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正文 第1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1节 文案 如意落难出逃,无意间撞上了一个叫「无此人」的家伙,还用计缠上了他! 如意心里打得好算盘,跟着你有吃有喝,小爷还愁什麽? 可惜小算盘人人都会打,却不是人人都打得响…… 这个可恶的吴赐人,脾气坏,疑心又重, 没想到竟然是连佛祖都要礼让三分的金翅大鹏鸟! 他怎麽就偏偏喜欢上了这个人呢? 他只是身份低微的小小鲤鱼ji,ng。 这个人何等的尊贵,不过是一时落难,隐匿人间罢了。 为了帮他,他为他跳龙门,为他以身饲敌, 却只换来了无尽的羞辱。 「阿衡,将来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你就不要老是气她。再喜欢你的人,也是会伤心的。」 下册文案 他只是受人之托,来这山里采药罢了。 却遇上了这个奇怪的卖货郎!? 这个可恶的卖货郎,老是把他错认成他, 明明一点都不像,真搞不懂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他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这卖货郎似曾相识? 糟糕,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 喜欢上了这个坏脾气的家伙。 当他毫无防备的被往事淹没, 多年前那段苦涩又充满痛苦的恋慕, 如今又该如何抉择? 「你为我做了这许多的事,有没有後悔过?」 「幸好,到了最後,我还是没有错过你。」 【上册】 第1章 曾家原本是城里数得上的大户,只是唯一的儿子实在败家,不知怎么被人带上了邪路,竟耍起钱来,将家产输得ji,ng光不算,还惹来一场官司,将曾府里里外外的都堵了个严实。 如意原本是在曾家做下人的,见官府来人查封,心道不好,难道守在这里等着被卖了抵债不成?于是就趁乱从后花园的狗洞里钻了出去。幸好他心思动得快,若是迟了半步,只怕便不得自由。 只是鬼鬼祟祟的上了街,还没走几步,就瞅见了路边摊子上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他也是饿得厉害了,就有些昏了头,伸手就抓了两个,然后飞似的跑开了。倒是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几乎要蹦了出来似的。如意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两个馒头,深深低着头走路,生怕见人,一面饥不择食的往嘴里送。 他只顾着吃,又不看路,又走得慌忙,结果就生生的撞在别人身上,手里半个馒头也撞落在地,白白的糟蹋了。他又羞又气,抬起头来张口就骂,「瞎了你的眼,小爷我也是你撞得了的吗?」 那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倒没有说话,拍了拍衣裳,彷佛嫌他弄脏了自己似的,抬脚便要走了。如意哪里是这么好善罢罢休的人,见这人要走,转了转眼珠,突然心里一动,就喊道,「喂,你的荷包跌落了。」 那人果然回身来看。如意便伸出脚去踢那人的小腿。那人大约也是不曾防备,被他突然这么一绊,便摔倒在地,沾了满身的灰土,狼狈之极。 如意呵呵的笑了,说,「让你狗眼看人低!撞了人,也不赔个不是,抬腿就想跑吗?」 他这一下摔得有些狠,脸色都有些变了,手撑在土里站了起来,似乎也有些怒了,看了他半天,终于冷笑一声,说,「原来是个人?我看着是从人家家的狗洞里爬出来的,还以为是个甚么东西。」 他没想到自己的糗事全都被这个人看在了眼里,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大声骂道,「你一路跟着我么?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爬狗洞到底不是甚么光彩的事,被人一说,更教他羞恼。 他踹了那人一脚,仍不解恨,就骂道,「小爷爬了狗洞,也是小爷乐意,碍了你甚么事?」 那人沉下脸来,拍着身上的灰土,说,「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口不择言,怕是有人生无人养,怪不得这么不成器!」 如意被他气得不轻,正想与他动手,却听到不远处锣鼓开道的声音。他心思一动,把路边的草叶顺手拔了一根,cha在发间,一边跪在了那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说道,「老爷,你怎么不要我了,我娘的尸身还在庙里摆着,等我回去安葬她。您许过的二十两,不能骗小人啊,我这样清白的身子,跟了您……」 如意捂着嘴装哭,心中却忍不住暗自发笑,看这人的打扮,不要说二十两了,只怕连五两都拿不出,此时心里不知道怎样恨他呢。 他这样一哭诉,路边的人纷纷侧目,望着他们两人。那个人很是震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低声的呵斥他道,「你胡说甚么?」 如意可不管那么多,继续当街嚎啕大哭,一面死拽着那个人的裤脚。等官差们过来开道,官老爷上了街,看这人要怎么办? 那人脸色很是难看,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个小子,简直蛮不讲理!」 他呜呜的哭着,还要说话,却被那个人一把捂住了嘴巴,有些无奈,又有些恼恨的说,「好,你不就是想混吃混喝么?你要二十两,便随我回去取来。」 如意一听这话,急忙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掸身上的灰,就扯着那个人笑嘻嘻的说道,「我就说老爷不会哄我的,再没有老爷这样宅心仁厚,体恤下人的了!」他这话还故意说得很大声,惹得周围的人都拿好奇的眼神瞟着他们两个。 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叫如意,姐姐叫做吉祥,这名字不是白叫的。 对于这些凡人来说,他们两个就是这世间的至宝。得了他们两个,就能如意吉祥,逢凶化吉,万事称心。 不然当初他们姐弟两个也不会被龙主选中,送去曾家报恩。 那个人住在城外,左右不过是小户人家,看起来倒也寻常,如意打量着他半旧不新的门户,心里啧啧了两声,想,打死他他也拿不出二十两吧? 那人带他回去,教他在厅里坐着,说道,「等我写份契书。」 说完,转身就进去了,半晌也没甚么动静。如意自己拿茶壶倒了碗水喝,又拿了点心吃,等他吃饱喝足后,还不见这人出来,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他如今一个人流落在外,也没甚么去处,不如干脆就赖定了这人。 那个人一出来就看到他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着,沉着脸看着他好一阵儿。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心里想些甚么,竟然进去写了张契书,才又出来把如意摇醒,问他道,「你叫甚么?」 如意揉了揉眼睛,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你叫甚么?」 那人瞧着他,慢慢的说道,「我叫吴赐人。」 如意原本还没睡醒,可听了这么一句话,再大的瞌睡也飞得没了影,他说,「无此人?」 不知道是在哪里犯了事,远走他乡来避祸的罢!所以他在街面上一嚷嚷,就戳中了这人的软肋,吓得这人慌慌张张的把他带回家里来了。 吴赐人点点头,如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眨着眼说,「老爷,小人姓金,叫做金百万。」 吴赐人的脸上说不出是个甚么表情,只是飞快的点了点头,把两个人的姓名都写了上去,又让如意按了个指印,这才把契书收了起来。 如意心里偷着乐,想,他正愁无处可去,这倒好,平白的被他拣了个落脚地儿,不花一文不说,还有人倒贴钱给他。 如意转了转眼珠,说,「老爷,小人夜里睡哪里啊?」 吴赐人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自然和老爷我睡一张床,你要给老爷我暖脚啊。」 如意心说,想吓唬我,下辈子罢! 如意笑嘻嘻的说,「老爷太小瞧百万了,暖脚算甚么,为了老爷,小人甚么都做得的!只要老爷吩咐一句,小人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 吴赐人眼皮一紧,忍了又忍,才说,「好奴才!」 如意答应得极利索,丝毫犹豫都没有。 吴赐人没甚好气,又唤他道,「金百万。」 如意哆嗦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土得掉渣的名字。 吴赐人吩咐他道,「虽然你叫我一声老爷,我也不要你伺候。我家中老母仍在,饮食起居自然有我,不必你cha手。家里有你一张床,却不多你一张嘴,家里有锅有灶,房后竹林里有竹笋,也有山ji,竹林后面是条溪,里面有鱼有虾。你要想不饿肚子,就自己想法子罢。」 如意心想,以为不给我饭吃,就能撵我走?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问他,「我说得够明白么?」 如意连忙点头,然后恭敬的目送吴赐人出去。 吴赐人一走,如意就去厨房里拎了个箩筐,赶在晚饭之前挖了小半筐的竹笋回来。 吴赐人不在屋里,正坐在后院里削青竹,身旁还有一个老太太,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同吴赐人说着话,一面拿着吴赐人削好的细青竹不知道编着甚么东西。 如意看到这情形,咳嗽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老夫人好。 吴赐人皱眉瞪了他一眼,轻声的对老太太说道,「娘,这人是我从庙街拣了回来的,跟咱们先住着。」 老太太仔细的瞧了瞧如意,夸他道,「这孩子长得真俊,别是大户人家走失的。」 吴赐人眼底似乎有一丝笑意,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那咱们好好养着他,到时候还能换些银钱花。」 如意撇了撇嘴,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说,「老人家,我挖了笋回来,咱们晚上吃甚么呀?」 老太太乐呵呵的说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又亲热的说,「家里的饭都是阿衡烧,你想吃甚么就同他说。」 如意的眼睛在院子里瞟了大半圈才落在吴赐人身上,不出声的动了动嘴巴,吴赐人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要作怪,眉毛一扬,跟老太太说,「娘,忘了跟您说,他姓金,叫金百万。」 老太太乐了,说,「这名字多好啊。」又问如意道,「这名儿谁给你起的?」 如意一张脸拉得老长,心里恨死吴赐人了,悻悻的答道,「老人家,我爹娘去的早,这名儿是街坊看着取的,您可别见笑。」 老太太哦了一声,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喃喃的说道,「跟我们家阿衡一样,都怪可怜的。」 如意扯了半天的谎,可是被老人家一摸头,便觉得气势全消,装不大出来了,再加上还有些心虚,就把头低了下去。 吴赐人大约也是听惯了这话,脸上也没甚么难过的神情,只是跟他说了一声,「你在这里歇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们。」 如意眼瞅着吴赐人进了屋,这才抬起头来,舒了口气,伸手去扯了一条青竹丝,轻轻的弯了弯,便说,「老人家,您这么大岁数了,该享享清福才对啊!您教教我,我来做就好。」 老太太哎呀了一声,连忙说道,「放下放下,瞧你这孩子细皮嫩r_ou_的,这种事情哪里做得来。」 如意脸有点红,装作没听到,大大咧咧的说,「老人家您别不信,我可聪明着哪,手也巧,学这个很快的。再说了,总不能白吃您家的饭是不是?」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笑呵呵的说,「这孩子,光靠这张嘴,都能吃饱饭了!」 如意不好意思了起来,真是奇怪了,对着老人家,他的脸皮是再薄不过,动不动就要脸红。 后来还是没有拗过老人家,他讪讪的放下了青竹丝,看老太太巧手翻飞,片刻便编出半张来。 家里晚饭吃的也简单,除了饭菜,还有个笋片汤。不过吴赐人烧饭的手艺实在是一般,色香味,没一样能占上的。老太太倒是没说甚么,细嚼慢咽的,吃得有滋有味。如意勉强的吃了半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把筷子一撂,忍不住就多了句嘴,问道,「以后这饭我来做成不成?」 吴赐人正在喝汤,听他这么一说,头也不抬,慢慢的说,「只要娘能吃得惯,谁做都成。」 如意在心里嘀咕,就你这猪食一样的做法,老太太没病也得吃出病来,还好意思说! 老太太一听,大约怕他忙累,就连忙说道,「可别,阿衡做惯了,就让他做!」 吴赐人笑了一下,没说话,如意不乐意了,赶快哄老太太,说,「我在家里常做饭的,这算不了甚么,」他咳嗽了两声,又说,「还是您怕我手艺不成?我做得好吃着呢,您明天先尝尝再说。」 他这么一说,老太太也不好说甚么了,一个劲儿的吩咐吴赐人,「你明天去城里的时候,记得先去帮百万做身新衣裳。」 吴赐人淡淡的笑了一下,看着如意,应道,「好,晚上我就帮他量身。」 如意在心里偷笑,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客气的说道,「那就多谢了!」 吃完了饭,老太太胳膊上挎了个竹篮,一个人乐呵呵的就出去了。 吴赐人收拾完碗筷,又一一的刷干净了,这才在屋后坐了下来,似是疲累,便自己伸手捶了捶后背。 如意方才瞧着他动手做事,却怎么也不肯帮忙,如今看这人捶背,却犹豫了一下,磨蹭到他跟前,没话找话的问道,「喂,阿衡是你的小名么?」 吴赐人转头来看他,不客气的说道,「我实话和你说了,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当着娘的面我可以装做没听到。不过娘不在的时候,别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如意愣了一下,这个人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他不过打个招呼,随口的问了一句话,至于这样么?他也有些生气,想,这人真是可恨,摆甚么架子。 吴赐人却彷佛丝毫不觉,便又说,「我领你去晚上睡觉的地方。」 如意笑嘻嘻的点头,心里却不爽得厉害。 吴赐人睡的屋子倒不大,只有几只破旧的木箱,连把锁头都没有挂,想来也没甚么值钱的东西。 吴赐人在箱子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条多馀的被褥,就说,「这几r,i你先拿我的旧衣盖盖,等做了新被就好了。」 如意知道这人是不想与他同盖一条被,心里暗暗好笑,就故意说道,「如今天也热,也不必盖被子。就算天冷了,我与老爷同盖一条便好,何必又拿钱出来新做条被?」 吴赐人的眼皮跳了跳,过了好半天,突然说,「喜欢同人睡的,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 如意心想,谁是奶娃娃啊,我都一百多岁了!跟我比,你才是毛都没长齐的那个呢! 如意虽然心里这样想,却还是堆了一脸的笑,低声下气的问说,「那您跟个奶娃娃计较,那不是太掉价了么?」 吴赐人哦了一声,抬眼看他,问说,「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如意撇撇嘴,心想,谁等着你呢。 吴赐人瞧他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转甚么念头,口气一转,突然很亲热的同他说,「你脱了衣裳过来,我给你量量身。」 如意倒是干脆,吴赐人的话音还未落,他就三两下脱得ji,ng光,笑嘻嘻的站在吴赐人面前,伸了个平展展的大字,恭恭敬敬的说,「辛苦老爷了!」 吴赐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如意也大大方方的让他瞧,看的那个人都不怕长针眼,他怕甚么,都是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一样也不少,谁怕谁? 吴赐人见他这样,也不去拿尺,便直接用手给他量肩和腰宽。如意被吴赐人的手戳得直痒痒,想要笑,却又觉得吃亏,便故意抽了抽鼻子,狠狠的朝着吴赐人打了个喷嚏。 吴赐人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脸,继续替他量,量完了才让他穿衣裳。如意悻悻的去拾地上的衣裤,一件件的穿起,吴赐人却把外面的衣裳也脱了,然后自己拿手在那衣服上量了量。 如意好奇的凑了过去,故作豪气的拍了拍吴赐人的肩头,问道,「怎么,你也要做新衣裳?」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这一掌下去,吴赐人的脸色立马就不对了,慌忙的抬起来手,略觉心虚的问说,「喂,你没事吧?」 吴赐人紧皱眉头,却不在意的说道,「没甚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如意心里只摇头,摔跤摔到肩膀,骗鬼啊!看他明明吃痛不已,却还要装装样子,便没好气的说道,「喂,我帮你看看。」 没想到吴赐人看了他一眼,居然直接拒绝了,说,「不必了。」 如意呲了呲牙,不容他再多说,当即就伸手扯开吴赐人的衣裳,不快的答道,「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可看到伤处,如意却吓了一跳。那道伤从肩头一直划到小腹,伤得很深,还没有结痂。 吴赐人推开他的手,冷哼一声,说,「跟你有甚么关系?」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件事不许你跟我娘提起,不然有你好看。」 如意恼火了起来,凶狠的对吴赐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种人,怕是想死都难!」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如意倒先心虚起来,后悔自己口无遮拦。 吴赐人好像觉着他这样很有趣,便说,「其实你皮相不错,只是配上这张嘴,实在可惜了。 如意哼了一声,啧啧道,「你啊,幸好还有那么点点孝心,只是那么点点孝心,怎么搁在你身上也让人觉得可惜了呢?」 吴赐人也懒得跟他斗嘴,慢悠悠的说道,「是啊,就这么点孝心,都被你看到了。」 如意张着嘴巴瞪着他,想说点甚么,可又不知道说甚么好。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不过脸上的神情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嫌他烦了呗。 他咳嗽了两声,尴尬的问道,「你伤得这么重,还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天天进城干甚么?」 吴赐人理所当然的说,「进城卖菜,养家糊口啊,不然你以为干甚么?」 如意磨了磨牙,闭紧了嘴巴看着他,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当初曾家发迹,是因为那打渔的先祖救起了龙母的爱女,龙母为了答谢他,就送了一块吉祥如意的玉坠,那块玉,其实便是他们姐弟两人的原身。 凡间之人,若是有了他们姐弟两个,便可以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那人得了这玉坠,晓得这玉的贵重,便随身佩戴。隔天再出海撒网,竟捞出件价值连城的石砚来,渔夫自然不懂得那东西的好处,拿去献给了县官,一路献上,直至天子手中。因此否极泰来,不但名利双收,还荫泽子孙。 这个乡下的吴赐人,真是蠢笨无知,又不识货,他可是如意,虽然如今只有他一个在身旁,可这人从今往后,若是想要再倒霉些,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只怕再过半月,这人走起运来,便再也不必进城贩菜,苦苦维持生计了。 老太太晚上回来,吴赐人收拾干净手边的东西,凑了过去接老太太的竹篮子。如意也跟着凑了过去,满心的好奇,不知道老太太出了一趟门带了甚么回来。 竹篮子里有各式各样绣好的香包,还有大小不一外形各异的木头梳子,如意比较喜欢的是那些打得很ji,ng致的结,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你是要拿这些去城里卖么?」他问吴赐人。 吴赐人看他把那些如意同心结拿来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应该是真心喜欢,就说他,「还有前一阵儿收的胭脂水粉,你要不要也仔细瞧瞧。」 如意瞪了他一眼,没些好气的说,「不敢班门弄斧。」 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喝了口吴赐人端过来的凉茶,突然问吴赐人,「阿衡啊,就快初十五了,城里那个空云寺,咱们甚么时候去拜拜。」 如意偷偷的瞥了吴赐人一眼,看他脸上一副不快却又强忍的神情,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吴赐人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娘,那地方香火太旺,人山人海的,去了把你挤着了怎么办?」 如意在心里偷笑,这人怎么犯傻了,这香火越旺,老人家才越要去啊! 果不其然,就听老太太眉头一皱,说,「这孩子,香火旺就是说灵验啊,当然要去啊!你跟我一起去,百万也去,咱们去庙里求个签。」 如意看着吴赐人那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神情就觉得可乐。等老太太回去歇着了,如意拿胳膊捅了捅他,问说,「喂,你干麻那么讨厌空云寺啊?」 吴赐人一张脸沉得厉害,恼火的骂道,「一群多管闲事的,有甚么好拜的?」 如意听着好奇,说,「谁多管闲事啊?」 吴赐人扫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去了空云寺,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如意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瞪着吴赐人。 吴赐人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被捉倒也算了,只是别连累了我。」 如意瞪了他一眼,不甘心的说,「怎么会那么倒霉!」 他和姐姐一直都在曾府深居简出,见过的人一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更不要说被人认出来了。 吴赐人打了个哈欠,说,「不说这些,我要睡了。」 如意悻悻的跟他去洗漱了,心里却打好了小算盘。这人明日怕是要进城,不如他也一同前去,顺便也探探曾府的风声,看看情势究竟如何了。 第2章 天还没亮,如意就跟着吴赐人起来了,只不过吴赐人在那里ji,ng神抖擞的穿衣裳,如意却是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实在不怪如意。一宿没睡好,又天没亮就起床,菩萨也要变夜叉。 吴赐人自己担了两筐菜,让如意提一个竹篮,如意提了提,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问说,「怎么这么沉?」 又去提吴赐人的筐,却比他的还重许多。他想着吴赐人身上的伤,不由得就有些生气,说,「你这是要钱不要命!」 钱甚么时候不可以再挣,身体没了,那就甚么都没了。 吴赐人却毫不在意,说,「你困了就回去睡。」 如意气得想跺脚。 就算再怎么穷命的人,有他陪在身边,也会财源滚滚,心想事成的。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非要这么辛苦? 其实去不去城里卖菜,又有甚么分别?就算吴赐人坐在家里吃饱了就睡,只要有他在,也一样会财源广进,万事遂心。 只是这话当然不能对吴赐人说。 吴赐人已经挑起担子走人了,如意磨了磨牙,心想,算了,便陪这人进一次城。 便吃力的拎着竹篮,跟在吴赐人身后。 进了城后,吴赐人也不许他乱跑,留他一个站在街角,自己却仍旧担菜去卖。如意正好走得脚痛,也懒得跟他沿街叫卖,便守着竹篮歇口气,一面好奇的看着沿街慢慢走下去的吴赐人。 如意揉着胳膊,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他,「小兄弟,你这豆米怎么个卖法?」 如意回过神来,眼前站的这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倒像是个教书先生,穿着也富贵,怎么也不像是亲自出门买菜的主儿,便用手护住竹篮,笑嘻嘻的说,「一吊钱卖一粒。」 他在这里漫天要价,那人却也不恼,笑着说,「难道是金豆米不成?」 如意看着吴赐人已经放下了担子,正在那里拭汗,大约是被街上的人唤住了,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罗嗦甚么?你想买,小爷我还不想卖呢。」 那人笑了起来,说,「是,家小业小,我能出多少?小兄弟自然是不希罕的,只是怎么偏偏跟着人贩起菜来。若是日后想做别的营生,这街上东头第三家就是我的铺子,你可记得了,我姓古,单名一个非字。」 古非说完,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如意听得似懂非懂,便疑心起来,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难道这人竟晓得自己是哪个不成? 如意想到这里,打了个激灵,想,看他也是个寻常人,如何能识破自己?又想,要不然,难道那古非……,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放着温香软玉的女子不爱,偏偏喜欢那些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少年郎。那个曾少爷旧日里有个同窗,是极其要好的,听说就好此道。 如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突然一阵儿恶寒,想,真是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 他刚从曾府里爬出来的时候,也是怕被官府的人瞧见,故意把脸弄得污脏,所以在街面上游荡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有人来招惹他。只有吴赐人,怎么那么巧,偏偏就被他撞上了。 如意想起那时的情形就觉得好笑,吴赐人被他绊倒在地,样子真是狼狈之极,跟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一点儿也不搭调,想想就忍不住乐。但他一想到吴赐人身上的那道伤口,却又笑不出来了,心口被揪得有点紧,那么深的一道伤,他看着都觉着疼,这个人却还要出来挣钱养家。 吴赐人半路被人叫住,站在街上说了好半天的话,等他走了过来,如意便忍不住问他,「刚才怎么了?」 吴赐人见他问起,就说,「没怎么,不过是朱家妈妈问我的生辰。」 如意想了一想,便笑得不怀好意,说,「难道是要与你说亲?」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她的小孙儿生了病,总也医不好。昨夜里梦了个法子,要求个贵人相帮,所以问我生辰。」 如意听得惊奇,便笑话他道,「那生辰可对上了?」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如意哪里知道他心里想甚么,便问他,「那你便是她梦到的贵人了?」 吴赐人听罢便冷笑一声,说,「我去做她的贵人倒也无妨,就怕有人要做我的灾星。」 如意听得不甚明白,也没有细细追问,倒是吴赐人,接过他手里的竹篮,领着他去了家裁缝店。 小伙计瞧了瞧他的身量,去后面翻捡了半天,就拿了件腰身都差不多的半新衣裳出来了。 吴赐人扯着那件衣裳在他身上比了比,大约是满意了,付了钱,又把竹篮给了那小伙计。 如意瞧着那件旧衣裳,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吴赐人见他这样,就说,「这是旧衣裳,你嫌弃?」 如意连忙摇了摇头,嘴里一阵泛苦,半天没说话。 这些衣裳都是吉祥一针一线缝出来,做给那位曾家小少爷穿的,他又怎么会不认得? 吴赐人望了他一阵儿,突然说,「虽然穿过了,但还是好的,洗干净了一样穿。」 如意闷闷的说,「我没有嫌弃!」 小伙计提着空竹篮出来还他们,听到了,便笑着同吴赐人说,「令弟倒是好相貌,正配得起这衣裳。其实还有几件,若是你要,便宜些也卖了,整日堆在这里尽招灰。」 如意的心口疼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吉祥。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问那小伙计说,「那先赊着成么?」 小伙计眉开眼笑的说道,「成,怎么不成,我还信不过你么?」 吴赐人也不问他,又去挑了几件出来。如意眼看着吴赐人把给他买的那几件衣裳仔细的收起包好,心头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眼睛也有些酸酸的,他慌忙的揉了揉,没好气的想,怕是起得早了,等回去要好好睡一觉才成。 吴赐人收拾好了,见他还傻傻站在那里,便抓着他的手,拉了他出去。 如意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说,「我穿穿旧衣裳倒也无妨。不过等老爷发了财,可要给我绫罗绸缎穿。」 吴赐人不以为然的说道,「人穿衣裳,不过为了遮羞保暖罢了。衣裳再好,又能怎样?」 如意愣了一下,这样的话,他从前也对吉祥说过。 如意把头一扭,故意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连这都不懂么?你啊,也就是一辈子的穷命了。」 吴赐人也不和他争辩,挑起担子,问他,「你要吃青糕么?」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的说道,「要要要!还要碗糖水喝!」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果然在茶水摊上歇住了脚,买了青糕,又给他要了酸梅汁,自己却只拿了碗凉茶。如意话都说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好低头喝水。 糖水又酸又甜,喝下去浑身都舒坦,可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人挣钱不易,自己不过凉茶一碗罢了,却给他买了糖水。如意看了看吴赐人的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要开口说话,吴赐人也不知听到了甚么,却突然仰起脸来,有些出神的朝半空看去。 如意随着他的目光,也去望那如洗的碧空,却只看到一只灰黑色的鹞子,如墨点一般,高高的飞着。如意心里一松,想,这有甚么好瞧的。只是看到吴赐人看得那样出神,心底却无端的抖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突然忘记了。 那只鹞子飞远了,瞧不见了,吴赐人这才低下了头去,慢慢的喝着碗里的凉茶。 如意犹豫了一下,就去扯吴赐人的手腕,吴赐人烦躁的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凶光,大约是想着心事,突然被他打断,所以这样的不快。 如意僵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勉强的笑了笑,说,「我要喝你的凉茶。」 说完就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换了吴赐人的茶碗回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口的喝着那碗其实根本没甚么味道的凉茶。 他的心怦怦直跳,简直就好像要从喉咙里窜出来似的,心里又难堪又害怕,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有知觉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这么害怕过。 对他来说,无论是做龙宫里那尾无忧无虑的玉鲤鱼,还是做曾家的奴仆,都是一样的令人痛恨。天天月月年年,都被禁锢在一个地方,看着一样的风景,他宁肯死,也不愿过那么乏味的日子。 可这一百多年,他却一直忍耐着,老老实实的待在曾府。他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吉祥,为了那个与他血r_ou_相连,一胞所生的吉祥。 因为龙母曾经吩咐过,等到曾家三代之后,他和吉祥就可以回去了。但在那之前,不许离开曾家半步。 吉祥喜欢上了那个曾家少爷,他知道以后,不过骂了吉祥几句罢了。 就算是后来吉祥坏了那个曾家少爷的姻缘,他也没有怎样。只是从那以后,曾府里一日不如一日,官府来查封时,更是树倒猢狲散,一副凄凉破败的景象。 她做出这样的蠢事,迟早会被龙母知道,那时他们两个必死无疑,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吉祥在他面前以泪洗面,他却只是安慰她,算了,没几日好活的,你想做甚么就去做,免得死之前又后悔。 那时他也没有觉着害怕,只是有些可惜。 可是刚才面对吴赐人的时候,他竟然会害怕得想要转身逃跑。没有起身,也不过是因为腿都软了而已。 这个人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那种气势吓到了他。 或许是灵识所感,又或许是天生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意隐约的察觉到,这个人绝非寻常。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如意一口口的喝着碗里的凉茶,不敢再抬头,心里却已经偷偷转起了逃跑的念头。 吴赐人瞧他一眼,说,「要走便走,怕甚么?」 他不知道阿衡是从哪里来的,从前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甚么人。他只知道这个人的嘴巴虽然坏,翻脸比翻书还快,心底却是好的,为甚么别人都看不到呢? 如意想不通,悻悻的踢开脚下的石子,走到前面去了。 回去的时候,吴赐人要先去后面的河里洗身,如意一路跟他走回来,也出了一身的汗,正难受着呢,便一同跟去了。 如意也是很久没有玩水了,下到河里,乐得跟疯了似的,哪里还记得回家?玩到兴起,竟然大着胆子捉弄起吴赐人,把河里的水拼命朝他身上撩,看他措不及手,一副狼狈的样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吴赐人不快的说了他一句,哪里有用?结果火一上来,就把他拦腰抱住了。 吴赐人的力气比他大多了,把他紧紧的钳制在怀中,他越不老实,吴赐人就越发的用力。 吴赐人既然抓紧了他,索性用力的帮他洗身,倒好像他有多脏似的。如意忍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喊道,「皮都要被你搓掉了!」 吴赐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这身皮很金贵么?哦,忘记了问,我听人说有种妖怪呢,就是拿张人皮描一描……」 如意浑身的恶寒,连忙打断了吴赐人,气哼哼的说,「行了行了,我看着像那么恶心的妖怪么?」 吴赐人笑了起来,不经意般的说道,「怎么?你看那花朵鲜艳,必然有刺扎手,你看飞蛾斑斓,翅上却带着毒粉,这世上的飞禽走兽,若是太过美好了,必然另有龌龊。」 如意愣在那里,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半晌,才讷讷的问了一句,「你是……在称赞我长得好看?」 他本该生气的,可他不但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有些欢喜,有些着急,有些忐忑不安。 吴赐人安静了半天,终于笑了一下,说,「你这么想,也是件好事。」 如意气闷的翻了翻眼睛,知道从这人的嘴中,是绝对听不到好话了。 吴赐人力气大,如此这般的帮他洗身,他可是消受不起,不过片刻,终于忍不住又求饶道:「实在受不了了,我自己洗成不成?一定洗得干干净净,一定让您看着满意成不成?」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就快完了。」 如意被他抓得紧,只好哭丧着脸,说,「你干脆一木奉子打死我,我赶去投个胎,那不是更干净?」 吴赐人笑了起来,把他搂得越发紧了,口里说道,「你若死了,谁来替我和娘做饭吃?」 如意欲哭无泪,只觉得皮都要被这人擦掉一层,最后吴赐人终于帮他洗干净了,这才放开他,说:「原来不是画皮。」 如意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我天生就是这样!」 只是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在吴赐人身上乱瞟了起来。 吴赐人虽然相貌平平,但身材又结实又匀称,充满了力量。午后的太阳明亮而又耀眼,如意看着他赤裸着身体沐浴在日光之中,竟然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他的心里好像有小虫子在爬似的,心底的某个地方痒痒的让他有些吃不消。 「喂…」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才又说道,「你伤好之后,有甚么打算?」 吴赐人满不在乎的应道,「到时候再说罢。」 这么明显的敷衍,如意心里一阵儿失望,在水里踢了吴赐人一脚,气哼哼的爬上了岸。 第3章 如意晚上煮了粥,又烧了两个菜,去叫他们两个吃饭的时候,看吴赐人正在剥莲蓬,碗里都是剥好的莲子,明明知道他是给老太太剥的,心里竟然还有点嫉妒,回过神来,不免觉得自己好笑,难道是着魔了不成? 吴赐人却已经走到他身边,极自然的问他道,「饭烧好了?」 如意说,「嗯,再凉一凉咱们就吃。」 然后顺口问道,「莲子都剥完了?」 吴赐人说,「也给你留了些。」 如意的心突然乱跳了起来,胡乱的应了声,就赶快去灶边了。 等吃过了饭,如意兴冲冲的跑去翻吴赐人给他留的莲蓬,结果拿了之后大失所望,生了一肚子的气。 吴赐人回来后,如意就拿着一把莲蓬摇晃,大声问他,「怎么都是老的?」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给你去去火。」 如意听了他这么说,就一声不吭的剥了一把,然后皮笑r_ou_不笑的递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那也请老爷去去火气。」 吴赐人倒不客气,就从他手中抓了些,慢慢的嚼着吃,一面说道,「还不够苦。」 如意见他做得极真,便有些牙痒,只是不好意思再发作,便也讪讪的吃了几个,咬着咬着,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喂,你身上这伤,是多久前受的?」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怎么念念不忘我的伤,问这么多是要做甚么?」 如意脸上一热,马上没好气的说道,「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告诉我,难道你娘还能瞒我不成?」 吴赐人的手突然一握,莲子都被捏碎了,沉着脸对他说,「你不要乱问她话。」 如意看他脸色难看,突然有些懊悔,这个人不想说,自己又何必逼他? 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 吴赐人静了半天才说,「我半年前受了伤,是她救了我。我可怜她无儿无女,就用了些法术,教她认我为子,又带她迁来此地。」末了又警告了他一句,「她年岁也大了,从前的事也记得断断续续,你不要去乱她心智。」 如意老实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想,这个人是在给他解释么?便忍不住又要多嘴,问道,「那你究竟是甚么变的?」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凑了过来,把手心里不知道是甚么喂到他嘴里,他慌乱之际,竟然就吞吃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甚么?」如意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问道。 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莲子。」 如意哪里信他,转身就要吐出,却被吴赐人伸手捂住了嘴。如意生起气来,抠着吴赐人的手,拼命想要挣扎。吴赐人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你要留下,就不许吐。」 如意吃了一惊,心里竟不知是甚么滋味。半晌才气恨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无赖?怪不得人人都讨厌你!」 吴赐人脸上的神情也没甚么变化,只是擦了擦手,然后才同他说,「你方才咽下去的,的确是莲子,不过被我捏碎了,里面还夹了一片我的绒羽。」 如意又不傻,一想就明白了,这人说绒羽……难道竟是飞禽所化不成?只是这个人喂他吃那种东西,怕是信他不过罢了,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难过。 吴赐人问他,「你记得前日我说朱家妈妈要寻个贵人的事么?」 如意点点头,只是不明白这人为何说起。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2节 吴赐人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唇边微微的勾起一丝笑,说,「我真正的生辰,连拾得我的那个人都不晓得,只胡乱塞了个日子给我。她说的生辰正好和我那假生辰对上,她孙儿若是真有恙,我便是个假贵人,她孙儿若是假有恙,怕是我的仇人寻来了。」 如意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这个人说自己是没有名字的,可又不好逼问,就哦了一声,了然的说,「你是怕害了那个小孩子是罢?」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说,「我可从来没和这些人说过我的生辰。他若是真的生病倒也罢了,我自然有法子治好他。若是有人想引我出来,好算计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如意安静了半晌,突然说,「可你眼下却没有办法,是不是?」 吴赐人斜了他一眼,反问道,「谁说我没有办法?」 如意撇了撇嘴,抓住吴赐人的手腕,把掌心朝上,戳着那些茧子,说,「你看看你的手?若是你有法子,会这么辛苦么?」 吴赐人似乎从来都没注意过,看了一眼,才说,「这样不好么,和寻常人一样。」 如意听吴赐人的口气,就知道这话可不是他心里的意思,就不想接,摸了摸鼻子,突然问说,「对了,你仇家究竟是甚么人,怎么有这样大的神通?」 吴赐人倒不以为然,说,「未必就是他,只是先要防着些罢了。」 如意撇了撇嘴,说,「死鸭子嘴硬。那你就干等着不成?」 吴赐人扫他一眼,有些鄙夷的说道,「我就替她寻访个真贵人又如何?有恙无恙,总扯不到我的身上了。」 如意望着他,见他神情冷淡,唇角却微有笑意,心里就无端的一抖。 老人家一闲下来,就在家里念叨着要去空云寺的事。吴赐人虽然在笑,可是并没有明白的答应。 如意看着看着,突然发现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居然已经能够很容易的分辨吴赐人隐藏在笑容之后真正的想法了。 比如说现在罢,老太太说了很多,吴赐人没有一句反驳,连嗯一声都没有,只是连连的点着头,可眉宇之间,却隐隐可以看到苦恼和不情愿。 就好像被爹娘逼迫,要做自己很讨厌的事的小孩子。 如意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人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吴赐人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如意笑嘻嘻的冲他眨了眨眼,笑得很是无辜。吴赐人恼火的看了他一阵儿,借口说要去浇菜,就出去了。 