缩了下,显然是抗拒她的接近,许安易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有人受伤,没有人需要救护车,所以,没有救护车。” “你很安全。” 在声音的抚慰下,林继桥的动作幅度渐渐减小,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许安易抬起手,拨开她额前几缕刘海,先是手掌贴过去,然后是额头。 林继桥紧紧咬着嘴唇,一度暂停了呼吸。 “没事。你看,这里没有其他人。” 许安易放开她。 看着她胡乱揉着头发,把露出的额头再度盖严实,眼睛在刘海下闪着一星半点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了,用英语咕哝道:“没有救护车,没有别人。” “没有。”许安易用中文回复道,“要是你没事,我也会走。这是你的领地,没有你允许,谁也不会进来。” 顾盼就在那时从密码安全门闯进来,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大喊:“林林,林林!” “……”许安易拿掉落在肩头的袜子,起身让开,表情无声传达出“你来得真是时候”的谴责。 顾盼收声留步,尴尬地扶着桌子,喘了两口气:“两位,下午好。” 林继桥的视线停在她脚上,“你没换鞋。” 顾盼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许安易,一脸难以置信,“你居然还记得换鞋!” “出去!”林继桥冲她丢袜子。 “美剧里挺常见的,p……” 许安易流利接口:“创伤后应激障碍。” 顾盼怪异地盯了她一眼,放下喝了一半的水,上面写着“顾盼用”。 “你知道?” “美剧里挺常见的。”许安易把凉水杯推过去,“看着挺像。” 远离原来的环境,不与外界接触,木然,淡漠,公寓就是她的堡垒。 顾盼观察到的症状应该更多,但她今天所看到的足以说明问题。 “我不知道。”顾盼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才刚刚舒缓的神色再度紧张。 “不知道什么?”许安易表示疑问,“成因吗?” “我只是从医生那儿听说了这个名词,具体成因我从来没问过。我不是心理医生,所以我尽可能不乱来。我找过医生,可是她除了我谁也不见,哦,现在多了你。上次我找了人来,只是想让她跟别人聊聊天,结果她把门锁了,后来一个月都没接过我电话。” 单从外表看,顾盼比林继桥还狼狈。 她躺在沙发上,披散的长发落到地板上,“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许安易谨慎地没有说话。 “等来了发现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又忍不住去脑补更可怕的那天。”顾盼说,“这一路上,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报警,但我知道报警没什么用。人走了,警察来收尸。人没走,警察走了她可能再也不会见我了,又或者,我也不会再见她。” “盼盼……”许安易在她上方晃了晃手,“你以前是不是也……” 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你闭嘴!”顾盼忍不住火气,“我都快急疯了你居然还记得换鞋?!” 许安易颇为无辜地歪歪头,“习惯。” 顾盼瘫回去,忧郁地长叹气,“只能说,人没事就好。” “那个……”许安易犹豫了两秒,“可能……和她身边的人有关,她有没有亲人遭遇事故?她父母呢?” “不会是他们,她亲生父母就是一对没人性的畜牲。”顾盼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的根源就在那对畜牲那儿。她亲生父母。不是她美国的养父母。” 生儿育女不需要考试也不需要任何资格认证,绝对是人类社会一大漏洞。 许安易换了问法:“她养父母还在美国?” “应该是。我不知道,我感觉她回国可能和她养父母也有关系。我试过找他们,没找着。” “唔。”许安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盼瞪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事故?为什么我晚回来二十分钟就跟不上你们节奏了?” “先别说那个。你说她父母,亲生父母,是怎么回事?” 顾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虐待。” “盼盼。”许安易看了眼后面的卧室门,压低声音,“我可能知道成因,但是你得说详细点。” “你拿这种事做交易?你还是人吗?”顾盼气笑了,“哦你不是人,你是……” 许安易挑高眉头。 顾盼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意识到她根本斗不过实力演技派。她把人渣吞进肚子,忍辱负重道出了童年过往。 “林林小时候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不过那种环境下也很难教出正常孩子,她生物学上的父亲酗酒,生物学上的母亲好赌。她家住在学校边,学校里的人经常看到那对男女喝醉了或者赌输了就拿小孩出气……还好她伯父伯母把她带出国了。” 一口气说完,顾盼勾着她手臂不让她离开,“该你了。” “她提到救护车。” 许安易统合目前的线索。 触发林继桥应激机制的极有可能是古乐发来的卡维尔的律师函,因为她的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 受过创伤的人不可能主动接近刺激源,她的社交约等于零。那么前后她和顾盼了解的也就只有卡维尔的律师函。 但特效公司很难和救护车联系上,所以…… “我认为在美国的时候,她正好目睹了亲人的事故,而且是在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上。” 后面当啷一声响,许安易和顾盼转过头,林继桥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站在卧室门口。 “我……” 我是谁,我在哪儿? 盼·莱特曼·顾? 安易·福尔摩斯·许? 开什么玩笑? 第二十四章 勇敢; 勇气。 勇敢面对; 鼓起勇气面对。 勇敢是进行时,然而鼓起勇气却代表一种预备状态,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林继桥弯腰捡起杯子,另一只手不停摸着刘海。 要勇敢,还是要鼓起勇气? “我没事。”她听到自己说,意识好像飘到上方,注视着对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顾盼明显想说什么,但是许安易似乎用脚尖轻轻踢了她一下,于是顾盼夸张地闭上嘴,还斜了眼对方。 厨房飘出生米煮成熟粥的香味。 “我……我想喝水。”林继桥举了举杯子,头发抓挠掌心,她闻到一股汗味。后背肌r_ou_紧绷,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渗出,似乎要把她活生生淹没。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8节 她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转向右边时又停下来,声音比情绪稳定,她听到自己平静地说:“我没事,麻烦你们了,抱歉。” 林继桥一进厨房,顾盼立刻推了下许安易,意在反击,“她听到了。” 她以为林继桥睡着了。 说起来,躲衣柜里两天多没中暑,也是林继桥平时有健身习惯,再加上夏末温度没那么高。 “我知道。”说着,许安易起身往厨房去。 顾盼赶紧拉住她,“你要干嘛?” 许安易拨开顾盼的手,“她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负责。” 顾盼七窍生烟,“你什么意思?” “她给自己打造了一座堡垒,你是守卫。”许安易欲言又止,最后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那话听上去没什么讽刺的意味,但顾盼反应过来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卡维尔先给古乐发了邮件,因为联系不到你,又给和光娱乐发了一份。顺带一提,我现在是和光娱乐《西出阳关》项目的顾问。”许安易靠在黑胡桃木门框上,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签过保密协议,现在业已不存在任何约束性。我是说,在你和我之间。” 林继桥从橱柜里拿出一只新的马克杯。 “我一会儿会把相关文件发给你。”许安易继续说,“古乐承包了电影90的特效镜头,虽然和光有免责协议,但如果打起官司来,和光恐怕也得承担连带责任。所以,我们必须得做好准备。” “不会打官司的。”林继桥抿了口水,尽管喉咙干得发疼,她还是忍住一口气喝光的冲动,让水滴慢慢滑进肠胃。 长时间未进食,要避免大量饮水。 独居就是要考虑到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这样才不会轻易生病,不用出门看医生。 “我有使用许可。”林继桥仍然面对着墙壁。 灵魂回归躯体,她发觉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正常,比平时还要稳定,“我会发给你……你们。” “那就是屁事儿都没有了呗?”顾盼嘀咕,一天的舟车劳顿一股脑涌上来,她揉揉眉心,看着许安易仿佛演戏的脸,又是满肚子无名火。 林继桥小声说:“没事。” 顾盼拎上外套和包,“那我回去了,粥你慢慢喝。”她乜了眼许安易,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纯粹的失落,语调有些低沉,“交给你了。” “我没事。”林继桥重申道。 许安易两下看看,“那我也退了。” “盼盼。”林继桥叫了声。 顾盼回头,看她拨开额前头发,露出一只好久不见的眼睛。 “对不起。”林继桥说,“还有,谢谢。” “没事。”顾盼摆摆手,拧下门锁,转过脸对向功成北退的许安易,“下次见面,我们可就不只是朋友对朋友了。” 她利落地关上门,把许安易还没问出口的为什么关在门后,扳回一局的喜悦涌上心头。 “恒一投了!” 一大早收到邮件,陈溪ji,ng神饱满,亲自下楼给得力助手买了杯咖啡,“安易,安逸!你肯定是我的大锦鲤。” 许安易看着电脑屏幕,淡淡地说:“哦,恭喜。” “你怎么不问问投了多少?”陈溪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等不到许安易配合,她竖起食指,“一半问题解决了。” “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敷衍溢于言表,严重打击了陈溪的积极性,“哎,出什么事了?你还觉得恒一不干净?可是他们出钱我们把关,就算洗也洗不到我们这儿吧?” “不是那个。”许安易把屏幕旋转180°,“这是古乐外包做的部分。” 屏幕上播放的是之前韩程赞不绝口的片段,包括近景沙暴,和四场沙暴中进行的动作戏。 《西出阳关》的部分特效之所以难做,就是因为技术上很难把动作场面完全融入极端自然环境,而这方面韩程绝不退让,他要求最后呈现的效果必须完全符合他的分镜设计稿。 大量动作捕捉、流体计算及人物合成的难度只算中等,最难的是四场动作戏都在白天,而不是讨巧的夜景,也就表示光线是制约画面的关键。 能否让画面看不出特效痕迹,达到让观众信以为真的效果,就是五毛特效和千万级特效的天差地别。 利用千世这款软件,流体运动也能直接把人物作为底部参数之一,直接应用到光线实时追踪的算法中。 “你哥肯花大价钱买的特效,是外包做出来的。你看备忘录,古乐特别标注了外包的工作时长。我想古乐是为了强调软件和外包并不能完全抹消他们的苦劳。但是——” 许安易调出一份表格,“外包的工时只有全部工时的百分之六,就目前的计算来看,外包参与的部分却占了全部特效镜头的三分之一。” 陈溪是摄影师,专业上她也很敏锐,“等于说他们把最难的部分交给外包,而外包只用了很短时间就交出了最出色的成果?” “可以这么说。”许安易无意识蹭着下巴,“如果你们越过古乐,直接和外包签约,再找个物美价廉的特效公司,你们就可以准备开拍了。” “厉害啊!”陈溪兴奋地吹了声口哨,但随后她又想起来那封律师函,“可是……卡维尔那边怎么解决?” 许安易笑了,点开播放列表的下一个视频。 虽然是手机录制的视频,但内容很清晰,首先是大图标显示的《西出阳关》工程文件,数目超过一百。 接着拍摄者点开了其中一个图标,屏幕紧接着闪现出一串串在黑色背景上飞速滚动的彩色代码。 代码瀑布流停下,底部两行是阿拉伯数字与认不出哪国语言的字母交替的乱码,陈溪问:“这是什么?” “软件认证。” 陈溪原地起飞,落地给了许安易一个大大的拥抱,“从今天起,我要把你照片贴我家门上!” 作为卡维尔图像公司副总,凯文·丹拥有二十四小时出入公司的权力。晚上十点,丹刷卡走出大楼安检通道,保安像往常那样和他打招呼,“嗨,丹,今天怎么样啊?” 向来平易近人的丹与平日判若两人,他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也没回话。 他的眼前一直浮现着代码瀑布流,以及最后那两行久久停顿的乱码。 世界上只有他才知道那串乱码是什么意思。 凯文·丹来到离门口不过十米之遥的专属停车位,他看看四周,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那名保安探头探脑。他钻进车中,越过控制盘,从杂物箱里拿出一只一次性手机。 “金,我需要你找个人。她在中国。” 他抬起头,正对面一只摄像头红光闪烁,对面说了句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如果你能办到,就那么做。” 丹开着新车离开停车场,那只摄像头扭转方向,像是听到指令,冲着远方上下移动了两下。 十分钟后到家。 收到~ 看了眼刚发出去的信息,林继桥连忙点选撤回,把波浪号去掉,换成严肃认真的句号。 收到。 “没看到没看到。”她小声祈祷着,抱起膝上的布丁,把它放去猫架上。 然后她去卫生间用洗手液和稀释过的消毒液仔仔细细洗了手。 期间她没有抬头看一次镜子。 开门声响起,林继桥把最后一个盘子端上餐桌。 她几乎是条件反s,he地蹿到厨房,用力按头顶,只觉得橡皮筋把她所有头发都变成凶手,拼命撕扯着她无辜的头皮。 七个小时前,许安易转发了一封邮件,是和光娱乐发来的意向书。条件十分优越,注明跟导演直接沟通。而且顾盼的恒一也是出品公司之一。 林继桥已经想不起来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只记得反应过来时,微信里的信息已超出撤回时限。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进来了喔?”许安易的声音很温柔,带了点哄孩子的升调。 听到脚步声在餐桌前停下,林继桥深呼吸,接着深呼吸,然后闭了闭眼睛,凭借一股冲动毅然转出厨房。 她把头发扎起来,因而一张脸完全曝露在顶灯下。 黄色的灯光倒让她的脸色显得没那么苍白,只是眼眶周围略微泛红,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地板上。 许安易等了她一会儿,用英语问道:“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嗯。”林继桥抬起头,视线迎上对方,她的目光隐含期待,还有些许已经迫不及待流露出的欣喜。 “我想雇你。” 第二十五章 “后面要确定演员。” 陈溪和韩程一人占了三人沙发一端,韩程把自己往扶手上送了送,尽可能离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远一点。 许安易的鼻翼两侧也时不时浮出浅浅的皱纹。 陈溪恍若不自知,自动笔在纸面上点出没什么规律的灰色印记,“我坚持换人。” “我坚持原班人马。”韩程摸了摸包,找出两颗润喉糖,一颗递给许安易,一颗填自己嘴里,“安易你说呢?” 润喉糖并不能掩盖那股味道,许安易只好打开窗,“我中立。” “换人吧,这个年纪的老戏骨一抓一大把,没必要一头扎到沈鸿煊那里。”陈溪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十几个中青年男演员的名字,不少还是之前也拿过奖或者业界口碑有目共睹的,每个人的名字后都跟着数字。 “陶旭波,焦新凯,李成宇,汪亮,贾宸……”一口气报出一半名字,陈溪顿了顿,“都比影帝便宜。最重要的是,清白。” “嗯……”韩程哼了声,“可是没人认识啊。” “你什么时候也看知名度了?”陈溪转过头,“有你这个金字招牌还嫌不够吗?” 韩程低下头,手指捏着牛仔裤膝盖的褶皱,小声道:“不够。” “靠!”陈溪总算反应过来,“亲哥,你能耐啊。” 沈鸿煊是国产电影回春期大红大紫的演员之一,两部动作电影在东南亚和北美都有不错的票房成绩,观众认可率很高。影评网站的《西出阳关》页面还有不少观众留言,期待电影在北美上映。 “一直都是引进来,咱们也该走出去嘛。”说到目标,韩程的音调不自觉提高了,他一开始就把目光瞄准了北美市场。 “可你别忘了,国外对这种事的容忍度几乎为零。” 韩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许安易,“沈鸿煊不是跟你说他只有那一次吗?而且是喝醉酒……” 陈溪踢掉鞋子,在沙发上站起来,“哎哎哎哥,你就别给管不住下半身的畜牲洗地了啊。” “我不是给他洗地,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沈鸿煊他也挺老实了,最近不是没什么动静吗?”韩程干脆也换到房间另一侧,和许安易站一块。 “他老实是因为不得不老实。”陈溪挥挥手,“他不老实这会儿该进局子了。” 许安易和韩程同时别开脸。 那股味道更重了。 韩程忍不住问:“妹儿,你早上到底干嘛去了?” 陈溪缩缩脖子,气焰消散了一大半:“你问这个干嘛?” “你自己闻不到吗?” 陈溪抬高手臂闻了闻,摇头。 “早上来公司还好好的,上午出去一趟就变味了。”韩程跟许安易解释道,“我很怀疑她去垃圾站睡了个回笼觉。” 陈溪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呢韩大?” “很臭啊,二二。”许安易叹气,“我们快被你熏晕了。” 陈溪原地转身,“到底什么味道,我这两天有点鼻塞,闻不到。” 许安易眼尖地看到她马甲上那二十来个口袋中的一个颜色似乎有点深,“别动。” 陈溪单脚站在沙发扶手上,“你别吓我。” 许安易捂着鼻子从她手上拿过自动笔,探进去搅了两下,再拿出来时,很清楚看到笔头上粘了点黏糊糊的半透明液体。 “这什么?”陈溪脱掉马甲,把它摊在茶几上。 许安易开了门,远远看着她套上一只塑料袋,伸手掏里面的东西。“我这儿的家具估计要全换,你要报销哦,二二。” 陈溪只顾翻弄那堆看起来就让人产生生理不适的粘稠物体。许安易确定自己没看错,里面有条鱼。 韩程屏住呼吸问:“所以你早上到底去见谁了?” “前女友吧。”许安易受不了,拉着韩程到门外,关门前,她想起什么,隔着门缝说道,“顾盼一会儿要来,你加油哦。” “c,ao!你怎么不早说!”陈溪把马甲胡乱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风风火火跑出来,替许安易关上门,“干净了。” 许安易摇摇头,指着里面办公室,“余味绕梁,没有十天半个月散不了。” “我是说我跟小苗。”陈溪说,“早上她说她路过这里,我就想刚好把事情说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小苗是陈溪分分合合三年多的前女友,说是前女友也不恰当,毕竟陈溪从来没承认过她们的关系,在陈溪定义里顶多是五姑娘互助小组成员之一。 韩程叹气,“小苗还真是别出心裁。” 陈溪嘿嘿一笑:“我要代表和光,跟恒一建立干净愉快的合作关系。” 正说着,顾盼电话打过来,说已经到停车场,跟许安易确认楼层。 许安易瞟了眼陈溪,给她看来电信息。 陈溪面色一变,指指楼上,用口型说:“上楼,去我那儿。” 自己却飞速下了楼。 因为韩程在,顾盼先拿出公事公办的口气,“我今天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没别的意思。” 韩程问:“对演员也没要求吗?” 三人这会儿是在和光娱乐的会议室,对于临时改变见面地点的事,顾盼没多想。她之前约的是韩程,许安易作为中间人,以及和光方的顾问,不可或缺。 “电影怎么拍是你的事。”顾盼竖起食指,“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赚钱。” 韩程笑:“有意思。” 一股似榴莲而是鲱鱼罐头的味道混合着森林五号,组成不亚于化学武器的怪味,在陈溪推门进来的瞬间袭卷了所有人的鼻腔。 “不好意思,来晚了,你们说到哪儿了?”陈溪彬彬有礼地问道。她换了套新衣服,剪裁得体,质感十足。 “陈总……”顾盼刚一开口,就被那如有实质的化学武器震慑心神,话音一顿,“咳,你好。” 毕竟是亲兄妹,韩程连忙给陈溪打手势。 陈溪虽然没注意他,但却看到了顾盼的反应,眼睛微微一眯,面不改色道,“我打个招呼,你们继续。” 人光速离开现场。转身的瞬间,上衣后领飘过一道吊牌的白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许安易拿出来,发信人是陈溪。 不会吧?还有味道? 化学袭击。 “陈总她……”顾盼摸不着头脑,“还好吧?” 韩程尴尬地笑笑:“可能不小心被人泼了鲱鱼罐头。” “哦。”顾盼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总之,恒一只负责出钱收钱,别的一概交给剧组。” 韩程摸摸后脑,“真的是……很信任我们。” “你是导演,恒一当然要信任你。”顾盼说,“说实话,一般电影都是我们掌握主导权,这次也是看在韩导面子上,破例参与。我也不想给你什么压力,不过拍电影也是生意,大家都希望能赚多少赚多少。” 言尽于此。 气氛一时有点凝固。 韩程心里从来没有拿电影来赚钱的概念,但在商言商,他也没别的话好说。 “上面是作为合作方的场面话,下面是我个人。”顾盼侧了侧身,露出两只虎牙,气场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你们主演还定沈鸿煊吗?” 林继桥检查了一遍脚本,确认该输入的数据都已经列好,暂时没有更多细节要补充,点选完成。 她保守估计,脚本的准确率应该在4060之间,但世上所有事莫不如此,要么是要么否,一半一半。 概率要在事情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都进行计算,最后才能总结出相对可靠的结论。 把脚本生成的应用下载到手机,林继桥摸摸脑后那个小鬏,想着要不还是把头发剪了。不知道是不是扎的角度不对,头皮一直疼。 正在她要去找剪刀的时候,手机响了。 赶晚上的飞机,临时回去一趟收拾行李。 收到。 林继桥把书房的门关好,先去厨房倒了杯水,给布丁也换了新鲜的纯净水。 她不再恐惧和许安易面对面,因为对方的态度很坦然,跟之前没有一丁点改变。 林继桥看了眼屏幕,程序计算出了她输入的问题。 「x认出l的概率:6044 x装作没认出l的概率:538 x认出l但不愿下一步接触的概率:1102 x没认出l或已遗忘l的概率:7045 建议:保持现状。」 “da……”林继桥及时刹车,阻止自己爆粗口。 认出和没认出的概率都超过一半。理论上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这是互不相容的。 林继桥按着头皮,布丁绕着她跳来跳去,看来一点儿都没被头上的冲天鬏影响。 难道真的是角度问题? 林继桥头疼得很不舒服,把手机放到一边,抱起布丁,研究许安易到底怎么给它扎的小鬏鬏。 扎头发肯定是技术活,林继桥心想。 发量、角度、橡皮筋的松紧度以及一些她目前还未了解的因素都必须考虑在内。否则就只有一个下场。 疼。 疼疼疼! 林继桥一把拽掉橡皮筋,攥着两三根被一块拽下来的头发,去橱柜找剪头发专用的剪刀。 她记得上次用完剪刀明明放在橱柜的工具箱,但怎么也找不到。 林继桥只好给顾盼打电话:“我剪刀呢?” “什么剪刀?” “剪头发的。” “嗯?你要剪毛?” “对啊,那是我剪头发的,不用来剪头发要干嘛?” “上次可能借给安易了,你问问她。” “……那是我的剪刀!” “是是是,都你的。”顾盼不知道在什么环境,声音里都是笑,没等林继桥继续发难,她一句“我有点忙”,挂线。 林继桥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扒扒橱柜,寻找有没有替代品。 结果,没有。 两把备用剪刀和两套备用的厨房刀具也都消失了踪影。 林继桥对顾盼未经许可把东西借给房客的行为十分不解,但木已成舟,她只能守在门口,一边揉着头皮,一边等许安易回来。 “嗨,老板。” 许安易在她预计的时间准时到家。 自从上次说定雇佣她作为将来可能应对麻烦的危机顾问,许安易偶尔会冒出“老板”、“boss”、“林总”之类的称呼。 林继桥抓着头发,“剪刀。” “嗯?”许安易把包放桌上,“什么剪刀?” 林继桥重复了一遍给顾盼的答案。 “为什么要剪?扎起来不是挺好的吗?” 林继桥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头皮疼。” 许安易哑然失笑:“来。” 她从包里拿出发圈,见林继桥还愣在对面,不由加重语气,“过来。” 林继桥磨磨蹭蹭地过去,站在跑步机上,低头盯着脚尖。 许安易继续发号施令:“弯腰。” 林继桥照做。 她穿着一双红酒色尖头皮鞋,脚腕纤细,跟腱处却很结实,侧面仍能看得出清晰的凹陷y影。 林继桥观察着一切细节,尽量忽视头上那双手的动作,她几乎没碰到过皮肤,但林继桥却觉得浑身发痒,甚至有点发麻。 “好了。” 许安易轻拍了下她的肩头,示意她可以站直了。 “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林继桥摸摸脑后的小团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不疼了。” 「x为l梳头发。分析。」 「邻里友好的概率:8015 体贴同性的概率:4815 x基于利益关系示好的概率:325 x心疼l的概率:17 建议:别多想。」 “dxx!” 第二十六章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专程跑一趟西北,姓沈的应该很乐意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回海城感受一下人间吧?” 顾盼去洗手间的功夫,陈溪见缝cha针抱怨。 许安易答非所问,“算算时间,沈鸿煊在这里呆了有四个月了。” 这是离沈鸿煊那间小平房最近的服务站点。 附近方圆百里没有让人趋之若鹜的瑰伟地貌,戈壁荒漠潦草,往来人很少,服务点也只是为季节性出现的牧民和地质勘探人员所设。 简简单单两间铁皮工棚,一边写着超市,一边写着加油,洗手间在超市后面,纯露天形式,顾盼去之前做了好一阵子心理建设。 许安易则去超市搬了箱康帅傅矿泉水,农天山泉缺货没补。 陈溪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舌头上刚滚过一圈,迈过脸全吐出去,“这什么玩意?” “城里灌的自来水,喝不死人。”许安易迎光眯起眼,两口自来水喝下去,似乎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最快要明天早上才回去,你凑合喝点吧。” 沈鸿煊在的地方离最近的机场城市六个半小时车程。许安易来过几次,多少适应了环境。陈溪和顾盼就不行了,一下高速开上土路,吐的吐,晕的晕。 陈溪勉强自己咽了两口,摸出手机,信号颤颤巍巍,时有时无。 “他怎么选了这么一个鸟地方啊,谁给他选的?” “他自己。” “我开始觉得你跟我哥一个德行了。”陈溪撇撇嘴,“你是不是想等他熬过这段时间,再给他塑造个新形象重新出道?” “伦德应该是这么打算的。”许安易从杂物箱拿出一包shi巾,拆开递给陈溪两片。 伦德影视是沈鸿煊的经纪公司,创始至今一直走ji,ng造路线,旗下艺人作品不多,成绩相当不俗,成立二十五年,每隔两三年都有口碑票房双爆的电影剧集。 不过近些年受互联网公司的冲击影响,又到了合约期期末,不少艺人自立门户或加入资源更丰厚的新公司。去年还传出资金周转不灵的消息,沈鸿煊的复出无疑是给伦德一剂强心针。 陈溪看向超市后面的洗手间,“那你呢?” “我怎么想不重要。”许安易含糊其辞,“换你是沈鸿煊,你能在这地方待多久?” “嘁。”陈溪咂舌,摊开一张shi巾贴脸上,“我又没干混事儿干嘛要来这里?” “假设。”许安易说,“如果你犯了很严重的罪,给你两个选项,监狱,这儿,你选哪个?” 陈溪思索了片刻,脸上晒脱皮的部位火辣辣的疼,“说不上来,如果我真的要选个地方为自己的错误赎罪……我还是投案自首吧。” 顾盼刚从洗手间出来,听到最后一句,好奇地问:“啊?自首什么?” “我可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儿啊。”陈溪赶忙解释道,“安易问,换我是沈鸿煊,我会不会把自己流放到这地方。” 顾盼从许安易手上接过shi巾,道了声谢,然后道:“来之前不觉得,这一路我还挺佩服他的。要他真的乖乖赎罪的话。” “是不是乖乖赎罪,去看看就知道了。”许安易戴上墨镜,发动引擎,“系好安全带。” 这里和北京时间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晚上七点,天还是东部下午四点的光景。 越野车一直开到平房前,陈溪先下车,顾盼还是没缓过气,脸几乎跟地面一个颜色,许安易把后面收拾了下,让她半躺下。 平房唯一的入户门虚掩着,陈溪闪身进去,和若干天前偷拍的视频差不多,只不过少了视频里堆了满地的树苗。 陈溪故意咳了两声,没人应声。她本想去里面的房间看看,转念一想毕竟是别人家里,私闯民宅不好,于是退回去。 “没人。”陈溪回到车旁,敲敲窗户,“你有没有跟姓沈的说我们今天几点到啊?” 许安易给出一个令顾盼病中惊坐起的回答:“这次来我没联系过他。” “啥!?”陈溪失声尖叫,“所以我们就是大漠孤烟一日游?你玩我们啊!” 光看里面一片荒芜,她心里已经有数了。正常人也不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半天,沈鸿煊再怎么着也是大红大紫的影帝,吃不了这苦。 许安易扔给她一盒烟,“亲近一下大自然。” 陈溪瞄了眼顾盼,把烟塞口袋,没抽。 “要火吗?”许安易晃晃打火机。 顾盼似笑非笑,“想抽就抽吧,别在车里抽就行。” 陈溪背过身点上烟,烟雾缥缈中她看到远方也滚过一道烟尘,“哎,那是什么?” “大漠孤烟直啊。”顾盼看了看,回头见许安易露出放松的笑容,“……不会是沈鸿煊吧?” 几分钟后,另一辆越野车停在平房前,车上跳下来个面色黢黑,身高腿长的中年男性,穿着看不出原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件灰马甲,裤管卷到膝盖上。 看到陈溪,他点点头,“小陈。” 他一开口,陈溪惊得烟都捏不住了,悄悄拿出手机。和相册里的合照仔细一对照,依稀能从五官辨识得出,眼前这个朴实的农民伯伯真的是前影帝沈鸿煊。 “老沈。”许安易从另一侧下车,“带两个朋友来看看你。” “哦。小陈我认识。”沈鸿煊朝顾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进来说吧,过会儿会起风。” “我不认识他了。”陈溪在后面不住地跟顾盼嘀咕,“他真的去种树了吗?这可是什么机器什么沙滩都晒不出的健康肤色。” 顾盼也挺意外,“他不会真的一直待在这儿吧?” 两人前后进了房间。 “进来吧,我这儿平时没人来,没有凳子。”沈鸿煊开了里面那扇门,见陈溪和顾盼站在原地不动,表情缓和了少许,补充道,“要是你们不介意和性侵犯同居一室的话。” 他特意咬重了那三个字。 陈溪和顾盼对视一眼,同时抬起脚步。 里面的房间和外面差不多大,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台笔记本,一个五斗柜,床头角落放了台小冰箱。 一下子涌进四个人,甚至有些无处下脚。 沈鸿煊把床单掀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伸长手去角落的小冰箱里拿了两瓶农天山泉。 许安易介绍道:“陈总你知道的,这位是恒一的顾总。续集的投资方。” 沈鸿煊看看顾盼,“来这一趟挺辛苦的,吃得消吗?” 顾盼勉强笑笑,“还行。” “这里昼夜温差大,你们小姑娘吃不消的,有事说事,说完了赶紧回去,入夜前还能到临城住一晚。” 顾盼和陈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都把目光投向许安易。 “韩导想请你出演续集。”许安易搬出韩程,“你的意思呢?” 沈鸿煊垮下肩膀,“伦德还没通知你们?” 陈溪口快:“通知什么?” 沈鸿煊扯扯嘴角,看上去没一点儿ji,ng气神,“我跟伦德解约了,我退出。” 许安易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你上次来。刚好合同期也到了。”沈鸿煊捋平裤管,扑簌簌的沙子落在床上,他漫不经心地拨到地上,“辛苦你们跑一趟了,其实这种事邮件里说说就行了,我晚上也会上网。” “那个……”许安易回头给顾盼和陈溪一个眼色,“我跟老沈说会儿话。” 两人了然,一块儿回到车上。 “靠!”陈溪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说实话,我很不齿这种仗着自己有钱有脸有点资本就欺负女人的男人。” 顾盼默默点头。 “但是吧……” “但是……谴责不起来。”顾盼虚虚地靠在椅背上,“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真的是沈鸿煊。” “要是拍照放去网上,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粉转路人了。” “也会有路人转粉吧,毕竟……”顾盼理不直气不壮,“就算是作秀,能把自己作成这样,是个狠人。” 隔着屏幕看,即使再狼狈也始终有层滤镜,网上虚虚实实的情报太多,而沈鸿煊本人又亲口承认了错误。 现在受害者还没有向执法机构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如果有,蹲几年大牢也是活该。 但真实见到判若两人的沈鸿煊,除了骂他罪有应得,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滋生。 两人一时无言。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9节 人类是情感动物,百闻不如一见,面对面所传递的情感总是能动摇意志,尤其是在反差强烈的情况下。 陈溪下车点了支烟,呜呜风声平地起,但在风声中,隐约响起喊叫。 顾盼敲敲玻璃,随后披上外套下车,指指平房。 的确是沈鸿煊的声音。 陈溪掐了烟,抱着手臂悄悄往里面走。风把大门完全吹开,两人就这样做贼似的进去,一边一个扒在小屋门口偷听。 “我斗不过他们,十年了!”沈鸿煊声音嘶哑,“我他妈老老实实在农场窝了十年,这回也是,他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全世界都知道我沈鸿煊是强|j,i,an犯,是个烂人,我还能怎么办?你想让我死吗?!” 许安易的声音却无比冷静:“真相。你只要说出真相。” “哈哈哈哈!”沈鸿煊突然大笑,“小许啊,我是该说你太年轻还是太理想?他们连我有孩子的事情都能坐实,还能有什么真相?” “你有……孩子?” “我有啊,当年他们拿着那女人和小孩的照片,还有一张dna认定来找我说我强|j,i,an了粉丝,逼我要么听他们的,要么找个地方自生自灭。”沈鸿煊笑得越来越大声,“这回要不是我觉得他们太过火,去做了个基因检测,我怎么知道自己原来先天不育。” “我根本不能生孩子啊!我是个废人啊!”癫狂的笑声转为哭嚎,“你让我拿什么跟他们斗?” 外面两人目瞪口呆,然而更让人震惊的却是后面许安易轻描淡写以至于冷酷的话。 “你不是第一个被他们这么搞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不是。你可以在这里种一辈子树,等过了一百年,你还是强|j,i,an犯。我不想,所以我想做点什么。” 第二十七章 顾盼不在的第一天,不想。 顾盼不在的第二天,不想。 许安易不在的第五天…… 林继桥赶紧改成顾盼,晚了。 「警告:参数输入错误。 建议:转移注意力。」 林继桥垂头丧气地把键盘推到一边,继续试着给布丁扎小辫。 饱受□□的布丁用力扭动身体,趁林继桥弯腰捡橡皮筋,从她怀里逃开,跳到书架的最上面一层,卧下不动了。 一段时间过去,林继桥依然没学会怎么给布丁扎一个不痛又好看的小辫子。 她对着布丁念了一会儿道歉经,布丁原谅了新铲屎官的笨手笨脚,回到她肩膀上,用小爪子捂住她嘴巴。 《西出阳关2》的项目要下个季度开启,古乐上次揭发她之后,再没什么动静。闫笑倒是用小号加了她,偶尔会发几套不知所云的表情包,没有业务方面的往来。 林继桥闲散了几天,实在无事可做,又把主意打到布丁上。 “嗨,给你建个游乐场怎么样?” “喵喵。” 工作区有间安装了高清摄影机的绿幕摄影室,改造一下很适合成为布丁的专属摄影棚。 说干就干,林继桥在网上订购了新的猫屋。 后期全部可以用软件制作,她只需要捕捉布丁的动作。考虑到需要大量动作素材,林继桥还买了些零散组件,打算把墙壁也利用起来。 快递次日到达,林继桥也做好了规划,拎着工具箱来到摄影室。 照着说明书组装猫屋还算简单,难的是钻墙打孔。林继桥小心再小心,敲钉子进去时却被手机提示音分了神,锤子一滑,蹭到虎口部位,碰出个小血包。 林继桥顺手拿钉头挑破血包,伤口处很快凝出血滴。 血…… 见血是第三次时发生的。 许安易的节奏缓慢,带着一种心不在焉。林继桥起先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很快熄灭,最后不得不弓身退开。 上面那人却保持着原姿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许安易似乎意识到什么,说了声抱歉,摸黑去卫生间。 她在里面待了足足一刻钟,林继桥一度打开床头灯,看到床单上的几滴血迹又赶紧关掉,用纸巾清理现场。 生活中拘谨的人或许会在寻欢作乐的时候放浪形骸。 林继桥不在此列,但她被血迹吓得够呛。因此在许安易回来时,她选择主动出击。 对战游戏里管这叫“你拿我一血,我也要拿你一血”的复仇心态。 然而她确实缺乏经验,运动神经也实在不发达。尽管对方有意配合,偶尔也会忍不住冒出一两声痛苦压抑的喘息。 林继桥很紧张,越是紧张越是摸不着法门,她闷头闷脑摸索好久,碰到的却是对方的临界点。 “痛。”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林继桥的第一次尝试宣告失败,随后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血滴落在地毯上,林继桥回过神。 也许当时的血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是传说中的破裂性出血,而是许安易的呢? 林继桥没管伤口,先去摸手机。 发信的是闫笑的私人号。 大神你原来是在卡维尔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个账号公司收回了,最近有人在找你。 海越集团对口给西北这个偏远省份援建不少项目。听说小陈总车抛锚困在沙漠,当地有关部门二话不说借调直升机。 车抛锚当然是借口。 从沈鸿煊的小平房没开出二十里,顾盼下车吐了四五次,眼看都快把胆汁吐出来,再强撑着开车回去只怕闹人命。 陈溪看不下去,两个电话打完,让许安易靠边停车,开双闪。 半小时后,直升机准时到达。 许安易和顾盼对此予以口头上的谴责,行动上的迎合。 直升机直接把三人送到最近的三甲医院。 “我下次……再也不挑战自我了。”顾盼有气无力地说,“我把脑子里进的水都吐完了。” 陈溪躺在隔壁床也是一脸菜色,直冲许安易抱拳,“老铁,你乃神人也。” 跟神色如常的许安易一比,她俩只能自认身娇体弱。 “我去买点吃的,你俩好好休息。” 临近午夜,侧门出去的街道冷冷清清,一个路口转出去,倒是有几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和便利店。 许安易走进一家连锁粥铺,店里空荡荡的,两个服务员趴在柜台上半醒半睡。 她敲敲桌子唤醒服务员,点了两份白粥和馒头打包,自己随便选了现成的冷面。 回海城的飞机明天早上就有一班,不过看陈溪和顾盼的情况,至少也得等到下午。 许安易打开微信,林继桥这几天没发新视频。她又看了遍以前的视频,点键盘。 布丁还乖吗? 对话栏上方迅速跳出输入状态,持续十秒。 乖,超乖。 这么晚不睡? 不困。 许安易发了个问号,时间跳到零点,手机最后一点电耗尽,自动关机。 不太符合大卷毛的作息规律。 许安易找服务员借了充电器,再开手机,对面只发了一句:没事,我睡了。 直觉告诉她不对头。 许安易匆匆垫了肚子,拎着两份外卖回去医院。 她出去顶多半小时,两位病号大大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陈溪从床上移到顾盼床边。 陈溪抬头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古怪,大声说:“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不急。” 欲盖弥彰。 许安易装作没看到,把东西放床头柜上,“趁热吃。” 陈溪先给顾盼开了饭盒,问许安易:“你急吗?” “挺急的,我想现在就去机场。” 陈溪翻翻白眼,“那你去吧。” 许安易去墙角衣架拿外套。 陈溪一愣,“c,ao,你还真走啊?” “海城有点事。”许安易转身往外走,“你们俩不急就缓一阵子,等盼盼稳了点再回去。” 顾盼坐起来,“是林林吗?” 许安易头也不回,“一客户。” 她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病房里两人捧着纸碗,面面相觑。 “我认识她有段时间了。”顾盼说,“还是搞不懂她这人。” “别说,我认识她五六年了,也照样搞不懂她这人。” 无意间窥见许安易面具上酷似纹路的破绽,顾盼和陈溪迅速结为同盟,心照不宣地打起寻求真相的算盘。 出于直觉,两人都认为真相肯定是个大麻烦。 想想吧,沈鸿煊这种国内外知名度都很高的影帝都被“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他们”的势力实在匪夷所思。 陈溪虽然常年混迹某个顾盼难以企及的圈子,但她向来对麻烦事都是一刀了之,没有ji,ng力也没那个心眼和人玩y谋。 如果没有意外听到许安易那句“我也不是”,陈溪已打定主意说服同父异母的哥哥放弃沈鸿煊,选别的主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她听到了。 “安易从来不讲她自己的事,那什么电影没拍完半道回来,本来那点青春年少的活泼全被万恶的资本主义吞噬了,我有一阵子怀疑她被人植入芯片,变成人形机器人,哎我c,ao,我不是说她没人性,就……你知道,我有时候还觉得我哥是个变性人,就我小时候他妈我刘姨带他去泰国住了一阵子吗……” 陈溪一口粥一句话絮絮叨叨了半天,粥见底,她心满意足地抬头瞄了眼顾盼。 顾盼端着凉掉的白粥,一脸难以言喻,“……陈总。” 人设塌了啊! “啥?”陈溪浑然不觉,“我哥就是韩程,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顾盼咽了口馒头,决心拉开话题,“这事儿要查下去的话,我想我知道应该从哪儿入手。” 她给林继桥发信息。 你上次说《拉斯维加斯之冬》的导演更名换姓开什么店去了,你把地址发给我。 不可以侵犯他人隐私[怒]。 顾盼没想到这个点儿还能收到回信。 你怎么没睡? 这不是重点,顾盼紧接着发了条语音:“安易可能碰到什么麻烦了,不对,我们都要碰上麻烦了。问你要地址比较快,你不给的话,我找别人照样能拿。” 两分钟后,林继桥发来地址。 第二十八章 钥匙cha|入锁孔的瞬间,警铃大响。报警声是电子合成的噪音,抓心挠肺的程度非同凡响。 许安易没有一点儿防备,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钥匙,眼角余光先后捕捉到四个红点。 上下左右,四个嵌入式摄像头。 她叹了口气,不知该为此地的安保设施称赞还是担忧整座城市的治安。 许安易给大卷毛发信息。 是我。 警报声过两分钟才停。 许安易在门廊尽头定了一会儿,连着几天马不停蹄的疲倦,在看到对面客厅带出残影的身影时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种安定。 人在。 “嗨,布丁。”许安易打开玻璃门,小喵嗖地跳上来,卷毛没人打理,又一副披头散发的凌乱。 她给布丁梳了新发型,喂它吃楼下水果店买的香蕉。 手机屏幕亮起信息提示。 你没告诉我。突然回来。 是在责怪她吗? 许安易没回,把手机放去充电器,接着去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家居服出来,布丁已经回猫架上了。 我们谈谈,面对面。 林继桥磨磨蹭蹭地走出书房,看得出很努力要把乱糟糟的卷毛疏离整齐,然而效果欠佳。她不安地按着头顶一撮翘起的头发,站在窗台下,身形绷得笔直。 许安易把卡放在茶几上,“喏。” 林继桥不解。 “你前段时间给这张卡汇了一笔钱,忘了吗?” 林继桥往墙上靠,换了好几个姿势好像才略微放松了点,右手虚握成拳放在鼻下,看不出是在咬手指还是在折磨自己的唇,“你要毁约?” 许安易差点儿没忍住笑,“你只是口头预约,自作主张付了定金,至今还没告诉我合约内容,你忘了吗?” “没有。”林继桥不快地耸耸鼻翼,指着太阳x,ue,“我记性很好的。” 许安易笑了,“是吗?” 林继桥用力点头,“是的,我还记得四年前的今天吃了什么。你想知道我那天吃了什么吗?” 许安易没接招,径自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给我合约?” 林继桥瘪瘪嘴,“我还没想好。” “我需要时间来做准备。所以……”许安易反客为主自己先坐下来,“a:你告诉我到底需要处理什么问题;b:你把定金拿回去。二选一。” 她只是很容易退缩,而并非选择困难,给出选项能帮助她做出决定——至少可以阻止她不进反退。 林继桥下意识地往右手边的书房看,“我说了,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逃避。 可耻,也无用。 许安易注意到她一直把左手背在身后,决定换个切入角度。 “手怎么了?” “啊?”林继桥一惊。 许安易来到她面前,“给我看看。” 林继桥的呼吸立刻乱了节奏,“没,没事。” 许安易不由分说把她藏起的手臂拎出来,手背上歪歪扭扭贴了两只创口贴,还有血滴从没贴严实的缝隙里渗出。 “怎么弄的?” 许安易取下自己的发圈,给林继桥扎好。 自始至终她一动不动,紧张中透露着一丝乖巧,或者也可以说乖巧中透露着十八分紧张。 许安易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嘱咐她不准动,回自己房间取来药箱,又问:“怎么弄的?” 林继桥的眼睛左瞄右瞄,就是不肯看她。 伤口有新有旧,旧也旧不到哪儿去。新的像是戳破的血泡。 她明明已经和顾盼一起把危险物品都藏了起来,这又是怎么搞的? 许安易给她涂了碘酒,重新贴好创口贴,抬头一看,林继桥因为疼痛而咬紧的牙关还没放松。眉头一高一低,脸皱成表情包,明显不受疼。 这么看不像是她故意弄的,而是意外伤。 “好了,现在我们说正事。” 许安易稍稍舒了口气,按着她膝盖,阻止她临阵脱逃,但这不能让林继桥开口。 “要不然……”对于意料之中的沉默,许安易也有法子,“我说说我的猜测,如果哪里不对你再纠正或补充?” 你去年突然从美国回来,是因为你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了事故,而事故和你在乎的人有关。我也可以扩展为你因为工作内容间接导致某人遇上事故。 你回国后的当月月底,卡维尔图像上线千世,像你这种安分守己到刻板甚至迂腐的人不会用盗版软件,但卡维尔图像的律师函却触发了你的应激反应。 律师函并不是关键,软件才是。 网络上找到的破解器给出的注册码通常为21组6位编码,你的许可和其他用户有显著差别,但卡维尔图像收到你的工程视频偃旗息鼓,这就意味着你的使用许可正当合法。 联系你在卡维尔图像的工作经历和你的过往履历…… “千世是你设计的,卡维尔据为己有了,你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你又担心太麻烦,所以一直很犹豫,是吗?” 回程路上思索过千万种可能,最后的答案水到渠成,合情合理。 许安易在解释的过程中尽量避开关于事故的描述。实际上线索比她讲出来的更多更直观,但,这已足够。 “你们两个……”林继桥捂着脸,虚弱地呻|吟出声,“太可怕了。” “林。”许安易放轻声音,“你没有问过我能不能帮你拿回千世的所有权,你或者根本没想过我有没有那个能力和卡维尔这样的大公司抗衡。你把定金给我,好像这就能让你一劳永逸。” 林继桥深深低下头,后颈骨点清晰可见,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到,“不是这样的。” 许安易试探性地碰了碰林继桥没受伤的那只手,见她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便覆在她手背上。 “任何事情都存在风险,我只是尽可能减少某些事情发生的几率,或者在事后提出建议,不可能完全避免或解决问题。要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及减少风险,首先你得坦诚。” 林继桥意义不明地哼了声,眼睫低垂。 许安易问:“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坦诚通常是指双方的。”林继桥开口,“所以你是不是也要对我坦诚?” 许安易镇定地回答:“当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对面鸣金收兵。 “我饿了,你想吃什么?” 林继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 许安易想了想,没有再追问,而是跟着她来厨房,“我来打下手。” “我不知道他们给它起名千世,又臭又长。” 林继桥拿出一把蔬菜,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借着哗哗的水流说道,“中文翻译还不错。” “你小心,别碰水。”许安易占据了水池前的位置,“卡维尔找过你吗?” 如果发给卡维尔的验证视频里的代码是作者认证,那么对方应该会采取行动。 林继桥没回答。 汤锅“汩汩”水开,她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确定是这里?” 虽然在商场,但前后左右的商铺都空着,书店招牌的led灯管爆了好几个。 临近傍晚,这地方也是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陈溪缩缩脖子,把手机放在胸前口袋,戴上airpods,“都什么时候了,空调开得还挺足。” 顾盼也有点难以置信,摸出手机核对了几遍地址,“就是这儿。” 对面走来一名拎着水桶和拖把的清洁工,顾盼叫下她,客气地问道:“你好,你知道这家书店开了多久了吗?” 清洁工是名五十来岁的阿姨,c,ao着一口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两三年了,商场一盖好就进来了,一个月要亏好几万咧,还不搬。老板呐,缺心眼。” 清洁工摇着头走了,顾盼和陈溪对视一眼,决定还是直接进去问情况。 书店不大,多是外文书籍,显眼的位置摆着某欧洲专业电影杂志。陈溪翻了翻,一股烟味从内向外扩散。 里面走出一个留络腮胡的男性,身材高瘦,白背心,塑料拖鞋,和沈鸿煊的装扮有得一拼。他叼着烟,语气不善,“非买勿碰。” “褚先生吗?”顾盼不动声色地问,“还是叫你路导演合适?” 男人拿出一只烟灰缸掐灭烟头,胡子掩盖了大部分情绪,却盖不住眼里的戒备:“你们是干嘛的?” “冒昧了。”顾盼递出名片,“路导的粉丝而已。” 男人扫了眼,没接,“我就是个开书店的,不认识什么姓路的。” 陈溪不知什么时候溜到柜台后面,也点上一支烟,“那你认识姓韩的导演吗?” 她举起桌面上摊开的一本杂志,是《西出阳关》的专题采访,中间是一副戴着鸭舌帽的韩程的照片。 男人不耐烦地挥手,“什么导演不导演的,我都不认识。你们不买书的话就别打扰我做生意。” “你不认识他,他可认识你。”陈溪从胸前口袋拿出手机,屏幕里韩程笑得一脸温柔,“小非,好久不见了呀。” 第二十九章 “你说过你会把结果告诉我的。”林继桥忿忿地拿过顾盼刚开了封的布丁,“不给你吃。” 顾盼也很无奈,“可是没有结果啊,路导——褚兴什么也没说,连韩程都不认。” 韩程是路明非的同校学长。根据韩程的说法,他和路明非认识近十年,还参加过同一个社团,就算对方整容了也能从习惯动作和步态认出书店里的男人正是路明非——《拉斯维加斯之冬》的导演。 何况他也没整容,只是把名字从路明非改成褚兴,然后抵死不认过往而已。 “看起来……还得靠你。”顾盼殷切地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没有。”林继桥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我不会用任何非法手段获取信息。” 顾盼一点儿没掩饰她的落井下石,“你找他新身份和地址的手段是合法的吗?” 林继桥恼火地吃了一大口布丁,“那是他公开在网上的信息,大家都能看到。” 顾盼应对如流,“我怎么就没看到呢?” “我讨厌你。”林继桥转过身背对她,“不想跟你说话。” “噫……”这种幼稚的作态,顾盼见怪不怪。她扭头看向漆黑的北房,“安易呢,她还没回来?” “不知道。”林继桥含含糊糊地说,“出差了吧。” 顾盼顿时一脸大写的“有情况”,“她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也没告诉你?”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林继桥反问,“我是控制狂吗?” “你不是吗?” 林继桥抓起布丁的铝箔纸封盖一把丢过去,“你走!” 顾盼接住了,“哦对了,好像是去准备点映会了。” 离《西出阳关》的上映日期越来越近,宣传也愈发铺天盖地。顾盼来的一路看到不少广告牌,社交平台也有见缝cha针的推广。 相应的,冷寂了一段时间的抵制西出阳关话题死灰复燃。四大城市的路演或多或少遭遇了激进人士的现场抗议。 如果不了解真相,顾盼挺为平权运动的星火燎原叫好。 过去,人们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受到侵犯,也会出于习俗和舆论的影响忍气吞声,悬在强权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形同虚设。 这次 too运动却让人意识到沉默任何时候都不是最佳选择,一味忍让并不能带来安宁,沉默带来的二次伤害比比皆是。 发声至少让强权者知道他/她的所作所为绝非口口声声宣称的业界行规或者低级玩笑,而是一种侵犯他人人身权利的犯罪行为。 不少人的落马不仅为平权活动的推进者和参与者增强信心,涤清社会大环境,也让更多受害者不再苛责自己,平视甚至俯视那些犯了错却仍高高在上的强权者。 但舆论和民意向来是双刃剑,是武器,而非执行者本身。群体的意志极易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排除异己的利器。 要不是西北之行获悉真相,早在沈鸿煊拍视频自白的那天,顾盼就在心里给这人判死刑了。 然而事实的确非人所料,当事人亲口说出的话都出自ji,ng心布置的局,那么外人如何为他辩护? 沈鸿煊不可能把那份权威机构的不育报告摊开给人看——就算公布了有什么用,他可是自己坦白的。 而许安易…… 顾盼揉揉脸,烦心事还真多。 转眼看到林继桥专心吃她的第二盒布丁,顾盼刻意压低声音,“你们两个肯定发生了点什么,说实话……” 林继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只听顾盼道,“是不是重温一天七次了?” “……”林继桥掀起桌布,“顾盼!” “恼羞成怒?”顾盼哈哈大笑,“林林,这种事没什么好害羞的,闷s_ao房东俏房客,多经典的cp呀。你看你最近不是挺开心的。” “没有。”林继桥的声音比她低八度,“我只是有点怀疑,她可能知道了。” 知道她们三年前有段过往。虽然只有短短三天。 “嗯……嗯?”顾盼缓冲了片刻,“你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布丁跳上来,三国鼎立。 林继桥把猫拢到怀里,问:“知道什么?” “知道她知道你呀。”短短六个字,却十分考验林继桥的中文水平。 见她一脸茫然,顾盼重新解释道:“她知道你的,大概刚搬过来那两天就知道了,也许更早,毕竟合同上还有你的名字。我不是让她帮你买点甜品么,结果发现她在我给她发信息之前就买好了。” 她举起一盒木瓜布丁,“就这个。” 林继桥真人演绎呆如木ji。 ——“喏,你爱吃的。” 她还记得那天许安易是以怎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还记得她自己因为惊慌失措落到餐桌底下的窘迫。 林继桥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房,删除了她用了三天时间写出的分析程序。清空回收站前,她想起什么,又把程序拖回来,输入一行指令。 「基于可用于分析的元素过少,本程序正确概率:12 建议:自己做主。」 林继桥自带屏蔽词地骂了声,最后决定饶它一命。 “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就是互相打哑谜?”非当事人的顾盼信口开河,“她以为你不记得,你以为她不记得,实际上她期待你记得,你也期待她记得?” “没有期待。”林继桥平淡地说,以目前结果为导论,她大概知道许安易是怎么想的了,“就六个月暂时借住我这儿而已,六个月过了就过了,不会有什么故事。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那天她说暂时先不追究卡维尔,许安易也没有再坚持,之前付的定金也退了回来。 要不是林继桥最后鼻翼翕动,吐字含糊不清,顾盼真的要被她骗过去。 “林林。”顾盼收起揶揄,“其实我们上次去找沈鸿煊,无意间听到了她和沈鸿煊的对话。” “偷听违反道德准则,情节严重还会触犯法律。”林继桥捂耳朵,“不要跟我说。” 顾盼拿她没办法,幽幽叹气,“她平时真的没有什么表示吗?” 林继桥回想了一阵,程序分析既然准确率如此之低,她就更没办法判断和对方累计不超过三个小时的交流意味着什么。 人跟人的交往,没有标准答案可供参考。 她摇摇头。 顾盼想安慰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安慰,磨了磨后槽牙,“好吧,也可能只是巧合。她压根没认出你。