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 正文 第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节 文案 南宋亡了。 短短四个字,如一柄利刃cha在宋子兰的心上。传统文人的特质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他怀抱着满腔的国仇家恨,活生生把自己埋在了y翳里,仇视着蒙元的一切。 而孟征南偏生又是个傲慢野蛮的蒙古人,轻视包括宋子兰在内的一切南宋的所谓文人。 在这场不知所谓的情爱中,他们在截然对立的阶层和思想下遍体鳞伤。 《牡丹亭》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大抵便是如此了。 这是一个将军与书生、当朝贵族与前朝遗民的狗血虐心俗套故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子兰,孟征南 ┃ 配角:忽必烈和他的臣民们 ┃ 其它: 第一卷:与君初相识 第1章 黍离一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南宋端宗景炎二年,三月。临安城西南,浦江县,细雨纷纷。 自去岁二月蒙军攻陷临安起,巍峨绵延百余年的南宋王朝,终于亡了。国舅杨亮节带着年仅八岁的端宗皇帝,和妹妹杨淑妃,从临安城星夜兼程,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出逃。 临安已破,蒙古人的铁骑再无阻碍,一路向南,势如破竹。南宋残余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士兵将领们早没了抵抗的意志,纷纷弃甲投降,打开城门迎接蒙古人的侵略,以期能在这场旷世灾难中苟延残喘。 皇家天子都逃了么……谁还不惜命了呢?将士们顶着一张僵硬麻木的脸,在心里默默地想。 战火仿佛不会停歇。 自咸淳三年,蒙军强攻襄樊之始,到如今已逾十年,十年风雨飘摇,战火绵延,浦江这样一个小县城也没能幸免于难。 李含素奄奄一息地躺在大路中央,枯黄分叉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被细雨打shi,一如她那颤抖干枯的嘴唇、老树皮一样皴裂的手,在斜风中轻轻颤抖着。 两年的逃亡将这个雍容的贵妇折磨得没了人样,她眼眶凹陷,皮肤青里泛白,一双混浊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仿佛是在这死前的片刻时间里,缅怀她年少无忧的岁月。 “老爷……”李含素喃喃念了一句。 “娘亲,您说什么?”少年伏在她耳畔低声急促地问。 少年名叫宋芷,约莫十二三岁,面黄肌瘦,一双澄澈的眼睛凹陷在眼眶里,削尖的下巴上沾了泥土,脸上挂满泪痕。 李含素闻声微微偏头,仿佛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看着身旁的少年,眼里显出温柔的神色来,似乎想抬手摸摸宋芷的脸,却终究没有成行。 她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视线渐渐失去焦距,眼看就要油尽灯枯,却突然于临死前睁大眼,回光返照一般,眼睛死死盯着一旁另一个仆从打扮的妇人,李含素张着嘴,喉咙里嚯嚯有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夫人,您放心吧。”仆妇跪在妇人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秀娘就是拼上性命……也定会、定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您安心地去吧。” 得了她这一句话,妇人像是终于安了心,强撑起的一口气顿时散了,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而后轻阖上眼,没了生机。 “娘亲!”宋芷失声大喊,一把扑到妇人尚还温热的身体上,一张嘴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夫人!”秀娘拜倒在妇人身前,痛呼道。 这两年来,他们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随从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如今终于连女主人也撒手人寰。 这一主一仆哭得声嘶力竭,一旁站着的三名身披铠甲的蒙古士兵,却丝毫不受其感染。 他们腰间配着刀,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眼睛时不时地往这边看几眼,嘴角挂着残忍的笑,仿佛这个女人的死与他们毫无干系,两人的哭喊也进不了他们的耳朵。 其中一名高个士兵道:“这就死了?汉人也太不中用了。” 另一名士兵脸上有道疤,摇摇头道:“可惜了,我看那娘们儿长得还挺俊的。” 高个道:“那不剩一个活着嘛?虽然不如死了的那个,也不差啊。” 高个说完,没理刀疤,率先向仆妇走了过去,口里道:“这次我先来,下次换你们。” 刀疤想到上次是他先,爽快地答应了:“行。” 第三名士兵是个大胡子,只好也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高个儿当即大步走过去,在李含素的尸体旁停住脚,他高大的身体在秀娘身前投下一道y影,秀娘泪眼迷蒙地抬起脸,从蒙古士兵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意思,顿时瑟缩了一下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别躲啊。”蒙古士兵狞笑着说,“爷会好好疼你的!” 宋芷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仰脸看向这个害死娘亲的元凶,他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被更大的愤怒和仇恨替代,一个猛扑扑到高个儿身上,大骂道:“坏人,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高个儿眉头一皱,一挥手,将宋芷摔到地上,脸上透露出几分杀意。 宋芷脑袋着地,摔了个头晕目眩,口鼻出血。 正在这当儿,秀娘却突然出声,努力露出讨好又勾人的笑,轻轻叫了声:“军爷。” 秀娘是原本是大家世族的婢女,举手投足便与乡野村妇不同,此刻她虽然形容狼狈,但底子还在,年岁尚不足三十,刻意拿捏之下,那双勾人的眸子着实是风情万种。 高个儿士兵顿时被她猫儿似的声音吸引了,脚步一顿,立刻抛下宋芷,转头过来。 秀娘因为惊惧和屈辱,嘴唇被咬得发白,佯做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军爷,奴家……这光天白日的……” 高个儿顿时了然大笑:“好好,那咱们换个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抱起秀娘,向路旁的树丛里走去。 “秀娘!”宋芷从晕眩中缓过劲儿来,看到秀娘被士兵抱走,慌张地叫了一声。 秀娘见高个儿要回头,连忙抬起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胸膛,柔情万千。 将高个儿士兵安抚下来后,秀娘从他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回头死死盯着宋芷,眼里带着摄人的光,仿佛于绝境里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与无限坚忍。 一个柔弱的婢女,竟也能有这样魄人的眼神。 宋芷被她一盯,喉咙里的声音再也发不出去,他捂住嘴,怔怔看着秀娘被越抱越远,连眼泪都憋了回去。直到两人消失在树丛里,宋芷才咬紧了牙关,用脏兮兮的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 我绝不能死,宋芷想。 秀娘被抱进树丛后,便没了声音,宋芷虽然才十三岁,却也懂得里面在发生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芷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愈加绝望。 留在外面的刀疤和大胡子有些不耐地咕哝: “他怎么还没好,不会把人弄死了吧?” “他要是把人弄死了,那不是吃独食嘛?”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哒哒”的马蹄踩在官道平整的地面上,声音格外清脆。 “什么人?”刀疤喝道。 他话音落下,官道的尽头先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一匹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马,马上是一个年约十五的少年,穿一件银鼠皮袍、鹿皮靴,腰间配一柄长刀。 少年骨架比一般少年大,明显是个蒙古人,却没有像蒙古人一样剃发,他眉毛浓密,眉尾上扬,眼皮微垂,俯视着几人,不说话,便无端端透出几分倨傲来。 两个低级士兵一见便知道,这必然是哪位大人物的儿子,连忙上前行了个军礼。 少年的白马与主人一样倨傲,拿鼻孔对着两个士兵出气。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少年一扫旁边李含素的尸体,以及脸上挂着血的宋芷,用不标准的汉话问道。 两个士兵讪讪笑了笑,不知道这少爷什么意思,大胡子道:“那汉人不听话,小小惩戒了一下。” “惩戒?”蒙古少年似乎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词汇。 刀疤于是用蒙古话解释了一遍。 少年这才明白过来,瞥了脏兮兮的宋芷一眼,这样手无缚ji之力的妇孺能做什么需要被惩戒的? 他心下明白是两个士兵滥杀汉人,意味不明地道:“你们不知道伯颜将军下过令,不允许随意屠杀汉人么?” 刀疤的脸色有些难看,讨好道:“是,属下明白。” 少年向后看了一眼,马车还没跟过来,于是驱马到宋芷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汉人小孩儿,我问你,是不是他们杀了你娘亲?” 宋芷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蒙古少年为什么这样问,半晌小心地点了点头。 蒙古少年微微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戾气,道:“那我杀了他们,替你娘亲报仇好不好?” 大胡子和刀疤的脸色顿时变了,不仅仅是因为少年的话,更是因为官道尽头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由五匹马拉着,分明是个从二品大员。 那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马夫向少年这边张望,显然跟少年是一路的。 蒙古少年已经驱马转向他们,唇畔带着笑:“将军既已下令,你们还如此行事。违反军令,当依军法处置……将军不在,便由我来替他执行。” 两人还欲争辩,少年却已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当即从大胡子项上滚了下来,血jian三尺。 刀疤大惊失色,眼里带着惊惧,如果说刚刚是畏惧少年的身份,那现在就是畏惧他的刀法了。刀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求饶:“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蒙古少年眼里闪过一些厌恶,轻声道:“废物。”同时他手一挥,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将刀疤斩为两截。 如果说方才三个士兵所为是恶人,那这少年在宋芷眼里,就近乎魔鬼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捂着自己的嘴,没吐出来。 蒙古少年瞥了他一眼:“比废物还要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宋芷咬着唇,手心里攥了一块石头,虽然对少年没什么用,却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蒙古少年抬起刀,刀刃上还沾染着两个蒙古士兵的血,他嫌恶地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来擦,同时垂眸打量地上的少年。 少年眉毛细长,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削的脸颊上,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脸上有血迹,又脏又花,紧咬着唇,明明面对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吓得手都在细微地颤抖,却偏偏不肯退让,也不求饶,倔强得要命。 正在这时,被抱进树丛的秀娘突然冲了出来,那速度好比飞箭,护崽一般扑到宋芷身前。 “秀娘!”宋芷惊道。 秀娘把宋芷揽在怀里,用身体护住他,不断用手抚着宋芷的背一时安抚:“少爷,没事……没事,别怕,秀娘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南宋端宗景炎二年,是元至元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277年,浦江在临安城西南不远,按理说,宋芷一家是1275年2月丁家洲之战时从铜陵出逃,到现在两年,就算中途先去了临安,临安城破再南逃也有一年了,不该只走了这么一点路,但这是为了让宋芷能碰到他的贵人……再走远就碰不到了。 本文是真实背景下虚构的故事,人物事件都真真假假,不清楚的辣ji作者会标明,有疑问的可以在评论区问,看到会回。 晋江第二篇文,是辣ji作者喜欢的古耽,也希望小可爱们喜欢,喜欢就点个收藏啦~ 第2章 黍离二 蒙古少年在马上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可笑。 “哈济尔。”马车里蓦然传来一道沉稳雄厚的声音,“别闹了。” 蒙古少年哈济尔不悦道:“爱赤哥,想让我别闹了,就让我去前线去。” 爱赤哥是蒙语父亲的意思。 马车里的人闻言沉默了一下,半晌道:“可以。” 哈济尔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宋芷和秀娘了,欢欢喜喜地驱马过去,确认道:“真的,爱赤哥?真的可以吗?” 马车里的人依旧是那个语气,却多了几分无奈的宠溺:“真的。” 哈济尔立即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蹦到马车里,大声道:“谢谢爱赤哥!” 哈济尔的注意力被吸走,没人再来理会秀娘和宋芷两人。 马车很快驶动起来,先前哈济尔骑的那匹马,便由仆从牵着,跟着马车一起走。 等他们走远了,宋芷心中的惊惧才慢慢平息下来,他看着衣衫不整的秀娘,一时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秀娘头上的银簪被她拿在手里,簪上染血,染着树丛里蒙古士兵的血。 “少爷。”秀娘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声音发哑地说,“别哭了。” 秀娘的话语里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和决然的勇猛,又冷又硬,又像火一样灼烧着宋芷的胸腔。 “以后没有夫人了,秀娘会保护你,少爷自己也必须争气。” 宋芷大眼,点点头。那本该是一双纯洁天真的眼睛,里面却笼上了一层y翳。 “少爷,”秀娘忍着身下撕裂般的疼痛,在李含素身边跪下,说:“给夫人磕个头。我们就要走了。” 宋芷问:“我们不把娘亲葬了吗?” 秀娘抿着唇,面部的线条紧绷着,她说:“少爷跟秀娘都会累死的。” 秀娘说得没错,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连走路都很困难,何况徒手挖个墓了。 宋芷眨闻言没作声,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擦去秀娘脸上的血迹:“我听秀娘的。” 他们从铜陵出逃时,跟了五六个仆从,一路过来,仆从死伤殆尽,直到今天,连夫人也死了,宋芷只有秀娘了。 秀娘沉默着,双手帖在额前,缓缓弯下腰,近乎虔诚地叩到冷硬的地面上,纤瘦的身躯在三月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她静默良久,随后直起腰,高抬起手,再度拜下去,脸上的表情冷峻肃穆又悲痛。 没有人知道秀娘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如此拜了三次之后,秀娘伏在地上,眼泪顺着面颊滴到青石板上,落成圆圆的水痕,又很快不见了。等她直起腰时,除了眼眶泛红,竟看不出来她哭过。 宋芷在秀娘身旁,也跟着行了大礼。 宋芷说:“娘亲,我们要走了。” 简单祭拜后,两人合力将李含素的尸体拖到了路边,以免来往的马匹将她踩烂。做完这一切,秀娘几乎累得走不动了,宋芷也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地问:“秀娘,我们去哪里呀?” 秀娘说:“我们去南方,去找文伯父。” 宋芷没想起来文伯父是谁,问道:“文伯父是谁,会他救我们吗?” 秀娘脸上露出温柔而坚定的神情,摸摸宋芷的脑袋,道:“会的,文伯父是个英雄,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一定会救我们的。” “只要我们找到了文伯父,少爷就不用挨饿受冻了。” 宋芷睁大眼睛:“真的吗,那我们快去找他吧!” 秀娘点点头。她原本只是个高门大院里的婢女,对天下局势了解不多,文伯父——文天祥,是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至今仍在抗元,还与自己的主人相识的将军。 听闻文将军近日在梅州整训军队,打算反攻,如果能找到他,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然而浦江到梅州何止万里,他们妇孺两人,全靠脚力,不知能不能走到……或许他们半路便会被蒙古人杀死,又或许会饿死、病死。 能否活下去,全看命数。 主仆二人走了半天,宋芷还是个孩子,实在走不动了,秀娘便带着他去讨吃食。 浦江县已经被蒙古人占领了,多数汉人已经难逃,只有少数不肯背井离乡的,还留在这里,见两人可怜,从自家厨房里掏出来一点干粮给二人,劝他们快走。 两人躲在被废弃的民居里,就着井水吃了一小块干粮,秀娘只吃了一两口,大多是让宋芷吃了,她还留了一些,打算明天再吃。 秀娘先前被蒙古士兵玷污时,受了伤,疼得厉害,避着宋芷草草打了点井水洗了洗,洗得浑身冰凉,再上路时,秀娘感觉到自己有些发热。 宋芷担忧地拉着秀娘的手,说:“秀娘,你好烫。” 秀娘浑身发软地摇摇头:“秀娘没事,我们继续走……” 为了保存体力,秀娘不再说话,宋芷也不敢打扰她。 日头逐渐西斜,温度慢慢降了下来,秀娘的体温却越来越高,她头晕目眩,连太阳也看着有两个,随即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秀娘!”宋芷大叫一声,跪在秀娘身边,拼命摇着她,“秀娘,你别睡……” 秀娘喘着气,心想:夫人,难道我也要追随您去了么?不……少爷,少爷只有我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少爷……” 宋芷红着眼眶说:“秀娘,你别睡……以后阿芷保护你好不好?” 秀娘看着他没说话,又或者是想说什么说不出来,身体终于到了极限,头一歪,晕了过去。 宋芷一惊,慌慌张张地探了探秀娘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才放下心。 怎么办?宋芷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有些茫然地想。 他从小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逃亡一路也一直是被娘亲和那些衷心的仆从护在身后,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他只剩下一个人,身边只有一个昏迷的秀娘等着他救。没人能保护他,也没人告诉他,他该怎么做。 天色渐暗,浦江此时就像个鬼城,街道上除了尸体,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影。 他该怎么办? “有、有人吗?”宋芷撑着不大的胆子,大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细雨早已停了,地面上shi漉漉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晚风带着腐尸的味道从宋芷鼻尖刮过。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节 宋芷鼻头冻得通红,脸上的血迹早已经用井水洗净了,露出稚嫩的容颜。 他咬着唇,拖着秀娘往最近的民居走,可是他太饿了,又十分瘦弱,秀娘一个几十斤的大人,对他来说太过沉重。 宋芷不得不拖几步,休息一会儿,就这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把秀娘带进任何一间屋子里,自己倒先累瘫了。 想起母亲的尸骨还在郊野里,被蚁虫啃咬,说不定还有恶狗咬食,秀娘又晕得人事不知,宋芷茫然又害怕,却因为累及了,靠着秀娘,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一睡,若是不醒,便是死亡。 但宋芷约莫是幸运的,他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大人,有两个汉人,都还活着。”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我看看。” 有人摸了摸他的脸,扒了扒他的眼皮,说:“应该是饿的。” 那人的手十分温暖,温暖得让人想靠近,宋芷忍不住向那双手靠过去,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娘亲……” 那人似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怜的孩子。” 这声音陌生得很,宋芷想起白天的蒙古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个面容温和的汉人,身上也是汉人装束,他身后有几名仆从,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宋芷一时间辨不清这人的来路,警惕地看着他。 张惠温和笑道:“醒了?你叫什么名字?” 宋芷看着他没回答。 一旁的蒙古人喝问道:“大人问你话,你叫什么名字!” 宋芷吓了一跳,张惠抬手止住那蒙古人,面带安抚地说:“你不要害怕。” 宋芷见他似乎不是坏人,小声答:“我叫宋芷。” 芷是他的名,因为才十三岁,字虽早已取好了,叫子兰,却还没用过。 张惠道:“好孩子,你多大了?”又指指秀娘,问,“这是你娘亲?” “十三岁。”宋芷摇头道,“她是秀娘。” 张惠心中了然,这多半是哪家的公子,逃难出来,家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个丫鬟跟着。 一旁有个汉人问道:“大人,他们怎么处理?” 张惠沉吟了一下,问宋芷:“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宋芷猜想,此人多半是降了蒙元的汉人,娘亲生前最恨这样的人,可他低下头,看着昏迷中的秀娘,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于是轻声问:“你能送我们去找文伯父吗?” 张惠奇道:“文伯父?” 宋芷说:“秀娘说,文伯父是个英雄,他会保护我们。” 若说姓文的英雄,恐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文宋瑞?”张惠说,文天祥,字宋瑞。 宋芷也不知道文伯父是谁,一脸茫然地看着张惠,他想了想,说:“秀娘知道,我……我不记得了。” 张惠为人仁善,不忍把这主仆两个丟在大街上,否则他们恐怕活不过明天,便道:“你先跟着我吧,找你文伯父的事,日后再说。” “来个人,把这个女人带走。”张惠吩咐道,又低下头对宋芷说,“你还能走路吗?” 宋芷点点头,说着便要站起来,可还没站稳,就跌了下去,张惠连忙拉住他,爱怜道:“小小年纪,逞什么强?” 张惠少年时,也经历过这样的绝境,那年他比宋芷还大一点,十四岁,蒙军进攻蜀地,他的家人都在战火中失去了性命,而他作为俘虏,被带去了杭海。 与眼前的宋芷一样,茫然而绝望,不知前路在何方。 想到这些,张惠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倾身把宋芷抱起来:“饿了吧?先跟我回去吃点东西。” 宋芷小声说:“秀娘生病了。” 张惠:“放心,我会找大夫给她治病的。” 宋芷于是不说话了,趴在张惠怀里,低声说:“谢谢大人。” 张惠摸了摸他的脑袋,没等说话,发现怀里的人已经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张惠是在1276年跟伯颜南渡来的,之后伯颜就先回去了,张惠留在临安,具体什么时候回去的辣ji作者没查到,但是1277年张惠是中书右丞,为了让张惠救到宋芷,让他三月还在临安待两天…… 第3章 黄鸟一 至元十八年,大都。 “驾!” “驾!” 安贞门街上人头攒动,两匹纯种的汗血宝马沿街驰骋,一路惊起阵阵喧哗声,却没有人敢大声抱怨出来。 无他,只因正在骑马的两人,一个是刚刚逝世的廉平章的侄子廉慎,一个是伯颜将军手底下的红人哈济尔。 慌乱拥挤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一对父女,正站在其中一匹马前行的路上。 “让开!”马上的少年大喝。 但是已经迟了。宝马风驰电掣,猛地撞上前方的男人,男人临死前,只来得及将年仅十三岁的女儿推出去。 一时血jian当场。 “死人了,撞死人了!”人群发出嗡嗡声。 “爹!!!”女孩凄厉地大喊。 “吁——”马上的少年拉住缰绳,宝马高高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安分点,追云。”少年道。 “廉慎!”另一匹马上的少年在他身旁停下马,瞥了一眼地上横死的人,道,“你撞死了个汉人。” 这少年眉毛浓密,凌厉如剑,斜斜的飞入鬓角,脸侧有一道淡淡的疤,为他俊朗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冷厉。比起四年前,哈济尔的气质沉稳了些,也更具有攻击性。 “你输了。”哈济尔说。 廉慎闻言眉头一皱,不悦道:“哈济尔,你拿我寻开心呢!” 廉慎的眼眸狭长,眼角有一颗痣,他道: “那人分明是自己撞上来的,怎么能算我输?” 围观群众从对话中确定:两人确实是在安贞门街上赛马。 人群中的议论声大了些,哈济尔琥珀色的眸子微眯,四下一扫,淡淡道:“吵什么?” 路人顿时噤声,低下头四散开去,不敢再多言。 拥挤的道路霎时变得空旷,只有小女孩的哭声格外响亮,也格外刺耳。 廉慎自觉面子上过不去,斥道:“闭嘴。”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虽然才十三岁,却已谙生存之道,脸上还挂着泪痕,用手死死捂着嘴,眼睛大睁,惊恐地看着廉慎。 或许是被女孩的反应所愉悦,廉慎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扔到女孩脚边,道:“滚吧。” 哈济尔在马上旁观,并未开口:死了一个汉人,着实算不了什么大事。 “怎么,还不滚?”见女孩一动不动,廉慎不耐道。 女孩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抽抽噎噎地说:“我爹爹死了……我要我爹爹。” 女孩一开口,眼泪又滚了下来。 廉慎眉头一皱,旁边哈济尔已经忍不住笑起来,廉慎瞥他一眼:“你也闭嘴。” 哈济尔抬起一只手:“好好,我不笑便是。”又问,“这下你打算怎么办?” 注意到廉慎按在佩刀上的手,哈济尔唇角微弯,很乐意看他的笑话,补了一句:“当街杀人,这可与纵马伤人性质不同了。” 廉慎撇嘴,把手从佩刀上挪开,居高临下地对女孩说:“那里面有一百两,足够买你爹的命了,你还想怎么样?” 女孩手抓着爹爹尚有余温的手,瑟瑟地盯着廉慎不敢说话。 “哑巴了?”廉慎道。 见廉慎还有发怒的迹象,哈济尔道:“行了,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扫兴,咱们走吧。” 说着,他轻踢了一下马肚,那马被他驯服得极温顺,当即心领神会,“哒哒”着马蹄走起来。 廉慎见了,也不想再跟一个小女孩纠缠,一夹马肚,跟了上去。 两人没走多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廉慎顿了顿,转过头去——他倒想看看,在这大都,有几个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哈济尔也讶异地转过身去。 只见那女孩身旁半蹲着一个少年人,穿一件檀褐色破褙褡,打着补丁,身形纤细瘦弱,下巴削尖。他正用衣袖给女孩擦泪,随后抬起头望过来,纤细的眉毛下,乌黑的眸子盛满了怒火。 哈济尔心道:是个美人,啧,只是这气得咬牙切齿的……不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女孩连忙拉住少年人,低声道:“兰哥,别……” 女孩虽然不认识两人,却知道一定是他们惹不起的人,想劝阻宋芷,可马上尚未走远的两人,已经闻声折了回来。 “不怕,满儿,”宋芷安慰道,“兰哥帮你。” 白满儿闻言便不说话了,抬眸看了那两人一眼,怯怯地点点头。 廉慎或许是许久没被人这么呵斥过了,感觉有些新奇,将马停在两人一尸旁边,俯视着宋芷,问道:“你是何人?” 宋芷知道就是他撞了白满儿的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冷道:“贱民一个,不足挂齿。” “倒是阁下当街纵马撞死了人,就想拿点银子了事?” 廉慎被气乐了:“一百两,可以买十个像那样的汉人的命了,你还不满足?” 宋芷冷笑道:“你们蒙古人,都如此野蛮么?” 廉慎有些好笑地瞥了哈济尔一眼,说:“抱歉,我是畏兀儿人,不是蒙古人。” 他用下巴指指哈济尔:“他才是蒙古人。” 哈济尔低下头,淡淡看了宋芷一眼,道:“你对我们蒙古人,有什么意见么?” 宋芷正欲说话,白满儿拽了拽他的袖子,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宋芷忍了又忍,方才冷冷道:“不敢。” 哈济尔道:“不敢最好,否则我不介意让这儿再多一具尸体。” 宋芷铁青着脸没说话,因为他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了。 至元十四年的时候,他曾在浦江见过此人一面,忽都虎将军的儿子,如今军中新进的红人哈济尔,汉文名字叫孟桓,字征南。 从十五岁起便跟随伯颜将军南征北战,十分得伯颜将军喜爱,前几个月他刚刚东征日本归来,元军虽然大败,年仅十九岁的哈济尔却讨得了世祖的赏识,不降反升,擢为从七品修武校尉。 旁边的廉慎他没见过,但想来是跟哈济尔差不多的上层贵族。 这样的人,即便他告去官府,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官府不仅不敢接这样的案子,说不定还会反咬他一口,来讨两位贵公子的欢心。 即便真的接了,也没什么用。刑律有载:“诸驱车走马,致伤人命者,杖七十七,征烧埋银。”廉慎有的是银子,烧埋银不在话下,而杖七十七,估计官府不敢打。 孟桓扫了他一眼,道了一句:“废物。”便驱马离开了。 废物。 宋芷咬牙,四年前,孟桓也这样说过他。 等廉慎和孟桓都走了,白满儿才拉了拉宋芷的袖子,低声说:“兰哥……我们回去吧?” 宋芷回神,白满儿脸上还有泪痕,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宋芷掐了掐手心,心道:宋芷,一个小姑娘也比你有能耐。 宋芷点点头,拉着白满儿站起来,又倾身把白满儿的父亲背起来,才说:“我们回去吧。” 四年过去,宋芷身量拔高了不少,体格也健壮了一些,没长成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而长成了一个除了读书入仕什么都行的假书生,背一个成年人也不太费劲。 一路上白满儿都没有哭。 白满儿是宋芷的邻居,父亲白春罗,六月初六生,因此叫白重六,白春罗是他的艺名,他是个伶人。白氏家住丹桂坊兴顺胡同,距此处不远。 不多时,宋芷便把白重六背到了家门口,白满儿拉开门栓推开门,两人一起走进去。 白满儿的母亲姓朱,人称白阿朱,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先是看到白满儿,斥道:“满儿,怎么才回来,你爹呢?”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白满儿又开始哭,白阿朱这才注意到宋芷和他背上的人,先是愣了一下,有些发黄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唇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兰哥儿?”白阿朱试探着问道,“你白叔……” 宋芷眨了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没成功,眼泪从眼眶里一下子滑了出来。 宋芷道:“白叔……没了。” 白阿朱嘴唇哆嗦了一下,强笑道:“别开玩笑兰哥儿,你白叔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呢……” 白满儿抽抽噎噎地说:“方、方才在路上,有两个蒙古人骑马……骑得很快,把爹爹撞死了……” 白阿朱终于不笑了,眼珠发僵似地转了转,然后死盯着宋芷背上的人。 虽然只露出来半个脑袋,可白阿朱知道,那就是她的丈夫,血从他的头顶流下来,流了半张脸,宋芷的衣服上被蹭了不少血。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白重六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一点活人气也没有,分明是死透了。 宋芷道:“白姨,我先把白叔背进去吧。” 白阿朱想撑起一个笑脸,没撑起来,勉强点点头,低下头红着眼眶说:“多谢兰哥儿了。” 宋芷没吭声,把白重六背到屋里,放到床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道:“这是那人赔的银子,白姨您收着,以后用得着。” 白叔是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如今没了,白阿朱和白满儿以后没了收入来源,省着点儿用,这一百两够他们花好些年了。 白阿朱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出来了,她抓着钱袋,哭得说不出话来,这是白重六用命换来的银子。 宋芷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场面,在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之时退了出去。推开自家的柴门进去,秀娘在里间做些女红。 “少爷,回来了?”秀娘问。 宋芷把针线从她手里拿过来放在桌上,而后倾身揽住秀娘,道:“白叔没了。” 两年前,宋芷和秀娘从张惠府上般到兴顺胡同,白满儿一家就成了他们的邻居,邻里相处得极好。 “没了?”秀娘失声道,“发生了什么?” 宋芷简要把安贞门街上的事情说了说,秀娘听后,神色变得很奇怪。 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却于平静底下压抑着憎恨与怨毒 秀娘恨蒙古人,宋芷知道。 恨之入骨的那种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节 注:廉平章是廉希宪,至元十七年末死的,生前官至中书平章政事,廉慎是廉希鲁的儿子,廉希鲁是廉希宪的兄弟,史书关于他没什么记载,廉希鲁是真的,廉慎是虚构的。 喜欢本文的小可爱点个收藏啦~ 第4章 黄鸟二 秀娘原本是宋芷的母亲李含素的陪嫁丫鬟,与李含素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李含素嫁去宋家后,两人更加亲厚。 六年前,蒙古人打到了铜陵,宋芷的父亲本是铜陵知县,一个文官,却不肯弃城而逃,只安排了车马将妻子送出城去,自己守城而死。 秀娘被安排跟着李含素四处逃亡,直到四年前,李含素死在了蒙古人的手里,秀娘所有家人和亲近的人,全都死在了蒙古人的手里,自己也被蒙古人玷污,她对蒙古人的恨意便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程度。 宋芷道:“秀娘,白叔的丧事,我得去帮忙料理一下。” 秀娘这才回过神,点头道:“这是应该的。”白阿朱和白满儿都是女人,这种事情不方便出面。 秀娘又道:“日后这母女俩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咱们多关照一下。” 宋芷应是。 白重六是个伶人,靠在构栏做场赚些银子补贴家用,白阿朱与秀娘一样,偶尔做些女红,勉强够糊口。白满儿还小,不可能像白重六一样抛头露面去做伶人,只能跟着娘亲做女红。 只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一朝没了顶梁柱。 宋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里面是十两银子,交给秀娘。 宋芷从张府上搬出来后,张惠惜才,仍不愿对二人彻底不闻不问,因此与宋芷约好了,愿意收购宋芷的字画,宋芷也好补贴家用。 秀娘接过银子,唇角不甚明显地弯了弯:“仲秋了,该给少爷添件夹袍了。” 宋芷总共就两件布袍,夏天穿,如今天气冷了,得添件夹袍。 宋芷忙道:“秀娘,不必!您不如给自己买些补药,补补身子。”秀娘的身体自景炎二年之后,一直不大好。 秀娘摇摇头。 秀娘始终在意张惠的身份,是个降了蒙元的汉人,因此一直不肯接受他的恩惠,从不花张惠的银子。 宋芷道:“秀娘,这银子是我凭本事赚来的,算不得张大人的,您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何况添那夹袍做什么?我穿这一身就可以了。”宋芷指指自己身上的纳甲、褙褡。 秀娘道:“胡闹。你一个秀才,整日穿得像贩夫走卒,成何体统!” 宋芷道:“哪里来的秀才,如今科举都废了。” 宋芷说完,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秀娘饿了吧,我去给您做饭!” 秀娘一听,柳眉倒竖:“君子远庖厨!” 宋芷已经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秀娘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宋芷将她看做了半个娘亲,是孝顺她,心中有气便也发不出来了。 两人吃过饭,秀娘盛了些饭菜端到隔壁白家,敲了敲门,道:“阿朱,开开门。” 白阿朱与秀娘关系亲厚,不多时,来打开门。秀娘一见她便吓了一跳。 白满儿才十三岁,白阿朱年岁不算大,经年生活的重担让她看起来比常人苍老,但也比不上现在的憔悴,她眼眶发红,眼里尽是血丝,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白阿朱看到她,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屋。 秀娘跟着她进去,轻声道:“满儿还没吃饭吧?我送点吃食与她,她年纪小,不能饿着。” 秀娘一句话果然说到了白阿朱心窝上,她心知若不是有白满儿,此时白阿朱怕已跟着白重六去了,因此故意这样说,想让白阿朱多想想女儿。 白阿朱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多谢你,秀娘。” 秀娘连忙递了条手帕,给她擦擦眼泪:“说这些客气话!”秀娘搀着白阿朱进到屋里,将饭菜摆到桌上,招呼白满儿:“满儿,姨给你带了吃食,饿了吧?” 白满儿已经哭不动了,眼睛也肿了,一下下地打着哭嗝,说:“我、我不饿。” “我想爹爹……” 秀娘眼睛一热,上前把白满儿揽在怀里,给她擦了眼泪,说:“哪儿能不饿呢,你爹爹若是知道你不吃饭,又该恼你了。乖,多少吃一点儿。” 白满儿委屈地看着她,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听了这话,果然挪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吃饭。 白阿朱看着她这样乖巧,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秀娘道:“阿朱,秀娘帮你一起把满儿养大,你别做傻事。” “你想想,我当年带着少爷,不也过来了么?没有过不去的坎,关键在你……满儿她爹那么疼她,定然也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大的。” 秀娘又问:“通知白哥兄嫂了么?” 白重六还有个哥哥,是个屠夫,原名叫白二九,后来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仲甫。这个白仲甫自诩是个有福气的人,一直看不上自己弟弟,觉得白重六一个做场的,败坏了他们白家门楣。兄弟俩除了逢年过节,平素并不来往。 白阿朱道:“还没。” 秀娘道:“兄弟那儿还是要去说说的,毕竟丧事还得他们一手c,ao办。你这儿若是有需要,随时开口,我让少爷替你们跑跑腿。” 白重六的丧事拖不得,因为算算日子,世祖近日便要从上都回来了,世祖回京是个大事,若是拖到那之后,白重六的尸骨怕是要腐坏了。 因此秀娘做主,让宋芷去白仲甫家跑了一趟。白仲甫得知弟弟没了,也没什么伤心的情绪,或许暗地里还要叫一句好,当即叫了几个人到白阿朱家里,把白重六的尸骨抬回去。 秀娘不忍见白重六丧事办得太寒碜,自掏腰包贴了几两银子,让白仲甫订个好些的棺材。至于廉慎赔的一百两银子,秀娘让白阿朱藏了起来,以免被白仲甫觊觎。 出殡那天,宋芷也跟着去了。白家祖坟在崇仁门外的东郊,东郊人烟稀少,丧葬队一路锣鼓喧天,白阿朱和白满儿哭得几乎晕过去,白仲甫未免人说闲话,假惺惺地哭了几声。 死者出殡之后,每七日要做一次佛事,先后七次,至四十九日止,称作累七。白仲甫不愿出这笔银子,宋芷便作了幅画送到张惠府上,换了几两银子,交给白氏母女,白仲甫这才心甘情愿地做完佛事。 可白重六尸骨未寒之际,白仲甫就把矛头指向了这孤儿寡母。白阿朱有几分颜色,白满儿更是生得漂亮可人,白仲甫有意想生米煮成熟饭,把白阿朱纳作小妾,再把白满儿卖到勾栏酒肆去。 没想到白阿朱性子烈得很,一头撞在床沿上,差点没闹出人命来,白仲甫被她吓到,宋芷又张口闭口用大元律例吓他,白仲甫才熄了这心思,将母女二人放任自流,不再管他们的死活。 其后两人闭门服孝,很少再出门。 丧事后不久,世祖回京。留守大都的官员分别在建德门、丽正门聚会,设茶饭,算着日子等世祖进京。 朝廷要员们聚会的时候,二世祖们也在聚会。 八月闰月,甲辰,廉慎牵头,在廉府上设宴,请了五六个二世祖。有中书右丞张惠的长孙张承懿,平章政事阿合马的嫡孙孟古台,还有中书左丞郝祯的侄子郝嫣,参知政事也的迷失的幼子雅苏,还有几个孟桓不太熟悉的。 孟桓一进屋,见着孟古台那几个,差点从廉府上退出来,他与廉慎关系最为亲厚,低声冲廉慎咬耳朵:“你怎地也叫了他们?” 廉慎欲哭无泪地说:“不是我……孟古台自己要来的,我总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阿合马和张惠、郝祯几个,在朝堂之上沆瀣一气,伯颜素来不喜。孟桓是伯颜的人,自然对阿合马那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孟古台,脸上总是挂着假笑,十分令人作呕。 孟桓嘴角抽了抽,这时孟古台已经说了话:“哈济尔,怎么见了我,竟招呼也不打一个?” 孟桓嘴角翘了翘,勉强扯起一个笑,敷衍道:“许久不见,孟古台。” 廉慎低声道:“你若实在是不想看见他,可以找个借口先走。” 孟桓道:“不必,忍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可以的。”廉慎做东,他借故离开,未免太不给廉慎面子。 孟古台道:“听闻你跟随阿刺罕将军和范将军东征日本受了伤,不知现下可痊愈了?” 孟桓道:“多谢挂念,早已经大好了。” “只是不知忻都将军近日可好?” 忻都是孟古台的阿不合,也就是叔叔,在鹿岛与日军交战时,因争功和贪生怕死而失利,触怒了世祖,罚了他半年薪奉,降了一级。 孟古台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 廉慎连忙来打圆场:“难得一聚,你们俩少说一句,来,喝酒!”廉慎一举杯,便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聚会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孟桓与雅苏亲厚一点,席间便多与他说话。孟古台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跟张承懿几个说着话,时不时还得往孟桓这儿cha一杠子。 只听张承懿道:“陛下不日便要回京,祖父勒令我不许再只顾玩乐,说要替我讨个一官半职去,唉,可真是苦煞我也!” 孟古台早已经在御史台任职,闻言笑道:“这有什么苦的,等你当了差,自然晓得其中好处!” 这几人里面,除了张承懿,雅苏也还未正式入仕,倒是跟着爱赤哥上过一次战场。 雅苏道:“当差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披甲上阵杀敌去!那才威风!” 张承懿道:“怎么你们都喜欢入仕吗?” 郝嫣笑道:“哪有人不喜欢做官的?” 张承懿道:“还真有!” 廉慎奇道:“哦?是什么人,说来听听?” 张承懿笑了笑,端起玉杯喝了口葡萄酒,也不卖关子,说道:“此人乃是我祖父当年救回来的一个汉人,姓宋,名芷,字子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元朝皇帝每年二月出发去上都,差不多九月回大都,这半年都在上都待着,至元十八年也就是1281年8月闰月,有两个8月。 2阿合马第四子叫忻都,但是元朝有好多个忻都,比如廉希宪也叫忻都……我也分不清了,不知道出征日本的是不是孟古台的叔叔,大家随便看看,不要较真 第5章 黄鸟三 孟古台cha嘴道:“这汉人的名字就是麻烦,有姓有名还得有字!” 孟桓不由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廉慎也有些尴尬,他也是汉名。 张承懿倒没说什么,继续道:“此人年纪虽轻,却颇有才华,祖父多次劝他出仕,他却始终不肯,再三推辞。” 雅苏:“这是何故?” 张承懿抿唇微微一笑,轻轻道:“还能因为什么,他们儒生的臭脾气呗。” 张承懿没说实话,儒生的臭脾气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却是因为宋芷一心向宋,不肯向大元朝廷屈服。只是这话却不便明说。 孟桓虽有汉名,却从骨子里继承了蒙古人的脾性,轻视文人,十分看不上所谓文人傲骨。他喝了口酒,嗤道:“愚蠢。” 张承懿笑了笑:“孟兄也觉得?”张承懿是汉人,自然用汉人的称呼。 “我也是这么想,但那小子太固执,竟一点也不将祖父的赏识看在眼里。” 郝嫣问道:“那后来呢?” 张承懿:“后来?……他如此忤逆祖父,自然被我扫地出门了。” 郝嫣唏嘘道:“可惜他的才华。” 张承懿道:“说才华也不见得有几两,主要是祖父看他无依无靠,想提拔他,他却不知感恩!” 孟古台举杯道:“喝酒喝酒,提这些事做什么,儒生迂腐顽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三日后,丙午,车驾至大都。 世祖和诸随行大臣、后妃,从建德门进入大都,长长的队伍绵延了数百米,宝马华盖,壮观非常。 候在门口的要员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恭迎陛下回京。 每年这个时候,秀娘都要拉着宋芷到街上来,混在人群里,而后压低声音,对年幼的宋芷说:“少爷,你看清楚,就是这个人……亡了我大宋,害死了老爷和夫人。” “你要记清他的样子,此亡国灭门之恨,永世不能忘!” 但今年秀娘没有再说这样的话,她躲在胡同里悄悄地看,并不下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驾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 寻常百姓并不敢直视天子,秀娘却是个例外。 待车驾沿着健德门路走向宫城,渐渐从视野里消失了,秀娘才收回视线,沿着胡同往回走。 宋芷生怕她冲动,做出些傻事,此时才放下心,跟着秀娘一起回家。 然而他转身时,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宋芷定睛一看,却是孟桓。 孟桓骑着马,跟在车驾最后,宋芷直道晦气,匆匆走了。 或许是讨厌什么来什么,月底,宋芷到张惠府上送画。 前些日子的十两银子贴了一些给白重六办丧事,早用光了,宋芷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宋芷心疼秀娘的眼睛,不忍让她太费神,因而作了幅画送到张府去。 没想到走到半路上,飞来横祸,一个茶壶从天而降,正砸到画卷上,滚烫的茶水从壶里泼出来,不仅打shi了画,还烫伤了宋芷的胳膊。 宋芷平白遭灾,正欲质问楼上的人,没想到一抬头,正对上孟桓的视线。 宋芷顿时黑了脸,热茶将他的右臂烫伤了一大片,疼得厉害,更要命的是,画毁了,他又伤了手,这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 宋芷微微吸了口气,疼得额上生了汗,偏偏一声不吭,打算拾起画,找孟桓讨个公道。 楼上有个清脆的女声在大呼小叫: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连茶也沏不好,留你们有什么用?通通宰了喂狼去!” 宋芷心道:不知道是哪家蒙古人的千金小姐,如此不知礼数! “哎,先生?”刚弯下腰,一双脚停在身前,随即响起一个又惊又急的声音,“哎呀!你伤得如何了?” 声音的主人一探手,替宋芷把画拾起来,那人又痛惜道:“可惜了一副好画!” 宋芷心说奇了,画还没打开呢,就好画?他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年轻人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先生怎么称呼?小可姓齐,双名履谦,字伯恒。” 宋芷倒是第一次听人称他为先生,只见这位齐履谦穿一身ji冠紫色的布袍,腰间坠一枚通透白润的玉佩,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小生宋芷,字子兰。” 齐履谦道:“宋先生过谦了。”他手里还拿着宋芷的画,问道,“不知履谦可有这个眼福,见识见识先生的大作?” 宋芷为难道:“画已被茶水污了,怕是没法看了。” “既已污了,扔了便是。” 酒楼前蓦地传来一道声音,宋芷一转头,看见孟桓负着手从酒楼里走出来,步调不紧不慢,语气也不紧不慢。 宋芷一看见他就一肚子火,反唇相讥道:“孟校尉平白污了别人的画,就这个态度么?” 孟桓笑了笑,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讽道:“几两银子而已,赏你便是,接着。” 他不说赔,说赏,将钱袋扔到宋芷的脚边。 宋芷当然不可能去捡,冷笑道:“茶水还烫伤了我手臂,孟校尉不给个说法么?” “说法?”方才楼上那女声突然cha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个蒙古少女一蹦一跳地从酒楼里出来,乌黑秀丽的发编成辫子,辫尾缀着珠玉,珠玉随她的动作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少女到孟桓身边停下,一手揽着孟桓的胳膊,扬起下巴冲着宋芷,声如泉水叮咚:“壶是我扔的,你找哈济尔要什么说法?” 一旁齐履谦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点头哈腰地说:“不敢不敢,绰漫小姐扔的壶,那是我们的福气,要什么说法?” 绰漫,伯颜大将军的女儿,娘亲是安童的妹妹博罗哈斯,比孟桓还惹不起的人。 绰漫唇角一弯,瞥了齐履谦一眼:“算你有眼力。” 孟桓笑了笑,从齐履谦手里拿过画,展开看了一眼,问道:“你便是宋子兰?” 眼前的少年分明只是前些日子街头见过,当时没仔细看,此时离得近了,孟桓却莫名觉得这眉目、这眼神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宋芷狐疑地看着他。 孟桓道:“张右丞府上就在这附近,你是去求见张大人的?” 宋芷右臂疼痛难耐,没好气地道:“与你何干?” 孟桓将画还给他,又道:“你不是不肯出仕么,又去求见张大人做什么,后悔了?” 宋芷:“你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 “打听你的消息?”孟桓嗤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绰漫道:“哈济尔,这汉人如此无礼,打他一顿就是了,跟他废话什么!”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节 齐履谦连忙道:“小姐饶命,这小子从没见过小姐这样尊贵的大人物,不知礼数,小姐大人大量,饶他这一回吧!” 齐履谦眼睛弯弯,嘴角弯弯,长了一张笑脸,十分惹人喜欢,绰漫忍不住逗他:“放过他,那打你一顿好不好?” 齐履谦苦了脸:“打疼了小姐的手可怎么好?” 齐履谦眼睛一瞥,发现宋芷疼得额上冒白毛汗,连忙告罪:“小姐大人大量,子兰他烫伤了胳膊,再不去治,胳膊怕是不能要了!” 绰漫不知道烫伤能不能废了一只胳膊,闻言吃了一惊,从孟桓腰上摸出一把银票递给齐履谦,道:“那你快带他去看医师吧!” 齐履谦谢过了绰漫,又向孟桓告了罪,拉起宋芷好的那只手,便直奔最近的医馆。 不多时,齐履谦在一个医馆前停下脚步。只见这医馆不大,挂了个牌儿,上书济世救人、妙手回春,门半掩着,里头只坐了个小老头儿,昏昏欲睡。 宋芷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齐履谦就一推门,拉着他踏进了医馆,扬声道:“卢老爹!” 这一声喊,宋芷险些以为要把卢老爹吓个好歹,谁知他只是身子一抖,抬起眼皮,道:“今天不出诊。” 齐履谦把宋芷往他跟前一推,道:“我看过了,今儿个是出诊的好日子,你少蒙我……你瞅瞅这位先生的胳膊,被一个跋扈的小姐用热茶烫伤了,你再不治,叫先生日后如何写诗作画?” 当面是尊贵的大小姐,背着就是跋扈的小姐了。 宋芷勉强笑了一下,对卢老汉爹:“还请先生妙手回春,诊金不必担忧。” 先生?卢老汉眼皮一翻:“庸医一个,不敢当。” 卢老汉话虽如此,倒也没耽搁,凑上前小心地揭开衣物,瞅了几眼,伤得不算严重,烫红了一片,起了几个大水泡。卢老汉大笔一挥,写了个方子搁在案上。 “有外用的,有内服的,回去照着方子用药便可。” 齐履谦这才满意了,从腰间掏出一张银票:“不用找了,都是小姐赏的。” 卢老汉果然没跟他客气,接过银票仔仔细细瞅了又瞅,待确定银票上的数字后,顿时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好好,谢谢小姐。” 宋芷:“……” 齐履谦把剩下的银票一并掏出来,塞到宋芷怀里:“收着吧。” 宋芷连忙道:“这怎么行……” 齐履谦打断他:“少废话,小姐赏的,让你收着就收着。” 宋芷无奈,心想自己的画被毁了,胳膊又伤了,收几两银子倒也无妨。 拿好方子,宋芷谢过了卢老爹,方从医馆里退出来。 齐履谦跟在他身后,道:“先生可是要去抓药么?我陪你去。” 宋芷:“官人抬爱,只是子兰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先生之称,官人还是叫我子兰罢。” 又道:“我自己去便可,不必劳烦官人。” 齐履谦摆了摆手:“既然让我叫你子兰,你也别一口一个官人了,叫我伯恒便可。” 齐履谦:“既已互通姓名,便是朋友,子兰再推辞,便是拿我当外人了。” 宋芷心道:“可不就是外人嘛?” 齐履谦把他肩膀一搂:“走走走,别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伯颜的老婆是安童的妹妹这个没问题,但是名字不知道,博罗哈斯是我瞎取的。伯颜有俩儿子,分别叫买的和囊加歹,有没有女儿我不知道,绰漫是虚构的。 2先生是对有文化的人的尊称。 今天申签被拒,辣ji作者遭受暴击,决定从今天起双更,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九点,今天十二点过了,就一点,以后都十二点。 第6章 黄鸟四 齐履谦与宋芷一同去药铺抓了药。 路上,齐履谦道:“子兰莫嫌我聒噪。”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早些时候,我在张大人府上远远见过你一次,后来有幸得见你的画,心中一直十分倾佩。” 宋芷讶然道:“我们在张大人府上见过?如何我竟不记得?” 齐履谦笑了笑:“子兰彼时是张大人得意的学生,我不过是个苦于生计的小人物,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想来你没注意到我。” 宋芷歉然道:“真是对不住。” 齐履谦笑道:“子兰不必放在心上。” 齐履谦见宋芷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袍,心下奇怪,问道:“不知子兰近况如何?方才那哈济尔所言又是何意?” 宋芷含糊道:“此事说来话长。” 齐履谦见他不想说,也不追问,手往街角一个胡同一指:“寒舍就在这附近,子兰若是不嫌弃,进去坐坐如何?” 宋芷连忙推辞:“这怎么好叨扰?” 齐履谦:“不叨扰,不叨扰。家父不在,家中只我一人,叨扰什么?子兰去了,也好陪我解解闷儿。” 齐履谦一边说,一边挽了宋芷的手,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宋芷无奈,只好跟着去了。 齐履谦家中真如他所说,只有一人,主人俱不在,那宅子紧紧闭着。齐履谦去敲了门,里头有个年逾五十的老汉走出来,看到齐履谦和宋芷,拉开门道: “少爷,回来了?” 齐履谦道:“田伯,这位是宋芷宋先生,先生烫了胳膊,你去找身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宋芷正想说不可,齐履谦先一步拦了他的话头:“子兰到我家来,便如自己家一样,不必客气。” 田伯当即去了。 齐履谦家中比较宽敞,却也并不奢华,跟那些名门贵胄动辄百亩的宅邸园子没法比,宋芷四下打量一番,心中对齐履谦的来历有些好奇。 不多时,田伯便找了件干净的绀青色宋式圆领袍来,田伯道:“这衣裳是少爷穿过一两次的,宋先生不介意吧?” 宋芷哪有什么好介意的,忙道:“田伯客气了。”随后将干净衣裳换上,把shi了的那身脱下来。 “改日我将这衣裳洗了,再给伯恒兄送回来。” 齐履谦:“还送回来做什么,一件衣服而已,不必麻烦了。” 齐履谦留宋芷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约好改日再聚,便将宋芷送到门口,两人分别而去。 宋芷回到兴顺胡同时,心下有些惴惴,他平白换了一身衣裳,手上拿着药,这烫伤怕是瞒不过秀娘,她又该着恼了。 推门进去时,宋芷小心往里一望,没来得及往自己房里躲,秀娘已经看到了他: “少爷。” “秀娘。”宋芷把手背在身后。 秀娘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宋芷道:“在张大人府上用茶,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就换了一身。” 秀娘狐疑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衣裳。”宋芷把药包裹在衣服里藏着,向秀娘摊开手。 秀娘道:“我给你洗洗,身上这件也换下来,改日给张大人送回去。” 宋芷把手一收,躲过秀娘的手,嘻嘻笑道:“不必劳烦秀娘,我自己来吧。” 秀娘何等ji,ng明,立即发现有问题:“衣服上有什么?我看看。” 宋芷往后一躲:“没有,没什么!就是秀娘太辛苦,这等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两人争抢之间,那药包却叛了主,“啪”的一声落了地。 两人面面相觑,秀娘怒道:“为何买药?” 宋芷低下头,心说:“糟了。” 秀娘一拉他胳膊:“跟我进屋里去说。” 宋芷“嘶”了一声,“疼!” 秀娘眼睛一横,道:“手怎么了?” 宋芷见瞒不过,只好坦白从宽,简单说了说情况。 秀娘听后,脸色沉下去,她看着宋芷右臂上的烫伤,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这群蒙古人欺人太甚!” 宋芷笑嘻嘻地拿出那叠银票,说:“他们赔了银票,好多呢,秀娘莫生气,都是不小心。” 秀娘剜了他一眼,嗔道:“少嬉皮笑脸的,他们伤了你,赔点银票是理所当然的。” 宋芷不敢反驳,附和道:“对,秀娘说得是。” 秀娘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照你说的,那位姓齐的官人,倒是个好人,分明是初次见,也肯无私帮你,你得念着他的好,多与其结交。” 宋芷应“是”。 秀娘收下宋芷递过来的银票,咕哝道:“剩下的,就当是补偿,攒着以后给少爷娶个少夫人。” 宋芷顿时红了脸:“秀娘说什么呢……” 秀娘笑了:“还害羞呢?” “少爷也不小了,今年十七,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宋芷道:“不急不急,您看咱们家这情形,哪儿去娶什么媳妇儿啊?” 秀娘脸一板:“又说胡话!” 宋芷眨眨眼,无辜地转移话题:“秀娘,我胳膊疼。” 秀娘立刻没脾气了:“待着,我去给你煎药!” 等秀娘煎药出来,宋芷正要作画。 早先与张惠说好今日去送画,手臂烫伤并不严重,趁着天色尚早,赶紧补一幅。 “少爷,先喝药吧。”秀娘将药端给宋芷。 宋芷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顿时苦得皱了眉。 秀娘抓了一把蜜饯给他:“知道少爷怕苦,特意准备的。” 宋芷伸手揽了秀娘一下,“秀娘最贴心了。”又道,“先前的画被打shi了,我再作一幅。” 宋芷作画不喜人打扰,秀娘了然点头,径自去做午饭了。 然而宋芷提笔,却不知该画些什么,他想了想,落笔,简简单单两三笔,顿时勾勒出一张人脸,细看那眉眼,竟是孟桓。 宋芷眉宇间笼上一层y翳,打了个叉在那张脸上。 “野蛮无礼的蒙古人。” 最后宋芷画了幅世祖回京的仪仗图给张惠府上送去。府上下人都识得宋芷,直接将他引到了书房。 张惠一直将宋芷当做自家小辈看待,十分疼爱,在家中等候多时了。 宋芷深深作了个揖,道:“老师。” 张惠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怎么今日来得这样晚,可是出什么事了?” 宋芷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他摇摇头,“只是出了一点小岔子,前几日作好的画被毁了,今日临时补的一幅,仓促而作,怕老师觉得不好。” 张惠道:“你作的画自然是好的。”当即从宋芷手上接过画卷,展开。 一幅盛大隆重的世祖回京图跃然纸上,连世祖身边的婢女都面容清晰,丝毫不像仓促而作。 张惠赞了三声“好”,道:“你这画技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宋芷笑了笑:“老师谬赞。” 张惠又叹,一脸惋惜:“只可惜了你这满腹才华……” 宋芷道:“这当今有才之人如过江之鲫,子兰这三两文墨,有什么可惜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老仆来报:“大人,阿合马大人来了。” 张惠挑眉:“他来做什么?” 又问:“他现在何处?” 没等老仆答话,宋芷便听到一声长笑:“兀鲁忽讷特何时与我也这样客气了?” 张惠,字廷杰,被赐蒙古名兀鲁忽讷特。 阿合马声如洪钟,气势迫人,转眼已经进了书房,宋芷早先便见过他,却还是不免被其气势所慑。 阿合马进到书房里来,向张惠身边的老仆张义摆摆手:“我与你家大人有事要谈,你且先出去吧!” 张义看了张惠一眼,见张惠点头,这才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 宋芷也行了礼,低着头打算退出去,阿合马却突然叫住他:“后生且慢。” 宋芷停住脚步:“大人何事?” 阿合马道:“你且抬起头来。” 宋芷闻言顿了顿,抬起头与阿合马直视,神色间竟一点也不怵。 阿合马指着桌上的画:“你画的?” 原来阿合马进来得突兀,张惠连画也没来得及收。 宋芷答道:“小人拙作,献丑了。” 阿合马虽然不通丹青,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好画,能看出宋芷画得不错,便道:“不必过谦。我这里有一份差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宋芷一愣,偏头去看张惠,他当然不愿意! 张惠知道宋芷的意思,因而婉拒道:“区区后生,哪里做得了阿合马平章的差事,平章还是换个靠得住的人为妥。” 阿合马摇摇头:“我信得过我自己的眼光。” 阿合马又将目光投向宋芷,问道:“你愿意不愿意?” 阿合马人高马大,如此近的距离逼视过来,便是一种无形的压迫。他虽问愿意不愿意,可谁都知道,若是宋芷说一句不愿意,怕就要遭殃,除非张惠保他。 但宋芷不愿给张惠惹麻烦,一时间便没有开口。 阿合马没等到回答,皱了眉:“给本官做事,你不愿意?” 他一皱眉,语气中便透露出一丝威胁。入秋后,天气已经不太热了,宋芷的背上却无端端生起了冷汗。 张惠怕宋芷惹恼了阿合马,替他解释道:“平章说笑了,这小子怕是被平章吓得不敢说话,我看他胜任不了平章的差事,不如我再替平章另找个人?” 阿合马担任中书平章政事十余年,深得陛下宠信,从未有人敢忤逆他,心下顿时有些不愉。 宋芷眼角余光看见张惠眼底似有担忧,分明是在担心他,心中十分愧疚。张惠于他有救命半师之恩,他不仅无法报答,还为他找麻烦,只好低了头,答道:“子兰听凭大人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科普 第7章 黄鸟五 阿合马这才露出笑容,摆摆手:“甚好。”又道,“你且先出去,我与右丞有话要说。” 宋芷应“是”,飞快地抬眼,看到张惠眼底又是忧虑又是欣慰,他心下一酸,退了出去。 阿合马找张惠谈什么,宋芷不清楚。阿合马是出了名的j,i,an臣,风评极为不好,宋芷心中约莫知道,张惠与阿合马关系不错,他前几年住在张府上时,便见过阿合马几次。 宋芷不由有些担忧,元廷在他心中,本就是伪廷,宋芷说不上多排斥j,i,an臣,却难免担心张惠会为其拖累。 至于张惠是否与阿合马狼狈为j,i,an,宋芷从心里上是不信的。张惠生活清俭,严于律己,亦从不纵容子女,对府中下人都极少责骂,这样的人,宋芷不信他是个j,i,an臣。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节 可这却不是他能cha手的。 宋芷退出来时,一转头,看到了张惠的儿子张遵诲,现任左司郎中。 宋芷作揖道:“张大人。” 张遵诲待宋芷也算亲厚,但他自己也有儿子,跟宋芷年龄相仿,张惠十分喜爱宋芷,对孙子张承懿却少了几分赞赏,加上宋芷又“不识时务”,不肯出仕,张遵诲心中难免对他有些不满。 张遵诲道了句:“来了?” “你从父亲书房出来,可见着阿合马平章了?” “见着了。”宋芷说。 张遵诲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想了想,摆摆手,道:“你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宋芷却没动。 张遵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宋芷解释道:“平章大人叫我在这儿候着。” 张遵诲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在想阿合马叫他候着干嘛。 宋芷:“大人说,有差事要交给我。” 这下张遵诲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张惠交给他差事,他便不肯,阿合马交就肯了。 宋芷也没辩解什么,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候着阿合马平章。 张遵诲稍作停留便离开了。 阿合马交给宋芷的差事并不复杂,只是命他画几个人。过了几日,宋芷按约定到了阿合马府上,阿合马却并未出现,接待他的是阿合马的管事,名叫库库,绿色的眼珠十分醒目。 这位库库人如其名,很酷。他面无表情地把宋芷引到花厅,道:“平章大人请先生稍坐,先生要画的人稍后便到。” 宋芷冲他拱了拱手:“多谢。” 库库眼皮也没抬,转头就走了。但阿合马府上待客之道到底是不错的,很快有婢女给宋芷奉了茶。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位库库又来了,将宋芷一路引到了后花园,随即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鱼贯而入,夹杂着几个面若敷粉的秀美少年。 库库道:“大人命先生将这些少年少女一一画出来,需得见画如人。” 画具颜料皆是阿合马府上提供,宋芷只需带一双手便可。接着,那些少年少女颔首低眉,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着,任宋芷画。 少时,一名小厮凑到宋芷跟前来,替他捏了捏肩,旋即不动声色地塞了几两碎银子到宋芷腰间,宋芷正想推拒,那小厮悄声道:“先生莫急。” 小厮眼睛一瞥,看向那一队间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道:“那少年名叫喜童,这是他孝敬您的,先生收下便好,不必客气。” 宋芷闻言举目望去,喜童也正好抬眸看过来,对上宋芷的眼睛,喜童抿唇一笑,微不可查地颔首。 实话说,喜童的容色在这一群人中只是中等,但他一双眼睛圆圆的,无端生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极具欺骗性。 他的面容,分明也是汉人,不知为何竟落到这等地步,着实可怜。这时那小厮又在耳旁说:“都是苦命人,这喜童听闻是被掳来的,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剩他一个。” 宋芷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我都知晓了。”将那几两碎银子还给小厮,“这些你还给他。” 小厮知道事成,眉开眼笑地走了:“多谢先生体谅。” 待画到那喜童时,宋芷便手下微微一顿,将画上的人稍作修改,看上去还是喜童,却无端端比真人更勾人了几分。 要画的少年少女统共有十几个,宋芷一日没画完,翌日接着画。待他画完后,管事库库拿了几张银票给他,说是赏钱。 阿合马这两日似乎在忙,方才得了空,随手看了宋芷画的写真,把人叫去赞了几句,又问宋芷:“你若是肯,我便向兀鲁忽讷特讨了你来,到我府上,替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你,如何?” 宋芷心中吃了一惊,到底还算沉着,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惶恐来,连忙跪下伏低身子道:“小人惶恐。” “大人赏识,小人感激万分,本不该推辞。” “可小人自幼父母双亡,被张大人捡回府中,悉心教导至今,张大人就像小人的祖父与老师,小人、小人实在……” 阿合马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也不便再从张惠手上抢人,摆摆手道:“倒是我强人所难了,你退下吧。” 宋芷依旧伏着身子:“有负大人提拔之心,万望大人见谅。” 阿合马挥挥手,库库当即了然,面无表情道:“先生请吧。” 宋芷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又向阿合马深揖一下,才退了出去。 不想刚退出门外,忽而听到一声长笑:“哈济尔怎么也有空来?” 哈济尔?宋芷心中一惊,怎么哪儿都能碰到这个冤家? 库库也听到了,向宋芷解释道:“我家孙少爷今日在府上宴请朋友。” 宋芷笑了笑,想绕路走,不想忽地一个气毬飞过来,正往他脸上砸,宋芷慌忙一躲,那球便砸到了库库的脸上。 库库:“……” 这时,不远处有个少年跑过来,看到此景,大笑道:“库库!快把球还给我!” 少年蹭蹭几步跑过来,从库库手上接过气毬,见他面色不愉,连忙道:“库库莫恼,你可千万别向祖父告状!回头我寻几个好东西给你送去!” 库库扯了扯嘴角:“孙少爷说笑了。”他瞥了宋芷一眼,见此人站得远远的,低着头,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心道,“这小子倒是机灵。” 孟古台也看到了宋芷,但显然没把他放在心上,拿了气毬转头去招呼:“捡回来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孟古台招呼的多是些蒙古人,也有回回、乃蛮、畏兀儿等部的人,其间赫然便有哈济尔——孟桓。一干人一下子挤了过来。 孟桓不知怎么地,竟然又跟阿合马凑到了一块儿,还要一起蹴鞠,此时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也没有多高兴的神采。 这时只听绰漫道:“孟古台,今日一比,由我来做裁判,谁也不许耍赖。” 孟古台哪敢不给这姑奶奶面子,笑道:“这个自然,绰漫做裁判,谁敢耍赖,我孟古台第一个不放过。” 绰漫哼笑了一下,扬了扬下巴:“尤其不许谁耍手段,欺负哈济尔。” 绰漫说完,偏头看了孟桓一眼,却发现他的视线根本不在自己这儿,绰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汉人少年,穿一身宝蓝色夹袍,头戴唐巾,看着有些眼熟。 绰漫问:“哈济尔,你在看什么?” 哈济尔收回眼:“没什么。” 绰漫认出是上次那个无礼的汉人,叫宋什么兰,见哈济尔对他感兴趣,生了捉弄的心思,因而向库库一招手:“库库!” 库库应道:“绰漫小姐有何吩咐?” 绰漫用下巴点点宋芷,问道:“这个汉人是谁,为何竟能在阿合马大人府上出入?” 库库道:“此人名叫宋芷,是大人叫来办事的,此时差事已办完了,正要出去。” 绰漫“唔”了一声,道,“既然差事办完了,不如过来陪我们玩,赏钱少不了你的。” 库库没答话,看了宋芷一眼,宋芷低着头。 绰漫又问他:“你会蹴鞠么?” 宋芷:“不会。” 绰漫笑道:“不会也无妨,来替我们捡球。” 说完并未容宋芷回答,便一转头,问孟桓:“你说好不好,哈济尔?”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心中不知在琢磨什么,点了头:“绰漫喜欢便好。” “只是,”孟桓道,“我看此人未必会愿意。”孟桓也是实话实说。 绰漫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儿,讶异地转头看向宋芷:“你不愿意?” 宋芷心说近日真是时运不济,硬着头皮道:“绰漫小姐,小人实在不会蹴鞠,由小人作陪,小姐怕是难以尽兴。” 孟古台cha话道:“小姐赏识你,是你的福分,哪有你拒绝的余地?” 宋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福薄,当不起小姐厚爱。” 孟桓冷眼旁观,心道此人太不了解绰漫的脾气,伯颜夫妇对这个独女溺爱有加,养成了绰漫骄横跋扈的个性,除非把她哄高兴了,没有别的法子。 哄一个蒙古大小姐开心,宋芷是万万不愿的,先前同意为阿合马办事,已是破例,若让秀娘知晓了,怕是要气得一天不吃饭,这下若是再让绰漫使唤,秀娘就要绝食三日了。 绰漫皱着好看的眉头,不满地对库库道:“库库,你家大人使唤得这汉人,我便使唤不得了?” 库库道:“回小姐的话,此人是张右丞府上的,并非是我家大人的人。” 绰漫道:“张右丞?”她眼珠一转,问,“张承懿今日在么?” 孟古台回答道:“他今日没来。” 绰漫不耐道:“要他有用的时候便不在。”说完从腰间取下一条红色的鞭子,手腕一转,挥动长鞭,细细的鞭尾在青石板的地面留下一条白色的痕迹,发出尖锐的爆破音。 绰漫道:“来给本小姐捡球,若是不来,便叫你尝尝本小姐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注:蹴鞠是元朝很风靡的游戏,也就是踢足球,球叫气毬,用皮做的,踢的时候吹气充满。元朝男女都蹴鞠,从皇宫到平民百姓都蹴鞠。 第8章 黄鸟六 此时一干人冷眼旁观,其中多是不认识宋芷的,见宋芷拒绝绰漫,一是诧异,二是好笑,都等着看笑话呢。 宋芷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绰漫果然恼了,道:“真当本小姐不会打你么?”抬手便打。 那长鞭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坚韧柔软,红得扎眼,细细的鞭身在空中飞舞,眨眼便落到了宋芷的背上。宋芷的背脊顷刻间出现了一道血痕。 宋芷闷哼一声,疼的。 宋芷心道坏了,这可是新买的夹袍,肯定破了,却硬是没求饶。 绰漫见此,更加着恼。 “行了小子,”孟桓忽而开口解了围,“捡个球,能有你的命重要?人便是有志气,也不该这样使,张右丞辛苦救回来的性命,便任你这样作贱?” 宋芷没说话。 孟桓蹲下身,看着他:“抬起头来。” 宋芷没动。 孟桓便捏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抬起来,手劲之大,捏得宋芷的下巴生疼。宋芷约莫是没吃过鞭子,疼得额上生了细细的汗,眼神却是执拗的,带着隐隐的愤恨,淡粉色的唇咬得发白。 孟桓莫名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而后松开手站起来,心中那股熟悉感又来了。 孟桓道:“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听绰漫小姐的吩咐,给我们捡球去,否则今日这事是了不了了。” 宋芷一偏头,看到绰漫不耐又轻蔑的眼神,于是垂下眸:“是。” 屈辱。 宋芷一边捡球,一边几乎咬碎了牙。 这些人或许会看在张惠的面子上不杀他,但宋芷知晓,他其实已经不是张惠的人了,没了这一重身份的保护,这些人想杀他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 他不怕死,却怕秀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绰漫不愧是个跋扈的千金小姐,十分沉迷于戏弄他,时不时地把气毬踢得极远,而后命宋芷去捡。 孟桓和孟古台几人蹴鞠两个时辰,宋芷便东奔西跑了两个时辰,直跑得气喘吁吁,背上的伤口沾了汗,钻心地疼。蹴鞠结束,绰漫颇为愉悦地赏了他一把银票,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这场蹴鞠比赛原是两个阵营之间小辈的比拼,一是孟古台为首的一队,一是孟桓为首的一队,基本代表了目前朝廷上的阵势。 绰漫是与孟桓一道的,都算是伯颜的人,绰漫的母亲博罗哈斯乃是安童的妹妹,安童向来厌恶阿合马,曾多次向世祖上书弹劾阿合马。 双方都较了劲,谁也不肯输,却最终谁也没能赢。从阿合马府上出去的时候,宋芷已经筋疲力尽,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后边孟桓的声音: “宋子兰。” 宋芷闻言顿住脚,却没有回头。 孟桓也不恼,干脆大步走到宋芷身边来,他上下打量宋芷一番,问道:“我们此前可曾见过?” 宋子兰答得干脆:“不曾。” 孟桓笑了笑:“我看你有些面熟。” 宋芷八风不动:“孟校尉想必认错了,小人住在平民胡同里,哪有机会与孟校尉见面。” 宋芷话里带刺,听得人颇不舒服。 孟桓道:“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又为何忤逆绰漫小姐,还敢这样与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宋芷抬眸瞪他一眼,冷笑道:“便是贱民,也有自己的骨气!” “骨气?”孟桓嗤道,“你若真有骨气,方才便应死在绰漫的鞭下。贪生怕死之徒,有何颜面谈骨气?” 宋芷顿时憋红了脸。 孟桓又道:“陛下重用儒臣,我听闻你有满腹才华,却不肯为朝廷所用,既然如此,也别浪费了……你来当我的汉文老师,如何?” 宋芷没料到孟桓下一句竟是这个,想也没想便拒绝:“不如何!” 孟桓笑了一下,斜睨着他,眼里意味不明。 宋芷“哼”了一声,道,“区区贱民,怕是教不了孟校尉。” 孟桓:“教不教得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是在命令你,并非征询你的意见,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孟桓摸了摸腰间的长刀,轻轻续道,“否则我便杀了上次那女孩。” 宋芷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孟桓说的是白满儿,怒道:“孟校尉不觉得欺人太甚了么?满儿根本与此事无关,你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不怕遭报应么?” 孟桓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这些年纵横沙场,刀下亡魂不知何几,若有报应,早该降下来了,这便不劳你c,ao心了。” 这时绰漫已经上了马车,掀开幔子冲孟桓道:“哈济尔,快来!” 孟桓最后对宋芷道:“三日后,我要在我府上看到你。若是不来,后果你知道。” 说完便走了。 宋芷气得牙痒痒,又毫无办法。 宋芷回家后,没敢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秀娘,自己悄悄买了药,因为伤在背后,着实不便,便请药铺的人帮忙上药,而后对秀娘谎称夹袍是被划破的,让她给补补。 等宋芷把新夹袍从身上换下来后,秀娘满面疑问地接过去看后,顿时变了脸色,指着“划破”的口子沉声问,“这血迹,也是划出来的么?” 宋芷硬着头皮点了头。 秀娘盯着他看了两秒,说:“少爷,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那些蒙古人……又欺负你了?” “没有。”宋芷道,“秀娘你太多心了。有张大人护着我,一般谁敢动我?” 见秀娘不信,宋芷强作轻松笑了笑:“张大人是什么身份,您还不知道么?那可是中书右丞,正二品大员,又是陛下潜邸旧臣,恩宠独厚。有他在,没人敢轻易动我。” 秀娘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再追问,只问:“袍子上有血,你背后怕是也有伤,伤要紧么?” 宋芷拍了拍秀娘的手背:“一点小伤,不碍事,我已经请药圃的刘老爹给上了药,秀娘放心罢。” 秀娘作势要看,被宋芷笑嘻嘻地躲了过去,顺势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这两日起早贪黑的酬劳,够我们用好些日子了。” 秀娘瞋他一眼,终究还是接了。 宋芷又嘱咐道:“满儿与白姨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秀娘要多多关照他们。” 秀娘明知宋芷在转移话题,也没跟他较真儿,道:“这是自然,少爷不说,秀娘也会的。” 宋芷想起前几日向齐履谦借的一身衣裳没还,便问那衣裳洗好了没,可晾干了。 秀娘闻言取出一个布包:“前两日便洗好了,少爷这几日忙着,我没来得及提。” 宋芷接过布包:“劳烦秀娘了,明日我便给他送去。” 翌日清晨,宋芷出了门。 齐履谦家住齐化门街附近的思诚坊梨花胡同,离丹桂坊颇有一段距离。 宋芷拿了拜帖,敲了齐履谦家的门,里头出来一个青衣小厮,却不是田伯。 宋芷将拜帖递过去,道:“我来拜见你家主人,烦请通报一下。”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节 那小厮见他穿的还算体面,带着方巾,因此笑了笑道:“先生来得着实不巧,我家主人点卯去了,先生若是不急,里边儿坐坐,主人少时便回。” 宋芷闲来无事,当下应了,进去喝了两盏茶,齐履谦便回来了,他从下人那儿得知宋子兰来了,因此老远便扬声笑道:“不想子兰今日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齐履谦看上去心情不错,眉飞色舞道:“子兰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宋芷将手上的布包递给他:“前些日子从你这儿借的衣裳,这几日忙着没来还,今天得了空,便来会会你,顺道将衣裳还给你。” 齐履谦一摆手,也不接,道:“嗨,一件衣裳而已,子兰还惦记着还,这便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宋芷笑道:“说的是,一件衣裳而已,伯恒兄念在我大老远特地送过来,还是接着吧!” 齐履谦勉为其难让小厮收下去了,这才问:“子兰今天不会就来送一件衣裳吧?” 宋芷笑了笑:“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我看伯恒兄年纪轻轻,没想到已经在朝廷上当差任职了?” 齐履谦挠了挠头:“当什么差任什么职,不过是太史局一个小小星历生罢了!” 齐履谦酷爱钻研星象历法、算术,只是这些对于儒生而言,都是不入流的奇 y 技巧。 齐履谦道:“子兰不会看不起我吧?” 宋子兰连忙道:“怎会?伯恒兄年纪轻轻,便进了太史局,常人不可及,我哪里敢看不起你?” 齐履谦笑了笑:“子兰看上去比我还年轻些,怎么反倒口口声声说我年轻?子兰是何时生人?” 宋子兰道:“景定五年正月初八。” 齐履谦道:“那子兰得叫我一声哥哥,我是中统四年四月十三生的。” 算起来,齐履谦比宋芷大了约莫九个月。 宋芷当即规规矩矩叫了声“哥哥”。齐履谦大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齐履谦见宋芷始终眉头不展,便问:“子兰可是有什么心事?” 宋芷闻言一愣,心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摇了摇头:“没事。” 齐履谦问:“烫伤可好些了?” 宋芷笑了笑,掀起袖子:“已经大好了。” 齐履谦一看,果然是大好了,烫伤的水泡都消了,红也褪了,又伸手摸了摸。 齐履谦:“好!很好!子兰这胳膊看上去比女子的还要细嫩些!又可以作画了!” 宋芷睨他一眼,齐履谦笑道:“我这是夸你呢!” 宋芷:……也罢。 “你当真喜欢我的画?” 齐履谦:“比金子还真!” 宋芷:“那改日我作一幅好的来送你。” 齐履谦:“这怎么行?宋先生的大作,怎么能说送就送,你定个价,我买!” 宋芷笑道:“一幅画,不值什么钱,也只有你肯赏脸多看两眼,送予你,也不叫它埋没了。就这么说定了。” 临走前,宋芷向齐履谦打听孟桓的宅邸。 “哈济尔?”齐履谦诧异,“就是伯颜将军跟前的红人?” 宋芷点头。 “你打听他的府邸做什么?”齐履谦随口问了一句,也没追问,“哈济尔的父亲忽都虎如今任浙西道宣慰使,是外官,不在京中,哈济尔自己一个人在京,好像住在西边儿和义门的太平坊。” 宋芷:“……” 齐履谦住的思诚坊在东,哈济尔住的太平坊在西,离宋芷家更远了。 宋芷向齐履谦道了谢,便离开了。这两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没想到孟桓似乎十分了解他的心思,第二天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逼他不得不去。 这天宋芷照例在房中看书,突然听得隔壁一声尖叫,是白满儿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宋芷说自己的出生日期用的是宋理宗的年号景定,景定五年是1264年,齐履谦用的是忽必烈的年号中统,中统四年是1263年,所以齐履谦比宋芷大差不多九个月。齐履谦是1263年生的,这个可以百度到,但是详细的出生日期不知道,我瞎编的,别较真,谁要是知道可以告诉我,我改。宋芷之所以用景定,是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宋人,不承认元廷,所以不用元朝的年号,或者他也可以用干支纪年,1264年是甲子年,怕干支纪年大家听起来费劲,所以用了南宋的年号。 2丹桂坊思诚坊太平坊这些都是有的,胡同名字是我瞎编的,地图大家可以上网上找。 第9章 风雨一 听到白满儿的声音,宋芷心中一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将案上的书打翻了一地。 宋芷急匆匆地冲出门,却不方便随意进出白满儿家,倒是秀娘代替他进去看了一下,出来后,秀娘道:“少爷放心,没什么事。只是有人恶作剧,向白满儿闺房里扔了个染血的小人。” 白满儿这一声叫,惊动了街坊邻里,大家纷纷出来看,白阿朱只好出来一一解释,不住地道歉。 自白重九去世至今才不到两月,可宋芷看到白阿朱的形容,却像是苍老了十岁,原本发黄的面色变得更加蜡黄了,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瘦得厉害。她说话时,眼珠在眼眶里发僵似的不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白重九的死,确实给了她很大打击。 这两年,白阿朱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对宋芷十分疼爱,家里有一碗r_ou_,也要分半碗给宋芷。因此宋芷见她这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送走了街坊邻里,白阿朱正准备进屋,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芷,她脚步一顿,回头向宋芷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来,道:“兰哥儿进屋吧,满儿没事,劳你挂心了。” 宋芷鼻子一酸,道:“白姨,若有怎么事,尽管向我开口,千万别自己撑着,满儿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 白阿朱笑了笑:“多谢兰哥儿啦,我知道。” 关于白满儿家这件闹剧,秀娘没多想,宋芷的心却悬了起来。他明白,这是孟桓对他的警告。 可是为什么?孟桓为何一定要让他去当这个汉文老师?天下能当他汉文老师的人数不胜数,难道只是为了羞辱他么? 不论是为了什么,三日后,宋芷仍按照孟桓的要求,绝早便出了门,往太平坊方向去。 太平坊在金水河沿岸,从丹桂坊去往太平坊,要从海子桥穿过积水潭,横跨半个大都,路途十分遥远。 宋芷到达孟桓府上时,是辰时。太阳已经升起,斜斜地挂在天上,已经九月,深秋时节的太阳并不灼人,微风甚至带着几分初冬的寒意。日光将宋芷纤细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个瘦长的影子,平整的青石板地面十分干净,想来是时常打扫的。 孟桓的府邸修建得十分气派,门两旁两个石狮子,威严肃穆地立着,无端透露出几分肃杀之气,就如它的主人无意间流露出的冷厉一般让人心惊。 府邸的门大开着,两旁站着守门的小厮,都是高头大马的蒙古人。 宋芷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心知从进入孟桓的府邸起,他的生活就要彻底改变了,这两年从张惠府上搬出的坚持,都成了笑话。而这一切,都不能让秀娘知道。 宋芷想,比起秀娘,他或许要懦弱一些。 “后生!在那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守门的蒙古小厮注意宋芷多时,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不像好人,当即出声问道。 宋芷咬了咬唇,走上去拱了拱手,道:“这位大哥,小生是应孟校尉之请,前来贵府教习汉文的,烦请大哥通报一下。” 那蒙古人听了,上下打量宋芷一番,方道:“原来是你。大人已吩咐过了,你来后直接进去便可,不必通报。” “请吧。”那蒙古人道。 宋芷又作了个揖:“多谢。”方才提起衣摆,踏上石阶,进去了。 刚进入前院,便有个瘦高的蒙古少年走过来,斜睨着宋芷:“你便是宋子兰?” 宋芷应“是”。 蒙古少年道:“我叫齐诺,是打小跟着少爷的。少爷吩咐我在这儿等你,你随我来。” 齐诺说完,也不看宋芷,头一扬,掉头走了。齐诺走得极快,也不管宋芷跟不跟得上,宋芷早先便走了许久才到孟府,此刻也只好气喘吁吁地勉力跟着。 走了半晌,齐诺脚步一顿,道:“就是这儿了。” 宋芷抹了一把汗,喘了口粗气,道:“多谢。” 齐诺回头瞥见他走这两步路便喘得不行,心中鄙夷更甚,忍住没说什么,扬声冲屋里道:“少爷,宋子兰到了。” 屋内随后传出孟桓平稳清晰的声音:“让他进来。” 齐诺打开门,给了宋芷一个眼角余光:“进去吧。” 宋芷深吸了两口气,擦净额上的汗,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才提步跨了进去。 通过玄关,绕过金丝绣着狮虎的屏风,宋芷这才看清孟桓。 孟桓穿一身用天鹅绒和织锦制成的黛蓝色蒙古式长袍,领缘与袖缘上有华丽的暗纹,腰间束着银质带扣,忍冬花镂空的图案十分ji,ng美,带扣上悬着一个深红色的避者达。 孟桓正站在案前,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悬腕,似乎在写字。 他低下头,乌黑的发丝顺着耳侧垂下。 听到声音,孟桓也没抬头,淡淡道:“过来。” 宋芷回头看了一眼,齐诺已经关上门,站在门外。宋芷心说,不就写个字么,我还教不了了?便大步走了上去。 走到孟桓跟前,孟桓停下笔,将那卷纸拿起来,细细吹干墨,静静道:“我的爱赤哥厌恶儒学,因而我并未仔细学过,然而陛下,尤其是太子,十分推崇儒学。” 宋芷抬眸看他,孟桓的字……写得很一般,他倒想听听孟桓对儒学是个什么看法。 孟桓随手将纸一折,道:“我厌恶汉人。”孟桓说得很直白。 “尤其是你这种,顽固迂腐,又手无缚ji之力,瘦弱得像女人一样的汉人。” 他两手轻轻一撕,那张纸便成了碎屑。 “你们汉人这些条条框框,什么天理伦常,在我看来都是屁话。” “至于什么诗词歌赋,更是毫无意义,读遍了诗书,上得战场时,照样不是我的一合之敌,我只要一刀,便都成了我刀下亡魂。” “看什么?”孟桓瞥了宋芷一眼,“不服?” 宋芷心知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却还是不免胸中一口气堵着,灼灼烧得人上不来气。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勉强没有掉头走人,嘴唇抖了抖,方才冷笑道:“既然无用,又叫我来做什么?” 孟桓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那一眼里的轻蔑意味不言自明。 宋子兰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但秀娘将他教得极好,因此只是讥讽道:“……是没什么用,但起码好过尔等蛮夷之邦,茹毛饮血,罔顾伦常,毫无道义……” 宋芷话未说完,孟桓忽而一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孟桓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单手掐着宋芷的脖子将他拎起来,宋芷额头与颈项间青筋爆起,整张脸因缺氧和充血而变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芷两手抓着孟桓那只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就像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可宋芷的眼神仍是执拗的,半分没有服输的样子。 孟桓本想看他什么时候求饶,可眼看人都快死了,这人仍像根硬骨头似的。 就在宋芷即将窒息的时候,孟桓手一松,宋芷便跌到了地上,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孟桓用丝绢擦了擦手,轻声道:“是否我一直太过温和,让你误以为我是个好脾气的人?” 宋芷只顾着咳嗽和呼吸,根本没注意听他说什么。 孟桓又道:“回答我。” 略微下沉的嗓音加上简短的命令式语句,陡然透露出威胁的意味。 宋芷低下头,揉了揉青紫的脖颈儿,好半晌,才低声答:“……不敢。” 孟桓扫了他一眼,从书架上拿了本兵书便坐下了看。 “既然到了我的府上,说话便注意着点,口无遮拦只会要了你的命,而不会让你看起来多么坚贞不屈。” 宋芷依旧低着头:“是……小人明白了。” 孟桓又道:“起来吧,将这儿收拾了。” 孟桓方才将纸卷撕了一地。 宋芷答应了,从地上起来后,把碎纸屑一一收拾干净后,瞧见孟桓依旧心无旁骛地在看着兵书。 孟桓没有吩咐他干什么,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差事,说好来教汉文,却一见面先奚落了一番儒学,宋芷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还能做什么,却也不敢走,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立在一旁,等孟桓的吩咐。 孟桓却像没注意到还有个人在这儿似的,一页一页地看,看得极快,宋芷简直怀疑他这个速度是否看清了书上的字。 孟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继续翻书一边道:“这本书我看了不下十遍,书里的内容早已能背下来了。” 宋芷沉默着没理他。 孟桓说:“你们《论语》不是说,‘温故而知新’么?”他抬起眼,看向宋芷,宋芷的皮肤很白,因而那颈项间的青紫便十分可怖,看起来似乎要将那细细的颈子折断了似的。 孟桓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瓶药,抛给宋芷:“自己上点药,看着碍眼。” 宋芷接了药,因为看不着伤处,便胡乱擦了一下,又将药瓶还给孟桓,孟桓却没接:“你用过的东西,便不要还给我了,自己拿着吧。” 宋芷其实不想要他的东西,却不敢当面扔了,只好忍气吞声地把药瓶收进怀里。 孟桓又道:“主人赐药,谢个赏也不会说?” 宋芷咬了咬牙,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疼,说起话来很费劲,却也不得不费力地说:“谢大人赐药。” 孟桓没再说什么,摆了手,道:“你的住处已经让齐诺收拾好了,我知道你住得远,来回不便,日后你便住在这里,不必回丹桂坊了。” 宋芷一急:“这怎么行?”因为方才喉咙受了伤,这话才出口,宋芷又猛烈咳嗽起来。 孟桓皱着眉,见他咳得活像个病痨鬼,十分嫌弃,摆手道:“不必多言,我说让你住下,你便住下,有什么不行的?你若是担心家里,我便命人前去知会一声。” 宋芷哪里肯,这若是不回去,秀娘那关肯定过不了,急忙忙地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孟桓简直无言以对,指着案上的纸笔:“写。” 作者有话要说: 注:避者达是一种红宝石。 第10章 风雨二 宋芷心中着急,顾不上什么礼数,上前拿起笔便写。 宋人重文轻武,文人往往能过得很舒服,宋芷的父亲便是个文臣,科举出身,满腹诗书,宋芷五岁开蒙,跟在父亲身旁七年,写得一手好字。 宋芷习的是柳体,字体爽利挺秀,骨力遒劲。 孟桓起初没在意,后来看时,才发现宋芷的字写的是真好,他看不懂什么颜体柳体,只知道看起来赏心悦目,像画。 就像那只握笔的手,清瘦而骨节分明,看似无力,握着的笔却很稳,白皙的手与乌黑的墨相映衬,宛如一幅水墨画。 宋芷写完,抬起头来看着孟桓,等孟桓的回复,孟桓顿了一瞬,才道:“从丹桂坊到这儿跨了半个大都,你日日来回,十分不便,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宋芷无法解释,他很想问孟桓,为何一定要让他住在这里,又怕无端惹怒孟桓,这人的脾气实在捉摸不透,犹豫了半晌,才写道:“可否明日再来,今日容我回去向秀娘解释一番,不必劳烦大人派人去。” 孟桓看后,点了头:“可以。” 宋芷得了应承,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皱紧了眉头,他得想个办法说服秀娘,还不能让秀娘生疑。 否则秀娘一头磕死在那石狮子上,也不会同意让宋芷来孟桓这儿的。 孟桓没理他在想什么,摆手道:“今日便到这里,你下去吧。” 宋芷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拉开门,齐诺正在门口,他看到宋芷脖子上的伤,唇角一扬,幸灾乐祸地瞥了宋芷一眼。 孟桓在屋里吩咐:“带他去他的住处。” 齐诺答应了。 宋芷的住处是西边一个偏房,不大,但干净整洁,有张书案,可以读书写字,甚至还有笔墨颜料,可以作画。 被褥等都已收拾妥当,是当即就可以入住的。 齐诺道:“少爷吩咐了,日后你便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一下,纸笔之类若是没了,府里下人自会替你张罗。” 齐诺虽然很不情愿,却不敢违拗孟桓的意思,一板一眼地用极尖酸刻薄的语气说了,最后斜了宋芷一眼,便走了。 宋芷没理会他,上前检查了一下,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颜料也是上好的,比他平日用的还要好些。 这些文房用品价格不菲,宋芷和秀娘的一应生活用度,往日全靠画画和女红,生活十分清贫,赚来几两碎银子,全用来买书了,没有闲钱购置好的纸笔。 看到这些,宋芷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孟桓虽然野蛮无礼,到底没有在这上面苛待他,心想:此人尚还有可取之处的。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节 至于孟桓“赐”他的药,宋芷拿出来看了一眼,先暂时收在了怀里。 申时,宋芷向孟桓见了礼,便离开孟府,回丹桂坊兴顺胡同去。半路上将那瓶药扔了,谁也找不着,自己再去买了一瓶。 然而走到兴顺胡同,宋芷才忽地想起来,自己这一脖子青青紫紫的,若是教秀娘见了,她定然又要忧心难过。 幸而深秋时节,天黑得早,宋芷到家时,天已黑了。秀娘点着油灯在里头做女红。 宋芷谎称累了,悄悄回了房,连晚饭也不吃了,用冷水冰了冰,再擦了药,等第二天早上时,那痕迹消了些许,却仍然能看出来。 宋芷将衣领向上拉了又拉,也遮不住,最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毛领,裹住脖子,才出来见秀娘。 面对秀娘奇怪的目光,宋芷言简意赅地说:“染了风寒。”又指指嗓子,示意不便说话。 秀娘当即去熬了姜汤,宋芷乖乖喝了,才道:“秀娘,我今日要出去。” 秀娘眉毛一竖:“不行!” “你既然染了风寒,便该在家好生歇着,还出去做什么?” 宋芷又道:“……而且,今后我也得在主顾家住下,不能日日回来了。” 秀娘一怔,敏锐道:“少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芷嗓子不便,说了两句便不舒服,因此拿了纸笔写道:“秀娘多虑了,没什么事。” “秀娘可记得前些日子那个主顾?那主顾看了我的画,十分满意,让我日后都跟着他,因为来往不便,主顾便让我日后都住在他府上。” 秀娘看后,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主顾是谁?” 宋芷面不改色地扯谎:“一个盐商,汉人。” 虽则商贩一类在秀娘眼里也上不得台面,却好过蒙古官员,没有原则性错误。 秀娘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芷颈间的毛领,似乎十分想扯下来看看,却最后也没动手,问道:“前几日那……划伤,如何了?” 宋芷笑了笑,道:“结痂了,不日便会愈合。” 秀娘沉默了好半天,又问:“那少爷可会回来么?” 宋芷写道:“自然会回来的。秀娘在这儿,宋芷的家便在这儿,每旬我都会回来探望秀娘。” 秀娘只好松口,毕竟宋芷虽然将她当半个娘亲,她却不能真的以女主人自居,无法去左右宋芷的决定。 宋芷今日出门得晚,到太平坊也晚。 宋芷到时,孟桓刚刚结束早晨的训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袍子,被汗打shi了,下巴上也挂着汗。 孟桓见了他,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我随后到。” 宋芷躬身应了,没有出声,去了书房。 孟桓的书房就是昨日那间,里头有很多书,大多是孟桓好看的兵书,《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等,摆了大半个书架。其余有不少史书,从《史记》到《贞观政要》,甚至于徐天麟的《东汉会要》、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此外有少量儒学经典,《论语》、《尚书》之类。 宋芷看书的新旧程度,发现这些儒学经典似乎也被仔细看过,而且应当不止一遍,心中对孟桓这人越发琢磨不透。 孟桓到书房时,便见宋芷在聚ji,ng会神地观察书架上的书,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孟桓轻咳了一声,宋芷这才猛然回神,连忙作了个揖,哑声道:“见过大人。” 孟桓看见他脖子上的毛领,又听到他声音嘶哑,心知是昨天下手太重,这瘦弱的汉人承受不住,点了一下下巴,道:“你说话不便,便教我习字吧,我看你字写得不错。” 宋芷有些吃惊,又连忙答应:“谢大人体谅。” 这态度倒是转换得快,看来昨天吃了苦头,今天学乖了,孟桓想。 孟桓指指桌上:“有茶,可以润润嗓子。” 宋芷没跟自己嗓子过不去,乖乖倒了茶喝了,才道:“写字首先要端正姿势,大人先摆个平素写字的姿势我看看。” 孟桓道:“不必叫我大人,跟齐诺一样叫我少爷便可。” 宋芷应了:“少爷。” 孟桓依言坐定,他惯于习武,因而腰背挺直,两肩放平,坐得十分端正,右手执笔。 宋芷看了一眼,大体没什么问题,指指孟桓的右臂:“胳膊别软趴趴的。” 孟桓依言调整了右臂。 宋芷又道:“昨天我看了你的字,写得算是端正。” 孟桓心道:“这是闭眼吹么?” 宋芷:“你用现在这个姿势,再写几个字我看看。” 孟桓想了想,提笔写下了“宋子兰”三个字。 宋芷这些年接触的都是文人墨客,就连张惠也是通儒学的,写字说不上多么好看,但也不差,第一次见到宋子兰三个字能写得这么难看,因此沉默了一下。 他一沉默,孟桓不由抬眸看了一眼。 宋芷面色如常,道:“你的字要正,就如同你的坐姿,不能歪,要立得住,站得稳。” 孟桓看着他,没说话。 宋芷没有教人的经验,也不知道孟桓什么意思,自己执了笔,在孟桓写的那三个字旁边也写了一遍“宋子兰”。 这大约是宋芷最早会写的几个字,写来也是最熟悉最顺手的。 宋芷写罢,指着这三个字,一笔一笔地给孟桓分析其用笔力道角度。 孟桓难得没再整什么幺蛾子,没奚落宋芷,也没嘲讽儒学,听得很认真。 宋芷说得多了,嗓子又开始疼,咳了几声,觉得自己简直要吐出血来了,连忙灌了几口茶。 因为热,宋芷便取下了毛领,那颈项间的痕迹一览无遗,习字时两人隔得近,青青紫紫的就在孟桓眼前晃,孟桓忍不住问:“昨天给你的药,你晚上回去没用么?” 宋芷:“用了。” 孟桓:“那为何还没有成效?” 宋芷答不上来,总不能说他把药扔了。 孟桓道:“你们汉人真是麻烦,随便碰一碰便伤了。” 宋芷顿了顿,把话题又绕回到字上:“你这个宋字,比先前要好了很多。” 孟桓道:“若要把字写得像你这样好,要练多久?” 宋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道:“三五年?”宋芷的字是打小练,写了十几年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临近午饭时,宋芷道:“你写汉文已有多年,不适合幼童开蒙时的练法。” “想来你不会喜欢那些清秀娟丽的字体,改日我找几幅笔力雄浑的字帖给你看看。你挑一幅自己喜欢的,往后便照着那样练。” 孟桓笑了一下,似是而非地说:“我看你的字写得很好,不能照你的练么?” 宋芷道:“小人的字还算能看,却没法跟真正的大家比,少爷若想练好字,还是临大家的字帖,我不想误人子弟。” 孟桓点头:“今日便到这里,明日继续。” 宋芷舒了一口气,灌了口茶,随后回了自己屋里。饭菜是孟桓命人单独送到屋的,毕竟是高门大院家的厨子,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宋芷饥肠辘辘,吃了两大碗饭才罢手。 下午,宋芷留在屋内看书,约莫未时,听得有人在门外说话:“哈济尔请的那个汉文老师,就在此处?” 有小厮答话:“回小姐的话,就在这屋里。” 那声音又道:“替我把门打开,我要见见这汉文老师,可有资格做哈济尔的老师。” 那声音就响在门外,清亮非常,将宋芷从书中拽出来,随即宋芷意识到:麻烦来了——这位说话的小姐是绰漫。 作者有话要说: 注:徐天麟、袁枢都是南宋人。 第11章 风雨三 在宋芷暗道不好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 绰漫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看到在书案前看书的宋芷,绰漫背着手,抬了抬下巴,简短地命令道:“出来。” 宋芷知道这位小姐脾气不好惹,因此顺从地走出来,行了个礼:“见过绰漫大小姐。” 绰漫这才认出宋芷:“是你?” “哈济尔请的汉文老师是你?” 宋芷道:“正是不才。” 绰漫眼里有狐疑和不信任的神色:“你如此年轻,凭什么来教哈济尔?莫不是你欺骗了哈济尔?” 宋芷:“小人哪能骗得了少爷?” 绰漫心想也是,便问:“你都教哈济尔什么?” 宋芷道:“今日少爷命我教他习字。” 绰漫又把宋芷上下打量一番:“哈济尔怎么会让你来教他?当今名士大儒比比皆是,你一个未及冠的小子,哪里来的资格教他?” 宋芷:“小人也不知。” 绰漫撇撇嘴,似乎对这个汉文老师颇不满意,转头问小厮:“哈济尔呢?” 小厮答:“在花厅会客呢。” 绰漫点点头,便打算去花厅找孟桓,临走前又回头瞥了宋芷一眼,眼神里满满的嫌弃。 “你也随我来。” 绰漫到花厅时,才发现孟桓今日会的不是一般的客,竟然是太子真金,顿时把宋芷抛到了脑后,提着裙子便往花厅跑。 真金乃是今上的次子,由察必皇后所出。世祖长子朵只早卒,太子乃嫡长子,八年前便被册立为太子,彼时正值而立之年。 如今八年过去,太子执掌中书令,为政公允宽厚,深得世祖宠信。但他尊崇儒学,推重儒臣,为此常与世祖政见不和。不过世祖与察必皇后感情甚笃,而太子又孝悌非常,因此世祖对这个儿子多方宽容。 今年二月,察必皇后薨逝,太子悲痛欲绝,险些哭得昏死过去,后来又设恶庐而居,为母后守孝,这一番折腾,太子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孟桓并不是常能见到太子,他东征日本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跟太子面对面坐着说话,只见这大半年过去,太子锦衣玉食,先前瘦下去的下巴变圆了些,看着没那么消瘦了。 两人聊着天儿,没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个大呼小叫的声音:“阿不合!阿不合!” 真金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绰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望着从门口冲进来的身影道:“绰漫,慢些,小心摔了。” 绰漫嘻嘻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真金的怀里。 “摔不了,摔不了!” 绰漫扑到太子怀里,宋芷却没有进花厅去,而是远远地站在了门外,垂手而立。 绰漫如今十六,与真金的两个女儿年纪相仿,因而真金很疼爱绰漫。 真金佯怒道:“年纪不小了,一点礼数也没有,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绰漫撒娇道:“这不是看到阿不合太高兴嘛!” 真金崩不住,乐了:“就你嘴甜。” 绰漫的外祖母姓弘吉剌氏,跟太子殿下的母后察必皇后是亲姐妹,若按汉人的算法,绰漫应当叫太子姨表叔。 绰漫问:“阿不合在跟哈济尔说什么呢?” 太子闻言回过神,看了孟桓一眼,眼里有些忧虑,却也没瞒着绰漫:“在说阿合马。” 绰漫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政事,听到阿合马便皱了眉:“谈他做什么,他又干了什么坏事吗?” 孟桓道:“你还记得别都鲁丁么?” 别都鲁丁是阿合马的侄子。 绰漫眼里闪过一些嫌恶,别都鲁丁曾经醉酒调戏过绰漫,还说要娶她。绰漫道:“他又做了什么?” 太子道:“别都鲁丁贪赃枉法,贪污了上万两银子,尽被阿合马替他掩下去了。”说是别都鲁丁贪污,事实上那万两银子,怕是有大半进了阿合马的腰包。 绰漫对上万两银子没有概念,但贪污反正都是不对的,因此忿忿道:“阿不合为何不向陛下禀明呢?” 太子忧心忡忡地摇摇头:“阿合马原是外祖按陈的陪嫁奴隶,有弘吉剌氏的暗中支持,加上他侍奉父皇二十年,深得父皇信任,我便是禀明,父皇也不会信。” 绰漫道:“那便直接杀了他,省得他为祸百姓!” 太子眼中闪过异色,似乎没料到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会这样杀伐果断,甚至于心狠手辣。 孟桓倒是对绰漫的脾气了解得很,见太子神色有异,笑道:“绰漫,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那可是朝廷命官,哪是你能随便喊打喊杀的。” 太子闻言心中微舒一口气,是了,这样的小姑娘懂什么杀伐果断,分明是不谙世事,胡说罢了。 绰漫道:“哈济尔那么厉害,一刀就能把他砍了喂狼!” 孟桓忍不住笑出来。 太子也笑着摇摇头,他一抬眸,目光瞥见门外站了个纤瘦的汉人少年,约莫十七岁,穿一件儿鸭卵青色棉夹袍。 少年低着头,教人看不清面容,然而仅凭那清瘦却挺直的腰背,便知这少年绝不是普通的小厮。 这少年看着面生得很,浑身透出的书卷气却教太子心生好感,太子遂指着门外的宋芷,问孟桓:“那少年是谁?他在这儿做什么?” 孟桓这才注意到宋芷,不由皱了眉:宋子兰怎么跑这儿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一个府上画画儿写字儿的秀才,刚来的,不懂规矩。” “齐诺,去让宋子兰回自己屋里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齐诺应了一声,当即走了出去,到门口,远远地不知跟宋芷说了什么,宋芷突然抬起头向屋里看了一眼。 宋芷这一抬头,便教太子看清了他的面容。 宋芷皮肤白皙,因为清瘦,下巴尖尖的,眉毛细细的,一双眼睛乌黑如墨,神情却清清淡淡。 “等等。”太子对贴身的侍从说,“把那个少年叫进来。” 太子贴身的侍从是个蒙古人,叫也干不花。也干不花能跟着太子这么多年,自然机警得很,当即出去把齐诺和宋芷都一起叫了进来。 宋芷进来后,行了个跪礼:“小人叩见太子殿下,见过绰漫小姐,少爷。” 太子:“起来吧,你把头抬起来。” 宋芷依言抬起头。 太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芷:“小人姓宋,名芷,字是先父早先取好的,叫做子兰。” “子兰,”太子念了一句,赞道,“好名字,颇有几分三闾大夫的风骨。” 宋芷道:“殿下抬举了。” 此刻离得近了,太子才注意到宋芷脖子上的伤痕,道:“你那脖子是怎么回事?” 太子坐在首位,孟桓陪坐一旁。宋芷莫名出现在门外,又被太子叫进来,这出乎了孟桓的意料,因此孟桓此时心情不太愉快,淡淡看着宋芷,看他如何回答。 宋芷道:“小人以下犯上,因此少爷小做惩戒。” 太子看了孟桓一眼,没说什么,又问宋芷:“听说你会写字,写得如何?” 宋芷道:“小人拙字,不敢班门弄斧。” 太子道:“无妨,你写来我看看。” 宋芷顿了顿,悄悄抬眸看了孟桓一眼,只见孟桓正淡淡看着自己,看似无异,却隐有不悦之意,分明已经恼了。 可太子之命,不得不从。 太子一句话,齐诺立即便去准备笔墨了。 太子趁着这当儿问:“可读过什么书么?” 宋芷道:“回太子,家门贫寒,没读过什么书,只略略看过四书之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节 太子有些惋惜地点点头。 这时笔墨已备上来了,齐诺将纸笔铺开放好,才退到一边。 宋芷右手执笔,蘸了墨,提起笔,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格外从容优雅,分明是长期写字的样子。 宋芷问:“太子殿下,写什么?” 太子道:“随便写点什么我看看。” 宋芷点头,落笔。孟桓也是经常看书写字的,因而齐诺的墨研得极好,浓淡均匀,写字正好。 墨色随着宋芷手的动作在纸上晕染,下笔稳,走笔却快而利落,不过片刻,宋芷便写完了。他将笔放在砚台上,吹干墨迹,退开一步,道:“太子殿下请过目。” 太子看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便心生喜欢,心知字写得一定不错,当即走过去看,这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原来宋芷写的乃是一首诗,《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但太子不愧是太子,虽然被这诗勾起了悲痛,却也只愣了一下,便神色如常地转过头看着宋芷,问道:“字是好字,只是你为何写这首诗?” 绰漫不通儒学,自然也看不懂诗的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悄悄问孟桓:“哈济尔,这首诗怎么了?” 孟桓低声道:“这是一首咏母亲的诗。” 绰漫吃了一惊,看向宋芷的眼神越发奇怪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孝顺母后,察必皇后薨逝后恸哭了好多次,过了大半年,好容易缓过来了,竟然还有人敢在他面前写这样的诗,这不是给太子殿下找不痛快么? 孟桓则想得更多些,此时几乎要暴怒了,看着宋芷的眼神y沉得可怕,他心道:“这蠢货是想用这种方式搭太子的桥上位吗?早先装什么清高不仕大元,现在原形毕露了?” 太子毕竟是久居高位的人,虽然只是淡淡看着宋芷,语气也很平淡,却无端端透出压力,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显露无遗。面对着这样的太子,但凡说错一句话,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宋芷“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头伏得很低,道,“殿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元朝弘吉剌氏是个很牛x的姓氏,详情可百度。皇后一般都姓弘吉剌,安童的母亲姓弘吉剌,是察必皇后的亲妹妹,绰漫是安童的妹妹的女儿,所以绰漫和太子之间是有亲缘关系的,而且还在三代以内呢。 2阿合马是察必皇后的父亲按陈的陪嫁奴隶,早年生平不详,中统二年(1261年)出任上都通知,到至元十八年(1281年)是二十年。 3《凯风》出自《诗经?邶风》,《毛诗序》说它是咏孝子的,但也有说是咏母亲的。 4有个bug,皇太子九月其实不在大都,去北边了,十月才回来。 第12章 风雨四 太子看了他一眼,又坐回到主位上,道:“且先说说,你为何要写这首诗?” 宋芷抿着唇,下颌的线条格外紧绷,在外人看不到的位置,冷汗已经从背脊上冒了出来。 太子道:“如实说便可,我不会怪罪你。” 太子仁孝,说不怪罪就是不怪罪。 宋芷这才磕了个头,鼓起勇气道:“小人并非有意想勾起殿下的伤心事,只是方才,殿下命小人随便写……小人幼失怙恃,只得家中一个秀娘,将小人看得如同亲子,多年来悉心照料,小人才有了今日。秀娘便如同小人的娘亲一般,她对小人的养育之恩,小人永世难报。” “因此一时间想起了这首诗,藉以表达小人对秀娘的感激之情,却不小心触及了殿下的伤心处……小人罪该万死!” 宋芷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秀娘艰难抚养他如何如何,让太子不由得想起察必皇后仍在世时的种种情形,一时情难自禁,动容道:“你有这份心,很好。” “你家那秀娘虽不是你亲娘,却将你当亲子看待,你又如此孝顺,若世人皆能如你这般,知感恩,守孝悌,那这世间就要少许多悲剧了。” 听到太子这样说,宋芷悄悄松了一口气,在袖子上抹掉手心的汗。 他说的话其实不假,但毕竟太子身份特殊,若不是脑子缺根弦或是别有用心,谁也不可能随意在他跟前写这样的诗。 宋芷很早便听过太子的美名,太子如何向往儒学,如何重用儒生,如何仁孝,如何宽厚,这些整个大元都知道。 但宋芷也并非如孟桓想的那样,是为了搭上太子,借以上位。他只是想,孟桓强行将他留在这儿不知为了何事,若能借太子之手离开孟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哈济尔,你府上这个秀才,倒是个有孝心的。”太子平复了心绪,对孟桓道。 孟桓眼里的y翳藏得一点儿不胜,笑着回答道:“有仁孝如太子殿下在此,做臣民的,自然也都谨守孝悌之心。” 太子笑了笑,对宋芷说:“你方才说,因家境贫寒无法读书,你既有好学向上之心,又写得一手好字,便不该荒废了。” 太子说着,看了孟桓一眼,他虽喜欢宋芷得紧,但既然孟桓没有主动开口将人给他,他也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便道:“哈济尔,今后这秀才在你府上,你可不能教人平白埋没了。” 这便是让孟桓多关照宋芷的意思了。 孟桓笑着应了。 这时太子身后站着的一名随从忽而低下头,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 此人身材魁梧,分明是个汉人,却高大如蒙古人,浓眉大眼,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痣,叫人看着发怵。 太子点点头,表示知晓了,随后道:“时候不早,我尚有公务缠身,不多叨扰了。”说完站起身。 孟桓躬身道:“恭送殿下。” 绰漫抓着太子的手说:“阿不合公务比爹爹还忙,总见不着人,不能多陪陪绰漫吗?” 太子捏着她的鼻尖:“绰漫乖,等年节的时候,你来东宫,阿不合好好陪你玩,还叫你那两个姐姐也陪你玩。” 绰漫眼睛一亮,笑道:“阿不合说话算话!” 太子点头:“本宫乃是储君,自然一言九鼎。” 绰漫追着他出去:“阿不合,绰漫送送你!” 孟桓目送太子和绰漫离开后,目光才回落到宋芷身上,眼神陡然y沉下来,暴怒着随手从桌上抄了个东西向宋芷砸过去。 宋芷不躲不闪,被砸了个正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额上顿时淌下几缕殷红的血,乌黑的墨混合着血一起流下来,将洗得干净的夹袍污了一大片。原来孟桓随手抄起的是砚台。 “跪好!”孟桓冷冷道。 宋芷随手抹了抹流到眼睛里的血,只觉眼前一片绯红,又头晕目眩,闻声吃力地挪了腿,在孟桓跟前跪着,伏下身去。 他伏得极低,额头几乎触到地面,眼里浮起的生理性泪水滴了下来,与墨迹混合着的血迹一起,一滴滴地落到地面上,墨色与红色逐渐晕染开来,形成一片瑰丽血腥的色彩。 “我真是小瞧了你,”孟桓冷笑道,“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把戏!” “还想攀上太子殿下?” 宋芷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却没能说出话来。 “早先你不是不肯出仕么?不是清高得很么?” 孟桓蹲下身,手指捏着宋芷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力道之大,几乎要让宋芷的下巴脱臼了。 孟桓盯着宋芷这张过分清丽动人的脸,讽道:“我道是真有多高的气节,原来也不过如此!” 孟桓倏然松开了手指的钳制,下一瞬,一巴掌落在了宋芷的右脸上。 “口口声声尔等蛮夷,这话若让太子殿下听去,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这一巴掌,顿时叫宋芷半张脸都红肿起来,扇得宋芷脑袋发晕,脸上火辣辣的疼。 齐诺在旁边道:“少爷,打脏了您的手可怎么好?”毕竟宋芷脸上又是血污又是墨迹。 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齐诺顿时噤了声。 孟桓喘了口气,略略收敛起怒气,问:“说吧,你到花厅来做什么?谁告诉你太子在这儿,还是你自己打听到太子在这儿,特意到太子跟前来的?” 宋芷终于明白自己背了什么锅,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屈辱又觉得讽刺得可笑。他抬起头看向孟桓,唇边挂了些冷笑,轻轻道:“良禽择木而栖,孟校尉有什么疑问么?” 便是这一眼,让孟桓忽地确认了:他见过这张脸。 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呢?孟桓想。 绝不是在大都。他在大都接触的都是名门贵胄,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到这样低贱的人。 电光火石间,孟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四年前被张右丞救回大都的?” “四年前你在哪儿?” 宋芷头一偏,冷笑道:“与你何干?” 孟桓犹自在回忆,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一旁滚落着的砚台。 砚台…… 这张脸……这个眼神,那人手上好像抓着什么……对了,是石头。 “浦江?”孟桓忽而想起来了。 是了,四年前忽都虎被任命为嘉兴路总管府达鲁花赤,不久又擢为黄州路宣慰使。孟桓当时才十五岁,跟着爱赤哥走南闯北,却始终没真正上过战场,心中不平,路过浦江的时候,随手杀了几个不守军令的士兵泄愤,当时旁边有个汉人小孩儿,便是现在宋芷这般模样。 脸上脏兮兮的,明明害怕,还不肯示弱,不肯求饶,手里捏了一块石头,警惕地盯着他。 孟桓道:“你就是当年我救下的汉人小孩儿?” 宋芷顿时抿了唇,不说话了。 严格说来,孟桓确实救了他一命。当时孟桓若没有出现,宋芷多半会被那几个蒙古士兵杀掉。 孟桓没有叙旧的意思,两人也没什么旧好叙,孟桓终于弄清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回想起当年那小孩儿,模样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很狼狈,再看看现在宋芷的样子,乍一看比那时还要狼狈些。 “我救了,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呵,良禽择木而栖?……背主求荣,我便是杀了你也不过分。” 汉人柔弱得很,一碰就是伤。孟桓没心情再折腾宋芷,免得折腾出毛病了,日后没法跟太子交差,他站起身,道,“滚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宋芷咬着唇,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血污,勉强道:“谢少爷。”说完便站起身,却因为眩晕没站稳,脚下一晃,险些一头向着桌角撞去,幸好被孟桓及时拉住了。 孟桓皱了皱眉,竟也没嫌脏了衣服,将宋芷扶稳站好了:“这两天不必来书房了。” 又吩咐齐诺:“拿瓶伤药送到他屋里去。” 齐诺不满地腹诽:自己打了人还要我送药。 “谢少爷。”宋芷又道,随后便一脚深一脚浅地回房去了。 半道上碰到一个美貌少女,发丝微蜷,五官深邃,皮肤白皙,十分漂亮。她见了宋芷的模样,吃了一惊,吩咐身旁的丫鬟道:“阿齐拉,送先生回屋去,我自己去找少爷就行了。” 阿齐拉是个瘦瘦的少女,脸上有些小雀斑,眼睛弯弯的,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扶着宋芷道:“宋先生,小心些,奴婢扶着您。” 宋芷看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下:“多谢。” 阿齐拉将宋芷送回屋后,心地好,没把宋芷扔着不管,打了清水将宋芷脸上的血污和墨迹都洗净了,才问宋芷:“先生此处有药么?若是没有,奴婢回屋给你取。” 宋芷正想说有,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齐诺站在门口道:“宋子兰,你的药。” 阿齐拉小跑着过去把药接了,乖乖巧巧道:“谢谢齐诺哥哥。” 齐诺奇怪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主子呢?” 阿齐拉的主子叫萨兰,是孟桓的宠妾。 阿齐拉道:“去少爷那儿了。” 齐诺点点头,没说什么,关上门走了。 阿齐拉回来后,对宋芷道:“先生忍耐一下,或许有些疼。” 宋芷点头:“无妨。” 等药擦完,宋芷几乎要睡过去了,阿齐拉看着宋芷的脸说:“这样好看的脸,若是额上留了疤,便不好看了,少爷拿来的药决计是好的,先生多擦几次,定不会留疤。” 宋芷有气无力地谢了,将阿齐拉送走后,连身上脏衣服也没换,便躺在了床上,静卧休息。 孟桓那一下砸得极狠,宋芷当时几乎一下子被砸懵了,连痛都感觉不到,只感到温热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然而此刻躺着,伤口便作乱似地开始疼,疼得宋芷太阳x,ue都一跳一跳的,睁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只好闭上了眼。 宋芷微微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一下也没有白挨,起码孟桓以后再想对他动手,都得有所顾忌了。 只是为何自打认识孟桓起,便受伤不断呢?此人真是他命中煞星。 宋芷模模糊糊地想着,又叹:这伤口可真疼啊。 宋芷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秀才在这里是对读书人的美称,不是大家理解的那个意思,不用通过什么乡试。 那个眉毛上有颗痣的大汉大家记着,此人有用。 然后,孟校尉的宠妾出来刷存在感了,得提前告诉各位小可爱的是,孟校尉都十九了,虽然还没娶妻,但是身边各路人给他送的美人可不少,孟校尉虽然没有那么风流眠花宿柳,但身边肯定还是有几个人的……心疼一下可怜的兰兰。 另外!本辣ji要实名吐槽孟校尉,打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渣男!哼,以后追老婆的时候你就等着后悔吧! 第13章 风雨五 宋芷睡得昏昏沉沉的,犹自不太清醒,强撑着坐起身来,这才听清门外的声音,是阿齐拉在叫他。 “宋先生,宋先生?” 宋芷应了一声,问:“有事么?” 阿齐拉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先生醒了便好。是这样的,奴婢见你房门一直关着,又没人来送饭,想着先生估计没吃饭,眼下天都黑了,晚饭也没了,因此给先生送点吃食来。” 阿齐拉说完,宋芷这才感受到腹中确实饥饿难耐,他转头向窗外一看,果然天色已彻底黑了,估计已是戌时了。 宋芷道:“有劳了。”便悉悉索索地起身去给阿齐拉开门。然而他脚落在地面,一站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宋芷扶着床缓了一下,道,“姑娘若是着急,将饭菜放在门口便可。” 姑娘?门外阿齐拉似乎笑了一下,道:“你们秀才都这样么?” 宋芷没理解过来,等他打开门时,阿齐拉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给他送的饭菜。因为已经是九月末,快立冬了,夜里天冷,阿齐拉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鼻头有些红。 宋芷拉开门见到这情形,不由心中一暖,没想到在这种境况下,竟还会有人挂念着他。阿齐拉已经径自走了进去,将饭菜放在了桌上,热气腾腾的,还没凉。 阿齐拉道:“趁热吃吧!吃完我得把碗筷收回去,向小姐交差。” 宋芷谢过了她,此刻饿了,便也没客套,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了一碗饭,宋芷这才想起什么,问道:“是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阿齐拉:“是的。” 宋芷:“你家小姐是……?” 阿齐拉掩嘴一笑:“下午先生还见过的。” 宋芷这才想起从花厅出来时碰到的美貌少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下午我太慌张了……没注意。” 吃完饭,宋芷又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阿齐拉指指宋芷的衣裳,道:“先生衣裳还没换。” 宋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下午那身满是血迹和墨水的衣裳,回来时疼得厉害,都没顾上换,没想到他就这副尊荣见了外人,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手也不知往哪里摆了。 阿齐拉抬起手掩住翘起的嘴角,好笑道:“天色暗,奴婢没看见什么。只是先生想来不会洗吧,先生不如换下来,奴婢替你洗,定然能给你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留。” 宋芷:“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小生、小生……” 阿齐拉就定定看着他,一本正经道:“这身夹袍想来价格不菲,还没穿几次,若是不洗干净就不能穿了,多可惜呀。” 阿齐拉这倒是说的实话。这件夹袍是前不久秀娘给他置办的,没穿几次,而宋芷也确实不会洗血迹和墨水。 阿齐拉看宋芷神情,便知晓他被说动了,只是还不好意思,便道:“先生不必客气,这都是小姐吩咐我的,小姐向来尊敬秀才,这只是小事一桩。只要先生念着小姐的好,就行了。” 宋芷心道:“难得有这样好心的小姐。” 随后阿齐拉端了碗出去,宋芷便将衣物换下来,没一会儿,阿齐拉便回来了,将弄脏的衣物带走,又道:“过几日洗净晒干了,奴婢给先生送回来。” 翌日,宋芷便没有衣服穿了,一件夹袍洗了没干,一件被阿齐拉拿去洗了,宋芷只好穿了一身窄衫儿。 昨日孟桓说这几日他不必去书房,宋芷便留在屋里读书写字,打发时间。 早先他答应齐履谦,要送他一幅画,宋芷没什么事,便拿出颜料和画纸,只是那笔悬了半天也落不下去,不知该画什么好。 宋芷又想,他还没告诉张惠自己到了孟桓这儿,也没说不再去送画了,若是久了不去,张惠怕是要担心……也不知张惠知道他现在为孟桓办事,会不会生气。 还有额上的伤不知什么时候能好,他答应秀娘每旬回去探望她一次,若是不回去,秀娘怕是要伤心,若是回去,秀娘见了他额上的伤,又要担心。 想来想去,心中一团烦闷,想到这一切都是由于孟桓,宋芷不由得对他一肚子气,画也画不下去,便放下笔,推开门出去转转。 反正偌大的孟府,他不碍着谁,孟桓也没说过他不能四处走动。 宋芷在孟府人生地不熟,除了孟桓外,就算勉强把阿齐拉算上,也只认识两人。那天被孟桓打伤从花厅出来的事,府里的下人都知晓,大家都知道这个新来的秀才惹恼了主子,因此并不跟他来往。只有阿齐拉偶尔得了空,才会来看看他。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节 宋芷身上有伤不说,心上还郁郁寡欢。 休养了两日,这天忽然有个婢女来敲宋芷的门,将宋芷一通从上到下量了,没吭声,就要走。 宋芷奇怪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那婢女看了他一眼,简单道:“裁衣。” 宋芷更奇了:“谁要给我裁衣,裁什么衣?” 婢女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听主人吩咐办事。” 宋芷愣了愣,孟桓? 婢女没再答话,又过了两天,衣服便送来了。因为是量体裁衣,因此十分合身。不是多么名贵的料子,棉制的夹袍,天冷了,这夹袍暖和。 宋芷一连五日都没见着孟桓,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到了第六日,齐诺终于来了,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少爷让你去书房。” 那日阿齐拉拿去的衣裳早已洗好送了回来,果真洗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去见主子,宋芷自然得穿得体面一点,便换下窄衫,穿上那件夹袍,去了书房。 孟桓依旧在写字,见了他,便招招手:“过来。” 孟桓今日似乎心情很好,笑道:“你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可有长进?” 练字是一个长期的事,从宋芷腹诽:从他进孟府到现在,还不足十日?哪有那么快见成效?但不敢违拗孟桓的意思,还是依言低下头看,这一看,却愣了。 宋芷问:“你这几日,都在练习?” 孟桓点头:“自然,你不是说,写字要每日都练,日积月累才能有成效么?” 宋芷不语,这话他是说过,可这几日孟桓都没见他,他以为孟桓早把练字的事儿抛到脑后了,没想到不仅记着,还天天练着。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稍微还是比最开始好了一点,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宋芷赞道:“进步很大。” 孟桓笑了笑,突然抬手摸了摸宋芷的脖颈儿,宋芷一缩,警惕地看着孟桓。 孟桓看了他一眼,淡淡收回手,道:“你脖子上的伤好了。” 宋芷顿时有些尴尬,低下头应了一声:“谢少爷关心,是好了。”脖颈儿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都已经褪了下去,那细腻的皮肤又如以往一样白皙了。 宋芷想了想,补了一句:“谢少爷……赏我衣裳。” 孟桓道:“我府上的教书先生,得有个先生样,你穿成那样,教人以为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厮,像什么样子。” 宋芷顿时憋红了脸,原来他前几天穿着褙褡什么的往外溜达,被孟桓看见了,只是他怎么没看到孟桓? 孟桓又道:“既然赏了你新的,怎么不穿?对我有意见?” 宋芷道:“小人不敢。” 孟桓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还有你不敢的?” 宋芷不吭声了,心说:“这人还在记着那天太子跟前的事儿么?” 正想着,就听孟桓道:“不用猜了,继续教我写字吧。” “那天的事儿我既往不咎,若再有下次,便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了。”孟桓道,“你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宋芷应了一声:“是。” 孟桓道:“前些日子你说要拿给我的字帖,怎么现在还没给我?” 宋芷一愣,道:“放在房里忘带了……小人这就去拿!” 宋芷说罢要走,孟桓把他一拉:“不必了,明天再说吧。” 宋芷走得急,孟桓拉得猛,这一拉,简直捏得宋芷手腕疼。孟桓常年习武,手上布满了细细的茧子,触感厚实又充满力量,宋芷却因为秀娘疼他,没做过太多粗活,手腕上的皮肤细嫩,又比女子多了一些韧性。 宋芷把手一抽,垂手道:“是。” 孟桓在椅子上坐下,端端正正地,极标准的姿势,道:“开始吧。” 孟桓习字看书时,总是心无旁骛的,十分专注,这也教宋芷明白,此人并不是那些表面上做个花架子的纨绔,但看书架上的书便知,此人想来是有真才实学的。 恐怕功夫也很厉害。十五岁就上战场,还得到伯颜将军的赏识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宋芷看着孟桓虎口上常年握刀出来的茧,暗自想道。 一站两个时辰,宋芷也会累,开始几天,孟桓都不会注意这些,今天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累了就坐着歇会儿。” 宋芷说不用,过了半个时辰,终是顶不住,还是坐了。 孟桓的手腕很稳,落笔不怎么抖,这是很多初学者都做不到的,想来也跟他习武有关。 “伤药在用么?”孟桓突然出声道。 宋芷回神:“在!” 孟桓头也没抬:“伤在额上,头发遮不住,一眼就能看见,留了疤不好看。”他抬眸看了宋芷一眼,“那就可惜了你这张脸了。” 这话跟阿齐拉说得一样。可阿齐拉是女孩子,说这话很正常,孟桓说便有些奇怪了。 “不要像上次似的……耍性子也得聪明点儿耍,毕竟留了疤对你没好处。” 宋芷:“……小人明白。”感情孟桓知道他上次没用他给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科普。 哇咔咔,孟校尉会调戏兰兰了,有进步有进步,不过孟校尉追妻路漫漫啊…… 第14章 风雨六 转眼立了冬,进了十月。 宋芷赶着十月初一,向孟桓告了一天假回去探望秀娘,孟桓准了。 十月初一是送寒衣节,家家户户都要出城扫墓,祭拜先人。 宋芷头一天晚上到的家,光线昏暗,秀娘没看清,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宋芷额上的伤。那伤口有点深,已经结了痂,还没掉。 秀娘吃了一惊,正要质问,宋芷连忙撒谎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门槛才伤的。 秀娘好一番心疼,说:“这不会留疤吧?” 宋芷:“……” 为什么都这么关心留疤不留疤? “不会,”宋芷说,“主顾赏了药,说用了就不会留疤。” 秀娘这才放下心。 “咱们给老爷夫人上上香,我烧了暖炉,等阿朱和满儿扫墓回来,一起吃点儿酒。” 宋芷点头答应了。 宋芷的父亲宋修文是守城而亡,不仅没有尸骨,连衣冠冢都没有。母亲李含素则是流亡路上死于蒙古人之手,当年张惠捡到宋芷时,李含素刚死没多久,在宋芷的要求下,将李含素的尸骨收了回来,草草葬在了附近,这些年宋芷和秀娘住在大都,也没去看过她。 秀娘在这间冬天漏风雨天漏雨的破屋子里,寻了个不漏风不漏雨的地方,给夫妻俩立了个牌位,时时祭拜。 两人一边祭拜,秀娘一边低低地对李含素说话,无非是说说两人的近况,再请老爷夫人安心:“夫人,少爷近来出息了,寻了个主顾,薪奉丰厚,少爷年纪不小了,加上现在有了出路,秀娘打算给少爷娶个少夫人。” 听到这里,宋芷反s,he性地想说话,但顾忌是在爹娘灵前,终归没敢放肆。 等祭拜完了,秀娘烧着炉子,暖着酒,宋芷才对她道:“秀娘……成亲的事不着急。” 秀娘道:“少爷又说胡话。”秀娘以为他害羞,又道,“就算现在不成亲,过两年也总要成亲的,秀娘先帮你留意着。” 近午时,白满儿母女俩祭拜回来了。 送寒衣节时,按照汉人的习俗,要置酒,作暖炉会,准备过冬。 秀娘炒了几个小菜,将白满儿和白阿朱叫到家里来,围着炉子吃热酒。 白满儿如今十三,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姑娘了。满儿原先性格活泼,父亲去世后,便安静了不少,宋芷看着她长大的,见到小姑娘性情大变,不由有些心疼。 但白满儿对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口一个“兰哥”,很是乖巧,白阿朱还叫满儿拿了一个自己绣的荷包,送给宋芷。 这其间的意思,便有些微妙了,秀娘看了宋芷一眼,没说话,打算看他自己如何选择。 宋芷却没想那么多,摸了摸白满儿的头发,当即挥笔给白满儿画了一幅画像,回赠给她。 “满儿乖乖的,冬天来了,兰哥再给你买件袄儿过冬穿,好不好?” 分明是哄小孩儿的口吻。 秀娘和白阿朱都看出来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翌日,宋芷清晨便回了孟府。 孟桓正在s,he箭,小小的靶子在百米外,孟桓拉开弓,没怎么瞄准,便放了箭。锋利的铁箭带着尾羽,“唰”地刺破空气,下一瞬,正中靶心。 孟桓翘了翘唇角,八月在日本受了伤,右臂一直不太能使上力,现在终于大好了,等明年开春,便能再上战场。 宋芷见他轻轻松松便s,he中了靶心,心中对孟桓的武力值又有了新的认识,以前知道孟桓刀法厉害,力大无比,没想到箭术也这样了得。 孟桓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回过头问:“回来了?” 宋芷点头,而后非常识时务地、由衷地夸了一句:“少爷好身手!” 孟桓笑了笑,道:“这算什么。过几日宫中有s,he圃活动,你要去吗?” 孟桓原意是让他去看,没想到宋芷一脸惊诧地说:“我不会s,he猎啊。” 孟桓顿了顿,怪脾气又上来了:“连绰漫都会,你一个男人,不会?” 宋芷道:“家贫,无马。” 孟桓:“……” 孟桓顿时没了兴致:“不会算了。你留在府里,不许乱跑。” 宋芷:“哦。” 初冬清晨柔和的日光洒下来,微凉的风轻轻刮过,宋芷瘦削的身形显得很单薄,孟桓皱了皱眉:“府上没给你饭吃?” 宋芷:“给了啊!” 孟桓指指他的胳膊:“你这胳膊,简直比萨兰还细。” 萨兰就是那天帮了宋芷一把的孟桓的宠妾,阿齐拉的主子。 宋芷被孟桓拿来跟他的宠妾比,一时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脸上有些薄怒:“萨兰小姐养尊处优,哪能跟我们这些下人比。” 孟桓指指齐诺:“更比齐诺细。” 齐诺竟然被拿来跟一个汉人比,不乐意道:“少爷!” 孟桓笑了笑,把弓递给齐诺,对宋芷道:“写字去!” 齐诺不情不愿地去放弓了,宋芷则跟着孟桓去书房。 因为练过武,孟桓出了一些薄汗,身上有淡淡的汗意,晨间练武过后,孟桓向来都是要先沐浴更衣,才去写字的,今天不知怎么就忘了。 直到阿齐拉跑来提醒孟桓:“少爷还没沐浴呢!” 孟桓才恍然记起,对宋芷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我稍后便到。” 结果孟桓并没有稍后便到。 宋芷百无聊赖地在孟桓的书房待了一个时辰,直到将近巳时,孟桓才来。彼时宋芷正拿着一本孟桓看过的书在看。 蒙汉双语的书,上面有孟桓的批注和笔记。蒙语宋芷只能大概看懂一点,没仔细学过,孟桓的蒙语写得很好看,汉文则乏善可陈了。 “在看什么?”耳边突然响起孟桓的声音,属于孟桓的气息骤然压过来。 宋芷心中一惊,手上的书都掉了,孟桓一把接住,拿起来翻了翻:“也没看什么违禁的书……这么害怕做什么,我有那么可怕?” 近日许多大员上书痛斥道藏伪经,有传言说,不久陛下就要下旨焚毁道藏伪经,民间风声鹤唳。 孟桓眉形锋利,鼻梁挺直,长相便极具攻击性,刚刚沐浴后的熏香,也掩不住他身上令人心惊的侵略意味。 宋芷忍不住退了一步,正想说话,突然注意到孟桓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痕。 宋芷这些年清心寡欲,从没进过秦楼楚馆,因为家贫,也没什么宠妾美姬,但这不代表他对这类事一无所知,看到孟桓脖子上的红痕,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再联想孟桓沐浴久而未归,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没、没……不可怕。”宋芷违心地说。 孟桓没注意到宋芷的异常,兀自说:“太子殿下早先说过,让我不能埋没了你,我这里若的有你想看的书,你便随意拿去看,若是没有,你可自行去买想要的书,也可吩咐府中下人代你去。” “钱两不必担心,若是不够,便向管家要。” 宋芷磕磕绊绊地说:“谢、谢谢少爷。” 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脸红什么?” 宋芷立马移开目光:“没有!” 孟桓似乎觉得他这样很好笑,也没计较,铺开纸:“今日来得晚了一些。”说到这里,孟桓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宋芷为什么脸红了。 他摸了摸脖子上被萨兰咬出来的红痕,目光一转,促狭道:“宋先生竟这样纯情么?” 宋芷大囧。 孟桓逗了一句,接着刚才的话:“我将这几日练的帖子临一遍,你看看成效。” 孟桓练的是庄严雄厚的颜体,帖子是宋芷给他的。 见孟桓专心致志写起字来,宋芷才松了一口气。 孟桓写的时候,宋芷没有出声打扰他,等孟桓写完,宋芷才对着字帖,一一指点他写得哪里好、哪里不好,孟桓听着,时不时点个头,活像书塾里牙牙学语的孩子。但孟桓平静沉稳的神情,则与那些孩子大相径庭了。 而且这个时候,孟桓身上的攻击性都敛了下去,是他看起来最温和、最无害的时候,也是宋芷觉得他最亲近的时候。 宫廷s,he猎那天,孟桓清早出了门,将今日习字的活动停了,宋芷可以平白休息一天。宋芷得了空,把上个月说要送给齐履谦的画儿画好带上,去了思诚坊梨花胡同。 齐履谦在太史局任星历生,不通骑s,he之术,宫廷s,he圃便没去,早早地沐浴更衣候在家里,等宋芷去。 齐履谦的父亲齐义去访友了,只有母亲孙氏在家,孙氏性格爽朗,招呼下人给宋芷奉了茶,便说不打扰哥俩儿说话,自己回了屋。 孙氏一走,齐履谦就迫不及待地靠了过来:“快快快,将画打开我看看!” 宋芷忍俊不禁:“急什么,画已经到了这儿,还能飞走不成?喏,”宋芷把画卷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齐履谦当即把画展开,只见画上是一片郊野,远处是连绵的山,不远处似乎有几点人烟,近处则是一簇簇金灿灿的菊花,一大朵一大朵盛开在无人到达的角落里,那花瓣疏密有致,浓淡均匀,层层叠叠,中心的花蕊用笔尖淡淡地点上,花瓣、花蕊与花jg,纤毫毕现,运笔自然随性,看似随手挥就,却又没有一笔是错乱的。 整幅画韵雅有致,清淡而有风骨,齐履谦一时看得呆了,拿着画卷看了又看,反反复复,啧啧称奇,赞道:“好!极好!” “子兰,你这画技又有长进啊!” 齐履谦大笑,搂着宋子兰的肩膀道:“不愧是我齐伯恒的朋友!宋先生名不虚传啊!” 宋子兰笑了笑,谦虚道:“伯恒兄过誉了。” “哎,”齐伯恒一拍他的肩,“过誉什么过誉,你当得起!” 齐履谦研究星象,自然也会作图,但他那作图,却是比不过宋子兰的ji,ng美有意趣。 齐履谦当即拉着宋芷坐下,把那画看了又看,赞了又赞,突地问道:“子兰怎么想起要画菊花,如今都入冬了,大都的菊花早就谢了。” 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询问,宋芷却一下子磕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十月一日是送寒衣节,要祭祖扫墓扫黄叶,汉人习俗要置酒作暖炉会。 2每年十月,宫廷要举行盛大的s,he圃活动。 3关于道藏伪经,《新元史》记载,“至元十八年,冬十月壬子,集百官于悯忠寺,焚《道藏》伪经,有隐匿者罪之。” 第15章 风雨七 宋芷这一犹豫,齐履谦就抬起头看他,问:“怎么了?” 齐履谦笑得促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成……莫非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小姐,画花比人?” 宋芷啐了他一口:“你自己看中了什么姑娘,别安在我头上!” 事实上,宋芷乃是以菊花自比,也有想要借此警醒自己,不可流于世俗,屈服大元的意思。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0节 宋芷顿了顿,解释道:“你可听说过陈吊眼?” 齐履谦皱眉道:“自然。去年聚众漳州作乱的贼子,杀了好几名朝廷大员,今年还号称了个什么镇闽开国大王,简直可笑!” 宋芷原想说,他画菊花是为了赞扬陈吊眼,可齐履谦这么一骂,这话就说不出来了。 齐履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子兰,你突然提到他做什么,莫非你画菊花是因为他?” 宋芷道:“此人一心为国,惨淡经营,不顾性命与安危,只为光复家国,难道不值得赞扬么?” 齐履谦脸色变了几变,四下一看,发现没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地对宋芷道:“子兰,此话以后千万别再说了。” 齐履谦说完,嫌不够似的,有些匪夷所思地盯着宋芷,道:“此贼聚众数万,四处作乱,是扰乱生民的叛贼,什么光复家国,光复的哪门子的家国!” 宋芷“腾”地站起身,沉声问道:“伯恒兄,你不是汉人么?陈吊王与你我同为汉人,他光复的家国,自然是我大宋……唔!” 宋芷话没说完,被齐履谦一把捂住了嘴,齐履谦气急败坏地看着他:“子兰,别胡说!” 宋芷一把推开他:“我没有胡说!” 齐履谦似乎气急了,努力压低声音,斥道:“你小点声!” “你想满天下地去叫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番逆论,而后把你满门抄斩么?” 宋芷这才稍稍平息了怒气,齐履谦以为他冷静了,没想到宋芷一开口便说:“满门抄斩又有什么好怕的?我满门只剩下我自己了。” “死又何惧?” 齐履谦一愣,他们之前来往,都只谈些经义与天文地理,没怎么说过自家的情况,从不知道宋芷家中竟是这么个情形。 