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院》 正文 第1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节 文案 海归富二代郑志卿回自家医院工作,入职第一天便碰上了大学时代的初恋情人何权。 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白大褂,何权对于郑志卿旧情复燃的打算视而不见。 可越是逃避,命运的齿轮咬合得越紧。 无论何权如何极力隐瞒,终归还是被郑志卿知道了两人曾有过孩子的事实。 追妻火葬场,更何况追的人还是地狱级的挑战,郑志卿将如何从众多的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重新抱得美人归? 专业救死扶伤,兼职谈恋爱,医护人员ji飞狗跳的日常,主角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 生子文,各种瞎j巴扯淡,看个热闹就好。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豪门世家 业界ji,ng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权,郑志卿 ┃ 配角:可爱又可敬的医护同仁,围观主角狗血的吃瓜群众 ┃ 其它:生子,逗逼 ============== 第1章 前任归来 大正产科医院,行业排名第一,国际领先水平,想来这生孩子,要么你有钱,要么你有病。 早晨七点,几乎一宿没睡的何权再次被召唤,他冲进待产室,问:“什么情况?” “早,何主任。”护士说,“上镇痛泵半小时,胎心骤降到110。” “开几指?” “三指。” “血压多少?” “150/117。” 血压有点高,但等不了了,于是何权当机立断:“推手术室,剖!” 出门找病人家属签字,没等对方看完一页纸,何权抽出笔往人手里一塞,急吼吼地说:“都制式文件,看了也不能改,赶紧签,要不小的没命了!” 家属被他吓懵了,抖着手红着眼圈签出来字迹的活像蜘蛛劈叉。签完字,家属哆嗦着声音说:“何主任,无论如何,咱把大人……大人保住啊……” 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何权没功夫和他废话,转脸直奔产三区手术室。 产三区专收有隐x基因的男性,由于这类人占人口比例不足百分之十,所以按道理来说何权应该是最轻松的一个。可事实上,他真是起的比ji早睡的比狗晚。产三区一直特别不好招人,从医生到护士,主要是愿意选择这科的人太少。 何权是院部hr花重金从别的医院挖来的,据说当初人家问他为什么要选产科,他就回答了俩字—— 钱多。 九点,何权顶着一脑袋被手术帽压得乱糟糟的自来卷头毛,打着哈欠坐进会议室里吃早餐。 产二区的高主任一看见他赶紧问:“何主任,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位温泉酒店老板,你怎么跟人家说你出国啦?昨天他还打电话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高姐,你就跟他说我死国外了。”何权嘬着豆浆,眼都懒得睁。 从夜里到刚才一共剖了四个,现在给他块砖头枕着都能睡着。要不是今天院董事会派的专务到岗就任,他连例会都不来参加,早窝办公室沙发上补觉去了。 “莫挑啦,再挑你都过三十五,跨高龄线啦。”一区的潘主任笑盈盈地看着何权。 何权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乌黑的眸子因缺觉而略显暗淡。他撒开嘴里的吸管,说:“潘姐,我这一天不干别的,就跟那帮准爸爸们斗智斗勇,没一个上了产床不后悔的。昨儿夜里有一个,我去,掐着老公的脖子不撒手,骂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我就纳闷,你说当初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非他妈拿来造孩子。我后来给了他一个解决办法——把你老公结扎了吧。嘿,他立马住嘴了。” 高主任和潘主任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正笑着,院长推门进来,拍拍手示意三位主任注意下形象。跟在院长身后进来个高个男人,穿着笔挺的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深邃表情沉稳,看气质就是那种留洋回来的青年才俊。 “这位是院董事会派来的专务,以后行政管理和法律事务这一块由他来负责,各位,认识一下,郑志卿,郑专务。” “噗——” 何权嘴里的豆浆全喷郑志卿的西装外套上了。郑志卿被喷得当场楞住,当他看清喷自己一脸豆浆的人时,表情更是凝固了一般。 大爷的,何权暗骂,居然是他! “阿权,阿权!” 眼看何权在前面都快跑起来了,郑志卿迈开长腿紧赶几步把人拦住。 “你有急事要忙?”他问。 “生孩子不等人!”何权匆匆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走。 郑志卿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问:“我之前看雇员名单,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你当初不是选的外科么?” “人就不兴变变啊?”何权没好气地噎了他一句。 没错,人都是会变的,这郑志卿变得比上大学的时候帅多了。 郑志卿的脚步稍作停顿,又赶紧追上何权。“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何权猛地收住腿,转脸挑眉。“吃饭?” “嗯。”郑志卿点点头,“十年没见,叙叙旧。” 何权气得想笑:“郑志卿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和前任叙旧?聊什么,分开之后各自又睡了多少个?” “我想把心结解开,阿权。”郑志卿平心静气地解释道,“你当初发我那样一封邮件然后切断了所有联系,现在既然有缘再见,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 “甩人需要理由?”何权垮下嘴角,“老子就那脾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郑志卿微微皱了下眉。“你是在气我没事先和你打招呼就决定出国留学的事。”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咱俩那会也没海誓山盟,各奔前程无可厚非,你走了我正好顶你的实习名额,对我来说好事一桩啊。”这时何权的智能腕表上又显示待产室的电话呼入,他赶紧冲郑志卿一摆手,“我这真忙,回见了您呐。” 望着何权的背影,郑志卿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他想,都过去那么久了,什么心结不心结的,忘了它吧。 等全折腾完,何权回办公室时都快十二点了。护士长敲门进来问他要不要吃中午饭,结果一看何权蜷在沙发上睡得像只猫,只好摇摇头退出房间。 何权顶多也就睡了一个小时,就像他自己说的,生孩子不等人。一口气忙到下午六点,出了手术室看到来接班的副主任乔巧,他直接挂在人家身上装死。 乔巧是何权的远房表姐也是他念医学院时的学姐。他跳槽到大正产科医院后靠卖血缘关系给乔巧从别的医院挖过来,要不当时产三区根本建立不起来。 “姐姐你别请假了,我再也不想上大通班了……”何权差不多从头上把帽子抓下来的力气都没了。 乔巧宠溺地拍拍他的背,笑道:“你要是能让你外甥不生病,我以后就不请假了,行了,你快回去睡觉。” “不行,要亲亲才能复活。”何权开始撒娇。 乔巧响亮地亲了口他的脑门。“满意了吧,我的何主任?” “活了!”何权立正站好,转转脖子捶捶肩膀,坐到长椅上换鞋。 “诶,对了,我听说,郑志卿来咱院当专务了?”乔巧用试探的语气问他。 何权满不在乎地说:“我上午看见他了,还那样,傻了吧唧的。” 乔巧哼了一声。“说的轻巧,当初谁闹完分手跑我宿舍里,抱着枕头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陈年旧事,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诶。”乔巧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轻轻敲了下何权的肩膀,“那事你跟他说了没?” 何权脸色微变,片刻后起身大力拽开柜子,甩得柜门撞出“哐”的一声响。 “有什么好说的,我又不欠他!” 第2章 遥想当年 多年以前。 何权缩在野长城下的山坡边,左踝肿得无法行走。 系里组织春游来爬未经修缮过的野长城,他光顾着照相结果和大部队走散了。好死不死又踩上一块松动的墙砖摔到城墙下面的土坡底下,万幸只是扭伤了脚踝,其他骨头没事。 但他没办法徒手爬上去,外加荒郊野外的手机没信号,何权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不是经常有报道么,大学生野游失踪,多方寻找未果,推测已经遇难。 春寒料峭,山风一吹何权整个被打透了,冻得直哆嗦。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最终被发现时的惨状,逐渐被陌生的恐惧感包裹全身。作为医学生,他本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现在却不得不祈祷老天爷保佑能有人发现自己。 “何权?”头顶传来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何权抬头一看,是同系的郑志卿。他跟郑志卿不同寝室所以并未有过多的交集,平时也没说过几句话。可现在看见对方,他真有见着至亲之人的热泪盈眶感。 郑志卿看上去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样子:“你等着,我现在下去。” “啥?你下——” 没等何权把话说完,郑志卿已经顺着风化得直掉渣的城墙溜了下来,三米多高的落差眼都没眨就跳。往何权跟前一站,看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赶紧脱下防风外套给裹起来。 带有体温的外套裹在身上,可何权却真心感动不起来,他觉得这哥们能考上临床绝对是靠刻苦而不是靠智商。不找根绳子来拽他反倒自己也下来了,这可好,报纸上又要多张遇难大学生照片,还得是用黑色粗线条把眼睛挡上那种。 跟何权这种逮谁三分钟都能混一自来熟的活泼性格不同,郑志卿除了上课就是打球,也不怎么爱说话。成绩倒是很好一直名列系里前茅,据说还挺受人欢迎。但何权除了某些场合的必要交流一共没和对方说过几句话,彼此之间连熟都称不上。 眼下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郑志卿,虽然一开始觉得对方傻了吧唧地下来陪他同做“失踪人口”真是智商堪忧,但当郑志卿把自己的背包给他垫屁股底下坐着以免他被石头硌得难受时,他又意识到对方实际上是个很温柔,很会顾及他人感受的人。 “别着急,后面还有人,他们会找到我们的。”郑志卿边检查他的脚踝边安慰他,“刚上车发现你不见了,大家都出来找,我跑的比较快。” “你个高腿长嘛。” 何权抿了抿嘴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郑志卿——直挺的鼻梁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浓密的睫毛一眨眼活像两片扇子,下巴刮得泛青,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属于雄性激素分泌得比较旺盛那种。 “疼么?”郑志卿稍稍帮他活动了下脚踝,看到何权皱起眉头赶紧放手,“肿得不厉害,应该只是扭伤,没伤及筋腱。” “你下来干嘛?怎么不去找根登山绳来拉我?”何权到底是没忍住问这个问题。 郑志卿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只和他对视一秒就错开视线。“留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刚听司机说,最近这里有顺着山脊过来觅食的豹子出没。” 何权背后刮起一阵凉风。 “那咱俩也别在这干等了。”他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地四周看看,“找个缓坡爬上去吧。” 郑志卿想了想,点点头:“也好,来,我背你。” “呃……我很沉……”何权莫名地不好意思了一下。 保持着单腿跪地的姿势,郑志卿抬手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微微一笑:“在医务室帮忙的时候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你比我轻三十斤。” 伤自尊了啊!何权瞄了眼郑志卿 起袖子露出的小臂——皮肤上浮凸着青色的血管,一看就体脂率超低,骨头架子上包的都是肌r_ou_。 想到这,何权吸了吸肚子。不能再在寝室里窝着了,等脚好了得去运动运动。虽然他这身高打篮球欠点,踢踢足球啥的肯定没问题。 郑志卿背过身,朝他抬了抬手说:“上来。” 翘着只脚,何权费劲巴拉地撑起身,刚往郑志卿背上一趴,忽然听到头顶滚起阵阵雷声。 “要下雨,先别走了,这个海拔有可能会被雷劈到。”郑志卿抬头看了眼瞬间就密布起来的乌云,又蹲下身把何权放下,“前几天看报纸还有报道说有人爬野长城被雷劈了。” “天打雷劈,这是干了多c,ao蛋的事?”何权愕然,赶紧一把将郑志卿拉到身边坐下,“你个高,别站着了,容易遭雷劈。” 胳膊上传来何权掌心的温度,郑志卿侧过头,看着何权线条ji,ng致的侧脸,心跳骤然加速——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又是几声响雷滚过,不一会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落下。郑志卿从包里翻出一大张野餐垫食物用的那种塑料布搭到两人头上,以免被雨水浇透。山风混着水气凉的透骨,温度骤降,何权又打起了哆嗦,本能地朝身边的热源靠过去。 郑志卿微微收紧手臂,将何权护进怀中。靠在郑志卿的胸口,何权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你……心脏跳的好快。”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雾之中。 郑志卿喉头一滚,他缓缓低下头,鼻尖轻轻擦过何权shi漉漉的发梢,炙热的呼吸落在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之上。何权紧咬住嘴唇内侧,又往郑志卿的怀里缩了缩。他微微扬起脸,长长的睫毛轻刷过对方的鼻梁。 稚嫩的幼芽在雨水的滋润下破土而出,微小的火花于彼此的呼吸之间星点跳跃。 乔巧正在电脑上敲博士论文,突然被大力的拍门声打断思路。她臭着脸拉开门,惊讶地看到何权双眼红肿地站在宿舍门口。 “出什么事了?!”将何权拉进屋,乔巧赶紧把人按到自己床上坐下。 “姐……我和……我和……我和郑志卿分手了!”何权就跟水做的似的,眼泪不要钱的往出掉,“我……我把他……甩……甩了!” 乔巧哭笑不得:“哭成这样好意思说是你把人家甩了?” “没错!就是我甩了他!”何权抓过床头的面巾纸,狠狠擤了把鼻涕,“我给他发邮件了,我先提的分手,所以是我甩了他!” “这种事就别考虑逻辑关系了。”乔巧搬过把凳子坐到旁边,抬手胡 着自己这个远方表弟的自来卷头毛,“他不是让你等他么?” “他要是真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出国之前不打声招呼,我考不上美国的大学么?”何权鼻音浓重地嘟囔着,“毕业季分手季,真是说的一点也没错。” “你啊,自尊心要不要那么重。”乔巧又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他,“别哭了啊,眼睛都肿成桃了,你也就这张脸还讨人喜欢,变丑了姐可不爱你了哦。” “就不能说两句好话来安慰我?”何权直觉自己找错了人。 “你已经做了决定,我说再多有用么?”乔巧反问,“阿权,你和郑志卿在一起两年多,光我知道你们闹分手就不下十次,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不然以后再跟谁谈恋爱,还是没好结果。” 何权抽抽鼻子,撂下狠话:“再也不谈恋爱了!” “话别说太满,小心以后打脸。”乔巧说着,顺手掐了把表弟腮帮上的软r_ou_,“这脸长得,面带桃花,等你进了医院实习,保准招蜂引蝶。” “哦,说到实习,我被分配到中心医院了。”何权的眼睛亮了亮。 “不是去附属医院么?”乔巧惊讶地张了张嘴,“中心医院好啊,那里的外科是全国最顶尖的,在那实习要是能留下,前途无量。” “其实……我是顶替了郑志卿的空缺。”提起那个名字何权胸口一阵抽痛,眼泪啪嗒又掉下来一大颗,“我在系里的排名在他后面,他一出国,机会就给我了。” 抬手抹去何权脸上的泪痕,乔巧点点头。“好了,别想了,晚饭想吃什么,姐请你。” “不饿。”何权皱皱眉,“一点儿胃口都没。” “呦,以前你一闹分手恨不得吃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今天这是怎么了?” “以前……没想真分……”何权长长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 乔巧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伸手又胡 了一把他的头毛以示安慰。她太了解何权了,表面上看起来活泼洒脱,其实心思比谁都重,自尊心还格外的强。在她眼里,何权就像个小扇贝,一旦受到丁点伤害便立刻把自己裹进壳里,怎么撬都撬不开。 哎,这从小就失去双亲的孩子,必然会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 作为何权的紧急联系人,乔巧接到中心医院打来的电话立刻赶了过去。前几天她所工作的医院刚有一位大夫被病患家属给打了,她担心何权也遇到了相同的事。 被护士告知何权在急诊观察室,乔巧一进去就看到何权的外公齐家信也在。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她谨慎地喊了一声“齐爷爷”便赶紧走到病床边握住何权的手。 齐家信冲乔巧点了下头,对何权说:“阿权,你出院之后回家住。” “不用,我就住宿舍,离医院近。”何权近乎神经质地揪被单上的皱褶。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倔到什么时候!”齐家信猛地顿了下手杖,“你也想学你爸,死在外面都不肯回家?!” 何权猛然抬起头,苍白的嘴唇上有道明显齿痕:“是你把他从家里赶出去的!” 乔巧赶紧按住何权的肩膀,假意责怪道:“阿权,你是晚辈,不能用这种口气和齐爷爷说话。” 别过头,何权盯住苍白的墙壁,使劲吸了口气憋住眼眶里的泪水。齐家信站起身,面上的怒意在看向乔巧时有所收敛:“乔巧,你劝劝阿权,我先走了。” “啊?好,您慢走。”乔巧把齐家信送出门,转脸回来拿起床头的记录板,只看了开头就瞪大了眼睛,“你疯啦?怀孕了还敢在手术室一站站十一个小时?!” “我根本就不知道!”何权使劲摇着头,苍白的脸上涨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今天是副院长主刀,我是实习生里唯一一个有机会跟台的,我——” “好了好了,别激动。”乔巧坐到他旁边,使劲胡 着他的胳膊,“郑志卿的?” 何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乔巧腮帮子一鼓,掏出手机说:“他电话号码给我,我他妈打国际长途也得骂他!” “没都没了,还骂他干嘛。”何权长长叹了口气,“怪我自己,他出国之前那天晚上,是我去找的他。” “你——” 乔巧真心觉得自己这是要短命的节奏。也怪不得齐家信会生气,他那么要脸面的人,遇到这种事没被气出心脏病也算是万幸。 齐家的先祖曾在宫里当过御医,传到齐家信这一代尚保留有一些古方妙法。乔巧的祖母和齐家信是表兄妹,两家素有来往。齐家信没当医生转而从商,在全国开了几百家中医馆。本想让独子齐铮继承家业,结果齐铮却跑去搞音乐,爱上个歌手。齐家信不同意,齐铮又宁死不分手,老爷子一气之下便把齐铮赶出了家门。 何权十二岁的时候双亲去外地演出,在高速上出了车祸,于是齐家信便将他带回家抚养。外公的家教极为严厉,给何权管得苦不堪言。到了十八岁考上大学便再没回过家,连学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挣的,也从不向外人提及自己的家世,尽管学校里有栋教学楼就是他外公捐钱造的。 眼下出了这种事,乔巧倒是觉得何权应该回家好好休息段时间。 “你还是回去住几天吧。”乔巧语重心长地劝道,“他毕竟是你外公。” “外公?你知道他怎么说我父亲么?”何权的眼睛里燃起怒意,“他说我父亲是个废物,戏子,就想吃我爸的软饭!他根本不了解我父亲的为人,怎么就能空口白牙地说出那种话!” 乔巧又赶紧安抚:“小祖宗,您别激动,身体要紧……不然你回我妈那住几天吧,总得养养,要不以后落下毛病可就不好治了。就跟她就说你做了个小手术,需要休养,啊,听话。” 何权握住乔巧的手说:“姐,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也不是你自己愿意的。”乔巧抬手抹去何权眼角的shi意,“真不告诉郑志卿?” “既然决定分手,我不想拖泥带水。” “那你想过没,要是没流……你要么?” 何权微微一怔,片刻后点点头。 “要,这是我的亲人。” 第3章 前任的现任 一大早,何权带着实习生查房,查到第三间,忽然有个护士跑过来说十九号床闹着要换家庭房。 “行啊,家庭房一天三千,预付一周的住院费。”何权不耐烦地皱起眉毛。 “问题是没家庭房了,何主任。”护士撇撇嘴,“人家不差钱,就是要住家庭房,说住三人间没隐私。” “真逗,那么注重隐私别生孩子啊,这不等于跟所有人说他和他老公干过了么?”何权的毒舌要是全院排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排第一,“去告诉他,家庭房没有,主任办公室一天八千,爱住不住。” 护士笑着跑开,身后的两个实习生也都笑出了声。何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挑着眉毛说:“别光顾着乐,先给我列出剖宫产术后的十种并发症。” 随堂测验来的猝不及防,俩人凑一起嘀咕了半天也没凑出十种。回答不上来,结果每人头上各挨了一下主任的病历板子。 “我问的虽然是剖宫产,可你们就不想想,这是属于外科范畴,普遍发生的术后并发症都凑不出十种?”何权边说边摇头。现在的医学院学生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跟他们那会比起来差远了。 何权挥挥手。“行了,我现在要去门诊,你们上午把病历都写好,不写完中午别吃饭。” 实习生们互相看看,表情甚是无奈。 往门诊楼走的路上,何权和郑志卿不期而遇。他只当没看见对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郑志卿本想和何权打声招呼,可看他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张了张嘴,没出声。 不经意的一瞥,他注意到何权的手指上没有婚戒。 上午有十个主任号,前八个都是不差钱就要让主任给产检、本身没什么毛病的那种。可到了第九个,何权一看报告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尿蛋白太高了,还有隐血,肌酐也高,到了孕后期肾脏负担加重很容易出现急性肾衰,你之前在哪产检的,医生没告诉你这种情况需要终止妊娠么?” “所以才来找您啊。”陪着爱人来的男人满面愁容,“之前没发现他肾功能不好,这不才查出来,可都这么大了终止妊娠也太——” 要不是怕吓着怀孕的那个,何权这会已经一巴掌拍桌上了,但他还是严厉地打断对方:“真急性肾衰了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你找我我也只能告诉你,先把病情控制住再考虑孩子的事。” “还说是专家……”男人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他爱人赶紧拽了下他的衣袖。 “专家也不是神仙,有些情况没办法就是没办法。”何权抬手指向门外,“你们要是觉得来亏了,去门口找护士退挂号费,就说何主任说的。” “何主任,您别生气,他不是那个意思。”孕夫把老公轰出诊疗室,表情惆怅地看着何权,“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么?我之前习惯性流产,掉了三个,这个好不容易长到现在,我实在……舍不得。” 这种病例何权遇到过不少,真有赌一把到最后父子平安的,但更多的是一尸两命或者生完需要终身透析的。 “作为医生,我不建议你生,并且最好尽早终止妊娠。”他耐心地劝说道,“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和处境,可你现在的状况,除非是撞大运,否则真就是脚跨y阳两界。” “那我要是坚持生……您……能收我么?”对方谨慎地问,“去了好多家医院,医生都不肯收……” “谁敢收啊,十有八——”何权话说一半及时打住,有些话跟家属说就好,“这样,你先在我们院再做一次尿蛋白定量,我看下情况再决定,好么?” “好,谢谢,谢谢。” 开好化验单,何权等人出去后按下呼叫键,让护士通知最后一位患者进来。半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推开,何权抬头一看,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怀孕的迹象——修身小外套裹出一副窄腰,五官ji,ng致的面庞丝毫不见浮肿。 来人坐到他对面舒适的皮椅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微勾起嘴角:“何主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洛君涵,是郑志卿的未婚夫。” 啥玩意? 何权的眉毛立刻高低错了位,前任的现任挂他的主任号,不会是为了看不孕不育吧? “郑大白!” 何权连门都没敲就进了专务办公室,还当着院长的面大喊了一声当年自己给郑志卿起的外号——郑志卿那会天天打球,晒得全身上下都黑就屁股蛋子白。 得,估计院长以后会问他为什么管专务叫“大白”。可话已出口,何权无力收回。 院长一楞,看看专务又看看三区主任,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屋里显得挺多余。他知道这俩同校同期,简历上都写着呢,而且听何权这口气八成是有架要吵的节奏,他还是躲远点为好。 给何权留下个“有话好好说”的眼神,院长迈着稳健的步伐溜出专务办公室。 郑志卿站起身,还没说话就被何权双手猛地往办公桌上一拍打断——“洛君涵挂了我的主任号!” 伸手扶住被何权拍得从桌上跳起来的咖啡杯,郑志卿的反应出乎对方意料的平静:“他在我电脑上看到你的相片,想要认识你。” “我凭哪条要认识你的现任?!”何权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电脑里存我照片干嘛?” “是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时候的群体照,我一直存在电脑里没舍得删。”郑志卿解释道,“有几张是咱俩单独拍的,君涵问我,我就告诉他你是我初恋。” “郑大白,你傻啊,这种事儿有他妈跟现任承认的么!?”何权白眼都快翻上天花板了。 郑志卿抿住嘴唇笑了笑:“君涵心思单纯,我认为没必要向他隐瞒,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心思单纯?心思单纯的人会挂现任的前任的主任号来砸场子?何权无可奈何地敲敲脑门。十年未见,没想到郑志卿还是这么他妈的缺心眼,拿谁都当好人。 见何权脸色发黑,郑志卿又说:“别生气,君涵岁数小,性格比较冲动,做出这样的举动很正常,但请你相信,他并没有恶意。” “我不管他是岁数小还是干嘛,总之你跟他说清楚,以后不许挂我的主任号,多少人想挂都挂不上,没事儿别他妈凑热闹!”何权的气在心里涨成个薄皮大气球,眼看就要炸——前任的现任跑他办公室得瑟还则罢了,前任还觉得这事儿很正常是几个意思? “好,我等下叮嘱他。”说着,郑志卿拿起一摞资料放到何权手边,“刚和院长正好在讨论三区的事,尽然你来了,我想和你沟通下关于三区剖宫产率一直高居不下的问题,你看——” 何权心里的气球“砰”地炸裂,被外行挑战专业性是他最反感的事情:“你不是去美国学法律了么?你接生过孩子么?你进过手术室么?你他妈知不知道几秒钟的迟疑就有可能害死一条命?!” 郑志卿微微眯起眼睛,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何权一怔,明显感觉到郑志卿的气势和刚刚完全不同。 “对,我有律师执照,同样也有医学博士学位,在约翰霍普金斯学院附属医院的急诊中心工作了三年,处理过至少上百起产科急症。阿权,我很清楚医生的及时决策对于胎儿的生存率来说有多么重要。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更谨慎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患者挨那一刀。” “好啊,那你给我挑出来,哪个不需要剖!”何权把资料推回到郑志卿手边——约翰霍普金斯是牛逼没错,可当医生最重要的是经验的积累,他一个月都不止经手一百个。 “我已经标注出来了,你拿回去仔细看一下,看完我们再讨论。”郑志卿拿起资料,递到他眼前。 一把抄过那摞资料,何权气哼哼地转脸走人,刚一出门就看见洛君涵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冲他微笑。 “何主任,志卿一提起你就停不下来,所以我非常想认识你,如有冒犯请见谅喽。”洛君涵笑里藏刀,说出来的话都酸溜溜的。 何权本来没打算和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前任的现任较劲,可一听这话,心里迅速又吹起一个薄皮大气球——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谁给你的勇气? 于是他勾起嘴角,扬着下巴说—— “当然,你没听说过,初恋最难忘么?” 第4章 爽。 何权从没经历过怼前任的现任这种事,但凡事总有第一次不是?刚洛君涵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来回变色看的他是龙心大悦,嘴边那圈儿ji,ng心修剪的小胡子都跟着翘了起来。 等电梯时有人站到何权旁边,没等他侧头看清是谁,一根剥好的木奉木奉糖递到嘴边。 “你别忙得没空吃饭,再犯低血糖晕过去。”四区——新生儿病区——主任韩骏的脸上永远是和善的微笑,“心情不错,有好事?” “啊,没什么。”叼住木奉木奉糖,何权冲人家笑眯了眼,“你来行政层干嘛?” 韩骏递给他一份资料:“帮一个困难家庭申请医疗费补贴。” 这时电梯到了,韩骏抬手挡住电梯门,将何权先让进去。何权低头看着文件,走进电梯,转过身后说:“我去六层,回病区。” 按亮六层按钮,韩骏站到何权身边。他微微侧过头,盯着何权发尾下那颗细小的黑痣看了几秒,突然伸手点了一下。 “哎呦,你手真凉。”何权抬手捂住脖子,“你干嘛每次都要点我的痣?” “好玩。”韩骏笑笑。 对于儿科大夫的童心未泯,何权翻翻眼睛,不予置评。他把资料递还给韩骏,说:“这种活儿让实习生跑就行了,你当主任的用不着亲自出马。” “医务处那些人你还不知道,实习生跑七八趟也申请不下来,我来一趟就解决了。” “这个看脸的世界。”何权微耸了下肩膀,“医务处大姐们是因为你长得帅才频频开绿灯。” 韩骏眉梢微挑:“你认为我长得帅?” “哈,除了瞎子,没人会觉得你长得不帅。”何权用舌头把木奉木奉糖在嘴里倒腾到另一边,腮帮上鼓起个俏皮的小圆包。 “何主任,你撩我。”韩骏正色道,“我认为可以把这定性为s_ao扰,为了表达歉意,你得请我吃饭。” 要不是嘴里堵着木奉木奉糖,何权得笑喷出来:“喂喂,讲点道理,你一开玛莎拉蒂的让我请吃饭?” “你请客,我买单。” 电梯门正好开了,何权走出去转身冲韩骏无奈地摊开手,声音从缓缓关闭的电梯门中传来:“哪有空出去吃饭?现在是十一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韩骏笑着点点头。十一月是产科病区最忙碌的月份,就因为九个月之前的二月十四号。等电梯门完全关闭,他低头看着刚刚点过何权后颈的手指,默默叹了口气。 不知道明年的二月十四号能不能把何权约出去。 下了班,何权换好衣服甩着车钥匙往停车场走。到了自己的车跟前,他发现旁边那个空置了许久的车位里稳稳当当地停着一辆保时捷凯宴。扫了眼车牌号,何权的眉毛拧出个问号。 0314?这不他生日么? “志卿,你还记得上次在棕榈泉温泉酒店——”身后的声音顿了顿,“呦,何主任。” 何权回过头,看到郑志卿和洛君涵站在身后,郑志卿手上拿的是保时捷标志的车钥匙。 “君涵,你先上车。”郑志卿按了下遥控。 洛君涵扬着下巴从何权身边走过,期间还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他身后那辆沃尔沃s60一眼。何权心里的薄皮气球又吹涨起来,冷眼瞪着郑志卿,问:“都下班了,专务还有何指示?” “正好碰上,一起去吃个饭吧。”郑志卿语气温和地说,“我跟君涵都刚从国外回来,对这边的餐厅不太熟,不如你帮我们推荐个地方。” 去你大爷的,让前任给你和现任挑地方吃饭,脑子有包吧? 何权忍了又忍才没把真心话说出口。打十多年前他就知道了,郑志卿就是这种人,自以为坦坦荡荡待人诚恳,其实特他妈容易得罪人。为这事儿何权以前没少教育过他,可人家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气得何权没招没招的。 所以今天就算发脾气也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还当着洛君涵,何权不准备让自己看起来没风度。再说郑志卿的车牌号是他生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有点好奇。 “好啊,那就塔克斯餐厅吧,正好晚饭没地方解决。”何权遥开自己的车门,“具体地址自己百度,一会见。” 何权撞上车门,一脚油下去车呼一下就窜出车位,差点直接从郑志卿身上碾过去。 洛君涵从车窗里探出头,调侃未婚夫:“志卿,你们这何主任脾气不小啊。” 郑志卿微微一笑,摇摇头。 “有真本事的人,脾气都大。” 塔克斯餐厅主营西式正餐,人均消费八百起,何权没跟郑志卿客气,直接点了份主厨推荐,一千六百八十八。现在酒驾查的严,开车一口都不能喝,好在餐厅有无酒ji,ng饮料。何权端起蓝色的“海洋之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下去。 “志卿,这地方装修真难看。”洛君涵一说话就往郑志卿胳膊上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墨西哥去的那家餐厅么,装修多有特色。” 郑志卿温和地说:“先试试味道,说不定有惊喜。” “到餐厅吃饭又不是吃装修。”何权冷哼,“洛公子,你听说过国内有一种餐厅叫‘苍蝇小馆’么?那地方别说装修了,卫生条件都堪忧,可就是好吃。郑大白,咱学校后面那个做宫保ji丁特好吃的小馆,到现在还没拆呢。” “是么?太好了,哪天去吧,我还挺怀念那家的味道。”郑志卿的话是对何权说的,这引起了洛君涵的不满。 “我也要去,志卿,你不是说过,回国带我吃遍你家乡的美味。” 何权上下打量了一番洛君涵,撇撇嘴角:“那地方您穿成这样可没地方下脚,一顿饭都不够您这身衣服的干洗费。” 洛君涵从头到脚都是浅色系,蹭上点脏东西这衣服基本就废了。他往座椅靠背上一靠,搓着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笑道:“我的衣服一向穿完就扔。” 何权的眉毛又高低错了位。 郑志卿说:“君涵,你以后不能再这样,想开设计工作室就要ji,ng打细算,生意上的事哪怕一分钱也得算计。” “我先帮你把办公室重新设计一下,土死了。”洛君涵说着,目光挑衅地望向何权,“对了,何主任,没看见你戴婚戒啊,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结婚?” 何权心说我去你大爷的,什么就他妈一把年纪,老子要想结现在能有一个加强连的排着队等着跟老子领证! 没等何权那搜肠刮肚的找话怼回去,郑志卿说道:“阿权太出色了,配得上他的人不多。” 嗯,这还像句人话。 何权心里涨到透明的气球缓缓撒出点气。 甜品上桌,趁洛君涵去卫生间的空当,何权卸下一直端着的架子,冲郑志卿抬了抬下巴:“诶,你跟哪找的这么一货?” 郑志卿眉头微皱:“阿权,请别用那种语气说君涵,他是我未婚夫,请给他应有的尊重。” “你瞎啊,他尊重我了?”何权差点拍桌。 “他年纪小,你别跟他计较。”郑志卿摆摆手,“君涵的父亲在印尼有两家药厂,家里条件比较好,又是独生子,惯得有些娇纵。但他本性善良,他获得全美大学生设计联赛的奖项后,把奖金全部捐给了非洲的慈善项目。” 何权翻了个白眼。郑大白你就还那样,拿谁都当好人。他们家那么有钱,捐点儿奖金算个屁啊! 算了,他想,不跟这二百五置气。 挖起一勺甜品,何权边吃边说:“我看你也混的不错嘛,都开上保时捷了。” “我爸给买的,今年公司股票涨得不错,老爷子高兴。”郑志卿微微一笑。 何权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问:“你家有上市公司?” “嗯,药厂。”郑志卿点点头,“我来大正工作也是他的要求,药厂有我哥在管,他希望我能负责医院运营这一块。” “等等,大正你家开的?” “你都不看创办人信息?” 何权脑子里一片混乱。c,ao!合辙他一直给前任的老爹打工呢!抓抓头,他干巴巴地说:“呃……你以前从没和我提起过这些。” “你没问过啊。”郑志卿很无奈,“你从来没关心过我家里的情况,阿权,所以那时……那时我总觉得你没想过要和我过一辈子。” “二十岁的时候你让我想一辈子?”何权抬手撑住额头,“行了,郑大白,咱俩的事儿早就过去了,我呢,祝你幸福,你呢,管好你未婚夫,别他妈让他再来给老子添堵。” “知道,我会要求他。”郑志卿抬眼看向何权,“阿权,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发分手邮件给我,当初我临走之前你不是还主动——” 何权把勺子“哐啷”一声丢进盘子里打断郑志卿:“闭嘴!再提这事儿老子结扎了你!” 郑志卿立刻抿住嘴唇。 何权搓搓眉心皱出的纹路,问:“对了,你那车牌号怎么回事?” 郑志卿垂下眼,沉默片刻后说:“车牌号不是自己去车管所在电脑上随机拍么,我一拍就拍中了你生日,所以——” 他被何权在桌子底下猛的踹了下腿,刚想问怎么回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洛君涵的声音。 “你怎么没拍一我的生日啊?” 第5章 何权发誓,以后跟郑志卿绝不再扯上任何关系,就是工作最好也别交集。 洛君涵那少爷脾气真不是吹的,当着全餐厅的人大声问郑志卿爱不爱他,别说郑志卿脸绿了,连何权都被周围s,he来的目光灼痛了背。他不打算跟这俩人一起丢脸,扔下餐巾起身就走。 郑志卿一看何权甩手走人起身便追,也没考虑这举动几乎等同于给自己贴上了脚踏两条船的渣男标志。 “阿权你别生气,君涵他不是冲你。”郑志卿一把按住电梯门将何权拦住,“他就那个脾气,你多担待。” 何权恨不得把他踹开:“郑大白,要不是你,我都不用认识他,以后我跟他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更不用委屈自己担待任何人——你给我让开,让开!” 郑志卿讪讪地收回手,一脸无奈地看着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洛君涵也追出餐厅,一看郑志卿垂头丧气地站在电梯那,刚故意演给何权看的无理取闹劲儿立刻收敛起来,走过去拉住郑志卿的手轻轻摇了摇。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节 “志卿,你生气了?”他低眉顺眼地靠到未婚夫身上,“你别气我,我就是太没安全感了……虽然订婚是爸爸安排的,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但是你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志卿,我真的每天都需要听到你说爱我才能安心……” 郑志卿抬手拢住洛君涵的肩膀拥进怀里,无奈地笑笑:“我没生气,君涵,但你马上就满二十三了,不能总像个小孩子那样耍脾气。每天说爱你没问题,可没必要说给别人听,对不对?” 洛君涵点点头,抬手抱住郑志卿的腰。“那……我过生r,i你准备送什么?” “你说。” “自己要的多没意思,就是要你花心思准备。”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够浪漫,就别为难我了好吧。”郑志卿想了想,“这样,等你过生日那天,我带你去我的母校看看,然后尝尝学校后街上的小吃。” “不去。”洛君涵立刻垮下脸,“捧着东西在路上边走边吃,好没教养的样子。” 郑志卿语塞。当初他和何权最快乐的回忆就是下了晚自习去后街吃小吃,几乎每次都在门禁之后才回去,只好翻墙进宿舍楼。那个时候青春年少,无忧无虑,最需要担心的事不过是被楼管抓住晚归超过三次扣学分。 可现在不一样,他背负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前两年出现假疫苗事件,虽然他们家药厂生产的疫苗没有任何问题也全部被召回销毁,股价一落千丈,资金链险些断掉。所幸洛君涵的父亲出手相救,帮他们家渡过一劫。 婚约是两家父亲商量的,为了将来有更紧密的合作。开始郑志卿并不同意,父亲也没强迫他,就说碍于两家之间的关系,见一面,行不行再说。郑志卿就和当时跟同学在纽约旅行的洛君涵见了面,没想到感觉还行——他对活泼的人一向很有好感,而洛君涵恰好是这种性格。 只是慢慢的,他发现洛君涵的脾气有点大,但念在对方年纪尚小,他也不去计较。想想当初何权,那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大,自我保护意识强不说还有点骄傲自负,相比之下洛君涵只不过是被宠坏的少爷而已。 “志卿?”见郑志卿半天不说话,洛君涵敲敲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什么。”郑志卿按下电梯按钮,“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听到这个,洛君涵偏头撇撇嘴——真是个老古董,快两年了,都不知道跟人家过次夜。 “我有同学来这边玩。”他说,“我本来不想跟他们约的,可你要不能陪我,那就送我过去吧。” 郑志卿眉梢微动,问:“约的哪?” “fix。” “又去夜店?” 洛君涵扁扁嘴:“你知道我同学那些人啦,就喜欢去夜店high。” 郑志卿不喜欢洛君涵去夜店玩,但洛君涵的朋友都和他一样,全是一群超级富二、富三代,夜生活大多爱泡在夜店里。唯一让他放心的就是,洛君涵并不嗜酒,不会放任自己喝得晕头转向被陌生人拖走。 走进电梯,他叮嘱洛君涵:“那你十二点之前必须回酒店,到了酒店给我打电话。” 何权很少去夜店,但现在是真想找个地方喝一杯。 连轴转了那么多天,今天白天晚上又被前任的现任给气炸好几次,他得把脑子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抹掉。劲歌热舞外加高度数的ji尾酒,何权很快就让身体连同大脑一起融进这群孤独人的狂欢里。 “没在这见过你啊,第一次来?”酒保递上一杯莫吉托给坐在吧台边醒神的何权。 “嗯?我没点这个。”何权其实没喝多少,他对酒一向有度,只是刚被一群大学生拉着去舞池蹦了一会,音响过于震耳欲聋导致有点耳鸣。 酒保微微一笑,说:“那位先生请的。” 顺着酒保的目光,何权看到一位年龄约莫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男人,正坐在距离他五张吧台椅远的位置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何权用手指轻叩吧台表示感谢,同时将酒杯下的杯垫抽出来倒扣在吧台上,意思就是“谢谢你请的酒,但我不想说话”。 男人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转头将目光投向别处。 从外套里掏出包烟,何权敲出一根叼在嘴上,问:“有烟灰缸么?” 酒保摊开手,指了指刚挂到吧台里面的禁烟标志。何权摆摆手,让酒保看好他的位子和酒,穿过人群从后门出去到巷子里抽烟。他平时很少抽烟,兜里放包烟俩月都未必能抽完,只是喝了酒就会想来一支。 门里门外两重天,里面震耳欲聋疯魔乱舞,外头寒风萧瑟只有零星的喇叭声传来。烟雾自指尖燎散,何权靠在墙上,仰脸呼出口混着哈气的烟。夜空中凝起一层薄云,遮挡住了星光,月亮也躲在云层之后模糊地反s,he着光晕。 郑志卿,呵。何权闭上眼,皱眉试图把脑子里的人影挤出去。烟草的味道和初恋相似,苦涩,香醇,耐人回味。欢乐和泪水成为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烙印,可谁又能逃得过初尝禁果时的欢愉? 一支烟抽完,何权看了眼表,将近十一点。正准备推门回吧台那去结账走人,他突然听到巷子的另外一头传来说话声:“别想忽悠人,我可刚从美国回来,什么样的高档货没见过。” 这声音让何权心头一跳。他收住脚步,借着门边凸起的墙壁挡住身体,微微探出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果不其然,他没听错,虽然已经换了身夜店的标准行头,但那绝对是洛君涵。 洛君涵对面还站着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家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这可是现在最好的货,一点副作用没有,就只管high。” 接过一小袋东西迅速塞进口袋里,洛君涵拿出卷钱往对方手里一塞,转脸走人。何权远远望见他从另一个门进到夜店里,赶紧推开门进去。他在舞池中狂欢的人群里搜索,看到洛君涵正和个穿着打扮同样时尚入流的年轻男人几乎脸贴脸地靠在一起,以及,从彼此舌尖上分享了刚刚拿到的“货”。 何权在洛君涵转过视线时下意识地背过身回避,然后匆匆走到吧台,将还剩半杯的莫吉托一饮而尽,将空杯子重重往吧台上一顿—— 郑大白,你这个未婚夫可真够“单纯”的啊! 早晨开例会,何权坐在会议桌旁用资料挡住脸,时不时偷看郑志卿一眼。他纠结了一宿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对方,可怎么想都觉得不该说。这是人家的私事,再说了,万一郑志卿知道洛君涵嗑药只是不想管呢?不过以他对郑志卿的了解,此人对这种事一向是零容忍。但人家去了那么多年美国也许更开放了也说不一定,对吧? 像是感受到何权的视线,郑志卿的目光忽然转向他这边。何权立刻将文件上移挡住脸,台子上院长说的是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何主任,昨晚没睡好?”散会后,韩骏在走廊里追上何权,指了指他的眼眶下缘,“有黑眼圈。” “哦,楼下半夜有人吵架。”何权错开目光,“没事儿,我中午猫办公室睡会就行。” 韩骏从口袋里掏出个木奉木奉糖放进何权的白大褂兜里:“睡眠不足也容易导致低血糖,你备着点儿。” “韩主任你别总拿我当小——”何权的目光越过韩骏的肩膀对上郑志卿的视线,于是话说一半又卡住。他刚想低头走开,智能腕表上忽然显示急诊中心的消息呼入,紧跟着韩骏的表也叫了起来。 两人匆匆赶到急诊,急诊中心的医生看他们一来立刻说:“何主任,韩主任,直升机十五分钟后到,重症。” “什么情况。”何权边往手术室赶边问。 “产夫突发心衰,孕期只有二十六周。”急诊医生迅速说明情况。 韩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通知nicu,准备接超早产儿。” 消毒换手术服之前何权迅速扫了眼对方医院发送过来的病历,眉头皱得比韩骏还紧。“胎儿一旦剖出,血管失去压迫心脏突然恢复供血,大人还是得死。” “之前不是有一次类似的情况,你用微创手术的气泵代替胎儿压住主动脉,这次不行?”韩骏边洗手边问。 “那次也是孤注一掷,没有办法的办法。”何权抓过软刷往胳膊上刷泡沫,“希望奇迹还能再发生一次吧。” 消毒完毕,何权转身让护士给套手术服戴手套。韩骏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注意到他的睫毛微微抖动,于是说:“何主任,我们不是神,失败了也不要责怪自己。” 何权仰起头,深深呼了口气。 “我无意成神,只想多救一条命。” 第6章 九点进去八点出来,何权溜溜在手术室里待了十一个小时。释放气泵压力的过程及其缓慢,每释放一点就要等待心脏适应血液回流量,然后再继续。从手术室出来,何权坐到凳子上换鞋时发现脚都站肿了。 回病区又查了一圈儿房,何权换好衣服下班已近十点。累得不想开车,他站到医院门口,准备打一辆车回家。正在路边等着,郑志卿的那辆保时捷缓缓停到他面前。 车窗降下,郑志卿问他:“你今天没开车?” “在停车场扔着呢,站了十一个小时,脚疼。”初冬夜晚的寒风吹过,何权缩了缩肩膀,“你这专务够卖命的,刚入职才几天就加班到十点。” “有很多病案和员工资料要看。”郑志卿稍稍偏了下头,“上车,我送你。” “免了。”何权抬手以示拒绝,“您家那个少爷我可惹不起,这要让他在你车上看见根带卷的头发,还不把我一个月的主任号都挂满了?” “君涵只是小孩子脾气,不至于那么任性。”郑志卿伸手推开车门,“上来吧,现在外面都快接近零度了。” 确实挺冷的。何权抽抽鼻子,权衡片刻还是坐进了车里。刚往副驾驶上一坐他就觉得屁股下面硌了个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副太阳眼镜。 “呐,你的眼镜。”他把太阳镜递过去。 郑志卿偏头看了一眼,说:“那是君涵的,估计是早晨落我车上的。你着急回家么?不着急的话,我先把这个给他送回去。” “你待会回家给他带回去不完了?”何权挑眉。 “他住酒店,不住我家,我们还没在一起过。” “呦,您什么时候变圣人了?”何权偏头在郑志卿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切,当年恨不得在图书馆里找个没人的地儿都得来一发,这会儿到学会珍惜小情人了。 “我哪是圣人。”郑志卿略显尴尬地笑笑,“我跟君涵算是家里给安排的婚事,一开始并不觉得彼此很合适,我是觉得如果未来不是定数就不该牵绊太深……后来慢慢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他的,可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如等到结婚再说。” 何权咬了咬嘴唇,问:“那你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这么周全?” “我那时……以为能和你过一辈子。”郑志卿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样,有和谁定下来了没?” “候选人太多,不知道挑哪个。”何权扬起下巴。 沉思片刻,郑志卿问:“这些人里是不是也包括四区的韩主任?” 上午开完会他看见韩骏往何权兜里塞糖来着。 啥?何权的表情跟被关进放榴莲的仓库似的,但他又猛然意识到不能在前任面前掉价,于是说:“也许吧,不过我不太了解他,就知道他爸在南非开金矿的。” “我看过他的资料。”郑志卿沉下声音,“他在中心医院的神外科干了十年,然后转的新生儿外科。我想不通的是,为何有人会愿意放弃神外这么好的科室转到一个国内几近空白的领域来做先锋。” “你说的没错,神外是外科里最ji,ng细的,可新生儿外科也一样啊,婴儿的血管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他干这个正合适。”何权轻巧地撇撇嘴,“顶多再有十年,他就会成为这个行业里的教父级人物。” 郑志卿深吸一口,说:“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郑大白,谢谢,您甭替我c,ao心终身大事问题,我自己心里有谱。”何权甩给他一个“有病”的白眼。 “阿权,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郑志卿说着,打开车载音响。何权一听,还是十年前他们上大学时爱听的曲子。他转过脸望着街道两旁倒退的建筑物,默默叹了口气。 将车停到酒店的地面停车场,郑志卿跟何权交待自己先上去送眼镜,马上就下来。何权打开手机收邮件,正看着,对面的空车位里“唰”地停进一辆跑车。他被车灯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皱眉抬头看了那边一眼,登时把嘴巴抿成条直线。 副驾驶座上上来的人是洛君涵,而给他开车门的那个男的正是昨天在舞池里和他跳舞的年轻人。俩人一下车就在那抱着啃,给何权看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他赶紧往驾驶座爬,想着到酒店门口接上郑志卿就走,别回头让郑志卿撞上了再跟人打一架。 之前出过这种事,大学的时候,系里的几个人一起出去吃饭,隔壁桌的有一个喝多了,过来拉着何权非要和他喝一杯,还动手动脚。郑志卿二话没说,上脚就给那醉鬼踹趴下了,结果两边干了一架,差点全给弄进派出所。也就是从那次起何权才知道,原来郑志卿这人虽然平时看着挺温和,但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没等何权爬到驾驶座上,郑志卿已经从酒店大门里出来,边走边给洛君涵打电话。听到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停车场里突兀地响起,郑志卿同时也看到了未婚夫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洛君涵赶忙推开胳膊还缠在腰上的男人,心慌意乱地问:“志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加班?” “我来给你送这个!” 说着,郑志卿将手里的太阳镜摔到洛君涵脚下,转脸怒视刚和洛君涵搂搂抱抱的跑车男。跑车男上下打量了一番郑志卿,伸手又一把搂住洛君涵的腰,扬着下巴问:“大叔你谁啊?” 洛君涵赶紧抬手推他,可对方像是要故意挑衅郑志卿的底线,手勒得死紧。 下一秒,当年的一幕隔着保时捷的挡风玻璃在何权眼前重现——郑志卿跨步上前长腿一抬,“哐”地就把跑车男给踹飞了出去。跑车男被踹懵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动弹,连叫都没叫。 洛君涵也被吓呆了,他从没见郑志卿如此震怒过。在他的印象里郑志卿一直是个稳重、体贴、彬彬有礼的绅士,重话都不轻易说一句,更别提上来就拿脚踹人了! 何权一看这个赶紧下车。郑志卿当初是校队的灌篮王,腿上的劲儿根本不用说,见天泡夜店的跑车男哪禁得住他这么踹,万一踹出个好歹还得偿命可太不值当了。 他冲过去拽住郑志卿的胳膊:“你疯啦!大庭广众之下打人,不怕进派出所?!” 郑志卿没理会何权的警告,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个问洛君涵:“你跟他上过床了?” 洛君涵使劲摇头,紧跟着何权感觉到手底下拽着的胳膊上肌r_ou_暴起—— “说实话!” 被吼得肩膀一抖,洛君涵紧咬着嘴唇以沉默应对。何权看到郑志卿的手张开又攥握成拳,显然是在忍耐极大的愤怒。 “两年了,君涵,我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郑志卿的嗓子里像是要扯出血来。 “我没……没不让你碰!”洛君涵的反驳略显底气不足,突然他将目光锁在何权身上,反过头来质问郑志卿:“他怎么在你车上?他想要干嘛?” 嘿!何权听着就来气,心说老子累了一天还得掺和你们的烂事,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姘头得被郑大白打进重症监护! “阿权只不过是搭我的顺风车!”郑志卿的牙齿咯咯作响,“到此为止,君涵,我会跟父亲说是你提的分手,如果你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就别在你爸那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什么?说你和前任余情未了?”洛君涵那张漂亮的脸蛋在路灯的照s,he下显得有些扭曲,“郑志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别人上床了?现在为了这个再加几岁都能让我喊爸的人,你要和我分手!?” “啪!” 何权回手就给了洛君涵一巴掌,这一下不但把洛君涵打懵了,连郑志卿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也被他抽下去不少。 洛君涵瞪着眼捂着脸,抖着声音问:“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既然你要管我叫爸,我他妈今天就替你爸管管你!”何权伸手从洛君涵的衣兜里揪出包五颜六色的药丸举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说:“要是让你亲爹知道你吃这个,看他不打死你!” 郑志卿看到那些药后眼里的愤怒被厌恶所替代。 洛君涵表情错综复杂地看着何权,显然他搞不清对方为何会知道自己手里有药。何权也不解释,将药摔到地上踩上去狠狠碾碎,转脸朝停车场出口那边走去。 妈的,怪不得每次郑大白都上脚踹,抽人手疼。 第7章 “阿权!” 郑志卿追上何权,拽着他就往自己的车那边走。何权猛甩开郑志卿的手,怒道:“郑大白!打从瞧见你老子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远点!” 郑志卿一怔,片刻后说:“你包还在我车上。” “……” 何权气哼哼的回到保时捷边上,拽开门拎下背包转身就走。路过颓然蹲到地上抱着膝盖哭泣的洛君涵,他突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到底他不是那种心狠的人,虽然洛君涵的少爷脾气得治,但抽完人家他自己也浑身跟着哆嗦。 不光是气,更多的是伤害他人所带来的愧疚感。 何权刚走出停车场拐上人行道郑志卿的车便跟了上来,车轱辘几乎碾着马路牙子转。车窗缓缓降下,郑志卿语调低沉地要求他:“上车,我送你回去。” “郑大白你听不懂人话啊?”何权转身照着车轱辘“哐”地踹了一脚,“让你离老子远点!” 结果他这一脚给自己踹出了麻烦——车轱辘还在转,尽管速度极其缓慢却依然带偏了他的重心,人一下子就“咕咚”坐到了地上。 郑志卿忙刹车下来,把何权从地上拽起来上下左右看:“摔坏了没?” “就说碰上你没好事!滚开!”何权羞愤交加,猛一把推开郑志卿,没想到刚那一跤扭到了脚踝,登时疼得他一头栽进郑志卿怀里。 郑志卿一看对方皱眉屈起左膝盖的样子便知道何权是扭伤了脚。 当年何权摔下野长城之后左踝落下了毛病,三角韧带松弛,走平地有时都能崴到脚。有一次下楼梯的时候只是稍稍踩偏了一点就被崴了,左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整整一个礼拜都是郑志卿把他从宿舍背到教室去上课的,成了道风景,当时不知道有多少男生被自己的恋人敲着头壳念叨“你瞧瞧人家的男友力!”。 脚上疼的钻心,何权一时挪不出嘴来骂人,抽着气弓身扶住膝盖。郑志卿蹲下身,伸手检查了一番,说:“骨头没事,应该还是老毛病,明天到院里拍个片子看看。” “我算是服气了,郑大白,真是——”何权眉头紧皱,“你先把你自己的那点烂摊子收拾了再说,我用不着你c,ao心,没你这十年我也过的挺好,可他妈你一回来我不是挨挤兑就是受伤!” 郑志卿沉默了一会,说:“抱歉,阿权,让你看笑话了。” “我可笑不出来。”何权呛声道,“就行行好,离我远点,我还想多活几天。” 站起身,郑志卿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拎起掉到地上的背包:“我保证,从明天开始绝不侵入你的生活半径,但今天你别犯倔,让我送你回去。” “别,我自己打一车就行。”何权从他手里拽过包,蹦跶着靠到路边的树上,拿出手机叫车。 酒店附近的出租车很多,两分钟没到便有一辆车停到了路边。郑志卿刚想上手去扶却被何权一眼瞪得手僵在半空,只好看着对方蹦跶着坐进出租车里。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一看是洛君涵打来的,皱起眉头直接挂断。 “呦,何主任,你脚怎么啦?” 眼瞧着何权一瘸一拐的走进公共办公室,麻醉师秦枫挑起眉毛。 “别提了,整个一他妈活见鬼。”何权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一摞病历表翻看,为等下巡房做准备。 “我也觉得是活见鬼。”秦枫撇撇嘴,从桌上拎起瓶跌打损伤的药水,“就在五分钟之前郑专务刚把这个送来,我问他给谁,他说谁需要给谁。” “扔了!”何权把病历板上的纸翻得“哗哗”作响。 秦枫赶紧把药水攥在手里:“扔了多可惜,这可是南洋那边产的,专治筋骨酸痛跌打损伤,之前去印尼玩儿背回来的两瓶都用完了,你不要我可拿走了啊。” “随便,总之别再让我看见!”何权正说着,眉头一皱,“端木!” “在!”实习生端木焕听到召唤赶紧从转椅上蹦起来,颠颠地跑到他跟前,“何主任,啥事?” 何权拍着病历板问:“八床的尿量怎么这么少,你昨天用的什么药?!” “就……就您审核过的那些……”端木焕谨慎地答道。 秦枫一看何权开始训人立马攥着药瓶贴边溜出办公室,要不就得等着魔音穿耳。果然,他都快走到护士站了还能听到何权在那嚷嚷“一个白天才200多毫升你就不知道下班前申请加药?肾功能也没查!你这一早上都干嘛来着?”。 “得,八成待会端木又得哭着巡房。”秦枫冲护士长钱越撇撇嘴,“咱这何主任也不赶紧找个伴儿撒撒那点邪火。” 钱越眼角的泪痣微微提起:“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名字也不问就上床。” “这可真冤枉我了,名字好歹得问问,就是犯不着拿人身份证去核实真假而已。”秦枫耸了下肩,“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你这岁数比少年老了点。”钱越从护士站里推出药车,“别在这堵着,我得去换药。” “诶诶,这个给你。”秦枫把那瓶跌打损伤的药水放进他的护士服兜里,“你之前不是说好用?刚又弄一瓶,赶紧给你送过来。” “哪来的?” “甭管,你秦哥哥我就是路子野。” 钱越摇摇头,将装满输液袋的车推进病房。 洛君涵不停地打电话,郑志卿索性把人拉进了黑名单。这一次他没办法再用对方年轻不懂事来说服自己了,就算没当场逮着洛君涵和别人上床,可滥用药物这事儿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想当初他参加全国联赛受伤,桡骨骨折,断骨刺出皮肤疼得打滚都不敢让大夫给自己用吗啡止疼就怕染上药瘾。家里是开药厂的,他对药物作用的原理再清楚不过,任何刺激中枢神经的东西都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可何权又是怎么知道洛君涵有药的? 这问题困扰了郑志卿一夜,而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何权是在某个场合下碰巧看到的。可除了之前送洛君涵去的fix,他想不出这俩人还能在哪碰上。他倒是不奇怪何权会去夜店,毕竟从念书那会起对方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只不过去夜店的除了喝酒跳舞,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寻找艳遇。他完全可以想象,像何权那样长相ji,ng致又面带桃花的人往吧台边一坐能招来多少狂蜂浪蝶。不过何权有自己的生活,他没资格指手画脚。 手机在桌上震了震,来电显示“郑志杰”。郑志卿搓了把眉毛,接起电话。 “早,哥。” “君涵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吵架了,出什么事了?”郑志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 郑志卿权衡了一下措辞,说:“我决定跟他分手了。” “分手?”郑志杰的音量陡然拔高,“为什么?” “别问了,我不想说。” “志卿,你和君涵订婚的事可是上过新闻的,你现在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说要分手?洛伯父那你要如何交待?父亲那你要如何交待?” 郑志卿怒道:“我撞见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问:“床上?” “……不是。” “那你再好好想想,我这次飞美国就是和洛伯父那边签署成立联合制药公司的合约,目标五年之内上市,和投资人签了七个亿的对赌协议,如果终止合作后续牵扯到多少问题不用我多说。” “可这不我的错,哥!” “资本市场不管谁的错,只认钱!”冲口而出的话后,郑志杰放缓语调,“志卿,君涵确实被洛伯父惯坏了,可你得清楚,他就君涵一根独苗,即便是君涵犯了天大的错误,他也不会狠下心去责怪自己的儿子。” “哥,这中间还有别的事,我不想再说了,父亲那我会给他个合理的解释,至于洛伯父那……我估计君涵不会太过分。”郑志卿压下胸口堵着的闷气,“如果他再给你打电话,你就说你也联系不上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大正那边如何?”郑志杰岔开话题,“我看报表显示上半年的盈利下滑了近十个百分点,志卿,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别让他失望。” “我知道。” “那就先这样,有情况及时联系。” “好。” 挂上电话,郑志卿使劲掐了掐鼻梁,向后靠到椅背上仰脸看向天花板。 也好,他想,现在出问题分了总比像他大哥那样结了婚再离婚要来的干脆。当初发生假疫苗事件时要不是为了回收郑志杰配偶手中的股权,药厂的现金流不至于一下子缩减到需要找外援的程度。 突然楼下传来了警笛声,他忙起身扒开百叶窗,看到有辆警车驶进了医院大门。他冲出办公室,急匆匆往电梯跑去。看到院长也在那等电梯,郑志卿问:“出什么事了?” 院长满面焦急。 “三区何主任让患者家属给打了,刚报的警。” 第8章 何权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糟糕,他捂着额角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像是撞在什么东西上的样子,没有血迹和其他任何r_ou_眼可见的外伤。伤人那哥们被保安队长察穆给按在地上,一只手反扭到背后,还不停地嚎。郑志卿很想过去查看何权的伤势,但一想到何权昨天那拒人于千里之外、恨不得再也别看见他才好的态度,便只得先同院长一起处理伤人的家伙。 被按地上那孙子看见警察更来劲了,嚷嚷着要何权偿命。 “这是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派出所来的是院长老熟人,渠剑英,带了个辅警。俩人往走廊上一站,渠剑英打开执法记录仪,问:“出什么事了?” 院长跟他是前后脚到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从办公室里把门诊护士柴小娟给叫出来,让她跟警方描述事件经过,因为是她报的警。 小娟看着被渠剑英一嗓子喊闭嘴的家属,愤愤不平地说:“这人推了何主任一把,何主任摔倒被桌角磕着头了。就这样何主任还不忘赶紧安排把患者收住院的事儿呢,这人太没道理了!” “因为什么起的冲突。” “那得问何主任,我是听屋里有响动才冲进去的。” 渠剑英往办公室走,到何权跟前站定:“何主任,可以说话么?没问题的话,请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 何权放下手点点头。跟着渠剑英一起进来的郑志卿看到对方额角上有一块淤青,顿时皱起眉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握成拳。 “患者上个月来产检的时候发现脐带绕颈三周,这很危险,胎儿有窒息的可能,我是建议留院待产,一旦有任何情况可以及时剖出来。可家属觉得还是在家里住方便,说反正家里离得近,有问题叫120就好。我看了下他们的地址,确实,就在隔壁那条街,如果发生问题抢救是来得及的。” 何权说着重重皱起眉头,这动作扯痛了他额角的伤,于是又咧了咧嘴继续说:“结果昨天夜里患者肚子疼了一宿也没来看急诊,说什么想着今天是产检,反正疼的不厉害到时候再看。可等他们今天来,我他妈一听胎心都没了,问他们是要引产还是要剖,然后家属就急了,骂我庸医。真是我的问题,我认,他去申诉,让医疗道德委员会吊销我执照都行。可他们上次走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任何、任何情况都必须立即就医,还打印了一张注意事项给他们。” “所以你们就吵起来了?” “当时还没有,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见。您想,三十多周的没了,起急冒火伤心难过需要发泄口是人之常情。他在那骂,我就赶紧给患者安排住院事宜。我跟他起争执是因为他要带患者走,去其他医院,说留在我们院看说不准还得死人。他就不想想,再挂号再排队再没床,现在可是高峰期,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弄出来?七十二小时之内不处理毒素就会侵入血液,那样连大人都会有危险!” 在场的医护人员都表示赞同何权的决策。 渠剑英点点头,指着门外那个又问:“确实是他推的你?如果你决定起诉的话,得验伤,出司法鉴定报告。” “……”何权欲言又止,他抬眼看到郑志卿询问的目光,翻了个白眼别开脸,“他也没推我,就是他去拽他爱人的胳膊,我一挡,重心不稳自己摔的。” “啊?”小娟一听就不干了,“何主任,你没听见那人在走廊上怎么骂你啊?祖坟都要让他掀了,就这样你还要维护他?” “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了?”何权瞪着她,“搞清楚事发经过了么你就报警?” 小娟这把可给委屈着了,眼眶憋得通红,转脸哭着跑了出去。院长倒是明白何权的用意,赶紧跟渠剑英说:“都是误会,误会,那个,老渠,上我办公室喝杯茶去?” “不了,今天是工作不是闲聊,得按规矩办事,察队长那还压着人呢,我去把该录的口供录完。” 渠剑英说着,又和同事一起返回走廊,院长也赶紧跟了过去。 等人都出屋了,郑志卿走到何权跟前,谨慎地劝道:“去照个片子吧,虽然外面看上去肿得不厉害,但怕有颅内损伤。” “不用你提醒,我就是大夫,严不严重自己心里有数。”何权撑着桌子站起来——刚又崴了一下,“这事儿说白了还是怪你,要不是昨天我崴了脚只能一只脚吃劲儿,今天不至于摔桌角上去。所以,谢谢,郑大白,你的关心我不需要,就拜托你——离、我、远、点!” 郑志卿的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他在何权一瘸一拐的路过身边时突然抬手抓住对方的上臂,问:“就那么恨我?” 一把没抽出胳膊,何权看着郑志卿掐在胳膊上的手,沉下脸。“没,我这人不记仇,再说你也没的可让我恨。分手我提的,你要是到现在还不甘心,出门右转,电梯上五层,ji,ng神科找张芳张大夫,专治产前产后抑郁,报我名字不用挂号。” 郑志卿被他噎得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何权已经瘸着走出诊疗室了。他追出门外,看到何权正趴在分诊台那,用韩骏给的木奉木奉糖逗哭得梨花带雨的护士小娟。 “行啦,别哭了小姑奶奶,我那不是冲你。”何权剥开糖纸,将木奉木奉糖递到小娟面前,“那人已经失去个孩子了,要再因为我这么点小伤落下案底拘留几天,一家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么?来,拿着糖,不哭啊,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小娟抹抹眼泪从何权手里抢过糖,扁着小嘴说:“刚吓死我了,看您捂着脑袋跪在那,我还以为他给您开瓢了。” “开瓢不至于,不过真撞得有点狠,小姑奶奶,等您吃完糖,劳驾给拿个冰袋?”何权支着脑门故作晕眩状,“哎呦,先给来把椅子,晕。” 没等小娟起身,郑志卿从旁边候诊区那搬了把皮椅到他身后,按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何权坐到椅子上,翻楞着郑志卿说:“干嘛,你也幼小纯真的心灵受到创伤,需要吃点甜的来愉悦下心情?” 郑志卿没说话,他也说不过何权,十年前就是如此。同样的,何权的善良也一如他记忆中的那样。出门右拐,郑志卿倒是没去五楼找张大夫,而是从门诊楼出来到急诊那边,问急诊护士要了个冰袋给何权拿了回来。 目送郑志卿离开,小娟用胳膊肘撞了撞何权,说:“诶,何主任,我怎么觉得咱这新来的郑专务对你有意思啊?” 何权本来就被撞得额角一跳一跳的疼,一听这话更疼。“木奉木奉糖塞不住你的嘴是吧?拿来!”他唬下脸,作势要去抢小娟手里的糖。 小娟赶紧把糖塞进嘴里。 十二小时之内崴了同一个位置两次,何权的脚到下午已经肿得没办法沾地了。钱越看他扶墙蹦着走,不知道从哪找了个拐杖让他撑着,并把他扶回办公室。在椅子上落下屁股,何权边看电脑边摇头。 “怎么了,何主任,你这几天摇头的次数比最近几个月都多。”钱越看他心情不佳,决定和他聊聊。之前端木焕也拜托过他帮何权舒舒心,因为何主任一不高兴实习生就倒霉。全病区所有人都挨过何权的骂,只有乔巧和钱越能独善其身。 “蝴蝶效应。”何权说,“这几天我经历的所有c,ao蛋事儿都是有因果联系的。” 钱越眼角的泪痣微动。“蝴蝶的翅膀是从十年前开始扇的?”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传八卦的时候,这墙就跟渔网似的布满了窟窿。医院里有好几个何权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他跟郑志卿当初在学校里简直是一对儿标配的金童,没人不知道他们俩谈过恋爱。钱越倒不是喜欢打听八卦的人,但他明白个道理——和前任做同事,绝对能在“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的事里排到前三。 另外两个是谈恋爱和闹分手。 “钱护士长,你走的时候帮我关下门,谢谢。” 何权抬手扣住眼睛,话不投机半句多,头疼。 “得,等你想聊了,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哦,对了,这个给你,治跌打损伤很好。”钱越说着,从护士服兜里将早晨秦枫给的药水瓶拿出来放到何权的电脑旁边。 眼瞅着兜了一圈又回到手里的药水,何权哭笑不得。 钱越刚出去也就五分钟,乔巧直接推门进来,穿着手术服往沙发一躺。没等何权开口,乔巧抬起手:“安静,半个小时之后叫我。” 何权乖乖静音。昨儿乔巧的大夜班,十一月恰逢新生儿高峰期,值班医生不可能踏实睡几个小时,一口气忙到下午是常态。有时候他觉得挺对不起表姐的,之前乔巧在另一家产科医院已经做到产区大主任了,是他死缠烂打让人家过来一起建立产三区。要说以乔巧的资历做三区主任绝没问题,但她的意思是,既然跳槽,那就钱多事少离家近怎么也得占两条,所以坚决不当主任。实际上医院给乔巧的待遇比何权还要高一些,这是何权为她争取的。 半个小时一到,何权将乔巧叫醒。他也想让对方多睡会,但术后半小时到一小时也是患者的麻醉复苏时间,主刀医生要去查房下医嘱。来他办公室睡觉有附加福利,醒了可以来杯咖啡。 “我看你刚做的手术是12床子宫平滑肌瘤那个,情况怎么样?”何权问,他们一向用谈工作来使彼此快速恢复清醒。 “术中做了两次活检,癌细胞侵蚀面积太大,为了保命,全摘。”乔巧打了个哈欠,抬手搓去眼角的shi意,“才二十六,没孩子,我中途出来和丈夫谈变更手术方案的时候,听公婆在旁边念叨说让儿子离婚。” “c,ao!”何权顶他妈腻味这种落井下石的人。 “他丈夫人还不错,就一直跟我说,只要把命保住其他都无所谓。”乔巧也倒了杯咖啡给何权。 接过咖啡,何权冷嗤道:“这做医生啊,天天见生死,做产科的医生,天天见生死不说,还他妈得见证人性。” “诶,你这头怎么回事?”乔巧这才注意到何权额角的淤青,“撞哪了这是?” 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乔巧学了一遍,末了何权气哼哼地说:“这郑大白就克我,你瞧他才回来几天,我是脚也瘸了头也撞了,还有他那个未婚夫,没他妈气死老子!” “他俩不是分了么?你现在又单身,不考虑考虑跟他破镜重圆?” 何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给她。“好马不吃回头草,就是全世界死得就剩他一个,我也绝不会和他延续人类的基因。” “你当初不还想着留下人家的孩子?”乔巧不屑地撇撇嘴。 “那也是我的孩子好吧?” 何权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敲门,于是不耐烦地应道:“进来!” 郑志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工作服的人。乔巧立刻把嘴抿成一条直线,偷偷观察了下郑志卿的表情,估摸着他应该没听到自己和何权的对话。 “有事儿?”何权皱眉看着郑志卿。 “住院部办公室要分批重新装修,隔断全部拆掉,都用磨砂玻璃。”郑志卿解释完,招呼跟着一起进来的两个人量尺寸。其实这种事不用他一个专务亲自带人来,但一是他这人干什么都特别认真、亲力亲为,二是,他想看看何权怎么样了。 “呵呵呵呵。”何权干笑,“专务一来就大刀阔斧的改革啊,全玻璃的,那不是患者家属塞个红包谁都看见了?” 郑志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用玻璃隔断是为了增大空间以及透光度,空调冷热传导快,减少用电,环保又节约,另外,医院明文规定不许收红包。” “马不吃夜草不肥,我又不是上市公司的小开,不让收红包,我什么时候买的起保时捷?”何权斜楞着郑志卿。 脚疼,头疼,但是嘴不疼啊。 知道何权是故意揶揄自己,郑志卿轻咳一声,刚想说话突然看见工人拉的钢卷尺碰歪了何权身后挂着的人体神经分布图,装图的玻璃相框照着何权的脑袋就拍了下来。他条件反s,he地冲过去将何权护到身下,下一秒玻璃框“哐”地贴着何权的座椅靠背砸到地上,给乔巧吓得惊叫了一声。 虚惊一场。 郑志卿松了口气,直起身问:“阿权,你没——” “郑大白你给老子滚出去!” 何权简直出离愤怒——郑志卿这一扑扑得他手里端着的咖啡撒满了笔记本键盘,电脑瞬间黑屏。 好像还有“噗”的短路声。 第9章 要不是乔巧拦着,何权得把笔记本电脑拍郑志卿脑袋上去。俩工人都看傻了——病区主任敢跟专务动手,这得是业务水平多高才敢这么以下犯上? 郑志卿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何权,可被乔巧一个劲的使眼色,只得从何权的办公室退到走廊上,边整理被何权揪歪的领带边听里面传出“姐你别拦着!今儿不打死那丧门星我就不姓何”之类的骂声。好心办坏事,也难怪何权生气。但对于郑志卿来说无所谓,何权本来就一炮仗脾气,他多少年前就习惯了。以及令他略感欣慰的是,刚何权顺手拿来砸他的是早上送到办公室的那瓶跌打损伤药。 郑志卿边走边给工程部打电话叫人来帮何权修电脑,迎面韩骏急匆匆地过来,俩人错身不及时,郑志卿被韩骏的肩膀撞了一下。这一下撞的还挺狠,郑志卿的手机被撞掉到地上,他弯腰去捡,结果韩骏抢在他前头把手机捡了起来。 “抱歉,郑专务。”韩骏将手机递还给他,笑容里没有丝毫歉意,“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何主任伤了头,着急去看他。” 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郑志卿皱皱眉,将手机放回兜里。他比韩骏高半头,视线不在同一水平位置上,出于礼貌说话时需要略略低头:“他没事。” 何权的骂声回荡在走廊里,中气十足一听就特别有ji,ng神。 “听的出来。” 韩骏自然是瞧见了那道裂痕,于是补充道:“手机算我的,专务,你修完了把账单送我办公室就行。” “不用,家里还有新的。”郑志卿抬手示意,也不多做逗留,继续往前走。 韩骏在他的背后微微勾起嘴角。这就是何权喜欢过的人,看起来倒是挺有风度的。可能让人指名道姓地骂,这得是干了多c,ao蛋的事? 乔巧出门韩骏进门,俩人打一照面,互相打了声招呼擦身而过。何权一看韩骏进来也不好意思再骂,生生咽下口气,抓起面巾纸泄愤似的擦着桌面。擦着擦着,一根木奉木奉糖递到嘴边,他张嘴叼住,冲韩骏撇撇嘴角。 韩骏也不说话,就帮他把桌子擦完,然后拎起嘀嗒水的笔记本电脑摆成个倒“v”字架到窗台上。等那俩工人量完尺寸都出去了,韩骏才对何权说:“过来点,我看下伤。” 一看何权得扶着东西蹦跶着从桌后出来,他赶紧抬手把人搀住扶到沙发那坐下:“脚又怎么了?” “老毛病,三角韧带松弛,昨儿崴了一下。”何权一脸生无可恋地嘬着木奉木奉糖。 “头上的伤什么时候撞的?”韩骏看到桌上有瓶跌打损伤药,顺手拿起来拧开瓶盖。 “上午十点。” 点点头倒了点药水在掌根上搓开,韩骏抬手扣住何权额头的青肿,并不揉搓,而是使药水借着手掌上的热度缓缓渗入皮肤。跌打以及扭伤在前十二小时内需要冰敷,先把破裂的毛细血管收敛住,然后才能揉搓化瘀。一开始就上手搓的话,淤血面积扩大,明天何权得出个熊猫眼。 药味熏得何权眯起眼,念叨着“再这样下去我得辞职了,要不得把命搭上”。 “那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跳槽。”韩骏笑着说。 “别,你走了nicu里那帮孩子咋办?再说了,全国也找不出比这条件设备更好的新生儿病区。”何权拍拍韩骏的胳膊,“你就好好干,将来肯定能提副院长。” “我对当官没兴趣,这你知道。”韩骏收回手蹲下身, 起何权的裤管,看到他脚踝上异样的肿胀后眉头微皱。 发现韩骏要帮自己脱鞋,何权嘴里的木奉木奉糖差点掉出去,赶紧上手拦他:“诶诶诶!你别上手!” “不信任我的业务水平?”韩骏挑眉看向何权,“儿科大夫可是全科大夫,你以为我就会拿手术刀?” “没那个意思。”何权赶紧抢过对方手里的药,“我这人全身都痒痒r_ou_,怕碰,你还是给我我自己来吧。” 闻言,韩骏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全身都是痒痒r_ou_,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敏感。何权每次被点后颈上的痣反应都那么大,那到了床上得是多招人兽性大发的一副模样? 想到这,韩骏莫名燃起了对郑志卿的妒火——那哥们一定见识过。 强压下心里的不悦,韩骏说:“脚这样,晚上下班你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家。” 何权蹬掉鞋,往手上倒了点药水,盘起脚边搓边说:“我今儿晚上的大夜班,再说自动挡的又不用左脚。” “这样还值班?”韩骏笑笑,“真来急诊,让护士用轮椅把你推过去?” 何权撇撇嘴:“我查完房就睡急诊观察室去。” “那我也调个班,遇到急症也好有人能把你背进手术室。” “几个意思?说我胖?”何权刚想说“胖咋了,吃你家大米啦”,突然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叼着人家给的木奉木奉糖,于是又把话就着口水给咽了下去。 “没有,不然也不会给你糖吃。”韩骏站起身,“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没事的话我就先回病区了。” “忙你的,我这电脑挂了正好歇会。” “行,那你注意点,别再受伤了。” 目送韩骏离开,何权长长出了口气,心说又他妈不是我乐意受伤。 凌晨一点多,何权正窝在急诊观察室里睡得直打小呼噜,突然被急诊的护士摇醒。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3节 “车祸伤者,何主任!” 何权瞬间清醒,拿过支在床头的拐杖撑着赶到急诊抢救室。人是被救护车送来的,听随车医生说,伤者在家出现临产征兆,丈夫开车去医院途中闯了红灯,通过路口时被另一个方向正常行驶的大卡车拦腰撞上。好在大卡车刹车及时,小车没被撞翻碾过去。 伤者不是在大正产检的,何权手头没有对方的任何资料,只得先安排护士抽血做必要的紧急检查。人伤得倒是不重,但面色苍白大汗淋漓,躺在轮床上扭来扭去,看上去极为痛苦。何权上手一摸发现宫底位置很高并伴有强烈的压痛,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推那边做b超,我怀疑是胎盘早剥。” 多普勒图像证实了何权的猜测——不废话,剖。 跟着轮床往手术室赶,何权没想到在电梯那碰上了郑志卿。郑志卿要和美国那边开电话会议,因为时差关系留到了现在,刚要回家。他一看有急症,问明情况后对何权说:“阿权,我来吧,你脚这样哪站的了手术台。” “你行?”何权皱眉。 “不放心你可以在旁边看着。” 郑志卿说着,松开领结将领带解下来团好放进外套兜里,动作从容目光沉稳。这让何权不禁想起当年对方在赛场上投罚球时屏气凝神的专注模样。早已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共同经历过的喜悦犹如发生在昨日般记忆犹新。 “阿权?”郑志卿抬手扶住电梯门,“想什么呢,电梯都到了。” 何权拄着拐杖挪出电梯,进到手术室更衣区,打开自己的柜子换衣服。郑志卿拿了套适合自己身高的手术服,脱去上衣后问何权:“我没自己的柜子,能把衣服先放你的柜子里么?” 何权侧过头,目光正好撞上郑志卿宽阔的胸肌,大量不可描述的画面冲破尘封的记忆涌了上来。 他立马错开眼说:“贵重物品丢失概不负责。” “没什么贵重物品。”郑志卿褪下腕表,置于叠好的衬衫上放进他的柜子里。 何权扫了眼表盘,抽抽嘴角:“呵,江诗丹顿,这还不是贵重物品?” “大众款而已,在欧洲买的,比国内标价便宜很多。”郑志卿套好上衣,又开始解皮带换裤子。 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刚劲的肌r_ou_线条,何权默默捏了捏腰上的软r_ou_。 妈的,有空得去去健身房了。 等何权从手术室出来跟那个脑袋上缝了好几针的丈夫报平安,对方当场就给他跪下了,弄得他赶紧扔下拐杖搀人:“别谢我,又不是我主刀,再说现在也不兴这个,您别逮谁跟谁跪。” 手术室的护士抱着孩子出来看到有人给何权下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呦,这是干嘛呢?过年发红包啊何主任。” “我还等着别人给我发红包呢。”何权费劲巴拉地把人从地上拽起来,“赶紧的,抱你儿子,六斤二两,有点轻度缺氧,不过问题不大。等出院回去开车可千万别闯红灯了啊,哪有你这样的,把老婆孩子往卡车轱辘底下送。” 对方接过孩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绝不闯红灯了,我刚……我刚就是太紧张了……一没留神就……” 看人又跪又哭的,何权也不忍心再骂,就只是善意地提醒道:“遇事不能乱,真出事你不得悔死?” “是是,一定,一定。”那人抹了把脸,朝手术室里面张望,“我爱人他……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还在缝合,你稍等片刻。”何权转身交待护士,“给三区护士站打个电话,让安排俩人来接轮床。” 他拿起拐杖转身返回手术室。看他瘸着进来,郑志卿边缝合边说:“坐那歇会,脚那样还跑来跑去。” “也不想想怪谁?” “怪我。” 麻醉师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抬眼左右看看。何权没打算给同事增添八卦材料,探头去看郑志卿手底下的动作,咂了下嘴说:“呦,技术不错嘛,还会单手打结。” “约翰霍普金斯的创伤外科在全美排名第一。”郑志卿平静地接受称赞,“主任是整形外科出身,对缝合要求极其严格,我在那工作第一年没少挨他的骂。” “严师出高徒。”何权点点头,“我在中心医院实习的时候,也天天被主任骂得跟狗一样。” “所以你才有今天的成绩。” “打住,别以为拍我两句马屁就能一笑泯恩仇,还是那句话,你离我远点,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禁不住折腾。” 麻醉师的眼神儿又开始在他们俩之间飘——嗯,一定有八卦。 好在是赶上周末,郑志卿熬了半宿夜,回家冲过澡就睡了。十点多被电话吵醒,郑志杰打来的,提醒他别忘了回爸妈家吃晚饭。老实说他还真忘了,刚进医院工作事务繁忙,再加上洛君涵那档子事儿,脑子里塞不进其他东西。 正好今天回去和父亲把分手的事说了,他攥着手机扣住额头。这是大事,得慎重,在他父亲的社交圈里几乎无人不知郑洛两家的联姻消息。现在突然说分了,父亲和洛伯伯那肯定得刨根问底,而他并没有准备好一个像样的理由。 肯定不能说洛君涵在外头胡搞乱搞还嗑药,让洛君涵自己跟他爸承认行,可这话要从他嘴里说出去让洛家丢了面子,一定会被对方记恨。 睡意全无,郑志卿翻身坐起,掐着鼻梁盯着手机。那道裂痕斜贯手机屏幕,看起来像是保护膜碎了。他揭开保护膜放到床头柜上,结果发现屏幕也裂了,还好没有漏液。莫名的,他有种韩骏是故意撞他的感觉——难道对方知道自己是何权的前任了,故意挑衅? 不不。摇摇头,郑志卿将这个幼稚的想法甩出大脑。又不是学生了,不服打一架。再说了,何权的立场很明确,跟他划清界线,看那样恨不得在办公室门口贴上“郑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 不过……郑志卿抬手扣住眼睛。 在更衣室里看见何权光/裸的后背时,那条深凹的腰线结结实实地勾起了他压抑许久的欲/火。 将车停到路边,郑志卿下车顺着路基通往别墅的石阶往下走。别墅建在海边,出门就是沙滩,屋顶和路面持平。别墅后面是两排郁郁葱葱的乔木,四季常青,也恰好将正对着路基的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以确保屋主的隐私。 郑志卿一进院子,趴在鱼池边的两条杜宾犬便竖起了耳朵。这两条杜宾都有血统证明,是当初郑志杰花了大钱从瑞典买回来的,又专门请训过军犬的人来训。之前有个盗窃团伙把沿着沙滩建的这一片别墅都给偷了,唯独到了他们家,让狗给追得上了树。两只杜宾尽忠职守,在树底下一直守到警察来。 虽然它们认得郑志卿,知道他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但仍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主要是郑志卿很少回来,它们跟他不熟。如果是外人来,只要敢和家里的任何一位成员说话语气重一点,它们都会呲出利齿。 什么人养什么狗,郑志卿这么认为。他哥就是那种不容任何人冒犯自己权威的性格,所以养出来的狗也这样。 将手里拎着的小礼物交给来开门的保姆梅姐,郑志卿收获了对方一记挑眉:“二少,你今天怎么没跟洛少一起来啊?” “分手了。”面对把自己从婴儿时期带大的梅姐,郑志卿一向有话直说。 “呦!这是怎么话说的。”梅姐一愣,赶紧压低声音,“我说呢,洛少今天是跟着大少一起过来的。” 郑志卿的眉头瞬间拧到一起:“洛君涵也在?” “在客厅陪太太说话呢。”梅姐拽拽他的衣袖,“你可别和大少吵架啊,你知道太太最怕看见你们兄弟俩起争执。” 郑志卿这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转脸作势要走。 “志卿,你要去哪?”郑志杰从客厅里出来,站在走廊上喊住弟弟,“都到家了为什么不进门?” 回过身,郑志卿面色微怒:“哥,你有点过分了!” “梅姐,我们兄弟俩说说话,你忙你的去。” 郑志杰挥挥手。梅姐一看这阵势,赶紧钻回厨房。自从郑志杰接掌药厂后,说话比郑老爷子还冲。也难怪,药厂是在他手里上市的,虽然梅姐不懂这里面得经历多少风浪,但看老爷子一提起大儿子就无比自豪的样子,她能明白郑志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拉着她的围裙角偷偷问她讨冰镇饮料喝的小男孩了。 支开梅姐,郑志杰走出来将门在背后虚掩上,对弟弟说:“我都听君涵说了,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志卿,做男人得有肚量,一点小事儿就要分手,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 “小事?”郑志卿真是被自己亲哥气笑了,“我一根手指头没碰过他,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我他妈要是去的晚,那真得在床上逮着他!” 郑志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是没在床上逮着么?志卿,我也听君涵说了,你对那个何权还念念不忘,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你们俩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指责谁,到此为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郑志卿怒道:“跟何权没关系!我跟他现在只不过是同事而已,也没有任何想法!” “我还不了解你?”郑志杰摇摇头,“别忘了,我当初把你从机场抓回学校三次,也就你是我亲弟弟,要不我他妈得抽死你!贱不贱?他都把你甩了,你还想不顾一切地回国找他!去干嘛?想当面被他羞辱?” “——”郑志卿脸颊的肌r_ou_明显绷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握成拳,“你根本不懂何为爱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控制狂!郑志杰!难怪连宇哥那么温和的人都受不了了要和你离婚!” “啪!” 郑志杰怒目相视,反手抽了弟弟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10章 郑志卿给的药还真挺管用,只是一个周末,何权的额角也不青了腿脚也利索了。但,这本来就是他该拥有的健康,所以他坚决不打算为此而感谢郑大白。倒是可以去跟韩主任说声谢谢,起码人家没把他搓成熊猫眼。 周一早晨神清气爽地去上班,开进停车场停好车,何权一看见郑志卿从保时捷上下来立刻心情又不怎么美丽了。下了车,他本打算和对方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了,结果一抬眼看见郑志卿嘴角有块紫红色的伤痕,没忍住问道:“你又和谁打架了?” “我哥。”郑志卿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打架,我没还手。” 郑志杰啊。何权在郑志卿看不到的角度撇撇嘴。他见过那哥们一次。当初郑志卿要出国,郑志杰找他来谈过一次话,他才知道郑志卿还有个亲哥。他一点儿都不奇怪这亲哥俩会起冲突,因为郑志杰实在是控制欲极强的那种人。 老实说,他决定和郑志卿分手的重要因素当然是对方没提前告知他自己要出国的消息,但真让他彻底对这段感情死心还是因为郑志杰和他的谈话。郑志卿突然说要出国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想跟着对方出去读研也来不及申请学校了。更何况那时他为了逃离齐家信的掌控,学费都申请的是贷款,出国留学并不现实。 这严重地打击了他的自尊心,而更让他冒火的是,郑志杰突然出现给他两个选择:一,跟郑志卿一起出国陪读,费用郑家全部负担,条件是放弃医科专业转去读金融,这样将来才能帮得上郑志卿的忙;二、跟郑志卿分手,郑家会补偿他一笔“青春损失费”,数额绝对够他还清助学金并能以当时的房价在市里全款买套小房子。 何权那时虽然不知道郑志卿家里多有钱,但好歹知道对方家境优渥。可这是干嘛?拿钱买他?他家没钱么?郑大白天天去上课的教学楼还是他们家捐的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没钱也轮不着别人来施舍! 于是他就怼了郑志杰一句“恶心人呢是吧?以为给我点儿糟钱,我就得对你们郑家感恩戴德,就得你们他妈的说什么是什么?”。 郑志杰大他们将近十岁,被一个大学生这么怼,当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善意地”提醒何权他有拒绝接受条件的权利,并且最好别让郑志卿知道这段谈话的内容。要不郑志卿那倔脾气一上来不肯出国了,前途可就算毁在何权手里了。 何权最恨被人威胁,转脸就去找郑志卿撒气。他本来气得话都糊到口腔黏膜上了,可一进郑志卿的房间,看到摊在那的行李护照以及录取通知书,却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把郑志杰开的条件说出来,郑志卿万一和家里闹翻了岂不是要走他和齐家信之间的老路? 各奔前程吧,他下定决心,然后在郑志卿问他“我哥和你谈了什么?”时抱住对方的腰,将脸深深埋进那宽阔的胸膛里。 “阿权,你脚没事了?” 郑志卿的声音将何权拉回现实。何权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走到电梯间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啊,至少不用拄拐了。” “我还是建议你做个微创矫正一下,不然老这么崴,等岁数再大点变成劳损性的陈旧伤,太受罪。” 何权咂摸了下对方的话,问:“我现在很老?” “我们同龄,要老也是一起老。”郑志卿笑笑,不留神扯痛嘴角的瘀伤微微皱了下眉。 该!让你也尝尝带伤上阵的滋味。何权翻着白眼走进电梯。他才不会问郑家兄弟俩是因何而起的冲突,没事甭给自己找不痛快。 上午九点开例会,何权因处理病患的突发情况而迟到了,进屋一看就剩郑志卿和韩骏中间还有个空位,他琢磨了一下没过去。院长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何权靠在墙上听他说话,于是皱皱眉问:“何主任,怎么不找个地方坐?” “院长您站着说话我坐着不礼貌。” 何权刚说完就招来一片杀气腾腾的目光。也是,人家都坐着听院长讲话,让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不礼貌的样子。但所有人都在看到他的笑脸后选择原谅他——何主任没坏心,就是嘴巴损点,以及,长得好看的人天生自带免罪令牌。 “坐下,我看你站着累。”院长指向郑志卿和韩骏中间的空位。 何权老大不乐意地蹭过去坐下,然后把椅子往韩骏那边稍微挪了挪。离郑志卿远点,万一头顶的日光灯突然砸下来呢? 郑志卿听到挪椅子的动静后轻轻出了口长气。 之前挨完巴掌他差点和郑志杰动手,可一想对方再怎么样也是大哥,而且自己说的话确实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就算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也是他理亏。更何况父母都出来了,肯定是梅姐叫的。他要是当着二老的面打亲哥,起码得气进医院一个。 但这口气真是憋在心里难受,他想过给何权打个电话,不为别的,哪怕听听对方的声音也能舒服一些。以前就是这样,他遇到挫折只要听何权在旁边咋咋呼呼随便扯一通有的没的,这心里立马就敞亮多了。 可另一个现实是,何权现在没有义务当他的心理辅导师。 散会后何权和韩骏一起往出走,没到电梯韩骏的智能腕表就叫了起来。何权手头没事,就跟着去了急诊。到那一看,老天爷啊,清洁工在厕所里发现个孩子,可生孩子的人却不知所踪,脐带都是用牙咬断的。 韩骏赶紧检查新生儿的体征,察队长过来确认是弃婴后立刻报警,调监控,查找双亲下落。医院里倒是偶尔能遇上个把弃婴,之前察穆就在大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到过一个男孩儿。那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心室缺损,其实可以补的,但费用极其昂贵。后来是院里医护人员捐钱,韩骏免掉手术费和治疗费,做完手术小家伙在nicu里躺了三个月才彻底脱离危险。那孩子被察穆收养了,去年上幼儿园,小嘴倍儿甜,见谁都叫,长得还漂亮,特招人喜欢。 恶心人的是,亲爹亲妈回来找来了,说是奶奶给扔的,老太太去世之前才跟儿子儿媳说实话。亲爹妈为争抚养权把察穆告上了法庭,那段时间给察穆折腾得瘦脱了形。有一天何权下晚班赶上专用电梯检修,他懒得等人多的那部便去走楼梯,正撞上察穆一个人坐在楼梯台阶上哭。 何权看着察穆那样都觉得心酸。他从没见对方如此脆弱过,以往察穆都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硬汉形象示人。毕竟大正的保安可不是野路子来随便培训几下就能上岗的,个个都是退伍兵。保安制服也像机场安检那种似的,穿上往那一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防爆警察。 只是何权能做的不多,那毕竟是孩子们的亲生父母,况且警方也核实孩子真不是他们扔的。他帮察穆介绍了一位不错的律师,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把抚养权争取到手,但至少争取到了每周一次的探视权。 从那时起他和察穆便熟络起来,然后他发现察穆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平时大事小情需要帮忙从不推辞。前两天他被家属推倒撞上桌角,察穆进来一个字都没问,上来就把那孙子的胳膊给卸了一条。 这会瞧着正和渠剑英沟通情况的察穆,何权忍不住感慨——都他妈一样的基因,人察队长咋就能那么爷们呢? “早产,约三十四周,婴儿外观看没有任何缺陷,生命指征也平稳,体温偏低,轻度黄疸。”韩骏走到何权身边,看他对自己的话没反应,于是敲敲对方的肩膀问:“你看什么呢?” “看我男神。”何权耸了下肩膀,“体脂率7,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察队长啊。”韩骏笑着摇头,“他办公室里的挂着个沙袋,没事就打,不然新办公室装修的时候你也在屋里吊一个?” “免了,沙袋打我还差不多。” 何权正说着,突然看到有个保安冲进急诊大喊:“来张床!花坛那有个人晕倒了,血流不止!” 职业的敏感性让何权意识到这人八成就是偷着在厕所里生孩子的那个,赶紧叫护士推床一起往出跑。到地方一看,果然,裤子上全是血,人已经陷入失血性休克,脸白得像纸一样。 趁急诊医生抢救的时候,何权把那人随身背着的背包翻了个便遍,看能不能找到家属信息。抽血化验结果显示患者的凝血功能有障碍,胎盘剥离后引起大出血。 有个证件从包里塞着的衣服里掉出来,何权弯腰捡起,打开一看登时骂了句“c,ao”出来。 “大庭广众的,控制下情绪。”韩骏凑过去,结果自己也差点骂出声来。 “抢救室里那孩子才十六。” 何权举着学生证说。 第11章 联系不上那个名叫陈冉的孩子的监护人,何权安排先让他在产三区住了个单间。十六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虽然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来讲他都犯了错,可谁又忍心苛责他呢? 为确认弃婴和陈冉的关系,何权让端木取样dna加急送检。老渠那边决定暂不立案,等陈冉醒了问清楚情况再说。尽管有99的可能是他抛弃了孩子,但也不排除他去寻找帮助那1可能性。遗弃是重罪,虽然陈冉未成年孩子也没受伤,但只要定性,他至少得留个案底。 陈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睁开眼,还有点迷糊,失血过多致使脸上苍白如纸。护士站通知何权说人醒了,他赶紧从待产室跑上楼,一进屋,看到郑志卿坐在病床边正和陈冉谈话,渠剑英就等在门口。 “陈冉,你未成年,需要你的监护人在场,这样警方才可以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能提供他们的联系方式。”郑志卿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他在美国做法援律师的时候见过太多走投无路的孩子。 陈冉闭上眼,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我说你们能待会再问么?”何权走到床边,“我先看下他的情况。” 郑志卿起身和渠剑英一起退出房间,并轻轻将房门关上。过了一会,何权在里面叫他们进去。郑志卿发现陈冉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推测大概是刚刚何权的例行检查令他感到了羞耻。 好吧,他想,别逼这孩子了。 “如果你现在不想联系父母,那么根据法律规定,可以让一位有律师资格的人担任你的临时监护人以便接受警方的问询。”郑志卿指了指自己,“我来陪着你,你愿意么?” 陈冉紧抿着的嘴唇终于开启:“我会……坐牢么?” 和渠剑英对视一眼,郑志卿拿起桌上带吸管的水杯递到陈冉干燥的唇边。“先喝点水,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陈冉喝了口水,然后摇摇头,眼神略带惊恐地望向穿着警服的渠剑英。 “老渠,来我办公室坐会吧,前两天刚收着罐好茶叶。”何权招呼渠剑英,他估计警察在这陈冉也说不出什么来。先让郑大白跟陈冉混熟了再说,不是吓傻了谁会把孩子给扔了? 渠剑英明白何权的用意,于是跟着他走出病房。 等屋里就剩自己和陈冉,郑志卿笑着说:“我叫郑志卿,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志卿哥哥,但别叫叔叔,那样我会生气。” 陈冉眼里的笑意闪瞬即逝,很快又被忧愁所代替。他侧头看向空荡荡的婴儿床,谨慎地问:“我没……没害死他吧?” “没有,他很好,在新生儿病区,有出色的医生和护士在照顾他。” 郑志卿正说着,钱越敲敲门进来,把几块巧克力放到床头柜上。“何主任让我送过来的,他得吃点东西,不然人没劲儿。”他轻声叮嘱郑志卿。 点点头,郑志卿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送到陈冉嘴边。陈冉边吃巧克力边哭,看的钱越摇着头走出病房。门诊那边十四五就去做人流的已经够让他们唏嘘了,这又冒出来个十六就把孩子生厕所里的,真不知道学校里的青春期教育课是怎么教的。 等陈冉心情平复一点,郑志卿问他:“你不希望让父母知道,那么要不要通知你男朋友?” 陈冉紧攥住被单,憋了好一会才说:“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我跟他……是……玩手机游戏认识的……就见过一次面……可后面也打不通他的手机了……”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评价。”郑志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和谁交往是你的权利,陈冉,但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他有责任承担抚养的义务,所以无论是游戏账号也好还是手机号,或者其他网络联系方式也行,你等下都提供给警方,他们会找到他的,好么?” 陈冉点点头,瞪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我发现之后想去做手术,可医生说我凝血功能有问题,没有家属签字不能做……我不敢告诉我爸,他知道后一定会打死我。” “不会。”郑志卿安慰他,“虽然我不认识你的父亲,但我相信,他不会舍得打你。” “他真的会!”陈冉激动地坐了起来——看来这巧克力是挺管用。 郑志卿赶紧把他按躺回去,劝道:“现在还不能起来,会晕的。” “我爸以前特疼我。”陈冉边说边抹眼泪,“自从我妈和他离婚之后,我爸那人整个就变了,天天喝酒,脾气也糟糕得一塌糊涂,我稍微说错一句话他就冲我嚷,还摔东西……他说我妈是贱货,对不起他,说如果我不好好学习给他争口气,还不如把我这个贱货生的崽子给掐死!那个人……孩子的爸爸……他说他会带我走,可谁知道在那之后我却联系不上他了!” 郑志卿眉心紧皱。有这样的家庭,无怪陈冉会在外人身上寻求认同和安慰,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当做赌注。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陈冉的父亲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拍拍陈冉的胳膊,郑志卿沉声道:“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在厕所里却不向医生求助?” “昨天……有一点出血……”陈冉使劲咽了口唾沫,“我害怕,想着今天来看看……在走廊上等着叫号的时候,突然很想上厕所,可一进去就疼得起不来了……我怕被人发现通知我爸就忍着,结果没想到……我脑子都空了,后来的事情也记不得,再睁眼就躺在这了……” “行,我明白了,你等下如实向渠警官说明情况即可,不需要担心坐牢的事。”郑志卿又剥了块巧克力给他,“另外鉴于你是未成年人,无论如何也要通知你的父亲,放心,有我在,他敢对你动手我一定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陈冉抿着嘴含住巧克力,艰难地点了点头。 陪着陈冉和渠剑英那边谈完,郑志卿敲开何权的办公室门,告诉他陈冉想看看孩子。 “抱不出来,在暖箱里呢,我刚看完回来。”何权边说边拿出手机,“不过我拍了照片了,等下拿给他去看。” 其实不用何权说郑志卿也知道他刚从新生儿病区回来——嘴里叼着木奉木奉糖呢。也就韩主任能干这事儿,他想,除了儿科大夫,谁没事在兜里见天揣着木奉木奉糖啊! 不过新生儿能吃木奉木奉糖么? “你怎么老吃糖?”他问何权。 “之前有一次在手术里待了17个小时,出来就扔走廊上了。”何权挑衅地看着郑志卿,“打那之后,木奉木奉糖管够。” “韩主任还真有心啊。” “顺手而已,他不儿科大夫么。” “新生儿儿科,你见过谁给刚出生的孩子吃木奉木奉糖?” 何权一想,对哦,郑大白说的有道理。不,等等,又没吃你家糖,管得着么? “我说郑大白,你是不是有病?”何权屈指敲敲桌面,“我吃谁的糖碍着你那根神经疼了?咱俩有关系么?” 郑志卿语塞。 见他不说话也不离开,何权站起身往出走:“我得去巡房了,让让。” “嗯,我也得去——阿权!” 虽然左脚能走路了但架不住这一天满楼跑,何权左脚不敢使劲右脚抬得不够高一下绊门框上了,正撞郑志卿怀里。他还本能地抬手去抓,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郑志卿的腰。 距离上一次他这么抱郑志卿的腰已经过去十年了,尽管衣服上有着淡淡古龙水的香气,但掺杂在其中的,还是他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勾起了太多的回忆,以至于何权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就那么抱着郑志卿的腰,脸埋在人家胸口愣神。 “阿权……”郑志卿握着他的胳膊,喉结滚了滚,“你……又崴着脚了?” 何权瞬间清醒,仓促地推开郑志卿,转脸朝正准备偷偷拿手机拍八卦的端木吼道—— “给我打印一张‘郑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a4纸贴门上!” 第12章 从办公室出来,何权转身躲进换药室里,抱着留有郑志卿掌心温度的胳膊滑坐到地上,屈起膝盖尽可能的蜷缩起来。曾经的年少轻狂实实在在地烙进每一个细胞之中,沉寂多年却被郑志卿身上的味道统统激发了出来,令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记忆就是个骗子,把明明早该被忘记的东西藏在深处层层包裹。就像修道院地下室里贮藏了几个世纪的红酒,一旦被拔去木塞便立刻散发出浓烈香醇令人渴望的味道。 不止是味道,何权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那时候的郑志卿会用手指抚过他的嘴唇,撬开那紧咬的牙齿释放他的声音。明知他怕痒还故意用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肩窝,在他扭动挣扎的时候亲吻他的颈侧留下星点吻痕。汗水顺着被日光亲吻成小麦色的肌肤滑下,滴到他的胸口再随着下一次震颤而滚落隐没进柔软的布料之中。 味道、温度、触觉,即便是大脑选择性遗忘,身体却记得一切。 “妈呀!吓我一跳!”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何权差点蹦起来,只是他没那么敏捷的运动神经,但也在零点几秒之内站了起来。被他吓一跳也吓他一跳的是桑婷婷,全病区最漂亮的护士,嗓门特大,性格泼辣。 一手端着换药的托盘一手拍着呼呼起伏的胸脯,桑婷婷忽闪着大眼睛埋怨他:“何主任你怎么蜷这儿了,我还以为屋里没人呢,一回身瞧见个大活人,差点把托盘扣你脑袋上!” 何权额角绷起青筋——跟郑志卿真他妈是五行相克,想想都不行。这一盘子玻璃瓶要是砸下来,脑袋别要了。 “我就是找个地方静静。”他仓促地解释,“你忙,我先出去了。” “诶!何主任,等等。”桑婷婷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地问:“您跟郑专务很熟?” “十多年前熟,怎么了?”何权皱眉。 “哦,那他现在是单身么?” “……”何权这两根眉毛都快打出中国结来了,“想知道答案,自己问去。” “哎呀何主任!那我怎么好意思直接去问啊!” 桑婷婷故作娇羞地一把拍到何权背上,好险给他拍出口老血——这帮护士的手劲儿真不能小瞧。何权咳了一声,撇着嘴说:“他单身不单身的又不跟我汇报,怎么着,你有想法?” “我明年春节就结婚了,能有什么想法。”桑婷婷冲他晃了晃手上的钻戒,“是我堂弟,桑涛,你见过,跟端木他们一拨进来的,现在在新生儿病区跟着韩主任实习呢。” “桑涛是你堂弟啊?” 桑婷婷点点头。 何权对这人还真有印象,娃娃脸,看着挺乖巧的一孩子。本来是分他们产三区的,结果桑涛第一次进产房,看着人家跟那生孩子他脸煞白,咕咚一下就晕过去了。何权一看这哪行啊,就想着把桑涛给退回去,是韩骏看过桑涛的成绩后把人要走的,正好他那缺实习生。 “桑涛喜欢郑大——呃,郑专务?” 之前洛君涵以“未婚夫”的身份挑衅何权时,他除了生气没别的想法,可眼下却莫名感到胸口出现一阵钝痛。 “我弟那人啊,特内向,他才不会说呢。”桑婷婷撇撇嘴,“前几天不是专务去新生儿病区办公室带人量尺寸么,我正好去给韩主任送病历,瞧见桑涛直眉瞪眼地盯着专务后背看,那点小心思全写脸上了。” “可郑专务喜欢性格外向活泼的。”何权也不知道自己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桑婷婷眉梢一挑:“何主任,这您就不懂了,男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唯一不变的是,永远都在下一任身上寻找初恋的影子。” “我也是男的好吧。” 何权略感不爽。倒不是因为桑婷婷说他不懂男人,而是他怎么也没办法在洛君涵身上找出自己的影子来。先不说长相,就说这为人处世,他待人有那么尖酸刻薄么? “哎呦,跟闺蜜聊天习惯了,顺嘴啊,主任您别生气。”桑婷婷轻轻拍拍嘴,“这事儿您帮我惦记着点,等打听清楚专务那的情况,您给我个信儿。” “你看我一天天特闲是吧?” “哪能啊,哎,桑涛的双亲都是医生,特忙,他从小在我们家长大的,跟我亲弟弟一样,主任您帮帮忙。”桑婷婷拽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漂亮的脸蛋挂上楚楚可怜的表情。 “知道了。”何权无奈地抽出手,“话说在前头,我只帮忙打听,成不成的,看他自己。” “何主任您最好了!” “行行行,赶紧干活,我看患者在外头等半天了。” 从换药室里出来,何权站在走廊上使劲喘了口气——郑大白你桃花运不错啊,才来几天就被人相上了! 刚进电梯的郑志卿突然打了个喷嚏。 何权打死都不会主动去找郑志卿,所以桑婷婷拜托他的事就拖了两天。直到郑志卿带着施工的乙方来看场地,他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趁乙方的几个负责人在那讨论改建计划时,他往郑志卿旁边一站,压低声音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就后门对面那家茶餐厅。” 郑志卿想都没想就点头。 中午到茶餐厅找了个靠窗的卡座,何权坐在那边翻菜单边等郑志卿。头下班之前郑志卿被副院长叫过去了,发了条信息让他稍等一会,说自己可能会迟点到。结果都快一点了人才出现,害得在用餐高峰期霸占卡座长达一小时之久的何权被餐厅服务员甩了无数个白眼。 “抱歉,有关施工的顺序得详细规划,怕影响你们工作。”在何权对面坐下,郑志卿朝服务员招招手,“点餐。” “不用,我点好了。”何权对把白眼甩过来的服务员干笑,“可以让后厨做了,美女。” 被何权这种长相出众的人叫“美女”,对方立刻就在心里原谅了他耽误餐厅挣钱的事儿。 没两分钟餐就上来了,估计是后厨早做好了一直放在那,好在至少还是热的。郑志卿一看何权给自己点的那份套餐,笑笑说:“宫保ji丁,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想忘也难,那会至少陪你吃了上百份宫保ji丁。”何权撇嘴,拌着盘子里的海鲜烩饭,边吃边说:“诶,问你,你跟那个洛君涵,彻底断了么?” 郑志卿本来都饿的胃里咕噜噜叫了,一听这话立刻食欲大减,叹了口气说:“我是坚决要断,可家里不让,我跟我哥就为这事儿起的争执。” “这郑志杰脑子有包吧?你都被戴绿帽子了还让你忍?”何权就差骂句“我c,ao”出来了,“那你爸妈怎么说?” 郑志卿摇摇头。“我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爸那……他跟我哥意见一致,说我没在床上逮着人家就不该小题大做。” “我c,ao!”何权终于把脏话骂了出来,“你是亲生的么?” “你要看见我爸就知道了,连dna都不用验。” “免了,我跟你们家人犯冲。”何权赶紧摇头,“那现在怎么办,你就跟他们耗着?” “我跟我爸和我哥明说了,要我跟洛君涵结婚是不可能的,反正我哥离婚两年多了,要结让他结去。”郑志卿难得的挂上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何权挑眉。“你哥没再给你一巴掌?” “当着我爸的面,他不敢动手,之前是在院子里打的我。” “嗯,赶紧吃,等会凉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件事了?”郑志卿问。 何权正鼓着腮帮子嚼饭,那样子在郑志卿看来像极了以前他们养在宿舍里的往颊囊里囤食物的仓鼠。当初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喜欢看何权吃东西的样子,可爱得有罪。 咽下嘴里的东西,何权微微坐正身体,说:“有人瞧上你了,让我帮打听打听你是不是单身。” 郑志卿连问是谁瞧上自己的欲/望都没有,他只感到失落。还以为是何权想了解他的情况,没想到何权是替别人问。 “以后谁再问你,就说我订婚了。” 郑志卿没好气地说。又拽过张餐巾纸使劲擦滴落在桌面上的一滴水。 “要我说,你赶紧找一个也正好让你爸和你哥死心。” “累了,不想找。” “死心眼。” “你了解我,我不是轻易就能投入到一份感情里的人。” 何权嗤笑:“呦,当初咱俩都没说过几句话你可三天就摸我床上去了。” “那是因为我从报道那天就开始喜欢你了!” 郑志卿脱口而出的话声音过大,惹得前后桌都朝他们看。何权举着叉子愣在那,半天没能回过神。这种话以前郑志卿从来没对他说过,他们在一起时更多的是讨论未来,谁也不提过去。 可无论他们描述过多么美好的未来,也终究都化作了泡影。 “去野长城那天,车马上要开了,是我发现你不见的。”郑志卿想着既然话已出口,那干脆就把自己的委屈全都倒出来,“他们说天快黑了,有野兽出没不安全,还是得联系搜救队,我怕你出事就一个人先上去找你……我很庆幸自己做出那样的决定,不然可能真的会和你擦肩而过……出国的事儿也和你说过,事先我也不知道,是我哥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通知我,就给我留了办签证护照的时间……你生气,不肯和我一起走,我能理解,我让你等我,你答应的好好的,可却等我到了美国之后给我发邮件说分手……” 他抬手掐住额角两侧,使劲摇了摇头。“我想回来和你面对面说清楚,可我哥把我护照藏起来了,我没办法出境,在机场被抓到三次!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么?我掉了三十斤,阿权,你能想象我这身高只剩一百二十斤是瘦成什么鬼样么?我妈去学校看我还以为我吸毒了。” 何权垂下眼,紧抿住嘴唇。他当然能想象出郑志卿会是一副什么鬼样子,可心疼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对方。出国不是郑志卿自己的选择么?没人拿枪逼着他当时就走吧,如果他肯多留一年,他们一起靠自己的努力考出去不就没后来那些屁事了! “阿权,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可怜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对待感情,我是个认真的人。”郑志卿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塞进放账单的皮夹中,“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吃饭,但如果以后还是类似的事情,请不要邀请我。” 说完,他拿起外套起身离开座位,面前的饭颗粒未动。 何权跟缺氧似的大喘了口气,喊道:“服务员!打包!” 第13章 中午没吃舒服,下午又去产二区跟着抢救了七个小时的羊水栓塞患者,ji,ng神高度紧张导致胃酸分泌过度。何权在患者脱离危险后彻底撑不住了,手都没来得及洗就冲进卫生间把烧了自己好几个小时的酸水全倒了出去。 瞧着何权眼眶通红头发上还嘀嗒水珠的样子,二区高主任调侃道:“何主任,该不会是有情况了吧?” 接过实习生递来的病历签字,何权无奈摇头:“真有情况的话,要么是我半夜被人睡了没察觉,要么就是怀了个哪吒。” 都是干产科的,说话也没那么多避讳。高主任知道何权这是表明自己有段时间没性生活了,于是笑着挖苦他:“那你还那么挑,姐给你介绍多少个了?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就楞没一个能入你何大主任的法眼。” “您可烧高香吧。”何权将笔cha回胸袋里,从桌子下面掏出两听红牛,起开递给高主任一瓶,“甭说人中龙凤了,就是来个吕布都能让我这脾气给折腾成赤兔,到时候非恨得把您家房子点了不可。” “不一定,碰上真喜欢的你自己就知道收敛了,姐可是过来人。”高主任喝了口饮料,缓缓ji,ng神。刚才的抢救生死一线,也给她紧张得够呛。 何权瘫在椅子上一口气喝了半听,这才算找回点儿力气,慢悠悠地说:“那您最好别老给我介绍什么离异的、丧偶的、独身到五十还没结婚的那种,行不?” “岁数大的才会疼人,结过婚的才懂得何为包容,事业全是自己打拼下来的,长得也都不错,姐又没坑你。”高主任假意拉下脸。 “不是说您坑我,我的意思是,好歹得有共同语言吧。我天天就医院里这点破事儿,跟那些‘成功商业人士’谈不到一块去。” “你都不见第二面,哪来的时间深入了解有没有共同语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啊,高姐。” “行,那给你介绍个医药行业的,就我先生他们药厂的老总,也才四十出头,标准高富帅,你肯定能喜欢。” “又是离婚的?”何权一脸“我不要啊”的表情。 “都离了快三年了,早就断干净了,也没孩子,跟单身没结过婚的一样。我这有照片,要不你先看一眼?” 何权心说我不看你也得干啊。要说这高主任的兴趣爱好就是给人当红娘,尤其是一提给他介绍对象的事儿眼睛就闪闪发亮,好像能把他从自己手里嫁出去算光宗耀祖似的。何权知道对方是好心,更何况又是前辈,他抹不开面子拉下脸来拒绝。他刚来大正建立产三区时高主任给帮过不少忙,现在就当回个礼,陪对方乐呵乐呵。 “啊……那……看看?” 高主任满心欢喜地点开手机,还把照片特意放大了给他看:“就站我先生旁边这个,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呢,你不是说喜欢个高的?” 探头一看,何权刚喝下去的红牛瞬间被飙升的肾上腺素给消耗殆尽。虽然只有十年前那一面之缘,但他立刻就认出这他妈一米九的高富帅是郑志杰。 “这人面相太凶,一看就脾气不好。”何权心说这必须得拉下脸来拒绝,就跟对方谈那一次话他后来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 “郑总这人是挺严厉的,但那也只是在工作上。”高主任哪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故事,继续替郑志杰说好话,“上次我先生和他去香港出差,得了流感烧到快四十度,郑总包了圣玛丽最贵的特护病房让他住,前前后后花了六七十万,一分钱也没让我们家掏。你想,郑总对待员工都能如此慷慨,这将来对自己的老婆不得宠上天啊!” 何权强忍住白眼,问:“真被宠上天,他前任为什么还舍得离婚?” “……” 高主任突然觉得何权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回病区查完房,何权把中午打包回来扔在小冰箱里的宫保ji丁套餐——已经变成宫保ji丁盖饭了——扔微波炉里打了几分钟,扒拉着吃完收拾东西下班。到了停车场,他看到郑志卿坐在保时捷的驾驶座上,开着车灯在里面看文件。 郑志卿也看到了他,忙推开车门下来,迎着他走了两步站定。 “下班不回家你在这待着干嘛?”何权皱眉。 “等你。”郑志卿权衡片刻,又说:“中午我态度不好,想向你道歉。” 何权甩着车钥匙摇头:“别道歉,是我不该应人所托替你介绍对象,现世报,刚二区高主任还要给我介绍对象呢。” “你答应了?”郑志卿心头一揪。 “我有几条命敢答应?你知道高姐给我介绍的人是谁么?” “谁?” “郑志杰。”何权故作惊悚地缩了下肩膀,“我一看照片差点把桌角掰下来。” 郑志卿的表情略显古怪,像是在憋笑。何权翻了他一眼,正要拔腿走人,突然听到空胃袋里传出的“咕咕”声。 “没吃晚饭啊你?”何权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吃的是人家的午饭。 郑志卿摇摇头。“本来想去办公室找你,可听说你在二区跟抢救,不知道会到几点就先回车上等,怕错过没敢去吃饭。” “郑大白你傻啊,不会叫个外卖跟车上吃?” “旧手机摔坏了,新换的手机里没装叫餐软件。” “下一个啊,几分钟的事!” “刚没觉得饿。”郑志卿微微勾起嘴角,“一直想着要怎么和你说。” 何权的白眼翻出了声:“行了,你赶紧吃饭去,我得回家睡觉,明天上午要去中心医院开会。” “产科热点问题研讨会?” “嗯。” “我也得去。”郑志卿想了想,“我送你回去,明天早晨再去接你,等开完会一起回来。” 何权赶紧往旁边闪开:“甭价,我自己有车,您那保时捷我坐不起,代价太高。” 上次坐一回崴了脚撞了头,再来一回怕不是要断条胳膊! 郑志卿也不勉强,稍稍让开位置,看着何权坐进沃尔沃。他等了一会,发现对方还没启动车,于是走过去敲敲车窗玻璃。何权推开车门冲郑志卿拉下脸:“我发现你真就是克我,这车早晨还好好的,现在发动不起来了!” “我看下。” 在国外那么多年,车出问题郑志卿一向自己解决,除非需要换件才去修理厂。沃尔沃他也开过,车型不同但c,ao作方式都差不多。他示意何权下来,然后自己坐进去踩住刹车踏板按下启动键——只是仪表盘闪了闪,发动机却没动静。 “你这车买了几年了?” “两年多。” “换过电瓶么?” “没。” “那应该就是电瓶没电了,明天让修理厂来换个新的,自动挡的没法推。”从车里下来,郑志卿关上车门将钥匙交还给何权,“走吧,我送你回去。” 何权接过钥匙锁上车,撇着嘴说:“我这车的电不是你放光的吧?” “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拦不住。” 郑志卿笑笑,回身为他拉开保时捷的副驾驶车门。何权一上车就赶紧把安全带扣好——万事皆有可能,别等红灯的时候让人从后面怼上再给他拍挡风玻璃上去。 郑志卿坐好后伸过胳膊到后座上放着的外套兜里掏了掏,收回手把掌心里那几颗包装ji,ng致的糖果展示给何权。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4节 何权眉梢一挑,问:“拿我当三岁孩子?” “你叼着木奉木奉糖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三十了。”郑志卿将糖放到他手中,“这个其实就是你以前常吃的那个牌子,但现在工厂已经被外资收购了,换了包装。” 何权剥开一颗扔进嘴里。 “唔……不是以前的味道了,倒是不难吃。” 郑志卿自己也含了一颗,一天就一顿早饭他这体格还真有点扛不住,咂摸了下味道说:“我觉得没什么区别,是你其他糖果吃多了,口味变得更挑剔而已。” “你哪只眼睛看我吃糖吃的多?”何权冲他瞪眼。 目光下移瞄了眼何权肚子上被安全带勒出来的软r_ou_,郑志卿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开完会下午回到医院,郑志卿前脚进办公室,后脚助理就来敲门。 “专务,您有客人,在会客室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不记得今天下午有约人。”郑志卿特意打开手机确认自己的行程表。 “他说是您亲戚,姓禾,禾苗的禾。” 一听这个,郑志卿赶忙往会客室走。他就认识一个姓禾的,禾宇,郑志杰的前夫。 要说这禾宇可是他们郑家的大功臣,药厂能顺利上市,除了郑志杰的运作外,财务审计方面的事全靠禾宇搞定。他曾是普华永道的审计师,参与过多家上市公司项目,经验丰富,于上市筹备阶段被郑志杰挖过来任药厂的cfo。 听说郑志杰要跟禾宇结婚的时候,郑志卿还挺吃惊的。照他哥以往的交往对象来看,要结婚就算不找个中东石油巨贾家的孩子,怎么着也得是超模或者演艺明星之类的,总归就是要么有钱要么有颜。 可禾宇的出身极为普通,双亲都是教师,顶多算是个中产。还有他的长相,不说扔人堆里找不着吧,反正跟何权那样的是没法比。人倒是很不错,可能是做审计出身的缘故,对什么事都很认真,非常有条理,待人温和还特别孝顺长辈。结婚后自始至终都跟着公婆同住,从没提过说要跟郑志杰出去单过的要求。 闲聊时谈起这个话题,郑志杰曾十分得意地对弟弟说:“禾宇虽然看上去像朵开在路边的平凡雏菊,可当你足够了解他,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株艳丽的曼珠沙华。” 郑志卿是学医的,没他哥这个学广告后来又学管理的那么文艺范。为此他还特意去网上找了曼珠沙华的照片,才知道原来那就是传说中开在三途岸边的彼岸花。现实中的曼珠沙华确实很艳丽,尤其是开成一片的时候,满目娇红,确有引人一亲芳泽的冲动。 不过,打从知道婚后郑志杰要求禾宇辞掉公司职务不再去外面抛头露面时,他就知道这段婚姻肯定会出现问题——那么娇艳的花朵,怎能忍受只在方寸的天地里绽放? 后来虽然禾宇和他哥离婚了,但跟他之间还有联系。逢年过节会打个电话相互问候一声,赶上他回国探亲也会约在一起吃个饭,每次都会托他带些礼物给郑家夫妇。 从郑志卿那得知自己离婚清撤股权害得药厂在经历假疫苗事件时险些破产,禾宇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郑志卿明白,这纯粹是他哥自己要面子闹的。要按禾宇的为人,如果知道当时郑家那么艰难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这次回国的事禾宇知道,还说有空见面吃顿饭聚聚,结果回来这么久了他还没联系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带着满腹歉意,他推开会客室的门,走到禾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抱歉,宇哥,还让你跑这——” 郑志卿话说一半生生卡住,张着嘴半天没闭上——禾宇的肚子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六周了。 