而你,自作多情。” 林继桥居然觉得她这解释非常合理,用布丁的甜香盖过了胸口涌上的一阵苦涩,“就是这样。” “但还有种可能。”顾盼说,“她麻烦缠身,不想牵连到你。” 林继桥的眼睛一亮。 她的眼睛是五官中最为出彩的部位,眼型很漂亮,眼窝微微凹陷,自带美瞳般的光亮。虽然大多时候都藏在头发下。 顾盼的视线紧紧咬着她的眼睛,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你知道沈鸿煊是被陷害的吗?陷害他的那帮人,可能也欺负过安易。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我要问你褚兴的地址,我们无意间听到她和沈鸿煊的对话。” 林继桥不想听也听了,满是愁苦地任顾盼拖她往深井里沉。 “其实这事还是你引头的,是你告诉我《拉斯维加斯之冬》剧组成员销声匿迹。”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林继桥虚弱地辩解,“算了你说吧。” “反正是你给我的灵感。”顾盼得意一笑,继续往下讲,“她和沈鸿煊表示,她要反抗那些不公平。现在想想她跟沈鸿煊说那些话,其实有点冲动,万一……” 顾盼停住话头,她只是正好想到了,然后越想越觉得可怕。 万一沈鸿煊为了自己向背后那势力告密呢? 这不是什么电影,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但如果按照电影的分类,这肯定是心惊r_ou_跳的悬疑惊悚而非峰回路转的喜剧。 连沈鸿煊都能陷害,搞不好…… 顾盼打了个冷颤。 林继桥连手都缩进衣袖里,r_ou_眼可见地脸色由白转黑再转白,“万一什么?” “没什么,我吓唬你的。看来她就是不拒绝不负责的人渣。”顾盼试图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是演技派,不是惹祸派。” 林继桥抱起手臂,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顾盼冒出一串问号:“你知道什么了?” “我要离她远点。” 为林继桥快速做出决定的意外之余,顾盼感到欣慰。事情如果真的糟糕到那种地步,她也会及时抽身,资本的力量她再清楚不过。林林这种软又怂的极客,还是老老实实宅在她的安全堡垒好了。 “嗯,反正她不挑明也侧面表明了她的态度。”顾盼故意用上轻蔑的语气,“这人啊,水深得很。你很少跟别人接触,不知道人心险恶,很容易被她玩得团团转。”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0节 “我……没那么无能。”林继桥抗辩。 起码,她知道凯文·丹派人来找她,而那个人已经和古乐取得联系,甚至还拿了闫笑的旧号码给她发信息。 所以她要离许安易远点。 她有自己的办法解决那个人。 同时,她还要找出合法手段调查顾盼提到的那些事。 第三十章 场上灯红酒绿,韩导深陷人海,媒体记者围簇着他询问续集,以及主演沈鸿煊的消息。 问沈影帝的大多是自媒体,熟的记者都打过招呼,不会在这当口询问一些让主办方面上难过的问题。 韩程按照事先排练的内容从容应对,对有关沈鸿煊的话题一带而过。 许安易自始至终都在韩程五步范围内,避免遇到意外。 好在《西出阳关》的热点不止沈鸿煊一个,结束一轮访谈,韩程借故去后台,许安易也松了口气。 手机的震动提示姗姗来迟。 许安易背过身拿出手机,推送的却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易姐姐 易姐姐你现在有时间吗?有点事想问问你[吐舌头] 是詹思祺。 许安易跟陈溪打声招呼,离开了活动现场。 乘电梯下楼,有个场地方的工作人员也去楼下,挂着黄色工作牌,年纪不大,瞄了许安易好几眼,进了电梯,她拿出手机,犹犹豫豫地问,“你是……许安易?” “是。”许安易点点头,朝她笑笑,“你好。” 女孩“喔”了声,“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哎呀。你也是来参加《西出》见面会的?” “是啊。”许安易看着她,女孩自己不好意思了,脸慢慢涨红,把本来对准许安易的手机放下去。 “想拍拍吧,别发网上就行。”许安易比出个不那么通俗的手势。 女孩兴奋地拍了好几张,然后才问:“你还拍电影吗?” 电梯门正好这时开了,许安易以微笑作为回应,大步迈出电梯。 网络歌手之谜,本名詹思祺,在海城电视台国际频道一档访谈节目以原创歌手身份出道,不过仍保留了她流传度较广的网络名号。 许安易来到外露台,拨通了詹思祺的电话。 “思祺。” “易姐姐。”詹思祺甜甜地叫了声,问,“最近怎么样呀?” “挺好。”许安易语带笑意,“我看到节目了,你在里面的表现很不错,同学也知道你了吧?有没有感受到成名的烦恼?” “是的呀,我都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看这节目。我妈可烦我了现在,天天都有同学找,闺蜜还说我不仗义,瞒了她那么久。还好毕业了,下周就要去大学报到了。”詹思祺发了几句似是而非的牢s_ao。 “习惯了就好。”许安易刻意压低声音,“就我个人的经验,出名还是有好处的。那时候电视剧刚播完,我去社区小卖部买东西,老板都不收我钱的。到学校,老师特意给我安排到第一排,哎等等,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詹思祺乐得笑出声,“我妈都不让我自己去买东西了。” “不过也是,现在环境跟当年不太一样,网络舆论流传速度快,好人坏人都有,你是要保护好个人隐私。”许安易叮嘱道,接着话题一转,“对了,思祺要问我什么来的?” 詹思祺收了笑,“是这样,亮哥下个月要带我去见音乐学院一位教授,我之前自己联系了他几次,他一直不肯见我,我跟亮哥说了,亮哥居然找了齐老师。那位教授好像是齐老师的同学,最后他同意见我了。我没什么经验,想问问你,头一次跟教授见面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许安易问:“哪位教授?” “姓岑,民乐系的。”詹思祺说,“我这块有点弱,想找个专业的老师指导一下。岑教授……” 许安易打断她:“我知道岑教授,岑建华是么?” “没错。” 许安易握紧了手机,“什么时候?” “具体什么时间还没说好,刚好是开学季,岑教授他也挺忙的。” 许安易想了想,道:“我大概明天,最晚后天回海城,我们到时候见面讲吧。” “好啊好啊。”詹思祺很开心,想起什么,又叫了声易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那只飞天小黑猫呀?” 一下飞机,许安易把行李寄存了,买了些新鲜水果和营养品,直奔向齐媛家,在约定好的时间准时登门。 齐媛穿着家居服打开门,杨卫平在客厅,笑眯眯地和许安易打招呼。 “小易,很久没见了,今天还好?” “还好。刚从燕京回来。” 齐媛家的家具摆设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尽管保养得很好,但怎么看都有些陈旧了。许安易在玄关把礼品给齐媛,然后换上拖鞋。 “燕京?”杨卫平不解,“怎么突然去那儿了?你小时候不是挺讨厌去北方的吗?” “齐老师没跟您说吗?”许安易略显诧异地看看齐媛,“我现在的工作和营销有关,所以要经常跟工作室活动。” “噢噢,那她说过了,我是不太了解她说的新媒体式营销什么的。”杨卫平敲了敲太阳x,ue,“我这人……老古董啦,也就刷刷微博。” 许安易笑笑:“也不是什么新鲜内容,就是披了个名字,听起来很玄似的。” 寒暄两句,齐媛握着许安易的手在沙发坐下,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齐媛究竟是年过花甲,双鬓如霜,离得近,看人都还得眯着眼。许安易微微别过脸,几不可闻地说:“对不起。” “你这孩子。”齐媛拍了拍她手背,“上次就埋怨你两句,你也别放心上。泽成一直在美国,今年过年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我跟你杨叔都上了岁数,难免情长气短。” 许安易低下头,“我以后会常来看你们的。” “没事,你记得我跟你杨叔就成。”齐媛给杨卫平使了个眼色,杨卫平起身去厨房,“还有两道菜,你们聊着,等会儿菜好了叫你们。” 许安易问:“成哥在美国还是做律师吗?” “是啊,去年去洛杉矶总部做律所合伙人了,出息是出息,忙得很。”齐媛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他也是太忙了,要不然你在美国那阵让他照应着。” “那时候都挺忙的。”她一提到美国,许安易立刻岔开话题,“齐老师,听说你帮思祺联系了岑老师?” “你这孩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还。”齐媛故作嗔怒地丢开她。 许安易笑着握回去。 “思祺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有条有理,很招人喜欢,跟你那时候一样。还跟她妈妈来家里好几次。可懂事了。”齐媛捋了捋头发,“其实薛亮没找我,我也正想让老岑见见她。” 许安易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温度正好的茶水。 茶是生普,苦都苦得浑厚悠长。 齐媛似是未曾留意,自顾自话起往常,“老岑这人脾气怪得很,人家都巴不得广种桃李,他找个徒弟还挑挑拣拣。要不是真心喜欢民乐的,谁知道他呀。你那个小伙伴,小岚?当时不还嫌弃这小老头没什么名气吗?” “小岚她性子直。”许安易又啜了口茶。 “你是给她找理由还是骂她呢?性子直能到现在这位置吗?”齐媛白她一眼,“跟小岚现在也不联系了?” 许安易含糊其辞,“也还联系。” “总之,老岑这个人,我们是几十年的同学、同事、朋友,他这个人或许有什么怪癖,但本质是好人。你不相信他,总得相信我跟你杨叔吧?” 许安易回望着她意味深邃的眼睛,毫不犹豫,也不迟疑,“当然相信你和杨叔。” 相信你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之后,话题就是简单的家长里短,杨卫平贪杯,两杯下肚免不了回忆当年。许安易本是听他说,受不了他和齐媛配合默契,一来二去,连自己的情绪也被感染,喝了些酒。 到晚上十点,齐媛说客房收拾过了,要不要住一晚,许安易猛地惊醒,坚持回去。 在路口等车时,齐媛还给了她杨泽成的私人联系方式,说下次再去美国,务必跟他联系。 “他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上回还问你呢。” “我会的。”许安易拍了拍脸,驱走惺忪的酒意,“谢谢您。” 上了车,许安易立刻给林继桥发信息。 发完,她回头看了眼,齐媛和杨卫平还在原地,直到车转过拐角。 到楼下,也没看到林继桥回信。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睡着了。 许安易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cha了钥匙,不过警报声没响。 客厅亮着夜灯,飞天小布丁趴在猫架上,听到推拉门的动静,猛地支起耳朵,接着跳下来,扑进许安易怀里。 固定在墙面上的碗里装着新鲜的猫粮和水。 人在家,只不过一直不回她信息而已。 从她取消预约第二天去了燕京,林继桥就再没回过她信息。 许安易 了会儿猫,发了两条信息,然后把手机和猫都放到猫家上,去洗澡。 我明天请朋友到家里来。 还有…… 许安易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甚至用了两遍护发素,不过这样做的代价是酒ji,ng在体内愈发汹涌,出卫生间时,人还有点晕。 对面客厅多了道人影。 许安易把头发拢到毛巾里,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好意思,手机落在这儿了。” 林继桥的卷毛七翘八楞,整个人散发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儿。 她噔噔噔几步来到猫架前,抓起手机递给许安易,“你没说完,还有什么?” “还有……”许安易弯下腰,洗太久了,头一阵阵晕眩,她不自觉地伸手抓住林继桥,“我喝了酒。” 第三十一章 “我喝了点酒。”许安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重或者痛,告诉我。” 林继桥迷迷糊糊地想翻过身,然而许安易一手按在她肩胛的位置,“别动,就这样。” 那是个单向姿势。 林继桥的视野里只有枕头、揉皱的一团床单和床头小灯,床单蹭得面颊发热,她转过头,看到床头柜上两只玻璃杯里盛装着橙黄色液体。 许安易的呼吸洒在背上、耳后,冲入鼻腔的似乎是有淡淡的酒气,带着清甜的香。 “我不喜欢。”林继桥小声嘟囔,“不喜欢这样。” 许安易揿灭了灯,房间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许安易的唇落在她鼻尖上,“不喜欢什么?” 酒味更浓郁了,却没有和有机物化合作用后的异味,仍是淡香。 林继桥翻到床沿,摸索着端起一只玻璃杯,浅浅啜了口,入口微甜,后味清苦,她咬了咬牙,一口气喝光。 黑暗里,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她一觉睡了很久,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印象中,许安易出去了好一阵子,刚才哗哗的水声也不是梦境。 不喜欢什么? 是这件事本身还是组成它的元素,譬如人物、姿势、频率? 许安易有一着没一着地在她胸部和腰腹打着转,有时候是指尖轻轻挠过,有时是细密的吻。 渐渐地,身体开始发烫。她拥上那个不肯停止动作的人,“我不知道。” 她回吻过去。 她不喜欢自己那像被魔鬼引诱起落沉浮的欲望,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为习惯。 对方的形象甚至都模糊不清。 许安易自始至终占据着主导权,予取予求。她很擅长撩拨人的情绪。林继桥一面懊恼着自己下意识的配合,一面想着这件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她想了很久,最后放弃规划。 对方得偿所愿。 然后林继桥又给堆叠的床单做了二次造型,可惜布料不像乐高积木,不足以表现她燃烧的斗志,反而像她此刻身心状态,散如丝,软如棉,以及……乱如麻。 结束之后,林继桥逃到沙发上,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抱胸,瞪着黑暗里那团模糊的影子,“我讨厌你。” 许安易轻笑了声,“我也挺讨厌我。” 林继桥改口:“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骗子! 林继桥的火气还没灭,但扶人的动作却是条件反s,he。 她的体表温度略高,好像也有点鼻塞,呼吸粗重。 “家里禁酒。”林继桥颇为不满,“盼盼应该告诉过你,我让她告诉你的。” “嗯。”许安易后背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点头,“长辈盛情难却,下次会注意。” 她现在倒是一览无余了。从额头到下颌,再到胸上一寸半,浴巾未包裹的皮肤白皙中透着粉红,锁骨窝几滴水闪闪发亮。 比她找到的4k画质还高清的现场真人。兼具温度和弹性,生物电在花香里劈啪作响。 林继桥咳了声,刻意跟她拉开距离,“这么晚不要喝酒,不安全。” “知道了。”许安易半睁开眼,唇侧分明是带着笑的,长睫毛打下的y影也未能掩盖她眼中那点光,“为什么不回信息?” “啊?”林继桥没想到又被她抢占先机, 这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吧。 记忆泡软的心肠瞬间刚硬,林继桥粗声粗气道:“没空。” 她确实没空,这几天都顾着跟凯文·丹派来的“杀手”斗智斗勇。 杀手是林继桥给那个不屈不挠攻击她服务器的黑客起的代号。那家伙的行事手段相当狠辣,通过邮件、即时通信软件、网络缓存给她发来好多包含木马源代码的数据块。 清除木马倒不难,不过这种手段让她感受到对手的蔑视。她在虚拟机里试运行了部分模块,然后根据反向解析搞清楚了杀手的目的。 对方在查她的物理地址。 这就越线了。 网络身份是网络身份,查家里地址不仅违反网络协议,更侵犯个人隐私——如果对方找上门来,那就触犯了法律。 林继桥本来只是想给杀手一个警告,你已经暴露了。但在发现杀手的目的后,她决定以眼还眼。 她新建了数十道防火墙,有防御性质也有进攻性质的。没错,她也进入了杀手的电脑和手机,不过她没有那么过分,只打开了对方的手机麦克风和读取文件的权限。 接着,她利用防火墙送出虚假地址——地方是存在的,但不是她住的公寓,是她用来放杂物的长租仓库。 按照她的猜测,杀手肯定会去仓库,而且应该就在这两天。 林继桥在仓库里安装了无死角摄像头,只要杀手露面,摄像头会自动把照片发到她的匿名邮箱。 她还想好了接下来怎么做。 她会把杀手的照片发给凯文·丹,让他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彻底粉碎。如果凯文·丹不就此罢休,她会把证据打包上传,发送到卡维尔的公司服务器——千世有联网自动连接卡维尔服务器的后门。 数据时代,无所不能。 总之,千世她可以不要,回国以后这段时间她也经常进行大大小小的修改,毫不夸张地说,工作站的软件比最新版的千世先进三个版本以上,也更符合她个人的使用习惯。 但凯文·丹必须停止他不知好歹的进攻。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林继桥想。这是她的家,她的堡垒。更何况,许安易也住在这儿。 她悄悄瞄了对面一眼,许安易站得笔笔直,这是真喝酒了? 要不要给她倒点牛奶? 不,不是特别关心,一般室友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林继桥想着,决定去给她烧点醒酒汤,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室友间的互帮互助,就像许安易给她扎小辫一样。 她刚一有后退的迹象,没想到那人又按下她,“以后不要不回信息了,好么?” “欸?” 许安易表情诚恳,语气真切:“我会担心的。” 没有醒酒汤了,林继桥无声呐喊。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记忆知道她多怀念那温度和热度。 然而在碰到对方的前一刻,林继桥猛然清醒,悬崖勒马,一手cha|进浓密而杂乱的卷毛。 “好。”她低头踢了脚地板,“等我这两天忙完。” 杀手的动作比林继桥预计的还要快。 几个小时后,仓库警报传送到家庭服务器。 林继桥睡眠很浅,第一声警报还没落,人已经扑到电脑前。 “抓到你了。” 红外摄像头捕捉到一个头戴鸭舌帽、背着包的黑衣人,从体型分辨应该是男性。 他机警地四下翻查了一阵,不过只是相对而言的警觉,他并没有发现隐藏摄像头。 林继桥一连摄取了十几张截图,那人找到门锁位置,取下包,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探进锁孔。 他破门而入的瞬间,林继桥点击开始直播,把地址发给凯文·丹的邮箱。同时,作为仓库的一室户也响起立体电子音。 “监控已摄入你的体态特征,请去最近的派出所自首。地址如下……” 看着那人拿在手里的东西零散落地,林继桥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不自觉地笑出声。 直播间显示其他用户进入,林继桥打出一条弹幕“收手吧”。然后关掉所有的通信设备,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 一觉醒来,邮箱里多了十几封邮件,全部来自凯文。标题从谩骂到道歉到哀求到协商,应有尽有。 嗯,他应该找人帮他做危机公关。 林继桥把未读邮件作为证据全部存档,卡维尔的事暂时解决了,她要开始进行顾盼交给她的任务。 褚兴的电脑比杀手的好进多了。他没安装任何防火墙和杀毒软件。 林继桥只在他电脑上设置了关键词提取程序——她对他本人的活动没有兴趣,但只要他发送的信息和邮件包含某些关键词,就会自动发送副本到她邮箱。 这边刚弄完,邮箱提示她收到尼克·汉斯的邮件。 丹的擅自行动显然没跟汉斯商量。他在邮件里用一整段文字批判丹的愚蠢,然后恳切地表示他愿意让渡软件的所有权。 那封邮件发挥了汉斯非同一般的文采,要不是他做过的事历历在目,林继桥几乎都要被他打动了。 但末尾的那句话,让林继桥再次意识到,比起汉斯,丹只是个狂妄自大的小学小霸王。但汉斯,比丹更狡诈,也更恶毒。 「等我登门造访,林。不会太久。」 “你想让凯瑟琳来帮你加油鼓气吗?给她打个电话。”评审会那天,汉斯在储藏室找到林继桥,“让她来吧,她会为你骄傲的。” 汉斯鼓励她给伯母打电话。 公司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近乎人群恐惧。毕竟,沉迷于虚拟世界的和搞艺术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林继桥从来不认为她有什么不正常。 林继桥每天都会在午休时间给凯瑟琳打视频电话,尽管早上才跟她吻别,而且下班之后就能看到她。 如果接到重要项目,她还会央求凯瑟琳给她念上一段圣经,平复忧虑。 汉斯抓住了她的弱点。 单是在上百人面前演讲,只要幻想台下都是木头人,也没什么关系。可评审会的目的是为了和凯文·丹确定软件的归属权。 虽然很f打头,但在软件刚成型的那段时期,她让凯文测试bug,然后凯文修改了一段核心数据,便宣称他也有份。 她要在公司十二人组成的评审组面前和凯文辩论。 谁都知道她有多讨厌这种事。 林继桥最后还是打了电话。 凯瑟琳说她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但是…… 林继桥哆哆嗦嗦拿起手机,通信录里没有几个人,她点选了最后一个名字。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响起许安易的声音。 “喂?” “别、别回来。千万别。” 第三十二章 “这套呢?” 詹思祺一脸生无可恋地从试衣间出来,抱着手臂,大有你还不满意我就回家的架势。 她终于换下了配过好几件上衣的及膝短裙,取而代之的是墨绿色格纹工装长裤,上衣则是许安易选的当季同色印花羊毛织衫。 整体风格偏保守,不过有针织衫的亮黄印花作为点缀挺衬她的学生气,深色的主色调也足够沉稳。 许安易上上下下看了遍,点点头,“可以。” 詹思祺舒了口气,“易姐姐,跟你买衣服比跟我妈一起还紧张呢。”她转身看试衣镜,表情变得纠结,“同学肯定会说我老土的。” “岑教授既是长辈,又是老师,庄重一点好。”许安易从旁拿过一条橙色围巾,比了比,又放回去,“再说,到时候天也凉了。” 岑建华前天回了邮件,初步定下的见面时间是在下月初,大一军训之后。中间这段时间岑建华要去国外几所大学参加交流会。 “不知道学长学姐都是什么样子,艺术学院肯定是时装秀场,好有压力。”詹思祺给自己扇风,“我看到表演学院的集体晒泳装照了,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 “音乐学院又不是表演学院,而且岑教授的思想还比较……”许安易放低了音量,“传统。” “啊?” “很讲明清那一套。”许安易轻描淡写,“不管他跟你讲话还是你跟他讲话,你一定要直视他的眼睛,不然他会认为你不尊重他。” 许安易看向詹思祺,微微皱起眉同时调动眼部肌r_ou_,眼神因此变得冷冽。 两人目光一交接,詹思祺就败下阵来,撅了噘嘴,委屈道:“易姐姐你突然变得好凶……” “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就看这里。喏。” 许安易手指点了点眉心,詹思祺的目光也顺势落在相同位置。 “这样也会给人你在直视对方的感觉。” 詹思祺试了试,“好像没那么凶了。” “岑教授一开始就会这么对你,很严厉,甚至很刻薄。”许安易解释道,“还会用言语刺激你,比如说你的先天资质不适合这条路子,直白点,就说你不是唱歌的料。或者说你笨、懒、音不准之类的。他说的时候你也不要跟他争辩。” “噢,我晓得,老教授都有点怪脾气,我爷爷也是,急起来很吓人。不过都是为了学生好。” “他不是。”许安易晃晃食指,“他在测试你。” “啊咧?” “他认为现在的小孩都吃不了苦,三分钟热度,所以要打击你的自信,看你能不能撑下去,是不是真心喜欢。” 詹思祺若有所思,“老艺术家也是蛮腹黑的。” “过了这一阶段就会好很多,但就算以后熟悉了你也不能太放松。” “为什么?” 许安易继续讲解,“他已经形成固定思维了,他如果愿意当你老师,那你一定时刻记着他是师长,不要跟他撒娇,更不要诉苦示弱,否则你又会回到上一阶段。他不是你爷爷外公,不需要超过师长的亲密,这会对他造成困扰。” 詹思祺拿出平板,认认真真做起笔记。末了,抬头问:“还有什么吗?” “总之呢,不要太柔柔弱弱小女生就好。别的……想到再告诉你。” “易姐姐很了解岑教授呢。”詹思祺随口说道,“早知道就让你帮个忙,也不用麻烦齐老师了。” 许安易没接话,目光看向对面的服装店,“去买单,然后再去别的店里选两套。” 詹思祺跺脚,“还要买啊。” “再选几套便装呀,你总不能每次见人家都这套吧?” 詹思祺想想也是,认命地拿出钱包。 许安易先去了对面,一转头,看到销售人员正收整那条詹思祺爱不释手的短裙。被她发现了,詹思祺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这女孩有天赋,人也聪明。如果顺利的话,将来肯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成就。 岑建华的确是领域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单纯跟他学艺必定有收获,但中间不能给他任何错觉。 他喜欢那种柔弱天真的女孩,或者说对这种类型有种病态的掌控欲,很容易出现下意识压制行为。而这类受害者受到不公正待遇通常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甚至说服自己对方只是为她/他好,根本不愿往坏的方面想。 但目前不可能明着跟詹思祺说这些,只好在侧面敲打,把她塑造成岑建华不敢欺负的类型。她得比他更强势。 詹思祺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许安易收起思绪,伸手要帮她拎包,但詹思祺拒绝了。 “今天真是辛苦易姐姐了,一会儿晚餐也包给我吧。” “那就不客气了。” 买好东西,差不多到了饭点,商场几家口碑还可以的餐厅都排起长龙,等位的时候詹思祺又缠着许安易问什么时候能去看那只飞天小黑猫。 拗不过小姑娘,许安易拿起手机,“你等我跟猫主人确认下。” 一行字还没输完,对方的名字反而跳上屏幕。 这倒是破天荒头一次。许安易足足愣了两秒钟,才在詹思祺好奇的打量下接了电话。 “别、别回来。千万别。” 这声音是愤怒还是惊慌,许安易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还没问出了什么事,对方已经挂了。 许安易神色骤地多云转y,詹思祺看出不对劲,喊了声“易姐姐”。 “今天就到这里吧。”许安易转过头,“不好意思,我先送你一段。” 詹思祺很体贴,“没事,我爸刚好在附近办事,他开了车,我让他来接我好了。” “那我们去停车场等他吧。” 两人刚到车旁没两分钟,詹爸爸就把车开到对面车位。 这种响应速度,肯定是随时为家里的小公主待命呢。许安易叹了口气,决定尽快找个机会再跟詹思祺聊聊。 回到车上,许安易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林继桥这通电话打得没头没脑,声调乍听上去像是被怪兽追着咬的小动物,但又潜藏着怒气。 短短不到十个字,怎么就能给深度社恐分析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呢? 许安易自嘲地笑笑,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回想和林继桥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句的对话。 可能和她最近在忙的事情有关? 许安易调出顾盼的号码,但转念一想,打给陈溪。 “哎安易!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陈总听上去像刚从猜猜今天有什么大好事培训班毕业,“你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安易心烦意乱,连一个单音节都懒得发,只凭意念传达出问号。 陈溪心领神会,又或者是对她的不合作早就习惯了,自顾自说道:“我们在外网宣传了一波,顺便还找人贴了小广告,然后真的有视效公司找我们了。” “……” “特姆斯工作室。”陈溪兴奋极了,“没听说过对吧?” “二二……” “别打岔,听我说。”陈溪拔高声调,“我也没听说过它,所以我让秘书查了下,哎我跟你说,我新招了个秘书,特别好用,一个顶三个……” 陈溪的话匣子一开就像泄洪的闸门,不放完不罢休,“……反正就是国外一个超牛逼的视效工作室,你知道那啥那啥还有那啥……都是他们做的。那边表示愿意参加内部竞标会。卧槽,看过他们作品和报价范围,我都想直接黑箱了。” 没能把频道调到陈总同一频率,翻译不过来那啥那啥都是那啥的许安易连谁打的电话都忘了,没好气道,“还有别的事没?没的话我挂了。” “别急啊,压轴的肯定在最后。” 陈溪要去拍电影,观众真的得很有耐心才能在最后大呼过瘾。 “这工作室,是卡维尔图像开在澳洲的全资子公司。” 许安易绷紧了,“什么?” “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陈溪把翻身做主的喜悦发挥到极致,“那帮臭美国佬肯定是后悔了又不好意思说,就找了个壳子给自己遮羞。我就说嘛,我哥招牌放在这儿,怎么可能找不来人。他们老板还很客气,说会尽快抽时间来海城和我哥当面商谈,到时候你也来啊。” “好。” 陈溪还在自说自话,许安易开了扬声器,把手机往魔术贴上一丢,发动引擎,直接回家。 上楼前,许安易按照惯例先给林继桥发了信息,然后打电话。 好在这怂卷还知道接电话。 “我上去了。”许安易直接下达通知,“不准挂我电话。” 对面像猫似的嘤了声。 “让我猜一猜,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纠正我。” 虽然事情的轮廓大体呈现,但许安易相当谨慎,没有把细节卡死,语速也很慢。整理着思绪,语气也放柔了,“卡维尔的人又找你了是吗?” 陈溪的消息确定了猜测,能让林继桥出现反常的,都只会是那边搞了小动作。 “你,间谍。” “你,胆小鬼。” “你,魔鬼。” “我,你邻居。睦邻友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盼盼没告诉过你吗?” “……”林继桥你不出来了,气吼吼道,“我自己知道。” 电梯到35楼,许安易和着电子音,“我到楼上了。” “嗯。” “我进来了。” 几乎在她走出门廊的瞬间,对面卧室门极轻地砰了声。看样子是刚把警报关了回房间。 许安易最后一次报备,“我过来你这边”,接着挂了电话,也没开客厅的灯,在面朝卧室门的沙发上坐下来,颇为闲适地揉着小腿。 别说,逛了大半天商场,腿脚还有点酸软。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1节 十分钟不到,卧室门悄悄打开了,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看到人,探头的动作顿时暂停。 许安易笑得眯起眼,“晚上好。” “欸!”林继桥条件反s,he地缩回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几分钟后,她又开了门,看许安易不动如山,也不好意思再关门,揪着两撮翘起的头发慢慢走出来。 “对、对不起。”林继桥喃喃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 “这是我家,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儿?就算去酒店,我也得回来拿身份证呀。” 尖下巴r_ou_眼可见地绷紧了,唇角撇得下一秒就要溢出哭声似的。 “好啦,你也别多想,他们没办法接触你。”许安易模棱两可道,“和光不会泄露你的信息。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就算他示好,主动权也在你手里。” 林继桥揪头发的手停下来,落到下巴的位置,思考了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反应太激烈了。” “那,没事了?” “没事了。”看得出肢体语言放松了,但林继桥语气里却还带着惭愧,“抱歉,老是出这种事。” “不怪你。”许安易抻直腿,锤了几下,仰起脸问,“肚子饿吗?” 林继桥低头看看肚子,嗯了声。 许安易起身去厨房,“想吃什么?我来做。” “哎?” “我也饿了。”许安易说,“借你这儿开个火,可以吗?” 林继桥猛点头。 “我打下手。” “不用,你先去把头发扎起来。” 烧饭的时候,人就在厨房门口打转,不时过来瞄两眼。一会儿提醒“有鲳鱼”,一会儿提醒“这次辣椒比较辣”,要么就是“放蜂蜜,别放糖”。 许安易图省事,土豆切片泡了水,摆上铁盘正准备放烤箱,林继桥牙疼似的哼哼了几声,伸伸手又收回去,如此往来,许安易问:“怎么了?” “你……”林继桥捂着一侧脸颊支支吾吾,“打算怎么做?” “烤土豆片啊。” 林继桥脸色涨红了,“就这么烤?” 许安易不解,“不然呢?” “太……”林继桥顿了下,看得出在努力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潦草了。” “也太不尊重土豆了。” 清楚听到她后一句嘀咕,许安易让开身,“您来。” 林大厨上线,土豆片重新焯水控水,整整齐齐码放在锡箔纸上,一半均匀刷上一层盐、黑胡椒、橄榄油、蜂蜜调制的料,挨个放迷迭香。另一半放上腌制好的培根,撒点姜丝,再盖上芝士条。 “这样,口感丰富一点。” 这种把简餐做成米其林的庄重,许安易自愧不如,“以后厨房还是你掌管吧。” “嗯!”林继桥用力点头,往鲳鱼上摆葱丝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烧菜的事交给我,你只负责吃就好。” 第三十三章 林继桥制定了新食谱。 布丁食量明显见长,于是新食谱的分量从以前的12人份增加到33人份。 为什么多出2人份且以步骤繁琐的中餐为主,原因如下: (1):盼盼近段时间搬去和光办公,送来一大堆不适合长期存放的新鲜食材。 (2):她吃腻了三明治、牛排、沙拉、披萨、玉米浓汤。 (3):许安易夸她做饭好吃(六次)。 (4):新闻频报餐厅食品卫生安全问题。 按照先后顺序排列,房客因素所占比例并不高。 所以,当她早上把两份便当交给许安易时,态度十分坦然。 “喏,一份盼盼的,一份是你的。盼盼的没有西兰花,你的加了双份秋葵。” “辛苦啦。” “那个……”林继桥站在跑步机上,眼睛看看地面,左手碰碰右手,“晚上可能需要你带点调料回来,配送的超市最近缺货了。” “你发清单给我,我下班去买。”许安易正要换鞋子,忽然想起什么,把便当放在桌上,“来。” “哎?” “低头。” 林继桥乖乖低头。 “唔,头发长长不少。” 许安易按着她肩膀,轻轻转了半圈。 林继桥扭头,看着玻璃门上模糊的倒影。最长的那一撮已经过肩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整天自行其是的卷发在许安易手里特别服帖。 许安易前后看看,弯起了眼睛,“好看。” “真的吗?”几根碎发搔到后颈,林继桥怕痒,手背后挠了挠,“清爽是蛮清爽的。” “啊,转身。”许安易将发圈解开,把长的那缕挽起来也拢进发圈,“这样呢?” 林继桥晃晃头。“好多了。” 许安易的动作很轻,但免不了碰到耳朵,脸颊、脖颈的皮肤。 和前几次无意间碰触就要激活静电流甚至浮想联翩的反应不同,这次林继桥竟感觉意外平静,好像她拥有自主意识的部位终于把许安易当成普通人。 老实说这是件好事,因为过不了几天,许安易就要搬走了。她本来就是临时借住而已。 可林继桥还是很堵,就好像呆习惯的安全堡垒变成囚牢,每一平方厘米的空气都写着氧气含量不足。 惆怅的滋味林继桥没体会太久,顾盼及时发来信息。 林林林林,x到公司了,记得你的任务。 ok。 林继桥拍拍头顶,开工。 《西出阳关》第一部 上映,好评如潮,票房目前走向也不错。第二部也顺利立项。 第二部 林继桥负责的部分计划是在下月下旬开启,这期间她也不能闲着。和光娱乐的二老板陈溪给她安排了新任务,白纸黑字盖红戳的那种。 协议上注明了不违反所在地法律法规的前提下,查明第二部 (拟)主演沈鸿煊和《拉斯维加斯之冬》导演褚兴(原名路明非),以及剧组顾问许安易的联系。 “这可跟你未来五年的贷款息息相关。”说服她正式接受任务的时候,顾盼又使出了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再说了,人命关天的事儿,在国内,为了保护他人性命财产安全采取非常行动,政府也要给你发见义勇为奖状的。”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那样,逻辑上好像也存在什么问题,但林继桥还是接受了。似乎她骨子里还有点伸张正义的中二成分,她也笃定自己不会触碰高压线。 这天,褚兴的第一波文字信息传输过来了。 [小巴,我这两天想来想去,咱们是不是太窝囊了?这跟判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当年就算把咱俩关局子里,今年也该刑满释放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早知道这样,我他妈还不如进去呢。] 林继桥把这段内容转发给顾盼,问:看起来……褚先生才是违法犯罪分子。 顾盼隔了几分钟回复:你不懂中式幽默。 这段话,陈溪也在看。一边看屏幕,一边往门外瞄。这间办公室有一半是玻璃墙,贴膜也只贴了一半,外面看得到里面。 “陈总,你不是锁了门吗?”顾盼隐晦带出“别这么做贼心虚”的潜台词。 陈溪并没有领会内涵,“我怕门锁突然坏了,装这玩意儿的公司给我们做完装修就倒闭了,哦不是,被我小叔收购了。没售后。” 看她一脸忧心忡忡,顾盼直说了:“我的意思是你老往外看才招人注意呢,她不是在楼下嘛。” “哦哦。”陈溪恍然大悟,“我跟你讲,她这人贼贼,贼ji,ng,什么事只要跟她有关,她闻都闻得出来。” 那大概是您太……了,顾盼心里滑了一长串形容词,心想当面腹诽人家不太好,于是只好敷衍地点点头,“是得小心点。” “我不是不相信她。”陈溪拿出一支电子烟,“你知道的吧,我是她粉丝。” 顾盼一推桌沿,旋转九十度,正面面对她,“我还真不知道。” “我小时候,家里大人生意忙,就找了个婶婶带我,我婶婶特爱看那部电视剧,翻来覆去看,连着我也看了好多遍。我特喜欢小姑娘。” 说到这儿,陈溪露出个称得上憨厚的笑,“我对小姑娘的年龄取向是随着我的年龄增长的,所以我不是……” “嗯,我懂。”顾盼微微点头,直说你从小就性取向为同性不就得了。 陈溪接着说,“后来,我自己有能力了,基本上看全了她和谢寒岚的所有演出,我还看到过谢寒岚跟她吵架,哎……本来还想让我哥找她拍电影,但是那会儿我哥光想着靠自己,拿不出钱给演员。我跟你说过我哥没?他跟人家拍电影,人家把他剧本全改了,他当面跟人吵架,吵不过回来哭哭啼啼,我爸可生气了,一生气就决定……” 顾盼听着听着不自觉开始走神,陈溪有个奇特之处,她一句话能无缝衔接三个话题,思路堪比野外飙车。 “……后来那那部电影还拿了奖……” “等等,陈溪。”虽然迟了点,但顾盼好歹抓住了关键,“陈溪,等下。” 陈溪急忙踩刹车,“咋?” 顾盼不知怎么也觉得背后冒冷风,回头看了眼,会议室外只有两个实习生跑来跑去。她压低声音,问:“你说,你看到谢寒岚跟她吵架?” “吵得贼凶,都是谢寒岚在吵。你还别说,虽然她跟安易都是一部戏里的,但她真的不怎么招人喜欢,也可能是安易太招人喜欢了。反正我不怎么喜欢她。” 顾盼给她递了颗巧克力,权且充当制动器,抓紧时间问:“你怎么看到她俩吵架的?什么时候的事?” “让我想想,蛮早之前了。”陈溪仰头想了好一阵,“想不起来,应该是她们那组合刚成立的时候吧。那时候还不火,公司给她们配的助理都很不专业,找的排练场还是音乐学院废弃的。我就让人给他们送了几天零食,请吃了顿饭,玩了一场,进工作室都没人拦我的。” 顾盼很想知道她玩了什么,不过有点跑题。“那谢寒岚跟她吵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陈溪爽快摇头,“别看姓谢的柔柔弱弱,背地里就是个母夜叉,血盆大口张的我看了都怵,安易也是,低着头没跟她争一句,我心想这可是我偶像的黑历史,赶紧跑。那之后我就开始说服我哥找安易拍电影了。我觉得安易的特长在拍戏上,唱歌嘛,这俩都够呛……说实话,姓谢的能火,算是踩着安易上位的。” “陈总,虽说我也觉得安易演技不错,不过说到唱歌,咱还是别跟歌后比了。”顾盼唤醒平板,打开一个页面,摆到陈溪面前,“你听过她的歌吗?” 谢寒岚年初发布的新专辑连续四个月登销售量榜首,这个月也排在前三,足见歌后的号召力。 陈溪答得干脆:“她一大粉踩我家安易,我就不听她唱歌了。” “痴心绝对。”顾盼竖拇指,转到平板上随便点开一首歌,女声倾泻而出。 陈溪看在她的面子上听了一会儿,从最早的准备接受音波攻击到半分钟后的难以置信,表情之切换如丝般顺滑,“这姓谢的唱的?” 顾盼指了指顶部,播放页面标题就写着谢寒岚。 “这姐们儿……”陈溪震惊,“回炉重造整过嗓子吧?” “她以前唱歌很难听吗?” 陈溪一脸厌恶的表情,“别说,我有阵子拿她的歌给我哥当起床铃声,我哥听一次离家出走一次,但……好用啊。” 顾盼实在想象不出那是怎样让人闻之起舞的歌声。 “你等等,我记得存过云空间,等我找找。” 两人都没意识到这已经离题十万八千里,还是林继桥一条短信唤回了顾盼的注意力。 盼盼,褚先生有点不对劲。 林继桥望着屏幕,监控线路是从褚兴书店对面一家首饰店接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家首饰店的监控既不对着门口也不对着店里,独独对着褚兴的书店,而且还是特高清的那种。更令林继桥起疑心的是,这监控摄像在某个不知名网站二十四小时直播。 不过摄像来源不是重点,重点是褚兴的行动。 他收到一封邮件,应该是小巴的回信,具体内容林继桥安装的木马还没来得及传输,他就断网关了机。 再之后,他就出现在监控摄像,背着包,往门上贴了张a4纸,上面手写“歇业”两个大字。 林继桥把这段视频截下来发给顾盼,忧心忡忡问:褚先生这是畏罪潜逃了吗? 看到视频,陈溪出离愤怒,“我才让人安了摄像头这伙就跑路,这也太ji,ng了,不亏是跟安易一伙儿的。” “……”面朝门外的顾盼没来得及附和,倒是来得及拦住她口若悬河,“人来了。” “啥?” 顾盼起身去开锁,“正主。” “刚好,二位老总都在。”许安易一手拎便当包一手拿文件夹,抬腿进了办公室,“这份文件二位过目。我一会儿吃过饭要出去一趟,下午应该不回来了。” 陈溪没跟上状况,以为许安易的便当是送给她的,直奔着便当包去,乐呵呵道:“哎哟,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偶像亲手烧菜给我。” 顾盼一顿,宣誓主权的话还在舌尖打转,许安易已经不客气地把文件夹拍在陈溪手上,“沈鸿煊的复出前瞻,你赶紧看,下午不准s_ao扰我。” “陈总辛苦。”顾盼顺理成章接过便当包,拿出四只乐扣盒和两只小碗,“哟,还挺丰盛的。” “没有西兰花的是你的,双份秋葵的是我的。甜点你自己选吧。”许安易交给顾盼分拣,“我去把饭叮一下。” 陈溪问:“没我的?” 顾盼和许安易对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都写着护食心切。 别的勉强可以跟陈总分享,林大厨烧的菜不行。 陈总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连一杯羹都没得分的境地,颇为难过地拿着文件回到桌前,顺手拍了下刚下好音乐文件不停闪烁播放按钮的平板。 “冬天的冷,我的心,失去了你,再也看不到春天的太阳” 谢寒岚音色独特的高音响彻顾盼的新办公室,穿透了每个人的心灵。 应该用一份午餐给陈总交点智商税。顾盼心想。 许安易倒是波澜不惊,表情也很自然,“早期谢寒岚没找好定位,算是黑历史。这段音频她肯定会花大价钱回收的,二二下次缺资金可以找她。” 说完,她晃了晃手中的乐扣盒,“我去热饭。” “我……”顾盼的恨铁不成钢实在溢于言表,陈溪缩了缩肩膀,“真不是故意的。” 顾盼无力地摆摆手,分了块提拉米苏给她。 “你猜下午她要去哪儿?”甜点依然堵不住陈溪的嘴巴,她飞快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要去见褚兴,她一般只有在处理私事的时候才不让我s_ao扰……啊呸,打电话给她。敢不敢打赌?” 好在放微波炉的茶水间离这里有段距离,足够顾盼跟她定好赌约,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至于怎么验证,就交给场外援助吧。 看懂了顾盼用一长段话包裹的“我们猜测许安易跟褚兴准备私下见面,希望你能帮我们验证一下结果”之意,林继桥回了两条信息。 很难。技术上很难。而且,很不道德。 如果你们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顾盼:[嘿嘿]你又为什么不直接问她记不记得你,愿不愿意跟你重叙旧情呢?[嘿嘿][呲牙] 下午,林继桥一直没回信息,顾盼的心则悬在陈总拍胸口保证绝对靠谱的私家侦探上,跟着他从海城东区跑到海城南区,又跑到机场。 结果是陈总输给顾盼两箱大闸蟹。许安易并没有去和褚兴碰头,而是见了一个美国来的朋友。 感慨生活果然没有那么戏剧化,顾盼一边打开蟹黄特写,一边搜罗螃蟹的十四种吃法发给林继桥。 正琢磨着要不先去楼下吃顿蟹r_ou_煲,顾盼忽然收到林继桥的信息。 你说得对,我是应该直接问她。 第三十四章 许安易回家的时间比平时要晚,实际上,晚了五个小时。 七点七点半,林继桥看了十二次手机。 八点半,完成所有家务,便抱着布丁窝在客厅沙发。这样对面只要一有动静,她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 九点半,林继桥有了困意, 布丁的动作不怎么连贯,布丁舔舔她,见铲屎官难当重任,一跃回猫架自行歇息了。 十点,林继桥抱出笔记本,看自己给布丁做的视频。她把视频发到某网站,居然收获了四位数的粉丝。 十点半,林继桥继续调试她的概率小程序。她往里面添加了骰子cha件,并把随机数值的参考比重增加到66。 她把一切交给了冥冥之中的上帝。 结果验证了她的上帝偏向悲观主义。 「一厢情愿的概率:42 因缺乏铺垫,一时冲动造成失败的概率:≥70 对方十分感动,顺水推舟的概率:≤20 建议:洗洗睡吧,改天再谈。」 林继桥很怀疑要不了多久,她的程序就会发展出马文机格。没错,就是《银河系漫游指南》那只罹患忧郁症的机器人。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再次删除了程序。 十一点一刻,林继桥半睡半醒。 四周一片昏暗,似乎又回到了拉斯维加斯的四季酒店,但她却陷在这个环境,不愿让身体和意识离开。 她很少沉浸回忆,因为回忆代表着过去,她的过去泛乏可陈,不是理顺某些方程,就是捋顺某些代码。 可许安易是个例外。 在她搬进公寓的这段日子,林继桥想起过好多次那几天发生的事。每一次回忆,细节就更加丰富饱满。 尽管本能运动充当了回忆主题,不过还有些线索渐渐冒头。 林继桥对自己的记忆力引以为豪,她曾告诉许安易她记得几年前某天的食谱,不是吹牛,也不只是她的食谱相对固定,方便记忆。 她想起第四次结束后,她窝在沙发不想动,浑身充满运动过量的疲惫。许安易也小睡了片刻,然后摸黑起身。 听着穿衣服的细碎动静,林继桥从沙发跳回床上,翻到另一边,以令自己吃惊的ji,ng准抓住许安易的手腕,“你要走了吗?” “去餐厅,你想吃什么?” “我也去,我一天没出过门。”林继桥摸索着找自己的衣服。 “可是……我怕你偷偷溜掉。”——这是许安易的原话。 “为什么我要偷偷溜掉?”林继桥诧异地问,“我们在一个自由国度,没有人限制我自由。” “是吗?”许安易的呼吸忽然贴近,就洒在她胸口,“如果我不想你走出这房间呢?” “喔。”林继桥点点头,“那好吧,我想吃木瓜布丁,我需要补充糖分。火ji胸配苹果汤,再来两片面包。”接着,她补充道,“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不是非法囚禁。” 她一定是酒劲还没退,说了好多胡话。 许安易忽然不动了,衣服扑簌簌地落到地毯上。 房间陷入寂静,林继桥很不自在,温热的呼吸洒在胸上,然后是肩头,还有一点shi润。她抬手摸到了许安易的脸——准确地说是头发。 多数时候许安易是披散长发的,虽说有点碍手碍脚,而且也让林继桥看不清她的脸。 “我饿了。” “我也饿了。”林继桥应声说道,“也许你可以帮我带两份布丁,如果不麻烦。” “我想吃的是你。” 林继桥怀疑她听错了,对方的声音很低,几乎算是气声。 “好吧,这就过界了。如果我让你吃掉,你肯定要被判无期徒刑。呃……内华达州好像没有废除死刑,我不太确定。不过我想,你的吃不是字面意义上把我当成食物吃掉吧?” “没错。”许安易轻轻地咬了咬她锁骨,“生吃。” 接下来的动作证明对方还不太饿,她饿的时候进食的速度会加快,可许安易慢悠悠的,好像难以下口。 她油然生出人为鱼r_ou_却不被赏识的悲愤,粗声粗气问道:“我不好吃吗?” 许安易停了停,然后用行动打消了食物对自身美味程度的怀疑。 那是林继桥最快的一次,她甚至犹豫过要不要把它列入计算。它像一阵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所经之处,遍是狼藉。 直到许安易去而复返,林继桥仍在努力消除附加影响。她满脑子都是那人的唇和舌,软软的,像布丁,比布丁多了点温度。 “好吃。” 唔…… 等等,跟现场的台词似乎不一样。 当时她说的是——非常好吃。是的,重音在“非常”上。 林继桥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许安易刚把一包东西放在茶几上。 “什么?” “午餐很丰盛,好吃。” “嗯。”林继桥还在梦境里挣扎,现实像她开的小灯,朦朦胧胧,轻柔暧昧。 “不好意思,今天事情有点多,回来晚了。”许安易歉疚地说,随后问道,“怎么不回房间睡?” 石英钟显示时间:十二点十二分。 她枕在沙发一角,后脑勺抵在坚硬的红木上,定了定神,看着许安易弯腰打开布袋,从里面拿出几罐调味料。 “等你。”林继桥耙了耙洗完没扎的头发,许安易一言不发,她结结巴巴解释道,“本来是在等你,后来不小心睡着了。我……没看手机。没看到信息。” 许安易极快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继桥从那个眼神里看出点不详的意味,低头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开了勿扰模式。但手机顶端没有月亮标识,也没有未读信息。 “呃……”林继桥清清嗓子,“便当在冰箱,我明天可能晚起。” 也不顾许安易回不回话,人已经飞到了卧室。 该死,她还有问题没问呢! 可是…… 林继桥又看看手机。 好,她承认顾盼的评价没错,她的确有控制狂倾向。许安易晚归,并且没有提前说明,她现在很恼火。 冷静、冷静。 林继桥抓着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手机没电。人不是代码,漏洞不会一目了然。按照许安易的习惯,她一定会有解释。 林继桥抱着这样的期望和手机睁眼等了一夜,也没等到许安易的解释。 “后来呢?” 林继桥无ji,ng打采,“没有后来。” “你就没有再问过?”她一直低着头,然而并不能让顾盼忽略她的黑眼圈,“就这样了?” 林继桥摇摇头。 “她出差了,带了好大一只行李箱。”林继桥比划了一下,“今天也没回来。” “这个人啊……”顾盼心头滑过一串加黑加粗的弹幕,都不太适合摆在餐桌上,只好在心里循环播放。 和光所在的写字楼离林继桥家车程十分钟内,送了两大箱大闸蟹,顾盼干脆每天开车来回吃新鲜的。 林继桥撇撇嘴,“很复杂,搞不懂。” “还是时机不对吧,最近剧组都忙得焦头烂额。”顾盼试探性地说道,“要不我帮你问?” 顾盼根本没想到深度社恐会那么快付诸行动。 感情使人冲动,冲动一向没有好结果。 她暗自怀疑林继桥是不是被许安易下午和不明男性见面的事情刺激了,那天侦探传回了几百兆的高清图片,许安易跟男性的举止很亲密,还和他一起去了某住宅区。 “不要。”林继桥抬起头,神情出乎顾盼意料的明快,“可能真的是时机不对。”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但是三年后她突然就出现了,盼盼。我想我还能再等一段时间,等我自己的事情处理好,等她的事情解决。”林继桥露出笑容,“我喜欢她,或者说,我爱她。” 顾盼手一滑,蟹剪掉在餐盘上。 “别伤心。我也爱你,盼盼。” 林继桥若无其事地揿下锁屏键,黑暗摄取了六个闪烁的发光黑体字。 建议:耐心等待。 概率表明她的失败几率超过70,大于50,人们就该提前做好接受失败的心理准备。 概率没有错,但是…… 问题她还没问出口,所以她不算彻底失败。 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她提出的问题必须清晰。 “财务核算结果出来了,鉴于软件销售情况,赔偿金不会少于我们那天推测的数额。要是对方愿意庭外和解,只高不低。”杨泽成在电话里说道,“至于后一个问题,虽然是在婚内,但是否归于共同财产,还要看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主张,不排除法庭判定属于个人财产的情况。” “我知道了,谢谢成哥。” “咳,谢什么,如果你朋友真的需要,介绍她来我们律所好了,那我还要谢谢你呢。小易。”杨泽成爽朗地大笑道,“在商言商,帮我争取一下,这案子胜算很大。” “成哥什么时候回美国?” “下个月。” “嗯,等我回国我们再见个面吧。” 机场通知旅客登机,许安易挂了电话,然后给陈溪发了封邮件:登机了,准点晚上七点二十分到。 陈溪亲自来机场接她,从头到脚连那辆虎头虎脑的越野都写着来者不善。 “你是不是背着我跟盼盼做了什么,她这几天每天都念叨你。” “我可是为了两位老总从东半球到西半球再到南半球,还能做什么?”这段时间许安易是真的累了,放低了副驾座椅,闭目养神。 “那就是你准备对她做什么。”陈溪缓和了口气,斜她一眼,“去悉尼是调查特姆斯,洛杉矶呢?我说了,我可以找当地的朋友问一下,不用你亲自跑。” “亲眼看看比较放心,卡维尔的确很有实力。”许安易伸手摘下陈溪的帽子,盖在眼上遮住光,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二二,我想了个狗血剧本,几个细节你帮我参谋下。” “为什么狗血的剧本要找我?你觉得我从头到脚,哪根血管流的不是我爸跟我妈的血?” “没有,都是。”许安易语气平淡,“贵豪门不用编剧,直接搬就是一部年度大戏。” 陈溪按了声喇叭,“你说吧。” “如果a和b结了婚,而b又在婚后得了一大笔钱,金额非常大,怎么离婚才显得a不是为了分财产离的?” “不分财产你离什么婚?”陈溪奇怪地问,“我哥他妈就是嫌我爸给的零花钱少,干脆离婚,一次性买断,我跟你讲,老阿姨夕阳不要太红哦。” “再假设,b不知道婚姻成立了呢?而且她还不知道马上要获得一大笔赔偿金。” “这剧本没头没脑,冲突点在哪儿?干嘛非要安排两个人结婚呢……c,ao!” 陈溪醍醐灌顶,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盘,打开双闪,移到应急车道上,“姓许的你他妈跟谁结婚了?” 第三十五章 林继桥收到一封邮件。 卡维尔图像的执行总裁尼克·汉斯在邮件里列明他到达以及停留海城的时间,明确表示他想见一面的愿望。 跟愚蠢而且有情绪障碍的凯文·丹不同,汉斯擅长把警告藏在字里行间。 比如他说“我希望当面致歉”,其实真实含义是“汉斯上校来了,胆小鬼,夹起尾巴颤抖吧”。 林继桥甚至能想象得出汉斯是怎么写这封邮件的——他咧开一侧嘴唇(通常是右边),露出定期清洗的白森森的牙齿,然后口型完全打开,用经常对照录音练习的充满威慑性的声调复述他刚刚写下的那句话。 看着屏幕里一行行黑体文字,林继桥摸摸右手,然后又摸摸左手,没有出汗。 她很平静。 汉斯是敌人,但他没有站在她面前,这也不是他的领地。 她对汉斯的恐惧全来自夸张幻想。 林继桥拟定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有点麻烦,不过网络时代,感谢马老师。 计划完成的那天,林继桥打开衣柜,看了看内侧抽屉的小木匣,里面放着她的结婚证书。 她还不想太快把证书摆在台面上,也没告诉顾盼这件事。但是,这张证书是酒后冲动产物的想法正在瓦解。 至少她不是出于冲动。 最近只要想到那个词和那个人,就会涌上一种暖洋洋的、仿佛冬天晒太阳的惬意。虽然这段时间经常刮风,台风来了一场又一场,每个小时温度都在发生变化。 林继桥最后打开“一百问”——那个被删掉过数十次又修改过上百次的程序,自从加入自我学习模块并接入网络,它的答案越来越符合她心意。 做好准备,林继桥打开顾盼的聊天框。 盼盼,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盼:我喜欢你。 你想和我上♀床吗? 要不是在开会,顾盼差点一个电话打回去。她把手机放在台面下,睁大眼睛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忍着扔手机和捏碎屏幕的冲动等了两分钟。 顾盼:没有,不想,别瞎说。 那你就不是喜欢我。 顾盼:…… 顾盼:↑这代表我无话可说。 我说的喜欢是包括爱情意味的,据我所知,在爱情里性是必不可少的关键因素。脱离这个因素,就只是亲情、友情、陌生情,我认为你和我之间属于纯友情。 顾盼:阁下所言极是。 ? 顾盼:意思是你说的很对。 谢谢[微笑]。 窗外风吹树摇,室内保持恒温,顾盼摸摸额头,竟然摸到了一点shi润。她瞄了眼对面的许安易,专心地写着笔记,偶尔扭头看几眼大屏幕。 这是《西出阳关2》的主要投资方和光娱乐和恒一影视的第几次会,顾盼也记不清了。恒一出了一拨人并入项目组,把决定权都交给和光,包括选角、制作、宣传等,她来开会纯粹是闲。 林继桥最近表现很正常,问题是太正常,反而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毕竟——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2节 严格说,她正处于暗恋和失恋的中间阶段。 一个是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像会谈恋爱的人,一个是资深实力派前演员,两者之间的交集只有一夜、哦不,三天两夜…… 怎么想结局都是大写的be。 是时候了。 林继桥接着发来一张截图。 深灰底色,蓝色纹路,四角还有不明含义的符号,界面称得上炫酷。中间是一行发光的白字。 「建议,采取行动。」 还没等顾盼问什么意思,三人小群弹出信息。 林卷卷:hi,朋友们,我有件很重要的事,给我一个你们可以同时来的时间。 顾盼抬眼看对面,许安易还在记笔记,没注意手机。 她打开小窗:怎么了?什么事? 等你们来就知道了。 