骤然触及到宋芷的伤心事,齐履谦歉疚道:“抱歉子兰……我不知道你家……” 宋芷截住他的话头:“不必说了,伯恒兄。” “这是我自家的事,怎会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蒙古人。” 齐履谦拧着眉头:“你的家人……” “都是被蒙古人杀死的。”宋芷说。 齐履谦顿时不说话了。 灭门之恨,确实无法调节。 “可是,”齐履谦想了想,不屈不挠地劝道,“子兰你想想,大宋……已经亡了,如今是蒙古人掌权的时代,是蒙元的天下,你便是恨他们又能如何?” “你便是把命赔进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珍惜你的家人为你保下的这条命,好好活着,才不枉费他们对你的一片苦心。” 宋芷抿着唇,他知道齐履谦说得对。 齐履谦又说:“你别看陈吊眼聚众数万,还杀了几名大员,可这对于朝廷来说,算不了什么,陈吊眼再横,也横不过朝廷,他早晚要被抓的……英勇如文丞相,当初攻克了那么州县,不还是被抓住了么?” 宋芷顿时变了脸色。 文丞相,文天祥。当年在浦江县李含素死了之后,秀娘打算带着他投奔的人,却因为突然病倒而没有成行。宋芷被张惠捡到后,也曾要求张惠送他去见文伯父,张惠初时答应了,后来在临安逗留了谢日子,打算返京时,便听得文天祥反攻的消息。 在那种交战的时候,张惠便不可能再把两人交到文天祥手上去,而妇孺两个也不可能穿越战火,平平安安地投奔到文天祥身边,秀娘因此才熄了这个心思。 后来宋芷再长大一点,明事理了,才知晓文伯父真的是个英雄,一直被宋芷当做偶像看待,可偶像也是人,至元十五年末,文天祥反攻失败,本人也被抓住,至今关押在大都。 至元十五年张弘范劝降时,文天祥写下的《过零丁洋》,至今被宋芷放在床头,时时警醒自己。今夏文天祥在狱中写的《正气歌》,也被宋芷抄写了一份,悉心保存,日日诵读。 因此齐履谦这话,可以说是戳在了宋芷的心窝上。 齐履谦见他神情,也说不下去了,暗暗叹了一口气,劝道:“子兰,你我能推心置腹到这种程度,我也是真心将你当做是朋友,不愿见你惹恼了那些大人物,惹祸上身,因此才劝你一句。” “宋……气数已尽,蝼蚁尚且偷生,你又有什么想不开,一定要跟朝廷过不去呢。” 齐履谦一直觉得宋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早先见他如此穷困潦倒,还奇怪呢,以为是宋芷时运不济,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 宋芷见齐履谦确实是一心一意替他考虑,心下微暖,动容道:“伯恒兄的话我都明白,多谢伯恒兄一片心意,宋芷都记在心里了。” 从齐履谦家出来后,宋芷犹自有些心神不宁。齐伯恒说的话他都懂,都明白,他知道宋已经亡了,知道如今是蒙古人的天下,可他怎么能不恨呢? 蒙古人灭了他的家国,此恨绵绵,如何能够忘怀? 毕竟,他是个汉人,是宋人。 回孟府的路上,路过卖小东西的市场,宋芷见着有卖女孩儿胭脂的,想着阿齐拉先前那样照顾他,他还没回过礼,便买了一盒胭脂,回到孟府时,送给了阿齐拉。 阿齐拉毕竟是女孩子,见到有人送她胭脂,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欢欢喜喜地收了,拍着胸脯说:“宋先生以后再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奴婢能帮到的,一定尽力帮你!” 宋子兰笑道:“别叫什么宋先生了,我只是读过几年书,当不起先生之称。” 阿齐拉问:“那叫什么好?” 宋芷想了想:“我邻家有个小妹,叫我兰哥,我比你大一点,你也叫我兰哥吧。” 阿齐拉脸红红的,点头:“嗯!兰哥!” 末了,宋芷突然问:“阿齐拉,你……知道陈吊眼么?你觉得他怎么样?” 阿齐拉眨了眨眼,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很快皱起眉:“听说过……那厮是个叛军头子,穷凶极恶!” 果然。宋芷暗叹一口气。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孟桓是当晚回来的。宫里s,he圃结束后,设了宴,宴会之后,孟桓才回府,到府里时已是亥时,宋芷已经躺在床上打算就寝,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伴随着齐诺和萨兰一声又一声的: “少爷!” “小心!” 孟桓约莫是喝多了,外头吵吵闹闹好半晌才静下来,听外面的声音,孟桓是被另一个叫朵儿失的宠妾带回了屋。 这位朵儿失长相不如萨兰,但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歌声十分美妙,也很得孟桓喜欢,宋芷时常能看到她。 宋芷被闹得心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蒙古人极爱酗酒,动辄喝得酩酊大醉,宋芷来孟府后,孟桓从没喝醉过,宋芷还以为他不酗酒,没想到也沾了这恶习。 还 y /乱! 宋芷一边吐槽着,一边就睡着了。 原以为孟桓前一夜醉成那样,第二日便会休息,没想到习字还是照常。 晨练过后,孟桓沐浴完毕,便去了书房,宋芷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我来迟了么?”孟桓说。 宋芷看着他没说话,说迟了有点打主人的脸,说没迟又违心。 昨日参加s,he猎,一整天没有见到宋芷,今天乍然又见到了,而且这人在书房候着,没有甩脸子,看着很顺从,孟桓觉得心底有一丝丝莫名的、十分难以言说的愉悦。 因此在宋芷打算起身行礼时,孟桓摆了摆手:“跟我们这些武夫,便不必如此客气了,坐。” “你昨日没去涉猎,真是可惜。”孟桓笑道,“你没见那个场面,实在是激烈,连陛下都忍不住亲自上场了,太子殿下也是义不容辞。” “其他皇子皇孙、名门贵胄,都纷纷提箭上阵!绰漫都打了几只兔子。” 宋芷淡淡陪着笑,问:“那少爷如何呢?” “我?”孟桓看着他,“你觉得呢?” 宋芷说:“少爷一定是英勇无比了。” 孟桓笑了笑,看着宋芷把纸铺开,他执起笔,轻笑道:“若非顾忌天家颜面,谁又能压得过我一头去。” 随意而轻慢的语气,透出无与伦比的自信与骄傲。 孟桓落笔写下几个字,随口问:“听说你昨儿个出府了,做什么去了?” “见了一个朋友。”宋芷道,“少爷见过的。” 孟桓挑眉,看着他,似乎是在问他见过的谁。 “上次在街上,绰漫小姐弄脏了我的画那次,那个跟我一起的。” 孟桓问:“你们何时成了朋友?” 宋芷:“就在那次之后,我见他品性好,为人又爽快大方,便成了朋友。” 孟桓“唔”了一声,未置可否,又问,“还有呢,你还做了什么?” 宋芷:“没有了。” 孟桓转过头:“没有了?” 宋芷心中微惊,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他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做什么不该做的,才回了一句:“真没有了。” 孟桓道:“府上的下人告诉我说,你给阿齐拉买了盒胭脂。” “是不是?” 宋芷一愣,心说:“连这个也报告?”老实点了头,“是,我以为这个不重要。” 孟桓:“你喜欢她?” 宋芷脸“唰”的一红,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 “那你想利用她?”孟桓又问。 宋芷顿时一愣。 “你跟她走得很近。” “阿齐拉是萨兰贴身的丫头,很倚重她。你想必也知道,我一向宠着萨兰……所以,告诉我,”孟桓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陈吊眼、文天祥的事,可自行百度。 2蒙古人好酗酒,这个是真的。 今天继续想捶孟校尉 第16章 风雨八 孟桓这一番问话出来,宋芷几乎愣了,他没想到这样简单的交往,也能被猜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一清早的好心情都没了。 宋芷道:“少爷,我不是那种人。” “送阿齐拉胭脂,是因为先前我受伤时,她十分照顾我,没有少爷想的那么复杂。” 孟桓道:“你这是在怨我伤了你?” 孟桓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宋芷发怒火,依宋芷往日的脾气,他立即就想反驳回去,可头上还没痊愈的伤告诉宋芷,要冷静,不能意气用事。 “我没有。”宋芷说。 “是没有,还是不敢?”孟桓问。 宋芷的脾气忍不了了:“不敢与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反正我现在身在孟府,要如何处置,都是少爷一句话的事,少爷为何一再逼问我?” 宋芷说完,已经准备好迎接孟桓的新一轮怒火,没想到孟桓根本没发怒,手上写字的动作都没有停一下,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发脾气了。” 宋芷:“……” 宋芷没好气道:“小人哪敢对少爷发脾气!” 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前两个月,我在安贞门街上初见你……不,与你重逢时,你便是这副模样。” 宋芷:“什么?” 孟桓道:“当时我正打算跟廉慎离开,突然被你叫住,我在马上回过头,就看到你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那时候我就在想,像你这样的美人,不知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现在发现,你还是生起气来的样子,比较有趣。” 宋芷第一次被人如此轻侮,气得脸都红了,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开骂,孟桓突然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结痂了,怎么还没愈合,很影响美感。” “放开!”宋芷一偏头,忿然拍掉他的手,在孟桓眼神暗沉下来的一瞬间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沉声道: “孟校尉,小人虽然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可到底是个男子,读过几年书,勉强算是个读书人,孟校尉这样,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孟校尉请我来府里,说是让我教您汉文,但如果您的本意是这个,那还是请孟校尉放小人回去吧,小人高攀不起,也教不了您这样的人物。” 孟桓垂眸看着他,眼神y沉得吓人。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若是您不肯放小人离开,那还不如现在就打死小人罢。” 宋芷说完,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嘭!”的一声,叫人听着便觉得疼,可宋芷却浑然不觉似的,额头触在地上,一动不动。 气氛一时静得可怕。 孟桓盯着宋芷,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本意并没有轻侮宋芷的意思,被人误解,他也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成为他的人,就那么难以接受? “起来。”好半晌,孟桓发了话。 宋芷紧绷绷道:“请孟校尉打死小人罢。” 这一句话顿时激怒了孟桓,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拒绝过。 “起来!”孟桓怒道,那声音因刻意压制怒火而显得咬牙切齿。 宋芷没动。 孟桓猛然伸手,将他的衣领一提,一转身,将宋芷按到了书案上,案上的纸笔顿时散了一地。 宋芷的身体顿时紧绷了,睁大了眼睛,瞳孔因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孟桓缓缓俯下身,与宋芷靠得极近,在他耳边近乎呢喃似地说:“你以为,我真不敢打死你么?” 宋芷手抓着桌角,抓得指节泛白。 “哈济尔!”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宋芷顿时慌张起来,猛然抓住孟桓的手腕,近乎哀求地说:“少爷。” 若是让绰漫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孟桓的目光动了动,视线落到宋芷握住自己的那双手上。 手心冰凉,冒着冷汗,细微地发着颤。 “哈济尔!”绰漫又叫了一声,“蹭蹭蹭”几步跑到了孟桓书房门口,齐诺在苦口婆心地拦着她。绰漫可以随意进出孟府,除了书房。 “让我进去!”绰漫说。 “让她进来。”孟桓对齐诺道。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绰漫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孟桓执了笔在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字,宋芷站在他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指点,这儿要用力,那儿要利落。 绰漫眨了眨眼睛,心说这汉文老师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绰漫把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到了两人身后。 “嘿!”绰漫在孟桓耳边说。 孟桓面色如常,回头冲她笑了笑,“怎么这么早过来?” 绰漫道:“昨天打了兔子。” “我叫他们拿过来,送到你府上煮了吃!” 孟桓似乎有些好笑:“几只兔子而已,我这儿又不是没有,做什么还要你亲自特意送过来?” 绰漫笑嘻嘻道:“这兔子是我亲手打的,怎么能跟别的兔子一样?” 孟桓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吩咐厨房了吗,照你喜欢的味道做。” 绰漫笑嘻嘻一点头:“早吩咐了,今儿中午,我就要在哈济尔这儿用饭!” 宋芷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便行了个礼,道:“少爷,小人先告退了。” “慢着!”孟桓还没说话,绰漫先出了声。 宋芷对这个跋扈千金没什么好印象,以尽量谦卑的语气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绰漫“唔”了一声,拿起桌上孟桓刚写的字看了看,她能看懂汉文,但是写不太好。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1节 “哈济尔,这是你写的?” 孟桓点头。 绰漫:“写得真好!” 孟桓笑着摇摇头。 绰漫转头对宋芷宣布道:“你既然教哈济尔,那便也带我一个,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学写汉文!” 宋芷:“……” “哈济尔,你说好不好?”绰漫看着孟桓笑,“我也要写出你这么好看的汉文,你可不要看不起我!” 孟桓:“你若是想学,在这儿跟我一起学便是。” 宋芷:“……” 绰漫顿时高兴得笑起来,笑声宛如清悦的琴音,宋芷估计,前院儿都能听到。 蒙古的姑娘,果然没有礼数。 “宋子兰,愿意教绰漫吗?”孟桓转头问,可谁都知道,孟桓不会愿意听到除了肯定之外的其他任何答复。 刚刚还扬言愿被孟校尉打死的宋芷衡量了一下,觉得比起被当做侍妾宠姬,教个大小姐,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没有犹豫: “但凭少爷吩咐。” 绰漫还记得上次宋芷不肯帮她捡球的事,闻言轻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她说完,眼睛扫了扫孟桓的书房,对宋芷道:“去给本小姐拿张椅子来,本小姐要坐在哈济尔旁边,跟他一起写字。” 宋芷立即去搬了张椅子,放在孟桓椅子旁边:“小姐,请。” 绰漫一屁股坐下,从笔架上拿了支笔,手比了比,问孟桓:“哈济尔,笔是这么拿的吗?” 孟桓调整了一下她的手势:“这样就行。”又道,“你常用鞭,腕力不错,写起字来,一定很好。” 绰漫美滋滋地接受了孟桓的夸奖,问宋芷:“写什么,怎么写?” 宋芷道:“小姐习字,自然与少爷不同,改日我寻几幅适合小姐的字帖来看看,今日便先这样练着。” 宋芷说完,便如最初教孟桓那样,从写字的姿势、坐姿教起,可绰漫简直是来捣乱的,教会后很快动作又变了形,坐得歪歪扭扭。 宋芷无奈,心知这小姐不能像孟桓一样教,而且关键是,人家未必是诚心来学写字的。 宋芷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再对她的姿势吹毛求疵,让绰漫先写了几个字看看,没想到绰漫的字堪比童蒙学生,丑得不堪入目。 宋芷心说:“看来孟桓的字还真算是好的。” 绰漫不仅字写得丑,还时不时出个小差,眼睛不看自己的纸笔,总往孟桓那边瞄,又或者咬咬笔头,又或者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丝。 绰漫卷完了,会看一看孟桓,见孟桓全神贯注地写字,便撅了嘴,道:“哈济尔,你看我。” 孟桓有些好笑地抬起头:“你卷自己的头发,有什么好看的?” 绰漫说:“你不喜欢吗?我看你那个宠妾头发就是卷卷的,你不是很宠她么?” 绰漫说的约莫是萨兰,萨兰是乃蛮部人,混血,身形纤细柔美,发丝微蜷,披散在肩头,格外秀丽动人。 孟桓失笑:“她不过是提点教坊司一个知事的女儿罢了,你做什么要跟她比?” 提点教坊司是管戏曲歌舞的,而其知事只是从八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儿。 绰漫眨了眨眼,她的父亲早年便任正二品同知枢密院事,又是平宋大将,今年与太子殿下抚军漠北,前不久才回来,是军中一顶一的人物,把她与萨兰这样的女人比,确实跌份儿。 “小姐,”宋芷突然出声说,“墨,粘到您脸上了。” 孟桓闻言抬起眸,果然看见绰漫发着呆,拿着笔戳啊戳,蘸了墨的笔尖戳到脸上,那白净的脸上黑了一片,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绰漫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她立即丢下笔捂住脸:“不许看!” “不许看不许看!”绰漫尖叫道。 “赛音——”绰漫大叫自己的贴身婢女,“进来!” 这一场闹剧以绰漫逃也似地离开做结。 绰漫走了好久,宋芷的耳边都还回响着她的尖叫,脑子里嗡嗡的。 孟桓犹自在笑,又无奈地摇摇头,自语道:“这丫头……” 绰漫离开了,宋芷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之前的事,顿时“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孟校尉喜欢兰兰吗,你们错了,孟校尉只是见色起意。 你们以为孟校尉喜欢绰漫吗,你们错了,只是因为绰漫是伯颜的女儿。 你们以为绰漫喜欢孟校尉吗,恭喜你们,答对了。 蒙古名太多,我都要懵了。 第17章 风雨九 宋芷跪下后,书房内的气氛又陡然凝重了起来。 孟桓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却没看宋芷,低头去写自己的字,道: “你这又是做什么?” 宋芷沉默地僵持着。 孟桓摆了摆手:“你愿意跪,便跪着吧,不跪满一天,不准起来。” 孟桓说完,唤了齐诺进来,他指着桌上绰漫写的那些,道:“收拾一下。” 齐诺看见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芷,颇有些无言,孟桓并不轻易苛待下人,宋芷能隔几天便惹恼孟桓一次,也是一种本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齐诺当然不会好心到替宋芷求情,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积了y德了。 宋芷知道,这是孟桓刻意在羞辱他,就是要让别人来看看,他是如何跪在这里,对孟桓是如何的卑躬屈膝。 孟桓知道,对于宋芷来说,这绝对是不可忍受的羞辱。 齐诺故意收拾得很慢,走到宋芷身旁,还要停顿一下,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再走开。 等齐诺慢慢悠悠收拾完出去,孟桓便拿了本书坐在宋芷旁边看,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一看,便直接看到了午时,孟桓站起身,吃饭去了。 宋芷则继续跪着。 下午,孟桓来了一两趟书房,期间对宋芷亦是不搭不理,似乎根本没看到这个人。 宋芷没吃午饭,跪到午时后,膝盖已经僵硬了,腹中又饥饿难耐。宋芷知道,孟桓在等他求饶,可宋芷偏不。 便是跪到死,也不会求饶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芷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开始膝盖会疼,针刺似的,到后来整条腿都疼,宋芷没敢挪身子,那双腿便由刺痛到麻木,最后彻底没了知觉,天色彻底暗下去的时候,宋芷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两条腿了。肚子都饿过了劲儿。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又冷又硬,像极了李含素逝世那天,浦江县官道上的地面。 那天还下了细雨,将气氛烘托得格外凄凉惨淡。 眼下没有下雨,没有风,没有雪,静极了的书房里,在天黑下来后,连一丝光亮也没有,只有清寒的冷月斜斜洒了一丝清辉进来,落在孟桓案头的字帖上,落在那摆满书的书架上。 宋芷渐渐的有些恍惚,他心想:为何当年他不与母亲一道死了呢? 南宋亡了,他的家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为何偏偏他还活着? “宋子兰。”一个淡淡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宋芷愣了愣,末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孟桓的声音,宋芷跪着的这大半天水米未进,张了张嘴,差点发不出声音: “小人在。” 孟桓在宋芷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注意到宋芷这大半天竟膝盖也没挪一下,不禁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固执成这样。 “滚起来。”孟桓说。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动。 孟桓不耐道:“怎么,还想跪?” 宋芷低低地说:“起不来。” 孟桓轻轻敲击书案的手指倏然一顿,对齐诺道:“把他扶起来。” 齐诺满心的不乐意,也只好同意,将灯放下,对宋芷一伸手,“喏!” 宋芷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抓住齐诺的衣袖,勉强挪动腿,可那腿就像不是他自己的,又麻又硬,毫无力气,宋芷半个人都挂在了齐诺身上,才勉强没有再摔下去。 齐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没把白眼翻出去。 孟桓淡淡看着他,心里约莫明白,宋芷是打死不可能以色事人的,于是摆了摆手:“把他送回去,注意暖暖膝盖,别废了。” 如今已经入冬,大都不比临安,冬天寒冷异常,孟桓耐寒,这时候书房里也没个暖炉,宋芷却不是他,那地上冰冰凉凉,这一天跪下来,若是不注意保暖,兴许要落下病根儿。 “这两天你休息,不必来书房了。”孟桓又说。 宋芷动了动唇,没力气说话,干脆闭了嘴,闷声被齐诺搀着走了。 宋芷两条腿几乎没有知觉,齐诺又不配合,因此走得极困难,孟桓就看着,直到两人走了出去,宋芷也不肯吱个声儿,孟桓一时气结,心说:“竟有这么固执的人。” 原以为有了昨日那一遭,绰漫便放弃了习字大业,没想到第二日,她又来了。 她来了也没用,宋芷今日休息。 绰漫没在书房见到宋芷,心下奇怪,就问孟桓,孟桓含糊地说:“他病了。” 孟桓并不想让绰漫知晓昨日的事。 绰漫大惊小怪道:“病了?我见他昨天还好好的,汉人怎么这么柔弱!” 孟桓“唔”了一声。 绰漫有心想让孟桓陪她玩,可孟桓习字那状态,简直天塌下来也不会管的,绰漫拿着笔在纸上戳,待戳坏了三支笔之后,便丢下笔。 “他病了,我去看看!”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房,往宋芷房里奔去。 宋芷住的偏房,绰漫是十分嫌弃的,她长这么大都没进过下人住的屋子,加上他门口也没个人传话,绰漫只好自己猛烈敲门,敲得震山响: “宋子兰,开门!本小姐来看你来了!” 然而任她敲得手都麻了,也没个人开门,绰漫眼睛往四处一扫,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婢女,脸上有几个雀斑,于是一招手: “你,过来。” 阿齐拉昨日便听说宋芷又惹恼了孟桓,昨天没机会,今晨一早就过来看了几遭,也没见宋芷出来,心下担心得要死,乍然看到绰漫跑过来,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就被绰漫叫住了。 阿齐拉战战兢兢地挪到绰漫面前,生怕绰漫问她为什么在这儿,但绰漫根本没管这些,指了指宋芷的房门:“你给我进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阿齐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去敲了敲,问:“宋先生,你醒着吗?”连问了几声,也没人应。 阿齐拉有些慌了,推了推门,向里看了几眼,转过头来道,“小姐,门从里面锁上了,开不了。” 绰漫眉头一皱:“开不了?” “宋子兰人在里面吗?” 阿齐拉怯怯地点点头:“……应该在。” 绰漫:“他莫非是故意躲我,不想见我,不愿教我写字?” 绰漫说到这里,顿时觉得有理,“噔噔噔”跑开,叫了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来,吩咐道,“把门给我撞开!” 家丁跟阿齐拉面面相觑,不敢违拗绰漫的意思,又怕招惹到孟桓。 绰漫:“磨蹭什么,哈济尔那里我去跟他说,你尽管开!” 家丁应了,当即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偷偷瞄了瞄阿齐拉,阿齐拉隐晦地一点头,溜去搬救兵了,绰漫也没理她。 “吓!”家丁喝了一声,侧身撞到门上,门栓应声而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绰漫道:“你进去看看,宋子兰在里面吗?” 家丁:“是。”抬脚走了进去。 宋芷的屋子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家丁四下一扫,没看到人,却见床上隐约躺了个人,他上前一看,只见宋芷满面通红,睡得极不安稳,家丁抬手摸了摸,宋芷的额头简直烧得烫手。 “小姐,宋子兰病倒了,叫不醒。”家丁出来后对绰漫说。 绰漫挑高了眉:“当真病倒了?病得如何?” 家丁道:“都烧糊涂了。” 绰漫眨眨眼,疑惑道:“他昨天不还好好的么……他怎么病了也没人管,也不请个大夫么?” 家丁默然无语,没有孟桓的吩咐,谁会去给他请大夫。 家丁正想着,冷不丁看见孟桓过来了,他身子一矮,行礼道:“见过少爷。” 绰漫听到声音,转过头问他:“怎么宋子兰病了,你也不给他请大夫?” 孟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脚便进了宋芷的屋,绰漫一愣,当即跟了进去,宋芷屋子不大,孟桓来时,齐诺也跟着来了,加上阿齐拉,主仆几个站了满满一屋子。 孟桓进了屋就有些后悔,心说自己何必在意一个汉人的死活,但既然已经进来了,便看看。 到宋芷的床边,孟桓又愣了,宋芷白净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脑门上都是冷汗,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看上去十分难受。 “宋子兰?”孟桓轻轻叫了一声。 睡梦中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手,却没能醒过来。 孟桓抬手在他额上探了一下,简直烧得吓人。 孟桓抿了唇,转头问齐诺:“昨天晚上你把他送回来,他就这样了?” 齐诺勉强笑了笑,当时是感觉宋芷有些发热,但也没太在意,谁知道今天就烧成这样了,而且孟桓看起来还挺在意,昨天不是一副巴不得跪死他的样子么? “有、有一点,但小的以为不要紧。” 孟桓冷哼了一声,吓得齐诺一哆嗦:“去把裴雅请来。” 齐诺连忙应了,匆匆跑出去。 绰漫瞄了孟桓一眼,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吓人,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哈济尔……” 孟桓看了她一眼,收敛起心中莫名的怒气和慌张,顿了顿,道:“你出去玩会儿,昨儿个的兔子给你留着了,我稍后出来。” 赛音拽拽绰漫的袖子,轻声道:“是啊小姐,这种地方,不是您该来的。” 绰漫一想也是,拉着孟桓的胳膊:“哈济尔跟我一起么?” 孟桓将她的手扒下来:“你出去吧,我在这儿待会儿。” 绰漫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跟赛音一起出去了。 孟桓又伸手摸了摸宋芷的额头,转头对阿齐拉吩咐道:“你去打点水,给他降降温。” 阿齐拉乖巧地点点头:“是。” 家丁愣在一旁,有些懵,他没想到自家少爷对这个秀才这么上心,看孟桓眉心微蹙,唇角抿着,虽然藏得极好,可又分明是在担忧的样子,家丁开始庆幸还好方才机灵,让阿齐拉把少爷叫了来。 孟桓看了半晌,干脆在宋芷床边坐下,掖了掖被角。 “少爷,水来了。”阿齐拉端着一盆水,拿着帕子过来了。 阿齐拉是惯会照顾人的,因此做来格外熟练,将帕子在水里打shi了,拧干一些,细细擦去宋芷脸上的汗,又擦了擦手。 不多时,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齐诺带着一个年逾五十的汉人走了进来,那汉人见了孟桓,先躬身行了个大礼:“草民见过孟校尉。” 孟桓摆摆手,不耐道:“不必多礼了,你来看看他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孟校尉这人就是作!把媳妇儿作病了又心疼,心疼不死他!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2节 第18章 风雨十 裴雅是个五十多岁的汉人,看上去ji,ng神矍铄,须发皆黑如缎,一看便知保养得十分好,只是腿脚有些不便。 裴雅是个儒医,早年是随军的医师,身上挂着正五品的职位——太医院院判,还有正四品保安大夫的散阶,后来腿脚受了伤,又得罪了权贵,便上书乞骸骨,世祖念他腿脚不便,准他日后留在太医院,不必再随军,却按下了乞骸骨的折子。 他勉强在太医院留了两年,又递了折子上去,没想到却惹恼了世祖,当时恰逢孟桓跟着伯颜在世祖跟前述职,孟桓便随口帮了裴雅几句,孟桓会说话,几句话哄得世祖大笑,当即批了那乞骸骨的折子,把裴雅放回家了。 从那以后,裴雅便念着孟桓的恩情,时常来孟桓府里出诊,前几个月孟桓东征日本时受的伤便是他治好的。 裴雅来府里,最常治的是孟桓本人,偶尔也治过孟桓的宠妾,却是第一次治其他的人,还是个汉人,生面孔,裴雅见了,心头难免有些惊异。但他不是个多话的,也不多问,当即提着药箱上前看了。 “裴大夫,怎么样?”孟桓问。 裴雅仔仔细细翻看了宋芷的眼珠,把过脉,随后皱了眉。 孟桓道:“能不能治?” 裴雅打量了一下孟桓的脸色,只觉得萨兰病了孟桓也没这么着急,心道若是不能治,这小祖宗怕是要跟他急,当下一口答应:“能,孟校尉放心吧。” 孟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修武校尉,但他父亲是军中大员,母亲是唆都将军的妹妹,因此就算以裴雅以前的职位,也不敢怠慢了他,何况现在裴雅无官无爵了。 裴雅检查后,给宋芷开了个方子,拣名贵的药材写,写完给齐诺,孟桓却先一步拿去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便打发齐诺去买。 裴雅又说:“这位……” 孟桓:“宋子兰,宋先生。” “宋先生,”裴雅接上话,“这两日受了凉,染了风寒,今后可不能再盖这么薄的被子。”裴雅指了指宋芷身上盖的薄棉被。 孟桓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当即命阿齐拉去给宋芷拿厚的。 裴雅说:“草民开的方子需熬成汤药,一日三次,不可怠慢。” “不过我看宋先生烧得厉害,再不降下去,怕是要烧坏脑子,所以用针灸先给他降降温。” 裴雅说完,当即从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在宋芷大椎x,ue、合谷、曲池等x,ue轻轻刺入。 裴雅行医多年,手法极稳,孟桓对他很放心。见他刺完x,ue位,孟桓道了句:“如何?” 裴雅一拱手:“稍待半个时辰,烧就会慢慢退下去,吃了药将养几日,不出半个月,先生定然恢复如初。” “半个月?”孟桓显然对这个时间有点不满意。 裴雅摸了摸胡子,道:“这得看先生的体质,和这几日能否好好休养了。” 孟桓也抬手向裴雅一拱:“有劳裴大夫。” “我送您出去。” 裴雅连连推辞,孟桓只好送到门口作罢,诊金早已让齐诺给过了。 送走了裴雅,屋子里还醒着的只剩孟桓和阿齐拉了。 “你往宋子兰这里跑,你主子知道么?”孟桓问她。 阿齐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是、是小姐吩咐我来的。” 孟桓扫了她一眼:“你现在可以回去向你主子复命了。” 这便是赶她走了。阿齐拉哪敢违抗,低声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又小心地掩上门,临出门前,她向里望了一眼,只见孟桓站在宋芷床边,微低着头,因为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阿齐拉不敢再偷看,掩上门,快步走了。 孟桓忆起昨天的情形,再看看此时宋芷烧得人事不知的模样,心中有些淡淡的后悔,如今天冷了,他只顾着让宋芷跪着,却忘了地上凉。 可想来想去,又气,宋芷这人实在太固执,脾气大得要命,他就没见过宋芷脾气这么大的汉人。 不就夸了他一句好看么,又没做什么,至于跟他要死要活的么。 孟桓把两层被子都严严实实地盖在宋芷身上,掖好被角,正想手回手,就被宋芷抓住了手。 宋芷连手心也是烫的。 他似乎很难受,哼唧了两声,低低地唤:“娘亲……” 孟桓想抽回手,心道:“谁是你娘亲?”但没抽动。 孟桓叹了口气,只好在宋芷身边坐下,静静等齐诺买药回来。 孟桓经常看宋芷,但却是第一次观察这样的宋芷。 孟桓看了半晌,心说:“长得好的人真是犯规,便是病了,也病得比别人好看。” 白皙脸上异样的红,让宋芷整个人都透着与平素不一样的柔软脆弱。 平日宋芷总是冷冷清清的,武装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齐诺回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副情景,他目瞪口呆地想:“少爷是咋回事?” “看什么,还不滚去煎药?”孟桓道。 齐诺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让我去给他煎药?” 孟桓:“不然让我去?” 齐诺:“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 等齐诺煎了药来,宋芷还没有醒的迹象,孟桓右手被宋芷抓着,便用左手轻轻摇了摇他:“宋子兰,醒醒。” 没动。 孟桓皱眉,拍了拍他的脸:“喝药了。” 宋芷哼唧了一声,没醒。 孟桓:“……” 他什么时候这么照顾过一个汉人?还是个区区儒生! 孟桓将手一抽,抬高了声音:“宋子兰。” 手里抓着的“娘亲”突然没了,宋芷在梦里一惊,顿时就被吓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孟桓正黑着脸看着他,脑子还没转过来。 几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宋芷开了口: “少爷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今天我休息么?” 这话几乎是从喉咙里囫囵说出来的,嗓音又沙哑又低,也亏孟桓听懂了。 孟桓后退了一步,命齐诺道:“把药给他。”又对宋子兰道,“若非绰漫好心来了一趟,你怕是能烧死过去!” 宋芷沉默着不说话,他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重。 孟桓:“既然醒了,便喝药,没人伺候你。” 宋芷低声道:“谢少爷关心。” 齐诺把药碗往他跟前一递:“喏!自己喝吧!” 宋芷因为发着高烧,神色厌厌,闻言便抬手去接,却因为手脚无力,差点打翻药碗,吓得宋芷一个激灵,慌忙自己接稳了。 宋芷再抬头看,孟桓正不耐地看着他。 齐诺道:“你可当心点儿,尽是名贵药材,要是打翻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宋芷喝了一小口,顿时被苦得皱起了眉头,抿着唇,一点点往下咽。 这么苦的东西他是不想喝的,但这两个人都盯着他,不喝不行,因此宋芷一闭眼,以一种壮士断腕般大义凛然的神情,一仰头,把整碗药都灌了下去。 宋芷苦得脸都绿了,把药碗往齐诺手里一递,自己一翻身,躺在了被窝里,闷声说:“少爷慢走,小人病了,就不起身送了。” 孟桓看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在宋芷喝第一口时,孟桓就看出来了,他怕苦。 一个大男人,还怕苦? 孟桓想着,在心里摇了摇头,看到宋芷一脸生无可恋地灌下那碗药,孟桓心说:“有那么苦吗?” 但一回想方子,好像是挺苦。 孟桓没在意宋芷无礼的行为,只道了句:“好好养病,绰漫还等着你教她写字呢。” 宋芷听到这个,觉得头更痛了,因此没答话,假装睡着了。 孟桓走出门后,才低声对齐诺吩咐:“去,到厨房里给他拿点儿蜜饯儿,跑快点儿,别等人睡着了。” 齐诺今天已经没有力气计较自己的地位问题了,“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往厨房去了。 孟桓想了想,又吩咐了一个叫莲儿的汉人丫头去宋芷房里,在他生病的这几日,贴身照顾他。 确定没有遗漏了,孟桓才转头往书房走,这一上午闹完,也近午时了。 到了书房孟桓才发现,不仅绰漫在,连多日不见的廉慎也在。 廉慎正跟绰漫坐一块儿,两人在观赏孟桓的大作。 见孟桓进来,廉慎用两根手指捏起书案上一卷纸,冲孟桓道:“哈济尔,绰漫说你最近在习字?转性了?” 孟桓劈手把纸卷夺下来,细细折好了放下,道:“你爹解你的禁足了?” 廉慎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我好容易才出来,能别提这糟心事儿么?” 绰漫说:“怕你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桓笑了笑:“说说,怎么出来的,我看你当初禁足的日子可还没到呢。” 廉慎撇撇嘴:“还能怎么样,靠我娘呗!” 廉慎的伯父廉平章逝世后,廉家最大的依仗没了,其他廉氏兄弟行事都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上次廉慎当街撞死白重九的事,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到廉慎的父亲廉希鲁那儿去了。 廉希鲁指着他的鼻子骂:撞死一个汉人不打紧,但当街纵马就不对了,这可是大都,天子脚下,哪容他如此放肆? 骂完就干脆地禁了廉慎的足。 廉慎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逃跑过几次都失败了,只好假装乖巧地窝在家里,一天天在娘亲身边撒娇求饶,女人耳根子软,果然被他说动,最后到廉希鲁那儿吹点儿枕边风,廉慎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廉慎说完,长叹一声:“英雄迟暮!” 孟桓笑骂一声:“英雄迟暮是这么用的吗?” 廉慎从果盘里拿一串葡萄叼着吃,翻了个白眼:“你可别学那人儒臣似的,说话文绉绉酸溜溜,听也听不懂。” 孟桓踹他:“这是我书房,是你玩乐的地方么,出去。” 廉慎嘻嘻哈哈地一躲:“我来了你也不好生招待招待,跑去看你那什么教书先生,我自己吃串葡萄还不行?” 绰漫拿起一串葡萄递给孟桓:“甘肃来的,哈济尔尝尝。” 孟桓摘了两颗丢嘴里,很甜。 绰漫:“好吃吗?” “好吃,”孟桓点头,“不过我更想吃闽南的荔枝。” 一旁廉慎听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哈济尔,不安分啊,好好在大都待着不好吗,非要去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唆都(?—1285) 元朝将领, 蒙古札剌儿氏,也是世祖潜邸旧臣,时任占城行省右丞,占城是越南那一块儿。 2甘肃是元朝的甘肃行省,不是现在的甘肃,甘肃行省很大。 3关于吃荔枝,这个时候陈吊眼正在起义,号称镇闽开国大王,建元“昌泰”,孟校尉的意思是说他也想去打陈吊眼,在大都待了半年,孟校尉是个好战分子,快按捺不住躁动的内心了。 第19章 风雨十一 孟桓瞥了他一眼,拉了张椅子坐下,翘着腿,懒洋洋道:“像我们这种武夫,哪儿过得惯大都的安逸日子,还是上战场打打杀杀得好!” 廉慎苦了脸:“你走了谁陪我玩儿啊?” 孟桓指指绰漫:“她。” 绰漫噗嗤一笑:“廉慎,你学学人家哈济尔,男人就该像我爱赤哥一样上战场,跟那些汉人一样软绵绵的,不如跟汉人女子一样闺房里绣花!” 廉慎不敢跟这个姑奶奶顶嘴,举手投降:“饶了我吧大小姐,你让我围猎时打几只山ji还行,上战场还是免了。”说完又拍拍孟桓的肩,“说真的,陈吊眼眼看已经不行了,你现在上赶着去也没什么意思。” 孟桓吩咐人将案上的书和纸卷都收了,说:“我知道,这不就那么一说么。陈吊眼看似拥兵数万,实际上也不过是些乱民,不成气候,他妹妹陈吊花和那些个叔父虽有些本事,但眼皮子浅,只盯着自己手里那点儿自以为的兵权,稍一离间,就分崩离析。” “陛下派了高将军和完者拔都将军,不出三月,陈吊眼必然伏诛。”孟桓偏头向绰漫示意了一下,“若是让伯颜将军去,不出一月,便能生擒陈吊眼。只不过,杀ji焉用牛刀?” 绰漫听孟桓夸了自己爱赤哥,笑得眼睛一弯,摘了颗葡萄送到孟桓嘴边,孟桓接过来吃了。 廉慎见两人这动作亲昵自然,眼皮一跳,把眉毛挑得老高:“不简单啊哈济尔,你这身在大都,心在军营啊。人虽然不能去,却把反贼一个个研究得透透的。” 孟桓道:“透也没用。” 绰漫想了想,道:“现在十月了哈济尔,留在大都过完年吧,若年后有什么兵事,你再走,行么?” 孟桓笑了笑:“这还得看伯颜将军的意思。” 绰漫鼻子一皱:“我去跟爱赤哥说!他要是敢在年前把你派出去,我就把他的酒都偷了藏起来,不给他喝!” 廉慎闻言哈哈大笑,这全天下也没几个人敢这么管着伯颜将军了。 孟桓用脚踢了踢廉慎:“今儿来找我,有什么安排么?” “安排嘛,本来是有,”廉慎偷偷瞟了绰漫一眼,“但是现在又不想去了,不如约几个人蹴鞠去?” 孟桓一看廉慎表情就知道,他那所谓的安排是什么,九成九是去喝花酒,只是没想到绰漫也在,带着绰漫这个女孩子,就不方便去了。 绰漫对这些纨绔子弟的日常分外了解,当即就明白了,于是狠拍了廉慎脑袋一下,拧着他的耳朵说:“不许带坏哈济尔!” 廉慎疼得大叫:“哎哟大小姐,松松,疼疼疼!不去不去,我们蹴鞠还不行吗?” “蹴鞠去,走!”绰漫拧着廉慎的耳朵站起来,回头向孟桓招招手,“走吧,哈济尔。” 孟桓笑了笑,跟了上去。 孟桓从宋芷那儿离开后,宋芷本是假寐,不想理会孟桓,嘴里又苦得不行,没想到躺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齐诺拿着蜜饯儿来的时候,宋芷已经快睡着了。 “宋子兰!”齐诺推门进来,叫了一声。 齐诺声音洪亮,一下子把宋芷惊醒了,他半梦半醒地抬起头,待看见齐诺时,宋芷残存的睡意都没了: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宋芷揉了揉额头,哑声问。 齐诺没好气的把蜜饯塞他手里:“少爷赏的!” 宋芷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愣……蜜饯儿? 齐诺看着他一脸呆愣的样子,更觉得这人又蠢又笨,谢个赏也不知道说?不耐烦道:“东西送到,我就走了。” 宋芷低下头,抿了抿唇,道:“……替我多谢少爷,专程给我送来,劳烦了。” 齐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掉头走了。 莲儿性子温和细心,见齐诺神情不愉,以为宋芷惹到了他,看齐诺离开后,便推门进来,轻声问:“宋先生,怎么了?” 宋芷还没见过莲儿,又愣了愣,问:“姑娘是……?” 莲儿抿嘴一笑:“先生叫奴婢莲儿就好,少爷吩咐了,日后让奴婢照顾您。” 这信息量有点大,宋芷觉得脑子沉沉的,木木的,转不过来,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于是吃了一口手里的蜜饯儿,去了去苦味,这才觉得嘴里好受了点,心里觉着孟桓此人倒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答道:“没什么,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莲儿与齐诺不同,反觉得宋芷呆呆的模样格外可爱,又是一笑:“先生喝了药,是该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面候着,先生若有需要,只管叫一声。” 宋芷困意又袭上来,点点头,莲儿机警,连忙上前接过蜜饯儿:“先生睡吧。” 宋芷点点头,倒头就睡着了。 莲儿掂着手里一大包蜜饯儿,记起这是齐诺进门时拿在手里的,所以齐诺专程过来,是为了送蜜饯儿? 莲儿咂摸着这其间的意味,病了专程来看,请了裴雅大夫来诊治,喝了药特意送蜜饯儿来, 还命自己日夜照料。 ……这哪里是不受宠的样子啊? 事实上,宋芷来孟府没几天,整个孟府就都知道了,无他,只因孟府从没有这样一个三天两头惹恼孟桓的人,而且,此人还是个秀才,孟府上下谁不知道孟桓最讨厌秀才了?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3节 众人都打定了主意看宋芷的笑话,甚至下了注,堵宋芷是竖着被赶出孟府,还是横着被抬出孟府,八成的人都下了后者。 莲儿心说:“看来这次,大家都没猜中少爷的心思。” 莲儿瞧了瞧宋芷熟睡的脸,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烧已经在退了,没有先前那么烫手了,但还是热得很,宋芷方才半起了身,被子滑开一些,露出了肩头,莲儿替他拉上被子,打了盆水来,将帕子浸shi了,叠好放在宋芷额头上。 莲儿心想,自己今后的日子,就要看这次了。 莲儿幼年被卖入孟府,日子一直过得还行,后来得罪了朵儿失,就不那么好过了,这次被调到宋芷身边来,是她翻身的机会,若是把握不住,再有这样的机会不知是何时了。 莲儿将蜜饯儿放好,打量了一下宋芷的屋子,比一般下人住的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宋芷虽然看上去是个秀才,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却也收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没什么需要她收拾的。 屋子不大,书架很大,大多是近来添置的书,莲儿没读过书,不识字,只看着这满架的书便心生感叹,心说果然是满腹才华。 莲儿又看了看床上的人,睡得正熟,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掩上门。 宋芷睡了好几个时辰,梦里光怪陆离,他一下子像是回到幼年在临安的时候,临安城很繁华,一应建筑比大都ji,ng致秀美,大都的陈设则更粗犷些。 一下又像到了铜陵。约莫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宋修文因主战被贬,从临安城五品大员,贬成了一个小小的知县。铜陵县远不比大都,宋芷那时候还闹过脾气,不想跟临安的小伙伴们分离,哭了鼻子,也没成功阻止自家从临安搬到那个小县城。 恭帝徳祐元年,蒙军打到了铜陵,宋修文一个文官却铁了心要与铜陵共存亡,宋芷才十一岁,就跟着娘亲从铜陵出发,踏上了逃亡的路。宋芷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逃亡的日子,刚开始还能吃饱,到后来便越来越吃不饱了,年幼的少爷被护在马车里,从娘亲怀里抬头时,透过马车的幔子缝隙向外看,能看到外面骨瘦如柴的流民,凶恶的土匪,又或者狰狞的蒙古士兵,除此之外萦绕在男孩内心的,便是无尽的哭声与家仆们的惨叫。 衷心护主的家仆接连死去,彼时宋芷茫茫然地也感受到一丝惊惶。 宋芷惊醒的时候,天快黑了,黄昏薄薄的夕阳红几乎从窗檐上褪尽了,日头快要落下西山,属于初冬的寒意被关在窗外,屋里不知何时烧起了炉子,暖暖的。 宋芷摸了摸自己脸上凉凉的眼泪,娘亲被蒙古人杀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 宋芷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而后掀开被子下床来,打算倒点水喝,然而拎起茶壶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宋芷倒了倒,一口也没倒出来。 宋芷叹了口气,批了件外袍推门出去,一出门,却见门旁坐了个婢女。 宋芷愣了愣,睡得迷迷糊糊的,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谁。 莲儿见了他,“腾”地站起身,绽出一个笑容:“先生醒了?找莲儿有事么?” 宋芷揉了揉额,勉强回想起莲儿是谁,才道:“我想喝点水,但是屋里没有了。” 莲儿一点头:“奴婢知道了,先生进去吧,奴婢给您倒。” 又说:“先生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给您端点儿粥。” 莲儿这么一说,宋芷才觉得确实是饿了,点点头:“有劳了。” 莲儿见宋芷转身时,腿脚约莫有些不便,便上前一步搀着他:“奴婢搀着您吧。” 宋芷抿唇,微微一笑:“多谢。” 莲儿笑道:“先生太客气了,少爷吩咐奴婢照顾您,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宋芷ji,ng神不济,不太想说话,因此只是略略点头,轻声道:“叫我的名字吧,先生之称,着实不敢当,我叫宋子兰。” 莲儿扶着宋芷坐到椅子上:“那怎么行?奴婢是下人,这不是僭越了么?” 宋芷坐好后,莲儿道:“奴婢出去了,很快就回来,先生稍等。” 莲儿伺候宋芷喝了水,吃了半碗粥,宋芷又困了,莲儿便服饰他睡觉。 酉时,孟桓蹴鞠后又与朋友们一道用了饭,天黑后才回来,本打算回房去,却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到了宋芷那儿。 莲儿见了孟桓,心底略略一惊,当即道了个万福。 孟桓喝了酒,身上带着酒气,脸上有些酡红,但人还算清醒,摆摆手,低声问莲儿: “他还在睡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出门去,没网,晚了一些,跪求小可爱们原谅。 另外,辣ji要告诉各位一个噩耗,本辣ji现在心情十分沉痛……大纲丢了,没有备份,要重新写一份,心如刀割,这几天的更新……尽量保持。 第20章 风雨十二 孟桓身上传来的酒气,让莲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鼻子,应道:“睡着呢”。 孟桓:“从上午一直睡到现在?” 莲儿道:“回少爷的话,先生下午醒过一次,喝了几口水,吃了半碗粥,就又睡了。” 孟桓皱眉:“半碗?他只吃了这么点儿?” 莲儿观察着孟桓的脸色,低下头,轻声道:“人在病中,胃口不好,吃不下也是正常的。” “少爷要进去看看先生么?” 孟桓正想说好,话到嘴巴又收了回去,他为什么要去看一个汉人秀才?这人昨儿才拒绝过他。 因此一摆手:“不必了,你好好照顾他,我走了。” 莲儿屈膝行礼:“少爷慢走。” 宋芷这病养了三五日,每日都喝三次那苦得要死的药,烧也总也不见彻底退下去,宋芷觉得自己的胃都喝苦了,但面对着莲儿一脸的关怀和担忧,也只好忍痛囫囵往下灌。 莲儿看他喝完药,便将蜜饯儿拿给他,解解苦。早先齐诺送来的蜜饯儿已经吃完了,莲儿便大着胆子,打着孟桓的名头,自己去厨房又要了些。 天渐渐冷了,今年初雪来得迟。十月廿一日夜,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下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院子里已积了厚厚一层雪,雪上留了一串脚印,是宋芷的。 宋芷今日醒得早,近日因病没什么胃口,吃的东西少,今晨一起来,只觉得饥肠辘辘,他洗漱穿戴完毕后,自己溜去厨房,打算找点儿吃食。 回房时路过孟桓练武的园子,远远看到孟桓只着了件单衣,额上却有汗,他手里拿着一柄长刀,刀光印着雪色,透出无言的深冷杀意。 宋芷不喜杀戮,见他这副样子便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了一句:“武夫!”便低下头匆匆回了屋。 回屋时正遇到莲儿,莲儿鼻头冻得通红通红的,手拢在袖子里,见了他,吃了一惊,当即屈膝行礼,口称:“先生万福。” 宋芷ji,ng神已经好多了,脸上也多了些笑容,这几日他纠正了多次莲儿对他的称呼,却总也纠不过来,只好罢休,道了句:“不必多礼。” “先生身子还没好,昨儿夜里下了雪,正冷呢,怎么能轻易出来吹冷风。”莲儿温声责怪道。 宋芷笑道:“成日在屋里闷着,总该出来透透气,我看外面雪景就挺好。” 莲儿微微一笑,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一边道:“待身子好了再看不迟。”又问,“先生今儿早上怎么起得这样早,倒是奴婢来迟了。” 宋芷道:“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不碍事的。倒是你,若是有活儿,自去做去,我的事可以自己来了,不必再劳烦你。” 莲儿一慌,连忙道:“先生,奴婢是少爷吩咐来特意照顾您的,您可别赶奴婢走!” 莲儿脸上的慌张实在太明显,宋芷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温和道:“用过早饭么?” 莲儿道:“用过了,谢先生关心。” 宋芷点头:“那便进屋来吧。”说完正要推门,莲儿赶在他前面把门打开。 “先生请。” 宋芷见实在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莲儿进了屋,往手上呵了口热气,暖了暖手,才把手探到宋芷额上试了试温度。 宋芷笑看着她:“你试试,真好了。” 宋芷因为在外面吹了凉风,脸上凉凉的,莲儿试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果真是彻底退了。” 宋芷:“我还会骗你不成?” 莲儿抿唇一笑,问道:“先生今日可有什么安排么?” “看看书,没什么安排。”宋芷指了指椅子,“坐吧,这几日照顾我,你辛苦了。” 莲儿哪里敢坐,只听得宋芷说要看书,她看着那满架的书,由衷地赞道:“先生如此博学,还这般勤勉!” 宋芷随手从架上取下一本书,笑道:“正是因为不博学,才要勤勉。” 莲儿想了想,又忧道:“先生身子才好,看书怕是要伤神。” 宋芷笑了笑:“看书不仅不费神,还能怡情养性。” 莲儿犹疑道:“是吗?” 宋芷在书案前坐下,他看书常常要做些笔记标注之类,因此抬手打算研磨。 莲儿连忙一步上去:“奴婢来吧,先生。” 宋芷讶然道:“你还会研磨?” 莲儿:“以前服侍萨兰小姐,她也写字的,不过不是汉文。” 宋芷本想说不必,但转念一想,莲儿被孟桓派来伺候他,若是不让她做什么,她心里怕是不安,因而点了头:“好,你来吧。” 莲儿应了声,上前替宋芷研磨,眼睛偷偷瞟了眼宋芷手里的书,只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识字么?”宋芷突然问。 莲儿摇头。 墨已研好,宋芷右手执了笔,蘸墨,提笔在书页侧方写下一行蝇头小字。 “先生写字真好看。”莲儿道。 两人正说着话,门突然开了,齐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慢些。” 宋芷有些诧异,孟桓来了? 莲儿却是一惊,当下迎到门口,屈膝道: “少爷万福。” 孟桓跺了跺靴上的雪,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将紫貂答忽脱下来,随手递给齐诺,向莲儿点了个头,抬头瞧见宋芷在书案前看书,嘴角露出一些笑容。 宋芷这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向孟桓行了个揖礼:“少爷。” 孟桓道:“看你气色不错,是病好了?” 宋芷道:“多谢少爷关心,已经大好了。” 孟桓上前拾起宋芷方才看的书翻了翻,道:“身子才好,便应该多休息,看书费神,这些日子养的身子不白费了?” 宋芷道:“小人哪有那么娇弱。” “没有吗?”孟桓笑了笑,“喝药还怕苦的人。” 宋芷:“……” 此时莲儿还屈膝在一旁没能起身,听到孟桓和宋芷说话的熟稔亲昵程度,越发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起早摸黑的辛苦没有白费。 这时孟桓向莲儿摆了摆手:“起身吧,去账房那儿领赏。” 莲儿心中微喜,却没有表露出来,微低着头:“谢少爷。”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细心替几人掩好门。 孟桓又对宋芷道:“我给你拿了件答忽,你再出门时便披着。外面风大,又冷。” 齐诺应声把那件白色的答忽递过来,看着是上好的银狐皮毛,想必一定很暖和,宋芷只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轻声道:“少爷,小人受不起。” 孟桓蹙眉:“你还记着那天的事儿?” 宋芷不语,便是默认了。 齐诺在一旁却惊到了,那天的事儿?是罚宋芷跪的那天? 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是因为那天的事少爷才对宋芷这么好的? 孟桓似乎有些无奈:“方才我见你行色匆匆,想来是外面冷,你跟我赌气,又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那天的事就掲过了,以后我不会再提,这答忽当是赔礼,你看行么?” 齐诺彻底震惊了。 他的少爷,什么时候这么亲切可爱了? 赔礼? 孟桓长这么大还没给过谁赔礼。 但今晨见宋芷缩着肩膀匆匆走过,明显是被冻到的样子,孟桓不自觉地便有些恼意。 这人病了这么多天,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 宋芷养病的这些日子,孟桓除了第一天晚上来过一次之外,再没来过,这么多天没见人也没什么感觉,今晨骤然瞥到他的身形,才约莫感受到一丝丝想见他的意味。 所以孟桓就拿着答忽来了,没想到这个酸秀才不领情。 孟桓其实是生气的。 但看着宋芷额上淡淡的红痕,孟桓只好耐着性子没发火。 那是上次砚台砸出来的伤,如今痂已掉了,但还能隐约看出一点痕迹。当初实在砸得太深了。 孟桓又说:“你既然教我写字,便也算半个师父,按你们汉人的礼节,师父收学生一件答忽,不过分吧?” 宋芷听他说的实在有理,只好点头收下:“多谢少爷。” 齐诺觉着,宋芷情商实在低得很,说了一句多谢便没了下文,孟桓进屋半天,还是站着的,茶也没喝一口,也不知道孟桓喜欢他什么,那副好看的臭皮囊么? 齐诺想到这里,不由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到了,他看了看孟桓的神情,又看了看宋芷那张脸,咽了咽唾沫,心说:“……不会吧?” “宋子兰。” “少爷。” 两人突然同时出了声。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摆手:“你先说,什么事?” 宋芷道:“小人这些日子因病没能回家,秀娘一定担忧得紧,因此想向少爷告一天假,回去报个平安,探望探望秀娘,行么?” 孟桓:“……” 齐诺明显感觉到孟桓生气了,他心说:“这傻小子,惨了。” 孟桓原想说,既然病好了,休养好了,便继续教他写字吧,没想到宋芷一张口便是告假,顿时有种自己好心都被狗吃了的感觉。 而且宋芷虽然察觉了孟桓似乎在生气,可能是已经被孟桓罚多了,反而不怕了,还补了一句:“少爷早先答应过我,每旬有一天假的。” “少爷说话便应该算数。” 孟桓:“……” 作者有话要说: 注:答忽就是皮袍,银狐和紫貂都是贵重皮毛,一般人用不起的。 第21章 风雨十三 面对着宋芷直勾勾的眼神,和齐诺诧异的目光,孟桓黑着脸,哼了一声:“我说过的话,自然会算数。” 宋芷眼睛一亮:“那少爷是答应了?” 孟桓看了他一眼点了头,随即便转头出去了。 宋芷心情很好地行礼道:“少爷慢走!” 宋芷又休养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回了兴顺胡同,刚一敲门,秀娘就来开了门,见了他便把人往屋里领,口里嗔怪道:“少爷怎么大雪天的回来。” 宋芷笑嘻嘻的:“若是不回来,秀娘又该念叨我不想你了吧?” 秀娘嗔了他一眼。 屋里炉子已经烧起来了,十分暖和,宋芷回来时没敢穿孟桓送他的答忽,只穿了件棉袄儿,到底还是冷着了,将手伸到炉子前烤着,抢在秀娘开口问之前,先发制人地说: “秀娘,前两日不是我不回来看你,主要是我前些日子跟着主顾出了门,前天夜里又赶上大雪,昨儿个才回来,这不今儿一早就来看你了嘛。” “别生气,好不好?”宋芷替秀娘揉着肩,“以后我一定不敢了。” 秀娘佯怒着拍开他的手:“来回车马劳顿,又才下了雪,你该在主顾家休养两天再回来才是!”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4节 宋芷讨好地笑:“哪儿敢啊,这不怕秀娘担心嘛!” 秀娘瞪着他,半晌还是笑了,摸摸宋芷被寒风吹得冰冰的脸:“这次回来,还要去吗?” 宋芷没料到秀娘会问这个,顿时磕巴了一下。 秀娘的眼神倏然暗下去,别开眼笑笑:“也是,少爷长大了,秀娘原不该管束得这么紧,少爷也该自己去谋些生计,日后,秀娘还要靠少爷来养活呢。” “秀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宋芷握着秀娘的手,“秀娘管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秀娘知道你待秀娘好。”秀娘微微笑了笑,想了想,又沉下脸来,肃容道,“少爷,旁的我不管,只一点,你必须要答应我。” 宋芷瞧着秀娘的眼睛,心里蓦地有些不安。 只听秀娘道:“无论少爷谋什么生计,为主顾做什么活计,只一点。” “少爷绝不可与蒙古人搅和在一起,为蒙古人做事,知道么?” 宋芷掩饰性地笑笑:“秀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 “答应我。”秀娘说。 宋芷垂下眼,眼神有些游离,轻声道:“秀娘说的,我自然是听的,阿芷都记下了。” 秀娘这才松下一口气,摸摸宋芷的头,柔声问:“少爷饿了么,想吃什么?” 宋芷:“想吃秀娘做的梅花糕!” 秀娘宠溺地用食指一点他的额头:“就好吃!知道你爱吃,都备好了,这就去给你做。” 宋芷嘻嘻一笑:“谢谢秀娘!” 等秀娘走了,宋芷才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看着炉子里的炭火发愁。 看孟桓的意思,他明天是必然得回孟府的,不知道孟桓何时才能放他走,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秀娘知道。 宋芷不想忤逆秀娘的意思,也不愿让她生气难过。 宋芷正发愁,突然透过窗看见院墙上有个小脑袋露了出来,毛茸茸的。 宋芷顿时睁大眼睛,那脑袋一抬头,露出一张红红的小脸。 白满儿?! 宋芷一惊,这院墙起码一丈高,她怎么爬上来的? 眼看白满儿的手扒着院墙,奋力地往上爬,似乎在努力蹬腿,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宋芷连忙推门出去:“满儿!” 白满儿抬起头,看到他时,明显眼睛一亮,束起食指在唇边。 “嘘。”她说。 宋芷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还是依言压低了声音,走到院墙底下,问:“满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快下去!” 白满儿此时已经整个人爬到了院墙上面,冲宋芷眨了眨眼,轻声说:“兰哥,接住我。” 宋芷一惊,没来得及反应,白满儿已经整个人向他扑了过来,宋芷本能地张开双臂一接。 白满儿闭上眼,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随即她下坠的速度猛然一顿,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白满儿下坠的冲力带着两个人一起扑在了地上,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倒也不疼。白满儿在宋芷怀里,感受到四周都静止后,她抬起头,眼前是宋芷那张又急又气的脸。 “满儿,你怎可如此鲁莽!你这样莽莽撞撞向下跳,如果我没接住你……” “你这不是接住了么?”白满儿捂住宋芷的嘴,笑眯眯地说。 宋芷:“那你也不能做这样危险的事,如果你刚刚踩空,落了回去,怎么办?” 宋芷还待喋喋不休地教育,白满儿却一头缩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兰哥,我想你。” 宋芷:“……” 再大的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宋芷叹了口气,摸了摸白满儿的头发,柔声道:“好了满儿,兰哥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先起来,咱们先进屋去,外面冷。” 白满儿扬起一个笑脸,七手八脚地从宋芷身上爬起来,又伸手把宋芷拉起来,两人一起进了屋。 宋芷一边给白满儿拍着她身上的雪,一边心疼地说:“你看你,脸都冻红了,你要想过来看我,为什么不走正门,还得翻墙过来?” 白满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娘亲不让我出门。” 宋芷一听也就明白了,白满儿还在孝中,确实不太合适。 “那你就该听你娘的。”宋芷说。 “可是我想见兰哥啊。”白满儿说。 宋芷:“那你这样过来,你娘亲找不到你怎么办?” 白满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正巧这时秀娘端着梅花糕过来,看到白满儿,她有些吃惊,道:“满儿怎么来了,你娘呢?” 白满儿说:“娘在家里。” 秀娘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去把阿朱也叫过来吧,一起说说话,吃个午饭。” 白满儿立即笑了:“谢谢秀娘!” 白满儿和白阿朱在宋芷家待了半天,吃过午饭后,白满儿便被白阿朱带回了家,小姑娘临行前还眼巴巴回头望着宋芷,一双大眼睛里一派不舍。 翌日,宋芷如期回了孟府。 孟府见了他,也没说什么,似乎他真的守着前些日子说的话,将那天的事掲过了,赔了礼,不再对宋芷有些特殊的对待,也不再有事没事撩拨宋芷,宋芷因此松了一口气。 只有一件,孟桓给宋芷换了间屋子,更大,更暖和,并依旧让莲儿继续侍奉他。 宋芷本身是不乐意的,但是莲儿却铁了心想跟在他身边,宋芷一提让她走,她就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起来,宋芷逼急了,莲儿就把她早先因得罪了朵儿失的事说了出来,明言若宋芷赶她走,她就只能回去过那样的日子了,宋芷只好同意。 有时宋芷还会苦口婆心地劝她:“你跟着我,也没有什么前途,不如另谋出路。” 莲儿却一脸坚定地说:“跟着先生,莲儿定会比以往过得好。” 宋芷不知道她的信心是哪儿来的,也就不再多提。他顾不了这些,他只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孟府? 转眼十一月便过了,进了腊月,年关将近。 宋芷心里着急,有时候不动生色地向孟桓提一嘴儿什么时候习完字,孟桓就冷冷瞥他一眼: “怎么,不想教我了?” 宋芷听到他这么说,就跟哑巴了似的,不反驳也不承认,把孟桓气了个好歹,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倒是绰漫,最开始凑热闹似地跟着孟桓一起习了几天字,没半个月就撂挑子不干了,说是墨都把她的手染黑了,对此宋芷当然乐见其成,他是不愿意教这个大小姐的。 然而这位大小姐却对捉弄宋芷乐此不疲,喜欢拿笔往他脸上画,提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刁难他,或者从外面抓一把雪塞到宋芷衣领里,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宋芷想离开孟桓,便贼兮兮地跑来挖墙角。 “你不想跟着孟桓了,以后便跟着我,好不好?” 宋芷哪能答应,冒着被抽一鞭子的风险,硬着头皮找借口:“以小姐的胆识与才气,怕是用不到小人。” 绰漫才不信他这些鬼话:“你只说好还是不好。” 宋芷头疼,从孟桓到绰漫那儿去,这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这小姐蛮不讲理,恐怕还是个更大的火坑,于是当即改了口: “小姐,您从哪儿听说小人要离开孟府的?” 先把绰漫糊弄过去再说。 绰漫睁大眼:“这么说,你不会离开孟府了?” 宋芷硬着头皮点了头。 绰漫顿时皱了眉头,从孟桓手上抢人的事她做不出来,于是有些失望地瞪了宋芷一眼,咕哝道:“好小子,齐诺敢骗我,看我不抽死他!” 便嘀嘀咕咕地走了。 然而跟绰漫的对话,很快传到了孟桓的耳朵里。 这天孟桓正写着字,几个月下来,孟桓的字已经有了不小的提升。 “听绰漫说,你不会离开孟府?” 宋芷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孟桓唇角微弯,似乎心情不错,看着宋芷,在等他的回答。 宋芷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毕竟整个孟府都在孟桓的掌控之下,什么事估计也瞒不过,便道:“绰漫小姐想让小人去她府里,但小人自认为教不了她,只好出此下策。” 孟桓道:“所以你撒谎骗绰漫?” 宋芷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走向…… 孟桓又说:“你知不知道绰漫是什么人?” 宋芷不说话。 “她是伯颜将军唯一的女儿,宠她宠得便是天上的星星,她想要,也摘下来给她。” 宋芷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孟桓。 宋芷这个样子,实在太具有诱惑性,孟桓忍不住抬手,拇指轻轻抚过宋芷的眼尾,宋芷一缩。 孟桓淡定地收回手:“所以你要是让她知道你在骗她,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的第二天,下午码大纲,今天更新依旧。 啊啊啊zz作者定时错了,把12:00:00定成12:59:00了,原谅我! 第22章 风雨十四 后果? 绰漫大约会把他抽死,还要鞭尸。 宋芷的脸色刷的白了,嗫嚅着说:“少爷,我……” 孟桓笑了笑:“我确实可以保你,绰漫这个面子还是会给我的……只是,我为什么要保你?” 为什么要保他? 宋芷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他选择离开孟府,孟桓也就没有了保他的必要和立场,而如果他不离开孟府…… 孟桓看宋芷神情变化不定,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又说:“继续留在我这儿,又有什么不好呢?你只要乖乖地教我写字,不惹事,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何况这几个月以来,我也从没无故亏待过你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答应了秀娘,所以绝不可能继续留在孟府的。 “少爷,”宋芷说,“小人很感激少爷对小人的赏识与厚待,可小人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什么理由,说来听听?”孟桓说。 宋芷“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孟桓不喜欢宋芷这样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神色顿时冷淡下来,也没叫宋芷起来,道:“说不得?” 宋芷:“请少爷恕罪。” 看样子是铁了心不说。 孟桓皱了皱眉,弯下腰,伸手将宋芷拉起来。 “是因为秀娘?” 孟桓突然一口道出了宋芷的顾虑。 宋芷忍不住身子一僵。 孟桓拍了拍他的背:“别紧张,只要你好好表现,我不会伤害她。” 这话就是说,如果表现不好,就会伤害秀娘了。 孟桓在威胁他。 凭什么? 宋芷突然出离地愤怒了,奋力将孟桓一推,怒道: “你们这些蒙古人,以为自己身居高位,掌握权势,便可以随意c,ao纵别人的命运么?” 宋芷这一推是在孟桓意料之外的,孟桓一个趔趄,腰撞到身后的书案,手撑在案上,衣袖染了砚台里的墨,ji,ng美的织锦顿时黑了一大片,而孟桓的脸色也陡然沉了下去。 宋芷推完后便闭上眼,等待着孟桓的责罚,然而孟桓那暴怒中的一巴掌,却在临近宋芷脸侧时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 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若孟桓不停在这里,可以想象,这一巴掌下去,宋芷的整个左脸都会肿起来,甚至还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但孟桓停在了那里,他y沉着脸,盯着宋芷,好半晌,愤然收回手,约莫是在气自己为什么不打下去。 宋芷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被打。于是低下头,低声道:“谢少爷手下留情。” 孟桓咬了咬牙,问:“秀娘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铁了心要走?” 宋芷说:“她没说什么,是小人自己……少爷,” “小人恳求您,让我走吧。” 孟桓盯着他,冷笑了一声,一拂袖,将桌上的东西洒了一地。 门外齐诺听到动静,立刻急了,高声问:“少爷,发生了什么?” 孟桓头也没转,道:“没什么,你不用进来。” 齐诺悻悻地哦了一声,心说:“肯定是宋子兰这小子,又惹少爷生气了。” “这小子也是奇了,一个月没发作,怎么今儿又惹事!” 自从上次齐诺有了那个不靠谱的猜想后,他多方观察打探,发现孟桓似乎对宋芷没那方面的意思,宋芷也从没表露过相应的意思,便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孟桓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门外,对宋芷道:“也快过年了,你若是想走,现在就从这屋子里走出去,不用再回来了,我不会管你的死活,绰漫那儿,你就自求多福吧。”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就是从这一眼里,他突然莫名地、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一丝丝孟桓的真心。 孟桓的眼神无疑是愤怒的,然而愤怒之下却有更多更深切的、浓重的东西。 这个想法让宋芷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乱。 真心……有吗? 宋芷回想着几个月来孟桓的所作所为,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就算有,也没什么意义。 宋芷垂下眼,向孟桓磕了个头:“三个月来,承蒙少爷照顾,小人感激不尽。” 凭良心说,这三个月孟桓待他还是不错的,除了最初因为宋芷的冒犯责罚过几次,其他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相安无事的,孟桓对他的照顾是实打实的。 孟桓听到这话,便明白宋芷是真要走,神情冷淡地没有说话。 宋芷一咬牙,站了起来,平视着孟桓,说:“少爷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可是少爷,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能如愿。就比如我,如果能顺应我自己的心意,最开始我就不会来这里。” 宋芷用的自称是我,不是小人。 孟桓转过脸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凝聚着在元贞门街上重逢时,那有如实质的冷淡和傲慢。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5节 宋芷突然说不下去了,原来是他在自作多情吧,于是低下头,弯腰将孟桓刚刚拂到地上的字帖、纸笔等捡了起来,全部都整整齐齐地放好。 “少爷的字日后都可以自己练了,若是有疑问,可以再找个名儒指点指点,我只能教到这儿了。” 将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宋芷说,随后略略一躬身:“孟校尉,小人这就走了。”便退了出去。 齐诺在门口,听不清里面说的什么,只大概知道孟桓好像又被宋芷激怒了,眼看宋芷竟然全须全尾地从里头走出来,还温润有礼地向他微微一笑,整个人都震惊了。 等齐诺反应过来,已经只能看到宋芷的背影了,齐诺赶紧跑到屋里去,叫了一声:“少爷。” 孟桓正坐在书案前,这书案正对着窗户,窗户外便是雪,以及宋芷单薄的身影。 孟桓似乎在看着那背影发呆,没听到齐诺的声音。 齐诺小心地又叫了一声:“少爷。” 孟桓这才回过神。 齐诺问:“少爷,怎么了?今儿怎么提前结束了?” 孟桓顿了顿,摆手道:“没事。” 又说:“宋芷从现在起,不是孟府的人了,他走的时候别拦他。” 齐诺吃惊地看着他,以他最近的观察,孟桓是挺宠宋芷的,甚至在宋芷暗示想离开时,还挺生气,怎么突然就让他走了? 但观察着孟桓的脸色,齐诺认为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因此乖巧地一点头,道:“小的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去。” 孟桓“嗯”了一声。 宋芷从孟桓的书房出来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采光好,适合看书,是孟桓特意给他安排的。而且这屋子暖和,适合“柔弱无比”的汉人。 莲儿见到宋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怎么了?” 宋芷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愧疚,这丫头一直信任他,认为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这才一两个月,自己就要走了,此后这丫头只能再过上先前那样被人刁难的日子了。 宋芷避开莲儿的眼睛,轻声说:“我要走了,你……另谋出路吧。” 莲儿顿时睁大眼,慌张道:“为什么,先生?” 宋芷撒了个小谎:“我已经没什么可教少爷的了,自然该走了。现在已近年关,过几天就是腊八,我要回家过年了,明年不会再来。” 莲儿道:“习字……不是件儿长期的事儿吗?” 宋芷:“但只要知道了其中关窍,后面便只需要练习了,用不到我。” 莲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又垂下脸,难过道:“先生走了,奴婢可怎么办?” 宋芷道:“另谋出路吧,莲儿。” 宋芷说完,便自去收拾东西了,宋芷来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只是这许多衣服在孟桓府上都没怎么穿,因为孟桓给他置办了不少新的,让他穿那些,说是免得给孟府丢脸。 孟桓送的东西,宋芷都没带,包括那件极暖和的、雪白的银狐答忽。宋芷只挑了几本爱看的书,放在行礼里。宋芷的酬劳是一月一结,十二月才刚开始,宋芷也就没要什么酬劳,拎上小小的一包行礼,便要离开,临别前去看了看阿齐拉。 阿齐拉对于宋芷的离开很是伤心,险些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承诺说以后得了机会,一定要去看望宋芷。 道别完,宋芷便出了孟府,莲儿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才红着眼眶跟他挥别。 寒冬腊月,回兴顺胡同的路很遥远,非常不好走,宋芷顶着风雪,有点后悔没穿那件答忽。 还有没吃完的蜜饯儿,该带回来吃的,宋芷想,反正留在那儿也没用了。 宋芷的回归让秀娘十分惊喜,秀娘一直与宋芷相依为命,这几个月没了宋芷的生活,她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日子过得十分寂寞。 秀娘一边招呼着宋芷喝点热水,一边又心疼又心暖地责备他:“怎么也不多穿点儿,你自己在主顾那儿,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么?” 宋芷手都冻僵了,他在孟府穿的是孟桓给他做的衣裳,走的时候心里堵着一口气,愣是一件没穿。 宋芷未免秀娘再唠叨,说:“秀娘,以后我不走了。” 秀娘说:“都要过年了,自然该待在家里。” 宋芷说:“不是,明年我也不去了,不去主顾家了。” 秀娘愣了愣,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而是说:“少爷,你是不是在那儿受了委屈?” 宋芷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主顾对我很好!” 秀娘:“那你怎么不去了?你不是说,他们家招长期的画工么?” 宋芷顿了顿,说:“……我想回来陪秀娘嘛,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 秀娘本想说胡闹,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为事业打拼,怎么能念着她就不干了?但想着宋芷也是因为她,加上也快过年了,欢欢喜喜过个好年,之后再说这些不迟。于是微微笑了笑,说:“难为少爷有心。” 宋芷看到秀娘笑,自己也笑了。 回家后过了几日,便是腊八。腊八那日天气极冷,屋外风雪大作,北风凛冽地刮着,鬼哭狼嚎的,教人无端有些心惊。 秀娘在煮着腊八粥,宋芷坐在暖炉前,与她说着话。 便在这时,宋芷家破旧的木门突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急促又猛烈,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力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要开始转折了,要搞事了。 第23章 羔裘一 大雪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宋芷和秀娘都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这样的日子,有谁会来拜访他们? 秀娘:“莫不是满儿一家?” 宋芷道:“我去看看。” 宋芷起身去开了门,门一开,风雪便逼了进来,宋芷猛地退了一步,门外的人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来,反手将门栓上,风雪皆被关在门外,屋里总算暖和了些。 “敢问你是……”宋芷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有些犹疑。 男人年逾三十,整个人裹在一件羊皮答忽里,身形高大魁梧,额上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看着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男人道:“小人昂哈,是来京投奔亲戚的唐兀人,偶遇风雪,难以行路,恰巧路过先生贵府,还请先生行个方便,容小人在这儿避避风雪。” 宋芷狐疑地看着他,这时秀娘从里间走出来,扬声问:“少爷,是满儿母女么?” 秀娘话音刚落,已经瞧见门口这个陌生男人,眼神顿时警惕起来。 宋芷皱了皱眉,拉过秀娘,低声向她说了昂哈的话,秀娘听了,打量昂哈几眼,半晌点点头,冲昂哈道:“风雪大,日子不好过,官人既然路过此处,也是缘分,只是寒舍地方小,委屈官人了。” 昂哈憨憨地一笑:“不委屈,不委屈,我在这儿站会儿,等风雪停了便走,多谢娘子收留。” 秀娘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拉着宋芷进了屋,一边低声问:“少爷怎么让他进屋来了?” 宋芷无奈:“我才把门打开,他就自己进来了。” 秀娘不知道在想什么,摸着宋芷凉凉的手,道:“罢了,留他一时片刻,谅他也不敢乱来。” 宋芷拍拍秀娘的手背:“是这个理。况且,这不还有我么?” 昂哈出现得蹊跷,宋芷家在兴顺胡同里头,昂哈就算真是来京投奔亲眷,被风雪所阻,敲门也不该敲到他们这里来。何况这人看着着实不是什么好人,由不得宋芷和秀娘不多心,只能暗中祈祷风雪快些停,好名正言顺地赶走昂哈。 然而风雪却像和他们作对似的,始终也不停。 秀娘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站在外间的昂哈,只见此人只是缩着脖子,抱着胳膊,他头发上、答忽上的雪凝了起来,连眉毛上也结着冰雪,形容颇为狼狈,冻的瑟瑟发抖,旁的却什么也没做。 到了午间,宋芷和秀娘吃着午饭,热气腾腾的香气顺着屋子飘过来,昂哈站在外头,只觉得又冷又饿,忍不住抬脚向里走了两步,没走两步,一抬头,便对上秀娘警惕的目光。 昂哈尴尬地笑了笑,说:“天冷,想讨口酒喝,娘子有么?” 秀娘想说没有,宋芷却微微一笑,拿了个酒囊给他: “喝吧,暖暖身子。” 昂哈谢过了,拿起酒囊,仰头便是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到胃里,昂哈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说:“先生心善,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宋芷站在他旁边,向里示意秀娘不要担心,而后问昂哈:“你初次见我,怎么知道我是先生呢?” 宋芷因为在家,没有穿什么体面衣裳,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小厮。 昂哈挠了挠头:“你不是吗,我一看你,便觉得跟一般小厮不一样,看面相是读过书的秀才。” 宋芷:“你还会看面相?” 昂哈笑得腼腆:“说不上会,略懂一点。” 宋芷未置可否,向昂哈招了招手:“进来吃口热菜,烤烤手吧。” 昂哈犹豫着说:“方便么,会不会太叨扰了。” 宋芷道:“你贸贸然推开我家的门,连声招呼也没打就钻了进来,还怕叨扰我们?” 昂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宋芷走了进去。 秀娘吃完饭,宋芷便让她回了房,自己则与昂哈一同坐着。 只听昂哈问:“听秀娘口音,是南方人?” 宋芷扫了他一眼:“是。” 昂哈道:“那先生您呢?” 宋芷:“官人若是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大雪天的,来一趟不容易,不必兜圈子了。” 宋芷本以为是孟桓派了人来,但孟桓当初让他进府,这些消息不可能没打听清楚,此人支支吾吾兜兜转转也进不了正题,倒不像孟桓的人了。 昂哈约莫也是觉得自己的伪装太拙劣,听到他这样说,便直言道:“先生是个爽快人,小人也就直说了。” “先生今年九月初,可是到阿合马平章大人府上,替一些人画过像?” 宋芷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向里瞟了一眼,心说:“秀娘应该没听见吧?” 昂哈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 这样的事儿随便一查便清清楚楚,宋芷去时也没避着谁,便道:“是。” 昂哈道:“小的想问问先生,您给那些人画像时,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特殊的事是指……?”宋芷问。 昂哈说:“比如,可否有人让先生在画上做些手脚之类的?” 昂哈这一说,宋芷顿时就想到了喜童,但宋芷心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说出来,他未必会有什么事,喜童便不一定了。 宋芷摇头:“没有。” 昂哈挑起眉毛:“还请先生仔细回想一下,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宋芷一口咬定。 昂哈眯起眼睛打量了宋芷半晌,随后微微一笑:“先生心善,可不要包庇什么人才好,否则我们这么做下人的,会很难做。” 宋芷抬起头,看到屋外风雪似乎小了些,道:“官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若是没有,风雪也快停了。” 昂哈问:“先生听过这句话么?”随即说了一句蒙语。 宋芷一愣:“什么?” 待反应过来是蒙语,宋芷才道:“我听不懂蒙语。” 昂哈见宋芷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眉头微蹙了一下,也不知在思量什么,站起身,道:“今日多谢先生和娘子收留小人,眼看风雪快停了,小人不便再叨扰,这就走了。” 说完,他披上来时那件羊皮答忽,大步走了出去。 宋芷起身跟他到门口,等昂哈出了门,拉上门栓回到炉边,才向里叫道:“秀娘,他走了。” 秀娘闻声从里头走出来,道:“此人是何人?来找少爷所为何事?” 宋芷笑道:“是我在外头认识的一家主顾家的家仆,来说些事情,秀娘不必担忧。” 秀娘蹙着眉,有些不信,若是那人心里没鬼,干嘛鬼鬼祟祟,还佯说自己是路过? 腊八过后,大都便都进入了过年的气氛,省台府院各寺路监大小衙门,都开始准备新年朝贺大礼,仪凤司、教坊司等,日日点习。 到了岁末,宫廷有一系列脱旧灾、迎新福并驱邪的活动,蒙古人习俗与汉人不同,蒙古人要缠着黑白羊毛线,请巫觋念咒除灾。 汉人在腊月二十四那天,要祀灶、飨豆粥。若按照当年临安的习俗,这天夜里,要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帖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夜晚须在床底点灯,谓之“照虚耗”。家家户户还要买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之类,以备除夜之用。(注1) 除夕夜则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守岁之外,还有馈岁、卖懵等说法。 宋芷如今虽未及冠,却已是成丁,放爆竹之类,他已经不爱做了,倒是隔壁白满儿,十分兴奋,拉着宋芷跟她一起放爆竹。 大都平日有宵禁,夜里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禁中内外,爆竹声不绝于耳。宋芷看着白满儿点燃爆竹,再像只兔子似的跑远,爆竹在积雪被扫过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炸成一片,白满儿便一边蹦着一边笑着拍手。 自从八月父亲去世,宋芷很久没见过白满儿有这样快乐地笑过了。 第二日是正月初一,元正节,朝廷要举办盛大的元正受朝仪式,文武百官齐聚在崇天门下,等待皇帝升殿,各国蕃客都会来此朝贺。除了中央,各地官府亦要举行“拜表仪”,置香案,奉贺表,三呼万岁。 受朝仪式及拜表仪之后,私人的拜年活动才正式开始。 白重六还有兄嫂在,因而初一那天,白阿朱便带着满儿去拜访白仲甫。 宋芷则带着秀娘,在初七那天去拜访了张惠。因为算起来,张惠还算他半个老师。 由于宋芷和白满儿家亲戚朋友不多,这拜年的活动,早早地便结束了,两家便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互相拜拜年,吃吃饭。 同时,白满儿宣布了一件大事:她要进教坊司。 宋芷本不想让她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但是看白阿朱的神情,似乎母女俩已经商量过,执意要这样做了,宋芷也就只好同意。 至于怎么进教坊司,那又是个问题,宋芷本想说,看看能不能帮他们引荐一下,白满儿却拒绝了,只说凭自己便可以。 宋芷便说:“若是需要帮忙,只管提,不要客气。” 白阿朱都一一笑着应了,这事儿便这么过了。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十六是烧灯节,都是极热闹的大日子。 丽正门外有一棵大树,被世祖封为“独树将军”,每年元正、上元节时,其树上便挂满各色花灯,高低照耀,远望似一条火龙,成为了大都一景。 白满儿喜好这些,秀娘与白阿朱也愿意看看,四个人便一路向丽正门去,看那棵独树将军。 独树将军旁有卖米饼甜食、枣面糕、酒r_ou_汤饭之类,十分热闹。 “娘亲,我要吃香糖果子。”白满儿扯扯白阿朱的袖子,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卖香糖果子的小贩。 除了宋芷,其余三人都是女子,尤其白满儿才十四,尚还年幼。宋芷因而笑道:“白姨,我去吧,你们留在这儿看好满儿,别让她走丢了。” 白满儿冲宋芷做了个鬼脸,嗓音清脆:“我才不会走丢呢!” 宋芷笑了笑,摸了摸白满儿的头,便挤过人群,向白满儿说的那个小贩那儿走了过去。 待宋芷买好香糖果子,拿着正要往回走时,突然有一个人一手扳住了宋芷的肩膀,让宋芷动弹不得,这时只听那人凑近了,在宋芷耳边道: “敢问是宋子兰,宋先生吧?我家主子有请,还请先生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本文中关于过年的习俗,临安的都是参考的《东京梦华录》,大都的都是参考的《中国风俗通史元代卷》。 2羊皮答忽是穷人穿的。 3教坊司以前提过,是管歌舞戏曲的。 写了这么多过年的废话,大家不能说我水,这是有小可爱说了想让我写的,这锅我不背。 第24章 羔裘二 宋芷眉头一皱,试图挣脱出来,然而那人手劲极大,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宋芷偏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一个带着狼头面具的灰衣男人,由于是上元佳节,来看灯的有不少人都带着面具,因此这人混在人群里也不算突兀。 面具男压低声音道:“别试图挣扎,先生请吧。” 宋芷脑中念头一转,道:“敢问你家主子是……?” 面具男道:“先生去了便知。” 宋芷点点头,道:“可以。但是容我先把香糖果子拿给我家小妹,否则她吃不到就得闹着找我,这一闹,阁下就不好脱身了。” 宋芷又说:“你家主子大过节的来请我,我做什么要拒绝,开开心心地跟你走,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了不成?”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6节 面具男似乎有些犹豫,因为隔着面具,宋芷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眼睛一扫,看到不远处白满儿手上拎着的红色花灯,知道面具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敢乱来,佯作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大哥,疼,能不能松一松,再捏肩膀要废了。” 而后趁着面具男手上松开的一瞬挣脱出来,大叫了一声: “满儿!” 白满儿耳朵动了动,一抬头便看到了宋芷,笑道:“兰哥!” 面具男顿时知道自己中了招,再想抓住宋芷的时候,宋芷已经一躬身,猫着腰钻过人群窜了出去。 宋芷身形纤瘦,在拥挤的人群里倒是个极大的优势,活动起来比面具男那个傻大个方便得多,几下便挤到了白满儿三人身边,宋芷将香糖果子递到白满儿手里,低声而快速地说: “拿着,跟紧你娘和秀娘,等会儿兰哥大叫的时候你跟着大声叫,没事以后先回去,不要等我,知道吗?” 白满儿手里捏着纸袋,睁大眼睛,虽然不知道宋芷为何要这样做,却本能地信任宋芷,点点头。 这时宋芷回头一看,只见面具男正跟在他身后不远,目光透过狼眼,死死地盯着他,宋芷再四下一观察,发现盯着他的人竟然还不只一个。 如果宋芷现在不声张,这些人一定会跟着他到兴顺胡同里,那时候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所以只能现在闹大,让这些人不敢再打歪主意。 因此宋芷一转头,便死命地跑起来,口里大声叫:“抓贼啦,抓贼啦!有贼!” 眼下人潮拥挤,况且刚刚新年,人人手里都有点小钱,最怕的便是贼,此刻一听到宋芷的叫声,顿时整个人群都慌乱起来,警惕又慌乱地四处看,看看是谁再叫抓贼,贼又在哪儿。 这时白满儿果然非常懂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抓着白阿朱的衣襟大叫:“娘,有贼!” 白满儿年纪小,没人认为她会说谎,加上跟宋芷的话一应和,所有人都信了,跟着大叫: “有贼啊,抓贼!” “贼在哪儿,在哪?” “这儿!”宋芷高声应了一声,手一指方才抓住他的面具男,人群的视线顿时都向他聚集过去。 这等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偏生又战斗力极强,没人敢跟一大票百姓正面刚。 “是他!”白满儿又加了一把火,哭着说,“他刚刚偷了我娘的银子!” “什么?”有个极富有正义感的妇人大叫一声,“大家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快!” 那个盯着宋芷的面具男没料到他玩这一出,人群一乱,再盯人就不好盯了,宋芷还像个鱼儿似的,跑得极快,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抓住他!”被煽动的百姓都向他聚集过来。这人显然是为首的,竟然也不慌乱,一边往人群里挤,一边向其余人打了个手势: “不好,跟丢了,追!” 其余几人一点头,顺着宋芷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躁动的百姓很容易糊弄,面具男钻到人群里后,很快取下自己标志性似的狼头面具,从某个小贩手上另买了一个狮子面具戴上,消失在了人群里。 而宋芷搅了一出浑水后,便戴了个狐狸面具,四下躲藏,虽然甩掉了几个人,但仍旧有人如附骨之蛆一般跟着他,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十分令人头疼。 宋芷心道:“这些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必然是某个大人物手底下的人,才能有这样高的素质。” 但是宋芷思来想去,若说真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难道是绰漫? 他向绰漫撒的谎被戳穿了? 以绰漫的身份,想要找几个这样的人,想来不成问题……但这不符合绰漫的行事风格。以绰漫的暴脾气,大概会本人直接拿着鞭子来抽他,而不会叫几个人装模作样地来“请”他,还玩什么先礼后兵。 那是孟桓? 宋芷正在思考这个可能性,眼睛没怎么看路,便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抱歉!”宋芷连忙道,“您可有伤着哪里?” 宋芷一边说一边抬头,便看到了孟桓。 孟桓穿一件银鼠答忽,脸上戴着一个猫头面具,只从挖的两个洞里,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犹如虎豹般的人却戴着个猫面具,宋芷不由愣了一下,没料到会在这儿看到他。 孟桓显然也很意外,他飞快地四下一扫,意识到情况不对,用答忽将宋芷一裹,揽在怀里,便半拉半抱地把宋芷飞快地带离了原地。 孟桓多年行军作战,侦察与反侦察能力都极强,带着宋芷七拐八拐,便甩开了那几个人,宋芷想挣开他却没有成功,被人箍着一路带到了孟桓的马车里。 直到进了马车,孟桓才放开他,宋芷猛然一挣,从孟桓的怀里挣出来,气愤道: “你干嘛?” 孟桓透过马车的青布幔子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见没人跟过来,才放下幔子,摘下面具,回头看了宋芷一眼。 宋芷也已经摘下了面具,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或者是在答忽里憋的,他的脸有些红,许是过年吃得好,胖了几斤,脸上多了点r_ou_,瞪着孟桓,竟然格外可爱。 孟桓道:“我不救你,你现在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宋芷:“我是说,你为何要把我带到你马车里来!” 孟桓:“这里安全,没人会搜到这里来。”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么,虽然方才我帮你甩掉了他们,但你如果继续在外面,很快又会被他们找到。” “即使找不到,守在你家里守株待兔,还怕抓不到你?” 孟桓说得很实在,宋芷却一下子变了脸色,“腾”地站起来便要下马车去,孟桓一把拉住他,宋芷挣也挣不脱,忿然道,“你放手!” 孟桓:“外面很多人在找你!” 宋芷道:“我知道,可是我方才说让秀娘他们先回家!”若是那些人找不到他,去他家守株待兔,那待到的不就是秀娘他们了吗? “宋子兰!”孟桓压低声音叫了一声,手上一发力,将人拉了回来,压在身下,道,“你知道是谁要抓你吗?你急匆匆冲出去,除了送死,还有什么意义?” 马车的空间不大,两人之间隔得极近,孟桓扣住宋芷的两手手腕,用腿压住宋芷的腿,低头看着他。半晌,孟桓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宋芷的手腕,以宋芷不能挣脱的方式,将手从宋芷的手腕挪到了手上,而后捏了捏宋芷的掌心,低声道: “别冲动。” 孟桓的力气简直大得惊人,他用力按住宋芷,宋芷全身都动弹不得,只能抬头看着孟桓,瞪他。 孟桓想了想,轻声帮他分析:“这伙人跟着你多久了,知道是谁派的么?” 早先还怀疑过孟桓的宋芷眼神飘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跟着多久了我不知道,满儿说要吃香糖果子,我去给她买,便被那人抓住了。” “这么说,他们是看你跟家人分开了才动的手,说明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大。”孟桓说,“这样看来,你家人应该不会有危险。” 宋芷:“你也说了是应该。” 宋芷此时已经没有再反抗,以孟桓看起来比较乖顺的状态躺着,说话的语气里透出莫名的赌气意味,孟桓忍不住弯了唇角,将宋芷两只手按到一块儿,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宋芷的脸侧。 宋芷头一偏。 孟桓便又自然地去摸他的鬓发,轻声道:“相信我,他们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是孟桓的动作还是语气,让宋芷感受到了莫名的安抚意味,他出奇地冷静下来,动了动手,说:“疼。” 孟桓一愣,松开手,把人放开。宋芷这才坐起身,皱着眉揉了揉手腕,孟桓这才注意到宋芷的手腕竟然都被他捏红了。 汉人真是太柔弱了。孟桓想。 却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但若说奇怪的事,倒还真发生过一件。”宋芷说。 “什么?”孟桓问。 “腊月初八那天,有个叫昂哈的人借口到我家躲风雪,问了我一些问题。” “问我去年九月去阿合马大人府上画像时,有没有人让我给画做手脚。” 孟桓问:“有吗?” 宋芷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孟桓,但孟桓从他的反应里看出来,应该是有。 孟桓问:“你怎么回他的?” 宋芷说:“我说没有。” “他也没多问什么,就走了……等等,”宋芷说,“他还说了一句蒙语,问我懂不懂,我当然不懂。” 孟桓想了想,问:“你为何告诉他说没有。” 宋芷道:“……如果说有,那那个让我做手脚的人,一定会很惨。” “所以你就让自己这么惨?”孟桓指指外面依旧没有安静下来的人群。 已经有官兵来维护秩序了,想来乱不了多久。 宋芷皱了皱眉:“这跟那天的事有关系?你知道什么?” 孟桓却不答,他看着宋芷一个多月没见的脸,有点想摸,但觉得若是真摸了,这人肯定会发脾气,于是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处理,可以保下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芷疑问:“什么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注:香糖果子是某种吃的,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们用排除法,首先不是煎饼果子。 第25章 羔裘三 孟桓看着宋芷,眼里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说:“你得回跟我孟府。” 宋芷微怔,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不解道:“为何?” 孟桓说得冠冕堂皇:“回来继续教我写字。” “我已经说过了,”宋芷说,“你现在不用我,也能练好字。” 孟桓道:“那你来教我些别的东西。” 宋芷:“比如?” 孟桓随口道:“你不是擅长作画么,教我作画。” 作画是一个孟桓用不到的技能,宋芷很怀疑他求学的诚意。 孟桓继续一本正经地忽悠:“你想想,他们能找你一次,就能找你第二次,我帮你挡了这一次,你日后不在我身边,我帮不了你第二次,你势单力薄,又该如何?” “留在孟府,我也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宋芷依旧有些狐疑,抓住关键问:“当今世上名宿大儒数不胜数,你为何要选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子做你的老师?” 孟桓笑了一下,突然倾身靠近宋芷,宋芷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就靠到了马车里软软的靠垫上,孟桓依旧前倾,宋芷已经退无可退。 “你……” 孟桓说:“因为你比他们好看啊。” 宋芷顿时睁大眼睛,还以为这人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原来正经不过三句,气得偏开头,躲开孟桓的视线,冷哼道:“肚中笔墨才华不是以皮囊相貌来衡量的!” 孟桓道:“我觉得你很有才华。” 宋芷睨着他:“何以见得?” 孟桓手里拿着宋芷方才戴的狐狸面具,伸手想给宋芷戴上,宋芷想躲,孟桓低头耳语道:“别动,有人来了。” 宋芷这才乖乖地没有动弹,又听孟桓的声音响在耳畔,继续道:“我看过你留下的那些书,书里有你做的批注、笔记,很有见解。” 宋芷这下真的讶异了,孟桓已经系好了面具,略微退开身形,宋芷抬头看着他,问:“你看那些干什么?” 孟桓说:“看你有没有偷偷骂我。” 宋芷:“……” 孟桓笑了一声,低头戴自己的猫头面具。 宋芷发现孟桓今天似乎心情特别好,笑了很多次。 当孟桓给自己戴面具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了绰漫的声音,道:“哈济尔,你在马车里么?” 宋芷透过狐狸面具的眼睛看向孟桓,只见孟桓把食指竖在唇边,轻声道:“嘘,待在这儿,别出声。” 宋芷点点头。 孟桓这才在绰漫冲进来以前,掀开青布幔子的一角,走了出去,神色如常,笑道:“绰漫,你怎么来了?” 绰漫脸上戴着和孟桓一样的猫面具,看不清神情,只能从语气和小动作看出她不太高兴,说:“本来一起出来的,谁知道你走到半头就不见了人影!” 孟桓道:“廉慎不是陪着你么?” 绰漫皱起好看的鼻尖,不满地撒娇:“我想要你陪我。” “你一个人回马车里来干嘛?” 孟桓道:“人多,吵闹,又无聊得紧,回马车里歇会儿。” 绰漫没起疑,孟桓一直都不太喜欢上元节出来看花灯这项活动,每年都是自己硬拉着他出来的,因此拉着孟桓的胳膊晃了晃:“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么?” 孟桓瞧着绰漫抓住自己的手,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拿下来。 孟桓其实不太想答应,毕竟宋芷还在马车里,如果他这么走了,难免宋芷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此时如果拒绝绰漫,又会令绰漫生疑,绰漫不是傻子。 孟桓只经过了短暂地思考,便同意了:“好吧,那我先进马车里拿个东西。” 绰漫疑惑:“什么东西?” 孟桓笑道:“给你的礼物。” 绰漫顿时笑弯了一双眼:“好,你拿吧!我在这儿等你!” 孟桓转身又进了马车,宋芷在马车里听到了两人全程的对话,因此知道孟桓现在是要陪绰漫玩儿去了,看着孟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有些不安。 为何绰漫会在这个时机恰巧出现,还一定要带走孟桓?是真的巧合,还是谁别有用心安排的?除了孟桓,还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吗?孟桓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孟桓伸手摸了摸宋芷的发顶,轻轻按了按,带着令人心安的意味,低声道:“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跑,那些人或许还没走。” 宋芷没说话。 孟桓给绰漫的礼物,其实是他随手在独树将军旁的市里小贩摊上买的一个手绳,黑色羊毛线编的,驱邪避灾用的,当时觉得编得ji,ng致,便买了下来,此刻倒能做个借口。 宋芷听着马车外的动静,两人有说有笑地似乎慢慢走远了,宋芷悄悄透过幔子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确实没人了,心里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孟桓让他不走,他就不走么?如果坐以待毙地等在马车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宋芷等了又等,也不见孟桓回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出去,只是当他刚刚掀开青布幔子,马车前就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蒙古人,那人低着头,没看宋芷,声音是沉着又冷静的: “少爷请先生待在马车里,不要乱跑。” 宋芷打量了这个蒙古人一眼,肌r_ou_虬结,一看便知道战斗力惊人,看来孟桓布置得很周全,只是他怎么一早没看到这人? 那蒙古大汉又道:“请先生进去,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宋芷有些疑惑:“你认识我?我似乎没见过你。” 蒙古大汉道:“先生没见过小人也是正常的。” 宋芷想问是什么个正常法,但没问出口,毕竟他相信以孟桓的本事,从他手底下的人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于是摆摆手:“我知道了。”说完便退回了马车里。 宋芷也不知在马车里等了多久,等得昏昏欲睡,还饿了。他透过窗向外看了一眼,月上中天,圆圆的一轮好似银盘,远处独树将军上的花灯还隐约可见,路旁的树也挂着诸色花灯,乍一看去,好似一条火龙,在夜色里格外夺目好看。 不知道秀娘和满儿他们三人有没有回家去,可否在担心他。 宋芷一边发愁,一边忧伤,很快被困意袭击,不久就睡着了。 孟桓回来时,便看到宋芷在马车里睡觉。因为没有床,睡得不太舒服,时不时会动一下,孟桓轻手轻脚地将人扶起来,让宋芷趴在自己怀里,给他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那个刚买的花灯被孟桓放在一旁,跃动的烛火从红色的灯笼里透出来,一闪一闪的,光影照在宋芷的侧脸上。 孟桓探头向外轻声吩咐了一句:“回去,慢点儿走,别颠着了。” 车夫答应了一句。 孟桓揉了揉眉心,靠在马车上,似乎有些疲惫,又有些怒意,不知是对谁。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7节 宋芷是在回孟府的途中,突然惊醒的。 或许是因为今天受到了刺激,宋芷睡得极不安慰,一闭眼就是李含素死在他面前的场景,宋芷眼睁睁看着她无力地闭上眼,心中惶然不知所措,整个人仿佛空落落的,一睁眼,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宋芷愣了愣,被自己趴在孟桓怀里睡觉这件事惊呆了。 孟桓低声问:“醒了?” 宋芷连忙从孟桓怀里爬起来,后退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少爷恕罪。” 孟桓道:“无妨。” 宋芷感觉到马车在走,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少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孟桓:“当然是回家。” “回家?”宋芷犹疑,“……孟府?” 孟桓:“不然呢?” 宋芷敏锐地察觉到孟桓似乎情绪不高,猜测是不是自己的事让他为难了,轻声道:“少爷……不然您还是让我回兴顺胡同吧。” 宋芷的本意是不愿拖累孟桓,孟桓却误解了,皱眉道:“你不愿跟我回去?” “今天是谁救了你,知恩图报也不会么?” 宋芷低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桓摆手:“不必解释了,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孟府。” 孟桓顿了顿,又说:“知道抓你那人,背后是谁么?” 宋芷抬起眼看他,心道这应该就是让孟桓不高兴的原因。 只听孟桓道:“那人叫察罕不花,是太子殿下手底下的人。” 宋芷顿时惊了:“可是太子殿下为何要抓我?我与太子殿下不过一面之缘。” 孟桓没说话。 宋芷仔细回想着自己做过的事,看孟桓的意思,似乎是知道什么的,先前孟桓提过与昂哈问过的事有关,可是太子身份尊贵,又会与这样几幅画的事有什么牵扯呢?甚至牵扯到要抓他的地步? 宋芷抬头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孟桓的脸色,孟桓没戴面具,几缕月光落进来,洒在孟桓的侧脸上,他眉头微蹙,唇抿着,似乎在想什么十分苦恼的事情。 宋芷这下明白了。 如果要抓他的人是太子,那别说是孟桓,便是绰漫说话,也没什么用。 太子殿下是储君,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孟桓想从太子手下救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孟桓才会这样。 想到这里,宋芷顿时有些愧疚。 为不久前还在怀疑孟桓感到歉疚。 宋芷犹豫了一下,道:“少爷,秀娘那边……我不太放心,我……” 孟桓回过头看他,眼神有点危险,宋芷觉得,如果他再说一句要走的话,孟桓估计会直接把他打晕带回去。 “我就是想说,少爷能否派个人回去,向他们报个平安……最好是汉人,蒙古人看起来太吓人,他们可能会被吓到。” 听到宋芷这样说,孟桓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下,道:“可以。” 宋芷想了想,又说:“少爷真要学画么?” “若是真想,我可以教。只是我画得不太好……怕误人子弟。” 这便是同意了刚开始孟桓说的,跟孟桓回去的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真是太子要抓兰兰么23333 第26章 羔裘四 孟桓闻言神色微动,偏过头来看着宋芷,知道他肯答应已经是难能可贵,便微微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子殿下一向以仁孝著称,不会轻易害人性命。” 回到孟府已是凌晨,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没有惊动太多家仆,安安静静地进去,孟桓道:“你还住先前的屋子,给你留着的。” 一直留着?宋芷有些吃惊,但见孟桓似乎有些累了,没有多问,向孟桓行了个礼:“少爷早些休息。” 孟桓摆摆手,把手上提溜了一路的花灯塞到宋芷手里,独树将军旁有不少卖花灯的,孟桓陪绰漫时买了一个带回马车:“送你的,拿着。” 宋芷慌忙接住,再抬头时,孟桓已经转身走了。 上元佳节,便是深闺女子也可以破禁,出街游玩,素来是男女幽会、有情人互传心意的好日子。 宋芷手里拿着那个花灯,想起去年腊月初,他在孟桓的书房里提出要走时孟桓的眼神,以及他当时那个令人心惊的猜测。 但是宋芷思来想去,还是拿着花灯回了屋。 别人刚费了大力气救你,再惹他生气,不太好。宋芷想。 等宋芷推开门才发现,他那屋子果然是一直留着的,一应陈设都与他走时一样,没有一丝灰尘,想来是时时有人打扫。 今夜闹了这一大晚,宋芷确实有些累了,进了屋便感觉到困,将花灯放下,径自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日是烧灯节,也是从十三日以来,悬灯的最后一天。 两浙地区的烧灯节以琉璃灯为贵,镇江有作圆子、炒糯花、迎紫姑的习俗,大都则多为剪纸,以斗女红之纤巧。大都城内,市人常用柳条挂着蒸饼沿街叫卖。 但这些宋芷都看不到。他此刻正在自己那间屋子里,安慰莲儿呢。 宋芷昨夜睡得晚,今儿也起得晚,巳时被莲儿叫醒的。 原来孟桓依旧把莲儿打发来侍奉他了。 莲儿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抽抽噎噎地说:“莲儿还以为先生真的不再回来了。” “先生日后还走么?” 这问题宋芷回答不了,他昨天迫于情势,稀里糊涂地答应孟桓回来,今早醒来想到秀娘的话,顿时就有些头疼。 他该怎么跟秀娘解释这些事情呢? 宋芷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问:“莲儿新年过得怎么样?有人刁难你么?” 莲儿伸出手:“旁的刁难也没有,就是大雪天的洗衣服,冻手。” 宋芷这才注意到,莲儿去年还好好儿的一双手都冻伤了,红红的,生了冻疮。 莲儿照顾宋芷时间虽不算长,到底是宋芷在孟府里除了孟桓外最熟悉的人,不免就有些心疼,道:“你以后就跟着我,若是我离开了,也会打点好你,不让你受这些苦。” 莲儿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多谢先生。” 宋芷刚走时,她以为宋芷是真不会回来了,以为自己去年押错了宝,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孟桓偶尔会到宋芷的房里来,这屋子也一直保持着原样没变过,孟桓时不时会吩咐她来打扫。 莲儿就知道,宋芷应当还会回来。 没想到今儿一早就听到好消息,孟桓让她再来侍奉宋芷,兴奋得早饭都没吃多少,就过来了。 莲儿不是没想过别的路子,想过好一点方法多得是,但她是个汉人,而孟桓一向不喜欢汉人,只这一点,就绝了她的心思。 在整个孟府里,莲儿也没见过能像宋芷这样受宠的汉人。 “先生此番回来,可是要继续教少爷写字么?”莲儿问。 “不是,”宋芷说,“少爷让我教他作画。” 莲儿有些吃惊:“少爷要学画?”若说习字,那也是日常要用的,作画对孟桓一介武将来说,却是没必要了。 “那从何日开始?”莲儿又问。 宋芷摇摇头:“少爷没说。” 莲儿已经伺候宋芷洗漱穿衣完毕,用完了午饭,宋芷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架旁,拿起一本《昭明文选》随意来翻。 只是这时,莲儿却突然注意到宋芷昨夜随手放在书案上的花灯了。 花灯里的烛火经过了昨夜一夜,早已经燃尽了,只有个红红的灯笼,静静地躺在那儿。 莲儿当即掩了唇,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送给先生的?” 末了又自说自话道:“是了,像先生这样的人物,想送先生花灯的姑娘定然不在少数。” 宋芷不自然地别开眼,掩饰性地笑道:“我这样的人物?……我不过是无名后生一个罢了。” 莲儿摇头,掰着指头数:“先生满腹经纶,又面如冠玉,貌似潘安,心地还好,善良温柔,谁不喜欢呢?” 宋芷啐她一口:“胡说八道什么!” 莲儿知道宋芷待人温和,不是真发怒,也不怕他,嘻嘻一笑:“先生害羞了!” 宋芷举起书,佯作要打她,莲儿连忙一躲。 “宋子兰。”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了,齐诺站在门口,“少爷叫你过去。” 齐诺看着屋里突然僵住的两人,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只道他们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转头得跟少爷好好说道说道。 莲儿被齐诺吓了一跳,虽然同为下人,齐诺却是孟桓贴身的小厮,地位跟她不可同日而语,当即闭了嘴退到一旁,站成一根木头。 宋芷一向知道齐诺不待见他,也不嬉笑了,站起身来道:“少爷有说是什么事么?” “我哪知道?”齐诺道,“你自己去了不就知道了?”说完便退了出去,不愿踏进宋芷的屋子。 宋芷示意莲儿留在屋里,自己跟了上去。 两人一边走,齐诺一边道:“少爷今儿心情不好,你待会儿当心着点儿!” 齐诺也不是为宋芷着想,只是想着宋芷惯会惹孟桓生气,不想让宋芷呆头呆脑地又惹孟桓生气罢了。 宋芷知道齐诺不想多跟自己说话,没有多问,应了一声。 到了书房,齐诺敲了敲门,道:“少爷,宋子兰来了。” 屋内传出孟桓熟悉的嗓音,低低的,听着确实情绪不高:“进来。” 宋芷应“是”,提起衣摆,走了进去。 孟桓没在看书,也没在写字,案上摆了一幅地图在看。 宋芷放轻脚步,走到孟桓身后,叫了一声:“少爷。”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嗓音,响在孟桓身后,真真人如其名。 孟桓指着一旁的椅子说:“坐。” 宋芷觑着他的脸色,没敢坐,道:“小人站着就好了。” 宋芷的自称,又变成了小人。 孟桓没注意这些细节,眼睛一直盯着那张地图,宋芷看了一眼,是辽阳行省、高丽、日本一带的地图。 孟桓去年从征日本,惨败而归,因此一直对征日事宜十分在意。 “陛下今日早朝,宣布罢了征东行省。”孟桓突然道。 征东行省亦称征日行省,管理东征日本的一应事宜。 自从去年惨败,朝中对于是否还要继续征日就一直争论不休,虽则陛下不太想放弃,但元廷连年征战,确实国力有亏,征日之战涉及蒙元不擅长的水战,蒙元马上立天下,水军是他们的弱项,而军用船只也一直是个问题。 元廷造出的船只往往吃水不够,并不能满足军用需求,也不能抵御海上的大风大浪,船上炮火亦是短板,只能让江南各地制造战船。 宋芷看着孟桓,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按宋芷的想法,罢征东行省……挺好的。不必再多一场无谓的侵略战争,不必再劳民伤财,不必再有流民。 况且,陛下罢征东行省,谁还能阻碍他的决定不成? “我不甘心。” 孟桓指尖敲了敲书案,“去年惨败,一因飓风,二因船只。” 孟桓没说主帅的事,去年范文虎、忻都等弃军而逃,致使元军死伤八万余人,被俘三万余人,引起朝野震惊,孟桓身为下属,不便说主帅的不是。 飓风宋芷是知道的,只是船只……却是怎么说?难道孟桓认为那些船只有问题?那些船只可是江南造的,按理质量上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孟桓忽而偏头看了宋芷一眼,只见这人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茫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孟桓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却听宋芷道:“少爷,征东行省罢了便罢了,少爷若想建功立业,还有旁的机会,不是么?不必执着于征日。” 宋芷总算说了一回比较好听的话。 孟桓想了想,道:“算了,陛下征日与否,不是我能干预的。” 孟桓将地图一卷,扔到一旁,这气了一早上,没想到见了宋芷这么快就不气了。坐下身靠着椅背,孟桓道: “你家里那边,我派了个汉人去报过平安了,你可以放心。” 宋芷:“多谢少爷。” 孟桓看着他:“这么客气做什么,”指了指椅子,“坐下说话,不要拘谨。” 宋芷依言坐了,但孟桓的态度让宋芷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花灯,于是如坐针毡。 那花灯是孟桓买给他的,还是买给绰漫,却没送出去,转手随意给他的? 孟桓不知道宋芷在想什么,抿了抿唇,道:“今日是烧灯节,最后一天了,明儿个灯都撤了,晚上陪我一起去看花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烧灯节的习俗参考《中国风俗通史元代卷》,蒸饼是一种叫焦(食追)(音堆)的东西(写起来是这样的)。 2范文虎是南宋降元将领,南宋殿前副都指挥使,至元十二年(1275年)降元。忻都是之前提过一嘴的,就孟古台的叔叔(我编的,历史上不一定是他叔叔) 3关于船只,有说法说忽必烈征日时候的船只,是江南在造船的时候故意做得质量有问题,因为不想让忽必烈再继续征日了,但是只是猜测,没有史料支持。 继续甜,我真是个亲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7章 羔裘五 “什么?”听到孟桓的话,宋芷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孟桓邀他一起去看灯? 孟桓皱了皱眉:“怎么了?” 宋芷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了笑,低下头道:“少爷,这……不太好吧。” 孟桓:“有什么不好的?” “小人、小人……”宋芷磕磕绊绊地说,“少爷要看灯,可以让萨兰小姐或是朵儿失陪您,若不想让他们陪,绰漫小姐想必很愿意跟您一起看灯,小人身份卑微……不合适。” 孟桓看着宋芷没说话。 宋芷硬着头皮,想起早些时候孟桓透露过那方面的意思,但是被他言辞拒绝了,孟桓也就没再提。 眼下是还有那个意思? 孟桓一不说话,气氛就格外紧张,宋芷险些要给他跪下了,就听孟桓道:“罢了,你不想去便不去。” 孟桓伸手将宋芷按到椅子上坐下:“别紧张。” 因为冬天才刚过,到底还是有些倒春寒,衣物厚实,孟桓的手放在宋芷肩膀上,并没有太清晰的感受,但宋芷仍像受惊似地缩了缩肩膀。 孟桓见了宋芷的反应,收回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然这么能忍宋芷的脾气,明明他自己脾气更大,没好气道:“我有那么骇人?” 宋芷连忙摇头。 想了想,宋芷问:“少爷,昨夜的事……可有眉目了么?” 孟桓道:“查到了一些,但是毕竟有些事情,牵扯太多,我也不可能全部查清楚。” “你实话告诉我,当初你给阿合马大人作画时,是不是有人叫你在画上做手脚了?是谁?” 宋芷:“是有……那人叫喜童。” 孟桓问:“你没收他给你的银子?”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8节 宋芷心下微微有些讶异,连这样细枝末节的事孟桓都能查到,点了点头。 “为何?” “小厮说,那少年家人都没了,只得他一个,被掳了来……” 孟桓:“你觉得他可怜?” 宋芷没说话。 孟桓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太心软,你可知,这样的善意有时反而会给你招来祸患?” 宋芷不解地睁大眼:“喜童他……” 孟桓摆手:“与他无关。” 末了又嘱咐:“你此后轻易不要再去张右丞府上了。” 宋芷更加不解了:“为何?” 孟桓似乎在斟酌怎么跟宋芷解释,最后却只道了句:“听我的就行,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宋芷垂下眼没有再问。以他的身份,许多事情确实不配知道,也不该知道,孟桓讳莫如深的,牵扯到太子、阿合马平章和张右丞的,决计不是一件小事。这些朝堂上的事,孟桓也不能乱说。 “小人知道了。” “你这次来,既是教我作画的,今日已经不早了,便罢了,从明日起,你看如何?”孟桓说。 宋芷吃惊:“你真要学画?” 大概是宋芷的惊异让孟桓有种被看轻的错觉,孟桓睨着宋芷:“怎么,不行么?” “可以可以,少爷想学就学。” 当天黄昏,孟桓便带着萨兰和朵儿失出了门,看花灯去了,毕竟是最后一晚。 萨兰送了一对交颈鸳鸯的剪纸给孟桓,朵儿失不会剪纸,只会唱歌,便唱了首歌给孟桓听。 宋芷则回了自己房里,莲儿这些下人,不比孟桓,是不能随意自己出府的,但莲儿也想看灯,央求宋芷带她去,只看一小会儿,宋芷没法子,只好带她去了,约莫亥正十分回了孟府,此时孟桓还没回来,孟府依旧灯火通明。 丫鬟小厮们聚在院子里玩闹,大过节的,孟桓并未太过约束他们。 第二天一早,宋芷按时到了书房。 孟桓每日清晨都会坚持练武,冬天天亮得晚,孟桓天不亮便起身。 宋芷到书房等了一会儿,孟桓就来了,他约莫是刚刚沐浴,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又不女气。 颜料是孟桓昨日已经备好了的,都是上好的,宋芷平日用不起的那种。 开始教学,宋芷就开始侃侃而谈,平日在孟桓面前刻意的畏畏缩缩都不见了,相反,整个人透出自信又从容的风采,但这种风采并不逼人,反因宋芷身上独有的书卷气显得极温润。 “这作画,种类很多。按题材,可分为人物、山水、花鸟等,按技法主要可分为工笔和写意。” 孟桓听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芷。 接着,宋芷向孟桓介绍了一下不同类型的区别,而后问:“你喜欢哪一种?” 看似认真实则一头雾水的孟桓:“……” 宋芷还没发现这人其实什么都没懂,解释道:“古往今来,不同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喜好和擅长,我得先确定你的喜好,再决定怎么教你。” 孟桓道:“那你呢?你喜好什么?” 宋芷:“工笔与写意我都学过。早年在爹娘身旁耳濡目染,浸染的是写意山水画,后来跟着张右丞,学的是工笔花鸟和人物,张右丞偏爱工笔,因而我画给他府上的画,大都是工笔花鸟与人物,少有写意山水的。” “那你喜欢哪种呢?”孟桓问。 宋芷似乎想了想,才说:“我比较喜欢写意山水。” 孟桓:“那我就学写意山水了。” “写意山水较难,需要大量时间练习,少爷可以吗?”宋芷说。 “可以。”孟桓点头。 “国画以墨为主,以色为辅,讲究用笔用墨、皴法以及急缓顿错,学画山水,要学习笔法、墨法、章法及色彩,山水画的结构开阔自由。”说到这里,宋芷看了一眼,觉得开阔自由这一点,孟桓应该不成问题。 “你现在,就从线条开始练起。” 孟桓:“怎么练?” 宋芷铺开宣纸,执笔,落笔,在雪白的纸上画下一道细而直的线,笔墨均匀,线条干净利落。 “就像这样。” 孟桓都不知道该看那线,还是看宋芷的手了。 去年宋芷第一次在孟桓面前写字时,孟桓就发现了,宋芷的手洁白如玉,食指和中指上有细细的茧,是握笔握出来的,指节修长纤细,格外好看。 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决计不该是一个普通小厮,而应该某个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公子。 “你试试。”宋芷把笔递给孟桓。 孟桓接过笔,宋芷的手心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那手心微凉,触感细腻,教孟桓不由得心头一动。 孟桓不动声色地提笔,在纸上照本宣科地落下一条……直线。 然而并不直。 笔墨也不均。 孟桓提起笔,又划了一道,嗯,直了,但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还手抖。 孟桓:“……” 宋芷不疾不徐道:“初学者是这样的,少爷不要心急,多练就好了。” 孟桓点头,冷不丁问:“你的爹娘,是何等样的人呢?” 宋芷微愣,又听孟桓道:“至元十四年春,你被张右丞带回大都,在那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少爷问这些做什么?”宋芷说,“查我查到至元十四年不就够了么?再往前,也没什么意义了。” 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想查你,是想了解你,所以来问你。” 就孟桓说这一句话的功夫,他正在写的那一笔又乱了。 宋芷进入张府后,过往便都被掩盖起来,除了秀娘和宋芷,没别的人知晓,若有谁来查,只能查到他是至元十四年春,被张惠从浦江带回来的,再没有旁的了。 孟桓也没管那一笔,只看着宋芷,似乎在等他回答,宋芷避开孟桓的目光:“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小人记不清了。” 孟桓低下头继续练线条,笑了笑:“元正节那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 宋芷心头一紧。 “——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说了什么?” “你叫了娘亲。”孟桓说。 宋芷顿时闭了嘴,心里有些慌张,低下头去,半晌,又问: “小人……还说了什么么?” 孟桓看着宋芷的反应,有些好笑,其实前天夜里宋芷根本没说梦话,孟桓只在去年他发烧时听他叫过一次娘亲,现在拿来逗他,倒也挺有趣儿,存了这个心思,孟桓唇角一翘,促狭道: “还叫了你爹,说很想他们。” “骂了一大堆蒙古蛮夷之邦的话。” 孟桓每说一句,宋芷的脸色就白一分。 “还骂了我。”孟桓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少爷!”宋芷这就很委屈了,骂蒙古人很正常,但孟桓……他应该不至于在梦里都骂吧。 “嗯?怎么?”孟桓说,“我亲耳听到的,你想抵赖么?” 宋芷低下头,虽然他已经觉出孟桓约莫是在戏耍他,但还是乖乖地说:“小人不敢。” 他还欠着孟桓天大的人情呢。 孟桓哈哈大笑:“算了,本少爷宽宏大量,这样吧,”孟桓说,“后天是白云观庙会,你陪我去,前天夜里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后天是正月十九,燕九节,也叫烟九、筵九、宴九,是为了纪念全真道掌教真人丘处机。正月十九是丘处机的诞辰,他死后葬在白云观,此后每一年这一天,观内都举办纪念活动,逐渐演变为燕九节。 说是正月十九,也不尽然,因为纪念活动从正月初一就开始了,自正月初八祭星日起,游人始盛。而正月十九这一天,最是盛大,大都倾城士女曳竹杖,前往城南的长春宫和白云观烧香祭拜。 孟桓干脆放下了笔,倚着椅背,坐得歪歪斜斜,笑看着宋芷说: “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国画我是不懂的,全部来自百度。 2燕九节参考《中国风俗通史元代卷》,以后一般不解释,就都来自这本书了,这本书太厉害了。 第28章 羔裘六 迎着孟桓的目光,宋芷有些头疼,他现在已经确定,说梦话骂孟桓什么的,肯定是孟桓诓他的了,但他现在有愧于孟桓,也没法去反驳。 可让他去庙会吧…… 宋芷还在犹豫,孟桓却突然皱了皱眉,道:“好不好,一句话的事,需要考虑这么久么?” 孟桓斜了宋芷一眼:“你就这样不待见我?” “小人没有。”宋芷说。 “没有那就跟我去。” 宋芷“哦”了一声,不情不愿道:“是。” 这一上午,孟桓都在跟线条死磕,不过索性,孟桓练过武,对手上的力很有准头,加上习过书法,有一点书法功底在,一上午过去,他的线条已经比较平稳均匀了。 第二天学画照旧。 正月十九那天,宋芷早早地起了身,穿上孟桓给他裁的新衣,以及那件银狐答忽,那是去岁孟桓送他的。 如今虽已立春,春寒还没褪去,加之清晨出门,更比白日里要冷几分,宋芷没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穿上了那答忽出门。莲儿也一并跟着他。 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宋芷带着莲儿去时,孟桓正搀着萨兰上马车,阿齐拉立在一旁侍候。 宋芷有些意外萨兰也会去,但想想,孟桓带着萨兰也是应该的,带着他才叫让人意外。 萨兰上了马车,蓦地回眸看了宋芷一眼,她似乎也知道宋芷要去,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来了。” 萨兰眼睫长而卷翘,眼窝深邃,一双眸子宛若星辰,皮肤白皙,于柔美中透露着异域风情,站在人群中也分外抢眼。 孟桓闻言回过头,看到了宋芷,以及宋芷身上穿的那件银狐答忽。 银狐经雪而白,那答忽上柔软的毛比雪更白,与宋芷如玉似的气质相称,透出与女子的柔不同的另外一种意味,清瘦却有风骨。孟桓觉得,这银狐答忽再配宋芷不过了。 孟桓向宋芷招招手:“过来。” 宋芷依言走过去,道了声:“少爷。” 孟桓摸了摸宋芷的手,宋芷想躲,被他攥住了,孟桓笑了一下: “你倒乖觉,穿得厚厚的,果然手也比平时暖。” “上去吧。”孟桓说。 宋芷愣了愣:“我也上这辆马车吗?” 孟桓道:“不然呢?” 孟桓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一手拉着宋芷的手,一手在他后腰上微微用力,便将他半强迫地推上了马车。 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莲儿目瞪口呆。 阿齐拉前两日还不知道宋芷又回来了,看到宋芷已经很惊讶了,孟桓对宋芷的态度更让阿齐拉惊掉了下巴。她本想给宋芷打个招呼,此刻也不方便了,只好按下,待会儿有空了再打招呼。 齐诺则已经淡然了,少爷对这个宋子兰的好是没有上线的。 宋芷上去后,孟桓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孟桓坐在萨兰旁边,一手搂着萨兰的腰身,萨兰靠他靠得极近,脸上一直挂着浅笑,偶尔凑到孟桓耳边,低声对他说些话。 宋芷在他们对面,简直如坐针毡,他听不清萨兰在和孟桓说些什么,也不愿听,只在心里祈祷,希望能快点到白云观。 宋芷的视线偶尔往马车外看一下,但大多数时候,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新鞋,孟桓给买的。 对面的两人,一是叫宋芷尴尬,另一方面,却也叫宋芷心里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总归不是愉悦。 对面的两人突然不说话了,宋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萨兰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些红晕,也不知道刚才孟桓和她说了什么。 宋芷别开眼,心里骂了一句:“有伤风化!” “朵儿失呢?”宋芷突然十分尴尬地没话找话。 萨兰看了宋芷一眼,有些诧异这个书呆子怎么突然开了口,孟桓道:“你问她做什么?” 宋芷尴尬得要命,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鞋尖:“没有,随便问问。” 孟桓道:“她烧灯节那天晚上,吃坏了肚子,这两天身子不爽利,今儿便在家里歇着了。” 宋芷“哦”了一声,决定接下来都做个木头人。 这一路宋芷熬得十分艰辛,等白云观好不容易到了,宋芷第一个下了马车。 孟桓这时候倒把谦谦君子扮演得极好,下马车时也搀着萨兰,可见是十分宠爱了。 宋芷走在前面,孟桓跟萨兰走在后面,阿齐拉和齐诺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的主子,保证不打扰两人,又保证能随叫随到。 莲儿快步跟上来,落后一步跟在宋芷身边,低声问:“先生,怎么了?” 宋芷:“没事,我们去上香。” 莲儿往后看了一眼,逛庙会逛庙会,关键在逛字,可不只是上香,孟桓跟萨兰在后头四处游玩凑热闹呢。 他们到达白云观时是辰时,正是庙会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十分拥挤,路两旁摆了许多小摊儿,有卖各种吃食的,有卖把件儿玩物的,有卖女孩儿胭脂水粉的,有玩各式杂耍的,叫卖声和叫好声不绝于耳。 或许是莲儿眼里的不赞同太过明显,宋芷倏然停住脚步,转头问她:“那你说怎么办?少爷和萨兰小姐玩得正开心,我们凑过去,岂不是惹人厌?” 莲儿瞅着宋芷:“先生,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宋芷:“我为何要不高兴?” 莲儿心说我哪儿知道。 宋芷突然转了方向,不去上香了,向莲儿一挥手:“走,我们也去逛庙会!” 莲儿看宋芷的脸色,怎么都不像高高兴兴去逛庙会的,但也只好应了。 宋芷以前也跟着秀娘逛过庙会,再小一些,幼年时期在临安,跟着爹娘也是逛过庙会的,但那实在太久远了。 宋芷兜里揣了点小钱,反正全是孟桓给的,宋芷说:“莲儿,若想买些小玩意儿、吃食,尽管买,我给你付钱。” “你尽心尽力照顾我这么久,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莲儿哪敢真随便买,挑了一盒脂粉,而后买了两串香糖果子,跟宋芷一人一串拿着吃。 宋芷怕苦,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串香糖果子不过瘾,又买了一串。 正巧在这时,宋芷瞧见萨兰也让孟桓给她买了一串香糖果子,宋芷心里不高兴,转头就想走,却被孟桓叫住了。 “你乱跑些什么?”孟桓皱着眉不悦道。 宋芷说:“逛庙会。”擦了一下嘴角的糖渍,“怕打扰少爷和萨兰小姐,所以自己和莲儿逛去了。”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19节 孟桓看着宋芷吃香糖果子的样子,莫名觉得很好吃,让齐诺给了小贩几文钱,自己也拿了一串吃,咬了一口。 嗯,很甜。 “跟着我,不许乱跑。”孟桓说。 但宋芷手里那串好像更甜。 宋芷低下头:“是。” 脾气真大,宋芷想。 逛庙会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宋芷跟在孟桓身后想,一点意思也没有。 孟桓一路就给萨兰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基本萨兰说喜欢的,孟桓都会买给她,着实表演了一回什么叫大家子弟,有的是钱。 但宋芷还不敢偷偷溜掉,因为孟桓的眼睛会时不时地朝他这儿看,那个频率,宋芷敢肯定自己还没走出十丈远就被发现了。幸好有莲儿和阿齐拉在旁边,陪着他说话,逗趣儿,倒也不太寂寞。 只是心里那股不明不白的郁闷却更明显了。 临近中午,孟桓带着两人去白云观里上香,其余家仆丫鬟都候在外面。 上了香,观里有小道士把孟桓引到了一间静室,约莫是道士平日修行的地方。 三人喝了几口清茶,等了不多时,有个年约四十的道士,穿一身青布道袍,一手拿个拂尘,一手抚须,仙风道骨地走了进来。 道士进来看见孟桓,躬身道:“贫道玄灵子,见过大人。” 孟桓也拱了拱手:“先生不必客气。” 玄灵子微微笑着,看了萨兰和宋芷一眼,道:“大人此番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孟桓道:“我心中有些事不解,故来请教先生。” 玄灵子道:“大人请讲。” 孟桓:“陛下前几日罢征东行省,先生可曾听说?” 玄灵子:“有所耳闻。” 孟桓:“如今朝中为此事吵得天翻地覆。我一介武将,素来主战不主和,因了去岁一败,对征日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不知先生对此事怎么看?先生认为,这征日之事,可会继续下去?” 玄灵子抚须道:“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孟桓没读过道藏经典,因此略略颔首,道:“请先生解惑。” 玄灵子:“自古以来,凡用兵必要伤人性命,若是穷兵黩武,有违天道,天道便会降下责罚。” 这意思是说,征日至今,已难以为继,也不便继续了。 随后孟桓让萨兰和宋芷先退出静室,在外面等他,自己一个人与玄灵子不知在聊什么,许久都没有出来。 萨兰站在宋芷旁边,有意无意地打量他,半晌,轻声道:“先生今儿个怎么也一起来庙会了,萨兰还以为像先生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这些热闹场面的。” 宋芷虽然跟阿齐拉关系好,却莫名不太愿意跟萨兰接触,一板一眼道:“少爷吩咐,不敢不从。” 萨兰目光微微一动,轻声道:“少爷很敬重先生呢。” 宋芷觉得萨兰的语气怪怪的,正想说话,忽而闻到一阵异香,宋芷捂住口鼻:“什么味道?” 萨兰微微一笑:“少爷刚买给我的香囊,先生觉得好闻么?” 宋芷皱眉:“好闻是好闻,但总觉得有点怪。” 萨兰继续微笑:“哪里怪?”她拿着那香囊递到宋芷面前,“你仔细闻闻?” 宋芷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萨兰近在眼前的微笑也透露着诡异,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萨兰用手帕掩着唇,蹲在宋芷身边轻轻叫了几声:“先生,先生?” 宋芷毫无反应。 萨兰唇一弯,将宋芷拖起来,拉到一旁的柱子上半靠着,看上去好似睡着了。 “委屈先生在这儿待一会儿了。”萨兰自语道。随即低下头,匆匆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元朝道士都叫先生。玄灵子是道号。 2玄灵子说的那段话来自《道德经》。 兰兰会吃醋了,233333 第29章 羔裘七 等萨兰走远,那紧闭许久的门才悄然打开,孟桓正站在门口,道:“高先生,此番有劳你了。” 玄灵子闻言微微一笑,道:“都是为太子殿下办事,孟校尉客气什么?” 玄灵子抬一抬下巴,示意着宋芷的方向,道:“孟校尉还不去看看那位先生么?” 孟桓这才回过头,待瞧见宋芷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靠着朱色的柱子,垂着头,孟桓眼神微变,负着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但却忍住了没在玄灵子面前表现出来,道:“先生请回吧,这边的事,有我就够了。” 玄灵子点点头,颔首退开,掩上门。 孟桓确定他走了,才大步走到宋芷身边,先试了试宋芷的鼻息和颈侧的脉搏,确认人没事,只是中了点儿迷香,晕过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孟桓有些自责,暗道自己鲁莽了,明知萨兰会做伤害宋芷的事,却仍把人丢到萨兰身边,可若不把他带在身边,任宋芷一个人在外面,孟桓又更不放心了。 “子兰。”孟桓轻轻唤了一声,“醒醒。” 宋芷一动不动。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孟桓想。于是俯下身,将人拦腰抱起来,才对着空气叫了一声: “和郎撒。” 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应声出现,看起面容,却是上次元正节夜里守在宋芷马车外的人。 “属下在。”和郎撒单膝跪地,语调平平却不失恭敬地说。 孟桓道:“萨兰那边,你去盯一下,回来报告我她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去了哪里。” “是。”和郎撒垂头道,“那少爷你……” “我带他回去。”孟桓看了一眼怀里昏睡的人,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说的话却冷酷无比,“萨兰如果不回来了,就把她抓回来,别伤及性命就行,留着她还有用。” 孟桓说得眼睛也不眨一下,仿佛那不是与他有着数年情义的宠妾,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和郎撒抿唇:“属下明白。” 和郎撒说完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只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孟桓抱着宋芷走出白云观,他这样抱着一个男人,顿时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白云观里里外外依旧人山人海,大家你一眼我一眼,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少爷怀里抱的似乎是个男人,由于脸被孟桓遮住了,看不清容颜,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单看露出的那一小截下巴也知道,这个男子决计容色无双。 无论众人怎样议论,孟桓只像没听到似的,也没有顾忌谁的视线,只护住了宋芷的脸不教人看见,同时在心里想:宋子兰也太瘦了,怎么这么轻? 孟桓抱着宋芷出来,却没了萨兰的身影,别说是莲儿和阿齐拉,齐诺都震惊了。 莲儿一阵小跑上来,急道:“少爷,先生他怎么了?” 孟桓看了莲儿一眼,决定念在她忠心护主的面子上,不计较上次齐诺跟他说的事了——反正也是齐诺没鼻子没眼的瞎说,宋芷这人哪会跟女子打情骂俏? 要真会,面对他这么久以来如此上心的照顾,哪会这么迟钝? “他没事。” 阿齐拉更是无措,萨兰性子一向柔和,阿齐拉的性子养得同样比较温顺,甚至于有时比较懦弱胆小,睁大着眼睛看着孟桓,不安道:“少爷,我家小姐呢?” 孟桓迎着齐诺惊疑不定的目光,道了一句:“你家主子晚些时候回来,你现在先随我回府吧,不要多问。” 阿齐拉没了主心骨,就没了主意,手指绞着衣角,咬唇道:“是,奴婢听少爷的。” 莲儿这半天已经跟阿齐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当即拉住阿齐拉的手温声安慰。 “少爷。”齐诺终于忍不住了。 孟桓瞥了他一眼:“少废话。”用眼神示意齐诺掀开马车的青布幔子。 齐诺扁了嘴,觉得自己失宠了,输给了宋芷这个才来没几个月的汉人,还是个酸腐书生!顿时觉得人生都没了希望,却也只能任劳任怨地替孟桓拉开幔子。 “少爷,请。” 在这说话的当儿,孟桓一直抱着宋芷没撒手,此时才抱着人上了马车,在马车里稳稳坐好,再替宋芷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能躺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一些。 “回府吧。”孟桓吩咐。 孟桓一声令下,众人各就各位,不多时,马车稳稳地跑起来。 宋芷睡得很沉,马车跑动时不停地摇晃,宋芷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孟桓将人揽在怀里,低头看着宋芷熟睡的脸,心里气得牙痒痒:就这么蠢,看不出来那女人有问题吗?干干净净地就中了招。 等把萨兰抓回来,如果宋子兰还不醒,就打断她一只手。孟桓恶狠狠地想。 宋芷在孟桓面前,总是充满着戒备的,也只有睡着了,才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仿佛他正全身心地信任着他。 可孟桓知道,这小子到现在,也始终没真地信任他的。 孟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低语道:“你啊你,真是要我c,ao碎了心才好。” 宋芷当然不会回应他。 孟桓又有些心疼。 孟桓看过太多好看的容颜,但偏偏宋芷这张,却像对他有独特吸引力似的,引诱他不断靠近。这种吸引力初始不觉得,等宋芷离开了孟府,孟桓才惊觉,他竟然会如此渴望宋芷回来,回到他身边来。 宋芷的鬓发有些散乱着,不是平日礼仪端庄的模样,眉眼安静,唇是看上去很好亲的淡粉色,这样的五官长在这张脸上,宛如一幅水墨画。 孟桓拨开宋芷额前的碎发,顿了顿,极轻、又极温柔地低下头去,在宋芷的额上落下浅浅的一吻。 宋芷醒时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头有些疼,不由揉了揉额,意识尚有些不清醒,一偏头,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孟桓。 顿时所有的瞌睡和不清醒都被吓跑了。 宋芷险些被吓了个好歹。 他盯着孟桓看了又看,确定这人是真的,又咬了自己的手一口,确定这不是梦,才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轻轻凑近了去观察孟桓。 孟桓闭着眼,皱着眉头,他似乎是真累了,也不知在这儿守了多久,平日俊朗凌厉的脸显出几分柔和来。 宋芷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没叫醒他。 宋芷回想起来了,昨天在白云观里,他被萨兰迷晕了,人事不知,一觉醒来就回到了自己房里,孟桓在一旁。不用说,肯定是孟桓把他带回来的。 那萨兰呢?她去哪儿了,孟桓知道是她迷晕了自己吗?如果知道,孟桓又会怎样处置她呢? 这些疑问横亘在宋芷心头,他却只管一瞬不瞬地盯着孟桓看,直到孟桓突然睁开眼,跟宋芷来了个对视。 那一眼很冷,宋芷心里头一惊,连忙避开视线,假装自己百无聊赖的模样。 