快能看见前小叔子的扁桃体了,禾宇笑笑说:“是我不好意思,没先打个电话再过来。” “呃……你结婚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也好备份贺礼。”郑志卿在心里敲了敲小鼓。他哥肯定不知道这事儿,要不早疯了,当初禾宇提离婚时他哥就已经疯过一回了。 “我没结婚。”禾宇的表情略显尴尬,“是你哥的孩子。” 闻言,郑志卿觉得自己怕是要疯。 第14章 郑志卿缓了得有一刻钟才回过味来。 “没听我哥提起过……” 他干巴巴地笑着——没猜错的话,他哥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初结婚那么多年都没孩子,这突然有了,他哥终于能洗刷被人暗地里说“不行”的耻辱,还不得弄得人尽皆知? “志杰不知道,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了解他,他可以成为成功的企业家,但做不了一位好父亲。”禾宇平静地看着他,“年初的时候我代表公司去法兰克福开会,正好碰上志杰,只是很单纯的过个夜,并不是旧情复燃,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郑志卿咬着牙说话,“但……宇哥,我说的话可能你不爱听,先跟你说声抱歉……这毕竟是我们郑家的孙子,就算不告诉我哥也应该让我爸妈知道。” 禾宇的眼里流露出无奈。“志卿,你现在说话口气和你哥一模一样。应该这个应该那个,你们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 郑志卿无言以对,如果不是禾宇说出来,他还从未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有控制欲。 平复下语调,禾宇继续说:“我希望你能保密,被志杰知道一定会和我争抚养权。我来这是因为我的产科医生推荐说有一位叫何权的大夫,志卿,你跟他熟么?” “我跟阿权的关系和你跟我哥的差不多,只不过我们俩不是结婚再离婚。”郑志卿坦诚道,“是的,我和他很熟,有需要可以帮你引荐。” 禾宇稍稍松了口气:“当初和志杰结婚好久没孩子,我就去医院查,发现有子宫肌瘤,做手术取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郑志卿点点头。 “二十多周的时候产检发现胎盘长在刀口上了,当时医生就建议我拿掉孩子。”禾宇轻声叹息,“我又换了家医院,那边说可以再等等看,到昨天去的时候,医生说胎盘扎得过深,很危险,推荐我来这里找何权大夫。” 使劲搓了把下巴,郑志卿皱起眉头。“确实很危险,宇哥,我实话实说,这种情况叫做胎盘植入,胎盘通过手术瘢痕穿透基层和血管长到了一起,产后剥离困难极易引发大出血,剥离时的出血量有可能瞬间就达到人体血量的一半,轻则子宫全摘,重则性命不保。” “医生大概和我说过,我有心理准备。”禾宇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做的决定,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你只管帮我安排。” “稍等,我看下阿权现在忙不忙。” 郑志卿起身去外面打电话,在电话里将情况简单地向何权做出说明,但并没有告知对方有关禾宇和郑志杰的关系。 “疯了吧!”何权冲电话里嚷嚷,“胎盘植入还敢要,不怕突然破裂大出血几分钟就死翘翘了啊!” “你之前不是上过几次同类手术么?”郑志卿被他嚷得耳鸣,“他慕名来找你,你要是现在不忙就过来行政层会客室先了解下具体情况,行么?” “等着!这就过去!” 何权气哼哼地挂断电话——只要跟郑大白扯上关系就他妈准没好事! 看完禾宇带来的所有检查报告,何权咬牙忍着没发作,把郑志卿推到走廊上,低声说:“你刚看见了吧,已经是穿透型的了,胎盘马上就要侵犯膀胱,他不但面临大出血,还有可能发生羊水栓塞以及肾衰竭,你是有多‘爱’我才他妈会把这么大的一个麻烦扔给我!?” 听到何权咬牙切齿的那个“爱”字,郑志卿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事到如今,他只好把禾宇的身份和盘托出,末了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何权。 何权抬手指着郑志卿的鼻子:“你给我把郑志杰叫过来,我先结扎了他再接这活!” “宇哥不想让我哥知道孩子的事,担心我哥会和他争夺抚养权。”郑志卿如实告知。 何权瞬间就理解了禾宇。如果他当初有机会选择也会留下和郑志卿的孩子,只可惜没那个缘分。他转头透过玻璃门看向坐在会客室里的禾宇,长长叹了口气。 “今天就收住院,得从中心医院请介入科和泌尿外科的主任过来会诊才能定手术方案,这注定是台大型联合手术。” 郑志卿点点头:“请最好的人来,不管花多少钱,费用由我个人承担。” “废话,你们老郑家的孙子你们不出钱难道让医院出啊?又不是你爸一个股东。”何权呛声道,“大爷的,真他妈是亲兄弟俩!” “嗯?”郑志卿没明白何权的后半句话意为何指。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秃噜嘴,何权顿时哽住。他不可能让郑志卿知道孩子的事儿,是他把孩子折腾没的,从出事那天起他就认定了老天爷是拿这事儿来惩罚他。 惩罚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选择舍弃爱情。 沉默片刻,何权反问:“你哥的崽子,你给他买单,他打你白打是吧?” “阿权,你是独生子,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形容手足之间的那种情谊。”郑志卿无奈地笑笑,“虽然我们经常会起争执,但他毕竟是我哥,血浓于水,亲情的纽带无法割断。再说我是冲宇哥的面子,他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我哥的孩子留下来,我要不为他做点什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何权满脸不屑地说:“诶,别往你哥脸上贴金啊,禾宇肯定不是为了你哥才留的,那也是人家自己的孩子。” 郑志卿错错眼珠,问:“你怎么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我——”何权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内侧,“我天天就干这个!有什么不知道!?” “也是。”郑志卿点点头,“好,那不耽误你了,我去跟宇哥说一下,待会带他去三区那边办住院手续。” 何权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查房时何权看到禾宇正在往医用胶带上写字,然后撕下来逐一贴到个人物品上。他瞄了一眼,好家伙,字迹工正方整,就跟打印出来的字体似的,这要不是正经练过几年肯定写不出来。 其实禾宇住的是家庭房,外头还有小客厅,除了医护人员别人也进不来,没必要担心个人物品被搞混。这人的性格有点过分认真了,他想。 “你字写的真好看。”何权拿起保温杯左右看看,跟这个一比,他的字简直是蜘蛛劈叉。不过医生写字都这样,看着跟密码似的。 “习惯了,财务单据上的字必须清楚规整。”禾宇不着痕迹地打量何权——长得真好看,难怪郑志卿会喜欢,“何主任,听志卿说,你们交往过?” 何权忍住白眼——郑大白你个傻叉,没事自己往出散什么八卦! “上学时候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何权干笑,赶紧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对了,禾宇,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我需要和家属洽谈手术方案,做手术的时候也得有人签知情通知书。” “跟我谈就可以,签字我自己签。”禾宇平静地看着他,“我父母都快七十了,身体不太好,经不起这个,我姐在国外,不想因为这事麻烦她。” 何权瞪起眼:“那谁来照顾你?你这可是大型手术,没半个月别想能生活自理,再说到时候还有孩子呢!” “我已经雇好护工了。” 何权非常想提醒禾宇,家人的照顾和护工绝对无法划等号。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他肯定不能通知郑志杰过来。那哥们就一混蛋,他毫不怀疑对方敢在病房里就提抚养权的事,那可真就是要禾宇的命了。 老实说,要不是怕禾宇觉得他忒八卦了,他还真想问问对方当初怎么会看上郑志杰那么个货。肯定不是因为郑志杰有钱,就禾宇这样的,一看就是自己有真本事,主意还大,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当然了,他和郑志杰只有一面之缘,不能以偏概全。郑志杰能把禾宇这样的人拢到身边,必然是有让禾宇动心之处。 说不定是器大活好,要不怎么离婚了还能整个崽子出来。考虑到郑家兄弟继承了相同的基因,何权觉得倒是有这种可能性。 “这样,待会让我们钱护士长给你个电话,专业育婴师,也知道怎么照顾你。”通常来说医生绝不会跟患者推荐这类服务,怕让人说医院自设三产靠这个挣钱。何权心说反正郑大白掏钱,该花的就得让他花。 禾宇面带感激地笑着:“谢谢,何主任,让你费心了。” “我可不是冲郑家那兄弟俩啊,我是心疼你,冒这么大风险还独自承担。”何权边看胎心监护仪的数据边撇嘴。 “佛曰:万事皆有定数。”禾宇平淡如水地说,“自己种下的因,自然是要承担结出的果。” “你信佛?”何权问。 禾宇点点头。 “呦,那是不是得让护士站安排素食给你?” “不需要,我没皈依,并不是所有信佛的人都吃素。” “那还好,你这手术之后得补充蛋白质和铁,要不吃r_ou_就得天天吊营养液,含钾,打血管里可疼了。”何权在病历板上签下字,“行,我先去门诊那边了,有事按呼叫铃,少下地。” “何主任。” “嗯?” 禾宇从枕下拿出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递给他:“我看你走路匆匆忙忙的,说话也快,闲暇时读一读佛经可以静心。” “当医生的都这样,急脾气,慢了怕出人命。”何权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接过佛经,“谢了,我一定看。” 把佛经往白大褂兜里一揣,何权转身出门往电梯那走。等电梯的时候他没事在那琢磨——禾宇温和的性格应该是和信佛有关,挺好,我也看看佛经,省得见天被人说脾气暴躁。 电梯门一开,何权刚想迈腿迎面就撞上束玫瑰。好么,吃这一嘴水珠。 “我说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 仰脸看清撞自己的人,何权的声音登时卡住。 郑志杰!他来干嘛!? 第15章 郑志杰也认出了何权,眼神稍稍凝固片刻,然后甩下声“抱歉”就要往三区病房那边走。下一秒,何权张开双手把他拦在走廊上。 “你来我的病区干嘛?”何权着重强调了“我的”这个字眼。 郑志杰一米八/九,何权一米七六。这俩站一块的画面虽然不至于像吉娃娃对上藏獒那么夸张,但显然何权并不能给对方造成任何压迫感。郑志杰垂眼看着何权,眼前浮现出十年前对方那张年少而又倔强的脸。 “探视。”他说。 何权冷嗤:“你要探视谁啊?别想浑水摸鱼,医院规定闲杂人等不许进病区,回头丢了东西算谁的?” 眉间浅浅出现条皱痕,郑志杰沉声道:“我来探视禾宇,何主任,烦请告知我他的病房号。” 闻言,何权的胳膊上爬满寒栗——郑志杰在禾宇身上装定位了吧?这刚办完住院手续没俩小时,住院部系统都还没录入呢他怎么就冒出来了! 微微眯起眼,何权问:“你怎么知道禾宇住院了?” “这是我的家事,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何主任。”郑志杰也特意强调了“我的”来回敬何权。 何权的额角登时绷起青筋。嘿!老子这暴脾气,你他妈当我还是大学生啊!再说,就禾宇那状态,要看见你情绪一激动引起宫缩,子宫再他妈崩了可就是一尸两命! “只要是进了产三区的人就归我管,郑志杰,我话放这,你敢进三区一步,我保证让你爬着出去!”说着,他回头朝护士站那边大喊:“钱越!叫察队长带五个保安上来!” 钱越一听都愣了,带五个,这是要打群架的节奏? “何权,你以为保安敢打股东?”郑志杰面色微沉,语调也变得犀利起来。 何权是真笑了:“我看过股东列表,你猜怎么着?姓郑的就俩,你爸和你弟。就算你是股东的亲戚,察队长给个面子也顶多是不打脸。” 郑志杰手上的玫瑰花束传来包装纸被攥紧的声音。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需要动手,但在自己家开的医院里和保安打架,传出去岂不是让商场上的朋友笑话? 权衡过后,他放缓语调问何权:“你为何要拦我?” “禾宇不想见你。” “他怀着我的孩子,他需要我,这种时候不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 “脸真大,不是已经离婚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的?他亲口跟你承认了?” “那还能是谁的!?” 郑志杰这一声暴吼惊得何权全身一震,紧跟着钱越他们从护士站那边冲出来,在何权旁边围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先生,请你安静,这是住院病区,不允许大声喧哗。”钱越担心这大高个跟何权动手,站到两人之间将他们阻隔开,“另外,花也不许带进病房,新生儿抗体弱,花粉容易致敏。” “送你了!” 郑志杰一把将玫瑰塞进钱越怀里,转身到走廊尽头去打给郑志卿电话。 对于郑志杰的出现,郑志卿显得比何权还震惊,弄得何权都不怎么好意思跟他嚷嚷,就象征性地威胁了两句便回门诊了。把老哥带回行政层自己的办公室里,郑志卿满面纠结地问他:“你怎么知道禾宇住大正来了?” “之前去朋友开的医院里谈事,看见他去那看病,我就雇了私家侦探。”郑志杰回答得毫无愧意,仿佛打探别人隐私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他在产科的等待室里,我总得知道他去那种地方是因为什么。” 郑志卿感觉后脑像多长了个心脏,蹦个不停。这确实是郑志杰能干出来的事儿,掌控一切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重要。离婚的事儿他一直耿耿于怀,都快三年了也没见他再跟谁交往过。 “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宇哥怀孕的事。” “对,我算过日子,应该是在法兰克福那次。” “求你,哥,我不想听细节。”郑志卿抬手撑住额角,“那你为什么早不找他,这都快生了才出现?” 郑志杰自信的笑容中带着明显的傲慢:“禾宇那个人固执得很,不到最脆弱的时候绝不会卸下防备。你带他办住院手续的时候,侦探就在你们旁边,正在给我打电话。” 郑志卿的胳膊上爬起一层寒栗。他使劲回忆当时的场景,实在想象不出旁边哪个人会是私家侦探。这样更不能让他哥和禾宇见面了,要不真得把禾宇气出个好歹来。 见他不说话,郑志杰问:“何权为什么要拦着我?” “宇哥情况不太好,何权怕他看见你一激动出事。” “不太好?”郑志杰微微欠身向前,眉间皱起道深纹。 “胎盘植入。” “很危险?” 郑志杰不是学医药的出身,药厂生产的药也大多和产科无关,又没孩子,所以他并不了解专业方面的东西。 点点头,郑志卿将禾宇所面临的风险给对方做出说明,末了补了一句:“哥,听我一句劝,别去争抚养权,宇哥把命都赌上也要留下孩子,你要还跟他争那可真——算了,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掂量。”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郑志杰紧紧盯着自己攥握成拳的手,“早知道是这样我他妈就不等到今天才来了,该让他在发现的时候就打掉!” “哥,那是宇哥自己的决定,你可千万别当着他说这种话,只会让他对你更失望。”郑志卿劝道,“虽然情况是很凶险,但有阿权在,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抬起脸,郑志杰问:“何权是最好的?” 郑志卿想了想说:“以国内的水平来说,他在男产科领域能排到前五吧。” “把排名第一的请来,甭管花多少钱!” “——” 郑志卿瞠目结舌,心说现在教育他哥学会尊重别人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 跟病区里怼了一顿郑志杰,何权通体舒畅,平时去门诊看病从不带笑脸的人今天却阳光灿烂。小娟看他乐呵呵地进来,忙问:“何主任,捡着钻石啦?” 何权扬着下巴说:“所以说你们这些小丫头啊,只重视物质上的愉悦,ji,ng神层面的愉悦更重要,懂么?” 小娟心说物质都不愉悦我上哪找ji,ng神愉悦去? “还剩几个号?”何权凑过去翻翻登记表。 “您这病看一半跑了,景大夫替您看了五个,还剩俩。”小娟朝等待区努努嘴,“都是按进度产检的。” 何权点点头。“跟景潇说,晚上我请他吃饭。” “您自己跟景大夫说去吧,他刚发完脾气,我可不敢进去。” “出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儿,碰上渣男了呗。”小娟压低声音,“从急诊转过来的患者,先兆流产,景大夫检查的时候发现对方身上有伤痕,当时就火了,把送患者来的家属好一顿骂,还要报警。” “我c,ao,这种人就该直接枪毙!”何权听得直 袖子,“景潇也太客气了,怎么没叫察穆他们上来收拾一顿那打人的孙子?” “那孙子根本就没来,送患者来的是他表姐还是堂姐夫妻俩?”小娟想了想,“我刚听了一耳朵,说那孙子家里巨有钱,患者拦着景大夫死活不让报警。” “有钱就他妈能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何权皱眉。 俩人正说着,门口传来声粗鲁的询问:“郁超是不是在这?” 小娟一听,赶紧揪揪何权的袖子,小声说:“郁超就是挨打的那个。” 何权回过头打量那个浑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家伙,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等等!这不是当初在停车场里被郑大白一脚踹躺下的跑车男么!? 第16章 “叫察队长带人上来先跟外头等着。” 低声叮嘱完小娟,何权走到跑车男跟前站定。甭问,就冲那天在停车场见识过的一幕,他完全可以确认对方就是打人的渣男——外头怂包回家耍混蛋,这种人就欠拾掇。按理说患者挨打不关他的事,可世道人心,他今天还就得管管这事儿。 何权扬起下巴问:“这是诊疗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跟郁超什么关系?” “我是他男朋友!”跑车男对何权是一点印象也没,那天挨了郑志卿一脚后光躺地上倒气来着。 “呦,那正好,你赶紧报警吧,郁超让人给打了,挺严重的。”何权故作不知情状,指桑骂槐地说:“那孙子忒不是东西,有能耐去打拳击手啊,跟怀孕的动手,简直就一人渣。要我说,那种垃圾就不该出生,当初他爸就该把他s,he墙上去,他的出生证绝逼是保险套厂商的道歉信!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还浪费空气!” 小娟在旁边憋笑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跑车男脸上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混一块都黑了,咬肌不时抽搐一下。 何权心里暗笑,继续激怒对方:“你可千万别搓火,有问题走法律途径解决。郁超去验伤了,你赶紧趁这功夫报警。我们跟派出所的都老熟人了,回头我跟他们说,等抓着人先关拘留室里,让里面那些惯犯教教那孙子怎么做人!” 脸涨成猪肝色,跑车男上手揪住何权的衣领拽到跟前,气急败坏地冲他暴吼:“你他妈说够了没有?!” 何权面不改色地指了指他后面。跑车男皱眉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让察穆一拳给凿懵了。正中鼻梁,何权光听声就知道这鼻梁骨得折。理好被拽皱的衣领,他冲察穆挤了下眼睛。 “这孙子没伤着你吧?”察穆瞧了眼躺地上捂着脸打滚的男人,转头又看看何权。 何权笑着摇摇头,蹲下身冲跑车男抬抬下巴:“嘿,哥们儿,挨打的滋味如何?你给老子听好了,这世界上不是没人能管你,你爹妈没教的到了外头自然有人教,学费还他妈贵着呢!” “你们——你们——”跑车男张嘴直往出喷血沫子——鼻血倒灌进嘴里了,犹如丧家之犬般的吠叫,“你们打人!我要——告——告你们!” “出门右拐八百米,派出所大门朝南开,旁边就是法院,不告你丫是孙子!”何权冷嗤,“这一候诊大厅的都能作证是你先动的手,顺便你报案的时候也跟警察叔叔说明白,郁超身上的伤是他妈哪个人渣打的!” 然后他转头吩咐小娟:“给急诊打电话,不许接这人,就说何主任说的。” “好嘞!” 小娟喜滋滋地抓起电话。 郑志卿正想方设法拦着郑志杰别去见禾宇,结果门诊那边打电话来找他,说何主任和患者家属又起了冲突,警察都来了叫他下去处理问题。一听是何权的事儿郑志卿立马坐不住了,又不敢让他哥离开自己的视线,只好拖着郑志杰一起去门诊。郑志杰对见禾宇以外的事毫无兴趣,可事关医院的声誉,他还是沉下气跟着弟弟去了门诊。 跑车男倒没敢报警,是他堂姐带郁超检查完回来看见弟弟满脸血,一句话没问上来就打了110。这女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在候诊大厅里吵吵嚷嚷,声称要把医院买下来然后将何权和察穆开除。 何权连白眼都懒得翻给她,正好瞧见郑家兄弟俩进来,他嘿嘿一乐,对那位堂姐说:“买卖来了,这医院他们家的,你跟他们谈价钱。” 堂姐赶紧转身,她一米五几的个,跟郑家兄弟说话得抻着脖子仰着脸才行:“你们是这家医院的领导?” 郑志卿先看了眼何权,确认受伤的不是对方,于是冲那女的点了下头:“我是大正产科医院的专务,主管法律相关事务,姓郑,有什么问题,您可以跟我说。” “问题大了!你们这什么狗屁医院?医生不治病却动手打人!?”堂姐人不高气场倒不矮,朝跑车男一指,眼睛瞪得滚圆,“我们老冯家就冯凯这一根独苗,打坏了他拿什么赔!?” 狗屁医院?郑志杰微微皱眉。 “稍等,我先了解下情况。” 郑志卿示意她给自己几分钟,然后跟何权察穆还有渠剑英他们沟通。何权说着说着拽低郑志卿的身体,贴着对方的耳朵让他好好认认那个冯凯到底是谁。郑志卿眯眼看了看冯凯——尽管那张脸已经肿起来了但他依旧认出是被自己一脚踹飞的家伙——登时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可眼下不是报私仇的时候,尽管是冯凯先揪的何权领子,但这明显是个局。如果对方真诉诸法律,别的不说,这帮人有钱有闲,何权和察穆光是被对方的律师烦都能烦死。 气也撒了人也教训了,至于家暴的事,如果郁超坚持不立案,他们也无可奈何。 沉思片刻,郑志卿对那位堂姐说:“冯女士,我刚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您看这样解决如何——您带冯凯去其他医院治伤,费用由大正来承担,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直接和我联系。” 他拿出名片递过去。 堂姐一把扯过名片就给撕了,气哼哼地叫嚣:“我们家缺那点医疗费?啊?你们打人白打?信不信老娘把这间医院买下来让你们全都滚蛋!” “你要买大正?”从刚听到“狗屁医院”开始郑志杰就压着火,现在弟弟的名片被撕,于他来说无异于是撕了自己的脸面。凭借无数次面对投资人刁钻问题所练就的气魄,他瞬间压制住对方—— “从创立之初到今天,大正投资总计超过二十三亿,年流水七亿,按行规作价五年收益,加在一起五十八亿,全额支付——你买的起,我一定卖!” 冯家人大概是平时软柿子捏惯了,冷不丁冒郑志杰这么个人来,堂姐一时打了磕绊。她赶紧使眼色给自己老公,让他去跟郑志杰怼。堂姐夫心说五十八个亿怎么怼?这摆明了是跟他们炫富来了。 “买不起?”郑志杰冷笑,“那就麻烦带着你弟弟出去,大正是私立医院,不做慈善。” 就在众人僵持时,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郁超起身拽了拽堂姐的袖子,小声说:“姐,咱走吧,我累了……” “都怪你!”堂姐狠狠甩了他一句,转身让丈夫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冯凯。 何权一看她对郁超的态度当时就想骂人,却被郑志卿一把攥住手腕。“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要没苦衷不会忍这份委屈。” “行,人家的家事我不管,说说我的。”何权歪歪嘴,抬眼翻楞着郑志卿,“医院一年挣那么多钱,是不是该给我涨涨工资?我还想换辆法拉利呢。” 郑志卿刚想解释“我哥张嘴就来你可千万别信”就听到郑志杰说—— “何权,你能保禾宇父子平安,我送你一辆法拉利。” 第17章 何权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被法拉利收买了,再说他也不敢要,郑家的东西跟他八字不合。 郑志杰坐专务办公室里不走,大有一副见不到禾宇就在这扎下来的劲头。郑志卿拿他哥没辙,只好跟何权商量怎样才能避免让禾宇见到郑志杰时情绪过于激动。何权一点都不想掺和郑家的事儿,可现实情况是,禾宇确实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就算不用上手伺候,ji,ng神上的支持也十分必要。 可郑志杰现在却是禾宇的ji,ng神负担。 俩人在办公室外头的走廊上嘀嘀咕咕,院长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他们,问:“怎么还不下班?” “我大夜班。”何权笑眯眯地看着院长,“院长,听说咱院一年挣七个亿,给涨点工资呗。” “啊?”院长下巴差点砸脚面上去,“哪个王八蛋跟你说咱院一年挣那么钱?” “郑专务他哥。”何权朝郑志卿斜眼。 院长走为上策,边走边琢磨着能不能把“王八蛋”那仨字给收回去。朝院长的背影招招手,何权转脸跟郑志卿说:“要不这样,郑大白,你先劝你哥回去,我今天大夜班,晚上查房的时候跟禾宇聊聊再说?” “他肯定不会走。”郑志卿摇头。 “那怎么着?你上后勤给他拿一睡袋来?”何权“切”了一声,“以为有了崽子就能尽释前嫌?当初和人离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能有今天。” 郑志卿略显为难地说:“是宇哥提的离婚,我哥刚开始死活不同意。” “到底因为什么要离婚?”何权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 “我听的版本是这样。”郑志卿回忆了一番,“宇哥说他自从结婚就没在家陪父母过过除夕,那年想把他父母接我爸妈那一起过,我哥的意思是宇哥的父母和我们家亲戚不熟,来了尴尬,就说吃完年夜饭陪宇哥回趟家,过了十二点再回来。” 何权的眉毛高低错了位:“你哥太不尊重人了!” “宇哥也这么觉得,所以除夕那天一早出去就再没回来,我哥打了一天电话找他,都快吃晚饭了才打通,那会宇哥已经跟父母到泰国了……我哥那人你知道,一旦人或事不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就发火,然后他干了件很c,ao蛋的事。” “不会是去泰国堵禾宇了吧?” “更糟糕。他找关系通知驻泰大使馆,说宇哥携公司机密出境,要求那边把人扣住。” “我去,你哥太c,ao蛋了!” 何权说话声有点大,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郑志杰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有求于人又不好发作,于是在心里卸了法拉利一轱辘。 郑志卿耸肩。“所以,宇哥回来之后说什么也要和他离婚,那会我在美国,具体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清楚,反正最后是离了。” “那还弄个孩子出来?禾宇怎么不彻底和你哥那混蛋断干净?”何权脸都皱了。 法拉利又少一轱辘。 “我听宇哥的意思是,感情还在,但不能一起生活了。”郑志卿无奈地叹了口气,“除了偶尔干出c,ao蛋事,我哥平时对宇哥真的没得可挑。还没结婚之前,每天下午四点必有一束玫瑰送到宇哥办公室,结婚之后宇哥辞职回家,玫瑰就天天往家里送。甭管有多忙,只要宇哥想出去旅游他肯定陪着。也没做婚前财产公证,离婚时他手里药厂的股份、名下所有资产直接对半折现给宇哥,宇哥名下的股票和资产他一分钱都不要。是我给他起草的离婚协议,一看折现金额我当时都傻了。” “哈,可以拍个八点档的豪门狗血剧。”何权翻翻眼睛,“郑大白,你说咱俩当时要不是分手而是离婚,你会不会也磕都不打一个直接分我一半家产?” 郑志卿笑笑说:“我那时名下一毛钱都没,我们家的家训是,有本事靠自己挣,没本事才吃老子。” “嗯,还好分了,要不找一穷光蛋我还得倒贴。” “我现在有钱了。” “老子不稀罕。” 办公室大门从里面拽开,郑志杰冲这俩人沉脸问:“你们还要让我等多久才能见到禾宇?有空在这聊八卦为什么不赶紧去干活?” “急什么急,这是老子的地盘,你又不是我领导,凭什么命令我?再说,禾宇是重症高危,我不得了解清楚情况再去和他谈?真出了事,哭的是你!” 何权把胸脯挺得像打鸣的公ji,给郑志杰气得恨不得给他一堆法拉利的零件让他自己拼出辆车来。 路过护士站,秦枫瞧见钱越拿着个小喷壶“扑扑”往一束分外娇艳的玫瑰上喷水,凑过去酸溜溜地问:“谁送你的?” “家属带来的,我看开的挺好,扔了怪可惜。”钱越斜了他一眼,“就算是送我的,也不关你事。” 秦枫伸手抽出支玫瑰轻嗅,笑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干嘛老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和我上床而已。”钱越将小喷壶塞到护士台下面,然后将秦枫搭在台子上的胳膊推下去,“什么时候哄到手什么时候才甘心。” 秦枫眉头微皱:“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不止是我,你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这种人。”钱越掀开台子边的隔板出去,可秦枫却挡在那,“让让,马上下班,我得去查房。” 稍稍错开身,秦枫在钱越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突然抓住对方的胳膊,低声说:“钱越,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摇摇头,钱越将秦枫的手从胳膊上扒开:“抱歉,你在我这没什么信誉度可言。” 秦枫目送钱越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默默叹了口长气。突然背后被猛拍了一把,心脏差点从嘴里蹦出去。他回过头,看到桑婷婷挑着秀气的眉毛冲自己玩味地笑着。 “秦大帅哥,又在我们护士长那吃瘪了?” “你们护士长太难追了。”秦枫胡 着胸口,“我说姑奶奶,你下次轻点儿行么,我这小身板禁不起你那手劲。” 桑婷婷撇撇嘴:“白长一米八多的个,没出息。诶,说正经的,你别瞎折腾了,我们护士长心里有人。” “谁?”秦枫立刻瞪起眼。 “不告诉你。”桑婷婷扬起下巴,“一点血不出,还想打听消息?” “得,姑奶奶,您定,待会下班哪搓去?” “嘿嘿,海底捞呗,小娟订好位置了,还有病区的几个姑娘一起,就差一结账的。” “行,那咱就海底捞见。”秦枫转身朝更衣室那边走。 桑婷婷在他身后喊道:“我老公和桑涛也去啊!” “你把咱院今天不值班的全叫去都行!” 真阔气,桑婷婷撇撇小嘴儿。 这哥们天天骑一自行车上下班,每天扛着车爬到六楼锁楼道里,大家都笑他这么怕丢不如刷辆共享单车骑算了。桑婷婷跟未婚夫聊天提起这事儿,对方就让她把车拍个照片回来。看到照片,未婚夫告诉她这车的牌子是arot,高配的要十几万一辆,光一车座就得三千多。所有配件包括车架喷漆全靠进口,出毛病还得找专人修,无怪秦枫每天扛上扛下。 舍得花十几万弄辆自行车的家里条件八成不会差,秦枫人也帅气,桑婷婷还动过撮合桑涛和秦枫的心思。可秦枫花名远播,逮谁撩谁,一想到桑涛那内向的性格,她又觉得这是送羊入虎口。 未婚夫开玩笑地说,涉及到桑涛的终身大事,她就提前二十多年进入了丈母娘的状态。 电梯门一开,何权迈腿要出去,没想到直接被病区的一帮护士给堵了回去。挤出电梯,他按住电梯门,冲姑娘们抬了抬下巴:“干嘛啊,火烧眉毛似的。” 桑婷婷说:“晚上秦枫请客,海底捞,主任,你去不去?” “嘿,你们就趁我大夜班的时候腐败!”何权故作不满,“不去不去,海底捞有什么好吃的,熏一身火锅料味。” “消毒水味就好闻啊?”桑婷婷撅起嘴。 “行行,赶紧走,少喝啊,明天谁上班没ji,ng神我让谁去换药室待着。” 何权松开手,看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回过身,他发现钱越已经换好衣服背着包在那站着,于是问:“你不跟她们一块去?” “不了,我晚上还有课。” “你今年职称考试没过?” “学历不够,本科要七年,就算已经拿到主管护师资格也要5年,我还差几个月。” 何权惋惜地摇摇头:“你业务水平高,可惜被条条框框束缚了。” “慢慢来,我也不着急。”钱越眼角的泪痣微微扬起,“我刚去禾宇的病房看过,血压稍微有一点高,140,不过按他的年龄来说,也算正常。” “那也得勤盯着,他那状态,错一下眼珠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已经叮嘱好上夜班的了,两个小时记录一次数据。” “一个小时,你甭管了,待会我去下医嘱。” 正好电梯上来了,钱越冲他点了下头:“明天见,何主任。” “明儿见。” 景潇从电梯里出来,一看钱越要进去忙抬手扶住电梯门。钱越仓促地看了他一眼,说声“谢谢”低着头匆匆走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景潇问何权:“主任,钱护士长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何权偏头翻了个白眼——他不好意思呗。 景潇刚进医院时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他父亲是市卫生系统的大员,自己本身又是那种“家里有背景还努力”的典范——海归、博士后、副主任医师,年纪轻轻就能独挑大梁。连何权这么挑剔的人都肯把门诊号交给他来代看,也无怪一向波澜不惊的钱护士长会难得的表露出心思。 钱越喜欢景潇是何权自己看出来的,他也知道钱越迟迟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是为啥——景潇喜欢女的,毕竟社会的主流观念还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另外由于生理结构问题,就算有条隐x基因的男性也不是都能生孩子,或者说没那么容易怀上。所以绝大多数父母还是更倾向于让儿子娶个真正的媳妇,省得将来没孩子还得总跑医院。 虽然如此,但何权还是鼓励钱越把心里话说出来,成与不成总比吊着强。可钱越就是那种人,宁可默默地喜欢,也不愿捅破窗户纸之后到不了一起还弄得彼此都尴尬。何权对此表示不理解,做不成恋人还不喘气了是咋的? 直到郑志卿出现,何权才算真正理解了钱越的想法——是挺尴尬,但也不至于到喘气都费劲的程度。 第18章 晚上查房,何权故意把禾宇那间留到最后,这样好有时间多聊一会。天南海北一通扯,何权慢慢把话题往郑志杰身上引。 “禾宇,你想过没,要是将来孩子问你另外一个家长的情况,你要怎么回答?” 禾宇正在往婴儿穿的小和尚服上贴名字条,听到这话,顿住手望向挂着墙上的电视愣了会神,随后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说:“不知道,还没想过。” 何权瞄了眼名字条,顿时觉得有戏——“关关”,虽然只是个小名,但明显是“郑”字拆出来的。他没直接捅破禾宇的心思,而是换了个说法:“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按这个给孩子起的名?” 禾宇但笑不语。 有何权在的地方绝不会冷场,他故作八卦地问:“你都肯跟郑志杰过夜了,就没想过可能会有孩子?” “从我跟他在一起到离婚,七年,没孩子,谁会想到那次就……”禾宇也是无奈,“命中注定,反正我也不打算再结婚,有了孩子,父母也不会再天天催我找个伴儿。” “有钱有孩子不需要c,ao心另一半,这他妈简直是梦幻般的人生。”何权说完赶紧捂住嘴——不长记性,又在病房里说脏字。 禾宇倒是不在意,冲他笑笑:“何主任,你也可以过这样的人生,找份优质基因就行。” “得了吧,就基因库那些,光一照片,还是p过的,谁知道家里有什么遗传病史?”何权一脸惊悚,“我就碰着过,试管婴儿,用的基因库的ji,ng/子,孩子生下来先天性失聪,一查,遗传病。好多基因病产检的时候筛查不出来,真生出来才能发现。后来那患者把基因中心告了,倒是打下来几百万赔偿。可管什么用啊,他们家本来就有钱,也不缺这个,倒霉的不还是孩子。” 听到这个,禾宇惆怅地摇摇头,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去基因库找,以你的条件,青年俊才大把挑。” “我忒忙,生了也没人帮我带,不要。” “你父母都还在上班?”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5节 “他们在我十二岁那年就过世了,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 “啊?抱歉……” “别在意,就当我没说。”何权眼瞅着胎心监护的数据剧烈波动了一下,赶紧安抚对方,“你现在的周数很容易引起宫缩,一定要保持好心情。” 夜班护士敲敲门进来,把手里拎着的餐桶往餐桌上一放,说:“主任,刚有人往护士站送了份餐,说是给这间病房送的。” 何权看了眼外包装——潮海楼,一碗素面条卖三百多的顶级酒楼——问:“谁送的?” “送餐的说,订餐的是位姓郑的先生。” 何权赶紧接下话:“哦,郑志卿啊,行了,东西放着你忙去吧。” 郑志卿能有这份心?甭问,肯定是他妈郑志杰订的。何权心里这个骂——孙子,你等着,待会上楼收拾你去!老子死多少脑细胞就为能让你俩平心静气地面对面,你他妈迫不及待地献什么殷勤! 打开那个餐桶看了一眼,禾宇眉头微皱。 “何主任,问你个事。” “嗯?” “志卿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诉他哥了?” 何权的心脏呼一下提到嗓子眼。 “别废话!郑大白,这黑锅你必须得背!这点屁事都担不起你以后还混个毛线!” 何权气哼哼地挂断电话,站在走廊上等郑志卿带他哥下来。 比起让禾宇知道郑志杰通过私家侦探来监视自己这么c,ao蛋的事儿,何权更倾向于让对方把郑志卿当成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来看待。更何况人家禾宇表示理解,说既然来大正就做好了被出卖的准备,谁让人家是亲哥俩呢。 手足情深,呸! 郑志卿背黑锅背得脸都是黑的。何权把哥俩拦在走廊上,仔仔细细叮嘱了郑志杰一番,重点强调一不许提私家侦探二不许提抚养权。他还把禾宇面对的危险性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把郑志杰脸也说黑了。 “总而言之,你想要老婆孩子平安无事就把嘴闭严实,他说什么你就听着,明白?!”何权下达最后通牒。 郑志杰除了点头别无他选。等他进了病房,郑志卿就和何权在外头守着。病房隔音效果差,里面说什么只要不是咬耳朵外头基本都能听到。倒不是他们八卦,非得听人家俩人的悄悄话,而是怕万一郑志杰失控好能及时阻拦。 进屋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郑志杰默默地看着禾宇——平凡的面孔略显憔悴,但在他看来却是无法言喻的美好。他握住对方正在整理小和尚服的手,轻声说:“禾宇,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失望。” 禾宇抽回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免洗消毒液挤到手上,正反面地搓着,然后说:“你从外面进来没洗手,别碰孩子的东西,脏。” 郑志杰肩膀的布料明显绷起,咬牙收回手,握拳置于膝上。 “我一看是潮海楼的象拔蚌蛋花粥,就知道是你点的。”禾宇并未看他,语调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志杰,说实话,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吃这个,也搞不懂为什么你每次去都要点。” 郑志杰沉声道:“是么,我以为你很喜欢,第一次带你去潮海楼吃饭,你喝了三碗。” “那是因为我知道那天要喝酒,得在胃里装点东西。”禾宇抿了抿嘴唇,“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从不关心我真正的喜恶,就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志杰,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你的控制欲太强,跟你说话我必须要谨慎,想做什么还得考虑你高不高兴,那样的生活真的太累了。” “我以后不会再控制你。你想去工作,没问题。只要是你想要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满足你。”郑志杰倾身向前,“禾宇,别跟我怄气了,你明明心里还有我,在法兰克福的时候,你就像第一次跟我在一起那样的激动。” 禾宇一把将婴儿服攥进手中,抬眼瞪着郑志杰说:“我是个成年人,有正常的需求,就算那天换一个人我也一样激动。” 要放以前郑志杰早蹦起来大吼“我看谁敢碰你!”,可想起进门之前何权的威胁,他只能把牙龈上压出来的血混着唾沫生生咽下去。都是气话,他自我安慰,就不信还有哪个男人能让禾宇像跟他在一起时那样激动。 这样想着,郑志杰的呼吸道稍稍顺畅了点。他起身去卫生间里洗了两遍手,又特意揣进胸口捂暖,出来重新坐下。 “我无意惹你生气,禾宇,只是想来尽做父亲的责任。”他说,“何权和志卿都说情况很危险,别逞强,为了孩子和你自己,请允许我留下来照顾你们,可以么?” “不,谢谢,事实上在孩子出生之前我都不想再看见你。”禾宇果断拒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在出生证上写你的名字,至于其他的权利——” 郑志杰抬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放心,我什么都不争,也不会再出现,除非你叫我来。我现在就一个要求,让我……”他停顿片刻,目光柔和地望向被单下的隆起,“让我摸摸行么?” 禾宇垂眼叹了口气,片刻后点点头。 虔诚地将手扣上去,察觉到掌中传来的活泼颤动,郑志杰眼眶一热,忙把脸侧过去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憋住。没真正感受过这个鲜活的生命时,他还能强装无所谓,许下那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遵守的承诺。可现在,一想到可能会错过自己亲生骨r_ou_成长的每一个幸福瞬间,他是真扛不住了。 “禾宇——”一把将人拥进怀里,郑志杰急切地表白着心声,“算我求你,回来!以后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我保证会做一个好父亲,只要你肯——” 禾宇突然使劲推开他,紧咬住嘴唇弓下身。郑志杰眼看着被单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也就几秒钟的功夫,监护仪响起警报,何权“哐”地推开门冲进来,把郑志杰扒拉到旁边,掀开被单一看忙按呼叫铃。 郑志杰见医生护士呼啦啦冲进来一堆,赶紧拽住何权的胳膊,焦急地问:“他怎么了!?” 甩开郑志杰的手,何权朝郑志卿暴吼—— “郑大白!把这王八蛋给我轰出去!” 第19章 大医院的好处是,自带血库,这也是禾宇之前的产科医生推荐他来大正的原因之一。可ab型血哪都缺,尤其是应对大出血时需要大量使用的全血。何权怕到时不够用,下午收禾宇住院时他刚给市血站发了申请,要求调二十袋全血过来。那边承诺说第二天上午送到,没想到晚上就出事了。 检查证实,宫壁上被胎盘嵌入的部分因毛细血管破裂引起出血。何权认为不能再等了,赶紧给乔巧打电话把人叫回来,又给中心医院介入科的主任打电话来开飞刀。 库里只有六袋血,何权心里没底,催市血站紧急调配。消毒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郑志卿是ab型血,立刻跑到手术室外面大喊:“郑大白,你不是ab型血?赶紧的,先去抽四百毫升备用!” “我也是ab型血。”郑志杰说,“缺多少,抽我的。” 何权一看见他就来气,恨不得拿手术刀给人剁墙上去:“缺八千!抽干了你也他妈不够用!” 郑志杰气结,没等说出话来就被弟弟拖走去抽血。抽完四百他见护士要拔针,忙一把攥住人家小姑娘的手,说:“继续抽,我个高,扛得住。” 护士哪敢继续啊,可不抽这人又不撒手,弄得她急红了小脸。郑志卿在旁边摆摆手,说:“再抽两百,我也一样。” 多凑出几袋血,何权这算心里有了点底儿。不够也没事,郑志杰不是说了么,抽,抽干了算。乔巧看他得意的胡子都翘起来的样,问:“吃错药了?这么大的手术你还笑的出来?” 何权边戴手套边说:“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儿我把郑志杰怼得数次哑口无言,爽!” “现在讲究君子报仇,当场就报,你没看电视剧都这路子?” “我哪有功夫看电视剧,上个厕所都得数秒。” “额,两位,闲话下了台再说,咱先讨论下手术方案?”中心医院请来的介入科薛主任冲他们笑笑,“何主任,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活泼。” “就当您是夸我了。”何权戴着口罩,看眼睛弧度就知道笑得有多开心,“我的计划是这样,乔主任剖,您截动脉,剩下的交给我。” 薛主任挑眉道:“说起来可真够简单的。” “您是专家,不用我多废话。” “何主任,你在中心医院的时候这嘴就是出了名的甜。” 乔巧y阳怪调地接了一句:“呵呵,到大正之后变成出了名的损了。” “中心医院全是大牛,我损的着人家么。”何权不以为然。他转身对禾宇说:“手术是半麻,剖出来可以看一眼孩子,千万别睡过去了哦!” “谢谢……”禾宇戴着氧气面罩,说话有些含混。 何权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自己听到了。 手术室门一开,郑志杰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把旁边因抽了六百毫升血而昏昏欲睡的郑志卿给惊得瞬间清醒。 “谁是禾宇的家属?” 其实门口就郑家兄弟俩人在那等,护士是习惯这种报喜讯的方式了:“女孩,五斤七两。” 见老哥戳在那不动,郑志卿推推他的胳膊:“哥,去抱孩子啊,愣着干嘛?” 郑志杰猛地反应过来,迈开长腿两步冲过去,抬手将包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接过来。他个高手大,五斤多重的小家伙直接被托在了掌心里。他不敢动,生怕弄伤了这幼小的生命,只是垂头细细看着那和自己神似的五官。许久之后他眨了下眼,大颗的泪珠直直砸进柔软的布料里。 “护士,禾宇怎么样了?”郑志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哭了,说话时才听到自己鼻音浓重。 护士对于一抱孩子就哭成泪人的父亲见怪不怪:“何主任说,还得两三个小时,让你们先顾孩子。” “志卿,你先带孩子回病房,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郑志杰谨慎地将女儿交到弟弟手中,“我在这等禾宇出来。” 郑志卿接过孩子,仔细瞧了瞧,说:“嗯,我侄女真漂亮。” “废话,我闺女!” 郑志杰抹了把眼睛,趁手术室大门关闭之前冲里面张望了一下。 郑家夫妇于一小时后赶到医院,有些医护人员在年会上见过董事长夫妇,看到郑建平和许媛二人于午夜时分出现都表示惊讶。郑建平看完孙女,去手术室外面陪着郑志杰一起等。又是漫长的两小时过去,手术室的大门还没有打开。 郑建平拦住一位从手术室里急匆匆出来的护士问:“姑娘,里面什么情况。” 护士不认识他,也没空互相自我介绍,只是仓促地说了一句“我得去取血袋”就匆匆跑进电梯。郑志杰的心忽悠一下就提了起来,开始在等待区来回踱步。郑建平被儿子高大的身形晃得眼晕,沉声道:“坐下,志杰,记住,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要沉得住气。” “爸!禾宇在里面命悬一线,我沉不住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郑建平眉头微皱,“离婚了才弄个孩子出来,还搞得如此狼狈,当初跟禾宇好好过日子不什么事儿都没有?郑志杰,你给我听好了,不把我孙女和禾宇带回郑家,你也别回来!” 郑志杰无言以对。禾宇对待郑家夫妇犹如自己的亲生父母,可他呢,对老丈人和丈母娘虽然钱上没的说,可并未从心里真正把对方当过自己的家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禾宇提出让父母来家里过除夕时说出那样的话,还自以为安排得很好。 他承认自己犯了错,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可现在躺在手术室里流血的却是禾宇,这不公平! 护士从电梯里出来,拎着两个血袋冲进手术室。过了一会,乔巧又冲出来,拿着手机冲那边嚷嚷:“不是说市血库给六袋!怎么还没到?!什么?附属医院要走了?大正先要的,怎么能让他们半道弄走?!车祸伤者?!我们这的人命就不是命么!?” 郑志杰 起袖子将胳膊伸到乔巧眼前:“接着抽我的。” “捣什么乱!?”乔巧狠瞪了他一眼,她听说郑家兄弟俩各抽了六百了,再抽下去不定一会儿得抢救谁呢。她突然看到郑建平也在,忙冲对方点了下头:“郑董。” 郑建平抬抬手:“乔主任,什么情况?” “出血量已经达到两千八百毫升了,现在就剩两袋血,何主任那还没完全剥离胎盘也不敢再继续动。”乔巧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别急,我来想办法。”郑建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秦老,是我,建平啊,半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是这么个事儿,我儿媳生孩子,大出血,血不够了,你看是不是能帮调几袋过来?” 他扣住听筒,问乔巧:“什么血型?要多少?” “ab型rh阳性,五六袋比较保险。” 点点头,郑建平继续和对方沟通,等挂上电话,他对乔巧说:“一小时后顶楼直升机停机坪接血袋。” “太好了!” 乔巧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返回手术室去找何权报喜。 经过六个小时的奋战,何权从手术室出来天都快亮了。禾宇全身的血几乎被换了一遍,还不算他自体回输的血。何权处理过更凶险的病例,但从来没干过手术方案都没定就得上联合手术的事儿,这笔账他准备回头再跟郑志杰算。 盯着禾宇从手术室出来转进icu,何权转脸去查看孩子的情况。进家庭房瞧见郑志卿躺小客厅沙发上睡着了,他过去一脚踢扶手上给人踹了起来。 “屋里那么多人都谁啊?”何权心说老子他妈的站了六个钟头都没说困呢你倒睡得挺香。 郑志卿抽了血当然会犯困,打着哈欠说:“我爸,我妈,那个是梅姐,我家保姆。” “嚯,董事长都来了?那我待会再来。” “没事儿,我叫他们出来,你先查,查完赶紧回去睡觉。” “不着急,我现在亢奋着呢,不困。”何权说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打哈欠这事儿传染,他是看郑志卿哈欠连天,憋不住。 “还说不困。”郑志卿自然而然地抬手帮他抹去眼角的shi意,“别逞强,白天还得上班呢。” 何权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几秒种后才意识到郑志卿摸自己脸来着。脸上突然发烫,他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警惕地盯着对方。郑志卿也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忙说:“睡糊涂了,抱歉。” “行了你接着睡,我去查房。” 何权转身走进病房。来大正这么些年了,他一次年会都没参加过,也没出席过董事会例会,自然不认识郑建平。可只消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是郑大白他爹,真是连dna都不用验。 “何主任,这次多亏了你。”郑建平握着何权的手用力摇了摇,“往后工作生活上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志杰志卿他们解决不了的,直接找我。” “应该的,郑董,至于您的提议,说实话,我这人不喜欢麻烦别人。” 何权连个笑脸都懒得堆,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太累。再说,他对郑建平的印象打从听郑志卿说让他接着跟洛君涵好时就大打折扣,哪有这么当爹的! 郑建平稍稍一愣,他没见过在明了自己身份后还能拒绝他提议的,更何况连声“谢谢”都没有。不过他早听院长提起过何权,说他业务水平高脾气大,常和病人家属起冲突。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郑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何权,在对方和自己点头致意告辞时摆出一副笑脸。等何权出屋之后她走到客厅里,把刚躺下去的二儿子又给弄醒。 “志卿,这何权是不是你上大学时交往过的那个?” 第20章 郑志卿本来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一听老妈问这个,勉强撑起眼皮。 “是,您怎么知道?” “你刚到美国时瘦成那样,作为你的母亲,我当然得查清楚是因为什么。” 当初看到郑志卿被感情折磨得瘦的跟吸了毒的似的,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许媛打从那时候起就对何权恨得咬牙切齿,这回终于见着真人了她必须得替儿子讨回个公道。外人都道郑夫人命好,在家只管相夫教子,旁的事儿一点心都不c,ao。可他们就不想想,不是内心足够强大并且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女人,如何能守得住偌大的家业和风流倜傥的老公? 大家都以为郑志杰的脾气是随了郑建平,其实他是随了许媛才对。 郑志卿只当他妈心里有一点点儿怨气,闭上眼摆摆手说:“行了,妈,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提了啊,让我睡会,真困的睁不开眼了。” “等会再睡。”许媛拍拍儿子的手,“妈问你,你和君涵分手,是不是这个何权闹得?” “妈——”当着亲妈的面郑志卿不需要保持什么形象,扑腾一下翻过身抱住靠垫,用后背冲着许媛,“我和洛君涵之间的事儿跟阿权一点关系都没,求您了,让我睡,九点还得上班。” 郑志卿说的是实话,可在许媛听来却是他在维护何权。知子莫若母,当初宝贝儿子被折腾成那副骷髅样都没说过何权一句坏话。如今这回国没几天就跟未婚夫分了还死活不复合,不是因为何权还能是因为谁? 许媛见识过多少人?一看何权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趾高气昂样,她毫不怀疑郑志卿在对方面前得是头顺毛驴。就这样的将来要是进了郑家门,还不天天得给公婆甩脸色?相比之下洛君涵的少爷脾气虽说是大了点,可当着她的面从不敢造次,在郑志卿那也是顺眉顺眼的态度。惯出来的脾气可以教育,但何权那种天生带在骨子的傲气只有打断了骨头才能治! 将叠在沙发边篮筐里的干净被单给已经陷入熟睡的小儿子盖上,许媛拍着他的背缓缓出了口长气。 别以为郑家的门好进,何权,咱走着瞧。 上午门诊十个号看完,何权去icu探望禾宇,正碰上郑志杰。他估计郑志杰是动用了老爹的关系,就赖在icu里不走,医生护士也没人敢轰他。禾宇还在睡,按他的失血量,预估得到第二天下午才能醒。 “一天探视时间就半个小时啊,你这是违反规定。”何权边看病历边威胁郑志杰,“别以为守在这表忠心就是好事,你一身的细菌,给禾宇传染感冒怎么办?他全身的血都换过一遍,抗体极低就怕感染。” 念在何权救了禾宇父女二人的份上,郑志杰生生压下口气,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啊?” “法拉利,你要什么颜色的。” “呦,还真给啊。” “我一向言出必行。” 何权嗤笑:“心意领了,你给我,我也养不起,一年保险就好几十万。”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 “诶……实话说,你们郑家的东西我要不起,之前坐一回你弟的车就害我崴脚撞头,这要开着你送的法拉利上街,我怕被撞死。”何权赶紧摆手,“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你欠我个人情来的划算。” 郑志杰沉声道:“我讨厌欠人情。”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何权放下病历板,掀开禾宇身上的被单进行触诊,“不错,生命体征都很稳定,宫底也降下去了,没有再继续出血,如果不出现感染高热症状,应该三天左右就可以出icu。哦,对了,郑志杰,你别光在这坐着,去把钱交一下,这一进icu一天可就得一两万呢。” 郑志杰抽着嘴角问:“你认为,我身为上市公司的老总,会欠自己家医院的诊疗费?” “那可说不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再说病人欠费,我们一个病区都跟着扣奖金。”何权翻翻眼,”你弟之前说他承担,可既然正主来了,那就该谁花谁花。” 郑志杰没辙,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叫秘书来医院交钱,结果正被何权逮着机会:“等等!icu里不许用手机,出去打!” “……” 边往外面走郑志杰边运气——这法拉利必须得买,花钱消灾! 郑志卿没他哥喜得千金之后的亢奋劲,尤其又是一口气被抽了六百,持续几天的嗜睡在所难免。开会时何权见他困得直点头,伸手拧了把他的大腿。郑志卿“嗯”了一声,瞬间清醒。 这下别说同僚了,连院长都停下讲话,用“那种”眼神看着他问:“郑专务,你对我的发言有意见?” “没有,抱歉,您继续。”郑志卿侧头望向何权,看对方笑得像是偷到奶酪的老鼠,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以前他上课犯困的时候,何权就用这招来叫醒他。那会他一边念书一边还要参加校篮球队的训练,赶上课多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上课总打瞌睡。跟何权交往之后他就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也省得何权去图书馆里学习还得提前占座。何权不想被舍友说闲话,多晚也得回宿舍去睡觉,有时郑志卿回来太晚他就先走。但不管郑志卿几点回去,出租屋的小厨房里总会有一份被隔水温着的宫保ji丁盖饭。 低头写下行字,郑志卿将本子拿到桌下面立起来给何权看——【想吃学校后面那家的宫保ji丁盖饭了,下班一起?】 何权瞄了一眼,撇撇嘴,将笔从胸袋里抽出来,写到:【上课传纸条啊?你几岁了?】 【咱俩同年。】 【不是一属相啊,按y历算我比你小一岁。】 【哦,对,你一年过两次生日,一次要吃冰激凌蛋糕,一次要吃提拉米苏蛋糕。】 【不好意思,当年让你破费了。】 【所以你得请我吃宫保ji丁盖饭。】 【今天大夜班,明儿再说。】 【我今晚要和美国那边的股东开电话会议,也加班。】 【正好,宵夜你请。】 【ok。】 乔巧坐他们对面,眼瞧着这俩在桌子下面搞小动作,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还是希望看到这俩人能破镜重圆,毕竟,除了郑志卿,何权就再没真正爱上过任何人。 可世易时移,十年的光y,也不知他们是否还保有当时那份初心。 凌晨一点,何权蜷在办公室沙发上睡得正熟,突然被电话惊醒赶紧套上白大褂直奔急诊。进急诊之前他看到救护车通道下面一字排开停了五辆奔驰,车牌号都是连着的。 进了大厅,何权问:“什么情况?” 救护车的随车医生忙将记录递给他:“三十周,胎膜早破,孩子生在救护车上了,有轻微的呼吸窘迫,刚转进nicu。” “生救护车上了?”何权一愣,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嗯,从临市转过来的,开了将近两个小时。” “哦,大人什么情况?” “胎盘滞留,快一个小时了还没见出来。” 何权快速翻看了几眼病历,朝急诊护士站喊:“马上给救护车送来的那个做个b超,我看下情况,诶,家属呢?” “都在抢救室。” “都?来了几个?” “何主任您自己看吧……” 何权皱着眉推开抢救室的大门,抬眼一看顿时怔住脚步——抢救室里挤了一群彪形大汉,何权数了数得有十个,站成一堵人墙。一听见推门声还齐刷刷回头看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凶相。 怪不得护士不敢轰人,何权想,门口那一溜连号奔驰估计就是这帮人开来的。不过他才不管这帮人什么来头,就不信他们敢在这里撒野:“全挤在这干嘛?这产科抢救室,不生孩子的都出去!” 十个人纹丝不动,就直勾勾地盯着何权。这时人墙后面冒出个低沉的声音:“按医生说的办。” 人墙从横的变成竖的,“墙砖”出屋的时候每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何权一番。 “您是何主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何权偏头一看,也是个面相稍显强硬的男人。虽然没多少皱纹但头发花白,一派中年大叔范儿,目测四十过半的年纪。何权记得病历上写的名叫董昱青的患者年龄是二十一,于是问:“对,是我,您是董昱青的父亲?” 对方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我是他丈夫。” 第21章 房间里气氛一时略显尴尬。 瞧了眼轮床上躺着的那个清秀男孩,再看看眼前这位面带凶相的“丈夫”,何权脑子里瞬间闪过“黑道大哥胁迫良家少男”的念头。要不叫保安过来先盯着?胎盘滞留很危险,容易大出血引起出血性休克,抢救不过来的他也不是没遇见过。万一待会患者真出点什么事,这帮人动手砸医院可他妈瞎了。 男人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我们那的医生说,大正的医疗条件和技术是最好的,所以才驱车三百多公里赶过来。甭管花多少钱,大人孩子都给我保住。” “这个不用您提要求,医生的首要职责就是救死扶伤。”何权掀开被单,边触诊边观察患者身上是否有明显的伤痕。 还行,是他多虑了。董昱青的皮肤光滑且富有弹性,隐约能看到腹肌的线条。看起来生活过得不错,怀孕期间还能健身。不过这也很有可能就是胎膜早破的原因,负重导致腹肌压力过大引起强烈宫缩,要不也不会生的那么快。 不过大晚上的还锻炼,不用睡觉? “几点破的水?”他问。 那人说:“十点半左右。” “他干嘛来着?举杠铃?” “……” 一看对方的脸色黑中带点红,何权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责怪道:“怀孕还不知道节制?他岁数小不懂事,你这岁数了也不懂?” 那人沉着脸没说话,转身走出抢救室,没两分钟又回来,手里多了个公文箱。他把围在轮床边的蓝色防水布帘一拉,在人来人往的抢救室里隔出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弹开箱子上的锁扣,他调转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何权——满满一箱现金,目测得有五十万。 “何主任,我听说你是最好的,拜托了。” 何权手底下正好按到董昱青疼的地方,对方猛地“啊”了一声。这声叫让男人脸色瞬间紧张起来,松开箱子冲到床头,弓身抵着董昱青的额角不停安慰。 箱子直接砸到地上,里面的钱滚落出大半,帘子外顿时响起惊讶的喊声:“我去!何主任!头回见生出钱来的!” 何权拽开帘子,气急败坏地冲那男的吼:“叫你的人进来把钱拿走!交钱往收费处交!给我算干嘛的!这都有监控,想害我丢执照是不是!?” “您别生气,算我不懂规矩。” 那人朝门外打了声响指,呼啦啦冲进三块“墙砖”,将散落在地上的钱迅速归拢到箱子里,一分钟都没到就又消失在何权的视线范围之外。 何权心说老子今天真他妈的开了眼了,见过塞红包的没见过塞箱子的。他目光疑惑地打量着对方——这哥们该不是贩毒的吧? 多普勒图像显示胎盘还完整地附着在宫壁上,何权跟急诊的大夫讨论了下治疗方案,把董昱青的丈夫——他自我介绍名叫刘嘉胜——叫到一边谈话。甭管家属是干嘛的,救人要紧。 “他生的太快,体力消耗过大,产后宫缩乏力导致胎盘滞留,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我手动剥离,但有可能会引发大出血,需要先进行介入治疗栓塞住两侧的动脉,但即便这样也不敢保证处置过程中是否会出现失血性休克;二,用药引下来,但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天,也有可能需要几个月,胎盘长期滞留有可能引起腔内感染,毒素侵入血液导致败血症并发多器官衰竭,还是很危险。” 刘嘉胜眉头微皱,问:“没有第三种方案?” “子宫全摘,但这不是治疗方案,而是最后为了保命做出的选择。”何权抓抓自来卷头毛,“要是你决定不了的话就叫他的家人来,你们一起商量着定。现在他的生命指征还算稳定,倒是有考虑的时间。” 刘嘉胜摇摇头。“他父母都不在了,就我一个家人。” “嗯,现在又多个孩子。” “对了,刚光顾着送昱青来急诊,孩子怎么样了?我能看一眼么?” “刚进nicu肯定看不了,你等下——”何权朝护士站那边喊了一嗓子,“赵玥,给新生儿病区打个电话,叫值班的过来一趟,就说家属想了解孩子情况。” 几分钟后,桑涛匆匆赶来。 “何主任,您找我。” “啊,这位是刚送nicu那孩子的父亲,你给说明下情况。”何权指了指刘嘉胜。 面对不怒自威的刘嘉胜,桑涛那娃娃脸上的表情登时一绷,磕磕巴巴地说:“肺部……肺部发育不完全,需要辅助……辅助呼吸……体重……过……过轻,只有一千两百克……呃……” “稍等。”刘嘉胜抬手示意,转过身压低声音对何权说:“何主任,能不能换个医生照顾我儿子?这个太年轻了,看起来经验不足。” “你当这是菜市场挑白菜啊?嫩不嫩看菜帮子。”何权白眼一翻,“桑大夫只是不善言辞,业务没问题,你要不放心,这不救护车还没走呢么,接着往别地儿送!但我得提醒你,方圆一千公里可再找不出一家有比大正条件更好的新生儿病区。” 刘嘉胜得有多少年没碰上过像何权这种敢跟他这么说话的人了,可老婆孩子的命都在人家手里,他发火也只能是给自己找麻烦。深吸一口气,他转身握住桑涛的手,语气诚恳地说道:“桑大夫,无论如何也要救活我儿子,用最好的药,不计一切代价。” “您……您放心……我们……我们会尽力的……” 桑涛被刘嘉胜攥着的手直往出冒汗。 何权提醒道:“诶,刘先生,你可千万别再往新生儿病区拿箱子送钱了啊,那边的主任可没我这好脾气,到时候直接报警。” 你脾气好? 桑涛和刘嘉胜同时在心里翻出个白眼。 郑志卿结束电话会议,掐着酸胀的鼻梁给何权办公室打电话,看对方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电话没人接,他估计何权应该是去急诊了,于是便去急诊找人。瞧见那一溜排开的连号奔驰和戳在急诊大厅门口的一堵人墙,郑志卿的困劲一下被压下去不少。 他走到正在护士站看化验单的何权身边,问:“这帮人来干嘛的?” “来这还能干嘛,生孩子的呗。”何权拿笔在单子上标出几项不合格的指标,递给赵玥,“3床给加白蛋白,血压这么高腹水这么重,单靠利尿药怎么下的来?” 赵玥撇撇嘴:“何主任,白蛋白七百多一支,全自费,家属不肯用。” “哪个是丈夫,叫过来我骂他!”何权气哼哼地说,“生孩子脚跨y阳两界,换他上去躺着试试?” “得,何主任,我去骂吧,您要一开嗓子,我怕家属得跳楼。”赵玥赶紧戳齐单子拿好起身。 何权瞪起眼:“我有那么刻薄?” “你挺善良的,就是嘴巴厉害了点。”郑志卿在旁边打岔,“走吧,去吃点东西,说好宵夜我请。” “对哦,我还真饿了,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下了手术跟办公室里睡到一点。”何权摸摸胃,扁了。 “想吃什么?” “就门口那间粥店吧,大半夜的也吃不下油大的东西。” 俩人边说边往急诊大厅外面走,自动门一开,冷风呼一下刮透了何权的白大褂。郑志卿见他缩起肩膀,忙将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 “你不冷?”过膝的长风衣到何权身上快搭脚面了。 “我感冒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倒下。”郑志卿其实还好,纯羊毛的西装外套能挡风,里面羊绒背心护住前胸后背也就不觉得有多冷,“我其实一直想提来着,产三区现在就只有你、乔巧和景潇三位主任级的医生,住院医师也只有三个。你看,方大夫歇产假,你们几个都要累死了,得赶紧加人。” “我不知道累?”何权无奈至极,“愿意干产科的本来就少,愿意干男产科的更少,我到处挖人,弄得人家院长都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嘿,还别说其他院长了,一区二区的潘主任和高主任一看我进她们的病区,就恨不得给病区医生脑门上贴一‘私人物品,何权勿近’的字条。” 郑志卿被逗笑了,伸手为何权推开餐厅大门。 点了些清粥小菜,郑志卿敲开个咸鸭蛋剥好,放进小碟里推到何权手边。何权抬头看了他一眼,扁扁嘴用瓷勺挖下块鸭蛋泡进粥里。 以前不觉得郑志卿家里特有钱,也是因为何权在对方身上看不到被娇生惯养的迹象。在他的印象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基本上自理能力为零,就比如他爸。听父亲说,在他出生之前,他爸什么都往洗衣机里扔,电热水壶都能用短路。有一次好不容易说想学着做个饭吧,还差点把厨房点了。只要父亲去外地演出,他们爷俩在家保准顿顿外卖。 后来双亲都不在了,何权被齐家信带回家里才知道为什么会养出他爸那样的孩子。家里三个保姆,除了洗澡刷牙吃饭上厕所是自己的事,其他全有人代劳。齐家信只要他念书,别的什么也不许干。何权从十二岁开始就不去学校了,只是挂了个学籍,每天在家由家庭教师授课。 白天老师教文化课,晚上外公还得盯着他背中医药古籍,课外活动就是去家里开的中医馆跟老师傅学针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过生日和春节能歇口气。要不他干嘛后来一年要过两回生日,就是因为齐家信不许他吃蛋糕,过生日只有寿面。 他没有同龄的朋友,除了乔巧偶尔跟爷爷奶奶来做客还顺便能跟他说几句话。他被禁止使用手机,用电脑也被家庭教师盯着,在齐家信身边他相当于坐了六年牢。他很清楚这是他爸的死给外公刺激到了,恨不得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才好,生怕一个不留神家里又出个逆子,将来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他毕竟是个人,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 何权最终还是忤逆了齐家信的意愿,填报志愿时偷偷报了西医临床,而不是按他外公希望的那样,去中医药大学的管理学院学企业管理。齐家信气得犯了高血压,让他要么有本事靠自己把临床读下来,要么就调剂到学校的管理专业。 把外婆背着外公塞进包里的银行卡留在书桌上,何权独自一人去学校报道。这么多年,除了外婆去世,他再没回过那个家。 第22章 吃完宵夜往回走,到医院门口他们看到有辆车停在门岗那,司机坐在车里和门岗值班的保安起了争执。 郑志卿快步上前询问:“什么情况?” 保安愤愤不平:“这人把横杆撞坏了,我让他下车他还骂人!” “我说了等把我爱人送进去再出来解决这个!”司机急赤白脸地吼着。 郑志卿偏头一看,后座上躺着的那个正在折腾。“让他先进去,赔偿的事晚点再说。”他挥挥手,示意保安把车放进去。保安一看专务发话,立刻从门岗里出来抬起横杆。 “现在这些当爹的啊,心理素质忒差。”何权在旁边撇撇嘴,“还有上次你主刀那个,闯了红灯把老婆孩子往卡车轱辘底下送的。” 郑志卿笑笑说:“初为人父,难免紧张激动手忙脚乱。” “切,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一样。” “能想象的出来,像我哥那么处变不惊的人接女儿时都愣了,我不认为我到时会比他强多少。” “别光想象,先找着肯跟你生孩子的再说。” 郑志卿侧头看了何权一眼,刚想说话突然听到停车场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医生!来个医生!救命啊!” 听到呼救声,何权窜的比郑志卿快,那速度明显是往急诊跑练出来的。赶到车旁边,郑志卿一看,是刚撞了停车场入口横栏的那辆。司机正手足无措的站在车边,而何权已经钻进后座去检查情况。 “怎么样?”郑志卿眼瞧着何权把自己的风衣外套盖到患者腿上。 “宫口全开,脐带脱垂,枕后位,我可以试着转一下。”何权的白大褂里一向备有手套,检查完毕后他举着手从后座上爬下来,对那位丈夫说:“你,去急诊叫两个护士出来,带生产急救包,现在不能动他了,脐带受到积压有可能引起胎儿窒息,得在车里生。” “我去叫人。”郑志卿看那位丈夫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撂下话转身往急诊跑。 不一会,赵玥带着急救包和另外一位护士推着轮床赶过来,一看这架势赶紧拉开后座的另一侧车门,冲那位惊呆了的丈夫吼:“过来!抱着你爱人的上半身,傻站在那干嘛!?” 被郑志卿拍了把后背,那位丈夫才猛地反应过来,忙按赵玥的指示钻进车里。赵玥钻进副驾驶座,趴在座椅靠背上给患者抽血加急送检。 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何权偏头大喊:“志卿!通知nicu准备接孩子!” 郑志卿忙给那边打电话,挂上电话,他突然意识到个事——刚何权好像没叫他郑大白? 何权举着手走进急诊大厅,刘嘉胜一看他进来忙迎上去。正要说话却看见何权的白大褂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于是收住脚步让开路,准备等他清理完了再谈。何权不止白大褂,衣服裤子也基本废了,只好从急诊手术室拿了套手术服穿上。办公室倒是有备用的衣服,可看起来他一时半会还走不开。 郑志卿的风衣外套上也全是血,刚患者被轮床推进来的时候何权看到郑志卿摇着头把衣服扔进了标有“医疗废物”的垃圾桶里。对此何权丝毫不感到愧疚,医院一年挣那么多钱给这帮院董,贡献件乔治阿玛尼算个屁啊! 彻底清理干净出来,何权满大厅找刘嘉胜,转了一圈看到对方正在和郑志卿谈话。他走过去,问:“你们认识?” 郑志卿解释道:“我爸妈家的房子是胜哥他们公司的项目,交房的时候是胜哥亲自带人来验收的。” 哦,搞房地产的啊,怪不得那么财大气粗上来就塞箱子。何权偏头看了眼大厅门口笔直的一排人墙,翻了个白眼。可一搞房地产的有必要弄的黑叉会似的? “何主任,我刚考虑过了,就按您说的做,尽快处理。”刘嘉胜诚恳地说道,“我今年四十八了,也算老来得子,昱青他还年轻,不能说为了我就毁了他一辈子。” “行,待会让护士带你去产三区办入院手续,白天先做介入治疗,观察二十四小时,没有出血和感染高热的话就可以剥离胎盘。”何权说着朝门口一指,“那帮人不许跟着啊,回头再给我病区的患者吓着。” 刘嘉胜面露难色,说:“昱青之前被绑架过一次,从那以后我就不敢让他身边缺人了。昱青是大哥的独子,大哥临走之前特意叮嘱我要照顾好他,他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我死了都没脸见大哥。” 何权没绷住,眉毛拧到一起——我去,这大哥长大哥短的,合辙还他妈啊是黑叉会啊!等等,刘嘉胜是董昱青的丈夫,可又管董昱青的父亲叫大哥,这辈分有点乱吧?别说董昱青出事,就是没出事,按刘嘉胜这种照顾故人遗孤的方式,他大哥九泉之下能瞑目? “胜哥,医院走廊都有监控,你可以让保镖在下面守着,董少在我们这绝对安全。”郑志卿耐心地劝说对方,“病区都是待产的和刚生完的,而且除了家属外人一概不得入内,您大可放心。” “既然二少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刘嘉胜拍拍郑志卿的胳膊,“听说你要结婚了,办酒可一定要发帖子给老哥啊。” 郑志卿干咳一声,说:“还早。” “好,那你先忙。”刘嘉胜握住何权的手,“何主任,刚多有得罪,您担待,我老刘是个粗人,不懂规矩。” 何权冲对方挤出个职业笑容。 等刘嘉胜进抢救室去陪董昱青了,郑志卿问何权:“他刚干了什么?” “塞我一箱现金,差不多有五十万。”何权摆出个无奈脸,“这哥们到底干嘛的?” “听我爸说,董老大是做地下赌场起家的,后来被查了,是这个刘嘉胜替他顶罪坐了七年牢。出来之后董老大就给他开了间建筑公司,这些年做得风生水起,海边的几个别墅区项目全是他做的。”郑志卿顿了顿,“我记得董老大好像是前年去世的,那会董少还在美国,他和洛君涵是校友。” “别在我面前提那名字,一会咸鸭蛋蹦出来了。”何权满脸不悦。 “抱歉。”郑志卿满含歉意,“阿权,已经过去了,我——” 何权抬手示意他打住:“过不过去是你自己的事儿,不用跟我说,我也不会再给你介绍对象。” “明白。”郑志卿略显艰难地点点头。 “行,我回办公室睡觉去了,明儿还一上午门诊,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何权说完,打着哈欠走出急诊大厅,出门前又扫了一眼那堵人墙——还不赶紧清走,没看把患者都吓得不敢进来了! 临回办公室之前他又去禾宇的病房转了一圈。晚上禾宇刚从icu转回普通病房,郑志杰三天没睡,这会正躺在沙发上睡得像死了一样。孩子虽然不足月但新生儿测评分数很高,不需要进nicu,一直在家庭房里由育婴师照顾。 何权看禾宇也睡着,便轻手轻脚地拿起记录板,借着微弱的夜灯光亮过了一遍数据。确认一切正常,他刚想走,突然听到婴儿床里传来小宝宝的哼声。他弯腰抱起小家伙在臂弯里晃了晃,很快就把孩子又哄睡着了。 才三天的功夫,小姑娘的眉眼就清秀了起来,猛一看五官轮廓长得像郑志杰,但细看之下那小鼻子小嘴简直和禾宇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打从进入产科到现在,何权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婴儿,却从未看着别人的孩子心痛过。但看到这个继承了郑家血脉的孩子,他无法不去想象,如果当初自己的孩子能生下来,会不会和她长得很像。 鼻子微微发酸,何权低头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何主任……”禾宇虚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何权忙回过身:“抱歉,吵醒你了,我马上就走。” “没事……我就这样……时睡时醒的……”禾宇抿了抿嘴唇,“麻烦你……抱她过来……我想看看她……” “你还挂着镇痛泵,肯定会迷糊一段时间。”何权将宝宝抱到床边,送到禾宇面前,“就这小丫头,我敢保证,将来绝对有资格参加世界小姐的选美比赛。” 禾宇微微勾起嘴角,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关关……你要好好谢谢何叔叔……是他救了你的命……” “关关大名叫什么?” “禾羽汐……婆婆找人算过……这丫头五行缺水……名字里得有。” “随你的姓?”何权略显惊讶。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6节 “嗯……志杰说,关关是我用命换来的……得跟我姓……”禾宇的笑容里幸福满满,“他觉得很对不起我父母……希望能通过这个……来表达他的歉意。” 何权挑眉——不容易啊,骨子里一副封建家长做派的郑大少居然连郑家长孙女的姓氏都肯出让,简直可以奖励他一朵小红花了。 “所以你打算原谅他了?” “看吧……这人啊……脾气秉性……不是说改就改的……” “对,再考验他一段时间,一点心不c,ao就得个漂亮闺女,太便宜他了。” “何主任……” “叫我何权就行。” “嗯……何权……我觉得……你跟志卿,你们俩……挺合适的……不考虑考虑……回个头?” 何权垮下脸:“我跟郑志卿之间的情况和你跟郑志杰不一样,你们是感情还在,可我跟郑志卿都分开十年了,几乎就相当于两个陌生人,不是说回个头就能找到之前的感觉。” “真的?”禾宇轻轻拍拍他的胳膊,“可我看……志卿看你的眼神……并不是看陌生人那样……何权……他真的很优秀……你也是……你们两个都很值得对方去珍惜……” 何权无奈地笑笑。算了,他想,禾宇戴着镇痛泵,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似的,等彻底清醒之后通常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 第23章 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最大的区别在于,医护人员对待患者及家属的态度不一样。并不是说公立医院的医生护士态度不好,而是他们总是超负荷满员运转,实在没有闲暇去顾及每一位患者的感受。私立医院虽然也可以走医疗保险,但由于各项费用都高,治疗同类患者所需的费用多出公立医院一倍,自然也没那么多人来。 绝大部分的患者家里条件都不错,只有极少数是小医院无法救治转去公立没床位又只好转到大正来的。对于这类病患,大正有一套完整的救助体系,这也是院长费尽心力和多方博弈争取来的。郑建平为此特意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政府扶持同时接受私人捐助,目的就是为了帮助这些困难家庭实现有个孩子的梦想。 基金会在每年的感恩节那天都会举办一场慈善酒会,表彰院里的优秀医护人员,同时公开募集捐款。何权从来不去参加,虽然他年年都在表彰名单上。 “何主任,您今年又不去啊?”小娟进屋送病历,一看何权把基金会的邀请函扔垃圾桶里了。 “去了干嘛?我还用他们表彰?”何权不屑地翻翻眼,“不去不代表我没有爱心,奖金我可全捐了。” “听说今年的慈善酒会是郑专务主持,您不去给他捧个场?” “我欠他的?” “哎呦!何主任您轻点!”被他触诊的那个痛得大叫一声,“这人肚子,不是练手的猪皮!” “行了行了,生的时候叫的跟个鬼一样非要剖,早就跟你说剖完了疼的在后面。”何权转身去洗手,“哎,方默,你产假还剩多久?我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早点回来上班呗。” “主任,您怕不是老年痴呆了吧,我上个月才生完。”方默躺在那倒气,刚何权那一下子疼的他差点咬舌自尽,“生之前还跟您一起做手术呢。” “对哦,你在手术台边上破的水。”何权干笑,“不过你也知道,真缺人啊,病区的住院医师就你、陈萌和时鑫昊。先不说我们这几个主任有多累,就说他们俩,陈萌昨天发烧了也不敢走,打完点滴接着干活。时鑫昊的老婆就在一区待产呢,想瞧一眼自己老公还得给护士站打电话帮忙喊。” “哎,医生就不是人干的职业。”方默捂着刀口从检查床上下来,小娟凑过去要看孩子照片,于是他直接把手机掏出来给她。“主任,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何权挂上“老子早已洞悉一切”的表情,冷笑道:“想辞职是吧?没门!” “那您说我怎么弄?我父母还没退休,公婆又都七十好几了,谁管孩子?把孩子扔给保姆?万一碰个黑心的像杭州那个似的给放把火,我找谁哭去?” “让你老公辞职。”小娟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方默苦笑:“姑奶奶,他是警察,打入职那天起就算卖给国家了,忙得就跟家里没他这号人似的,我公婆都说自当没这儿子。生我们家小宝那天,你看他来了么?都到现在了,把孩子扔育婴房里让他找,他绝认不出哪个是他儿子。” “我看也没多忙,不还有空造孩子?”何权撇嘴。 “主任你有点人性行么?”方默是真拿何权这张嘴没辙,“再忙还不能抽空回家睡个觉是咋的?” 何权逗他:“回家是睡觉,还是睡你?” 方默骤然脸涨得通红。 “诶诶,你们别当着我这个未婚没男友的纯情少女开黄腔啊。”小娟抗议道。 何权大笑,指着门外“产科”的牌子说:“小娟娟,来,权哥哥给你科普一下,咱们这是产科,专职帮人处理睡觉过程中产生的意外。” 小娟不怎么认同地说道:“这怎么能是意外,多美好的事。” “你问方默是不是意外,刚结婚那会怎么说的,三年之内不要孩子。”何权看向方默,“春节结的吧?这刚过十一孩子都生了。” 方默的白眼快翻出声了:“主任,我不辞职了,孩子的事儿我想办法解决,您省点唾沫。” “诶,这就对了。”何权笑眯眯地把打印好的病历递过去,“一切正常,回去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方默心说你是恨不得我现在就换白大褂回来上班才对。 何权扔了邀请函,也无视了郑志卿发的全员邮件。邮件要求下午下班前将参会人员以及偕同出席的人员名字报上去,等到快五点,郑志卿还没收到何权回的邮件,只好去病区找他当面确认。 办公室开始装修了,何权现在在临时腾出来的一间病房里办公。瞧见郑志卿进来,他直接说:“我、不、去!” 郑志卿早料到会听到这个,于是拽过把转椅坐到他对面,平心静气地劝道:“阿权,你业务水平高,不屑于攀附业内大人物,我理解,但必要的社交场合最好还是出席,否则别人会说你恃才傲物。” “谁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嘴长别人脸上我还能给缝起来不成?”何权连白眼都懒得翻,也没空,病区四十多张床的夜间用药申请还没审完呢。 微微一笑,郑志卿问:“如果不想以病区主任的身份参加,你愿不愿意作为我的同伴出席?我本来是想邀请我妈的,可她得陪我爸。” “我陪你?几个意思,没伴儿还不能出席酒会了?”何权签字签得手酸,语气更为不耐烦。 “这种酒会就像颁奖典礼走红毯一样,自己去特别扎眼,通常都会携同伴一起。” “那我更不去了,万一让别人误会了岂不是有损我名誉?” “……”郑志卿眉头微皱,“我没那么不堪吧……” 何权顿住笔,抬眼瞧着郑志卿,说:“你是医院专务,又是股东,郑家二少,怎么会不堪?问题在于,我是病区主任,这闲话传出去那可就不是我恃才傲物了,保不齐还得说我是靠身体上位。郑大白,我这人虽然不爱搞人际关系那套,但我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你行行好,离我远点,昨儿夜里要不是跟你吃宵夜,我那身衣服也不至于报废。” 郑志卿想起自己那件乔治阿玛尼,为之默哀了几秒。 “我请了我的老师来,约翰霍普金斯的急诊中心主任,steven lee,你之前不是针对他写的一篇论文发表过看法?这次他来,你有问题可以当面向他请教。”郑志卿本来想的是酒会当天给何权一个惊喜,可看他油盐不进的态度,只好提前把底牌亮出来。 何权动心了,郑志卿看的出来。那双大眼睛里错综复杂地交织出喜悦和忧虑,明显是在权衡利弊。郑志卿以为何权不愿出席这种酒会是性格问题,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其实最关键的是,何权不想和外公碰面。第一次看到嘉宾名单上有齐家信的名字何权就把邀请函给扔了,年年有年年扔,今年还一样。 “我给steven看过你经手的病例,他也很想和你聊聊。”郑志卿又推了他一把。 “……”何权抬手支住额角,“郑大白,你早就算计好了是吧?” 郑志卿赶紧解释:“真不是我故意的,我也是上午才知道steven受邀来这边出席中心医院与约翰霍普金斯建立联合诊疗项目的事,这不邀请函嘉宾名单上都没来得及印他的名字。” “行,我去,但不是作为你的同伴,我得跟我姐一起。你要缺伴儿,让我姐把她老公借你,反正你也认识,陶晋晟。” “不麻烦学长了,我自己去就行。” 郑志卿并不想拉着以前篮球队队友的手走进会场。 第24章 早晨查房,何权看到头天下午刚做完手术的董昱青已经可以靠着床头坐起来了,心里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好。隔壁有个情况差不多的,三十四岁,做完手术都三天了还爬不起来。好不容易让老公撑着下地走了几步,刚到病房门口就走不动了,脸上那汗出的跟下雨一样。 现在初产平均生育年龄越来越高,社会大环境所致。不说患者,就连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有好多年过三十还没要孩子的。都知道年龄越大风险越高,可没辙啊,产三休了方默一个,何权他们这就忙得只能星期八休息。要再歇一个,其他人得罢工抗议。 “情况比预估的要好很多。”检查完毕,何权摘掉手套往手上挤了点免洗消毒液,边搓边叮嘱董昱青,“吃点好消化的东西,面片啊粥啊都可以,菜叶子别吃,肠蠕动会刺激宫缩,怕引起出血。” “谢谢你,何主任。”董昱青虽然年轻,但言辞神态却比实际年龄要来的成熟,“我听胜哥说,之前多有冒犯,我再替他向你道个歉,实在不好意思。” 何权摆摆手:“不提那个,我知道他也是着急。以后可别再干这种事了,别的医院我不敢说,大正绝没人收红包。来我们这的一视同仁,甭管有钱没钱,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董昱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何权,转头看着刘嘉胜,给对方传递了一个眼神。刘嘉胜立刻向何权点头致意,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随手将房门带上。 这家伙,何权心说,真听话,光看眼神儿就知道是什么指令。 “何主任,耽误你几分钟。”董昱青指了下床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说。” 何权勾勾嘴角:“不用,我站着就行,习惯了,手术台边上一站好几个钟头。” “好,那我长话短说——你认识洛君涵吧?” 一听这名字何权胃直抽抽,登时垮下脸,反问:“你跟他很熟?” 董昱青淡笑:“君涵是我学长,刚进学校的时候非常照顾我,虽然我只在那里读了一年,可跟他关系还不错。你既然见过他就该知道他那人是什么脾气,打落的牙齿他根本咽不下去。” “怎么着,他想搞我?”考虑到董家的背景,何权认为自己猜得不会错。 “也不是说搞你,就是想吓唬吓唬你。”董昱青示意他不用生气,“我并未明确的拒绝,但也没给他准确的答复。何主任,君涵出生的时候是难产,他活下来了,可……洛伯伯后来虽然又续了弦,但没有其他子女。君涵是原配所出,别说洛伯伯宠他,就连继父也很娇纵他,觉得他可怜把他当亲生的一样对待。除了你,没人打过他。” 何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刚生下来就缺爹少妈的孩子当然可怜,他干产科的最了解这个。通常来说这种孩子会出现两种命运:一,被视为不详之人,从小受尽冷落;二,被当成逝者生命的延续,让家里给惯得无法无天。 洛君涵显然是后者,但何权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就此容忍对方的所作所为,更不会为那一耳光道歉。 “对你或者郑志卿来说,他是很过分,但他对朋友确实没的说。父亲从小就教育我要重情分讲道义,我欠君涵的人情必然要还,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董昱青稍作停顿,“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绝不会cha手,胜哥那也会把话传下去,任何人不准动你。你放心,君涵出再多的钱,也没人敢违抗胜哥的命令。” 何权哼了一声:“甭麻烦,有事儿我会找警察。” “何主任,行家办事儿,警察是抓不到把柄的。”董昱青直直地望向何权,“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胜哥跟我说你没收他的钱,我觉得你这人正,值得我维护。” 何权偏头笑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是刘嘉胜请我去家里接生,五十万我保证拎走。” “那就下次请你到家里来。” “也别太着急,你这个创面得长一段时间,虽然不是剖的但也差不多,最好等两年再要。” “知道。”董昱青点点头,“还有,何主任,君涵说下午来看我,你看你需不需要回避一下?” “这我的地盘,我凭什么回避他?”何权眼睛瞪满半张脸。 董昱青稍稍一怔:“抱歉,我失言了。” “嗨,不是冲你……我先继续查房去了,还十几张床呢。”何权看了眼表,“要不要帮你把刘嘉胜叫进来?” “他现在应该去看孩子了,不用麻烦。” “行,有事儿按呼叫铃。哦对,楼下留俩保镖就行,其他都让他们先走。好家伙,大厅里一堵人墙戳那,所有人都得绕着走。” 董昱青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后说:“大勇,让兄弟们回车里等,你们给医院添麻烦了……胜哥的命令?那你告诉我胜哥听谁的?……谁他妈是你大嫂!别废话赶紧滚!” 挂断电话,董昱青对何权换上副笑脸:“五分钟,他们保证滚蛋。” 何权干巴巴地挤出个笑,心想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好像只能对郑志卿一个人这么凶吧? 尽管在锤子上包了海绵,但办公室装修凿墙的动静还是多少会有影响。不断有病房靠近办公区的患者家属过来向护士站投诉,说孩子被吵得不睡觉哇哇哭,产后的爱人也得不到充分休息。钱越解释半天说凿墙就一天的功夫,可人家说花那么多钱到大正生孩子就图这环境好,现在这样还不如回公立医院去睡走廊。 何权上手术去了,乔巧和景潇在门诊,钱越没辙,只好给郑志卿打电话,叫专务过来处理下纠纷。郑志卿早考虑到会有人投诉噪音影响,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措施:靠近办公区的病房减免三天的床位、诊疗和护理费,以及,如果真有人待不下去了一定要走,大正负责协调安排其他医院,并且派专车送过去。 家属们一听这个也不闹了,少花好几千块钱,忍一天就过去了,大不了抱着孩子扶着爱人下楼晒太阳去。等家属都散了,钱越在计算器上算了笔帐,对郑志卿皱起眉头:“专务,两个三人间一个双人间,八张床,三天可就将近三万啊。” “办公区换成玻璃隔断之后可以节电约百分之三十,三万块钱摊几个月就回来了。”郑志卿笑笑,“还可以给三位主任医师每人单隔出一个办公间,你也有份,钱护士长,我觉得很划算。” 钱越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终于不用跟储物间里办公了,省得我写着写着值班记录老有人进来拿脱脂棉。” “你们都是医院的中坚力量,只有你们的工作环境舒适了,心情愉快每天都对患者笑容灿烂,大正才有未来。” 桑婷婷凑过来说:“专务,我得跟何主任好好说说,他要有您一半体恤下属,我们这嘴得咧后脑勺上去。” “何主任爱吼人是为了确保不出医疗事故,就冲这一点,你们也该感谢他。”郑志卿的语气略显宠溺,“三区的投诉率是最低的,我认为这是何主任的功劳。” “呦,专务,干活的就没功劳啦?”桑婷婷嘟起小嘴。 “有,都有,今年年终奖所有护士发双份,满意么?” “哇哦,专务,你还缺妹妹么?扎点滴一点都不疼的那种。” “婷婷,干活去,快结婚的人了稳重点。”钱越说着朝郑志卿身后抬了抬下巴,“专务,好像有人找您。” 郑志卿回过身,看到洛君涵站在他后面,安静地等他和别人说完话。“你是来看董少的?”郑志卿眉头微皱。 洛君涵点点头,谨慎地问:“他住几号房?” “董昱青住家一吧,钱护士长?”郑志卿公事公办地问。 “对,走廊尽头,左拐。” 钱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洛君涵——看穿着打扮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左耳那颗耳钉上的钻石至少有三克拉,衣服也肯定是手工裁剪,把身上的每一个线条都包裹得近乎完美。 见洛君涵还站那不肯走,郑志卿道:“正好我也要去看董少,你跟我来。” 等那俩人走远,桑婷婷低声问:“护士长,那小帅哥谁啊?看上去和专务挺熟。” “听说专务有个未婚夫,说不定就是他喽。”钱越低着头说。 “啊?那我们桑涛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桑婷婷懊恼地甩了下手,“之前拜托何主任帮忙打听,结果到现在也没给信儿。哎,我估计他是打听出来了怕打击我就没说。” 钱越白了她一眼。让何权去打听郑志卿的私生活?你可真会挑人。 家一病房外面,郑志卿刚要抬手敲门,突然听到洛君涵在身后说—— “志卿,我猜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所以我今天来除了看董少,还想把订婚戒指亲手还给你。” 郑志卿回过身,盯着洛君涵,昔日柔情似水的眼中只有冷漠。洛君涵要被那目光冻透了,稍稍缩起肩膀。不愿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郑志卿别开目光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说:“扔了吧,我拿回来也没用。” 洛君涵骤然红了眼圈,修长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他没想到郑志卿居然一点旧情不念,甚至连家里的话都不听毅然决然地要和他断。他是犯了错,可罪不至死,郑志卿凭什么判这段关系死刑?之前在美国做法援律师时,哪怕丁点的利益郑志卿也要为自己的委托人争取,怎么就容不下他犯错! 默默地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洛君涵咬了咬嘴唇,说:“志杰大哥的意思是……先别公开这件事,等他和我爸那边的合作项目投资到位再……” “随你们,我反正不会到处说。”郑志卿摸出手帕递到对方手边,“别哭了,让董少看见不礼貌。” 洛君涵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啪嗒掉下来一颗砸到他手上,弄得郑志卿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两年来他做了每一个合格男友该做的一切,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付出的时间和感情全都在那一晚烟消云散,但这真的只是洛君涵一个人的错么? 不,郑志卿轻叹,爱情并不该只是一味的娇纵和宠溺。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改变洛君涵,也从未对对方提出过任何要求,甚至连争吵都没有。无所求无所欲,所以这根本不是爱情,他自欺欺人了那么久,势必要为此付出代价。 事已至此,好聚好散吧。 将手帕塞进洛君涵的手里,郑志卿抹去手上的泪滴,轻声问:“你跟那个人还有联系么?” 洛君涵一怔,抬脸看着他问:“谁?” “就那天……在停车场里被我踹躺下那个。” “没……没了……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样最好,那个人有家庭,而且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算玩玩而已也别找那种人渣。” “知道了。”洛君涵的眼里微微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亮,他觉得郑志卿还是关心自己的,“志卿,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么?” 郑志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要求道:“你以后不能再嗑药了,如果被洛伯伯知道,他得多难过。” “再也不了……”洛君涵用手帕抹去挂在下巴上的泪珠,小声问:“我可能……过段时间就要回美国了,到时候……你能来机场送我么?” “看我时间,如果来不及的话,我也会安排车送你。” “对不——对不起,志卿!”洛君涵突然哭出了声,猛扑进对方怀里紧紧抱住郑志卿的腰,“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真没和别人上过床,求你相信我!” 郑志卿被这突然爆发出来的情绪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忙抬手去掰洛君涵的胳膊:“君涵,君涵你别这样,我并不是不原谅你,只是我——” 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郑志卿话——何权穿着手术服,顶着一脑袋被手术帽压乱的自来卷头毛,逆光之下的表情y晴难辩。 第25章 “郑专务, 家属要和院方交涉,人在icu外头等着呢, 你处理完私事最好立刻过来!” 甩下话,何权转头就走。郑志卿一看,忙将洛君涵缠在腰上的胳膊拽开,追上何权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试图解释刚才的那一幕:“阿权!事情不是你想象的——” “放手!”何权猛地甩开,“icu里的一大一小正他妈靠体外循环机活着!老子没空听你的烂事!” 危重病患显然比个人的事情重要, 郑志卿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他疾步跟在何权后面, 问:“什么情况?” “孕三十一周, 因感冒发烧入院, 在其他医院治疗了一周,高烧不退,检查发现心脏受到细菌感染, 今天突发心衰被救护车送到大正。”走进电梯, 何权快速地进行说明,“超声波显示胎儿预估体重不足三斤,我找韩骏过来会诊,他认为如果直接剖出来送nicu恐怕很难成活。但不剖的话大人身体负担太重,想再扛几天到胎儿体重超过三斤非常艰难。我跟家属说了半天, 他们死活要我保证大的小的都没问题, 我保证不了, 所以, 你去和他们谈吧。” 郑志卿快速地梳理了一遍现状, 问:“如果剖的话,大人确保能活?” “他以前心脏没问题,就是细菌性感冒引起的,如果血液净化过程中不出现凝血功能障碍,不并发多器官衰竭,活下来倒是不成问题。” “孩子呢?” “韩骏说,这种情况,活下来的可能性低于三成。” “……”郑志卿权衡片刻,点点头,“行,我去谈,你准备好文件等下让家属签字,一切后果由我来负责。” 何权突然猛踹了一脚电梯门,骂道:“都怕担责任!危重病症全他妈往大正送!” “别这样,阿权。”郑志卿伸手拦了他一下,“电梯掉下去的话,咱俩就得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想得美!”电梯门一开,何权立刻快步走出去。 去往icu的走廊上,郑志卿平心静气地说:“我不认为接重症是坏事,只有经历过足够多的危重病例才能积累经验。”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大正给我机会积累经验?”何权抽空白了郑志卿一眼。 “那也是因为你专业水平高,别人想要这个机会还争取不到。” “郑大白,你今天吃了蜜蜂屎了吧。”何权皱眉从icu病区走廊的架子上拎下件白大褂扔给郑志卿,“把你的乔治阿玛尼藏起来,穿这么体面哪像个医生?” 郑志卿套上白大褂,袖子有点短,低头一看胸牌,何权的。这让他不禁想起当年在学校旁边的出租屋里,何权冲完澡穿着他的t恤的样子——宽大的下摆几乎遮到膝盖,袖子挽三折才能露出手。那时的何权身形单薄,缩在椅子上抱着碗吃饭时整个人都被装进了衣服里。他会把领口拽到鼻子下面闻一闻,然后故作夸张地皱起脸说都是郑志卿的臭味。而郑志卿通常会把何权丢到床上去,直到那件衣服真的染上彼此的味道。 记忆中的封条因失去束缚而被彻底撕毁,郑志卿望向背对着自己的何权,喉头缓缓滚动。他们曾经那么的相爱,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儿。 “阿权。”他说,“处理完这件事之后,我想和你谈谈。” 自动门在何权身前应声而开,看了眼焦急等待着的家属,他偏头说—— “别废话!先救人!” 安排人将洛君涵送回酒店,刘嘉胜热了块毛巾坐到床边,帮董昱青擦洗。刚他听到病房外面的说话声去开门,结果发现洛君涵自己站在门口哭。虽然和洛君涵仅有一面之缘,可他知道,这位洛少是董昱青的朋友。 “胜哥,晚点儿你去趟酒店,带君涵吃个饭。”董昱青说,“他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没受过委屈。” “人生在世啊,总得长大成人,多受几次委屈就好了。”刘嘉胜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先顾自己吧,都这样了还c,ao心别人。” “那你说,我这样怪谁?” 刘嘉胜抬眼看着年轻的爱人苦笑:“咱这关起门来说啊,那天晚上你要不招我,也不至于……嗨,都怪我,成了吧?” “怪你意志不坚定。” “回去还得给大哥上香,这几天做梦老梦见他。” “梦见我爸找你谈心?” “谈心?你爸是用嘴解决问题的人么?”刘嘉胜用食指点点自己太阳x,ue的位置,“一句话都没说就照我这来一枪。” 董昱青笑得直弓身,刘嘉胜怕他动静太大震破创面出血,忙用手扣住对方的下腹。笑够了,董昱青语调傲慢地问:“如果我爸还活着,你敢跟他说咱俩的事儿么?” “大哥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把你送去美国。念在我替他蹲了七年大牢的份上,没把我一枪崩了。”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被绑架的事,他觉得我留在国内太危险才送我出去。”董昱青睫毛微动,“你那会是不是已经打算放弃了?” 刘嘉胜沉默了一会,艰难地点点头:“我大你太多,也不知道能陪你多久。” 突然,董昱青揪住刘嘉胜的领口,重重咬上对方的嘴唇。刘嘉胜眉头微皱,嘴巴里顿时散开铁锈的味道。松开牙齿,董昱青伸出舌头舔去唇上沾染的血迹,眼睛危险地眯起。 “听着,刘嘉胜。”他抬手按住对方嘴上冒血的牙印,缓缓涂开一抹猩红,“争口气,多活几年,要不我让你儿子喊别人爸爸!” 握住董昱青的手,刘嘉胜吮净他手指上的鲜血,冷冷一笑。 “恐怕没有人这个资格。” 患者无法离开icu,何权只能在病床边实施剖宫产手术。本来该是乔巧和何权搭台进行手术,可急诊那边又有状况,景潇在门诊也走不开,最后他决定让郑志卿上。他这人就这样,甭管有什么分歧,工作上的事绝不掺杂私人感情。 鉴于患者连着体外循环机,为避免血压不稳引起休克,剖的时候必须慢,但缝合时一定要快。韩骏等在旁边,随时做好抢救新生儿的准备。一切准备就绪,何权看着站在对面的郑志卿,在对方给了自己一个鼓励性的点头后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血压115/77,血氧饱和度97,心率108。”秦枫不错眼珠地盯着数据,这是他身为麻醉师的职责,“何主任,慢点啊,别一刀划个喷泉出来。” “闭上你那乌鸦嘴!”何权低声骂道。 见秦枫跟何权彼此间玩笑开得随意,郑志卿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十年了吧得有。”秦枫想了想,“我们俩同年进的中心医院实习,来大正我也是追随他。当初我跟何主任说好了,要是到了四十,他未嫁我未娶,就凑合一堆儿过了。” “秦枫,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何权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他一眼。 其实不用何权瞪,郑志卿和韩骏看秦枫的眼神儿都不太对。不过秦枫也就说说而已,就算他逮谁撩谁也不会真撩何权。十年前何权在手术台边上流产的时候他也在,打那时起,他就对何权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守护对方。所以听说何权跳槽到大正建立产三区需要麻醉师时,他就向主任递交了辞呈。 但这绝不是爱情,秦枫自己想的明白。他是心疼何权的倔强,也佩服对方的专业性。要说这些年来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真正动心的只有钱越,可惜对方喜欢的是那个愣头愣脑的景潇。 “不错,比预估的要重。” 何权一上手就知道孩子得过三斤,哭声也有,这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韩骏立刻接手处理新生儿的清理工作,弹着孩子的小脚丫迫使他多哭几声大口呼吸,直到皮肤泛起红润的颜色。 “新生儿测评应该能到6分,我看能活下去。”韩骏让护士把孩子抱出去给家属看一眼,“何主任,我先回nicu了。” “忙你的。” 何权转脸协助郑志卿完成缝合。按说他的手算相当快了,可郑志卿速度更快,几乎不用他上手。其实何权很早以前就知道,以郑志卿的能力如果专攻外科的话,胸外或者神外随便挑,要不为什么中心医院只给了他们那一届一个外科的实习名额就落到郑志卿身上了。是郑志卿的离开使得何权能拿到中心医院的实习机会,也因此成就了他“何一刀”的美名。 “郑大白,来产三干吧,我给你开六十万年薪。”何权调侃他。 “嗯,听起来很有诱惑力。”郑志卿笑笑,“还有没有其他福利?” “有我这么好的主任难道不是福利?” 郑志卿收紧最后一道缝合线,抬眼看向何权:“主任接受追求的话,我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何权转头冲正在清点手术器械的护士说:“给来个缝合包,有张嘴欠缝。” “不好意思,何主任,清点完了,您要用得等下一台。”护士笑眯眯地回复他——比起病区主任,还是专务得罪不起。 虽然戴着口罩,但看面部肌r_ou_走向就知道何权在撇嘴。 递给何权一听红牛,郑志卿坐到他旁边的地板上,酝酿了一会措辞后说:“阿权,谈谈?” “等会,我先给乔巧姐回个消息。”何权划拉着手机屏幕,发送条消息出去后叩开红牛的拉环一口气喝了半听,“说吧,我听着。” “洛君涵是来还我订婚戒指的。” “嗯。” “我没要。” “嗯。” “刚才他情绪有些失控,但我们俩真的彻底结束了。” “嗯。” “……” 等了一会见郑志卿不说话,何权偏头看着他说:“继续,我听着呢。” “你不反驳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郑志卿苦笑,他已经想好了很多种解释方案,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我说过,这事儿和我无关,你乐意说我就听着,没必要反驳。”何权轻嗤一声,“郑大白,你不会刚失恋就想着赶紧找下家接着吧?也行,治愈失恋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能理解。不过咱俩是没戏了,你有功夫磨叽我,不如发个全员邮件公开自己单身的消息,我估计至少得有十几个仰慕者立刻发照片给你。” 郑志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十年了,物是人非,当初看到分手邮件后的痛苦令他刻骨铭心,可对于何权来说,也许只是一段很普通的人生经历罢了。但是他可以等,只要何权身边没人他就有足够的耐心。想当初他默默地看着何权的背影看了那么久才得到一次吐露心声的机会,而这一次,他有勇气主动争取。 “除了你,我不会再接受其他人。”郑志卿凝视着何权的眼睛,“阿权,除非你真心实意地爱上另一个人,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眼睫微颤,何权下意识的错开目光,说:“真的不可能,志卿,别浪费时间。” 郑志卿垂眼看向泛着冰冷光芒的地面,沉默片刻后问:“你心里……是不是有无法忘记的人?” 何权突然激动起来,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志卿:“郑大白,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有未婚夫的时候在我面前秀恩爱,失恋了又跑来找我续前缘?我是垃圾桶?让你随便往里塞无处寄托的感情?!” 郑志卿一愣,忙起身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权。十年前收到你发的分手邮件后,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你另有所爱了。” “你放屁!” 何权猛地将手里还剩半听的红牛砸到郑志卿身上,jian出的液体弄shi了对方的手术服。看着那逐渐洇开的深色痕迹,何权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郑志卿见他抖得不正常,额头又沁出汗水,忙抬手扶住对方的肩膀。 “阿权?你怎么——喂!” 一把抄住何权软下去的身体,郑志卿立刻将他打横抱起冲进icu喊人来帮忙。 缓缓睁开眼,何权花了点功夫才对焦起视线。 “你是喝了假的红牛吧,血糖怎么低成那样。”乔巧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 何权又闭上眼,摸索着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扔到一边。“几点了?”他问。 “八点二十,怎么着,有约会要赶?”乔巧撕了块医用胶布裹上脱脂棉替他粘住针孔,“郑志卿在外头等着呢,要不要叫进来。” “不想看见他。”何权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气死我了。” “我都听他说了。”乔巧无奈地垂下嘴角,“说句实话,人家那么想也没错,你一点儿提示不给就说分手,搁谁都会胡思乱想。” 何权呛声道:“他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点b数?非要我说那么明白!?” “别冲我嚷嚷,我可没义务当你的撒气桶。”乔巧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可都十年了,你不能总想着那件事。阿权,听姐一句话,跟他把话说明白,你也算对自己有个交待。” 别过头,何权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瞧他那副倔样,乔巧摇摇头,给他掖好被单后站起身:“我先回家了,还得哄你侄子睡觉,今儿晚上你就住icu吧,要是饿了,桌上有粥。” 何权掀起被单把自己从头蒙到脚。 见乔巧从icu里出来,郑志卿迎着她走过去,问:“乔巧姐,阿权醒了么?” “醒了,正发脾气往上泵血压呢。”乔巧略显疲惫地拢了把头发,责怪道:“志卿,你今天那句话实在不该说,阿权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他怎么可能是因为另觅新欢就要跟你分手?” “我知道,姐,都是我的错,我会向他道歉。”郑志卿长叹一口气。 乔巧终归还是心软,她不希望看到这两个本该在一起的人就这样错过对方:“你也别胡思乱想了,阿权之所以跟你分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看不到未来。他那时候什么条件你不是不知道,拿不到全奖根本出不去,你归期未定,让他怎么等?” “可我说了让他跟我走啊,费用根本不用他担心!” “妈呀,真不怪阿权管你叫大白!”乔巧学着何权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出来,“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不愿意接受任何施舍,就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来打拼。我还告诉你,郑大白,阿权家不是没钱,学校里教三那一整栋楼就是他们家捐的。他是为了换取自由的人生道路而放弃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你跟他提钱,他没把你从教学楼上推下去那都是真爱!” “……” 郑志卿短促地呼出口气,投在地上的影子随之晃了晃。他现在彻底明白了,何权之所以对他失望,是因为他没能像对方那样,反抗家里为他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他一直以为何权是双亲早逝的孤儿,必须靠助学贷款才能念得起医学院。他想起他们之间第一次起争执闹分手,就是因为他看何权为了生活费,大晚上的还要坐车从城市这一头到那一头去给人做家教。他悄悄塞了一千块钱到对方宿舍的抽屉里,导致何权爆发出在他当时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怒气。 他以为那是心疼对方的表现,可对于何权来说,那分明是一份施舍。 “当然了,阿权也有他的问题,自尊心比天高,脾气那么倔自然是要吃亏。”乔巧缓和下语气,“志卿,我不能说阿权这些年没经历过别人,可他真的没像爱你那样爱过任何人。你要是有心,就好好软化他的性子,他不是心里没你,只不过——” 见乔巧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郑志卿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得,我今天说的够多了,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去跟他求证,要不他肯定不认我这姐了。”乔巧摆摆手,“我劝你今天也别进去找骂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有酒会么,到时候见面再说。” 郑志卿一向虚心接受乔巧的建议。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icu大门,转身跟乔巧一起往电梯那边走去。 何权睡得并不安稳,大量的梦境层层叠套在一起,以至于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身处现实—— 中心医院麻醉科张主任看何权正捧着巨厚的书坐在办公室的角落恶补,笑着问他:“何权,今天副院长那台手术你跟?” “对啊,心脏移植手术,我得赶紧把所有相关知识复习一遍,万一副院长提问题,答不上来他该把我退回学校了。”何权说着回手捶了捶腰侧。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他这几天腰酸的要命。 “手术预计7个小时,你提前吃点东西,但别吃的太饱,犯困。”主任好心提醒他,“回答不上问题未必会被退回学校,要是站在手术台边上哈欠连天影响副院长工作他可真能跟你急眼。” “别说,我这段时间还真是睡不醒。”何权抽抽鼻子,“又要写病历又要跟门诊又要去住院部,我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不错啦,你看急诊中心的王主任,经常一天一宿合不了眼。” “我怎么当初就想着要选外科了……” “现在后悔来得及啊,我听神内的高主任说,你对神内也有兴趣,提的问题都很值得探讨。” 何权用书挡住半张脸,小声问:“我要是现在跟他坦白我只是想混篇神内的论文他会不会打我?” “不会,但他那人小心眼,可能会在院长那说你坏话。” “啊?” “开玩笑,当我没说啊。” “我毕业要是能留在咱院就好了。”何权放下书,撑着桌子站起来,腿麻了。“我的目标就是进胸外。” 张主任点点头。“嗯,我觉得你没问题,各科室那么多实习生,数你最机灵。” “主任,那您看我有机会留下不?”秦枫拎着早餐和咖啡进来,刚把咖啡放桌上就被何权给抢走了。 “问你爷爷啊,他是院长。”张主任白了自己的实习一眼,“不过秦枫,我可告诉你,在我的科室里没有皇亲国戚这么一说,你要是犯错,我立马给你退回去。” “这个您放心,我绝不会丢您的脸。”秦枫笑嘻嘻地说着,“主任,今儿副院长这台,让我也跟一会呗。” “你去捣什么乱?” “我就去一个小时,最后收尾,帮着清点手术器械,行么?” 张主任皱起眉头:“那都没事儿了你去干嘛。” “见识见识嘛,我还没跟过心脏移植手术呢,就算是跟个收尾也能出去吹吹牛逼,泡妞全靠这个。” 正想挖苦秦枫两句,张主任突然听到何权“唔”了一声,眼瞅着他捂着嘴冲进办公室的独立卫生间里。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过了一会何权红着眼圈撑着墙从里面出来。 “别空腹喝咖啡,刺激胃酸分泌,到时候胃全坏了。”张主任递给他一盒面巾纸,“中国人早餐还是喝豆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点儿都不懂得养生之道。” 何权干巴巴地挤出个笑,抽出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把脸,坐到椅子上捧起书继续看。秦枫从早餐袋里掏了个豆沙包塞他手里,说:“把这吃了,要不等下进手术室扛不住。” 默默地嚼着豆沙包,何权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手术时间比预估的延长了四个小时,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清点完手术器械,秦枫走到已经缩在角落里蜷了半个小时的何权身边,蹲下身问:“怎么着,刺激吧?” 何权皱眉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低血糖?”秦枫看何权的状态不太对,忙伸手抹了把他的额头——好家伙,头发都shi了。 “不是……我腰疼……”何权咬着牙想站起来,可腿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帮个忙,秦枫,拽我一把……” 秦枫忙撑住何权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刚想扶着他往出走就看到刚刚何权坐着的地方有一滩血迹。他偏过头,发现何权的裤子上也是血,登时心头一惊。 “何权!哪来这么多血啊?!” “血?我不知……” 话没说完,何权眼前一黑,顺着秦枫的身体就往下出溜。秦枫使劲撑住他的身体,朝手术室外面大喊:“来个人搭把手!何权晕过去了!” 被仪器的尖叫声吵醒,何权睁开眼,抬手扣住冷汗满布的额头。旁边有张床上的患者失去了心跳,立刻有几位同事冲进来实施抢救。嘈杂的脚步声和抢救指令混在一起,令何权的额角胀痛不已。 他撑起身下床,披上搭在床尾的一件白大褂走出icu。走廊上清清冷冷的,地板反s,he着毫无生气的白光。他走了几步,靠到墙上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十年了,每次梦到那晚发生的一切,他都宛如重新经历了一次锥心之痛。 别人问何权为什么要选产科,他总是回答“钱多”。只有乔巧知道,他是为了弥补心里那道伤痕,通过挽救别人的孩子来减轻自己的愧疚和悔恨。那时候其实他早就出现症状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毕竟打分手炮那晚郑志卿在最后关头抽身而退了,可作为医学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做法并不是百分之百保险。 他后悔那晚去找郑志卿,后悔在没有保险套的情况下还缠着对方滚了整整一夜床单,后悔抱着侥幸的心态无视了种种迹象。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这件事还被外公知道了。原来他到中心医院实习后,齐家信不时地向秦院长打听他的消息,所以他一出事秦院长立刻就通知了齐家信。 他所有的骄傲都在睁眼看到外公时灰飞烟灭。他知道,在齐家信眼里,他和他那个不成器的爸爸一样,私定终身未婚先孕,丢尽了家族的脸面。更可悲的是,他爸爸当时还有爱人在身边支持,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唯一的选择就是倔强到底,把支离破碎的自尊心一点点地拼回原样。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视了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将全部的ji,ng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一边工作一边读博考职称,拼成为了整个系统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任医师。 他脾气大,但人人都说他有骄傲的资本。 下午五点,乔巧把何权从床上挖起来推进浴室。 “老娘今天可穿了高跟鞋了,何权,你要敢顶着那一脑袋糟毛跟我出席慈善酒会,给我小心着点!”乔巧ji,ng致的妆容都快被何权气花了,七点开始,这都五点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姐,你知道我有多缺觉。”何权的声音混着水声传出来,“好不容易休一天,还不睡到饱。” 乔巧边翻何权的衣柜给他找西服边问:“你昨天夜里不在icu里好好躺着,跑哪去了?” “半夜有抢救,吵死个人,我就回家了。”何权裹着条浴巾从浴室里出来,shi漉漉的头发直往下滴答水,一看乔巧拎了件酒红色的西装出来忙说:“诶诶,不穿那件,袖子太长。” “那你要穿哪件?”乔巧翻了他一眼——哎呀妈呀,何权这肚子看着跟有了似的。 “这个。”何权拎出来一身黑西装,“衬衫和领结你看着配吧,袖扣和表都在抽屉里,我先把头发吹干。” 乔巧拉开抽屉,取出袖扣在选定的衬衫袖口比了比,说:“阿权,待会看见齐爷爷,你别甩着冷脸,八十多的人了,你再给他气出个好歹。” “那老爷子啊,一口气攒足了八成能比我活得长,谁把谁气出个好歹还不一定呢。”何权冷哼了一声。 “跟你说正经的,听我妈说他前段时间刚打了个支架,哎,你可千万别气他,他说什么你就听着。”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何权吹完头发出来,冲乔巧偏了偏头:“姐,您客厅等我呗,浴巾下头没穿内裤。” “切,你包尿布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什么没见过。”乔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摇着细腰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桌上的杂志翻看。 十几分钟后,何权西装笔挺地站到她面前,扬着下巴问:“怎么样,给你长脸不?” 乔巧满意地点点头。正所谓人靠衣装,就算是何权这种披个麻袋片都好看的长相,换上裁剪得体的西装也不免令人眼前一亮。冲这招人的模样,她想,待会到了会场,不定有多少“苍蝇”得围过来。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7节 不过没关系,她带“护花使者”来了。 下楼看见郑志卿的保时捷,何权第一反应是原地向后转,回去上楼接着睡。乔巧哪容他逃跑,拿尖利的鞋跟做威胁把他塞进保时捷的副驾驶座里。何权用一副“我是你亲弟弟么”的表情目送乔巧坐进自家老公开的宝马里。 “阿权,昨天的事,我很抱歉。”郑志卿诚恳地向他道歉。 “我他妈还是头回被人气晕过去呢,真跟你五行相克。”拽过安全带,何权狠狠扣上,“行了别废话,开车,要不迟到了。” 发动汽车,郑志卿边开边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你穿正式的西装,真不错。” “上班都穿得跟你似的,怎么救人?”何权翻了他一眼。医生上班穿衣服得怎么松快怎么来,要像电视剧里那样穿修身窄款衬衫西裤干活,遇上抢救从轮床上往下抬人时裤线保准得崩。 “我终归是行政人员,兼职救人。” “不许聊天,好好看路。” 郑志卿无奈收声。他做好被何权讨厌一段时间的准备了,不过没事,他知道何权是刀子嘴豆腐心。 到了地方何权才想起自己早把邀请函扔垃圾桶了,只好靠郑志卿刷脸把他领进主会场。郑志杰在医院陪禾宇,今年缺席,要不通常都是他任主持会议。郑志卿要带何权去坐主桌,结果何权死都不同意,就要坐乔巧旁边的位置。 齐家信就坐主桌那呢,他才不会过去找骂。 许媛瞧见小儿子拉着何权的手入场,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十分不痛快。郑建平看妻子不说话,于是在桌下面碰碰她的手,示意她跟齐家信以及秦院长他们聊聊天,要不干坐着有些尴尬。 转脸看向齐家信,许媛面带微笑:“齐老,您ji,ng神真不错,不知道的得以为您才六十岁呢。” 齐家信客气道:“郑夫人才是驻颜有术,我看你这二十年就没变过模样。” 许媛天生一副温润如玉的容貌,保养得又好,和大儿子站一起活似一对姐弟。她大方地笑笑,冲郑志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和长辈们打声招呼。虽然在座的全是业界泰斗,但郑志卿常年在国外,彼此间都不熟悉,今天是他第一次正是在社交场合上抛头露面。 给小儿子介绍了一圈,许媛问:“志卿,你不是带了同伴来么?人呢?” “刚才还在……哦,在那边,我去叫他过来。”郑志卿快步走到正在和steven lee畅谈的何权身边,对自己的老师说了声抱歉,拉着何权就要往主桌那边去。 “干嘛?”何权一看要去主桌,立刻跟长在地毯上一样,死活拽不动。 郑志卿哪知道他在抗拒什么,和颜悦色地说:“去和我父母打声招呼,顺便介绍几位业界前辈给你认识。” 妈的,怎么躲都躲不开了是吧!? 何权缩起下巴,不情不愿地跟着郑志卿走到主桌旁,向郑家夫妇点头致意后看向齐家信。他松开紧咬着的嘴唇内侧,恭敬地喊了声“外公”。结果那一桌除了秦院长以外,都被何权的这声“外公”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齐老……这……”饶是郑建平经历过多少大风浪,此时的内心也无法平静——之前一直有传言说齐家信的外孙在国外定居,没想到就在他的医院里工作! 许媛用手帕扣在唇边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她还以为何权是株野草,没想到居然是中医世家齐家的后人。怪不得那么傲气,原来是有人给撑腰。 “郑董,我得谢谢你举办这场酒会,要不恐怕死都见不到外孙的面。”齐家信的目光在何权身上打了个来回,“阿权,几年不见,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当着众位前辈的面,何权不好发作。外人不知道齐家信的话是何意,他可心知肚明。不就是想说他父亲靠脸吃他爸的软饭么?可他父亲到死也没占过齐家一分钱的便宜好吧! “那个……我先去趟卫生间。” 何权也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大步朝会场外走去。郑志卿看出他是找借口离开,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在走廊的拐角处拦住何权,郑志卿略带惊讶的问:“你是齐家信的外孙?” “要验dna么?”何权没好气地说。 “不是,我……我有点吃惊。”郑志卿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他可不能把乔巧出卖了,况且他真的很吃惊何权是齐家人的事实,“我一直以为你家里很穷。” “没错,我以前是很穷,他把我爸轰出家门之后,我就跟齐家没关系了。”何权冷嗤,“他当时逼我爸把我打了,我现在还能叫他一声外公,是冲他给我的那四分之一基因!” 郑志卿微微一怔,片刻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何权的胳膊,劝道:“毕竟是老人家,八十多岁了,你以后有空还是多去看看他吧。” 何权翻起一记眼刀:“闭嘴!郑大白,别教我怎么做人!” “志卿,宾客都到齐了,再过十分钟你要上台致辞,赶紧回会场去。” 许媛没比他们晚多久出来,听到何权呛声小儿子心下登时不爽——好你个何权,我养大的儿子,凭什么让你吼?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不觉得丢脸?真不愧是外面长大的野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郑志卿看了眼表,转头叮嘱何权别再生气,立刻往回走。