如意好奇心盛,就琢磨着要打听这个人的事,却又有些怕吴赐人知道了生气。只是到底抵不过想要知道的念头,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向老人家打听起了吴赐人的事,问说,「您还记不记得,以前救过只受了伤的鸟?」 老人家见他问起,就连连的点头,很高兴的说,「怎么不记得呢?就是在半年前,那只鸟儿可真漂亮,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那么威风的鸟儿!金光闪闪的,简直就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鸟一样。」 如意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 问是问出来了,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吴赐人的本相是甚么。 金光闪闪?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甚么鸟才会金光闪闪。 如意眼前慢慢的浮现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吴赐人来,他顿时浑身的恶寒,连连的摇头。 如意去了屋后的菜园,帮吴赐人浇地,结果看了吴赐人无数眼,不但没能忘掉那个金光闪闪的吴赐人,反倒越发的鲜明了。 如意吭吭哧哧的凑到吴赐人身边,看着吴赐人给豆蔓搭架,说,「喂。」 吴赐人斜了他一眼,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啥快放,如意扭捏了一阵儿,见他不耐烦,才说,「我知道空云寺和其它的庙不同,香火簿上是要写生辰的。」 空云寺的香客都是有「回礼」的,这礼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写的却比外面算命的瞎子中听得多了。 这个人要帮人找贵人,这么着,岂不是省事许多?又能遂了老太太的愿,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赞许神色,说道,「你倒是很机灵。」 如意难得被他夸赞,不免有些得意,便笑嘻嘻的说,「还好还好。」 吴赐人仍旧忙着搭架子,如意有些无趣的摸了摸鼻子,突然说,「对了,原来你是鸟,你是甚么鸟?」 吴赐人却并不理睬,只是忙着做事。 如意知道这人不肯和自己说,便低声的嘟囔道,「小气鬼!」 吴赐人转过头来看着他,反问他道,「那你化出原身来给我看看?」 如意犹豫了一下,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道,「彼此彼此罢了。」 如意看着他眼底的不以为然,心里恼火又委屈,背过身去气呼呼的生闷气。 他不过是问问罢了,可吴赐人却要他化出原形来,这怎么能一样?他附着的玉如今不在身旁,他若化出原身来,那就是一条玉鲤鱼,这竹林里又没有水,可要他怎么活? 可想了又想,如意的气突然消了。这个人在提防他,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人如今毕竟不是只身一个,还有一个老人家要他侍奉,他自然是要小心一些的。 可如意心里还是有些疙疙瘩瘩的,赌气般的想着,总有一天要你信我。 朱家妈妈同吴赐人说,她在土地庙里拜了土地神,回来夜里便做梦,要一个贵人吹一根紫竹笛,便能驱散邪祟,保她的孙儿病好。只是贵人要对得上梦里的生辰,还要生了八十八年的紫竹砍来做笛子,才有功效。 吴赐人为了这个缘由,便去了后山竹林,果然寻到一根,挖了回来。 浇完了菜地,吴赐人就拿柴刀把白日里砍下的那紫竹取了一段,又在灶边慢慢的烤着,不能太近,又不能太远,不过片刻,吴赐人的脸便红了起来,额头上,还有鼻尖上,也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如意坐在一边,看得有些心疼,就要帮忙。吴赐人却不要他帮,还说甚么,「难得有这么一段合适的,被你燎了就甚么都没有了。」 如意一肚子火,悻悻的撇了撇嘴,抱怨道,「那这要等到甚么时候?」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原本要它自己y干才好,算起来,怎么也得两三年罢。」 如意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吴赐人笑了起来,说,「若是拿火慢慢的烤,只怕三两个时辰也就成了。」 如意吃了一惊,那么久,等他烤完只怕都半夜了。 如意犹豫了一下,问说,「要是找不到和你生辰一样的人,你怎么办?」 真要是仇人的诱敌之计,只怕没那么好对付的。 「到时候再说罢。」吴赐人没有看他,只是专心的烤着那段紫竹。 如意憋了半天,说,「你不要做傻事。」 吴赐人惊讶的看向他,片刻之后,失笑道,「你是在同我说话么?」 如意没好气的说,「你上有老母,下有……奴才我,我叫你不要做傻事,难道说错了么?」 吴赐人这才认真的看着他,问说,「你是在担心我?」 如意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谁,谁担心你了!」 可他连自己究竟为甚么脸红,究竟在结巴个甚么劲儿都不明白,就慌慌张张的逃开了。 那天晚上吴赐人上床的时候,如意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背对着吴赐人,一动不动的,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快到初十五了,窗外的月光银晃晃的,照得他心里也乱纷纷的。 他屏住了呼吸,听到吴赐人的呼吸渐渐变浅,变得平稳,他轻轻的翻过身,借着那窗上薄纸透进来的光偷偷看着吴赐人的脸。 这个人生得寻常,只是看着他睡颜,便忍不住想起白日里这人的各种神情,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又有些闷闷的。 却不防吴赐人突然睁开眼,笑了一下,对他说,「你这么有ji,ng神,明早就去河里捉鱼罢,我想喝鱼汤了。」 如意原本就是偷看,见他突然醒来,又是心虚又是慌乱,竟然鬼上身一般,伸出手来啪的扇了吴赐人一巴掌。这下可好,扇完之后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这是着了甚么魔。 吴赐人也有些吃惊,却只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似乎等他开口,如意心乱得厉害,结结巴巴的嘟囔道,「讨,讨厌的蚊子。」然后慌里慌张的翻了个身,继续装睡,只是一颗心却不听话,砰砰的乱跳。 如意倒不是因为吴赐人要他明早捉鱼生气。他并不忌讳这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甚么,河泥啦!他这样的大鱼,吃吃小鱼也没甚么。 如意生气的是吴赐人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还有当场就想要答应的自己。 就算他当真的签了卖身契,又不是奴才,凭甚么要这么听这家伙的话? 还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会鬼迷了心窍,去偷看吴赐人,结果被对方抓了个正着,搞得他反倒心虚不已,好像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吴赐人被他藉机扇了一巴掌,又没等到甚么解释,脸色也不好看。但是毕竟还要早起,也不和他说话,冷着一张脸,也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睡了。 如意安静了一会儿,听到这人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心里紧绷的着那根弦才算是松开了些。 想想又忍不住懊悔,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也不知道吴赐人醒来,会怎么收拾他? 隔天一大早,吴赐人就挑着担子进城去了。 清早吴赐人起床的时候,如意也想跟着起床,却被吴赐人按住了,只说,「我中午回来要喝鱼汤,你去河里捉给我。」 如意也不敢惹他,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低头偷看吴赐人的神情,只觉得这个人的脸色并不比平常好看。 第4章 如意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这才穿好衣裳去和老人家说话。 老人家一听他说要去捉鱼,就连连的说道,「阿衡这孩子,我是说想吃鱼汤,他怎么要你去捉?」 如意一听,原来是老人家要吃鱼,心里好似松了口气,却又微微觉得失望。 只是老人家还在埋怨吴赐人,如意连忙拦着她,又笑嘻嘻的说,「您放心,我打小就是从水里长大的,没有我捉不住的鱼,我给您拿个小竹凳,您去河边瞧着我捉鱼!」 老人家一听他有这么好的身手,也乐得脸上开了花,就感慨说,「阿衡这孩子甚么都好,就是吃东西跟吃药似的,我看着都心疼,这一阵儿还好些了呢。」然后又美滋滋的说,「我听人说了个偏方,咱们中午给他烧个汤,治治他这不好好吃饭的毛病!」 如意听着,也深以为然,便急匆匆的要去捉鱼。 等到两个人去了河边,才知道如意果然说得半句不假。不过片刻,小竹篓都装了一半了,老人家有些慌了手脚,赶忙扶着,免得那些鱼跳出来。 如意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水珠,看到老人家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笑着问到,「老婆婆,您和阿衡是从哪里迁来的啊?」 老人家见他问起,就说,「唉,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凉州旁边的一个小村子。」 如意不禁奇怪了起来,从大漠之中的凉州到这鸟语花香的江南地,怎么不得走上一两个月?怎么走了那么远的路到这里来? 他忍不住好奇,就旁敲侧击的问说,「那一定走得很辛苦罢?」 老人家一听这话,果然抱怨了起来,「可不是么,我还好,骑着家里的驴,一路上真是苦了阿衡那孩子了,我当初就说太远了,可他非要来。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没见他这么犟过,唉。」 如意心想,从小?难道不是半年么?便又问,「那他干麻非要来这边不可?」 老人家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好像人家算命的给他说,这边能遇到甚么贵人?唉,这大半年了,也没遇到甚么贵人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里倒也好,在哪里不是过,我一把老骨头了,只要他好就好了。」 如意愣了一下,连寺庙都讨厌进,吴赐人可不象那种会信算命人的鬼话的人。 吴赐人晚上回来,听他说老人陪着一起去了河边,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把老太太送回屋里,才对他说,「她年纪这么大了,万一在河里出事怎么办?」 如意哪里想到那么多,可还忍不住觉得委屈,辩解道,「还有我在啊?」 吴赐人嗤笑了一声,不屑的说,「你有甚么用?」 如意愣了,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反问道,「你说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如意如意,却不能如人心意,要你还有甚么用?」 如意猛的站了起来,瞪着吴赐人,问说,「你说甚么?」 他的确告诉了这个人他的名字,可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唤过,他还以为这个人根本不记得。 可这个人刚才的一句话,彷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似的。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说,「甚么吉祥如意,说得天花乱坠,根本就甚么用处都没有。」 如意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竟然愣住了,呆呆的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一直想听这个人喊他的名字,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的出乎他的意料。 吴赐人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为甚么千里迢迢的迁来这里?我当初想要的就不是你,可惜偏偏只有你跑了出来。」 如意半晌说不出话来,深深呼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只说,「看不出来只能说是你太蠢了,又能怪谁?」 如意一时回不过神来,只是反复的问道,「为甚么?」 吴赐人不耐烦的用手指敲着桌面,说,「哪有那么多为甚么?问来问去的,烦死了!」 如意的眼眶微微发红,却还是固执的看着吴赐人,问道,「为甚么?」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过脸去,冷声说道,「我娘的命不好,还要受很多苦。我如今没有法力帮不了她,本来想着要是有了吉祥,一切就都好办了。没想到那么巧会见到你,你又非要缠着我,我就想,若是你的话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没想到你竟然甚么用都不管。」 如意胸中憋着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吴赐人冷笑了起来,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还不配知道。」 如意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冲着吴赐人的小腿就狠狠的踢了一脚。吴赐人痛得直皱眉头,用力推开他,骂道,「你发甚么疯?」 如意只觉得胸口生疼,肚子里全是委屈和火气。他气呼呼的坐下,自己倒了碗茶,咕噜咕噜的喝着,喝完了才生气的说道,「谁叫你骗我!踢你算甚么,这才出了半口气,小爷我还怒着呢,别招惹我!」 吴赐人笑了起来,不在意的说,「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 如意听他这种口气就伤心,生气的骂道,「怎么?你庙大,容不下我这尊小神?」 他再也没有想到,当初会遇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甚么偶然。这个人,根本就是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能干甚么。只有他像个傻子,巴巴的要贴上去。平白的叫人看了好戏,笑话了去。 如意想到这里,鼻子就发酸,气恨得不能自己。 吴赐人眯起了眼,突然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盛气凌人的说,「你若是惜命,就不要惹怒我。你便是没甚么用处,我也不怪你了。」 如意满脸通红的摔开吴赐人的手,胸中的那颗心却狂跳不止。那一刹那,他竟然还以为……还以为这个人是要凑过来强吻他。 吴赐人哪里知道他的心事,见他慌忙的低头,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还以为他是怕了,便满意的笑了笑,说,「你心地也不坏,就是心眼太多,以后收敛着些,等我伤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如意闷不吭声,低着头不敢抬起,他的心还在乱跳,震得他耳膜都在发颤,根本没听清吴赐人究竟说了些甚么。吴赐人捏住他下巴逼近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好像有甚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似的,乱得一蹋糊涂。 他自幼就和吉祥两个一处,从来没有亲近过别的人,刚才那一刹那,他却起了那种不该有的念头。从前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东西,在他以为吴赐人要亲他的时候,在那种又惊慌,又害怕,却又暗暗渴望的心情里,似乎一下就豁亮了起来。 原来他心里对吴赐人,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他之前还在奇怪,为甚么这个人这样待他,他居然都不生气,都不能一走了之,还总是牵挂不已,担心这个人的伤,担心这个人高不高兴。 如意抬起眼看吴赐人,突然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怜。 这个人心地再好,对人再温柔,可那些东西,都不是给他的,也不会给他的。 他不过是龙宫里最低等的妖ji,ng,若不是龙母的意思,只怕他连今日都活不到。这个人根本看不起他,根本和他不是一般的人,只不过是落难了,又被他纠缠,才不得不留下他。 为甚么他会遇着这个人,会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他明明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得几日自在,过几日快活的,为甚么会遇上这个人? 如意想着眼眶不知觉的就shi了。 吴赐人见他突然流泪,心里也有些莫名的烦躁,不快的呵斥他道,「你哭甚么?」 如意看着吴赐人因他而烦恼,突然破涕为笑。 他也没有多久可以逍遥,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多了,为甚么还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是在意这个人,那这个人看不看得起他,在不在意他,又和他有甚么关系? 吴赐人见他明明满脸是泪,却又笑得灿烂,没好气的说,「走开。」 说完就要站起来,却皱了一下眉。 如意知道自己刚才踢得极狠,咬了咬下唇,低声的问道,「你的腿…疼不疼?」 他不说倒好,一说吴赐人就沉下了脸,说,「既然踢都踢了,就不要再装假好心。」 如意一声不吭,蹲下去挽吴赐人的裤脚。吴赐人愣了下,似乎想要推开他,可是看到如意脸上的神情,倒彷佛极心痛的一般,吴赐人就皱了皱眉,没说话,由他去了。如意小心翼翼的卷起吴赐人的裤腿,看着吴赐人的小腿青紫了好大一片,只觉得自己心疼得不得了,猛得站了起来,抿了抿嘴唇,说,「我去弄点药,你哪儿别去,等我回来。」 吴赐人拉住了他,脸上似乎有些不自然,只是说,「不用你多事。」 如意垂下头,轻声的说道,「我不是故意要踢你的,只是刚才…」 只是刚才…他实在是太生气了。 可这话却说不出口。 吴赐人看着他,有些不解,说,「我觉得你很聪明,可怎么尽做些蠢事。」 如意的心口抖了一下,这话是他说过吉祥的,如今从吴赐人的口中听到,竟然让他有种恍惚的感觉。 如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揪了揪自己的脸,这才笑嘻嘻的说道,「聪明事都让我做尽了,那就显不出老爷您的ji,ng明了。」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鼻涕也擦一擦。」 如意慌忙的去摸自己的鼻子,吴赐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才知道这人在捉弄他,心里不知道是甚么滋味,只是悻悻的说,「老爷看够了么?看够了,小人就去给老爷和老夫人烧饭去了。」 吴赐人好笑的说道,「看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瑶姬天女我都不放在眼里,你算甚么?」 如意的心抖了一下,装作不在意,转身走出去了。可掩上门之后,心里却难免一阵儿黯然。 中午烧的是鱼汤,他又用了很多心思,鲜美不比寻常,老人家吃得高兴,连连的称赞他,只是吴赐人也还和往常一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吃那些,让他心里有些堵。 他初来这里时,就觉得吴赐人吃东西似乎没甚么兴味。那时节他只觉得是这人不会烧饭,白的糟蹋了好东西,可等他煮了饭,也不见这人多吃几口,他就有点赌气的意思了,变着花样烧菜,可还是不见这人有甚么喜欢吃的,也不见这人多吃些。 如意看着吴赐人皱着眉头喝汤,心里就是不痛快,可一直等到老人家离了座,他才问说,「你究竟喜欢吃甚么?」 吴赐人慢慢的喝完了碗里的汤,才对他说,「别问了,我甚么都不喜欢。」 如意真想卡住这个人的喉咙,把他的舌头拔出来仔细看看,难道他就偏偏和人不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美味,这个人居然说自己甚么都不喜欢。 如意不死心,说,「哪怕是多么珍奇的东西,你也可以说来听听。」 吴赐人认真的看了他半天,然后才说,「你不用问了,我只吃一样东西,别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所以喜不喜欢,也没有甚么意义。」 如意呆了一下,一辈子只能吃一样东西维生……么? 「那你吃甚么?」如意突然觉得很难过。 吴赐人似乎觉得他很好笑,嘴角微微挑起,靠近了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龙r_ou_。」 如意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听说过西海里有一种大鸟,生下来就只吃龙,那是龙族的克星,就连西天的佛祖都无法降伏。 他的心口砰砰的直跳,终于有些了然,却又生出一种绝望,想,怎么会是这样? 吴赐人愉快的笑了起来,把筷子摆在一边,对他说,「去洗碗罢。」 眼看着吴赐人就要走出去了,如意突然喊了他一声,「喂!」 吴赐人眯着眼回望他,如意笑眯眯的问说,「天上龙r_ou_,地上驴r_ou_,明天我烧驴r_ou_汤给你吃好不好?」 吴赐人皱了皱眉,想要发作,却还是没有,只说,「随便你。」 如意那天在河里捉的鱼也多,三个人哪里吃得掉那许多,他特意腌了些,然后装在瓷土坛子里。 第二天他比吴赐人起来得早,做了鱼,仔细的拿荷叶包了,又装在干净的瓷坛里,压上盖子,放在吴赐人的担子里。然后才对吴赐人说,「你今天挑菜去卖,带着这些去分给那些街坊邻里的。就说是他们照顾你的生意,一直以来也无以回报,家里人做些小菜,尝尝就好。」 吴赐人疑惑的拿了过来,皱了皱眉毛,说,「麻烦!」 如意气得懒得理睬他,说,「你吃不出个好歹来,我才懒得给你做。你拿出去试试看,若是以后他们不求着你送,我就不叫如意,改叫百万。」 吴赐人不以为然的看了看那瓷坛,挑起了担子,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百万挺好的,比如意好。」 如意的脸红了,明知道这个人不过是在藉机笑话他当初的傻样,却还是忍不住心动。 吴赐人冲他微微点头,如意赶忙把吴赐人往门外推,一面骂道,「还不快走,站在这里碍眼。」 吴赐人瞥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如意站在外面看了好一阵儿,才慢慢的走回来。 老人家说当初救过一只金光灿灿的鸟。 他没有见过,不知道传说中的金翅鸟是不是真是那样的金光灿灿,俗不可耐。 可是只吃龙的鸟,他就知道那一种,这世上,大约也只有那一种罢。 那是桀骜不驯,生来就只吃龙族的大鸟。听说金翅鸟会把龙活吞下去,等到真正饥饿的时候才吐出来慢慢的食用,所以金翅鸟平日里是不会出现的,要很久才出去捕食一次。而当金翅鸟飞到海面上捕食的时候,海面上会因为龙族的悲鸣而掀起怒涛,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他不希望吴赐人是金翅鸟所化。 那样的话,他们两个人,就真的离得太远了。 五十步或许还追得上,一百步远了些,却还是可以看得到。可是连佛祖都无可奈何的神鸟,也只有落了难,才会偶然的遇到罢…… 如意慢慢的帮老人家捏着肩,终于忍不住把话又引到了吴赐人的身上,他央求道,「您跟我说说你从前救过的那只鸟罢?」 老人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底流露出敬畏来,慢慢的说道,「我从来都没见过那样的鸟。」 老人仰起了头,似乎又陷入了当时的回忆,「…那时我在路上瞧见它,它已经受了伤,周身都是血水,好像就要死了。可它有着金色的羽毛,虽然伤成那个样子,却还发着光,那种光芒让人想要跪下来拜它,我想它一定是天上的神鸟罢。」 「于是我就把它抱了回去,可是……」老人家的头突然痛了起来,她想了又想,可过去的那些事好像隐在云雾里一样,一点也看不清楚了。 她慢慢的摇了摇头,说,「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如意有些失望,却没有说甚么。 老人家突然问他,「百万,我问你句话。」 「您问。」 老人家有些迟疑的问他,「若是换做你,会不会趁机杀了那鸟,拿鸟羽去换钱?」 如意生起气来,想也不想的就说,「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它都伤成那样了。」 老人家欣慰的点了点头。 不过如意想了想,又笑眯眯的说,「等它伤养好了,再拔几根去卖也无妨罢。」 老人家又好笑又好气,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的说道,「你呀…」 如意吐了吐舌头,没有答话。 他也和吴赐人处了几日,也看出来了。若只是拿老人家当幌子躲藏在人间,根本没必要做得这么辛苦。吴赐人真的是把老人家当作亲娘来照看的,这个人呀,老人家救了他一命,他别说拔几根羽毛了,只怕连命搭上去都没甚么不肯的罢。 如意深深的叹了口气,无限哀怨的想着,当初救他的人为甚么不是自己呢?那样的话,嘿嘿,吴赐人就是他手里的面团啦,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样就怎样… 如意沮丧了起来,他怎么成了这么没用的人,只会想些不可能的事。 吴赐人回来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刚把担子放下,如意就拿手巾去给他擦脸。吴赐人接过手巾,自己擦着汗,如意心里不免失落,没话找话的问他道,「那些鱼都送出去了罢?」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不送出去,难道等着发臭不成?」 如意磨磨牙,又问,「那他们都说甚么了?」 吴赐人一个字也没有,斯条慢理的擦完了脸,这才从怀里掏出钱袋来扔给他。如意不由自主的接住,掂了掂,又惊又喜,说,「这么多?」 然后就抱着钱袋一文一文的排出来数着。 吴赐人一边解绑腿一边看他数钱,似乎有点惊讶,皱了皱眉,口气中就有了些鄙夷,说,「没想到你这么爱钱。」 如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这又不是在给自己数钱,都是在给吴赐人数钱好不好?怎么他倒成了贪财鬼了。 吴赐人解了绑腿,吐了口气,彷佛很是疲累,却还是说道,「我去河里洗洗身。」 如意慌忙把钱收起,然后说,「我也去。」 吴赐人狐疑的看着他,似乎觉着他是在凑热闹,问说,「你去干吗?」 如意心想,你都累成这样了,我去帮你擦身啊。却没说出来,只是跟去了。 吴赐人懒得理睬他,带了换洗的衣裳,这就去了。 如意跟在他身后,看他后背都被汗水塌shi了,忍不住问他,「你去了哪里,怎么累成这样?」 吴赐人瞥他一眼,反问他道,「你今天怎么话比往日还多?」 如意知道这个人是不愿意和自己说,鼓起勇气,「我今天问你娘从前的事,她好像都记不清了……」 吴赐人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起来,发脾气道,「我不是说了么,叫你不要跟她乱说话!」 如意自知理亏,低声的嘟囔道,「以后不会了。」 吴赐人沉着脸看着他,半天才说,「你不知道,她亲生的儿子半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时娘生了场大病,一双眼睛哭得几乎瞎掉。你不要再提起从前的事,她记不起来反而是件好事。」 如意见他主动解释,虽然口气不好,心里却也松了一松,便轻声的说道,「你别生气,我再也不问了。」 吴赐人皱了皱眉,又说,「你和她说说话,解解闷也没甚么,就是不要问到她儿子的事,也不要问我的事。」 如意被他冷冰冰的态度刺了一下,勉强的笑着说道,「谁要问你的事,好像多希罕你似的。」 吴赐人似乎多看了他一眼,才又对他说道,「不是最好。」 说完就脱了衣裳下河去。 如意站在河边,原本是想跟着一起下去的,可被那话一堵,又下不去了,在河边讪讪的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吴赐人正在撩水,听见他问,就停了下来,半天没说话,然后才似笑非笑的问他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特别喜欢伺候我呢?」 如意满脸通红,大声的说,「不要就算了,我还要回去烧饭!」 吴赐人一扬眉,笑着说,「要,怎么不要?你下来。」 如意脸红心跳的想着,这个人变成凡人的相貌明明普通,可笑起来就是那么的神采飞扬,夺人心神,真是可恨,自己大约就是被他的笑容所迷惑了罢。 明明没有几次是真心的,却还是笑得那么让人心动。 第5章 如意脱了衣裳下去,仔细的帮吴赐人擦着背,然后抱怨说,「这要是在家多好,热水泡着多舒服,还解乏。」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微微冷笑,说,「那你去提水,你去砍柴,去烧开了给我洗?」 如意的手停住了,问说,「那你天冷了也在这河里洗么?」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道,「洗洗怕甚么,哪有那么些讲究。」 如意看着吴赐人满是水滴的脊背,突然说,「我去提水,去砍柴,去烧开了给你洗,你以后别在河里洗冷水澡了。」 吴赐人转过脸来,一声不响的看着他。 如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了头,不自在的说,「怎么,你买我回来,不就是要我伺候你的么?」 吴赐人突然问他,「你从前不在曾家的时候,都做些甚么?」 如意想了想,说,「……吃,然后睡……」 吴赐人挑了挑眉,如意赶忙又补了一句,「呃,有时候也听人讲讲经甚么的。」 说完又想起这人似乎讨厌和尚,慌忙的又解释了一句,「道德经。」 吴赐人不耐烦了起来,说,「难道你就没些正事可做么?」 如意有些委屈,没在曾家之前,他和吉祥不过是两尾玉鲤鱼,能做些甚么正事?除了吃和睡,也不过是偷咬浮萍,追逐掠影罢了。 如意有些赌气的说,「没有。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哪里有那么多的正事可做。」 如意突然反问道,「喂,倒是你,平日里听你讲话,好像你是甚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你到底是甚么来头?」 吴赐人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如意有些被气呛住,咳嗽了两声,才说,「不怎么样。」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你还敢怎样?除非活腻了。」 如意这才想起,这个人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片绒羽。他没再说话,小心的撩起吴赐人的头发,帮他擦着后颈。 吴赐人的头发很硬,可握在手心里又很舒服,松开手时头发从指缝中滑过的感觉痒痒的,让他心里有些酥麻。 如意真想帮他也洗洗头发,可吴赐人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催促他道,「快点儿,我饿了。」 「饭都闷好了,回去就可以吃!」如意说完,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真是天生的少爷命。」 他伺候得这么小心,这个人还诸多不满。 「以前是不是有很多人伺候你?」如意一边帮他擦水,一边不高兴的问道。 吴赐人愣了一下,眼底有甚么一闪而过,然后淡淡的说道,「没有,我一个人过惯了。」 如意张大了嘴巴,那这个人到底怎么养成的这么一副少爷脾气? 从来都是一个人么?他忍不住替这个人难过,可心里却又觉得高兴,自己也觉得怪矛盾的。 如意心里蠢蠢欲动,忍不住又问,「那我伺候你伺候得好不好?」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还行。」 说完就自己拿起衣裳来穿,如意听到这样敷衍了事的回答可一点儿都不高兴,追问道,「我还有哪儿伺候得不好,你倒是说啊?」 吴赐人皱了皱眉,说,「你干甚么?」 如意的心颤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甚么话,竟然把这人逼急了。 吴赐人的神情很是不快,冷淡的对他说,「你不必整天琢磨着怎么伺候我,我留下你,不过是为了娘的缘故。这话,我记得头一天就说过了。」 说完就走了。 如意不吱声了,默默的跟在吴赐人的身后。 是,吴赐人是在头一天就说过,「你虽然叫我一声老爷,我也不要你伺候。」 可他现在…明明是心甘情愿的。 如意撇了撇嘴,不想解释甚么,可是看着这个人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心里却慢慢的泛出了苦涩。 中午那顿饭如意吃得真是跟嚼蜡一样,甚么味道都没了。他记得以前自己还总是笑话吉祥,说她这样那样,可如今轮到自己,却比当初的吉祥更可笑。 他不明白为甚么会这样,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都会这么在乎,连对方的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的琢磨半天。 他只知道,自己费心费力所做的一切,其实全都是这个人不在乎的。他不过是小小的一只玉鲤鱼,在凡人眼里或许是世间罕见的宝物,可他既不能为吴赐人捉龙,也没本事替这人疗伤,让这人尽快恢复法力,随心所欲。 如意深深的低下了头,突然很想哭。 吴赐人吃过了饭便回了屋里,也不知道是去忙甚么。如意收拾好碗筷,再回屋里去看的时候,吴赐人手里拿着一管紫竹做成的短笛,正要凑到唇边。 见他进来,吴赐人便招手要他过去。 如意心里觉得这人肯定没好话,却还是老实的过去了,坐在他身边。 吴赐人把笛子递给他,说,「你吹。」 如意把笛子凑在唇边,想了想,吹了个凤求凰。 吴赐人听了一阵儿,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伸手出来抓住了笛子,说,「你不要吹了。」 如意不乐意了,反问道,「没那么难听罢?」 吴赐人似乎有些焦躁,却忍耐着和他解释说,「不,是这笛子有古怪。」 如意愣了一下,说,「甚么古怪?」 吴赐人心烦意乱的站了起来,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根竹笛,沉着脸说,「问那么多做甚么!」 如意眼睁睁的看着吴赐人摔上门走出去,回过神来之后紧紧的跟了出去,看到吴赐人眉头紧皱,正慢慢的嚼着甚么。 如意心里疑惑,结果就看到吴赐人手里的白花,惊得说不出话,抓住了吴赐人就是一阵儿怒吼,「赶快吐出来!这东西有毒你不知道吗?」 这里四处都生着这种野花,虽然花叶都有毒,乡人也不去理睬,只是不许小孩采摘。 吴赐人正是烦躁之际,也不理睬他,竟把手里的白花都尽数吞了下去。如意心里一惊,突然发起急来,用力去抠他的嘴巴,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东西统统掏出来。 吴赐人被他弄得生疼,顿时发起怒来,说,「你发甚么疯,又吃不死人。」 如意气得真想打他,眼睛红红的骂道,「怎么吃不死!」 从前他的同伴就有误食了颠茄花的种子,结果肚皮朝天,再也活不过来的。 吴赐人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连眼睛都红了,手也在颤抖,便愣了一下,怒气消减了许多,最后只是说,「那笛声能惑人神智,怕不是寻常紫竹。我想拿颠茄花叶压一压。」 如意慌忙拿手去试吴赐人的额头,幸好并不怎么热。吴赐人不大自然的把他的手推开,然后才说,「你不要多事。」 如意跟在他身后走了回去,看他似乎真是没事,也觉得刚才大闹有些丢人,低下了头去,半天才低声的说道,「你究竟有甚么为难的事,为甚么不说给我听听?你现在这样,想做甚么也不大方便,是不是?」 半天听不到吴赐人答话,偷偷抬头,结果看到吴赐人正拿手指沾了些凉茶要摸在唇上,根本就没听他说甚么。如意仔细一看,好像是刚才被他抓破了的地方。 如意满脸通红,说,「我帮你看看。」 吴赐人碰了一下伤口,吸了口冷气,脸色愈发的难看,冲着他骂道,「看甚么?」 如意不敢答话,这伤虽然不大,却摆在明面儿上,走出去被人瞧了,实在有些丢人,不怪吴赐人生这么大的气。 吴赐人见他畏缩,心里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舔了舔嘴唇,才又问他,「你刚才干甚么那么大动静?」 如意不好意思的说,「以前有个朋友,就因为这个死了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3节 说完,眼眶就有点儿红。他们那时都只是在水里的鲤鱼,连名字都没有,那孩子拿了颠茄花的种子丢在水里给他们吃,他那一日病了,争不过别的鲤鱼,可他的那个同伴,却抢了七八粒,然后吃了不久就死了。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半天没说话,最后才没甚么好气的说道,「这东西是因人而异的,也许吃些就死,也有吃许多也没甚么大碍的,以后不要这样大惊小怪。」 如意嗯了一声,还是不肯死心,又问,「那笛声究竟怎么个惑人神智法?」 吴赐人脸上又露出那种心烦意乱的神色,郁躁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只不过是一根小小的竹笛,吹起来就能扰乱这人的心神么? 如意又问他,「究竟是谁要对付你?」 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神情里没有往日的y沉,却带着一丝兴味,反而问他道,「你猜呢?」 明明甚么都不让我知道,还让我猜。想到这里,如意的心猛然的沉了下去,「是龙族?」 吴赐人哼了一声,说,「算你聪明。」 如意愣了一下,想要再问,却不知道问甚么才好了。他对这个人的过往,根本是一无所知。吴赐人结交过甚么人,又得罪过甚么人,他统统都不知道。 被他抓破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吴赐人恼火的用手按着唇,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如意又心虚又心痛,出去拿了碗舀了凉水回来,帮他润了润唇,然后才小声问道,「还疼么?」 吴赐人凝神屏气的看了他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指了指一旁的竹椅,「你先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如意愣了一下,吴赐人这样认真的神情,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对着他,却是极其难得的。 吴赐人慢慢的呼了口气,好像在镇定心神一样,才说,「我知道你是侍奉龙母的。」 如意被他一语道中来历,心中异常惊慌,连忙站起来辩解道,「我又不是龙,不认得你的仇人。」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玉鲤鱼,是东海里的灵玉所化,对不对?」 如意呆了一下,看来这个人并不是甚么都知道的。 但他只是暧昧的嗯了一声。他和吉祥是玉鲤鱼没错,只是受龙母的恩典,才能附在了那灵玉上。那块灵玉不知是哪位天神所刻,一对鲤鱼紧紧绞缠,活灵活现,见着的人都以为成ji,ng的是灵玉的ji,ng魂。 吴赐人喝了口凉茶,神情有些闪烁不定。 如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在的垂下了眼,僵硬的看着吴赐人手里的茶,低声的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害你?」 吴赐人安静的说道,「不,我是有求于你。」 如意惊讶的抬起了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我若是出了甚么事,还要麻烦你帮我照顾我娘。」 如意万万没有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没来由的就突然生起气来,骂他说,「胡说甚么,你不是专吃龙族的金翅鸟么?又怎么会出甚么事?就算你现在法力全无,可也不是泛泛之辈,怎么说起这么没志气的话来?」 他不喜欢吴赐人这样客气的待他,他宁愿这人刻薄他,笑话他,也不要听这样彷佛遗言一般的交代。 吴赐人见他生气,也不奇怪,只是点了点头,说,「可伤我的人,不是龙族,而是我同类。」 这出人意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如意听得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他道,「甚么?同类?难道也是金翅鸟么?」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这么多年了,我也少见同族。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偷偷的寻来了一枚卵,竟然背着人将他养大了,又哄骗他与我为敌,四处追杀。」 如意没想到这人是被自己同族所伤,又想起那道深深的伤口,便替这人心疼,问道,「难道你打他不过?」 吴赐人眼底一暗,说,「若是龙族,我杀也就杀了。可他到底年幼,又是我同类,也是受人蒙蔽才做下错事,我怎能伤他?」 明明都伤成那样,居然还要心软。如意心里气呼呼的,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这个人的脑筋,真不知道是甚么做的。同类相残的事,哪里不都有么,你对他手下留情,人家却处处要你的命。 吴赐人慢慢的把剩下的茶喝完,这才对他说道,「我来这城里,为的便是你和吉祥,他们会寻来,我也不奇怪。」 如意如今也不觉得难受了,只是替他担惊受怕,如坐针毡的一般,焦急的说道,「那我们迁去别处。」 吴赐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才说,「不必了,娘很喜欢这里。」 如意声音发颤,问说,「那你呢,你不要性命了?」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才说,「金翅鸟食龙本是天性。若是不吃,便会死,死时身骨皆消,只有心会化为明珠。我看他也差不多快了,只是他背后的人不好应付。」 如意心里担忧,问道,「难道他们就不会给他吃…」 吴赐人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若是吃过了龙r_ou_,难道还容得下他们?那时他就不会与我为敌了。只是他如今还无知,受人蒙骗。」 如意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处,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的躲着,等拖过了这一阵儿,不就妥了么?」 吴赐人斜眼看着他,说,「你果然是甚么都不知道。」 如意听着这人不以为然的口气,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说,「你甚么意思?」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若是龙族,难道不会趁机赶尽杀绝么?」 如意的脸僵住了,半天才说,「可他们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城里的哪一处罢?难道你就甘心束手就擒?」 吴赐人看向别处,只是说,「他们能设下这紫竹的圈套,倒也有些能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总得交代一下。」 吴赐人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在和他说等下要去浇菜,要去挖笋一样的口气。 