待孟桓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人又是谁,眼神已变了,揉了揉额,道:“醒了?” 许是没休息好,孟桓的嗓音有些沙哑,听得宋芷心头一跳,忙掩饰性地大声“嗯”了一声。 孟桓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笑了,俯身摸了摸宋芷的额头,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芷只觉得额上孟桓那只手简直暖得有些烫人了,于是小心地缩了缩,小声道:“没有。” 孟桓微微一笑,收回手,昨天下午鬼迷心窍亲了一下,这下心里有鬼,果然是做了亏心事。 “等会儿我把裴大夫叫来,让他再替你诊诊脉。” 裴雅宋芷是知道的,毕竟曾经治过自己,当时他本人昏睡着,但事后有人跟他提过。 孟桓又轻声问:“饿了么?” 算起来,宋芷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宋芷点点头:“饿了。” 孟桓说:“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点儿粥,你吃一点。中午让厨房给你做大餐。” 宋芷忍不住笑了:“少爷不必麻烦了。” 孟桓转头吩咐莲儿去厨房取粥,又问宋芷:“不问问萨兰怎么样了么?” 宋芷顿了顿,垂下眼道:“少爷觉得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想来萨兰针对的也不是我。” 宋芷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萨兰所图定然不小,看孟桓的样子,显然都已经知道了,那这件事结果如何,其实跟宋芷没有太大关系,全看萨兰的目的和孟桓的心情。 孟桓很喜欢他这样聪明又温顺的模样,摸了摸宋芷的头发,道:“那些东西想来你不爱听,就不跟你细说了,总之以后孟府,不会再有萨兰这个人了。” 宋芷对萨兰除了最初援手的情谊外,也没别的焦交集,倒是昨日一番事,让宋芷对她的好感已经败光了,没有追问她的事,问了一句:“那阿齐拉呢?” “赶出孟府了。”孟桓说。 “赶走了?”宋芷有些吃惊。 “还在府里,没走,等过几日交接好卖身契之类便走了。” 宋芷有些犹豫,照阿齐拉往日对他的情分,该向孟桓求个情,帮忙说点好话,可宋芷又不知自己有什么资格和身份,来求这个情,毕竟孟桓没理由答应他的求情。 但宋芷不说,孟桓也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了:“想替她求情?” 孟桓知道阿齐拉和宋芷关系亲近。 宋芷抿着唇看着孟桓,犹犹豫豫地说:“……可以么?” “当然可以。”孟桓说,没等宋芷高兴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不能白白答应你。” 这时莲儿便将粥拿来了,宋芷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吃,偶尔擦擦嘴角,抬眸问孟桓: “那少爷想怎么样?” 有些热的粥将宋芷的唇烫得颜色深了一些,成为深粉色,还泛着水润的光泽。 孟桓不自然地避开眼,干巴巴地道:“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些好处吧?” 宋芷看着他,眼里是询问,似乎在问:“什么好处?” 孟桓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来,摆摆手:“你先欠着,以后想到了,我再告诉你。” 宋芷舀了一勺粥喂到嘴里,嘴装得鼓鼓囊囊的,待咽下后,又舔了舔唇角,“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突然化为诱受而不自知,孟校尉已经扛不住了,再被撩就要化身为狼了。 不过,兰兰也差不多快沦陷了23333,喜大普奔 第30章 羔裘八 宋芷喝粥时,孟桓就看着他,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接,宋芷有些不适应,岔开话题道:“少爷今日不去早朝么?” 孟桓:“你来孟府这么久,何时见我去过早朝?” 宋芷:“……” 宋芷顶着孟桓的目光,实在觉得压力山大,迅速喝完了粥,让莲儿把碗收了,宋芷才道:“那少爷今日要学画么?” 孟桓回想起前两日跟线条死磕的日子,只觉得画画一点也不像想象中那么有趣,于是说:“你今天休息,学画的事,以后再说。” 宋芷:“哦。” 然后又相对无言了。 宋芷心说孟桓这什么毛病,怎么还不走,按捺着性子问:“少爷看起来ji,ng神不太好,是昨夜没休息好么?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 昨天下午孟桓带着宋芷回府,和郎撒则去盯着萨兰,萨兰是傍晚才被抓回来的。孟桓处理完萨兰已近亥时,发现宋芷还没醒,就有些慌,问萨兰给他下的迷香是不是太重了,但萨兰一口咬定说绝对没事。孟桓有些放心不下,便在这儿守了一夜,一宿没合眼,天亮了才睡着。 若说困,确实是有些困的。 但睡觉,是睡不着的。 宋芷赶人的意味如此明显,孟桓沉默了一下,将莲儿叫进来,吩咐道:“好好守着先生,若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0节 莲儿躬身应了。孟桓这才站起身出去了。 等孟桓走了,莲儿和宋芷两个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莲儿才掩唇笑起来。 宋芷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莲儿道:“去年莲儿就说,跟着先生决计不会错的,如今看来,莲儿果真说对了。” 宋芷看着她,手抓着被角,颇有些紧张地问:“少爷在我这儿待了多久?” 莲儿道:“昨儿个下午少爷将先生抱回来后,就一直……” “等等!”宋芷打断她,表情十分一言难尽,“……抱回来?” 莲儿瞅着宋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点了头,还非常体贴地做了个动作示意,说:“就像这样。” 宋芷:“……” “不过,”莲儿补充道,“少爷一直遮着你的脸的,没叫外面的人看见。” “少爷在外面就这样抱着我的?!”宋芷重点抓得极准。 见莲儿捂着嘴一脸说错话的表情,宋芷无力地摆摆手:“你继续。” 莲儿点头,继续道:“少爷就一直守在这儿,直到萨兰小姐回来,他才离开了一段时间。夜里,他又回来守着了。” 莲儿打量着宋芷的神色,决定为自己的主子争取一下,说:“先生,少爷对你是真的很上心呢。莲儿就没见他对别的谁这样上心过。” “闭嘴。”宋芷说,“你胡说些什么?” 莲儿很委屈:“莲儿没有胡说,莲儿说的都是真的……”声音越来越小,并且在宋芷的目光下闭了嘴,彻底没声儿了。 “那先生,”莲儿说,“莲儿伺候您起身吧。”看天色,已经辰时了。 宋芷点头。 这一天宋芷都没再看见孟桓,这人虽说告了假不上朝,到底还有旁的事要忙。 而后莲儿就惊奇地发现,宋芷这一天的情绪都不太高。 但孟桓果然说到做到,阿齐拉没有被赶走,留在了府里,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是宋芷为她求的情,巴巴儿地跑到宋芷这儿来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对宋芷表示感谢。 宋芷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地把人拉起来,才发现阿齐拉哭哭啼啼地,眼眶红红,身上还有些伤。 “阿齐拉,你这是怎么了?”莲儿问。 不提还好,一提阿齐拉又要掉眼泪,莲儿用帕子将她眼泪拭了,才听阿齐拉抽抽噎噎地说:“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小姐她……小姐她……” “……小姐不知做了什么,让少爷很生气。” 虽然阿齐拉说得不明不白,宋芷却听明白了,想来是逼供。萨兰做了错事,阿齐拉是她的贴身丫头,少不得一番审讯。 也亏得阿齐拉抗过了审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想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萨兰瞒得也够紧的。 阿齐拉说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想哭,她是跟着萨兰到了孟府,如今萨兰没了,她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本来孟桓打算把她赶出去,宋芷却求情留下了她。 “阿齐拉,”宋芷在屋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玉瓶,递给阿齐拉,“这是早先少爷给我的,剩了许多没用完,你拿着。女孩儿身上留了疤不好看,这药可以去疤。” 这药是宋芷额头被砚台砸伤那次,孟桓给的,如今宋芷额头的伤早已大好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可见这药是极有效的。 阿齐拉犹犹豫豫地不敢接,宋芷刚来时,在孟府朝不保夕,如今两人的境遇是彻底颠倒过来了。 “先生给你,你就接着吧。”莲儿说。 阿齐拉这才接下。 孟桓这一忙,竟是连续忙了好几天,没顾得上宋芷,学画的事也被耽搁下来。 宋芷心中忿忿:早知道这人学画心不诚! 孟桓不在的日子,宋芷便看书写字画画儿自得其乐,偶尔莲儿会同他讲一些外面的事儿。 譬如皇子北平王不仅力大无比,是个勇士,而且相貌英俊;譬如,正月末陛下会到京郊田猎;再譬如,高丽国进贡的使者马上要入京了,听说高丽国很多美貌女子。 而这些美貌女子,常常会被赏赐给有功的大臣。 正月末,孟桓总算闲下来一些,继续跟着宋芷学画,但是比起孟桓学书法的进度,孟桓学画可以说是收效甚微。 当然,在这段时间,孟桓的书法并未落下。 二月初一,车驾幸柳林。 二月初二,龙抬头。 按照大都是习俗,龙抬头这一天不能扫地,恐惊了龙眼睛。五更时分,大都居民要用石灰在井周围划白道,引入各家房内。除此之外,最令人期待的,便是到庐师山等地游览春景了。 进入二月,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大都城内路旁的树枝都抽出新叶,以海棠花为主,榆叶梅、山桃花、杏花、樱花、碧桃等花也长出了骨朵,渐次盛开,因此踏青赏春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 初二前一天,孟桓在学画时说,想让宋芷第二日陪他去庐师山游玩。 宋芷眼睛也不眨一下,说:“少爷若能临好这颗葡萄,我便陪你去。” 孟桓如今已从运笔练到了临摹,只是这临摹对孟桓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坎儿。 临不好葡萄,孟桓只好算了,偏偏朵儿失又央求带着她去游春。自萨兰没了之后,孟府里最得宠的就只剩下朵儿失一个,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孟桓看着宋芷岿然不动,一心教他作画的样子,心里很是郁闷,挽着朵儿失的手,坐了马车,便出门踏青去了。 对此,莲儿便很不解了,私下里问宋芷:“少爷一片美意,先生为何不答应呢?” 宋芷敲敲她的额:“你懂什么?” 莲儿捂着额头,不满道:“莲儿当然懂,只有先生自个儿不懂。” 宋芷乐了,睨着她:“你倒说说,你懂什么,我不懂什么?” 莲儿张口就来:“少爷对先生一片真心……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宋芷捂住了嘴。 宋芷瞪着她:“真心什么真心!” 莲儿指指宋芷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站远了一点,才说:“这便是先生不懂了。依莲儿看,无论真心假意,先生都不该拒绝少爷。” “若少爷真是真心,以少爷如今对先生的好,先生还有何不满呢?若是假意,先生如此拒绝,势必会惹恼少爷,最后遭殃的还是先生自己。反之,先生若陪着少爷过了这段新鲜劲儿,日后少爷也不会对先生太差。” 宋芷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听了莲儿的话,斜了她一眼:“照你这么说,我是无论如何都得受着了?” 莲儿望着他,没言语,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宋芷却冷冷哼了一声: “若是假意,我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却单没学会虚与委蛇四个字。” “若是真心……” “真心如何?” 宋芷看了莲儿一眼:“你真信他是真心?” 莲儿说:“先生自己不会看么,从去年至今,少爷待你哪一点不好?” 宋芷冷笑道:“便是真心又如何?少爷身份尊贵,身边美人无数,早晚要娶妻,莫非我堂堂一个男人,要像那些宠妾一样以色事人?” 莲儿顿时不说话了。这一点宋芷说得有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孟桓如今已近二十,早该娶妻了,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征战在外,娘亲也不在身边,孟桓自己也不着急,这事儿才被拖了下来。 至于宋芷,一个男人,不可能名正言顺地跟孟桓玩什么男欢女爱,以色事人的相公在如今并不稀罕,但以宋芷的傲气,若要如此,不如一刀把他砍了。 宋芷语气淡淡的,却透出从未有过的严厉,莲儿知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 “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莲儿应了,事后想想,却发现宋芷从头到尾都只在说不可能,却没提及他自己对孟桓是个什么态度。 孟桓和朵儿失踏青回来后第二日,依旧跟着宋芷学那劳什子画。 一边画,一边想莲儿昨夜跟他说的话,那段关于真心假意的对话。 宋芷或许不知道莲儿会告诉孟桓,或许知道,但就是故意借莲儿说给孟桓听,想让他死了这条心。 “少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宋芷似乎看出孟桓心不在临摹画上,冷不丁问。 “少爷的心不静,练画会事倍功半的。” 孟桓偏头看了宋芷一眼,这人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说话也依旧是温和有礼的。 孟桓看着看着,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将笔往案上“啪”地一搁,道,“陛下打算南下攻打缅国。” 宋芷看着孟桓,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轻声问道: “少爷是想随军出征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孟校尉会不会出征? 第31章 羔裘九 孟桓压抑着胸腔内升腾的火气,下颌线条紧绷着,道:“你希望我去么?” 宋芷想了想,“当然不希望。” “为何?”孟桓看着他。 宋芷说:“兵者,不祥之器也。少爷不记得燕九节那日,白云观里的玄灵子说的话了么?” “但凡用兵,最不幸的总是百姓,若能少一场战争,少一点杀戮,自然是好的。” 孟桓盯着宋芷的脸,虽然心知宋芷不会说什么与他有关的话,但真的听到,仍旧有些失望,这缕失望被孟桓压在眼底心里,慢慢发酵成愤怒。 孟桓的唇角牵起一个微讽的弧度,轻轻道: “百姓不幸,与我何干?” 这是气话。 但宋芷顿时被他气到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里,上不去下不来,宋芷的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才忍住没发起火,但话也不好听,反击道: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死是活,自然与少爷这样尊贵的人无关!” 孟桓看着宋芷,宋芷就回瞪着他,分毫也不退让。 “少爷既然想去,又何必来问我?” 这一句话算说到了关键。 孟桓简直被他气了个好歹,这人忒没良心。 宋芷瞪着瞪着,心想自己干嘛跟他生气,暗自哼了一声,眼看今儿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抬手去收那些画卷,收完后随意行了个礼,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如果少爷明日不出征的话。” 宋芷说完,拿起这些画便要走,孟桓却一拉他的手腕,把人拽回去。 “回来!” 宋芷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摔个狗吃屎,却被孟桓拉住了,一使力,将他扔到书案上压住。 这你来我往的两下,宋芷的腰撞到书案的边儿上,撞得一阵疼,宋芷闷哼一声,眉头拧成一团,心说这下肯定青了。 孟桓却没注意到,扣着宋芷的手腕,教人动弹不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没说让你走呢。” 这案上硬邦邦的,着实硌得不舒服,加上孟桓又大力压着他,宋芷腰上疼,背上也硌得慌,都没顾上这姿势暧昧,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被孟桓更强势地禁锢住了。 孟桓俯下身,缓缓拉近与宋芷的距离。 “少爷!”眼看两人之间的的直线距离越来越短,孟桓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灼热的扑到他脸上,宋芷急了。 孟桓顿了顿,“怎么?” 宋芷有些慌张地避开孟桓逼人的视线,动了动手腕,低低道:“疼。” 孟桓很大方地就放开了宋芷的手。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宋芷还是逃不开。 得到解放的手腕已经被捏红了,很明显,孟桓忘了上次说要轻点儿的话。 宋芷揉了揉手腕,偏过头,直板板地说: “放开我。” “不放。” 宋芷气急,觉得眼下局面非常不利,他用手抵着孟桓的胸膛,企图将人推远一点,但收效甚微。 “子兰。”孟桓说,“你看着我。” 宋芷不说话。 孟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侧,宋芷偏头一躲,孟桓便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 “看着我。”孟桓说。 宋芷只觉得心中又恼又羞,执拗地不肯看他。 孟桓说:“你再不看我,我就亲你了。” 宋芷:“?!” “真亲了。”孟桓作势低下头。 宋芷吓得立马抬眼看他。 孟桓握住宋芷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说:“你自己摸摸,能感受到么,我的心跳?” 孟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咚咚!” “咚咚!” 一下一下,有力又稳定。 “我对你是真心的。” 听到这话,宋芷却突然猛力地想抽回手,似乎这话配着那有力的心跳,灼烫了他的手心。 真心的,然后呢? 宋芷不敢也不愿去想之后的事。 “子兰!” 孟桓强硬地握住宋芷的手,拉到唇边,低下头亲了亲他的手指。 那个吻灼热地落到宋芷的手上,让宋芷本能地反抗、推拒,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而这似乎惹恼了孟桓,他扼住宋芷的腕脉,低声威胁: “不许动。” 宋芷顿时僵成一根木头。 孟桓满意了,这才俯下身,在宋芷的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柔和得像羽毛的触碰,却烫得吓人。 属于孟桓的气息包裹着宋芷,属于孟桓的独特温度和触感贴在额上,宋芷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完了,宋芷想。 等孟桓退开身形,宋芷不知从那里借来一股大力,一把推开孟桓,惊慌失措地冲了出去。 孟桓也没拦他,回味似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方才原想亲他的唇的……但怕真把人惹急了,因此只亲了额头。 唉,真愁人。 守在门口的齐诺很凌乱,他当然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但宋芷这副活像被轻薄了的女子的模样,急匆匆地跑出去,叫齐诺战战兢兢,都不敢往屋里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1节 “齐诺!”孟桓叫道,“进来收拾一下。” 齐诺:“?!” 齐诺像只受惊的鹌鹑,挪了进来,眼睛都不敢四处看,孟桓看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叫你收拾几张纸,这么害怕做什么?” 齐诺低着头,险些要被孟桓逼得哭出来,嗫嚅着说:“少爷,以后能提前提个醒儿么……小的实在是……” 孟桓以往都喜欢女人,这倒是第一次对男人表现出兴趣。 而且,关键是,这是在书房啊!他还在外面守着呢! 孟桓:“这能怎么提醒?情之所至……” 齐诺已经没脸听了:“少爷,后面的不用讲了。” 孟桓睨了他一眼:“你想哪儿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齐诺:“我不信。” 孟桓:“你没看他刚跑那么快?” 齐诺:“……” 好有道理。 齐诺回想了一下宋芷刚刚的模样,觉得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孟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了句:“别问。” 齐诺顿时扁了嘴,他真的失宠了。 孟桓心中郁郁,没功夫跟他贫。 齐诺一边收拾刚刚地上散落的纸卷,一边观察孟桓的神色,觉得自己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建议: “少爷,便是不能以情动人,以少爷的身份,就算他不情愿,还能不从不成?” “闭嘴!”孟桓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滚吧。” 翌日,诸王相吾答儿、行中书省右丞太卜、参知政事也罕的斤奉旨南征缅国。 孟桓没去。 因为孟桓从莲儿那儿得知,宋芷的腰伤了。 齐诺听后很鄙夷,还说什么都没发生呢。 孟桓百口莫辩,只好拿了自己平日用的跌打损伤的药酒,叫莲儿拿去给宋芷用。 毕竟,宋芷现在可能不会收他给的东西。 在宋芷养腰伤的时候,他听闻了另一个消息。 漳州陈吊眼被杀了。 陈吊眼曾与文天祥也有过交集,两人都以抗元兴宋为己任,从生到死,从没有一天停止过。 如今文天祥在大都的监牢里苟延残喘,面对元廷重利招降亦岿然不动,只咬死了一句我是宋人。 陈吊眼抗元至今亦有五六载,去岁世祖派了完者拔都和高兴去搅贼,不过几月便连破数寨,陈吊眼率义军浴血奋战,终是不敌,被追至千壁岭被俘,今年春在漳州被杀。 宋芷知道,陈吊眼实际上还非常年轻,如今不过才三十出头,却做到了宋芷没能做到的事。 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殉国而死。 而他却委身在一个蒙古人的府里,吃穿用度全靠蒙古人,如此行径,与范文虎那样的降将又有何异? 他该以何颜面,去面对守城而死的爹爹,去面对死于蒙古人之手的娘亲和那些衷心的家仆,以及不惜受辱也要忍辱负重将他拉扯大的秀娘? 他该以何颜面,去面对大宋战死的将士,以及流离失所的百姓? 宋芷在屋子里闷了许多天,也没出门。 莲儿不知道宋芷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了,尽心尽力地侍奉着,生怕哪里让宋芷不满意,可她越是这样,宋芷就越是难以忍受。 在整个大元,汉人饱受欺凌与压迫,处处被当权者排挤。他宋子兰,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住在孟府,像个蒙古人一样享受着这一切? 这天宋芷将莲儿赶出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 孟桓来时,宋芷的门紧紧闭着。 莲儿小声道:“先生这几日一直都这样,今儿个已经把自己关了大半天了。” 孟桓皱了皱眉,宋子兰这是在跟他赌气?还是为了旁的什么事? 孟桓清了清嗓子,敲门:“宋子兰,开门,出来。” 没声儿。 孟桓扬声道:“你若是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依旧没声儿。 孟桓皱眉,为了那天的事么?不至于吧……他可只亲了一下额头,没干旁的事。 见里头的人一直没有反应,孟桓有些不耐烦了,招呼也没打一声,一抬脚,将门踹开了。 宋芷立在书案前,背对着他们,踹门声也没能让他回个头。 孟桓负手走进去,莲儿识趣地帮他掩上门,守在了门外。 “子兰。”孟桓叫了一声。 宋芷似乎在写字。 孟桓叹了口气:“你便是跟我赌气,也犯不着这样。日后我不再强迫你了,这样行么?” 宋芷过年时长胖的那几斤,最近不知怎么又瘦了下来,加之现在入了春,衣裳不如冬天厚,宋芷的身形看起来更单薄了。 削肩与挺直纤瘦的腰,将宋芷整个人拉得格外修长,又格外倔强。 孟桓走过去,一手揽住宋芷的腰身,轻轻在宋芷受伤的地方揉了揉,问:“还疼么?” 宋芷写字的手倏然一顿。 孟桓随意低下头去看。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 最后几句是: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宋芷的笔尖顿在落款处,赫然写着: “宋子兰,于壬午年卯月戊申。” 孟桓顿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陈吊眼被杀的具体日期没查到,只知道是至元十九年(1282年)春被杀于漳州。 2宋芷写的这一大篇是《正气歌》,兰兰在向自己的偶像文天祥致敬,表示自己要向偶像学习。 3壬午年卯月戊申是1282年2月18,宋芷用干支纪年月日,不用这时候忽必烈的年号至元十九年,是表示他一心向宋,孟校尉看出来他的意思了,所以才变脸了。 第32章 羔裘十 “你这是在写什么?”孟桓厉声道。 孟桓对宋芷说话,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了。 《正气歌》孟桓是读过的,也颇为敬重文天祥,但他却不希望宋芷像文天祥一样,更不希望宋芷像那些迂腐文人一样,盲目地抱着自己所谓的爱国冰心。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正气歌。” 孟桓气结:“我当然知道是正气歌!” 孟桓从宋芷手上夺过笔,伸手便要抢那张纸,却被宋芷拦住了。 “放开。”宋芷说。 “子兰!”孟桓凝眉沉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宋芷没理他,扒开孟桓的手,低下头吹干墨迹,细细将纸卷了,收了起来,才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张纸若被有心人看到,足以要了你的命?”孟桓气道,“连张右丞也保不了你!” 宋芷淡淡说:“那便别保了。” 孟桓一滞,攥住宋芷的手,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 宋芷挣也挣不脱,索性不挣了。 孟桓回想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突然明白过来:“是因为漳州陈吊眼被杀了?” 孟桓猜得是极准的。 “少爷,”宋芷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因为什么并不重要,您若是想为你们的陛下尽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又或者将我上交朝廷。” “……总不过一个死字,又有什么好怕的。” 孟桓盯着宋芷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快被气昏了头了,合着这人就这么不在意,将他对他的一片真心拿去喂狗了? 孟桓咬牙:“你不怕,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死。”孟桓说。 宋芷一愣,心中一阵震动,抬了眸看向孟桓,孟桓的目光深沉而炙热,又含着沉痛与悲切,宋芷心中一酸,觉得胸中涌着一股热流,酸酸胀胀的。 他偏过头不看孟桓,低声道:“少爷……” “子兰。”孟桓没等他话说出口便打断了他。 “嗯?” “去年你骂我们什么蛮夷,我只当你是气话,可你若真是这么想,随时会有杀身之祸,你这是用你的性命在博一个爱国的美名……” “孟校尉,”宋芷打断他,“我这样做,不是在博什么美名,你若是这样想,还是请少说几句罢。” “即便你意不在博美名,你事实上得到的也只是如此罢了。” 孟桓说:“而且多数人还会认为你是个叛贼。” 宋芷抬头看向孟桓:“这些与我何干?” 孟桓说:“与你无关,那与秀娘呢?你以为你牵扯的只是你一个人的性命?” 宋芷没说话,甩开了孟桓的手:“那也与孟校尉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孟桓反问,“这幅字若从我府上被搜出去,我能逃脱干系?” “那请孟校尉主动把我交上去……” “宋子兰!”孟桓怒道,“如果我想把你交上去,我还会在这儿跟你废话么?” 宋芷被他堵得没话说,别开脸,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孟桓拿他没办法,只好好言相劝:“你就算不顾惜你自己的性命,不顾惜我对你的心,也该顾惜张右丞将你救回来的一片苦心,顾惜秀娘独自将你养大的艰辛,顾惜你宋家,如今只得你一个人了。” 孟桓说的话正是宋芷这些年委曲求全的最大理由。 其实宋芷一早就知道,陈吊眼的死是必然的,他不过一个人,有几个同伙,煽动了几万起义军,面对整个元廷,根本不堪一击。当年大宋朝廷数十万军队,不照样败在了元军手里么? 这是大宋气数已尽。 可宋芷没法欺骗自己,没法忘记自己是一个宋人的事实,没法忘记他惨死在蒙军手中的爹娘。 孟桓看宋芷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话,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强硬了,于是更放软了声音: “这事儿便这么过了,只要你日后别再提,我都会尽力护着你。若真叫有心人知道了,凭我是护不了你的……你知道么?” 宋芷没答话。 “……过两日,陪我去踏青吧,只有我们俩,不带别人,好么?” “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宋芷心中一动。 “我离京后,你就回兴顺胡同去,别乱跑,也别去张右丞那儿,我不在,没法护着你。”孟桓说,“……也不会再管束着你了。” 这不是孟桓第一次说不要去张惠那儿了,宋芷心里头有些疑惑,隐约觉得自己是触上了什么大y谋,但他没顾上问,抬起脸来看着孟桓,动了动嘴唇: “你要去哪儿?” 孟桓抬手想摸宋芷的脸,却被宋芷偏头躲过了,孟桓手僵了僵,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道:“出征缅国。” “缅国不是已经派了兵了么?”宋芷问。 孟桓看着宋芷,问:“你这是不想我走么?” 宋芷顿时不说话了。 孟桓也没有追问硬要一个结果,微微笑了笑,解释道:“陛下今日刚从柳林回来,就有大臣递了折子,说是缅国前线战事失利,陛下震怒,决定增派军队。” “过几日,出兵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宋芷“嗯”了一声。 孟桓顿了顿,又问:“那你答应么?” “这一出征,就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了。” 宋芷考虑了许久,终于还是在孟桓期待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二月二十,是个春和日丽、适合踏青的好日子,山花开得正烂漫,新叶和嫩草在和煦的春风里摇头晃脑,十分可爱。 孟桓说是两个人,就真是两个人,连齐诺都没带,骑了匹马带上宋芷,清早便出了城。 马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马,被孟桓驯服得极温驯,孟桓照顾着宋芷不会骑马,不太适应,刻意走得较慢。 庐师山在大都城西南,山不高,高约百丈许,山上曲径通幽,鸟语花香。孟桓骑马到山下,这儿游人不少,还挺热闹。 孟桓搀着宋芷下了马,便将马拴在专门为骑马来踏青的游人准备的马厩里,两人一同上了山。 “但凡大都踏青的,多喜欢到这庐师山来,这里的景致也确实是好,山的形状奇特,鬼斧神工,怪石松柏也都有。” “你来过么?”孟桓问宋芷。 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清晨清冽干净的气息,仲春时节诸色花卉的清幽芳香,以及昨夜雨后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宋芷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一片畅快,连日来的郁结之气都散了不少。 宋芷忍不住笑了笑,偏过头看着孟桓,清晨温暖的日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前两年跟着张大人来过一次,那时还是早春,山上的花没开,只是一个个花骨朵儿,后来想着总是没有尽兴,有些遗憾。” “……因此一直想再来一次,没想到不久便从张府上搬了出来,便再没来过了。” 孟桓笑了笑:“那今儿个便叫你将遗憾全补上。” 宋芷道:“依我看,遗憾也未必要全补上。” “毕竟若留那么一点儿遗憾,这庐师山在我心里头,就永远是神秘而美好的模样,有那么一点遗憾在,就总觉得这山比别处的更美丽。” “若是将遗憾全补上了,反倒失了意味,日后回想起来便会想,哦,原来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别的。” 正巧两人走到一条极崎岖不平的路,坡很陡,孟桓先几步上去了,再回过身向宋芷伸出手。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2节 宋芷拉着他的手上去了,才听到孟桓接着他的话说:“若留那么一点儿遗憾,难免缺了什么,会不甘、不愿、不满。而只有补全了,才会知晓这山上景致有多美。” 宋芷微微一笑,只当听不懂孟桓话中的意味,上了坡便松开孟桓的手,走在前头,只顾着赏山中春景。 半山腰上有卖各式饮食茶果的,宋芷心情极好地沿着山路向上走,半点也不觉得累,反而ji,ng神抖擞。 “哥哥,吃糖吗?”一个跟白满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拿着一把狮子糖递到宋芷面前,女孩儿笑得眼睛弯弯的,“很甜哦!” “你这糖,怎么卖?”宋芷弯腰摸摸女孩的头,笑问道。 “一包只要二十文!” “好,”宋芷说,“给我一包。” 宋芷手伸到荷包里,正打算拿钱,孟桓抢先一步递了个碎银子到女孩手里。 女孩儿性子实诚,不肯接:“太多了,哥哥。” 宋芷闻言唇角忍不住一翘,有些好笑,自己摸出二十文钱给女孩,“拿着吧。” 女孩高高兴兴地接了,从框里拿出一包狮子糖给宋芷:“谢谢哥哥!” 孟桓:“……” 宋芷拿了糖便继续往山上走,只见沿路桃花开得正盛,一朵朵堆在枝头,远远望去,灼灼如一片粉色桃花雪。 宋芷穿一身湖蓝色夹袍,衬得浑身气质如青葱翠竹,挺拔俊秀,夹道的桃花在春风中簌簌坠落,孟桓走在宋芷后面,只觉得这人的风姿只怕潘安也难比。 然而这人手里拿了一把狮子糖在吃,与他无双的风采形成鲜明对比,偏偏还不显得突兀,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孟桓快步跟上去,正想说话,宋芷抓了一颗狮子糖递给他: “吃么?” 一颗,太小气了,孟桓想,却没接,而是一低头,就着宋芷的手把那颗糖含到嘴里,还似有若无地舔了一下宋芷的指尖。 宋芷手一缩,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自己拿了颗糖塞嘴里,冷静道:“少爷请自重。” 孟桓嘴里含着狮子糖笑了一下,道:“很甜。” 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俩小时 这次孟校尉是真的要走了,那些不明不白的事都会在之后讲明白,别急 第33章 羔裘十一 宋芷自动理解成糖很甜,接道:“我也觉得很甜。” 庐师山不高,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能登顶,但宋芷出门时穿得多,顶着春阳爬了一个时辰后便有些热,孟桓瞧见他额上汗涔涔的,便指着不远处的八角亭,说:“咱们到那儿去歇会儿吧。” 这八角亭名唤临风亭,里面三三两两坐着前来踏青的游人。 宋芷拾级而上,在亭前立住,只见朱红色的柱子上刻了两句诗,乃是温庭筠的《嘲春风》。 “春风何处好, 别殿饶芳草。” 古今许多大家将温庭筠的词视为梁陈余风,靡靡之音,但宋芷不这样以为。他瞧见这句诗,心底略略有些讶异,不知是何等样人,会在这儿写下这样两句诗。 孟桓虽然了解过一些儒学,却对诗词歌赋不甚了解,温庭筠这首诗他没读过,因而也不知晓是什么意思,见到宋芷驻足,便在宋芷身旁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宋芷摇摇头,道:“只是觉得这字写得不错。”便抬脚进了临风亭里。 温庭筠这首《嘲春风》,实际上颇有一股楚风的“s_ao”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宋玉的《风赋》,说是嘲春风,实际是在为春风鸣不平,哀皇帝之昏聩。 来临风亭的想必也有不少朝廷大员,这诗不知在这儿写了多久,竟也没人提出异议,不知那些大员们是不懂,还是不愿说出来。 想到这里,宋芷有些好笑。 两人在临风亭内歇了一会儿,才知其不愧为临风亭,临风亭正处在风口,立在半山腰上被削出的一块空地上,徐徐的春风带着山间的幽雅与鸟鸣声一齐飘过来。 让宋芷不由得想到“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之句,只觉得心胸开阔爽快,将剩下的狮子糖塞到怀里,浑身生出了满满的干劲,迫不及待想要登顶了。他站起身,大步走出了临风亭。 在临风亭吹了风,宋芷也不热了,似乎上山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不多时,两人就到了山顶。 从庐师山向下看,能看到大都城西南面儿的坊市,帛财坊、金城坊等,但最近的是城隍庙,正在大都西南角。 “看到那条河没?”孟桓指着不远处一道白色蜿蜒的河流,“那是金水河。” “金水河连着太液池,太液池旁便是太子宫和隆福宫。” 宋芷顺着孟桓的手看过去,只见两个高大恢宏的建筑,在一众普通的民坊外格外的显眼。 “那个,”孟桓指着东面儿,“是大庆寿寺。” 宋芷指着太子宫更远处的高大建筑:“那是皇宫吧。” 孟桓点头,由于太远,皇宫只能隐隐看着一点尖儿。 “你若是想去皇宫,日后我可以带你去。”孟桓说。 宋芷笑了笑:“我去皇宫做什么?” 山顶的花比起山脚,开得没那么盛,海棠花和杏花最多,也开得最好。 宋时海棠花被视为“百花之尊”,宋芷幼时住在临安,临安的海棠花极盛,自家园子里都种了不少,因此宋芷本人是极爱海棠花的。 在宋人沈立的《海棠记》里,曾详细描述了海棠的习性形态,《海棠记》中描述海棠花: “其花……初极红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至落则若宿妆淡粉矣;其蒂长寸余淡紫,于叶间或三萼至五萼,为丛而生;其蕊如金粟蕊,中有须三如紫丝;其香清酷,不兰不麝。” 孟桓看他喜欢,便道:“你若是喜欢,日后便在园子里种上几株,如此一来,每年春你都能看到了,不必大老远跑到这儿来。” 宋芷讶然道:“你不是说,你离京后便放我回兴顺胡同,不再管束着我了么?” 瞧见孟桓的脸色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宋芷立即意识到孟桓的意思,只是说在他出征后自己能离开孟府,之后还要回来的,当即闭了嘴,偏开头去。 孟桓皱眉道:“你就这么不想待在孟府?我待你哪点不好?” 宋芷闷声道:“小人不敢!” 孟桓也没跟他计较,这人不待见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拉住宋芷的手,“饿了吧,下手罢。” 这时恰巧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高声叫道:“子兰!” 宋芷听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竟然是数月不见的齐履谦。 而这时孟桓还拽着他的手,宋芷赶紧一挣,没睁开,他回头略带怒意地瞪了孟桓一眼,低声道:“松开!” 宋芷猛力一甩,甩是甩掉了,但他本人却由于用力过猛,山路崎岖不平,他脚下不稳,一下子便失去了重心,往后倒去。 “小心,子兰!”齐履谦大叫。 孟桓都来不及对齐履谦表示不满,眼疾手快地把宋芷一拉,没想到他脚下一块石头不稳,自己也被宋芷带着摔了下去。 “糟了!”孟桓心道。 庐师山上多怪石,这摔下去若是摔到石头上,受伤都是轻的,立即一伸手把宋芷捞到怀里,两个人便一起向路旁的树林里摔了进去。 宋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有着松软泥土、枯枝落叶与落花并碎石的地面上打了几个滚,身上似乎被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而后猛然一个撞击,宋芷身子陡然一顿,听到一声闷哼,两个人一起停了下来。 宋芷在晕眩中没有缓过劲儿来,却意识到方才那声闷哼是孟桓撞到了什么。 “少爷!”宋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有些焦急,“你受伤了吗?” 宋芷整个人被孟桓搂在怀里,当即就挣扎着想起身看看孟桓,孟桓却更紧地搂住他,低声道:“别动!” 宋芷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果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任孟桓抱着。他再没有良心,也知道孟桓方才是为了救他,才跟着一起摔下来,还全程护着他。 孟桓似乎受伤了,呼吸有点沉重,却被他刻意压制着。孟桓搂着他的手稳定有力,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宋芷按在他的怀里。 宋芷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在书房里,孟桓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说他是真心的,那个场面。 宋芷把脸埋在孟桓怀里,低低道:“谢谢少爷。”孟桓却没有注意听。 过了一会儿,只见孟桓倏然手一动,闪电般伸到一旁的地面上,似乎抓住了什么,他松开宋芷,道:“有蛇,抓住了。” 宋芷眼睛一瞥,只见孟桓的手里正攥着一条小花蛇的脑袋,分明是有毒的。原来方才孟桓都是在准备抓蛇,才不准他动。 “有毒,少爷。”宋芷急道。 孟桓回头冲了他笑了笑:“没事,毒液在它嘴里,蛇皮上没毒。” 孟桓的脸侧有被碎石擦出的伤痕,渗出了血,他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但笑容却轻松得仿佛刚刚只是撞了下桌子。 孟桓见宋芷呆呆的,摸了摸他的发顶,道:“怎么,吓傻了?你还怕蛇啊?” 宋芷摇摇头,指指孟桓手里的蛇,这小蛇目前十分暴躁,已经完全被激怒了,用细细的身体缠住孟桓的胳膊: “它……怎么处理?” 孟桓说:“你说怎么处理,当然是打死,它刚刚都快爬你身上了。” 宋芷想着那个场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谁也不想被毒蛇咬上一口。 孟桓说打死就打死,当即找了块石头,把小蛇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宋芷看着,觉得有些恶心,向后躲了躲。 “没事了。”孟桓安慰道,又问,“你方才有没有伤到哪儿?” 宋芷摇头:“没有。” 孟桓却不放心,仔仔细细把宋芷检查了一遍,见只有腿上被擦破皮了一点,才放下心,说:“回去后擦点药,很快就好了。” “你受伤了。”宋芷突然说。 在孟桓检查宋芷有没有受伤时,宋芷却发现孟桓受伤了,方才孟桓搂着他,自己一个人抗了大部分的伤害,最后一下又猛力撞到石头上,背部衣裳被划破了,破口处被鲜血染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背上,流血了。” 孟桓一愣,这才注意到背后是有些疼,他没所谓地自己用手往手摸了摸,没摸到,而后动了动身体,说:“皮r_ou_伤,没伤到筋骨,不要紧。” 宋芷鼻子一酸,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沮丧着看着孟桓不说话,险些要哭出来。 这人漫不经心的模样,想来是因为常年行军打仗时受伤都成习惯了,因而才觉得这样的伤不在话下。 孟桓却微微笑起来,凑到宋芷面前,低语道:“你要是愧疚,就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宋芷瞪了他一眼,可配上那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瞪得孟桓心神一荡,险些把持不住。 “你不亲我,我就亲你了。”孟桓说。 危机感突然袭来,宋芷正想躲,就被孟桓用没摸过蛇的那只手钳制住了下巴,而后孟桓一倾身,吻了上来。 宋芷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空白,立马激烈地挣扎起来,孟桓却用力把他压到了方才撞到的石头上面。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孟桓的吻是激烈而富有侵略性的,如狂风暴雨一般,逼得宋芷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了。 孟桓的脸上有伤,宋芷鼻尖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再加上他挣扎间在石头上抓了一把,却摸到一手粘稠的液体,不用想,应该是刚才孟桓撞上去的时候留下的血。 孟桓那时的一声闷哼,分明是很痛的样子。 孟桓的吻就像他的人一样炙热霸道,宋芷感受着鼻尖的血腥味,顿时就挣扎不下去了,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反抗,闭上眼。 宋芷从没有与人亲吻的经历,此时只觉得自己身在大海里,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大海里只有一叶漂浮的小舟,这小舟便是孟桓。 宋芷忍不住攥住孟桓的衣襟,仰起头,尽力适应孟桓的节奏。 “子兰!”树林外骤然炸响一个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文是十二点更的,但是又修了一下,更新时间就不是十二点了,强迫症要疯了。 终于亲了,怎么样,大家开心吗?抓紧开心吧,因为孟校尉要出征了,你们估计好多章都看不到他了。 第34章 羔裘十二 听到齐履谦的声音,宋芷猛然一惊,正想推开孟桓,孟桓已经先一步放开了他。 “子兰!”搜寻到这边来的齐履谦正巧远远看到两个人影,当即大喜,又叫了一声,几步冲过来,急急道,“子兰,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齐履谦不是一个人来的,宋芷和孟桓摔下来时,有不少游人都看到了,纷纷跟着找过来,眼下见人找着了,便有那中气足嗓门大的高声吆喝:“人找到了,在这儿!” “我没事。”宋芷心虚地擦了擦唇,站起身来,又规规矩矩地向寻来的游人拱手道,“劳烦诸位挂心了,小生无碍。” 齐履谦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看到一旁的孟桓,心里有些奇怪,宋芷还没告诉过他跟孟桓的关系,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打算日后再问: “小人见过孟校尉。” 孟桓看了齐履谦一眼,道:“你是郭太史的学生?” 郭太史是郭守敬,字若思,任同知太史院事。前任太史令王恂父亲病逝后,王恂哀毁骨立,为父服孝家中,太史院的一应事宜便都转到了郭守敬手上。 齐履谦:“是,孟校尉怎么知道?” 孟桓却没答,宋芷惦记着孟桓身上的伤,对齐履谦道:“伯恒兄可方便替我们找个车马来?少爷受伤了,恐不便行走,我们来时也是骑的马。” “孟校尉受伤了?”齐履谦微微变色,“伤哪儿了?” “不必。”孟桓说,“只是皮r_ou_伤,不碍事的。” 这时候那游人中剩下还没走的,有一个锦衣贵公子,面若敷粉,手里拿一柄折扇,合在一起,在手掌里拍了两下,扬声道:“这位公子哥别逞能,这么高摔下来哪能没事?” “您二位等着,我给你们叫辆车来。” 孟桓看到那位二世祖,当时就想拒绝,宋芷已经道谢了,还向那人手里塞了几两银子,道:“敢问阁下高姓?” 二世祖笑眯眯地应了句:“在下姓郝,单名一个嫣字。” 宋芷道:“有劳郝兄了。” “不碍事,不碍事。”郝嫣说,又笑眯眯地去看孟桓,“孟校尉伤得如何,还能走么?” 孟桓冷着脸,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冷哼了一声,“托郝公子的福,还活着。” 宋芷这才发现两人认识,而且似乎有些不对付,便走回到孟桓身边来,轻声道:“少爷,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这时郝嫣已经收了宋芷的银子,下山去了。 孟桓只觉得郝嫣那张招桃花的脸好不顺眼,念在宋芷一片好心,倒也没发作。 齐履谦附和道:“是啊孟校尉,还是先到山路上去,在这个地方,什么车也是来不了的。” 宋芷又担忧地看着孟桓:“少爷能走吗?” 孟桓证明似地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当然能走!” 见孟桓走到了前面,齐履谦趁机凑到宋芷身边,低声问:“子兰,你何时跟孟校尉这么熟了?还叫他少爷?” 宋芷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都事,本不想回答,见齐履谦看着他要答案,才不情不愿道:“我在教少爷书画。” 齐履谦很讶异:“孟校尉跟你学书画?” 言语间似乎对孟桓这样一个蛮横的蒙古人,一个武夫,还会学书画十分不信任。 宋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声替孟桓辩解道:“少爷学得是极认真的,而且几个月下来,少爷的字已经有明显的改观了。” “子兰。”孟桓突然在前面停住脚步,回过头露出带血痕的侧脸,喊了一声,“过来。” 宋芷忙对齐履谦道:“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同你解释。”便匆匆跟了上去,到孟桓身边站定。 “少爷。” 孟桓唇微微一弯,对齐履谦似笑非笑道:“齐伯恒,我孟府的事,你还是少过问得好。” 齐履谦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孟桓耳力这么好,竟然听到了。 “少爷,伯恒兄并没有恶意的。”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宋芷的唇依旧有轻微的红肿,看上去很想亲。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3节 但还有宋芷会在意的外人在,孟桓勉强把持住了,带着宋芷:“走吧。” 宋芷叫上齐履谦,三个人一起从树林里走了出去。 回到了山路上,碰到郝嫣贴身的小厮,小厮说由于山路太崎岖,马车上不来,带着三人一起向下走了一段,到了一段比较开阔平整的路才停下。 “请孟公子在此稍待,我家少爷亲自下山去了,稍后便回来。” 孟桓很不耐烦,直想自己走下去,宋芷却拉着他在原地等。 没想到郝嫣脚力还挺快,不多时便叫了一顶轿子来。说是半山腰上从别人手里头抢的。 孟桓:“……” 郝嫣还猛烈地扇着扇子:“本少爷一路跑下去,跑得满头大汗,才给你抢来这顶轿子,孟公子不会这样不给面子吧?” 孟桓想着,郝嫣收了宋芷的钱,那坐这顶骄子也是应该的,不算平白欠了人人情,虽然郝嫣可能只是看笑话儿来的。 当即一掀衣摆,抬步上了骄子,刚钻进轿子,孟桓回过身向宋芷伸出手:“你也进来。” “少爷,我没受伤。”宋芷提醒。 “我知道,但是你出的钱。”孟桓说。 其实宋芷给的那几两银子,想来不能从别人手里抢一顶轿子来。 宋芷感受到郝嫣和齐履谦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着头皮正想拒绝,齐履谦就道:“子兰,你同孟校尉一同上山来的,也就一起下去吧。” 孟桓也有些不耐:“磨蹭什么?” 宋芷只好答应,却没拉孟桓的手,自己上了轿子。 两人在里头坐好,轿夫们一同用力,轿子被稳稳抬起,宋芷掀开轿帘,向齐履谦和郝嫣道了谢,轿夫们才向着山下走去。 刚放下帘子,孟桓就一伸手紧紧搂住了宋芷的腰,宋芷正想挣,就听孟桓低声在他耳边说:“别动,你说你要是挣扎,轿夫们能不能感受到?” 宋芷身子一僵。 这要是被轿夫感觉到,他们会怎么想? 孟桓见人不再动弹,满意地笑了,偏头在宋芷唇上啄了一下。 亲过第一次后,就总想再亲第二次。 宋芷猝不及防,被亲了个正着,方才在树林里被亲时根本来不及反应,亲到一半齐履谦赶了过来,宋芷根本没什么太多的体会,此时孟桓蜻蜓点水似地一碰,倒叫宋芷闹了个大红脸,偏过头,蚊吟似地低声道:“少爷,别这样。” 孟桓喜欢极了他这样害羞脸红的样子,不仅不把人放开,反而揽得更紧了。 “为何不肯上来,就这么不想跟我独处?”孟桓问。 “不是。”宋芷说。 “那是为何?” “……不合规矩。” “我叫你上来,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宋芷不说话。 孟桓顿了顿,用气声说:“我过几日便要出征,今儿受了伤,若是到时候在战场上因此出了差错,可怎么好?” 宋芷果然吓到,变了脸色:“少爷不能把伤养好了再走么?” 孟桓捏捏他的腰:“这哪是我做得了主的,陛下一道旨意,别说一点皮r_ou_伤,断了胳膊也得去。” 孟桓过分亲昵的动作叫宋芷有些不适应,听到孟桓的话又着实担心,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譬如,为何一定要出征呢? 但宋芷最终什么也没说。 孟桓始终揽着他,见人不说话,也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咬着宋芷的耳朵,低声问:“能再亲一下么?” 宋芷又闹了个大红脸,瞪他:“不行!” “嘘,”孟桓说,“你小声点儿,想被人听到么?” 宋芷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还是压低了声音:“光天化日之下,孟校尉倒是不怕有伤风化!” 孟桓笑眯眯地:“隔着一顶轿子,只要你不出声,谁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怎么伤风化了?” 这人简直没皮没脸,宋芷想,坚定地拒绝,推孟桓:“那也不行!” 孟桓又故作可怜巴巴地,似乎牵动了伤势:“伤患也不给点福利么?” 宋芷看他痛苦的神色不似作伪,不敢再推,偏过头小声说:“刚刚不是已经亲过了么?” 听到这话,孟桓就知道他实际上答应了,一手扣着宋芷的后颈,让人躲不开,一低头,贴上宋芷的唇。 宋芷睁大眼睛:“……唔!” “嘘,”孟桓把食指竖到他唇边,“别出声。” 接着蒙住宋芷的眼睛,又吻了上去。 宋芷的唇柔软温热,亲起来很舒服,而且就像他吃过的狮子糖那样甜甜的,孟桓原本并不爱吃甜食,却意外地喜欢吻着宋芷时的甜甜的味道。 宋芷的反应很生涩,浑身僵成一根木头,完全不知道回应孟桓,也不敢挣扎,呆呆地愣在那里,任孟桓在他嘴里为所欲为。 当孟桓并不费力地翘开宋芷的牙关时,宋芷就像受惊似地往后一躲,却被孟桓更大力地锁在了怀里。 这是比方才在树林里更细致、也更鲜明的吻,宋芷的脑子是完全清醒的,能切实感受到孟桓的温度与气息,还有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 孟桓的动作比先前温柔一些,也只是一些,亲吻得像是要把宋芷拆吃入腹,宋芷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却很快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不安全,当即控制好自己,不肯再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这一声却似乎刺激了孟桓,不轻不重地咬了宋芷一下,低低地笑出了声。 宋芷的脸更红了。 等孟桓放开宋芷时,宋芷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破了皮,有点细微的疼,不禁咬牙,恨恨地瞪了孟桓一点。 下了山后,两人从轿子上下来,银钱是郝嫣已经结过了的,宋芷又替孟桓雇了一辆马车,并雇了个人,将马牵了回去。 翌日,宋芷不知是羞还是恼,没理孟桓。 廿二日,诏佥亦奚不薛及播、思、叙三州军征缅国。 孟桓随军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郭守敬真的是齐履谦老师,不是瞎写的!齐履谦现在是太史院星历生,没有品阶的。 2郝嫣以前出过场,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是郝祯的侄子,郝祯是阿合马的党羽。 由于接下来要开始虐一波了,孟校尉也要出征了,所以这章甜一下,珍惜这段缘,下章开始要虐了,顶锅盖遁走。 第35章 羔裘十三 孟桓离开后,宋芷按他说的,回了兴顺胡同。 兴顺胡同里,秀娘对宋芷的归来十分惊喜。 在元正节那日到孟府后,宋芷依旧是十日回来探望秀娘一次,算起来,离上次回来还不足十日。 “主顾有事出门,短期内都不会回来了,因此让我回家来歇歇。”宋芷解释道。 秀娘一个人住,终究是寂寞得很,听闻宋芷可以在家待一阵儿,十分高兴。 且孟桓给宋芷的酬劳十分可观,宋芷目前手里的银子,若省着点儿花,足够他用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秀娘心里高兴,当即把隔壁白满儿和白阿朱叫来,一起吃了顿饭,聚了聚。 白满儿倒是许久没见过宋芷了,一直偷偷地望着宋芷。 吃过饭,白满儿悄悄地问宋芷:“兰哥,元正节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元正节那天,宋芷情急之下找了白满儿这个小帮手,却没向三人细说发生了什么事,秀娘和白阿朱都是一头雾水,道是真有贼偷了东西。 白满儿却是看到过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的,她虽然年纪小,却冰雪聪明,知道事情定然不是表面上那样,秀娘和白阿朱追问时,也只说是有贼,到了此刻,才敢悄悄地来问宋芷。 宋芷却不想跟这个小姑娘说太多这些事情,况且,孟桓瞒他得紧,许多事情都没有细说过,宋芷心里也不太清楚,便摸了摸她的头,道: “满儿别担心,只是兰哥在外面做活,不小心惹了人,别人想收拾我出气罢了,不过最后被我的主家给拦下了,我没事。” 白满儿有些不信,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当真?” 宋芷:“兰哥何时骗过你?” 白满儿想想也是,这才罢休。 宋芷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满儿年节时说,想去教坊司,还不许我帮忙,如今过了月余,可成了?” 提到此事,白满儿甜甜一笑:“成了,兰哥!满儿如今已在教坊司学了一阵儿了。” 白重六是个伶人,白满儿是他的女儿,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天分,加上生了一幅好相貌,嘴甜会说话,在教坊司十分得前辈们喜爱。 “满儿跟娘亲都是足不出户的,如何能进得教坊司?”宋芷问。 白满儿笑道:“是爹爹做戏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偶然见了娘亲,来我家吃了顿饭,见了我,觉得我有天分,便想介绍我去。” 宋芷有些诧异:“什么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白满儿道:“他说自己叫秦月莲,是父亲做戏时认识的,住在平在坊。” 宋芷顿时皱了眉,平在坊在健德门附近,离丹桂坊不算远,若是一起做戏的,白重六已经没了半年了,不可能年节时才知晓,若真能要好到替白满儿介绍差事,白重六死后,没道理脸都不露。 宋芷瞧着白满儿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以及甜美又得意的笑,心里头有些担忧。 “兰哥,有问题吗?”白满儿见宋芷皱眉,忍不住问道。 宋芷想了想,心道别人或许真是一片好心呢?自己多说一嘴,万一误会了,反倒不美。 “没事。”宋芷说,“既是满儿自己选了去教坊司,便要好生练习,日后好侍奉母亲。” 白满儿重重点了下头。 此后,宋芷便在兴顺胡同安心住了下来。 廿四日,车驾幸上都,太子真金从之。 “三月三,和气盛东南。” 三月三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大都人将其称作脱贫穷节,居民用菽黍秸圈套头、足等,然后扔到水中,表示脱贫。 宋芷对此没有太打兴趣,颇有点安贫乐道的意趣,倒是白阿朱十分热情地过节。 除此之外,三月三也是出游的好日子。毕竟已是暮春,春天很快就要过去,再不游就游不了了。 三月三之后,没过几日便是清明节,元人的清明与寒食是一天过的,也是三月最重要的节日。 这一日大都内热闹非凡,宫廷富丽,上至内苑,下至士庶,都立秋千、戏蹴鞠为乐。 金绣衣襦,香囊结带,迎人笑桃花,来往画船游,才子佳人醉玉楼,说的便是这一日的盛景。 宋芷三月三并未出门,倒是在清明寒食之日,替白满儿立了个秋千,白满儿家墙头有一树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枝头上还挂着一些,煞是好看。 白满儿的秋千便在那海棠树下,她学过戏,声如莺啼燕啭,格外动听。 只听白满儿看着宋芷咯咯直笑,嘴里像模像样地念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木瓜、木桃、木李,事实上都是海棠类的植物,白满儿念起来也算应景,只是白满儿十四,年纪也不小了,等明年及笄,便可以许个人家了,这诗中的意味难免有些不寻常。 宋芷忍不住笑她:“满儿这是在教坊司,看中了哪家的少年郎了不成?” 白满儿羞红了脸摇头:“兰哥莫取笑我!” 不久,三月十九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大都,并且还在经由各个渠道,向着全国各地飞速传出去,速度堪比紧急军报。 宋芷原本是个小市民,这些事原传不到他耳朵里,只是这日发生的事,着实太大了些。 “阿合马平章死了!” 廿日清早,坊市里便都在讨论。 “什么?阿合马平章怎么死了?他不是从一品大员么?” “岂止是阿合马平章大人,郝左丞也被杀了!张右丞虽没被杀,昨夜亦被贼人所囚,如今生死不知啊!” “什么?陛下巡幸大都,太子殿下也跟着去了,谁能杀掉阿合马平章和郝左丞?” “管他谁杀的,朝廷自此少了两个毒瘤,我们百姓少了两个祸害,死了正好!” “是极是极!” “只是没想到张右丞竟然避过了一劫,也是命不该绝!” “可那作乱的贼子,现在又如何了?” “听闻有个叫王著的贼子,昨夜便被抓了。” “还有其他的贼子么?” “有,怎么没有,这等大y谋,哪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还有个姓高的道士,逃了。” “姓高的道士?道士不是不在红尘内了么,怎么还管这档子事?” “哎哎哎,这事儿我知道内情!我跟你们说,那道士就是白云观的玄灵子!” “什么?玄灵子?当真?” “绝对错不了,我有个兄弟昨儿个夜里亲眼所见!” 宋芷听着街坊邻里乱哄哄的声音,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张右丞生死不知。 白云观里的玄灵子是贼人之一。 旁的事他顾不着,只能顾着与他有关的事。 张惠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有事? 玄灵子是贼人,那日见孟桓与他在静室里谈了那许久,想来关系不简单,而且萨兰偏偏在那时候出问题,也证明了孟桓去见玄灵子,绝不是普通的喝茶聊天、寻仙问道。 孟桓会不会跟这一切有关系? ……不,孟桓一定跟这一切有关系,孟桓曾多次提醒他,不要跟张惠来往,分明是早知张惠会出事。 宋芷越想越心惊,匆匆跟秀娘说了一声,便出了门,连衣裳也没换,到了张府门口,守门的小厮见他换了衣裳,险些没敢认。 最后认出来了,也只是道:“宋先生,今日张府有事,不接待外客。” 宋芷心急如焚,急道:“可是张大人出了什么事了?” 小厮一听当即黑了脸:“宋先生慎言!” 宋芷拱了个手,尽量忍住焦急,客客气气道:“小哥,张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养之谊,如今张府出事,我不能不忧心,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容我进去,行么?” 那小厮见他言辞恳切,加上四年来确实熟识得很,想了一下,放宋芷进去了。 宋芷进了府,只见府里气氛沉闷肃穆,丫鬟小厮个个低着头,行色匆匆,显然有大事发生。 宋芷随意抓住了一个小厮问:“敢问张大人可在府么?” 小厮约莫是新来的,不认识宋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宋芷哪有空跟他解释,恰巧看到张义路过,扬声道:“张伯!” 张义听到声音,向宋芷看过来,待看到宋芷,张义的眼神明显冷了几分,也不说话。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4节 宋芷几步迎上去,客客气气道:“张伯,老师可好么?” 张义冷哼了一声:“托你的福,好得很!” 他又冷笑了一下,说:“你还知道回来?回来做什么?” 宋芷被张义的敌意弄得很懵,不知所措道:“张伯……敢问是发生了何事?我、我……” “不必多言。”张义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宋芷气势弱下去,小声道:“我来看看老师。” 张义冷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也罢,你随我来罢。” 张义说完,便背着手,掉头大步走了。这副模样,叫宋芷活像看到了齐诺。 想到齐诺,宋芷就忍不住地想到孟桓,心中便是一慌,又有些隐隐的痛:孟桓……会与此事有何关系呢? 张义没有带宋芷去书房,而是带去了张惠的卧房。 到门口,张义顿住脚,轻轻叩门:“大人,宋芷来了,你要见见他么?” 屋里头传出张惠压抑的咳嗽声,片刻后,他道:“进来罢。” 张义这才推开门,宋芷随他一同进了屋,绕过屏风,张惠在榻上躺着,张承懿在一旁侍候,轻轻拍着张惠的背,让他舒服一点。 张惠原先便不太年轻了,可保养得好,看上去并不显老,反而ji,ng神矍铄,很有活力,但此刻卧在床上的张惠,却着实像个老人了,头发花白,皮肤松弛,眼角的皱纹很是惹眼。 张承懿听见宋芷进来,从祖父脸上抬起眼,看向宋芷,那一眼充满敌意。不是以往那种因为张惠的宠爱而不满的敌意,是看待叛徒的敌意。 宋芷一头雾水,也不敢多说什么,伏地向张惠行了跪礼: “宋芷见过老师。” 张惠费力地摆摆手,咳了两声,才道:“你起来。” 宋芷依言站起身,看着张惠的眼里满是忧色:“老师,您的身子……” “无妨,”张惠说,“倒是你,来这儿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史书上记载的是高和尚,不是道士,剧情需要,改成了道士。 2郝左丞是郝祯,郝嫣的伯父。 现在大家知道孟校尉为什么要出征了么23333,张惠家为什么对兰兰这个态度呢?王著大家猜到是谁了么,以前出场过一次的哦,写了几百年的伏笔,终于写到这儿了,激动! 还加一点,从今天开始,如果涨收评论多,本辣ji心情好会加更,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为什么仅有的几个小天使都不怎么说话呢,写了十几万字总觉得自己在单机,暴风哭泣 第36章 羔裘十四 宋芷道:“我今晨听到一些坊间传言……担心老师有事,便来看看。” 现在看来,什么被囚生死不知的,都是谣言。但看张惠气色,也确实不像没事的样子。 “老师身子如何,可是病了?” 张承懿性子直,又急,瞪着宋芷:“你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怕不是巴不得祖父真出事了才高兴吧,假惺惺来这儿做什么?看笑话还是刺探情报?” “承懿,”张惠唤了一声,“不得无礼。” “祖父!”张承懿叫道,“您不能再这样护着他了!” “住嘴!”张惠沉着脸,“你若是不能闭上那张嘴,就给我出去!” “祖父!”张承懿还待说话,但见张惠面色不虞,终归是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冷冷横了宋芷一眼,咬牙闭了嘴。 “承懿性子就是这样,你不要见怪。” “宋芷不敢。”宋芷说。 张惠看着宋芷,眼神带着深意,似是探究,良久,他问:“听闻你这些日子都在忽都虎家那小子家里?” 忽都虎是孟桓的父亲。 “是,少爷让我教他书画。”宋芷如实道。 “你教?”张惠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名师请不到?” 为何要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子来当老师? 对于这个问题,宋芷也不太清楚,若说今年孟桓让他回去,还可以说是存了私心,可去年刚认识时,孟桓想必不是那个意思。 可张惠为何要平白问起孟桓?此事与孟桓有何干系? “我不知道。”宋芷说。 宋芷想了想,终究是心下不安,小心问了一句:“老师,此事……与少爷有关系么?” 张惠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一丝疑惑,他始终是比较信任宋芷的,因为以宋芷的个性,是绝不可能参与元廷的朝政的。而且眼下看起来确实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张惠心底稍稍安心,他毕竟没有看错人。 于是点了两句:“伯颜是太子|党,太子殿下素来厌恶阿合马。” 宋芷闻言心神一震,他对朝堂上的事知之不多,对于朝廷大员与皇子皇孙之间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得了张惠的指点,宋芷才想起,昔年当今太子从燕王被册立为太子,便是伯颜将军一手促成的。这是明面上的太子|党。 毕竟如今的太子仁孝宽厚,深得民心,又被陛下宠爱,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的新君,继承大统的人。 孟桓是伯颜跟前的红人,那也相当于是太子|党。 阿合马则是出了名的j,i,an臣,却深得陛下信任,有坊间传闻甚至说,是阿合马施了巫术c,ao控了今上,才得以横行霸道二十年,而从不被严惩。太子殿下厌恶他不是一日两日了。 参知政事耿仁和中书左丞郝祯都是阿合马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中书右丞张惠亦跟阿合马关系匪浅,在□□看来,三人全是阿合马党羽,自然要一网打尽。只是耿仁如今不在大都,逃过一劫。 但是太子如今不在京中,跟随世祖巡幸上都去了,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是他,他如何能保证所有计划都顺利进行? 阿合马毕竟是一品大员,太子贸然杀了他,难道不怕被世祖责罚么? “我只是受了惊,昨夜跌了一跤,倒没受什么伤。你若是为此而来,便可以放心回去了。”张惠见宋芷沉思,也没有打断他,只说让宋芷安心。 宋芷现在满腹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心中又忧又急,哪里肯走,抬眼看着张惠:“老师,学生心中有诸多疑惑,不知老师可否解答一二?” 张惠:“我知晓你想问什么,只是这些都是机密,不得随意透露。你既是局外人,还是不知道得好,知道多了,反招祸患。” 张惠说完,向他摆了摆手:“我乏了,你回吧。”闭上眼,神色间是深深的倦怠。 张承懿用眼神逼视着他让他闭嘴,此情此景,宋芷再不好说什么,只好轻声告了辞,退出房。 张义将他送出来,看起来对于这个打扰自己主子休息的小子十分不满,耐不住主子信他,不好太失礼,哼了一声: “我问你,宋子兰,你到底是不是孟征南的人,或者说,你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 “如实回答我。”张义补了一句。 张义跟随张惠数十年,府中除了张惠本人,没人敢无视他的话。 宋芷听到这话,一时惊得不知从何反驳起。 “张伯,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子殿下还曾经派人抓我,我怎会是他的人?” 这下张义也愕然了。 “太子抓你做什么?” 宋芷:“我怎会知道?” 张义:“……” “……谁说太子要抓你的?” 宋芷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是孟公子。” 张义:“……” 张义无力地摆摆手:“你走吧,我信你了。” 张义简直被宋芷弄得一头雾水。 “日后别再轻易来张府了,不安全。” 临走时,张义对宋芷嘱咐了一句。 宋芷离开张府后,打算起身回兴顺胡同,然而还没走到第一个街口,就听得后头有个人在高声叫他。 “宋先生!” “宋先生请留步!” 宋芷闻声诧异地回过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男子正冲他招手。 那男子有些眼熟,宋芷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敢问阁下是叫我么?” 中年男子几步追上来,在宋芷面前停下脚,擦了擦额头的汗,喘了两口气。 “宋先生不记得小人了么,小人是张郎中大人身边的韦十八。” 张郎中是张惠的儿子张遵诲,张承懿的父亲,现任左司郎中。 经他一说,宋芷才想起来,连忙拱手道:“韦伯,找子兰也事么?” 韦伯微微一笑:“宋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主要是我家老爷,想见见你,不知道先生方便不方便?” 宋芷哪会不方便,连声说:“方便,方便。” 当下便跟着韦伯去了张遵诲的府邸。 张遵诲已经成家立业,且是朝廷大员,在张惠的府邸附近有一座自己的宅子,平日便住在那儿。 韦伯是听了张遵诲的吩咐来找的宋芷,宋芷到时,张遵诲正在书房等着他。 张遵诲摆手让韦伯出去了,上下打量了宋芷一眼,半晌,开口道:“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找你来,乃是为了昨夜的事。” 宋芷心下惴惴,他一直对这位不假辞色的张郎中心存敬畏,当下应了,道:“郎中大人有话尽管说,子兰知无不言。” 张遵诲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算你识相。 他手里头拿一个青花莲纹瓷杯,杯子里是上好的龙井茶,低头细细吹了,抿了一口,润润喉,才装模作样地开口: “你方才是从我爹府上出来的,想来昨夜的事都听说了。我爹信任你,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好跟他反着来。” 张遵诲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宋子兰,我张家这几年待你不薄吧?” 宋芷道:“老师待我的好,宋芷都是知道的。” 张遵诲笑了一下,又问:“现在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你不会推辞吧?” 宋芷心头一跳,直觉得不安,却还是回答:“若有什么能帮到老师,又不违反宋芷的本心的,郎中大人但说无妨,宋芷绝对义不容辞。” 张遵诲意味不明地望着他,温声道:“你一定想知道,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让你做什么,先不急。我先同你说道清楚这些日子的事。” 宋芷越发觉得不安。 只见张遵诲晃了晃脑袋,悠悠道:“其实昨夜的事情,跟你也有关。” “你可记得早些时候,阿合马大人让你替他画些肖像画?” “记得。”宋芷说,“画有问题么?” “问题就在这儿,”张遵诲说,“画有问题,但更有问题的,是人。” “那天你画的那群少年少女里,有被人安cha进阿合马平章府里的细作,并且,他成功了。” 宋芷闻言心神巨震,喜童是细作? “昨夜,那细作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被杀了,是一个叫喜童的少年。”张遵诲说到这里,看了宋芷一眼,“你认识吧?” 宋芷低下头:“认识。” 张遵诲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是经由你的笔,呈到阿合马平章和各位大人眼前,后来出了细作,且画有问题……” 这次不必张遵诲再说什么,宋芷已经是冷汗涔涔,若是这样,他是不可能逃脱掉干系的。 所以才会有人来查他、抓他? 张遵诲看宋芷的表情,便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在茶水氤氲的热气中眯起眼睛,轻轻道:“早先我们一直认为,你是细作能否留在阿合马平章府上的关键点,毕竟那些人,是有可能被送到其他大人府上的。因此这个作画的人,绝对是早已被安排好的……” “……坊间都猜是太子殿下主使的这一切,其实这话也不尽然。” “太子殿下并未直接经手这一切。” “他只是适当引导,并给予想要行事的人一些方便,默许并支持这一切的进行。原本这些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昨夜爹被囚,黎明时分成功脱身,爹才想明白。” “因为若是太子殿下安排的,父亲不可能轻易逃脱,耿参知也不会不在大都……而应该在大都,被一网打尽!” 第37章 羔裘十五 张遵诲每说一句,宋芷背上的冷汗就多一分。 他是见过太子的,只觉得那人温润宽厚,风度翩翩,加上又有仁孝之名,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但宋芷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竟是如此深藏不露,翻手间便让两名朝廷大员丢了性命,接下来又有不知道多少人会为此付出代价,而他自己远在上都,侍奉在陛下身侧,摘得干干净净,纵然大家心知肚明,可任谁也不能指认到他头上去。 毕竟太子殿下并未直接经手这件事。 况且,阿合马已死,余党不成气候,谁敢在这个时候触太子殿下的霉头,为阿合马强出头呢?怕是跑路的跑路,赶紧向太子殿下表态的表态,只期望能把自己从阿合马身上摘下来吧? 不过如此说来,当初太子殿下想要抓他,也就说得过去了,有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万一泄露了细作,他们的计划就很有可能泡汤了,所以最保险的方法便是杀了他,或者控制住他。 但孟桓又是怎样保住他的呢? 张遵诲观察着宋芷的神情变化,唇边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随手将手里头的青花莲纹瓷杯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都想明白了?”张遵诲问。 宋芷抬起头看向他,心里不由得想,张遵诲告诉他的这一切都是实情么?还是说有所欺骗和隐瞒? 张遵诲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不用怀疑我,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么?何况爹那么信任你,你若是去问他,那我的谎言不都被戳穿了?” “郎中大人希望我怎么做?”宋芷问。 张遵诲:“你知道翰林学士承旨和礼霍孙么?” 宋芷闻言皱起眉,凝神沉思半晌,摇头:“不知。” 张遵诲:“这位承旨大人早年是翰林待制兼起居注官,善写真,曾奉旨为□□、太宗御容写真,深得陛下宠爱,也深得向来敬重祖宗的太子殿下的信赖,此事……传闻有他的手笔。” “你不是也擅长写真么,我要你去拜访拜访这位承旨大人。” “拜访……倒是可以,”宋芷凝眉,“除了拜访,还有旁的事么?” 张遵诲说:“我会给你一封信,你将这信一并交给他便可。” 张遵诲见宋芷不答,晦暗不清的眸子里闪过微冷的色彩:“不愿意?” 宋芷:“不是不愿,只是郎中大人府上这么多人,若只是送信这样的小事,为何一定要派我去呢?” 张遵诲:“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怎么,不肯么?” 张遵诲盯着宋芷,眼神带着压迫的意味,逼得宋芷不得不低下头,应道:“是,宋芷明白了。” 张遵诲眉毛微动,露出一个近乎笑的表情,道:“很好,你尽快去吧,不要拖拉。届时不要报张家的名头,否则大人不会见你。” 宋芷一一答应了,心里念着孟桓的事,虽然已经大致想清楚,孟桓在其中扮演的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没忍住还是再问了一遍:“郎中大人可知道,孟公子是否参与了这件事?” “孟公子?”张遵诲说,“是忽都虎家那个小子?” 张遵诲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点了点,“他在其中具体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绝对与此有关,否则他做什么要急匆匆地跟着大军出征缅国,不就是想把自己从浑水里捞出去,免得被殃及么?” 宋芷心中微惊,孟桓离京是因为这个?不过转念一想也是。 这时张遵诲将韦伯唤了进来,命他去准备午饭,又对宋芷道:“时候不早,你留在这儿用个午饭,这几年你从来都是去的爹府上,还没怎么来过我这儿吧。” 宋芷连忙推辞,却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趁着准备午饭这当儿,张遵诲便提笔将信写好,细细折了放在信封里,糊好,递给宋芷:“此事,劳烦你了。”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5节 从张遵诲府上出去,宋芷先回了兴顺胡同一趟,将张惠的消息报给了秀娘,秀娘知道张惠没事,也没什么表情,大约在她看来,这些蒙元的爪牙都是一个样,狗咬狗罢了。 翌日,宋芷拿了拜帖去拜访和礼霍孙。 和礼霍孙住在里仁坊,在翰林院附近,距丹桂坊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宋芷将拜帖递上去后不久,就有管家来将宋芷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道:“宋先生今日怎么想起来拜访我家老爷?” 宋芷愕然道:“你认识我?” 管家:“当然认识,宋先生的大名,不仅小人听过,我家老爷也听过不少回呢。” 宋芷疑惑:“你和承旨大人是从何处听说的?” 管家见宋芷一无所知的样子,似乎怕自己说错话,也不愿多说,客气道:“先生见了老爷再慢慢说吧,小人不过是个下人。” 两人说着话,转眼已到了和礼霍孙的书房,和礼霍孙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脸型偏长,眉毛细长,整个人透出一种y柔感,但下巴上的山羊胡又为其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和礼霍孙听说人到了,从手里头的公文中抬起头,站起身拱了拱手:“这位便是宋先生?” 态度谦和而不倨傲。 宋芷连忙回礼:“正是小生。” 管家把人送到后,便出去了,书房内只剩下宋芷与和礼霍孙两人。 和礼霍孙:“不知先生来此,所谓何事?” 宋芷:“听闻大人善写真,小生恰巧也好此道,故来讨教一二。” 和礼霍孙微微有些讶异地看了宋芷一眼,心中暗自琢磨着宋芷的来意,他知道宋芷,自然是从孟桓和太子那儿知道的,后来便私下里调查了一下,知道宋芷无意中牵涉到了近日的大事,更知道宋芷早先是张惠的人。 太子和孟桓都不在京中,宋芷现在来找他,多半是张惠的授意。 想到这里,和礼霍孙看向宋芷的眼神便不那么热情了,面上却不显,依旧亲切友好地招呼宋芷:“这个好说,早听闻宋先生善丹青,写真与丹青一脉相承,宋先生于此道,想来也颇有研究。” 宋芷连说不敢,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起写真来。没想到讨论着讨论着,和礼霍孙还真觉得宋芷颇有天分与才华,寥寥几笔,便能将一个人勾勒得活灵活现。 和礼霍孙瞧着宋芷方才信笔勾勒出来的一张脸,两道斜眉飞入鬓角,一双眼睛似乎在地盯着你看,眼里有细碎的笑意。 “宋先生画的哈济尔,真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啊!”和礼霍孙不由得拊掌笑道。 “只是哈济尔这样温驯的表情,却是不多见。” 宋芷微愣,低下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随手挥就的写真竟然是孟桓,那人唇边噙着淡淡的笑,静静地望着他。 宋芷心头微动,突然想:一个月了,孟桓离开整整一个月了。 孟桓走时是二月廿二日,今天是三月廿一,可不是一个月了么? 宋芷抿着唇,其实十九日之前,他在兴顺胡同过着安宁又自在的日子,虽也时不时想到孟桓,但大多是想的:这人终于走了,自己短时间内都可以不用再看到那张可恶的脸了。 然而此刻,看着纸上这张脸,宋芷却莫名又不可自制地品出了一丝淡淡的落寞,不是滋味。那张“可恶的脸”都变得可亲起来。 他何时回来呢?宋芷忍不住想。 “宋先生?”耳边响起和礼霍孙略带疑惑的声音。 宋芷猛然回神,发觉和礼霍孙正看着自己,于是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解释道:“少爷为人温和,在府里常对人这样笑的。” 和礼霍孙“哦?”了一声,微微笑道:“原来如此。” “哈济尔在外对人,其实常常是不假辞色的,也跟温和扯不上关系。” “是吗?”宋芷笑问了一句。 和礼霍孙挺喜欢这孩子在写真上的灵性,总能捕捉到一个人最标志性最有代表性的特点,心里存了爱才的心思。 谈完了写真,宋芷记着正事,从怀里摸出那封信,递给和礼霍孙:“承旨大人,这是张郎中大人让小生给您带的信。” 和礼霍孙脸上笑容不变,接过信来,只见上面写着“翰林学士承旨和礼霍孙大人亲启,左司郎中张遵诲敬上。” 和礼霍孙当下拆了信封,想要看看张惠都没发话,这张遵诲想跟他说什么。 事关朝廷大员,宋芷没敢偷看,一直低着头。 只见和礼霍孙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冷笑一声,自语道:“蠢货。” 但和礼霍孙倒没有迁怒宋芷,将信随手搁在案上,转头对宋芷道:“张郎中可还有话要你转告我?” 宋芷摇头:“没有。” 和礼霍孙:“那张右丞呢?” 宋芷:“老师不愿跟我说这些。” 和礼霍孙有些意外地看了宋芷一眼,没想到张惠还挺护着他。 但此刻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 和礼霍孙又把信扫了一遍,随后收到信封里,提笔给张遵诲写了一封回信:“烦请宋先生带个信儿,把这个给张郎中。” 宋芷接了信,想到来时管家的话,不由得问道:“我听贵府的管家说,大人听过我的名字,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和礼霍孙微微一笑:“自然是从哈济尔那儿听说的,他可宝贝你得紧呢。” 宋芷心头一跳,不知道孟桓对外是怎么说他的?孟桓又为何会提起他?……是因为太子要抓他那事? 末了,和礼霍孙把宋芷上上下下打量几遍,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道:“我且问你,你到底是哈济尔的人,还是张惠的人?” 昨日宋芷从张府出来时,张义也问他,是不是孟桓的人。 宋芷当初为张惠所救,养在身边两年,教了他许多东西,后来又被孟桓召入府中教他书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谁的人都可以,但很显然和礼霍孙问的不是这个。 宋芷想了想,很谨慎地回答:“都不是,小生只为自己办事。” 和礼霍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不由得多看了宋芷两眼,良久,道:“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成为太子的人,或者说,陛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和礼霍孙的样貌是对着百度百科写的23333 2写真就是肖像画,大家知道吧。 3阿合马的j,i,an名确实是这样记载的,不过也有史学家考证,认为阿合马其实不是j,i,an臣,只是因为当时的民族矛盾,不管是谁只要是个蒙古人色目人当这个官儿都会被说是j,i,an臣。 啊啊啊啊昨天写文出了一个bug,把张遵诲的官职写错了,他是左司郎中,不是吏部侍郎,这章和前一章都改过来了。 第38章 羔裘十六 听到和礼霍孙的问话,宋芷顿时惊出一声冷汗,连忙伏下身,额头触地,强自镇定道:“大人抬举,小人原不该推辞,可小人实在才疏学浅,难当大任,若贸然答应,恐日后有负大人信任。” 宋芷的震惊与惶恐不似作假,和礼霍孙原也只是随口一说,他不是阿合马,当下微微一笑,伸手将宋芷扶起来。 “先生何需自谦,先生的才学本官已见识过了,不过先生既然不愿,便罢了。” “日后先生若是回心转意,愿为陛下所用,只管来找我。” 和礼霍孙只道宋芷立志做不慕荣华富贵的处士,他见多了这样的人,因此并不为难宋芷。 临走前,和礼霍孙又推心置腹地与宋芷说了些话:“先生既然洁身自好,可万不要再与张惠、张遵诲这等人来往了。” “如今阿合马已死,陛下虽然现在还没想清楚阿合马的危害,但很快,弹劾阿合马的折子就会山一样地堆到陛下的案头,到时阿合马、郝祯虽已死了,怕也是要被鞭尸的。而耿参知怕也很难逃脱。” “你若是有心,不如劝一劝张右丞,让他切莫糊涂,做傻事,如此,陛下还可网开一面。” 和礼霍孙一番话又说得宋芷是冷汗涔涔,连声答应了。 宋芷从和礼霍孙府上出来后,带着回信去了张遵诲的宅子,张遵诲将回信看了,一时气得面皮发抖,连连拍桌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个和礼霍孙,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如此油盐不进,他以为自己又能把我张家怎样?!” 宋芷与张遵诲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掉头去了张惠府里,将和礼霍孙的话一一转告了。 张惠听后,叹了一声,看着宋芷道:“你终归还是掺和进来了。” “……一旦踏入这浑水里头,就很难抽身了,你……不后悔吗?” 宋芷没答。 “帮我转告承旨大人,他的话,张惠都记住了。” …… 当日下午,十九日夜逃脱的高道士在西边儿和义门旁的高粱河被捕。 三月廿三,陛下下旨,将高道士、王著并余党皆醢于西市。并杀枢密副使张易。 十数名残害朝廷大员的贼子在大都万千百姓的眼皮子底下,被剁成了r_ou_酱。还有一名从二品大员,被生生砍了头。真真正正叫天下人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天子之怒。 行刑之日,宋芷躲在人群里看了一眼。 为首的是王著与高道士,即玄灵子,俗姓高,这是宋芷近距离接触过的,那日见面的情景还牢牢记在宋芷脑海里,玄灵子是何等样的仙风道骨,虽在红尘外,却仍忧百姓疾苦,为百姓除了贪官,却落得如此下场。 而那位王著宋芷竟也是见过的。初始他只觉得眼熟,这王著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痣,长得是浓眉大眼,后来才想起,此人曾跟随太子来过孟桓府上,与宋芷打过一次照面。 行刑前,王著厉声大呼:“王著为天下除害,今死矣,异日必有为我书其事者。” 宋芷颇受震动,不忍再看,悄悄挤过人群,退了出去,耳边还听得到百姓们的议论,有说杀得好的,也有说杀错了人的。 “贪官阿合马蠹国害民,本就该死!王著杀他,也是为民除害了!” “你们以为,王著是因为阿合马大人贪赃枉法才杀的他么?” “不是如此,还能为何?” “嘿嘿,这你们就料错了。你们不知道,这王著原是益都千户,有个妹妹,生的那是花容月貌,好巧不巧,被阿合马平章大人看见了,强娶不成,将人j,i,an污,逼得人家姑娘自尽了。” “王著就这一个妹妹,平日宝贝得很,所以才来报仇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当真吗?” “当然,千真万确!” “那张副使又是为何被杀头?” “这你都不知道?十九日夜里,那贼人夜聚数百人为仪卫,假称太子回京做佛事,骗阿合马大人前来拜见。贼人从健德门进来,直趋东宫,传令启关。” “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没成功了!时值张九思大人守卫宫中,不同意启关,贼人知骗不了张大人,就跑到南门外,击杀阿合马平章和郝左丞。当时变起仓卒,而且又是深夜,情势危急,张九思大人发现有诈,命宿卫士合力击贼。” “这又与张副使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贼人后来假传太子之命,征兵张副使,谁想张副使审都没审,直接给了兵。” “这往小了说,是渎职,往大了说,那就是蓄意谋杀朝廷命官呐!” “呸,什么朝廷命官,”这时有个人cha话,“阿合马就是朝廷的蛀虫!” “这位兄台,话不能这么说,阿合马大人在任二十年,也是做过不少实事的,这你不能否认吧?” “那他贪赃枉法也是实事。” “可陛下信任他。” “陛下是被他用巫术控制!陛下圣明,怎可能被此等y险小人蒙骗!”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宋芷闷声走路。 隔日,宋芷得到消息,张惠被御史台的叫去喝茶了。 在张惠那边焦头烂额的时候,宋芷这边也在焦头烂额。张惠的事他帮不上太多忙,但隔壁白满儿的事,宋芷却不得不管。 原来当初宋芷对秦月莲的怀疑成了真。 白满儿如今在教坊司,满打满算也有两个月了,戏学得不错,与前辈们和同去学戏的少年少女们都处得不错。 白满儿的相貌在这批少年少女里不是最好的,却是最ji,ng致最吸引人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宛如两颗灵动的黑葡萄,声音稚嫩里又带着清透圆润,身段更是袅袅婷婷。 白阿朱家里虽贫穷,吃的穿的都紧着白满儿,因而养得她十分水灵。 白满儿在那儿待了两个月才知道,那教坊司根本不是单纯唱戏歌舞的地方,简直是为大员们豢养免费姬妾美人的青楼。 秦月莲当初推荐她去,也是看在她长得好,嘴甜,会哄官爷们高兴上,介绍白满儿去后,秦月莲还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金。 白满儿初次是被教坊司一名从八品的知事看上,白满儿抵死不从还将其用花瓶打伤后,知事心怀怨恨,将白满儿举荐给了一名户部侍郎,正四品大员。 户部侍郎与教坊司小小知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白满儿虽则依旧是不从,却被闻讯赶来的侍郎元配夫人打了个半死,才被扔出来。 宋芷原本忙于阿合马这一档子事,并不知晓白满儿的事,三月底,是秀娘把这些事告诉了宋芷,宋芷又惊又怒,立刻冲到白满儿家里,检查了一下白满儿的伤势,发现白满儿果真伤得不轻。 而且那元配夫人下手狠毒又刁钻,冲着白满儿的脸来了几刀,直割得白满儿面上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宋芷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胸前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炙烤得他五内生疼。 白满儿眼睛红红的,望着宋芷,却不哭,咬着唇说:“兰哥别冲动,那位侍郎大人位高权重,兰哥奈何不了他的。” 若是早先,宋芷还可以求一求张惠,再不济,孟桓在京的时候,他还可以求一求孟桓。 可如今张惠自顾不暇,孟桓出征在外。宋芷孤立无援,此刻才惊觉自己的软弱无力。 他无法帮白满儿申冤便罢了,还要一个小姑娘反过来安慰他。 宋芷狠狠将这口气按下了,眼前申冤是次要的,治伤才是最紧要的。 这些日子,白阿朱把廉慎赔的那一百两银子拿了不少来给白满儿治伤、抓药、请大夫,宋芷怕她们母女日后生活没有着落,便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白满儿抓药。 “满儿别怕,兰哥有银子,都是之前主顾家给的,兰哥给你抓最好的药,保管好了之后,一点疤也不留,满儿还像以前那样漂亮,好不好?” 白满儿不肯:“兰哥若是把银子都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呢?” 宋芷鼻子一酸,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不怕,兰哥还可以赚,满儿放心吧。” 宋芷要出去抓药,白满儿却攥着他的袖子不让走,宋芷好一番安慰才出去。 白阿朱原是个没主意的妇人,抓着宋芷的手只是哭: “兰哥儿的恩情,阿朱此生是没法报答了,只得来世做牛做马。” 宋芷又安慰了一番白阿朱,由秀娘把她带走了,才自去抓药。 宋芷给白满儿抓的是极好的药,贵得宋芷手头那上百两银子很快就见了底,宋芷没法子,将药拿回去后,便在街上闲逛,想找个法子赚钱。 宋芷只会写字画画儿作诗,可他年纪轻,又没名气,拿到街上摆了两天摊儿,生意十分不景气。 没过几日,到了四月初二,陛下下旨,敕和礼霍孙集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翰林院等官,议阿合马所管财赋。 这消息传出来,便教宋芷想起那日和礼霍孙对他的招揽,宋芷心中举棋不定,如果此时去求和礼霍孙,他想必不会推辞,况且此人看起来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对于户部侍郎那等小人,想来也是不会姑息的。 可这样一来,宋芷就很难不答应为其所用,这便是绑在了和礼霍孙那条船上,而和礼霍孙代表的是太子,太子是储君,这教宋芷如何能接受? 就在宋芷举棋不定的时候,他在卖字画的摊儿前,遇到了路过的齐履谦。 齐履谦是个仗义人,看到宋芷竟然落魄至此,大吃一惊,立即就把人请回家中,一问之下,才知道教坊司竟发生了如此龌龊的事。 齐履谦愤慨不已,仗义疏财,将自己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让宋芷给白满儿买药去,宋芷原本不好意思接,但念着白满儿确实需要,只好厚着脸皮接下。 “伯恒兄的大恩,子兰铭感五内,他日、他日必将结草衔环……”宋芷困窘多日,才碰到这一个能帮上忙的人,说话时连声音都在抖。 “子兰这是说的什么话!教坊司如此龌龊,欺凌良家女子,而那户部侍郎及其夫人更是无耻之极!” “……只可恨我人微言轻,不过是太史院一个小小的星历生,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银子,子兰务必收下。” 宋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齐履谦又说:“不知子兰可愿与我一道,去揭发这个畜牲?” 宋芷:“如何揭发?” 齐履谦:“我在御史台有一位朋友,你作为人证,与我一同去御史台检举他,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高粱河是积水潭西边流出大都的河。 2醢是剁成r_ou_酱,一种酷刑。 王著大家还记得吗23333,以前提醒过大家要记住的,他死前说的话是史书上记载的。 第39章 羔裘十七 “当真?”听到齐履谦的话,宋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告发……真的有用么?”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6节 “御史台会不会以为我污蔑,又或者害怕侍郎的权势,并不处罚他?” 齐履谦义正言辞道:“子兰,御史台的职责,本就是纠察百官善恶、政治得失,若是他们害怕这个害怕那个,御史台有何存在的必要?” “你只说,肯不肯跟我去?” “去!”宋芷说得斩钉截铁,“当然去!” 齐履谦郑重点了头:“如此,我们现在就出发。” 御史台与思诚坊在一条街上,只不过御史台是在文明门街西边儿,而思诚坊在东边儿,且御史台靠文明门更近一些,左靠澄清坊,右靠文明行用库。 齐履谦那位朋友,名叫何春山,乃是一名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任刺举之事,品阶虽不高,却无人敢轻易得罪。何春山家住澄清坊,现在正在御史台内当差,因此齐履谦直接把宋芷带去了御史台,要求见何御史。 齐履谦是与何御史相熟的,报上名字后,很快就有人来把两人给领了进去。 何御史看起来不足三十,十分年轻,唇紧抿着,看起来很严肃,但为人却不倨傲,待齐履谦很亲热。 “伯恒兄今日来此,所谓何事?”何御史命人给二人上了茶,三人一边喝茶,何御史一边问。 齐履谦笑道:“老何,这个不急,我先同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是宋子兰宋先生。” 齐履谦又向宋芷示意:“这位是何春山,何御史大人。” 齐履谦笑道:“你二人既然都是我的朋友,今日互通姓名,也算做朋友了。” 何御史向宋芷拱手:“宋先生,久仰。” 宋芷笑道:“御史大人太客气了。” 客套完一番,齐履谦也不磨叽,开门见山道:“老何,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有一事请你帮忙。” “请讲。” 齐履谦当即把宋芷同他说的教坊司的那一档子事说了一遍,包括白满儿如何被户部侍郎强迫、如何被打伤。 何御史果然是一个顶正直的人,听得眼冒怒火,差点没拍案而起。 “好,好!本官知道了。此事本官绝不会姑息,一定要上禀朝廷,让陛下来惩治他们!” 宋芷连忙站起身向何御史作揖:“多谢御史大人!” 何御史扶住宋芷:“宋先生这是哪里的话,弹劾内外百官j,i,an非乃是本官职责所在,宋先生无需多礼。” “只是那户部侍郎不止一名,不知道宋先生说的是哪一位?” 宋芷回想了一下,说:“满儿说那侍郎姓虞。” 何御史点点头:“本官知道了,本官这就拟折子,明日一早便呈给陛下,你们等我的消息。” 有了何春山的保证,宋芷稍稍安心,帮助宋芷解决了心事,齐履谦心里头很是开心,两人一起对何御史千恩万谢过了,齐履谦还答应日后请何御史吃饭,两人才从御史台出来。 “子兰,你就放心吧,老何这人办事一向靠谱,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白满儿及教坊司众人的冤屈终于有了伸张的余地。” “子兰?”齐履谦见宋芷没有回应,一偏头,却见他还皱着眉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宋芷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总觉着,事情太过顺利……怕是不会这样简单就成功。” 齐履谦心大,一拍宋芷的肩:“瞎琢磨什么,何御史都说让你放心了,他可是个直言不讳的监察御史,监察御史本就是干的得罪人的活儿,若是怕,早就干不下去了。” 宋芷心道也是,只好把心放回肚子里,静静等待何春山的消息。 “比起这个,子兰可还缺钱么?若是缺,我想办法给你介绍个活计,你看如何?” 加上齐履谦给他的私房钱,白满儿的药钱是有了,但宋芷也已是一穷二白,还欠了外债,怎可能不缺钱,但他已经承了齐履谦不少情,实在不好再麻烦他。 齐履谦却看出了宋芷心中所想,笑道:“那药钱,是我借给你的,要还的,你不找个活计,怎么还钱?” 宋芷没法再拒绝,刚想向齐履谦深深作个揖,就被齐履谦眼快手快地拦住了:“你这样却是与我生分了,我年纪轻轻一个无官无爵的星历生,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否则旁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齐履谦说话没个正形儿,怪模怪样的,宋芷忍不住被他逗笑:“伯恒兄早晚平步青云,成为国之栋梁。” 齐履谦哈哈一笑:“借你吉言啦。” 其后,齐履谦找了个专卖字画儿的地方,把宋芷塞了进去,虽然酬劳不多,总比他自个儿摆摊儿要好,勉强能维持生计。 初八那日,宋芷没等来何春山的消息,却先等来了朝中的消息,擢和礼霍孙为中书右丞相,降右丞相瓮吉剌带为留守,仍同佥枢密院事。这意味着和礼霍孙已彻底取得世祖的信赖,而太子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消息迟迟不来,朝中也没有下达惩治虞侍郎、整治教坊司的旨意,宋芷心里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又耐心等了几日,到四月中旬时,宋芷接到齐履谦火急火燎的信,信中说弹劾御史和教坊司一事有变,请宋芷速去详谈。 宋芷看到这信,眼皮一跳,顿觉不好。 待宋芷匆匆赶到齐履谦家中,发现何春山竟然也在,两人的表情很凝重,齐履谦见宋芷进来,没有客套: “子兰,坐下说话。” 没等宋芷坐下,何御史已经站了起来,低下头沉声道:“前几日先生托付本官的事……本官有负先生信任,没能成功。” 宋芷心中不安的预感果然成真,将何御史按回椅子上坐下:“御史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何春山点头:“那日我拟了折子,想交上去,却被上司按下,说我无凭无据,随意攀咬朝廷大臣是重罪,我只好自己私下去寻找证据,没想到教坊司的歌女伶人们都咬死了不说真话,反指责我污蔑他们清白。” “我没奈何,找到了虞侍郎府上,结果连虞侍郎本人都没有见到,便被其夫人赶了出来。他夫人拒不承认虞侍郎欺压民女的事,更不承认自己打过白满儿,他们一府上下沆瀣一气,根本不将我这个监察御史放在眼里。” 齐履谦道:“他就不怕你参他一本?” 何春山苦笑:“听说这个虞侍郎,是与先皇后母家弘吉剌氏有关联的。” 说起这个弘吉剌氏,可不了得。早年特薛禅与子按陈从□□征伐有功,赐号国舅,封王爵,以统其部族弘吉剌氏,□□有旨,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 齐履谦皱眉:“他区区一个侍郎,如何与弘吉剌氏有关联?” 何春山道:“你有所不知,先皇后有个亲姊,乃是安童大人的母亲,当年嫁给安童大人的父亲霸突鲁时,身旁有个丫鬟,后来也嫁了出去,这丫鬟生了个女儿,便是如今虞侍郎的元配夫人。” 齐履谦:“……” 宋芷:“这么说,满儿就该平白被他们欺凌了?” 何春山:“不,话不能这么说。又不是先皇后的亲姊本人,而只是个丫鬟,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任由他们逍遥法外的。” 看到二人的表情,何春山道:“我今日来见你们,可不是来诉苦说不弹劾了的,只是想让你们想想办法,拿出更有力的证据。那个被虞侍郎夫人打了的女孩儿,若她能亲自出面指认,控诉教坊司的y暗腐败,自是更好。” 听到这话,宋芷却皱了眉,此事因白满儿而起,何春山提她来作证并不算过分,只是白满儿一个女孩儿家,脸上又有伤,让她来指认,对她的名声是极大的不好,也容易让白满儿忆起那几日的经历,徒增伤心。 何春山明白宋芷的顾虑,便道:“此事你回去再考虑一下,也可征询其母亲的意思,再回复我不迟。” 宋芷回到兴顺胡同,先向白阿朱说了这件事,没想到白阿朱一听,便激烈地反对,根本不听宋芷的劝说。 “满儿年幼,还没有许人家,你若是让她出面指认,满儿日后可怎么办?还有谁肯要她?” “白姨,满儿不能白白受欺负……” “兰哥儿!此事不要再说了,满儿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想看着她白白受欺负?可那是与先皇后有关的人,就算你让满儿不要她的名声去指认,也未必能给他们定罪!” “……何况女孩儿家,还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的事,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 白满儿在自己闺房里听到动静,勉强下地扶着墙走过来,看着两人,轻声问:“兰哥,你在跟娘亲说什么?” 白阿朱连忙擦掉脸上的泪,扯出一个笑脸,匆匆上前把白满儿揽到怀里:“满儿,你怎么出来了?乖,回去躺着。” 白满儿摇头:“屋里闷,想透透气,大夫不是也说,让我多活动活动么?” 白阿朱被她堵得没话说。 白满儿向来聪明,瞧见娘亲脸上的泪和宋芷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有事。 “娘,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满儿?” “没说什么!”白阿朱急忙道,音量之大,将白满儿吓了一跳,她又连忙放缓声音,“不是什么大事,满儿别担心。” 白满儿抬眸,怯怯地看了宋芷一眼,乌黑的眸子里有询问的色彩。 宋芷看到她这个模样,更是痛心。白满儿原本是活泼可爱又十分好动的,说话总是咋咋呼呼,此刻说话轻声细语,却依旧乖巧,甚至比以前还要懂事,叫人不得不心疼。 白阿朱摸摸白满儿的头:“娘带你去院子里走走,好不好?” 白满儿看着宋芷,点点头。 这时白阿朱也回过头看向宋芷,低声道:“兰哥儿,白姨知道你是为满儿好,可是你是男人,不懂女孩儿,这事儿还是别再提了。” “……是白姨没用,你不用再为此奔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恢复更新,但今天依旧忙,昨天前的更新过两天补。 第40章 羔裘十八 “你不用再为此奔波了。” 白阿朱一句话,顿时让宋芷连日的坚持像皮球泄了气一样,泄没了。 白阿朱的担忧宋芷都清楚明白地知晓,可宋芷却觉着,再如何也必须要状告教坊司和虞侍郎。一则白满儿不能白白受侮,二则教坊司还有那样多无辜的女子,在遭受不公的待遇。 可宋芷也知晓,虽然何春山那么说了,但真让白满儿出来指认也未必有用。 教坊司其他人不配合,完全可以联合起来说白满儿是在信口雌黄。 可恶! 宋芷暗骂,这群ji鸣狗盗之辈……简直欺人太甚! 宋芷怀着满腔的不平之气,忿然走出白满儿家的门,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满儿秀丽的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疤痕,煞是可怖,衣衫掩去了其他无数伤痕,教人看不见一点迹象,仿佛那些伤从未存在过。 宋芷满腔的愤怒忽地转化为满腔的痛惜与无力。 ……怪只怪他太无能,面对这些狗官竟然毫无办法。 白满儿唇边依旧挂着浅笑,在白阿朱的搀扶下慢慢坐到秋千上,那秋千还是今年春宋芷为她立的。待白满儿坐稳后,白阿朱轻轻地摇起来,少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裙摆在风中翩跹起舞。 这母女俩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已经四月中旬,海棠花早就谢了,茂密的枝叶撑起一个硕大的华盖,树叶间漏下的阳光落到白满儿的发上,斑斑驳驳,光与影、明与暗的交错,让宋芷一边恍惚着这少女已然长大,却饱经磨难,一边蓦然觉得自己身处的世界便是如此,这国家看似光鲜亮丽强大无匹,内里却滋生着无数的y暗与罪恶,教人恶心而无力。 宋芷掩上门,咬唇偏过头,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他竟连一个小女孩也护不了。 回到家时,秀娘正在晾衣裳。 雪白的皮毛在孟夏的阳光里反s,he着刺目的光,宋芷眯了眯眼,大声问:“秀娘,大夏天的,怎么把这个翻出来洗了?” 秀娘回头笑笑:“这是好皮毛,正好趁着今儿阳光好,晒一晒,免得在屋里放坏了,到冬天拿出来不白了,就不好看了。” 秀娘正在晒的,正是孟桓送他的那件银狐答忽。 不白了就不好看了……宋芷的心陡然一跳,他隐约记得孟桓说过,说这件答忽的白正衬他的气质。 如果是孟桓……他会如何面对这一切呢,宋芷想,转而又苦笑,以孟桓的身份,或许根本不用如此麻烦,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少爷在想什么,看上去情绪不佳。” “没什么,”宋芷说,“秀娘累了吧,我来晾。” “这怎么行,”秀娘笑笑,“这种活儿秀娘来就行了。” “你刚从满儿家里出来,满儿现在如何了?” 宋芷看着shi答答的皮毛,回想着白云观庙会那日,他穿着这件答忽走出孟府,孟桓站在马车前扶萨兰上车,听到声音,回头向他看过来。 那一眼,分明是惊艳的神色。 萨兰那样美,孟桓是否也对她露出过那样的神色呢? “恢复得不错,只是脸上有一道伤太深了,大夫说恐怕不能完全消掉。” 秀娘闻言皱了眉,叹了一口气:“这女孩儿脸上留疤,可太不好看了。” “秀娘,”宋芷忍不住问,“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秀娘有些诧异地看了宋芷一眼,但想也知道宋芷为何会这样问,她顿了顿,说:“名声吧。” 宋芷还没与秀娘说过让白满儿出面指认的事,心里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继续,便说与秀娘听了。 “秀娘,你觉着,此事可行么?” 秀娘问:“少爷能否确定,满儿去指认后,那侍郎和知事一定会被惩戒?” “不能。”宋芷说。 秀娘说:“那少爷可否想过,如若指认失败,会对满儿造成什么后果?” “轻者,满儿会被人认为是不顾名声随意污蔑大臣的轻浮女子,重者,甚至会被反咬一口,说是满儿勾引不成。” “少爷想过这些么?” 宋芷被秀娘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是他考虑不周,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秀娘见此,叹了口气,宋芷还是太过年轻。 “秀娘,”宋芷咬牙,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火在灼灼燃烧,不甘道,“那满儿就白白受此欺侮,却毫不反击么?” “不是不反击,”秀娘的眼神平静却冷厉,仿佛那年在浦江,她被那个蒙古士兵抱去树林时回头的那一眼,“是需要用更稳妥的办法反击。” “什么办法?”宋芷不禁问。 秀娘抬眸看了宋芷一眼,一根眉毛也没动,话却讥诮:“受侮的不止满儿一个,怎么能只靠你一人来反击,那些人坐享其成?” 得了秀娘一句提点,宋芷压下胸中所有愤恨,奇妙地冷静下来,回了自己的屋子,静静思索解决之道。 如何才能让其他受侮的女子都站出来,一起反抗呢? 宋芷忧心忡忡地用过午饭,一语不发地又回了房,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反觉得困倦,便躺上床小憩一会儿。 宋芷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只听得门外秀娘一声大过一声:“少爷,少爷!” 宋芷从梦中陡然惊醒,掀开被子便走出来:“秀娘,怎么了?” 秀娘道:“少爷,有个叫齐诺的,说来拜访你,你可认得么?” 齐诺?宋芷有些诧异,当下整理衣带,衣冠整齐地走出去,只见齐诺正满脸不耐地站在自家门口,嫌弃似地一步也不肯踏进来。 齐诺不喜宋芷,宋芷也不喜齐诺,皱了眉,走去门口:“齐诺,你来做什么?” 齐诺见了他,冷冷道:“少爷回府,指名要见你,还不随我回去?” 孟桓回来了?宋芷心中一喜,陡然升起一丝雀跃,乃至于急不可待地想去孟府看看,匆匆回头对秀娘道:“秀娘,我那主顾回京了,让我去呢,我改日便回来。” 秀娘站在屋里,神色有些疑惑,只点了点头。 两个月没见,孟府还与以往一模一样,门口两座石狮子气势逼人,瞪着两双大眼,冷冷打量着过路人。 齐诺步履匆匆,将宋芷带到孟府里,两人一路疾行到孟桓的书房,齐诺敲了敲门:“少爷,宋子兰到了。” 屋内响起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好听男音:“进来。” 听到这两个字,宋芷却没有立即推门进去,他莫名有些紧张,齐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替他推开门:“进去吧。” 宋芷深呼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一下快速的心跳,提起衣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孟桓立在屏风后,金丝绣狮虎的屏风将他的身形掩映得有些模糊,宋芷蓦然觉得有些干渴,既想立刻过去看他,又有些不敢走过去。 这时,屏风那头的人发了话:“怎么傻站着不过来?才两个月,就不听我的话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尾音是上扬的,似乎心情很好。 “不是,少爷,”宋芷猛然往前踏了几步,绕过屏风,却见孟桓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背上裹着绷带,绷带被触目惊心的鲜血染红,分明是受了重伤。 “少爷!”宋芷叫了一声,椅子上的人闻声回过头,宋芷却没看清他的脸。 “少爷!” “少爷!”梦里的声音与现实的声音重合。 “少爷,醒醒!”秀娘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7节 “快醒醒!” 宋芷猛然睁开眼。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意识到是秀娘。 秀娘正担忧地看着他:“少爷被梦魇住了么?” 宋芷喘了几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身的冷汗,他坐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哑声说:“秀娘,我要喝水。” “好,秀娘这就给你倒。” 喝了水,宋芷总算觉得好受了些,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少爷是梦到什么了?”秀娘见他神色和缓,脸色也不那么吓人了,才轻声开口问。 秀娘这一问,宋芷又想到梦里的情形,顿时思念与担忧一齐涌上心头。 “什么时辰了?”宋芷问。 秀娘看了看天色:“酉时了,少爷。” 天色已经暗下来,快黑了。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么?” “少爷近日思虑过重,是该好好休息。”秀娘说。 已经酉时了,想去孟府只能明日再去,今天是不行了,宋芷有些遗憾地想。 见宋芷一脸倦怠,秀娘道:“少爷,饿了吧,秀娘已经做好饭,少爷若还是累,吃过晚饭再来休息。” 宋芷点点头。 然而吃晚饭时,宋芷依旧神思不属,心神不宁。 二月廿二,今天是四月十三,快两个月了,孟桓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现在缅国的战事如何,孟桓又如何,会不会真像梦里一样受了重伤? 一想到梦里的场景,宋芷还有些心有余悸,另有不可名状的慌张与不安在暗暗发酵。 孟桓离开时身上还带着伤,这会不会影响他在战场上的发挥?会不会拖累孟桓让他再次受伤? ……说到底,那天在庐师山上,他为何要跟孟桓争执,被齐履谦看到就看到,他又没做亏心事……结果让孟桓受了伤。 宋芷一边懊恼,一边在心里盼望第二日赶紧到来。 第41章 卷耳一 翌日清晨,宋芷用过早饭后,便直奔孟府。 可真到了孟府门口,宋芷又像在梦里那样,不敢进去了。他远远地看着那道紧闭的门。自孟桓出征后,府里没有男主人,大门便一直闭着。只有个能说上话的朵儿失,偶尔约几个女伴来府里。 毕竟萨兰没了之后,孟府最得宠的只剩下一个朵儿失,孟桓还没来得及宠幸其他人。 原本存了一线微不可查的希望的宋芷,在看到这冷清的门庭后,微渺的希望彻底熄灭。 孟桓果真还没回来。 府里管事的应当是齐诺,齐诺不喜自己,宋芷知道,现在进去,恐怕只会讨人嫌。 门口的侍卫依旧是初次来时见过的那两个,目不斜视地立成一根柱子。 宋芷走过去时,其中一个率先看到他,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宋先生。” 另一个道:“宋先生今儿怎么来了?是来取东西么,快请进。”说着,替宋芷打开了门。 宋芷欠身道:“有劳了,来取几本书。” 进入孟府的大门,里头的陈设与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一切还与初时一模一样。 走进去后,左手边是几株榆叶梅,种在墙边上,长长的枝桠伸出墙头,右手边是一道朱红色的回廊,一路蜿蜒着隐到了茂密的树后面。 宋芷沿着那几株榆叶梅走走停停,去庐师山那次,山上也有榆叶梅,有杏花、桃花等,还有许多海棠花,孟桓见他喜欢,说要种几株海棠在府里,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宋先生?”没走几步,宋芷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芷回过头,正看到阿齐拉一脸惊喜地向她跑过来。 “宋先生怎么来了?”阿齐拉在宋芷身前停下,一张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宋芷忍不住笑了笑:“回来看看。” 阿齐拉笑出可爱的虎牙,看起来最近过得不错:“宋先生好久没回来了,阿齐拉还以为先生都把我们忘了呢!” “怎么会!”宋芷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现在在做什么?” 阿齐拉说:“朵儿失小姐见我做事细心,便打发我去侍弄她的花草,不累,就是要多花些心思。” 因为莲儿早先被朵儿失排挤过,因此宋芷对她总有点不好的印象,加之阿齐拉原是萨兰的人,萨兰跟朵儿失之间不甚和睦,多问了一句:“她不会为难你吧?” “宋先生哪里的话。”不巧,这话刚好被路过的朵儿失听到了。 宋芷一时间有些尴尬,向朵儿失拱手道:“小姐拜揖。” 朵儿失微微屈膝:“先生万福。” “先生今儿怎么回来了,少爷尚未回京呢。” 不知为何,朵儿失的语气神情总让宋芷觉着,她对他有敌意。但毕竟方才是自己无礼在先,宋芷不好说什么,低下头道:“回来取几本书,希望没有叨扰到小姐。” 朵儿失微微一笑:“少爷一向敬重先生,岂敢说叨扰?” 朵儿失目光一转,落到阿齐拉身上:“阿齐拉,你说说,这些日子,我可有为难你?” 阿齐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姐待奴婢是极好的,哪有为难二字,只是先生心善,担忧奴婢,随口问一句罢了,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朵儿失微微笑道:“先生,听见了么?” 宋芷尴尬道:“是,是我失礼了,小姐切莫多心。” 应付完朵儿失,宋芷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屋子如今依旧是归莲儿日日打扫,宋芷进去时,莲儿又惊又喜,没想到宋芷会突然回来。 “先生!”莲儿叫了一声,“先生请坐,莲儿这就给您上茶。” 宋芷笑着应了,这才去书架上拿书。虽然取书是借口,但还是要拿几本,掩人耳目。 宋芷走时,并未带很多东西,平日字画大都留在了这里,宋芷翻找了一会儿,蓦然看到了二月陈吊眼死后,自己写的那篇正气歌,因而把它夹到书里,打算带回兴顺胡同去。 放在这里若是被发现了,还得连累一府的人。 “先生此次回来,会多住几天么?”莲儿突然问。 宋芷回过神,笑了一下:“来取几本书,用不了多长时间……何况少爷不在,我留在这里也是枉然。” 说到这里,宋芷顿了顿,问:“莲儿,你可知道少爷何时回来么?他有同你说过么?” 莲儿掩唇偷笑:“少爷都没有同你说过,又哪会同奴婢说?” 莲儿眼珠滴溜溜一转,促狭道:“先生可是想少爷了?” 宋芷一下子脸憋得通红,说不想吧,违心,说想,又说不出口。 莲儿却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莲儿也很想少爷呢。除了先生和莲儿,整个孟府都很想少爷。” “……所以先生不用害羞。”莲儿补了一句。 宋芷反而更不好意思了,瞪了莲儿一眼:“你想就你想,谁说我想他了?” 莲儿眼尖,瞥到宋芷似乎在写什么,几步走到宋芷身旁,低头看去,只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几行字,因为主人心绪不宁的缘故,字迹略乱。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跟着宋芷的这些日子,莲儿识了不少字,这几个字刚好识得,看破不说破,莲儿心里暗笑,面上却一脸懵懂地问宋芷:“先生写的是什么?” 宋芷原是随心写的,并未注意内容,等反应过来,已被莲儿看了个正着,他轻咳一声,偏过头掩饰性地说:“没什么。”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最难熬的往往不是长久的等待,而是没有归期的等待,每一天都有期望,因而每一天都有失望。 无数次由期望到失望,最是令人心碎。 宋芷说不住就不住,没多时就回兴顺胡同去了,但从这天起,宋芷每隔几天都会来一趟孟府,初时宋芷借口说取书,后来也知道这借口难以令人信服,干脆不找借口了。 每次来后,便在自己屋里待会儿,回想着孟桓在这屋里同他说过的每句话。 最让宋芷记忆深刻的,是白云观庙会回来的第二天,他一睁眼,便瞧见守在一旁睡着了的孟桓,说不感动是假的。 那时的孟桓眼底有青黑色,想来是前一夜没休息好。后来从莲儿那儿听说,他守了一夜,只有审萨兰的时候离开了一会儿。 白云观庙会之后,他再同孟桓出去,便是二月廿日庐师山踏青了,只可惜那日他在气头上,回来后便没再理过孟桓,直到廿二日孟桓出征。 至于那日为何会跟孟桓使性子……想到这里,宋芷不由得有些脸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孟桓对他虽然算是纵容,但多数时候依旧是蛮横霸道的,譬如那日的两个吻。 宋芷有些唾弃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可越是想忘掉,记忆里灼热的气息与触感却越发鲜明起来。 孟桓的书房是紧闭的,任何人不得随意踏入。因此宋芷只能远远看上一眼,无法进去。 除了孟府,教坊司那头和张惠府上,宋芷都有关注。 张惠被御史台请去喝茶后,日子逐渐变得不好过了起来,连带着张遵诲都被革了职,赋闲家中,随时被查,但罢免张惠的旨意却还没下来。 教坊司那里,宋芷把秀娘的意思传递给了齐履谦与何御史,两人都同意这个理,却都不知道有何办法能让这些女子不顾声名,站出来指控教坊司。 宋芷为了拿到更有力的直接的证据,日夜去教坊司打探,却都没能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很是泄气。 四月转瞬即逝,五月初一,陛下的旨意从上都传到了大都:黜省、部官党附阿合马者七百一十四人,并遣治阿合马罪,戮其尸于通元门外。 经过和礼霍孙并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翰林院等官一月周密详尽的查探,陛下终于意识到阿合马是个弄权的佞臣,然则阿合马已死,陛下便下令将其满门抄斩,查没阿合马全部身家,并戮其尸于通元门外。但阿合马的子侄们有许多尚不在京,潜逃在外,要想抓住还得过一阵子。 阿合马已死,其党羽却还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早知阿合马权势滔天,结党营私,然而宋芷听得七百一十四这个数字,还是惊了一惊。 旨意下来之后,宋芷再次往张惠府上跑了一次。张遵诲赋闲家中,将儿子张承懿也禁足在家,怕这不孝子在这风起云涌的当儿跑出去惹祸。这两人都不在,便没人再拦着宋芷了。 张惠于三月十九日夜受的伤早已大好了,但整个人气色却大不如前,萎靡不振。 “来了这儿不必拘谨,还像从前一样,坐吧。”张惠摆手示意。 宋芷依言坐了。 张惠在写字,也不知在写些什么,非常专注。 宋芷等了半晌,张惠也没有开口,忍不住问:“老师,陛下……” 张惠抬起左手打断他:“不必问了,陛下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张惠是世祖潜邸旧臣,比起其他大臣,世祖对这些人向来多一份宽容,可宽容也不是绝对的,还得看有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宋芷担忧地看着张惠:“那老师……” “放心,”张惠说,“陛下既然没有把我同那些党羽一并处死,就说明我暂时还安全。” 心事重重地从张惠书房出来,宋芷低着头走路,一个没注意,撞到了人,倒把自己撞了一个趔趄,那人一伸手把他捞住,没让宋芷一屁股跌到地上。 “宋先生?”来人略带犹疑的声音响起。 宋芷讶然抬起头,却见面前的人竟是和礼霍孙右丞相府上的大管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君子于役》节选自《诗经?王风?君子于役》 感觉自己变水了,小天使们再厚着脸皮求一波收藏求一波评论啦,让辣ji作者感受到自己还是有人爱的,抱住冻僵的自己瑟瑟发抖 第42章 卷耳二 “果真是宋先生。”管家看到宋芷的脸,微微一笑。 “管事。”宋芷冲他拱了拱手,“来这儿是……?” “我家老爷命我来的,有些公务要与张大人谈谈。”管家说,“宋先生又是为何而来?” “我来看看老师,”宋芷面色有些为难,顿了顿问,“管事,小生有一事相询,不知道……” “宋先生想问张大人的事么?” “是,不知道管事能否透露一二?” 管家笑了笑:“先生这却是难为我了,莫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此等朝廷机密,也是不能乱说的。” 瞧见宋芷忧虑重重,管家补了一句:“不过宋先生也不必太担心,张大人若是行得正坐的直,自然无事,再不济,便是真犯了些小差错,惩戒一番也就罢了。先生且放宽心。” 管家的话让宋芷分不清是安慰之词,还是上面真透露过这样的意思,只好谢过管家,出了张府,掉头打算去教坊司,然而没走两步,宋芷又想,既然和礼霍孙正在查贪官污吏,不知有没有兴趣查一查教坊司?想来想去,宋芷还是断了去求和礼霍孙的念头。 教坊司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警示过,近日行事十分低调。宋芷守了多日,也没看出任何可疑之处,没想到今日被他发现了异常。 宋芷只做是在附近摆摊儿卖字画儿的,眼睛却时不时瞟着教坊司的大门。 教坊司,也叫提点教坊司,隶属于宣徽院,其属有三,分别为兴和署、祥和署及广乐库,白满儿原属祥和署管辖,宋芷便着重盯着祥和署。 这时只见一辆被青布幔子掩着的马车,一路飞驰,向着祥和署冲过来,直停在其门口。 宋芷由于角度问题,看不甚清,只约莫瞧见马车上有人走下来,进了祥和署。没多时,有几人说着话从祥和署里出来,其中有个颇为耳熟的女声,没等宋芷想清楚是谁,马车便调转头,打算离开。 仲夏天气炎热,马车里的人耐不住热,掀开帘子的一角透气,露出一张娇美的女子侧脸,那脸上还带着浓墨重彩的戏妆。 宋芷心中一惊,是被哪个大员强行带走的伶人么? “站住!”宋芷忍不住喝了一声。 赶马的车夫抬头向宋芷这边看了一眼,没打算停,却听到马车里一个女声道:“谁在喧哗?” 车夫道:“一个卖字画儿的书生。” “书生?”那声音继续说,“这年头的书生都如此不知礼数了么?” “停下。”里头另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道,“我怎么觉着这书生的声音颇为耳熟?” 车夫依言拽住缰绳。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青布幔子,随后一个年轻男人走出来,他抬起头,露出狭长的眉眼,却是许久不见的廉慎。 “刚刚说话的是谁?”廉慎问车夫。 车夫指了指宋芷:“就是那人。” “宋子兰?”廉慎挑眉。 宋子兰愣在原地,没想到这车拦得这么巧,竟拦到了廉慎,真是冤家路窄。 “见了本公子,也不行礼?”廉慎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芷,淡淡道。 宋芷才不吃他那一套,冷笑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酒囊饭袋,成日里游手好闲,欺压民女,不值得我行礼。” “酒囊饭袋我认了,”廉慎唇角带着玩味的笑,“不过这欺压民女,从何说起?本公子是个有品味的人,粗枝大叶的民女,不符合本公子的口味。” “你!”宋芷气急,“无耻之极!那你说,你马车里带的是什么人?” 廉慎瞥了宋芷一眼:“打扰了本公子的兴致,本不该轻易放过,不过我记得你是哈济尔的人,哈济尔似乎很宠你,本公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滚吧。” “等等,”马车里突然传出另一个声音,“是宋子兰?” 接着廉慎身后钻出一个脑袋,清脆的珠玉撞击声十分悦耳,如同少女清脆的嗓音:“你怎么在这儿,宋子兰?” 马车里另一个人竟是绰漫。 宋芷微愣,马车里的人是绰漫,不对……刚才那人分明脸上带妆,还有一个人。 “绰漫小姐,你怎么在马车里?”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8节 绰漫嘻嘻笑道:“我近日觉着教坊司的戏好听,便常来这儿叫人唱戏给我听,今儿是来接一个伶人回府的。” 绰漫年纪小,身份又尊贵,同这些伶人相处全凭心意,高兴了能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口称姐妹,不高兴了,对方就是下贱的戏子。这几日同祥和署一个伶人相处得好,今日突然想听她的戏,便直接驱车过来接她。 “原来是这样。”宋芷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还以为又是哪个狗官来这儿强带伶人走呢。 绰漫向宋芷招招手:“你过来,同我说说话。” 宋芷是孟桓极亲近的人,见到宋芷,就让绰漫不由得想到孟桓,因此心情不错。 “这……”宋芷为难地回头看了自己的小摊儿一眼,“小人还有字画儿没卖呢。” 绰漫皱眉:“你在这儿卖什么字画,该去钟楼市去卖。” 绰漫问得无心,听者却有心,廉慎当即看了宋芷一眼,琢磨着宋芷的来意,宋芷则低下头:“小人、小人……” “罢了,”绰漫说,“你这些字画儿,本小姐全要了,多少银子?” “二十两。”宋芷说。 绰漫从荷包里拿了两锭银子一拋:“喏,接着。” “哎,小姐!” “别废话,上车!” 从教坊司沿着门前的路走了不多时,有一个长庆楼,乃是这一带最大的酒楼。 绰漫命车夫在长庆楼前停车,便带着几人进了楼去,包厢是最好的,宽敞而安静,寻常人等进不来,从窗户往下看,便能见到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大都街头巷尾的景致。 绰漫将酒楼里的招牌菜点了个遍,什么莲花鸭、虚汁垂丝羊头、滴酥水晶鲙、金丝肚羹,还有夏天里清凉爽口的煎西京雪梨、冰雪冷元子等。 “本小姐面前不必拘谨,你们随意。”绰漫对着宋芷和那个伶人说。 按理,他们俩是下等人,不能同廉慎和绰漫一个桌用饭的。 这伶人名叫柳烟含,想来不是真名,闻言优雅大方地行了个礼,柔声道:“小姐抬爱,烟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竟真的毫不拘束,大大方方地坐下了。一个伶人尚且如此,宋芷自然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坐下。 这时只听柳烟含轻声道:“先生便是宋子兰?” 宋芷点头:“姑娘听过小生的名字?” 柳烟含微微一笑:“听过的,先生认识白海棠么?” 白海棠是白满儿做戏的艺名。 “你认识满儿?”宋芷诧异道。 柳烟含微微颔首,眉宇间不期然地露出一点哀伤来:“我与海棠原是最亲热的姐妹,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绰漫忽地cha话问。 柳烟含抬眸看了绰漫一眼,有些犹豫,终还是答道:“没想到海棠得罪了朝廷大员……受了伤,日后怕是不能再唱戏了。” “得罪了朝廷大员?”绰漫眉头一皱,“哪个大员?敢打本小姐相中的丫头?” 绰漫相中了白满儿?宋芷心头一动,他却不知道这两人是打过照面的。 问到这里,柳烟含悄悄看了宋芷一眼,有些拿捏不定,该不该说,但想着,这许是给满儿申冤的一次机会,错过了,怕是再没有了,便将白满儿在教坊司经历的种种,细细说了一遍,包括轻薄白满儿不成的教坊司知事姓甚名谁,以及户部侍郎又是何人,无一隐瞒。 绰漫听得柳眉倒竖,连声骂道:“可恶!当真可恶!这些蠢货,一个个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势,便肆意欺凌他人,哼!简直可恶之极!” “烟含,早先我问你,你怎地却不说?” 柳烟含闻言垂下眸,似乎险些要落下泪来,低低道:“烟含原不敢用这等小事来搅扰小姐的兴致,今日是见了海棠的哥哥,一时情难自禁,这才说了出来。” 绰漫原本不喜太过柔弱的女子,但偏偏就吃柳烟含这一套,当即挽了她的手,拿出手绢儿细细给她擦了眼泪:“烟含切莫伤心,此事既然教本小姐知道了,便绝不会放手不管的。” 绰漫说着,偏头看了宋芷一眼:“你是白海棠的哥哥?” “不是,只是邻居。”宋芷说。 绰漫点点头:“我就说嘛,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 “海棠的事,你早就知晓了,是么?” 宋芷点头。 绰漫顿时不满意了:“既然你早就知晓……”绰漫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你今日便是为此而来?” “那你拦我的马车做什么?” 提到这事,宋芷不由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小人原先不知道是小姐在马车上,只是透过帘子看到了柳姑娘,以为她是同满儿一样……” 绰漫噗嗤一笑,看着廉慎道:“原来是将你当做那等纨绔子了。” 廉慎的脸色顿时黑成一片。 绰漫拍拍他的肩,笑道:“只可惜,美人却不是你的。” 廉慎的脸更黑了,不敢冲绰漫甩脸色,只好狠狠瞪了宋芷一眼。 绰漫又转头对柳烟含道:“此事便包在我身上,教坊司那个知事包括虞侍郎,一个都跑不了。” 柳烟含轻声答应了:“多谢小姐。” 宋芷连日来查探无果,没想到今天碰到了绰漫,直接解决了他几乎束手无策的大麻烦。宋芷心头不由得有些复杂,不论解决什么,还是得看权势地位。 “多谢小姐。”宋芷说。 宋芷心头微微叹口气,抬起眸,正对上柳烟含的目光,柳烟含正看着他,唇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宋芷心里头微微一凉,莫名觉得柳烟含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43章 卷耳三 与绰漫告辞后不久,宋芷就听闻教坊司被查的消息,虞侍郎亦被革职查办。 让宋芷、齐履谦与何春山辛辛苦苦半个月没见成效的事,在绰漫那儿根本只是几句话的事儿。 但没过几天,十四号,罢黜张惠的旨意也从上都传了过来,从三月下旬到五月中旬,张惠将御史台的茶都喝了个遍,总算喝了一个革职的结局,但好歹性命还在,陛下并没有进一步的旨意。 除了张惠,不在大都的耿参知也被逮捕回京了,由中书省进行审讯。 一下子查办了这么多朝廷大员,中书右丞、左丞、平章政事、参知政事的职位都空缺下来,罢黜之际,几个地方官趁势而起,接了他们的担子,擢甘肃行省左丞麦术不为中书右丞,行御史台御史中丞张雄飞为参知政事。 张惠彻底赋闲了,成日在家里摆弄些花花草草,仿佛真打算就此养老,不再参与朝廷纷争了。 张承懿经过这一事,似乎成长了些,不那么毛毛躁躁的了,对宋芷也不像以往那样横眉冷对。 宋芷偶尔去张惠府上探望几次,发现张惠被罢官后,反而比之前过得比之前好,便放了心。 其余时候,都在齐履谦介绍的字画铺子里,齐履谦间或来看看他,两人说几句话。 转眼到了六月初六。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按大都的习俗,宫廷常要举行击球、s,he柳等大型娱乐活动,民间则有“赛关王会”,以画像及鼓乐等相赛,然而五月初五那天,宋芷尚在为白满儿和张惠的事烦忧,没什么心情过节,草草过了。 如今到了六月初六,虽是个不大的节日,到底心头的事都去了,宋芷也算松了口气,便跟着秀娘及白满儿一家,欢欢喜喜地过节。 白满儿的伤如今已渐渐好了,除了脸上的疤没完全消掉,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已不妨碍什么。但因为那日的事,性子变得文静了些,不爱出门了,也不会翻墙过去找宋芷玩儿。平日里,只有柳烟含会时不时来探望白满儿,看样子是真与白满儿亲近。 六月初六,大都人称之为“猎水”,需得在五更时分汲水存起来,以备医用,另外,取“猎味”之意,还要晒干r_ou_。 宋芷特意上街到市里买了好r_ou_回来,跟秀娘一起晒。 “炎天热,无限时”,六月正值盛夏,“剖甘瓜,点嫩茶”,避暑和吃新鲜瓜果成了大都人最喜欢的事,西瓜、甜瓜、葡萄、桃、李等,宋芷都买了一些回来,哄白满儿开心。 六月初十,占城复叛,行省平章政事唆都以兵讨之。 唆都是孟桓的舅舅,占城同样在南边儿,听得这个消息,宋芷就忍不住地想起孟桓。 孟桓离开有近四个月了,仍未回来。 六月初十,帝师在上都做佛事,并有游皇城等活动,从西华门入,登城设宴。 有诗云: “宝车瑰奇耀晴日,舞马装辔摇玲珑。” “红衣飘裾火山耸,白伞撑空云叶丛。” “王官跪酒头叩地,朱轮独坐颜酡烘。” “蚩氓聚观汗挥雨,士女簇坐唇摇风。” 写的便是这日的盛景,上都游皇城,大都也不甘落后,天气炎热,大都百姓们总想给自己找些乐子,才好度过这炎炎夏日。 宋芷原想雇辆马车,带秀娘、白满儿与白阿朱一道,上西郊避暑游玩去,可白满儿不愿出门,不肯见生人,宋芷只好作罢,没ji,ng打采地喝着甘草冰雪凉水降降暑气。 日子久了,不仅秀娘觉着不对,白满儿都发现宋芷反常,私下里悄悄地问他:“兰哥是否有心事?” 宋芷一口否决:“没有。” 白满儿神色有些狐疑,显然不信:“兰哥分明是有心事的模样,而且心事重重。” “兰哥……是否在想着什么人?” 宋芷心头一跳,差点有被看穿的即视感,瞅了白满儿一眼,镇定道:“没有,你瞎说什么?” 白满儿悄声说:“我瞧见兰哥自个儿悄悄写的诗了。”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这分明是一首怀人的诗,兰哥还敢说自己没想谁?” 宋芷瞠目结舌,这丫头何时这般能言善辩了,本想辩解说此诗并非一种解释,可《毛诗》说的“后妃之志”却更加说不通了。 宋芷只好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小女孩子家家,懂什么怀人不怀人!” 白满儿吐吐舌头:“满儿十四了,不小了!” “是啊不小了,明年就可以许人家了。”宋芷调侃她。 “不!”白满儿说,“满儿才不要许人家。” “满儿要跟兰哥在一起!” “胡闹。”宋芷弹她的额头,“女大当嫁,我一个男子,你怎么能跟我成日混在一起,对你的名声不好,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按汉人的规矩,像白满儿这样大的女孩儿,若是大家闺秀,哪能像现在这样跟男子来往,也就是现在都是小门小户的百姓,没有那么多忌讳。 白满儿摸着额头:“那兰哥也会娶妻吗?” 宋芷一愣,脑子里突然窜出了孟桓的脸。这话倒是把他问住了,娶妻是会娶的,可他已经十八了,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却还真没考虑过娶妻的事,也没想像过会娶个什么样的人,怎样柴米油盐地一起过日子。 白满儿小心翼翼地打量宋芷的神情,冷不丁地问:“兰哥会娶你想着的那个人么?” 娶孟桓? 宋芷差点把嘴里的甘草冰雪凉水喷出来,到底顾忌着仪容,只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一拍白满儿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哪儿来的我想着的人?” 白满儿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低头喝自己的甘草冰雪凉水,心里明镜似的,看来她的兰哥心里真有人了。 白满儿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想,那人到底是谁?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兰哥牵肠挂肚? 是兰哥在外面做活儿时认识的? “想什么呢?”宋芷见小姑娘一脸苦大仇深的,忍不住笑问。 “想嫂子。”白满儿说,“想是何等样的人物才能做我的嫂子。” 宋芷不提防被一个小姑娘调侃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小姑娘家家,瞎说什么!” 六月二十九,南边儿传来军报,当初陛下遣播、思、叙三州军及佥亦奚不薛征缅国,没想到亦奚不薛竟然反了,于是陛下又下旨征亦奚不薛,三州军有两州前往缅国,一州征讨亦奚不薛,三个月内尽平其地,立三路达鲁花赤,留军镇守,命药剌海总之,以也速带儿为都元帅宣慰使。如此,亦奚不薛实力不济,只好投降。 另外两州征讨缅国的军队与早先出发的诸王相吾答儿、行中书省右丞太卜、参知政事也罕的斤亦大获全胜,军队直逼缅国都城,缅国遣使求和,答应日后增加岁贡两成,这一战便算是结束。 如此喜报自然令大都人人振奋,连前不久刚发生在通元门的惨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因陛下下旨彻查阿合马党羽升起的惶惶之心也安定不少。 宋芷是在街坊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想:野蛮的蒙古人的铁骑又踏平了无数州县,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宋芷憎恨这样的元廷,憎恨这样暴虐的、以侵略他国为乐的蒙古人,因为大宋也是这样,被蒙元一步步鲸吞蚕食,最后在崖山海战彻底沦亡。 宋统治下的臣民被蒙元定为最低等的南人,成了亡国奴。 但宋芷转而又反应过来,孟桓便是随播、思、叙三军出征的,如今三军凯旋归来,孟桓岂不是也要回来了? 宋芷想到这儿,匆匆向字画店的老板告了个假,便上了街。 街上人潮汹涌,全是来迎接的百姓,宋芷出去时,仪仗队已经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宋芷只能看到被扬起的尘土。 看不到孟桓的身影。 宋芷一时间心跳如雷,又急切又欣喜又担忧。他知道现在这些人不会停留,经由大都,会去上都向陛下述职,报告详细军情。 宋芷匆匆想穿过人群,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人海淹没了,每一步的前进都变得十分困难。 宋芷的行为在兴奋的人群里并不罕见,也不显得怪异,大家都一样兴奋,迫切地想目睹一下打了这个打胜仗的将军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队伍最前列的是诸王相吾答儿、行中书省右丞太卜、参知政事也罕的斤及三军统帅,宋芷一个都不认识。 他的眼睛飞快地在人群里搜寻,终于在一众魁梧凶悍的将军之间,寻到了一个略显年轻的身影。 先是马,那的一匹没有杂色的白马,是宋芷见过许多次的那匹,没想到是孟桓的战马。 马上孟桓身披铠甲,腰间悬一柄长刀,颀长的身形显得格外惹眼。 很快宋芷注意到孟桓受伤了,左手上缠着绷带,颈侧也有一道狰狞的疤,似乎是被□□□□擦伤的。宋芷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那战场上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倘若那那一枪在偏少许,便能直中孟桓的咽喉。 “你们看,你们看,那个千夫长!” 宋芷听到身旁有女子在议论。 “这模样怕是卫阶、潘安也难比了吧?” “是啊是啊,不过卫阶那等病美人,可别拿来与神勇的千夫长比!” 宋芷咬着唇,神勇? 正巧这时,马上的孟桓似乎心有所感,偏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冲那几个女子吹了个口哨,紧接着,他看到了一旁的宋芷。 第44章 卷耳四 孟桓突然回头完全在宋芷意料之外,他反s,he性地想躲,却发现躲无可躲,孟桓已经看到了他。 宋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与孟桓远远对视。孟桓在仪仗队里随着队伍越走越远,他的面容比起四个多月前离开之时黑了一点,显得更英挺深邃了,因为刚从战场返回,身上仿佛带着凛冽的杀气与血腥气,可他回头看着宋芷的表情,又与从前没有分毫区别,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笑意。 宋芷心里头微微一热,四个月如潮的思念隐秘又蚀骨,他从不愿承认,可见到这个人时,那份难言的思绪又如此鲜明,胸中涌动着又酸楚又欣喜的热流,宋芷一时简直不知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了。 自二月廿二至六月廿九,四个多月,他终于回来了。 眼看孟桓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宋芷心里一急,连忙挤过人群,匆匆地想要追上去,却看到孟桓向他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同时做口型道: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29节 “等我回来。” 宋芷满心沸腾的浪潮突然安静下来,他咬着唇,向孟桓点了点头。 好。 天知道孟桓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转过头去,可即便背对着宋芷,孟桓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的目光。 宋芷没有再追着队伍走,而只是站在原地,随着人流移动,目送着孟桓越来越远,身影逐渐隐没在人潮里,看不见了。 宋芷心里一空,仿佛那刚刚被充盈的内心一下子缺了什么,空落落的。 等人群散尽,宋芷没ji,ng打采地回到铺子里,老板是齐履谦的母舅,知道宋芷跟齐履谦关系好,待宋芷向来是极亲热的,见宋芷神色反常,便让宋芷坐着休息,问他:“方才是征缅的军队回来了,你是去看热闹了?” “家里头有人出征未归?”老板猜测。毕竟是战争,虽是漂亮的打胜仗,但总要死人的。 宋芷摇摇头。 老板再问是什么事,宋芷又不说,只好放着让宋芷自行消化。 下午,老板见宋芷心思不知飞哪儿去了,便给了他假,让他回家休息去,不扣工钱。 没想到宋芷却拒绝了,向老板连连保证,绝不会耽误手里的活儿,老板只好答应让他留下。 老板不知道宋芷在想什么,宋芷自己心里却清楚。 孟桓现在随着统帅去了上都,短时间内估计回不来,一则要觐见陛下,报告详细军情,孟桓官职不高,但身份不低,这等大事是要参与的。二则陛下定会设宴,为三军接风洗尘。三则还要论功行赏。 宋芷刚刚在街头匆匆见了孟桓一面,若是手里头没事儿做,这日子便更难熬了。 晚间,宋芷身心俱疲地回到兴顺胡同,本想早早休息,没成想,秀娘告诉他,七月初二是白满儿的生辰,小姑娘要正式满十四了。 宋芷险些忘了这事,心里头又懊恼又自责,他连礼物也没给白满儿准备,只好打算第二日起身上早市里,替白满儿买礼物。谁曾想,第二日是初一,有日食,宋芷买了礼物回家时,半路上正赶上日食,一下子黑了天,宋芷摸黑回的家。 宋芷替白满儿挑的是一支镂花海棠银圆簪,普通人家的女子,用的常是骨制的发簪,银制的极少有,这一支银簪几乎花去了宋芷两个月的工钱。 “谢谢兰哥!”白满儿看起来十分喜欢这支银簪,虽然比不上富贵人家用的那么ji,ng美,其上的镂花海棠倒也栩栩如生,加上银制的素雅,不比金饰的雍容富贵,正适合白满儿身上青涩的少年气。 白阿朱却有些不好意思:“兰哥儿怎么送这样贵重的礼物,满儿哪受得起?” 宋芷只看着白满儿笑:“贵重什么,只要满儿喜欢便好。” 秀娘也cha话道:“是啊阿朱,要紧是满儿高兴,一支银簪罢了,不值当什么。” 秀娘早年是过过富贵日子的,如今虽然落魄了,眼界还在,一支银簪倒也不放在眼里。 “喜欢!”白满儿大声道,“满儿喜欢得很!” 自从在虞侍郎家中被打伤后,宋芷便很少见白满儿这样高兴的神采了,当下也觉得这两个月的工钱花得值。 白满儿脸上的疤现下只剩下一道还比较明显,那一道在额上,白阿朱给她拨了些碎发下来遮着,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太出来。 “娘亲,替我戴上!”白满儿兴奋地把银簪递给白阿朱。 白阿朱见女儿难得这样高兴,也不好苛责什么,微微一笑,接过银簪,替白满儿小心地cha进发丝里。 白满儿自己动手摸了摸,只觉得满心高兴,以往宋芷也会送她礼物,但都是些哄小孩儿的小玩意儿,这次送的银簪却是真正适合女子的饰品,对白满儿而言,意义不同,在她心里头,总不希望兰哥一直将她当做个小丫头看待。 “我进屋看看!”白满儿说。当即兴冲冲地跑回到闺房里头,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没想到就因送了这个礼物,当天回了家,宋芷给自己找了麻烦。 “少爷是喜欢满儿那丫头么?” 宋芷被秀娘一问,问得几乎愣了:“什、什么?” 秀娘噗嗤一笑:“秀娘逗你呢。” “不过,”秀娘的表情又严肃下来,“少爷真得考虑考虑了,不能成日里总跟满儿混在一起,对满儿名声不好,你若是对满儿无意,也不打算娶她,还是离她远点儿。” “少爷在外头,可有相中的姑娘么?无所谓门第样貌,只要家世清白,品行好,就行。” 宋芷被秀娘说得面红耳赤,匆匆应付了几句,就逃也似地躲回了自己房里。其后几日,为避免再被秀娘念叨,宋芷见了她就要绕道。 成亲什么的……着实太远了些,他还没考虑过。 照旧去书画铺子里干活,早出晚归,只是宋芷多了一项行程,每日必要绕路到太平坊看上一眼,看看孟桓回来了没有,而后再去书画铺子。 可宋芷心里也知道,大都至上都路途遥远,孟桓只怕一月也回不来。 初四,大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下旨治中书左丞郝祯的罪,由于郝祯三月十九日夜已被王著杀了,因而只好戮尸以示惩戒。