开完会,顾盼磨磨蹭蹭,打发走了陈溪,绕到许安易那侧,假装无意实际很在意地问:“出什么事了?” 许安易微微皱眉,“我也不知道。” 对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态度几次转变,顾盼很难不戴上有色眼镜。可就算有色眼镜自带度数,她也没能看出蛛丝马迹。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许安易笑了笑,“随时都可以,我还住那儿呢。” 正说着,两人手机同时震动。 不好意思,忘了说明,最好是工作时间。 即:周一至周五:8:3017:00;周末9:0016:30 不会耽误很久,顺利的话,只需要半个小时。 这就很有意思了。顾盼意味深长地望着许安易,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顾盼:“择日不如撞日?” 许安易:“我去楼下送个文件。” “车库等你。” 等许安易的时候,顾盼给林继桥打了个电话。 “你打什么主意?”顾盼问,“你不会要我做你们两个的爱情见证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继桥像喝了可乐,语调轻而快,“但是你说对了一半,盼盼,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顾盼没好气地说,“你到底要干嘛啦?” “你们来就知道了。” 林继桥挂了电话。 顾盼骂了句,没骂出声。许安易正在前面招手。 “你知道……”路上,顾盼忍不住说,“林林她已经习惯你住在那儿了。” 这话很婉转,没有特殊含义,也不是铺垫。顾盼心想。 “是挺好的,离公司也近,机场也挺近。”许安易随口应道,“林的厨艺也很好。” 红绿灯,顾盼一脚踩了刹车,嘴上却没刹车,“林林的记性也很好。她还记得我跟她同班那学期坐在哪一排。” “你们是小学同学呀?”许安易貌似好奇地问,神态自然而不做作。 “是。”顾盼谨慎地用了问句,“我记得上次跟你提到过?” 许安易敲敲额头,“哦,好像是提过,不好意思,最近倒时差,记性不太好。” “……”顾盼偃旗息鼓。 该怎么说呢?你们两个有一腿,虽然你八成不记得了,但是一个深度社恐动了真感情,她觉得她爱你,你能接受吗?如果不能接受请尽量不要太直白,拜托了? 顾盼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和许安易前后脚进门,然后不约而同停在门口,一左一右行注目礼。 林继桥人就在客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符合季节的衬衣长裤,干净清爽,不像个宅。 “林林……”顾盼围着她转了几圈,啧啧称奇,“你要出门啊?” “不是。”林继桥示意两人落座,“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所以我想庄重一点比较好。而且如果顺利的话……”没等顾盼缓过神,她又抛下一枚重磅□□,“一会儿还有人要来。” “谁?”顾盼跳起来看向门口。 林继桥扬起唇角,表情却干巴巴的,不像是笑,“不一定真的来。看情况。” 她打开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拿出两份文件分别递给顾盼和许安易。 “委托合同。”林继桥介绍道,“第一页是合约双方及见证人,第二页到第三页是正文,包括委托内容,完成要素,解约条件。第四页包含酬劳。第五页是补充说明和空白的待补充部分以及签名栏。这里还有一份委托书。” 她扬起一张印有公章的a4纸,“如果没疑问的话,我打电话让公证人员上来。” 顾盼瞪了她一眼,翻看了前两页正文就把合同扔到一边,厉声问道,“你是认真的?” 内容很简单,委托许安易作为林继桥的代理人,处理和卡维尔图像公司可能出现的有关千世及其他衍生问题的纠纷。 “是认真的。”林继桥抬起手,悬在顾盼肩膀上,停了好几秒才落下去,“盼盼,这一年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只想说谢谢。” 虽然有点感动,但这么煽情不是林继桥的风格,歪头看着那只小幅度颤抖的手,顾盼一脸拧巴,“你怎么想到这个?”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如果要解决问题……”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找了心理医生?” “上周。”林继桥若无其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为医生说得很对。我没做错过什么,不用为他人的过错负责,或者影响我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把麻烦交给专业人士。”她的语气很肯定,“顺带一提,李医生是我母校的心理学教授,我还报名了她的在线课程,所以,值得信任。” 顾盼持续震惊。 林继桥望向许安易,“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就叫公证人员上来了,她会带摄像机。我了解过流程。嗯,大概就是这样。” 顾盼简直不认识林继桥了。 但看到她额头沁沁的汗滴和越来越白的唇色,顾盼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可能是真的吃了药。 “等一下。”一直专心看文件的许安易举起手中的文件,“你的补充说明里写委托事宜包括但不限于卡维尔,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有权处理我的一切。”林继桥说道,“诉讼,财产,遗嘱。”她转向顾盼,指指天花板,“我留了一半给你……我想不到别的感谢方式。” “你突然搞这些……”顾盼一手按在她头顶,林继桥一反往常没躲开,她凑近了低声问,“你这是交代后事?你吃什么药了?” “帕罗西汀和阿普唑仑,效果不如预期。”林继桥摇摇头,顺势在顾盼衣袖上蹭掉汗水,同样小声回答,“你没仔细看合同,里面有陷阱,她应该不会接受,但是如果她接受……” “那这条呢?”许安易再次打断她们,“为保证人身安全,建议乙方搬离。” “哦……”林继桥弯腰退开顾盼的笼罩范围,打开笔记本播放视频。 “前段时间有人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的仓库。根据我后来收到的匿名威胁信看,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会动用暴力。”林继桥捂住脸,有点支撑不住地坐下来,“所以这份委托其实很危险,盼盼,这也是我不想让你参与的原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许……” “你不接受我也完全理解。”林继桥看着视频里那道黑影,一滴汗水吧嗒落到地板上,“不管怎样,我都建议你尽快搬走。如果你只是单纯借住,对我其实也很不安全,我有完善的安保设施,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在你……” “我接受。”许安易探身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把它递到林继桥面前,“让公证人员来吧。” 顾盼捕捉到林继桥那在药物作用下似乎不太明显的表情。 现在,她是在笑。 第三十六章 顾盼能感受到车内紧张的气氛。 从上了车,许安易就没说过一句话。虽然她的表情管理很到位,但紧紧交握的双手和发白的指尖泄露了一切。 车开进商场地下车库,顾盼打开话题,“和卡维尔……很麻烦吧?” 对手毕竟是国际性大公司。 “现在手头的资料还不够,但如果要素成立,有胜算。”许安易看着前方的led指示牌,肢体动作随着话语渐渐放松,“前面右转,c区有空位。” 顾盼点点头,“挺好。” “你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她前公司干了那种事。”顾盼愤愤不平,然后反应过来,问,“你指的是什么?” “杀手。” “那是她给人起的代号。”顾盼说,“你知道像她这种长期不跟外界接触的人,很容易夸大恐怖。” “但确实有人在找她。”许安易侧过脸,正对上顾盼的视线,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责备,“如果她警觉性没这么高,杀手来的就是她家。” “这不没找到嘛,你也说了,她警惕性很高的。”顾盼不以为然,瞅准了车位,往前开了一段,慢慢往后倒,随口问,“还是说你也怕人身攻击?” “你怕吗?” “我怕什么,我又不住那儿。” 停好车,许安易简单说了声“辛苦了”,解安全带、开车门、下车,一次都没回头。 “安易。”顾盼叫住她,“你真的不搬啊?” 许安易手扶车门,这才深深地看她一眼,“不搬。” 然后,“嘭”地甩上车门。 顾盼在电梯前追上她,“你怎么搞得好像杀手是我叫来的?” “我没这个意思。” “她家的安保标准可是民用最高级别,这笔钱当初还是我给她垫的。” “我只是没想到……”许安易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怎么,你想说我不够意思?”顾盼也上了火,“你知道她回国这一年我往她家跑的次数比去公司都多,她厨房爬出一只蟑螂就能让我大老远从西城跑到东城。我给她当爹妈的经验比她亲生父母都丰富。我哪里对不起她?” 连环拳打出去,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许安易伸手揿下电梯上行键。 两人傻站了这么久,谁都没想到去按电梯。 册那。 顾盼暗骂了声,跟在许安易后面进电梯。“我不是得了便宜卖乖,就……” 是纯粹不爽。 这就好像辛辛苦苦做了一整年的项目,眼看都要熬出头了,突然空降外来兵,三下两下完成了所有工作,顺理成章霸占了所有功劳,她连投诉的地方都没有。 搁谁都意难平。 “我了解。”许安易笑笑,“抱歉,刚才有点不在状态。” 顾盼关火歇菜,“算了,反正她点名你了,这摊子事我也管不了,刚好给自己放个假出去玩玩。” “嗯。”许安易点头。 电梯到和光在的那层楼停下,顾盼先出去,只听后面说:“那我下去了。” 顾盼摆摆手,头也不回。走出几步才想起什么,她转身盯着液晶屏。这个点没什么人上下楼,电梯一口气到车库所在的地下二楼。 ……何必要回这一趟呢?! 顾盼和许安易一离开,林继桥连拖自己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沙发上。 阿普唑仑治疗焦虑、抗惊恐,帕罗西汀适合伴有焦虑的抑郁症患者,同时也可用于治疗社交恐惧。 前者的不良反应有乏力、口干、视力模糊等,后者则有头疼、震颤、恶心等。 为了确保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她用了双倍剂量。 现在,愿望达成,代价喜获双倍丰收。 林继桥迷迷糊糊睡去,没一会儿,似乎感觉到布丁拿爪子拍她。她睁不开眼,只能含糊地说:“别闹。” 布丁不拍她了,凉凉的爪子放在她额头。 “你还好吧?” 不良反应好像没有让你家猫会说话这一项。 林继桥努力撑开眼皮,眼前是一张看不真切的脸。 盼盼? 那人又问道,“要喝水吗?” 林继桥小幅度摇头,试图听清楚是谁。然而不争气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 “喝点吧,一会儿给你吃布丁。” 作风不太像盼盼。 啊,等等。 有钥匙的除了顾盼还有她的…… 林继桥慌忙地要起来,翻身却一骨碌从沙发掉到地板。 脸着地。 她捂着鼻子索性趴在地上不动了,祈祷着这一切都是幻觉。 但是一双家居拖鞋却从侧前方绕到正前方。 “你还好吧?” 很好,我现在很清醒,知道你是谁,还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有点头晕,所以才不小心掉下来的。 林继桥呜咽了声。 这不是我在哭,是鼻子撞到地板很酸痛。 “要我扶你一把吗?” “不用……”林继桥捂着鼻子,不确定手上的液体到底是水还是血,“我自己能行。” 她单手撑着地板,以膝盖为支撑直起上身,“我想我需要个人空间。” 我不能呼吸了。 “我不能呼吸了。” 林继桥弓起脊背,挣扎着想取下眼上蒙着的东西。一只手从肋下穿过来阻止她。 “放轻松。”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是抚慰婴儿或者病人一般的吁气声,“没事的,放轻松。” 林继桥顿了顿,顺着声音把头扭到另一边,“我不理解,现在是晚上,对不对?” “凌晨,准确地说。” “那么……”林继桥微微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为什么我要戴这个?” “我想看看你。” “这就更说不通了。”林继桥趴回去,额头抵着近一天来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的床单,“你根本看不到我。” 那只手扶在腰侧,帮她换了个朝向,“看到了。” “我觉得你把我当成了蛋……” ……饼。 一层凉意贴上皮肤,从胸口到大腿内侧。手上也多了前所未有的触感,柔软、圆润。没有性别局限,不难想象那是什么。 林继桥顿住呼吸,几秒钟后,她遵从意识的指引,轻轻捏了把。 “……” “我不能呼吸了。”林继桥喃喃地说,“我想尖叫。” 林继桥敢肯定那人在笑。呼吸喷洒在下颌,大致勾画出了她目前的形体和姿势。 “我是说真的……唔。” 有东西填进了唇齿之间的空隙,灵活得像…… 在它滑过舌面并卷起舌尖时,林继桥知道那是什么了。 她想不出比一个吻更能阻止尖叫的方法。 “你是个天才。” “别说话。” 没过多久,上面那人主动离开她,语气中带着点无奈,“……呼吸。” “抱歉……”林继桥喘了口气,“我没有经验。” 她差点儿就扯掉了眼罩,但对方似乎很关注她的动作,再次阻止她,“别。” “这不公平,我还没看到你长什么样子。”林继桥抱怨道,“你一直关着灯,要不然就是用东西遮住自己。还有你的头发。我吃到它们好几次了。” “等我一下。” 已经温热的身体忽然离开,林继桥感受到一阵令人颤栗的凉意。不过那人还在,她感觉到大腿外侧的皮肤仍和对方的小腿内侧贴合。 哦,还有腹部。 “真奇怪。”林继桥小声嘟囔,双手沿着对称曲线向上攀升,“我好像能用手看到你。” 虽然前面也有过看不清人的时候,不过和戴眼罩屏蔽视觉却有微妙不同,其他感官突然变得格外敏锐。 她嗅到浓郁但香甜的酒味,听到头发拢紧又蓬松那瞬间极为细微的噼啪声,手指描绘出的轮廓也在脑海中形成清晰画面。 林继桥抬起上身,凑近她在脑海锁定的位置,果不其然,它们就在那儿。 “woah!”林继桥低声惊呼。 比想象中得更美妙。她甚至听到对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自己的反而跳得很快。 “不要动。”那人放下手,推她躺回去,“交给我。” 林继桥吸了口气,开始体会到蒙眼睛的别样刺激,夹杂着一点恐惧。 她在发抖。 “怕吗?”下一步动作前,她听到对方询问。 林继桥继续深呼吸,隔了会儿用她听起来还算平稳的声调回答,“一点点。” “想来点酒吗?” “听起来不错。” 那人把吸管送到嘴边,“别太多,你好像不太会喝酒。” “我会。”林继桥在她锁骨下四指的位置捏了下,然后故意吸了一大口,没等味蕾分辨出味道就把它们吞下肚子,接着又是一口。 “och” 酒很烈,而且很辣。 “告诉过你了。” 林继桥在眼罩下眨眨眼,想象对方的表情肯定有幸灾乐祸成分。 再之后她就没空去想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为兴奋取代恐惧,滋生出想要填充的渴望,由内向外延伸。 正如她先前领略过的,屏蔽了视觉,其他感觉愈发突出。 起初,她想要速战速决,因为她甚至没办法凭靠模糊的影子预测对方的行动,而对方明显享受着这种占有绝对优势的进攻。然而进攻并不是一味攻破防线,相反,对方每次都能找到让拉长战线的关键。 这又产生一种惊喜接连不断的快意。 对方主导了一切,以至于结束时林继桥久久未能回过神。 “别动,你在流血。” 那人手忙脚乱的,好像直接把一整沓餐巾纸捂到她鼻子上。 “我不能呼吸了。” 她再次说出这句话,然后趴在许安易肩上沉沉睡去。 第三十七章 “我感觉是在跟我爸我二叔小叔我二姨夫三姨夫我小舅开会。” 会议结束,送特姆斯的人离开,陈溪立刻把自己扔进放倒的椅子,长腿在空中晃了几下,勉强够着前面的老板桌。 “还有那个老板,尼克·汉斯?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乱用成语?还是直译。什么我的到来让贵公司天花乱坠,我他妈想打他个天花乱坠。” “今天才是第一天,陈总。后面还有两天重头戏。”许安易翻看着平板,助理刚把备忘发过来,“你看下手机,刘姐问你总结收到没。” “看个屁的总结啊,我听明白了,从头到尾就三句话。”陈溪竖起三根手指,“‘特姆斯超他妈硬核’、‘选择特姆斯绝对没错’、‘特姆斯带你飞带你跟宇宙接轨’。我有点想念袁姐了。” 许安易把平板递过去,“喏,袁总的邮件你自己回吧,她早上还在问我。” “我就说说。”陈溪拿脚踢开,“韩程个怂货,要用么就直接用,不想用就直接拒绝呗,非把皮球踢来踢去。” “韩导还没定下来?” “我哥担心风格太欧美化,还想找个国内的美术监督。古乐做了第一部 ,已经有积累了。全换掉有点可惜。而且袁姐好像又跟她前夫闹翻了。”陈溪深沉地叹了口气,“烦死了。我真羡慕盼盼,说走就走。” 顾盼头天说要休个假,第二天晚上就在朋友圈发了土耳其伊兹密尔的定位以及“我来,我看到了”签名。 “羡慕你也去呀。”许安易抬了抬眼,“路线图都发到群里了,这不摆明等着某人去追。” “那是我诓她我小姨也要去欧亚半月游,她才给的。”陈溪捏捏肩膀,“别光说我,你上次那个离婚剧本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像你说的,没什么突出矛盾点,只能流产了。” 陈溪眯起眼眼打量她一会儿,“说真的,就算你老实告诉我本故事基于真实事件改编,也不会怎么样啊。” 许安易刚要说什么,平板嗡嗡震了两下,上方弹出新邮件提示。 “真的,真的,我还能给你当顾问呢。”陈溪坐起来,拖着椅子来到桌前,“都说当局者迷,我是当局的,你也是当局的。你的局我是旁观者,我的局你是旁观者。发扬一下互帮互助ji,ng神嘛。” “说了只是一个无聊的剧本,你别想太多了,有那时间不如多想想剧本,哦不对,你不是编剧。” 许安易拿起平板背对陈溪打开邮件,是尼克·汉斯的回信。 她三天前就把代理文件发给尼克·汉斯了,附带有接受面谈的暗示。 “嘁……你这样真不把人当朋友。我最讨厌不把朋友当朋友的人。”陈溪杵了她一把,摸出手机,“我也出去玩了,明天让韩大爷来。” “提前祝二二玩得开心,最好双双把家还。”许安易留给她一个笑容,临走前想起什么,“哦对了,那个剧本流产是因为在真实事件里只要签一份自愿放弃财产共享文件,所有潜在矛盾就都解决了。” 尼克·汉斯约见的地方在西区江畔,一幢百年老建筑改建的国际酒店。 邮件正文用黑体字标明只是初步接洽,希望不要有第三人在场。第三人而不是第三者,这里面包括了律师。 除了这点,邮件里其他内容都算得上友好,首先对林继桥愿意面对问题表达赞扬,坦率承认“千世”的所有权存在疑点,并表示会以积极态度解决问题。 换个角度想,对方主动提出私下接触也是示好的表现,意味着谈判余地会很大。 但也许是对方的姿态太低了,反而教人心生不安。 走进酒店大堂,许安易犹豫了几秒钟,把准备发给林继桥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决定先不告诉她这件事。 尼克·汉斯是典型美国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花衬衫和迷彩短裤,脚上还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放松地靠在斜对着入口的单人沙发上。 看到许安易,汉斯眼睛一亮,起身迎上来。他身材高大,肌r_ou_结实,覆满毛发的皮肤呈常年日晒的红褐色。 “是你啊,许。”汉斯咧开嘴,先是右边嘴角,然后慢慢让笑容扩大,露出满口漂白过的牙齿,“我对你印象非常深刻,你是整个会议的焦点。你代理了两个项目?哇哦,非常了不起。” 许安易客气地笑笑,“谢谢。” 汉斯向后偏头,指向他刚才坐的位置,示意坐下谈。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你同时也在为和光服务,那样我们可以在那边,不用麻烦你过来。”他挤挤眼,然后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或者,让我猜一猜,你是想提前观察一下你的对手,做好准备。这招叫做按兵不动,我说得对吗?” 许安易把文件夹放在桌子内侧,旁边就是窗户,江景一览无余。 “没错。”许安易坦然道,“把这招叫做知己知彼更恰当。” “我喜欢你。”汉斯比了个手势,从迷彩短裤里拿出一支看起来像录音笔的东西,按了下顶端按钮,中间亮起一小块。 许安易问:“要录音吗?” “哦不,别误会。”汉斯低头看了看小屏幕显示的文字,然后兴致勃勃解释道,“这小东西是屏蔽仪,能干扰半径25米的电子信号和数码产品。像我在邮件里提到的,我们这次只是简单聊一聊。说实话,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带律师来。” “所以……”许安易猜测道,“我们不会录音,也不能打电话。” “yes!yes!”汉斯显得激动非常,“你真的非常聪明,我能理解为什么乔信任你。你不了解让乔信任一个人有多难。今天早上看到你的邮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当时跟我的同事说,上帝,乔居然给我回信,虽然是通过代理人,但这多么不可思议。不瞒你说,我在回酒店的路上反复确认过这封邮件不是某个人的恶作剧,这才给你回的信。” 他的语速非常快,配合肢体语言和表情,看起来真的为林继桥愿意和他沟通而开心。 “我应该早点回信的。”汉斯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端起玻璃杯,又问道,“乔最近怎么样?” 乔,joe林继桥的英文名。正式文件里她只写英文名。 “桥很好。”许安易刻意用中文发音。 “好。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她,我们……卡维尔的所有人都很想念她。卡维尔还保留着她的职位,随时欢迎她回来。” “我会的。”许安易看了眼仍在工作的小型屏蔽仪,稍微调整了下姿势,逆着窗外的天光,视线从y影处投向汉斯,“汉斯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说桥信任一个人很难?” “喔,让我想想。这叫做……”汉斯高高扬起浓眉,“开门见山,对不对?” “没错。” “是这样。”汉斯往后靠,双手摊开在沙发背上,“乔应该告诉了你一些事情,像卡维尔偷了她的软件,把她赶出公司,写信威胁她等等。” 许安易不置可否。 “我想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真的。”汉斯肯定地摇摇头,“我们认为乔是最近十年卡维尔最杰出的员工之一。她为公司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我们都很感谢她。” “听你这么说,我更疑惑了。”许安易抱起手,“如果像你说的这样,卡维尔感谢桥,为什么她不愿意见你,并且回到中国?” 汉斯挤出一个苦笑,“我不知道乔有没有把事情全部告诉你,许。” “比如?” “在乔离开美国前三个月,她曾在家工作了半年。”汉斯好像很难启齿的样子,“是基于心理医生的建议,公司也和她的父母讨论过,大家都认为这样对她比较好。” “为什么?” 汉斯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安易。在她迎上他的视线时,汉斯抹了把脸,小范围地来回踱步。 “参与设计那样一款软件肯定背负着很大的压力,而且大部分压力来自自己。我们都能理解。那软件差点儿压垮她。”汉斯揉着光秃秃的下巴,“她变得有攻击性,有点被害妄想,认为其他人想夺走那款软件。她给别人的电脑安装监控软件。许,我们甚至都没告诉过警察,只是劝她去跟心理医生聊聊。” 他弯下腰,从沙发后拿出公文包,抽出一份黑色文件夹递给许安易。“这是公司内部医生给出的诊断说明。” 许安易接过来,但是没有翻开。 “我有两个问题,汉斯先生。” 汉斯坐回去,“请说。” “从去年上线至今,千世在卡维尔的销售收入占比是多少?” “472。”汉斯不假思索,“卡维尔是个很大的公司,我们在世界各主要城市都设立有分公司。” “我知道。”许安易淡淡一笑,“悉尼、多伦多、洛杉矶、纽约、曼彻斯特、尼斯、慕尼黑……一共九个国家十二座城市。” “你调查得很详细。”汉斯惊叹道,“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千世在卡维尔所有经营项目的纯利润里占比是多少?” 汉斯面色一僵,“这个问题涉及商业机密了。” “不,这不算机密。汉斯先生。”许安易打开自己带来的文件夹,翻到夹了便签的那页,“贵公司的年报里写得很清楚。今年第一季度至第二季度,千世的销售收入增长125,纯利润占比从173升至387,这些数字每天甚至每个小时都在发生变化。千世撑起了半个卡维尔,汉斯先生。” “还有,你应该庆幸今天没带律师来。”她翻到最后一页,将两份文件夹推向汉斯,“否则我们的起诉书上会再添两项指控。” 汉斯咳了声,“什么?” “人身威胁以及名誉侵害。” 语毕,许安易起身离开座位。 “她是个疯子!你被她骗了,许!”身后,汉斯大叫着把黑色文件夹丢过来,“她有被害妄想!有躁狂症!我们有监控记录能证明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我们有医生的证明!” 许安易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显示正在录音。虽然没回头,但许安易知道汉斯正盯着她,她举高手,晃晃手机,“我想我离你的小道具已经足够远了,汉斯先生。” 估算了时间,许安易去附近买了点东西,然后以晚高峰能开出的最快速度回到公寓楼下,在车库给大卷毛发信息。 有点上火,买了绿豆、莲子和百合。你能用这三种食材烧【好喝但不苦也不甜的】绿豆粥吗? 呃……我没烧过。但是我收藏了一个非常木奉的食谱网站,我想可以找到一个【好喝但不苦也不甜的】绿豆粥[吐舌头] 我相信你。 开门时许安易控制着力道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接着脱掉鞋子同样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廊,探头往对面看去。 林继桥低头靠在厨房门框上,手指在平板上滑来滑去,鼻子上贴的创口贴不时凝起纹路。 许安易点击发送编辑好的信息。 我到楼下了。 她看到林继桥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卷毛,慌里慌张地蹿进厨房。高楼里太安静了,她甚至隐约能听到对面嘟嘟囔囔。 “找不到,找不到,天哪……找不到。” 许安易背靠着门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她拉开门,模拟出平时回家开门的声音。 林继桥就在玻璃门另一头等着她,垂头叹气。 “我找不到。”她说,“找不到好喝但不苦也不甜的绿豆粥,所有的食谱都提示略苦,微甜。我不懂,为什么同时既苦又甜呢?” 许安易把东西放到餐桌上,“那我来做吧。” 林继桥抬起头,一脸吃惊,“你可以吗?你怎么能让莲子烧出来的粥不苦呢,更别提里面还有百合。” “我试试。”许安易把食材一样样拣出来,最后递给她一盒布丁,“要是我能烧好,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没问题。”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3节 林继桥毫不犹豫。 第三十八章 “呼……”林继桥气喘吁吁,“我、我跑不动了。” “快到了。”许安易指向前方,“喏,雕像就在那儿,出发前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我……”林继桥撑住膝盖,深深吸了口气,“我真的跑、跑不动了。我鼻、鼻子疼。” 头也疼,膝盖也疼,小腿抽搐。但是她已经没力气替它们做主了。而且…… “雕像离我们还有470、唔……466米。很长,很远。” “再坚持一下。”许安易鼓励她,“放慢速度,保持呼吸节奏。” 林继桥忍不住□□,“你想杀死我。” 许安易转过来,“你有多久没跑过步了?” “我……上周还跑呢。”林继桥底气不足地申辩,“上周,就上周。yeah” “每次跑多久?” “……嗯,515分钟。”她马上补充道,“但是我一天跑很多次。” “哦……”许安易拖长了语调,眼眉弯弯,却意味深长,“你是自己跑,还是盯着机器让它跑?” “我……至少一半时间是自己在跑。啊我看到它了,我们还有399米!”林继桥加快速度,“快点快点。396!” 十分钟后,林继桥彻底没了声音。 雕像下面就是码头,渡轮从这里起航驶向对岸,朝阳的光芒将江面染成波光粼粼的黄色,间或倒映出两岸林立的高楼大厦。 跑道上晨跑的人来来往往,藏在草丛间的石头音响响起勃拉姆斯的《; a ft》,搭配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广场舞曲,实在热闹非凡。 “h……”林继桥哼出声。 许安易问:“太吵了吗?” “还好。”林继桥摸摸鼻子,汗shi透了创口贴,不过那玩意儿本来就是为了遮盖鼻子上的淤青,揭掉也没关系。 “外面变冷了。” “嗯?” “我看到你起ji皮疙瘩了。” 许安易笑出声,揉揉手臂,“再歇两分钟,然后我们回去?” “哈。”林继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只答应你跑到雕像,不包括回程。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看看粥烧得怎么样了。” 不给对面玩文字游戏的机会,林继桥终止视频通话。 听到许安易开门,林继桥把好喝但不甜也不苦的绿豆粥端上桌。 烧粥的关键是在合适时候拣出百合花和莲子,只留绿豆,这样粥里就不会留太多苦味,关火前十分钟放一小块冰糖调整口感。 等许安易冲完澡,端着杯蜂蜜柠檬水在餐桌前落座,林继桥把勺子放进她碗里。 许安易掂起勺子尝了口,连连点头,“很木奉。” 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看她毫不掩饰赞扬,林继桥自己也含了口粥品味几秒,只觉得冰糖可能还有点多。 “今天上午跟特姆斯开会,下午去西区见律师?” 许安易检查了下日程,“是。顺利的话晚上还是老时间到家。” 林继桥双手捧起碗,“我今天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要是律师还需要什么,你先留言给我,我每个小时会查一次信息。” “没关系。”许安易掰了块馒头放进布丁的小碗里,“补充材料我会列清单给你,你专心忙你的。” “嗯!”林继桥重重点头。 两人一猫吃好早餐,许安易准时出门。 林继桥洗好餐具,收拾好东西,恢复北门的警报,检查了南门的警报,将连通两边的玻璃门拉好,然后回卧室反锁好门,打开所有监控,修改了工作区入口的安全密码,这才登上软件,发消息给顾盼。 她出门了,你们到了吗? 顾盼简单地回了个“没”。 吃过午餐,林继桥又问了一次。顾盼那边持续了一阵子的正在输入,弹出视频通话请求。 林继桥犹豫了下,在电脑上点击接受,戴上耳机。 “我、我们们在车上,不太好打字。”顾盼裹在连帽衫里,一脸生无可恋,说话磕磕绊绊,“你肯、嗯定猜不到我们嗯坐的什么车。” 她切换后置摄像头,映入画面的是密密麻麻的土豆,还有一双露出脚踝的小腿,脚踝以下全埋在土豆里。 “小货车。”顾盼抬高手机,“看看我们在什么地方。” 放眼望去,一片苍茫,画面颠簸得像是把手机扔进滚筒洗衣机。 “嘶。”林继桥感觉鼻子又开始疼了。 “我告诉你——林林……”顾盼话说到一半突然断了,画面猛地一晃,林继桥的心也猛地一提,一只手挡在摄像头前,等它移开,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要是、是我们、找不到姓褚的,我哦哦哦……”那人的表情不减凶狠,但颤音缓解了杀气,“我就把猫哦带回家。” 顾盼打了她一下,“哎,别吓唬我们林林。”她把手机拿回来,切回前置摄像头,“那个是陈溪、陈总,二总,二二。” 林继桥懵懵地打出一串省略号,表示无话可说。 一颗土豆飞过画面,陈溪凑到顾盼旁边,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画面,“怎么样,她没怀疑我们吧?” 林继桥敲字:没有。 “不错不错,这招挺聪明的。”陈溪说。 大概是小货车终于开上一段还算平坦的路,画面没那么晃,声音没那么颤,陈溪也没那么大杀气了,“按计划,我们今天应该在哪儿?” 林继桥拼出个欧洲国家的城市名。 陈溪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好的,我不认识是哪儿,一会儿你帮我们c,ao作下。”她转过头跟顾盼说话,“她戴眼镜吗?她真的好像那些戴眼镜的小怪人,是不是每天只穿t恤,就那种长袖t恤外面套一件短袖的。” “……你别瞎说。”顾盼没好气地说,“林林很少戴眼镜,也不是美剧那种nerd。” 我不是sheldon 林继桥也赶忙澄清自己的衣品。 盼盼帮我配衣服。 “盼盼你什么时候帮我配?”陈溪问,继续抢麦,“你说话吧别打字,看着怪费劲儿的。” 我不是跟你发信息啊。林继桥撇嘴。不过还是从抽屉拿出麦克风。 “你们还有多久到?” “哎王师傅我们还有多久到啊。”陈溪扯着嗓子问前面驾驶舱,噪音太大了,没人回。 顾盼戴上另一只耳机,表情y暗不定,“出发前说要得两个半小时到村里,估计还得半小时。”她切换到后置摄像头,举高了手机,“林林乖,跟我们一起欣赏祖国的秋天吧。” 林继桥看了两眼,就把视频窗口缩放到最小。 她没有旷野恐惧症,纯粹是欣赏不来跟着货车摇摇摆摆、而且缩小了看只有一片土黄的秋色。 那天褚兴突然关门歇业,电脑几天后才在甘省省会开了机,给神秘的小巴发了封邮件说回老家待一阵子,这段时间别联系。 林继桥把这封邮件转给顾盼,后者一句要知道他家在哪儿就直接追过去,陈溪二话不说从韩程那里要来地址。 所以这次行动的主策划是顾盼,陈溪负责把它拓展成冒险计划,林继桥只好给她们提供技术支持——包括但不限于拟定一个假的亚欧十日游旅□□程,提供代理定位服务等。 “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林继桥幽幽地说。 “什么?”顾盼问,“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们要瞒着她。” “可是……” 陈溪牵过麦克风,粗声粗气地说:“行了行了,你只是动动鼠标,别的都是我们干的。” “但是……”林继桥还想挣扎。 顾盼忽然把手机对准脚下,“林林你看,这是什么?” “不想看。” “哎我们在外面风餐露宿跑断腿,你在家舒舒服服的,还能不能同甘共苦做朋友了?” 林继桥哦了声,“真是对不起。”然后把视频窗口最大化,决心做个对得起朋友的人。 十秒钟后顾盼如愿以偿听到尖叫混合丢耳机的声响。 “i hate bugs!”(我讨厌虫子) 视频中断。 非常惊险刺激的一天。把耳机和麦克风放回原位,林继桥趴在电脑桌上动也不想动。 她知道顾盼和陈溪这么做有她们的理由,而且是听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背着正主做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总会提醒她想起偷偷看动作片的经历。 是在第二天早上。 很早,她半睡半醒听到许安易说出去办点事情。等她关门,林继桥突然彻底清醒。 她在床上窝了一会儿,开电脑跟主管吵了一会儿,然后实在无聊就打开电视,在网上找……嗯,那种网站。 出乎意料的多,但大多都是男女向。 林继桥善用关键词检索,用电视c,ao作输入账号密码,琐琐碎碎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点开了一部标题劲爆的影片。 然而才播放了几分钟,她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当时她只觉得头皮都炸了,第一个反应是拉下眼罩钻进被子,然后才想到拿起遥控器乱按一通,让房间恢复安静。 静到她清晰听到——拖鞋擦过地毯,纸袋窸窸窣窣,许安易在卧室入口站定——所有动静。 她还趁这段时间调整好呼吸,继续听着许安易轻轻走到床边,弯下腰,头发落在床单上,一只手越过她露在外面的头皮,低声问:“还想要吗?” …… 林继桥觉得她一辈子也不会忘了这一刻,事实上,她确实没忘,只是搁置了三年。 许安易从枕头旁抽走遥控器,几秒后,酣战淋漓的畅快叫声响彻房间。 ——她按的静音键,不是电源。 …… 林继桥裹紧被子缩得更深。 “我买了你喜欢喝的姜汁啤酒。”许安易伸进一只手摸摸她汗shi的头发,“好啦,别害羞。” “……我只是好奇。”林继桥顶着被子坐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想要你。” “好啊。”许安易回答得很轻快,“等我几分钟。” 林继桥听着人走到浴室,刚把一只手探出去找遥控器,只听那人说,“电视不用关。” 那几分钟是怎么过去的林继桥不记得了,大概因为那段时间她什么也没想,只顾着s海盗船长用一只眼看电视。 然而事实证明,从视频理论走向动手实践的确需要一段时间沉淀。 在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摸进门道时,许安易蜷起腰身用膝盖顶开她,“……fuc……u” 前后共计1分23秒。 借着电视屏幕最后一点儿荧光,林继桥盯着手上的血迹,翻身躺平。 “来吧。” 第三十九章 “你觉得尼克·汉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林继桥第三次偷偷瞄向沙发扶手上的手机时,许安易开口问道。 “啊?”手机停止震动,林继桥收回目光,明显紧张地做了两次吞咽动作。 许安易晃晃勺子,提醒她,“尼克·汉斯。” “完完全全的混蛋。”林继桥想都不想,脱口一串语气非常重的贬义词,“骄傲、自大、虚伪,还有点好战。” 许安易笑笑,“典型美国人。” “你不喜欢美国人?”林继桥皱皱鼻子,下巴也收紧了,“实际上……从法律上来说,我也是美国人。” 许安易好悬没被一口蛋黄酥呛着,“抱歉,我不该拿这个开玩笑。” 林继桥狐疑地望着她。 “我跟你的看法差不多,他让我感觉不舒服。” 许安易回望着对面那人映着灯光的眼睛。没有头发的遮挡,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清晰呈现,她很简单,也很直接——从这点看,的确看得出生长环境对人的影响。 “喔。”林继桥恍然,“我懂了,你在吐槽他,地图炮。” “是有那个意思。”许安易换了只手拿勺子,又问,“艾琳·莱尔呢?你应该认识她吧?” 艾琳·莱尔是特姆斯工作室《西出阳关2》项目的视效总监。汉斯在会上隆重介绍过她。她常驻洛杉矶,是卡维尔图像的老员工,负责和参与过多部好莱坞电影的制作。汉斯特别用了“镇店之宝”这个形容——依旧是直译。 “艾琳。”林继桥的视线飘向斜上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她是个好人,和善,耐心,温暖。有两个孩子,安德鲁和克里斯汀,喜欢吃鱼香r_ou_丝,饺子,藕饼。有时候我们会分享便当,好吧,其实是她吃我的。” “那就是喜欢中餐喽?” “不能说中餐。”林继桥更正道,“那边的中餐食谱都有改良,适应当地人口味,不那么道地。美式中餐。” “好的,我记下了。”许安易念出下一个名字,“艾伯特·布朗呢?” 林继桥却很茫然,“谁?” 许安易拿过手机,翻到特姆斯文档里艾伯特的那页,递过去给她。 “可可派。”看照片,林继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超喜欢巧克力,一天能消耗五磅可可制品,他的昵称是可可派,所以大家也都这么叫他。” 她点了点手机屏幕,“这是他七年前的照片。他现在肯定不长这样。” 没错,许安易十分认同。 艾伯特比七年前胖了不止一星半点。照片上的男性长发到肩膀,笑得很和善,但脸还算有棱有角。然而时光是台鼓风机,艾伯特已经长出了第三层下巴。 他和艾琳一样,也是卡维尔图像的老员工。 “你觉得他怎么样?” 沙发上的手机又在振动,林继桥放在餐桌上的空手虚虚握拳,看得出花了点力气才没往那边瞄。“可可派很狡猾。” “怎么说?” “他枪打得不错,我承认,我没赢过他一次。但是他也只能在s,he击上赢我,别的……他根本不跟我比别的。”林继桥唇角下撇,“很狡猾,这点很讨厌。” “……”许安易拿回手机,“我确认一下,你说的s,he击是指游戏,对吧?” “是啊。”手机又振动了两下,林继桥摸摸头顶,找到一小撮没梳理好的碎发,用力按了按,阻止自己去看手机,“可可派……嗯,除了打游戏讨人厌,其他都挺好,干活很快,我跟他合作效率超高。他总是给大家分享他的可可套装。我希望他别再吃那么多甜食,容易得……” 她及时停下来,“上帝保佑他。” 许安易轻轻笑了,“会的。” “所以……艾琳和可可派也来了吗?”林继桥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勺子柄,慢慢放在餐盘上,“和汉斯。” “嗯。”许安易应了声,一点儿都不奇怪林继桥猜到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些人,“艾琳是特姆斯的特效总监,艾伯特是模型组组长。” “那我要跟他们一起工作了。” 出乎意料,林继桥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具体情况还在计划,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定下来。”许安易说,“另外,你说得对,艾伯特确实跟照片里不太一样。” 林继桥低低道,“要运动啊。” “说到运动……一会儿要不要跟我去江边走走?”许安易指了指手机,“像早上那样,你在家里,我在外面。” 林继桥转转眼珠,又下意识地对对指尖。她小动作特别多,但也不是很孩子气,更像是一种替代话语的表达方式。肢体语言也确实比话语更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然后她从略低的地方看向许安易,眼神闪烁,“我有点事……” 那部从开始吃饭就没停止过振动的手机完全能证明她说的是实话。 “好。”许安易不打算再逗她了,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碗我来洗。”林继桥主动说,“我可以用洗碗机。” 许安易站起身,“那我也不客气了哦。” 她才走到北面客厅转进走廊,就听到对面推椅子一溜小跑的动静。 许安易摇摇头,扰动气流的却是那止不住的笑。 这人啊…… 她去房间拿了文件回来,林继桥正低头靠在扶手上飞快敲着键盘。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圆领睡衣领口敞开一片,露出相当突出的锁骨。 “林。”许安易唤了声。 林继桥当时一惊,条件反s,he地把手背到后面,藏起手机。 许安易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把文件夹摊开,“这是我和杨律师今天初拟的律师函,你有空看一下。” “不、不用了。”林继桥结结巴巴地说,“都交给你,交给你就行。” 许安易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里面有些内容涉及到钱,你还是看看吧。” 林继桥背着手转了半圈,伸手接过来。 最后一页有一串用荧光标出的数字,林继桥扫了一眼,不由咋舌,“喔噢。” “根据卡维尔财报披露的订阅,结合估算出的未来收益,这数字很合理。” 林继桥又看了眼,“汉斯把价格定得太高了。” “因为它是一款很木奉的软件,我看过网上的评价,都说它很了不起。”许安易说,“你很了不起。” 林继桥的脸色r_ou_眼可见的由白转红,连锁骨都染上一层粉色,“……谢谢。” 许安易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快要抬头时才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发信息也可以等我回来说,我先出去了。别忘了明天还要早起喔。” “嗯。明天早上,你叫我,或者我叫你。” “好。”许安易走到另一侧客厅,说不清是何种情绪使然,她停下来,回头问:“那个……是盼盼吧?” 看她马上扔掉手机,许安易说不出的开心,不等林继桥反应过来,挥挥手,“明天见。” 北边门一关,林继桥咚地倒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她从夹缝里摸出手机,咬着嘴唇给顾盼回信息。 我们败露了。 盼盼:喵喵喵? 她知道是你在发信息。 盼盼:别多想,你没自己说漏嘴吧? 没有,她出去了。 盼盼:……你别自己乱了阵脚。 林继桥回了个惊恐的表情:说实话,就算你们去那儿是跳进她的陷阱我也不意外。 盼盼:……你闭嘴。 林继桥:我没有说话,我在打字。 林继桥:你知道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 盼盼:…… 盼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林继桥:你从来不发定位,但是这次你发了。 盼盼:……你憋说了,我有点害怕。 盼盼:你的3214是个人不是妖怪,好吗? 林继桥:我仍然认为你们应该直接问她,如果她不想告诉你们,你们要尊重她的隐私。 进度条卡在最后三分之一,过了会儿,系统提示“信息发送失败,是否重试”。 林继桥点了确认,然后翻到头重新看信息。 她很同情顾盼,但也仅限于同情。 据顾盼讲,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褚兴家,他妈妈是个上了点岁数的老太太,听说要找儿子,特别热情,一手拉着一个,滔滔不绝说起儿子,从他小时候就特别聪明,说到大学拿了多少次奖学金。 讲了两个小时,问她你儿子呢,老太太特别高兴地说,儿子去外国拍片子了。 顾盼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跟居中当翻译的村长确认了下,村长告诉她们,小路(褚兴)昨天回来过,中午走的,说不定路上还跟顾盼碰过面。 顾盼一下子崩溃了,一口气给林继桥发了无数条省略号。更惨的是那边只有2g网络,且信号飘渺不定,省略号自行化整为零,字字泣血。 总之等到林继桥有机会看手机,顾盼已经发了一百多条信息,大多都是无意义的标点符号,偶尔会跳出一张荒凉的夜景。 林继桥翻了一会儿,等到了顾盼的回信。 盼:你觉得,那个小巴会不会就是她? 林继桥警惕地抬头看看门,很担心许安易突然冒出来。 很好,门口没什么动静,但下一秒,屏幕上跳出她的名字。 “林,一会儿我带个人回去。” 第四十章 林,一会儿我带个人回去。 再加上一句亡羊补牢的“可以吗?”,许安易收起手机,给对面一点缓冲时间,也给自己冷静思考的空间。 詹思祺抱着双膝坐在石凳上,对面高楼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绚丽非常,在江面上投s,he下光怪陆离的倒影,却没有一丝一毫罩在她身上。 秋风乍起,江边温度比高楼拥簇的城市内部低上许多,詹思祺穿着连帽卫衣,戴了口罩,帽子也戴着,人却止不住地颤抖。 许安易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抱了抱沉默的年轻女孩。詹思祺呜咽了声,歪头靠过来,仍旧一言不发。 半个多小时前,她刚到江边,手机震动了下,她没注意到,紧接着,耳机里响起来电铃声,詹思祺开门见山问:“易姐姐你在哪儿?” 她看了眼信息,一分钟前詹思祺发信息问她有没有空。 意识到这不是詹思祺的一贯作风,许安易也没问怎么了,直接告诉她碰头地点。 二十分钟后,裹得严严实实的詹思祺下了出租车。下车时,她还把自己绊了一跤,要不是许安易眼疾手快伸手扶着,詹思祺就摔倒了。但路上干干净净,只有远处飘着几片落叶,是她自己没站稳。 看到詹思祺戴着口罩,许安易预感到,也许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许安易没有急着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在詹思祺眼睛里看到了泪水和悔意,无论詹思祺遭遇了什么,在来的一路上她已经自行渡过了事情发生后的迷茫期,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导致那件事发生。 她甚至可能在想是不是不该找人求助。 于是许安易以知心大姐姐的体贴拉起她的手,“陪我去江边散散心吧。” 她需要时间鼓起勇气,重新审视刚刚发生的那件事,然后决定要不要说。 过了三个路口,詹思祺的掌心总算有了点热度,带她在石凳上坐下,许安易开口道,“我了解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是你的错。” 詹思祺点头又摇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在这种情况下,许安易才给林继桥发信息。詹思祺需要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继桥的安全堡垒。 三分钟不到,也许才过了一分多钟,林继桥的电话打过来。看到名字,许安易掩不住惊讶,跟詹思祺说了下,起身来到下风口。 “家里监控开着。”没头没脑说了句,林继桥顿了口气,补充道,“我是说公共区域。” “嗯,我知道。”许安易点点头,唇侧若无意识地上扬了少许,荡起个浅浅的笑容。“你不问是谁吗?” 林继桥清清嗓子,努力保持语调平稳,“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她出了点事情需要帮忙,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你最有可能帮到她。”许安易看了眼詹思祺,她面朝着江面,而林继桥也是沉默,像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复,于是许安易退了一步,道歉,“不好意思,事出突然。” “没关系。这也是你的家。” 许安易笑了,“十分钟左右到家。对了,可不可以借下布丁?” 林继桥哼出个单音,“回来再说吧。” 许安易挂了电话,回来轻轻点了点詹思祺的肩膀,“想不想看看那只长翅膀的猫?” 隔着口罩也能听到詹思祺吸鼻子的声响,她低下头,飞快擦去眼角的泪水,故作轻快地说,“好啊。” “从这儿过去大概十分钟。”许安易握着詹思祺的手,给她指亮着灯光的公寓楼,“就在那儿。” “是姐姐家吗?”詹思祺下意识问,忽然想起什么,声音细若蚊蚋,“姐姐自己住吗?会不会打扰……” “户主在。”许安易回答,想到公寓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她咳了声,“家里装有监控,必要的安保措施,不过没联网。” 有ga all商场的监控直播事件为鉴,许安易给詹思祺上过课,提醒她作为公众人物,不仅要小心娱记的镜头和路人的手机,也要注意公众场所的监控。谁知道哪天监控数据会突然泄露。 人都有窥私欲,也喜闻乐见公众人物出丑,借此掀起一场病态的狂欢。 詹思祺对监控反而不以为意,她甩甩头,“挺好。” 出了电梯,许安易在前,门口隐蔽式摄像头有一枚亮着红点,她给詹思祺指了指位置,后者拉下卫衣的帽子,冲摄像头招招手,红光也闪烁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房间里开着柔和的天花板环灯,客厅里没人,林继桥早把自己关进卧室了。 经过南北交界的玻璃门,许安易抬头望了眼右上角的那枚摄像头,旁边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闪了三下,也熄灭了。 紧接着手机震动了两下。 来这边那边很硬 但是没换衣服不要坐中间。 这时候还强调自己的洁癖。要不是詹思祺就在后边,许安易差点儿笑了。她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回头招呼詹思祺过来。 一开始搬这里许安易没想过久留,也就没给借住的房间配备沙发。北客厅只有一套简约木椅,单人沙发在她卧室。 大卷毛倒是挺细心的。 詹思祺规规矩矩地在许安易指给她的位置坐下,一只手在耳边不停摸索。 许安易没问她喝什么,倒了一杯温水和一杯果汁,放在茶几上。然后她坐到对面,望着詹思祺背对的卧室门上方,那有一枚正在运作的摄像头。 “这里只有你和我,和一个我很信任的人,所以,思祺,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 詹思祺晃了一下,放在腿上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她深深吸了口气,向后仰身,抬头望向许安易。 “易姐姐,你跟谢……谢寒岚的关系,好吗?” 许安易微微坐正了,这是詹思祺今天晚上第一次直视她。她摇摇头,目光不离詹思祺的眼睛,“不好。” 詹思祺那瞬间像是松了一口气,卸下千斤重担,猛地拽下口罩的挂绳。 左脸上,印着清晰的指印。 许安易一下子站起来,“谁打的?” 但其实答案不言自明,詹思祺才问过谢寒岚,她曾经的伙伴,如今风头正盛的新一代歌后。 许安易换到詹思祺旁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没等有什么行动,詹思祺就趴在她腿上放声大哭。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 许安易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看摄像头。 摄像头的红光闪了几下,转向另一侧。 接着,林继桥敲敲自己的卧室门。 詹思祺一惊,连忙坐起来,用口罩遮住脸,许安易低声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我去看看。” 她去开了门。 林继桥抱着小卷毛站在门后,一张脸涨得通红,“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布丁了,我应该提前给你的。”她把猫送到许安易怀里,看了眼张望过来的詹思祺,小声说道,“布丁借你们。” 抱着小卷毛,许安易腾出一只手,抬到半空还想不出她做这个动作的理由,林继桥突然低头往前进了步,头顶在她掌心蹭了下——快得让人分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 她贴墙溜去厨房,拿出冰箱最后一盒布丁,磨磨蹭蹭来到詹思祺坐的沙发旁,把布丁放在扶手上,“每个人每天至少要吃一盒布丁,有助于……心情愉快。” 詹思祺含泪露出笑容,“谢谢你。” 林继桥摸摸头顶,手指cha|进浓密的卷发,“不、不用客气。” 詹思祺抱着小卷毛,低头看看小猫,又抬头看看她,噗嗤笑出声,“你们好像哦。” 林继桥却很诧异:“……我没这么黑吧?” 许安易拿起盛果汁的杯子递给林继桥。后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接过来。 她没出汗,也没有发抖,呼吸平稳,体温也很正常。 她没吃药。 喝了一口果汁,林继桥去厨房拿了些冰块装好给詹思祺,“你们聊吧,我去房间了。”她按了按沙发靠背,对她说,“这里很安全,不用怕。” 詹思祺却拉住她,没说话,眼神表达出让她留下来的愿望。 林继桥顺从了。 有林继桥这一出小cha曲,詹思祺放松许多,也不再哭泣。她抱着小卷毛,布丁乖乖地让她捋着毛,偶尔用小爪子拍拍她手背。 “今天是和……教授的第三次课。” 按照课程安排,岑建华今天要继续给她调整发声习惯。 “他没告诉我谢……老师今天要来。”詹思祺卡了一下。 许安易淡淡道,“不用叫她老师。” “嗯,我没想到她来,所以很紧张,易姐姐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们的。”詹思祺噘嘴,“以前。” 谢寒岚是从小就很喜欢的演员,也是当前乐坛很有影响力的歌手,虽然明知道她在练习室外,但詹思祺就是一直放不开。 一次两次后,岑建华不耐烦了,说她不是唱歌的料,最好尽快放弃,好好回去读书别走这条路。詹思祺也很受打击,但想到之前许安易告诉过她,岑建华秉性如此,喜欢用言语来激励学生,于是她向岑建华道歉,尝试摆脱心理因素干扰。 最后,岑建华像是看到了她的诚意,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詹思祺受到鼓励,后面发挥得都还不错。 快结束时,谢寒岚不知为什么来到练习室,给詹思祺出了两段调子,而且是她很不擅长的高音。 詹思祺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唱上去,最后那次,岑建华站在她身后,一手按着她的后背,一手放在她喉咙,慢慢往下滑。 “他指导我怎么聚气提气,可我觉得……不太好。”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4节 布丁“喵喵”叫,詹思祺像是陷入不久前的回忆,丝毫没察觉到她抱布丁的手劲儿太过了。 许安易轻拍了拍她,叫了几声思祺,詹思祺才醒过神,松开手。布丁蹿到林继桥那里,舔了舔被捏痛的前肢。 “后来呢?” “我假装没站稳,踩了他一脚。”詹思祺闭上眼睛,“他没生气,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衣服里,让我……让我感受……” 对面,林继桥紧紧锁起眉头,冲许安易做出口型,“这是错的!” 见詹思祺盯着地面,表情很空茫,许安易绕到她俩中间,一手搭在詹思祺肩上,一手碰了碰快要炸毛的大卷毛。 “我跟岑教授说他可以口头指导我。”詹思祺继续说,“也许是我的措辞不太对,也可能是我多想了,教授很生气,摔门走了。” 许安易问:“姓谢的为什么打你?” “她说我太龌龊了。”两行眼泪倏地滑落,詹思祺用力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反应太激烈了,我解释说我只是不想让教授那么做,然后她就……她就……” 她扑进许安易怀里,再次大哭出声,“我不觉得我错了,易姐姐,你知道我,你知道我的对不对?” 安抚詹思祺睡下,夜已经深了。 谢寒岚那一巴掌打得很重,詹思祺左脸整个肿了,她不愿这样子回宿舍,学校里人多口杂。她也不可能回家,不想父母追根问底,最后又阻止她唱歌。 征求林继桥意见,许安易让她先在这休息几天,把自己的卧室腾给她,换了衣服带上身份证,发信息和林继桥交代了声,正准备出门,那边却喵喵叫了几声。 林继桥抱着今晚的大功臣问:“你要去哪儿?” 许安易顺口回道:“去酒店啊。” 林继桥指指天花板,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这一层楼都是我们的,你还要出去住?” 许安易哑然失笑,“你的意思是,让我睡沙发?” 林继桥的眼神更奇怪了,“你睡我房间呀。” 第四十一章 “哦?”许安易眼皮一跳,而后抱起双臂,冷静问道,“那你睡哪儿?” 