何权其实都不想回会场了,可当着主办者之一的面,他又觉得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失礼,只好冲许媛点了下头,做好回去熬两个钟头的准备。 “何主任,借一步说话?” 许媛在背后叫住他。何权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他从没问过郑志卿家里的情况,也不了解许媛的为人。看穿着打扮和气质自是位名门贵妇,只是那仿若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让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用紧张,我不是以董事长夫人的身份和你谈话。”许媛边说边上下打量了何权几个来回——要说模样倒是配得上她儿子,就是这脾气,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可不是为了给人当牛做马的。“是禾宇的事,我还没正式向你道谢。” 没等何权客气一句“不用谢”,许媛继续说:“虽然他和志杰已经离婚了,但我一直拿他当亲生的一样看待。那孩子特别孝顺,无论去哪都惦记着给我带份礼物回来。以前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家里的事我一点儿心也不用c,ao,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志杰出门的穿戴他头天晚上就给准备好了,比我这个当妈的还用心。说话也轻声细语,听着就让人舒心……何主任,多亏你救他一命,也救了我孙女。我听志杰说,他要送你一辆法拉利以表心意,我就说他太俗气,你何主任家大业大的又不缺这个。还不如让孩子认你做干爹,咱两家并一家,恩上加亲,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何权听得想笑,不是高兴,气的。这摆明了是跟他说禾宇在她面前有多乖巧听话,对老公有多温柔体贴。甭问,肯定是听见他刚才和郑志卿嚷嚷来着。可他又不是郑家的媳妇,犯不着对他们低眉顺眼。 “您别客气,我接过好几百个孩子,都认干爹,这春节红包都能给我发破产。”何权压着脾气摆出副职业笑容,“法拉利我也不要,不是我不缺,好东西谁不喜欢?实在是你们郑家的东西跟我犯冲,不敢要,怕把命搭上。不信您可以问您儿子,上次坐他一回保时捷,我瘸了半个月,现在站久了这脚还疼呢。” 许媛眼神微动。听何权这意思,跟郑志卿没在一起。可没在一起还冲郑志卿凶成那样,这要真在一块儿了,还不得骑她儿子脖子上去作威作福。 “何主任,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谢谢你。”许媛眼神纠结地看着他,“要不等禾宇出院了,我做东请你吃顿饭,潮海楼,也请齐老一起。” 何权心说你这是给我添堵呢吧?刚在主桌那,齐家信的话傻子才听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问题。 许媛只当没看见何权渐沉的表情,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何主任,齐老那我去请。我知道你忙,时间你定,到时候让志卿跟我们说一声就行,可一定得给我这个机会表表心意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董事长夫人亲自邀请,何权要再推三阻四的那就是矫情了。 “等忙过这阵的,郑夫人,现在是生育高峰期,又赶上产区一位大夫请产假了,我们几乎没有轮休。” “不急,来日方长。”许媛点点头,忽又故作惊讶地说:“何主任,没瞧见你戴婚戒,还单着呐?这岁数了可得抓紧啊,要不一晃到了四十,干什么都费劲。你看禾宇,生个孩子差点要了命。” “没合适的,不凑合。” “你条件这么好,肯定不能凑合。”许媛明夸暗贬,“现在的年轻人都追求个性,以自我为中心,也不想想,谁不是爹妈养的,凭什么伺候他们啊,是吧?” 何权快憋出毛病了。 “何主任,你这媒我得做,你救我们郑家两条命,我给你促段好姻缘。”许媛的表情略显得意,“你说吧,喜欢什么样的。” 何权将手揣进裤兜里,低头抿嘴笑笑,片刻后抬眼看向许媛——郑大白,你妈这是怕我霍霍你们郑家,想着把我嫁祸于人是吧?真当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白给我都他妈不要!行,不就是添堵么,谁不会啊! “我喜欢个高的。”他认真地说,“按郑志卿那标准就行。” 许媛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第26章 乔巧对于何权还肯回会场表示了惊讶。仪式已经开始, 郑志卿正在台上致辞。这种时候在下面窃窃私语有些不礼貌,所以她尽量压低和何权交谈的声音:“我以为你直接走了。” “董事长夫人挡在走廊上,我怎么走?”何权端起酒杯喝了口香槟, “反正老头儿不至于在这种场合让彼此难堪,他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董事长夫人找你?她要干嘛?” “为禾宇的事向我致谢, 另外还要给我介绍对象。” “她怎么突然想着要给你介绍对象?”乔巧稍稍皱眉。 “给个下马威, 怕我拐走她儿子。”何权轻嗤, 目光飘向正在致辞的郑志卿——思路清晰语言风趣, 不时引得台下响起阵阵笑声。嗯, 不愧是干过律师的,在这种场合下还能侃侃而谈,重点是手里没拿稿子, 全凭临场发挥。 乔巧调侃道:“看起来你这未来的婆婆不好惹啊。” “哪来的未来婆婆, 我跟郑大白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何权翻翻眼, “她这纯属咸吃萝卜淡c,ao心。” “我看未必。郑志卿可是下定了决心要把你追回去, 我就不信你能扛得住。” “要搁十年前他装装可怜卖个萌我可能会心软, 可现在这世道,谁离开谁活不了?” 乔巧完全无法想象郑志卿那一米九的个头卖起萌来是啥样,八成和车祸现场差不多。要说何权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她都不用跟何权打赌, 只要郑志卿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保准让他服软。当初这俩闹过多少次分手?哪次不是郑志卿在宿舍楼底下站一宿, 何权就得把“我再跟郑大白和好就是小狗”的毒誓就着早饭吃下肚。 郑志卿终于拿起张纸照着念, 表彰名单, 第一个就是何权的名字。何权听到自己被点名,突然想起没准备获奖感言。他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接过郑志卿递到手里烫着金色“妙手仁心”的水晶奖座,对着台下眨了眨眼——总得说点什么。 “感谢鼓励,以及,希望在座的各位多捐钱。” 说完,何权朝台下鞠了一躬,顶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乔巧拍着他的大腿直摇头:“你也忒现实了,随便谦虚几句不行啊?” “我干那么多活儿凭什么谦虚,再说这本来就一慈善酒会,让他们多捐点钱有问题?”何权撇撇嘴角。 “你打算捐多少?” “奖金全捐。” “那不才两万。” “姐,我可是有车贷房贷的人,两万块钱留着还贷款利息好不好?” “跟你外公服个软,回去做华医堂的掌门人,还愁房贷车贷?”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阿权,你姐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你?”陶晋晟——乔巧的老公——在旁边笑着接下话,“冲你刚才那句话,我捐十万,以尽绵薄之力。” 何权把嘴里的香槟咽下去,冲对方竖起拇指:“姐夫真有爱心,我今天拿这奖应该颁给你。” “别夸他,你姐夫就是穷大方。”乔巧笑着敲了老公的肩膀一下,说话的语气带着点教训的意味,“我不是拦着你捐钱,但以后记得和我商量一声再做决定。” “呦,忘了给账房先生发封请款邮件了。”陶晋晟故作心虚状,忙将妻子的手握进掌中轻拍,“夫人莫气,为夫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诶诶,你俩别在我这单身狗面前秀恩爱。”何权酸溜溜地说。 乔巧嗤声道:“你活该单身,这么些年追你的没一个连也有一个排了,谁让你老用下巴挑人。” “是啊,阿权,之前给你介绍我们公司的副总,挺好的人,你都不满意。” 何权闻言转转眼珠,死活想不起陶晋晟说的“挺好的人”是谁。 酒会临近尾声,何权不打算搭郑志卿的车回家,一看有人开始离场了,立刻催促陶晋晟和乔巧走。刚要进电梯,乔巧突然敲敲何权的肩膀,示意他回头。何权转脸一看,齐家信正拄着拐杖往过走。 “齐爷爷。”乔巧礼貌地向齐家信点头致意。陶晋晟没见过齐家信,但看妻子恭敬的态度,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齐家信抬抬手,说:“乔巧,我跟阿权有几句话想单独谈谈。” “好,阿权,我们去车里等你。”乔巧拍拍何权的肩膀,示意他态度好点。 何权无奈地偏头翻了个白眼,老大不情愿地跟齐家信走到大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下。这时他才注意到齐家信身边还跟着个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气质沉稳面带ji,ng明,身形笔挺得像是个军人,肤色略深但瞳色却浅淡得异于常人。 “这位是华医堂现任的ceo,欧阳韶华。”齐家信替他们介绍彼此,“欧阳,这是我外孙,何权。” 欧阳韶华自沙发上微微探身,向何权伸出手。何权抬手和对方虚握了一下,抿住嘴等着听训。几年未见,齐家信仿佛一下老了二十岁,他也比以前成熟多了,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外公起冲突。 “听说,你这几年干的很不错,在业界小有名气。”齐家信语调平缓地说道。 何权眉梢微动——不对啊,外公可从来没夸过他一句,要照以前的路子,一开口就得把他的自尊心打击得碎成八块。 没等何权接话,齐家信话锋一转:“欧阳这两年正在运作公司上市改制的事情,阿权,你该回家帮忙了。” “我只会拿手术刀,企业管理完全不懂。”何权冷冷地回应道,“大企业都是职业经理人c,ao盘,我也cha不上手。” 齐家信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欧阳韶华。欧阳接下话,说:“何少,齐老的意思是,给你一部分股份,位列董事局,将来也好名正言顺地接任董事长的职位。” “我又不姓齐,股东里那么多姓齐的,能服我?”何权哼了一声。 “那个无关紧要,何少,一切有我来协调。”欧阳耐心劝说他,“华医堂是齐老毕生的心血,而你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于情于理,这家公司也该由你来继承。” 唯一的直系亲属?何权冷笑。他很想问问齐家信,当年是谁硬拖他爸去医院要把他打了?是谁报警说他父亲是强/j,i,an犯,害他父亲在拘留所里被那些真正的罪犯打得只剩半条命?是谁连自己亲生儿子的葬礼都拒绝出席?又是谁,在他失去了孩子,最需要亲人关心安慰的时候,却还要责怪他“像你爸那样弄出个野种!”? 收回思绪,何权抬眼看向外公。“我这人福薄,钱多钱少的,饿不死就行,至于当董事长——”他站起身,傲慢地扬起下巴。“外公,您别忘了,我父亲,就是那个被您称之为骗子、恨不得他死一万次才好的男人——我也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身上流着被你不齿的血!” “何权!”齐家信猛地顿了下拐杖,“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敢这样和我说话!” 欧阳忙起身阻断二人的视线。“何少,齐老现在的身体大不如前,请您控制下情绪。” “想多活几年,以后最好别找我!” 何权说完甩手便走,在齐家信身边他感觉呼吸困难! 望着何权的背影,齐家信的面色y沉得可怕。欧阳坐到沙发上,安慰他说:“齐老,您别生气,何少的脾气在业界是出了名的大,他早晚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这孩子和他爸一样的倔。”齐家信摇摇头,“欧阳,就这脾气,你敢追?” 欧阳淡然一笑。 “齐老,我做军医的时候枪林弹雨都爬过,何少的脾气再冲,总不会比子弹咬在身上还疼。” 周一上班,何权一大早就被郑志卿堵在临时办公室门口。 “有话快说,我得去查房。”何权咬着豆浆的吸管,满脸不耐烦。之前从会场离开后郑志卿就追了个电话过来问他为什么自己先走,然后他把跟齐家信没撒完的火全泄到对方身上,冲着电话嚷嚷了十分钟。是乔巧听不下去了一把抢过电话,跟郑志卿说了声“阿权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直接挂断。 “我昨天回爸妈那过夜,在房间里找到了这个。”郑志卿献宝一样的将一个硬皮本子交给何权。 何权一看封皮就知道是什么了。他的剪贴簿,里面都是他以前拍的照片,以及一些记录心情的文字。他那时喜欢摄影,一开始是拍风景,自打和郑志卿确定关系后,拍的全是人像。 翻开硬质封皮,扉页上的照片令何权眼睫微颤——那是夏日午后的篮球场上,身穿球服的男人侧头甩去汗珠的瞬间,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他完美而刚毅的肌r_ou_线条。 照片下有一行字:我家的大白。 “我还以为你早扔了。”何权不自在地撇撇嘴,“留着它干嘛?” “我的生日礼物,为什么要扔?”郑志卿目光柔和地望着何权,“再说拍的都是我,也算是留下对青春的记忆。” “自己偷着回忆就得了,拿给我看是几个意思?”何权边翻白眼边嘬豆浆。 郑志卿抿嘴笑笑,说:“试试能不能让你想起曾经有多迷恋我。” “咳咳——要点脸!谁他妈迷恋你!咳咳——”何权又差点喷郑志卿一身豆浆,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郑志卿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同时注意到对方的耳尖稍稍发红。在他的印象中,何权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有时炸毛纯粹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恼羞成怒”这词儿极为ji,ng准地诠释了何权的某些表现。 “这本子我待会得找个没人的地儿烧了!” 何权把东西往胳膊下面一夹,疾步往病区走。郑志卿哪舍得让他烧,忙追上去作势要拿回来。何权一闪身,用肩膀顶开病区大门,刚一进去差点被一股迎面而来的浓郁花香给拍出去。 “这是往哪个屋送的!?”何权捂住鼻子,略带惊悚地看着摆满护士站的郁金香。黑红的花朵艳丽得炫目,一看便知是极其优秀的品种。 “送你的,何主任。”钱越从花堆里伸出手,递给他一张卡片,“我等下就叫人搬你办公室去。” 何权目瞪口呆,愣了下神才想起低头看卡片。卡片是纯黑的,上面有一行银色的字迹,不是英文何权看不懂。 琢磨了一下,何权抬眼看向郑志卿:“这你干的?” “不,要送直接送你办公室了。” 郑志卿皱眉,抽走何权手里的卡片,他得看看情敌是谁。没有署名,只有一句手写的法语。郑志卿念法律时辅修了法语,因为很多国际法条的初版都是用法语制订的。一看那句话,他的眉头拧得死紧——vo êtes enre ps beau de l\&039;térieur que de l\&039;extérieur,意思是,您的内在比外表更美。 何权挑着眉梢问:“你看的懂?谁送的?” “没署名,就是句摘抄,扔了吧,没用。”郑志卿顺手把卡片丢进垃圾桶。 “诶诶!你这人怎么乱丢别人东西啊!”何权倒是没去拣,既然没署名拿回来也没用,“哪国字?写的什么啊?” “法语,感谢词而已。” 郑志卿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第27章 大正的八卦靠空气做介质, 以音速传播。还没到吃中午饭的功夫,全医院都知道产三区何主任早晨收了一屋子的花。不知道是谁闲的没事还真一朵朵数了,共计三百六十五朵, 这数量代表的花语据说是“天天爱你”。 何权嫌味儿冲,不让钱越往办公室里送。可护士站也摆不下, 只好分给病区的同僚。小娟听说主任散花赶紧去抢了几支, cha进亮晶晶的花瓶里摆到门诊的分诊台上。 “何主任, 我刚查了, 这叫黑郁金香, 一支老贵了。”小娟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语气,“最低也得十块钱。” 何权冷哼道:“十块钱还贵?夜市上一朵打了蔫的玫瑰还敢卖二十呢。” “美金,何主任, 按今天的汇率, 您收了两万三千块钱的花。” “啥?那我必须得查出这人是谁, 下回别送花, 折现。” “主任, 您也忒不浪漫了……” “浪漫能当饭吃?” “有情饮水饱嘛。” “那为什么你们这帮小丫头处个对象,还得先看人家有没有婚房?”何权撇撇嘴,把签好字的文件放到分诊台上, “行了别闲聊, 约的十点半那个到现在还没来,打电话没有?” “打了好几个了, 没人接。” 小娟又试着打了一次, 还是响到自动挂断。她无奈地冲何权耸了下肩膀, 转脸在电脑上查是否有其他联系方式。遇到这种情况,何权不免有些担忧。他一个号三百,就算临时有事来不了也会打电话来另约时间。最近一次遇到爽约的情况,是患者和家里人外出,摔了一跤出现先兆流产症状被救护车就近送院,患者的丈夫来大正办理转院手续时说的。 何权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于是对小娟说:“这样,你给预留的手机号发条短信,让他们及时和咱院联系。也别在这耗着了,先去吃饭。” “嗯,诶,等等,主任,有一个加号,刚从急诊转过来的。”小娟把病患信息打印出来,“尹晓军,二十三岁,备注……呦,这是一自闭症患者。” 何权一愣,自闭症也知道干那事? 送患者来的不光是他父母,还有派出所的渠剑英。何权一瞧老渠同志来了,当下心里一揪。他估计这尹晓军怕是什么也不懂,让人占了便宜。由于他没处理过自闭症的病患,于是打电话到五楼的ji,ng神科,请张大夫下来会诊。 尹家父母的情绪比较激动,尹母和张大夫沟通儿子状况时数次哽咽。何权则向渠剑英了解情况,得知尹晓军一早被父母带到派出所报案,要求调查到底是谁这么无耻下作,居然欺负一个自闭症患者。 尹晓军安安静静地坐在等待区的沙发上,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如果不是事先了解了尹晓军的情况,何权完全想象不出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会是自闭症患者。他的眼神并不空洞呆滞,容貌和正常人无二,身上也干净整洁。 “能让我帮你做个检查么?”何权坐到尹晓军身侧,轻声询问。 尹晓军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何权摸了摸兜,诶,刚应该去韩骏那要个木奉木奉糖就好了。他抬眼顺着尹晓军的目光往前看,注意到对方盯着的应该是小娟摆在分诊台上的黑郁金香。 何权指了指花瓶,问:“我拿一支给你?” 尹晓军乌黑的眼珠稍稍动了动,仍未作回答。何权起身到分诊台那,从花瓶里抽出支郁金香,抹去花jg上的水珠后递给尹晓军。尹晓军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拿着花,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香。”他说,像是在和空气对话。 “何主任,您来一下。”张大夫冲何权偏了下头,将他叫到一边,“根据尹晓军父母的描述,他的状况在自闭症里算比较轻的那种。他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在超市做理货员,能自己上下班,每天固定坐同一个时间的公交。所以,我认为他是有认知能力的。虽然他可能不清楚性行为本身的含义,但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应该有一定的理解。” “我得先给他检查一下。”何权耸了下肩膀,“老渠那边要做dna取证,我是考虑做羊水穿刺,但怕患者不配合。” “我先跟他沟通看看。”张大夫走到尹晓军身边,蹲下身,面带微笑地称赞着他手里的花,“真美,晓军,你喜欢花么?” 尹晓军眨了眨眼,将目光游移到一边。这是自闭症患者的典型症状,拒绝沟通,旁人很难走入他的内心世界。张大夫想了想,指着何权说:“你生病了,那位大哥哥是医生,他可以帮你看病,等看完病,我再拿一支花给你,好么?” 将花护到胸口,尹晓军自言自语道:“小宝宝喜欢花,他动了。” 张大夫微微一怔,回头看向一脸被打开新世界大门表情的何权。 诊疗室里有多普勒仪,何权在尹母的陪同下给尹晓军做检查。 “大约二十周左右,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缺陷,再做个唐筛吧,还得验血,我等下给你开——” “大夫,这孩子我们不留。”尹母打断何权的话,“都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何权对“野种”这个词极度敏感,当下脸色微变。他深吸了口气,摘掉手套起身将尹母拉到一边,说:“患者对胎儿的存在有认知,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和他沟通一下,如果强行引产,我怕会对他的ji,ng神状态造成伤害。” “他懂什么?我问了他一宿,他都没说出到底是谁干的这烂事儿!”尹母又急又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上班,我要去告那家超市!” 何权耐心劝道:“您先放平心态,目前来说,患者的身体比任何事都重要。二十周的胎儿如果引下来,和实际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需要注s,he催产素开宫口和骨缝。以晓军的现状来看,我觉得他很难配合医生的工作。您生过孩子,其他的应该不用我多说。” “那怎么办?就让他生个野种?他这样怎么当爸爸,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何权咬了咬嘴唇内侧,强压下心中的不悦——野种,他恨透了这个词儿。 “小宝宝,不是,野种。”躺在检查床上的尹晓军突然开了口,“小宝宝,是波波和晓军的。” 尹母闻言脸色大变,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居然是姜波……” 何权完全不了解自闭症患者的逻辑,也没人了解。但他能确定,尹晓军的认知能力远在他人对其的评估之上。 “姜波是谁?”他问尹母。 “晓军超市的同事,也是个自闭症患者,比晓军的状态好一些,能做收银员。”尹母扶着桌子坐下,抬手敲着胸口,“那个死小子,他天天在车站等晓军,果然是没安好心!” 何权有点想乐,这明明是谈恋爱嘛,而且恐怕是世界上最纯真无邪的恋情。两个完全不受外界因素干扰的人,两个绝对干净纯粹的灵魂,通过一种他人无法获知的方式建立了沟通的桥梁。 “别生气,既然知道是谁干的,赶紧去要抚养费。”何权给尹母倒了杯水,“问您个问题,超市干嘛要雇那么多自闭症患者?” 接过纸杯,尹母长叹一口气道:“他们有残疾人证,企业雇佣残疾人占员工总人数一定比例可以减税。而且他们工资低,干活从不抱怨,又几乎不会犯错,比正常人好用。要不是为了让晓军多接触社会,我才不让他去上班。你看,现在弄成这样,他们还得要人照顾呢,等我们这些老的没了,孩子将来谁管?” “您还不到五十吧?放心,能看见孙子成年。自闭症又不遗传,这将来晓军他们老了也有人照顾,您不是更放心?”何权擦去尹晓军腹部的耦合剂,把人扶起来,看着他认认真真地从下往上逐一扣上衬衫扣子,“他不是自理能力挺强么,说不定将来自己都能带孩子。” “您可不知道,为了把他教成现在这样,我跟他爸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尹母摆摆手,“嗨,不提了。大夫,您给开个证明,我得好好找姜波他爸说道说道,怎么教这么个小兔崽子出来!” “平心静气地谈啊,都是亲家了。”何权打印出诊断证明,签上字递给对方,“晓军情况特殊,确定要这孩子的话,就在我这产检,挂号费全免。来了直接到分诊台让护士叫我就行,我一三五上午都在这。其他时间有紧急情况,到急诊找护士呼我,我姓何,何权。” 尹母感激地握住何权的手说:“何大夫,您真是好人。” “别客气,您养大这么个孩子也不容易。” 何权将母子二人送出诊疗室,招呼小娟给他们建档留病历。小娟弄好之后告诉他之前没来的那个终于联系上了,说是公司有事请不下假来,手机扔办公桌上才一直没接电话。 松了口气,何权一看表都快一点了,这才觉得饿。 “娟儿,吃饭了么?一起?” “吃了,刚郑专务来叫您吃饭,看您还在诊疗室里就出去买了两份,我沾您光了。”小娟从分诊台底下拎出个保温袋,冲他挑挑眉毛,“鳗鱼肥牛饭,对面‘山崎家’的定食,九十八一份。何主任,我看郑专务真挺不错的,要不您就从了吧。” “九十八就从,你权哥哥我哪那么便宜!” 何权接过保温袋。甭管谁送的,反正他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吃白不吃。诊疗室里是不能吃东西的,何权拽过把椅子坐进分诊台,打开饭盒正要吃,手机在兜里震了起来。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哪位?”何权边往嘴里塞饭边问。 “欧阳韶华,何少,收到我送的郁金香了么?” 何权差点把塑料勺子咬折了。 第28章 临近下班, 何权收到郑志卿发来的消息:【请你吃晚饭,有时间么?】 动动手指,何权回复道:【有约了, 你得拿号排队。】 【谁?送你郁金香那个?】 【你、管、不、着。】 五分钟没到,郑志卿敲门进来。先是用凝重的目光盯着何权桌上cha在矿泉水瓶里的那支黑郁金香看了看, 然后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没等郑志卿张嘴, 何权一抬手:“诶, 我现在是单身, 和谁出去是我的自由, 既没触及法律和道德的底线,也没心理负担,所以, 郑大白, 收起你的玻璃心, 别用那种恨不得撕人的眼神儿看我。” 郑志卿微微眯起眼睛, 将情绪收进眼底:“我不认为送郁金香就能打动你, 阿权,这人是谁?” “老头子那边的人。”何权倾身向前将胳膊支到桌面上,面带玩味的笑容, “欧阳韶华, 认识么?” “我知道他。”郑志卿眉头微皱,“职业经理人, 我家药厂上市的功臣之一, 股份解冻之后把股权卖掉就跳槽了。阿权, 我哥说此人的功利心很重,这样的人你愿意接触?” “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可不是明智之举。”何权轻哼一声,“郑大白,你以前不拿谁都当好人么,这会儿又觉得人家功利心重就不是好人了?” “我怀疑他接近你的意图。” 何权抬手搓着下巴,眯起眼睛说:“谢谢你替我c,ao心,真的,我特感动。” 郑志卿当然能听出何权是在说反话,他垂下眼,叹息道:“阿权,就给我点时间,让我弥补之前所犯的错误。” “你没错,郑志卿,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做了每一个听话的孩子该做的选择。”何权摊开手,“你完全可以继续做孝顺的好儿子,找一个像禾宇那样能让父母开心的伴侣,而不是我这种张嘴就能把人气死的主。” “可你本质是善良的,阿权,我父母不是只看表象的人。” 何权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出来。他不会当着郑志卿的面说许媛坏话,那是人家的亲妈,他还没傻到去挑战直系血缘关系。再说,他跟郑志卿又不在一起,挑许媛的刺反倒显得他不尊重长辈。 这时欧阳的电话打了进来,告诉何权自己在楼下等他。脱下白大褂换好外套,何权冲郑志卿摆摆手:“明儿见,专务,走时候记得帮我锁门啊。” 郑志卿目送何权走出办公室,片刻后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对方坐进一辆深灰色的林肯领航者。双手缓缓攥握成拳,郑志卿脸上的肌r_ou_紧紧绷起,反复地深呼吸才堪堪压下心头翻腾的妒意。 欧阳韶华,你想从何权那得到什么? 接受欧阳的邀请,何权自然不是被对方送的郁金香所打动,这一点郑志卿倒是没说错。但欧阳的选择让他对这个人感到好奇。郁金香是他爸最喜欢的花,小时候无论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紧,他父亲总会保证花瓶里有一支新鲜的郁金香。 彼时年幼的何权并不理解那些郁金香为何如此重要,还曾为此跟父亲怄气,就因为对方拿本该给他买冰激凌的钱去买花。直到他长大成人,情窦初开感受到爱情的滋润,才明白那是父亲表达爱意的方式。 他确信父亲的爱是真诚的,而不是像齐家信所认为的那样,是为了吃他爸的软饭。外婆心疼儿子和外孙悄悄来送过几次钱,可都被他父亲退回去了,仿佛只要接受了一分钱的馈赠,就坐实了岳丈对自己的偏见。 “何少,喜欢吃什么?” 欧阳的询问将何权拉回现实,他合上菜单,说:“你定就好,我没来过这家。” “那就来个商务晚餐的套餐好了,再开支安茹桃红。”欧阳叮嘱侍应生,“要正货,别拿便宜的分装货糊弄我们何少。” 侍应生笑道:“看您说的,欧阳先生,我们这儿哪来的便宜货。” 等侍应生走开,何权略带不满地说:“欧阳先生,请我喝女人喝的酒,你什么意思?” “无意冒犯,何少,但你随时可能接到重症急诊的求援电话,我认为清淡些的酒更适合你。”欧阳淡笑,“谢谢你接受我的邀请,老实说,你能答应真让我有些意外。” “意外?我怎么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何权挑眉。 “像我这样的人?”欧阳十指交握置于桌上,右手的尾指缓缓摩擦着戴在左手上的尾戒,“你认为,我是哪样的人?” “说不好,但给我的感觉很ji,ng明。”何权盯住那双瞳色异常浅淡的眼睛,“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个混血吧?” “四分之一法国、四分之一越南、二分之一中国。” “怪不得你会写法语。” “你也懂法语?” “我同事懂,我只会英语和一丢丢德语,读博的时候和一个德国留学生一起做过课题,跟他学的。” 欧阳点点头,用德语说:“ich freue ich, sie kennen zu lernen” “vielen dank!”何权说完赶紧笑着摆摆手,“多少年没用过了,再说下去就该丢人了。” “怎么会?你发音很正。我在慕尼黑有套房子,有机会的话,请你去那边度假。” “谢了,什么时候人类停止繁殖了我可能有时间休假。” 欧阳凝住视线,看似随意地说:“何少,其实你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财务自由,时间自由,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感受这个世界。” “我就知道,你是外公派来说服我的。”何权收敛起笑意,他现在百分之百的确定,送郁金香绝对是齐家信的主意,“当初我爸怀着我的时候被外公赶出家门,自那时起,齐家的钱就和我没关系了。我现在也有闲钱去感受世界,可我更倾向于把游乐的时间用在拯救生命上面。” 正说着,侍应生捧来启好的酒瓶,分别在两个细长的高脚杯中注入桃红色的液体。 “医者仁心。”欧阳端起冒着细密泡沫的酒杯,向何权表达敬意,“能够抗拒金钱诱惑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我父亲,他要是对钱低头,现在应该还活着。”轻碰了下酒杯,何权抿下口酒后点点头,“欧阳先生,请转告我外公,董事长的位子他爱给谁给谁,反正我肯定不要。” 欧阳放下杯子,说:“事实上,这是你的责任,何少。家族企业要改制上市并非易事,这会牵动很多人的利益。齐老希望接任他位置的人有足够的智慧和魄力,显然现有的家族成员并不能让他满意。” “你就可以啊,我看的出来,外公很信任你。”何权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 “但我毕竟是个外人,就算齐老再认可我的能力,也不可能违背家族成员的意见让我做继承人。”欧阳微微倾身向前,拉近与何权之间的距离,“如果我和你结婚的话,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结婚?”何权瞬间一脸踩了狗屎的表情,“我跟你很熟?” 欧阳向后靠到椅背上,神情放松地笑着:“结婚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彼此。” “等等,你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何权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连郑志杰那样的人都会评价欧阳功利心重了,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不,何少,虽然我把难听的话说在前面了,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欧阳的语气十分诚恳,“我完全可以在公司上市后等到股票解禁卖掉股权享受人生,不去管这个企业后面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之所以选择留在华医堂,唯一的理由就是你。虽然我们仅仅见过两面,但我很早之前就得知你的存在了。老实说,除了你,我不认为还有其他人配得上我。” “你这人可够自负的!”何权是真没碰上过这号人,“那你觉得我哪好?我改。” 欧阳笑道:“哪都好,就像我送花时写在卡片上的那句话——您的内在比外表更美。” 嘿!何权一听就瞪起了眼。郑大白你忽悠我,不说卡片上写的是感谢词嘛!? 从何权的办公室里出来,郑志卿去禾宇住的病房找郑志杰,打听关于欧阳韶华的事。越听他这心里越堵得慌——这个欧阳是个十足的浪子,在药厂工作的那段时间换了得有七八个男女朋友。从普通员工到中层到高管,只要是他看上的没有到不了手的,唯一失手的就是禾宇。为了禾宇的事儿郑志杰差点和他打起来,连公司上市都不顾了要把欧阳开了。后来是郑建平出面调停俩人才各忍下口闷气,股票一解禁欧阳立刻出清股份离开了药厂。 要不婚后郑志杰得把禾宇圈家里呢,搁外头遭人惦记。 禾宇听郑志杰在那义愤填膺地跟弟弟讲述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吐槽道:“你哥就是小心眼,几个同事一起吃顿饭他都疑神疑鬼。” “吃完饭他谁都不送就送你回家,安的什么心?”郑志杰把女儿放到肩膀上,边拍奶嗝边冷哼。 “郑志杰,你讲点道理,那会我还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呢。”禾宇转脸看向郑志卿,满脸地无奈,“你哥守在我家楼下,欧阳的车刚停下,他二话不说就把人从车里拽了下来。” 郑志杰瞪起眼:“要不是你拦着,我早打的那小子满地找牙了。” “我必须得拦着,真动手,吃亏的肯定是你。” “我打架就没输过!不信你问我弟!” 郑志卿干笑一声:“嗯,我哥那几年跆拳道也不是白练的。” “绝对不一样。”禾宇摇摇头,“欧阳从小在难民营长大,后来又当了那么多年的兵,打起人来下手得多狠?” 郑志杰琢磨了一番禾宇的话,片刻后眯起眼——聊得挺多啊,连人家小时候的事儿都知道。可他怕惹禾宇不开心,只好把酸水就着话咽回肚子里,低头用鼻尖蹭蹭女儿的小脸蛋。 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禾宇说:“不聊了,你们走吧,关关要睡觉了,人多她睡不踏实。” 郑志杰赶紧冲弟弟使眼色,自己却跟长在沙发上一样不肯挪窝。被老哥从病房里轰出来,郑志卿抱着胳膊戳走廊上权衡了半天,决定去何权家楼下等。要是不能亲眼看着何权自己上楼,他这一晚上别睡了。 从笔记本屏幕上挪开视线,郑志卿掐了掐鼻梁,偏头看了眼仪表盘显示屏上的时间——九点二十。何权还没回家,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他无数次压下想要打电话给何权的冲动,一直耐着性子坐在车里等。 九点四十,深灰色的林肯终于出现,看到何权一个人下车,郑志卿才收回放在车门上的手。闭上眼靠在那顺了会气,他使劲抹了把脸,发动汽车正要走,突然听到旁边有人敲车窗。 何权臭着脸瞪向从车里下来的人,根本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连珠炮般地炸道:“有病吧你,郑大白!盯我的梢?怎么不学你哥雇个私家侦探,自己盯着不累?既然这么闲去急诊值班啊!别人都忙的没空睡觉你居然好意思谈恋——” 被扣着后颈压着腰揉进怀里,何权愣了一下猛地抬手去推。郑志卿的臂力远在他之上,钳在他身上的手丝毫不肯放松。郑志卿本打算吻他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封住那张快速开合的嘴。可最后关头他还是改变了主意,只是紧紧将人抱进怀里,咬牙忍住那份膨胀到极限的渴望。 “阿权,别这样对我。”他恳求道,“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请不要——不要折磨我!” 何权快被他从地上提起来了,死活又挣不开,气急败坏地嚷道:“少自作多情!我哪来的闲工夫折磨你!郑大白你再不松手我抽你了!” “二少,你听到何少的要求了。”欧阳的声音在何权背后响起。他刚看何权没进楼门而是往马路对面去了就没走,一看到郑志卿把何权箍进怀里立刻下车。 郑志卿抬眼看向欧阳,两道带有敌意的目光隔空相撞。他松开箍在何权身上的手,转而握住对方的手腕,冷冷地回应道:“这是我和阿权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我现在为齐家做事,二少,别让我为难。”欧阳说话的时候抬起手,逐一拽松手指上的皮手套,摘下来放进外套兜里。他面带笑意地对何权说:“何少,你的手是要握手术刀的,得好好保护,抽人的活儿交给我。” “大晚上的别找不痛快!”何权皱眉掰开郑志卿的手,“赶紧回家,明天还得上班呢!” 欧阳和郑志卿都没动,何权左右看看,干脆甩手上楼。眼不见心不烦,打出脑浆子都不干他事儿。 派出所外头不是贴了标语么——不要打架,打输了住院打赢了坐牢。 见何权走了,欧阳敛起笑意,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欧阳。”郑志卿自背后叫住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目的为何,离阿权远点,别妄想他会任你摆布!” 定住脚步,欧阳偏过头,随意地说道—— “无意冒犯,二少,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上午本来只有一台手术,急诊那边临时塞了一台,何权从手术室出来都快两点了。韩骏正要上手术,看他那副饿得打蔫的样赶紧从兜里摸出个木奉木奉糖递给他。叼住木奉木奉糖,何权双手抱胸,闭着眼靠在柜门上静待血糖回升。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脸上逐渐恢复起血色。 “听说昨天有人送了你好几十万的花?”韩骏边换衣服边问。 “谣言真可怕。”何权睁开眼,嘴角下撇,“几万块钱楞能传成几十万。” 韩骏不以为然地笑笑:“谁这么大手笔啊,郑专务?” 何权抽出只手摆摆,避开这个话题:“你要上什么手术?” “肺动脉悬带矫正,从外省转过来的,待会季副院长下来跟台。” “老季回来了?”何权感慨道,“时间过的真快,眨眼都一年了。” “昨天就回来了,你没瞧见他?” “我昨天下了门诊就是手术,哪有功夫去行政楼层晃悠。” “晒得可黑了,真不愧在赤道附近待了一年。” “是么?我还以为他那人怎么晒都晒不黑呢,白的跟个吸血鬼似的。” “机场不肯托运棺材,没晒成灰算我运气好。”季贤礼的声音随着打开的自动门传来。 何权忙抿住嘴,一脸被抓包的坏笑。真正能让何权佩服的人不多,季贤礼算一个。新生儿病区就是他建立的,无论按资历还是按技术季贤礼都是当之无愧的前辈。国际红十字会招募无国界医生,他一走就是一年,去中美洲为当地人提供医疗救助。 “何主任,谢谢你的郁金香啊。”季贤礼冲何权笑笑。 “诶,咱别提这事儿了行么?”何权将木奉木奉糖在嘴里换了个边,扬起下巴打量着季贤礼,“是黑了点儿,没你说那么夸张啊,韩主任。” 韩骏耸了下肩膀。 “黑点儿好,免得被人说是吸血鬼。”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8节 “我的错,以后再也不说了。”何权转身换衣服,“行了你们忙吧,我得回办公室歇会去,站了五个钟头,脚疼。” “对了,何主任,明年的预算你报了没?”韩骏提醒他,“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去!忘得一干二净!”木奉木奉糖差点从何权嘴里掉下来,“最烦报预算了,每次弄那个都要绞尽脑汁。老季,我能雇个秘书么?” “我都没秘书。”季贤礼白了他一眼。 何权垮下脸,念叨着“烦死人了”走出更衣室去等电梯回病区。电梯门一开,他看到郑志卿站在里面。郑志卿也没说话,抬手帮他按亮六楼的按钮。 沉默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发酵,郑志卿憋了一会突然问:“我看你好像不开心?” “要提报预算,今天截止,我还一个字儿都没动呢。”何权是很不开心。 郑志卿垂下眼,没再说话。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何权调取出预算表,对着excel表下面那一长条sheet干咽了好几口唾沫。乔巧为了躲预算都不肯做大区主任,可想而知这东西有多烦人了。每年弄预算都能把何权折腾的半死不活,数百个细目要核算,足以让他质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学理的出身。烦躁地抓抓自来卷头毛,何权真巴不得现在天降神兵帮他把这破玩意搞定才好。 敲门声响起,郑志卿推门进来,将一份饭放到他桌上。 “你去吃饭,我来帮你做预算。” 那张在何权看来如同仇人般的excel表格,对郑志卿来说却像个听话的下属。郑专务还自带了一个外接的九宫格数字小键盘。他左手翻着厚厚的上年度费用单据,眼睛盯着上面的数字,时不时瞄一眼屏幕,完全不看右手的输入c,ao作,熟练程度俨然和财务部的会计有一拼。 “你不会在法律和医学以外还考了个财会的博士吧?”何权捧着饭盒站在郑志卿身后看他干活,嘴里的米粒差点喷电脑屏幕上。 “没有,是在入职大正之前,宇哥介绍我去事务所学习了三个月。”郑志卿将已经用完的一摞单据倒扣在桌上,继续奋战下一摞,“我之前天天加班就是为了把这五年的财务数据全部过一遍。” 咽下嘴里的东西,何权端起杯子,嘟囔道:“唔……禾宇还在我这夸你优秀来着……” “宇哥过誉了。”郑志卿谦虚地笑笑。 其实不用禾宇说,何权当然知道郑志卿有多优秀。想当初郑志卿既要参加篮球队训练和比赛又要上课做实验写报告,就这还能稳居系里前三,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中心医院挑实习生,外科只有一个名额,全系有一半的人去争,也包括何权在内。面试笔试成绩郑志卿排第一,何权第二。当时他是真心替郑志卿高兴,就跟自己被选中了一样。 “阿权,你之前的预算做少了。”郑志卿点开【人力工资与社保费用】那一项,“医院负担员工的社保部分你没算进去,实际上这一部分要占掉总人力成本的百分之四十。我之前审报表时就发现了,一直没机会和你提。” 何权愕然:“我说这几年怎么年年超支,财务总监也不提醒我一声。” “谁敢挑你的刺。”郑志卿无奈地笑笑。 “人无完人,我当然会犯错。”何权不以为然,“有错改之无则加勉,欢迎指正。” “好,那你看这,这个公式——” 何权弓身凑过去看屏幕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于是随口应了句“进来”。来人推门一看,说:“呦,权权,忙呐?” 何权转过头,惊讶中掺杂着些欣喜。 “王阿姨!您怎么来了?” “有个老姐们儿托我给找个大夫看看媳妇的毛病,我去找我们家韩骏,病区的人说他上手术了。我一想,反正这事儿最后也得找你就直接过来了。不打扰吧?”王欣说着,抬眼细细打量坐在办公桌前的郑志卿。 “不打扰不打扰,您坐,我给您泡茶。”何权忙招呼,“哦对,王阿姨,这我们院郑专务,志卿,这位是韩主任的母亲。” “阿姨好。”郑志卿恭敬地冲对方点头致意。 “专务?是领导吧?”王欣点点头,往沙发上一坐,面带笑容看似随意地说道:“您可得好好说说我们家韩骏,老大不小的了,天天就跟长在医院里似的,也不知道赶紧给娶个媳妇回家,我这想抱孙子想得都睡不着觉。” 郑志卿干笑。 “王阿姨,这种事儿您找郑专务说没用,他还单着呢。得去二区找高主任,那是我们院有名的红娘。”何权烧上水,边撕茶叶包边笑着和王欣拉家常,“再说您儿子条件太好,难找。” 王欣把挎在臂弯里的prada往何权跟前的茶几上一放,抹得艳红的嘴唇往下直撇:“条件好你还看不上,权权,阿姨等着喝你泡的媳妇茶呢。” 何权把茶叶包撕出个天女散花,赶紧蹲下去归拢。郑志卿手底下一乱,预算值成负的了。 第29章 收拾好满地的茶叶, 何权回身从小冰箱里又取出包乌龙茶,撕开倒进茶碗里,用开水洗过一遍泡好给王欣倒上。 “王阿姨,不是我看不上您儿子, 我们俩都大区主任, 忙得把家当旅馆,这日子没法过。” 王欣端起茶杯, 留了个口红印子在上头:“照你这么说,别的主任还不结婚了?我看乔巧那丫头不就过的挺好, 儿子都三岁了。” “您还别说, 她跟我姐夫结婚的时候, 我姐夫就从医院辞职去企业了嘛,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何权说着, 看到饭盒还搁桌上, 赶紧收拾起来扔垃圾桶里。 “别老吃外卖, 权权,净是地沟油。”王欣皱皱眉,伸出带着油亮翠镯的胳膊拍拍何权的手, “你要愿意给阿姨当儿媳妇,我立马让韩骏辞职回家。家里几座金山, 不够你们吃的是怎么?当医生那点儿工资还不够他一年的油钱。” 正往表格里输月工资预算的郑志卿手上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从头到脚珠光宝气的王欣,忽然想起何权提到过, 韩骏家里是在非洲开金矿的。 “千万别, 王阿姨, 多少孩子等着韩主任救命呢,您儿子做医生可不是为了图财。”何权笑着把茶帮她续上。 王欣早年随丈夫在非洲闯荡,泼辣外向心直口快,说话也没顾忌:“傻,紧随他爸,上班这么多年,捐的比挣的还多。要不是我这当妈的贴补,他得去大街上要饭。本以为养到十八就算完事了,这都快养到三十八了也没见着头儿。” “他捐钱也是为您积福,有这么个孝顺儿子您该偷着乐,您就照着八十养他。” “哎呦,权权,你这小嘴儿咋这么甜。”王欣满心欢喜地看着何权,眼神儿都带笑。 何权及时把话题引开:“对了,您不是说找我有事儿?” “哦,看我,岁数大了,一聊天就忘正事。”王欣从包里拿出份病历,“权权,你给看看,结婚五年了都没孩子。” 何权接过病历,逐一翻看化验单、影像学报告以及医生的诊断书,末了他咂了咂嘴说:“患者是重度子宫后位,已经和直肠壁粘连了,这种情况比较难怀上,怀了还容易流。” “用不用开刀?” “这个倒不用开刀,嗯……这样,我明天上午门诊,您把人带过来,最好是夫妻俩都来,检查基本不用做了,主要是叮嘱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时间的话,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吧,通常那个时间段该看的都看完了。” “正好,明儿中午阿姨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您甭跟我客气,再说我那房子的事儿还没谢谢您呢。” 何权买的是期房,眼看之前租的房子马上到期了可开发商还没交房。他闲聊时和韩骏念叨了一句,结果第二天开发商就派人把钥匙给送来了。原来他买的那个小区,开发商是王欣一姐们的老公,韩骏自己也买了一套在里面,一听他说小区名就知道。 “打个电话的事儿,有什么可谢的。”王欣撇撇嘴,“你阿姨我啊,对脾气的,多大的忙都乐意帮,瞧不上眼儿的,给钱都不搭理。我跟你说,就刚我去韩骏办公室,瞧见有个叫桑什么……反正是个特年轻的小大夫,跟家属说话那个费劲,吭吭哧哧的,我都替他着急。” “桑涛啊,他就那样,内向,在校成绩很不错,韩主任破例把他招进病区做实习生。”何权说着,想起之前桑婷婷说桑涛暗恋郑志卿的事儿,转脸看了一直被当成空气的郑志卿一眼。 感受到何权的视线,郑志卿从屏幕上挪开注意力,冲对方微微一笑。王欣在旁边瞧见他们俩眉来眼去的,心里顿时敲起警钟。她第一眼看见何权就喜欢上了,觉得模样好看又跟自己对脾气,一直撺掇儿子把何权拿下。可惜儿子不争气,一年多了都没能给人领回家来吃顿饭。 难道何权喜欢这郑专务?王欣琢磨着。郑志卿人长得ji,ng神,又是领导身份,虽然不知道家世背景如何,但看穿衣打扮想必条件不错。要是这样的人跟她儿子竞争,还真不好说最后花落谁家。 不行,当妈的得给儿子撑腰。 王欣故意提高了点音调,说:“权权,你要是明儿没空的话,那就周末来阿姨家吃顿饭吧,阿姨亲自下厨。” “我到元旦之前都没假。”何权苦笑,“您真别麻烦,有空我请您吃饭,地方您定。” “阿姨岁数可大了啊,你这一天拖一天的,回头我都闭上眼了也吃不着你这顿饭。”王欣假意责怪。 “不会的,再说您还年轻,一条皱纹都没,看着跟韩主任他姐似的。” “权权,你要再嘴巴这么甜,阿姨可得绑着你去跟韩骏领证了啊。” “那可不行,阿姨,包办婚姻没有法律效力。” “得,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阿姨说不过你,权权,我先走了啊,司机还在下头等着呢。”王欣起身看向郑志卿,“专务,您忙着。” 郑志卿站起身,替王欣拉开门:“阿姨慢走。” “我送您下楼。”何权说着,跟王欣一起走出办公室。 关上门,郑志卿坐回到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摇了摇头。他从来都不知道何权还有这样一面,柔软讨喜。曾经他总是谨慎地避开何权毕露的锋芒,并坚定地认为包容即是对方所需要的一切。 真是年轻不懂爱。 目送王欣乘坐的宾利离开,何权转脸回办公室。按郑志卿的速度,今儿估计不用熬夜,要是急诊不出故事,保不齐八点之前能回家。 智能腕表提示电话呼入,何权抬腕一看,拔腿往急诊跑。 真他妈不禁念叨。 “诶!何主任!看着点!” 冲进急诊抢救室,要不是被赵玥拦了一把何权差点踩一脚血。 “我去!哪来这么多血?”刚何权在大厅看见几个警察了,估计送来的不是什么正经病患。 “中枪了,刚送手术室,您赶紧过去看看吧。”赵玥扫了眼跟外头戳着的那几个面色y沉的警察,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毒贩,真够玩命的,都那月份了还敢跟警方玩儿枪战。” 何权一楞,问:“打哪了?” “腰上。” “c,ao!” 来不及多问,何权忙消完毒跑进手术室。算孩子命大,透视显示弹头离子宫还有几毫米的距离。但周围的血管被撕裂,要先把子弹取出来。 “何主任,剖么?”急诊薛大夫问何权。 “剖,要不什么药都用不了。”何权边说边用b超测胎儿大小,“得有五斤了,没问题。” “那得等我先把弹头取出来,这位置需要全麻。” “叫秦枫下来盯麻醉,别没取完弹头把孩子憋死了。” 中枪的伤患还有模糊的意识,听到何权的话他猛烈地挣扎了一下,惊得手术台旁边的医护人员纷纷退开。 “别折腾!这救你和孩子呢!”何权伸手拍拍那人的腿,尝试使对方安静下来,“到医院了不管你是干嘛的,医生都会尽力救你,你得配合我们的工作,听见没?” 那人血色尽失的嘴唇抖了抖,何权弯腰凑过去,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救不活……孩子……我……让你们……陪葬……” 何权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真行,命都交别人手里了,还他妈敢威胁医生。 “他说什么呢?”薛大夫问。 “听不清。”何权直起身,“赶紧,把秦枫叫下来,血都滴到地板上来了。” 秦枫是从住院部的手术室直接过来的,进屋一看这情况也是先楞了一下。全麻适用于紧急剖宫产,通常只要能半麻的都半麻,要不孩子出来呼吸窘迫说不清到底是麻醉的事儿还是自身有问题。别看秦枫平时吊儿郎当的连个麻醉科主任都没混上,可真有状况,何权还是最信任他。 等着薛大夫取弹头的空档,何权边盯着透视影像图边念叨:“这孩子真是命大,子弹再往里钻那么一点点脐带就得被打穿。” “我刚听送他来的警察说,他是被跳弹击中的,子弹的冲量没那么大。”薛大夫说,“人都倒下了,警察过去才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当时也给他们吓了一跳。” 秦枫摇摇头:“何必呢,干什么不是挣钱,非得贩毒?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别冲警察开枪啊。” “逮着就是死刑,拼个鱼死网破呗。”旁边的护士撇撇嘴。 “也得看情节严重性吧?” “不是五十克就够死刑?” 薛大夫用刚接到手里的止血钳指了指手术台上的那个,说:“我听警察打电话,说没在他车上发现任何毒品,就是个诱饵,真正的毒枭早跑了。” “薛伟,你手快点,胎心降到一百二了。”何权提醒道。 “十五分钟。” 何权点点头,又安排护士通知新生儿病区派个大夫过来。三个小时,两台手术结束。五斤一两的男孩,一出生就被抱去新生儿病区进行看护。何权从手术室出来,一位守在外面的便衣向他出示了警徽。 “缉毒大队第三支队支队长,卫桐,您是何主任?” 何权瞄了眼警徽,点点头,抬眼看向对方。比起里头躺着的那个,他觉得卫桐的面相更像个罪犯。胡子拉碴,目露凶光,左眼眼角有道拉到耳际的疤痕。 “嫌犯什么时候可以转院?”卫桐的嗓音一听就是被烟熏哑的,离着一米多远何权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出来的烟味。 “转院?他还没过危险期呢!七天之内绝对不能动,有一根动脉被撕裂了,也就送医及时,要不真得一尸两命。” 卫桐浓眉拧起:“他是重犯,跑了你们能负责?” “跑?他一礼拜能坐起来都是奇迹!”何权冷嗤,“我们接过罪犯,你们可以派人轮流在病房里守着,我会协调安保那边的察穆队长和你们配合工作,他——” “察穆在这工作?”卫桐的表情变了变。 “对,你们认识?” 卫桐的眼里闪过错综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何权的疑问:“我需要安排两个人在这里,何主任,嫌犯曾做过雇佣兵,身体素质也比一般人要好,他的恢复期绝对比你预计的要短。” “行,我让护士放个行军床在病房里。”何权想了想,“对了,孩子你们要怎么安置?一切正常,通常来说三天就可以出院。” “我们没有嫌犯的亲属信息,应该是送到福利院。” “这样啊……真可怜。” “没办法,总不能送到监狱里去。” “那就先放医院里吧,我跟儿科的医生打声招呼。你们尽快联系嫌犯的亲属,最好是有亲人能收养。” “谢谢。”卫桐点点头,“察队长的办公室在哪?” “我带你去吧,遇到这种事病区主任也得担责任。” 何权冲对方友好地笑笑,他挺想看看男神瞧见熟人时的反应。 第30章 除了之前在楼梯间看到过一次察穆为失去养子而痛哭, 何权再没见过他情绪外露的模样。见到卫桐,察穆的表情显得有些纠结。卫桐的脸上则是更复杂的情绪,似是惆怅之中掺杂着些许的愧疚。 察穆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 问:“有事儿?” 何权简单明了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然后自行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察穆指着沙发的另一侧, 对卫桐说:“坐下说,卫支队长。” 卫桐坐到沙发上, 双手像不知道往哪放似的搓着腿, 片刻后摸出一包烟。 “这栋楼禁烟。”察穆反手敲了敲墙上贴的禁烟标志, “要抽出去抽。” “抱歉。”卫桐尴尬地将烟揣回兜里,目光到处游移, “察队长, 能每天抽调两个保安专门负责嫌犯所在病区的出入口么?” “病区就一个出入口, 门口有二十四小时监控,我的人会一直盯着。”察穆倒了两杯水分别递给何权和卫桐。 何权注意到,察穆递纸杯给卫桐时有意避开了手指的接触。他平时对别人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 但也得分人,男神的当然要特别关注。老实说, 他还真想知道得是多不怕死的人才敢泡察穆。 “病房在几楼?”卫桐问。 “六楼。” “窗户上有防护栏么?” “六楼安什么防护栏,都是新生儿又爬不出去。”何权翻翻眼睛。 卫桐摇摇头:“那不行, 得在孟甲的病房窗外加装不锈钢防护栏, 他可以徒手攀爬五六层的高度。” “那人叫孟甲啊, 名字真有意思。”何权心说我楼梯爬六层都喘。 “根据卧底的情报,孟甲是果敢地区的华裔,是我们按他的缅甸名发音直译的。”卫桐终于将目光定到察穆身上,“你见识过那些果敢雇佣兵的能力,孟甲算得上个中翘楚。” “我说他刚怎么敢威胁要全医院陪葬呢。”何权撇撇嘴,也将目光投向察穆,“察队长,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中缅边境的驻防武警。”察穆清了清嗓子,“主要工作是配合警方抓捕毒贩。” “所以你们俩认识?”何权暗自感慨——男神搁这当个保安队长简直是埋没人才。 卫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察穆的表情略显不自在,语调也干巴巴的:“安装防护栏的事情得院里批,不过我不认为他能爬的下来,住院部的外墙比较光滑。” “还是申请一下吧,稳妥点,费用我们这边出。”卫桐叹了口气,“我们追了七百多公里,没想到是个诱饵,可也算没白忙活一场,孟甲是目标嫌犯吴先哥的情夫,现在又多了个孩子,他早晚得露头。” “稍等,我打个电话。”察穆拿起座机拨了个内线号码出去,“老季,来我办公室一趟,警方需要院里配合工作。” 季贤礼还穿着手术服,看起来是从手术室直接被叫下来的。何权注意到,一听卫桐的名字,老季同志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连礼节性地握个手都没跟人握。 警方的工作必须配合,季贤礼听过察穆转述的情况后当即拍板在病房外加装防护栏。手术室那边打电话来催,季贤礼起身告辞,临出屋之前还用异样的目光看了卫桐一眼。 何权也跟着出了屋,等电梯的时候悄咪咪地问:“老季,你也认识那个卫支队长?” “以前听说过,今天头回见。”季贤礼侧头看向何权,“他是察穆的前夫。” 何权吃惊地张开嘴。 “能看见扁桃体了,何主任。” “不是,等等,这事儿你怎么知道?” 季贤礼勾了勾嘴角:“我跟察穆之间没有秘密。” “我去,老季,你跟察穆?” “没错,我跟察穆。” 何权抬手扶住季贤礼的肩膀:“问你个问题,你是怎么活着从他床上下来的?” “何主任,我以为你不喜欢八卦。”季贤礼把他带进电梯,“去几层?” “先跟你走,我要听八卦。”何权站直身体,满脸不甘,“你们俩好多久了?察穆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我出国之前跟他提的,他说等我回国再说。分开一年看看,考察彼此是否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没想到我男神居然有如此的……”何权本来想说“少女情怀”,可又觉得这词儿跟察穆一点边儿都不沾,于是生生给咽下去,“他答应你了?” 季贤礼得意地笑笑:“等着春节吃喜糖。” “我要做伴郎。”何权瞪起眼,“等我明天空了得好好审审察穆,我还以为他一直单身呢。” “本来有童童在,他是不准备结婚的,可惜……他跟我说了,抚养权的官司多亏你帮忙。” “嗨,也没帮上什么,就介绍个律师给他。”何权惋惜撇撇嘴,“赶紧结了吧,趁着还能要,生个自己的。” 季贤礼垂下眼,摇了摇头。 “察穆受过伤,没什么可能了。” 见卫桐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走的意思,察穆问:“我马上要下班了,你还要待多久?” “我今天不走,等会去病房盯着孟甲。”卫桐用拳头抵住嘴,使劲咳了两声。 察穆又倒了杯水递给他:“都这岁数了,少抽点烟。” 卫桐点点头,谨慎地问:“你晚上有事儿么?要不……一起吃个饭?这么久不见,想和你聊聊。” “吃饭免了,有话在这儿说就行。”察穆低头盯着靴子上亮晶晶的金属包边,“前年我听战友说你和林翔也离了,怎么搞的?” “嗨,我这工作性质你也知道,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好不容易回去了又吵架。”卫桐抬眼看向察穆的侧脸,“你怎么样,有伴儿了么?” “嗯。”察穆应了一声。 “是刚才那个姓季的副院长吧?我看他瞧我眼神儿不太对。” “对,就他。” “他对你好么?” 察穆抬起头,转脸对上卫桐的视线,说:“非常好,而且根本不在乎我经历过什么。” 卫桐张了张嘴,声音却梗在喉咙里,眼角的疤痕绷得发亮。沉默持续了许久,卫桐叹息道:“我也没在乎过,察穆,所有的一切都该在我把子弹喂进那毒贩的脑子里时就已经结束了。十四年,我始终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你只是嘴上说不在乎,可心里呢?”察穆的表情十分平淡,“我在医院里躺了四十天,你一共来了三次,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卫桐,我跟你在一起八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怕伤了你!”卫桐轰然起身,“那时还在追缉毒贩的下落,你的卧底身份还没公开。我每次去医院看你都是违反规定,是老队长替我背黑锅上面才没处分我……我知道,你需要有人在身边支持,可我——我当时真他妈想不干了,可看到你那样,我又告诉自己,不把那人渣干掉你永远都不安全!” 察穆眼神微动,缓缓呼出一口积郁胸中多年的长气。所有的不甘与倔强,终都释然。 “谢谢。”他笑着望向卫桐,“为我所做的一切。” 见何权一进屋就从柜子里抱出书翻,郑志卿问他:“你找什么呢?” “找病例。”何权快速浏览着目录,“诶,郑大白,你做过动脉结扎疏通术么?” 郑志卿摇摇头。 “我也没。”何权边看书边嘟囔,“十多年前边境小城市医院的医疗水平,估计和现在镇卫生所的差不多?” “可能吧。”郑志卿认真地想了想,“你到底想做什么?” “帮我男神一把,修复他十多年前被扎住的动脉。” “十多年?那肯定已经萎缩粘连了,很难游离出来。”郑志卿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男神?谁?” 抬起头,何权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郑志卿:“我男神就是察队长,上次把你情敌鼻梁骨打断那个。” “那不是我情敌……” 何权垮下脸,心说非他妈说是给你戴绿帽子那个你就高兴了? “呃……预算做完了,你过来看下还有什么问题没。”郑志卿把无线鼠标交给何权,“你明年再做,直接往里填数就可以,公式我都给你存好了。” “嗯?明年你不帮我做啦?”何权弯下腰,移动光标逐一点开每个sheet查看。 郑志卿一愣,片刻后轻声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必须要!光输数据我手指头都得抽筋。” 何权的大腿贴着座椅扶手,而郑志卿的手就搭在上面,彼此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缓缓传递。郑志卿常年保持运动,微循环好所以手很热,不多时何权就感觉到腿上跟贴着个暖炉似的,于是略带不满地皱起眉头。 “诶,爪子拿开。” 郑志卿凝视着何权被电脑屏幕照亮的侧脸,胸中溢满惆怅。突然他握住何权的胳膊,起身将人拉到墙边,将手扣到对方脸侧。低下头,他轻声问道:“以前我帮你做报告都有奖励,今天没有么?” “做好事不该求回报。”何权朝旁边偏过头,用自己的声音盖住血液奔腾的节奏,“郑大白,别想跟我玩儿什么靠身体接触找回之前感觉的y谋诡计,那都是电视剧里演出来骗小姑娘的。” “你确定?”郑志卿倾身向前,将呼吸烫在何权的耳边,“不愿意就推开我。” 何权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抬手抵住郑志卿的胸口试图将人推开。郑志卿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依旧将何权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就算何权满身尖刺,他也不惧被扎得鲜血淋漓。 “你自己说的。” 他扣住何权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浓烈的爱意自胸腔迸发—— “初恋,最难忘。” 第31章 近在咫尺的唇, 连呼吸都是诱惑。 何权的眼睛在郑志卿的手抚到脸侧时缓缓闭起。切断视觉使得其他感官变得愈加灵敏,熟悉的体温和味道肆无忌惮地侵入着,令他彷如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无端地喘不上气来。 就在唇瓣相触的瞬间, 何权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堪堪将彼此的距离拉开。他睁开眼,睫毛微颤:“郑大白, 咱俩不可能了,你别做无谓的——唔!” 炙热的嘴唇堵住了所有音节, 郑志卿没再给何权第二次拒绝自己的机会, 收手扣住对方的后背用力揉进怀里。与箍在身上的强硬力道相反, 郑志卿的唇舌却是温柔的,一如何权记忆中的那样。 “郑专——呃!抱歉!” 突然听到桑涛的声音, 何权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 一把推开郑志卿, 局促地呼吸着立在墙边看向比他还不知所措的桑涛。 妈的,忘关门了! 桑涛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涨得通红,眼圈也有点红。他都转过身要走了, 又回过头磕磕巴巴地说:“病区的孩子有欠……欠费,联系……联系不上家属, 医务处打电话说……说……说要跟专务……专务报备……我找……找了半天……才……才知道……您在……在这……” 郑志卿收正领带,语调平稳地对桑涛说:“知道了, 我等下过去。” 桑涛没再说话, 转脸匆匆离开。何权一看郑志卿那没事人似的德行, 心里十分搓火:“你得向桑涛道歉!” “为什么?”郑志卿一楞。 医院章程里没写不许在办公室里接吻。 “他喜欢你,这会儿肯定找地方哭去了!” “……” 郑志卿没想到,在嘴唇上还残留着彼此温度和唾液的状态下,何权居然能跟他提这种事。 秦枫从电梯里出来,迎面跟桑涛撞个满怀。他本能地抬手扶住对方的胳膊,一句“倒是看着点儿人啊”在看到那通红的鼻头和眼眶后生生卡住。 “谁欺负你了?”秦枫皱着眉头把桑涛拽到走廊上,“家属找茬?” “没有,不是。”桑涛抽抽鼻子,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 “那这是跟谁啊?挨韩主任骂了?” 秦枫最见不得人哭,瞧见人伤心难过就想劝两句,天生一副热心肠。有时候哄到点子上了便有人投怀送抱。虽然他真没想过靠这个来搞艳遇,但到头来还是落了个风流浪子的名声。 “真……没什么……”桑涛赶紧抬手抹了把脸。刚看到了什么他绝不会传出去,只是一想到暗恋的人喜欢的是何权,他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见桑涛执意不说秦枫也不再追问,回手帮他按下电梯,又补了一句:“有委屈就跟秦枫哥哥说,揣心里容易得病,听见没?” 桑涛点点头,一看电梯门开了赶紧进去。秦枫转过身没走两步,又看见郑志卿一脸凝重地迎面走来。 “专务,又加班?”他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嗯,要去趟新生儿病区。”郑志卿侧身冲他点了下头,伸手按亮电梯。 嗯?秦枫盯着郑志卿的后背,眉梢轻轻挑起。去新生儿病区?那看来刚桑涛是来找郑志卿的,这么说的话,桑涛是被他弄哭的?可郑志卿在产三是干嘛呢?除了来找何权,估计也没别的事儿。 敲开主任临时办公室的门,秦枫一进去,瞧见何权的脸被电脑屏幕的光打得有些狰狞。 “怎么不开灯啊?这么节约。”按下电灯开关,秦枫弯腰从墙角的箱子里抄起听红牛坐到沙发上,“何主任,桑涛捅篓子了?” 何权从屏幕上挪开视线,反问:“桑涛和你说什么了?” “没啊,我刚看他哭着进电梯,后来又碰见郑专务说要去新生儿病区,还以为那边出事儿了。”秦枫听出何权的语气有些不悦。 何权一听自己被郑志卿啃了的事儿没被传出去,稍稍松了口气:“新生儿病区那边有孩子欠费,联系不上家属,他可能……有点儿着急。” “唔,桑涛那孩子是挺爱替别人c,ao心的。”秦枫把脚架到茶几上,伸直腿放松。连续四台手术,坐都坐木了。 “我看你也挺爱替别人c,ao心。”何权说着,抄起个独立包装的小面包丢到秦枫身上,“还没吃晚饭吧?” 秦枫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说:“我从一点到现在,快七个钟头了,厕所都没上过一次。” “肾功能不错啊。” “来试试?” “滚蛋!” 秦枫扯着嘴角揶揄何权:“我说,你也该找个伴儿了,回头再憋出毛病来。” 何权又扔了个面包去堵秦枫的嘴。他正一项项地过预算,虽然郑志卿已经帮他做完了,但他是病区负责人,还是得细致地核实下数据。但他其实静不下心来,虽然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可郑志卿吻他的感觉还一直驻留在嘴角唇稍。 “送郁金香那个怎么样?”显然面包堵不住秦枫的嘴。 “不怎么样,就一自大狂。” “那不跟你挺合适。” “会不会说人话?”何权瞪了秦枫一眼,“吃完喝完赶紧滚蛋,我这儿忙着呢。” “我今天夜班,还打算在你这蹭沙发呢。” “努努力,把职称考试过了,有自己的办公室不比什么强。” “你还不知道我?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日子啊,混一天算一天。反正我们家老爷子说了,家产我跟我妹一人一半儿,够我实现周游世界的梦想。” 从屏幕上挪开视线,何权盯着秦枫,认真地问:“那等你结婚有了孩子,也不替他们想想?” “我才不结婚呢,结了有蛋用,还不是离。”秦枫苦笑了一下,“像我爸我妈那样,打离婚都打成仇人了,何必呢?” 何权摇摇头:“你爸妈那也只是个案,不能以偏概全。再说,你不是喜欢钱越么,就不想为了他安定下来?” “所以我没死追着他不放啊,给不了人家幸福,也别当个混蛋不是。” “算你有良心。” 何权将预算邮件发送出去,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终于完事了,回家睡觉。 看过欠费孩子的资料,郑志卿给家属留下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打了三遍都无人接听。根据资料显示,孩子是在大正产一区出生的,因生母重度子痫前期于三十二周剖出。小家伙出生时体重过轻,伴有呼吸和消化系统发育不足问题,一直在nicu的暖箱里,费用将近三十万。母亲出院时只交了十万押金,现在孩子可以离开暖箱了,家属却不见踪影。 “最后一次探访记录是哪天?”郑志卿问桑涛。 桑涛一直低着头,听到郑志卿问话忙翻开探访记录,声音略显局促地说道:“他母亲出院那天,后来再没人来过。半个月之前就开始欠费了,刚开始电话还打的通,说家里事情多,过不来,等接孩子时结算。从昨天开始,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了。” “可能在筹钱吧,再等两天,至于孩子,该怎么照顾还怎么照顾。”郑志卿将资料放到一边,轻咳一声说:“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没关系……”桑涛缩起肩膀,说话又开始打磕绊,“您……您放心,我不会……不会到处……到处说的……” “谢谢。”郑志卿想要拍拍对方的胳膊以示感谢,想起何权说桑涛喜欢自己,又觉得不妥,于是将抬起来的手放下。 桑涛鼓足勇气抬起头,望着郑志卿表情温和的俊脸,咬了咬嘴唇问:“专务……您……您跟何主任……是……一对儿?” 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来让自己死心。 “实话说,我不确定过了今天之后他还会不会理我。”郑志卿为难地笑笑,“是我唐突了。” 桑涛的眼圈又有点发红。他知道自己跟何权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没得可争。虽然心里在滴血,可还是言不由衷地说:“您这么优秀,何主任……何主任他一定会喜欢您。” “你也很优秀,桑大夫,我看过你的资料和实习报告,韩主任对你的评价很高。”郑志卿真诚地鼓励他,“好好干,新生儿外科人才稀缺,用不了几年你便可以独挑大梁。” “我……我嘴巴笨……家属经常……投诉我……”桑涛说着,又将脸埋下去。他羡慕死何权的伶牙俐齿了,跟谁说话都不怵,遇事据理力争,就算是碰上蛮不讲理的家属也能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慢慢来,我刚进医院实习的时候也总说错话。给自己信心,多跟家属沟通,语言是跟着思维走的,需要锻炼,没人天生长一张巧嘴。”郑志卿抬腕看了眼表,“行,有情况及时通知我,八点了,你赶紧下班回家。” “我得等韩主任来巡完房才能下班,您先走吧。” “好,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郑志卿离开,桑涛默默叹了口气——求而不得的滋味,真痛苦。 凌晨三点,钱越被闹钟吵醒,洗了把脸开始夜间巡房。作为护士长他本不用值夜班的,但病区里来了个重犯,夜深人静护士们不敢去查房换药。于是他主动把夜班调换出一个人来,自己顶上。 病区偶尔有婴儿的哭声传出,钱越对这些声音很敏感,几乎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是饿了还是纸尿片脏了不舒服。那些还不会说人话的小家伙只会用哭声来告知双亲自己的需求,听多了他自然就能分辨的出来。 钱越很喜欢小孩,当初本来是应聘大正新生儿病区的护士长,面试的时候被何权给相中了。其实何权根本不是面试官之一,是钱越面试那天正赶上有个患者在医院门口生孩子,何权跟那接生。他把外套脱下来举着给人家遮挡,结果面试还迟到了。完事儿后他跟何权打听面试的地方在哪栋楼,何权一听他来应聘护士长就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立马给韩骏打电话说“这人我要了”——完全没有过问钱越本人的意思。 但钱越并不后悔来产三,他欣赏何权的为人,更佩服对方的专业性。虽然何权脾气大,动不动就发火,可从没对他挑剔过。钱越待人温和性格稳重,以至于病区里的同僚有事都先来找他,把他看做跟主任之间的缓冲带。 推着一推车药水,钱越与卫桐在走廊上不期而遇。卫桐冲他点了下头,问:“钱护士长,这附近有二十四小时餐厅么?我给伙计买点儿吃的去,一天一宿没吃东西了。” “出正门右拐有家粥店。”钱越轻声回答。 “谢谢。”卫桐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给你也带一份吧。” “不用,待会就吃早饭了。” “好,辛苦了。” “对了,卫支队长,何主任特意叮嘱过,希望你们别在病区里让家属和患者看到枪之类的东西,怕吓着他们。” “我们一定注意。”卫桐向他保证。 与对方点头致意,钱越推着车往前走。需要换药水的不多,但其中就有孟甲那间。钱越敲敲门,里面负责看管孟甲的人没有回应。他拧了下门把手,门没锁。推门进去,他看到支在病床旁边的行军床上是空着的,卫生间里倒是有动静。 “换药。”他知会了一声里面的人。 病房里有地灯,虽然昏暗却也足以看清记录板上的药单。换掉空的输液袋,他看向蒙头睡着的孟甲,又看了看被铐在床边围栏的手,犹豫片刻伸手将被单往下拽去。 可被单下露出的并不是孟甲的脸,而是本该看守孟甲的警察——钱越一惊,与此同时感觉到腰上被硬物顶住。 “别出声!子弹上膛了!”孟甲嗓音干哑地威胁他,“带我去找我儿子,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第32章 何权睡得本来就不踏实, 一直做梦梦见郑志卿,所以电话响起时他毫不费力地睁开了眼。他估摸着是急诊,也没看是谁打来的,接起来问:“什么情况?” “阿权, 出事了, 我现在去接你,十分钟之后到你家楼下。”郑志卿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郑志卿的声音何权脑子里懵了一下, 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差几分钟四点, 这个时候能让专务打电话过来的肯定不是急诊病患。匆忙起身洗了把脸, 何权穿着睡衣裹了件外套, 只拿了手机和钥匙就冲下楼。 初冬的凌晨气温已近零度,何权上车后还冻得直抖。郑志卿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一脚油门踩得何权的背猛撞上座椅靠背。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何权边扣安全带边问。 郑志卿看上去同样来不及打理自己, 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落在额前, 衣服也是随便套的,外套都没穿。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9节 “秦枫中枪了,正在抢救, 孟甲挟持了钱越,在育婴室里和警方对峙。”说着, 他以一百二的时速闯了个红灯。 “什么!?”何权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怎么能起来的!?下午刚做完手术!这才几点, 麻醉劲儿应该还没过呢!” “察穆推测孟甲可能有长期用药的习惯, 对麻醉剂有耐受度, 代谢得快。” “那……那秦枫怎么会中枪?打哪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具体情况察穆没说,就知道是腹部中枪,至少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秦枫还活着。” 郑志卿踩住刹车猛一打轮,车身差不多漂移着拐了个弯,幸亏何权系安全带了要不得撞车门上去。他紧张得喘不上气,不由得大口呼吸。 “钱越呢?他没事吧?” “目前没事,但孟甲手里有枪,所以——”郑志卿顿了顿,“阿权,到了医院你去跟秦枫的手术,钱越那边我会和警方沟通确保他的安全。”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何权重重捶了把车窗。 特警的狙击手就位,但找不到击毙孟甲的机会。育婴室的百叶窗全都拉着,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处于什么位置。郑志卿把卫桐从警察堆儿里拽出来,强烈要求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开枪。 “一屋子的孩子,子弹不长眼,你能担的起责任!?”一改往日平和的态度,郑志卿的语气十足犀利。 卫桐的眼里满布血丝,出现这种状况也是他始料未及的。郑志卿咄咄逼人的态度令他大为光火:“你以为我想安排狙击手!?孟甲死了就没人知道吴先哥的下落了!四年的时间!三条卧底的命就全他妈白费了!” 郑志卿能理解缉毒警的不易,但眼下的情况更值得关注。他抬手指向育婴室的方向,尽量放平语调:“我的同事在他手里,还有十六个孩子。你有ji,ng力跟我吼,不如想想怎么救人!” 卫桐浓眉紧拧,眼角的疤痕绷得发亮,双手支在皮带上焦躁地走来走去。几分钟后,他冲自己的手下说:“告诉孟甲,换人质,我进去,让他把孩子先放了,一切条件都可以商量。” 手下人瞪圆了眼睛:“那哪行,头儿!他就恨不得你死,你还把自己往枪口上送!” “甭废话!赶紧去!” “等一下。”郑志卿示意那个警察先别忙着走,“如果他答应换人质,我可以去。我和他无冤无仇又是医生,他用得上我,必然不会威胁到我的生命。” “不行!”卫桐断然拒绝,“你是平民百姓,按规定不能参与案件!” “要不还是我去吧,我是预备役,不算平民。”察穆松开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走到他们面前,“我在监控上看过他的身手了,清楚他的路数,他现在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我可以寻找机会将他制服。” 卫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脸上明明白白地摆着个“不”字。 “察队长,不能让你去冒险,我学过跆拳道,有制服他的能力。”郑志卿也不赞同,“卫支队长,跟你们领导说一声,一切后果我愿意自负。” “不行不行。”卫桐摆摆手,“我谢谢你们,但还是我去。” “卫桐,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一旦孟甲认为逃脱无望,必然会拉你垫背。”察穆冷静地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郑专务,虽然孟甲很虚弱,但他所受到的训练使他的神经建立了条件反s,he。你可以看看监控,秦枫是从他背后偷袭的,在已经箍住他双臂的情况下被他瞬间挣脱开枪击中,零点几秒的时间而已。” 说完,察穆看了看两个无法反驳他的人,解开绑在大腿上的防暴棍套交给卫桐的手下:“小伙子,帮忙拿着,待会记得还我。” 院长的额头不断冒出汗珠,护士在旁边隔一会就帮他擦一下汗。虽然没伤及重要的脏器,但由于是近距离中弹,子弹冲量巨大,旋转速度极高,秦枫的肠子几乎被打烂了一半。到处都是出血点,术野模糊。一听恩师的亲孙子出事儿,院长这汗打从接到电话就没落下去过,现在手术服都shi透了。 何权一进去就接手了另一位急诊医生的工作,不是对方不值得信任,而是他的手更快。不幸中的万幸,腹动脉没被撕裂,出血量不足以致命,外加抢救的及时,秦枫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少一截肠子,他以后不用为保持身材发愁了,玩命吃也胖不了。”何权出声打破手术室里紧张凝重的气氛。 院长干笑了一声。“何主任,你怎么不说,没伤着肾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幸运?” “他这算见义勇为,我留点口德。”何权侧头让护士擦汗,他也紧张,“傻小子,也不知道找个东西从后面抡过去,上手就抱,就他那点手劲还不如我呢。” 他刚听了个大概,据说是秦枫从走廊上的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钱越被孟甲推着往前走,窜上去一把抱住孟甲结果中了枪。 “估计当时也是懵了,有多少人能碰上过这事儿?”院长说着,把钳出来的弹头“当啷”一声丢进托盘里。 “等他醒过来,我得好好寒碜寒碜他。”何权说着抽抽鼻子,心一放下来,眼眶发酸,“缺心眼儿的玩意。” “我都没敢给秦老打电话,就通知了秦枫他爸,人在芝加哥呢,说赶最近的航班回来。” “秦院长那岁数经不起这个,能不让他知道最好。”何权叹了口气,“我看是他老人家一辈子悬壶济世,救人无数,积德行善保了他们秦家这根苗。上次禾宇动手术,大半夜的,多亏秦院长协调,从邻市的血库帮忙调血过来。” “秦老桃李遍天下,谁都要卖他个面子。”院长点点头,“我跟着秦老实习的时候,秦枫还没桌沿高呢,到处钻护士的裙底。” “啊?他从小就那么浪?”何权差点多截下来几公分小肠。 “爸妈离婚早,缺乏母爱。” “呃……我怎么觉得这是天性。” 何权说着,斜眼瞄了扣着氧气面罩的秦枫一眼。 秦枫被送进icu,何权从手术室出来看到钱越和郑志卿都等在走廊上,立刻疾步冲过去使劲抱了抱钱越。 “你没事儿真太好了。”他松开手,上下打量着钱越,嗯,一点儿擦伤都没。 “多亏了察队长,他把我换出来自己进去当人质,当场制服了孟甲。”钱越面带焦急,“秦枫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何权发现自己有点哆嗦。 “都怪我不小心,要是早点发现情况,也不至于害秦枫……”钱越垂下眼,一滴泪珠漫过泪痣滑下,“我欠他条命。” 何权搓着钱越的胳膊安慰道:“要我说是他自己傻,旁边就有灭火器,抄起来砸人不比上手强?” “何主任……”钱越用“拜托你别损人了”的眼神看着他。 “得,我去洗把脸,还得上门诊呢。”何权放松地笑笑,“天都亮了,钱越,你赶紧回家,好好歇两天,工作上的事儿别担心,我安排。” “我去icu,秦枫得有人照顾。” “完了,白救,他得乐死。” 钱越的眼里凝起一丝羞涩,转脸跟郑志卿说了声“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何权用掌根敲敲额头,仰脸看着面带疲惫的郑志卿,问:“孟甲呢?” “直接押送去监狱医院了,他实在是过于危险。”郑志卿的眼神略有放松,“都虚弱成那样了,身上拖着一堆管子,还给察穆的肋骨打出骨裂。” “啥!?我男神受伤了!?不行我得看看他去!”何权拔腿要走。 “你别去,季副院长在呢。”郑志卿拽住他的胳膊,顺势将人拥进怀里。 何权立刻挣扎起来:“郑大白,你再敢亲我我咬你舌头了啊!” “你不会,要咬昨天就咬了。”郑志卿抱住何权温暖的身体,将对方的颤抖收拢进怀中,“我就抱抱你,不干别的。” 何权垮下肩膀半靠到对方身上,听着那胸膛中强而有力的心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乔巧一上午都在处理家属的投诉。夜半枪声,惊吓到了整个病区。一听说病区里还接纳罪犯,所有人都不干了,嚷嚷着要求转院、退款、赔偿ji,ng神损失费。乔巧被吵得头大,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 刘嘉胜听到走廊上的吵闹声便出来,看到乔巧被群情激奋的家属围攻,立刻把手下人都叫了上来。十个彪形大汉,隔几步就在走廊上站了一个,铁塔般的阵仗让家属们成功闭上了嘴。 “各位,我保证你们都是安全的。”刘嘉胜拍拍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医院的本意,再说即便是罪犯也是有人权的,医院治病救人,无可厚非。我的爱人和孩子都是这家医院救的,想必你们的也是,所以,请不要为难医生,保不齐哪天还得再靠他们救命呢,是吧?” 刘嘉胜话说的在理,外加他的语调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所以绝大部分家属抱怨几句之后就散了,还剩几个在那纠缠乔巧。郑志卿这会也下来了,刚跟院长他们开完紧急会议,商量危急公关事宜。 “不信任大正的可以转院,我负责安排。”郑志卿对那几位家属说,“至于其他诉求,你们可以走法律途径。生命面前人人平等,作为医生,职业道德要求我们不可以对病患挑三拣四。” 家属们互相看看,还是有两个坚持转院。郑志卿立刻安排车,又打电话给其他医院进行协调。外头还有一堆记者等着他去应付,这几天得忙死。 “哎呦,谁成想能出这种事。”乔巧抬手给自己扇风,脑袋都快被吵炸了。 刘嘉胜递给她一张名片:“乔大夫,再有这种事儿,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乔巧接过名片,礼节性地冲对方笑笑,心说您赶紧把这堆保镖弄走吧,搁这儿怪吓人的。 下了门诊,何权去icu看秦枫。人还没醒,钱越守在边上,隔一会就用shi棉签沾点水帮他擦擦嘴唇。消化系统受伤要禁食禁水,cha着鼻胃管和持续吸氧使嘴巴干得更快,如果不是钱越的细心照顾,秦枫的嘴唇上这会都该裂口子了。 翻翻记录板,何权叮嘱钱越:“去睡会吧,你看你那黑眼圈。” “等他醒了我再睡。”钱越用shi纱布轻轻擦去秦枫胳膊上做中心置管时遗留下的干涸血迹,“还好他活着,要不我得内疚一辈子。” 何权抿了抿嘴唇,说:“其实……秦枫是真心喜欢你,是父母离异的事儿导致他对婚姻没有信心才一直安定不下来,要是你能……嗯,我觉得秦枫肯定会对你特别好。” 钱越叹息道:“感激不等于爱,何主任,我心里有人,这样对秦枫来说不公平。” “可景潇只喜欢女的。”何权小声嘀咕,“钱越,我跟秦枫认识十年了,作为朋友,我得说,他要是真想掏心掏肺的对谁好,那人绝对特幸福。” “我信。”钱越点点头。 “得,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好琢磨琢磨。好歹人家为救你挨了一枪,要是他醒了就跟你求婚,你千万别立刻拒绝啊,我可不想再他妈抢救他一回。” “放心,何主任,我有分寸。” 何权转脸去看了眼自己的患者,确认一切正常后从icu里出来,打算回办公室眯一会。下午还有两台手术,可不敢犯困。 一进办公室,瞧见坐在沙发上的人,何权那点困劲全没了。 欧阳站起身,对他说:“我听说大正夜里发生枪击案,过来看看你怎么样。” 第33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权没理由把欧阳轰出去,更何况人家还带了东西来。他看到茶几上放着个银色的盒子,盒盖上烫有jaeger leultre的字样。 积家表,稍微上点档次的款就得干他仨月工资。 欧阳拿起盒子递给他, 说:“想着你可能受到点惊吓, 时间仓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拿着舒舒心。” “好东西谁不喜欢?” 何权顶着欧阳略显诧异的眼神从白大褂兜里拽出只手套戴上,然后才接过盒子打开盒盖把表拿出来欣赏。 银色表盘, 玫瑰金表壳, 刚柔并济的配色。 “何少, 您这是……”欧阳对他戴手套的举动表示不解。 “哦,怕沾上指纹了, 回头你不好退。”何权将表收回盒子里, 交还给欧阳, “无功不受禄,欧阳先生,再说我得戴智能腕表, 救人接电话两不误。” 他冲欧阳晃了晃左腕上的apple watch。“才四千多,还防水, 抢救的时候jian上血拿水一冲就完事儿。” “苹果公司应该雇你做代言人,保证卖的比现在还好。”欧阳笑着摇摇头, “何少,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这表,你要不喜欢——” 他随手将装表的盒子扔进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何权忙捡起盒子——幸亏垃圾桶里是新换的垃圾袋,没把盒子弄脏——脸立刻垮了下来:“欧阳,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欧阳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我这人就这脾气,相处久了你就习惯了。” “你这脾气没法相处!”何权气结,要不是怕把表摔坏了他得扔欧阳脸上去。 “何少,我珍视的,一定会捧在手心里,但没用的东西——”欧阳拖了个长音,嘴角轻轻勾起,“留着碍眼,不如扔了舒服。” 何权突然想起当初洛君涵说自己的衣服穿完就扔这事儿,莫名有种想把前任的前任介绍给自己这位狂妄的追求者的冲动——俩人一定有不少共同语言。 下了手术,何权听说秦枫醒了忙赶去icu,看到韩骏也在。秦枫麻药劲儿没退,人迷迷糊糊的。韩骏拿出张十块钱的纸钞问他是一百还是五十,说答对了就给他。 秦枫哆哆嗦嗦地举起夹着监护仪接头的中指。 “韩主任,别玩他了,待会伤口崩了你抢救?”何权轻轻掀开纱布的一角查看伤口,“秦枫,你小子命够大的,稍微偏一点儿你这肾可就得废一个。” 氧气面罩上呼起一层雾气,秦枫涣散的眼神到处游移,似乎是在找人。何权自是知道他想找谁,刚在icu门口碰到秦枫他爸秦陆崆和钱越说话,是秦陆崆让钱越先回去休息。 “钱越刚走,守了你一白天了。”何权拍拍秦枫的手,“他没事儿啊,你甭担心。” 秦枫闭起眼,微微皱起眉头,含糊地说了声“疼”。 何权稍稍掀开他的氧气面罩,笑着问:“心上人刚走就喊疼,哪疼,我给你治。” “肩……右……肩……”秦枫疼痛难忍,苍白的俊脸略显扭曲。 “连着镇痛泵呢。”韩骏稍稍调整了一下药剂输入量,抬头看向何权,“做手术的时候别着胳膊了吧,要不待会给他拍个片子?” 腹腔手术多是高tu,n低肩,怕病人滑下去要用带子捆住胳膊,偶见绑的时间过长导致血流不通引起的术后疼痛。 “不用,等钱越来了,他哪都不疼了。”何权嫌弃地撇撇嘴。 “真……疼……我……”秦枫咬牙抽吸,“c,ao——” 一看秦枫疼得咬牙切齿,何权也不跟他逗了,立刻触诊他的肩膀,但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秦陆崆走到床边,看儿子满脸痛苦,问:“这小子哪疼?” “右肩。”何权冲对方点头致意。 秦陆崆检查完秦枫的肩膀,沉思片刻五指并拢,用力按下儿子胸骨剑突偏右的位置——秦枫立刻疼得身体猛地一弹。何权跟韩骏在旁边都看傻了,心说这是亲爹么? “你们做手术的时候,建气腹了?”秦陆崆问。 何权回过神,点点头:“是,探查子弹位置时用的。” “人工气腹使用的二氧化碳刺激了横膈膜神经,疼痛放s,he到肩部。小概率事件,让他赶上了。”秦陆崆这会倒像个亲爹了,伸手抹去儿子额上疼出的冷汗,“给他来片芬太尼透皮贴,前二十四小时熬过去就没那么疼了。” 何权立刻安排护士去药房领药。芬太尼属于一级管控药物,必须主任签字才能使用,用完还得归还药房销毁。在贴片上签好名字,何权亲手贴好,没一会秦枫就踏实地睡着了。 打icu里出来,何权请秦陆崆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片刻。从芝加哥飞回来要十几个小时,下了飞机就直奔医院来看儿子,年近六十的人脸上挂满了疲惫。 喝着何权给泡的茶,秦陆崆赞道:“何主任,茶不错。” “秦叔,叫我名字就行,您这声‘主任’我可担不起。” 何权不好意思地笑笑。秦陆崆是中心医院胸外科的第一把刀,当初何权是想拜他为师的,然而最终还是选择了产科。说到底产科也属于外科范畴,但比其他外科医生多担了项责任——产科医生手底下是两条命,赶上双胞胎多胞胎就更甭提了。 “你绝对担的起。”秦陆崆放下茶杯,怅然道:“小枫常跟我说起你的事儿,你没来胸外真是太可惜了。” “治病救人,在哪个科室都一样。”何权掰了块巧克力塞嘴里,中午饭没吃,让欧阳给气饱了。 秦陆崆点点头,问:“那个叫钱越的,是你病区的人?” “嗯,护士长。”何权捂着嘴嚼东西。 “他跟小枫,他们俩……谈朋友呢?” 何权差点咬着舌头。这要怎么说?说你儿子喜欢人家可人家不鸟他?不合适,再怎么说秦枫挨这一枪也是为了钱越,老爷子要是知道钱越不喜欢秦枫肯定不开心。 “也……不算吧。”何权抓抓自来卷头毛,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合适的措辞,“还没捅破窗户纸呢,人钱护士长脸皮薄。” “小枫那孩子,太随性,就缺个人管。我看钱越人挺不错的,说话办事儿有条有理,性子也稳……何主任,你多费费心,给他们俩撮合撮合。” 何权心说我没少费心,话说了一火车皮,可架不住人钱越心里有人啊。要说景潇也是个木头脑袋,恨不得全病区都看出来钱越喜欢他了,就他自己不知道。不过景潇对男的没想法,就算钱越表现得再明显八成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这事儿还得看他们自己,我顶多是敲敲边鼓。”何权干笑。 “嗯,感情是俩人的事儿,旁人也难cha嘴。”秦陆崆看了看何权,“何主任,你还没定下来?” “我这一天到晚的除了手术室就是病房,哪有工夫谈恋爱,等闲了再说。” 秦陆崆摆摆手:“医生岁数越大越忙,经验多了,患者都爱找你。” “那就单着吧。” “你外公不着急?” 提起齐家信,何权觉得舌头上残留的巧克力甜得发苦。 “我姓何,跟姓齐的没关系。” “齐老八十多了,有些错你总不能让他一个做长辈的来认。”秦陆崆叹了口气,“你啊,跟你爸一样,都是倔脾气。当初齐铮要是服个软,也不会那么早就——唉!” 何权紧咬住嘴唇内侧,偏头看向窗外。 “我爸要是服软,就没我了。” 晚上大夜班,何权巡完房又去icu看了看秦枫。icu的大夫跟他说,七点多的时候秦枫突发高热,打寒战打得床都跟着抖,体温一度飙到40°,两袋强力抗生素打下去才降温。术后感染是道坎儿,尤其是枪伤。金属制品会导致破伤风,或引起过敏性水肿阻塞呼吸道,所以才把秦枫放icu里实时监控生命体征。 钱越大概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又来看护秦枫,何权瞧着不免有些心疼。可他也没什么好说的,钱越心里愧疚,是用这种方式来降低负罪感。 郑志卿忙了一整天,协助警方收尾工作、接受记者采访、以及应付各职能口部门的临时检查,快十点了才算喘口气。他一天没吃饭了,空下来赶紧去icu看秦枫。何权瞧见他进来,没说话就只是点了下头。郑志卿倒是有话想跟何权说,他中午被记者堵在大厅里的时候,瞧见欧阳的车了。 秦枫浑身难受,人又迷糊,非要拔鼻胃管,被何权吼了几嗓子才安静下来。他委屈巴巴地念叨着“我要找我妈”,在那耍起小孩子脾气。妹妹秦兰也从外地赶回来了,一看哥哥这样心疼得躲到旁边哭去了。 何权示意郑志卿去安慰下秦兰,自己则接着和钱越在床边哄秦枫。郑志卿走到秦兰身边,摸出手帕递给她。 “别担心了,你哥基本脱离危险期,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秦兰用手帕抹去眼眶下的泪水,抿了抿小巧的嘴巴,轻声说:“谢谢,多亏了你们。” “是多亏了他,要不是他的举动,保安还发现不了病区出事儿。”郑志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诶,你和你哥长得不像啊,比他好看。” 秦兰破涕为笑,擦着滑到下巴上的泪珠说:“我跟秦枫同父异母,我长得像我妈,他长得像他妈。” “可我看你们感情挺好。” “是,他特护着我,念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老爱揪我辫子,他就把人家拎到c,ao场上打了一顿……上初中,我物理学不好,被老师当堂拎起来训,他跑去办公室拍人物理老师的桌子要求对方道歉……大学谈男朋友,我哥买通了人家一寝室的人,实时监控我男友的动向,生怕他出轨对不起我……”秦兰笑着摇摇头,“连我爸都说,他这哥哥当的比父亲还尽责。” “挺好的。”郑志卿点点头,“我以前也有过一个小妹妹,可惜生下来就是肾病综合征,只活了九个月。所以家父才建立了这家医院,希望能让更多的孩子健康地出生、成长。” 秦兰的眼里闪烁出惋惜的神情。 同一时间,希尔顿酒店。 洛君涵冲过澡出来,拿起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回复堆积如山的信息。看到继父问他和郑志卿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的消息,洛君涵顿时心烦意乱。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那枚郑志卿订做的de beers戒指狠狠丢向落地窗。戒指打在玻璃上又弹了回来,正落到他脚前的米色驼绒地毯上。 电话响起,不认识的号码。 “hello?”他边接电话边弯腰捡起那枚戒指。 “洛少,久仰大名,我是欧阳韶华,令尊的生意伙伴。” 欧阳的声音自听筒中平稳地传出。 “我不认识你。”洛君涵从不接触生意上的事,对此人闻所未闻。 “没关系,冒昧打扰,是想和你聊一聊关于你未婚夫郑二少的事情。” 第34章 “你还有个妹妹啊?以前没听你提过。” 坐在二十四小时粥店里, 何权对坐在对面的郑志卿说。他听到了郑志卿和秦兰的谈话,略感吃惊。 “伤心事不提也罢。刚是听秦兰说起秦枫的事儿,稍微有点感慨。” 郑志卿说着,抬头跟吃完要走的同僚打了声招呼, 又继续呼噜呼噜地喝粥。一天都没吃了, 人高马大的体格扛不住,这个钟点回家也懒得开火, 跟外头凑合一顿。他本想借机问问中午看到欧阳车的事,但又怕惹何权生气, 于是干脆把话就着粥一起咽下去。 何权点点头, 默默地啃着玉米。他倒是不饿, 下来给钱越打包带吃的回去,就当提前吃宵夜了。 “家里人也从不提起, 怕惹我妈伤心。九个月, 我爸遍寻名医, 都没能给救回来。”郑志卿剥开个茶叶蛋,举到何权面前问他吃不吃。 何权摇摇头,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九岁那年, 我们家比较有规律,十年生一个。” “新生儿肾病综合征别说二十多年前了, 现在也未必能活到三岁。” “是啊,那段时间, 我妈为了小妹妹, 一口放盐的东西都不吃。”郑志卿苦涩地笑笑, “她那么爱漂亮的人,脚肿得只能穿拖鞋,一直坚持母ru喂养不敢喂奶粉,要不小妹妹连六个月都撑不过。” “为母则强啊。”何权有些同情许媛,别说养了九个月的孩子,就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家伙,现在想起来仍不免心痛。 “阿权?”见何权举着玉米发呆,郑志卿轻轻敲了下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啊?哦,我在想……韩骏那边去年做的一例两岁幼儿肾移植手术,可惜失败了,孩子没扛过排异反应。”何权错了下眼神,抽抽鼻子把眼眶里凝起来的水气憋回去,“挺可惜的。” “太小了,我在国外的时候也跟过一例,最好的抗排异药,一样不行。” “不治是死,治了是生不如死,哎——”何权长长叹了口气,玉米啃不动了,随手放下,“前两天还有个妊糖超高的患者跟我说,‘何主任,我看人家的孩子满地跑,怎么就那么容易,可我们这生都生这么费劲’……其实我也觉得纳闷,现在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难?我是在家生的,好像都没怎么产检过。我生下来还溶血,重度黄疸,我爸跟我说,他当时以为自己生了颗芒果。” 郑志卿险些将嘴里的茶叶蛋笑喷到何权脸上——可算知道他这张损嘴是随谁了。 洛君涵把欧阳约到了fix见面。大庭广众,人多眼杂,是个会见陌生人的好地方。他有段时间没来过夜店了,准确地说,是自打停车场事件之后,他再没到这种地方野过。当初郑志卿一回国就忙着去事务所学习、进了大正又不停地加班,他没人陪就来夜店玩,结果玩出故事了。 药贩子瞧洛君涵眼熟便凑上前兜售货物,被洛君涵一眼瞪走。欧阳是几乎不来这种地方,但他看出跟洛君涵套近乎的小子不是什么好货。 “不用介意我,洛少,我这人很看的开。”他冲洛君涵举了下酒杯。 “戒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洛君涵只点了杯苏打水,谈“正事”的时候不喝酒,“欧阳先生,你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 “一个机会。”欧阳说着,环顾了一圈儿周围,“这地方太吵,洛少,换个地方?我知道一家不错的会所,二十四小时营业,绝对保证客户隐私。” 洛君涵没急着作答,而是盯着欧阳观察对方。此人能拿到他的手机号码,想必有点人脉,自然不会是为非作歹之徒。他来之前在网络上搜索了“欧阳韶华”的名字,跳出来好多关于他身为职业经理人的报道,通篇都是溢美之词。重点是,对方还在郑氏的药厂身居高位过。但洛家家大业大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洛君涵不说话,欧阳随意地笑笑,将手机打开,给对方展示存在里面的电话号码:“这是令尊的办公室座机,美国现在是中午,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跟他报备一下,说你跟我在一起?” “不必了。”洛君涵确认过号码,站起身,“走吧,去你说的地方。” 两人走出夜店大门,往停车场走的路上,洛君涵看到有个明显喝多了姑娘正被两个小伙子拖着往前走。那姑娘的高跟鞋都掉了一只,但拖着她的人显然不在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任由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 那两个人一定是“拖尸”的,洛君涵肯定。这种人专门在夜店酒吧里泡着,就等着有喝多了的姑娘们落单,上手拖走,一夜春宵。 这种时候往往只要有人说句话,就能使这可怜的姑娘免遭毒手。 “嘿!那是我朋友,你们要带她去哪?”洛君涵出声阻止,并上前推开其中一个小伙子,伸手揽住姑娘纤细的腰。 另外一个看洛君涵细细条条一副不禁打的模样,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收紧手臂将姑娘拽回到身上:“小子,别找事儿,你他妈是她什么朋友?你知道她叫什么么?” 洛君涵一怔,以前在其他地方的夜店也碰到过这种人,但没这么嚣张的,他或者他的朋友只要出言阻拦对方立刻就会落荒而逃。说不定人家真的认识?可看他们对待这姑娘的态度,就算认识也肯定没安好心。 欧阳将洛君涵往身后拽去,挡在他身前,问那姑娘:“小姐,你认识这两个人么?” 那姑娘醉得厉害,也没回答欧阳的问题,只是呢喃着说道:“我想……回家……” “大叔,你跟这凑什么热闹?”刚被洛君涵推开的男人故作嚣张地摆出一副凶相,抬手去搡欧阳的肩膀,“知道这是谁么?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裘少,这条街都他爸罩的,不认识他——哎呦!疼疼疼——” 那小子的手指头差点被欧阳撅折,疼得单膝跪地大声嚎叫。洛君涵根本没看清欧阳的动作,但他感受到了欧阳身上散发出的狠绝气息。 被称作裘少的男人一看遇上练家子了,忙松开姑娘胳膊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说:“你你你……你别走!你等着!我叫人来!” 洛君涵忙接住姑娘瘫软的身子。 欧阳放开手,拍拍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裘少”冷冷地说:“最好连你爸一块儿叫来,我也替他老子管管儿子。” 眼瞧着那俩人渣钻进一辆起码开了够十年的本田跑车,洛君涵扶着酒醉的姑娘转头望向欧阳,皱眉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轻笑。 “我猜,我大概是个好人。” 给钱越送完饭,何权抓紧时间回办公室睡觉。夜里不定得有多少急诊,能睡赶紧睡。他们这帮人早就练出来了,只要躺下就能睡着。 失眠是什么? 但何权今天躺在沙发上半个小时了却还没睡着,几次都要睡过去了却又立马清醒过来。他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模糊地看着积家表的包装盒。欧阳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华医堂的控制权,跟名义上的继承人结婚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 小二十万的表说扔就扔,何权在心里冷嗤,这人还真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是真心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太累,时时刻刻得防着。像欧阳那种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目的性,这日子怎么过?老实说,虽然郑志卿不会动不动就送礼物讨他欢心,但起码为人坦荡,无需设防,相处起来一点儿都不辛苦。 c,ao!何权心里暗骂。自打被郑志卿啃了一口,还真他妈睁眼闭眼都是他。只要脑子里没别的事儿,过去的记忆就会清晰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俩都不知道“日”过多少回了,有很多东西的确是烙进了细胞里,想忘也忘不掉。 可不是说人体七年就换遍全身的细胞么?怎么还他妈带继承的? 越躺越躺不住,何权干脆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拿出手机看微信。他只把几个重要的朋友和同事置顶,其他消息几乎不理。尤其是那些同学群、同事群、患者群,几分钟不看就好几十条消息,他一向直接删。 大学校友群的未读提示已经是“…”了,何权刚要删,忽然注意到最后一条是老班长发的【热烈欢迎男神归队】,于是挪了下手指点进去看了一眼。在班长发的那条消息上面,是微信名【不知道我哪白】的入群通知。 郑志卿。 何权翻翻眼,发了朵最不起眼的、系统自带的表情包里的花出去表示迎新。他这一发可热闹了,底下哗啦啦炸出来一片—— 【妈呀!何权诈尸了!】 【这是谁来了把何权都炸出来了?】 【肯定是郑大白,看名字就知道。】 【他俩没结婚么?】 【楼上的,他俩分了。】 【加1】 【加2】 【加10086】 何权退群。没到半分钟,班长又把他拉了回去。还私聊他说别生气,念书的时候就该知道这帮孙子啥德行。何权这正烦着,那帮人又挨个艾特他问来问去,气得他艾特了全员一句【老子大夜班,都他妈闭嘴!】。 全都在医院里待过,谁不知道大夜班熬人,于是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有个名为【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人加何权好友。何权一看验证消息,是以前系里常年排名第一的邵俊升。 邵俊升是他们这一届唯一一个通过公务员考试考入公共卫生部门的,好像现在职位还挺高。早在念书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人将来必定是要走仕途的,一直是学生会主席。 【找我有事儿?】何权问他。 【下周我会去你们院做调查,何权,关于你的主任医师职称审核,根据现有资料显示,不符合规定。】 啥玩意? 何权差点把手机摔了。 第35章 一宿没急诊, 可何权也没睡踏实。到了上班点儿赶紧去找院长,查询关于自己的主任医师职称到底哪有问题。院长把他的审核资料复印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最后搓着下巴说:“可能是你读博期间算脱产,不能计入工作年限?” 何权立刻炸窝:“中心医院就在我们学校隔壁, 从宿舍楼出来翻墙就过去了我脱个屁的产!上班上课做课题, 有时候晚上还要熬夜弄数据,那段时间我一天都没休息过!” “呃……何主任你先别着急。”院长就差打把伞了, “上面来工作组检查也是惯例,所有人的资料都要审, 尤其是私立医院, 特别严格, 也不是针对你,你把心揣肚子里哈。” “不是针对我?”何权把邵俊升发来的微信调出来给院长看, “那这个怎么解释?!” 院长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 表情显得有些纠结:“这是什么人给你发的?” “省卫生厅的。”何权特意问了下班长关于邵俊升目前的工作。 院长想了想, 又问:“你是不是得罪这人了?” “我天天除了医院就是医院,哪来的闲工夫得罪人!?”何权脸鼓得像个包子,“这事儿您得给我弄清楚了, 要是我降级,医院就等着赔钱吧!” 不用何权说, 院长当然更清楚他降级后会给医院带来多大的损失。为防止私立医院挂羊头卖狗r_ou_,医师职称的审核十分严格。牌子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主任医师, 结果实际上是副主任医师?这是欺诈行为, 最低三十最高五十倍的罚款。只要证据确凿, 直接罚你都不带商量的。通常是医院垫付,返回头来再慢慢扣医生的。 院长拿出计算器啪啪啪按了几下,回手捂住心脏的位置。 “何主任,你这……将近一亿的罚款啊……” “哪跟哪啊就一亿?”何权一把抢过计算器,按了几下后自己也变了脸色。 一个号三百,一周三十个号,一年五十二周,按五十倍罚款算,再乘以四年年限……院长办公室里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何权头一次切身地感受到来自金钱的压力。 何权进屋时郑志卿正在打电话,他抬手示意何权坐下稍等,起身站到窗边继续讲电话。何权坐在那抖腿,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等到郑志卿回身。 “怎么了?”本来何权主动来找自己郑志卿还挺高兴的,可一看对方的脸色就知道有事儿,而且是大事儿。 何权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职称审核资料复印件拿出来让对方看。郑志卿不太了解国内的职称审核流程和规定,于是又给市卫生局的朋友打电话,在对方的提示下一页一页的核对。 “目前看,没有问题。”挂上电话,郑志卿向何权做出说明,“如果有,也只是工作年限问题,院长估计的没错,但这上面没明确写你读博期间脱产,所以我不认为会影响到你的职称评定。” 何权皱眉:“要死,真把我降级,我得在大正白干一个多世纪才够交的起罚款。” “这样,我今天抽空去趟卫生局,看正式的职称评定文件是怎么规定的。”郑志卿将资料戳齐收好,“放心,阿权,实在不行就跟他们打官司,既然他们通过了你的评定,想收回去没那么容易。” “你替我打啊?”何权撇嘴。 “嗯,我替你打。”郑志卿冲他笑笑,“别忘了我也是法学博士。” “英美法系跟大陆法系又不一样。”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何权多少还是稍稍安了点心。从念书时起郑志卿就像是他后盾般的存在,遇到任何麻烦对方都可以帮忙解决。他也是何权唯一依靠过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郑大白,你了解邵俊升这人么?”何权问。 “没什么深交,不过听说他这个人挺正的,如果只是正常的调查程序,应该不会为难你。”郑志卿说着拿出手机,“我先跟他聊聊吧,看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别了,要聊我自己就跟他聊了。”何权摆摆手,“不想弄得好像我托人找关系给自己开后门一样。” “我不提你的事儿,聊聊其他的,这样等他来检查的时候省得尴尬。”郑志卿还是加了邵俊升的微信好友,估计对方在忙,没立刻接受。 “行,我干活去了,折腾我一宿没睡好。”何权起身抻了个懒腰,手术服往上一拽,露出柔软白皙的肚皮。 郑志卿盯着那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挪不开眼珠,直到何权一声暴喝“看什么呢你!”才仓促地偏过头,往桌边靠过去用成摞的文件夹挡住腰部以下的位置。 看硬了,要命。 上午没门诊没手术,何权赶紧趁着有功夫弄病历。病历都是实习生写,而且现在基本上用电脑,相似病历复制粘贴,不像何权他们那会实习还得手写了。绝大部分医生写字龙飞凤舞看着跟天书似的,那全是写病历写的。何权在中心医院实习的时候,最多一天写了三万字的病历,把齐家信盯着默写中药古方练出来的规整字体毁了个彻底。 逮着个错,何权打电话把端木叫进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骂。另一个实习生庞海瞧端木哭着出来,又听见何权在里头叫自己有点不大敢进去。 “主……主任……”庞海手心里直冒汗。 何权都没抬头看庞海,将一摞打印出来的用药单甩到他面前。“自己看,挑不出问题就跟这站着。” 庞海脑子都懵了,从九点半站到十一点,汗出了好几层,死活看不出自己哪出错了。 “主任……我……” “你什么?”何权刚出去巡了圈房回来,回来一看庞海的德行就知道他没找出问题所在。 庞海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没找到错……” “庞海,你是我师弟,按说呢,做师哥的应该罩你,可你要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他妈就给你退回学校去让你回炉再造!”何权一把扯过庞海手里的药单,举到他面前瞪起眼,“产三什么时候有女患者了?啊?你看看!十三张单子,性别全他妈是女!你模板用的不错啊,复制粘贴挺顺手啊,你怎么没全把患者名字都复制成‘何权’啊!?” “对不起对不起!何主任,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不不,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 要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庞海真得给何权跪下。系统默认性别首选项是女,他填第一张单子的时候忘改了,结果一个模板用下来后面全错。刚光顾着看用药没查上头的患者信息,如此低级的错误也难怪何权会发这么大的火。 “把医院章程抄三遍!抄不完中午不许吃饭!还有端木,让他也抄三遍!” 章程一万字,三遍三万字,何权心说必须得他妈让你们这些温室里的花儿体会一下老子当年的辛苦! 憋了一宿的火散了一半,何权端着咖啡杯坐到沙发上放空心思休息大脑。突然看到放在桌上的积家表,他想了想,抄起来直奔禾宇的病房。 借花献佛,好歹当年差点成一家人。 禾宇坚决不收。 “你救我一命,我还没向你表达谢意,你怎么倒送我东西了?” “我实话实说啊,这东西我拿着……扎手。送谁也都觉得不合适,想来想去,也就你还……你别嫌弃,新的,我没戴过。” 何权干笑一声,低头喝了口咖啡。 “这么贵重的表怎么会嫌弃。”禾宇下午要出院,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他把表盒放到床头柜上,问:“谁送你的,郑志杰?” “他送的我就收了!”何权嗤声道,“你应该不认识,是一个叫欧阳韶华的人。” 禾宇的眼神定了定。 “我还真认识。”他说,“他是不是威胁你,东西不要就扔了?” “已经扔过一次了!不过是干净的垃圾袋,新换的,一点脏东西没有!”何权转转眼珠,“你跟欧阳很熟?” “欧阳曾在郑氏药厂任ceo,公司上市有他的一份功劳。” 何权点点头:“怪不得现在华医堂上市也找他,这人挺牛的哈?” “他以前是海军的军医,好像隶属的还是个特种作战部队。转业之后进了外资的药企,从药代做起,业绩辉煌,团队管理的也很出色。志杰挖他到郑氏药厂之前,他在那家外资公司一年能拿到上千万的年薪。”禾宇说着,流露出些许的敬佩之意,“欧阳是个能人,对外擅长资金引入,对内管理风格强硬。我把报表做的再漂亮,利润率不够也上不了市。他在郑氏的那段时间是业绩最好的时候,如果他不离开药厂,遇到假疫苗事件时郑氏不至于向洛家借钱。” “那他为什么要离开郑氏?”何权问。 禾宇笑笑说:“别人都说他是为了我和志杰怄气,其实不然,欧阳那个人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跟志杰同龄,一样都是强硬派,一山不容二虎。欧阳不是个甘心屈居于人下的人,他想彻底控制郑氏,但有志杰身为郑家大公子的身份挡在那,这个天花板他打不破。” “为财?”何权微微皱眉。 “比起钱,欧阳更看重权利。”禾宇长长舒了口气,“他有野心,有抱负,不是一个只盯着眼前尺寸光y的短视之人。他曾经跟我提起过,誓要打造一个可以延续百年的商业帝国,而不是说把企业弄上市圈了钱,至于后面发展成什么样就不管了。但是他出身贫寒,做职业经理人永远都要受制于董事会,所以——” 他顿了顿,盯住何权的眼睛:“何权,我知道你是华医堂董事长齐老的外孙,志卿都跟我说了,没猜错的话,欧阳向你求婚了,对么?” 何权扁着嘴点点头。 “那我就多句嘴。”禾宇平静地点点头,“欧阳呢,他不是个坏人,但他可以为了获得权力牺牲很多东西,这当然包括爱情。可他真的有能力把企业带上巅峰,何权,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把华医堂交给欧阳,齐家的——” “我不是齐家人,我姓何!”何权顾不上礼貌与否,出言打断禾宇,“我爸是被我外公从家里赶出去的,外公还登报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就因为我爸不肯把我这个小杂种打了。他报警说我父亲是强/j,i,an/犯,害我父亲被抓进拘留所里关了仨月直到调查结束。打强/j,i,an/犯是拘留所里那些罪犯的日常娱乐活动,我父亲在里面被打瘸了条腿还破了相。他是个歌手啊,出来之后还有哪家经纪公司肯签他?我爸生我的时候都没钱去医院,只好自己在家生。我生下来,溶血,黄得不成人样。父亲为了救我去医院卖血,隔一天去一次,还不敢去同一家怕被认出来人家不抽!我就是何家的崽子,将来我孩子也姓何,我得对得起他拿血换给我的这条命!” 禾宇瞬间怔住,眼圈微微泛红。片刻后他握住何权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阿权,你很幸运,有那么爱你的双亲。你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是要感谢他们给予你的爱。但是血缘毕竟是血缘,如果齐老需要你救命,难道你真忍心不救他么?” 何权紧紧抿住嘴唇,一声不吭。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0节 “你是个特别善良的人,阿权,我看的出来。”禾宇将他拉到身边坐下,“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岂不是浪费?欧阳的事情你也不用顾虑太多,想追你,他得先过志卿那关。让他们爱打打去,打出脑浆子也不干你事儿,对么?” 何权勾勾嘴角,偏头忍住笑意。禾宇把表拿出来扣到手腕上,笑着说:“东西我收了,不过咱俩得说好,咬死说是你送的。要不让郑志杰知道了,他得先跟欧阳打一架。白长那么高的个儿,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你们俩准备复婚了?”何权望向禾宇手腕上的表,嗯,好东西戴着是提气。 “没这计划,出院先回我爸妈那,他要愿意跟着我也不拦,好歹是他闺女,换尿片泡奶粉总不能我一个人干吧?” “你没雇个育婴师?” “没,正好磨磨志杰那臭脾气。”禾宇冲他挤了下眼,“当着孩子的面儿,他话都不敢大声说。” “一物降一物。” 何权笑着喝光早已冷透了的咖啡。 从卫生局查完资料出来,郑志卿坐进车里,打开手机草草浏览了一下信息,发现邵俊升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他赶紧发了条消息过去打招呼,立刻,邵俊升的信息就回了过来。 【好久不见,志卿,什么时候回的国?】 【刚回来没多久。你怎么样,现在在哪高就?】 【还是原来那个部门,你呢?】 郑志卿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家里开的医院。】 【大正吧?这么说,你现在跟何权是同事?】 这下不提也得提了,郑志卿皱了皱眉。他刚去看过正式文件了,按流程来说何权的评级没问题,但他实在是晋升得太快,真要揪,有的是地方可以挑刺。 那边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打电话说吧,我猜你是想问关于何权的事。】 接通电话,郑志卿客套地寒暄了两句,直接切入正题:“我刚在市卫生局查过相关文件,阿权的职称评定没有违规,不知道是上面有新的文件还是?” “你为他还特意跑了趟卫生局?”那边传来邵俊升的笑声,“志卿啊,你们俩不是分了么?” “阿权是我们院的大区主任,骨干力量,他出问题医院跟着一起倒霉。”郑志卿公事公办地说,“要是罚款,得抽走医院两年的利润,跟股东没办法交待。” “医院要替他承担罚款?” “肯定的,就算最后裁定降级也不是因为阿权故意欺骗院方,罚款当然要由院方来承担。” “老天啊。”邵俊升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惋惜,“郑志卿,你真是个老好人,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这么护着他。” 那样?郑志卿愣了愣,然后意识到对方应该说的是自己被何权甩了的事,干笑一声说:“年轻嘛,谁还没个脾气。” “可再有脾气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啊。” 对方犀利的不屑顺着听筒打进郑志卿的大脑,轰出一片白光。他当下收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急促地质问:“孩子?什么孩子?” “……”那边沉默了下去,半天都没动静。 如果郑志卿此时看一眼后视镜,就会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邵俊升!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以为……以为你知道……”咽口水的声音,“那会……你刚走没多久……我就听说……何权为了保住实习名额……故意把孩子……弄流产了……” 车窗外的嘈杂瞬间静音,郑志卿眼前黑红一片。 第36章 睁开眼又眯起, 洛君涵花了点时间才让大脑运转起来。折腾了一宿直到天亮才闭眼, 即便是年轻,也扛不住过量的体力消耗。 “几点了?”他问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人。 “四点半, 我正要叫你。” 欧阳自落地窗前转过身, 脸上凝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没去欧阳说的那个会所。把醉酒的姑娘送进派出所后,欧阳在为洛君涵拉开车门时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 “别去想你的未婚夫了,洛少, 他早就移情别恋了。”欧阳用露骨的眼神描摹着洛君涵脸上ji,ng致的线条,打从看到洛君涵对那个酒醉的女孩伸出援手时, 这个传说中的娇纵少爷就勾起了他的兴趣。 “我知道, 何权嘛。”洛君涵抬手扣住欧阳收在腰侧的胳膊,冷冷地看着那双燃起欲念的淡色瞳孔,“你羞辱我, 还想让我和你上床?” 欧阳勾起嘴角, 贴近他的耳侧将炙热的呼吸烫在那枚熠熠发光的钻石之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洛少,保证能让你忘了郑家二少。” 洛君涵眼神一滞,自嘲地笑笑说:“我忘不了,因为根本没的可忘。” 欧阳凝神思索,突然大笑出声。他抱起洛君涵将人顶在车门上,自下而上地仰望。 “他无能么?这么个尤物放在身边儿,居然忍得住?” “彼之□□, 吾之蜜糖。”洛君涵收拢双手扣住欧阳线条刚毅的下巴, “他心里只有那个何权, 自然会对我视而不见。” “简直是个混蛋嘛,竟然让洛少你受这等委屈。” “我活该,任性的代价。” “嘘——”欧阳用高挺的鼻尖轻轻擦过那两片唇瓣,冷热相触,两个人都同时绷紧了身体。 “洛少,在我这儿,你想怎么任性都行。” 洛君涵抿了抿嘴唇,低头吻上欧阳那双颜色浅淡的薄唇。既然和郑志卿没可能了,就在今夜,再任性一回。 欧阳上身的白色衬衫一颗扣子也没系,大敞着露出浅棕色的皮肤。洛君涵凝视着那饱满结实线条分明的肌r_ou_,视线停在锁骨下方被子弹击中遗留下的圆形疤痕上。 整整一夜,他记不得自己亲吻过多少次那个伤疤。欧阳是大他二十岁,可体力却远在他之上。这个男人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经验丰富,完全懂得如何让身下之人尽情享受。 老实说,洛君涵从来没经历过如此畅快的□□,以至于嗓子都喊哑了也毫无自觉。欧阳递给他一杯水,看着他喝完后接过杯子放好,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扣于腕上。 “要走?”洛君涵拉起被单裹住身上斑驳的痕迹。 “嗯,六点约了人谈事。”欧阳拽起领口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污渍后将扣子一粒粒扣好,“明天晚上我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垂下眼,洛君涵淡淡地说:“不必了,一/夜/情而已,不用搞得那么正式。” “有点伤人啊洛少,我还以为至少能让你念念不忘呢。”欧阳边笑边扣好袖扣,立起领子拿过搭在沙发上的领带对着穿衣镜打好,“我给你叫了客房服务,五点半左右送上来,这个房间我续到明天中午,你吃完可以接着睡。” “欧阳。” “嗯?” “被子弹击中是什么感觉?” 欧阳的手停顿片刻,从镜子里望着洛君涵投向自己的目光,说:“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 “疼么?”洛君涵眼神微动。 “最开始的一瞬间很疼,但马上就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了。”欧阳收紧领结,将疤痕牢牢遮住,“洛少,我的电话你存一下,无论任何时间,只要有需要我做的,都可以打。” “是你找的我,欧阳,你说,要一个机会。”洛君涵撑起身体,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盒,弹开火机盖点燃,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不会抽就别抽,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走过去从他手里掐过烟,欧阳自己叼上,缓缓呼出口烟雾,“我找你,是想了解关于郑家二少的一些事情,但现在……既然你们俩都分手了,我也不好再继续挖你的伤口。” 洛君涵抬起眼,问:“你想了解什么?” 欧阳轻笑:“所有你知道的一切,他的为人,他的处事原则,他的优点、缺点以及软肋。” “你要对付他。”洛君涵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准确地说是打败他。”欧阳坐到床边,拍拍洛君涵的手,“何权是华医堂的继承人,我需要和他之间的一纸婚约来实现自己的想法。” “又是何权。”洛君涵冷嗤,他抽回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他到底哪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他?” “别这么想,至少对我来说,你的吸引力更大一些。”说着,欧阳就要去吻洛君涵的嘴。 洛君涵偏头躲开,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我不会帮任何人对付郑志卿的,我爱过他,就算他不爱我了,我也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欧阳点点头,眼中并无失落。他起身拎过搭在贵妃榻上的西装上衣和外套,穿好后站在床尾望着眼圈发红的洛君涵。 “你和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洛少,无论将来你跟谁在一起,都是那个人的幸运。”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洛君涵转身扑进枕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做完一台胎盘前置的剖宫产手术,何权出手术室时碰上刚下另一台手术的乔巧,俩人边聊天边一起往出走。乔巧听说何权职称的事了,于是安慰他别太担心,说都是老同学,肯定不会为难他。 “难说,我跟邵俊升本来就不熟。” 何权按开手术室区域外面的大门按钮,刚跨出一条腿,眼前“忽”地挡了个高大的身影。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郑志卿攥住手腕拽进了安全通道里。 “郑大白你吃错药了!?”挣开郑志卿的手,何权的眉毛高低错了位。 郑志卿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医院的,没出车祸算是万幸。他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本来已经稍稍平复下去的心情在亲眼看到何权后又产生了剧烈的起伏。他深呼吸了几次,举起双手置于胸前,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说话啊,哑巴啦?”何权以为郑志卿查到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规定了,当下不免有些着急,“你去卫生局查到什么了?” 郑志卿的喉结大幅滚动着,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般地抓住何权的上臂,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阿权,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没对我说?” “嗯?我银行有多少存款不干你事儿吧?”何权反问。他当然知道郑志卿不是问这个,但他也猜不出对方突然一本正经地是要问什么。 郑志卿额角的血管都绷起来了,干脆直说:“我听说,咱俩有过孩子?” 我c,ao! 何权被这句话打懵了,当场呆立,现在他是真哑巴了——谁说的?是他妈哪个王八蛋舌头这么长!?十年前的事儿居然还能翻出来! 由于他当时是在手术室里出的事儿,所以手术室的人都知道。至于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的,何权一点也不想追究,更没ji,ng力去追究。总之起码有半个中心医院的人都知道,有个新来的实习生因为站了十一个小时的手术台导致流产。他过于锋芒毕露,以至于虽然别人说的是“新来的实习生”,但其实都清楚指的就是何权。