郝祯与耿仁都是阿合马一手提拔上来的,下场比阿合马好不到哪儿去,亦是被满门抄斩,抄没全部家产。 只是落了一条落网之鱼,郝祯的侄子郝嫣,一早知道叔父事情败露,早早地便躲了起来,不知道去哪儿了,没能找到。 二月廿日与孟桓庐师山踏青那日,宋芷与郝嫣有过一面之缘,对此人印象不错,没想到他转眼间便从云端跌落山谷,昔日翩翩贵公子成了逃犯,不知所踪。宋芷不由得有些唏嘘,纵然权势滔天,也有败落的那一日,权势地位终不能长久。 初七是乞巧节,也叫七夕节。宋芷身无长物,没有牵挂的人在身旁,自动顶了铺子里其他人的活儿,在那儿待到天黑才回兴顺胡同,夜里便陪着秀娘说话,早早歇息了,没有见白满儿。 这实际是考虑秀娘前几日同他说过的话,宋芷不希望教白满儿小小年纪,便把终生托到了他身上,所托非人。 宋芷只把这日当做寻常日子来过,可它终归不是个寻常日子,纵使宋芷躲在屋里,也难逃被虐狗的命运,从碧纱窗望出去,能瞧见浩瀚的星河里,一盏盏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又远又明亮,一盏盏都是有情人的真心。宋芷在初秋的夜风里头,看着漫天的星星与孔明灯,据说银河两头的织女星与牵牛星会在这一夜相遇。 也不知孟桓何时回大都。 孟桓是七月十一日夜里,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提早回来的,府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少爷为何这么早回来。 孟桓许是累了,回来后便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孟桓发现宋芷不在府里,遂命人去兴顺胡同请他,自己则一面向各个狐朋狗友及绰漫报平安,一面在书房里等宋芷回来。 可没想到,宋芷竟然不在家里。 孟桓恨得牙痒痒,明明说了让他等自己回来,这会儿人跑哪儿去了? “齐诺!”孟桓气势汹汹地下令,“去,给我把宋子兰找回来,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 齐诺遭受鱼池之殃,一面儿捧着一颗碎成八瓣儿的心想:我陪少爷一块儿长大,十几年了,没想到少爷一回来竟然首先要见那个破书生!一面儿灰溜溜地跑出去找人了。 而此时的宋芷,还在书画铺子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虽然有心事,可宋芷看起来却与平时没什么异样,连老板也以为六月廿九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巳时,这间装潢雅致的书画铺子迎来了一名贵客。 贵客坐在马车里,马车后面跟着一堆侍卫婢女。 马车的车轮轱辘辘地碾过青石板的地面,只听“吁”的一声,车夫拉住缰绳,马车停在了店门口。 “少爷,到了。” 书画铺子迎来送往的都是普通百姓,偶尔能遇到几个芝麻小官儿或是富商,极少能看到这阵仗的,当下都挤破了脑袋从铺子里赶出来,想瞅瞅这顶好的马车里头坐着的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只有宋芷与老板留在了铺子里头。 这时有个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赫然便是齐诺,替马车里的人拉开幔子,道:“少爷,到了。” 马车里的人先是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有力,手心有厚厚的茧子,看起来是常年习武的模样。 紧接着,那人探出头来,露出俊朗锋利的眉眼,男人抿着唇,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此人自然就是孟桓。 孟桓穿一身宝蓝色袍服,低调奢华的暗纹一看就很贵。 他眼睛一扫,没在迎在门口一脸谄媚的人群中看见宋芷的身影,眉头微蹙,觉得心情更不好了。 齐诺搀着孟桓下了马车,嘴里嘀咕道:“少爷,小人来就行了,为何您非得自己来这破地方啊?” 孟桓淡淡看了他一眼:“闭嘴。” 齐诺立马缝上了自己的嘴。 “这位公子,需要些什么?”有那热心谄媚的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孟桓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往铺子里走。 不大的铺子,走到门口便能一眼望到底,里头陈设都看得清清楚楚,墙上挂着的字画,案上摆着的紫砂茶壶,当然也包括在案子后头装裱画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装裱得心无旁骛,发丝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玉似的、削尖的下巴。 他瘦了。孟桓想。 作者有话要说: 孟校尉总算正式回来了,以后就可以继续卿卿我我发展感情了233333 第45章 木瓜一 宋芷听得有客人进来,脸上扬起一个亲近又不过分的笑容,抬起头来,正想开口,便愣住了,宋芷的笑容僵在脸上。 孟桓怎么来了? 来找他? 宋芷愣愣地看着孟桓,孟桓也不说话,只是眉宇间的不悦和烦躁,都在看到眼前的少年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起来,觉得宋芷连呆愣的模样也比旁人可爱。 但他还记得自己在生气,笑容尚没扬起来,就赶紧把翘起的嘴角压下去,板起脸。 这时铺子里头的其他人,就是再蠢,也发现不对劲了。 其中有个胆子大的,偷偷摸摸地给宋芷使眼色:来找你的? 宋芷没理他,因为宋芷现在有点慌张,有点无措,突如其来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把他砸晕了,脑子有些懵。 “少爷,你、你怎么来了?”好半晌,宋芷才嗫嚅着问。 孟桓继续板着脸,想甩个脸色让宋芷知道他在生气,但是又甩不出来脸色,瞧着宋芷惊喜又无措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孟桓知道,这人还是高兴他回来、高兴他来找他的,心下便有些雀跃。 未免自己绷不住,孟桓偏过头避开宋芷的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齐诺在一旁腹诽:早晨火急火燎要见到人,慢一秒都要吃人,现在看到人了还装模作样,啧啧,男人! 原本看孟桓的眼神是欢喜的,可突然又冷淡地偏过头,宋芷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这人是什么想法,想过去吧,自己现在还是铺子的人呢,不过去吧,又怕孟桓不高兴,还……违心,磨磨蹭蹭地站着半天也没反应。 孟桓看了他一眼,故作冷静道:“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哦”,宋芷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装裱到一半的画,一路小跑,几步到了孟桓身边,“少爷,你回来了。” 孟桓又“嗯”了一声,伸手攥住宋芷的手,宋芷有些慌张地看了其他人一眼,发现大家还在震惊中,没对这个小细节发表什么意见。 孟桓的手心依旧是温暖有力的,掌心的茧略显粗糙,却格外教人心安。 “宋子兰,我带走了。”孟桓简短地通知了铺子里的一干人等,拉着宋芷的手,转头便出了铺子的门。 宋芷本想对老板道个谢也没来得及,齐诺在后头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随手递给老板:“少爷赏的,你多日来对宋子兰照顾有加,有劳了。” 老板被这闷头砸下来的一笔财砸了个晕头转向,没想到随意接济个穷书生,还能接济到贵人,当即喜笑颜开地接了:“多谢少爷赏赐,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齐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看也没看他一眼,掉过头,趾高气扬地走了。 孟桓的步伐并不急促,很稳,但是却很大,宋芷跟着他几乎有些吃力,加上孟桓手里头的劲道很大,捏得宋芷的手都有些痛了。 孟桓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宋芷塞进了马车里,等宋芷坐稳后,孟桓向外头吩咐:“回府。” 车夫得令,立即一抽马鞭:“驾!” 两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立即拉着马车跑起来,但速度并不快,一来方便外面的随从跟上,二来稳。 马车里,宋芷正襟危坐,眼睛时不时地偷瞟孟桓一下,孟桓看上去似乎挺高兴,但又有些不那么高兴的样子,教宋芷摸不着头脑。 凝固的气氛让宋芷如坐针毡。 “少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宋芷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话题。 谁知孟桓听后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走时说过什么?” 宋芷:……啊? “我不是说过要你等我回来么,你东跑西跑些什么?还得让我亲自来请你?” 宋芷腹诽:也不是我让你亲自来的,你就算让齐诺来,我不也得屁颠屁颠地回去么? 不过这话只能想想。 “我四月初就在这个铺子里了……不是乱跑。”宋芷辩解。 短短一两个时辰,孟桓尚不清楚这几个月宋芷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着,凭他给宋芷的那些钱,花这四个月不成问题,怎么四月初就穷困潦倒到要到这样的铺子来谋生计了? 不过这些孟桓会自己慢慢查清楚,眼下,孟桓就板起脸,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那么不想看见我?” “不是的。”宋芷低声说。 “那就坐过来些。”孟桓说。 宋芷犹豫了一两秒,还是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孟桓身边,刚坐稳,就被孟桓一把揽到了怀里。 宋芷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耳畔,孟桓低语道。 宋芷紧张得僵成一根木头,却奇迹地听话,安静下来,任孟桓抱着他。 耳畔是孟桓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在眼前人的胸腔中“咚咚”、“咚咚”地跳。宋芷嗅着萦绕在身周的、熟悉的气息,莫名觉得有些怀念,又有些贪恋了。 宋芷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把下巴搁到孟桓肩上,视线微垂,注意到孟桓左侧颈项间的伤疤,已经结痂了,但依旧刺目。宋芷心里头一抽一抽似地心疼,闭上眼睛,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察觉到怀里的人温顺下来,孟桓奖励似地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耳朵,用气声说:“这几月来,你想我么?” 想么? 想。 宋芷鼻子一酸,突然觉得四个月来满腹的辛酸都有了着落。 “……我想你。”孟桓没有在意宋芷的沉默,接着说。 “你问我为何这么早回来……不都是为了回来见你么?” “到了上都后,我只面圣受了个封赏,旁的什么庆功宴,都没有参加,就骑着马匆匆回来了。” “谁曾想,你这么没良心,不待在府里便罢了,也不在家里,让我一番好找。” 所以孟桓竟是特意过来寻他的? 宋芷低下头,在孟桓肩头蹭了蹭,道:“对不起,少爷。” 闷而低的声音,带着委屈,撩得孟桓心里痒痒,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捏起宋芷的下巴,近距离凝视着这张脸以及宋芷乌黑的眸子,凝视着近五个月来让他日思夜想,恨不能立即从缅国飞回来见的人。 孟桓低低的嗓音里带着笑: “光说对不起抵什么用?你得用实际行动赔我才是。” 宋芷眨了眨眼,鸦羽似的眼睫扑闪了一下,没有说话,可眼神里的意味分明是在说:“怎么赔?” 孟桓呼吸微窒,心说:“这可是你撩我在先,怨不得我。” 孟桓低下头,唇贴上了宋芷的,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人十分满意,孟桓满怀欣喜地舔了舔,又咬了咬,嗯,口感很好,随后不出意外地看到眼前的人先是睁大眼,眼睫又扑闪几下,迅速闭上了眼,白皙的肤色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层薄红。 孟桓坏心眼地捏了捏宋芷的腰,在察觉到怀里的人的轻颤后,微微用力,将人压到马车里软软的垫子上。 并不费力地撬开宋芷的牙关,孟桓经验丰富的舌滑溜地探入宋芷的口中,不断引诱着他、挑逗着他。 上次亲吻还是临出征前,二月廿二日,现在已是七月中旬,近五个月了,但上次宋芷是不情不愿被他强迫的,这次却是自愿的,简直乖巧听话又诱人得让人把持不住。 孟桓一个没忍住便亲得狠了些。 孟桓的吻还是那样,富有侵略性,霸道,充满了占有欲,仿佛是急切地在标记领地,感受着唇舌间的刺痛和越来越困难的呼吸,宋芷几乎有些承受不住了,低低地“嗯”了一声,手上用不大的力道推拒着。 孟桓却一把抓住宋芷的两只手按到马车上,突然被制住的宋芷有些不适应地反抗了一下,不过这点反抗对孟桓来说约等于无,他放过宋芷已经红肿的嘴唇,低下头在宋芷的颈侧舔了一下。宋芷微微一颤,只听孟桓轻声说: “若非是在马车上,我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少爷!”宋芷顿时睁大眼睛,有些惊慌了,激烈地挣扎起来。 孟桓握住他的那只手是受了伤的左手,还缠着绷带,宋芷一用力挣扎,那只手的伤口就崩开了,温热的血液浸透绷带,渗了出来,帖上了宋芷手腕处的皮肤。 “少爷,你流血了!”宋芷急道。 “那你就别动。”孟桓似乎找到了治宋芷的办法。 他发现宋芷似乎很在意他受伤。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0节 宋芷果然不动了,但很坚持地看着孟桓,说:“少爷,流血了得看大夫,你应该回府让裴大夫给你看看,上点儿药。” 孟桓唇角一弯,低低地笑了出来,顺从地放开宋芷的手,宋芷连忙坐好,抓过孟桓的左手来看,发现伤口裂开得不算太严重,只有一小块地方渗了血出来,刚好贴到他手腕上了。 宋芷松了一口气。 孟桓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这样为他担心的宋芷着实可爱得很。 “你要不要亲亲我?”孟桓冷不丁出声问。 宋芷:“啊?” “你亲亲我,我就不痛了,也不流血了。” 宋芷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需要裴大夫,宋先生只教书画,不通医术。” 孟桓:“你比什么药都管用。” 虽然明知是调戏他的流氓话,宋芷仍忍不住老脸一红,嘴里却不肯服输:“你对那些宠妾美人,也都这样么?” “当然不,”孟桓说,“跟她们在一起,从来只有她们讨好我的份儿,用得着我讨好她们?” 这倒也是。 宋芷犹犹豫豫地看了孟桓一眼,又看了孟桓的手一眼,孟桓正打算开始卖惨,就看到宋芷拉着他的手,低下头,飞快地在孟桓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手背上被绷带缠着,基本啥也没感觉到。 孟桓心里一面大喊遗憾,一面心花怒放,看来宋芷的心里果真是有他的,而且份量不低,当即把宋芷搂到怀里,一通乱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告诉我甜不甜,甜不甜!下线长达三万字的孟校尉回来,当然要疯狂发糖,看到章节名没有,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那个木瓜!所以近期主旨是甜甜甜! 第46章 木瓜二 回到孟府时,朵儿失正候在门口,她见到孟桓的马车,便眼睛一亮,几步迎到马车前来,齐诺笑嘻嘻走过来:“朵儿失小姐,少爷这儿我来伺候就好了,您歇着。” 朵儿失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就看到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孟桓从里头走出来。 “少爷!”朵儿失满怀欣喜。 谁知孟桓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伸手握住一个人的手,将人拉了出来,是宋芷。 朵儿失的笑容僵在脸上,险些绷不住,但毕竟是逢场卖笑惯了的,很快收拾起得体的笑容,道了句:“宋先生。” 宋芷才从马车里头出来,就跟朵儿失打了个照面,且他能感觉到,朵儿失对他那股敌意虽然被小心收敛好,但分明更强烈了。 宋芷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手,却被孟桓握住了不放。宋芷低下头去,不想面上被人发现什么异样。 朵儿失像没看到似的,笑道:“少爷才回来,第一个赶着去接宋先生,宋先生真是好福气呢,朵儿失还从没见少爷对谁如此上心过。” “少爷何时回来的?”宋芷问。 朵儿失掩唇道:“宋先生不知道么,少爷是昨儿个深夜里回来的。” 宋芷看了孟桓一眼,昨晚么?难怪,看孟桓神色还有些倦怠,想来是一路奔波劳累了,尚未休息好。 孟桓一直将宋芷牵着下了马车,才抬起头看向朵儿失,笑道:“莫非本少爷平日对你不好?” 朵儿失连忙笑道:“少爷这可是冤枉我了,少爷对朵儿失的好,朵儿失都记在心里呢。” 孟桓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没再管她,拉着宋芷的手一路往自己房里去。 朵儿失在门口候了半个时辰,却只堪堪跟孟桓说了两句话,就被孟桓抛之脑后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头又气又恼,狠狠绞着自己的手帕,又拿孟桓没有办法,恨恨地回了房。 齐诺看了个笑话,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替朵儿失哀叹,恐怕以后在这府里,除了少夫人,很难再有人越得了宋芷的地位去。 看着孟桓前行的方向,宋芷心里略有些不安,孟桓方才在马车上说的话他还记着呢。 “少爷。”宋芷叫了一声。 孟桓却不知宋芷在想什么,笑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宋芷“嗯”了一声,安下心来,没有再问,乖乖跟着孟桓走。 从前宋芷多是在孟桓的书房里,很少来孟桓的卧房,孟桓推开门后,便上里头找东西去了,宋芷这才有空打量。 孟桓的卧房陈设并不富丽堂皇,反显得有些简单,用的木料虽都是上好的,却少有雕花、摆件儿之类的,而孟桓房里最多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一张狮子皮、一把没有弦的弓、一柄断剑, 不多时,宋芷听到孟桓的声音,他转过头一看,只见孟桓怀里抱了一块石头。 宋芷:“???” “少爷,这是……” 孟桓将石头抱出来,搁到桌上,拍了拍那个碗口大的石头,说:“石头。” “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孟桓说。 “怎么个不一般法?”宋芷低头仔细瞅了瞅,又摸了摸,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孟桓说:“这石头是我千里迢迢从缅国带回来的,当然不一般。” 宋芷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嫌沉?” 孟桓说:“这是缅国那边极盛行的赌石,据说缅国商人赌石时,一般不敢亲自在场,而是在附近烧香、求神保佑。” “哦?”宋芷听说过赌石,却不了解,连忙追问道,“为何?” “因为赌石原是个风险极高的生意,若是一刀切下去,能切出晶莹剔透的翡翠,便能一夜暴富,可相反,若切出来什么都没有,一夜之间就会倾家荡产。” 宋芷吃了一惊:“那为何还如此盛行?” 孟桓笑了笑:“因为世人总觉着自己是幸运的那个,能切出翡翠,万一赌中了,就从此荣华富贵,谁不愿意呢?” 宋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块石头乃是我在缅国原石交易市场上发现的,当地最有经验的赌石商人说,这里头一定有上佳的翡翠,将其送予了我。” “送?”宋芷有些不信,“不是你抢的?” “我答应不破坏他的生意,这是答谢。” 孟桓看着宋芷的表情,挑眉:“怎么,不喜欢?” “喜欢,”宋芷说,“不过这里头真有翡翠么,赌石风险那样高,你不怕他看走眼,或是诳你么?” “不怕,”孟桓道,“他若是诳我,我就宰了他。” 宋芷怎么看都只是块普通石头,心里感叹果然隔行如隔山,一面道: “他远在缅国,你怎么宰了他?” “哪需要我亲自动手,只需要向那边送个信,自然有人替我动手。” 孟桓说得煞有其事,听得宋芷一愣,抬起头看向孟桓。 “逗你的。”孟桓连忙说,“你不让,我就不动他。” “哦。”宋芷应了一声,将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分明是兴致盎然、十分喜欢的模样。 “想不想切开看看?”孟桓问。 “现在能切么?” 孟桓:“原本是送你的,自然你想何时切,就何时切。” 宋芷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说:“现在不切。” 孟桓:“为何?” 宋芷指了指孟桓的手:“现在要请裴大夫来看看你的手,如果你不想以后没法拉弓的话。” 孟桓先是愣了愣,随后嘴角慢慢扬起,弧度越来越大,眼里都是笑,把宋芷拉到怀里亲了一口:“好,听你的。” 宋芷猝不及防被亲了个正着,顿时红了脸。 吩咐下去后,裴雅很快就来了,孟桓的手是在缅国战场上伤的,回京的路上走得急,恢复得不好,但日子久了,慢慢也养得差不多了,可前几日快马加鞭从上都赶回来,昼夜不停,手拉着缰绳,这才把伤口又崩开了。 裴雅看过孟桓的伤后,黑着脸说:“孟将军日后若还想拉弓,还是顾惜着点儿自己的手。这伤深可见骨,若是不好好将养,留下根子,日后就麻烦了。” 给孟桓上了药,重新绑好绷带,裴雅嘱咐道:“万不可再用力了。” 又看了看孟桓颈侧的伤,说:“这个伤还好,再养半个月,就能彻底好了。” 裴大夫走后,孟桓将裹成一坨的手伸给宋芷看,吐槽说:“这裴大夫手艺也太差劲儿了,裹成这样,我还怎么用手?” 宋芷还在想深可见骨四个字,听着就觉得疼,闻言白了他一眼:“你在府里养伤,又不需要做什么?” 想想又心疼,问:“怎么伤的?” 孟桓说:“就战场上伤的呗,敌人一刀砍过来,情势太危急,我没奈何,用手挡的。” “那脖子上的呢?” 孟桓伸手摸了摸颈侧,早已经结痂的伤口有些痒。 “马上,被缅国一个将军刺伤的,他本是照着我脖子刺的,被我躲开了去,只是擦伤。”孟桓说着还挺得意,躲过了那样厉害的一枪。 孟桓说得轻描淡写,宋芷却听得惊心动魄。 念及孟桓走时是带伤走的,而且受伤还是因为自己,宋芷别别扭扭地磨蹭了半晌,问:“你走时受的伤,有影响么?” 孟桓一时没想起来:“嗯?” “二月廿日,你在庐师山受的伤。” “那个啊,”孟桓这才想起来,“那点小伤算什么,我还没到缅国,就大好了,你不用担心。” 于孟桓来说,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比这还重的伤他也受过,本不觉得有什么,便笑了笑:“男人嘛,受点伤很正常,留了疤,才更是我这些年勇武的象征。” 宋人重文,而蒙古人重武。 宋芷说:“我去年受了伤,你不是说留疤不好看么?” 孟桓笑道:“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受伤,也不想你留疤。” 宋芷:“哦。”脸有些可疑地发热。 “切石头么?”孟桓突然问。他虽然相信里头有翡翠,可毕竟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同时也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玉石。 “切。” 孟桓当即吩咐了人,去把府里那个专门请来切石头的人叫来。 来人是一个年逾五十的缅国男子,头发花白,估计这些年切石头没少心惊胆战。干这行,心脏不好受不了。 此人叫敏登,人称吴敏登,吴是缅国对男子的尊称。 吴敏登汉话讲得不错,走上来,对孟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学其他人的模样,口称“少爷”,抬眸看了宋芷一眼,在他看来,这个汉人清雅俊秀,自有一股书卷气,却不知是什么身份,能与孟桓站在一起。 “这位是宋先生。”孟桓道。 “宋先生拜揖。”敏登行礼道。 宋芷回了一礼。 “敏登,来,”孟桓说,“你应当知晓,这是我从你们缅国带回来的一块石头,你替我切开,切得好了,有赏。” 至于怎么叫切得好,自然是切出了上好的翡翠,并且未对其造成损害。 敏登应了一声:“是。” 桌上的是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头,但凭敏登的经验,一定会涨。“涨”是行话,意味着出现水绿色。 切石的第一步,是擦石,一擦颟,二擦枯,三擦癣,四擦松花,以找到真正的绿色,判断绿色宽度浓淡。第二步是切石,弓锯压沙,慢慢把石头锯开。 这个过程较慢,敏登屏息凝神,有些兴奋,他想知道,自己会切出什么样的东西。 孟桓和宋芷也都一眨不眨地看着敏登手里的动作。 孟桓在缅国时看过旁人赌石,那等赌输了的,甚至有当场直接一头撞死的,赌赢了的,则拍手狂笑,一步登天。 这石头被他千里迢迢从缅国带回来,送给宋芷,孟桓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宋芷则纯粹是好奇,他还从未见过赌石,也从未见过切石,今次倒是见了一回新鲜。 随着敏登手里的弓锯不断往下,赌石沙沙地往下落沙,终于第一下到了底,露出了赌石的庐山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1赌石相关内容来自度娘。 2缅甸人的名字称谓来自度娘。 感谢基友八月三提供的送赌石的建议,母胎单身狗表示不清楚送啥比较浪漫。 第47章 木瓜三 三双眼睛一齐望过去,只见被锯开的切面上,露出一片青翠剔透的水绿色,煞是夺目。 在场三个没一个是不识货的,自然都看得出来,其质地细腻,纯净无瑕,颜色纯正明亮、浓郁均匀,一片青葱翠绿,绝对是极品。 宋芷又惊又喜地望着那片水绿色,没想到看似普通的石头,真能切出如此光彩照人的翡翠。 敏登微微一笑,继续动手将翡翠从里头切出来。 宋芷看得专注,全然忘记了时间流逝。 当敏登放下手中的弓锯,转头又摸出另一个工具,这一步叫做磨石,就是要给切出的玉石抛光打磨,将其完全展现出来。 “恭喜少爷,喜获宝石!” 完成全部工作后,敏登双手将切出的拳头大小的玉石拿起来,呈到孟桓面前。 孟桓接过来在手中把玩一阵儿,只见其青翠透亮,没有一丝瑕疵,心中也高兴,当即叫了齐诺。 “把敏登带下去,赏。” 齐诺领命去了。 孟桓把翡翠递到宋芷手上:“看看,喜欢么?” 宋芷一面惊叹,一面赏玩了一阵儿,想想又有些不好意思,爱不释手地递回到孟桓手里,说:“少爷,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孟桓见人分明喜欢得紧,还恋恋不舍地还给自己,有些好笑,“我送你的,你收着便是。” 宋芷确实喜欢,踌躇半晌,终是满心欢喜地收下了:“谢谢少爷,我很喜欢!” 宋芷说到这里,蓦然想到正月十九,孟桓带萨兰逛庙会的时候,一路暴发户似地,萨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全部送给萨兰,萨兰也是像他这个模样说着谢谢少爷。 萨兰经过那一日,果真再没在孟府出现过,宋芷没问过孟桓怎么处理的她,孟桓也不愿意说这些给他听,此事便揭了过去。 “在想什么?”孟桓问。 宋芷如实说了,孟桓顿时笑了起来,道:“那些庙会上小摊小贩儿卖的小玩意儿,哪配得上你。” “送你,自然要送好的。” 孟桓到现在没送宋芷几件东西,可都是顶好的,一是去年那件银狐答忽,一是这块玉石。 “想想要做些什么?”孟桓说。 “不知道。”宋芷想了想,觉得做什么都会糟蹋了这块儿上好的玉石。 “慢慢想,不着急,想好了告诉我,我让工匠给你做。” 宋芷点点头:“谢谢少爷。” 孟桓笑说:“你都说了多少个谢字了,没有实际行动,不诚心啊!”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1节 宋芷眨了眨眼,看着孟桓不怀好意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在想什么正经事,当即笑着躲开了:“挟恩图报,不是君子。”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是小人。” “那也不行。”宋芷把那块翡翠依旧放回到孟桓桌上,说,“先寄存在你这里,我想好做什么,再告诉你,你不能监守自盗。” 孟桓笑着答应了,知道宋芷是顾忌外面的人,不肯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给他带了礼物。 “少爷昨夜回来,想必没休息好,趁着没事,赶紧休息吧。” “少爷出征的这小半年,书法想必都落下了,伤养好后,得补起来,画也得继续学。”宋先生非常敬业。 听到要继续学画,孟桓脸色僵了僵,天知道他当初为何给自己挖这个巨坑。 孟桓原本也是累的,但见到宋芷后,ji,ng神抖擞,听到宋芷说要休息,这才后知后觉地又觉出疲惫来,点了点头:“你别到处跑。” 宋芷“嗯”了一声,看看孟桓,转过身打算出门,却在推开门的刹那,又回头看了一眼,孟桓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宋芷浅浅一笑,低下头,推门走了出去。 孟桓心情大好,吩咐齐诺来把桌上的碎石清理了,自己把翡翠收到柜子里,细心锁好,才躺上床休息。 宋芷从孟桓房里出来没多久,就碰到了朵儿失,朵儿失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道了个万福,问: “少爷呢?” “少爷睡下了。”宋芷说。 朵儿失将宋芷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衣衫整齐,除了看上去心情比较好,倒没有什么异样,点点头,道:“先生是读书人,教少爷习字作画的,伺候少爷起居这等事,交给我来就行了,不必劳烦先生屈尊了。” “什么?”宋芷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一时羞也不是恼也不是,辩解道,“小姐误会了,少爷叫我去,只是有些话说罢了,少爷休息之前,我就出来了。” 朵儿失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莫名让宋芷有些不舒服。 “原来如此,是朵儿失冒失了,先生见谅。”朵儿失说完,便带着自己贴身的丫头离开了。 宋芷盯了她的背影半晌,咬了咬牙,却也怪不到别人,只能怪自己,做了不合身份、不合规矩的事。 可现在真叫宋芷像以往那样,对孟桓循规蹈矩,端方疏离,宋芷又有些做不到了。 暂时按下朵儿失带来的些许不悦,宋芷打起ji,ng神回了自己房里,看到在门口打扫的莲儿,宋芷叫了一声:“莲儿!” “先生!”莲儿喜道,“先生这是要回来住了么?”孟桓回来了,宋芷自然也该回来了。 宋芷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要回府里来住了,不过眼下我还得回趟家里交待交待。” 莲儿重重点头:“嗯!先生只管去吧!” 莲儿心细,见宋芷似乎情绪比较低落,柔声问:“先生怎么了?少爷回来了,先生不高兴么?” 宋芷将朵儿失的事说了,底气不太足地替自己辩解:“我跟少爷之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朵儿失想来是将他当做相公一类的人了。 莲儿温声安慰:“先生何必与朵儿失一般见识,她那等只为贪慕荣华的女人,不过是嫉妒你受了少爷赏识,先生与少爷之间原是两心相交,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胡言乱语?” 宋芷听后略略宽心,但听到“两心相交”四个字,又瞪了莲儿一眼:“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被她排挤了!” 莲儿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她本就贪慕荣华。” “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宋芷抬步打算走,顿了顿,又回头道,“少爷在歇息,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若是他醒来找我,我还没回来,你就同少爷说一声,我回兴顺胡同了。” 莲儿掩唇笑答:“知道了,先生快去快回,否则少爷见不到你不高兴,倒霉的可是我们这些奴才。” 宋芷瞋她一眼:“就你机灵!” 望着宋芷离开的背影,莲儿在心里暗暗想:看来少爷离心想事成不远了。 转而又有些替宋芷担忧,当初宋芷说的话她还记着,如今跟宋芷相处久了,自然有感情,若真到了宋芷说的那时候,吃亏的恐怕还是宋芷。 匆匆回了兴顺胡同,宋芷同秀娘说主顾回了京,让他日后依旧去府里。 宋芷在兴顺胡同住了四五个月,如今突然要走,秀娘自然极为不舍,拿了几十文钱到市里买了好r_ou_好菜,净是做的宋芷爱吃的,什么糍糕、百味羹之类。 白满儿听说兰哥要走,眼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睛忽闪忽闪,撅着嘴,看起来就是要哭,宋芷好一番安慰,才勉强让她把泪止住了,又从兜里摸出一把狮子糖,白满儿才破涕为笑。 宋芷回到孟府已是申时,孟桓还没醒,宋芷便又到书画铺子里去,正式地感谢了一番老板多日来的照顾。 老板知道宋芷不是普通小老百姓,笑脸相迎,口里直称“应该的”,“不敢”,宋芷顿觉没甚意趣,转头去了一趟齐履谦家,说明了自己的状况,并感谢他的照料。 齐履谦这才抓住机会,问宋芷是怎么到孟府里去的,宋芷捡大概地说了说,齐履谦结合庐师山那日看到的情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拜别之后,宋芷回了府。 夜里,宋芷躺在床上,尚还觉得有些不真切,一切如梦境一般,孟桓提前回了京,还特意来找他,送了他极漂亮的玉石。宋芷望着窗外夜幕里的星星,想着七夕夜里孔明灯满天飞的情形,暗自道:“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他们。” 翌日清晨,宋芷一大早就醒了,起身后发现自己在孟府,回想着昨日的情形,仍有些兴奋。用了早饭后便冲到后院儿,那是孟桓往日习武的地方,果然在那儿看到了孟桓。 秋七月,院里的木槿花开了,或粉或白或紫,有单瓣的,有重瓣的,沿着院墙开了一片,清晨的露水挂在花瓣上,更显其娇媚。 宋芷看了一阵儿,孟桓虽然左手有伤,却并不妨碍他的招式,行云流水,凌厉如风,虎虎生威,似乎每一招每一式,都能震动墙边的木槿花,颇有“长剑击,繁弱鸣,飞镝炫晃乱奔星”的意味,从来男子胸中都有意气,宋芷忍不住心驰神往,赞了一声“好!” 孟桓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扬唇一笑,将手中长|枪一拋,长|枪便冲着宋芷飞过来,风驰电掣。而孟桓的动作却更快,后脚踩地,猛然发力,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于半空中握住长|枪,一个空翻,在宋芷身前落地,衣袂翻飞,长发飘飘。 孟桓半蹲在地上,眉如剑,目如寒星,抬起头来,向宋芷露出一个笑。 耍得一手好帅。 宋芷几乎看呆了。 孟桓站起身来,风轻云淡地拍拍衣襟,笑道:“厉害吗?” 宋芷由衷赞道:“厉害!” 孟桓向前走了几步,在宋芷身前停下,宋芷脸上都是兴奋,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有光,孟桓微微倾身,宋芷不动声色地向后躲。 “躲什么?”孟桓说。 宋芷笑得揶揄:“那你靠过来做什么?” 孟桓右手握着抢,左手被绷带缠成了猪蹄,此刻没有手来制住笑得坏心眼儿的宋芷,不由得有些遗憾。 “想学么?”孟桓突然问。 宋芷愣了愣:“啊?” 孟桓:“问你呢,学不学?” 宋芷:“你教吗?” 孟桓眼里有笑意,点点头:“我教。” 宋芷觉得很酷,想学,但又有些犹豫:“现在学会不会有些晚了?”毕竟他十八了,虽然年轻,可筋骨已经长成,对学武来说,确实是晚了。 “就学些基础,强身健体的,再学点儿招式防身,不晚。”孟桓说。 宋芷:“哦。”原来不能这么酷啊。 孟桓忍不住笑了:“想什么呢,想练成我这样,你起码得练二十年,你愿意练,我还不愿意你这么辛苦呢。” 宋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了头:“练。” 孟桓给自己挖了个国画的坑,宋芷没想到,他一句话,也给自己挖了个习武的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长剑击”句摘自何承天的《战城南》(南北朝)。 第48章 木瓜四 “来。”孟桓将宋芷带到后院的中央,这里比较开阔。 “拿着。” 孟桓把枪交到宋芷的手上,宋芷愣愣地接过来了,才发现这枪不是一般的重。 “好重。”宋芷说。 宋芷说话的当儿,孟桓把没受伤的右手放在宋芷肩上,顺着他的骨头捏了捏,捏得宋芷一边躲,一边痒得直想笑。 捏完了,孟桓说:“就你这根骨,练成我这样,二十年不够,得三十年。” 宋芷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就你那字,想写成我这样,也得练三十年。” 孟桓笑了一声,拿过枪:“你从扎马步开始吧,练基本功。” “怎么扎?”宋芷问。 “双脚微微外开,距离与肩同宽,下蹲,重心下移,目视前方。”孟桓一边说,一边在旁边做了个示范。 宋芷学着孟桓的模样,按照孟桓说的要领一一去做。 “再下蹲!”孟桓手中长|枪一转,枪尾在宋芷大腿上轻轻抽了一下。 宋芷下盘不稳,被抽得脚下一乱,大腿上还有些疼。 “站稳。”孟桓又说。 这时候的孟桓真是一点也不温柔,宋芷暗暗吐槽。 “扎马步,是绝大多数武学的基础,可以调节ji,ng、气、神,调节气血,锻炼意志。”孟桓一面调整着宋芷的姿势,一面解释,“扎马步,要蹲得深、平、稳,像你这样……” 孟桓看了看宋芷蹲了一会儿就发起颤来的腿:“是绝对不行的。” “你别看它姿势简单,但可以练习喉、胸、肾等器官,训练腹部和腿部的肌r_ou_。” 孟桓说到这里,看了宋芷一眼,却发现这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目视前方!” 孟桓像个严师,谆谆教导:“凝神静气,心平气和,不可胡思乱想。心不静,这马步便扎得没有意义。” 宋芷“哦”了一声,乖乖把目光转回来,看着眼前的虚空。 孟桓看了看日头,初秋的时节暑气没完全退下去,午时依旧是会热的,但现在时辰尚早,清晨还比较凉爽。 “你先蹲一盏茶的时间,时间到了我叫你。” “一盏茶?”宋芷抬起头看他,他觉得自己现在半盏茶都撑不住。 孟桓笑了笑:“别怕,没那么难,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好吧,一盏茶就一盏茶。宋芷心说,谁让他自己说了要练呢,总不能还没开始就放弃吧。 但真蹲起来,宋芷才觉得这一盏茶不好过,平日里盏茶功夫只够他写篇字的,现在却觉得这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 孟桓见宋芷姿势没什么大问题,便提了枪自去舞枪去了。 有了榜样在,宋芷动力十足,当即静心凝神,目视前方,按照姿势要领,扎得全神贯注。 也不知扎了多久,宋芷已经摇摇欲坠,腿脚俱麻了,可那盏茶时间还没到,于是默默在心里背《大学》,转移注意力。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 当宋芷背到“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时,孟桓收了枪放到一边,擦了擦额上的汗,走到宋芷身边来,笑道:“不错啊,初次扎马步,就能扎这么久。”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脑子里还是“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 “……虽说不怎么稳,下蹲得也越来越浅了。”孟桓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宋芷的腿。 宋芷早就蹲得快瘫痪了,哪经得起他这么一拍,当下腿一软,身体就向后倒去,孟桓伸手将人拦腰一搂,揽了个满怀。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宋芷简直想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不雅,于是借了孟桓的力咬牙站起来。 孟桓的手在宋芷腰上倒挺老实,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反倒在宋芷站稳后,替他拍拍肩,搓搓手,揉揉耳朵。 宋芷不解其意。 “活动气血。”孟桓说,接着又贴近宋芷的耳朵,带着笑,轻声道,“据说肾开窍于耳,多揉揉耳朵,有利于强肾。” 灼热的呼吸加上暗示性的话语,一齐扑在宋芷耳际,让宋芷的耳朵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孟桓忍不住笑:“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 又趁宋芷被惹恼之前问:“累不累?” “累。”宋芷没功夫跟他调笑,揉了揉自己的腿,“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孟桓闻言蹲下身,伸手在宋芷的腿肚摸了摸,找到一个x,ue位,揉按起来。 “少爷,”宋芷躲了躲,“这于礼不合……” “别动,”孟桓说,“这个x,ue位叫承山x,ue,按压这个x,ue位,可舒筋活络,缓解腿部疲劳和膝盖劳损。” 孟桓按了一会儿,宋芷果然觉得腿没有之前那么累了。 “如何?”孟桓抬起头,笑问。 宋芷点头:“好多了。” 宋芷想了想,说:“少爷真是博闻强识。” 孟桓大男子主义犯了,就喜欢宋芷这样称赞他的模样,于是拉起宋芷的手,捏了捏,旋即低下头,在其手心印下一吻。 宋芷挣了一下,没挣脱,柔软又温热的唇贴在手心这样敏感的地方,宋芷只觉得一股细微的酥痒从手心处蔓延上来,顺着手臂,一路传到了心底。 末了,孟桓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宋芷受惊似地猛然抽回手,后退了一步。 “少爷……” 孟桓不再调戏他,站起身,将齐诺叫来把枪收了,对宋芷道:“待会儿有几个朋友要过来,我就先走了。你在府里可以随意走动,想要什么就吩咐下去,若是一个莲儿不够,我就再给你拨几个人。” “不必了少爷,莲儿就可以了。”宋芷说。 孟桓点点头。 孟桓提到他的朋友,宋芷却不知怎地想到了郝嫣,随即想到了郝左丞、耿参知、阿合马平章这些人,回想着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宋芷虽然心里清楚,这里头一定有孟桓的手比,可他仍忍不住想问一问,问问孟桓的回答,他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离京又是否为了不在场证明。 但直到孟桓走远,宋芷也没有问出口。 孟桓会的自然是他那些二世祖朋友,孟古台早已经跟着阿合马没了,郝嫣不知所踪,张承懿被禁足家中,最熟悉的也就只剩绰漫、廉慎,以及参知政事也的迷失的儿子雅苏了。 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中书右丞麦术不有个儿子叫福珠的,与参知政事张雄飞长子张师野,两个人联袂而来,也来会见孟桓,恭贺他凯旋归来、升官进爵。 孟桓经过征缅一役,擢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加从五品枢密院经历,日后就需要到枢密院点卯了,但陛下念他如今负伤,准养伤两个月,两个月后再去枢密院报道。 张师野原是东宫宿卫,与孟桓见过的,福珠却是头一次见,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福珠不好久留,首先离开了。其余人则留下来,与孟桓叙旧,尤其是绰漫。 绰漫叽叽喳喳个不停,间或问问孟桓在缅国的见闻,间或说说这几月大都的趣事儿,阿合马倒台一事自然要作为重中之重,详细说说。 末了,绰漫又问孟桓要礼物,孟桓便命人拿了个首饰盒过来,只见里头竟是一支如意莲花象牙簪,用象牙雕成,质地细腻,表面光滑润泽,呈牙白色,雕工ji,ng美绝伦。 绰漫当即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递给孟桓,说是伯颜给她的,不知道什么用。孟桓哭笑不得地接过来,发现竟然是出入宫禁的令牌,这玩意儿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不过绰漫执意给他,孟桓也就收下了。 过两日便是中元节,宋芷提前向孟桓告了假,回兴顺胡同祭拜爹娘。 每年中元节时分,陛下都在上都,要举行祭天和祭祖的活动,并派专人送御酒及干羊r_ou_等祭品至京,在各寺院影堂举行祭祀活动,往年白满儿爱看热闹,宋芷为陪她,也是要去的,今年白满儿不爱出门了,宋芷便留在了家中,祭拜祭拜父亲母亲。 白满儿与白阿朱则要上东郊祭拜白重六。 晚间与秀娘说起话,秀娘见宋芷ji,ng神爽快,满面红光,调侃他说:“少爷可是有什么喜事么,这么高兴?” “能有什么喜事?左右不过是主顾回来了,日后我的差事工钱又有了着落,也能好好孝敬秀娘了。” 提起这个,秀娘倒是有些疑惑了,问道:“少爷以往说,主顾是个盐商,不知你在他府里都做些什么?” 宋芷道:“盐商也有那愿意附庸风雅的,原先是为他府里的人画了写真,主顾觉得好,便请我做他们的画师,一月十两银子,于我们是不少了,但于盐商,不过是指头缝里漏几颗盐的事儿。” 秀娘问:“少爷那些衣裳……” “主顾说了,他虽然是个商贩,到底不是普通商人,我做了他府里的画师,若是穿得太寒酸,落的是他的脸面,因而置办了几件儿。” “那件儿银狐答忽呢?”秀娘又问。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2节 宋芷一边继续扯谎一边想,还好天色暗,秀娘看不清他的表情,否则指定要露馅儿。 “元廷并未对衣装定太多规矩,银狐答忽也是有钱就能买得起的,秀娘别看那些商人满身铜臭,手里头的银子却是一般朝廷大员也比不过的。” 见秀娘仍有些疑虑,宋芷索性自己挑明了:“秀娘可是担心我给蒙古人办事?” 秀娘忙说:“少爷误会了,秀娘怎么会这么想?少爷通读圣贤书,秉性随了老爷夫人,自然明白事理,知晓蒙古人暴虐无道,怎可能屈就于他们。” “秀娘只是担心少爷孤身在外头,被人蒙骗了。秀娘一个妇道人家,如今只是个拖累,帮不了少爷什么忙,难免多想些。” 秀娘原本对宋芷所谓的主顾和差事是有些怀疑,这主顾人家未免也太好了,尤其是那件银狐答忽,让人难免让人心生疑虑,但见宋芷坦坦荡荡,秀娘心道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也就不再纠结此事。 翌日,宋芷回了孟府,刚到孟府便被叫去了孟桓房里,孟桓背对着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保护动物人人有责,杜绝非法买卖象牙制品 第49章 木瓜五 宋芷心道:“这是谁又惹了他?” 孟桓在看书,诸葛孔明的《便宜十六策》。 听到宋芷进来,孟桓把书放下,转过头说:“过来。” “少爷,怎么了?”宋芷一边走过去,一边问。 “我不是说过,我离开后,不要去张惠府上么?” 没得到回答,孟桓眉头微蹙,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阿合马死了,张惠彼时正在风口浪尖上,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你在他府上进进出出,身份又敏感,若被谁盯上了,我远在缅国,如何能顾得上你?” 孟桓越说,越来了火气。 宋芷脾气硬,突然被训,立即反驳道:“他也曾是我的老师,教我读书写字画画儿的,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我为何不能去看他?我一个没官没职的平民百姓,身份有什么敏感的?” 身份敏感一事,宋芷知道孟桓约莫说的是他牵扯进的写真的事儿,故意这么说。 孟桓被他这一反驳整得有些无奈,他活了二十年,宋芷是头一个这么跟他说话的,孟桓瞪着他:“你过来。”看我不收拾你。 “不。”宋芷退了两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到底是孟桓退了一步,解释道: “……起先我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搅和到这淌浑水里头,你倒好,直愣愣地往里踩。” “若非是张惠信任你,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张府里出来?” “若非和礼霍孙大人护着你,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老师的为人我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去的。”宋芷说,“和礼霍孙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孟桓这次倒没有瞒着他,因为发现瞒着会起反效果:“张惠的为人先不提,张遵诲此人与他父亲,可不一样,他可不信任你跟这些事情毫无干系,派了人想杀你,被和礼霍孙大人的人拦下了。” 宋芷目瞪口呆:“真的?” 孟桓不悦道:“你不信我?” 宋芷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但郎中大人他……虽然一向不喜欢我,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这与喜欢不喜欢无关,他只是认定你背叛了张惠,所以才如此行事。” 宋芷被说服了,他对张遵诲向来是比较敬重,没想到张遵诲竟要杀他,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那和礼霍孙大人又为何要救我?” 孟桓想了想:“或许是想送我一个人情,或许是因为赏识你。” 孟桓说到这里,看了宋芷一眼,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和礼霍孙确实赏识宋芷,甚至当着自己说要招揽宋芷,想到这里,孟桓问: “你当真不愿出仕?” 宋芷微愣,不知道孟桓为何突然说到这个,如实点头:“当真。” 孟桓的心情忽而明朗了一些,说道:“凭你的才学,若想谋个职位,不难。若有了一官半职,结交些官场上的朋友,前两个月,你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 “区区一个四品的侍郎,一个八品的知事,分明触犯了刑律,你却拿他们毫无办法,你心里就一点想法也没有么?” 孟桓刚回来时,发现宋芷在那什么书画铺子里谋生,便吩咐人去查查宋芷这几个月的行踪,前两日刚回来,忙着,昨儿个又是中元节,更忙,今日才得了空,跟宋芷掰扯掰扯这些事。 宋芷道:“可少爷也看见了,四品的侍郎和八品的知事,终究还是被革职了。” “那是绰漫的本事,不是你的。”孟桓说。 “那又如何,”宋芷说,“权势滔天如阿合马之流,不也被满门抄斩了么?” 所以权势是不会长久的,作j,i,an犯科者也必会遭到惩罚。 孟桓听明白了宋芷的意思,又问:“你若是不作j,i,an犯科,守着本分,不就不会这样了么?” 宋芷不明白官场那些弯弯绕绕,只一句话:“反正,我是不会出仕的。”这是底线。 孟桓无奈地摇摇头,唇畔却带着笑,笑得宋芷有些莫名其妙,但两人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孟桓说:“你若是这样,日后我不在京,你遇到什么事,是要再去求绰漫么?” 宋芷道:“我又不惹事生非……哪有那么多事。” “你不惹事,”孟桓哂道,“那你还巴巴儿地往张惠府上跑?” “……不过还好,起码你碰上的是绰漫,不是别的什么人。”孟桓说,“起码没去求和礼霍孙大人。” 虽然同是为太子殿下办事的,但和礼霍孙此人与孟桓却不一样,和礼霍孙听从太子的吩咐,一是扶持正统,二是打击j,i,an佞,一心都是家国天下,孟桓则纯粹是看太子顺眼加打击政敌罢了,孟桓不想让宋芷跟他走得太近。 “过来。”孟桓对宋芷伸出手。 宋芷这下才乖乖过去了,没想到才走到孟桓身边,就被人单手抓住,猛地按在了椅子上,宋芷陡然一惊,抬眼看着孟桓。 孟桓在心里感叹:单手真是不方便。 宋芷在心里感叹:果然这武还是要习下去的。 “宋子兰。”孟桓右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而后微微俯身,气息逼近。 宋芷看着逐渐放大的脸,不由得屏住呼吸,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 “嗯?”尾音微微上扬,略带疑问的语气,又轻如羽毛,扫在孟桓的心尖儿上。 孟桓的呼吸越来越近,他缓缓贴近宋芷的耳朵,在宋芷耳畔低声说:“记住,你是我的人。” 而后低下头,像野兽宣示主权一般,在宋芷的颈侧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并不难以承受,可那丝刺痛却迅速从颈部蔓延到了全身,宋芷的身体倏然紧绷起来,连心跳也加快了,他咬着唇,微微偏头,孟桓的头发软软地贴着他的脸,有清幽的不知名的香气,蛊惑人心。 宋芷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但仍被近在咫尺的孟桓捕捉到了,孟桓微微弯唇。 “所以,以后别再说,谁的人也不是了,知道么?” 宋芷这才听明白了,原来孟桓在兴师问罪呢,当初和礼霍孙问他是谁的人,他答说谁的也不是,没想到这也被他知道了。 真是小气,宋芷想。 “哦。”宋芷说。 “嗯,很乖。”孟桓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是在抚摸小动物。 “抬头。”孟桓在耳际说。 宋芷无知无觉地抬起头,就迎上一个轻柔而热切的吻。 宋芷总算学会怎么在亲吻时呼吸了,他攥住孟桓的袖摆,略略有些紧张,微微仰头,适应着孟桓的节奏,并且开始回应他。 这还是宋芷第一次在亲吻时回应孟桓。 可喜可贺,孟桓想。 宋芷的回应换来的是孟桓更猛烈的亲吻,宋芷很快就被亲得晕头转向了,简直想骂人,但是没有嘴来骂,于是掐了孟桓一下,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少爷,适可而止啊……”宋芷抱怨道。 孟桓笑眯眯地说:“我也想适可而止,但看着你就控制不住。” 宋芷偏过头咕哝:“那也得控制住。” 孟桓拇指擦过宋芷唇畔,原本就红润的唇因为亲吻,显得更加艳丽了,带着润泽的水光,宋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看样子打算随时躲。 孟桓忍不住笑出声,低头亲了亲宋芷的额头。 “好了,不欺负你了,今天要练武吗?”孟桓问。 “练!当然练!”宋芷不顾自己依旧酸痛的腿,说得斩钉截铁。 这武若是不练,以后还指不定怎么被欺压呢。 孟桓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但孟桓分毫也不慌张,宋芷再练三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已不是清晨,太阳升起来了,宋芷扎了半盏茶的马步后,热得满头大汗不说,只觉得自己腿都要废了,不,整个人都要废了,看孟桓舞刀弄剑那么久依旧ji,ng神百倍,不由得感叹人跟人果然不一样。 孟桓父亲便是武将,蒙古人重武,孟桓天分又好,才能走得稳路,就拿着木棍当枪使,哼哼哈嘿地跟齐诺对打,把齐诺打得哇哇叫,后来被阿可骂了,爱赤哥才给他整了个木头人,让他打木头人。 再大一些,换一把木头刀,到了十来岁,便拿着真刀真枪练。 蒙古人不读什么四书五经、儒学经典,孟桓的大部分时间便都拿来练武了,到现在近二十年,功夫在同龄人中鲜有人及。 之后的日子,孟桓便每日练练武,监督宋芷扎马步,而后养养伤,跟那些狐朋狗友喝酒侃大山,闲来无事调戏调戏宋芷。 宋芷就扎扎马步,看看书,偶尔被孟桓调戏调戏。 两人的日子也算过得相安无事。 只是一直有一桩事,不大不小,压在孟桓心里头,自从中元节那日,孟桓就在想,怎么能打探一下宋芷在至元十四年之前的生活。 其实照目前两人的状况,知不知道干系不大,但孟桓就是想知道,他想了解宋芷的全部。 但总找不到机会开口问起。 七月下旬的一天,宋芷跟着孟桓练完武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房里休息。 从最开始的马步后,孟桓最近还会让他拉韧带,全套做下来,宋芷觉得自己离散架已经不远了,大白天躺在床上,心说这武真不好练。 躺了半晌不那么累了,便爬起来看书,看了没一会儿,听到外头有声音。 “这边这边!慢一点儿!” “好,放下!” “这棵在这儿……这棵在这儿!” “……” 听得外头喧哗,宋芷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没看清,叫来莲儿问:“外面在做什么?” “回先生,种树。”莲儿说。 “树?”宋芷疑惑,“什么树?” 莲儿往外头看了一眼:“好像是海棠。” “海棠?”宋芷一愣,连忙放下书,“噔噔噔”跑了出去。 莲儿不明所以,跟着跑出来:“先生,怎么了?” 外头果然是在种树,海棠。 第50章 木瓜六 宋芷抬眸望去,只见一群家丁一起扛着两人高的树,扛了好多棵,抬到院子里种下。 孟桓站在不远处看,见到宋芷出来,向他招了招手,宋芷一路小跑过去,在孟桓身前停下,叫了一声:“少爷!” 孟桓问他:“喜欢吗?” 宋芷还在发愣,问:“怎么突然想起种海棠了?” 孟桓说:“今年春,你不是说喜欢么?我当时答应你要种的。” “那也不用种这么大的,小树苗就可以了,这么大的……多费劲儿啊。” 孟桓笑了笑:“小树苗不得等几年才开花么,而且一大树一大树开起来才好看。” 其实孟桓回来之后不久,就在张罗这事儿了,只是要找几株大小合适,形状优美,开得又好的,着实挑了一阵儿,耽搁到现在,这才种进来。 宋芷看家丁们一个个吭哧吭哧,热得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有些过意不去,但终究耐不住高兴,抿唇笑了一下: “你这劳民伤财的……” “劳什么民,”孟桓说,“这都是要发工钱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时候那一群汉子的头儿跑过来,冲孟桓行了个礼,见过宋芷,才道:“少爷,11株海棠花都在这儿了。” 又向宋芷咧嘴笑了笑:“宋先生心善,但我们这些人不怕累,少爷赏口饭吃,已是感激不尽,只要宋先生喜欢,便都值得。” 一个大老粗竟也会说这样好听的话,宋芷不由得看了孟桓一眼,莫非孟桓教的? 但无论如何,他五个月前随口说的一句话,孟桓也能记到现在,还认认真真地做,都是极为有心了,说不感动是假的,宋芷冲小厮点点头:“有劳了,我很喜欢。” 小厮咧开嘴,又是一阵傻笑,乐颠颠地跑了。 两个人看了一阵儿,日头已经上来了,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无云,只有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倒觉得有些晒,孟桓便道:“我们进屋去吧。” 到了屋里,莲儿识趣地给二人掩上门,守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站成一根木头人。 木头人才站没一会儿,便眼尖地瞅见有个丫头鬼鬼祟祟,躲在树后面看,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约莫瞧见个轮廓,像是朵儿失贴身的大丫头。 宋芷跟着孟桓进屋后,透过窗还能隐隐瞧见外头正卖力种着海棠的家丁们,那海棠的位置是特意选好了的,从他的窗前抬头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 孟桓看见宋芷放在桌上看了一半的书,拿来翻了翻,见是程颐的《经说》,复又放下,他对理学研究不深,也没什么太大兴趣,笑了笑,道:“你没再写什么《正气歌》了吧?” 宋芷不乐意听他说这个,将书夺过来,道:“没有。” 写是没有写了,反正挂在他兴顺胡同家里的床头上了,一抬头就能看到。 孟桓调侃:“哟,费这么大力气送了礼物,不仅不答谢,还摆脸色给我看呢?” 宋芷:“挟恩图报!” 孟桓接道:“我不是君子。” 宋芷被他噎得没话说。 孟桓:“想想要怎么答谢我呢?” 宋芷踌躇了半晌,说:“要不给你画幅写真吧,行么?” 这个回答原不是孟桓想要的,倒也是意外之喜,一口答应:“好!” “现在画么?”孟桓问。 “嗯。”宋芷点头,当即铺开一张宣纸,把颜料都调好,备在一旁,看了孟桓一眼。 孟桓非常配合,赶紧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摆了自以为很酷实际很二百五的姿势。 宋芷不由有些好笑,唇角弯了弯,低下头,落下第一笔。 可宋芷在写真全程,并没有怎么看孟桓,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低着头,孟桓坐得久了,有些无聊,就问:“你们画师写真,都不看人的么?” “这画出来若是不像,可怎么好?” 宋芷头也不抬:“知道什么叫成竹在胸么?”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3节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这一句,孟桓是知道的,顿时觉得被取悦了,也不管他那二百五的姿势了,凑上来想要看。 宋芷却不给他看。 “等画完了再看,现在不许看。” 孟桓嘀咕:“你这画师,规矩挺大啊!” 宋芷道:“不乐意?不乐意就不画了。”作势要罢笔。 “画画画!我不看!”孟桓连连保证。 宋芷忍住翘起的嘴角,潜心作画。宋芷画的乃是孟桓舞枪的模样,身着一件藏青色衣袍,腰间坠了一枚暗红色的避者达,银枪斜指,视线落在枪尖上,目光比枪尖还要锋利,红缨随着他的动作而飞舞。而且为了显得更英武神勇,宋芷给他画了一只好的左手,而非缠成猪蹄的左手。 为了ji,ng益求ji,ng,宋芷画得很仔细,细节到连袖口的海浪纹都画得清清楚楚。 过了许久,孟桓等得心痒难耐了,宋芷才终于长吁一口气,放下笔:“完工!” 孟桓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步走到宋芷身旁,低头一看,乖乖,画得真是好。 孟桓对着画瞅了又瞅,连连赞叹,这比本人还像本人,说要装裱起来,挂在自己卧房里头,宋芷都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孟桓突然冒了句:“子兰,你这扎马步的时候,都是在干嘛?” 宋芷顿时磕巴了。 孟桓还要调笑:“让你目视前方,你都在看哪儿呢?” 宋芷憋红了脸,半晌,小声说:“看你。” 孟桓没料到他竟然如此直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升起些不怀好意的笑,一边将墨迹尚未干的画小心收到一边,一边轻声道:“半天不见,胆儿肥了呀!” “哪有。”宋芷说。 “我看有。”孟桓握住宋芷的手腕,将人一拉,再一推,按到了书桌上。 孟桓这些日子将左手养得好了些许,裴雅来换过几次药,但每次都还是给孟桓缠成猪蹄。 孟桓用一只手制住宋芷后,心里又感叹了一句:裴雅这个废物,这左手也太不方便了。 “少爷!”宋芷唤了一声。 孟桓突然记起上回他在书房里这么做时,伤到了宋芷,连忙松开手,摸了摸宋芷的腰,问:“没撞到吧?” 宋芷怕痒,孟桓一碰他的腰就痒得直躲,红着脸摇头:“没有。” 孟桓放了心,突然想起这不是在书房,是在宋芷房里,有床的,于是拉起宋芷的手,带他到里间去,宋芷看明白他的前进方向,不肯走,蚊吟似地低声说:“少爷……能不能,就在这里。” 他怕到了里间,发生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情。 谁知孟桓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莫非你更喜欢在书桌上?” 宋芷的脸“腾”地烧起来,辩解道:“不是的……” 孟桓笑了一下:“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宋芷暗道:就是怕啊…… 然后孟桓无视了宋芷的反抗,将人连拉带拽地带到了里间,一用力,将人丢在床上,而后覆了上去。 宋芷整个人都懵了,推拒着孟桓的胸膛。 “少爷!别……” “嘘。”孟桓捂住他的嘴,“小声点,不然你觉着,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到?” 宋芷更惊慌了,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孟桓,又无辜又无措,人却被压得死死的。 坏了,宋芷想。 孟桓被他看得都不忍心了,又有些隐约的不悦:他就这么不愿意?低头亲了亲宋芷的眼睛: “别怕,我不对你做什么。” 宋芷才不信。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有东西顶着他了。 “我就抱抱你。”孟桓说。 孟桓说话算话,果真只是抱着他,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别的什么也没做。 宋芷慢慢放下心。 只听孟桓问:“你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宋芷的身体猛然紧绷起来。 孟桓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发,说:“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往前我就问过你,可你不肯说。我只是觉着,普通人家绝养不出你这样的气度……你的爹娘不是普通百姓吧?” 宋芷人身安全还遭受着极大的威胁,在说与不说之间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选择说,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我爹……是一个英雄。”宋芷这样开头。 “原本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爹还是京官的时候,我随他在临安住了几年,后来爹因主战被贬,我们才举家迁到铜陵。” 铜陵便是后来发生丁家洲之战的地方。 丁家洲在铜陵县北,丁家洲之战是德祐元年二月,也就是至元十二年,蒙军于丁家洲击败宋军水陆阻击,瓦解宋军主力的一场战斗。 “后来战火绵延到铜陵……”宋芷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爹不肯弃城而逃,便将我与娘亲送出城,自己则守城而亡。” “至于娘亲,你也看见了。” 宋芷与娘亲逃到浦江时,几近弹尽粮绝,被几个蒙古士兵拦下,当时李含素已十分虚弱,很轻易便被蒙古人夺去了性命,秀娘为了保护宋芷,被迫与一名蒙古士兵媾合,孟桓便是在那时初见宋芷,救下了他的性命。 宋芷不愿回想那段往事,因此也没有细说,草草说了个大概。 可即便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与眼前的情形对比,仍让宋芷感到一阵自厌:他父母亲人尽皆丧于蒙古人之手,而自己竟与一个蒙古人牵连不断,此刻还被其压在身下……宋芷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偏过头不肯看孟桓。 孟桓只当他是提及了伤心事,故而情绪低落,摸了摸他的鬓发与脸侧,轻声安慰:“逝者已矣,子兰,人总是要向前看。” 可人不能忘本,宋芷想。 作者有话要说: 注:“故画竹”句,语出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糖里得来点玻璃渣才好吃,怕你们被齁着了。 第51章 木瓜七 见宋芷仍旧情绪不高,孟桓将人拉起来,轻声道:“怪我,不该提这些的。” 宋芷抬眸看他,一边自厌着,一边贪恋着,为自己、为孟桓辩解,心说:“怎么能怪他呢?丁家洲之战时,孟桓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罢了……伐宋的主帅,是伯颜啊……” 可如今孟桓偏偏又是伯颜的心腹,偏偏又是他最憎恨的蒙古人的一员。 但这不是迁怒吗? 《便宜十六策》说,喜怒之间,必明其类。怒不可犯无罪之人,怒不可戮无辜。 迁怒,不就是犯及无辜了么? 但孟桓是无辜的么? 景炎二年,孟桓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彼时临安早已失陷,伐宋到了最后阶段,直至祥兴二年的崖山海战后,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大宋终于走到了绝路。这两年孟桓定然也加入了伐宋的队伍。 所以孟桓不是无辜的,他身上也背负了大宋子民的血债。 孟桓捏了捏宋芷的后颈,问:“在想什么?” 宋芷不言。 孟桓微微倾身去吻他,却被宋芷偏头躲过了。 孟桓顿了顿,没有强迫他,将人揽在怀里:“你心情不好,我不闹你。” 来自孟桓的温度和气息包裹住他,而孟桓说的话又是那样动听,让宋芷忍不住动摇,暗自说:“孟桓也不过是整个蒙元朝廷的一柄剑罢了,他的选择从来不由己。” 微微直起身,宋芷顺从本能地偏头,亲了孟桓的下巴一下,而后把脸埋在孟桓肩上,强行假装那些家国大义不存在。 宋芷想:我们终归是不会长久的,现在放纵一下,爹娘……应当不会怪我吧? 然而平静总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人替宋芷打碎了他短暂的安宁。 转眼到了八月初,这日大清早,宋芷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扎马步,随后孟桓指导他拉拉筋络。 “右腿伸直,膝盖不许弯。” 此时宋芷正以一个类似金ji独立的姿势站立,右腿单脚站立,左腿屈膝提起,左手扶膝,右手抓住左脚。 “左脚往前伸。” “不许晃,站稳。” “站不稳……”宋芷费力地说。 见宋芷晃晃悠悠,孟桓扶住他的肩,免得他摔了。 眼下孟桓的左手绷带已经拆了,但疤痕仍有些骇人,不太方便使用。 “来,继续往前伸。”孟桓引导着他。 “伸不动了,疼……” “刚开始都会有些疼的,慢慢就好了,忍忍。”孟桓说。 宋芷:“嗯。” 宋芷一边拉筋,孟桓一边问他:“想好那块翡翠做什么了吗?” “想好了,做一对弥勒佛玉佩。”宋芷说。 “你一个,我一个。” “为什么?”孟桓问。 宋芷抬眸看他,笑说:“希望你笑口常开,没有烦恼。” 真是最简单又太动听的情话。 宋芷自然是有私心在里头,希望能有一件儿与孟桓一样的东西,作为见证。可并蒂莲一类的东西太过高调,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况且,宋芷并不真的指望能与孟桓永结同心。因此他退一步,把那些私心悄悄藏下来,只希望孟桓能够开心就够了。 孟桓看着宋芷的眼神渐深,正想做什么,突然听到前院一声呵斥: “滚开!” 是绰漫的声音。 宋芷心中一惊,连忙退了一步,离孟桓远一点,这时恰巧绰漫拿着鞭子走了进来,看到后院里头的两个人,绰漫先是看了孟桓一眼,见两人之间没什么异样,心下稍安,但一想起朵儿失同她说的话,就觉得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 绰漫将长鞭一甩,鞭尾抽在地面上,发出“噼啪”之声,指着宋芷:“你给我过来!” 绰漫气势汹汹,下一刻就要打人,宋芷是被她打过的,哪里敢过去,孟桓更是皱了眉,将宋芷拉到身后,问绰漫:“你这是做什么?” 绰漫见此更加被激怒了,道:“哈济尔,你不许护着他,让他过来!” 宋芷将手从孟桓手里抽出来,上前一步,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问:“绰漫小姐,发生了何事?” “你还有脸问我发生了何事?”绰漫冷笑一声,“胆敢引诱哈济尔,看本小姐今天不打死你!” 手一挥,细而坚韧的红色长鞭带起阵阵尖锐的破空声,直奔宋芷的面门。然而宋芷却在听得那“引诱”二字时,面色陡然变得煞白,躲也未躲。眼看长鞭就要击中宋芷,孟桓忽地一伸手,半道上将那长鞭截住了。 凌厉的鞭子在孟桓手中抽出一道血痕,孟桓恍若未觉,绰漫和宋芷却先慌了。 “少爷!” “绰漫!”孟桓依旧把宋芷拦在身后,压着火气皱眉斥道,“你胡闹些什么?” 绰漫拽了拽,又拽了拽,没拽动,又气恼又委屈,眼睛都红了,“放手!” 孟桓道:“放手可以,你先保证不随便打人。”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个男狐狸!” “闭嘴!”孟桓手上一用力,直接将绰漫的鞭子抢了过来。 绰漫一懵,孟桓还从没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孟桓厉声问。 “谣言?”绰漫被气笑了,指着孟桓和宋芷,“你看看现在,像谣言吗?” 孟桓不跟她逞口舌之快,转头看了宋芷一眼,只见宋芷脸色煞白煞白的,想来是从没被这样羞辱过,不免有些心疼,去拉宋芷的手,宋芷却一缩,躲开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孟桓低下头柔声道:“你别听她胡说,先回屋去,这里我来处理。” “不行!”绰漫高声道,“他不许走!” “绰漫,”孟桓道,“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这样咋咋呼呼的,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都来看我孟府和你的笑话么?” “可是……” 孟桓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绰漫吓得立即噤声了,不甘不愿地嗫嚅道:“那好吧。” 绰漫瞪了宋芷一眼:“快走!” 孟桓微微皱眉,到底不好跟绰漫闹得太僵,对宋芷耳语道:“你先回去,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轻侮了你去。” 宋芷没说话,飞快地看了绰漫一眼,又犹豫地看了孟桓一眼,自知在绰漫面前,自己是说不上话的,便点点头,匆匆离开了。 宋芷自嘲地想:果然自己就不该有任何的奢望,即便只是不能说出口、不能为人所知的些许期待。 一晌贪欢,一晌贪欢,果然只是一晌。 等宋芷走了,绰漫便把火力转到孟桓身上,瞪着孟桓,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孟桓不是东西,他从来没这么骂过她,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的眸子眨巴眨巴,倏然落了几滴眼泪下来。 又觉得丢人,转过身去,捂着脸说:“不许看!” 孟桓无奈,叹了口气,这位大小姐也太难伺候了。 “好,我不看,你别哭了。” “这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绰漫小姐在我府上哭了鼻子,将军不得把我打个半身不遂啊。” 绰漫用帕子擦了眼泪,抽抽鼻子,说:“谁让你欺负我的!”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在先,”孟桓说。 “我无理取闹?”绰漫反问。 “哪有你这样冲到别人家里,二话不说就要打人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绰漫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事实上,她若是真不由分说打了宋芷,打的是孟桓的脸,但想想还觉得气,道歉是不可能的,说:“那都是他该打!” 孟桓沉声问:“绰漫,你是听了谁的教唆?谁在你面前嚼舌根的?” “是……”绰漫正想说,转而又觉得不对,“你管是谁说的,你只说,宋子兰是不是引诱你了?” “没有。”孟桓皱眉。 绰漫不信:“那你干嘛那么护着他?” 孟桓反问:“平时我不护着你么?” 绰漫被孟桓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憋出一句:“这不一样!” “但凡我府里的人,我都护着,怎么了?” 绰漫:“你还教他练武!” 孟桓:“我没教过你?” 绰漫瞪他:“他区区一个下人,怎么能事事跟我比?” 孟桓压了压火气,解释道:“他不是下人,是我府里请来的先生。”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4节 “按照汉人的礼节,有天地君亲师的说法,他教我书法,是我的老师,理当受到礼遇与尊敬。” 绰漫惊诧道:“哈济尔,你为何要学汉人的礼节?” 孟桓看了她一眼,也没法解释自己怎么突然说起了汉人的礼节,将鞭子还给她,说:“日后万不可再如此无礼了。” “而且,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朵儿失,这府里头,除了她,还有谁敢在你面前搬弄是非。” 孟桓说完,也不管绰漫,抬脚就打算离开。 “站住!”绰漫说,“你不许欺负朵儿失!” 孟桓回头看了她一眼,说:“绰漫,这是我府里的事,你是将军府的人。” 言下之意,绰漫没有资格和立场来cha手孟桓如何处置府里的人。 绰漫站在原地,看着孟桓真的就不管她,自己走了,想了想,还是气得直跺脚,虽然孟桓说得坦坦荡荡,但孟桓还从没为任何一个人如此斥责过她,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孟桓确实是去找朵儿失了。 莲儿同他说过朵儿失的动向,知道朵儿失近来一直对宋芷有意见,但朵儿失在府里也有几年了,不整什么幺蛾子,孟桓原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偏生这人还不知道安分二字怎么写。 孟桓到时,朵儿失正在房里拉胡琴。 胡琴原是蒙古人特有的乐器,卷颈,龙首,有两根弦,以马尾制成,音色柔和浑厚,听之如草原上的风声、马嘶鸣声。 朵儿失看到孟桓还挺冷静,没有分毫东窗事发的意味,安安静静拉完了那只曲子,将胡琴递给一旁的婢女,才款款向孟桓行了个礼: “少爷万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拉伸动作见百度。 2胡琴见百度。 第三更,补27号的更新 第52章 木瓜八 孟桓冷淡地看着她,在一旁坐下,问:“你知道萨兰是怎么没的吗?” 朵儿失柔声答:“不知。” 孟桓说:“因为她勾结外人,背叛了我。” 朵儿失说:“朵儿失此生都不会背叛少爷。” 孟桓真有些佩服她的镇定了。 “把绰漫当枪使,你胆子倒不小。” “不敢。”朵儿失说。 “说说吧,自己选条路,我府里留不得你这样好搬弄主人是非的人。” 朵儿失道:“宋先生初来孟府时,我还道他是真有气节,真没想到他一个秀才,竟也能跟我们这些内宅里的女子争宠。” “只是少爷,您宠他一时,又会宠他一世么?” “况且……少爷终归是会娶妻生子的,宋先生想必比谁都清楚这些,您猜宋先生对您,到底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呢?” 孟桓看似毫不动怒,淡淡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说些好听的求饶,而不是刻意来激怒我。” “朵儿失并非在激怒您,只是说些实话。” “只是实话……总比谎言难听了一些。” 不只是难听,简直是诛心了。 孟桓从朵儿失那里出来后,心想,不怪绰漫能被她说动,这女人说话着实厉害,一针见血。 到了前厅,孟桓才发现绰漫竟然还没走。 他有些头疼,对绰漫可没法向朵儿失那样。 而此刻,宋芷的房门正紧紧闭着。莲儿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想敲门又不敢,怕反倒惹恼了宋芷。 宋芷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扪心自问。 绰漫的话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羞辱,可羞辱之外却也让宋芷清醒地意识到,他现在这样是错误的。 他曾骂蒙古人罔顾伦常,可现如今看来,罔顾伦常的是他才对。 面对绰漫的指责,宋芷本该反驳的,可他却不知从何反驳起。 幼年爹爹宋修文常教导他,做人,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自己问心无愧,便无论流言蜚语如何甚嚣尘上,都于己身无关。 可如果……问心有愧呢? 绰漫来闹过一回后,也不再来了,似乎真被孟桓说服了。 宋芷不想去问孟桓是怎么跟她说的,也不想问为何朵儿失突然从孟府里消失了。 直到孟桓在一天练武过后对他说:“我伤好得差不多了,从明日起,你继续教我写字吧。” 宋芷才恍然惊觉:对了,他是来教孟桓写字的,不是来风花雪月的。 宋芷将心事都埋在心底,没有对孟桓提过,可宋芷总觉得,那日绰漫来过一趟之后,宋芷就变得有些消沉了,对自己也不如往日热情了。 习字结束,孟桓把人压在书案上亲吻,宋芷微微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动,也就随他了。 亲吻闭,孟桓低声在他耳边说:“子兰,中秋快到了,中秋时,你能不能留在孟府,跟我一起过?” 中秋?宋芷愣了愣,攀着孟桓的肩膀,气息不稳地说:“中秋这么快就到了?” 孟桓低声说:“嗯,就后天。” 宋芷算算日子,确实,今儿都十三了。 “中秋之后,十六是你的十八岁生辰,我想给你庆生。” 宋芷差点儿都忘了,他的生辰快到了,过了十六,他就满了十八岁,离及冠也不远了。 “好不好?”孟桓亲昵地搂着宋芷的腰,捏捏他腰上的软r_ou_,“别回兴顺胡同了。” 宋芷没有立刻答应,问道:“少爷的爹娘呢?” 孟桓说:“爱赤哥是外官,无召不得回京,阿可与爱赤哥在一块儿呢。” “不……唔!”见宋芷有拒绝的意思,孟桓一低头,堵住他的唇,不让宋芷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嗯……”宋芷被亲得喘不过气,勉力把人推开,得了把话说完的机会,“……不行的少爷。” “秀娘在家等我,我不回去,秀娘一定会伤心的。” “你若是回去,我也会伤心的。”孟桓软声说,“就一次,好不好?” 宋芷偏过头不看他,低声说:“秀娘孤苦无依,只得我一个人,我得回去陪她。” “那我呢?”孟桓问。 “少爷……”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少爷若是想有人陪,有的是人愿意。” 越说越不像话了。 孟桓撇嘴:“那行吧,中秋你回去,但你的生辰,一定要我给你过。” “少爷!”宋芷抗议。 “抗议无效,你若是再拒绝,我现在就在这儿要了你。”孟桓威胁。 宋芷一下子不敢说话了,因为孟桓的手摸在他腰上,眼看有透过衣襟伸进去的趋势。 宋芷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少爷,别冲动……” “我没有冲……” 孟桓话没说完,宋芷突然壮着胆子,倾身亲了他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这是宋芷第一次主动亲他。 孟桓咂咂嘴,觉得没尝到滋味儿。 宋芷观察着孟桓的反应,似乎心情比之前好了,才敢继续抗议: “少爷,秀娘每年都会给我过生辰的,若不回去,我没法儿跟秀娘解释。” “你就跟她说,你主顾没人性,不给假。” 宋芷没忍住乐了,说:“那她要是让我辞了这差事怎么办?” 孟桓:“这不行!” “少爷……”宋芷为难道。 “除非你再亲我一下。”孟桓说。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下滑到孟桓的唇上,孟桓的唇颜色较淡,唇薄,看起来显得凉薄,亲吻时却是灼热的。 宋芷有些犹豫,看着孟桓明明想笑还故作冷淡的眼神,“哦”了一声,勾着孟桓的脖子,吻了上去。 然而只是简单的触碰,两唇相贴,宋芷看着孟桓近在咫尺的眸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分明是要自己主动。 看来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宋芷没有这样的经验,只能在脑海里回想着孟桓每次吻他时的情形,学着孟桓那样,小猫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孟桓的唇瓣,然而小心翼翼地企图撬开孟桓牙关,探入他口中。 谁知孟桓故意逗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完全不为所动。 宋芷抬眸看了一眼,只见孟桓眼里有调笑的意味,顿时脸红得欲滴血,难堪地垂下眸,就要退开。 就在两人的唇将分即分之时,孟桓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宋芷更加羞恼,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孟桓却一把把人按到案子上,压制得死死的。 轻声说:“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俯身亲了下去。 付出被亲到快窒息并且嘴唇被咬破了的代价,宋芷终于争取到中秋和生辰回家过的权利。 八月十四,上都举行洒马奶酒的祭典,同时皇帝开始准备南返大都。 十五,大都留守的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等官员前往西山巡游,返回时在镇国寺等处用饭。 孟桓虽然被准了两个月养伤,到底是装模作样把手裹起来,重伤未愈的样子,去枢密院露了个脸,跟着众人一起前往西山。 十五这日天气极好,夜间满月飞明镜,银汉无声转玉盘,恰适合赏月。 白满儿原不敢出门,但在秀娘的劝说下,仍跟着三人一起出了门,到太液池边赏月去。 太液池上,贵门大户张灯结彩于台榭游船之上,圆月倒映在清寒的池水之中,滟滟然随水波荡漾。宋芷在池边,遥闻笙箫之声,宛若云外,又隐隐然如九霄之上。 夜市里,石榴、梨、枣、栗等时鲜蔬果叫卖不绝。 宋芷买了几个石榴,几人拿着一边吃,一边赏月,当然,还买了一袋狮子糖。 自从脸伤了之后,虽然疤大多消了,只剩了一道在额上,白满儿还总觉得自己形容丑陋,不肯见外人,一路低着头,兴致不是很高,但夜里看不清,一路来凡小摊小贩儿的,总要夸上一句“小姑娘真可爱!” 白满儿渐渐抬起了头,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秀娘见白满儿总算有了ji,ng气神,高兴得不行,一路上给她买了不少吃食,白满儿两手都拿不下,塞了一部分让宋芷帮忙拿着。 宋芷则一边吃着狮子糖一边想,不知道孟桓现在是否也在太液池上赏月呢? 身边会有什么样的人陪他? …… 翌日,八月十六,是宋芷的十八岁生辰。秀娘听说崇国寺有做场唱戏的,便拿了些碎银子,拖家带口地到崇国寺去看戏,相当于给宋芷过生辰。 崇国寺在发祥坊旁,与太平坊只隔了一条街。 寺庙中唱戏的地方叫露台,早年是露天的,如今四面立了柱子,建了顶,还砌了后墙,只能三面看。 观众席是用木板搭成,分层而坐的,宋芷与秀娘等来得早,坐得比较靠前。 今儿唱的是《宦门子弟错立身》,只有十四出的南戏,乃是宋时临安一个才人所编,讲述的是金国河南府举同知的儿子完颜寿马,与走江湖的艺人王金榜相识相恋,却囿于身份差距被其父亲木奉打鸳鸯。 然而完颜寿马鄙弃功名前程,违抗父命,跟随戏班 “冲州撞府”,终于使他的父亲同意婚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白满儿是个情窦初开的多情少女,看到高潮处,忍不住一边落泪一边骂:“这同知大人木奉打鸳鸯,太过分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男人搭腔道:“这为小娘子,可是对我们同知有什么不满么?” 白满儿懵懵懂懂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看清眼前是一个陌生男子后,白满儿瑟缩了一下,躲到白阿朱身后。 白阿朱连忙赔笑:“大人勿怪,小女年幼无知,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则个。” 同知道:“年幼?依本官看也不年幼了嘛!” 通知抚了抚胡子,弯下腰问:“小娘子芳龄几何?” 白满儿怯怯地看着他,这男人的恶心嘴脸,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虞侍郎和其夫人,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同知见她模样清秀可人,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伸手就想去摸白满儿的脸。 “大人!”白阿朱强撑起笑脸,往白满儿面前一挡,道,“大人手下留情,小女才十四,尚未及笄呢。” “十四啊,也不小了,”同知笑眯眯地说。 “大人。”宋芷突然上前一步,规规矩矩作了个揖,cha话道,“学生见过大人,敢问大人何处高就?”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关于吃月饼,不要吐槽兰兰吃石榴赏月,月饼是到明朝才在民间盛行的。 2《宦门子弟错立身》见百度。 3才人,那时候大多数戏曲创作者是门第卑微、职位不阵的文人,被称为才人,才人的小团体叫书会。 第53章 木瓜九 “本官乃是同知大都路总管府事。” 从四品。 宋芷微微一笑:“原来是同知大人,学生这厢有礼了。” 同知捋了捋胡子,骄矜地点点头,问:“你有何事?” 宋芷看了白满儿一眼,道:“这丫头是舍妹,年少无知,久不出门,言语失敬多有冒犯,幸得大人青眼,只是舍妹福薄,恐受不起大人的厚爱。” 同知皱眉:“怎么说?” 宋芷微微一笑:“是这样,舍妹前不久刚摔坏了脑子,怕见生人,且额头上还留下了一道疤,恐怕污了大人的眼。” 同知闻言这才仔细往白满儿额头上一打量,额上特意拨了碎发下来,但仍隐约可见一道疤痕。 起初不觉得,此时经宋芷一说,才发现这疤越看越不好看,当即没了意趣,摆摆手:“也罢。” 宋芷心中暗吁一口气,正想道谢,就听此人说:“慢着。” 宋芷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他一眼:“大人还有何事?” 把目光从白满儿身上移开之后,同知才发现,宋芷虽是男子,但形貌昳丽,气度温润,俨然一个翩翩少年郎,可不比他那个妹妹要好? “秀才,你姓甚名谁?”同知问。 “学生姓宋,名芷,尚未及冠。”所以就不说字了。 “宋芷。”同知温和笑了笑,“好名字。”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5节 “你倒是会说话,又不卑不亢,本官甚是欣赏,不知可否愿意跟本官走,你这等寒门学子,想来很需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本官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宋芷略有些诧异,随即婉拒道:“大人抬爱,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哎,不必过谦,我一看你周身气度,便知你绝非普通的酸腐秀才,定然是有才之人,况且……”同知打量了一下宋芷的脸,笑道,“你这相貌比你妹妹,还要更胜一筹。” 宋芷脸色僵了僵,低下头去:“大人说笑了……学生是男子,怎么能……” “男子又如何,自古有龙阳、分桃等说法,你不会不知道吧?” 秀娘倏然变了脸色,骂道:“你这狗官!我家少爷,岂容你如此欺侮?” “少爷?”同知扫了一眼二人的穿着,宋芷穿得虽然还算体面,但…… 他一旁贴身的小厮已经抢先一步骂道:“哪来的破落户,也敢口称少爷!我家大人抬举你,是看得起你,还敢推三阻四的!” 小厮这一吼,周边看戏的人都听到了,纷纷转过头来看,见那同知衣着华丽,不是普通人,都不敢得罪,没人敢上来帮腔,只是看。 宋芷没想到三天两头被人这么羞辱,终于被激出了火气,见秀娘还要说话,把她一拉,道:“秀娘,我来。” 宋芷说完也不管秀娘的反应,径直站上前一步,冷笑着讽刺:“大人可知道《墙有茨》这首诗?” 同知大人显然不知道:“什么?” “墙有茨,不可扫也。” “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虽然没听懂诗的意思,但“言之丑”三个字是听懂了。 旁边忠心护主的小厮顿时变色道:“你这狗奴才,竟敢骂我家大人!看我不打死你!” 说完一巴掌向宋芷挥过来,宋芷才不怵他,半空中截住他的手,一抬脚踹在其膝盖上。 小厮膝盖一痛,惨叫一声,跪在了地上,宋芷再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将其踹了个四仰八叉。 宋芷冷笑:“真是随了你的主人。” 同知见此不仅不怕,反而更怒:“给我上,把他拿下!” “兰哥!”白满儿大呼,“你们……唔。” “住嘴!”秀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对白阿朱道,“带满儿离开,快!” 白阿朱六神无主,“那、那兰哥儿怎么办?” 秀娘脸色很冷,语速很快:“少爷自然有秀娘来护着,你们快走。” 秀娘说完,也不再管他们,从发上抽下一只发簪,那是当年染了蒙古士兵之血的发簪,多年过去,光泽不复,锋利依旧。 对方人多势众,宋芷哪里是对手,没多时就被擒住,反手押在了同知面前,被钳制着下巴,被迫仰起脸,看着同知。 “哼,区区一个书生,也敢在本官面前逞凶,你袭击朝廷大员,本官按律拿下。” 方才被他打了的小厮得了报仇的机会,同知说了不许打脸,他就专打肚子,一拳下去,宋芷只觉腹间一阵钻心的疼,但他偏偏咬了牙,一声不吭,只拿眼睛死死瞪着同知。 “哟,还敢瞪!”小厮捏了捏拳头,再一下,打在方才的地方。 宋芷疼得额上冷汗直冒,脸色发白,却半点不肯示弱。 “行了行了,别打了,”同知摆摆手,“你给我走开。” 小厮不敢违拗,看着宋芷冷笑一声,退开一步。 同知伸出粗糙的手摸宋芷的侧脸,宋芷偏头一躲,侧脸便迎来一巴掌,火辣辣的疼,随即其捏住宋芷的下巴: “本官喜欢你,是抬举你。你考虑考虑,要不要跟着本官?” “跟着你?”宋芷嗤笑,“呸!”往其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同知用袖子一顿擦,暴怒道:“把让给我带回去,本官要好好教训他!” “是!”那两人押着宋芷正要走。 “慢着。” 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道轻而平稳的声音,并不疾言厉色,却莫名带着让人不敢违拗的气场。 宋芷心中一跳,有些激动,这个声音分明是…… 同知先是本能地停住脚,转而反应过来,觉得丢了脸面,骂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本官滚出来!” 那道声音笑了一下,只见看戏的观众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通道,一道修长的身影自其间走出来。 “是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同知大人,欲待如何啊?” 声音响起的同时,说话之人恰好已走到了人群之前,只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便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剑。 宋芷抬起头望过去,正与那人的视线撞上。宋芷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少爷。宋芷张了张嘴,无声地叫道。 虽然太平坊离这儿很近,可宋芷没想到,真能在这儿看到孟桓。 谁知孟桓一看到他的脸,顿时脸色微沉,这让宋芷倏然想起自己现在形容狼狈,一定很难看,于是低下了头,不想让孟桓看见。 孟桓虽然只是五品的武德将军,可人家是官二代,同知官位压过孟桓,但真见了人,还是得客客气气的,立马摆出一张笑脸,道:“幸会幸会,孟公子怎么来了?” 孟桓没理他,径直走到宋芷面前,一脚一个,将押着宋芷的两人踹出三丈远,惨叫都没有一声,就晕了过去。 宋芷失了支撑,身子往下落,孟桓一把接住他,把人搂在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怕,我来了。”孟桓的身上有浓郁的酒气,似乎喝了酒。 宋芷却退了一步:“多谢孟公子。” 秀娘还在,他不想让秀娘看出任何端倪。 孟桓皱了皱眉,心疼占据了他大半的心思,因此没在意这些细节,见宋芷没有大问题,便转过头,走向同知。 同知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妙,这两人好像认识?连忙解释: “孟公子,这是个误会……啊!!!” 一声惨叫,同知被踹出了一丈远,磕了满头的血。 “谁给你的胆子,在京城胡作非为,你以为你是个同知,就没人能治得了你?” “肆意欺压百姓,有你这等官员,真是朝廷的不幸!陛下的不幸!” 同知的一干小弟都吓懵了,几个衷心的慌里慌张地把自家老爷扶起来,胆小的已经吓跪了。 廉慎也微微有些诧异,看来孟桓对这个秀才是真上心。 看看一旁被孟桓拦下的秀娘,廉慎微微一笑:“娘子怎么称呼?” 秀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没被他们的阵势吓到,端正地见了礼:“公子万福,唤我秀娘便可。” 廉慎点点头:“秀娘,你是宋子兰什么人?” “只是少爷一个洗衣做饭的仆妇罢了。” 少爷?廉慎看了站在原地的宋芷一眼,心里琢磨着宋芷的身份,刺杀朝廷命官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一个仆妇能做到这种程度,宋芷的身份绝不简单。 孟桓将同知一脚踹翻后,又看向刚刚动手打宋芷的那个小厮,小厮身子一抖,竟是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孟、孟、孟公子,这、这是个误会,误会!” “误会?” “对,误会!误会!”小厮吓得三魂不见了气魄,指着宋芷,“是他,是他先辱骂我们老爷!小人、小人才打的他!” “哦?是吗?”孟桓淡淡道,一抬脚,将人踹翻在地,打了几个滚,满脸都是鼻涕喝泪。 孟桓踩着他的右手,眯着眼睛问:“方才是用哪只手打的?” 孟桓脚下一用力,那小厮顿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估计右手已经废了。 “还是这只?”孟桓眼看又要抬脚去踩其左手。 “孟公子!”宋芷突然叫了一声。 孟桓微微回头,问:“怎么了?” 宋芷感受到秀娘的目光在逼视着自己,他努力保持平静,露出一个感激又疏离的微笑:“孟公子仗义出手,宋子兰感激不尽,但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同知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孟公子莫要惹祸上身了。” 孟桓顿了顿,垂眸看了那小厮一眼:“他替你求情,本公子便饶你一命。” “带着你家老爷,滚。” 半身不遂的同知立即带着小弟们屁股尿流地滚了。 宋芷舒了一口气,继续感激道:“多谢孟公子。” 随即宋芷快步走到秀娘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问:“秀娘,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你?” 秀娘摇头,她方才原打算趁同知不备,冲上去杀了他,正准备动手,就被孟桓拦下了,并没有任何人伤她。 宋芷松了一口气,又问:“满儿她们呢?” 秀娘四下看了一下,在人群里看到没走的白满儿和白阿朱,指着她们说:“在那儿。我方才让她们先走,没想到她们没走。” 见几人都没事,宋芷总算放下心,道:“既然如此,秀娘快带他们回去吧!” 秀娘问:“那少爷你呢?” 宋芷看了孟桓一眼,发现孟桓也正看着他,连忙低下头,对秀娘说:“孟公子出手帮了我们,我总得谢谢人家。” “是这个理,不过少爷还是先回去处理处理伤势,改日再带上谢礼,登门道谢,不更好么?” “是,”宋芷答应,“我去同孟公子说说,你先去满儿那儿。” 宋芷说完,回头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的脸色很不好看,臭着脸站在那儿。宋芷有些头疼,咬了咬牙,勉强扬起一个笑,走了过去,在孟桓面前站定。 宋芷看了秀娘一眼,发现她已经到白满儿和白阿朱那儿去了,站得远,听不到他们说话。宋芷这才试探着叫了一声:“少爷。” 孟桓现在是又气又恼又心疼,皱眉问道:“你在搞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墙有茨》讽刺官员荒 y 无耻。 第二更,今天还会有第三更 第54章 木瓜十 宋芷低着头,一副“我错了,你别生气”的模样。 孟桓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这气是怎么也生不起来,恨恨地咬了咬牙:“我给你半天时间,把他们送回去,今晚给我回孟府来,否则有你好看的。” “啊?”宋芷抬头,为难道,“少爷,这……” “或者你想现在就被我抓回去?你自己选吧。” “少爷……” “没有第三条路。” 看孟桓说得坚决,宋芷也知道没有转寰的余地,但他急急忙忙地走,一定会惹秀娘怀疑的。 但孟桓没再听他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宋芷无奈,只好想着借口,待会儿怎么跟秀娘说。 将秀娘三人送回兴顺胡同后,秀娘拿了ji蛋给宋芷敷脸,宋芷身上其他地方也有淤青,擦了些药酒。 药酒才擦完,宋芷看天色已经不早,再不回孟府,孟桓肯定要发脾气了,就跟秀娘说是答应主顾家今儿要回去,明儿有个差事要办。 秀娘皱着眉:“可少爷受了伤,不能缓一天再去吗?” 宋芷笑了笑:“都是皮r_ou_伤罢了,不碍事。明儿个的差事很重要,拖不得,秀娘你就放心吧,我没事。” 最终宋芷还是说动了秀娘,让她松口,答应放自己回孟府了。 在崇国寺看了半天的戏,送秀娘回兴顺胡同,再回太平坊来,到达孟府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宋芷被叫去了孟桓房里,孟桓没有急着兴师问罪,直接将他带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我们去哪儿?”宋芷问。 “去金水河,看月亮。”孟桓说。 “看月亮?今儿都十六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哦。”宋芷答应了一声,不清楚孟桓是不是为了弥补昨晚没一起看成月亮的遗憾。 金水河在太平坊附近,穿过几条胡同就是,仿佛为了迎合赏月的氛围,抵达金水河时,夜色正巧温柔地笼上来,薄暮逐渐被黑夜交织,月亮升起。 “来,下来。”孟桓拉着宋芷的手,将他搀下马车。 “今天看你打人,出手还挺利落的啊。” “你看见了?”宋芷问。 “没有,廉慎说的。” 崇国寺里吵闹得很,孟桓原本离宋芷很远,看戏得专注,虽然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却不知道是谁。倒是廉慎,对这咿咿呀呀的南戏没什么兴趣,更喜欢杂剧,因而看得心不在焉,才看见这边的人是宋芷,廉慎在孟桓府上见过宋芷,知道宋芷是他的人,方才提醒了孟桓。 “若是我看见了,怎么可能等到你被他们欺负了才过来。” 孟桓领着宋芷到了画船上。画船有三层高,以彩带装饰,挂满了红灯笼,红灯笼倒映在水波里,与水底月相互应和,仿佛连月色及江水都被染红。 万里无云的夜空里,东边挂着一轮皎皎明月,众星拱卫。 偌大的游船除了他们两人,便只剩下婢女。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宋芷说。 孟桓道:“莫非你希望有别人来打扰我们?” 昨夜才是赏月的正日子,今夜人少了许多,但仍然有,三三两两的画船在金水河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孟桓坐在楼阁上舒服的太师椅里,对宋芷伸出手,才刚触到宋芷的手,孟桓就用力一拉,直接把人拽到了怀里。 宋芷正要抗议,就听孟桓开始兴师问罪了:“今天在崇国寺,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宋芷讪讪地,打算做点什么转移孟桓的注意力,却被孟桓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许打岔。” 宋芷咬着唇:“我……” “不许找借口。” 宋芷泄气,如实道:“秀娘不喜欢我跟蒙古人来往。” 宋芷说完,没听到孟桓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少爷,你生气了吗?” “是啊,我生气了。”孟桓说,“你说怎么办吧。” 宋芷不知道怎么办,犹豫着说:“那……我唱一段儿戏给你听吧?” 孟桓讶然:“你还会唱戏?” 宋芷:“偶尔看戏跟着学的,唱得不好,少爷不要见怪。” 孟桓从没听宋芷唱过戏,笑了一声:“好,你唱。” 宋芷闻言清了清嗓子,真的像模像样地唱了起来。 “积世簪缨,家传宦门之裔,更那堪富豪之后。看诗书,观史记,无心雅丽。乐声平,无非四时佳致。” 宋芷唱的是今日在崇国寺听的《宦门子弟错立身》的第二出,生上场时的唱词。 南曲唱腔绵密柔丽,委婉悠长,而宋芷嗓音清亮动听,与这江南小调相得益彰。 “自家一生豪放,半世疏狂。翰苑文章,万斛珠玑停腕下;词林风月,一丛花锦聚胸中。神仪似霁月清风,雅貌如碧梧翠竹。拈花摘草,风流不让柳耆卿;咏月嘲风,文赋敢欺杜陵老。”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6节 孟桓专注地听他唱,这词中意味恰如本人一般,满腹诗书,神仪雅貌,风流又疏狂。 宋芷没有专门学过南戏,唱腔并不熟练,也不够圆润,但这种稚嫩感配上宋芷稍显青涩的相貌,却显得莫名适合。 “自家延寿马的便是。父亲是女直人氏,见任河南府同知。”宋芷还装模作样地学着戏台上的生,摆了几个姿势,抬眼望着孟桓笑。 “前日有东平散乐王金榜,来这里做场。看了这妇人,有如三十三天天上女,七十二洞洞中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唱到这里,宋芷忍不住笑了出来,整段垮掉。 “哟,”孟桓笑他,“不知这宛如仙子下凡尘的女子,是何人啊?” 宋芷假作思索,想了想,叹道:“小生家贫,便真有这般天仙似的人儿,恐也看不上我。” 孟桓笑了笑,站起身,拉着人凭栏当风而立,偏过头在他耳边说:“我看得上你。” 宋芷耳朵微红,引得孟桓凑上去亲了一下,这下宋芷脸也红了。 八月十六的晚风微凉,却并不冷,软软地从金水河面上拂过来,带来夜色里的笙歌声与脂粉香气。 月色撩人,清冷幽雅地洒下无边月华,河面又热闹又冷寂,凭空捏造出一个虚假的太平盛世来,仿佛真是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宋芷看着这一切,有一瞬竟恍惚以为自己在临安。 只是在他幼年时,大宋的江山已不太平了,临安虽是都城,也是人心惶惶,加上军备费用过巨,国库亏空,年节时并不十分热闹。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可他宋芷不是商女啊。 这时听得孟桓在身边说:“你上次说想刻两个弥勒佛的翡翠玉佩,我当天就吩咐了下去,如今已经刻好了。” 宋芷眼睛一亮:“在哪儿?” 孟桓从怀里掏出两个玉佩,一模一样,刻着大肚便便,笑得眼睛都没了的弥勒佛。 “我替你戴上。”孟桓说。 “嗯。”宋芷点头。 孟桓拿起一枚玉佩,伸手给宋芷系在腰带上,玉佩上用丝线编了繁复ji,ng致的结,底下的穗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在灯光下竟然流光溢彩的。 “喜欢么?”孟桓问。 “嗯,喜欢!”宋芷应道,从孟桓手上接过另一个玉佩,替孟桓系在腰间。不过孟桓腰间一直系着一个避者达。 “这是什么?”宋芷问。 “是我初次上战场后,阿可送予我的礼物。”孟桓将其取了下来,收在怀里,把腰间的位置留给弥勒佛。 宋芷点点头。 “饿么?”孟桓突然问,“我准备了一些甜甜的点心,你若是饿,便吃一点儿。” 孟桓知道宋芷喜欢吃甜食,怕苦。 “吃!”宋芷说。 孟桓当即命人将准备好的酒水、点心等都布了上来。 “喝酒么?”孟桓问。 宋芷酒量不好,平日一般是不喝酒的,但今天见孟桓兴致好,便道:“喝一点点。” 孟桓果真只给他倒了一点点。 “若是不能喝,便不喝。” 宋芷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果酒,不怎么辣,醇厚微甜,宋芷讶然:“很好喝啊!” 案上布的点心ji,ng美无比,什么桂花糕、小桃酥、栗糕、五色小圆松糕之类,宋芷也不跟孟桓客气,每一样都拣着吃了点儿。 宋芷见孟桓一直在喝酒,虽然没见醉模样,到底拦了不让他多喝。 “酗酒伤身。”宋芷说。 蒙古人好酗酒是真的,孟桓也不例外,真是恶习,宋芷想。 “好歹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宋芷拣了块儿小桃酥塞到孟桓嘴里。 孟桓张开嘴,一口咬下来,咬住了宋芷的手指,没用力。 “松口。”宋芷说。 孟桓不仅不松口,反而还舔了舔,随后就着这只手把宋芷一拉,拽到了怀里。 酒气扑面而来。 宋芷突然意识到,孟桓这是醉了。 随后带着酒气的柔软的唇贴了上来,浅浅的亲吻后,孟桓又退开,笑说:“甜的,比小桃酥甜。” 宋芷哭笑不得,把人拽起来:“我们该回府了。” 孟桓一用力,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木质的地板,而且有厚实的地毯,疼倒不是很疼。 宋芷无奈地拍拍身上的人:“起来了,耍酒疯也回府耍去。” “嘶……”孟桓一口啃在了宋芷颈侧。 “你属狗的么?”宋芷抱怨。 “属猪。”孟桓说。 宋芷笑了笑:“好吧,属猪。”突然胸前一凉,接着有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宋芷陡然变色,奋力把人一推,笼好自己的衣襟,退了几步,斥道:“你做什么?” 孟桓约莫是半清醒半醉的样子,看着宋芷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茫然。 算了,跟一个醉鬼没法讲道理,宋芷想。 他站起身,细心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才努力板起脸,对孟桓伸出手:“不许乱亲,我们回府去。” 这其实是两句没有关系的话,但被半醉半醒的孟桓理解岔了,点点头: “好,回府去。” 宋芷松了一口气:“还好,能听懂人话。” 醉鬼走路不稳,宋芷只好搀着他出去,一面跟画船里的婢女吩咐:“少爷要回府了。” 机警地婢女立刻去准备马车,等宋芷将孟桓搀到马车前的时候,车夫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宋芷冲车夫笑了笑:“有劳了。” 两个人一齐把孟桓塞到了马车里。 刚一进马车,孟桓又开始不老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下一章会发生什么23333,某种喜闻乐见的事 今天第三更,27号的更新补完了 第55章 木瓜十一 孟桓人高马大,对上宋芷简直是碾压性的。 索性醉鬼也有意识,没有在马车上乱来,这倒是叫宋芷松了一口气,暗暗道:“只要将人送到了府里,后面的事儿他就不管了,太危险。” 但宋芷太天真,进了府里后,半个孟府都惊动了,以往这时候要么是萨兰,要么是朵儿失来,但现在两个人都没了。 至于齐诺,完全指望不上。 孟桓抓着宋芷就不撒手。 齐诺只好抓耳挠腮地求宋芷把少爷送回到屋里去。 宋芷无奈,冒着生命危险接下了这个任务。 齐诺睡得半梦半醒,登时大喜,哈欠连天地回去睡觉了。 宋芷只好苦逼呵呵地一个人搀着孟桓,把人往屋里带,也是奇怪,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了之后,孟桓就老实很多,乖乖跟着宋芷走,让宋芷不由得怀疑这人是不是装醉。 可看眼神表情又是真醉了的模样。 到了屋里,宋芷屈尊降贵地伺候孟桓就寝,一边唾弃自己:之前朵儿失说的话果然成了真,一边暗骂孟桓:等孟桓明天醒了酒,要好好教训他,酗酒要不得。 然而宋芷正在给孟桓脱靴时,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坐起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宋芷,宋芷被他盯得发毛,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少爷?” “嗯,”孟桓应了一声,“子兰。” 还认得人。 宋芷还没想完,孟桓突然一伸手,将他拎了起来,按到了床上,随后铺天盖地的吻便袭了上来。 “唔……少、少爷……”宋芷在喘息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说,“你……” “子兰。”孟桓低低在他耳边叫了一声。 低而沙哑的嗓音,灼热的呼吸,醉人的酒气,宋芷被蛊惑了似地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很快发现不对,立即就要起身,却被孟桓一把又按了回去。 宋芷这下有些慌了。 “少爷!” “嘘。”孟桓捂住他的嘴,借着月色看到宋芷眼里的惊慌,低下头亲吻他的眼睛,柔声安抚,“乖,我不会弄疼你的。” 弄、弄、弄疼? 什么??? 宋芷用力推了孟桓一把,不仅没推动,反而被孟桓制住了那只手,死死地按到了床上,并且有备无患地把另一只手一起按住了。腿也被孟桓压住了。 宋芷成了待宰的羔羊。 孟桓满意地打量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宋芷,低头从他的额上吻起,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沿着腰线抚摸。 修长有力的手,带着茧的手心,略显粗砾的触感。 宋芷紧绷着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只好低声软语地求饶: “少爷……别。” “别这样,求你……” 孟桓充耳不闻,吻沿着额头,至眉心,再到鼻尖,最后落到宋芷的唇上,堵住他未说完的求饶。 黑暗的夜色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突如其来的布匹撕裂声格外扎耳,宋芷只觉得身上一凉,中秋夜里的寒意袭来,白皙的皮肤上顿时起了一层细细的ji皮疙瘩。 宋芷哆嗦了一下,明白他今夜是躲不过了。 …… 翌日,已近午时,金黄的太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宋芷睁开眼睛,动了动身体,浑身的酸痛,以及那处被撕裂的痛感,都在拼命提醒他,昨夜的种种般般不是梦,不是假象。 昨夜刚开始,孟桓心有顾忌,也有足够的耐心,还比较温柔,可到后来却渐渐失了章法,宋芷本是初次,被他折腾了大半夜,终归还是受伤了。 身体已经清理过,可嗓子又哑又疼,像要冒火似的,头也昏昏沉沉。 宋芷一时没弄清楚自己在哪儿,叫了莲儿的名字要水。 “子兰,”孟桓听到声音,立即惊喜地跑过来,“你醒了?”又突然反应过来,“哦,水!” 连忙慌手慌脚地倒了杯水,小心地把宋芷扶起来。 “水来了。”孟桓说,把水端到他嘴边。 宋芷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孟桓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又着急又心疼,可看在宋芷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宋芷被扶着半坐起身时,被子滑下去,露出他瘦削的锁骨和肩头,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宋芷这才发现自己竟连里衣也没穿。 罪魁祸首不自然地收回眼,替他把被子拉上,宋芷难堪地低下头,用被子将自己裹好,问:“我的衣裳呢?” “子兰,先喝水。”孟桓道。 宋芷偏过头,哑声问:“我的衣裳呢?” 孟桓表情有些为难,说:“你昨儿个穿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 又把水递过去:“你不是渴了么,先喝水,衣裳我命人给你拿一件儿来就行。” “啪!”的一声,宋芷猛然将瓷杯打翻在地,茶水泼shi了孟桓的衣裳,而瓷片碎了一地。 “滚。”宋芷说,“我不想看到你。” 孟桓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子兰,我错了。” “滚!”宋芷喘着粗气,手指着门。 宋芷的激烈反应完全在孟桓意料之外,他愣了愣,没有管一地的狼藉,见宋芷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伸手摸了摸宋芷的额头。 “别碰我!”宋芷一把拍开他的手。 孟桓讪讪地收回手:“子兰,你发烧了,我去把裴大夫请来。” “站住。” 请裴雅来?宋芷冷笑了一下:“不必了。” “你病了,需要看大夫。”孟桓说。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讥诮:“看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 “来看我宋子兰,一个男人,是如何被你孟公子欺侮到下不了床的么?” “欺侮?”孟桓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觉得我是在欺侮你?” 宋芷不想跟他争这些。 “衣裳拿来,方才是我说错了,这是你孟公子的卧房和府邸,要滚也是我滚。” 孟桓七手八脚地按住他,宋芷用力挣扎,却牵动了伤势,一时间疼痛和屈辱齐上心头,宋芷惨白着一张脸,冷冷道:“你再拦我试试?” 孟桓脸色僵了僵,还真不敢再拦,只好放低身段,柔声劝道:“子兰,你现在需要休息,不宜走动,况且……外面那么多人呢。” 府里的人原本不太清楚宋先生在哪,更不知道昨夜宋芷在孟桓房里过的夜,但这若是出去,大家就指不定会怎么想了。 宋芷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 孟桓没辙,怕叫了齐诺再惹到宋芷,于是亲自跑了一趟,给宋芷拿来干净的衣物,想帮宋芷穿。 “子兰,我替你……” “我自己来。”宋芷冷淡道。 孟桓赔着笑:“子兰,你别逞强……” 宋芷已经一把把干净的衣物夺了过去。 “转过去,不许看。”宋芷又说。 “子兰……” “还是说你要出去?” 孟桓乖乖地转过身,又小声说:“那你若是有问题,说一声,我给你搭把手。” 宋芷嗤了一声,见孟桓确实转过去了,才说:“你若是胆敢转过来,我就用墙上那把断剑杀了你。” 真凶。孟桓心有戚戚。 孟桓背对着宋芷,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宋芷在换衣裳,过了一会儿,突然没了声音。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7节 孟桓听了听,担心地问:“子兰,你怎么样?” 身后传来宋芷低低的抽气,似乎是牵扯到了痛处。 “子兰?” “我没事。”半晌,宋芷说,“你可以转过来了。” 孟桓这才转过身,宋芷已经穿戴好了衣物,额头上有些冷汗,脸色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红,腰带上没有昨晚送的那个弥勒佛。 孟桓心底凉凉的,没敢出声问。 宋芷既已穿戴好,便打算出去,孟桓在人经过自己身边时轻轻拉住宋芷的衣袖。 “子兰……” “放手。” “子兰……” “我叫你放手!” 孟桓咬了咬牙,放开手,嘱咐道:“你小心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玉瓶,“这是药,你记得用。” 宋芷想了想,没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将药接了,而后一语不发,扶着桌子,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许是心里有鬼,宋芷出门后,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他尽力低下头,匆匆地往自己屋里奔,然而因为有伤,速度严重受限,加上发烧,宋芷头晕目眩,好容易才到了门口。 莲儿正坐在门前发呆,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府里恐怕不会有谁比她更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昨夜孟桓把宋芷带出去,一夜未归,今晨孟桓便来嘱咐她,让她好好照料宋芷,莲儿何等聪明,立即就明白了孟桓的意思,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因此看见宋芷竟然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脸色难看得要命,莲儿心里一惊,“噔噔噔”迎上去,扶住宋芷,轻声问,“先生,怎么了?” 宋芷没理她,实在没有力气,用沙哑的嗓音说:“我要进去休息。” 莲儿点头,碰到宋芷的手时,心里微微一痛,抬眸说:“先生,您发烧了,需要看大夫。” “我不看。”宋芷说。 “先生……” “你闭嘴!”宋芷斥道,这一声呵斥用去了他太多力气,因此宋芷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你若还想留在这儿,就别说话。” 宋芷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同莲儿说话,莲儿当即被吓住了,不敢再多说。 等躺到了床上,宋芷摆手让莲儿出去,见莲儿掩上了门,宋芷才闭上眼,轻轻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宋芷侧过身,面对着墙壁,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像是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据说人在这个姿势下,最能感受到安全感。 昨夜,孟桓强行要了他的身子。 宋芷把脸埋在被子里,咬了唇,攥住自己的衣袖。至于弥勒佛,则被他捏在了手心里。 不知孟桓是何时替他擦的药,宋芷蜷在被窝里,没顾上这回事,连水都忘了喝,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宋芷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内容请看文案 第56章 木瓜十二 孟桓丧气又懊恼地在屋里待了半晌,又是自责,又是不解宋芷的态度。 没多时,只听莲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被齐诺拦在门外,莲儿急得要命,直接跪在了地上,冲屋里头大喊:“少爷,先生发烧了,烧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孟桓一惊,匆匆忙忙地出来,就往宋芷房里跑,同时对齐诺吩咐:“快去把裴大夫请来。” 到宋芷房里时,宋芷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浑身滚烫,额头上都是冷汗,嘴唇咬得没了血色,因为身子不爽利,在梦里也皱着眉,嘴里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孟桓慌张地替他笼好被子,低头去听他在说什么,却一字也听不清。 莲儿已经打了水来,用帕子打shi拧干了,贴在宋芷的额头上。 孟桓痛惜又自责,他明知宋芷发烧了,还放任他一个人回来,也没请大夫,太不是东西了。 孟桓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宋芷的脸,低声说:“子兰,我在这儿,别怕。” 睡梦中的人并没有听到,无意识地低喃:“爹,娘……” 莲儿根本不敢看,低着头。 裴雅来得很快,基本上是被齐诺提溜来的。 到了房里,还没站稳,正要行礼,就被孟桓不耐地打断:“行了不必多礼,你快来看看他。” 裴雅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往床上一瞅,是去年看过的那个病人。 孟桓给大夫让开了位置,裴雅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在被床榻边儿上,将帕子取下来,试了试宋芷的温度,把了脉,看了舌苔,就规规矩矩地开了方子,针灸是不可能针灸的,除非他眼睛不想要了。 至于不该看的东西,裴雅一眼也没多看,比如宋芷领口底下隐隐透出来的红痕。 裴雅眼皮子也没抖一下,把方子递给了孟桓:“少爷请过目。” 孟桓对裴雅是极其信任的,摆摆手:“不用看了,齐诺看着方子去抓药吧。” 等齐诺拿着走了,孟桓才看着裴雅,道:“裴大夫,他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你明白吧?” 裴雅一脑门儿汗:“明白明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孟桓点点头:“若是传出去,我拿你是问,下去吧。” 裴雅用袖子擦擦额角,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冒着生命危险嘱咐:“少爷,房事……” 孟桓一个眼刀杀过来。 裴雅顽强地说完了,“……还是节、节、节制点儿,宋先生现在这样,少爷短期内……咳咳,记得擦药。” 然后裴雅屁股尿流地滚了。 莲儿闭着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除了脸红成一片。 齐诺很快将药抓来,由莲儿去熬了端上来,宋芷还在睡。 孟桓轻声叫他。 “子兰,喝药了。” 宋芷皱了皱眉头,没醒。 孟桓叹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把人扶起来揽在怀里,让宋芷靠在他胸膛上,端了药碗,用勺盛了喂他。但孟桓从没有这样伺候人的经历,宋芷立即就呛着了。 莲儿机警道:“少爷,奴婢来吧。” 孟桓看了她一眼,很不悦,但是没奈何,只好把药碗递给莲儿,火儿没处发,孟桓就把矛头对准齐诺:“看什么看,出去看门!” 齐诺委屈巴巴,蔫头巴脑地出去了。 莲儿喂时,宋芷是没呛着,但才喂到嘴里就被他自个儿吐了出来。 “苦……”宋芷无意识地说。 孟桓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 莲儿没辙,眼巴巴地望着孟桓:“少爷,先生不肯喝,怎么办?” 孟桓想起去年宋芷也是怕苦,自己便命齐诺拿了蜜饯儿给他,宋芷看起来很喜欢,于是低头在宋芷耳边道:“乖,先喝了药,待会儿给你吃蜜饯儿。” 简直像哄孩子了。 但很有效。 莲儿再喂时,宋芷果然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喝了。 莲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喂完了药,孟桓吩咐她:“去问问裴雅,能不能加重药里甘草的剂量,他干嘛把药开得这么苦!” 莲儿领命去了,在心里默默给裴雅点了一根蜡。 喝完药,孟桓小心地把人放下,依旧裹到被子里,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的。 宋芷这次比去年冬那次烧得更厉害,浑身烧得滚烫,像煮熟了似的。 孟桓在为他擦洗身子和擦药时,发现了宋芷手里头攥着的弥勒佛,又心疼又感动,从无意识的病人手里头把它拿出来。翡翠玉石被宋芷捏了大半天,捏得温热,孟桓感受着其上的余温,低下头,在宋芷额上碰了碰。 直到第二天夜里,宋芷的烧才退下去。 第三日清晨,宋芷才从绵长而痛苦的梦里醒来。 他无声地睁开眼,只觉得这一觉像是睡了十年八年,意识尚有些不清醒。 宋芷闭上眼睛,半晌,复又睁开,倏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弥勒佛不见了,宋芷心里一慌,掀开被子去找,却惊动了在一旁打瞌睡的孟桓。 “子兰,怎么了?”孟桓急急地问。 听到声音,宋芷身子一僵,还好自己穿了衣服的。 宋芷飞快地看了孟桓一眼,又低下头,重新缩回到被子里,背过身不看孟桓,说:“没什么。” 孟桓脸色黯了黯,说:“是找玉佩吧,我给你放枕头底下了。” 宋芷没理他。 孟桓在他后头低声下气地认错,言辞之恳切,语气之诚挚,简直感天动地,但是感动不了宋芷。 “子兰,我真的知道错了,那天晚上是我喝醉了酒,有些冲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原本没打算强迫你的……我……我想碰你,也是因为喜欢你。” “我错了,子兰。” 想他堂堂孟将军,何曾这样给谁认错过,但是只要能把人哄回,别说认错,跪搓衣板都行。 “子兰……” 孟桓还待要说话,就听宋芷说:“我饿了。” 孟桓大喜,总算肯跟他说话了,道:“好,我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这就给你叫过来。” 大病初愈的人不能吃荤腥,孟桓给人端了碗清粥,喂到宋芷嘴边时,宋芷却不肯吃。 “乖,多少吃一点儿。” 宋芷看了他一眼:“孟公子是在哄孩子么?” 孟桓:“没有没有,我不哄孩子,只哄你。” 宋芷不为所动:“我要莲儿。” 莲儿在门口听到自己的名字,往里看了一眼。 孟桓糟心地瞪她,正打算让她走远点儿。 宋芷却已经开了口:“莲儿,你过来。” 莲儿一笑,快步走过来,道:“先生有何吩咐?” 宋芷不说话,看着孟桓。 孟桓被他的目光逼视,只好悻悻地把粥递给莲儿,说:“你来。” “是。”莲儿脆声答。 不是孟桓喂,宋芷总算肯吃了,孟桓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莲儿这丫头在这儿碍事得很。 吃完了粥,宋芷就把孟桓赶了出去,说自己要休息。 等孟桓走了,宋芷才把莲儿叫到身边,问:“昨儿个夜里的事……你知道了?” 莲儿提醒:“先生睡了两天了,今儿19了。” “两天?”宋芷有些诧异,又低下头去,“我竟睡了这么久么?”这两天他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没有时间概念。 莲儿小心打量着宋芷的神色,点了点头:“今儿一早,少爷吩咐我好好照料你,我自个儿猜出来的。” “那这两天……” “少爷一直都守着先生呢,寸步不离,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宋芷听后,别过脸,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府里其他人……也知道了?” “不不,”莲儿摇头,“只有我和齐诺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宋芷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没有人尽皆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裴大夫……?” 提到裴雅,莲儿就想到前天裴雅来看病时,对孟桓说的几句话,顿时脸红成一片,艰难地点点头:“裴大夫……来给先生看病,这……也瞒不过他。” “……你脸红什么?”宋芷狐疑。 “没有没有,”莲儿摆手,“什么都没有。” 莲儿原以为,前些日子宋芷跟孟桓之间气氛融洽,就算两人之间有什么,也当是你情我愿,后来看到宋芷的反应,莲儿才知道,宋芷竟是不愿的。 莲儿作为一个女子,设身处地一想,便觉得孟桓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一般女子若是受此侮辱,性子烈的恐要一头撞死,而宋芷原是男子,本不该在男人身下承欢的,现在没一剑戳死孟桓已经是有情有义了。 所以这次她站在宋芷这一边。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莲儿也只好劝劝宋芷,眼下当以身子为最紧要的,烧虽然退了,总还有些不爽快。 宋芷听了几句,ji,ng神不大好,莲儿便替他拉好被子,嘱咐一句:“先生好好休息,莲儿就在门口候着。” 等莲儿也出去了,宋芷才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弥勒佛。 孟桓给他时是夜里,看不清楚,此时才看清了,雕工ji,ng巧绝妙,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雕得形神俱像,栩栩如生。 宋芷将弥勒佛攥在手心里。 宋芷无疑是怨孟桓的,虽听说过男风,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女人一样,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但更让宋芷在意的,是孟桓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强行为之。 如此,与虞侍郎那等人又有什么分别? 可孟桓于他,毕竟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宋芷拉开衣领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些痕迹依旧存在,还远没有消去,虽然他自己看不见,但脖子上一定也有,难怪莲儿看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至于撕裂的伤口,这两天孟桓估计给他上过药,没有起初那么疼了。 宋芷暗自叹了口气,恐怕好些天都没法出门见人了。 莲儿虽然说其他人不知道,但莲儿自己既然能猜出来,其他人也能猜出来,纸包不住火,府里关于他的流言已经够多。 再这样下去,他估计没法在孟府里待着了。 第57章 有狐一 未时,宋芷是被饿醒的。 他悉悉索索地给自己穿好衣物,尽量把衣领拉到最高,清了清嗓子,才叫道:“莲儿。” 莲儿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声音,便推门进来,问:“先生,饿了么?” 宋芷点头,见日头偏西,估计是下午了,问:“还有什么吃的么?” 莲儿笑道:“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先生的,少爷一早就命厨房给先生备着,只等先生醒了吃呢!” “先生稍等,莲儿这就去厨房给您叫来。” 不多时,莲儿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人手端了一份羹汤之类,依次排开,给宋芷放在桌上。 宋芷凑上前粗略看了一眼,只见羹汤就有燕窝羹、雪花蟹r_ou_豆腐羹、冰糖银耳莲子羹等,愣了愣:“这是做什么?”他哪吃得了这么多。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8节 这时为首的一个丫鬟道:“回先生的话,这都是少爷命奴婢们准备的,说不知道先生喜欢吃什么,裴大夫说先生身体抱恙,最好用些清淡的,因此各种都准备了一点,先生喜欢哪样,便吃哪样。” 宋芷:“……” 那丫鬟又说:“少爷还说,先生若是不吃,奴婢们就要受罚。” 宋芷无力地指了指冰糖银耳莲子羹,“这个留下,其他都撤走吧。” 几个丫鬟一同屈膝:“是。”端起那些宋芷不要的,鱼贯而出,顺便替宋芷带上了门。 宋芷确实饿了,没力气跟孟桓赌气不吃饭。 这时莲儿适时道:“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以往萨兰和朵儿失在的时候,厨房也会这样安排。” 宋芷一口莲子刚喂到嘴里,倏然顿住:“少爷也都这样安排?” 莲儿连忙掩唇笑道:“当然不是,一是她们自个儿的要求,二是厨房为了讨好她们,孟府里没有女主人,少爷也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她俩就是最得宠的,府里的下人便想着,若她们能生下一男半女的,地位自然就不同了。” “但少爷本人,是从不在意这些琐事的。” 宋芷又吃了一口银耳,忽地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她们在府里那么久,为何少爷还一个子女都没有?” 莲儿愣了愣,到底是女儿家,有些羞涩,红着脸说:“这奴婢哪儿知道,想是她们自己没福气罢了。” “不过少爷如今才不满二十,年轻得很,子嗣之事不必着急……”莲儿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连忙捂了嘴,屈膝道,“是莲儿多嘴了,请先生恕罪。” 宋芷神情淡淡的,摆摆手:“无妨,你说的本就是事实。” “先生……” 莲儿正想解释,宋芷就打断了她,“有子嗣是好事,莫非我还能让他绝后不成?” 莲儿变了脸色,强笑道:“先生别这么说。” 不仅是汉人,对于蒙古人,子嗣也是极其重要的事,一个部族只有子嗣繁多,子孙绵长,才能发展壮大。 而汉人更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 莲儿小心觑了觑宋芷的脸色,道:“先生,眼下天色还早,今儿不热不冷的,外面有几树秋海棠,开得正好呢,先生要出去走走么?总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好。” 宋芷吃完了莲子羹,听到莲儿的话,有些犹豫。他也想出去走走,可总觉得会被人看出什么来。 这时莲儿突然弯下腰,替宋芷拉了拉领口,低声说:“这样就看不见了。” 宋芷一个激灵,身子一侧,捂住领口,脸红得滴血,说:“我知道了。” 海棠也有秋海棠,四季海棠,孟桓在宋芷院子里种了十一树海棠,其中有几棵是秋海棠,此时开得正好呢。 宋芷出去时,便看到那粉白的花朵层层叠叠,堆在枝头,仿若一片粉色的雪。 莲儿道:“先生,你看这海棠,多好看哪!少爷种时,为了能让先生随时都有海棠看,特意选了几株秋海棠,这时节恰好能开,不必等到明年春天。” 宋芷淡淡点点头。 莲儿看着宋芷,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孟桓自己都没说,她一个做下人的,最好还是不要多嘴多舌。 中秋之后,世祖与随行太子、后妃从上都启程返回大都,这时候大都留守官员便开始巡仓。 八月廿三日是天寿节,亦即皇帝的寿辰。廿三日之前,陛下就会还宫,而此前几天,大都留守的大臣则会在城门集会,等待世祖入京。 自十九日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孟桓将事事都为宋芷打点得极为妥帖,周全到宋芷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本人却不怎么在宋芷面前出现,宋芷虽然疑惑,但能不用面对孟桓,却也松了一口气。 直到八月廿一,宋芷听到了府里的风言风语。 诸如: “昨儿个你们有没有见着少爷抓了个女人来府里?” “什么,还有这等事?少爷最近不是很宠宋先生么?” “宠又如何,到底是个男人,不能长久的,只是一时兴趣罢了。” “你们没见少爷有多宠他,那个上心的劲儿,萨兰和朵儿失加起来都比不过他十分之一,哪儿来什么女人,你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有个小厮说,“我亲眼所见!”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这几天你们没见少爷都没怎么去宋先生房里么,成日往府外跑,昨儿个夜里带回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与寻常女子不同,相貌是好,但英气逼人,性子很烈,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 “这还能有假?我亲眼所见!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外头都在传呢,说少爷看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与众不同?宋芷想,有多与众不同? 莲儿跟在宋芷身旁,自然也听到了,立即板起脸,走过去斥道:“都在胡说八道什么?闲得没事儿做了么?” 莲儿近来跟着宋芷,在孟桓面前自然水涨船高,府里寻常的丫鬟都不敢忤逆她,被她一训斥,都噤了声,唯唯诺诺地认了错,慌慌忙忙地走了。 但也有那不服气的,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攀上了一个相公么?” 宋芷最忌讳听到人说这个,莲儿果然见他变了脸色,连忙拿出气势,给了那丫头一巴掌,女孩子脸皮嫩,立即被扇出了一个巴掌印: 只听莲儿高声斥道:“你这贱婢,宋先生是少爷的老师,岂容你如此污蔑?还不快向先生赔罪?” 那婢女被莲儿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道:“你竟敢打我?” 莲儿冷笑一声:“我不仅要打你,还要禀告少爷,撕了你的嘴!” 听到孟桓的名号,婢女总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花容失色,拉着莲儿的袖子说:“莲儿姐姐,我错了,你别告诉少爷。” 莲儿还要发作,被宋芷拉住了,宋芷摇头,说:“莲儿,不必了。” 那丫鬟赶紧向宋芷道了谢,灰溜溜地跑了。 “先生!”莲儿气得肝疼,“你怎能容他们那么说你!” 宋芷摇摇头:“我是何等样的人,我自己知晓便可,随她去吧。” 莲儿气急,但也没太在意,反正府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孟桓,等孟桓回来了自然会知晓,那丫头在孟府里不会长久了。 从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起,宋芷情绪便有些低落,莲儿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先是劝宋芷不必在意流言,总有些人自己得不到的,便嫉妒别人能得到。 宋芷应了,却还是闷闷的样子。 莲儿一思量,问:“先生可是在想那个……女人的事?” 宋芷回答得很快:“没有。” 那就是有了。 莲儿连忙劝道:“先生,少爷待你如何,你还不清楚么?何必跟一个空x,ue来风的谣言置气?” “府里这样丫头小厮们,因为府里主子不多,要伺候的也不多,成日里闲得无聊,就好嚼舌根,半点没影儿的事儿,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宋芷想了想,说:“少爷总是会娶妻的,是不是谣言又有什么区别,总会有个女人的。” 莲儿顿时磕巴了,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当初她是劝宋芷跟了孟桓,可眼下却莫名有些后悔了。 “那……先生呢?”莲儿突然问,“少爷若是娶妻了,那先生呢,会娶妻么?” 宋芷顿了顿,看向莲儿,微微一笑,说:“宋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意思是说,若是他不娶妻生子,那宋家就绝后了。 莲儿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天夜里,宋芷刚刚用过晚饭,孟桓就来了,宋芷心想,还好用完了饭才来,否则今晚便别想吃了,影响心情。 孟桓见宋芷点了灯在看书,进来把他的书拿开,说:“身子刚好些,看书多费神。” 宋芷也不看他,另拿了一本书去看。 孟桓说:“虽然点了灯,可夜里总是黑,别累着眼睛。” 宋芷放下书,抬头看他:“我可不像孟公子似的,成日有那么多事做,有那么多人陪,自己百无聊赖,可不得找点儿事打发时间嘛。” 这几天,宋芷对孟桓说话,总是y阳怪气语带嘲讽的,孟桓原本都没在意,今次却愣了愣: “什么人陪?” 宋芷轻嗤了一下:“孟公子还敢做不敢当么?” 孟桓一头雾水:“你从哪儿听来的?”他这几天忙得要死,哪来的什么人。 不对,他就算不忙得要死也没人啊。 宋芷见孟桓确实一无所知的模样,心下也有些疑惑了,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昨儿个,不是带了个女人回府里来么?” 孟桓这才知道宋芷说的什么事,想拉宋芷的手,被宋芷躲开了。 “别碰我。”宋芷说。 孟桓很委屈:“是,是有这么个女人,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情预警 第58章 有狐二 宋芷拿眼睛睨着他:“那你说说,是怎样的?” 孟桓脸色有些为难:“这个……” 宋芷冷眼看着他:“怎么,我听不得?” “子兰,这个涉及机密,我不能说……”孟桓解释。 宋芷点了点头,拿孟桓手里的书夺回来:“好,我知道了,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现在才只是酉时,尚未到戌时,休息是假的,赶人是真的。 “子兰,真的没有别人,真的。”孟桓连连保证,“那个女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真的。” 宋芷一边将书放到书柜里,一边道:“有没有别的女人又同我有什么关系,少爷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一个相公,敢说什么?” 相公?孟桓变色,“谁说的?” 宋芷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轻蔑:“少爷不是这样认为的么?若不是相公,怎么会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孟桓面色僵了僵,在宋芷打算转身离开时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子兰,你说我便罢了,何苦这样侮辱你自己?我对你的心意,你感受不到么?你这样说……”孟桓抿了抿唇,说得有些艰难, “……将我这近一年来对你的好置于何地?” “放手。”宋芷说。 “子兰。” 宋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孟桓不像以前那么大力了,但他仍然挣不开。 宋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你可以松手了。” “我不。”孟桓说。 “你再不松手我咬你了。”宋芷说。 “你咬吧。”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宋芷恨恨地盯了他两秒,果然低头冲孟桓手上咬了下去,咬得很重,还不撒口,孟桓却不躲不闪。 很快宋芷就感受到了唇间的血腥味,有些下不去嘴了,偏偏这人哼都不哼一声,眼皮子也不颤一下,就任他咬。 宋芷简直被他气坏了,拔高音量:“你放不放手!” 孟桓说:“不放,我真的没有,没有别人。” 宋芷气笑了:“那你说,那个女人是谁?府里的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你说她是谁?带她回来做什么?” 孟桓为难地低下头。 宋芷一看就没有心情跟他继续说了:“行吧,我信你了,你走吧。” “是陈吊花。” 就在宋芷以为孟桓不会开口的时候,孟桓突然说了,宋芷一愣。 “是陈吊眼的妹妹,陈吊花。” 陈吊眼今年年初就被处决了,余党也很快被俘获至京,尽皆处死了,只剩下个传说中的巾帼大将军陈吊花,虽是女子,却ji,ng通兵法,能上得战场,还能以一当十,非常骁勇善战。 陈吊眼兵败之后,陈吊花就不知所踪,至今没被朝廷捉拿到。 宋芷愣了半晌,才说:“朝廷不是一直没抓到她么,怎么突然到你府上了。” 孟桓犹豫了一会儿,说:“子兰,此事是军事机密,原不能外泄的,我告诉了你,你不能说出去,知道么?” 宋芷心里各种念头转个不停,点了点头,答应了:“好,我知道。” 孟桓这才开始一一解释来:“过几日便是天寿节,最近京中戒严,宵禁十分严格,宫廷宿卫怯薛们都提高了警惕。前几日有人告诉我,在京中发现了异常,我这几日都在追查。” “因为临近天寿节,不能出一点差错,我查了几日,总算查到了背后主使者,昨天才抓到陈吊花,但她还有同谋,还潜伏在大都。” 宋芷听明白了,问:“那陈吊花……现在还活着么?” “还活着,”孟桓点头,“所以我才放出风声,想钓她的同谋上钩。” 说到这里,孟桓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被府里的人嚼舌根成这样,还让你误会了。” “她不知所踪这么久,躲起来不更好么,为何一头往京城里撞?” 孟桓道:“想是要在天寿节上整点幺蛾子吧。” 宋芷点点头,似乎在想什么,没说话。 孟桓以为他还在在意,伸手想抱他,却被他躲过了。 孟桓低眉道:“子兰,我都如实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我么,真的没有别人。” “别生气了,行么?”孟桓柔声问,试探着搂住宋芷的腰,宋芷看了他的手一眼,没躲,孟桓心中微喜,一把把人揽到怀里,搂得紧紧的。 “这几日我太忙了,你在府里若是无聊,可以带几个人出去透透气,但别跑太远了,京里最近不太平。” 宋芷点点头,抬起手回抱住孟桓,低声说:“是府里的人乱嚼舌根,我才误会了。” “没事,”孟桓说,“那些胡说八道的,我待会儿就去处置了,以后不会了。” 宋芷有些犹疑着,“征南,我能去看看陈吊花么?” 原本还在高兴宋芷对他的回应的孟桓,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你看她做什么?” 宋芷斟酌着用词,说:“就是想看看,这样一个巾帼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有些好奇……行么?” 孟桓说:“什么巾帼将军,一个女匪头子罢了,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是闷得慌,天寿节的时候,我带你去瞧瞧,怎么样?很热闹的。” “天寿节上,有好吃的甜点么?”宋芷问。 “有的,”孟桓拉起他的手亲了亲,“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宋芷抽回自己的手,“陈吊花现在还在府里么?” 孟桓笑了笑:“怎么可能,关在我府里,若出了岔子,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那在哪儿?”宋芷状似不经意地问。 “在城西一个庄子里,有专人看守的。” 宋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能带我去看看么?” 孟桓挑了眉,看着宋芷的眼睛,宋芷笑了笑:“看什么?” 第3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39节 孟桓低下头去吻他,宋芷原本想躲,躲到一半,动作却顿住了,任由孟桓的吻落到他的唇上。 宋芷闭上眼。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海棠花的清香,柔柔的,轻轻的。 良久,孟桓才放开宋芷,低声问他:“为什么对陈吊花这么感兴趣?” 宋芷说:“你不记得陈吊眼被处死的时候,我什么反应了么?” “记得,”孟桓说,“你很不高兴,还写了一篇正气歌。” 宋芷说:“那我想去看看陈吊花,又有什么奇怪的?” 孟桓轻轻笑了笑:“所以才这么乖地给我亲?” 宋芷垂下眼,手攥着衣袖,没有否认,问:“那行么?” “可以。”孟桓点头,“明天若是得了空,便带你去。” 宋芷暗自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抬起头,在孟桓的唇角亲了一下,刚想退开,就被孟桓扣住了后脑勺,问: “这是奖励么?” 宋芷眨眨眼,没有否认。 孟桓说:“那我真想多抓几个陈吊花。” 宋芷表示不想理这个无耻的人。 翌日,孟桓说话算话,果然把宋芷带去了关押陈吊花的庄子。 庄子不太远,在金水河西和义行用库旁的由义坊,和义门街旁。 庄子戒严,即使是孟桓要进去,也得出示令牌,宋芷瞧见孟桓是将令牌塞到怀里的,贴身放着,很不好偷。 孟桓将宋芷带到庄子里后,便吩咐了一声,说有几句话要问问陈吊花,让其他人回避,守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陈吊花不愧是巾帼将军,待遇很高,单独关在一间地牢里,手脚都带着镣铐,看起来生怕她有通天之能,能从这里头逃走似的。 宋芷到时,陈吊花是半昏迷着,也不知是因为身上数不清的伤,还是仅仅是累了。 宋芷看了一眼,鼻子一酸。 同是宋人,陈吊花为大宋的江山而四处奔走,亲人尽皆被元廷处死,她却仍不屈不挠,继续与元廷抗争,如今自己也奄奄一息地被关在这y暗的地牢里,等待死亡。 而他宋子兰,却在蒙元打造的虚假盛世下,享受着仇敌粉饰出来的太平与安宁。 孟桓似乎看出了他的异样,低声问:“子兰,怎么了?” 宋芷连忙若无其事地扬起一个笑:“什么怎么了?” 孟桓观察着宋芷的表情与眼神,试探着说:“子兰,你似乎有些难过?” 宋芷道:“是啊。” “陈吊眼死了,他的妹妹也在这里被关着,”宋芷指了一下y暗的地牢,“没两天也要死了,我自然难过。” 孟桓听了,眼神微深:“子兰,这些话,你不要对别人说。” 宋芷沉默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征南……”宋芷握住孟桓的手,飞快地亲了他的唇一下,说,“你能出去么,我想单独在这儿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宋芷病体初愈,身子还有些虚,地牢里不比外面,没有眼光,宋芷的手冰冰凉凉的,瘦削的手指纤细修长,不经意地撩拨了一下孟桓的手心。 本不该答应的,不合规矩,但他一定是色令智昏,孟桓想,低头亲了亲宋芷的额头,“这里头冷,你不要待久了。” 宋芷点头。 等孟桓出去了,宋芷才稍稍向陈吊花走近了几步,试探性地叫道:“陈将军,陈将军?” 陈吊花微微动了动手,带起铁链哗啦啦作响。 “陈将军!”宋芷又叫了一声。 陈吊花皱了皱眉……很久没有人叫她将军了,自从兄长被杀,叔父被处死,当初的起义军皆被打散,成了一盘散沙,就再没有人叫她将军了。 陈吊花吃力地睁开眼,尚有些恍惚,她微微凝神,视线聚焦,看到眼前一个清瘦的汉人少年,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少年的眼睛看起来亮亮的,带着崇拜又痛惜的意味。 