对面的人几乎是雀跃地踮起脚,招手让她过来,侧身指向后方那扇与灰色墙壁融为一体的密码安全门。 许安易清楚记得那天她从那扇门出来时难以自抑的惊悸,不由皱起眉。 林继桥却已经开了门。 “我设想过最坏的情况,比如盼盼被胁持,然后在劫匪的威逼利诱下突破了我的第一道防线。”林继桥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所以我瞒着她找了另外的装修队,帮我装了——” 她进入工作室,拿起右边橱柜上的台灯,拇指在中间凹陷的圆点上按了一秒钟,左侧的墙壁向两侧收缩,露出宽120公分,高80公分,深20公分的壁龛,里面堆叠着一排银色金属。 “嗒哒。”林继桥自行配音,欢快得像是换了个灵魂,“隔壁有食物和药品储备,还有直饮饮水设备。” 许安易不知道这时候是该配合地鼓掌,还是该冷漠地发出一声“哦”。 林继桥朝她招手,“进来呀。” 许安易进入房间。 林继桥又在墙上拍了下,后方门嘭地关上,壁龛的金属向外伸展,到林继桥站的位置停下,自动伸出两只支架站稳了。 好一张自动床。 许安易勾勾嘴角。 想到北面卫生间藏的暗门和密道,这真的……一点儿都不出人意料呢。 “这样我就不用打地铺了。”林继桥坐上去试了试,那张看起来很硬的床也足够结实,纹丝不动,“国内的治安比我预想得要好,它们一直没派上用场。你不知道我期待今天期待多久了。” “很好。”许安易作势转身,“我回去拿……” 林继桥:“等等。” 她踢掉鞋子爬上床,钻进壁龛。 许安易仰头望了望天花板,心里升起的些许冲动立刻被理智埋没了。 “不止于此。”林继桥趴在床上,沿着壁龛内壁摸了几下,然后轻轻一推,墙的另一边亮起的灯光洒进来,壁龛变狗洞,她钻过去,伸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你也来呀。” “不了。”许安易礼貌地拒绝她,拉开身后的门,“我还是走门吧。” 林继桥愉快地点点头,“那我给你开门。” 片刻后,没找到进隔壁的门,许安易无奈返回工作间,从刚刚在她心里升级为逃生通道的出口穿过去。 顺着走廊幽暗的灯光,许安易经过上百组机柜,机器闪烁着一排排或红或绿的指示灯,嗡鸣声隔着墙壁传递出来,走到最后,找到林继桥。 她正摆弄着一只吊在天花板上的藤篮,大小和刚才那张自动床差不多,里面放好了橡胶垫。 “哦,你在这儿。”林继桥眨眨眼,“正好,我刚刚在想,今晚是睡那里还是睡这里。” 她推了下藤篮,它缓缓旋转。“凯瑟琳以前也在家里做过这样的吊床,还陪我睡过很长一段时间。” 许安易出神地望着转动的藤篮,过了会儿,才问,“你这里还有多少?”她指了指藤篮,“像这样的……备用卧室?” “还有两个。”林继桥兴奋不减,“你要看吗?” 许安易揉揉额角,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掩嘴打哈欠,“嗯……暂时不用了,很晚了。” 林继桥点头,跟着她往回走。 快到工作室时,她听到林继桥在后面小声道:“你不要告诉盼盼哦,她会给我找心理医生疏导我的被害妄想。也许是有一点吧,但我可以解释。” 许安易低头看了眼手机,默默地把备忘录“警惕性高”四个字删掉,“嗯?” “我被绑架过。” 许安易猛地停下,林继桥和她一步之遥,两人脚尖对脚尖,倒是没有撞个满怀。 “怎么回事?” “别紧张。”林继桥对了对手指,“只是绑匪弄错人了。” 许安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以说详细点吗?” “你不是困了么?”林继桥耸耸肩,目光瞟向两侧墙壁,“先休息吧,如果你有兴趣,明天我告诉你。” 说完,她闪身从许安易旁边走过,双手放在小熊睡衣口袋里,从背影看上去很放松。 许安易慢了一拍,完美错过。 “决定了,我睡这里吧。”林继桥钻回工作室,“我去拿装备过来。” 不,她不是被害妄想。 许安易在狗洞前站了会儿,来到卧室。 “你可以用这里的浴缸、马桶、毛巾、浴巾,shapoo,但是……牙刷不行。”林继桥指着主卧卫生间井然有序的生活用品说,“除了这个,敬请自便。” 许安易哭笑不得,“你知道……我就住对面的吧?” “哦……”林继桥摸摸头顶,“在夜晚,那也是一段很远的危险距离。” 她说得很认真,许安易默然颔首。 也许是吧。 她看着林继桥抱着枕头走进昏暗的走廊,关门前,她犹豫了下,轻轻说了声,“晚安,林。” 林继桥笑笑,抬起手:“晚安。” 躺在床上,许安易拿起手机,时间过了凌晨一点。 好奇心害死猫。等你醒了,跟我说说绑架的事情,ok? 上方状态栏提示“正在输入……”,许安易盯着屏幕,每次在它转暗时便立刻唤醒它。 过了半个小时,林继桥发来长长一段话。 我到美国的第三年,也就是我刚读中学的那年,班级里有个同学和我一样也是亚裔,她妈妈是律师,得罪了当地的黑|帮分子(这是我后来自己搜寻的情报)。出于报复,他们计划绑架那位同学,可能是外国人眼里亚洲人都长得一样,最后被带走的是我。幸运的是,知道弄错人,他们很快就趁彩虹游|行把我丢在人群里了,前后总共不到两个小时。那之后,凯瑟琳就教我怎么保护自己,她还联系了很多生存专家,介绍我认识他们,我学了很多生存的知识[得意]。这套公寓所有生存及逃生装置都是我设计的。再过几天等我更新了安保系统,我也会添加你的权限。 许安易读了一遍又一遍,一时忘了回复。 林继桥很快又发来信息:凯瑟琳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是我得到建议要对你坦诚,希望你别介意。 许:很荣幸。 林:晚安。 许:晚安。 这一晚,许安易的睡梦清浅而动荡。 她梦到自己在黑黢黢的车里,手上拷着手铐。两旁飘动着无数彩虹旗,人群拥挤吵闹,车内寂然无声。她想向路两旁的警察呼救,然而当她想尽办法打开车窗,外面却一片漆黑。 手铐变成尖牙利爪,将她死死箍在怀里。 人群响起此起彼伏的冷笑。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 许安易从噩梦中醒来,怀里毛茸茸的东西让她一惊,紧接着意识到她把林继桥摆在床头的小熊抱怀里了。 但那瞬间,她仿佛又回到拉斯维加斯,因为枕边是一直保存在记忆里的气息,怀里也是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天她也是突然清醒,才轻轻一动,不小心惊醒了怀里的人。 林继桥在颈窝里蹭了两下,又到胸前拱了拱,趴在她身上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杯子,“我好渴。” 两天两夜没怎么睡,头还疼得要命,等许安易反映过来,林继桥已经把柜子上那杯烈酒喝下去一半,含糊地问:“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因为你喝的是伏特加。”许安易按着抽痛的太阳x,ue,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纯净水放到她手里,“喝这个。” 林继桥抱着水瓶,愣愣地坐在床头,“我觉得很奇怪。” 她有点大舌头,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出口。 “我从来没这样过。” 许安易用指尖触碰她后背突出的骨点,抚摸她逐渐升温乃至发烫的皮肤,啜了口只剩下一小半的伏特加,“相信我,我也没有。” 在许安易犹豫着两人是不是需要好好睡一觉时,那颗脑袋凑到她肩上,打了个清脆短促的酒嗝,她发间的清香完美遮盖了酒味,“从接触的广度而言,你已经超过除了凯瑟琳之外所有我认识的人。” “什么?”许安易继续按着太阳x,ue,不过头疼被某种逐渐升腾的情绪挤到一边。 “如果把我们这两天接触过的皮肤表面铺展开,我想一定要比艾泽拉斯的地图还要宽广。” “嗯……艾……什么?” 林继桥骑在她腿上,无意识地晃动着身体,“要么你是对我下咒的魅魔,要么……”她的牙齿碰上玻璃杯,一口气把伏特加喝干,“它是。” 那杯酒打开了林继桥的开关,她忽然变得热烈而主动,虽然要阻止佐证她从未有过此类经验的青涩攻势,但多数时候,她相当配合。 她像是烈酒之于酗酒者,尼古丁之于吸烟者。 既是饮鸩止渴,却让人心甘情愿沉沦。 “我很快乐。感谢凯瑟琳。”快结束的时候她忽然这么来上一句,接着哼了声,声调沙哑而绵长,催人融化,“感谢你。” “感谢你。”听着怀里细微的鼾声,许安易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句话自然而然话出口,“我爱你。” 第四十二章 林继桥一大早起来先把米洗了放锅里,然后梦游般回卧室,拿起牙刷挤了牙膏,开始盯着橱柜的镜子发呆。 自动床的整个设计很符合她要求,唯独她自己漏了一点——太硬了。 她整晚像是被钢板和混凝土夹在中间,怎么睡都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好不容易眯了会儿,闹钟响了。 林继桥叼着牙刷转身到床脚,正打算扑上去,半睁的眼睛捕捉到床上隆起的那团,总算唤醒了她的神智。 床上有人。 人的记忆存在惯性造成的盲区,一进入自己熟悉的领地便下意识遗忘突发事件的情况并不罕见,更何况她尚处于半梦半醒的混乱状态。 盯着枕头上铺散的黑色长发,林继桥花了三秒钟想起来这里睡的是谁,接着被这个事实钉在原地。 “……咕嘟。”林继桥吞了口牙膏,往后退了一步,拖鞋没完全跟上脚,啪嗒一声落回地上。 许安易突然坐起来,怀里还抱着她的小熊。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电动牙刷嗡嗡响着。 许安易把小熊放回床头,被子就那么掀开来。 视线落在毫无遮挡的风光上,林继桥喉头一动,吞下更多牙膏。 许安易低头看看,随手拽过睡袍披身上,“早。” 林继桥张张嘴,牙口一松,眼前飙jian起几点泡沫,她手忙脚乱地接着不争气的电动牙刷,扭身冲到卧室,满脑子只有凯瑟琳家里那张披着圣光的耶稣画像。 “我不是故意的。”橙子味的牙膏提神醒脑的效果差强人意,耶稣在水流哗哗声中唱着无声的赞歌,盘旋着缓缓离去。林继桥漱干净口,小声说,“我忘了。” 叠好被子,许安易一边挽着头发一边来到卫生间,模糊地嗯了声,“没睡好?” 林继桥瞄了眼镜子,眼窝青黑,瞒是瞒不过去,“床太硬了。” 许安易拽下毛巾递给她擦脸,“吃了早饭再睡个回笼觉吧。” “……”林继桥斜了眼被电脑桌挡了一半的床,她也是这么打算,可是…… “待会儿你拿新床单来,我帮你换床单。”许安易主动说,“昨天太晚了。” “不、不用。”林继桥支支吾吾,“才换的。” “嗯。我去看看思祺。” 许安易出了卧室,顺手带上门。林继桥重新给牙刷挤上一厘米的牙膏,在工学椅上坐下,摸着自己的床,有一着没一着地推着牙刷,数床单上为数不多的褶皱。 “吃饭了。”大概是看她在里面太久了,许安易敲敲门,林继桥醒过神也敲敲门,示意收到。然后贴在门上听她脚步声远去才慢慢打开门,低眉垂眼地来到餐桌前。 许安易肯定跟詹思祺说过什么,小姑娘顶着比昨晚只消肿一点点的脸直冲她笑。 林继桥用手背蹭蹭旁边的小布丁。 小姑娘细皮嫩r_ou_,谢寒岚那一巴掌大概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林继桥只看了她一眼,便感同身受的疼。 “看样子,你还得在这里住一两天。”许安易说,转脸望了眼林继桥,用眼神传达出征求意见的意思。 “那实在太麻烦你们了。” 林继桥几乎是在同时解读了表情的含义,“不麻烦,你可以一直在这儿,等到你好。” 詹思祺感激地笑笑,眼眶有些发红。 “没什么。”许安易切好面包,挨个分好,最后从果盘里拿出根香蕉剥开了放在盘子,推到对面,仍顾着跟詹思祺说话,“一会儿我去帮你买套换洗的衣服,你跟学校请个假,回头我再帮你跟爸妈也交待下。” 林继桥刚切了块香蕉还没放到嘴巴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腿旁冷不防横来一脚,抬头,许安易正望着她,“一会儿我收拾,你吃好就去睡吧。” 詹思祺看看她,又看看林继桥,慢慢把粥送嘴里,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吃过饭,刚把碗放下,许安易充满威慑的眼神飘过来,那意思不言而喻。 可是真回卧室躺在床上,林继桥却彻底清醒了。 也许是今天温度高,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热。 一丝不属于她固定沐浴用品系列的味道若有似无萦绕在鼻尖,她翻来覆去,睡意也来来去去,林继桥不由怀疑是不是被那张金属自动床影响了,但心里又有个声音鼓噪着,告诉她明知道为什么。 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林继桥连忙把被子拉高到头顶。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虚掩上她忘关的门。 直到隐约传来防盗门关闭的动静,林继桥才伸出脑袋大喘气,从桌上摸来手机,给顾盼发信息。 盼盼,x昨天睡在我床上。 顾盼回得很快:?!?! ? ! 没几秒钟,聊天界面被一大堆感叹号和问号刷了屏。 最后,她才想起来问:你睡的哪儿? 林继桥愉快地回:防空洞。 顾盼发了条拉长到八秒的“切”的语音,背景掺杂着发动机的轰鸣。 顾盼:我受打击了,我好难过,我可能真的得去欧洲散散心。 林:预祝你旅途愉快[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顾盼不回了。 林继桥没等到回复,打开一百问app。几次修改加上联网,一百问的自主学习模块逐渐发挥作用,平均每小时往本地服务器下载高达数十兆“0”和“1”。 她在某个大牛云集的业内论坛发表帖子,征集调试这个ji,ng简版个人ai,她用的是高中时参与架构该论坛的昵称,响应者众多。 听从参与者的共同建议,林继桥把人际关系的不确定性作为变量输入公式,结果一些问题迎刃而解。 那条对x坦诚,就是它给出的最新答案。 林继桥握着手机,再次窝进被子,不觉得闷,更不觉得难以呼吸。 睡过铁床才更能体会软床的美好。 虽然上面似乎残留着另外一个人的味道和温度,但她没有一丁点不适应,仿佛生活就该是这样。 没错,本该如此。 坎坷的土路上,顾盼敲着提示无信号正在查找的屏幕,浑身充斥着堪比大姨妈作威作福时的暴躁。陈溪蔫蔫儿蹲在她对面,手搭在小货车车斗拦板,长腿委委屈屈窝在不停滑下红薯的狭窄空地。 扑褚兴扑了个空,两人都有点意兴阑珊,顾盼尤为沮丧,对陈溪更是歉意满满。 看她揣着一只手专心眺望路旁一成不变的灰黄秋色,顾盼碰碰她手背,“对不起。” “啊?”陈溪回头看她,“怎么啦?” 她长相很锐利,重要场合时也能将这股锐利化为慑人的气势,但这时候睁着眼,半张着嘴巴,却又显得傻乎乎。 顾盼调整了心情,露出笑脸,“真别说,偶尔体会下农家乐也挺有意思的。” “没错。”陈溪应和道,“我想回去找个地方开个这样的体验会所,主题:帮你提升生活幸福感。” 顾盼被她逗乐了,拍拍铁皮栏板,“别忘了这车。” “不会的。”陈溪嘿嘿一笑,“到时候我肯定邀请你做第一批体验会员。” “我就算了吧。”顾盼想也没想拒绝了,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端着每时每刻都有可能飞出的手机编了条信息发给陈溪,“我觉得我们重点抓错了,约他,别找他。二二,你把这条信息用你家邮箱发给褚兴。” 陈溪也没看邮件内容,直接复制粘贴进邮箱,点击发送。 信号断断续续,几分钟后,系统提示,收到回执。 睡自己习惯的床到底更符合个人定制需求,这一觉,林继桥睡得昏天暗地,几乎像是昏厥般深沉。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有人来到床边,可意识仍游荡在大脑的最深处,仅留的那点本能只供她接收如梦境般的信息,却无力分析。 于是这信息和梦境相互交错,难辨真假。 那人轻轻掀开被子,一股气息洒在额头,她似乎说了什么。林继桥的意识跌进深邃的黑暗,只是扭过头错开逗得她发痒的温热呼吸。 和风拂过,额头微微一凉。 林继桥抬了抬手,没抬起来。梦里,她刚从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手里接过打开封盖的布丁,即将到来的、可以想象的甜蜜让她难以自控地扬起嘴角。 因为小时候亲生父母疏于照料,她脆弱的肠胃不太能接受过多糖分,而她自己也不太喜欢吃甜食,因此造成的低血糖又让她不得不时常补充糖分。 布丁是林继桥为数不多愿意作为常备糖分补给的零食。 她在梦里张开嘴,吞下一大口木瓜布丁。 她尝到了那股恰到好处的甜。 似乎是刚刚出锅,那布丁有点温热,也很柔软,留在唇上的甜味如此真实。 她品味着甜蜜,继续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继桥听到清脆的敲门声,她睁开眼睛,踢掉被子,一面感慨着终于满血复活了,一面打了个滚翻到靠近门的那侧,穿好鞋开门。 在门外的是许安易,手抬到半空,似乎正要推门进来。她往餐厅斜了眼,餐桌上放着好几个马夹袋,“我想你可能会睡过头,在楼下买了午餐回来。” 林继桥抿抿唇,又探出舌尖舔了舔,梦里的甜味还留在唇上,“好像真的饿了。” 许安易移开刚转回来的目光,“来吃吧,我还带了布丁。” 第四十三章 林继桥的作息完全乱了。 补了回笼觉,下午又照习惯睡了午觉,到就寝时间睡不着了她就在吊床上打打游戏,吊床晃晃悠悠特别有浸入式体验,等注意到时间,已是凌晨三点。 第二天她顶着比前一天更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餐桌上,没等许安易问话,坦白从宽,“打游戏打过头了。” 詹思祺很感兴趣地问:“你玩什么游戏啊?” 林继桥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名字,詹思祺频频点头,许安易就在下面踢她,意思是食不言。 联想昨天早上餐桌上的往来,林继桥自动接入吃完饭去补觉的语音,点头。 然而许安易开口了—— “今天我要去西区,中午赶不回来,你们两个自己解决午餐没问题吧?”说话的时候,许安易只看林继桥,“你补觉注意时间。” 许安易声线清清淡淡,气息悠长,介于疏离和恬淡之间,唱歌时把握好度可以被乐评人评为空灵,但正在林继桥回忆昨天的体贴时突然搬出这样的声调,则显得十分你好自为之。 林继桥一口气没顺过来,无端生出自己被嫌弃的感觉,几口喝完粥碗一丢不声不响回卧室,还反锁了门。 詹思祺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我太打扰你们了?” “不是。”许安易笑笑,简单补充道,“起床气。” 她也很快解决了早餐,因为赶时间,跟詹思祺交代了下,让她帮忙把餐具收拾了放洗碗机,急急忙忙出了门。 詹思祺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说明书还能参考下,但没有说明书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洗碗机的开关,于是挽起袖子打算手洗。 三下两下没把盘子碗碟放水槽,反而三个碗摔地一对半,正蹲厨房门口手足无措,那边林继桥打着哈欠出来了。 “我来洗吧。” 詹思祺抱着小布丁站一边看着。 她大概属于留痕体质,脸没前两天那么肿,但青紫加暗沉的黄色交错,出去见人委实为难新晋网络热度歌手。 林继桥打开冰箱拿了两盒布丁出来,递到詹思祺手里,从她怀里接过布丁。 说来奇怪,或许是许安易特别强调过,只有她最有可能帮助詹思祺,因此詹思祺对于林继桥来说并不是现实里的陌生人,倒像游戏里的任务npc,没有生疏感更没有触发社交恐惧。 不过也仅限于存在无障碍,让她主动找话题仍有挑战难度。 詹思祺却很没有npc的自觉,跟着她走东走西,一会儿感慨一声:“呀,桥桥你画画呀”、“桥桥你还做模型呀”、“你们设计师好厉害哦” ……… 林继桥努力在心里维持着她的npc形象,但受不了她一个劲儿无脑吹捧,刚想躲去书房,只听詹思祺弱声弱气说道:“不好意思哦,桥桥,我话有点多……” 林继桥半道刹车,抱着猫一百八十度转,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你叫她姐姐,叫我……嗯?” “因为易姐姐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不管她表现得再亲近,我都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詹思祺直言不讳,“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很亲切,很……”她上下看看,露出个很明亮的笑容,“很可爱。” 林继桥木木地点着脑袋,心想:这是nppc。 “桥桥,你能不能借我下电脑?”詹思祺双手捧在胸口,“我想看电影。” “看电影……”林继桥打开视听室的门,“你来这里好了。” 詹思祺不出所料发出捧场的惊叹,“太木奉了吧!” 林继桥打开机器,在开始界面选择了影院模式,等待系统开启时总有个声音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但她太困了,心不在焉地盯着荧幕上不停转动的菊花,懒得动一下脑筋。 接着,幕布上亮起一整页许安易的动态图像。 她自己调整过的历史播放界面,比原生系统更丝滑更流畅,且没有播放按钮遮挡。 左边的许安易抱腿流泪,右边的许安易闭上眼睛,居中的许安易回眸一笑。 “……” “……” 隔了会儿,天边响起詹思祺的喃喃自语,“跟爱豆同居真好啊,真人天天见,连原始资源都拿得到……” 许安易着急走人,是要去准备和尼克·汉斯的诉前谈判。 到了公司,她和杨泽成以及两个临时从美国飞来的助理过了一上午资料,定好谈判策略,中午吃过简餐便驱车赶往西区。 尼克·汉斯美式做派很足,约定的会谈地点选在酒店的会场。许安易一行提前五分钟到,但在大厅又等了一刻钟才收到进场通知。 对面律师也是一主两助阵容,尼克·汉斯目中无人地翘着二郎腿放在会议桌上,见了许安易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她就座。 杨泽成主攻知识产权,见过不少开场胸有成竹终场溃不成军的案例,尼克·汉斯的态度算不上很嚣张。不过他还是留个心眼,翻开文件夹时和许安易耳语:“如果你的当事人还有什么拿不准的情况,你要提前告诉我。” 许安易扫了眼对面的档案夹,微微摇头。 因为一旦正式提出诉讼,卡维尔图像的名誉及千世的销售必然受影响,所以诉前谈判的主动权在己方。 杨泽成很会把握节奏,从列证提诉求到拆解再到继续列证据施压,看得出对方一退再退。好几次,尼克·汉斯绷不住,摆出一副臭脸,和律师嘀嘀咕咕,最后都在律师的劝说下才没有甩手走人。 谈判持续到第四个小时,许安易以林继桥代理人的身份正式提出她和杨泽成商定好的具体诉求,包括先期民事赔偿及后期收益分配,方式不限于股权和现金。 杨泽成最后才拿出尼克·汉斯的道歉邮件和凯文·丹的威胁邮件,对方律师大概是没想到当事人蠢到这种地步,明显松动了态度,律师甚至直呼汉斯其名,示意他出去私谈。 一般来说,这是打算接受和解的预兆。 “晚上一起去家里吃个饭吧?”杨泽成边整理文件边说道,“早上出来我妈还在念叨你。” “今晚可能不行,还有事。”许安易眼睛不离手机,回了几封邮件又查了查信息,林继桥和詹思祺一整天都没发过信息,她便给詹思祺发了消息,问她们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 “回美国前你总得去我家一次,你知道我妈那人,可能真是上了年纪,特别念旧情。” 说着,尼克·汉斯和律师回到会场。 律师脸上的y霾一扫而空,汉斯也恢复来谈判开始前的态度。 “我们接受书面道歉的要求,但赔偿……”对方律师耸肩,夸张地拉起两侧嘴角,“抱歉,我们拒绝接受。” 杨泽成没想到出去一趟对方态度来个翻天覆地,“为什么?” “因为……”尼克·汉斯从背后拿出黑色文件夹,丢到他们面前,“你在帮一个患有妄想症、ji,ng神分裂的人敲诈勒索。”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 “对不起,成哥。”许安易主动道歉,“我没想到他拿这个出来。” “你跟他之前有接触,我们的当事人还有ji,ng神障碍,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堵在高架路上,杨泽成狠狠地拍了把方向盘,“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她没有那些所谓的心理和ji,ng神问题。”许安易缓慢而坚定,“她心理很健全。” 杨泽成气极反笑,“你说没有就没有,他们也有监控证据和医生认定,而我的当事人,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她,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 “你明知道这跟见不见她没有关系,她提供了我们需要的所有材料。” 杨泽成打开车窗,吁了口气,“好吧,我本来就该做好准备,没那么容易赢。” 许安易目视着前方车灯汇成的长龙,“准备提起诉讼吧,成哥。” “如果对方拿心理问题抗辩,那她肯定要出庭的,而且……”杨泽成犹豫了一下,“这也给对方时间拆解目前我们展示出来的证据。” 说了句“我知道”,许安易扭头看着窗外,再没说一个字。 到楼下,许安易拿手机准备给林继桥发信息,这才看到詹思祺半小时前的回信:吃啦,我和桥桥看了一天电影,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桥桥? 许安易回:到楼下了。 然后进了电梯想起来把四个字转发给林继桥。 她开门时隐约听到里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开了门,南边响起嘭的关门声,詹思祺就在灯火通明的客厅,一脸讨好的笑。 许安易疑惑地问:“你们两个干嘛了?” 詹思祺直笑,“没、没干什么,就……看电影。” 许安易印象里詹思祺是个文静懂事的小姑娘,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但今晚躲躲闪闪的好像有点不太对头,于是顺口问道:“看一天电影都看了什么?” 詹思祺看了看南边,小声说:“你的……” “……” 许安易实在累了,推詹思祺回房间睡觉,自己洗了澡也拎资料去南卧。 她想过睡沙发,不过南卧的床睡起来的确很舒服,加上林也回了信息说今晚睡第三个备用卧室,她便也不勉强委屈自己。 不得不说,尼克·汉斯最后这招的确正中靶心。林继桥对他的评价一点儿都没错,完完全全的混蛋。 定好接下来的应对计划,许安易把资料放去电脑桌,关灯睡觉。 才刚睡着,她就被极轻的敲门声吵醒,她开了灯,披上睡袍打开金属安全门。 林继桥抱着枕头在门后,头上卷毛杂陈,眼眶发红,润得要滴出水来。她一言不发爬到床上,把枕头放好,把自己也放进热度尚存的被窝。 “我睡不着。” 第四十四章 林继桥的起床气相当暴烈。 当然,只是相对于她平时温和的脾性而言。 顾盼的卷毛饲养指南里提到过,起床气是个统称,包括但不限于觉没睡饱、睡不着觉、熟睡被吵醒、计划什么时候睡觉却没有在计划时候睡着。 许安易系好睡袍腰带,去拿枕头准备睡沙发。 林继桥额头以下藏在被窝里,右手却放在头顶烦躁地揪头发,仗着被子做掩护,在下面滚来滚去。 “我有三天没睡好了。”她闷闷地说,“明天我要进组工作了,我没睡好,效率要打折。” 很明显,她现在处于起床气发作的第二阶段,分析后果,多半是自言自语,要真的搭话她也不一定听得到。 许安易犹豫了下,撑在床沿隔着被子找到她的背,轻轻捋着炸毛的一只卷,拿出哄小孩的腔调,“没关系,时间还早。”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5节 林继桥背对着她,慢慢停止滚动,气息还是很不安稳,一手垫在枕头下揉捏柔软的枕头,脑袋一会儿偏到这边,一会儿偏到那边,试图找到那个让颈肩舒服的姿势。 “我想念我的床,我要睡这儿。” “你睡吧。”许安易说,“明天我烧早餐,你可以多睡会儿。” 而后想去拿枕头,“我去睡沙发。” 林继桥半颗脑袋压在她的枕头上,许安易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关灯时回头看了眼,卷毛不见了——整个人都窝进被子团成一只毛球,慢慢往另一侧翻滚。 许安易心一软,这次直接回床上,继续给她捋背。 不然还能怎么办啊,好歹是领过证的老婆,虽然这只卷不知道。 对付起床气,目前已知有效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顺毛,另一种…… 许安易在心里摇头。 “我睡不着。” 许安易觉得自己才刚睡着,耳朵一疼,猛地被枕边的人从梦里拽出来。她像受威胁的撒野的猫科动物,喉间发着低沉的哼声。 那家伙从耳垂一路咬到肩膀,脑袋抵在她颈窝,接着哼,“我睡不着。” 许安易翻身将她箍在怀里,阻止她再露出小獠牙,亲亲她的额头,“为什么睡不着?” “时间不对,现在是白天。” 房间里一片漆黑,许安易早就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两天房间都没什么光。 “嗯……你怎么知道现在是白天?” “我有生物钟。我能告诉你现在是早上七点十分,误差不超过前后五分钟。” 她咬了口下巴,尖尖的虎牙磕上锁骨,疼得许安易嘶了声。 她似乎酒还没醒,没头没脑地咬,许安易受不了她,小声说:“有点疼。” 这句话她听进去了,于是变咬为吮,软软的小舌头四处游荡,成心把她的睡不着变成一股火,并波及离她最近的池鱼。 “现在是白天,工作日的白天,我应该工作,而不是睡觉。但是我又需要睡觉,我很久没睡了。我想喝酒。” 许安易去拿柜子上的玻璃杯,“红酒,只能来一点。” 她顿了顿,摇摇头,“不要红酒。” 许安易顺势抓她的头发,毛卷但柔顺,一缕缕发丝从指间滑出去。 “我看到你在卫生间藏了姜汁啤酒,我要那个。” 许安易还没想好怎么翻译“那瓶子里装的别的”以及怎么解释里面装的别的合适,卫生间门口的廊灯已将赤条条的卷毛笼罩,她就站在那儿,伸手摸出那瓶实际装着烈酒的瓶子。 她对着瓶口像喝水微微仰头灌了一口下去,许安易默数一二三,卷毛下的脸整个皱起来。 “什么鬼东西!” 许安易靠在床头,黑暗中无声笑了,“旧瓶装新酒。” 笑完又觉得自己纯属幸灾乐祸,等她爬上床便俯身过去抱她。 没想到好心变成自投罗网,睡不着又喝了闷酒,火上浇酒,那家伙张口就咬。 好在咬上来但没真的咬下去,含住了送到嘴边的那点,许安易自作自受,由着她时抿时咬地把城门失的火扩散到两面三方。 她没什么章法,至少牢记着咬重了会痛,许安易从一开始的姑且包容渐渐变成任君采撷—— 人不是铁打的,林继桥睡不着会攻城掠地,但是许安易很困,她把靠在背后的枕头拿开,躺平,心想等她玩累了或许自己就睡了。 许安易神游天外几乎要昏睡过去,那家伙咬到了深处。 只一下,许安易突地清醒了,她试图仅靠触觉感受对方是什么姿势,然后想办法退开,但对方似乎尝到甜头,牢牢压着她的手,然后缓缓地、有滋有味地品尝着。 她的嘴唇很软,舌头也很软,蹭来蹭去的卷毛也很软,放在手臂上的手指也很软,只有指甲和骨节很硬。 许安易曾给过她机会让她主攻,结果不尽人意,没想到躁动时反而无师自通,颇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她屏住呼吸,放松身心,然后一下子又提心吊胆——担心对方突然睡着了。 她低估了被起床气支配的林继桥,高估了自己。 那刻来临时她有意没发出声响,只是稍稍的有些颤栗。 大概是察觉到她不由自主地抓紧床单,林继桥松开一只手,轻轻拍着她,口里还吹着气,嘀咕着,“别紧张,不痛不痛。” 摆明神智清醒,本能自在。 “……” 你完了。许安易想。 “好了,既然你睡不着,不如我们来干点正事。” 卷毛新一波酒气上头,床上滚了两圈才被许安易拉回来,乖乖躺在她怀里,接着是在臂弯里,然后是在手里,最后—— 她还想要第二次,但许安易却没那么多ji,ng力,搂她在怀里,一边捋着她的背,一边帮她唱摇篮曲。 没一会儿,她睡着了。 比起那天喝醉的林继桥,现在床上的这只倒是乖巧不少。 许安易刚躺下来,没过一分钟,耳旁细微的呼吸平稳了。 许安易把被子拉开了些,避免她呼入太多二氧化碳。 林继桥睡着时很乖,找准了姿势便一动不动。许安易看着她,慢慢、慢慢地起身,然而才动少许,卷毛下眉头皱起来,呼吸也加快了。 许安易不敢再动,只好躺回去。 这一晚,许安易彻夜未眠。 第四十五章 林继桥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小布丁长成大布丁,爪子拍到书架上又脆又响,余音袅袅。 林继桥抱起它,从西南角转到东北角,再原路返回,布丁到了南北交界的玻璃门,又拍了一爪子,回音荡荡。 猫寂寞地贴在门上,偶尔回头喵喵叫两声,似乎在提醒林继桥,公寓只剩下孤人寡猫。 詹思祺的五指山挪走了,人也跟着走了,跟学校还能请假,但她家就在本地,再不回去,父母要起疑心。 而许安易—— 这次出差的时间很长。 林继桥猜测她是去了国外,因为如果在国内,最长一周她会回来一次。 前几天她没意识到,这天工作完成她离开工作区,习惯性拿起手机,看到许安易上次发信息是半个月前,说出差了,回来会告诉她。上一条则是提醒她粥在锅里,记得起来吃。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林继桥负责《西出阳关2》的主要场景搭建,光目前她参与的组别有七个,要跟新团队磨合,每个组都要出好几个新方案,要跟其他成员交流,忙的时候她基本睁眼闭眼都在工作室。 眼下顺利度过磨合期,工作计划终于可以细化到她习惯的每天、每个小时,她却一时无所适从,好像忽然放松导致内心无限空虚。 这很奇怪,她的独居生活已经过了一年多,从工作状态到私人状态早已切换自如,要说起初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一年多也该习惯了。 布丁贴着玻璃门不动,林继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许安易的租约快到期了。 也许出差回来就会告诉她,要搬回自己家。 林继桥丢下那只望穿秋水的卷毛猫,锁好门关好窗,打开监控,给顾盼发了条信息问她今天不会突然来吧。等五分钟没等到回复,她才打开很久没用的关键词检索订阅程序。 这程序其实也不算黑科技,只是在各大网站设定了许安易的相关关键词,只要有最新状态,检索器会自动把信息及来源储存到服务器。 看着图标从灰到绿,下载列表的唰唰跳出上百条计划任务,林继桥毫无防备,刚端起的杯子悬在半空,忘了是要喝还是要放下。 许安易出什么事儿了? 这才隔了半个月,怎么会多出这么多新闻? 林继桥打开出现频率最高的来源,发现是微博一个“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的用户。 她接着点进用户主页,热门第一条154转发42评224赞,是一张林继桥从来没看到过的许安易的旧照。 照片上的许安易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白西装深色衬衣,站在演讲台后面,似乎说到了什么关乎民生大计的要事,眉头微皱,神情肃穆,一派少年老成,却又显出超脱性别的英气。 文案写着:海城《环境与人类未来》主题演讲。 林继桥盯着照片看,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好久没能找到正确频率。她喝口水,恋恋不舍地下滑页面,结果没提防,险些被呛着。 第二张是电影《最完美一天》里王美美的花絮照,浑身挂着塑料袋,脸上还化了大浓妆。看上去应该是现场粉丝摄图,角度很奇怪,人也被拉长了。要不是这电影林继桥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根本没法和真人对上。 评论除了最赞一长排哈哈哈哈。 最赞写:我要是许安易,有这种黑历史我也会退圈的。 这不是黑历史,这是演员的职业素养好吗! 林继桥忿忿地回了一条,然后新开标签页,查看“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用户信息,半个月前注册的新账号,开博第一天一口气发了二十条,后面每天也是34条的频率。 该用户的粉丝数量居然超过三位数,林继桥翻了翻,还都是真实用户。 林继桥把这账户发给詹思祺,作为x全球后援站的联合创办人兼目前为止唯二成员,詹思祺临走那天,特别提到过如果有新资源一定要发给她。 没多久,詹思祺回:啊啊啊啊啊桥桥你才看到吗你对易姐姐一点儿都不真爱。 林继桥看着后四个字,冷漠地哼出声。 不可能,我是x全世界头号粉丝,有结婚证为证。 但最后她还是不耻下问地发了个黑人问号。 詹思祺:这个号是我开的啊! 林:…… 林:是在下输了jpg 詹思祺:桥桥最近忙什么呢?易姐姐回来了吗? 林继桥翻着“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微博主页,随手回了个没有。 詹思祺的私藏看样子很多,好些是扫描的杂志内页和海报,从许安易小时候出演的小江南忆,到已经停刊的杂志采访,再到现场探班照,应有尽有。 林继桥翻完了,意犹未尽地给詹思祺发信息:你还有多少,打包发给我。 詹思祺回了个卖萌的表情:我还有很多,桥桥你要的话,得用你的跟我换。 林继桥捏响手指,决定把詹思祺开除x全球后援站……一星期。 十分钟后,她把詹思祺拉回后援站,发了张许安易喂猫的背影照给她,餐厅的监控截图。当时许安易好像注意到了摄像头,还有意朝摄像头摆手。 詹思祺“啊”了一整页,发了一张像素极低的童年照片。 林:压缩包呢? 詹思祺:桥桥做人要讲道理,我们一张换一张。 林继桥把那段视频逐帧截图保存,故意截了文件数量没截缩略图,附言:新图,你没有。 詹思祺不甘示弱,也回发了文件数目302的截图。 林继桥正要压缩文件夹,手机忽然响了。 顾盼:林林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我在路上啦,大概半小时到你那儿。 林继桥:! 她赶紧中断了一切小动作,把文件夹彻底删除。 她怀疑顾盼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每次都要在她越线的边缘横cha一脚,让她不得不悬崖勒马,没能堕下道德败坏的万丈深渊。 可那深渊里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林继桥郁闷死了。 詹思祺叮叮咚咚发了一长串,林继桥看了两眼,只看到她开头说认识了另一个死忠粉,就关上聊天窗口,连手机里也设置了消息不提示。 林继桥握着汗津津的拳头在客厅等顾盼,没忍住又拿手机刷微博,詹思祺没收到她的回复,发了张新的旧照。 照片是自拍,许安易垂眼看镜头,唇角有点上扬,眼睫下却是一片y影,再加上风吹起几缕发丝飘在面前,这样的摄影风格本身有点颓了,背景又是空旷深邃的大蓝天,衬得她整个人莫名y郁。 文案:拉斯维加斯,《拉斯维加斯之冬》,s自拍。 林继桥的目光停留在文案上,余光则在照片盘旋。 拉斯维加斯——这张自拍的时间是在3214之前还是之后? 林继桥正挣扎着是用私藏换私藏还是干脆进入詹思祺的电脑,让特洛伊木马把她的库存通通搬走,门开了。 来的不止顾盼,后面还跟着浓眉薄唇一脸杀气的陈溪。 林继桥当时懵了,连卧室都忘了门朝哪面开,缩脚跳到沙发上,顺手拎起抱枕。 顾盼换好鞋,去橱柜里找拖鞋给陈溪,也没顾得抬头看一眼林继桥,“上次和你视频过的,也是你老板。” 林继桥拿抱枕对着陈溪,脑子还在拉斯维加斯的蓝天下,张口冒出一句英语,“私人领地,非请莫入,不然我会开枪的。” 陈溪淡漠地斜她一眼,中文回道:“国内禁枪。” 眼神像一记隔空打来的飞刀,林继桥打了个激灵,这才把游去大洋彼岸的脑子装回来,一声不吭抱着抱枕回卧室。 客厅,陈溪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这卷毛太好玩了吧!” 顾盼站在卧室门外给林继桥发信息,先道歉,说杀她个措手不及是陈溪的主意,当时她在开车,口头上交代过让陈溪写会带人来,但陈溪没写。 然后跟她讲快出来,有重要的事谈。 林:不! 林:你背叛我的信任了,我要拉黑你。 然后顾盼发信息前面就加上红色感叹号。 真的拉黑了。 顾盼回来踢了脚陈溪,让她在三人小群发信息,说事关许安易和褚兴。 陈溪发完信息,顾盼转头看卧室门。 门秒开。 顾盼朝陈溪挤挤眼,“我说了吧,安易的头号粉丝。” “褚兴和她……怎么了?”林继桥紧张地问,一个小时内接收的关于许安易的信息太多,她快处理无能了,“她去哪儿了?” “她去哪儿我们怎么知道?”顾盼坐下,招手示意她过来,“我们刚跟褚兴见完面回来 。” “然后呢?” 林继桥不明所以。 顾盼从头讲起。 那天在离开褚兴老家的小货车上,顾盼灵感突至,意识到一直以来她们都在追褚兴问他不想说也不能说的问题,于是顾盼让陈溪用公司邮箱发了一封邮件,明确提出想收买《拉斯维加斯之冬》。 陈溪用的邮箱还不是和光娱乐,而是海越集团。 海越集团虽是家族产业,胜在地产发的家,资金雄厚,主打农业,兼做实业,跟上面关系也好。 邮件发完,顾盼和陈溪心无旁骛去欧洲玩了一圈,早上到海城查了下邮件,褚兴回复说到海城了,可以见面聊。 见面聊得很开心,顾盼又主动提出可以让褚兴做幕后指导。 林继桥那阵子搜索《拉斯维加斯之冬》剧组,搜到过褚兴发完就删的豆瓣广播,说他怀念拍电影,还想拍电影。 顾盼只是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没想到褚兴当时红了眼眶。 人对钟爱事业的热情可能会被打压,可能会被掩盖,可能会化为灰烬,但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能让一潭死水再起涟漪,让星火恢弘燎原。 “所以,他说他会想办法召集剧组主创,继续拍这部电影。”顾盼说,“我跟二二商量过了,还会请安易,如果她不来,我们再在剪辑上想办法。其实那片子已经拍得差不多了。” “当然她能来最好了。”陈溪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长腿翘在扶手上,头枕在另一侧,“我把我哥和我未来两年的零花钱全投这电影里了。” 林继桥还有点懵,回卧室把门一关准备跟詹思祺分享这个信息: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出新片了。 她拼音不好,打字很慢,没等一个字一个字敲完,忽然看到了之前没看完全的信息。 詹:易姐姐还有个死忠粉,刚跟我发私信要去买她的最后一部电影了,不知道买没买来。 詹:桥桥,我觉得咱俩还都不算真爱,这才是真爱。 林继桥有点生气,然后越来越生气,把詹思祺关进小黑屋,打开许安易的聊天框。 我才是你的头号真爱。 第四十六章 看到屏幕上亮起的推送,许安易愣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先截了屏,看好对面墙上石英钟的秒钟,然后才解锁进入聊天界面。 许安易默数到8,和秒针对照了下,算上截图加解锁,没错,10秒过去了。 20。 …… 59。 对面那人说了句什么,许安易没注意听,微微坐正,接着数秒。 72。 86。 “安易,你知道岚岚的,她时间观一向……”谢寒岚的经纪人苗怡敲敲桌子,见实在唤不起对方注意,也就不说话了。 97。 102。 …… 112。 116…… “林卷毛”撤回了一条信息。 117秒,如果算上误差,没准儿正好是119秒。 许安易点点头,放下手机,抬眼看向苗怡,“不好意思,刚刚有点走神,你说什么?” 苗怡当然也看出来了,笑了笑:“岚岚刚做完spa,回来的路有点堵,可能……” “赶不上约定时间是吧,没关系。” 许安易一点儿都不介意。 卷毛又发了两条信息,此意外大于彼介怀。 屏幕上,一张黑乎乎的小图里一只黑黢黢的猫。 小卷毛两爪朝外,一只猫恨不得拉成平时三倍长,整个贴在玻璃门上。 大卷毛附言:它想你了。 许安易这回站起身,眼睛不离屏幕,“我要回国了,你们有我电话,不过我想也没有再谈的必要,帮我转告她,仔细算算,三年之约四个月前就过去了,她知道的。” 苗怡还想挽留她,但许安易径自往外走,低头订票。 “安易,咱们也认识十几年了……” 许安易在门口停下,似笑非笑地看苗怡。 她是那种淡妆浓妆总相宜的长相,只是眼睛光芒太盛,素颜时尤显突出,一张本来就寡淡的脸更多了几分慑人气势。 苗怡的确看着她长大,一个眼神便会了意,讪讪地停住话头,“一路顺风。” 许安易登上回海城的飞机,关机前,最后看了眼截图。 我才是你的头号真爱。 许安易买好午餐和酒,还有卷毛提了好几次的木瓜布丁,刚开了门还没关上,只听里面哼哼唧唧吱呀吱呀。 卧室开了大灯,许安易等了会儿,不得不出声提醒她回来了,然后关了卧室的灯,留一盏柔光昏暗到暧昧的廊灯。 “睡不着?” 许安易等视觉适应黑暗,进去把东西放上柜子。 “不是。”卷毛裹着浴巾在床上蹦蹦跳跳,动作幅度不小,声音和话语都有点含糊,语速也很快,听起来断断续续,“我……刚才梦到天使姐姐给我唱歌,很好听、非常好听。梦醒了没有了。我很伤心。我想快点睡着。” “那你为什么……”许安易靠在墙上看她继续袋鼠跳,不怀好意地问,“运动助眠?” 没想到卷毛居然很认真地点头,“如果我运动过度,我会很快睡着。” 要不要我们…… 许安易不自觉地抿唇,理智勉强战胜欲望,“你好久没吃东西了,先填饱肚子吧。” 卷毛像是没听到,也好像听到了但不为所动。 许安易按住她,“天使姐姐给你唱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想了想,哼出一段几乎听不出原调的调子。 这不就是之前她闹着睡不着的时候给她唱的摇篮曲么,许安易哑然失笑。 “你乖乖吃点东西,吃好了就能听到了。” 卷毛嘟嘟囔囔问:“真的吗?” 许安易肯定道:“真的。” 她乖乖在床边坐下来等许安易支好餐桌,这期间腿耷拉在床沿外晃来晃去,从头到脚都是酒未醒的不安分。 她吃了两盒布丁,喝了点汤,吃了一点海螺面,然后滚到内侧,又滚回来,将杯子里的姜汁啤酒一饮而尽——许安易特意给她买了新的,避免她又喝到不该喝的。 “我没听到。”卷毛抱着酒瓶凑过来,跟许安易头对头,“我的天使姐姐呢?” 天使姐姐只想…… 不,没有天使姐姐。 许安易顺势喂她吃了口面,“等我一下。” “你是吗?”她大着舌头问,咂咂舌,又端起另一只杯子喝了两口,喷出一口酒气,“你是天使姐姐?” “不是。”许安易笑着推开她,“去洗澡刷牙。” 卷毛滚去洗漱完再滚回来,许安易在黑暗中哼起摇篮曲。她看着卷毛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唱过歌了。 她哼完摇篮曲,卷毛看起来比刚才更ji,ng神,趴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吸管,“很好听,你真是天使。” 许安易揉她卷毛,“我不是天使,我的职业是演员,兼歌手。” “太木奉了!”卷毛发自肺腑地惊叹道,“比天使姐姐还木奉!” 她跳下床,打开书桌上的电脑。 看她在搜索栏输入自己的名字,许安易第一反应拦住她,“线上公开的是修改版,我给你原版吧。” 卷毛百依百顺。 许安易在个人空间里找到19岁的那张专辑,那时候breath还是名副其实的女子双人歌唱组合,她和谢寒岚各占半壁江山,和声也是平分秋色,因为太追求平等,整张专辑没什么特色,便也失去对听众的吸引力。 苗怡那时候也不是谢寒岚的专属经纪人,当时苗的业务重心在公司另一个当红艺人身上,对breath算是放养。 许安易的名气略胜于谢寒岚,她主动提出要突出搭档。苗怡当面说过她一次,见她很坚持,也就同意了。 第一张专辑,许安易放弃展现自己的音色特点,竭尽可能配合搭档。 谢寒岚说她有演技,她可以演电影当视后,谢说她自己只有唱歌这条路。 至于为什么要告诉卷毛她其实是演员兼歌手,大概是因为卷毛夸她摇篮曲唱得很好听,一时虚荣心作祟吧。 她喜欢卷毛,毛茸茸的像只小动物,很直接却也很体贴。 她还尝了口她喜欢的木瓜布丁,发现既不甜还有种奇怪的黏糊糊的口感。可她竟也很喜欢。 许安易找到那首原版,是她背着谢寒岚自己录的独唱,除了录音师,她没给任何人听过。 卷毛下巴枕在手背,盯着播放器的声浪起伏,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听完了那首歌。 等她转头,许安易无端紧张,甚至往后退,直到被床拦截,一屁股坐下去。 她的侧脸被电脑屏幕微弱的光勾画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迷人,她的眼睛映着光,格外闪亮。 许安易明知道自己是在黑暗里,却还有种不自然的慌乱。 两人一明一暗对视良久,许安易问:“你觉得怎么样?” 林继桥合上电脑屏幕,趿着拖鞋爬上床,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吻到她耳朵,细密柔软,然后咬了咬她的耳垂,严肃地说:“我是你最忠实的粉丝。” 最后,许安易对她最忠实的粉丝回馈了一次非常不可为外人道的爱。 十四个小时后,洛杉矶直飞海城的航班落地,许安易一开手机,好一通狂轰乱炸。 她回来连陈溪都没告诉,手机这么大动静只说明一件事,鱼塘炸了。 首当其冲的是苗怡,算时间,基本是从她关机就开始发信息。 许安易扫了眼苗怡刷了好几页屏的长篇大论,字里行间透着你真绝。 然后是她以前和现在客户,接着是相熟的娱记自媒体,问她跟詹思祺搞这出是不是打算复出。 然而风暴中心在事情发酵及扩散的关键时刻一直都在飞机上。 还没等刚开机的手机推送完所有信息,屏幕上跳出陈溪的大头照。 拇指正巧放在接听图标上,许安易顺手点下去。 “安易,我们买了《拉斯维加斯之冬》,我按不住我的麒麟臂了,你说这波热度我要不要蹭?” “蹭个鬼!” 对陈溪,许安易从来不客气。 许安易拦下辆出租车,上车先跟詹思祺打电话,小姑娘一接电话声音就拖出哭腔。 “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开小号,可是转那条微博不是我转的,真的不是我。” 她上学上的好好的,一夜之间同学们的眼神突然都变了。 许安易温声细语安慰了她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哪儿?” 詹思祺顿了下,“在桥桥这儿。” 许安易揉揉额角,窗外阳光明媚,但远处天边却蒙上一层暴雨将至的y沉。 “桥……桥怎么样?” “今天家里很热闹,桥桥在忙工作,大家都在等她出来。” “大家?谁?” “盼盼,二二。” 电话那头隐约听到陈溪的声音,大嗓门问:“咪咪你在跟谁打电话,是安易吗?” 许安易让詹思祺安心在林那里避避风头,打开林继桥的聊天框,她还一直没回信息。 半小时左右到家。 她慢慢揿着键盘,没有落下一个拼音字母,完整拼出这句话。 但在发送出去的瞬间她就点选了撤回,开始梳理过去十四个小时发生了什么。 y差阳错。 很多事情都非个人意志可左右,比如她因为林继桥的三条信息放下和谢寒岚的和谈,再比如正好在她上飞机的北美时间9:45,大洋彼岸的社交活跃时间爆出谢寒岚打詹思祺的视频。 爆谢歌后打人的八卦号“塘主”是圈里出了名的刺儿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拿到什么料总是冷不丁放出来,对微博服务器的轰炸效果堪比一线明星突然出轨和突然结婚。 塘主发的视频长2分钟,隔窗的长镜头,从谢寒岚入镜到她扬手打人。虽然没有前情提要,但詹思祺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手,挨了打也是木木呆呆,对她影响不大。c,ao作得当,甚至能帮她提升大波热度。 歌后谢寒岚为什么暴怒打人,为什么打热度歌手“之谜”詹思祺——模糊的时间线经有心人整理,前因后果便清楚明白。 十四个小时前,歌后谢寒岚打网络热度歌手的事被微博一个八卦号爆出来了。 该热度歌手开了个“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的小号被歌手自己的大号爆出来了。 谢寒岚和许安易的组合breath三年前和平解散,这是谢寒岚百科名片仍列明的信息。 詹思祺大号转发“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和“塘主”爆料前后只差了几秒钟,因为这件事,一夜之间“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粉丝暴涨。 这个微博是半个月前开的小号,谢寒岚打詹思祺是在其后,就算当事人自己出来说和许安易没关系,吃瓜群众也断然不会相信。 谢寒岚因前组合成员掌掴后辈的锤落得不能再实。 这十几个小时,她满脑子只有林继桥。 而十几个小时后,她眼前却只有一排排的“你要复出了吗”。 第四十七章 许安易回了家,她自己的住处。 她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几年,后来拍电视剧有了点名气,便搬到一个私密性较高的小区。 再之后,她跟公司解约,父母移民新西兰,只留了这套房子给她。两室两厅的老公房,胜在位置优越,交通便利。 她在路上给物业打电话说要拿钥匙,物业转头把楼下户主的号码发给她,说两家一并装修,楼下阿姨念着她的好,又担心装修队给她劣质管材,顺便也做了她家的监工,反正装修完都要换锁。 水管爆裂楼上楼下发大水那几天,楼下户主把她骂得够呛,这天许安易去取钥匙,阿姨倒和颜悦色,笑呵呵说:“囡囡啊,准备发新片了吗?我跟我家小孙子说楼上是个大明星,他可喜欢你了,天天看你的剧。” 说着,往里面招呼了声,“哎,乐乐,把阿姨钥匙拿出来,来跟阿姨见个面。” 小书房腾腾跑出来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手拿钥匙一手拿平板,看看屏幕里的小江南忆,再看看许安易,疑惑地问奶奶,“奶奶,小姐姐跟阿姨是一个人吗?” 许阿姨沉默,微笑,接过钥匙跟祖孙俩告辞。 楼下奶奶监工做得不错,没什么味道,家里打扫得也很干净,好长时间没回来,地板上也没见落灰尘。 许安易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刚装修好的房间,没有家具,两个房间通透明亮,客厅空得可以骑单车,她却说不出的堵,在卫生间找到拖布,浸了水,开始擦地板。 一边拖地一边想,是时候搬回来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6节 卷毛时不时提醒那层公寓也是她的家,不过是因为她签了为期六个月的租约,过了合同期,那里就不是她的家了。 过去三年发生了什么,许安易不知道。 现在的卷毛有社交恐惧,除了顾盼,不喜欢见人,搬过去很久才见到她真容,她找公正签委托代理需要吃药,一旦触及高压线会把自己关进衣柜。 她一年没出过门,喜欢穿松松垮垮的家居服,裤脚长过脚背,手也总藏在袖子里,一个人独占一层楼,密道暗门设置得堪比谍战剧,还要24小时开监控。 一连拖了两遍,地板shi漉漉的泛着水光,许安易下楼去小区门口买了毛巾,小超市的老板好像认出她了,旁边也有手机对着她,但她没在意,买完毛巾回来跪在地板上一寸一寸擦着。 她还记得她么? 她们共享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光,但她一直注意没让卷毛看到她的脸,告诉她身份的时候卷毛也已经喝醉了。 她给了卷毛不止一次的明示暗示,如果她还记得…… 如果还记得,会是什么表现? 所以……应该是不记得了。 许安易擦地板擦到天色暗沉,才想起去看时间,手机早没电了。她找到充电器充上电,又是一通震动。 她拿着毛巾等待付款时神思恍惚的模样居然占了个小热门,但标签可不怎么友善。 许安易关了微博,打开微信,置顶的林继桥毫无动静,顾盼倒是有未读信息。 林林好像一天多没出过卧室了,她把我拉黑了,你给她打个电话? 顾盼察觉到不对头,是小卷毛第二次打掉陈溪手机并疯狂踩她胸的时候。 陈溪扔开它捡起手机,布丁不屈不挠地跳上来继续踩。 “这猫怎么回事啊?!” 顾盼把布丁揽过来顺毛,小卷毛低吼不断,朝陈溪张牙舞爪,“是报复你把它送人了吧。” 布丁最早是陈溪的,后来做了绝育,特别不受陈溪待见,正好看到顾盼朋友圈求猫,顺水推舟送给她,没想到顾盼也是送人的。 “这反s,he弧也太长了,咱们昨天也来过一趟,它昨天怎么不踩我,挨到今天才来?” 布丁从顾盼怀里溜出去,蹬鼻子上脸一爪子糊上陈溪脑门。 “啪”一声脆响,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陈溪怒发冲冠,跳起来要去逮它,在旁边默默背单词的詹思祺小声问:“它是不是饿了?” 顾盼这才想到去看食盒。 空空如也。 顾盼让陈溪在小群里发信息,问林林多久没给布丁喂过食了,又问她猫粮在哪儿。 林继桥一概没回。 昨天她和陈溪来跟林继桥分享褚兴的最新动态,告诉她《拉斯维加斯之冬》要重启的消息,没想到林继桥听完一言不发回卧室,后来也没出来,她俩玩够了各回各家。 今天来本来是蹭饭,结果一出电梯,碰到了游荡在电梯厅不知所措的詹思祺。 两边把来龙去脉一凑,詹思祺知道了陈溪就是微博上大手一挥买下电影的真爱粉,顾盼知道了詹思祺就是因为许安易被歌后暴打的热度小歌手。 虽然心里酸着凭什么我带人回来会被拉黑,许安易带人回来就能成闺中密友,但顾盼还是放她进了门。 詹思祺是个乖学生,网络新闻归网络,除了中途接许安易电话,其他时间都抱着平板准备期中考。 顾盼打发陈溪去买猫粮,敲了两次卧室门,没有一点儿动静。顾盼只好给许安易打电话,也打不通,只能留信息给她。 “她该不会是昨天进去就没出来吧?” 自从听到她亲口说出对许安易的感情,顾盼对林继桥就不再像过去那么上心,也可能是有了陈溪这个时不时陪她心血来潮一起上山下海的二总,分给林的注意力自然少了。 “不会吧?昨天我还在跟桥桥聊天……”詹思祺给林继桥发了条信息,看到前面的感叹号,把手机给顾盼看,“哎呀,桥桥把我也拉黑了。” 顾盼眼尖地看到她发给林继桥那几条关于真爱粉的讨论,抬头看着卧室门上方的摄像头,恨恨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天彻底黑透,陈溪姗姗归来,不仅带了猫粮,后脚还跟着许安易。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许安易绷着一张脸,先勒令所有人去北厅,顾盼也不例外,然后自顾自去给布丁喂食。 三个人排排坐在冷板凳上,詹思祺放下背了一天的雅思单词,悄悄拽陈溪的袖子,“二二,易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陈溪点头,“肯定是,她在楼下看到我,差点儿没把我生吞活剥了。” 顾盼从头找原因:“可能是因为你买了那电影。” 陈溪把矛头转向詹思祺:“可能是咪咪开了个微博小号。” 詹思祺年纪小,人又软,竖起单词书当盾牌。 陈溪得理不饶人,“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开小号就开小号,干嘛还用大号转啊?” “真的不是我转的。”詹思祺快哭了,“我就怕自己不小心登错号了,手机和电脑都把大号注销了呀。” “你欺负咪咪干嘛呀?”顾盼看不过去了,“早说电影的事晚一点再告诉安易,你倒好,火上浇油。” 詹思祺问:“那易姐姐会接着拍吗?” 还没等陈溪回答,后面许安易冷冷道:“不会。” 三人齐齐转身,陈溪和詹思祺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那部电影的合约三年前就结束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工作。”许安易转向詹思祺,“你的认证号是不是薛亮在管?” “是的,他说他有专门的工作室,让我把账号交给他。”詹思祺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不可能,不会是亮哥。” 许安易接着问:“你上课时间,薛亮知道吗?” 詹思祺咬了咬嘴唇,很不情愿地点头。 薛亮是她经纪人,对她方方面面都很关心。 “可是他干嘛要这么做啊?” “你想做你的音乐,薛亮想赚钱,现在是流量时代,用心创作的人比不上刷流量的,哪怕你一年出三张专辑,也比不上一个代言甚至半集真人秀带给他的收益。他接下来会趁着这波热度给你接通告,让你上节目,你是想做音乐还是想被薛亮当摇钱树?” 