如意的心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扯了一下似的,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却也无所畏惧,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和他不同,不该这样轻易的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这个人应该是威风凛凛的,刻薄的,不留情面的,好像甚么都压不垮他一样,那样才对。 如意心里很难受,低声的说道,「没甚么万一。若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管她,所以你非要好好活着不可。」 吴赐人将老人家托付给他,似乎自信满满,觉着他不会推托。见他这么说,似乎很是吃惊,皱着眉头问他道,「你说甚么?」 如意抬起头来,大声的冲着吴赐人喊道,「我才不管,你自己认的娘,你自己养。你若是死了,我就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掉,马上逃走,才不管她!」 吴赐人眼中有怒火腾起,也是气极,伸手就要打他,如意把脸一仰,闭着眼说,「你打!」 吴赐人冷冷的看着他,那一掌却没有落下来。如意眼睁睁的看着他收起手,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知道自己这时候再说甚么都是白费力气,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那一天两个人都再没说过话,老人家看他们两个这样呕气一般,就问吴赐人,「阿衡,你是不是欺负百万啦?他比你小,你该让着他才对。」 如意端着碗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勉强的笑了一下,说,「哪有的事,是我年纪小,说错了话,是我对不住他才对。」 吴赐人慢慢的吃着面,也不抬头,也不应声。如意心里又酸又涩,想,他果然看不起了我,觉得我是好逸恶劳,胆小怕事,没甚么出息的小人,不愿意帮他照看老人家。 老太太觉得奇怪,就说,「阿衡同你说了甚么怪话?」 如意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正在想借口,倒是吴赐人说,「娘,其实也没甚么。是我今日里去送菜,带了些百万做的鱼去,他们都说好吃,想要我常常的捎去,又说不知是我从哪里娶了娘子,这样能干贤慧。我回来学给百万听,惹恼了他。」 老太太听了,训起吴赐人来,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爱卖弄!」 吴赐人看着他,客客气气的说,「是我说错了话,你莫怪。」 如意脸红了,慌忙的低下了头去,想要开个玩笑,就不自在的说道,「也,也没甚么。你人这么能干,做你的娘子倒也……倒也……不吃亏……」 如意有些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慢慢的吃着面,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只是头埋得低,吴赐人并没有看到。 那一晚如意作了很多梦。醒来的时候,大多都忘记了,只记得他好像还是从前那尾玉鲤鱼。隔着湖水,他眼睁睁的看着吴赐人的心被一只赤金色大鸟用利爪抓了出来,吓得他坐了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可再也睡不着了,心里空空如也,彷佛也被人掏走了似的。 第二天吴赐人起床的时候,如意恳求道,「你带我一起去行么?」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问他,「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如意慌忙低头,含混的说道,「眼睛里进了沙,揉的。」 吴赐人「哦」了一声,拿过灯来,说,「我给你瞧瞧。」 如意见他贴近过来,心慌意乱的连忙推开吴赐人,说,「再不走就迟了。」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他说,「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很不想我死?」 如意真是气得想揍人,这个人怎么都没个忌讳,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说,晦气透了。如意「呸」了一下,说,「坏得不灵好的灵,刚才那是乌鸦叫,谁都没听到!」吴赐人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说,「敢把我比做乌鸦,也就只有你这种无知小儿做得出了。」 如意哼了一声,突然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又没见过你的本相,谁知道是不是又黑又老又丑,说不定比乌鸦还难看。」 吴赐人沉着脸看他,好像被他惹怒了。如意有点后怕的退了两步,心里腹诽,想,这个人真小气,怎么跟女子似的,被人说难看,便这样大的火气?吴赐人眯起了眼,突然伸手晃过他的眼前,如意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似的,再仔细看时,眼前的,却不是吴赐人了。 第6章 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只身披金羽,光华照人的神鸟。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又充满了力量的鸟,他在龙宫里见过无数的奇珍异宝,可这世上没有任何生灵可以与它媲美。 那只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压迫感和让人心惊胆颤的威严,让他动弹不得,只是呆呆的望着对方出神,虽然惧怕,却还是着迷得连呼吸都忘记了。那只大鸟浑身上下的羽翅都是流金一般的颜色,带着种庄严宝重的光芒,那双翅膀缓缓的展开,就好像日出东海一样,金红的光芒让人心生敬畏,忍不住想要跪拜,想要叹息。当那只神鸟双翅完全展开,彷佛要展翅高飞的时候,那种耀眼的光芒却让他连眼都睁不开了。片刻之后,等他再定睛看去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有神鸟的踪影。只是地上却彷佛不经意一般落着一根小小的绒羽,那淡淡的金色,让人忍不住心动。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若不是金翅鸟留下了一片绒羽,只怕他真的会以为刚才是做了一场梦。 如意把那片绒羽捡了起来,珍重的藏在了怀里。 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身挑箩筐的吴赐人,早已走在他前面许多了。如意赶了上去,方才的震动却还留在心里,让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很久,如意才回过神来,担心的问道,「你这样乱来,不会有事罢?」 吴赐人轻蔑的笑了起来,说,「他们若要能找到我,早就下手了。」 如意一颗心这才算放回了原处,想着之前的所见,就忍不住赞叹道,「对了,你的本相真漂亮。」 吴赐人并不看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带点儿得意,还带点儿傲慢。 如意看着吴赐人神采飞扬的侧脸,心里也暖洋洋的,可还是忍不住要想,这个人的脾气真像个孩子,被别人说长得丑便生气,被人夸就得意。 吴赐人进了城后,分了些给他,自己便仍旧挑去街上,一家家的送。 如意生得原本就好,笑起来又乖巧,又会招人喜欢,篮子里的菜不一会儿就卖得一干二净。他臂弯里挽着空篮子,老实的坐在原处不动,等吴赐人来找他。 如意正想吴赐人出神,就被人轻轻的推了推,如意抬起头,迎着日光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那个拦住他说话的古非。 古非笑着问他,「好些日子不见,小哥都忙些甚么?」 如意正无聊,记起这人说过的话,似乎就是住在这里的,就想着和他打听那个朱家妈妈的事,所以就笑嘻嘻的答腔说,「忙着伺候我家老爷。」 古非「咦」了一声,问说,「那请问你家老爷是哪一位?」 如意打着马虎眼,不肯告诉他实话,却又问他道,「听说朱家妈妈的小孙儿病了?」 古非倒也不吃惊,只笑着说,「可不是么,还说是土地爷托了梦给她,教她治病的法子,只是那法子古怪了些。不过她就那么一个孙儿,倾家荡产也要治的,所以这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如意心里一动,这么说来,那些人只知道吴赐人在这城里,却不知道这人究竟身在何处,所以才这样漫天撒网。 古非看他一眼,问他,「怎么,小哥也会治病?」 如意笑眯眯的说,「我不会治病,不过若是朱家妈妈的孙儿真的熬不过,我倒愿意伺候她老人家。」 古非笑了起来,顺势坐了下来,同他说道,「小哥真会说话。」 如意看他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身侧,就有些不快,可还有话想问,就忍住了,闲聊一样的问说,「上次您说你家铺面就在街尾,也不知道您家里是做甚么生意的?」 古非说,「卖些字画罢了,也养些花鸟。」 这后半句话倒触动了如意的心事,如意就问,「那你自己也养么?」 古非笑着答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养几只雀儿解闷罢了,怎么,小哥也喜欢?」 如意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的问道,「那,你有没有…养过那种性子挺傲的鸟儿啊?」 古非问他,「怎么个傲法儿?」 如意为难的形容道,「就是不亲近人,喂甚么都不爱吃。」说到这里又慌忙的补了一句,「我不是自小养它的,是半道上拣的,它受过伤,一直都没好。」 古非热心的说,「小哥若是喜欢雀儿,我提两只给你,还是自小养熟的亲热懂事些。那种野雀儿脾气都生僻得很,养不熟,还容易死。」 这个死字可真是犯了如意的忌讳了,如意生起气来,头脑一热的站了起来,冲着古非喊道,「你胡说甚么啊!」 说完又后悔,觉得自己蠢透了,为甚么要和这人说这些话? 凡间的那些鸟怎么能和金翅鸟相提并论,问这个人根本甚么用都没有。 古非见他气恼,连忙陪了个不是,想了想,才又说道,「它既然不肯亲近人,那就给它找个伴儿罢,免得它憋出病来。」 如意一时没明白古非的意思,讪讪的看着他。 古非笑着说,「就是给它配个对儿啊,」 如意顿时就不乐意了,闷闷的说,「不用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不近人情,又干巴巴的说道,「它根本谁都不亲近,我去哪儿给他配对儿啊。总不能随便塞一个给它…」 如意的心都扭成了个疙瘩,越想越不舒服。 古非笑眯眯的说,「怕甚么,我这里教你个cui情的好法子。你回去取了ji蛋,拌了小米喂它,保管好使…」 便在他耳边低声的嘀咕了半天,如意听的将信将疑,这个对笼中鸟雀好使,对吴赐人会好使吗?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动。 等到挑着担子一路折回的吴赐人来寻如意的时候,他正在那里托着腮帮子对着竹篮傻笑。吴赐人皱了皱眉头,说,「被晒傻了?」 如意回过神来,看到是他,突然满脸通红,神色有些诡异。 吴赐人奇怪了起来,伸手去摸他额头,一面迳自说道,「真是晒傻了,居然不还口。」 如意被吴赐人摸到额头,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来似的。如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摸他怀里,掏出钱袋来,掂了掂,笑嘻嘻的说,「回了家我再细细的数上一数。」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说道,「自然都是你的。」 如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他想说,我才不稀罕,这些钱都是给你数的,却又说不出口。 如意听信古非教他cui情的法子,就在吴赐人的饭菜里做了手脚。 有些是从乡邻处换来的新鲜ji蛋,有些是他自己在河边摸的野鸭蛋,还有些是如意爬上树去掏的鸟蛋。古非同他说性子再淡的鸟儿,吃上十来天,也要发情,可一连过了数日,这人一切照旧,似乎没有甚么异常。如意就万分失望,没人的时候,去后院恨恨的踢着那老树,心里暗骂,出的甚么好主意,一点儿都不好使。 初十五那日,如意便跟着吴赐人和老人家去了城里的空云寺,吴赐人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却难拂老人家的心愿,还是一同去了。 如意原本想着头天就去,好赶初十五的头一柱香,却被吴赐人嘲笑了一番,说那香必然是替有钱的香客留的,去得早也赶不上。 倒是老太太说了,随缘便好,只是一份心,菩萨会知道的。 老人家和别的女香客住在一间,如意和吴赐人住在一间,只是两个人各睡一张床,倒和在家时不同。如意只睡了一晚,就觉得十分不惯,夜里辗转反侧,闹得吴赐人大发脾气,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意讪讪的说,在家里和你挤惯了。 吴赐人眯着眼睛看他,如意认真的看回去。吴赐人嘴角一撇,说,那你过来。自己却不动。 如意委委屈屈的挤在吴赐人身边,只觉得动一动都要掉下床似的,吴赐人不大高兴,说,还要挤么? 如意拼命的点头。 吴赐人扫他一眼,到底还是给他挪出了半张床来,如意欢欢喜喜的靠过去,身边都是吴赐人的气息,这才觉得心满意足。 空云寺也是数百年的基业,寺里古木环绕,郁郁苍苍,香火十分的鼎盛。老人家在那里参拜,如意自然也要跪下一拜。各个菩萨像下都摆着许多的蒲团,善男信女们纷纷的磕头上香,都虔诚无比,吴赐人站在他们身后犹豫了片刻,见来者皆跪在那菩萨像下,无一例外,终于低下了头,也拈了两根香,上前两步,跪了下去。 如意偷看吴赐人的侧脸,见这人紧紧的抿着唇,知道这人心里必然不快,也极不甘愿,就很心疼。 吴赐人草草的拜完了菩萨,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跟在老人家身旁,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甚么。 如意看了看香火簿那里执笔的和尚,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去搭话,就看吴赐人头也不回,搀着老人家就朝罗汉堂那里走去了。 如意正要跟去,就看吴赐人的眼光扫过人群,明明瞧见他了,却不知道是在寻甚么,眉头紧锁,好像有甚么心事一般。 老人家在罗汉堂里一尊尊的拜着,吴赐人站在那里,脸色不大好看。 如意悄悄的同他说,「你若是不想跟着,那就回去啊。」 吴赐人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同他说道,「你没觉出来么,这寺庙里似乎有龙的味道。」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就有些慌了手脚,说,「那怎么办?」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我倒是无妨,若是你被认了出来,可要回去龙宫?」 到了如今,如意也没甚么可瞒他的了,便实话说道,「我家里有人犯了事,我是不敢回去的。」 吴赐人若有所思,又问他道,「诛连之罪也不算多,你家里人犯了那一桩?」 吴赐人正要听他答话,看着进来的两个人,脸色突然一僵,低声叹道,「真是冤家路窄。」 说完就跪在了蒲团上,闭着眼拜起罗汉来。如意原本站在他身后,这时再要抢上前去跪拜,便太不自然了。一时之间进退不得,干脆就大着胆子去瞧那两人。 进来的两个皆是男子,一个年纪小些,一张脸孔却生得锐利,侧目看他时,眼角眉梢之间,隐隐的流露出几分傲气。不知怎的,看起来倒有些像吴赐人,如意想起吴赐人之前的说话,便有些疑心。另一个人老成持重些,却是相貌平平,两人都穿着白衣,寻常人一样的打扮。如意法力低微,瞧不出这两个人的本相,心里有些忐忑。 和气之人一眼便看到了如意,微微一笑,想必是瞧出了他的真身,竟然走上前来,问他道,「这位小哥好面善,不知是哪里见过的?」 如意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堆出笑来,说,「相逢便是有缘,见没见过,有甚么要紧?」 那人愣了一下,点点头,笑着说,「你倒是会说话。」 年纪轻些的人似乎有些动气,就冷笑了一声,说,「不会说话,难道是哑巴不成?」 如意听他口气极恶,心里顿时后悔得不得了,恨自己抬头与人答话,如今反倒自取其辱。那人却笑笑,指着他说道,「他以前果然是个哑的,不信你问他。」 如意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到背后有人不快的说,「你认错了人。」 如意出了一身冷汗,吴赐人捉住他的手腕,骂他道,「不拜罗汉,却在这里同人闲话!」 如意慌忙随他跪下,口里说道,「你莫气,我是认错了人。」 年轻些的那人冷哼了一声,说,「求神不如求已,光知道磕头有甚么用?」 如意听他的口气,竟然有些像吴赐人,心里倒忍不住有些好笑。话虽然是好话,偏偏说得那么不中听。 和气之人多看了他两眼,才说,「这位小哥,那我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见。」 如意回头冲他点点下巴,心里却猜测起这人的身份来。大约是在龙母那里走动过的人,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如意学着吴赐人的样子,一本正经的拜着罗汉,眼看着那两个人也不参拜,便走出了罗汉堂,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如意悄声的问吴赐人,说,「你刚才干甚么要跳出来?吓我一跳,不怕他认出你来?」 吴赐人笑了起来,并不回答,只是说,「问你话的那个,可算得上你的正经主子了。」 如意想不到竟然会遇到个有身份的,也有些吃惊。不过吴赐人的话还真是让他满肚子的委屈,他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说道,「老爷,一仆不侍二主。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可不要不认帐啊。」 吴赐人疑心的瞅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可不要指望我会徇私枉法,你家里人该着死罪,那就难逃一死,你再巴着我也没用。」 如意先是一头雾水,想,我家里人该着死罪,跟我是不是巴着你有甚么干系?等转过弯儿来,顿时气结,恼火的说道,「我要是图了这个,也该去巴刚才那个,犯得着巴着你这么…这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凤凰不如ji,这道理谁人不知? 若不是他鬼迷了心窍,偏偏喜欢这个嘴巴刻薄,脾气又难侍候的人,又怎么会紧紧的巴在这个人的身边,怎么赶都不走。 如意气呼呼的闭上了嘴巴,不想自己真的说出伤人的话。 吴赐人见他气得不轻,也不再激他,只是笑笑,说,「不是最好,也算是我没看走眼罢。」 如意还是不舒服,心里跟cha了根刺似的,不乐意的反问他道,「你当初不是宁愿要吉祥么?再说了,你是谁啊?我凭甚么要巴着你?」 「我是谁?」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反问他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如意瞪着他,气哼哼的问道,「知道甚么?」 吴赐人并不明说,只说,「只要你老老实实,不做坏事,便不会遇上我。」 如意没吭声,那便是主管刑律的了。听这人话里的意思,等他伤好了,只怕不会久留凡间罢。 他若是还有命活到那时,恐怕也见不到这人了。 如意强打起ji,ng神,又问他,「刚才可吓坏了我。你明明就在他们面前,他们怎么认你不出?害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吴赐人笑了起来,说,「他从前见我,我可不是这般模样,我又封住了法力,他如何认我出来?」 如意哦了一声,忍不住就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好奇,这个人原本的相貌,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 不过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到底还有些后怕,就说,「那个年纪轻些的,是你的同族,对不对?」 吴赐人皱了皱眉,有些生气的说道,「他还不曾成年,就糊里糊涂的被人当枪使,真不知道能撑到甚么时候。」 如意不明白,「他难道自己不晓得要去捉龙吃么,怎么反倒和龙族的人打成一片?」 吴赐人神情有些黯然,片刻之后才说,「我们这族性子都孤僻,雌雄交尾之后,将卵产在隐蔽之处,便不管不顾了。族人幼时是不懂得要捉龙来吃的,那时万物皆可拿来果腹,可若是成年之后还是久久不能得龙而食,便会生生饿死,羽化骨销,只有心化做明珠留在世间。也因为这个缘故,我们这一族渐渐式微,到如今,几乎都没有甚么人了。说起来,那孩子还是我这两百年头一次见到的同族,没想到会落在龙族的手里,受他们的蒙骗。」 如意从来不曾见过他说这许多话,想来他心里,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十分的憾恨罢。如意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吴赐人淡淡的说,「差不多罢。」 如意心里难过极了,就说,「所以你不肯与他作对?」 吴赐人沉默片刻才说,「他原本就甚么都不知道,和我从前是一样的,只是受了人的骗。他能伤我,我却不该伤他,所以我才把娘托付给你。」 如意打从心底不愿这人出事,所以这样触霉头的话听都不想听,只说,「若是有人给他吃了龙r_ou_,让他开开窍,那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吴赐人失笑道,「你以为那些龙傻了不成?自己割了r_ou_给他吃?」 如意看着他喃喃的说道,「总有办法的。」 如意夜里偷出了香火簿,同吴赐人两个在灯下慢慢的翻着,辛苦了半天,竟然真的被他们翻出一个来,只可惜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吴赐人想了一阵儿,合上了香火簿。如意心里一阵儿紧张,问说,「你打算怎么办?」 吴赐人说,「自然是送了紫竹笛去,请她到朱家吹上一吹,看那些人弄甚么鬼。」 如意翻了翻眼睛,心想,你怎么让一个待嫁的姑娘平白无故的跑去别人家里去?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她若是嫁了人,不再做姑娘了,自然就去得。」 如意愣了一下,心突然一沉,说,「她要嫁谁?」 第7章 吴赐人只说,「到时你便知道了。」 如意脸色发青,忍了又忍,终於还是忍不下,就问他,「你见都不曾见过,难道就要娶她?」 吴赐人奇怪的看着他,反问道,「哪个说我要娶她了?」 如意咦了一声,满脸通红的把头扭向一边,闷声说道,「那你不说清楚,卖甚麽关子!」 吴赐人仔细端详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说,「对了,那个吉祥,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如意警惕的看着他,说,「你问这个做甚麽?」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你也不必去特别的巴着谁。就算是牵连全家的死罪,若是她嫁了我,甚麽罪自然都免了。我虽然不徇私,可这法理之内,也不是铁板一块。天子与庶民,终究还是有别。」 如意愣了半天,终於回过神来,这个人的身份果然不同。可心里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甚麽滋味,他说,「你见都没见过她,怎麽就敢娶?」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我没见过她,却认得你,想来差也差不了太远。」 如意琢磨着这话里的意味,一颗心砰砰乱跳,偏偏还要反驳,「那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 吴赐人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说得有理,那吉祥是不是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却丑似无盐的?」 如意愣愣的看着吴赐人,突然不知道说甚麽才好。这人是嫌弃他脾气不好,还是在说他相貌好看?还是当真对吉祥起了意? 他安静了一会儿,只是说,「我觉得她挺好的,就是有些死心眼。」 说完就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上了床,闭着眼装睡。 吴赐人没想到他会这样,坐在床边问他道,「生气了?」 如意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吴赐人难得见他这样,倒也觉着稀奇,等他片刻,才又说,「那你想好了麽,你和吉祥要怎麽避祸?」 如意翻身坐起,对他说,「你现在自身难保,怎麽又要管我们的闲事?」 吴赐人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好整以暇的反问道,「你不是我的人麽?」 如意垂眼看着吴赐人微带笑意的眉梢,忍不住心动,却越发的生气,僵硬的说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吴赐人毫不客气的同他说道,「性命都要没了,再喜欢又有甚麽用?」 如意轻声的说道,「那是你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明白。」 吴赐人好奇的看着他,问他,「为了喜欢,便连性命也不要了麽?」 如意半天没说话。 吴赐人几时见过他这样安静老实,反倒越发的奇怪,就问他,「你宁愿受牵连而死,也不愿意吉祥嫁给我麽?」 如意的嘴唇在发抖,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明白吴赐人说这话是真心想要保他们兄妹,没有捉弄他,或者笑话他的意思。 可他也明白,吴赐人说这话,不过是觉着他可怜,又见他本性还不算坏,所以想要顺手帮上一帮罢了。 他很想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不想死,可吉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是。」 吴赐人笑了起来,瞧着他说道,「那你为了她的心上人,宁肯不要自己的心上人?」 如意紧咬嘴唇,看了看桌上的灯,心念一动,灯芯便抖了抖,豆大的灯光突然就灭了。 他虽然能令这世间的凡人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可自身的法力,却实在低微,也只能做到这样的小事罢了。 吴赐人似乎想要起身去把灯点起来,如意鼓起勇气,按住了吴赐人。 「你做甚麽?」 吴赐人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不失威严。 如意微微的发抖,说出来的话却坚决有力,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说,「阿衡,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吴赐人甚麽也没有说。一片黑暗之中,如意看不到对方的脸上究竟带着怎样的神情,只听得到那紧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这个人。 两个人在寂静的房里僵硬的对峙着,吴赐人甚麽也没说,却也没有动弹。如意的心凉了下去,慢慢的松开了手,呵呵的笑了两声,勉强的说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被我吓到了。」 说完就躺倒,拉起被子盖住了脸。 吴赐人起身下床,把那灯点亮了,就拿着过来床边,强硬的扯下了他紧紧抓在手中的被子。 「你哭甚麽?」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 如意扯扯嘴角,笑得十分难看,只说,「也没甚麽,就怕老爷听了刚才的话不喜欢,想要赶我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这人的面前总是犯傻。原本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老老实实的待在这个人的身边,直到龙母收回那玉为止就好了,他为甚麽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吴赐人皱起了眉头,帮他擦着泪,却没有再问他。 如意揉了揉眼睛,带着鼻音小心翼翼的同吴赐人说道,「你可别赶我走,我这辈子都陪着你好不好?」 吴赐人瞥他一眼,如意慌忙的改口,「是侍候,侍候您。」 吴赐人笑了起来,慢悠悠的问他说,「若是我死了呢?」 如意愣一下,突然恼火的「呸」了一声,生气的骂道,「乌鸦嘴!」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脸,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对他说,「若是我真的死了,你记得要帮我照顾我娘。」 如意鼻子一酸,慌忙地低头,这个人这样认真的嘱托他,他心里虽然怨恨,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闷闷不乐的说道,「我也活不久的。」 吴赐人笑了起来,并不在意,说,「我教你个法子。我日後分给你三片飞羽吞下。若是我死了,你就去龙门。你虽是玉化的,终究还是个鲤鱼形,有我的飞羽在身,必然能一跃而过,化成龙身。到了那时,龙母就不能再将你和吉祥一起发罪了。」 如意哪里想到这个人居然筹划得这样周全,一时竟然答不上话来,只是震惊的看着吴赐人,这人也不等他开口,便又说道,「至於吉祥,她不听龙母的吩咐,铸下大错,法理不容。我生平最恨这样的事,依仗自己的神力为所欲为。若是救人倒也罢了,她却把那一家上下都害得不轻。」 如意见吴赐人神色严厉,也不敢再多言。 吴赐人便又说道:「那时你化作了龙身,先来照料我娘,等她百年之後,你便可随心所欲,自在行动了。」 如意见他又说起这件事,心里十分的不安,忍不住就问他,「你那同族不是还小麽,当真会有这样的厉害?」 吴赐人只是淡淡的说道,「他虽然年纪小些,却不容小觑。万一当真被他寻到,後事如何,也实在难说。」 如意不甘心的瞪着吴赐人,追问道,「你的法力呢?」 他当初在庙街上撞见这人,并不觉得这人身上有丝毫的不妥。也许是他身份低微,瞧不出真神,可连白日里的那两个迎面撞见却都辨认不出,那这个人只能是法力全无了,否则断然不会如此。 吴赐人见他神情苦恼就知道他心里想些甚麽,也不知是怎的,竟然和他说,「若是这一次我大难不死,你乾脆变做女子,我或许真娶了你回去也不一定。」 如意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是说真的还是在逗他。 吴赐人见他这样,立刻笑了起来,凑近了轻声问他道,「怎样?」 如意不自在的躲开了,苦涩的说道,「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我也不是女人,还是算了罢。」 吴赐人见他回绝得没有馀地,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再说甚麽,脸上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意躺在那里,阖眼想了半天,终於还是忍不住,对吴赐人说,「吉祥她不是有意要害曾家的,她只是太喜欢曾瑞了。有时患了相思的人,忘情之时,做出的事情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她如今也很是後悔。」 吴赐人瞧了他片刻,反问他道,「那若是我要成亲,你会特意坏了我的姻缘线,结果害我命数大变,让我老母亲流离失所,我也身陷狱中麽?」 如意哪里想到这个人会这麽直白的提起自己对他的心意,心烦意乱的转过脸去,轻声的说,「你又不是凡人,哪里来的姻缘线牵你。」 吴赐人哼了一声,不快的说道,「我是打比方,怎麽,你不肯回答麽?」 如意低声的说,「若是你们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若不是,我自然也是要去拆散你们的。」 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你不要再维护她了,你若是做得出,那就不是你了。」 如意没想到吴赐人会这样说,心中震动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後,他低下头,声音沙哑的问道,「那你若是娶了亲,还肯不肯让我侍候你一辈子?」 吴赐人笑着同他说道,「若我还有命在,你可别去龙门,不然哪里跟得了我一辈子。不晓得哪一日就被我吃下肚了。」 如意嘿嘿的笑了一声,说,「你不怕碜牙,我自然是放心给你吃。」 只是这话说得难免让人浮想连篇,如意说完回过神来,自己的脸先红了,咳嗽了两声,又说,「那你法力还在的时候,是怎麽捉龙的,难道去海里?」 吴赐人说,「其实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们水性又差。所以许久才捉一次,还要在海上等待许久,才能勉强果腹。」 如意呆呆的望着吴赐人,问他,「吃别的东西都不顶用麽?」 吴赐人大笑了起来,说,「不顶用。」但他又说,「不过我们这一族食过龙r_ou_後,便分辨得出龙族的气息,无论他们躲在那里,我都找得出。」 如意心里一动,说,「那你怎麽不告诉他?」 吴赐人轻笑了一声,淡淡的说,「我曾和他提过这事,可他根本不信,反而抓伤了我的左眼,害我回衡山养了三年才养好。」 如意慌忙去看他的左眼,倒是看不大出伤过的样子,吴赐人偏过头去,说,「不必看了,我若是连这样的伤也养不好,岂不是叫人笑话了去?」 如意没想到那人年纪虽轻,下手竟然如此的狠。他问吴赐人道,「那你的法力全失,是不是他在作怪?」 吴赐人似乎有些恼怒,不快的说,「我只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的计。」 如意却知道这人心里有多懊恼和悔恨。 他怎麽会不知道这个人呢? 只因为对方是自己平日里难得见到的族人,又正年少,一时的心慈手软,结果却很有可能让他赔上性命。 如意忍不住伸手去抚吴赐人的眼睛,吴赐人不大乐意的避开了,却看见他伤痛的神情,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对他说,「早就不痛了。」 如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讪讪的收回了手。 那一晚的月亮犹如玉盘,清辉撒满人间。寺庙里沉静如水,让人微微的心慌。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枕边人安静的面孔,情不自禁的慢慢俯身下去,看着吴赐人左眼上那道淡淡的伤痕,蜻蜓点水般的偷亲了他一下。 你不会有事的。 他在心里发誓一般的说道。 他们从城里回到家中之後,吴赐人就给了他三根淡金色的飞羽,并且吩咐他道,「飞羽可不像绒羽,还可以再生出来。将来我若是大难不死,还要你还给我的。你若是大意弄丢了,小心我要你好看。」 如意笑了起来,说,「那我先替你好好保管着。」 他听说金翅鸟若变大,一扇翅膀就可以扇乾一半的海水,那样的神通,他可连想都不敢想呢。 如意把那三根飞羽珍重的收起,又问吴赐人道,「也不知道你娘在空云寺里究竟许得甚麽愿。她可是把菩萨和罗汉都挨个拜过了,若是不成,那老人家也太吃亏了些。」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大约是求我的姻缘。」 如意的嘴巴马上就闭紧,再也不吭声了。 过了几日,如意对吴赐人说自己担心吉祥,想回曾府瞧瞧。 吴赐人倒没有拦他,只是叫他自己小心。 如意没想到会这麽容易,心里虽然松了口气,却难免觉得失落。 吴赐人喝了口茶,就靠在藤椅里闭目养神。如意知道他是累的,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面前,静悄悄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正的模样,他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见着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4节 但是这个样子的吴赐人,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记得。这样的念头,竟然也让他有些满足。 不开口的时候,他也只觉得这个人和平常的路人没甚麽分别,究竟是甚麽时候开始觉得这个人不一样的呢? 这个人喝水的样子,穿衣裳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笑着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还有睡着的样子,好像都变得那麽特别,甚至就连被他嘲笑的时候,也让如意觉得又生气又心动。 如意不知道吉祥是怎麽喜欢上那个败家的公子哥儿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他喜欢得这麽难过,又这麽无可奈何。 如意望着吴赐人,慢慢的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个人自己不是也说了麽,他们这一族的人,都生性冷淡,就连生下来的子女也不管不顾,这个人为了帮他免死,还肯娶吉祥,这已经很是难得了。 如意的鼻子有些发酸,若是可以,他宁愿这样就好。但这世上的事,却并不是他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 眼下他最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如意并没有像他对吴赐人说的那样,去曾府探望吉祥,而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龙门山。 当他还是池塘里的一尾玉鲤鱼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鲤鱼跃龙门的传说,那时他并不相信。每年都有一些不甘平庸的鲤鱼逆流而上,妄想着能够一跃而过,化身成龙,可千百年来,并没有谁真正的成功过,反而被天火焚烧,死无葬身之处。 有时候他总想,传说中那条跃过龙门山的红鲤鱼,也许并不存在。 但是当吴赐人跟他说起龙门的时候,他的心却动摇了。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说些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事情,所以他的心里升起了希望,却又感到无比的绝望。 他是没本事捉龙,也没能耐降敌。可他若是能够跃过龙门山化身成龙,也不必去学佛法里舍身饲虎的法子,只要如介子推一般,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r_ou_,哄那少年吃下便好。 可他若是真的那麽做了,他还能回到这个人的身边麽? 这个人生来就要食龙,难道他真的要被当作果腹充饥之物不成? 那样的话,他在这个人的心里,又算是甚麽呢? 只是以後的事,他终究不肯想得太多。此时此刻,他已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要去龙门山一试。 六月初六那天,风和日丽,晴光惑人。他吞下了吴赐人给他的三根飞羽,化出本相来,跃入水中,逆流而上,朝龙门山一路游去。 如意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些被天火焚烧的鲤鱼,却也知道那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痛苦。 可就算被天火焚烧,就算被天雷劈打,他也要试上一试。 在水面拼命跃起的时候,如意并没有闭上眼,他要看清楚龙门所在,丝毫差池都不能有。 他连吉祥也不见,就是抱着一定要跳过龙门的心来的,他不许自己失败,也不能失败。 吴赐人和他说的话半分不假,有飞羽相助,竟然会跃得如此之高,云雾从他身边坠下,只有他往高处去。他一鼓作气,翻身去过那龙门山。 那一刹那,天雷轰轰作响,从他头顶响起,彷佛要将他从中劈开。如意只看到四周天火燃起,彷佛红莲地狱,那痛刺入骨髓一般,似乎要剥尽他身上的鳞片才肯善罢甘休。 如意被天火围起,眼前根本看不到路,又被天火焚烧,虽然拼命摆尾,想要再前一点,哪怕是再朝前一点点也好,可终於还是支撑不住,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他浑身都是伤痛,疲累无力的落在龙门山後的湖水里,沉沉浮浮,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朝水中一看,竟然被吓了一跳。 那水里映照而出的,却是一条蛟龙。 如意一时之间悲喜交加,挣扎着游上岸去,化出人形来,对着那龙门山遥遥的磕了三个头,这才急忙的赶回去。 他如今成龙,不敢贸然回去见吴赐人,便先回曾府去寻吉祥。 第8章 曾府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如意原本想绕到後花园那里,再偷偷翻墙进去,哪里想到在庙街上偏偏遇到了古非。 古非见到他,似乎吃了一惊,迎了上来笑着问他,「小哥儿好久不见,又去了哪里玩耍?」 如意被这人瞧见,也不好转身就走,只是心里一动,就说,「古大哥,好巧遇上你,我如今真有件犯难的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 古非便客气的说道,「有甚麽我能帮到的,你尽管开口。」 如意并不意外,这人果然是晓得他是谁,所以极尽所能的笼络他,讨好他。 如意笑嘻嘻的说,「也没甚麽,就是想要骗个人吃样东西,只是那个人是认得我的,怕他不上我的当。」 古非哦了一声,笑着问他,「这倒不是甚麽大事,只是好端端的何苦捉弄人家?」 如意咳嗽了两声,说,「不过是他说生平最恨蛇r_ou_,我就偏偏要他吃了欢喜,再揭穿他,岂不有趣?」他又说,「我手里还有些闲钱,古大哥若是肯帮我这一次,我便买些酒请你喝。」 古非摆摆手,说,「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就陪你这一遭。」 如意没忍住,笑了出来,说,「那就多谢了。等我先去打蛇,再去街上寻你。」 说完,就告了辞,三绕两绕,直到瞧不见了人,这才算放下了一颗心。他身上的伤还未好,也不敢翻墙了,就偷偷摸摸的仍旧从那曾府後花园的狗洞里爬进去。 再见吉祥时,如意却大吃了一惊。不过月馀未见,她竟然消瘦了许多。 如意有些生气的捏了捏吉祥的手臂,问说,「你怎麽弄成这样,不知道好好吃饭麽?」 吉祥眼圈都红了,问他说,「你这些日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如意看吉祥的情形也不好,就说,「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吉祥垂下了眼,半天才跟他说起曾家的事。如意不听倒好,一听就吃惊不已。原来那曾瑞竟然如此的执迷不悟,都已经到了如此的田地,还要日日的出去赌钱,把家里仅剩的几处产业都在赌桌上做了抵押,平白的便宜了那些外人。原本还守在家里的一些下人,也被曾瑞转手卖了别人。 如意听到这里,连忙问她,「他想把你也卖了?」 吉祥摇头。 如意哼了一声,说,「他怕是寻不到你我的契书,不然早就卖了。」 吉祥伤心的说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都是我害了他。」 如意想起吴赐人,那个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有了事,只会自己一肩担下来。 如意一想起这个人心里就难过,拼命的摇了摇头,才说,「他这样的人,才该吃吃苦,受受难。如今府里没了人,你天天为他洗衣做饭,侍候他起居,他问过你的名字,向你道过谢麽?」 吉祥的眼里涌上了泪水,慢慢的说,「他是主子,我是下女,侍候他是应该的。」 如意有些生气,「胡说,哪个天生下来就是侍候人的?你那麽尽心的待他,他连问都不问一声,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如意见吉祥难过,想起吴赐人,心里也闷闷不乐,口气放柔,劝说她道,「我们去找龙母请罪罢,你别再死守着他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况且你还算不得他的甚麽人呢。」 