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有关他的事还被某些人拿来“教育”更新一拨的实习生,说上大型手术前最好先验验怀没怀孕,殊不知嘴里的笑话却是他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后来还有师弟找他打听,问到底是哪个学长的事儿。已经是住院医师的何权二话没说,把那小子犯过的错打印出整整一张a4纸拍到主任桌上,转脸把人发去停尸房看了一个礼拜尸体。 原本只是急脾气,但他从那时起长出了满身的尖刺。 “阿权?这是真的么?”见何权发呆不说话,郑志卿收紧手上的力道,语气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何权猛地挣开,向后退了半步冲对方吼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他妈在美国,你回的来么!?” “所以你就不要他了?”郑志卿憋得只能用嘴呼吸,嘴里干苦至极,胸中绞痛难耐,“比起我们的孩子,对你来说,实习名额更重要?” “什么!?”何权下意识地偏过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他妈关实习名额什么事儿!?” 郑志卿使劲闭了下眼,强压下胸中的怨气,睁开眼说:“我听说,你是为了保留实习名额,故意把孩子弄流产的!” “啪!” 乔巧推门进来,扬手狠狠给了郑志卿一记响亮的耳光,霎时在那张俊脸上留下了鲜明的指印。刚瞧见郑志卿一脸不对劲地把何权拖走,乔巧不放心就跟到安全通道的门边上听他们谈话。等听到郑志卿用不知道打哪听来的流言质疑何权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郑大白,你听好了,这一巴掌老娘十年前就他妈想抽你了!” 这下不光郑志卿被打楞了,连何权都傻了眼,反应过来忙上手去拽乔巧。倒不是心疼郑志卿被打——要不是乔巧上手快,他得先给这傻逼玩意一嘴巴。而是乔巧个子小,要打一米九的郑志卿实在费劲。况且他从没见乔巧爆发出过如此激烈的情绪,生怕把表姐气坏了。 何权抱着乔巧的腰把她从安全通道里拖进电梯。 “你他妈知不知道阿权是什么样的人!?你他妈有没有脑子!你他妈——阿权你放开我!”乔巧的骂声被电梯门隔绝。她挣开何权的钳制,不甘心地拢了把散落到脸前的刘海,气喘吁吁地背过身双手抱胸生闷气。 “姐,有监控,别折腾了。”何权十指相抵置于脸前,几乎是拜托乔巧了,“众口铄金,我听过的流言比这难听的有的是。” “这都能信,什么东西!”乔巧说着又要去按手术室楼层的按钮——不行,刚那一巴掌打的不够狠,得把鞋脱下来抽郑志卿才解气——却被何权一把伸手抓住胳膊。 “你就是打死他,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何权的气在看到乔巧炸窝之后反倒被压了下去。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怪过郑志卿一丝一毫,自己种下的因,结出啥样的果也得往下咽。至于别人怎么说,只要不是当着他的面挑战他的底线,通通不予理睬。 “阿权,姐不是要伤你的心,可郑大白他——他没道理!”乔巧见何权不发火更是心疼,“脑容量和身高成反比吧他?就他妈不动动脑子,要是想弄没就弄没,谁他妈还上医院做人流!” “他啊,肯定是因为猛一听到这事,脑子堵着了转不过筋来,都跟你说他那人傻了吧唧的。”何权看电梯门开了,推着乔巧往办公室走,“消消气,姐,你看,我都不生气。” 迎面走过来的端木和庞海一看乔主任的脸色比上午何主任的还难看,忙自动闪开条路,恨不得找俩树枝把自己隐蔽起来。进屋往沙发上一坐,乔巧这口气还没喘透,猛一脚踹到茶几上。 “诶诶,这都是钱。”何权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茶壶,蹲到乔巧面前拉起她的手放在脸上揉,冲对方拌出个鬼脸。 乔巧被他逗得气出个笑,抽手使劲胡 了一把对方的自来卷头毛:“反正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他,见一次打一次。” “呵,那我得给你找根棍子,以我对郑大白的了解,不出五分钟他就得——” 没等何权的话说完,郑志卿推门进来,顶着红里透白的巴掌印,一脸心虚。 要不是何权拦着,乔巧得把茶几上能抄起来的东西全砸郑志卿身上去,最后还往他身上扔了只鞋。也就乔巧没郑志卿投篮的准头,不然保准砸脸上。站在那一言不发地任由乔巧发泄,郑志卿等她扔累了,才谨慎地开口。 “姐,我想……和阿权单独谈谈。” 乔巧炸起来跟何权一个样,甚至比他还加个更字:“滚!就你那点儿智商没资格叫我姐!” 脸颊的肌r_ou_紧紧绷起,郑志卿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何权。他被乔巧打清醒了,冷静下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谣言搅浑了脑子。但孩子的事百分之百是真的,他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何权当时为何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何权是太了解郑志卿了,今天话要是说不明白,郑志卿绝对能跟他家楼下等一宿,就跟大学时把他惹毛闹分手那样。他安抚过乔巧的情绪,把郑志卿带进之前禾宇住的、现在已经空下来的家庭房。 “阿权,抱歉,我刚——”郑志卿欲言又止,他抬起手,尝试去碰触何权的肩膀。 何权稍稍错开身体,看着郑志卿伤感的目光,下定决心将伤口再次撕裂:“我没发现他的存在,跟台跟了十一个小时,流产了。” 郑志卿垂下手,艰难地叹息:“我很抱歉,如果那晚……我……阿权,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你所受到的伤害……可你真的该告诉我,给我机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换做是你,你会说?”何权苦笑,眼中凝起丝丝水气,“分手炮打出个孩子来,还弄没了,我反正没脸承认这他妈是我干的事儿!” “你怕我会责怪你。”郑志卿无奈地摇摇头,“不,阿权,这不是你的错。那个孩子的离开,是因为他对我失望了。” 何权侧过头,大口吸气将眼泪憋在眼眶里。这件事压了他太久,以至于突然卸下重负时胸口犹如破开了巨大的空洞,瞬间填满酸楚。 夕阳尚有一丝余晖,将何权的影子投在郑志卿的身上。郑志卿缓步上前,那个影子的位置越来越高,直到贴近他的胸口。他轻轻拨开何权额角的碎发,垂头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你是那么的骄傲和倔强,甚至在我面前也不肯展露脆弱的一面。确实,那时的我,肩膀不够你依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用掌根抹去即将滑落的泪珠,何权使劲抽了抽鼻子:“没那么简单,郑志卿,你以为你肩膀足够结实了?不,你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得听你爸妈的话,洛君涵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是郑家的二少,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要尽的义务,而我何权——” 他轻轻推开那有力的臂膀,泪眼模糊地扬起骄傲的嘴角。 “自由惯了,不服管。” 第37章 工作组下来检查的那天, 何权已经连着上了两天的大夜班, 轮到他接受面谈时穿着手术服、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毛和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就去了。工作组的人都面面相觑,没人想到大名鼎鼎的“何一刀”会以这副模样出现。 何权的哈欠不断, 就跟犯了瘾似的, 但这不妨碍他思路清晰对答如流。等回答完问题后何权连声招呼都没打,抬屁股走人。爱他妈降级不降级,横竖不能耽误他睡觉。赶上急诊需要开刀的, 犯困手抖剌出个喷泉可他妈没人替他顶雷。再怎么说医疗事故也比职称评定更让人糟心,不是赔钱不赔钱的事儿, 事关医生的名誉。 邵俊升追到走廊上, 自背后叫住何权。 何权回过身,眼神略显迷离地打量着对方。邵俊升还是原来那样,全身上下打理得整整齐齐, 挑不出一点瑕疵。以前他们做完实验、上完解剖之后的白大褂都扔宿舍楼下的洗衣房里去转, 只有邵俊升自己用手一点点搓, 直到把jian在上面的污渍全部洗净。所以他的白大褂永远是干净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多多少少都沾染了暗沉的血迹。 “我很抱歉,造成你和郑志卿之间的误会。”邵俊升垂下眼。事后郑志卿打电话给他了,语气并不愉快。 “哦,原来是你说的啊。”何权强撑着翻了个白眼,他困得站着都能睡着,“我没得罪过你吧, 邵……处长?” 邵俊升抬眼看向何权, 表情讳莫如深:“没有, 但是你确实得罪了某个人。这次调查组下来检查工作是因为接到匿名举报,说你的职称评核不符合规定。我之所以提前通知你,也是希望你有所准备。” “谢谢您了,就给我留不到一礼拜的时间,说实话,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何权抓抓后脑,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那么……检查结果是什么?” “这个要工作组讨论之后才能确定,大概得到元旦过后。” “得,你们慢慢讨论,我回办公室睡觉了。”何权摆摆手,刚要走又被邵俊升叫住。 “何权,你跟郑志卿,复合了?” 这下何权稍微清醒了点,嗤笑一声:“又想传我的八卦?” 邵俊升的表情羞愤难当,像是被人当街甩了一巴掌。 病区的事都被乔巧和景潇处理了,何权一觉睡到天黑,睁眼已过六点。他看到茶几上放着个“山崎家”的外卖保温袋,不用问,肯定是郑志卿买的。自打那天把孩子的事说开之后,他跟郑志卿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谈,多一句话也没有。但也就是从那天起,郑志卿简直成了他的私人送餐员,早中晚三餐定点送到办公室。 要是何权在手术室里没空出来吃饭,就都给乔巧了。吃人家的嘴软,吃了几顿郑志卿送的饭,乔巧再没提过拿鞋抽对方的事儿。何权双亲早亡,她一直拿何权当亲弟弟疼,丝毫见不得何权受委屈。说到底她还是希望郑志卿和何权能破镜重圆,就是他妈的郑志卿智商一掉线招她恨得慌。 听说何权被举报,她首先想到的是齐家信。理由很简单,又懂职称评核,又能用钱逼何权就犯,除了齐家信找不出第二个人。但她没跟何权说,这祖孙二人的结缔已经够深了,不能再往上压分量。 郑志卿承诺过,就算何权被降级,罚款全部由他来承担,根本不需要何权向齐家信低头。冲这个,乔巧又允许郑志卿管自己叫“姐”了。 吃完饭,何权去病房看秦枫。秦枫已经撤了鼻胃管,就剩一根引流管还cha在肚子上,再过两天也能拔了。见何权啃着个苹果进来,秦枫义愤填膺地叫道:“何主任,能有点人性么?我都禁食一个多礼拜了你当着我的面吃东西?” 何权“咔嚓”一口咬得能看见苹果核,鼓起腮帮大嚼特嚼。秦枫转脸抱住钱越的腰耍赖,弄得钱越支着手一脸“求你别招他”地望向何权。秦枫倒是没一清醒就跟钱越求婚,但明显是有点儿居功自傲,动不动就找机会吃口豆腐。念在他肚子上开了个洞,钱越也不跟他计较。 “躺好,我看下伤口。”何权把秦枫从钱越身上揭下来,动手掀开纱布检查伤口愈合情况,“嗯,没发炎,周末能拆线。” “何主任,先把导尿管拔了行么?”秦枫皱起脸,“每天早晨都很疼啊……” “我去,都他妈这样了你还能晨/勃?”何权嗤笑,“护士长在这呢,求他啊。还是你指望我给你拔?也行,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怕你行么?”秦枫赶紧捂住下头,转脸看向钱越,“那个……给拔了呗。” 钱越用目光请示何权,何权笑笑说:“能自己下床尿尿了,就给他拔了吧。” 趁钱越去护士站取东西的功夫,秦枫小声问何权:“诶,何主任,我昏迷的时候,钱越一直守着我?” “差不多吧,除了上班就是你这,所有护士干的活儿都是他亲自上手。”何权说着,扫了眼秦枫捂着的位置,“包括给导尿管消毒。” “我知道,他每次都脸红来着,估计是没见过秦哥哥我这尺寸的。” 秦枫挑挑眉毛,嘴角刚扯开就看见钱越端着托盘进来,忙把嘴闭上。钱越的手一向很轻,甭管是cha管还是扎点滴,拔管更不用说了,从来没人说他处理的疼。 可秦枫被拔管子的时候,疼得叫穿了三层楼板。 巡完房,签过夜间用药单,何权换好衣服准备回家。走到停车场,他看到郑志卿的保时捷还停在自己的车旁边,下意识地回身仰脸看了眼郑志卿那间办公室的窗户。窗户还亮着,看起来还在加班。 邵俊升坐在郑志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凝重。 “这么说,阿权降级是降定了?”郑志卿微微皱眉。 “他读博时虽然在中心医院有工作记录,但档案还在学校里,不能计入工作年限。”邵俊升十指交握置于桌面,“如果开了这个绿灯,那一年要多出多少个主任医师?他们够资格么?”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阿权绝对够资格。”郑志卿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他救过的人,恐怕比你见过的都多。” 邵俊升摇摇头:“郑志卿,我在跟你讨论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家作出这样的规定是有依据的,严审工作年限就是怕被经验不足的庸医钻了空子!” “邵处长,请等我半个小时,带律师函一起走。”说着,郑志卿打开电脑调出律师函的模板。 邵俊升猛地拍了把桌子,愤然起身:“你要起诉省卫生厅?简直是胡闹!” “别跟我打官腔,邵俊升,我起诉过纽约州政府,而且赢了。”郑志卿也站起来,贴着桌子倾身向前以身高差向对方施加压力,“我不会大正的名义向法院提起申诉,而是阿权个人,从这一秒开始我就是他的代理人,有任何问题,让你们的律师来跟我沟通。” “郑志卿,你是不是傻?何权会念你的好么?”邵俊升突然笑了起来,“当初你不是要出国么?为什么还要报中心医院的实习生?你根本就是为了把那个名额留给何权,可他为此对你表示过一丝一毫的感谢么,还不是把你甩了!” 郑志卿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邵俊升。邵俊升和他的综合成绩不相上下,何权排名在他们后面。当时摆在邵俊升面前的路有两条——进中心医院,或者去考公务员。公务员的考试和中心医院的考试日程重叠,倘若不是郑志卿报了名,邵俊升一定不会放弃成为外科医生的机会。 事实上郑志卿在报名参加中心医院的实习生考试之前,就得知了父母在美国安排好学校的消息。他试探过何权的意思,发现对方不愿意出去,而是憧憬着能进中心医院的胸外科。但当时的何权根本争不过邵俊升。深思熟虑过后,他做出了挤掉邵俊升,替何权争下实习生名额的决定。 看到现在的何权,郑志卿确信,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无比正确。只是他不能说,何权的自尊心太强,倘若得知实习名额是这么来的,怕是要窝心一辈子。 见郑志卿沉默不语,邵俊升摇摇头,语气不无惋惜:“你可以说我对何权有偏见,郑志卿。但你好好回忆回忆,你们交往那么长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他。他脚崴了,你背着他爬教学楼和宿舍楼,一天爬十几个来回。可你胳膊骨折的时候,他帮你干了什么?教授安排的活儿,只要有钱赚的你都让给他,是,你家不缺钱,可他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么?反倒能因为你往他抽屉里塞了一千块钱就跟你闹分手。” “他对我好不好,这儿有数。”郑志卿抬手指向胸口,“我们之间,阿权付出的更多,只不过他的态度稍显傲慢不容易被人理解。邵俊升,如果你记恨当初争实习生名额的事儿,冲我来,别去动他。” “我没那么小心眼,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职业道路选择有任何问题。”邵俊升坐回到椅子上,也示意郑志卿坐下,“何权是被人盯上了,我呢,也不喜欢被人当枪使。但这事关规章制度,我必须要秉公处理。志卿,如果你执意要保何权的主任医师职称,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郑志卿凝神。 “去找中心医院,让那边出一份证明,证明何权的档案没调走是他们的疏漏造成的,并以医院的名义承认何权的工作年限,这样我也好对上面有个交待。” 有难度,郑志卿想,不知道中心医院现任的院长是否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但如果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就是每天守在院长家门口也要把这份证明要来。 “时限?”他问。 “过了元旦就要发通告。”邵俊升苦笑,“为了十多年前的情敌死了多少脑细胞啊,我他妈也不知道图什么。” “……” 郑志卿略带歉意地笑笑。他跟邵俊升并非不熟,这点上他对何权有所隐瞒。在第一学期的时候邵俊升就写了封信给他表达爱意。但他当时心里已经有了何权,便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行,我先回酒店了,约了九点跟我女儿视频。我不在家,她都快把我老公欺负得离家出走了。”邵俊升起身向郑志卿伸出手握了握。 “谢谢,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不必了,就替我转告何权,他没自己想的那么讨人喜欢,个性张扬脾气又暴,真的很容易树敌。” 郑志卿轻笑了一下。 “我还就喜欢这样的他。” 第38章 一斤来重的孩子, 在何权的职业生涯中只经历过两次, 都没能活下来。但不剖不行了,患者突然大出血, 从病房推到手术室的路上滴了一路的血迹。为保命子宫还摘了, 患者的丈夫在nicu门口给韩骏下跪,求他一定要救孩子。 看着保温箱里小猫一样的超早产儿那近乎透明的身体,何权叹息着摇头。 “这要怎么活啊……” “生命本就是奇迹, 我对他有信心。”桑涛将手通过保温箱上的防菌套伸进去,细致地寻找可以扎进去的血管, “我妈通宵抢救病患, 累得七个月早产。我生下来只有不到两斤,那会还没这么好的条件,不一样活下来了。” “我说你这小脸怎么跟个娃娃似的, 娘胎里就没长开啊。”何权说完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明明是想夸人家桑涛长得显小, 咋说出来跟骂人家似的。 桑涛干笑了一声:“是没长开,我皮肤也薄,肩膀胳膊和腿上的血管都很明显,抽血不用摸,直接拿眼看。” “要说这孩子啊,还是得足月生才行,在肚子里待一天顶外头十天。”何权看桑涛摆弄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的婴儿小腿, 耸了下肩膀——太ji,ng细了, 他要捏着那么细的小胳膊腿, 手肯定哆嗦。 他们产科的自己打趣说就病区就跟屠宰场似的,进来不挨一刀别想出去。医院的剖宫产率高居不下,尤以产三为重。男性和女性的生理结构不一样,骨盆窄产道长,有一些硬生也能生,可万一赶上新生儿呼吸窘迫,生下来弄一脑瘫,于孩子于家长都是灾难。 正好韩骏进来,桑涛抽出手,面带局促地对他说:“主任,我找不到合适的血管,长度不够。” 戴上手套,韩骏将手伸进去,轻轻拉开小家伙的腿,“走股静脉,长度够,你来。” 桑涛捏着留驻针针头进行c,ao作,韩骏站到何权旁边一起探头看。扎点滴本该是护士干的活儿,韩骏有意让桑涛多长点实c,ao经验。桑涛也特别认真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抱怨。 眼瞧着桑涛把针头cha进婴儿红嫩的皮肤,何权忍不住“嗯”了一声——看着就扎心。韩骏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这都受不了,你怎么给人开刀?” “不一样啊,我那都是在成年人身上动刀。”何权看向平稳c,ao作着的桑涛,“这小子看人生孩子能咕咚扔那,没想到在新生儿病区倒干的下去。” “生孩子叫得跟演恐怖片似的……”桑涛小声嘀咕,“小宝宝多乖。” 何权挑眉:“嗯,那你以后自己生的时候咋办?” “我——我——”桑涛的小脸涨成猪肝色。这么多年只顾着埋头读书,没谈过爱恋,孩子怎么造出来的都没体验过,更甭提生了。 “何主任,别调戏我的实习生,吓跑了你来帮我干活啊?”韩骏摘下手套,拿过记录板往上填数据,“你好歹还有俩实习生呢,我就这一个,大宝贝金疙瘩,我们病区的护士疼起桑涛跟亲妈似的,我要敢像你骂实习生似的那么骂桑涛,她们得把我撕了。” 何权呵呵一笑:“听我姐说,去年年会你被评选为全院最想交往的对象,她们不会撕了你,只会榨干你。” “哦?回头咱俩试试?” “当着实习生呢,说话注意点影响。” “你先起的头。” 桑涛抽出手往后挪了挪位置。主任们的话题太高端,cha不上嘴。 从nicu里出来,韩骏看手机上有老妈十个未接电话,赶紧打回去。王欣说家里有亲戚从澳洲回来,叫他晚上去潮海楼一起吃顿饭。 “把权权也叫上,给你老妈我提提气!”王欣要求他,“四十的人了还不结婚,都以为你找不着媳妇呢!” “妈,看你说的,我离四十还有几年呢。”韩骏伸手拽住何权,示意他先别走,“我得问下何主任的时间,等会给你回电话。” “什么时间?”何权问。 “我妈说,请你晚上去潮海楼吃饭。”韩骏怕他不肯,灵机一动,回手一指桑涛,“也请桑涛了,我妈就喜欢人多热闹。” “潮海楼?”桑涛错愕,“那么贵的地方……阿姨……请我去那吃饭?” 何权不便点破,想想晚上也不值班,吃顿饭而已,能哄王欣高兴顺道解决温饱问题,挺好。“行,一起去,桑涛坐我车吧,六点半停车场见。” 打小就怕人多的场面,这还没上车呢,桑涛已经开始紧张了。 柜子里有一堆患者家属硬塞的礼物,何权收了就放在里面,赶上病区同僚谁生日了,选个合适的以全病区的名义送人家。今天吃请,空着手去不合适,他挑了半天,选中颗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坠。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估计王欣瞧不上眼,但起码礼数到了。 当初在齐家信身边那六年,何权虽然跟坐牢似的,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倒是学了一溜够。那都是当年宫里的规矩,行动坐卧,尤其是餐桌上,吃饭要敢吧唧声嘴或者夹菜筷子伸远点儿,直接轰下桌,甭吃了。 食不言寝不语,要是让齐家信看见他捧着饭盒边吃边说话还往出喷米粒,保准拿拐杖敲他的腿。 进了包间,别说桑涛紧张得哆嗦,何权也愣了下神。三大桌,小三十个人,他们仨一进去立刻被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盯住。韩骏是见惯了家里亲戚朋友齐聚一堂的阵仗,一口气不带停的挨个叫了遍长辈,然后把何权和桑涛引荐给大家,领着他们在王欣那桌找位子坐下。 “哪个是骏仔的对象啊?不会是岁数小的那个吧,看着跟高中生似的。” “说不准俩都是?他们家那么有钱,儿子左拥右抱算啥。” 何权听到背后那桌有人小声议论,在桌子下面踹了韩骏的鞋一脚,用“你妈这是要显呗儿媳妇呐”的眼神瞪着他。韩骏干笑,拿“帮帮忙,求你了”的眼神看回去。 偏头翻了个白眼,何权从包里掏出装吊坠的首饰盒,起身递给王欣:“王阿姨,谢谢您请我吃饭,带了份小礼物,您别嫌弃。” “哎呦,权权,你看看,吃饭就吃饭,还带什么东西啊!下次再这样,阿姨不请你吃饭了啊。” 王欣接过首饰盒,笑得面如桃花。她哪在乎礼物贵重与否,重要的是何权这个举动让她倍儿有面子。桑涛有些尴尬,他什么礼物都没带,只好垂着头缩在那一声不吭。 人齐了,王欣招呼服务员上菜。八冷十热,正中间龙虾刺身,还有按人头上的辽参小米粥和鹅肝四头鲍,酒是马爹利茅台拉菲管够,中西结合土洋搭配。何权粗略算算,按潮海楼的价码,就算酒水自带,起码也得人均五千。 他听韩骏说过,父母都是苦出身,家里穷,兄弟姐妹多。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就去非洲打工。那会在非洲干工程一年能挣两万,可要是在国内的话能挣两千就不错了。韩骏就是在非洲出生的,打小跟一群黑孩子长大。五岁那年父亲韩琪正开始跟着老板干矿,发了财把他送回国内念书。 韩琪正跟王欣都只念到初中,指望儿子将来能有个大学文凭就铆着劲的供。韩骏也争气,考上临床本硕博连读又进了中心医院的神外。后来季贤礼把他挖到大正,带了半年就直接将自己一手创建的新生儿病区交给了他。 王欣平时从来不夸儿子,可外人要是夸韩骏一句,她能乐得半宿睡不着觉。就是韩骏老大不小的还不结婚成了块心病,外人嫉妒她命好,老公能挣儿子出色,就都拿韩骏不结婚不给她生孙子来酸她,要不今天她也不会硬逼着韩骏带何权来吃饭。就是没想到还捎上个桑涛,说话吭吭哧哧的不讨喜,也不像何权那么有外场懂礼数,就那张俊俏的小脸还能撑撑台面。 等等。她瞧见韩骏往桑涛碗里夹菜的时候心里一咯噔——哎呀妈呀,可别介,要是韩骏弄这么一话都说不利索的媳妇回家,还不得给她憋死? 何权从卫生间里出来朝包间走,迎面碰上郑志卿跟许媛陪着客人正要进另一个包间。打了照面,不打招呼不合适。何权冲许媛微微颌首,叫了声“郑夫人”,至于郑志卿,他都没搭理。 “何主任,来吃饭啊。”许媛轻推了把儿子,示意他先进去招呼客人。郑志卿冲何权匆匆点了下头,转身进屋带上包间门。 “嗯,吃请,鲍鱼龙虾海参,吃撑了。”何权笑着拍拍肚子,“您这是请朋友吃饭?” “是啊,药大的几位领导,药厂跟学校合作设置研究中心,上亿的投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点回报。”许媛暗搓搓炫富,“郑董那人啊,特别重视人才教育。你看我们志卿,俩博士学位了,他爸还想让他读个工商管理,再读下去都四十了。” 何权笑眯眯地说:“郑志卿脑子聪明,读书不费劲,念大学的时候我不挂科多亏他。” 听到这话,许媛端起身段,说:“志卿跟你的事儿我都知道,年轻人嘛,冲动起来闹分手难免的……你要是觉着志卿对不起你,我这当妈的替他赔个不是。” “真不用,郑夫人,我跟郑志卿的事儿是我们俩的问题,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何权也敛起笑意。他估计郑志卿不会傻到和许媛提孩子的事儿,否则就真是在长辈那撕他的脸皮了。 许媛从包包里摸出手帕,轻轻按了下嘴角,道:“你真开通,要是换了别的人,知道我们郑家家大业大,不定得管我要多少青春损失费呢。我听志卿说,你那会是靠助学贷款念的临床,还得打工赚生活费,挺辛苦的。要不他那会一回家就让梅姐做一大堆吃的带学校去,敢情是因为心疼你。” 何权脸上一绷,紧紧咬住嘴唇内侧。许媛话里带刺,他听的出来。 “郑夫人,股票市值撑出来的家大业大,不也就是个数字嘛。” 王欣也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本来就不待见许媛这种学历高家世好便自觉高人一等的贵妇,听见她拿话杵对何权,当下心生不爽。 “我们小地方出来的人,就图个实在。将来我王欣要是能娶个何主任这样的儿媳妇,聘礼给座金山,炼出来的大金砖,晚上让他们搂被窝里睡觉!” 第39章 王欣不待见许媛, 许媛一样不待见她。妥妥一暴发户, 要文化没文化,要品味没品味。从头到脚快把巴黎时装周的牌子穿满了, 往那一戳跟广告牌似的, 就差把化妆品的名牌标志在脸上画出来了。 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各有各的圈子。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夫人通常不屑于和矿主家的媳妇打交道,聊不到一块去。甭说抱金砖了, 许媛估计王欣他们家抽水马桶都是金的。 显摆。 “胡润富豪榜可就看数字呢,没上市, 人家都懒得调查你。”许媛轻笑。跟她斗, 再修炼个几年吧。 王欣愣了愣,小声问何权:“这姓胡的是什么人?得趁多少钱能上他那榜?” 何权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贴着王欣的耳朵说:“那个……胡润是英文音译, 他不姓胡……嗯……大概得上百亿资产才能排上个名吧。” “嗨, 管他姓什么。”王欣无所谓地挥了下手。百亿?她家是没有, 许媛他们家也没有啊!“郑太,您家郑董,在那排行榜上排第几啊?” 这下轮到许媛打磕了,这年头攥着市值几十亿人民币的企业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豪门,更别提上富豪榜了。可不能在王欣跟前掉价,她用手帕按按嘴角,轻描淡写地说:“生意上的事儿, 都是男人在管, 我从不过问。” 王欣在心里冷笑。多少年前就有人游说他们家老韩把企业弄上市了, 韩琪正一直没松口。倒不是韩琪正思想僵化,谁不知道股票能圈钱,可上市就意味着账目公开。钱在非洲是好赚,账在这边儿可就不好乱做喽,弄不好再把自己给折进去。韩琪正确实投了几家上市公司,高新技术类的,但都不是大股东,每年收股息就当给孙子攒零花钱。 可他妈没人给生孙子这事儿真是憋屈。 “妈,您怎么还——”韩骏见老妈和何权出去半天都没回来就出来找,看见许媛忙冲对方点了下头,“郑夫人,好久不见。” “韩主任,好久不见。”许媛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董事长夫人笑脸。 何权迅速给他递了个“赶紧把你妈弄进去”的眼神儿。韩骏对两个女人之间的电光石火完全没察觉,一脸蒙逼地看着何权。好死不死的,郑志卿也出来找他妈,看见王欣和韩骏后将目光投向何权,表情有些惆怅。 “你们……一起来吃饭?” 何权别扭地点点头:“王阿姨请客。” “呦,这不是郑专务么。”王欣当下反应过来,“郑太,这是您儿子吧?” “是,我们家老二,志卿,叫人啊,这是韩主任的母亲。”许媛暗暗用胳膊肘撞了下郑志卿。 “认识,之前在阿权的办公室里见过。”郑志卿意识到自己没和长辈打招呼不够礼貌,立刻对王欣点了下头,“阿姨您好。” “嗨,都是熟人,要不来我们那屋吃吧,加几把椅子的事儿。”王欣边说边斜眼看儿子——真是,白瞎花那么多钱给他买了一屋子的名牌,只会穿t恤衬衫牛仔裤上班,也不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睡起来往头发上抹把水就出门。再瞧瞧人郑志卿,西装革履,头发抹得苍蝇落上去都劈叉,看着就ji,ng神! 怪不得何权瞧不上我们家韩骏,王欣搁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行,打明儿起得让韩骏穿西装上班! “不麻烦您了,阿姨,家母今天也请了朋友,改日我们再聚。”郑志卿挽住母亲的手臂,“妈,客人都在等了,我们先进去吧。”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权一眼。何权只当没看见郑志卿幽怨的眼神,也挽过王欣的胳膊:“走,阿姨,咱回去吧,我那盏辽参小米粥还没喝呢,估计都冷了。” “倒了再让厨房给你上份儿刚出锅的。” 王欣心里的气顺了过来。哼,就冲郑志卿那妈,何权也不可能答应进郑家的门! 韩骏跟在王欣和何权后面走,进包间前他感觉到背后盯着股视线。下意识地回过头,他看到郑志卿迅速避开视线,转身进了包间。 桑涛架不住韩家亲戚的热情劝酒,自己又嘴笨不会找借口推辞,白酒洋酒红酒混着喝了好几杯,还没散席就吐得趴在卫生间里抱着马桶起不来了。见桑涛半天没回位子,韩骏出来找人,一看桑涛快出溜到地上去了赶紧把人架起来。 酒壮怂人胆,桑涛平时说话磕磕巴巴的,这会喝高了嘴皮子倒利索了起来,就是舌头有点大。 “主任!我喝多了——”桑涛的小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半挂在韩骏身上,脚底下直拌蒜,“您家都是实在亲戚,太热情了——哈——我明天得请假——” “我现在就批。”韩骏半抱半拖地把桑涛弄到大厅等待区的沙发上放下,这样也回不去包间了,都醉成泥了根本坐不住。他安置好桑涛返回包间去拿对方的包和外套,人是他带来的,得负责送回去。 “何主任,桑涛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家,你再陪陪我妈,拜托了。”出屋之前,他趴在何权的耳朵上说。亲戚们也都喝高了,屋里跟证券交易大厅似的一片嘈杂,何权皱着眉点点头,叮嘱他记得给桑涛弄片解酒药。 “儿子,去哪?”王欣一看韩骏要走,忙把人叫住。 “送桑涛回家,他喝醉了。”韩骏是滴酒未沾,开车一点问题没有,“我待会就不回来了,直接回我那。妈,你们也早点散,三叔他们飞了十几个小时,太累了。” 要是你送何权不回来我才乐呢。王欣翻翻眼睛,转脸又拉着何权聊天喝酒。她在非洲喝棕榈酒练出来的酒量把何权惊着了,一个劲地劝她少喝。韩骏见老妈开心,自己也放心,拿好东西出了门。 桑涛一下车就又吐,跪在树坑里抱着树恨不得就睡那才好。韩骏费了半天劲才把人拖到楼上,大冬天的弄出自己满身的汗。打开冰箱门,他摇摇头又关上。还想找颗柠檬给桑涛泡杯水醒酒,可冰箱里空空如也。桑涛酒劲上头难受得在床上折腾,韩骏没法放心走人,给他喂完水后又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帮他擦去沾在脖颈和领口上的污渍。 “何主任怎么那么好啊……”桑涛哭哭唧唧地念叨,都是醉话,“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一样,让所有人都喜欢啊……” “你也很讨人喜欢啊。”韩骏拍拍那张滚烫通红的小脸,笑着安慰他,“护士站的姐姐们都很宠你,拿你当吉祥物呢。” 桑涛蹬了蹬腿,突然问:“主任,你说,我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韩骏仔细看了看桑涛——娃娃脸,翘鼻子,嘴唇丰满圆润,平时白皙的皮肤现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挺好看,就是嫩了点。”他笑着说,“等你到何主任那岁数,有成熟的味道了,更好看。” 桑涛竖起根手指,举到韩骏面前勾了勾:“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韩骏微微倾过身体,他见过不少喝多了之后完全变了个人的主,桑涛这样的不算太夸张。 桑涛突然回手勾住韩骏的脖子,把人拽到面前,眼神涣散地笑着说:“我还没把初吻给出去,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别闹——桑涛,你喝多了!”韩骏一看这架势忙把桑涛的胳膊往下掰。 好吧,这就有点夸张了。 虽然桑涛看着细胳膊细腿的没什么力气,但其实只要是干外科的,胳膊上的劲儿都不会小。动辄在手术台边上扛几个小时的手术,胳膊没劲儿手不稳又如何能把脆弱的血管缝合好? 桑涛人是醉了,但力气没卸,韩骏也不敢使劲掰生怕弄伤他的手臂。 丰润的嘴唇贴了上来,带着股浓重的酒气。桑涛根本不会接吻,就只是拿嘴唇在韩骏的嘴上蹭来蹭去。韩骏忙偏头躲开,但马上又被对方压着脸扳正,呼头盖脸转着圈地亲。 “桑——桑涛!别闹了!” 韩骏使劲掰开桑涛的手,扣住手腕压在对方的脸侧,心惊r_ou_跳地喘着粗气。老天爷啊,桑涛这酒品也忒差了,等这小子醒了可千万得警告他以后绝不能跟陌生人出去喝到烂醉! 不是,韩骏心虚地想着,熟人好像也不行。 喝到十一点,韩家的亲戚终于肯散了。何权靠在车门上等代驾,从外套兜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叼在嘴上弹开火机点燃。很久没这么喝过了,又是混着喝,这会儿酒劲儿上头,有点晕。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1节 “阿权,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郑志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何权侧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对方,缓缓呼出口烟雾。郑志卿抬手挥开烟雾,把烟从何权手上掐下来扔到地上碾灭。 “别抽了,尼古丁会引起指端末梢神经震颤,拿不稳手术刀。” “又不是天天抽,只是喝完酒想来一根。别管我,郑大白,我说过我这人不服管。”何权又叼出根烟,就跟和郑志卿做对似的,再次点燃。 看了眼何权的车,郑志卿说:“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家。” “你不用送你妈回家啊?” “她的车有司机。” “也不用送我,我叫代驾了。” “钱我等下会付给代驾,钥匙给我,阿权,我送你。”郑志卿向他伸出手。 摸出车钥匙在郑志卿眼前晃了晃,何权在对方伸手来拿的时候突然把钥匙攥在手里收到胸前:“干嘛,想趁我喝多了,来个酒/后/乱/性?” “你还没醉到那个程度。”郑志卿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将车钥匙从他手里掰了出来,顺手又掐灭了他的烟,“别抽了,上车,外头冷。” “你烦不烦啊!”何权突然烦躁起来,言语间尽是带着醉意的发泄,“我不要你管!郑大白!我这十年过的好好的!可从你回来我的好日子就没了!我求求你!离我远点!我不爱你了!你别犯贱了行不行!” 郑志卿正欲开口,代驾来了。他骑着可折叠的小单车停到沃尔沃旁边,对了下车牌号,抬脸问郑志卿:“请问,您是用户名为‘一口一口吃掉大白’的车主么?” 第40章 一口一口吃掉大白? 郑志卿哑然失笑, 这用户名起的太有说服力了, 简直是硬逼着何权把刚说出来的话咽回去。何权酒醒了一半,恼羞成怒地吼道:“我才是车主!” 没等代驾表示出歉意, 郑志卿问:“多少钱?” “啊?”代驾眨巴眨巴眼。 “你出一趟工, 收多少钱?” “按公里数记, 一百二保底。” “行, 这给你, 不用找了,麻烦你白跑一趟。”郑志卿从皮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代驾,转身拉开车门将何权塞进副驾。 被郑志卿拽过安全带扣在座位上,何权大叫:“郑大白!那用户名是我喝多了乱起的!你别会错意!” “坐好,我开车了。” 郑志卿看了眼后视镜, 确认空无一物后将车倒出车位。他不怎么看倒车雷达, 那是给不会真正开车的人用的——科技越发展, 人类越退化。人工智能早已进军医疗领域,但以目前的技术来说,机器尚无法真正的代替人手。血管在人体内的走向千变万化, 想要靠一个程序来解决问题,恐怕还要走上数百年的道路。 “郑大白,你听着,我没想法, 我不是要吃你, 我那天——那天喝得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何权急吼吼地为自己辩解, 他觉得郑志卿的眼睛有点发绿。 “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却还记得我的外号?”郑志卿偏头看了何权一眼,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写满焦虑,“阿权,以后别再说什么你不爱我了之类的话,我不信。” 何权使劲搓了把脸,转头看向窗外:“爱信不信!” 郑志卿打轮将车停到路边,弹开安全带侧身将何权压在副驾驶座上,扳过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何权推不开他,唇舌又被蛮横地纠缠着,挣扎了一会便被吻得浑身冒火,不由自主地回应了对方的渴望。 熟悉的感觉和味道擭住了所有感官,揉在身上的手也熟知所有的敏感之处。心脏鼓动得像是要顿破胸腔,盘踞已久的欲念彻底被引爆。就在俩人恨不得把对方的舌头都吞下去才好的时候,车窗上响起敲击的声音。 夜巡的交警在降下的车窗外冲郑志卿敬了个礼。 “您好,这里禁停,请出示您的行驶证和驾驶证。” 违章停车,好在郑志卿没下车还在驾驶座上,只是被交警教育了一顿就放行了。何权回过神来抱着胳膊在副驾驶座上直抖——刚刚要不是被交警打断,他差点就伸手去解郑志卿的皮带扣了。 他把这归罪于酒后导致的自制力下降。 直到把车开到何权家楼下,郑志卿都一言不发。停好车,他拽开副驾驶的车门将何权从里面挖出来,紧攥着对方的手腕把人拖到电梯间。郑志卿能感觉到何权在发抖,他也一样。强烈的占有欲充斥着全身每一个细胞,忍耐到极限的欲望犹如斗兽场上的猛兽,焦躁地等待开闸出笼的瞬间。 一进家门就被郑志卿压在玄关的墙壁上啃脖子,何权从被酒ji,ng麻痹了的脑子里挤出丝清明,咬牙切齿地提醒对方:“郑大白,先说好了,这不代表什么!我不会和你复合!” 将衬衫下摆从何权的裤腰里拽出来,郑志卿一手去解何权的皮带一手大力揉捏对方腰侧的软r_ou_,同时在他耳边呢喃着:“阿权,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别说郑志卿忍不住,何权也早就被欲/火烫得口干舌燥。他都记不得上一次开斋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long ti ago。抵在大腿上的硬度唤醒了身体的记忆,何权的大脑里满是被对方贯穿时的感觉。难耐地蹭着郑志卿滚烫的脸侧,何权紧紧闭上双眼,任由对方在身上煽风点火。 他需要这个,就现在。 六点半被闹钟吵醒,何权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摸手机,刚一抬胳膊就被酸疼的肌r_ou_弄得彻底清醒。 郑志卿走到床头柜前关闭手机上的闹钟。他六点起的,现在已经冲完澡打理好自己,随时可以出门上班的状态。其实他一宿没怎么睡,夜里给何权盖了不知道多少次被子。何权睡觉骑被子,夏天骑毛巾被冬天骑棉被,以前郑志卿早晨一进何权宿舍就能看见他露着半拉屁股骑着被子睡觉。现在改骑沙发了,之前去何权办公室送饭,他眼瞧着何权翻了个身,腿一抬骑到沙发背上。 何权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撑起身。满身酸痛——被卡车碾过的滋味大抵如此吧。 抬手拨开何权额前散落的卷发,郑志卿柔声道:“你冰箱里就两颗ji蛋,我待会给你做个炒蛋,你先冲个澡。” “呃……不用了,到院里买份早餐就行……”何权朝旁边挪了挪以闪开郑志卿的手,结果扯痛了下面,脸立刻皱成一团。 “弄伤你了?” 顾不上心酸何权的拒绝,郑志卿忙去掀被单查看对方的状态。憋太久的结果就是,做的时候激情澎湃不管不顾怎么爽怎么来,事后堪比车祸现场。 “没没没……我……我去洗澡!”何权裹着被单——说难听点跟条蛆似的——从床上滚下地,“你先走吧,我待会自己……自己走……” 郑志卿低头看着被闪开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自己注意,我先走了,还得去饭店那边取车。” 在郑志卿即将走出卧室时,何权出声叫住他:“郑大白。” “嗯?”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郑志卿回身期待地看着何权。 何权错错眼珠,抿了抿嘴唇说:“你要敢跟别人说这事儿……我就辞职。” 郑志卿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但他明白这是何权在表明立场,只得苦笑着点点头。 “好,我保证,绝不会损害你的名誉。” 第41章 在电梯里碰上, 乔巧仔细研究了下何权那张明显纵欲过度的脸, 出电梯时哼了一声。 “您那胳膊上埋的管儿,终于派上用场了?” 何权面皮一紧, 尴尬地挤出个笑。前两年有个外企药代来医院推销缓释避孕药, 病区好多人都免费试用了一下, 本着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 他也凑了个热闹。使用方法是打三根头发丝粗细的蛋白管在皮下, 位置通常选择上臂外侧,没有任何副作用更不影响日常生活,药效可持续三年。 貌似效果非常好,反正除了方默,病区这两年还真没有揣上孩子的。不过直到昨天晚上之前, 何权还没机会试过药效。跟陌生人玩一/夜/情不敢不戴套, 谁知道有什么病, 更何况他也没空找。 “别告诉我是郑大白。”乔巧边走边拿白眼翻楞何权。一看对方默认,表情立刻“不是吧你”起来。 “呃……我喝多了。” 推开办公室门进去,何权使劲咳了一声清嗓子。要命, 夜里喊得太大声,现在喉咙里跟铺了层砂纸一样。要说这么多年以来能让他喊破了音的还真只有郑志卿一个,其他基本是走走流程解决下生理问题完事。 乔巧把外套和包挂到衣帽架上,从门后摘下自己的白大褂穿上, 挑着眉毛问何权:“怎么着?这就算复合了?” “拉倒吧, 复个屁!一家子的神经病, 我缺心眼儿啊?”何权脱外套时的动作极其别扭, 看得乔巧直笑。她把刚买的豆浆递给何权,自己去烧咖啡喝。 “我看你就是缺心眼儿。又不是跟他们家过日子,自己有房子单过呗。我话放这,阿权,除了郑志卿,没人能受得了你那破脾气。” 使劲嘬了口豆浆润嗓子,何权叼着吸管反驳道:“我脾气怎么了?我觉着挺好。” “这人啊,贵有自知之明。”乔巧撇撇嘴。 “你慢慢煮,我巡房去了。”何权刚出屋又把头探回来。“哦对,姐,今天下午的手术你得跟台啊,时鑫昊媳妇儿生了,我给他放三天假陪老婆。” “呦,生啦,怎么没在群里发消息?”乔巧还特意拿出手机来翻微信聊天记录。 何权笑道:“别提了,他媳妇儿在那疼,他拿着手机录视频,给他媳妇儿气得一把抄过去摔墙上了,彻底报废,刚用产一区座机电话给我打的。” “活该,谁愿意把自己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喊得声嘶力竭的画面记录下来啊。”乔巧也跟着笑了起来,“男孩女孩?我待会给包个红包。” “男孩,不过脖子上有痣,基因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时鑫昊说八成是个c,ao心货。” 何权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扣住发尾长痣的位置。并不是说这地方长痣的就一定有隐x基因,也不是说不长的就没有,但那都是极少数,最准确的判断方法还是基因检测。以前学校不管,后来入学体检都测一下,尤其是大学,省得安排错了宿舍出事。 何权那会一屋六个全是不同系的,所以他在哪个系都有熟人,搞得他好像很擅长交际一样。据同学们后来说,他当时有不少仰慕者,但都觉得他身边儿人多,担心竞争太大不敢往上凑。独来独往了两年多,才有个郑志卿拿了块塑料布把他裹走。 当时的何权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儿亏。 下午何权和乔巧上手术,急诊那边有情况把景潇叫过去帮忙,结果出事儿了。胎儿卡在产道里,景潇侧切时被剧烈挣扎的患者踢到了右手,刀杵在左手上几乎贯穿掌心。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和筋腱,但至少一个月上不了手术。 要说这外科医生的手最宝贝,拿手术刀的稳劲儿都是一点点儿练出来的。何权那会练手是每天用手术器械剥缝葡萄皮,练熟了右手换左手。他之所以被称为“何一刀”,就是因为他左右手一样用,甭管是打结还是用器械。 虽然何权不怎么做饭,可剥鱼子上的膜跟玩儿一样,整张膜剥下来一粒鱼子都不带破的。当然他没事儿也不会去剥那玩意,天天上班就够了,下班谁还拿刀?他会干这个是因为参加一次药厂赞助的会议,自助晚宴上有个趣味比赛环节,一堆外科大夫跟那剥各种东西。他把厨师放那准备炙烤的鱼子当成材料了,结果第二天就出了名。 后来他面试主刀就拿这招来试,以至于到现在才聘用到景潇一个。一听景潇伤了手,他比谁都着急,下了手术立刻冲到清创室。进去瞧见钱越扔在托盘里的带血纱布,何权这腿比昨天夜里还软。 陈萌正准备给景潇缝合,她一看何权脸色发白,忙问:“主任,你怎么了?” “有点晕血。”何权倍感心痛,捧着景潇的手唉声叹气,“哎,多好的手,这以后留了疤就不完美了。” “男人有疤才完美。”景潇说着将目光投向陈萌,冲对方微微一笑,“你说是吧,陈大夫?” 陈萌抿着嘴笑笑,并未作答。钱越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忙拿起清创用的托盘匆匆离开。景潇不是个死板的男人,但只冲女人散桃花,对于何权钱越这样的他没想法,扒光了扔怀里都没反应。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权瞧见钱越冷着脸出去,安慰了景潇几句就追去护士站。要搁别人他也懒得管,可钱越和他关系好。再有,钱越是孤儿,在福利院里长大,考上护理专业也是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才念下来。 他们俩人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夜里折腾半宿,下午又站了仨小时手术台,何权只好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跟钱越说话。钱越把医用胶条粘在夹药单的金属板上揪成段备用,看力道明显是在发泄。 何权有气无力地劝道:“诶,别这样,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你挑地方。” “不用,看你累的,下班早点回去休息。”钱越垂眼盯着手里的活儿,“主任,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除了辞职,什么都好商量。”何权警觉地抬起头。 钱越不吱声了。 “当不成恋人还不能做同事啦?”何权拍拍他的胳膊,“你要是实在开不了口,我去跟景潇说,成不成的一锤子买卖,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把自己折磨出抑郁症来。” 钱越摇摇头。“不用说,我知道是什么结果,我配不上他。” “嘿!胡说八道说什么呢!”何权不干了,撑着台面绕进护士站,拽着钱越把他拉到里屋的配药室,让他看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看好了,这是我们大正产科医院产三区的护士长钱越,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心地善良还特别会疼人,谁要能得到他的垂青那绝对是上辈子拯救过地球。” 钱越面露为难之色,转头看着何权说:“主任,你这是说你自己呢吧。” “有点儿自信!”何权拍拍他的肩膀,“钱越,当初我把你从韩主任那呛过来的时候你可不这样。一进病区就开始皱眉头,把我立下的规矩改了一溜够,那会你多硬气,还敢跟我拍桌子瞪眼。” 眼角的泪痣随着表情微动,钱越叹息着摇头:“不一样,何主任,工作上我可以硬气,但是感情……我是被双亲遗弃的孩子,连亲生父母都不要我,我不知道还会有谁……谁肯对我付出一切。” “我。” 秦枫一手扶着输液架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略显艰难地站在配药室门口。他是来找钱越逗贫的,刚进护士站就听到了对方的话。 “钱越,我现在正式跟你表白。”他努力站直身体,尽管这会让他疼得额头冒出冷汗。“我喜欢你,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乃至……”他停顿了一下,收紧按在伤口上的手,“生命。” 想起抢救秦枫时的情景,何权不由得被这番话感动得眼圈发热。他推了推钱越的胳膊,小声说:“别犯傻了,快答应他,要不这小子想不开跳楼了我还得去楼下把他揭起来。” 钱越愣愣地看着秦枫,完全没听进去何权在说什么。秦枫绝对有资格说这种“为你付出一切”的话,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接受的资格。 “我……我心里有人。”钱越一开口就让秦枫的表情黯淡下去,好在后面还有,“我不知道……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放下……但如果……如果你能等……” “能能能!多久都能等!” 秦枫一激动忘了手里还推着输液架,一抬脚就绊在了架子腿上,咕咚一下给何权和钱越跪下了。 时鑫昊把儿子抱回病区显摆,收了一圈儿红包最后到何权办公室里准备领个大的。病区三个住院医师是干活的主力,方默歇产假,陈萌是个姑娘,就时鑫昊年富力强使唤起来不心疼。现在人儿子生了,何权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这样对方以后才能心甘情愿地被奴役不是? 他上午打发郑志卿出去个买了个小金锁回来——比起病区主任,专务算闲人,周末还能双休呢。时鑫昊敲门进来的时候郑志卿也刚巧来送金锁,得到何权的默许,他亲手把穿在红绳上的金锁给小宝贝挂到了脖子上。 “谢谢专务。” 时鑫昊倒是没谢错人,何权并没打算给郑志卿买金锁的钱。家里的床单被罩全得洗,干洗费还他妈没跟郑志卿要呢。 “不用谢我,是何主任花的钱。”郑志卿很自觉地把面子留给何权,“我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款式,就挑了个最普通的。” “挺好挺好,那,主任,我先抱孩子回去了,你们忙啊。” “我说你倒给我看一眼孩子啊!拿了金子就跑?”何权探头看向襁褓里的小婴儿,“行,长得像你媳妇儿,没随你真是万幸。” 时鑫昊翻了个白眼,主任的嘴损得天经地义,无力反抗。 “回去陪你媳妇儿吧,礼拜六礼拜天记得来值班啊。” “知道,先走了,专务,回见。” 郑志卿起身关上门,回身搂住何权的腰往怀里一带,问:“还疼么?” 自己什么尺寸心里没点b数啊,能不疼么?何权翻翻眼,抬手把人推开,拖着步子挪到沙发上坐下,语气不冷不热地说:“没事儿你就下班吧,别在我这泡着,人来人往的影响不好。” 郑志卿将手背到身后,按下门把手上的锁扣,然后走到何权面前蹲下身,仰脸看着他说:“我想问你件事。” “啥?” “你昨天夜里怎么不要求我戴套?” 何权 起袖子,指着上臂一小块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微微凸起说:“缓释避孕药,别告诉我你有传染病啊。” “哦,这样。”郑志卿的语气里略带失望,“放心我没病,上个月刚做完入职体检。” 何权刚放下袖子又听他问:“之前……那个孩子……多大没的?” “差几天十二周。” 垂头叹了口气,何权闭上眼。一枪命中,日子算的贼准。 “之后有人照顾你么?”郑志卿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这些话他早就想问,只是何权不给他机会。经过昨夜他觉得对方的态度有所软化,压心底的话可以说了。 “乔巧姐的母亲,我姐让我跟她说,割的是阑尾。”何权摇摇头,“行了别问了,我不想回忆。” “抱歉。” “不用,你有权知道。” 郑志卿苦笑了一下,说:“阿权,过些日子家里要给关关办满月酒,宇哥今天打电话要我一定请你,说要好好谢谢你。” “不去。”何权抽回手,双臂抱于胸前,满脸拒绝。 “为什么?” “你妈不喜欢我,我才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会吧?”郑志卿微微一愣,“她亲口跟你说的?” “郑大白你是不是傻,这种话有亲口说的?”要不是腰疼屁股疼,何权得一脚给他踹出办公室,“她昨天在餐厅还拿话杵对我来着,你是没听见。” 略略沉思片刻,郑志卿安慰性地搓了搓何权的胳膊。 “我妈可能是心疼我当初失恋的时候瘦那么多,阿权,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回头和她聊聊,等她知道你以前对我有多好,一定会喜欢你的。” “用不着,我也不跟她过日子,爱喜欢不喜欢,你省点唾沫吧。” 何权满脸的不置可否。 第42章 景潇伤了手, 何权让他回家休息,自己替下他的夜班。头天晚上折腾半宿没睡,巡完房还没到十点, 何权就一头扎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他睡着之前特意把智能腕表给加上振动,生怕急诊来电话腕表光出声自己醒不过来。 凌晨三点多,电话呼入,震得何权蹭一下坐起来,人还没醒透已经跑出办公室。到了急诊何权先看见的是家属, 当时就想原地向后转回去接着睡。 没认错的话,那是当初被郑志卿一脚踹躺下的跑车男冯凯的堂姐。旁边还跟了个年纪稍长的女人, 四十过半五十不到的样子,正在和急诊护士长赵玥大呼小叫。 “现在急诊观察室是满的, 只能让患者先在轮床上等待, 请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会尽快安排床位。”赵玥耐着性子跟对方沟通。一看何权来了,立马从护士站里出来将他拉到一边。“何主任,本来不想叫你, 可家属太难缠了,你看是不是先在产三给安排个床位?” “患者什么情况?”何权边问边探头打量躺在轮床上的郁超,没看到有明显的伤痕,但脸色很不正常。 “患者呼吸困难,b超显示羊水指数接近20, 脐带增厚, 才三十周, 没有妊期并发症,怀疑脐带病变。” 何权皱皱眉:“行,先转产三,你派个护士跟着家属,把轮床推过去,明早等乔主任来了会诊。” “医生,你刚说什么?病变?”年长的女人一把揪住赵玥,表情既惊讶又愤怒,“什么意思,这孩子不好?” 何权将赵玥挡在身后:“只是怀疑,也有可能是感染导致,具体还要等检查结果,现在无法下结论。” 堂姐一眼就认出了何权,忙小声说:“二婶,就是这个大夫指使人把凯凯的鼻梁骨打断的。” 冯凯妈一听就急了,嚷了起来:“这就是那个何权?给我叫院长来!他就是个骗子,怎么还在医院里行医!?我要报警抓他!” 骗子?何权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合着是他妈你匿名举报我的主任医师资格评定违规啊! “嚷嚷什么?” 急诊大夫薛伟听见有人说何权是骗子,忙从抢救室里出来。 “就他——他是个骗子!他还纵恶行凶打断我儿子的鼻子!你们医院怎么能让这种人待在这?” 冯凯妈那涂着艳红甲油的手指头都快戳到何权鼻子上去了。赵玥把何权往后拽了拽,她怕那老娘们上手抓花何权的脸。薛伟皱了皱眉头,全院都听说何权被审查的事了,这摆明了是找茬,别说何权的主任医师资格没问题,就是有,技术也够格。 “据我所知,何主任的资格审查还没公布结果,在此之前,他的原职称评定是有效的。”薛伟抬手指向急诊大厅的门口,“如果您不信任大正,可以转院,我来安排车。” “凭什么!?我一口气交了二十万的预存金,就得在这看!”冯凯妈趾高气昂地扬着下巴,“换个大夫,我不要骗子看病!” “大姐,我又不看你,我看他——”何权指向躺在轮床上的郁超,“你儿子上次把他打成先兆流产,要不是他拦着我先报警了!你管不好的儿子,我替你管!” 冯凯妈的嘴角抽了抽,左右看看,发现大厅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脸上挂不住了,推了把冯凯堂姐的手,示意她来应付何权。堂姐领教过何权的厉害,一时也不敢太过嚣张,硬扛着周围交织成网的视线质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冯凯打的?” “那是谁打的,你啊?”何权冷嗤,“我还告诉你,郁超我看定了,要是我再在他身上发现丁点伤痕,立刻报警!赵玥!找人把患者推产三去!” 那俩女的被何权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郁超推走。 安排好病房,何权让值夜班的桑婷婷去给郁超吊葡萄糖,再买份粥回来。急诊那边的检查测出郁超的血糖值只有42,都快掉到警戒线了,难怪他脸色那么难看。可那俩家属却只顾着跟院方吵架,完全没人真正地关心下病患。 何权给郁超做了检查,并未发现新鲜的伤痕,但有一些陈旧的淤痕尚未完全消退。桑婷婷把粥买回来,郁超只喝了几口就又都给吐了。羊水超标,连心肺都受到宫体挤压,更何况是胃。 “为什么要忍他们?”何权抱着胳膊靠在小餐桌上,皱眉看向郁超,“就因为有孩子了?” 郁超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写满羞愧。 “我需要钱,冯家说,生个男孩,给我一百万,女孩,五十万,我这样的……三十万……” “c,ao。”何权嗤声道,“你是念书没钱啊,还是干嘛?” “救我哥,他被人坑了,犯了事儿,律师说,如果能积极赔偿受害者损失,可以减刑……”郁超惆怅地叹息着,“我爸走的早,我妈拉扯我们兄弟俩不容易……我哥的孩子才不到五岁,嫂子要离婚,还要带走侄子……那孩子是我妈的命根,要是我哥再被判无期,她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使劲掐了掐鼻梁,何权摇摇头:“不行借点钱,慢慢还,你这样弄不是糟践自己么?” “何大夫,我脑子笨,考不上好大学,高中毕业就没读了,一直在夜店里卖酒。”郁超苦笑,“我跟冯凯就是在夜店里认识的,他只要一来就会买我很多酒,带我出场去玩……我傻,以为他真心喜欢我,可谁知道他不但花心,喝多了还会动手打人……我想过打掉孩子跟他彻底断,是他妈来找我,说知道我缺钱,然后给我开了价,要我签协议保证孩子生下来和我无关。” “所以他怎么对你,你都不报警。” “冯凯的父亲兄弟四个,到他这代这一根独苗,他要是出点儿差错,那一家子人都不会饶了我。” “看的出来,他那堂姐就够可以的。”何权不屑地撇撇嘴,“他们家到底干嘛的?” 郁超想了想,说:“冯凯他爸在非洲的金矿有股份,好像跟着一个很大的老板,姓……韩之类的。” 韩骏他爸。何权抬手搓了把脸,圈子真小,到处是熟人。不得不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是有个挖金子的爹,看看人韩骏,再看看那冯凯,天差地别。 “何大夫,冯凯被打断鼻梁骨之后,他妈找了人,说要整垮你。”郁超小声说。 “已经动手了,甭c,ao心,我能应付。”何权拍拍他的腿,“好好休息,明儿白天让我们另外一位乔主任给你做检查,你的情况是她擅长的领域。” “谢谢你,何大夫。” 郁超的笑容在何权看来未免有些心酸。 乔巧确诊郁超的情况为多发性胎盘绒毛膜血管瘤,良性病变,但瘤体增大有可能造成胎儿窒息。她跟何权商量,不行就让郁超在病区里住着,对付到三十六周直接剖出来。何权也觉得这样可行,至少在医院里能确保郁超得到应有的照顾,还不会挨打。 跟何权确认好,乔巧去找家属沟通,没说几句就差点被冯凯他妈给气炸了。 “好端端的孩子,她让我做引产!?”乔巧一把把病历拍何权桌上,“说什么长了瘤的孩子不能要!我去她大爷的,懂不懂啊就在那胡说八道!” 何权冷嗤:“超过二十八周引产犯法,她说引就引?有法院的执行令么?” “我跟她说了啊,她指责医院怕担责任才忽悠她。”乔巧猛灌了自己半杯咖啡,“哦,对,她还一直说你是个骗子。” “我知道,昨儿骂我半宿了,没猜错的话,我那职称的事儿就是她点的。” “她?我还以为是——”乔巧话说一半忙抿住嘴唇。不能提齐家信,何权该炸了。 “以为是我外公?”何权无所谓地歪歪头,“我一开始也觉得是他,还给欧阳打了个电话问,欧阳说老头儿没提过这事,我不认为他在说谎。经过昨儿夜里这么一出,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设计了冯凯,让察穆揍断他的鼻梁骨,他妈估计是找高人指点如何替儿子报仇。”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乔巧做出总结,“说眼前的事儿,我刚问过郁超的意思,他说只要确保孩子没问题,就算冯家不要自己也养。” 何权翻翻眼:“怎么确保?产检一点儿毛病没有的也不敢保证生出来没问题,医生又没透视眼。他倒挺有勇气,自己养……可怎么养?到生之前的医疗费对他来说都是个问题。” “预存的二十万够他用到生,就是怕孩子出来有问题,要进nicu的话可就悬了。” “所以,怎么着也得对付到三十六周,超过四斤半不用进暖箱。” “现在才两斤多,还有不到六周,大的又没人照顾,想长到四斤半费点劲。”乔巧无奈地摇摇头,“我跟钱越说了让他多照顾下,他刚把家属送护士站的水果给郁超拿了点过去,小可怜,吃什么吐什么。” 何权一听赶紧问:“这周数还吃什么吐什么?肝功验了么?” “验了,转氨酶稍微有点高,吐成那样难免,凝血是正常的,再追踪几天看看。” “嗯,得盯好,别是alfp,那可就要命了。” “没那么倒霉吧,十几万分之一的概率,我干了这么多年产科才碰上过一例。” “小心驶得万年船。” 何权心说所有倒霉事儿都让一个人赶上的情况又不是没有。 第43章 临下班之前收到欧阳的晚餐邀请, 何权没有拒绝。自从听禾宇讲过关于欧阳的事情后, 他对此人倒是有了点兴趣。不是那方面的,他就是想知道,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把一个人变成欧阳那样。 郑志卿是一整天都没来烦他, 电话也没打过, 不知道在忙什么。何权心说以后这床单绝不能再滚了, 要不之前巴不得躲远远的, 现在居然开始在意今天见没见着人家。 与此同时,郑志卿正守在机场的国际到达厅, 等待与中心医院现任院长唐葳会面。他为了何权职称评定的事儿去中心医院找唐葳,可唐葳的助理说她出国参加学术交流会, 归期未定。他一早收到消息, 唐葳今天回国,可以抽出时间在机场与他碰面。到了机场郑志卿一看航班延误, 赶紧询问航空公司,被告知起飞地受到天气状况影响, 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才起飞, 他只好在机场苦等一天。因为他不知道错过这次会面,要见唐葳那种大忙人得等到什么时候。 作为中心医院建院以来的首任女院长, 唐葳的硬派作风在系统内是人尽皆知。郑志卿在此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唐葳的事。她是属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那种人,任何想找她开后门的一概不理。听说前两年市长的岳丈去中心医院的神内科看病, 可连五百块钱一个的专家号都挂不上。市长秘书就给唐葳打了个电话, 让帮忙安排加个号, 直接被唐葳给拒了。 她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一天规定看几个号是为了保障医生的诊疗质量, 你加一个我加一个,把医生累得半死,没法集中ji,ng神给患者看病,误诊是必然的。” 后来神内的高主任怕他们关系闹太僵,悄悄给老爷子加了个号。按说高主任也是好心,可被唐葳知道后全院通报批评,把高主任弄得挺没面子。但他也知道,唐葳只是原则性比较强而已。她虽为女流之辈却刚勇果决,今年又和约翰霍普金斯建立了联合诊疗科室,将中心医院带入国际视野,所有人都很佩服她。 让郑志卿担心的是,何权当初从中心医院跳槽到大正时和唐葳起过冲突,因为对方不放他走。 何权当时的所作所为在很多人看来无法理解。中心医院多好,大正是私立,给的钱再多也不如体系内有保障。在公立工作,出了医疗事故有院里给担着,私立就不一样了,出事儿医生要担责任大头。 以前的郑志卿肯定也无法理解何权的做法,他顶多会觉得这是何权争强好胜的性格所做出的决定。但自从得知何权的身世后,他彻底明白,何权之所以会破釜沉舟把自己逼到不得不拼了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缺乏认同感。 一个从未出生起就不被认可的人,誓要证明自己值得在这世上走一遭。 欧阳请何权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药膳馆,虽然打着药膳的旗号,装修却很前卫,大有网红私家餐馆的意思。何权第一次来这家店,坐下后发现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生意也太惨淡了吧,这是有多难吃?”何权小声问欧阳。 旁边的服务生替他解答了疑惑:“欧阳总裁,按您的要求,今天不营业,现在可以上菜了么?” “上吧,一道道来,让何少慢慢品尝。”欧阳挥挥手让服务生离开,然后对眉毛高低错位的何权笑笑,“何少,这是华医堂旗下的连锁餐饮品牌,目前全国已经开了四十二家,主打药膳,每一道菜里都有中草药,就连茶水——”他替何权将茶杯斟到八分满,“也是华医堂的镇店之宝五味散所熬制,性温养心,清肝明目,特别适合久坐于电脑前的人群。” “我属于久站于手术台前的人群。”何权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十多年没喝过了,还是原来的味道。“装修不错,看起来不像药膳馆,倒像是私房菜馆。” “我从意大利请的设计师,她做过几家米其林餐厅的内装设计,很有想法。”欧阳引导他的视线看向台面上方悬挂着的、中东风情灯罩,“这个灯罩是我从一位迪拜收藏家手里买来的,拜占庭时代的东西,上千年的历史,只有这张桌上面的是原装货,剩下都是仿制的。何少,被历史的光芒所笼罩,感觉是不是很特别?” 何权挤出个干笑。老实说他对太文艺的东西没感觉,只是听欧阳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高大上,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主要还是人不对,要是换个他乐意与之分享美好事物的人,兴许能体会到点别样的风情。 忽然之间,他有种如果对面坐的人是郑志卿就好了的想法。 “何少?” 欧阳出声唤回何权的思绪。何权又赶紧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对方说:“你还真是把华医堂做大了啊,怪不得能上市。” “你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欧阳向后靠到椅背上,左手置于桌面,指尖依次轻敲台面,“现在的华医堂在全国有十七个药用植物种植和药用动物养殖基地,近千个定点收购站,广义上讲,有近百万人为这个企业工作。何少,齐老打下的基础非常坚实,这是条完整的产业链,各环节一旦分拆上市,那可就是上千亿的市值。” 何权抬起手,示意他打住:“我就一拿手术刀的,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甭管这企业有多值钱,我也对它没兴趣。今天我不是想听你讲华医堂,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故事。” “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嗯,这倒是个好消息。”欧阳笑着点点头,“行吧,你想听什么,我一定如实告知。” 何权微微眯起眼:“不如从你的四分之一法国血统开始?” “那就要讲讲历史了。”欧阳从怀里抽出个银色的烟盒——里面是一排淡金色过滤嘴的香烟,不像是市面上有的——打开后递到何权面前,“抽么?加中药的,华医堂的专利,明年上市,市场价一千九一条,跟1916相同的定位。” 何权想了想,抽出一根。旁边的服务生立刻拿出火柴划燃给他点上。烟雾没有任何刺激性的味道,反而有淡淡的药香。欧阳自己也点上一支,缓缓呼出口烟雾后将目光投向远处。 “二战结束之前越南一直是法国的殖民地,我外祖父在一位法国商人的家里做工,后来越南要独立,跟法国打了八年,雇主回法国时把他也带回去了。那家人还不错,送我外祖父去念书,后来他在那边认识个军官,俩人也没结婚就一直在一起。我妈出生那年政府开始打击越南人在法国的黑/帮势力,只要是越南人全都收容进难民营。外公没有身份也没有婚约保护,连我妈一起被抓了进去,从此就和那个军官断了联系。” 他轻弹掉烟灰,出了口长气,继续说道:“被关了几年之后,政府又让他们走,可那时的人大多已无家可归,干脆都留在那继续生活,那地方就成了贫民窟。外公临终之前把我妈托付给一户华人家庭,我爸就是那户人家的长子。我在贫民窟里长到八岁,父亲听说国内开放了,就带我和妈回来寻找赚钱的机会。他跑运输倒是赚了点儿钱,可那会哪都乱,他跟车送货的路上遇到劫匪,身上被捅了三十多刀……” 何权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妈后来又改嫁给我爸的一个合伙人,没办法,她一个女人,也没念过几天书,又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总得活下去。”欧阳嗤笑着摇摇头,“继父人还不错,也有本事,重要的是他对我妈好。我妈混血儿,可漂亮了。” “能想象。”何权点点头。 “我十七岁就参军了,一走走了十多年。我妈病危,继父给部队领导打电话,说她想见我最后一面。我那会还在外面执行任务,等我赶回家人都已经下葬了……继父说,她临终前最后的遗言就是希望我能早点成家,不然等她走了,以后这世上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说到这,欧阳用掌根轻轻搓去眼角的shi意,扯开嘴角笑笑,“算我不孝,到现在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一晃都四十多了,越来越难找。” “所以你逮着我了,就死咬着不放?” 何权正在喝刚上桌的野薄荷烩虾球浓汤,别说,味道真不错。野薄荷解虾蟹之毒,看来食材的搭配是经过ji,ng心选择的,遵循了药性。仅凭这一点,那些打着“药膳养生滋补”旗号的餐厅便无法比拟。药性不合还敢往一个锅里炖的菜他真吃过不少,每次都忍不住吐槽厨师的无知。 “我是觉得咱俩挺像的,都经历过坎坷的童年,都有对亲人的遗憾,性格都很独立。”欧阳又点上跟烟,并不着急享用自己的晚餐,“我其实挺烦那种非要腻在一起不可的人。” 何权擦擦嘴,哼了一声:“那你得失望了,我这人腻起人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 “何少,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有的是耐心,慢慢来。”欧阳正说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立刻起身走到餐厅门口去接电话。 “洛少,找我有事儿?” “你干嘛呢?” “和朋友吃饭。” “什么朋友?” “生意上的朋友。” “哦,吃吧,拜拜。” 挂上电话,欧阳微微皱起眉头。这洛君涵一天天也不知道是没事儿闲的还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打个电话问他干嘛呢。他刚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尝到甜头想再来一炮,可没想到洛君涵连他的面都不见,随便说两句就挂电话。 果然是被宠坏了,有点黏人。 第44章 临近午夜, 唐葳终于出现在接机口通道里, 郑志卿忙迎上前向对方自我介绍。他在中心医院见过唐葳的照片,这位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女强人在他的脑海中印下了清晰的影像。 “郑先生, 你在机场等了我一天?”唐葳略感吃惊。 “航空公司总是改起飞时间, 我怕错过。”接过唐葳手中的推车, 郑志卿打起ji,ng神冲她笑笑, “我送您回家, 车在停车场。” “麻烦你了。”唐葳点点头,跟在郑志卿身后一路往停车场走去。 坐进车里, 唐葳打量了一圈保时捷的内饰,说:“这车不错, 看起来开私立是比公立医院赚钱。” “大正有两位大区主任都是中心医院培养出来的, 我得替院董们感谢中心医院。”郑志卿客套地回应对方。 “那得说你们挖墙角的技术不错,韩骏和何权可都是重点培养对象, 唔,还有秦枫……连老院长的孙子都挖的动, 实力真够雄厚。” “事实上, 人才流动在哪个行业都无法避免。”郑志卿并不准备就此向唐葳表示抱歉。大正能给予年轻医生的机会,像中心医院那种老派保守的晋升方式完全无法比拟。“唐院长, 公立医院的床位向来紧张,有私立医院的补充可以解决很多人就医困难的问题, 但如果没有足够优秀的医生来私立供职也是于事无补。您该知道, 在国外, 尤其是发达国家, 最好的医生都在私立医院里。学医的八年青春,从解剖台走到手术台之间的十年历练,他们为了挽救生命付出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艰辛,理应获得相应的待遇和尊重。” 唐葳面露赞赏,轻笑道:“早就听说郑氏二少口才过人,不愧是当过律师的,话说出来头头是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郑志卿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前辈面前放肆了,不免有些尴尬。当着老外这么坦荡直言没问题,但国人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长幼有序。面对比自己年长之人,须得保持一定的谦卑之态方是有教养的表现。 “唐院长,我在国外待久了,话说得随便,请勿见怪。”他快速地看了唐葳一眼,以确认对方是否产生不悦的情绪。 “别这么说,我可不是因循守旧之人,恰恰相反,我特别喜欢听取年轻人的意见。”唐葳抬手示意他好好开车,“时代不同了,老思想要抛弃,只要你说的在理,我肯定会接受。” 郑志卿轻点了下头。 “对了,你等我那么久,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唐葳问,“客套话说完,可以谈正事了?” 稍稍权衡了片刻措辞,郑志卿将有关何权主任医师资格评定的事情告知给唐葳,然后诚恳地请求道:“唐院长,何主任的事情对于大正,对于我来说都很重要,希望您能帮这个忙,替他出一份证明。” “何权啊,是我见过的最优秀、也是最傲气的人,当然他有骄傲资本。”唐葳双手交握,轻轻搓动,“可他不懂得感恩,郑先生,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对忘恩负义的人没有好感,哪怕他再优秀也不值得我为他担风险。” 郑志卿预料到不可能那么顺利,但他一定要坚持:“何主任为人是傲气了一点,但我向您保证,他绝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 “嗯,看来你还不知道。”唐葳笑着摇摇头,“你回去问问何权,是谁手把手地把他带成了‘何一刀’,是谁替他扛下医疗事故的全责,又是谁,在他想要跳槽去大正的时候被他指着鼻子骂‘老巫婆’的。” 郑志卿手上一紧,保时捷在空旷的机场高速上划出个“s”。 一宿没睡着,郑志卿一大早就顶着黑眼圈去找乔巧。何权自尊心太重,要是知道他去找唐葳求人出证明,八成得急。趁着何权去门诊的空档,郑志卿把乔巧叫进何权的办公室里谈话。 “唐葳啊,她是阿权的师傅,以前中心医院的产科大主任。”乔巧一听这名字就直翻白眼,“那老巫婆自打当上副院长就一直给阿权小鞋穿,要不你以为阿权为什么铁了心的要跳槽。” 听到乔巧也管唐葳叫“老巫婆”,郑志卿倒是不吃惊。这姐弟俩一个鼻孔出气,欺负何权的人,乔巧一向看不上。 “到底怎么回事?”郑志卿问。 “想听故事都不给口水喝?”乔巧斜楞他。 郑志卿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乌龙茶,烧开水给乔巧泡上。乔巧看了眼表,边喝茶边说:“中心医院对男产科并不重视,阿权一开始进产科也没学一这块。由于生理结构问题,男产科的手术和普通产科不一样,这你知道。” 郑志卿点点头。 “唐葳是多面手,她都会。阿权想学男产科的技术,可她不教,因为男产科特别容易出事故,她怕接的患者多了出的问题也多,将来影响她往上爬。”乔巧不屑地撇撇嘴,“后来阿权就偷着学,有一次他值夜班,赶上连环车祸,有位患者在急诊观察室里突然大出血,根本来不及等唐葳赶回医院就得死。阿权那会还不是主刀,可人命关天他就去动手术,大的小的全救活了。就是为了保命,阿权把人子宫给切了,家属也不从哪听来的说他没有主刀资格,于是就把医院给告了。为这事儿,唐葳当着科室所有医护人员的面扇了阿权一嘴巴。” 眉头微皱,郑志卿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握成拳。 “其实他的决策一点儿都没错,就算是唐葳在,也只有切子宫一条路可选。”乔巧叹了口气,摇摇头,“但人家占理,最后还是定性为医疗事故。唐葳作为科室主任,承担全部责任。其实这事儿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反倒是因为她‘教’出阿权这么个临危不乱技术超群的徒弟,院里还嘉奖了她。后来唐葳就被提成副院长了,兼任产科大主任还分管人事,所有人都说她会是下一任院长。打从那时开始,阿权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他一个主任医师,连住院医师的活儿也干,一个礼拜上五天大夜班,周六周日还加半天门诊,这不折磨人么?就这,阿权都没说唐葳半个不字,那毕竟是他师傅。他想分个男产科组出来,唐葳不批,这还不算,到最后整个产科病区就留六张床给他。可他门诊一天要接四十个号,就为安排不上床位的事儿,他没少挨家属的打骂。实在没辙,他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又塞了三张床进去。” “唐院长她……这是为什么?”郑志卿一路听下来,实在想不通何权为何如此受挤兑。 “阿权是全系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唐葳觉得他锋芒太盛,就是要挫他的锐气。她没想到的是,季贤礼瞧上阿权了,给阿权开了到大正任大区主任建立产三区的条件。我真的好久都没见过阿权开心成那样了。可唐葳不放他走,翻出条规定说他是在职读的博士,按规定要在中心医院服务满十年才能离职,或者赔一百多万。”乔巧说到这儿已经气哼哼的了,“阿权那脾气你也知道,把他逼急了,管你天王老子是谁,就在办公室里跟唐葳大吵一架。后来秦院长出面调解,给阿权办了离职,但唐葳一直扣着他的档案不给转出来。阿权也不在乎,反正不到退休也用不上档案,他自己都说,照这么干下去,没到退休就得累死在手术台边上。” “可是,乔巧姐,现在阿权不被降级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唐葳出一份证明来承认他在中心医院的工作年限。” “老天爷啊,她要是能给阿权出这份证明,我管你叫姐!”乔巧夸张地叫道。 郑志卿尴尬地搓搓眉毛,正要委婉地表示拒绝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争执的声音。他推门出去,看到有几个家属正在护士站那冲钱越嚷嚷。其中有个男的,鼻子上贴着固定鼻梁骨的收缩贴片。 郑志卿一眼就认出那男的是谁,旁边还站着他的堂姐以及另外一位没见过的中年女人。他走过去将钱越护到身后,说:“有什么问题跟我说” “退钱!孩子我们不要,凭什么不退——”冯凯话说一半,认出郑志卿后顿时卡壳,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半步。 “费用是登记在患者名下,除非患者本人同意,不然一分钱也退不出来。”郑志卿逼上前一步,目光冷峻语调充满压迫感,“这位先生,你看着挺面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冯凯又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躲到他妈和他姐身后去了。 冯凯妈一瞅儿子犯怂,稍稍皱了下眉,立刻又质问郑志卿:“你是领导?正好,咱说道说道,你们这破医院收费那么高,还让假大夫给看病,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到卫生局去让人把你们医院关了!?” “我信。”郑志卿点点头,态度诚恳到吓人。他胳膊长,直接越过护士站的台面伸手进去抓起座机听筒递给冯凯妈,平静地说:“您现在打,我等着。” 冯凯妈这脸都气僵了。堂姐赶紧跟她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冯凯妈的表情变来变去,丰富多彩。 郑志卿虽然在国外没见过这号人,但他见过更糟心的。当初他在急诊中心上夜班,赶上一场俄罗斯黑帮和哥伦比亚黑帮的枪战,满大厅都是血和惨叫声,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堆。郑志卿分了俩伤者,他正忙着紧急处置大腿上有贯穿伤的毛子,结果听到后面躺着的那个哥伦比亚人用西班牙语威胁他。那人说他种族歧视,只顾着救白人,外面的朋友一定会要他好看。 急诊抢救原则按危急程度排顺序,再说郑志卿一黄种人,他要有种族歧视可真是活见鬼了。他考虑可能是自己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个子又高猛一看被当成白种人了,并不准备解释。可那人骂人的话一串接一串,干扰人干活,于是郑志卿拉下口罩转脸冲那人用中文喊了句“闭嘴!”。 对方确实闭嘴了,但不是听懂了他的话,而是当时郑志卿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你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么?我不跟你说!叫你们院长来!” 冯凯妈扭过脸,不去看郑志卿。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2节 郑志卿示意周围的同僚散开,尔后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院长事务繁忙,不便打扰。我叫郑志卿,是大正产科医院的专务,也是这家医院的股东。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解决不了的事儿,找院长也没用。” “那就给我退钱!那孩子有毛病,我们不要!” 乔巧顿时呛声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那是良性病变,而且是发生在脐带上,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脐带不是连在孩子身上啊,坏东西早就顺着血流进孩子身体里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产检没早查出来,拖过28周了才说有毛病,引产还不让!这是你们医院的失职,你们得赔偿ji,ng神损失费!”冯凯妈这会儿又稍稍有点趾高气昂起来。 郑志卿和乔巧简单沟通了几句情况,转脸对冯凯妈笑笑:“您和郁超是什么关系?母亲?婆婆?” 冯凯妈愣了愣,俩孩子没扯证,她啥人也不算啊! “法律规定,只要患者本人授权,可以由亲属代为处理相关事宜。简单点说,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跟郁超有法律或血缘上的关系,都可以替他进行维权。”郑志卿说着,将目光投向冯凯。那小子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表情僵硬大气也不敢出。 怂包。 “你等着,不把你们这破医院告到破产,我他妈改姓!”冯凯妈一把扯住儿子的手,“走!下午跟那小贱货去民政局领证!” 目送他们三个直奔郁超的病房,乔巧用胳膊肘戳了戳郑志卿:“诶,他们真告,你得赔多少?” “用不着赔钱,咱又没违规。”郑志卿勾勾嘴角,“倒是他们,下午就去领证肯定来不及做婚前财产公证,到时候郁超根本不用等他们施舍,该他和孩子得的,一分不会少。我可以帮他打这离婚官司,按行规能拿7到14的提成。” 乔巧笑着扶住郑志卿的胳膊:“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姐,我也得吃饭不是?”郑志卿拍拍她的手。 “再说,他们给阿权找麻烦,分他们一半家产算我发善心。” 第45章 上午十个号看完, 何权把打印出来的病历交给小娟归档, 揉着脖子往楼梯间走。门诊楼是医院最早的建筑,七层高, 电梯少只有两部。这会正赶上午饭时间, 电梯里肯定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走楼梯还快点。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何权瞧见景潇站在楼梯拐角面带焦虑地打电话。景潇看见何权赶紧伸手拦了他一把, 匆忙两句挂断电话。 “正要去找您,何主任, 帮帮忙。” 景潇难得求人办事,由于老爹的职位缘故, 他的社会关系网跟院长差不多, 平时都是别人找他帮忙。 何权点点头:“说。” “我刚去急诊接了个患者,从别的院转过来的, 重度子痫前期,血压一度飙到二百二, 我安排收住院, 家属一听大正的收费标准觉得承受不起,就说再给安排个公立。我这打了一圈儿电话, 没一个有床位的。” “有也不接,就这血压, 分分钟人就没了。”何权皱眉, “从哪转过来的?” “中心医院, 说连走廊上的床都住满了, 家属去找院长,院长给安排转的咱院。” 唐葳。 何权哼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该说他这师傅什么好了,说是管理风格强硬,要搁他看,根本就是怕担责任。当然了,要真是没床,这种情况也不可能让患者回家等,随时随地有可能一尸两命。 “多少周?”何权问。 “三十三。” “呦,孩子出来保准进nicu啊。” “他们就是觉得nicu费用太高了,怕承受不起。” “这倒是,公立一支固尔苏七千,咱这一万一。可话说回来,大正的nicu,别说国内了,扔国际上都能上排名次。没钱撑着,哪来的条件把那些猫儿似的孩子救回来,弄一无菌室就好几百万。”何权也是无奈,“这样,我待会去找趟韩骏,给家属拿份补助申请表,报医务处看看,能减免的就减免。患者咱收了,血压都那样了别搬来搬去,回头再死救护车上。” “好嘞,谢谢何主任。”景潇推门要走,又被何权叫住。 “你那手怎么样了?可千万别感染了!” “洗澡都包保鲜膜,放心。” “别吃辣的,口重的也别吃,那地方容易出汗!呃……干脆喝白水吧你!” 景潇心塞,本来不怎么疼的伤口又开始跳痛。何权这哪是关心他啊,根本就是关心他那只手。当初来大正面试主刀,下了台子,何权捧着他的手俩眼放金光,等看他的时候却又一脸“诶?这还有个人啊”的表情——好像那两只手上长他这么个人多余似的。 何权打算叫上韩骏一起吃午饭,正好说病患的事。到病区,听护士说韩骏在nicu抢救孩子,他又去那找人。一进去,他就看见桑涛和韩骏都一副累垮了的样子坐在小圆凳上对着喘气。 “大中午的就累成这样,救回来了没?”何权冲韩骏抬了抬下巴。 “救回来了,三个小时的心肺复苏。”韩骏手抖得抬不起来,桑涛也一样,“就你剖的那个一斤来重的小家伙,室颤一直下不去,只能上手。” 何权拍拍桑涛的肩膀以示慰问。新生儿心肺复苏和成年人不一样,成年人能用身体的力量往下压胸骨,到了医院还可以上机器按压。可新生儿只能用手指按压胸骨,还得控制好力道别伤了其他脏器。一分钟一百二十个动作,仨小时,这俩中午要还能拿的起勺子都是奇迹。 过去看了眼孩子,何权转身跟他们说:“去食堂吃饭,我请,奖励你们俩一人一杯豆浆。” 桑涛手抖得往豆浆里戳吸管都戳不进去,韩骏一看,把豆浆拿过来帮他戳好递回手边。桑涛小脸一红,局促地说了声“谢谢”,哆哆嗦嗦地捧着豆浆喝。筷子拿不起来,勺子磕碗边,只好豆浆就包子,又来一顿早餐。韩骏常干新生儿心肺复苏,恢复得快,这会手不怎么抖了。他帮桑涛揭去包子下面衬着的油纸,再递到那哆嗦着的手里。 何权看看桑涛,又看看韩骏,突然问:“你俩处对象了?” “噗——” 桑涛一口豆浆正喷何权白大褂上,忙抓过餐巾纸抖着手帮他擦,涨红着脸使劲道歉:“对对对对……对不起!何主任!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反正该洗了。”何权抽抽嘴角。 “何主任,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别人再说我潜规则实习生。” 韩骏倒是淡定。主要他和桑涛也没处对象,就是把桑涛酒后失常的事儿跟对方说了,目的是希望对方以后注意,真碰上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后悔都来不及。结果桑涛这几天在他身边坐立不安,动不动就脸红。 “人桑涛用不着你潜,到哪都是把好手。”何权玩笑开得随意,干产科的说话混不吝,别人耻于开口的话题到他们那连r_ou_末都算不上,“说正事儿,待会给拿份补助申请。景潇那有个患者,三十三周,重度子痫前期,家里困难,检查要是没问题,明儿我就给剖了,到时候孩子肯定送你这。” “行,吃完饭给你拿。” 韩骏说着,拍拍桑涛的后背示意他坐下吃东西,别光顾着擦桌子。被韩骏一碰,桑涛跟触了电似的蹦起来,手里攥着一大团shi乎乎的餐巾纸,突然哭着跑出食堂。 何权都他妈看傻了。 拿到申请表交给景潇,何权看看时间,去病房里转了一圈。没瞧见郁超,他去问钱越,被告知郁超已经签了外出单,说是下午要去民政局领证。何权“我c,ao”了一声,赶紧去找乔巧。 乔巧把郑志卿给冯家人下的套一说,逗得何权差点把中午饭笑出来。 “这郑大白没白学法律,法庭上算计被告那套玩得还挺溜。”乔巧脱了鞋,盘腿坐在何权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摆大爷谱,“诶,你以后别老说人傻了吧唧的啊,我看比你聪明。” 何权端着咖啡杯翻翻眼:“他是比我聪明,我说他傻是指情商又不是智商。” “人情商也不低,横竖把你泡到手了。” “谁让他泡到手了?这年头睡个觉我还得对他负责是怎么着?” 乔巧比了个“死鸭子嘴硬”的口型给他。 何权从桌上拿起一摞打印好的资料递给乔巧,说:“姐,你看看这个,动脉疏通术,十多年前扎上的,还有没有恢复供血的可能?” “给谁做啊?”乔巧边看边问。 “我男神,他当时受了伤,大亏那医生没一刀直接把子宫切了。”何权吸吸鼻子,“我跟他聊过了,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死马当活马医,接的上就接,接不上拉倒。” 仔细看过影像学报告,乔巧嘴角有往下撇的趋势。 “上端都萎缩成这样了,希望不大。而且这么多年,旁路血管供血量不足,宫体本身的功能也肯定衰退了,还有伤口,就算能怀上,月份大了也容易破裂。”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察穆结婚了?跟谁?我认识么?” “还没结,准备春节办。”何权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肯定猜不到是谁。” “别废话,快说,这八卦我得听。” “老季。” “我c,ao!” “姐,你可是淑女。” “就老季那吸血鬼样,能——”乔巧及时抿住嘴唇。别,好歹人家是副院长,给留点面子。 “你一直没瞧见老季?他去美洲这一年可变化够大的,皮肤都晒成古铜色了,身板也厚了不少,不知道当地人是不是天天揣他一头牛吃。” 乔巧把手里的纸卷成桶敲着腿,感慨道:“看不出来,老季情商还挺高,能泡着察穆。” “姐,他要情商低,能把我跟韩骏挖来大正?”何权笑着摇头,“我就不说了,唐葳那压着,喘不动气早晚得走。但韩骏不一样,虽然我跟他在中心医院的时候没什么交集,可天天都能听见有人提起他,都说他是神外未来的大区主任。” “别说你们院了,我在附属医院的时候也经常听人提起他。要说这老季眼够毒的,按你们当时的年龄,别说挖过来撑起一个病区,就是当主刀也得掂量掂量。这要搁别人,想都不敢想。” 何权边往杯子里续咖啡边说:“要不他四十就能当上副院长呢,都说我晋级快,跟老季一比,我算慢的。” “怎么着,你还想当副院长啊?”乔巧笑他。 “没那打算,当病区主任我就算干到头了,当副院长一天得做多少个决策?我才不c,ao那份心,不如多涨点工资实在。”说着,何权又一口气灌了半杯咖啡下去。 “诶你少喝点咖啡,胃又不好。” “下午还有手术,得清醒着点。” “那你不如睡会。” “你霸着沙发,我躺你身上睡啊?” “来,姐给你唱摇篮曲。”乔巧往旁边挪出块空地,拍拍沙发皮面,“睡十五分钟比喝一升咖啡都管用。” “不用,我昨儿睡得挺——呃——” 何权手里的咖啡杯掉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阿权!” 眼瞅着何权紧捂住下腹往地上跪,乔巧鞋都没来得及穿,“噌”一下冲过去把人架住。 第46章 肠痉挛, 给何权疼得差点从轮床上滚下来, 连喘气都是种折磨。乔巧被吓着了,何权那都不怎么疼了她还浑身哆嗦。主要何权一开始捂那位置让她产生了条件反s,he, 职业病, 看人捂肚子脑子里立刻蹦出产科相关的一系列急症。何权是突然疼的不知道哪疼了, 只好哪最疼捂哪。 “可不能再来一次了, 我的妈, 心脏受不了。”乔巧拿着b超探头在何权的肚子上照来照去,突然她手上顿了顿, 按下屏幕拍摄,将图像打印出来递给何权。 何权看完直撇嘴, 半个拇指大的气团, 差点没折腾死他。 乔巧抓了把纸巾递给他擦耦合剂,揶揄道:“诶, 下回让郑大白悠着点,这肯定是他折腾出来的。” 甭看气团小, 那也得是上千次活塞运动给挤进去的, 干男产科的谁还不知道这个。其实肠道内的气体很容易被吸收排出,要不造回孩子进回急诊, 那不折腾死人了?她估计是因为何权闭门修炼太久,外加郑志卿龙ji,ng虎猛, 呵呵, 折腾出故事了。 “没下回了!”何权愤然起身, 正要再骂几句突然看见检查床边的帘子被郑志卿一把拉开。 “阿权!你怎么了?” 郑志卿急得上上下下地胡 何权。他正在跟院长以及卫生系统的官员吃工作餐, 突然听院长接电话说何权被送急诊,立刻撂下院长和客人赶回来。 “去去去,别烦我。”挥开郑志卿的手,何权转身要下床穿鞋。 郑志卿立刻蹲下身拿起鞋往何权脚上套,那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乔巧直翻白眼——妈呀,得是伺候了多少次才能有这熟练程度? 等瞧见何权下地活蹦乱跳了,郑志卿转头问乔巧:“他到底哪不舒服?” “问你自己。”乔巧起身走人。 待不下去,亮瞎狗眼。 方默以前跟何权搭台手术,自从他歇了产假,时鑫昊和陈萌都多干出半个人的活,早已被“□□”得不成人形。时鑫昊托老婆生孩子的福有三天假,何权把陈萌叫来和自己搭台。 连着三台手术,最后一台术中发现肿瘤,又剥离又等活检又清淋巴,拖到晚上十一点。给萌妹子累得坐在手术室角落里谁拽都不起来,直到何权说请吃宵夜才把她逗出手术室。 “主任,你真行,刚做完手术还能吃得下杂烩面。”陈萌尽量不去看何权碗里的配料——杂烩面,啥都有,刚还看过新鲜的。 每次做完手术她只吃的下白粥或者清汤面。 何权呼噜噜喝了口汤,拽过餐巾纸抹抹嘴,嗤笑道:“这算什么,我在学校的时候,系里人给食堂的所有东西都起了外号,就说这面条吧,叫猪——” “别别别,主任,求你,我不想死于厌食症。”陈萌想哭,早知道不和主任来吃饭了。 何权坏笑着继续吃面。他没打算欺负小姑娘,这要是方默或者时鑫昊,他说也就说了。上一次在饭桌上恶心人还真给方默恶心吐了,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他的战绩,人家孕吐。 “萌萌,待会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太危险。”何权说着看了眼表,都快十二点了,“你家住哪?” “沙头角那,老城区。” “怎么住那么远?” “大正附近的房子太贵了,那边租金便宜。” 何权挑眉:“你这是变着法的让我给你涨工资啊……” “嘿嘿,主任,我没那个意思,不过您要想涨我也拦不住。”陈萌笑出半边酒窝。 “我这人最不怕被威胁,涨就涨,谁怕谁?” “哇!主任我爱你!” “涨一块钱。” “……” “逗你呢,赶紧吃。” 何权挺喜欢陈萌这姑娘的,专业过硬,思路清晰,重要的是,任劳任怨。要说干男产科的医生少,干男产科的女医生就更少,和妇产科正好反过来。乔巧当初是师从附属医院产科一把手崔寰,此人曾在国内的男产科领域排名第一。可惜天妒英才,四十五岁正当年的岁数却因过劳猝死在手术台边上。 何权也去参加了崔寰的追悼会,现场有无数自发前去悼念救命恩人的病患和家属。其中有上百个孩子,大的都成年了,小的还抱在怀里。灵车驶过之处,无人不热泪盈眶鞠躬致敬。 何权从那天起更坚定了自己要走这条路的决心,不为别的,只愿不枉此生。 周末没门诊,但必须有主任值班以防急诊那边出急症。乔巧孩子才三岁,周末得顾孩子。何权原本每个周末只值一天班,跟景潇轮换着来,可景潇的手伤了来了也没用。反正他孤家寡人的,值班就值呗。 周末比平常日子松快,急诊那边如果不是实在处理不了的也不会打电话到病区,跟家待着和在办公室里待着对何权来说没太大区别。他正躺沙发上看手机,郑志卿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干嘛?”何权没好气地问。他这看一国外的缝合视频呢,电话来的真是时候。 “你在医院?”郑志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焦虑。 “对啊,值班,你是要跟我显摆你去哪度周末了?” “那太好了,我马上过去,你到诊室等我。” “啊?你过——喂?” 那边挂了。何权皱着眉头坐起身,拿过白大褂套上往门诊楼那边走。一路上他就琢磨——到诊室等郑志卿,这是有病患要来看病?家里亲戚? 郑志卿来的倒是快,没等何权把诊室椅子坐热就敲门进来。一看见跟在郑志卿身后的人,何权就跟椅子上长了刺一样迅速站起身。 “君涵,你先坐那。”郑志卿指向何权对面的皮椅,然后把几张化验单放到何权桌上,“阿权,这是——” 何权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郑志卿朝门外走去。郑志卿愣了一下,忙转身追出去在楼道上拽住何权。甩开郑志卿的手,何权抱着胳膊转头看向走廊尽头。 “你不是说跟他断了么?” “是,但你先听我说,阿权。”郑志卿搓着何权的胳膊压低声音,“君涵说他在十多天前有过性生活,这两天有点出血,他去别的医院检查,血检显示hcg和孕酮已经高出正常值了,但只有十多天b超什么也照不到……他很害怕,只好给我打电话求助。” 人是他带回国的,以及念在洛君涵的父亲帮过郑家的份上,他不可能在接到对方的求助电话后无动于衷。 “我说郑大白你——”何权手指头都竖起来了,最终还是没戳到郑志卿脑门上去,“是你的么就给你打电话?让他该找谁找谁去!” “当然不是我的!”郑志卿忙解释了一句,“我没问,但我估计……他要是知道是谁的,也不会给我打电话。” 何权就差问一句“你这绿帽子戴不够是怎么着”出来。算了,他想,忒戳人心窝子的话少说,好歹滚过次床单了给人留点面子。要说这洛君涵的脸皮也是够厚的,弄出这种事儿来还有脸找前任。 妈耶,刷新世界观。 回屋看完那几张化验单,又给洛君涵做了个b超,何权洗干净手坐回到椅子上,搓着下巴说:“胚胎在着床初期是有可能引起出血,如果出血量不大的话,先观察几天看看。时间太短,我现在看不出毛病,就算是宫外孕,也得六到八周才能照的出来。” 洛君涵从检查床上坐起身,抖着手扣扣子。他脸色发灰,给郑志卿打电话耗掉了一半的勇气,剩下的一半,在踏进诊疗室看到何权之后也被消耗殆尽。 “前面的医生有……提醒我……可能是别的……病……”坐到椅子上,他紧张得全身发抖,而即将出口的话更是让他羞愧难当,“套……戴套了……不太可能……怀……怀……” 尾音几不可闻。 “保险套的安全性从理论上讲只有85,实际c,ao作起来更低,当然不是说全都是质量问题,想必你也不会用便宜货。前/列腺液里含有微量的ji,ng/子,不是全程戴套无法确保不中招。”何权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甭指望他对这朵给郑志卿戴起绿帽来毫不手软的小白莲有恻隐之心,“不过是有一些癌症会使hcg和孕酮升高,你要是信不过我,周二挂乔主任的门诊,她在这方面是专家。” “阿权,别吓他了。”郑志卿略显无奈,他明白何权这是替他拔创,可眼下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君涵才二十三,不太可能得癌症。” “按道理说确实概率不高,可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药丸,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么?”何权直直瞪向洛君涵的眼睛,他现在并不是在逞口舌之快,必须得让对方认清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引起的后果,“洛公子,你觉得吃几粒药没事儿,可我告诉你,那里面添加的东西大多致癌,尤其是包裹在外面的鲜艳糖衣和胶囊,你以为药贩子会去做质检?诶,你们家不是开药厂的么?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很久没吃了……”洛君涵捂住嘴,强忍着不哭出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以为昨天不吃了今天就没事了?难道前面吃的都喂——” 何权的“狗”字被郑志卿用眼神压了回去,好吧,再说下去就是欺负人了。 “你周三再来一趟,看看hcg值翻不翻倍,要是翻倍,基本可以确定是怀孕了,到时候你该找谁要抚养费就找谁去,别在我这占用医疗资源。” 何权冷着脸把化验单扔回到洛君涵眼前,起身离开诊疗室。傻叉郑大白自己找的累赘,他可不跟着c,ao这份心。 出门之前,他听到洛君涵小声说:“志卿,别告诉我爸,要真的是怀孕了,我肯定不要。” 第47章 把洛君涵送回酒店, 郑志卿返回院里接何权下班一起吃晚饭。何权不乐意去, 下午看见洛君涵那口气还没顺过来呢, 再看见郑志卿那张欠抽的老好人脸更饱。 郑志卿恳求道:“我想回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吃宫保ji丁盖饭,一起去吧,顺便在校园里逛逛。” “大冬天的逛狗屁!老子可不想喝一肚子风再闹回肠痉挛!”何权边往包里塞东西边翻楞郑志卿。 “去看看阿志的坟,不知道那几株桂圆树长得怎么样了。” 郑志卿此话一出,何权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表情也变得有些落寞。 阿志是何权养在宿舍里的小仓鼠, 最普通的加卡利亚三线。其实一开始养了一对儿, 是阿志的父母。都说仓鼠能生,可之前那对儿养了大半年却只生了阿志一只, 让何权宝贝得不得了,活脱脱给喂成个球。 阿志的双亲一只叫小又, 一只叫大白, 郑志卿感觉何权是拿阿志当儿子养。可惜仓鼠活不长, 两岁就算高寿,阿志活了一年半。有一天早晨何权起床, 发现小家伙缩在笼子里,安详地睡过去了。 郑志卿从没见过何权伤心成那样过,怎么劝眼泪都止不住, 弄得他心里也特别难受。他买来阿志最喜欢吃的桂圆, 跟何权把阿志带到学校的小树林里, 挖了个坑将它安葬在里面, 又埋上几颗桂圆。没过多久, 阿志的坟边冒出几株桂圆苗。为了养好那些桂圆苗,他们还特意去图书馆翻了半天书,对小苗细心呵护。直到郑志卿出国之前,那几株桂圆苗已经长成了细细的桂圆树。 “那就去看看吧,我也好多年没回过学校了。” 何权说着,穿好外套将包背到身上。 宫保ji丁盖饭还是原来的味道,但ji丁明显比以前少了很多。开在学校周围的餐厅定价不能高,可原材料价格飞涨,老板对此也很无奈。当初郑志卿他们篮球队的经常来这吃饭,老板一看这帮大高个进来,每份盖饭都多扣半勺盖料,米饭管够。 何权吃一半就吃不动了,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岁数大了,胃口都抽成原来的一半。可糟心的是,身上的r_ou_是哪来的?他念书的时候才六十公斤不到,吃的远比现在多的多,就是不长r_ou_。前两天他往护士站的称上一站,当时就觉得这称肯定是坏了。 郑志卿倒是还原来那样,但脱了衣服那肌r_ou_看着比以前更壮实,这一点让何权很是嫉妒。 旁边都是学生,他们两个社会人士就显得特别扎眼。何权穿得比较休闲,帽衫牛仔裤匡威鞋。可郑志卿西装革履,不时收到频频飘来的目光。他说自己以后再来得穿篮球服,保不齐还能多混半勺盖料。 看到有个学生妹把自己盘子里的r_ou_夹到男友的盘子里,郑志卿微微勾起嘴角,对何权说:“阿权,你看那俩,像不像咱俩当初?” 何权回头看了看,不屑地撇撇嘴:“傻,喂出来的全是白眼狼。” “……”郑志卿语塞,本想借机搭到何权胳膊上的手也讪讪收回。 他本想告诉何权个好消息——唐葳那边答应出何权的就职年限证明了,让他周一去拿。今天一大早他就跟郑建平去拜访了中心医院的秦老院长,有秦老卖面子,唐葳不敢不答应。但这件事其实处理得并不好,郑志卿觉得,这等于是硬逼着唐葳出证明,她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时间紧迫,他也别无选择。 还是别跟何权说了,他想,不然有邀功的嫌疑。他不希望让何权觉得自己欠他什么,让对方以为工作组的审查结论本来就是没问题便好。 爱一个人,未必要轰轰烈烈的生死与共,默默地守护也是种贴心的方式。 在学校里逛到篮球场,郑志卿把外套和西装上衣脱了交给何权拿着,过去跟那帮大学生打了场十分钟的3v3。 “你退步了啊,命中率不足一半。”何权打背包里摸出纸巾递给郑志卿擦汗。 郑志卿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已经散落下来,显得年轻了几岁。他拢起额前的碎发,边擦汗边垂头看向脚上的皮鞋,说:“换双鞋我还能跳的起来,随便玩玩,好久没动了。” “没跟学弟炫耀下你的辉煌战绩,灌篮王?”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们都打得比我好。”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啊。”何权撇撇嘴,抬眼看向篮球场上奔跑着的学弟们,长长呼了口气。 当初郑志卿打全国联赛时桡骨骨折,自此之后便告别了篮球场。虽然原本郑志卿就没打算选择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但因伤痛离开却使他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些日子里何权发现他前一秒还神采飞扬,下一秒整个人就沉寂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学业压力大,打篮球是郑志卿最好的减压方式,打不了球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堆积如山的压力。为此何权没少花心思逗他开心,要不他真担心郑志卿会得抑郁症。 春节七天假,他用自己勤工俭学攒下来的钱买好火车票,拽着郑志卿去哈尔滨看冰灯。大冬天的零下四十多度,俩南方人裹得像粽子一样,站在中央大街上吃老字号酸奶吃得透心凉。回到宾馆何权差不多趴在暖气上才把自己捂热,然后又在床上滚出一身的汗。 现在,看着和学弟们隔空喊话的郑志卿,何权的舌根莫名干苦。他那时的的确确深爱着对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分开。而当郑志卿说自己要出国时,他才发现,原来一切的美好都是海市蜃楼。 他不想再爱了,伤不起。 冬天的小树林并不萧瑟,树枝上还有叶子,但前些天降温,地上仍旧厚厚地积了层落叶。他们花了点功夫才找到当初埋葬阿志的地方。只剩一颗桂圆树了,没有人施肥照料,十多年的树龄仅仅长到碗口粗细。 不经过嫁接的果树很难挂果,这是他们以前从书上看来的。所以何权并不意外树上一颗干掉的桂圆都没有,就算能挂果,八成也被人摘光了。 拍拍树干,郑志卿叹息着说:“我刚听学弟们说,小树林要被推平建实验楼了,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来拜祭阿志。” “该放就放下吧,这么多年了,它要还是做仓鼠,投胎都不知道投了多少次了。”何权从兜里抓出把瓜子——刚在餐厅跟老板要的——撒在桂圆树下,“要是我不把它喂得那么肥,可能还能多活几个月。” “对于仓鼠来说,每天把颊囊里塞得鼓鼓的就是幸福,所以你没做错什么。”郑志卿犹豫片刻,抬手揽住何权的肩膀将他拥进怀里,“阿权,有些人和事我能放下,可你……我真的放不下……兜兜转转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回到起点。” “可我不想回去,郑大白,我不是当年的何权了,不可能再为你付出那么多心思。”扬起脸,何权的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我脑子里永远都是下一个病人下一台手术,我甚至怀疑将来……将来有孩子的话,能不能把工作上的ji,ng力分出来哪怕百分之十给他。” 郑志卿非但没失望,反而收紧手臂,笑着说:“哦,你想要个孩子。” “嘿!别断章取义!”何权使劲捶了他肩膀一把,突然感觉到小腹被什么东西顶住了,立刻挣扎起来,“郑大白你能不能有点节c,ao!这是室外!” “以前咱俩也没少在室外干过。” 扣住何权的后脑,郑志卿低头吻住那张伶牙俐齿的嘴,从纠缠的唇齿中挤出声音—— “回车里,外头冷。” 被郑志卿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顶在车门上,何权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架在对方肩膀上的腿挪下去。 “我腰要断了……”他推了推埋在肩窝里喘粗气的脑袋,“起来点你——” 郑志卿喘顺了气后抬起身,将散落到额前被汗水打shi的碎发拢过去,略显委屈地扁扁嘴:“唉,你可真无情,刚还缠着我不放,这会儿又赶我走。” “谁缠着你不放了!车里地方太小,除了你身上我还能坐哪?!” 何权揉着酸痛的脖子,一寸寸从后座上撑起身。这郑大白果然是属兔子的,要多没节c,ao有多没节c,ao,跟他妈车里都能折腾俩来回。第一回 合结束后他本以为完事了,没想到这家伙五分钟不到又他妈ji,ng神抖擞,还持久力倍儿长,来来回回折腾了他得有一个钟头! 帮何权收拾干净穿戴整齐,郑志卿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瓶运动饮料,回到车上拿给何权喝。何权正滋润干哑的喉咙,突然听郑志卿问:“你那个……那个缓释避孕药,效果好么?我刚可都……都……弄里面了。” 放下水瓶,何权挑起半边眉毛问:“怎么着,怕我跟你要抚养费?” “来一足球队都养的起。”郑志卿伸手按下天窗按钮——通通气散散车里的味道,“我是说咱俩现在这关系,真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反正不会跟你奉子成婚。”何权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擦去嘴角溢出的液体,扬着下巴瘫在后座上望向天窗外的星空,“真有了就生,跟着我姓何,嘿,和你们郑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郑志卿弓身将手肘支在膝盖上,略显颓丧。 “阿权,我哥跟宇哥那样,我要是再……估计得把我爸气犯了心梗。” “跟我没关系,有本事你别硬啊,硬了别上啊,上了别他妈弄里头啊!”何权说完自己都乐了,笑得直抖,“哎呦我去,还挺押韵,我怎么想出来。” 郑志卿的笑容闪瞬即逝,他回手拍了拍何权的大腿,叹息道:“行,我以后忍着,你不回心转意,我再也不——嗯……阿权……你别这样……” 何权把郑志卿摸到半硬后收回手,目光挑衅地看着对方:“接着说啊,我听你吹。” “你——” 郑志卿是真想把何权按后座上给他“吹”了。 第48章 周一开例会, 何权照例逃会。院长把电话打到病区逮人, 钱越替何权打了个掩护, 说临时有急症,主任分身乏术。事实上何权正在护士站里抱着朵新鲜向日葵嗑瓜子。患者自家种的,吃起来特别甜。 “要说这食物啊,还得是刚离开土地的好吃。” 秦枫终于不用禁食了,但只能吃流食,嘴里简直要淡出鸟来, 看见向日葵俩眼放光。钱越看他那馋样, 避开何权的视线悄悄塞了他几颗剥好的瓜子仁。 何权毫无形象地往垃圾桶里呸了口瓜子皮,翻楞着眼说:“你们俩以为我瞎?待会瓜子从伤口漏出来我可不管啊。” “我嚼成沫子吃还不行?”秦枫赶紧把瓜子塞嘴里。 “恶心。”何权撇撇嘴, 抬手推了把秦枫的胳膊,“你要没事儿了就滚回家休息, 别老占着产三的单人间。” “回家谁管我啊, 在这不是——”秦枫冲钱越挑挑眉毛, 说是满脸□□都不过分,“有媳妇照顾嘛。” 钱越的表情略显不自在, 转脸躲进换药室。 何权的嘴角直接拉平:“行,那你接着住,一天两千, 待会去收费处把之前住的给结了, 再预存两万。” “何主任, 你太冷血了!不是员工有优惠么, 咋还按原价收?”秦枫不满地大叫——能吃东西了, 身上有劲儿,说话也有底气。 “不冷血得喝西北风,念在你是员工的份上,我已经给你减免了治疗费、护理费、手术费等等等等,一个病区的同事都白干活,你还有什么不满?”何权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对了,你这算见义勇为啊,我听说卫支队长给你申请了八万奖金呢,够付住院费的。” 秦枫抬手挡住脸侧,小声说:“那八万我准备留着买戒指用。” “你连买戒指的钱都没有?一个月挣那么多钱干嘛去了?又不用还车贷房贷。”何权眼睛瞪得快比脸大了。 “嘘,小点声。”秦枫紧张兮兮地朝换药室里张望了一眼,估计钱越没听见,“你还不知道我?今天买点这个明天买点那个,不用老爸替我还信用卡算我孝顺。” “我去,早知道你这奏行我就不劝钱越跟你好了。”何权摆出韩剧里常见的“丈母娘不满脸”,放下向日葵指着自己,“我可告诉你,我就是钱越娘家人,你要不能风风光光把我们钱越娶进门,等到八十也别想娶媳妇。” “我爸说了,我要是娶钱越,他给一百万。” “我们钱越就值一百万?” “我把房子也过户给他行不?新景花园,一百四十平米,上个月我们那小区刚卖了一套和我那个同户型的,一千零六十万。” 何权大笑,冲换药室喊道:“钱越,你听见了没,赶紧结,等房子过户就跟他离,咱俩过。” 钱越侧头望向护士站里头那俩,无奈地笑笑。 “我可以跟你们合租么?” 郑志卿在护士站外站定,面带笑容,将中心医院开出来的何权就职年限证明递给对方。他也逃例会了,一大早就等在唐葳的办公室门口,顶着对方冷漠中带着些许不满的眼神将证明拿到手。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他心里清楚,唐葳是看在秦老老院长的份上闷头咽下这口怨气。现在他只希望对方的心胸足够宽阔,不会再往何权头上记一笔。 “嗯?这是什么?”何权没搭理他要合租那茬,拿起盖有中心医院医务处红章的证明,露出茫然的表情。 “邵俊升的要求,有这个,他好向上面交待。”郑志卿将证明拿回来折好,收进西装外套的内衬兜里,“职称评定的事儿,就算搞定了。” “哦,我都给忘了。”何权说着,突然纵了纵鼻梁,“你们闻见中药味了没?” 郑志卿点点头,秦枫抽抽鼻子,也点了下头。 “哪屋的?” 从护士站里出来,何权站在走廊上又闻了闻,朝病区里面走去。经常有家属给剖宫产后的患者炖滋补汤,爱放中药消炎促伤口愈合。通常来说何权不怎么管,但要是产前的患者,他一般不让喝。中药自有中药的妙处,但产前来这的绝大部分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每天的用药量很大。是药三分毒,患者身体代谢西药的负担很重,再加中药,容易适得其反。 药味越来越浓,走到郁超住的双人间外,何权确定药味就是从这屋里飘出来的。他推门进去,看到有个护工正从保温桶里往出盛乌沉沉的中药汤。 “这什么药?”何权皱眉走过去,拿着勺子在保温桶里搅了搅,看到一块煮涨了的药材,他盛起来仔细观察,凭借少年时期积累下来的中草药知识,辨认出是块乌头。 c,ao!何权发根直竖——乌头毒性烈,入药需谨慎,这他妈一大块拿来熬不是要命么!? “这怎么能给怀孕的人喝?!”一把将勺子丢进保温桶里,何权厉声对护工咆哮了起来:“谁拿来的!?” 护工被他吓一哆嗦,手里的碗也打翻在地,药汁四下jian开弄shi了何权的鞋裤。 “他婆婆……”护工磕磕巴巴地说,“说是名医给开的方子……” “名医!?庸医都他妈抬举那王八蛋!”何权气得手抖,转脸对郁超说:“给冯凯他妈打电话叫她立马过来,她想害死你是不是!?” 郁超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 冯凯妈在何权办公室哭花了一脸的浓妆。 “我冤枉啊!我哪懂那个!”她看上去是真吓着了,要不是堂姐在旁边架着胳膊,这会八成要瘫坐在地上,“我家那死老头子说,既然俩孩子领证了,就让他们好好过吧,小的能留当然要留……我昨天特意到山里去找的大师求来付方子,他说有瘤,喝这个就能好!” 渠剑英在旁边做笔录。何权还是报了警,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意图谋杀。要不是及时发现,郁超一碗药喝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更别提孩子了! 郑志卿一直按着何权的肩膀压他的火。在这件事上,他倾向于相信冯凯妈是因为无知而险些酿下大错。想必冯家老爹是个明白人,得知俩孩子领证了,担心家产被分,让媳妇好生待儿媳。冯凯妈连婚前财产公证都没概念,罔提她还能懂药性,无知无畏,结果弄这么一出。其实别说冯凯妈了,郑志卿都不懂乌头是干嘛的,大亏何权学过中医,要不今儿真得出大事。 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出方子的庸医,此人不抓,后续还会有人受其毒害。 何权气得浑身哆嗦,要不是郑志卿按着,他真得给那傻娘们一耳光。没错,乌头对肿瘤有效果,可那是以毒攻毒,哪能给怀孕的人喝!刚他看过冯凯妈拿来的方子了,简直想一把火给烧了——安胎药加乌头,学过中医的人敢开这方子!? “《神农本草》有云:半蒌贝蔹芨攻乌。安胎药里有白芨,和乌头十八反,能喝死人的知不知道!?”何权一巴掌拍桌上,立马给冯凯妈吓瘫到地上去了,“开方子的王八蛋现在在哪!?” “何主任,这事儿交给警方来处理。”渠剑英看出何权气急攻心,脸红得隐隐带黑,“那个人的行为已构成犯罪,我会安排人手去抓捕。” “把她也抓起来!无知不是犯罪的借口!”何权愤怒地指向冯凯妈,“她险些害死两条人命!” “阿权,让老渠处理。”郑志卿将何权带到楼道上,轻声安抚他的情绪,“法律会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别生气了,今天这件事多亏了你,是你救了郁超的命。” 何权激动的情绪稍稍平缓下来,叹息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遇上,我就搞不懂,既然不相信医生为什么要来医院,去找那些游医治不完了?!” “病急乱投医。”郑志卿将手贴上他的脸侧,用微凉的手背帮何权涨红的脸降温,“你已经尽到你了的职责,不要觉得有遗憾。” “大亏我还懂点中药,要不——”何权说着突然顿住,片刻后抿了抿嘴唇,“老头子说,今天我逼你,是为了你将来不后悔……背古方,错一味药他就用戒尺打我,打的我腿上胳膊上全是紫黑色的瘀伤,我当时恨死他了!” 郑志卿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老头子”指的是齐家信。他淡淡一笑,将何权拥进怀里:“现在呢?” “现在也恨,他打太狠。”何权撇嘴,“轻点儿不行啊,我又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主。” “打孩子不对,我也不赞成。”郑志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等将来咱们有了孩子,肯定不能打。” 何权脸上一绷,使劲推开郑志卿。 “你爱找谁生找谁生去!老子没那义务!” 晚上十点,何权被护士站的电话叫回病区。冯凯因为自己亲妈被拘的事儿到医院来找郁超不痛快,被值班的察穆又揍了一拳在脸上,刚长好的鼻梁骨再次断裂。何权简直要被这一家子给气死了,要不是派出所的人拦着,他得照冯凯脸上再补一脚。 郁超被冯凯从病床上拖下来的时候,同屋患者的丈夫出手阻拦了。但郁超仍旧受了惊吓,冯凯被派出所带走之后,他疼得趴在床边起不来。平缓宫缩的药打下去也没见效果,血压还一个劲往上飙,给何权急得冒火。剖吧,才三十周,孩子出来未必能活,不剖吧,又怕郁超出事儿。 “叫你家里人来一趟吧,你这情况太危险,得跟他们商量。”何权半跪在床边,使劲搓着郁超的背帮他舒缓疼痛。 郁超咬着牙摇摇头:“我妈心脏不好……她受不了这个……” “其他亲戚?朋友也行,如果要剖,得有人在知情通知书上签字。” “我自己签不行么?” “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何权眉头紧皱,“你不还有个嫂子么,要不叫她来?” “我哥的事儿……我们家对不起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郁超疼得把嘴唇都咬出血了,“何主任,我自己签,我自己承担责任……” “人命关天,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儿!再说你手术完了也得有人支应后面的事儿啊!”何权也顾不上征得郁超的同意了,拿过对方的手机,问:“你存的名字是什么,我给她打!” 用额头抵住床边,郁超倔强地不肯吭声。 “你不说我就挨个打了啊!”何权说着,调出手机通讯录。 “别——何主任!”郁超抽手按住他的手腕,攥得死紧,“陶敏,我嫂子叫陶敏——” 找到陶敏的手机号,何权招呼护士过来先照看郁超,自己去走廊上打电话。 陶敏人真不错,她接到电话立刻就赶来了医院。可听完何权对现状的说明,她也拿不定主意。 “其实郁超这孩子不错,纯粹是被我婆婆耽误了。”陶敏叹息道,“婆婆老思想,对老大就百依百顺,可对郁超就……哎,何主任,不怕您笑话,我老公没出息,眼高手低,让狐朋狗友给带坏了,合伙参与诈骗,可主谋卷钱跑了,警察就逮着他了……婆婆为救他借了高利贷去赔偿受害者损失,可哪有钱还啊……债主天天上门,孩子都快被吓出毛病了,我只能带着一起回娘家。那天郁超来找我,跟我说,只要我不离婚,欠下的所有钱他来还……后来我听婆婆说,郁超找了个有钱人家,都要给人家生孙子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要知道他受这么大委屈,我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扛啊……您可一定得救救他,何主任。” “我会尽我最大的所能,陶女士,眼下的情况是,郁超的血压过高,降压药控不下来,如果任由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很可能发生子痫,您生过孩子应该知道这个有多危险。”何权耐心地解释,“但孩子只有三十周,b超测量发育迟缓,实际上只相当于大约二十六周,剖出来,活的可能性极小。” “哎呦,这不就是保大还是保小么?” “没那么夸张,我们肯定首先保证大人的安全。” 陶敏咬咬嘴唇,权衡了许久,下定决心说:“那就剖吧,何主任,这个主,我给他做了。” “好,您到手术室门口等,麻醉师会找您您签两份文件,我先去安排手术的事儿。” 何权出门招呼人安排手术,又打电话把韩骏叫来接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有大区主任在他比较安心。消毒换手术服时他跟韩骏提了下有关冯凯家的背景,韩骏一听直摇头。 “那家子人啊,我爸我妈都特烦他们。冯老二早年是跟着我爸在非洲一起开矿的,对雇来淘金的黑人劳工特别狠,还私吞过金沙。他勾搭上当地的军阀,人家手里有枪,等于是硬逼着我爸分的股份。我爸早就想和他拆伙了,可当地政府不作为,不肯出兵剿灭军阀势力,这么多年只要一提冯老二,我爸就黑脸。” 何权冷笑:“这回轮到他们家黑脸了,老婆儿子都进了局子,郁超要打离婚还得分走一半家产。” “这都不够。”韩骏压低声音,“听我爸说,冯老二手上有几条命,他为了结交军阀,从当地村子里找了些十三四岁的孩子送到人家手里。那种地方,有去无回。” “我c,ao,这要在国内够枪毙好几回了!”何权瞪大眼,“真他妈的,也不怕遭报应!”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3节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韩骏叹息着摇头,“要不冯老二不敢回国呢,怕我爸把他送进监狱。” “行了,先顾眼前的,胎儿约一斤半左右,估计发育得不太好。” “嗯,剖出来看。” 进了手术室,何权确认麻醉生效后迅速将孩子剖出。他估计的没错,顶多一斤六两的分量。清理完呼吸道也没有哭声,韩骏刚要上手弹小脚丫,突然顿住动作。 “何主任。”他冲何权摇了摇头,意思是放弃抢救。 何权凑过去一看,当下皱起眉头——无gang症,应了骂人常说的那句“生孩子没屁/眼”。 现世报。 第49章 韩骏征求陶敏的意见, 尽管很艰难但最终她还是替郁超做了决定, 放弃抢救。何权没跟郁超说实情, 只是说孩子实在太小,哪都没发育好, 剖出来就没了。 白天何权一整天都蔫了吧唧的, 一个是缺乏睡眠, 再一个,只要是遇上救不过来的孩子他都会郁闷几天。临近下班欧阳又打电话约吃饭,被他直接回绝。结果第二天一进病区, 又他妈花香满楼道。这回倒不是郁金香了, 十几种花,何权都认不全。 继续主任散花, 连院长办公室里都摆了捧娇嫩的雏菊。 “主任,您下回可以把花放门岗,出门的领一支,保准俩小时散完。”小娟喜滋滋地给摆在分诊台上的洋桔梗喷水。 瞧着她那高兴样, 何权冷冷撇下嘴角。欧阳纯粹是在威胁他——不赏脸吃饭是吧,那就让全院都知道有人在热烈地追求你。郑志卿那脸都黑一上午了, 看架势要是欧阳在眼前, 他能跟人打一架。 掉醋缸里淹死算!何权懒得理他, 再说他也没义务照顾对方的玻璃心。又没跟你郑大白处对象, 老子收捧花还得看你脸色? 何权这正在心里吐槽, 看到郑志卿沉着脸带洛君涵进来。呦, 把这茬给忘了。他赶紧开化验单, 半个小时出报告。 “hcg值涨得不错。”拿到结果,何权支着脸歪头冲人家乐,“恭喜啊,洛公子。” 洛君涵面如死灰,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近乎神经质地揪紧裤线两侧,那模样跟绝大多数得知自己未婚先孕的年轻人无二。虽然家里惯着宠着,但这种事搁谁家都不光彩,就算父亲不舍得怪他也一定会感到颜面尽失,对他失望透顶。 郑志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他说:“既然排除了其他问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于要不要,我个人的意见是和孩子的父亲商量一下。第一次就做掉的话,容易形成习惯性流产。” 何权白了郑志卿一眼。咸吃萝卜淡c,ao心,人家要不要关你哪根输/ji,ng/管疼?这么关心人家,不如你去当这便宜爹喽。 “不用问,他肯定不会要的。”洛君涵深吸一口气,眼里噙着泪水,冲何权自嘲地笑笑,“他想要的不是我,而是你,何权。” 啥玩意?何权一脸懵逼——你找的男人,和他妈我有什么关系? 郑志卿的脸也由白转黑,没等他说话,洛君涵忽然站起来,双手抵住桌边,以压迫的姿态倾身逼近何权:“为什么志卿和欧阳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却视我如草芥?你现在很开心吧?觉得是我自作自受,活该如此!” 欧阳?何权飞快地和郑志卿交换了下视线,眼中同样充满震惊——这俩极品是怎么搞一块去的? 何权一点儿也不想掺和欧阳跟洛君涵之间的烂事,可眼下的情况是,洛君涵执意认定欧阳不会要孩子,原因就在何权身上。何权心说这黑锅老子可他妈不背,再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 他让洛君涵给欧阳打电话,把人叫来,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了。洛君涵不肯,他不想亲耳听到对方把绝情的话说出来,认为自己没必要受这份侮辱。然后何权在楼道上冲郑志卿撒了顿邪火,虽然这事儿跟人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人是他带回国的吧,蝴蝶效应,五彩斑斓的翅膀扇得何权眼晕。 “打从你回来就没好事儿!”何权气哼哼地抱着胳膊,“老子算是看透了,郑大白,你他妈就克我!” 郑志卿百口莫辩,沉思片刻,他拿出手机:“我给欧阳打电话,我来跟他谈。” “你有什么立场跟他谈?你是洛君涵什么人啊?” 何权又好气又好笑。打从以前郑志卿就这德行,自以为什么都能搞定,净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我不是为君涵,我是为你,你没必要替欧阳背黑锅。”郑志卿一反不为自己辩解的常态,“我了解君涵的脾气,他真倔起来和你有一拼。而且从美国回来之前,洛伯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他,我也得对洛伯伯有个交待。” “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何权嗤声道,“你了解他,有多了解?他说是欧阳的就是欧阳的?停车场里的事儿你忘了?” 郑志卿微微一怔,眼神有些波动。何权立刻意识到自己又戳了人家的痛处,赶紧将嘴巴抿成条直线。 “我没忘,阿权,那是我的报应。”郑志卿苦涩地笑笑,“君涵说的对,我心里一直都有你。感情这东西是相互的,我没能百分之百的付出,他肯定感觉的到。” “哦,合着你觉得有愧于他,现在想补偿?” “我是觉得欧阳很适合君涵,君涵过于任性,需要有个像欧阳那样的人来约束他。” 何权挑眉:“你确定不是为了把情敌干掉?” “我没拿他当过情敌,他一点也不了解你,根本没资格和我争。”郑志卿的语调里隐隐充满了骄傲。 “脸真大。” 何权摇着头拿出手,拨出个号码。 “欧阳,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想和你聊聊。” 到了和欧阳约定的餐厅,何权差点因为一身休闲装没进去。领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手指了指身后贴的牌子——就餐者需着正装。顶着领位那“穿成这样也好意思来我们店吃饭”的不友好视线,何权将背包往对方手里一塞,大摇大摆地进店。 花钱吃饭,天经地义。穿休闲点就不是正装?老子又没光屁股进门。 欧阳早已等候多时,见何权进来,立刻抬手喊侍应生上菜。 “这没菜单,主厨做什么吃什么,每一道菜都搭配时令鲜花,就像我今天送你的那些。” 欧阳冲他笑笑,表情略显自负。何权明白,欧阳这是以为自己的诡计得逞了,拿花逼他就犯。要搁几个小时以前他还不知道欧阳和洛君涵的事儿时,他肯定得生气。