她下巴往卧室方向一抬,詹思祺明白她的意思,带着惶惑和单词书灰溜溜撤退。 许安易看向陈溪:“‘塘主’爆料不会只爆一方,薛亮极有可能是拿谢寒岚的视频换詹思祺的流量,先别说我和谢寒岚的过去,就我给沈鸿煊做的公关,剧组的人知道吧,沈鸿煊以前的公司也知道吧?对面的目标到底是谢寒岚,是我,还是你们?” “c,ao!”陈溪在关乎自己的事情上一点就透,抓起车钥匙往外跑。 顾盼忙喊:“我没开车啊二二你等等我啊!” 转身要去南客厅拿包和外套。 许安易却拦住她,如果说对詹思祺和陈溪是冷言冷语加提醒,对顾盼纯粹是责怪,“你明知道她不喜欢人多。” 陈溪本已经开门出去了,回头没看到顾盼,又折回来,“盼盼,快点呀!” 一进来看到她和许安易面对面,似乎剑拔弩张,陈溪有点摸不着头脑,顾盼若无其事地从许安易身旁绕过,“我拿东西,二二,你外套和东西都带好了吗?” 陈溪摸了摸口袋,“靠!提醒我了,手机在沙发上,帮我拿下。我先去按电梯。” 顾盼说“好”,几步去拿了东西回来,经过许安易时,她讥诮地一笑:“总归比你把人家当宠物的好点。” 说完,丢下脸色y晴不定的许安易,转身走人。 35楼恢复寂静,许安易发了几条信息,在原地站了好久,然后动身关掉客厅的灯,关了卧室的门,无声无息打开北卫生间的暗门,穿过曲折昏暗的通道,敲响了林继桥卧室的那扇密码金属门。 开的是她身后工作室的门,林继桥探出脑袋,看到有人下意识往回缩,但看清楚是许安易,她扬起唇角,满是血丝的眼睛里亮起光,“你回来啦。” “有两件事要跟你商量。”许安易来到她面前,“上次那件事我没能处理好,所以思祺还要在你这儿呆上一段时间。” 林继桥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许安易清清嗓子,“第二件事,关于租约。” 那双眼睛的亮光一下子消散了,林继桥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我最近有点麻烦,一出门就有人偷拍。”许安易翻出微博上的标签给林继桥看,表示所言非虚,“如果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很可能会有狗仔找上门,会对你造成很大影响。” 林继桥抓抓头发,隔着刘海飞快看她一眼,“你要搬走了吗?”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许安易慢慢地说,“但是我后来想,如果我不出门,至少不会被人偷拍。” 她伸手揉了揉卷毛,“你的安全堡垒,还有空位吗?” 第四十八章 林继桥很开心。 比她通宵做了新cha件,同时解决了一百问的bug还要开心。 也可能是有前两项带来的成就感作为前提,许安易的回归完美诠释了锦上添花,火上浇油。 许安易把手放在她头顶的瞬间,无数道烟花齐齐绽放,比数值最大的粒子特效更炫目。 林继桥屏住呼吸,自觉非常冷静道:“有。” “嗯。”许安易松开她,问,“饿不饿?” “啊?”林继桥不明所以,“不饿呀。” “真的?” 看许安易眼神里清楚写着怀疑,林继桥回工作室拿出只剩下两片的压缩饼干,还献宝似的给她看剩了一小半的代餐粉,“我有这些。” 许安易蹙眉,“盼盼说你很久没出门了,就吃的这个?” 她皱眉的样子严肃而冷漠,大屏幕上特别显气势。她在一部民国戏里扮演逼供军官就有过类似的表情,还被詹思祺拿来做表情包。 现实里看到,林继桥不自觉地犯怵,解释道:“其实还好啦,蛋白质和维生素都有,200毫升管4个小时,而且……而且……” 许安易微微偏头,“什么?” 林继桥从裤子口袋摸出半截巧克力木奉,“还有这个。” 许安易叹了口气,转口问道,“工作完成了吗?” “差不多,我在等调试。” 两人就这么在走廊里说话,站久了,林继桥觉得腿有点麻,弯腰揉揉膝盖,顺便偷偷打了个哈欠,直起腰时把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 “要多久?” “嗯……”林继桥回头看了眼墙上的代码瀑布投影,“半个小时吧。” “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许安易侧身,指向直通卧室的密码门,“我能从这儿出去吗?” 林继桥直接把密码报给她。 看着她的背影,林继桥有种睡着了做梦的缥缈感,她打着哈欠回工作室,提神的咖啡早喝光了,只能咬着巧克力木奉看程序继续跑。 心情一下子放松的结果是ji,ng神也跟着松懈,巧克力还没吃完,她就趴在这段时间小憩的硬床上睡着了,毕竟过去三十六个小时都没睡过觉。 醒来时身上多了条毯子,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许安易帮她盖的。虽然室内恒温,盖毯子有点热,但林继桥还是没舍得放下小毛毯。 看看时间,早过去了一个半小时。空中隐约飘着菜的味道。 林继桥披着毯子出门,发现卧室的两扇门都开着,掺杂着糊味儿的菜香就是从餐厅飘过来的。 她吧嗒吧嗒刚走到客厅,厨房间许安易探出半身,人系着围裙,手里掂着汤勺,“洗手准备吃饭吧。” 林继桥去餐桌旁转了半圈,摸着肚子回来,“我真的不饿。” 餐桌上摆了三道菜,西芹炒香干、青椒土豆丝,还有一道黑糊糊的……勉强认出一只ji爪子,大概是红烧ji。 许安易斜眼看她,“嫌我做得太潦草?” 林继桥笑,“不是,当然不是。” “那还不洗手?” 林继桥自发学会见风使舵,就着厨房的水池洗手,乖乖坐到餐桌前。 许安易最后端了汤上桌,解开围裙坐在她对面,“开吃。” 林继桥吃了口香干,就着吃了小块jir_ou_,土豆丝她没动,切得太细了,她不太会用筷子。 她真的不擅长掩饰喜好,动筷子的幅度和频率也表明了一切,许安易视线一扫,问:“不合口味?” 林继桥含糊地说:“不是。” 心里隐约觉得再说不饿可能要挨眼刀,肠胃便很配合地咕噜了两下。 “桥。”许安易换到她旁边的位置,点了点她的手背,“我自己很少烧菜,对食材不敏感,口味……嗯,在外面吃得多了,味觉肯定也钝化了。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够好,可以告诉我,这样下次我会注意改进,好不啦?” 最后一句拖上了绵绵软软的江南口音,林继桥耳根一软,喝口热汤,调整了下坐姿,认真回道:“西芹炒香干盐放多了,青椒土豆丝的青椒籽没去干净,jir_ou_……是红烧吗?” 许安易顿了下,“是本帮辣子ji。” 林继桥长长地“哦”了声,“太甜。” “……” 见许安易眉头一动,林继桥赶紧亡羊补牢,“当然了,总体比外卖好。” “比外卖好,那也很不错了。”许安易弯了眉眼,“土豆丝和菌菇汤呢?” “汤也偏咸了点。”林继桥咬咬筷头,“土豆丝切太细了,夹不起来。” 许安易给她拣了一筷头放碗里,林继桥扒拉两口,“醋放多了。” 三菜一汤,完败。 许安易回厨房给她盛了碗粥,“如果实在不饿,喝点粥吧,晚上也不适合吃太多。” 总体来说,林继桥的晚餐吃得很愉快,口味不合适倒在其次,心理上获得极大满足,这可是许安易烧的菜—— 耶! 上得荧幕,下得厨房。 吃完放下筷子,许安易过来收餐具的时候,林继桥才想起一件事,不禁“哎呀”了声。 “怎么了?” 林继桥懊恼不已,“忘了拍照。” 许安易顺手揉了把卷毛,“菜是用来吃的。” 林继桥还是很郁闷,除了上次打赌的百合绿豆粥,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餐。 虽然口味欠佳。 林继桥踢着拖鞋回卧室换床单,许安易收拾好餐具来,她刚换完坐到电脑前,还在悼念没有拍照片的晚餐。 “今晚我睡哪儿?” 林继桥闷闷不乐地把转椅朝向床,拍拍换成美队主题的床铺,“这里呀。” “……”对面沉默了下,“那你呢?” 林继桥说:“我还有两个房间没睡过呢。” “你睡得着?” 林继桥茫然地抬头看她,“我想应该可以,我从前天开始就没好好睡过觉了。” 许安易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会儿,“要是睡不着,就回来吧。” 结果是林继桥一觉睡到天明,前所未有的酣畅睡眠。 第二天,她从高低床的上铺醒来时,握拳暗暗欢呼了声:“yes!” 要开始真正的24小时同居生活了! 虽然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是有一天算一天。 然而生活并不是事事如意。 a组本该九点发给她的文件拖到十点半才发过来,还有一大堆参数错误。她牺牲了午休时间赶完工,发给b组,对面回邮件说工程文件导入不成功。 各个团队的水平和时差一样参差不齐,对千世的运用不如卡维尔那批人熟练,各自的工程文件导来导去,总是在文件兼容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ji,ng力。 后来,林继桥搞清楚问题根源出在千世后续更新去掉了兼容包,气极反笑,把自己刚写好的cha件签好名共享到服务器,又临时写了个教程,算是帮各团队解决了千世的兼容。 一天工作完工,许安易按照昨天的食谱,加了詹思祺的分量,已经把晚餐做好了。 土豆丝她切成土豆条,软硬不一,林继桥换了餐叉,捣碎了几截后总算能顺利吃到嘴里。 见她把三道菜尝遍,许安易问:“今天怎么样?” 林继桥勉为其难点头,“有进步。” 詹思祺不失时机拍马屁:“易姐姐做菜好好吃呀,辣子ji比我妈做的都好吃。” 林继桥:“jir_ou_还可以更嫩更入味,ji皮太油。” 许安易笑:“记下了。” 詹思祺:“土豆段也不错,易姐姐刀工真好。” 林继桥:“火候不均,戳了会断。” “嗯嗯。” “……” 詹思祺无话可说。 第三天,林继桥终于按照自己的计划提前完成工作,出来望风,听到厨房切菜的声音,她跑进去看了眼食材—— “还是昨天的菜单?” 许安易正给青椒去籽,去完一只才顾上去看她,“怎么?这么快吃腻了?” 是啊,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更何况…… 林继桥头点到一半,忽然福至心灵,“今天我来烧吧。” 许安易也不客气,退位让贤,“好呀,你来。” 西芹香干里加虾仁和豌豆; 青椒切丁,撒盐腌制,然后和去黄的咸蛋白碎拌匀,加上点鱼子酱做凉菜; 土豆条下过油炸,炸完和鸭蛋黄一块炒; ji则放清水煮,煮熟放凉、去皮、撕条,裹上调料放烤箱; ji汤则下了四种不同的蘑菇。 基本同样的主要食材,一个比外卖好点,另一个…… 詹思祺一人解决了一半,彻底服气,“桥桥是你做菜更好吃。” 林继桥志得意满,眯着眼睛小口喝粥。 许安易若似无意地问:“思祺你期中考试考完了,明天周末,今晚有什么安排?” 詹思祺想了想,“没什么安排,上上网,或者看桥桥打游戏。” 许安易提议:“打牌?” 詹思祺没意见,林继桥有点为难,“可是我没打过牌。” 许安易道:“没关系,很简单,你肯定一学就会。” 她说的没错,林继桥天生对数字和逻辑关系很敏感,一圈下来上手了。 詹思祺到底年轻气盛,输两场赢一场还能跟许安易一块儿开开林继桥的玩笑,到连输五场时,不顾林继桥一个劲儿打哈欠,一定要从争上游换打斗地主。 许安易心态平和,陪着她打。林继桥也只能舍觉陪着。 打到凌晨一点,她和林继桥一块连斗了三次许安易,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牌回去洗洗睡觉。 林继桥困得睁不开眼睛,还强撑着说:“我收拾牌,你先洗吧。” 牌收好,人也栽倒了。 许安易洗好回来叫醒她,催她快点洗澡睡觉。 然而一来二去,错过了睡觉的时间点,林继桥彻底清醒,洗完澡没有一丁点儿睡意,只好去游戏室打游戏,那种起床气渐渐俘虏了她。 心浮气躁打到后半夜,林继桥把手柄一丢,抱着枕头气呼呼回自己卧室,钻进晚上才换好被单的被子。 旁边理所当然躺着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床的另一侧沉下去,许安易在同时苏醒,心里一动。 她听着林继桥喘着气,一寸一寸拉高被子,把自己埋进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渐不可寻。 明明一肚子起床气无处发泄,却还体贴地留神不要吵醒她。 许安易心里涌上难以自禁的愧疚。她故意拖过林继桥的就寝时间,她的睡不着甚至也在意料之中。 顾盼那句话传达出明确信号。 林继桥没什么社交,顾盼是她唯一的密友,会跟她提到拉斯维加斯的事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林继桥至少记得她。 林继桥虽然有点美国式的直接,但时隔三年再见,她已被顾盼断言有深度社交恐惧,也表现出创伤后遗症的典型特征。 可她到底是社恐的怂,还是刻意回避三年前的那段过往,许安易无法确定。 因此,许安易有心激她,但她真的被起床气俘虏,许安易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是,再过分也比不上…… 等到林继桥慢慢伸出手,自责和责怪又变成隐约的期待。然而林继桥一摸到她马上退回去。 许安易不想吓到她,姑且按兵不动。 隔了会儿,林继桥用脚碰了碰她的小腿,接着,坐起来窸窸窣窣脱掉了睡衣,跪在枕头上,探身来到许安易上方。 许安易睡眠很浅,卷毛敲键盘的力道和速度明显变化她就有所察觉,关电脑挪凳子时她已经醒了,后面几乎是屏息等待着卷毛蹑手蹑脚爬上床,光溜溜的一条钻进被单。 她刚动了一下,卷毛立马停顿静止,像是担心吵醒她。 许安易只好继续背对着她装睡。 卷毛很小心地把右手送进枕头和肩膀的空隙,搂在她前胸,轻轻地亲吻着她的头发,而后拨开几缕,柔软的唇贴在她后颈的皮肤上,长而缓慢地呼了口气,听上去带着莫名的满足。 许安易的姿势没停好,压得肩膀有点痛,正思索着什么时候“醒来”比较合适,卷毛突然退开去,下了床,光脚溜去卫生间。 她在里面呆了很久,久到许安易真的睡着,然后裹着满身酒气和凉意贴回来。 酒壮怂人胆,这次卷毛没再顾忌会不会吵醒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怀里钻。 许安易回手搂住她,“不开心?” “嗯。”卷毛闷闷地说,“我的老板是个biu——” 尽管酒意醺然,她仍记得给敏感词汇消音。 许安易听她含糊地说着老板的自负、目光短浅,说到情绪激动,还愤愤地攥紧拳头。 她说的内容掺杂了很多专业名词,许安易头脑昏沉,没完全听明白。但让卷毛生气到一个人喝闷酒,许安易相信那老板是真的很过分。 许安易捏着她的手腕,帮她松开紧握的拳,卷毛有点不好意思了,往她胸前一埋,“其实我应该把好的东西做出来给他看,这样他才知道优点在哪里,不会固守过时技术。” 她是个行动派,说到便要去做,许安易和她一块儿起床,一边查看手机信息,时不时抬头看她。 她工作起来很认真,许安易翻完邮件,说要出去一下她也没听进去。 许安易买好晚餐,卷毛仍对着屏幕专心致志敲键盘。她便把三明治和披萨分成小块,一块接一块喂给她吃。 等到窗帘缝隙里透进霓虹灯光,卷毛才一推电脑,“大纲完成!” 许安易为她开心,但她起身时关节噼噼啪啪的脆响听得人心惊胆战,命令她赶紧上床。 “现在是休息时间。” 卷毛嗯了两声,拖拖拉拉回到床上,或许是写完大纲她真的很高兴,掂起床头的烈酒倒了满满两杯,一杯自己一口气喝光,另一杯递给许安易。 酒是容易喝上瘾的东西,许安易没接,她自己喝了一半,心满意足地倒头趴下。 许安易帮她摆好姿势,顺着给她肩背和腰部按摩。 长期对电脑,她浑身肌r_ou_都很僵硬,许安易有意放轻力道,她还是忍不住踢腿,大呼小叫着好痛好痛。许安易变捏为揉,揉到她腰部,卷毛又嘻嘻哈哈笑着好痒。 把绷紧的肌r_ou_揉开,卷毛的气息终于平稳,醉意盎然地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许安易知道自己不是最好的那个。但能碰到林继桥,大概真的是上帝能给她的最好奖励。 她实话实说:“你才是最好的。” 卷毛一拽许安易躺下来,咬了咬她的耳朵,握着她的手送到自己腹部。 这下,许安易确定她是又喝醉了。 但喝醉的卷毛态度强硬热烈,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安易很喜欢看她情盛难耐的样子,一双手无所适从地在半空挥动,明明想抓人最后却只是抓紧床单。喜欢看她绷紧下颌努力不发出声,却让呼吸带出悠长的低吟。喜欢她把牙齿印在肩膀、上臂,呜呜地用舌尖挠她。 又小心,又温柔。 或者说,小心翼翼的温柔。 卷毛到那一刻时的表现很明显,总是不自觉地往后缩,本能地推她一下,然后又在下一秒抱紧她。眼睛shi漉漉的,雾气朦胧,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 许安易帮她清理完,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爱你。” 卷毛闭着眼睛没什么动静。 等许安易抱住她,她把脸埋进怀里,极细极轻地说,“i love u,toolove u three, love u for——ever” 许安易疑心自己听错了,又听见卷毛偷偷笑,用指尖轻轻划着她的肋侧,冒出一句“这真傻”。 是呀,真傻。 傻乎乎的。 后来,到底是冲动还是水到渠成,她也分不清,但比那句我爱你说得要更流利。 “我们结婚吧。” 林继桥在她头顶摸索了一阵,然后把毛茸茸的东西放在她脑后。 许安易侧耳聆听,呼吸声却远在另一头,她反手摸过去,摸到的是那只原本摆在床头的小毛熊。 “你裸睡,我也裸睡,这样才公平。”林继桥小声嘀咕,“bear bear,你要保护好她,别让我犯错。” 然后安安稳稳地躺平不动了。 没一会儿,呼吸均匀细密,她睡熟了。 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 第五十章 许安易醒得早,起床把早餐粥煮上,又在跑步机上跑了会儿,这才回卧室。 林继桥歪着头睡得很香,被子拉到下巴,长长的卷发铺散在枕头上,只有少许遮着额头,眼窝下洇着层浅薄的青黑色。 睡着的她比平时更乖,可口程度也…… 许安易弯下腰,眼光却不经意瞟到那只玩偶熊,两颗栩栩如生的玻璃眼珠直勾勾盯着她。 …… 许安易转而给林继桥掖好被角,尽可能轻柔地把她脑袋扶正,以避免落枕,而后正气凛然地出去了。 粥的香味没唤醒卷毛,倒是把北房的詹思祺勾起来,她一边盯着手机,一边问:“易姐姐,烧了什么……啊!”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爆出一句本地方言,慌慌张张扑向许安易,“完蛋了完蛋了,我完蛋了。” “怎么了?” 詹思祺丢下手机扑通趴到餐桌上,“我妈他们知道了,昨晚跟我说完晚安就直接买票回国了,现在已经到机场了,问我在哪儿。” 她没有告诉父母岑建华的那件事,掌掴事件也没提。前段时间许安易问起来,她还打算接着瞒下去。之后她听许安易建议,给父母报了北美一月游,避免万一后续事情发酵,父母知道了会有看法。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甚嚣尘上的热点事件,谁也没法彻底隐瞒。 “那正好趁这个机会告诉他们实情。” 詹思祺断然摇头,“不行。” “为什么?” “我跟亮哥的经纪约明年三月份就到期了,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我爸肯定不让我再续了。” 许安易波澜不惊道:“那正好,也别跟薛亮续了。” 詹思祺瞪大眼睛,“易姐姐!” “先去跟你父母打电话报平安,如果需要的话,我帮你跟他们聊聊。” “可是亮哥……” 许安易把手机递给她,“让你别跟薛亮续,又不是让你不再唱歌。薛亮……”她摇摇头,“做事很不地道。” 詹思祺犹疑地看她,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没说两句话就把手机交给许安易,眼眶通红。 刚说了声“阿姨好”,那边詹妈妈劈头盖脸道:“许小姐,我放心把思思交给你,你就教她骗我们?你就这么对她?” 许安易关上玻璃门,冲詹思祺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换衣服,待詹妈妈停顿的间隙,她cha了句话,“阿姨您别急。” “我哪能不急?上次你跟我们说思思要训练,先住你那儿,那时候事情已经出了是吧?你帮她瞒着我们当父母的,给你扬名气是吧?” 许安易仍担心会吵到卧室的卷毛,转身往外面电梯厅走,“阿姨,思祺只是不想让您担心。” “什么不要担心,你这样做我们才更担心的好伐?我女儿还没成年,跟你有什么协议都不作数的。” 许安易知道她的意思。 但詹思祺实际上已经享有完全的民事权利,能够自主做决定。 “阿姨,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她关上了北入户门。 林继桥被这声关门声惊醒。 虽然很轻,但她对这声响特别敏感。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7节 她腾地坐起来,被子滑下去。乍一接触空气,皮肤上泛起一层鸟肌,这才反应过来为了公平起见,她昨晚也裸睡了。 林继桥穿上睡衣,心绪不定地来到客厅,南北交界的玻璃门紧闭。 布丁照常跳上她怀抱,她没做好准备,踉跄小退了半步,把长成大猫的布丁紧紧搂在怀里。尽管鼻端弥漫着菜心鱼r_ou_粥的香味,心头仍萦绕着细微的忐忑。 许安易很少主动关门。 这才是第四天,她就要走了吗? 不安的猜测让林继桥很害怕,她放下小猫,打算去查监控。 刚好詹思祺从卧室拎着包出来,到客厅时一把抓起笔记本往包里塞。 林继桥敲敲玻璃。 詹思祺扭头看到她,没多想,过来开了门。 “她……呢?” 詹思祺嘴巴里叼着发圈,随手指指外面。 林继桥一下子体会了心凉的滋味。 “她走了?” “嗯……”詹思祺自己顶着天塌下来的大事,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到她表情不对。 林继桥捏捏猫爪。 大骗子! 不是说好这阵子不好出门的吗? 许安易打完电话回来,一眼看到林继桥站在跑步机上,一脸悲愤,乍看上去凶巴巴,细看又有点委屈。 她还没来得及品味那堪比教科书般的生动表情,林继桥撒手放开猫,见鬼似的跳回餐厅,动作太敏捷,一只拖鞋落在跑步机上。 许安易把手机还给詹思祺,“你爸妈来接你,你报个附近地址给他们。听我的话,父母着急上火也是因为关心你,你好好说清楚,他们会理解你的。” 转向林继桥则是满满的关切,“睡饱了吗?” 林继桥睡好了,但是没搞清这状况,点点头又摇摇头。 许安易捡起拖鞋拿过去放她脚边,用另一只手揉揉她毛,“没事的,吃好了再睡。” “你不走吗?” “嗯?”许安易讶异地挑起眉,“我为什么要走?” 于是走的只有小骗子詹思祺。 35楼真正意义上成为她和许安易两个人的空间。 吃过早餐,林继桥不舍得睡觉,去书房把概念稿一摞摞抱出来,铺满整个客厅,一边修改,一边时不时瞟北面。足不出户,许安易餐后散步的运动只能在跑步机上完成。 搭建场景模型之前的概念图,林继桥习惯手绘,比数字投影多了份无可比拟的质感,而且铺开通览,更容易查缺补漏。 许安易注意到卷毛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穿梭在一张张涂抹着浅绿深褐的画稿间,时而用马克笔在某些地方圈上红色圆圈。 认出这六十余张a4张构成的是完整的森林绘卷,许安易实在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好木奉。” 过了五分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林继桥才赫然惊醒,抬头正对上许安易盈满笑意的眼睛。 “哎?!” “这些红圈是做什么的?”许安易指了指离她最近的那张画纸,不给怂卷逃走的机会。 林继桥抓抓头发,解释道:“标记布丁的位置。” 她想给布丁做一部片子,灵感来源最早是许安易给小猫起的外号——飞天小布丁。 整部片子的主角只有布丁,林继桥计划的成品是跟着它的视角游荡丛林。 许安易问:“就是之前你发给过我的那些片段?” “比那些更木奉!”讲到正在进行的作品,林继桥兴致勃勃,“你想看布丁拍戏吗?” 许安易很意外,“可以吗?” “为什么不?” 林继桥把布丁放去那个曾经砸伤手指的绿幕房间,然后把摄像信号接入视听室。 邀请许安易进入之前,林继桥检查了好几遍信号源,避免被许安易发现她是个“跟踪狂”的秘密。 确认屏幕上只显示布丁,她才向等候已久的许安易招手。 许安易被墙上硕大的猫脸和猫身震惊了。 投影幕占去墙壁三分之二面积,四个窗口里有三个是固定镜头,分别展现了正视图、侧视图、顶视图,还有一个跟随它运动的自由镜头。 摄像机的分辨率非常高,布丁凑近镜头时,小鼻球的纹路也清晰可见。房间的灯光设计得也很巧妙,把奶牛猫的形体勾勒得也足够清楚。 听到林继桥抱着小食盒进来,许安易回头问道:“需要这么多的镜头吗?” “其实还不够。”林继桥回答,“布丁自己能展示出的动作太少了,我必须得积累很多素材,才能用后期剪辑补齐。” “你想要哪些动作?” “猛扑,挥爪,翻身……”林继桥一连说了好几个,她还给个别动作做了示范,“我买了好多玩具给它,但是它好像不太感兴趣。” 许安易沉吟片刻,“我来吧。” “嗯?” “有些动作是需要有对手跟它交互的,人可以对着空气演,但是要布丁……”她笑了,“你算是强猫所难。” “诶?!” 林继桥其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一时间不敢相信,“你要做陪演?” 许安易扬起眉,反问道:“不行吗?” “当、当然可以。”林继桥晕晕乎乎地看着屏幕上对此间一无所知的布丁,心想为什么我不是你。 “好啦。”许安易拍拍手,“我需要穿戴什么吗?或者换上绿衣服?” “不用!什么都不用!”林继桥几乎是喊出来的,“随意就好。” 即使全方位摄影角度抠起像来比换绿衣服麻烦一千倍,她也不想浪费这次拍许安易的机会。 “这样的话……”许安易有些赧颜,“我得去化个妆。” 摄影机的分辨率太高,有些不必要的细节——比如毛孔——十有八|九也会拍出来。 当然,主要原因是避免反光。 当她带着淡妆出现在屏幕上时,林继桥停住了呼吸,然后第一反应是摸手机,用颤抖的手按下快门。不是要发给谁,只是单纯收做私藏。 她可真好看啊! 但接下来,吸引林继桥的不仅仅是她的脸。她在镜头前的表现很自然,听说了创作概念,她也有了初步设想,因而有意地引导着布丁做出林继桥想要的动作。 这天的成果非常丰厚,以至于林继桥意识到时间时,已经到了深夜。 林继桥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装满两个硬盘的素材,洗完澡回卧室,许安易人正戴着眼镜靠在床头看书。 见她进来,许安易合上书,关掉了台灯,拍拍旁边的枕头。 “来睡。” “可是……”林继桥疑惑地看看外面,“思祺不是回家了吗?” 第五十一章 最后还是“我忘了换床单”和“你的床睡起来很舒服”勉强说服了林继桥。 虽然本能觉得哪里不对,但林继桥阻止自己多想,关掉所有灯后摸黑脱掉衣服,钻进被窝。 小熊摆在两个枕头之间,忠实地履行着林继桥赋予它的职责。 许安易的呼吸很平稳。林继桥心里的怅惘却随着呼吸频率慢慢浓厚起来。 是在提醒她什么吗?林继桥忍不住猜想。 她人生中最大的秘密随着黑夜膨胀,然后压缩成一枚闪着光的细针,ji,ng准地刺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睡不着。 睡不着。 林继桥睁眼望着天花板,时间过得又慢又快,她数了五百多次呼吸,数了一千六百多只羊,当脑海里的牧场挤满咩咩叫的小羊羔,她惊觉一个小时过去了。 她还是睡不着,索性滚下床,抱着衣服溜出卧室。 许安易等她了一会儿。 开门的声响对她同样是种震动。一开始她以为林继桥去卫生间,但之后,她捕捉到冰箱门开合的响动。半分钟后,叮当的脆响惊扰了寂静夜晚。 那是冰块与玻璃杯底相碰触的声音。 冰箱门打开的瞬间,许安易陡然清醒。 迟迟等不到卷毛回复,她竟也睡着了。 “怎么了?” 卷毛裹着睡袍半跪在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瓶贴着烫金标签的酒,然后连冰箱门也不记得关,原地转身坐在地毯上,灯光勾出数道模糊不清的轮廓线。 “我刚才……”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才继续说道,“好像做梦了。” 许安易在黑暗中望着她,“噩梦?” 卷毛拿过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咬着瓶口摇头,“不,不是。” 盯着笔记本屏幕,她绽开笑容,“应该……不算噩梦。” “不打算分享一下?” 许安易起身去关上冰箱门,和她贴腿而坐。 卷毛敲着键盘,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遮挡屏幕,“一个很蠢的梦。” 许安易更感兴趣了,“说说看。” 卷毛低头瞄她,因为醉酒,目光又稍显得呆滞,“我梦到有人说……要跟我结婚。” 许安易静默片刻,“你以为那是个梦?” “不是呃、吗?”卷毛打了个嗝,像是把自己熏到了,手在面前挥了几下,然后放下笔记本,扶着旁边的凳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去。 许安易生怕她摔倒,正要跟过去,却看到了电脑屏幕。 15寸的屏幕开着好几个窗口,占据大半的是一份黑底灰字的文档,大标题小标题三级标题,条理分明。文档后的窗口显示着半张照片,依稀辨识得出教堂、花篮、以及穿礼服的新郎。 许安易在卫生间门口追上她。 “那不是梦。” 卷毛蓦地盯紧她,“你说什么?” 那一刻,许安易难免紧张,抬手遮住半张脸,“我说,那不是梦,要跟你结婚的人——是我。” 卷毛手里的玻璃酒瓶无声坠落,酒水jianshi了睡袍,酒瓶在她脚边打了几个转。 “你要和我结婚?” 许安易拉着呆若木ji的卷毛离开那片水迹,在走廊里问她,“可以吗?” 卷毛揉了揉脸,“你是认真的吗?” 许安易十分肯定,“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但是……”卷毛一脸酒醉未醒的迷茫,“为什么?” 许安易没立刻回答,把笔记本转过来给她,“你也在查结婚的事,不是吗?” “我以为是个梦……”她听上去快哭了,“我梦到有人要跟我结婚,所以我要了解一下怎么做,我从来没结过婚。” “我也没有。” 卷毛醉醺醺地往床上倒,“一定是我喝醉了,你要跟我结婚,为什么有人会跟我结婚?” 许安易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去卫生间拿条shi毛巾,回来三下两下解开她的睡袍,帮她擦掉身上的酒水,“为什么没有?” 但脱衣服的动作给了卷毛另一种明示,她很自觉地把自己送过来,攀上许安易的腰,仰起头问:“为什么有?” 许安易捏捏她下巴,又亲了亲她的头发,“为什么没有?” 对话无限循环,最后还是许安易败下阵来,清醒的人没办法跟醉鬼讲道理。 卷毛把她也放倒,然后骑在她腿上,问了最后一次“为什么”。 “因为……”许安易舍不得放过送上门来的美味,“我爱你。” 这次她很慢,中途频频走神,有几次许安易以为她睡着了,但每次刚打算停下来,卷毛便发出不满的哼声,像是提醒她别停。 可能—— 真的太突然了。 许安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头钻进“结婚”的死胡同。 或许拉斯维加斯是“结婚之都”,其存在本身就带着催眠般的暗示。 那场结束,卷毛一反往常陷入沉默,甚至不声不响地去了卫生间。 许安易很失望。 但无论如何,安静的醉鬼比闹腾的醉鬼更讨人喜欢。 等许安易也冲完澡出来,卷毛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盯着笔记本屏幕,一边看着手机。 几分钟后,她晃了晃手机,“好了。” “什么?” “填好预申请,也订好去登记处的车了。” 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刻。 许安易以最快速度穿戴整齐,最后戴上木奉球帽,把帽檐压到最低。 卷毛开的门,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她好像又犯了迷糊,回头问:“我们要干什么?” 许安易深吸了口气,“结婚。” 卷毛点点头,“嗯,走吧。” 许安易在餐厅找到林继桥,她其实也没隐瞒行踪,酒香清甜而浓郁。 餐桌上的水晶杯里只剩下一点点,酒瓶空了大半。 “我还以为……这里禁酒呢。”许安易若无其事地说,“没想到有个半夜偷偷喝酒的小酒鬼。” “本来是禁的。”林继桥头枕在膝盖上,后脑勺对着她,一股隐隐的躁动。 许安易就着杯子喝了口,“那怎么又喝上了?” “本来我也喝的。” “那怎么禁了?” “因为……”林继桥吸吸鼻子,喝了酒容易鼻塞并不是她禁酒的原因,“因为……” 酒ji,ng会让人失去理智,白日做梦,还净是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会让人失去自我,许下根本做不到的承诺。 但它也会放大勇气,哪怕只是虚幻而不堪一击的勇气泡沫。 林继桥转过头,面向许安易,“喝酒让我……” 餐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亮着“二二”。 虽然设定了勿扰模式,个人收藏里和分组联系人却有接入通话的许可。 许安易把手机翻面,直视着林继桥的眼底。 酒ji,ng的威力在这时展现,她两颊通红,目光游移闪烁,某个答案喷薄欲出。 “让你什么?” 林继桥终于肯望向她,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张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35楼,飓风般吞没了她的答案。 警报声突如其来,林继桥猛地往后跳,带翻了椅子和她自己。 许安易不愿就这么放过她,在轰鸣的警报声中问:“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决定要和我结婚的,为什么要离开? 林继桥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去关掉了警报。 桌子上,手机依旧在震动。 “你先接电话。”林继桥靠在沙发扶手上,揉了揉摔痛的手肘和膝盖,“我去查监控。” 许安易抓起手机,一边接一边跟上她。 “陈溪。” 她语气不善,那边更不善,“你他妈再不接电话老子砸你门了哦!” 监控上四个窗口全方位呈现出陈溪的腾腾杀气。 别说林继桥,许安易自己也怔住了。她看了眼推送栏,过去半小时,陈溪给她发了十多条信息。 她没心情查看详情,直说:“电梯厅等我。” 挂了电话,许安易才从突然升起的怒火中冷静下来。 林继桥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津津,嘴唇血色全无,握紧鼠标的右手手背上也是青筋暴突。 “抱歉,可能真的是出了大事。不然陈溪不会……”许安易抬起手,想想又放下去,“你在这里,我出去看看情况。” 林继桥哦了声,却在她前脚刚出卧室时打了个激灵,几步跟上,踩着许安易的影子到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 陈溪也是睡梦中被吵醒的,两眼爬满血丝,挂着一双青乌眼袋,看到许安易,开门见山—— “沈鸿煊自杀了。” 这消息给林继桥带来今日第三重刺激,她用力按着太阳x,ue,跌跌撞撞钻进卫生间。 太久没喝酒,一下子喝太急,后劲儿很足。 她漱完口出来时,许安易业已回房间取了证件和行李箱,正换鞋准备出门。 林继桥敲敲玻璃门,“你要走了吗?” “嗯。”许安易把行李箱递给陈溪,示意她先出去,“之前一个客户,出了很严重的事故,我必须得去。” 林继桥靠着墙,虚虚地问道:“沈鸿煊自杀?” 许安易惊异地看向她,“是的,还在抢救。”她缓了缓,“所以我……不能不去。” “哦,一路顺利。” 她想了半天想到这句话,但许安易已经出去了。 林继桥头很晕,勉强支撑着自己后退几步,扶着餐桌桌腿坐下来。 耳旁一阵要爆炸的轰隆声中,林继桥依稀听到门开的动静,她还没攒够力气抬头,忽然被人捉住下巴。 一道黑影自上而下笼罩她,许安易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等我,这次不准再消失了。” 脑海牧场那一千六百多只小绵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齐齐放声大叫——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第五十二章 直到登上飞机,陈溪还拿眼刀削她。 原因无他,到了车库许安易突然让陈溪签字保证:以后未经允许,不会擅自登门。 陈溪不签字,她就要按电梯上楼。 陈溪签了字,她还是按电梯上了楼。 来机场路上她没说一句话,陈溪憋着一肚子闷火,碍于今天的司机是临时从她二舅那儿借的,也只能隐忍不发。 登上陈氏专机,许安易找了个角落坐下,盖好毯子,拉下帽檐,“到了叫我。” 陈溪搡她,“至于吗?” 许安易不理。 “那不还是因为哪儿都找不到你,没办法的办法嘛,你以为我乐意晚上从你家跑到这儿?再说那又不是你家。” “是我家。” “切,那个卷毛……”陈溪摸着下巴一晚上冒出的两颗痘子,“怪里怪气的,你还打算一直住下去?” 许安易反手把帽子扣她脸上,“闭嘴,我要睡觉了。” “睡……个屁啊!”陈溪在帽子下摸摸索索把痘痘挤破一个,怪叫了一嗓子,送饮料来的空姐见怪不怪,出去时贴心地拉好帘子。 她接着搡人,“你这几天就在那儿窝着?” “是。” “你都不知道你被人家黑成什么母夜叉在世了。” 陈溪又嘀咕了一阵,许安易一概不理,陈总寂寞地拿出平板。 听到视频请求的系统提示音,许安易抬抬眼皮,陈溪发送的对象是顾盼。 那边没接。过了半分钟,顾盼拨回来,刚喂了声,许安易探身进入摄像范围,“盼盼,拜托你一件事。” 顾盼:?! “桥喝醉了,你方便过去一下吗?” “不方便。” 顾盼把视频断了。 陈溪抢过平板又打。 这回许安易没接进去,等陈溪和顾盼互相道完晚安,她问:“沈鸿煊是怎么回事?” 事出突然,陈溪只告诉她现今的结果,来龙去脉还是一锅粥。 岂料这话问完,陈总往日的吊儿郎当全收起来,严肃得像个正经人,“前几天听你说的,我们把沈鸿煊送回安西让他休假,反正他的戏份集中拍了七八成。我也派了个助理跟他,晚上九点多,助理给我打电话,说他喝了农药,怕不是百草枯,已经送去医院了。我让人盯着网上,暂时把事压下去。但沈鸿煊具体怎么回事得我们去了才知道。” 许安易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空姐刚送的高脚杯。又嫌上面的灯晃眼,拿手盖着。 沈鸿煊出事不早不晚,很有设计的味道。要么是他自己设的局,要么是跳进了别人的圈套。 人生虚名,唯有一死自证清白。 人心叵测,非以为死莫得心安。 “你就不关心你自己吗?网上这几天炸翻天了,沈鸿煊、谢寒岚、詹咪咪,还有你。车轱辘什么黑料灰料火锅料一页又一页,随便什么乌七八糟的分析贴都能轮上万儿八千。有个号主叫什么巴拿马的,是个硬茬,联合好几个营销号说你贴金主被正室泼硫酸。” 陈溪痛心疾首,“你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许安易轻描淡写,“多大点事,关上手机断了网,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溪噎了口气,“就你不食人间烟火!” 许安易困意泛上来,歪头倒向另一边,“我吃卷的。” 她不在乎网上的帖子,有人在乎。 林继桥一大清早顶着头疼给顾盼开了门。 一晚上翻江倒海外加辗转反侧,才睡着没多久,放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 许:醒了吗?盼盼应该快到了。 两分钟后,顾盼到了。 “我有种我们很久没见的感觉。”顾盼把买好的东西陈列上餐桌,叫住了踢踢踏踏回卧室的林继桥,“别走,先吃早餐。” 许安易一清早暗度陈仓cha入她和陈溪的聊天框,言语恳切,感情真挚,让她觉得不来看看林继桥简直人性泯灭。 “我们上次见面是……”林继桥按着突突跳的额角,稍加思索说出了日期,“五天前,不算很久。” 客厅里弥漫着酒气,林继桥眼睛里血丝枝丫,脸色苍白憔悴,走路还有点儿打飘,确实是宿醉的表现。 “为什么喝酒?”顾盼故意没提许安易。 林继桥抱着她送过来的白水和布丁,喝口水吃口甜品,蔫蔫儿地低着头,“想喝。” “说实话。” 实话是为了说实话才喝的酒,但没想到关键时刻却那么y差阳错。 她摸摸嘴角,昨天许安易咬得太狠了,破了皮,到现在还有点发疼。 她的动作纯属无意,顾盼却看出了十足炫耀,本来想绕个圈子逗逗林继桥,结果发现圈子变成马拉松赛道,险些自个儿岔了气。 “你们……怎么回事?”顾盼稳住气息,“她这几天躲着不回信息不见人一直都在这里?” “有很多人找她吗?” “是啊。安易又火了,但这火是炼狱之火。” 林继桥深沉地叹气,茶几上的手机亮了。 许:看到回信。 林继桥吝啬地敲了个点号发过去。 你们不会又……3214了吧?哎不对五天了,再算算。顾盼拿计算机算了一会儿,得出5424的数字。 “她可真是人渣啊!” 林继桥附和,“是啊,真人渣。” 恶人先告状,还这么暴力,不是人渣是什么? 顾盼显然一副“我想听细节”的表情,林继桥沉默地解决掉便宜早餐,吸吸鼻子,说头疼,丢下她回卧室。 从头到脚写着纵欲过度。顾盼也能体谅。但释怀之后却是双倍空虚,想笑竟没笑出来。 林继桥头疼归头疼,顾盼的“炼狱之火”像一桶冷水,渐渐融化了对许安易倒打一耙的闷火,打开检索器,cpu信息立刻显示满负荷。 去后台一看,二十多万条有关许安易的信息正超速下载。 服务器拨给检索器的空间不少,但二十多万的信息同时下载太占带宽,林继桥连忙强制退出检索器,把后台参数改了下,屏蔽了无意义的转发贴和回帖,主要来源还有好几百个。 林继桥打开点击量最高的帖子,一眼扫过标题,头疼变成爆炸。 《以xxx为例,细数娱乐圈被整容反噬的过气童星》 标题是某个号称九零后一代记忆的童星,封面图片却是一张许安易头上贴纱布的照片,口罩拉到一半,像是跟人说话的时候被偷拍了。 林继桥气得手抖,抖着抖着点开帖子,里面有好几张许安易的图片,乍一看是路人街拍,但林继桥专业是图像相关,一眼看出来这些都是被ps过的。 ps的手法还挺高明,稍微动一下眼角,液化鼻翼,便显出大小眼、塌鼻梁,末了文字补充:素颜。 林继桥一脚踢上桌板,疼得倒抽了口冷气,而后也顾不上倒霉的脚趾,把披散的头发扎起来,挽起袖子,蹲上工作椅,开工。 听到动静,顾盼跟进来,林继桥正拧着眉头对屏幕,页面不停跳转,双手敲键盘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 顾盼没吱声,静静地看着她。 往前林继桥失控归失控,进到她私人领地她还要检视一下有没有换衣服换鞋,这次她站这里大半天都没一点儿反应,可见是动了三昧真火。 一串串代码也看不出什么东西,顾盼摇摇头,刚要出门,林继桥头也不抬,“盼盼,你中文好,帮我。” 合着知道她来了。 “我找到了首发黑贴的号主,也进了他电脑,我已经把他的聊天文档和加密文件夹映s,he去服务器了,你帮我看看他为什么要发这帖子。” 顾盼一时没跟上她思路,“什么?” 林继桥旋转副显示屏,屏幕上正是刚才的整容帖。 顾盼也知道这帖子,许安易的第一波黑料就是从“扒那马”这里爆出的。 “扒那马”是圈里一大扒主,传媒出身,发料一般都很硬,积累了名气之后便被金钱蒙了眼,涉足内幕交易,敲诈勒索的事也没少做,价码很高。 陈溪这两天也尝试联系扒那马,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出完价,他都会消失,然后跟此人一个工作室的营销号继续发不利于和光以及许安易的黑料。 林继桥言之凿凿:“我在查他的账户,他发的……垃圾帖,肯定是受人指使。” 顾盼暗自点头,虽然林不是业界人士,但天下乌鸦一般黑,平白打击一个人自然是利益相关。 像“扒那马”这样的24小时千万级流量博主盯着许安易发黑料,摆明是被买了。当然了,整容帖也不低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里面的饭拍图一眼看上去毫无修改痕迹。 以此延伸出《脱离ji,ng修图,你和明星的差距最多一厘米》、《靠脸吃饭至少要有张过得去的脸》之类的话题,每个帖子都有许安易的黑照——《最完美一天》的王美美扮相几乎是压轴必备。 这还只是许安易的黑点之一。 “惨遭金主抛弃,被正室泼硫酸”之类的更是一个接一个。 其实让顾盼不解的是,破除这样的谣言很简单,只要许安易愿意,发点街拍图或者一段视频,中间运作一下,黑料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许安易却在最适合澄清的时机搞人间蒸发,错过这波热度,以后想再翻身就难了。因为大众的注意力时常偏转,而且更喜欢借丑看热闹,不喜欢给别人锦上添花。 顾盼抱着笔记本在对面坐下,开始浏览林继桥上传到服务器的文件。 看着看着,顾盼后背冒起冷气。 她想翻身,那就给她一把火活活烧死她。 这是整容帖发布前两天,一个匿名账号发给扒那马的。 字字带刀。 顾盼把账号发给林继桥,让她追踪,但这号似乎只上了一次,后面再没动静,查不到账号来源。 几个文件夹翻下来,都是些八卦素材,顾盼正要问能不能打开私密文件夹,林继桥发来一份账户明细。 跟扒那马有交易的多是些离岸账户,但近期往来中的一个,顾盼很眼熟。 “林林,干得漂亮!” 林继桥微微一笑,开始解锁私密文件夹。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8节 沈鸿煊还在昏睡,有陈总的私人飞机,他情况稍微稳定下来,便马不停蹄地送到隔壁省级市最好的医院。 等沈鸿煊清醒的时候,许安易无数次看手机。 她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情况,虽然也回信息,但都是一个点号或者一个句号,好像迫于她的压力不得不回。 对面,陈溪没闲着,对许安易的关注度比沈鸿煊高很多。 “c,ao,狗货终于翻船了。”她举起平板,搜索框是扒那马,然后系统提示“用户不存在”。 联想搜索:扒那马收黑钱;扒那马涉嫌谋杀;扒那马和谢寒岚;扒那马交税了吗;扒那马偷拍…… 助理没多久发来前后新闻,说是扒那马的账号突然自曝和各大工作室的资金来往记录,金额高达千万。还有各种低俗的偷拍图片,以及他和别人隐晦聊搞死对家的聊天记录。 微博发布两分钟后即被删除,但已经有无数用户截图留证,并举报扒那马。 微博发布十分钟后扒那马被网站屏蔽。 陈溪开心地点上烟,“感谢正义骑士替天行道。” 许安易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她立刻点开查看。 大卷毛:[微笑] 第五十三章 当下社交语境算不上褒义的[微笑]和三个小时前的“”上下并列,显得其妙莫名。 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一动不动,思绪纷杂难理,脑海里不经意飘过陈溪那句“感谢正义骑士替天行道”。 是你吗? 虽然卷毛擅长软件,但让别人发微博自曝犯罪证据委实异想天开,删。 吃过午饭了吗? 干瘪无意义,删。 犹犹豫豫,写出一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对比聊天框大片空白,又显得摇尾乞怜。 删。 天气很好。 云省省会和海城相隔四千六百余里,此处四季如春天晴日朗,彼处未必。查看天气预报,海城小雨转大雨。 删。 “安易,姓沈的醒了。” 陈溪的通知正好把她带出海城的雨水朦胧,许安易站起身,调出表情栏,发了个[露齿笑]的表情过去,收起手机。 然而—— 前面耗费太多心力,一秒脱离沉浸多时的气氛又太匆忙,本来要点的[露齿笑]变成了[嘘]。 eoji这两个表情左右相连,都不用翻页。 私立医院,来往的护士和保安比各个领域排得上名号的病患多,得益严密的安保措施,虽遥可见远处星星点点的镜头反光,医院内部除了监控,倒没有张牙舞爪的记者和摄像机。 “我们能做的是帮他清除身体里的毒素,至于心理上的还是看他自己。不幸中的万幸,毒物鉴定报告显示成分不纯,不然……”医生以摇头的动作替代最坏结果。 送沈鸿煊去医院的助理守在七八米外的电梯口,直盯着和陈溪交待的医生,看到许安易从转角出来,做贼心虚似的转开头。 陈溪和医生有话要交待,冲许安易摆摆手,示意她先进病房。 被神医妙手救回人间的沈鸿煊斜靠枕头,神情淡然地望着窗外。 许安易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窗户正对一道映着午后斜阳的十字架,顶部几下方有绿叶和y影遮罩,中间那一半却像炽热燃烧的火把,辉光璀璨耀眼。 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沈鸿煊比为他忙碌了一夜的所有人都现世安稳,好像前一天的自杀不过是一出戏,戏终,演员也脱掉角色的面具,恢复本来面目。 陈溪带着淡淡的烟味到门口,只见两人一站一卧,像两尊泥菩萨似的不悲不喜。 她把手写板“啪”地放上床桌,还嫌房间里太安静,拍拍手,“好了,两位,谈谈正事吧。哦,姓沈的,我们说你写。医生说你最好先别说话。” 西出阳关第一部 虽有沈鸿煊的自白事件,口碑一度跌至谷底,好在危机公关得当,本身质量过硬,票房超出预期,因此海越集团拨给和光娱乐的资源渐渐倾斜。 韩程和陈溪掌舵的和光把沈鸿煊当成和光的当家招牌,不遗余力帮他造势,好容易挽回点正面影响,突然又闹这档子事,毋论和光,连海越也没法一手遮天。 昨晚送安西医院,人多眼杂,沈鸿煊紧急就医的事情被一压再压,迟早要曝光。什么时候曝,谁来曝,都是问题。 最主要的,沈鸿煊为什么这么做。 陈溪耐心等了一分半,当事人和负责处理突发状况的人,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开口的意思。 “两位大神,给个面子,说句话呀。”她搭在许安易肩上,有一着没一着地按着打火机,朝沈鸿煊抬抬下巴,“看看我和安易,大晚上从海城赶过来,守你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哪怕说声——写个‘谢谢’呢?” 沈鸿煊拿起笔,工工整整写下:【谢谢,辛苦你们了。】 许安易明显感到肩上一沉,碰碰陈溪手背,转而问沈鸿煊:“药是哪儿买的?” 沈鸿煊吃力地擦去前面的字,写:【老槐树街和人民路十字路口附近,店主阿婆,听力不好。】 他边写,许安易也同步记进手机备忘录,又问:“遗书放在哪儿了?” 【和检测报告一起寄给老友了。】沈鸿煊写下一段燕京打头的地址,等许安易写完看他时,接着写:【邮箱有定时发送的视频和副本。】 “还有要补充的吗?” 沈鸿煊笑笑,看不出是真心还是演技,【难得睡这么久,脑子不灵光,别的,容我想想。】 他刚把手写板放下,陈溪一脚踢开凳子,“你们搞什么鬼?你指使他这么干的?” 沈鸿煊十多年前不知为什么得罪了前公司伦德影视,又或是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被伦德影视以性|侵并致使粉丝怀孕产子为要挟,迫使他息影。 直到十多年后,沈鸿煊复出,又被同样的圈套威胁,走投无路做了基因检测,才发现他患有先天不育,进而恍悟自己一直是被人陷害。 具体让沈鸿煊做什么,陈溪无从得知。但在做和息影之间,沈鸿煊选了息影,可见要做的绝不是光鲜亮丽上得了台面的勾当。 一个明星背后往往捆绑着好几个利益集团,影响力越大,其牵扯越深。这点,陈溪深有体会。 许安易也是突然息影,陈溪旁敲侧击过几次,也曾往最不堪的方面想过,直到那次在沙漠边缘的小平房无意间听到她和沈鸿煊的对话,才意识到真相或许更复杂。 沈鸿煊那句“我拿什么和他们斗”,许安易的“我不想”,陈溪记得清清楚楚,能忍住不露口风到今天,已近极限。 刚才许安易和沈鸿煊那段对话实在机巧,陈溪直觉以为是沈鸿煊想正式复出或者洗清污名,两人私下达成约定。 但是她两个问题抛出来,两人都没什么反应。 许安易望着窗外的十字架,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我饿了,先去吃饭。” 陈溪又踢了脚凳子,听外面许安易跟助理低声叨咕什么,喊道:“那个谁,别他妈闲聊了,进来好好伺候咱们的大影帝。” 出了门,见许安易信步走向电梯口,回头恨恨地骂了助理几句,紧跟上去。 等陈溪走近,许安易瞥了她一眼,平时寡淡的脸上这时更看不出任何表情,“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拿一个人的生命当儿戏?” 陈溪拉拉领子,努力摆出一副“你自己心里清楚”的表情,奈何对手没有看她,径自下了扶梯。 许安易秉持食不言,陈溪却藏不住话,吃到一半吞吞吐吐开了口:“其实……姓沈的先天不育,我们早就知道了,所以后来我才转挺我哥,西二签沈鸿煊为男主。” “什么?”许安易好像没听懂。 “就……我和盼盼……咱仨去沙漠那次……我们不小心听到了。”陈溪心一横,把听到的都说出来,末了问,“你三年前得罪了谁?” 许安易放下筷子,这会儿眼角唇侧总算带上笑意,“哦,你说那个。” 她的反应大出意料,陈溪挑起一侧眉,“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瞒你什么了?” “你不是也被搞沈鸿煊的那批人搞了吗?” 许安易盖住额头,一脸无奈,“陈总,听说这家医院脑科也不错,你要不要做个预约?” 陈溪大怒:“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不带你这么损人的!” “……” 你自己承认得挺痛快。 “沈那会儿认为全世界都不可信,没有人会支持他,也不会有人理解他,他只能躲在沙漠。我只不过是激他,让他相信他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让他知道逃避不是唯一的出路。” “哈?” 许安易笑出声:“你们……哎?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咖位,值得伦德影视的资本大佬不遗余力给我下套?潜我?” 陈溪面上挂不住,呸呸了两声,“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可你先告诉我姓沈的这是搞哪出?为什么他三下两下就把后事交代了,看着也不像真搞自杀。” 许安易正色道,“是自杀,不过像医生说的,万幸命不该绝。” 她指了指窗外教堂,意思是出去说。陈溪丢下勺子,两人一并去外面。 斜阳更西,教堂笼罩在柔和的橙红色光芒中,仿佛自带柔光,唯有十字架清晰闪亮。 到了教堂花园一座木桥上,许安易出其不意道:“你觉不觉得,如果沈真的死了,对他对和光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溪认真思索了好一阵,极不情愿承认这是事实。 撇开道德伦理,沈鸿煊若真的自杀身故,检测报告和遗书足以证明他为人清白,和光这段时间为此遭受的口诛笔伐将会实现触底反弹,西出阳关第二部 沈鸿煊的戏份已拍摄大半,将来票房不愁,还有马上线上放映的第一部……当然,如此这般冷血只是纯粹站在商业角度考虑。 现实里,退一万步,即便真的发生不幸,至少陈溪和韩程会保证绝不消费死者,但借此机会帮沈鸿煊正名是少不了的。 “可是他没死。”许安易拿手机拨开陈溪,不知为何兴趣盎然地拍起了照片,话语因此听上去显得残忍,“他活着,更好拿捏。” 陈溪顿时觉得自己陷入天大y谋,不由毛骨悚然,“你直接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一来二去,她丝毫没意识到,许安易再次绕开了为什么突然息影的话题。 “我去安西和燕京,东西都得收回来。你等等看外面什么风向,还有,问问小周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小周?” 许安易不无古怪地看她一眼,“就是你派去盯沈,把沈送去医院的助理,凌晨跟我们一块上的飞机,刚你还骂人家呢,你都不知道人家姓什么?” 陈溪摇头,“我找盼盼那边人事借的人,谁管他周吴郑王。” “……” 许安易不想跟她说话,自顾自选了几张拍好的照片,点击分享、发送。 “对了,扒那马爆号爆的也很是时候,二二,你能不能打听出是谁的手笔?这是个不太确定的因素,我有点担心。” “这个不用你说,我早就找人问了。”陈溪洋洋自得,“这点未雨绸缪的先见之明我还是有的。” 兼任不确定因素的正义骑士正慌不择路,不知道该进柜子把自己锁起来,还是该投案自首。 发微笑表情是肾上腺素的回光返照,等许安易那个[嘘]发来,林继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嘘: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侵入他人电脑账户,发布私密信息……林林总总触犯了多少条法律林继桥根本不敢想下去。 “你慌什么啊?你觉得你家那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是你把监控权限也给她了?”顾盼没好气地说,摸手机找陈溪例行问安。 林继桥草木皆兵,看到她发信息,伸手上去捂住屏幕,“不准说不准说不准说,不准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行,我不说,那你也别自己乱阵脚。你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会被当成间谍的证据。哎呀……这叫什么?热血上头一时爽,牢底坐穿火葬场。”顾盼开玩笑,“话说回来,你能帮税务局揪出这么个大毒瘤,说不定能对你网开一面呢。放心吧,林林,你进去我还是会去看你的。” “我不能去坐牢。”林继桥瘪瘪嘴,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要我等她呀。” 第五十四章 接到许安易的电话,顾盼停了三秒钟,确定对方不是手滑,才来到阳台。 “安易?” “嗯。” 听筒一片寂静。 顾盼哑火,心想不是你打的吗,有话快说。口头上顿了顿,干巴巴问:“你们那边还顺利吗?” “还好。”对面缓了片刻,“她……怎么样?” 顾盼看了眼卧室的方向,忽然意识到对面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继桥胆子小又有点听风就是雨,一个表情脑补了一整出铁窗泪,顾盼使出连哄带骗,安慰她说一没修改系统,二没盗取资金资料,三,国内法律也没那么完善,四…… 眼看凭印象瞎掰的词用尽,林继桥脑袋一垂,倒是自己抱着小熊睡着了。 鉴于保密口令还在,顾盼隐去前情提要只说结果,“昨晚好像没睡好,刚刚去补觉了。” “好。” 还不挂? 顾盼看看屏幕,确认打电话的是许安易。 虽自认不算舌灿莲花,但顾盼参与的场子从没这么冷过,她有点难受,小心翼翼问:“还有别的事吗?” “等她醒了,让她回我信息,可以吗?” “……”顾盼被对面的客气惊到了,内心警报嗡鸣,“林林很……很乖的,你别为难她。” “我为难她什么?”对面反问。 “没、没什么……你回来了自己问她吧。” 许安易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机。 打开微信,和卷毛的聊天框里最后两条信息还是她发的教堂照片。 知道是在补觉而不是故意不回信息,许安易定下神来。 陈溪这时发来信息:司机到了,直接来停车场。 许安易回:“好”。 然后切回卷毛的聊天框,输入文字:愿意吗? 点击发送。 登记处流程走完,卷毛已然人事不省,怀里抱着装进塑封的证书,紧紧抓着她的袖子,走哪儿跟哪儿。 醉归醉,不闹。 出门打车,卷毛比司机还先发问:“去哪儿?” 许安易刚报出酒店,没想到卷毛大声说:“去教堂。” “回去休息。”许安易给她系安全带。 卷毛握住按扣不依,“我记过笔记,登记完要牧师和见证人签字才能生效。”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许安易以为她酒醒了,于是忍不住笑,跟司机道了歉又补给他小费。 教堂就在婚姻登记处对面。 等红绿灯时,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往她肩上靠。约是因为鼻塞,嘴巴微微张着,间或冒出细细的呼噜声。 时间是凌晨两点,卷毛又困又醉,大半时间都是闭着眼睛亦步亦趋,却也还算顺利地填了表格,走过红毯。 