吉祥轻轻的摇头,说,「我想留在他身边,哪怕只能回到那玉坠里也罢,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如意怔了一下,突然不敢看吉祥的眼睛。 他也很想陪在吴赐人身边,想去看看吴赐人怎样了,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一点点挂念着自己,想看那个人挑起眉笑着的样子,哪怕只是刻薄他几句话而已。 他在外行路的这半个月,想那个人想得心都痛了,可是却不敢,也不能回去了。 如意安静了半天,才说,「既然如此,只怕我说甚麽都没用了,那你仍留在这里,一切好自为之罢。」 吉祥慌乱的看着他,问,「你又要去哪里?」 如意避而不答,只说,「我有件要紧的事要去办。」 吉祥抿了抿唇,从手腕上解下一根半旧的丝縧,然後恳求他道,「你把这个系在手上。」 「这是做甚麽的?」如意疑惑的问道。 吉祥垂下头,低声的说道,「也没甚麽,这是师尊的东西,我横竪是逃不过死罪了,还不如给了你。」 吉祥听话乖巧,又善解人意,不像他嘴巴坏,心眼又多,师尊自然是喜欢她,当初给了她这个也不足为怪,只是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如意想要解下来,吉祥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如意吃惊的看着她,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你是要我帮你照看他麽?」吉祥恳求他道,「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你甚麽事,只有这一件,千万求你应我。」 如意突然很想大笑,一个要他伺候老人,一个要他照看情郎,难道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就算被丢下一个人也不会难过伤心的家伙麽? 如意很想扯下那丝縧丢到地上,可到底做不出这麽绝情的事,只是忍着气说道,「好,若是我还有命活到那时,自然帮你照看他。」 吉祥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说,「是我连累了你。」 如意摇了摇头,问她道,「对了,你听说过天上有个叫做阿衡的神仙麽?」 吉祥迷惑的摇了摇头,如意有些丧气,但仍不死心,又补了一句,「他的本相是专吃龙的金翅鸟。」 吉祥与他在天上侍奉师尊之时,比他会讨人喜欢,知道的,想来也比他要多些。 吉祥「啊」了一声,说,「你问的是衡山君麽?」 「咦?」如意心里一跳,衡山君就是吴赐人麽,吴赐人的确提到过衡山不假,可他明明说过自己没有名字的。 如意心里发闷,点了点头,「那就是他了……你都知道些甚麽事?」 吉祥说,「我听天女说,他是掌管刑律的神仙,天帝因他公正无私,行事没有偏颇,特意把衡山赏给了他呢。他从前是没有名字的,自那之後,人们才开始唤他衡山君。」 如意笑了起来,想起吴赐人那副冷淡的面孔,还有那些刻薄的话语,这个人根本就是生性凉薄,才不是甚麽行事没有偏颇。 「你还知道他的甚麽事?」如意忍不住追问。 吉祥为难的说道,「我只听人说他心肠冷硬,若是犯在了他的手里,无论你怎样哀求都没用,可师尊说…」 如意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认识师尊的,眼睛也瞪大了,连连的追问说,「说甚麽?」 吉祥苦笑了一下,「师尊说,衡山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如意松了口气,又想,怪不得这个人居然认得出他是谁。 「怎麽突然提起他来?」吉祥疑惑的问他。 如意笑了笑,不大在意的说道,「我不小心招惹了他。」 吉祥大惊失色,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多麽厉害的人麽,怎麽敢去招惹他?」 如意无辜的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吉祥想了想,帮他把手腕上的丝縧系了系紧,神色凝重的说道,「衡山君与师尊有些交情,或许会看在他的面上放过你。」 如意知道自己不该让她挂心难过,就算她为了那个曾瑞做出了怎样无可挽回的事,就算她为了那个曾瑞断送了他们两个的性命,可说到底,只有这个人是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 如意笑着说道,「他不会害我的,我说了要跟他一辈子的,他很中意我,待我也很好。」 他说得这样笃定,连自己也几乎要相信了。似乎他可以就这样走到吴赐人的面前,不怕这个人瞧出他已经化成了龙,不怕这个人会捏碎了他的骨头,将他吞下肚去。 他骗着吉祥,也骗着自己。 他们终究逃不过一死,可至少她不会那麽的牵挂他,不会那麽的放心不下。 如意找了三日,才被他寻到那两人的踪迹,暗暗的从一边拖了个乞儿,悄悄的吩咐了几句,这才去寻古非。 如意生怕那两人走远了,所以一路走得很急,等见着古非,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如意同他说了那两人在哪里,又把手里提着的竹篮一递,说,「快去罢,迟了便寻不着了。」 古非正在铺子里喝茶,见他进来,笑了一下,说,「看把你急得,先喝口茶罢,那我去了,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就唤夥计奉茶,说,「就给这位客人上我刚才喝的那个云雾茶。」 如意心里再着急,也不能露出来,只好讪讪的说,「劳烦大哥了,为了这个同人赌了几两银子呢,心疼。」 如意一路飞奔而来,也是口渴,又说了半天的话,见着茶水上来,便一口气喝乾了,也不怕人笑话。 古非看了他一眼,见他把茶喝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才走了出去。 如意等古非走出铺子,这才把茶盏放下。他割伤了的手臂上,只是胡乱的包了一下,就急忙的赶过来见古非,又不敢露出半分,只好强作笑颜,装作和平日里一样。 等古非一走,如意心里紧绷的着那根弦才算是松了下来,只是手臂上刺骨的痛意却让他真冒冷汗。 如意唤来端茶的小夥计,同他闲话了半天,说到了朱家妈妈身上,那小夥计叹了口气,说,「朱家妈妈真是可怜。」 如意心口就是一跳,问他是怎麽了。 「她家的孙儿不是病了麽?要寻个贵人来冲一冲煞气,绸缎庄的阿荣前些日子跟他说,自己说了门亲,那姑娘的生辰八字都合得上,那朱家妈妈却不要,说贵人是个男子。街上常来卖菜的那个,就是个子高高的那个,就说自己也是正月里生的,只是记不得日子,或许可以吹上一吹,要朱家妈妈去寻紫竹笛子。我看那人不过是骗吃骗喝的,朱家妈妈竟也信他!」 如意愣了一下,心里顿时乱了起来,这人胡乱出甚麽头?他生怕这人做出甚麽要不得的事来。 如意问他,「然後呢,他说了甚麽时候再来麽?」 那夥计想了想,说,「他说家里有些事要先料理,左右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罢?」 这话怎麽听怎麽晦气,如意心急如焚,慌忙的走了出去,就朝朱家妈妈那里望去,这一看可好,看得他大惊失色。 原来那白衣少年手里提着剑就逼着古非一路朝他走来了,两旁的人都飞奔惊呼,有大胆的就喊,快去报官。那人却都置若罔闻。 如意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想,他必然是吃了,不然不可能如此震怒,只是欢喜之後,却又害怕起来。慌忙退了回去,抓住那夥计就问,「哪里可以躲躲?」 那夥计见他慌乱,也有些结巴的说,「没,没了,後院只有,只有一口井。」 如意二话不说,就推开那人,直奔後院去,衣服也不脱,只扒着井沿往下一跳,闭了眼後,心想着自己死了不算甚麽,只是从此再也见不着吴赐人了。 他想着那少年眼里的刻毒和怨恨,心里忍不住难过,吴赐人拼命退让,救护的居然是这样的人。 如意在水中化成龙,用嘴巴衔着衣裳,沿着水一路潜游,直到瞧见了光亮,心中彷佛有所感应的一般,便浮出水去,仍旧变成人身,气喘吁吁的拧着衣裳上的水。 只是拧着拧着,突然觉得不对,再将周围的光景仔细一看,竟吓得他半天动弹不得。原来这就是他和吴赐人常来的小河,那口井通的暗河,竟与城外的河水相连。 他白日里去庙街寻古非,也是特意的避开这人进城的时间,生怕遇上了。没想到千躲万躲,竟然还是回到了这里。 如意望着那起伏的河水,心里的思绪万千,他有些痴心的问自己,是不是老天也知道我的心意,所以让我见他一见。 心里终究还是犹豫害怕,见着了又能怎样,如意嘲笑自己,送上门去给他吃麽,吃完了又能如何? 可心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却不停的对他说,反正你也要死了,既然他生来就是要吃龙的,那你就给他吃罢,被他吃下肚又怎样?比起死在龙母手下,难道这样不是这样更好麽? 如意痛苦的捏紧了手里的衣裳,他知道自己是在奢望,奢望着自己在吴赐人的心里与别人不同。 可他到了最後,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如意想来想去,在心里对自己说,哪怕是去偷看吴赐人一眼也好。正在犹豫不决之际,突然觉得身後似乎有人,回过头,竟看到吴赐人正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他。 如意只觉得好像一桶雪水从头浇下,激得他浑身冰凉。他怎麽忘记了,他身上有这个人的羽毛,离得近了,这人就会察觉。 怪不得他游到这里,心中竟然彷佛有所感应的一般,忍不住就要游出来。 吴赐人朝着他走了过来,如意嘴巴张了张,甚麽也说不出,却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慌忙的把手里的衣裳抖开,手忙脚乱的往身上穿。 吴赐人站在他的面前,捏住了他的下巴,声音沙哑的问他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麽?你同他们是一伙儿的?」 「谁?」如意不由得反问道。他不知自己走之後,这里究竟又出了甚麽事,心里正糊涂得厉害。 吴赐人冷漠又不屑的看着他,如意心中刺痛,知道不管出了甚麽事,这个人都已经在疑心了,觉着他与龙族是相互勾结的。 吴赐人手上用的劲儿很大,如意痛得几乎落泪,可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不闪避,也不开口,只是直直的看着吴赐人。 吴赐人的眼神变得越发y冷,松开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片刻之後,才不屑的说道,「你果然去了龙门。」 如意吃了一惊,慌乱不已的开口辩解道,「我不是…我是…」 吴赐人哪里容他辩解,愤怒的说道,「只是这样倒也算了。我把飞羽给了你,不过是我瞎了眼。」吴赐人的手上慢慢的用了力气,声音里带着恼恨,「可你竟然还嫌不足,又来这里哄骗我,以为我还信你麽?」 如意心慌的指天发誓道,「我不是回来害你的,若是我有半字不真,宁愿被天打五雷劈。」 吴赐人嗤笑道,「你昧下我的飞羽,又藏着忘忧前来,若不是心怀不轨,难道还要与我重叙旧情不成?我以为你心底单纯,没想到用心竟然如此险恶。」 如意慌乱的摇着头,「甚麽忘忧?我不明白你说甚麽,我是为了躲避仇人,从井中游来至此的,哪里想到会这样巧,我……」 吴赐人脸色一变,微微冷笑,说道,「我便猜到你会这样说,你引了他来,是想趁机取我性命麽?你身上忘忧的味道,也不知好好的藏住!」 如意心里一惊,想,难道那人追着他寻来了这里,还遇着了吴赐人麽?他心中焦急,连忙问道,「他伤着你了麽?」 吴赐人冷笑起来,说,「假惺惺的扮这样子做甚麽。你看我好好的在这里,心中还不知怎样的失望呢。」 如意僵在那里,心里绝望至极,知道怎麽解释这人都不会信他了,心中难过无比,却无法言说。 吴赐人逼近了他,两个人离得那麽近,近得让他浑身发抖。吴赐人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的眼睛,沈声说道,「你还没长大,就这麽的恶毒,这麽会骗人,连我都上了你的当…」吴赐人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住了,满脸嫌恶的将他推开。 如意没站稳,摔倒在河边的石滩上,痛得连眼泪也落下来,耳边嗡嗡作响,哪里还听得清吴赐人又说些甚麽。 如意勉强的说道,「我没有与龙族勾结,我去龙门,只是我痴心妄想,想要脱胎换骨,并没有存着害你的歹意。」 吴赐人笑了一声,听得他心都凉了。 如意嘴唇发抖,说,「总是我对不起你。那你吃了我,然後远走高飞,离他们远些。」 这人的法力怕是仍未恢复,也不知要怎样才能避祸,是不是吃了他便会好一些。 「吃了你?」吴赐人眯起眼睛看着他,看不出究竟在想甚麽。半天才声音沙哑的说道,「吃了你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教我吃你,我却偏偏不吃。你倒是说说,他们究竟给了你甚麽好处,让你连性命也不要了?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如意张了张嘴,却又紧紧的闭上了。 吴赐人见他不肯回答,一副倔强的模样,目光一沉,捉起他的手臂,一言不发的把他拖了起来,一路拉着他回了家中。 如意心里慌乱,问说,「你带我回去做甚麽?」 吴赐人把门一cha,又把窗放下,这才转身回来盯着他,对他说,「你把衣裳脱了。」 吴赐人的眼睛不知道在甚麽时候变成了暗金色,如意突然有些害怕了起来。 第9章 吴赐人同他说道,「你那日吹起紫竹笛乱我心绪,惹我动情的时候,便该想到会有今日。」 如意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他再也想不到,原来这人那时心烦意乱,竟是因为情动。 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并不像说笑,如意的心沉到了底,终究还是不敢相信,颤声问道,「你,你难道要和我合麽?」 吴赐人轻蔑无比的对他说,「不然怎样,你不是处心积虑要勾我动情麽?」 如意的心抖了一下,知道这个人根本已经看他不起了,还把他当作那种处心积虑的骗子。 如意垂下了眼,不敢再看吴赐人,只是低声恳求道,「阿衡,之前的事是我错了,可我真的没有骗你。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只是别做这件事。」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故意说道,「你那时每日殷勤的打点我的饭菜,在起照那个下药,不就是想等我动情麽?我若是不做,岂不是白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如意又羞又怒,想要辩解,却又觉得羞惭,他没想到这人竟然全都知道,当初一一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是到了如今,才拿来耻笑他。 吴赐人把他按在那里,就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如意有些慌乱,想推开吴赐人的手,哪里推得动。吴赐人哼了一声,一条腿卡在他的胯间,让他不能再乱动,一手去捏住了他的下巴。如意拼命的甩着头,心里乱成了一团。 吴赐人目光一沉,突然俯身下来,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嘴唇。如意吃这麽一痛,就狠命把吴赐人一推,结果真把吴赐人推开了。吴赐人朝後退了两步,稳住了,似乎也有点吃惊。 如意红着眼眶说,「这种事,要两情相悦才能做。」 吴赐人哦了一声,坐在床边,冷冷的注视着他,说,「原来你也知道?那你为甚麽要在我的饭菜里做手脚?」 如意愣了一下,终究是他别有所图,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可终究还是憋着一口气,不死心的又问,「那在你心里,究竟是怎麽看我的?」 吴赐人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怎麽看你?如意,从来没有人敢这麽骗我的,你是第一个,你说我怎麽看你?只是我如今还不杀你,等我恢复了法力,再把你捉回去关起来,看你倒时还嘴硬麽?」 如意深深的看了吴赐人一眼,然後闭起了眼,说,「不用那麽费事,你若是可怜我,还是乾脆吃了我罢。」 吴赐人没说话,却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如意没有再躲闪,却不争气的颤抖着,吴赐人笑了一下,扯下他的裤子,又把他的双腿大大的分开。 如意紧紧的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 吴赐人却并不动作,只是俯身下来,在他唇边问道,「如意,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语气异常的温柔,却又陌生得让如意害怕,如意不由得睁开眼望着吴赐人。 吴赐人伸手握住了如意的私处,如意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似乎有甚麽东西炸开了似的。吴赐人微微的笑着,眼底却闪着冷光,柔声的同他说道,「你再喜欢我也没用,你打甚麽主意,难道我猜不出?你心思这麽的恶毒,我恨不得吃了你,可那样的话岂不是轻饶了你?休要以为我舍不得吃你!」 吴赐人一面说一面抚弄着他的私处,如意头一次被人这样作弄,心里虽恨,却又无法忍耐,便喘息着扭动了起来,吴赐人冷笑了一声,问他说,「舒服麽?」 吴赐人靠了过来,舔着如意方才被他咬破的嘴唇,明明是那麽温柔的吻,可口里吐露出来的话语却是那麽的冰冷和刺人。 吴赐人的手滑了下去,解开了自己的裤绳,用命令一般的口吻对他说,「你过来舔。」 如意惊讶的看着他,吴赐人笑着问他,「交尾交尾,不然你以为甚麽才叫做交尾?」 那声音温柔无比,却让他不寒而栗。 如意赤裸着身体,慢慢的爬了过去,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埋在吴赐人的腿间,去含吴赐人的物。 可无论他怎麽用力吮吸或舔咬,吴赐人却还是没有硬起来。吴赐人嗤笑了一声,说,「你不是侍候过很多龙族麽?我原以为你多麽的有手段,却不想这样的没用。你想对我下那忘忧,不是就存了这不堪的心思麽?」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刷白,想要辩解,可竟无从说起,他连忘忧是甚麽都不知,哪里会晓得这人怎麽会觉着他身上带着忘忧。 只是听他言语中带着怨恨,便渐渐的明白,这人怕是受了他人的挑拨,对他已是丝毫不信。却不知是哪个搬弄是非,心思这样恶毒。 如意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心里又恨又不甘,宁肯自己就这麽死了才好,也强过受这人的羞辱。 吴赐人抓住了如意的肩膀,逼他抬起头来,然後安静的说,「你看,就算你做了那许多手脚,可对着你,我根本甚麽兴致都没有。你算是个甚麽东西,不光昧下了我的飞羽,还带了忘忧回来,以为下了药,我就会尽忘前事,受你蒙骗不成?可笑!」 如意浑身发抖,不能开口。 吴赐人无比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说,「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必费力讨好我,我根本不吃那一套。只要你行得正,我自然不会把你怎样,可惜你的用心实在太过险恶,偏偏是我最恨的那一种。」 如意耳里嗡嗡作响,甚麽都没有听进去,只有那一句「可笑」,一直一直的在他耳边回响,震得他心都碎了。他想伸手把耳朵捂住,可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书萫閄。苐如意喃喃的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我甚麽都知道的。你瞧不起我,觉得我可笑,这没甚麽。你嘴巴虽然坏,可心却是好的,只是高高在上惯了。这是改不了的,也不会为我而变。你不喜欢我这样低贱的妖ji,ng,也许你将来会遇到同族的女子,然後繁衍後代。 我知道,这些我全部都知道,我也早就明白。所以没甚麽好伤心的,也没甚麽好失望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期望过那些。 如意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把这些这麽明白的说出来,只是这样而已。 如意不觉得难受,也不觉得痛苦,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觉得好像有甚麽东西从丹田之处升腾而起,开始流遍了他的全身,周围有股淡淡的茶香,让他觉得似乎是在哪里闻到过。 吴赐人动怒起来,骂道,「你还不死心,弄那忘忧做甚麽?」 如意浑身发软,但还是拼命的支撑着自己,伸手去帮吴赐人系好裤绳。吴赐人一动不动,也不拨开他,也不再教他行那羞耻之事,只是眯着眼睛俯视着他,却没有再说甚麽嘲讽的话。 如意跪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吴赐人,觉着好像身上的力气渐渐的没了。他只说了一句,「阿衡,将来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你就不要老是气她。再喜欢你的人,也是会伤心的。」 说完之後,就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胸中郁结着的心思,慢慢的都随着那茶香飘走了,如意露出了微笑,慢慢的闭上了眼。 手腕上紧紧缠着的丝縧不知道甚麽时候松脱了,掉落在地上。 意识消失之前,他似乎听到了吴赐人慌乱的声音,大声的喊着他,还摇晃着他,可是他却甚麽都不知道了。 这个人也会惊慌麽? 他模模糊糊的想着,一定是自己在做梦罢,然後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他睁开眼,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但他好像总能闻得到那股淡淡的茶香,所以他就沿着那茶香飘来的方向走去。 他就好像那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一路上好像没人瞧见他,也没甚麽能够阻碍他。 他的心里一片空旷,甚麽都没有,可不知道为甚麽,他觉得很累很累,累得他想要倒下头来长长的睡上一觉,再也不起来才好。 可那茶香若有若无,就在他面前勾着他,让他无法停下脚步,直到最後停在了一家叫做博古斋的书画店前。那隐隐的一线茶香似乎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或许在冥冥之中,有人为他指出了路。 店铺里的夥计进进出出许多次,都彷佛对他视若无睹。只是慢慢的,不知是哪一日,却突然有人瞧见他了。 夥计问他找谁,他只是摇头,却甚麽都说不出。後来夥计进去了,再出来的时候,身後还跟着一个人。 他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只觉得似乎是见过的,却又甚麽都想不起来。 那个人跟他客套了半日,然後客气的请他挪去别处。 他还是摇了摇头,那茶香还是若有若无,可却勾得人欲罢不能,他想走也走不开了。 那个人费解的看着他,半天之後突然难以置信的说,「你是…你怎麽长大了?连样子都变了?」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人,问道,「你认得我麽?」 那人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拿帐簿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认得?我是你的老爷?」 他的心口突然一震,好像很久以前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老爷?听着好熟悉,好像是许久以前,他曾经这麽喊过谁? 那个人瞧了他一眼,故意说道,「你不在老家帮忙,怎麽突然来我这里?」 他老实的说,「我甚麽都不记得了。」 那个人笑眯眯的问他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麽?」 似乎有甚麽东西要泛上来似的,可脑袋里面却好像满是那种淡淡的茶香,渐渐的,那些沉在水底的究竟是些甚麽,他也不想去看个清楚了。 他看着那铺子里面的花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叫百万。」 那个人盯着他瞧了一阵儿,不过却没说甚麽,只是吩咐了一个叫瑞宝的小夥计带他去了後面洗脸换衣。 他跟在瑞宝身後,却隐约听到那人小声的咕哝道,「不过是尽忘前尘的药罢了,难道忘忧还能将人改容换貌不成?」 他听得糊涂,心里隐隐的作痛,却不知道为了甚麽。 瑞宝年纪小小,一张嘴巴却能说会道,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自从领了话,就没有一刻的空闲。瑞宝同他说,「你是自小签了卖身契卖到我们古家的,古老爷一直把你放在乡下,也不知道你这是撞了甚麽邪,居然把自己的事忘得一乾二净,还一个人走到了这里来。」 他从木盆里捞起手巾绞了两把,一言不发的抹着脸,瑞宝也是说累了,就坐在那里喘口气。 他听到房檐下挂着的笼鸟啾啾的叫着,愣了一下,问瑞宝,「你听它们说甚麽?」 瑞宝挠挠头,说,「舅舅,舅舅?」 百万笑了起来,然後用手巾蒙住了脸。 原来他起初只听着是鸟叫,仔细去听时,倒彷佛听得懂一般。 他听一只鸟儿说,「这骗人ji,ng,句句话里没半个字是真的。」 又听另一只说,「那是,他是不晓得。这骗人的真谛,是要多说真话的,你说九句半真话,再送上半句假话,那才教人真假难分。」 百万把手巾蒙在脸上,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放了下来,同瑞宝说道,「那我自小就在古家了?」 瑞宝想了想,咳嗽了一声,说,「大约是罢,你又不在这铺子里帮忙,我哪里能晓得的那麽清楚?老爷过两天就要回乡去了,兴许就带着你回去了,那时你再去问别人罢。」 百万笑了笑,说,「瑞宝哥,你看,我甚麽都不记得了,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请瑞宝哥以後多照应我。」 瑞宝咳了一声,「不必说。但凡你有些眼色,手脚麻利些,都不会惹老爷生气的。」 百万笑嘻嘻的说,「懂得懂得,跟着瑞宝哥,自然是错不了的。」 古老爷进来,见他们两个说话,笑着对瑞宝说,「我叫你带他洗脸,也没让你教他你这偷懒的坏毛病!」又对他说,「你先去前面看着,若有人进来,你也不必多说,就在一旁站着。」 他走进去,却听到那两个人隐隐的说话声。 他走过去,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躲在帘子後面,听这两个人背着他说甚麽话。 古老爷叹了口气,轻声的叹道,「若他真能令我万事如意,富贵吉祥,我造这场孽倒也罢了…」 瑞宝就嚷嚷,「老爷,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您也不过是为了小少爷罢了,若是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就去跟他说说?」 古老爷嗯了一声,却转开了话头,说,「忘忧果然灵妙,只是他怎麽来得这样快,还和从前大不一样,倒弄了我个措手不及。」 瑞宝不以为然,打着哈欠,就说,「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当初拿药给您的那个人不是说了麽?」 古老爷就说,「他们其实也没安着好心,只可惜坏人都让我做了。」 瑞宝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老爷,这世上的人哪个没有私心,你做就做了,又在这里说甚麽,小心叫人听了去。」 百万听到这里,心里虽然还不是十分的明白,却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他心里倒没有怨恨,也并不想趁早逃开。他根本甚麽都不记得,又无依无靠,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他倒觉得这样也好,甚麽都不记得,甚麽都想不起。 他的过去被深埋在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人好像丢掉了一半的魂魄,不知听到了甚麽,看到了甚麽的时候,心口却还是会钝钝的痛。想来那绝对不是甚麽令人欢喜的事。 伤心的事还要想起来做甚麽?继续伤心麽?所以他宁可想不起,宁可甚麽都不知道,宁可糊里糊涂的。 他想到这里,便轻轻的起身,转到前面去。铺子里面空无一人,笼里的鸟儿嘀呖呖的叫着。他只装作没听到,拿起拂尘,轻轻的扫去那字画上的轻尘,甚麽也不再去想了。 没过几日,古老爷果然带着家眷回乡去了,还带着百万和瑞宝,瑞宝倒是欢喜,只是百万心里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为了甚麽。 百万跟着车出城,走了几步,听到半空中的鸟鸣一掠而过,就好像心里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似得,不由自主的就回头朝身後的天空看。 身边的瑞宝笑着同他说,「看甚麽,难道有相好的留在城里?」 百万听到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说了半天,这才回过身来,呸了他一口,说,「你以为哪个都像你,只晓得那档子事!」 瑞宝叹气,说,「要不得,要不得了,这才没几日,就连瑞宝哥都不叫了!」 百万撇撇嘴,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的说,「瑞宝哥。」 瑞宝知道他的鬼心眼多,当下就说,「你别叫,我也不敢答应,你想怎样?」 百万委委屈屈的说道,「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觉得心里怪难过的,走不动路了。」 瑞宝连忙抬手,「你坐上来,我走路,这成麽?」 百万这才露出笑来,大方的跳上车去,他买了几个莲蓬,抱在怀里,一边哼歌一边剥着吃。 他刚才听一只鸟儿说,「真了不得,我听人说衡山君娶了龙女。」 另一只哪里信他,「金翅鸟和龙族不是天生的对头麽,他怎麽会娶了龙女,别是你听错了罢?」 那只便急忙的发誓赌咒,说,「这消息实在不假,城里都传遍了,听说衡山君这次受伤回来,便在天帝面前说愿意斋戒,非要娶那龙女不可。」 另一只大惊失色,就说,「那不是要了他的命麽?」 那只就酸溜溜的说道,「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c,ao得这是哪门子的闲心?」 百万心里想,衡山君是哪个?想来是天上的神仙罢。这鸟儿也实在长舌,专门传这些八卦。 百万听着闲话,慢慢的吃着莲子,莲子其实都老了,一点儿也不好吃,还苦得厉害。 瑞宝从老爷的车里下来,见到他这贪吃的模样就笑话他,「这时候的莲子都老了,你吃得苦了可不要到哥哥面前来哭。」 他又不是头一次吃这样苦的莲子,百万想。 可他上一次吃到这样苦的莲子是甚麽时候呢?他怎麽想也想不起来了。他的心里空空的,好像被人挖掉了一大块似的。原来少了甚麽是这麽的难受,他这时候才觉得痛了,可又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瑞宝看着他就着了慌,说,「唉,你别哭,你哭甚麽呀?」 百万慌忙的揉着眼睛,说,「沙子吹到眼里了,没甚麽。」 瑞宝半天没吭声,最後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等到了乡下就好了,那里天高皇帝远,哪个也管不到我们了。」 他点了点头,抓着手里的莲蓬,靠在马车上。 他听到瑞宝轻声的嘟囔着,说甚麽如意吉祥,唉,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罢了。 他慢慢的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没有一个字不是苦的。 马儿咴咴的叫着,他心想,我也不求吉祥如意,我只求… 我只求从今往後能过个安稳日子罢。 他扔掉了手中的莲蓬,对瑞宝说,瑞宝哥,我靠着你睡一睡。 瑞宝打着哈欠说,睡罢睡罢,睡醒就到家了,到家咱们继续睡! 百万笑嘻嘻的闭着眼,马车虽然颠簸,他却睡得香甜。 梦里有个女子在他耳边轻声的吟唱: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那声音那麽的熟悉,彷佛陪伴了他许久,可那歌声又是那麽的悲伤,让他在梦里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莲子太苦了,他松开手,原本握紧在掌心的莲子都落在了尘土里,转眼就没了影踪。 身旁掠过一阵儿香风,好像有温柔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声的对他说,好弟弟,我走了,别难过。我不求长生,只愿无悔,你不必为我伤心。 那些轻柔的声音彷佛娇嫩的花瓣,很快的就被秋风带走了,百万在睡梦里情不自禁的喊道,别走,别走!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5节 泪水模糊了他的脸,他却陷在梦里醒不来。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麽多称心如意呢? 他甚麽都不记得,却知道马蹄声声,带他越走越远,这一离开,就不知何日再能归来了。 他也有三愿。 却不知究竟能否尽如人意。 【下册】 第10章 那已经是许多年後的事情了。 就连瑞宝也变成了须发花白的老者。 唯有他,仍旧是当初站在书画铺前的模样,丝毫不曾改变。 春天桃花开的时候,瑞宝生了场病。连连的咳嗽,瞧了几个大夫,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拖着拖着,好端端的竟然咳出血来,结果转天就被脸色发白的儿子连哄带骗的骗去了庙里进香,还是下人拿了软轿抬去的。 百万在家里陪着发病的少爷,没有一同去,可也出了好些香油钱让人捎去。 没想到瑞宝从庙里回来之後,病竟然越发的重了,百万去瞧的时候,心里也暗暗的觉着不妙。 瑞宝大约也是上了年纪,心里也有些放不下,再去庙里拜了拜,求了个不知道甚麽的签,竟应了他的心事,病得越发厉害,倒弄成了个不治之症的样子。 瑞宝把儿子撵出屋去,有气无力的叫他过来。 百万小心的说道,「瑞宝哥,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瑞宝要坐起来,百万连忙去扶。 瑞宝说,「我有句话要跟你讲。」百万的心里咯噔一声,就想,该来的还是要来。 瑞宝对他说,「我和老爷有件事很是对你不起。」 百万没吭声。 瑞宝眼眶有点红。上了年纪的人,又生着病,坐都坐不起来,说句话就气喘连连的,眼巴巴的望着他,就等他开口。 百万半晌才说,「古家待我不薄了,这样也挺好的。」 瑞宝咳嗽了半天,百万给他顺了顺气,他才又说,「骗你入府的事,我从来没有後悔过。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想着甚麽行善积德的事,只是有一件我却觉着亏心,还得告诉你。你那时还有个亲姐姐,自幼卖在曾府,你随我们回来的时候,听说她就已经不在了。」 百万安静了好半天,才低声的问说,「那她葬在哪里?我也该去瞧瞧。」 瑞宝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当年的事…唉…我和你说这话,为的不是别的,是你还有一个外甥。他那爹爹从前做惯了公子哥儿,一身的习气都不大好,虽然本性倒也不坏,只是苦了那孩子。我原本想着等他出息了,再等少爷娶了亲,就叫他接你出去。你总是这样,也不老,也不死,留在府里也不是件好事。我在的时候还成,我若是不在了,只怕你被人绑了见官,说是妖邪作祟都不一定。」 百万笑了一下,说,「少爷这个样子,哪里有好的一日?你若是不在了,我就进山里当仙人去。」 提起古家这个少爷,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少爷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与旁人一般无二,并不是个傻子。 可後来不知道怎麽了,就变得痴痴呆呆,痛了也不知道哭,冷了热了也不知道叫唤,连爹娘都认不出。古老爷亲自抱着儿子去了空云寺,那寺里的老和尚只说除非遇着福厚的人,不然这孩子是养不大的。又叫他虔心礼佛,多为儿孙积福。古非那几年散去了无数的钱财,只为儿子能平安长大。原本以为是自己德行有缺,才连累了儿子,哪里想到後来那寺里的执事监守自盗,被官府捉拿住,竟然供出了一件事。原来那老和尚是图了他家的钱财,也不知道使得甚麽妖法,竟然将少爷的魂魄拘走了。 只可惜那和尚用心歹毒,将幼儿的生魂拘起,小孩的魂原本就不全,哪里禁得住他的妖法,到了那个时候,都已经散尽,救不回来了。 古非到死心中仍旧无法释怀,在病榻前捉着儿子的手泣不成声。 百万後来想想,便觉得天道果然不公。 少爷虽然傻,性情却率真可爱。他那时觉得,世间的人心思各异,瞻前顾後,其实说到底,却都不如一个傻子。 至少傻子不知道饥和饱,不知道痛,也不知道苦。 古非纵有家财万贯,却算不到他的儿子会变成这样罢? 百万想了想,又说,「若是少爷实在没人看顾,我领他去山里过也好。」 瑞宝被他气得又咳了起来,百万只好又给他顺气,瑞宝咳得声音都变了,半天才说,「先不说少爷的事。我今日去庙里进香,遇着个熟人和我说…唉,说你那小外甥放着好端端的功名不去求,竟然去衡山当了道士。」 百万愣了愣,衡山,怎麽倒好像与他有甚麽干系似的,听着就让他心里好像被甚麽东西扯了一下似的。 可他却说,「那也是他的缘分。」 瑞宝气得想拿拐杖打他,说,「这算甚麽话,若是被人拐骗了去的呢?你这个做舅舅的,怎麽也没个舅舅样?」 百万招架不住,只好应虚了两声好,然後又问说,「我去了衡山,那少爷怎麽办?」 瑞宝叹了口气,说,「我听人说衡山里有一眼玉姑泉,泉边生着株千年的老茶树,家里有病人的,求了那茶树的花叶回来,灵验得很。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爷不在了,少爷虽然保住了命,可总是这麽痴痴傻傻的也不是件事,我也快入土的人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去看你那外甥,也帮我拜拜那茶树仙,求些花叶回来给少爷吃吃看罢!」 百万这才晓得他说这一番话的缘由,却也不恼,觉着理所当然的一般,点了点头,就应了下来。 就因为瑞宝病榻边上的这一番话,百万便收拾了行装,离了古家,一个人去了衡山。 那素未谋面的外甥叫做曾梵。说起来也奇怪,听瑞宝说,原本那父子两人相依为命,虽然清苦,倒也过得去。可惜去年那人生了场大病,竟然撒手而去了。也是年岁到了,不该太难过。可办丧事的时候,曾梵也不知道是听了甚麽人的胡言乱语,竟然把家产都变卖乾净,说要去衡山当道士。 百万在心里叹了口气,若论是年岁,那外甥如今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麽还会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来? 想想就头痛,就算是真的见了曾梵的面,他也说不出自己是舅舅的话。 百万知道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也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周围的人都一天天的老去,却只有他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好像不会老也不会死,在水里待多久都可以,还听得懂飞禽的话,这样的他,也许真的是甚麽妖邪也不一定罢。 春日里原本就多雨,百万心里又有事,便趁着雨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了下来。虽然喝了热茶,可身上已经被雨打shi,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向身边烧茶的小孩子问起了话,问他们云台怎麽走。 听说曾梵就去了云台的碧霄观里出家,去向这样明白,可不是要教人去寻麽? 哪里想到那小孩却摇摇头,说从来没听过这麽个地方。 百万呆住了,「那里有个道观,叫碧霄观的,难道没有?」 小孩子说,「没有。」 百万没了主意,瑞宝是不会骗他的,难道曾梵真是被人骗了?他又问,「那有没有一眼泉叫玉姑泉的?」 小孩子当时就怨恨的瞪着他,百万心里犯起了嘀咕,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瞪我做甚麽,难道问不得?」 倒是身边有人笑着同他说,「这位小哥问了也没用,去寻玉姑泉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回不来的,那路实在太险。所以这山里的人不叫那里玉姑泉,反叫罗刹泉。」 百万半晌没说话,若是这样凶险,倒不知他去不去得成。 那雨下得也久,缠缠绵绵,说小也不小,走出不远就能把人的衣裳打shi。 茶摊里有些人熬不住,结了钱就出去了,剩下的,则时不时的续茶,又要着点心果子吃着,一面说着闲话。 百万打问了半天,把玉姑泉打听了七七八八,心里才算有了底,想着先去那里探探再说。他在那里坐得久了,只觉得越发的冷,竟然比初冬的寒意还要逼人,喝乾了碗里的残茶,这就要掏钱走人了。 那时候从雨里走进来一个货郎。那个人似乎也是走了远路而来的,却只戴着斗笠,不穿蓑衣,身上都被雨打shi了。他的担子放下来,倒占了两三个人的位置,看茶摊的小孩子不乐意了,说,「喂,你把路让开。」 那个人把斗笠往上抬了抬,皱着眉看那孩子,百万听那小孩子的口气不好,闻声看去,正好对上那个人的眼睛,心口却猛得一震。 那双眼睛,竟好像是哪里见过似的。 那人见他望过去,便冷冷的看了过来,百万有些尴尬,慌忙扭过头来。那人拣了条空板凳坐下,和那小孩子说,「来碗糖水。」 百万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的看他。 那人腰间系着个玉坠子,倒有些惹眼,不像是便宜货色。百万想不太明白,俗话说的好,财不外露,这人不是明摆着招贼麽? 那人把玉坠子解了下来,细心的擦拭掉玉坠上的水气,然後握在手心里,一言不发的看着雨。 百万在心里撇了撇嘴,那麽宝贝,那就不要挂在外面,贴着r_ou_戴不好麽。 茶摊里的人也是闷着,见有货郎过来喝茶,也要去凑热闹,翻看究竟有甚麽好玩艺儿可以挑挑。 百万原本就想走,可这时却心里一动,就静坐在那里,等围住那货郎的人都散开了,他才端着点心碟子坐了过去,笑嘻嘻的唤道,「这位大哥,我坐这里成麽?」 那人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快,但只是说,「你坐罢。」 百万把点心碟子朝他那里推了推,才说,「这位大哥,你见多识广,不知道听没听过这附近有个叫云台的地方?」 那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仔细的看着他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地方?」 百万心中大喜,想,这人是知道的。 便说,「我自小离家,这才回乡不久,也没个依靠。听人说表哥去了云台的道观出家,就一路访来,想着见他一面。」 那人看了他半天,突然把手伸过来,露出那玉坠子,问他,「你认得这样东西麽?」 百万仔细的看了又看,那玉坠子是两条鲤鱼绞缠在一起的模样,怪的是,一条还是鲤鱼模样,可另一条,却彷佛是龙要从鲤鱼口中跃出一般,有些狰狞。 百万看得清楚,这才慢慢的摇了摇头。 那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却只是问他,「那你姓甚麽,叫甚麽,打哪里来?」 百万笑嘻嘻的答道,「大哥莫笑,小弟姓古,叫做百万,打从苏州来。」 那人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可不知道是想到了甚麽,眼里的光却又暗了下去。 那人安静了半天,终於开口道,「你的名字和我从前认得的一个人倒像,只是他姓金,脾气也活泼些。」 百万心里暗暗的咋舌,姓金的取名叫做百万,这人怕是想钱想疯了。但又笑自己,古百万与金百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百万接着他的话打趣道,「这也是缘分。若是再生得像些,只怕大哥这就要同我叙起旧来了。」 那人收回了玉坠,仔细的系在腰间,然後看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突然慢慢的说道,「这世上没有像他的人。我找了他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找到。」 这句话说得不尴不尬,让百万有些接不下去。 找了许久年都找不到,也许人早都不在了。百万咳了两声,说了句谁都会说的话,「若是有缘,自然还能再见。」 那个人喝了口糖水,才说,「有人跟我说他死了,也有人跟我说他r_ou_身还在,可灵魂却转世了。他的师傅和我说,就算他还活着,我也找不着他了。」 百万听得一头雾水,尴尬的笑了笑,说,「或许是和人结了甚麽梁子,躲起来了。