凭了这一道目光,陈吊花心中微暖,又本能地升起警惕。 “将军,你醒了?”宋芷问。 陈吊花张了张嘴,太久没有喝水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嗓音有些沙哑,低而无力,问道:“你是何人?” 宋芷:“我叫宋子兰,是来救将军出去的。” “……你?”陈吊花打量了宋芷一眼,略有些不信任,心说自己的盟友手里何时还有这样的人了?……不过能到这里来看她,也算是有心了,没直接放弃她。 “嗯!”宋芷点头,“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陈吊花在陈吊眼起事失败后就失踪了,这里陈吊花到大都来搞事是虚构 大家多多冒泡呀,撒泼打滚求收藏求评论,不要不说话嘛 第59章 有狐三 宋芷往地牢外看了一眼,孟桓在外面守着,时不时往里看一下,但那么远,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宋芷没时间废话,开门见山道:“将军,你听我说,他们这里戒备森严,没有令牌根本无法出入,下次我会带着令牌再来。” 同时,宋芷把他进来时观察到的庄子的地形叙述了一遍,以便陈吊花逃跑。 陈吊花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巾帼将军,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点头:“有劳了。”又问,“我若是从这儿逃走,你会不会有危险?” 宋芷微微笑道:“将军能逃脱就是万幸了,至于我自己,将军放心,我会尽力保全我自己的,不过,将军,”宋芷又说了一句,“如今京中警备比往日更盛,将军若是能逃出去,还请以性命为重,不要再冒险行事了。” 陈吊花有些诧异,问:“你是谁派来的人?”若是自己的同盟,恐怕不会说这样的话。 宋芷一愣,很快回答说:“没有谁派我来。” 陈吊花狐疑道:“你不会是蒙元派来哄我当诱饵的吧?” “若是无人派你来,凭你自己,一个未加冠的少年,凭什么能进入到这地牢来?” 宋芷面色微僵,在陈吊花面前,他实在没脸说自己现在依附着蒙古人生活,踌躇着低声说:“将军请不要再问了,没人派我来,我也不为元廷做事,将军可以信任我。” 陈吊花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宋人。有贪生怕死降了蒙元的,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陈吊花没法苛责他们,毕竟都是为了生存,又有什么错呢?有一心为大宋的江山而奔走的,如她陈家人。还有一类,便是像宋芷这样,被迫屈从于蒙元,可心里头仍有大宋的。 陈吊花如今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宋芷这样年岁的,便像是在看晚辈,放柔了声音:“大宋灭亡时,你才十几岁吧?竟也能有这样的心,难能可贵。” 宋芷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孟桓在往这边看,心里有些发慌,不敢再多说,急促道:“将军,时间紧迫,我就不与你多说了,改日再见!”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陈吊花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改日?恐怕自己很难活过明天了,但在临死前,见到这样一个有一颗赤诚之心的宋人少年,倒也挺好。 她闭上眼睛。 “怎么这么久?”见到宋芷出来,孟桓连忙上来拢住他的手,入手是一片冰凉,孟桓有些心疼,“早知便多添件儿衣裳,快九月了,天凉了。” 宋芷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接话。 孟桓又问他:“看你似乎同陈吊花说了什么?” 宋芷皱眉:“我同什么人说几句话,也要一一向你报告么?” 孟桓讪讪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芷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能混到庄子里去,有些心不在焉。 首先需要令牌,没有令牌便进不去庄子,这是第一步。其次是解开陈吊花的镣铐,从庄子里进去到陈吊花所在的地牢之间有重重关卡,一道又一道的锁,最后一道是陈吊花身上的,那锁一定是特质的,寻常东西或许根本无法打开。 在那之后,还得为陈吊花创造逃跑的条件。 宋芷越想,眉头越是拧得死紧,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宋芷突然想,陈吊花不是还有同谋么,若有了他们的援手,营救陈吊花就变得有可能了。 可如何才能找到那些人? “少爷,”回孟府的马车里,宋芷向孟桓打听,他知道不可能完全瞒住孟桓,因此索性坦坦荡荡地问,“陈吊花还能活多久?” 孟桓说:“若我们的布置顺利,她想来活不过今夜子时。” “今夜子时?”宋芷惊讶,“你们今夜便要动手么?” 孟桓摸摸他的头:“所以今夜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府里待着,知道吗?” 宋芷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脑袋,点点头。 孟桓把宋芷送回府后没多久,便又出了门,宋芷在屋里待了半晌,总是坐立不安,跟莲儿说,自个儿要去孟桓书房里拿本书,就径直往孟桓的书房里去了。 孟桓的书房向来是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出的,但宋芷身份特殊,如今齐诺不在,府里也没谁敢拦着他。 宋芷进去后,小心掩上门,cha上门栓,才做贼心虚地去书架、柜子里翻找,试图找到一点踪迹。 可孟桓处理得极为干净,宋芷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眼看天色渐暗,宋芷心中焦急,随意从孟桓书房里拿了本书做掩护出来,回屋跟莲儿说了声,就匆匆出了门。 出门前,莲儿还着急忙慌地说:“先生,少爷不准你今晚出门,你……” “嘘。”宋芷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别告诉少爷我出去过,好不好,莲儿?” 莲儿有些为难:“先生想出门,明儿一早再出去不行么?” 宋芷咬了咬牙,神情肃穆道:“莲儿,只这一次,你帮我一次。” “你若是不肯,我也只能自己跑出去了。” 莲儿见宋芷神色坚决,面有忧色地点点头:“那先生尽早回来,别被少爷发现了。” 宋芷点头,也没带莲儿,转头就出去了。 他既然说了要救陈吊花,就决不能坐以待毙,没想到孟桓的动作这么快,竟然今夜就打算动手,他必须在这之前跟那些人接上头。 没想到,宋芷还在苦苦思索怎么找到这些人,他才出门没多久,就被对方挟持了。 宋芷才走到转角,街头人头攒动处突然蹿出一个人,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了胡同里。 宋芷没有挣扎。 等到了胡同里,听到那人在耳边说:“安分点,别出声。” 同时宋芷感受到一道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在了自己咽喉上。 宋芷小心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人并没有立刻放开他,而是用布塞住了宋芷的嘴,用黑布蒙住眼睛,七拐八拐地把他带到了一个地方,才取下黑布。 宋芷四下打量了一下,似乎是一间破旧民居。 “别乱看!”那人凶神恶煞地说。 宋芷愣了愣,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有好几个人,皆用黑布蒙面,看不清容貌,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刀。 宋芷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是陈将军的人?” 那几人听了,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你知道将军?” 宋芷眼睛一亮,道:“我正在找你们呢!” “你找我们?”有人狐疑,“找我们做什么?” 旁边有人打断他:“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别忘了我们抓他来做什么。” 孟府和也的迷失的府邸、东宫等他们都派了人盯着,这几日,只看到宋芷一个陌生的面孔出入庄子,而且看着是个汉人。 他们这些人多年跟随陈吊花,是她的亲信,生平除了蒙古人,最恨降元的宋人,看到宋芷竟然跟随孟桓出入庄子,便盯上了他,没想到宋芷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小子,我问你,你是什么人,竟能跟哈济尔一起出入庄子?”其中一个为首的说。 宋芷打量了几人一眼,小心翼翼道:“我如果说,我跟你们是一路的,你们信么?” 几人面面相觑,当即有人狐疑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宋芷:“我骗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另一人冷笑:“谁知你是不是哈济尔派出来诱导我们的。” 宋芷立即指天发誓:“绝没有这回事。” 宋芷说:“你们抓我,想来也是为了救陈将军,现在时间紧迫,你们只有几个时辰,再晚,恐怕就救不到陈将军了。” 几人齐齐变色:“你什么意思?” “哈济尔亲口告诉我,他们今晚子时就动手。” 为首者盯着宋芷,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黑布之上露出来的眼睛,显示出他并不像表面那么冷静。 宋芷继续道:“上午我随哈济尔去了一趟庄子,知道庄子里的地形,以及陈将军被关在哪儿。” 宋芷相信,以那个庄子的守备,陈吊花的人再厉害,也探不到庄子里面去,自己提供的绝对是极重要的情报,那几人听了,顿时分成几个不同的声音,争论起来。 “如今刘将军已然放弃了我家将军,若是我们不想法子营救将军,将军危矣!” “不行,副将!我们不能信任他!万一他是哈济尔派出来的,我们听信了他的话,岂不是正好一脚踩进陷阱里么?” “可他说的若是真的,错失了今夜,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陈将军了。” “为救陈将军,冒这个险,值!”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时间没有结论。 这时,为首的那人又问宋芷:“你为何要帮我们?” 宋芷就等他们问了,听完,当即站起身,向其深深作了一个揖: “小人不才,也是个宋人。” 这听起来不是个高明的理由,可分明又最动他们这类人的心。 “好!”副将盯了宋芷半晌,见宋芷虽然年轻,却气度不凡,说话不卑不亢,立即发了话,“我们暂且信你,不过……” 宋芷疑惑抬头,正想问不过什么,却见那副将对他扬起手,狠狠一掌刀砍在他后颈上。 后颈上霎时一阵剧痛,宋芷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疼得额上冷汗直冒。 “副将,您……”宋芷抽着冷气问,“……这是什么意思?” 副将弯下腰,捏着宋芷的下巴,寒声道:“小子,我们虽然暂且信了你,你也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们便是死,临死前,也能拉你陪葬,明白么?” 第60章 有狐四 宋芷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估计都被打青了,一碰就疼,不愧是陈将军的人……这力道…… “我明白。”宋芷说。 副将行动力很高,既然选择信任宋芷,便立即把营救行动提前了。 宋芷将庄子的大致路线图画了一下,又指明陈吊花所在的地牢。几人便一起商量营救策略,没有避讳着宋芷,但是晚间出发时,让宋芷换了衣服,把他也带上了一起去。 如此,宋芷就算心怀不轨,也无法通风报信了。 戌时三刻,宋芷穿着一身夜行衣,与陈吊花的下属们一同离开民居,向着庄子出发,并按照原先的计划布置了人手。 陈吊花手里还有一些忠心跟随她的亲兵,这些人个个儿都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行动训练有素,下手狠辣。宋芷则被副将带在身旁。 这些人多日来的监视并非没有成果,起码摸清了庄子的守备力量和换班时间。 眼看到了守卫换班之时,正是守备最易出纰漏的时刻,副将手一挥,立即有第一批人趁着夜色悄声冲上去。 第一批人都是去制造动静,吸引守卫进攻的,基本是有去无回,十死无生的结局。 第3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0节 庄子的侍卫里里外外加起来近百人,围得如铁桶一般,在第一批将士冲出去后,立即吸引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副将这才带着宋芷,经由第一队撕出的空缺迅速翻墙而过,进入庄子里。 夜行衣在下落时发出轻微的响声,落地却近乎无声。 宋芷不会武,是被副将拎着进去的。 “这边!”宋芷低声指着方向。 副将一马当先,与宋芷抢先走在前面,确认没有危险,才招手让后面的人跟上。 “此行务必要快!否则等他们的人反应过来,我们这些人都得交待在这儿!”副将极速低语。 在宋芷的带领下,他们穿过第一道关卡,那儿只留了两个看守的人,副将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把两人悄无声息地斩首,连惨叫也没有一声。 浓烈的血腥味经由鼻腔,迅速袭击了宋芷的胃,宋芷捂着嘴,有些隐隐作呕。 “快走!” 轻松穿过第二道关卡时,副将突然觉得不对。 “为何内里守备如此之弱?这不合常理!” 宋芷也觉得不对,他那日来时,守备分明比这严很多。 宋芷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孟桓玩的便是一手瓮中捉鳖,只等他们来么? “这边!”宋芷又指了个方向,“穿过隧道,便会到达地牢,陈将军在最里面的那间。” 副将一手扣着着宋芷的脉门,一边飞快地前进,一边低声道:“你若敢骗我,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知道么?” 晚风拂动月色与竹影,送来短兵相接的铿锵之声,也送来另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却不是第一队人马所在的方向。 副将侧耳听了听:“这是……?” “怎么还有第三队人马?是哪一方的人?” “无论是谁,总是给我们留了更多时间!” 副将当即带着几人前往地牢,地牢入口是一道暗道,藏在书房里。 进入暗道有特殊的机关,若非有宋芷带路,这些人恐怕很难找到。 “顺着暗道走,尽头就是陈将军所在之处。”宋芷悄声道。 此时临近了陈吊花的地牢,宋芷才发现他有些紧张,手心都在微微发着汗,唇角紧抿,神色紧绷。 他第一次背着孟桓做这样的事,知道事关天寿节与逆贼,兹事体大,若是叫孟桓知道了,绝不是简简单单骂几句或是打一顿那么简单,孟桓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可即便如此,陈吊花也还是要救。 “什么人?”暗道深处忽而穿出一声厉喝。 “不好,被发现了。” 只一个照面,副将已经将地牢里留守的侍卫看了个大概,一语未发,直接冲了上去,捂住喊话那人的嘴,将其脖子一拧,那人头一歪,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有刺客!” 其余人无需副将发话,便如鬼魅一般冲了上去,与守卫厮杀开来。 宋芷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厮杀,眼见情况不对,而自己跟这些侍卫比起来又手无缚ji之力,为了不给副将等添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速战速决!”副将下令道。 地牢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在闪闪烁烁,冰寒如雪的刀光映着跃动的火光,伴随着沉闷的刀入r_ou_体的声音,带起一串飞jian的血水。 守卫虽都是ji,ng兵良将,如何能与出入战火的悍匪相比,局势呈一面倒的态势。 “通知参知大人!”有人知道不敌,立即做了决定,“有敌人闯入!” 混战中忽地有一名士兵应声冲出来,直往地牢外跑,分明是去送信的。 “杀了他,不能让他出去!”副将正被数名侍卫围攻,分身乏术,冷声下令道。 可他们为了隐蔽,带到地牢里的人并不多,此刻个个都被侍卫红了眼一般地,拼命纠缠着,不给他们脱身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芷猛然瞧见不远处有一具士兵的尸体,手边落着一柄刀。 杀了他!有一个声音在宋芷耳边说,决不能让他逃出去。 宋芷的神经像一根绷紧的弦,心几乎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成败在此一举! 宋芷悄悄捡起那把刀,握在手心里,刀柄上有粘腻shi滑的血水,握了宋芷满手的血。 过来了! 就是现在! 宋芷闭上眼,举起刀,突然从角落里冲出去,向着士兵一刀砍下去。 刀下有一道阻力,宋芷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将这一刀完完整整地落下去。 只听“噗嗤”一声,刀刃划破士兵的前胸,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长而深的口子,血液从巨大的豁口里喷jian出来,宋芷浑身浴血。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当下都是一惊,守卫是没想到从哪儿冒出这么一个刺客,看着身量不大,下手却如此很辣。副将等人则是为宋芷突如其来的出手所震惊,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少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就了结了一条性命。 宋芷是根本没顾上怯场,方才那一刀,用了他大半力气,眼看士兵在他面前倒下,瞪大着眼睛,见了鬼似地看着他,宋芷拿刀的手发着颤,倒退了一步。 他杀人了。 杀了孟桓的下属。 不能再拖了,宋芷想,他声音也是紧绷的,温润的少年音绷成一条线,竟无端透出几分杀伐之气。 “去救将军,不可与他们缠斗。” 这与副将的意思不谋而合,副将一刀砍下面前人的头颅,冲宋芷一招手。 宋芷会意,当即丢了手中的刀,跟着副将抢先一步离开了原地,向地牢最深处冲去。 陈吊花在地牢最里面的一间,孟桓并未给她调换位置。 副将手起刀落,将地牢的锁砍断,推开铁门,便看到里头重伤的女子。 纵使身陷囹圄,为枷锁所铐,陈吊花浑身依然透露着桀然的傲气,她听到声音,睁开眼,眼神清明得逼人。 “将军!”副将几乎喜极而泣。 “副将?”陈吊花有些诧异,看向宋芷,“这是……?” 宋芷将面巾拉下:“是我,将军,我们来救你了。” 陈吊花神色未变,颔首:“有劳了。” 副将上前一步,半跪在陈吊花身前,低语道:“属下来迟,让将军受苦了。” 同时挥刀砍向陈吊花身上的镣铐,然而并没有砍断,只在其上蹦出一个灰白的印记。 “此镣铐由特殊材料打造,砍不断的,除非有钥匙。”陈吊花倒很冷静。 宋芷道:“很快会有人过来,镣铐出去再说,现在先离开。” 陈吊花点头:“是这个理。” “那属下得罪了。”副将一弯腰,将陈吊花抱了起来。 她手脚不便,无法走路,也没有计较副将的冒犯,点点头:“辛苦你了。” 三人没有磨蹭,当即从地牢退出去,先前厮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只有一地的尸体。 副将暗道不好,他们被发现了,目前外面一定已部署了重重防卫,只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陈吊花也看明白了,冷静道:“如今只有拼死一试了。” 没有退路。 副将抱着陈吊花,十分不便,宋芷替他们打开暗道。 然而没想到,刚从里面出来,迎面便是一柄刀落下来,宋芷躲闪不及,左肩立即受了伤,一阵剧痛。 “闪开。”陈吊花在身后拉了他一把。 书房里确实布了守卫,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陈吊花趴在副将背上,递给宋芷一把刀,道:“小子,顾不了你了,千万自保。” 宋芷下巴绷得紧紧的,转过头,对陈吊花低声道:“将军可还记得,我上午对你说的话么?” 陈吊花眼睛微眯,不知道宋芷指的是哪一句。 这时就听宋芷道:“将军出去后,不要再莽撞行事,当以己身性命为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将军能否答应我?” 他此番放走陈吊花,孟桓定然会被问一个失职的罪,宋芷不希望陈吊花出去后,再继续作乱,给孟桓再舔麻烦。 陈吊花轻轻点点头:“我答应你。” “几位还不出来,是在害怕么?”书房里约莫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见三人嘀嘀咕咕,就是没动作,不耐地出声道。 陈吊花听了,淡淡道:“陈某驰骋沙场十余载,尚不知害怕二字怎么写。” 陈吊花拍拍副将的肩,低语:“别怕,我们出去吧,再拖下去,只会人越来越多。” 副将点头:“是。” 副将背后背了个人,行动十分不便,被这十几个人围住,一时竟脱不开身。 宋芷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混在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中间,根本没打算同他们打,险险地被砍了两刀,宋芷勉力避开了要害,疼得快拿不住刀了。 “你们主子呢?”宋芷压低声音问。 大半的人都被副将吸引去了,只有少数两三个围着宋芷。 这小子看起来十分弱ji,但竟然能成为陈吊花的亲信,绝不简单,因而他们也不敢妄动。 “想见我们主子?这个简单,只要你束手就擒,等到了牢里,主子自然会来看你。” 这时书房外蓦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谁要见我?” 与此同时,一个修长肃杀的身影,负着手,从门口走进来。 月色并不太明亮,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然而宋芷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你们猜接下来会怎么样233333,来自后妈的狞笑 第61章 有狐五 来人正是孟桓。 他像是平时一样,穿得优雅闲适,但那低而冷的嗓音以及有如实质的冷然目光,都透露出,他现在心情十分不好。 孟桓身上没有血,想来是并未直接参与战斗。 “陈吊花,你可真让我大吃一惊,连这样都能逃出来。” “是谁向你们透露的情报?” 孟桓轻轻问,他部署了绝大的兵力去引诱以及抓捕陈吊花的同谋刘十三,庄子里的布置便略有放松。 可他原有自信,庄子里的地形复杂,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不可能有人能顺利找到陈吊花的所在,并把她带出来。 可现在竟然真有人做到了。 而且还差一步,陈吊花就会被救走。 孟桓打量了陈吊花喝副将一眼,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黑暗里,站了一个纤瘦的身影。 注意到孟桓在打量自己,宋芷一顿紧张,冷汗顺着额头上冒出来,流到黑色的面巾里。 但孟桓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那身影有些眼熟,孟桓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或是只是相似。毕竟宋芷全副武装,等闲人根本看不出是谁,何况他在黑暗里,手上拿着刀,身上满是血。 谁能想到宋先生那只拿笔的手,也能拿血淋淋的刀呢? “哈济尔,百密终有一疏,本将军能走到这儿,今日就一定能逃出去。” 孟桓还在想内鬼的事,自然没有好脸色,手一挥:“把他们三个给我拿下。” 等抓到了人,自然就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了。 见孟桓没有认出自己来,宋芷心里既有庆幸,也有愧疚,但已到了这个地步,宋芷知道,无论如何,孟桓都会知道是他了。 毕竟他已经无法全身而退,没事人一样地回孟府了。 想到这里,宋芷下定决心,在战斗开始之时,便提着刀,直接向孟桓冲了过去。 如果孟桓现在杀了他,那他也算功德圆满,跟孟桓两不相欠了,宋芷想。 至于陈吊花能否逃出去,宋芷不知道……只希望她能逃出去,也不枉自己一番苦心。 宋芷一番动作,让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谁不知道哈济尔虽然年轻,却已纵横沙场五载,手下人命成千上万,功夫了得,宋芷冲上去对他动手,不是自找思路吗? 守卫们略略侧目,就不再管宋芷,一起围攻陈吊花和副将去了。 他们还不信,这么个小子能伤到哈济尔? 孟桓也很诧异,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人,搞不清楚这人怎么想的。 然而等到距离近了,孟桓才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却盛满了决然,盯着自己,眼里神色复杂难言。 孟桓心里头猛然一跳。 宋子兰? 宋芷已经近到他身前,提刀便砍。 宋芷当然伤不了孟桓,只一个接触,便被孟桓反拧住了手,他一用力,宋芷手里的刀便铿锵落地。 疼痛让宋芷闷哼一声,也就是这一声,让孟桓确定了他抓住的人是谁。 愤怒,失望,害怕,悲伤,不可置信,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教孟桓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该以何种神色来面对眼前的人。 而宋芷还闭上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孟桓太阳x,ue一跳一跳的。 “你……”他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音节。 那声音炸响在耳畔,让宋芷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他认出来了。 趁着孟桓不留神,宋芷从地下捡起一把刀,正打算自裁,便被孟桓一掌砍在手腕上,手腕一痛,立即肿了起来,刀也无力地落下去。 正巧这时,副将带着陈吊花破门而出。 孟桓一个激灵,下令道:“给我追,决不能让她逃了。抓不了活的,就就地格杀!” “是!”守卫们鱼贯而出。 一个转眼,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孟桓和宋芷两个人。 孟桓回过头,用森冷的目光盯着宋芷,冷笑: “好,好得很呐宋子兰……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宋芷的身体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他不敢看孟桓的眼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埋得很低。 第4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1节 “少爷,我……” 孟桓冷冷盯着宋芷,却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宋芷毛骨悚然,想要捡把刀一死了之,却发现手腕被孟桓打得根本使不上力气,连刀也拿不动了。 “想死?”孟桓冷眼看着他,唇边带着渗人的笑,“在我面前,你没有寻死的机会。” 孟桓捏起他的下巴,强迫宋芷抬起头来。 宋芷却不敢看他。 “看着我!”孟桓低吼。 宋芷身子一颤,怯怯地抬起眼,对上孟桓的目光。 孟桓眼里有诸多情绪,幽深得像寒潭一般,沉冷浓郁,让人不敢直视。 “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们接上头的?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人?我竟一点察觉都没有?”孟桓的语气低而凉,像蛇吐着信子。 宋芷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说:“我不是他们的人。” “不是他们的人?”孟桓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不是他们的人,你拿着刀跟他们出生入死,利用我的信任套情报,转头就告诉了他们?” “对不起……少爷。” 孟桓手上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宋芷的下巴捏碎,“对不起?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 宋芷眨了眨眼,眼泪无意识地往下落。 “现在知道哭,博取同情了?”孟桓冷笑了一下,“宋子兰,你胆子很大……我还真是看错了你。” 孟桓低语,语气让宋芷不寒而栗:“刚才冲过来是想做什么?杀我?” 宋芷满脸都是泪,摇头否认道: “不是……” “不是?”孟桓问,“那是想做什么?” 宋芷不说话,总不能说,冲上去让孟桓杀了他吧。 “不说话了?”孟桓又道,“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跟着陈吊花走了,嗯?” 宋芷咬着唇,当然不会。 他从没想过要跟陈吊花走,从没想过要离开孟府,却也没想过,要如何再去面对孟桓。 “少爷,”宋芷闭上眼,“您若是生气,就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你以为我不敢?”孟桓陡然被他激怒了,掐着宋芷的脖子,“还是说,你认为我会舍不得,所以有恃无恐?” 宋芷的脸很快因为缺氧而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爆起,却丝毫没有反抗,看样子是真打算就这么死在孟桓手里。 宋芷基本上满身都是血,让孟桓辨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不是他的,眼看宋芷已经濒临窒息,瞳孔有些失焦了,孟桓才猛然松开手。 宋芷无力地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孟桓从一旁一个身量较小的士兵尸体上,扒下一套衣服,丢到宋芷身边,冷冷道:“换上。” 宋芷不解其意,也不敢违抗,乖乖脱了自己的外衣,换上那套铠甲。 孟桓这才发现,宋芷果然是受了伤的,里衣上也有血,看起来是从里头渗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伤得有多重,因此讽道: “真是感天动地。你一介文弱书生,也敢拿着刀与人厮杀,你对宋的一片拳拳爱国之心,真令我感动。” 铠甲很重,宋芷的伤有些吃不消,然而沾了血后却看不清他惨白的脸,宋芷闻言眼睫颤了颤,没有回答,依旧在孟桓面前跪下,伏在地上,低声道:“请少爷责罚。” “责罚?”孟桓轻声反问,“责罚能把陈吊花抓回来么?” 这么久没有抓回陈吊花,想必她已经逃远了。 “少爷……” “住嘴!别叫我少爷!”孟桓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背叛我的人。” “我……”宋芷的声音有些哽咽,垂下眸,“……您把我交出去吧,我自己做的事,愿意自己承担。” 陈吊花逃了,孟桓首当其冲,定然会被处罚。 “你承担?”孟桓讽道,“你凭什么承担,你以为你谁?把你交出去,我还得加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宋芷咬着唇:“对不起。” 孟桓冷笑了一下,道:“给我滚起来,跟我出去解决后面的事。” “从现在起,你若是胆敢再脱离我的视线,我就立即要了你的命,你看我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宋芷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铠甲压在他的伤口上,让血不断往外渗透。 “是。” 其实后面已经没有许多事了,陈吊花的同谋刘十三被抓住,余党不足为惧,陈吊花的亲信也死伤殆尽,俘虏了少许,只有副将带着陈吊花逃了。 孟桓只出面跟也的迷失一起,稍稍善了后,又下了全城搜捕陈吊花的命令,就带着自己的亲信,回了孟府。 孟桓坐在马车里,宋芷跟着孟桓其他亲卫一起,走在马车后面。 有人不认识宋芷,上来搭话,宋芷也不搭理。 回到孟府,已是丑时。 孟桓暂时没空处理宋芷,便命和郎撒把他送回去,吩咐了两名侍卫看住了门,自去忙去了。 宋芷身上有好几道伤口,且都比较深,没有处理,莲儿也被守卫拦在了门外,无法进去,只能干着急。 宋芷脱了铠甲,用清水稍微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换上干净的衣物,就躺到了床上。 疼。 不只是身上的伤口疼,心里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宋芷几乎不敢去想孟桓,可孟桓认出他时那一瞬间的眼神,却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孟桓一定很生气,对他很失望吧。自己不仅欺骗了他,还利用了他。 他会如何处置他? 他放走了陈吊花,孟桓会怎样被处罚?……以他的身份,顶多是斥责一番,小惩一下,不会太严重吧? 宋芷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清醒,一夜没睡。 天亮后,来了个不认识的大夫,替宋芷处理伤口,十六日夜孟桓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至今已消了大半,但仍有少许,没有完全消掉。 宋芷不知道孟桓有没有借此羞辱他的意思,可无论孟桓有没有,宋芷都只好受着,解开衣服,在大夫诡异又惊诧的注视下,低声道:“劳烦大夫了。” 大夫倒也没说什么,专心致志地替宋芷处理伤口。大夫手法粗糙,宋芷疼得直冒白汗,好容易处理完伤口,大夫丢下一些上药,道:“日后自己换。”便离开了。 今天是廿二日,明日便是天寿节。 世祖于廿三日辰时抵达健德门,孟桓作为留守大臣,也去健德门迎接。 廿四日,大都一片热闹,陛下在宫中设诈马宴,宴请百官,百官皆着质孙服,上殿恭贺陛下圣诞。 而宋芷则一直被软禁在屋里,门口的侍卫得了孟桓的命令,不允许他踏出半步,每日三餐都有专人送进来,莲儿也被调走了。 大夫自廿二日来过一次后,果真没再来了。 除了一日三餐,宋芷就像被遗忘了似的。 之后又过了一日,到廿六日,孟桓才抽出空来,时隔几日,第一次走到宋芷的门口。 第62章 有狐六 这几日宋芷自己擦药,到底是十分不便,因此伤口并没有愈合的迹象,反倒有些发炎了,很疼,头有些晕。 宋芷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口有人行礼:“见过少爷。” 随即是孟桓的声音,问:“他这几天如何?” 侍卫回答:“很安分,除了用饭时,门没开过。” 孟桓未置可否,推门进去。 宋芷已经摸索着起了身,见孟桓进来,便强撑着下地,向孟桓行了跪礼。只这几个动作,就费了宋芷老大的力气。 孟桓不让他叫少爷,宋芷便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孟将军。”声音又低又哑,虚弱无力。 宋芷又有些发烧,前几日的烧才退,又烧起来了,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发白,眼底有些青黑色。 孟桓冷冷地看着他,这几天没见到人,气慢慢消了些,可一见到人,这人还叫他将军,孟桓的气又上来了,也没叫他起来。 可到底怎么处置宋芷,孟桓却没想好。 像萨兰那样杀掉,是下不了手的,像朵儿失那样赶出去,也……不太舍得。 可平白放过他,又确实是生气。 见宋芷跪得吃力,孟桓冷哼一声,一拂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问: “你可知道,萨兰是怎么死的么?” 宋芷惨白着摇摇头:“请将军明示。” 孟桓道:“当初我跟随太子的安排,筹谋着阿合马的事宜。萨兰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知事,却投靠了阿合马,萨兰为了她的父亲,选择背叛我,出卖了我的消息。” “当然,她并没有成功,就被我发现了。” “然后我处决了她。” 孟桓垂眸,看着宋芷:“我原本很信任你。” 没想到你却背叛了我。 宋芷说:“将军若想杀了我,随时可以动手,宋芷甘心受死。” 孟桓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冷笑: “甘心受死?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我问你,你可知错了?” 宋芷低下头,救陈吊花,他是绝不后悔的。 见人不答话,孟桓只觉得胸中的火气又有隐隐上来的趋势。 “哑巴了?” “孟将军,”宋芷哑声说,“我……不该不对不起你,可救陈将军,我是不后悔的。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救。” “啪”的一声,孟桓忿然拂袖,将案上的茶杯等全部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有一片瓷片飞起来,擦着宋芷眼角飞过去,宋芷的眼角顿时出现一道血痕,红得刺目的血液流下来,像一道血泪。 孟桓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宋芷:“你去救?你拿什么救?” “宋子兰,你以为你有滔天的本事,能在大都禁军的手底下,能在参知大人和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吗?” “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 “我告诉你,宋子兰,”孟桓寒声道,“陈吊花逃不了,只要她还在大都一天,她就逃不了,我迟早会抓到她。” 宋芷擦了擦眼角的血,有点挡住他视线了,说:“孟将军神武过人,自然想抓谁就抓谁。” 孟桓冷声道:“既然知道,你就不该不听我的话,半夜跑出去。” “你如此行事,将我置于何地?” 宋芷抬起头来,看向孟桓,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脸让孟桓原谅他。 于是只是跪在那里,一语不发。 孟桓最讨厌他这样不声不响,像块石头一样。 “我再问你,你是何时跟他们的人接上的头的?” “廿一日下午。”宋芷回答。 “在那之前,我没有接触过他们的任何人。” “那天下午,你进了我的书房,翻了我的东西,是想找什么?” “想找有没有陈将军的人的消息……” “做什么?” 宋芷抿唇:“我……我去了庄子之后,发现我一个人救不了她……就想……” “找同伙?” 宋芷难堪地垂下眸,点点头。 孟桓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又凉又低:“看起来,你的胆子比我想的还要大,一个人就敢琢磨劫囚的事。” “继续说下去。” “我没在您的书房里发现任何东西,因为时间紧迫,就直接出去了,没想到刚好碰上他们。” 宋芷把跟副将等人的接触事无巨细,全部说与了孟桓。 宋芷低着头,孟桓能看到他的后颈上,确实有一块青紫的痕迹,那副将下手还不轻。 “与虎谋皮,你就不怕他们杀了你?” 宋芷一心想救陈吊花,觉得自己跟副将目的一致,倒没想过这一茬儿。 孟桓一看便知道,宋芷天真得根本没想过这个,讽道:“你以为他们会像我一样,如此在意你的生死么?” 宋芷低下头,弱弱地辩解:“……将军她,不会的。” “你跟她见过几面,就敢说她不会?” “你还是觉得你没错么?”孟桓问。 “将军,”宋芷说,“我对不起您,但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救陈将军,这个答案,永不会变。” “所以在你心里,救她比我更重要?” 宋芷眼睫一动,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 “如果有一日,将军身陷险境,宋芷也会不顾性命去救您。” “我救陈将军,是因为我是宋人。救您,是因为我是宋子兰。” “说得好听。”孟桓根本不信他的话,“你那天夜里,不是还举着刀冲上来,想杀我么?” “我没有想杀您……”宋芷说。 “行了。”孟桓不想再听他解释了,宋芷实在太会讨他的喜欢,再多说几句,他就狠不下心了。 “孟将军……”宋芷突然开口。 孟桓拿眼睛看着他。 “莲儿她……” 孟桓皱眉:“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管别人?” 宋芷咬唇:“那天的事是我一意孤行,跟莲儿没关系,我不希望她因为我受拖累。” 孟桓道:“她不听我的命令,擅自让你出门,本就该罚,你不必为她求情,还是想想你自己,该如何是好吧。” 宋芷跪久了,只觉得腿都酸了,膝盖也疼,加上发烧,头也晕,险些跪不住。 “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屋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这道门半步。” 第4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2节 孟桓说完,站起身离开了。 孟桓走后不久,裴雅却来了。 来给宋芷看病。 裴雅看到宋芷没几天又发烧了,他是不知道这些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了些风声,但看情形,宋芷似乎犯了什么错。 于是裴雅一边给宋芷处理伤口,一边跟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将军每年生辰都不能好好过,今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将军对先生是绝对有心的,若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先生稍待一下,不要惹将军生气,否则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裴雅在切除他已经坏死的肌r_ou_,宋芷疼得满脑门儿的冷汗,细微地抽着气,突然注意到裴雅说孟桓刚满二十。 记得不久前莲儿还说孟桓不满二十来着。 “少爷满二十了?”宋芷有气无力地问。 裴雅睨了宋芷一眼:“可不是嘛,你不知道?” 宋芷痛得厉害,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裴雅:“廿一日。” “将军的生辰,是八月廿一。” “廿三是天寿节,自从将军领了职务起,每年廿一,他都忙得脚不沾地,再没有好好过过一个生辰了。” “廿一?”宋芷一怔,廿一不就是他们营救陈吊花的那天吗? 那天是孟桓的生辰?为何从没人跟他提过? 宋芷出神地想着这些,所以他在孟桓生辰那天,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嘶……”裴雅手上一动作,宋芷顿时疼得回了神。 宋芷身上主要有三道伤口,一是左肩,一是后背,一是左臂。 裴雅给宋芷处理好了伤口之后,用绷带绑好,便出去了。 “好好休息,养好伤,再想别的。” 也没问宋芷是怎么受的伤。 这几日宋芷因为有心事,加上伤口疼,一直睡不好,裴雅走后没多久,宋芷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他。 “先生,喝药了。” 宋芷睁开眼,还以为是莲儿,然而一抬头,却是一个陌生的婢女。 “莲儿呢?”宋芷问。 婢女道:“莲儿被调走了,日后就由锦明来服饰先生。” 宋芷正想问为什么,突然明白过来,想来是自己跑出去,莲儿没把他拦下,孟桓才这样处置的。 “先生,喝药吧。”锦明道。 宋芷看了那药碗一眼,一看就很苦,皱了眉,还没有蜜饯儿。 “放那儿吧,我等会儿自己喝。” “是。”锦明应道。 放下药碗后,锦明就退了出去。 宋芷有些担心莲儿,不知道孟桓会不会为难她。 他端起药碗,稍微尝了一点,顿时脸皱成一团。 太苦了。 宋芷把碗放下,算了,等会儿再喝吧。 然后宋芷就睡着了。 伤口在疼,依旧睡得很不安慰,消炎药没喝,宋芷的浑身都烫起来了。 第二早上,锦明进来送饭,却发现宋芷药也没喝。锦明与莲儿不同,对宋芷伺候得一板一眼,宋芷不配合,她便直接禀报了孟桓。 孟桓来时,宋芷正睡得昏昏沉沉。 孟桓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烧得都烫手了,一时间怒火中烧,“去,再端一碗药来!” 锦明手脚快,立刻就端上来了。 孟桓拍了拍宋芷的脸,叫道:“宋子兰,醒醒。” 宋芷迷迷糊糊地被拍醒,睁开眼,看到孟桓,无意识地叫了一句: “少爷……” 孟桓指着旁边冷掉的药,问:“为何不喝药?使性子么?” 宋芷一下子清醒了,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头又晕,一阵晃神,面色又白了几分,低声解释:“不是的,我、我只是……忘了。” 孟桓站起身,神色依旧冷淡,对锦明道:“把药给他。” 宋芷接过了药碗,又忆起那刻骨铭心的苦味,有些踌躇地看了孟桓一眼。 “怎么?”孟桓问。 宋芷皱着眉头,脸红彤彤的,眼睛则shi漉漉的,像只病猫,病中的人总是敏感又脆弱,动了动嘴唇:“苦……” 第63章 有狐七 孟桓嘴角抽了抽,裴雅为什么又把药做得这么苦,下次得提醒提醒他。 “苦也得喝,不喝我就灌你喝。” 宋芷低下头,纤细的眉毛下,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他抿抿唇,英雄就义似地闭上眼,一仰头,壮烈地一口喝下了整碗药。 苦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宋芷剧烈咳嗽着。 谁知孟桓却已吩咐了人去取蜜饯儿,在宋芷喝完药后,便把蜜饯儿递给他。 宋芷飞快地说了一声:“多谢少爷。”便囫囵塞了一把蜜饯儿在嘴里。不叫将军,又叫少爷了。 也不怕噎着,孟桓想。 这时,只听宋芷嘴里含着蜜饯儿,含含糊糊地问:“廿一日,是少爷的生辰么?” 孟桓有些诧异,谁告诉他的? 点点头:“是。” “二十岁生辰?” “是,怎么?” 在汉人的礼节里,男子二十岁及冠,要行加冠之礼,而孟桓的二十岁生辰,竟这样草草地过了。 蒙古人没有所谓的加冠礼,但怎么着也不该如此草率。 宋芷正想说什么,恰巧这时,齐诺在外面敲门。 “何事?”孟桓问。 齐诺道:“少爷,陛下前天赏的美人,都送到了。” 陛下赏的美人?宋芷连忙看了孟桓一眼,有些慌张,却见孟桓点了个头。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身。 齐诺往宋芷这边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宋芷最近惹到了孟桓,对宋芷的不喜终于又可以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来了,故意扬声道: “少爷,陛下赏的美人可真不是那等庸脂俗粉能比的,一个个貌若天仙,大方识礼,日后府里添几个人,总算又能热闹一点儿了。” 宋芷嘴唇颤了颤,脸上仅剩的血色也退了去。 宋芷张嘴,欲言又止,想叫孟桓,却没能叫出口,现在教他有何脸面,来吃这个醋呢?……何况他从来都没资格。 孟桓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可没有闲心每天来盯着你喝药。你若实在不想喝,我会派个人看着你,一日三餐地灌。” “若还想再寻死,趁早说一声,我送你一程。” 宋芷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强笑道:“我会好好喝药的。” 孟桓又离开了。 宋芷望着窗外,见孟桓一步步走远,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却乍然瞧见了窗外满树的海棠,开得烂漫非常。 几天过去,他跟孟桓之间全然变了,海棠花却依旧如昨,在秋风里摇头晃脑。 宋芷手攥着被角,攥得指节发白,他低下头,轻轻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无声地抽泣了一下。 到底是他自己,一步错,怨不得别人。 这夜下了一场秋雨,这场雨绵绵不绝,连下了好几日,等宋芷乍然想起窗外的海棠时,才发现秋雨后,海棠花都谢了。 雨打残红,残花落了一地,枝头只余绿叶,在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中怯怯发抖。 满林翠叶胭脂萼,不忍频频觑著。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到了深秋九月。 近来,府里新来的几位美人都非常受宠,尤以一位知书达礼、恬静温婉的汉人女子为盛。 那女子名唤含珠,长发及腰,黛眉朱唇,是传统的汉人美人形象。 当然,这不是宋芷亲眼看见的,是锦明告诉他的。 自八月廿一日夜回来后,宋芷就没有出过门了,刚开始是身子不便,后来身子好些了,又记着廿六日孟桓说过的话: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出门。 宋芷就果真,半步也没有踏出房门过。而孟桓也没怎么来看过他,听说每天都跟陛下赏的美人混在一处。 九月初,宋芷向孟桓告假,想回兴顺胡同一趟,被驳回了。 宋芷心下郁郁,加上天气渐冷,伤口不易愈合,便更加倦怠,整日里神思不属。 没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重九那日,大都居民皆要出游赏景、登高避灾,赏菊、cha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 初八,宋芷向孟桓告假,要回兴顺胡同过重阳,亦被驳回了,便写了封信,委托人替他送到兴顺胡同去。孟桓倒没有阻止他写信。 随后摒退锦明,宋芷拿了本书出来看,以打发时间,夜里早早地便睡了,第二天亦起得晚,辰时末才醒。 醒来又想起今天是重阳,是团圆祭祖的日子,于是忍不住想,也不知秀娘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 至于孟桓,想来正与那些美人在一块儿,没空理他罢。宋芷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一上午百无聊赖,又觉得困倦,拿了本书,没看几眼就睡着了。 梦中浮光掠影似地流转过许多画面,有五年前初见孟桓时连绵的春雨,有一年前在安贞门街上与孟桓重逢时的秋光,有去年初入孟府时的冬雪,有今年春庐师山上的海棠花,有孟桓舞枪时墙角花团锦簇的木槿,也有八月十六日夜金水河上的月色…… 寒来暑往,他进孟府已然有一年了。 孟桓来时,宋芷正趴在桌上,脸压着书卷,睡得正熟,但眉心即使是在梦中也是蹙着的。 不过十余日没怎么见人,孟桓就惊觉他瘦了一圈,皱着眉没好气地把人叫醒。 “天这样凉,这么睡,是想着凉么?” 宋芷的手臂被压得发麻,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是孟桓,先是眼睛一亮,又很快黯下去,站起身,向孟桓行了个礼:“见过少爷。” 生分又疏离。 孟桓这些日子,自然也想他得紧,今天见了人,更觉得思念如潮水一般涌来,见他瘦了,又心疼又自责,却生生被这一礼,挡在了万里之外。 孟桓将刚要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淡淡道:“若病了,我可不会再给你请大夫。” 宋芷垂眸道:“是,我错了,不会再这样了。” 很不真诚。 孟桓气得牙痒痒,是谁对不起谁,总也等不到他认错,怎么自己上赶着来找他,还这个态度? 孟桓越想越不是滋味,忿忿然地盯了宋芷半晌,宋芷也没什么表示。 孟桓气结,一拂袖,就打算离开,刚转身,听到宋芷叫他。 “少爷!” 依旧是温润清亮的少年音,带着慌张,急切,与小心翼翼。 孟桓猛然回头看他,只觉得心也被这一句“少爷”揪了起来。 “何事?”他故作冷静地问。 宋芷确实瘦了,眼眶陷下去,下巴削尖,如墨一般的双瞳静静地望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复又被咽下去,最后宋芷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少爷,今日重阳,祝少爷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笑口长开。”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笑口常开。 孟桓心头一阵颤动,又酸又疼,垂眸间,又瞧见宋芷腰间悬着的翡翠玉佩。 八月初,他在扎马步时问宋芷,想把翡翠玉石做成什么。 记得当时宋芷说:“做一对弥勒佛玉佩。” “你一个,我一个。” “为什么?”孟桓记得自己问。 而后宋芷回答:“希望你笑口常开,没有烦恼。” 离开的脚步就顿在那里,像是脚下生了根,怎么也走不动。 孟桓看到宋芷的眼眶渐渐红了,他心里的防线也一步步瓦解。 “少爷。”宋芷又叫了一声。 孟桓看着他:“怎么?” 孟桓的眼里有期待,但宋芷没有看见。 宋芷低下头,有些委屈,却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他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让孟桓不再生他的气? 他该说些什么? 良久的沉默,久到孟桓眼里那点期待都快逐渐冷却下去,宋芷才咬了咬唇,攥住自己的衣袖,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走到孟桓身前。 孟桓看着他。 宋芷心一横,给自己加了把劲儿,踮起脚,轻轻吻上孟桓的唇。 孟桓没躲。 宋芷心里一松,还好,没躲开,不然太难看了。 鼻息交错,宋芷看着孟桓近在咫尺的眼睛,脸慢慢地烧起来,他闭上眼,攀着孟桓的肩膀,打算更进一步,然而没等他伸出舌头,孟桓就一抬手,拦腰抱起他。 宋芷惊呼一声,慌忙搂住孟桓的脖子,未免自己掉下去,随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孟桓的心跳很快,怀抱里依旧是令人心安的、熟悉的味道,但掺杂了不甚明显的脂粉香气。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3节 宋芷鼻子微酸,闭上眼,假装闻不到,又为这样不知羞耻的自己感到难堪。 孟桓的动作有些粗鲁,将宋芷扔在床上,然后压了上去。 背上的伤尚未完全愈合,摔到床上时,伤口被挤压得有些刺痛,宋芷咬着牙,没吭声。 略显粗砾又宽厚的手探入衣襟,孟桓一边亲吻他,一边急切地抚着他细嫩的胸膛。 宋芷勾着孟桓的脖子,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仰着脸,身子因孟桓的抚摸而微微颤抖。 “子兰……”孟桓低声叫他。 “……嗯?”带着鼻音的声音。 “睁开眼,看着我。”孟桓说。 宋芷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看向孟桓。 那眼睛猫儿似的,有些慌张,shi漉漉的,明明害怕得身体都在颤抖,却强迫着自己接受。 或许是那天夜里孟桓太粗暴,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孟桓低下头吻他的眼睛,温热的舌舔过睫毛,睫毛像刷子一样,扫过他的舌尖,仿佛扫在他的心尖上,又痒又撩人。 shi热的吻落到宋芷的唇上,并不温柔,而是像野兽一般,在侵吞着他的猎物,一步步鲸吞蚕食,要把人拆吃入腹。 宋芷攀着他的肩膀,呼吸错乱,努力适应着孟桓的节奏。 孟桓离开他的唇,舌尖在他的耳垂辗转,来到颈侧,灼热地亲吻、吮吸,在宋芷颈侧留下斑驳的痕迹。 宋芷身子微颤,突然低低地抽泣起来,却只是无声地落泪。 孟桓摸着手底下瘦骨嶙峋的身体,低声问:“哭什么,不愿意?” 宋芷摇摇头:“你来吧。” 看他哭成这样,孟桓哪里忍心,低头吻去宋芷脸上的泪,低声责备:“府里克扣你的吃食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芷泪眼婆娑地摇头,说:“没有,是我自己,吃不下。” 至于为何吃不下,孟桓没有再问。 这十余日,不过是互相折磨。宋芷过得不好,他又哪里过得好呢? 孟桓咬了他的耳朵一下,在宋芷耳畔问:“以后还敢不敢了?” 听到这一句,宋芷就知道,孟桓是原谅他了,不由得眼眶一热,摇头说不敢,而后勾着孟桓的脖子凑上去吻他,含糊道:“少爷,对不起。” “对不起……”他一遍遍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注:“满林翠叶”句,摘自宋代马子严《海棠春》 第64章 有狐八 孟桓帮人擦去眼泪,无奈叹息:“好了,别哭了,该哭的人不该是我吗?” 宋芷眨巴眨巴眼睛,问:“那你哭了吗?” 这下问住了孟桓,说哭了有点丢脸,说没哭又……最后他低下头,啃了宋芷的嘴唇一口,恼羞成怒道:“别问!” 宋芷一边回应着孟桓的吻,一边用手沿着孟桓的肩膀向下,抚上他的胸膛,轻柔又暧昧,带着暗示的意味。 孟桓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别闹,你还有伤。” 宋芷有些诧异地抬眸,没想到孟桓竟然会停下。 孟桓本就一肚子火没处发,看到宋芷的眼神,更觉得把持不住,低头啃了他的脖子一口,低声说:“你最好赶紧把伤养好。” 宋芷登时红了脸,低低地“哦”了一声。 又问:“那你今天,不去陪你那些美人了吗?” “不去。”孟桓抚着他的脸侧,“我陪你。” 宋芷想,他已经沦落到要与那些美人争宠了吗? “怎么了?”孟桓见他出神,问他。 宋芷摇摇头:“没什么。” “吃醋了?”宋芷不坦诚,孟桓却自己看出来了。 宋芷:“没有。” 孟桓拉过他的手吻他的手指,低声说:“你不喜欢她们,我以后就不去找她们,只陪你,好不好?”毕竟是皇帝赏的人,不能轻易处置。 宋芷抬眸看他,没说话。 孟桓又说:“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只要你一个。” 理智让宋芷对此感到不堪,然而情感又让他顺从地接受,一时间宋芷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在叫嚣着:宋芷,你的廉耻呢?另一半却已经主导着身体,让宋芷不由自主地默认了孟桓的话,表示他会乖。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宋芷发现自己对孟桓的依赖,已经到了不可自控的地步,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希望他只是他一个人的,纵然明知只是奢望,也隐秘而不甘心地在心底里渴求着。 于是在这一瞬,宋芷把脸埋在孟桓胸膛上,低低地“嗯”了一声。然而在心底,宋芷却不能确保自己,到底能不能达到孟桓的要求。 孟桓弯了弯唇,摸着宋芷的头发,说:“今日重阳,我带你去登山好不好?” 重阳,自然要登高。 “登什么山?”宋芷问。 “香山。”孟桓说。 香山位于大都西北郊,主峰香炉峰,俗称鬼见愁,据说是因为山顶的钟ru石形似香炉而得名。香山始建于金,金国皇帝于此修建了大永安寺,又称甘露寺,寺旁建有行宫,名为潭水院。 香山四季分明,春季山花烂漫,桃花、杏花、玉兰、迎春、连翘、牡丹等次第绽放,一派花团锦簇,春意盎然。夏日则清爽宜人,清幽雅逸。深秋时节红叶飘丹,冬季则银妆素裹。 此时正值深秋,乃是香山赏红叶的最佳时节。 孟桓说走就走,顾忌宋芷身上有伤,没骑马,吩咐人备了车马,这就带着他去香山了。 马车从太平坊出来,沿着和义门街向西一路飞驰,从和义门出了大都,再一路向北,抵达香山。 香山游人如织,一是来登高避灾的,一是来赏红叶的。 两人在山下下了马车,而后混在人群里一起向山顶走去。 香山高约一百七十余丈,并不太高,也不陡峭,比较好登,且深秋时节,即使已近午时,天气也并不炎热,微凉的秋风与暖暖的秋日交相辉映。 或黄、或橙、或红的枫叶,黄者如暖日,红者似血,一面在秋风里轻轻颤动摇晃,一面在秋日下伸长了脑袋与胳膊,懒洋洋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金红的日光与枫叶的红融在一起,教人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样更红些,皆是一大片、一大片,灿烂又热烈,竟比柔美的春花更多一分壮丽的美,仿佛叶落前再用尽所有生命力绽放一回光采。 半路上,孟桓记着宋芷喜欢吃狮子糖,便给他买了一袋儿边走边吃。 而宋芷为了哄着孟桓,自己吃狮子糖的同时,忍痛割爱喂给孟桓吃,孟桓一个没落,全吃了。 但宋芷不知道,孟桓其实并不爱吃甜食。 吃到后来,孟桓觉得自己嘴里已经甜到发苦了,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宋芷按着猛一顿亲,才觉得好些了。 虽然宋芷嘴里也有狮子糖的甜味,但那种甜,与自己吃狮子糖的甜不同。 香山上游人如云,再偏僻的角落也有人,宋芷感到人来,便赶紧低下头,喂了一颗糖在嘴里,用袖子掩住红肿的唇,假装吃糖,只是耳尖红红的。 那一抹红虽浅,却比漫山如火焰、似彩霞的红叶更好看。 然而这时,孟桓却倏然顿住了脚步,没带着宋芷离开,宋芷疑惑地抬头,才发现来人竟有些眼熟。 “敢问阁下是?” 来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袍,神情困顿萎靡,眼眶身陷,瘦得脱了形,那腰身纤细得紧,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看着孟桓,没有回答宋芷的问题。 孟桓警惕地眯起眼,一把将宋芷揽到怀里,问:“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要把我捉拿了上交给朝廷吗?”那人问。 听到他说话,宋芷才猛然想起,此人竟是逃犯郝嫣。 三月十九日郝祯死后不久,世祖在朝中诸多大臣的推动下,下令彻查郝祯和阿合马的罪行,郝嫣知道事发,从此销声匿迹,任大都总管府怎么找也没找到,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经离开了大都,没想到竟还在这里,还来了香山游玩。 孟桓微微一笑:“既然知道,怎么竟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陈吊花逃后,至今没抓到,孟桓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宋芷火气已经发不出来了,刚好来了个郝嫣让他泄愤。 郝嫣说:“来找你叙旧。”他指指宋芷,“也找你的小情儿叙叙旧。” “叙旧?”孟桓冷哼,“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叙的,他跟你更没什么好叙的。”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郝嫣突然出现,应当不会只是他一个人,否则绝没有胆量出现,毕竟十个郝嫣也不够他打的,他自己倒是无所畏惧,只是宋芷在这儿,恐怕会被牵连。 宋芷似乎知道孟桓在想什么,偏头在他耳边说:“少爷,不用担心我。” 郝嫣笑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要紧张,不该我紧张么?你们若是吼一嗓子,郝嫣在这儿,我今天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们的事。” 孟桓淡淡道:“废话不必多说,叙旧也免了,直说吧,你来做什么?” 宋芷上次见郝嫣,还是二月廿日踏青之时,孟桓摔伤了,郝嫣替二人叫了顶轿子,彼时郝嫣还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如今却落魄至此。宋芷因此有些感慨,站在孟桓身旁,没有说话。 郝嫣也不知道自己跳出来做什么,这些日子他隐姓埋名,藏在大都里,从不敢在昔日故人前露脸,就怕被人认出来。 今天在香山见到孟桓,也纯粹是意外。 郝嫣不知道郝祯被杀一事有多少是孟桓的手比,但无论多少,孟桓确实是参与了,他们原本的关系就不好,且各为其主,说不上怨恨,只是今日见了,心情有些复杂。 又发现孟桓身边那个秀才,跟他竟是那样的关系,一时好奇,才跟了上来。 因此郝嫣摆摆手:“确实没事,就是有些好奇……以往,你哈济尔比起我们这些纨绔子弟,说不上风流,身边的也都是娇美无骨的女子,怎么突然换了胃口,对男人也感兴趣了?” 郝嫣确实是一副兴味盎然地模样,只当孟桓是突然换了口味,尝尝男人的滋味,语气煞是轻佻。 这样的话,宋芷已经听得太多,从最初的觉得耻辱,到现在,已经近乎麻木了。 清者自清。 至于孟桓对他的态度,他却不愿去想那么多了。 “什么叫对男人感兴趣,”孟桓眼睛微眯,郝嫣的话让他十分不舒服,以护雏鸟的姿势把宋芷护在怀里,轻声道,“我只对他感兴趣。” 郝嫣愣了愣,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意外,接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是,哈济尔,你认真的?” 孟桓皱着眉头:“与你何干?” 意思是,是认真的。 郝嫣似乎听到了什么大快人心的消息,笑道:“哈济尔,你也有今天!” “我今天就祝你二人,生离死别,总得选一样。” 排除宋芷汉人的身份不谈,宋芷一个男子,与孟桓之间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个郝嫣能看出来,他们自己也能看出来。 因此于郝嫣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孟桓的脸色沉下来:“我的事,就不由你c,ao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孟桓说完,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佩刀,手腕发力,将刀向着郝嫣飞过去,郝嫣吓了一大跳,慌忙躲开,刀刃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深深地cha入一旁的泥土里。 郝嫣夸张地叫着:“就算我说了什么实话,哈济尔也不用如此大发雷霆吧?” 他笑眯眯地打量着孟桓的脸色,又看了看宋芷,觉得心情大好,也不再激怒孟桓,绕过灌木丛,很快不见了身影。 孟桓并未追击,咬牙捡起佩刀,擦干净了收入鞘中,拉着宋芷:“我们走!”却没拉动。 孟桓皱眉抬眸,看向宋芷:“怎么了?” 郝嫣的话,不仅仅是对孟桓的拷问,也血淋淋地戳在了宋芷心上。 生离或是死别,总得选一样。哪对有情人,愿意听到这样的“祝福”呢? 可不论宋芷如何只争朝夕,不论明天,那藏于心底的惶恐不安都始终存在着。 “少爷,”宋芷看着他,眼里倒映着香山顶上漫天的红叶,轻声问,“你会有别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元朝的香山跟现在景观不一样,现在看到的很多景观都是明清建的,元朝没有,所以除了甘露寺和潭水院,都我编的。 2百度说香山高557米,元朝一丈是312米,换算出来是178丈多。 刚刚和好,又面临来自灵魂的拷问 第65章 有狐九 你会有别人吗? 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两人抵达山顶时已是未时末,现下则已到了申时,日头偏西,微凉的秋风将红叶吹得飒飒作响。 会有别人吗? 孟桓扪心自问,这些日子他与那些皇帝赏的美人厮混,可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宋芷的脸,就连夜里欢好时,也是八月十六日夜晚,宋芷情动时的样子。 平心而论,那些女子都是ji,ng挑细选的,论样貌未必输过宋芷,论房中术更是甩了宋芷一大截,而且这些人知意又顺从,总是费心来讨好他,哪像宋芷一身臭脾气,还得自己来讨好,可他心心念念的偏偏就是这个甚至会在背后捅刀子的人。 孟桓微微一笑,倾身亲了亲宋芷的额头:“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只要你一个人。” 依旧是早上一模一样的回答。 “那你呢?”孟桓问,“你会有别人吗?” 孟桓知道,对于汉人来说,子嗣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没有子嗣是为不孝。宋芷一家只余他一个人,若是跟自己在一起,就意味着宋家就此绝后了。 以往莲儿跟宋芷说起这个问题,宋芷当时回答,宋家只有他一个人了。 可现在面对孟桓的询问,那原本理所当然的回答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孟桓的眼神很温柔,含着让宋芷看不懂的笑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宋芷听到自己回答说。 子嗣什么的,都去死吧。 从香山下来后,孟桓去通知了大都路总管府的人,说在香山上看到了郝嫣。 总管府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凛,立即派出人手,去那附近搜寻郝嫣的下落,并且重新增强了大都内的搜捕力度。 而孟桓则带着宋芷施施然地回了孟府。 得了宋芷一句话,孟桓对郝嫣那些离间之语已经不放在心上,并且开恩似地并没有自己派人去抓捕郝嫣,毕竟那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郝嫣多半也逃不了。 毕竟九月初的时候,阿合马的一堆儿子,包括阿散和忻都都已伏诛,被剥了皮,剩余的子侄估计也逍遥不了多久了。由中书省进行调查的耿仁也已被处死。阿合马一派大势已去。 而当时在香山上,之所以没追,自然是因为宋芷在,孟桓怕自己走了后,郝嫣的同伙会对宋芷下手。 宋芷旁敲侧击地问过孟桓,他放走陈吊花,有没有给孟桓带来什么麻烦。 孟桓便把人抱着亲,说有,陛下给了期限要再抓回来,否则就罚俸一月。 陈吊花逃走的真实原因只有孟桓知道,参知政事也的迷失并不知晓,并且一直在查探原因,但查的方向的被孟桓堵死了。 倒是廉慎接触了这件事后,因他与孟桓直接关系要好,对彼此十分了解,敏锐地察觉到孟桓的不对劲。四下查了之后,发现那天夜里的最后,孟桓带了一个眼生的小兵从地牢里出来。查到这里,廉慎就没再往下查了……怕查到什么被孟桓灭口。 与此同时,廉慎又略略听闻了最近孟府的一些传言,发现孟桓对对宋子兰这个人格外上心,却莫名冷了他一段时间,便怀疑宋子兰是不是与那夜的事有关,可他并无证据,便也不好多言。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4节 之后的日子,两人的关系重新回到了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那样亲密的状态。 宋芷依旧继续教孟桓写字画画儿,孟桓依旧教宋芷练武。 别的都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孟桓学画的进度慢到令人发指。 除此之外,宋芷在回兴顺胡同探望秀娘时,差点没能把谎圆回去,秀娘心底多少对宋芷的差事产生了一些疑虑。 九月,南番诸国都遣使来朝,俱蓝国主遣使进宝货、黑猿一,那旺国主忙昂遣使四人,苏木都速国主土汉八的遣使二人,苏木达国相臣那里八合剌摊赤代其主打古儿遣使进指环、印花绮缎及锦衾二十合,也里可温主兀咱儿撇里马遣使进七宝项牌一、药物二瓶,安南国进贡犀兕、金银器、香药等物。 苏木达国进贡的印花绮缎及锦衾赏了几匹到孟桓府里,孟桓便命人照宋芷的体量裁了一套衣裳给他。 莲儿也被宋芷讨了回来,重新到他院子里来伺候他。 除了各国来朝,朝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孟桓的舅舅唆都得了军令,领兵五十万进攻占城。 唆都平占城一役从六月打到了九月,到现在也没能打下来,但增兵五十万却是有些过了。 宋芷不懂这些,孟桓因为八月廿一的事,也很少同宋芷说起朝中的事,都是听下人们闲谈说起的。 京中都传,陛下此举意不在占城,而在陈朝。 十月初一是送寒衣节,宋芷告了假回兴顺胡同祭拜父母。 回孟府不久,便听说阿合马剩下的两个儿子忽辛和秣速忽在扬州被抓,与爱赤哥阿合马一样享受了醢刑。 平章军国重事、监修国史耶律铸被擢为中书左丞相,取代了郝祯的职位。其后不久,郝嫣被捕,在通元门外被处死了。 而陈吊花却依旧杳无声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世祖将孟桓、也的迷失等几人都训斥了一遍,各自罚了半个月的俸,此事便也了了。陈吊花为何能逃走,也成了未解之谜,众人只道是盗贼太j,i,an诈的缘故。 十月初三,立冬。 初七,世祖下令于西郊举行s,he猎活动。 宋芷早先便答应了s,he猎这一天陪他一起去西郊,提前许久就开始跟孟桓学骑马,到现在马是能骑稳了,s,he猎只能想想,但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这日清早,宋芷换上孟桓为他准备的便于骑s,he的劲装,跟孟桓一起骑着马,前往西郊。 每年十月的s,he猎是宫中定制,去年孟桓也叫过宋芷,被宋芷以不会骑马拒绝了。今年一起去,对宋芷来说,也是个极新奇的体验。 陛下尚还没到,已经到场的都是一些朝廷大臣王公贵族,宋芷见过的和礼霍孙便在其中。不久后,绰漫也来了,看起来兴致很高,兴冲冲地骑马过来跟孟桓打招呼。 看到一旁的宋芷,绰漫眉头一皱,一撇嘴,就把目光移开了。 “哈济尔,今日怎么把宋子兰也带来了,他会s,he箭吗?”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道:“不会,但我想带他来。” “你的爱赤哥怎么没来?” 听到爱赤哥,绰漫立即笑开,道:“爱赤哥等会儿与陛下一起来。” “圣上驾到!”正巧这时,听到宦官拉长了嗓子,高声叫道。 孟桓立即将宋芷从马上拉下来,两个人一起伏低身子,跪下去,以额触地。 而其他如绰漫一般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也都纷纷下马,山呼万岁。 圣上的轿撵从远处缓缓靠近,随侍于其身旁的,乃是太子真金,以及南必皇后,据说有望成为继察必皇后之外的第二任正宫皇后。伯颜则垂手站立在一旁。 这是宋芷第一次看见皇帝忽必烈,因为好奇,又因为那隐没于心底的难言的恨意——就是这个人,灭了大宋,害死了他的爹娘,让他国破家亡——宋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这个人,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然而这一看之下,宋芷才发现,大元广袤国土之下的天子,也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忽必烈看上去还能看出其年轻时勇武的风采,仅仅是静静坐在那里,就平白生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孟桓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气势凛然,常常令宋芷心惊,可如今见了忽必烈,宋芷才知晓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忽必烈如今已经六十有七,是个老人了,纵然年轻时再勇猛,此时也难免显出老太。 而他身旁的太子真金则完全不同,太子的手虽也是握过刀枪的,可浑身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气势虽强,却不如忽必烈那样迫人心神。 这是宋芷第二次见到太子,只觉得一年过去,太子看起来越发沉稳了。 而伯颜也是宋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看。伯颜是当年蒙元伐宋的主将,正是因为他,蒙元才在短短几年内攻破了襄樊,拿下宋的都城临安,一路将宋王朝逼至灭亡。 比起忽必烈,伯颜要年轻很多,才四十余岁,正值壮年。算起来,他当年开始伐宋时,才三十几岁,便能担任一军统帅,可谓是有勇有谋。见了他宋芷才知道,孟桓身上竟有几分伯颜的影子。 “别看了。”孟桓小心拉拉宋芷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 垂垂老矣的天子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他扫视着自己的臣民,缓缓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底下一片整齐的哗啦声,大臣们都站起身。 接下来是一段极富煽动性的发言。忽必烈从当年如何建国讲到如何伐宋,直至如今,大元王朝的将士们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宋芷明显注意到,很多年轻的贵族子弟都被皇帝的话所感动,主要是蒙古人。 在场的还有一些宋的降将,听着忽必烈所言,竟也附和着人群叫好,仿佛伐宋伐的不是他们的家国。 孟桓注意到宋芷情绪不稳,这才意识到自己带他来或许是个错误,可错误已无法挽回,只好在袖子底下悄悄捏着宋芷的手指,以示安抚。 “别冲动。”孟桓用口型对他说。 宋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可有没有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皇帝讲完了自己的话,激动得脸都是通红的,太子殿下在一旁小心侍奉着,端茶倒水。 “父皇,喝口茶。” 忽必烈接过茶杯灌了一口,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朕宣布,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是!”山一般地高呼。 由于皇帝年纪大了,他今年已经不再亲自上场,而主要是看着儿孙和朝臣们在他一声令下,向密林中冲了出去。 “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孟桓也得参加s,he猎,临出发之前向宋芷嘱咐。 宋芷点头。 孟桓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敢在这种情形下,做更亲密的动作,随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还有一更之后补 第66章 有狐十 孟桓离开后,宋芷便只剩下一个人在原地。 狩猎竞争十分激烈,所有人都想在其中拔得头筹,一则这是勇武的象征,蒙古人向来崇尚勇士,二则猎物多者能得到陛下的嘉赏与青睐,为自己的仕途谋一个出路。 但对于孟桓之辈,猎物多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不太少,就无关紧要。 宋芷以往从未修习过骑s,he之术,但此刻见众人都摩拳擦掌,难免也激起了几分豪气,望着林间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中暗道:蒙古人马上夺天下,凭他们这份骑s,he之术,向来重文的宋会败在他们手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何况,宋芷幼年也常听父亲叹息,太后干政,天子无能,朝中竟无可用之将,那些食天家禄的酒囊饭袋一个个见了蒙古人的铁骑,都吓得屁股尿流,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一味求和主退。 宋芷很清楚,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亡呢? 只可恨彼时他太年幼,无法在大厦将倾之时,为家国做些什么,即便无法力挽狂澜,也好过如今一味扼腕叹息,空空地憎恨着蒙古人。 “足下是宋先生?”耳畔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宋芷侧头一看,见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正是小人,敢问阁下是?”宋芷拱了拱手。 “小人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去年在哈济尔将军的府上。”那人说。 听他这样说,宋芷这才想起来,原来来人竟是太子的贴身侍从也干不花。 太子突然派人来找自己,宋芷心下有些疑惑,便抬头往太子那边看去,却正与太子的视线对上。 太子面含浅笑,他侍奉在世祖身旁,不便离开,有事便都让下人们代劳了。 “太子有何吩咐?”宋芷问也干不花。今年元正节那日,宋芷在独树将军旁被太子的人追得四处乱蹿,一不小心蹿到了孟桓怀里,因此宋芷到现在还对太子心存警惕。 也干不花笑了笑,道:“太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没想到宋先生还会骑s,he之术?” “不不,”宋芷连连摆手,“只是刚好能骑得稳马罢了,骑s,he之术我是一窍不通的,今日来,也只是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也干不花了然地点点头,普通汉人哪里有马?更遑论骑s,he之术了。 不论宋芷如何警惕,也干不花都像真是来和他闲谈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说说现在打中了山羊的是哪家哪家的公子。 也干不花既没有问孟桓的事情,也没有问前段时间陈吊花的事情,除了那些闲聊,只问了问宋芷在孟府的近况。 宋芷隐约记起,去年太子来孟桓府上时,说过让孟桓善待自己,这是来关心来了?太子这么闲得无聊?于是拣能说的说了:孟桓时刻谨记太子殿下的话,对自己非常好。 等也干不花离开了,宋芷蓦然又对上和礼霍孙的眼,和礼霍孙也骑着马去s,he了几只山羊回来,不落年轻人之后,虽已是十月,回来时衣袍却有些被热汗打shi。他看着宋芷的眼神是温和又慈爱的。 太子和和礼霍孙两人的态度,让宋芷有些莫名的不安,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在想什么呢,宋子兰?”不知何时,绰漫骑着马溜到他身边,绰漫下巴上挂着汗珠,似是刚刚s,he猎回来。 宋芷这才回神,笑了笑,答道:“回绰漫小姐,宋芷在想,不知道少爷打了多少猎物。” 绰漫回头看了一眼,孟桓还没回来,道:“哈济尔想s,he多少就能s,he多少。” 这话很狂,而且绰漫的语气倨傲又轻蔑,轻蔑自然是对宋芷。 但宋芷却分毫也没有因绰漫的态度而不高兴,笑道:“少爷自然是最厉害的。” 绰漫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舒服,哼道:“哈济尔是朝中诸多大臣的子嗣里,一等一的勇士,鲜有人能比。就不像你宋子兰了,连骑个马,估计也很难骑稳吧?” 宋芷道:“小姐说的是。” 绰漫:“……” 正想出手教训一下某人,绰漫就听到身后不远处熟悉的马蹄声和嘶鸣声,那是孟桓那匹白马。 绰漫回头一看,登时大吃一惊,只见孟桓的白马上绑了许多猎物,山ji、山羊、野兔等等,不一而足,将那匹高大的白马都堆满了,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很惊人。 绰漫一直都知道孟桓的骑s,he功夫了得,但也不知道竟能这么强,这才多长时间,孟桓就打了这么多猎物回来? 不对,绰漫突然狐疑,既然孟桓以往都选择养ji,ng蓄锐不声不响,很少这样出风头,今儿个怎么忽然变了性子? 绰漫正在狐疑,就看到孟桓在马上回了头,轻轻一笑,意气风发,桀骜风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经年不化的杀气与冷然,都在这一笑里,仿佛初春见了阳光的雪,倏然消融成水,轻柔地淌过人心底。 这个笑不是对她,不是对着其他任何女人,而是对着宋芷。 绰漫酸酸地心道:这一笑又得有多少姑娘被他迷倒了。 蒙古人崇尚强者,女人也是,绰漫自然不例外,孟桓是少见的勇士,绰漫因此格外青睐他,却也正因为此,绰漫一直都知道,这样的勇士恐怕不是自己能独享的。 ……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男人抢了先去。 他们一定有什么,虽然孟桓不承认,宋子兰也不承认,但他们肯定有什么!绰漫气急败坏地想。 但是没关系,绰漫忽地又安下心来,宋子兰一个男人,怎么也不可能跟她抢哈济尔正妻的地位的,她得跟爱赤哥好好说说这件事,求陛下指婚。 等孟桓向陛下行礼问安,又得了一大笔赏赐,世祖将孟桓赞了又赞,把上个月因陈吊花逃走这件事留下的不快都消了去。 “哈济尔果然还是我大元第一的勇士!” 然而即便这样,孟桓依旧是微微笑着,颇有股宠辱不惊的态势。 “绰漫,”孟桓牵着马回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绰漫因了正妻这根定心针,对宋芷的态度不那么恶劣了,瞥了宋芷一眼:“来跟宋先生说说话,问问哈济尔近来字画儿学得如何了。” 字嘛是学得不错,这是得到宋先生的肯定了的,至于画嘛!……咳咳,孟桓看了宋芷一眼,希望他没把这事抖出去,毕竟有点丢人。 宋芷却像知道孟桓在想什么似的,促狭地一笑,眉眼弯成新月,像小猫的爪子挠在孟桓心上。 孟桓清了清嗓子,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对绰漫道:“你不去侍奉你阿可,总在我这儿做什么,好歹是未出阁的大小姐。” 绰漫冲他吐了吐舌头,脸微红地心想很快就出阁了,一溜烟跑了,倒让孟桓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今儿个跑那么快了? “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等绰漫走了,孟桓问宋芷。 宋芷眨了眨眼,笑道:“绰漫小姐方才不是说了嘛,来问你的功课了。” “真的?”孟桓狐疑。 “真的。”宋芷点头。 孟桓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宋芷的脸。 宋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小声问:“看什么?” 孟桓笑了笑,低头在他耳边说:“想亲你。” 说着真的偏了一下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宋芷的耳朵。 大庭广众之下,宋芷显些没给孟桓的大胆吓出毛病来,警惕地四下一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放下心来。 孟桓轻声地笑:“那么怕做什么?这是我孟府的事,麦里吉台氏的事,谁又敢瞎说什么?” 孟桓全名是麦里吉台哈济尔,麦里吉台氏。 宋芷瞪了他一眼:“有伤风化!” 孟桓又笑,问:“我刚才怎么样?” 他原本没必要出这个风头的,树大招风,阿合马才倒台不久,他身为伯颜一脉,不好太过招摇,但今天宋芷在,孟桓就莫名起了想出风头的心思。 咳咳……一种类似于孔雀开屏求偶的心理状态。 宋芷一时没反应过来孟桓说的什么意思,愣了愣才发现孟桓说的是狩猎的事,立即衷心地赞叹:“少爷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猎到那么多猎物的?” 要做到这个,一要熟悉猎物秉性,学会在密林中寻找猎物,二要箭无虚发,若总也s,he不中,找到再多的猎物也无济于事。 孟桓摸了摸人毛绒绒的脑袋,笑说:“因为我天生神武,一去s,he猎,猎物都争先恐后地往我箭上撞。” 调侃得太明显,换来宋芷一个白眼,孟桓却心情大好。 “对了少爷,”宋芷突然道,“方才你离开后,太子殿下派了人过来。” 孟桓笑容微微一顿,眯起眼睛问:“派的谁?来做什么了?” 宋芷说:“派了也干不花……什么也没做。” 宋芷老老实实道:“也干不花来跟我白白聊了半天闲话,就走了。” 比起一个曾经派人要抓他的人,宋芷觉得,显然孟桓更值得信任。 孟桓不知在想什么,“唔”了一声,半晌道,“以后若太子再派人来接触你,我如果不在,你就躲着点儿,知道吗?” 宋芷点点头:“好。” 至于孟桓为何这样说,宋芷心底虽疑惑,到底没有问出口。 因为从陈吊花那件事以后,有关朝廷上的事,孟桓就很少跟他说了,宋芷不想平白去问招人怀疑。 s,he猎持续了一整日,孟桓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到s,he猎结束后,猎物最多的自然不是孟桓,而是廉慎。 听到这个结果,孟桓也有些诧异。 廉慎的骑s,he之术虽然不错,但想在s,he猎中拔得头筹并非易事,如今既然做到了,不是使了小手段,便是真下了苦工。 只是廉慎一直以纨绔子形象示人,为何也突然转了性呢? 廉慎作为一匹黑马,一鸣惊人,让世祖大喜,赏了他一大堆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而且当即把无官无爵的廉慎擢为怯薛。 成为怯薛是每个想在朝廷中搏得一席之地的人最荣光的道路,基本所有怯薛都会成为皇帝的亲信。 在孟桓和宋芷思考廉慎突然转性的缘故时,宋芷猛然一瞥,看见廉慎从马上下来后,回头看向了一个人。 那人宋芷见过,是柳烟含,教坊司的伶人,白满儿的好友。 第4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5节 作者有话要说: 注:怯薛是禁卫军。 辣ji作者发誓今天中午不是故意不更的!实在是没办法……昨晚上看了我老公的演唱会,今天凌晨从北京出发去学校,上午在火车上码字,结果刚码完正准备发就手机没电关机了,充电宝还没电了!惨!这是今天第一更,可能有可能没有第二更,大家不要等了如果没有就之后补,加上昨天也欠了一章,会补起来的 第67章 防有鹊巢一 “咦?”宋芷惊疑道,“她怎么在这儿?” “谁?”孟桓问。 宋芷认识柳烟含时,恰逢孟桓南征缅国之际,因此孟桓并不认识柳烟含。 宋芷这才把认识柳烟含的过程说给孟桓听了。 孟桓抚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廉慎和柳烟含。 比起孟桓,廉慎才是真正的纨绔做派,除了斗ji走狗喝花酒,没一件正事儿。 今天突然在围猎上大展身手,似是为了一个女人?孟桓将心比心,很是懂得廉慎此刻的心理状态。 但宋芷对廉慎一直没什么好感,自然对廉慎的所作所为都嗤之以鼻。 就算廉慎真为了柳烟含,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而柳烟含来此,或许也并非本意,只是被廉慎强迫的罢。 但孟桓却对此乐见其成,围猎结束,孟桓拜见了伯颜,便一脸调侃地跑到廉慎跟前去,正要说话,廉慎瞅瞅神色清冷的柳烟含,一把捂住孟桓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把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我警告你,说话小心点儿,别惹恼了我的美人。” 廉慎身边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倒是第一个让他这么怂的,孟桓喜闻乐见地打量了柳烟含一眼,发现这女子容色体态皆是上佳,就是脸上笑少了点儿。 “宠一个美人,还得这么窝囊?”孟桓笑他。 廉慎瞥了一眼宋芷,道:“有本事把这话说给宋子兰听去?” 孟桓听后,冲不远处的宋芷招招手,宋芷看了一眼廉慎,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到孟桓身前停下:“少爷。” 孟桓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人往怀里一揽,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子兰温柔可爱,我才不用像你那样。” 因为是好友,孟桓不仅没瞒着廉慎,还极尽可能地企图秀廉慎一脸:毕竟柳烟含看起来还没被廉慎搞定。 宋芷微微挣了一下,孟桓的手却收得更紧了,宋芷只好乖乖在他怀里,对廉慎问了个好:“廉公子拜揖。” 廉慎看到宋芷,就忍不住想到八月下旬陈吊花逃逸后,他查到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孟桓回京后,一直很宠宋芷,却在廿一日之后,突然冷落了他,而孟桓在陈吊花逃逸后,对陈吊花的追查也表现出一反常态的格外关注。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宋芷是否跟陈吊花的逃逸有什么关系。 但廉慎面上并没有表露什么,只不冷不热地冲宋芷点了个头,依旧看着孟桓,咬牙笑道:“好,你给我等着,等我把美人拿下,你就知道什么叫温柔可爱了。” 孟桓哈哈大笑。 围猎已经结束,孟桓同同僚们告辞之后,便带着宋芷打算离开,然而没走几步,宋芷突然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别着急,我带你回去找。”孟桓道。 “想想你刚才都干什么了。” 宋芷依言去回忆,他自来到猎场后,很少走动,基本都在那一处站着,偶尔同人说说话。 “我哪儿也没去。”宋芷说。 沿着原路返回去找,那玉佩于宋芷而言,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宋芷急得火烧眉毛,生怕找不到了或是被谁捡走了。 “孟将军。”两人正找得团团转,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道声音,“宋先生。” 宋芷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三十余岁,穿一身棉夹袍,面容清瞿,生得是温文尔雅,一看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只是面生得很。 孟桓住脚站定,拱手道:“敢问大人是?” 能来围猎的,都不会是普通人,即便眼前人穿得寒酸。 那人摆手笑了笑,道:“下官刘因,字梦吉,乃是太子身旁新上任的右赞善大夫。” 赞善大夫是太子官属,掌传令、讽过失、赞礼仪。 孟桓这下有印象了,他早先便听说,太子近日从保定提拔了一个处士,叫刘因,擢为右赞善大夫,这位大夫还很有脾气,不干,太子再三请求,此人才勉强同意出仕,跟宋芷有得一拼。 “原来是刘大人。”孟桓道。 宋芷并不认识刘因,孟桓替他介绍了一下,宋芷这才拱了手见礼,心中隐约对这位赞善大夫有些好奇,亦有几分好感:刘因为何不愿出仕?又是从何处得知他的名讳的? 宋芷正思索间,便见刘因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敢问二位可是在寻找此物?” 宋芷定睛一看,刘因手中拿着的,恰是他那块青翠剔透的翡翠玉弥勒佛,登时大喜:“是,正是这个玉佩!” 孟桓正要伸手去接,刘因却收了手:“且慢。” “二位要如何证明,这玉佩是您二位的呢?” 宋芷一愣,孟桓倒也不恼,很好说话地从腰间拿起自己那一块,道:“这两个玉佩是一对的,一模一样,你瞧瞧。” 刘因将两块玉佩细细对比了,发现果真是毫厘不差,一模一样,这才笑道:“果真如此,是下官失礼了。”将玉佩递回给孟桓,竟也没问这两人为何会配一对玉佩。 孟桓道:“大人行事谨慎,心细如发,本是应该的,有何失礼之处?” 宋芷也笑道:“倒是劳烦大人候在此处等我们了。” 看刘因神色,似乎已经候在此处多时,想是一直在等失主回来找他,此等品行,难怪太子会多番拜访,征他为官。 “寻到失主便好。”刘因道。 刘因捡到了宋芷的玉佩,又特意等在这儿还给他们,于情于理,都应当感谢,孟桓当即邀请刘因过府小坐。 只是今日时候不早,刘因道不便打扰,便约了隔日到孟府拜访。 约好之后,三人拜别。 回府的路上,宋芷这才有空问孟桓:“这位刘大人,太子亲自拜访,他初时为何不愿出仕?” 孟桓道:“传闻说是因家有高堂,无人照顾。” “那刘大人可真是个孝子!” 汉人重孝道,宋芷对刘因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孟桓见他对刘因感兴趣,便把自己听说的关于这个刘因的事迹,都说来给宋芷听听。 “刘氏世为儒家,父亲刘述,ji,ng于理学,老来得子生下刘大人,十分疼爱这个儿子,对他寄予了厚望。” “而刘大人也不负厚望,三岁识书,过目成诵,六岁能诗,七岁能属文,落笔惊人。” “以弱冠之年,作《希圣解》,才惊天下。” “刘大人如今不过三十有四,才名已冠绝天下。” 宋芷听得热血沸腾,这等风华,才不枉读了多年圣贤书啊。 宋芷拉着孟桓的袖子问:“少爷,明日刘大人来时,我能不能也去看看?” 孟桓逗他:“怎么又开始叫少爷,不叫我的名字了?” 之前宋芷偶尔会叫他的字,但自从两人冷了那段时间后,宋芷又叫回了少爷,一次也没叫过字了。 “征南,”宋芷握着孟桓的手,又问了一遍,“能不能让我也见见刘大人?” 宋芷像见着了偶像似的,眼里都在冒星星,可想而之,有多想见刘因。 孟桓故作不高兴道:“见我也没见你这么兴奋啊。” 宋芷:“那怎么能一样?” “征南,好不好?”宋芷知道孟桓是小性子又犯了,非得哄才行,放软了声音问。 那声音轻轻的,像宋芷的眼睛一样,亮亮的,响在耳畔,尤其是征南二字,让孟桓不由自主地想起八月十六日夜,宋芷浑身光裸,泛着情动的粉,低而哑地叫他名字时的场景,听得孟桓只觉得一股火从耳际烧起来,燃到心底,再漫到小腹。 孟桓忍不住倾身,宋芷却睁大了眼,向后一退。 孟桓搂住他的腰把人拉到怀里,轻声说:“现在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了。”现在在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芷:“哦。” 这便是同意了。 不是第一次亲吻,也不是最热烈的一次亲吻,却让人莫名地脸红心跳,唇分时,宋芷的唇色变成了深粉,泛着水润的光泽,微张着,小口地喘息。 已经十月上旬,宋芷身上的伤有近两个月了,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左肩因为伤口太深,初时救治并不及时,还是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疤。 孟桓在人耳畔低声说:“今天带你来围猎,明天也让你见刘因,那你……有没有什么奖励?” 宋芷抢在他把话挑明之前,先凑上去亲了孟桓一下说:“奖励!” 孟桓哭笑不得:“这也太简单了吧?我是那么好打发的?” 宋芷憋着笑:“那你想怎么样?” 孟桓捏了宋芷的腰一下,咬着他的耳朵说:“你明明知道的,非得我明说?” 宋芷的耳朵迅速烧了起来。 “它很想要你,不信你摸摸?”孟桓在他耳边说着荤话,一手拉着宋芷的手往下摸。 宋芷的脸烫得要熟了,手抽也抽不回来,被孟桓强迫地拉着摸了上去。 很ji,ng神。 孟桓低低地喟叹出声。 宋芷的手触电似地往回收,收不了。 “子兰……” 孟桓一边将人拉到怀里按住,一边低头亲他。 自从那日之后,孟桓也碰过府里新来的美人,可总是不尽兴,没有跟宋芷在一起时那样令人血脉喷张。 孟桓揉了揉他的腰身,正想说话,马车就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说:“少爷,到府了。” 非常破坏气氛。 孟桓的脸黑了几分。 感受到手里软下去的东西,宋芷忍不住笑出声。 孟桓惩罚似地啃了他的脖子一口,疼得宋芷差点叫出声。 不久,马车帘子被掀开,孟桓首先从里头出来,而后转过身,伸手牵着宋芷下来。 宋先生手捂着脖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刘因,全按元史写的。 这下是真糖了吧,甜吧,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喜闻乐见的事呢233333 旷课一天后本辣ji的开学第一天,满课,所以晚了俩小时,请大家原谅,鞠躬,这是今天第一更,今天还会有第二更,有没有第三更就不一定了。第二更也不一定能在七点半发出来,但一定会更的。 第68章 防有鹊巢二 但这夜,孟桓仍没能把人吃下肚。 宋先生刚正不阿,拒绝得义正言辞,回府后就一溜烟地进了自己屋里,任孟将军怎么引诱也不为所动。 孟将军很遗憾。 但到底没有再强迫他。 毕竟,他不希望总在这方面给宋芷留下不好的印象。 翌日,刘大夫如约而至。 宋芷在自己屋里,听到下人来报,说刘因来了,便整好巾带,理好仪容,矜持而端方地踏入正厅,然后就愣住了。 太子竟然也在! 宋芷向孟桓那边望了一眼,孟桓神情看上去自然又平静,向他微微一笑,道:“子兰,到这里来。”孟桓指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太子在,自然是坐在主位上,孟桓陪坐在一旁,刘因在孟桓对面。 宋芷连忙规规矩矩地向太子见了礼。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刘大人。” 垂手走到孟桓身旁。 “不要拘谨,坐。”太子发了话,看着宋芷,眼里都是笑意。 宋芷躬身应了,这才在孟桓身旁的位置坐下。 “本宫来得唐突,希望没有叨扰到哈济尔和宋先生。” 孟桓笑道:“殿下驾到,蓬荜生辉,只怕卑职这小小寒舍会委屈了殿下,何来叨扰二字?” 太子摆摆手:“总觉得近来哈济尔与本宫有些生分了,却不知是为何,本宫有何处做得不妥么?” 孟桓神色不变,笑道:“看来殿下是嫌卑职养伤惫懒,都不到殿下身旁侍候了?” 七月中旬,孟桓南征缅国回来,负了伤,陛下准了他两个月的假养伤,因此从九月中旬起,孟桓就开始每日到枢密院点卯,却东宫自然就少了。 太子是八月廿三与世祖一同返都,至今一月有余,孟桓还没去过东宫几次。 高手过招,宋芷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说起这个,”太子看了看孟桓的手,“哈济尔的手伤得那么深,没落下病根儿吧?” 孟桓握了握自己的左手示意:“多谢殿下关心,恢复得很好。” 孟桓看了看对面的刘因,又看看太子,问道:“卑职今儿个原是宴请刘大人,没想到太子驾临,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殿下来此,有何吩咐?” 太子从案上端起浮梁瓷局烧造的海棠纹青花高足杯,轻轻吹了吹,将汉人品茶的那一套姿势学得极细致:“吩咐倒没有,只是四处随意走走,散散心,听说梦吉要来你这里,便想着,许久没来了,过来看看你。” 刘因在一旁笑着接道:“是这样,我今晨要出来,恰巧碰到殿下,殿下听闻我要来拜访孟将军,就跟着一起来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在心里腹诽,这有什么好看的? 宋芷原想今日跟刘因交流交流,此刻眼看也不得了,便站起身告辞。 太子温声道:“子兰急着走做什么?坐着说说话。” 宋芷:“……” 他抬头觑觑孟桓,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一个无官无爵的布衣,不知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也只好依言坐下。 这时只听太子道:“本宫从和礼霍孙大人那儿听闻了一些子兰的事。” 宋芷心里头一凛。 “也看了子兰的字画儿,果然是极好的,连梦吉见了,亦是赞不绝口,难怪哈济尔会找你当他的老师。” 到了宋芷熟悉的领域,他稍稍安心,笑道:“殿下谬赞,草民才疏学浅,哪里入得殿下的眼?” “宋先生过谦了。”刘因道,“先生的字画儿我是见过的。以先生的年岁,能有这样的成就,绝对世所罕见,便是我在先生这个年纪,也未必有先生这样的本事。” 宋芷看着一力吹捧他的两人,突然觉得不妙:刘因就是被太子从保定征来的处士,眼下…… “所以本宫今次来,是想问问,子兰可有意愿入仕为官,为朝廷所用,为大元亿兆百姓出一份力?” 果然,宋芷还没想完,就听到了太子的声音。 宋芷额间的冷汗刷地流下来,隐没在发丝衣领里去了。他看了孟桓一眼,孟桓依旧是淡淡笑着,但宋芷敏锐地察觉到,孟桓明显已经动怒了。 “子兰?”见宋芷迟迟没有回答,太子又问了一遍,眼睛专注地看着宋芷。 以孟桓的身份,不便说任何反对的话,因此只端了杯茶,大马金刀地喝。 第4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6节 “殿下,”宋芷收敛起心神,提起衣摆,朝太子跪下去:“草民粗野散漫惯了,亦不懂什么礼节,恐怕冲撞了殿下,先请殿下恕罪。” “你说。”太子道。 宋芷这才道:“殿下垂青,草民本不该拒绝,可一则,草民尚还年轻,恐怕难堪大任,让殿下失望。” “‘二则,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草民无才无德,也愿意效仿先贤,做一个安贫乐道的人。” 太子摇摇头,看了刘因一眼,笑道:“梦吉,你们这等有才之士果真难求。” 刘因笑了笑:“殿下,各人自有自己的志趣,这个不能强求。” 宋芷略带感激地看了刘因一眼。 太子无奈,道:“子兰若是不愿为官,本宫还有另一事相求,不知你可愿意?” “殿下请讲。”宋芷道。 “前几年,东宫新得了个小公主,唤做南哥不剌,如今年岁渐长,本宫不愿她学什么女红,因此也想教她识几个字。子兰若是方便,每日抽一个时辰,去指点指点她的字,如何?” 太子自己也是懂书法的,且自信小有所成,自然省得宋芷的字是真的好。 蒙古人不像汉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东宫的公主自然跟普通人家的女子更不一样。 太子的三个儿子加上头一个公主,都是悉心教导过的。 太子推崇儒学,希望自己的子女也都能修习儒学,这练字,便是第一步。 太子这一番话是在宋芷意料之外的,孟桓也没料到。 宋芷如今还是孟桓的老师,因此为难道:“殿下……这,怕是有些不妥,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自然该有更德高望重的儒士去教,宋芷年纪轻轻,不敢误人子弟。” 太子笑道:“那你倒不怕误了哈济尔了?” “宋芷说是在教少爷习字,其实只是偶尔指点几句罢了,大多还的少爷自己研习摸索,宋芷没做什么。” 连着两次拒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宋芷压力很大。 索性太子没有难为他,被拒后,只是神色间有些失望,倒也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宋芷:“……刘大人,太子这是?” 刘因苦笑:“太子殿下是惜才吧。” 刘因知晓,宋芷的才学如今是极大地被淹没了,完全没有展现出来,太子一直是个惜才的人,许是因为这一点,才想请宋芷出仕。 刘因自己也是被太子这么三番四次地请出来的,心里跟宋芷同病相怜。 此刻太子走了,宋芷和刘因都轻松一些,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当即热络地聊了起来,连孟桓都被抛在了一边。 到了午间,刘因被留下在孟府用饭,其后又被宋芷拉着,在孟府里一起谈论经纬,从孔孟儒学说到朱子理学,从诗三百说到如今坊间的杂剧,无所不谈。 直到天黑,宋芷才恋恋不舍地放刘因走了,两人又约好,过几日再见。 孟桓气得牙痒痒,早知如此,就不跟宋芷介绍刘因了。 不仅招来一个跟他抢宋芷时间的,还把太子也招来了。 况且,孟桓思来想去,总觉得太子来得有些不寻常。 夜里,孟桓拉着宋芷跟自己一起用饭,一边往宋芷碗里夹着鹿r_ou_,一边道:“我总觉着太子对你有想法。” 宋芷诧异:“什么想法?” 孟桓仔细回忆着太子看宋芷的神情,想了想,肯定道:“太子肯定对你想法。” 宋芷这下听明白了,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是何等样的人,能看得上我?你想太多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这样好,谁看上你都不稀奇。”孟桓说。 “别胡说八道。”宋芷嗔他,“太子对我有想法……你怎么不说刘大人对我有想法呢?” 孟桓道:“那不一样,刘梦吉看你的眼神与太子看你的眼神不同。” 宋芷挑眉:“怎么个不同法?” “说不上来,”孟桓给宋芷喂了一筷子剥好的蟹r_ou_,“许真是我想多了呢。” “就是你想多了。”宋芷吃下那口蟹r_ou_,含混不清地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我怎么?”孟桓反问。 宋芷:“成天想些不正经的。” “不正经的?”孟桓笑了,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宋芷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话题很危险,连忙刹住车,“没什么,吃饭!”给孟桓喂了一口煎西京雪梨。 孟桓甜得快被齁死了。 这是按宋芷口味做的,放了很多糖,比一般的要甜。 孟桓把人拉过来,低头吻过去,把这一口西京雪梨喂到宋芷嘴里,才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你怎么好吃那么甜的?”孟桓轻声抱怨。 宋芷红着脸,嘴里含着孟桓喂过来的西京雪梨,含混道:“我就喜欢甜的!” 孟桓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宋芷鼓鼓的腮帮子,道:“你喜欢就好。” 又说:“你不用怕我,你若不肯,我不会再强迫你。” 宋芷曾说过,孟桓是将他当做了相公,所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可孟桓知道自己不是的,所以不愿教宋芷存了这样的误解。 “直到你自己愿意之前,我都不会再碰你。” 宋芷脸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我有罪,第二更,晚了一些……明天三更 第69章 防有鹊巢三 宋芷脸红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孟桓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叹道:“你说说你,怎么总那么招人喜欢?” “嗯?”宋芷疑惑。 孟桓说:“和礼霍孙大人,太子,都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真怕你哪天就真的走了。” “不会的。”宋芷小声说,“我绝不会出仕的。” 孟桓摸着他的头发,命人将饭菜撤下去,才道:“其实你若真想出仕为官,我也不拦着你,只怕你性子太刚直,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受人欺负。” 宋芷说:“我不会出仕的。” 至于为何不会,孟桓也约莫知道,将此事按下不提,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帮你拦着太子一点儿。” 宋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孟桓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宋芷心里还有一个疑惑,既然太子当初怀疑他掺和进了阿合马的事里,想要抓他,怎么如今又突然变了个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其后,宋芷又与刘因约见了几次,基本都是谈天说地,不久,刘因辞了官,要回保定。 宋芷去送他。 “刘大人,怎地突然辞官,在东宫过得不好么?” “别叫我刘大人了,我大你一些,叫声哥哥便好。”又说,“太子很好,待我也很好,然而刘因志不在此,只想做个乡野村夫。” 宋芷了然。 刘因道:“不过,说给太子殿下的借口,倒也不完全是借口,家中高堂确实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倒是子兰你,不是奉承之语,哥哥是真心觉得你有才华,你家中也没什么牵挂的人,又为何不肯出仕呢?”刘因有些好奇。 宋芷犹豫了一瞬,因了近来的相处,觉得刘因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对刘因说了实话:“梦吉兄,先父乃是当年的铜陵县知县,守城而亡,爹娘拼死才救得我一命,宋芷惜此残生,不敢追随先父而去,可……也不敢违背先父遗志。” 话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刘因有些吃惊,看着宋芷的眼神顿时变了,但即便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到底还算冷静,沉吟道:“没想到子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刘因叹了口气,“宋亡时,子兰才十几岁吧?竟也能有这样的气节,令人钦佩。” 宋芷连说不敢。 刘因又道:“不过,子兰,我且问你一句,你到底因何读这圣贤书?” 刘因这一句话,却问住了宋芷。 因何读书? 他自幼跟随父亲,父亲一腔爱国情怀,宋芷那时读书,自然是为了家国。 可现在宋已亡,他又为何要读书呢? 见宋芷沉吟不答,刘因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子兰听说过这四句话吧?” 宋芷点头,他素来聪颖,立即就明白了刘因话中含义。 《礼运》曰:“人者,天地之心也。”《程氏遗书》又言,故仁民爱物,便是为天地立心。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乃是为生民立命也。 成聖合天之学,继之往聖;协和天下之功,遗诸後世。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便是如此。 不论江山如何变换,是宋的江山,还是元的江山,天下百姓总还是百姓,总还是天地生民。 若按张子厚此言,宋芷一心只有大宋,却是狭隘了。 刘因见他懂了,也不多言,又提醒了一句:“文宋瑞……恐怕活不长了。” 宋芷惊了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文天祥一直好好地被关在大都,世祖始终想招降他,没忍心处死,怎么突然就活不长了? 刘因道:“不久前福建有一僧人说土星冒犯帝坐星,怀疑有变乱,中山有一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想救出文天祥。” 宋芷明白了。这种种事迹,都指向文天祥,世祖再惜才,也不可能坐看一个前朝遗臣祸乱自己的江山,被惹恼是迟早的事。 “刘因言尽于此,子兰且好好想想吧,你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大元,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刘因说完后,便与宋芷拜别,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子兰,后会有期。” 初冬的寒风卷起落叶,落叶打着旋儿,萧瑟又落寞地兀自飘零,最后无力地落回到地上。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咕噜”声,却没有留下任何辙痕。 刘因说的话,切切实实地响在宋芷心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难道我错了吗?果真是我狭隘了吗? 可……宋芷转念一想,若真按这话说的,那他大宋无数战死的将士,他的爹娘,陈吊眼兄妹,还有如今被关在牢里的文宋瑞,不都成了笑话吗? 大宋莫非该把江山拱手送人,还欢欢喜喜地替别人治理江山不成? ……简直荒谬!宋芷想。 古今读书人,都是为了百姓不假,可不是为了这样残暴的皇权! 怀着这样的念头,宋芷一直望到刘因的马车离开了视线,再也看不见了,才抬脚往回走。 回孟府时,路过了张府,宋芷想起已经许久没去探望过张惠,便顺道进去看了看。 张惠的日子过得不错。 虽然不是以往那样权势滔天,京城里也有不少奚落他的,可张惠一概不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地窝在自己府里过日子,成日下棋、摆弄花草。 张惠见宋芷来了,还招呼他坐,让宋芷陪他下了一盘棋。 末了,张惠又问起宋芷的近况。 宋芷只说自己在孟府里一切都好。 张惠就问他:“当初我想用你,你还死活不答应,怎么如今,就肯乖乖留在那小子身边了?” 宋芷磕巴了一下,这该怎么回答?顿时脸红成一片。 索性张惠也没有为难他,只笑了笑,道:“不过既肯稍稍转寰一下,不像以往那么顽固,也是好事。” 宋芷心虚地点头答应了。 因为刘因的话,宋芷对文天祥的情形多了一个心眼,时时偷偷关心着,但从不让孟桓知道,只自己私下里打听。 十一月,京中流出一份未署名的信,里头大略说了如何营救丞相云云,世祖怀疑,这个丞相指的就是文天祥。 同时,朝中有个叫王积翁的官员,想与宋官谢昌元等十人一起请释放文天祥为道士,被一个叫留梦炎的南宋降臣驳回了。 世祖心中毕竟不忍,在宫中召见了文天祥一回,可文天祥一心求死。 一时间,对文天祥是杀是放是继续囚着,引得众朝臣在朝堂上争吵不休。 宋芷自然是希望文天祥能继续活着。 可他也知道,于文天祥本人来说,恐怕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宿,这意味着他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宋廷。 心里头不由得为文天祥捏了一把汗。 关于文天祥的事,宋芷连莲儿也没有告诉。 毕竟,宋芷也算明白了,不论孟桓如果处置莲儿,莲儿都依旧是孟桓的人,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莲儿都会第一时间去报告孟桓。 十一月下旬,下了一场极大的雪。 从头天夜里开始下,一直下到隔天清晨。 宋芷早上推门出去,只见满目都是雪白的一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冰清玉洁,院子里的海棠花树完全被大雪覆盖了,枝头堆着一簇又一簇的积雪。 地面上的雪则已经被早起的下人们扫净了,不影响行走。 孟桓去枢密院点卯回来,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怕宋芷冷,吩咐人往他房里又送了几个炉子。 宋芷给孟桓倒了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孟桓笑着接过了,说:“暖身子,还是酒比较好,我才喝不惯你们这些茶。” 宋芷嗔他:“喝酒伤身,还是少喝的好。” “知道了。”孟桓把人搂到怀里,低头吻他的脖子。 鼻间的气息熟悉得令人心安。 “想不想出去看雪赏梅?”孟桓问。 孟桓自己是很少做这些事的,但他想着,宋芷应该会喜欢,既然如此,陪宋芷出去,也是不错的。 “好啊。”宋芷微微地笑,眼里已经有了期待的神色。 今晨起来,他就想出门了。 积水潭旁有一片极好的梅林,如今开得正盛,宋芷早就听闻了,一直想去看。 马车跑得不快,晃晃悠悠地慢慢前行,毕竟雪天路滑。 孟桓给宋芷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我哪有那么娇气?”宋芷说。 “今天外面很冷的,你本是南边儿来的,怕你受不住这个寒,病了可怎么好?” 宋芷虽然依旧不想要,但还是接了。 积水潭上已经结了冰,一眼望过去,只见水面上明晃晃的一片,明镜似的。 第4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7节 岸边则都是积雪。 这片梅林在京城里很有名气,游人很多,多是各家的女眷,趁着天气好,出来赏梅、赏雪的。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在这片梅林被体现得很ji,ng到。 还未走进梅林,只是在不远处站着,便能闻到梅花清幽的香气,混合着冰雪的清冽意味,一齐钻进人的鼻子里。 宋芷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里,心说还好今儿穿了靴子,否则要踩了一脚雪了。 孟桓牵着他的手,看人走得像鸭子似的,有些好笑。 “明明有好好的石板路你骗不走,偏要往雪堆里踩,这下好了,自讨苦吃了。” 宋芷认真道:“踩在石板上,哪有看雪的感觉,还是得踩在雪里,踩得‘嘎吱嘎吱’响,才有意境。” 孟桓多年行军打仗,也去过北边,在寒冬腊月里,在凛冽的北风和鹅毛大雪中作战过,这点雪倒是不怕。 好容易踩着雪进了梅林,迎面是一阵扑鼻的香气,和一片积雪似堆在枝头的梅花,美得令人心惊,宋芷忍不住屏息。 “真美。”宋芷说。 孟桓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年年都来看,还可以种几株到府里。” “年年?”宋芷问。 “嗯,年年。”孟桓回答。 宋芷替孟拂去肩头的雪花,那是枝头上落下来的。 “好,年年。”宋芷笑着答应。 可年年哪有说的那么容易。 梅林深处响起女眷们清脆的笑声。 蒙元时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尤其是蒙古人家的女儿,更是大胆之极。 宋芷听到梅林里似有绰漫的声音,便拉着孟桓悄悄地远离那里。 孟桓低笑:“这么不想看见她?” 宋芷攥着孟桓的手,一面小心注意着敌情,一面回道:“绰漫小姐对你有想法,我不信你不知道。” 孟桓回握着他的手:“那又如何,我对她没有。” 宋芷:“你敢有!” “你要是有,我就把你从积水潭上推下去。” “这么凶啊,这大冬天的,推下去,不淹死也得冻死。” 宋芷骤然回头,亲了孟桓一下,说:“所以你不要喜欢她。” 孟桓眼神渐深:“不会的,我只要你。” “哎呀!”只听一声惊呼,有个女子一脚踩滑,扑到了不远处的梅树下,额头都撞青了,雪簌簌地往下落,落了少女一身。 只的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 宋芷抬头一看:“满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文天祥之死见百度。 2积水潭旁有没有梅林不知道。 第70章 防有鹊巢四 地上的少女闻声抬头,宋芷看清她的脸,果真是白满儿。 “兰哥!”白满儿登时大喜,也顾不上额头上疼了,一身都是落雪,便歪歪扭扭地爬起来,往宋芷身上扑。 白满儿快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照理说这样扑到一个男子的怀里,是不妥的。 可白满儿自幼长在宋芷身边,而宋芷也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因此也没忌讳,将人接了个满怀,又替她去拍身上的雪。 “怎么这么不小心!”宋芷半是宠溺半是责备道。 白满儿笑嘻嘻地往他怀里拱,雪白的绵羊毛领衬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白满儿撒娇:“不小心嘛~兰哥别告诉娘亲。” 听到白满儿说娘亲,宋芷才猛然心惊——白满儿在这儿,那白阿朱和秀娘也肯定在这儿。 恰巧这时白满儿也注意到一旁的孟桓,发现大哥哥脸色很黑,有些害怕地向宋芷怀里缩了缩,道:“兰哥,这个大哥哥是谁啊?” 孟桓脸色更黑了,盯着这个来路不明丫头,问宋芷:“这丫头是谁?” 抱了他的人,还问他是谁? 满儿?是子兰的邻居那丫头?……哦对,好像是被廉慎撞死了爹的那丫头。 孟桓想起来了,白满儿也想起来了,去年她爹逝世时,她见过孟桓一面的,前几个月兰哥生辰,在崇国寺也见过一次,这人救了她的兰哥。现在怎么跟兰哥在一起,两人还那么亲密的样子? 宋芷一心在担忧秀娘的出现,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两人各自心里的小九九,也没给两人介绍,低下头凑到白满儿面前说:“满儿,你娘和秀娘也在附近吗?” “在的。”白满儿点头,当下就要大声喊,被宋芷一把捂住了嘴。 “别喊!”宋芷小声说。 白满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别告诉他们我在这儿,知道吗?” 白满儿不乐意了,指着孟桓说:“兰哥,你怎么跟这个人在一起?还不准告诉秀娘?也不回来陪满儿玩!” 不远处听到了白阿朱的声音,似乎是许久没看到女儿的身影,有些着急了,四处在找。 宋芷连声安抚:“兰哥过几天就回去陪你玩,好不好?你现在先听兰哥的,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 白满儿有些不高兴,不满地盯着孟桓看,虽然这人救过兰哥一次,可也是廉慎的好友。 这时孟桓发话了:“小丫头,你冒冒失失地冲过来,抱着我的人,还敢对我不满?”他指指白满儿缩在宋芷怀里的身子。 “放开。”孟桓说。 白满儿皱着鼻子:“我的兰哥,我凭什么要放开,你是谁?” 孟桓被她气笑了,你的兰哥? “小丫头,还没出阁呢吧?年纪也不小了,你家娘亲没教过你,不能跟男子搂搂抱抱吗?” “哼,关你什么事!”白满儿说。 白满儿不听,但宋芷却觉出了不妥,白满儿快十五了,确实不能跟他太亲密,连忙把人从怀里扒拉出来,严肃道:“孟公子说得对,满儿,你也太不知礼数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往男子怀里扑?” 宋芷把白满儿训愣了,“我怎么随随便便了?” 听到白阿朱和秀娘的声音越来越近,宋芷有些着急了,安抚道:“满儿,此事先不提,你得帮兰哥这个忙,千万别让你娘和秀娘知道我在,知道吗?” 白满儿还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兰哥说的话,还是勉强答应了,“哦”了一声。 宋芷稍微松了一口气,白满儿机灵的很,有她打掩护,应该不会被秀娘知道。 拉着孟桓,宋芷向白满儿使了个眼色,正打算离开,就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声。 “满儿,你在这儿啊,怎么也不答应一声,让白姨和秀娘好找!” 这声音是柳烟含。 宋芷心里一突。 白满儿打着马虎眼:“刚刚摔了一跤,疼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柳烟含正欲说话,忽而视线余光一扫,看到远处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抬眸一看: “宋先生?” 完了,被认出来了。 宋芷才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只假装没听到,拉着孟桓就跑。 早先宋芷就跟孟桓说过,秀娘不喜他俩在一起,所以孟桓也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形,拉着宋芷往熟悉的复杂地形处去。 谁知天不遂人愿,刚转过一个路口,迎面走上来一个妇人。 正是秀娘。 一时间时间都凝固了。 宋芷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抱住秀娘,叫道:“秀娘,你也在这儿啊!” 秀娘莫名其妙被抱了个满怀,拍拍宋芷的背,示意他放开,随即狐疑地打量着孟桓。 秀娘当然认得孟桓,三个月前刚在崇国寺替宋芷解过围的恩人。 但宋芷怎么会跟他搅在一块儿?而且行色匆匆,怎么看怎么可疑。 “少爷,你这是……”秀娘迟疑道。 宋芷忙说:“我陪主顾出来玩,孟公子是主顾家的朋友!” “主顾家的朋友?”秀娘问,“你说的主顾呢?” 宋芷佯做镇定自若地笑道:“主顾先回去了,我继续陪陪孟公子。” “是吧,孟公子?” 孟桓配合地点点头,淡淡道:“是。” 宋芷又说:“正是上次在崇国寺一见,孟公子仗义出手,我才跟他熟识的,后来才发现,竟是主顾家的朋友。” 宋芷在提醒秀娘,孟桓是救过他们一命的。 秀娘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淡淡点点头,不冷不热,道:“上次多亏了孟公子。” 上次她就觉得,这位孟公子与她家少爷之间有些古怪,如今看来,果然古怪。 少爷一紧张,眼珠子就喜欢乱转。 现在分明就是在说谎。 “秀娘!”这时白满儿也追了过来,她看到宋芷和孟桓被秀娘逮了个正着,隐隐有些替宋芷不安。 “兰哥!”白满儿假装是才看到宋芷,惊喜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宋芷讪讪地点点头,冲后面的白阿朱和柳烟含一一颔首,道:“你们今儿怎么都一起来了?” 白阿朱笑道:“昨儿下了一天的雪,烟含说积水潭旁的梅花好,邀我们一起来看看。” 白满儿点头。 柳烟含肯定知道廉慎跟白满儿之间的恩怨,因此白满儿在,廉慎肯定就不在了。 方才还听到了绰漫的声音。 宋芷头疼,怎么熟人一股脑地全凑过来了。 “秀娘,”宋芷正欲说话,就被秀娘打断了。 “少爷,明儿个冬至,既然碰到了,少爷便回兴顺胡同去,赶明儿一起吃个饺子吧。” “冬至?”宋芷差点没想到这一茬儿。 他看了看孟桓。一时间所有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秀娘是带着探究又怀疑的眼神,白阿朱则是疑惑不解,柳烟含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孟桓看上去则面无表情。 宋芷压力山大,答应?先前都没跟孟桓说过,他一定会不高兴的,不答应?秀娘一定会怀疑的。 “好啊。”宋芷只犹豫了一秒,就坦然自若地笑道,“原本也打算回去的。” 秀娘的表情略略松了松,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路看看梅,待会儿就一起回去吧。” 宋芷硬着头皮,秀娘还得跟孟桓相处一段时间? “好啊。”孟桓已经先一步答应了。 宋芷瞄了瞄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头疼。宋芷想。 梅是要继续赏的。 雪是要继续看的。 宋芷走在后面,白满儿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前面,秀娘正兴致勃勃地跟孟桓说话。 宋芷有些毛骨悚然,觉得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秀娘竟然能这么心平气和地与一个蒙古人相处? 这不合常理。 宋芷细细听了一阵儿,秀娘先是感谢孟桓上次施以援手的事,又问起孟桓是如何与宋芷相识的,最后重点问了问宋芷的主顾的事。 宋芷略舒了一口气:还好,早就对过口供了,不会露馅儿。 “兰哥,”白满儿在旁边小声问,“你和孟公子是什么关系?” 柳烟含听到了,看了宋芷一眼,没有说话。 柳烟含与宋芷在孟桓回来之前,在兴顺胡同见过许多次,孟桓回来后,则主要是围猎那日见过一次。 柳烟含是个伶人,混迹风月场多年,凭那日宋芷和孟桓两人之间的亲密状态,她一眼就能看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宋芷很感激她没有乱说,对白满儿道:“就像我刚刚说的,是兰哥主顾的朋友,也相当于是兰哥的朋友。” 白满儿有些不信:“那你做什么那么害怕被秀娘发现?” 宋芷解释道:“你不知道秀娘一直讨厌蒙古人么,孟公子是蒙古人,若教秀娘知道了,不得跟我生气啊?” 白满儿撇撇嘴,还是有些不信,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被掺和了一脚之后,那梅花仿佛也没那么好了,宋芷赏得索然无味,心事重重。 天色将暗时,秀娘向孟桓辞别。 宋芷见孟桓似乎不太高兴,借口有些事要说,把人拉到一边,小声地哄:“征南,别生气。” 孟桓不说话,显然在生闷气。 宋芷道:“秀娘的脾气比我还倔,她一向不喜欢我接触蒙古人,所以委屈你一下了。” 孟桓皱眉道:“那你就要一直这么遮遮掩掩着?” 宋芷为难,这事儿他还没考虑到那么远。毕竟他一直觉得,用不了几年,孟桓就会成亲,那时候他自然会离开了,秀娘这边也不用知道什么。 宋芷柔声哄道:“等我回来再补偿你好吗?” 孟桓不知道宋芷心里那些想法,只是有些不满,因为若是他自己,他是绝不会把跟宋芷的事,瞒着爱赤哥和阿可的。 但毕竟自己的媳妇儿……不还得自己宠着嘛!孟桓心想。 “行吧……那你冬至后,早点回来,我在府里等你。” 其实孟桓想派人去兴顺胡同接他,大冷的天儿,他不舍得宋芷在风雪里来回奔波。 孟桓替宋芷拢了拢领口,嘱咐道:“别着凉了。” 第4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8节 宋芷缩了缩脖子,点点头:“嗯,你也是。” 等拜别了孟桓,回兴顺胡同的路上,秀娘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沉冷的,一语不发,有些骇人。 宋芷叫她,她也不搭理。 宋芷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秀娘到底看出来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第三更在晚上。 沉迷于搞事的某无良作者。 我去,定时错了,阿西吧 第71章 防有鹊巢五 不管秀娘脸色再如何难看,在回去的路上,秀娘也没发作,直到到了兴顺胡同,与白满儿母女分手,各自回家之后,秀娘才开始跟他算账。 白满儿回家之前,还颇为忧虑地回头看了宋芷一眼,心事重重地走了。 从梅林回来时,孟桓塞给他的那个暖炉,宋芷并没有带着,怕秀娘多想,一路回来,路远,又天寒地冻,别说秀娘,宋芷的手都冻僵了。 秀娘将炉子燃了起来,让宋芷烤烤手,才开始问:“少爷,你实话告诉我,你跟那位孟公子,到底什么关系。” 宋芷惴惴不安了一路,听到这话,心说果然还是瞒不过秀娘。 秀娘是经历过战乱,从蒙古人的手里把他救下来,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人,不是那等深闺宅院里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妇人。 况且,宋芷是她看着长大的,宋芷眼珠子一转,她就知道宋芷在想什么。 宋芷踌躇着,实话是决计不能说的,否则他怕秀娘立刻拿着菜刀自刎于爹娘灵前,可该怎么说,说多少,才能让秀娘信服呢? 谁知秀娘却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将枯瘦的、生了老茧的手,伸到炉子旁烤着。 “少爷是在想,怎么说才能让秀娘满意么?” 那曾经也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嫩柔荑。 秀娘是家生子,从小跟李含素一块儿长大,只需照顾李含素起居,粗活儿重活儿原都不需要她做的。 可这些年,为了照顾宋芷,她俨然已经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变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 纵使她实际年龄才三十余岁,可看上去却已经有四十多了。 宋芷看着那双手,不由得有些难过,他垂下眸,将要出口的谎话就那么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秀娘淡淡道:“少爷,你认为,是秀娘在管束着你,在限制你么?” “没有,宋芷没有这样想过。”宋芷说。 只听秀娘说:“秀娘这些年所做的,都是为了夫人,是秀娘自愿的。秀娘从没有想过,要少爷的感激与回报,从不敢居功自恃。秀娘只是觉着……” “这几年,少爷既是秀娘养大的,那秀娘就当负起这个责,为夫人,为老爷,培养出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儿子,若是秀娘做不到,那秀娘这几年,便是白活了,还不如五年前,便随着夫人一起去了。” “秀娘,你别这么说。”宋芷连忙道。 秀娘抿了唇,目光又冷静又炙热地盯着宋芷,盯都宋芷不自觉地低下头,有些羞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少爷,你跟孟公子是什么关系?”秀娘又问了一遍。 语气仿佛是在闲话家常,可宋芷知道,这分明是秀娘情绪最不冷静的时候。 “是……”宋芷张了张嘴,还是说了谎,“……是朋友。” 秀娘的目光几近冷峻了,原本寒冷的屋子瞬间又冷下去几个度。 “秀娘,可你也看见了,”宋芷慌忙解释,“孟公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看因为他帮过你一次?”秀娘反问。 宋芷语塞,弱弱道:“……这还不够吗?” “孟公子既然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仗义援手,便证明了他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不是那等残忍嗜杀的野蛮人……” 炉子里的火在黑暗中发着金红的光,一闪一闪,炭火燃烧间又响起一阵阵的“噼啪”声。 宋芷的声音越来越小:“……蒙古人也是有不同的……” “少爷,”秀娘打断他,“你与孟公子相识了多久?” 宋芷讷讷地说:“三个月。”从八月崇国寺那一次算起,到现在,约莫是三个月。 “三个月,”秀娘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上微不可查的讽笑,“人心隔肚皮,三个月,就足以让少爷你,对他信任至此吗?” “秀娘……” “蒙古人自理宗时期,就野心勃勃,开始攻打大宋,至今已逾四十年。这期间,蒙古人发动了三次战争,终于灭了我大宋,占据了我们的国土,杀害我们的将士,欺压我们的人民。” “夫人嫁给老爷那年,第三次战争还没打起来。临安很繁华,老爷是个前途无量的京官,夫人是大家闺秀。他们是京中人人称羡的鸳鸯眷侣。” “……可这一切,从蒙古人开始攻打我朝起,都变了。” 宋芷抿着唇,秀娘很少同他说以前的事,他一直以来,也不太清楚。蒙元伐宋的过程,他大都是从史书上看的,而史书总是最冷酷无情的。 “……那年少爷才四岁。” 也就是度宗咸淳四年,世祖至元五年,十四年前。 “蒙古人又开始南攻,他们觊觎宋广袤肥沃的土地,觊觎我们的财宝、粮食,占了半壁江山不够,还不甘心地想要继续南下。” “自那以后,府里就再没有过过安宁日子了。” “老爷是个刚强得不像文官的文官,夫人随了他,我也曾劝过夫人,不要这样跟着老爷,闹到最后玉石俱焚的地步,可夫人不听。” 秀娘的眼睛渐渐红了。 “夫人这样,我这个做下人的,又能怎么样呢,我也不过是盼着夫人好罢了。” “从铜陵出逃后的两年,少爷你或许年纪小,加之那时夫人总护着你,不让你看马车外的情形,对许多事情的印象都不是那么深刻。” “那时候,我们每一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夫人带着我们尽量避开所有的蒙古人,因为但凡蒙古人所过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少爷,你没有见过那种惨状,无法像我这样,对蒙古人痛恨憎恶到骨子里去。” “也不了解,蒙古人的骨子里,就是残忍无情的。” 宋芷被秀娘说得没了词儿,低着头。 那两年的逃亡,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马车里的,所以确实如秀娘说的那样,很多事情没有直观的印象。可在马车里,他也能听到声音,闻到气味。 惨叫声,妇女和儿童的哭声,血腥气,路边腐尸令人作呕的气息。 对于蒙古人的残暴本性,他并不是毫无知觉的。 “少爷,”秀娘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或许孟公子的确帮了我们一次,你与他的相处,或许确实暂时很和睦,可这不代表,能一直和睦下去,也不代表,他就跟那些蒙古人是不一样的。” “秀娘不阻止你交朋友,本来男儿志在四方,就该广交朋友,可你不应该忘了你的根,不能忘了,我们的家国,是怎样被蒙古人的铁骑踏成了一片焦黑的烟土的。” 秀娘说到这里,抬眸看了宋芷一眼,只见宋芷低垂着头,脸上一片羞愧歉疚,明白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稍稍舒了一口气,拍拍宋芷的肩:“少爷饿了吧,秀娘去给你做点儿东西吃。” 宋芷低声应了。 脑子里却乱乱的。 秀娘说的那些蒙古人如何残暴的旧事,宋芷已在书上看过无数遍,但提到宋修文和李含素的往事,却让宋芷不得不在意。 幼年安宁美好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只余一些残破的画面,吉光片羽似的,偶尔在脑海里闪过。 比如府里盛放的粉色的海棠花,比如临安街上的繁华…… 他曾经也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他的亲人都死于战火,而他还在跟一个蒙古人牵连不断。 秀娘那一句话是确确实实戳到了宋芷的痛处:暂时和睦不代表会永远和睦。 这一点,是宋芷一早就知晓的。 他跟孟桓不会长久的。 宋芷咬住唇,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五年前就死了呢? 五年前浦江县的官道上,孟桓就不该救他。 宋芷用手捂住脸,有些绝望地想。 等秀娘做好了晚饭回来,宋芷已经重新调整好情绪,强撑起一张看似没有破绽的笑脸,替秀娘夹菜,道:“秀娘说的,宋芷都记在心里了。” 秀娘点点头,竟没有问他打算如何处理。 第二日冬至,秀娘包了饺子,请隔壁的白满儿一家也来一起吃。 白满儿不去教坊司之后,白家又少了一笔收入,白满儿只好重新学起女红,跟母亲一样,卖些绣活儿补贴家用。索性廉慎赔的那一百两银子还有大半,如今也勉强够用了。 席间,白满儿不住地打量宋芷,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可宋芷和秀娘正常得就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倒叫白满儿有些不好开口问了。 倒是宋芷见小姑娘不住地向他张望,知道她担心,笑着安慰:“兰哥没事,满儿不用担心。” 白满儿听了,更加担心了。 冬至后一天,宋芷回了孟府。 当然,对秀娘说的,依旧是去主顾家。 经了前天夜里那一番谈话,秀娘暂时没有再对宋芷的差事提出质疑,由着他走了。 宋芷回到孟府时,孟桓去枢密院点卯了,暂时还没回来。 宋芷就抄着手,站在院子里,看孟桓种的那十一树海棠花。 只可惜,这时节的海棠花树上,只有重重叠叠的积雪,没有一朵花,与记忆中临安家里的海棠并不相同。 宋芷看着看着,忍不住想,前天赏梅时,孟桓说要种几株梅花到府里,供他赏玩,也不知什么时候种。 ……今年想来是不行了,或许明年开春才种,那就得等到明年冬才能看到开花了。 可他还能不能在孟府待到明年冬呢? 明年他就十九了,将要及冠,而孟桓二十一,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还能用什么样的借口,赖在孟府里不走?孟桓又能像他说的那样,为他守身不娶妻多久呢? 宋芷想得出神,连孟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也不知晓。 孟桓的脸被冻得通红,说话时嘴里冒出热气儿,手心却是热的。 “怎么哭了?”孟桓轻声问他,温热的手替宋芷拭去脸上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不好意思,过了十二点了……继续虐。 最近几天刚开学,加上卡文,更新一直不太稳定,向大家说个抱歉啦,不过大家也不要那么冷淡嘛,热情一点嘛嘻嘻嘻,明天依旧三更。 第72章 防有鹊巢六 “这样冷的天气,海棠都没开,你在这儿站着吹风,着凉了可怎么办?”孟桓责备道,“真是半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脸上的触感让宋芷本能地偏开头,躲过孟桓的手。 孟桓的手微顿,倒也没恼,只牵起宋芷的手,将人往屋里拉:“外头冷,屋里说话。” 孟桓的手用了力气,宋芷是挣不开的。 孟桓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去一趟,秀娘又跟你说什么了?” 宋芷抬眸看着他,脸上还是凉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 “没有。”宋芷说。 孟桓替他暖着手,这次宋芷没有再躲。 “那怎么又突然跟我使性子了?” “对不起。”他倾身,亲了亲孟桓的脸侧,说,“能不能尽快把梅花种进来,别等到明年春?” 孟桓有些诧异,这大冷的天儿,天寒地冻的,梅花正是开放的季节,不便移植的,但还是笑道:“好,听你的。” 宋芷倚着孟桓,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孟桓身上,手环着他的腰,姿态亲昵又依赖。 “怎么了?”孟桓察觉到人情绪不对,低声问他。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是静谧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映着屋外的雪色,宋芷的肤色似乎比雪更白,迎上去,吻住孟桓的唇。 “我前天不是说,回来后补偿你么?”亲吻的间隙,宋芷用有些不稳的声音说。 带着喘息的颤音响在耳畔,撩得孟桓心头猫爪挠似的,痒痒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补偿?”孟桓问。 宋芷面色微红,咬着唇,太羞耻的话语让他有些说不出口。 炭火在炉子里“噼啪”作响,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之间,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暖洋洋的火炉把屋外的寒气隔绝了,让屋内的温度甚至显得有些高了。 宋芷觉得自己有些热。 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用行动表明,他微微低头,唇瓣擦过孟桓的下颌,沿着温热的皮肤向下,轻柔又笨拙的吻落到孟桓的颈侧。 这是宋芷第一次主动做这样的事,生涩又害羞。 宋芷主动,孟桓当然高兴,可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孟桓捏着他的下巴,阻止了宋芷进一步动作,把人的脸抬起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芷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只问:“你……不想要么?” 一句话,电流似的酥麻感沿着小腹向下,孟桓立即就有了感觉,呼吸微重:“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等会儿不准喊停。” 宋芷红着脸点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紧闭的房门把风雪隔绝,把海棠花和梅花隔绝,把无论是四十年前,还是十四年前,还是五年前,种种般般的恩怨,仇恨,大义或是小怨,全都隔绝。 孟桓把人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到床上,低头吻他的唇。 宋芷攀着孟桓的肩,心跳如雷。 衣带渐宽,虽然是冬天,可两人紧贴着的身子却并不觉得冷,反而很热,像是有一把火在体内燃烧,烧得人理智全无。 孟桓胀得发疼,却仍旧很耐心,低头亲吻宋芷的额,低声说:“若是疼,就咬我。”他指指自己的肩。 宋芷勾着他的脖子胡乱点头,上一次的经历并不美好,让他略有些畏惧,可还是尽力打开自己,去接纳孟桓。 进去时,宋芷的手在孟桓背上抓出一道红痕,他急切地去寻孟桓的唇,想在亲吻中寻到一丝安慰,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满脸。 “很疼吗?”孟桓问。 宋芷摇头。 孟桓比上次还要耐心很多,疼,但是并不剧烈,流泪也不仅仅是因为疼。 而是因为更多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征南……”宋芷唤他的名字。 “嗯?” “你再多陪我一阵儿好不好?” 宋芷在仿佛在浪潮里浮浮沉沉,于绝望中抓住一个人的手,一边厌弃着自己,一边渴望着救赎。 多卑微不过的恳求,可孟桓并未听出来其中的意味。 孟桓吻着他的眼睛:“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4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9节 情话,尤其是这个时候说出的情话,往往比寻常时候更好听一些。 等一切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冬天天黑得早,才刚到酉时,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但积雪反s,he着雪光,让世界看起来不那么黯淡。 宋芷缩在孟桓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累。 浑身都累。 还疼。 孟桓将人搂在怀里,低头亲他的发顶,道:“乖,跟我起来清理一下,否则你会生病的。” 宋芷低哼了一声,声音又低又哑:“不想动。” 孟桓摸着手底下细滑的皮肤,柔声说:“那我去让莲儿送点热水进来,你在这儿等我。” 宋芷拉着他的手不放:“别走。”声音闷闷的,看起来对孟桓要离开这件事很不满。 这样直白的宋芷很难见到,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坦诚得可爱,柔软到让孟桓不忍心违背他的任何话。 “今天怎么这么粘人了?”孟桓捏捏宋芷的手心,“乖,我很快就回来。” 不清理是不行的,宋芷再撒娇也不行,这是原则,孟桓还是拉开了他的手,穿好衣服出去,命莲儿准备热水进来。 清理过后,宋芷整个人都很倦怠,晚饭也不想吃,在孟桓的要求下勉强喝了一碗粥。 孟桓叹息:“你这么瘦,不多吃点儿,怎么长r_ou_?” 宋芷懒懒地说:“你不喜欢瘦的吗?” 孟桓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但太瘦了,看着心疼。” 经历过一番云雨后,孟桓再触碰到他时,感觉就不一样了,宋芷总觉得什么都带着暗示的暧昧意味,不自然地低下头:“哦。”于是多吃了两口粥。 吃完了粥,宋芷突然说:“快腊月了。” 孟桓微微一顿,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离腊月没几天了,过不了多久就是年关,宋芷是要回兴顺胡同去的,那也就意味着,在年前年后的近一个月,两个人都很难见面了。 见人情绪低落,孟桓把他搂着,低声问:“子兰,你要不要……试着让秀娘,接受我?” 宋芷一个激灵,猛地从孟桓怀里坐起来,头撞到孟桓的下巴上,说:“不行!” 孟桓吃痛,捂着自己的下巴:“不行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宋芷歉疚地替他揉了揉,“对不起。” “不是我不想让秀娘接受你……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孟桓看着他,问:“为什么?” 宋芷说:“我以前不是同你说过我的爹娘么?” “爹当年守城而死,娘亲性子刚烈,秀娘随了娘亲,对蒙元……恨之入骨。” “前天只是见我们俩在一块儿,就大发雷霆……若让她知道我在你府里,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那你呢?”孟桓突然问,“你恨我们吗?” “嗯?”宋芷抬头,被孟桓这个问题问住。 恨吗? 恨,怎么能不恨呢? 可他看着孟桓的眼睛,那里面的神情温柔又含着不经意的期待,宋芷知道,孟桓对他是很纵容的,在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时,从来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宋芷笑了笑,轻声道:“那时我年纪还小……现在虽然排斥元廷,可毕竟蒙古人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残忍的。” 孟桓摸着他的头发,“嗯”了一声。 “你晚些时候再走,明年早点回来。” 十一月底,世祖再次在宫中召见了文天祥,希望能招降他,可文天祥宁死不屈,说自己深受赵宋隆恩,坚决不事二姓,只求一死,惹得世祖大发雷霆,当即把文天祥打入天牢,一时间朝廷中上书请求处死文天祥的折子又堆了起来,高高地摞在世祖的案上。 这天孟桓点卯出去,宋芷在屋里坐着和阿齐拉说话,问起文天祥的事。 阿齐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没想到才说了几句,齐诺就跑了过来,给宋芷送新衣。 毕竟快过年了,孟桓觉着,自己也该给宋芷置办新衣才是。 齐诺恰巧听到了阿齐拉的话,当即虎着脸,说:“深宅大院里头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乱嚼舌根!” 阿齐拉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齐诺看宋芷不顺眼,连带着看阿齐拉也不顺眼,孟桓回来后,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孟桓。 孟桓却没心情理会阿齐拉说些什么,只是忍不住想,宋芷为何又去关心文天祥的事了。 自从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亲密了很多,孟桓时不时就会宿在宋芷房里,初时府里有些风言风语,被孟桓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了,之后就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府里除了孟桓,无论谁见到宋芷,都要客客气气地行礼问好,道一句:“见过宋先生。” 宋芷原不想孟桓这么高调,可也拦不住他,只好随他去了。 这天夜里,云雨之后,孟桓揽着宋芷的肩,把人箍在怀里,汗津津的身体肌肤相贴,是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 可孟桓却忍不住有些发慌。 冬至回来后,宋芷便有些怪怪的,若说哪里怪也说不上来,就是变得格外主动热情了。 他在暗地里打听文天祥的事,孟桓想,他想做什么?是在讨好我,还是迷惑我? 如果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京城里那些营救文丞相的流言尚未散去,孟桓不知道暗地里是不是真有人在绸缪这些,朝廷里处死文天祥的折子雪花似的。 这些都被宋芷打听到了的话,宋芷会做什么? 陈吊花的事,孟桓虽说是原谅宋芷了,可那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只要宋芷还是个宋人,还有着那牛脾气,那根刺就拔不出来。 