主持婚礼的牧师满脸疲色,撑着ji,ng神和许安易交谈几句,便开始宣讲誓词。 可能是疲惫倦怠,也可能是见惯了醉酒后心血来潮的新人,看一方摇摇欲坠,出于体贴,牧师选择了最简单的誓词。 “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个女人吗?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忠于她、尊重她、安慰她、爱她、守护她,直到永远。愿意吗?” 许安易在他话音落地前便说出了“我愿意”,和牧师一齐将目光转向对面脑袋垂到胸口,不知是不是站着睡着的卷毛。 牧师有意抬高声调,高声念出她的名字。 卷毛突然一惊,抬头怔怔地环顾四下,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露出微笑,“是的,我在这儿。” 牧师担心她再睡着,抓住时机念完誓词。许安易听出他至少比刚才少念了一个短语,但这些细节不重要,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面。 卷毛没有立刻说出那句“我愿意”,反而慢慢皱起眉。 许安易屏住呼吸,心跳快一下慢一下,前额shi透。 一分钟像是过了一百年,卷毛清清嗓子,认真地望着牧师:“你漏了两个关键点。” 牧师没想到会被醉鬼指责业务过失,嗫嚅着嘴唇刚想开口问,被卷毛的连珠炮堵住了嘴巴。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健康还是疾病,贫穷还是富有,忠于她、尊重她、安慰她、爱她、守护她,直到永远。” 牧师漏了句“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以及“守护她”。 念完,卷毛做了个明显的挺胸动作,一手扶正沉重的脑袋,向牧师道:“我做过笔记。” 神父带着笑容,缓慢而庄重地重新念出誓词。 这期间,卷毛一直望着她,以一个醉鬼所能保持的清醒,控制双腿不打颤,控制自己不低头不点头不闭眼睛打盹。 “……愿意吗?” 卷毛说“我愿意”时,即使许安易眼前模糊,也看出她双眼里有点点的星光。 后来交换戒指还算顺利。 尽管那只是临时在商店买的银戒指,卷毛倒是很喜欢,从戴上到出教堂一直都在把玩那枚银戒指,时不时傻笑出声。 那样子实在让人心痒难耐,许安易没忍住,就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问:“你知道婚礼之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卷毛亲了亲戒指,茫然地抬头望她。 “洞房。” 于是以夜色为被以墙壁为席,她和卷毛的倒数第二次借着无人的巷道洞了个房。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但是既然重逢,你是否愿意…… 是否愿意—— 继续做我的妻子? 到安西时天擦黑,司机魏师傅把车停在沈鸿煊租借的小院楼下,小周等不及熄火便下了车,绕后来开门。 魏师傅诧异地看向后视镜,正对上许安易的视线。 许安易没下去,把手机和充电线一并给小周,“周哥,麻烦你个忙,帮我把手机充上电。” 小周带上东西去了,许安易问司机:“魏师傅,听说你是本地人?” 魏师傅四十来岁,临时被海越旗下的分公司派来给一个年轻姑娘开车,一路不免纳闷此人什么来路,乍一听问,愣了愣,“哎,娶婆娘随婆娘,半个安西人。” “劳烦你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干净的馆子,咱们先去吃饭。”话说着,许安易从包里拿出一盒烟给他,而后才推门下车,“我去叫周哥。” 一楼亮了灯,门大开着,小周刚把手机放上小桌,正弯腰去cha充电器。 许安易把随身带的双肩包丢进布艺沙发,从里面拿出件薄外套,问:“周哥,你也忙一天了,累吧?” 小周顶着乌青的眼袋勉强微笑,“还行。” “这附近你熟,有什么吃得顺口的?”许安易披上外套,出门时顺手把小周放在门口鞋柜的钥匙拿手上。 那边魏师傅也熄火下车,在跟妻子打电话询问附近的餐馆。 “也不是很熟。”小周带上门,低声说,“煊哥不讲究,我们都叫外卖。” 魏师傅接话:“我老婆说这边有家汽锅ji不错,一定得尝尝。” 许安易道:“远吗?走路二十分钟内的就别开车了。” 魏师傅手cha在裤兜,摸着硬纸烟盒,笑呵呵道:“安西小地方,你从城北走到城南都不定要二十分钟的,走快点五分钟不到。” 到餐馆,人挺多,魏师傅用本地话叫来老板,特意让他准备包间。 三人在外面又等了十多分钟进去,魏师傅负责点菜,小周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肾亏似的吐了口气,指指外面,“我出去抽根烟。” “没事,就在这儿抽吧,平时我也没少抽你们陈总的二手烟。” 对面魏师傅点着菜,闻言把耳朵上夹的烟塞嘴里。 烟雾缭绕间,小周的神色也放松下来,拆开一次性餐具,先拿一套给许安易。 许安易说了声“谢谢”,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我得跟家里打个电话,你们谁手机借我用下?” 小周顾着看菜单,像是没听到,魏师傅边跟服务员对菜单,边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只白色手机,“用我的。” 许安易道了谢,拿起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往外走。 她拨的是陈溪的私人号。 “到了。” “嗯。” “司机查过了,这次保证没问题,是跟分公司王总十几年的老熟人了。”陈溪那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你真觉得小周有问题啊?” 许安易直到走出餐厅转进小巷才回道:“还不能确认,魏师傅跟他一块儿。” “是不是你多想了?”陈溪迟疑道,“盼盼那边跟咱们是合作关系啊,有必要搞这种事吗?” 许安易不答反问:“你想过沈鸿煊会自杀吗?” 陈溪嗤笑:“一个敢在沙漠呆的老爷们,要想到他会自杀,我早就让人把他关小黑屋了。” 话出口,她狠狠抽了口气。 陈溪心直口快,但绝不是没脑子。 听说沈鸿煊自杀,她连夜找家里借来私人飞机,还顶风冒火夜闯卷家,是因为这件事给她带来极大震撼。 说要带小周一起,陈溪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来小周都去把车租好开去医院,陈溪临时从海越分公司抽调了司机魏师傅来开车,理由合情合理,两人都是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就算轮流开也不安全。 外粗内细,说的就是陈总。 许安易换了只手拿手机,“当然最好不是恒一上头的意思,最好只是姓沈的一时想不开,幸好苦尽甘来,福大命大。” “日哦!”陈溪脱口大骂,骂舒心了,又换上低音,“那盼盼呢?” “她应该不知道,盼盼挺好……” 陈溪急切地打断她:“你别随便发好人卡,你发好人卡在我这儿像竖旗。” 许安易摇头苦笑,“我到了,你别挂。” 她用钥匙打开门,取下自己的手机,在一楼转了圈,摸黑上二楼。用手电筒照明,一边看房间,一边理思路。 沈鸿煊的自杀,要么是彻底心如死灰,索性一死了却恩仇;要么是中了圈套,摊开来讲,就是被人谋害。 听到消息她就猜测过这两种可能,但具体答案直到听说毒物成分不纯方才初露端倪。 沈鸿煊这半生,大起大落,再起再落,饶是风光无限,性格中保守的成分偏多,也有少见的正直——巅峰时退出影坛;敢于向大众承认曾做过错事;说要认错悔过,就真的枯守沙漠。 才因为新电影以及韩、陈兄妹俩的助力挽回名气,却再度被前尘往事牵连,重新遭受舆论的鞭笞,不管怎么想,都能想到是当年下套的那帮人怕他迟早爆出当年的真相——连性|侵都能说出口,谁知道这个沈鸿煊会不会转口承认自己性无能。 这样性格刚直的人,落到谷底时宁折勿屈并不意外,或者把沈鸿煊想得崇高点(他确实把西出阳关的片酬如数捐给沙漠森林基金会),他凭借一死既为自己正名,又能回报韩、陈兄妹的再起之恩。 安西是云省一个古朴且相对闭塞的县城,沈鸿煊前段时间沙漠植树晒脱了相,拍戏又换了造型,正适合小隐于野,只要不头顶“我是沈鸿煊”,即便在安西大街小巷瞎逛也不担心被围观。 在这地方自杀,如果没有助理小周发现及时,恐怕要等邮政把信件寄给收件人,定时发布的视频公开,他自杀的信息才会披露。 成也小周,败也小周。 沈鸿煊计划周详,连邮箱存下遗书和报告的副本及视频都想到了,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却也算是千虑一失,他买到的是假药。 为什么药是假药? 为什么小周会及时发现? 许安易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每一只垃圾桶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和陈溪的通话还在继续。 “陈总,你准备启程回海城。到海城直接去我家。到楼下给我信息,我跟家里打声招呼。” 陈溪喷了口水,“为什么去卷毛家?我可不想再听警报,也不想再被你甩我脸色。” 手机恰在此时震动,跳出大卷毛的信息。 我愿意。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第五十五章 回餐馆把手机还给魏师傅,屏幕还没灭,魏师傅瞅了眼,开起玩笑:“半小时咧,跟老公打电话哪?” 包间烟雾缭绕,小周面前的烟灰缸掐了七八只烟头,许安易刚从外面进来,受不了这么大烟,连咳了两下。 魏师傅哈哈大笑:“小周刚说你是不是打电话打迷路了,号码一直占线,急慌慌要去找你。我说避开人打电话的八成找的都是对象,就跟他打了个赌——”他晃晃手里的烟,“咋样,谁呀?” 小周也像被烟呛着了,猛咳。 许安易脑海闪过卷毛的“我愿意”,不由抿唇一笑,拉开凳子就座,“不算老公。” “哦,男朋友嘛。”魏师傅把烟卡上耳朵,“小周,两包中华,别忘了。” “老魏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能少你了,一会儿给你买。”小周急赤白脸,转过头小声跟许安易解释,“陈总吩咐过照顾好你,这大晚上的,许总您人生地不熟……” 魏师傅又cha话:“瞧瞧瞧瞧,看不起我们小地方是不?别说安西地方小,这几年扫毒打非,治安比你们大城市只好不坏。” “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注意。”许安易双手合十跟两位道歉,动手掀开砂锅锅盖,“开吃吧,饿坏了。” 半个小时,足够会来事的魏师傅跟小周打开了话匣子,小周不再像之前那么绷着,餐间聊起娱乐圈,聊起过去的明星,倒是都很有默契地没说到沈鸿煊。 餐毕,魏师傅主动去结账。 小周趁势问:“许总,您晚上住哪儿?” “回去取手机,就近找个旅馆。那边刚出过事,我……”许安易摇摇头,拉高衣领盖住下半张脸,含糊地说,“不太想住。” 小周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好。” 人吃饱了ji,ng神也松懈了,连许安易拿钥匙开门他都没注意到,迫不及待地等她拿完手机,带她去附近的家庭旅馆。 办好入住,许安易先一步准备上楼,小周在楼梯口叫了她一声,“哎,许总,我刚想起来还得给老魏买烟。” “这么晚了,明天再买呗。” “我怕明天事情多,给他忘了。您先休息吧,有事打我电话。” 许安易说:“好。” 拿上房卡转进楼梯间,两分钟后,她换了件连帽卫衣从楼道出来,权作大堂的昏暗门房里只有昏昏欲睡的前台。 她看好地图,出门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老槐树街和人民路交叉口,叮嘱司机:“不用打表,五分钟内到双倍车费。” 司机c,ao着本地腔应声。等到了目的地,许安易让他把车停在一个视野还算好的地方,给他一张粉红钞票,“包车。” 十字路口西北角一溜排挂着农药化肥的小店,她在车里没等多久,不出意外看到小周从其中一家出来,手里拎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 她拍好照片,让司机开去沈鸿煊那幢小楼附近的标志性建筑。 司机激动得脖子都红了,以为自己碰上了捉j,i,an的经典场面,一口方言竹筒倒豆子倒了一堆,许安易一个字没听进耳朵,低头翻看手机。 小周全名周文,时年三十二,长相显年轻,自谦小周,是恒一影视母公司新鸿传媒的老员工。在新鸿做了六年经纪人助理,后来和人合伙开了工作室,带出过两个三线艺人,前年艺人肇事逃逸,事情没盖下来,赔片方违约金把工作室赔进去还欠了不少钱,便又回新鸿传媒。 西出阳关系列是个大项目,即便顾盼作为恒一的负责人口头上说“只管收益,不管杂事”,出钱的新鸿传媒可没这么心大,从燕京总部拨来一批人,与和光东拼西凑的人马合组团队。 小周平时的主要工作是替顾盼向总部递报告,以及从总部拿报告给项目团队,说白了,就是新鸿传媒的眼线,看着不起眼,实际跟新鸿传媒的高层直接通气。 所以小周知道陈溪要人是为了盯沈鸿煊,恒一人事安排他过来也顺理成章。 这些信息都是许安易在陈溪持续性的尖叫和间歇性发作的秽语症中一点点挖出来的。 对于顾盼,她不好过早下结论。 人都有两面。 比如陈溪既能办出把保护当家艺人的任务交给恒一的事,却也能在出现问题后及时亡羊补牢。 念及顾盼对卷毛的照顾,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让陈溪快点回海城镇场。 转眼到目的地,许安易付钱下车,顺着墙角y影来到小楼对面。 前后相隔不到五分钟,另一辆出租车直接在小楼门前停下。 看到小楼客厅亮灯,许安易拨通了魏师傅的电话,待后者骑电动车匆匆赶来,她才不紧不慢进了院子。 越往里走,“哗哗”水流声越清晰,恰好盖住了她的脚步声。没进客厅,一股刺鼻的杀虫剂的味道袭入鼻腔。 厨房门半开半掩,水流和味道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小周自然也在。 许安易拉近镜头,看到台面上放着五六瓶画着骷髅头的农药,还有两瓶500l装的零度可乐。 小周把农药倒出一大半,换成可乐,装完一瓶换下一瓶。做这事的时候他的手和腿一直在抖。 完整拍下他换药的过程视频,许安易把手机收好,戴上一只便携耳机,敲厨房门。 小周双膝一曲,手里的可乐瓶和药瓶咣当掉进水槽,戴着手套的手撑着台面才没瘫下去。 他慢慢转身,看到是许安易,满脸写着难以置信,滑到地板上,“许总,你、你怎么来了?” 许安易似笑非笑,“晚上吃太饱,出来散步,看亮着灯就进来了。” “哦。” 小周用袖子抹了把汗,嘴唇发抖,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救了他一命。”许安易柔声说,“不管是陈总、韩总还是他的家人,乃至他本人,都欠你一句谢谢。” 小周行将呆滞的双眼瞬间焕发无限光彩,忙不迭点头,“是,我就是怕他想不开,结果……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 “出来说吧,那些东西毕竟剧毒。”许安易侧身向客厅,等他脱掉沾了药水的手套,在沙发上坐下时,问道,“周哥是怎么发现的?” 她给足了小周编借口的时间,小周果然也没让她失望。 “煊哥,咳,把药藏在衣柜里。”小周摸摸鼻子,“我给他收拾衣柜,闻着味道不对,就……找到了。这段时间煊哥压力很大,我们都知道,我担心他想不开,先帮他换了。” 他越说越流利,似乎短时间内就编排好了一整套说辞,也似乎事实真相本是如此。 许安易等他停下来,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陈总,还有……”她故意顿了顿,“顾总?” 小周瞠目结舌。 “因为、因为……煊哥……因为我……” 许安易替他说下去:“因为你还没看到遗书,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要自杀。” “是、是这样。陈总脾气不好,我怕她刺激煊哥。”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19节 “那为什么现在回来换药水?” 小周绝望地看着她。 “因为你担心沈鸿煊抢救过来追究药的真假,他ji,ng心安排好的自杀,竟然因为假药捡回一条命。他会想药真的是假的吗?药为什么是假的?为什么你发现得那么及时?” 许安易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在送他去医院等我们过来的时候,丢掉所有药瓶,这样沈鸿煊回头再找,也找不到对证。既然沈鸿煊没死,他写不写遗书,有没有什么不利于某些人的证据都不重要了。一个人用自杀戏弄大众,他的信誉会跌到谷底,再也没有恢复的一天。就算他再自杀,也激不起人们的同情心,狼来了嘛。” 双腿抖若筛糠,小周用力抓紧膝盖,然而没用。 “你没想到我会来。如果找不到药瓶或者药瓶数量不对,嫌疑又回到你这儿。周哥,那句老话怎么说的?要想人不知……” 小周喃喃接口:“除非己莫为。” “但你确实挽回了一条生命,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叫你一声哥。”许安易缓和了口气,“周哥,救人一命的功臣和将错就错,你选哪个?” 见他久久不语,许安易进一步道,“或者,你是打算作为功臣跟顾总去燕京取遗书,还是想将错就错和陈总回海城?” 跟顾盼回燕京取回沈鸿煊寄给老友的遗书,无论是搪塞新鸿这件事到此为止,抑或偷梁换柱拿假遗书换取新鸿信任,他都有余地。 跟陈溪回海城,就等着接受调查,甚至背上谋杀的嫌疑。 外面响起汽车解锁的声音,魏师傅在院子门口喊:“小许、小周我在车里等你们。” 小周颤抖了足有半分钟,其中二十秒没呼吸。 “去燕京。”说完,小周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骇人的笑容,“我知道你为什么被封杀了,他们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太聪明,聪明过头了。” 许安易不以为意地扬起眉,“车里等你。” 林继桥愁眉苦脸。 她一觉醒来天都黑了,顾盼一脸山雨欲来,无比惆怅地告诉她:“你家那位似乎真的有千里眼顺风耳,你快看看她给你发了什么。” 打开微信一看,两张教堂的照片,附言:愿意吗? 林继桥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上面那张写着“忏”,下面那张写着“悔”。 于是揣着无限的罪恶感,含着眼泪敲下“我愿意”。 愿意为黑进别人电脑搅得网络天翻地覆而忏悔。 可她又不能真的去教堂找神父告解,主意便打到现成的盼盼防盗门上。 林继桥跟顾盼拉里拉呱一晚上,顾盼肚子饿,推她去厨房,她却让顾盼点外卖,自己继续背黑皮小经书——她听凯瑟琳读了十年经,库存续航可达十小时不间断。 取完外卖,顾盼耐心告罄,终于爆发。她劳心劳力一天,晚上吃不到林大厨亲手烧的晚餐,还要被迫听念经,黑着脸说:“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林继桥被突然凶神恶煞的顾姐姐吓惨了,乖乖交出手机。 顾盼翻了两页聊天记录,呵呵冷笑,退出微信,直接拨通了许安易的号码。 “你这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林林脑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你有话不能直说吗?什么愿意不愿意,她以为你让她去教堂忏悔呢!” 说完,点开免提,同时用手推开上来抢手机的林继桥。 “我警告你,不准再拿你们俩的事烦我。” 顾盼这通c,ao作震懵了两边的人,对面好像在车里,也没反应过来,只听断断续续的电台音乐回响着—— & love you i wanna show you give yive your love a>  i wahkg hear y …… 音乐随着“砰”地关车门的声响戛然而止,随后,呼吸声和风声清晰可闻。 “桥?” “是我。” “我的意思是……”许安易笑笑,低声说,“愿意让我继续爱你吗?” 第五十六章 林继桥很生气。 她还没从那句话里回过味,顾盼潦草地说了声“愿意”,然后不等她反应便挂了电话,说什么手机没电了。 虽然30秒后手机的确黑了屏,但也是在顾盼手上黑的。 林继桥气咻咻回卧室,锁上门。电脑挂着微信,她在人数不多的通讯录翻了翻,没找到顾盼,想起来她还在黑名单没放出来,于是发了条申请,验证内容写:我讨厌你。 被讨厌的顾盼一秒拒绝好友申请。 林继桥洗了把脸,回电脑前点开许安易的头像——她用的是布丁。 愿意吗? 衬着惨白的聊天背景,明晃晃的扎眼。 这时再看教堂照片,先前被压抑的猜测终于冒出头,继而浮现完整轮廓。 是她猜的那个意思吧。 许安易不仅记得,也知道她们的关系受法律认可,也经过了上帝见证。 林继桥从衣柜最深处翻出那只装着文件的木匣。 可如果她记得,为什么还要离开? 就好像白日梦醒,对比现实,美梦立时变成噩梦。他日再续,让人忍不住忧惧何时会再醒,一切再度灰飞烟灭。 林继桥看看摊在桌面的结婚证书,又看看屏幕的教堂照片,鼠标移在她回的那条“我愿意”上,右键单击。 删除。 屏幕上只剩下:愿意吗? 仿佛昨日重现,林继桥才进卧室没多久,屏幕上跳出许安易的名字。 有完没完! 顾盼掀翻抱枕拒绝二次伤害。 手机锲而不舍震动。 等屏幕上第四次亮起许安易的名字,顾盼无奈按下接听。 “林林回房了,有事你微信找她。” “盼盼,我是找你的。”许安易那边比之前嘈杂,像是到了人流汹涌的地方,“你还在卷家吗?” “……在。” “好,二二在飞机上了,大概还两个半小时到卷家,你方便等她吗?” “……不方便。” 这是你卷家不是我家好吧!凭什么要我等? 顾盼腹诽到一半,从八卦中抽身,“为什么二二来这儿?” “我让她去的。”许安易闪烁其词,“具体情况她会告诉你。” 许安易上午十一点到楼下。 她想过给卷毛发信息,但考虑到这会儿是工作时间,卷毛不一定看信息,她转而打给陈溪。 对面没接,十有八|九还在睡。 顾盼的手机打不通。 许安易直接上楼。 她用钥匙开门,警报没响,应该是顾盼给陈溪开门的时候关掉了。 35楼很安静,仔细算算离开只有一天,再回来却有相隔很久的感觉。 许安易把行李放去卧室,陈溪在她床上蒙头大睡。 她洗了个澡,冲去奔波一路的风尘,然后从橱柜里拿出新抹布,浸了水,开始从北向南擦地板。 擦到南边客厅,许安易才发现顾盼盖着毯子睡在沙发。 两个人都在的话,林继桥应该也去不了哪儿,没准儿正在认真工作。她可是五六点钟想到一个好点子就爬起来工作的人。 被力透桌面的键盘声吵醒,许安易看了眼手机,未读邮件(4)的图标上方显示早上五点三刻。 才回酒店歇下没多久。 卷毛敲键盘的动静太大,许安易睡不着,叫了她一声,是说出口才显得生疏的“亲爱的”。 卷毛像没听到,几分钟后,她忽然停下动作,扭头,眼睛睁得溜圆,“你在叫我吗?” “我在叫我的妻子。” 妻子。 比“亲爱的”还要陌生的称呼,涩得牙根略略发麻,激起皮肤阵阵颤栗,好像它激活了人体不为人知的隐秘机能,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卷毛放下一条腿,怕冷似的,怯生生地用脚尖支着地板,推动椅子像卡带的胶卷电影一帧一帧转身。 许安易把枕头垫在腰后,朝她招手,“来我这儿。” 卷毛爬上床,枕在她腿上,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腿上和腹部蹭来蹭去,“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想再听一遍。” “你想听‘亲爱的’,还是想听‘妻子’?” 卷毛煞有其事地沉思了片刻,抬头向黑暗中的她,“两个都要!” “那不就是……”许安易顿了顿,“我亲爱的妻子。” 卷毛开心地滚到另一侧。 许安易顺势追上她,亲吻她细腻光滑的肩颈,突出的骨点,圆润的耳垂,压住她像宠物一般翘起的双脚。 从未想过这称呼会变成世界上最让她着迷的词眼,许安易在她耳边重复着。 嗨,我亲爱的妻子。 哦,我亲爱的妻子。 登记过名字,交换了戒指。 从此以后,卷毛不再是橱窗外偶然看到却让她忍不住驻足的路人,不再是一个乖顺得近乎天真的年轻女孩,也不再是流连忘返但终将离去的风景,而是切切实实的,她的妻子。 她想给妻子所有、一切。 想给妻子最好的礼物,最干净的自我。 想重新认识她。 在太阳下,面对面。 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不屈不挠一直打,许安易挂断几次,对面改为短信轰炸。 不想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卷毛,许安易正要关机,却看到短信提要。 那边下了最后通牒。 许安易穿好衣服,回到床头,留下早安吻,卷毛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腕,摸到触感不对,挣扎着睁开眼睛,“你要走?” “嗯,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喔。”卷毛撑起上身,伸手去开灯,“那我也起来。” 许安易按住她,“乖,再睡会儿,等我走了再开。” “我到现在都没看清你的模样。”卷毛有些委屈,嘟囔着缩回被窝,“那你走吧,再见。” 许安易写下便条放在床头,这才离开。 谁知道,再见,已是三年后。 “你这个一想不开就拖地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陈溪大咧咧地问道,毛袜子故意踩上shi润反光的地板,留下几根细绒线。 许安易把棉布放进水桶,起身发现膝盖发麻,口腔也有些发苦,“也有几天没打扫了。” 舌尖不自觉抵上齿间,似乎那里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柔软触感。 陈溪挠挠下巴,“哎,你不会是不敢见卷毛吧!” 许安易拎水桶回卫生间。 陈溪追上来,“巴扎嘿!你不会真的……始乱终弃过人家吧?!” 许安易莫名其妙,“你再说一遍?” “盼盼说的啊,盼盼盼盼!”陈溪回客厅叫顾盼。 昨晚上两人一碰头,许安易和林继桥原来早已升格妻妻的事实终于大白。但问题在于,陈溪说是卷毛抛弃了许安易,顾盼说是许安易抛下林林。 两人吵了一夜,林继桥都没动静,只能等许安易回来。 听陈溪说完,许安易一时竟不知如何作想。 如果看到教堂会联想到“忏悔”,或许当时是什么给了她错觉,让她误以为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到底是谁?”顾盼打着哈欠道,“我还觉得人渣在我们面前。” 没等许安易理清思路,陈溪“咣咣”砸响了挂着“顾盼莫入”的门。 “卷毛卷毛快出来!” 许安易赶忙去拦,“你干嘛?” “你那破地板都擦三遍了,有什么好擦的,到底是什么情况问问卷毛不就知道了吗?” “陈溪!” 陈溪改砸为敲,“卷卷小乖乖,快开门呀,你家安易回来啦。” 许安易又好气又好笑,“沈鸿煊的方案我做好了,想要吗?” 顾盼拽拽陈溪,“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然而这时,门开了。 林继桥红着眼睛站在门后,双手放在背后,好像拿了东西。 顾盼接着拽陈溪,示意她快退。 陈溪拖拖拉拉不肯走,但林继桥根本没注意到这两只不发光的人型灯。 “我昨天一夜没睡,我没睡好。”林继桥语无伦次,“我搞不明白,没有任何历史记录给我查,我不知道你记得,还是不记得。因为你喝醉了,也许跟我一样有一些关键细节模糊了。” 不是—— 许安易刚想说话,但林继桥一直盯着她的唇,“你等我说完。” 许安易点头。 “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我等了很久你还是没回来,所以我回去了。我把那件事当成梦,一直没再想起过,我不敢想,因为我连你长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但是我收到了这个。” 林继桥把藏在身后的结婚证书拿出来,“我们结婚了,受联邦法律认可。” 她望向许安易的眼睛,“所以,如果你知道并且记得,如果你的‘愿意吗’是指继续做你妻子,我想我的答案是愿意。” 许安易瞥了眼北面,顾盼和陈溪几乎贴在玻璃门上往这边瞄。 她低声叹息,“这些年你都以为是我离开了,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但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 她的语句不太通顺,好像语法出现了错误,林继桥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把重点放在最后,“是的,我愿意。” 许安易清了清嗓,借此清去喉头的哽咽,“等我一分钟。” 林继桥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去北边,心里不由自主地数起秒。 五十八秒,许安易准时回到她视野,把一个小盒子和一叠文件放在茶几上。 “这是自愿放弃共同财产协议,当然只是我个人单方面的放弃,你还拥有共同财产权。”许安易把这份文件推到她面前,翻开另一份,“这是和卡维尔图像的诉讼流程,如无意外,下个月我会去参加由法官主持的协谈。无论如何,我会帮你争取回你应得的。” 然后,她打开了小盒子,“这是我在拉斯维加斯买的,虽然迟到了三年。但你已经说了你愿意,那么……” 许安易单膝跪地,把戒指戴上她左手无名指。 “很高兴再见到你,我亲爱的妻子。” 第五十七章 安静十秒可以说惊喜过望大脑空白;二十秒可以说是感情汹涌,语言表达能力受限制;再长十秒,也可以勉强解释为反s,he弧太长…… 两分钟后,寂静的35楼响起低沉而庄重的背景提示,“现在,新娘可以亲吻新娘了。” 顾盼盖住陈溪的下半张脸,“别打岔!” 她俩的角度看不到林继桥攥紧了戴戒指的无名指,没露出一丁点钻石反光,像是生怕被人抢走。 许安易看得到,所以不怎么紧张,一手覆上她手背,“我可以起来吗?” 她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林继桥点头,大脑总算重启完毕,吱吱嘎嘎开始重新运转。 “你刚才说……”她无意识地扬起手,“我以为是你离开了。要是我没理解错,其实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是我离开了?” 许安易握紧她的手,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一直等到酒店通知退房。” 她做了个很细微的耸肩动作,除此之外,便是握卷毛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所以……” 林继桥仍处于把戒四顾心茫然的状态,“你回去了?什么时候?” 许安易勉强撑起笑容,“第二天晚上,比我在便条上写的提前了十二个小时。” “便条?”林继桥语调里拖出哭腔,“什么便条?” 许安易心一紧,这跟她预想的场面有很大出入,“听我说,桥,过去的……” “等一下。”顾盼cha话,“什么便条?” 她和陈溪一左一右,来到林继桥和许安易身旁,颇有各自站队的架势。 许安易没顾上看她们,“我放在床头柜上,用布丁压着的。” 林继桥皱紧眉头,鼻翼两侧也蹙起两道小纹路,“上面写了什么?” 她依稀想起来是有一张小纸片。 “太久了,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许安易语气轻柔,“也许我放在别的地方,你没看到。” 林继桥定定地望着她,“写了什么?” “写我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去别的地方,也有可能回国,最晚三天后回来。听着,我当时是想给你留电话,但你手机正好没电了,而我要赶飞机。” 林继桥捂住脸,尽管很努力,可是眼泪还是从指缝间溢出来。 陈溪小声跟顾盼咬耳朵,“这跟剧本不太一样。” 顾盼呲她:“嘘。” “你说过你会回来,可我……”林继桥低下头,接着干脆把头埋在双腿间,缩得像个大型玩偶,口中不停念着,“太蠢了,太蠢了。” 她用的是英语。 “谜底揭晓,你家卷毛抛弃我家安易。”陈溪莫名得意,“盼盼,这笔账怎么算?” “你闭嘴!”顾盼拿抱枕丢她一脸,转过来问许安易,“你便条上写的是中文还是英语。” “……” 这话一出,偌大客厅再次陷入谜一般的寂静。 “这有什么关系?”陈溪充当破冰使者,“难道卷毛不识字?” “中文。”说完,许安易绷紧唇线。 顾盼摊手,“林林去年才把中文捡起来,你如果写的是中文,那就别怪林林,她真的不认识几个汉字。她很早就去美国了。” “我没怪她。”许安易按捺住叹气的冲动,伸手揉卷毛,“是这样吗?” 林继桥不想说话,林继桥只想哭。 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是有一张画满方块的便条,她以为是外卖带回来的广告单,根本没往留言上想。 为什么不想? 可能潜意识觉得她迟早会走。 “充分证明掌握多种语言是多么重要。”陈溪道,“卷毛不哭,现在学也不晚。粤语、吴语、法语德语我不会,不过东北话西北话北北话我还够格教你,想学什么?” 顾盼简直想打人,“陈总您可别说话了吧!” “哎哎哎,话说回来,安易婚也结了,便条也留了,做得很到位了,所以还是卷毛的错啊,不够信任。” 顾盼磨牙,“陈溪。” 许安易没出声。 “是啊,都结婚了,我还不知道我……”林继桥卡了下,把“妻子”和呼吸声一并送出,“长什么样。” 如果说她对许安易的确存在不信任,“此人是酒鬼”和“此人从相遇到离开没露过全脸”这两点足以五五分。 许安易垂下肩膀,她为卷毛想过无数个离开的借口,信任缺失不在其中。 “咦?”陈溪震惊脸,“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安易怎么能做到一直不露脸,戴了内……不是,面具吗?” 顾盼还算中立客观,找另一位当事人问情况:“真的吗?” 主要是都三天两夜十四次了,被吃干抹净的一方还没看到另一方的脸,着实难以想象。 “是我一直注意不让她看到。”许安易承认得很爽快。 “啧,一群护犊子的,干嘛,3v1开黑啊?”陈溪失望地看到她为之摇旗的许安易倒向另一边,但不服输的陈总踢了脚林继桥,“那你为啥不趁她睡着开灯?” “林林可不像某人那么有心机。”顾盼冷言冷语,“一定有很完美的解释,是吧,安易?” “我确实有理由。”许安易苦笑了下,在林继桥也忘了哭抬头望过来时,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右侧额角,表情有所松动,“我当时毁容了。” “……” “什么?” “exce ?” “那张照片,就是那段时间被拍的。”许安易坦然道,“网上最近传的那张照片。” 顾盼手快地拿起平板搜索。 由“扒那马”始发的毁容帖的封面图。 照片上,许安易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扎成马尾,右前额贴了块不小的白纱布,戴着的大口罩拉到一半,正隔着柜台跟人说话。 “没错,就是这张。”许安易确认,“缝了七针,现在还有疤,很丑。” 陈溪蠢蠢欲动举起手,看样子是想扒许安易的头发,被顾盼狠狠剜了眼,老实了。 一码归一码,毁容对靠脸吃饭的演员来说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静默间,许安易揉了揉林继桥的耳朵,“我那会儿……确实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我怕吓到你,我还不得不用酒ji,ng掩盖药味。” 林继桥打了个激灵,“那你也……不是喝醉?” 许安易笑:“保证没醉。” 陈溪:“我证明,安易千杯不醉。” 顾盼:“……”渣的最高境界是让被乱的人以为自己才是乱的那个。 顾盼:“林林你真是……” 太不争气了。 “太蠢了!”陈溪一拍沙发,“卷毛太蠢了,明明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安易走了好了,她有名有姓的,再过气网上多少也找到信息啊,卷毛她不是擅长电脑吗,怎么都不找找看?” “哦呵呵,林林也是有名有姓,就姓许的是大明星?她怎么不去找林林?” “盼盼你抬杠是吧?” “我说的事实。” …… 两人突然间吵得不可开交,许安易和林继桥面面相觑。 眼神一对,许安易指向卧室,林继桥小心点头。 关门时虽然发出点声响,然而专注争论到底哪方过错更大的两人压根没留意。 “……那你,其实一直是清醒的?”林继桥低着头,指节绞得发白,“你没喝醉,只有我喝醉了?” “是啊,卷毛小酒鬼。”许安易靠近她,吻上她汗shi的额头。 林继桥瑟缩了下,“还是该怪我。” “怪你醉酒之后过分可爱?” 林继桥脸一红,接着眼睛和鼻头也跟着红。 三年呢。她想。算上这半年,三年半。她不敢相信酒店里发生的一切是事实,她以为是许安易酒醒了人走了,却没想过问她。 陈溪抓住了关键点,她找出许安易的联系方式根本不难,可她一次都没付诸过行动,只是固执乃至偏执地认为是两个酒鬼狂乱一场,然后酒醒人散,各不相干。 不对不对,她是想有关系的。 之所以不去找,是害怕找到许安易会被对方当成变态跟踪狂,然后报警,然后申请解除婚约,然后…… 虽然事实证明这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她还是没法高兴。 最让她难过的是,许安易清楚知道她离开了。 “桥。”许安易及时出声阻止她钻向更深的牛角尖,“那次的事,我有很多做错的地方,你怪我吗?” 林继桥茫然地问:“你做错什么了?” “先不管我做错什么,你怪我吗?” 林继桥猛摇头。 “那你也不要怪自己,你有怪自己的时间,不如想……” 外面那两人嗡嗡的说话声不知何时停止,许安易察觉到什么,食指放到唇前嘘了声,轻轻走到门前,一下子推开门。 “哎哟!” “日哦!” 猝不及防的两人一个捂头一个捂下巴,四眼泪汪汪。 “今天谢谢两位做见证,后面……”许安易似笑非笑地指向北边,“请。” 陈溪磨磨蹭蹭,顾盼也踮着脚看林继桥,后者好像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社恐这回事,躲进了工作室。 见状,许安易问:“你们买那部电影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从褚兴嘴里套话,对吧?” 顾盼:“二二的主意!” 陈溪僵硬地扭扭脖子,“我对我哥发誓只有一点点。” “我毁容和转行确实跟那部电影有点关系,如果你们有一点点感兴趣的话……”许安易说,“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这个困扰好几年的疑问终于有了一点点解答的机会,陈溪二话不说往外走,顾盼还有些犹豫,“你和林林……” “她救了我两次,盼盼。”许安易低声说,“但这都只是契机,我愿意为她放弃国籍,相信我。” 放弃国籍等于和林继桥受同一国法律的约束和保护。 听明白后面,但顾盼不太理解她那个两次的意思,今天一口气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连那个“救”字都不大能理解了,于是说,“好吧,你好好对她。” 她刚走出一步半,后面许安易忽然又叫住她,“盼盼。” 顾盼不解回头。 “尽快查清恒一的账。” 说完,许安易关上门。 她敲响了通往工作站的金属门,林继桥又缓了一会儿才开门,汗津津地问:“她们走了吗?” “走了。”许安易侧开身让她回来卧室,“接着我们刚才的话题。” 林继桥低头耷脑。 “桥。”许安易拨开她眼前的刘海,后退两步,“三年已经过去了,你可以浪费时间惋惜这三年,但你也可以珍惜当下……” 一件家居外衣落到地上,然后是衬衣,胸衣,裤子。 “桥,那时候没让你看是我的错,现在——抬头,好好看看我。” 林继桥受不得这种略带命令的口吻,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身体涌出一股—— 热流。 “……” 林继桥的表情霎时纠结,脸色比刚才更苍白。 许安易觉出不对,“怎么了?” “我……”林继桥用力咬了咬下唇,“我……要去下卫生间。” 她一溜小跑去了隔壁次卫,几分钟后回来却一言不发地打开衣柜,钻进去。 许安易猜到答案,哭笑不得,叫了几声见没反应,索性穿好衣服坐在她对面。 “好啦,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也不一定……” “可是我想……” “唔。” 第五十八章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0节 林继桥想找个东西撑住眼皮,让它们别时不时粘一块。 视线追着忙里忙外的那人,她在水槽旁,戴着围裙,袖子挽到肘部,一手端着盛米的透明玻璃碗,一手浸在水里撩拨,洗完放进瓷锅,盖上盖子,开始洗青菜。 就算是淘米洗菜的琐碎家事她也很专注,像过去动辄出差三五天、十天半月,出了门便和这间公寓划清界限,很少发信息,不记得给朋友圈的布丁小视频点赞——那可是屏蔽了其他人,仅她可见的。 洗好了菜,佐料和配菜分门别类放好,视觉中心点再站上形容皆优的许安易—— 整幅画面看起来像是拍电影,或是一支色调清新的厨房用品广告片。 总之,美好得不像现实。 目光不自觉沉下去,黏在光亮的地板,跟着她模糊的投影画下一道道弧线。 “卷。”许安易唤了声。 林继桥立正站直,费力地抬起三层眼皮。 许安易用沾着水珠的指尖点下左脸,“来,亲一下。” 见林继桥一副没睡醒的愣怔,她主动到跟前,微微弯下腰,把邀请变成投喂。 林继桥晕乎乎地踮脚凑上,许安易出其不意地转过脸,唇齿相碰,没发出一点声响,意料之中的贴合。 心里梦里排练过无数次,一朝上台,行云流水,ji,ng准无误差。 许安易就着围裙擦干净手,然后解下围裙挂在门后,牵着她出了厨房。 “在想什么?” 林继桥张张嘴,“想……” 是不是没睡醒在做梦。 还是误入拍摄现场,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剧本。 许安易轻轻叹气,轻得恰到好处,虽没有带出愁绪的沉重,但又尽入身旁人的耳朵。 “还在想过去?” “啊?” 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笔画和字母相互碰撞,撞得各个面目全非,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不是”。 “真的在想?” 林继桥揉揉鼻子,抄起沙发上的秋刀鱼颈枕抱怀里。 你提醒我的。 于是闷哼哼低下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不等林继桥把话语和字对上号,许安易解释道,“出自《论语·微子》。翻译过来就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看不见摸不到。但未来还可以掌握。也可以理解为你回来了我就可以再追你,把过去的一起追回来。” 她台词功底很好,情感和韵律得兼,一口气说下来脸不红气不喘,黑莹莹的眸子沉着光,宛如电影里倾注爱意的女主角。 令林继桥十分信服。 “喔。” “换个角度想,但凡对过去遗憾一秒,就是对未来的双倍消耗,对我也造成双重伤害,所以……”许安易竖起食指,“你想过去的我一次,就要亲现在的我两下。” 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林继桥一时搞不明白,不过,有些指令不以接收方的意志为转移。 等到电饭煲滴滴答答作响,卷毛嘴唇红红,眼泪汪汪,许安易才放开她。 “乖,我刚才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林继桥满脑子“不是说好一次两下么为什么二四六八十无穷”,没反应过来,许安易提醒道:“一次,两下。” 她果然是演过爱情电影的人,说这种话跟念台词一样波澜不兴。 见卷毛迟迟不回,许安易挑起一侧眉头,“嗯?” 林继桥拿秋刀鱼挡脸,小声重复了一遍。 心想,此人算术不好逻辑野蛮,以后最好别想了。 某种意义上重逢后的第一顿晚餐,林继桥抱着秋刀鱼在餐桌后点头如啄米。 这几天跌宕起伏,心跳过快的时刻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忽然间得偿所愿,也为此患得患失过,疲乏感一股脑涌上来。 困。 林继桥瞄着对面一边吃粥一边敲着平板的许安易,努力让自己别在吃饭的时候睡着,目光却不知不觉落在她额头上。 一针一厘米, 七针…… 拉斯维加斯时,为了不暴露伤口,许安易一直关灯拉窗帘,创造出一个人工小黑屋,但至少有一次,她暴露过。 那是第三次时发生的。不知为什么她心不在焉,中途突然去了卫生间。 她在里面呆了很久,林继桥开了床头灯,发现床单上有血,起初她以为那是自己的破裂性出血,但实际上极有可能是许安易伤口开裂。 七厘米的伤口…… 嘶。 额角突地跳动,许安易抬头,正接住对面仓皇逃窜的目光,手指放在早已修复的旧伤上,唇角扬起笑容,“这是旧事,所以,想这个也算。” “……” “快点,不然翻倍。” 林继桥只好绕过餐桌在她脸颊和额头快速啄两下,刚要原路返回,被许安易按在身旁。 “以后会告诉你。”她说,“我跟别人承诺过,如果他不开口,我也不能跟别人说出这件事。” 许安易等了一会儿,等卷毛说: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妻子。 然后她会亲口说出那天之前的一切,再告诉她:那天能够遇到你,我有多么幸运。 然而林继桥却是眨眨眼,“哦。” “抱歉,我亲爱的妻子。” 林继桥被她这句话逗乐了,没头脑地问:“褚兴吗?” 许安易瞳孔微缩,卷毛是个一年不出门的极宅,但知道的好像不少。 陈溪买了《拉斯维加斯之冬》不假,但电影对外公布的都是“路明非”,褚兴是后面改的名字。 话说回来,陈溪怎么会找到褚兴? 她舀了勺白粥,尝尝温度送到林继桥嘴边,“问你个问题。” 林继桥吞下厚薄均匀的粥,拨弄秋刀鱼的尾巴,“问吧。” “你那天为什么要忏悔?” 林继桥一惊,把秋刀鱼颈枕团成一团当围脖,往后躲。“没、没什么,是误会。” 该怎么告诉她扒那马的账号是她爆的? 当时为什么会一时急火攻心,突破了一贯告诫自己的底线呢? “真的吗?” 林继桥垂下眼睫,好巧不巧,一个哈欠涌上来,刺激软弱的泪腺分泌液体。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倒让许安易先丢盔弃甲,“好了,先吃饭吧。” 连卷毛皱眉都不愿看到,又怎么舍得为难她。 林继桥松了口气,吸吸溜溜吃了半碗粥,把碗一推,“我去洗澡。” 淋浴间的水流刚停下,许安易便送去浴巾,仔细帮她擦干净,裹严实送床上。 林继桥拿起床头的小熊,“你让我觉得我像个小北鼻。” 许安易拿着她的手腕让她把小熊放回去,“是啊,你就是我的宝贝。” 突然退化到baby状态的林继桥整个缩进被窝里,口嫌体弯曲地蜷成心灵疗伤文中最有安全感的睡姿。 一秒入睡。 许安易把被子拉到她下巴下,亲了亲红晕未消的额头,接着是一个单方面的晚安吻。 三年,许安易何尝不遗憾,又何尝做得到一夜之间平心静气。 就是担心中间会出沟通方面的问题,她才让陈溪和顾盼来。 有些问题当局者迷,她不能完全理解卷毛的想法,至少现在不能,顾盼的存在不可或缺。 陈溪外粗内细,有时候说话不过脑,直来直去也可以激发卷毛很多问题。 往者不可谏许安易不完全赞同,但来者犹可追的确是值得铭记于心的箴言。 藏起来的伤痛并不等于消失,它们往往只是隐忍在意识深处,等待机会,一触即发。 误会解除,皆大欢喜。 重归于好是第一步。 因为婚姻归根到底只是一纸契约,她想要的更多。 想要重新认识你,从此时此刻这个节点开始,或倒推二十年,从你的童年开始。 也许要很长时间才能知道你的过去,找到你创伤的根源,了解你为什么把自己关进安全堡垒。 想,守护你,治愈你。 想…… 许你一生安逸。 第五十九章 林继桥醒了,是睡饱了自然醒。 闹钟没响,她估计时间还早,于是平躺着换气,过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伸出一只手在左边摸了摸,凉的,换另一只手,还是凉的。 林继桥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死心,往门的方向摸。 被人抓个正着。 柔软的指腹印着手掌纹路一路移到无名指,在戒指上摩挲了几下,然后用力握紧。 林继桥蓦地睁开眼。 房间暗沉,窗帘拉得很严,外面一阵阵雨打玻璃的噼噼啪啪。 她扭头往左边,那双眼睛在光线极度不足的房间里依然有着莹润的亮光,就在离她不足三十公分的地方,待适应了昏暗,林继桥看到她唇角挂着笑。 “醒了?” 许安易俯身过来,亲了亲她乱糟糟的卷毛,而后唇瓣滑过她鼻尖,落在唇上。 “早上好。” 她呼吸间有清澈的茶香,还有淡淡的薄荷味。 等她稍稍起身,林继桥立刻拉高被子,在下面回了声“早”。 “衣服在这里,你想再睡会儿也可以,不过早餐准备好了。”许安易拉平枕巾,把家居服放在枕头旁,“今天降温,你要穿厚点还是空调温度调高点?” 林继桥找到被子边缘,探出一只脚,晃晃脚趾感受室温,没她说的那么冷。 “我觉得还好。” 许安易无声笑笑,看来等不到卷毛再冒头。 “好,那我去外面。” 她关上卧室门,本就轻微的脚步声即刻消失。 林继桥掀开被子坐起来,按了按头顶,遗憾地发现这头乱毛没办法再乱了,只能让脑筋继续打结。 她适应能力不是很好。从美国到海城调时差调了一周,后来又花了半个月才习惯新生物钟。前段时间许安易因故睡她卧室,她也有好几天没睡好。 没想到这次居然睡得意外深沉。 一定是太累了。她想。前几天几乎没怎么睡。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劳心劳力过度,催眠效果堪比双倍剂量的舒乐安定。 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快感受到凉意,林继桥打了个哆嗦,把衣服放到腿上,慢吞吞地分正反面。 无名指上的反光一而再提醒她,那张证书从此不再是一纸空文,而真真正正代表着法律认可的亲密关系。 合法同床共枕、不用小熊守卫的关系。 林继桥穿上棉布长袖,发现袖口有点长。这不是她的。 穿好上衣,林继桥又看了眼戒指,然后去穿裤子。 裤脚也长了些。 …… 好的,她现在能确定这套衣服是许安易的了。 人比她高,手脚也比她长。 林继桥轻轻推开门,往餐厅瞄了眼,玻璃门关着。 厨房今天倒是没飘出粥的味道,餐桌子上放着一杯冒白气的热饮,盘子里放着分切好的ji蛋三明治,一只边角略焦的煎蛋,以及一份布丁。 林继桥抱着小布丁就座,喝了口温水,隐约听到北面传出越来越近的说话声,许安易正走出走廊。 看到乖乖坐在餐桌旁的大小卷毛,许安易打断电话那头的陈溪,“一会儿打给你。” 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把新的时间表发给林继桥。 手机在茶几上亮了起来。 许安易拿过来给卷毛,“哪里需要调整告诉我。” 这和之前以租客身份入住不同,从昨天开始,她将以新的身份——一个她期待已久但不知道卷毛需要多久适应的伴侣身份开始共同生活。 她要给卷毛缓冲空间。 林继桥扫了眼具体到每周每天每个时段的作息表,中间的大片空白是留给她的。 “应该不用。” “别勉强。” “嗯。” “今天什么安排?” “昨天有个组该传给我的东西没传,今天要补。” “就是要工作。” 许安易看了看餐厅两头。玻璃门是南北交界线,餐厅则连通南北。 “我也有事要处理,可能会打很多电话,所以我在北客厅,如果你想我……可以来找我,或者开北边的监控。” 林继桥独居,从监控到密码锁到密道一应俱全。但坦白说,这更多是一种心理安慰。 许安易故意顿了下,接着道:“如果我想你,我就来南边,好不好?” 林继桥耳根一热,端起杯子喝水,含糊地应了声“好”。 上午的工作不是很顺利,c组应该发给她的文件仍旧没发过来,林继桥索性把自己最新版本的千世打包上传,费了点功夫跟其他组的人解释用她这版千世比卡维尔的千世更有效率。 做完分内工作,林继桥溜达出工作室,回卧室看监控。 结果翻看了记录,她发现除了中途打电话,许安易差不多一个上午都在南客厅。就在她出工作室前没多久,许安易刚接了电话去北面。 她琢磨了下,决定去厨房做午餐。 许安易做简餐有心意加成,还算可圈可点,但轮到主食就差了点意思。 “下午陈溪会来。”许安易打完电话回来打下手,“我和她去对面咖啡厅。” “为什么去咖啡厅?来家里也可以啊。” “嗯……你不介意的话。” 林继桥甩掉手上的水,把清洗好的胡萝卜和黄瓜放进榨汁机,等胡萝卜黄瓜汁新鲜出炉,她说:“我不介意,她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再说,她以前来过不少次。” 她在心里练习了好多遍,为了中途不打磕绊,她用的是英语。 然后她克制住移开视线的冲动,认真看着对面的人。 说不上是因为她很敏感所以她有社交恐惧,还是因为社交恐惧让她更敏感。但这份敏感并没有为感知力筑起高墙,相反,有时候让她更容易察觉别人掩盖在表面下的情绪。 新的生活,许安易考虑得很周全,问题在于,太细致了。 见许安易没回应,林继桥低着头小声道:“我们家还挺大的,不是吗?” 许安易点点头,眼里的笑意加深不少,“那就让她来家里。” “怎么样?”陈溪一进玄关,顾不上脱鞋,先摆出个和她那张脸十分不相称的坏笑,“小别胜……” 许安易把拖鞋踢过去,“无关话题一概不予回应。” 陈溪啧了声,“瞅你小气吧啦的,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别客气。” 许安易听出她话中内涵的意思,“什么都不需要,只想快点把你这摊子事解决。” 陈溪伸长脖子看对面,“卷毛呢?” “在工作。” “哦草不是吧,你们都不打算度个蜜月?” 许安易抿抿唇没回话。 “哦对,盼盼说过这家伙不出门。”陈溪自顾自说道,“这家伙怪归怪,仔细想想也还行,你知道吗,刚我来的时候袁欣佳居然跟我说,让这位大神动作慢点,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她不提醒我嘛还好,一提醒我想了想,这个大宝贝活好还便宜,要不干脆我们把北美的那个小团队辞了,换你家卷毛。能者多劳嘛。” 许安易没好气道:“贵豪门有陈总这样ji,ng打细算的资本主义接班人,不用怕后继无主。” “我说真的。价格嘛,咱们好商量。” 许安易直接拒绝。 她见识过卷毛的工作狂属性,白天除了吃饭就是工作,到晚上还要做自己的作品。虽说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真正相处的时间却约等于没有。 除了睡觉。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陈溪问:“小周那件事你跟盼盼说了吗?” 许安易意味深长,“没,我想你出面比较合适。” 出乎意料,陈溪的神色沉下来,“你想让我当坏人?” 许安易不语。 陈溪盘起一条腿坐下来,“那就奇怪了,突然就不接我电话了,也不知道在忙啥。你真的没跟她说过什么?” 许安易犹豫了下,道:“我让她去查恒一的账。” “那估计得有一阵子忙。”陈溪若有所思,“你觉得恒一问题大吗?” “不小。恒一是新鸿的壳,就算有一天真的脱下来也得扯掉一层内里。”许安易摇摇头,“不乐观。” “她没跟我说过。”陈溪说,“玩归玩,工作归工作,她分得很清。” 许安易随口道:“不好吗?” “好个屁,哎你这凳子也太硬了,为什么不去那边?”陈溪换另一条腿垫屯,顺便把话题也转开了,“策划案我看了,给沈鸿煊拍部电影,你认真的?” 许安易给沈鸿煊自杀事件的解决方案是将他个人经历改编成电影。 作为参考,她甚至还写出了故事大纲。 大体脉络就是沈鸿煊的个人经历,职业、事件等关键信息都可微调,既可以拍成类似深刻的人性伦理题材,也可以拍成悬疑喜剧,看导演倾向。 “悬疑题材,紧跟时下热点,连带发人深省。无论你哥拍还是褚兴拍,我觉得拿奖的可能性很高。而且,这本子你还能找出第二个适合当主角的演员吗?” 陈溪想了想,笑道:“你这么说我觉得我哥已经拿到小金马了。” “和光想做大,或者说想在国内做好,光靠西出这样的类型远远不够,一旦第二部 扑街,资金流一断,你们就得回去继承家业,要么就去拍所谓的商业片,你们愿意吗?” 陈溪耸肩。 “所以小成本的也得拍。方方面面都得考虑。二二,你和韩程有先天优势,不用仰靠他人鼻息,这是你们的资源,但也容易让你们好高骛远。” “行了行了。”陈溪打断她,“我回去再跟我哥商量吧,先看看谁能把这本子——哎!” 许安易跟着她的目光望向玻璃门外,却看到卷毛抬手像是要敲门。 她一步过去拉开门,“怎么了?” “我……”即使做好心理建设,看到陈溪那张板着的脸,林继桥还有点怵,她举起右手挡住陈溪的脸,然后摊开左手,掌心向下,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它太闪了,我总是不能专心做事情,我想取下来,等我做完了再戴上,可以吗?” 许安易没忍住笑出声,揉了揉卷毛,“当然可以。” 获得官方许可,林继桥回工作室的脚步很轻快。 围观了整场的陈溪一脸难以言喻。 “你家卷毛这秀恩爱的姿势,可真他妈别致。” 第六十章 卷毛很乖,平时话不多,但聊到她感兴趣的话题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讲上一堆,兴奋时也会带上肢体动作。 她方便敲键盘而打磨得圆润的指甲谈不上尖利,左边的小虎牙倒很尖,但也只是让笑容显得很可爱。 然而即使安静窝在堡垒,只要跟人有接触,压力这玩意儿无可避免。当压力超过个人阈值,便会自寻出路。 卷毛的爆发发生在她熟睡时。 半夜,许安易被枕边人的梦呓吵醒。 卷毛说梦话的速度非常快,一长串英文冒出来,低而含糊。许安易屏息听了一阵,隐隐约约抓到“太慢了”、“这一版”、“快上传文件”的词眼。 约是跟工作有关。 许安易起身,手放在卷毛肩上,见没反应,便得陇望蜀想要抱抱她。 下一秒,卷毛突然挥手,一拳不偏不倚打在她耳朵,力道不重,不过耳朵嗡了好几下。 许安易不好叫醒她,缓缓躺回去,摸手机给陈溪发信息,让她不要给卷毛太大压力。 陈溪回得很快:呵!你家卷毛别给其他人压力就谢天谢地了。哎她到底急什么啊?我和我哥都不急。她再这么搞下去大家都要闹罢工了艹! 许:……陈总洗洗睡吧。 早餐时,她旁敲侧击问卷毛晚上做了什么梦,卷毛对此毫无印象,惴惴地问她是不是磨牙了。 许安易以“没什么,看你睡着了还笑”一笔带过,转开话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年多前导致卷毛离开美国的根源还没具体查清,长时间养成的他人勿近的习性不可能一下子扭转。 而且,许安易知道卷毛也在努力适应新生活,不愿再给她施加压力,便再次叮嘱自己切勿c,ao之过急。 于是这段时间的亲密接触最多揉揉卷毛,以及早安吻、晚安吻。 除开半夜说梦话,居家过日子的生活很平静,很安心。每天逗了小卷毛逗大卷毛,许安易自觉很满足。 这阵子林继桥的工作很不顺心。 忙。 忙得还很身不由己。 为了加快进度,林继桥把自用的千世35上传到项目组服务器,附送了向下兼容的cha件,亦即,习惯使用卡维尔千世15的设计师可以无缝衔接她的千世35。 尽管设计师反馈用35的确很有效率,但总体速度比起之前并没有快多少。 项目组的后期制作有相对固定的周期,只要在合同约定期完成就能按工时收取酬劳,于是各组设计师一边夸着千世35真好用啊真好用,一边找各种理由拖时间,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提交文件。 早交少拿钱,晚交不扣钱,何必那么快呢。 林继桥急得冒火,她所处的位置是关键衔接点,不能像其他组那样把工作内容积攒一堆,集中到某个时间周期完成。她得跟在ace组后面,又得领在bdf组前面。 久等不到e组文件上传,林继桥发了封催收邮件,休眠工作站,回卧室。 35楼监控常开,但有外人提前约好来,林继桥会关掉监控。尊重别人隐私是起码的道德准则。 望着桌面上的监控图标,林继桥抱起小熊想:这个别人,包不包括主动让她开监控的许安易呢? 林继桥给顾盼发信息,问:如果有人主动让我开监控,是不是默认了我可以看她,不算偷窥? 顾盼没回。 林继桥把问题复制粘贴给詹思祺。 