大哥也不必太挂心,各人自有各人福,或许你那位朋友如今过得很好呢。」 那个人一直看着他,这时候突然微微的笑了一下,对他说,「他过得好不好我倒不知道。不过这些年也有不少人装成他的样子,冒着他的名来骗我,可惜都没甚麽好下场。」 百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越发的冷。 那个人的眉毛一挑,说,「小兄弟,既然这样怕冷,就不该喝冷茶。」 百万陪着乾笑了两声,又胡乱的说了些客套话,说完就想要起身逃开,那人突然说,「其实我倒是知道去云台的路。」 百万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装聋,只好无奈的转过身去,陪着笑说道,「大哥可不要戏弄我。」 那人把碗里的糖水喝完,摆了几枚钱在那里,正了正斗笠,挑起担子说,「你若是信我,就随我来罢。」 百万犹豫的跟了上去,心里不知道为甚麽有些七上八下的。 那人虽然不过是个货郎,谈吐里却有种迫人的气势,让百万心里有些惧怕。 那人在路上也不怎麽和他说话,只有一回开了口,对他说,「你这名字是哪个给你取的?」 百万不乐意和人说起自己从前的事,只是含混的答道,「是自家的老爷取的。」 那人哦了一声,问他说,「你那老爷是甚麽人?」 百万又好气又好笑,便故意装作认真的样子答道,「唉,这位大哥,还能是甚麽人,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和你我一样的人嘛。」 那人那时多看了他几眼,那种深深的眼神实在很难形容,只是看得百万心口一紧,没来由的觉着闷痛。 雨在他们走到半山的时候就停了,那个人不停歇的在山道上走着,百万虽然疲累,却倔强的不肯开口,硬撑着跟在那个人的身後。 没有连绵不绝的雨丝,那个人走在前面的身影就变得十分清晰,百万一步步的跟在其後,不知道为甚麽,竟然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倒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百万心里一动,突然叫住那个人。 「这位大哥!」百万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你叫甚麽?」 那个人回头瞧了他一眼,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好像早就在等着他发问似的,慢慢的说道,「我姓吴,叫做吴赐人。」 百万在心里把这名字念了两遍,吴赐人,无此人。百万在心里嘀咕道,不愿意讲也就算了,怎麽编这麽个名字来捉弄人。 百万眨了眨眼,拍了一下手,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哦,那大哥你的小名我也就知道了。」 那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凌厉,直直的看着他问道,「叫甚麽?」 百万被他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原本想要取笑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褪不下去。「…咳,我猜…大约是叫阿鬼。」 那人微微的皱起了眉,不言不语的看了他半晌,仍旧转身回去朝前走了。 百万胸中的一口气才算是顺了过来,被这麽一吓,倒出了一身冷汗,心口现在还砰砰直跳。 却忍不住在心里发着牢s_ao,都说了没这个人,那不是鬼是甚麽?只是不敢说出口。 吴赐人果然带他去了一个道观,只是进门之前,百万的下巴险些儿掉到了地上。 原来那观外倒是斜斜的挂着个匾,那木匾大约是久经风雨,一身的斑驳沧桑,勉强能看出那匾额上的残漆和木痕,似乎像是石雨观这三个字。 百万在心里想了想碧霄观,又看了看这三个字,心中就暗暗的好笑,一时忍不住,就问,「这道观也有年头了吧,只是不知供奉的是哪个?」 吴赐人简略的答道,「是他师傅。」 百万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这人的旧识是个道士。 百万随吴赐人进去,才发觉这道观外面瞧着破败,里面倒收拾的整洁,虽然不像那些大观又是正殿偏殿又是前殿後殿的,可供奉的地方也有,歇脚的地方也有,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吴赐人同他说,「远来是客,你就先在厢房里住下。观里的老道士去云游了,新来的那个去帮我取一样东西,只怕一时回不来,不知道你寻的是不是他。这观里还有一个童子,算是下人,你若要用饭,去寻他便是。」 百万心里想,下人就下人,甚麽又叫「算是下人」? 却乖乖的不再多言,顺着吴赐人指着的方向走去了。 只是背後的视线却彷佛针一般的扎着他,让他十分的不自在。直到过了拐角,他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瞪了那个看不到的人一眼,心里骂道,既然领我来,做甚麽又防贼一样的防我? 只是想起吴赐人说话时的神情,不免觉得古怪,总觉得自己好像来了甚麽不该来的地方似的。 那房檐下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瓷坛,里面盛着水,养着几尾鲤鱼,百万真看得有趣,就听有小孩子冲他嚷嚷道,「你是哪里来的贼人?」 百万应声回头,看那说话的小孩子白白净净,生得粉团一般,正拖着个比他还高的扫帚从後院走了过来。 百万好笑的说道,「我是来寻人的,并不是贼人。」 那小孩子哪里信他,逼问道,「你寻的哪一个?」 百万先把之前对吴赐人说过的话学了一遍,又说,「我那表兄姓曾,单名一个梵字,只是不知出家之後,俗家姓名还提不提起。」 那小孩子打量了他几眼,并不答他,反倒不情不愿的嘟囔道,「又是一个。」 百万奇怪了,就说,「怎麽?还有人来寻过他麽?」 那小孩子抿嘴一笑,说,「对啊,不过长得这麽不像的,你倒是头一个。」 百万听得糊里糊涂,瑞宝不是说曾梵离开也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麽? 百万忍不住就问,「甚麽像不像的?你说我长得不像谁?」 那小孩子索性把扫帚扔在了地上,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几眼,竟然有些惊奇的问道,「你到底是个甚麽妖怪变的,我怎麽都瞧不出?」 百万心里一惊,这话正好应了他的心事,可他面上却露出笑来,说,「小孩子别乱说话,我是好端端的人,若是妖怪,早就吃了你果腹。」 说完就呲牙裂嘴的做出一副怪样子,要吓唬那孩子。 那小孩子撇撇嘴,自言自语的说道,「唉,真不知道那个死仙君甚麽时候才能死心。」 百万觉得这孩子虽然看着凶狠,其实生得可爱,又稚气有趣,便有心要逗他多说几句,故意说道,「你说的仙君,是供奉的那个麽?」 那孩子瞪了他一眼,气咻咻的说,「供奉的那个明明是我的师尊!你说这话是故意要气我吗?」 又牢s_ao道,「我来伺候他已经是天大的不甘愿了,若还要供奉他,还不如叫我一头撞死算了。」 百万偷偷的吐了吐舌头,笑着说,「听你的话,难道这道观里的都是仙人不成?」 那孩子神情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然後哼了一声,拿扫帚戳着地,一面冷声的对他说道,「上次来的那个五百年的道行都毁了,我是不知道你是甚麽,不过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一面扫着被风雨打落在地的叶子,一面很恼火的低声嘟囔着,「别再说我跟着衡山君没有积德了。」 百万听得不明白,却觉得暗暗好笑。 那孩子见他微笑,似乎也有些恼了,眼珠一转,问说,「喂,你叫甚麽?」 他笑眯眯的说,「我姓古,叫古百万。」 那孩子咦了一声,突然问,「那小名是不是叫如意?」 百万摇头,「我没有小名。」 他心里却想,叫甚麽如意?真要起,也要起个招财啊,进宝一类的才好。这世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意的,起这样的名字,真是折福。 那孩子很稀奇的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他,「那你…身上是不是有道很深的刀伤?」 百万心里一惊,却眨了眨眼,故意装作好笑的样子说道;「我是在好人家里做事的,又没有出去舞刀弄枪,哪里来的伤?」 那孩子噘着嘴,皱着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似乎要把他的皮揭下来一层再细细的看一般。 「那你是怎麽找来这里的?」 第11章 百万索性坐在了台阶上,对那小孩子说道,「是吴大哥带我来的。」 那小孩子嘴巴张开了又合上,半天才说,「那他和你说甚麽?」 百万歪着头想了想,「想用饭的时候,就来寻你?」 那小孩子皱了皱鼻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继续恶狠狠的扫地。 百万笑眯眯的问道,「你叫甚麽?」 那小孩子的後背僵了一下,半天才闷声答道,「…明玉。」 明明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可那声音听起来却又怨恨又不甘,让百万疑惑了起来。 「对了,你知道玉姑泉吗?」百万问那孩子。 明玉回过头,很不乐意的盯着他,「你帮我扫地,我就告诉你。」 百万并不是小气的人,当即就站了起来,爽快的接过了扫帚,一面扫一面问明玉,「这些叶子是要埋起来麽?还是要烧掉?」 明玉瞪着他,说,「我是叫你扫地,又不是叫你烧山,当然是埋起来了!」 百万觉得他只是个孩子,也不跟他计较,笑了一下,便去扫地。 明玉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他扫地,终於憋不住,开口问他道,「你打听玉姑泉做甚麽?」 百万不想和他说太多,只道,「家里有个病人。」 明玉嗤笑了一声,说,「你去求玉姑也没用,她现在受衡山君的责罚,正自顾不暇呢,你就算把头磕破了也不顶用。」 百万不懂他说甚麽,便半开玩笑的问道,「玉姑是谁,难道也是仙人不成?」 「她是仙人?」明玉很不屑的说道,「那我便是佛祖了。」 百万「哦」了一声,明玉见他这样,也不解释,笑了一下,把手一握,又往半空一抛,百万便也抬头,结果看到半空中纷纷的落下繁花来,犹如雪片一般,铺得满地都是,那异香涌动,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娇艳的花瓣重重叠叠落在地上,百万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摸,果然是真的。倘若是戏法,一个小孩子也不能霎时间便变出这样多来,几乎铺满整个後院。 百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明玉警告一般的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不过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就别做蠢事。」 百万问他,「去玉姑泉,算是蠢事麽?」 明玉哼了一声,说,「当然蠢。她的心根本就是铁石做的,她亲生的儿子都差点儿被她害死。你想要她救人,那就做梦罢。」 百万半天没说话,他也不是不信神怪,只是还有些迷惑。 傍晚的时候,百万闲得发慌,正在看那坛里的鲤鱼,明玉突然过来同他说,「你那表弟回来了,还不快去。」 百万到了吴赐人的房前,看房门微微的开着一条缝,里面寂静无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人还是无人。百万不好推门直入,就大着胆子偷偷的朝里望了一下。 屋里果然有两个人,百万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捧着几册文书,站在桌旁,那人穿了一身道服,倒有几分世外人的意思。 吴赐人就坐在灯下,手执着朱笔,看过一段,便下笔写字,有时或是遇到了难题,凝神思索半晌,然後才写在书页之上。百万心想,这人也不怕把书页弄花了,这还没乾呢就翻页了。 百万原本想等这两人忙完再敲门进去,可是偷瞧了半日,怎麽也不见那册书翻到头,心里就先疑惑了起来,皱了皱眉毛,点起吴赐人翻过的页数来,等数到他头皮发麻的时候,这才回过神来,那书怎麽都不可能有那麽厚。只怕是有甚麽法术,所以那书页翻起来是无穷尽的。 百万看着灯下两个人静谧的身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麽竟然觉得窝火,突然就咳嗽了两声,说了句,「打扰了,我能进去麽?」 然後也不等里面答话,就进去了。 吴赐人和那个瘦削的男子一起望着推门而入的百万,吴赐人打量了他几眼,就对桌旁那个男子说,「你认得他麽?」 那人摇了摇头。 百万心想,他若认得我才真有鬼。 只是那时吴赐人却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这一次若是真的,那你便要叫人一声舅舅了。」 百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瘦削男子犀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好像亮晃晃的匕首一般,实在扎人。 「你就是曾梵麽?」百万索性开门见山的问他。 那个清瘦的男子手里仍旧捧着书卷,一脸的无动於衷,不答他的话,反而问他道,「那你就是如意?」 百万愣了一下,这不是他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刚才那个叫做明玉的小童不是也提到过这个名字麽? 百万摇了摇头,只说,「我不认得你说的甚麽如意,我是来这里拜玉姑泉的,来寻你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吴赐人一直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时却开口问道,「受甚麽人的甚麽托?」 那不过是他拿来做挡箭牌的一句话罢了,哪里想到吴赐人抓住就不放。百万想着瑞宝的话,心里其实也有些埋怨这个外甥。这麽大的人,竟然就这样出家做了道士,实在是不懂事。他心里正在窝火,也不去看吴赐人,当时就对曾梵说,「你老父尸骨未寒,你就这样抛妻弃子,出了家做道士,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如何能够瞑目?」 那男子捧着书卷的手微微发抖,怨恨的看着他说道,「是啊,我是对不起爹娘,可若是你的枕边人骗了你十几年,连你的亲爹都害死了,你还会和她白头偕老,相守一生麽?」 百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麽的生气,况且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只怕他的妻与子都不是寻常人。 百万踌躇半天,才轻声的说道,「我只是个外人,不清楚你经过的事。若真是如此,我也没甚麽话好说。」 那男子垂下眼,苦笑了一声,同他说,「你们这些妖怪,不要想假借那个人的名来骗人了,到最後还不是一个个都被仙君识破了?放了你们回去之後,也没有甚麽好下场罢。」 百万也不再多做解释,只说,「你说的是。」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百万几眼,便吩咐那人,「你把我批过的都送过去,往後的叫他们隔日再送。」 那人有些不解,问说,「可这些都是明日里就要用的。」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说,「我夜里批完叫他自己来取,你送完回来便去歇着罢。」 那人犹豫了一下,便离开了,只是走出去时,还回头望了他们两人一眼,神色里似乎有些迷惑。 吴赐人见那人出去了,才同百万说道,「你若是要去玉姑泉,也可以在这里住下。」 百万望着他,心中不免犹豫起来。说句实话,打从刚才他对上吴赐人的目光,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可古少爷总不能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若有一线希望,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看的。古家当初或许是骗了他,可这麽些年照顾他的情份,他也不是看不到。 百万低了头,不去看吴赐人的眼睛,只是客气道,「那实在是多谢了,只是不知茶饭钱给哪个?」 吴赐人丢下了笔,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的问他,「你真的不认识如意?」 百万没抬头,手心里却沁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层汗,不知道为了甚麽,他心里实在是怕这个人。 「真的不认得。」百万僵硬的答道。 吴赐人皱了皱眉,问他,「你是不是怕我?」 百万连忙哈哈的笑了一下,可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假,就说,「看您道骨仙风的,我这是敬畏,真是的,怎麽能叫怕呢?」 吴赐人半天没说话,百万偷偷的瞥他一眼,看到他正静静的看着自己,百万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脸上有甚麽古怪麽?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得罪过甚麽人?」 百万不知道这人为甚麽这麽说,就反问他道,「怎麽了?突然问这个?」 吴赐人眯着眼睛问他道,「你身上被人下过咒,你没知觉麽?」 百万哪里信他,却顺着话说道,「那还求仙师帮我瞧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吴赐人似乎不大高兴,说,「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麽?」 百万心里想,既然无碍,那你又提它做甚麽?只是脸上却还笑着,客气的陪着不是,说道,「是我说错了话,仙师不要和我这样的人计较。」 吴赐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身上的咒有些古怪,我解不来,等那个老家伙回来再说罢。我先送你回房。」 百万在心里暗笑,心想这人装神弄鬼,一旦说要动真格,不就不行了麽? 可面上又不好露出来,只是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有劳仙师了。」 两人一前一後,静悄悄的走在月光下,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山里y气重,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凉意,百万一时忍不住,竟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吴赐人出来的时候也只穿着件短衫,见他身上冷,就把那件短衫解给了他,淡淡的说道,「山中夜里是比外面冷些,你若是要在这里久待,就叫明玉做几套衣裳给你。」 百万见这人丝毫不怕冷,倒有些稀奇,就爽快的接了过来,道了谢,又半开玩笑的说道,「他倒是甚麽都会。」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说,「是他自己学的,没人逼他。」 百万有些尴尬,心想,我又没有说你这做主子的苛严,做甚麽突然来这样一句。 吴赐人又说,「他心里有事,学些事情做,才不会乱想。」 百万心想,你同我解释甚麽?却也不好贸然的接话,只是暧昧的笑了笑。 吴赐人说是带他回去後面的厢房,可不知道为甚麽,这一路倒显得特别长似的,夜里有小虫子在草丛里不停的叫着,道边的柏树低垂的枝头刮到了他身上的外衫,吴赐人折了下来,递到他手中,说,「这柏枝的香气可以安神。」 百万有些尴尬,也不明白这人为甚麽突然对自己这样好,可不接的话似乎也有些尴尬,只好讪讪的接了过来,乾巴巴的说了句道谢的话。 吴赐人把他送到房门前,又不说请他先进去的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百万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吴赐人轻轻的笑了一下,彷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长得并不像他,可不知道为甚麽,我却总觉得你有些像他。」 虽然这个人明明是在笑,可百万却觉得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开心。 百万的手抓紧了那件短衫,低声的说,「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从未见过你。」 吴赐人的神色没有甚麽改变,只是淡然的说,「你早些睡罢,明日还要甚麽,去问明玉要便好。」 百万也不敢回头,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吴赐人要寻的那个人,叫做如意,才真是曾梵的舅舅。 看这情形,只怕那玉姑泉与这吴赐人渊源不浅,瑞宝叫他冒着那人的名前来,虽然是为了少爷,却也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再说了,吴赐人和明玉不都说了麽,说他其实长得也不像那个人。 百万便轻手轻脚的躲在门後,从那门缝里往外看去。 吴赐人站了很久才走,百万一直看着他一个人静静的往回走,月光落在他的身後,就好像一层薄薄的雪。 月光下,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特别的寂寞。 百万不知道为甚麽,心里突然有些乱。 夜里百万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儿也没有睡意,柏枝静静的躺在他的枕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百万突然生气起来,骂道,「安得甚麽神,明明熏得人睡不着!」 百万翻身坐了起来,在床上生起了闷气,想着他寻他的人,干我甚麽事,我都说了不是,他还站在我门前看甚麽?难道等我开门出去与他叙旧不成? 那件短衫被他叠得整齐,放在矮凳上。百万看了看那衣裳,又看了看床上的柏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暗火,越想越头痛,乾脆开了门,把那柏枝丢出门去,这才cha上了门,气呼呼的爬上床,把被子一卷,闷头去睡,再也不去想七想八。那些事情根本与他不相干,想它做甚麽? 结果转天的清晨,百万是被一阵哐哐的敲门声闹醒的。他昨晚很迟才睡着,此时还未睡够,朦朦胧胧的爬起来开了门,看到明玉费力的拖着个木桶站在门外瞪着他。 「有人要我管你吃饭穿衣,」明玉气哼哼的对他说,「我说你到底给他灌了甚麽迷魂汤?」 百万揉了揉眼睛,不解的问道,「若要用钱,我给就是了?你何必说这样的怪话?」 明玉冷笑了两声,说,「我虽然看不惯他,但你这样糊弄他,难道就不觉得於心有愧麽?」 这话正说到了百万的痛处,他抿着嘴唇,很不自在的说道,「我都说了不是,他却还是疑心,我又能有甚麽法子?」 明玉讥讽道,「果然数你聪明,欲迎还拒,尾巴又藏得严实,连我都瞧不出。」 百万也有些动怒,说,「我也不敢劳烦各位仙家,等我寻到了玉姑泉,即刻就告辞回乡,不再叨扰。」 他当然不是负气行事的少年,寻玉姑泉的事,少不得还得这些人相帮,所以眼下只能忍耐些。 他看着矮凳上的短衫,拿起来抓在手里,暗自生了回闷气,可转念又一想,不如我先拿去还他,再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百万心里主意一定,就抱着那衣裳去寻吴赐人,不想两人却恰好在院子里碰上了。 吴赐人手里拿着斗笠,肩上挑着担子,正要出门的样子,看见百万过来,就笑了一下,说,「你起得倒早?」 百万见他这样客气,自己也不好发作,当然更不好说是明玉闹起来的,只是说,「我来还你的衣裳。」 吴赐人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说,「你放在那里,我晚上回来自然会去取。」 说完就要走,百万慌忙问他,「吴大哥,不知道那玉姑泉怎麽走?」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道,「那路很险。」 百万倔强了起来,说,「不试一试又怎麽知道?」 吴赐人沉吟了片刻,说,「那不如我带你去罢。」 百万惊喜万分,连忙的道谢,「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仙师了。」 吴赐人见他这样的焦急,似乎也有些为难,说,「不过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寻你罢,左右不过半个时辰。」 百万倒不好意思了起来,「若是方便,我就跟着您去可好?也帮您挑着些担子。」 吴赐人竟然笑了一下,望着他说道,「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去看我娘,你若是不嫌闷,大可跟来。」 百万心里犯起了嘀咕,有老母亲怎麽也不接过来一起住? 结果等到了吴赐人说的地方,百万这才明白过来。 那青冢四周都是槐树,周围围着白石,正中立着块碑文,写着安庆吴许氏之墓,不孝子衡山君立。 百万觉得这碑实在古怪,却又不敢胡言乱语,只是在一旁老实的等着。 吴赐人跪在墓前,安静的奠了薄酒,默默的磕了三个头。百万知道这人是在心里默祝,可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竟然也有些感伤。 这人的母亲虽然不在了,却还可以祭拜。 而他却只有自己了,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跪拜祭奠的地方。 吴赐人祭奠完毕,这才站起身来,慢慢的拍着身上的土,然後才同他说,「我带你去玉姑泉。」 百万慌忙的跟了上去,两个人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儿,却连半句话也没有。百万闷得厉害了,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道人死後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 吴赐人望了他一眼,说,「也不见得,也有些心有牵挂,所以在阳世间滞留不去的,也有魂魄飞散,在世间游荡的。再有些则是天人在凡间历劫,劫数过了,自然仍旧回天上去。」 百万听得笑了起来,说,「天人也有劫难麽?我以为只有妖怪才有劫难?」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头,说,「天人怎麽能和妖怪相提并论?」 百万听这人口气,心里就有些不快,却仍旧笑嘻嘻的问道,「那天人是不是也和凡人一样有欢喜哀愁,有贪欲,有痴念?」 吴赐人愣了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或许罢。我认得的,大多都没有那些心思。」 百万暗暗的撇了撇嘴,却故意毕恭毕敬的附和道,「那是,一看就知道您是在这山里潜心清修的仙师。」 吴赐人停在那里,凝神的瞧着他,偏偏说道,「不,我在这里,只是为了要等个人罢了。」 第12章 百万不过是随意一说,哪里想到这人会认真起来,他不敢直视吴赐人的眼睛,慌忙的扭开了脸,打哈哈一般的说道,「那我祝大哥早日寻到那个人。」 吴赐人半晌没说话,两人走了一阵儿,他却又突然说道,「我想问你件事,不论你心里如何想,都照实答我,如何?」 百万心想,你就算问一百次,问一千次,我也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何苦来哉?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6节 口里却笑嘻嘻的说道,「大哥请问。」 吴赐人放下肩上的担子,指了指路边的青石,示意他坐下说话。 百万心里犯着嘀咕,却依言坐下,等他开口。 吴赐人也坐在了他的身边,想了想,才对他说,「我娘还在的时候,我认得了一个人。他年纪不大,嘴巴却厉害,心思也活络,帮我了不少忙。」 百万心里想,这说的怕就是那个人了,却并不应声。 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又说,「他虽然签了卖身契与我,但原本是有主人的,他那主人与我是死对头,所以我暗地里也有些疑心他。」 百万倒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是个道士,不想却是个下人。 吴赐人望着远处隐入雾气的山峦,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那时受了伤,又有仇家四处寻我,以为熬不过去,所以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想着若是我死了,就让他留在那里帮我照看我娘。」 百万听到这里,心里隐隐一动,想,这个人还知道替娘亲着想,也算是个孝子。 吴赐人又说,「可没过几日,他就带着那件东西消失不见了,我在城里城外寻了好些日子,终究是不见他的踪影。」 吴赐人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但百万心想,这人怕是上当了,宝贝的东西还不好好的收起,随意给甚麽人? 吴赐人笑了一下,「我当时想,果然是被他骗了,便很生气。」 百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人为甚麽还笑得出来。 吴赐人见他一脸疑惑的神色,便问,「怎麽?」 百万老实的说道,「我若是你,气都气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吴赐人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才说,「你听我说完罢。」 百万哦了一声,便催促道,「那你快讲。」 吴赐人却不做声了,静了半晌,才问他道,「你有意中人麽?」 百万当即就有些脸红,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不是说你的事麽,怎麽扯到了我的身上?」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那个人说喜欢我,还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想勾我动情,还以为我不知道。」 百万心里有些惊讶,想,这人相貌凡凡,居然还命犯桃花? 可这种下药之事毕竟让人不齿,百万也有些愤愤,便说,「这手段…有些下作。」 说完後才回过神来,惊讶不已的反问道,「他不是个男子麽?」 吴赐人愣了一下,说,「是男子。」 百万打了个寒战,勉强的笑着说道,「吴大哥,这是你的私事,就莫要再对小弟多讲了,我们赶路罢。」 吴赐人脸色也有些难看,却只是拿起了斗笠,轻描淡写的说,「那我们走罢。」 百万心里大怒,想着,哄我听了半天,却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是伯牙遇子期,哪里想到是这样不尴不尬的事。 走了半天,怒气才稍稍平息,偷看吴赐人时,又有些後悔,便讪讪的问道,「不知离玉姑泉还有多远。」 吴赐人头也不回,只说,「再走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百万心想自己毕竟还有求於人,不该得罪了,便陪着笑说道,「吴大哥,我是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刚才若是得罪了您,可…」 吴赐人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的说,「不必解释了。」 百万被他这麽一堵,也是一肚子的暗火,心想,这个人的性子真是招人恨,怪不得孤零零的一个住在那种破落的道观里,连下人也不待见他。 两个人就这麽闷声不响的走到了半山,吴赐人突然站住了,放下了身上的担子,然後拨开了崖边的树枝,示意百万朝对面看。 百万连忙走了过去,吴赐人捉住了他的手,皱着眉说,「这边很滑,你小心些。」 百万不好挣脱,只好装作没看到,又前走了两步,再往对面一看,竟然吃了一惊。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的人叫它罗刹泉。 泉是对面峭壁上的一眼细泉,泉水自岩缝中汩汩流下,在落到崖底之前便消失了。泉眼一旁有块斜突出来的青石,青石与峭壁之间斜斜的生着一株碗口粗的茶树,怕就是传说中极其灵验的那株茶树。 百万面露难色,问他说,「这如何去得?」 吴赐人面露疲色,问他,「你是要取那茶花麽?」 百万点了点头。 吴赐人并不看他,只说,「山中花时与外面不同,要再迟些时候茶花才开,你等到那时再来罢。」 百万没吭声。这话不管怎麽听都像是在赶人。 吴赐人瞥他一眼,「你是要取了给谁用的?」 百万老实的答道,「一个傻子。」 吴赐人没再追问下去,只说,「你若是不方便回去,就在观里住下罢,他们万一同你说了甚麽怪话,你只当没有听到。等到茶花开了,你去山里寻一个采蜂的人,叫他吊你下去便好。」 百万想要道谢,吴赐人却松开了他的手,仍旧挑起担子,一言不发的往回走去了。 百万有些尴尬的跟在他身後,突然觉得很丧气。吴赐人也不知道是在想甚麽心事,一直望着远处,也没有瞧见他走近。 百万鼓起了勇气快走了两步,正想和他再说两句,没想到吴赐人突然转过身来,两个人撞在一处,都摔倒在地。吴赐人挑的担子也翻倒在地,滚落了一地的莲蓬,还有些滚得远了,便跌下山去。 百万痛得直想骂人,可看吴赐人也狼狈的到在地上,满手是泥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哪里想到这一下会摔得这样滑稽。想想又觉万幸,幸好这人没有倒在他的身上,不然两个人滚下山去才真是死得可笑。 吴赐人自己站了起来,又拉他起来,百万故意扯住他不放,笑嘻嘻的说道,「我们两个倒也命大。」 吴赐人有些惊讶看着他,却没说甚麽。百万毫不在意的揉着磕着的地方,见吴赐人的神色还是有些古怪,便又对吴赐人说,「大哥你喜欢男子女子,其实与我没甚麽相干,方才是我少见多怪了。若是你还气我刚才的话,打我几下也无妨,只是不要气坏了身子。」 吴赐人叹了口气,对他说,「你不必在意,我气得不是你。」 说完又把那担子仍旧挑起在肩上,百万看到他眼底的黯然,觉得很是愧疚,也不好再多说甚麽。两个人默然无语的走了几步,吴赐人不知道想起甚麽,伸手摸了摸腰间,突然僵在那里,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转过身来急切的在地上寻着甚麽。 百万见他这麽慌忙,也知道是丢了要紧的物事,便问他是不见了甚麽。 吴赐人焦躁的说道,一个双鱼的玉坠,麻烦你也帮我找找。 百万想了起来,那一日在茶摊躲雨时,他的确见过这人拿出一个玉坠来,後来这人还拿到他面前让他辨认,问他认不认得。 两个人在那里找了半天,草里也翻过,树下也寻遍,直弄得灰头土脸,却甚麽都没找到,吴赐人脸色渐渐发青,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百万看得於心不忍,便说,「只怕不是丢在这里了,不如先回去歇息片刻,明日再唤人一同细细来寻?」 吴赐人看也不看他,皱着眉头在那里翻找,身上也弄得污脏不堪。百万又劝说了两句,吴赐人便有些烦躁,头也不抬的对他说,「你回去歇着罢,不必在这里烦我。」 百万也不由得生起气来,想这人真是不识好歹,便一声不吭,迳自沿原路走了回去,可走在路上,心里却觉得又委屈又窝火。 百万回到观里,先去寻了明玉,和他说了吴赐人在山里丢了玉的事,明玉一听说吴赐人丢了玉,先冷笑了两声,说,「连玉也丢了?丢得好,这才算是断得乾净。」 百万听着不快,便故意说,「他不是很看重那玉麽?」 明玉斜眼看他,说,「人都不在了,光留块玉做甚麽?还是丢掉得好,免得他总记挂着。」 百万听他这样讲,也不好再说甚麽,默然无语的看着明玉拿了红虫爬在缸边去喂鱼,自己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这才回房去。 百万坐了一会儿,却老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望一望外面,却总是看不到那个早就该回来的人。天色渐暗,百万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寻了灯,又包了些点心,一路提着出去了。 等百万找到吴赐人的时候,那人正垂着头坐在他们白日里说过话的地方,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甚麽。 百万一看他这情形,就知道那玉坠必定是还未寻到。这人连中饭也没吃,就这麽找了一整日麽? 百万心里有些堵,蹲到他面前,轻声的说道,「天亮了再来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吴赐人抬头望见是他,虽然脸上看不到惊讶的神情,可声音却有些颤抖,问他道,「你还折回来做甚麽?」 百万有些愧疚,说,「若不是你带我去瞧玉姑泉,只怕你的玉便不会丢,说来也是我的不是。」 吴赐人半晌没说话,就是紧紧的看着他。 百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咳嗽了两声,就说,「先吃点东西,我再陪你找找,若实在找不到,明日里再来寻罢,你若累坏了身子,即便是寻着了那玉又如何?」 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却有些苦涩,百万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扯了一下似得,慌忙的扭开了脸。 吴赐人没有让他再帮着去寻那玉,两个人一路走回观里去的时候,吴赐人一直都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百万被吴赐人送回房,心里犹豫了片刻,便又从门缝里偷偷的望了出去,看到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能够透过门看到他似的,百万的心砰砰的乱跳,却无法挪开视线。 後来明玉经过,看到站在那里的吴赐人,愣了一下,便有些愤怒的打着手势,要吴赐人跟自己出去。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还是跟了出去。 百万这才觉着松了口气,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却又牵挂不已,偷偷的出去,经过花墙的时候,便听到明玉怒气冲冲的声音。 明玉恼火的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究竟是中了甚麽邪?」 吴赐人不快的说道,「这根本与你无关。他不过住到茶花开便走了,你管那麽多做甚麽?」 明玉忍着怒气,又说,「那我问你,他究竟是不是那个如意?」 吴赐人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他身上有人下了咒,我看不出。」 明玉突然笑了起来,说,「我倒有个法子,你当初不是给了他三根飞羽麽,如今只把他剖开来看,不就知道了麽?」 吴赐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说道,「你敢!」 明玉嗤笑了起来,「我有甚麽不敢?你若是解开我身上的咒,我们两个光明正大的斗一场,谁输谁赢还难说哩!」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让你恢复原形?那你吃得下龙r_ou_麽?难道要我看着你活活饿死在我面前?」 明玉气恨的「啊」了一声,半天才说,「混帐,等我的咒解开了,头一个要吃的就是你那个如意!」 吴赐人哼了一声,突然说,「我以为你要吃的是那个龙王的二太子。怎麽,不恨他了?」 明玉似乎被这句话气得发狂,声音发抖的对吴赐人说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你等着。」 说完就转身走了。 百万听得稀里糊涂,却又不敢出声,生怕被吴赐人发觉。 吴赐人半天都没有动静,百万心中暗暗叫苦,错过了溜走的时机,现在这样安静,花墙下又是些碎叶,他哪里还敢再动? 可花墙那边轻轻的一声叹息,却让百万的心慌乱了起来。 他不知道吴赐人为甚麽叹气,他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该这样。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百万的腿都麻了,才听到吴赐人慢慢远去的脚步声。百万心口的石头终於放了下去,可也走不动了,只能靠着墙先揉腿,一面揉一面在心里暗骂。可想起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头还是有些微痛。 迟些时候,明玉竟然真的给他送了衣裳过来。只是在灯下一看,那孩子的眼眶还是红着的,百万若是不知道的时节,只怕也会逗逗他,可一想到这个人说要把自己剖开两半,毕竟还是有些不寒而栗的。 明玉把衣裳放下之後却仍旧待着不走,斜眼看了看他,突然问说,「你回去帮他找那块玉了?」 百万想起吴赐人当时坐在那里的神情,不免有些丧气,说,「可惜还是没找到。」 那样小的一样东西,落在山里,自然是大海捞针一般,再难寻回了。 明玉撇了撇嘴,问他说,「你才认得他几天,怎麽就围着他团团转了?」 百万心想,别人在那里着急上火,哪个好意思袖手旁观? 口里却不说甚麽。 明玉跟他说,「你说要去玉姑泉,也是为了给人治病求药的麽?」 百万说,「是为了个傻子。」 「傻子?」明玉惊愕的看着他,又问了他一遍,「为了个傻子?」 百万点了点头。 明玉顿时笑得打跌,一面扯着他一面笑得上不来气,对他说,「傻子?你不知道人傻没药医的啊?你才真是个傻子,还巴巴的来求药!」 百万不大高兴,却说,「他爹以前得罪过人,有个和尚就咒他活不过三岁。後来老爷四处求方,总算能给他挣条命出来,让他平安长大,只是有些痴傻。可这原本不是天生的傻,怎麽说治不得?」 明玉正经了起来,同他说,「你知道人是怎麽傻的麽?」 百万疑惑的反问道,「怎麽傻的?」 明玉哼了一声,掂起脚尖来用力的敲了敲他的额头,骂道,「他投胎转世的时候,魂魄不齐,生下来自然是傻的。你求甚麽药也是不成的。」 百万被他敲得痛,一面揉一面皱眉,说,「那便是被和尚拘走了?」 明玉眼光闪动,突然说,「我有个法子,可以教你招魂。」 百万哪里想到这人竟然肯帮自己,欣喜之馀,又觉得有些不可信,「那我就先代他谢过了。」 明玉笑得有些古怪,问他道,「你看那前面养着的几尾鲤鱼可好?」 百万心里犯着嘀咕,却应道,「怪好看的,就是少了些。」 明玉笑了起来,「你晓得那缸下压着的是甚麽?」 百万心想,难不成压着金砖?却摇头说,「我不知道。」 明玉说,「地下埋着龙女,她生前因相思而死,眼泪凝成红珠,戴在身上,可以用来招魂。」 百万听到他说龙女,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丝震动。 似乎是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在哪里,好像听人提起过她。 「你不相信?」明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百万将信将疑,只问他,「那怎麽连块碑都没有,就这麽…」埋在这种地方。 明玉笑容里带着怨恨,说,「因为她的族人容不下她。如今就连她死了,也要把尸身藏好才能免祸。你说龙族可不可笑,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百万说,「俗话说得好,入土为安,她都已经这样可怜了,你还要我挖坟,我做不出。」 明玉大笑,说,「不是要你挖,是要你去找那个姓吴的挖!那龙女是他许多年前的娘子,你去求他,说要救人,借他娘子坟里的红珠一用,看他肯不肯帮你去挖。」 百万打了个寒战,摇着头。要吴赐人去挖妻子的坟,他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 明玉一副了然的神情,挥了挥手,说,「那你就趁早打道回府罢,留在这里还有甚麽用?」 百万一时心乱如麻,明玉却又趁机在他耳边说道,「埋她的时候我也瞧见了,就是姓吴的亲手把她葬下的。他抱她过去的时候,那红珠子散落得到处都是。你去要罢,不过是一颗,说不好他真会给你的。」 明玉丢下这些话就笑着走了,却留下百万一个人在房中辗转反侧。 瑞宝若是死了,那家里真的没人可以照看那个傻子了,古非纵然留下万贯家财又能如何?他也不能在那里过一辈子,那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宿。 若是能把痴傻治好,他走得时候也放心些。 可明玉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却难以分辨。 