可现在,他看着欧阳那副自以掌控全局可事实上却连要当爹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 这人啊,可千万别太膨胀了,不定在哪摔一跟头呢。 “以后别送花了,影响忒不好。”何权故作为难状,“你还一送送那么多,招人眼热。我本来就树大招风,再给人添点茶余饭后嚼舌根的材料,以后在系统里怎么混啊?” 欧阳微微眯了下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何少,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平时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么?” “岁数大了,心脏不好使,听不得坏话。” “谁敢说你坏话,名字给我,保证让他闭嘴。” “嗨,别提了。”何权摆摆手,摆出副无奈脸——他觉得自己还挺有演戏的天赋,“郑志卿之前不是有个未婚夫么,洛什么来着?挺难记的一名字。那小子天天给我找茬,动不动就挂我一主任号来砸场子,哎呦我去,你都不知道他那嘴有多损。” 听到何权提起洛君涵,欧阳下意识地碾动着尾指上的戒指,眼神略有凝固。 “洛少啊,我认得他。脾气是大了点儿,但人不坏,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嘿!就我这暴脾气,容他跟眼皮子底下撒野!?”何权举起侍应生倒好的餐前酒抿了一口,眉梢微挑,“我今儿可是把他给治了。” “是么,说来听听?” 何权微微倾身向前,故作神秘地说:“他不是挂我主任号么?我就跟他说,洛公子,您既然来了别白花钱啊,验验血、检查下身体,他还真答应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欧阳在何权故意拉出的长音中举起餐前酒的杯子,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 何权也说得随意,就好像平时聊个事不关己的八卦一样:“我给开了个孕检项目,嘿!还真让我撞上了,hcg和孕酮都呈阳性,看数值三周不到,他自己根本没发现。” “咳——” 欧阳被酒呛了一口,忙拿起餐巾捂住嘴偏头猛咳。 “我跟你说,就洛公子当时脸上那表情,我能笑到明年圣诞节去。”何权喝了口酒压住笑意,“诶你慢点喝,呛嗓子里多辣啊。” 嗓子里是很辣,欧阳呛咳几声后拿过桌上的手机,起身对何权说:“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何权笑眯眯地点点头,心说哪来的电话,屏幕一直黑着。 站在餐厅外的走廊上,欧阳单手撑住玻璃墙壁上的横栏,低头凝视着手机屏幕上洛君涵的号码,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不足三周,会不会是我的? 那天有个□□下去的时候滑溜溜的,可黑漆漆的也没看清到底是破了还是洛君涵水太多。大牌子的高端产品,他用了二十多年了还没赶上过用破的,所以也没多想,裹着纸巾就给扔垃圾桶里去了。 可万一呢?欧阳的手指悬停在拨出位置的正上方。不,没那么巧,洛君涵一看就是个爱玩的主,鬼知道那段时间跟多少人睡过。再说,要真是他的,为什么洛君涵不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他? 收回手,他将手机放进裤兜里。本想回餐厅,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机拿了出来,还是给洛君涵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到断,无人接听。 走到吸烟区,欧阳点上跟烟,缓缓平复心情。应该不是我的,他想,不然就糟糕了。 洛氏于五年前开始涉足人参成药行业,在印尼的工厂里加盖了一处生产车间。洛氏之前一直从韩国出口原料,后来由于价格问题,从去年开始和华医堂争夺长白山种植基地的资源。他摆了洛氏一道,把供应价抬得奇高,让洛氏多花了近三倍的价格收购原料,去年一年在这个项目上至少亏损了两个亿。 华医堂是有库存的,两三年不进原材料都没问题。事后洛氏倒是向他抛出过橄榄枝,承诺给他更优厚的待遇,企图挖齐家信的墙角。可洛氏里有个比郑志杰还要难搞的总裁,那就洛君涵的继父,容瑾。 容瑾的上位史一向被八卦报纸津津乐道,他以前是洛氏董事长洛凤仪的秘书。正室刚走没三年他就补了位,年纪还比洛凤仪小了十多岁,以至于他被任命为总裁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靠权色交易上位。只有业内极少数人知道,容瑾的能力远比他的外表更惊人。 欧阳自知越不过郑志杰,所以选择离开郑氏。同样的道理,有容瑾挡在那,他怎么可能去洛氏?可他坑了人家一把,又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欧阳又给洛君涵打了一遍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杞人忧天,他自嘲地笑笑。哪有遇到这种事不立刻通知当事人的呢?对吧。 第50章 欧阳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倒是何权舌灿莲花,山南海北一顿扯, 重点批判自己在病区碰见的渣老公和男友。心里有事自然没胃口,欧阳频繁地出去抽烟,很快就把烟盒里的烟抽得只剩一支。 何权酒足饭饱,表情玩味地看着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去的欧阳,举起红酒杯:“怎么, 跟我吃饭不开心?” “没有,是工作上的事,我等下得回趟办公室。”欧阳抬腕看了眼表,“吃饱了吧?先送你回去。” “我不急,今天不用值班。”何权眨眨眼,“欧阳,我考虑过了, 钱不扎手, 要是外公执意要我回去继承家业,我一直推辞未免显得矫情, 至于结婚的事儿——” 他故意拖了个长音, 使得欧阳的表情紧绷起来。 “要不就结了吧, 可是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 咱各过各的。” 欧阳置于桌面的手微微蜷起, 颜色浅淡的眸子里似有犹豫一闪而过。放在一个小时之前, 他定会为何权的话而展露笑容, 可现在…… “我认为,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何少。”欧阳避开何权的视线,“各玩各的,早晚会出事儿。” 何权晃晃杯子里暗红色的液体,嘴角轻轻勾起:“怎么着?怕给别人的崽子当便宜爹?” 这句话彷如当街抽了欧阳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的眼中霎时酝酿起怒意。何权下意识地向后靠去,似乎拉开那一点点距离便可避开对方刀锋般的气势。片刻后欧阳缓缓呼出口气,招手叫来侍应生签单,起身将放在桌上的银色烟盒收进口袋。 “抱歉,我得先回办公室了,你稍等一会,我叫人来接你。” “不用,我叫个代驾就行。”何权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眼中带笑,“忙你的,欧阳先生。” 洛君涵回了酒店之后发了顿脾气,把屋子里弄得一团糟。郑志卿不敢走,洛君涵在那扔,他就在旁边捡。等对方发泄够了,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轻声问:“想吃什么,帮你叫个客房服务。” 用近乎苛责的眼神瞪着郑志卿,洛君涵问他:“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没有,但你需要帮助。”郑志卿将捡起来的衣服逐一挂回柜子里,“君涵,你得承担起责任,养育孩子,并不能仅仅靠钱解决一切。” “我说过不要!”洛君涵将杯子顿到桌上,坐进沙发里抱着胳膊偏头望向窗外,“我还没告诉爸爸和容叔咱俩分手的事,突然冒出个孩子,他们一定会认为是你的。” 郑志卿摇摇头:“事到如今,你得跟他们把话说明白。” “你知道容叔的脾气,他一定会去找欧阳的麻烦。”洛君涵眉头紧皱,“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权衡片刻,郑志卿谨慎地问:“你确定,是欧阳的?” 洛君涵蹭一下站了起来,抄起杯子朝郑志卿砸过去。玻璃杯在身后的墙上碎裂,郑志卿闭了闭眼,满含歉意地说:“抱歉,我失言了。” “我恨你!郑志卿!”洛君涵的情绪突然爆发,冲过去使劲将他往外推,“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君涵!别这样!” 郑志卿怕碰伤他,连连倒退,直到被洛君涵推到走廊上。两年的相处,他十分了解洛君涵的性格。看似无忧无虑的任性少爷,却因自己的出生导致至亲丧命而背负上了沉重的枷锁。盛气凌人的态度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自卑而表现出来的假像,真正的洛君涵其实非常缺乏安全感和认同感,需要不停地从别人那得到赞美和关注。 他一直努力去包容这样的洛君涵,可惜对方触及了他的底线,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崩溃。 “你之前问我还能不能做朋友,我现就给你答案。”抓住洛君涵的手臂,郑志卿劝说道:“君涵,我是你的朋友,会永远支持你,你现在走到分岔口上了,打起ji,ng神,千万别随意地做出让自己抱憾终身的决定。” 洛君涵突然泄了劲儿,趴在郑志卿怀里失声痛哭。房间里,早已被扔到沙发下面去的手机震个不停,来电显示是“欧阳韶华”。 将车停好从后备箱里取出香烟将烟盒填满,欧阳坐回驾驶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洛君涵房间的灯是亮着的,说明人在,可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抽完最后一支烟,他推门下车,往酒店大门走去。 洛君涵折腾累了,缩在床上哭,可怜巴巴的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郑志卿不放心留他自己在房间里便给何权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自己要在这多待一会。 “你留神啊,我琢磨着欧阳马上到。”何权的声音显得有些飘,似是酒意正酣。 “我会心平气和地跟他谈……你等下,客房服务来了。”听到敲门声,郑志卿夹着手机去开门,结果看到欧阳站在门外。 “他到了。”郑志卿告知何权,尔后挂断电话。 眼见郑志卿在洛君涵的房间里,欧阳的表情一瞬间显得有些困惑。但他是何许人等?想起何权今日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两个,合起伙来算计他? 没等郑志卿说话,欧阳走进房间,拿起对方搭在椅背的上外套扔过去:“我有话需要私下跟洛少谈,郑二少,您行个方便?” 接住外套,郑志卿迟疑地望向卧室。 “欧阳,你别耍混蛋。”他警告对方。 欧阳从桌上花瓶里抽出一支酒店每日都会更换的新鲜玫瑰,冲郑志卿笑着摇了摇头:“二少,请替我转告何少,为了不当个混蛋,我只能拒绝他的求婚了。” “……” 郑志卿的额头隐隐绷起青色的血管。 何权正窝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大力的捶门声惊醒。搓着胀痛的额角,他打开门,下一秒就被郑志卿压着手腕按到玄关墙上。 “你向欧阳求婚了?”郑志卿酸溜溜地问。他当然清楚何权在欧阳那说的都是给对方下套的话,可欧阳趾高气昂的态度让他还是忍不住打翻醋缸。 “不记得了……”何权挣不开他,可酒又没醒彻底,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声音也是,“放手,我要睡觉……” 郑志卿眉头微皱,掐住何权的下巴,满腹怨气地吻了上去。这是喝了多少?真行,面对欧阳那种没节c,ao的人,竟然一点防备也没有! 被半拖半抱到沙发上,何权摔进柔软的垫子里时稍稍清醒过来,手脚并用地推着试图压到身上的人。他的反抗过于微弱,更像是半推半就。眸色幽深的双眼此时迷离涣散,脸颊酡红滚烫,看着就想让人欺负。 郑志卿没客气,三两下把何权剥得像颗白嫩的水煮蛋,在那微不足道的挣扎中欺身将他狠狠压进沙发垫里。 乱糟糟地做了一宿梦,被闹钟吵醒后何权头痛欲裂地睁开眼。他想起来,可郑志卿的胳膊紧紧环在腰上,腿也缠在一起。 “我要去厕所……” 反手拍拍郑志卿的脸,何权感到束缚松开后缓缓撑起身体。刚坐直胃里的酸水就涌了上来——宿醉的后遗症,他赶忙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池上呕出烧心的胃液。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翻江倒海的反胃声,郑志卿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掏出桶牛奶。他看看保质期,还行没过期,然后拿小锅热出一杯的分量倒好放到流理台上,转身用冰箱里仅剩的两颗ji蛋给何权做早饭。 草草冲过澡出来,何权擦着shi漉漉的头发走到客厅,看到郑志卿光裸的背,立刻顿住脚步。宽厚的背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抓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啥时候留下的。 “你起码穿条内裤再满屋溜达吧!?”何权恼羞成怒地低吼。 “等冲完澡再穿。”郑志卿回过头,冲他笑笑,“先喝牛奶,能在胃里形成保护层。” 坐到流理台边的椅子上,何权皱眉端起牛奶,抽抽鼻子:“过期了吧?” “刚看过,今天最后一天。”郑志卿从橱柜里拿出番茄酱绕着金灿灿的鲜嫩炒蛋挤出个桃心的形状,再将盘子和叉子放到何权手边,“试试看,我这些年厨艺练的还可以。” 叉起炒蛋沾了点番茄酱塞进嘴里,何权偏过头,将视线从起伏的肌r_ou_线条上挪开。郑志卿弓身用手肘支在流理台上,贴近何权的脸侧亲走他嘴角沾着的番茄酱,在对方举起叉子威胁自己时笑着拉开距离。 “那俩到底怎么着?”何权心说还真挺好吃的,这么嫩的炒蛋他只在餐厅里吃过。 “不知道,欧阳到了我就走了。”郑志卿想了想,“应该谈妥了吧,不然君涵早给我打电话了。” “心里特不是滋味吧?”何权翻楞了他一眼。 “嗯?”郑志卿微微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阿权,你在吃醋?” 何权推了他的脸一把,绷起表情嚷道:“你挤这么多番茄酱够酸的了,我还吃个屁的醋!” “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口不对心的样子。”郑志卿掐住他的下巴,在味道酸甜的嘴唇上印下个轻吻,“你夜里说梦话来着。” 何权皱眉:“我说了什么?” 郑志卿抿起嘴唇,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初恋情人。 “你说……志卿,我爱你。” 第51章 路过护士站碰见何权, 乔巧瞧见他衬衫领口系到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挑挑眉毛伸手拽了一下。 “姐!别!”何权忙揪住领口,从脖子到耳朵瞬间通红。出门之前郑志卿拽着他又来了一发,他上车才发现被啃得脖子上到处是红点,只好把扣子系到快要勒死人的程度。 “你家养的蚊子够厉害啊,大冬天的还能给你咬得满脖子红。”乔巧目光鄙夷地松开手,“让钱越给你涂点酒ji,ng消消毒呗。” “恐怕不止得脖子上需要消毒吧?”钱越笑眯眯地说。 乔巧冲钱越竖起大拇指。何权脸上有点挂不住, 签完字转头就走。没走出两步, 护士站电话响起,小娟从门诊打来的, 说有个患者突发状况要找何权。何权一听患者名字, 赶紧跟乔巧交待让她带实习生巡房, 自己立刻赶去门诊。 患者名叫金河勋, 他在何权这是中的,并不说多花了多少钱,而是他的情况实在特殊。转过年就五十岁了,前面有个十七岁的儿子。时隔十八年的二胎,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完全忘了第一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还没进诊室,何权就听见金河勋的说话声。他推门进去, 冲陪金河勋一起来的儿子茂辛明偏了下头,示意他先去外面等候区等。金河勋是家经纪公司的副总, 打从他第一天到大正来报道, 何权就见识了他有多忙。电话几乎一个接一个, 都是要紧的事儿。 何权等了大概有十分钟,金河勋终于挂断电话。他冲何权摇摇头,一脸无奈:“不好意思,何主任,今天有两个艺人要录节目,从早晨七点开始,摄制组的电话就没停过。” “行,那咱抓紧时间,别耽误工作。”何权在电脑上调出他的病历档案,“哪不舒服?” 金河勋皱皱鼻梁,愁容满面地说:“孩子昨天一天没动,这不我一起床赶紧过来让您看下。” 何权扫了眼小娟给做的胎心检测报告,起身拉开治疗床边的帘子:“胎心没问题,你躺上去,我照一下看看。” 探头在皮肤上缓缓滑动,何权盯着多普勒图像,脸上的表情让金河勋有点紧张。 “何主任,没事儿吧?”他提心吊胆地问。 “小家伙长的有点儿胖啊,估计四斤左右,还有十周,这不得长到九斤去?”何权摇摇头,“怪不得不动弹,太懒了,得打屁股。” 金河勋稍稍松了口气:“何主任,我们家老茂把毕生所学都用在这孩子身上了,我天天回家都是满汉全席。没法说他,紧张得要死,一点儿都经不起事儿。” “这岁数了,搁谁都得紧张。”何权递过去一包面纸让他擦耦合剂,“要我说,老茂开那餐厅该打打广告,吃了他做的菜,年过半百依旧雄风威振啊。” “他们是振了,别人受得了么?”金河勋皱脸摆手,下床整理衣服,“不怕您笑话,何主任,都这岁数了,谁还惦记那事儿啊。之前我们俩都分房睡了两三年了,突然有一天,他就——比年轻的时候还猛了。” 何权的笑意在看到病历上的体重增长值后略有凝固,想了想,他问:“老金,你早晨吃饭了么?” “没。” 起身拉开诊室门,何权冲小娟招招手:“娟儿,给患者测个空腹血糖。” 血糖仪结果一出,何权的脑门立刻绷紧——空腹血糖值都到八了,妊糖没跑。之前金河勋做糖耐量测试的时候结果还不错,可他年龄在那摆着,每次来产检何权都给他测下血糖,到头来还是没躲过去。 “老金,住几天院控制下血糖吧。”何权双臂抱胸,语气凝重地警告他:“怪不得孩子不爱动弹,感情泡糖水里了。别说你这岁数了,就是二十多的,血糖这么高也很容易——” 他把“胎死腹中”给咽了回去,这种话得跟家属说。金河勋立刻皱起眉头,刚又接了个电话,那边催他现在就过去处理事情。 “何主任,我没功夫住院啊,公司一堆的事儿。” “我可跟你说啊,这么下去绝对不行,万一生个i 型糖尿病的孩子,不毁一辈子么?”何权说着,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产一区潘主任叫他过去会诊。他把茂辛明叫进房间,叮嘱道:“辛明,给你父亲打电话,叫他现在立刻过来。还有,我得回趟病区,看好你爸啊,别让他溜走!” “何主任,我自己控制不行?不是能打胰岛素么?”金河勋追着何权往出走,被比自己高了近一头的儿子伸手拦住。 茂辛明自小在演艺圈混,说话办事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多:“爸,听医生话,至于工作上的事儿,交给高启就行。” 金河勋不满地瞪着儿子:“这孩子,高启是你叫的?你得叫人高叔叔。” “他才大我几岁啊,凭什么叫他叔叔?” 茂辛明懒得多说,拿出手机给老爹打电话,然后又给高启追了个电话过去,告知对方金河勋要住院的消息。 “让金副总好好休息,公司的事儿有我呢。”高启的声音顿了顿,“住哪?我抽空过去看他一趟。” “大正。”茂辛明说着,看了眼坐立不安的金河勋,拿着电话躲到诊疗室外面,“你甭来了,我爸肯定得让你汇报工作,到时候心里跟长草似的,我可看不住他。” “我保证不跟他谈工作,就带点水果什么的过去慰问。” “什么都别带,他血糖忒高了,得管住嘴。” “那老茂岂不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茂辛明用掌根敲了敲额头,万般无奈地说:“都怪他,天天给我爸变着花样的做吃的,光餐后甜点,我一个月都没见过重样的。” “你嫉妒啊?” “没有,我挺想要个妹妹。” “确定是女孩子?” “嗯,上次产检我爸一直缠着何主任问,何主任就让他多准备点小裙子。” “老茂得乐坏了。”高启那边传来笑声,“行,不多说了,我这忙着呢。” “等等!”茂辛明拢住话筒的位置,压低声音,“高启,过几天我十八岁生日,你可别忘了答应好我的事儿!” “……”听筒里传来一阵沉默,“到时候再说。” “诶?你又想找借口不——高启?高启?” 茂辛明皱着眉头把电话揣回兜里。 何权在办公室把金河勋的丈夫茂霆好一顿数落。 “养猪啊你,什么长膘给吃什么,你看看,一周长了七斤!”何权气冲冲地敲着病历,“我听辛明说,你天天给老金做甜品,你知不知道这岁数不能那么吃甜的啊!” 茂霆垂头听训,面色稍显凝重。金河勋的工作环境对外表要求高,为保持身材,他大半辈子都没见对方吃过几顿饱饭,白瞎了嫁他这么个高级厨师。最近这段时间金河勋就想吃甜的,他当然不会错过献殷勤的机会,还特意跟学西点的师兄弟到处取经,就为变着花样的给做出可媳妇儿和闺女口的甜品。 亲戚朋友都说,这会儿是孩子想吃甜的,跟大人无关,所以他就使出浑身解数,谁成想能弄巧成拙。虽然刚才何权也说了,要是没毛病怎么吃都没事儿,可有些毛病是不吃不显,一吃,热闹了。 “重话我说前头,老茂,妊娠糖尿病可以导致高达两成概率的死胎和畸形。”何权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并发症,“而大人面临的是感染、酸中毒、难产,生完还有可能得ii 型糖尿病。要是血糖控不下去,说剖就得剖!三十多周的孩子肺泡张不开,剖出来进nicucha管子上呼吸机,你看着心不心疼?” 茂霆使劲点头,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何主任,您就说我该干嘛,全听您的。” “就给我看好老金,让他配合治疗,绝不许他从病区溜出去半步!”面对年龄足以做自己父亲的家属,何权好歹给对方留了点颜面,这要搁年轻的丈夫,他早骂人了。 “行行行,您放心,我睡觉都睁着眼。” 何权撇撇嘴:“又不是在部队当炊事员的时候了,还睁眼睡觉,怕被偷袭?再说,大半夜的他溜出去干嘛啊?” 茂霆讪讪地笑笑:“不瞒您说,自打我们俩结婚,就没见他准时准点睡过觉。” “睡得越晚内分泌越乱。”何权往病房方向抬手一指,“我刚看辛明把笔记本电脑给老金送病房去了,你可看住了他,不许超过十点睡觉。” “行,我记着。” “还有,他得吃妊糖餐,除此之外,一粒花生米都不许给!” “一定一定。” 何权起身拍拍茂霆的肩膀,难听的话说完了,得给人往回找点面子:“老茂,不管怎么说,你可是老当益壮,快六十的人了还能折腾出二胎来,天天都吃什么啊?” “何主任,这话咱私下说啊。”茂霆那老脸都不带红的,稍稍贴近何权的耳侧,神秘兮兮地说:“头春节的时候,华医堂的齐老上我那吃饭,老爷子高兴,给留了付‘千金要方’。要说这中药是牛,比伟/哥效果强多了!” 千金要方?何权眉头微皱——这方子我怎么没背过? 第52章 秦枫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可毕竟少了截吸收营养的小肠,又不能玩命吃, 眼瞅着往下瘦。营养跟不上抵抗力就低,这两天赶上降温又有点感冒,一打喷嚏咳嗽扯得伤口疼。他借题发挥, 天天跟钱越那撒娇,弄得钱越哭笑不得。 下午的时候钱越去找何权, 让他给帮忙开付固本正气的中药。秦枫之前打抗生素打太多了, 钱越就琢磨着让他喝点热中药发发汗治感冒。 “煮点姜汤可乐不得了, 可乐本来就是止咳药。”何权正忙着弄科室的年终总结, 今年有十多个值得公开宣讲的特殊病例, 他得一个个重新过一遍, “你别太惯着他, 那么大个人了。我看他这几天越活越抽抽, 出院直接送幼儿园吧。” 钱越一边帮何权拆病例上的订书钉一边说:“昨天秦枫他爸找我来着,说了好多事儿……我这人你还不知道,说好听点是心软,说难听点是容易同情心泛滥。秦枫父母离异的早,家里人工作又都忙, 他打上小学就在寄宿学校里。我听秦枫他爸说,那会周末都没空去接他。” 何权甩甩笔——刚不留神摔了一下,有点不好使——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十二岁就父母双亡, 你是福利院长大的, 不比他缺少家庭温暖?” “我还好, 老师们很有爱心。”钱越仰头想了想,“身边的朋友也都和我差不多的命运,并没有觉得自己很不幸……我能想象,一到周末所有人都回家了,就剩秦枫一个人在宿舍里孤零零的,他八成会抱着膝盖缩床上哭。” “哎呦,钱越,我都快被你说哭了。”何权假模假式地抹了下眼角,“秦小枫同学的身世好悲惨啊,作为病区的领头人,我宣布,成立一个‘为秦枫送温暖’小组,定期上门探访下孤寡老人,陪他一块儿抱着膝盖哭去。” 钱越被他逗笑了。 何权自己也笑了笑:“我待会忙完写个方子,你下班之前来拿就行。” “药店六点关门。”钱越提醒他。 “诶我说,你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上心?”何权瞪眼,“不行,钱越,你得改改,甭总替他c,ao心,得让他学会照顾你。” “我就这性格,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受累的命。” 何权无奈摇头。 头下班钱越又去了趟何权的办公室找他拿方子,结果人没在。他给何权打电话,何权告诉他写好放桌上了,让他自己找。桌上堆满了病历,钱越翻了半天,才从一摞病历下面找到张写了几味中药的复印纸。 赶在药店关门之前,钱越拿着方子去抓药。药店就开在医院对街,药剂师们和医院里的人大多相熟。 负责抓中药的药剂师接过药方,仔细看过后表情略显古怪地问:“钱护士长,这可都是大补的东西,您用不着。” 钱越微微一笑:“替我同事抓,他现在身体虚,得补,哦,是何主任开的方子。” “那就行了,我是怕你吃出毛病。”药剂师放心地点点头,“稍等,这得配一会,先三付吧,一个疗程的。” “嗯,谢谢。” 钱越在柜台边上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药剂师拎着包好的三包药递给他:“每天一付,三碗水煎至一碗,记着得饭后喝啊。” “能帮我煎一下么?”钱越指了指窗户上贴的“代客煎药”,“我待会就先给他拿一付上去。” “可以,过两个钟头来吧,这药慢。” “两个钟头?那不耽误您下班了。” “没事儿没事儿,甭跟我客气,都这么熟了。” “麻烦您了,呃,多少钱,我先结账。” “一付一千五,三付四千五。” “这点药四千多?”钱越愣了愣——没想到何权会开这么贵的方子。 “r_ou_苁蓉和鹿茸金贵啊,我这还算便宜的,您要是去华医堂抓,就这三付药至少干这个数。”药剂师伸出两根手指头,“当然了,华医堂的东西好,咱比不了。” 钱越无奈地笑笑,心说这价钱是值当加俩小时班。药剂师招呼小工把药拿走煎,然后带钱越去收银台结账。 连收银员都念叨药贵,说还不如吃西药。 药剂师嗤笑一声:“中药和西药不一样,西药是贵在研发上,中药是贵在材料上。就说这人参,挖的时候断一截须子,价钱直接对半折。鹿茸,华医堂那的是初生嫩角,血多,像我们店进的都是长成杈的那种,大部分全是角质,价格能差十倍,功效也会差很多。不过话说回来,又不是吊命用的方子,功效欠点也无所谓啦。” “都是学问。”钱越将卡收好,“麻烦您了,我待会来取。” “慢走啊。” 药剂师笑盈盈地送“贵”客出门。 秦枫天天喝面片汤和粥喝得委屈,又看钱越端来碗散发着苦味的中药汤,表情瞬间错综复杂起来。可这是钱越的一番心意,他不能不识好歹。到现在连个小手都没拉上呢,要是惹人不高兴,哪年能娶回家? 恨不得捏着鼻子把药汤灌下去,秦枫喝完一咂嘴,发现没多少苦味——放糖了,还没少放。 “我把何主任办公室配咖啡的糖包全用了。”看秦枫一口气喝完,钱越抿嘴笑笑,“待会得去超市买一包给他补上。” “我陪你去。”放下碗,秦枫借机拽住钱越的手,在对方试图抽走时微微用上点劲儿,“钱越,你对我真好,越来越爱你了。” 钱越脸上微微飘红,垂眼道:“欠你条命,总得补偿。” “千万别把这事儿放心上,他们都说我傻。”秦枫干笑,“也是,我看监控了,旁边就有俩灭火器。我他妈当时真是脑子短路了,也没瞧见孟甲手里有枪。” 钱越突然红了眼眶,抽回手捂住嘴转身冲墙站着。枪声一响,他眼看着秦枫倒地,鲜血顺着指缝溢出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在育婴室里被孟甲用枪逼进角落时他并未感到一丝恐惧,唯一害怕的是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油嘴滑舌、没事就跑到护士站跟他逗贫的家伙了。 秦枫下床从背后扶住钱越的肩膀,安慰他:“都过去了,甭想了,我这也是因祸得福,要不你也瞧不上我不是?” “我不是瞧不上你,我只是——” “嘘,不说那个。”秦枫轻声打断他,慢慢将人扳过来和自己面对面,“我这人呢,没什么大优点,毛病还多,之前也不相信爱情……但是钱越,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我神经粗,也不会照顾人,要是我惹你生气,你必须得告诉我不能憋着啊。” 钱越错错眼珠,望向床头柜上堆着的探病礼物,抿了抿嘴唇说:“你得先把之前的风流债都清了,我可是个小心眼。” “小心眼就对了,我也没风流债,这个你放心。”秦枫抬手轻抚钱越眼角的泪痣,那副油嘴滑舌的腔调又冒了出来,“诶,叫声秦哥哥听听?” “别闹。”钱越推开他,伸手端过空碗,“我去换衣服,你不是要陪我去超市么?多穿点,外头冷。” 秦枫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气息炙热地呼在他耳边:“去超市着什么急,先让哥哥亲一个。” “你别——” 钱越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小子怎么突然浪荡起来了? 何权被附属医院喊过去开飞刀,快九点了才出手术室。边和产科的同行们打招呼边往电梯那边走,他拿出手机翻记录。一看有十多个钱越的未接电话,赶紧给人打回去。 “病区有事儿?” 今天乔巧值班,何权估摸着不至于有她处理不了的急症。 “不是病区,是秦枫……”钱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你给他开的什么方子?” “正气散,治感冒最普通的方子。”何权走进电梯,“怎么了?” “没别的功效?” “按说补气对阳/痿也有效果。” “阳痿!?”钱越惊讶至极。 秦枫的行为突然浪荡起来不说,下头还硬得要命,纠缠钱越未果只好跑去卫生间里自己想办法解决。这都快一个钟头了,刚钱越去看了一眼,那金箍木奉还跟定海神针似的。 “啊,没大用,几块钱的药想治那个可没戏。” “几块钱?我刚去药店抓药,三付药四千五。” 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何权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少钱?!” “四千五!” “我c,ao,这他妈哪来的药剂师啊?!”何权走出电梯,抓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琢磨了几秒,“方子里最贵的药一斤也才几十块钱,更何况一付正气散只要一钱两钱的剂量。” 钱越的声音罕见地高:“鹿茸才几十一斤?” “啥?我没开——” 何权猛的反应过来——钱越拿错方子了!有鹿茸的是茂霆口述给他的“千金要方”,他写下来随手给放桌上了。本着科学探讨的ji,ng神,他想着没事儿研究下,谁知道能闹出这么个乌龙! 完了完了完了,就秦枫这岁数喝了那个,还不得ji,ng尽人亡啊! 第54章 打从金河勋住院那天开始, 产三区的走廊上经常能看到演艺明星。有些人虽然戴着口罩墨镜, 但还是被眼尖的小护士们给认了出来,何权在办公室里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顺带说一句,办公室终于装修完了。为了给乔巧、景潇以及钱越隔出独立办公间,何权的办公室比之前小了三分之一,但奇怪的是并不显得拥挤, 而且沙发还在。 秦枫又开始来蹭沙发。他出院后的第二天就回来上班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从手术室里出来就得躺一会恢复□□力。何权明白他的心思,一天看不见钱越就不行呗。 就秦枫吃错药的第二天, 何权早起上班时一眼便瞧出钱越散发出来的气质跟头天晚上迥然不同,像熟透了的桃子,饱满香甜。开了斋是不一样哈,别说之前是处, 就是他这样吃了好些日子素的,和郑志卿滚过床单之后不也被乔巧一眼就看出来了? 想起郑志卿,何权又一脑门子官司。最近这段日子床单滚得略频繁, 一个礼拜三次打底上不封顶。只要他不值班,保时捷一定会在停车场等他。现在他的房子里到处都是郑志卿的东西——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多了一套、衣橱里也挂上了郑志卿的睡衣西装和运动服、鞋柜里上还多出双跑步鞋。 郑志卿有晨跑的习惯, 早晨五点半起床, 跑完回来六点半, 把何权叫起来冲澡然后去做早餐, 等何权吃早餐的时候他再去冲澡。当然, 也有一起冲澡的情况, 那样早餐就只能到院里再买了。 乔巧以为他们同居了,因为这俩人闻起来味道是一样的——洗发水、沐浴露、甚至连须后水都用相同的牌子。 何权却咬死了他跟郑志卿只是炮友关系。 “我看你干脆和郑大白搬一起住算了。”吃午饭时,乔巧对坐在对面的何权抬抬下巴。 咽下嘴里的东西,何权摇摇头:“不,就现在这样挺好,谁也不用对谁负责。” “说的轻巧。”乔巧哼了一声,“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俩这日复一日的,早晚还得绑到一块去,你就别嘴硬了。” 听到表姐刻意强调的“日”字,何权被汤呛了一口,忙拿起餐巾纸捂住嘴偏头咳嗽。抹去咳出的眼泪,他看见韩骏跟桑涛脸对脸坐在与他相隔三张桌子的地方吃饭,俩人互相从对方的托盘里往出夹菜。 “姐,有八卦。”何权把乔巧的注意力往别人身上引,“你看韩主任他们那桌。” 乔巧偏头看了一眼,转脸继续剥芦柑。 “你可太落伍了啊,这事儿我上礼拜就知道了。” “啊?他们俩真在一起了?” “你吃醋啊?”乔巧反问。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4节 “我吃哪门子醋?”何权撇下嘴角,“韩骏平时对我好是同事之间的情分,连暧昧都称不上,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分的清楚。” “是,你和郑大白谈过恋爱,那你怎么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乔巧又把话题拽回到他身上,“硬扛有意思?坦诚的人才可爱。” 何权伸手从她手里掰走半圈芦柑,靠到椅背上塞进嘴里嚼着:“不是上大学的时候啦,能不管不顾地在一起。许媛讨厌我,我也不喜欢她,到时候郑大白夹在中间难做人,这日子怎么过?” “还说不惦记,这就开始心疼人家了?”乔巧翻了个白眼给他。 “我这叫高瞻远瞩,姐,也就禾宇那样的能哄得了许媛。”何权指了指自己,“我一男的不能跟老娘们吵架,要换个女的早跟她炸毛了。” “那你打算怎么着?把她耗死了再跟郑大白好?” “我耗死她?就她那样,六十四看着跟四十六似的,整个一不老妖ji,ng,攒足了八成能一口气活过我!” 乔巧笑得全身直抖。 下班之前例行巡房,何权一进金河勋的病房,眉头立刻皱起。屋里人忒多,二十平米的单人间挤得他走不动道。 “医生查房。”何权拍拍门,“病房里最多留两个家属,探病的都先出去。” 那些人陆续走出病房,何权注意到,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小明星中,有一个特别不起眼的人——身形窄小,身上浅灰色的西装似乎大了一号,平凡的面孔上还有些雀斑,只是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透出些许ji,ng明。 他跟何权擦身而过,礼貌地冲何权点了下头。何权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老金,最后出去那人是谁啊?”何权边查看病历板上的数据边问。 “我助理,高启。”金河勋皱眉叹气,“何主任,我这都住了快半个月的院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你中午的餐后血糖还十一呢,控不下去谁敢让你走?”何权转脸看向茂霆,“老茂,你没给他吃配餐以外的东西吧?” 茂霆使劲摇头:“一粒芝麻都不敢给。” “可这打胰岛素效果也不好啊……”何权为难地搓了搓下巴,“三十二周加四了,要不……我看孩子够大,到三十四周就剖吧,那会肺泡应该能张开了,未必要进nicu。” “啊?那还得十来天呢。”金河勋满脸写着不乐意,“何主任,公司里的事儿是真多,要不您先放我出去几天,我保证不乱吃东西。” 何权翻翻眼:“老茂,你媳妇儿不遵医嘱,你怎么看?” “我……我……我听他的……”茂霆冲金河勋讨好地笑笑,一看何权瞪起眼,立马改口:“得听何主任的,河勋,刚高启不是说了,不用你c,ao心,他都能处理。” “别的事儿他能处理,可谈合约呢?我总不能把客户约这来谈事吧?” 何权拿着笔敲敲记录板,说:“可以啊,办公室刚装修好,公共办公区有张大会议桌,还有多媒体设备,放ppt和视频都行,你要用我立马给你腾地方。老金,大正是私立医院,满足患者要求至上。” 金河勋支着下巴翻了个白眼。 从病房里出来,何权看到高启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于是对他说:“你可以进去了。” “我在等您。”高启缓缓站起身,冲何权笑笑,“金副总的情况怎么样了?” 何权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高启,问:“你怀孕了吧?我看你走路的姿势,还有从椅子上起来的动作,重心都在腰上。” 他又点了点颧骨到鼻梁的那一片位置:“蝴蝶斑,我刚还以为是普通的雀斑。” 高启的表情微微一怔,眼里流转出些微局促的情绪。迟疑片刻,他点点头:“嗯,十四周了。” “在哪产检的?” “曙光产科。” “来大正吧,不是我贬低同行,但曙光的男产科真不是强项。”何权抬了抬下巴,“之所以问你这些是因为你骨盆过窄,硬生肯定生不下来,剖的话,也容易伤及消化系统。” “您真是神医。曙光的大夫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他们是在我做了好多检查之后才得出的结论。”高启面露崇敬之情。 何权谦虚地摆摆手说:“经验之谈而已,大正是国内接收同类患者最多的地方,病区里连外国人都有,看多了自然知道。反正你看看吧,大正跟曙光收费标准也一样,我可不是给医院拉生意啊,就是有点儿担心你。”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对了,你开车来的?” “嗯。” “注意安全带别勒着肚子,你盆腔空间小,宫体会外倾,万一急刹车被安全带勒一下,容易胎膜早破造成流产。” 刚想说话,高启的表情骤然怔住。何权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看到金河勋的儿子茂辛明正端着份妊糖餐站在自己身后。 “你怀孕了?”茂辛明的视线越过何权,直直盯在高启的脸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启面色羞愧地垂下眼,疾步向病区外走去。茂辛明忙将金河勋的晚餐往何权手里一塞,转脸追了上去。 何权端着妊糖餐眨巴眨巴眼,忽然感觉到八卦之血在身体里沸腾起来。 茂辛明童星出身,现在是正当红的偶像派明星。由于长得太帅又被打造成性格超体贴的邻家大哥哥形象,以至于下到八岁上到八十都有他的影迷。据病区喜欢他的小姑娘说,影迷们都恨不得把他揉到怀里疼爱才好。 可是,该不会这么年轻就要当爹了吧,这要让影迷知道还不得哭死啊? 郑志卿最近除了上班就是何权那,自己家都好多天没回去过了,更别提回爸妈那。许媛打了个好几个电话催他周末回家吃饭,都被他以工作忙为借口给推了。关关的满月酒定在元旦,这个必须得出席,而且他还得完成禾宇交待的任务,带何权一起去。 何权是不乐意去,他知道。之前许媛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老妈关于对何权的看法。虽然许媛嘴上没说什么,但他感觉的到,对方心里确实还在记恨当初他被何权甩了之后的惨样。 当妈的心疼儿子无可厚非,郑志卿能理解老妈的想法。只是问题在于,他不可能要求何权像禾宇那样对许媛恭顺有加,也不可能要求许媛转脸就放下对何权的成见。 那是亲妈,如果他只考虑何权的感受而不考虑许媛的,未免过于自私和不孝。 成见是个根深蒂固的东西,一时半会很难扭转。他越是说何权的好话,对于许媛来说,越是他维护何权的表现,越会觉得何权要把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给拐跑了。虽然郑志卿不看八点档,但由于从小经历了奶奶和妈妈之间的明争暗斗史,他对这种事多少有点儿概念。 奶奶郑老太是位性格强势的女性,又经历过战争年代,坚韧得有些固执。只要是她认为对的事情,许媛绝不能说半个不字。郑志卿听大哥说,由于许媛从小家境优渥又上过大学,眼界广有想法,看不太惯老人家的做派。尤其是在他们兄弟俩的养育问题上,没少和老太太起过争执。老太太的权威被挑战,于是见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直到她去世之前都没允许许媛管自己叫过一声“妈”,一直让她喊自己“郑夫人”。 现在许媛岁数大了,郑志卿觉得她越来越像当年的奶奶——强势,固执。但她是爱自己的儿子的,郑志卿对此毫不怀疑,只是方式有待商榷。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他一看,何权打来的。 “我晚上值班,你别等了。” “大通班么?”郑志卿问,“明天周末。” “不,我明天要去山区做义诊,走两天。” “我开车送你,值完夜班开盘山公路很容易疲劳,太危险。” “别介,您开一保时捷去义诊,招人烦。” “我开院里的车,八手捷达,不招人烦了吧?” 何权在电话那头笑破了音。 第55章 不愧是八手捷达, 进山没多久便爆了个车胎。 备胎很旧, 气还不足,千斤顶也有点锈。郑志卿在后备箱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卸轱辘卡扣的十字扳手,打算叫个救援,结果手机显示无服务。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路过的车上。 “就知道跟你出来没好事, 我算服了。”何权裹着郑志卿的防风外套蹲在车后面躲山风,可一头卷毛还是被吹成ji窝。 郑志卿拿出保温壶递给何权让他喝点热水暖身体,顺手帮他捋了捋头毛。何权鼻涕都快冻出来了,好在一口热茶下肚全身立刻暖和起来。 “枸杞、蜂蜜、姜、红枣……”何权咂摸了下味道, 品出最后一味配料,“当归。” 踢开碎石坐到何权旁边,郑志卿说:“错了一味,不是当归, 是西洋参。” 何权皱皱眉,又喝了一口,咂咂嘴说:“西洋参虽然能补气但性凉, 熬暖身茶不该放。” “我妈熬的,回去我跟她说说。”郑志卿无奈地笑笑, “她昨天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 我说今天进山, 她一大早就给我送家里去了。” “你妈真疼你。” 何权倒出一瓶盖汤递给郑志卿。车上暖气是坏的, 刚爆胎之后下车, 郑志卿一摸他手冰凉, 立刻把防风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自己就穿了件帽衫,看起来比他更需要喝点热的。不过手指相触的瞬间,何权发现对方的手还很热。 “嗯,我妈是挺疼我的,有时候连我哥都嫉妒。”郑志卿喝完热茶将盖子拧好,然后将何权的手包在手心里捂,眉头微皱,“真凉,我记得你以前手挺热的。” “老了,不能跟年轻的时候比。”何权轻描淡写地说着。 事实是,自从流产之后他的手脚在夏天都是凉的,每次触诊的时候还得先把手搓热,要不患者会抱怨他手凉。由于当初跟乔巧的母亲——何权管她叫舅妈——说的是割阑尾,正值三伏天对方担心他的伤口发炎,天天把空调开得很足,还老给他吃冰镇西瓜当饭后水果。在舅妈家待了一礼拜,何权回到宿舍,三十六度的高温还得盖个薄被睡觉。 那个夏天连续高温预警,他却寒得彻骨。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有辆皮卡路过。司机热心肠,不但借给他们千斤顶和十字扳手,还帮着郑志卿一起换好车胎。 干完活,司机分烟给他们。按说该他们给人家烟抽表示感谢,可郑志卿不抽烟,身上自然不会带着。何权那包烟都跟兜里搁了快俩月了也不好意思拿给人家,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人家抽一根歇口气。 司机打量了他们一番,看穿着不像是该开破捷达的主,于是问:“你们这是要去山里旅游?” “我们是医生,去镇上的卫生所义诊。”何权敲敲对方帮自己点烟的手,以示感谢。 “那感情好,就我们那个破卫生所的大夫,跟兽医似的。”司机笑着呼出口烟雾,“穷地方,没好医生愿意来。” 虽然与城市仅相隔不到一百公里,但由于四面环山,道路不发达又是少数民族聚集地,何权此次要去的镇子是出了名的贫困地区。他在中心医院的时候就开始来这里义诊,一年来两次,上一次来的时候正赶上做了台剖宫产手术。 不过他并不认同司机的话。 “卫生所有位姓谢的大夫,您知道么?”何权问。 司机点点头:“知道,谢淼,就他啊,治人跟治牲口似的。” “不会吧,谢淼可是位名医。“郑志卿的表情略显惊讶,“他是我们的师兄,学校里专门有一间展室介绍他的事迹。” “呦,对不住,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司机尴尬地摆摆手,“之前开山,有个人被炸下来的石头给埋了,他去了直接给人锯腿。” 与郑志卿对视了一眼,何权摇摇头:“那是防止血栓、失血过多和感染,他在救命。” “哦哦,这样,那真是错怪谢大夫了。”司机讪笑,碾灭扔到地上的烟头,“我得走了,这批货得赶中午前送进城里。” 郑志卿伸手和对方握了握:“谢谢您,一路平安。” “回见啊。” 司机上车,驶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郑志卿目送皮卡消失在视线之外,转头问何权:“谢淼怎么到这地方当医生来了?他不是在中心医院都干到急诊科的主任了?” 何权随意地耸了下肩膀。 “为了爱情呗。” 山路盘曲,尽管直线距离不远,但绕来绕去,外加八手捷达那破发动机跟哮喘似的吭哧,临近一点才抵达镇上。何权值了一宿夜班,在车上睡了一会,下车饿的嗷嗷叫。 俩人找了间小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立刻往诊所赶。义诊从下午两点开始,根据何权以往的经验,起码有四五十号人排队,都是从周围的村子里来的。这地方穷,年轻人多去外面打工,攒点钱好娶媳妇传宗接代。在外面什么都贵,大多数人选择把媳妇送回老家生孩子。何权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不知道产检为何物。 郑志卿有十年没见过谢淼了,此次见面,他不免惊讶于对方已是满头花白。实际上谢淼跟郑志杰岁数差不多,可看上去起码老他十岁。也难怪,诊所里只有他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虽然所辖区域人口不多,但加起来也有近五万人,再赶上急症出诊一天估计睡不了三四个小时,必然老得快。 谢淼主攻创伤外科,兼修内科诊断,也能干产科的活儿。只是跟何权这种天天和大肚子斗智斗勇的比起来,他的专业程度没那么高。郑志卿跟谢淼算半个同行,也是创伤外科出身,俩人一见面就聊得热火朝天。 “诶诶诶,别光顾着吹牛逼,帮忙干点活儿!”何权踹了郑志卿坐着的凳子一脚,“没看外头排的队都拐弯啦?” 郑志卿冲谢淼无奈地笑笑,转身将凳子搬到何权旁边,分他半张木桌看诊。他的第一位患者是个年轻的少妇,背上背着个看起来也就一岁左右的小娃娃,肚子却已高高隆起。 “哪不舒服?”郑志卿柔声问。 他态度亲切,很快少妇身后便自动有一队人排了起来——旁边的大眼睛小胡子大夫看上去有点厉害,刚听见他骂人来着。 何权为此翻了郑志卿一眼。 “腿脚肿的厉害,快穿不上鞋了。”少妇说着,拎起裤管,“麻烦您给看看。” 郑志卿弯腰伸手按了按对方的小腿,只见皮肤上深陷下去的坑很久都无法恢复,不由得眉头微皱。孕后期浮肿很常见,但到了这种程度,很可能跟肾功能有关系。 “先验个尿吧,再量一下血压。”郑志卿手写了一张化验单,“到后面找护士。” 等结果出来,确认不是肾的问题和妊高症引起的浮肿,他着实替患者松了口气。医生只能诊断或者做手术,但这都离不开药物和仪器。看少妇的穿着打扮,他估计对方负担不起高额的治疗费用,所幸并无大碍。 坐了六个小时的诊,郑志卿听何权骂人就骂了有三个小时。当然何权不是骂患者,主要是骂患者的配偶。尤其是两胎离得太近的,他恨不得打电话骂人家老公一顿。 “四十二天!产后四十二天之内不能同房懂不懂!”何权这句话大概说了得有一百遍,“起码三个月子宫才能恢复,老大老二差十二个月以内的都给我单站一排!” 于是有更多的人站到郑志卿看诊的这一排来。 临近九点,谢淼的爱人来给他们送晚餐。几个人围坐在既当诊疗台又当饭桌的木桌旁,就着泛黄的灯光吃饭。谢淼的爱人盘永修是畲族,据说盘姓曾经是畲族大姓,但现在已不多见。他面庞方正,五官能看出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情,眉眼清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堆起细细的笑纹。 盘永修能歌善舞,听说二十来岁的时候就用山歌唱来了无数追求者,可他一个都看不上。谢淼是个音痴,五音不全,长相也并不出众,个头还比盘永修矮了点,但盘永修就是觉得他给人看病的那股认真劲特帅。两人在一次义诊中相识,一见钟情,为了心爱的人,谢淼放弃了高薪和前途,跑到山旮旯里做了上门女婿。 如今两人膝下一子一女,远离喧嚣城市的生活平淡如水却也惬意。为了能让谢淼安心治病救人,盘永修从不拿家里地里的活儿来烦他,每天赶十多里路来给他送晚餐,偶尔留下过夜也是清晨五点便离开,回去给老人孩子准备早餐。 盘永修听何权夸他做的冬笋蒸腊r_ou_好吃,眼睛笑眯成条缝,说明天中午给他们送点冬笋和腊r_ou_过来,带回城里自己做。何权敬谢,坦诚地告知对方自己实在没空做饭,厨房里都快结蜘蛛网了。 郑志卿并不认同:“我不经常做早饭给你?” 何权脸上一绷,在桌子下面踩了郑志卿一脚。谢淼和盘永修相视一笑,转脸问何权:“我记得你们俩大学时就在一起了,怎么拖到现在还没结啊?” 气氛有点儿尴尬,何权闷头扒饭。郑志卿看了看何权,解释道:“我毕业就出国了,害阿权等了我十年。” 何权差点把米粒喷出去。 谢淼感慨道:“十年?志卿,那你可得好好对何权,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在桌下面握住何权置于膝盖上的手,郑志卿坚定地点了点头:“肯定的,我此生绝不会再辜负他。” 何权眉梢微挑,并未将手抽回。 这地方海拔高,虽然位于南方,但依旧会下雪。前半夜刮风,后半夜下雪,何权爱骑被子,冻得睡梦之中一个劲地往郑志卿那边挤。郑志卿被他拱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一把,发现何权又夹着被子睡觉于是便掀开自己的将他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 像这样抱着何权,郑志卿心里无比的踏实。再次入睡后,他做了个美梦。 在梦里,有个像何权一样顶着满头小卷毛的宝宝,甜甜地对他笑着。 第56章 空气因积雪而清冷, 早起何权站在诊所门口刷牙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郑志卿带来的暖身茶昨天没到诊所就喝光了, 这会正借隔壁的灶台煮新的。没特殊的材料,就切点姜片,跟红糖干枣一起滚。再打进几个荷包蛋,连暖身汤带早饭全有了。 郑志卿煮了一大锅,他们喝不完, 于是由护士分发给上午来看诊的患者。鉴于何权他们下午就要返回市区,盘永修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赶回来给他们送冬笋和腊r_ou_,还有一筐新鲜ji蛋, 以及各种山里的特产,把破捷达的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 何权拎起一串风干的爪子,避开盘永修的视线悄声问谢淼:“这什么动物的爪子?” “竹鼠,自己家养的, 炖汤特别香。”谢淼笑出八颗白牙。 何权偏头翻了个白眼——这玩意能吃?还以为是辟邪用的。 没等他说话,谢淼又说:“昨天晚上的竹鼠炒辣椒,我看你挺爱吃的。” “啥?那是竹鼠?我还以为是兔子!”何权胃里一阵翻腾, 赶紧捂住嘴强忍着不当人家的面呕出声来。 谢淼大笑着拍拍他的背:“每次有城里人听说自己吃了竹鼠,都差不多是你这反应。不过竹鼠跟老鼠不是一回事, 虽然都是啮齿目, 但分属的科不同, 不用太介意。” “哎呦我去。”何权顺顺胸口——酸水烧得食管疼, “老调侃广东人啥都敢吃, 我看咱这也够可以的。” 谢淼说:“这边山上全是竹林, 竹鼠喜欢吃竹子的根,所以r_ou_很香,也干净。” “等等,我以前是不是也吃过?”何权突然反应过味来。 “没有,这是第一次,永修今年开始才养,你以前吃的都是兔子。” “我能把这玩意留下么?”何权摇晃着竹鼠爪,苦哈哈地皱起脸,“拿回去也肯定不会吃。” “给我留下吧,蒸完正好做下酒菜。” 何权赶紧把东西塞进谢淼手里。 中午吃饭时郑志卿注意到何权一口r_ou_也不吃,专挑菜,便关切地问了一句。何权没好意思当着盘永修的面吐槽竹鼠,说可能是喝了冷风胃里不舒服,怕吃油了闹肚子。 郑志卿将灌满暖身汤的保温壶递给他,要求他多喝点驱驱寒气。何权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两口,草草吃过饭便下了桌。其他人正吃着,突然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闯进来,说媳妇儿生不下来,求大夫去家里救命。 这是何权的活儿,他二话没说便抓过产科急救包,拽着刚吃了半碗饭的郑志卿出门。 产妇已经生过两胎,可距离上一胎间隔时间长,这次胎儿又大,生了好几个小时还没下来。何权检查后确认胎儿处于枕横位状态,转又转不过来,只好侧切上产钳。为防止感染,何权用热水和肥皂反复洗了好几遍手,皮肤被烫得通红。 郑志卿看着心疼,可也没办法。家里的卫生条件远不如产房,也没有消毒剂,何权的专业素养不允许自己应付了事。 孩子一上手,何权就“嚯”了一声——起码八斤半,这要搁大正,肯定得剖了。 “这大胖小子,来来,赶紧抱着。”将清理好裹进襁褓的婴儿交到丈夫怀里,何权转脸又回屋顾产妇。确认胎盘完整娩出,缝合侧切伤口,处理好所有医疗垃圾,他干完活才发现腰酸得直不起来。 产妇的丈夫给何权包了个厚厚的红包。何权推了半天,可对方硬要给,无奈之下他只得抽了其中的一张收下,算是讨个彩头对方才作罢。家属又要留他们吃饭,可何权一看表都快四点了,只得婉言拒绝。再不回去天就黑了,夜间在盘山公路上开车,过于危险。 一听这个家属也不便留他们,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了门。 去谢淼那取了东西,何权跟郑志卿向他辞行,开车往城里返。路上郑志卿听到何权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于是笑着问:“心情不错?” 何权偏头看了他一眼,说:“好长时间没独立接过妇产科的活儿了,还行手没生。” “你平时干的活儿更难,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不,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每个新生命对我来说都是次挑战。”何权将目光投向窗外,突然大叫了起来,“郑大白!停车停车,那有颗柿子树!” 郑志卿忙打轮靠边,眼瞅着何权拉开车门窜下去往前跑了几步。 “你想吃柿子?”郑志卿也跟下车,仰脸看了看悬挂在枝头的小红柿。柿子树在这边并不常见,通常是候鸟迁徙时落下的种子在此生根发芽。 “啊,是啊,突然特别想吃。” 何权踩踩树干,发现爬不上去。郑志卿笑着将他拽到旁边, 起袖子踩住树干,伸长胳膊握住根树枝,用力将自己拽了上去。他运动神经好,也常玩室内攀岩,爬这种程度的树对他来说算不上挑战。 用外套兜住三个柿子,郑志卿从树上跳下来,将橙红的果子递给何权。野柿子树无人打理,果子不足拳头大小,却依旧甜如蜜糖。何权一口气吃了俩才想起郑志卿,于是把最后一个递到对方眼前。 “呐,分你一个。” “不用,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郑志卿笑眯眯地侧过头,吻走他嘴唇上的汁液,咂摸了下味道说:“唔,甜得齁人。” 何权撇撇嘴角,把最后一个柿子干掉。也许是发育期太缺乏甜食的缘故,他对甜的东西毫无抵抗力。但平时如果不放在眼前也想不起来要吃,今天看见柿子突然觉得不吃到嘴里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你这就算吃过晚饭了?”上了车,郑志卿边开边问他。 “这荒郊野外的也没地方找餐馆,凑合一顿。”何权从包里摸出纸巾擦嘴,“刚是你自己不要的啊,饿死活该。” “事实上,后备箱里有两截竹筒饭,盘永修特意给煮的让咱俩带路上吃。”郑志卿微微一笑,“而且柿子这东西,越吃越饿。” “我去,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何权摸摸胃,“停车,我要吃饭。” 郑志卿又把车停下,从后备箱里取了一截竹筒饭回来给何权。 何权边扒竹筒上缠着的麻绳边问:“你怎么不吃?” “你先吃,我开车,天马上就要全黑了,前面有连续弯道,过了这段再说。”郑志卿打开远光灯,叮嘱他:“慢点吃,别弄身上。” 竹筒一直放在保温袋里,这会还是热的。何权掀开半截竹筒,r_ou_香、饭香和竹香扑面而来。他想了想,挖起一勺送到郑志卿嘴边。 偏头咬了口勺子,郑志卿边嚼边说:“你自己吃,我还不饿。” “客气一下而已,没打算再喂你。” 何权说着,扬起下巴。 绕了四个小时的盘山公路,到了省道上,俩人换手。开山路时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郑志卿有点儿犯困。 “我睡会,你累了喊我。”他叮嘱何权。 “你车放院里没?” “嗯,我昨天开的这车回家。”郑志卿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睫毛在脸上投下片浓密的y影。 “那我直接开院里,我车也在。”何权等了几秒,郑志卿没反应,偏头看了一眼,他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傻瓜,累成这样还硬扛。 直到何权将车开回院里的停车场,郑志卿还没醒。何权推了他一把,把人叫醒,又在郑志卿拉车门的时候赶忙阻止:“等会再下车,刚睡醒,冷。” 郑志卿眯着眼盯着何权的脸,突然伸手将他拥进怀里吻住。咸的,甜的,还有点竹子的清香,何权嘴唇上的味道丰富多彩,郑志卿吻得如痴如醉。鼻息纠缠,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渴望。 “去我办公室吧。”郑志卿恋恋不舍地轻啄了下他的嘴唇,“车里太冷。” 何权的眼底水光流转,瞳色幽深的双眸轻轻眨了眨:“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志卿。” “什么意思?”郑志卿眉间微皱。 “我跟你,我们……”何权垂下脸,用额头抵住郑志卿的肩膀,“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很舒服,但那是身体上的,可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很别扭。” 捧住何权的脸侧,郑志卿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阿权,你是爱我的,就千万别否认。可同时你也怨我,怨我没在你最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怨我没能为了你留下来……相信我,那个时候我是真心爱你的,但我也爱我的父母,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何况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学识和力量来为你撑起一片天空……” “自以为是!”何权流转在眼底的水光终汇聚成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到郑志卿的手上,烫热的温度和委屈的话语一同打进郑志卿的心脏里,“我那时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你!我的心被你掏空了你却说走就走!你要我怎么样?!求你可怜我这个孤独的家伙么?!” “不——不是!阿权!”将何权紧紧拥在怀里,郑志卿不停地用亲吻安抚着他,“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嘘——嘘——别哭了,听话——” 何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积压了多年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倒了出来。每次遇到挫折和失败他都无处寻求安慰,当他的骄傲被折损时也只能自己咬牙硬扛。他就像艘在茫茫大海中失去方向的独木舟,孤独地漂浮在水面之上,狂风暴雨来临之际却没有可以停靠的港湾。 在郑志卿的安抚下,何权渐渐平静下来。鼻涕眼泪蹭了人一肩膀,但他并不为此感到抱歉。 “嘿,我得去急诊要个冰袋来给你,不然你明天眼睛要肿成桃了。”郑志卿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哭出来舒坦多了吧?” 何权撩起郑志卿的帽衫下摆使劲抹了把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不好,打你一顿都不舒坦。” “这顿打先欠着,你可以随时支取。”郑志卿伸手抓过后座上的外套将何权裹住,“回病区洗把脸,歇会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家。” “不去你办公室了?”何权小声嘟囔。 郑志卿的喉结滚了滚,深吸一口气说:“走!” 办公桌上的东西有大半都掉落在地,不知道的得以为专务办公室遭贼了。郑志卿坐在皮椅上喘粗气,同时紧搂住何权的腰以防他从自己身上滑下去。他十分庆幸现在是周末,行政楼层没人值班,不然就冲这里的隔音效果,整个楼层都能听见何权的叫声。 腕表震了震,何权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接听电话。 “喂,姐,啥事儿?” “阿权!”乔巧的声音被外放出来,“立刻来中心医院,齐爷爷突发心梗正在抢救。” 第57章 中心医院icu外的走廊上,站满了齐氏家族的人。虽然正统嫡传的齐家信这一支血脉单薄, 但旁支枝繁叶茂, 绝大部分人何权连见都没见过。他的出现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各色目光交织成网, 或惊讶, 或不屑,裹得何权浑身不自在。 欧阳也在, 看到何权和郑志卿后与身边正在交谈的人点头致歉,转身向他们走来。除了欧阳之外,乔巧的母亲闵芳是何权唯一熟悉的人, 在欧阳示意他到安全通道里谈话时,也拉着舅妈一起。 这种时候他需要身边多个熟悉的人做主心骨。 “我正和齐老谈话的时候,他突然发病。”欧阳十分罕见的面露愧疚,“是我跟洛少的事气着他了。” 何权使劲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攥握成拳:“现在情况如何?” 欧阳脸侧的肌r_ou_紧紧绷起, 说:“急性心肌梗死,进医院之前我给他进行了约二十分钟左右的除颤,刚心内的裘主任说,挺不挺的过去,看今晚。” “齐老才刚打了个支架, 这怎么又……唉……”闵芳叹息着摇头,握住何权的手, 慈爱地望着他, “阿权, 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难以名状的酸楚涌上心头,何权苦笑着摇摇头:“奇怪,早些年我恨他不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 说着,他侧头抽手抹去沾shi眼睫的泪滴。他恨齐家信,恨他的无情和冷漠,恨他的自私和武断,恨他打自己骂自己。可回头看去,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孤独地倔强着。 “欧阳,派人取针来。”何权下定决心,“有个祖传的吊命灸法,对症心梗,外公教过我……志卿,帮我和裘主任沟通一下,我去试试。” 郑志卿立刻离开去处理此事。西医不信中医,一定不会让双医治疗并行,否则出了问题分不清责任归属。这也是绝大多数医院接收转院患者时要家属签署免责声明的原因所在——之前所做的一切治疗与本院无关,出了问题别找。 裘主任不答应让何权进icu给齐家信施针,理由再简单不过,就像何权当初自己说的,既然不信医生为什么要进医院?你们华医堂这么牛,自己治不就完了? 虽然郑志卿对中医也是半信半疑,但他相信何权。根据他在急诊的经验,心梗患者即便是被抢救回来,一周内的死亡率也高达百分之五十。倘若裘主任对齐家信的状态有信心,必然不会把他放到icu里去。 “裘主任,我们可以签署免责声明、保密协议,任何结果都与医院、与您无关。”郑志卿恳切地请求他,“不会对您的声誉造成任何损害。” “郑先生,这不是我的声誉问题!”裘主任面色微怒,“开了这个头儿,后面个个家属都往病房里塞‘神医’,医院还怎么干!?你不是在美国学法律的么?判例法是你强项吧?你告诉我,有哪个法官能轻而易举地判下之前没有过的先例!?” “您说的对,是没有法官会轻而易举地判下从未有过的先例,但所有判例都是这样产生的。”郑志卿语调平缓,语气却不容置疑,“裘主任,法官判定一个案件是否可以作为判例需要考虑很多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以诉求方的利益为出发点。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齐老的生命才是您该考虑的关键点。我刚看过齐老的诊疗报告,他再发生一次室颤,那真就是回天无术了。” 裘主任眉头紧皱,抱臂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齐家信的情况很危险,真说不准能不能挺过今晚。就像郑志卿所说的,在心肌大面积梗死的情况下再来次室颤,神仙也难救。 “你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跟唐院长谈吧,她要答应,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郑志卿立刻拿出手机。 唐葳答应了,附加条件是,倘若齐家信死在医院里,何权这辈子都别想再混医疗行业,她还要把他告上法庭。这很苛刻,因为即便是齐家信死在医院里,也肯定是他心脏本身的问题而与何权是否施针无关。 “病房不是试验田,患者也不是杂/交水稻,一茬不行换一茬,郑专务,请替我转告何权,虽然那是他的亲外祖父,但进了中心医院就是我的病人,倘若出了半点差错,我一定会要他承担刑事责任。” 郑志卿明白,唐葳这是要何权知难而退。拿着待签字的免责声明及保密协议,郑志卿将唐葳的意思转告给何权。 何权根本就没想,提笔签字。 握住何权正欲签字的手,郑志卿沉声道:“阿权,你考虑清楚了?” “不用考虑,要是我爸还活着,肯定也会做相同的选择。”何权抽手,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郑大白,要是我坐牢了,你记得替我还房贷啊,别等我出来了连个窝都没有。” 郑志卿因他的话而放松下来,说:“真出了事儿我会做你的辩护人,不会让你坐牢。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你进去了,我也会等你。要是你不相信,明天民政局开门就去领证,没有婚前财产公证,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齐老有遗嘱,身后名下所有财产全部留给何少。”欧阳在旁边cha了句嘴,“预估近二十亿,等到集团上市,按股票市值算,保守估计是这个数的十倍。” “这是逼我一针扎死他啊……” 何权开了句玩笑,结果旁边的俩人表情瞬间紧绷。 人体共计七百二十个x,ue位,皆是神经密集点。仅仅背下这些x,ue位的位置并无用处,还要清楚每一个x,ue位对人体的作用,以及多个x,ue位组合起来的效果。上万种排列组合方式,没有滴水穿石的毅力根本无法出师,为此何权没少挨过齐家信的戒尺。 他也确实没记下那么多东西,仅仅将些许救命的灸法牢记在心。内关、三y交、巨阙、心平、足三里、膻中,这些x,ue位组合起来可治疗心肌梗死。但巨阙和膻中均为死x,ue,即便是华医堂里七八十岁的老针灸师,下针时也格外慎重。 展开祖上传下来的金针包铺到小桌板上,何权取出一支在特意为他准备的酒ji,ng灯上炙烤消毒。 “外公,除了我没人会担这份责任,我扎的疼,就忍忍。你争口气,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看见重孙。”何权轻声对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中的齐家信念叨着,“我爸从没恨过你,他只是有怨,怨你自私,心狠,但他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死。他爱你,又觉得对不起你,他不是不想你和外婆,他只是不想让我父亲为难。外公,我什么都不要,钱对我来说够花就好。我想要你一句话,要你承认我,承认我父亲,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仪器间隔平稳地发出声响,彷如对他的回应。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施针顺序以及每一针的针法,何权深呼吸了几次稳住手,捻动金针将其刺入。无论齐家信打了他多少戒尺,记忆中所有的疼痛都在此时化作了无可撼动的自信——膻中,平刺寸三分,巨阙,斜刺寸半。 每一根金针,都承载着生的希望。 除了欧阳、郑志卿和闵芳,齐家人都不知道何权进icu里到底干了些什么。和医院签署的保密协议上规定,此事绝不能泄露给其他人。没人上前给何权一声慰问或者关心,他们都将这个有可能继承齐家信遗产的“野种”视作眼中钉。倘若不是他,齐家信的财产按顺位继承起码能让几个旁支家族的资产翻倍。 何权感受到了视线中的不友善,他离开icu外的走廊,下楼坐进郑志卿的保时捷里躲清静。郑志卿问楼下急诊那边要了条毯子,拿进车里给何权裹到身上。 在何权的额角留下记轻吻,郑志卿关掉车里的小灯对他说:“睡会吧,快一点了,你明天还有门诊,有事儿我叫你。” “睡不着。”何权半躺在放下去的车座上,隔着天窗望向夜空,“你知道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继承遗产?” “稍等,我查一下。”郑志卿打开手机里内置的kdle软件,翻看之前下载的国内法规,“依据《继承法》,遗嘱生效后,有两个月的期限可以用来宣布放弃。” “这样,明天看情况,要是老头儿没事儿就不麻烦你了,要是……”何权顿了顿,“要是遗嘱生效,你帮我处理下,出个声明或者授权书什么的,我放弃继承。让欧阳跟他们斗去吧,我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 “咱俩之间就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了。”郑志卿摸了摸他的头顶,“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不想要捐出去做慈善也行。” 何权嗤笑:“你看见我们家那帮亲戚的眼神了,钱只要落进我的口袋里,我一定会被他们逼死。” 郑志卿点点头。 齐家信是他们那一代的齐氏当家人,说一不二威震家族,没人敢造次。他连自己的独子都能赶出家门,罔提其他旁支的侄甥,只要有人的所作所为侵犯了家族利益,他一向严惩不贷。 所以齐家信才会欣赏管理风格强硬的欧阳,他们是同一类人。但这一次,欧阳显然让他失望了,没能把何权追回来不说,还和竞争对手洛氏的公子勾搭到一起。按欧阳的说法,老头子的病真是气出来的。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第58章 等到六点,齐家信的状态一直很平稳, 何权决定先回大正。上午有十个门诊, 他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不如回去干活。忙时倒是不觉得困, 中午吃完饭血糖一上来, 何权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秦枫进办公室混沙发,看到何权抱着胳膊坐椅子上打瞌睡, 赶忙放松脚步。何权还是醒了,起身伸了个懒腰,去给自己倒咖啡。 “怎么不躺沙发上踏实睡会?”秦枫说着, 自己往沙发上一撂。伤后体虚,外加夜夜笙歌——没想到钱越对那种事儿需求还挺大——他是真有点扛不住。 “不敢睡太实,刚从急诊收了个出血的进病区。” 何权迷迷糊糊地喝着咖啡,整个人靠在档案柜上,被午后的太阳一晒慵懒得像只猫。闵芳打电话说齐家信那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要不是有病区的事儿吊着ji,ng神,躺地上就能着。 “我下午还有一台手术,你呢?”秦枫把手机摸出来接上充电cha头,挪挪位置尽量躺舒服点——瘦了十多斤, 自己都觉得硌。 “两台,主刀一台, 跟乔主任搭台一台。”半杯咖啡下肚, 何权稍稍ji,ng神了点, “绒毛膜癌,整套都得全摘,估计又得下半夜见。” “怎么不放在明天早晨做?” “明天早晨乔主任门诊,周三又我,就周四上午,可患者不能拖了,刚把凝血功能提到及格线,鬼知道会不会又掉下去。” “麻烦事儿。”秦枫闭着眼敲敲额角,“我眯会,两点上去。” “睡吧,一会让钱越来喊你。” 何权从门后摘下自己的外套扔给他盖着。 巡过圈房,何权准备上楼进手术室做准备,在病区门口被端木焕拦住。 “何主任,二十三床的费用欠三万六了,医务处打电话下来让催缴。”端木把刚拿到手的催缴单递给何权。 “二十三床?”何权在大脑里快速过了一遍患者资料,“哦,那个妊高三十五周剖的。诶?他们家不挺有钱的么,怎么欠费了?” 端木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二十三床可是有钱人,按理说不该欠费。患者刚住进来一天就说丢了块表,跟病区扯了半天皮。派出所来立案的时候,对方拿出购买时的收据,证明那块表将近二十万。 “这样,你先去催一下,我得上手术,要是家属不缴,叫郑专务下来处理。” 何权说完自己先愣了愣——他居然下意识地依赖起郑志卿了。 端木一个实习生,说话没底气,自然催缴不上费用。面对患者罗列的一条条不满,他张口结舌,只好硬着头皮把专务请来解决问题。 与什么患者都接的公立不一样,大正欠费的是极少数。毕竟是私立,定价高,入院门槛先刷下去一批。真正穷得付不起医疗费的,往往都是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重症患者。但只要核实对方确实无力支付便可以启动慈善基金会的救助,又能减税又不出坏账,所以即便有个把欠费的倒也不是问题。 郑志卿和对方面谈之前,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特意把桑婷婷叫到护士站询问患者情况。桑婷婷好打听八卦,跟台电脑似的能把患者家里的情况倒背如流,问她准没错。 “二十三床蒋靖,他老公叫丛海,搞养殖的,在东港那边包了三千亩海田,养扇贝和生蚝。”桑婷婷这小嘴儿叭叭的,“一年能赚个二三百万吧,去年闹红潮,别人家的海鲜都死了就他们家的没事儿,狠挣了一笔。我听蒋靖说,头春节去他们家那提货的都拿麻袋拎着现金,点钱给验钞机烧了好几台。” 端木的嘴巴张成“o”型:“搞养殖这么挣钱,早知道不学医了。” “你学医是为了挣钱?”郑志卿语调冰冷地问他。 “不不不,我就那么一说。”端木赶紧抿住嘴唇——当着领导怎么能说这种话? “搞养殖靠天吃饭,还非常辛苦,都是血汗钱,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郑志卿降下语调。这也就是他,要换何权,端木的头上少说要挨两记病历板子。 当医生挣的就不是血汗钱啦?端木在心里默默吐槽。每次看何权累得恨不得趴手术台上睡觉,他就对前路充满忧虑。 “所以说,三万多的治疗费,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郑志卿做出判断,“端木,刚蒋靖的意思是,因为大正服务不到位,所以他不付钱?” “啊,说室温不到二十六还敢收空调费。”端木点点头。 “空调费一天才四十。”桑婷婷撇撇嘴,“我看是因为丢表那事儿,他就是想让医院赔偿损失。” “失窃是刑事案件,他报案了,想要索偿得走法律程序。”郑志卿敲敲护士台的台面,“行,你们先忙,我去和他谈。” 蒋靖住的是个双人间,他住进来的时候单间和家庭房全满了,当时还财大气粗的要求把双人间包下来单住,给已经住进来的隔壁床气得够呛。丢表事件发生后隔壁床彻底不住了,换去了三人间,说受不了他用看贼似的眼神儿盯着自己。鉴于蒋靖的挑剔劲,后来也一直没往双人间里安排新患者。 郑志卿不像何权似的天天巡房,没事儿也不进病房。这是初次与蒋靖见面,于是他先向对方自我介绍。一听是大正的专务,蒋靖立刻开启了抱怨模式,从地板到天花板,从热水到空调,连窗户擦得不够透亮影响孩子晒太阳都叨叨了三遍。 郑志卿双手抱胸立于床边,笑眯眯地听着他说话。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嘴皮子够利索,挑起刺来头头是道,就是逻辑——这个很重要——完全不通。他的重点一直在大正这不好那不好上,可既然这么不好为什么不早转院?规定很清楚,不满意的话大正负责协调转院,费用可以先欠着,由大正走法律程序追款。追不追的回来,看法官怎么判。 由此郑志卿做出判断——蒋靖不是不满意大正,而是他真的没钱付治疗费了,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见郑志卿不接话,蒋靖越说越心虚,最后他也说的没话说了,但还硬撑着装出一副“老子不是没钱是你们不配挣老子钱”的态度:“郑专务,您可以去东港打听打听,我们可不是小户人家。来你们大正生孩子就是图你们宣传的服务好,可我刚住进来一天就丢了块表,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你现在让我结账,换你,你结?” 郑志卿低头笑笑,拽过把椅子坐下,保持视线与对方齐平以免自己的身高造成压迫感。蒋靖已经很心虚了,他再施加压力,只会让对方气急败坏。 “蒋先生,非常感谢您选择大正,这是对我们的肯定。”他的语调平缓,“手表的事,大正已经将所有线索提供给警方,这属于刑事案件,如果您要追究大正的连带责任,可以走法律程序。至于服务部分,大正的标准绝对高于全市任何一家同类医院。空调在白天是不需要使室温维持在26°的,因为有日光照s,he。而且新生儿比大人更怕热,大人舒适的室温标准是23°度,而新生儿是22°,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您提供相关文献资料。至于天花板和地板的装修不够新……您也知道,再好的材料也会有甲醛释放,给新生儿住的病房都是装修了三年以上的,这是对孩子的身体负责。其他部分,您看还需要我解释什么?” 蒋靖被噎得没话说,还让人家解释什么?摆明了有备而来。 “好,既然没别的问题,请您通知家属于今日下班之前将欠缴的费用补上,再次感谢您选择大正。”郑志卿站起身,向对方微微颌首致意。 一看郑志卿要走,蒋靖卸下刚刚那副强硬的态度,面带难色地开了口:“郑……郑专务……能再……再推迟几天么?”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郑志卿弓身将手肘置于膝头,关切地问:“有困难就说,我尽量帮你协调。” “说出来怕您笑话。”蒋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忧伤地望向婴儿床里的小家伙,“丛海那死人头把家里的东西全赌光了,还欠了三百多万的债……前两天婆婆来告诉我说,丢的那块表是被他拿去抵给债主了。” 郑志卿一听这个,禁不住眉头深深皱起。 第59章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5节 “丛海以前不这样, 他是个特别踏实的人。” 既然话已说开, 蒋靖便将心里的委屈全都向郑志卿倾诉出来。“您没见过丛海, 他个头和您差不多, 差不多有您一个半宽, 全身都是劲儿,还特能吃苦。” 说着, 蒋靖打开手机调出张丛海的照片。郑志卿接过来看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壮汉, 确实得顶他一个半。 “丛海和我不是一个村子的,他们村穷,世代都是渔民。前些年生态环境破坏严重,一道禁捕令下来, 渔船都要去远海作业。丛海他爸腰不好, 出不了远海, 就把船卖了做点干货生意,也挣不了什么钱。丛海打小跟船上长大, 水性好,我爸是做水运生意的,船上缺人手就雇他一起跑船。我那会在上海上大学,放假回来跟着我爸他们出海就认识了丛海。我跟他谈了三年恋爱,可我爸一直不同意。” 蒋靖叹了口气:“我爸说,家里祖祖辈辈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 希望我离开村子去大城市发展, 不说赚多少钱吧, 好歹能跟亲戚朋友那有面子……他找了朋友把我安排进外运集团工作,为这,丛海辞了船上的工作去上海奔我。可他太老实了,嘴笨学历又低,只能干力气活……有一天他去单位找我吃中午饭,被同事误认为是搬家公司的人,正好搬办公室就使唤了他俩小时……他拿着我同事给的二百块钱笑呵呵地说请我去喝星巴克,可我当时真是把钱扔我同事脸上的心都有!” 郑志卿见他情绪激动忙倒了杯水递给他,让他压压心头的气。 “后来我一咬牙把工作辞了,跟着丛海回老家。那会儿他们村的村委会搞养殖培训,我跟丛海商量,拿出我们俩所有的积蓄包了五十亩海田,养扇贝。”蒋靖的眼中满是惆怅,“我爸听说我辞职后追到丛海家里,拿胳膊粗的排蒿打丛海。他也不躲,就站那让我爸打,被打得全身是伤……等我爸打累了,他‘扑通’给我爸跪下求他别带我走……我当时就想,这辈子我跟定他了,日子再难也不分开。我爸生气,撂下话说当没生过我就走了。七年了,郑专务,我再没见过我爸……” 郑志卿想起了何权的双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门不当户不对,确实很难得到长辈的祝福。 听到孩子哭了,蒋靖放下杯子起身下床抱起小家伙,拿过温奶器上的奶瓶喂他,继续对郑志卿说:“丛海有力气,为省钱能自己干的活儿绝不雇人,每天累得躺床上翻身都困难。种海田比旱田苦,海水泡过之后再被太阳暴晒,晒伤起的水泡破了再被海水杀一下,那滋味……可甭管多难我都没后悔过,就铆着劲的干活……五十亩,二百亩,到前年,我们把村子外的所有养殖海域都承包了,除了扇贝还养生蚝、鲍鱼和带子。去年红潮,东港那片儿的海产品全军覆没就我们家的因为离的远没事儿,所有海货的价格全部翻番。不瞒您说,在丛海沾赌之前,我们家虽然算不上东港首富也能排进前五。” “这么好的日子不好好过,为什么要去赌啊?”郑志卿问。 “怪我,他刚开始赌的时候没拦住。”蒋靖摇摇头,“丛海平时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口酒。这人啊,一有了钱,什么样的货色都往身边凑。有段时间他跟几个南洋人混得很熟,那些人以开拓市场为名,花着丛海的钱带着他满世界跑。我是支持他去开眼界的,有钱了就得学怎么赚更多的钱。我刚怀孕,不方便跟着他到处跑,但我对他特别放心,知道他不会去外面花天酒地。可没想到这帮人把他带赌场里去了。我早晨一睁眼,手机短信收了三十条刷卡信息,还以为是被人盗用账户了,赶紧打电话让银行把卡冻结。我赶去银行打流水单,发现全他妈是在一个赌场里刷的卡。我给丛海打电话,告诉他不回来立马就把孩子打了然后离婚!他回来求我,跟我认错,说当时喝多了玩得兴起,一时没管住手……我想他输了一百来万不至于伤筋动骨,骂了他一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也再不许他去澳门……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从一个去外面吃碗面都不舍得加料、变成一夜之间输掉一百万也不心疼的人!” “我没去过澳门,但我去过拉斯维加斯。”郑志卿接下话,“在拉斯维加斯的很多赌场里,一进门就是一个大显示屏,上面不停地滚动着赌场的收入余额。隔一小段时间那个金额就会突然减少几十、几百甚至上千万,这说明钱被客人赢走了。也就是说,几分钟的时间便可诞生一位百万富翁,而且是以美元计数的。更不要说大厅里的老虎机、骰子桌、□□桌周围不时爆发出的阵阵欢呼声,那种氛围,蒋先生,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蒋靖皱眉:“可不是所有人都会陷进去不是么?” “对,没错,但我想的是,丛海大概是认为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赚的钱,别人在牌桌上几分钟就赚到了……那种落差是巨大的,你能理解么?” 蒋靖点点头,将已经睡着的宝宝放回婴儿床里,苦涩地勾起嘴角:“我以为丛海不赌了,可谁知道他跑去跟人合伙做地下□□的庄家……他被算计了,一口气输了两千多万,该投苗了却拿不出买蚝苗和贝苗的钱,我会因为高血压住院完全是让他气出来的。本想着孩子一出生就抱回去给我爸看看,可现在这样……我真没脸回去。” 现在郑志卿彻底明白蒋靖挑剔的性格到底是因何而来的了——他怕人家以为他过得不好,怕被父亲说他做了错误的选择,所以才总是摆出一副“老子就是有钱”的姿态。 人之常情,虚荣心作祟,可终归还是要面对现实。 话已至此,郑志卿也不打算咄咄逼人。三万多对于现在的蒋靖来说是件难事,但他身上有股子韧劲,肯定不会就此沉沦。 “这样吧,等该出院的时候你正常出院,孩子的出生证先在医院里押着,等什么时候补齐了费用再拿走,你看如何?” “不,郑专务,没大正我跟孩子的命就没了,这钱不能欠。”蒋靖拿过手机,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拨出个号码,“喂,哥,是我……对不起,能借我点儿钱么?我在医院……不不不,别告诉爸,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当外公啦?” 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郑志卿回过头,看到一位肤色黝黑,身材敦实,约莫六十岁年纪的男人走进病房。蒋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半天才抖着嘴唇喊了声“爸”。 “伯父您好,我是这家医院的专务,我姓郑。”郑志卿起身和对方打招呼,然后他注意到门口还缩着个人——丛海高大健壮的身躯此时弓得像只煮熟的虾,嘴角颧骨上满是伤痕,带着一脸自责的神情。 蒋伯父和郑志卿握了下手,转脸冲缩在门口的丛海吼了一声:“小畜生你给我过来!” 丛海低头缩背蹭进房间,离着蒋靖还有三米多远的距离站定。他不敢抬头,始终看着自己的鞋,身体微微晃动。蒋靖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眼神纠结的偏过头。 “那个,郑专务,我们欠医院多少钱?”蒋伯父问郑志卿。 “这是催缴单,三万六千一百五十二。”郑志卿将催缴单递过去,“不着急付,我刚已经和蒋靖说好了。” “我蒋骁的孙子,他们养不起,我养!”老头儿说着从兜里摸出张卡扔给丛海,厉声道:“这里头有三百二十万,交完住院费剩下去还债!今儿当着郑专务的面我把话放这,你再敢赌,老子把他妈你个小畜生扔公海里去喂鲨鱼!” 丛海捏着老丈人给的卡,脸膛涨得黑红,脖颈上隐隐绷起青筋,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声音:“爸!我对不起蒋靖!对不起您!我保证再也不赌了,我好好赚钱,赚踏实钱,一定会让蒋靖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少他妈废话,要不是看在你妈那么大岁数还来求我的份上,我管你死活!”蒋骁跑船多年,虽已年逾六十但仍旧身强力壮,一把给人高马大的丛海推出门外,“蒋靖和孩子出院我接走,你不是输了两千万么,我告诉你,不赚出下一个两千万,你他妈甭想见老婆孩子!” “爸——”蒋靖上前握住父亲的手,因步子急牵动了剖腹的伤口,立刻皱眉按住伤口的位置抽气。 蒋骁看儿子这样,心疼得眼神一滞,开口却仍是责备:“我当初怎么跟你说来着?跟了他有你苦吃!现在怎么样?啊?非要弄到家破人亡,你才肯给我打个电话承认错误!?” “不是……爸……我怕……我怕您生气……”蒋靖眼泪直往下滚,“对不起,爸,让您c,ao心了……” “别哭别哭,这才生完几天啊,再把眼睛哭坏了!”蒋骁又气又心疼,转脸把气撒到丛海身上,“还他妈愣在这儿干嘛!?交钱去啊!” 丛海站在门口远远望了眼孩子和媳妇儿,转身往电梯走去。郑志卿不便多留,向蒋家父子告辞后轻轻带上房门。 站在走廊上,郑志卿望着办公区的方向,目光久久停留在镶嵌于磨砂玻璃门的“三区主任何权”的名牌之上。 何权从手术台上下来都快凌晨两点了,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酸。手术室的自动门打开后,他看到郑志卿坐在等待区,手里握着个保温袋正在打瞌睡。 “诶,醒醒,怎么睡这儿了?”何权戳戳他的肩膀,把人弄醒。 郑志卿抬手按按眼皮,起身将保温袋举到何权眼前:“想着你可能饿了,给你送点宵夜。”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何权撇着嘴接过保温袋。 他还真饿了。 “这怎么叫无事献殷勤啊,疼媳妇儿有错么?”郑志卿微微一笑,“哦对,我去看过齐老了,没大碍,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祸害遗千年。”何权拎着保温袋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按下电梯,转脸看着郑志卿问:“谁是你媳妇儿?有证书证明么?” 郑志卿抬腕看了眼表:“再过七个小时民政局开门,要不等你吃完饭咱俩就去门口等着,赶头一对儿。” “能不能要点脸?你求婚了?戒指呢?哦,裸婚啊?我可告诉你郑大白,甭跟我谈什么有情饮水饱,我这人现实着呢!” 郑志卿抽出cha在裤袋里的手抵住嘴唇低头笑笑,然后在电梯门开启的刹那,推着何权倒退了两步进去。何权刚要叫,嘴唇突然被对方整个含住,然后有个硬硬的东西被郑志卿的舌头推到他嘴里。 一把推开郑志卿,何权将嘴里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枚素雅的戒指。在电梯的灯光下,铂金色的戒圈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本来想放在饭里的,可又怕你不小心给吃下去。”郑志卿抬手将他圈在电梯内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弓身靠近他的脸侧,“阿权,你说过,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我……可你知道么,这枚戒指在我出国之前就已经订好了。” 他垂眼看向何权手里的戒指。 “嫁给我,让我永远做你的大白。” 第60章 晨曦微露, 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室, 在起伏的被单上洒出凌乱的痕迹。请了半天假的何权没能睡到自然醒——压在身上的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几点了……”何权迷迷糊糊地问。 “不到七点。”扰他清梦的人还在他身上卖力, 几个小时之前透支掉的体力显然已经恢复, “阿权, 你夜里又说梦话了。” 何权“嗯嗯啊啊”了一阵,脑袋陷在绵软的枕头里身体也犹如漂浮在云端, 已无暇分心去和郑志卿对话。七点半,郑志卿起身去冲澡, 何权趴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大脑里一片混乱。 难道……就这么答应了? 从浴室里出来,郑志卿腰间裹着浴巾坐到床边,伸手拢了把何权额前散落的发丝:“饿么?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何权翻了他一眼, 心说老子现在肚子里是满的! “那你接着睡, 我十一点打电话叫你。”郑志卿拎起扔在地上的裤子, 把车钥匙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车给你留下, 我打车走。” 说完他起身要去吹头发,却没能站起来——何权拽住了浴巾的一角。 “舍不得放我走?”郑志卿笑笑,弓身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记轻吻,“一会就能见着了。” 何权腻起人来有多夸张郑志卿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了,一般人真比不了。虽然他属兔何权属龙,可事实上何权才像只披了刺猬皮的兔子, 一旦被剥去伪装满身都是弱点, 极大的激发了他的保护欲。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何权的语气略显羞愤, 尽管他的潜意识里确实有些贪恋对方在身边的感觉,“我没答应你啊,别得意的太早。” 虽然何权没比十年前胖多少,可戒指就是戴不下去,电梯里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何权说这是天意,郑志卿则认为是人祸。 “等我把戒圈改好再求一次婚,换个浪漫点的地方,不在电梯里了。” 郑志卿确实很得意。这下真是惹恼了何权,他猛然支起身,但马上又被腰上传来的酸痛所击败,噗通一下栽回枕头里。 眼泪都飚出来了,但何权仍不忘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没胖!是你戒指订小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郑志卿帮他揉腰讨好。 舒服得直哼哼,何权享受了几分钟贴心的按摩服务后突然侧过脸,眨巴着大眼睛问:“郑大白,你这次……不会又突然离开吧?” “我能去哪?我的家在这。”郑志卿收手点了点何权的鼻尖,“最重要的是,你在这。” “那谁知道……”何权小声嘟囔着,眼眶微微发红,“我是被困在手术台前了,哪也去不了,除了当医生,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 感受到何权的不安,郑志卿的胸口微微抽痛——这是他给对方留下的伤,不知还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抚平。修长而有力的手指cha入卷曲的发丝,郑志卿柔声安慰道:“以前,我没有实力对你许下任何承诺,但是现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地支持你。” 何权不屑地翻翻眼:“说的你好像很有钱一样。” “嗯……买完这套房子现金是没剩多少,大正和药厂的股份倒是值几个亿。” 想起自己是在郑志卿的家里,何权又猛然支起身体——不能继续睡,得回家换身衣服去! 哎呦呦,腰要断了。 按说中国人不过洋节,圣诞节是由于商家为了促销大肆宣传而深入民心。大正里有外籍患者,临近圣诞必然是要搞点节日氛围。眼下离圣诞节还好几天,护士们已经开始戴鹿角发卡或者小红圣诞帽。 一进病区瞧见钱越脑袋上顶着个被姑娘们用卡子别上去的三角小红帽,何权非常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别笑,一会儿就轮到你。”钱越这两天脾气有点躁,说话也没以前那么柔声细气。 秦枫被派去广州学习了,在何权看来钱越这纯粹是憋的。打从秦枫吃错药开始,钱越这脸就像催熟了的苹果,整天红扑扑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以前赶上外派学习秦枫从来不吱声,这回要多积极有多积极,何权估计他是躲出去回回血。 “留点神啊,别回头揣上了。”何权边在病历板上签字边调侃自家护士长。 钱越挪挪眼珠,说:“我没有亲人,要是能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会很开心。” “现在说的那么大义凛然,等真生了,天天都想给他揣回去。”乔巧路过,听到钱越的话cha了句嘴,“我们家那小祖宗昨儿搬了把凳子爬到鱼缸上去,把老陶花好几千买的一条银龙捞出来给扔地上了。我回家一看,都成鱼干了。我问他要干嘛,他说鱼要淹死了他得抢救。这也就是亲生的崽子,要不早扔了。” “子承母业,你该感到欣慰。”何权笑着说,“姐,我看小威这孩子有前途,好好培养,将来必成一代神医。” “打死都不让他学医。”乔巧使劲摇头,“当医生有什么好,每天脖子上架着两把手术刀——患者的命和自己的命。有多少医生是被活活累死的?我眼看着师傅死在手术台边上,可根本无能为力。” 拍拍表姐的肩膀,何权安慰道:“行了,姐,别想了,开心点儿……钱越,给我姐找个鹿角发卡,她这么美,戴上得成妖ji,ng。” 钱越弯腰从放节日饰品的箱子里拿出个鹿角发卡和一顶小红圣诞帽,冲何权笑眯了眼。 大正所在的地级市被划分为特区,虽然面积与直辖市没法比,但人口密度超大。又因为港口众多,自古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航点之一,开放之后便吸引了大量外资进入。目前常驻的外籍人士占到总人口的3,这些老外看病都爱来私立,口碑良好的大正自然是生孩子时的首选。 一区二区有十多个外籍,三区有俩。其中一个叫安东尼的前面有三个孩子,他丈夫是船长一出海好几个月,孩子就跟着他住在家庭房病房。客厅快变成游戏室了,何权每次进去都得留神别给孩子们的小汽车小飞机之类的玩具踩坏。 三个男孩,安静不了十分钟就能翻天覆地。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女儿。” 安东尼到中国十多年了,普通话说得比很多本地人还溜索。自从得知肚子里的双胞胎也都是男孩后,他显得有些沮丧。 “按中国话来说,多子多福。”何权边触诊边冲他笑笑,“现在是放开了,以前只能生一个,用超声波识别胎儿性别在我们这是违法的。” 据统计表明,平均每年的人工流产手术为1800万例,其中超过半数是因为胎儿性别原因。这还是系统内部的数据,小诊所和自行处理的并没算在内。何权曾跟钱越方默开玩笑,说倒退一百年,像他们这样的生出来怕是要被淹死在水缸里。 老旧的观念和陋习,恐怕还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彻底消除。 “女儿好,安静,乖巧。”安东尼说着,用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冲客厅里吵闹的儿子们吼了一声,外头顿时安静下来。 “要我说都一样,全是上辈子欠的债。”何权直起身拍拍手,“下周二剖吧,正好圣诞节,多喜庆。” 安东尼想了想,说:“我得问下马修的想法,明天给你答复?” “没问题,需要用电脑的话,去我办公室。” 何权知道他都是用skype和丈夫联系。海上没基站,只能用卫星电话通讯,但那是船长用来联络紧急情况时使用的,不能随意占用。 晚上何权值班,安东尼过来借电脑。为确保人家的隐私,何权把办公室留给对方,自己去护士站蹭水果。下午有家属往护士站送果篮,他瞧见了。 桑婷婷把洗好的提子分给何权,俩人坐护士站里边聊八卦边在pad上看新闻。临近年底,生育高峰期暂时告一段落,病区里的病床空了近一半,下一次高峰期是在春节之后。 为啥?清明和五一假期闹的呗。平时倒头就睡,一放假都有空滚床单了。 “诶,婷婷,桑涛跟韩主任,算定了?”何权突然想起这事儿。 “别提了。”桑婷婷翻了个白眼,“韩骏带桑涛回了趟家,桑涛被老虎吓着了,给我打了一宿电话寻求安慰。” 何权俩眼瞪得贼圆:“韩骏他们家养老虎了?” “母老虎。” “……”何权转转眼珠,“你说韩骏他妈?不能吧,王阿姨多好一人啊。” “那是对你,何主任。”摇摇头,桑婷婷撇撇嘴叹了口气,“这天底下的婆婆没有善恶之分,看冲谁,你要是合她心意呢,就是好婆婆,否则就是电视剧里的婆婆喽。” 何权不看电视剧,完全想象不出王欣刁难起桑涛会是啥样。不过转念一想,大概和许媛刁难他的时候差不多?然而他更想象不出该如何跟许媛融洽相处——外激素不和,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也无所谓,他跟郑志卿都有自己的房子,没必要跟长辈住一起。就是如果将来有了孩子的话,没人搭把手带比较纠结。方默说的没错,不能把孩子单独丢给陌生人,万一碰上个心理y暗的哭都来不及。 等等。何权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提子——孩子什么的,想的有点儿远吧?缓释避孕药药效还有大半年呢,要不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滚床单。要说郑大白同学的实力可是有目共睹,之前都没弄里面还有了,比中大□□的概率还低呢。 正所谓,世事难料。 第61章 周末休息, 可以一整天不下床。何权正被郑志卿裹在被窝里纠缠, 突然接到欧阳打来的电话,说齐家信想要见他。挂上电话, 何权完全失了兴致, 攥着手机靠在床头, 脚蹬在郑志卿的肩膀上阻止对方继续。 郑志卿一听是齐家信召唤何权, 立刻收敛起欲念。看见何权烦躁地点起了烟,郑志卿想了想, 没阻止。 “去吧。”他劝道,“齐老刚经历了生死一劫, 他肯定是想对你表示感谢。” “没兴趣听。” 何权抽抽鼻子——救人是他的本分, 所以他并不稀罕齐家信的谢意。一想起齐家信诋毁他父亲人格的那些话,胸口就觉得憋屈。 郑志卿亲亲他的额角, 柔声道:“我陪你去, 阿权,齐老岁数大了,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别让他带着遗憾走。” “哦,他将来抱憾而终是我的错?” 听着何权反应过度的质疑,郑志卿自知说错话了,只好赔了个笑脸给对方。何权在医院每天都要承受极大的工作压力, 而齐家信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人, 必然一点就炸。 “去去去, 不想看见你那张老好人脸。”何权推开郑志卿, 回手将烟头扔到空啤酒罐里。宵夜是烧烤加啤酒,郑志卿吃了半打烤蚝——据说这玩意壮/阳——足足折腾了他半宿。 “我先洗澡,你再考虑考虑。”郑志卿起身离开床铺,线条分明的肌r_ou_随着肢体动作拉伸出性感的弧度,将何权的视线又吸引到自己身上。 何权默默在被单下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软r_ou_,嫉妒地问:“没见你去健身房啊,这一身肌r_ou_哪练出来的?” “我是最近没时间去而已,好在有老本可吃,打球时练下的基础。”郑志卿说着,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觉得我特性感,想再来一发?” 何权抄起枕头砸到他身上。真他妈是属兔子的,逮着机会就交/配。再这样下去,缓释避孕药八成要提前失效。 虽然心里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但何权还是去了趟中心医院。他得把话跟齐家信说清楚,家产他一分都不要。自打那天在icu外的走廊上见识过亲戚们的眼神儿,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矫情,更不是故作清高,那么多钱,他拿到也得有命花啊。 欧阳就在病区门口等着,见郑志卿也一起出现,他的表情略显不自在。之前齐家信病危,他没心思顾虑其他事。现在齐老脱离危险期,他想起洛君涵拿前任跟他做比较的事儿,心里不痛快。 洛君涵记得的都是郑志卿的好——体贴又绅士,为人正直善良,对收容所里的阿猫阿狗都能像对待人一样的救治。其实在现任面前提起前任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念叨对方的优点就有点膈应人了。欧阳搞不清洛君涵的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故意气他来获取注意力?可有必要么?他都快把洛君涵当祖宗似的供着了。 本来欧阳计划着圣诞节之前陪洛君涵回趟美国,当着洛凤仪和容瑾的面坦白从宽,早说清楚比拖着强。在此之前他得先跟齐家信报备行程,而且他也没打算隐瞒事实真相,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会生气但没想到能给气出心梗,弄得他自责不已。 老爷子一病他就走不了了,让洛君涵自己回去又没意义,只好将行程延期。这下热闹了,容瑾一听洛君涵圣诞节都不回去,立刻意识到有事发生。他决定过来,下午人就到。 欧阳从不畏惧任何挑战,但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所以看见郑志卿就觉得脑仁疼。 和欧阳礼节性的握手时,郑志卿从对方施加在掌骨上的力道感觉出不对劲——恨不得给他攥骨折。他本想问下洛君涵的情况,可看对方的表情,琢磨着自己还是别多嘴为好。 他是来陪何权见外公的,这才要是要紧事。 推开心内病区特护病房的门,何权望着半靠在病床上的老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齐家信平素注重养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虽已年逾八十却耳不聋眼不花,发丝间只有些许白发,就是腿脚稍微欠点需要拄手杖,可走起路来依旧背脊挺得笔直。 但是现在,他倒是真的成了个耄耋老人了。头发在短短几日之内白去大半,脸颊也陷了下去,被宽大的病号服罩着显得单薄而又瘦弱,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 “外公,我来了。” 何权终归是心软。记忆中的外公身材高大,目光如炬声如洪钟,之前在慈善酒会上碰面时也还是ji,ng神抖擞,哪是这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听到何权的声音,齐家信微微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花了点时间才对起焦距。 他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何权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郑志卿把椅子往病床边搬了搬,向何权投去个鼓励的眼神。等何权坐下后,他就站在旁边,恭敬地喊了声“齐老”。 齐家信闭了闭眼,示意自己收到对方的敬意,尔后语调缓慢地问何权:“阿权啊……我听欧阳说……是你施针救的我?” “救您的是心内的大夫,施针不过是防止您再次发生室颤。”何权并非过度谦虚,没有裘主任的治疗方案,针灸也难确保齐家信性命无虞。 “你竟然敢在裘主任的患者身上施针……胆大包天呐。” 何权知道这是外公在夸他。倒是郑志卿不太了解这祖孙俩的沟通方式,听齐家信说话语气不轻不重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责怪何权,下意识的抬手握住何权的肩膀。 何权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齐家信看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眉宇之间隐隐挂上丝质疑,将目光投向郑志卿:“阿权,怎么不给外公介绍一下啊……” 何权心说你不是知道这是郑氏药厂的二公子么?我还介绍啥? “齐老,我叫郑志卿,家父是郑建平,我们在慈善酒会上见过面。”郑志卿明白对方的意思——正式见家长,得从自报家门开始。 齐家信细细打量了一番郑志卿——人挺ji,ng神,个子虽高却不显得粗野,面上带着股子书卷气,说话稳稳重重的,是个好小伙。 “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记性不好。” “不用介意,齐老。”郑志卿看齐家信嘴唇干白,端起带着吸管的水杯递到老爷子嘴边,“您闭着眼说话吧,以免消耗ji,ng力。” 喝了口水,齐家信缓缓闭上眼。这一幕让何权略感惊讶——齐家信居然会听郑志卿的话? “阿权,我今天叫你来,是听欧阳说,你要放弃继承权?” “对,外公,您比我更了解身边的人,钱给了我,他们不会甘心。”何权直言不讳,“您在,您还能镇着他们,您不在了,我可玩不转那帮人。”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阿权……欧阳虽然有能力,但正如你所说……倘若我不在了,他也镇不住那帮利欲熏心的家伙……”齐家信长长叹息了一声,“我不想穷尽毕生ji,ng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华医堂……在我身后土崩瓦解……” 何权皱眉,垂眼盯着地面。 “齐老,我cha句嘴。”郑志卿说,“有一种做法是由遗嘱订立人委托一家信托公司,将遗产全部交由他们运作,设定好资金使用规则。阿权还是遗产继承人,但是必须满足规则里的条件才能动用资金,这样可以堵住继承权排在他后面的人的嘴。信托公司会成立一个资金管理小组代为行使阿权的股东权益,股权超过百分之五十可以直接任命欧阳为董事长,只要股权不分散,欧阳的位置就是稳的。” 齐家信闻言又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流露出赞赏的情绪:“郑少爷,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啊……” 何权也眨巴着大眼睛望向郑志卿,那眼神明明就是在说“可以啊你”。 “不敢当。”郑志卿谦虚地笑笑,“国外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家族企业后继无人,值得信赖的职业经理人却受到董事会掣肘,明争暗斗消耗公司内部资源。为确保企业健康地发展,创办人大多会将资金交给有经验的信托公司来运作,要不他们哪来的那么多百年企业。但是国内目前的信托公司多以运作投资基金为主,遗产继承这块尚且不成熟,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几家国外的。” “嗯,倒是有老外经常找我谈建立信托基金的事……可没人跟我说过遗产处理的问题……” “他们知道中国人忌讳谈论这些。我曾在华尔街的金融律所实习,专门有一块业务是为委托人审核与信托公司的协议,接触的都是专业机构。” 齐家信点点头,伸出干枯的手指摸索着握住何权的手:“阿权,要你回来管理集团不是我的本意……既然你跟欧阳成不了,就不勉强了……你还做你的医生,剩下的事,让专业人士去办……” “我没意见,只要不干扰我现在的生活,怎么都成。”何权的表情略显僵硬,和齐家信有肢体上的接触,他打从心底里抵触。 齐家信感觉到何权的反应,于是对郑志卿说:“郑少爷,麻烦你,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阿权说。” “是。”郑志卿点点头,用力握了握何权的肩膀给予对方支持,“我去外面等你。” 祖孙二人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独处过了,何权垂着头,刻意地回避着齐家信的目光。那只枯槁般的手牢牢握着他,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救命的绳索。 “阿权,外公老了,活不了几年了……”齐家信感慨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你得明白,你爸找的那个男人——” “何劲飞!”何权出声打断他,前所未有过的坚持,“我父亲叫何劲飞,您要但凡对我爸还有点愧意,请不要再用‘那个男人’或者‘那个骗子’来称呼我父亲!” 齐家信微微一怔,眼底冒出丝丝失落:“对,何劲飞……他抢走了我儿子,还害他死于非命……阿权,你对我的恨,真不及那丧子之痛的一成……你是齐铮的骨r_ou_,是我齐家信的血脉,我是想要好好疼你爱你,可……我承认,我在你身上看到何劲飞的影子了,我控制不了那种恨意,惩罚你的时候下手太重。” “外公,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那都不是重点。”何权抬起眼,迎着齐家信的目光与之对视,“重点是,我父亲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不是为了钱才和我爸在一起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是,我爸愧对于你的养育之恩,可他们是真心相爱,你为什么就容不下他们?还有我!你说我是你的血脉,可你甚至曾经想要让我化作一团污血!我的存在真有那么不堪么?你的颜面比骨r_ou_亲情还重要么?不是何劲飞害死了齐铮,是你的自私害死了我的双亲!” “是,我犯了错,我私自,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认我这个外公?”齐家信颤抖着手拍打胸口,“何权,你是要我齐家信,给你跪下磕头认错么?!” 何权周身一震。 监护仪报起了警,齐家信过于激动,心率上升所致。值班医生冲进病房,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何权一眼,示意他最好出去。何权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刺激外公,起身想走,可齐家信牢牢拽着他的手不松开。 坚硬的外壳轰然碎裂,齐家信当着一屋子的医护人员老泪纵横—— “阿权,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头子吧,我不想死的时候,身边一个肯为我真心掉眼泪的亲人都没有……” 第62章 郑志卿在门外听到警报, 又看到医生护士往病房里冲,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这种时候访客都得去外面等着,哪怕他是干急诊出身也一视同仁。不清楚病患的具体情况很容易误判, 绝不可多事。 很快, 何权从病房里退出来。郑志卿迎上前想询问齐家信的情况, 可被何权一把推开。他眼看着对方捂着嘴冲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也忙跟了进去。 ji,ng神上的重压使得何权胃里止不住的痉挛,吐到几乎无法呼吸了还在干呕。郑志卿一手拍着他的背, 一手扯下几张擦手用的纸巾, 沾shi后帮他擦去满脸的泪痕和jian到衣服上的污渍。 何权弓身用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抖得如同筛糠。郑志卿等他稍微缓过点劲儿了,把人架到卫生间外面的走廊, 按到椅子上坐下。何权现在看起来糟透了,眼里满是呕吐压力所致的血丝,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神情涣散,像是彻底被什么压垮了的样子。 郑志卿焦虑的皱起眉——如果齐家信突然死亡, 后续何权要面对的将是牢狱之灾。 漫长而焦心的沉默过后, 何权喃喃自语着:“他怎么能……要求我可怜他?” 郑志卿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人死了。他蹲下身,搓着何权的胳膊轻声说:“齐老岁数大了, 说什么你听听就好, 啊, 别上火。” “不,他是在逼我。”何权抹了把眼睛,鼻音浓重地抽吸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仅仅是要求一份亲情,我要是不给他,那就是罪大恶极,可……我不知道……志卿,我可以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不去计较以前的事,但我没办法爱他!” “别勉强自己,阿权,慢慢来,老人都这样,哪怕一个礼拜接到子女的一个电话也会很开心。”郑志卿站起身,搂住何权的肩膀把那颗毛卷卷的脑袋压到自己身上,任由对方把鼻涕眼泪糊到外套上,“等以后有空,我陪你去看他,不多待,五分钟十分钟的,喝杯茶的功夫。齐老心里有悔,他希望得到你的谅解……诶,你知道你这倔脾气随谁了么?” 何权用脑门使劲顶了顶郑志卿结实的腹肌,没说话。这时医生到走廊上找家属,郑志卿看到忙推推何权的肩膀让他过去。 齐家信没大碍,就是心动过速。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再刺激患者,郑志卿见何权不搭腔,替他应了下来。离开之前何权被郑志卿拖进病房,跟齐家信照了个面才走。 看着齐家信望向何权时眼里流露出的乞求,郑志卿略替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感到心酸。 上车后,郑志卿问何权:“回家么?还是去吃点东西?你刚都吐干净了。” “去墓地。”何权侧头望向车窗外。 郑志卿稍作反应,发动汽车。念书时他曾经陪何权去过几次墓地,拜祭双亲。墓园在郊区,也不算太远,开车大概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以前他们去的时候还都没有自己的车,先坐公交再坐郊县大巴,得折腾两个多小时。 每次去墓地的时候,何权一路上都很安静,紧紧靠在他身边,始终不放开他的手。将车开到宽敞路段上进入平稳行驶的状态后,郑志卿伸手握住何权的手,就像以前一样。 冬天的墓园清冷萧瑟,偶见扫墓的人抱着鲜花和贡品走过。郑志卿在服务处那买了捧香水百合,以前何权来总会带一支郁金香,可今天一路都没看到花店所以没买。 这里不是昂贵的墓园,也不收额外的服务费,工作人员只是扫扫落叶,对于墓碑并不怎么上心管理。何权很久没来了,特意在服务处要了水桶和毛巾,准备好好清理下杂草和尘土。 三十九排,二百七十七号墓x,ue,郑志卿来过一次便记住了这两个数字。 在墓碑前站定,何权轻轻抽了口气——墓碑上不能说没有一丝尘土吧,但也是轻薄的浮尘,周围几乎没有杂草,看上去最近才被好好的打扫过。逝者遗照的下方,歪倒着一束枯萎了的郁金香。 “齐老来过。” 郑志卿说着,放下手里的水桶,拧了把毛巾蹲下身擦去墓碑上的浮土,然后将脏水倒到后面的土地上,再把干掉的郁金香花束放进桶里,等下带回管理处那再扔垃圾桶。 何权放下百合花束,抬手轻轻抚过双亲的遗照,眼睫微颤着shi润起来。 “儿子不孝,一直没来看你们,别怪我啊,太忙了。”他呼了口气,将眼泪憋在眼眶里,然后把郑志卿拽起来,拉住对方的手紧紧攥住,“这人你们认识,郑大白,我们俩又在一块儿了,今天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别担心,他不敢欺负我,我床头柜里放着手术刀呢。” 郑志卿抿嘴笑笑,小声问:“你这么厉害,你男朋友知道么?” 何权甩给他一个“妈的智障”的眼神,转脸拉着他给墓碑鞠了个躬。直起身,郑志卿搂住何权的肩膀,对着墓碑上的遗像又点了下头。 “谢谢你们将阿权带到这个世界上,我会继续替你们爱他。” 圣诞节是年轻人过的,何权表示服老。郑志卿去日本出差得走一礼拜,平安夜那天用微信给他发了个十三块一毛四的红包,被吐槽了半天抠门。 上午门诊,何权等到十点半也没一个患者来,赶紧催小娟打电话。小娟挨个打过去,却一概无人接听。就在何权拧着眉毛给工程部打电话,冲人家抱怨网络挂号系统简直是一坨屎的时候,终于有位患者现身。 来人年约四十上下,身形活像个模特那样细瘦结实,丝毫不见孕期的种种迹象,何权有种此时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好,请坐。”他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对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游走,看的何权有点儿不自在。这一定是个有权势的人,他想,一副ji,ng明世故的面相。 “您好,何主任。我叫容瑾,是洛君涵的继父。上午的十个号全是我挂的,您不用等其他患者了。” 容瑾说着,冲他微微一笑。 何权有点想骂人——这家人搞毛啊!洛君涵挂一个号他继父就得挂十个?哦,怪不得洛君涵当初说他再大几岁都能管他叫爸了,合辙是老爹娶了个小媳妇啊! “以后请别这样了,产检都是按日子排的,您挤掉了其他患者,他们就得往后推,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啊?”何权强压着火气。 “哦,我没生过孩子,不懂这些,请别见怪。”容瑾交叠双腿,摆出一副放松的姿态,“我听君涵说,何主任您妙手仁心,医术超群,所以特来求个子。” 诶,这回真是看不孕不育的啊? 何权特想给郑志卿打个电话,告诉对方前丈母娘来砸场子了。 第63章 做检查的时候, 听容瑾念叨了半个小时大正使用的多普勒仪有多垃圾、检测项目有多跟不上国际标准,何权实在忍不住了,借口尿遁跑到走廊上给欧阳打电话, 让他现在立马过来把丈母娘接走。 欧阳才心累, 正愁躲不开呢, 打死都不来。 “他怎么会想着来我这!?”何权质问欧阳。 “呃,说起跟郑志卿分手的事,君涵就……”欧阳的声音有些迟疑, “君涵也是怕容瑾生他的气。” “那就让我背黑锅啊!?” “何少, 考虑到君涵现在的情况,请别和他计较。” “那是你干的好事!凭什么把我扯进这滩浑水!?”何权有阵子没炸过毛了,外加郑志卿出差夜生活空虚导致内分泌失调, 下巴上都冒出颗青春痘了,正好逮着欧阳散散火气, “给你半个小时, 必须把容瑾弄走!” “我在外地。” “甭废话!你要是不来,我他妈就给你弄个小舅子出来, 一家子极品, 到时候有你哭的!” 听筒那边一阵沉默,然后欧阳说:“何少,得饶人处且饶人……” “谁他妈饶我了!?”何权气得头顶冒烟,本来还想继续骂, 愤怒之中骤然冒出一丝清明, “诶, 容瑾真没孩子?” “没,和洛先生结婚二十年无所出,君涵是独苗,所以才被娇纵得如此。” “生不出来还是怀不上?谁的毛病?” “这我怎么好问?”电话那头呛咳一声。 “那他真的是来看病的?” “可能吧……他那个人心思难测,我也不确定。” “哦,终于有你玩不转的人啦。” “我当这是对我的褒奖。” “嘿,要点脸死不了。”何权随手搓搓额角,语气略显不屑,“我还以为你多厉害,结果丈母娘都搞不定。你不是特种兵么?” “相信我,要能拿导弹轰他我绝不手软。”欧阳也是无奈,“听我句忠告,何少,别惹他,纯粹一反社会人格。” 何权嘿嘿一乐:“我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了,你要是不来接他,我等会就放给他听。” 然后听筒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进诊疗室之前的欧阳是总裁,进诊疗室之后,面对容瑾,何权看欧阳那表情感觉他恨不得自裁。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可绝不适用于欧阳和容瑾。按说容瑾比欧阳大不了两岁,看着还更年轻,但往欧阳跟前一站,辈分立现。 在他们旁边待了两分钟,何权就明白欧阳为什么不愿意来接丈母娘了——在容瑾眼里,欧阳连喘气的方式都是错的。 欧阳自知理亏,容瑾训他,也只能垂头听着。 活该,这就是管不住皮带的下场。何权此时只想鼓鼓掌。他是不知道容瑾这是新仇旧恨一起报,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把柄可让人抓,犯得着受这份气? 何权只当容瑾是来看病的,但其实容瑾什么毛病都没有。既然结婚二十年都无所出,问题肯定在对方身上。出于职业道德,又念在容瑾花了三千块钱——雇人抢号还得花更多——的份上,何权给他写了张“千金要方”,特意叮嘱一定要去华医堂抓药药效才好。 欧阳平时只管运营,华医堂上千张方子他没必要一张张看,并不清楚“千金要方”到底是治什么毛病的。但看何权抽着嘴角强忍笑意的样子,他明白这里一定暗藏玄机。 也就一闪神的功夫,欧阳又被容瑾吼了一句——人家要出诊疗室,他没主动去开门,没眼力见。 欧阳开门时少挪了一步,需要容瑾错身绕过他出门,就为这,他又被数落了一顿——不注重细节、没有服务他人的意识,这样还想运营好一个企业? 看到堂堂的华医堂总裁像个刚入职场的碎催一样被使唤,还骂不能还口脸憋得黑成锅底,等送走那俩,何权趴在分诊台上笑得直捶桌。 小娟不禁怀疑自家主任这是谈恋爱谈坏了脑子。 既然答应和郑大白同学发展苟且以外的关系,何权就不好推掉关关的满月酒宴会。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许媛再不喜欢他,他也得迎难而上。好歹是郑志卿的亲妈,再说看在禾宇的面子上,他去赔个俩小时笑脸也值当,反正死不了。 满月酒定在元旦假期的第二天,说是许媛找大师算过,那天是个好日子,宜宴请。再一个,郑志卿去日本得1号才能回来,侄女的满月酒,当叔叔的不能缺席。何权重排值班表,把自己和景潇的值班日期对调,他从31号值大通班到1号晚上,2号休息。 31号的晚上,三区走廊里冷冷清清的,大部分患者——只要不是特别危重的——都签了外出单,回去和家人共度跨年夜。何权请病区值班的同僚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清闲地窝在办公室沙发上跟郑志卿聊微信。 【你几点的飞机?】 【最早的一班】 【带好吃的回来嘛?】 【温泉馒头】 何权一看这个直撇嘴。药厂组织各大医院负责人去开会,地点选在日本九州别府市,温泉圣地,连学术交流带旅行。郑志卿每天晚上都给他发自己泡温泉的照片——光着的那种——说等他有空了一起来玩。 可去趟日本就带个温泉馒头回来?抠门不抠门啊!别是厂商发的吧? 何权发了个【鄙视你】的动图过去。 郑志卿把电话打了过来:“其实不是馒头,是豆沙包,真挺好吃的,还买了好多零食,打包了整整一箱。” 咂咂嘴,何权哼了一声:“国际长途,废话少说,别明儿一睁眼房子归移动了。” “你先把那句话说给我听。” “哪句?”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大白大白,考试不愁,你有小抄,我有大白。” 听筒里传来笑声:“阿权,不是这句。快点儿,别耽误功夫,要不房子归移动了。” “就不说,有种你现在回来咬我啊!” “等着。” 郑志卿把电话挂了。何权刚要炸毛打回去,突然听到磨砂玻璃上传来敲击声。抬头一看,外面有个模糊的高大轮廓。等何权一脸“我□□居然已经回来了”的表情打开门,郑志卿带着满身的寒气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改签了航班,回来陪你过跨年夜。”郑志卿吻了吻何权的鼻尖,“给你个惊喜。” 何权是有点儿惊,不过他也很现实,偏头看了眼郑志卿的身后,发现只有一个商务旅行箱。 “我那一箱零食呢?” “都是食品,过海关麻烦,我在机场发的es。”郑志卿略显失落,“我还不如一箱零食值得你期待?” “谁让你天天发照片馋我?”何权翻翻眼——郑志卿每天晚上都发一堆ji,ng致的料理照片给他,吃不到嘴里真烦。 “我也发自己的照片给你了啊。” “那有啥好看的,你身上又没摆生鱼片。” 一把将何权抱起,郑志卿仰头看着他问:“我穿日式浴袍的样子不好看?” “别那么自恋,郑大白。”何权伸手揉乱了他的发型,捧着那张俊脸低头啄过英气的眼角眉梢,“再美好的皮囊也有老的一天,不如多花点时间充实下内在?” 郑志卿歪头想了想,回手锁上门把何权往沙发上一丢,在对方的鬼叫声中压了上去。先充实下空虚了一周的何权才是正事,另外马上要到十二点了,跨年炮必须得来一发。 就是这个磨砂隔断半透不透的,做的时候稍微有点提心吊胆。 按照风俗,满月酒中午摆。何权踩着商场开门的点儿,进去买了套金锁、金镯之类的小物件。挑大牌子的买,反正刷郑志卿的卡。十二点开席,他们到会场时不到十一点,大波客人还没来。 时隔多日,关关已经出了满月,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前来逗她的人。小丫头的五官轮廓已经长开,用产科大夫的话来说,就是长出人样了。 “这都不用做dna了,跟郑志杰一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把礼物交给禾宇,何权冲关关嘟嘟嘴,伸出手指让她抓着,“小美女,还认得我么?我可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抱过你的人啊。” “何权,你确定不做关关的干爹?” 禾宇和入院时判若两人,西装一上身,整个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尽管面孔依旧平凡,但气质ji,ng干,绝不会放人堆里找不出来。 “我自己都管不好自己呢,怎么给人当长辈。”何权笑着摇摇头。 禾宇看了眼远处帮郑志杰招呼客人的郑志卿,又将目光转向何权:“你们俩,没事儿了?” “凑合呗,再甩他一次我怕他想不开。”何权故作不屑,“那哥俩一个毛病,死心眼。” “你要能凑合,会拖到现在?”禾宇见关关张开手,便将她交到何权怀里,“她喜欢你。” “小孩儿都喜欢我,嘿,关关,来,让叔叔抱抱。” 别看天天接生孩子,可其实何权不太会抱小孩儿,剖出来就交给护士了,他倒了好几遍手才把关关抱稳。凝视着那张继承了郑家血脉的粉嫩小脸,怀里隔着布料感受到婴儿的体温,他突然觉着鼻子发酸。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6节 要是之前的那个还在,转过年都得十岁了。 第64章 “禾宇, 带关关来招呼客人。” 许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何权偏过头,与对方的视线隔空相遇。一反平日里的素雅低调,许媛今天打扮得格外富贵。雾鬓云鬟, 金边旗袍, 颈上的南珠将她妆点得雍容华贵。升级做了祖母, 整个人的ji,ng气神儿看着都不一样了。 但是她看何权的眼神儿还是和原来一样,笑里藏着挑剔。 “我先过去一趟, 你随意。”将关关接回怀里,禾宇转身朝许媛走过去。 缺了臂弯中暖人的温度, 何权莫名感到一丝失落。他仓促地冲许媛点了下头,向礼宾台看去。郑志卿正忙着, 不方便过去打扰。他又四下看看,想找个认识的闲聊杀杀时间, 可目前到场的宾客中没一个脸熟的。 “何权?”身后响起个陌生的声音。 何权回过头, 不认识, 于是歉意地笑笑:“您是?” “陶晋勋, 咱们见过啊,我堂哥的婚礼上。”对方向他伸出手,面带笑意, “听堂嫂说你现在是大区主任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 何权还是想不起来见过这人, 但听名字知道肯定是表姐夫陶晋晟的家人, 伸手和对方握了握:“我姐结婚那天突然接了个急诊电话, 她刚走完红毯我就回医院了。” “我说呢, 司仪喊你名字让讲新人的恋爱史,可到处都找不见你。”陶晋勋笑笑,朝旁边偏了下头,“怎么样,现场布置的不错吧?” “唔,挺好。”何权打进会场就感觉现场布置是花了大心思的,“你弄的?” “设计部弄的,我是这家酒店的经理。郑太的孙女办满月酒,自然要下足功夫。”陶晋勋说着,微微倾过身体靠近何权,声音压得极低,“她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还喜欢亲力亲为。尤其是这种场面上的事儿,事无巨细,菜品用料的供应商都得一个个审。” “跟医药沾边的人都细,粗了怕出人命。” 何权点点头,看起来郑大白做事时的认真劲是许媛教出来的。他也细,但那只是在工作上,生活部分一切随意,要让他花心思弄这么个宴会不如掐死他。 许媛正和夸孙女漂亮的客人陪着笑脸,余光瞥见何权跟陶经理有说有笑,眉间细细皱出丝纹路——说个话脸都快贴上了,没点儿规矩。 临近十一点半,宾客陆续到场,郑志卿刚安排完一拨自己都叫不全名字的亲戚落座,转脸看见容瑾从电梯里出来。他有点儿懵,回手拽了下大哥的袖子:“妈怎么请他了?” “那天容瑾上家里来了,为你和君涵的事儿,妈正弄请柬呢,不请不合适。”郑志杰压低声音,“我听他那意思,君涵弄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对何权余情未了,留点神,八成要对你兴师问罪。” 郑志卿不便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解释,只好调整心态摆出笑脸迎着容瑾上前。他听何权说容瑾去大正的事儿了,也听说欧阳被容瑾虐成狗,估计下一个该轮到他了。 容瑾根本没搭理郑志卿,目光直视与他擦身而过,弄得郑志卿极其尴尬。倒是跟在容瑾身后的保镖郎九冲郑志卿点了下头,客气了声“二少”。 “志杰,恭喜啊!”容瑾对郑志杰摆出份笑脸,和对方握手后偏过头,“阿九。” 郎九将手里捧着的大盒子打开,整套金饰,金光耀眼。