上次谢歌后暴打后辈的事情一再发酵,詹思祺最近大号都没什么动静,“许安易今天发新片了吗”小号更是一片沉寂。 拜谢寒岚和詹思祺两个时下热度带的流量,詹思祺开的这小号目前粉丝也达到六位数。 詹思祺:易姐姐吗!看啊!为什么不看?!我也想看! 林:我没说是她。 詹:你也没说不是她,难道你有新墙头了? 詹:什么啊!号才炸了几天你就变心了?啊我要开除你! 詹:啊啊啊啊我要告诉易姐姐你变心了! 詹:看不出你细眉大眼也是个翻跟头爬墙的随便人! 林:…… 她刚看完墙头的解释,一句“别胡说我怎么可能变心”还没敲完,她已经变成了詹思祺心目中的随便人。 林继桥随便地关了满屏感叹号的聊天框。 詹思祺不屈不挠发信息:你有没有新片给我,我还有好多好多藏品哦。 詹:桥桥我什么时候能再去你家玩? 詹:桥桥你理我呀。 林继桥调出监控,许安易正抱着电脑在沙发上,背靠扶手,面对卧室上方的摄像头。 不接电话的时候她大多时间是看书,或者对着电脑敲键盘,有时候会戴一副眼镜,框是深色的,在某些角度,镜片的反光宛如钻石在灯光下波光流转。 不知道戴眼镜的人觉不觉得晃眼。 林继桥24倍速翻看监控记录,发现今天许安易也没怎么去北边。 她可能觉得南客厅的沙发比较舒服,也许是南客厅的空间大,有小布丁,方便 猫。又或者,离厨房近,方便拿饮料,所以一天天都在南客厅。 林继桥给她找了好几个理由,唯独不好意思去想许安易一天都在想她。 詹:桥桥你不给我新片我就去你家了。 林继桥手指放在截图快捷键上,差一点按下去,却不知道许安易看到了什么东西,眉头微微皱着。 她讪讪地移开手。 詹:易姐姐最近在干嘛呀?我好想她呜呜呜。 林:不给你想。 詹:……你凭什么管我想不想,我就想,我想死易姐姐了!我单方面宣布她是我老婆啦啦啦! 林继桥攥紧了鼠标,一瞬间十分想拍张戒指的照片发过去。但最后她忍住了。 闲暇时,许安易经常浏览用户对千世的评价。 和尼克·汉斯谈判破裂后,卡维尔图像上线了千世15,但这一版本广受差评,和其他制作软件不兼容,导出文件格式损坏,bug多如牛毛。 受差评影响,卡维尔新一季度的收益大幅下跌,上市计划暂时推迟。 再这样下去,即便胜诉,林继桥也无法获得应有的赔偿。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千世15出现这么多bug? 尼克·汉斯要推出替代千世的新软件吗? 许安易思索着要不要再去一次洛杉矶,顺便查一查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卷毛回到中国——对她而言,算是背井离乡了。 门忽然开了。 卷毛蔫蔫儿的。 或许对爱人有特别的气场感应,在卷毛推门而出的瞬间,虽然还没看到她的表情,许安易便觉察出她不开心。 她把电脑放在茶几上,起身迎上卷毛。 林继桥抬头瞄她,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了?”许安易惯例揉毛,倒没有进一步接触。 林继桥把平板丢上沙发,“我不是随便人。” 许安易悚然:“什么?谁说你随便了?” “一个满口胡话的小姑娘。”林继桥坐上沙发,一手按着头顶,神色极为肃穆。 许安易在她旁边坐下,“我在听。” 林继桥做了几次深呼吸,“我看剧也看电影,我会喜欢演员演的某个角色,但是不会因此追踪演员的现实生活,不关心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养猫还是养狗。不会把他们的海报贴在墙壁上,也不会设置为壁纸。” “嗯。” “智商正常的成年人至少会把演员和角色分清楚。” “没错。” “演戏对演员来说是种职业,他、她不一定在现实里也能表现出她演的角色的那面——她可能会演一个很残忍的军官,刑讯逼供,但现实里她很喜欢小动物,很会照顾别人情绪,很体贴,很让人放心。她会为了剧情需要丑化自己,但现实里她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许安易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卷毛提到的角色听起来好像很熟悉嘛。 “我不追星。” 林继桥迟疑地伸出戴戒指的左手,带着生怕触电般的慎重用戒指碰了碰她的手背,然后握住她的拇指。 “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你。只你一个。不爬墙。”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1节 第六十一章 “思祺九点到,我九点半出门。”一早,许安易再次和林继桥确认时间,“我们约在海西,所以我得早点过去。” 林继桥正往头上套卫衣,套了一半停下不动了,“为什么约那么远?附近就有咖啡厅呀。” 想想她要跟老东家谈一整天就不太开心,起床的动力顿时丧失一大半。 卡维尔图像突然通过律师联系许安易,约好来海城和她面谈,这是进入诉讼流程后对方第一次主动发邀约,联系千世最近江河日下的风评,许安易觉出点意味。 对方也担心这样下去利益受损。 她把这件事和林继桥说了,依旧是全权交给她处理。 许安易帮闷闷不乐的林继桥穿好衣服,“就是不想离家近。” “杀手”半夜闯空门的那件事仍让许安易心有余悸。而且网络上妖风未平,万一被人尾随就更麻烦了,所以定在离家半小时车程的地方。 “好吧。”林继桥坐在床沿穿袜子,“那为什么要让那家伙来?” “还在生人家气呢?”许安易笑着刮刮卷毛的鼻子,“她说带了302来赔礼道歉。我想正好让她陪你,你们可以一起打游戏,你不也好久没玩了。” 说到这里,许安易问:“302是什么?” 林继桥脸一红,踢上拖鞋,站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两下,一溜小跑出卧室,远远飘来一句:“不告诉你。” 302,三百零二张许安易过去的照片,詹思祺的私藏。 许安易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笑着摇摇头。 还有自己的秘密,有进步。 她对卷毛有很多很多期许和渴望,但都建立在她愿意、她主动的前提上。 幼时被理应呵护她的生理学父母虐待,好不容易换个环境又经历绑架,再后来被上司霸凌、排挤,亲人出意外,或许还应该加上那三年的分别—— 说起来可以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每件事都对她的性格造成难以磨灭的印记,让卷毛给自己树立了保护屏障,现实生活是闭门不出,心理上则反映为社交恐惧。 许安易不奢望一朝一夕改变,因而一点一滴的变化更让她感到意外和惊喜。 詹思祺来没空着手,背包鼓鼓囊囊不说,怀里还抱着某零食大礼包。 薯片、ji仔饼、坚果、华夫饼、r_ou_脯,一应俱全。 许安易皱着眉头看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放餐桌上,“你不上镜就不注意体型管理了?” 视频偷拍的事过后,詹思祺在父母陪同下和经纪人薛亮摊开说明,她目前只专注学业和专业,推掉了后面几乎所有的通告,只给几个卫视台的节目写主题曲。 娱乐圈的浮华泡沫有破碎的趋势,无论是一时低谷又或者换水洗牌,今后能长久留下来的多是真正有实力有才华的人,而不是打榜营销出来的流量。 “这是我们的战时储备。”詹思祺兴高采烈,伸长脖子看卧室,“桥桥呢?还没起床?” “哦,她有点事忙。”许安易把膨化食品拣出来放到一边,“这些,不准吃。” 不准给卷毛吃。 “易姐姐——”詹思祺抱着她手臂撒娇,尾音拖了老长,“就一点点。” 许安易点点她喉咙,言简意赅,“嗓子。” 詹思祺嘤了声,“我平时也不吃的啊,这不是要跟桥桥打游戏嘛。少吃一点,就一点点。” “……打游戏还有空吃零食吗?”许安易斥道,“好好吃饭。” 林继桥满脑子官司地望着监控,心想这家伙来就来吧干嘛要凑那么近。 “我计划好了,要跟桥桥打足两天。桥桥、桥桥,约吗?” 林继桥站在游戏房门口,按响指关节,“来。” 许安易准备出门时叫了声卷,林继桥听到了立刻按下暂停,也正好卡过詹思祺的一记后旋踢。 “你等我。”林继桥放好手柄,“别动。” 詹思祺趁机从包里摸出一盒薯片,点头比ok。 林继桥送许安易到门外。 “我尽量早点回,你和思祺玩归玩,别忘了吃饭。不准吃太多零食。”许安易揉揉卷毛,“有什么情况给我发信息。” “打电话可以吗?”林继桥捏着手指,下意识想找撤回选项,然而话已出口,她连忙补救道,“好,发信息,你空了给我回就好。” 许安易躬身,视线和她保持平行,“其实我本来想全程给你开语音,不过既然你要打游戏,那我得给你个人空间。” 林继桥一口气噎在喉咙,凑上去在许安易脸上叮了下,又快又飘,像只胆小的蚊子。 “我会想你的。” 许安易勾起个轻快的笑容,“现在的,还是过去的?” 林继桥又补了两下,“现在的,加上过去的。” “好了,去玩吧。”电梯上来了,许安易催她,“我也得走了。” 林继桥:“嗯。” 脚却黏在地上不肯挪。 “怎么了?” 林继桥用手臂挡着电梯门,认真问:“打电话的选项还有吗?” 她高估了自己。 詹思祺打对战游戏的水平居然相当不赖,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她从小练琴,手速非常快。 两个人玩起来完全忘了时间,偶尔肚子饿了,詹思祺的两大包战时储备便派上用场。 许安易只收走了零食大礼包的膨化食品,背包里还有一堆。 一直打到下午,林继桥凭着多年的对战经验逐渐占上风,连续碾压了詹思祺六局,后者输得生无可恋,说易姐姐叮嘱过要好好吃饭,催林继桥去做饭。 难得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林继桥略微有些不舍地结束游戏,找到手机。 许安易留了三条信息给她。 吃饭了吗? 卡维尔把那两个大坏蛋开除了,想让你回去当技术副总,你愿意吗? 千世35如果价格合适,愿意出让吗? 林:1:正在烧汤;2:不;3:你决定。 信息刚发过去,对面发送来通话请求,接通后隐约听得到人声,不过不是许安易,是个男声,离得很近。 林继桥敲敲麦克风。 许:1 林继桥小声问:“他是谁?” 许安易回信息:杨泽成,我们的律师。 林继桥也发文字:哦。 许:怎么不玩游戏了? 林:[嘿嘿] 她打中文还是很慢,一句话没打完,许安易发信息:没关系,你说话我听着。 于是林继桥开心地说:“她打不过我,就不玩了。” 许:[你真木奉jpg] 许:我这边快结束了,晚上要和律师吃饭,你和思祺别吃太多零食。 林继桥点头,想起她看不到,改说“好”。 许:你都不问问结果怎么样吗? “结果怎么样不太重要,我知道东西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她边切菜边说的话,听起来十分随意,却让对面的许安易一愣。 说实话,会谈之前和杨泽成也聊过,他们都估计情况应该还算乐观,但最后的结果不止乐观这么简单。 卡维尔董事会决议罢免了尼克·汉斯的执行总裁一职,暂由艾琳·莱尔代理——林继桥提过的会一起分享便当的前同事,一个和善的中年女人,目前是《西出阳关2》项目组的视效总监。 事情说起来颇有些机缘巧合的意思。 许安易之前分别和艾琳·莱尔以及“可可派”艾伯特·布朗聊过几次,请求他们为林继桥在职时的心理状态作正面证明,可可派答应得很爽快,艾琳则模棱两可。 没想到拉锯战几个月后,艾琳一记重拳,直接向卡维尔董事会检举了尼克·汉斯,将千世并非出自前任技术副总凯文·丹,及尼克排挤走林继桥的情况通报给有决议权的董事会。 查证属实,董事会不仅做出开除决定,还将证据提交给地检,做完这一切,才通过在洛杉矶的律师杨泽成联系了许安易。 在商言商,关于赔偿,卡维尔方打了好一会儿太极才接受,然后进入主题,期望林继桥继续为千世提供技术支持,包括但不限于收购林继桥手里的千世35。 还有个争议点在于林继桥的心理状况,卡维尔坚持要林做过专业的ji,ng神认定后才能任职,在此之前,只能作为特别技术顾问。 林继桥发信息过来时,杨泽成正凭借这点争议为她争取更多补偿。 涉及后续版本更新的问题,许安易问了林继桥,她的态度还是“反正我自己也要用的装备肯定会继续更新,怎么决定,随你”。 许安易决定“下次再议”。 会后,艾琳·莱尔叫住了许安易。 “千世真的很了不起,林在这方面绝对算是天才。”艾琳说,“我很抱歉,没有早一点帮上忙。” “你已经给了我们很大便利。”许安易笑了笑,和艾琳并肩往外走,与会者散得七七八八,她犹豫了片刻。 到只有她二人的电梯,许安易问,“我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 “当然,我正要告诉你。”艾琳也笑,“有时候缺了关键人物,确实会导致某项事业难以为继。” 她简单介绍了千世15出现bug的原因。 千世的功能模块很多,使用起来可相对独立,但内在架构的逻辑相互关联,该模块看似无关紧要的几行命令却直接影响到其他模块的运行。 凯文·丹在千世15的更新中删掉林继桥的部分核心代码,换上他自己的。他以为这样打起官司就能摆脱剽窃甚至盗用的嫌疑,然而他改写的部分破坏了主框架,所以,千世15频繁崩溃,bug更是难以避免。 而且他们找不出解决方案。 尼克·汉斯和凯文·丹三年前还只是主管,两人凭借本不属于他们的千世起势,最后作茧自缚倒是很符合报应之说。 “林把千世35发给我们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狡猾。”艾琳叹了口气,“她在专业上有很多热情和激情,但比这些更多的是她的才能。你必须得承认,她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可是,人怎么能没有一个缺点呢?” 许安易深以为然。 艾琳忽然换了副表情,双手交握,一副诚恳的姿态问道:“你和林的关系很好,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说。” “你能不能让她慢一点,团队里很多设计师跟不上她的速度。这是天赋所限,不在于能力也不在于付出的时间。” “……我试试。” 回家路上,许安易拨通了林继桥的电话,开门见山问:“你之前就知道千世15会出问题?” “什么?”林继桥听起来很茫然。 “你把千世的新版本分享给项目组,是因为艾琳·莱尔在吗?” “和她有什么关系?”林继桥还是没听明白。 许安易只好直接问:“你为什么把千世的新版本分享给项目组?” “老版本太慢了,他们整天都拿软件问题跟我拖时间,我想他们快点做。” “……那你为什么要着急那么快做完?” “我想圣诞节……” 林继桥突然停下来,那头詹思祺似乎在说什么。 电话到此中断。 许安易心猛地一提,幸好卷毛及时发信息,她才没有一时脑热超速。 以后再也不让那家伙来了。 一到家,詹思祺可怜巴巴地坐在餐桌旁,厨房里汤锅汩汩开,林继桥不见踪影。 许安易关了火,没好气地说:“不是要来赔礼道歉吗,怎么又惹她生气了?” 詹思祺委屈地说:“我没做什么啊。” 就是在林继桥打电话的时候给她看自己的手机壁纸,还问她“我老婆,帅吗”。 壁纸是十九岁的许安易,手持网球拍,双腿微屈,目光锁定对面飞来的网球,迎着光,眼睛眯着,表情中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和朝气。 听完来龙去脉,许安易让詹思祺先去北边面壁思过,敲敲卧室门,心想八成又回房间揪毛了。 卷毛果然顶着一头乱毛出来,眼眶红红的。 没等许安易开口,林继桥伸手搂紧了她的后颈,“不是她的,我的。” “嗯,你的,谁也抢不走。” 对面,詹思祺手机梆铛落地。 许安易笑笑,举起卷毛的左手,给她看清楚戒指,又指了指自己。 “……” 詹思祺,晕倒。 宣誓了主权的林继桥瞬间恢复满血,并且向许安易举报了詹思祺吃了两包薯片和若干雪饼的犯罪事实。 詹思祺自觉滚去面壁。 等林继桥松开怀抱,许安易试探地问:“那么,刚刚你在电话里说你想圣诞节怎样?” “我想……我想……嗯……”林继桥声音不知为何颤抖起来,深呼吸了好几次,也没能把她的计划说出来。 许安易手机响,她本打算无视,但看林继桥那么紧张,便安慰她道:“没关系,你再想想,我先接电话。” 打电话的是陈溪。 “安易,能不能让你家卷毛找找盼盼,她一直不接我电话,刚我打电话也挂断关机了,我有点担心。” 第六十二章 陈溪说顾盼失踪很久了。 林继桥不这么认为。 纳闷陈溪为什么让足不出户的卷毛找顾盼,但许安易挂了电话,还是第一时间把陈溪的话转述过来。末了,她饶有兴趣地问:“你打算怎么找她?” 林继桥找到平板,戳了两下,把屏幕给她看。 画面分三部分,左边上半部分是心率、步行加跑步距离、步数、已爬楼层等健康信息的图表,下半部分是一周统计,右边则是整副缩小版地图。 林继桥指着地图上定位在燕京国际机场某酒店的黄色小圆点,“盼盼在这儿。” “……你给盼盼装了跟踪器?” “不是不是。”林继桥连连摆手,“手机定位。” “这样啊。”许安易点点头,随即想起来,“她不是关机了吗?” “关机也可以定位。”林继桥说得理所当然,“除非把电池和si卡还有芯片彻底销毁。” 那不是电视剧才有的技术—— 许安易刚想这么说,抬头看看天花板,心道她本来就住在电视剧的场景。 密道、避难所、机关之类的普通人家哪里会装。 许安易转口夸她,话里藏了一点点揶揄:“你挺会关心人的嘛。” 林继桥抓抓头发,“盼盼……是我的好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关心她的人。 许安易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在脸上停留堪堪十秒钟,如愿以偿地看到林继桥闹红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盼盼同意的,她自己把东西给我装的。我不是跟踪狂。” “我觉得你关心朋友,这很好啊。谁说你是跟踪狂了。”许安易笑着把手机放在桌上,推给卷毛,“帮我装一个。” 林继桥抓起手机三下两下把软件装好,然后回卧室,用管理员身份更改了服务器设置,“好了。” 许安易把平板递给她,“给我看下效果。” 林继桥退回列表,主界面不再是“盼盼防盗门”的单选项,多了个“x”的选项。 点进去,没有盼盼的界面那么丰富,地图定位则显示在小区。 “所以我不担心盼盼失踪,如果她哪天去了白马湖我才要担心呢。” “白马湖?” 林继桥撇下唇角,两只手一起摆,“不好的事情,不要讲。” 许安易揉揉毛,问:“那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圣诞节你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林继桥伸手拽过小熊,把脑袋埋进去,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什么。 最近几年国内也跟风过起圣诞节,大多是商家用来促销的噱头,要么就是情侣开房的理由。 但卷毛在国外那么些年,一大半内核早已更新换代,所以圣诞节对她而言,一定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许安易忍不住猜测她会怎么安排圣诞节,能把项目组催得人仰马翻,陈溪和艾琳大倒苦水,十有八|九是个大动作。 静默间,卷毛哼唧了几声,因为走神也因为她太含糊,许安易没听清,点点她的手背,问:“你刚刚说什么?” 然而那时候卷毛已经出了一头汗,面如白纸,只有嘴唇上还有一点浅薄的血色。 许安易吓得心跳漏了半拍,握紧她手腕,“别慌,等你准备好再告诉我。” 林继桥虚虚地爬上床。 许安易去帮詹思祺收拾了床铺,回来时卷毛已经缩进被窝里,只露头顶。她凑过去亲了亲,“晚安,我亲爱的妻子。” “晚安,我的、我的……” 直到睡着,许安易也没等到后缀。 日常生活中无论大小变动都会直接体现在潜意识,林继桥平时没什么发泄的途径,因而梦里格外活跃。 再一次被卷毛吵醒,许安易开了床头灯,怔怔地看她。 灯光亮度让林继桥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转动,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冬被加空调太热,她出了一身汗。 许安易拿来毛巾,刚放上额头,她却一脚踢开被子,猛地坐起,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吼。 片刻后,林继桥的目光才有了焦距。 许安易帮她擦掉额头的汗水,在她后颈和背上摸了几下,都是冷汗,“做噩梦了?” 林继桥张了张嘴,最后一言不发掀被子下床,开电脑。 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顾盼的定位显示仍在燕京机场酒店。 “担心盼盼?” 林继桥点头又摇头。 说起来盼盼是有好久没回她信息,但让她做噩梦的是她前几天定下的计划。 她昨天打游戏打得太开心了,一不留神把计划说漏嘴,虽然许安易似乎没听清,但给她造成的压力却实实在在。 她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在线疏导,医生说她恢复得很不错,而且许安易也回来了。所以她想…… 回洛杉矶。 不止迈出家门下楼这么简单,她想回洛杉矶,带许安易一起回去。 她还定好了两个人的机票。 可是,直到她想把这件事告诉给许安易,她才发现定下计划容易,真正实施有多难。 想和做永远是两码事,想想觉得没那么难,可行动前的每项准备都迫使人重新审视内心,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如果是,那么多困难摆在面前,我要怎么克服,能不能克服? 如果不是,当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现在,她连和许安易说清楚都没办法做到,她又怎么走进电梯? 只要想到身边五米范围内有人,她就会生理性反胃。在梦里,她又陷入拥挤的人群,她想离开,可是那些戴着面具涂着颜料的人一个劲儿地推她搡她。 这还只是做梦。 退一万步讲,即使她到了洛杉矶,能接受最坏的结果吗? 林继桥狠狠抓了把头发,低声和许安易说完“对不起”,便拎着枕头离开卧室。 许安易不明就里,想要跟她,却又担心给她造成更大的刺激。 定了定神,她给卷毛发信息:让我陪你好不好? 林继桥没回信,听声音她在卧室门转了一阵,然后抱着枕头进来,一手晃晃手机,“你想了解一下凯瑟琳吗?” 许安易把枕头垫在腰后,拍拍空的另一边,“如果你愿意。” 林继桥调出凯瑟琳的照片。 那是个美丽、优雅且充满魅力的女人,淡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清澈、碧绿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镜头,眼神充满爱意。 “严格来说,她是我的养母,但是我更喜欢叫她妈妈。 “她说我是上帝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可是我觉得她才是。” 凯瑟琳和林继桥的大伯林致远婚后无子,一大半是由于两人各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一小半原因是凯瑟琳不想要小孩。 林致远在洛杉矶站稳脚跟,事业稳定后才带凯瑟琳一起回到阔别十几年的家乡。 那年林继桥小学三年级,考试经常不及格,作业永远做不完,最简单的《咏鹅》背了半个月仍只会第一句。 她第一次见凯瑟琳,是在被酒醉的父亲和输牌的母亲混合双打的时候。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眼睛瞪那么大,好像一头狮子。”林继桥笑起来,“她就那么冲上来,把我抱在怀里。” 她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对夫妻挥来的扫帚甚至火钳,大声斥责他们。 她也拨打了报警电话。 然而警察只是看在外国友人的面子上不轻不重说了几句,还跟凯瑟琳解释这是父母的爱。 彼时国内普遍认为小孩子不打不成器,林致远当时还帮弟弟弟妹帮腔,说小孩子不爱学习,注意力老是不集中,只能靠打,他自己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对凯瑟琳而言,这是构成犯罪的虐待。 凯瑟琳不能理解这样的爱,毅然决定带林继桥一起回美国。多年后,林继桥才知道当时为了说服那对夫妻接受,凯瑟琳付了一大笔钱给他们,还跟林致远发生过争吵。 但无论凯瑟琳和林致远之间因为林继桥产生多深的矛盾,她从来没有在林继桥面前表现过。 她永远勇敢、慈爱、善良,只要林继桥需要,她总会及时出现。 “她就像神奇女侠,在我没办法把妈妈叫出口的时候,我叫她戴安娜。后来,我叫她希波吕忒女王,神奇女侠的妈妈。”林继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因为凯瑟琳开始管我叫神奇女孩。” 从医生那里得知林继桥的学习障碍源于生长环境,而非智力因素,凯瑟琳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专心陪伴这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倾注她所有的耐心和爱心。 “无论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都很支持我,鼓励我。 “我得到计算机老师的表扬,她帮我买了当时最好的电脑,给我请了超木奉的老师,带我去听演讲,去迪士尼。 “伯父不喜欢我,他觉得我抢走了凯瑟琳对他的注意力,最重要的是,她的爱。” “她还用自己的养老基金给我买工作站。 “虽然我们肤色、种族都不一样,我也不是她生的,但她就是我妈妈,这个世界上我最爱她了。”说到这儿,林继桥偏过头,摸摸鼻子,“对不起。” 许安易听得心头发涩,冷不丁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情绪,她揩了下眼角,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林继桥小声道:“你只能排第二。” 第六十三章 凯瑟琳的话题告一段落,林继桥打了个哈欠,滑进被窝里,躺下来后惯例推推枕头,找好姿势,眼睛睁到一半睁不开了,慢慢有回落的趋势。 “要睡了?” “嗯……” 许安易探身关了床头灯,吻了吻卷毛的额头,摸摸后颈,没再出汗。 她也平躺下来,“晚安。” 林继桥扭头,脚后跟一蹬,第一次没找好位置,亲到她下巴,第二次,落在唇瓣上。 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胸口和身侧的手臂也不那么规矩了,左手悄悄往旁边挪,找到许安易的手,在她掌心有一着没一着地挠。 关了灯,睡意忽然喊了暂停。 林继桥摸索地翻身面对许安易,她还没睡。黑暗中,两点光芒越来越近,眨眼的频率略显加快。 呼吸细不可闻地急促起来。 林继桥低头在她锁骨上轻轻咬了下,嗅她颈间和发梢的清香,带了一点水果的甜,还有种桂花的味道。 一瞬间,被抓挠的手心,亲吻过的唇,以及不经意间碰触到的皮肤,相继燃起火苗。 许安易反手握住她,心想这算不算某种信号。 “谢谢你。”林继桥用气声说。 “嗯?” 林继桥仰起头,把她手臂放在颈下当枕头,毛茸茸的卷发蹭着肩膀,稍微发出点声音,“如果有个人半夜三点把我吵醒,让我听她讲故事,我一定很生气,我会把她拉黑。半夜不睡觉,心脏会不好的。” 许安易抬到一半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回去,调整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睡吧。我爱你。” “我也爱你。” 卷毛点点头,很快呼吸均匀,肢体也放松了。 贴合的皮肤愈发升温,许安易却一动也不敢动。 心情很复杂。 她很开心卷毛主动讲起自己的事,无比庆幸后来有凯瑟琳陪伴。卷毛把她放在第二位,更是莫大的惊喜,对比凯瑟琳,她甚至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凯瑟琳——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别这么想,但她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凯瑟琳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卷毛心理状况发生改变,不管放在谁身上,这都是个能摧垮人意志的巨大打击。 基于此,她那点联翩的浮想尤其显得不合时宜。 许安易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早点睡,倒是把卷毛的圣诞节计划抛在脑后。 刚睡着没多久,生物钟叫醒许安易,卷毛在她怀里睡得很香,呼吸喷洒在耳朵上,痒痒的,让人心猿意马。 意识到心里那匹马一骑绝尘,隐隐闻到车尾气,许安易及时踩了刹车,小心翼翼地扶着卷毛的后脑勺,打算把手从脖子下抽出来。 动作很轻,但仍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怀里的人。 她闭着眼,手肘撑在枕头,越过许安易去摸平板。 代表顾盼的黄色圆点显示在华北上空,移动速度飞快——就是在飞机上。 许安易盖住她只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拿过平板,“我盯着吧,你好好睡觉。” 林继桥迷迷糊糊地说了声好,倒头睡着,刚才那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只怕是梦游。 九点,许安易烧好早餐,詹思祺自觉起床,看监控上顾盼的位置稳定在海城东区机场,她便去叫卷毛。 “盼盼回海城了。”许安易在林继桥耳边说道,亲了亲她圆润的耳垂和露在头发外面的耳尖。 林继桥怕痒,缩脑袋,“那我要邀请她来家里,我好久没见她了。” “一会儿你给她打电话。” 监控软件上没有开关机状态显示,许安易打过去提示无法接通,不知道她是持续关机还是开启了飞行模式。 林继桥起了床,给她发信息:我要给你打电话,看到回复。 十点零二分,顾盼直接回电话,声音听上去竟很轻快,“怎么,还有空想姐姐我。跟你家那位突破极限了没?” 昨晚半夜折腾了一阵,林继桥有点鼻塞,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极限?” 顾盼发出两声怪笑:“3214、5428、10999什么的。” “盼盼大牛虻!”林继桥骂了声,不太好意思地张望了眼看过来的许安易,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思祺,来,我们打游戏!” 詹思祺:“……我能拒绝吗?” “不能。”许安易推她入游戏室,“好好玩,输也要站着打完。” “……” 詹思祺想回家。 林继桥打开主机,“思祺我们组队打ow吧。” 詹思祺立马打消回家的念头。 许安易听卷毛跟顾盼没说两句就挂了,拿起平板一看,监控显示顾盼从外环转到中环,马上要过江了。 吃不准是她自己开车,还是有司机,许安易等到她下了高架,在某个路口停下时,用自己手机打过去。 “安易?” “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你说。” 小圆点缓缓移动,走走停停,应该是在拥堵路口。 许安易直说道:“卷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请你来家里。” “好啊。什么时候?” “看你时间,我们都还好。” “那就明天吧,我好久没回家了,得把家里收拾下。” “好的。” 对话到这儿已经到了互道明天见的尾声,然而顾盼那边顿了下,许安易心里也打了个突,“盼盼。” “怎么?” “恒一的账……怎么样?”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2节 顾盼答得也很爽利,“还行,多亏你及时提醒,哎,要不是林林不出门,我们应该去外面好好庆祝下。我得好好谢谢你,等哪天我给你们补新婚礼物吧。虽说迟到了好几年。” “没什么。”许安易松了口气,“谢谢你对她的照顾。” 顾盼笑:“以后我可管不到了啊,你的老婆自己照顾好,对她耐心点。” 许安易也笑:“会的。” 好像一下子云开雾散,连詹思祺连连哀嚎“桥桥你别那么凶残给我留一个练手啊”都自动切换成卷毛的胜利号角。 过了会儿,许安易给陈溪也打了个电话,问她:“盼盼联系你了吗?她回海城了。” “啊?盼盼回去了?”陈溪那头听起来很吵,但掩盖不了她话语里的失望,“我刚到燕京啊。” “……我昨天告诉你她在燕京机场,你就以为她一直在,陈总您是刻舟求剑吗?” 陈溪干巴巴地呵了几声,“那我再回来。” “我们和盼盼约了明天在家吃饭,你也来吧。” 陈溪有气无力地说:“等我先回去。” …… 为陈总的智商默哀片刻,许安易听游戏室打得很激烈,自己去厨房准备午餐。 她把菜洗好,开始切小葱,游戏室的爆破声骤然停息,几分钟后,连背景音乐也停下来。 林继桥只穿袜套连拖鞋都来不及踢上,飞速冲向厨房,大呼小叫道:“放着放着,我来我来。” “别动,明天盼盼来,厨房一整天都是你的。”许安易一手挡住她,把菜切完刀放平了才让位,“怎么不玩了?” “思祺太菜了。” 詹思祺酸溜溜地说:“那是,桥桥这种职业级选手,都不屑于带我上分。” 林继桥换上手套,把葱捋齐,“我跟你说了嘛,打双飞你切天使,你一定要去打法ji,我能怎么办,我也很难救你呀。” “天使飞太快了我打不到。” “你给她挂干扰啊。” “……” 许安易抱着手臂旁观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将一些她听不太懂的游戏内容,心想,也许要不了多久了。 吃过饭,詹思祺继续拖着林继桥带她上分。 在沙发上听着游戏室爆破混合背景音乐,不知道为什么,许安易心里有点空。 余光瞥到平板,她拿过来,划拉两下,找到监控软件,点进去。 软件停留在顾盼的页面,许安易退回主界面,长按监控列表里的“x”,跳出重命名输入栏。 她先删掉“x”,改成“7”,想想可能有点隐晦,改成“卷毛的7”。 心跳突然加快,脸上也有点发烫。 许安易很疑惑为什么做这种事居然也会脸红心跳,转念一想,反正红也红了跳也跳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改:“我老婆”。 改完了,许安易主动去跟卷毛坦白交代,“我拿你平板改了个东西。” 卷毛打游戏嗨上头,盯着屏幕上硕大的猩猩屁股,头也不回道:“我的就是你的,没有我的,都是你的。” “……” 她这么坦坦荡荡,许安易暗自想改掉社交软件所有代称的气焰忽然被浇灭了。 然而紧接着卷毛想起什么,手里动作一断,画面随即变灰,“呃,卧室电脑……你先不要动吧,还有这个。” 她指指家庭影院及主机设备。 卧室电脑直连服务器,里面存着她监测许安易的所有证据,游戏视听室则放着她下载到的所有关于许安易的视频资料。 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被詹思祺打断。 “桥桥你在干嘛!我们的点要被占了!” 林继桥连忙转回去,专心打游戏。 许安易看她们打了一会儿,画面绚丽非常,实在看不明白,摇头出去了。 平板还停留在监控软件的主界面,许安易顺手点了下“盼盼防盗门”,却看到代表她的小圆点在外环上飞驰,已经快要出城了。 许安易有些纳闷,缩放了地图比例,在隔壁省某风景旅游胜地的丘陵区里,有个微小的红点,上面写着:白马湖。 林继桥和詹思祺激战正酣,许安易不想这时候叫她,在平板上搜索了下白马湖,没发现特别的备忘录。 但想起卷毛说白马湖时的反感和担忧,许安易本能觉得有点不对劲,叫了声卷毛:“盼盼出城了。” 林继桥还没来得及接过平板,35楼突然响起嗡嗡低音,和平时的警报不太一样,这是某种弦乐器的低音。 由低到高,进而变成悲怆的《安魂曲》。 “盼盼……”平板掉到地上,林继桥膝盖一软跪下去,手在屏幕上用力戳几下,戳到白马湖周边泛起波纹圆圈,“为什么要去那儿?她不是明天来吃饭吗?” 许安易冲詹思祺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白马湖是什么情况?” “她……”林继桥忘了呼吸,定定地望着地图上那颗小圆点转入通往白马湖的高速路。 许安易在她背上拍了下,“桥!” 林继桥打了个激灵,“盼盼大学女朋友,出柜,抑郁症。盼盼……丢下她,没接她、她求救电话。就在白马湖。盼盼补偿我。她总有一天、会陪她、去白马湖……”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许安易却从她的只字片语找到关键词,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给陈溪打电话没打通,许安易想起来她在飞机上,给她留了言,然后去拿钱包,连衣服也没空换,只换了鞋要去开门。 “等等。”林继桥忽然在背后喊了声,“我也去。” 第六十四章 白马湖离小区76公里,地图计算开车过去两个小时。 林继桥坚持要去,许安易按捺住张皇忧虑,翻箱倒柜给她找这季节适合出门的装备。 这期间林继桥也没闲着,卧室跑进跑出,书房卫生间兜了好几圈,还临时征用了詹思祺的双肩包,往里面塞了一堆东西。 最后没找到合适的,许安易找出自己的冲锋衣和围巾。 给卷毛穿衣服时,她整个人都在抖,汗出了一波又一波,死死咬着牙关,下颌角上方甚至鼓出咬肌形状。 她的社交恐惧或者说心理障碍严重影响了生理。 这不是一句“你勇敢一点”、“看开一点”就能改变的。 进电梯,许安易一直到地下车库都按着闭门键。 从电梯门到停车位距离不长不短,一百来米。林继桥闭着眼,几乎是让许安易拖着往前走。 毕竟是停车库,来来往往肯定会有人。 第一声鸣笛响起,林继桥狠狠哆嗦了下,双腿说不上是灌了铅还是软成棉花,往前迈一步耗费的不只是体力,还有一年多以来被公寓过滤重塑的ji,ng气神。 纷杂的气味冲进鼻腔,通风管道的嗡嗡声,地面马路上车辆飞驰而过,风吹动了不知杵在哪里的塑胶架。 好巧不巧,附近一个保安走过来,听到脚步声,林继桥下意识地睁了眼,霎时间一个人影幻化出鬼影幢幢,每根立柱都变成张牙舞爪的恶魔。 无论给自己做了多少催眠暗示,真正走出堡垒,暗示立刻变成虚假的影子。 林继桥勉强撑着,哆哆嗦嗦从口袋摸出一件牛皮纸封,张口吐了。 “你……”许安易给她顺气,“我送你上去吧。” 林继桥挥挥手,把牛皮纸封封起来,四下踅顾找垃圾桶,许安易从她手里拿过纸袋,让她先上车,然而卷毛一抬脚,却扑通一声跪地,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 “桥。”许安易加重语气唤她,咬咬牙,咽回了“你别浪费时间,别为难自己”。 即便再欣慰她这种为朋友两肋cha刀——让她出门可能还不如两肋上cha刀——的勇气,可现在不是她逞强的时候。 能让卷毛主动走出家门,已昭示了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可她还是不想让卷毛出任何意外。 “我送你上去!” 林继桥大声喊:“不要!” 人也蹲在地上不肯走,狠狠抹了两把眼角,抬头看她,一会儿工夫,眼睛爬满血丝,“那是盼盼呀。” 她在包里摸了摸,摸出封好的纸药袋,就那么把药嚼了两下干吞下去。 许安易不好再说什么,看她直起腰,虚虚地吐了口气,“走。” 从上电梯到上车,前后五分钟,算是两个人过去几年经历的最长的五分钟。 许安易本打算让她坐后排,但林继桥坚持要坐副驾。许安易无法,只好帮她把安全带系好,冲锋衣的拉链和粘扣都拉好粘起来,围巾裹在衣领外。一张脸只剩下一双快要失去焦距的眼睛。 “你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许安易叮嘱她,“实在不行,把眼睛闭着,等我说到了你再睁开,就当你在家里。” 林继桥没吱声。 许安易选了最快路线,出车库直奔最近的高架路入口。 药效渐渐发挥作用,车门紧闭,声响都远了去。闭上眼睛,恍惚间还真的像在家里玩vr游戏。 许安易开车很稳,即使刹车也是预判得恰到好处,没有任何钝感。 匝道堵车,许安易试探地问道:“如果你觉得可以,告诉我盼盼的事情,好不好?” “好。” 过了江,林继桥才开口:“盼盼她……我们是四年前,唔,快五年了,在加州重逢的。一所艺术学院举办了国际交流会,学校邀请我做演讲,盼盼是和公司领导一起去交流会的助理。 “我没认出她,是她认出我的。我不知道她怎么认出我的,她在社交上特别有天赋。” 许安易别过脸,卷毛还闭着眼睛,长睫毛微微打颤,青筋突出的手死死抓着安全带,指尖深深嵌进皮r_ou_。 可能担心突然呕吐,她把围巾解开了,露着一张白里透青的脸。 “她给我发了几封邮件,隐晦提到我们可能是小学同学。我不喜欢想小时候的事。凯瑟琳觉得多一个朋友挺好,让我试着和她接触。 “她话很多,但不让人讨厌。 “她每次去美国,都会找机会见我,要么吃饭,要么只是顺道送礼物。 “有两年多,盼盼保持两周一封邮件的频率。 “后来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发邮件,一定要见我,一定要给我送礼物,然后我就进入了她的邮箱。” 林继桥咳了两声,换了个姿势,仍旧抓着安全带,惨淡地笑起来,“不止是邮箱,还有她的电脑。我是个骇客。” 驶入外环高架,许安易焦点定在远方,专心开着车。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需要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行为模式,她的目的,然后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和她交往。我的意思是,仅仅作为朋友。” “我发现她有一个加密的个人主页。我破解了那个主页,用谷歌翻译了里面的文字,然后我也知道了为什么。” “那个主页是盼盼和学姐一起创建的。 “盼盼读大学时,有个待她很好的学姐,学姐也姓林。盼盼叫她小源。她是盼盼的初恋。盼盼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盼盼。 “学姐比她大一届,盼盼大三,学姐申请了政府一个部门的职位,而且成功率很高的样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把学姐和盼盼的事在学校网站贴出来了。因为她和盼盼的事被公开,单位驳回了她的入职申请。 “学姐的父母知道女儿是同性恋,也把她赶出家门,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性恋又没错,而且小源是他们的女儿啊。 “后来,盼盼也参加工作,没那么多时间陪学姐。 “学姐的语调越来越沉重,写的话也很奇怪,她和盼盼说她患上了抑郁症,很希望盼盼能多多陪她、支持她。可是盼盼没有。 “她害怕学姐,她也不太能理解学姐为什么在主页里上传自残照片。 “我知道盼盼为什么害怕。 “盼盼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复杂很矛盾,她很容易讨人喜欢,她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欢笑。她不喜欢很y郁的人,觉得会把负能量传给她。但是她自己也会在夜深时在主页上写一段段话,看得人浑身发冷,不过我本来也不该看。 “学姐变得很绝望,她越绝望,盼盼越避而不见。有几次,学姐发留言的时候,盼盼正在给我写邮件。 “有天,学姐在主页留言,问盼盼为什么不接电话,说她在白马湖,说她吃了药,想去白马湖洗个澡。 “盼盼她说,你去吧,你这样迟早要把我和你一起拖进深渊。 “盼盼通过主页和学姐分手。 “学姐那阵子很痛苦。在我和盼盼重逢后半年,学姐上传了一张湖的照片,再之后,学姐没再登过那个主页。 “唔,又过了半年,盼盼上传了一张旧新闻截图,女生投湖自尽的新闻报道。 “盼盼在那张截图后面跟学姐说,终有一天,我会去白马湖陪你,我会跟你一起走,但在走之前,我想拯救一个和你一样的人。 “盼盼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她在主页说我很像学姐,经历很像,气质很像,她想守护我。 “这时候,我才决定和盼盼交流。 “去年……” 林继桥一口气讲了很多,嗓音不觉间变得沙哑。 许安易变道应急车道停下来,从后备箱拿出几瓶水给她,查了下短信,陈溪也到了海城。她放好手机,回来不声不响继续开车。 林继桥缓了会儿,没说出去年出了什么事。没提到凯瑟琳。 “去年我出了点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盼盼。我想如果她能帮我,我相信她能,那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着急去找学姐了。” “盼盼超级好的,我来海城,她每天都要问我吃没吃饭,隔一段时间还换小号加我,假装是陌生人跟我聊天。我有时候觉得她很烦。可她是唯一愿意陪我的人。我好像也是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 她扭头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坦白说算不上风景,一座座还没改好或是行将拆除的高楼和厂房之间颇为吝啬地点上两点绿色。 包里的平板响起叮叮咚咚的提示音,林继桥弯腰拿出平板,监控显示顾盼已经到了白马湖。她把地图缩放到最大,锁定着小圆点一毫米一毫米的移动。 “她有陈溪就不怎么理我,我也觉得挺好。”林继桥抽抽鼻子,用手胡乱地擦着不停涌出的眼泪,“我快好了,医生说我快好了。可我还没好啊,我出门还会吐,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啊。” “桥。先别多想,等到了再说。” 林继桥抽噎着点头。 药很管用,一多半时间,林继桥连晕车的症状都没出现。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效强,持续时间相应缩短,眼看离白马湖还只有十多分钟的路,林继桥又开始吐。 她自己早有准备,带了一厚沓牛皮纸袋,一边吐一边控制不住地哭。 边哭边抱怨:“好臭。呜……太臭了,不要再吐了。” 这节骨眼实在不是发笑的时机,但许安易确实觉得轻松了不少。前面一段直路,也没什么车,她把驾驶位的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伸手捏了捏卷毛的脸,“乖,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继桥两眼通红,鼻头也红,脚边堆了一堆封口的纸袋,过去476天她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唔,等等,好像有过一两次。 她踢了踢纸袋,“盼盼最好别出事,不然我也跳进去算了。” 许安易示威性地按响喇叭,“不准胡说。” 林继桥漱了口,蔫蔫儿地改口说:“我跳进去把她捞上来,我会游泳。” 许安易目视前方,接着捏脸,“不会有事的。盼盼还答应了我们明天吃饭呢。” 林继桥闭着眼,没看到她忽明忽暗闪烁的眼神。 许安易大概猜到了为什么。 顾盼是恒一的法人代表,不知道她和恒一的母公司新鸿传媒有什么约定,但新鸿的确是拿恒一做壳,走账洗|钱,盼盼也许是刻意无视,也许知情,从中也分了杯羹。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娱乐圈丑闻频出,国家税务改革,查恒一是迟早的事。 顾盼在电话里说已经解决了,八成是假话。 但她没告诉卷毛,开车的时候不合适。 听卷毛说了这么多过往,那句“你老婆你自己照顾好”忽然变了味,似乎每个字都透露着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 比地图估算的所需时间提早了十分钟,许安易和林继桥到达白马湖。 第六十五章 顾盼的车停在土路下枯败的野草丛里。 许安易停车拉手刹,解开安全带,探身从林继桥腿上拿过平板。 “好久没动了。” 林继桥的视线跟着平板移到两座中间,头发水里泡过似的shi漉漉贴在头皮上,衣领处一片洇shi的深色痕迹。 地图上的黄色小圆点停留在泊车点直线距离400米的位置,卡在白马湖水域轮廓线。 这地方本来打算修成公园,后来项目搁置,卫星几年前拍下来的地形没那么严丝合缝,很难分清小黄点到底算在哪一侧。 半分钟,记好小黄点周围的地形,许安易绕到副驾,开了门,用力抱了抱卷毛,“我先去。陈溪也来了,没事的。” 林继桥盖住眼睛,跟着重复:“你先去,没事的。” 许安易把水拧开递过去,“补充水分。” 林继桥推她,“快去!” 等身影消失在过人高的野棘丛后,林继桥摸出准备好的另一只纸袋,吃下第二份药。 入冬这段时间刮风又下雨,荒地的野棘蔫头耷脑,一串串红果子挂在叶子稀松的细枝上。 再往前,多了些散植的玉兰,更多的是叫不上名的野草和匍匐泥地的藤蔓。 到了稀疏空地,地上依稀辨识得出两串深浅不定的脚印,蜿蜒指向前方横向起伏数百米的小土包。 许安易一口气上了小坡,心有所感地回头望了眼,离那么远,关车门像是幻听。但林继桥的确刚下了车,半弯腰扶着膝盖抬头往这边看,见她停下,摆摆手示意她赶紧找人。 顾盼最好别有事,许安易心想,不然…… 她掐了下掌心,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土坡下面有条埋在草丛里的花石板路,经年缺少践踏,大半让给长草的淤泥。 四五米外,便是人工开凿痕迹颇浓的半圆形小湖,对面接了江河支流,内侧凹在起起伏伏的土坡和丛生的常绿乔木间。 小圆点就在土坡下方不远,是一座一半底座在水里、一半在岸上的白马踏浪雕像,白马湖水量显然比放置雕像时下降,白马现今大半扎进shi软的泥土,头部前倾,浪花浮在水面上,再过几年没准儿就要栽进湖里踏浪变打浪。 白马附近沟回路转。 站上面看不到更多东西,许安易走下去,横生的枝蔓阻隔视野,虽然还是看不到人,但在通往雕像的石板小路上一枚新鲜脚印映入眼帘。 许安易松了口气,尽量不发出声响,绕过白马蹄下的浪花,在基座狭窄的边沿找到了顾盼。 她就在早已腐朽的栏杆外,前一步是水,后一步是岸。 听到许安易刻意发出的动静,顾盼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坐在基座狭窄的边沿,腿悬在湖面上空。扭头看了眼,也不怎么吃惊,还笑笑,“真巧啊,在这儿还能碰上。林林让你来的吧。” 许安易站在她旁边,看了眼翻腾的浪花,又看了眼顾盼委顿的后背,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放过她,在石头上蹭掉鞋子上的泥块。 “她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许安易反问:“你说呢?” “哦,新闻这么快就报出来了啊。”顾盼啧了声,凝视着湖面上一圈圈涟漪,“那她还愿意让你来找我这个罪犯?” 许安易弯腰看她,“真是你的责任?” 新鸿传媒拿恒一做壳,名义上,顾盼是负责人,但实际上,恒一的活动——比如小周给沈鸿煊换药,都是受新鸿方面的指示,顾盼并不知情。 顾盼不一定涉及内幕交易,甚至主导违法行为。因为新鸿高层需要一个“干净”的人,一个顶罪后不会把他们供出来的人。 “字和章都是我的名,要抓人除了我,还能有谁。”顾盼语气平淡, “我就想到时候别登照片。不过估计够呛。啊,万一发出来了,我能不能求你到时候让林林黑进去帮我打个码,不光眼睛,整张脸。” “多少?” 问的是涉案的金额。 “挺多的,比金额巨大还巨大。”顾盼转过头,逆光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比马蹄投影深上几分的晦暗,“你回去吧。” 许安易后退两步,找了个看得到小土坡顶的位置,问:“你想做什么?” 顾盼抠下一块风吹雨打碎裂的石片,“没事儿,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散散心,享受一下最后的自由。” “明天还去吃饭吗?” 顾盼笑:“去啊,干嘛不去。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林林烧的菜了。” 笑着笑着,眼角涌出泪水,她低下头,“先别告诉她,就一次,我想再吃一次。” “一般情况,我会答应。” 许安易终于不再是疑问句。 “二般情况呢?” 林继桥这时费劲千辛万苦爬上土坡,再往下的广阔风景却让她头晕目眩。她抬起左脚,试探性地往下面踩,泥软土松,换另一只脚,当然也不能改变无处落脚的客观现实。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土坡上,喊了声盼盼,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清,只好踮高脚往这边挥手。 许安易:“回头。” 顾盼回头,猛地又转回来,颈椎发出清脆的咔啪声,“卧槽我白日做梦我出现幻觉了我真跳下去了我死了?” 许安易这会儿才象征性地踹了她一脚,“愣着干嘛。”转身迎上去。 林继桥还没找到下脚的地方,把水瓶抱怀里,牛皮纸袋攥成牛皮筋,委屈巴巴地蹲在土坡顶上,“盼盼,我头晕。” 顾盼也有点晕。 见土坡上的人影晃了晃,两个人同时往上冲,顾盼坐久了腿其实有点发麻,眼看离她只剩几步,脚下一打滑,差点儿后仰摔下去。 林继桥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她,肩膀带着刚上前的许安易,怀里滚下去的矿泉水瓶以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卡进顾盼脚底,顾盼还没稳住身形,瓶子成了推倒她的绊脚石。 许安易眼疾手快地抓住卷毛,至于顾盼,实在鞭长莫及。 顾盼一骨碌滚到土坡下面,两手都是淤泥,扳着石栏杆站起来搓了两把,裤子上也往下淌泥水。 “……” “c,ao,你出门就是为国除害呢!” 听她骂得中气十足,林继桥唇角一撇,想哭。 然而今天哭得太多了,水分严重不足,于是她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shi巾,抽出两张让许安易交给重新爬上来的顾盼,“盼盼你好脏,不要过来。” 等顾盼站稳,许安易冷不丁道:“盼盼逃税,金额巨大,打算投案自首吃牢饭。” “啊?” 顾盼被许安易神来一笔的揭发震呆了,拿纸巾的手僵在半空,回过神嘴角抽了两下,皮笑r_ou_不笑道:“够意思的。” 然后就着能拧出水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错,起步三年,跟你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我是真的犯了罪。” 林继桥下意识后退一步,扭过脸看向许安易,在顾盼看来,就是跟她划清界限的意思。 实际不然,处理状况是许安易的专业。 许安易问:“过补缴时限了吗?” “过没过有什么区别?”顾盼逼近林继桥,夺过她手里一整包shi巾,还故意蹭了下她的手背。 林继桥举高了手,紧张地盯着手背刚落下的泥印,苍白的唇上硬生生咬出道血线。 特效药管社恐不管洁癖。 许安易克制住想把顾盼扔湖里洗个澡的冲动,拽出一张shi巾,帮卷毛擦干净。 “……行了啊,没事回去吧,至于这么大老远过来喂我狗粮?”顾盼把脏掉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过来,许安易扬手打开。 “补缴就可以了吗?”林继桥问。 许安易笃定道:“规定时间内补缴税款和滞纳金,大概率不追究刑事责任。” “缴啊!”林继桥朝向顾盼,“补齐啊!” 顾盼嗤笑,“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了吧。”她竖起三根手指,“把我卖了,也交不起。” 林继桥不理她,问许安易:“卡维尔同意补偿我?” “是的。” “太好了!”林继桥开心点头,“卡维尔赔了我一大笔钱,很大一笔。和光的项目我本来要还贷款,但是我可以按月还,卡维尔还想买我的千世35,但是我也可以卖给出价更高的公司。gac想要我的一百问,我也可以卖掉,我还有几个小单子。还有……还有,房子我也可以卖掉,半价处理,只要现金。” 顾盼瞠目结舌,“你把房子卖了你住哪儿?跟安易睡大街?”她转过去问许安易:“她疯了吧,你由着她胡闹?” “不要说话,你吵死了。”林继桥耳朵嗡嗡响,多半是药效反应,她提高了音量,“我老婆放弃共同财产,我有她的签名文件!” “是的。”许安易附和道,“我还有套房子,也能抵押贷款。” “……” 顾盼被这对抢着出售资产套现的妻妻感动得无话可说。 眼前有点飘,林继桥咬咬牙,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表情拧巴地凑上来,“如果这样都不行……”她抬起顾盼的手放上头顶,“我会去看你的。” 顾盼揉了下,头发一缕一缕,又黏又腻,根本不是她平时能看不能摸的软毛。 可这一把也让她喉头灌了铅似的,只好赶紧松手,迈过脸不看她。 林继桥其实还想给她一个拥抱,可奈何双倍剂量的药物反应来势汹汹,她只来得及张开牛皮纸封,弯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胃液。 等反胃的劲儿过去了,林继桥轻声说:“我们回去吧,盼盼。求你了。” 她今天说话太多,损伤了不常用的声带,这时听起来沙哑粗糙,却又把请求带出了不容拒绝的味道。 “风好大,太阳也好大,这地方好臭,我不想在这儿了,你也别来了,好不好?” 顾盼狠狠揉了把毛,“走吧走吧。” 林继桥耳鸣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一路不停拉扯耳朵,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两人各架一边臂弯送她上车,顾盼拉住了也要上车的许安易,“谢谢你们。” 许安易挑挑眉。 顾盼自嘲道:“我以为我演技挺好的。” 许安易没接话。 是挺好的,差点儿就瞒过去了。 无论她是把卷毛当成赎罪的替身,亦或是真心实意,卷毛也回报了同样的心意,不为人所知的照护着她。 远处响起“滴滴滴”的喇叭声,一辆大块头商务车停到路边,还没停稳,陈溪就心急火燎地突破了安全锁,跳下车。 有陈溪接手,顾盼踏不了浪。 许安易放心地征用了送陈总来的座驾和司机,把刚顶着前排座椅睡着的卷毛叫醒,带她上了改装过的保姆车。 保姆车足够宽敞,空气清醒,后排空间可供两个人一起打滚。 许安易让卷毛躺平,头枕在自己腿上,一边用纸巾帮她吸去汗水,一边拉开衣领给她排汗,等车辆启动,有点不依不饶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 “提示你一下,这关系到价值八位数的弃权声明哦。” 林继桥仰视着她似乎在笑也似乎绷紧了下巴的脸,表情持续呆滞片刻,眼睛忽然一亮,“老婆呀。” 第六十六章 顾盼没能如愿吃到林大厨的菜。 白马湖回来,好长时间她都处在叫一声隔上好半天才能回神应一声的状态,后来连应声都困难,喉咙里勉强模糊挤出“嗯”、“好”,吃两口粥,喝点水,接着不知天黑天亮昏睡。 断断续续发了三天烧。 顾盼没敢来,托陈溪来送过一次药。御寒清热的,止咳润喉的,抗菌消炎的,一应俱全。 陈溪说林继桥是名副其实的温室小花卷,经不起风霜摧折。 其实不能怪卷毛身体素质差,她那天吃的药本来就容易有不良反应,外面温度低,风大,又出了不少汗,感冒几乎难以避免。 感冒可以对症下药,但卷毛这几天一睡熟就会忽然惊醒,翻平板看顾盼定位才能定神继续睡。 反反复复,许安易很想把盼盼防盗门卸了。 第三天,顾盼来了,又带了些药和水果,被陈溪进门喊的两声“小花卷”带歪了,开口问:“小花卷还躺着呢?” 许安易板了脸,当然不是横眉竖眼,只是眼光一下子冷冽,稍稍扬了扬下巴,而后垂下视线比照药物说明书,没回话。 刚才收到陈溪信息说顾盼也来,她问了卷毛,结果半睡半醒的卷毛下意识地蜷紧了,显然是没越过那道坎。 卷毛不想见的人,许安易也给不出好脸色。 陈溪认识她多年,情绪变化感应很到位,打了个圆场,直奔主题,“我们打算搞新鸿了。” 这两天,她也没闲着,字面意义上求爷爷告奶奶,从自家拆了个靠谱的审计组,把顾盼过了一次的账又筛了遍。 