每每触之,都会痛极。 他捧在心尖上的子兰,不惜死,也要背叛他,跟他的敌人站在一起。 这一次,文天祥的事不在孟桓职责范围内,可宋芷真要做什么,孟桓是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子兰,”孟桓亲昵地蹭着宋芷的脖子,低声问,“听说,你在打听文宋瑞的事?” 宋芷没回答,也没出声,似是睡着了。 只是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开学了,作息时间有改动,我看看能不能保持之前的更新时间,如果不能的话,就调整一下,果咩。 小可爱们怎么不回复啦? 第73章 防有鹊巢七 “子兰?”孟桓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 怀里的人扭了扭身子,似乎是真睡着了。 孟桓叹了口气,把人紧了紧,亲着他的额角。 “晚安。”孟桓说。 从第二日起,阿齐拉就没再来过宋芷的住所了。 宋芷的房门口也多了两个丫鬟,名义上说是照顾宋芷,怕莲儿一个人顾不过来,实际是充当孟桓的耳目。 对于这些变化,宋芷竟一句也没有多问,依旧该怎么过怎么过,仿佛门口的两个人不存在。 只是,过了几日,宋芷不经意地向孟桓提了一下,让他不要为难阿齐拉,孟桓“唔”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宋芷没有再求他,转而去问府里的人,问他们阿齐拉去哪儿了。 府里的人要么对阿齐拉的去向讳莫如深,要么只说不知道,没看见。 这样的回答听多了,就让宋芷不由得想起当初的萨兰和朵儿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消失了,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两个女人,还是孟桓曾经的房中人,侍候过孟桓,与孟桓有着几年情谊的,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直接从府里消失了,而阿齐拉不过是一个丫鬟。 即使裹着厚厚的紫貂答忽,烤着炭火,宋芷也觉得,寒冬的雪似乎落到了他心底,一点点融化,融化时吸走了他心尖上那点热量,让他从心底一直凉到了手脚。 连门口望出去的梅花,也变得那么扎眼。院子里,他要求孟桓尽早种的梅花,已经种了进来,有几树开得不错,有几树却移植得不成功,有些枯败了,粉色的花瓣怏怏地缀在枝头,地上还落了不少。 宋芷于是寻了机会,抱着一丝浅薄的希望问孟桓:“阿齐拉还活着么?” 孟桓看了他一眼,说:“一个做错了事的丫鬟,值得你这么再三过问么?” “……少爷,你没有见过那种惨状……也不了解,蒙古人的骨子里,就是残忍无情的。” 秀娘的话似乎还响在耳畔。 她口里那些恶魔一般的野蛮人,似乎与眼前这个漫不经心谈论一个丫鬟生死的人,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那不仅仅是一个做错了事的丫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善良纯洁的少女,在他初来孟府里,无私地帮过他的好姑娘。 宋芷喉头动了动,突然有些难过:阿齐拉……没了么? 就因为他向她打听了一下文天祥的事,就这样丢了性命么? 杀了阿齐拉,增添了他屋里的丫鬟,孟桓这是在警告他么? 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忍不住想关注一下,想了解一下有关于文天祥的事而已,那是他们宋人的英雄,连这样也不可以么? 孟桓握着宋芷的手,把人拉近,问:“一个丫鬟而已,她死了,你很伤心?” 宋芷瑟缩了一下身子,莫名有些害怕这样的孟桓。 “如果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我。”孟桓没有注意到宋芷的反应,只淡淡地说,“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只有一点,”孟桓亲了宋芷的鼻尖一下,轻轻道,“不许你欺骗我,隐瞒我。”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出无声的威胁来。 宋芷的睫毛颤了颤。 “对不起……少爷。” 孟桓皱眉:“叫我的名字,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征南。”宋芷低低地唤。 孟桓叹气:“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宋芷心底苦笑:是,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找罪受。 “征南,过几日……我就回兴顺胡同了。” 已经十二月初,过两日就是腊八,快过年了。 “这么早?”孟桓问。 “前些日子,秀娘出门时摔伤了,天气冷,她身子不好,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我放心不下。”宋芷解释。 孟桓沉默了一下,点头:“你回去时,我派马车送你。” “别,”宋芷忙道,“不用了。”他不想让秀娘再生怀疑。 “那你就别走了,”孟桓说,“秀娘摔伤了,你也想摔伤么?” 不容置疑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顿了顿,孟桓还是放缓声音:“我只把你送到胡同口,不送到门口,这样行么?” 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宋芷没有再纠缠,点了头:“好。” 腊八,宋芷是在孟府过的。 腊八夜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把那没种好的梅树都压弯了腰,断了几根树枝,海棠树上也满是积雪。 外面的雪一定很好看,宋芷想,可因为积水潭梅林那日的事,宋芷已经不想再出去看劳什子雪了。 初九,孟桓从枢密院回来后,告诉了宋芷一个消息:文天祥要被处死了。 宋芷一惊,手上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匆匆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 孟桓看着宋芷的眼神幽邃,深不见底,回答道:“陛下今晨下的旨,现在估计已经押到街上了,午时三刻问斩。” 宋芷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突然没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失神地想:终归还是到了这一天。 文丞相还是逃不过一死。 他被关押了三年多,终于要被处死了。 孟桓微微皱着眉,既不忍看到宋芷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为此而生气:一个宁死不肯降元的败将,早该处死了,有什么值得如此难过的? “征南,”宋芷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带着信仰破灭般的颓丧,“……我能不能,去看看?” 尾音轻轻上扬,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孟桓替宋芷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拍了拍灰,道:“去看看?看什么,劫法场么?” 上次宋芷得知陈吊花被关在西边儿的庄子里时,也是这么问的,一脸纯良无害地问他:“我能不能去看看?” 当时孟桓虽然有些疑惑,到底没有多想,轻易便同意了。 “不是……”宋芷咬唇,“我真的只是单纯地去看看,不会做别的任何事。” 孟桓其实也只是气不过,随口责问了一句,至于劫法场,别说宋芷了,就是他本人去,都劫不成功。 见孟桓没有松口,宋芷继续说:“文丞相原是我十分景仰的大将军,当年娘亲去世后,我与秀娘本打算去投靠他的,因为文丞相与我爹是相识的。” 孟桓倒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儿,问:“然后呢,怎么没去?” 宋芷神色有些黯然:“那时秀娘身子不便……病了,有伤,我们没走多远,她就坚持不住了,我年纪小,又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方向,恰巧碰到了张大人。” “张大人初时答应送我们去找文丞相,后来文丞相反攻江西,打起来了,张大人不便再送我们去,只好作罢。” 听到这里,孟桓有些奇怪地看了宋芷一眼:“张大人答应送你们去找文宋瑞?” 宋芷一点头:“嗯。” 孟桓好似听到了什么费解的事:“他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请求?” 宋芷一愣,明白过来,是啊,张惠本是元廷的官员,怎么会同意这种请求? 从孟桓的眼神里,宋芷突然读懂了。 原来张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送他去找文天祥吗?那样答应,也只是暂时安抚? 孟桓没有再就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过多纠缠,无论如何,宋芷反正都已经跟着张惠到大都来了。 “我可以带你去刑场看,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做过激的举动。” 宋芷小心点点头:“不会的。” 孟桓对他的信任值不太高,补充道:“否则我就当场直接把你抓回来,以后,你再也不能轻易出府了。” 很严重的惩罚。 宋芷点点头,保证:“绝不会的。” 文丞相不仅在宋人中间无人不知,在蒙古人、色目人中,知名度也很高。 因此他被处死这一天,街上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纷纷来看热闹,看传说中让元廷用尽一切办法,许以高官厚禄,怎么也无法招降的宋朝大将,是何方神圣,有没有比旁人多长一双胳膊一个脑袋。 大家来看了之后,很失望,发现文丞相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人多,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宋芷坐在马车里,心急如焚,看看日头,午时三刻已经近了。 而他还被堵在半路上,龟速前进。 宋芷等不及,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挤进人群里,一路向法场跑过去,急得孟桓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简直想当时就把人抓回去。 第4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0节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稍稍迟了一步。 宋芷到时,文天祥的头颅刚刚从颈项上滚下来,轱辘辘地落在地上,双眼都闭着,看上去死得比较平静。 脖子里粗粗的血管不断喷jian着殷红的血,那具饱经刑罚和牢狱的身体,早已经从一个健硕的将军,变得孱弱无比,在苍白的阳光下透出病态的惨白,晃了晃,跪在地上,轰然倒了下去。 宋芷捂住嘴,将即将脱口的惊叫和哽咽咽回肚子里。 昨夜的大雪尚没清扫干净,街角全是积雪,夺目的白映着雪的红,刺痛了宋芷的双眼。 一夜不停的鹅毛大雪与呼啸的北风都有了意义,它们是在为这位将军的离世哀叹,唱了一夜的挽歌。 “死了死了,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回去吃午饭。” 耳边有围观者嗡嗡的讨论声。 这时孟桓也赶到了,不顾旁人的目光,一把将宋芷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宋芷咬着牙关,尽量去忽视周边那些不堪入耳的调侃声。 一代名将,死时却是如此的凄凉,竟被一些市井无赖肆意指指点点。 宋芷把脸埋在孟桓怀里,不肯让人知道自己哭了。 从十三岁起,文天祥就一直是他的偶像,宋芷尊敬他,景仰他,崇拜他。 然而偶像也是人,凭一己之力,终究挽不回大宋的江山,挽不回零落的国土。 能做到的,仅仅是就义得体面一些而已。 但这样……也算死而无憾了吧?宋芷想。 四周都是人,宋芷埋在孟桓怀里哭的样子,在人群里十分惹眼,两个大男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虽说男风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看两人都穿得体面,不是普通人家,市民最好看豪门权贵的八卦,一时间无数双眼睛往这边看,夹杂着各种窃窃私语。 “哎,你们看,那边那两个!” “现在纨绔子们都不喜欢美人,改喜欢小馆儿了么?” “谁知道呢,纨绔子向来是想玩什么玩什么。” “看他怀里那个,似是个书生啊,怎么竟做这等事?” 孟桓的太阳x,ue隐隐地跳了跳,从袖子里飞出一柄匕首,直直地扎到其中一个人的脚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晚上还有第三更,加上第三更,9号10号的更新就补起来了。 第74章 防有鹊巢八 那人没料到,光天化日,竟有人敢如此行凶,惨叫着弓下腰,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脚,刚想骂人,就被孟桓含着杀意的眼神给吓住,要出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孟桓眼含威胁,目光从其他几个说话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孟桓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一伸手,将宋芷拦腰抱起,低语:“我们回去,别听他们瞎说。” 宋芷手里攥着宋芷的衣襟,攥得指节发白,依旧把脸埋在孟桓怀里,一个字也没说。 孟桓追着宋芷过来时,马车还被堵着,此时便抱着人回马车去。 行刑完毕,街头上的人都开始散场,渐渐的少了,不那么堵了。 孟桓把宋芷抱到马车里放下后,宋芷却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孟桓抬起他的脸,宋芷脸上满是冰冰凉凉的泪水,也不知是因为文天祥的死,还是因为被人指点。 低头吻去他脸上的泪,孟桓握住宋芷的手:“我就在这里,不走。” “那些乱说话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不……”宋芷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低声道,“……你别杀他们。” “好,”孟桓答应,“只教训一下,不伤及性命。” 这人待他是那么温柔。 宋芷抬头去吻孟桓,脑子里,文天祥头颅落地的画面还在循环播放,像是慢镜头,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无数倍,隔了那么远,也似乎能闻到血腥气,浓重得让人作呕。 宋芷用力地吻着孟桓,勾着他的脖子。 饮鸩止渴,真真是饮鸩止渴。 他的欢喜,他的悲伤,他的绝望,大多都来自眼前的这个人,可他还拥着他,企图在片刻的温存中,忘记一切忧怖。 “征南……”宋芷咬着唇,喘息着低语,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被文天祥的鲜血淹没了,而那几个路人的话也清晰地响在耳畔。 说不在意,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现在纨绔子们都不喜欢美人,改喜欢小馆儿了么?” “看他怀里那个,似是个书生啊,怎么竟做这等事?” …… 他是个读书人啊,跟他爹爹一样,跟文天祥一样,读着同样的圣贤书。 怎么他就如此不堪呢? “征南……”宋芷脸上有些发热,喃喃低语,语气难过又脆弱,柔软的唇沿着孟桓的脸颊吻到耳根,“征南……” 马车的帷幔垂下来,把人声和杀戮都隔绝在外,让里头的气氛竟有种诡异的静谧了。 宋芷把身体靠过去,贴着孟桓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 孟桓声音里有隐忍的意味,低声道:“子兰,这是在马车里,我们回去再说。” “明日,”宋芷气息不稳道,“……明日我要回兴顺胡同了。” 孟桓顿了一下,应道:“好。” 到了孟府,宋芷是被孟桓抱下马车的。反正现在府里已经无人不知他和孟桓的关系了,宋芷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说再难听都无关紧要了,反正他听多了。 而且,毕竟□□穿肠过,也能以毒攻毒。 一夜缠绵,天寒地冻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吻与爱抚是热的,热得灼痛了灵魂,教人忍不住沉沦,再沉沦。 翌日,宋芷回了兴顺胡同,孟桓派马车把他送到胡同口,宋芷只走了一小段路,也觉得风雪逼人。 秀娘前阵子的摔伤并不严重,只是扭了脚踝,养了几日便无碍了。 宋芷回家后,便将孟桓藏在心底里,不轻易想起,不提起,不回忆,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秀娘。 秀娘虽然名义上是下人,可事实上,在宋芷看来,已经跟他半个娘亲差不多了,宋芷也一直是拿待娘亲的态度来对待她的。 这个年过得与往年没什么两样,只是宋芷会莫名觉得冷清。 偶尔他会忍不住掰着指头数,他要何时能再看到孟桓,又能跟孟桓再待在一起多久? 过年时,秀娘又向宋芷提了成亲的事,说觉得柳烟含就不错,虽然是个伶人,但品性什么都没得说,会是个好妻子。 宋芷笑着拒绝,让秀娘别乱点鸳鸯谱,说柳烟含在戏台子上,能遇见的王公贵胄不知何几,哪能看上他? 秀娘不乐意道,那些王公贵胄都只是看上她的样貌,哪个待她是真心,这个柳烟含会看不出来吗? 宋芷连忙求饶,说秀娘说得都对。 “至于成亲的事……”宋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秀娘替我留意一下便好,宋芷没有爹娘,秀娘就相当于我娘,这些事,我听秀娘的。” 秀娘高兴了,食指点着宋芷的额头,嗔道:“就知道说好听的,怎么也不给秀娘哄个少奶奶回来?” 末了秀娘又叹,少爷确实长大了,等少爷成了亲,有自己的妻子儿女,那秀娘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她这一辈子,也累了。 宋芷便拉着她的手:“秀娘说什么丧气话,以后的小少爷,小小姐,还得秀娘来照顾呢。” 白满儿快十五了,白阿朱也开始着急,张罗着白满儿的婚事,白满儿就成天闷闷不乐,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只有见了宋芷,才有个笑模样。白阿朱活了几十年,哪能不知道小姑娘的想法,可她也无奈,宋芷明显就对白满儿没那个意思,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去说。 宋芷盼星星,盼月亮,只觉得这个年过得分外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却听说孟桓奉旨出兵讨伐亦奚不薛了。 宋芷一下子没了盼头。 一出征,就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了。 只好四处拜访朋友,打发时间。 宋芷最早去了一趟张惠的府上,而后又去拜访了齐履谦,齐履谦礼尚往来,也往兴顺胡同走了一趟。 同时,宋芷还去了一封信,给保定的刘因,刘因回信来得很快,说自己一切都好,又问宋芷的近况。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出乎宋芷的预料,正月末,太子竟然派人送了礼到兴顺胡同,以示抚慰,吓得宋芷没敢收,全给退了回去。 秀娘一盘问,宋芷就只管打岔,不回答。 转眼正月都过完了,宋芷还在家住着没走,秀娘忍不住问:“少爷今年没差事了么?” 宋芷道:“在家陪秀娘。”脸不红心不跳,说得真像那么回事。 秀娘才不信,问:“主顾又出门了?” 宋芷:“知宋芷者莫若秀娘。” 秀娘:“少贫!说实话,怎么不去了?” 宋芷撒娇道:“是实话嘛,想在家陪秀娘。” 秀娘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没有追问,末了,问宋芷:“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芷愣了愣,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儿来了? “秀娘决定就好。”宋芷答。 秀娘:“那不行,以后过日子的,还是少爷和少奶奶,又不是秀娘和少奶奶过,所以还是得看少爷,喜欢什么样的。” 宋芷想了想,说:“温柔的,要对我好。” 秀娘点头:“这个自然。” “不能太柔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秀娘点头:“这也没问题,咱们这样的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是要不了的。” “样貌好。”宋芷说。 秀娘笑:“起码要配得上我家少爷的好相貌才行。” 宋芷继续:“要能识文断字的。” 秀娘顿了一下,这年头能识字的女子可不多。 宋芷:“聪明好学。” “识大体,知书达礼。” “细心体贴。” 秀娘:“……” 秀娘翻了个白眼:“少爷,你是找媳妇儿呢,还是找神仙呢。” 宋芷无辜地眨眨眼,神仙?不至于吧,这些基本都是按孟桓的条件说的。 秀娘噗嗤笑了出来,拍拍宋芷的脑袋,只道是这傻小子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就拣好听的词说了。 宋芷也不否认。 秀娘把宋芷打量了一阵儿,蓦然问他:“少爷,你觉得满儿怎么样?” 宋芷微怔,没反应过来:“满儿很好啊。” 秀娘笑了:“我是说,满儿做你的媳妇儿,怎么样?” “啊?”宋芷登时吃了一惊,“腾”地站起身,“开什么玩笑!” 秀娘认真道:“秀娘可没有开玩笑,认真的,少爷,你觉得满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芷连连摇头。 秀娘说:“满儿不漂亮?” “漂亮。” “不聪明?” “聪明。” “不体贴?” “……体贴,”宋芷打断她,“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宋芷挠了挠头,“我只把满儿当成我妹妹,怎么能娶她?” 秀娘一本正经道:“人家可不拿你当哥哥。” 宋芷:“?!” 秀娘说:“你不知道满儿近来心情不好么?” “知道,”宋芷说,“那不是因为要嫁人了么?” 秀娘说:“不。” “是因为要嫁的很有可能不是你。” 宋芷:“……” 秀娘打量着宋芷一脸纠结复杂的神色,说:“那丫头一见你就乐开了花儿似的,除了你本人,别人谁看不出来,就你这个木头了,多伤人姑娘的心。” “满儿今年满十五,少爷满十九,年龄是合适的。” “满儿的品性我们都看在眼里,对你的心也是有目共睹的。” “她就住在隔壁,双方知根知底,昏礼可以一切从简,把银子省下来日后过日子。” “停停停,”听秀娘越说越离谱了,宋芷连忙打断她,“不行,满儿不行!秀娘再看看别家姑娘吧,总之满儿不行!” 秀娘其实只是客观分析,倒没有非要白满儿不可,见宋芷不愿意,也就罢了,欢欢喜喜地把宋芷的亲事当成头等大事,放在了心里,打算近来多到街坊邻里去看看,有没有适婚的女孩儿。 倒的宋芷,打发了秀娘后便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成亲?暂时是不可能的。 在孟桓成亲前,他是不会成亲的。 现在先稳住秀娘,到时她真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只管拒绝就是。 末了又叹气,有些埋怨地想:你何时回京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更新补完了!接下来,继续虐。 第二卷:行行重行行 第75章 君子于役一 此时的孟桓远在缅国,与宋芷之间隔了大半个大元的领土。 孟桓在休息的间隙,也会看着地图,盯着大都的位置。 第5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1节 出征是猝不及防的,世祖直接下的旨,这是孟桓的职责所在,当然不可能会拒绝,也不至于不愿意出征。 但手心里微凉的翡翠玉佩贴在胸口时,孟桓才惊觉,原来才仅仅一个多月,他也会这样想念宋芷,想念到想抛下这劳什子战争,回到大都去,想听宋芷用低哑的声音叫他征南。 其实,很少有人会叫孟桓的字。一则,蒙古人色目人一般都会叫他的蒙古名,二则,汉人大多会称呼他的官职,叫他字的人寥寥可数,可宋芷叫来就那么动听,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他的心。 “希望你笑口常开,没有烦恼。”去年秋,宋芷的话犹在耳畔。 那是最简单,最直白,又最动人的情话。 孟桓低下头,亲了亲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他的子兰得知他出征,一定会难过,会失落,会想念他。 就如同他想念他一样。 孟桓有些担心宋芷,年前文天祥的死亡似乎给宋芷造成了很大影响,那天宋芷面对着文天祥的尸首时,一脸呆愣、满脸泪水的模样,孟桓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心疼。 以宋芷这样的性格,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是很危险的,他会时不时地触怒掌权者,自己不在京中,他若再惹了麻烦,谁来护着他呢? “副将。”亲卫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 “进来。”孟桓身披着铠甲,手里的长刀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寒光。 亲卫进来后,向孟桓抱了个拳,躬身道:“斥候在东南三里地外的鸭子山发现了敌情。” “知道了。”孟桓拿起头盔,“药剌海将军怎么说?” 药剌海是此次讨亦奚不薛的主帅。 缅国的月亮和大都一样圆,或许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漆黑的夜空中,弦月与星辰交相辉映,光线冰凉无情,整个天地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孟桓脚步很快,翻身上马,整个人如一柄将要出鞘的剑,锋利,冷然,然而坚硬的外表下,沉重的盔甲里,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里,于最柔软处放着一个人。 名叫宋子兰。 大都,兴顺胡同。 宋子兰陡然从梦里惊醒,摸了摸自己脸上凉凉的一片,是泪。 他梦到孟桓受伤了。 受了很重的伤。 敌军的刀高高扬起,砍向孟桓的脖颈儿,孟桓奋力抬刀抵抗,却被另一柄长矛从身后,刺穿了身体。 血jian三尺,浓郁程度宛如文天祥被斩首的那日,让宋芷止不住地浑身一阵阵发冷。 月色清寒,从纱窗照进来,早春的寒风也吹进来。地面铺了银霜似的,一片雪白,像是去年孟府里看过的大雪,冷到骨子里。 宋芷回兴顺胡同后,便没把玉佩挂在腰上了,他小心用绳索系了,挂在脖子上,让弥勒佛贴着心口的位置。 去年八月十六日夜,金水河上的晚风温柔得像情人的手,月光柔和得像水,一点都不像今夜的冷月寒风。 到底是身旁的人不在,看什么都凄冷。 他受伤了吗? 缅国气候与大都不同,炎热潮shi,他会不会生病? 宋芷将玉佩握在手心里,弥勒佛的线条在手心里那么清晰,那个总对他温柔笑着的人,仿佛就在弥勒佛里,一点一点地传着温度给他,想要见他的渴望从手心里蔓延开来,又像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缓慢又不容置疑地在他整个身体里推进,分分秒秒,噬骨蚀心。 想他。 想见他。 想到发疯。 宋芷蜷缩着身子,仿佛自己还在孟府,睡在那间对着海棠花和梅花的屋子里,身旁是熟睡的孟桓,孟桓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将他拥在怀里。 翌日,秀娘清早起来,发现宋芷还在赖床,敲了敲门,宋芷也没应,秀娘推门进去,才发现宋芷病了。 床上的少年额头发烫,脸烧得通红。 “少爷!”秀娘急了,立马跑去给宋芷找大夫,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宋芷的意识昏昏沉沉,听得有大夫给他看病,开了方子就走了。 听声音不是裴雅,宋芷有些失望。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端着药丸来到他身前,浓重的药味儿让宋芷皱着眉头偏开头。 “苦……”他说。 “待会儿给少爷蜜饯儿,现在先乖乖喝药。” 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宋芷莫名有些委屈,然而秀娘的声音亦是熟悉而温柔的,让宋芷顺从地张开嘴,秀娘将药喂进去。 苦! 宋芷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差点没把药吐出来。 秀娘叹气,少爷怎么越来越娇气了。 摸了摸宋芷的脑袋,柔声道:“少爷乖,喝了药病就好了。” 像哄孩子似的,宋芷竟然很吃这一套,脑袋在秀娘的手心蹭了蹭,他意识不清醒,总以为身边的人是孟桓,嘴里便低低地唤:“征南……” 秀娘没听清,凑近了在宋芷耳边问:“你说什么,少爷?” 这一问,又让宋芷于朦朦胧胧中觉出身旁的人是秀娘,连忙闭了嘴,不肯再出声。 晚间,秀娘为宋芷擦洗降温,用凉水浸shi的帕子沿着脸侧,擦到颈侧。秀娘忽地看见,宋芷脖子上有个颇为ji,ng致的绳索,编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秀娘疑惑,她从来不知道宋芷还戴了什么东西,便拉出来看了看,没想到竟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秀娘心底惊了惊,秀娘早年也是贵族的家生子,不是没见识的人,一看便知道,这块玉佩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秀娘将玉佩重新塞回到宋芷的衣领里,一时间惊疑不定。 她的少爷,一个寒门书生,哪里来的这样贵重的玉佩? 宋芷的品性,秀娘是相信的,绝不是偷来的,这样贴身放着,一定是某个极重要、极珍贵的人送予他的,很有可能是心上人。 但宋芷从未对她提过。 早春受了寒,春雨连绵了大半个月,宋芷的病就缠缠绵绵了大半个月,总是ji,ng神倦怠,身子不爽利。 秀娘看着觉得心疼,那块玉佩又时不时地在脑海里转悠,想找机会问,又觉得宋芷不会如实告诉她,不是不让宋芷有隐私,而是这样贵重的东西,事关重大。 加上有了“心上人是一个官家小姐,并且送了名贵玉佩给宋芷”这样的猜想在,秀娘再看宋芷,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了,连笑也仿佛带着忧愁,看向窗外总像在怀人。 于是秀娘隐晦地问他:“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宋芷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点点滴滴,从房檐上落下,雨落如珠,一颗颗砸到门前的青石板上,水滴石穿,经年累月的雨水将石板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里面盛满的积水,雨珠再往下滴时,便砸在小水潭上,砸起一地水花。 听到秀娘问话,宋芷回头冲她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心事?” 秀娘说:“少爷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哪能瞒得过秀娘?” 宋芷笑说:“真没有。” 秀娘:果然不肯说。 “我猜,少爷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宋芷心里一突,这也能看出来?是不是自己露馅儿了?面上却依旧冷静,笑道:“秀娘瞎说什么呢。” “少哄我,”秀娘说,“我活了半辈子,还能看不出来你这点小心思?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姑娘对你无意,还是姑娘家里人不同意?” 还真给秀娘说中了。 但这怎么能承认,宋芷说:“真没有。” 秀娘面露狐疑,嘴这么严,看来那姑娘不了得。 宋芷拿出杀手锏:“我只是看着这春雨,就想起五年前的春天……” 李含素逝世那天,也是春天,下了细雨。 秀娘无奈:罢了,日后再慢慢问。 二月,兴顺胡同的杏花开得正盛,一大簇一大簇,如一片粉白的云。 白满儿坐在去年宋芷为她立的秋千上,满腹少女心事。 海棠花在她头顶开的炽烈,白满儿孤零零地自己摇着秋千,脚踢着地下的石子,心想:她的兰哥不想娶她。 秀娘问过宋芷之后,也不想让白满儿这边空空吊着,便隐晦地向白阿朱提了一嘴,白阿朱虽然疼惜女儿,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好劝女儿另觅佳偶。 可白满儿才十五岁,哪里懂得什么叫放手。 自此后日渐消沉,很快就瘦了一圈,圆润的下巴变得削尖。 白满儿瘦了,宋芷也瘦了。 孟桓是二月下旬回来的。 回来的那天,阳光灿烂,金光大片地往下洒,宋芷在街坊听到讨亦奚不薛的军官回来了,ji,ng神一震,飞一般地就跑了出去,秀娘喊也喊不住。 只可惜,宋芷出去后,得知军官们都进宫面圣去了,他慢了一步。 宋芷只好怏怏不乐地回来,看得秀娘满腹疑惑,军官回来关宋芷什么事? 莫非那块玉佩不是心上人送的? 不可能,看宋芷那个宝贝的模样,时不时都要摸摸胸口,绝对是心上人送的。 “蒙军凯旋归来,少爷这么高兴做什么?”秀娘试探着问。 宋芷说:“没有,只是连日ji,ng神不好,看个热闹罢了。” 秀娘更怀疑了。 大舅哥在军队里? ……那也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但宋芷回来后,整个人确实都兴奋了不少,眉间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虽然宋芷在极力忍耐,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但以秀娘对宋芷的了解,哪能看不出来他是真高兴? “少爷,”秀娘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于是说,“少爷的主顾是不是快回来了?” 宋芷愣了愣,刚想说是,就反应过来,这要说是,不就露馅儿了吗? 于是摇了摇头,“主顾何时回来,我哪知道?” 秀娘:不是主顾家的姑娘? 那还能是谁? 第76章 君子于役二 孟桓回来了,然而宋芷却因为秀娘的缘故,没敢立即回孟府去,并且悄悄给孟桓去了信,告诉他过几日再回孟府。 可即便如此,那颗想要见面的心又怎能完全压抑住呢? 即使宋芷不肯说,什么也不肯承认,但秀娘能看出来,宋芷欣喜又焦躁,似乎迫切地想要见什么人,却只是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百无聊赖。 秀娘心里头明白,宋芷这是顾忌着她,所以不愿表现出来。 秀娘无奈又好笑,她的少爷,怎么如此不坦诚呢? 有心想问,又问不出口。 秀娘是真心想知道,那个让宋芷整日牵肠挂肚的女子是谁,同时心底也有隐忧,怀疑宋芷不肯告诉她,是因为那女子是蒙古人。平心而论,秀娘不太在意少奶奶的家世门第,只要品性好,身家清白,是正经女子便可,但这不包括蒙古人。 两人便各怀心事,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 二月底,秀娘没等到宋芷主动开口,却等来了别的人。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听说是打西边儿来的,停在了宋芷的门口,用生疏的汉话问:“敢问宋子兰宋先生,可寓于此处?” 秀娘很少与异族人打交道,估摸着是宋子兰在外边儿认识的人,见此人言语温和有礼,便微微笑道:“正是,敢问官人是?” 金发碧眼的男人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糊好的信,递给秀娘,道:“这是我家主人命我给宋先生的,劳烦娘子转交。” 秀娘客气地接了,只见那信封上用雄浑遒劲的颜体写着几个字:宋先生亲启。 李含素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秀娘跟着自家小姐,对书法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一眼便能看出来,这字虽然说不上多好,也绝对是认真练过、下过功夫的,当即对写信之人有了几分好感,毕竟商人还能静下心来研习书法,可见不是那等满身铜臭之辈。 接了信,秀娘邀请那人进屋坐坐,那人却不肯,道是要回去复命,很快离开了。 秀娘拿了信进屋,听得宋芷问:“秀娘,是何人在外面?” 秀娘将信递给他:“一个不认识的异邦人,说有信要给你。” “异邦人?”宋芷疑惑,接了信来看,待看得封面上那五个字后,顿时愣住了。 秀娘只看得宋芷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指尖抚过那几个字,每一个微表情都透露着眷恋。 “多谢秀娘。”宋芷并未在秀娘面前拆开信,抬头笑着说了句,便拿着信进屋去了。 只是进屋后,关门时扶着门框的手有些抖。 宋芷转过身,背倚着门,轻轻地、又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可是没用。 宋芷低下头,看着信封,觉得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回来了,还写信给自己。 他一定是想我了。 宋芷手微颤,将信封小心拆开了,露出底下薄薄一张纸,里头只有一句诗。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宋芷鼻子微酸,忽而觉得,仅仅因为怕秀娘怀疑到什么,就留在家里不回孟府,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他们之间,本就只是难以期望长久的一晌贪欢,早晚是会分开的,还畏手畏脚,那还有什么意思? 宋芷手里捏着信纸,觉得这十个字,仿佛有千钧重,压在他心头,压得喘不过气来。宋芷小心把信纸折好,收回到信封里。 秀娘在外面敲门:“少爷,你要出门吗?” 听到秀娘这样问,宋芷突然意识到,秀娘不是无知的妇人,她很聪明,不可能一直被瞒在鼓里,知道是早晚的事。 宋芷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用袖摆擦了擦眼角的shi润,清清嗓子,转过身,打开门,向秀娘笑道:“还是秀娘最了解我了,是要出门了。” 秀娘打量着宋芷的神情,没看出太多破绽来,眼睛在那信封上扫了一眼,暗暗猜测是谁给宋芷来的这封信。 宋芷似乎知道秀娘在想什么,挥了挥信封:“秀娘,这是主顾送来的信,说他回京了,让我尽快回去。” 秀娘点点头,似是信了:“那少爷只管去吧,秀娘一个人在家也无碍的。” 宋芷点头,有心想现在就走,又怕让秀娘看起来觉得太急切,但转念一想,急切就急切,他本来就急切,怕的话他就不用回去了。 “秀娘,”宋芷想罢,说,“我去收拾收拾,这就走了。” 秀娘有些讶异,却也没说什么,心道:“看来是真去见心上人了。” 宋芷只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孟府里有所有他日常需要的所有东西,衣物,书,笔墨纸砚颜料。 一个小小的包裹背在背上,宋芷匆匆向秀娘道了别,就往孟府去了。 谁知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一辆马车。莲儿候在马车前,见到宋芷过来,眼睛一亮,欣喜地向他道了个万福,道:“先生来了!” 宋芷还有些懵:“少爷派你们来的?” 莲儿掩嘴笑说:“谁说不是呢,除了少爷,还会有谁?” 齐诺在一旁道:“行了行了,有话回去再说,别磨磨唧唧的,上马车!” 宋芷心情好,也不跟齐诺计较,背着行礼上了马车。 也不知道是因为宋芷太着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觉得马车走得格外慢。宋芷也不好意思催,只好任其慢慢地前进着,等到了孟府,不消谁提醒,宋芷就一骨碌爬起来,跳下马车,匆匆地往孟桓房里跑。 从大门到孟桓房里这段路,是再熟悉不过的,宋芷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风一样地穿过庭院,到达门口时,宋芷又有些紧张了。 幸好屋里的人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主动打开了门。 第5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2节 没了门的阻隔,三个月的思念终于落了地,宋芷看着近在咫尺的孟桓,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想:他好像瘦了,还黑了一些。 孟桓原是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健康又有力道,此时却变成了深麦色,亦奚不薛的阳光很强烈吧? 脸部的线条看起来很凌厉了,还沾染着战火纷飞中的杀气与戾气。 宋芷只看着这张脸,便能设想那战场的残酷。 孟桓也觉得宋芷瘦了,脸色有些苍白,只看着,心便针扎似地疼。 “你回来了。”终是宋芷先开了口,声音却是哽咽的。 “嗯,我回来了。”孟桓答应。 孟桓握着宋芷的手把人往屋里带,同时关上门。 捏捏宋芷的手腕,腕骨几乎硌手了,孟桓轻轻皱眉:“怎么瘦了那么多?” 宋芷一听就有些委屈,心说:谁让你不辞而别?倾身抱住孟桓,把头埋在孟桓肩上,闷闷道:“想你想的。” 孟桓心都疼了。 “对不起。”孟桓把人揽得紧紧的,在他耳边低声说,“是我的错。” 宋芷隔着衣料咬了孟桓的肩一口,故作凶狠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孟桓又心疼又好笑,只觉得这人怎么越来越可爱了,捏捏宋芷的后颈:“松口了啊小狗,再咬要咬出血了。” 宋芷松了口,偏头又去吻他的颈侧,只是轻轻浅浅的触碰,柔软的唇触到敏感的颈部皮肤上。 孟桓捏着宋芷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发现少年的眼眶都红了:“三个月没见,越发大胆了。” 宋芷脸有些红,小声说:“我想你了。” 孟桓呼吸微窒,低头亲了亲宋芷的唇,哑声答:“我也想你……想得恨不得不打仗了,只想回来陪着你。” 宋芷摸了摸他的脸,问:“受伤了吗?” 孟桓看着他的眼睛,眼里都是柔软的笑意,轻轻摇头:“没有,没受伤。” 宋芷不信:“刀剑无眼,哪能不受伤?” 孟桓揉了揉他腰上的软r_ou_,低声说:“你家将军我是谁?是大元第一勇士,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你不信,就自己来检查检查。”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太明显,让宋芷登时红了脸。 孟桓亲了他一下,将人打横抱起来,快步走到里间,弯下腰,轻轻放到床上。 宋芷声音软软的:“现在还是白天呢……” 孟桓一边解他的衣裳,一边急促地说:“白天又如何?又没有人在。” 宋芷原本也没有推拒的心思,微红着脸,任由孟桓动作了。 帘帐垂下来,屋外是满园春色,屋内则一片旖旎。 那屋里间或传出来的,喑哑的、隐忍的低吟,都融在了春光里,融在了黄莺喜鹊的鸣叫里。 杏花、桃花、梨花、海棠花,争奇斗艳,红的、黄的、粉的,各色蝴蝶与花朵争胜,蜜蜂嗡嗡叫。 既是春天,合该做一些应景的事。 待一切结束,已是下午。 宋芷懒懒地躺在床上,摸摸肚子,说:“我饿了。” 连午饭也没有吃,就被某人折腾了这许久。 肚子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孟桓把玩着他的发丝,差点没笑出来,亲了亲他的额角,柔声道:“这就命人给你备饭。” 孟桓说着要起身,宋芷却又勾着他的脖子,主动与他交换了一个深吻。 宋芷眼角还带着□□未散尽的绯色,唇色绯红,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孟桓身上,倚靠着他,低低说了一句:“征南,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出去打仗了?” 宋芷话音才落,气氛突然凝固,孟桓神色微顿,看了宋芷一眼,没有回答。 这一眼莫名让宋芷有些慌张不安,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亲了孟桓一下:“我乱说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孟桓摸了摸宋芷的头发,“你躺会儿,我命人准备热水和饭菜,先清理一下,再用饭。” 宋芷乖巧地点点头:“好。” 等孟桓出去了,宋芷将被子拉起来,把自己裹好,孟桓离开后,便莫名觉得有些凉。 宋芷望着孟桓离开的方向,方才孟桓看他那一眼在脑海里回放,又回放。 说实话,孟桓看他的眼神比这严厉的多得是,可偏偏这淡淡的一眼,却让宋芷品到了不安的味道。 宋芷忍不住想,自己说错了吗? 打仗有什么好的? 一旦有战争,就会生灵涂炭,士兵的血染红了战场,百姓流离失所。 孟桓身为将军,比起普通士兵,或许很少直面生死,可总归还是有风险的。 况且,大元如今如此强盛,为何还要四处征战呢?守着这广袤的国土,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思君令人老”句,出自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第77章 君子于役三 三月初,车驾至上都。 尊贵的皇帝陛下带着太子殿下,到上都去了。 孟桓趁着春花还没谢,带着宋芷四处溜达,赶了个春天的尾巴。 结果没高兴几天,新会县又有贼子作乱,贼首名叫林桂芳,伪号罗平国。 宋芷听到这个消息后,多问了一嘴,让孟桓很不舒服,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都不肯向对方服软。 莲儿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外,捂着耳朵不敢听,里头两个人在吵架。 “你为何总是对这些乱臣贼子那么感兴趣?”孟桓气不打一处来。 “乱臣贼子?”宋芷说,“何为乱臣贼子,只要是不臣服你大元的,都是乱臣贼子吗?” 孟桓匪夷所思:“不然呢?” 宋芷简直被气笑了:“那我呢,我也不臣服你大元,我也是乱臣贼子,你怎么不抓了我,去交给你们的皇帝?……” “宋子兰!”孟桓打断他,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宋芷,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了回去,咬牙道,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要那么倔么?” 宋芷冷笑:“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孟桓太阳x,ue跳了跳,站起身,有点压不住怒气了。 “我以为……日子久了,你自然会慢慢接受的。” “那你以为错了。”宋芷面无表情地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都绝不会接受元廷。” “那你想怎么样?”孟桓反问,“莫非你还想复国么?” “宋廷软弱无能,朝廷腐败,大臣与皇室都只顾自己享乐,这样的王室灭亡,按你们宋人的说法,该是顺应了天道,你想逆天道而行么?” “天道?”宋芷冷笑,“你以为你们元廷能代表天道?” “我不能,”孟桓抓着宋芷的手腕,把他按到桌上,盯着宋芷的眼睛,“可宋都已经亡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宋芷皱眉,挣了挣手腕,挣不脱。 “你弄疼我了!”宋芷叫道。 “你还怕疼么?”孟桓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就凭你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出去,死十遍都不够的!” “那你将我交出去啊,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你们权贵想要我的性命,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么?” 孟桓盯着宋芷,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沉冷得可怕,像是暴怒的狮虎,在酝酿着怒气,下一刻就要把敌人扑食,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宋芷只觉得自己手腕都快要被捏断了,却咬着牙,不肯服输。 两个人瞪了半晌,良久,只听孟桓开口道:“宋子兰,你的性命,是我的。” 声音低而缓慢,一字一句,宣布对宋芷的所有权。 “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宋芷却被激怒了:“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要求我背叛我的家国么?” “家国?”孟桓轻轻地说,语气轻慢不屑,“那不过是几个反贼罢了。” 他倏地松开手,站起身,冷冷道:“我现在就去请命讨贼。” “我要让你知道,这些只会偶尔作乱,拿百姓开刀的鼠辈,是多么无能,是不能为你们大宋做到什么的。” 他目光扫了宋芷一眼,“你给我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准去,直到我回来。” 讨伐反贼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不是相当于要软禁宋芷的么?时间还不短,宋芷哪能依,登时就炸了:“不行,你凭什么关着我?”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没有说话,凭什么?在他心里就没有凭什么这三个字,他想,就这么做了。 他以前纵容宋芷,宠着他,惯着他,便是放掉陈吊花那么大的篓子,也帮他担下来。可这不代表,宋芷就可以肆无忌惮。孟桓原以为,这样慢慢相处下去,宋芷能慢慢接受元廷,再不济,也能接受他。可现实打了脸。 从陈吊眼,到陈吊花,到文天祥,再到林桂芳。 每一次那些反贼作乱,宋芷都在意得跟什么似的。这让孟桓渐渐有些难以忍耐了。 孟桓大踏步走出去,到门口停下,对门口的婢女道:“给我看好他,我会再派两个侍卫来,在我离开的日子,不许他离开孟府一步。” “是。”两个婢女和莲儿一齐屈膝。 宋芷急了,连忙追出去。 “你不能这样!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先生,”三个婢女连忙拦住宋芷,“您别让我们为难。” “放开!”宋芷好歹是个大男人,手一掀,立即把其中一个婢女推翻在地,“孟征南!你站住!” 孟桓脚步没停。 “孟桓!”宋芷追上去,咬牙切齿地大叫。 另一个婢女和莲儿都给吓了个好歹,宋芷竟然直呼孟桓的名字,一时间都不敢上前。 孟桓这下住了脚,回过头来,看着宋芷,道:“嫌府里住不下你?那你就待在你那间屋子里好了。” “凭什么?”宋芷怒气腾腾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关着我?” “我想走就走,想回兴顺胡同就回兴顺胡同,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宋子兰。”孟桓突然压低了嗓子叫了一声,一抬手,扣住了宋芷的后颈,力道很大。 宋芷吓了一跳,迅速往后退,想躲开孟桓的手,毕竟他俩的武力值不在一个等级。 但是躲不开,孟桓一手扣着他的后颈,一手搂住他的腰,一使劲儿,就把宋芷禁锢在了怀里。 “想走就走?” “我告诉你,我不许你走。”孟桓低语。 宋芷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只觉得这话荒唐又可笑,但孟桓的眼神又让他觉得情况不妙,使劲儿推孟桓。 “你放开我……唔!” 宋芷话没说完,剩下的话都被孟桓突如其来的亲吻堵了回去。 宋芷登时瞪大眼,拼命拍打着孟桓。 他们这可是在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下人看着呢! 府里的人虽然早知道孟桓和宋芷的关系,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人公然做如此亲密的事,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很快意识到不对,立马垂下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毕竟他们还想要眼睛。 “唔……!” 宋芷虽然奋力挣扎,却也挣不开孟桓的怀抱,孟桓吻得很用力,以似要将宋芷拆吃入腹的态势,侵略性和占有欲都扩大到最大,疯狂地在宋芷嘴里开疆扩土,宋芷很快被吻得七荤八素,差点喘不过气,用力咬了孟桓的舌头一下。 血腥味立即就蔓延开来。 宋芷突然有些慌张。 孟桓顿了顿,略略退开身形,冷笑着看着宋芷,低语:“会咬人了?” 宋芷好容易得了呼吸的当儿,正大口喘着气,闻言反唇相讥:“谁让你先无理取闹的?” “我无理取闹?”孟桓低笑了一下,莫名让人头皮发麻,“你信不信,我还能再无理取闹一些?” 孟桓的语气太危险,两人的动作又太亲密,宋芷处于绝对的劣势,没有跟他硬碰硬,勉强收回一点理智。 “你不能关我。”宋芷说,旁的都不要紧,这一点绝对不行。 “为什么?”孟桓说。 宋芷莫名其妙:“你凭什么关我,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没的囚犯!” 孟桓“哼”了一声,话说得理所当然:“我说过,你是我的人,所以你不能走。” “兴顺胡同那儿,我觉得你不适合再跟秀娘接触了,她一直在误导你。” 秀娘一再cha手到孟桓和宋芷之间,宋芷也总是因为顾忌秀娘,而不肯跟他亲近。这次他出征回来,本来想立刻见宋芷,在亦奚不薛两个月,他想他都快想疯了,谁知道回来后,这人却跟他扯一大堆有的没的,不肯回来见他。 这些都是因为秀娘。 孟桓早就忍她很久了,已经忍无可忍。这次他去讨伐林桂芳,宋芷再回兴顺胡同一段时间,指不定会怎样。 秀娘对宋芷来说意义非凡,孟桓这句话可谓是触到了宋芷的逆鳞。 “孟征南,你要是敢伤害秀娘,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孟桓一直不把他人的性命当性命,肆意生杀予夺,宋芷早就见识过了,听到孟桓提到秀娘,宋芷顿时就慌了。 “你想怎么不放过我?”孟桓反问。 “你……!”宋芷气结。 孟桓已经不想再跟宋芷进行这些无意义的争吵,把人放开。 “回屋去。” 宋芷不听,重复道:“你不能关我。” 孟桓整了整衣襟:“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让人把你抓回去。” 宋芷已经近乎绝望,这时候的孟桓几乎是无法沟通的,宋芷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盯得眼眶有些发红,委屈又愤怒。 “你敢……”宋芷说,语带哽咽。 孟桓带着茧子的手心抚着宋芷的手背,垂下眸,低声说:“你看我是敢还是不敢。” 他当然敢,宋芷想,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这个大元第一勇士? 宋芷忽而觉得有些无力,秀娘说得对,蒙古人到底是残忍无情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把孟桓的手腕攥得有些疼了,宋芷已经认命似地接受被软禁这个事实,转而为秀娘争取:“你不能伤害秀娘。” 孟桓眼睛微眯,除了宋芷,有几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若是伤了她,又如何?” 宋芷眼眶发红,一字一顿地说:“你如何伤的她,我就要同样让你还回来。” 第5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3节 莲儿倒抽一口冷气。 这话……也太大胆了。 孟桓却似乎很平静,将宋芷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掰下来,摸了摸他的脸,而后凑近亲了一下。 嘴唇破了皮,亲吻有些疼痛,可这些疼痛在此时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还让人觉得不够。 “乖,在府里等我回来。”孟桓轻声说。 第78章 君子于役四 宋芷眼眶微热,委屈得要死,差点没哭出来,攥着孟桓的袖子不放手:“不可以……” “来人。”孟桓扒开宋芷的手,有两个孟桓的近身侍卫应声走过来。 “把他给我送回屋去,看好。” “是!”两名侍卫抱拳应道,而后走到宋芷身前,“宋先生,请吧。” 宋芷咬着唇,盯着孟桓。 孟桓却没有看他,转身就走了,看样子,是真去写折子请求带兵讨贼了。 “宋先生,请吧。”侍卫又说。 孟桓已经走远,看不到身形了,宋芷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和侍卫,全是孟桓派来看着他的。 宋芷抬眸冷冷看了说话的侍卫一眼。 “宋先生,别让我们动粗。”侍卫又说。 这都是孟桓手底下以一当十的勇士,宋芷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自知不敌,宋芷没有再自取其辱,冷笑了一声,转过身,自己回屋去了。 孟桓说走就走,果然上了折子,作为讨贼的主帅,带了几千人出发前往新会县。 区区几个逆贼,孟桓还没有看在眼里。 孟桓离开后,宋芷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虽然孟桓说是不能出府,不是不能出屋,但他这般做法,对宋芷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羞辱,干脆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一步不出,以示抗争。 从这天起,连莲儿也不能轻易进宋芷的屋子,宋芷每天只在用饭的时候,开一下房门,将饭菜接进去,用完再送到门口。 可宋芷吃得极少,莲儿总叹气:猫都比宋先生吃得多,可孟桓不在,他们这些下人也拿宋芷没办法。 莲儿只好苦口婆心隔着门劝宋芷:“先生,您这么饿着,伤的是您自己的身子,何苦呢?” 那两个侍卫得的命令是看好宋芷,不允许他出府,宋芷吃不吃饭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因此只站成了个木头人,一语不发。 两个丫鬟怕孟桓回来后责罚她们,没把宋芷照顾好,跟着一起劝。 门里宋芷也不知在做什么,不出声,不回答,若不是每日按时来拿饭菜,他们都要以为里头没人了。 就这么过了十余日,有一封从张惠府上送来的信,给宋芷的。 孟桓没吩咐过这方面的事,莲儿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又不敢轻易扣下宋芷的信件,只好把信给了宋芷,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等孟桓回来后告诉他。 宋芷收到张惠的信,也很是诧异,拆开来看后,发现竟是一件大喜事。 张惠赋闲一年,终于被重新启用了,世祖到底念着他的好,拜张惠为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行省扬州,不久便要出发。 张惠被夺职的日子,宋芷去探望过他多次,张惠心里也念着宋芷是真心待他,此番才来信告诉宋芷,一是报喜,二是想问问宋芷,愿不愿意跟他去扬州,扬州离杭州不远,宋芷若是随张惠去了扬州,届时便可带着秀娘自行回杭州,也就是临安。 秀娘和宋芷的故乡。 宋芷看后,一面为张惠高兴,一面又有些犹豫。 去扬州吗? 想去,去了扬州,就可以回杭州了。 宋芷幼年是在杭州过的,在铜陵只生活了两年,而且杭州还是宋的都城,因此算起来,宋芷对杭州的归属感是最强的,那儿是他的家乡。 可离开大都,又有些不舍。 毕竟……孟桓在这儿。 想到这里,宋芷有些黯然,即便孟桓如此对他,他还是放不下,舍不得。 但秀娘是一定很想去扬州的,秀娘年轻时,一直生活在临安,如今漂泊异乡多年,想回去的念头一定比他更强烈。 之前由于天高路远,而盘缠无着,回杭州的计划只能被搁置。 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秀娘就是再不愿意麻烦张惠,也会同意回去的。 宋芷给张惠回了信,先恭喜了一番,又说明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张惠没多问考虑什么,给宋芷回了一个期限,说他三月廿五之前一定要走,让宋芷在这之前给出答复。 三月廿五,宋芷掰着指头数,现在是三月十七,离三月廿五只有八天了。 宋芷一面纠结犹豫,一面开始打量,他怎么才能逃出孟府。 走正门是不行的,连他自己的正门都不能走,他只要一出门,毫无疑问门口的侍卫就会跟着他。 宋芷看了看窗,觉得从后院儿走不错。 于是莲儿等人就发现,宋芷转了性,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偶尔会出来在府里逛逛,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就在府里瞎走。 除此之外,宋芷还跟之前一样,不喜不怒不说话。 经过几天的勘察,三月廿一日夜,宋芷趁着众人都入睡后,从自己房屋的后窗跳出去,一路轻手轻脚地小跑,跑到后院儿木槿花树下,将事先用布条绑成的绳索套到树枝上,而后拉着布条向上爬,爬到墙边时,又拉着布条,沿着墙向下滑。 出逃得隐秘又成功,等莲儿他们发现,就是第二天了,那时候他已经回了兴顺胡同,而莲儿等人只知道他住在兴顺胡同,却不知道住在哪家,在孟桓回来之前,绝不敢大肆寻找他。 至于孟桓回来后……宋芷恨恨地想,说不定他都已经在扬州了。 想到这里,宋芷于不舍外,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得意——哼,让你欺负我,等我走了,你自己找去! 从孟府逃出去后,宋芷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找了个酒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才回兴顺胡同。 孟桓把宋芷关了有十余天,这么长日子宋芷都没回来,秀娘一早就在想他了,以为宋芷是跟那个心上的姑娘在一起,如今见人回来,高兴得像过节。 宋芷便把张惠的事告诉了秀娘,秀娘听后,果然很高兴,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杭州。 谁知宋芷却磨磨蹭蹭地说要再考虑一下。 秀娘登时了然,这是放不下在大都的心上人呢。 于是试探着说:“少爷若是想带上别人一起,也可以。” 带别人一起?宋芷莫名其妙:“带谁?” 秀娘心说:“少爷还瞒得紧呢,这样都不肯说出来。” 不过也是,能送得起那么贵重的玉佩的女子,身份定然不简单,肯定不能跟宋芷走。 秀娘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就一个姑娘么,还是得不到的那种。等少爷回了杭州,杭州的好女子多得是,少爷自然会遇到更好的。于是欢欢喜喜地收拾起行礼。 孟府这边,廿二日早晨,莲儿按时来给宋芷送饭菜,敲了门,宋芷却没有按时出来拿,莲儿也没放在心上,许是睡过了吧? 毕竟宋芷这些日子表现得很安分,一点也没有要逃走的迹象,看着他的五个人,都没有料到。 又过了一个时辰,到巳时了,宋芷仍旧没有开门,莲儿开始有些慌了,跟两个婢女嘀咕:“先生不会病了吧?怎么还没起?” 两个婢女一向听她的,哪儿有什么主意,一听都慌了。 “侍卫大哥,”莲儿向两个近卫搭话,“你们能不能将门打开看看,先生巳时还没起,会不会病了?” 侍卫两个面面相觑,孟桓有多重视,他们是知道的,否则不会派他们俩来看门。 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如果宋芷生病,他们却没有及时发现,延误了治疗,他们可能的下场,心里头一凛,觉得可能会死得很惨,当即一起用力,把门给撞开了。 随着门栓断裂,“哐当”落地,屋内却静悄悄地没有生息。 “先生?”莲儿叫了一声。 “先生醒了么?”莲儿见没有动静,又问了一句,绕过屏风,见被子鼓鼓囊囊盖着一个人。 “这都没醒?”有个婢女悄声说。 倒是侍卫两个眼尖,眉头微皱,觉得那被子看上去比对,当即走上前去,将被子一掀。 登时露出了底下的枕头。 莲儿:“!!!” 一时间五个人都慌了,宋芷没了,受罚的可是他们。 “先生是从窗户逃走的。”有个婢女眼尖地看见窗户是开着的。 五个人连忙从房里出来,顺着后窗追,最后追到了宋芷翻墙出去的那棵木槿花树。 侍卫拉了拉绑得很结实的布条,明白宋芷肯定是昨夜逃出去的,现在已经决计已经找不到了。 “等着受罚吧。”其中一个说。 果然如宋芷所料,虽然发现他逃走,但孟桓不在,府里连个主心骨也没有,管事的是齐诺,齐诺派了人到兴顺胡同口守着,别的什么也没做。 宋芷在兴顺胡同待了两天,从早纠结到晚,扯着树叶子一片一片地数。 “走。” “不走。” “走。” “不走。” “走。” 扯到最后一片:“不走。” 宋芷甩了甩脑袋:“不走的话,秀娘那儿怎么交待?” 这两天秀娘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宋芷开口,眼看今儿已经是廿三,最迟廿五张惠就要走,没时间再拖了。 秀娘见她的小少爷拿不定主意,便拐弯抹角地问他:“少爷到底在犹豫什么?回杭州有什么不好么?” 宋芷拿眼睛看着秀娘,回杭州没什么不好,就是没有孟桓。 “……少爷是不是放不下什么人?”秀娘又说话了。 宋芷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挪开,不坦诚:“没有!” 秀娘:“若非如此,少爷对大都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宋芷抿了抿唇,还真没有。 “少爷,”秀娘拍了拍宋芷的肩,“天涯何处无芳草,从去年起,少爷就满腹心事,秀娘问,少爷也不说,可少爷不说秀娘也知道,少爷是心里有人了。” “……有个不当说的,秀娘无意间看到少爷怀里那块玉佩了,那想必就是那姑娘送给你的吧?” “能送得起这样礼物的人,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宋家没落至此,少爷整日烦忧,恐怕也是怕女子爹娘看不上。” 宋芷的担忧,确实有这样一层,因此没说话。 秀娘见有戏,继续劝:“杭州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少爷幼年的玩伴,那几家的小姐,或许到现在还有在杭州的呢。” “少爷何必为了这一个得不到的女子,如此烦恼呢?” 得不到。 真是诛心。 宋芷咬唇,他一直知道秀娘这一点说的是对的。 镜中花,水中月,得不到的都如海市蜃楼,一边以极美的景诱惑着你,等你千辛万苦地跑过去,发现一切不过都是梦幻泡影,一触即散,抓不住,握不到。 宋芷又想起前阵子的孟桓,真应了秀娘说的那句残忍无情,杀人不眨眼。 而且,仅仅因为他多问了一句林桂芳的事,就被软禁那么久。 宋芷忽而觉得无望,或许孟桓对他……也并非那么坚定呢?他或许只是把自己当做所有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就不要了…… 若是错过这一次,就不知何时能再回杭州了。 宋芷渐渐被说服了,表情松动。 “好,我们回杭州吧。”宋芷听到自己说。 第79章 何草不黄一 三月廿三,距离张惠出发只剩两天,秀娘和宋芷没有继续拖延的时间,当天秀娘就催着宋芷去张惠府上回话,宋芷被催着,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 得知宋芷同意,张惠便命人多备一辆车马给二人,并催促他们尽快准备。 宋芷应了声,谢过张惠后独自回了兴顺胡同,一时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无措。 真的要走了吗? 就这么离开了。 回到他的故乡临安,再也不回来。 从此与孟桓,再不相见。 宋芷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玉佩,反正秀娘也看到了,不用藏着掖着。 当初在香山上,郝嫣说的那句话,果然得到了印证么? 他与孟桓之间,生离与死别,总得选一个,没一个是好结果。 玉佩贴身佩戴,上面留有余温,暖暖的。宋芷忍不住想到孟桓南征缅国回来时,一脸献宝似地抱了一块又丑又笨的大石头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里头有宝石。 现在回想起来,莫名觉得有些傻,心里却又暖暖的,暖着暖着,便酸了起来。 都会成为回忆了。 宋芷猛然低下头,用手捂着脸,肩头微微耸动,不想露出自己脸上的泪水给人看见。 他要离开了。 孟桓回来后找不到他……一定会生气,会难过,会大发雷霆地惩罚莲儿他们几个。 可孟桓不会再找到他了,即便孟桓知道他是跟着张惠去了扬州也没用。 偌大的大元,山南水北,从杭州到大都之间何止千里万里,要翻三山过五水,要穿越一座又一座城市与山村,人海与车马……这些都成为他们中间难以跨越的阻碍。 他何时回大都呢?宋芷忍不住想……最好在他离开后回来,否则见了人,他指定舍不得走了。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弯弯的下弦月斜斜地挂在天上,春末的时节,最是容易教人感伤哀愁。 隔壁白满儿在愁,愁她的兰哥就要走了。 这屋的宋芷也在愁,愁他就要走了。 翌日,宋芷与秀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搬到了张惠的府里,第二日一早就直接从张惠府里出发,前往扬州。 宋芷这几天抑郁消沉,秀娘都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不忍,想着第二日便要离开了,便悄声劝慰他:“少爷若有放不下的人,趁着今儿还没走,去告个别吧。” “道个别,总比不辞而别好。” 宋芷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自此一别,他与孟桓就再不会相见了,临走前……虽然孟桓还没回来,他也想悄悄再去孟府门口看一下,只要小心点,不被孟府的人发现,就没问题。 …… 廿四日,孟桓回京述职,新会县逆贼皆已伏诛,贼首全部生擒至京。 处理完所以事务,孟桓才拖着受伤的身躯回了孟府,然而才进屋,就看到齐诺莲儿几个,齐齐地跪了一排在门口,一面迎接他,一面请罪。 第5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4节 “宋先生不见了。” 孟桓在剿贼时为流矢所伤,伤在腹部,流了很多血,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听到这句话,他顿时一阵头晕,约莫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宋子兰不见了? 孟桓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什么碎得稀里哗啦,撕裂般的疼,继而是愤怒——他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逃? 愤怒之极,疼痛之极,孟桓的表情竟然莫名的平静,将那两个侍卫一脚一个踹翻在地,对地下跪着的包括齐诺在内的六个人说:“自己去领板子吧,一人五十,一下也不能少。” “先来个人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听了莲儿详尽的叙述后,孟桓靠着椅背,闭上眼,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心想,他的子兰可真是聪明。 先按兵不动,让底下人放松警惕,再不着痕迹地四处在府里乱转,实际则是在勘探出逃的路,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深夜成功出逃。 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逃离孟府,逃离他。 真是让人生气啊。 还有张惠,孟桓的眼神愈发沉冷,当初就该再加一把火,把张惠一起弄死,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了,重新被启用不说,还想拐带他的子兰跑? 孟桓握紧了拳,冷冷下令:“立即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把他抓回来。” 明日便是廿五,今日虽然天色不早了,可等到明日就迟了,宋芷说不定会被张惠拐到扬州去。 马匹很快就牵到了门口,孟桓也不顾自己腹上还有伤,利落地翻身上马,拉着缰绳,腿一夹马肚:“驾!” 他虽然没有去过宋芷家,却很清楚宋芷家在哪儿,但张惠既然明天出发,宋芷说不定今天已经住到张惠府上去了。 因此孟桓依旧派了人去守着兴顺胡同宋芷的家,自己则骑了马去张惠的府上。 他今天,要直接将人抢回来。 孟桓这般想着,就骑着马一路飞驰,往凤池坊的方向去了。 张惠住在凤池坊,积水潭以北,距孟府不算很远。 一路上,孟桓只觉得胸腔中有一把火,隐隐地灼烧着,让他又疼又恼。 谁知还没走到凤池坊,刚刚穿过积水潭不远,孟桓就在街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子兰?孟桓眉头一皱,驱使着马向路边走去,在宋芷身旁停下。 宋芷正在琢磨着偷回孟府看一眼再逃出来的可能性,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抬起头,恰巧对上孟桓的视线。 宋芷愣了愣,看着孟桓的脸,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上马。”孟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冷冷开口。 这一声让宋芷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人,想到自己是从孟府逃出来的,不由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转身就跑。 但他凭双腿,哪能跑得过孟桓的马。 孟桓被宋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脸色y沉得可怕,驱动马匹三两步追上去,一伸手,揪住宋芷的衣领,将人拎到了马上。 宋芷身体陡然凌空,被吓到,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孟桓放在了马上。 宋芷惊魂未定,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境十分不妙,激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你放我下去!” “孟征南,你凭什么抓我!” “闭嘴!”孟桓喝止他,一手扯着马鞭,一手捂住了宋芷的嘴。 宋芷想也没想,一口咬在孟桓手上,一时间满嘴的血腥味。 孟桓也没把手拿开,反而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在宋芷耳后说: “咬啊,现在使劲儿咬,等会儿就咬不了了。” 那声音又轻又慢,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让宋芷从耳后到背脊都汗毛倒竖,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松开了嘴。 孟桓继续说,声音仿若蛇吐着信子,从耳后舔上他的神经:“若是再叫,我就让你叫到叫不出来。” 生死攸关,宋芷才不听他威胁,在孟桓一松开手的瞬间,立即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放开我!” “你放我下去!” 孟桓笑了一声,笑得让宋芷毛骨悚然,而后只听“嘶啦!”一声,孟桓撕了一块宋芷的衣物布料,将那块布塞到了宋芷的嘴里。 “唔……!”宋芷才不愿坐以待毙,立刻想伸手将布团取出来,却被孟桓一把拧住了右手,再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宋芷的右手便脱臼了。 “唔!”宋芷疼得冷汗涔涔,眼泪都快出来了,正打算抬起左手,就听孟桓在耳后说,“左手也不想要了?” 宋芷知道这人说到做到,还真不敢再去取嘴里的布团了,只好用仅剩的左手拼命拍打着孟桓。 但这点微弱的反抗,孟桓根本不放在眼里。挥动马鞭,将马的速度驱使到最快,孟桓一路横冲直撞,手上力道逐渐加大,将宋芷箍得越来越紧,紧到宋芷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到了孟府门口,孟桓远远地跳下马,一手将宋芷拉下来,接在怀里,便大步流星地往自己房里去。 “唔……唔……”宋芷拼命用手拍打着孟桓的身体,却被孟桓用力捏了一下手腕,疼得他立即就使不上劲儿了。 这个阵势,把府里所有人都吓到了。 下人们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孟桓这么可怕的神情,脸色y沉得可怕,浑身煞气。 而孟桓对宋芷,一直以来都是和颜悦色,很少有这么粗暴的时候。 一看到这景象,一个个躲得比兔子都快,都缩在一边不敢看。 孟桓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房里,“哐”地摔上门,大步走到里间,直接把宋芷甩到了床上。 宋芷头磕到床头,磕得一阵头晕目眩,可他手使不上劲,又被摔得腰疼,连起身也做不到,就被孟桓俯下身,压了个结结实实。 孟桓似乎疯了一般,一把扯出宋芷嘴里的布,低下头,近乎撕咬地亲吻着宋芷的唇,宋芷完全招架不住,只觉得唇齿间一片铁锈味。 “唔……” 孟桓的手急切地探进宋芷的衣襟,抚摸着手底下的身体。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充满着侵略性的吻,仿佛野兽啃食猎物。 宋芷被暴风骤雨一般的吻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也无法推拒,只能完全被迫地承受着。 等孟桓终于结束这一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吻,他又低头,在宋芷颈侧狠狠咬了一口,立刻就见了血。 “啊!”宋芷疼得叫出声。 孟桓抬起眼,看着因为疼痛和惊惧而微微颤抖着的宋芷,低低冷笑:“好啊……这才多久没见,竟然学会逃跑了。” “宋子兰,你总是让我吃惊。” 宋芷咬着嘴唇,惊惶地看着孟桓。 孟桓几乎被愤怒和恐慌冲昏了头,并没有因为宋芷的害怕而停止,三两下撕开宋芷身上碍事的衣物,急切又粗暴地在宋芷身到留下痕迹。 仿佛这样就能标记,这个人是他的,不会走。 孟桓一口咬在宋芷的胸前,让宋芷忍不住痛呼出声,却很快咬住唇,变成了沉闷的低哼。 而后孟桓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叫啊,别忍着,我刚刚说过的吧,你如果再叫,就让你今天叫到叫不出来。” 宋芷闭上眼,无力反抗孟桓的动作,只觉得心底一片惨淡凄清的凉,像是深秋时节的雨,淅淅沥沥地淋在心底。 “你疯了。”宋芷说。 “这是你自找的。”孟桓说,“我明明说过,不许你出孟府一步。” 宋芷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抽泣一声,眼泪从闭着的眼睫下滑出来,顺着眼角滑落。 哭了这第一声,宋芷就愈发止不住,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而这总算是让孟桓微微回神,他抬看了宋芷一眼,只见这人眼角满是泪痕,泪水濡shi了鬓角的发,唇上带着血。 孟桓误解了宋芷的意思,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睁眼: “看着我。”孟桓说。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本作者就喜欢这个调调,这样的孟桓太帅了 第80章 何草不黄二 孟桓力道之大,几乎捏碎了宋芷的下巴,他痛极,睁开眼看向孟桓,乌黑的眸子里蓄着泪,看上去水润又迷蒙,伤心难过到极致。 孟桓呼吸微窒,一边痛惜到极致,一边痛恨到极致,低下头,逼得极近,灼热的呼吸扑在宋芷脸上。 孟桓的声音低沉喑哑,细微地发着颤:“你就这么狠心……半点也不会不舍么?” 宋芷怔怔看着他不说话,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顺着眼角没到鬓发里。 不舍。 何止是不舍,想到自己要走时,简直不舍到仿佛心都被剜走了一块,血淋淋的,痛得他连想也不敢去想。 “说话!”孟桓暴怒地捏着他的手腕,捏得宋芷生疼,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回来,你是不是就要跟着张惠走了?” “你是不是就打算就这么离开,再也不见我了,是不是?” 宋芷被孟桓说中,难堪地闭上眼,这几乎等于默认了。 孟桓几乎要将宋芷的腕骨捏碎,唇角勾着冰凉嘲讽的笑:“很好,宋子兰。” “想逃是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个屋子里,哪儿也不准去。” “我会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看着你,你可以试试,怎么再逃出去。” 那话里的意味听得人胆寒,宋芷胳膊脱臼,手腕又被捏得痛极,却没有了力气再与孟桓争吵,或是反驳他。 “对不起。”宋芷说,带着哭腔的、低哑的声音。 “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孟桓的手极轻柔地、近乎爱怜地抚着宋芷的鬓发和脸侧,眼里带着痴迷的柔软,吐出来的语句却是冰冷的,“已经晚了。” 多险,他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你总是会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和宠爱,一次次地挑战我的底线。” 这个人趁他不在,竟然就打算不辞而别。 他可有想过就这么离开后,自己会怎样? 看似柔软的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孟桓的手抚过宋芷的脸侧,最后落到他的下巴上,抬起,孟桓低头,吻上他的唇。 唇与舌相互纠缠,孟桓一寸寸舔舐过宋芷口腔里每一寸角落,用力地亲吻,宋芷于窒息之中,竟体会到一点绝望之余的唇齿相依。 炽热的吻沿着下巴,落到宋芷的脖颈儿上,宋芷仰起头,双唇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不是第一次合,却是自始以来孟桓最粗暴的一次。 宋芷皱着眉头,在这场另双方都又痛苦又欢愉的情/事中,竟然分毫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反于疼痛之外,感到了另一分隐秘的庆幸: 还好,他回来了。 粗暴急切的进入带来撕裂的痛楚,一定是流血了,他闻到了血腥味,宋芷闭上眼,勾着孟桓的脖子去寻他的唇。 鼻息交错,他们亲密得仿佛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情人,宋芷因为痛楚而不住地流泪,却于亲吻的间隙,以近乎失而复得、恐慌与欣喜交加的语气,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叫着孟桓的名字。 “征南……” “征南……” 一声又一声,是最温柔的呢喃,像叹息。 宋芷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全身无处不疼,但身后已经上过药,张嘴叫:“征南……” “先生!”有个丫鬟应声答应,走了进来。 宋芷微愣,不是莲儿。 “莲儿呢?” 丫鬟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是新来的。” 宋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坠冰窖。 莲儿……没了? 因为他出逃,所以莲儿被迁怒……也没了? 孟征南……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宋芷眼眶微热,手攥着被角,攥着青筋暴起。 “少爷呢?”他问。 婢女道:“少爷在自己房里呢,在看大夫。” “看大夫?”宋芷疑惑。 婢女点头:“少爷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呢,流了好多血,看少爷房里伺候的丫头们,端了好几盆血红的水出来。” “什么?”宋芷微愣,连忙掀开被子要去看看。 孟桓受伤了?是讨贼时受的伤?他昨天怎么没发现? “等等,先生!”婢女连忙拦住宋芷,把他按回到被子里。 “少爷说了,让先生在房里好好休息,不要出去。” 宋芷愣了愣,约莫记起昨日孟桓是说过这样的话,让他以后都待在屋子里,不能出去。 “先生……不要让我们为难。”婢女低下头,哀求道,“少爷说了,先生若是出去了,我们这一屋子人都要受罚的。” 宋芷抬头看了一下,发现可不是一屋子人嘛,里里外外的婢女加起来有六个,门口和窗户都有侍卫,估计还是轮值的。 还真是……把他当犯人,日夜看守着了啊。 见那婢女一脸害怕的神色,宋芷不用想都知道,若他再出去了,恐怕这一屋子都得遭殃。 宋芷忽而有些无力,摆摆手,重新躺回床上,低声道:“行吧,我知道了。我不出去。” 婢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宋芷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叫桃儿。”婢女说。 宋芷点点头,翻了个身,面对着墙,背对着桃儿:“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其实没什么好休息的,他已经睡得够久了,只是觉得心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半晌,却没有听到桃儿离开的声音。 宋芷有些疑惑地回头:“还有事?” 桃儿怯怯地说:“先生不用饭么,少爷一早命我们准备好的。” 宋芷刚想说不用,一看桃儿的神色,知道自己约莫是不吃也得吃,于是点了头,说:“送进来吧。” 因为身体原因,准备的是很清淡的膳食,宋芷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好让他们交差,就放下筷子,自己对着窗发呆了。 已是三月末,窗外的海棠花有些谢了,除了枝头零散的花朵,更多的残瓣则堆在地上,枝头叶子绿得可爱,愈发衬得地面上的残花凄凉。 第5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5节 宋芷看着看着,苦笑着想,此时应当再来一场雨,雨打残红,应景儿。 因为残花看得心烦,宋芷命了人,去把海棠花树下的残瓣全部清扫干净。 孟桓来时,正看到丫鬟小厮们在吭哧吭哧地扫花,他挑了眉,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宋芷,没太明白这人的想法,不过这些小事,宋芷爱怎么样怎么样,都无所谓。 看到孟桓进来,桃儿与一群丫鬟屈膝向他行礼:“少爷万福。” 孟桓点了点下巴,说:“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们应了一声,都退了出去,掩上门。 孟桓这才负着手,向宋芷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嫌落花不好看?” 宋芷看了他一眼,说:“看着烦心,容易触景生情。” 孟桓点点头:“那便扫了干净。” 踱到宋芷身旁,孟桓有心想伸手揽他,又怕宋芷不乐意,手犹豫了几个来回,还是没伸出去,问:“还疼么?” 至于是问的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宋芷面无表情地说:“还好。” 一时无话。 宋芷的态度太冷淡,让孟桓也不好没皮没脸地继续纠缠,他知道宋芷在生他的气,气他软禁他。 可他也气,气得牙痒痒。 宋芷其实想问一下孟桓的伤,但一想到孟桓的所作所为,也不肯先开口,先开口就先输。 “莲儿呢?”良久,宋芷问了一句。 孟桓没料到他一句会说这个,也不明白为什么宋芷总是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眉头微蹙,道:“这很重要?” 宋芷握着的拳头紧了紧,可惜他打不过孟桓,没有说话。 孟桓见人一脸气闷不快,自己也郁闷得慌,不快道:“没死,还活着呢。” 宋芷的手稍稍松了一下,心里舒了一口气,转而又有些狐疑:“当真?” 孟桓更不爽了:“我何时变过你?” 宋芷一想也是,于是顿了顿,说:“我要莲儿。” 孟桓觉得一个丫鬟好像也比自己重要了。 “不行。”一口拒绝。 “我要去找秀娘。” “不行。” “那我要给秀娘写个信。” “不行。” “孟征南!”宋芷气急,“我当街被你 走,秀娘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找不到我,会多担心?” “那你打算跟张惠去扬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知道你走了,我会是何感受?” 孟桓一句话把宋芷堵得没了词儿,却不肯服软,梗着脖子说:“堂堂孟将军……身边还会缺人吗?我宋芷区区一个……” 宋芷话没说完,突然被孟桓一把按到了桌上。 孟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宋芷瞪着眼睛:“你堂堂孟将军,身边还会缺……”迎着孟桓吃人一般的目光,宋芷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终于低下去,没了声。 孟桓右手扼着宋芷的脖子,低下头去,宋芷顿时紧张起来。 “你……你别乱来,我、我身上还有伤呢,我……” 然而孟桓却只是亲了宋芷的眉心一下,而后叹息着低声说:“宋子兰,你可真没有良心。” 自从有了宋芷,他何曾再碰过其他任何人? 宋芷自知理亏,可又有些不服气:以后总还是会有别人的嘛,早晚都会有,我又没有说错,府里还养着那么女人呢。 孟桓捏了捏宋芷的后颈,没有再做什么,把人放开,站起身来。 “算了,跟你计较,得被你气死。” 宋芷哼了一声,偏过头盯着孟桓,憋了半晌,赶人:“你出去。” 孟桓气结:你还有理了?胆子不小,还赶人? 宋芷继续说:“立刻从这间房里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说完冷哼一声,掉头就往里间走。 “宋子兰!”孟桓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放开我!”宋芷触电似地猛然甩开。 昨天孟桓捏得太用力,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不过脱臼的胳膊倒是被孟桓接上去了。 宋芷的激烈反应在孟桓意料之外,咬了咬牙,收回手,没有再碰宋芷。 “不要耍脾气。”孟桓说。 宋芷表情冷淡:“我就这样,你若是不喜欢,要么现在就把我赶出去,要么就打死我。” 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孟桓握得手指节“咔咔”地响,被气得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转身一掌砍在桌面上。 随即只听桌面“吱呀!”一响,就从掌刀落下的位置,生生断成两截,晃晃悠悠地摔了下去。 宋芷吓了一跳,慌张地看了孟桓一眼。 这么看……孟桓对他还是很手下留情的,到现在都没有缺胳膊断腿儿。 赶人的话被吓得有些不敢再说出口。 怕被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别别扭扭的两个人 第81章 何草不黄三 “打死你?”孟桓的声音又冷又硬,“哪有那么容易?” “我告诉你,宋子兰,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走,也不准死。” 孟桓说完,看了宋芷一眼,也没等他回答,便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宋芷站在原地,闭了闭眼,试图将羞恼都压下去,然而没成功,狠狠一脚踢在被孟桓劈裂的桌子上,咬牙,低语:“你凭什么关我?凭什么?” 可宋芷知道没有凭什么,以孟桓的性格,根本不需要凭什么。 宋芷不解气地又踢了一脚,踢得自己脚发麻,又气恼又委屈,他憎恨这种在孟桓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不论是权势地位还是单纯的武力,他都完全被孟桓压制,所以孟桓想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有受着。 “混蛋!”宋芷骂了一句,将椅子踢翻了一地,又把柜子上那些摆件儿玩物等通通掀到地上,瓷器、玉件儿等等,碎了一地,落地时不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桃儿等在外面听见,推开门向里瞅了一眼,看到一地狼藉,心里发苦:那都是银子啊…… 虽然少爷确实过分,但毕竟是少爷,宋芷再怎么气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自讨苦吃,何苦呢?桃儿想。 “先、先生,”桃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您……” 宋芷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又是一阵气闷,桃儿说是派来伺候他的,可也更是来监视他、看守他的。 “出去。”宋芷指着门外。 桃儿心里暗道:“不也是个下人嘛,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面上却不敢违抗宋芷,撇撇嘴,转头出去了,命了个小丫鬟去报告孟桓。 孟桓听说宋芷在屋里发脾气,砸了一地的东西,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让他砸,等砸完了,你们再进去收拾干净。” 丫鬟得了话回来告诉桃儿,桃儿听了,心道:“少爷还挺宠着他的嘛,也不知道珍惜。” 后来,孟桓到底还是准许宋芷写了封信给秀娘,但是,在宋芷把信送出去之前,孟桓当着宋芷的面,把信拆开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才送出去。 宋芷连信件的隐私都没有了,又觉得屈辱,又觉得羞恼,在那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孟桓。 孟桓把宋芷带回来后,自然关注了秀娘和张惠的动向,张惠也派过人来问过孟桓有关于宋芷的事,直接被孟桓堵回去了。张惠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就没有多问,还转头帮忙安抚了一下秀娘,才启程去了扬州。 而秀娘丢了自家少爷,自然不可能独自去扬州,火急火燎地打听了几日,最后才得到宋芷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宋芷自知到现在不可能再完全瞒着秀娘,便真真假假地写了一大通,只说自己现在不便离开大都,也不便与秀娘见面,但自己是安全的,让秀娘不要担心。 秀娘怎么可能不担心? 过了几日,莲儿回来了,只是行动有些不便。宋芷一问才知道,莲儿和当时屋里的几个,包括齐诺,都被打了五十板子。 宋芷有些愧疚,可看着莲儿明显憔悴的脸,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 莲儿却只是笑了笑,说:“先生日后,莫要再跟少爷置气了……少爷待你,是真的好。” “你不知道他知道你逃走后的表情……要不是很快就把你找到了,少爷估计能把天捅个窟窿。” 莲儿说到这里,宋芷也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打算偷偷离开去扬州,确实是他对不起孟桓。 末了,莲儿又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先生,当初莲儿被少爷指来侍奉你,莲儿原是想跟着先生能过些好日子的,每一个下人,都指望自己能在主人手里好过一些。” “莲儿不是怪先生,只是希望先生多考虑考虑,”她看了一眼那一屋子的人,说,“这些人来了这儿,就相当于绑在先生身上了,但凡先生出了任何问题,少爷宠你,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而只会拿这些下人开刀。” 宋芷微微皱眉,偏头看着莲儿:“是孟征南让你说这些的?” 宋芷叫了孟桓的名字,莲儿顿了顿,也没说什么,摇头说不是。 “莲儿只是说句实话,没有人教莲儿怎么说。” “先生何必……跟少爷硬碰硬呢?” 宋芷不耐地闭上眼,摆手:“你不用说了,出去吧,我不想听。” 莲儿看了宋芷一眼,有些叹息,当初宋芷跟孟桓走到一起,她也是出了力的,当然,她是为自家主子着想,可到现在,却也是真的怜惜宋芷,跟孟桓这么折腾着。 如今孟桓的爹娘都没回来,两个人就闹成这样,等孟桓爹娘回来……那还了得? 如今宋芷虽然在孟府里住着,可两人却很少见面。 孟桓来看过宋芷一两次,被宋芷关在了门外,他便也不来了。 宋芷偶尔会听到下人们说孟桓的消息。 譬如,孟桓此番讨贼有功,跟着上次征亦奚不薛一同进行了封赏,从五品的枢密院经历擢为正五品的院判,兼从四品信武将军。 孟桓尚不满二十一,就已经是四品大员,除了他本身出身,更是他本人能力的证明。 听说京里有许多大员暗地里打听着,想把女儿许给二十岁还未娶妻的孟桓。 婢女们一边说,一边红着脸做个白日梦,犯个花痴。 除了升官加爵,孟桓的伤也会被下人们拿来闲谈。 “听说是被乱贼的流矢伤到的。” “区区一群逆贼,也敢伤我们家少爷?” “可不是嘛,据说少爷虽然受了伤,可还是很勇猛,没几日就生擒了贼首。” “那伤在何处?你们可有看见?” “伤在腹部,出了好多血呢,这么些天了也没好。” “是啊,裴先生说,这伤就得养好一阵儿才能痊愈。” 宋芷闭上眼,用手撑着额,微蹙着眉,原来果真是讨伐林桂芳时受的伤。 孟桓一直没提过,也没有表现出来。前几日听桃儿说起,想问也没问出口。 ……难怪那天总觉得有血腥味,原来是孟桓身上的伤。 虽然世祖批了假,孟桓养伤没几日,就主动继续去枢密院了。 毕竟在府里待着也没意思,还闹心。 转眼已是四月,朝中有大臣名阿塔海,求军官习舟楫者同征日本,世祖很快下了旨,命元帅张林、招讨张瑄、总管朱清等准备征日,以高丽王就领行省,规画日本事宜。 征日一直是世祖心头一根刺,如今世祖春秋高,许多事渐渐力不从心,时常会罢了早朝不去,朝中大事多经南必皇后转告给世祖,由太子真金来处理。 而征日之事,孟桓也一直很在意,毕竟他在那场战争中败过,虽然他不是主帅。 但孟桓却与世祖一样,想将日本攻下来,因此与张林等人走得很近,向太子求了旨意,参与征日事宜的计划。 这天,孟桓刚刚从张林那儿回来,一群人商讨了大半日的详细计划,从军备到路线,回孟府后,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乱乱的。 日本不是打不下来……只是前两次,都遇到了该死的海风,他们的战船无法抵御,这才落败,因此战船是致胜关键。 孟桓一边揉按着太阳x,ue一边想等他反应过来,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宋芷的院子里。 孟桓忽地想起,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宋芷了。 宋芷不愿见他,他也有心故意冷落宋芷,一来二去,便到了这般尴尬境地。 孟桓步伐踌躇了一下,想走过去,又拉不下脸。 “少爷想去看宋子兰么?”齐诺在旁边问。 孟桓瞥了他一眼,心说算了,便是过去了,恐怕也是吃闭门羹。 刚想抬腿走,就看到一个侍奉宋芷的婢女慌慌张张地从身边跑过,连礼也没向他行。 孟桓一把抓住她,问:“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婢女一看是孟桓,连忙道了个万福,说:“少爷,您来得正好,宋先生方才要自缢呢!” 自缢?孟桓的脑子轰的一声。 不可能。 孟桓拔腿就跑,只觉得生平也没跑这么快过,等到了宋芷门口,孟桓猛然推开门进去,正看到宋芷坐在椅子上,莲儿抱着他在哭,宋芷一脸无奈,而房屋中央,房梁上赫然挂着一道用布条绑起来的绳索。 孟桓喘了口气,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冷汗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往外冒,手足冰凉,方才那颗似乎停止跳动的心,重新活跃了起来,一下一下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庆幸。他还没事。 随即是莫大的恐慌,这恐慌比那天得知宋芷要跟着张惠去扬州还要大,还要剧烈,让他在刚刚那一段时间里,大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功能。 他没了怎么办? 孟桓根本没有这样考虑过。 不会的,不可能。 眼下看到人还活着,孟桓的眼眶几乎有些模糊了。 恐慌之后,便是愤怒。 孟桓猛然冲上去,将莲儿一把推开,揪着宋芷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他: “你在搞什么?” 宋芷被突然冲过来的孟桓弄得一愣,而后皱了眉,去掰孟桓的手。 “你弄疼我了。”宋芷说。 孟桓冷笑:“要自缢的人还怕疼?” “自缢?”宋芷怔了怔,无奈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 “我怎么会自缢?” 第5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6节 孟桓微愣,指着房梁上的绳索:“那你这是做什么?” 宋芷看着那绳索,说:“哦,我想上房梁看看。” 孟桓:“做什么?” 宋芷皱眉,不耐烦道:“这你也要过问么?” “我要从房梁上跑出去,行么?” 孟桓:“……” 明知宋芷是在耍他,孟桓还是认真地重复了一句:“不行,你不能跑。” “你要是再跑出去,我也会把没抓回来,知道吗?” 宋芷已经彻底对他失去耐心了,指指孟桓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又指指门口,面无表情道:“松手,从这里出去。” 第82章 何草不黄四 孟桓抿了抿唇,松了手,却没有离开。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宋芷:“是。” 虽然知道是气话,孟桓还是被他气了个好歹,憋了半天,说了一句:“陛下打算第三次东征日本了。” 宋芷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哦。” 看上去似乎毫不关心的样子。 宋芷其实是早已对元廷喜好四方侵略的行为麻木了,因此不作反应。 孟桓耐着性子继续说:“太子命我与几位元帅一起商讨东征事宜。” 言下之意,等商讨好具体计划,他就要再次出征,去日本了,归期不定,这一别,再见面不知是何时。临别前,孟桓不想跟宋芷闹得太僵,他想跟宋芷好好的,可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孟桓自觉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低头。 可宋芷听后却皱了眉,抓错了重点:“你又要出征?” 语气听起来很不满意,根本不是孟桓原以为的依依不舍。 孟桓的心一下子凉下来,淡淡说:“是。” 宋芷一时有些气闷。 一是为孟桓身上的伤,伤得那样重,还急着出征,半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行军作战就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另一方面,也是不解孟桓为何总要如此,不停地四处打仗,就不能不打么? 但想起上次他对孟桓说不要再出去打仗时孟桓的表情,劝阻的话就梗在了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多说无益,孟桓不仅不会听,还只会对他生气。 因为宋芷不知道,孟桓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的,只有在战场上,他才得以成为哈济尔,成为孟征南。 孟桓的爱赤哥是忽都虎将军,一个一生戎马的男人,为大元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孟桓是他的儿子,体内自然也流淌着好战、喜征服的血液。从他十五岁上战场起,他就是属于战场的。 可孟桓也不知道,宋芷厌恶战争,憎恨一切侵略,对蒙元自以为是的东征西讨嗤之以鼻,这与秀娘无关,与他的爹娘无关,与宋无关,而只是宋芷刻在骨子里的秉性,无法更改。 “怎么,你很不满?”孟桓问。 宋芷偏过头去:“不敢。” 不敢?孟桓简直想甩手走人,这人又故意气他,但想着自己要真东征去了……不知得多久见不到宋芷,又舍不得跟他吵。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孟桓问。 宋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想听什么,孟将军勇武不凡,大元的铁骑攻无不克,祝孟将军凯旋归来么?” “若是这样的话,那恕宋芷嘴笨,不会说,孟将军想听,去找你那些美人,她们定然很愿意说的。” 这话几乎有些刻薄了。 孟桓闹不懂宋芷又在发什么脾气:“你若是再这样不知好歹……” “你想怎样?” 孟桓皱眉,今天的宋芷有些不正常,脾气莫名的大,句句话都在杠着他。 “你到底在闹什么?” 宋芷轻哼了一声,唇角弯了弯,是微讽的弧度,他转过身,在桌前坐下,那桌子被孟桓劈成两半之后,又换了新的,更结实。 给自己倒了杯茶,宋芷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说:“我能闹什么,孟将军和你们大元的军队无往不胜,此次东征,自然能轻易踏平整个日本。” 宋芷抬起头,看向孟桓:“这样够了吗?” 语气是轻轻淡淡的,可那里头的嘲讽却刺得人心疼。 “若是够了,就请孟将军离开吧。” 疏离又冷淡。 这样的宋芷,是孟桓最不愿意看见的,即便宋芷对他发脾气,也好过这样。 “你是不是在气我软禁了你,气我把你抓回来,不让你去扬州?”孟桓问。 宋芷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不该气吗?还该感恩戴德,孟将军如此看重我吗?” 孟桓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个丫鬟真没眼力见儿,还木头似地杵在这儿,冲宋芷没法发的火,都发了出来:“站这儿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面对暴怒的孟桓,宋芷眉毛也没动一下,莲儿与桃儿几个,连忙慌慌张张地应了声,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在,眼前就只有了宋芷一个让他气得牙痒痒的人。 孟桓说:“我问你,如果我那天没把你抓回来,你是否就打算这么离开大都,再也不回来了?” 宋芷说:“是。” 孟桓:“你决定要走时,就没有想过我么?” 宋芷说:“想过。” 孟桓微顿,等着他的后话。 “但是少爷,你去问问,”宋芷难得坦诚地对孟桓说了实话,向屋外扫了一眼,“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会相信你会为了一个男人一辈子不娶妻?” 孟桓若是娶妻,以宋芷的骄傲,是绝对不愿屈就的。 孟桓看着宋芷的眼神几乎是哀痛的:“那你呢,你信我么?” 宋芷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不信。” “所以你就决定要尽早抽身?” 宋芷没有回答,可眼神里的意味分明已经替他作了答:没错,就是这样。 趁现在还能脱身,尽早脱身。 孟桓向前走了一步,与宋芷隔得极近,如此近的距离,让宋芷能够感受到孟桓的呼吸声,有些微的颤抖,略显沉重,与从来沉稳冷静的孟征南不同,也与人人敬仰的大元第一勇士哈济尔不同,孟桓连心跳也比往日急促。 到了此刻,任宋芷再如何铁石心肠,也开始不忍起来,他垂下眸,不敢去看孟桓的表情。 孟桓微微俯下身,揽住宋芷的肩,唇犹豫着落在宋芷的耳尖,轻柔得像云。 “所以,若是我东征日本,你还是会再一次逃开,是吗?” 那声音响在耳畔,又低又轻,似无奈似叹息,似哀求似期待。 宋芷忽然开始止不住地难过起来,为他自己,为孟桓。 明明知道的……他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可他还是忍不住诱惑,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内心,不断地靠近孟桓,再靠近。 到现在,孟桓已经在他心底牢牢占据了一方天地,一旦要拉出去,就会撕扯得心脏鲜血淋漓。 “回答我。”孟桓说。 宋芷暗自问自己:“我能信他么?” 身周都被熟悉的气息所笼罩,那么令人贪恋。 可他能信他么? 有那么一瞬间,宋芷想说服自己……万一他真能做到呢?真能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呢? 宋芷抬起眸,看向孟桓,孟桓看他的眼神专注认真,柔软哀伤,又满怀期待,宋芷不由得抬起手,抚上孟桓的侧脸,他想起至元十八年,他们在安贞门街上重逢时,孟桓的脸上有一道伤,不过如今,伤已经完全好了,连一丝疤也没有留下。 “……你,届时多加小心。” 宋芷抬头亲了亲孟桓的唇,在唇分时低声说,“……别受伤。” 却依旧没有回答孟桓的问题。 他会再次离开么? 刚刚被孟桓带回来时,他虽然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有些窃喜的,没有人愿意与所爱分开,可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是今日的对话,又让宋芷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留下来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孟桓没准许他的躲避,扣着宋芷的后颈,低头吻他的唇。 在这场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情爱里,宋芷一直被看做是会受到伤害的那一方,毕竟孟桓代表着强权,而宋芷除了孟桓给予他的爱,几乎一无所有。 可很少有人想到,为了能让这场爱继续下去,孟桓所承受的压力,所需要做出的让步,比宋芷要多得多。 而他的爱人如此骄傲,倔强,像一只高傲的孔雀,该是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可他却又脆弱得像玉,美丽而易碎,孟桓要一面包容着他的棱角,还要一面保护着他不被人摔碎。 但如果这一切的付出能换回这个人在身边,到底也是值得的。 然而孟桓竟不知道,宋芷打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信任过他。 该如何才能让他信他? 吻毕,宋芷伏在孟桓的怀里喘息。 孟桓喉头动了动,承诺是最苍白无力的言辞,说得多了便让人觉得虚伪,仿佛只是为了哄人时,随意可以说出口的情话。 “那你能不能……暂时别急着走,再多陪我几年。” 能证明真心的方式有几种呢?不多,但时间一定是最好的方式。 他如果能一年,两年,三年,一直守着他一个,那宋芷就能慢慢相信他了吧? 宋芷垂下眸,手里攥着孟桓的衣襟。 空气在沉默中一点点冷凝下来,孟桓的心也是。 在风吹过海棠花树梢,带起绿叶沙沙响动,在云层浮动遮住金黄的太阳时,宋芷终于轻轻地,以微不可闻的声音答应了一句。 “好。” 几年是多久?宋芷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让这场情爱有了期限,不会让人期待更多的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一生,让它变得看得到头了起来。 虽然尽头处是悬崖峭壁,却反而能让宋芷安下心来。 就这几年,他想。 在那个日期到来之前,孟桓是他的,他也是孟桓的。 在规划征日事宜的同时,孟桓也在准备着一件事。 早在三月上旬,孟桓的阿不合唆都就大败占城,三月二十,孟桓的爱赤哥忽都虎命人招降占城国主,三月末,占城国主遣通事来降,并按照元廷的要求,命嫡子入朝。 如今已是四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这意味着,唆都和忽都虎用不了多久就会与占城使者及王子抵达上都,忽都虎与孟桓许久没见,很有可能会顺道来大都,看看儿子。 这一点孟桓并没有向宋芷提起。 因为孟桓不想让宋芷胡思乱想。 征日非一朝一夕之事,孟桓知道自己即便真的东征,短时间也不会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要先与自己的爱赤哥打一场硬仗。 第83章 何草不黄五 从这日起,两人之间又恢复了诡异的平静,虽然孟桓已经没解宋芷的禁足,但允许他在府里随意走动了。 仿佛之前的争吵与冷战都不存在,宋芷是如何逃走、孟桓是如何把他抓回来,都没有发生过。孟桓要征东也假装不存在。以此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孟桓整日除了去枢密院,以及与征东都元帅张林等商讨东征事宜,回了府,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宋芷这里。 这渐渐引起了孟府里那些美人的不满。 从她们被世祖赏给孟桓起,也就最开始得了一段时间的宠,后来孟桓就不怎么理她们,只顾着那个秀才。 这次秀才做错事,好容易让孟桓冷了一阵儿,现在却又如胶似漆了起来。 姐妹们成天没事儿,就凑在一起戳宋芷的脊梁骨。 听说忽都虎将军快要回来了,便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儿捅到忽都虎将军那儿去,好教这个秀才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 过了一阵儿,宋芷趁着两人欢好之后,在枕边吹耳边风,求孟桓让他回去见见秀娘,孟桓虽然不情愿,也确实不好拒绝,只得同意,但派了个人跟着他,宋芷没有拒绝的余地。 宋芷回了兴顺胡同之后,站在自家门口,有些不敢进去。 他对不起秀娘。 这份对不起是多方面的,秀娘一心想回杭州,是他断了秀娘的希望。秀娘一心挂念着他,他却不声不响消失了这么多天。 每次面对秀娘,宋芷都会感受到自己的无耻。 一面与秀娘虚与委蛇,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一面与孟桓牵连不断。 他该如何自处? 宋芷扪心自问,敲门的手顿在那里,是,他经不起自己良心的拷问,也不敢面对秀娘。 “先生,不进去吗?”被派来跟着宋芷的,是一个手脚灵敏,反应很快的小厮。 可以防止宋芷逃跑。 但在宋芷的要求下,没有安排蒙古人,而是一个汉人。 宋芷顿了顿,收回手,面带苦笑:“想进去,却不敢,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她。” 那小厮说:“毁誉不由人,先生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怕别人说什么?” 说的有理,但宋芷问心有愧。 但不进去是不可能的,宋芷无法忍受那样软弱的自己。 “笃笃笃!” “笃笃笃!” 老旧的木门被敲响。 宋芷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害怕秀娘不理他。 可秀娘不会的。 于秀娘来说,如今的宋芷是她的一切,是她活下来的支撑。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打开了,秀娘穿一身破旧的布裙,站在门里,抬起头,看向门外的人。 第5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7节 宋芷和他身后的小厮。 秀娘的神色动了动,让开身形,道:“少爷,你回来了。” 平淡的语气,仿佛她一直在等着宋芷回来,也知道宋芷会回来,对宋芷的离开也毫无疑问。 宋芷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尴尬:“嗯,我回来了。” “这是主家送我回来的小厮。” 秀娘淡淡点了点头。 “回来便好,进去歇会儿。” 既然带了小厮来,恐怕没打算久留。 但这次秀娘却没打算轻易放宋芷离开,等宋芷进门,小厮打算跟着进去的时候,秀娘“哐”地关上门:“送到门口就行了,请回吧。” 小厮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儿,顿时着了急,孟桓命他,不能让宋芷脱离他的视线。 抓耳挠腮地说:“夫人,小人……” 秀娘:“秀娘只是个奴婢,不是什么夫人。” 小厮目瞪口呆,奴婢这么凶的吗? 然而小厮没有说话的份儿了,秀娘已经带着宋芷进了里间。 宋芷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话都不敢说,低着头,跟着秀娘往里走,越走心越慌,越凉。 终于,秀娘把宋芷带到了他爹娘的灵前,秀娘先一步在灵前跪下,宋芷连忙跟着跪下,头也不敢抬。 “少爷,”秀娘说话了,“你抬头看着老爷和夫人。” 宋芷的手攥着衣摆,不敢。 “少爷不抬头,是害怕了,心虚了?” “秀娘……我……” “少爷别对我说,秀娘只是一个下人,不敢说道主人的是非,少爷该对着老爷和夫人说。” 宋芷一脸尴尬地抬起头,灵牌上宋修文和李含素两个名字那么刺目。 “少爷不敢看么?”秀娘问。 “对不起,秀娘……”宋芷说。 “秀娘早已经说过,少爷没有对不起我,”秀娘望着宋修文和李含素的灵位,说,“少爷,当着老爷和夫人的面,回答我,你和那位孟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芷是当街被孟桓劫走的,这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再结合之前与孟桓见面的两次,秀娘都不需要动脑子,就知道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宋芷害怕地收回眼,不敢抬头看,也不敢回答。 “少爷不回答……是心里有鬼么?” 宋芷被她逼得没办法,硬着头皮说:“是……秀娘,我……” “我……确实是在孟将军府里,但我……” “所以什么所谓的盐商,主家,都是不存在的,捏造的,是吗?”秀娘的语气冷静又平稳,光听语气几乎听不出来她的情绪,可宋芷知道,平静底下是有怎样的波澜。 连忙一个头磕下去:“对不起……” 这便是承认了。 承认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撒谎。 回来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会面临秀娘的质问,可宋芷知道自己不能不回来,否则他都没脸自称为一个人。 秀娘救他性命,拼死护他,抚养他,到头来他却是用一连串的谎言和欺骗回报。 秀娘的眼神像一团幽幽的火,沉寂又冰冷。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骤然一个头磕下去,磕得额上流了血,宋芷一慌,想去扶她,又不敢。 “老爷,夫人,是秀娘的不是。秀娘……没有教导好少爷,愧对于你们。” 秀娘闭上眼,牙齿咬得死紧,面部线条紧绷着。 宋芷的心颤了两颤,忽而觉得自己已经走到绝境,他该怎么做? 这世上可有什么两全之法,让他既能不愧对祖先,又能不辜负孟桓么? 他才答应了孟桓……要陪他几年的。 宋芷亦是一头磕下去,磕得脑子都懵了一下,温润粘稠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流过眼角,口鼻间都能闻到血腥味。 “秀娘,宋芷犯了错,宋芷自己承担,秀娘……保重身子。” 秀娘唇角弯了弯,带着嘲讽,不知是在嘲讽这世道还是在嘲讽她自己,可笑她多年如一日,秉承老爷夫人的遗志,她教导出的少爷,才气无双,诗书画三绝,皆是一顶一的。可唯独一点……却听从了蒙古人的差遣。 “若早知如此,”秀娘的声音因为起伏的心潮,显得有些哽咽,低哑,不平,“……秀娘宁愿少爷,学门儿手艺傍身,不去学那些诗书。” 宋芷的头依旧伏在地上,头很疼,可心已经冷到骨子里。 他该怎么办? 宋芷自问。 “少爷是从前年秋,到现在一直都在孟将军府上吗?”秀娘继续问。 宋芷闭了闭眼睛:“是。” 秀娘:“做什么?” 宋芷说:“……孟将军让我教他书法。” “你是自愿的?”秀娘问。 宋芷原想说不是,他起先也是不同意的,可孟桓拿秀娘白满儿逼他,他不得不同意。 但这话说出来,几乎像推卸责任一样了。 何况宋芷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自愿留在孟府的,他没有这么无耻,便没有说出口。 “是……”宋芷低声说,“我是自愿的。” 然后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秀娘的眼角竟然滑下了一滴眼泪,宋芷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收回眼。 “秀娘,我……”我什么?宋芷说不出话来。 事实摆在眼前。 宋芷的脸上火辣辣的。 以往他自命清高,自以为是,总觉得那些屈身事元的人都不配称作宋人,不配称作读书人。 可如今,他不仅事了元,还比那些人更无耻,起码,那些人是光明正大的,他是当□□还要立牌坊。 秀娘再问:“若是教书法,你走了,他大可以再寻一个人教,为何要把你当街掳回去?” 听到这句话,宋芷的脸色瞬间白下来。 秀娘终于触到了他最不敢回答的一点。 连唇上都失了血色,宋芷手指几乎把衣摆攥破。 ……就连这身衣服,也是孟桓给他置办的。 该怎么说? 说实话么? 他怎么能……怎么能说的出口? 可他又怎么能在爹娘的灵前,说假话欺骗秀娘呢? “少爷,敢做不敢当么?当年老爷,是如何教导你的?” “男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芷的眼睛渐渐模糊,幼年不甚清晰的记忆随着秀娘的话,浮现在脑海。 犹记得那时,他们刚搬到铜陵,宋芷才十岁,宋修文在繁忙的公务间隙,也不忘每日看看自己的儿子,抱一抱,教导儿子: “阿芷,一个好男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芷记得自己回答说:“是要读圣贤书,做大官,解百姓疾苦。” 宋修文听了大笑,说:“吾儿不愧为吾儿,不过爹今日要告诉你的,是另一样东西,叫做担当。” 爹爹的声音仿佛如昨,可当年对担当二字懵懵懂懂的孩童,也长成了大人。 宋芷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虽然知道这样子显得懦弱无能,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说,秀娘……” “我跟孟将军……” 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将墙角的海棠树的叶子刮动,疯狂地在风中舞动。 y云迅速覆盖了大都的天空。 这大都的天气近来怪异得很,总是说下雨就下雨。 第84章 何草不黄六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为何孟桓会在崇国寺救下宋芷,为何两人会一起到积水潭梅林赏梅看雪,为何孟桓会当街把宋芷劫走却不伤害他。 这些事情一件或许是巧合,但桩桩件件累积起来,再结合宋芷年初的萎靡消沉,总像在等什么人,以及那名贵的贴身佩戴的翡翠玉佩……秀娘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真相。 可…… “少爷与孟将军,是君子之交么?”秀娘骤然转过头,逼视着宋芷,仿佛他说个不是,她就要一头撞死在宋修文和李含素的灵前。 宋芷被泪水濡shi的眼睫颤了颤,迎着秀娘的目光,忽地说不出话来。 他该如何……如何是好? 秀娘分明是在逼他,断了与孟桓之间的情意,可…… “秀娘……”宋芷垂下眸,咬着唇,“我……” “少爷!”秀娘的声音陡然加重,将宋芷吓了一跳,她眼睛死死盯着李含素的灵牌,眼眶却红了,“你不要辜负夫人……拼死将你送出来的艰辛。” “夫人多年来,都在天上盼着,盼着她的儿子,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绝非是一个、绝非是一个……” 小倌儿。 秀娘没有说出那个词,可宋芷知道。 秀娘胸膛急剧起伏,那样难堪的字眼让她没办法说出,用来形容她的少爷。 但宋芷心里明白,他就是这样的人了,他跪在那里,没有半点可以用来反驳的言辞。 是啊,一个男人,却委身于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连廉耻都不要了,身无长物的宋芷,又还剩下些什么? 而秀娘的诘问却还在继续: “你可是要让夫人,让老爷失望么?……让他们后悔,当初将你送出铜陵?” 秀娘眼眶里含着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盯着宋芷,一字一句仿若泣血。 这是她多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少爷……她如何能看着他走向堕落? 宋芷眨了一下眼睛,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溢满的泪水倏然落下来,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我……” “秀娘……我没法……” 没法什么?舍不下,放不开,这人世间最拿不起放不下也堪不破的,不就一个情字了么? 可那话几次三番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年在浦江,秀娘为了保他,于青天白日之下被蒙军拖去树丛内□□,而年幼的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娘亲的尸首旁手足无措地茫然着。 与这些相比,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秀娘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芷的眼睛,里头幽深熊熊的火焰灼痛了宋芷,那幅面容本是属于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可却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衰老得像四五十岁了,秀娘眼底皆是疲惫,失望。 为她这六年而疲惫,对她悉心教导的少爷感到失望。 宋芷突然觉得绝望,是了,早该到此为止了……他与孟桓,本就不该开始,现在也只是恰如其分地结束而已。 “少爷,”秀娘开口了,声音发着颤,“你若是不肯舍了他,那秀娘……也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 “早在六年前,秀娘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为了完成夫人的遗愿,这才苟延残喘,偷生了这六年,只为了将少爷抚养成人。” “可少爷如今这样,是秀娘没有教导好你……秀娘无颜面对死去的老爷和夫人。” 秀娘说完,当真猛地一起身,一头向墙角撞去。 “秀娘!”宋芷惊声叫道,一把扑上去,想拦住秀娘,可迟了一步,秀娘已经一头撞在了墙上。 只听“嘭!”的一声,一时间头破血流。 秀娘的身子软下去,贴着墙面,一点点地向下滑,最后无力地摔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宋芷一时间骇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冰凉,血都冲上了脑子里,他呆愣了半晌,才猛然惊醒,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在秀娘身边跪下,手忙脚乱地将秀娘抱到怀里, “秀娘……秀娘,你醒醒……” “你醒醒……别睡,别这样。” 宋芷哭得满脸是泪,慌里慌张地试了下秀娘的鼻息,发现秀娘还有呼吸,那颗几乎冻结的心倏然活了过来。 这时秀娘动了动眼皮。 宋芷颤抖着手去摸秀娘的脸颊,哭着答应:“秀娘你别死……我都听你的,再不与他来往了。” “再不跟他来往了……你别这样……” “大夫……”宋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突然想起他该请大夫,连忙把秀娘抱到床上,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刚推门,那小厮站在门口,看到宋芷的模样,骇了一跳:“先生这是怎么了?” 宋芷没回答他,闷头就往外跑,被小厮一把拉住,宋芷挣又挣不开,满脸是泪地说:“秀娘出事了……要请大夫。” 小厮:“方才不还好端端的么?”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小厮立即做了决定。 宋芷没空理会他,径直往附近的外科大夫那儿跑,去了丢下几锭银子,也不管人答应不答应,拉着就跑。 外科大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没死在半道上,到了宋芷家里,看到一个头破血流的女人,又骇了一惊,但毕竟是外科大夫,见过大世面的,到了他熟悉的领域,立即稳定下心神,擦去秀娘头上的血迹,检查了一番后,给秀娘上药,开方子。 等这一套做完,宋芷又给了他一锭银子作谢礼,说是接下来都要请他关照秀娘的伤势,大夫连声答应了,宋芷这才千恩万谢地把人送出门。 送走了大夫,屋里便只剩下宋芷和小厮,加一个昏迷着的秀娘。 大夫说秀娘伤得很重,若不是救治及时,恐怕就真要去了。 眼见天色擦黑,小厮有些着急了。 照孟桓的命令,宋芷今儿是得跟他回去的,小厮不由得小声提醒了一句:“先生,你看这天色不早了……” 宋芷头也没抬:“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在这儿照看秀娘。” 小厮为难:“这……”他回去怕被孟桓打死。 宋芷握着秀娘冰冷的手,此时还是一阵后怕,好险,秀娘就差点儿死在他面前了。 “你没见秀娘现在这样么,若是我走了,谁来照料她?你不用说了,再怎么说,我也不会走的。” 小厮也知道情况如此,但他又实在没法交差。 第5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8节 这时宋芷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似有挣扎,最后黯然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递给小厮,说:“把这个,拿回去给少爷,他就明白了。” 那是孟桓征缅回来时送他的礼物,对于两人有别样的意义。 宋芷将玉佩还回去,意味不言自明。 小厮却不知道这茬儿,战战兢兢地接过了那一看就很贵的玉佩,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好……” 等小厮拿了玉佩走人,宋芷立马就开始准备跑路。 以他对孟桓的了解,孟桓看到玉佩的反应,绝不是放手,而是暴怒着把他抓回去。 宋芷已经答应秀娘,绝不会再与孟桓来往,自然得尽快离开,去一个孟桓找不到的地方。 而且必须快。 宋芷飞快地将能去的地方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在大都四年,竟然没一处可以暂时借他躲藏。 没奈何,宋芷只好立即雇了马车,从小道走,将秀娘悄悄带走,除了银子和几套衣物,什么也没带,连隔壁白满儿母女都没有告诉。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孟桓应该不会为难他们吧? 马车一路沿着小道,尽量拣人少的地方走,生怕被人看到,从而被孟桓追来。 此时坐在马车里,宋芷怀里抱着昏迷的秀娘,感受到马车渐行渐远,路边的景物越来越陌生,才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孟桓了,预料中难以割舍的疼痛,这一次却没有如期到来,宋芷只是觉得心里仿佛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儿,有什么从心底消逝了。 宋芷握着秀娘粗糙的手,为自己此刻还在想孟桓而感到羞愧。 “秀娘……”宋芷低低叫了一声,“我再也不见他了,你醒来吧。” 马车没有目的地胡乱穿梭在一个又一个胡同里,最后到了一处极偏僻的街坊,宋芷见天色已晚,在那附近找了个空房子,当即就带着秀娘住了进去,也顾不得里头陈设如何了,眼下只要有个能让他暂住的地方便可。 至于银子……孟桓给他的,还很充裕,暂时不用愁。 接下来的日子,宋芷衣不解带地照料在秀娘床前,寸步不离,终于在第四天,秀娘睁开了眼。 眼神起初是茫然而平静的,等她回过神来,她看向床边的宋芷,眼神略微波动了一下。 宋芷握住她的手,连声说:“秀娘,我已经听你的,跟他断绝往来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秀娘微蹙着眉,看起来头很疼,她打量了一下她们住的屋子,发现是全然陌生的。 “我们这是……”秀娘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我临时租住的一间屋子……”宋芷低下头解释说,“否则他会来找我的。” 孟桓一定会找他……或许现在就在大都到处找他呢。 他能躲多久?宋芷不知道,带着伤重的秀娘,他决计跑不了,这一点宋芷很清楚。 但到了那时,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秀娘脸色苍白,抬起眼看着宋芷,虽然宋芷看上去什么异样都没有,与往日一样,可秀娘能看出来,宋芷的心里头正在苦苦熬煎着。 秀娘眼睫一动,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她的眼睛如今是混浊的,早不复当年的清澈明亮。 “……少爷会不会怪秀娘逼你?” 宋芷一边把药端给秀娘,一边笑了一下,仿佛混不在意似地:“怎么会,宋芷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一开始走错了路。” “……让秀娘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几天卡文得厉害,所以晚了 第85章 何草不黄七 是啊,事已至此,除了他自己,他又能责怪谁呢? 是他太过贪心。 “秀娘,喝药吧。”宋芷把药匙送到秀娘嘴边,“旁的事,等秀娘伤好了再说。” 秀娘握住宋芷的手,手心那只手纤细,修长,却冰凉。这几日为了照料秀娘,宋芷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眼里有血丝,眼底一片青黑之色,看上去格外憔悴。 这样的宋芷让秀娘有些心疼。 “我自己来吧。”秀娘说。 宋芷坚持:“往日都是秀娘照顾我,今日换我来照顾秀娘吧。” 秀娘唇微微弯了弯,带起一个略有些虚弱的笑:“那怎么能一样,秀娘是下人,照顾少爷是理所应当的。” “秀娘,”宋芷打断她,“你该知道,我从没把你当做过下人。在我心里,你就相当于是我的娘亲了。” “秀娘是宋芷最后一个亲人,若是你以这样的方式,自尽在我面前……”宋芷反握住秀娘的手,“你叫宋芷,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喝药吧,别说了。”宋芷说。 这次秀娘没有再拒绝。 等宋芷喂完药,秀娘又觉得困顿,头疼,宋芷便扶着她躺下继续休息。 等秀娘睡着了,宋芷便坐在她床边发呆。 脑子里仿佛是空的,有什么在沸腾着,燃烧着,不断冲击着他的心脏,可宋芷却几乎不敢去回想那些事情。 孟桓会如何? 孟桓是不是在找他? 一连串的问题,被压在心底,让宋芷连想也不敢想,一触之便痛极。 是他主动把他推开的。 他明明答应了要再陪他几年,可他失信了。 疲惫,宋芷趴在床边,只觉得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累过,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每次想睡,都会从梦里惊醒。 梦里的孟桓揪着他的衣领,面沉如水,冷冷盯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世间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若真深究起来,大约是,他是宋人,而他是元人。 今天依旧是一样,宋芷觉得仿佛是在梦里醒来,平素冷清的门庭里突然躲了许多人,煞气腾腾,居中的,赫然便是孟桓,表情跟以往的梦一样。 宋芷只抬眸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低下头,谁知这却惹怒了对面的人,几步踏上前来,将宋芷拎起来,问:“看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吗?” 这触感太真实,宋芷陡然清醒,原来这不是梦,是孟桓真的找过来了。 这才几天? 宋芷与孟桓对视了一眼,就飞快地垂下眼,那眼神里的意味太深重,太浓厚,宋芷承受不住。 “敢跑,不敢看我吗?”孟桓问他。 宋芷闭上眼睛,声音细微地发着颤:“玉佩……我已经还给你了。” 孟桓冷笑一声:“你想要就要,想还就还,你以为有那么容易的事么?” 宋芷睁眼看他,身体在孟桓的手下轻微地发颤:“……那你,想怎么样?” 宋芷的手抚上孟桓抓住他肩膀的手,轻轻推拒,推不动,便低声说:“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不好。”孟桓说,“前不久,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孟桓没有再跟宋芷废话,将人搂在怀里,对手下的人说:“把那个女人也带走。” 宋芷顿时慌了,用力地挣扎:“不行……你不能伤害她!” 孟桓没说话,一抬手,将人抱起,像抱小孩儿的姿势,孟桓拍打了一下他的tu,n部,冷声说:“你最好安分点,否则后果自负。” 宋芷早知道孟桓会找来,却没意料到会这样快,只是在孟桓耳边重复:“你不能伤害秀娘……” “秀娘是无辜的,她……” “闭嘴!”孟桓低喝,将人抱上马,锁在怀里坐好。 孟桓低头在他耳边说:“她怎么无辜?” “若非因为她,你怎么会一遍遍从我身边逃开?” “对不起……”宋芷哀求道,“是我对不起你,我怎么样都可以……” “求你,征南……别伤害秀娘。” 孟桓在他身后低笑了一下,笑声又冷又骇人:“现在没有你求我的余地。” 孟桓说着,将手从衣摆底下伸进去,不知道捏到了宋芷的哪儿,让宋芷身体一颤,迎着路边行人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宋芷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孟桓是真的一点余地没给他留。 孟桓还低头,在他耳边吹气似地问:“怎么样,舒服么?” “你的身体……似乎很想念我。” 宋芷手里攥着衣袖,低下头,咬着唇,一动也不敢动。 好容易到了孟府,宋芷已经忍得是大汗淋漓,被孟桓从马车上抱下去,进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似曾相识的画面,上次他打算随张惠离开,被孟桓抓回来,也是这样的场景。 宋芷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不肯给孟桓任何反应,身体却似乎已经熟悉了他的触碰,敏感之极。 孟桓的动作很粗暴,一点也没有怜惜,见宋芷用细白的手指掩面,透明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孟桓只觉得胸腔中一股火焰,烧得又疼,又恼,又恨。 爱极生恨,约莫便是如此了。 孟桓一边更加粗暴地动作着,一边强硬地拉开宋芷的手,按到一旁。 孟桓冷眼看着他,道:“睁眼。” 力道加大,逼得宋芷不得不睁开眼,泪眼婆娑,一垂眸却瞧见孟桓腰腹间的伤痕,只觉得心惊。 “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狠心的人?”孟桓抚去他额角汗shi的鬓发,一边压低声音问他。 狠心? 谁又比谁更狠心呢? 自古情义难两全,宋芷站在情义的分岔路口,总得有个取舍。 宋芷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又或者是昏迷了过去,半梦半醒,浮浮沉沉,仿佛看到秀娘满头是血的跪在他面前,一声声地叫着少爷。 又仿佛看到了六年前浦江的春雨。 亦或者,年幼时临安家中怒放的海棠花。 那是多美好的记忆……但炮火燃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血色,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惨叫,像魔咒一样响在宋芷的耳畔。 疼。 宋芷只有这一个感觉。 可哪里疼呢?宋芷说不出来,整个身体,由内而外,无处不疼,最疼的是胸膛里那个还在跳动的器官。 宋芷睁开眼,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而他则满身狼藉地躺在孟桓的床上。 宋芷用被子捂好自己的身体,免得教人瞧见,眼睛则失神地望着虚空,心想,这或许是上天给予他的惩罚。 门外有人在说话,宋芷模模糊糊地听到一点,是齐诺的声音,约莫在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语,末了问,“少爷何必留着他?” 与齐诺说话的人是孟桓,但宋芷却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回答齐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芷闭上眼,不知道白天黑日,今夕何夕。 只知道一点,他与孟桓,至此是彻底完了。 只是不知道秀娘……现在如何了,孟桓会杀了她吗? 宋芷静静地想着,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心绪难平了。 如果孟桓杀了秀娘,那他也不会苟活。 孟桓到底没有进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宋芷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夜里便开始咳嗽,发烧,整夜地睡不着。 孟桓没有同他一起睡,而是整夜待在了书房。 这让宋芷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是真不想现在见孟桓。 翌日,孟桓从枢密院回来,才得了空回房看了宋芷一眼,宋芷咳得活像一个肺痨病人,孟桓便在一旁拿了公文看,一面叫裴雅过来替宋芷诊治。 宋芷自知到现在,已没有什么廉耻好说,便沉默地垂着眼,任裴雅将他脖子上的青紫痕迹尽收眼底。 当然,裴大夫医德高尚,眼睛绝不乱看,眼神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 等裴雅走了,屋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宋芷没有看孟桓,哑声问:“秀娘呢?” 孟桓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看床上的人:“你现在,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安危,宋子兰。” “秀娘呢?”宋芷又问。 孟桓:“你觉得呢,像她这样的人,该有什么样的下场?” 宋芷的眼珠终于转了转,过来看着孟桓:“如果秀娘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是比较平静的语气,可正是因为这样,才叫人不敢怀疑话里的真实性。 孟桓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不留情面地说:“你可以试试,在我手底下,有没有自尽的资格。” 宋芷抿了唇,唇边慢慢地牵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秀娘还活着。”宋芷笃定地说,“你没有杀她。”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你既然如此了解我,便不该做这样的无用功,逃,能逃得了么?” 宋芷沉默。 孟桓走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低下头亲吻宋芷的唇,却被宋芷偏头躲开了,孟桓的吻便落在他脸侧。 也不恼,说:“你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身子骨弱成这样,日后要多吃点儿,我会让厨房给你做些补身体的药膳,你乖乖地吃,别耍脾气。” 宋芷没有反应。 孟桓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你安心在这儿养着,不要妄想再逃走了。” 八年前从铜陵出发,是一场逃亡,如今从孟府开始,亦是一场逃亡,原因各异,可同样教人看不到明天。 第86章 何草不黄八 逃?往何处逃? 宋芷将脸埋在玉枕里,只觉得讽刺又可笑。 昨日撕裂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这更让宋芷对这具身体感到厌弃。 他到底,是没有颜面再去见他的爹娘了。 那样高风亮节的人,怎会有他这样不堪的儿子? 门外,孟桓在对看门的婢女吩咐:“仔细着点儿,若他有什么意外,唯你们是问。” 随即是婢女清细的嗓音:“是,少爷。” 宋芷忽而觉得,他连小馆儿也不是,而是孟桓的私人娈宠了。 第5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59节 小倌儿好歹是个人,娈宠不是。 思及此,心胸中一片激荡,宋芷又拼命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咳得通红。 外头的婢女听到声音,慌忙推门进来,连声问:“先生怎地了?” “出去!”宋芷指着门喝道,一边又咳。 婢女们手足无措,不知该听谁的。 “先生,您……” “给我出去!”宋芷随手拿了个东西砸过去,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冷得可怕。 宋芷这衣衫不整的,婢女们见他发怒,根本连眼睛也不敢抬,一连串地应“是”,就滚了出去。 咳了好半晌,待顺过气来,宋芷趴在床上,手狠狠地在床板上拍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紧咬着唇,为现在这样无力的自己感到难堪。 然而一垂眸,却瞧见刚刚扔东西时,带出去了一个玉佩,仔细一看,恰是孟桓送他的弥勒佛,孟桓不知何时又还给了他,还放在了床头。 宋芷心底一慌,连忙掀开被子下去捡,然而脚才触到地,便觉得腿软,身上无处不疼,当即便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又牵动了身下的伤口,宋芷疼得脸色发白,闷哼了一声,抽着冷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地爬过去,坚持去捡那个玉佩。 咫尺间的距离,却仿佛那样难以跨越,宋芷的眼眶渐渐模糊。 如果碎了怎么办? 颤抖着手,终于将玉佩握到了手里,宋芷视线被泪水模糊,看不清,便用手细细地摸。 宋芷摸了半天,没摸到缺口,心底一松,还好,没碎,但很快又发现,角落里裂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完美无瑕的玉佩突然有了瑕疵。宋芷一眨眼,那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似地落下来。他颤抖着将玉佩握在手心里,贴在胸口上,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那日将玉佩还给孟桓时,是被秀娘的事刺激得昏了头,一时激动,便还了回去,末了又觉得后悔,可又没法要回来。 宋芷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用袖子抹了眼泪,正打算回床上去,却有个婢女突然从窗口发现,他竟坐在地上,惊呼一声,立马招呼其他婢女,一起推门进来。 “先生这是做什么?地上凉,不利于先生的身子恢复。” 宋芷抿唇,脸上还挂着泪痕,抬眸看了她们一眼。 婢女们便招呼着来扶起宋芷,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床上。 “先生,可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有个领头的婢女说,“您这么折腾,吃苦头的,到底是您自个儿。” 宋芷只死死握着那只玉佩,理也不理。 婢女见宋芷不愿说话,便知趣地收了嘴,带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临在门口,道:“先生,好好歇着吧,少爷说,晚些时候会来看您的。” 宋芷却转过了身,面对着墙壁,婢女倒没有恼怒,收回眼,掩上门。 玉佩是温凉的,雕工ji,ng细,手指细细摸去,能摸到那个栩栩如生的弥勒佛。 弥勒佛,笑世间一切可笑,那他现在,也算是个可笑之人了吧。 之后,孟桓每日都会来看望宋芷,来了宋芷也不同他说话。孟桓便拿了兵书或者公文,一语不发地看,只是坐在一旁,视线偶尔往床上的人身上落一下。 夜里,孟桓并不回来睡,多半是在书房,又偶尔在卧房外间的软榻上将就着歇息一晚,几天下来,孟桓的ji,ng神也没有往日那么好了,眼底隐有倦怠。 但这些宋芷是不知道的,便是知道,也不会去理会。 宋芷每日睡得多,加上孟桓强制让他吃药,身子受的那点儿风寒,很快便好了。 起初宋芷不肯好好吃饭,被孟桓威胁着,欺负了几次,总算肯乖乖吃饭了。 到五月,一日,孟桓依旧是拿了兵书,到宋芷床边坐着看。 宋芷面向着墙,半分眼神也不肯给他。 “陛下今日早朝,免了五卫军征日本。” 关于征日事宜,朝中争论从未断过,有许多大臣是并不赞成继续征日的,但陛下坚持。前几日便有朝臣上书,请求稍缓征东事宜,世祖如今年岁已高,许多事情难免力不从心,便于今晨罢了五卫军。 起初孟桓同宋芷说要东征时,宋芷还同他吵了一架。 宋芷不知道孟桓同他说这些做什么,没吭声。 孟桓有些无奈,放下书,倾身坐到了床边儿上,宋芷立即警惕地转过头,抬眼看他。 孟桓却没做什么,只说:“你不是不喜欢我东征么,我有预感,这征日怕是不能成了。” 敢情是拿这个讨他欢心。 宋芷垂下眸,同孟桓说了这些日子的第一句话,却是讽刺:“那可真是浪费了孟将军一身高强武艺。” 孟桓眉头微蹙,看着宋芷,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半晌,他道了句:“秀娘……我一直派专人看守着。” “只是她总是寻死,我没有办法,你要不要去劝劝她?” 孟桓知道秀娘对宋芷的意义,因此虽然把人带了回来,到底不敢轻慢,怕宋芷跟他急。 宋芷果然关心秀娘的事,一听就惊得坐了起来: “秀娘在哪儿?” 孟桓说:“在西厢的客房里住着,我带你过去。” 宋芷的身子僵了僵,看向孟桓,半晌,苦笑着答应:“是,少爷。” 孟桓想是怕他单独与秀娘见面,再生什么事端。另一方面,孟桓带他过去,也能让秀娘弄清楚形势。 只是宋芷竟又叫回了孟桓少爷。 孟桓心底微痛,伸手便去揽宋芷的腰,宋芷挣了几下,发现挣不开,只好随他,恨恨地问:“怎么?” 孟桓:“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宋芷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孟桓忽地直接将人拦腰抱起来,宋芷突然失重,慌忙攀住孟桓的肩,瞪他:“你做什么?” 孟桓低头亲他的额,被宋芷躲开了,孟桓也不恼,说:“叫我的名字,否则我就把你抱去秀娘那儿。” “你!”宋芷气结,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宋芷偏开头,就是不肯叫。 孟桓果真抱着人就往外走,宋芷急了,连忙叫道:“征南,你别……” 孟桓一笑:“早叫了不就成了?” 宋芷被他戏弄,几欲咬碎了牙,恨恨地不肯再看他。 孟桓如愿以偿了,这才把人放回到床上,又亲自为宋芷更衣,等宋芷穿戴整齐,孟桓问他:“你玉佩呢?” 宋芷抬眼:“摔了。” 孟桓知道宋芷是故意气他,没有计较,扶着他的腰,问:“能走么?” 宋芷恼羞成怒,拍开孟桓的手:“能。” 几天躺下来,宋芷只觉得脚步都有些虚浮,身子软软的没力气,加上是五月,日头毒,等宋芷到秀娘房前,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虚汗,孟桓抬手替他擦,又被宋芷躲开了。 到得门口,听见里头有丫鬟在苦苦地劝:“秀娘,你可安分些吧!你自己的命,自己不顾惜着,还有谁来顾惜呢?” 随后是秀娘的声音:“放开我!” 宋芷心中一急,慌忙跑进去: “秀娘!” 秀娘听得宋芷的声音,这才稍稍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宋芷。 “少爷,”秀娘问,“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秀娘知道宋芷的为人,既然答应了不见孟桓,便绝无可能再回来,定然是孟桓把他抓回来的。 宋芷眼眶一热,到现在,秀娘最关心的仍然是他的安危。 宋芷连忙上前,拉着秀娘的手,将她按到椅子上,说:“我没事,秀娘。” 秀娘摸摸宋芷的脸,发现他果然养得不错,心底稍稍安心,孟桓待宋芷,总还是不错的。 但宋芷看秀娘却不是那么回事了,秀娘的身上,除了那日撞的额头的伤,又多了好几处伤,想来都是她这几日寻死造成的,宋芷一看,鼻子便发酸,险些落泪,拉着秀娘的手劝她。 随即偷偷看了看孟桓,怕秀娘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激怒孟桓,宋芷便问:“少爷,你能不能……让他们都下去?” 宋芷指的自然是那些丫鬟。 孟桓反问:“你叫我什么?” 宋芷表情有些难堪,当着秀娘的面儿,他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但为了秀娘的安危,到底是屈服了,嘴唇颤了颤,说:“征南……” “……你能不能让他们都下去?” 孟桓笑着点点头,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当即领命走了。 然而秀娘却被激怒了,刚想站起来,就被宋芷又按了回去。 “少爷!”秀娘瞪着孟桓,她算是看出来了,宋芷根本是被胁迫的。 “秀娘,”宋芷柔声劝她,“你别说了。” “征南说……你这几日总想寻死。”宋芷的眼眶微热,握着秀娘的手说,“秀娘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我考虑考虑,若是你没了,那宋芷在这世上,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这话正好戳中了秀娘的痛点,眼眶也红了,可让她住在一个蒙古人的府里苟活,又决计是做不到的。 宋芷又劝:“秀娘,就当是为了我,忍耐一下行么?” 随后低下头,小声在秀娘耳边说了什么,秀娘原本不想答应,但听了耳语,却真的答应了,又恨恨盯了孟桓一眼。 于秀娘而言,宋芷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宋芷的劝慰她不可能不听,何况,现在她看情形,自家少爷分明是被孟桓强迫的,一向刚强的秀娘,自然不会这样窝囊地死。 劝好了秀娘,孟桓也没给两人多相处的时间,便拉着宋芷的手,将人带了出来,回房时,孟桓低声问他:“你同秀娘说了什么?” 宋芷唇角是微讽的弧度:“我说日后会带她走,让她好好爱惜自己。” 孟桓分不清宋芷说的是真是假,眼神略有些复杂,只执了宋芷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不许你走。” 这天夜里,孟桓罕见地回了房睡,但并没有碰宋芷,而只是将人搂在怀里抱着,下巴搁在宋芷的发顶上,摸着手底下有些硌手的纤瘦身躯,轻声问他: “以后我做你的亲人,好不好?” 宋芷不答应,他就再问一遍,固执得像个小孩儿。 宋芷再不同意,他的手就探进了宋芷的里衣,再问:“好不好?” 宋芷一面警惕地拦着孟桓的手,一面只好言不由衷地答应: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三十万字,终于正儿八经地开始虐了,我不是个合格的后妈,我有罪。 最近几天卡文,卡得大纲都崩了,哭 第87章 芄兰一 五月下旬,忽都虎将军抵达上都,六月,回京。 忽都虎回大都那日,孟桓一早便骑了马,到城门去等候,等了近两个时辰,见到一队士兵远远地骑着马过来,为首的赫然便是自己的爱赤哥。 孟桓当即翻身下马,向忽都虎行了个礼:“儿子见过爱赤哥。” 忽都虎久不见自己的儿子,如今一见,发现他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甚至比他当年更盛,浑身透露着一股隐隐的气势,身材高大,挺拔,宛如一把未出鞘的剑。 忽都虎当即与儿子一抱,这是蒙古人的礼节。 “哈济尔,好久不见!”说着一拍孟桓的肩膀,大笑,“好小子,长大了!” 孟桓也笑,道:“早听闻爱赤哥要回来,我一早便在这儿候着,眼看时候不早,爱赤哥先随我回府,用个饭吧。” 随即招呼忽都虎身后的亲兵,让他们也跟着上孟府去。 忽都虎大笑,孟桓年少时桀骜不驯,大早上等在城门口接他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当下便觉得孟桓果然是长大了,知道尊敬自己的长辈了。 孟桓早已吩咐过府里的人,绝不允许随意向忽都虎搬弄是非,尤其是与宋芷有关的。 因此忽都虎进入孟府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他一路与孟桓谈笑,说着这些年在沙场上的见闻,说说征讨占城的趣事。 忽都虎早听闻儿子升了官,便问了问近况。 末了,忽都虎又问起他最关心的事:府里可有子嗣了? 论起对子嗣的重视程度,蒙古人不会比汉人少,并且他们不太重视什么血统,嫡庶,虽然孟桓没有娶妻,但府里总有姬妾,生个儿子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孟桓当下便轻飘飘地挡了回去,顾左右而言他,很快把话题绕开了。 忽都虎于是拍着儿子的肩膀,说:“是不是我与你的阿可,太不关心你的婚事,所以你才这样散漫,到现在身边也没个人,更没有子嗣?” 孟桓笑了笑:“爱赤哥这是说的什么话,男人当然首先以事业为重,我这么年轻,还怕没有子嗣么?” 府里藏了个人,孟桓也一直在犹豫,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是继续把宋芷藏着,一面搪塞忽都虎,还是干脆直接开诚布公? 两条路,完全不同的效果。 显然于宋芷而言,后者若是成了,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宋芷于孟桓,绝不是随意养在身边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娈童,孟桓是真心想同宋芷过一辈子的。 但若不成,对宋芷而言,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忽都虎是杀伐果断的性子,这一点孟桓随了他,自然知道,若忽都虎不接受宋芷,那宋芷将面临的是什么。 孟桓暂时不想承担这样的风险。 忽都虎并没有觉察出儿子的异常,当天便在孟府住下。 夜里,孟桓又一次回了自己的房里。一是不想引起忽都虎的注意,二是他确实想和宋芷亲近一些。 自从宋芷被他抓回孟府,便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要么是根本不理会他,只当没他这个人,孟桓逼得急了,宋芷才会给他几个冷嘲或热讽或羞恼的白眼。 与忽都虎促膝长谈后,回房时已是亥正时分,宋芷已经睡着了,孟桓脱下衣物,怕吵醒他,便小心地爬上床,拉开被子钻进去。 谁曾想,宋芷觉浅,孟桓还没躺稳,他就醒了,吓了一个激灵,反s,he性地往里躲,差点叫出来。 孟桓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说:“嘘,别出声,我不碰你。” 见孟桓确实手脚没有乱摸,宋芷稍稍安下心,眼神却依旧警惕,盯着孟桓,将他的手扒开,轻声问:“你来干什么?” 孟桓无奈,搂住宋芷的腰,说:“这可是我的房间,我怎么不能来了?” 宋芷反应很灵敏,皱了眉,一边去扒拉孟桓的手,一边问:“发生了何事?” 孟桓在黑暗中,借着月色看宋芷的眼睛,乌黑水润,通透明亮,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合该是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 而这人现在是他的。 宋芷一眼就能看出有事发生,聪慧得让孟桓喜欢,也让孟桓不安,他捏了一下宋芷的鼻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孟桓的手是扒拉不开的,宋芷试了半天,徒劳无功,只好放弃,同时低声警告:“你的手,最好别乱放。” 孟桓的手便坏心眼地顺着腰后摸到宋芷的tu,n上,捏了捏:“这样算乱放么?” 宋芷又羞又恼,只恨自己没有力气抗衡:“你说了不碰我的!” 孟桓本是存了逗他的心思,见人这样抗拒,意兴阑珊地收回手:“不碰你。” 宋芷又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5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0节 孟桓见这样也岔不开他的注意力,只好低头去吻宋芷的唇,吻到宋芷喘不过气来,发丝散乱,艳丽的唇上一片水色,这抹水色甚至蔓延到他的眼底,孟桓才放开他,如实说: “我的爱赤哥回来了。” 孟桓的父亲? 宋芷惊了一惊,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这会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 孟桓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说:“他是去上都向皇上复命,南下时顺道来大都看看我。” 宋芷的眼神透露出他依旧在思索。 孟桓便把人搂在怀里,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不论爱赤哥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只要你一个,所以你要乖乖的,别给我惹事,知道吗?” 孟桓的怀抱是带有强制意味的,让宋芷无法拒绝,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低低“哦”了一句。 孟桓听得他如此乖顺,稍稍安心,抚着宋芷的头发,亲了他的额头一下,低声说:“时候不早了,睡吧。” 宋芷点点头,在孟桓怀里直挺挺地躺着,他原本就是睡到一半被孟桓吵醒的,困得厉害,自然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孟桓却没法睡着,抚着宋芷ji,ng致的侧脸,心底有些无奈。 当初在安贞门街上,他先是被宋芷的眼神所吸引,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里头却充满了倔强与愤怒,随后注意到,这人虽是男子,却生得面若敷粉,唇若涂脂,即便穿着粗布短衫,依旧无法掩盖他玉似的气质。 现在想来,当时那一眼,便让他记在了心上,故而之后才会总对这人那样关注。 可他却也没料到,会到今天这种地步,他是真的想软禁宋芷吗,当然不是,可他一心想对他好,想跟他相守一生,可宋芷却总是在躲避他,逃离他。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虽然现在惹恼了宋芷,总不肯给他好脸色,但孟桓想着,日子久了,宋芷自然知道自己对他的好,慢慢的或许就改变了态度。 忽都虎的回归,是孟桓早便知晓的,因此并不慌乱。 反正忽都虎不会停留太久,现在没必要摊牌,闹得双方不好看。 他要先牢牢地把宋芷握在手里,让宋芷不愿离开他,才能放心地去跟忽都虎摊牌。 夏天天热,两人盖着蚕丝被,虽然清凉,但搂在一起,到底有些热,宋芷被孟桓搂了一会儿,便开始扑腾,孟桓只好放开他。 宋芷扑腾了一会儿,睡着又觉得空落落地,转而回过身,微蜷着身子,将头靠在孟桓怀里,手也不自觉地抓着孟桓的衣襟。 孟桓忍不住心底一软,摸了摸他的头,又听得人在哼哼唧唧地说着梦话,孟桓附耳过去听,只听宋芷声音软软的,含糊不清: “征南……玉佩坏了,怎么办?” 玉佩坏了? 孟桓有些诧异,想起宋芷上次说玉佩给摔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便低声问:“怎么坏了?” 原没指望宋芷会答,但谁知他竟真的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不小心摔了。” 说得咕咕哝哝,孟桓理解了好一阵儿,才明白过来。 又问:“那玉佩现在在哪儿呢?” 或许是这句话太长,宋芷在梦里皱了皱,咕哝一声,没有回答。 孟桓便琢磨着,宋芷做梦都在说,想来还是很在意的,一定是贴身放着的,便在宋芷身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被宋芷挂在胸口的玉佩。 夜里光线不好,孟桓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玉佩有什么问题,最后用手指一寸寸地摸,才发现角落里裂了一条缝。 听下人说,刚回孟府的时候,有一天宋芷坐在地上,满脸是泪。孟桓现在想来,约莫是因为当时摔了玉佩吧。 想到这里,孟桓又觉得感动,又觉得心疼,将人肩膀搂着,低头吻他的发顶,说:“傻,玉佩就算碎了,人还在。” 末了又安慰:“没事,我找人给你修。” 也不知睡梦中的宋芷听见了没有,但莫名安静了一些,缩在孟桓怀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清早醒来,宋芷发现自己在孟桓怀里,又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孟桓,自己缩到墙角。 孟桓无奈地想,还是睡着了比较诚实可爱。 有忽都虎在,孟桓没有趁着机会跟宋芷打情骂俏,穿好唤婢女进来,服饰他更衣洗漱,临走前道了一句:“你若是还想睡,便再睡一会儿,别出去乱跑。” 宋芷照例不打算回应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玉佩没了,心里一慌,连忙掀开被子找,孟桓便笑了,拿出玉佩,道:“玉佩裂了,我找人给你修修。” 宋芷盯着孟桓手上的玉佩,半晌,收回眼,重新躺到被子里,面对着墙壁,不肯说话。 还是这样。 孟桓无奈地笑了笑,便转身出去了。 上午,孟桓正与忽都虎在凉亭里说着话,忽然见一个婢女冒冒失失地冲过来,膝盖一弯,便跪在两人面前,孟桓顿觉不对,刚想开口呵斥,就听那丫鬟说:“少爷,宋先生那边儿出事儿了。” “什么宋先生?”孟桓还没说话,就听忽都虎问。 他来府里,还从没听孟桓说过什么宋先生,更何况,先生?为何孟府里会有先生? 孟桓面色不变,笑道:“是府里请的一个先生,教我书法的。” 忽都虎疑惑地点点头,区区一个先生的事儿,也值得这样冒失地跑到他们这里来? 孟桓冷淡地垂眸看了那婢女一眼,依稀是服侍在宋芷那里的一个丫头,突然闹到这里来,是宋芷的意思?宋芷想做什么? “没见我这与爱赤哥说话吗,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还不快滚下去?” 婢女见孟桓似有把事情瞒过去的样子,连忙一弯腰,一头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说:“少爷,先生真的出事儿了,您往日那么宠爱先生,一定得去看看啊!” 孟桓倏然变了脸色,忽都虎也把目光转向了孟桓,淡淡道:“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占城其实是孟桓的舅舅唆都打的,忽都虎去的时候,唆都都走了。 嘻嘻嘻嘻,眼看着还以为要甜了是吧,不存在的,继续虐。 第88章 芄兰二 宠爱这个词,可不是随便对什么人都能用的。 这婢女来得蹊跷,说话也蹊跷,而孟桓又似乎遮遮掩掩,忽都虎当即生了疑。 孟桓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倒不是为忽都虎有可能发现宋芷的事,而是为宋芷处心积虑也要逃开他。 孟桓勉强抑制住心底的火气,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下人不会说话,嘴笨罢了,又不知礼数。” “来人。”孟桓道,“把她拖下去,掌嘴。” 底下走上来两个小厮,正要把那婢女拖下去,这时却听得忽都虎抬起手,道:“慢着。” 孟桓的脸色变了变,问:“爱赤哥,有什么事吗?” 忽都虎让小厮放开那婢女,问:“把你方才说的话,再细细说一遍,什么宋先生?” 婢女前一瞬还吓得花容失色,登时又被忽都虎一句话保下来,连忙磕头向忽都虎谢恩,接着便道:“宋先生……就是宋先生啊,他今晨起来,便觉得身子不爽利,方才吃了些东西,都吐了出来,脸色难看得很,奴婢怕先生出什么事,这才过来向少爷禀报。” 忽都虎奇了:“这先生何方神圣,值得你们这么慌慌张张?” 孟桓目光盯着那婢女,仿佛她再说一句出来,便能杀了她,婢女被孟桓的眼神吓得几乎哭出来,害怕得不敢说话,连忙低下了头。 忽都虎看了孟桓一眼,对婢女道:“你无需害怕,说。” 婢女这才磕磕绊绊地说:“回、回老爷的话,少爷说过……先生的事情,事、事无巨细,都要直接禀报给他的。” 这话孟桓是对府里的人吩咐过不假。 忽都虎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看了婢女一眼,便转头看着孟桓,说:“哈济尔,那姓宋的,是什么人?” 孟桓表情有些难看,闻言牵了牵嘴角,琢磨着怎么回答比较好。 忽都虎却看穿他所想:“哈济尔,你连我都要欺瞒么?说实话。” 孟桓见事情已经无法隐瞒,只好硬着头皮跪下来,说:“爱赤哥,宋子兰是我的……” “……我的男宠。” 孟桓记得,自己早先在看到宋芷对秀娘一再隐瞒时,想着自己不会去隐瞒,然而真临了这时,却还是隐瞒了。 不是他不敢面对忽都虎,而是觉得,自己暂时没有从忽都虎手底下保护宋芷的能力,未免激怒忽都虎,只能出此下策。 毕竟他早先也没想过,会这么早跟忽都虎摊牌。 而有些讽刺的是,是宋芷本人故意把这事儿捅到忽都虎面前的。 孟桓真不知道宋芷在想什么,他以为这样做,能对他有什么好处么?激怒忽都虎,忽都虎只会拿宋芷开刀。 “男宠?”忽都虎皱眉,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问孟桓,“哈济尔,你何时有了这样的爱好?” 又招招手:“别跪着,起来说话。” 毕竟一个男宠,他还不放在眼里。 孟桓舒了口气,道:“是。”站起身来。 “也不是突然有了这样的爱好,就是……见他容色昳丽,一时间……情不自禁。” 忽都虎皱眉,问:“你没有子嗣,不会也是因为这小子吧?” “当然不是,”孟桓连忙说,“府里除了他,还有那么多姬妾美人呢,只是我虽住在大都,人却常年在外,少有机会在大都久留,久留也多是养伤。” 这话有那么几分可信度,忽都虎没有再追究,只说:“到底是男宠,不是正道,你一时迷了心窍,宠宠也就罢了,不要走了邪路,知道么?” 到这里,事情约莫是结束了,孟桓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孟桓想得太简单了。 这日与忽都虎用了饭后,又一起喝了些酒,夜里,孟桓带着一身酒气,依旧回房里睡,但是,对宋芷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了。 “听说你今晨用饭,吐了?” 府里没什么事能瞒过孟桓,宋芷不知道他问这些有什么意义,照例没有回答。 加上孟桓一身酒气,让宋芷很不喜,皱了眉,干脆把头偏向里边儿。 宋芷的冷淡进一步激发了孟桓的怒火,他恨极了宋芷这样冷淡,不留情面,一心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样子。 孟桓揪着宋芷的衣领把人拉出来,面对着自己。 “说话,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宋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眼神深深刺痛了孟桓,酒劲儿上来,孟桓用力掐着宋芷的脖子,将他按在床上,同时恨声问他: “你曾答应再陪我几年,你都忘了么?” “还是说,于你们宋人而已,承诺根本不值钱?懦弱无能的宋人,连其他品性也是如此卑劣么?” 宋芷被孟桓掐得几近窒息,脸胀得通红,用力地挣扎着,手拼命地去推孟桓的手,眼角都逼出了泪。 孟桓在气头上,又喝了酒,下手没轻没重,等宋芷都被掐得没了力气反抗,孟桓才陡然惊醒,松开了手。 可宋芷的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青紫痕迹,他剧烈地咳嗽,咳出了血,殷红的血落在被子上,红得刺目。看来宋芷是喉咙受了伤。 孟桓却不放过他,冷眼看着宋芷咳,等宋芷平息过来,才问他:“你知道让爱赤哥现在知道我们的关系的后果么?” 宋芷伏在床上,脸色依旧是胀得红红的,还没缓过来,额头上挂着汗,闻言闭上眼睛,眼角还有泪痕,他用被子蒙住自己,完全不想跟孟桓交流。 孟桓气得手足冰凉,咬着牙,盯着宋芷,寒声道:“好,好,宋芷,你定要这么绝情,我就非不如你的意。”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我。” 宋芷把冷战政策贯彻到底,既不明白孟桓突然又发什么疯,也不想问他,窒息让他脑子发晕,脖子和嗓子都疼得厉害,根本不想说话。 原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想到,第二日,又出了岔子。 第二天一早,忽都虎便搂了个美人在怀里,对孟桓说:“你这个美人,我要了。” 蒙古人原本没有什么伦理之说,只是入主中原后,受汉人影响,渐渐有了礼仪体系,但忽都虎是纯正的蒙古人,受汉化影响较小,根本不拘那些狗屁礼节,虽然美人是皇帝赏给孟桓的,但孟桓既然没有碰过,他喜欢,要来又有何妨? 孟桓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同意了。 没想到,忽都虎第二句便问:“哈济尔,那个宋子兰,到府里有多久了?” 忽都虎来者不善,孟桓感觉到了他心情不愉,如实道:“快两年了。” 原来昨夜,忽都虎喝了酒之后,便在府里闲逛,恰巧在花园里碰到这个美人,见她体态婀娜,虽说不上国色天香,好歹也是小家碧玉,当下便把人抗回房里,胡闹了一晚。 这一晚下来,又觉得美人房中术了得,更喜欢得紧,但毕竟是儿子的人,他不好意思随便要。 没想到美人却主动伏在他怀里,温声软语地恳求,说自己来孟府许久,过的却根本是独守空闺的日子,孟桓从来也不来找她们,求忽都虎带她走。 忽都虎很奇怪,连忙追问。 没想到美人却在这时不肯说了,伏在忽都虎怀里嘤嘤嘤地哭,忽都虎安慰美人好一阵子,才哄得她开了口,说:“这事儿,少爷原是不准我们说的。” 忽都虎一听,更奇怪了,说:“没事,我准你说,哈济尔那里,我去同他说。” 美人这才悠悠开口,将她来之前、来之后,有关于宋芷和孟桓之间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从宋芷初入孟府时,孟桓是如何不喜,到后来,宋芷却凭借自己一张脸及那狐媚手段,勾引了孟桓,从此府里原先得宠的两位美人,一个丢了性命,一个被赶出了府。 而宋芷还不满足,皇帝刚把她们赏给孟桓后,孟桓宠过她们一阵儿,但很快被善妒的宋芷打压排挤,不知在孟桓耳边吹了什么枕边风,让孟桓只守着他一个人,再也没来过她们这儿了。 矛头直指宋芷,直接将他说成了一个媚上惑主,善妒成性,手段y险狠辣的娈宠。 忽都虎当时便气得血气上涌。 又听美人说:“这几日,少爷为了不让他被你发现,一直将人藏在自己的卧房里,不教人看见呢,只有夜里才回去。” 竟然把人直接藏在自己卧房里,这种荒唐事都能干出来,忽都虎差点没直接冲过去砍了宋芷,到底被美人拦下了,又嘤嘤嘤地哭,说老爷绝对不能说是她说出来的,否则孟桓绝不会轻饶她,又说今儿白天那个冒失的丫头,恐怕很快就会被孟桓处死。 忽都虎听得大怒,一怒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竟被一个狐媚的男宠迷了心智,二怒宋芷胆大包天,竟敢迷惑他的儿子。 当下把美人搂在怀里亲了又亲,保证说:“我绝不会让哈济尔动你一根手指头的,那丫头我也保下了,你们告诉了我这样重要的事,有功,该赏。” 美人大喜,登时娇羞地抱住忽都虎的腰,连声谢恩。 此时,看着孟桓竟还有意想包庇那个男人,忽都虎又是一阵气闷,说:“快两年了,那你宠他有多久了?” 孟桓低下头,说:“才不足一年呢。” 忽都虎冷笑一声:“不足一年?当真?我怎么听到的,与你说的不一样呢?” 忽都虎一边说,一边大踏步地向孟桓卧房里走:“没想到哈济尔也学会了金屋藏娇这一套,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这藏的哪门子的娇!” 第89章 芄兰三 见忽都虎径直往自己卧房里走,孟桓知道事情败露,心底有些不安,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目光扫过那个攀上忽都虎的女人,微冷,多半是这个女人透露给忽都虎的,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连忙跟上去,拦住忽都虎,犹自强作冷静,笑道:“爱赤哥,你这是听信了谁的谗言?” “谗言?”忽都虎将挡在身前的孟桓扒开,“你只消教我去你房里看上一看,便知道是不是谗言了。” 孟桓神色有些为难,拉住忽都虎的胳膊:“爱赤哥,这……” “怎么?”忽都虎冷冷扫了他一眼,“教人说中了,所以心虚了?”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孟桓笑了笑,末了又垂下眸,无法反驳,只好低声恳求,“只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还请爱赤哥不要为难他……” “书生?”忽都虎冷笑,一边大踏步往前走,一边说,“我倒是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会狐媚勾人的书生!他读的是哪门子的书?” 忽都虎说完,已经是走到了孟桓的房门前。 门前的婢女见忽都虎来了,都福下身,齐声道:“见过老爷。” “开门!”忽都虎怒气腾腾地大手一挥。 一群丫鬟见忽都虎满脸的官司,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孟桓一眼,孟桓不好明着反抗自己老爹,点点头,示意他们开门。 第6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1节 丫鬟们这才将门打开,忽都虎回头看了孟桓一眼,冷哼一声,“你府里的人倒是□□得很好!”大步走了进去。 从玄关进去,绕过屏风后抬头望去,孟桓瞧见宋芷正坐在桌前,修长如玉的纤细手指里,执了一卷书,他一身石青色长袍,墨发轻挽,瀑似地垂下来,支着一只手,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书。 晨光透过窗洒进来,将宋芷白皙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了。 宋芷早便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亦包括忽都虎的话,因此眸光动了动,放下书,回眸看向屏风处的忽都虎和孟桓。 不是不恼的,狐媚勾人,他竟被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而此人还是孟桓的父亲。单单羞辱两个字,已经不足以来表达宋芷的情绪。 孟桓和忽都虎长得很像,但孟桓尚还年轻,气势外露锋利一些,而忽都虎则更显沉稳,不怒自威,只是看着宋芷,便生出一股压迫感来。 宋芷并不慌张,起身走到两人身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揖礼,长身玉立,纤瘦的腰弯下去,宽袍大袖微动。 “晚生宋子兰,见过大人,见过少爷。”声如玉石。 宋芷行完礼,忽都虎也不让他起身,就冷眼看着他,细细打量。 乍一看,是个玉似的公子,不像那等以色事人,会靠狐媚手段勾人的男娼。 细看去,只见他眉目清俊,淡雅如画,一身气度从容又优雅,说话不卑不亢,也难怪孟桓会喜欢。 宋芷垂着眸,浓密的眼睫下,眼眸里的神色有些看不清,可分明有羞恼的意味。 忽都虎生平最是讨厌柔弱的汉人,看宋芷这瘦弱的身子骨,怕是走两步都要喘。 转过眼,睨着孟桓:“你说的男宠,就是他?” 男宠?宋芷眼睫微动,抬眸看了孟桓一眼,又飞快垂下眸去……也是,不是男宠,又是什么呢? 孟桓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道会败露,就不说什么男宠了,平白惹宋芷生气。见宋芷虽然看似冷静,眼底到底是黯然了几分,孟桓头疼,这得怎么才能哄好…… 但一边又恼宋芷行事如此糊涂,昨天冒冒失失地引忽都虎怀疑。 孟桓这一犹豫,忽都虎就自个儿得到了答案,转身在一旁的桌边坐下,点点宋芷,道:“你来给我倒杯茶。” 宋芷应了声“是”,走到忽都虎面前,替他倒了一杯茶。 “大人,请。”宋芷将茶双手呈给他,忽都虎接过了,宋芷便退开一步,垂手退到一边。 然而忽都虎接过了茶,却也并不喝,手里把玩着那个ji,ng致的瓷杯,眼睛却仍旧在宋芷身上打量的。 “听说,府里原本受宠的两个小妾没了,因为他?”忽都虎用下巴指了指宋芷,问孟桓。 “不是的爱赤哥,”孟桓解释,“是因为旁的事情,与子兰无关。” “听说你现在在府里就宠他一个,连别处也不去了?” 这个是实话,孟桓没法反驳。 “你还为了不让他被我发现,这几日都把人藏在屋里?” 忽都虎每说一句,宋芷的脸色的苍白一分。 “爱赤哥,这……” “是不是?”忽都虎打断他。 孟桓说:“当然不是,不让他出门,是因为他做错了事,罚他。” 忽都虎没问做错了什么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对宋芷勾勾手指:“你过来。” 宋芷犹疑了一下,顺从地走过去,还没站定,忽都虎就站起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忽都虎这一脚可不比孟桓对宋芷动手时的力道,宋芷被踹中胸口,猛然摔出去一丈远,撞到墙后,才停下来。他何曾受过这样的重击,登时疼得面色惨白,手捂着胸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爱赤哥!”孟桓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把宋芷抱在怀里,一边帮宋芷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心疼地低声问,“子兰,你怎么样?” 宋芷的唇抿成一线,拍开孟桓的手,压抑着痛楚,低声答:“暂时死不了。” 忽都虎似铁了心要杀了宋芷,手上发力,瓷杯便朝着宋芷的额头飞过来,眼看便要砸中宋芷,凭空伸出一只手,半途截住了杯子。 自然是孟桓。 杯中未喝的热茶泼出来,烫了孟桓的手,其余的则洒到了宋芷的衣襟上。 孟桓的手虽被烫红了,却完全没顾上自己,连声问宋芷:“你有没有烫着?” 宋芷毕竟隔了一层衣物布料,有些烫,却没烫伤,他抬眼看着孟桓被烫红的手,咬了咬唇,推开孟桓,道:“我没事。” “你不要这时候跟我闹脾气,”孟桓一边冲他低语,一边回头对忽都虎道,“爱赤哥,你不要伤他。” 忽都虎冷笑一声:“不伤他,看着你继续被他迷惑么?” “什么迷惑,”孟桓皱眉,“那女人到底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迷惑?你看看你现在,”忽都虎指着孟桓,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为了一个男宠,竟学会欺瞒我,学会金屋藏娇了!你还敢说没有迷惑?” “我告诉你哈济尔,”忽都虎指着宋芷,“我今日定然要杀了这狐媚惑主的书生,你若胆敢拦着我,我便连你一起打!” 孟桓也是有火气的,死死抱着宋芷不撒手,沉声道:“爱赤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他。” 忽都虎被孟桓的大逆不道之言气得血脉逆流,刚想开口骂,宋芷却突然开了口,轻声说:“少爷,您放开我吧,宋子兰一介男宠,何德何能,值得您这样护佑?” “子兰!”孟桓急了,“你明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宋芷反问,抬眼看着他,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沉淀着难言的伤痛,“您何必为了我,伤了你们父子的感情呢?” 孟桓脑子一热,突然抓住宋芷的衣领,压低声音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想逃开我……所以才这样,对不对?!” 孟桓的声音急促又愤怒,夹着慌张和痛恨。 “宋子兰,你怎能、怎能如此……” 宋芷垂着眸,清瘦的面容上,眼神平静又幽深得教人看不懂。 “是,我是故意的。”他说。 骤然听到这句话,孟桓气得眼睛发红,他苦心孤诣,只求他能留下,可没想到,宋芷竟处心积虑地要离开,即便会付出生命代价。 “为什么?”孟桓咬牙问。 宋芷垂眸:“原因……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少爷。” 忽都虎闹不懂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冷冷笑起来,对孟桓道:“哈济尔,你看看,他就比你识时务。” “我答应你,如果你愿意主动离开,我可以不伤你性命。” 眼看宋芷就要答应,孟桓一把捂住他的嘴,俯身在他耳边说:“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宋子兰。” “你休想离开我。” 孟桓的声音低而y狠,仿若一条毒蛇,从耳际爬上来,沿着宋芷的皮肤,冰冷滑腻。 宋芷不怀疑孟桓能做到,但他却忽而有些不明白了,孟桓为何如此执着,他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那条毒蛇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宋芷看着孟桓,眼眶一点点地热起来,他怕自己哭出来,因此猛然别过眼,不肯再看孟桓。 孟桓却已经站起身,向忽都虎摆了一个邀战的姿势。 “爱赤哥,”孟桓恭敬却强硬地说,“你若要杀他,便先过我这一关。” 忽都虎眼神y沉,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为了区区一个男宠向他下战书。父子间的切磋无可厚非,但不应该是为了一个低贱的男宠。 “好!哈济尔,”忽都虎彻底被激怒了,“既然你执意护着他,便让我看看,你这几年,长进如何!” “拿我的佩刀来!”忽都虎向着屋外的亲兵吩咐。 又冷冷看了孟桓一眼:“既是比试,便到演武场来。” 孟桓也是赶鸭子上架,或许再过几年他能胜过忽都虎,现在却有些没把握。 在孟桓转身打算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本想警告宋芷,却见宋芷也正抬头望着他,眼神充满了担忧。 孟桓心里一软,蹲下身,将宋芷搂在怀里,亲了他的额头一次,低声安慰:“放心,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头秃,最近几天小可爱们不热情啊 第90章 芄兰四 宋子兰低垂着眉眼,不肯看他,只说:“少爷,你何必……” 话没说完,孟桓忽然放开了他,站起身。 宋芷抬头,见孟桓太阳x,ue隐隐跳动,似乎在压抑着怒气:“如果你想说这些,那就不用再说了。” 宋芷蹙着眉,望着孟桓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愈行愈远,一转弯,从门口出去,再也看不到了。他手指紧紧攥着袖摆,攥着攥着,突然脱力似地松开,肩膀垮下去,他垂下头,闭上眼,透明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最后挂在下巴上。 但仅仅是一滴,很快,宋芷便强行将复杂的情绪尽数压下,袖子擦了擦眼泪,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方才忽都虎那一脚踹中他的胸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着。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仪容,宋芷这才抬步向演武场走过去。今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门口的丫鬟也顾不得宋芷了,都跑去看老爷和少爷的比试。 那通常是孟桓训练亲兵和家丁,以及他们比试的地方。 宋芷穿过雕花的回廊,走过一片花田,里头种满了百般花卉,都是孟桓为了他而种下的。 此时正值盛夏,花田中百合绽放着馥郁的芳香,向日葵则一大朵一大朵,将金灿灿的脸盘对着金灿灿的太阳,夜来香紫红的花朵开得花团锦簇,但只有夜晚会散发香气。 通过一道圆形的拱门后,宋芷看到了演舞台上的两个人。 孟桓身形比起中年的忽都虎,要显得纤瘦一些,因而灵活有余而力量不足。孟桓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很少与忽都虎硬碰硬,但或许是因为与宋芷有关,招式稍显急迫,失了稳健。 宋芷不懂得什么功夫武学,但仅凭他从孟桓那儿学到的一点基本功,也能看出来,孟桓是占了下风。 忽都虎的归来,孟桓并未提前告诉他,是忽都虎回来的那天夜里,他自己感觉到异常,孟桓才告诉他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宋芷不用想也知道,孟桓是不想让他胡思乱想。 可即便他事先不知道,也不会给这个故事带来什么变局。 宋芷知道,孟桓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但他想,这未必是因为孟桓有多放不下他,而或许仅仅是不甘心罢了。 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恐怕很难懂得,有些东西不是他能得到的,这样寻常人很轻易就能明白的道理。 因此偏执,不甘心,不放手。 想到这里,宋芷又有些苦涩,男宠就是男宠……又奢求些什么呢? ……无论孟桓抱着怎样的想法,向忽都虎这样介绍他,都意味着孟桓没打算向忽都虎承认他。 所以孟桓到底是会成亲的。 可这不正如了自己的愿么?宋芷想,早就想离开,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了,但两年的相处,到底是会不舍的。 宋芷将几乎盈满眼眶的泪逼回去。 场上的两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高手过招,每一瞬都惊心动魄,眼看忽都虎一刀狠狠地砍下,孟桓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横刀去当,只听“铿锵”一声,是金属相撞的刺耳声响。 宋芷注意到孟桓的胳膊在轻微地颤抖,想是已经到了力量的极限,而忽都虎的刀还在往下压,孟桓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 “少爷!”身后突然传来秀娘的声音,宋芷诧异地回头。 “秀娘,你怎么在这儿?”宋芷问。 秀娘拉着宋芷的手:“看我的几个人都跑来看他们父子打架了,我便趁机跑了出来。” “少爷,我们走吧。”秀娘小声说,“趁着现在他们都没功夫管我们。” 然而秀娘一拉,却没拉动。 “少爷?”秀娘疑惑。 “秀娘,”宋芷将她拉回来,“你以为现在跑能跑掉吗?” “若是能跑掉,我们就不会被抓回来了。” “可这次,不有他的爹约束着他么,与先前情况不同。”秀娘说。 宋芷摇头,转头看着演舞台上的人,轻声说:“秀娘,你不了解他,他比谁都要固执,他不准我走,我若现在走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地再次把我抓回来。” “少爷,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秀娘狐疑。 原以为宋芷会否认,可宋芷竟然苦笑了一下,承认了:“若能轻易放下,最开始我就不会跟他好了。” 秀娘想想觉得有理,又有些不甘,“那我们就坐以待毙?” 宋芷说:“忽都虎将军说,若我愿主动离开,就不伤我性命,可哈济尔不听,因此他们才比试的这一场。” “若是这一场哈济尔输了,他便不能再反对我离开。” 宋芷说得条理清晰,秀娘听了也有理,便跟在宋芷身边,等孟桓落败。 孟桓落败是迟早的事。 他原本实力便不如忽都虎,又贪功冒进,在忽都虎刚猛的力道下,被震得胳膊发麻,连虎口都裂开了,满手的血,滑腻腻的在手心,几乎连刀柄也握不住。 刀刃不断在半空中相撞,每一次的碰撞都带起刺耳的响声,忽都虎力道大,逼得孟桓一路后退,额头上都是汗,一是累的,一是被忽都虎步步紧逼逼出来的。 快要到极限了。 孟桓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了错,不该冒进,不该急躁,反给了忽都虎可乘之机,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整条胳膊都几乎麻了,只是凭着本能在接忽都虎狂风暴雨般的刀法。 终于,在孟桓已经退无可退,被忽都虎逼到角落后,只听“铿!”的一声,忽都虎狠狠一刀砍在孟桓的刀上,这一刀将孟桓的刀刃也砍缺了。 孟桓手上一软,失了力气,长刀铿然落地,立即被忽都虎一脚踢飞了老远,忽都虎继续扬起刀,冲着孟桓砍下去。 孟桓却站在原地,躲也未躲。 宋芷的眼睛猛然大睁。 “征南!” 刀刃反s,he着日光,霜雪一般的颜色映到宋芷眼睛里,几乎刺痛了他,金属高速下落间,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孟桓闭上眼。 然而刀终究没有落到孟桓身上,忽都虎的手偏了偏,锋利的刃擦过孟桓的肩,深深嵌入木制的演舞台护栏上。 “咔擦”一声,护栏被忽都虎劈作两节,木屑横飞。 宋芷几乎停止跳动的心重新复苏,他大口喘着气,手在衣袖底下握成拳。 还好,他没事。宋芷松了一口气。 早听闻蒙古人亲情观念淡漠,现在看来,也未必,忽都虎还是稀罕他这个儿子的。 感受到刀久久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孟桓眼睫动了动,睁开眼,看向忽都虎。 “爱赤哥,我……”孟桓正想说话,突然被忽都虎一抬肘,击中了腹部。 孟桓闷哼一声,额头上疼得直冒白汗,手捂着腹部,靠着没倒塌的护栏摔下去。 “哈济尔,你今天让我很失望!”忽都虎低头,冷冷看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 孟桓低着头,他知道他今天的表现很失败,在整个比武的过程中,他屡屡犯错……他太急切了。 “爱赤哥……”孟桓抓住他的衣摆,可输了就意味着他会失去宋子兰,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哼!”忽都虎冷哼一声,“你不用求我,既然你输了,那就没有资格再拦我。” “不,爱赤哥,您别……” 孟桓话未说完,突然看见忽都虎将手中的刀远远扔出去,目标直指宋芷的胸膛。 “子兰!” “少爷!” 两道不同的声音,一远一近,同时响起,带着忽都虎强大力道的刀正冲他飞过来。 第6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2节 宋芷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那刀已经近在身前。 都说人死前,脑海中会浮现他一生的经历,可这一刹那,宋芷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孟桓惊慌的神色那么远,又那么近。 “少爷!” 另一道声音响在耳边,将宋芷拉回现实,随即一道大力将他推开。 宋芷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秀娘!”宋芷猛然抬头,只看见明晃晃的刀刃正cha进秀娘的右胸,一时间,温热而殷红的血液飞jian,jian了宋芷一身、满脸,那血是那么灼热,仿佛火焰,烧到宋芷的身上,凡是被血触及的皮肤,都烫得宋芷一哆嗦。 而秀娘孱弱却刚强的身躯,被刀身的惯性带得向后仰去。 “秀娘!”宋芷痛呼,平白生出一股力气,往前一扑,将秀娘接在怀里。 “秀娘!”宋芷怀抱着秀娘的身体,陡然间发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轻,轻飘飘地在怀里,瘦弱不堪。 右胸上,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嵌入血r_ou_里,红得刺目的血大股大股地从伤口处往外冒,不一会儿就濡shi了秀娘的衣物,就连宋芷那一身衣裳,也被血浸染了。 血腥气笼罩着宋芷,恐惧压抑在心头,让宋芷几乎喘不过气。 “秀娘!” 宋芷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秀娘!你醒醒!” 每一个呼吸都在疼,更疼的在右胸心口的位置,秀娘闭着眼睛,听得宋芷一声急过一声,一声慌过一声。 秀娘忽而有些不放心,她的少爷……没了她可怎么办? 怀抱里的人倏然动了,秀娘轻轻喘着气,睁开有些失神的眼,望着宋芷。 “少爷……”秀娘低喃,脸上竟然显出笑容来,她抬起手,想要摸摸宋芷的脸颊,可手上却没有力气,没能成功。 宋芷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在!我在……秀娘。” “别哭……”秀娘的眼睛依旧望着宋芷,像是心疼又像是宠溺的责备。 “夫人……若是知道了,要恼我了……” “不,”宋芷胡乱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娘亲不会的,娘亲一向最喜欢你了,怎么会恼你,她只会恼我。” 秀娘唇角弯了弯,垂下眼,想再说什么,可却说不出来了。 “秀娘!”宋芷慌了,病急乱投医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双眼,让他几乎看不清孟桓的面容。 “征南!”宋芷叫道。 “征南……秀娘她……我求你,救救秀娘……”宋芷声音哽咽不成语。 “你救她……我就听你的,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 第91章 芄兰五 宋芷哭得满脸都是泪,孟桓远远看着,自责与心疼交加,也顾不得疼了,冲底下人大吼:“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裴大夫请来?!” “快去!” 这无关乎宋芷求他的话,而仅仅是因为孟桓知道,秀娘于宋芷有多重要。 “我看谁敢去!”忽都虎沉声喝道。 一群丫鬟小厮正想走,又被喝了回来,一时间手足无措,按理说,孟桓才是他们的主人,可这主人的爹的话该不该听啊…… 忽都虎瞥了一眼被血染红的女人,嫌恶地皱眉,又看着宋芷:“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个衷心护你的,不过,我不打算放过你了,哈济尔被你迷惑得太深,今天你必须死!” 宋芷根本没理会他说的话,全身心都在怀里的秀娘身上,秀娘听到宋芷刚才的话,正攥着他的袖子,在低低地恳求:“不……少爷,你不能……” “秀娘,你不能死……”宋芷的眼泪滴到秀娘的脸上,他抬手去给秀娘擦,反给秀娘脸上粘了血。 “爱赤哥,”眼看忽都虎竟然弯腰去捡地上他的佩刀,孟桓慌忙扶着护栏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忽都虎身边,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忽都虎身前,拦住他的身形。 “爱赤哥……我求您,”孟桓人生头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一个人,手抓住忽都虎的手腕,不让他用刀,摸了忽都虎满手的血,“算儿子求您,您别伤他……儿子求您。” 忽都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哈济尔!你看看你……为了一个男人,你还有一点儿大元第一勇士的样子吗?” “你给我起来!”忽都虎伸手拽孟桓。 孟桓却死死地跪着,只管哀求地看着他:“爱赤哥,这世间便是再大的英雄……也总难逃一个情字,儿子又怎么能免俗呢?” “二十年来,儿子没求过您任何事……只这一件,”孟桓的手被忽都虎甩开,他便拉住忽都虎的衣摆,“只这一件……求您不要伤他。” 忽都虎一脚把孟桓踹翻在地,骂道:“哈济尔,你给我滚起来!” 孟桓骤然摔倒在地上,连遭两次重击,他疼得唇色发白,手扶着冰凉坚硬的青石板,然而身后宋芷还在一声声叫着秀娘。 孟桓攥紧了拳,低下头,青石板地面上倏然落下一滴泪,像是一滴雨,无声地留下一个圆圆的水痕。 “爱赤哥……儿子求您。”在忽都虎打算向前走时,孟桓拉住了他的脚腕。 忽都虎忿然低头,打算再给孟桓一脚,却骤然看见了孟桓脸上隐隐的泪痕,忽都虎突然就心软了,那一脚便没抬起来。 说到底,这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难免糊涂…… 孟桓见他迟疑,立刻回头吼道:“裴大夫呢?怎么还没请来?我养你们在府里有什么用?还不快去!” 一群人慌了神,忽都虎是没几天儿要走的,孟桓却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养活他们的主人,连忙匆匆忙忙地出去请裴大夫了。 忽都虎看着这一切,没拦,低下头又看向孟桓,咬牙连连冷笑:“好,很好,你将你府里的人,□□得很好啊!” 孟桓从地上抬起头,知道忽都虎刚才没有阻止,已是开了恩,红了眼:“多谢爱赤哥。” 忽都虎冷笑:“不用谢我,谁叫我不成器的儿子,为了个男人,连羞耻心都不要了!” “还不快给我滚起来?” “是。”孟桓赶忙用袖摆擦了眼泪,手撑着地站起来,然而方才与忽都虎交手时,胳膊近乎废了,这一撑,胳膊竟然一软,没能站起来,反而跌了下去。 忽都虎没有扶,斥道:“废物,这就站不起来了么?” 孟桓不敢反驳,忍气吞声地靠腰背的力量起身,而后站起来,向忽都虎行礼:“儿子多谢爱赤哥开恩。” 忽都虎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嫌恶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宋芷和昏迷的秀娘,转身便走了。 孟桓自知有错,站在那儿,低着头,直到忽都虎走远了,才又抹了抹脸,转身飞一般地跑到宋芷身边去。 “子兰!”孟桓在宋芷身边蹲下。 谁知宋芷看到他,却反s,he性地缩了一下身子,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浸shi,里头充斥着惊惧与不信任。 孟桓心里一痛,没有继续靠近,只说:“我看看秀娘。” 宋芷犹豫了一瞬,才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孟桓双臂受损严重,稍微检查了一下秀娘的伤势,发现因为秀娘比宋芷矮一点,那刀刃没有直中秀娘的心脏,而是稍微向上偏了半寸。 孟桓咬着牙忍着痛,给秀娘点了几个x,ue位,稍稍止住她的血,安慰宋芷:“放心,秀娘还有救,她只是昏过去了,刀没有伤到她的心肺。” 宋芷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孟桓又说:“我们先把秀娘送进屋去,别在这儿等,裴大夫马上就到,好不好?” 宋芷再次点头,于是弯腰将秀娘抱起来。 “我来吧。”孟桓忙说。 宋芷摇头:“我自己来,不用麻烦少爷。” 听到这话,孟桓心底微凉,一点点沉下去,宋芷到底……还是记恨他的。 秀娘很瘦弱,并不重,宋芷也可以轻松抱起来,只是胸口被忽都虎踹的那一脚有点疼。 宋芷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昏迷中的人。 将秀娘抱回屋后不久,宋芷替秀娘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没多久,裴雅就来了。 自从宋芷进了孟府,裴雅就总是这样急匆匆地被人拎来孟府。 裴雅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是随军医师,治过大小外伤无数,闻到这么浓的血腥味,立即就知道伤势不轻,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待到了床边,裴雅看着床上几乎泡在血泊里的女人,眼皮跳了跳,这女人如此瘦弱…… “裴雅,快来看看她。”孟桓将宋芷拉到一边,对裴雅说。 裴雅也知人命关天,连忙将药箱放下,气都没喘匀,就先探手试了试秀娘的脉,有些微弱,但毕竟还有。 接着裴雅又看了刀伤,脸色变了变,这一刀是真狠,深入了血r_ou_好几寸,这要不是偏了半寸,都不用治了,直接准备后事吧。 看到裴雅神色,孟桓知宋芷焦急,先替他问了:“如何,能治么?” 裴雅擦了擦额头的汗,一是来时太急,累的,一是这伤太重,冷汗。 “能是能……”裴雅说。 “能就行,”孟桓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把她救回来,药材这些,都由我来提供,你无需担忧,诊金也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裴雅一边擦着汗一边猛点头:“这些草民都知道,只是……” 裴雅瞅了瞅旁边脸色难看的宋芷,猜测床上的女人应当是跟宋芷有关系,便道:“还请少爷和宋先生做好心理准备……” “这位夫人身子骨弱,刀入体内数寸,恐怕……有风险,草民不敢保证她能醒过来。” 听到这话,宋芷面色更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孟桓连忙把他扶住,问裴雅:“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行,你必须把她救活。” 裴雅又是冷汗,这大少爷……医师扶伤不错,可不能救死啊。 连连弯腰:“草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伤势刻不容缓,裴雅没再废话,拿着小剪子将伤口附近的衣料剪开,露出底下外翻的血r_ou_。 那衣料是最普通的棉布料子,已经几乎被血浸透了,看着便让人觉得心惊。 而底下狰狞的伤口却更让人害怕。 孟桓抬手捂住宋芷的眼睛,低声在他耳边说:“别看。” 宋芷扒开他的手,偏要直勾勾地盯着那伤口看,眼睛一眨不眨。 那样骇人的伤口,便是看着,也叫人觉得痛,何况真真切切受了这一刀的秀娘呢?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刀是秀娘替他受的,原本该死的是他。 孟桓瞧见宋芷又在落泪,便从怀里抽了一条手帕替他擦泪,心疼不已,愧疚不已,懊悔不已:“别看了子兰……” 宋芷拍开他的手。 “拿开,”他说,“你别碰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锥心刺骨的疼,孟桓原本就受伤的胳膊更觉得无力了,疼得发颤,几乎握不住那张轻飘飘的手帕。 “对不起,子兰,”孟桓低语,“是我的错……” 宋芷偏开头闭上眼,以手掩面:“我不想听……你闭嘴。” 孟桓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颤抖着嘴唇说:“对不起。” 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明明说过会保护他……可他没能做到,他食言了,反而让秀娘来保护了宋芷。 是他的错。 “你别怕子兰,”孟桓说,“秀娘一定会没事的,裴雅医术高超,有他在……秀娘一定会没事的。” 这时裴雅回过头,道:“将军,草民需要几个丫鬟。” 孟桓挥手,让门口几个站着干看的丫头过来:“都仔细着点儿,一切听裴雅的吩咐行事。” 秀娘的伤,最凶险的是拔刀,一旦将刀□□,秀娘的右胸上会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鲜血没了堵塞,会拼命地从里往外流,若是止不住这血,那秀娘就危险了。 裴雅还带了两个徒弟来打下手,一面让丫鬟们准备热水,一面让徒弟准备止血的药物等。 裴雅当年治过不止一次这样凶险的伤,可受伤者都是身强力壮的士兵,而非秀娘这样瘦弱的女人,因此裴雅也不是很有把握。 一群人在裴雅的吩咐下,火急火燎地准备了一堆东西,而后便到了拔刀的时候。 裴雅瞅了瞅旁边看着简直要晕过去的宋芷,脸色似乎比秀娘还难看,委婉地提醒:“先生累了,要不要出去歇会儿?” 孟桓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血腥场面他是见得多了,宋芷却少见,何况秀娘是宋芷最亲近的人。 便拉了拉宋芷的手,说:“子兰,我们出去一下,在这里裴大夫不便施展,好不好?” 那是极轻柔、极小心的语气。 宋芷将手从孟桓手里抽出来,看了床上的秀娘一眼,抿唇,点头。 他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反而会添麻烦。 第92章 芄兰六 即便从房间里出去,宋芷的鼻子里、胸腔里,都吸入了新鲜的空气,然而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却还萦绕在鼻尖,宋芷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宋芷只能难耐地在屋外守候。 可这实在太磨人。 宋芷坐立难安,神思不属,一刻也不得安宁。 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焦急,恐慌,害怕,担忧,种种情绪在心头充盈成一团乱麻,让宋芷无法正常地思考。 秀娘。 秀娘。 这是陪他从铜陵一路逃出来的人,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朝夕相处的女人。 宋芷少失怙恃,秀娘既是他的父亲,亦是他的娘亲,是他的一切,教导他,疼爱他。 从至元十二年至今,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逃亡的途中无数次生死,残暴的蒙古士兵,乱民,饥饿,疾病……哪一样都能轻易要去他们的性命,可他们一路相互扶持,到了今天。 宋芷无知无觉地流着泪,心疼得像是不会疼,感觉不到疼。 秀娘为了他,付出了她全部的生命与年华,到头来,竟还要为救他而付出生命吗? 秀娘…… 宋芷捂住脸。 不敢去想,如果秀娘真的没有了,他该怎么办? 宋芷蹲下身,这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孟桓心疼得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他怎么忍心……看他如此难过? “子兰……”孟桓搂住宋芷的肩膀,将宋芷抱住,“别怕,秀娘不会有事的。” “她不会有事的,真的。” 怀里的人是那么脆弱,让孟桓忍不住想,他为何不做好更万全的准备呢?他为何不更强大一点?那样他就能胜过忽都虎,宋芷也好,秀娘也好,就不会受伤,宋芷也就不会如此难过。 “该死的人……原本是我。” 第6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3节 怀抱里,突然传出一个低哑的声音,因哭泣而断断续续。 孟桓倏然收紧了手臂,纵然疼痛不已。 “不是的子兰,不是这样的,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的错。” “你别怨你自己。” 酷夏正午的阳光炽烈得让人皮肤发烫,可孟桓心底却一片寒意,怀里的人却更冷,分毫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 孟桓用力收紧胳膊,似乎想让这个脆弱的少年感觉到他。 “我在这里,子兰……你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 你别怕。 孟桓一边说,却又一边在心底嘲讽起自己来,他到底用的什么样的资格,来说你别怕这三个字。 分明这些苦痛都是他带给宋芷的。 孟桓用力得像是要把宋芷揉进骨血里,这样才好与宋芷融为一体,两人再不分离。 但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戏本子里哄人的完美结局,这世间大多数有情人,总是历经苦楚,却总也修不得那一个共枕眠。 或许是前世缘分没修到,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 这时候,秀娘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宋芷腾地站起身来,刚想往里跑,就被孟桓拉住了。 只见屋里鱼贯而出几名婢女,人手端了一个盆,盆里是水,血红的水。 一盆又一盆,红得刺目,红得让人痛彻心扉。 宋芷捂住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这是他的秀娘流出来的血……为他流的! “子兰!”孟桓扶住宋芷的肩,“你冷静些!裴大夫还在里面,他还没出来,一定是在给秀娘治呢,他一定能把秀娘治好的!” 宋芷怔怔地偏过头,看着孟桓。 “……是吗?”他说。 “是!”孟桓用力点头,又像为了安他的心似的,说,“你记不记得我胸口上也有一道疤,那疤凶险与秀娘相仿,也是裴雅治的,你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宋芷抽泣了一下,怔怔地点点头,也不知被安慰到没有。 屋里头往外送血水的终于不再跑了。 孟桓稍稍安心,看样子,血应该是初步止住了。 果然,不多时,门又开了,裴雅的徒弟从里走出来,道:“将军,先生,夫人的刀已经拔了出来,血亦止住了。” “二位若想看看,可以现在进来。” 宋芷听到这句话,似是突然活了,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匆匆地往里冲,到门口台阶的时候,差点摔倒,被孟桓扶住了。 “小心些。”孟桓说。 宋芷充耳不闻,继续往里跑。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宋芷又差点吐了。 可看到床上面无血色的女人,连想吐的感觉都生生压了回去,宋芷快步跑到秀娘身边,膝盖一软,便跪下来。 裴雅扶着他的身子,低语:“先生情绪切莫太激动,否则影响夫人休息。” 宋芷连连点头,不住地道谢。 裴雅止住他的话头:“草民是为将军办事,先生要谢,便谢将军吧。” 这时孟桓恰好也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床上秀娘右胸上绑着绷带,但血明显已经止住了,竟弯腰,认真而郑重地向裴雅行了一个礼:“裴大夫,此番真的多亏你了。” 裴雅道:“将军可别高兴太早,这还只是开始,关键得看今晚。” 孟桓对外伤一类很了解,知道情况,秀娘现在血虽是止住了,但得看她今夜可会发炎,发烧,若是烧了起来,那一样还是凶险的,到那时恐怕就很难救回来了。 “我知道。” “将军清楚就好,今日裴雅会留在这里,直到明日夫人没有生命之忧,裴雅才会离开。”这是出于医者仁心。 孟桓点头:“有劳裴大夫。” 又对底下人说,让他带裴雅去账房领赏,裴雅却拒绝了。 “等夫人彻底脱离危险,再赏不迟,眼下这不稳妥的赏,裴雅不敢领。” 孟桓便没有多说什么,知道裴雅的脾气。 “若是裴大夫有何急需的药材,便告诉我,我去给大夫准备。” 裴雅点头,立即让徒弟拿纸笔来,列了一个单子给孟桓,嘱咐:“都要好的。” “夫人体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熬过今夜。” 立即有人接了单子,去一一准备药材了。 孟桓则来到宋芷的身旁。 宋芷依旧是跪着,看着床上的人。 往日秀娘虽然瘦弱,但到底是有ji,ng气神儿的,还有力气一遍一遍地寻死,可此刻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若不是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真要教人误会她已经死了。 宋芷既未做什么,也未说什么,只是单纯地跪在那里。 像是忏悔,像是恕罪。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午的日头逐渐西斜,夕阳的残红大片大片铺满了西山山头,红得似血,给这炎炎夏日里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从屋里到屋外,没有人敢说话,空气静得仿若凝固。 宋芷跪在秀娘床前,膝盖因跪得久了,开始疼,疼着疼着,便是麻,麻到后来,已无知觉。但宋芷一动不动。 脑海里像是什么在一点一点地碎了,又重组,许多事情都清晰起来,在宋芷的心底勾出一个清晰的脉络。 如若他能早一点离开孟桓,甚至他若能一开始,就不走错这一步,不与孟桓纠缠,就不会有这一天。忽都虎不会要杀他,秀娘不会为他挡刀,不会受伤。 那时他犹豫不决,再三纠结,最后耐不住情难自禁,仍是抛了礼仪廉耻,顺从了那可笑的所谓情爱。可他原以为,他能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但为何,最后竟是秀娘替他承担了? 宋芷低下头,闭上眼。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子兰,”孟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宋芷低声答。 孟桓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看着宋芷的眼睛,那里已经哭肿了。 孟桓轻轻说:“这不是你的错,子兰,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宋芷看着孟桓,那眼眶分明也是红的,发丝在打斗中乱了,看上去形容狼狈。 这是大元第一勇士,哈济尔啊,竟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对着另一个人说他错了。 宋芷闭上眼,尽量让自己出口的声音能平稳一些。 他说:“少爷,先前我说的话,是作数的。” “若你救了秀娘,日后我便听你的,绝不会……再逃走了。” 绝望之下病急乱投医,但宋芷是信守承诺的人。 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在孟桓心里凌迟,让孟桓喘不上气来,他抓住宋芷的手,却因为无力,使不上劲儿。 “我救她,从不是因为你那一句话。”孟桓死死盯着宋芷的眼睛,他竟这样简单,把自己全部的情谊简简单单归结为一个交易?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而是因为……” “少爷,”宋芷漠然打断他,“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而是因为什么? 未出口的话已在心头,宋芷却没有勇气去面对。 而是因为我爱你啊。 多好听的情话,却也是多沉重的字眼,沉重得教宋芷承受不起,也不敢去承受。 若他们的爱要以秀娘的生命作交换,这沾染了人命的情,又还有何值得称道的? 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宋芷宁愿把这当做一场交易,让他觉得自己还不那么无耻,还有一点点是随了他父亲的气节的。 宋芷的视线落在孟桓握着自己的手上,没有言语,可让他放手的意味已不言自明。 孟桓又能如何呢? 他松开手,掀起衣摆,随着宋芷一起,在秀娘的床边跪下来。 “你想跪,我便陪你跪。” “子兰,我总要教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 第93章 芄兰七 宋芷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孟桓,甚至没有再分一个眼神给孟桓。 直到裴雅再次回来,两个人都像雕塑似地跪在那里。 裴雅轻咳了两声,说:“您二位,可否让让?”挡着他看病人了。 宋芷这才慌忙让开,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腿失去了知觉,没能成功,孟桓便扶着他。 没了阻隔,裴雅探手试了试秀娘的温度,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形,大半日过去,秀娘还没烧起来,裴雅却并未放心,关键还得看今晚。 夜间,裴雅没睡,守在了秀娘床边,时刻关注她的情形,教徒弟备好了一应降温退烧的药物。 宋芷更不可能回房休息了,整夜没合眼地守着,他不走,孟桓也不走。 到了三更天,月亮已经当空高悬,水似的月华柔柔地洒下来,温柔得像情人的爱抚,满天星河,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因不是乞巧,无法相会,痴痴地隔河相望着。 晚风吹过树梢,蝉鸣空桑林,夜色美好又醉人。 可这一切,宋芷都无心理会,赏了无数遍的月,此时竟连月也冷眼看着他,他手足冰凉,衣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结成了硬块儿,哭得太久,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只剩下脸上干掉得泪痕,让脸有些发僵。 月色映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映得这少年脸色一片惨白,眼神空洞得没有神采。 慌张和害怕堆积得太多,胸腔中便似已麻木。 裴雅每隔一刻钟便要检查一次秀娘的情况,此时虽累,但于医师,也是常事,倒不觉得有什么坚持不下去的。 一直沉默的裴雅突然有了声音。 “快,端热水来!” 同时迅速地从徒弟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药,外用的敷在伤口处,内服的则立即吩咐人去熬了来。 裴雅一出声,就意味着秀娘发热了,宋芷的眼神动了动,还没有别的反应,孟桓就一把揽住了他。 “别担心,秀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孟桓说。 这安慰虽苍白无力,但胜在来得及时,宋芷微微偏头,看着孟桓。 “谢谢你,少爷。”宋芷说。 宋芷虽然说了谢谢,可他一口一个少爷,实在教孟桓高兴不起来,捏了捏宋芷的手心。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宋芷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回过头,继续看着秀娘。 裴雅和徒弟及一干丫鬟们,再一次忙碌了起来,在这本该万籁俱寂的深夜。 秀娘会怎么样呢? 宋芷不知道,也不敢去设想,只能祈祷,一遍遍地祈祷。 或许他心足够诚,秀娘便不会有事了。 不然,拿他的命去换也行。 “别胡思乱想,子兰。”孟桓似乎看透宋芷所想,低声安慰他,“秀娘也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模样。” 焦躁,不安,又哪里是几句话能抚慰到的。 何况,宋芷将这看做是对他的惩罚,他必须受着。 时间在夜色里拉得格外长,烛火在晚风中闪闪烁烁,却莫名将秀娘惨白的脸色,以及裴雅额头的冷汗,照得清清楚楚。 秀娘总还是发热了,但这不算完,裴雅偏要把秀娘救回来,无关乎孟桓,而仅仅是一个医师的傲气,他们与天斗,与鬼神斗,从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双手。 秀娘在昏迷中也紧皱着眉头,似是十分痛苦。她面色发红,不正常的潮红,那是发烧的迹象。 裴雅额头上虽然挂着冷汗,但眼神却是冷静的,手下的动作分毫也不抖。 月色西斜,是四更天了。 黎明前是一天最冷也最黑暗的时候,只要熬过了这个时辰,秀娘便能脱离危险。 不安如蚂蚁一般,啃噬着人的心,宋芷的手指掐进掌心,孟桓掰也掰不开。 这个时候的宋芷,甚至都没有心情考虑,为何孟桓会掰不开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没有进食,宋芷的身体微微发抖,有些冷。 孟桓把他搂在怀里抱着。 月色渐薄,缓缓沉入西山,渐渐看不见了,而东边的天上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快亮了。 裴雅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宛如。 “退烧了。” 宋芷眼睛一亮。 只听裴雅说:“幸不辱命,将军。” 退烧也就意味着秀娘脱离危险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跑到裴雅面前,膝盖一弯,跪在裴雅面前。 “宋芷多谢裴大夫!” 裴雅慌忙拉住宋芷,将行到一半的礼拦了回去。 “先生,这可使不得!” 我的乖乖,这可是将军的人,他哪敢受这个礼。 谁知孟桓却说:“裴雅,无妨,你救了秀娘,便受了吧。” 裴雅这才战战兢兢地任宋芷行完这个大礼,觉得压力有点大。 等宋芷行完礼,孟桓把他扶起来,问裴雅:“秀娘现在是没事了么?” 裴雅:“已无性命之忧了,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夫人可慢慢痊愈,只是以后身子骨,恐怕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孟桓点头:“有劳了。” “来人,带裴大夫下去休息一番。” 熬了一夜,裴雅才是最累的,眼底都有了血丝。 裴雅谢了恩,方才离开了。 第6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4节 宋芷已经扑到了秀娘床边,试了试秀娘的温度,果然没有发烧了,只是脸色还是那样惨白,毫无人色,恐怕便是ji,ng心调养,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过来。 “子兰,”这时孟桓在旁边说,“既然秀娘已经脱离危险,你也该去休息休息。” 宋芷摇头:“我要在这儿守着秀娘。” 孟桓劝他:“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若是教秀娘醒来看到了,她能安心么?便是要守着她,也该去洗漱一番,换件儿衣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守着她。” 宋芷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藉,都是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看着骇人,这才勉强答应。 孟桓生怕秀娘救回来了,宋芷却熬坏了,好容易把宋芷哄回去,命人在宋芷沐浴更衣时,给他点了安神香,宋芷确实累极,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竟然洗到一半就睡着了。 孟桓也自去换了衣裳,让裴雅简单看了看他的胳膊,于孟桓而言没什么大事,只是用力过猛,忽都虎劲力太大,受了暗伤,接下来得安心静养,不能用力。 回到宋芷房里时,孟桓听见里头没有动静,便知道宋芷约莫是睡着了,他推门进去,发现宋芷不着寸缕地躺在桶里,眉头皱着,睡得正熟。 此时孟桓实在没有什么邪念,将人抱起来,擦干净了身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孟桓俯身亲了宋芷的额头一下,低语:“睡吧,子兰。” 两边都处理好,孟桓才有空去忽都虎那儿请罪,然而到了才知道,忽都虎今晨已然离开了,根本没给机会给孟桓请罪。 当然,同时带走的还有那个美人,和那天那个婢女。 孟桓苦笑了一阵儿,知道忽都虎大约是对他这个儿子失望透顶。 但再来一次,孟桓还是会力保宋芷的,因此忽都虎再失望,也改变不了什么。 孟桓只恨自己太弱,赢不了忽都虎。 宋芷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他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在房里睡着了,刚想起身,就发现被子下的自己,竟然什么也没穿。 宋芷重新拉好被子,回忆睡着前的情形,他记得孟桓劝他回来沐浴更衣,结果沐浴到一半他就睡着了,心里明白,一定是孟桓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至于自己,想来也是孟桓抱到床上来的,怕惊醒他,连里衣也没给他穿。 宋芷对孟桓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来记恨他,动手的虽是忽都虎,可因缘却在孟桓那儿。二来又感念他的情谊,若非孟桓一力保他,现在别说秀娘了,他自己都活不到今天。三来,他也确实承诺了不会离开孟桓,虽然宋芷心底……并不愿留在孟府,当孟桓的一个男宠,可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他也只好强迫自己接受。 男宠……便男宠了,反正为了秀娘,什么都值得。 宋芷正在想着这些,便听到门外孟桓的声音。 “他醒了么?” 婢女们守在门外没进来过,哪里知道,便答:“回少爷,先生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呢。” 孟桓“唔”了一声,小心推开门,迈着轻得听不见的步子走进来,原以为宋芷没醒,他只是偷偷进来看看,没想到刚绕过屏风,就对上了宋芷的眼睛。 孟桓有些做贼心虚地轻咳了一声,说:“你醒了。” 宋芷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责问孟桓为什么对她动手脚,只说,“你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虽然早就看过无数回了,但宋芷到底还有些……害羞。 孟桓“哦”了一声,不知道宋芷害羞个什么,却也顺从地转过身。 等宋芷换完衣服,他说:“好了,可以转过来了。” 孟桓依言转过去,宋芷睡了一觉后,ji,ng气神儿好多了,那股清雅的气质又回来了,只是于清雅中,仍能感受到一股颓丧。 “去看秀娘吗,我陪你过去。” 宋芷没有拒绝,打算从现在起,做好一个男宠。 秀娘依旧睡着,还没醒过来,但脸色看着比昨天好了,起码有了生气,心跳也不那么微弱。 宋芷握着秀娘冰凉的手,此时再说什么自责,都觉得虚伪,只能在心里暗暗说:“秀娘,你快醒来吧。” 孟桓在旁边道:“裴大夫说,昨晚虽然有些发热,但情况已经稳定了,秀娘现在状态很好,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宋芷点点头,道:“多谢少爷。” 孟桓微微皱眉:“我不是说过,不用跟我说谢谢么?” 宋芷道:“那怎么能行?谢是一定要说的。” ……“少爷若嫌不够,宋芷身无长物,也没别的好谢礼。” “只好按承诺,把我自己赔给你。” 其实这个卑贱的身份,这样一个人,宋芷想,或许也就只有孟桓会如此稀罕了。 算起来,于孟桓,这可真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第94章 芄兰八 然而孟桓听了宋芷的话,脸色却变了几变:“子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救秀娘,难道还要你的谢礼么?” 宋芷淡淡反问:“少爷既然不要谢礼,放我走可好?” “子兰!”孟桓气结,“你定要把你我之间,算得这么清清楚楚?” 宋芷却笑了:“所以少爷还是不愿我走,不是么?” 宋芷歪理也说得头头是道。 “我是不愿你走,但……” “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没给孟桓解释的机会,宋芷淡淡打断了他。 “我不想在秀娘这里,与少爷有什么争执,秀娘需要好好休息。”宋芷说,他回过头看向孟桓,“所以,少爷要么安静些,要么就请离开吧。” “你……!”孟桓恨恨地攥着宋芷的手腕,“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么?” 宋芷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少爷,不是我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是我不能给自己听你说话的机会。” “什么?”孟桓没明白过来。 宋芷却不肯再说,在秀娘床边坐着,昨日跪了一下午加一夜,虽然今天睡了大半日,腿仍有些疼痛难耐。 孟桓气闷不已,在宋芷身后站着,小声说:“子兰……我真的错了,我父亲已经离开,他不会再动你了,你和秀娘都已经安全了。” “以后我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会再让秀娘和你身陷险境……这样还不行么?” 在宋芷以前,孟桓从不知道,自己竟还能对一个人委曲求全到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原谅。 但此刻,但凡能让宋芷消气,再低声下气一点他也愿意。 孟桓絮絮叨叨的,将宋芷说的不耐烦了,便呵斥:“秀娘需要休息,少爷能别再说了么?” 孟桓被他呵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他堂堂孟将军,这天下有几人能这样呵斥他? “你若是嫌吵到了秀娘,那我们便出去说。”孟桓的脾气也上来了。 “不去。”宋芷拒绝得干脆。 孟桓拉着宋芷的手腕:“不行,你不去也得去,你跟我出来。” 宋芷被他逼得急了,竟一巴掌拍在孟桓的手上,将他的手拍开,力道不轻。 “放开!” 孟桓的手上虎口崩裂,又受了暗劲儿,原本就是忍痛来拉他,哪里受得了这一巴掌,被打得手一缩,心里渐渐被激出了火气。 “宋子兰!”孟桓拔高声音,“你是不是定要跟我作对?” 明明是他自己糊涂,把事情捅到忽都虎那儿,最后自己拼死拼活保下他,还落得这样的待遇。 孟桓越想越生气。 宋芷也不耐烦了:“少爷,您身份尊贵,何必到这样的地方来?也不怕污了您的脚!” 见宋芷越说越不像话,孟桓恨不得把他压到床上好好教训一顿,情急之下便口不择言: “你说了听我的,这就不听了么?” 宋芷身子微僵,回头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不是,子兰,我瞎说的,我不是成心的,我……” 宋芷却已然站起身来,往外走:“少爷想说什么,出来说吧。” 孟桓无奈:“子兰,你别这样。” 宋芷:“少爷不想说的话,便罢了。” 孟桓懊恼不已,跟了上去。 夏日,孟府里有一片莲池,里头的莲花开得正好,尤其是其中的红莲,迎风摇摆着鲜红的裙裾,绿油油的莲叶,挺拔又ji,ng神。 莲池上有座小小的石桥,修造得ji,ng致漂亮,两人沿着汉白玉的石阶,拾级而上。 下午金红的阳光从西边的天上斜斜照过来,给宋芷清瘦的侧脸线条,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辉。 孟桓落后半步,跟着宋芷,好几次想拉宋芷的手,都没伸出去,怕宋芷又觉得他是男宠什么的。 宋芷手抚着石拱桥上雕得ji,ng巧的狮子头,望着桥下大片莲花。 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而他现在,分明已经是染了污秽,不再冰清玉洁了。 “少爷想说什么,现在说吧。”宋芷轻声说。 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孟桓有许多的话想解释给宋芷听,有许多的问题想质问宋芷,可看着现在的模样,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风从耳畔吹过,带起细微的风声,不急不躁的微风,柔和得很,在莲池里拂动一圈一圈的涟漪。 久未听见孟桓说话,宋芷有些疑惑地回头:“少爷,你不想说了么?” 孟桓抿唇,抬手想摸摸宋芷的侧脸,却在宋芷的视线下收回了手。 孟桓闭上眼,从宋芷初入孟府来,至如今,近两年来的时间,孟桓自问,从不曾亏待宋芷,可为何他就是不明白,就是要离开自己呢? 一次次地逃走,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忽都虎伤了秀娘,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从没有过要伤害秀娘的想法。 为何宋芷对谁都温柔,偏对他如此绝情呢? 有一只不知名的鸟从树梢上飞下来,落到了摇曳着的红莲上。清澈的水底,有几条鲤鱼翻起了水花。 微风带来孟桓低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飘进宋芷的耳朵,宋芷一点也不想听,却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得清清楚楚。 孟桓说:“子兰……我是真心想,跟你过日子的。” 过日子,宋芷苦笑,他们之间哪会有那样的未来? 人素来贪婪,总奢求自己奢求不到的东西,明知不可而为之。 “可是我不想。”宋芷听到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宋芷在心底讶异,他竟能做出这样漂亮的伪装。 可是我不想,短短五个字,不酷于一把刀,cha到心里,孟桓的嘴唇颤了颤:“……你骗我。” “我没有。”宋芷说。 孟桓抓着宋芷的手腕,红了眼,不知是难过,是恼是恨,逼问他:“我不信!你就是在骗我……子兰,你说谎!否则你就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想不想?” 宋芷抬眸,这才注意到孟桓手上的伤,他恍然想起,是了,昨日孟桓在与忽都虎交手时,是受了伤的,难怪他能轻易挣开他的手。 想伸手摸一摸,问他疼不疼,但宋芷没有,宋芷勾起唇角,冷笑:“少爷,看看你的手,你还没有受到教训么?” “你在怨我,”孟桓说,“是不是?” “怨我让秀娘受了伤,怨我没保护好你和秀娘。” “是。”宋芷回答,“我不该怨吗?” “像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总是自以为是地决定他人的生死,从不顾惜我们这些下人,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你的父亲是这样,你又何尝不是?” “现在你喜欢我,那以后不喜欢了,我不也跟其他人一样,任你处置了么?还得遭到旁人的白眼。” “我哪有那么贱?” 宋芷的话太诛心,以至于孟桓一时间都没想出该怎么回复他,他盯着宋芷的脸,有一瞬间想,这是他认识的宋芷么? “你……”孟桓一句话分成了两句说,只觉得眼前的人都陌生了起来,莲池里的红莲莫名红得像血,让人触目惊心,声音仿佛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竟是这样想我的?” 宋芷毫不畏惧地回望:“不是么,少爷?” 或许是恨吧,孟桓从没这样痛恨过一个人,他一片真心,竟被人这样践踏,孟桓猛然上前一步,宋芷退一步,腰撞到了护栏上,撞得生疼。 “宋子兰。”孟桓寒声道,逼近宋子兰。 宋子兰终于忆起以往感受过的疼痛,有些畏惧,身体在护栏和孟桓怀里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发着颤。 “害怕了?”孟桓低笑,笑得宋芷头皮发麻,他握紧了拳,手向后摸在冰凉坚硬的石柱上,咽了咽口水。 “少、少爷……”宋芷有些怂,却死撑着不肯认输,不肯低头。 爱与恨交织的吻便那样落下来,封住了宋芷的唇,宋芷睁大眼,眼眶却突然热了,他用力推着孟桓,但推不开。 宋芷急了,便用力咬孟桓,然而一张嘴,反而给了孟桓可乘之机,眼泪凉凉地流到脸上,宋芷挣扎着,却突然感受到孟桓的手,竟然摸到了他腰间。 宋芷心里一突,这可是在外面……大庭广众之下! 没等宋芷挣扎得更用力,孟桓已经往前一推,护栏只有半人高,孟桓这一推,宋芷顿时重心不稳,向后倒去,他睁大眼,身体因失重而感到本能的恐惧,不自觉地抬手抱住孟桓。 孟桓是同宋芷一起掉下去的,在下坠的途中,尖锐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光怪陆离的景物在视线余光里飞快地闪过,孟桓将宋芷抱得死紧,并调整姿势,让自己处于下方,以便在落水时,能护着宋芷。 宋芷害怕地闭上眼。 从桥上到水里,不过几尺的高度,宋芷尚未来得及有旁的反应,已经随着孟桓,一起落进了水里。 孟桓在下方。 听说若是姿势不对,落到水里也能像落到平地上一样。 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jian,好几株莲花折了枝,好几条鱼被吓得跃出水面。 孟桓被砸得头有些晕,夏天的池水并不冷,有些凉凉的,很清爽,水里带着水草和鱼的腥气,有莲花的清香,当然,更多的是怀里的人的温度。 宋芷把脸埋在孟桓的肩头,凉凉的水没了他的鼻尖,脸,整个身体,衣衫shi透。 宋芷不会水,只能不撒手地抱着孟桓。 这样的宋芷,孟桓有许久都没有看见了,乖顺地抱着他不放手,他睁开眼,看着宋芷海藻一般的长发在水里漂浮,石青色的衣裙随水波荡漾。 孟桓抬手,抚着宋芷的发顶,有那么一瞬间,孟桓甚至想,若是他们俩就这么一起死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晚的。 中秋没有糖,只有刀子,大家看着啃 第95章 芄兰九 孟桓没听说过宋芷会水,见人嘴里已经开始吐出气泡,便知道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孟桓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抬起宋芷的下巴,倾身吻了过去。 水里,极大地限制了人的动作,耳力和目力。 宋芷无措地扑腾,直到被孟桓吻住,才稍微安分一点,他想推开他,然而此人现在是他唯一的呼吸来源,是他在这水底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宋芷一边恼他狡猾,一边又没办法,顺从地接受了孟桓的吻。 孟桓当年东征日本,是海战,因此特意学过,在水底下灵活得像鱼,水不仅无法妨碍他,反而让他在面对宋芷时,更加如鱼得水。 到了水底,孟桓的手也不安分,一手从衣襟里摸进去,抚着宋芷细嫩的胸膛,一手隔着衣料,揉捏宋芷的屁股,宋芷又羞又恼,脸红到了耳尖。 他睁开眼,看见了水里的鱼,看见了莲花的jg,也看见了孟桓眼底,让人心惊的、乌沉沉的y郁。 水面上隐隐传来家丁和奴婢们的呼喝声,一声连着一声,焦急非常。 第6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5节 在水底把人教训了一遍,孟桓才带着他向上游,甫一浮出水面,宋芷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息,在水下,可把他憋坏了。同时用力从孟桓怀里挣出去,便往岸上爬。 孟桓也在呼吸,表情冷冷的,盯着宋芷,对他的狼狈和羞恼无动于衷。 衣物都shi答答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宋芷将被孟桓拉开的衣襟拢好,气得没跟孟桓说话,也没看他一眼。 岸边的家丁们早已看见出水的两人,欣喜地往这边跑,为首的赫然是齐诺。 “少爷,宋先生,你们可算是出来了!” “可把我们吓坏了!” 又奇怪:“少爷,你们好端端地在桥上,怎么摔下去的?” 宋芷闻言,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孟桓也不想回答,自己从水里出来,吩咐道:“把他带回屋,看好,不允许他乱跑。” 这是又要软禁他的意思了,宋芷的握紧了拳,回头看了孟桓一眼,眼眶有些红。 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的。 孟桓冷笑:“刚刚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把他带回去,现在,立刻。” “是!”底下人答应。 迎着宋芷的目光,孟桓一身是水,走到他面前,蹲下,捏着他的下巴,讽道:“你不是想当男宠么,那就好好做好一个男宠的本分。” 宋芷眼睫微颤,眼眶更红,却没有反驳,而是垂下眼,轻声道:“是,少爷。” “那秀娘……就拜托少爷了。” 孟桓站起身,从齐诺手上接过干净的毛巾。 “这个放心,你既然守诺,本少爷自然也会守诺。” 孟桓说完,便不再看他,径直走了。 而宋芷则在家丁们的看管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宋芷忽而有预感,这间小小的屋子,会成为他以后许久的牢笼。 而他就像一只鸟,被折断翅膀,关在华丽的笼中。 宋芷有些苦涩地想,孟桓可真是偏执……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 孟桓换了衣服之后不久,便听到底下人来报,说绰漫来了。 孟桓有些奇怪。 绰漫已经许久没来过他这儿了,原以为这丫头转性了,或者又被旁的什么人吸引走了,孟桓便没有理会。 其实早几年,他是有娶绰漫的打算的,绰漫是伯颜的女儿,娶了她,对自己的助力是很大的,而绰漫本身漂亮,又娇俏可爱,虽然有些大小姐脾气,孟府倒还惯得起。 他也知道,这丫头原本对他有意。 但遇到宋芷后,这念头不知道怎么,就慢慢没了,也不知抛到了哪个角落里,因此绰漫长时间没来,他也没有打听过问。 听到绰漫来,孟桓诧异了一阵儿,很快调整好情绪,接见了绰漫。 虽然许久未见,绰漫看上去,还与以前一模一样,不过也有不一样,绰漫的打扮,不再是个纯粹的小女孩了,更像女人靠拢一些,除了娇俏之外,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温柔。 毕竟,绰漫都十八了,早到了嫁人的年纪。 或许是因为他,才一直拖着。 绰漫今次来孟府,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犹豫又犹豫,才大着胆子来的。 她当初因为宋芷的事,想着要让爱赤哥去求求皇后,让皇帝给她和孟桓指婚。 爱赤哥是同意了,爱赤哥原先就很中意孟桓这个女婿,可阿可却在犹豫。 她总不愿委屈了女儿,怕女儿一心扑在孟桓身上,嫁到孟府后,被孟桓拿捏得太死,吃亏。 加上,女孩儿家去求这个,博罗哈斯还是觉着不大好,此事应该由孟桓去求才对。自家女儿是什么金枝玉叶,哪能上赶着去嫁给别人? 丢他们家的人。 绰漫被拒绝后,便跟阿可大吵大闹了一阵儿,结果闹得伯颜也不高兴了,觉得女儿太不像话,让她在家好好反省,禁了女儿的足。 绰漫又气恼又委屈,哭了一个月,阿可心疼女儿,才求伯颜解了禁足。 之后绰漫便郁郁寡欢。 今天来见孟桓,绰漫是想问问孟桓对她的想法。 蒙古人家的女孩儿大胆,不像那些汉人女子,扭捏得要命,什么都不敢说,绰漫天不怕地不怕,从小被皇后、母亲等宠着长大,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但真到了孟府里,又略微有一点紧张,她攥着自己的袖子,不安地坐着,等孟桓来。 “绰漫,”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你今儿个怎么来了?” 绰漫眼睛一亮,脸微红,抬头看向孟桓。 孟桓似乎刚沐浴过,头发还有些shi,身上带着水气。 腰间挂了一个玉佩,绰漫在去年围猎的时候见过,与宋芷腰间那个是一对。 “哈济尔!”绰漫叫了一声,脸上扬起略带羞涩,又甜甜的笑,“好久没见你了!” 孟桓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说:“是啊,好久没见你了,近来都在忙些什么,都见不着人了?” “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吗?”孟桓调侃。 绰漫抬起下巴:“才没有!” 但要她说做了什么,她却说不出口了。 太丢脸。 该怎么开口呢?绰漫想,怎么才能把话题自然地过渡过去啊? “……倒是你,”绰漫说,“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也不来找我。” 想到这个,绰漫还有些气闷,自己不来找他,他也不去找自己了。 汉人不是有句诗叫什么来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没有。”孟桓失笑。 绰漫狐疑:“真的?” 孟桓有些无奈,说:“真没有。” 绰漫勉强信了,嗯……没有别的女人。 ……宋芷用不着担心,反正不会影响什么。 绰漫咬了咬唇,以自以为旁敲侧击,实际上非常明显的方式问:“哈济尔……今年满二十一了,怎么还没有娶妻呢?” 孟桓微顿,看了绰漫一眼,这丫头……不会是来逼婚的吧? 孟桓想了想,觉得以绰漫的个性,真干得出来,于是赶紧说:“一来父母不在,婚事无人主持,二来常年忙于军务,实在腾不出空来风花雪月。” 绰漫不以为意地撇嘴:“那你还能不结婚不成?” 孟桓笑了笑:“绰漫,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好跟一个男人,说这些话?” 这是直白了当地责备她了。 偏偏绰漫对孟桓还发不出脾气,却红了脸,憋的。 “我……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孟桓又笑:“我的婚事,你就别c,ao心了。c,ao心c,ao心你自己吧,可不是小姑娘了。” 拒绝得也很明显。 绰漫听出来了,原来他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拒绝了自己! 绰漫气红了脸,她绰漫,何曾这样被人轻视过?自己上赶着要嫁给他,他还不愿? 真是欺人太甚! 绰漫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孟桓:“哈济尔,你……你……” 却“你”了半天,什么也没你出来。 绰漫羞恼地跺脚,几乎快被气哭了。 话说到这里,已然不用再说下去了,绰漫还要脸,气鼓鼓地瞪了孟桓一眼,提起裙子便跑了出去。 “我不理你了!” 孟桓没追,只吩咐人将绰漫送出去。 今日绰漫一来,孟桓才想起还有这头疼的一遭。 要是绰漫因了他暗里的拒绝,不再提起,那倒也罢了。 就怕绰漫不屈不挠地闹,那孟桓也够喝几壶的。 而按绰漫的性格,孟桓真没有把握她不闹。 过了两日,孟桓教人送去修的宋芷的玉佩,修好了,玉佩裂了是无法复原的,只能修复。 负责修复的工匠在裂纹处,镶了金,让玉佩看起来更美观了,而且比以往又增添了价值。 从在石拱桥上吵了一架,两人便没再见过面。 孟桓不想见宋芷,有关宋芷的事,都是从下人那里听来的。 譬如宋芷落水后,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譬如宋芷今天吃得很少,譬如宋芷昨夜做噩梦了。 这几天,宋芷只在秀娘醒过来时,被允许踏出了房门一会儿,等秀娘睡着,便又被带回了屋。 若说男宠,宋芷倒也不算个合格的男宠,因为孟桓去都没去过他那儿过夜。 这天,孟桓拿了玉佩,去还给宋芷,原本不打算进屋,但透过窗,看到窗下宋芷越发清瘦的面容,孟桓还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宋芷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孟桓时,身体明显僵了僵,但很快勾起一个难看的笑来,似乎是在谨记着自己的身份,站起来,向孟桓行了礼:“少爷。” 孟桓将玉佩拿出来,冷淡地说:“你的玉佩,修好了,我来还给你。” 宋芷的眼睛在看到玉佩时,微微波动了一下,接过玉佩,抬起眼:“多谢少爷。” “修得很漂亮。” 孟桓不喜欢他这种公式化的说话方式,于是在宋芷的手缩回去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宋芷没挣,身体却已经紧绷起来。 第96章 芄兰十 他这般反应,愈发让孟桓不快。 就这么不喜欢自己碰他? 那我就偏要碰。 孟桓手上一用力,把人拉到怀里,抱住。 宋芷的身体很僵硬。 孟桓低头,咬住他颈侧的皮肤,低语:“这么讨厌我?” “不……没有。”宋芷闭上眼睛说。 依旧是完完全全的敷衍。 孟桓恼极,他为什么不肯对我坦诚一些? 将人带到床边,用力按倒,孟桓压在宋芷的身上,手底下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分明是在害怕,或者说抗拒。 孟桓吻着宋芷的唇,或许那不能说是吻,更像是一种发泄式的撕咬,两人的嘴里很快就有了铁锈味。 宋芷吃痛,手指攥着被褥,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孟桓吻罢,伏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轻的,带起的气流是热热的:“你若是不肯,我可以停下。” 孟桓想,这是他对宋芷最后的忍耐了。 然而宋芷却摇摇头,睁开眼看着孟桓:“不……少爷,你来吧。” 一个男宠,怎么能拒绝主子的临幸呢?宋芷这样想。 “你就这样作贱你自己,宋子兰。”孟桓咬牙切齿地说,“你就这样作贱你自己,也作贱我。” “你没有心么?”孟桓一边恨声说,手上用力,“嘶啦!”一声,直接粗暴地撕开了宋芷的衣衫。 微凉的空气贴到皮肤上。 宋芷咬着唇,闭上眼,只做听不到孟桓的话。 便是作贱他自己,他也绝不肯在秀娘还躺在床上养着伤的时候,与孟桓风花雪月。 孟桓的动作依旧是粗暴的,像是在惩罚他,也像在惩罚他自己,血从两人结合的地方流出来,宋芷痛得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响。 他越是这样,孟桓就是要大力地让他叫出声。 孟桓压着宋芷的腿,低头咬他胸前的皮肤,咬出一个个红红的牙印,几乎咬破了皮。 疼。 可孟桓就是要他疼。 “以前不是挺会叫么?怎么今天不肯吭声了?”孟桓捏着宋芷的下巴,冷眼看他。 宋芷没有叫出声,眼泪先流出来了,疼的。 但哭泣也是无声的,眼泪只管从眼角往下流,流到鬓发里,与汗水融到一起。 “疼么?”孟桓说,“要是疼,就给我记住了,别再惹我生气。” 或许是疼痛让人的心理变得脆弱,亦或许是这样情形下的□□让人难以承受,宋芷张开嘴,说出了第一句话,当然,是断断续续而破碎的,与痛楚又欢愉的低吟夹杂在一起: “我……我会乖的,少爷。” 原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的孟桓,听了这话,便捏住宋芷的手腕,低语:“不许抓被褥,你的手,只能抱着我。” 这一点自主权也没了。 宋芷被迫抬手,攀上孟桓的肩。 疼痛或许是没有尽头的。 但宋芷强迫自己清醒,无论对于谁,于孟桓或是秀娘,这都是他该受的惩罚。 以往这样做到后来,宋芷多半会晕过去,但今天却咬牙坚持了下来,虽则意识混混沌沌,浮浮沉沉,眼里泪流得多了,便流不出来了,他总还是要让自己清醒着受刑。 等孟桓结束一切,宋芷脱力似地躺在床上,身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处不疼。他再也不想动弹一下,连眼珠都似乎是僵硬的。 孟桓见不得宋芷这个死人样,穿上衣服便走了,没有多停留,也没有为宋芷清理。 等孟桓走了,宋芷才挣扎着动了动,给自己拉上被褥,已经哭不出来的脸上,被干掉的泪痕弄得脸有些僵。 宋芷有些悲哀地想,从何时起,他与孟桓之间的这事儿,竟已变成了孟桓对他单方面的惩罚。 他记得以前有一段时间不是的。 第6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6节 那时候,一切都美好得像戏本子里的爱情,像《宦门子弟错立身》里,完颜寿马与王金榜之间的故事,虽然遭到父亲的反对,却能冲破重重艰险,最后修得圆满。 可戏本子就是戏本子。 完颜寿马能战胜父亲的阻挠,孟桓却无法战胜忽都虎,也无法战胜整个大元朝廷。 王金榜能抛弃一切跟着完颜寿马走,宋芷却不能。 本想休息一会儿后,再去清理身体,没想到宋芷这一躺,便睡着了。 宋芷在睡梦中,感受到孟桓怀里的温暖和熟悉的气息,本能让他去靠近,理智却让他远离,他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孟桓似乎在给他清理身体,但这样温柔的动作,是孟桓许久没有过的了,因此宋芷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梦里他们之间不曾有这些阻碍,他与孟桓简单又幸福地住在一起。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有点像临安,春天花红柳绿,河水里有早春的鸭子在游,时不时把尖长的嘴伸到水里,吃一条小鱼。 河岸边是垂柳,垂柳在春风里轻轻摇曳。 宋芷坐在河边写生,画这春景,可画着画着,画纸上逐渐成形的,却是旁边柳树下,靠着大树干,睡得四仰八叉的孟桓。 孟桓脸上盖着一本书,用来遮住阳光。原本是陪他出来画画儿的,却中途就睡着了。 宋芷有些无奈地拿沾了墨的笔,在他露出发下巴上戳了戳,给孟桓增添了几根胡须,孟桓还睡得无知无觉。 宋芷忍不住捂着嘴,偷偷地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又开始难过。 梦里的宋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直到他感到额头上柔软的亲吻。 那是来自梦境外的孟桓的亲吻。 宋芷心底被抑郁堆满,不自觉地推了一下,却被更紧地抱住,孟桓好像在说什么,但他没听清,又失去了意识。 本来孟桓从宋芷这儿离开后,没打算回来的,却听说秀娘又醒了,吵着要见宋芷,孟桓刚把人好好教训了一顿,没指望他能爬起来,但还是耐着性子打算去问一下。 没想到进了屋,才发现宋芷就那样睡着了。 孟桓是恼他的,为何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屈尊降贵地给宋芷清理,清理完了,这人明明睡得人事不知,竟在睡梦里还推他,孟桓更加着恼,用力把人锁在怀抱里。 “既然睡着了,就安分些,别逼我再把你弄醒。” 但怀里的人似乎没听见,扑腾了一下又睡着了。 孟桓恼他得很,多看一眼都生气,见人睡着,便转身走了,命人去回秀娘,宋芷睡着了。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孟桓知道秀娘或许会这样疑问,但无所谓,孟桓就是要让秀娘知道,宋芷是他的人,而且只能是他的人。 秀娘的伤渐渐好起来,她从底下人那里知道,她的命,是宋芷用自己换过来的,因此也不寻死了,每天都按时按量地喝药,配合裴雅的治疗,分毫不敢怠慢自己的身体。 并非多稀罕她自己的命,只是这是少爷救回来的,在少爷重获自由前,她都不能让自己有任何事。 孟桓不知道秀娘的想法,也无心知道,只要秀娘不寻死给他找麻烦,孟桓根本懒得理秀娘。 倒是绰漫,真应了孟桓的猜测,又开始隔三岔五地往他这儿跑,非常有一种要培养感情的即视感。 孟桓不断跟宋芷周旋,已经够累了,还得应付这个大小姐,累上加累,孟桓心力交瘁。 累极时,便去找宋芷,虽然宋芷现在只会惹他生气,可孟桓却奇怪地只有在看到宋芷时,能稍微平静一点。 他已经暂时不去理会男宠不男宠了,只想先把宋芷留在身边,有什么矛盾,可以慢慢化解。 因为宋芷心底,到底是有他的。 因为那个玉佩,被宋芷当个宝贝似地藏着,一般人都见不着。孟桓问过一次,宋芷不肯回应,孟桓也就不再问了。 转眼又到了中秋,孟桓说要弥补去年的遗憾,便带着人到了积水潭上赏月。 第二日又是宋芷生辰。 孟桓费了很大的心力,在孟府为宋芷举办了一个极盛大的生辰,还邀请了一些朋友来。 孟桓愿意是想向这些人介绍宋芷,却被宋芷当做了羞辱,一整天除了假笑,没个笑模样。 逢场作戏,宋芷发现,自己还真学会了。 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不会逢场作戏的宋芷没了,埋葬在忽都虎的那一刀里。 旁人不知道,可孟桓都清楚得很,宋芷笑得再无懈可击,心里头都是漠然的。 因此这日过后,孟桓再不肯带宋芷去见其他任何人。 宋芷与秀娘之间的见面,也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必须得到孟桓本人的同意才能见,而且他们说话时,身旁必须有人在。 到现在,底下人都清楚了,看来宋芷是要失宠了。 如此一来,孟府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年初皇帝赏的那批美人了。 她们一边欣喜地得知宋芷被软禁了,一边发挥平身所学,努力地想勾搭自己主子。 按理说,孟桓是不愿意碰别的女人的,可屡屡在宋芷那儿吃瘪,一日喝了酒,孟桓稀里糊涂地就上了某个美人的床,翌日醒来才发现不对。 但悔之晚矣,美人伏在他怀里,又娇羞又娇嗔地冲他求恩典。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孟桓给她赏了一堆名贵物件儿,又赐了几个贴身的丫头使唤,转头就去告诉宋芷,宋芷却眼皮也没抬,只“哦”了一声。 又过了两日,那美人会将宋芷取而代之的流言,就传遍了孟府,在宋芷手底下服侍的人,除了莲儿,其他一个个都变着花样向新宠示好,打压宋芷,激烈程度堪比后宫宫斗。 宋芷依旧是不言不语的,孟桓为了气他,三天两头地往那美人屋里跑,后来没过多久,孟府里上上下下,便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们的主子,孟桓,孟将军,迎来他人生第一个子嗣。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能瞎立fg……这三更写到我昏厥,好久没这么熬夜了,哭 第97章 芄兰十一 如今已然入了冬,天气渐冷。 府里添了小少爷或是小小姐这样的大事,是绝对怠慢不得的。 无论孟桓本人的意愿如何,无论他对那个美人如何,自己儿子总不能怠慢,给美人换了个向阳的屋,添了几个丫头贴身侍候,各种安胎的名贵补品流水似地往那屋子里送。 而且孟桓还放了话,等美人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便纳她做妾。 如此,府里的风向彻底变了。 孟桓那些官二代朋友或是官场上的的同僚,听闻这个喜讯,纷纷向他恭贺,贺礼不要钱似地往孟府里送。 除此之外,绰漫也来了一趟,给未出生的孩子送了一堆礼物,然后捏着美人的下巴左看右看,撇撇嘴,说:“长得还看得过眼。”便甩手趾高气扬地走了。 忽都虎听闻此事,也派人过来,给自己的孙子或是孙女送了礼物。 整个孟府,除了秀娘那儿,最冷清的要数宋芷那儿的。 宋芷在看书。 是刘因给他寄来的书,刘因自己作的诗文集,尚未完书,名叫《静修集》,看了刘因的事,宋芷才知道,原来刘因也是怀念宋的。 这诗集里,宋芷最喜欢的,要属《白沟》: “宝符藏山自可攻,儿孙谁是出群雄。 幽燕不照中天月,丰沛空歌海内风。 赵普元无四方志,澶渊堪笑百年功。 白沟移向江淮去,止罪宣和恐未公。” 刘因写得曲折隐晦,不过在这蒙元当权的世道,无怪乎他如此谨慎,毕竟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当权者。 宋芷这些日子,除了孟桓在时,整日便只是看书,写字,画画儿,作诗,莲儿非常痛惜,初时会唠唠叨叨地劝宋芷,不要那么拧,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这样倔,早晚吃亏。 宋芷付之一笑,也不反驳,也不回应。 莲儿恨铁不成钢,以她往日的脾气,非得抛下宋芷,转头去投靠那个美人了。 美人叫含珠,是她们初入孟府时,便受宠的那个。 可一方面,是人都有感情,莲儿伺候宋芷两年,早有了感情,另一方面,当初也是她劝宋芷从了孟桓,现在到这地步,莲儿便觉得自己愧对宋芷,因此依旧尽心尽力地侍奉着,没有半点苛待。 宋芷劝过莲儿,让她不要再守着自己了,但莲儿不听。 孟桓来时,莲儿在替他研墨。 宋芷淡淡笑着,时不时与莲儿说两句话,两人姿态看着十分亲昵,孟桓一见便皱了眉,倏然觉得莲儿有些碍眼。 原本因为宋芷喜欢,孟桓一直让莲儿留着,可现在却觉得看着扎眼了。 “子兰。” 两人有说有笑半晌,都没有发现他进来,孟桓忍不住出声,叫了一句。 两人的话音戛然而止,都回过头来。 莲儿慌忙福下身:“少爷万福。” 孟桓摆摆手,示意她滚出去,莲儿立马滚了。 这两人的事情,她是一眼也不敢多看,却在走之前,给宋芷使了个眼色。 宋芷明白,这是要他识时务一点儿,别再惹孟桓生气。 但孟桓却不明白,只觉得两人眉来眼去,让他闹心得很。 “少爷。”宋芷也起身,向孟桓行礼。 原先,他们是不用这么生疏的,孟桓从不要宋芷行礼,宋芷也乐得没拘束。 可现在,宋芷偏要行礼,孟桓便也不拦他,只冷眼看着。 宋芷在与莲儿一起,还说说笑笑的,一见到他,笑容就消失了。 “在看什么?”孟桓不说话,宋芷也不说话,弯着腰,不看孟桓,到底是孟桓先开了口,一边上前,一边问他。 宋芷说:“少爷不会想看的。” 孟桓挑眉:“什么我不想看?” 他拿起桌面上,宋芷刚刚写出来的一首诗,墨还未干,还未来得及署名。 正是那首《白沟》。 孟桓的手一握,将纸揉成一团,手背上青筋暴起,摔在了宋芷的身上,冷笑:“好,好!” “宋子兰,我不要你写,你偏要写!抄文宋瑞的诗不够,还要自己作诗是吧?” “你可真是能耐,嫌命长了?” 宋芷神色不变,他知道孟桓误会了,可他不会解释,不仅仅是因为不想与孟桓解释,也是为了保护刘因。若让外人知道刘因作了这样的诗,恐怕他就危险了。 纸团砸在宋芷的身上,然后跳开,落到了地上,宋芷蹲下身,伸出手,正准备去捡,一只脚伸过来,踩住了他的手。 “不许捡。”孟桓寒声说。 宋芷手已经握住了那纸团。 “我说不许捡!”孟桓提高音量,脚下的力道加重。 宋芷手上疼得厉害,手似乎都要被踩折了,额头上都是冷汗,却倔强地不肯求饶。 “还要捡?”孟桓低声问他,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还要捡我今天就踩烂你这只手。” 宋芷咬着唇,沉默地与孟桓僵持。 “让我猜猜,怎么又突然写起了这样的诗……” “是前几日,建宁路管军总管黄华反叛,带着几十万乌合之众,伪称宋祥兴五年,又勾起了你的故国之思?” 冷汗从额角滑下来,流到下巴上,宋芷唇抿成一线,相当于默认。 “不过可惜,”孟桓蹲下身,嘲讽,“那些废物,人再多,也还是废物,我们的史将军带着两万余人,就将他几十万打得溃不成军。” “是不是很失望?” 宋芷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咔擦”声,手指似乎折断了,痛,可痛他也得受着。 孟桓总算高抬贵脚,给宋芷的手留了个全尸。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写这些,你就别再想写东西了。” 宋芷抽着冷气,疼得身体发颤,汗水落到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孟桓把宋芷提起来,掐着他的脖子:“说话,哑巴了?” 宋芷眼睛失神地望着孟桓,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你在想什么?”孟桓被激怒。 宋芷眼睫动了动,没有回答。 “莫非在想莲儿?”孟桓说,“方才我看你跟她,般配得很呢!” 宋芷终于皱眉,剩下的左手去扒孟桓的手,用微颤的声音说:“少爷,我们……是清白的。” 他无所谓,可莲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平白被泼这一盆脏水?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急成这样?”孟桓说,“是欲盖弥彰?” 不可理喻。 宋芷痛极,恼极:“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羞辱莲儿?” “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我现在就把她拉出去,乱棍打死,好不好?” 以宋芷对孟桓的了解,这种事他真做得出来。 “不……”宋芷慌了,“少爷,你不能……” “不能什么?”孟桓反问,“她是我买来的奴婢,我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你看……你还是舍不得她嘛?” “不是的少爷,”宋芷惊慌地说,莲儿决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死,“少爷我错了……你要是不喜欢她在我这儿,把她调走就行,不要伤害她,好不好?” “她只是个小姑娘,什么都没做错,我……少爷若杀了他,我会一辈子难安的。” “一辈子难安?”孟桓突然笑了,有些讥讽,却不知是在讥讽谁,“她因你而死,你会愧疚,那你这样对我,你不会愧疚么?子兰?” 宋芷连瞳孔都在颤抖,望着孟桓,孟桓已经松开了手,他却像被谁掐住了嗓子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桓冷冷凝视着他,倒要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我……”好半晌,宋芷终于开口了,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没有少年音的稚嫩感,低哑难听,“我与莲儿清清白白……从没做过对不起少爷的事,少爷说的话,宋芷听不懂。” 这是完全把过往的事情都忽略,把两人之间的情谊都当不存在,真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宠了。 孟桓怒不可遏,一把将宋芷提起来,他胳膊上的伤早已好了,提起宋芷毫不费力。而后把人摔到床上。 “既然你这么想当男宠,我就成全你。” 完全没顾忌宋芷手上的伤,孟桓把他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折腾得宋芷嗓子都哑了,才放过他,临走前抛下一句: “知道么,子兰,绰漫想嫁给我,却分毫没把你放在眼里,知道为何么?” 宋芷闭着眼,有心想转身面对着墙,不想看孟桓,孟桓却不放过他,把他拉过来,低声在宋芷耳畔说:“因为她觉得,你是个男人,根本不会威胁她的地位。” “而前一阵儿的含珠,她还纡尊降贵地去看了一眼,因为含珠会生孩子。她肚子里那个,若是个儿子,就是我的长子,虽然生母身份卑贱了一点,到底是长子。” 宋芷嗓子疼,浑身疼,孟桓还絮絮叨叨,让他头也疼,最后无奈可奈何,说了两句话:“恭喜少爷,有了第一个孩子。” “也替我向含珠小姐道个喜,马上就要飞上枝头了。” 孟桓的眼神几乎说得上是可怕了,但宋芷闭着眼,没看见,也不在意。 孟桓又说:“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把莲儿赏给你。” 第6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7节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宋芷猛然睁开眼,盯着孟桓:“少爷,你若是不喜欢莲儿在我这儿,便把她调走。” “若是看不惯我,随你处置。”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处处留情么?” “啪!” 一巴掌,倏然落到了宋芷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孟桓收回手,冷声道:“你就是找打。” 作者有话要说: 注:对刘因感兴趣的,可以自行百度,《静修集》和《白沟》都是他写的。 第98章 芄兰十二 宋芷脸上的皮肤很柔嫩,被孟桓这一巴掌打下来,顿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孟桓时常会动手打宋芷,却很少打脸。 宋芷的头被打得一偏。 一瞬间,愤怒?屈辱?委屈?亦或是旁的什么情绪,一点点啃噬着宋芷的心,他的眼眶逐渐红了,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孟桓。 孟桓似乎气昏了头,胸膛剧烈地起伏。 宋芷突然伸手将孟桓的手拉过来,狠狠咬住他的胳膊,像一头发怒的小兽。 宋芷咬得用力,嘴里立即有了酸酸的血液的味道,锋利的牙齿刺破皮肤,咬进血r_ou_里去。 是疼的。 从胳膊上传来的疼痛锥心刺骨,分明于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伤,可孟桓却忍不住握紧了拳。 但孟桓没躲,连脸皮也没抖一下,垂眸看着宋芷,任他咬。 宋芷边咬,眼泪一边往下掉,泪珠落到孟桓的胳膊上,凉凉的,shishi的,像是落到了孟桓的心底。 他冷冷看着宋芷,低语:“咬,你用力咬。” 宋芷却突然失了力气,嘴上松了力道,放开孟桓的胳膊,他把脸埋进被子里,闭上眼,一声声地抽泣,语不成句地说:“你凭什么、凭什么……打我……” “明明是你……是你……” 宋芷哭得伤心难过之极,委屈之极,可“是你”之后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宋芷突然发现,自己没了吃醋的资格。 在这一刻,他是痛恨自己的,倘若他能活得糊涂一些,便不必受这些苦楚。 未说完的话随着宋芷的哽咽,渐渐不可闻了。但孟桓知道,宋芷是怪他有了别的女人。 孟桓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他其实只在最开始那一个晚上,喝醉了,碰了含珠,后面都没再碰过,过去她屋里,从来只是合衣睡在外间,是为了气宋芷。 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宋芷都不肯明明白白地吃醋,他凭什么要解释? 不是硬说自己是男宠么?那主子宠幸个女人还不行了? 看见宋芷缩在被子里,瘦弱的,蜷缩成一团,孟桓强行移开目光,将袖子捋下来,声线依旧冷得像冰碴儿:“这是你自找的,宋子兰。” 孟桓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宋芷手握成拳,狠狠拍了床榻一下,无力。 孟桓在逼他。 宋芷缩在被子里,被孟桓踩到手指骨折的手在疼,被孟桓的粗暴撕裂的伤处在疼,可这些疼痛,都只让宋芷更加清醒。 宋先生吃软不吃硬,孟将军越硬着来,他就越拧。 入冬后,秀娘的伤已经渐渐好了,伤口愈合后,再右胸上留下一个狰狞的疤痕,看着便叫人心惊。 小半年过去,她现在下地无碍,只是身子仍有些虚。为了尽快恢复,秀娘每日都会四处走动,累了便歇会儿,歇着时,便回想六年前的事,八年前的事,十年前的事。 往事一幕幕在心头,让秀娘缅怀不已的同时,也让这个并不年轻的女人,愈发倔强。 秀娘开始琢磨一件大事。 她平生只会两件事,一是服饰少爷,二是杀人。 她杀人是半路出家,从铜陵出逃后,才开始学会的。 作为一个婢女,这或许很了不得,但在那样战火纷飞的岁月中,凡有力气的人,手底下恐怕都沾过人命。 因此,之后的日子,秀娘再与宋芷见面时,便逐渐地软化态度,不再像初时那样,对孟桓横眉冷对了。偶尔见了宋芷,还要劝他莫与孟桓拧着来,否则会吃苦头。 宋芷诧异得很,没想到秀娘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听了,也只是一笑,亦真亦假地说:“我怎么敢跟少爷拧着来?” 末了又问秀娘,若是她想离开孟府,他便去孟桓那儿说说,让她离开。秀娘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宋芷只道是秀娘怕他为难,故而拒绝,把这事儿暗自放在了心底。 进入腊月,雪一树一树地压满了枝头,将海棠的枝都压弯了,梅花的香气却愈发清幽,从院墙角下,丝丝缕缕地飘到宋芷的窗前。 宋时苏子瞻有诗云:“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写的便是梅,梅花有傲骨,凌寒独自开,一身冰清玉洁。 孟桓见他喜欢,命人折了几枝,cha在花瓶里,放在他窗前,说是如此便不用出门受冻,在屋里就能赏玩了。 宋芷见了,也只是一笑,探手从青花冰梅纹美人肩瓶中取出一枝,纤细的一截皓腕从广袖间露出来,将梅花执在指尖,低头嗅了嗅,幽雅的暗香萦绕在鼻尖,宋芷弯了弯唇,抬头看向孟桓,笑意浅淡得像要消失在风里:“谢谢少爷。” 宋芷低头时,柔顺的发丝从耳后垂下来,他眼睑微垂,浓密的眼睫遮住他幽深的眸子,挺直ji,ng致的鼻尖下,唇微抿着,轻轻一弯,好看得让孟桓忍不住屏息。 但是,这半年来,宋芷又瘦了。面色因很少见日光的缘故,有些苍白。眉宇间那骨子少年的意气和俊雅也都不见了,笼上一层看不穿、望不透的沉郁。 往前宋芷的性子虽说不上活泼,到底少年心性,也是喜好热闹的,两人在一起时,他总是笑,笑得眼底都有星星,乐意同孟桓说些自己在书上看到的趣谈。 现在,这些都没了。 孟桓有些心疼地想,才不过半年,他的变化竟这般大么? 孟桓倾身,将宋芷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宋芷的肩上,轻轻嗅着宋芷发间的香气。 “子兰……”孟桓低喃着。 他该说些什么呢? 说别闹了,别拧了,咱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半年来,宋芷累,他何尝不累呢? 但那该死的自尊心作祟,孟桓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宋芷却不知怎么,误会了他的意思,一偏头,吻上他的颈侧,手攀上孟桓的肩,吐气似地说:“少爷……是想要么?” 孟桓忽而觉得心痛,将宋芷的手从肩上拉下来:“难道我来找你,便只为了那档子事么?” 宋芷垂下眼,笑了笑,意味不言自明,然而这却刺痛了孟桓,紧紧地把宋芷搂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宋芷勒到窒息。 “……今天我不碰你,我只是想你陪陪我。” “什么都不做,只是坐会儿也好。” 宋芷柔顺地说:“是,少爷。” 孟桓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宋芷便刻意乖巧了些,依偎在孟桓怀里。 “少爷,我有件事想求你。” 孟桓挑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宋芷便扭头吻他的唇,轻声说:“秀娘住不惯这里,能不能……让她回兴顺胡同去?” 孟桓听后,只是说:“就她现在的身子骨,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这大冷的天儿,若是在家里出了什么毛病,都没人照管,你放心?” 宋芷还想说什么,孟桓止住他的话头,温声地哄:“你不是喜欢看书么,你看书,讲给我听,好不好?” 宋芷顿了顿:“少爷喜欢什么书?” “什么都行,只要你讲就行。”孟桓说。 宋芷扭头一扫,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回来时孟桓却坐了他的椅子。 “过来。”孟桓冲他说。 宋芷走过去,还没停住脚,就被孟桓捞在了怀里,按在他腿上坐着,宋芷挣了一下,挣不过,只好由他。 孟桓的手从宋芷腋下穿过,把他圈在怀里,说话时,声音便在宋芷耳边。 “这是什么?” 孟桓下巴垫在宋芷肩上,就着这样的姿势,去翻书的封面,发现是一本未命名的文集。 宋芷笑了笑:“我讲给你听,就知道了。” “我昨儿个读到《武强尉孙君墓铭》,今天便给少爷讲下一篇吧。” “下一篇是易州太守郭君的墓铭。” “金贞佑主南渡,而元军北还。是时,河朔为墟,荡然无统,强焉弱陵,众焉寡暴,孰得而控制之?” “故其遗民自相吞噬殆尽,间有豪杰之资者,则天必诱其衷,使聚其郷邻,保其险阻,示以纪律,使不相犯……” 宋芷一开口,孟桓就变了脸色,y郁地盯着宋芷的侧脸。 宋芷恍然不觉似的,开始为孟桓讲解。 “这一段,是说元军暴虐,所过之处……” “闭嘴。”孟桓冷声打断他。 宋芷这倒是听话地闭上了嘴,不继续讲了,嘴上还不肯服输:“少爷不是说,随便什么都可以么?” 孟桓兴致索然地把宋芷放下来,方才那难得的几分静谧荡然无存。 “你就是故意气我。”孟桓将书从宋芷手里头抽出来,“就因为我不让秀娘走?” “上次我说过什么?不许你再写这些,你听不懂么?” 宋芷笑了笑:“宋芷现在是不写了,因为入了冬,天气冷,我的手拿笔久了就疼,根本写不了字。” 上次孟桓将宋芷的指骨踩折了,又没有及时救治,落下了病根儿,受不得寒。 孟桓呼吸微窒,别开眼:“既然如此,那你还要继续招惹我?” 宋芷仍是笑,只是笑意有些悲戚:“少爷还有什么不许我干的,能一次性说完么?宋芷拿纸笔记着,挂在床头,日日背诵,谨记在心,如此才能不惹少爷生气了。” “你!……”孟桓气结,心想,坐着陪屁的陪!看到他就来气!就会气他! “哼!”孟桓拂袖,“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既然这么不想我来,我便不来了。” 从宋芷这儿出去,孟桓越想越觉得气闷,亏他刚才还想着跟宋芷和解,这人转眼就拿刀子戳他。 “少爷!”迎面走上来一名婢女,打量着孟桓的神色,该是在宋芷那儿吃了瘪,“含珠小姐请您过去呢,说是做了梅花糕,请您尝尝。” 婢女心里有些不解,明明每次少爷去宋芷那儿,都会气得个好歹,然后怒气冲冲地出来,为何还执着地,偶尔便去呢? 也不知屋里的那个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觉着还是跟着含珠比较保险,起码有个孩子。 本以为孟桓会欣然往之,谁知他听后,却冷冷扫了她一眼:“这才多久,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含珠了,是把她当女主人了么?” “你去告诉她,让她省点儿心思讨好我,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理儿。”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易州太守郭君的墓铭》选自《静修先生文集》,也就是刘因的书。 第99章 葛屦一 到了腊月,转眼便是年关。除夕夜阖家团圆,除旧迎新。 宋芷被允许和秀娘一起用饭。 含珠则抓紧机会,跑到孟桓面前刷存在感,将自己给孩子做的小衣裳鞋袜之类,拿给孟桓看。 孟桓对含珠的感觉十分复杂,他当时是不喜欢这个女人的,甚至隐隐对她存了几分厌弃,趁着自己醉酒勾引自己。 但毕竟是自己酒后犯了错,孟桓倒不至于把责任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关键是,含珠因此有了孩子。 孟桓本人是喜欢孩子的,原本因为宋芷,孟桓只能把想要子嗣的心搁下。 男人本不必守什么贞洁,这世上大多数好男风者,也都各有家室。但孟桓不希望宋芷有别人,以身作则,他也不想让别人掺和到他们俩之间。 但突然有了这个孩子,孟桓确实是珍惜的,那些各式各样的补品,都是给了孩子的。而非含珠。 已经第四个月,含珠显怀了,小腹一天天隆起来,孟桓偶尔看着,也觉得期待。 含珠看准了这一点,便牵绊着孟桓,让他在自己这儿多留了一会儿。等孟桓想起要去看看宋芷时,宋芷已经神色倦怠地回了屋,睡着了。 没有守岁。 亦没有什么团圆。 在本该喜庆的日子里,宋芷只感到了彻骨的寒,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将他吞没。他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挣不脱,逃不开。 孟桓小心地拉开被子钻进去,手环住宋芷的腰。 宋芷觉浅,原是熟悉的怀抱,可女人脂粉的香气却萦绕在身周,让他有些厌恶。 宋芷半梦半醒地推了推,没推开,反而被更用力地抱住。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对上孟桓的视线,里面有温柔又歉疚的神情。 宋芷确实是困了,都没力气跟他闹,靠在孟桓怀里,重新闭上眼,就睡着了。睡梦里是黑甜甜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女人。 翌日清晨,是正月初一,元正节,文武百官齐聚于崇天门下,各国蕃客皆来此朝贺。孟桓作为四品大员,自然也要去朝贺,清早宋芷还在睡梦中,他便起了身。 等宋芷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刚想叫莲儿,莲儿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套新衣给他,喜气洋洋地说: “这是少爷特意吩咐,早早儿地就开始给先生准备的,说要先生穿上新衣,过新的一年。” 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暗纹ji,ng致漂亮,宋芷接过来,一寸寸地摩挲。 新的一年? ……怕也不会与去年有什么变化,只会更糟吧。 “少爷对先生的好,这可是独一份儿呢。” “独一份儿?”宋芷反问,“那个叫含珠的,不是挺得少爷喜欢么,会没有?” 莲儿掩唇笑:“有是有,但都是给孩子的,她本人附带有几分赏赐,哪儿能跟先生你比?” 莲儿聪明狡黠,眼珠一转,说:“先生是吃醋了?” 宋芷睨她一眼,口不对心:“没有。” “我哪儿能吃什么醋?”语气酸溜溜的。 莲儿有些好笑,她今儿个也换了新衣,连头上的银簪,都是新打造的,手指在宋芷额头上一点:“要我说,先生可别与少爷呕气了。你看,少爷心里还是有你的……” 宋芷避开她的手:“闭嘴。”莲儿话没说完,就被他喝止了。 第6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8节 自从上次孟桓怀疑莲儿与他之间有什么,宋芷就格外注意,不与莲儿太亲密了。他不想拖累莲儿。 莲儿讪讪地闭上嘴,末了又委屈:“这男人……总会有几个女人,少爷也不能没有子嗣呀,先生吃这个醋,可真是……” 宋芷反问:“那我呢?我不也是男人么?” 莲儿声音渐低:“先生也可以……”世道大多如此,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你问他会准么?”宋芷淡淡地说。 莲儿闭了嘴,她回过身,拍拍手:“都送进来吧。” 话音落下,几名婢女鱼贯而入,一人手里端了一份用红绸盖着的新年礼物。 新的一年,连这些普通婢女也穿了新衣,脸上挂着笑,脸蛋红扑扑的。 她们一起向宋芷屈膝:“先生万福!少爷祝先生身体康健,幸福和乐!” 少女清亮的嗓音一齐响起来,说着吉利话儿,宋芷忍不住也笑了笑,给了她们赏钱,丫头们都谢赏,吉利话儿一串一串地往外说,这才接了赏钱走了。 宋芷给莲儿也包了一个红包。 这半年,宋芷住在府里没出过门,可月例是不会少的,都放在那儿一分没花。 莲儿见宋芷出手如此大方,一方面愧疚,一方面又心疼宋芷,一激动,执了宋芷的手,刚想说话,孟桓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莲儿连忙福下身,孟桓心情好,不想跟她计较,摆手:“快滚。” 莲儿这就滚了。 宋芷见孟桓眉眼带着笑,便问:“何事如此高兴?” 孟桓把他圈在怀里,说:“因为见了你啊。” “天没亮我就起身去了崇天门,又冷又饿的,朝贺还没结束,我就想见你了。” “这不,陛下一下令散朝会,我就赶紧回来见你了。” 宋芷微微一笑:“少爷饿了,还没用饭吧?” 孟桓说:“看你也没用,我这就让厨房送过来,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宋芷笑着说:“少爷不去陪含珠小姐了?” “她想来还盼着你呢!” 孟桓皱眉:“今天是初一,你也要赶我走?” 宋芷:“我哪是赶少爷走,我是为了少爷的子嗣着想。万一含珠小姐因为你不去看她,动了胎气,对孩子不好。” 孟桓有些不耐烦:“胎气自有大夫看着她,府里特意养的大夫为她安胎,这点儿事都做不好,养他们做什么?” 宋芷不好再多言,应了一句:“是。少爷想如何,便如何了。” 孟桓把人拉着坐下,让宋芷坐在他腿上,捏了捏宋芷的脸颊我,问:“你是不是吃味了?” 宋芷垂眼:“没有。少爷本就该这样,不论是含珠,含玉,含宝,少爷身边总是该有几个女人,她们才能为少爷生养后代……” “照我说,少爷该正经取妻了,过了年,少爷二十二了……” 宋芷自顾自地说,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待他突然一抬眸,对上孟桓的眼,那话就说不出口了。 “说啊,你继续,怎么不说了?” “照你说,我是不是该把绰漫娶回来,然后再纳十个八个小妾,让她们给我生一堆孩子?我该跟绰漫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宋芷垂了眼,不敢看他。 “你啊你……”孟桓咬牙切齿,咬了宋芷的脖子一口,在那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圈牙印,“你怎么就不肯坦诚呢?” 宋芷缩了缩脖子:“你属狗的么?” 孟桓捏着他的鼻子:“谁让你不坦诚?” “我怎么不坦诚了?”宋芷说。 “吃味也不肯说,喜欢我也不肯说,你非要气死我才好。” 宋芷皱眉,挣扎着要从孟桓身上下去:“你胡说什么?” 孟桓却不松手,紧紧地把宋芷搂着:“你昨晚说梦话了,你不知道么?” 宋芷陡然一惊:“我说什么了?” 孟桓笑而不语,指指桌上一字排开的新年礼物:“不打开看看么?” 宋芷心想或许也就是一些金银珠宝,能有什么好看的,不报希望地依言揭开一个红绸,却在底下看到了一副卷轴。 宋芷惊讶地看向孟桓:“这是……?” 孟桓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宋芷将画卷拿出来,慢慢展开,只见里头是一幅ji,ng美的画,画的是杭州,宋的故都临安。 画的右下角,盖了一个章,宋芷认得,是张惠的私印。 “这……”宋芷惊喜地一一看过去,宋芷的画是跟张惠学的,因此看老师的作品,就像在瞻仰神迹,而画上又是宋芷做梦都想回去的故都。 “谢谢少爷!” 孟桓见他喜欢,想着这一番忙活算是没有白费,为了准备给宋芷的礼物,他费尽心思。 本来去年冬天,宋芷一直跟他呕气,孟桓想冷冷他,结果出门碰到廉慎。 廉慎这回,是真栽在那柳烟含身上了,一颗心都给了她,可柳烟含又是真难搞定,廉慎努力了这么久,姑娘对他也算有所转变,却总还差了一些。 哥儿俩同病相怜,互吐一番苦水,被柳烟含知道了,柳烟含听了孟桓和宋芷现在的情形。柳烟含与宋芷见过几次面,知道这人吃软不吃硬,给孟桓支招,说这种情况是要哄的。 孟桓一开始拉不下脸,心说自己仁至义尽,宋芷还对他冷嘲热讽。但想了一阵儿,觉得面子没有宋芷重要,屈尊降贵地去准备礼物了。 “再看看别的?”孟桓说。 宋芷诧异:“还有别的吗?”伸手去揭第二块红绸。 底下是一封信,来自白满儿。 第三份礼物来自齐履谦。 最后一份则来自刘因。 孟桓把宋芷交的朋友一一考虑到,都诚心讨了礼物来。 这是柳烟含说的,关键在诚心。 心诚,对方自然能感受到。 宋芷感受到了。半年来,他在孟桓跟前的笑容,总是敷衍的,虚假的,但这次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眉眼都笑弯了。 他与这些朋友都许久未见,乍然见了这些礼物,感动得险些想落泪。 孟桓摩挲着宋芷微红的眼角,亲了亲他的唇,问:“想想怎么感谢我?” 宋芷贴身过去,搂着孟桓的脖子,说:“宋芷本就是少爷的人了,少爷还有什么想要的,宋芷又能给得起的吗?” 虽然感动,宋芷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孟桓偏头吻他的鬓发:“我要什么,你不明白吗?” “子兰,我想要你跟我好好的,不要跟我呕气。”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糖 第100章 葛屦二 宋芷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动摇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但因为角度问题,孟桓并未看到。 宋芷弯了弯唇,亲昵地蹭着孟桓的脖子,轻声道:“少爷,我从来不曾跟你怄气。” 依旧是这句话。 孟桓的动作一僵。 宋芷有些苦涩地想,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对他,从来不是怄气。 而是真心实意地,不想跟他好好在一起。 “少爷是嫌现在这样不好么?” “不好!”孟桓说,他想了想,又退了一大步,“以后,你可以出门,可以出孟府,我不再限制你了。但你出门时得带着人,否则我担心你的安全。” “这样,好不好?” 孟桓自觉已经退让很多,单单是希望宋芷明白,他对他的一片真心,亦从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男宠看待。 本以为宋芷会高兴,可宋芷并没有,他的目光微动,略带诧异地看着孟桓,想了想,竟拒绝了:“不必了少爷,你既不信任我,不必为难自己。” “反正于现在的我而言,能不能出孟府,又有什么分别,就算出去,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其他任何人呢?” 说什么带人保护他,难道不是怕他会跑?难道不是为了监视他,看住他? 仿佛施舍一般的恩宠,宋芷不屑于要。 孟桓皱眉:“你又闹什么?” 果然,和缓的气氛在现在的两人之间,根本无法持久。 宋芷依旧是笑着的:“少爷不是喜欢我待在府里不出去么,那我便不出去。” 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让孟桓突然觉得自己的退让就像一个笑话。 前一刻的柔情仿佛是假的,浮光掠影一般,当时感动得要哭出来的宋芷,似是孟桓的一个幻想。 而现实里的宋芷,依旧戴着冷硬的面具,对他冷嘲热讽。 孟桓觉得累,也觉得烦,将宋芷从怀里放下来,站起了身:“你为何一定要跟我拧着来?” “明明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我这般退让,你为何还是如此固执?” 宋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孟桓闭上眼,微仰起头,嗓音是低沉的:“到底要我如何,才能打动你,宋子兰?” 宋芷弯下腰去,轻轻地说:“少爷,含珠小姐在兴许在等您呢,您不去看看她吗?” 孟桓的脸部肌r_ou_抽动了一下,冷冷看了宋芷一眼:“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去看她,那我就去了,你不要后悔。” 宋芷低着头,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情绪:“恭送少爷。” 孟桓拂袖离开。 他们之间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局,无解。 变故发生在二月,宋芷收到了一封来自白满儿的信。 白满儿识得几个字,不多,磕磕绊绊地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说白阿朱病危,想请宋芷帮忙。 小姑娘原本今年或许不久就要出嫁了,年前白阿朱已经相中了人家,对方是一个卖香料的掌柜家的儿子,生得憨厚,看起来是个疼媳妇儿的,嘴不大利索,但为人实诚,家世清白,家中只得一个老爹,娘早早的去了,没有恶婆婆的担忧。 双方爹娘都见了面,相过了,那小哥儿看过白满儿的画像,见她生得标致,喜欢得紧。本来只等白满儿除服,婚事就能c,ao办起来。 但如今,白阿朱的病一闹,这婚事或许就黄了。 小姑娘许是边写边哭,字歪歪斜斜不说,纸还皱皱巴巴,看起来是被泪水打shi了的,字迹都污了。 宋芷勉强看懂了,顿时有些心焦,孟桓下朝回来,宋芷就去见了他,想求个恩典,让他去看看白满儿一家。 没想到孟桓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才过年关,罢朝的这些日子,大家手里头都堆了不少折子,今晨在朝堂上险些吵翻天。 争吵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日本该不该继续打,正月末,带着玺书出使日本的王积翁,还没到日本,半路上就被舟人所杀。缅国又乱了,又需要派兵去打。漳州盗贼并起,民不聊生。秦州总管刘发谋反,杀了不少地方官…… 一件件,吵得孟桓头疼。 缅国是他去年亲自去打下的,竟然又反了,一个个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整日就想着怎么造反了? 连宋芷说的话也没怎么细听。 孟桓烦躁地想着,一抬头,发现宋芷竟然朝他跪下了。 孟桓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嫌他不够烦,来添堵来了? 宋芷:“少爷,大半年来,我从没求过您什么……这次,能不能请您……” 孟桓皱眉,回想了一下宋芷方才说的话。 白满儿的娘亲病了,白满儿是……宋芷的邻人? 一个邻人而已,也值得他这么关心? 孟桓忽地回想起来,前年冬天,他陪宋芷去积水潭赏梅,见过那白满儿一次,在崇国寺也遥遥看了一眼。 那丫头……似乎对宋芷心思不纯。 “不行,你不许去。”孟桓说,“你若真担心,我便派个人代你去,给他们送几两银子便罢了。” “少爷!”宋芷的头伏下去,“满儿才十五岁,一个小姑娘,怎好抛头露面?她年纪小,此时定然六神无主。” “满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娘亲出了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少爷,请您答应我这一次……您可以派人跟着我,我发誓绝对不会乱跑……好不好?” 孟桓:“你先起来。” “少爷……” “宋子兰,你对谁都如此温柔,绝情是只对我么?” 宋芷的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去:“我没有……” 孟桓俯下身,一伸手,将宋芷拽起来,冷冷地说:“那丫头对你有意,你看不出来么?” 宋芷皱眉:“少爷,你怎么总是……” “上次是莲儿,这次是满儿,是不是只要谁与我亲近,你就觉得我跟谁有什么?” “……” 宋芷抬眼看着孟桓,眼神里竟隐约有些失望。 孟桓无力地松开他,摆手:“你要去就去吧,我派几个人随你去,有什么事,只管让他做。” 宋芷的头又低下去:“多谢少爷。”也不再说什么伤人心的话了。 秀娘与白阿朱情同姐妹,此事她自然也是要参与的。 孟桓把两个人都放了回去,还派了马车送他们,两三个长随跟着,有个丫鬟。 这待遇,一般人享受不了。 宋芷坐在马车里,唇边还有些苦笑。 等下了马车,宋芷已经调整好情绪,直奔白满儿的家。 敲敲门,很快有人来开了门,宋芷和秀娘走进去,看见里头的白满儿,瘦了很多,面容憔悴,眼眶红红的,都哭肿了。 兰哥!”一见到宋芷,白满儿就大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第6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69节 宋芷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满儿乖,别哭。” “兰哥回来了,兰哥帮你,你别怕。” 秀娘也柔声安慰:“满儿莫哭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娘亲不会有事的,乖。” 白满儿埋在宋芷怀里哭了好一阵儿,才慢慢缓过劲儿来,红着眼眶抬起脸来,却看见两人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顿时害怕地缩到宋芷怀里:“兰哥,他们是谁呀?” 宋芷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满儿别怕,他们不是坏人,也是来帮忙的。” 白满儿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屋。 白阿朱在床上躺着。 大半年不见,这个女人瘦得没了人样,头发干枯,脸颊瘦削得凹陷下去,面色发黑,俨然已经快不行了。 宋芷一看,便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白阿朱待他素来亲近,当做半个儿子对待的。 秀娘同她更亲厚,已经快步过去,刚想握住白阿朱的手,就被白满儿拦下了:“秀娘,别!娘亲害的是痨病……” 秀娘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白阿朱,叫了一声:“阿朱!” “阿朱!你醒醒……秀娘来看你了,你睁睁眼!” “白姨,宋芷也回来看您了。”宋芷红着眼眶说。 白满儿一边抽噎,一边拿手帕擦着眼泪。 在几人的呼唤下,白阿朱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她睁开眼,混浊的眸子有些无神,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向床边的人。 声音沙哑难听:“秀娘,兰哥儿……你们来了?” 秀娘不住点头,想去握白阿朱的手,白阿朱却一缩,避开了。秀娘更加难过,哽咽道:“我们来晚了。” 白阿朱却微微笑了一下:“不晚。”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要下去找我家老头子啦……” “他抛下我们母女俩,早早地去了,这几年……我一个人撑着……” “阿朱!”秀娘眼含着泪,制止她,“不能说这些丧气话!” “满儿还这么小,你若是去了,满儿以后可怎么办?” 白满儿“噗通”一声跪在娘亲病床边,哭道:“娘,满儿不能没有您啊!” 一时间几个人哭作一团。 倒是宋芷还冷静些,擦了擦眼角的泪,问白满儿:“白姨害这痨病有多久了,现下情形如何?” 白满儿哭哭啼啼地说:“去岁,娘亲的身子一直不好,请了许多次大夫,家里的积蓄都快用光了,今年正月,就又病倒了。” “我拿了仅有的积蓄去请大夫,谁知大夫只看了一眼,说是痨病,就不肯再看,匆匆地走了。” 白满儿一面说,一面哭,“连银子也没退我。” “我去求伯父……伯父、伯父却根本不管。” “满儿没奈何……只好去求兰哥。” 白满儿一个小姑娘,这些日子,恐怕没少吃苦头,她那个伯父本就对她们母女心怀鬼胎,帮忙是不可能的,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咳咳!咳咳咳!……”正在这时,白阿朱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白满儿刚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背,就被白阿朱严厉制止了。 然而下一刻,一口暗红的血,咳到了褥子上,隐约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白阿朱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娘亲!”白满儿哭叫。 第101章 葛屦三 “阿朱!” “白姨!” 这一口血吐出来,宋芷和秀娘都慌了。 “阿朱,你怎么咳血了?”秀娘连声说,“不行,我得去给你请大夫。” 秀娘说完,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便跑。 “秀娘!”宋芷拉住她,飞快地说,“我去吧,你身子不好,在这儿歇着。” 秀娘拍拍他的手:“那少爷你,快去快回!” 宋芷点头,一转身冲了出去。 两个家丁连忙跟上他:“先生,你慢些!” 宋芷哪里管他们。 白阿朱危在旦夕,若是不尽早救治,怕是就来不及了。 到了最近的医馆,因这季节,感染风寒的较多,医馆里只零散坐了几个大夫,只是大多是生面孔,宋芷常见的几个老面孔,都没了。 宋芷到时,高高的案子后头,坐了个人,闻声懒洋洋地抬头看了宋芷一眼:“秀才,何事?” 秀才两个字被他拉得长长的,转了几个弯,才说完,平白听得人不舒服。 宋芷微微蹙眉:“家中有人病了,劳大夫走一趟。” 那大夫睨了宋芷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看起来是个拿得出诊金的,才问:“什么病?” 宋芷:“肺痨。” “肺痨?”那大夫花白的眉毛一皱,耸动着鼻子,讽道,“肺痨还治什么,准备后事吧。” 宋芷没想到,一个医者仁心的大夫,竟也能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气急:“你说什么?” 两个家丁在宋芷身后站成木头,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和监视宋芷,职责外的事,与他们无关。 那年逾五十的老医师,是个蒙古人,闻言在躺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肺痨乃是不治之症,老夫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且接触患者极易感染,你若是不想死,便离那病鬼远一些。” 往前,宋芷偶尔也会感受到蒙古人对他的排斥,可到今日,才觉得这排斥是这样令人齿冷。 “你……”宋芷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是一个大夫……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有说错吗?”旁边另一个在打瞌睡的,被宋芷吵醒了,满脸都是嫌恶与轻慢,“区区汉人,病死了也就病死了,此等贱民,害了肺痨,便是老天在除害,是老天让她死,还巴巴儿地来浪费药材?” “滚滚滚!你怕也碰过那病痨鬼了,一身晦气,别往我们这医馆里来!” “滚!”有个打杂的伙计举了一把椅子,来赶宋芷,像真是怕被感染,连碰也不敢碰宋芷。 “先生小心!”木头似地跟在宋芷后面的两个小厮终于起了作用,将宋芷一拉,护在身后,一把握住伙计手中的椅子腿儿。 其中一个皱眉道:“不许伤他。” “你们是谁?”伙计怒了,“松手!” 他一拉,拉不动,二拉,拉不动。这才觉得不妙。 “你们……你们可别乱来啊。” 宋芷:“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这医馆宋芷原是熟悉的,才会过来。 “你们馆里其他大夫呢?那几位儒医呢?” 几个人轻蔑又鄙夷地看着宋芷,像是在看什么瘟神。 “他们医死了人,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什么?宋芷呆了一下,那几位大夫医术极好,怎会…… 宋芷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跟他们较真儿的时候,当即转身跑了出去,找另一家。 然而所有医馆,凡听到是肺痨,都拒绝诊治。 宋芷连吃了几个闭门羹,心底渐渐慌了起来。 趁着天还亮着,赶紧跑回兴顺胡同去。 白阿朱睡着了。 安详得像是没有了气息,亦没了生机。 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昭示着,这还是个活人。 “兰哥!”白满儿率先发现宋芷回来,她眼睛在宋芷身后一看,却没看到大夫,惊慌地看向宋芷,大眼睛含了泪,眨巴眨巴,没说话。 “少爷,大夫呢?”秀娘问了出来。 宋芷歉疚地把白满儿搂在怀里:“抱歉,兰哥没用……” 这就是没请来了。 “那些大夫都不肯治,怕自己被感染。” 白满儿早料到这结果,倒也没多意外。但她到底是对宋芷存了一份莫名的信任的,失望却是免不了的。 “没事……”白满儿低声说,“满儿早知道了……” “他们不肯治。” 宋芷摸着她的头发,犹豫了一瞬,便转头对秀娘道:“秀娘,你在这儿看着,我去一趟孟府……” “少爷!”秀娘猛然拉住他的手,“你不能去,你不能去求他!” 宋芷去年为了救她,便搭上了自己去求孟桓,今年为了救白阿朱,又要搭上什么,才能求得孟桓同意呢? “你不能去……少爷。”秀娘哽咽着说。 “什么?”白满儿清细的嗓音突然cha进来。 秀娘一个哆嗦,突然明白过来,她是在拿白阿朱的性命做代价。 宋芷苦笑:“秀娘……你也看到了,满儿不能没有娘。” “……我去求他,他或许会答应的。” 到底会不会呢,宋芷也没有把握。现在的他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孟桓呢? 宋芷闭了闭眼,转头道:“我要回孟府。” 这是在对跟着他的家丁说。 