由小到大排了三排,约莫两三斤的分量。正中间是一颗水头极好的镶金翡翠吊坠,绿油油的,看成色不比同等大小的钻石更便宜。 “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给孩子拿着当玩意儿。”容瑾抬抬手,郎九将盒子盖好交给郑志杰,迅速站回到容瑾身后。 “您太客气了。”郑志杰赔笑。 好几百万的东西拿给孩子当玩意儿? 郑志杰确实亲眼见识过洛君涵拿着鸽子蛋大的钻石丢来丢去跟狗玩的画面。洛氏的资产远不止账面上能看到的那些,毕竟不是做正行起家的。洛君涵的祖父在战争年代远征缅甸,打那发的家。而洛凤仪虽然没子承父业,但大半生的ji,ng力都用在了洗白家族产业之上。 洛家的发家史是禁区,不能提,郑志卿不知道,郑志杰也是从老爹那零星听来的。虽然洛家现在赚的是干净钱但往日的威望还在,从东南亚到美国,但凡是华人遇到的难事儿都可以找洛凤仪帮忙解决,俨然华人教父的派头。 当初向郑家伸出援手后提出婚约,实际上是洛凤仪相中郑志杰了,想培养他继承洛氏。可郑志杰虽然离了婚却根本放不下禾宇,更伺候不起洛君涵那种娇纵少爷,便把弟弟推了出去。 只是到头来郑志卿也没能成为洛家的东床快婿。 郑志卿刚闲下来,郎九走到他身边,说容瑾想和他私下聊聊。 该来的终究要来。郑志卿深吸一口气,理好西装离开会场,朝走廊尽头的吸烟区走去。容瑾只抽订制的细雪茄,烟雾带着股奶油的甜香,细闻又有丝丝烟叶的辛辣,正如他这个人一样,绵里藏针。 单看外表没人会把容瑾和跨国企业的总裁联系到一起,倒像是个退休的模特。郑志卿听洛君涵说起过,容瑾上过不止一次的《gq》封面。在外人面前容瑾永远是亲切温和的态度,但足够亲近的人却是另一副面孔。 比如现在,等郑志卿在身前站定,容瑾享受雪茄的悠然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志卿,你跟君涵到底怎么回事?”他轻轻弹掉烟灰,语气不轻不重,“君涵说是因为何权,我不信。你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的人,即便是心里念着也不敢造次。另外我去见过何权了,他不像是会横刀夺爱的人,傲气的很呢。” 郑志卿干巴巴地挤出个笑:“君涵是您带大的,您该比我更了解他。” “别打哈哈,说!”容瑾的语气骤然犀利起来。 权衡过措辞,郑志卿将之前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末了谨慎地看着容瑾。容瑾眉头微皱,片刻后叹息着摇了摇头:“是我把他惯坏了,胆大妄为……志卿,这事儿不能让董事长知道,你受点儿委屈,担下来。” 郑志卿恭敬地点了下头:“容叔,请帮我转告董事长,辜负了他的期望,没能照顾好君涵。” “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有数。”容瑾用空着的手拍拍他的胳膊,“回来做事,会不会不习惯?” “是有点儿,国内讲人情关系大过规矩,我说话太直,容易得罪人。” “其实都一样,在哪做事都得讲人情。像在法庭上那样非黑即白的,成不了大事。不过你还年轻,慢慢体会,生意上的事多跟志杰学学。” “是。” “忙去吧,今天是你哥的大日子,不占用你们的时间了。” “您保重身体。” 郑志卿彻底松了口气。 二十桌宾客,非富即贵,人人都端着副架子。何权一看自己被安排在主桌,立马跟郑志卿瞪起了眼。 “凭什么把我扔主桌?我又不是你们郑家人。” 坐主桌的得接受其他桌客人的轮番敬酒,哪有功夫吃东西?何权早饭都没吃,饿得嗷嗷的,刚还在礼宾台那顺了块给小朋友们准备的曲奇饼干。 “你是宇哥和关关的救命恩人,当然要坐主桌。”郑志卿搓搓他的胳膊以示安慰,“再说,我还得正式跟家里人说咱俩的事儿呢。” “你可闭嘴吧!今天是你哥给闺女办满月酒,提什么咱俩的事儿?” “难得一家人都在,今天不提,还不知道要拖多久。”郑志卿摆出张委屈脸,“阿权,看我哥那幸福美满的,我也想要家人的祝福啊。” 你哥又他妈没复婚,离幸福美满还差着仨字呢好吧! 大喜的日子,何权没打算找不痛快,硬生生把糊到口腔黏膜上的话咽回去。再一看郑志卿那么大个还跟这卖萌,他嫌弃地皱起眉毛:“先去给我弄口吃的,饿死了,待会上桌对着你们家人,我下不去筷子。”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拘谨。” 郑志卿说着四下看看,趁没人注意把何权推到贴着关关大名的屏风后面,热情拥吻。 定个小目标,明年元旦也来这办自家崽子的满月酒。 曲奇饼干肯定吃不饱,郑志卿拦住位服务员,让后厨先帮忙做份干炒牛河给何权。他刚问何权想吃什么,对方想都没想就说要吃r_ou_。郑志卿本来想说让后厨炒个扬州炒饭,又快又方便,可既然何权要吃r_ou_,那就来点有r_ou_的。 许媛见小儿子在大厅门口张望却不去招呼客人,跟身边的人致了个歉,走过去拍拍郑志卿的背:“在这干嘛呢?里面那么多人不去招呼,你哥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哦,阿权饿了,我让后厨帮他做个干炒牛河。”郑志卿冲她笑笑,“妈,待会我有好消息要宣布。” “何权有了?”许媛的表情跟冻上了一样。 “不是不是。”当着老妈的面儿,话题涉及到那方面的事让郑志卿倍感尴尬,赶紧解释:“没那么快,我们俩也才刚开始在一起,我待会就是想跟爸和哥他们说这件事。” 许媛不悦地呼了口气。没怀?没怀还享受特殊待遇让后厨给单做份吃的?这屋里除了关关不能委屈肚子,哪个不得等开席才吃饭。谁不是一大早就出来忙活到现在?为了穿这身旗袍她昨天晚饭都没吃,不比你何权饿? “志卿,妈不是挑何权,但这么多人都没动筷子呢,他一个人捧着饭吃像话么?再说,禾宇刚出月子,要照顾也得先照顾他吧。”许媛心说你都不问问你亲妈饿不饿。 “我刚问过宇哥了,他说早饭吃的饱,现在还不饿。”郑志卿心里明白,许媛对何权有成见,可他硬要维护的话,只能适得其反,“我待会带阿权去隔壁包间吃,您放心,不会让其他客人挑理。” 回头看了眼厅里,确认郑建平和郑志杰还能应付的过来,许媛拽着郑志卿到走廊上。儿子不爱回家,今天她终于能逮着活人面对面说句心里话:“志卿,你可想好了,当初何权是怎么甩的你。有一难说没有二,你要再一口气掉三十斤r_ou_,那真是挖妈的心呢。” “妈,不会的。”郑志卿将许媛娇小的身体拥进怀里,使劲抱了抱,“那会我们小,不懂事儿,现在都这么大人了,有问题沟通清楚就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折腾了。” 许媛敲敲儿子的胸口,语气也没见好转:“不折腾就行了?何权对你什么态度妈都看在眼里,我是你亲妈都不舍得对你说句重话,他倒好,动不动就冲你吹胡子瞪眼,你欠他的?” “他……”郑志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把孩子那事儿告诉许媛,这博不来同情心,反而会让何权丢脸。在许媛他们这代人的观念里,念书时谈朋友顶多拉拉小手,上床?那是不自爱的表现。 千言万语萦绕在嘴边,哪一句都不合适,末了,郑志卿无奈地笑笑—— “妈,既然您疼我,就请尊重我的选择。” 第65章 两点半, 客人陆续离席,何权也想趁机开溜, 可郑志卿一直在桌子下面拽着他的手。刚酒席上没机会公布俩人的事儿, 亲戚朋友一会过来一个, 郑志卿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这会儿脸上通红。 “爸,妈,哥, 宇哥,我有件事要说。”等大厅里除了收拾桌子的服务员没别人了, 郑志卿拉着何权站起身。何权看他有点打晃,悄悄用手撑住他的后背, 垂眼不去看郑家人的各色表情。 郑志卿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自己没事,尔后对家人说:“我跟阿权现在在一起,计划今年结婚, 趁今天人齐,宣布一下。” 何权一脸懵逼地看向郑志卿——喝多了吧你,谁答应你今年结婚的? 许媛硬撑出个笑来, 郑志杰的表情有些微妙, 禾宇倒是冲何权一直笑着,而郑建平则不动声色。少顷,一家之主敲敲桌面, 示意何权跟郑志卿坐下。 “婚姻大事, 不能儿戏。”郑建平冲何权点了下头, “何主任,等齐老出院了,你帮我跟他约个时间,我带内人上门提亲。” 许媛轻轻皱了皱眉。 “不必了,郑董,我的事,自己能做主。”何权深吸一口气,抬眼扫过在座的各位,“想必你们知道,我跟外公并不亲近,华医堂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我是个普通人,就算将来跟志卿结了婚,给郑氏也带不来其他利益。我也不懂金融,经营管理方面都帮不上志卿,所以,请不要对我有太大的期望。” “阿权?”郑志卿没想到何权能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其他人都没吱声,只有郑建平笑了笑问:“何主任,你是不是觉得我老郑娶儿媳妇娶的是钱啊?” 何权一怔。 郑建平握住妻子置于桌面上的手。 “我最难的时候,每天一睁眼就得想,今天找谁借钱去啊?厂子里好几百张嘴等着吃饭呢。那会志杰还小,志卿还在他妈肚子里,我每天最害怕的就是回家。药厂面临破产,回家对着妻儿和老母亲,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许媛在旁边微微叹了口气,她记得那段日子。医院全体改制,外资强势进入,市场剧烈变动,原有的客户都流失光了,库存积压如山却无处可销。各地的代理也因受到冲击而拖欠货款,追回来的钱却是杯水车薪。郑建平四处借钱维持却仅够支付工人的最低工资。即便是这样,现金流也眼看就要断掉。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我这个傻媳妇儿,放着娘家的好日子不过,非得跟我吃苦。”郑建平侧头望向许媛,眼里满怀爱意,“把首饰和岳丈陪嫁给她的房产都卖了,身怀六甲还到处帮我借钱。一年,她帮我争取了一年的时间,才有了现在郑氏……结发夫妻,患难见真情。” 禾宇见许媛眼眶发红,忙将给关关准备的干净纱布手帕递给她。 郑建平拍拍妻子的手,又将目光投向何权:“何主任,我是希望志卿能找个家底丰厚的伴侣没错,市场风云变幻,企业做的越大,运营起来的压力也就越大。为人父母,我不想儿子们吃我当年吃的苦,这你能理解吧?” 何权点点头。 “但其实那并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想通了,钱没了可以再赚,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郑建平笑了笑,目光依次扫过桌边的晚辈,“跟你们说这件事呢,就是希望你们都能珍惜身边的人。禾宇,何权,不是我老郑自夸,我这两个儿子跟他们那些二世祖比起来,绝对是这个。” 见父亲竖起大拇指,郑家兄弟相视一笑。 郑建平用眼神示意他们别骄傲:“当然了,他们也有他们的缺点,老大脾气暴点,老二又太闷,可人无完人,对吧?禾宇,等今年春节,你跟志杰带着你父母和关关,去新西兰玩,那暖和。费用算我的,就当给亲家赔不是了。” “爸,不用,我自己有钱……”禾宇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您别在意,我爸妈他们……没怪志杰。” “那你还不回家?我也想天天能看见孙女啊。”郑建平说着又转向何权,“何主任,其实……十年前是我让志杰去找你的,那会儿不知道你是齐老的外孙……嗨,我那时都没问过你的名字,是最近夫人提起,我才知道当初在志卿身边的也是你,真没想到能耽误了你和志卿十年,跟你说声抱歉。” 咬住嘴唇内侧,何权下意识地揪紧了西裤的裤线,这声抱歉来的太迟了,挽回不了任何东西。郑志卿虽然喝得有点多,但脑子是清醒的,听到这话,他疑惑地皱起眉头。 “爸,你让哥去找了阿权?” “对,到美国后你的护照也是我让志杰收起来的。”郑建平遗憾地摇摇头,“是我太小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总觉着你们的爱情是小孩子过家家……” 郑志卿轰然起身,带得桌子上的杯盘碗盏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志卿!”何权一看忙拽住他的胳膊。郑志卿一喝多了就控制不住情绪,今天这日子可千万别—— “过家家!?爸!我是差点有个家!当初你要让哥放我回国,你孙子都十岁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关关被叔叔突然爆发出来的喊声吓哭了起来。 何权松开拽着郑志卿手,起身疾步离开大厅。 “阿权!阿权!” 郑志卿步伐凌乱地跑到走廊上——坐着的时候还好,一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一把按住即将关闭的电梯大门,挤进去拽住何权的胳膊:“对不起,我刚——我刚太——” “你有病啊!”何权用力甩开他,倒退两步拉开与郑志卿之间的距离,满面怒气,“非要在你爸妈面前撕我的脸是不是?!” “不是——阿权——阿权你听我说——”郑志卿使劲敲敲额头——酒劲上头,晕——又抓着何权的肩膀半弓着身体喘粗气,“一直以为是我哥自作主张,没想到是我爸的主意……阿权,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爸也好,你哥也罢,孩子是咱俩的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何权使劲推开郑志卿,力道过猛把人推得撞到了电梯内壁上。眼看着郑志卿皱着脸抬手捂住后脑,何权却气得不想管他。 “郑大白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别指望我进你们郑家的大门一步!” 甩下话,何权冲出缓缓打开的电梯大门,差点和正要进来的人撞个满怀。那人见何权也不道个歉就跑,低声骂了句脏话,结果转脸被郑志卿撞一跟头。 一路追出酒店,郑志卿见何权外套都没穿,抱着胳膊站在路边等出租,忙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将他裹住。他自己腿软得站不住,只能半靠在何权的背上靠对方撑着。何权看他单穿件衬衫风一打就透,心里的火气顿时灭了半截。 郑志卿这会儿彻底被酒ji,ng麻痹了大脑,也组织不出像样的语言,就不停地叨叨“别生气了,阿权”和“阿权,别生气了”。 伸手招了辆出租,何权先把郑志卿塞进后座,然后自己坐到副驾上,犹豫了一下,报出郑志卿家的地址。 醉鬼,吐也别吐他床上去! 睁眼时头痛欲裂,郑志卿缓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半靠在卫生间洗手池下面的柜子上睡着了。地上一片狼藉,衣服领带也沾上了污渍,他费劲地扯开领带扔到洗衣篮里,撑着洗手台的边缘站起来。 推开卫生间的门,他看到郑志杰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手机。 “哥,我是你亲弟弟么?”郑志卿回手指了指,“就不能把我扶床上去?” “你把自己吐成那样,扶你上床不还弄脏床单么?”郑志杰倒是理直气壮。 使劲搓了把脸,郑志卿靠在门框上,死活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的记忆停留在向家里人宣布跟何权在一起时的节点,再往后,一片空白。 “阿权呢?”他问。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你一个人。”郑志杰收起手机,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水回来递给郑志卿,“鉴于你在酒店里的表现,我倒不奇怪他会甩你一个。” 郑志卿废了半天劲才拧开瓶盖,灌进半瓶水后问:“我干什么了?” “你说你们俩曾经有过孩子。” “噗——” 剩下半瓶水结结实实喷了郑志杰一衬衫。郑志杰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回身抽出一堆纸巾猛擦水渍。郑志卿楞了足有五分钟才反应过味来,赶紧在身上摸来摸去。 “哥,看见我手机了么?” “没。”郑志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先用我的吧。” 郑志卿拿着手机给何权打电话,等待接通的过程中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搓眼眶。电话响到断,无人接听。他又打了两遍,还是一样。他想了想,打开衣帽间的灯,拎出套便服往床上一扔。 “我为什么会那样说?”郑志卿边换干净衣服边问。 郑志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然后说:“爸也受了刺激,到家就躺下了。” “这酒真他妈不该喝!”郑志卿将脏衣服狠狠甩到地上,“车借我,我去趟阿权那。” “别去,何权那脾气,你现在去保准被他打出来。”郑志杰一把拽住弟弟的胳膊把人按回到床上,冲挂钟抬了抬下巴,“凌晨两点,人正睡觉呢,找什么不痛快?” 郑志卿颓丧地坐到床边,弓身将十指cha入发丝紧紧掐住头皮。 “到底怎么回事?他把孩子打了?” “流产了,过度劳累。” “够倔的……”郑志杰摇了摇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说一声,我还特意留了手机号给他。” “他连我都不说,能告诉你?”郑志卿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他特意叮嘱我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怕妈和爸看不起他。” 郑志杰拍拍他的肩膀:“想多了,妈是保守了点儿,可爸不至于。你也是,喝点酒就高,高了就撒酒疯。” “我是高兴,想着能跟家里说阿权的事儿了……” “得,已经这样了,明天……嗨,都他妈今天了,你跟何权好好说说,爸的意思是,能结赶紧结了。已经对不起人家一回了,别再闹出点故事。” “怎么结?阿权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一个月之内能跟我说话都是奇迹!”郑志卿拿起郑志杰的手机使劲摔到床上,“拿你的手机打他都不接!” 郑志杰皱皱眉,把手机揣回兜里:“让禾宇找他聊聊?” “宇哥还得带关关,怎么好麻烦他……”郑志卿摇摇头。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郑志杰坐到弟弟旁边,抬手搭住对方的肩膀,嘴角微微勾起,“禾宇答应跟我复婚了。” 郑志卿侧过头,表情十分纠结。 “哥,念在我是你亲弟弟的份上,别他妈炫耀了。” 第66章 禾宇进产三时, 看到何权正坐在护士站里, 钱越拿着瓶黑乎乎的药往他嘴里用棉签抹。 “早, 何主任,钱护士长。” 他将包着塑料袋的外套拎起来展示给何权。这是何权落在酒店的,那天何权和郑志卿离开后他看到椅子上被防尘套罩着的外套,便让司机拿走送去干洗, 今天给送过来, 正好找个借口见何权。 其实不用郑志杰拜托,他也想跟何权聊聊。就孩子的问题而言,没人比他跟何权更有共同语言。 何权张着嘴没法说话, 只好“嗯”了两声, 指指办公室的方向,让禾宇进去等他。禾宇没立马动弹,而是问钱越:“何主任这是怎么了?” “长大成人了, 冒智齿呢。”钱越扔掉棉签,拧好碘甘油的瓶盖, 转脸叮嘱何权, “两小时之内别喝水吃东西啊。” 何权皱眉捧着脸点点头。一早起来半边脸疼得跟被谁打了一棍子似的。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何权到医院后召集了半个病区的医生护士帮他“会诊”,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长智齿了。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何权疼得一点ji,ng神都没有,钱越看他那副委屈样赶紧去药房拿了瓶专治牙疼的碘甘油帮他涂。 “智齿?拔了吧, 要不老得疼。”禾宇等何权从护士站里出来后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有炎症的时候不能拔, 得等消了再说。”何权接过他臂弯里挂着的外套, “谢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我今天去给关关领护照,刚好路过。” “这么小就办护照?” “春节想带她出境去玩,再小也得有护照。” “新西兰是吧?”何权推开办公室门将禾宇让进去,“真好,我春节值三天班,从年三十到初二。” “晚上也值?” “不用,三十那天是到四点,初一初二就上午半天,但是下午晚上得随时待命,不能离开大正方圆五十公里以外,顶多去郊区半日游。”何权回手带上门,把干洗好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坐,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禾宇坐下后长长舒了口气,“我想念死这个了,打从怀孕开始到现在,一口没喝过。” 何权诧异地挑挑眉:“又不用自己喂,喝咖啡怎么了?” “老人家的观念,吃颜色重的疤痕明显,我妈现在都不让保姆炒菜放酱油。” “嗯,这是亲妈。”何权倒好咖啡粉,“美式?” “就纯的,一晚上起来六次,我其实是想来你这睡会的。” “睡吧。”何权大方地抬抬手,“沙发新换的,可舒服了。” 禾宇偏头笑笑,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何权:“不开玩笑了,何权,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刚刚缓和的疼痛在听到禾宇的话后又有加剧的趋势,何权按住耳侧以减缓痛感,烦躁地皱起眉毛:“你要替郑志卿做说客?” “他打电话你不接,去你家你不开门,我刚看病区门口贴着‘大白与狗不得入内’,也是说他吧?” 何权使劲喘了口气。虽然郑志卿犯的不是原则性错误,但他就是不想理那白痴。能不能行?喝点酒就散德行,嘴上没个把门的,丢的全是他的脸! “我也不是要替志卿做说客,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这件事生气。”禾宇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盆骨模型转着看,“这模型做的像真的一样。” “那就是真的。”何权搓搓眉毛。 禾宇尴尬至极,赶紧把骨头放下在裤子上搓了搓手。 “消过毒的,没事儿。”何权拿过瓶免洗消毒液往他手心里挤了点,“禾宇,我并不是有多气郑志卿把事情说出来,而是当时那种场合,都挺高兴的非闹这么一出。” “我知道,你是怕被长辈看轻,更不想被人可怜。”禾宇反复搓了几遍手,稍稍挪了挪位置远离那块骨头,语重心长地对何权说:“我当初是担心志杰和我抢抚养权才瞒着郑家关关的事,可事情并不像预想的那样糟糕。而且要不是爸给调血过来,我这条命就没了。何权,人不可能独活于世,有些事情压在心里是和自己过不去。” 何权接好一杯咖啡递给他,叹息着摇摇头:“说出来也没觉得好过,反倒招人眼色。” “不会,爸这几天一直在念叨让你和志卿早点把婚结了,妈那……她有个女儿养了九个月没了,你知道这事儿吧?” 何权点点头。 禾宇端着滚烫的咖啡,眼神略显惆怅:“那天从酒店回去,她抱着孩子的小衣服整整哭了一夜……何权,大家都能体谅你的心情,也不会有人给你眼色看,你别多心。” 凝视着脚边地砖上的一道细小裂痕,何权紧紧抿住嘴唇。牙没那么疼了,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些。禾宇正要继续劝,看到门外有人在晃悠。 “找你的?”他问何权。 何权回过头,打开门看到一位穿着es制服的工作人员。对方看屋里有俩人,问:“哪位是何权?” “我是。”何权说。 “哦,这是您的包裹,麻烦签收。”对方把沉甸甸的箱子放到地上,撕下箱子上贴的快递单递给何权,“还得缴一百二的税,从日本过来的,在海关被抽检了。” 何权签好字付完钱,斜眼看着那个裹得跟木乃伊似的箱子,下意识地摸摸脸——郑大白啊郑大白,你是马屁拍马蹄子上去了,老子嘴都张不开,根本无福消受。 “禾宇,你爱吃零食么?”何权指着箱子,“郑大白同学去日本开会买的。” 禾宇微笑着点点头,好人果然有好报。 何权倒是没把零食全给禾宇,那一大箱得有十斤,没等吃完就得过期。病区里的医护人员都分到了点郑专务寄回来的零食,谁看见他都说声谢谢,弄得郑志卿莫名其妙。 瞧见郑志卿在病区门口探头探脑,钱越往主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郑志卿正对着门口贴的“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皱眉头,看到钱越从护士站里出来,冲他招招手。 “何主任说,可以跟你聊五毛钱的。” 别说五毛钱,五分钱的都行啊!谢过钱越,郑志卿兴冲冲地穿过走廊,敲开何权的办公室大门。 “阿权,那天我——” “一个字一毛钱,您的余额已用光。”何权呛声打断郑志卿,头也没抬。 郑志卿先是一楞,立刻反应过来何权这是不生气了,笑着问:“先充五百聊着行么?” “没功夫听你演讲。”何权抬起头,似笑非笑又带着点责怪的神情,“郑大白,我今天牙疼,正愁没地方分散注意力呢,你别找骂。” “牙疼?怎么搞的?”郑志卿走到桌边,轻轻抬起何权的下巴,“张嘴我看看。” 何权推开他的手,坐在椅子上转过去从档案柜里翻资料:“长智齿而已,甭看,你又不会拔牙。” “你现在出智齿?”郑志卿记得自己的智齿早在二十二岁之前就出完了。 “对啊,证明我还年轻。”何权白了他一眼,“让开,那么大个挡光。” 郑志卿摸摸鼻子,讪讪退到旁边,劝道:“要是总发炎就别拖了,时间长了容易引起血液感染导致其他问题。” “这屋里就你是学医的?”何权拿着档案站起身,刚抬腿突然觉得头晕,身体一晃扑进郑志卿怀里。 郑志卿赶紧抱住何权——他刚才脚底下也晃了晃。就在两人惊讶对视时,走廊上传来一声惊叫—— “地震了!” 里氏74级的地震,发生在两省交界的山脉地带,失踪、死亡人数尚且不明。由于距离震中不足两百公里,大正所在的城市也有强烈的震感。新闻上说震中有个小镇,何权一看,正是他之前去义诊的地方。 他不停地拨打谢淼的手机,但听筒里只有忙音传来。 “如果基站塌了,线路不通很正常,别担心。”郑志卿刚跟基金会负责人联络完安排物资救援的事,看到何权坐立不安的样子忙安慰他,“再等等,等部队的人进去,建起临时基站就好了。” 何权抱着胳膊走了几圈,抬脸对郑志卿说:“大正没组织人力救援么?” “急诊那边出两个人,另外我也去,半个小时后有直升机来接。” “算我一个。”何权认真地说,“从上次去义诊到今天算,那边至少有三四十个临产的,急诊的未必能应付的过来。” “还有其他医院的。”郑志卿示意他不要跟自己争执,“这种级别的地震往往伴随着数次余震,你不能去冒险。我到了那就去找谢淼,让他跟你联系。” 何权瞪起眼:“别拿我当小孩儿,郑志卿,我能照顾好自己!” “不,阿权,你不能去。”郑志卿抬手抵住门框,拦住何权的去路,“没得商量。” “我想去哪,不需要你同意!” “路都断了,现在只有直升机能进的去,而坐上直升机的人——”郑志卿一字一顿,“需、要、我、同、意。” “你——” “让他去吧,要不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得溜。”乔巧推开郑志卿的胳膊,进屋走到何权面前轻轻抱住他,“千万注意安全,我可不想去石头堆里挖你。” “乔巧姐,你怎么还怂恿他?”郑志卿眉头紧拧。 “郑大白啊郑大白,就你这样还想娶我们何权?”回过身,乔巧满脸不屑地冲郑志卿摇摇头,“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保护,而是信任。” 乔巧的话令郑志卿幡然醒悟,他凝视着何权闪烁着光芒的双眼,片刻后拿出手机。 “通知救援指挥中心,大正这边再加一位大夫。” 第67章 之前为跨省救治病患, 何权坐过一次直升机, 遇上气流险些将五脏六腑颠出来, 至今仍记忆犹新。这一次也好不到哪去,虽然坐的是部队调来的“超级美洲豹”,比上次的普通医用直升机更稳定,但灾后气候多变, 城区下雨山区下雪, 高空风又大,只飞了十五分钟就把他颠吐了。 薛伟还不如何权,飞了没五分钟就扯开了呕吐袋。他恐高, 直升机刚拉起来就白了脸, 冷汗一层一层地冒。郑志卿也一直绷着表情,赵玥虽说是个姑娘,可比他们看着都冷静, 被飞行员夸了一路。季贤礼是起飞之前临时决定加入救援队的,他在美洲时多在小岛间奔波常坐直升机, 已经习惯了这种忽上忽下的失重感觉。 机型大, 抵达目的地后由于地面条件不足无法降落只能悬停在空中,机上的医护人员都必须借由绳索滑降到地面。郑志卿攀过岩, 用起来毫无障碍。季贤礼也有经验。但其他人一看距离地面起码十层楼高,就靠晃晃悠悠的绳子下去全傻了眼。 同行的军人一个个教他们如何使用速降绳。郑志卿第一个落地,解开绳子仰头冲上面喊何权的名字, 让他别害怕。何权闭着眼滑下来, 被郑志卿一把接住抱进怀里。薛伟拽着绳子跪在直升机门口不敢动弹, 差点让季贤礼一脚给踹出机舱。 机上人员刚全体安全落地,一波余震袭来。郑志卿一手拽着何权一手扶住赵玥,晃了三十多秒才平静下来。降落地是临时搭建的医疗区,已经有一批医护人员先行抵达,二十个带着红十字的医疗帐篷里均有白大褂进出。 季贤礼、郑志卿、薛伟有急诊背景,跟着搜救队进镇,何权与赵玥留在医疗区接诊伤患。道路完全断了,大部队和挖掘机械还没到,清障工作进度缓慢,有的地方要过去得手脚并用地爬。 虽然路面没有形成积雪,但落下的雪化了后弄得路面泥泞shi滑,平时只需要走二十分钟的路搜救队用了近一个小时。所幸来的都是中青年大夫,又多是干急诊的体力好,要不自己先累残了也别想救人了。 郑志卿在一处废墟旁看到了满身泥土的谢淼,着实松了口气。谢淼的额角贴着脏兮兮的纱布,其他地方看起来并无大碍。他也看到了郑志卿,立刻指着不远处坍塌的楼体废墟说:“那边埋了十多个,你们赶紧过去帮忙吧。” 废墟里一旦发现人医生立刻上前确认生命体征,已经死了的先放弃,紧着活的救。郑志卿这边正给一位伤者扎止血带,听到旁边传来女人的嚎哭声。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男人吧!”她披头散发地跪在搜救队队员面前,脸上的泥土被眼泪冲花。 她男人死了,刚季贤礼已经确认过。死者被埋在废墟下,只露出头和半个肩膀,想完整的弄出来势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灾后四十八小时是搜救幸存者的黄金时段,过了这个时间,能幸存下来的寥寥无几。 “他推我出来自己却被埋在下面,求你们了,救救他!”不愿面对现实的女人苦苦哀求搜救队员,见他们忙着挖坍塌的建筑材料救正在下面喊“救命”的人无暇顾及自己,又转头去求正在为伤者包扎的郑志卿,“大夫!您发发善心!只要能救他!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尽管心酸,但郑志卿也只能无奈地劝她先离开这里。 “还有余震,大姐,太危险了,您先跟着那边的人去营地好么?”郑志卿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半拖半抱地送到组织幸存者往驻地撤离的搜救人员面前,“她受了刺激,照顾下。” 没等搜救队员的手伸出来,女人突然猛扇了郑志卿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嘛!?为什么不去救我男人?!” 这巴掌似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郑志卿鼻子一热,条件反s,he地抬手抹了一把,低头一看,手掌上的泥土和鲜血糊到了一起。搜救队员见医护人员挨打,忙上手把女人拽开,然后询问郑志卿是否需要帮助。 拽出块纱布擦掉鼻血,郑志卿摆摆手,叮嘱他们照顾好那女人,又返回到等待治疗的伤者身边。 他不会责怪那个绝望的女人,突降的灾难使这里绝大多数人都崩溃了。 何权在持续突发的余震中实施了两台剖宫产手术,患者都是家属和搜救人员用担架抬来的。发电机供电不稳,帐篷里的灯忽闪忽灭,给手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哪怕是第一次上手术台时也比眼下的状态要轻松。 电灯曾熄灭了长达五分钟之久,赵玥不得不用手机自带的电筒给何权做照明,以确保他能及时缝合,同时还得兼顾递手术器械。两台手术下来,虽然山区的气温在零度以下,但他们贴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透。 物资有限,做不到一人一套器械。结束手术,何权跟赵玥忙着把器械扔进沸煮的开水里消毒。零星飘落的雪花被蒸汽烫化,一滴滴水珠凝在何权长长的睫毛上,随着微颤的眼睫滴落下来。赵玥以为他哭了,赶紧摸了块干净纱布递给他。 何权摆摆手,抹去脸上的水滴。 “太惨了……”赵玥轻叹,“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 “眼下不是的感慨时候,能多救一条命才是重点。” 拍拍赵玥的肩膀,何权用手术钳逐一夹出消好毒的器械塞进无菌袋里封存。 越来越多的救援者赶到,也有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被送到医疗区。轻伤的留下治疗,重伤的立刻安排入院,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始终未曾停歇。 距离抵达灾区已超过二十个小时,何权中间只喝过一次水,含了块赵玥塞他嘴里的巧克力,根本没空吃饭。到了这儿的医生不再分科,谁有空谁接伤者,只有必须手术时才按科室分。何权仿佛又回到了在急诊轮转的日子,双手始终不曾停歇。直到手抖得拿不稳缝合线,才不得已坐下来喘口气。 比他们先到的那拨医护人员里已经有累趴下的了,听说超过三十个小时未合眼。就在刚刚,余震引起了营地旁边的山体滑坡,有一个医疗帐篷被埋了,两个医生外加一个护士都被拍在了下面,还有正在接受手术的伤者。幸运的是,挖掘及时,人都活着,但那三个医护人员显然不能再继续干下去了,心理受到了极度的重创。他们会跟着下一批重伤员回到市区,远离危险,但心中的y影可能这辈子也无法消除。 何权让赵玥也跟着一起走,赵玥不肯,说他性别歧视。何权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头顶又响起直升机的轰鸣,身前烤的火堆几乎被螺旋桨卷起的气流扇灭。何权迎着风眯起眼,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顺着速降绳利索地滑落。 欧阳脚一沾地立刻往营地这边走来,左右张望寻找负责人。瞅见何权,他先跟对方打了声招呼。何权坐着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省点儿力气,刚收到消息,待会还有个胎位不正的要剖,正在送往营地的路上。 “什么时候到的?”欧阳说着,朝自己带来的人挥挥手,那些人立刻训练有素地接收“黑鹰”直升机上陆续投下的物资。 “昨天吧?要不就是前天?”何权边说边捶捶肩膀,“你这是把海军陆战队带来了?” “都是以前的战友。”别在腰间的步话机响了起来,欧阳拿起来回应过对方,冲何权点了下头,“我先去见负责人,忙完说。” “忙不完。” 何权撑着膝盖站起身,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挪进医疗帐篷。赵玥蜷在医疗床边小憩,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何主任,我睡了多久?” “不到二十分钟,再睡会儿,等下还有手术。” 赵玥打着哈欠站起来,指了指放医疗器械的推车下面:“有泡面,您吃点东西吧。” 弯腰从推车下层拿出盒泡面,何权掀开盖子掏出里面杂七杂八的配料拆开撒进去,再浇上开水。等待泡面泡开的时间里,他靠在支帐篷的柱子上睡着了,但只睡了不到五分钟就被赵玥叫醒。 “瞧您累的,怎么做手术啊。”赵玥投了块纱布给他擦脸——何主任的俊脸可是大正的公共财产,咋能脏得人神共愤? 擦干净脸,何权掀开被叉子卡住的方便面盒盖,吹吹热气说:“我啊,一拿起手术刀就跟打了——咳——” 把泡面往赵玥手里一塞,何权转脸冲出帐篷,弯下腰撑着膝盖呛出一大口胃酸。赵玥追出来看到他吐了,忙上手拍他的背。 “没事吧?要不先睡会。”赵玥焦急地四下张望——专务他们还不回来,现在营地就何权一个产科大夫,这么连轴转下去,再一台手术就垮了。 十个小时之前收到过郑志卿的消息,说还在镇上救援,另外他告知何权说谢淼没事儿。何权也在营地见到盘永修了,一家人都没事,只有地震时小女儿跑出来摔了一跤,额头擦破点皮。盘永修说这是托谢淼治病救人积德行善的福,全村的房子都塌了,就他们家的没事儿。 何权使劲咳了几声,艰难地直起身问:“方便面里的调料包坏了吧?怎么味道那么恶心?” “我倒觉得挺香的……”赵玥皱皱眉,“要不吃点压缩饼干?还有火腿肠。” 何权脸一僵,又弓身倒出一口酸水。 第68章 距离灾难发生已过去五天, 初步统计死者逾千人,伤者上万。营地的帐篷里躺满了等待转移至市区的重伤患者, 以及累趴下了的救援及医护人员。 给何权扎上加了电解质的葡萄糖,赵玥严厉要求他必须躺下睡两个小时。刚何权接完一个孩子从椅子上起来时差点没栽地上,冷汗眼看着往出冒全身抖得比地震得还厉害。 “你这什么也吃不下去还不睡觉,找故事呢!” 部队的人一到,医疗兵分担了护士们的工作,赵玥好歹能睡上几个小时, 可何权不行。虽然郑志卿他们回来了但受外伤的远比生孩子的多, 接诊临产患者的帐篷里也只有他在坚守。 “你少念叨两句我还能多睡几分钟。”何权闭着眼躺在简易行军床上,虽然支床的金属管子硌得慌,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比迪拜超五星级饭店里的水床还舒服。刚满眼冒金星出虚汗打颤, 显然是低血糖了。赵玥塞了他一嘴的巧克力都提不上来, 没辙只好打点滴。 “赵玥, 去找薛伟,让他先把那个孕三十六周腿部骨折的伤患简单处理一下,我睡半个小时起来剖, 要不好多药用不了。” “他跟季副院长在抢救一个内出血的。” “郑志卿呢?” “专务刚跟欧阳他们的直升机走了,说是矿上发现幸存者了。”赵玥打包了一大袋医疗垃圾, 准备拿去集中处理,“行了你别c,ao心了, 我能处理。” “也是, 你天天看, 都成半个医生了。” 何权的声音慢慢降低, 极度的疲劳,身体实在扛不住。赵玥看他睡着了,轻手轻脚退出帐篷。 十四个矿工被埋在矿道里,搜救队挖到一半矿道里又塌方了一截,只好从另外一侧开挖。郑志卿和欧阳他们抵达时,刚打通个拳头大小的通气孔以免矿工窒息。为防止继续塌方,搜救队员暂时停下来,研究万无一失的营救计划。现在物资是不缺了,就缺人,好多地方机器过不去,只能靠人力一点点挖和搬。 跟欧阳一起来的都是曾经的特种兵,郑志卿眼看着他们腰上拴根安全绳就敢负重十几公斤、徒手顺着刚挖出来的救援通道往下爬,给矿工送食物和水。这帮人虽然年过四十但个个身强力壮。二十多米的救援通道直上直下,全是土和石头,他们就在上面一点点用军用匕首凿出勉强落脚的地方。 等待搜救队继续挖掘时,郑志卿得以暂时地休息片刻。在镇上待了近两天两夜,回到营地又继续抢救伤患,五天他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赶上幸存者被埋他也要上手帮忙挖掘,几天下来也捞不着打理自己,胡子拉碴,衣服裹得看不出本色,平日梳得油光可鉴的头发此时已经脏得打绺。 欧阳看他反复地攥握左手,问:“手伤了?” “旧伤,骨折过。”郑志卿紧紧攥住左手,手背上青筋暴突。长时间的持续用手和y冷的天气使得他左臂旧伤发作,疼起来噬骨。 y冷的天气也让欧阳的枪伤隐隐作痛,所以他能体会郑志卿的痛苦。从挂在腰间的战术包里取出支空气针剂递到郑志卿面前,他冲对方抬了抬下巴:“打一针好点儿。” 尽管针剂上没有任何标记,但郑志卿知道那是杜/冷/丁,抬手推了回去。 “断的时候都没打过,现在更用不着,缓缓就过去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7节 “行啊,看不出来,你一介书生还挺硬气。”欧阳将针剂收起来,又打开烟盒递了过去。 郑志卿继续摆手。 欧阳点上支烟,回手把烟盒扔给战友,看着郑志卿哼笑一声:“怪不得洛少总念叨你的好,堂堂郑氏的二少,又能忍得住伤痛又无不良嗜好,赶上这种事儿还冲到救援一线,可敬。” “堂堂的华医堂总裁肩扛手抬废石断壁,大爱无疆,同样可敬。”郑志卿投以满含敬意的目光,“我以前对你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你这人自私又狂妄,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欧阳大笑:“不好意思,我对比我高的男人没兴趣,奉承话就免了。” 郑志卿低头笑笑,然后向欧阳伸出右手。 “很高兴能交你这个朋友。” 何权睡了一个小时,起身拔掉输液针头,下地时却发现腰酸得直不起来。他扶着支撑帐篷用的管子缓了好一会,才慢慢站直身体。走出帐篷,外面已是清晨时分,空气里却飘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喉咙里呛上口酸水,何权捂着嘴呛咳几声,平静下来后去物资发放处要了瓶水。 “何大夫,你还好吧?”负责分发物资的志愿者看他脸色苍白,抓起块威化饼干塞进他手里,“我刚听赵玥说,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这辈子也不想看见方便面和火腿肠了。”何权干笑一声,放下水瓶撕开威化饼干的外包装,刚要吃,突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抱着个佩奇小猪——粉色的毛绒此时已脏成了灰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嘿,你想吃这个?”何权蹲下身,冲她招了招手,“来。” 灾区民众的配给是按人头给的,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小孩子喜欢的甜食却很难拿到。高能量的食品优先供给医护人员和救援队,主要这里路还没通,仅能靠直升机运输物资。送过来的都是医疗用品和饮用水,仅有的几盒威化饼干还是志愿者自己带来的。 巧克力倒是管够,但那味道何权真不敢恭维。 小姑娘谨慎地靠过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没好意思伸手。何权拉起那脏兮兮的小手,将裹着半截包装纸的威化饼干放到她手里。 “吃吧。”他抬手抹去小女孩脸上的一块污渍,指了指志愿者妹子,“这位大姐姐很了不起的,会变魔法,说不定明天就有木奉木奉糖了哦。” “何大夫,现在的孩子比大人ji,ng,很难骗的。”志愿者笑着说。 女孩看看何权,又看看志愿者,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将威化饼干掰成两截,把裹在包装纸里的那截又递还给何权。 “叔叔你吃。” “真乖。”何权没有拒绝孩子的分享,“你父母呢?” “他们还在镇上。”女孩咬了一小口威化饼干,细细嚼着,“叔叔,你是医生么?” “对,叔叔是医生。” “那……你可以教我做医生么?”女孩眨着天真无邪地大眼睛,“我听到很多人都在喊‘医生,帮帮我’……我很想帮他们,可是我不是医生。” 何权眼眶一热,抬手揉了揉女孩凌乱的发辫,笑道:“好,等你再长大一点,叔叔教你做医生。” 女孩甜甜地笑了起来。 y霾了数日的天空中,云层破开一丝缝隙,初升的太阳将光芒暖洋洋地洒满大地。 矿工全部安全救出,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但无性命之忧,经过欧阳和郑志卿的简单处置后,由搜救队护送下山。乘直升机返回营地,郑志卿只来得及跟何权打声招呼又赶去见大哥。 路刚挖通,郑氏援助的物资在山脚下堵了三天终于送上来了,郑志杰亲自跟车。他看到郑志卿活像从兵马俑坑里爬出来的,鼻子一酸,抬手将弟弟紧紧拥进怀里。 “妈和爸都很担心,你怎么一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 “基站全塌了,手机没信号,卫星电话又不能占用。没事儿,让他们别担心,危险活儿不用我干。” 郑志杰点点头:“我听院长说,何权也来了?” “是,这几天接了十多个孩子。”郑志卿拧开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用手背抹了下嘴说:“正好你来了,带他回市区,还有急诊护士长赵玥,他们俩都累垮了。” “行,等卸完货的。”郑志杰拍拍弟弟的脸,“收拾下自己,昨天妈在电视上看见你脏成这鬼样子,哭了好几个小时。” “出来的太急,没带换洗衣服,待会洗把脸。”郑志卿无奈地笑笑。 “你什么时候回去?” “计划是半个月,这次受灾的人预计有七八万,现在还有近五千人失踪。”郑志卿敛起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六天了,很难再有人幸存,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连搜救犬都没有发现。” “哦,对。”郑志杰朝远处喊了一声,“阿强!把狗带过来!” 阿强是郑志杰的司机,听到召唤,拉开车门将两只杜宾犬牵下来带到郑志杰身边。郑志杰给了个命令,两只杜宾犬乖乖坐下。 “狗给你留下,搜救它们不行,看物资没问题。”郑志杰压低声音,“我听说,这边儿东西老丢。” 郑志卿看了眼狗,发现狗也看着自己,耸了下肩膀说:“人多手杂,大正送来的物资每天都丢。我就纳闷,闹灾闹成这样,怎么还有人趁火打劫啊?” “人心险恶,老弟,有人想趁闹灾狠捞一笔。就我们堵在山下的时候,有人卖茶叶蛋,二十一个。” “真好意思开口!”郑志卿愕然。 “嘿,要么说呢,想挣钱就得脸皮厚,我都想给那卖茶叶蛋的雇回去当业务。”郑志杰边说边笑,“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了丫一拳,没见过钱的傻逼玩意儿。” 郑志卿扶住老哥的肩膀,兄弟俩笑成一团。 何权不走,尽管他已经累得爬不起来了。郑志杰在旁边等着的时候频繁地看表——他在山底下耗了三天,公司里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回去处理。再说这只是第一批物资,路通了,后面还有很多。 “等景潇过来我再走。”何权艰难地撑起身体。没病患他就怂,有病患他就跟打了ji血似的。 “景潇得后天才过来。”郑志卿听赵玥说何权这几天胃病犯了,吃什么吐什么,今天连喝水都吐,立刻急得冒火,“你这样回去也不能立刻上班,起码得歇两天。” “至少我还活着。”何权指了指帐篷外面,“空场上躺着多少?石头底下还埋着多少?我回去也不踏实。” 郑志卿无奈地垮下肩膀。 “何权,别逞强,跟我走吧。”郑志杰也劝他,“我看唐葳也来了,她是产科的吧?你能干的活儿她不也能干?” “她来露个脸就走。”何权撇嘴。腰上骤然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弓身用额头抵住郑志卿的腰侧。 “阿权?”郑志卿忙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没事儿,别耽误时间了,郑志杰,你走吧。”何权摆摆手,侧头看向蹲在帐篷口的两只杜宾,“这狗不咬人吧?” “郑家的人不咬,其他人就难说了。”郑志杰偏了下头,“那你歇着,我先走了。” “哥,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大哥离开帐篷,郑志卿拽过把凳子坐到行军床边,冲两只杜宾招招手。何权不怕狗,但那两只杜宾体型高大目露凶光,牙尖齿利,看上去一个眼神不对就能咬他一口的样子,于是他本能地往郑志卿身后缩了缩。 “这是我老婆,你们要对他好点,听到没。”郑志卿依次摸过杜宾的头顶,结果两只狗各自偏头闪开,倍儿不给他面子。 “当着狗你得瑟个屁啊?”何权“嘁”了一声。 这句质问听起来富有攻击性,杜宾们警觉地竖起耳朵——它们可以不待见二少爷,外人不行。何权一看狗竖起耳朵,赶紧抿住嘴唇,往前推了推郑志卿给自己当屏障。 突然,其中一只杜宾的鼻梁微微皱起,尔后靠近何权的腿嗅了嗅。另一只杜宾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弄得何权莫名其妙之余又有些紧张。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出乎他的意料了,刚刚还对他冷眼相待的杜宾起身走到床边,分别用头顶拱了拱他的手。 “它们喜欢你,阿权。”郑志卿酸溜溜地说。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人嫌狗不待见?”何权说着,谨慎地摸了摸狗头,发现两只杜宾犬确实对自己的态度很温顺,“奇怪,我也没给它们吃的啊。” 郑志卿想了想,笑着侧头亲亲何权的脸:“这说明它们已经接纳你为郑家的人了。” “哪凉快哪待着去,谁是你郑家人?” 何权皱起眉头——咋的?我身上还有郑大白的味了? 第69章 医护人员集中cha在一个帐篷里充电的手机不见了。医生收入不低, 用的也都是好手机,均价五六千, 想必是有人见财起意。一口气丢了二十多个手机,还有两台笔记本电脑,这要搁平时也算大案。 负责管理放置私人物品帐篷的志愿者是个大学生妹子,刚上大一,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她出去上个厕所回来发现东西不见了,又急又气, 哭得险些背过气去。郑志卿的手机也在失窃物品之中, 新换的,之前那个喝多了不知道丢哪去了。 他把何权的手机拿给杜宾犬看,双手合拢下垂, 再打开, 手机不见了。两只狗警惕地竖起耳朵, 凑上前闻闻郑志卿的手,接到搜索的指令后窜出帐篷。 何权惊讶地问:“我手机呢?” 郑志卿从外套兜里拿出手机还给他——简单的小魔术,在美国跟研究所的同学学的, 对方天天拿这招泡妞——坏笑着问:“是不是又多迷上我一点?” “你怎么做到的?”何权没理这茬,而是拽拽他的袖子, 翻翻他的兜,试图找出点破绽。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郑志卿把脸凑过去。 “起腻也分下场合!”何权嫌弃地推开他的脸, “赶紧说。” 郑志卿笑着搂住何权的腰往怀里一带, 拉起他的手和自己的对在一起——他的手比何权大出一个指节。 “现在手机屏幕起码五六英寸, 你的手包不住。不过耳坠戒指什么的倒是可以, 等回市里了,有空慢慢教你。” 屈起手指扣住郑志卿那能单手抓起篮球的手,何权不服气地仰起头:“个高了不起啊,我要不是被基因拖了后腿,长到一米八五没问题。” 郑志卿趁机低头偷了记吻,见何权没拒绝便放心大胆地加深了这份缠绵。救灾的这些日子里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们现在谁也不想放开对方。 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那是没真的爱过。 听到有节奏的犬吠声响起,郑志卿放开何权shi润的嘴唇,笑笑说:“走,何警官,抓小偷去。” 小偷被杜宾犬们追赶到因地震而断裂出的地缝边缘,再往后退一步就得掉下四五十米高落差的断面。前有猛犬后无退路,周围又渐渐聚拢过来人,小偷哆哆嗦嗦地跪到地上,把肩上的包摘下来扔到郑志卿脚下。 打开背包,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在。 郑志卿打了个响指召回杜宾犬,走到小偷跟前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拖到民警办公的帐篷前推了进去。 “缺德不缺德?什么时候了还敢偷!” “这种人就该把手剁了!” “你们家没死人是不是?” “丧良心的,不得好死!” 听着帐篷外传来的骂声,小偷抱住胳膊蹲在那瑟瑟发抖。民警把小偷拷到桌边,拿着背包出去给失主们确认,同时安抚大家的情绪让他们不要再骂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拿回自己的手机,郑志卿拍拍杜宾犬的脑袋,给了它们一声称赞。 “这就行了?”何权看狗尾巴都没摇一下。 “嗯,不然还要干嘛?”郑志卿反问。 “好歹给点实际的吧。”何权想了想,问物资分发处那要了两根火腿肠,剥开包装皮递到杜宾犬嘴边,“来,奖励给你们的,吃吧。” 杜宾犬稳如泰山地蹲坐在那,闻都没闻一下。郑志卿从何权的手里拿过火腿肠,自己边吃边说:“甭c,ao心了,它们不吃这个。” 何权满脸地不可思议:“你养的这是狗么?” “跟我没关系,我哥养的,只吃专门的狗粮和生牛r_ou_。”咽下嘴里的东西,郑志卿把另外一根火腿肠剥开,递到何权嘴边:“你吃不?” “去去去,我闻着火腿肠的味儿就想吐。”何权皱眉推开。 见何权不吃,郑志卿只好孝敬自己:“我看你加班时不总吃?” “就是加班吃太多的缘故。” 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半步,何权轻咳一声。看来昨天跟附属医院消化内科谭大夫那要的达喜不管用,胃酸还是一个劲往上返。还有腰,跟绑了个十公斤沙袋在上面似的越睡越酸。 要不是胳膊上埋的缓释避孕药还没过期,何权真得怀疑自己怀孕了。 杜宾犬们抓小偷的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营地,下午便有收队回来的搜救犬被饲养员带着来找它们玩儿。帐篷外头的草地成了狗狗们的临时公园,还有好多志愿者围过来给它们拍照片。临时基站已架起,通讯不是问题,很快狗狗的照片就被发到了网上,收获了无数的点赞和留言。 有送爱人来何权这的家属提议让狗狗们离诊疗帐篷远点,怕它们伤害新生儿。搜救犬清一水德牧,和杜宾一样嘴长牙尖,尽管它们都受过训练不会随意发起攻击,但牵着小孩子的大人看到还是会绕着走。 考虑到群众的担忧,何权让郑志卿把狗带到他和其他几个医院负责人办公用的帐外,那边也有一大块草坪。虽然下过雪,但气温一回暖又有绿油油的小草冒出了头。 搜救犬都是一个训练基地出来的,彼此相互熟悉。杜宾犬是新朋友,可惜对它们爱答不理。一旦有德牧凑上前想打个招呼,杜宾就纵起鼻梁露出尖利的犬齿,摆出一副“你过来试试?”的态度。 “什么人养什么狗。”何权去办公帐篷找郑志卿签领大正的药品时看到此景,忍不住吐槽郑志杰养的狗随主人。 “大志小志就这样,平时在我爸妈那也不跟邻居的狗玩。”郑志卿核对过申领单和库存,签下字,“让我哥养独了,看不上其他狗。” 何权撇撇嘴:“你们家连狗也是‘志’字辈的?” “我哥起的,要是当儿子养,其实应该是‘羽’字辈。” “是哦,禾宇的女儿就叫禾羽汐。” 将单子交给志愿者去领药,郑志卿看看旁边没人注意,压低声音问:“阿权,你说将来咱们有孩子叫什么?” 何权认真想了想,说:“何羽白?” 虽然何权认真考虑这件事让郑志卿很开心,可一听名字又有点高兴不起来,扁扁嘴问:“为什么也不姓郑啊……” “你生就随你家姓。”何权拍拍他的胸口,“提前跟你打招呼了啊,反正得有个随我姓何的。” 郑志卿眉梢一挑:“那……老大姓何,后面的都姓郑?” 何权拍在郑志卿胸口的手屈起四根手指,仅留中指直指他的下巴。 灾后第八天,景潇和钱越抵达灾区,替换何权与赵玥。一听钱越是跟景潇搭档,秦枫非闹着要来,可由于他之前受过枪伤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郑志卿没批准他的申请。 见景潇来了,何权也不再坚持,收拾东西准备返程。郑志卿开车把他和赵玥往撤离点那边送,结果刚开到一半发生了一波余震,临时搭起来的路面又被震毁,无奈之下只得暂时返回营地。 郑志卿看过物资运送计划表后对他们说:“明天有趟送挖掘机的直升机,你跟赵玥可以搭那个回去,我跟指挥中心说一声,给你们留两个位置。” “无所谓,早一天晚一天的。”何权倒是不担心自己,“位置不够的话,让赵玥先回去,我再等等。” 郑志卿点点头,拿出手机给指挥中心打电话,看能不能要到机位。 “你也早点回去吧,一礼拜没见,我差点没认出你。”钱越接下话,“你瘦了好多。” 赵玥在旁边叹了口气:“何主任一天就喝点水过日子,肯定得瘦啊。” “为什么不吃饭?”钱越惊讶地问。 “方便面和火腿肠他都不吃,压缩饼干嫌硬,太难伺候。” 钱越盯着讪笑的何权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何权不光瘦了,看着感觉也有点奇怪——等等,他的胡子呢? “何主任。”钱越伸手摸了摸何权的下巴,“你把胡子刮了?” “没啊,我都一礼拜没刮过——” 何权的声音戛然而止,屈起手指在脸上摸了一把,震惊地发现那特意蓄起来又ji,ng心修剪过的细软胡子都不见了。自打到了这他就没照过镜子,压根儿没关心过胡子的事。 “镜子!赵玥,你带镜子了么!?” 赵玥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化妆镜递给何权。何权打开镜子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胡子哪去了?他根本没刮过啊! 不是,等等。 何权把镜子往赵玥手里一塞,捂着下巴匆匆走出帐篷。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站定,捂住左臂上埋管的位置,脑子乱成一片。 男产科偶见这种情况,因孕期激素的影响,胡须会在hcg和孕酮急速攀升期间脱落。最近种种的不适和眼下的情况综合到一起,这不就是……这破地方都没个仪器能验验血,早孕试纸也不在必备的医疗物资清单上,而当医生的都知道仅凭症状不能下诊断。 可那是对西医而言。 何权闭上眼,努力深呼吸着平缓狂乱的心跳。待心跳渐平,他用右手手指扣在左腕外侧的脉门之上,静心感受血液的搏动,不多时便再次睁大了双眼。 玉盘滚珠,乃为滑脉。 第70章 郑志卿只争取到一个机位, 正在继续想办法,看到何权从外面进来赶紧告诉他。何权下意识地揪紧了白大褂, 迟疑片刻抬头看向郑志卿。 “那就让赵玥先走吧, 我不……着急。” 感受到对方的犹豫,郑志卿心里冒出个问号——刚还无所谓是不是能立刻走的人,这会儿的态度怎么变了?他偏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其他人, 握住何权的胳膊将他带出帐外 “你刚出去干嘛了?”郑志卿看出何权面带忧虑。 何权咬住嘴唇,眼神四处游移, 半天不肯出声。郑志卿抬手扣住他的脸侧,意外地看到何权微微歪过头,似是在感受他掌中的温度。 “阿权?”郑志卿又加上另外一只手,捧住何权的脸,“别吓我, 到底怎么了?” “我……”何权感到耳廓稍稍发烫, “好像……有点儿状况……刚给自己把了把脉……” “嗯?”郑志卿的心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 按说在产科干了那么久早都混不吝了, 可轮到自己头上, 何权却耻于出口:“不过我没好好学把脉这块, 实c,ao也少,就……全凭理论知识。” “不管那个, 你到底看出什么问题了?”郑志卿急得直皱眉,何权这吭吭哧哧的, 他感觉不像好事, “不行我现在就租架直升机过来, 你马上回城。” “别!没大事儿!”深吸一口气, 何权终于下定决心,扬起脸直视郑志卿的目光,“郑大白,你可能要当爸爸了。” 早搏这种症状郑志卿从未亲身体验过,但他现在着实感觉心跳停顿了一下。手顺着何权的脸侧滑到对方的肩膀上,他虚握不着敢使劲,眼睛频繁地眨了几下,呼吸急促,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 “你没事儿吧?”何权感觉到扶在肩上的手在抖——郑大白同学这是要犯心梗的节奏? “没……我没……”郑志卿四下看看,从旁边一口气搬了三箱矿泉水摞在那,按着何权的肩膀让他坐到上头,“阿权你坐下……坐……坐这!” 然后何权眼看着他原地绕了几个圈儿,十指交握置于额前,嘴里还神经质地叨咕着什么。老实说何权没指望他能高兴得跳起来,可这反应算什么? “郑大白,我说你——” 没等何权一句完整的话说完,郑志卿忽然单膝跪地,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好吧,现在何权能听清他在叨咕什么了——“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无限循环。 “嘿,别这么没用,也别高兴的太早。”何权抬手揉了把对方的头毛,“把脉诊断没那么准,滑脉也主胃病,再说避孕药的期限还没到,我只是考虑到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郑志卿扬脸仰视,抬手用手指抵住何权的嘴唇:“我现在就租架直升机送你回大正。” 拨开他的手指,何权把对方的俊脸揉到变形:“别折腾了,拿直升机接我不如多运几个伤患走。郑大白,我保证,从这一秒开始,能坐着绝不站着,这你满意了么?” “可你在这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我怕——”郑志卿话说一半又抿住嘴唇,权衡了下措辞,“阿权,你是干产科的,话不用我多说……你就回去,市区什么都有,可这儿……真出点问题来不及治啊!” “谢谢你还记得我是干产科的,所以,别瞎c,ao心。再说景潇和钱越都在,药也够,有任何问题他们全能处理。” 何权边说边继续搓郑志卿的脸——真想踹这白痴一脚,咋就那么能呢,避孕药都挡不住! 郑志卿本想把这事儿告诉赵玥,跟她商量把机位留给何权,其实也不用商量,他知道赵玥肯定不会拒绝。但何权不让他说,首先不能百分之百地确认,其次,满十二周之前他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老话说没满仨月之前别张扬。其实这算不上迷信,事实证明,占到八成左右的胎停孕和自然流产都发生在十二周以内,几乎所有的正式产检项目也都是从十二周之后开始的。 没有激素标准数值及影像学报告供参考,俩人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郑志卿认为是车上那次,何权却说应该是在专务办公室里那次。后面就都离得太近了,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钱越给剖宫产的患者换完药回帐篷,看他们俩头对头靠在那嘀嘀咕咕,凑过去问:“有好事儿?” “没!”何权跟做了贼似的,一把推开郑志卿,差点给人推坐地上去。 “是,没事儿。” 郑志卿的笑意根本藏不住,钱越心说你骗鬼啊,没耳朵挡着嘴得咧后脑勺上去。其实之前看何权对胡子没了的反应那么大,他就猜出了点端倪。在产科干了也有几年了,什么症状没见过? “没事儿啊?那这个不给你了,我拿给赵玥吃。”钱越从兜里掏出两个水煮蛋冲何权晃晃。他特意问一位给患者送饭的家属要的,何权吃不下带防腐剂的东西,纯天然的肯定没问题。 他觉得自己真是c,ao心的命。 “诶,钱护士长,还是给阿权吧,他这几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郑志卿厚着脸皮从钱越手里拿过水煮蛋,对着敲开,剥好一颗递给何权——对哦,ji蛋,他怎么没想到?嗯,待会再去找几个回来煮。 钱越眨巴眨巴眼睛:“没声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郑志卿握住钱越的手使劲摇,就差给对方鞠躬了。 瞅着专务大人这副谦卑的样子,钱越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斜眼看着何权说:“何主任,恭喜啊。” 何权本来就饿,吃得急,一听这话被ji蛋噎着了。听到何权打嗝,郑志卿赶紧抄起矿泉水拧瓶盖,慌乱之中撒了自己满身水。 这俩傻爸爸。钱越偏头翻了个白眼。 睡到半夜,何权被腰部放s,he性的酸痛弄醒,赶紧叫醒合衣睡在地上的郑志卿,让他给自己找一支舒缓平滑肌收缩的针剂过来。这是宫缩引起的疼痛,上一次他不知道,硬扛着站了十一个小时,这次他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给何权打完针,郑志卿又找来个废弃的帐篷堆好,弄出个相对柔软的“窝”,让何权靠着自己半躺在上面。行军床太硌了,何权根本躺不住,他拿药进来的时候看到对方正跪着趴在床边忍耐疼痛。这画面让他心如刀割,但他做不了更多,只能想方设法让何权尽可能的舒服一些。 被郑志卿圈在怀里分享着对方体温,何权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疼痛感也有所减弱。他拉过郑志卿的手置于下腹,感受对方掌中的热度透过布料在皮肤上缓缓蔓延。 “还疼么?”郑志卿看了眼表,估摸着药应该生效了。 “好多了,就一阵阵的。”何权轻轻拍拍郑志卿的腿,“让我这么靠着,你早晨会站不起来的。” 郑志卿摸摸那柔软的腹部,轻笑着说:“没事儿,只要小白不闹你,我怎么着都行。” “小白?”何权扬起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叫何羽白么?爸爸是大白,孩子自然就是小白喽。” “喂,这样很像狗名字诶。” “我奶奶说,贱名好养活。” “那她给你小名叫什么?”何权好奇地问。 郑志卿尴尬地摸摸鼻梁:“呃……我忘了。” “说!” “……蛋蛋……” “噗哈哈哈哈——哎呦呦!”何权笑得腰又开始疼,不过他知道没大问题,“郑志杰呢?” “皮蛋……据说我哥刚生下来挺黑的……” 何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发誓,回去一定要当着郑志杰的面喊他一声“皮蛋”。 临近破晓时分,景潇接诊了一位患者。破水超过二十四小时,生不下来。他上手摸了摸,确认孩子头还没转下来处于tu,n位状态,只好剖。术中发现患者还同时患有畸胎瘤,紧贴着宫壁生长,剥离易造成大出血,赶紧让钱越去把何权叫来会诊。 何权看过之后决定先做创口闭合,等转到城里的医院再进行二次手术。畸胎瘤有癌变的可能,必须要摘。但这里血源紧张,一旦创面大出血,少说要有三四千毫升的备用血源,眼下没有实施手术的条件。 景潇去和送病患来的家属商量,对方一听要去城里做手术立刻绝望地哭了起来。家里刚遭灾,什么都没了,本来以为人都没事儿算老天有眼,谁知道又碰上这种糟心的病。 “不用担心,我们院有慈善基金,像你们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申请。”钱越听到哭声,从帐篷里出来安慰家属,“大正产科医院,等路通了,你们送他过去就行。” 家属千恩万谢,说着还要给钱越和景潇跪下。两人同时上手搀扶,不可避免的,景潇握住了钱越的手。他略略怔住片刻,直到钱越自己把手抽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攥着对方。 临来灾区之前,秦枫单独找他谈了一次话,让他到了这边后照顾好钱越,同时又看似随意地提起自己和钱越已经谈婚论嫁。景潇不傻,秦枫特意把自己和钱越的关系点明,这就是说给他听的。 其实秦枫中枪之后,景潇在偶然间听到过护士的议论,说这下护士长该肯放弃他转投秦枫的怀抱了。那时他才知道钱越曾喜欢过自己,于是开始时不常地关注钱越的举动。 日子久了,他发现自己以前真是个傻子。 缝合完毕,清点好器械,和钱越一起收拾医疗垃圾时,景潇突然问:“我听说,你现在跟秦枫在一起?” 钱越眼角的泪痣微动,片刻后“嗯”了一声。这声承认让景潇倍感心酸,可事已至此,他再说什么无非是让自己颜面无光而已。 “秦枫人不错,配得上你。”景潇挤出丝干笑,“祝你幸福,钱护士长。” 钱越直起身,凝视着景潇略带惆怅的侧脸,忽觉一切都释然了。得不到的未必是最好的,好好珍惜爱自己的人才不至于后悔。 “谢谢,景大夫。”他淡然一笑,“也祝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幸福。” 第71章 赵玥离开后的第三天, 下山的路终于再次修通。尽管郑志卿再待几天也要走, 可他坚决不肯让何权多留哪怕一个小时。这地方缺医少药不说, 还没何权吃得下去的东西。ji都吓得不肯下蛋了,郑志卿跑了好几个村子才找来六颗, 天不亮就起来煮好了给何权带着路上吃。 开车将何权送到撤离点,郑志卿反复叮嘱对方到了城区立刻打电话报平安。他本想亲自送何权下山的,可道路并不畅通,到处都是临时路面, 一来一回得十几个小时。何权担心他疲劳驾驶会出事故,坚决不让送。 撤离人员的都是中巴,一辆车按标准只能坐二十一个人,可车少人多,中巴上挤了将近四十个人, 还有人坐到车顶上去了。超载行车本就危险, 又是走山路,还是震后临时修出来的。郑志卿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于是去找司机商量能否减员。 “都要走, 都着急, 再说了,我的命不是命啊,哪能没事儿往山沟里开?”司机是个退伍兵,早年开川藏线的, 见天走险路, 这种山路小意思, 在他眼里跟开大平道没区别,“行了兄弟,把心揣肚子里,一准儿给你媳妇平安送下山。” 郑志卿压根就没说车上坐的是自己什么人,让对方这么一说,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看对方弹开打火机点上根烟,他摸摸鼻子说:“麻烦您开稳着点,媳妇刚怀孕,怕颠。” “呦,这好事儿得发糖啊。”司机笑着喷出口烟雾。 “这地方上哪买糖去。”郑志卿讪笑,“我跟我哥说一声,待会他去接人的时候给您带条好烟。” “得,有你这句话,今天这车我慢着点开。” 司机拍拍郑志卿的肩膀,回手招呼上车的人赶紧,要发车了。 平时都要走四个小时的山路,晃晃悠悠开了近七个小时,何权下车时腰酸得跟要断了一样。郑志杰过来接人,一看他下车,赶紧迎上去接过他背着的包,并按弟弟的叮嘱给司机留了条中华。 何权差不多是被郑志杰架到车上去的,一上车就躺倒在后座上。郑志杰原本开兰博基尼,自打生了关关之后就换了辆奔驰的suv,后座空间大,正好能让何权躺平了伸伸腿。 郑志杰从后视镜里看了何权一眼,问:“去哪?” “大正。”何权有气无力地回答他。 “都这样了还去上班?” “就开你的车,皮蛋。” 听到何权叫出自己三十年没人叫过的小名,郑志杰回过身,使劲运了口气:“何权,我亲自开车来接你,连声谢都没有也就算了,嘴巴就别那么损了行不行?” “少废话,你还欠我辆法拉利呢。”何权连眼皮都懒得抬。 “你自己不要的。” 郑志杰嘀咕了一句,发动汽车,没开多远突然又问他:“诶对,你之前送禾宇块表,是为什么啊?” “什么表?”何权睁开眼,突然反应过来是欧阳送的那块表被他借花献佛了,“哦对,嗨,朋友送的,我天天上手术也戴不住,正好送他了。” 郑志卿嗤笑道:“你这朋友够大方的啊,六十多万的表,能买半辆这车了。” “六十多万?”何权蹭一下坐了起来。 当初欧阳说扔就扔,他还以为二十万到头了。 “限量款,咱这的专卖店一共就分到两块,你猜怎么着,我买了一块,另外一块被欧阳买走了,信用卡账单上的签名跟他在我那干的时候一模一样。”郑志杰从后视镜里扫了眼何权的表情,“何权,他送你那么贵的表,几个意思?” “不关你事。” 坐正身体,何权偏头看向窗外。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郑志杰不派司机来接他而是亲自来了,合辙是要审犯人。想起之前郑志杰雇私家侦探跟踪禾宇的事儿,他倒还真不吃惊对方会把一块表的来龙去脉查得如此清楚。 “以前不关我事,但现在关了,说句难听的,我弟那人一根筋,你别耍他。” “郑志杰,你会不会说人话?”何权抬脚踹了下驾驶座的座椅靠背,“停车!我要下车!” 郑志杰微微皱了下眉,但语气依旧轻松:“别生气,何权,我不是冲你,主要我太了解欧阳了,他那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了解个屁!”要不是方向盘在郑志杰手里,何权得一把给他按挡风玻璃上去,“郑志杰,十年前的帐咱俩还没算呢!你他妈别在我面前装大哥,老子不吃你这套!” “唔,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何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就要进郑家门了,给大伯哥留点面子?” “谁说要进你们郑家门了?”何权气笑,“我告诉你郑志杰,是你弟要进我何家门,孩子也跟我姓何,和你们郑家一点关系都没!” 孩子? 郑志杰一脚刹车将车停下,回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气鼓鼓的何权,问:“你怀孕了?” 何权脸上一绷,抬手拽开车门下车,伸手拦了辆出租。 “等——” 郑志杰忙追下车,可出租车已经汇入车流。他使劲捶了把车窗,坐回车里往大正开。没把人送到首先没法和弟弟交待,其次何权的包还在后备箱里呢! 还有,看何权反应那么激烈,该不会真有了吧?那他刚才说那些话可就太不合时宜了。 何权下车才想起包落郑志杰车上了,好在可以用手机支付车费。回到病区,他问护士站要了套抽血的工具,给自己抽了一管子血送去检验科化验。 “何主任,这没患者信息啊。”检验科的同事见瓶子上没贴条码,赶紧叫住何权。 “没事儿,报告出来直接发我就行,加急啊。” 何权说完转身往出走,跟大厅里正撞上来送包的郑志杰。一把从郑志杰手里拽过包,何权也没搭理他,直奔电梯。 “何权,何权!”郑志杰追着他进了电梯,试探着问:“真有啦?” 何权别过脸,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抱歉抱歉,我刚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千万保持好心情。”郑志杰自当答案是肯定的,立刻难得地摆出一副低姿态,“也别跟我弟说,要不他得跟我急。” “郑志杰,我要在你弟面前说过你一句坏话,我何字倒着写!”一把推开挡在跟前的人,何权疾步走出电梯。 郑志杰愣愣地看着电梯门关闭,心说当初在专务办公室外面跟我弟那骂我c,ao蛋的是你不? 不过何权也没说错,郑志杰在电梯里搓着下巴稍稍自我反省了一下——我有时候是挺c,ao蛋的,禾宇也这么说。 回到办公室,何权一看手机上有五个郑志卿的未接来电,马上反应过来忘记给对方打电话报平安了。他把电话拨了回去,一接通就听到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 “阿权!你到家了么?” “我在医院。”何权侧头夹着电话,将电脑打开登录内部系统,“先过来做个检查。” “结果?” “还没出,刚把血样送下去。”何权把手机免提打开,抬腕看了眼表,“你过半个小时再打过来。” “我马上要进山,不一定有信号,你拿到结果给我发个消息过来?” “好,注意安全。” “一定,你也是,赶紧吃点儿东西回家休息。”郑志卿的声音顿了顿,“阿权,千万照顾好自己,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何权笑着搓了搓眉毛,斜眼看向手机屏幕:“知道,你快忙你的去吧,别婆婆妈妈的。” “就记着,我爱你。” “恩恩,爱你,挂了。” 何权抬手按断电话,尔后靠到椅背上盯住电脑屏幕,静待检验科的结果上传。他一向和时间赛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可眼下他又觉得时间是那么的缓慢,每分钟都长得活像整整一个世纪。 终于,系统提示有产三何主任的报告。 何权犹豫了一下,握在鼠标上的手缓缓按下左键。他看过无数份早孕检测报告,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这一份上显示的结果,让他的眼中缓缓凝起水光。 他用手机拍了下屏幕给郑志卿发过去,想了想又追加了一条语音信息—— 【恭喜,郑大白,你当爹了。】 早起上班,乔巧刚进办公室就看何权闪身钻了进来。 “妈呀,你怎么瘦成这样?”乔巧看何权整个人小了一圈,万分心疼,赶紧把刚买的包子塞给他,“多吃点……诶?你把胡子刮了?” 何权差点被包子味呛吐了,忙推回去:“我吃过早饭了,姐,先跟我去趟诊疗室。” 被何权拽着手往出走,乔巧莫名其妙:“干嘛啊?我还没巡房呢。” “待会回来再巡。” “不是,这怎么……”乔巧被何权拖进电梯,皱着眉研究了一番对方的脸,突然张大了嘴巴,“阿权,你不是……不是……” 何权抿着嘴点点头。 “不是埋着管呢么?” “别提了,我昨天晚上打电话骂了秦枫半宿。”何权重重叹了口气,“就他那做缓释避孕药药代的同学给咱这的试用品,药效撑死了两年,早失效了。” “啊?不是说三年么?”乔巧愕然。 “成本太高,试用装剂量减半,说外包装上标着呢,可他妈谁知道他们的标准剂量是多少毫克啊!” “完了完了,咱科室的人过段日子也得减半了。”乔巧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全都以为是三年呢。” “我刚已经发全员邮件了,都让他们注意着点儿。”电梯门一开,何权推着乔巧走出去,“赶紧帮我照一下,看多大了。” 乔巧挑眉:“你自己心里没数?” “我哪知道,郑大白跟他妈长我家似的。”何权翻了个白眼。 “以后不许骂脏字,注意胎教。” “姐,泡游泳池里的时候,岸上有人说话你能听清?都是骗钱的,你干产科的不懂这个?” “宁可信其有。”乔巧回手摸摸何权的腹部,“呦,这肚子见小啊,上次看见还跟五个月似的。” 何权震惊地瞪起眼:“我什么时候胖成过那样?” “就慈善酒会那次看见你换衣服的时候,老实说,你那会真比现在胖不少。”乔巧说着,用胸卡刷开诊疗室外等候区的大门。 启动仪器的时候,她问何权:“憋尿了么?” 早期检测经腹部难以探查,需要膀胱充盈,十六周之后宫体变大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当然,要不我着急呢。”何权说着,躺到诊疗床上,掀开衣服让乔巧往上挤耦合剂,“哎,真凉。” “患者都这么过来的,你正好也从头体验一把。”乔巧笑着说,同时手底下缓缓移动探头,“看不太清楚啊……”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8节 “照不到么?” “嗯……等等……”乔巧按下暂停,看了看,摇摇头,“不行,可能太早了,照不到。” “不是吧?还没到六周?我早晨都快吐死在厕所里了。”何权使劲搓了搓脸,“想着怎么着也得八周了。” “你还是不是产科大夫?四周就开始吐的又不是没见过。”乔巧扔了包纸巾给他擦耦合剂,“甭着急,下礼拜再给你照。” 擦到一半,何权突然顿住手:“姐,往上照照,别是宫外孕。” “你够了啊,要不要把所有毛病全给自己列一遍?医者不自医,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患者了,以后按日子产检,记着挂乔主任的号。”乔巧使劲胡 了一把他的头毛,“给你开个后门,随时来随时有号。” “挂号费能打折么?”何权轻笑。 “三百,一分不少,你给郑大白省什么钱啊?” “他的不就是我的……”何权边穿鞋边小声嘟囔。 乔巧手套摘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诶,你俩啥时候结婚啊?” 对哦,何权眨眨眼,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一干净! 第72章 刚巡完房, 何权接到王欣打来的电话。对方拉了几句家常, 然后旁敲侧击地问他关于韩骏和桑涛的事。何权打着哈哈给混过去了, 挂上电话,转脸奔新生儿病区去找韩骏。 一进病区, 何权瞧见渠剑英也在,还带了两个辅警正在试图劝说一帮义愤填膺的家属。 “怎么回事?”何权敲敲闪在旁边看热闹的韩骏,“家属找茬?” “其实不关医院的事。”韩骏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产一前两天送来个溶血的孩子, 孩子b型血,可父亲是o型母亲是a型。今天报告一出,丈夫指责妻子,妻子说我们弄错了血样。我当着他们的面抽血加急送检,结果就这样喽。要不是阎护士长报警及时, 家属要在病区走廊上打群架了。” 何权哑然失笑。按血型遗传规律来说, a加o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而医院搞错血样的概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根本不用重测,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见家属们快要吵破楼板了, 何权把韩骏拽到病区外面的安静地, 说:“刚王阿姨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和桑涛的事,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呦……我妈可真行,怎么把电话打你那去了。”韩骏挫败地抹了把脸, “何主任, 真抱歉, 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是来告状的,就是给你提个醒,我听王阿姨那口气,好像挺不高兴的。”何权拍拍他的肩膀,“诶,你跟桑涛怎么回事?” 韩骏的表情有些尴尬。 “说来话长,等以后有空再跟你细说,今儿……”他指了指病区里面,“我还得盯着点,别真出事儿。” “行,那你忙。”何权说着要走。 “诶,何主任。”韩骏从兜里拿了个木奉木奉糖递给他,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为他剥开,“揣着点,别又低血糖了。” 何权微微一笑,自己从兜里掏出块糖冲他晃晃:“以后给桑涛留着吧,桑婷婷刚领完证,满世界发糖。” 韩骏讪笑着将木奉木奉糖收起来,目送何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承认,他喜欢过何权,对方毕露的锋芒如钻石般璀璨,很难让人不被吸引。他曾试图融化对方坚硬的外壳,可他现在明白了,像何权这种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更柔软的存在,而是像寄居蟹那样,需要一个壳来保护自己的柔软。 他过于柔软,做不了那个壳,但他可以将一粒沙裹成珍珠。 上午的号看完,何权正要出诊疗室又接到院长的电话,说有个朋友的朋友要来建档,让他帮忙给处理一下。建档比较费时间,何权饿得闹心就说挪到下午,可人都来了院长又好话说尽,他只好含了块糖先扛着。 人一进屋,何权的眉毛高低错了位。墨镜、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何权心说您咋不戴一防毒面具出门,这是有多怕被认出来? 接过小娟送进来的表格,何权一看患者姓名,空着的。 “要是连患者姓名都不知道,医生的活儿就没法干了。”何权把登记表扔到桌上,支着下巴看向对方,“先生,请把墨镜口罩摘了,这屋里没监控,另外也是对我的尊重。” 对方犹豫片刻,抬手摘掉口罩和墨镜。何权本以为是个大明星,虽然对对方的脸有印象,可他根本想不起这人叫什么,撑死了也就一三线小演员。 “姓名。”他从口袋里拿出笔。 对方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似乎对于他不认识自己而感到遗憾。 “童岩,儿童的童,岩石的岩。” 现在何权想起来在哪看见过这张脸了,地震之前的事儿,各大媒体娱乐版头条,地产大亨的绯闻对象。有狗仔拍到他们进出酒店的照片,那两天护士们都在八卦这件事。何权是顺便 了眼新闻,见过童岩的照片。 “何主任,院长说,百分之百能确保我的隐私。”童岩谨慎地问,“可以换个化名么?” 何权坦言相劝:“真这么怕被人知道,你就不该留在国内生。去香港、美国,都行啊。” 童岩咬了咬嘴唇,说:“我出不了境。” 何权等了一会,见对方不多解释也不再追问。出不了境无非是职业关系,要不然就是卷入了正在调查的案件,看起来这童岩不光感情方面一团糟,事业上也有问题。 何权用笔敲敲登记表。 “产检阶段我能确保你的隐私,但要生了,住进病区之后,人来人往的就没办法了。” “能瞒多久瞒多久吧,真受不了那些狗仔。”童岩挪挪眼珠。 何权打量了对方一番——五官ji,ng致立体,一看就是动过刀的,但怎么削也削不掉那不甘平庸的劲儿。这不是个安分人的面相,可考虑到对方的职业,倒也合情合理。再说,不是有点企图心的,谁乐意给人当小三,那地产商的原配不还发声明隔空骂他来着? 当然何权不是歧视童岩,非婚生育别说在大正了,放哪都不是新鲜事。婚姻从来就不是存放爱情的保险柜,反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消失,彼此的缺点便会暴露出来。谈恋爱的新鲜劲儿过去后就只剩ji毛蒜皮的家长里短,除非共同经历过的风雨足够多,能相互包容支持,否则日子久了很难相看两不厌。 但何权还是相信爱情和婚姻的,起码他的双亲做了表率,要不郑大白同学真该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看了眼表,何权对他说:“这会儿检验科下班了,我先给你开单子,你下午两点去抽血。现在把外套和鞋脱了,躺床上去,我给你照下b超。” 童岩照指示躺下,挤在腹部的冰凉耦合剂使得他微微皱眉。 “看大小快十四周了,怎么现在才来建档?”何权边挪动探头边问。 “没反应,不知道,昨天突然肚子疼,又想起有段时间没起过红斑了,就测了一下。” 何权点点头。拥有隐x基因的男性起红斑就相当于女性的月/经,可以用来判断是否怀孕,通常起在手心或者大腿内侧等隐蔽的地方,一到两天之后消失,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起。何权就不起,所以压根没法用这个来判断。 何权注意到童岩的发根都是紫色的,一看就是刚染没多久。 “怀孕就别染头发了。”他叮嘱对方。 童岩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过要孩子,是我男朋友想要……可狗仔盯着我,要不我也不至于包成抢劫犯似的来这。” “以后来从后门走,直接进地下停车场。”停下移动探头的手,何权记录下所需数据,“没超过十四周,还来得及做个nt检查。” “什么检查?”童岩完全没概念。 “nt,神经管发育检测,我有这个认证,不需要你再约别的医生。” “这样,不好意思,刚进来的时候看您这么年轻,还以为……” “还以为院长敷衍你?”何权帮他把话说完,侧头笑笑,“你看我像多大?” 童岩想了想:“二十……七八?” 何权笑出了声。他留胡子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岁数大点,省得患者一进诊疗室还得退出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进错屋了。他不止一次听到患者和家属的议论——这么年轻的主任医师,买来的职称吧? 现在没胡子了,一下嫩了好几岁。 “不,我比你大。”何权刚看童岩写的年龄是三十二。 童岩惆怅地叹息:“医生是岁数越大越值钱,不像我们……三十是个坎,到这岁数还没红,也就没希望了。” “男星的演艺生涯该比女星长吧?” “不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 何权默然。真就像他以前常和方默钱越开玩笑说的一样,倒退一百年,像他们这样的生下来是要被淹死的。其实到现在为止歧视也没完全消除。郁超那糟心的婆婆不就说过,生个男孩一百万,女孩五十万,他们这样的三十万?夹缝中的人群,好像生来就低人一等,如果自己再不努力,没人看的起。 “目前看一切正常,下午抽完血,等结果都出来,下次产检一起带给我。”何权递给童岩一包面巾纸擦耦合剂。 “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三十二周之前是一个月一次,然后半个月,到三十六周之后是一周一次。”摘掉手套,何权起身走到桌前翻了翻台历,“呦,下个月正赶上春节,你可以稍微提前点来。” 整理好衣服,童岩下床坐到椅子上,问何权:“何主任,我听说,可以保存脐带血治病用?” “是,不过其实没宣传的那么神乎其神,真要是幼儿时期发病,多是基因里带的,那样脐带血也有污染。倒是对父母来说可能有用,比如白血病什么的,可以做干细胞移植。” 童岩目光里闪烁出何权无法理解的光芒:“我留。” “等下。”何权起身拉开诊疗室的门,“娟儿,拿份脐带血留存登记表来。” 下午没手术,何权难得清闲,抱着电脑窝沙发上看国外的文献资料。乔巧进办公室看见了,转脸出去过会又进来,拿了件放s,he科用的防辐s,he马甲给他盖到身上。 “姐,用不用这么夸张啊?”何权哭笑不得。 “你要把笔记本搁腿上看就给我盖着。”乔巧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郑大白什么时候回来?” 何权算算日子,说:“得周末吧。” “我也挺想去灾区出份力的,你姐夫死活拦着。” “别去,太惨了。”何权把笔记本电脑放到茶几上,抱着防辐s,he的马甲坐正身体,“老实说我都有点后悔,让我们家小白跟着我看那些。” “小白?”乔巧的表情略显纠结,“谁起的名字?” “郑大白啊,我说孩子叫何羽白,他就给起了个小名叫小白,说贱名好养活。” 乔巧翻白眼:“大名也够好养活的。” “念在你跟我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姐弟份上,我当没听见啊。”何权撇撇嘴,“要不你给起个好听的名字,郑大白说是羽字辈。” “我更起名废,打小学作文就没及过格。”乔巧无奈地笑笑,“给孩子起名是长辈的事,要不让你外公给起一个?” 何权垂下眼,嘟囔道:“没打算告诉他。” “这事儿你必须得说,老头儿都那样了,还能活几天?”乔巧蹲到沙发前仰脸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劝道:“阿权,我不是向着齐爷爷说话,是不想你留下遗憾。你啊,就是嘴硬心软。我都听我妈说了,你冒着坐牢的风险给齐爷爷施针,这是高兴的事儿,为什么不说?” “我要一说孩子姓何,他肯定不高兴,回头又犯一次心梗,死定了。” “姓什么重要么?血里带着的,永远都在。” “是不重要,可他就死看不上我父亲,不想看他脸色。”扒下沉甸甸的防辐s,he马甲扔到一边,何权重重叹了口气,“姐,反正这件事就你知道,先别跟任何人说,等过了十二周稳定了再说。” “你不是跟秦枫也说了?” “没,我说是患者那边出问题了。”何权抿嘴笑笑,“给他吓得够呛,还担心人家会不会告医院。” “你饶了秦枫吧,本来就少截肠子,心脏再出问题可就要命了。” 俩人正笑着,秦枫敲敲门进来,一看他们用怪异的眼神儿看着自己,挑眉问:“又说我坏话呢吧?” “没,夸你呢,听说你要继续进修了?”何权冲他抬了抬下巴。 “必须的,再不争口气,将来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秦枫刚下产二的一台手术,进来歇脚,一屁股坐防辐s,he马甲上了,拽出来看了看,问:“诶?你拿这玩意是要干嘛?” 何权赶紧一把抢过来塞背后:“腰疼,靠着舒服。” “硬了吧唧的靠着有什么舒服的?” 秦枫说着,摸出手机刷微博,放松放松。乔巧把他往旁边一挤,自己也坐到沙发上,凑过去看手机屏幕:“诶诶,点开这条。” “你们女人就是爱看八卦。”秦枫点开那条标题为《地产大亨命不久矣,众亲属为争遗产对簿公堂》的新闻。 “我仇富,行么?” 乔巧哼了一声,何权听了在旁边笑着摇摇头。要说乔巧的家境不差,自己是主任医师,丈夫在企业里也任高管,小家庭中产偏上。又跟齐家沾亲带故,父亲手里有点华医堂的股份,说不上大富大贵吧,日子过得也算衣食无忧。 “呦,这不是前段时间闹绯闻那个么?怎么得白血病了?” 乔巧的话将何权的注意力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吸引开:“哪个闹绯闻的?” “就和童岩从酒店里出来的那个,郭峰辉。”乔巧把手机递到何权跟前,顺手又把防辐s,he马甲从他背后拽出来掖在笔记本电脑下面,“靠老丈人起家的,有钱有势了就在外面找小三,还让狗仔给拍着了。” 何权接过手机往下滑了滑,看到回帖里骂声一片,都说他这是报应。想起童岩要留脐带血的事,何权摇着头将手机递还给秦枫。这很可能只是一场交易,把对金钱的欲望和求生的希望,都压在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身上。 他回手扣住腹部,在心中默念——小白,爸爸向你保证,你是因爱而生。 第73章 临近月底, 救灾工作基本告一段落, 接下来的重建工作由政府部门以及各大基金会的人接手, 最早一批前去支援的医护人员开始大批返城。他们也该回来了, 一个个都累脱了形。 薛伟和季贤礼先回来, 郑志卿还要和基金会交接物资,等着跟钱越和景潇他们一起。他每天只能抽半个小时左右给何权打电话, 问问情况,远距离关心下。 “我看到超声波照的胎囊照片了,有点小是不是?”郑志卿的语气里不无担忧,“你有没有好好吃饭,阿权?” “手机屏幕看着当然小了,放心,在标准值范围之内。” 边往嘴里塞芦柑,何权边把笔记本电脑从腿上搬开,起身拎过外套往病区外面走。快到春节了, 患者少, 夜班轻松他就没找人替班, 这会儿路上车也少了, 空气好,下楼溜达溜达。 “小白心情好呢,我就多吃两口,要是不开心就只能过过嘴瘾了。诶对了, 你回来的时候要是有地方装, 给带箱芦柑回来, 我吃这个不吐。” 正是芦柑上市的季节,楼底下的水果店卖一块钱一个,清甜可口,他最近就靠这玩意活着。灾区那边也产这个,受灾之后重卡进不去果子运不出来,能帮果农挽回点损失是一点。 “你想吃,没地方装也要找地方。”那边可能有人找郑志卿说事,听筒里过了好一会才又传来他的声音,“阿权,抱歉,我本该今天回去的,可实在走不开,你再坚持几天。” 何权轻笑:“说的好像你回来我就没反应了一样,当自己是救世主啊?” “起码夜里渴了有人能给倒杯水。” “我雇个护工就能干的活。” “护工能让你撒娇耍赖?” “我什么时候撒娇耍赖了?” “还没有,但我希望你这样做。” 停住脚步,何权仰脸望向夜空。月朗星疏,散发着天体特有的清冷光芒。但他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眼里看到的光晕也像有了温度。 “郑大白……” “嗯?” “你喜欢我什么?” “全部。” “太假了,就不能肤浅点说喜欢我的外表?” “好,我肤浅点儿,阿权,我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你忙吧我挂了。” “别别别,我还能再说五分钟。”听筒那边传来阵阵笑声,“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确实是被你的外表所吸引,你长得特别招人喜欢。” “嗯,接着夸,心情好胃口就好,我还能多吃俩芦柑。”何权坐到小花园旁边的座椅上,侧头夹着电话,从兜里摸出个芦柑慢慢剥开。 “后来我发现,你这人脾气不好,说话带刺,所以最开始的两年我都没敢接近你。” “让不让人吃东西了?” “别着急,听我说完。”郑志卿柔声安抚他,“等真正和你开始相处了,我才感觉到,你的强硬只是种表象,总怕被别人看轻,自我保护意识很重……阿权,以前我看着你就总在想,他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还这么努力,如果我不上进,早晚有一天会被他远远甩在后面……是你让我成为一个更出色的人,所以阿权,不要再问我喜欢你什么爱你哪一点,就算是现在激素紊乱也别胡思乱想,因为现在的我只会比以前更好的爱你。” 郑志卿的表白如同芦柑清甜的汁水,萦绕在耳边让何权的心头又酸又甜,于是他决定撒个娇。 “郑大白。” “说。” “等你忙完了,咱俩视频一会。” “那要很晚了,你不睡觉么?” “今天大夜班。”何权将果皮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起身朝住院部大楼走去,“我要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听筒那边传来声濒临窒息的抽吸。 夜里赶上个急症,羊水栓塞,不是本院的,在另外一家私立医院,还不是产科专业医院。何权到那时患者面色灰白出血不止,呼吸困难血压不稳,眼看就要不行了。羊水中的抗凝因子导致凝血功能几乎丧失,给患者输血就像给地板输血一样。 补液、输血、止血、缝合,三个麻醉师加五个医生跟死神打了近六个小时的拉锯战,终于把人抢救回来了。回到大正巡完房,何权一脑袋扎沙发上睡了过去,直到下午两点多才被电话吵醒。 “何少,花旗信托的人三点半来我办公室,你有没有空来见个面?”欧阳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疲惫,他中午才刚回的市区。 “不去行不行啊?”何权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你跟他们谈不完了?” “你的钱,人家跟我谈什么?”欧阳轻咳一声,“我派车过去接你。” 坐起身,何权抓着一脑袋睡乱的自来卷头毛,打了个哈欠说:“不用,我自己开车过去,地址发我手机。” “老华医堂办公楼原址,你不记得了?” “我靠,市中心啊……那地方有停车位么?” “新起的大厦,三层地下停车场,你可以横着停。” “行,记得给我免停车费啊。” “何少,你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一小时怎么也得二十吧?我一台手术才多少钱。” “……”欧阳搓搓眉毛,点点头,“行,我让秘书把你的车牌号输到系统里,以后你到隔壁步行街逛街也可以免费停这里。” “上道。” 挂上电话,何权起身去卫生间洗脸。面对金融业的人士,好歹打理下门面。 新的华医堂大厦高耸入云——夸张了点儿,不过也是全市中心最高的建筑物。何权之前开车路过过好几次,但并不知道这栋全玻璃外墙的建筑物就是新的华医堂总部。 门禁森严,何权背着个运动书包穿的跟个大学生似的,结果被前台给拦在了大堂里。 “您好,请问您要去哪一层,找谁?”前台面带微笑,胸前的那枚“华”字企业徽章闪闪发亮。 “欧阳韶华在哪层办公?”何权问。 一听是找总裁的,对方稍稍皱了下眉,上下打量了一番何权后绕回到迎宾台后面,翻开个记录本认真查询。大约一分钟左右,他抬起头,对何权说:“抱歉,欧阳总裁今天只有一个预约,客人已经到了,不如您下次约好再来?” 何权心说就你们欧阳总裁叫我来的,还下次约好?老子有那功夫多睡会觉行不行? “给欧阳打电话确认,是他跟我约的三点半。” “抱歉,总裁在会客,不方便接电话。” 前台也是尽忠职守,何权没道理和人家争执,只好转过身拿出手机自己给欧阳打电话。可电话响到断都无人接听,想必是欧阳没拿手机。何权又让前台帮忙找欧阳,对方却还是那副秉公职守,闲杂人等没有预约不得面见总裁的说辞。 这可好,堂堂的华医堂正牌继承人却进不去自家大厦了。 何权正琢磨着找个大喇叭冲楼上喊欧阳让他滚下来接自己时,身后响起个声音:“何权?你怎么在这。” 何权回头一看,是洛君涵。有段时间没见,洛君涵的样子倒是没太大变化,但之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气质却柔和了些许。 “欧阳让我来的。”何权下意识地瞄了眼对方的下腹。算起来也得有十一二周了,还看不出来有任何变化。 洛君涵错错眼珠,若有所思地问:“他叫你来干嘛?” “建信托基金的事儿。”何权其实不想解释,但又不愿让对方多想。 “哦,那你怎么不上去啊?” “前台不让我上去,说没预约。”何权晃晃手机,“打电话欧阳也不接。” “他谈事儿的时候一般不拿手机。”洛君涵偏头冲前台招招手,“小许,这是欧阳总裁的朋友,让他上去吧。” 前台忙点了下头:“抱歉,洛少,这位先生没预约,所以……” “行了行了,让我进去就行,昨儿熬了一宿夜,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去睡觉。” 何权说着,朝电梯走去。 一切都是陌生的,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也不该属于他。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电梯正对着刻有“总裁 欧阳韶华”的玻璃门。何权看洛君涵往通道另外一头走,叫住他问:“你不是来找欧阳的?” “容叔和欧阳谈了几个合作项目,他着急赶回美国,叫我来代签几份协议。”洛君涵顿了顿,问:“何权,我听志杰大哥说,志卿去救灾了,他还好么?几时回来?” 何权眨眨眼:“挺好,大概周末回来了。” 洛君涵迟疑了下又问:“我下个月就回美国了,走之前想见他一面,你能同意么?” 何权卡了几秒后干笑着说:“这种事没必要经过我的批准,他爱见谁就见谁。” “谢谢。”洛君涵冲他点了下头,“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我想对他当面说声抱歉,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 “欧阳也跟你一起去美国?”何权一怔——欧阳走了华医堂谁来接手? “不,他不去。”洛君涵深吸一口气,“顶多是有空了,过去看看孩子。” “那你们俩……”何权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述自己的想法,“不结婚?” 洛君涵摇摇头。 “孩子是意外,他想要,我可以留下,至于结婚……何权,你会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么?” 我不会,可是欧阳会啊。何权继续干笑。 这时欧阳正好回办公室拿手机,看到他们俩同框,表情略显惊讶:“何少,怎么来了不进去?” “哦,跟洛公子聊会天。”何权斜了欧阳一眼。 欧阳点了下头,又对洛君涵说:“君涵,都说了让秘书把协议给你拿酒店去,怎么还自己跑过来了?” “想着要是你不忙,一起吃个晚饭。”洛君涵匆忙地看了欧阳一眼,“既然你找何权有事就先忙吧,我签完字就走。” “嗯,等下派个车送你回去。” “不用,容叔把郎九给我留下了,他开了车,在地下停车场等我呢。”说完,洛君涵转身朝秘书处走去。 “诶,听说你们俩就这么算了。”等洛君涵进了秘书处的门,何权用胳膊肘戳戳欧阳的腰侧,“去洛氏比在华医堂大有可为,送到嘴边的r_ou_都不吃,你什么时候转性了?” 欧阳偏头看着何权,表情略显纠结:“我求过婚了,他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 “死缠烂打啊,你长项。”何权嗤笑,“拿满楼道的花要挟我的心机哪去了?” “你信不信拿满楼道的钻石都要挟不动他?” “几个意思?合着我就值几朵花?” “别多想,打个比方。”欧阳无奈地摇摇头,“他心里没我,强扭的瓜不甜,老实说他肯把孩子留下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心里没你还来找你吃饭? 何权心说原来欧阳这人情商也未见得有多高啊。 第74章 跟花旗信托的人谈完,欧阳提议大家一起吃顿饭。何权没胃口, 外加睡眠不足, 便推说医院还有事要赶回去。欧阳看他神情疲惫也不硬留, 但坚持送他去停车场取车。 电梯在三十楼停下, 进来个中年人,他看到欧阳后点了下头,并未理会何权。何权觉得这人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等人在八楼下了,何权向欧阳询问此人姓甚名谁。 “齐铠,你堂叔,华医堂的现任ceo。”欧阳冷笑, “集团上下都以为他是齐老最倚重的人,没想到突然空降个总裁。我刚到华医堂的时候,烽烟四起啊。” 何权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是齐家信犯心梗那天在icu外的通道上见过齐铠。他对这个人有额外的印象, 是因为亲戚们打量他的各色眼神之中,唯有齐铠的不带任何色彩。 “这个齐铠, 能力不如你?”何权问。 “看从哪方面说。”欧阳伸手按住开启的电梯门, 让何权先出去,“他是学中医的, 业务方面比我专业, 但管理比较松。他底下的几个大区经理, 帐上一团乱, 我刚来俩月就给开了一半。” 何权挑眉:“中饱私囊?” “蛀虫, 倚老卖老,业绩提不上去,花钱如流水。”欧阳表情凝重地摇摇头,“说句实在话,你不回来是个聪明的决定,当年跟这齐老打天下的这帮人没一个是善茬。我之前的车被砸了,一回家,家门大开,屋里跟遭了贼一样。” 何权拉车门的手顿住,眼中流露出些许的震惊:“报警抓他们啊。” “什么都没丢,他们就是想给我个警告。”欧阳帮何权拉开车门,手放上去轻敲车顶,“可他们就不想想,既然我敢来怎么会怕他们?那么多年的兵也不是白当的。” “你没以暴制暴吧?”何权把包往副驾上一甩,坐进车里仰脸看着欧阳。 欧阳轻巧地笑笑,说:“我是守法公民,何少,早点回去休息。” 想起抗震救灾时欧阳带去的那帮猛男,何权觉得对方对“守法”的定义可能和自己不太一样。 回家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何权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忽然莫名委屈。都是激素惹的祸,他对此深信不疑。问题在于,情绪一旦产生光凭理智是无法解决的,这种时候要么是吃点东西来缓和,要么是身边有个可以发泄的对象。 可冰箱里连个芦柑都没有,楼下附近也没有水果店。何权抱着膝盖靠坐在冰箱门边,越来越委屈,控制不住地哭了一场。地板太硬,受到压迫的坐骨神经提出抗议。他撑着墙站起来,拿出电话给郑志卿打了过去。 他知道郑志卿忙,不想烦对方,可就是忍不住。 听到何权鼻音浓重的声音,郑志卿焦急地问:“阿权,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早点回来?”何权抽抽鼻子,好吧他开始撒娇耍赖了——但这是小白的锅,不干他事。 “要是明天最后一批援助物资能全部送达,我就可以回去。”郑志卿听他委屈巴拉的,心里未免酸楚,“路都是临时搭的,重卡压上去就碎,只能用小车慢慢运……阿权,我知道你委屈,稍微忍耐一下,跟小白说,老爸很快就回家了。” 何权心情好了点,缩到沙发上抱着靠垫说:“诶,跟你说个正事。” “嗯。” “我今天去见花旗信托的了,他们说的我完全听不懂,得等你回来处理。” 花旗信托是法国的公司,郑志卿之前给了齐家信几家信托公司的资料,老爷子看过之后选了三家,这家排在第一位。 “他们说法语么?”郑志卿好奇地问。 “不是,英语,但那些组合金融产品,还有收益率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头大。”何权撇嘴,“ji,ng算公式,一张a4纸横着不够写,我高数和统计都勉强及格他们居然给我看那个!” 郑志卿忍着不笑出声。念书时何权的专业课没的说,拖总成绩后腿的就是数学相关课程,这和齐家信要求家庭教师着重培养他的文科成绩有关系。中医药大学的专业大部分文理兼收,幸亏何权高考报的是理科,要不真会与临床擦肩而过。 “行,都交给我。”郑志卿说。 “哦对,我碰见洛君涵了,他说想当面向你道歉。” 听筒里一阵沉默。 听不到回应,何权又说:“我没不让你去啊,腿长你身上。” “那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吧。” “郑大白你傻啊,有些话当着我的面洛君涵能说的出口?” “怕你多心。” “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又不是去和他过夜。”何权轻巧地哼了一声。 “这点你可以放心,我跟他在一起两年,要想过夜早过了。” “又提以前,招我骂你呢是吧?” “抱歉。”郑志卿抽了口气,“再也不提了。” “嗯,那你忙去吧,我先去冲个——我c,ao!” 听筒里传来的惊呼让郑志卿的心忽悠一下提起。 “阿权!?出什么事了?!” “窗玻璃碎了。”何权绕过地板上的玻璃渣,站到窗边朝外面看了看。 十一层楼高,肯定不是从下面扔东西打破的。可对面楼距离这边百米开外,谁也没这么大的劲儿扔个东西过来砸碎他家窗玻璃吧?而且地上除了玻璃渣,也没看见有什么能打碎玻璃的东西。 “怎么搞的?” “不知道,可能又地震了?” “这边没震。”郑志卿沉思片刻,叮嘱他:“阿权,报警。” 一听这个,何权突然想起欧阳被砸的车和遭了“贼”的家,立刻从窗边退开。未免让郑志卿过分担心自己,他故作轻松地说:“可能是楼上熊孩子扔东西砸的吧,我待会让物业来处理。” “垂直降落的东西能拐弯砸到窗户上?”郑志卿并不赞同,“报警,阿权,不然我报。” “行行行,我马上报,先挂了啊。” 何权挂断电话,想了想,又给欧阳打了个电话。 欧阳进屋后四下观察,在正对着窗户的墙边找到颗气/枪的子弹。他没把那半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捡起来,并且跟郑志卿持有相同的态度,报警。 何权报了警。 警方来取证,然后带何权跟欧阳回派出所立案。在派出所里何权听民警说,偶尔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有人喜欢用气/枪打鸟,但枪法又不准。而且气/枪是违禁品,非法持有是要判刑的,这案子他们一定会重视。 “打鸟也不会在市区打。”从派出所里出来,欧阳面色y沉,“何少,我在郊区还有套房子,不然你先去那住吧。” “不用,我去郑志卿家住。”何权裹紧外套, “你说,会是齐铠找人干的么?他今天看见我去华医堂大厦了。” 欧阳沉思片刻,说:“未必,人多嘴杂。怪我疏忽,不该约你到华医堂大厦去和信托公司的人见面,可能有人以为你要回来了,想让你知难而退。” 真会挑日子,何权下意识地护住腹部。要放以前他才不会退缩,横竖一条命谁怕谁?可现在,他不能让那帮眼里只有利益的家伙伤到孩子。 商场如战场,这话一点不假,枪都出来了。 见何权沉默不语,欧阳说:“郑二少家在哪?我送你过去。另外我会再派两个人守着,你记着,进屋就拉上窗帘。” “他家是封闭式小区,保安都认识业主,还得靠刷指纹进出,不用派人。”何权咬咬嘴唇,“我也不想被人当个犯人似的盯着。” “人在小区外面守着,不会打扰你的生活。还有,你最近别开车了,待会我把司机电话发你,事情解决之前会有人专门接送你。” “行,我先回家收拾点东西。” 考虑到孩子,何权没有拒绝。他现在就在想要怎么跟郑志卿说这件事,万一对方一着急连夜开车回来,山路那么险,出点事可就坏了。 第75章 何权刚进屋, 郑志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问他到底什么情况。何权灵机一动, 想起小时父亲买给自己的玩具bb/枪,便对郑志卿说是邻居家的熊孩子在阳台玩的时候塑料子弹误s,he了自家窗户。 一听是熊孩子,郑志卿提着的心算是落回到肚子里, 可他还是担心吓着何权了, 反复叮嘱他有任何不舒服都要立刻回大正。何权应付了几句, 告知对方警方取证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得先去他那住几天好让物业来打扫房子。挂断电话,他望着一地的凌乱出了口长气。 妈的, 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将何权送到郑志卿家的小区, 欧阳等自己安排的人到了才离开。回家的路上, 车开到一半他突然调转车头, 直奔齐家信的家里。不管这件事真相如何, 敲山震虎还是有必要的。 对于齐老大晚上的临时召开家族会议,家族成员纷纷质疑老爷子不会真的行将就木了吧? 待人齐了,欧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齐家信进到客厅。经历过之前的生死一劫, 齐家信现在基本要靠轮椅活动,还得时不时吸点氧。他枯木般地缩在轮椅里, 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半闭着眼, 一言不发。 房间里的沉默不断发酵, 欧阳四下观察——家族成员的表情都差不多, 各怀鬼胎。 “欧阳……把我的手杖拿来……”齐家信的声音十分虚弱。 欧阳转身走到墙边,将龙头手杖从架子上取下来递到齐家信手中。齐家信扯掉挂在耳朵上的氧气管,使劲运了口气,撑着手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欧阳上手要扶,被他一把甩开后退到旁边站定。 裹在手杖底部的金属沉重地敲击着木质地板,齐家信挪步到客厅中央,环顾了一圈也大多年过半百的家族成员,突然提起手杖重重一顿—— “我齐家信还活着呢!” 众人皆一惊,松散的表情骤然凝固。没人能想象的到,如此洪亮的声音是如何从眼前这枯瘦的老人胸腔中所发出的。欧阳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发现唯有齐铠的嘴角略带一丝不屑。 倒是不奇怪,欧阳想,齐铠一向以齐家信的继承人自居,伺候大伯比对亲爹还孝顺。可自从他被任命为华医堂总裁后,齐铠再没进过这栋大宅一步。 “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齐家信按在胸口上的手微微颤抖,“你们这些人里,有哪个能把华医堂撑起来?嗯?争什么争?争来了又没本事做下去,难道想让你们的后世子孙去大街上要饭么?” 众人互相看看,纷纷面露愧色。 齐家信又顿了下手杖:“有了钱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收上来的药材堆在仓库里烂掉都没人管!你们有谁上山采过药?有谁去医馆跟着老师傅学过灸?有谁能把祖上留下的方子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你们凭什么争?你们哪来的资格——嗬——咳咳——” 见齐家信咳了起来,家庭护士忙上前扶他坐回到轮椅上,并挂好氧气。 “大伯,您身体不好,别动气。”齐铠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弓身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您教训的是,我们这拨人都没齐铮刻苦,他要是还活着,华医堂必然后继有人。” 听到齐铠提起齐铮,齐家信的额角隐隐暴起青色的血管,扶在龙头上的手枯爪般的蜷起,浑浊的双目死死盯住地板。欧阳眉头微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握成拳。 “可您要是想让何权回来继承家业呢,大家伙儿心里肯定不痛快。”齐铠望向周围的几个堂表亲,收获了一圈赞同的目光后伸手拍拍齐家信置于扶手上的手背,“大伯,我知道,您心里对那孩子有愧,可他领您的情么?还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下一秒,龙头手杖横着抡起正中齐铠的颧骨,把他打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一看老爷子动手了,众人忙上前又是劝又是扶。欧阳伸手把围过来的人挥开,轻拍齐家信剧烈起伏的后背。 被人从地上拉起来,齐铠气恼地挣开胳膊上的手,虚护住跳痛的脸侧,浑身直抖。他何曾受过此等侮辱,还是当着家族全体要员的面,就为了一个连家谱都进不去的“野种”!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9节 齐家信喘顺了气,再次顿下手杖,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我齐家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谁敢动何权,我就让谁去给人参当肥料!” 包括齐铠在内,所有人都肩头一震。 “欧阳,借一步说话?” 正要上车,欧阳被人从身后喊住。他回过头,看到是齐家信最小的弟弟,齐家晖。 “四叔。” 欧阳礼节性地点了下头。这齐家晖在华医堂里就是个混日子的主,上面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家里的老幺,打小被齐家老太太惯坏了,不学无术。年轻的时候喜欢追明星,离了够八次婚,可膝下没有一子一女。岁数大了又迷上修道,却本性不改,天天搓着山羊胡招猫递狗,集团里的年轻人看见他都躲。 在避风的地方站定,欧阳敬他支烟,自己弹出一支分别点燃。他不喜欢齐家晖,也不讨厌他,就是个无能的二世祖,哪个大家族里都不缺少这样的人。 “出什么事儿了,大哥发这么大的火?”齐家晖捻着山羊胡,语气不无试探,“因为何权?” “四叔,这是您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欧阳低头笑笑,“齐老什么脾气您也清楚,背后议论,要惹他生气的。” “我这个大哥啊,一辈子跟自己较劲,齐铮多好的孩子,可惜啦。”齐家晖摆摆夹着烟的手,神情放松地冲欧阳抬抬下巴,“这烟不错,哪买的?” “集团生产的,还没上市,您喜欢,我明天叫人送一箱去您家。” 齐家晖笑道:“你小子,最会哄老人家了。” 欧阳但笑不语——齐家晖这是戳他脊梁骨呢。空降的总裁一出现就引人非议,早前还有谣言说他是齐家信的私生子。 一支烟抽完,欧阳见齐家晖东扯闲聊也没个正事,便向对方致歉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齐家晖伸手拦了他一把,面带为难地开了口:“欧阳,就我手头那个内资公司,资金不够了……增资报告交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批啊?” “四叔,您要七百万,我权限不够,得等齐老批。”欧阳打起哈哈,事实上齐家信授权他一千万之内的资金使用无需向自己请示。只不过无论给齐家晖多少钱,都是r_ou_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最近齐老身体不好,工作上的事没ji,ng力顾,等他稍微好点了,我替您催。” 齐家晖皱眉:“你看,这马上要过春节了,底下人等着拿钱回家过年呢。” 欧阳心说您少去几趟夜/总会一掷千金,底下人还愁没钱回家过年?当初他刚进集团没多久就要砍齐家晖的项目,可齐家信却说自己在老娘临死前立过誓,无论这个小弟有多不成器他也得照顾,于是欧阳只好尽量压缩齐家晖那边的现金支出。 齐家信赞同他的做法,一年花千把万养着小弟。快七十的人了,又见天往人家怀里钻,还能养几年?不过才刚过元旦就张嘴要七百万,按齐家晖一季度一增资的节奏,今年得照着三千万去了,所以欧阳一直卡着增资申请没批。 但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快过年了大家都别找不痛快。 “这样,明天让财务给您那拨一百万,这个权限我有。算总部借支,等增资后再还回来,先让底下人过个年。”欧阳说着,注意观察了一下齐家晖的表情。 齐家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要不……三百万?” “一百五,我就这么高的权限。”欧阳收起笑意,“不然您问问齐铠总经理?” “我才不去求那个小毛崽子!自己养的狗他就护着,我这个当叔叔的问他要点运营资金,他他妈跟我说有本事自己挣去啊!你听听,这是人话么?”齐家晖痩削的脸庞在灯光下隐隐发黑。 欧阳又递了他一支烟,弹开火机点燃:“四叔,别生气,今年要是能上市,您手里的股份也值几个亿,以后再不用看别人脸色。” 抽着烟,齐家晖尴尬地笑笑:“不瞒你说,我手里那点股份,早就……早就抵押出去了……” “抵押出去了?给谁了!?”欧阳一怔,这马上要资产重组了,原始股权被质押可是个大麻烦。 “给我二姐了。” 还好。欧阳松了口气,内部股权交易,处理起来并不麻烦。 “四叔,股权能收回还是尽早收回吧,上市至少十倍收益。” “嗨,我这也没个家,要那么多钱,带棺材里去啊?”齐家晖缓缓呼出口烟雾,“活一天算一天吧。” 欧阳点点头,抬腕看了眼表说:“行,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我让财务给您拨款。” 拍拍欧阳的肩膀,齐家晖意味深长地劝道:“欧阳,你是个明白人,听四叔一句,别跟这泥潭子里搅和,等我大哥一没,你看吧,绝对天下大乱。” 欧阳微微一笑。 “齐老叫我来华医堂,就是为了防止天下大乱。” 被欧阳派来的人保护了三天,何权叫他把人撤了。也没什么事儿再出,保不齐真是谁打鸟打偏了呢。另外郑志卿马上要回来了,他不想节外生枝。自从知道他怀孕后,郑大白同学的神经就绷得十二万分紧,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如临大敌。 只是这几天反应更厉害了。开例会院长正讲话呢,眼瞧着何权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冲出会议室。散了会,乔巧让护士给何权扎上电解质和葡萄糖,把人按在病房里输液。 要命,喝水都吐。 “想吃点儿什么不?”乔巧剥好芦柑递到他嘴边。 “别跟我提吃。”何权皱眉别过脸,“谁要能攻克孕吐,绝对得给他颁个诺贝尔医学奖。” “华医堂不是有个方子专治孕吐?”乔巧想了想,“我怀小威那会一开始不也吐么,我妈给我熬了半个月的药,一直到生,再没吐过。” 何权转过脸问:“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方子?” “你一共才背过几个方子?” “四五百个吧。” “华医堂秘传的方子上千,上次那个千金要方,你不也没背过?” 是哦,何权眨巴眨巴眼,看来跟生孩子有关的都没背过。 见何权不吃芦柑,乔巧自己塞到嘴巴里:“诶,我回家问问我妈,看方子还在不在,回头给你拿来你自己研究一下。” “中药方因人而异,增一味减一味,剂量多少还得是医生号脉后才能定,不是大众基础方子,你拿来我也用不了。” “那你去华医堂看,让那的大夫给开。” “不去。”何权拉了拉输液管,背过身。 “倔吧,谁难受谁知道。”乔巧撇撇嘴,扔掉果皮站起身,“我去门诊了啊,想吐,盆在床下头。” 何权摆摆手,示意自己都知道。等乔巧走了,他又开始难受。有人陪着说话分散下注意力还好,这一安静下来,感官无限放大。就在他躺在那辗转反侧,想睡会又睡不着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带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吻落在何权的额头之上。 “嘿,老爸回来了,小白乖不乖啊?” 第76章 郑志卿身上那件天蓝色的羽绒服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 比他的尺寸至少小半个号。有点脏还有点旧,拉链头坏了的样子以至于只能敞开着穿。他刮过胡子了, 可显然没对着镜子刮,下巴上嘴唇边净是些稀疏的胡茬。才半个月没见,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 “你咋弄得跟要饭的似的。” 虽然嘴上嫌弃, 但何权依旧抱着郑志卿的背不撒手, 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对方的胸腔里。他哪也不难受了, 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感觉特别踏实。 “赶上次山体滑坡,还好被搜救犬拽了一把。”郑志卿不停地吻着那毛卷卷的头顶, “享受了下救灾物资,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一件外套了。” 何权一惊, 忙松开手检查对方有外伤:“哪天的事?” “你家玻璃碎的那天。”郑志卿扔下背包, 托住何权的手放到床上——输液管回血了。“别摸了, 就一点皮外伤。” 他撩起穿在里面的衣服, 露出腰上的一块纱布。纱布内侧透出暗色的血迹,说明伤口并不浅,以何权的经验来说得是刺穿肌r_ou_了。 “你该……该告诉我。”他轻轻碰了下那块脏兮兮的纱布。 “没大事, 免得你担心。”郑志卿放下衣服,侧身坐到床边, 抬起手细细描摹何权脸侧的线条,“你也没跟我说实话, 窗玻璃的事。” 何权眼神微动, 挤出个干笑:“你怎么知道?” “我想了一夜都想不出邻居家的孩子在阳台上能从哪个角度误s,he到你家窗户。”郑志卿的眉心微微耸起, “一早就给我哥打电话,让他找警方的朋友去打听,结果告诉我是气/枪打的。” “警察说,有可能打鸟打偏了……”何权心说齐家的事最好烂在肚子里。 “我不管这人打什么,总之他吓着你、吓着小白了,我一定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郑志卿说着,弯腰拖过地上的箱子,解开上面的绳子拿出几颗芦柑递给何权,“您要的货送到了,记得给个好评。” 别说,郑志卿现在这打扮还真像个送餐员,就差背后印上“x了么”的广告了。 捏捏手里的芦柑,何权眨巴着大眼睛说:“其实……我现在想吃饭。” 郑志卿又在他额头印下响亮的一吻。 “想吃饭是好事,稍等,我回办公室换件能见人的衣服再下来陪你去吃饭。” 何权得快一个月没吃过顿饱饭了,虽然吃完又都给吐了最后还是得靠芦柑过活,但好歹过了把嘴瘾。专务办公室里的文件堆积如山,郑志卿没多余的手帮何权剥芦柑,只能偶尔抬个头,看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大快朵颐。 大部分工作都靠手机邮箱处理了,但有一部分文件没有电子档,尤其是涉及到法律事务的,郑志卿还得一页页仔细审核。他正专心致志地看文件,何权那突然“哎呀”一声吓了他一跳。 “咬着舌头了?”郑志卿伸手去托何权的下巴。 “没,我突然想起件事。”何权攥住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今天你生日诶,郑大白!” 郑志卿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都忙忘了。”他反握住何权的手,“晚上跟我回趟家。” “干嘛?”何权瞪大眼抽回手,就跟郑志卿要拖他去坐牢一样。 “吃饭啊,我每年生日都得回家陪我妈吃晚饭,你忘了?”郑志卿无奈地笑笑,“儿的生日,母的难日,阿权,这点儿孝道我得尽。” 何权当然没忘。念书的时候第一次赶上郑志卿过生日,他ji,ng心安排了一顿烛光晚餐,结果人老人家说晚上得回家吃饭。当然郑志卿也邀请他一起,是他坚决不去,最后自己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吃了两人份的晚餐,撑得要死。打那之后,他再没给郑志卿策划过什么生日晚餐会,送个小礼物算完事。 何权一如既往的拒绝:“不去,你们家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我一外人掺和什么劲儿。” “你这样说小白会伤心的。”郑志卿笑着拉开抽屉,拿出个天蓝色的绒面戒盒,打开后放到何权面前,“戒圈早就改好了,本想说等你生日那天再跟你求一次婚,可既然娃都有了……阿权,别让孩子他爸再苦苦等待了好么?” “之前不是有人说,让我等了十年?”从戒盒里拿出那枚戒指,何权扬着下巴,眯起只眼睛透过戒圈看向郑志卿,“怎么到了你这,才几个月就等不了了?” 郑志卿十指交握撑住额头,闷笑道:“我能等,可你肚子能等么?” 何权愤然抄起一摞装订好的文件甩到郑志卿身上。 戒圈又改大了,挂无名指上一甩就出去,中指还勉强能戴住。倒不是郑志卿之前量的尺寸有问题,而是何权最近瘦太多,手背上的筋根根凸起,指头捏着都没r_ou_。无论如何算是把人“套”住了,郑志卿放下心来说话不过脑子,随口说了句“没事反正你很快就能胖回去”,气得何权 下戒指就要扔。 郑志卿跟许媛定好晚上七点回家吃饭,没等他说何权也去,倒是许媛主动问了一句“何权来不来?”。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许媛问他何权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晚上请到家里的是个意大利厨师。 捂着话筒的位置,郑志卿问何权想吃什么。何权想了想,给他比了个“桃子”的口型。 “阿权最近胃不太好,救灾时折腾的,其他的无所谓您让厨师按原计划做就是了,就是……阿权想吃桃子。” 桃子?这大冬天的上哪买桃子去? 许媛默默咽下口气。得,话都说出去了,儿子心疼媳妇,没地方买也得想辙给弄颗桃子出来。 “哦对,你哥知道我怀孕的事儿了。”等郑志卿挂上电话,何权突然想起这事儿。 “嗯,他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让他先别跟爸和妈说。” 郑志卿从柜子里翻出套刮胡刀,放到办公室自带的小洗手台边上,对着镜子打理自己。头发是来不及理了,好歹把胡子刮干净,刚去产三空着的家庭病房里冲了个澡,洗出来的汤都是黑的。 何权撇嘴:“你们哥俩还真是无话不说。” “亲兄弟,手足情深。”郑志卿在池边磕磕刮胡刀,“将来咱们也至少要两个好不好?一个太孤单。” “生完这个我就给你扎上,多难受你知道么?二十四小时处于晕车状态!” 一听要扎上,郑志卿差点给自己喉结上来一口子。 “也许下一个就没反应了?”他略显心虚。 “你干产科的我干产科的?”何权恨不得踹他,“第一个吐,后面个个都吐。” “总有例外。”拽过毛巾抹干净下巴,郑志卿往脸上拍好须后水,转头弓身扶住何权坐着的椅子的扶手,将脸凑近对方,“闻闻,不是刚才一进屋那股子土腥味了吧?” 须后水带薄荷,清凉的味道沁入鼻腔让何权堵了这么多天的胸口难得地通畅了一次。他主动贴上去将鼻尖埋入对方的颈侧,闻着闻着便被郑志卿侧头吻住。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二十多天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两人唇舌纠缠呼吸渐重,不纯洁的想法很快就占据了大脑的全部。 “不行,志卿,现在太早……”何权边说边解郑志卿的皮带扣。 “就外面蹭蹭,不进去。”郑志卿的手已经滑进何权的白大褂的下面的下面,“等我先帮你——” “专务,专务在么?” 外头响起的叫门声惊得何权一脚给郑志卿踹坐地上去了。 第77章 憋到下班在车上解决了一把, 结果赶上堵车,到郑家已经七点半了。除了禾宇上楼哄关关睡觉没在, 郑家人都在饭厅里等着他们俩开饭。何权往桌边一坐,瞧见正中间摆着份糖水黄桃,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许媛大大方方地开了口:“何权, 这个季节咱们这没新鲜桃子, 要是志卿早点说你想吃桃也来得及在网上买, 可这临时说的,你凑合一下。” “让志杰明天叫朋友给寄一箱过来,他有个同学是做冷库生意的, 什么水果都有, 想吃什么随时说。”郑建平也接了一句。 何权有一种郑家夫妇在讨好自己的感觉。都怪郑大白, 没事儿喝多了撒什么酒疯, 弄得好像他是来讨债的一样。 “不用那么麻烦, 随便吃口就行。”何权干笑。 郑志卿在桌子下面握住何权的手, 说:“是啊,爸,不用麻烦哥了, 水果还是应季的好。” 许媛朝旁边偏了下头。 梅姐看了太太使的眼色,赶紧从大盘里叉出一块黄桃放进何权面前的金边骨瓷碟里。其实何权就随口那么一说, 现在他也不想吃了。可人家买都买来了,还是特意为他买的, 不吃实在不合适。 可惜糖水黄桃不合小白的口味, 何权刚吃了一口, 胃酸呼一下返了上来,赶紧拽开椅子站起来:“志卿,你们家卫生间在哪?” 郑志卿二话没说,起身拉着他的手往一楼的卫生间那边送过去。何权憋得眼前金星直冒,进去没关门就抱着马桶吐了出来。听见翻江倒海的呕吐声,许媛的脸上稍稍有点挂不住,小声念叨着“有那么难吃么?我还特意让梅姐去进口超市买的”。 “妈,让厨师上菜吧,饿死了。”郑志杰在旁边打岔。 “等禾宇下来的,一家人齐了再开饭,没规矩。”许媛白了大儿子一眼,把糖水黄桃往他面前一推,“饿了先吃这个,别浪费你妈我一番心意。” 郑志杰撇着嘴往盘子里叉了块黄桃。 意大利菜净是香肠和r_ou_丸,何权看着就想吐,哪个也吃不下去。就用面包沾了点番茄酱外加几口土豆沙拉,等千层面一上来,那奶油芝士混着r_ou_的味道逼得他又跑了趟卫生间。 许媛也被他吐得没了胃口,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擦嘴,抬眼对小儿子说:“志卿,不行带何权去看看吧,外科大夫ji,ng神高度紧张又饮食不定,胃最容易出问题。” 禾宇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听到婆婆这样说,偏头冲郑志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刚有关关的时候也跟何权差不多,恨不得抱着马桶睡觉。可再难受,以及后来知道可能会为她搭上自己的命也没想过要放弃。 “没大事,就是震灾的时候折腾的。”郑志卿倒是真饿了。今天是他生日,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饭,胃口特好,顺便连何权那份也给吃了。他刚想跟何权去卫生间来着,被对方一把按在了座位上。 等何权红着眼眶回到位子上,郑志卿立刻给他的杯子里蓄满了新鲜橙汁。没芦柑,拿这个代替一下。 “志卿,何权,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郑建平看到何权中指上戴着戒指,估摸着这事儿也该落停了。 何权闷头喝橙汁,没言语。郑志卿这回明目张胆地在桌上抓住他的手,对家人宣布道:“我刚要说呢,准备春节之前把证领了。” “这么着急啊。”许媛说着,感觉到老公在桌下面踢了踢自己的鞋,轻咳一声继续说:“再怎么说,也得给我和你爸留出拜访齐老的时间。” 她望向何权:“何权,终身大事,你自己定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可我们做老家的,规矩不能乱,亲家还是要见的。” 咽下嘴里的橙汁,何权点点头。许媛要见齐家信就让她去见喽,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拦的。 “婚礼什么时候办?”禾宇问。 “不办。”何权说完发觉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呼吸声。 “不办婚礼,怎么让亲戚朋友知道你们结婚了?”郑建平不怎么赞同地皱皱眉,“知道你们忙,可有你妈跟禾宇在,用不着你们c,ao心,顶多抽个半天量一下礼服尺寸,再跟司仪见个面讨论下流程,婚礼那天到场就行了。” 郑志杰说:“是啊何权,结婚,一辈子就一次,哪有不办婚礼的?” 何权斜了他一眼——皮蛋你搞笑吧,眼看就要二婚的人了有资格说这种话? 郑志卿没跟何权商量过办婚礼的事儿,他以为何权想要举行仪式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跟自己交换誓言之吻,可没想到居然都不跟他打个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 “婚礼的事情,让我们俩再商量商量,确实是太忙。”