半夜的时候,月上中天,百万披着衣裳走到前院,跪在那缸前默默的祝道,「龙女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若那麽痴傻的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百万叹了口气,又说,「我只是先瞧瞧,看明玉骗没骗我,您若是要怪,就怪到我的头上罢!」 那压着的地底若是挖开过的,自然当与别处不同才对。他先辨一辨真假再说别的。 祝完之後,百万深深的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双手抵住那缸壁,用力的朝一边推去。 第13章 可惜百万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推不动那瓷缸丝毫,毕竟那缸有半人高,他伸开双臂才勉强能抱住,又盛满了水,哪里是他一个就推得动的? 百万泄气一般的坐在台阶上,想着难道真的要去求吴赐人不成? 月影沉在水中,犹如玉璧一般,百万站在瓷缸旁,看到那微微晃动的水光,眼前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个绝佳的法子。 等他做成了这件事,自观外回来时,天色已经微亮。被晨光笼罩着的道观,虽然破落了些,可看在百万的眼里,还是有了几分亲切。他一宿没睡,心里却欢喜异常,哪里想到一脚跨进院里的时候,却看到吴赐人正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见他进来,劈面就问,「你去哪儿了?」 百万哪里想到会被他堵在门前,心里也有些不快,就客气的答道,「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吴赐人笑了一下,眼神却冰冷得刺人。 吴赐人问他,「没找到你要找的东西麽?」 百万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来意不善。 百万看着吴赐人,反问道,「你甚麽意思?」 吴赐人缓缓的站了起来,低声的说,「你是最像他的一个,我原本想放过你的。」 百万心猛得一沉,想起明玉曾经说过的话来,说这些年冒名而来的人,都没有甚麽好下场的。他原本还不怎麽害怕,可如今却慌乱了起来。明玉都有那样的本事了,吴赐人真要灭他,只怕他躲都躲不过。 吴赐人见他面色发白,更觉他心里有鬼,脸色一沉,伸手就去抓他。 百万哪里知道这人为了甚麽突然变脸,惊慌失措的後退,吴赐人扯住了他的衣裳,只听啪的一声,竟然从百万的怀里落下来一样物事。 吴赐人看着跌落在地上的那样东西,脸色突然大变,用力的推开了他。 百万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心口隐隐发痛,大声骂道,「你做甚麽?」 吴赐人的手微微颤抖,将那块玉拾起来握在手心,问他,「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原来吴赐人手中紧紧握住的那样东西,正是昨日里丢失的那块双鱼玉坠。 百万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伸手就要夺,一面说道,「我找到的,就是我的东西了,你抢甚麽,强盗麽!」 这块玉坠是他半夜在山里寻了那些矮枝上栖息着的夜鸟,央求它们帮他寻到的。他原本想着拿这玉坠还了吴赐人,再去问那红珠的事,没想到这人竟然这样的可恨。他气愤不过,不经思量,那些话便脱口而出。 吴赐人目光一沉,扣住他的脖颈,厉声喝道,「你松手!」 百万倔劲儿被这人给逼上来了,脖子一梗,偏偏要说,「休想,我拾到了,便是我的了!」 吴赐人勃然大怒,手上又加了三分力,说,「松不松?」 百万气都上不来了,面皮涨得紫红,气恨的说道,「你这人实在可恶,我若是那个人,宁可死也不会回来见你的!」 吴赐人突然松开了手,百万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百万抬起头,吴赐人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好像被人狠狠的掴了一个耳光似的。 「刚才那句话是谁教你的?」 吴赐人的声音微微发抖,紧紧盯着看他的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赤金的颜色。 百万浑身僵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吴赐人脸色发白,抓住他的肩膀,厉声喝问道,「说啊?谁教你的?」 那紧迫威严的目光里面,却隐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 百万心口有种莫名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扭开脸,声音沙哑的回答道,「没人教我,我就是这样想的。」 吴赐人浑身一震,放开了他。 百万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倔强的看了回去。 吴赐人站起身来俯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冰冷,问他道,「你究竟是甚麽妖怪?」 百万大笑了起来,瞪着吴赐人说,「我告诉你,你就肯信我,就肯放过我麽?」 他说得声音很大,震得胸口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心底深处,好像有甚麽东西就要翻涌而出似的。 吴赐人的眼底似乎有些动摇,可看着他的时候,却冷笑了一声,说,「你装得很像。你若是不去动我院里的瓷缸,或许我真会把你当作他。」 百万吓了一跳,他连推都没推动,怎麽就被这人发现了? 百万心里疑惑,话便脱口而出,「是明玉和你说的麽?」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脸色便沉了下来,反问道,「明玉同我说甚麽?」 百万暗道不妙,只怕这人是在那瓷缸上做了手脚,所以别人一旦动过,这人就能知晓,可惜如今後悔也迟了。 他虽然恨这人性子乖僻,又气这人把自己的一片好心都丢开当做看不见,可一想到那红珠之事,还是不得不在人前低下头。 百万跪在这人面前,低声下气的说道,「仙师莫怪,是我动了那瓷缸。我听说那底下埋着红珠,可以招魂,便想瞧瞧是不是真的。」 若那红珠招魂是真,他就当是对着块石头跪了跪罢了。 吴赐人捏住了他肩膀,怒极反笑,问他道,「你还敢说?你若不是龙宫里的人,怎麽又会知道那下面有红珠?」 百万被他捏得几乎昏死过去,浑身都冒着冷汗,他此刻才突然想到,明玉告诉他这件事,只怕根本就没安着甚麽好心。 即便此刻他说了实话,明玉若是不承认,吴赐人怕是真会要了他的命。 「那玉你是哪里来的?」吴赐人根本不松手,继续逼问他道。 百万痛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断断续续的说道,「是,是我在山里寻来的。」 吴赐人不为所动,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百万脸色惨白,冷汗纷纷而下,大声喊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吴赐人的身体震了一下,百万便趁机挣脱了他,慌不择路的就要往外逃,吴赐人看见了,脸上的神情便有些难以形容。 百万还未出院门,就被吴赐人当面拦住了。 吴赐人看着他,轻声的和他说道,「我不弄你了,你过来。」 百万刚才痛得把舌头都咬破了,此时听吴赐人这样说,冷笑了一声,吐出嘴巴里的血水,反问他道,「你以为我是傻子麽?」 吴赐人脸色变了又变,终於忍了下去,沉声的说道,「你真的很像,所以我可以饶过你这一次,你先过来。」 百万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说这一番话是认真的,心里越发的惧怕,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依旧倔强的说道,「要我过去,除非我死!」 吴赐人的目光沈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抬起了他的脸,慢慢的对他说道,「不要再玩甚麽花样了。你虽然很像他,可终究不是他。」 吴赐人望着他的那一刻,他鼻子突然酸酸的,好像再不忍住就会哭出来似的。他觉得这个人很可怜,又可恨又可怜。於是他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气话,甚麽都没再说。 吴赐人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里的力气不大也不小,不会弄痛他,却也不会让他逃走。 百万在心里暗骂,你哪只手摸我哪只手烂,哪只眼看我就哪只眼瞎。 吴赐人突然看了他一眼,结果百万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还以为自己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口。 吴赐人嘴角轻轻的上扬,似乎是笑了一下,问他说,「你是不是在骂我?」 百万看得呆了一下,然後赶忙的摇头,心虚不已的说,「没有没有。」 这个人明明生得再寻常不过,只是笑了一笑罢了,却让人挪不开眼。尤其是那双眼眸,有时便是那种琥珀般的暗金色,彷佛深渊一般,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百万扭开了脸,却仍然心悸不己,便有些恼恨。 吴赐人几乎是将他一路拉回房去的,进了屋後,百万眼看着这人动手关门,就心慌意乱了起来,生怕这人图谋不轨,又动起手来。 吴赐人关好门,便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百万的心嗵嗵的乱跳,他倒也不怕这人动手,横竪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他活了这样久,好歹也够本了。 他偏偏就怕这人这样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得他无路可退,好像都不是自己了。 吴赐人并没有像他所怕的那样走到他的身边,却仍旧站在门那里看着他,可心思却明显不在他的身上。 百万尴尬得很,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吴赐人这才好像回过了神似的,皱了皱眉,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百万道,「你到底叫甚麽名字?」 百万见这人语气柔和,便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回答道,「百万。」 吴赐人笑了,可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冷淡。 吴赐人又问他道,「那你究竟姓甚麽?」 百万突然不敢看吴赐人的眼睛,他低下头,不大情愿的小声答道,「我是老爷买的,自然就跟着他姓古了。」 吴赐人哦了一声,又问他,「那你家里还有甚麽亲人?」 这些百万自然不敢乱答,倘若露出马脚被这人识破,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所以他只是含混的说道,「我一直在古家当下人,外面还有甚麽亲人,实在是不知道的。」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问他,「若是我要你一直留在这里呢?」 百万惊得站了起来,僵着脸问说,「你说笑的罢?」 吴赐人笑了起来,问他,「你不是想要红珠麽?」 百万呆了一下,硬着头皮问道,「那…那红珠真的能招魂麽?」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魂魄若是没有咒语拘束,的确是可以。」 百万有些失望,可又觉得这人怕不是真心要给他红珠,便故意又问,「那傻子的魂招得麽?」 吴赐人突然好笑了起来,问他,「你怎麽就不先问问我到底肯不肯给?」 百万听他这样说,鼓起勇气,就问道,「那你能给我一颗红珠麽?」 吴赐人安静了很久,才说,「我当年答应她,要让她安息的。」 吴赐人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百万想起明玉说过那底下埋着的是这个人的娘子,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便闷闷的说道,「我明白了。」 吴赐人静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你还有甚麽别的想要的麽?」 百万惊讶的抬起脸,结果才发觉吴赐人一直都在看他,那种深深的,毫无遮掩的目光直看得他心慌意乱。 他扭过脸去,很认真的说道,「我真的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 吴赐人笑了起来,百万见这人没有发怒,心里却莫名的焦躁了起来,好像许多只蚂蚁在他心口上来去的爬着。 吴赐人略想了想,便似笑非笑的同他说,「你不要怕,我也不喜欢男子,不会对你怎样的。你身上的伤,我也会叫明玉替你治。」 百万听了之後,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的烦闷,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为了甚麽。 吴赐人说完就起身要走,百万却突然喊住了他。 吴赐人回头看他,他却哑然无声的坐在那里,吴赐人瞥他一眼,又要走,他慌忙的说道,「对了,你上次说,说那个人带着你给的东西逃走了就没回来,後来又怎样了?」 吴赐人站定了,看了他一眼,反问他道,「你想听?」 百万低声的说道,「上次是我无礼了,这次算是我向你赔个不是,听你说完。」 吴赐人皱眉看他,反问他道,「听完又能如何?」 百万张开了嘴巴,却答不出话来。 吴赐人轻笑了一声,说,「你就当甚麽都不知道罢。等茶花开了,你就带着茶花走,至於红珠,你就不要想了。」 说完就要走,百万被他的话弄得心烦意乱,脱口问道,「既然不能如何,那你刚才为甚麽还要我一直留在这里?」 吴赐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百万的心口一颤,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两步。 吴赐人冷笑道,「我在人间找了他三十多年,也见过很多自称是他的人,却都不及你像。你以为我还会怎麽说?你以为我还能怎麽说?」 百万被他的目光逼得无法动弹,胸口隐隐作痛。 吴赐人说完了这番话,连多一眼也不肯再看他,摔上门便走了。百万站在那里,僵着不动,只知道看着门的方向发愣。 他觉得很难受,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在为了他所不知道、不明白的原因而痛苦,让他非常迫切的想要说点甚麽、做点甚麽。 可当他闭上眼,捂住耳朵,想要隔绝这种感觉时,眼前浮现的,却是夜路之上,吴赐人为他拨开柏枝时的神情。吴赐人把柏枝折了下来,递到他的手中,柏枝的香气,似乎还带着雨水的味道。 吴赐人看他的眼神,是那种会让人心痛的眼神,让他想要伸出手,遮住这个人的眼睛。这个人看的是他,却又不是他,他心里明白,却又莫名的生气。 百万捂着脑袋,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青砖,他想不起来他是谁,可他也不想变成别人的影子。 百万咬紧了嘴唇,在心里暗暗的发誓,明日若是再遇到吴赐人,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他同那个如意,究竟都是哪里像?他一样一样的都改掉还不成麽? 可自从那日之後,百万在这观里却再没遇到过吴赐人。他有时起得早些,有时又故意的回来晚些,却没有一日撞见吴赐人的。有时吴赐人明明在观里,两个人却也碰不上面,过了几次,百万也明白了,这个人是不想瞧见自己。 可他想起那一日吴赐人看他的目光,又觉得这应该不是真的,这个人怎麽可能会不想见到自己? 倒是明玉,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见了他之後还故意问他,「拿到红珠了麽?」 百万如今见了他就没半点好气,却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他不肯给我,还叫我想都不要想。」 明玉咦了一声,想了想,然後斩钉截铁的同他说道,「那就是你装得还不够像。」 百万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突然又问,「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你之前不是也说我是最不像他的一个麽?」 明玉便不吱声了,半晌才小声的说道,「其实我也就见过他一次。」 百万好奇了起来,便问,「你这麽小,怎麽能见过他?」 明玉有些恼羞成怒,说,「这都是那个衡山君做得好事,若不是他对我下咒,我怎麽会变成这样孩童的模样?若论起我的年岁,只怕比你的爷爷还大许多哩!」 百万忍不住笑了起来,坏心眼的摸了摸明玉的头发,说,「你说是便是罢。」 明玉生气的拨开了他的手,站在他面前,郑重的和他说道,「我教你怎麽和那家伙说话,你要认真听。」 百万知道这人的话不可轻信,却说,「你讲。」 明玉打量了他几眼,才说,「我看你心地倒也不坏,来做这事只怕也是迫於无奈。你若是能哄他取了红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这你放心。」 百万心想,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他要那红珠做甚麽? 明玉坐在台阶上,低声的说,「那个如意油嘴滑舌,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说着又冷笑了一下,同他说道,「其实龙族没一个好东西。衡山君根本就是被那个如意骗了。」 百万见他眼中满是恨意,便猜到其中必有恩怨,只怕并不单是吴赐人的事。 明玉问他,「你听过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麽?」 百万点点头,明玉望着天空,嘿然冷笑,说,「是啊,哪个不知道?那个如意不过是龙宫里的奴才罢了,居然连衡山君的飞羽都骗到了手,还去跳了龙门,化了龙。你说他一个鲤鱼ji,ng,到了这一步,也算是风光无限了,怎麽还偏偏不肯罢休?还想要对衡山君下忘忧,结果被人看穿,便来了记金蝉脱壳,如今不知是藏在哪里了。他这一逃,衡山君居然不恨他了,明明被他骗得好苦,这些年来还要四处寻他,真是蠢透了。」 百万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明明听不懂,可为甚麽会觉得那麽的熟悉,熟悉的好像就发生在他身边一样。只是明玉的话有哪里不对,似乎是很重要,很关键的地方弄错了,可他却说不出来。 明玉并未留意到他的不对,迳自说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我只知道衡山君不能这样下去。你来这里,或许也是天意。你就好好装作那个如意的样子,让他赶快死了这条心,忘了那个人罢!」 第14章 百万心想你倒好,坏人都叫我做了麽?只好推托道,「可我都见不着他的面啊?」 明玉奇道,「他如今没了飞羽,龙女也不在了,他可是哪里也去不得的。你看最远不过去山脚下换些莲蓬回来而已。你既然住在这里,想不见他的面都难,又怎麽会见不着?」 不等百万开口,他又自说自话道,「反正你如今也只推说自己不是那人,反而愈发的容易。你也不必管他要红珠,只说要辞行,他若是问你缘由,你只要说没有红珠,留下也徒劳无益。他若是不问你为何要走…」明玉笑了一下,说,「你只跟他说,不如趁早忘了那个人,愿他早日遇到良人,好好的待她,不要再做後悔的事。」 百万哪里真的就听了他的话,口里虽然应得好,心里却想,想来那红珠招魂是真的。 只是他原本想得好,想着寻了那玉坠回来,吴赐人便欠了他一个人情,说不好便真的给了他红珠,哪里想到又会平地生风波,弄成如今这般情形。 他仍旧不走,一是为了红珠,又或者玉姑泉上的茶花,二来却还有些别的缘故,只是连自己也说不明白。 明玉後来也有些疑心,问他,「你究竟要不要那红珠?」 百万心说,我要,也得他肯给,这种事,也只有见机而行,怎麽能催着赶着去要? 况且他想起吴赐人那一日说的话,就连开口也觉得为难了。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做不出。 曾梵隔几日便会来这观里,倘若他来,吴赐人便不再出门,与曾梵两个在房里彻夜的点着灯,也不知道是做些甚麽。 曾梵见着他也不说话,也不露笑容,只当作没看到一样,睁着眼睛就过去了,百万头几次还觉着尴尬,後来也有些生气,遇见的时候也只当没看到,头一扭便过去了。 百万有时回来得迟些,见那屋里整夜的亮着灯,心里不免想七想八。百万还记得吴赐人在山里说过的话,他说那个人是喜欢他的,百万当时只觉得大吃一惊。如今仔细想来,两个男子,也不知究竟要怎样弄在一处,他想着想着,又觉得这念头实在不堪,自己脸先红了。可转念又一想,这人是有娘子的,又和他说过自己是不喜欢男子的,难道那个人不过是一厢情愿? 这样一想,心里便很不舒服,不肯再深想。 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後,百万倒真有些爱上这山里的景致。有时在山间行走,他便想,若是真的了结了古家的事,来这里住下,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听听林间的鸟儿说话,瞧着树底花间的异草奇虫,倒也有趣得很。 山里春花开得迟,百万日日的去山上看那玉姑泉旁的茶树,却不见有茶花开放的迹象,心里虽然焦急,却也无计可施。他有时甚至想,红珠大约是要不到了,不会连茶花也拿不着罢?这样一想,就倍觉沮丧。 那一日他从山上下来,偏巧看到一个女子挽着发在涧水旁照影,cha在发间的木梳不慎跌落在水里,顺流而下。那女子怔了一下,便起身追去,百万看得於心不忍,就淌过水去帮她拦住。结果梳子是拾到了,百万浑身上下的衣裳却都弄得shi嗒嗒的,他也不好等那女子过来,就把那木梳放在水边的白石上,然後一声不响的走了。 走出不远,再回头,看到那女子正站在白石旁。那女子见他回头,便深深的行了个礼,百万遥遥的望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回过头来。 百万的裤脚和衣袖都被弄shi,他便把裤脚拧了拧,又把外面的短衫脱下,拿在手里走回去。胳膊露在外面,还是有些冷,百万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突然想起吴赐人来。若是这个人在他身边,会不会还把外面的衣裳脱给他披? 百万想到这里,便迳自笑了起来,这人如今都不肯见他面了,又怎麽会怕他着凉? 百万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用力的揉了揉,快步的往回走去。 等他回到观里,曾梵正站在那里同明玉不知道说些甚麽,见他回来,脸上便没了笑意,百万心里不自在了起来,只装作没看到一样,就要往後面的厢房去。 可走出两步,又觉得有人看他,便又回过头,果然看到曾梵正狐疑的看着他。 百万客客气气的问他,「怎麽?」 曾梵问他,「你手腕上绑的是甚麽?」 百万抬起手,他的手腕上根本甚麽都没有啊?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7节 百万心里疑惑,却笑着问道,「怎麽,仙师是不是看到了甚麽不乾净的东西?」 曾梵的脸色不大自在,又问他说,「你这手上从前戴过甚麽东西麽?」 百万模糊的想着,似乎他刚到古家的时候,手腕上是系着一条带子,但甚麽时候不见了的,他还真是不记得了。 明玉cha了进来,好奇的问曾梵道,「他手上绑了甚麽,我怎麽瞧不见?」 曾梵这才惊讶了起来,「你也瞧不见麽?」 明玉翻了翻眼睛,「我哄你做甚麽,真的甚麽都没看见。」 曾梵脸色有些苍白,轻声的说道,「也没甚麽,不过是女子打结用的丝縧罢了。」 明玉笑了起来,「哎呀,不是哪里惹下的情债罢?」 百万也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乾笑两声。 曾梵又看他两眼,见他不像是装的,才不做声了。 他们三个正在那里说话,就看到吴赐人行色匆忙的从外面回来,身上仍旧挑着一副担子。 百万一眼就看到吴赐人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想打声招呼,可又怕这人视而不见,自己反倒越发的尴尬。 吴赐人的目光明明从他的身上扫过,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对曾梵说,「今晚你就不要去那边了,仍旧在这里住下罢。」然後又对明玉说,「前些日子要你寻的青星石,你寻到了麽?」明玉低下了头,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甚麽,然後气哼哼的跑开了。 吴赐人看也不看他便要走,百万没想到这人会将自己视若无物,心里闷闷不乐,不由自主的便出声把他喊住了。 「喂…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吴赐人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 百万脸有些红,吭吭哧哧的说,「我那一日说得都是混帐话,後来想想,自己也很後悔。」 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若不是我一回来你就那样凶巴巴的对我,我也不会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吴赐人的神色没有甚麽改变,目光却转开,沈声的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罢了。」 百万愣了一下,这人回了这麽一句,他都不知道接甚麽才好。他怕吴赐人甩手就走,慌乱之际,便紧紧的跟了上去,问说,「对了,仙师,你前些日子说我这身上有咒是麽?也不知是解不解得开?」 吴赐人皱眉打量着他,说,「我倒没觉出有甚麽妖邪之气,你当真要解,便在等些日子,等那老道士回来帮你瞧瞧便是。」 百万原本被他看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听他这样一说,一颗心才放回了原位。 吴赐人又要走,百万慌忙的扯住了他,这时吴赐人的脸上终於显出了焦躁的神情,不耐烦的问他道,「你又怎麽了?」 百万原本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看着吴赐人好一阵儿,才愣愣的问道,「我只想问你,我究竟哪里像他?」 吴赐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突然问他,「那一日在茶棚,你为甚麽要坐在我身旁?」 百万老实的说道,「我想着你走四方,自然知晓得多,消息也灵通,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吴赐人的眼底一暗,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嘴唇。 百万真是被吓傻了,连挣扎都忘记了。等到吴赐人松开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发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脸上却变得滚烫,心口也砰砰直跳。 吴赐人冷漠的看着他问道,「你有甚麽感觉?」 百万看他那种眼神,脑袋里嗡的一声,就好像有甚麽要炸开了似的,他眼眶发红的「呸」了一口,然後故意大声的说,「恶心死了!」 吴赐人立刻就笑了,百万呆了一下。 吴赐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为甚麽偏偏会是你,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他。可後来…你真的让我想起他。」 百万突然觉得嘴巴里泛着苦,就好像吃了黄莲一样,苦得让他难受。 吴赐人看着他,笑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这样,实在无异於饮鸩止渴啊。」 吴赐人松开了手,放开了他。 百万落荒而逃,连头也不敢回。 他回到房里,抱着膝盖,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他浑身都在发抖,不停的发抖,他知道这是为甚麽,也知道自己为甚麽会这样。 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吻过,对方还是和他一样的男子。 只是他骗了吴赐人。 他当时虽然是被吓得傻住了,可自己的感觉,他自己还是明白的。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恶心。 吴赐人的嘴唇冷得像冰一样,手指也是,可是吻上他的时候,却让他浑身发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吸走了似的,就彷佛……彷佛梦境成真了一般。 百万的心慌乱的跳着,又害怕又着迷。 百万怔怔的缩在那里,不自觉的舔着自己的嘴唇,那种冰冷的感觉那麽的鲜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好像永远都无法消去似的。他闭上了眼,想起方才的情形,心底很不甘心,又很生气,为这没有来由般的着魔,还有吴赐人的话。 後半夜的时候,百万发起烧来。也许是白日里下了水,又穿着shi衣裳回来,在路上受了风的缘故。春日里毕竟天寒,他还是太不小心了。 百万躺在床上,原本以为睡一睡就好了,也没当回事,哪里想到竟然慢慢地烧得糊涂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难受,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又觉得冷,被子怎麽裹也嫌不够似的,也不知道起来,也不知道唤人。 他的一双眼又酸又涩,彷佛灌了铅水一般,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睡着,恍惚的做了许多的梦。梦里有许多模糊的景象,又熟悉又陌生,可惜都是一闪而过,他伸手想抓住甚麽,却发现甚麽也捉不住。只是梦里不知道为了甚麽,那种难过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让他心痛得喘不上气来。 後来,似乎有谁轻轻的搂住了他。额头突然变得清凉,然後是脸颊,然後是嘴唇,那股清凉彷佛泉水一般,一直流淌到他的心里去,燥热就慢慢的散去了。 他的眼睛还是睁不开,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彷佛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可他已经安静了下来。耳畔响起了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下的,彷佛敲在他的心间,於是慢慢的,他就安心下来了。 梦里似乎有个人在同他说话,只是他怎麽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也听不清那个人同他说甚麽。眼看着那个人说完了话就要走似的,他心里很着急,慌忙的追了上去扯住那人的衣袖。 就要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他却好像一脚踏空了似的,一阵心悸之後,便猛地睁开了双眼。 温热的手巾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了下去,百万却只是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吴赐人,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吴赐人的手还被他紧紧的抓着,他彷佛被火烫着了似的,慌忙的松开了手。 吴赐人见他醒来,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然後又试了试自己的,才声音沙哑的同他说,「好多了,等下我叫明玉把药端来,你喝完了再睡。」 百万要说话,却发现嗓子都哑了,他着急的喊了起来,却根本甚麽声音都发不出来。 吴赐人安抚般的对他说,「你是烧得厉害了,过两天就好了,不要着急说话。」 说完就下了床,取了自己的衣裳穿上了。 百万满脸通红,原来那真的不是梦,夜里真的是这个人搂着他的。 吴赐人见他神情古怪,就笑了一下,说,「难道我要衣不解带的伺候你麽?你烧了一天一宿了,我就是个铁人,也要躺一躺。」 说完却愣了一下,自己先转过脸去。 百万见这人也是一脸的疲态,连眼圈下面都是青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想道谢又说不出话来,真是憋闷不已。 明玉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吴赐人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百万见他头也不回,心里便有些失落。 明玉把药碗放在他面前,不见他动手,瞧了他一眼,突然笑着说道,「你等甚麽呢?等他回来喂你吃麽?」 百万满脸通红的端起碗,又恶狠狠的瞪了明玉一眼。 明玉看着他,突然说道,「曾梵说,你手上系着的东西是他娘的。」 百万正皱着眉头喝药,听到这句,便呛了一口,连连的咳嗽着。 明玉不慌不忙的帮他顺着气,然後才说,「我果然小瞧了你。」 百万突然生气了起来,可他说不出话来,只有闷着头喝药。偏偏那药苦极,苦得他都恶心了起来。 门又被推开,百万心中狂喜,连忙抬头,却又觉得失望。进来的人并不是吴赐人,而是曾梵端了粥过来给他。 曾梵把漆盘放在桌上,口气冷淡的说道,「仙君让我拿粥给你。」 百万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一下,曾梵却朝他走了过来。百万见他脸色发青,眼底满是怒意,正觉得奇怪,哪里想到曾梵三步并做两步,过来就按住了他,扣着他的手腕,似乎在扯甚麽东西似的,一面厉声喝道,「你这妖怪,休要再来骗人!」 明玉似乎也十分的意外,慌忙的过来拦,哪里来得及,就听啪的一声,似乎是甚麽东西扯断了,百万手里端着的药全都泼撒在了身上,苦涩的药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曾梵另一只手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当即就朝百万的心口贴去。 百万惨叫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缩在了一起。就彷佛有人在捏着他浑身的骨头一样,非要捏碎了他才肯罢休。那种万剑穿心般的痛苦,真是让人恨不能死了才好。 曾梵见他拼命挣扎,青白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恨恨的说,「你说,当年我娘到底是怎麽死的?这东西,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百万痛得恨不能马上去死,可又被符咒所制,根本动弹不得,又绝望又恐惧,哪里听得到他说甚麽。 曾梵不见他回答,越发的愤怒,逼问他道,「是不是你从她身上拿的,说!是不是?」 明玉不过是送药给他吃,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可是看曾梵那种仇恨般的眼神,也不敢再横加阻拦。 百万已经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明玉犹豫了一阵儿,终於对曾梵说,「你会不会弄错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解了那道咒的缘故,我怎麽觉得…他身上有龙的味道,而且好像是…」 曾梵瞪了他一眼,「龙族又怎样?不是你自己说过的麽?龙族里没一个好东西!」 明玉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顿时沉下脸来,说,「我去叫衡山君回来,你不要再胡来。」 曾梵哪里肯听他的,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来,明玉眯起了眼,说,「姓曾的,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就撒了一把东西在半空之中,房里霎时间金光四s,he,曾梵被刺得睁不开眼,连连後退。 明玉拽着百万,喊道,「起!」 百万只觉得心口一窒,再就甚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却恍如隔世。 彷佛沉睡了许多年之後,在另一个梦里醒来了似的,就是那种恍惚的感觉。 只是睁开眼後,这一次守在他身旁的,却并不是他不想见,却又想得心都痛了的那个人。 坐在他身旁的,是那一日他在水边见到的女子。 明玉正在外面逗岩壁上猴子玩耍,见他醒来,便一蹦一跳的进来,趴在他身边,笑眯眯的说,「你醒了,百万?」 百万的手止不住的抖,他想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可是脸却僵硬得彷佛石头一样。 明玉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见他神情不对,便盯着他露齿笑道,「或者,我该叫你如意?」 如意浑身发抖,当即就推开明玉,绝望的朝外奔去,却在洞口生生的停住了脚步。 这外面便是悬崖万丈,他被曾梵的符纸所制,无法化成龙形,若是跳了下去,只怕会粉身碎骨。 那女子笑了一下,问明玉,「你想吃他?」 明玉笑了起来,说,「我何只想吃了他。」 只是他笑得却十分难看,好像在哭一样。 如意绝望之至,慢慢的回过头来,无言的望着他们两个。他的嗓子现在还是哑着的,不能开口说话,可如今他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就知道这人必然是恨他入骨的,只是不知道他拿住了自己,又究竟想要怎样? 那女子却同如意说道,「不要怕,他若是要吃你,我便护着你。」 明玉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不敢得罪衡山君。只是我却要拿他跟衡山君换一样东西。」说完又朝他勾勾小指,要他走过去。 如意知道反抗无益,便慢慢的走了过去。明玉笑得诡异,轻声的同他说道,「你不要难过,他不是扔下你不管。他是为了重修律法的事情去了地宫,这个时辰,也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如意咬紧了嘴唇,明玉啧啧道,「你知不知道他没了飞羽,连化原形都不能,更别说展翅高飞了?每次回去地宫,他都要吃多大的苦头?只可惜你却不领情,居然拿咒把自己封了。我猜得果然不错,你当初就没有死,也不是被人劫去了。只是可笑衡山君,苦苦的找了你这些年,却不知道你是哄他哩!」 如意攥紧了拳头,喉咙里无声的大喊着,却说不出半句分辩的话,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如今想来,都是古非在茶里下了那种叫做忘忧的药,才会惹得阿衡误会了他。而他也因为服了忘忧,才会尽忘前尘,在人间浑浑噩噩的过了这许多年。吉祥也是为了救他,才把那条丝縧给他的,或许他会改形换貌,也是因此而起。 他的确逃出死劫,只是忘记了吉祥,也忘记了阿衡,独自一人偷生了下来。 可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出於他的本心,或许在外人看来,甚至在阿衡看来,终究都是一样的罢。 第15章 明玉见他无言以对,冷笑道,「你低下头来。」 如意後退两步,摇了摇头。 明玉对那女子说,「玉姑,你来帮我看着他。」 玉姑便轻叹了口气,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就算衡山君没有飞羽,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明玉笑了起来,说,「你不就是怕他麽?」 说完就从那洞口一跃而出。 玉姑见他似乎想要跟出去,便对他说,「你若是从这里出去,必死无疑。」 如意咬着嘴唇看着她。 玉姑又说,「其实人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若是真死了,真断了他的念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意的心口震了一下,玉姑微微一笑,说,「要我帮你麽?」 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拼命的摇着头。 不消片刻,吴赐人便从那洞口外走了进来。如意不知道他如何上得了这峭壁之上,也不知道明玉去了哪里,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一步步的走到他的面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其馀的,便甚麽都不知道了。 玉姑规矩的行了个礼,拜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吴赐人却好像甚麽都没听到似的,径直朝他走来。 如意见他脸色青白,心底便隐隐作痛。 吴赐人甚麽也没有说,紧紧的捉住了他的手,然後拉着他转身就走。玉姑在他们身後说道,「师尊,他身上有咒,不能化形。」 吴赐人回过头去,问道,「那你为甚麽不给他解开?」 玉姑退了两步,低着头说,「没有您的意思,徒儿不敢擅自行事。」 吴赐人怒极反笑,说,「是麽?那你就好好记着这句话。」 玉姑抖了一下,从手心里变出一朵如凝雪般的茶花来,小心的递在吴赐人的眼前。 吴赐人拿了过来,忍着怒火,冷声的说道,「以後不许再教曾梵这些东西。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和那只麒麟关在一处,让你永世不能再见天日。」 玉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怨恨不甘的咬紧了嘴唇,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叩拜着。 如意被吴赐人紧紧的搂在怀里,两个人从洞口跃下,就彷佛从云里落下去似的,如意惊慌的抓紧了吴赐人,却又觉得万分难堪。 吴赐人带他回了观里,掩好房门,这才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他问道,「如意?」 如意垂下了眼。 吴赐人的脸上甚麽也看不出,只是安静的看了他半晌,然後才淡淡的说道,「我想问你几句话。」 如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动不动的僵硬的站在那里。 直到现在,如意还觉得彷佛在梦中一般。在古家的那些年,还有来到衡山的这些日子,还有过去的所有一切,一时之间,都混在一起,让他惶然不知所措。 吴赐人走到如意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然後问他,「若不是为了红珠,你根本不会来见我,是不是?」 这实在大出意外,如意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吴赐人,他无法发声,也无法回答,却暗暗的攥紧了拳头。 吴赐人皱了皱眉头,又说,「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如意突然生起气来,咬紧了牙关,重重的点了好几下头。 吴赐人的脸色变得y郁,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作,又问他,「你还喜欢我麽?」 如意愣了一下,不自在的别过了脸去。 吴赐人强硬的把他的脸掰了过去,然後毫无预警的就吻了下来。 吴赐人把他抓得很紧,如意被他吻得简直上不来气,想推也推不开。吴赐人甚麽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亲吻着他,而暗藏在那平静表面之下的,却是连如意也察觉得到的愤怒和痛苦。 如意忍不住心痛,可更多的,却是不甘和苦涩。 吴赐人一只手把他按在床上,另一只手就开始解他的衣裳了,如意生气的给了他一拳,却没想到正好打在吴赐人的脸上,打得他顿住了,捂着脸看他,两个人都很惊讶,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 如意先回过神来,慌忙的就想要逃下床去,吴赐人却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他,扣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的上方声音低沉的问他道,「你怪我?……还是,恨我?」 