顾盼名义上是恒一的代表人,手里确有定项投资的大权。 她在青年一代人缘不错,心气高、不太乐意投资商指手画脚的创作者都很愿意跟她合作——和光拍《西2》出现资金缺口,陈溪一提顾盼,韩程立马说可以争取。 林继桥当时给《西1》做特效,也是顾盼牵的线。 顾盼的好相处出了名,基本不往剧组塞乱七八糟的人,或者植入广告,口头上说着“只管拿钱收钱,不管杂事”,但有什么问题,她也会尽心尽力从旁协助。 她每年能从新鸿拿到数目不小的分红,但恒一给新鸿创造的效益更可观。 她眼光独到,过去两年半,连《西2》在内,恒一总共参投了三部电影,四部网剧,还有七八个零零散散的小项目,口碑姑且不论,众口难调,账面收益十分漂亮。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眼光,却也有年轻人的短板,她很难以最大的恶意猜度别人,灯下黑更难看清。 恒一的资金来源是新鸿传媒,那边派成熟的财务运营合情合理。新鸿有时的确会借恒一过资金调给旗下其他子公司和工作室,这顾盼知道,走的什么账财务会跟她解释清楚,都有申报。 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勿怪顾盼弩钝,暗箭向来难防。 陈溪私下里跟许安易说过,上次给沈鸿煊换药的小周去燕京一直没联系过顾盼。因为连小周都知道,顾盼只是个空头司令,高层会跟她客气,也会对她不客气。 撂下一句要开搞,陈溪前后又解释了七七八八,许安易方才抬眼看人。 “谁搞?” “我们啊。”陈溪想当然道。 许安易展开说明书,从笔筒抽出笔,圈下不良反应,然后不紧不慢道,“你们?海越、和光,你、顾盼?” “我跟盼盼呀,我找人帮忙还被我爸说了一通,哪能撬家里门脸。”陈溪还笑,被许安易盯了眼,笑不出来了。 “你抛什么头露什么脸,谁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顾盼来只说了一句话就被罚坐冷板凳,这会儿听许安易训陈溪,忽然火气上头,“我自己去,有关部门朝哪儿开我还是知道的。” “鱼死网破,留取丹心照汗青。然后呢?”许安易眼观陈溪,仍不看她,“就算新鸿垮了,你也没有东山再靠。”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3节 ——那不还有我呢!? 陈溪刚指自己,立刻被许安易一个眼神封了口。 “你当我自己不知道?”顾盼冷笑,“我不可能给那帮王八蛋顶包。” 查出缺口那么大,她去燕京质问过曾视为恩师良友的人,对面却轻飘飘一句:“能者多劳,小顾多担待。” 许安易凉凉道:“是啊,敢于直面白马湖的人还有什么怕的。” 顾盼伸手掀翻了桌子——上的说明书,随后注意到正对着卧室门上方的摄像头,自知理亏地压低声音:“我……我就是散散心,谁担上这么大的事能一直装没事人啊?” 许安易这时转过脸:“哦,林呢?” 顾盼呼吸一滞。 学姐姓林,卷毛也姓林,陈溪以为她们说的是里面那人,无知无觉接了句:“我让袁欣佳安排下,给视效组重排档期,空几天给小花卷养身体,放心。” “不会再有下次了。”顾盼捏捏眉心,往旁边陈溪方向偏了偏头,“人得往前看。” 她是不是真的放下前尘往事,许安易不怎么关心,但她既然这么说,也算给卷毛一针定心剂,不动声色地点头。 陈溪没听明白她们说什么黑话,但看得出许安易神色缓和,顺杆往上爬,“就是噻,过去就过去了。你先说到底能不能搞,怎么搞,简单一点。” “事情可以搞,你得找合适的人。” 两人离开,许安易配好药,给一位认识的医生比对过后,进了卧室。 林继桥顶着被子坐起来,把自己裹好,只露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问:“我衣服呢?” “想起床了?”许安易来到她那侧。 林继桥在被子里面扭扭,声音还有些哑,“躺太久了,背疼。” 许安易踢掉拖鞋上床,拍拍她的肩,“转过去趴好,我给你揉揉。” 林继桥没照做。这距离很近,即使光线很暗,她也能看清许安易眼下两片青色。 她肤色很白,因此黑眼圈更明显。 林继桥发烧时神智是不大清醒,但很多事情模模糊糊都有印象。 她记得只要嘴巴干,总能在第一时间喝到温水,不管饿不饿,定时会有白粥和切成颗粒的软面包,最重要的是她每次觉得难过到要哭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手放在后背,像 猫一样轻轻捋,郁结的情绪就那样一下一下拨开了。 许安易看她没反应,呼吸也不怎么顺畅,凑上来碰额头。 林继桥往后一躲,摇摇头,“不要,不用。” 她反应挺快,气色比之前好太多,许安易也不在意她的闪躲,庆幸的是终于不用吃那么多药,于是转身从衣柜拿出套新家居服。 “这几天你也不用忙工作,视效组整体调档期。” 林继桥闷闷下床,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住了呼吸,踟蹰了好一阵子才迈出脚步。 许安易看到,心想不然还是卸了防盗门吧。 卷毛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一下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许安易想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出门给她的刺激太大,感冒还没好,或者……关于圣诞节的计划。 她猜过卷毛圣诞节会有大动作,也提前做了安排。 盼盼的事发生得那么突然,她短时间却准备好了必需的药、牛皮纸袋。 她计划好要出门的。 想到这里,许安易耐下心,选择不追不问。 吃过晚饭,林继桥终于打起ji,ng神,“我想去玩会儿游戏,你不要来找我。” 许安易在做一份方案,闻言回:“去吧,玩得开心。” 大抵是看她专心手头工作,卷毛进了游戏室,还特地小心翼翼关上门。 许安易余光瞥到了,微微一笑。 忙完,一看时间过了十点半,许安易一直在客厅,没见卷毛出来过,觉得不太对劲,直接推门进去。 林继桥盖着小毯子窝在沙发上,外面灯光和人影洒进来,她一惊,从沙发上一骨碌滚下去。 许安易不确定自己什么表情,但一定不怎么好看,林继桥只看了她一眼,低头靠在沙发上抱紧双腿。 “为什么不回卧室睡?” “我太麻烦了。”林继桥头埋进膝盖,“我不要吵你。” 许安易笑,“哪里吵了?” 林继桥甚至不敢去看她,闷声说:“就是很吵,让你睡不好觉,特别麻烦。” 许安易恍然,摸摸眼下,“哦,嫌我黑眼圈?” 看镜子时她注意到了,不过想着在家里不出门,就没管。 “不、不是!”林继桥语无伦次,“你没睡好,因为我,你睡不好。” 她说中文颇有些词不达意,许安易切换了语言,“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林继桥避而不答,“我们分床睡吧。”她指向北边,“就是,如果你觉得我的床比较舒服,我可以睡那边。” “那还是我回去睡吧,我自己的床我也睡得习惯。”许安易应了声。 “嗯。” 等卷毛把脑袋垂得更低,许安易也坐下来,碰了碰她手背。 林继桥条件反s,he握回去。 跟她生病的时候一样,就算睡着了,只要伸手过去,她一定会抓紧,十指相扣的那种。 许安易问:“你是发烧烧傻了吗?” 林继桥捏了捏手指。 “既然我们决定分床睡,那么现在我的身份也不是你妻子,同理,你也不是。” 许安易停了下,感受着卷毛握手的力道,在她想要抽离开时紧紧抓牢。 “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倾向于让客户直面问题,先沟通,先听取别人意见,而不是盲目行动,私自做决定。我有你的委托合同,你是一个遇到麻烦的人,而我是解决麻烦的人。所以,把你的疑问、困惑、担忧,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 她语调强硬,语气有意带出点冷淡。 林继桥哆嗦了下,慌慌张张道:“我以前……你知道,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我还没这么糟糕,你和我不熟。”她坦承,“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现在我有很多毛病,我得吃药,我……” 许安易打断她,“我们同居半年了。” “但你经常在外面,你根本不了解我。” 许安易反问:“那你了解我吗?” 林继桥豁出去了,“当然。你是明星,我是黑客。你有聚光灯,我闭门不出。” “……” 乍一听,还挺押韵。 许安易差点儿没绷住。 林继桥打开家庭影院,给她标明“x”的文件夹。 “我看了你所有作品,电影、电视剧、花絮,所有我能找到的,包括很多我不该找到的。” 许安易拿过遥控器,翻看里面的视频,“唔,是挺全的。” “我看了很多遍,你的采访,你的演讲稿,我还跟詹思祺换资源。最早你搬过来我还……看商场的监控,看你。”林继桥一口气坦白了罪行,末了,自己下判决,“我是偷窥狂、跟踪狂。” 许安易又快速浏览了一遍,转过头看卷毛时,她捂着脸,呼吸很重,像是在忍着不要哭。 “拍《忆江南》,摄制组给剧组小演员都拍了纪录片,只有内部人员有,你要吗?” “!”林继桥难以置信地抬头。 “《落叶知秋》后来导演又剪了一遍,没上线,给我们都寄了蓝光盘,我肯定网上没有。” 林继桥懵了圈,惴惴不安地问:“你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听到了呀。”许安易把她捉过来揉毛,“你是偷窥狂、跟踪狂,很好啊,我正好是囚禁狂,只想把你关在小黑屋,不让你出门。” “……” 许安易正色道:“嗨,我亲爱的妻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出于对她的了解和信任,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的……怂。 “我还爆了‘扒那马’的账号,我还清除了所有证据。” “干得漂亮!” 正面杠,一点儿都不怂。许安易满意极了。 “你怎么这样?”林继桥傻眼了,“你不讨厌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许安易不自觉地皱眉,再怎么她也想不明白卷毛这点不自信哪里来的。 “可是你没有……”林继桥用指尖挠她掌心,吞吞吐吐道,“都没有……我们都……好多个三天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 许安易醒过一次,生物钟和窗帘透出的天光都提醒她已经到了起床时间。 但她等了太久,太贪恋怀里的触感和温度,强行关闭生物钟。 朦朦胧胧感觉怀里的人也不安分地要溜出去时,许安易圈住她,“再睡会儿。” 林继桥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说:“七点半了,我去做早餐,你睡。” 为了照顾她,许安易这几天没怎么睡,劳力又劳心,她知道的。 “嗯……” 许安易抬抬手,想去揉毛,然而抬到一半,和思绪一道沉入梦乡更深处。 再出来,是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林继桥蹑手蹑脚地靠近床沿,趴在床头,看着睡熟的许安易。要不是呼吸近在咫尺,林继桥以为自己又在视听室复习她的电影。 那双光芒很盛的眼睛闭着,减少了凌人的锐利,面孔显得沉静恬淡,比屏幕里更立体,也更鲜活,却又是陌生的,仿佛只要醒来就会变成某个电影角色。她看得到,也摸得到,但…… 她为什么会和我说“我爱你”? 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直觉做法和想法都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林继桥摇头,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戒指,心想:反正她现在就是我老婆,看是可以看的,甚至摸也是可以摸的。 于是林继桥理直气壮地摸进被子,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想叫她,脑海一排弹幕刷过去,s开头就有好几个,一时竟想不出叫什么合适。 只好专心看她。 看得久了,依稀从发丝间瞧出一道不太自然的折线,是伤疤么? 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一桩,她都快忘了许安易头上的伤。 再一想那几天她一直用烈酒消毒…… 林继桥呼吸和心跳都停了。 意识到又不小心想到以前,林继桥自觉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两下。 许安易乏极了,懒得睁眼。半睡半醒间,卷毛得寸进尺地把脑袋整个凑上来,拿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下巴和肩,屏了几秒钟呼吸,有点怯有点颤地吐出一个词:“老婆。” 寂静的房间,小熊先生欢快起舞,没有配乐,节拍踩得一塌糊涂,却好像一杯清苦但回甘悠长的咖啡,让每个细胞都充满活力。 许安易伸长手,把卷毛拉到身旁,然后裹着被单压上去,“叫我什么?” 那双眼睛专注地望着她,带着盈盈笑意,没有变成其他角色。 林继桥一下子脱离自导自演了好半天的内心戏,笑出声,“你听到了呀。” 许安易噙住她耳垂,问道:“什么呀?” 林继桥昏了头,刚才脑海里攒的英式爱称一股脑涌出来。 许安易笑着听她sweetie、darlg、honey一通喊完,末了却摇头,“不对,都不对。” 林继桥细声细气用中文补上一个“老婆”,紧赶着问:“早餐你想在床上吃,还是起来去餐厅?” 她还没说完,许安易已经松开她翻身去拿睡袍,“起床吧。” “好。” 林继桥有点失望,她也想让许安易体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 脑海里忽地飘过明暗交错的画面,后颈和耳朵染上一层红色。 昨天两人促膝长谈,谈到了应该做而一直没做的事情,也做好了该做的准备,然而她洗完澡吃完药,等许安易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睡着了。 睡得很香,很沉。 许安易去卫生间洗漱,照了下镜子,看到眼下青色尚未完全消退,顺口说道:“过会儿我可能要再补个觉。” 回头看卷毛心不在焉地对手指,补充,“也不一定要睡,就是在床上,你要不要来陪我?” 话里话外的暗示很明显。 林继桥像喝了酒,脚下踩的都是柔软的海绵。 白天,白天肯定不会睡着。 一句“来呀来呀”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许安易自问自答,“哦不行。” 什么嘛! 许安易来到她面前,眉头微微皱着,“我想起来了,在拉斯维加斯你说过工作日白天要工作的。” “……陈溪不是说视效组放假了吗?” 许安易弯弯眼睛,“那你要来吗?” 来!当然来! 林继桥点头。 林继桥呼吸困难。 她把脸埋在枕头上,膝盖抵在胸下,上身绷得很紧,除了隔三五秒换口气,她一动也不想动。 好像,连感冒都一并消散,浑身舒畅又松散,不得不用婴儿趴的姿势给自己找点支撑。 许安易闭了会儿眼睛,等余韵消退扭头一看,被单中段隆起一块,这种事后姿她不陌生。 圆满是圆满了,离满足还少了一大截。 重逢之后的第一次,顾念卷毛感冒才转好,她小心又谨慎,把节奏放到缓慢的极致,然而卷毛还是很快丢盔弃甲,快得让人一百分意犹未尽。 许安易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我想抱抱你。” 卷毛扭了两下,乖乖靠过来,肌肤之间再无空隙,彼此紧贴。 许安易满足地呼了口气,嗅着她耳根散发出来的诱人气息,“不对。” 卷毛下意识仰头,“什么不对?” “我了解你。”许安易忍不住咬了咬她的耳廓,“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人。” 了解一个人不需要经年累月二十四小时观察记录。 言谈举止透露的习惯足以彰显个人特点,以及区别于他人的特质。 三年,靠着三天两夜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素材,她一直在打磨卷毛的形象。 卷毛作息固定,时间观念很强,做事先列计划再执行。有一点点起床气,不过很体贴,不会因为自己不开心把负面情绪传染给别人。 每次回忆许安易都能发掘更多细节,渐渐的,一个有血有r_ou_的人出现在脑海。 这半年,林继桥的形象愈加丰满、完整,许安易发现,真实的卷毛居然和她所勾画的形象异常契合。 不——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卷毛不知何时缩进怀里,许安易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嗅着发间的浅淡气息——不是她惯用的洗发水的香味,和耳根一样,头顶也是散发费洛蒙的主要区域。 许安易嗓音都有些沙哑了,“你很好,” 无形的信息素直冲鼻腔,想念了那么久的人就在怀里,令人难以自持。 “我想你。” 听到林继桥耳朵里,自然解读出另一重意思。 她有自我防御机制,决定把不开心的事情藏起来,就能放得很深。 但她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 林继桥揉揉眼睛,好不容易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喉咙里却冒出几个含义不明的单音。 听着耳后明显情绪压抑的沉重呼吸,她想了会儿,整理好措辞,指尖在许安易手背上点了下。 “你说的,我要是想过去的你,就是对现在的你双倍伤害。那你想过去的事,对我也是双倍伤害。” 许安易真情实感:“哦,抱歉。” 低头在她后颈上亲了两下。 林继桥的指尖点到手腕,接着往上,快到手肘时停下来不再动。 之前适应了还没怎么注意,动作幅度大起来,多方位接触感受后才恍然发觉背后靠着的是什么。 “那你也不要想了,想一次,嗯……” 说着说着没声了,许安易等了片刻,主动问:“你打算让我怎么补偿你?” 卷毛仍不回话,怀里的温度几乎让她怀疑卷毛是不是又突然发烧了,摸摸额头,汗shi过,沁凉。 许安易定下心来,说话故意朝着她耳朵:“不管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哦。” 林继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带着快刀斩乱麻的果决道:“想一次,赔两次。” 许安易牵过她的手,不无促狭地问:“你吃得消?” “当然可以,没问题!” 几分钟后,许安易无奈地停下动作,看着卷毛团成一团,在手臂上抿去眼角流出生理性泪水,确定这一次又结束了。 许安易从床头抽屉拿shi巾焐热了帮她做清理,连这个动作也没能让卷毛回神,迷糊中还要逞强说什么“三三四四我都可以”。 许安易抱着她,心想菜单里要不要加点以形补形的辅食。 又想,三年,似乎真的过去了。 等到三魂七魄归位,林继桥想起什么,挣出她怀抱,目光落在早上看到的额角上方,这时候离得更近,却发现她找不到那道折线了。 可能当时看到只是出于心理暗示。 她看的时间有点久,许安易心里一动,自己摸到旧伤的位置。 “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那时候不疼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闭嘴。 林继桥红了脸,“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先算你的,再算我的。” 第六十八章 林继桥最近迷上了看。 起初是为了练习中文阅读能力,微博刷到推荐,发现九宫格的内文截图语法简单,用词都是常见字,没什么动辄两三行的长句,很便于理解,于是顺着链接点进去,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是两情相悦暂不能成眷属的类型,男女主你爱我我爱你没什么问题,恶毒偏执又疑似戏ji,ng的配角一堆一堆,一会儿把男主带到山区挖矿,一会儿把女主放进全员皆恶人片场虐身又虐心,总之令人十分唏嘘却又欲罢不能。 这天早上她早早起床烧上粥,趴在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一章,末了,男女主终于有机会见面了,中途却又出了变故。 林继桥被恶毒男配气得糟心至极,直捶抱枕。 许安易刚一醒,听到外面砰砰两声响,倒是没往坏处想,慢悠悠起了床穿好衣服,把卷毛从抱枕堆里拎出来,“手机给我。” 她也注意到卷毛最近沉迷手机,甚至有几次看入迷过了就寝时间还不上床。 “等等。”林继桥连忙抱紧手机,吸吸鼻子,直觉为角色流眼泪不值得,然而眼眶还是发红,“等我把大结局看完,要有始有终。” 许安易揉揉毛,“给你二十分钟。” 林继桥乖乖地喊siri定闹钟。 许安易洗漱完出来瞥了眼,卷毛仍抱着手机不能自拔,忍住笑,也忍住叫她,自己去厨房蒸花卷,煎ji蛋。 果汁榨到一半,林继桥掐准了倒计时最后十秒,丢下手机去厨房。 先碰碰许安易肩膀,等她离灶台远一些,然后习惯成自然地环上她腰,闷闷地说:“我觉得我也有别人过敏症。” 许安易停了榨汁机,转头问:“什么?” “南星是对女性有过敏症,他怕小悦知道了会讨厌他,所以才一直不敢牵小悦的手,就算小悦误会他不喜欢她,也忍住不讲,但实际上他对小悦没有。只有小悦能让他的过敏症不发作。” “……” 什么玩意儿? “我也讨厌别人碰我,盼盼碰我我都会起ji皮疙瘩,只有你没关系,我第一次就发现了。”林继桥在她后颈蹭了几下,“你真好。” 许安易很感动,感动之余不往转过脸,手指一点。 吧唧—— 吃完早餐,眼看卷毛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往沙发上瞄,许安易问:“乖,手机呢?” “还有番外,番外还没看。”林继桥飞快说出了想了好久的理由,“两章,六千七百字,不用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就可以了,我现在阅读速度超快。” 林继桥有理有据地给自己争取了一刻钟。 但也只是一刻钟。 手机最后还是被无情收走。 许安易扫了眼满屏支零破碎的文字,只觉牙根泛酸,“怎么想到看这个了?” 林继桥还很有理:“微博看到的,我觉得用来练阅读挺好。” 许安易翻到微博界面,挑着眉头翻了几页,平均三条微博之间就有一条类似推荐,什么“生了一个肚子还留一个”,“胃癌还剩十个月……够了,够我生孩子” ………集狗血天雷外加没常识于一体。 于是想也不想,退回主界面删了微博官方客户端,给她下了个第三方免广告的版本。 “想学中文可以跟我背唐诗宋词元曲,不要看这种路……” “乱七八糟”的第一个字没说完,许安易倏地停下,一面是想到不能打击卷毛的学习热情,一面是看到屏幕上方推送的信息。 陈溪:小花卷,褚兴今天回来啦,盼盼问你还要不要问他。 陈溪:你什么时候把盼盼放出黑名单呀? & 听她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林继桥慌了神,站军姿表决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了。” 这时,顾盼发了条“要不要找褚兴问清楚,等你决定”。 许安易把手机还给可怜巴巴的卷毛,提醒她:“盼盼发信息了。” “你……你看到她发什么了吗?”看完信息,林继桥两眼一黑,声音发颤,“对、对不起。我忘了。” 然后摸索手机要让顾盼终止行动,还哭丧着脸说,“再也不会了。” 许安易按住她,“我一直想不明白,二二和盼盼是怎么联系上褚兴的,你知道吗?” 林继桥近来对自首驾轻就熟,“我,我找到的。” 竹筒倒豆子把经过结果讲了一通,还主动告知了监控邮件的行为。 这期间,许安易一直按着额角,不知为何,明明早就修复好的旧伤像仍绷着,神经性的隐隐作痛。 讲到最后,林继桥也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头。 她唇角还微微上扬,眼睛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淡。 等到以“就这样”结尾,林继桥眼睁睁看着许安易脸上毫无征兆落下一串眼泪。 “你连改名换姓的褚兴都能找到,为什么不试着找我?” 许安易语气很平静,甚至还伸手揉毛,仿佛那颗滑到唇侧、冻结笑容的眼泪不存在。 “你是黑客,找到我不是很容易吗?” 说完这句话她才别过脸,轻轻揩去脸上的shi润。 林继桥怔住了。 为什么? 因为她以为是许安易酒醒后悔了,所以回洛杉矶之后她就一头扎进千世的开发中,把拉斯维加斯的所有事情都抛到脑后,连同那张结婚证书锁进深处。 以前,她有底气说是你抛弃我,我有我的自尊,所以断就断了。 可是知道真相是她自己没读懂中文,脑回路太崎岖搞出的误会,白蹉跎了三年,她就没了借口。 林继桥半跪在沙发上,想碰许安易却又不敢,陪她一块儿沉默。 寂静慢慢把林继桥带出吓懵的状态,然后又有点气不顺。 刚才还好好呢,怎么突然开始翻旧账了。 许安易不动声色打量着卷毛的表情变化。 三年杳无音信是暂时磨消不去的芥蒂,她不想以后留遗憾,不想给卷毛再留任何逃跑的可能。 所以话说回来,真正让她介怀的是林继桥最近的表现。 卷毛对她太小心,太乖顺了,其中明显还掺杂着诸如“偶像光环”之类的杂质。 百依百顺没什么好,容易淹没自身存在。 她有看玩手机通宵打游戏的权利,也有自己选择学习方式的权利。而不是用为数不多的心机殚ji,ng竭虑,讨好一个本该支持她、爱护她的人。 如果陈溪在,陈溪会毫不留情说她想得多,不折腾不舒服体质。 然而陈溪不在,许安易确实想得多。 她想得太多了。 想为什么林继桥宁愿找外援,也不直接问她拉斯维加斯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容易提到了,问的还是你疼不疼。 想圣诞节的计划。 想尽管卷毛的一切都在变好,但好多时候她还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离圣诞节只剩下半个月,关于圣诞节的计划卷毛提都没提。 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卷毛回国,她希望卷毛能主动告诉她。 这所有疑虑的根源是她在害怕,怕万一有一天又闹出什么误会,卷毛一声不吭,再次消失不见。 见卷毛下巴收紧,眉心拧出皱纹,许安易火上浇油道:“你是不是觉得,和一个陌生人相处三天就结婚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尤其是你还喝醉了,处于限制民事行为状态,可以不负责。你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让我连找都没法找。” 林继桥确定她是翻旧账,坦然道:“是,我是没想过找你。” 说完起身往卧室去。 看她径自打开通往工作站的门,许安易额角一跳,心想这油是不是浇得太多适得其反了,一时犹豫着,不知道是该过去哄,还是静观其变。 倒是卷毛去而复还,神情肃穆道:“过来,有东西给你看。” 工作站三面墙都有投s,he,林继桥拿起手柄点了几下,从主界面跳到服务器,点选了其中一个标着“x”的文件。 墙面闪烁了几下,两人置身飞流直下的代码瀑布。 “我回翻备忘录翻到了一份大纲,比我接触过的制作软件都要大胆,超前,但不是不可实现。”林继桥低低地说,“最早的框架是在……在那儿搭的,你肯定记得,反正……你又没喝醉。” 听起来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 许安易默然。 光影一闪,瀑布流隐去,方方正正的字母格出现在周围。 一面墙两个硕大的蓝底白字字母格,彼此间各有数条直线、弧线关联。 x、u、a、n、y、i。 仔细看,汇成方格底色的也是一串串似曾相识的字母。 “它本来不叫千世。就叫xuanyi。”林继桥说,“言午许,安逸的安,不容易的易。” 她把方格里的字符提出来,正是这句话的汉语拼音。 “我记得。”她说,“功能模块都用这些字母定义,后续版本跳不出这个框架,它们构成了基础逻辑,是所有模块的核心。” 许安易喃喃道:“所以卡维尔……凯文·丹越是修改,越是没办法正常使用。” “电影、电视剧,发展趋势会和数码科技紧密相关。我记得你是演员,如果这款软件普及开,你早晚……”林继桥抿抿唇,“迟早你能看到,你会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 许安易被那个“但是”砸得不由自主往后退。 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卷毛的软件被凯文·丹和尼克·汉斯据为己有,她也和公司解约,不再做演员。 林继桥忽然一把抓住她,几乎是用拽的把她拉到卧室。 “说好了不提的,你自己说的。” 话音沉沉,两颊鼓鼓。 气得不轻。 许安易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哪是火上浇油,是油桶里丢了根烧着的火柴。 “宝宝,对不起。” 听她把道歉的话说出来,林继桥哼了声,“这次是你提的,两次。” 许安易便上来要帮她宽衣解带。 林继桥后退,“你脱。” 许安易不无惊愕,“什么?” “想一次,赔两次。”林继桥瞪着通红的眼睛,凶巴巴道,“是你赔我。”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4节 第六十九章 林继桥几乎是带着怨气把她推上床。 “我以为是我伤害了你,侵犯了你,所以你才走。盼盼说不对,说你才是人渣。你吃干抹净,留张纸条,根本不考虑我看不看得懂,那是在美国,不是在中国,看不懂又不能怪我!中间有多少次机会,你为什么不给我留信息?你又没喝醉,你没醉!你有的是机会把联系方式输进去,你是我老婆呀。” 说着话,林继桥莽撞、蛮横地摸过去,没头没脑进去——可真是,指头虽然有个头字,但没长眼睛。 许安易忍住没抽气。 林继桥本能抗拒暴力,再加上天生的体贴,又好像突然冷静下来,躲在下面小声问:“疼不疼?” 许安易咬紧牙关缓了缓,慢吞吞动了两下,“挺好。” 她发现自己的确有受虐倾向。 因为很快,那种快意便升腾上来,没有太多前奏,直接切入主题,却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好——话说回来,记忆中也就只有两三次。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叹。 满足了。 双重含义。 卷毛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点着的时候以为是个□□桶,烧完了发现不过是质量绝对安全可靠可以给小朋友玩的星星木奉,滋滋两下没了。 还会问:“老婆这样行不行?” “这里呢?” “老婆我快点还是慢点?” …… 这时候说什么话哪,直接做不好嘛。 许安易一面怀念方才歪打正着切中要点的简单粗暴,一面只能认命地手把手领,回头再言传身教。 结束后,卷毛红鼻头红耳尖跪在床上不敢抬头,对暴力行为展开深刻的自我反省和检讨。 她那么诚恳,教许安易不好意思说真实感觉,只好想,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顺手拿了卷毛的手机,在她眼皮底下给顾盼发信息:你去,开语音。 陈溪的和光娱乐是《拉斯维加斯之冬》的新出品方。 褚兴主动约陈溪自然是谈电影。 他在家埋头琢磨了好长时间,和韩程反复推敲,也剪过几版,有些关键点无论如何衔接不上。而且经过几年沉淀,他产生了好些“必须得这样”的新灵感。 总而言之,如果要达到他理想的成品,得许安易接着拍。 陈溪懒得听他拉杂扯皮是什么为什么,一拍桌板开门见山:“你们那时候怎么没拍完?” 褚兴大约也是做好了准备,“程程说你是小许的私交,我就摊开说了吧。” “我们那会儿还都算年轻人,年轻气盛,一根筋的要拍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跟金钱不沾边的那种,不向傻叉投资方低头,不接受外行指教。我们几个人搭伙,小许那会儿……说实话她要的片酬不高,她当时跟组合随便出去演出一场也比跟剧组一个月的强,她是真喜欢拍戏。 “然后我们就一股脑冲到拉斯维加斯了。前期还好,大家都还有点积蓄,后面不行了。 “小成本也是要成本的,人在国外,出门呼吸空气都要钱啊。 “然后来跟小许组合的小谢探班,说认识个朋友,一直挺支持年轻人做独立电影的,又都在异国他乡,就当吃个饭吧,聊聊。” 陈溪“啪嗒”开合了两下打火机,冷笑道:“这种饭局,谁去谁傻逼。” “是啊,我就是个大傻逼。”褚兴沉默了一会儿,“小许本来不想去,真的,算是我们硬拽上车的,剧组里里外外二十多人,自家兄弟还好说,外面给我们打下手的都是穷学生,能欠工资吗?想着小许姐们儿推荐的老板,听起来又挺像回事的。” “就……去了。” “那比装得倒像,跟我聊费德里克、让·雅南、冢本晋也……我就他妈喝嗨了,瓶对瓶当兄弟,真以为自己遇到了长眼睛的伯乐。 “后来散的时候,我们这边去的人七七八八都喝醉了,那比找了几台车,说送我们回去,还特高风亮节找了个女司机过来送小许,她也晕得很。 “我当时但凡长个心眼,就该知道事情不对,小许根本没怎么喝酒,就在小谢旁边喝饮料,还是我敬酒的时候喝了小杯,怎么会晕。 “等她发信息和定位过来,我才醒了点,拎上我一哥们打车去了。 “到地方一看,卫生间满水槽的血水,小许被那比拿东西砸了。那比还他妈笑,说年轻人怎么不懂事啊。 “懂他妈懂!我跟哥们儿冲上去把那比给狠揍了一顿。” 顾盼cha了句话:“你们打人?” “是。”褚兴哑嗓,“坏事坏到我手上。那比的人也到场了,别的没见,就看到我打他们老板。本来小许是受害者,结果我们变成了施暴的那方。那比要报警抓我们,还要我们赔钱。小许为了我们,跟姓谢的不知道怎么商量的,反正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桌子椅子叮里咣当作响,附带陈溪破口大骂。 “你他妈脑子没被人砸是你妈怀你被驴踢了肚子先天缺损!草他妈姓谢的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拍个屁的电影你他妈就该直接去拍驴蹶子!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陈溪骂人的功力自奶奶辈传承,自小鱼塘藕池久经历练,气急上火能连着骂上好几个小时不带重样,许安易不想给卷毛听,便要去关语音。 “不要关。”林继桥直觉抢过手机,“我也想骂人,想打人。” 手指死死地按着屏幕,硬生生揿出一条裂纹。 褚兴口音重语速快,但关键意思她听得懂,也听得明白。 那边顾盼一声尖叫,“行了二二,再打出人命了!” “你们帮帮忙,求求她,”褚兴呼呼喘气,哀求道,“我真的……这电影要是能拍完,我觉得我去无期徒刑都值得了,要不你让我死也行。” “滚!你给我滚,外面楼道窗开的,去死吧!” 褚兴咕咕哝哝真往外走,顾盼说话了:“褚兴你先回去,回头……看本人意见。” 这位韩程十分在意的学弟是个傻愣子,听顾盼这模棱两可的像是有戏,一拍屁股告辞,说要回去等好消息。 “等他姥姥的好消息!”陈溪点了好几次火,最后还是没点着,“啪”地把打火机摔桌上,“怪不得。” 怪不得找她给沈鸿煊做公关的时候反应那么奇怪。 “那会儿姓沈的爆料直接发到我姨、我哥还有我邮箱,我姨和我都想算了,别他妈拍了。我哥不乐意,就我哥大傻逼,就这帮二逼崽子!说前期投入那么多,别人又没犯错,不能因为沈鸿煊白费了所有人的心血,非让我去找她吃饭。” “我哥说完事情,她要了瓶酒。 “我知道不大对头,以前她跟我和我哥出去多少还喝点,她从美国回来一丁点不沾,饮料都不喝。我看着不对,劝说算了吧。 “我哥那个大草包连哭带喘的,非要她想想办法。 “……安易好久没说话,一个人把一瓶都喝完了,一小杯一小杯,跟喝水似的,她当时很……说生气也不像是生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我那天压根看不出她什么反应。最后,她说让她想想。 “后来方案出来,我跟她一块儿去的沈鸿煊公司,她就指着沈鸿煊鼻子说做错了就认错,认错道歉悔过赎罪,必须这样,没有其他办法。” “现在想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把这种事塞给她不是戳她心窝子嘛。” 顾盼若有所思道:“沈鸿煊也挺头铁的。真的照她的方案一五一十做了。”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没犯错的人被追着强摁头,犯事儿的各个都他妈二五八万。” 陈溪呸了几口。 “沈鸿煊那事之后,她消沉了好一阵子,自己喝酒,她自制力很强,也收拾得挺好,但是喝酒跟抽烟一样藏不住,我隔三差五下去一趟,看她y沉沉的,都被她吓死了。 “正巧有朋友送了我一只猫,我也是给她逗逗乐,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没二十分钟她直接打电话叫我通知保安开门。她直接去我家了卧槽!看到猫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亮了,真的!抱着猫不撒手!后来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以前她一年都不去一次。” 顾盼满是难以理解:“那你还把猫送人?” “那不是送给你嘛。”陈溪嘻嘻哈哈,“你不知道有多巧,就你要猫的那天早上,很早很早,她给我发消息,说她房东好像成ji,ng的猫。哦豁,不就是卷毛嘛。” 手机屏幕闪了下,自动关机,算得上功成身退。 林继桥没动,许安易揉揉毛,在脸上亲了两下让她把咬出血线的唇松开,“盼盼没说错,我是人渣。是我把你灌醉了,拐到酒店。” “不、不是,我灌你的。”林继桥泣不成声,“我……我的错。” 许安易揽她入怀,“我不知道怎么办,到底是为自己讨一个说法,把为我出头的人送进监狱,还是装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继续拍电影。怎么都想不通,不管哪一边都迈不过去。” 即使到现在,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我就一个人在路上走啊走,心想,这路明明这么宽,为什么这么难走。忽然,我看到了一只卷毛。我在外面看了你好久,要说偷窥狂,我才是。” 许安易把下巴放在卷毛肩膀上,就像那天她脑子一片空白时做的那样,“可是你居然没发现,我都摆明要占你便宜了,还给我喝酒,给我吃饼干。我想,这卷毛傻乎乎的,一定要带回家关起来,绝对不能被别人占便宜。” 林继桥碰碰她额角,好半天挤出一句话,“疼么?” “真不疼。”许安易笑,“注意力都放你身上了,哪还顾得上疼。” 林继桥哼唧唧,又问:“你那天早上就知道是我了?” 许安易诚实回答:“没,你头发太长了,根本看不到脸。” “……” “我看到你秒撤回的信息,说这个家也属于我,我就去查了合同,看到了我妻子的名字。后来……” 后来又是半年的等待、接触、试探。 林继桥埋在她颈窝里,“是我胆子太小了。” “是啊。”许安易罕见地附和道,“我都把你爱吃的布丁带回来了,你竟然被一只飞蛾吓得钻到桌子底下。” 林继桥语塞。 “其实也没那么小……”过了会儿,她期期艾艾道,“我计划绑架你。” “哎?” “绑架你回洛杉矶,过圣诞节。” 第七十章 林继桥后知后觉发现林太太过分焦虑。 起因是早上起床就看到她拖地,上午工作提前完成,林继桥兴冲冲跑出卧室,脚下一滑,砰地摔个屁股蹲。 挺疼。 地板波光潋滟润得很,显然是持家的林太太至少又拖了一遍。 林继桥“哎哟”叫了一嗓子,北面卫生间水流哗哗作响,等了一分钟也没见人出来的迹象,只好若无其事自己爬回去翻监控记录。 林太太也不是无事可做,地断断续续拖了三遍,期间接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摔跤前两分钟,林太太刚拎着水桶去北面。 家里有扫地机器人,她自己也定期做清洁,为什么林太太执着于拖地板? 林继桥摸摸发疼的尾椎骨,一瘸一拐去厨房准备午餐。 许安易觉得最近卷毛不大正常。 马上要到圣诞节了,吃得好睡得香,晚上睡觉偶尔伸胳膊蹬腿,抓过来揉一把就能接着呼呼大睡。 没有一丁点紧张气氛。 那可是十二个小时都在飞机上的超长旅程,要真出什么事……呸呸。 想都不愿想。 而且不仅长途旅行是大问题,许安易之前猜到可能凯瑟琳遇上意外,然后伯父林致远又和她发生过矛盾。 这样突然回去,真的好吗? 卷毛越是没反应,许安易越是如临大敌。 收拾好东西,出来看卷毛在厨房东晃晃西晃晃洗菜又切菜,笼罩着一层莫名y郁的气息,许安易竟有些如释重负,试探着问:“宝宝,要么咱们先别去洛杉矶了?” “为什么?” “我想,也许不用赶那么急。”许安易抿抿唇,“冬天太冷。” 林继桥心里装着事,一板一眼回道:“冬天平均温度最低温13°,比这里暖和。再说,机票定好了,我也做好准备了。” 成沓的牛皮纸袋,半月份的药。 “宝宝。”许安易踌躇不定,又喊了声“宝宝”。 她逗趣调|情会称呼“亲爱的妻子”,平常是“卷”、“乖”、“桥”,担忧和让步就拿“宝宝”哄人。 林继桥慢了几天反应过来林太太的焦虑根源。 出过一次门,她最恐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没有太大心理压力。 但正是见识过上次出门的情况,许安易更后怕,默不作声打下手,顺便想怎么让卷毛别这么着急。 林继桥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正对她。 外面风雨交加,35楼四季如春。 林太太刚做过拖地运动,在中央空调炮制出的春天出了汗,汗打shi头发,一缕沾在鬓角,充满了生活气息。 然而,就算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棉麻裤卷到小腿肚露着脚踝,裹着上方照下来的朦胧顶光,她整个人却还发着光似的,随便怎么存截图都能让屏幕亮上好几分。 她可以演家庭主妇,但她不该是家庭主妇。 林继桥歪头在肩膀上蹭去水珠,想,我也不是宝宝。 她拿起黄酒瓶晃了晃,故作随意说:“黄酒没了,我去买吧。” 许安易正削土豆,圆滚滚的土豆直接滚进水槽,削皮刀却在手上滑了下,挂在手指上,好赖有保护层,才没伤到手。 愣了几秒钟,她把危险物品放在一旁,问:“宝宝刚才说什么?” 林继桥耸耸肩,“去超市买黄酒。” “现在就要用?” 林继桥过来把土豆拣出来放水里泡着,回头指案板,配菜已经齐了,r_ou_也在解冻,“要用的,一会儿烧。” 说完,取下围裙去卧室。 许安易刚风干的额头瞬间又渗出细汗,边解围裙边跟过去,“宝宝,外面下雨,我去买。” 林继桥端的是气定神闲,“有伞。” 许安易知道多说无益,迅速换好衣服,抢先林继桥一步出门揿电梯。 “等天气好了我们一块儿出去。今天别。乖,听话。” 林继桥乖乖听话。 电梯门关闭,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松开拳头,摘下刚戴的帽子,掌心里都是汗,头发也shi透了。挪回去,抱着马桶吐出几口酸水。 其实林太太并非杞人忧天,真正要出门,她还是会有很直接的生理反应,但上次那种让心脏抽痛的惊悸没有了。 不知为何,林太太越紧张,她反而越镇定。 她寻找了很长时间许安易不再当演员的原因,答案残忍、恶心,但因为他人的过错就此埋没天赋和才华,岂不是更让人扼腕。 共同生活才不是一方无止境享受另一方的照拂,不是一方一味付出,而另一方心安理得只懂得享受。 林继桥找到手机给顾盼发信息。 你什么时候来? 那天和褚兴的谈话信息量太大,在场的顾盼和陈溪都忘了手机开了语音这茬,等看到聊天记录时长,已经想不起来语音中断时两个人聊到哪儿了。 顾盼问林继桥:你都听了? 林继桥回:不是我,是我们。以及,该听的都听了。 顾盼隔着屏幕黑脸,心想既然听都听到了,跟着问:她的意思呢? 林继桥的理解能力今非昔比,敏锐地感觉那天还漏了点内容,暧昧地回了一句:你怎么想? 顾盼心里打着算盘,顺杆爬上去:林太太奉献了迄今为止最为ji,ng彩绝伦的演绎,给剧本锦上添花,不拍完着实人间遗恨。 林继桥便知道顾盼在讲电影。 顾盼劝褚兴回去等消息,不仅仅是阻止他继续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存了让电影出成品的想法。 她看过一段样片,看得出这电影的水准。 然而她这想法活生生火上浇油,陈溪摔门走人,把她和韩程以及褚兴统统划为阶级敌人。 其实毋论顾盼,韩程收《拉斯维加斯之冬》一部分原因是陈溪坚持搞清楚三年前的事,但更多的是给和光充实作品库。 韩程作为海越集团亲生子,自身资源广泛,拍电影家里人嘴上说两句不务正业,私下给的支持只多不少。业内人的评价、拿的奖项,韩程总觉得有些投桃报李的意思,不完全是对他本人及作品的肯定,因而对褚兴的天赋尤为看重。 《拉斯维加斯之冬》重启,韩程和褚兴交流愈发深入,便也愈为其人折服,有意无意鼓励他把事情摊开,太阳底下无新事,过去的过去了,总不能就把好东西丢进仓库吃灰。 这些,陈溪之前是知道的,但褚兴说出三年前的真相后,真相变成真他妈世间怪相,直替许安易鸣不平。 就想凭什么你们觉得过去就过去了,为了电影人家已经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巴亏,还要接着往人家膝盖cha刀。 要知道,陈溪不仅是许安易的私交好友,还是x全球后援站排名第二的真爱粉。 顾盼错估了陈溪对爱豆的爱护之情,选的时机不太好,把陈溪往常来去匆匆的火气烧到第二天,烧出了新高度。 陈溪不仅头一次拒接顾盼电话,并且给和光高层——其实只有韩程一人——发邮件,明说谁敢去找人说这事,谁就是混蛋王八蛋,立即开除、绝交。 顾盼前面刚跟林继桥说完要不我去你家给你看样片,后面收到韩程转发来的邮件,只能暂且搁置。 没隔几天,看到林继桥主动发信息,顾盼立刻抛下陈二陈三,回:去,现在就去。 半道,顾盼想起给坡下驴,让林继桥通知陈溪也来。 林继桥跟陈溪发信息:今天你有空来吃午餐吗? 陈溪收到信息以为自己看错了,小花卷主动找过她吗? 似乎没有。 林大厨的手艺可是受许安易和顾盼的双重肯定,陈溪受宠若惊地一脚踹开脑子里“会不会是顾盼指使”的理智小人,揣着十二万分的兴奋与好奇即刻出发。 许安易买完黄酒,又被差遣去买布丁,回来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顾盼,第二眼是陈溪。 她罔顾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把东西放去厨房,四下兜兜转转找卷毛。 没找着。 室内温度高,许安易转了一圈额头冒汗,脱下着急跟卷毛抢时间套的那件羽绒服,就着连袖子都没放下去的衬衫,扶了扶桌沿,而后抄起餐桌上不知谁的手机,分明没用力,手背上浮出道道青筋。 手机没有解锁,她才想起来去掏羽绒服口袋,动作看上去不慌不忙,然而举手投足却让房间气温险些跌破零度。 “卷呢?” 陈溪怪叫了一声:“妈呀!” 然后跳起来冲向视听室,推开房门,“出来!” 林继桥手上的遥控器都被她吓飞了,“你干嘛啦?!” 顾盼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陈溪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空气中绷紧的弦忽然放松了,许安易神色舒缓,上方空调出风口恰好落下一股暖风。 许安易微笑着迎上林继桥,中途还给了陈溪一记警告的眼刀。 顾盼轻轻弹了下舌头。 啧。 前后不到一分钟,这熏染全场的气势,这表情切换,不去演戏真的很可惜。 再看她对着林继桥时全身心的放松,顾盼知道突破口在哪儿了。 又想,哎,陈总合该是陈二。 餐桌上,陈溪除了恭维林大厨手艺好顶赞,余下的就是对顾盼的冷嘲热讽。 吃到一半,顾盼听不下去,拉着林继桥去视听室。 她这次来带了褚兴目前为止比较满意的一版,想给林继桥做铺垫。 电影刚开头,林继桥就按了暂停。 “盼盼,我想让她继续做她喜欢的事。” 顾盼真是拿着抱枕打瞌睡,面上还要装糊涂,“她不是最喜欢你了吗?” “……” 里面,林继桥和顾盼嘀嘀咕咕。外面,陈溪也道起了她哥和她自己的不是。 说的是之前让许安易接沈鸿煊的案子的事。 “没事,过去都过去了。”许安易收拾完餐桌上残羹冷炙,熟练地给水果削皮切丁做甜点,“话说回来,我要感谢你和盼盼。” y差阳错,把找了那么久都快没希望的卷毛找回来了。 “噫,别提盼盼。”陈溪伸长手捏了颗葡萄,“我算是知道她怎么被人坑的了,脑子缺根筋的玩意儿。” 她呛了顾盼整一顿饭,许安易看得出,“盼盼怎么你了?” “不是怎么我,她真是……” 许安易难得见陈总有嘴巴上装安全门的时候,斜了眼,“说。” 陈溪当下把顾盼卖友投敌的恶劣行径一五一十道全,连带把涉事的所有人都骂个狗血淋头,末了恨恨道:“就可惜姓谢的自作孽不可活,现在叫人七搞八搞,上面好像也有人在查。要我,老子非弄死她!” “哦,没关系。”许安易神色淡然,“我跟谢的约定是自闭三年,她补了笔钱给我,算公平交易。早过去了,你别放心上。” 陈溪又骂骂咧咧了一阵,骂累了,讪讪道:“那……三年也过去了,你要复出完全没问题。我小舅妈介绍了几个算靠谱的导演。想拍什么本子我去收。咱不用非指着那帮傻逼。” 许安易哑然失笑,张望关门的视听室,“我现在没什么复出不复出的想法,只想居家过日子,仅此而已。”她点点脑袋,“恋爱脑。” 陈溪冷不防迎面吃了甜蜜暴击,索性闭目塞听,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视听室的门这时打开,林继桥怀里抱着咸鱼,后背有顾盼拿抱枕作支撑。 “老婆,你去拍电影好不好?” 第七十一章 进入平流层,重心平稳,轰隆声渐渐远去。林继桥抽出手,掌心只有一点润泽,还是因为十指相扣太久,体温的相互作用。 胃稍微有些不舒服,她扒下眼罩,还没开口说话,许安易先起身,领她去卫生间。 头等舱六个舱位,意外好运的没有其他乘客,值机时便顺理成章锁定了双人包厢。许安易之前也和乘务组打过招呼,除非主动通知,航程中不会有人进来。 林继桥在卫生间呆了几分钟,没吐,头也不怎么晕。 撑到机场下车前吃了份药,好赖这次不良反应不太明显。 她又测了下脉搏和心跳,都在正常水平。 望着窗外的蓝天,林继桥感觉前所未有的清爽,太开心,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 许安易在外面隐约听到咚咚两声响,魂跟着飞上云端,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不料,结结实实撞进卷毛怀里。 林继桥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很木奉,超级木奉!” 许安易惊魂未定,茸茸卷毛蹭得耳根发痒,手伸进外套隔着衬衫捏两下,林继桥哎哎两声,对着白嫩的颈子抿了口。 “你看,这不是完全没问题嘛。” 也不知道谁路上消耗了半打牛皮纸袋,进了专属候机厅仍鼻涕眼泪一大把。 但必须得承认,这会儿卷毛的ji,ng神头是显而易见的昂扬。 许安易不确定是不是药物作用,等她洗完手漱完口,捉住她换好睡衣,拎回包厢。 “好了,好好休息。” 林继桥没安稳几分钟,翻身爬过来,“我可以看电视吗?” 许安易把遥控器递过去。 林继桥下载了存在云盘的《布丁丛林冒险记》片段,里面完整记录了布丁从一只小黑猫成长为飞天黑豹的过程。 进度条长二十分十六秒,但不到七分钟,黑豹伸展双翼一飞冲天,屏幕上打出“待续”。 许安易偏头看卷毛,视频作者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仿佛待续内容十分ji,ng彩。 光影倏地流动,她也转回去,看到的却是熟悉至极的面孔。 后面是她的单人镜头。 许安易低头把菜单拿过来,在卷毛第三次说“老婆你真好看”时,用菜单挡住屏幕,“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拿。” 林继桥顿了下,目光滴溜溜地在许安易领口转,“想吃你。” 许安易便确定那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里八成有合法兴奋成分,丢下菜单和名符其实吃过药的卷毛,去自助餐台。 她没去太久。 回来时,电视屏幕定格,卷毛低头在看平板,安静得近乎沉郁,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平板上是凯瑟琳。 许安易揉揉毛,“想聊聊吗?” “嗯……”林继桥恍惚应声,“凯瑟琳怎么样,其实我不知道。”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评审会那天,我给凯瑟琳打电话,其实没想让她真的去公司,只是想告诉她,她给我安排的拉斯维加斯之旅让我收获非常、非常大。我想等评审会结束告诉她……关于你的事。” “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什么,是凯瑟琳坚持要来,她不想错过我任何重要时刻。” “她让我在窗口等她。” 林继桥的工作台是她自己选的位置,扭头就能看到街口。 那天打完电话,她就在那儿等着凯瑟琳。 从家到公司停车库,寻常十八分钟,遇到交通拥堵,开车最慢也只需要二十四分钟。 到第十五分钟,林继桥放下手头所有事情,专心望着街口。 家里有辆两人一起改装的道奇,红蓝配金——神奇女侠主题色,汽车前盖还有凯瑟琳设计的标识。 她来公司开的必然是这辆车。 第十八分钟—— “我看到她了。” “她也看到我了。” “她还冲我招手,示意没问题。” 可就在那时,对面拐来一辆抢信号灯的笨重越野车。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林继桥眼皮底下。 她头一次无视红绿灯横穿马路。可发生交通事故,路人自发往对面走,给救护车、警车让出位置,她逆着拥堵的人流好不容易穿过马路,救护车到了,警察也到了。 急救人员争分夺秒把凯瑟琳送上救护车,直接开往医院。 林继桥和林致远前后脚到医院抢救室。 得知车祸出在林继桥公司楼下,林致远想都没想,反手打了罪魁祸首好几个耳光。 林家的暴力习性源远流长,妻子遭遇意外,撕破了林致远用礼仪、文化背景和气度维持多年的斯文面具,把对林继桥霸占妻子多年的仇恨,统统诉诸暴力。 言语以及肢体。 “他不让我见凯瑟琳,他让我离抢救室越远越好。他让我把东西打包滚出那个家,因为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得靠凯瑟琳,她才会出事。他说我是扫把星,是讨债鬼。” “小时候,我那个妈妈经常说我是扫把星,是讨债鬼。刚到美国那阵子,我还不太会讲话,老师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扫把星、讨债鬼,当时凯瑟琳也在,她问我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说,我解释不出,她又问了ada——就是我伯父,ada解释完,她说不是,说我是上帝赐给她的奇迹。” “事实也就是这样,我不是什么奇迹。”林继桥苦笑,“凯瑟琳为了我放弃事业,放弃时间,她把什么都给我了。” “警察问我是否起诉ada,你知道,在美国向女性和儿童实施暴力是要关监狱关很久的,一旦被正式起诉,他会身败名裂。我知道是我向凯瑟琳和他索取太多了,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了。” “我请警察别带走他,他说的没错,要是没有我,凯瑟琳是他一个人的女王。所以我请求他给我一天时间,让我整理东西离开。” “我没东西好带,只有一个箱子。服务器组在租用的机房,我在那儿呆了几天。收到丹的邮件,说公司判定软件是他的,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管理员发现我,把我送到医院,再后来,盼盼来了。” 紧急联系人除了凯瑟琳,便是顾盼。 “到海城,我天天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还一个真正的奇迹给凯瑟琳。如果凯瑟琳被他带走,那么他也应该把我带走,或者我可以去地狱,只要凯瑟琳没事。但这一年我生活得很好,克罗诺斯没带走我,上帝也把你还给我,所以我想……” 林继桥抓抓头发,“也许奇迹是持续存在的,凯瑟琳一定没事。” 许安易亲亲她的额头,却无法附和她一句“没错”。 人生至多百年,一秒过去少一秒,一天过去少一天,怎么都不算长久。 因此,所谓的祸福,即便给人半生乃至一生时间做思想准备,临到头来,一半是措手不及,一半是无可奈何。 “但如果……凯瑟琳真的出了意外,我也有必要向ada表达我的歉意,我想补偿他。中国人重视血缘关系,我是他半个女儿,万一他现在是一个人,一个老人,我……” “我”了半天,林继桥说不下去,低头继续c,ao弄平板。 如果卷毛责怪林致远的狠心,不愿给他养老送终也怨不得她,许安易心想。 且不论卷毛接受的教育和养儿防老搭不上关系,单冲他那时候几个耳光把林继桥打回国不问不顾,许安易也不想卷毛跟这种人有半点牵扯。 林致远也不一定乐意见到她。 说到底,人心没那么能屈能伸。 “你好啊,安易。”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且发音古怪,显然是捋不直舌头的外邦人,许安易下意识以为是机组人员,刚探头向外,卷毛戳戳她,把平板转过来。 屏幕上是一名发色浅淡的中年女性,许安易认得她,凯瑟琳。 惊和喜尚未在心里找到平衡木,许安易便敏锐地觉察出那不是真人,只是逼真的三维模型。因为她头戴皇冠,身穿战甲,活脱脱是亚马逊女王降临—— 肩膀上蹲着一只长翅膀的塞尔凯克卷毛猫,背后是遮天蔽日的大树。 “感谢你照顾我的神奇女孩,她让我转告你,她很爱你。” 句子长了,听得出电子合称的痕迹。 凯瑟琳眨眨眼,指向后方,“我把她交给你了。” 接着,一人一猫优雅地纵身跃入丛林。 林继桥关了平板,“我把凯瑟琳说过的话都输入进去,用她的行为习惯推导她的逻辑倾向,然后尽可能还原出一个属于我的凯瑟琳。我留了自定义输入,这样ada可以还原属于他的凯瑟琳。” 她停了下,习惯性地揪头发,“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和ada一起生活,我会想起凯瑟琳,他同样会想是我伤害了凯瑟琳。我不会别的,只能把凯瑟琳给他,前提是他愿意接受。当然最好别派上用场。说实话,制作一个现实里存在的人物非常不好,侵犯隐私,也许还违反了道德伦理……唔……” 剩下的话被许安易噙在唇舌中。 现在,许安易抱着由衷的希望和虔诚,向上帝祈祷凯瑟琳一切都好。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指日可待 作者:燕不学 第25节 她相信凯瑟琳一切都好。 因为她的卷毛真的是个奇迹。 林继桥性格中有相当自我的部分,直白而天真,别致得自成一脉,非得把这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扒干净了,才能摸到她的真实想法,她的情感归属。 期间还要给她很多耐心,让她放下形形色|色的戒备和伪装,展露出真实的那面。 世人多是爱自己,丁点委屈莫不当成惊天冤屈。 有多少人愿意见著之时继续探幽寻微,愿意爱人胜于爱己。 “老婆,天黑了。” “嗯,该睡觉了。” “老婆,等你去拉斯维加斯拍戏的时候,我也去,好不好?” “好啊。” “老婆,你真的不想在九千米高空做点什么吗?” “……睡觉吧。” “老婆。”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i love you three” “i love you for——” “forever”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四个月,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 本来想了好多题外话,想想不太合适说在这里,那么—— 下篇再见。 第2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