郑志卿收紧握在何权手上的手指,“不急,现在不是流行让孩子做花童么,晚两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你们忙成这样,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许媛微微皱眉,“我说句难听的,真等到禾宇这岁数,又玩命啊?再说,岁数大了,孩子也容易出问题,别忘了你们那个小妹妹——” 她说着,眼里滚出颗泪珠。 “夫人,不提了。”郑建平拍拍许媛的手,“志卿,何权,婚礼呢,我是建议办,还是那句话,不用你们c,ao心,一切由我们来张罗,该请谁,你们给列个名单就行。” 何权表情凝重地看着郑建平,说:“郑董,我双亲早亡,跟家里亲戚关系也都不好,婚礼唯一能来的可能就是我外公,也没人能陪我走红毯,所以,我不想办。”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梅姐都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郑志卿时不时侧头看下疲惫地缩在副驾驶上的何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人能陪何权走红毯——他居然忽略了这个。其实齐家信未尝不可,但上次他去送信托公司资料时见老爷子得靠轮椅活动,想来让他坐着轮椅走红毯也不太体面。重要的是,何权心里肯定不乐意,他对齐家信的态度仅仅是“我承认你跟我有血缘关系”而已。 可不办婚礼,亲戚朋友一定会埋怨许媛和郑建平的。 “郑大白。”何权倒先开了口。 “啊?” “你是不是特想办婚礼?” “也没有,就是我家亲戚都比较看重这个,怕我爸妈落埋怨。” “可我不想办。”何权撑起身体,把安全带的位置调了调,“刚出门之前,皮蛋跟我说他可以带我走红毯,你回头替我谢谢他,但我真不需要他可怜。” 听何权叫郑志杰的小名,郑志卿笑了笑:“随你,你想办就办,不办就不办,等领了证,让我爸妈做东,请齐老和院长副院长他们在潮海楼吃顿饭,行不?” “嗯,那行,我——停车!” 车还没停稳,何权拽开车门冲下去,弓身在路边呛咳着吐了出来。郑志卿跟下来,站到他身侧扶住他的腰,轻轻帮他拍后背。等吐干净了,何权靠在车门上喝矿泉水,郑志卿在旁边给他剥了个芦柑。 嚼着清甜的果r_ou_,何权想了想说:“去趟我外公那。” “啊?”郑志卿一愣。 “华医堂有个止吐的方子,让老头儿给我开一副,再这样下去我班都上不了。”何权拉开车门坐进去,看郑志卿不动窝,挑眉问:“不认识路?不然我开?” “认识。” 郑志卿揣着一肚子问号坐进驾驶座——让齐家信给开止吐药,这是打算把好消息告诉外公了? 半睡半醒之间,齐家信听保姆说何权回来了,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ji,ng神,还特意梳头刮脸,一扫原本萎靡不振的模样。 何权快十年没回过齐家大宅了,上一次来还是外婆去世的时候。进客厅之后发现居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家具还在原来的位置,地毯和沙发都是外婆在世时选的。抬头一看,水晶吊灯也还是原来那一挂,依旧擦得晶莹剔透。 “阿权,怎么这么晚来啊?” 听到齐家信的声音,何权转过身对上那喜悦的目光,却没说出话来。这个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这位老人却不再是当年那身形笔挺高大的齐家之主了。 郑志卿恭敬地喊了一声“齐老。” “志卿也来啦,你们吃饭了么?”齐家信根本不在乎何权是否和自己打招呼,外孙能来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吃了,阿权他没吃什么东西。”郑志卿接过何权的外套,连同自己的一起递给保姆,“麻烦你了,云姐,帮忙给阿权倒杯温水。” 云姐笑着说:“不麻烦,小少爷这么多年没回来,我想伺候还伺候不着呢。” “阿云,赶紧去给热口饭。”齐家信招呼他们,“坐,坐下说话。” “别麻烦了,云姐,我吃不下。” 何权坐到沙发上,四下环顾了一圈,又将目光投向齐家信,纠结片刻后说:“外公,我今天来,是听乔巧姐说,华医堂有个方子——” “你哪不舒服?” 齐家信眉头一皱,推了下电动轮椅的控制杆靠到何权身边。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何权的手放到膝盖上,翻手搭住他的脉搏。仅仅几秒钟的功夫,老爷子浑浊的眼里凝起了水光。 何权略显尴尬地收回胳膊,垂眼避开齐家信那激动的目光。 “阿云!阿云!别冲五味散!冲陈皮茶!”冲厨房的方向喊了几声,齐家信再次握住何权的手,反反复复地拍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要当太公了,阿权,我要当太公了!” 见何权尴尬地说不出话来,郑志卿替他解释道:“本想等满三个月再来向您报喜的,可阿权反应太厉害,听说华医堂有个‘加味参橘饮’的方子可以止吐,所以才这么晚来打扰您。” “不打扰,不打扰。”齐家信开心得脸上泛起红光,一直攥着何权的手不肯松开,“祖师爷开眼,我齐家信能有命看见重孙,阿权,搬回来住吧,让云姐和张妈她们照顾你,啊?” “不用了,这离医院太远,上班不方便。”何权稍稍使上点力气,终于抽回手,“我现在住志卿那,过几天就去领证了,回头他爸妈会过来拜访您。” 齐家信见何权有意和自己拉开距离,只好讪笑着收回手置于腿上。今天的好消息足够了,他很开心。 “要见的,志卿,定个日子,我请亲家公和亲家母吃饭。” “不不,齐老,该我爸妈他们请您。”郑志卿客气道:“可您大病初愈,他们怕去外面让您过于劳累,只好上门拜访。” “去哪都行,我现在木奉着呢!”齐家信挺起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又转而握住郑志卿的手,“你看看,老头儿我这手劲儿,不输你这年轻人吧。” “是是。” 说实话,郑志卿的手真是被他攥得生疼——老爷子几个意思?打算和重孙的亲生父亲谈人生谈理想是咋的? 端着陈皮茶小口喝着,何权靠在书房门口看齐家信为自己开药方。老头儿戴着眼镜,仔仔细细地用软头笔在纸上竖着写下一行行笔锋苍劲的字。他刚回自己以前的房间看了一眼,陈设丝毫没变,屋里一尘不染,床单被罩什么的也像是新换过的。 想来这些年,齐家信一直在等他回来。 何权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似是一堵坚固的墙,又或者是个玻璃罩子。总之他现在看着伏案于台灯之下的外公,并不觉得对方像以前那样需要他拒之于千里之外了。这不是激素紊乱所造成的,他确信,而是为人父母之后才能切实地体会到,一位失去独子的老人是何种心情。 “阿权,你明天去店里抓药的时候,让耿师傅再给你号个脉,审审方子。”齐家信把那张写满自己心意的纸递到何权手里,“外公老了,怕号不准,那味人参,能不加就不加,血气过旺也不好。” “知道了。”何权叠好纸,收进兜里,“您早点休息,我明天中午去店里,上午还有门诊。” “阿权……”齐家信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说:“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你之前那个孩子不就……”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坐在客厅里的郑志卿听到似的。何权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齐家信这是以为之前那孩子跟郑志卿无关,怕他知道后介意。 “您大点声说没事儿,之前那个也是他的。”何权苦笑。 齐家信愣了愣,眼珠稍稍错错位置,隔着走廊将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郑志卿。然后他摇动控制杆,轮椅缓缓向客厅移动。当何权看到齐家信伸手抓下架子上的龙头手杖后,突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郑大白!快跑!” 郑志卿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小腿上就挨了老爷子的手杖一下,登时疼的他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兔崽子!原来是你!十年前我就该打断你的腿!”齐家信第二下没打着——郑志卿已经窜到门廊上去了,“给我回来!” 回去?我傻啊? 郑志卿仓促退出门外,靠到车边弓身抽着气按住被打的地方——这生日过的,真够惊心动魄的。 第78章 冒着三条腿都被打断的风险, 郑志卿向齐家信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又在老爷子龙头手杖的威胁下, 指天发誓对何权好一辈子才算完事。回到家, 何权拎起郑志卿的裤管,看到对方小腿上青紫一片不免心疼。 “明天到院里,拍个片子吧。” 看来齐家信还真下狠手。 “肯定没伤着骨头。齐老说的对, 我该打, 委屈你独自面对那么大的伤痛。”郑志卿放下裤管, 轻轻拍拍何权的手, “你也别想了,早点睡觉,六点半还得起床。” 其实何权根本不愿意回忆那段日子。郑志卿是欠顿打没错,可拿话伤他的不还是那个倔老头自己?这会儿倒想着替他出头,早干嘛去了。 累了一天,何权懒得冲澡了,换好睡衣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郑志卿收拾完行李进卧室, 见何权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怀里抱着温暖的身躯,积累多日的疲劳彻底释放出来, 他很快也陷入了深眠。 那个一脑袋卷毛的小宝宝又出现在了梦里。 上午门诊, 第一个病例就让何权头大。从别的医院转到大正来的, 双胞胎,孕二十三周排畸时发现两个孩子共用一颗心脏。从医多年, 何权从来没在产检阶段碰上过连体婴,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给患者及家属什么建议为好, 赶紧打电话把一区二区四区主任都叫过来会诊。 韩骏遇上过连体婴,共用消化系统,刚出满月就发生肠套叠,确诊为梅克尔憩室引起,在大正的nicu里待了三个月。那段时间为了那俩孩子韩骏几乎住在nicu里了,可惜生命终归是脆弱的。 “共用心脏的隐患远比共用消化系统多得多。”韩骏直言不讳,“一颗心脏,供给两个机体的血循环,负担太重,而且除非做心脏移植,不然终身无法分离。” 何权搓搓眉毛,为难地说:“家属的意思是想留,说生下来看,不行再舍一个。” “舍那个?都是命,这手术我可不做。”韩骏抱臂于胸,向后靠到墙上。 潘主任仔细看了看何权拍下来的b超照片,跟高主任交换了番意见,说:“主动脉闭锁不全,这颗心脏本身就有问题……何主任,得跟家属说明白,留,有很大的可能性没办法活着生下来,即便是生了,也得靠钱堆着。” “该说的我都说了,可搁谁,谁舍得引产?”何权一手撑住额角,一手在桌下扣住腹部,“刚患者的父亲跟我说,本来一听双胞胎还兴高采烈的,没想老天爷这么不开眼。” 其他人都默认了何权的说法。碰上这种事儿,确实糟心。这已经算严重畸形了,出于对孩子负责以及对整个家庭的考虑,医生通常会建议引产。但今天看何权的态度,比家属还要惋惜。 “我的建议是,咱就别说什么了,让他们自己考虑,不才二十三周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决定。”潘主任岁数最大,经验丰富,处理问题比其他人都更稳重,“何主任,你也别跟着c,ao心了,看你那黑眼圈,脸上也没血色,抗震救灾回来一天都没休就上班,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谢谢潘姐关心,我心里有数。” 何权叹了口气,打印出诊断书,签好名字起身走出诊疗室。 中午送何权去华医堂的路上,郑志卿发现他情绪十分低落,便关心地问了一句。何权把连体婴的事告知对方,末了捂着肚子,一个劲念叨“小白,你可好好长,千万别吓我”。 “要不歇段时间吧,阿权,在医院天天看病例胡思乱想。”郑志卿劝他。 “脑子里装的全是妊娠期间的各种并发症,就是回家待着我也胡思乱想。”何权扁扁嘴,“我现在算是知道唐葳为什么不结婚不要孩子了,看得太多,怕了。” 空下手拍拍何权的腿,郑志卿说:“也别想太多,毕竟都是小概率事件,你心情好,小白才能健康成长。” “诶我说郑大白,你怎么这么轻松?”何权不乐意了。 “我是紧张你,怕你抑郁了。” “这个你不用紧张,我这人自我调节能力强,得什么病都不会得抑郁症。” 郑志卿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笑说:“确实,我一直很佩服你,阿权,你经历过的事情,随便挑一件出来都足以让心里承受力弱的人崩溃。” “嗯,就继续拍马屁。” “绝对真心话。” 何权伸手捏了捏郑志卿的脸,刚要说话突然感觉到下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游鱼般的颤动。 “郑大白。” “嗯?” “小白动了。” 郑志卿一脚刹车踩死将车停在路中间,转身用手掌扣住何权的腹部。这仅仅是胚胎早期的波纹状运动,他肯定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只是听何权说着幸福感便从胸口漫溢出来。 要是旁边超车的司机不骂街,这份幸福感还能多持续一会。 桑婷婷为婚礼的事儿找钱越帮忙,可到处都找不到钱越,打电话也没人接。她以为钱越在午睡,敲开休息室的门却只看见秦枫裹着毯子霸占了个上铺。 “秦枫,你看见我们护士长了么?”桑婷婷觉得屋里的空气过于浑浊,走过去推开窗户通风。 “没。”秦枫把自己裹得就露出个脑袋。 “快一点了,你也该起了啊。”桑婷婷抬手拍拍铁架子床的围栏,“下午不还有手术?” “马上。”秦枫皮笑r_ou_不笑地眯起眼。 翻了他一眼,桑婷婷走出休息室。门刚关上,钱越掀开毯子从里侧坐起,脸颊因紧张和被捂在毯子里而变得通红。床单上沾满了各种液体,还好这张床是他固定睡的,待会把床单带回家洗去。 不,等等,秦枫睡他的床,桑婷婷一定猜到点什么。 见钱越忙着往身上套衣服,秦枫伸胳膊把人往怀里一带,眉梢轻挑:“还有时间,再来一次呗。” “别闹了,门没锁。” 钱越羞愤地推开他。刚秦枫一下手术就把他拽休息室里来了,差点儿把铁架子床折腾塌了。也难怪,他去灾区之前秦枫出差,没等秦枫回来他又走了,里外里得有一个月没干过那事儿,都激动过了头。 “晚上回我那?”秦枫用手指头顺着钱越的脊骨往下滑,“我这几天都不用值班。” “今晚不行,我得回趟福利院。”钱越按住那作怪的手,侧头望向秦枫,“灾区有好几个孤儿,得赶紧把他们的资料给安老师送过去,尽早安置。” 起身吻了吻钱越的颈侧,秦枫笑着说:“我陪你去,回头我也捐助个孤儿。” 从毯子下面掏出条内裤扔到秦枫身上,钱越冷哼着说:“先把自己养活了再说,这个月信用卡账单又得分期吧?” “我可没乱花钱啊,攒老婆本呢。”秦枫从背后环住钱越的腰,埋首于对方的颈窝,“放心,不会让你跟着我喝西北风的。” “我不用你养。” “那你想让谁养啊?”秦枫酸溜溜地问。昨天他夜班,听说钱越是搭景潇的车回的家,醋坛子翻了一宿——这俩人别是一起抗震救灾半个月,救出点感情来了吧? 钱越轻轻推开他,手脚并用地从上铺下来,站在那仰脸看着秦枫:“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没,这不跟你逗贫呢么。”秦枫错开目光。 “秦枫,你看着我。” 秦枫又把眼珠挪回原位。钱越抬起手,给秦枫展示掌心中的红斑:“秦枫,如果有一天这个不按时起了,也只能是因为你。我只经历过你一个人,你真不该怀疑我。” 秦枫赶紧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使劲亲了亲:“宝贝儿别生气,都怪我小心眼,以后再也不犯了。等我攒俩月钱的,买辆车,天天接送你上下班。” 钱越抬起没被攥着的手拍了把床架:“驾照都没有的人,吹什么牛?” “呃……那我给你买一辆,你接送我上下班。”秦枫弓身趴到床边,“搬我那住去吧,要不咱俩老得见缝cha针办事,得等到什么时候……你这红斑能不按时起啊?” 钱越偏过头,问:“你之前不还为躲我跑去出差?” “天地良心,我那是为了考证才去进修。”秦枫回手拍拍胸口,“之前我是枪伤初癒,身体虚腰上没劲儿,今天怎么样?带劲吧?” 刚恢复正常的脸上又飞起片红,钱越紧抿住嘴唇笑着点点头。 华医堂老店的坐堂中医耿师傅一看何权拿来的方子,跟齐家信一样激动。何权打十四岁就开始跟着他学中医药知识,他把这孩子当自己亲孙子一样看待,得知喜讯,真心替他高兴。 号过脉,又审了审齐家信的方子,耿师傅对何权说:“齐老的方子没问题,就按这个抓。阿权,恭喜啊。就冲这个,齐老的病也得好一半了。” “外公ji,ng神是挺不错的,但他岁数在那,怎么也得缓个半年。”何权说着,冲郑志卿使了个眼色。来之前他让郑志卿给耿师傅包了个红包,老规矩,问诊不问诊金多少,看着给。 一看郑志卿把红包拿出来了,耿师傅忙推回去:“这是干嘛?我还没给小的包红包呢,拿回去拿回去。” “阿权说跟您学了那么多年的本事却没正经谢过您,您收着,要不他也不踏实。”郑志卿又把红包往过塞,一来一去,把耿师傅给弄得挺不高兴。 “今儿你们要把这红包留下,药我可一钱儿都不给你们抓了啊。当初齐老破了规矩,把祖传的药方倾囊相授给我这个外姓人,我替他把东西传给继承人,还敢邀功了?” 何权清楚耿师傅的脾气,见他执意不收也不好勉强,按住郑志卿塞红包的手说:“志卿,既然师傅不收红包,那你去给买两瓶好酒来。” “诶,酒我是来者不拒。”耿师傅脸上又挂了笑。 等郑志卿离开房间,何权略微沉思片刻,问:“师傅,华医堂现在,是不是特别乱?” “嗨,别提了。”耿师傅摆摆手,“以前只有几家店的时候啊,没人争,年底等着拿分红多舒坦。后来齐老收购养殖种植基地,接国家的科研项目,还投资房地产,买卖越做越大,一年纯利润好几个亿,都眼红了呗。” “那……谁最不服外公?” “你大姑婆和二叔公那两大家子,自从空降个欧阳韶华来当总裁,一开董事会就吵。后来我都不去参加了,跟店里给人看个病,清静。”耿师傅微微眯起眼,“阿权,你问这个干嘛?打算回来继承家业了?” “随便问问,我才不回来,c,ao不动那心。” 这时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何权接听起来,是派出所打来的—— “何先生,关于您那件毁坏私人财产的案件,现在抓到个嫌疑人,请您尽快来一趟辨认嫌犯。” 第79章 嫌犯被羁押在分局, 接待何权与郑志卿的是刑侦支队的陈队长。陈队长五十上下的年纪,身材ji,ng瘦肤色黝黑, 目光炯如猛虎。 “我们调取了监控, 注意到这个人在事发前的半个月经常进入你所居住的那个小区。”陈队长将监控截屏照片摆到何权面前, “何先生,您看一下,认识这个人么?” 何权盯着监控上陌生的中年男子看了半天, 摇摇头。 陈队长搓着下巴说:“侦查员上门走访,发现他家里有一支气/枪。枪是合法的, 他是护林员,有许可证。但我们还是申请了搜查令,最后弹道结果出来确认和打破你家窗户的那枚一致。” “可我真不认识他, 他打我家窗户干嘛?”何权莫名其妙。 “他一开始说的是,地震后接到通知说有野生动物逃窜入市区,为防止未免疫过的动物咬伤市民传播狂犬病, 需要进行排查抓捕, 他在你们小区发现了一只狐狸, s,he杀时误中你家窗户。我们跟园林局核实过, 确实有这样的通知。但你住的那个小区不在排查范围内,所以我们又深入调查了一下……”陈队长顿了顿, 将另外一份资料顺着桌子滑到何权手边,“何先生, 你在器官捐赠中心登记过捐赠者资料, 对么?” 看着眼前那份捐赠表的复印件, 何权更是瞪大了眼睛:“对,我没有直系亲属,如果是因意外死亡或者猝死,没人可以替我做决定,就干脆填了张表。可这是保密信息,你们怎么能拿到?” “这张捐献表是在嫌犯家里搜到的。”陈队长屈起手指敲敲桌子,“捐赠中心那边我们也去调查过了,就在地震之前的几天,服务器被黑客攻击过一次,窃取了大量捐赠者信息,追查下去又发现,这些信息在几个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自建的网络群体里公开流传。另外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嫌犯的女儿患有肾衰竭,正等待肾移植,而何先生的配型与她相同,所以我们怀疑这是——” “谋杀未遂。”郑志卿在桌下面紧紧握住何权的手。 陈队长表情凝重地点点头。何权手心里冒出层汗,呼吸也有些急促,离开华医堂前耿师傅给他扎了几针暂时压下去的作呕感又猛烈袭来。 “阿权?” 见何权捂着嘴冲出接待室,郑志卿忙起身追了过去。 吐得眼前阵阵发黑,何权紧揪着郑志卿胳膊上布料才勉强撑住身体。郑志卿赶忙剥了颗糖塞他嘴里,把人扶到走廊上坐下紧拥在怀里。 郑志卿也气得直抖——怎么可以这样,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就要牺牲他人的生命? “他打偏了……”何权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接电话的时候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窗户……” “没事了阿权,没事了。”郑志卿轻声安抚他的情绪,“人抓住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何权的颤抖逐渐平复下来,他靠在郑志卿怀里,眼睛紧紧盯住地砖上的一条裂缝出神。突然,他直起身,对郑志卿说:“我要见那个人。” “不,阿权,你不能见他。”郑志卿抬手扣住他的脸侧,“相信我,这对你没好处。” “还记得乔巧姐说过的话么,志卿,我,何权,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信任。”何权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他。”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0节 略显为难地皱起眉头,郑志卿沉思片刻后点点头:“好,我去跟陈队长沟通。” 陈队长听完郑志卿转述的诉求,眼睛瞪得比何权还大。 “不,郑先生,开庭之前,除了律师之外任何人不得与嫌犯接触,一旦程序上出现纰漏,很有可能导致检察官无法起诉。” “我就是律师,可以确保委托人的利益。”尽管郑志卿打从心底里不愿替伤害何权的人辩护,但他太了解自己的所爱了,不让何权见着那个人,会让对方心里落下块病。 陈队长皱眉抓抓后脑,说:“我说实话,没必要见,真的,即便是嫌犯痛哭流涕跪下来悔过,何先生心里也未必更好受。” “陈队长,阿权他不是为了心里好过,他需要的是直面恐惧的根源。”郑志卿握住对方的手使劲攥了攥,“我出过很多次庭,非常清楚受害者的心理。” 陈队长抽回手,抱着胳膊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转身抄起电话。 “老赵,把那个黄民乐提一号审讯室里去。” 听完郑志卿自我介绍后,黄民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我没有请律师。” “我也不想做你的律师,我之所以会在这个房间里,根本不是为了你。”郑志卿冷眼看着对方。极为普通的中年人,眼神甚至有些怯懦,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狠得下心冲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开枪。 “那你来干嘛?别指望我给你一分钱,钱都得留着给我闺女看病用。”黄民乐垂下眼,一脸丧气,“该查的警察都查完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爱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郑志卿微微倾身,压着怒气说:“你试图杀死的人,是我的爱人。” 手铐发出清脆的声响,黄民乐抬起头,仅仅和郑志卿对视不到半秒就仓促地挪开视线。 “对不起,我鬼迷心窍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郑志卿摇摇头。“有个人想见你,你该对他说抱歉。我在这是确保你们的对话不会被警方监控,所以,不管等下他问你什么,都请你务必照实回答。” 说着,他起身拉开审讯室的门,叫等在外面的何权进屋。看见何权,黄民乐的背佝偻起来。坐到黄民乐对面,何权凝视着对方,双手一直紧紧握在膝盖上。郑志卿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肩头,将细微的颤抖收进掌中。 “你女儿,多大了?”何权问。 黄民乐咽了咽吐沫,艰难地开了口:“十六……” “透析多久?” “四年。” “双肾衰竭?不移植活不下去了?” 黄民乐突然呛了一声,将脸埋进手里,沉闷地压抑着哭声。何权闭上眼,静待对方情绪平复下来。他在看到黄民乐之前想象了很多张脸,却都没有眼前的这张绝望。 “她一个礼拜透析两次,受罪啊,可我跟她妈的肾又用不了。”黄民乐边说边抹了把鼻子,“我那天看病友群里发捐赠者信息,我就……就想求您救救我闺女来着,可您一直不在家……后来听个病友说,他家里人上门去找捐赠者求□□,结果人家报了警,还撤回了捐赠申请,我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前些天我闺女不行了,住进icu,医生给下了病危通知……我真是没办法了,她才十六啊,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死啊……” 说着,他就要上前抓何权的手,被郑志卿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胳膊。 “我对不起您,我鬼迷心窍,我——我——” 黄民乐把头磕在金属桌子上咚咚作响。何权看着他,表情平静,也不说话,就那么注视了十几秒,起身离开审讯室。 “阿权!” 郑志卿在走廊追上他,将人拥进怀里。 “之前我还以为是齐家人给我的警告,没想到是……”靠在郑志卿身上,何权轻声叹息,“志卿,我没办法原谅他,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责怪他……父爱如山,他只是选错了方式。” “我最开始想的是要如何让他烂在牢里。”郑志卿轻抚何权的后背,“可一想到如果是小白遇到这样的事,我又能理解他了。” “是啊,才十六岁的孩子……”何权抬起脸,“志卿,黄民乐得坐多少年牢?” “没记错的话,量刑标准为三到十年,像这种情况,法官大概会判他七八年。” “那么久?!” 揉着何权毛卷卷的后脑,郑志卿说:“你心里实在过不去的话,可以申请民事追偿,如果他认罪态度好并积极赔偿的话,可以获得减刑。” “算了吧,肾移植和后期抗排异都要不少钱,再让他赔钱,不是更要那姑娘的命么。” “那就不想了,好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郑志卿摸摸他的脸,“你真让我吃惊,居然签了器官捐赠书。” 何权哼了一声:“死都死了,留着也没用。等你死了,我也把你捐出去。” 郑志卿笑笑说:“我在齐老面前发过誓要照顾你一辈子,所以,我一定不能比你先死。” 如同玩笑般的轻话语,却是分量十足的承诺。 “郑大白,明天上午你有事儿么?”何权偏头看着他问。 郑志卿拿出手机确认日程表:“没有必须要办的事和要见的人,你要干嘛?” “那……民政局几点开门?” “九点。”郑志卿收紧搂在何权腰上的手,“在公安局的走廊上求婚,何先生,是不是不够浪漫啊?” 何权扬起下巴:“别废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到底去不去?” “唔,让我考虑考虑?” “给你五秒。” 郑志卿打横抱起何权,无视了周遭传来的异样目光,对怀里涨红了脸挣扎着的人笑着要求道—— “多给点时间,亲爱的,我得好好考虑下穿哪套西装照结婚照。” 第80章 “郑大白, 你笑得有点儿傻诶。” 何权举着自己那张结婚证, 仰脸靠在副驾驶座上仔仔细细地看。从领证到出来一共没五分钟,转脸就变成已婚人士了, 没什么真实感。 “别看了,一会晕车又吐。”郑志卿伸手按下结婚证。早起回家拿户口本,被许媛和郑建平好一顿埋怨,说还没见着亲家的面就领证,实在太失礼。郑志卿犹豫半天, 还是把何权怀孕的事告诉了父母。 许媛当时的表情何权能记一辈子。 “现在不怕了, 那药真挺管用的。” 尽管那苦药汤喝的时候想吐, 但喝完是真舒服。安睡整夜, 早晨不再被呕吐感逼醒,何权得有多少天没这么ji,ng神过了。 “晚上回去再给你煎, 耿师傅说得喝半个月。” “要说中医确实博大ji,ng深,早知道当初就好好学了。”把结婚证小心翼翼地放进个黑色的小号网格文件袋里, 何权偏头看了郑志卿一眼, “诶,你那张呢?” “在外套兜里。” “怎么放兜里了?回头再给折了!”转过身, 何权伸长胳膊从后座上拎起郑志卿的外套,摸出结婚证也塞进文件袋里, “我先给你收着, 回家放保险柜里。” 郑志卿突然笑出了声。 “有什么可乐的?”何权磨牙。 郑志卿还在笑:“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像我妈, 她就是, 所有证都往保险柜里放, 收得特别平整,连我哥的高中毕业证到现在拿出来还跟新的一样,都二十多年了。” “这话我不爱听,我哪点儿跟你妈像?”要不是方向盘握郑志卿手里,何权真想一脚给他踹车外头去。 “我说的是真心话,阿权,你确实跟我妈有相似之处,性格方面。”郑志卿柔柔地笑着,“坚强,有主见,嘴硬心软,看上去挑剔但其实很善良。” “合着你是按你妈的标准找对象?”何权翻翻眼,“郑大白,我才发现,你有恋母情结啊。” “你肯定也是照着你父亲的标准来找对象。”郑志卿的语气略带宠溺。 何权闷头琢磨了一番,觉得郑大白同学说得还真对。何劲飞也是郑志卿这种稳重内敛的性格,不管遇到任何事都很值得依靠。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事业不顺,娱乐圈是浮躁的,作为歌手,仅凭对音乐的一腔热忱远远不够。但他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家庭,尽最大的所能来照顾自己的所爱,对于何权来说,这样的父亲足够值得他去尊重。 “郑大白。” “嗯?” “去趟超市。” “要买什么?” 何权抿嘴笑笑。 “喜糖啊,既然结婚了,怎么着也得在别人那给你个名分。” 接到何主任发的喜糖,除了钱越,全医院的人都一个表情——能看见扁桃体了。 “何主任,你这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婚了?”桑婷婷边吃糖边感慨。 “怎么着?我还得跟你似的,昭告天下三个月再结?” 何权从护士站台子上放的一堆糖里挑出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塞嘴里。这时桑婷婷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一把抓过他的手,嫌弃地撇撇嘴:“郑专务也太抠了吧,这么素的戒指也好意思拿来跟您求婚?” “要是有你那么细的手指头,我也戴三克拉的钻戒。”何权笑着抽回手,“首饰挑人,小姑奶奶,再说了,我这一上手术就得摘戒指,放柜子里丢了怎么办?” “时鑫昊不就弄一链子把婚戒挂脖子上。” “别提他那土豪链子了,比手镯都粗,无影灯一照,忒他妈晃人。” “回头我给你搓根红绳。”桑婷婷挑挑眉毛,“诶,何主任,那你这婚假什么时候歇啊?” “等方默歇完产假回来再说。”何权斜眼看着她,“你想趁我休假偷懒是不是?” 桑婷婷撅起小嘴:“摸着良心说话啊,主任,全病区你挨个数,除了护士长,谁有我干活勤快?” “那么勤快就别在这聊天了,血压血糖都该测了,另外还有四张床等着换药呢。”钱越笑眯眯地看着桑婷婷。 往兜里揣了把糖,桑婷婷端起托盘往病房走。护士站的电话响起,钱越接起来听了几秒后对何权说:“何主任,景大夫叫您去趟门诊,说有患者需要会诊。” “这就去。”何权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诶对了,钱越,糖别都分了啊,我待会还得去趟察穆那。” “知道了。”钱越心说最近结婚的还挺多,昨儿下午季副院长才刚来病区发完喜糖,可惜何权不在都让护士给分光了。 这个春节有的忙了,初二桑婷婷办婚礼,初六季副院长。 何权一进诊疗室,就看见有个年轻人坐在沙发上打手游。患者也很年轻,穿着时尚,一看就是家里条件很不错的那种。 “何主任,您看下这个。”景潇把一份血检报告交给何权。 何权看了看,皱起眉头:“这贫血挺严重的,持续多久了?” “上次来产检就低,血红蛋白才六十出头,喝了半个月蛋白琥珀酸亚铁,不升反掉。”景潇说,“又加了个叶酸和vb12的检查,都在正常值范围内,不是巨幼红细胞贫血。” 何权再看看报告上的其他几项不正常值,问患者:“你的家族里,有没有人,得过再生性障碍性贫血?” 患者愣了愣,想了好一会,说:“我有个叔叔,因为贫血输了好几年血,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病。” 跟景潇对视一眼,何权冲家属抬抬下巴:“诶,别玩了,过来过来。” 年轻人极不情愿地从屏幕上挪开眼珠,起身跟何权走出诊疗室。在等候区站定,何权见他时不时还瞄一眼手机,顿时冒出火气,冲对方吼道:“把手机收起来!你再玩我就把它摔了!” 来大正这些年他见过不少,过于年轻的父母,绝大多数家境优渥,自己还没玩够呢就遵从父母之命结婚,又或者奉子成婚。纯粹的孩子养孩子,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 家属见何权生气了,将手机揣进兜里,一脸不服气地盯着地板。 “听着,贫血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影响胎儿发育。现在药物不管用,也排除了其他营养缺乏导致的贫血。先住院,输血,如果血红蛋白再提不上来,就得做骨髓穿刺,看是否是其他疾病引起的贫血。” “啊?要住院啊。”年轻人拧起眉头,“我都订好周末去塞班岛的机票了。” “命重要玩重要?”何权脑仁疼,跟这兔崽子说话真他妈气人,“赶紧,把你父母或者他父母叫来,输血要签知情书。” “我爸妈在香港工作,他爸妈在国外。”年轻人的态度称得上是吊儿郎当了,“需要签什么字,我签就行了啊。” “输血期间有概率发生输血反应,他又在孕期,很多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必要时也许需要放弃胎儿。这个字,你也能签?” 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能啊,反正我们还年轻,没了再生呗。” 对方那副无所谓的德行让何权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扇门外头去。 边吃着何权拿来的喜糖,察穆边听他抱怨现在的年轻人极度缺乏责任心。 “条件越来越好,又净是独生子女,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也不需要他们承担任何责任。”察穆把糖纸扔进废纸篓里,拎起放在墙角的哑铃消耗刚吃下去的热量。 “可都为人父母了,怎么就不能有点儿责任心?”何权瘫在沙发上,仰脸望着天花板,“要是不想承担责任,生孩子干嘛?” “传宗接代,本能。” 偏头看着察穆上臂隆起的肌r_ou_和t恤下隐约可见的腹肌线条,何权捏捏自己腰侧的软r_ou_,咽了口唾沫说:“察穆,回头帮我制订个健身计划吧。” “你该找个专业的健身教练,我是闲不住,瞎练。”察穆将哑铃换了只手,“在那之前,我建议你先锻炼下持久力,从每天慢跑一小时开始。” 何权勾勾嘴角:“等过段时间的,现在不行。” 目光在何权的身上扫了一遍,察穆笑着说:“我说你怎么突然结婚了,原来是奉子成婚。” “诶,这你可就错了,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并不是决定结婚的考量因素。”何权竖起食指摆了摆,“就算是给郑大白同学一个父亲的名分罢了。” “所以,真有了?” “嗯,你知道就行了,我连钱越都没说呢。” “恭喜,会是个小卷毛么?” “三分之一的概率,卷发是不完全显性基因。”何权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这个还不算很卷,我父亲的头发跟刷锅用的钢丝球似的。” 察穆没憋住,笑呛着咳了起来。 “真的,我一点儿都没夸张。”何权眨巴眨巴眼,“诶,别笑了,说正事,你那个修复手术打算什么时候做?不然过完春节就做吧,那会还不忙,到三月就没功夫了。” 用掌根擦去笑出来的泪水,察穆摇了摇头:“不做了,听天由命。” “可你那么喜欢孩子,就不想要一个?我看老季也挺喜欢孩子的,要不怎么会建新生儿病区。”何权拿出手机调出存储在里面的资料展示给察穆,“我还为这事儿特意翻了好几本书,别让我白忙活。” 察穆突然意识到,季贤礼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可心里未必真的那么洒脱。是啊,要是不喜欢孩子,为什么放着公立医院的外科大区主任不当,非要来大正建立新生儿病区呢? “这个手术,能彻底修复我的旧伤?”他问何权。 何权坦言道:“预后好的话,能把概率从零提到十。虽然还是很低,但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强。” 察穆想了想,说:“那就春节之后做吧,反正老季也没功夫歇婚假。” 何权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第81章 头春节还有一个礼拜, 门诊忙得跟打仗似的, 住院部却很清闲。春节七天假,产检又不敢拖, 全都堆到节前来了。何权上午看完下午去普通门诊,桌前动辄围十几个患者等着看报告,以至于他时不时就得拉下脸来吼一句“会不会排队啊你们”以维持秩序。 赶上个刚确诊怀孕的,何权刚准备开血检单子就听对方说:“主任,我……不要。” 何权抬起头, 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二十出头的年纪, 眼神焦虑, 那件藏蓝色的工装略显肥大地罩在单薄的肩膀上。 他又看了眼屏幕上的患者信息, 二十二岁,孕产记录皆为零。 “为什么不要?”遇到第一胎就想流掉的, 产科大夫总会多句嘴劝一声。 诊疗室里还有五个人,毫无隐私可言, 患者的脸涨得通红, 说话声跟蚊子似的:“工作太忙……” “谁工作不忙?忙还不生孩子啦?”何权侧头对实习生说:“端木,让其他人先去外面等。” 端木起身招呼几位患者离开诊疗室, 自己也很识趣地没进来。也许只需要五到十分钟的交谈,就能决定一个小生命是否有机会降临人世。 “坐那, 站着多累。” 何权冲桌旁的圆凳抬了抬下巴。患者坐下, 却又跟凳子上长了钉子似的不安。 “自己来的?没家属跟着?”何权问。 患者搓了搓腿, 无奈地点点头。 “还没结婚吧?” “嗯。” “跟我这不用觉得丢脸, 都是成年人, 有享受性生活的权利。”何权从电脑旁的托盘里抓起块糖递给他——孕期容易低血糖,有备无患。“怎么不叫男朋友陪你来?” “他……没时间……”患者捏着糖,显然没心思吃。 “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但你得想清楚了,第一个就不要,后面很容易造成习惯性流产。”何权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干产科十年,见过不少之前来做人流过几年想要又要不上的,为要个孩子打好几百针、花四五十万还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屡见不鲜。” 患者长长出了口气,抬眼看向何权:“主任,虽然我没念过大学,但道理我都明白……我们出来打工的就想趁年轻多赚点钱,一个孩子从生到离手至少三五年,我对象老家还有病人需要钱,这孩子,我真要不起。” “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何权继续劝。 “您工作好,收入高,遇到事情可以咬咬牙,可我们……我不想我的孩子再过我小时候的生活了。” 何权轻笑着摇头。 “我小时候也穷过,真的,交不起房租,大下雨天的,我爸从幼儿园接我回家,发现被房东把家门锁了。上小学,出什么新玩具同学们的家长都给买,就我没有。可我从没埋怨过我的双亲,因为他们已经尽力了。我父亲有腿伤,白天在录音棚里打杂,晚上去酒吧里唱歌。有时候他会带着我去,我睡着了,天晚没公交又不舍得打车,他就背着琴盒抱着我,一瘸一拐走四五公里的路回家。我爸会弹钢琴,他去酒店大堂里弹琴,去给人家孩子做家教,攒下来的钱都给我父亲灌唱片用,因为他坚信我父亲天生就是吃歌手这碗饭的。可惜我父亲的脸上有疤,经纪公司收到他的唱片叫他去面试,一看他的脸就摆手了。到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开始固定给知名歌手做伴唱,生活才算好一点。所以,你看,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慢慢来,再难也能熬过去。说不定将来这孩子能有大出息,到时候你也能跟着享福不是?” 听到这,患者为难地笑了笑:“主任,您对每个人都这样苦口婆心么?” “也不是,要是碰上那不负责任的,我都懒得张嘴。”何权摆摆手,“回去跟男朋友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没猜错的话,你还没告诉他吧?” “对,怕他为难,他父亲得了癌症还在做化疗,一个月一万多,再添个孩子——” 正说着,门口响起敲门声。何权起身去开门,看到个和屋里那患者穿着相同工作服的男人,满面焦急地站在门口。 那人大概是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大夫,我对象在你这么?” “你对象是谁?”何权想乐。 “叶天晴。”男人使劲咽了口唾沫。 “哦,那你是不是叫雷阵雨啊?”何权说完,也不管对方的表情有多诧异,回头冲屋里那个抬了抬下巴,“你对象来找你了。” 叶天晴忙起身走过去,把对象拽到走廊尽头。何权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招呼其他的患者进屋。 还差几分钟下班,叶天晴又走进诊疗室,对何权说:“主任,您该开什么检查就开吧,孩子我要。” 何权笑着拿起早已打印好的检查单递给对方。 夜半铃声响起,何权闭着眼伸手摸向床头柜,依靠本能划开屏幕后“嗯”了一声。 赵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何主任,赶紧来趟急诊,从县医院转过来个胎盘前置出血的,进了手术室突发肺栓塞。” “我c,ao!” 何权瞬间清醒,翻身爬起。郑志卿也醒了,一句话没多问,套上衣服拿起车钥匙送何权去医院。 见何权急匆匆冲进手术室,薛伟忙向他陈述患者情况:“凝血功能障碍,术前半小时上立芷雪,刚要下刀就发生了栓塞,还好不是在肺主动脉上。” “立芷雪不应该引起血栓,何况凝血功能又差。”何权快速翻看着景潇递给自己的检查报告,“他肯定还有别的毛病,既往病史有么?” 景潇说:“我刚问过家属了,说怀孕之后老是口腔溃疡。” “还有别的症状么?”何权挪开患者的氧气面罩,轻轻掰开嘴仔细观察,果然看到两个溃疡点。 “别的没说。” 何权看了眼胎心监护仪,沉思片刻后说:“先把孩子剖出来,胎心都掉到一百了。剖完立刻注s,he缓解宫缩的药,把胎盘留在子宫里,等凝血功能恢复再处理。” 景潇和薛伟同时提出质疑:“可那很容易并发感染。” “总比大出血立马死了强,就按我说的干,出问题我担着。” 何权掀开患者身上的覆盖单,掰下手术灯仔细检查患者的下/体。又是一小块溃疡,他看到之后皱皱眉。再起身观察患者手臂上的cha留驻针的位置,发现针孔周围有不正常的红肿。 “反复口腔溃疡、生/殖/器溃疡、针刺反应阳性,景潇,你觉得是什么病?”何权问。 景潇垂眼想了想,眉头忽然皱起:“白塞病?” “白塞病确实会引起肺栓塞。”薛伟紧跟着接了一句。 “先按白塞病治,我去跟家属谈,你们剖完给两个单位的维生素k1静推,上糖皮质激素,等白天叫乔主任一起会诊再定完整的治疗方案。” 说完,何权转身离开手术室。 等把患者推进病房,何权跟值班护士下过医嘱后回到办公室。郑志卿在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听见何权进来,起身把沙发让给他。 帮何权揉着小腿,郑志卿问:“先吃点东西再睡?” “不饿。”何权搓搓脸,感慨道:“郑大白,将来咱孩子干嘛都别学医。” “我还以为你想让小白替你完成未竟的事业,去胸外呢。” “累死算,不如学法律。” “当律师也很辛苦,我在华尔街实习时的那间律所合伙人,不比医生轻松。” 何权支起上半身,面色凝重地问:“那小白将来干什么好?” “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啊,别c,ao那份闲心。”郑志卿伸手摸摸他的肚子,“也许这里住着的是未来的篮球巨星。” “我觉得是个女孩儿。”何权不怎么赞同地摇摇头。 “女孩儿也能打篮球啊,咱俩身高一平均,肯定矮不了。”郑志卿说着,比了比自己和何权之间的身高差。 何权一脸惊悚:“我靠,一米八多的姑娘,算了吧,将来怎么嫁人?” 郑志卿沉下脸:“嫁人?我养的玫瑰,凭什么让别人连盆端走。” “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何权轻踹了一脚他的大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当老丈人?” 握住何权的脚踝,郑志卿弓身将人压进沙发垫里,说:“还是生个男孩好,不是我思想守旧,省心。” “要是像我这样的男孩呢?”何权歪歪头。 郑志卿认真地想了想。“那我就请几个师傅教他功夫,将来不受欺负。” 抬手捏住那高挺的鼻梁,何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想养出下一个察穆?” 被噩梦惊醒,察穆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待喘息平复后起身离开卧室。 火机弹开,烟雾随着哈气一同呼出,察穆弓身趴在阳台的围栏上,凝望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出神。多少年了,噩梦挥之不去,被发现卧底身份后的惨痛经历注定是他今生无法愈合的伤痛。那些邪恶的笑声、不堪入耳的谩骂以及铁锈般的味道,在梦境中无比真实。 轻薄的拉绒毯搭到肩头,温暖了他周身被夜风吹透的寒冷。 “又抽烟,不是说要戒?”季贤礼用毯子把人裹进怀里,“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做了噩梦之后缩到老公怀里求安慰求抱抱?” 察穆轻笑,偏头呼出口烟雾。 “少恶心人。” “偶尔也满足下我的性幻想嘛。”在爱人的额角落下一吻,季贤礼从放在围栏的烟盒里抽出支烟,对着察穆的那根点燃。 察穆侧头看了他一眼:“这烟劲大,你别抽了。” “没关系,中美洲小岛上的原住民给我抽一种晒干的树叶子提神。” “大/麻?”察穆皱皱眉。 “不是,没任何添加剂,比抽烟叶健康。”季贤礼收紧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回屋吧,外头冷。” “抽完这根的。”察穆轻弹烟灰,“老季,跟你说个事儿。” “说。”季贤礼紧接着又跟了一句,“哎,我要是姓宫就好了。” 察穆白了他一眼,转头望向楼下,说:“我决定做手术了。” 季贤礼顿住手,凝视着察穆线条刚毅的侧脸许久后释然地笑道:“看起来,我有望在四十五岁之前当爸爸了?” “别高兴的太早,何权说了,只是把概率从零提到十而已。” “百分之十的话,不就是十分之一?”季贤礼掐灭烟头,把双手伸到察穆眼前,故作认真地一根根掰着算,“也就是说,半个月就有一次机会中招。”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察穆想把烟头按他手上去,想了想还是按灭在围栏上,回身质问对方:“半个月哪来的十次?” “难道你把睡前和起床前的算成一次?” 季贤礼勾勾嘴角,用毯子裹着察穆往卧室里拖——嫌少?先把这半个月的补齐了再说。 第82章 何权使劲吸了口气, 西裤的拉链算是拉上去了。郑志卿敲门进主任办公室, 见他一脸“这日子没法过了”的表情在那跟裤扣较劲,转脸去护士站要了个皮筋。 “我明明瘦了那么多, 怎么裤腰还能这么紧!?” 何权皱着脸低头看郑志卿把皮筋穿过扣孔绕到扣子上,绷住两边翘起的裤头。办公室里就这一身西装,待会得去齐家信那吃晚饭,何权来不及回家换一套的。按说这身西装应该没问题,两年前做的, 那会他比现在还重点呢, 谁成想现在裤扣竟然系不上。 “紧的不是腰, 是胯。”郑志卿偏头看了眼何权屁股上被绷得发亮的布料, 抿嘴笑笑,“已经过八周了, 骨骼开始变化,阿权, 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当然清楚, 可能差几毫米?”何权回手搓搓尾椎骨的位置,拧着眉毛将额头抵到郑志卿的肩膀上, “郑大白,你得去给我买个软垫了, 疼的我坐不住。” “去齐老那之前拐趟超市。”郑志卿也上手帮他揉。 坐骨神经受到压迫导致的疼痛, 产科常见, 越是坐和躺越疼, 也没办法缓解只能等自行消失。乔巧打趣说这是小白嫌何权懒, 催他站起来多活动活动,然后何权就找各种ji毛蒜皮的小事支使郑志卿跑腿。 比如西装,本来可以让干洗店的店员送的他也叫郑志卿去取。 “想见我就直说。”送西装到何权办公室时,郑志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在电梯里院长看他拎着干洗袋按下六楼的按钮,直用“那种”眼神看他,还干笑着说“冬天太干燥容易犯气管炎哈”。 何权拉开抽屉,翻出那张许久之前贴在病区门口的“大白与狗不得入内”a4纸,笑眯眯地看着他。 当着孩子们的面齐家信是一副低姿态,但当着亲家的面,他端起了长辈的架子。老爷子让郑家夫妇在客厅里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才露面,没坐轮椅,挺直腰板拄着龙头手杖,虽行动缓慢但周身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威严。 齐家信穿的是衬衫布裤毛背心,他的随意同郑建平的西装三件套和许媛的修身旗袍形成鲜明的对比,尽显长者的从容。要说郑建平也是年近七十的人了,但对齐家信仍旧像个晚辈那样恭敬。毕竟,老爷子一辈子经历的风浪,写成书摞起来怕是要比郑志卿还高。 “不好意思,人老了,动作慢,让你们久等了。”齐家信抬抬手,示意起身迎他的郑氏夫妇坐下。 “齐老不用客气,是我们打扰您休息了。”郑建平说着,和妻子交换了下目光。 许媛心领神会,从手袋中拿出个素白的信封放到茶案上,笑着说:“齐老,前两天听志卿说,您马上就要做太公了,我给您道声喜……这一千万的支票,是我跟郑董给孩子的教育基金,可志卿他们不收,只能麻烦您替他们存着了。” 齐家信随意地摆摆手,说:“我要是收了,阿权怕是这辈子也不进齐家大宅的门了,他连我的钱都不要。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人家眼一闭,万事休矣,c,ao那些闲心干嘛。亲家母,收起来吧,啊。” 许媛面色略显为难,郑建平点点头,示意她把信封收起来。其实他早就知道齐家信不会收,给支票是为了表明郑家重视何权的态度,让齐家信心里舒坦。 “阿云啊——”齐家信冲厨房那边喊道:“把我给亲家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郑建平忙说:“齐老您别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就因为是一家人了,我才舍得给你们。” 齐家信接过云姐递来的红盒,打开盖子将那株嵌在绒底上的人参展示给他们。郑建平不懂中药,但看那些细长的须根都被金线仔细地固定住,当下明白这根人参肯定价值不菲。 将盒子交给许媛,齐家信抬手指指人参:“这老家伙的岁数比咱们三个加起来还大,现在能挖着这样的老参真得凭运气,多少年都难收上来一支。要说这人参价钱也虚高,比这年份还少的,动辄拍卖会上拍出个一两千万。” “这太贵重了,齐老,您还是留下吧。”许媛作势要将参盒还给齐家信。 齐家信回手一挡,看似随意地说:“我们阿权不比这个金贵?他我都舍得让你们领回去,一根草算什么?你们要是不收,也把我外孙还回来。” “夫人,这是齐老的心意,收下吧。” 郑建平客气地点了下头。姜还是老的辣,他明白,齐家信借送人参来提点他们,何权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 吃完饭郑志卿出门送父母,何权拧着眉头坐客厅里喝药。吃饭之前郑志卿就让云姐把何权的药煎上了,饭后半小时刚好晾到可以入口的程度。虽然何权喝了三天就不吐了,但还是遵医嘱喝满两周,据说这次按疗程喝完,下次再怀也不吐。 何权反复重申只要这一个,生完就去埋管,不用试用装了,来标准剂量的。对于何权不再提结扎自己这事儿,郑志卿略感欣慰。 放再多的糖也盖不住中药那股苦味,更何况齐家信还禁止郑志卿往熬好的药里加糖,何权就差捏着鼻子往下喝了。糖本身就是一味药,中医按药性分,白糖凉红糖温,加在药里会影响药性。科学的解释是,蔗糖本身含有各种杂质,会与药里的蛋白质及鞣酸起反应使其有效成分凝固,降低功效。 郑志卿本想让云姐给何权拿勺蜂蜜,但齐家信说蜂蜜润肠,孕期禁止食用。 “良药苦口。”齐家信慈爱地望着被苦得皱起脸的何权,“阿权,春节休几天啊?” 何权抽抽气——靠空气流通带走嘴巴里的苦味——说:“两天,初二初六,参加同事婚礼。” 眼里稍稍掠过丝失望,齐家信试探着问:“三十儿有空回来吃年夜饭么?” 何权抿了抿嘴,说:“外公,您知道亲戚们是怎么看我的,那种大家族的聚会,我待不住。” “哦,嗨,看我,光想着自己高兴了。”齐家信干笑,“那就有空常回来吃个饭,平时就我自己和云姐张妈她们,怪冷清的。” 何权突然想起了什么:“上次回来忘了问了,龚叔呢?” 齐家信怔了怔,道:“走了。” “他还没到退休年龄吧?”何权没往坏处想。 齐家信惆怅地叹息:“胰腺癌,去年的事儿,从发现到走,三个月。” 何权微微一怔,眼前因水气堆积模糊了起来。 龚瀚海,在齐家干了四十多年,为人谦逊温和,齐家信工作以外所有的事情都由他来打点,算是大宅的管家。齐铮和何劲飞去世后是他接何权回的齐家,也是他处理的两人的身后事。他跟齐铮同年,所有何权出生之前的、有关齐铮和何劲飞的事,都是他讲述给何权听的。 龚瀚海没结婚,没有孩子,何权在齐家的时候,他将这个小少爷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照顾得无微不至。以前何权挨了齐家信的戒尺,龚瀚海就半夜偷偷去他的房间给他擦药,给了他很多安慰和温暖。 离开齐家的前几年何权还和龚瀚海有联系,但后来工作越来越忙,而且何权有意避开齐家信,也就渐渐断了联系。没想到人竟然不在了,他现在想对那位弥补了他缺失的父爱的长辈说声谢谢,却为时晚矣。 “埋哪了?我有空去拜祭一下。”何权从桌上抽出张纸巾,背过身擤了把鼻涕。 齐家信摇摇头。“按他的遗愿,骨灰撒入大海……他的意思是,没有后世会来拜祭的墓碑,立来无用。” 何权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听见何权的翻身声,郑志卿转过身把人拥进怀里,一边帮他搓着尾椎骨的位置一边问:“疼的睡不着?” “嗯,再往下点。”何权挪挪头,枕到郑志卿的胳膊上。 轻轻揉了一会,郑志卿探过身看了看,见何权睁着眼睛,又问:“有心事?” “今天听外公说,以前照顾过我的龚叔没了,心里有点儿难过。”何权翻过身,抱住郑志卿的腰,将脸埋进对方的胸膛。 “生老病死,没人躲得过去。”吻了吻那毛卷卷的脑瓜顶,郑志卿收紧手臂将他抱紧,“埋在哪了?哪天我陪你去拜祭他。” “骨灰撒了,没立碑。”何权说话带着点鼻音,“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去拜祭的话,等外公百年了,墓碑肯定白立。” “那就去啊,到时我也陪你一起。” “我有个想法。”何权仰起头,深邃的瞳孔映出点点高光,“等外公没了,把我爸他们的墓迁到他的墓旁边。” 凝望着眼里闪烁着小心思的爱人,郑志卿轻笑:“记得把龙头手杖也一并烧了,跟你父亲做了邻居,老爷子保准用的上那个。” “你这是被打出记性了。”何权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爬起来骑到郑志卿的肚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郑大白,你多久没交家庭作业了?” 郑志卿故作认真地想了想,说:“得有一个礼拜了吧,何老师,现在不都提倡给学生减负么?” “我今天想搞个随堂测验。”何权说着,伸过手一颗一颗认认真真地解郑志卿的睡衣扣子。 翻身将人压下,郑志卿弓身顶了顶何权,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热情。何权勾住他的脖子,从嘴唇一路咬到喉结,把郑志卿撩得浑身冒火。 “出题吧何老师。”郑志卿将炙热的呼吸吹到他耳边,“保证考满分。” 第83章 跟初二桑婷婷大排六十桌筵席的婚宴比起来, 初六那场季贤礼和察穆的婚礼简直称得上寒酸。统共五桌而且根本没有仪式, 就只是请院长做了个证婚人照本宣科念了遍证婚词,新人交换戒指亲吻彼此然后到点开饭。 不过人家桑婷婷是头婚, 怎么大c,ao大办都不过分, 终身幸福的起点,哪个女人不该辉煌一次?察穆是二婚, 按习俗本就不该大办。何权听说要不是季贤礼坚持,本来察穆连这五桌都不打算请。 这想法倒是跟何权不谋而合, 他最怕麻烦,喜欢热闹也是喜欢凑别人的热闹,到自己这,怎么简单怎么来。齐家信和郑家夫妇定的是正月十五在潮海楼请两桌, 仅仅邀请至亲好友和院里的领导, 正式宣布喜讯。 老季同志是人逢喜事ji,ng神爽,端着茅台挨个喝。四桌酒敬下来, 脸膛醺得通红。到了年轻同事这桌, 一看何权端着杯果汁跟自己碰杯, 季贤礼佯装不满:“何主任, 你太小气了,怎么拿这个跟我喝?” “呃, 我今天开车来的, 不能喝酒。”这借口何权从初二用到初六了。 “参加婚宴还开车, 你故意的。”季贤礼这会有点高了, 直接上手搭住何权的肩膀, “今天高兴,咱俩喝一个,你待会叫个代驾不得了。” 没等何权说话,察穆上手箍住季贤礼的脖子把人拖离餐桌直奔旁边的休息室。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在心里替老季同志的婚后生活捏了把汗。 盛了碗瑶柱芦笋汤给何权放到手边,郑志卿笑笑说:“季副院长这酒品稍微差了点。”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何权白眼翻出声,“我该把关关满月酒上你那副酒后失态的德行录下来。” 郑志卿略显尴尬:“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何权站起身。 “去哪?”郑志卿问。 “卫生间。”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1节 “我陪你去。” “踏实吃你的饭。”何权按住郑志卿的肩膀,弓身咬耳朵,“还没到需要你帮我扶着的地步。” 画面过于鲜明,郑志卿忽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洗完手正准备出卫生间,何权忽然听到有个隔间里传来声微弱的呻/吟。职业的敏感性促使他停住脚步,侧头看向隔间门,不意外地又听到一声。他返回身,抬手敲敲门。 “先生,需要帮助么?我是医生。” 里面没回应,何权又敲敲门,紧跟着就听到里面咕咚一声闷响。他忙蹲下身从门下面的空当查看情况,看到有个人背对着自己蜷缩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痉挛抽搐。 何权一看是急症发作,先冲到卫生间门口拽开门朝走廊上大喊了一声“来人帮个忙!”,然后立刻返回到隔间那抬脚踹门。隔间空间小,病人躺在地上正挡住门的开合,何权仅仅把门踹开一条缝,只得艰难地侧身挤进去。 见病人手呈ji爪状蜷缩在胸口痉挛颤抖,何权立刻脱下外套团好垫到对方颈下,抬高气管以保持呼吸道畅通。这时门被推开条缝,郑志卿看他正在处理急症,赶忙拨打120。 “什么情况?” 打完电话,郑志卿问他。还有几个同事在听到何权的呼救声后也冲了过来,一时间卫生间里挤满了大夫。 “突发痉挛,心率160,无异物阻塞呼吸道。”何权收回按在病患颈动脉上的手,又翻看了下对方的眼皮,“像是癫痫发作,志卿,递块毛巾给我。” 郑志卿回手从洗手台上拿了块给客人擦手用的毛巾从门缝里递进去。何权使劲掰开病患的下巴,把毛巾送进他嘴里以防咬伤舌头。 “阿权你把人往后挪挪,我进不去。”郑志卿也不敢使劲推门,怕磕着病患的后脑。 何权拖着对方的腿往后拽了一截,让郑志卿挤进来,跟他一起把人搭到外面。刚往平整地方一放,病患的身体突然强直僵硬,脸色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紫起来——没有呼吸了。 何权忙拽出毛巾,上手给对方做心肺复苏。郑志卿一看,赶紧把他从病患身边拖开,换自己上。旁边的同事各个摩拳擦掌,嚷嚷着“专务你累了说一声换我”、“死不了死不了,这一屋子大夫呢”、“我看这不像是癫痫倒像是心梗”…… 后来救护车上的担架员和医生还纳闷呢,这么多大夫在叫我们来干嘛? 没跟车去医院的家属对何权千恩万谢,硬要塞他钱。何权婉拒,说谁遇到这种事也不会袖手旁观。酒店经理见没闹出人命,直接把何权他们那屋的五桌单全给免了,还又送了几箱啤酒。 何权搭着察穆的肩膀笑呵呵地说:“诶,老季这回可欠我一大人情。” “让他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你。”察穆轻笑。 “阿权,你来一下。”郑志卿握着何权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面色凝重地问:“你刚才拿脚踹门来着吧?” “门从里面cha着,我不踹,怎么弄开?”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体状况?” 何权噎了一下,反问:“我救人还有错了?” “没错。但我离你只有十几米远的距离,还有这么多同事在,你该等我们。”郑志卿尽量压着语气,“你流过产,所以,我希望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能优先考虑下自己的情况,ok?” “对,是我的疏忽导致流产,所以在你的概念里,我肯定会一错再错?”何权挣开他的手,偏头盯着扔在椅子上团得不成样子的西装外套,脸颊的肌r_ou_明显绷起。 郑志卿见他生气了,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于是再次握住他的手臂:“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是我在担心你。” “你是担心你们郑家的崽子吧!” 何权的声音有点大,引得周围s,he来一片惊诧的目光。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推开郑志卿转身抓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疾步离开包间。郑志卿也赶忙追出去,拉着何权不让他走。 “阿权,我承认我态度不好,但我真的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何权狠狠推开他,自己却是一副受伤小兽的表情,“所以就拿我最窝心的事来戳我?郑大白,你他妈跟郑志杰一个c,ao行!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我何权不欠你的,你也没资格来教训我!” “不是的,阿权——” “滚蛋!” 眼看几分钟之前还蜜里调油的关系被自己一句话搞糟,郑志卿不知所措地戳在走廊上,半天都没回过神。 初七上班,方默歇完产假第一天正式回归,进病区看到门口贴着张“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复印纸,深感诧异。 路过护士站,他敲敲台面问:“钱越,门口那张纸谁贴的?” “诶,你今天来上班啦。”钱越笑着冲主任办公室的方向偏了下头,“还能是谁?” “产假歇完正好连着春节假期一起,我要再不回来,何主任该去我们家拖人了。”方默无奈地摇摇头,“那俩不刚结婚么,怎么又闹?” 钱越耸了下肩膀。“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昨天一区二区去参加季副院长婚宴的人说,何主任跟郑专务吵了一架。” “那我还是晚点再去找他报道吧,估计这会还在气头上。”方默略显惊悚地扯下嘴角。 “给我看看你儿子照片。” 方默把手机拿出来递给钱越:“你慢慢看,待会放我办公桌上就行。” “哦对了,办公室重新装修了,你的位子是靠窗户那个,旁边还是陈萌。” “嗯,她的桌子好找,全是粉红色的装饰。” 进到办公室里找到自己的办公桌,方默把包放下,刚坐进转椅里就被时鑫昊从背后抱住。 “默默!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这几个月我跟陈萌都快累死了!” 拍拍箍在肩膀上的胳膊,方默笑笑说:“听说你也当爸爸了,恭喜。” “嘿嘿,我媳妇说了,要跟你儿子定娃娃亲。” “测过基因了?” “是啊。” “那……”方默不自然地眨眨眼,“你儿子长得像谁?” “我儿子当然长得像我了!” “……”方默轻咳一声,正看见陈萌进来,赶紧起身喊她:“陈萌,把你替我的那几张床的病历给我,巡房之前我先看一下。” 陈萌把厚厚一摞病历从架子上取下来递给方默。 一看方默拿着病历要溜,时鑫昊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问:“长得像我怎么了,我有那么寒碜么?诶,方默,方默你等等我——” 跟何权一起巡房,乔巧边翻记录板边小声问他:“门口贴那张纸几个意思,刚结婚又瞎折腾什么啊?” 何权触诊完毕,拍拍手冲患者笑笑,叮嘱对方多运动然后转身拉下脸。 “我没折腾,是郑大白自己找骂。” “他干嘛了?” 何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乔巧。乔巧听完之后皱起秀气的眉毛,伸手胡 了一把对方的头毛:“这件事我可是站郑大白那边,人家说的没错,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激烈运动,弯腰系个鞋带就流产的你没见过?还敢上脚踹门,没把小白踹出来算孩子命大。” “人命关天,我哪来得及想那么多。”何权抱臂于胸,不忿地翻楞着眼,“他担心就说担心,有必要拿流产的事来戳我肺管子?” “一针见血,扎疼你了吧?”乔巧拍拍他的胳膊,“结了婚就跟谈恋爱时不一样了,你有问题,他指出来,这没错。当然郑大白的方式方法有待改进,但你不能抱着自尊心不放,照这样下去,孩子还没生呢你俩婚都得离了。” 何权气哼哼地说:“老子这辈子没有离异,只有丧偶。” “诶,我这有刘嘉胜的名片,待会给他打个电话,找人做了郑大白。” “姐,你这是劝人么?”何权俩眼瞪满半张脸。 “心疼?心疼就去把门口那张纸撕了啊。”乔巧不屑地笑笑,“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弄的一病区都知道,你不觉得丢脸?” 何权细一琢磨,表姐说的在理。这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了,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可纸是他贴上去的,再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来,那才叫丢脸呢。就在他纠结着要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看到钱越从护士站出来,走到门口把他贴的纸给揭了下来。 “钱越!谁让你撕的?”何权假意责怪。面子算保住了,可总得知道是因为什么。 钱越将纸团吧团吧扔进废纸篓,说:“刚郑专务打电话下来,说明天省卫生厅的下来检查工作,让把病区彻底打扫一遍,尤其是墙上贴的小广告什么的,一定要清理干净。” 何权抽抽嘴角,心说郑大白你行啊,聪明劲儿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第84章 郑志卿倒是没忽悠钱越, 真有省厅领导下来检查, 但让人家清理小广告的确是专务临场发挥。 何权从电梯里出来,在住院部的大厅里正碰上郑志卿带着几位面带威仪的年长者参观。领导也不全是岁数大的, 这堆人里还有邵俊升。果然是走仕途的主, 年纪轻轻,爬得还挺快。 何权一看见他, 转脸贴着墙边往门口走。 “何主任。”邵俊升叫住他,“耽误你两分钟时间。” 何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略显不耐烦地说:“我赶着去门诊会诊。” 邵俊升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是这样,到现在工作组也没收到你对审核意见的回复,不知道你是否有异议?” “不都通过了么?难道我还得抗议你们作出不给我降级的决定?”何权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 “这是正规流程。”邵俊升眉头微皱, “决议书上明确写着, 你该在收到书面通知后,于十五个工作日之内提交反馈意见。好, 你去震灾, 特殊情况可以延后, 可你从灾区回来到春节之前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难道抽不出十分钟来写份对调查组工作的感想?” 何权心说你们他妈的给我添堵,还要我写感谢信?老子不伺候! “别跟我打官腔, 邵俊升, 有那十分钟我能救条命。” “你——” “邵处长, 有什么问题么?”郑志卿将何权挡到身后。他刚才看到这俩人对话时何权的表情晴转雷阵雨, 立刻意识到自己得过来打圆场。 面对郑志卿, 邵俊升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关于何权的主任医师职称审核,工作组调查报告的决议回执已经拖了很久了,今天的检查工作结束时,我要带走。” 郑志卿立刻点头:“好,等下我写完给你。” “决议书就在我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郑大白,交给你了,乔巧姐等着我去会诊呢。”何权就坡下驴,说完拔腿走人。 邵俊升被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憋了半天才说:“郑志卿,你也太惯着何权了,那回执该他自己写。” 郑志卿微微一笑,冲邵俊升亮了亮戒指。 “不好意思,邵处长,自己的老婆,必须惯着。” 何权的愉悦心情在看到乔巧拿给自己的患者病历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孕二十周,查出霍齐金淋巴瘤。 将核磁片子cha到灯箱上仔细看了看,何权转脸问乔巧:“看情况像是处于二期,做穿刺活检了么?” “没,他想拖到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手术。”乔巧摇头。殖系统及孕期肿瘤是她的长项,但她真心希望自己每周一次的专家门诊不要有人挂号。 “那至少要等到三十二周。”何权直言,“现在看是没有转移病灶,可孕期新陈代谢快,又是淋巴系统,癌细胞顺着淋巴液到处走,生完再切,转移了不是得不偿失?” “我也是这样跟家属说的,但患者本人坚持。他考虑的是,手术之后还有化疗,至少五年不能要孩子,如果这一胎不要的话,等不起。” “多大岁数?” “三十九。” “头胎?” 乔巧点头。 “四十五再要……是有点晚。”何权惆怅地搓了把下巴,“生孩子越来越晚,毛病也越来越多,真是难办。” “别说人家,你自己也马上跨高龄线了。” “姐,吃饭时再训话。”何权指指片子,“我是这么想的,先做个穿刺,如果处于高分化阶段,那就等到三十二周,但要是低分化,绝不能等。” “嗯,我认为这样可行。”乔巧垂眼看向他的肚子,“小白,你爸现在考虑问题比以前全面多了,这要搁你出现之前,他一看片子就得嚷嚷‘这还等什么?等死啊?’。” “我以前也是从患者的立场出发。”何权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问题不是所有人的山都能常青。”乔巧叹息着整理片子和病历,“年龄越大风险越高,二十年前的平均生育年龄是二十三,昨天我看一报告,快三十了,再过十年,八成都需要做羊水穿刺的唐筛。” “诶,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做呢。”何权把乔巧按到椅子上,“我加个号,乔主任,给开套抽血的单子。” “这春节过的,全耽误了。”乔巧赶紧开单,“去检验科拿东西,待会让娟儿给你把血抽了。” 何权垮下嘴角。 “我找钱越吧,娟儿抽血太疼。” 陪同领导视察完产三,郑志卿正往病区外面走,看到何权坐在护士站里 着袖子抽血,赶紧招呼助理先带领导去别的楼层。 “怎么抽这么多?”郑志卿数了数钱越立在支架上的储血试管,九管。 何权翻翻眼:“我姐说干脆都凑一起全测了,省得再多挨一针。” “你吃过早饭了,测肝功明早才能抽,还是得多挨一针。”钱越用棉签压好,抽出针头拆下橡皮管,冲何权抬抬下巴,“压五分钟,抽这么多血管都扁了,不好好压着肯定会青。” 何权压住棉签屈起胳膊,转脸刚要说话,结果发现郑志卿人不见了。 “嘿,跑的还挺快。” “郑专务去你办公室了。”钱越笑笑,“估计给你倒水去了。” 钱越没猜错,郑志卿是去给何权倒水了,满满一保温杯,还盯着他喝下去。喝完水何权起身回办公室,郑志卿跟在他身后谨慎地问:“你今天下班回家么?” “不回家我去哪?”何权偏头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回咱家。” 初六吵完架何权就回自己家了,连着俩晚上没回郑志卿那。郑志卿大晚上的把药煎好给送过也没得着好脸,想着今天怎么也得给何权哄回家。 见何权不表态,郑志卿回手带上办公室门,说:“别生气了,阿权。” 何权坐到椅子上垂眼翻病历,没好气地说:“这会知道低声下气了,训我的时候不是挺理直气壮?” “抱歉,我态度不好。”郑志卿认怂。昨儿给乔巧打电话诉苦,结果被表姐数落了一顿。 “你不知道阿权什么脾气?居然敢训他!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这是乔巧的原话。 把病历往桌上一扔,何权抬眼看着郑志卿,挪挪屁股坐舒服了开始训话:“郑大白,我说过,我这人不服管。” “从今往后一定牢记你这句话。”郑志卿也是什么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最重要。 “别以为结婚了就是我家长,咱俩的关系是平等的。” “明白。”郑志卿心说就算受到不平等对待的那个也肯定是我。 “我不是圣人,肯定会犯错,但是你不能上来就指责我,这样将来怎么教育孩子?” “一定注意。” “沟通,沟通最重要,你要对我有任何不满,早点说出来,憋到最后不等着火山爆发?” “你很完美,我没有任何不满。” “……”何权磨起后槽牙,“郑大白,你端正态度!这说正经的呢!” 郑志卿纳闷,态度挺端正的吧,难道是我夸人时的站姿不对? 就在这俩人大眼瞪大眼,气氛正显尴尬时,何权的腕表有急诊电话呼入。 要搁以往何权都是跑着去急诊的,可今天郑志卿跟着他,只能快走,要不肯定又得被叨叨“阿权,想想小白”。 进了急诊抢救室,何权疾步迎着薛伟走过去。 “情况?” “孕十七周,突发高热,体温四十度,失语,已经发生过一次惊厥。”薛伟拉开轮床边的帘子,“送患者来的人说,就是在大正产检的。” 何权一看,是童岩。 “对,是我的患者。”回头看了眼记录板上急诊给的药物,何权又接过加急送检的化验单迅速翻看,“看血项像是感染。” “没有可见外伤,肺部没有罗音,触诊也没有疼痛反应。”薛伟十分肯定。 在脑子里迅速刷了遍症状,何权不太确定地说:“急性心肌炎?不,心肌炎不会引起失语……急性脑膜炎?” “孕期急性脑膜炎可太罕见了。”薛伟一楞。 何权想了想,又掀开童岩身上的衣服准备重新做触诊,但眼神骤然凝固。薛伟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十分钟之前还没有呢!” 童岩从胸口开始向下,出现大片深浅不一的紫斑——败血症导致,脑膜炎的症状之一。 “先做腰穿,别动他了,拿工具来我就在这做。” 何权招呼赵玥过来帮忙把童岩的身体侧过去,露出脊柱的位置。等赵玥消毒的时候,郑志卿伸手握住何权的手腕,说:“我来做,你出去,脑膜炎属于传染性疾病。” “你也有被感染的风险。”何权并不赞同,“你感染了对我和小白来说一样危险。” “我出国后接种过疫苗,而你小时候打的疫苗应该不包括这个。”郑志卿拽出副手套戴上,对其他人说:“赵护士,立刻把急诊患者都转移到住院部,暂时封闭急诊大厅,薛大夫,通知疾控中心大正收治了疑似脑膜炎患者。” 何权退到抢救室外面,过了一会,郑志卿举着取好的脊髓液出来。何权一看针管里浑浊的液体,眉头顿时拧成一团——单从外观上看,已经基本可以确诊是脑膜炎了。 第85章 赶上领导视察时收治传染病患, 对任何一个医院来说都是项挑战。所幸大正的应急措施安排周详,一个小时不到, 急诊病患安置完毕, 并协助疾控建立好隔离区。与患者有过接触的人员需要进行为期三天的隔离观察,郑志卿安排在急诊二楼临时规划出住宿和工作区。 由于脑膜炎可靠飞沫传播,疾控中心要求明确童岩七天以来的行踪, 去过哪, 接触过什么人, 以防有大规模的传染病暴发。送童岩来医院的经纪人紧张得要命, 一会就去找赵玥量个体温。何权找他谈话, 他坐那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扭来扭去。 “童岩春节去哪了?”何权问。他也才刚刚想起来,童岩本来该在春节前来产检的, 但并没有出现。 经纪人的目光到处游移,手夹在膝盖中间不停地抖。 “去了趟……南非。” “去南非干嘛?” “旅游……” 何权“啪”一把将笔拍到纸上,吓了经纪人一跳。 “你想不想救他?知不知道脑膜炎的死亡率有多高!?现在药打下去根本没效果!” 经纪人苦着张脸,干咽了口唾沫说:“离春节还差三天, 老郭……老郭突然不行了……” “谁?”何权皱眉。 “郭峰辉, 孩子的父亲, 得白血病那个。”经纪人往前倾过身体, 压低声音,“大夫, 在境外做的手术, 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吧?” “什么手术?” “抽……脐带血。” “你们疯了吧!” 何权愤然将笔一摔, 起身去找郑志卿。 听完何权的叙述, 郑志卿也是一脸闻所未闻的表情。根据世卫的统计,非洲是脑膜炎高发地区,这和疫苗无法普及有很大的关系。看血检报告童岩体内是有脑膜炎抗体的,这说明他打过疫苗。但脊髓液检查又显示他已经被感染,而且药打进去一点用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感染他的细菌在体内发生了变异。 “这样下去他就没救了。”何权抱着胳膊在屋里来回转圈,“抽胎儿的脐带血,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郑志卿无奈叹气:“你肯定想象不到某些有钱人为了活下去能干出什么事儿。有不少医生在非洲的黑诊所里赚这种钱,那里的法律不完善,不用担心被追究法律责任。” “我现在不管法律是怎么规定的,现在我的病人就要死了,可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何权烦躁地翻看着诊疗记录。每十分钟记录一次生命体征,距离童岩入院将近十二小时,体温曲线依旧没有大幅波动。 “诶,郑大白,你看这个——”何权指着几个统计曲线上下沉的体温数据,“给药四十分钟后,体温总会降下来一度两度,但又会在二十分钟内反弹。” “这说明药物是有效果的,只是没直达病灶。” 郑志卿想了想,走到窗边打电话。何权听他说英语,推测他大概是给美国那边打电话。十分钟后,郑志卿挂断电话,转身对何权说:“我的老师有一个假设,胎儿没有接种过疫苗,有可能是在抽取脐带血的时候受到感染,细菌在胎儿体内产生变异,变异的细菌再通过胎盘进而感染父体。” 何权消化了一会儿这段假设,无奈地摊开手:“可我没办法给胎儿做腰穿啊。” “我的建议是,最好终止妊娠。”郑志卿摇摇头,“即便原发感染不是在胎儿身上,照目前的情况看,童岩也撑不过七十二小时,终止妊娠可以减轻他身体的负担。” 何权闭了闭眼,末了叹了口气说:“我去联系家属,你安排人做术前准备吧。” 郑志卿没让何权上手术而是自己主刀。感染风险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保护措施都很严格,他是不想让何权面对压力。术后立刻化验,证实了先前的假设。又过了两个小时,药物也起效了,童岩的体温开始逐渐下降。 吃着统一配送的盒饭,何权显然没什么胃口。郑志卿抬手试了下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稍稍松了口气。 “别想了,赶紧吃饭,你一天没吃了。”郑志卿把汤往他面前推了推。 喝了两口汤,何权突然抬起头:“那管脐带血也不能用了吧?” “不一定,低温保存的话,会抑制细菌繁殖。”郑志卿放下勺子,略显为难地皱起眉头,“如果按经纪人的说法,郭峰辉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到国外去接受干细胞移植。我跟疾控的人确认过,童岩是正常入境,他无法将血制品夹带过海关。所以肯定是有别的人把脐带血带回来,而这是违法的,要举报么?” “幸好我不是死板地恪守行业法规的医生。”何权叹息着摇摇头,“当不知道吧,不想让那孩子白死。” 郑志卿拍拍他的手:“小白怎么样,今天乖么?” “没到能调皮捣蛋的时候呢。”何权顺手摸摸肚子,“挺能长的,这两天我回家翻了翻,只要是带拉锁和扣子的裤子一条都穿不上了。” “等过了观察期,我陪你去买裤子。” “不着急,好歹还有运动裤能穿。” “十二周了吧?” “差不多。” 郑志卿拿起颗水煮蛋举到何权眼前,冲他笑了笑。 “傻乐什么呢?”何权挑眉。 “小白差不多这么大了,待会去一楼照个b超,我想拍张照片。” “都没长开呢有什么好照的。”何权突然耳朵尖发红,抬手推开眼前的ji蛋。 “我跟乔巧姐要了小白的第一张照片,八周时的那张。”郑志卿得意地笑着,“我打算弄个相册,从这周开始,每周拍一张,将来可以给小白看。” “谁会想看自己不成人形时候的照片啊?” 何权瞠目结舌。 三天观察期满,没有任何人出现发热症状,急诊也恢复正常运营。由于此次紧急事件处理得当,省卫生厅给大正的评级提了一级,原本专科医院只能评级到二甲,这下直接成三甲了。又加上狗仔们的“大力宣传”,大正声名远播就诊量暴增,被病患挤得跟公立医院似的。 双人间改三人间,单人间改双人间。家庭房保留,价格提了百分之五十,却还供不应求。何权每天一进病区就头大,老有家属缠着他要换病房,都想住家庭房方便照顾爱人,可病区一共就五间。 “郑大白,我申请给产三再加五间家庭房。”何权给郑志卿打电话,“四千五一天,你想想一个月多挣多少钱?” “一区二区也申请加病房,真没地方了。另外现在是广告效应,等过了这段,就诊量下降,空置病房会造成额外的支出。” “哦,一区二区要就给,我要就不给,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郑志卿无奈地搓着眉毛,请求道:“阿权,你得支持我的工作。” “你怎么不支持我的工作?”何权抬眼一看,磨砂玻璃门外又有人影晃动,肯定是来找主任求换房的。“郑大白,限你今天下班之前给我腾两间病房出来,不然晚上睡沙发去!” 郑志卿翻翻楼层使用图,皱眉说:“十八楼还有几间闲置的,但那原本计划是办公用,没有安装供氧系统,而且离产三远,不方便。” “就它了,我让人拖几个氧气瓶上去备着,下班之前给我收拾出来啊。” 何权说完就挂断电话,根本不给郑志卿留反驳的余地。要说这产三是该扩了,一区二区都是三层病房,就产三是一层。人家育婴室里放八个孩子,产三的放十六个,就算隐x基因人口比重少吧,可算下来也上亿的人口呢。方圆几百公里,大正是唯一一个有男产科的专科医院,早就该多给他一层楼了。 出门跟家属保证下班之前一定有病房可换,何权叫上实习生去巡房。端木和庞海战战兢兢地跟在主任后面,随时做好挨病历板子的准备。何权以前的暴脾气还有规律可循,可自打怀孕之后简直是y晴不定,前一秒还笑呵呵的,下一秒就给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之前郑专务找他们谈过一次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归就是让他们放平心态。当实习生哪有不挨骂的?不挨骂不长记性,将来治死人怎么办? 后来端木和庞海亲眼目睹了何权在走廊上跟郑志卿吵吵,顿觉心理平衡了。 下班前何权去十八楼验收病房,出了电梯瞧见郑志卿在楼道里接电话,就没去打扰他。病房里整洁一新,格局采光也都好,何权窝进沙发里放松身体,结果没两分钟竟然睡过去了。 郑志卿接完电话进屋找何权,看到他歪在沙发扶手上打瞌睡,没舍得叫,又翻出条被单给他盖上。搬了把椅子坐到沙发旁边,郑志卿的视线顺着何权的睡脸一路向下,看到被单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弧度,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以前他只能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去理解那些宁可倾家荡产甚至豁出命也要保住孩子的夫妻。但即将为人父后,他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了。别说何权天天干这个的胡思乱想,他也一样,总担心孩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每当在b超上看到小家伙,他就坚定地告诉自己,哪怕是小白出生后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去爱。 “小白,我叫郑志卿,是你的父亲。” 郑志卿抬起手,轻轻覆盖上那一抹弧度,突然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轻颤。他不太确定,稍稍施加了点力道,确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亲生骨r_ou_的回应。 何权被弄醒了,迷糊地睁开眼,看到郑志卿的脸后立马清醒。 “郑大白,你哭什么?” 第86章 何权的智齿又开始作妖, 一个月犯四次,一次疼一个礼拜的节奏。好不容易忍到炎症稍稍消下去一点, 他就蹦跶着要拔牙。郑志卿说什么他都不听, 连乔巧也劝不住,只好把他推给附属医院口腔科的姚主任,让专家给他泼冷水。 姚主任一句话就把何权给噎住了:“你这怀着孕呢, 牙片有辐s,he不能拍, 看不见牙根管在哪, 万一伤到面部神经你就成面瘫了。” “我赌一把行么, 姚主任, 拔吧,我是真受够了。”何权捧着脸卖惨。 姚主任并不想扛这个雷:“拔完了也不能吃消炎药, 感染了造成流产怎么办?” “我知道什么药能吃,您放心,我就干产科的,这个我懂。” “何主任, 别为难老朽。” “姚主任, 牙疼不是病, 疼起来真要命啊……” “何主任, 忍一时风平浪静。” “姚主任,我也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可这糟心的智齿不给我机会……” 郑志卿在旁边听得想乐, 忍了又忍轻咳一声说:“姚主任, 您给他拔了吧, 他晚上真的是辗转难眠。乔巧姐说您闭着眼都能拔牙,技艺超群,要不也不敢来麻烦您。” 姚主任被夸得身心舒畅,但不至于飘飘然。他瞅瞅郑志卿,又瞅瞅何权,心说这俩璧人,长得都真好看,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权衡半天,姚主任谨慎地说:“那……脸歪了别找我啊。” “自担毁容风险。” 何权恨不得赶紧跟自己这颗智齿说拜拜。 拔完牙,何权的脸倒是没歪,就肿了三天。他能吃的消炎药对口腔炎症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况且不用被牙痛折磨,何权的脾气也没之前那么暴了,连实习生们都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 牙不疼了,娃也开始玩命长了,何权胃口好的出奇,动不动就饿,像是要把之前吐的都给补回来。 凌晨两点,郑志卿睡得正熟,被何权捏着鼻子弄醒。 “小白想吃蛋炒饭。”何权扑棱着大眼睛。 黑暗之中,郑志卿隐隐觉得盯着自己的俩眼有点放绿光。等蛋炒饭端进卧室,何权却又霸占了整张床,呼呼大睡。郑志卿哭笑不得,只好就着何权的睡相自己把蛋炒饭吃了。 为照顾何权,乔巧把他周末的值班替了下来,夜班也不让他值了,到点下班只要不在手术室就赶紧走,急诊电话能不给何权打就不打。但急诊有一个新来的护士不了解情况,还是在深夜时分把电话打到了何权那。 正赶上郑志卿去美国出差,何权自己大半夜的开车赶回医院。薛伟一看他来了,转脸把打电话的护士数落了一顿,弄得小姑娘直抹眼泪。 “行了,薛伟,有功夫骂人不如赶紧说明患者情况。”何权把外套往护士站一扔,抄起件白大褂穿上。 薛伟把病历递给他:“孕二十二周,突发腹痛,淀粉酶正常,b超显示胆结石堵塞胆管。” 看了几眼报告,何权拽开轮床边的帘子。患者疼得满床折腾,何权一看这样,说:“切了吧,这都堵死了,先不说会不会引起脓性胆管炎和胰腺炎,就这么折腾,孩子也保不住。” “你切我切?”薛伟问。 “当然你切了,我又不是普外出来的。”何权翻了他一眼,“给搬把凳子,我坐旁边盯着就行。” “何大主任莅临指导,弄得我怪紧张的。” “这么小的手术你紧张个屁啊。” 何权拍了薛伟的后背一把。这一拍不要紧,给他自己抻岔气了,登时脸色骤变捂着腰侧扶着轮床跪到地上。旁边的医护人员一看何权跪那全惊了,赶紧上手要把他往床上抬。 “别碰我别碰我!”何权脸都绿了,比在床上折腾那个叫的还大声,“岔气!让我缓缓就好!” 薛伟吓出一身冷汗,自己也跪那盯着何权直到他缓过劲来。 第二天,远在美国的郑志卿收到乔巧给自己打的小报告,酝酿了半天才给何权把电话拨过去。 “阿权,以后夜里再有急诊,让景大夫或者乔巧姐去处理,好么?”他也不敢说重话,万一把何权惹毛了,这隔着一个太平洋也没法哄。 “岔气而已,大惊小怪。”何权正在护士站签字,只好侧头夹着电话,“你那不是半夜么?还不赶紧去睡觉。” “想你和小白了,孤枕难眠。”郑志卿轻笑,“你猜我现在在干嘛?” “我在护士站呢。”何权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哦,那……等你一个人了,咱俩视频几分钟?” “我现在没心情看你光着的德行,待会还有两台手术。”何权把记录板递给钱越,发现对方在憋笑。 郑志卿啥想法都没了,叹了口气说:“别太c,ao劳。” “知道,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挂了。” “嗯,睡醒再给你打。” 挂上电话,何权拍拍护士站的台子:“钱越,别笑我,你那办公室上头跟我的可是通着的,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跟秦枫视频的时候那小子在干嘛。” 钱越尴尬地错开目光。 “他这考前补习走一个多礼拜了,什么时候回来?”何权问。 “说是下周。” “行吧,有上进心是好事,希望他这次副主任医师考试能顺利通过。” “他爸说,要是他这次再不过,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何权嗤笑:“他到底哪一科不过啊?” “职称英语,这次补习就是去突击英语了。” “我给他补吧。”何权翻了个白眼,“一小时收他八百,包过。” “有这功夫你还是救人吧,我看他是没救了,那天也不写什么,问我enough怎么拼。” “这都忘了?回炉再造吧。” 何权无奈地摇摇头。这时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摸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通常这种电话他不接,因为总有家属拐弯抹角打听到他的手机号。倒不是说他烦人家,只是有些专业问题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 但今天,他冥冥之中感觉这个电话应该接。 “喂?哪位?” “齐铠,何权,我是你堂叔。” 何权愣了愣,问:“外公又住院了?” 这次郑志卿出差之前他们还回过一次齐家大宅,老头看起来ji,ng神很好,基本不需要依靠轮椅了。 “大伯他很好,是我想找你聊聊,今晚你有空么?”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我认为你会想听到这个——”齐铠的声音稍有停顿,“何权,你爸没死在车祸里,事实上,几个月之前他才刚刚过世。” 何权的大脑空白了一会,机械地说:“你骗人。” “我没骗你,何权,齐铮没有死,他一直处于植物人的状态,只有何劲飞是当场死亡。我手头有事故调查报告,交警大队出具的,你可以查验真伪。另外,前段时间大伯第一次犯心梗,就是齐铮死的那天,我也有医院出具的记录可以证明。” 钱越看何权扣在台子边的手指泛起青白的颜色,又见他脸色有异,忙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冲他比了个“出什么事了?”的口型。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眼神空洞地望着钱越,何权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什么也不要,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一切。”齐铠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晚上七点,新河路ji,ng舍会所,报我的名字他们就会让你进去。” 手术室里,方默一把抓住何权的手腕,心惊r_ou_跳地喊道:“何主任!这是动脉!” 何权回过神,定定地看着险些被自己一刀切断的动脉,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片刻后他把手术刀往旁边的托盘里一扔,挣开方默的手退后两步。 “剩下的你来,方默,我有点……不舒服……” “低血糖了?”方默关切地问。 “不……不是……” 摘下手套拽下手术服,何权仓促地走出手术室。他脑子里太乱了,时不时就晃神,现在这种状态没资格拿手术刀。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何权顺着冰凉的金属滑坐到下去。 齐铠应该没有骗他。 他想起齐家信没去出席齐铮的葬礼,想起之前和郑志卿去墓地时看到的那束干枯的郁金香,想起多年来齐家信从未去拜祭过齐铮。若是齐铮几个月前才过世,倒是能解释了齐家信的行为。也难怪那次在医院里齐家信会声泪俱下地求他施舍自己一份亲情,原来是齐铮的死令那个老家伙彻底失去了希望。 假的,一切都是谎言。齐家信骗了他这么多年,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让他们父子见上。 何权无法揣测齐家信欺骗自己齐铮已死的用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对方希望他以为双亲都不在了,而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借此来获取他的信赖,完完全全地控制他。的确,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痛失双亲后不可能独自飘零于世,必然要寻求庇护,尽管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至于齐铠为何要将此事捅破,何权相信那绝不是良心发现。也许是看他最近和齐家信的关系有所缓和,便要给这份脆弱的血缘关系上系个铅锤,将其生生拽断。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2节 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抬手扣住腹部,何权缓缓释出一口长气。 “小白,只要有你在,爸爸什么都不怕。” 第87章 新河路, ji,ng舍会所。 何权很少来这种私人会所,来这里的人都是有钱人。会所注重保护顾客的隐私,适合会见重要但是初次见面的客人。穿过灯光暗沉的走廊,领位为何权敲开一扇实木软包门。门从里面拉开,齐铠看到何权,做了个“请”的手势。 “拿杯牛奶来。”齐铠吩咐领位。 领位恭敬地点头, 尔后帮他们关上门。何权走到沙发上坐下,目光沉稳地看向齐铠。来之前他就做好打算了, 无论齐铠给他看什么、说什么,他都要冷静对待。即便齐家信欺骗了他, 那也是他们祖孙俩之间的事。他绝不能一点就炸,以免齐铠把他当做一枚任由c,ao控的棋子。 “才听说你结婚, 没想到这么快孩子都有了。”齐铠语调轻松地拉起家常, 同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何权,“几月的预产期?到时叔公好给侄孙备份礼物。” “不必费心了,齐先生, 我是来取资料的。”何权冷漠地回应道,“麻烦你, 请把你说的资料都给我。” 那声“齐先生”让齐铠眉头微皱,片刻后又换上一副假情假意的笑脸:“看我, 岁数大了,记性不好, 资料放办公室没带。” 闻言, 何权起身要走。 齐铠见状伸手拦住他, 笑容逐渐敛起:“何权,别这么没礼貌,我好歹是你长辈,给个面子喝杯东西再走?” 何权抬起下巴:“除了我爸,我在齐家没有长辈。” 齐铠表情微妙地审视着他。 “虽然你长得不像齐铮,但你说话的语气和他一模一样。” 外面响起敲门声,服务员来送牛奶。等服务员把牛奶放到茶几上离开,齐铠指了指沙发:“我现在就让秘书把资料送过来,你再坐会,喝杯热牛奶,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何权坐回到沙发上,但并没有端起牛奶杯。见他对自己设防,齐铠语调轻松地说:“喝吧,公共场所,我还能下毒害你不成?” “我ru糖不耐,喝了拉肚子。”何权随便找了个借口。 齐铠按下墙上的服务呼叫通知服务员送杯温开水来,然后拨了个电话出去:“小周,把我办公桌电脑旁边那个资料袋送ji,ng舍来……对,现在。” 挂断电话,他对何权说:“最多半个小时,我的秘书还是很能干的。” 何权也拿出手机,放到茶几上:“急诊随时会有电话打进来找我,我保证,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再也不会赴你的约。” “我懂,现在的年轻人都个性十足。”齐铠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向后靠去,“何权,我不是你的敌人,你没必要对我摆出这样一副态度。我二十四岁就进华医堂了,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多年。是,我没有欧阳那种国际化的眼界和金融头脑,管理上也不如他犀利,可大伯真的了解他的为人么?他知道欧阳都干过什么下三滥的事么?何权,你虽然不姓齐,可你毕竟是齐家的血脉,真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偌大的家业,被个外人轻而易举地取走?” 何权现在明白了,齐铠是想拉拢他对付欧阳,削掉齐家信的一只臂膀。把齐铮的事告诉他,无非是想加重他和齐家信之间的裂痕并以此博得他的信任。倘若他对华医堂的财富有一丝一毫的欲念,齐铠的算盘算是拨对了,可惜啊,他巴不得离他们这群姓齐的远远的才好。 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堂叔,何权说:“齐先生,我是个医生,每天要面对的压力已经很重了,再搅和进这种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事儿,我连气都没法喘。” 察觉到何权的拒意,齐铠眼角的皱纹微微堆起。 温开水送进来,何权还是没动。齐铠自己端起那杯牛奶,像是喝给他看一样。 “我跟郑志杰的关系还不错,偶尔会约着一起打打高尔夫球。”齐铠看似随意地提起,“他也不怎么欣赏欧阳,认为华医堂要是交给欧阳那种功利之人,肯定会被弄得乱七八糟。” “郑志杰就是那种唯我独尊的人,很少把谁放在眼里。” 何权的意思很明白——别以为郑志杰就欣赏你了。 齐铠微微皱眉:“在背后说大伯哥坏话,不够体面吧?” “事实上当着他的面,我说的比这个难听。”何权实话实说,“到现在他还欠我辆法拉利没兑现,下次碰见他的时候,麻烦您替我催一催。” 齐铠被牛奶呛了一口,偏头捂着嘴使劲咳了几声。好歹郑志杰也是上市公司的总裁,可到了何权嘴里,却像是在说隔壁家不争气的浪荡子一样。妈的,齐铠心说,真就如传闻中的那样,这野种还挺傲气。 “哦对了,齐先生,我去抗震救灾时也碰见欧阳了,以前我对他那人也没什么好印象,但在那里,我看到了他对生命的热爱。”何权端起水杯,稍稍抿了一口,“所以说,看人不能光看一面,我相信您说的,欧阳确实是个功利的人,但我不认为他是个坏人。以我对外公的了解,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你确定?”齐铠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大伯也没看错何劲飞?” 杯子里的温开水晃了起来,何权只觉得太阳x,ue突突直跳。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位身穿黑色西装、年龄看上去跟何权差不多的男人将一个资料袋交给齐铠。他看了何权一眼,转身离开。 “其实你说对了,大伯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准。”齐铠慢悠悠地拆着资料袋上的封绳,“何权,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人也不在了,何必呢……可既然你提起来了,我想你也有权知道。” 他从资料袋里抽出一摞文件,翻了翻,将其中一张泛黄的纸放到茶几上。 “我比齐铮小一岁,他是我堂哥,我一直很尊重他,但在何劲飞这件事上,他真的是伤透了大伯的心。”齐铠往何权的眼前又推了推那张纸,“我替大伯办过很多事,都是花钱的事,而且全留了凭证,以免有人追问起资金下落,我拿不出证据再被人说是中饱私囊。” 何权垂眼看向那张泛黄的银行流水单,转账金额一百万,交易备注那栏的“何劲飞”三个字,烫得他眼眶发热。 “大伯给了你父亲一百万,三十多年前的一百万啊,搁现在恐怕得上亿了。”齐铠惋惜地摇摇头,“可何劲飞真够不地道的,拿了钱却还带着齐铮私奔,大伯被气得半死才报警抓他。要不是他把这一百万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恐怕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似是感觉到了何权情绪的波动,小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可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嗯?”齐铠挑眉。 一手扣住腹部,何权一手团掉那张银行流水单。双亲都不在了,过去的事已经无从查证。但他从小耳濡目染两人对彼此的爱,那不是假的。所以他相信,何劲飞接受这一百万肯定是有足够的理由。 “既然我爸选择相信我父亲,我也选择相信他。”何权把其他的资料拿过来放进自己的背包里。他慢慢地拉着拉链,以免指尖的颤抖被对方看出来。 齐铠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何权,人不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 “看不到的,更绝不能妄下定论。”何权背起包,撑着沙发扶手站直身体,“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齐先生,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包里只有几张纸和充电线耳机之类的小玩意,但从沙发走到门口的这段距离,何权却觉得仿佛背了座山。 “何权。”齐铠在背后叫住他,“你是个聪明人,退一步,海阔天空。” 握住门把手,何权轻轻将门拽开,出门之前回身看了齐铠一眼。 “我这个人,一向只往前走。” 齐铠的眼神骤然紧绷。等门关上,他重重出了口气,回身走到窗边敲开另一侧墙壁上的小门,恭敬地侧身将人让出来。 “四叔。” 齐家晖从里面出来,在齐铠再次开口前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我都听见了,这个何权啊,跟何劲飞那个小王八蛋一个德行,把傲气当骨气。”他将目光扫过桌上那团被捏得乱七八糟的流水单,“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以为会有人傻到花一百万去签他?整他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四叔,现在怎么办?何权不能为我们所用,而且他一定会去找大伯对质齐铮的事,这样一来我就要和大伯撕破脸了。”齐铠谨慎地提醒道,“还有欧阳,您知道他手有多黑。” “怕什么,这些年咱们收了多少股份?到时候资产重组,咱俩手里的股权一合并,老家伙就得将董事长的位置双手奉上。至于那个欧阳,他要是听话,留下用用也无妨,要是不听话就让他像何劲飞那样身败名裂!” 齐家晖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阿铠,记着,想成大事,绝不能心慈手软。” 深夜,齐家大宅里突兀地响起刺耳的门铃声。 “来了来了,谁啊,这深更半夜的……” 云姐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去开门,当她看清在门口按门铃的人是何权时,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一下清醒了过来。 “哎呦,小少爷,这都几点了你怎么来了?”她赶紧把人让进门廊,又从架子上拿下拖鞋给何权换,“刚下夜班?饿不饿?我去给你热口——” 何权一把拽住云姐的胳膊,说:“我不饿,云姐,麻烦你帮我叫下外公,我去书房等他。” “出什么事了?”云姐胆战心惊地问。 凌晨三点,不是天大的事,谁会在这个时间上门? 何权没说话,径直走向书房。他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放到齐家信的书桌上,然后坐到旁边的沙发椅里静静等候。齐家信很快就来了,拄着龙头手杖,面带焦急的看着何权。 “阿权,你这——” 何权抬手指向书桌,打断齐家信的话:“你先看下那份文件。” 齐家信皱起眉头,颤巍巍地走向书桌,拿起眼镜戴上,就着台灯的光查看文件。只看了第一页的开头,他便跌坐进书桌后面的座椅里。 “我刚去了趟墓地,工作人员跟我说,去年九月底,有一位自称齐铮父亲的人,申请开启了坟墓。”何权直视着齐家信,“你是去放我爸的骨灰的,对么?” 齐家信闭上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将何权拿来的文件捏皱——疗养院的缴费清单,患者名,齐铮。 “是齐铠告诉你的吧……”老头的声音带着股子埋怨,“那小子……眼看做不成董事长,就想着拆我的台了……” 何权摇摇头。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骗我他死了。” 齐家信回手捂住胸口的位置,这个动作让何权警觉地向前倾过身体。好在不是心梗发作,老头子没有突然出现窒息的状况。 “我没骗你,真的是没希望了,齐铮全靠仪器维生,你学西医的,该知道那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何权没有反驳。他一看缴费单上的仪器和药物使用项目就知道,齐铮并不是像齐铠所说的那样处于植物人状态,而是脑死亡。脑死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脑干反应消失,无法自主呼吸,是永久的、不可逆的状态。生命的意义已不复存在,仅仅是靠机器而“活”。 “既然你知道没希望了,就该放手让他走。”何权抽了抽鼻子。 齐家信老泪纵横,使劲拍着胸口:“我请了无数医生来看,盼着有奇迹发生……医生都劝我放弃,可我怎么放弃,啊?我说不出‘你们把仪器关了吧’这样的话,那是我的亲生儿子!可他永远都不会再开口叫我一声‘爸’了!我连你外婆都没说,我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失去儿子的痛苦!阿权,如果我告诉你,你能来替我做这个决定么!?我只能等,等到连机器都拖不住他的那一刻为止!” 何权的脸上微微显露出些疲惫。他搓了搓眼睛,将自己陷入沙发椅里。数不清有多少次,他在icu外见证过家属的艰难抉择。有位母亲,因为儿子签下了撤掉父亲维生仪器的同意书后在走廊上连扇了他十几个耳光,嚎啕着“那是你爸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可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儿子只是做了一个正确却又没人肯做的决定。 “老实说,刚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我甚至后悔为你施针……可等我到了墓地,确认你把他们合葬的那一刻,突然又……”何权苦涩地勾起嘴角,“我之所以还会进这栋房子,还会叫你一声外公,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尊重了我爸的选择。” 齐家信将脸埋进掌中,发出残年老人那特有的嘶哑哭声。 第88章 实在是过于疲劳, 何权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若不是乔巧打来的电话将他震醒,还不知道要睡到几点去。 “你在哪啊?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旷工。”乔巧的声音不无焦急。 “我在家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后,何权突然顿住声音。 “你在个狗屁的家!我现在就在你家呢,床上连根毛都没有!” “我在老头儿这。”被乔巧的声音弄得头大, 何权将听筒的位置稍稍远离自己揉着额角坐起来, “昨儿夜里太累了, 就睡我以前的房间里了。” 乔巧吃惊地问:“你大半夜不回家, 去齐爷爷那干嘛?” “齐家那点破事,待会到院里再跟你细说。” “别来了,好好歇着, 你今天的活儿归我跟景潇了。”听筒里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哦对, 赶紧给郑大白回个电话,他打电话你也不接, 急得要命,恨不得从太平洋里游回来。” “知道, 这就回。” 调出通话记录,何权一看有郑志卿十多个未接来电, 刚放平的眉毛又皱了起来。结果没等他把电话拨回去, 对方又打了过来, 听声音真是急得快上吊了。 “阿权!你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 “静音了,睡太沉没感觉到手机在震。”将手机切到免提, 何权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扣到手腕上, 犹豫了一下说:“我在老头儿这呢, 甭担心。” “齐老没事吧?” “应该没,反正我昨天回屋睡觉之前还在喘气。” 郑志卿听出了何权的冷漠,谨慎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等你回来再说。” “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阿权,你就在齐老那待着,我回去之后去接你。” “着什么急啊,你不是行程都安排到下周二了?” “你不接电话,我能不急么?” “现在没事了啊,踏实忙你的吧,甭回来。” “我已经问洛伯伯借了私人飞机,你就老老实实在那等我。” 何权刚想劝他别回来突然被小白踹了一脚,只得无奈地皱皱眉。 “你到了直接回家吧,我待会洗把脸就走。” “听话,在那等着。” “我在这待不住,你又不是不知——我去!” “阿权!?” “没事儿,小白踹我。”何权低头比了个“小白眼狼”的口型,“也不想想谁养活他呢,胳膊肘朝外拐。” “呵,终于有人能管住你了。”郑志卿松了口气,“先不说了,我还得赶紧通知约好见面的人我要回国的事。” “嗯,一路平安。” 挂上电话,何权活动活动肩膀,撑着床边站起来去刷牙洗脸。路过书房,他听到里面传出欧阳跟齐家信的说话声。考虑到齐铠摆明了是要对付欧阳,何权刷牙的时候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给欧阳打个预防针。他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进华医堂的派系之争,可欧阳毕竟是朋友。 听见敲门声,欧阳起身去开门,将何权让进书房。 “阿权,你怎么不多睡会?”齐家信眼里尽是血丝,他看上去才是更需要休息的那一个。 “被电话吵醒了。” 何权连眼皮都没抬。不知道老头儿还藏了多少秘密,但最好别让他知道。 “饿了吧,让阿云给你弄点东西吃。”齐家信说着,撑着手杖往门口走。 欧阳忙伸手拦住他,说:“齐老,您跟何少聊,我去找云姐。” “我不饿,都别忙活了。”何权摆摆手,“欧阳,我就是来找你的。” “嗯?”欧阳微微一愣。 何权慢悠悠地说:“齐铠准备对付你,你留点神。” “齐铠?”欧阳嗤笑,“他要真有那魄力,当初就不会只是砸我一辆车了。” 何权出了口气长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自己掂量。” “嗯,谢谢,我心里有数。”欧阳看了眼被何权晾在那、表情略显尴尬的齐家信,话锋一转,问何权:“几月的预产期?” “九月。” 何权说着,按住腹部扯了扯嘴角。小白这会儿是睡醒了,正做广播体c,ao呢,伸胳膊伸腿地折腾他。 “那我可能赶不上给小家伙送礼物了,君涵八月底的预产期,我得去美国。”欧阳的表情有些得意,“前几天刚谈好,洛凤仪掌管的千华资本以及之前定好的三家投资公司共同出资收购华医堂,最迟下个月开始进行资产重组。” “说中国话,谢谢。”何权抬抬手。 “华医堂很快就可以上市了。”齐家信接下话,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阿权,你真的不回来么?” 何权冷冷地回应他:“我连贷款利率都算不清楚,管不了上市公司。也跟你们齐家人喘不动那气,勾心斗角,演八点档啊。” 齐家信的表情僵在脸上。欧阳一看忙打圆场:“何少,还有两家信托公司等着跟你面谈,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帮你约他们。” “不见了,听不懂,郑志卿说他们开的条件都差不多,要不就花旗信托吧,反正也只是摆摆样子,最后都要拿去做慈善。” 欧阳又将目光投向齐家信,齐家信点点头:“按阿权的意思办,我总归是不能把钱带进棺材里去。” “行,那我催他们出合同。”欧阳说。 “你们继续,我回屋待着去了。”何权回手拉开书房门,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向齐家信,“外公,郑志卿说来这接我,估计半夜才能到,今晚我们可能都得睡在这,您让云姐给他安排间客房吧。” 齐家信的脸上挂满欣喜:“愿意住多久都行,我已经让阿云把婴儿房给你们准备好了,你待会去看看吧,要是不喜欢,还来得及换装修。” “我都行。” 何权转过身后立刻翻了个白眼,心说装成皇宫我他妈也不把孩子往这房子里送。 第89章 夜色浓重, 齐铠站在华医堂老店的门口,踌躇半天, 举手叩响那拥有上百年历史的雕花木门。门自内侧开启, 里面的人对齐铠说:“齐老在内堂等您。” 从门口到内堂,以往不过短短三四十秒的路程,但今天齐铠却磨蹭了得有三分钟才走完。内堂没有开灯, 只在方案上点了对黄烛。黄烛里含有香蜂草萃取的ji,ng油,安神平喘, 齐铠本有些慌乱的心跳也在呼吸之间平稳下来。齐家信身穿绛色唐装, 垂着头,双手扶在龙头手杖之上静静地坐在方案左侧。 “大伯。” 齐铠在距离齐家信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这地方手杖肯定打不着。接到齐家信亲自打给他的电话, 他就知道何权已经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那去了。但既然要撕破脸了,他倒也无所畏惧。老头子风烛残年,何权对管理经营一窍不通, 就剩个欧阳,也蹦跶不了多久。 “阿铠啊,坐。”齐家信抬起头,回手敲敲方案的大理石台面,“那天大伯打了你,今儿请你喝杯茶, 奉个歉。” 齐铠心头一跳, 一时竟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齐家信会给他道歉?那可真是河川逆流, 日出西方的怪事。早年他们这些小辈谁没挨过齐家信的戒尺, 挨完打还不许哭, 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敢管。 “坐下,难道还要我说第三遍?”齐家信眉头微皱。 谨慎地坐到方案右手边的椅子上,齐铠不明所以地看着齐家信为自己手边的杯子里斟了九分满的五味散。茶倒八分是情义,九分是歉意,要是斟满了,那便是主人家下了逐客令。 端起杯子,齐铠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大伯,您有话直说吧,我知道何权去找您了。” “嗯,你现在是翅膀硬了。”齐家信叹息着摇头,“阿凯,你爸走的早,打那之后你就是我半个儿子了。我那么信任你,龚师傅走了之后就把照顾齐铮的事交给你了。可没想到啊,你却用这事儿捅了我一刀。” 齐铠冷笑:“大伯,我说句诛心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也拿您当亲爹一样的侍奉,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那个欧阳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一来就压我一头?他不会真是您私生子吧?” “胡说!”齐家信猛地顿了下手杖,震得齐铠肩头一颤,“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枉你大伯母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疼!” 偏过头,齐铠闷声不语。 齐家信重重出了口气,说:“我就何权这一根独苗了,可你安的什么心,啊?非要在他现在那种状况下,把齐铮的事告诉他?” “我没那么下作,大伯,事先我并不知道他怀孕了。”齐铠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似轻松地说:“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您要打要骂,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哪里还能罚的动你哦。”齐家信干笑了几声,“有老四给你撑腰,你会怕我?” 齐铠脸色骤变,手里端着的茶杯应声坠地,碎得七零八落。 齐家信朝内堂更里侧的看去:“周玄,把这收拾一下。” 之前给齐铠往会所送资料的人从暗处走出来,蹲到呆若木ji的齐铠跟前,将一块块茶杯碎片捡起。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齐铠。 “周玄的父亲是位参农,几年前上山挖参时被守参的毒蛇咬了。那天我正好去他们村里收参,既然赶上了,就想着救人一命吧。”齐家信面带微笑地看着周玄,“租了直升机给他父亲送到大医院,又找研究所要了血清。是这孩子认死理,非要报答我。我一看他是学中药的出身,正好你缺个秘书,两全其美的事。” 齐铠的胸膛起起伏伏,脸上青红变换,片刻后带着怒气质问齐家信:“居然在我身边安cha眼线!?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你的亲侄子!?” “如果你能管住自己的皮带,周玄不会知道你那么多的秘密。”齐家信轻扯嘴角,“欧阳被你威胁之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果然查出了问题。你批下去的那些钱,并不是真的全都进了你那几条狗的腰包,而是有很大一部分被你拿走了去收股份了。你还到处借钱收股份,五年期给人家十倍的收益,可你哪来的钱兑现承诺?老四那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他出的主意你也敢听?他参与过资本运作么?我其实该由着你们闹下去,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收场。” 齐家信顿了顿,又重重地加了一句:“阿凯,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两百个亿么?嗯?” 脸色由青转白,冷汗顺着齐铠的额角往下流。周玄在旁边看见了,摸出块浅灰色的手帕递给他。而齐铠像是受了奇耻大辱那般地挥开他的手,怒道:“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周玄松开手,任由手帕垂落于地。 “周玄。”齐家信抬抬手,“你走吧。” 微微向齐家信颌首,周玄说:“齐老,保重。” 等周玄离开,齐家信拄着手杖站起身,微驼着背脊缓缓走到内堂里挂着先人遗像的那面墙边,褪下截袖子仔仔细细地抹着相框上的微尘。 “阿凯啊,医者仁心,你那心里头不干不净的,如何能把华医堂发扬光大?”齐家信惋惜地摇摇头,“我本来真是想让你继承华医堂的,那么些侄男甥女的,就数你最踏实。可你说说,是不是在欧阳出现之前,你就开始私下里收购股份、想要把我挤下董事长的位置了?” 齐铠微微收紧手指,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烛光下y晴难辨。 “你那样对齐铮,让人心寒。”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他那么苦苦的哀求你,你却还是不为所动。大伯,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心是铁做的。” 齐家信回过身,眼神微含愠色:“这件事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是,我教训不着你,可你真该后悔。”齐铠突然笑了起来,“何劲飞根本不知道那一百万是你给的。” 只是瞬间的功夫,齐家信面色铁青,他颤巍巍地拄着手杖疾走几步,贴到齐铠跟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说什么?” 齐铠根本不为所动:“那笔钱是四叔找了家经济公司以签约金的名义付给他的。” “老四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何劲飞当着一大堆专业人士的面,指责四叔当时正在追的一个小歌星拿音乐当儿戏,让那个小歌星颜面尽失。四叔本来就想整他,恰好出了齐铮那档子事儿,所以——”齐铠一根根掰开齐家信的手指,“让齐铮花一百万把何劲飞捞出来的律师也是四叔给介绍的,他就是要何劲飞身败名裂,一文不名。大伯,如果你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能平心静气地跟他们沟通,现在也不至于只剩何权这一根独苗。” 齐家信紧紧捂住胸口,倒退了两步艰难地用手杖撑住身体,浑身颤抖眼看着随时会倒下去。 “这事儿我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毕竟你跟四叔是亲兄弟。可你把错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这不公平。四叔很早就开始收股份了,想当董事长的也不是我,是他。”齐铠说着,理了理被齐家信拽皱的领口,“大伯,你消消气,再犯一次心梗,那可真是神仙也难救。” “滚!” 齐家信咬牙切齿地低吼。 第90章 何权睡得正熟, 被吹在颈窝里的热气弄醒。见不小心吵醒了何权,郑志卿亲了亲他的额角以示安抚。 “继续睡吧, 才一点多。” 转过身窝进郑志卿怀里, 何权不满地嘟囔:“云姐没给你安排客房啊?非要挤我这张单人床。” “我一个人睡怕黑。”郑志卿收紧手臂,轻啄皱起的眉心,“咱俩凑合一宿, 嗯?” 像是不满自己被忽略了存在一样,小白隔着肚皮踢了亲爹一脚。郑志卿立刻把手放下去, 跟自家崽子打招呼:“嘿, 小家伙,老爸没忘了你, 给你带礼物了,不过现在太晚,先睡觉好么?” “少自作多情了, 他听不见。”何权扣住郑志卿的手,“二十四周大的胎儿只能——” “只能听到你的声音,所以你以后说话得温柔点,不然将来小白会怕你。” “烦不烦,睡觉!” 何权又把郑志卿往床边挤了挤。 早起吃饭,郑志卿见齐家信神情恍惚, 于是关切地问候了几句。他听何权说了个大概, 不免对这位老人又多了几分怜悯之心。脑死亡患者的神经反s,he彻底消失, 所以无论是切开气管维生还是常年卧床所造成的肢体损伤其实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但于活着的人来说, 眼看着至亲残存于世的鲜活血r_ou_逐渐枯萎却又无法放弃, 实在称得上是种折磨。 跟郑志卿寒暄了一会,齐家信满心愧疚地望着正在吃东西的何权,勉强挤出丝笑,轻问:“阿权,给孩子起名字了么?” 何权使劲咽下嘴里的东西,垂眼道:“何羽白,郑志卿他们家下一代是羽字辈。” “哦,挺好。”齐家信点点头。 何权略感吃惊,他没想到齐家信居然对孩子姓何毫无异议。不过转念一想,老爷子也没的可争,难不成还能隔辈姓个齐不成? “不然您再给起个名字吧,以后也能用的上。”郑志卿说完就在桌子下面挨了何权一脚。 齐家信黯淡的眼神忽然凝起一丝光亮,起身颤颤巍巍地往书房走去。不多时,老爷子取来两张纹路里夹着金箔的宣纸,平整地放到餐桌之上。 “我之前想了两个,不知道郑家的家谱排到哪个字,中间就先空下了。”老头戴上眼镜,拔开软毛笔的笔帽,在那两张纸上各添了个“羽”字。 何权错错眼珠,瞄到金箔宣纸上的两个名字分别是“郑羽辉”和“郑羽煌”。 “譬众星之环极,叛赫戏以辉煌。”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对于何权的古文底子,郑志卿并不感到惊讶。当年大一迎新会,系里的每个人都要表演节目展示自我,唱歌跳舞演奏乐器说脱口秀,反正只要不把房子点了怎么折腾都成。郑志卿觉得自己表演花式篮球已经算是另类,结果到了何权,他往阶梯教室前头一站,背了五分钟的《伤寒论》。 坐在阶梯教室里的西医临床生全听傻了眼,连系主任都一脸“我c,ao”的表情。郑志卿缓过神来赶紧拿手机上网搜了下《伤寒论》,发现对方背得一字不差。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的目光被何权所深深吸引。因为他确信,在那金玉其外的容貌之下,必然藏着个内涵丰富的灵魂。 小心翼翼地托起那两张纸,郑志卿对齐家信笑着说:“齐老,这两个名字都很好,我们努努力,下次生对双胞胎。” 何权把白眼翻出了声。 华医堂总部,齐家晖站在总裁办公室的玻璃墙边,背着手哼着小曲,俯瞰市中心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四叔,我真佩服您,装的那么人畜无害,把我都给骗了。”欧阳双手抱胸靠坐在办公桌边,对着齐家晖的后背笑笑,“奥斯卡欠您座小金人。” “你四叔我白跟演艺圈的人混那么久?”齐家晖轻嗤,“后生仔,你可有的学呢。” 欧阳点头:“是,我得跟您好好学学,临危不乱啊四叔,经侦的人就在楼下等着呢,您还能这么平心静气。” 回过身,齐家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不就是请我去喝杯茶么?他们有什么证据?能指控我什么罪名?” “职务侵占、伪造股权转让协议、变造虚假财务凭证、高利转贷、集资诈骗……”欧阳冲对方一根根伸出手指,“不好意思,我不是搞法律的,后面的记不住了。” 齐家晖脸色微变,但依旧扬起下巴:“欧阳,你很得意啊。别忘了,这栋楼里,姓齐的多的是!” “是啊,我也姓齐。” 声音从被刷开的玻璃门那传来。齐家信拄着手杖缓步走进总裁办公室。他在表情略显扭曲的四弟面前站定,转头看了眼办公桌后的总裁椅。 “可这把椅子,我就交给姓欧阳的了,他能让华医堂走向世界,而你,齐、家、晖,你对不起祖宗!”齐家信把手里攥着的一摞罪证扬到弟弟脸上,愤恨地顿下龙头手杖,“你把华医堂的古方卖给那些赚昧心钱的商人,打着养生保健的旗号非法/集资!听着,臭小子,长兄为父,我今天就替爹打死你这个败家的玩意!” “齐老!有话好好说!” 见齐家信扬起手杖,欧阳赶紧劈手夺下,他倒不是担心齐家晖被打,而是怕齐家信气急攻心再犯次心梗。昨天晚上被叫到华医堂老店时,他看到齐家信歪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当时还以为老爷子要不行了。齐家信给他看了周玄收集的证据,他立刻给在经侦处工作的战友打了电话,把齐铠截在了机场的出境通道口。当时他想不通的是,为何齐家信没让经侦的人在夜里就将齐家晖带走而是拖到今天白天。现在看来,是齐家信还要对齐家晖训最后一次话。 齐家晖条件反s,he地缩起肩膀,见手杖被夺下后,又挺直了腰板。 “大哥,当初你是怎么跟老太太那保证的?”齐家晖不忿地捋着山羊胡,“说好了保我衣食无忧,可你是怎么干的?一年就给我一两百万的分红,当我要饭的?店里的老师傅都比我拿的多!” “你凭什么跟人家比!”齐家信吼了起来,“你给这个家,这个集团,挣过一分钱么!?就知道追明星,花钱如流水,要不是老太太临终前我立过誓,岂能容你在这吸我的血!” “说得好听!我是你亲弟弟!一个妈生的!可你从来就没尊重过我!” “尊严得靠自己挣!不是别人给的!” “齐老,您先坐下。”欧阳拦住齐家信,他看老头子的脸上几乎没血色了,又拿起瓶招待客户用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齐家晖,“四叔,您也少说两句吧,留着ji,ng神头应付警察不比跟齐老吵架强?” 齐家晖一把挥开欧阳手里的水瓶,jian出来的水弄shi了欧阳笔挺的衬衫和西裤。欧阳轻笑着摇摇头,也没再说话,拽出几张纸巾抹去尚未被布料吸走的水珠。 齐家信从欧阳手里拿回手杖,紧紧握住镀金龙头,枯瘦的手指微微泛白。 “老四,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 齐家晖没说话,只是面带愤恨地望向玻璃窗外。齐家信不顾欧阳的阻拦,走到弟弟跟前,脸压着脸问:“当年……何劲飞是被你算计了?” 欧阳听到齐家晖低声骂了句“c,ao”。 “那小子太狂妄,太目中无人,我必须得教训他!”齐家晖理直气壮。 齐家信轻点了下头,拄着手杖缓步绕到齐家晖的背后,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可也害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你到底是想要教训谁?” 齐家晖刚想出言反驳,突然觉得后颈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紧跟着他眼前的欧阳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瞬间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扑到在地痉挛抽搐,脸色迅速因缺氧而发紫。 欧阳一惊。他眼看着齐家信举起龙头碰了下齐家晖的颈后,然后齐家晖就突然倒在了他的面前。 正当欧阳想要对齐家晖施以援手时,却被齐家信紧紧攥住了手腕。他震惊于眼前这个枯瘦的老人竟会有如此大的手劲,并以一种赌上性命的决绝持续地施加压力,铁钳般的手指牢牢箍在他的手腕上。 齐家信咬着牙问:“欧阳,你当过军医,知道心跳停止多久会造成脑死亡么?” “最多……八分钟。”欧阳看齐家晖已经不动弹了,被攥住腕部的小臂上暴起根根青色的血管。 “好,我求你,给我八分钟,我要替我儿子讨还个公道!”齐家信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r_ou_不由自主地抽搐,“这事和你没关系,要是有人追查,老朽一人承担!” “可是齐老——”欧阳紧张地盯着齐家晖,“再晚我怕就救不回来了!” 齐家信紧紧闭了闭眼,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自有分寸。” “不行!齐老,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成为杀/人犯!” 欧阳最终还是下死劲掰开了齐家信的手,跪到地上给齐家晖做心肺复苏。齐家信拄着手杖,眼神涣散地看着欧阳救人。当齐家晖的心跳终于被按压回来后,欧阳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 经侦的人听说齐家晖突然发病,赶忙向欧阳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欧阳看了眼颓然枯坐在椅子里的齐家信,纠结片刻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心脏病突发。” 