如意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半晌之後,竟然气得笑了出来,连连的点头。 吴赐人的眼神一暗,低下头来,狠狠地吻住了他。 如意真的很想再狠狠的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拳,可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那麽冰冷,让他心口颤了一下。 吴赐人已经把他的衣裳都扯掉了,如意气得不轻,又挣脱不开,就在吴赐人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吴赐人痛得皱起了眉毛,却还是紧紧的抓着他,如意开始咬得狠,可不见吴赐人松手,眼圈突然一红,就咬不下去了。 吴赐人见如意慢慢的松开了口,头低下去,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吴赐人心一软,低声的对他说道,「从前是我待你不好,你可以对我发火。不过红珠不能给你,我答应过她要让她安息的。」 如意愣了一下,是啊,他怎麽忘记了,这个人,这个人娶了龙女。就在三十多年之前,就在他离开之後,这个人转身就娶了龙女。当时他明明甚麽都不记得了,为甚麽还是为了这个人心痛? 他怎麽会昏了头,以为这个人会有那麽一点点喜欢他? 他的心底突然一片冰凉。 如意的脸色变得惨白,开始拼命的挣扎着,想要离开这里。 吴赐人愤怒的按住了他,说,「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甚麽要这样?」 如意死死的瞪着吴赐人,用力的摇着头。 吴赐人用力的看着他,似乎很震惊的样子,「你不喜欢我?」 如意怔了一下,咬着嘴唇,拼命的点头。 吴赐人的眼神变暗,抓着他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捏碎他一般,声音嘶哑的说道,「我不信。」 如意看他这副神情不免惧怕,离开了那麽久,他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人如今心里是怎麽想的。 吴赐人的脸色y晴不定,看了他半晌,竟然松开了他,从柜中取出一支紫竹笛,然後递给他。 如意又惊又怒,知道自己逃也逃不掉,心里憋了一口气,索性闭了眼,倔强的把头偏到一边,看也不去看。 吴赐人的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说,「你知道这是甚麽?」 如意一动不动,只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又把头埋在手臂之间,表示他一点也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吴赐人忍着怒气对他说道,「这是龙族从南海偷来的紫竹,你当初吹了半曲就勾得我动了情,忘记了麽?」 如意僵硬的缩在那里,只当作没听到。 吴赐人用力的去掰他的手指,强迫他去握住那支竹笛。 「你把下半曲吹完。」吴赐人用命令般的口吻对他说道。 如意看着手里的紫竹笛,又瞪着吴赐人,吴赐人似乎有些暴躁,不见他动,就沉下了脸。如意心里刺痛,红着眼睛就把那支竹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吴赐人愣在那里,脸上满满的都是震惊。 如意看着那支被砸得裂开的竹笛,浑身都在颤抖,停都停不下来。 他记得,他怎麽不记得,当初他小心翼翼,吹的是一曲凤求凰。 这个人是不是到现在还在疑心他,疑心他是龙族派去的j,i,an细,疑心是他设计了所有的这些? 吴赐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支竹笛,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慢慢的变得冰冷,再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用力的把他紧紧的压在床上,强硬的分开他的双腿,用手把他的tu,n瓣掰开,然後一点点的推了进去。 如意痛得满头冷汗,可叫都叫不出来,恨不能死了才好。他哪里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样就进来,等明白过来,又惊又怒,又怕又气,发疯一般的推着吴赐人。 吴赐人把他的双手压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半天,终於开了口,声音低哑的对他说道,「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如意痛得神志不清,哪里听得到他说甚麽,只是想到龙女,心里就满是恨意和屈辱。这个人明明娶了龙女,为甚麽还要这样对他?他想起这个人提起龙女时眼底掠过的那一丝温柔,心底就充满了绝望。 是,他是还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无情又自以为是的男人。只是过了这麽些年,当他甚麽都不记得的时候,当他再次见到吴赐人的时候,竟然还以为,这个人对他,或许也是有那麽一点点喜欢的。 他闭紧了双眼,不想再看到吴赐人的眼睛。 这个人,对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儿的心疼和怜惜,这个人不过是在报复他,不过是在和从前一样,想让他觉得屈辱罢了。 吴赐人带着冰冷的怒意用力的亲吻着他,他倔强的咬紧了嘴唇,直到後来嘴巴里满是血的味道。 那种冷漠无情的合,没有丝毫的欢愉,只有无限的痛苦和屈辱。 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r_ou_体的交声,让人心生厌恶。到了最後,吴赐人离开他的身体时,冷淡的说,「等我死了,你才可以离开这里。」 吴赐人的手指紧紧的扣在他的手腕上,如意双眼紧闭,动也不动。 可是当他听到房门被合上的声音时,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他的胸中就彷佛有一炉铁水在沸腾着,在从里到外的灼烧着他,简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似的。 就因为他喜欢过这个人,就可以任凭他羞辱和摆布麽? 如意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颤抖,心底的怨恨和痛苦,经过了这麽长久的梦境,丝毫没有消退,反而越发的深刻了。 只是在那一次不堪的情事之後,吴赐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在晚上端了药给他的,不是别人,仍旧是孩童模样的明玉,只是他的半边脸都是乌青,十分的难看可怕。 明玉把药端给他,然後问他,「说实话,你到底为甚麽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身体恢复得异常快,明明已经可以开口了,可他偏偏就是不想和这个人说话,所以仍旧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明玉瞪着他,不快的说道,「你胆子真大,敢在我面前装聋作哑,不怕我一口吞了你?」 如意笑了起来,看着明玉说道,「吃过一次,忘不了麽?龙r_ou_好吃吧?这次吃了我,下次要不要去吃那条把你养大的龙?」 明玉被他气得暴跳如雷,药碗狠狠的砸在地上,提拳就要来打他。 如意躲也不躲,任凭他打,一面笑嘻嘻的说道,「真的,说实话,你多久没吃龙了?你不怕饿到最後,心化成明珠而死麽?」 可是如意说到这里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 不知道为甚麽,他突然想了起来。在他离城的那一日,他听鸟儿说,衡山君为了迎娶龙女,在天帝面前发誓说情愿再不食龙。 明玉一拳打在他的胸前,震得他心口生疼。 明玉恶狠狠的瞪着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半晌,突然冷笑着对他说道,「我的死期自然是不远了,只可惜衡山君怕是死得还要比我早哩。如意啊如意,我倒要看看,那时候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颤抖的骂道,「你胡说!」 明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眯着眼睛对他说道,「他对天帝说过的,为了娶龙女,宁肯斋戒,再不食龙的。我可没有骗你,这事真是轰动一时,三界里没有不知道的。」 如意咬紧了嘴唇,心里一片纷乱。 明玉啊了一声,又说,「你知道龙女是哪个麽?就是那瓷坛下埋着的那个,他可是看得跟性命一般,哪个都不许亲近呢。」 如意的嘴唇已经咬得青白,几乎渗出血痕来。他攥紧拳头,努力的保持着声音的镇定,然後才对明玉说道,「你出去。」 明玉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很後悔?若是你当初没有金蝉脱壳,只怕如今龙女还不知道死在哪里哩!能嫁衡山君,她可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虽然不是两情相悦,也算是不亏了。」 如意愣了一下,这人说了甚麽? 明玉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反应,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眼中显出懊恼来,低声说道,「可恶!」 如意喘了口气,盯着明玉,紧紧逼问道,「你说他们两个不是两情相悦?」 明玉一脸难堪的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刻毒的说道,「因为她的意中人根本不是衡山君。可惜呀,偏偏他就是喜欢她啊,他喜欢她喜欢到甚麽地步呢?就算她心里有别人,他也毫不在意,就算她已为人母,就算她嫁他只是为了脱罪,他全都不在意。他啊……」 如意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的把明玉推出了门外。 明玉的话,只不过是jian出的几点火星罢了,可他心里的嫉恨,却好像野火一样被点燃了,刹那间就烧遍了整个荒原。他对自己说,明玉的话都是不能信的,可是又觉得愤怒和不甘,他都不想再奢望甚麽了,那个人明明对他做了那麽可恨的事,羞辱了他,根本都不在乎他…… 为甚麽,他还要为了那个人而痛苦,嫉妒,甚至是去恨一个根本未曾谋面的女人? 如意用力的把明玉推出房外时,却看到了一脸懊恼,袖着手站在门外的曾梵,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有些吃惊。 曾梵先回过神来,为了之前的事躬身朝他赔着不是。 他是吉祥的儿子,如意也不会真的同他发火,只好当那些苦痛都是噩梦一场罢了,所以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曾梵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低声的说道,「那你能告诉我麽,我娘究竟是怎麽死的?」 如意屏住了呼吸。他该怎麽说,她做下那样的事,自然难逃一死,龙母是怎样的人,如何能容忍这样的过失?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可他甚麽都不记得了,甚至连吉祥是何时,又是如何死的,都全然不知道。就连她托付给他的那个人,他都没有依约看顾。 如意有些心酸,声音喑哑的说道,「我们当初得罪了龙母,自然难逃一死。你是她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从前没能照顾你,以後再也不会这样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已经过去的事情,想再多也没有用。」 曾梵静了片刻,上前了一步,问他,「那为甚麽只有你活了下来?那丝带是仙人给她护身避难的宝物,又如何会落在你的身上?」 如意愣了一下,这个人是在质问他麽? 这时曾梵的身後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爹没和你说过麽?她就是因为生你才难产而死的,不要把甚麽过错都怪在别人的头上。」 吴赐人一脸不快的推开曾梵,走到他们两人的中间,有意无意的护在如意的身前。 曾梵难以置信的看着吴赐人,喃喃的说道,「不会,不会的。她不是仙人麽?」 吴赐人毫不客气的说道,「若不是你娘私动凡心,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龙母没有取她的性命,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她连累如意不说,还害了曾府上下那许多人,难道你爹都没有和你说过麽?她……」 如意慌忙的喝止他道,「你不要再胡说了!」 吴赐人惊讶的回过头来看着他,如意攥紧了拳头,冲着他大声的喊道,「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你有甚麽关系?你知道甚麽?就在这里胡说?」 曾梵大约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事情,只顾着连连的摇头,一面慌乱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她不是那样的人!」 吴赐人根本没有想到会被他吼,震惊又迷惑的看着他。 如意微微的颤抖,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瞪着吴赐人,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怕吴赐人会因此动怒,又让他吃甚麽苦头。 吴赐人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甚麽。 如意不敢挪开双眼,只好硬着头皮迎着吴赐人的目光。 吴赐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後缓缓的点了点头,沈声的说道,「你说的对,这本与我无干。」 如意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用这样的口气和人说过话。 似乎是在生气,又似乎是被他的话刺伤了似的。 他原本该松一口气的,可不知道为甚麽,反而觉得迷惘和不安。 吴赐人不再看他,只是对曾梵说,「你也不小了,甚麽该做,甚麽不该做,自己想清楚。」 如意听着这话突然生起气来,把脸转向一边,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吴赐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忍耐着甚麽,最後终於还是忍耐不住,沉下脸对曾梵他们厉声说道,「你们先出去!」 曾梵似乎想说甚麽,但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和明玉两个慌忙的走开了。 吴赐人青着脸等他们走开,才带着怒气低声的质问他道,「你从前不是说过喜欢我麽,既然如此,两情相悦,做那样的事有甚麽不可以?又怎麽不应该了?就为了这个,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你从前百般的算计於我,对我下cui情药,又金蝉脱壳,把行踪瞒了我三十年,我都不怪你了,你还要怎麽样?」 如意听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许多年了,这个人从来就不曾相信过他。他连性命都搭上了,情愿去龙门冒险一试,只为了能有万分之一的把握救这人脱困,可是这个人一见面就疑心他,还那麽无情的羞辱了他。 第16章 他当初是说过,这种事,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做的。 可是两情相悦?只怕这个人根本不懂得甚麽叫做两情相悦罢。 如意从前就想过,这个人若真有了心上人,会怎样的温柔。他对待恩人是甚麽情形,对自己又是甚麽情形,他又不是瞎子,怎麽会看不出? 可这个人待他却根本没有丝毫的温柔和体贴,随心所欲,呼来唤去,又说甚麽两情相悦?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声说道,「是,我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你希罕麽?你忘了你从前说过甚麽话了麽?我若是还喜欢你,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吴赐人听了他的话,也生气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你那时候天天跟在我身边,缠得我都快烦死了,又怎麽会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会那麽难受!」 如意愣了一下,看着吴赐人很不自在的脸,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吴赐人说了这些话,又显得十分懊恼,生气的说道,「我娶龙女的时候,还是忘不了你。」 如意心口一震,他知道这人不屑说谎,若不是真心这样想,便绝然不会这样讲。这样一句话,却教他心中苦甜参半,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开脸,低声的说道,「你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怪我,对不对?我早就说了,你吃了我也好,杀了我也好,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活着也没甚麽意思。」 吴赐人目光一沉,一把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不分由说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如意拼命的想要挣脱,吴赐人紧抓着他不放,如意面上一红,偏过头去,气哼哼的骂道,「咬得我痛死了!」 吴赐人脸色不大好看,有些生气的说道,「谁叫你乱动。」 如意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 吴赐人被他惹恼了,问他,「你笑甚麽?」 如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拼命的摇着头,说,「没甚麽。」 吴赐人安静了半晌,「你不要再躲着我,我们还和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一样不好麽?」 如意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还要我侍候你麽?」 吴赐人皱起了眉,说,「我从来就没让你侍候过我。」 如意微微发抖,想说甚麽,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问,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妖ji,ng麽,你那时候之所以对我好,不就只是想把你娘托付给我麽? 可眼前的这一切已经很好很好了,只是恍惚不真,倒彷佛一场梦,他实在不舍得早早醒来。 吴赐人见他欲言又止,便有些不解,问他,「你到底在气甚麽?」 如意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小声的问道,「阿衡,龙女是个怎样的人?」 吴赐人不假思索的说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如意心里一阵儿刺痛,却勉强的挤出了笑容,说,「是麽?」 吴赐人凝视着他,不知道想到了甚麽,似笑非笑的说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初见她的时候……」 如意猛然站了起来,打断了吴赐人的话,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有点冷,想睡了。」 他已经不想再生气,再发火了,他知道这个人本性就是如此,他没有本事让吴赐人为了他改变,他也不想再奢望吴赐人的改变了。 也许他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人的话,相信这个人对他,是有那麽一点点不一样的。因为他知道,吴赐人是不屑於说谎的。 这个人虽然无情又自以为是,却肯寻他这许多年,方才又同他说了这样的话,这人的心里,大约还是有他的罢。 至於龙女,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没有甚麽好在意的。 至少他在心里,努力的这样劝说着自己。 如意想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问他,「对了,你多久没有吃龙了?」 吴赐人皱了一下眉,说,「我不饿。」 如意认真的说,「我的r_ou_给你吃。」 吴赐人淡淡的说,「这不用你c,ao心。」 如意咬紧了嘴唇,垂下了头,小声的说道,「那你要是死了呢?」 吴赐人愣了一下,说,「不会很久的,等我帮龙女达成了她的心愿,就可以破斋了。」 如意勉强的压住心底的慌乱,笑着问道,「甚麽心愿?」 吴赐人毫不在意的说道,「等到她可以投胎转世的时候。」 如意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苍白,半天才勉强的「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吴赐人不明白他为甚麽突然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嘴唇,低声的说道,「对了,你那时候为甚麽要骗我,说不喜欢我了?」 如意心里正不自在,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满脸通红,恨恨的说道,「谁喜欢你。」 吴赐人好笑的看着他,哪里信他的话。 如意心里又苦又甜,撇了撇嘴,低声的说,「也不知道我前世做了甚麽孽,偏偏喜欢上你。」 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却没说甚麽,从怀里摸出那个玉坠,亲手帮他系上。 如意看着吴赐人毫不在意的弓下身去,半跪在地,一脸认真的帮他系着那块双鱼的玉坠,若是说不吃惊,那真是假的,他是惊讶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如意看他一丝不苟的帮自己把玉坠系好,又想起那个雨天两个人相逢时的情景,眼眶就微微的发红,吴赐人刚抬起头,他就凑了过去,飞快的亲了吴赐人的嘴唇一下。 吴赐人突然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还说不喜欢我。」 如意脸有些发烫,自暴自弃的说道,「好好好,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好不好?」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8节 吴赐人靠了过来,在他唇边似笑非笑的说道,「明明喜欢我,还说不愿意和我合。」 如意听得出吴赐人声音里的欲望,可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他心里毕竟还有些害怕的,僵硬的推开吴赐人,勉强的说道,「我,我眼下实在是有些累了,过两日再做那件事好麽?」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吴赐人没有亲下去,停在那里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解和困惑。 如意不敢正视吴赐人的双眼,目光里就有些闪避。 吴赐人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你既然想睡了,那就先进去罢,迟些再起来吃点东西。」 如意见他这就要走,心里不安,慌忙的抓住了吴赐人的手,问他,「你去哪里?」 吴赐人也觉得奇怪,反问他道,「你不是要睡麽?」 如意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又气又急,不由得暗暗的叹气,想自己怎麽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吴赐人啧了一下,说,「我有正经事要去做,你先放手。」 如意怔了一下,就赌气松开了手,说,「你走!」 结果这人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气得如意把门一摔,衣裳也不脱,挺尸一般的躺倒在床上,在心里把吴赐人从头骂到了脚。 可是骂完了,他躺在床上,又想起这个罪魁祸首,这个人明明一句甜蜜的情话都不会说,为甚麽还是把自己迷得晕头转向的? 如意想着吴赐人,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可想到龙女,心绪又不免沉到了谷底。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不知道甚麽时候竟然真的睡着了,等他醒来,房里已是昏暗一片。他刚要起身,就觉得不对,等他回头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吴赐人把他抱在怀里,自己靠在床头,合眼而寐。 如意见他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也未解,靠在那里睡得正沉,心口就微微的震动。 他想起在空云寺里两个人相互依偎入睡的那一夜,阿衡明明很不高兴,却还是让了半张床给他,那时他还懵懵懂懂,不解人事,可心里却彷佛抹了蜜糖似的,偷偷的高兴了一整晚。 那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又恍然就在昨日一般。 这个人真的找了他三十多年,等了他三十多年,还一直珍重的收着那个玉坠子。这个人还说,你不在了,我才觉得难受。这个人还说,就算我娶了龙女,我还是忘不了你。 吉祥系了那条丝縧给他,只不过是为了从龙母的手中保住他,可却让他错过了这个人这麽多年。 那一日他们在雨里再次相遇,他为甚麽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呢? 他主动的坐了过去,笑嘻嘻的和阿衡搭讪,还说自己叫做百万。他不知道那时候阿衡心里究竟是怎麽想的。明玉说过,有很多人冒他的名字来与阿衡相认。现在想起来,这个人一次次的失望,心里到底有没有怪他,怨他,气他? 如意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就慌忙的揉了揉。 吴赐人睡意朦胧的睁开了眼,大约是因为还未清醒,所以眼神还有些涣散。那种迷惑的神情实在难得一见,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闭着眼睛凑了过去,轻轻的吻了一下吴赐人的嘴唇。 吴赐人一下便清醒了过来,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意眼看着他靠了过来,又压在自己的身上,呼吸就变得急促。吴赐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就要解他的衣裳,如意被他骑坐在身上,顿时浑身僵硬。那一夜混杂着痛苦和羞辱的情事,就好像时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丝毫也无法抹灭。 他可以原谅吴赐人,可却无法忘记那种让他几乎想要去死的合。 吴赐人就要低头亲他,如意心慌意乱,伸手就推开了吴赐人,浑身发抖的缩在床脚。 吴赐人大约没有想到这一次还会被他推开,也愣了一下,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质问他道,「是因为红珠对不对?我说不能给你红珠,你就这样?」 如意想要解释,吴赐人却生气的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 吴赐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才问他,「你老实同我讲,你究竟想要红珠做甚麽?」 如意知道这人是真的发怒了,就小声说,「我听人说红珠可以招魂,就想求了回去,帮个人招魂。」 吴赐人皱着眉,反问他道,「回去?你要回哪里去?」 如意犹豫了一下,轻声的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只是我那时候不记得以前的事,一直住在古家,也受了他们一些恩惠,不能不报答。」 吴赐人眯起了双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如意心里不免有些委屈,他一开始想要的又不是红珠,若不是明玉说起,他根本都不知道。 其实他也是明白的,他根本不欠古家一丝一毫。 古非怕是早就知道他,在庙街上遇见,只不过是要藉机与他相识,好把他哄骗去古家罢了。那一日他在古非那里喝的茶水,想来就是被了动了手脚,不然古非後来见着他,也不会那样说话。可惜古非机关算尽,攒下了万贯家财,还是不能保儿子一生平安。 所以他真的觉着少爷可怜,瑞宝说衡山有灵药,虽然不知真假,他却也肯跋山涉水的前来。 吴赐人丝毫都不松口,斩钉截铁的说道,「红珠不能给你。」 如意心里隐隐刺痛,却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知道。」 吴赐人见他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抬,便有些动气,「还有,你是我的,哪里也不许去。」 如意愣了一下。 吴赐人静了半晌,却又放软了声音,同他说道,「你若是真的不喜欢这里,等我了结了龙女的事,我们便一同回家里去。」 如意惊讶的抬起了头,家里去?这人说的是哪里的家? 吴赐人不自在的别开了脸,有些恼怒的说道,「就是我们从前住的地方,难道你忘记了不成?」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轻声问道,「那龙女呢?」 吴赐人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愿意在这里,便跟我回去就是了,又问龙女做甚麽?」 如意不解,「她要留在衡山麽?」 吴赐人奇怪的看着他,「她转世投胎,自然是落在那里算哪里,为甚麽要留在衡山?」 如意还想要问,吴赐人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想到了甚麽,突然低声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如意头皮有些发麻,心底虽然隐约的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只是想要说话,却又开不了口说不。 他一过去,吴赐人就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他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就想要挣脱,吴赐人却一本正经的说,「你来亲我。」 如意心里一动,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飞快的凑了过去,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他一下。 吴赐人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再亲。」 如意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可是那种哄骗般的口吻,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以前他会生气会害羞,可现在听来,却不免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有那个时候的阿衡。 那个时候的阿衡,只有自己。 明明是他先遇到这个人,明明是他先喜欢上这个人的,明明…… 如意眼眶有些泛红,主动的跨坐在吴赐人的身上,然後慢慢的贴了过去,去亲吻他冰冷的嘴唇。 如意还是忍不住颤抖,可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努力的想要让眼前的这个人高兴。 吴赐人搂住了他的腰,抚摸着他的脸颊,安静的看着他。 如意被他看得浑身发烫,不自在的低下头去,放软了声音,恳求道说,「阿衡,一会儿做那件事的时候……你稍稍……慢一点,好不好?」 吴赐人似乎有些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如意还是有些紧张,去解吴赐人衣裳的时候,弄了半天却都弄不好。吴赐人笑了起来,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直看得他发慌。 等到脱去了吴赐人的衣裳,眼前赤裸的身体更是让他不好意思,他闭着眼睛,鼓足了勇气,抚上了吴赐人的胸膛。 吴赐人唔了一声,突然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如意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吴赐人见他瑟瑟发抖,眼神便暗了下来。 吴赐人抚摸着他的嘴唇,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不知道别人合究竟是怎样,也像你这样害怕麽?还是……」 吴赐人顿了一下,很不自在的低声说道,「因为是我的缘故?」 如意愣了一下,慌乱起来,不知该怎样作答。 吴赐人见他这样,脸色就有些难看,沉声问他道,「真是这样麽?」 如意握住吴赐人的手,放在唇边,低声的说道,「阿衡,我心里只有你。」 吴赐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才说,「我也只有你。」 如意的心一阵狂跳,吴赐人挪开了眼,好像有些自暴自弃似的,闷声说道,「明明亲我的时候你也很高兴,可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合,你是害怕麽?」 如意咬紧了嘴唇,犹豫了一下,伸出了颤抖的手去解吴赐人的裤绳,然後握住了吴赐人的下体。 吴赐人吸了口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如意不敢抬头。 这曾经是最让他觉得羞辱和绝望的回忆,他不敢抬头,是因为他害怕在这里人的脸上看到熟悉的神情。那种冰冷刺人的眼神曾经让他伤心欲绝,万念俱灰。 只是低下头去,含住吴赐人的下体,就让他觉得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可是吴赐人渐渐急促的呼吸,却让他忘记了那种惧怕和绝望。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除了为阿衡。其实他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可他却不能不做。 这个人从小都是一个人长大的,才会变成这样不通人情,铁板一块的家伙。 这个人也的确伤过他的心,让他宁可两人从来没有相识过。 可他也知道,这个人其实是在意他的,这个人只是不懂得如何说出他的在意罢了。 如意认真的舔弄着吴赐人的下体,他尽力的想要取悦这个人,想要这个人明白,他不是不愿意。 吴赐人似乎很惊讶,但随着他的吞咽,慢慢的,那不均匀的呼吸中,除了欲望,又掺杂进了别的甚麽东西。 吴赐人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低哑的唤着他的名字。 「如意,如意。」 一声声,只是名字,只是这两个字,没有别的,却彷佛一只钝钝的小鈎子,一下下的,勾得他心都乱了。 如意的脸上已经开始发烫了,不知道为甚麽,他觉得这里似乎越来越热,热得让他都无法呼吸。 吴赐人似乎变得无法忍耐了,拉开了他,然後把他按在床上,分开了他的双腿,然後就那样进去了。如意猛吸了一口凉气,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强忍着痛楚不出声。 大约是记起了他的话,吴赐人没有从前那麽的粗暴了,慢慢的抽动着,眉头皱了起来,却甚麽也没有说。 如意躺在他的身下,忍着痛,看着他动情却又忍耐的样子,突然心口一窒。 他伸出手,攀住了吴赐人,吴赐人的身体震了一下,闷哼一声,突然用力起来。原本是痛楚沉默的合,却不知道是怎麽了,让他似乎忘记了疼痛。有种不知从何而来,又转瞬即逝的欢愉感,让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让他想要拼命的贴近眼前的这个人。 第17章 如意从前完全没有过情事的经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做。可是两个人紧紧的贴合在一处,温热的胸口,急切的嘴唇,被汗濡shi的头发,甚至还有身体深处那种异样又灼热的感觉,都让他无法忍耐。那种从未品尝过的欢愉和喜悦好像海水一样的淹没了他,整个人就彷佛被抛上了半空,忘记世间所有的一切,只想紧紧的拥抱着眼前的这个人。如意在恍惚之中抓紧了吴赐人,情难自禁的扭动着身体,可是那种彷佛要到达顶峰的欢愉总是断断续续的,如意苦闷的呻吟了起来,吴赐人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原本缓慢的抽动又快了起来,却又不像从前那样的粗暴,一下下的,顶得如意难受,让他忍不住带着哭腔叫着阿衡的名字。 吴赐人俯身下来用力的亲吻着他的嘴唇,如意勾住了吴赐人的脖颈,迫切的迎了上去。 那种亲吻好像要融化他似的,又好像要把他的魂魄都吸走一样,让他想要永远都不放开这个人。 如意搂紧了吴赐人,那麽的用力,简直就好像要把这个人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样。他想要这个人永远都留在他的身体里,那种深深结合在一起,彷佛能碰触到对方真心一般的感觉,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於他的举动,捏着他的下巴,皱着眉看他。 如意看着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突然露出了微笑,认真的对他说道,「阿衡,答应我,要是有那麽一天,你不喜欢我了,那就吃了我。」 吴赐人目光一沉,似乎有些生气,粗暴的用手指蹭掉了他脸颊上的眼泪,然後用沙哑的声音命令他道,「过来亲我。」 如意听话的吻住了吴赐人,然後自然而然的搂住了吴赐人。 彷佛食髓知味一般,那野兽一般的交,似乎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迹象。 吴赐人似乎很喜欢听他情难自禁时发出的声音,也喜欢看他意乱情迷时的神情,虽然他又羞又窘,拼命的想要拿手捂着脸,却总是被吴赐人强硬的拨开了。 有时候他咬紧嘴唇,顽固的不想发出声音,吴赐人就哄骗般的俯身下来,做出要亲吻他的样子,害他着急的迎上去,结果忘记了要忍住声音。 有好几次,吴赐人都在快要亲到他的时候故意停下来,然後趁机深深的顶入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真让他恨得想要揍人。 那一晚他不晓得究竟做了多少次,他不舍得放开吴赐人,也深深的为那种极乐般的感觉所着迷。 昨夜的那一场甜蜜而又苦涩的情事,彷佛耗尽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力气似的,可是他却高兴得想要哭。 他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想趁着这安静的时光,好好品尝这梦境一般的欢喜。 吴赐人安静的在那里躺着,闭着眼,彷佛睡着了似的。 如意偷偷的亲了他一下,过了很久,他听到吴赐人低声的说道,「我答应你。」 他搂紧了吴赐人,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隔天清晨,吴赐人很早就起身了。 如意闭着眼,装作不知道,吴赐人凝视着他的脸,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那种难得一见的温柔让他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他浑身都在痛,骨头都要碎了一样,腰也直不起来,可他心里却暖融融的。 这三十多年,他就好像活在虚幻的梦里一样,梦醒来之後,吉祥已经不在了,他唯一的亲人也疑心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只让他觉得冰冷和痛苦。 只有阿衡,他的阿衡,还是那麽的不通人情,还是那麽的固执和自以为是,却足以让他觉得温暖。 吴赐人亲了他的嘴唇一下,然後才轻轻的离开。 他等了很久,才慢吞吞的起身,穿好衣裳,走出门去。 他原本可以在床上好好躺着,然後等阿衡回来,等这个人说些根本不甜蜜的话,让他又生气又心动,等这个人用那双结实的臂膀拥抱他,让他满脸通红。 可他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站在那里,眨也不眨的看着廊下的那只瓷缸。 这底下,压着的是阿衡的娘子,他不在的时候,就是她在阿衡的身边。 若要说他不妒嫉,不在意,那些话只能说来哄哄人罢了。 阿衡现在是同他在一起,可他不是佛祖,做不到心如止水。 他不知道那个龙女究竟哪里好,竟然会让阿衡娶她。她都死了那麽多年,为甚麽阿衡提起她时眼底却还有淡淡的笑意在? 如意慢慢的走上前去,看着那水面上那个陌生的倒影,心里一惊,後退了两步。 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自己,却忘记了,自己的相貌已经变化了。 如今水面上映出的那个人,和从前的他实在是天壤之别,他根本不认得。 所以那时候明玉他们才会说出那种「你最不像他」的话来麽? 所以那时候阿衡才会认他不出麽? 他想阿衡肯定是喜欢他从前那样的相貌,阿衡那时候不是还曾说过,他除了皮相,再就一无是处了麽? 虽然那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这样的亲密。 有条赤红色的锦鲤懒洋洋的浮了上来,摆了摆尾,把那水面扰乱,让人再也看不下去了。 如意後退了两步,他现在心里乱极了,他真想推开那瓷缸,看看那底下埋着的龙女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可他也知道,若是他再动那瓷缸,只怕真会惹怒吴赐人。 可是他越对自己说不,就越止不住自己想要推开那瓷缸的念头。 如意终於慌乱的离开了道观。 他害怕自己真的做出甚麽不可挽回的事,到了那时候,只怕他後悔也来不及了。 如意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沿着水边朝下游走去,不知道为甚麽突然想起吴赐人那一日在山里失了玉,满面焦灼,苦苦寻找的样子。 如意站定了,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他有许多的话想要问阿衡,却又连半个字都问不出口。 如意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害怕而已,却又忍不住暗暗的期盼。 大约是天色还早,溪水边正有人在洗漱。坐在白石上的是明玉,站在那里,弓着身子给他梳头的,正是那个被明玉唤做玉姑的女子。 他没料到竟会撞见明玉,心里到底有些怕,便不敢上前。玉姑正在给明玉梳童子头,明玉坐在那里,无聊的晃着脚,一脸稚气的哼着歌,腔不成腔,调不成调,看起来倒还有几分可爱。 单看这两个人的光景,倒像是姐弟一般,若是玉姑没有这样年轻,倒也有些像母子。 明玉偏过脸来不知道做甚麽,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满脸通红,狠狠的跺着脚,又朝地上呸了一声,嘟囔道,「不要脸的家伙,又来这里做甚麽?」 玉姑抿嘴一笑,明玉凶巴巴的喊道,「你笑甚麽?你又甚麽都不知道!」 如意才想起这人也是住在观里的,只怕是昨天夜里的情事,都被这人听了去,於是脸上火一般的烧了起来,又窘又羞,却还要逞强,说,「干你甚麽事?」 明玉一脸恼恨的瞪着他,说,「吵到我睡觉,怎麽不干我事?」 如意一张脸皮涨得紫红,咬紧了下唇,不自在的说道,「连那种事也要偷听,你就不怕耳朵烂掉麽。」 明玉差点儿气炸,连连的说道哪个想要偷听!