第91章 实习一年期满,庞海和端木都没通过院人资委员会的最终评定。拿到结果, 何权先炸了。别看他骂起实习生来不留情面, 可遇到事, 比谁都护犊子。 他拿着评定表气冲冲地去找郑志卿。 “就这俩孩子,扔哪都是把好手, 凭什么不让我留下?” 郑志卿搓搓眉毛,拿起被何权拍到桌上的评定表, 为难地说:“人力资源那边新下来的规定, 住院医师,除博士生以外, 一概不能录用。” “我就在职读的博士,要照他们这么规定, 我还没资格当医生了!”何权一脸不忿,“别以为大正现在评级上去了就能拿学历卡人,弄一堆书呆子,谁他妈给你干活!?” “阿权,这是行业趋势。”郑志卿耐心劝导,“并不是说评级上去了人资那边才开始用学历卡人, 事实上, 这个规定是我刚入职时建议的, 院委员会经过多次讨论才决定。在美国就是如此, 没有dr头衔, 不可能成为住院医师。” “学制体系都不一样好么?你想让大正跟国际接轨, 还早了几年。”何权实事求是, “我知道,现在大医院都只要博士生,可人资在招聘时往往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和付出。端木为了锻炼手部稳定性,天天拿牙签吃饭,庞海是用哑铃挂胳膊,日复一日。志卿,我可以跟你保证,给他们俩五年,绝对能达到景潇的水平。” 郑志卿轻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能达到你的水平。” “我谦虚一下。” 何权挑眉。 “你能坐下么,小白都抗议了。”郑志卿伸手摸摸何权的肚子。何权只穿着手术服,刚他看到小家伙在里面翻了个身。 “没功夫坐,我待会还有台手术。”何权拍开他的手,“反正人我得留下,人资那边你去说。” “我可以说,但你这样,让一区二区的主任怎么想?她们也想把实习生留下,今天你说明天她说,人资的规定不是形同虚设?” 何权撇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郑志卿又搓搓眉毛,这是他犯难时无意识的习惯动作。 “行吧。”他最终还是点点头,“有何主任背书,人资那边应该也不敢有意见,我待会去找趟主管。” 何权笑着伸手抬起郑志卿的下巴。 “拍马屁的水平见长啊郑大白,来,赏你个亲亲。” 得知评定通过后,庞海和端木俩人在办公室里喜极而泣。何权进屋看他们咋咋呼呼的,一人赏了他们一病历板子,当场训话。 “别高兴的太早,万里长征第一步,这是你们职业生涯的起点,好好干,不许犯错,要不全给你们踢回学校去回炉再造!” “一定铭记主任教诲。”庞海捂着脑袋嘿嘿傻笑。 比起庞海的忘形,端木倒还算收敛,谨慎地问:“主任,那我们,以后还跟您?” “你跟景大夫,庞海跟乔大夫。”何权说,“我过段时间就休假了。” 端木点点头。景潇跟乔巧也都是行业内的翘楚,虽然没何权名气大,但专业能力跟何权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时钱越敲敲门进来,通知何权门诊那边叫他过去会诊。 见何权进屋,方默赶紧起身把自己坐着的椅子让给对方。 何权坐下后问:“什么情况?” 方默示意患者 起袖子和裤管。何权一看,好家伙,满胳膊满腿的红疹,有些地方都被抓出血了。 “过敏源测试做了,都是y性。”方默给他看诊疗记录,“他先去看的皮肤科,那边说是shi疹,给开了炉甘石,但没有效果。” “不像是shi疹,你看,这都起水疱了。”何权指指患者小腿上的一大片红斑,“也没有皮革样化,诶,背上有么?” “前胸后背都有。”患者皱起眉头,“痒死个人,晚上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何权细细地看过一遍方默的问诊记录,上面写着患者否认接触过能引起皮炎的物质和发热等感染症状,也没有药物服用记录。他搓着下巴想了想,转头对方默说:“做个免疫荧光检查吧,我怀疑是妊娠疱疹。” 患者一听急了:“啥玩意?我不可能得那病!” “此疱疹非彼疱疹。”何权笑着摇摇头,他知道患者想歪了,“妊娠疱疹是一种自体免疫性疾病,于孕期发生,比较罕见。简单来说,就是胎儿体内产生了某种抗体,通过胎盘进入血液,和你的皮肤产生了反应。” “那这病对孩子有什么影响?”患者听得云山雾罩。 “没太大影响,有可能出生后会起一两个月的疹子。”何权叮嘱他,“但是对你来说,再次怀孕,还会复发。” 患者的表情瞬间皱起:“没治啊大夫?” “虽然不致命,但确实无法根治,免疫类的疾病都这样。”何权站起身,把椅子还给方默让他开检查单,然后扶着他的肩膀继续说:“先做检查,就算是确诊也没关系,放宽心,现在有很多对胎儿来说安全的药可以缓解症状。” 患者稍稍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一番何权,问:“大夫,您是几月的预产期?” “九月。”何权干笑。自打能看出来之后,患者都爱问他这个。 “哎,你们当医生的也够辛苦的,怀孕也不能休息。” “事实上,工作比休息要好。”方默接下话,同时看了何权一眼,“天天跑来跑去,手术台边一站好几个小时,体力不会下降,生的时候好生。” “剖宫产的人就别说什么‘生的时候好生’这种话了。”何权嘲笑他。 方默哼了一声:“你自己生啊?”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3节 “当然。”何权信誓旦旦。当着患者的面,他得科普自然分娩的好处。“你看,自己生,两三个月就恢复了。剖宫产,孩子不经产道挤压免疫力低,大人呢,一条疤带一辈子,腰上还得挨一针,y天下雨就疼,我没说错吧?” “确实,我这腰现在比天气预报准。”方默把打印好的检查单递给患者。 患者接过单子,干巴巴地问:“既然剖宫产这么多问题,为什么现在还都爱剖啊?” “反正在我们院啊,除了必须剖的,都是怕疼的。”何权捏了捏方默的肩膀,“是吧,方大夫。” 方默心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晚饭约好去郑家吃,到了郑志卿他们家,何权看到桌上摆的蛋糕,一问才知道今天是郑建平的生日。 “郑大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爸生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何权小声质问郑志卿,“害我空手来。” “我准备礼物了,算咱俩送的。”郑志卿搓搓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何权翻了他一眼,转头四下看看,问:“诶?怎么就剩一条狗了?之前不是下了一窝小狗么?我还说抱一只回去给小白作伴。” “大志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郑志卿叉了块苹果递给何权,“先吃点水果,我哥八点才能回来,等他开饭。” “狗也会离家出走?”何权略感吃惊。他知道猫会,没想到狗也这么傲娇。 郑志卿低头笑笑,说:“可能是听我哥说要把小崽子们送到国外去做新犬种培养,大志一生气就走了。邻居家也丢了条狗,德牧,说是参加过抗震救灾的搜救犬。” “估计是私奔了。”何权鼓着腮帮子说,“俩狗在灾区认识,因缘际会,又在这碰上了,哎,这么一想还挺浪漫。” “有缘分,即便是被时间和空间所阻隔,也注定能在一起。”郑志卿伸手搂住何权的腰——好吧他已经没腰了,就大概的位置——笑盈盈地看着对方,“比如咱俩,也挺浪漫的吧?” “我压根就没想过再跟你破镜重圆。”何权一脸的不屑。 郑志卿挑眉:“嗯?那个‘一口一口吃掉大白’的用户名是谁起的?” 何权恨恨地咬了口苹果,说:“老子早把那破软件给删了!” “完了,明天得通知产品经理,又少一位客户。”郑志卿惋惜地摇摇头,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给何权展示对方之前使用的那款代驾软件,“我投了两百万给做软件的这家公司。” “你投这家公司干嘛?”何权差点咬着舌头,“我看他们一直报亏损,你这不是把钱往水里扔。” 压低声音,郑志卿贴着何权的耳朵说:“以示感谢,没你注册的‘一口一口吃掉大白’用户名,小白现在还是液体呢。” 听到郑大白同学突然开黄腔,何权的耳朵尖微微泛红。他之所以会注册那么个缺心眼的用户名,是在参加乔巧婚礼那天。他也不是半途接到急诊电话跑了的,而是想到一直疼他爱他的乔巧从今往后要嫁做他人妇,心里十分失落。外加陶晋晟以前也是校篮球队的,跟郑志卿是队友。他一看见那一米九的大个,突然想起过去和郑志卿在一起的日子,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自己跑出去找了个酒吧喝酒。 酒ji,ng麻痹了大脑,那天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莫名的想念郑志卿,以至于下载了代驾软件后,他咬牙切齿地给自己起了个“一口一口吃掉大白”的用户名。 而现在,当时那种感觉又擭住了他的感官。 往郑志卿的怀里缩了缩,何权问:“郑大白,你说你哥……八点才到家?” “嗯,你要是饿,先让梅姐给你弄点吃的。”郑志卿抬眼看了眼挂钟,刚七点二十。 “我是饿了。”何权侧头往郑志卿耳边吹了口热气,“想吃你。” 郑志卿喉头一滚,把何权从沙发上拽起来。 “走,我房间在二楼。” 四十分钟应该够把何权喂饱。 第92章 对于何权没能下楼吃饭而是在郑志卿房间里窝着睡觉, 郑建平丝毫不觉得对方失礼。怀孕了嘛,贪睡正常的, 再说白天工作那么累, 早点休息对孩子的生长发育也有好处。 许媛是不太高兴, 说:“既然上班那么累,为什么还不休假?” “阿权责任心重, 病区有几个患者是他接诊安排入院的,想着怎么也得等孩子们出生再休息。” 郑志卿随口解释了一句, 然后转脸端起酒杯向老爹祝寿。禾宇抱起关关, 护着她的小手握住奶瓶和爷爷碰杯,给郑建平乐得合不拢嘴。 天伦之乐, 不外乎于此。 放下酒杯,郑建平拍拍许媛的手,说:“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 夫人,年代不同了,孩子们愿意在外面打拼, 我们该支持。” “我这不也是担心何权的身体么。”许媛的语气稍显责怪, “志卿, 虽然已经进入平稳期了, 可也不能大意, 你二姑妈的那个媳妇, 八个月流产了, 多揪心啊。” 郑志杰见弟弟嘴角直抽, 截住许媛的话:“妈,您别c,ao心了,他们守着医院,出不了大事。” “是啊,妈,何权医术高明,他能照顾好自己。”禾宇往许媛碗里夹了筷子菜,他看出婆婆不高兴了,“再说,您隔三差五的炖补品给何权往医院送,小宝宝一定特别健康。” 终于听见句承认自己的话,许媛脸上有了点笑意。这几个姓郑的都一个德行,拿她的付出当应该,也就禾宇懂得体谅她。 要是何权能有禾宇一半儿贴心,许媛心想,那可真得烧高香了。 睡到九点半,何权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晚餐,使劲埋怨郑志卿害他失礼于人前。 “看你睡那么香,不舍得吵你。”郑志卿把盛着蛋糕的盘子递给他,“饿了吧,先吃点蛋糕,我这就让梅姐给你热饭。” “不用,吃口蛋糕得了。”何权接过盘子,用叉子把奶油刮下去,只吃蛋糕坯的部分。 “还是热口饭吧,这哪能吃的饱。” “吃太饱压迫心肺。”何权斜了他一眼,“没看我枕头越枕越高么?下个月八成要靠着睡。” 郑志卿柔声道:“辛苦你了,等生完,你好好休息,我来照顾小白。” “请个保姆吧,你一天到晚也够忙的,睡不好觉,疲劳驾驶再出点事儿怎么办?” “保姆肯定得请,我上班的时候,不能让你一个人带小白。” 何权放下叉子,歪头想了想问:“等我休完假要怎么弄?不能把小白独自留给保姆。人心隔肚皮,你们家这么有钱,万一保姆心生歹意,把小白绑架了怎么办?” “回我爸妈这来住呗,宇哥已经开始上班了,白天就让保姆看着关关,妈盯着保姆。”郑志卿刚说完就看何权脸色一沉,“呃……你不愿意?” “你觉着呢?”何权反问。 想起刚刚许媛在饭桌上的态度,郑志卿突然意识到,要是让何权跟自己搬回来住,怕是早晚有一天会闹得ji飞狗跳。 “不然……” 虽然知道何权不大可能支持自己接下来的提议,但郑志卿觉得,还是得说出来试试。 “回齐老那住?云姐和张妈都在那干了十几二十年了,她们总归信得过。” 何权把盘子往郑志卿手里一塞,拽过被子又躺了下去。见他这样,郑志卿垂头叹了口气,说:“阿权,有件事,你听了……别激动。” 错错眼珠,何权盯着他,等着听下文。 “之前……齐老单独找我谈过一次话。”郑志卿谨慎地说,“有关你双亲的事,他很后悔。” “捡我不知道的说。”何权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父亲被人算计了,所以齐老才误会他。”郑志卿在何权眼神凝滞后握住他的手,“阿权,你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父亲会接受那一百万……其实我在见齐老之前就让大哥找私家侦探去查过了,那一百万,银行的记录是以签约金的名义转到他名下的。可那家经纪公司早就注销了无从查证,所以没告诉你。直到那天齐老找我,跟我说了这件事,我才确定你父亲是真不知道那笔钱姓齐。但这事又涉及到很多其他的事情,我答应过齐老,暂时不告诉你,可看你现在的态度——” 何权抽回手撑起身体,定定地看着郑志卿:“谁算计了我父亲?” 郑志卿踌躇片刻,说:“你四叔公。” 何权连四叔公叫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却左右了他的命运。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父亲得罪了他。” 掀开被子,何权作势要下床。郑志卿忙拦住他,劝道:“别去找了,没用,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过去的事一概不记得。” “老年痴呆?”何权皱眉。 “突发心梗后大脑缺氧,造成了脑损伤,智力退化到两三岁左右的状态。”郑志卿知道自己不用多解释,何权都懂,“阿权,善恶终有报,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也别再纠结了,好么?” 何权沉默了一会,突然拽住郑志卿的衣袖,不甘地红了眼眶:“可他还活着,我的双亲却都不在了!” “阿权,阿权你别激动!”郑志卿赶忙将人抱进怀里安抚,“想想小白,你情绪剧烈波动,他也会不安。” “这不公平,志卿,不公平……”何权紧紧揪住郑志卿背上的衣料,声音抖得厉害,“人心怎么能这么恶毒……他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啊……” 郑志卿吻去那将落未落的泪珠,捧住何权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阿权,以后有我代替你的双亲守护你,再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了。” 何权的泪水汹涌而出,多年积存于心的怨恨与委屈,都在这坚定的誓言里缓缓消散而去。 天气越来越热,搞得人难免上火气。景潇在门诊被奇葩家属刁难,一个没忍住,揍了对方一拳。本来这件事已经被郑志卿调解好了,医院赔了点钱,可谁知道对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拿了钱还跑去找了个记者。那记者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用一篇标题为《医德沦丧,只为挣钱不顾患者死活》的通稿将矛头直指大正。 各大网站争相转载,打开微博微信,至少有几万人在转发。很多人对现下高额的医疗费用怨声载道,所以一旦有医院的□□,都喜欢凑热闹骂上几句。为做危机公关,郑志卿约请发通稿的记者到自己的办公室面谈。 解铃还需系铃人,谁说大正不好,就让谁来给大正正名。 记者岁数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正是初出茅庐,需要点“战绩”在业界内扬名的阶段。老实说他的文章写得不错,郑志卿认可对方的才华。字字珠玑,用词犀利,深度剖析了现有医疗体系,着实能忽悠一帮愤青。 郑志卿并不敌视他,只是觉得这小子未免急于出名,缺乏一位合格的记者所应该具备的专业素养——探寻事件真相,不单单只写迎合大众的内容而刻意规避掉那些不愿被人接受的事实。 郑志卿给了记者一周的权限,随便他去医院的那一个角落,采访任何一个人。甚至连手术室,只要确保消毒工作做好,也让他进去。刚过了两天何权就跑去找郑志卿抱怨,说自己全神贯注地做手术时,旁边总有个傻x在那倒逼倒地问问题。 “他倒是对你评价很高呢。”郑志卿把那位记者拍的、何权做完手术累得窝在复苏室里睡觉的照片调出来给他看,“你懂点摄影,看看这照片拍的如何?” 何权扫了眼照片,原本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色调很柔和,金属散发着朦胧的光泽。绿色的手术服也没有平时看上去那样死板,反而有种郁郁葱葱的蓬勃气息。以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睡颜如此安详平和。 “那他是怎么写我的?”何权稍稍有点好奇。 “稿子还没给我,不过这有篇写急诊薛伟他们的,你可以先参考一下。”郑志卿将打印出来的稿件递给何权。 何权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写的不错,急诊医护人员的辛苦跃然纸上,就是好像有点太煽情了。 “这位记者想把医院的事情写一本书,主角就是你。”郑志卿笑着说。 何权挑眉:“我的人生如此单调,家里医院两点一线,有什么可写的?” “其实,我真没见过几个比你的人生经历还丰富的医生。” “听起来可以拍部八点档。” “要不你去本色出演?” “免了,上镜胖十斤,我可不想为了减肥天天对着好吃的流口水,更不准备在脸上动刀。” “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让你往影视圈走,这就够遭人惦记了,吃饱了撑的才弄一堆情敌给自己。”郑志卿抬手帮何权揉捏肩膀,“累不累?下午没事的话就先回家休息。” 舒服地眯起眼,何权哼哼着说:“还行,你妈给炖的那个汤,喝完身上挺有劲的。” “但你也不长r_ou_。”郑志卿感觉手底下还是老样子,跟抗震救灾时帮何权捏肩膀的手感一致,“我昨天看你的产检记录,长了十二斤了,可一点没看出来。” “那还不好,都长小白了。”何权摸摸肚子,“不过也别长太大,超过八斤还得挨一刀。” “你打算自己生?”郑志卿这才想起自己没跟何权讨论过这件事,主要他潜意识里认为何权一定会剖,所以没多想。 “你怎么跟方默一个口气?”何权略带不满,“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郑志卿笑笑说:“不想你受罪,本来计划的是我给你剖呢。”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剖。”何权抬起手,“也不要无痛,见过不下五十个宫内窘迫是在上无痛之后发生的。” 拉起何权的手,郑志卿在上面落下一吻,说:“你不要太坚强了,阿权,不然会显得我很没用。” 何权得意地扬起下巴。 “所以,郑大白同学,你得更加努力地超过我才行。” 第93章 半夜, 郑志卿被何权一声吼穿楼板的“郑大白”惊醒,瞬间起身帮他扳住小腿。最近何权总半夜抽筋, 除了第一次那杀猪般的惨叫声把郑志卿吓丢半条命, 到现在已经形成条件反s,he了。 为避免胎盘早熟何权也不敢使劲补钙, 可一天一片钙片显然满足不了小白的生长需求。还总是左腿抽筋,抽完疼两天刚缓过来又抽, 久站更要命,弄得他动手术时恨不得坐梯子上给人开刀。 “休假吧, 阿权。”郑志卿手底下使劲帮他搓着腿放松紧张的肌r_ou_, 又开始老生常谈,“我现在每天都担心你把小白生在手术台边上。” 何权刚疼得全身冒汗, 眼泪也出来了,一听这话更来气,屈起右腿踹了郑志卿一脚。 “也不想想怪谁!” “传宗接代, 何罪之有?”郑志卿装傻。 “行,郑大白,你有理, 去, 后半夜沙发归你了。”何权正要摆成个“大”字霸占整张床, 突然忽悠一下坐起来, “等等, 先给我拿根冰棍来。” 胎儿压迫脏器, 胃酸过多烧心难受, 外加快进伏天了, 何权巴不得天天抱着冰块睡觉才好。 “你是要冰袋吧?”郑志卿满脸的不赞同。 “冰袋有论‘根’的么!?”何权烦躁起来,“冰棍!赶紧的,别废话!” “你最近太贪凉了,空调开16度还要吃冰棍,阿权,生冷食品会刺激肠胃,肠蠕动过强容易造成早产。” “这话我跟患者说过不下一百遍。”何权不服气地眯起眼,“郑大白,你居然对专业产科大夫说教,谁给你的勇气?” 郑志卿摸着他的肚子,义正言辞地说:“为人父母,勇往直前、迎难而上的品质必不可少,将来好给孩子做表率。” 何权气笑,支起身一把推倒郑志卿,泄愤般地咬上对方的嘴唇。 正在门诊接待患者,何权的腕表显示急诊来电。跟患者致过歉,他边往急诊走边摸出手机接电话。 薛伟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焦急:“何主任,慢点走,别着急。” “不着急你打我电话?” “来了你就知道了。” 看了眼暗下去的屏幕,何权倒也不觉得诧异。偶尔能碰上些毛病不大、但自己吓自己的患者和家属与急诊大夫纠缠,通常来说都很好解决。也有那种特别矫情的,主任不发话说没事,他们就不肯走。 何权慢慢悠悠晃到急诊,进抢救室找到薛伟,问:“人在哪?” 薛伟反手指了指身后围得密密实实的蓝色帘子。何权掀开帘子,正对上张急得青白的脸。 “我是产三区的主任,什么情况?”何权偏头看了眼躺在轮床上的那个,发现对方反倒比站着的这个淡定得多。 “大夫!大出血啊!”大概是患者爱人的男子声音直抖,“您快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权抬手示意他别着急,拿过记录板翻了翻,看到薛伟写的诊断结果差点没笑喷那男的一脸——内痔。人是直立行走的动物,各脏器受地心引力的影响压迫肠道,造成肠道静脉曲张形成痔疮。老话说十人九痔不无道理,只是长在里面很多人不知道罢了。尤其是孕期,胎儿与羊水的重量再一压上去,很容易得内痔,急诊接的出血患者至少有两成是内痔破裂造成的。 如果出血量过大倒是会造成轻度贫血,但何权看这位的血色素值是在正常范围内,无需担心。 “急诊大夫都给出诊断了,你还急什么?”拉过胎心监护仪打出的监护记录,何权从胸袋里摸出笔勾出纸上的几个波峰,“胎动胎心都挺好,回去歇着,按医嘱用栓剂止血就行。” “他就用手摸了一下就下诊断了?!”家属急赤白脸地嚷嚷着,“到底哪出血,光靠摸就能摸出来?” “真摸出大毛病来你就高兴了?”何权忍住白眼,“我刚看了患者自述,鲜红色的血。如果是宫内大出血,一开始通常是暗红的,而且会伴有血块,可他这都没有啊。” 家属双手合十,拜托道:“您就再给看看吧啊,您是主任,我信您。” 何权“啪”的一声揪了下手套,无奈地说:“得,我再给摸一遍,你出去。” 家属没动弹。 “让你出去呢,没听见啊?”何权不乐意了。 “孩子都有了,还避讳什么……”家属嘟囔着,结果被躺在轮床上的爱人推了推手。 何权撩开帘子,说:“这是规定,出去。” 家属不情不愿地往后退,边退边叮嘱爱人:“别害怕啊,疼就叫我。” 重新拉上帘子,何权一边给患者做指检一边笑着说:“你爱人还挺心疼你……诶,趴过去,放松,不然会疼。” 患者微微皱眉,忍过指检带来的压迫性钝痛后呼了口气:“整个一神经病,天天在网上看那些‘专家’的言论,动不动就怀疑孩子有毛病。” “头一次当爸爸吧?都这样,有比他夸张的。”看着手套上沾染的血迹,何权眉心微皱,“血不少出啊……你回去用两天栓剂,如果还不止血,回来再测个血项,别贫血了。” “哎,生个孩子真麻烦。”患者抱怨着,起身跪在轮床上整理衣服。 “谁说不是啊。” 左腿还在隐隐作痛,何权摘掉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里。他撩开帘子把家属叫进来,对他说:“我又确认过一次,就是内痔,把心揣肚子里,回家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没事别一惊一乍的。” 家属还是满脸忧虑,但主任发话了,怎么着也的听。 累了一天回家泡个热水澡,何权舒服得差点在浴缸里睡过去。可惜郑志卿不让他多泡,担心过热会导致眩晕,万一摔着就麻烦了。换上干净睡衣窝进沙发里,何权叼着苹果刚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就看郑志卿往旁边一坐,抱起他的一条腿开始按摩。 把苹果从嘴里拿下来,何权问:“等小白出生后,还有这待遇么?” “只要你需要,随叫随到。”郑志卿揉了一会,突然又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鞋柜的抽屉翻找着。 “找什么呢?”何权拧过头问。 “指甲刀,我记得是放在这了……啊,找到了。” 郑志卿又去浴室取了块浴巾,垫到何权腿下面,小心翼翼地帮他剪起了脚趾甲。那低垂着的浓密睫毛不时轻颤,看得何权心里也直痒痒。按说都这月份了不该折腾,可他最近总感到欲求不满。 激素作用,虽然想等最后的惊喜,但何权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郑大白。” “嗯?” “你几点跟美国那边开会?” “十一点。” “现在九点半。” 郑志卿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继续低头干活,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非要老子把话说那么明白有意思么? 见何权曲起脚趾,郑志卿忙提醒他:“别乱动,等下剪到r_ou_了!” 何权把没被郑志卿握住的脚伸到对方的□□,轻轻踩了踩。 “阿权,昨天不才……”郑志卿哭笑不得,“别招我,万一折腾进急诊,咱俩就成全院的笑话了。” “那你就蹭蹭呗。”何权稍稍使上点劲,满意地听到郑志卿呼吸渐重,“快点,别耽误时间,现在小白睡着了。” “马上就剪完了。” 郑志卿深吸一口气,稳住手上的动作,以最快的速度把活儿干完。收拾好浴巾洗过手,他返回到客厅,结果何权人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而对方的睡衣和内衣则扔在地板上,一路延伸至卧室门口。 抬手搓了把脸,郑志卿克制住想把何权折腾进急诊的欲望,匆匆走向卧室。 和疗养院的医生交谈完毕,欧阳轻轻推开病房门。齐家信见他进来,抬手示意他压低说话的声音。刚见到来探望自己的齐家信后,齐家晖又突发狂躁症状,被医生打了安定。 “齐老,医生说,四叔的大脑功能在不断退化。”欧阳低声说,“也许一两年之内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只要他还会喘气,我就养着他。” 齐家信撑着龙头手杖站起身,给齐家晖掖好被角,转身招呼欧阳离开病房。来看四弟,齐家信没让司机跟着,而是让欧阳接送自己。齐家晖的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没外人在,说话无需避讳。 “齐老,我多句嘴,您到底用的是什么让四叔成现在这样了?”欧阳说着,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齐家信的表情。 齐家信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欧阳,你明知道我利用了你,为什么还要替我在警方那打掩护?”他反问对方。这段时间欧阳对此事守口如瓶,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也在情理之外。 “您不是利用我,您只是希望有人能阻止您。”欧阳轻笑,“而我则是最佳的人选。” 齐家信缓缓点了点头:“家族企业想要变革,必须经历阵痛。由职业经理人来管理才有机会健康地发展下去,欧阳,别让我失望。” “是,齐老。”欧阳顿了顿,“现在您能帮我解惑了么?” “关于龙头的秘密,本该是我正式把权利交接给你时,以师傅的身份传授给你。”齐家信轻声叹了口气,“可也不差这几天了……” 欧阳静静地等待下文。 “齐家的先祖本是御医,后受皇命,教授一群被皇上亲自挑选出来的近卫,学习人体经脉x,ue位、用药使毒。” 齐家信轻轻嵌动龙眼的位置,从龙口之中弹出一根毫毛般的细针,但在欧阳的视线里,只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丝一闪而过的ji,ng光。 “龙头并不止一个,但后来大多遗失了,传到我这代仅剩一件。这是先祖做出来给那些近卫执行暗杀任务用的,内有机关,注满毒液。可龙头上连道接缝也没有,三百多年来都未曾有人能打开这玩意一探究竟。” “什么样的毒液?”欧阳微挑眉梢。 “我之前找人研究过,分离出了蛇毒、蟾毒、蕈毒……但还有很多未知的成分,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以目前技术暂时无法破解。” “神经毒素。”欧阳说,“注入颈椎,可以切断脑干与心脏的神经通路,导致心跳骤停,杀人于无形。” “你说的没错,而且位置很重要,你记住,哑门x,ue,只有从这个地方打进去才能达到瞬间把人放倒的效果。” 倾过身体,齐家信伸手点了点欧阳颈后哑门x,ue的位置。欧阳瞬间周身爬满寒栗,干笑一声:“齐老,我开车呢。” “你胆子没那么小。”齐家信说着,向后靠去,“你要是晚几分钟抢救老四,他肯定再也无法醒过来,变成像我儿子那样的活死人,只能靠机器苟延残喘。” “齐老,别想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是,到此为止了。”齐家信点点头,“欧阳,如果我比老四先走,他活多久,你就养他多久,这笔钱,我会单独给你留出来。” 何苦呢?欧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以周玄收集的证据来看,齐家晖老死在牢里也出不来,现在这样反倒比那无忧无虑。 什么都不懂了,就只是活着。 第94章 有人生孩子费牛劲, 有人却比下个蛋还容易。 生的快的何权倒是没少见过, 但那也都是鬼哭狼嚎。像今天这个十点过来产检被发现宫口开到六指、十一点娃都出来的何权还真没碰上过。重点是,产夫全程比助产士和医生还淡定,一声没吭, 最后皱皱眉毛就完事了。 产一二三区的医护人员在听说此事后, 全体表示羡慕嫉妒恨。吃中饭的时候仨主任特意凑到一起,讨论特殊病例顺带追忆往昔。 “我生我儿子的时候,折腾了三天, 这个怎么能这么快啊。”年过半百的潘主任抱着保温桶感慨。她还是年轻时留下的习惯,中午自己带饭。先生给做的炖带鱼, 醋溜素丸子, 蒜蓉油麦菜,不过被何权分了一半走。 高主任爱漂亮,年逾四十, 除了怀孕期间体重从未过过百。为保持身材她中午从来不吃带油的,一向在楼下餐厅买份沙拉填肚子。她往何权的饭盒里夹了个小番茄,盯着他吃下去后说:“我生老二的时候都是经产妇了, 还生了七个多小时,人跟人真不能比。对了,何主任,听说你准备自己生?” 感受到两位前辈盯在脸上的目光, 何权咽下嘴里的东西, 略显尴尬地开口:“嗨, 自己不尝试一下, 以后哪有资格教训患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生不如死。”高主任吓唬他,“给你把刀自己都敢剖。” “我就干这个的,有什么不敢?”何权抽抽嘴角。 “说到这个,我刚进产科的时候还真经历过一次。”高主任回忆了一番,“tu,n位,死活生不下来,脊椎缝隙窄还打不进麻药。那会哪有什么胎心监测仪啊,全凭大夫经验。我师傅当时就说,这孩子要是不剖,肯定得胎死腹中。产妇一听就急了,嚷嚷着让我师傅赶紧给剖出来。” “然后?”何权问。 潘主任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吸入式麻醉的设备,注s,he式全麻保不齐得把孩子憋死,最后只能生剖。” “我去!那多疼啊!”何权寒毛都立起来,使劲搓搓胳膊。 “那种时候已经被阵痛给疼木了,没想象中那么疼,你忘啦,侧切都不用上麻醉。”潘主任摆摆手,“后来那产妇跟我说,当时她恨不得从我师傅手里抢过刀来自己动手,太疼了。到我自己生的时候才知道,真是那么回事。” 高主任点点头:“确实,我们区有疼得把产床围栏给拽断的。” 虽然干产科多年自己也是“见多识广”,但何权坚持顺产的信念仍稍稍动摇了一下。 下午产房有个需要上产钳的,何权带着时鑫昊干完活,刚出产房就被一位助产士拦住。 “何主任,四床要求上无痛。” 何权过去给患者检查,确认宫口没开超标后安排麻醉师给上镇痛泵。产三有超过一半的需要剖,平时麻醉师都在手术室忙活,产房没有专门给上无痛的人。等了快一个小时还没麻醉师下来,患者疼得快给何权跪下了,一个劲地求他“主任,不然您给我剖了吧”。 何权正有点心软,秦枫刷开门进来。他看看屋里的四张床,问:“谁要上无痛?” “我我我!”患者生怕他听不见似的大叫。 秦枫过去撩开对方的病号服,顺着脊椎摸了摸,再拿过病历看看患者情况,说:“行,能打。我去找家属签字,你到隔壁等我。” 一听能上无痛了,刚还疼得爬不起来的患者“嗖”地窜下床。 何权挑挑眉毛,对助产士说:“每次看见这样的患者,我都觉得‘绝处逢生’这四个字在眼前具象化了。” “可不,还有啊,每次听见患者骂老公,我比他们还想骂人,有那力气用在使劲上好不好?”助产士笑笑,“自打我干了这行,骂人的水平突飞猛进,现在让我骂人不带脏字,能半个小时不带重样的。” 何权苦笑。助产士说得一点都没错,尤其是有爱人陪产的时候,患者骂起老公比生孩子劲儿还足。花样百出,有的恨不能从人家家谱上捋着往下骂。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助产士都会吼患者,把力气留着生孩子不比骂人强?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到时候不会骂穿房顶。 “弓好背,下巴往胸口贴,诶,千万别动啊,一动扎歪了你可就瘫痪了。” 每次给患者上无痛之前,秦枫都得吓唬他们。虽然他从来没扎歪过,但不这样说,被阵痛折磨的患者总会扭来扭去干扰他工作。之前就遇到过一个,正下针呢对方突然打直了背,给他惊出一身冷汗。 “您等等!”患者叫了起来,“让我疼过这波的!” 秦枫支着手等患者平静下来。不到两分钟,患者咬着牙说:“您干活吧。” 这算好的,赶上那酝酿半个钟头才能上手的,秦枫都能睡一小觉。 “扎进去的时候会疼一下,你忍住。”秦枫说着,已经将针刺进患者的脊椎。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他安慰道:“放松放松,马上就不疼了。” 等秦枫把镇痛泵连好,患者皱着眉头问:“大夫,得多久起效啊?” “因人而异,有的人立刻见效,有的人……”秦枫咳了一声,把“有的人跟没打一样”给咽了回去,“半个小时吧。” “哦,谢谢您啊。” 好歹有了点盼头,患者松下表情。 从麻醉室里出来,秦枫看何权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翻患者病例,于是坐到他旁边问:“听说,你连无痛都不准备上?” “该疼的都疼了,背上还得多挨一针,又会延长产程,不划算。”何权头也没抬。 秦枫挑眉:“怪事,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无痛分娩。” “我是支持啊,但不代表自己一定要用。”何权偏头看了他一眼,“至少在产三,十个顺转剖里有五个是上无痛之后产生的胎心骤降,我不想赌。” “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胎心骤降是麻醉导致的。”秦枫摊摊手。 何权不服气地说:“我就想彻底自然一次,你们别总打击我的积极性行不行?中午潘主任高主任拿生剖吓唬我,现在你又说这个,怎么着,在你们眼里我的意志就那么不坚定?” “行行行,你是主任,你说了算。”秦枫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显示屏,“三点半一区还有台手术,我先上去了啊。” 他拍拍何权的肩膀以示鼓励,起身离开产区。 吃晚饭的时候,郑志卿听何权在那不停叨叨被人看轻的事,自己则抿着嘴不说话。何权说了十分钟,见郑大白同学不表态,略感不爽。 “说不定我属于特顺利那种。”他自我安慰,“就跟今天把孩子生诊疗室那个似的。” 郑志卿赶紧点头。 “你看啊,我每天站三个小时手术台,还楼上楼下、急诊门诊住院部来回跑,这运动量够吧?” “绝对超了。” “而且我抗压力强,对疼痛的忍耐力也够,所以,我一定没问题。” “你肯定没问题。” “郑大白!你端正态度!”何权一巴掌拍桌上——郑志卿的语气明显是在敷衍,“别人不支持我也就算了,你这态度是几个意思?” 郑志卿忙胡 他的胳膊以示安抚:“阿权,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到时候你要顺就顺,要剖就剖,我保证服从指挥。” “不行!要是我疼得受不了让你剖,你也不许答应!”何权大义凛然地说,“绝不能让他们拿我当笑话!” “不会的,真要是顺转剖了,那也是我心疼你,看不下去你受罪。”郑志卿不禁佩服自己,思路竟能如此敏捷,“别有任何负担,阿权,保证不会让你丢脸。” 自尊心得到满足,何权开开心心地多吃了半碗饭。 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听说何权还没休息,齐家信打电话到郑志卿那表示了担忧。自从看了小白的四维彩超照片后,老爷子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天天盼着当太公。 郑志卿能理解对方,但他也劝不动何权。再说现在绝大多数人只要没毛病,都会上班上到临近预产期一周左右的日子才休假。多运动对加快产程有好处,真窝家里一两个月不动弹,生的时候才费劲。 “志卿啊,阿权脾气倔,你得多劝劝他。”齐家信语重心长,“我昨天看报纸,有人把孩子生商场里了,哎,你们可千万得注意啊。” “齐老,您放心,就算是提前,阿权也只会把孩子生在医院里。”郑志卿无奈地笑笑。 “总之一定要小心。”齐家信顿了顿,试探着问:“你们好久没回家吃饭了,什么时候来啊?” “我待会问问阿权,要是周末没事,我们就回去一趟。” “好,好,想吃什么提前说,我让阿云给准备。” “家常便饭就好……抱歉,齐老,有电话切进来,我先挂了。”郑志卿等对方挂断后接通急着打进来的电话,“哪位?” “郑先生?您好,我是爱乐婴的客服,很抱歉地通知您,您订的那款婴儿床现在缺货,大概需要等十个工作日左右,请问是否需要退单?” 郑志卿算了算日子,说:“没关系,来得及,到货通知我就好。” “感谢您的谅解,祝您生活愉快。” 挂上电话,郑志卿继续工作。刚打开上季度营收的excel表,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您好。”他歪头把听筒夹到颈侧。 乔巧的声音像火警一样在郑志卿耳边拉响—— “郑大白!赶紧来产三!阿权破水了!” 第95章 内检完毕, 乔巧摘下手套, 问何权:“你这是干嘛了?” 何权对天发誓,他什么也没干,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而已就突然感觉到水顺着腿往下流。他还很淡定地自己走到病房, 往床上一躺, 打电话到护士站让钱越给自己拿胎心监护仪。钱越进来一看他有情况,赶紧通知了乔巧,乔巧又立刻给郑志卿打电话。 没等何权说话, 病房门被撞开,郑志卿顶着张“天塌地陷”表情的脸冲了进来。 “情况如何?”他的声音有点哆嗦。 “胎膜早破, 可宫口刚开了不到一指。”乔巧斜眼看着何权, “给你挂点催产素?” “慢慢来,不着急。”何权气定神闲,“一点儿都不疼, 就是腰有点儿酸。” “要不要吃点东西?”郑志卿想起早晨何权起床时就抱怨腰酸,顿时自责不已——怎么就没往这块想呢? 何权略显不耐地摆摆手:“不饿,诶我说,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先睡一觉养养ji,ng神。” “也行,你睡吧,我待会再过来看你。”乔巧冲郑志卿抬抬下巴, “看好他, 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除了点头, 郑志卿不知道自己还该干嘛。自以为能处变不惊的人, 现在跟等在产房或者手术室外的傻爸爸们一个德行。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何权被疼醒。郑志卿见他皱起眉头,立刻上手帮他搓后腰。 “开始疼了?” “还行,不是很疼……” 何权咬牙,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换了八个姿势,可哪个都不管用。理论知识掌握得再多也没有实c,ao一次来得有发言权,从尾椎骨开始放s,he的疼痛难以形容,一定要说的话,就好像有人使劲拿刀往里捅一样,锐利得锥心。 郑志卿戴上手套检查了一下,发现宫口还仅仅只能勉强容纳个指尖而已。摘掉手套摸摸何权的额头,他问:“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别走。”何权缓了口气——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疼痛,他绝对能坚持,“陪我说话,分散注意力。” 郑志卿这会脑子里几乎空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呃,婴儿床缺货。” “给点好消息行么?”何权拽着郑志卿的胳膊坐起身。 “你要干嘛?” “去卫生间。” 把何权扶进卫生间,郑志卿立刻就被轰了出来。他在家庭房的小客厅里来回转悠,差不多隔一分钟就敲敲卫生间的门,看何权需不需要帮助。五分钟后,何权从卫生间里出来,将额头抵在郑志卿的肩膀上按住对方的胳膊咬牙忍痛。 郑志卿感觉到何权的指甲陷进自己的皮r_ou_里。可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反手握住对方的胳膊予以支撑。一指到三指最难开,熬过这阵,后面就快了。 听说何权这边有动静了,院里的人轮番来慰问。 “主任,剖吧。”方默趴在病床的围栏边逗何权,“我给你缝合。” “别废话!” 何权刚缓过口气,气急败坏地抬起手。方默笑着躲开他的巴掌。 “开几指了?”高主任问郑志卿。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4节 “勉强三指,这都快五个小时了。”郑志卿搓了把脸,“乔主任刚把催产素挂上,后面应该能快点。” 过了一会院长和潘主任也来看何权,当着面夸奖他意志坚定。然而何权已经疼得想嗷嗷了——自打挂上催产素之后,三分钟一疼,每次疼够一百八十秒。 “郑大白……开几指了?” 五分钟之前何权才问过同样的问题。 “还那样。”郑志卿塞了他一块巧克力。 “这熊孩子是要闹哪样啊!”何权绷不住了——面子算个屁?疼得掰断围栏的画面马上就要出现了——大叫:“叫秦枫来!我要上无痛!” 郑志卿给护士站打了个电话,然后对何权说:“秦枫还在手术室里,换个人吧?” “谁都行,赶紧的,我他妈——呃!” 何权的眼泪呼一下冒了出来。 倒霉的是,无痛于何权来说作用并不大,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密集和强烈的痛感终于把他疼炸了—— “我受不了了,郑大白,我要剖!我要剖!叫我姐来!” 郑志卿早就心疼得坐立不安,一听何权服软,赶紧把乔巧叫来。乔巧上手摸了摸,又内检了一次,挑着眉毛说:“开六指了啊,已经熬到现在了就别挨那一刀了,听话。” “姐我恨你!”何权嚎了一声,他现在恨不能爬进手术室去自己找把刀。 “呵呵,冤有头债有主,你恨我可没道理。”乔巧抬手搭住郑志卿的肩膀,低头看着对方那被何权掐得青青紫紫的小臂,“诶,你这不是报仇了么?” 刚说完,何权又在郑志卿的胳膊上抓出一道血痕。 “这还没到最后呢,郑大白的胳膊都要被你抓烂了。”乔巧看了直撇嘴,“等下次一定给你剖,这次你就咬牙忍住啊。” “没下次!c,ao!郑大白!老子要结扎了你!” “别嚷嚷啦,攒点力气生的时候用。”乔巧拍拍何权的腿,转脸对郑志卿说:“郑董和夫人在外面呢,你要不要跟他们打声招呼去?” 何权一把攥住郑志卿的手,叫着“不许走!”。郑志卿立刻回握住他的手,说:“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这时钱越送了个保温桶进来,说是郑董夫妇特意给何权带的,参汤,喝了有劲。何权疼得想自杀,哪还有心思喝东西,刚郑志卿让他喝口水都得逗半天。现在一勺飘着药味的参汤递到嘴边,他立刻抬手推开。 见参汤泼了出来,乔巧抽过张纸帮他擦,同时厉声责怪道:“别闹了!一会没力气生了!” 何权委屈得泪眼朦胧,郑志卿赶紧把他抱进怀里安抚,对乔巧说:“姐,别骂他了,他已经够难受了。” “是,我该骂你。” 乔巧翻了个白眼。 终于熬到进产房,何权身上的病号服早已shi透。尽管对如何呼吸、该怎么使劲他一清二楚,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完全不听助产士的指挥,仅有的力气全用在骂郑志卿上了。 “郑大白!老子要杀了你!刨你祖坟!灭你全家!c,ao!” 郑志卿穿着无菌服戴着无菌帽,裹得跟颗变异了的蘑菇似的也逗不笑何权。 “何主任,往下使劲,别光顾着骂人。”要是换别人助产士早骂人了,可这是自家主任,得给对方留点儿面子,“听我数数你就使劲啊,一、二、三——用力!” “——” 每用一次力何权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那只是美好的幻想。而何权一使劲郑志卿也跟着绷紧全身的肌r_ou_,好像生孩子的是自己一样。他是真恨不得替何权受罪,可那也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喘口气喘口气。”助产士也累出一身汗,“何主任,快了啊,再加把劲。” 郑志卿抹去何权额头细密的汗珠,安慰他:“阿权,听指挥,呼吸别这么急,来,深呼吸,吸——呼——” “滚蛋!别他妈朝老子脸上吹气!”要不疼得放不开手,何权真得一巴掌给郑志卿扇出去。 紧跟着他又被锐利的疼痛逼出一声哀叫。 眼见时机合适,助产士大声喊道:“何主任再来一次!憋住——用力!” 几番折腾,终于,折磨了何权十几个钟头的小家伙在一声撕心裂肺的“郑大白你去死”中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初为人父,郑志卿眼前顿时模糊一片。直到助产士把剪刀递到他手里,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剪断孩子的脐带。 “男孩啊,何主任。”助产士托起小家伙的屁股给彻底熬出头的何权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何权曾经做过无数次,而今由别人做给他看,那感觉简直美好得不太真实。他的力气彻底耗光了,只好由郑志卿抱着他,脸贴着脸,一起亲吻他们的爱情结晶。 嘴唇贴在小白软趴趴的头发上,何权心说——嗳,还真是个卷毛。 第96章 接到郑志卿报喜讯的电话, 齐家信连衣服都没换就赶到大正,带来的大红包看着比孩子还沉。 “这孩子太漂亮了,长得像阿权。” 太公看重孙, 自带美颜滤镜。其实小白现在还皱巴巴的,跟只猴子似的也看不太出来到底长得像谁。太公抱着重孙不撒手,爷爷奶奶只得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郑建平推推妻子的胳膊,示意她开口把孩子弄过来让自己抱抱。 许媛更想抱,亲孙子, 恨不得搂着睡觉才好。可齐家信毕竟是长辈,她也不好跟老爷子争,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抱。 “志卿, 何权哪天能出院, 我安排司机来接。”许媛轻声问儿子。 齐家信耳朵不聋, 听见这话, 轻咳一声说:“亲家母,还是让阿权回我那去住吧, 家里的保姆打从他小时候起就在, 熟络的很, 照顾起来方便。” “可齐老……孩子那么小, 夜里一哭一闹, 吵您休息。”许媛干挤出丝笑。 “岁数大了,觉少, 不怕吵。”齐家信根本不给她争取的机会, “就这么说定了, 志卿啊,等阿权能出院了,你们俩一块,带着孩子回我那住去。” 郑志卿为难地笑笑,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是许媛脸上有点挂不住——这老爷子也太霸道了,抢她孙子不说,连她儿子也抢! “都听齐老的。”郑建平又拽拽妻子的衣袖,“四世同堂,难得难得。” 小白突然扁扁嘴巴,发出奶猫叫一样的哭声。这声音快把齐家信哭化了,忙命令郑志卿:“这是饿了吧,快,志卿,给我们小祖宗弄口奶喝。” 将一直温着的奶瓶递给老爷子,郑志卿心里拧出个问号——小祖宗?这要是一直住齐家大宅里,小白还不得被太公宠坏了啊。 何权昏天黑地地睡了大半天,醒来已是半夜。郑志卿刚第三次爬起来给小白喂奶,听见床上传来动静,抱着孩子坐到床边,轻吻了一下何权的额角。 “辛苦你了。” “好歹自己生的,没把人丢透。” 何权懒懒地笑着,撑起身抱过小白放到肩膀上,轻拍奶嗝。小家伙香香软软的,柔若无骨,身体完全依靠大人的支撑。他像个蚕宝宝那样伏在何权的肩头,打完嗝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用手托住儿子的脑后刚要重新抱进怀里,何权突然注意到儿子颈后细小的黑点,于是“啧”了一声:“得,生了个c,ao心货。” “像你的话,也不用太c,ao心。”郑志卿轻笑,帮何权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位置以防被小白压到,“一般人不敢靠近。” 何权咂摸了一番对方话里的含义,撇撇嘴角:“我就当你是夸我。” “饿么?”郑志卿说着,冲床头柜偏了下头。桌子上的东西堆成小山,地上还摆着四个果篮,夸张点儿说,够何权吃到歇完产假。 何权倒是不饿,就是喉咙里干。他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捡了个没瞅见的问:“有西瓜么?想吃点水分大的东西。” “我去给你买。”郑志卿站起身,摸了摸兜,突然想起来车让郑志杰开回去了,“阿权,车让我哥开走了,你等会,我先去借辆车。” “算了别麻烦了,大半夜的找谁借去?”何权揪住他的衣袖,“有汤么?喝口汤也行。” 郑志卿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挨个点了一遍:“有鸽子汤、甲鱼汤、乌ji参汤、鲫鱼木瓜汤、花生猪蹄汤,全是我哥在潮海楼订的,你喝哪个?” “去楼下给老子买碗皮蛋瘦r_ou_粥!” 何权脸上的线条全部拉成直的——又不用下奶,弄这么多汤是闹哪样? 有人陆续来送红包,塞了满满一床头柜抽屉。等没人的时候,何权拆着红包斜眼看向儿子,说:“初步估计,小白到大学之前的教育基金都不用我c,ao心了。” “呃……齐老给了十万……现金。”郑志卿把几块砖头摞在一起般的红包从柜子里拿出来展示给何权,“我估计你不会收,也不好当时就给他退回去,单放了。” “收,干嘛不收。” 何权的一反常态令郑志卿略感吃惊:“你居然会要齐老的钱?” “又不是给我的,我清高不代表得让孩子跟着我吃窝头,将来等小白满十八岁了,让自己决定。”何权朝他伸出手,故作一脸市侩状,“拿来拿来,别想贪污。” 将红包递给何权,郑志卿苦笑:“阿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吃窝头的。” “你们以为窝头便宜啊,食堂馒头一块一个,窝头两块,还没半个馒头大。”乔巧笑着走到床边,背过手弓身看向瞪着眼盯住何权手里红包的小白,“呦,睁眼啦,瞳孔真黑,睫毛也长,头发还卷,嗯,像阿权。” “小财迷一个,听见我拆红包就睁眼了。”何权撇撇嘴。 “表姑这也有个大红包哦。”乔巧把红包举到小白眼前晃了晃。新生儿刚出生的前几天仅仅有光感,但小白的眼睛居然随着红包的晃动眨了眨。 乔巧见状大笑:“妈呀,还真是个小财迷!” “扣掉房贷车贷,他现在比我趁钱。” 何权把拆废的红包拢进垃圾袋里,缓慢地撑起身体下床去洗手。反复洗了四五遍,擦干水将手放到郑志卿的手里捂热,何权才将小白从床上抱起来靠到窗边,露出孩子的小脚丫晒太阳。 “出院回哪啊?”乔巧问他。 “外公让回他那,我不想去,可婴儿床还没到货。”何权试图说服自己,“天意,就回去陪太公待几天,都那么大岁数了,能乐一天是一天喽,是吧小白。” 正好郑志卿出去接电话,乔巧往外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大白他爸妈乐意?” 何权翻翻眼:“不乐意能怎么着?我可没禾宇那好脾气,谁敢cha手我带孩子,我就跟谁翻脸。” “说得那么硬气,你会带么?”乔巧“嘁”了一声,“冲奶粉换尿片我看全是人家郑大白干,你就坐那数钱行。” “我负责教育。” 乔巧挑眉:“认真的?你不怕教育出第二个何权?” “第二个我有什么不好?”何权瞪起眼,“论做人,我比谁差?” “你不差,但是你太爱逞强。”乔巧抬手揉揉他的卷毛,“不想让小白经历你经历过的委屈,最好还是让郑大白来教育,他性格比较稳。” 接完电话进来听到乔巧夸自己,郑志卿莫名感动得想哭。 顺产恢复快,三天出院,临走之前何权还去巡了圈儿房,向原本约好由自己动手术的患者表达歉意。患者都替他高兴,挨个和他握手,希望自己能借点喜气,保佑大人孩子都平安。 何权出院时跟搬家似的,光纸箱子就装了五个,还有两个满满当当的旅行箱。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三天屋里就堆了这么多的东西。齐家信和郑家夫妇每天来都大包小包,院里人也各种送,从月子里的到上幼儿园之前的全有,何权估计小白一天扔一身衣服都够穿到三岁。 “你可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小白。”坐进车里,何权亲亲儿子的小卷毛,“叔叔阿姨们会把你惯坏的。” “我比较担心齐老会惯坏小白。”郑志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也看见了,他一抱着就不撒手。听我妈说,小孩子不能总抱着,不然养成习惯了,一放下就哭,睡觉也得抱着。” 何权皱皱眉,他当然知道这个,可总不能硬把孩子从齐家信怀里抢出来。像是要把亏欠齐铮和何权的爱一股脑补给小白,齐家信简直是把这孩子捧到了心尖上。小白不足月,肺部功能并不完善,刚出生一天就开始随着呼吸嘴角冒白沫。韩骏看过后说是新生儿咳喘,早产儿常见,等呼吸道完全发育成熟就好了。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结果齐家信坐立不安的,愣是把自己的师叔、一位一百零五岁专看妇儿的老中医接到大正来给小白看诊。 何权提心吊胆地盯着太师叔哆哆嗦嗦地给小白号脉。老头儿眼都快睁不开了,喘气也费劲,他真怕老爷子下一口气倒腾不上来再过去。郑志卿更是有备无患,瞧见那老头儿后没五秒就通知急诊做好抢救准备。 最后老头儿细弱蚊吶地说了声“没事儿”,齐家信皱了一整天的眉毛才算舒展开。他还念叨,说要是小白有事儿,那可是要他的命。 何权心说你再弄个一百零五的老国宝来才是要我的命呢! 第97章 在齐家大宅里只待了三天, 何权就蹦跶着要回家。倒不是说齐家信管着他,而是老人家的观念年轻人实在不敢恭维。为了教云姐如何给小白洗澡、做脐带护理等日常工作, 何权特意把钱越叫到家里来手把手的教了好几个小时。 钱越刚走, 齐家信就拄着手杖到婴儿房里,拿了一大包中药给云姐,让她泡小白的洗澡水用。何权瞪着那一大包枯树叶子和草根, 面部神经轮流抽筋。洗澡要用流动的水, 可齐家信非让泡着洗。再说这堆树叶草根也没经高温消过毒, 给孩子弄感染了咋办? 搜肠刮肚了一番, 何权旁敲侧击地提出自己的质疑。 老爷子自有道理, 所谓实践出真知:“咱家的孩子都是这么洗过来的, 你爸也是, 没见他哪感染, 从小还不爱生病。” “新生儿抗体弱,过多接触植物容易致敏。”论专业, 何权也不服输。 “你爸对什么过敏?”齐家信反问。 何权语塞。他爸是什么都不过敏, 倒是他,打小体弱多病, 还总爱犯过敏性鼻炎。可西医对新生儿用药极为慎重,因为所有药都需要通过肝肾代谢, 这么小的孩子万一呛口药汤进肚子里那还得了? 说不过外公,何权磨磨唧唧不让云姐给孩子洗澡。云姐左右为难, 好不容易等郑志卿下班回家, 赶紧诉苦。 郑志卿更为难。从技术层面讲, 他是支持何权的。但齐家信毕竟是长辈,所谓“不孝有三,在微信亲戚群里辟谣为大”。老人家愿意相信,年轻人要是说“这不科学”堪称不孝。更何况老爷子本身还是学中药的出身,科学都解释不了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把人说服了? 最后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药浴照泡,可只泡到腿,身上擦擦就得了。 药浴的事刚解决,何权又憋了一肚子气。 小白夜里睡不安稳,一会一哭,也不是饿也不需要换尿片。通常来说这是婴儿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正确的解决办法是抱在怀里让他听大人的心跳声。何权睡得正迷糊,听到孩子的哭声,一睁眼差点把心脏吓得从嘴里吐出去。 齐家信打着手电站在婴儿床边盯着孩子看,黑漆漆的也不开灯。手电筒那点儿光亮从下打上去照着老爷子干瘦的面孔,效果堪比恐怖片。 “您在这干嘛呢!?” 何权一叫,郑志卿也蹭一下窜了起来。他白天上班晚上还得顾孩子,凌晨才睡下。看到齐家信站在婴儿床边,他瞬间清醒——这老爷子怎么跟游魂似的?进屋也没点动静! 齐家信理直气壮地说:“我给小白换个方向睡,总睡一边,头要睡扁的。” “我给他换,齐老,您去睡吧。” 郑志卿心跳一百八,人吓人吓死人啊! 等齐家信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何权抱着小白来回转悠,郑志卿都能听见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我要回家!”何权小声逼逼,“受不了了,这他妈到底谁生的孩子?” “呃……当着孩子,别说脏话。”郑志卿也很无奈,看来以后睡觉得锁门了,“齐老是真心疼孩子,阿权,你忍忍。” “你忍的下去?” “还好……” “你当然还好!你是白天上班不用对着老爷子,我可24小时跟他待着!”何权拿郑志卿的睡衣泄愤,使劲揉使劲揉,“什么都得依着他!再这样下去我要得神经病了!” 摸摸何权毛卷卷的后脑,郑志卿把他和小白一起抱进怀里:“齐老岁数大了,你让着他点,等你休完假回去上班,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没事了。” “下班回家不一样要面对面?”何权仰脸看着他,“不然在大正弄个职工托儿所吧,这样就算休完假,白天也有地方放孩子。要让我在这一直住下去,我肯定得自杀。” “嗯,主意不错,我明天发个邮件,看看有多少人有需求。”郑志卿笑着吻了吻何权的额角,“行了,睡吧,你看小白都睡着了。” “待会他再哭就是要喝奶了,归你了啊,我可起不来了。”何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交给我就好。” 虽然辛苦,但郑志卿对于何权坚持把小白带在身边睡毫无异议。他不止一次看到何权在小白熟睡时仔细观察那小胸脯的起伏,以确保没发生新生儿呼吸骤停。 一旦为人父母,总会有c,ao不完的心。 产假歇完,何权执意要带小白回家。齐家信自是不舍,用张妈的话说,老爷子看不见重孙,饭都吃不下去。 要是齐家信只是拿小白当老干妈下饭用,何权也不会把孩子带走,他无法容忍的是老头儿惯重孙。白天云姐张妈齐家信何权轮流抱,没多久就养娇了,晚上也非得要大人抱着才肯睡。何权遵循现代教育方式,让孩子哭几回,没人抱也就不闹了。可老爷子不干,大半夜抱着小白在书房给他读《本草纲目》当摇篮曲。 这早教,太超前了。 何权回自己家那天,齐家信没送他们出屋。郑志卿提醒何权,好歹去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再走。何权想了想,还是把小白先放进安全座椅,自己单独返回宅子。 走到齐家信的书房门口,何权欲抬手敲门,从门缝里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心酸不已——老头儿正自己在那抹眼泪。 他纠结了半天,转身走回到车边,把小白从车里抱了出来。 “不走了?”郑志卿似乎并不吃惊。 “啊,再待几天吧。”何权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先把小白夜里不睡觉的毛病扳过来,要不回家咱俩得累死。” 郑志卿笑着说:“我反正是跟你走,你去哪,我去哪。” 听到这话,何权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露骨的眼神打量他:“郑大白,你之前不还说回家之后分房,你带小白睡,好让我睡个整觉么?” “你一定是记错了。”郑志卿装傻,“我怎么可能说过这种话。” 何权勾勾嘴角:“你这家庭作业可欠了好几个月了啊。” 揽住何权的腰,郑志卿侧头往他耳边吹了口气。 “晚上给你补篇论文。” 齐家信一宿都支着耳朵听小白哭没哭,结果只听到何权他们激烈地进行“论文答辩”。早起之后,他特意吩咐张妈给姑爷煎了碗汤药。 眼瞧一大早就让郑志卿喝中药,何权又有点生气:“外公,这什么药?” 齐家信边给小白喂米粉糊边随意地回答道:“并提汤。” 一听是补肾的汤药,何权脸都绿了:“他还没到要喝这个的地步!” 郑志卿哪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的,反正喝不死就喝呗。他拽拽何权的衣袖,示意对方别大清早就跟老头儿起争执。 “人一过三十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志卿这个岁数还能补的进去,固本培元,没什么不妥。”老头儿念念有词,“趁老朽我还能替你们带的动孩子,赶紧再要一个。” 郑志卿抬手扣住脸,他现在知道这药是干嘛的了。还是早点回家吧,齐家大宅的隔音效果看来并不好。 何权气得早饭都没吃,等小白吃饱喝足赶紧带出门。大正的职工托儿所已经建好,他可以每天带小白去上班了。毕竟是产科医院,直接改造一间育婴室,婴儿床和育婴师也都是现成的,稍微布置一下即可。 托儿所里有七八个孩子,大的可以满屋跑了,小的也就小白这么大点。将小白交给育婴师,何权反复叮嘱了对方好几遍关于孩子的习惯,才恋恋不舍地返回病区。 有分离焦虑的通常都是大人,一上午何权跑了好几趟托儿所,光看电脑上的实时监控显然不能让他安心。初到陌生的环境,小白并未哭闹,而是好奇地观察四周。育婴师一个劲儿夸小白乖,听的何权在心里直翻白眼。 “出来你就怂,在家有太公给撑腰就是大爷。”他冲儿子扮了个鬼脸。 这下可惹到小白了,乖了大半天的孩子霎时哭得惊天动地。一个哭,其他也跟着哭,托儿所里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变为“人间炼狱”。 何权被育婴师们拉进了黑名单,只允许他隔着玻璃看孩子。 下午有个胎盘钙化的要剖,时隔数月重回手术室,何权格外谨慎。平时半个小时之内完事的手术,他做了两个小时。这一下就拖过了下班点,他让郑志卿先带小白回去,因为自己出了手术室还得巡房看病历。 这几天气温骤降,感冒发烧的患者多,何权刚出手术室又被急诊叫过去了,转眼十点已过。等巡完房,他一看表都十一点了,赶紧把没看完的病历往包里一塞,回去加班。 要搁以前他睡办公室都行,可现在有了娃,归心似箭。 小白八点多就睡了,皱着小眉头,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他脑袋上的小卷毛乌黑浓密,看着比同月龄的孩子发量多出一倍。何权没事就爱胡 儿子毛卷卷的脑瓜,还经常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观察囟门的跳动。 “嘿,你该睡觉了。”郑志卿从他手里抽走病历,将爱人抱进怀里,“刚回工作岗位,别太辛苦。” 何权翻翻眼:“你晚上老实点儿我就不辛苦。” “可齐老早晨给我喝那药……”郑志卿把人压到床上,一路从鼻尖吻到睡衣的领口处,“阿权,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急啊。” “那你最好把这屋子里能杀人的玩意都藏好了。”何权将手指cha入对方的发丝里,“说吧,给你个免死铁券。” 支起身,郑志卿权衡了片刻措辞后说:“昨天晚上……你太热情了。” “你有意见?”何权挑眉。 “不,我当然没意见,可是……”郑志卿正欲把话说完,婴儿床那边突然传来小白的哭声。他赶紧起身,拿过一直温着的奶瓶塞进儿子嘴里。何权是真累了,郑志卿没继续闹他,他爬到枕头上把被子一裹,没半分钟就打起了小呼噜。 还是别说了,郑志卿想,弄里面就弄里面了,应该没事。 第98章 也许是太公的早教过于超前, 刚满半岁的小白就已经可以明确地告知大人自己的喜恶。比如,他饿了,便会抬手指向奶瓶, 同时嘴里发出“哒”的声音。“哒”两下是不要,要是一串“哒”的话—— “郑大白, 赶紧滚过来帮忙!你儿子要成ji,ng了!” 何权在浴室里被小白甩了一身的水,耳边循环往复着“哒哒哒哒哒哒”的动静,折腾出他一身汗也没给孩子洗成澡。事先准备好的喷水小海豚和小鸭子之类的橡胶玩具被小白扔得到处是, 还有一个砸中了何权的脑门。小白乐得嘎嘎的, 给何权气得恨不得揍崽子他爹一顿。 之前云姐是怎么把这兔崽子给按水龙头下面去的? “还是我来吧。” 郑志卿挽起衬衫袖子, 从何权手里接过儿子。一看老爸接手, 小白立刻乖巧听话起来, 任由郑志卿在水流下面转着圈的冲。 “明明是我生的崽子, 凭什么跟我不亲?”何权举着浴巾在旁边等着裹孩子,看郑大白和何小白父慈子孝的, 不禁羡慕嫉妒恨。 郑志卿考虑了几秒,说:“你最近和他相处的时间少, 他对你信任度不足,怕你摔着他。” “六个月大的孩子, 懂个屁!” “阿权,别说脏字, 他能听懂。”郑志卿偏了下头, “我怀疑小白智商很高。” 仰起被橡胶玩具砸红的脑门, 何权得意地勾起嘴角:“不用怀疑, 我生的崽子,智商高那是必然的。” 将小白交到何权手里用浴巾裹好,郑志卿边给孩子擦头发边严肃地说:“不是开玩笑,阿权。昨天我教小白玩汉诺塔,三遍而已,他就明白要将圆圈从大到小套进支架。照这个状态看,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发育,逻辑思维已经开始形成了。” 何权不以为然:“咱俩都是学霸级的,小白聪明很正常。” “从技术层面讲,智商不遗传。”郑志卿无奈地笑笑,“我过几天去美国出差,想带小白一起,送他去测下iq。” “真测出来智商168,你还打算把他送天才学校里去?”何权皱起眉毛,“童年只有一次,我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的度过。” “如果他真有那么高的智商,及早加以正确的引导,未来大有可为。” “又不指望他将来拿个诺贝尔奖。” “搞研究的话,说不定可以造福人类。” “省省吧,郑大白,你们家祖坟上又没冒青烟。”何权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诶,你智商多少?” “142,你呢?” 何权眯起眼,说:“没测过。” 虽然只比郑志卿低4分,但他还是莫名觉得有点丢脸。 何权抽不开身,只好由郑志卿独自带小白去美国。齐家信一听重孙要坐飞机,给了他们好几天脸色看。到了小白开启旅途的那天,他亲自送到机场。老爷子在安检通道口反反复复地叮嘱郑志卿,一万个不放心,生怕小白耳朵被气压压坏。 郑志卿耐心地解释道:“没事的,齐老,从理论上讲,出生十三天的婴儿就可以坐飞机。现在都是加压舱,对鼓膜没太大影响。” “起飞降落时,耳朵不还会难受?”齐家信眉头拧得死紧,“要不,你还是自己去吧,志卿。到了那边,你去开会,谁能照顾我的小祖宗啊?” “已经和洛伯父那边说好了,我住他家,有保姆帮忙带。” “有经验么?再说那毕竟是外人。” “君涵和欧阳的孩子跟小白一样大,您放心,他们请的人,肯定是最好的。” 齐家信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地摸着孩子的小脸,说:“下飞机赶紧给太公打电话报平安啊。” 郑志卿心说小白要连电话都会打这智商也不用测了,至少180。 第一次坐飞机,小白看什么都新鲜。被老爸抱在怀里,他一直低头研究扣在身上的安全带。郑志卿正和空姐交谈照顾孩子的事,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小白把安全带给解开了。 空姐惊讶地瞪起眼:“天呐,这孩子也太聪明了吧。” 郑志卿笑笑,把安全带扣了回去。结果没过几秒,小白又把安全带解开。父子俩你系我解,把这项新开发的亲子游戏一直玩到起飞。 为防止起飞过程中的气压变化导致孩子耳朵难受,郑志卿让空姐帮忙冲好奶,以确保在进入平稳飞行阶段前小白始终保持吞咽的状态。见独自带娃旅行的父亲如此细心,服务头等舱的空姐不无羡慕。 “我家先生要是对孩子能有您一半上心就好了。”她说,“刚结婚时还挺好,可一有了孩子,总感觉自己在守寡。” “他可能只是还没进入父亲的角色。”郑志卿柔声道。 “嗯,等他进入角色,八成孙子都有了。”空姐笑笑,“您几个孩子?” “就这一个。” 说着,郑志卿忽然想起之前错失的那个孩子,眼眶微微有些酸涩,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小白。 何权的脸色比台风逼近之前的天空还y沉。 趁郑志卿去美国,他本打算借机把管埋了。先斩后奏,省得一提埋管的事儿郑志卿那张脸就晴转多云。他找秦枫给那个推销缓释避孕药的同学打电话,叫人家带一支标准剂量——能管三年那种——的药剂过来。注s,he之前还要检查,血常规之类的,并且得确保没怀孕,毕竟是激素类药物。 在电脑上看到化验结果,何权以为自己眼花了,差点把笔记本的屏幕给掰下来。怪不得胡子他妈的一直不长,合着是—— “呦!” 乔巧惊叹了一声,吓得躺在诊疗床上的何权忙探起身:“怎么了!?” 将多普勒显示屏掰向何权的方向,乔巧冲他眨巴眨巴眼。看到屏幕上的两个小亮点紧紧贴在一起,何权花了点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双……胞胎?”他超级想哭。 “某些人啊,训患者的时候理直气壮,可到了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注意?”乔巧用光标在屏幕上拉出胎囊的尺寸,“至少十周了啊,诶我说你自己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除了胡子不长,何权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看起来怀小白时喝的加味参橘饮还挺管用,果然这次一点儿都不吐,也不觉得恶心,胃口倍儿木奉。 “姐,我这回一定要剖。”何权认怂。 一个就要他命了,俩,呵呵。 “要说这郑大白也够猛的,一下弄出俩来。”乔巧递给他面巾纸擦耦合剂,调侃道,“行,两年抱仨,你们能成院里的传说。” 何权哀叹—— “外公见天给郑大白喝补肾的中药,折腾的我都他妈肾亏了。” 经历了十四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小白睡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下飞机时倒还很ji,ng神。 “辛苦你了。”郑志卿和来接机的郎九握了握手。 “不用客气,二少。” 郎九还是那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当小白伸手拽他的衣袖时,郑志卿发现对方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情。 车后座上有婴儿座椅,郑志卿把小家伙放进去,扣好安全带后叮嘱道:“不许再解了,不然警察叔叔会罚郎九叔叔。” 小白眨眨眼,抬手指向郑志卿的衣兜,“哒”了一声。郑志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孩子是让他打电话向太公报平安。 行吧,他想,这孩子真是成ji,ng了。 拿出手机,郑志卿一看有何权十几个转入语音信箱的未接来电,赶紧先把电话给对方拨回去。 “到啦?”何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寻常,“小白乖么?” “很乖,你那出什么事了。”郑志卿略感不安。 “呃……不是什么坏事……”何权顿了顿,“你坐稳了。” 郑志卿无意识地握紧了安全座椅的右侧,紧跟着就被何权那句“小白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给惊得“啊”了一声。小白正在看车载电视上放的动画片,听到老爸的惊叫声,立刻侧过小脑袋瓜。郎九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郑志卿,但并没有说话。 “而且这次是……两个。”何权把话说完。 郑志卿连“啊”都“啊”不出来了,隔着个太平洋,他现在恨不得游回去。 第99章 听说自己起的两个名字说不准都能用上, 齐家信笑皱了老脸。人丁凋零的本家终于看到了兴旺的曙光,他立誓要活到一百一去,不教出个有齐家血脉的好徒弟, 死了也无颜面对祖宗。 可何权不乐意。齐家信收他的孩子做徒弟,将来他还得管那孩子叫师叔。再说, 老爷子为师时的严苛他可是亲身经历过,一想到自己的崽子将来要挨戒尺,他现在就皮紧。 听何权拐弯抹角地提起自己小时候挨打的事, 齐家信知道他是担心以后孩子吃大苦, 于是澄清道:“小娃儿的嫩皮r_ou_, 怎么舍得打?愿意学就学, 不愿意学, 我也不强迫。” 我挨打的时候就是糙皮老r_ou_了?何权在心里为自己抱不平。 为让何权安心, 老头儿把祖宗传下来的戒尺取出来,打算当着他的面封存。看到当年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凶器, 何权又是阵阵皮紧。那戒尺乌黑油亮,几乎看不出是竹制品。 齐家信慢悠悠地用沾了松油的麂皮擦拭戒尺, “可别小看这老家伙,岁数比你曾祖还大, 以前是熬药时用的,你知道, 中药不能沾铁器。浸在药里的时间久了, 吸饱药汁, 分量就压手。” “这治病的东西, 怎么变成治人的了?”何权拿起戒尺掂了掂,确实比普通竹片沉得多。 “第一个拿它打人的是我师公,因为我爸炮制药材时睡着了,毁了整整一锅贵细料。师公生气,顺手抄起来照着他后背来了一下。打那开始,弟子犯错,就得挨戒尺。”齐家信笑着摇摇头,难得外孙有心情陪他聊天,“我们兄弟几个小时候都是师傅打出来的,不打不成材。动辄几千字的古脉古方,又多是原本,读起来有一半的字都不认识,罔提要通篇背下来,少不得下狠功夫。” 他转头望向挂在墙上、被誉为“药王”的孙思邈画像,目光里满是愧疚:“阿权,外公以前对你过于严厉,也是眼看着后继无人,急啊。先人几千年的智慧结晶和无数次的实践,眼看就要断代,哎,对不起祖宗。” “其实,您打我,我倒不记仇。”何权垂下眼,“主要是您对我父亲的评价……外公,我爸他们特别恩爱,真的。我经常会想,幸亏他们是死在一起了,不然对被留下的那个来说,每一秒都会是折磨。” “我的错,他们都是好孩子。”齐家信微驼的背脊显得更加佝偻,他握住何权的手,轻轻摩挲,“阿权,等外公不在了,这栋房子留给你,你再传给小的……我对齐铮的记忆全都在这栋房子里,替我守好她,行么?” 眼眶微微发热,何权侧头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说:“您起的那两个名字,改一个吧。” 齐家信愣了楞:“改哪个?” “随便改一个,姓齐,给我爸留个后。” “好……好……” 齐家信感动得老泪纵横。 欧阳衍宇喜欢的玩具,何羽白都没兴趣。在同龄的孩子抓着“狗咬胶”磨牙床时,何天才羽大脑发育早小白却喜欢坐在屏幕前看探索频道。尤其是出现实验室里瓶瓶罐罐的镜头,他就特别兴奋,拍着巴掌咧着只有四颗牙的嘴巴嘎嘎笑。 对比自家崽子把大金毛的尾巴放在嘴里啃,而何羽白已经会和金毛玩握手坐下的游戏,洛君涵内心深处的嫉妒泛滥成灾。再看郑志卿开会回来就陪着小白玩各种开发智力的游戏,他便把衍宇的“白痴”行为归罪于欧阳的陪伴时间不够。 接到洛君涵的抱怨电话,欧阳耐心安慰对方:“作为第一支在nyse上市的中医药股票,华医堂会在华尔街设立办公室,到时候我就能有大把的时间陪你和孩子。” “我用不着你陪,是衍宇需要双亲共同的关注。”洛君涵的语调并不愉快,“你太失职了,欧阳。当初我答应你生下衍宇,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做一个尽职的父亲。可现在我给他看你的照片,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以及,别想责怪他,我也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君涵,你不愿意和我结婚,却又要求我履行父亲的责任……”欧阳苦笑,“我现在无名无份,每次去洛家看你们都受尽底下人的眼色。” 洛君涵正要说话却看到儿子抱着狗尾巴要啃,赶紧把小家伙抄起来抱到腿上训。 欧阳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串英语,叮嘱道:“君涵,对小孩子要有耐心。” “你不是说,我也还是个孩子?”洛君涵呛声道。 听筒里传来欧阳的笑声:“所以,你看我多有耐心,见你一次求一次婚,直到你答应为止。” “你不爱我,你只不过是看上我的身家背景而已,欧阳,我不傻,你也别自欺欺人。” “我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想法。”欧阳的语调严肃起来,“你可以质疑我,但请不要贬低自己。再说一次,我有的是耐心,一定会坚持到你肯相信我的那一天为止。” 内心的迷雾被一缕日光照暖,洛君涵无意识地抬手擦去眼角的shi意。靠在爹地怀里的衍宇突然失去了支撑,骨碌一下仰了下去,正摔到小白旁边软绵绵的驼绒地毯上。 小白煞有介事地摸摸衍宇的头以表安慰,同时用责怪的眼神看了洛君涵一眼。 秦枫霸着何权的沙发补觉,钱越推门进来,弯腰掐住那高挺的鼻梁,硬生生把人憋醒。 “再让我睡会,拜托。”秦枫翻了个身,攥住钱越的手不让他继续闹自己。 “谁让我一点半提供叫醒服务的?起来洗把脸,已经一点四十了。” 秦枫猛然翻身坐起,闭着眼抱住钱越的腰,打完哈欠抹抹眼泪嘟囔道:“哎,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睡个整觉,媳妇儿,自打拿到副主任医师的资格,活儿比之前多了一倍。” “级别不同,能上的手术也多了,肯定比之前累。”钱越将手指cha入对方的短发,帮他按摩头皮放松,“对了,昨天跟你爸谈的如何?” 秦枫终于睁开眼,扁扁嘴巴说:“他叫我回中心医院,让我多参与胸外的手术,好为将来做主任打基础。” 钱越眉梢微挑:“你怎么想?” “我这性格不适合当领导,c,ao不动心。”秦枫皱起脸,抬手扣住钱越的下腹,“可是为了崽子,我还是想努把力。” 轻轻推开秦枫的脑袋,钱越微微眯起眼,问:“崽子在哪呢?” 秦枫站起身,搂住钱越的腰往怀里一带,一脸流氓样地勾起嘴角:“绝对中了,我吭哧吭哧费了一个月的劲,枪林弹雨的,还能躲得过去?说不定能跟何主任似的,一次来俩。” 低头笑笑,钱越从护士服上衣兜里摸出个白色塑料棍举到秦枫眼前。秦枫定睛一看,表情瞬间凝固,转而又激动得脸色绯红。 何权推门进屋,看到护士长和麻醉师臭不要脸地搂在一起玩命似的啃对方,登时大叫—— “我靠!要不要给你们来张床!?” 将洗手台上的东西胡 进垃圾桶,察穆深吸一口气,拽开卫生间的门出去。季贤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希望又破灭了,于是连问都没问,只是将盛着白粥的碗往前推了推。 “先吃早饭,待会还得送我去机场。” 察穆拿起筷子在粥里搅了搅,问:“这次走多久?” “还是一年吧,中间可能会回来一次。”季贤礼握住他置于桌面上的左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是介意你去做无国界医生,而是……”察穆抬起脸,“老季,你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可说走就走……你现在不是单身的时候了,任何事,我不止有知情权,也有参与决策的权利。如果今天我跟你说,咱们要有孩子了,你是走还是不走?” “很抱歉,我没考虑那么多,还以为你……肯定会赞成。”季贤礼略显心虚,干笑了两声后看到察穆的脸依旧y沉,又将嘴角放平。 察穆没接话,而是沉默地将早饭吃完。饭桌上的气氛几近凝固,季贤礼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都没能发出声音。吃完饭,察穆进屋去换衣服。季贤礼将餐具洗好,拖过行李箱立在门口等察穆。 察穆拖了一会时间才从卧室里出来。看到他拎着个黑色的旅行包,季贤礼左右看看,说:“我就打包了一件行李啊。” “这是我的。”察穆将旅行包拽到季贤礼怀里,差点把人砸一跟头,“我在大正工作这么久从来没休过假,这次跟院长要了一年的假,和你一起去美洲。” 季贤礼惊讶地瞪大眼:“你签证什么时候办的?” “上周。”察穆终于露出点笑容,“我有个战友在领事馆工作,交张照片就搞定了。” 一时半会的,季贤礼还来不及消化这令人震惊的好消息。见他呆立在门口,察穆歪过头,问:“怎么?在那有情人,不方便让我跟你一起去?” 季贤礼忙举手明誓:“不不不,我对天发誓,自从咱俩第一次之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人。” “那还等什么?”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5节 察穆伸手拽开大门。 “我叫的车已经到楼下了,再不走,该误机了。” 由于年龄过小,小白的智商测试结果并不准确。但以目前的成绩来看,他的大脑完成发育后智商至少在140之上。 郑志卿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确实是个天才,忧的是目前国内的天才儿童教育并不完善,仅有几所设置了天才少年班的学校,还都不在他们待的城市里。 他给何权打电话报告结果,何权听完立马说:“没事,找老师来家里教,我当初就自学了六年。” “可总得让他过集体生活。”郑志卿望向熟睡的小白,压低声音,“阿权,今天我带小白去的那间学校,校长建议让小白留在这边接受教育。他说如果估计的没错,小白将来上it或者哈佛一点问题也没。” “啥?你要把六个月大的孩子自己丢在美国?!”何权在电话那头直拍桌子,“赶紧给我把孩子带回来,立刻马上订机票,你不订我就自己过去接小白!” “我肯定不会那么干,阿权,我想……就按你说的,让小白快快乐乐地渡过童年,等他满十二岁让他自己决定,看是要出来接受更好的教育,还是留在咱们身边。” “这还差不多。”何权松了口气,“别忘了,再过半年家里又多俩小兔崽子,你准备好辞职回家做家庭主夫吧!” 郑志卿笑了笑,说:“行,一切听从何主任安排……哦对了,昨天我问小白,是弟弟们还是妹妹们的时候,你猜他什么反应?” “少卖关子。” “他指着衍宇‘哒’了一声,然后满屋看,最后指着电视里的一个女影星又‘哒’了一声。” “龙凤胎?听起来不错。”何权不无得意,“你们家祖坟上八成冒青烟了。” “嗯,回去问问我爸。”郑志卿低头看了眼表,“早点睡,我明天订好机票给你发消息。” “晚安,替我亲亲小白。” 挂上电话,何权把自己扔进枕头里仰脸望向天花板,陷入沉思。 不知道这两个会不会也都是卷毛。 第100章 正文完 待工人将墓x,ue上的大理石盖上、浇铸封胶完毕, 何权拧开一瓶纯净水,将墓碑上的浮尘冲去。按死亡证明上的日子算, 齐铮真正去世才五年,何权决定在他的忌日这天迁墓。 走到旁边的墓碑前,何权深鞠一躬:“外婆, 我把爸送到您身边来了,以后就有人陪您了。” 泪水砸落, 他伸手扶住墓碑以支撑颤抖的身体。齐家信拍拍他的背, 将目光投向墓碑上的爱妻照片:“夫人啊, 你再等我几年, 有儿子和姑爷在, 你肯定不会寂寞。” “齐老。” 郑志卿将龙头手杖递给齐家信, 他看出老爷子的身体也在抖。墓园里肃杀静寂, 一进来便有种萧瑟感,再看到至亲之人的遗像, 心情未免波澜起伏。 墓园里埋了齐家五代人, 上到寿终正寝的玄祖,下到夭折的幼子, 整整占掉半个山头。很多墓x,ue是空着的,保守估计, 还可以再埋五代。刚才郑志卿穿行在墓碑之间时, 看到大多是夫妻合葬的墓x,ue, 也有一些墓碑上是三个人名的。仔细看看, 年代久远, 墓碑边沿已被风化得略有残缺。 “志卿,来。”齐家信示意郑志卿站到爱妻的墓碑前,替他引荐,“夫人啊,你看,这是阿权的丈夫。”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恬静安详,她的容貌清秀可人,气质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他听何权说过,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念过中医药大学,在那个年代俨然算是高知女性。她本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但却选择做了丈夫背后的女人,偌大的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条。华医堂从几间医馆做到能在nyse上市,大部分人只看到了齐家信的过人魄力,却没人知道这个女人为他守护家族默默付出了多少。 郑志卿向墓碑深深鞠了个躬。 齐家信点点头,又往旁边伸过手:“小白,来给太婆鞠——” 手捞了个空。齐家信转头看去,刚还站在身旁的何羽白眼下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心头一惊,忙叫何权和郑志卿一起找孩子。 何羽白虽然只有四岁,但已经具有相当于十二岁孩子的智力。他不是淘气才从大人身边走开的,而是看到一只漂亮的凤尾蝶,想要仔细观察。他追着蝴蝶走了很远,直到那漂亮的生灵消失于视线之外。 他回过身,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周围只有苍翠的松柏和冰冷的墓碑。一般孩子找不见家长该嚎啕大哭了,事实上也确实该这样做。可何羽白认为哭鼻子是“小屁孩”的行为,比如他的弟弟和妹妹,同胞手足互相欺负,前一秒钟还好好的,下一秒哭得惊天动地。 智商高归高,但何羽白有点路痴。主要他总把ji,ng神集中在某一件事物之上,边走边思考,经常会忽略身边的景色。顺着长得都差不多的墓碑走了几分钟,他越走离家长越远。 墓园里的家族墓群有好几个,大多位于半山腰上,居高临下,风水好。四岁的孩子体力有限,何羽白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只好找了个墓碑前的石台上坐下。他打定主意,就在这等,反正爸爸们很快会找到他。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句碑文。何羽白认识上面的字——被埋在这的人叫冷纪鸢,只活了二十七岁,碑文写的是“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小脑瓜转了转,冒出“为国捐躯”四个字。 风将几声鼻息吹进耳朵里,何羽白从墓碑边探出头,看到后面的小道上有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正蹲在墓碑边哭。 他起身过去,把自己的花边小手帕摸出来递到对方面前。 “大哥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年轻人抬起头,血丝满布的眼里闪出丝惊讶。眼前的小孩儿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说起话来却有条有理,逻辑清晰。 “呃……谢谢。” 年轻人接过手绢,背过身去擤了把鼻涕。他转过身,对何羽白说:“弄脏了你的手帕,等大哥哥洗好再还给你。” “不用不用,我还有很多。”何羽白摆摆小手,转头看向墓碑,“大哥哥,这是你的亲人么?” “是我母亲。”年轻人紧紧攥住手帕,重重叹了口气,“她有心脏病,为了治她的病我考了医学院,可谁知道未能等我学成,她却……” 何羽白眨巴着继承自何权的大眼睛,想了想说:“你还可以救别人的母亲。” 年轻人微微一怔,片刻后伸手将何羽白拥进怀里,使劲抱了抱。 “小家伙,你真木奉。” “小白!小白!小——嘿!放开我儿子!” 远远瞧见有个男的抱着小白,何权的卷毛都快急成直的了。他冲过去把儿子抢进怀里,充满敌意地瞪着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忙起身后退了两步,同时抬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何权看到他手里捏着儿子的手帕,脑子里立刻闪过一堆负/面信息。虽然这年轻人看起来一表人才,规规矩矩的,可坏人脑门上也不刻字啊。 “你拿我儿子的东西干嘛?” 何权上手要抢回来,结果小白立刻趴在他耳朵边说:“爸爸,大哥哥用手绢擤鼻涕来着。” 何权的胳膊僵在半空。郑志卿刚好顺着声音追来,看到何权抱着孩子和一个年轻人对峙,他立刻过去将两人护到身后。 “有什么问题?”他问何权。 “大哥哥哭了,我给他手帕用。”小白对成年人的担忧一无所知,把何权耳提面命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抛诸脑后。 “你为什么抱我儿子?”何权问,语调警觉。 郑志卿一听,又往前逼近年轻人半步。年轻人只比他稍稍矮一点,体格也不差,西装外套明显绷出上臂肌r_ou_的形状。他琢磨着,只要证实这小子对小白图谋不轨,他就拿对方的脑袋擦墓碑。 “这孩子说的话太让我感动了。”年轻人冲他们微微颌首,“家母刚刚过世,我的思绪比较混乱,没控制好情绪。” 郑志卿侧头看了眼墓碑上的生卒日期,又将目光重新投回到年轻人脸上,没看到半点心虚。同时那双哭红的眼睛里还有些许的倔强,似是不满他们怀疑自己的人格。 这小子,他想,眼神不错。 接过孩子,郑志卿安抚炸毛的何权:“既然是误会,赶紧回去吧,齐老急得快犯病了。” 何权皱眉看了眼年轻人,边走边小声问儿子“你刚说什么了?”。 小白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扬着小脸冲爸爸们笑笑。 “我将来也要像你们一样,做个医生。” end 第101章 番外之一 方默的故事 (如果有人看过了还戳进来, 我很抱歉!番外二和番外三也是一样,从番外四开始是新的) “方默!赶紧来急诊!” 接到召唤, 方默一路狂奔到急诊。大巴夜间行车,被另一辆疲劳驾驶的大巴司机撞出高速主路,造成近一百人不同程度受伤。几个大医院的急诊都塞满了, 救护车只好把伤者往大正拉。 “赵玥,我这空了!” 方默换掉带血的手套, 缝完一个紧跟着处置下一个。送到大正的已经没有重伤员了, 但绝大部分人在经历了车祸后ji,ng神都极度紧张, 再加上见了血, 急诊楼一层里一片鬼哭狼嚎。 只有一个人例外, 方默注意到——穿着俗气的花衬衫、戴着手指粗的大金链子的男人, 半张脸上都是血, 额角上被救护车的随车医生贴了块纱布,安静地坐在清创室外面的走廊座椅上。 “诶, 进来吧, 给你缝合。”摘掉第三付手套,方默起身走到门口冲对方抬了抬下巴。男人抬起方正的面庞,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起身随他进屋。 长得倒是不错, 就是这打扮……土鳖了点。方默一边清创一边在心里吐槽。夏天穿短袖, 他又注意到对方的小臂上有刀疤, 缝合的针脚特别粗糙, 像条蜈蚣似的盘踞在皮肤上, 旁边还有没完全洗掉的刺青痕迹。 不是什么好人吧?他想,然后悄悄看了对方的脸一眼。 哦去!方默赶紧错开眼珠。这人也在看他,眼神还特别直白,完全不在乎与他四目相对。对于彼此陌生的人来说,这有点不太礼貌。但方默不打算惹麻烦,赶紧用镊子掰弯针头,准备往对方的头皮上注s,he麻醉剂尔后缝合。 突然,那人擒住他拿针的手,速度快得方默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反抗。 “别打麻醉。”对方开口,低沉的声音,“就这么缝吧。” 方默抽不动手,他判断此人的力气至少是他的两倍。 “不影响大脑,皮下注s,he而已。” “那也不用。”对方松开手,又看了他一眼。 这时赵玥过来登记伤者姓名,那人说自己名叫鲍鹏,但是让他拿身份证的时候却拿不出来。方默给赵玥使了个眼色,让她别招惹这家伙。这鲍鹏看身手和面相就不是善茬,万一是个通缉犯什么的,惹毛了再出点事儿可就糟了。 —————— 缝了七针,没打麻药,鲍鹏一声没吭,只是额角鼻梁上透出细密的汗珠。是个硬汉,方默想,跟之前那三个受点擦伤就鬼叫着的比起来,鲍鹏的伤还算重的。只是这个人……他琢磨着要不要让保安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虽然外头有交警在,可根本顾不过来这么多人。 方默背对着鲍鹏收拾缝合器材,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突然感觉到有股炙热的呼吸喷在后颈上。 “谢谢你,方大夫,你手真轻。” 鲍鹏的声音近在咫尺,使得方默莫名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胸牌,仓促地说:“不客气,那个……你先出去吧,我这还得忙。” “好,再见。” 方默心说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了。 —————— 八月,最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方默下了手术就钻何权办公室里占沙发去了,急诊那边发来的病患做了整整一通宵的手术,现在谁也别想把他从沙发上拖下来。空调开到最大,方默连手术服都懒得脱就扎那一头睡过去了。 钱越给护士们开完晨会,从配药室里出来准备去巡房,看到护士站那有个身材魁梧的大高个朝病区里面探头探脑。 “您找谁?”他上前询问。 “哦,我找……方大夫。”对方略显局促,表情和那副身板有点不匹配,“方默大夫。” 他特意强调了一遍。 “我们这就一个姓方的大夫,我知道是谁。”钱越摆上副职业笑容,“您找他有什么事么?他刚下手术,可能去睡觉了。” “这样啊。”那人抬手抓抓头,“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下午还有手术,应该不会超过十一点吧。”钱越注意到对方额角的发际线里藏着条细细的缝合痕迹,看手艺像是方默或者景潇的。 “那……那我待会再来。” 那人说着就走了,也没报个名字。钱越探头看看,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 中午十一点,那人准时出现,又来护士站打听。钱越一看这钟点了也该叫方默起床了,于是把人带到何权的办公室。敲敲门,没人应,他拧了下把手,门没锁便推门进去。 方默睡得四仰八叉,半个身子都快掉地上去了,可能是脖子有点窝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口水都流到沙发扶手上了,反正是睡相十足难看。钱越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等人迷迷瞪瞪睁开眼后说:“有人找你,赶紧起来,等你一上午了。” “谁啊?” 方默低血压,睡醒得缓一会才爬得起来。他把手从手术服下面伸进去抓痒痒,露出半个肚皮也毫无自觉。钱越一看赶紧给他把衣服拽下来,这家伙,太失礼了! “找你的我哪认识,快起来,人在门口等着呢。”将方默从沙发上拖起来,钱越错开身让方默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我先干活去了,你们聊。” 方默抬眼一看,登时被口水呛得剧烈干咳起来。 没记错的话,这人是叫鲍鹏吧? —————— “我叫元旭,鲍鹏是随口编的名字,我那会正在执行任务,倒霉催的赶上车祸了。”元旭给方默看了自己的警官证,“同事都管我叫元子,方大夫你随意。” “等等。”方默这血压算是泵上来了,他抓抓睡乱的头毛,挑眉看向元旭,“你当时不让我打麻药,是为什么?” “我得保持清醒,嫌犯就在那辆车上。”元旭抬了抬手,“不好意思,事关机密,我不能再多说了。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吃个饭,表示下感谢。” 方默随意地笑笑:“没什么好谢的,我是医生,那是该干的事儿。” 元旭挪了挪眼珠,又将视线凝在方默脸上,问:“你结婚了么?” “啊?”方默一楞,“没……没有……” “哦,有对象么?” “你问这个干嘛?”方默反应过来顿觉对方有些无礼,“我结没结婚处没处对象跟你有什么关系?两分钟以前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你跟这审犯人呐!” “抱歉,职业病。”元旭虽然嘴上说着,但看表情却丝毫没有歉意,而且说的话简直让方默目瞪口呆:“是这样,我今年三十六了,一直没时间谈朋友,那天在急诊看见你,我就相上你了。我知道我这职业不受待见,但我没坏心眼,也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自己有套房,没贷款,还有局里分配的宿舍,爸妈那也有自己的房子,都退休了也有退休金。条件就是这条件,说不上多好,但过日子应该不用你c,ao心。我那个……查了一下你的户籍信息,你还有个弟弟是吧,上公大呢,我就想,你可能能理解干我这行的不易,所以——” “出去!”方默抬手朝门外一指——查他户籍!合辙知道他未婚了!那还问?这不是审犯人是干嘛呢!? 元旭微微一愣,仓促地点了下头起身离开。 —————— 中午吃饭,何权听方默在那义愤填膺地叨叨这事儿,笑得差点把米粒喷出去。 “我看这哥们不错,多实诚。”何权抹去笑出的眼泪,搭住方默的肩膀,“诶,你没问问他有多少存款?以后工资卡是不是也上交?” “实诚?整个一神经病!”方默泄愤似的往嘴里塞炒饭。 “看着不傻啊,长得挺ji,ng神的。”钱越端着饭盒仰脸回忆了一下,“目测一米八五,体重约八十公斤,身板挺壮实的,我觉得不错,配你合适,方默。” 没等方默说话,何权又笑呵呵地说:“钱护士长觉得不错,那肯定是真不错,方默,你该开荤了,再不找个人通通下水道,回头该结蜘蛛网了。” 在产科,荤笑话是下饭用的。 “何主任,你有资格说我啊?”方默切了一声,“你要觉得好,给你,我可不跟神经病打交道。” “不要,没功夫谈恋爱。”何权接着扒饭。 仨人正吃着,有人敲敲门进来,问:“哪位是方默方大夫?” “我。”方默举起拿着筷子的手。 “哦,这是你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签完字,方默拿着快递盒子,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买了什么东西。拆开一看,是一个装奖章的盒子,里面还有张纸条。 何权一把将纸条抢过去,大声念道:“方大夫您好,这是我的三等功奖章,我把她送给你,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在见到你以前,我梦想着成为英雄,但见到你以后,我却不想当英雄了,如果一定当,那也是做你的英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守护你一个人。元旭。” 屋里一阵沉默。 “哇哦,方默,这元公安同志可是真够痴情的,你给人个机会呗。” 何权挑眉看向方默。 方默一声不吭地吃完饭,然后将元旭快递来的东西收拾好放进抽屉里,转脸走出公共办公区。 —————— 十月,秋意渐起。 自打元旭寄来奖章后,方默再没收到过对方的消息。原本他并不想和对方有交集,但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真是个怪人。他怀疑这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可谁能一拖拖俩月连点消息都没呢? 处理完急诊病患,景潇招呼科室的去吃宵夜。刚走到院门口,方默突然听到有人在停车场那边喊自己的名字——是元旭。打发同僚先去吃东西,方默迎着元旭走过去,离着对方约有一臂距离的位置站定。 “你去哪了?”他问。 “任务,太突然了,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元旭不好意思地笑笑,“收着我寄的东西了么?” 方默点点头。 “那……这段时间,你考虑的……怎么样?” “拜托,我一共才见你两面,加起来没半个小时,我对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你让我考虑什么!?” “我就这工作性质,方大夫,真没时间处对象,你要是觉得我行,咱就去领证。”元旭面露难色,“我没一天不在想你的,可我不能给你打电话,也不能来看你,这不我刚下火车立马就来找你了。” 方默双臂抱胸,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有组织犯罪调查科,通俗点说是反黑组。”元旭声音极低,“常常要做卧底。” 抬手扣住眼睛,方默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你每次都是突然消失,突然出现,还不能联系?” “嗯,以防身份泄密。” “你们组里,都像你这么找对象?” “差不多,诶,有结婚早的,但还有一多半都我这岁数还没成家。” “你把身份告诉我,就不担心我说出去?” “你不会。”元旭勾勾嘴角,“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好人。” “我——”方默气结,他叹了口气,卸下防备,“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元旭,你突然对我说什么领证,我简直……跟听天书似的。” “没关系,你再考虑考虑,不过别太久,要是我哪天突然光荣了,都没人替我接受烈士称号。”元旭说得轻巧极了,“我父母岁数大,快七十了,不想让他们受这份罪。” “我凭什么受这份罪?”方默恨不得踢他一脚。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想……我那个……”元旭急得手足无措,半天都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来。 “行了行了,甭解释,越抹越黑。”方默偏头笑笑,就这智商是怎么当的卧底的? “那……我能请你吃顿宵夜么?”元旭试探着问,“我看你同事都进粥店了,你们刚是想去吃东西吧?” 观察力还挺强,这会儿倒像个警察了。 方默抿着嘴点点头。 —————— 不能离开医院太远,但方默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同僚们茶余饭后的八卦,于是将元旭带到距离医院三个街口的夜市上。反正元旭开车,有紧急情况来得及赶回去。 凌晨一点,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餐厅外面都摆满了桌子,买卖热火朝天,卖花的卖唱的讨钱的穿梭其间。方默走着走着便被元旭拖住了手,他想了想,没抽回来。 “吃什么?”元旭问他。 “快点的就行,怕有急诊。” “那吃砂锅吧,炒菜慢。” “行。” 俩人在卖砂锅的推车前摆着的桌子上坐下,点好吃的,元旭又起身去隔壁要了些烤串。有卖酒的过来问他们要喝点什么,元旭问:“喝点啤酒么?” “不行,值班不能喝酒。”方默摇摇头。 元旭冲卖酒的姑娘歉意地摆摆手。卖酒的刚走,卖花的又过来了。这回元旭没问,直接把那小姑娘手里剩的花全买下来送给方默。 “我还算懂点浪漫的人哈。”元旭笑呵呵地夸自己,“你看,只要有时间,我也能好好处对象。” 方默抱着一大抱品质低劣的玫瑰,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对象处的,他八成是脑子短路了才会答应。其实单说外表,元旭除了面相稍微凶了点,别的还好。长得不错,浓眉大眼高鼻梁,比整出来的那些耐看。 刚上桌的砂锅滚烫,元旭问老板要了个小碗,一勺勺盛出来放到方默面前。 挺会照顾人的,方默勾勾嘴角。 “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估计这事儿能问。 “仇家砍的,从大狱里出来就把我堵家门口了,太突然,我没防备。”元旭递了串烤牛板筋给方默,他刚问过方默的口味了,少辣,少盐。 方默皱皱眉:“后来怎么处理的?” “给逮回去了,判一无期。” 元旭敲出根烟,刚叼上又拿下去。方默是医生,他估摸着对方不喜欢闻烟味。结果没想到方默反而自己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叼上,他赶紧弹开火机给对方点燃。 “其实有不少外科大夫都抽烟,知道不好,可能提神啊。”方默缓缓呼出口烟雾,“你们是突然消失,我们呢,是七乘二十四小时待命,元旭,老实说,我不觉得咱俩这日子能过到一块去。” “年轻的时候各拼各的,等老了,有的是时间厮守。”元旭说着,扣住方默的手细细摩挲,“我向你保证,绝不逞英雄,我再干九年就能办内退,到时候你忙你的,我来顾家。” “想的还挺长远。”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方默的心跳有些加速。 “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那肯定得想得长远点。” “那你这说消失就消失,家里有急事,去哪找你?” “找我们组长,严队,哦,我把他电话给你。”元旭摸出手机,调出个号码给方默看。 方默翻了个白眼。“你的手机号还没给过我呢!” “我给你了啊……”元旭的表情略显受伤,“就那纸条最下面,我写了……你没看啊……” “我们主任看的,当众诵读,我脸皮再厚也没心思看了。” “那行,我给你打过去。”元旭笑笑,直接在手机上输入一串号码,紧跟着方默的手机就在兜里震了起来。 “你都背……背下我的手机号了?” “你的手机号,你父母的手机号,你弟的手机号,你家的地址,你的车牌号,你的生日。”元旭敲敲额角,“都在这里存着。” “我去,你天天翻来覆去的背啊?” “不用,这是卧底需要训练的技能,速记,很多时候是来不及取证资料信息的,全靠脑子记。” “那你教教我吧,职称考试的时候肯定用的上。” “没问题,等有——” 元旭话说一半,旁边突然飞过来一啤酒瓶子,他立刻抱住方默闪身躲开,自己被玻璃碎渣jian了一身。烧烤摊那边有两桌客人打起来了,都喝高了,还把人摊子给掀了。元旭一看亮刀了立刻让方默报警,自己跑过去拉架。 那帮人估计是横行霸道惯了,根本不听劝。两边一共九个人,让元旭打趴下五个,还有四个一看这阵势,一时不知道是该往上冲还是往后闪——这大个儿看起来比他们还像黑叉会。 结果派出所的人一来,看元旭那副凶样先把他给铐上了。元旭不便透露身份,还连带方默也一起进了趟局子。后来元旭让所长给他的队长打了个电话,这才重获自由。 从派出所里出来,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好在方默一直没接到急诊电话。并肩走在清冷的人行道上,元旭走着走着,又握住了方默的手。 “花都丢了。”他惋惜地说,“下次再送你捧更好的。” “希望这个‘下次’……别再是两个月之后。” 方默将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 洞房花烛夜。 元旭被同事灌得脚底下跟踩了团云彩似的,一进卧室就栽进床里。方默倒是没喝多少,何权他们还算心慈手软,就兑了杯加芥末的红酒给他而已。 “这帮孙子……活该他们丫的打光棍!”元旭翻过身蹬掉鞋,朝正在换衣服的方默伸出手,“默儿,快来,春宵一刻值千金。” 方默没搭理他。打从领完证,只要元旭能回家就得“春宵一刻”。还千金呢,早都暴跌成擦屁股纸了。换好睡衣,他跪到床边帮元旭脱西装,刚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就被对方抱着翻身压住。 “我媳妇儿真好看。”元旭使劲啄了他一口,满嘴酒气熏得方默直皱眉。 “别闹了,早点睡,明天一早的飞机。” 连春节长假带婚假,他们能歇半个月。方默本来计划着去欧洲玩,可元旭因为职业关系没办法出境,俩人只好去海南岛玩一圈度蜜月。不过有心爱的人在身边陪着,就算去戈壁滩上吹冷风都开心。 “今儿可是正日子,必须闹!”元旭将手伸进方默的衣服里,到处煽风点火,“默儿,你摸摸,老公硬不硬?” 方默干产科的,脸皮没那么薄,当下攥住对方使劲握了一把,疼得元旭呲牙咧嘴地压着他啃。啃着啃着把被子一裹,床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床头柜抽屉里的保险套就此被遗忘了。 —————— 阳春三月,日光和煦催人昏昏欲睡。 “方默,你怎么站着睡着了?”敲醒靠在书柜上就睡着的方默,何权的眉毛高低错了位,“昨儿夜里又跟你们家元公安折腾到几点啊?” 方默打了个哈欠,顺手抹去眼角的shi意说:“我都一礼拜没看见他了。” “这才结婚几天啊就不着家了?”何权笑着摇摇头,“ji,ng神点儿,下午还有手术呢。” “何主任,我明儿想请天假。”方默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最近总是睡不醒,醒了又犯困。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合辙一年就没醒的时候。 “忙啥事儿?” “元子他爸,心脏起搏器电池期限马上到了,跟中心医院那约的明儿换新的。” “哎呦,他这哪是娶媳妇啊,整个娶一不花钱的护工。” “我就说他找医生动机不纯,老太太扎点滴都不用去医院了。” “他爸他妈身体都那么差,将来谁给你们带孩子?” “说好了,三年之内不要。” “哦,那好,我还说回头等你歇产假,时鑫昊又得疯呢。”何权把一摞病历交给他,“成吧,你明儿歇你的,景潇的手术我来跟他搭台。” “谢谢,何——咳。” 猛地呛上口酸水辣着嗓子,方默咳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注意点身体,你可别累垮了。”何权拍拍他的背。 方默皱眉点点头。 —————— “这血检单上怎么没名字啊?谁的患者?”陈萌分化验单分出一张没患者姓名和医生姓名的,扬起来问:“五十一床?咱病区不一共五十个床位么?” “打错了吧。”何权抬起头,“看看系统是谁下的单子。” “哦。”陈萌用鼠标点了点,“方默下的,诶,他咋能犯这错?” “新婚燕尔,脑子里塞的都是那事儿呗。”何权轻笑,继续埋头审用药单。 “那我先放他桌上了,这肯定是门诊患者的,才八周。”陈萌顺手将化验单放进旁边的隔断里。 听到这个,何权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隔天产三接了一重度子痫外加胎盘植入,还是双胞胎的急诊患者,几乎所有医生都轮番上了遍手术台。还好给救过来了,为了表扬大家的通力合作,何权决定请病区的所有同僚吃宵夜。 在公共办公区拼了四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外卖,一帮人跟吃自助似的。方默看上去没什么胃口,人还有点消沉。何权为了逗他开心,讲了个学校里必给新生讲的笑话。结果适得其反,给方默恶心得趴卫生间里吐得起不来。 等人都散了,何权冲瘫在椅子上的方默抬了抬下巴。 “那五十一床的化验单,是你自己的吧?” 方默表情凝重的点点头,说:“我昨儿给元子他们队长打电话,他跟我说,元子这次可能得走半年。” 同事们都不知道元旭的工作性质,就只知道他老出差。 “嗨,工作嘛,难免的。”何权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搁产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在,他能照顾你啊?” “我不是担心自己。”方默抿了抿嘴唇,“算了,激素一乱就容易胡思乱想,何主任,不好意思,说好了三年不要的,可这……” “这是好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权回身翻了翻排班表,“从今天起你不用值夜班了,我能替就替。” “麻烦你了。” 方默不好意思地笑笑。 —————— 又是一年盛夏,温度据说百年不遇的高,导致用电量激增。 何权做着做着手术居然停电了,等待备用发电机启动的时间里,他在黑暗中一直保持着夹着患者血管的动作不敢动。直到无影灯重新亮起,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从手术室里出来,何权坐电梯到一楼,产二高主任的叫他出来去门诊会诊。电梯门一开,他瞧见元旭正站在外头,顿时一愣。 “何主任,好久不见。”元旭按住电梯门,他都习惯了,认识他的人经常会出现这种反应。 “呃……好久不见。哦,方默在病区呢。” 何权心说待会你他妈得比我还楞。 方默正在位子上弄病历,突然感觉到脖子上被吹了口气,吓得一机灵,差点回手给元旭的脸来一巴掌。 “妈呀吓死我了,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这不想给你个惊喜么?” 元旭正笑着,表情突然凝固在脸上。虽然方默是坐着的,可穿的是手术服,凸起的线条格外明显。他干咽了口唾沫,扶住转椅扶手蹲到方默腿边,将脸埋进对方的怀里。 “默儿,我对不起你。”元旭鼻音浓重,“我该早点回来的。” 方默将手指轻轻cha进元旭的短发中揉搓,眼圈微微泛红。 “回来就好。” —————— 刚过十一长假,这生孩子的就跟约好了似的,把私立的大正都挤得差点得有人睡走廊。 何权从这个手术室出来进那个,忙到脚打后脑勺。产一产二产三全体停休,连离预产期还有两个礼拜的方默都没办法歇。何权照顾他,只要活一离手立马让他下手术台,什么手术室规矩也不顾了,赶紧去办公室沙发上歇着。 又下一台手术,方默刚把手术袍脱下来,忽然觉得腰上猛地一阵酸痛。他忙撑住放器械的推车,咬牙忍过这一波无法言喻的疼痛。 “方默,怎么了?”何权听到响动,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儿,可能站太久了腰有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紧跟着就听到旁边一护士大叫:“方默!你破水了!” “我去!”何权骂了一句,“赶紧扶他出去,让钱越给安排病房,我下了手术马上过去。” 等何权下了手术赶回病区,方默已经开始在床上疼得折腾起来了。钱越死活打不通元旭的手机,又不敢跟方默说,只好问何权怎么办。何权抓了半天自来卷头毛,也没辙,只好跟方默实话实说。 “甭管他了,爱死不死吧,我他妈是要死了!”方默喘气都疼,“主任,剖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帮他搓着后腰缓解疼痛的钱越苦笑着摇摇头。 “这才哪到哪你就受不了了?”何权摘下手套,刚指检才开不到两指,“忍忍啊,我待会看下羊水还剩多少,能生还是自己生,你跟患者说的时候不挺明白么?” “您自己生一试试!”方默是恨不得拿头撞墙了,“求您了主任,剖吧!” 钱越直起身,小声对何权说:“元旭不在,他没人可依靠,让他少受点罪吧。” “我今儿都剖了七个了。”何权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行吧行吧,方默,现在手术室都满着,你再忍忍,待会只要有空下的,我立马就给你剖。” “别让秦枫给我打麻醉啊!那死小子嘴忒损!”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权跟钱越互相冲对方无奈地摇摇头。 接到队长的通知,元旭连抓捕行动都没来得及参与立刻赶回市区。本想着方默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他算得挺好,忙活完了回去还有一礼拜,使劲伺候,哪知道突然就生了。 到了病区听钱越说方默还挨了一刀,给元旭这心里疼得跟被挖走一块似的。在病房门口挨了岳丈一顿骂,他提着心进屋,做好了被方默拿奶瓶丢出去的准备。 方默在镇痛泵的作用下晕晕乎乎的,也没ji,ng神拿奶瓶丢他。元旭将儿子抱在怀里,想亲亲那张小脸又怕胡茬扎疼他,权衡了半天还是拿鼻尖轻轻蹭了蹭。 小家伙突然张开手,“啪”地往亲爹脸上拍了一巴掌。 end 第102章 【番外之二】小狼狗的故事 高启进入演艺圈工作纯属一连串偶然事件作用的结果。 大一报社团, 被学长指错教室,进去之后发现是搞戏剧的——他本来是想参加英文朗诵社团。结果屋里就仨人, 高启被凑不出一台《威尼斯商人》的社长强行留下。虽然他的长相过于普通,又只有一米七二的身高,但他的原文台词说的字正腔圆, 于是每次跟其他学校的戏剧社搭台演出时总能混个男二之类的角色。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26节 后来高启陪同社长去试镜,在现场被工作人员当成暑期学生工。负责人发了他一张工作证, 让他去给试镜的人登记。高启的字写得非常漂亮, 登记表又做得十分详细, 一目了然。即便得知他并不是暑期工后, 负责人还是以日薪两百的条件招录了他。那个夏天高启被晒得又黑又瘦。他每天赶最早的一趟公车去片场, 身着工作人员的蓝t恤在光鲜亮丽的演员中间穿梭, 平凡得如同原始森林里的一株杂草。 大三下半学期, 他开始准备考研,退出了戏剧社。有个剧组来拍片, 借用学校的图书馆。高启如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念书, 却被拦在了图书馆外面。基于之前跟剧组的经验,他很清楚几个镜头不至于使用全部楼层便绕到后门进去, 找了个角落坐下安静地温书。 刚看了没几行字门突然被撞开,有个年轻人冲了进来。看到高启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但马上冲过来把他从位子上拽起来拉着往出跑。高启莫名其妙, 等出门后看到摄像机才猛然反应过来人家是在拍片。这种时候他要是出声就会把这条片子毁了, 于是一言不发地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跑。 “不好意思, 不知道你们要用到那个房间。” 高启向和他一样莫名其妙的导演道歉。刚才那条是拍男主角去图书馆里找一本“失落的古籍”, 那个房间仅仅是他需要探头看一眼的场景而已,没想到里面还有个人。后期的话会有数字技术合成怪兽追赶,所以男主必须要跑,可他的人设不允许他对平民视而不见,于是只好拽着高启一起跑。 导演一看拍的还不错,也没介意。反正该拍的都拍完了,招呼大家收工。 “还好你没叫,不然要重拍一条。”男主角叫住正要离开的高启,“谢谢,我今天跑了三公里了,真的不想再多跑一遍。” “我去年暑期在片场打工,稍微知道点儿,我一出声,这条片子就毁了。”高启在对方靠近后微微仰起头——好高的个子,不过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十七八的样子。 可人家这个年纪都能做主演了。 “你也在片场做过?干什么的?” “场工、助理、搬道具、替演员跑腿,反正都是杂活儿。” 男主角想了想,问他:“你对经纪人的活儿熟么?” “知道一些。”高启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经常能听到大经纪人在电话里骂新人,比导演还凶。” “我爸就那样。”男主角也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竟有几分稚气显露出来,“正好,我爸要给我找个助理,你愿意干么?一天三百,包吃住,就这一个档期。” 高启是从西部小镇考出来的孩子,家境和同龄人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日薪三百的活儿他当然不会拒绝。马上放暑假了,该考的都考完了,他正准备找活儿。而且做助理也没什么难的,说白了就是半个保姆半个碎催。 “我试试吧。”高启向对方伸出手,“高启,请问您是?” “……”对方的表情略显尴尬,“你不……认识我?” “你很红么?”高启直白地反问。 低头用手扣住额角,男主角的声音听起来很受伤的样子:“既然你不认识我,说明我不红。” “呃……抱歉。” “没事,自我介绍下,我叫茂辛明。”茂辛明和他握了握手,有点强装笑脸的样子。 茂辛明?唔,挺耳熟的。 高启突然张大了嘴巴:“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被狗仔队追得从商场二楼跳下来的小鲜r_ou_!” 茂辛明又用手捂住脸。 在酒店收拾茂辛明的东西时,高启看到了对方的身份证,才知道这孩子只有十四,可百度百科明明上说他十九了啊! “我十二岁就一米八二了,长得也着急,所以我爸带我出道的时候,多报了五岁。”面对高启的疑问,茂辛明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反正混演艺圈男星不怕岁数大,越成熟人气才越高。” “那你不还是个初中生?” “是啊,不过我现在不去学校上课了,有家教。我以前也不叫茂辛明,这是我爸后给我改的艺名。” 茂辛明刚洗完澡出来,把浴巾一拽,就当着高启的面穿衣服。他无所谓,可高启的眼睛有点不知道往哪搁了——这孩子长得是挺着急,该长的都长全了,尺寸还不小。 把脑袋从范思哲的黑t恤领口里钻出来,茂辛明冲他抬了抬下巴:“对了,你是学商务英语的?” “嗯。”高启局促地点点头。 “那你教我英语吧,我实在不喜欢我爸给我找那个外教,老一副黄种人低人一等的态度。真那么牛逼别来这儿赚钱啊,你说是不是?” “可老外的发音比较好……” “我昨天听你打电话,发音也很好啊。” “我们那地方外国游客多,从小就跟着爸妈卖特产,练出来的。” “哪?” “香格里拉。” “哇哦!我一直很想去那里!” “等有机会的,跟我去保证不会挨宰。” “高启。”茂辛明突然把脸凑到他面前,细细观察,“你是藏族人么?” “不……我是汉族……”高启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这孩子才十四,可居然能给他带来压迫感。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少数民族。” “你是?” “鲜族,随我爸,我老爹是汉族。”茂辛明穿好牛仔裤蹬上鞋,歪头冲他笑笑,“混血才漂亮,你将来要找老公,记得找个少数民族的啊。” 高启下意识的抬手扣住后颈——他那颗代表基因区别于普通男性的痣隐藏在发丝之下,位置极为不明显,没想到还是被茂辛明看到了。 不,等等,他刚是被个十四岁的小屁孩调戏了么? 高启终归是没去考研,鉴于他做助理期间的优秀表现,茂辛明所在的经济公司直接聘用了他,大四整整一年他都在里面实习。在那里,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演艺圈,光怪陆离,竞争激烈,只有抗压力极强的人才能干得下去。 公司副总——茂辛明的爸爸——金河勋欣赏高启的踏实和认真,在他毕业后将他列入公司的优才计划,送去英国培训。茂辛明因为这事儿和老爸耍起小孩子脾气,因为高启一走就是两年,他不想换助理。 “坐直了,歪在那像什么样子!”金河勋对儿子的要求比其他艺人更甚,在公众面前身上痒了也不许挠一下,就忍着,“高启的能力远在做艺人助理之上,我是为你培养未来的经纪人,你能不能懂点事儿!” 茂辛明略带不满地坐直身体,他又长了两公分,眼看着要超一米九,能跟他演对手戏的女星越来越少。照这样下去他得去好莱坞发展才能找着人和自己搭戏,可想要成为国际影星,势必少不了手眼通天的经纪人。 看到儿子显露出未成年人的倔强,金河勋安慰他:“正好,你中考完了,回学校好好念书,这两年先别演戏了。” “不去,没劲。”茂辛明微微嘟起嘴,“都是些小屁孩。” “你以为你不是小屁孩啊?去过过集体生活,交几个同龄的朋友,谈个恋爱什么的,抓住青春期的尾巴。”金河勋揉了把儿子的头毛,“就一条要求,不许搞出人命,我可不想给人家家长磕头谢罪去。” 茂辛明翻翻眼,偏头躲开老爸的手。他不喜欢被当成小屁孩,虽然他才十五。 时隔三年,茂辛明几乎认不出高启了。那个总是表情谨慎、说话轻声细语的人现如今自信满面,训起新人来和他爸有一拼。虽然还是那瘦瘦小小的身材,可里面却似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高启也不再穿着便装上班,每天都是西装笔挺、领带端正,无论多热的天气,领口的扣子永远系到最上面那一颗。有那么几次,茂辛明看着他的背影,无意识地用视线描摹着对方衬衫的肩线,一路向下直到被合体西裤包裹得浑圆的—— 被人盯在背上是有感觉的,高启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只看到茂辛明刻意地回避视线。无框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他将引人不安的猜测挤出大脑,转脸继续向艺人训话。 按老爸的规划,茂辛明去新加坡参加sat考试以获取申请美国大学的资格。这件事他倒是没抗拒,如果将来想往好莱坞发展,去南加州上大学是个明智的选择。而且不管是新加坡还是美国,高启都会陪他一起去,他更没理由拒绝。 对于英语基础好的学生来说,sat的考试几乎可以用简单来形容。茂辛明考得很轻松,一出考场就拽着高启去玩了。相较于茂辛明的兴高采烈,高启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总是表情凝重地望着远处发呆。 见高启又一次陷入发呆的状态,茂辛明挖了口芒果冰沙,酸溜溜地问:“想起远在英国的男朋友了?” “啊?不是。”高启干笑一声,低头搅拌杯子里的牛奶冰沙。 “高启,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就我这样,谁看的上啊。” 高启抬眼看向茂辛明。曾经的少年已经完全长出了男人样,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胡子一天不刮下巴就是青的。他在茂辛明的墨镜镜片上看到了自己——如此的平凡,五官毫无亮点,只有穿上西装才显得稍稍ji,ng神那么一点点,而已。 高启想不通,这样的自己,为何能让茂辛明在睡梦中喊出名字。 “我觉得你挺好,特耐看。”茂辛明伸手掐掐高启腮边的软r_ou_,笑出半边虎牙,“尤其是你笑的时候,特别可爱。” 高启错开视线,轻轻推了下茂辛明的手。 “一出来就把你爸的话忘光了?多余的动作不要有,你是艺人,要注意形象。” “这是新加坡,谁认识我啊?”茂辛明讪讪地收回手,敛起笑容,“高启,既然你没谈恋爱,那……考虑下我呗。” 周遭的喧嚣瞬间静止,高启急促地吸了口气,使劲摇摇头。 “不,辛明,我不……不合适你……” 茂辛明歪歪头:“嫌我小?” “年龄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你是艺人,跟经纪人最好不要……不要有感情上的纠葛。” “那有什么,这圈子有多少夫妻档啊!”茂辛明摊摊手,高启的解释无法说服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岁数小,没定性,不值得交往?” “你就要去美国了,远距离的恋情不会有结果。” “你不去?我爸不是让你去那边发展业务么?” “原本是这样的计划的,可金副总不是……不是怀孕了么,我暂时走不了。” “那我也晚点走,明天春天再入学。”茂辛明握住高启置于桌面上的手,完全不顾老爸“不要有多余动作”的□□,“高启,这两年我没一天不在想你,现在你回来了,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高启试图抽回手,可他越是挣扎,茂辛明握得越紧。 “我想过,两年,你可能会有恋人,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祝福你。可你没有,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喜欢你,高启,喜欢你很久了。以前我小,没资格说这种话,可我已经十八了。”茂辛明用空着的手敲敲肩膀,“这里够宽了,你累的时候完全可以把头靠在上面,我可以让你靠一辈子。” 高启相信,恐怕连茂辛明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承诺的分量有多重,他还那么的年轻,对说出来的话完全无法负责。 可为什么不接受呢?高启凝视着眼中满是自己的大男孩——哪怕只是片刻的欢愉,他不也一直期待着么?那个夏天,当他的手被对方拽住的刹那,彼此间的牵绊就已成形。 闭上眼,高启微微探过身,吻上茂辛明那带着淡淡芒果味道的嘴唇。 初尝□□,茂辛明完全没有刹车的意思。原本计划好的旅程被全部取消,整整五天,除了去厕所和洗澡,他就没放高启下过床。吃饭叫客房服务,往往是高启汤还没喝完,就又被小狼狗一样的家伙按到身下。 回国的第二天茂辛明就跟剧组去了云南。他每天起码打十个电话给高启,还趁仅有的空闲时间去了趟香格里拉。高启看到他发来的照片,禁不住鼻子一酸——茂辛明去了他家,和他的父母一起拍了合照发给他。 【我替你看过爸妈了,你安心工作吧!b岳父岳母夸我帅了!】 后面跟了个摇尾巴的动图。 有同事看高启对着手机傻笑,于是凑过来问:“高经理,有好事儿?” “啊?哦,我刚看到朋友圈儿里的笑话……” 高启忙收起手机,平复好心情起身往会议室走去。刚推门进去他就被里面混杂的味道呛得抬手捂住了嘴——刚有几个员工在会议室里吃工作餐来着。 强烈的作呕感逼得高启脑门生疼,他转身匆匆往卫生间赶,冲进去推开隔间门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刚见他冲进来的同事听到动静,在外面问他:“高经理,你还好吧?” “没……没事儿……” 高启靠到隔断上喘气,眼前一片模糊,镜片上全是眼泪。他顺过气,摘下眼镜想用领带擦,结果发现领带被弄脏了,不禁紧紧皱起眉头。如此狼狈,等下要怎么给人开会? 突然,他被一个揪心的念头击中。 “差不多有十周了。” 曙光产科的诊室里,医生将超声波图像打印出来递给高启。看着图像上一片黑暗中的模糊亮点,高启茫然地坐起身,连耦合剂都忘了擦。医生说的注意事项他也完全没听进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了门诊大楼。 怎么办? 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盯着茂辛明的名字看了许久。 不。他将手机收进兜里。像茂辛明那样的年轻艺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家庭和孩子,这是演艺圈的金科玉律。有无数的例子,哪怕是天王级的明星也逃不过。 他根本不该犹豫。 重新踏进诊室,高启说话时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大夫……我不要。” 年近六旬的大夫微微低头,目光从眼镜上缘投向高启。作为产科大夫,她最不希望听到的就是“我不要”。 “着床位置不错,发育的也很好,干嘛不要啊?” “工作……太忙……”高启几乎攥破了手里的超声波报告,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请您……帮我约个……时间……” 老大夫摇摇头:“工作忙不是借口,孩子,再好好考虑考虑,有多少人想要还要不上呢。好歹是条命,别这么狠心,啊?” 痩削的肩膀紧紧弓起,高启被对方说得羞愧难当,赶紧仓促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诊室。坐进车里,他猛地捶了把方向盘,紧跟着又将额头抵到上面失声痛哭。 混蛋!你在干嘛!这是条命啊! 高启计划得很好。他瘦,衣服穿大一号不会被看出来。而且马上就要到冬天了,穿得厚更不显眼。可他答应过茂辛明,对方生日时一起去夏威夷,不过他可以找借口逃掉。过完元旦茂辛明会先去美国一段时间筹备上大学的事,不用再担心对方。等到快藏不住的时候他就休假回云南,把孩子留给父母照顾。虽然这很不负责任,但却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最艰难地莫过于是对茂辛明隐瞒这件事,他为此深思熟虑过许久。得出的结论是与其让茂辛明年纪轻轻就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不如让他把ji,ng力都放在学业和演艺事业上。等到对方功成名就,他再选个恰当的机会把事情说出来。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茂辛明那受伤野兽般的视线越过何权的肩膀投向自己时,支撑高启信念轰然坍塌。 “高启!高启!”追出病区,茂辛明一把按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挤进去将高启逼到电梯的角落里,“为什么瞒着我?我不配当个父亲么?!” 高启拼命摇头:“你太年轻了,辛明,这不是……不是你现在该承担的责任……” “我——”茂辛明一拳捶到电梯内壁上,说到底他还是太过年轻,控制不住脾气,“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高启,你看着我!” 高启抬起头,他那忧伤的眼神让茂辛明胸口猛地抽痛。他意识到自己没资格发火,自尊心在这种时候并不值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我不该冲你嚷。” “我知道你会生气……”高启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辛明,既然你知道了,那你得保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无论是你的双亲还是朋友,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你有天赋,有潜力,终有一r,i你会站在领奖台上拿到属于你的那尊小金人,就千万别被眼前的事情拖了后腿,答应我。” 茂辛明抬手按住高启的肩膀,将对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无论花多少年,我一定会把小金人拿回来给你!” end 第2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