一面跳起来就要揍他,玉姑笑了起来,说,「你不要惹他,小心衡山君知道。」 明玉咬牙切齿的收回了拳,恨恨的嘟囔道,真是晦气。 如意哼了一声,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明玉眼珠一转,突然笑了起来,说,「对了,你见没见过龙女的儿子?」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这个人必然是有意的,明明知道这就是他的心病,却偏要在他面前提前,让他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行。 如意胸中刺痛不已,一脸僵硬的答道,「没有。」 明玉嗤笑一声,说,「放心,不是他的种。」 如意惊愕的抬起了头,玉姑却松开了手,对明玉柔声的说道,「衡山君不是要你去寻青星石麽,你不去做正事,光在这里和人斗嘴?」 明玉小声的说道,「我不是要提起他来气你的,你别在意啊。」 玉姑拍了拍他的头,淡淡的说道,「快去罢,小心迟了衡山君又要发作。」 明玉脸色一变,悻悻然的走开了。 如意见他走远,又见玉姑也要走开,犹豫了片刻,便追上了去,同她说道,「这位仙姑,请站住些,容我问几句话。」 玉姑似乎有些惊讶,面有难色,微微的欠了欠身,婉拒道,「衡山君若是知道我和你说话,只怕会怪罪於我。」 如意愣了一下,连忙发誓赌咒,「我不会和他说的。」 玉姑笑了笑,打量着他,然後叹了口气,才说,「那你问罢。」 如意深深的行了个礼,然後才低声的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吉祥的事,她究竟是……是怎麽死的,还有,若是方便,能和我说说那龙女的事麽?」お稥冂。苐玉姑听到後面,脸色微变,却只是说,「吉祥的事,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曾听人说过,她因为犯下了大错,原本是要受雷击之刑,散魂之罚的,可後来……」 如意心里一紧,追问道,「後来怎样?」 玉姑笑了一下,说,「後来似乎没有受刑,大约是除了灵力,变得同凡人一般无二了。再後来又怎样,我却是不知道的。」 如意惊讶的看着她,心底突然有甚麽模糊的影子浮出了水面,他轻声的说道,「阿衡说她是因为生产而死的。」 他不知道吉祥吃了那麽多的苦,心里究竟悔不悔,可他记得,那时候吉祥在曾府里对他说过,她只想一直陪着那个人。 那个时候,就算那个人还不认得她是哪个,她心里,大约还是欢喜的罢。 如意想起往事,心里不免难受,玉姑似乎也有些恻然,哦了一声,又说,「大约就是在那之前,衡山君娶了带罪的龙女,再後来……」 如意惊讶的问她,「带罪?甚麽罪?」 玉姑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冷漠,说,「她私通麒麟,还生下了不伦不类的妖兽,天庭自然大怒,要定她的罪。」 如意再也猜不到这些,他试探般的说道,「可阿衡说她是个很好的人,」 玉姑反问他道,「好人?」 如意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她笑了起来,可脸上的神情却让他读不懂。她轻声的说道,「你金蝉脱壳,空留了一具躯体在衡山君身旁。她用红珠锁住你的身体,让衡山君去替她寻那只麒麟被打散的魂魄,只等寻齐的那一日,他们两个才好双双转世托生,好人麽?我看未必。」 如意惊讶的看着她,说,「我的身体?」 玉姑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 如意恍恍惚惚的摇着头,阿衡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 玉姑神情变得郑重,认真的同他说道,「衡山君为了寻你的魂魄,也为了寻那麒麟,这三十多年里,没有一日不在外奔波的,你若有半分感念他,就不要同他呕气。」 如意万万料想不到,原来阿衡为他这样辛苦。他轻声的说道,「我都不知道……」 玉姑轻轻叹息道,「我同你说得太多了。你若是还不明白,就该去问衡山君,他也不会瞒你。」 如意眼圈有些发红,说,「这我知道的。」 如意回到观中时,吴赐人正在他房中安坐,手里拿着一卷书随意的翻着,见他进来,眉梢一扬,就唤他过去。 如意见他露出难得的笑意,心口一窒,只觉得脸上发热,怔怔的就走了过去。 吴赐人从怀中取出一只紫竹笛,送到他面前,郑重的吩咐他道,「你还吹那一曲给我听。不过这次一定要吹完。」 如意接过来时,才发觉这正是那一日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的那只竹笛。他愣愣的摸着那竹管上的裂痕,想起玉姑说过的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想问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吴赐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说,「你那时怎麽吹的,如今还照那样子吹。」 如意只觉得古怪,咬了咬嘴唇,说,「这笛子不只能勾你动情,还有其他的蹊跷是不是?」 吴赐人似乎有些意外,「你只管吹就是了,问这些做甚麽?」 如意心里一阵刺痛,新事旧事一同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甚麽都不同我讲,难道我就不会担心,不会难受麽?」 吴赐人愣了一下,半天才说,「你担心这个做甚麽,我是天帝亲封的衡山君,连佛祖都要让我一让,这天下又有甚麽东西能伤到我的?」 如意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也顾不得那许多,就大声说道,「那时候你明明都难自保,还把娘托付给我,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麽?」 吴赐人不快的说道,「那不过是我一时不慎罢了,还提起来做甚麽?」 如意想说甚麽,却还是咬住了嘴唇。 他沉默的捉起吴赐人的手,然後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吴赐人惊讶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的举动,却任由他抓紧了不放,贴在胸口之上。 如意垂下眼,低声的说道,「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同我说,若是你死了,要我帮你照看你娘的时候,我,我心里……」 他心里难受,眼泪不知道怎麽的就落了下来,忍也忍不住。 吴赐人哪里想到他会哭起来,当时便有些无措,却又不知道为了甚麽突然生起气来,暴躁的把他拉了过去,心绪烦乱的捏着他的下颔,替他擦着脸颊上的眼泪,恼火的说道,「别再哭了!」 如意愤怒的甩开了他的手,忍着眼泪,大声的对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多难受!你若是不喜欢我,倒也罢了,可你若是也有几分在意我,又怎麽能那样伤我的心!」 吴赐人的神情似乎有些震动,可更多的,却是迷惑和不解,他对如意说道,「我那时受了伤,身边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我不把娘托付给你,还能托付给谁?」 如意垂下头去,他明白,他都明白,可他却做不到。 他声音很轻,却又异常坚决的说道,「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吴赐人立刻静了下来。 如意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总是被阿衡护在身後,不想这个人为了他向别人低头,不想这个人甚麽事都那麽自私的定下来,为他做了那麽多,他却只有接受,连选择的馀地都没有。 吴赐人伸出手来,抚过如意满是泪水的脸颊,似乎有些恼火的沉声说道,「可是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才给你飞羽,叫你去跳龙门。」 如意吃惊的抬起头来,吴赐人被他紧紧的盯住,神情变得很不自在,有些焦躁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气些甚麽,明明很喜欢我不是麽?为甚麽总是在生气,也不说为甚麽。」 如意破涕为笑,小声的说道,「可是你也没有问过啊。」 吴赐人怔了一下,如意红着脸,搂住了他,轻声的说道,「我气的是,你竟然趁我不在娶了龙女…→…」 提起她的时候一副温柔的样子,对着我却那麽凶。 吴赐人有些啼笑皆非,「这有甚麽好气的,我不过是为了帮她脱罪才娶她的,她同你又不一样。她肯耗用元神,用红珠帮我镇着你的身体,已经很是难得了,我娶她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等她醒来,你也该去谢一谢她才是。」 如意再也不肯去听後面的话了,他紧紧的搂着吴赐人的脖子,声音发抖的央求道,「前面的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吴赐人反问道,「哪一句?」 如意搂紧了他,在他耳边小声的重复着,「说她同我又不一样。」 如意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吴赐人僵了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她同你…→…」 如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漏掉半个字似的。 吴赐人突然顿在了那里,抓着他的手腕推开了他,好像忍着甚麽似的,目光沉沉的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先同我说,那时你在我面前金蝉脱壳,是不是想与我永不相见?」 第18章 如意咬紧了嘴唇,心里突突的跳着。 那时阿衡那样轻蔑又无情的对他,将他羞辱得无地自容,心如死灰一般,的确有过永不再见的念头。 可三十年不见,终究不是他的本意。若不是古非从中横cha一脚,几桩事凑在一处,阿衡也不会误会他那麽深,若是换做他,只怕也要生气发怒。 吴赐人见他脸色发白,半天答不出话来,就知道果真是被自己说中,脸上便不自在了起来,轻声说道,「我那时听信了他人的话,错怪了你,你还气我是不是?」 如意几时见他低过头,口气放得这样软,都已经是万分的难得了。 如意用力的摇着头,想要开口说些甜蜜的话,却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憋了一阵儿,只好在心里暗骂自己,怎麽偏偏就说不出口? 吴赐人也不知道想着甚麽,彷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同他说道,「以後再也不会了。」 如意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允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人为这样的事发誓的,寻常的人间男女,山盟海誓的时候,难道不该说些甚麽海枯石烂不变心之类的话麽? 可就是这麽一句最不像话的誓言,却还是让他心口涌起阵阵的暖意。 如意到底本性难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又促狭了起来,忍不住反问道,「你怎麽知道不会?」 吴赐人听他口气不对,皱着眉,瞥了他一眼,见他笑得没个样子,就没甚麽好气的捏着他的下巴,叫他笑也笑不出来,又说,「不许再笑了,叫你吹笛子,你扯到了哪里去?先做正经事。」 如意把笛子紧紧的抓在手中,一脸的警惕,问道,「先说为甚麽。」 吴赐人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又说道,「我猜这东西原本就有古怪,你当初吹笛子的时候大约又动了邪念…」 如意不由得脸上发烫,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邪念的仙君,夜里把我压在床上做那件没羞耻的事。」 吴赐人的面上一僵,微微的红了,却又不悦的说道,「我那时候同你又不是两情相悦。」 如意听得真想揍他,可这人说的只怕也是实话,所以他只是悻悻的磨着牙。 吴赐人收敛了神色,认真的同他说,「我想你再试上一试,看和我猜的一不一样。」 如意撇了撇嘴,老实的拿起笛子来放在唇边,就一心一意的吹了起来。 若只是被笛声催得动了情,那便无妨。 吴赐人原本靠在那里听他吹奏,可听着听着脸色却渐渐发青,拳头也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如意一看情形不对,慌忙的停了下来。 吴赐人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然後才皱着眉问他,「你刚才吹的时候心里究竟想了些甚麽?」 如意窘迫的答道,「反正没动甚麽邪念就是了。」 吴赐人面色和缓了些,好笑的看着他,「怕甚麽,怎麽想的,说出来就是了。」 如意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这不是玩笑话,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吹的时候,想着,想着要是你心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就好了。」 如意说完,已经是面红耳赤的了。 吴赐人静了静,然後伸手将他拉到身边。 如意搂紧了吴赐人,听到他轻声的说道,「我方才被笛声所催动,几乎想要将你生生吃下肚去。我眼前还生出了幻象,也不知是谁将我的心生生的抠出,投入火中,与你的血r_ou_一同化成了明珠。」 如意听得浑身发冷,拼命的抱紧了吴赐人,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才没有那麽想。」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如意不解的喃喃道,「怎麽会这样?」 吴赐人声音变冷,同他说,「这笛音能惑人心志。你说,当初我若是去吹那紫竹笛,想要医好那病孩,会怎样?」 如意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方才吹那竹笛,心里想的,不过是想要这个人心里只有一个他罢了。那笛声却有魔性似的,竟然把他的心意扭曲成那样,真是凶险异常。 如意记起吴赐人所说的那副情景,不免後怕,抓紧了吴赐人的手问道,「难道是要…把你的心化成如意宝珠,给那孩子不成?」 吴赐人见他发急,脸上冰冷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说道,「也不知道是龙族里哪个的主意,心思这样的歹毒,手段又这样的邪气。若不是我认得的那个偏偏是你,他使这个法子来算计我,真真是万无一失。」 如意咬紧了嘴唇,突然抓着那支竹笛就要朝地上砸去。吴赐人捉住了他的手,说,「不必。」 如意着急了起来,「这种东西还留着做甚麽,真真是祸害。」 吴赐人反倒笑了起来,说,「怕甚麽?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吹得了,我自己能吹倒不稀奇。你能吹,不过是因为我在你心里放了我的羽毛罢了。」 如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那龙族的人真是用心良苦。这样做来,倒是不露丝毫的马脚。 吴赐人解释道,「你师尊帮我瞧过,这是南海的紫竹,并不是凡物。当初也不知道被他们用甚麽法子偷了去,在城外生得到处都是,我也不曾起过疑心。」 如意却仍旧不放心,劝道,「这东西留着毕竟不是甚麽好事,还不如趁早毁去。」 吴赐人不在意的说道,「难道你还能害我不成?」 如意愣了一下,手里握紧了那竹笛,心里又喜又悲,半天没说话。 吴赐人见他神色古怪,皱了一下眉,说,「你又想些甚麽?」 如意看着那竹笛上的裂纹,勉强的笑了一下,说,「阿衡,我…」 吴赐人疑惑的看着他,如意鼓起了勇气,问他道,「你说你同我两情相悦…,可我不过是龙宫里最低等的妖ji,ng,你却是天帝亲封的衡山君,我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哪里?」 吴赐人眯起了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半晌之後,突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大约是为着你生得好罢?」 如意僵在那里,慢慢的抬起头来,结果看到吴赐人眼底的一抹笑,才明白这人不过是在捉弄他罢了,面上一红,就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吴赐人笑着问他,「你遇见我的时候,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货郎,你为甚麽会喜欢我?」 如意心口一震,却没有答话。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头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如今是不能和那时一样了,你心里却还是在意我,只有我一个的,对不对?」お稥。冂苐如意听着他笃定的口吻,简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欢喜了,这个人怎麽能这样呢?不知道说甜蜜的话倒也罢了,还把他的心事说得这麽明白,真是可恨。 如意赌气道,「如今我心里是只有一个你。可从前我心里有谁你也管得着麽?」 吴赐人脸色一变,半晌才说,「从前的事我不同你计较。」 如意磨了磨牙,学他口气说道,「我也不同你计较。」 吴赐人皱起眉,不悦的说道,「我只有你一个。」 如意呆了一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可这个人,不会在这样的事上骗他的。 吴赐人眯着眼睛看着他,说,「你从前心里有谁,我不在意,反正你如今心里只有我。」 如意讪讪的笑了一下,带点讨好的意味,心里却噗通噗通的乱跳着。 他怎麽觉得好像天上突然掉下来许多的元宝似的? 吴赐人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怎麽好像是我亏了些?这样罢,若是今後你变了心,我就吃了你,怎样?」 如意被呛住了,咳嗽了两声。 原来元宝落下来,也砸得他怪疼的。 单听那口气,竟然听不出来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说来吓唬他的。 如意闷闷的哼了两声,突然被他想起玉姑的话来,便说,「你说我当初是金蝉脱壳,那我的身体还在麽?」 吴赐人大笑了起来,说,「这你放心,我跟天帝说过要斋戒的。」 如意气得牙痒,撇了撇嘴,说,「那我等你斋完开荤,给了你吃,我也不要了。」 吴赐人倒没有答话,只是神情异常认真的瞧着他,看的他都不自在了起来,就问道,「怎麽?」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以後的事,谁都说不准。哪怕是神仙,也不能妄断後事。」 如意心口微微刺痛,反问道,「谁说的?」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道,「问的真多。」 如意勉强的笑了一下。 其实他听了这话,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人,是不会同人间的男女一般,在他耳边对他起誓,说要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变心的了。 不过是一句誓言罢了,没甚麽大不了了,他并不在意,只要这个人心里也有自己,他就知足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如意 作者:江城千朵桃花一树生 第9节 他只是嫉妒,因为这句话根本不像阿衡会说的话。一句话能让这个人记得这样久,说这句话的人,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 如意咬了咬下唇,小声的说道,「你的事,我都不知道,所以才想问。」 吴赐人想了想,似乎有些困惑,「其实也没甚麽,这麽些年了,我一直是一个人,平日里也不过还是判些案子,有时修修律法,有时也去捉那些违律犯法的神仙妖怪,如今也同旧日里一样。」 虽然早就有所耳闻,可听吴赐人亲口说来,如意还是有点惊讶,喃喃的问道,「那一定很忙罢?」 吴赐人见他有些烦愁的样子,便安抚他道,「这些做起来都快。等我把那只麒麟的魂魄都收到一起,他和龙女两个就可以一同转世投胎了。那时候,你也就可以拿回你的身体了,然後我们两个便回家里去。」 如意抿了抿嘴,笑着说道,「好。」 他看着吴赐人,心底涌上来一种近乎怜惜般的柔情。他知道这个人居高临下惯了,也知道这个人并不愿意说甚麽温柔的话,脾气其实也不好。 如今肯同他这样,肯哄着他,肯同他解释,真的是很难得了。 如意轻声的问道,「阿衡,平日里也没个人陪你说说话,解解闷麽?」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说,「有甚麽闷的?我也不要人来与我解闷。你那师尊,最是冷淡,同他又有甚麽好说?」 如意试探般的问道,「还有…龙女呢?她就不来探望你麽?」 吴赐人奇怪了起来,取笑他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麽,巴不得送到我面前给我吃?」 如意撇了撇嘴,说,「这世上自然只有我才会做这样的傻事。」 吴赐人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说,「我也是这麽觉着的。」 如意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那…你一直都是一个人麽?」 吴赐人并不在意,淡淡的说道,「也不是,年幼时把我从荒野里拣了回去的,大约是个星君罢,那时他殿里也有许多人的。不过我很早就离开他了,现在已经不记得他长甚麽样子了。」 如意紧紧的搂住了吴赐人。吴赐人的口气明明是无所谓的,他听了却觉得很心疼。 这麽多年,这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麽? 他想着那个小小的阿衡,当年一个人寂寞的待在天上,他就难过的不得了。 明玉再可恶,再可怜,却还有一个人照顾他,关心他,对他笑,同他说话,哪怕那关心是假的,是骗人的,却也比没有强。 如意轻声的说道,「要是我再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吴赐人疑惑的问他,「甚麽?」 如意不肯再开口了,只是用力的抱着眼前的这个人。 吴赐人安静的让他抱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再不松开,我就要…→…」 如意听着他的呼吸有点不稳,脸就红了起来,心里却起了捉弄的意思,偏偏就不肯松开。 吴赐人被他搂得紧,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突然就一声不吭抓住他的手臂,然後一下就把他压在了身下,瞧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分开腿。」 如意哪里想到他说风便是雨,便有些着慌,心虚的说道,「这还是白日,怎麽好做那种事?不行!」 吴赐人哪里肯住手,盯着他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这可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完,就毫不客气的去解他的裤子,如意慌乱的去抓吴赐人的手,面红耳赤的说道,「你倒是先把门关上啊。」 吴赐人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人敢进来。」 如意见他这样不以为然,心里有些恼恨,脸也涨得通红,伸手去拦住他,不许他再胡来,一面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先去关门。」 吴赐人似乎惊奇於他的坚持,却也起了性子,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是我偏偏就不呢?」 如意被他压在身下,想推又推不开,想起明玉笑话他的话,心里毕竟还是不痛快,就轻声的说道,「我若是不愿意,难道你又要逼我不成?」 吴赐人见他认真了起来,皱了皱眉,说,「又要逼你?难道之前的那几次,你都不愿意的麽?」 如意见这人丝毫都不明白,眼眶就微微泛红,说,「刚开始的时候痛成那样,哪个会愿意!又不是傻子。我…」 如意在心里委屈的说道,我若不是喜欢你,哪里用得着受这份罪! 吴赐人不解的说道,「我见他们人间男子合图,便是如此。况且你也不是不喜欢的,总是扯住我不放,还叫得那麽勾人,难道不是麽?」 如意满面通红,慌乱的说道,「可是进去的时候就是痛得要死,我不愿意!」 情事完毕的隔日,也是浑身上下到处的疼,那罪可真不是人受的。 吴赐人沈吟了半晌,突然一扬眉,笑着问他,「真的不愿意?」 如意咬住了嘴唇,也顾不得面子了,自暴自弃般的低声说道,「阿衡,真的很痛。半旬一次,或许吃得住,日日来,我可不成了。」 吴赐人倒也乾脆,并不纠缠,只点了点头,说,「那好。」 如意没想到这人答应得这样利索,愣了一下,突然来了气,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是说真的。」 吴赐人微微一笑,说,「也没人说你骗人。」 如意扁了扁嘴,抓紧了吴赐人的手,警惕的说道,「你不许去找别人。」 吴赐人有些啼笑皆非,扫他一眼,道,「说甚麽傻话。」 如意讪讪的说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这个身体也不知道是甚麽做的,伤也不容易好…」 吴赐人望着他笑的了然,说道,「这件事麽,就等我们回家里去再说罢。」 如意的心中隐隐的浮起不妙的预感,彷佛被蛇盯住了的青蛙似的,竟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他知道,这个人露出这种胸有成竹的笑容的时候,便是拿定了主意,再难更改了。他打了寒颤,安慰自己道,不过是受些罪罢了,想想那些采补的妖怪,夜夜都要吃这样的痛,他不过是半旬一次,实在也没甚麽好怕的了。 吴赐人说完又想起一事,问他,「对了,你说要取红珠招魂的那个人,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儿,先去瞧瞧再说。不过红珠是龙女的元神所凝,不能给你。」 如意不免有些失望,「那他的魂若是收不回来,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傻下去了?」 吴赐人却不在意,「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担心那许多,都是没用的。」 如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甘心的说道,「可是傻子只有被人欺负的份,那算甚麽造化?」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说,「所以才有造化弄人一说麽。」 如意懊丧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他又没有错。」 如意想了想,又说,「不如我把那玉坠给他护身。虽然不能吉祥如意,万事安康,也该能保他衣食不缺,平安一生。」 吴赐人听他提起那玉坠,笑了两声,然後才说,「当初我还以为你的魂魄收在这里,想了许多法子要破开,你那师尊的法术,真真是害苦了我。」 如意正从身上解下那玉坠,见吴赐人这样说,一时好奇,便追问,「师尊的法术很厉害麽?」 吴赐人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怎麽可能。」 如意见他这副自大的样子就牙痒,悻悻的说道,「你呀,真是…」 吴赐人伸手握住他的玉坠,在掌心轻轻的摩挲了几下,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道,「幸好你的魂魄甚麽事都没有。」 如意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轻轻的恩了一声,然後用力的握住了吴赐人的手。 当他还只是一尾小小的玉鲤鱼的时候,他也曾有过三个愿望。 一是与吉祥快活的过一辈子。 一是去看那池塘外的大千世界。 一是心爱的姑娘也爱他。 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愿望了,游船上唱着陈三愿的女子那哀婉的歌声,池塘边垂下的丝!一般的柳枝,还有那些游在他身边的夥伴们,虽然清晰,却都早已远去,再也触不到了。 吉祥也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一个陌生的曾梵。那世间,也并非如他在水下所见的那般美好。 而他喜欢的,也不是姑娘。不会说甜蜜的情话,也不会特意的讨他欢心,有时还会惹他生气伤心,更不要说与他拜天地,入洞房了。 如意认真的凝视着吴赐人,吴赐人不解的扬起了眉。 阿衡虽然不是姑娘,可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如意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如意想,阿衡,你看,幸好,到了最後,我还是没有错过你。 ——《如意》全文完—— 第19章 番外《云台仙》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娶龙女。 龙宫将新娘送入,宫里装饰一新,他在衡山下的行宫中默默的等待,心里却说不出是甚麽滋味。 龙母曾派人来问过他,可还有父母亲人在世?行礼的时候要不要一一请来。他默默的想了片刻,才说,「并没有甚麽人了。」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 在这世上,也还是有一个人的。许多年前,那个人救过他性命,亲手将他抚养长大,然後又将他赶了出去。他不在乎有没有父母亲眷,也不在意,只有这个人,他心里总是记得的。 就是死了,就算化成了灰,他心里也一直都记得那个人。 他生来就在荒漠之中,渴了便掘苦草的根出来吮着,饿了便捉着沙鼠充饥,只是混混沌沌的活着,甚麽都不晓得,甚麽都不明白,只是径直的朝着太阳升出来的地方走去,彷佛心底有甚麽声音唤着他似的,叫他要朝那里去。 後来倒在荒漠之中,在太阳之下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心里却想着,这样走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倒宁愿这样好好的睡上一觉。 那时有影子落在他的身上,那个人的手微凉,搭在他的额头,问他,「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却不懂得那人的话,只是晓得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便紧紧的捉着那人的手腕,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开。 那人带他回了宫里,替他疗伤,给他饮食,教他法术,慢慢的,他也明白了些事理,知道这里是天宫,是仙界,知道这人被唤做涤阳真人。 涤阳拾他回来那日,同他说道,我是看着星星找到你的,不如就替你取个名字,叫做衡汉罢了。 常日里,便唤他阿衡,还说,不要怕,有我一日在,便保你一日的安稳。 只是涤阳性子淡泊,除了这些琐事,再想要多说半句话,再得一丝笑,也是十分的难得。他起初懵懂,涤阳怎样待他,他也以为是常理。 等他再大了些,便很想再亲近涤阳些,宫里再无他人,他倒也不觉着寂寞,只是涤阳回来,总是这样淡淡的对他,他便忍不住有些难过。 涤阳有时在园中自弈,见他凝神沉思,棋盘上黑白分明,他有时便想,我也快快的学来,便能与涤阳一同坐在那里。 涤阳也肯教他,却并不唤他一同对弈。他曾坐在涤阳对面,想要这人多看两眼,却只是被杀得片甲不留,无奈得很。 涤阳败了他,却又耐心指点他,告诉他究竟错在哪里,教他如何布局,也没有丝毫的厌烦。 他那时便想,不知何时能败了涤阳。却不曾想过,若是败了涤阳,他又待如何。 等到了再大些的时候,似乎怎样也吃不饱,他却不曾告诉涤阳,直到有一日涤阳回来,见他摘园中尚未成熟的果实来吃,似乎吃了一惊。 他恳求涤阳责罚,涤阳却只是说,「你已长大成人,不必再留我宫中。」 他万万不曾想到,涤阳竟然要将他赶出宫中。 涤阳似乎并不是玩笑,说罢便用指尖点他额头,默默念咒,一面说道,「从此一别,便如路人。」 涤阳似乎想要他忘记,只是那一日他永世也难忘记。 涤阳只在他身上留了封书信,也不写他姓名,也不写他来历,只写他本是金翅大鹏鸟,该以龙为食,教他前去东海捕食,又写了他的生辰在上,再无别话。 便是後来他在仙宫被天帝封为衡山君,掌管仙宫一切律例,他也不曾忘记过涤阳。 人人都说他冷漠,说他不近人情,他却也不以为意。他并不觉着哪里不对,哪里不好。彷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他时常路过四海,有时饿了,便捉起许多龙来,慢慢的拆吃下腹。许多年後,那种或明或暗,或强或弱的龙族气息,终於教他明白了当初涤阳抛弃他的真相。涤阳身上龙的气息,虽然几乎不可察觉,却仍是不能瞒得过他。 他与涤阳,天生来便是对头。 涤阳做的,并没有甚麽错处。 很多年後,他装作不经意般去涤阳宫里,仍旧装作甚麽都不记得的样子。涤阳见他却肯微微的笑,似乎也为他欢喜,只是不经意间的犹疑,却让他晓得了,这人其实是有些怕他的。 他也是有些难过,却仍旧止不住要去涤阳那里,就彷佛不由自主似的。 只是涤阳却常常不在,那时涤阳宫里也养了些闲人,有一个年老的弟子,还有一对鲤鱼ji,ng,也不知是涤阳在何处拾得了的。 他那时从未想过,日後竟然会与那对鲤鱼ji,ng生出这许多的纠缠。 涤阳将手点在他的额头,要他忘记一切,从此自立门户。 他可以装作忘记,装作从未相识,甚至装作不记得那人给他取的名字。 可如意在他的面前金蝉脱壳,空留下一个尸身,绝迹而去,他却再也无法假装。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以为可以忘记,却不知他也会那麽的伤心,那麽的愤怒。 如意走了,就好像把他的心也挖空了似的。 他不知如意是有意还是无心,只是要他从此忘记,装作并不在意,他却做不到。 他恨如意,恨这个人哄骗自己,诓了自己的飞羽,还设计陷害自己,想要对自己下忘忧,可他更恨自己,竟然丝毫不能放下。 他抱着如意冰冷的身体去寻龙女,问她,「你们龙族,有甚麽可以招魂的法子麽?」 龙女抚着如意的额头,半晌才说,「施这法术的人,实在是厉害的很,我不能帮他复原。」 他浑身发冷,就好像要死了一般。 龙女瞥他一眼,却又笑着问他,「不过我有招魂珠,可以保得他尸身不腐,你可要麽?」 他冷声说道,「这算甚麽?」 龙女莞尔,说,「这法术也与我们龙族的有些相似,只是厉害得很了。这人的魂魄或许去了别处,重生了体貌,你若是寻得见他,拿了过来,我舍命与你作法,说不得也便救他回来了。」 他心中震动异常,却隐约想到,如意小小的法力,如何能瞒得住他施那金蝉脱壳的法术,难道竟是涤阳在暗中相助不成? 龙女问他,「如何?」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如意,又看看龙女,许久之後,终於低声说道,「好,那便多有劳烦了。」 龙女笑起来,说,「只是我腹中已有他人骨r_ou_,孩儿他爹又入了牢,等再过些日月,这衣裳底下便瞒也瞒不住了,只怕龙族上下都要拿我。那时,便是你寻得他来,匆促之间我也难得做法,你可等得?」 他点头,说,「我等得的。」 略想了又想,才又说道,「你也不必怕甚麽。若是他们为难你,三日之後,我便来龙宫娶你,保你母子平安,如何?」 龙女似乎极为惊愕,却慢慢的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他向天帝请求,说要迎娶龙女时,天帝也极为震惊。 他跪在殿前,发誓说肯斋戒沐浴,迎娶龙女,天帝才应允了他,只是终难相信的样子。 涤阳被罚下界去历劫,并不在殿中。他去涤阳宫中,看那昔日盛了鲤鱼的空坛,怔怔的坐了半日,走回去的时候,路上看到天边的残阳,想到如意赤裸着身体站在水中,面红耳赤的瞪着他的样子,便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後,却又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他曾同如意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便替我照顾娘亲罢。」 如意那时不肯,还惹得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只是到了如今,他仍旧不大明白,不明白如意怎麽会哭得那麽厉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他的缘故。 第20章 番外《赤子》 吴赐人也知他惦念古家的那个痴儿,便特意的抽出一日来,带他前去探望,好了却他的心愿。 先前龙女把红珠相赠,却被吴赐人把红珠藏起,背着他去寻了那古家痴儿,自把红珠给了那人。这人做了这些事回来,才一一的告诉他知道,也不教如意去相见,只说如意会乱那痴儿的命数,如意哪里信他?只是法力到底不如他高强,再去古家寻人,那痴儿却早已不见,害他总是挂心不已。 如今吴赐人说要带他前去探望那痴儿,又在路上把那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他这才明白其中的原由。 原来那痴儿当初被人取走的那七分魂魄,早被人放在了皇家血脉的身上,如今早已做了当今的天子。那痴儿身却已死,剩下的三分魂魄也不知怎么的都归在那皇帝身上,倒仿佛是个清明威严的人,并没有往日里天真糊涂的样子。 如意想起吴赐人说这痴儿命里极贵,终于明白这人并不曾哄骗于他,只是与他想的又大不相同,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吴赐人带如意走进那皇宫之中,隐身在那花树之后,同他说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他路过之时,你看他一眼便够了。」 如意远远的看他走来,容貌行动都与古嘉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帝王气派,哪里有昔日那痴儿的丝毫踪影,一时间竟然有些怔忡。 那皇帝慢慢走来,见那花树繁盛,便吩咐宫人,说,「拿花剪来。」 宫人便去花房内取花剪,如意见一旁还有几个宫人,便使了障眼法,这才上前一步,走出树影,远远的招呼他道,「小少爷。」 如意这一声唤,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那人寻声看来,怔了怔,竟然喜笑颜开的跑了过来,欢喜的唤他,「百万!你如何进得来这里?」 如意见他神态似乎还如旧日一般,心中微微释怀,便笑嘻嘻的同他说道,「我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还有去不得的地方?莫说你这个是皇宫,便是天宫我也是去过的。」 说完便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他的头,碰到发冠却才惊觉,连忙收回手来。那皇帝吐了吐舌,说,「这个是要戴的,不然不像个皇帝样子,永熙是要生气的。」 如意好奇起来,便问,「永熙是哪个?」 那痴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说,「永熙是朕的哥哥。」 如意听得糊涂,想,他是古嘉么,怎么又自称是朕?却又不好问,只好又问他,「你如今过的好么?欢喜么?」 那痴儿想了又想,终于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愿这样子的,可是若是能同永熙一起,我宁肯这样。」 如意似乎有些明白,想,只怕这皇帝与哥哥兄弟情深,古嘉便也把那人当作亲兄弟了一般,便说,「我那时给你的红珠还在也不在?」 痴儿点头,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给了永熙戴着,他身体不好,要戴着那个守魂,不然便不好了。」 如意仔细看他许久,见他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放下心来,夸着海口同他说道,「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总有百万这个神仙帮你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树上掉下来的花枝打到头。如意摸着脑袋看天,哼了一声,才又对古嘉说道,「我眼下还有急事,日后再来看你,你也不要担心你哥哥,下次我叫个人来替他治上一治,保他百病消除。」 古嘉欢喜非常,语无伦次的说道,「若是能将永熙治好,我愿拿我的命与他换。」 如意正经起来,说,「说什么胡话,神仙只会救人,哪里还要取人性命?」话刚说完,头顶上又落下来个枝子,正正的砸在他的脑袋上,如意哪里知道吴赐人会这样没有气量,便又说了两句就匆匆解开了障眼法。 吴赐人将他一把抓起,腾入半空,不快的说道,「我看你待他倒比待我亲热百倍。」 如意大为意外,便说,「我在古家亲眼见他长大,就如同亲人一般,这我也是告诉了你的。难道我不与他亲热,还要装作与他陌路不成?」 吴赐人哼了一声,只说,「你的亲人也有许多,怎么不见你与别的这样亲热。」 如意见他不讲理起来,也有些赌气,便不肯同他说话,只是背过身去,也不看他。 直到两人落下云头,如意还是不肯与他讲话,吴赐人眼见着他后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肯回身看他,也一时火气,紧紧闭口,半句也不多说了。 两人一路上都不曾开言,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却又都不肯先低头求和,便僵在那里,谁也不看谁。 如意想起在古家那些时日,心中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落寞。他在那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自己的来历渊源,周遭的人长大的长大,老去的老去,只有他,从来不曾老去分毫,那些曾经的惊慌和惧怕,如今远了淡了,可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那么的难过寂寞。那时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不记得吉祥,不记得师尊,更不记得阿衡,那时便只有那个痴儿与他亲近,不曾惧怕,不曾疑忌。 叫他如何不与那痴儿亲热呢? 吴赐人捉着他手腕,不许他进去,如意臭着脸与他在门外僵持。吴赐人伸手捏住他的脸,似要发作,忍了又忍,才说,「我那时不过是说与龙女结了亲,你便伤心得那样,冲我莫名其妙的发着脾气,恨不能永不见我了似的。方才眼看着你对他这样亲热,才晓得你当初生气的缘故。原来看你对别人这样好,总是忍不住要发怒,我不许你与他亲近,你却还问我为什么,难道真不是有心要气我的么?」 如意有些吃惊,半天才回过神来,结巴的问道,「我那时自然是嫉妒,你都与她成亲了的,我与小少爷却不过是亲人一般的,与你又大不相同。」 吴赐人见他这样说,却不以为然,笑了笑,才说,「我知道你与我不同,你这样的性子,在世上一遭,自然亲眷朋友都多得很,今日里有个少爷,明日里怕就有个老爷。」 如意又好气又好笑,说,「他爹当初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吴赐人呵的笑了起来,也不再与他多说,将他一把抱起,就要进房。如意见他不信,一副赌气的模样,便有些好笑,只是想起这人孤零零的身世,心里又有些替他难过,想了想才说,「在我心里,你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你看我都肯把命给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你当我是傻的么,你换一个来,看我把不把命予他?」说完就搂住吴赐人,红着脸去亲他。 吴赐人也不去掩门,直把他抱到床上,才低头在他唇边说道,「这句话我倒十分的爱听,再说一遍,说慢些。」 如意脸红的越发厉害,哼了一声,却情不自禁般的搂紧了他,任由他肆意的亲吻。 那些情人之间的低语呢喃,虽然那样的教人难为情,却是这世上最甜蜜温柔的事,若是几句情话就可以让他的阿衡欢喜,他又怎么会不肯呢?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的阿衡,喜爱的却正是他那毫无遮掩的爱意。那犹如赤子一般的情怀,比那些动人的话语更打动他的心。 -f- 第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