家丁们自然没有不同意,送宋芷来的马车已经回去了,家丁们便租了辆车,带宋芷回了孟府。 当天去,当天便回,宋芷到孟府时,天已经黑了。 一进府,他便请齐诺通告,他要见孟桓。 可齐诺拿眼睛斜睨着他,讽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从前那么受宠呢?” “少爷今夜与含珠小姐一起用饭,此时正在一块儿赏月呢。” 赏月?宋芷抬头,月亮才从东边儿升起来,朦朦胧胧的,乌云笼罩,看起来要下雨,这样的日子,赏什么月? 赏月是假,赏美人是真。 宋芷见过含珠,知道那真是个美人。 “齐诺,”宋芷忽地给他跪下了,眼眶微红,“请你通报一声……我想见少爷。” 齐诺最厌恶他这副模样,哭唧唧的没个男人样,摆手:“少爷说了,不见!” 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余光也没再扫宋芷一下。 齐诺素来厌恶宋芷,此番作态,倒也正常。 “齐诺,齐诺!……”宋芷连声地叫,齐诺却躲什么污秽似地快步走了。 怎么办? 宋芷忽而觉得,齐诺厌恶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软弱无能,出了事除了求孟桓,几乎什么办法也没有。 而孟桓,却也被他气走了。 不行……白姨不能死,宋芷想,否则满儿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少爷!”宋芷大叫起来,一边向含珠的住处跑去,一边呼喊着孟桓。 “少爷!” 宋芷这一闹,以含珠的住处为圆心,周边儿一圈都闹了起来,一大帮丫鬟小厮围过来,试图把宋芷拖走,有个大胆的丫鬟捂住宋芷的嘴。 “宋先生,别叫了!” “少爷同含珠小姐在一块儿呢!” “啊!……你竟然咬我!”那丫鬟尖叫一声,“你区区一个相公,竟然敢咬我!” 只听“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落在了宋芷的左脸上。 小小丫头,估计经常打人嘴巴子,这一巴掌竟然厉害的狠,宋芷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不要脸的相公拖走!” “竟然敢打我……等我告诉小姐,不扒了他的皮!” 此人是含珠身边的大丫鬟,仗着主子的风光水涨船高,这些日子颐指气使惯了,寻常丫鬟小厮,也没有不敢听她的。 “是!绿芙姐姐!” 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制住宋芷,便要把他往外拖。 宋芷一个大男人,力气不小,撞倒了好几个丫鬟。场面混乱不堪。 各种咒骂声,哭声,笑声,响成一团。 “什么人在外面吵吵闹闹?” 宋芷执意要回兴顺胡同,孟桓一时心软答应了,这夜里便无聊得很,偏巧含珠来找他,说肚子里的孩子会动了。 含珠九月怀上的,到如今是第五个月,按时间算算,确实是会动了。 孟桓对这个孩子一直是期待的,趁着无聊,去看孩子。含珠便趁机留他用饭,孟桓也没拒绝。 一来而去,天色已全然黑了。 含珠善解人意,孟桓偶尔同她说说宋芷的事,她竟也会开导孟桓,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得外头吵吵闹闹,孟桓烦了,从屋里走出来,问了一句。 一抬眼,却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被压在地上的宋芷,黑发凌乱,衣冠不整,左脸高高肿起。 “这是在做什么?”孟桓的怒气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他几步冲过去,将宋芷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里,偏头冷冷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 丫鬟们都吓得面色如土,屁股尿流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她们没想到孟桓竟还这样在意宋芷。 “少爷!”宋芷抓住他的衣袖,来不及说别的,只拣重点,“……我有事要求你。” 孟桓皱着眉看了宋芷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是跟白满儿有关的,没答应:“你脸都肿了,我先带你回去擦擦药,旁的事情,明天再说。” “不,少爷!”宋芷从孟桓的怀里挣扎出来,跪在他面前,“我这点儿伤不重要……求您……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眼神那样哀切,恳求,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可这所有都是为了旁人! ……不是为了他。 孟桓的太阳x,ue突了突,一把将宋芷拎起来:“你还嫌在这儿丢人丢得不够么,给我回去!” 第6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0节 他抱起宋芷,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今晚上动手的人,明日一早就去账房那儿领月奉,把卖身契什么都拿上,滚吧。” 第102章 葛屦四 孟桓一张口就要赶人,丫鬟们跪了一片,刚要哭,还没开始求,孟桓已经带着宋芷离开了。 “小姐!”大丫鬟看到含珠从房里出来,她是刚才动手打了宋芷一巴掌的人,按孟桓的意思,明儿一早就要被赶出去了,膝行到含珠面前,拉着她的裙角哭,“小姐,您救救我……奴婢不想被赶出去,不想被赶出去啊!” 虽然为奴为仆并非什么光荣的事,可她也是个苦命人,现下并没有更好的去处,若是被赶出去,只怕要流落街头。 含珠模样秀美灵动,穿一件儿蜜色长袄,腹部高高隆起,她一手扶着朱红色的梁柱,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孟桓离去的方向,神色有种诡异的冷静。 “小姐,奴婢都是为了您啊,奴婢都是为了您才会这样的,您不能不管我。”见含珠无动于衷,大丫鬟有些慌了,拽着含珠的裙角不住地求。 含珠这才垂下眼,轻轻瞟了她一眼,而后艰难地微微俯身,将大丫鬟的手从自己裙角上扒下来。 她握着她的手,柔声说:“别怕,我会去跟少爷说情的。” 来孟府这么久,她隐忍绸缪多时,离间孟桓和宋芷,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早知道孟桓心里有宋芷,只是那书生不知道珍惜,这可便宜了她。 “以后,不要再去招惹那个书生了。”含珠轻轻地说,“你惹不起他。” 孟桓抱着宋芷一路回到他自己的房里,关上门,把宋芷压到门上便亲。 宋芷被吻得七荤八素的,胡乱地勾着孟桓的脖子,等孟桓停下时,发现他已经满脸是泪。 孟桓皱眉,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我又没欺负你,做什么哭成这样?亲也不准亲了?” “……还是说他们把你打疼了?”孟桓一边说,一边一寸寸摸着宋芷的身体,看有没有哪儿受伤。 “没有……”宋芷握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而后靠在孟桓怀里。宋芷忽而觉得自己错了,一直以来对孟桓冷嘲热讽,一旦需要了便又回来求他。 他是如何做到能对孟桓这么无耻的? 不过就仗着他对他好么? 宋芷把脸埋在孟桓肩头,手攥着孟桓的衣襟,想说什么,却觉得现在说出来,都像是在讨好孟桓,让他答应自己的请求,显得虚伪又无耻。 “怎么了?”感受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孟桓摸了摸他的头发,将鬓边散乱的发丝整理好,低声问,“怎么了?还在害怕吗?” “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了。” 肩头突然shi乎乎的,又热热的,孟桓无奈,捏起宋芷的下巴,让他抬头:“你又哭什么?” 没等宋芷开口,孟桓先说了:“如果是想讨好我,求我帮白满儿的事,不行。” 宋芷闻言睫毛颤了颤:“少爷……” 孟桓皱眉,手指用了点力,打量着宋芷,冷笑:“怎么,除了求我帮你,没别的话要说了?” 宋芷想说对不起,可对不起说起来也嫌虚伪敷衍。 孟桓见他沉默,更恼,狠狠把宋芷压在门上,手顺着腰线摸下去,揉捏他的tu,nr_ou_,咬牙:“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嗯?” “你是不是就吃准了我会对你心软?” 身体在孟桓的抚弄下渐渐热了起来,可宋芷咬着牙,低头,表情隐忍:“少爷,白姨……她快不行了。” “您能不能救她一命……” “我……” “你什么?”孟桓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卡在宋芷腿间,“你还有什么筹码能跟我换?” “你能为了别人,一次次来求我,委曲求全地留下,却从不肯只为了我而留下。” “宋子兰,”孟桓扯掉宋芷的腰带,没了腰带的束缚,衣襟散开来,露出大片的胸膛,孟桓低头亲吻,“你口口声声说不爱我,说你只是男宠……你凭什么来求我?” “男宠……”宋芷的手无力地搭在孟桓的肩上,动作欲拒还迎,声音也是断断续续,“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明明就是你,告诉你父亲……我只是你的男宠。” 孟桓动作一顿,咬了宋芷一下,宋芷轻轻抽了一口气。 孟桓低语:“你可真是记仇……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那么说,我原是为了敷衍我爹……” “谁曾想,他竟然跑到这儿来闹。” “说起来,这也还得怪你。”孟桓将宋芷两只手都拉起来,按在门板上,“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让我爹产生怀疑……” “什么?”宋芷在孟桓的动作下,难耐地蹙起眉,没听懂孟桓最后一句话,“什么我自作主张?” 孟桓稳住他的唇,喘着粗气问:“不承认吗,还是你自己都忘了?” 手在敏感的皮肤上游离,宋芷很快就忘了刚才的话,迷迷糊糊地被孟桓压在门上,做了一次。 等一切结束,孟桓把他抱到床上,宋芷有些累了,该做的正事才回到脑海里。 “少爷,”宋芷搂着他的脖子,呼吸喷在孟桓的脖颈上,“只这一次了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只这一次……求你救救白姨。” “她以往待我很好,如今她出了事,我不能不管。” 孟桓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宋芷的头发,就是不肯松口,宋芷追得急了,他就亲宋芷一下:“那丫头对你有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少爷你胡说什么呢?”宋芷说,“满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同我的妹妹,你别往歪处想。” 孟桓捏着宋芷的鼻子,这样生动又亲昵的宋芷,他许久没见过了,虽然明知宋芷是在讨好他,孟桓还是忍不住心软。 “算败给你了……” “明儿一早我就派人过去,行了吧?” 宋芷眼睛一亮,抱着孟桓的脖子亲他,末了小声说:“少爷,谢谢你。” 孟桓抚着他的背脊:“叫我什么?” 宋芷顿了一下,才说:“征南,谢谢你。” 孟桓把人圈到怀里,低声说:“我不是早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么?” “子兰,无论你此刻是真心,还是只是为了求我,都无所谓。” “……我只盼你能心甘情愿地留下,别走。” 孟桓轻轻吻他的眉心:“别总想着走,也别再跟我怄气,我爹都走了那么久了……” “我现在苦练武艺,以后他再来,我也不怕他。我打赢他,他就不会再伤害你跟秀娘了,好不好?” 宋芷闭着眼睛,夜晚安详又美好,孟桓听着宋芷的呼吸声,只觉得这人似是说了句“嗯”,又像是没有。 似是而非。 孟桓恼了,用力把胳膊收紧:“就算你要离开,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留下你。” 宋芷用发顶蹭了蹭孟桓的下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实实在在让孟桓心里陡然升起的y翳散了些。 怀里的人蜷缩得像猫,对这个世界不解、无助又茫然。 他温柔又绝情。 看似脆弱却倔强。 第二日一早,孟桓从宋芷这儿了解了白阿朱的情形,派人请了一个研究过肺痨的胡医师来,几人乘着马车,赶往兴顺胡同。而孟桓天没亮就去上朝了。 宋芷赶到兴顺胡同的时候,却见白满儿家门口围了几个高大的蒙古人,他慌张地从马车上冲下来。 “你们是谁?都在这儿干什么?” 宋芷一边挤进人群,到门口去,口里一边呼喝。 “都让开!” 那几个蒙古人见宋芷坐一辆高大的马车来,非富即贵,可到底是个汉人,嗤道:“你这秀才,来这儿做什么?” “莫非跟这屋里的丫头有什么关系?” 见那大块头要动手,家丁们立即护过来。 “这是哪家的奴才,也敢动我们家少爷的人?” “你们家少爷?”为首的一个蒙古人道,“你们家少爷是谁?” “此处便劳烦你们了!”宋芷一边对家丁们说,一边带着胡大夫想进屋去。 宋芷敲了敲门:“秀娘!满儿!我回来了!” 没等宋芷喊第二遍,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兰哥!”白满儿叫了一声,只是神情看上去不对,有些呆滞。 门口那几个蒙古人见了,当即要冲过来,被孟府的家丁们拦住了。白满儿木然地看了他们一眼,竟没害怕,反带着怨恨。 “满儿,你怎么了?”宋芷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是不是……白姨出什么事了?” 白满儿脸上全是泪痕,可眼睛里却没再流泪,她抬起头,看着宋芷,没等开口,胡大夫已经察觉到不对,急匆匆地赶进去。 “满儿!”宋芷抓着白满儿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白满儿木木地,也不答,突然就开始哭。 宋芷心急如焚,大步流星地冲进里屋。 里头,胡大夫正好抬起头来,一脸沉痛地看着宋芷。 秀娘跪坐在一旁,望着白阿朱灰败的脸颊,神情恍惚。 宋芷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白阿朱……没了? 从昨夜到现在都y沉的天气,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宋芷的嗓子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发不出声音,好半晌,他才张口: “秀娘……”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难听,“白姨她……” “宋先生,”秀娘没说话,还是胡大夫开了口,“请节哀。” 宋芷的脑子“轰!”的一声,脚下一个趔趄,胡大夫连忙上来搀住他。 “先生小心。”胡大夫说。 这时候白满儿也走了进来,眼神依旧是麻木的。 “满儿,你告诉我……”宋芷问她,“昨儿个白姨还……” 还能说话,还能生气,怎么今儿个就……没了? “都是因为他们!”白满儿倏然抬手,指向门外,“都是他们!……把我娘亲气的!” “那群蒙古人,自以为高贵,便不把我们汉人放在眼里,污言秽语,肆意谩骂!” 白满儿气得浑身发抖,瞪着门外的方向,那双原本纯真无邪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一更 第103章 葛屦五 “什么?”宋芷问,“满儿,你说清楚,他们把白姨怎么了?” 白满儿冷笑:“今晨天刚亮,那群人便来我家门口闹,非说我娘亲害了痨病,坏他们这儿的风水,要赶我们走……” 白满儿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扑到宋芷的怀里,埋头: “娘亲不过是生了病……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秀娘却比白满儿看得多,她许是已伤痛过了,此刻脸上竟一滴泪都没有,以近乎冷酷的声音说:“少爷,他们要的其实是满儿。” “因了满儿昨日上街去买药,无意冲撞了他们,便要满儿嫁去为妾。” “今晨来闹……明面上说是因阿朱的病,实际却是为满儿。” 十年来,秀娘见惯了生离死别,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麻木了,面对着白阿朱的尸体,竟丝毫哭不出来。 她只觉得恨。 为什么? 只因为他们是汉人,便该这样被肆意侮辱,被践踏么? 门外的人还在吼,诸如“此等贱民,害了痨病,还不滚出城去等死?”,“区区汉人女子,大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之类,一句句不堪入耳。 生为汉人,便活该受此羞辱吗? 这等蛮夷、不开化的野蛮部族,不懂天理伦常,没有礼义廉耻,只凭武力,便能大肆欺压他们。 宋芷握了拳,一转身冲了出去,打开门,门外,孟府的家丁与那几个蒙古人打得不可开交。 宋芷眼眶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没有秀娘那么坚强,纵然这十年他与秀娘的经历相同,可他还没能适应,到底无法忍受。 这些人嘴里骂的话还在继续。 宋芷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发热,不知道怎么想的,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也加入了混战。 或许人到了那地步,都要靠武力来发泄情绪。 只是宋芷的武艺学得实在差强人意,没两下就被人放倒了,他捂着腹部,那里被一人坚硬的拳打得一阵绞痛,宋芷疼得直冒冷汗,往前一扑,抱住那人的腿。 那人正与孟府一名家丁交手,倏然被抱住了腿,要踢出去的一脚没有成功,当即就被家丁一拳打在脸上,他痛得哇哇大叫,扛着家丁的拳头,猛力甩着腿,见没能把宋芷甩开,又用另一只脚踢宋芷的脑袋。 “放开你爷爷的脚,贱民!” 他一脚踹在宋芷脑门儿上,踹得宋芷一阵晕乎,又一脚踹中宋芷的鼻子,顿时两条鼻血流下来。 “狗奴才!”那家丁见宋芷被打,慌了,“谁允许你动我们家少爷的人!” 一个横踢过来,扫中那人的脑袋。 这人登时脑子一懵,身子一个趔趄,家丁趁机再补两脚,将他彻底解决,这才把宋芷拉起来。 “先生,你如何了?” 宋芷用袖子擦了擦鼻血,有些恍惚,摇摇头:“我没事。” 宋芷扒开他扶着自己的手,靠墙站着,面无表情地说:“你去吧,不用管我。” 家丁担忧地看着他,觉得宋芷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宋芷自嘲地笑了一下:“少爷若是怪罪下来,我替你们担着,不会让他罚你们的。” 那家丁略略一喜,点头:“谢先生体谅!” 这些人如何护着他,不都是听孟桓的意思么,若是没有孟桓,谁又会在乎他的死活,谁又会理会他有没有受伤? 世祖将天下人分为四等,南人居末等。 将天下职业分十等,读书人第九。 他区区一个南人,一介书生,是贱民中的贱民。 混战仍在继续。 宋芷觉得无力。 第7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1节 “住手。”他说。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 “住手!”宋芷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这一句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宋芷头被踢得有些晕,这一声喊出来,更晕。 但总算有人停下来看他。 “……别打了。”宋芷咬着牙,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孟府来的人自然听宋芷的,他们本就占了上风,住了手。 而那群蒙古人见敌人都停了手,也停下手,看着宋芷冷笑:“怎么,这位漂亮的相公,有何话要说?” 宋芷相貌昳丽,又听家丁说他是少爷的人,这些蒙古人自然而然,就将宋芷看做了谁家少爷的男宠。 宋芷竟没反驳,目光缓缓扫过这几名蒙古人,把他们的相貌一一记下,才道:“知道谁是哈济尔么?” 刚才两群人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都觉得自家主子身份了不得,根本连对方来路也没问。 听得哈济尔,那几人的面色微变,虽然自家主子不怕,但也不好太过得罪。 宋芷指了指自己额头的红肿,还有鼻子下未干的血迹,继续说:“你们今天打了我,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如果识相的,就赶紧滚,我不向他提你们。” 这些人原是打着自家主子的名头狐假虎威,为了一个丫头片子闹到主子那儿去,还得罪了哈济尔,显然,要糟。 几人略有些犹豫,对视一眼,哈济尔他们是确实不想招惹的,但眼前的人与哈济尔又有什么关系,却不清楚了。 从不知道哈济尔还好这口啊? 白阿朱已死,宋芷只想赶紧料理完这里的事离开,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还不走?”宋芷说,“还打着满儿的主意?” “满儿是我的妹妹,你们,”宋芷指了指几个蒙古人,“谁敢动她一个手指头,我就让哈济尔杀了谁。” 宋芷素来是个良善温柔的人,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会借谁的威势,狐假虎威。 “小子,你真把自己当个货色了?”有个人嘲讽,“像你这样的男宠……”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一个孟府的家丁一脚踹在肚子上,惨叫一声,往后仰倒在了地上。 “我家少爷的人,岂是尔等能辱骂的?” “还不快滚?!” “你们嚣张什么?一个男宠,还是个汉人,也值得你们这样护着?”有人反唇相讥。 宋芷打发了个人:“现在回孟府去,少爷想来已经下朝了……去同少爷说说这里的事,问问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昨夜,孟府里的丫鬟只因动手打了宋芷一巴掌,今天一早就被赶了出去,这些,家丁们可清楚着呢,自然知道宋芷于孟桓有多紧要,立即得了令要回孟府。 万一让宋芷在这儿出了事,他们这些人,可担不起责。 “等等!”蒙古人里突然叫道,他憋屈得很,眼睛喷火似地瞪着宋芷,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不免怂了,“……走就走!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值当什么?” 说完一挥手。 “我们走!” 一群人灰溜溜地走了。 宋芷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刚才要离开的人叫回来。 他心里其实很没底,孟桓今天答应帮他,已是很不情愿,再麻烦他,孟桓未必会同意。 白阿朱已死,接下来要处理的便是她的后事。 白阿朱姓白,自然得由白家人来处理。宋芷便派了人去白仲甫家通知。 就算为了不被戳脊梁骨,白仲甫一个好附庸风雅的人,丧事还是会为白阿朱办的。 只是,白满儿却不能被他们家带走。 宋芷还清楚地记得至元十八年,白重六逝世后,白仲甫对白满儿抱着怎样的想法,如今白满儿又长开了一些,比前几年更漂亮了,白仲甫更加不会放过她。 白仲甫家离兴顺胡同,不算远,也不算近,一个来回也得要两个时辰。 白仲甫听闻弟妹也没了,不由得一个兴奋,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跟着那家丁一块儿到了兴顺胡同来,还没进屋就假模假样地哭,掉了几滴眼泪。 末了便抱着白满儿哭:“是伯伯没照顾好你,没照顾好弟妹!” “日后伯父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以告慰弟弟和弟妹的在天之灵啊!” 原本白仲甫是白满儿现如今最亲的亲人,他若要带白满儿走,宋芷身为一个外人,是不便阻拦的。但这样看着白满儿,羊入虎口,宋芷是做不到的。 白满儿一边努力挣脱着白仲甫的怀抱,一边转头看着宋芷,眼里都是哀切和恳求。 那时候满儿才十余岁,一个美人胚子,白仲甫便想把她卖出去,如今长开了,更好卖个好价钱。 “兰哥……”白满儿哀哀地叫。 “满儿!”白仲甫把她的脸掰过去,“大伯在这儿,以后有大伯,大伯会好好待你的!” 声泪俱下,神色动容,几乎能以假乱真了。 但他愈是这样,白满儿便愈加害怕。 “你……你放开我,大伯!” 白仲甫眼里闪过不悦,这丫头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大堆银子呀,这么水灵一张脸,价格抬高一点,能卖个几十两呢。 “满儿,我是你大伯,我能害你么?”白仲甫循循善诱,“你兰哥再好,那也姓宋,大伯才是姓白的。” 白仲甫哄了几句,上回就是宋芷坏了他的事,因此这一回,白仲甫格外防他。 “宋子兰,你一个外男,到他们孤儿寡母家里来做什么?” “莫不是心怀不轨?” 不管做什么,先安一个罪名。 宋芷却不恼,对白满儿招招手,说:“满儿,过来。” 白满儿立即挣脱白仲甫的手,要往他这边跑,白仲甫要抓,宋芷已经拉住了白满儿,将她带到怀里。 白满儿已经没了娘亲,宋芷不能再让她落到白仲甫的手里。 “白伯父,”宋芷护着白满儿,叫了一声,“满儿是我干妹妹,白姨临死前,将她托付给我。” “您要强行把她带走,岂不是违背了白姨的遗志么?” 白仲甫皱眉:“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再说你就算是她干哥哥,还能不让我带她回本家不成?” 这时候,秀娘却走了过来,将白满儿拉到怀里,摸摸她乌黑柔软的发,说:“可姑娘大了,总要嫁人的。” “阿朱临死前,已经跟我谈好了她与少爷的亲事,满儿已经是我们家少爷的人了。” 第104章 葛屦六 秀娘这话一出,不说白仲甫惊了,连宋芷和白满儿都惊了。 宋芷一时间拿不准,秀娘这话是真是假,是为了欺瞒白仲甫,还是白阿朱真的这样说过。 若仅仅是为了骗过白仲甫……未免对满儿声名不好。 这话无论是真是假,白满儿都顶了个跟宋芷的婚约,无法他嫁了。 但面对着白仲甫,宋芷又无法反驳。 白满儿却是惊喜,猛然抬头看向宋芷,她真的……可以嫁给她的兰哥了吗? “胡说八道!”白仲甫好好的算盘,突然被一纸婚约给坏了,他出离地愤怒了,“我们白家的女儿自由我们白家做主,仅凭你三言两语,就想坏了满儿一生么?” 秀娘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一只银镯子:“这是阿朱临死前给我的信物,说是她出嫁时的彩礼,如今送予女儿。” 这镯子白仲甫看着眼熟,却不能分辨是不是当年的彩礼,但此时,管它是不是,都不是! “一派胡言乱语!什么彩礼,弟弟成亲时,根本没有这件彩礼!”白仲甫一边骂,一边就要冲上来夺。 “白伯父!”宋芷忽地上前一步,将秀娘挡在身后,“白姨既将满儿许给了我,宋芷虽无权无势,也不会任人欺凌我的妻子。” 宋芷从秀娘手上取过那只镯子,道:“信物在此,你还想抵赖吗?” “你想毁婚吗,白伯父?” 白仲甫气得两眼大睁,可秀娘和宋芷都是嘴皮子厉害的,一唱一和,他根本不知如何反驳,手指着宋芷:“你……你个破落户,一介穷书生,如何能配得上我们满儿?” “满儿!”白仲甫大喝一声,瞪着她,“你说,你是要跟伯父回去,还是跟着宋芷?!” 宋芷唇一弯,白仲甫这么问,答案根本毋庸置疑。 果然,白满儿缩在秀娘怀里,怯怯地看着白仲甫,道:“满儿、满儿的娘亲,将满儿许给了兰哥,那满儿就是兰哥的人了……大伯一片好心,满儿心领了。” 白仲甫说不过,就想动手,但他再横,能横得过孟府的家仆?还没动手就被按到了地上。 宋芷冷眼看着他:“白伯父,白姨刚走,她的丧事,还需要你c,ao持,你可得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要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那伯父的妻子,后半生可没了着落。” “满儿已经许给我宋家,不久后我便会迎娶满儿入门,再与你白家没有关系,你少cha手她的事。” 白仲甫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坚硬的地板,这姿势屈辱之极,他怒不敢言,只拿眼睛死死瞪着宋芷。 “宋芷!……你以为你攀上了个大官,你就了不起了么?到底还是个贱民!你、你得意什么?” 宋芷今日接二连三地被人指着鼻子骂贱民,这感觉不新奇了,但骂他的人也是个汉人,这就比较新奇。 宋芷笑了:“伯父若也能攀上谁,便去攀去,攀上了,宋芷也敬你有能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是贱民,伯父怎么还自以为高人一等呢?” “你这泼皮破落户!” “小杂/种!” 白仲甫打不过,说不过,只好骂,各种难听的字眼,都往宋芷头上套。 秀娘哪能容许他这样侮辱自己的少爷?走上去,一脚踩在白仲甫脑袋上,冷笑道:“白大哥还是省点儿力气,莫非你这舌头,也不想要了?” 这威胁可是实打实的,面对着身边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仆,白仲甫丝毫不怀疑,再骂下去,他的舌头就要跟嘴巴分家,憋得脸通红,才把未出口的脏字吞回去。 宋芷见他安分了,才道:“伯父,天色不早,还是早去早回吧,白姨的丧事,劳你多费心了。” 宋芷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子,扔到他脑袋旁边:“费用,不劳你挂心,我出。” “就当是为了满儿。” 此情此景,忽地教宋芷想起四年前的秋天,绰漫弄脏了他的画,孟桓将银子丢到他脚边,说是赏他的场景。 见了银子,白仲甫脸色稍霁,赶紧伸手把银子抓到手里,紧紧握着。 “放开他吧。”宋芷对家仆们说。 白仲甫重获自由,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发现不少,眼里有几分喜色,再抬头看向宋芷时,便不那么嫌恶了,反带了几分讨好。 “弟妹的丧事,是我白家的家事,我白家自会处理。” 说完警惕地打量了一下身旁的身强力壮的家仆,眼珠子一转,猫着腰,把银子踹到怀里,快步跑出去了。 白仲甫一走,这屋里顿时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宋芷把那镯子还给满儿,问秀娘:“白姨真的同秀娘定了婚约?” 秀娘怀里抱着满儿:“少爷不愿娶满儿么?” 这时候满儿开口了:“这镯子,是娘亲时常随身带着的,很少取下来。” 满儿心里有宋芷,这是秀娘和白阿朱都心知肚明的,但宋芷对白满儿无意,这也是两人心知肚明的。 因此白阿朱临死前,确实把白满儿托付给了秀娘和宋芷,信物也是她给秀娘的,却不是订立婚约。 而仅仅是让秀娘把白满儿养在身边,当个贴身服侍的丫头也好,若是宋芷看得上眼,收做一房小妾,便是感激不尽。 这几年,白阿朱看着宋芷家境况渐好,她素来崇敬有才学的人,知道宋芷这是要发迹了。满儿今后无依无靠,白仲甫那头是决计信不过的,便只好托付过了宋芷。 白满儿眼带期许地看着宋芷,女孩儿家的心事,遮遮掩掩,但到底瞒不过大人,可她是个通透的姑娘,一看宋芷表情,就知道宋芷不愿娶她,当即红了眼眶:“兰哥,我……” “满儿,”宋芷连忙说,“这婚约不作数,日后你想嫁谁就嫁谁,兰哥绝不会怠慢你的婚事的。” 若没有孟桓那一头,宋芷或许真地会娶了白满儿。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满儿孤苦无依,娶了她,也算是照料她,谁也不亏什么。 “兰哥……满儿就想跟着你……” “不想嫁给别人,兰哥若是不喜欢满儿,满儿跟着你做个丫头,也是可以的。” 宋芷眉头微蹙。 家丁们丫鬟们是知道宋芷和孟桓的关系的,眼见宋芷突然跟别人有了婚约,吃惊归吃惊,心里也清楚这婚约是不可能作数的。以自家少爷的性子……哪可能让宋芷娶别人? 但看满儿着实可怜,也没出声。他们只望宋芷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惹事。 秀娘却说话了:“少爷,满儿的婚事,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等丧事c,ao办完。” 宋芷无奈,看着白满儿泪汪汪的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着实不忍,只得点了头。 当天,宋芷便在兴顺胡同住下了,派了一名下人回太平坊报告这里的情形,胡大夫也一同回去了。 晚上,白满儿同秀娘睡在一处。 翌日,白仲甫带了族人,来将白阿朱的尸首迎回去,白满儿随着去了。 宋芷担她受欺负,作为白满儿的夫家,跟着一起去了。 孟府的人来催过几次,都被宋芷挡了回去。 等白满儿守完灵,白阿朱入土,丧事彻底办完,已过了不少日子,到了三月。 宋芷才带着秀娘以及白满儿,一起回了孟府。 这一来回,日子久不说,还带了个未婚妻回来,因此宋芷见孟桓上朝未归,便先去他书房门口,跪着请罪去了。 阳春三月,孟府里各式的花都开了,梨花、桃花、海棠,枝头有黄莺、喜鹊儿,一声接着一声,花下有彩蝶,有蜜蜂,高高低低地飞。 白满儿这些日子心里头郁郁,哭得天昏地暗,前几天就病倒了,此刻正在客房里睡着。秀娘在照顾她。 春光无限好。 宋芷跪得久了,膝盖有些疼,觉着自己好像越来越不禁跪了。 含珠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来劝过他几次,宋芷没理会,也不想跟她接触。 含珠一边叹气,一边无可奈何,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由丫鬟搀着走了。 搀着她的,是那日打了宋芷一巴掌的大丫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没被赶出去。 但经了那一次,那丫头也算长了记性,不敢随意冲撞宋芷了。 孟桓下朝后,才到孟府,便听说宋芷回来了,正跪在书房前请罪呢。 这些日子兴顺胡同那边的事,事无巨细,孟桓全都知晓。 因此在齐诺问,要不要去书房时,他摆了摆手,说:“去含珠那儿吧。” 含珠大着肚子,再要伺候孟桓做什么,都十分不便了,但孟桓来时,她还是亲自为孟桓沏茶。 孟桓便扶着她的腰身,让她坐下:“身子重了,便自己注意些,这些下人能做的,便让下人去做。” 含珠柔柔地笑:“少爷体恤,只是这整日无所事事,少爷忙于公务,偶尔才来一次,我总得找点儿事情做。” 她打量着孟桓的神色,柔声问:“少爷,可是今日朝中有什么事么?” “公务虽然重要,少爷可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第7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2节 孟桓很少同含珠说朝中事务,闻言笑道:“还是你体贴。” 日头渐渐大了,正午时,有些热。 孟桓在含珠那儿用完饭出来,听人说宋芷还跪在那儿。 外加一个莲儿,也跪着。 莲儿劝不动宋芷,只好陪着他跪。 跪得久了,宋芷有些头晕眼花,加上没吃饭,饿得慌,两腿的麻木却让他连饿也感觉不到了。 宋芷低着头,忽地眼前阳光暗了一块儿,一个y影罩过来,金银线勾着云纹的靴子出现在跟前。 宋芷愣了愣,恍惚地抬起头,看到孟桓削尖的下巴,微抿的唇角,以及琥珀色的眸子里,深不见底的寒潭。 “……少爷,”宋芷张了张嘴,“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27号的更新 第105章 葛屦七 宋芷的声音有些哑。 至于他眼里的神色,孟桓没有细看。 孟桓负着手,居高临下地问:“跪在这儿做什么?” “想求我收留你那未婚妻?” “或者再替你们张罗一下婚事?” 带着嘲讽的语气,冷进人的骨子里。 宋芷动了动唇,看着孟桓的脸,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自知无耻,宋芷闭上眼,头伏下去,额头触地:“宋芷不敢。” “宋芷是少爷的人,未婚妻只是权宜之计,请少爷明察。” 孟桓轻嗤一声,声音凉凉的:“你还知道是我的人?你以那丫头夫家的身份去白家的时候,有没有记着,你是我的人?嗯?” 以往宋芷总喜欢哭,喜欢流泪,然而近些日子的事,让宋芷此刻,没有像以往一样流泪。 “请少爷责罚。”宋芷只是说。 孟桓冷笑,蹲下身。 “抬头。”孟桓说。 宋芷依言抬起头。 “睁眼,看着我。” 孟桓略显粗糙的手指抚过宋芷脸上白皙的皮肤,而后下滑,捏住那细嫩又脆弱的颈部。 用力。 宋芷眉头皱了一下,神情痛苦,带着惧意,却没有躲,也没有挣扎。 “出去几天,不仅冒出来一个未婚妻,还敢把人带回来。”孟桓脸上含着笑,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宋子兰……” 孟桓手上的力道愈来愈大,宋芷的脸也越来越红,呼吸困难,疼痛。 “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吃惊了。” 见宋芷眼神涣散,身体都有些软了,莲儿害怕起来,真怕孟桓失手把宋芷杀了,连忙在一旁磕头,磕了一地的血:“少爷,求您饶了先生吧!先生、先生只是太善良,他绝不是有意要背叛您的!少爷!求您……求您……” “滚!”孟桓一巴掌将她扇到了一边,“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了?” 莲儿不说话还好,她越是着急地求,反而教孟桓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情形,宋芷和莲儿之间如何亲密无间,顿时更恼。 “这么害怕他死,你是不是……也对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孟桓轻轻问。 语气虽轻,却教人不寒而栗。 莲儿手撑着地,惊慌地退了一步,又很快往前爬,一面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面求饶:“绝对没有!少爷!绝对没有……我、我对先生,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少爷!您误会我,也不能误会先生啊……先生对您,绝无二心的!” “绝无二心?”孟桓讽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莲儿还想说,孟桓摆手:“想活命,就给我滚下去!” 莲儿正想滚,孟桓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慢着,不用滚了。” “你留在这里,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孟桓唇边勾起一个渗人的弧度。 孟桓松开手,将宋芷从窒息中解放出来,宋芷浑身无力,正要跌倒,孟桓却把他接到了怀里,低语道:“你不是对外宣称是那丫头的夫家么,今天我便让人看看,你到底是谁的人。” 宋芷混混沌沌中听到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的意味,便觉得胸前一凉。 “嘶啦!”一声,孟桓当众撕开了他的衣衫。 宋芷心底一惊,抬眼看向孟桓,却见孟桓眼底都是一片可怖的沉冷寒意,与疯狂。 “少爷……”宋芷用受伤的咽喉,勉强发出了两个音节,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着。 孟桓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冷笑:“怎么,害怕了?” “征南……”感受着身体上游离的手,宋芷彻底慌了,虽然是个男宠,可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承欢……这等事,若真发生了,他宋芷,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别、别在这里……” “我错了,我……我只当满儿是我妹妹,绝没有别的想法……” 宋芷不敢反抗,只敢求饶,因为他知道,挣扎只会进一步激发孟桓的怒气。 莲儿抖得像筛糠,看是不敢看的,可也不敢走。 “抬头!”孟桓的声音突然炸响,“我刚才说了什么,让你看着!那你就抬头,睁眼,给我看好了!不许闭眼!” 莲儿声音也在打颤儿:“少爷,您如何羞辱莲儿都可以,可您不能这样对先生,先生他……” “闭嘴!”这一声却来自宋芷。 “先、先生……?”莲儿吓了一跳。 宋芷的身体也在发抖,孟桓的吻已经落到了他胸前,他努力平息着恐惧,探手,勾住孟桓的脖子。 多可笑,即便到了这地步,他还是只能把自己送上去,求他给自己留一点颜面。 “征南……”宋芷低头,吻孟桓的鬓角,“你难道想……让别人也看见我吗?” 这话说起来很羞耻,但在此刻,却很管用。 宋芷知道,孟桓对他的占有欲有多强,一时气昏了头,做这种荒唐事,但占有欲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孟桓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一把将宋芷抱起来,没去卧房,而是就近去了书房。 宋芷勾着孟桓的脖子,心底暗舒一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是第二关…… 第二关就不那么好过了,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 宋芷离开多日,这些日子孟桓都憋着呢,此时加了惩罚的意味,孟桓就更加无所顾忌,把宋芷翻来覆去地折腾,动作粗暴又猛烈。因为是书房,总不如床那么舒服。 等孟桓把宋芷从书房抱出来时,他已经晕了过去,软绵绵地在孟桓怀里,身上盖了孟桓的外袍。 宋芷三天没下来床,一直在孟桓的卧房里睡着,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 孟桓夜里并不跟他一起睡,要么在书房,要么在外间的软榻上将就着过一晚。 他很少来见宋芷。 宋芷知道孟桓还在生气,便想了一切办法来讨好他,这次不仅仅是为白满儿了。 而是经过白阿朱一事,宋芷忽地想明白了一些事。 无关乎权势。 权势确实重要,它可以救人性命,可以买到他人的尊敬。可那些于宋芷,都不重要。 宋芷只是突然明白了,他除了孟桓给予他的那点爱,一无所有。 若想保护秀娘,保护白满儿,那最好哄得孟桓开心一点。 不过,这也是次要的。 最最关键的是,宋芷明白了,孟桓待他的好。 无论孟桓如何气他也好,罚他也好,可孟桓从没想要伤他,更遑论伤及他的性命。 孟桓待他的真心,无论有多少,总有那么一点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至于含珠和她肚子里那个孩子,宋芷不想理会。 他不求与孟桓有什么天长地久,从来都不求。 孟桓待他好,他便待孟桓好。 这无关乎爱。 宋芷试着说服自己,他不爱孟桓。 他一个贱民,秀娘是,白满儿是,白阿朱是……这世间还有成千上万的贱民,都在遭受着欺压、□□,他们的生存,每一天都在被鄙薄,被厌弃。 因此他没有资格爱孟桓。 午饭时间,莲儿经过前两日的事,已经不被允许再来服侍宋芷,换了之前照顾过宋芷的锦明。 锦明把颇为丰盛的饭菜搁在桌上,掀开珠帘走进来,问:“先生,用饭了。” 宋芷回头冲她笑了笑,想通了之后,宋芷吃得好,睡得好,虽然被孟桓冷着,气色却好了许多,这一笑,便叫锦明红了脸,连忙垂下眼,总算懂了孟桓为何如此宠他。 “多谢,我这就来。” 三月,宋芷只穿了件薄薄的外袍,一边吃着菜,一边装死不经意地问:“少爷呢?” 这几日,自从宋芷能下床了,就总时不时地问起孟桓。 锦明原先对宋芷有些厌恶,但朝夕相处间,被美色俘获,心向着宋芷,闻言顿了一下,答:“少爷在书房呢。” 宋芷却笑了笑,说:“他在含珠小姐那儿吧?” “含珠小姐最近如何了?” 锦明见瞒不过宋芷,只好承认,说:“大夫说,胎象稳定,只是胎动得厉害,含珠小姐身子骨弱,有些熬不住。” 含珠是去年九月怀上的,到现在有六七个月的身子了,再有三四个月,就要生了。 孟桓对含珠肚子里的孩子,也愈发关切,基本隔三差五都要去看看。连带着对含珠也更好了。 宋芷说实话,不吃味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孟桓有了这第一个孩子,还会有第二个,有了这第一房小妾,会有第二房,还会有正妻。 吃味归吃味,可宋芷打心底里,是愿意看见这一切的。 因为孟桓原本就该如此,有贤惠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儿女。 宋芷想着,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孟桓的第一个孩子了。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是长得更像含珠,还是更像少爷?” 可这在锦明眼里看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先生一定在不高兴了。 唉。 “先生。”锦明开口,刚想安慰,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 是孟桓。 在含珠那儿用了饭,孩子他是喜欢的,但含珠那不动声色的刻意讨好,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总觉得厌烦。 与之相对,宋芷除了有求于他,为了救这个救那个,旁的时候总对他不假辞色。 孟桓想,自己可不是犯贱呢嘛? 宋芷把满腔的柔情都给了旁人,就不分他一点。 气是真的气,恨也是真的恨。 可听闻宋芷这几日,总是时不时地问起他,孟桓一边觉着,宋芷又是想求他收留白满儿了,一边又忍不住想,万一、万一宋芷有那么一分真心,是真觉得自己错了,真的想见他呢? 才走进屋,听到宋芷在问孩子的事。孟桓于此事,一直是愧对宋芷的。 可听宋芷的意思,竟没有不高兴? “少爷。”锦明率先屈膝行礼。 孟桓摆手,让她出去。 宋芷还稳稳当当地坐着,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是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和欢喜。 “你回来了。”宋芷说。 作者有话要说: 补27号第二更 第106章 葛屦八 这跟他前阵子谨守“男宠”本分时的作风可不一样。 孟桓有些好奇,但气是还没消的,冷起脸:“我回我自己的房,有问题吗?” 宋芷也不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少爷坐么?” 态度自然又亲昵。 孟桓不知道他这是玩的哪一出,讽道:“你之前不是很守礼么?怎么今个儿这么不知礼数了?” 宋芷把筷子搁下,玉箸在白瓷盘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孟桓以为宋芷忍不住要发脾气了,谁知他只是把手拿到膝盖上揉了揉,道:“膝盖疼,不想行礼。” 又说:“你若是想让我行礼,那也可以。” 宋芷说完,便扶着桌子站起来,弯下腰去,向孟桓行了一个揖礼:“少爷拜揖。” 那日跪得久了,之后又被孟桓折腾了半天,腿磕在书桌上,宋芷的膝盖这几日便一直有些疼。 孟桓冷眼打量他,但宋芷神色平静,眼里甚至带了一点笑意,让孟桓看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没有让他起身。 时间一长,宋芷就有些受不住了,眉心微蹙着,显然膝盖疼得厉害。 可孟桓没发话,宋芷也不开口。 这倔劲儿倒与之前一模一样。 “算了,你坐吧。”半晌,孟桓说。 宋芷微笑:“谢少爷。” 第7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3节 孟桓皱眉,怎么又这么客气了? 他没说出口,但宋芷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方才是你说我不知礼数的。” 孟桓:“……” 可真是把他拿捏得很准。 孟桓嘴角抽了抽,宋芷一闹腾,想发的脾气就发不出来了:“行了,不用那些虚礼。” 宋芷这才笑了,重新坐下,慢慢悠悠地继续吃着饭。 孟桓就坐在一旁,看他吃。 宋芷吃饭也比旁人优雅,看着便赏心悦目。 等终于吃完,宋芷放下筷子,让锦明来把东西撤走。 吃得比往日多,看起来胃口还很好,孟桓看着宋芷似乎比之前圆了一点的脸,有些哭笑不得。 他怎么没有一点自己在生气的自觉? 亏自己吃不好,睡不好。 天天还得上朝。 宋芷抬头看了孟桓一眼,突然又把锦明叫进来:“你去厨房拿几个煮熟的ji蛋来。” 锦明不明所以,孟桓也不明所以。 “是。”锦明去了。 孟桓狐疑地打量着宋芷。 宋芷却突然站起身,走到孟桓身前,然后倾身—— 坐到了孟桓腿上。 孟桓:“做什么?” 看起来是要用美人计,还很拙劣的那种。 他可不吃那套。 宋芷笑了笑,勾着孟桓的脖子,粉色润泽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语动听得让孟桓心颤: “我是你的,不会有别人。” “这辈子都不会有别人的。” 这是在解释跟白满儿的事情。 孟桓皱眉:“你以为你这么说了,我就会信么?” 宋芷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为难,低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先说好,满儿不能回白家去。” 孟桓被他气笑了:“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这时候,锦明突然来了。 她一打眼,看到两人姿势暧昧,刚想退出去,被宋芷叫住:“无妨,进来吧。” 锦明垂着眸,一个眼神也不敢乱飞,把ji蛋放下,福了福身,逃也似地出去了。 刚煮熟的ji蛋,滚烫,宋芷碰了碰,被烫到手,他把手指含到嘴里缓了缓,又给ji蛋吹气,等ji蛋稍凉一些后,才小心地剥开壳。 将剥好后的ji蛋用纱布包了,对孟桓说:“闭眼。” 孟桓:“做什么?” 宋芷直接伸手把他的眼皮扒下来:“让你闭眼。” 孟桓:“……” 紧接着,热热的,有些发烫的ji蛋,隔着纱布,敷到了他眼周。 宋芷的声音很近,呼吸扑到他脸上:“用ji蛋敷,能除黑眼圈。” “你最近很累么?眼下都黑了一圈。” “是公务忙,还是因为我?” 孟桓口不对心:“公务忙。” 宋芷一边给孟桓敷眼睛,一边低头,在孟桓有些微胡茬儿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公务忙也得注意休息,你又不是铁人……” 宋芷絮絮叨叨地说着。 “朝中又不止你一个人,犯得着那么拼命?” 宋芷从没同他说过这些,等宋芷敷完,孟桓扒开他的手:“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想让白满儿留在孟府,是不可能的。莫非你还真想履行那个狗屁婚约?” 宋芷手腕一翻,从孟桓握得并不紧的手中脱离出来,将ji蛋放到桌上,细长的手指从孟桓手腕摸上去,一点点向上,摸到孟桓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这可真是个妖ji,ng。孟桓想,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得他心猿意马。 宋芷弯唇,贴到孟桓的耳边,声若玉石,绝口不提白满儿的事。 “我在讨好你呀,征南,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孟桓呼吸微窒。 宋芷却突然笑着从孟桓怀里出去了。 宋芷笑得促狭:“大白天的,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孟桓:“……” 是谁撩拨起来的? 宋芷却开始赶人了:“既然公务繁忙,那便快去忙吧!” 翻脸不认人。 孟桓拉住宋芷的手,心想他还能被调戏了?拇指摩挲着宋芷的手心,说:“公务再忙,也没有你重要。” 这纯粹是调侃了。 虽然说的是真话。 宋芷笑了笑,不以为意,执着地将孟桓赶了出去。 将孟桓赶出去后,房里又只剩下了宋芷一个人。 锦明有些莫名其妙地走进来,小声问宋芷:“少爷怎么走了?” 方才两人不还好好的么? 宋芷说:“我赶走的。” 锦明:“为什么?” 宋芷看了看锦明,又看了看窗外,有只黄莺落在桃树上,呼朋引伴地叫着,那桃树开着层层叠叠的桃花,远远望去,像一片粉色的云,一如那年庐师山上的桃花。 “不为什么。”宋芷说。 只是原来人总做不到铁石心肠。 他不能爱孟桓。宋芷想。 只是回报孟桓对他的好。 这天夜里,孟桓破天荒地回屋睡了,他把宋芷圈在怀里,环着宋芷纤细的腰身。 心里对宋芷今日的转变,既高兴,又不安。 感受到在腰间作乱的手,宋芷轻微地挣了挣,低语:“别、我还疼着呢……” 那天孟桓的动作太狠了,宋芷现在还伤着没好呢。 孟桓压住宋芷的手脚,低头吻他的唇,吻得霸道又缠绵,到放开时,宋芷不住地喘息,却温顺地贴在孟桓怀里,没有分毫躲闪的意思。 这样的宋芷太难得,难得到让孟桓突然见了,第一反应是不安,是狐疑,是猜忌。他咬着宋芷的耳朵,将不安都化作狠厉的威胁:“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宋子兰。” “旁的事都好说,只要你不触及我的底线,我都依你没问题。” “但你若再触及我的底线,我一定会教你后悔。” 至于底线是什么,已经非常清楚了。 即他不能离开他。 宋芷知道自己现在说不走,孟桓也不会信,因此他什么都没说,往孟桓怀里缩了缩:“睡吧,征南。” 征南。 他这样称呼他。 或许是别有目的,孟桓却忍不住地心软了。 灼热的吻落到宋芷眉间。 孟桓的怀抱温暖又熟悉。 夜,寂静又安宁。 是温柔而祥和的。 三月中旬,世祖带着后妃和太子及随行大臣,要去上都。 本来孟桓也该随行去上都。 但孟桓向皇帝禀了含珠的情形,说自己的长子就快出生了,以往蒙古人在草原上,医术落后,新生儿存活率极低,如今到了中原,学习了汉人的医术后,新生儿存活率提高了,对子嗣的重视程度不减反增。 当即批准了,让孟桓留守大都。 含珠的身子一天天重了起来。 三月到四月换季时,天气变化无常,含珠身子骨弱,生了一场病,把孟桓吓了个好歹。从此府里又多了几个人,日夜守着含珠。 五月是闰月,因此产期在六月。 到五月时,孟桓陪着含珠的日子愈发多了起来。 宋芷也不多嘴,孟桓即便不去,宋芷偶尔也要催他去看看。 女人在怀孕期间,总要多些关怀,否则对孩子不好。 有时多催两句,孟桓会恼,宋芷便不再催,由着他。 结果五月下旬,含珠在府里走动,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羊水摔破了。 孩子早产了。 孟桓才从枢密院点卯回来,便听闻了这件事,火急火燎地往含珠那儿赶,到时才知晓,宋芷早已命人把一切准备妥当,稳婆已经进去了。 听产房的丫头说,目前情形还好,孩子应当没有大碍。 孟桓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含珠小姐如何?”宋芷却问。 丫头顿了顿,答:“含珠小姐身子骨弱,恐怕要吃些苦头。” 宋芷的眉头皱起来。 产房有血腥晦气,孟桓是不能进的,宋芷便陪着他在外面等。 丫鬟们进进出出,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血腥场面堪比秀娘中刀那天。 伴随着产房里,含珠的痛呼,以及稳婆“用力”的声音,屋里屋外,每个人都神情凝重。 孟桓虽然没说什么,神情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变化,但宋芷能感觉到,他也是紧张的。 宋芷握住他汗津津的手心,没有说话,却是无言的安慰。 孟桓回握住他的手。 “没事。”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进产房时是上午,现在日头已经西斜,含珠的嗓音逐渐嘶哑,不像初时那么有中气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饱含着疲惫,痛楚。 每一个女人在生孩子时,是靠什么抵挡过那样巨大的痛楚呢? 要么是对丈夫的爱,要么是对孩子的爱。 含珠于孟桓,无疑是没有爱的,那或许只剩下对孩子本身的爱了。 天色渐暗。 时间在稳婆、丫鬟们、含珠此起彼伏的声音中被拉得格外长,孟桓有些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屋内响起稳婆惊喜的声音: “生了!” 两个字,如同,所有人的心终于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第一更。 我孙子终于生出来了,大家轻拍。 第107章 葛屦九 “生了!生了!” 一时间,从产房内到产房外,所有人都在说这句话。 孟桓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些喜色,大步往产房里去,宋芷不想去,见孟桓进去了,便独自回了房。 然而在宋芷走后不久,产房内又传出噩耗。 “不好了,小姐大出血了!” “快快快!大夫!大夫!” 新生儿被稳婆抱在怀里,是个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脸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很不好看,但孟桓抱着他,却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这是他的儿子。 大夫已经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含珠十月怀胎,好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却还没看到自己的孩子一眼,就晕过去了。 “一定要把她救醒!”孟桓沉声下令。 虽然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多少情感,但毕竟辛苦生下了他的长子,孟桓不会亏待她。 “是!”大夫冷汗涔涔地应。 血,仿佛不值钱似的,从含珠瘦弱的体内流出来。 孩子生出来后,含珠的肚子不再高高耸起了。她仰躺在床上,头微偏着,唇色惨白,汗水打shi了鬓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侧,额上。 即使在昏厥中,含珠也紧蹙着眉,显然非常痛苦。 含珠当真是个美人,即使狼狈至斯,看起来仍有种楚楚可怜的美。 “少爷,这屋里晦气,您出去等吧。”有丫鬟上来说。 第7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4节 孟桓抱着孩子,看了含珠一眼,将孩子递给稳婆。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孟桓说。 说完便走了出去。 孟桓出去后,不见宋芷,问了下人,才知道宋芷回自己房里去了。 宋芷现如今,其实大多时候都住在孟桓房里,很少回自己屋里了。 孟桓寻过去时,宋芷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什么事也没做,只在抬头望天。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酷暑的夜里并不热,微凉的晚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宋芷半靠在椅子上,头微仰,乌黑的发顺着肩头垂下,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他专注地看着天空,深蓝色的夜幕笼罩着世界,繁星满天,月色撩人,银河横在天阙,将牛郎星与织女星隔在两岸,彼此对望,却怎么也见不着。 月光洒下来,清辉落在宋芷纤瘦的身躯上,他姿态闲适,没什么表情。 然而整个人,却莫名透出几分寂寥。 孟桓远远看着,觉得宋芷似乎要就此乘风离去似的。 仿佛宋芷的灵魂飘飘荡荡,要飘到那星辰之上去了。 孟桓心里莫名有些慌张不安,他总觉得,宋芷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孟桓在夜色里走过去,在宋芷身旁停下,宋芷也没有看他。 孟桓俯下身,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宋芷这才抬眼看向他,他笑了笑,说:“这话该是我问才对,少爷怎么在这儿?” “含珠小姐和孩子都还好么?” “她刚刚生产,你该多花些时间陪她。” 孟桓听了,打量着宋芷的神色,似乎想从他完美的伪装里找到一丝破绽,可他没找到。 “怎么又叫少爷了?”孟桓忽地问。 宋芷的唇动了动,垂下眼,微笑:“征南。” 到底是不开心的。 表情伪装得再好,称呼却叫错了。 再怎么大度的人,又怎么可能将爱人也与他人分享呢? 孟桓将他揽进怀里,低声说:“子兰,我说过的,我只要你。” 宋芷不在意地笑了笑,嘴里却答应着:“嗯,我知道。” “但现在含珠小姐,或许很需要你。” “含珠血崩了,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孟桓说。 宋芷惊了一惊,倏然坐直了。 女人生产,素来是九死一生的事。 含珠身子骨一直不好,前两个月还生了病,出问题也在意料之中。 “那你怎么不去看着?若是、若是……” 若是含珠就此没了,岂不是连最后一眼也看不到孟桓? 孟桓皱了皱眉:“不会的,我吩咐了一定要救醒她。” 宋芷无言以对。 “……那孩子如何了?”半晌,他问。 提到孩子,孟桓脸上又多了几分喜色,说:“孩子很好。” “我还抱了抱,有七八斤呢,白白胖胖的。” 宋芷见他高兴,也跟着笑,问:“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儿,”孟桓说。 “取了名字吗?”宋芷问。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说:“还没想好呢。” “要不,你给他取?你饱读诗书,一定能取出个好名字。” 宋芷嘴角弯了弯,有些苦涩无奈,但仅仅是一瞬,就消失在了晚风里,没教孟桓看见。 “那我想想。”宋芷说。 含珠的情况很是凶险,几名大夫抢救了几个时辰,到凌晨时分,才稍稍缓了口气。 但她也没彻底脱离危险。 孟桓抱着孩子去看她,傍晚,含珠才醒过来一次,她虚弱得连抬手都没有力气。 孟桓将孩子搁在她臂弯里,轻声说:“你快些好起来,就能抱他了。” 含珠浅浅地笑了一下,问:“少爷给他取名字了吗?” 孟桓说:“还没有呢,这是我的长子,我要给他取个极好的名字。” “你辛苦生下他,有功,等你好起来,我就把你纳作妾室,好不好?” 孟桓的后宅里,一直空了许久。府里只有一些宠姬、美人,别说正妻,连一房小妾都没有。 含珠费力地抬手,摸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她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原先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宠爱,为了荣华富贵,可现在,有了儿子之后,她心里多了一些别的,她想要为了这个儿子,再好好奋斗一把。 因此含珠点了点头,柔声道:“谢谢少爷,含珠会尽快好起来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晚,含珠又开始出血。 大夫一宿没睡,守在她房里,一刻不停地给她止血。 然后含珠的凝血功能实在太差,这血是怎么也止不住。 孟府上上下下,折腾了好几日,含珠还是于第四日,撒手人寰。 没能熬过去。 含珠临死前,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那双灵动的眼睛,望着孟桓,眼里带着恳求。 孟桓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要他好好照顾孩子,因此点了头,说:“你放心吧,我绝不会亏待我的儿子的。” 含珠唇边扬起一抹惨淡又温柔的笑,只可惜,她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也没捞着什么。 但起码,她的儿子有了保障。 含珠死了。 她那个大丫鬟守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个真心忠于主子的。 孟府的新晋女主人没了。 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们,一面惋惜,一面又为小少爷的出生而欢欣鼓舞。 孟桓还为此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宾客。 含珠也按妾的规制厚葬了。 因为孩子生下来便没有娘亲,孟桓请了奶娘在府里,还吩咐了几个有经验的丫鬟,贴身照顾小少爷,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生怕出了任何差错。 至于孩子的名字,孟桓与宋芷讨论过几次,宋芷取了几个名字,譬如孟陶,淑清,冬荣等,都被孟桓否决了,而后孟桓给取了个平疆。 意在要平疆长大后,成为能征战疆场,为大元平定天下的勇士。 含珠去后没多久,孟桓便把她抛之脑后,只顾着哄平疆了。 孟桓偶尔会把平疆带来跟宋芷一起玩,但他或许是怕宋芷不高兴,带来得并不频繁。 平疆满月时,孟桓依旧备酒宴,邀了不少同僚兼好友前来。 廉慎和绰漫都来了。 但廉慎身边竟没带着柳烟含。 七月下旬,镇南王托欢以兵征占城,假道安南。 孟桓自去岁春出征以来,到如今,一直都闲在府里。 如今孩子也生了,满月酒也办了。 孟桓便请命随镇南王一同出征占城。 脱欢是世祖第九子,今年六月封为镇南王,赐螭纽金印,七月便奉命出征占城。 但说是征占城,假道安南,实际却打的是安南的主意。 十二月,大军抵达安南边境,安南国王陈日烜派他的哥哥和兴道王,带了兵拦在边境上,不准元军通行。 脱欢谕令其退兵,陈日烜不从,脱欢便兵分六路,打了起来。 这一场仗一直打到第二年,起初,蒙军步步紧逼,安南节节败退。 孟桓舅舅唆都将军也与正月与脱欢的大军会合。 可舅侄俩却没有什么时间叙旧。 因为安南很快缓过劲儿来,开始反攻。 此刻的孟桓不知道,大都的情形早已经变了。 至元二十一年九月,即孟桓离京两个月后,京师发生了一场地震。 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却足以让一些脆弱的生命,在这场地震中丧生。 在面对天灾时,人力总是渺小的。 虽然孟桓一直说着不允许白满儿留在孟府,可宋芷的表现实在太过乖巧,孟桓不想惹他伤心,勉强把白满儿养在了府里,就当养个闲人。 他孟府又不缺这口饭吃。 孟桓离开后,府里最大的是小少爷,可小少爷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最大的就成了宋芷。 宋芷当然不会苛待孩子,相反,他对平疆,便如同对自己的孩子一般尽心尽力。 地震发生那日,宋芷正在哄平疆睡觉,然而才刚哄睡着,大地忽地晃动起来。 宋芷在京师几年,也没碰到过什么地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可很快,有明白人哭叫着喊了起来:“地震了!” “地震了!” “快逃啊!!!” 宋芷心里大惊,连忙把平疆抱起来,便往屋外冲,然而这时,大地的震动却越发厉害了起来。 宋芷怀里抱了个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只觉得从屋里到屋外的距离,看着短,走起来却长。 好容易睡着的平疆从睡梦里醒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宋芷拿他没办法,也没顾上哄,只顾着往外跑,然而由于这一分神,一根不知道哪儿的木头落下来,砸中了宋芷的背。 宋芷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却用胳膊撑着一片空间,没敢压着孩子。 平疆哭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搞事搞事,这是今天,101的第二更 第108章 葛屦十 “小少爷!” “小少爷还在房里!” “宋先生!” “先生!” 丫鬟们、家仆们乱做一团,着急忙慌地来抢救小少爷,守在门口的丫头是莲儿,她看到宋芷被梁木砸倒,第一个惊叫着冲过来。 “先生!”莲儿扑过来,吓得满脸都是泪,用力推着宋芷背上的木头,可那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推动的,“先生您怎么样了?” 宋芷被那横木砸得吐了血,浓腥的血液jian到平疆的身上,黏黏糊糊的。 “小少爷……”宋芷把平疆递到她怀里,吃力地说,“……快把平疆带出去。” 大地在猛烈地震动,天塌地陷一般,地面裂开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豁口,仿佛要将人吞下去。 莲儿把平疆接在怀里,犹自不肯走:“那先生你呢?你……” “快走!”宋芷厉声道,“平疆若是出了事,你们谁担得起责?” 莲儿被他的疾言厉色斥得一个哆嗦,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起身便往外跑:“先生,我找人来救你!” 见莲儿把平疆抱走了,宋芷总算舒了一口气,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背上的横木很重,刚才那一下,或许是伤了他的内腑,吐出来的血是暗红的。 宋芷挣扎着向后看了一眼,他还不想就这么死了……若孟桓出征回来,看不到他,一定会生气的。 秀娘……还有满儿,没了他,可怎么办? “先生!” “先生在这边!快!” 门口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木质的房屋因为震动,在簌簌地往下落着尘,时不时有各种东西往下落,屋内的陈设摆件儿,各种名贵物品,碎了一地。 一个瓷瓶摔下来,飞起的瓷片划伤了宋芷的脸颊。 这点小伤无关痛痒。 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仆已经冲进来了,到他的身边。 “先生!别怕!” “来,大家一起用力!把这个柱子掀开!” “先生,我们喊一二三,你就让开,知道吗?” 震动让人头脑发晕,各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掉落的声音,让整个环境变得格外嘈杂,因此说话都是靠吼的。 那家仆的声音轰隆隆地响在宋芷耳边,他伏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好!来,大家,一!二!三!” 没有废话,领头的家仆报了数,“用力!” 沉沉的横木缓缓从宋芷背上脱离,宋芷早已蓄好力,在横木离体的一瞬间,一个翻身,从横木底下蹿出来。 “好!放手!”见宋芷已经被救出来,家仆们大喝一声,将横木丢开。 其中一个扶着宋芷:“先生,往这边走!” 才走没两步,忽听身后一声大喝,一个家仆扑将上来,把宋芷一推,宋芷一个趔趄,撞在门角,额头顿时破开,有温热的血流下来。 宋芷隐约间像听见什么声音,他茫然回头,却看见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横着一根圆木,圆木下,压着一个家仆的尸体,圆木砸中他的脑袋,砸得头破血流,连脑浆都砸出来了。 宋芷有些发懵,这场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他捂着嘴,止不住地恶心。 “先生,快走,别看了!”方才扶着他的那个家仆显然也被同伴的惨死震惊了,眼里闪过哀痛,但哀痛很快隐去,他大吼一声,上前拉着宋芷,往门口推,“这里危险!” 第7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5节 “快走!”他向身后一招手,还有两个活着的家仆,不消他说,就自发地往外跑。 等宋芷跌跌撞撞地被家仆半扶半抱地拖出来后,才猛然想起秀娘和白满儿。 顾不上伤,四下一问,丫鬟们都说没看见秀娘和白满儿,宋芷慌了。连忙朝秀娘和白满儿地居所跑过去。 “秀娘在哪儿?!”宋芷攥着秀娘门口的丫头的手腕,攥得小姑娘生疼,“她出来了没有?” 小姑娘几乎要吓哭了:“出、出去了,她在白满儿那儿……” 宋芷咬了咬牙,白满儿和秀娘虽然住在府里,但一向不被待见,这时候哪会有人顾得上她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孟桓不肯放他走,也不肯放秀娘走,白满儿便不可能一个人住在兴顺胡同。 “先生!危险!”锦明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拽着宋芷的衣摆,急得大喊,“您不能进去!” “您不能进去,先生!” “放开!”宋芷手一掀,将锦明掀了一个趔趄,而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白满儿的房间。 桌椅倒了一地,连窗户也震掉了,宋芷小心避开掉落的杂物,一边大喊着秀娘和白满儿。 “兰哥!”里头忽而传出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兰哥,我在这儿……” 宋芷心里一喜,还好,还活着。 “满儿!”宋芷寻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一个大衣柜倒了下来,而秀娘和白满儿,都在底下。 此刻,秀娘正把白满儿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白满儿撑出了一片天地,白满儿的衣衫上都是血,是秀娘的。 “秀娘!”宋芷叫了一声,连忙冲过去,扑到两人跟前,“秀娘你怎么样?” “我来救你们!” 宋芷用尽全力,去推那衣柜,额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手背亦如是。 白满儿脸上挂着惊恐的泪水,伸着细细的手腕,抵着衣柜,想给宋芷和秀娘,分担一点压力。 或许是生死关头,人总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宋芷两手抬着衣柜边缘,怒喝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把那衣柜抬了起来。 白满儿立即带着几乎没有力气的秀娘,从底下滚了出来。 “秀娘!”宋芷的胳膊几乎脱力,他蹲下身,扶着秀娘问,“你怎么样?” “能起来吗,我背你出去!” “我扶着秀娘起来。”白满儿说。 宋芷点头,背对着秀娘蹲下身,白满儿便扶着她,将秀娘放到了宋芷背上,宋芷背起秀娘,一手牵着白满儿,匆匆忙忙地向外赶。 有不知什么落下来,砸到秀娘头上,秀娘哼也没哼一声,头一歪,晕了过去。 “秀娘!”宋芷慌张极了,“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先生!”家仆们好容易把堵住的门口清出一条道路,珊珊来迟,“先生,快!” 有人把白满儿抱起来。 “快!” 秀娘并不重,相反,她瘦弱,很轻,宋芷背着她并不觉得吃力。 从里间冲出来或许只需要片刻,可这片刻之间,却充满着惊险,每一步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 等宋芷终于背着秀娘,逃出那破烂不堪的房屋时,神经也没松下来。 府里的空地上,此刻聚集了孟府大多数的丫鬟和小厮。 平疆是重中之重,被护在人群中间,由平时喂养的奶娘抱着。 小平疆才三个月大,不懂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饿了,啾着奶娘在大口大口地喝奶。 宋芷把秀娘放下,揽在怀里,动作轻却急躁。 “秀娘!” “秀娘?你醒醒!” 白满儿也被家仆放下来,扑倒在秀娘身旁,握着秀娘的手,却不敢摇她。 “秀娘,秀娘……我是满儿!你醒醒!” 从来天灾最是无情,一瞬间,便能轻易将无数美好的家庭,破坏得七零八落。 这一场地震中,不知死去了多少人。 所有人都惊惶又无助,相互抚慰着哀哀地哭泣,一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是对灾难的恐惧,一是对同伴亲人死亡的悲痛。 震动渐渐平息,余震还在一波一波地来,没有人敢大意。 “秀娘!你醒醒……看看我!” 在宋芷和白满儿的声声呼喊中,秀娘终于睁开了眼,眼神却是失焦的,头上不知被什么砸破了,血从额头流下来,流了半张脸,唇边带着未干涸的血迹,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气息显然已经微弱之极,出气多,进气少了。 “大夫!”宋芷的视线已经模糊,一边替秀娘擦着唇边的血,一边大吼着问,“大夫呢?!” “来了来了,先生!”有两个小儿科的大夫,是长期住在府里,随时为平疆探脉的,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摸上秀娘的脉,大夫两撇胡子都快被冷汗浸shi了。 其实不用摸,就知道秀娘快不行了。 “少爷……”秀娘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叫出这两个字。她去年受了重伤,身子本就比常人虚弱,这次又受重伤,自己已经知道不行了。 秀娘想抬手,却没有力气,宋芷哆哆嗦嗦地握住她的手:“我在……我在,秀娘!” “你别怕,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大夫一定能把你治好!” 秀娘微弱地笑了一下,她望着宋芷,八年来,她独自抚养宋芷,总算不负老爷夫人所托,将她的少爷抚养长大。 纵然前两年,宋芷对她有所欺瞒,做了些错事,可到底,他还是秉承着宋修文的遗志,没有投靠元。 只可恨……她本想杀了孟桓,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的少爷日后只能独自面临这充满恶意的世界了。 她再也不能保护他。 这叫她……如何能放心啊? 不舍,担忧,临死前的秀娘,一心只有她的少爷。 “大夫,秀娘、秀娘怎么样?”宋芷说话也不利索了,抱着一线希望去问,渴求着能听到好的回答。 然后那大夫却只是叹了口气,垂下眼。 忽都虎一刀刺中秀娘右胸,旧疾仍在,今日那衣柜砸在她背上,新伤旧伤一起算,已是无力回天。 秀娘唇畔的笑有些无奈,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无奈转变为忧伤,她抬手,想再摸一摸少爷的脸,手才抬到半空,就失了力气,垂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 第109章 葛屦十一 “秀娘!” “秀娘、秀娘……你别吓我!” 白满儿一把扑到秀娘怀里,大哭起来。 “秀娘……秀娘!你醒醒!” 或许是白满儿情绪太激烈,宋芷跪坐在那里,怀里抱着秀娘尚还温热的尸身,一时竟哭不出来了。 他没有像白满儿一样大声地哭,甚至连抽泣都没有,而只是怔怔地低着头,看着秀娘略显苍老的容颜。 “秀娘!”白满儿还在哭,仿佛死去的是她的娘亲一般。 不说这些年秀娘对白满儿的照顾,便是今日的救命之恩,白满儿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然而宋芷却忽而觉得有些不真切。 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为何一切回想起来,都那么模糊,秀娘本应是记忆里温柔有严肃的模样,现在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是谁? 是秀娘吗? ……从来都挺直背脊,不肯低头的秀娘,怎会如此颓靡,毫无生气? 宋芷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却探了探秀娘的鼻息。 没有呼吸。 宋芷呼吸一窒,两行热泪滚下来。 “不……” 宋芷哽咽着发出一个音节。 “不……” 他把秀娘抛开,手撑着粗砾的地面,一步步后退,像是不敢置信。 这个女人怎么会是秀娘呢? 她不是的…… 她不是秀娘! “秀娘……”宋芷低喃着,“她不是……” “她不是!” 宋芷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秀娘的屋子跑:“我不信……” “……她不是!” “秀娘还在屋里……等我去救她呢。” “兰哥!”白满儿大喊,宋芷愣愣地看着她,白满儿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声音低下去,“……是我的错。” “……是我害的。” “不……”宋芷犹自不信。 “先生!”莲儿拉住想往秀娘房里跑的宋芷,“先生……您别冲动。” “您冷静一点!” 所有人都在劝宋芷,可宋芷要如何才能相信,或者说接受,他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已经没了呢? 从至元元年,宋理宗景定五年,宋芷在临安出生起,秀娘就日夜陪伴着他。 那时候,宋修文忙于公务,娘亲李含素忙于府里的事务,每日陪伴最多的,除了ru娘,便是秀娘,可ru娘早已丧生在战火中,唯有秀娘,一路陪伴着他,从临安到铜陵,从铜陵到浦江,再从浦江到大都。 从至元元年,到至元二十一年,二十年。 爹爹,娘亲,一个个离他而去,只有秀娘……只有秀娘,一直陪伴着他,照顾着他,保护着他。 如今,秀娘也没了。 他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救不了秀娘? 宋芷捂住脸,蹲下身,无声地痛哭起来。 十一岁那年,他没了爹爹,十三岁那年,他没了娘亲,如今二十岁,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什么诗书画三绝的翩翩公子,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被所有亲人抛弃的可怜虫罢了。 “先生……”莲儿跪坐在宋芷身旁,手足无措。 人祸或许可避,可天灾却是避不了的。 这一场地震,死了不知多少人,城里城外,尤其是那些平民的居所,房屋老旧,极易坍塌。秀娘不过是其中一个。 痛失至亲至爱的,大有人在。宋芷的痛,在茫茫人潮里,又有什么紧要。 而与此同时,孟桓与镇南王脱欢的大军,尚在南行的路上。 无论是占城,还是安南,战乱仿佛不会停歇,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亲人、爱人,朝不保夕,流离失所的人,又该向何处去哭呢? 宋芷原本受了不轻的伤,加之秀娘的死,给他造成了极大打击,因此没哭一会儿,他就晕过去了。 等宋芷再次醒来,齐诺已经主持着大局,把该安顿的都安顿好了。 总体来说,孟府的房屋毁损不算太严重,只有少数几间屋子塌了。但名贵物件儿碎了不少,这也是一大笔损失。 人员清点后,齐诺吩咐了家丁们在废墟里寻找尸体,最后寻出尸体七具,丫鬟五个,家仆两个,加上一个秀娘,一共死了八人。 宋芷晕过去后,待余震过去,便被抬到了自己的房里,有大夫给他处理了伤势。 死去的下人都草草葬了,至于秀娘,府里的人没有自作主张,等宋芷醒来后自行决定。 谁知宋芷醒来后,便跟失了魂似的,不吃不喝,不说话,像个活死人似的。 白满儿、莲儿、锦明三个,轮番地劝他,也没有用。 宋芷不闻不问。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日。 到第四日,宋芷似突然活过来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坦然接受了秀娘的死亡,并且看似颇为冷静地处理了秀娘的后事。 秀娘下葬那天,没有下雨,太阳很烈,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天空炽热一片,仲秋季节还这样热,也是少见。 秀娘穿了极体面的衣裳,面容和发丝都整理得干干净净,分毫看不出死前的狼狈模样,她好像还是当年临安城,那个高门婢女的样子,从未变过。 宋芷将秀娘埋葬在西郊的山上,与白满儿一同祭拜完毕后,宋芷乘坐马车回孟府。 坐在马车里,宋芷忽而有些茫然了。 前八年,秀娘一直是她的人生向导,那么现在,他该做什么呢? 秀娘没了,孟桓也不在,他该做什么? “兰哥……”白满儿坐在宋芷旁边,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宋芷回神,哦,他还要照顾满儿,送满儿出嫁。 然而这时候,宋芷低头,却看到白满儿左腕上有个玉镯,那分明是秀娘以往常戴的。 宋芷猛然抓住她的手,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玉镯。 “兰哥……你做什么,你抓疼我了。”白满儿挣扎着。 宋芷眼珠动了动,抬眸,看向满儿,松开手,干巴巴地问:“这镯子,哪儿来的?” 白满儿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的镯子,把它缩到怀里,小声说:“是秀娘给我的。” “……那天地震后,秀娘把我抱在怀里,把这只镯子塞给了我。” “这是秀娘给我的,不过兰哥若是想要,我可以还你。”白满儿说着,便去取手腕上那只镯子。 “不用了。”宋芷按住她的手,“既是秀娘给你的,你收着便好。” 白满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宋芷仍旧盯着那镯子……他记得,秀娘曾说过,要将这镯子给未来的少奶奶。 秀娘这是,想让他娶了白满儿吗? “满儿,秀娘当时……有没有同你说什么话?” 第7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6节 白满儿回想了一下,眼眶又红了,说:“秀娘说让我好好照顾兰哥。” 照顾…… 宋芷闭上眼,苦笑,或许彼时秀娘便知晓,自己难逃此劫,所以早早地处理好身后事,希望白满儿能在未来,代替她照顾自己。 可满儿原本就是个小丫头,宋芷哪儿能让她来照顾? “兰哥,怎么了吗?”白满儿问。 宋芷摇头,掀起帘帐,向马车外看去。 “这镯子……你收着吧。” “这是秀娘贴身的东西,你要好好珍惜。” 白满儿点点头。 宋芷回孟府后不久,孟府迎来一个不速之客,绰漫。 原本孟桓不在,她是不来的,但这次出了这样大的事,不仅绰漫来了,孟桓的一些留京的好友都来了孟府,主要是看望一下小少爷有没有事。 绰漫还顺带看了一眼宋芷。 当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很在意宋芷的存在了。 虽然孟桓看上去宠宋芷得紧,可那又如何? 但当绰漫看到,宋芷和白满儿姿态亲昵时,绰漫就不能忍了。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小姑娘喜欢宋芷,宋芷无论有意无意,都该谨守自己的身份,不与白满儿太亲近。 因此绰漫寻了个错处,把宋芷臭骂了一顿,骂他不知羞耻。 宋芷也不恼,只轻轻道了句:“既然如此,未免污了绰漫小姐的眼,宋芷还是离开孟府吧。” 绰漫不了解孟桓和宋芷之间的事,听得他要走,心里顿时暗自高兴着,把宋芷恶狠狠地赶出了孟府。 离开孟府后,宋芷带着白满儿回了兴顺胡同,但白满儿的家已经在震中坍塌了。 宋芷只好把自家破旧的房子收拾了一下,让白满儿搬到自家来,与她兄妹相称。 可白满儿不愿。 宋芷便指着她手腕上的镯子说:“你知道这镯子,是何意义么?” 白满儿摇头。 宋芷就说:“这是秀娘为我的妻子准备的。” 白满儿登时红了脸。 宋芷没有管她红没红脸,自顾自地说:“可是满儿,无论你心里怎么想,我都不可能娶你的。” “……为什么?”白满儿不甘心地问,“满儿有哪里不好吗?” 宋芷微微弯唇,唇角的弧度有些苦涩:“你知道我与孟公子是什么关系么?” “就是你住的那家府邸的少爷,你知道,我与他是何关系么?” 白满儿以为宋芷是怕孟桓生气,说:“可他不也有别的女人么?还有了孩子,兰哥,他已经对不起你,你为何还要……” “满儿,”宋芷止住她的话头,“这无关乎对不对得起,他没有对不起我……” “他本就该妻妾成群……生一堆可爱的儿女。” 白满儿不解地望着宋芷,宋芷是男人,怎么能允许自己的枕边人,跟别人也有牵扯呢? “是我,”宋芷说,“我对不起他,对不起秀娘,也对不起你。” 宋芷说到这里,有些苦涩:“他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可我回应不了。” “秀娘将一生都给了我,可我也回报不了她。” “满儿,兰哥知道你……可你不该这样,你该嫁个更好的人家。兰哥不希望,你将自己空空地耗在我身上,平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兰哥我……不爱女子。” 听到这里,白满儿吃惊地睁大眼。 作者有话要说: 102第二更 第110章 葛屦十二 “兰哥,你……”白满儿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你是为了孟公子么?” 宋芷抿了唇,半晌没有回答。 为了孟桓吗? 是,也不是。 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法再去喜欢别人了。 纵然孟桓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纵然孟桓有别的女人,还有孩子……纵然他无法陪孟桓到老。 他也依旧无法再去接受别人了。 “兰哥,你莫非……此生都不会再娶妻了吗?” 此生都不会再娶妻了吗? 也不一定吧……宋芷想。 他今年才刚及冠,一生还长着呢。 “满儿,我不能耽误了你。”宋芷闭上眼,“我不想对不起你。” “兰哥从没有对不起我!”白满儿大声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兰哥……一直以来,你总是照顾满儿,保护满儿,即使兰哥不愿娶我,满儿也愿意留在兰哥身边,为奴为婢,求兰哥不要拒绝我。” 其实于白满儿,她的人生哪有那么复杂呢?她的思维亦是简单的。 她这辈子,原本在爹娘的庇护下长大,最亲近的人只有宋芷和秀娘,柳烟含也能算一个。 可如今,离开教坊司的她,只剩下了宋芷。 对于宋芷,白满儿从没有什么要求,也不奢求什么。 “满儿,”宋芷不赞同地皱眉,“你……” “兰哥!”白满儿竟“噗通”一声跪下了,拉着宋芷的衣袖,“求您不要赶满儿走。” 宋芷垂下眸,静静地看着白满儿,白满儿在哭泣,小姑娘在短短几年内,接连经历这样惨痛的离别,内心却仍是单纯柔软的。 宋芷却觉得自己变了,他发现他看着这样的白满儿,内心感受到悲哀,感受到怜悯,也为白满儿难过,可哭不出来。 若是以往,宋芷或许会将白满儿拉起来,或是蹲下身抱着白满儿,哄她,安慰她,劝她不要这样,可现在,宋芷只是摸着白满儿的头发,顿了顿,轻声说:“好了,满儿,别哭了。” “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如今一无所有,白满儿也一无所有,他是个男人,可以靠自己,白满儿却还是个小女孩,又能靠谁呢?若是强行将她嫁出去,她也不会开心的。 白满儿抬头看着他,还有些不信,抽着鼻子:“真的吗,兰哥?你真的答应了吗?” 宋芷无奈点头:“嗯,我答应。” “以后你就住下,我也不会再给你安排亲事。” “那……”白满儿低头,摸了摸手上的镯子,“这个还给你,少爷以后要把它给少夫人。” 白满儿倒是乖觉,宋芷答应让她留下,她立刻就改了口,不再叫兰哥,改叫少爷了。 “不必了,你收着吧,万一日后有用呢?”宋芷说。 白满儿不解地看着他,能有什么用? “好了,既然我都答应你了,”宋芷将她拉起来,“就不要再跪着了,地上又凉又硬,膝盖疼。” 宋芷在孟府跪过许多次,跪得如今膝盖都出了毛病,最是知道跪着的滋味不好受了。 “哦……”白满儿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向宋芷福了福身子,“那满儿去给少爷做饭了。” 看日头,快到中午了。 “不必如此多礼,满儿,”宋芷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无奈,“我又是个什么少爷,一介贫寒书生罢了。” 最是低贱的那等人。 “少爷别这么说,”白满儿认真地反驳,“少爷是这世间难寻第二个的才子,不要妄自菲薄。” 宋芷无奈。 才子? 什么才子…… 一场地震,不仅震死了秀娘,在平民区,死的人更多,兴顺胡同便有不少受灾的,宋芷回来后,只远远一看,便瞧见塌了许多房子,估计其中受伤的,乃至失去性命的,都不少。 宋芷自知力量微薄,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将自己的一点积蓄拿出来,去请了大夫,买了一些急需的药材,还有粥饭等,送到兴顺胡同来,给无家可归的灾民救个急。 雪中送炭的情谊,总是教人感念的,这些灾民见了宋芷,都要起身规规矩矩作个揖,叫一声宋先生,以示感谢。 京师地震,自然是震动整个大元的大事,世祖隔天就下了罪己诏,大都路总管府也迅速反应过来,四处安排救灾。 一些为了粉饰门面的大员,也假惺惺地拿了些救灾物资出来。 然而,这都是杯水车薪。 尤其是对于兴顺胡同这等旮旯犄角的地方来说,况且,这里住了许多汉人,或许于很多蒙古人,这些汉人死了才好,又有谁会来救济呢? 但到底是有好人在的,附近有家商户,做些小生意,赚了银子,都拿来救灾了。 宋芷那点儿积蓄没两日就花了个ji,ng光。 这下,别说救灾,连他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宋芷便问白满儿:“跟着兰哥,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你看,我们就快吃不上饭了。” 家里的米,也就能撑几天。 可看着街头露宿的灾民,仅仅可怜地躲在临时搭的帐篷里避风雨,衣食无着,这几两米,宋芷也觉得无法私藏。 同是宋人,落了难,还不互相救济,又有谁来救济了呢? “少爷心善,满儿跟着少爷,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因为宋芷的义举,兴顺胡同附近的医馆大夫,有些都主动出来为灾民义诊,家里头有闲钱的,也拿出来买粮买米。 看起来有声有势,宋芷的美名也从丹桂坊传了出去,街坊里基本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宋先生,模样清俊,心地善良,若非才是灾后,有不少人都想把女儿嫁给宋芷呢。 当宋芷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饥肠辘辘的时候,他才暂缓手里头救灾的事情,想着从哪儿弄些银子来。 没想到,这天才刚出门,宋芷就碰到了一个故人。 中书右丞相和礼霍孙。 高大的马车停在路边,给来往的车辆让开道,这个太子提拔起来的朝廷大员,从每一个细节都体现出他的涵养。 和礼霍孙的府邸在里仁坊,距丹桂坊不远,可也不大近,不知他来这里做什么,宋芷正想着,就看到马车帘子被掀开,和礼霍孙从里头探出一只手。 大管事登时走上前去,和礼霍孙问:“前头是宋子兰?” “是,”大管事看了宋芷一眼,“是他。老爷要叫他过来说话么?” 和礼霍孙是到这附近来查看灾情的,见路旁的行人似乎对宋芷很是尊敬,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道宋芷做了什么,能让这么多人推崇。 “你把他叫过来。”和礼霍孙说。 “是。”大管事应了一声。 宋芷一面奇怪,一面好奇,和礼霍孙似乎在打量他?为何? “宋子兰,”没等宋芷想出结果,大管事已经走了过来,“老爷请你过去。” 大管事吩咐了一声,转头便去打听,这些人为何如此尊敬宋芷了。 宋芷一面疑惑,一面走上前。 “草民见过大人,”宋芷在马车前行了个礼,“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和礼霍孙坐在马车里,打量着宋芷,只见他穿着一身破旧布衫,面容清瘦,纤细的眉眼微低,神情平静,可眼底带了几分萎靡,从宽袍大袖里露出来的一截腕子,细得像是能轻易折断。 和礼霍孙皱了皱眉,问:“你近来这是……” 积蓄没了之后,宋芷便把孟桓给他订做的衣裳都拿去当了,那是名贵料子,能当几两银子呢,因此现在又重新穿上了旧衣。 “回大人,宋芷很好。”宋芷抢在和礼霍孙问完之前回答。 可他这副模样看着委实不像很好的样子。 这时大管事也回来了,他倾身过去,在和礼霍孙耳边说了几句,转头又打量了宋芷几眼。 和礼霍孙摆摆手:“好,我知道了。” “难怪你看着这样落魄。”和礼霍孙知晓了实情,对宋芷欣赏的同时,又多了几分疼惜,说,“这做善人,也不是你这样做的。” “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有ji,ng力去填别人的肚子。” 他以为宋芷纯粹是饿瘦的。 宋芷弯了弯唇:“谢大人教诲。” 和礼霍孙的眸子盯着宋芷的脸,宋芷这一开口,他忽而觉得宋芷有些不一样了。 “不必,本官本就是来查看灾情,看到有你这样的人,在尽心帮助邻里,本官甚是欣慰。” “只是……”和礼霍孙料想宋芷不会接受他的银两,便说,“不知你这次,可愿到我府里当差了?” 有了差事,才有银子,不是施舍,这样宋芷兴许能接受。 和礼霍孙知道孟桓离京了,却不知道宋芷为何离开孟府,但看宋芷的神色,又觉得不便过问,只好记在心里,转头吩咐人去查查。 宋芷原是想拒绝的,但念及那些灾民,以及跟着他衣食无着的白满儿,这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何况,宋芷暗自苦笑,在孟府待了那么久,现在再用不事元的理由去拒绝,未免太虚伪了些。 “多谢大人青眼。”宋芷伏下身,在和礼霍孙面前跪下,语气恭敬,“草民感激不尽。”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曾几何时,宋芷面对和礼霍孙的招揽,还能一再婉拒,可现在,他却别无选择。 “这么多礼做什么?”和礼霍孙微微笑了,“起来。” “谢大人。”宋芷扶着膝,站起身来,才站起身,忽觉一阵晕眩,差点摔倒,幸而被一旁站着的小厮扶住了。 “先生当心。” 第111章 葛屦十三 这一阵晕眩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片刻宋芷又重新站稳,他面带感激地同小厮道过谢后,向和礼霍孙告了罪。 “年轻人,当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和礼霍孙眉头微蹙,嘱咐了一句,又问,“你今晨可用饭了?” 当然是没有的。家里最后的一点儿吃食给了白满儿。 宋芷躬身:“谢大人关怀,用过了。” 和礼霍孙想了想,又问:“你这是做什么去?卖画么?”他指着宋芷手指的画卷。 “是,”宋芷说,“补贴家用。” 第7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7节 “既如此,将画儿拿来我看看。”和礼霍孙笑了笑,说。 大管事当即走上前,从宋芷手中接过画,呈到和礼霍孙跟前。 和礼霍孙接过看了,画上是一个女人,在灯下做女红。女人看上去三十余岁,神态专注,唇畔带着笑意,似乎这手上做的女红,是为什么重要的人做的,或许是儿子。 和礼霍孙仔细看了又看,他是懂得画的人,因此能看出来,宋芷这幅画绝对是用了心血,倾注了无数真情在里头,才能将画上的女人画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和礼霍孙曾查过宋芷,自然知道秀娘的存在,当下便自然而然地问:“画上的,可是秀娘?” 宋芷手微僵,唇角下垂,又很快恢复平静,回道:“是的,大人。” 宋芷的表情变化,和礼霍孙都看在眼里,没有多言,将画收起来,问:“这幅画,卖与我,如何?” 宋芷微愣。 “你卖给谁都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卖与我,我很喜欢这幅画。”和礼霍孙又说。 随即他向大管事吩咐了一声,大管事便送上来一个一袋碎银子,约莫有十两。 价格不低了。 宋芷抿唇,他知道和礼霍孙是诚心想接济他,但自己的画,值十两银子是完全没问题的,没再推辞,收下银子,谢了恩。 和礼霍孙有公务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又与宋芷说了两句闲话,命他明儿一早到丞相府去,随后便离开了。 宋芷手里头有了银子,自然也是高兴的,立即去买了几斤大米,带回家中。 “满儿,有米了!” 白满儿离开教坊司后,便跟着娘亲学女红,女红也是不错的,如今跟着宋芷,生活拮据,她虽然年纪小,也想着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闻言一喜,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出去,便看到宋芷手上拎着的米袋。 “少爷,”白满儿又惊又喜,“这米是何处来的?你怎么有银子了?” 宋芷捏捏她的鼻子,说:“自然是赚来的。” “我方才出去卖画,卖了十两银子。” “十两?”白满儿讶然,旋即又笑,“少爷的画,卖十两,太便宜他们了。” 宋芷一笑,说:“不过,满儿,从明儿个起,我就要去一位大人家当差去了,日后你一个人在家,会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但白满儿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怕。少爷只管去,满儿会把家里一切都收拾妥当的。” 买了米,宋芷手里头还剩下大半银子,便都交给了满儿,说:“这银子你看着使,看外头谁需要,便尽力而为,帮帮他们,记得给自己留点儿,别饿着了。” “天凉了,满儿也得记着为自己添两件冬衣。” 已是九月末,转眼就要入冬,冬衣是该准备了。 白满儿乖巧地点头。 翌日清晨,宋芷去和礼霍孙府上报道,看门的小厮早先得了吩咐,听说是宋芷到了,便叫了人将他领进去。 大清早的,和礼霍孙才用了早饭,还没出门呢。 小厮将宋芷一路引到和礼霍孙书房。和礼霍孙原想让宋芷在书房侍候,可宋芷念着灾民,主动请命去赈灾,和礼霍孙有意想看看宋芷其他方面的能力,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将他塞到户部赈灾的队伍里。 有了和礼霍孙这一层关系,赈灾的户部官员虽然不知宋芷来历,但也不敢轻视了他去。 赈灾一是要勘灾,即查明受灾范围、人数,如实上报,而后根据灾情程度,发放抚恤银,赈灾粮米等。 原是天子脚下的皇城,赈灾的速度自然比地方要快得多,虽然地震发生才不久,可大致灾情已经查明,接下来便是赈灾。 今晨朝堂上讨论了一个时辰的赈灾细节,譬如该如何减免徭役赋税,抚恤银如何发放,如何派遣医师到民间救治灾民。 宋芷跟着一干户部官员,成日在大都街坊里奔波,从兴顺胡同里走出去,发现原来在整个大都,兴顺胡同并非受灾最严重的。有许多贫苦的人家,原本就住在一间破茅草屋里,这一震,茅草屋塌了不说,家里顶梁柱还倒了。 乃至有那等,全家都丧生在地震中的惨剧。 宋芷初时几乎不忍看,可到后来,已近乎麻木了。 “来,大娘。”宋芷扶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喝点儿粥吧。” 女人左腿被塌下来的房梁砸断,只能摊坐在地上,可她却对宋芷的话不闻不问,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怀里的孩子。 那是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儿。 女人原本身体不好,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法生产,没想到在三十岁怀上了,还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了下来,可她没想到,她捧在手心的女儿,就这样在地震中没了。 女人抱着孩子,神色呆滞,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囡囡,囡囡……” 宋芷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时有个年轻的小吏看不下去来,上来要夺那已经僵硬的尸身:“大娘,孩子已经没了,你该好好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不!!!”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力收紧了怀抱,“囡囡没有死,囡囡没有!” “你们都不要抢走我的孩子,她没死!!!” 这些日子,宋芷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冷静地把小吏拉开,然后低声劝慰:“囡囡在看着她的娘亲呢,娘亲不吃饭,囡囡会心疼的。” 女人这才动了动眼珠,看向宋芷。 宋芷这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着颇为憔悴,同僚都说,他看着不像赈灾的,像受灾的。 “大人……”女人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她是生活在最底层的那群人,若非是受了灾,这辈子都不会与官员见面,而眼前的这位大人,年纪轻轻,衣着朴素,看起来c,ao劳得不行,竟还照顾着她的情绪,“民妇……谢过大人。” 女人本想向宋芷行礼,可她腿脚不便,只好弯下腰,以致谢意。 宋芷心中酸涩无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将女人扶起:“我不是什么大人,大娘不必多礼。” 这样深爱着女儿的女人,与宋芷心中秀娘的形象重合。 秀娘一生没有子女,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宋芷便觉心脏一阵抽搐似的疼,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大娘,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活着的希望。” 宋芷这样劝慰她,尽管他知道,这并不会有什么用。这个女人跟秀娘一样,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女儿,如今没了女儿,她估计也活不久了。 被宋芷拉开的那个小吏对宋芷还算有好感,见宋芷说完话,才悄悄对他说:“你对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这女人救不回来了。她自己不想活,谁救得了?” 宋芷知道。 “可万一,她还能稍微有点活下去的想法呢?”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点救她的希望。 小吏叹了口气,说:“看多了你就知道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女人便是如此。 连续两个月的赈灾,大都的灾情终于稳定下来。 这两个月,宋芷跟着户部的官员,从最初的懵懂到后来的熟稔,将赈灾一切事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仅户部的官员看在眼里,和礼霍孙也看在眼里。 因此赈灾结束后,已经是深冬,和礼霍孙给宋芷放了长假,让身心俱疲的他好好休息,宋芷谢了恩,拖着瘦削疲惫的身躯回到兴顺胡同。 这两个月的薪奉都没怎么用,足够宋芷度过年关了。 这个冬日,约莫是宋芷度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也是宋芷过过的,最凄清的一个年。 他身边没有秀娘,没有孟桓,只有他跟白满儿,主仆二人相依为命。 白满儿也不爱放爆竹了,除夕夜,两个人便一同在门口站着,看着街坊邻里的孩子,在灾后的第一个新年里,重新露出了笑容,一起打打闹闹,将爆竹点燃,捂着耳朵,听一个响,再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各自祭拜了爹娘和秀娘,坐在火炉前,熬到半夜时分,白满儿便困得打呵欠,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便睡着了。 宋芷没有打扰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送到里间,放到床上,掖好了被角,正打算走,便被白满儿抓住了衣摆。 宋芷动作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白满儿还在睡梦中,小脸都皱成一团,含混不清地叫: “娘亲……” “别走,你别不要满儿……” 宋芷眼眶shi润,将白满儿的手小心取下来,放到被子里,搬了把椅子坐在白满儿床边,然后摸着她满是伤心的脸颊,轻轻说: “不怕,满儿,兰哥陪着你。” 除夕夜,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之一,大元亿兆百姓都沉浸在除旧迎新的喜悦中,旧的一年,好也罢,坏也罢,新年都要到了。 而新年,总是充满期待的。 万家灯火阑珊,深蓝的夜空中,绽放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焰火,欢声笑语,百姓合乐。 而丹桂坊兴顺胡同的少年少女,在冬夜里,被大雪的寒冷所吞噬,这世间的种种喜悦,仿佛都与他们无关。 而所谓充满希望的新年,也让他们升不起一点期待,充斥内心的,只有彷徨,茫然。 宋芷将头伏在膝上,合上眼睑,心想,此刻的安南战场,该是何等模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催更是第一生产力…… 第112章 葛屦十四 新年新气象,无论去岁遭遇了怎样的不幸,大年初一,宋芷依旧打起ji,ng神,换上了年前裁的新衣,戴好方巾。 他今年已是二十一了,虽然无人为他举办加冠礼,但在宋芷自己心里,他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旁的不说,也该照顾好白满儿。 白满儿一觉醒来,便发现了床脚用彩绳穿着的压岁钱。 以往,都是娘亲和爹爹给她压岁钱,如今是宋芷。 白满儿摸着那几个铜钱,摩挲着其冰凉的弧度。 虽然铜钱是冰凉的,可白满儿的心底却暖暖的。 她换上新衣,戴上宋芷送她的银簪,对着镜子,涂了胭脂,贴上花黄,确保整个人看上去光鲜亮丽,从笑着推开房门走出去。 宋芷已经起了,亦是一身新衣,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正在贴春联。 “少爷!”白满儿把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走到宋芷身后,叫了一声。 宋芷回头,看到白满儿,也笑开,道:“饿了么,我做了早饭,你去端出来,我们吃饭吧。” 白满儿点点头:“嗯!” 答应了,却没有动,白满儿抬着头,看着宋芷,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女儿情态。 “怎么了?”宋芷好奇。 白满儿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只是觉得,少爷瘦了,要多吃点儿才行。” “否则孟公子回来,怕是要心疼。” 提到孟桓,宋芷的动作僵了僵,旋即笑骂:“小姑娘懂什么?” 宋芷确实是瘦了,原本他就偏瘦,但在孟府里,不愁吃穿,孟桓天天看着,身上还有几两r_ou_,可如今看上去,却棱角分明的,整个人莫名显出几分沉静坚毅来。 或许是去岁的经历彻底改变了宋芷。 原本在秀娘庇护下的少爷,一朝长大。 年节间,自然要与亲戚朋友走动走动。宋芷陪着白满儿回了一趟白家,当然,是以她夫君的身份。 除了白家,两人也没旁的亲戚了。宋芷在初十去了一趟和礼霍孙的丞相府,却发现丞相府早已人去楼空,宋芷不明所以,一打听才知,去岁冬,和礼霍孙便被罢了丞相之职,他提拔起来的麦术丁、张雄飞也都被罢免了。由安童取代和礼霍孙,成为了新的右丞相。 和礼霍孙被罢免后,ji,ng神看起来也大不如从前,他原想引荐宋芷给太子,但宋芷不愿,和礼霍孙只好作罢,让宋芷年后再来。 这一批人,都是当初阿合马倒台后,由太子真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如今一同倒了,也不知这其后有什么深层的意味。但这些宋芷是不知道的。 白满儿则去看了看柳烟含,柳烟含却已经到了廉慎的府上。这两年廉慎在怯薛混得很好,俨然有成为怯薛长的趋势。他是仕途、情场都得意,整个人都散发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此外,齐履谦亲自来宋芷这儿拜访了一道。见宋芷门庭冷落,他大吃了一惊,可宋芷不愿多说,他便没有过问,想变着法子接济宋芷,被宋芷拒绝了。 转眼间,春节便过了,宋芷按约定到和礼霍孙府上,当然,带着白满儿,却发现和礼霍孙病了。 经过去年赈灾,和礼霍孙觉着把宋芷安排在书房侍候太屈才了,想推荐做些更有价值的事,宋芷亦是不肯,说自己只想做个闲散秀才。 和礼霍孙后来查过宋芷在孟府的事,心道宋芷许是因了秀娘的离世而伤心,才无心仕途,也没有强求。对于宋芷和孟桓的关系,和礼霍孙原是不信的,以他对宋芷的了解,这样霁月风光的一个人,不该是那等以色事人的相公,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安南战场上的战事亦越发激烈了,军报一份份八百里加急地送到朝廷上来。 正月,蒙军大举进攻了万劫、普赖山、嘉林、武宁、东岸等地,杀了不少安南士兵,安南节节败退。 二月,上皇圣宗将幼妹安姿公主送予脱欢,以争取御敌的时间。此时蒙军攻势咄咄逼人,安南只好退避三舍。 三月,安南上位文昭侯陈弄向脱欢投降,既而,昭国王陈益稷等人亦向蒙军投降。 孟桓的舅舅唆都将军率军50万至占城,在乌里州与孟桓率领的元军会师,并一同占据了驩州、爱州,进驻西结。 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到了四月,却急转直下,安南开始反攻了。陈仁宗命昭成王、怀文侯等带兵攻打西结,安南军由陈日燏指挥,在咸子关击败了蒙军。这位陈日燏十分了不得,是个军事奇才,而更关键的是,他手底下的兵里有为数不少的宋人。 这些宋人乃是南宋亡时,投靠边境外的安南,被陈日燏胆大包天地收下了的。 蒙军吃了败仗,消息传到大都,朝野震惊,一群吃干饭的文官在朝堂上大肆讽刺,这群武官拿着俸禄,却在战场上不作为,竟然败给了区区弹丸小国安南,简直是所向披靡的元军的耻辱。 世祖亦是大怒,下令脱欢必须洗刷耻辱,将安南打下来。 在这个时候,朝廷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江南有个不想要脑袋的御史,上了折子,说世祖年纪大了,太子政有能声,世祖该禅位于太子才是。本来,这找死的折子被御史台都事给按下了,没有上达天听。 但阿合马党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悄悄把这事捅到了世祖那儿。世祖虽然年纪大了,到底天威犹在,当即夺了那御史的官,把太子叫去骂了一顿。太子回东宫就病了。 糟心事一件件堆在一块儿。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五月,蒙军继续溃败。 唆都由清化进军,败在了陈光启等率领的各路民兵手里,退至泸江。十七日,唆都与孟桓率军自海路再次侵犯天幕江,仍旧惨败。 二十日,陈圣宗和陈仁宗到大忙步,元总管张显向安南投降。当天,安南在西结击败蒙军,俘虏五万蒙军,大将唆都被斩。夜半,孟桓乘舟逃脱。 镇南王脱欢亦败于陈兴道之手,并且一再溃退,被杀了一半士兵不说,大将李恒也在撤退途中为毒箭s,he杀。 五月下旬,元军惨败归来。 与出发时的意气风发不同,从安南回来的镇南王脱欢、副将孟桓,都身负重伤。 回京时是七月,世祖在上都,脱欢便带着残兵败将到上都去请罪,被世祖罚了半年的奉。而孟桓等人则没有那么幸运,罚俸是轻的,孟桓被降了职,投靠了安南的总管张显则上了世祖的必杀名单。 从十五岁上战场至今,孟桓不是没有败过,可第一次败得这样惨,险些连命都丢在了战场上不说,自己的亲舅舅,就在眼前,被敌军斩杀。 消息传到在交趾作战的忽都虎那儿,被孟桓的阿可知道,险些哭得昏死过去。 孟桓与他的阿可不一样,他不会哭,他只是冷着脸,将原本就锋利的脸部线条绷得更紧,绸缪着将来要再次攻打安南,将杀了他舅舅的人斩杀掉。 这是也爱赤哥忽都虎和阿可巴雅尔的意思。 他要复仇。 从上都回到大都,孟桓才得知去年大都发生的地震,他还没来得及为宋芷担心,便发现宋芷又不在孟府了。 而赶他出去的人,是绰漫。 孟桓没有去找绰漫算账,他要先把宋芷找回来,才有ji,ng力去想别的。 宋芷在和礼霍孙府上,这很好查到。 该如何把他带回来,却是个问题。和礼霍孙从年初起就一直在病中,早已闭府静养,不接外客。此人是太子的人,虽则太子失势,可重新被重用的可能还是非常大的。 孟桓不想轻易得罪,便递了帖子到和礼霍孙府上,没想到和礼霍孙一看帖子,便接见了他。 这叫孟桓有些意外。 可见了人,孟桓才知道,和礼霍孙为何闭门谢客。 第7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8节 他确实病得很重,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死气沉沉,看着没几天好活了。 “哈济尔见过大人。”孟桓身为晚辈,执了晚辈礼,他是来接宋芷的,少不得要把姿态放低一点。 和礼霍孙点点头,呼吸有些粗重,连点头看起来很吃力:“你这才回大都,急着来我这儿,所谓何事?” “你不该去见见太子么?” 孟桓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除了让陛下平生猜忌,没有别的作用。” 孟桓刚刚惨败,不想再在这个时候,被扣上一个跟太子结党的罪名。 和礼霍孙原本不信孟桓与宋芷之间有什么,可孟桓这一来,他就信了。这俩人不仅有什么,估计情谊还不浅呢。 从去岁七月,孟桓离京起,到今年回京,两人已足有一年未见了。 孟桓此刻只觉思念入骨,心急如焚,急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可和礼霍孙这儿的面子功夫还得到位。 见孟桓心神不宁,和礼霍孙心中了然,他虽不看好这两人,但毕竟是他人的事,他不好多言,转头吩咐管事把宋芷叫来。 和礼霍孙病后,宋芷见他也不经常了,今天突然被叫去,宋芷也有些讶异,可当他踏进书房的门,宋芷就明白过来。 只见孟桓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和礼霍孙下手,一见他进来,几乎没顾上礼仪,就想腾地站起来,到底忍住了。 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宋芷。 可宋芷才触及孟桓的视线,便飞快地垂下眸去,不敢与他对视,不是怕孟桓,不是怕和礼霍孙看出什么,只是怕自己失态。 他瘦了。 这一时间,两人的心里同时浮现出这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注:蒙元与安南的战争见度娘。跟唆都一起进攻天幕江的是一个叫乌马尔的,不是孟桓。 第113章 绸缪一 宋芷垂下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乌黑的发,纤瘦的身躯,孟桓用眼睛一寸一寸打量过。 思念犹如实质,却在这一刻尽皆化为心疼,早先还存在着的一点愤怒,都消失无踪了。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桓想。 宋芷也在想这个问题。 安南的气候想是很恶劣,孟桓黑了,也瘦了,棱角分明的脸上,能看出些苍白,也不知是伤在了哪儿,能让他这样强大的人,也虚弱成这样。 未及孟桓说话,和礼霍孙已经冲宋芷颔首,道:“子兰,你过来。” 宋芷没有看孟桓,垂着眸走到和礼霍孙跟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和礼霍孙抬眸,看了孟桓一眼,从孟桓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孟桓对宋芷的心意绝对没有假,不由得有些叹息,这两个孩子,都是他极疼惜的,可…… 若是君子之交,怎么都好,这个关系,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哈济尔来了,你就跟他回去吧。”和礼霍孙说,“这大半年来,我看你总是郁郁寡欢,想来还是孟府更适合你。” 宋芷吃惊地抬头,看着和礼霍孙:“大人……” 孟桓也很吃惊,但转念又反应过来,和礼霍孙能容许宋芷到府上来,一定都查清楚了。他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向和礼霍孙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宋芷抿唇,依旧没有看孟桓。 说完那句话,和礼霍孙似是乏了,闭上眼,说:“送他们离开吧。” 管事低头应了一声,温声道:“哈济尔少爷,宋先生,请吧。” 孟桓知道和礼霍孙身子不好,没有多言,只道:“大人的恩情,哈济尔都记在心里,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和礼霍孙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闭目养神。 从和礼霍孙书房出去,宋芷回房将满儿叫上,一起离开。 孟桓看到白满儿跟宋芷一起,眼睛立即就转到宋芷身上。他可没忘记,宋芷以前就打着白满儿夫君的身份去过白家,现在两个人又这么亲密…… 孟桓很吃醋,甚至有点慌张。 谁知一直沉默着的宋芷却忽而握住他的手,手心微凉,低声道:“回去再跟你解释,别胡思乱想。” 只这一句话,孟桓的心倏然安定下来,他回握住宋芷的手,点点头:“嗯,我们回家。” 回家。 两个字,却让宋芷忍不住心里头一热。 家?他还有家吗? 以前秀娘在时,兴顺胡同那儿,勉强算是他的家,现在他带着白满儿,依旧住在兴顺胡同,却没了家的感觉。 那只是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相依为命的落脚处,遮风避雨的房子。他没有家了。 孟桓来时,是乘的马车,他如今伤重,不便骑马,便拉着宋芷到马车里。 白满儿身为宋芷的婢女,自然是跟其他丫鬟们一起,跟在马车后面。 才到马车里,孟桓就轻轻将宋芷揽在怀里,下巴垫在宋芷的肩头,他的力气并不大,仿佛是伤太重,没有力气,又仿佛是怕勒到怀里的人。 轻柔温暖的怀抱,让宋芷一年来悬在半空中飘荡着的心,忽而有了着落,抬手抱住孟桓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孟桓的脖颈儿。 没有人说话。 怀抱便是对孤苦的心最好的抚慰。 马车内的气氛静谧又安详。 他们都痛失亲人,原本因重重阻碍而隔阂的心,却莫名能理解彼此的感受了。 良久,孟桓感到自己肩头有一些shi,热热的,那是宋芷的眼泪。 孟桓才回京,对京里的事只了解了个大概,感觉到宋芷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把胳膊收紧,他们胸膛相贴。 “子兰,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很久以前,孟桓曾对宋芷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秀娘还在世,宋芷说自己只有秀娘一个亲人,孟桓便抱着他,说他也是他的亲人。 “孟府便是你的家。” 孟桓略显沙哑的低沉嗓音,响在宋芷耳畔。 那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你……”宋芷说,“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儿,严重吗?” “我没事,”孟桓手抚过宋芷的背脊,无关乎任何欲望的,只是单纯的爱抚,手底下嶙峋的脊骨让孟桓心生痛惜,“一点小伤,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倒是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孟桓问的自然是去岁地震中。 “我也没事,”宋芷轻声说,“当时受了一点伤,很快就好了。” 孟桓不信,还非要检查一下。 宋芷有些不好意思,拦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再说。” 孟桓知道他害羞,偏头亲了亲宋芷的唇角,说:“依你。”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一年已经算是久别重逢。 两人回到房里,孟桓出门得急,早饭也没用,加上失血过多,便有些头晕眼花。 这时候宋芷也顾不得什么温存了,连忙强行把他按到床上,让孟桓休息。 裴雅已经到府上了,宋芷便把他请来,给孟桓诊治。孟桓躺在病床上还不安生,非要赶宋芷走,宋芷不肯,偏要留下。 然而等裴雅解开孟桓的衣服,拆下绷带,宋芷的眼眶便红了。 孟桓身上大的伤口起码有三道,小的则数不清了。 孟桓仰躺在那儿,身上的皮肤因为没有晒太阳,倒比脸上稍白一点,但仍是健康的麦色,肌r_ou_遒劲。 左胸处有一道箭伤,伤口发黑,看起来是淬了毒的。腰上有一道刀伤,刀口狰狞,皮r_ou_外翻,大腿上还有一个血窟窿,像是被长矛刺出来的。 每一道伤都是能要人命的,而孟桓还强撑着,从安南逃了回来。 孟桓看到宋芷的神情有些无奈。 “让你不看,你偏要看。” 宋芷瞪他:“不要我看,你就别受伤。” “谁让你总是要出去打打杀杀,哪天真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孟桓放缓语气,柔声安抚,“便是为你,无论如何,我也会活着回来的。” 孟桓没皮没脸惯了,裴雅在,他也不在乎,宋芷却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这么亲昵。 “过来。”孟桓弯了弯唇,对宋芷伸出手。 宋芷看了看裴雅,有些犹豫,但到底没能拒绝孟桓,走了过去。 孟桓握住他的手,笑道:“抓住你了,日后无论如何,你不能再离开。” “这次绰漫那儿,我会去找她,跟她说清楚,让她不再来找你的麻烦。” 宋芷心说,那可是绰漫,哪有那么容易搞定。 孟桓却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不相信我?” 裴雅眼皮子也没动一下,他早已经对这两人之间的事免疫了。 宋芷却有些脸热,想挣开,孟桓却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宋芷只好放弃。 “信你,信你。” 孟桓低笑出声,然而下一刻,却痛得皱了眉。 “我给将军切除伤口的腐r_ou_,有些疼,将军忍耐一下。”裴雅的声音适时响起。 “嗯,”孟桓点头,“你动手吧。” 转头又问宋芷:“你怕不怕?不然出去等会儿,很快就好。” “不,”宋芷倔强地说,“我就在这儿看着。” 孟桓便笑:“等会儿哭鼻子,我可是要笑你的。” 宋芷瞪他:“你还有力气笑?” 割除腐r_ou_,听起来便疼,宋芷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忍着剧痛,还与他谈笑风生的。 裴雅是做惯了这些的,下刀的手很稳,神情专注严肃,宋芷却当真有些不敢看。 那一刀一刀,仿佛割在他的身上,痛彻心扉。 宋芷握紧了孟桓的手,说:“没事,我陪着你。” 他到底不是以前那个少年了,也知道将自己的光和热发出来,去温暖别人。 宋芷蹲下身,将孟桓的手握在手心,见他痛得厉害时,便用力握紧,仿佛想藉此给予伤病中的人以安慰,勇气。 孟桓上战场八年来,还是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在西结战场上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舅舅唆都被敌人斩于马下,殷红的血jian了他一身,血是热的,热到发烫,他却仿佛身处寒冬腊月,浑身的血都凝结了。 第二刀落下来时,他本可以避开,却因为这一愣神,没能完全躲开,刀刃便砍在他腰上。 那一刻,孟桓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会被那人拦腰砍断。 但他没有。 剧痛钻心时,孟桓什么也没有想到,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他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挥刀,砍向敌人的脖颈。 之后都撤退更是凶险万分,左胸的箭伤便的那时候留下的。 孟桓唇上毫无血色,痛得俊挺锋利的眉都蹙到了一起,他用力握紧宋芷的手。 “嗯,”孟桓没有力气笑,便只含混地应了声,“好。” 再强大的人也会倒下,毕竟人不是神。 等裴雅给孟桓处理完伤口,孟桓痛得几乎晕了过去,裴雅给他上了药,写好房子,命下人去熬药,便功成身退:“将军早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要好好将养,伤势不恶化,就没有性命之忧。” “草民告退。” 终于可以不用再做电灯泡了,太难受了。 电灯泡没了,孟桓躺在床上,还贼心不死,想做点坏事,宋芷简直拿他没办法,低头亲了亲孟桓干燥苍白的唇,说:“你好好养伤,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睡吧。”宋芷说。 孟桓偏头看着他,像是在判断宋芷话里的真假,调侃说: “你要是现在走了,我大概会心如刀割,万念俱灰,然后死在这里。” “胡说八道,”宋芷掐了掐他的手心,不满,搬了张椅子在孟桓床边坐下,“我真不走。” “我要是想走,不会跟你回来了,”宋芷低头看他,声音轻轻的,“我会握着你的手,直到你醒来,好不好?” “你睡吧。” 宋芷的话太带有安抚性与欺骗性,孟桓本就晕得厉害,眼皮子早已经在打架了,闻言只来得及低低“嗯”了一句,就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催更是第一生产力。 看标题,我要搞事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14章 绸缪二 孟桓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宋芷简直怀疑他要睡死过去,还好裴雅来看过之后,说没事,孟桓从去年从京城出发,或许就没睡过好觉,尤其是在战场上,神经永远是紧绷的,加上后来受了伤,元军败退,更别想好好休息了。 现在到了家,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睡得久一点很正常。 孟桓直到第三天才醒来。 这期间,宋芷真的如他所答应的,一直守在孟桓的床边,一步也没离开过,握着孟桓的手。 三天下来,眼下黑了一圈。 孟桓醒来后,看到他这狼狈样,又好气又好笑,又感动又心疼。 “你就不能顾惜着点儿自己的身子么?”孟桓嗔怪道。 宋芷一边将厨房熬好的清粥喂给他,一边说:“那万一你醒来找不到我,要死要活怎么办?” 这是调侃孟桓睡前说的话了,孟桓脑子不太清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睨他一眼,说:“我怎么觉着你学坏了,嗯?” 宋芷便笑,将一勺粥喂到他嘴里:“怎么,学坏了你不喜欢了?” 孟桓握住他喂粥的手,用力一拉,将宋芷拉了过去,粥差点儿泼到床上。 孟桓浑身是伤,宋芷根本不敢碰到他,勉强保持着平衡,尽量不把重量压到孟桓身上。 “你做什么呢?!”宋芷气急败坏地说,“碰着你的伤怎么办?” 孟桓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碰着便碰着,又死不了。” 又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宋芷瞪了他一眼:“那天疼晕过去的是谁?” 第7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79节 孟桓笑着眨眨眼,决定蒙混过关:“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宋芷一顿,脸竟可疑地红了起来,这人在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想有的没的? “不好!”他拒绝得很干脆,“你该吃药了。” “你亲我一下嘛。”孟桓撒娇。 宋芷:“……” “你是不是跟白满儿有什么,要她不要我了,所以都不亲我了?” 宋芷:“……” 明知这人在无理取闹,宋芷还是皱了眉:“你又胡说些什么?” 孟桓一看有戏,继续撒娇:“那你亲我嘛。” 宋芷:“……” “亲亲亲!” 孟桓顿时笑开了花,看看,他家子兰多宠他。 宋芷放下粥和调羹,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孟桓,觉得这人全身上下都是伤,都不知道能碰哪儿。 “你别动。”宋芷说。 “嗯嗯!”孟桓说。 两人之间别说亲了,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不知多少次了。 宋芷抿了抿唇,手撑着床榻,倾身,靠近孟桓的脸。 孟桓的脸色仍是苍白的,眼里却有笑意,专注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宋芷自己的脸。 宋芷再倾身,贴上孟桓的唇,喝过粥后,那唇不像之前那么干燥了,是shi润而柔软的,宋芷伸出舌,细细描摹他的唇形,而后舌尖向前,并不费力地探入孟桓口中。 宋芷的脸红了起来,像是天边的红霞。 在这一刻,宋芷的心是单纯的,他只是想陪伴着孟桓,希望他赶紧好起来,希望他笑。至于孟桓伤好之后的,他没考虑那么多。 任谁都能看出绰漫对孟桓的情谊,而她又是天之娇女,从各方面条件来说,都无可挑剔。她是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嗯……” 亲吻初时是轻而温柔的,到后来,孟桓便不满足于宋芷的动作,一手扣住宋芷的后脑勺,从被动变为主动,嚣张地在动作唇舌间横冲直撞,让宋芷低哼出声。 这是一年来,两人头一个吻。 孟桓有些按捺不住,动作便急切了一些。 宋芷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一直用手支撑着自己,不敢靠在孟桓身上。 等一吻结束,宋芷已经喘不过气了,眼里染上雾气,眼角绯红,他羞恼地瞋了孟桓一眼。 “也不怕伤着你自己。” 孟桓摩挲着宋芷的唇角,低语:“我很想你。”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宋芷羞的同时,也一阵感动。 宋芷微微地笑起来,说:“嗯,我知道,我也想你。” 他用额碰碰孟桓的额头,低声说:“我去给你拿药,等会儿凉一点喝。” 许是伤病中的人总坦诚又脆弱,孟桓听后便说:“你喂我。” 宋芷笑了,答应:“嗯,我喂你。” 药是苦的,宋芷试温度时,尝了一下,苦得脸都皱到了一起。宋芷是个怕苦的人,于是理所当然觉得这苦实在太过分,命人从厨房拿了一堆蜜饯儿来。 孟桓只吃了几颗,便嫌太甜,又想亲宋芷,宋芷却嫌他嘴里苦,不肯,孟桓只好忍着齁甜,又吃了几颗。 最后大多蜜饯儿进了宋芷的肚子。 末了宋芷就笑他,怎么宁愿吃苦的,也不愿吃甜的。 吃完饭,喝完药,孟桓又有些乏了,宋芷坐在他旁边,两人只是互相静静地望着,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只觉得心安。 战场上的狼烟烽火,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都远离了,孟桓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温柔乡,所有的伤痛与恐惧都消失不见。 而于宋芷,亦于漂泊之中寻到了彼岸。 “若是乏了,便休息吧。”宋芷说。 孟桓摸了摸宋芷的脸,这几日宋芷守着他,想来也是辛苦了,便轻声说:“你也去休息,别在这儿守着了。” “你看你,”孟桓摩挲着宋芷的眼角,“一脸的憔悴。” 宋芷抿唇笑:“嗯,好,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就去休息。” 哄人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孟桓便拉着他,说:“要不你跟我一起,不用去别处了。” “这怎么行,”宋芷说,“万一我睡着了,碰到你的伤怎么办?” 孟桓:“你要是不一起,我就不睡了。” 小孩子撒娇惯用的招数,宋芷却很受用。 于是孟桓向里让了让,拍拍床:“来吧。” 宋芷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躺了上去,睡在孟桓旁边,却四肢僵硬,连胳膊也不敢乱动。 孟桓一伸手,将胳膊横在他腰上,嗯,终于又抱到了。怀里的人清瘦了许多,连腰也比以往细了。 “我既然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宋芷哭笑不得。 “好了,就这样,睡吧。”孟桓说,手上也没使什么坏,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宋芷看着孟桓的睡颜,那样俊朗的一张脸,原本总是意气风发的,此刻却满是苍白,疲惫。 伤口在痛,因此孟桓睡着了,眉头也是皱着的。 宋芷小心地抬起一只手,却抚他的眉心。 说了要你笑口常开。 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 不知为何,宋芷莫名有一种预感,他不会这样陪孟桓很久了。 宋芷确实是累极,很快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黑了,有丫鬟进来过,看两人睡得熟,便没有打扰。 宋芷刚想起身,便察觉到孟桓的手还牢牢箍在他腰上。 宋芷小心地想扒开,没成功。 宋芷头疼,又无奈,低头亲了亲孟桓的额头,说:“乖啦,松手。” 睡梦里的人不知听到没有,在宋芷再去拉他的手时,果真拉开了。 孟桓养伤这段日子,或许是两人这两年来,相处最和睦的日子,没有争吵,没有冷眼,没有嘲讽。 但好日子总是短暂的。 九月,一道圣旨从皇城传了出来,直飞到孟府里。 赐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连串废话嗡嗡嗡地响在孟桓脑海里。 “兹闻伯颜将军之女绰漫,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武略将军哈济尔,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绰漫待宇闺中,与哈济尔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 关键的那几句,却清晰异常。 赐婚? 为何会突然赐婚? 他才被降了职,这时候陛下应该还在恼他才对,怎么会突然赐婚?是绰漫做了什么? “哈济尔,”来传圣旨的内侍满脸的喜色,“还不接旨?莫不是高兴坏了?” 孟桓猛然醒神,他抬起头,看向内侍,那是忽必烈身边侍候的老人了,能让他来传旨,想来陛下也很重视这桩婚事。 对啊……绰漫是安童的女儿,是皇亲国戚呢。 “臣……”孟桓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只觉得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不想接。 可不能不接。 抗旨不遵,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整个家族都会受牵连。 一时间,孟桓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可能。 若他接了这旨,宋芷会如何? 会对他失望透顶,会伤心难过。 若不接这旨,他会惹脑皇帝,惹恼安童,惹恼伯颜,会牵连爱赤哥和阿可。那他的仕途算是绝了。 爱赤哥会被连累,皇帝不会直接惩处他,但他受到伯颜和安童的排挤。 接?还是不接? “哈济尔?”内侍的脸上已经有了不悦的神色,“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还不接旨?” “莫非这天大的喜事,你还不情愿不成?” 不情愿。 不情愿。 他早已心有所属,又怎么肯背叛心上的人,去娶别人呢。 孟桓的头低下去,却没有伸手,正想抗旨,便见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从门外冲进来。 见圣旨便如见皇帝本人,宋芷这样可是大罪。 孟桓一时慌了。 但索性宋芷还有分寸,躲在柱子后面,一脸都焦急,他张着嘴,用唇语在拼命说着什么。 孟桓看懂了。 他在说:“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第二更 第115章 绸缪三 接旨? 孟桓的脑子懵了一下。 为何要接旨? 他难道不知道,接旨后,自己就要娶绰漫吗? 宋芷在柱子后看着,见孟桓迟迟不接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人远远地对视着,内侍总管瞧见孟桓神情不对,顺着他的视线,便要看过去。 偏偏这时候,孟桓注意到他的眼神,若是让其看到宋芷在远处慌手慌脚的,不敬圣旨…… 孟桓没有继续想下去。 “公公!”孟桓赶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喊出了声。 “嗯?”内侍转回头,睨着孟桓。 “臣……”孟桓伸出手,低下头,在宋芷乞求的目光下,缓缓出声,声音低哑,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去的,“……领旨谢恩。” 内侍总管这才掀了掀嘴皮子,露出一点笑容:“早干嘛去了,咱家还当大人不情愿呢!” 孟桓低着头,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会,臣只是太高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 内侍总管哼笑一声:“陛下的对大人恩宠,可是旁人没有的。绰漫小姐,是安童大人和伯颜大人的掌上明珠,先皇后也最是疼她。” “陛下将她指给大人,可想而知,对大人抱了多高的期望。” 在安南惨败回来后,世祖大发雷霆,将上至脱欢下至一干将领,全部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孟桓当然也不例外,武阶从武德将军降到了武略将军。 孟桓还记得那天,他一身的伤,跪在阶下,年老的皇帝将案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指着他的鼻子骂废物。 到今天又开始笼络人心,打一木奉子给颗枣,不愧是帝王。 若没有宋芷的存在,他该是会感恩戴德地接旨,可这假设不存在。 孟桓命齐诺给了公公赏钱,又亲自将人送到孟府门口,才失魂落魄地回来。 才转身,没走回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宋芷。 宋芷站在一颗木槿花树下,粉色重瓣的花落了一地。 已是深秋,木槿花都谢了。 宋芷脸上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孟桓,单薄的身子在这两个月养回来了一些,可在孟桓看来,还是太瘦。 秋风起,宋芷乌黑浓密的发被发冠束起,余下的则自然下垂,在秋风里微微摇曳,与鸭卵青的衣摆一起,飞起好看的弧度。 孟桓忽而不敢去看他。 他垂下眼,站在原地,手倏然握紧,他到底是负了他…… “征南,”宋芷见孟桓没动,便主动走上来,轻轻问,“总管走了?” 孟桓别过脸,点点头:“嗯,走了。” 宋芷微微笑了一下:“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回去?” 宋芷的态度自然得仿佛那总管只是来封赏,不是来赐婚。 孟桓抬头看他,试图从宋芷的脸上找出失望、愤怒的痕迹,仿佛这能让他好受一些,可他失败了,宋芷的表情与这两个月来别无二致。 “我……”孟桓的声音哽在喉头,“……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宋芷闻言唇角微弯,笑道:“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征南你本就该娶她,”宋芷拉着孟桓的手往回走,“她注定是你的妻子。” “绰漫小姐又漂亮,身份又尊贵,还很爱你。” “但她没你好。”孟桓说。 宋芷顿了顿,笑了,他偏开头,抬头去看墙头支出来的红叶。 “你要好好待她。”宋芷说。 宋芷肯定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但眼眶却不由自主地酸了。 “……那你呢?”孟桓问,嗓子眼绷得紧紧的,“你……会怎么做?” 第7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0节 宋芷没有回答,他突然想起前几年,孟桓带他去香山看红叶的时候了。 “……你带我去香山吧,征南,我想看那里的红叶了。”宋芷说。 他会怎么做呢? 宋芷心底苦笑,其实关键从来不在于他,他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 孟桓不愿他离开,可等绰漫嫁到孟府来,又怎能容得下他? “好,”孟桓没能问出答案,也没有再追问,“明天我就带你去。” 如今已是深秋九月,旨意才刚下来,想在年前将婚事办好,有点赶,绰漫和哈济尔的婚事,当然不能草草了事,因此婚期多半定在明年。 这也就意味着,两人还能过一段安生日子,没有外人打扰的那种。 深秋时节,叶子大都已落了,香山上的红叶就仿佛春日残红,枝头挂着一些,大部分已零落在地,堆了一地赤红的落叶,踩下去,发出轻微的响声。 宋芷站在林间,一时间有些恍惚。 上次来香山,是什么时候?宋芷约莫回忆了一下,那一年孟桓刚刚及冠,如今连他都二十一了。 那是三年前。 才仅仅是三年,他们就已到了这种地步。 此情此景,真教人有些感伤了。 “征南……”宋芷眼里倒映着刺目的红,哽咽出声,却没能说出下面的话,他一偏头,抱住孟桓的腰,将脸埋在孟桓肩头。 他多不舍啊。 多舍不得,把这个人交出去,给别人。 “嗯?”孟桓抚着他柔顺的发,低低应了一声。 孟桓刚把他从和礼霍孙府上接回来那天,曾对他说,他做他的亲人。 宋芷抬起脸,香山今天依旧有人,但毕竟是深秋,天气冷了,游人不多,宋芷看了看附近的游人,没有理会,抬头,吻在孟桓唇角。 然后他抬手,捡起落在孟桓头发上的一片红叶,笑说:“这一片,我要珍藏。” 孟桓也笑:“人就在这里,要叶子做什么?” 宋芷抿唇只是笑,没有说话。他的预感成了真,又还有什么可说? 当天从香山回去,才到孟府,孟桓的动作便表现得很急切,拉着人进了屋,“哐”地关上,将人按在门上便吻。 那吻热切而激烈,带着害怕失去的慌张不安,也带着想要将人留下的执拗。孟桓亲吻着宋芷的眼睛,唇,脖子,细密的吻再渐次落到宋芷身上其他地方。 “你的伤……”宋芷在亲吻的间隙,只来得及说出这半句话,又很快被孟桓堵了回去。 “不碍事。”孟桓在他耳边含混地说。 事到如今,宋芷也顾不得什么了,没等孟桓动手,便主动脱了衣服,贴上孟桓灼热的身体。 年轻蓬勃的欲望,无论是爱,是占有欲,都能在情/事中,得到最完美的满足。 宋芷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身前是孟桓炽热的吻与爱抚,他搂着孟桓的脖子,眼角眉梢都带着桃色,一边低吟,一边用身体接纳着孟桓。 因为孟桓受伤的缘故,这两个月,两个人都很克制,从没做到最后过,因此这一次,算是闹了个彻底。 孟桓抱着浑身汗津津的宋芷,将他轻柔地放在床上,低头吻他的额,然后继续未完的事。 等这一场水ru交融结束,宋芷闭着眼眸,躺在被褥里,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两个月过去,孟桓身上的伤好了个大概,但这一番动作下来,伤处还是有些疼的,过程中不觉得,结束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 孟桓将人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宋芷的发顶。 宋芷蹭了蹭他的下巴,手抚着孟桓身上的伤疤,一道又一道,旧伤添新伤,最狰狞的,要属左胸和腰侧的新疤了,还是淡粉色,手摸上去,一寸寸,只觉得心惊。 多险,他就要失去他了。 “征南,”宋芷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以后成了亲,能不能就不要总在出去打打杀杀的了?” “你说若是出了意外,岂非要绰漫小姐守活寡么?” 孟桓不满他在这时候提这些,掐了宋芷的腰身一下,掐得宋芷疼得皱眉。 “松手。”宋芷嗔道。 孟桓这才说:“她不会,我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会另嫁的,守什么活寡!” 宋芷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蒙古人对于女子的贞c,ao没有那么严格。 孟桓抬起宋芷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有未散尽的朦胧。 “你怎么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呢,子兰?” 宋芷没有说话。 孟桓又说:“放心吧,我绝不会死的,否则你怎么办?” 孟桓摩挲着他的侧脸,低低道:“我要是死了,你肯定要娶别人了,比如白满儿。” “你怎么……”宋芷刚要反驳。 “不是白满儿,也有其他人。”孟桓捂住他的嘴,“我不许你娶别人,所以我绝不会死的。” 宋芷苦笑:“你可真不讲理,你明明都要娶别人了,还不许我娶,哪有你这样的……” 孟桓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他,那吻几乎要将宋芷的唇咬破了。 “……你能不能不走?”吻罢,孟桓贴着他的脸颊,低声问,是从未有过的哀求的语气。 “能不能别走,别离开?” 绰漫嫁过来,宋芷多半是要离开的。可孟桓又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宋子兰是他的! ……是他的! 他怎么能离开呢? 宋芷抬起眸,看着孟桓的眼睛,除了安南回来后重伤垂死的模样,他从没见过这人如此脆弱,近乎低声下气了。 宋芷在心底唾弃自己,一个负了自己,要娶别人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心疼的? 他该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将那玉佩一把扔回到他怀里,说:“我走了。”然后再不回头。 “……你想我怎么做?”宋芷听到自己问。 真是贱啊,宋芷想,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呢?委曲求全地留下,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想想都要笑掉大牙了。 “我要你留下。”熟悉的强势又回来了,孟桓紧紧地把宋芷箍在怀里,也不顾身上的伤疼不疼,固执地说,“我要你留下来,子兰。” 作者有话要说: 催更是第一生产力…… 第116章 绸缪四 留下来? 如何留下?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 宋芷闭上眼,不想看孟桓,他觉得羞辱。 “我如果不呢?”宋芷低低地开口,“你会让我走吗?” 孟桓顿了顿,狠狠地把胳膊收紧。 “你要离开?”他说,声音有隐约的颤抖。 宋芷被他的怀抱勒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了,挣了挣:“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我不。”孟桓说,“我不放开,你不许走。” 宋芷急了:“那你干什么还假惺惺地问我走不走?你既然根本没打算让我走,我又能走到哪儿去?” “你从不顾我的想法,只顾着你自己想不想,要不要。你现在要娶别人了,却还想强行把我关在这里,关在这几丈宽的房里吗?” “我是你的什么?男宠?禁脔?” 当初愿意选择留下,是因为他知道,孟桓待他的真心,现在不愿意留下,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头,再继续下去,对两人都没有好处。 他不想作贱自己,不想恶心绰漫。 孟桓胸膛起伏,手不自觉地就松开了一些。 “我……” 是啊,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立场去留下宋芷。 宋芷冷冷地看着孟桓,眼神略带讥诮:“绰漫小姐嫁过来后,你打算把我放在哪儿?就你这房里,住的可是她那个正牌夫人。以她的脾气,能容得下我整天在跟前晃?” 见孟桓无话反驳,宋芷怒气稍解,旨意是他劝他接的,他不至于怪他,因为宋芷一早便知道会有这一天,说不上多难过。他只是为孟桓不依不饶的态度而愤怒。 “……既然你说,要做我的亲人,那你就别逼我。”宋芷语气稍缓,“秀娘才不会像你这样,强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逝者已矣,孟桓不会去说什么秀娘的不好,但无论如何,他舍不得宋芷。 舍不得。 舍不得。 情之一字,最是拿得起,放不下。 “……我不想你走。”孟桓闷闷地说。 宋芷却累了,闭上眼,缩在孟桓的怀里,低声说:“我累了,睡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芷才用过早饭,便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孟桓上朝去了,府里也不知在闹什么。 宋芷出去一看,才从丫鬟们那儿听到,是平疆生病了。 昨儿就哭着吵着要爹爹,偏偏孟桓还不在,夜里就发起热来,但不太严重,今晨更烧得厉害了,丫鬟大夫们忙成一团。 那可是府里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小少爷,地位仅次于孟桓。 宋芷回来后,也常抱着平疆玩,但因为他离开时间太长,小婴儿不记得他,回来了好一阵儿,才肯乖乖给他抱,这孩子认生。 小平疆眉眼随了孟桓,虽然才皱皱巴巴一团小脸,却仍能看出他日后长大了的英武模样。 宋芷很喜欢平疆,听说他病了,急急忙忙地往他房里赶。 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丫鬟婆子,大夫在里头看诊。 不是很难诊出的毛病,却是很难治的毛病。 天花。 听到大夫面色凝重地说出这两个字,宋芷的身体晃了晃。 平疆虽然早产,但府里ji,ng心养护,身子骨不错,怎么会突然得了天花呢? “先生小心。”莲儿扶着宋芷。 “不行,我得去看看。”宋芷说,抬脚便往屋里走。 “先生且慢,”大夫拉住宋芷,“先生幼时,可患过天花么?” 宋芷摇头:“没有。” “那先生不能进去,”大夫说,“先生进去,也会被感染的。” “不碍事!”宋芷说,“少爷不在,我得替他去看着。” “先生!”莲儿拉住宋芷,她知道,纵然孟桓对宋芷有再多的不好,心里也是宠他的,“您若是感染了,少爷会难过的。” 莲儿的话总算让宋芷找回一些神智。 见宋芷冷静下来,大夫也松了一口气:“小人幼年感染过天花,因此不怕,小少爷交由小人来看护便好,先生放心。” “怎么能放心?”宋芷说,“你快去,快去看着小少爷,他决不能出任何差池!” “是,小人这就去。”大夫抹了一把冷汗,迈着飞毛腿就进去了。 “先生,”莲儿担忧地看着宋芷,“您没事吧?奴婢给你倒杯茶。” 莲儿将宋芷按到椅子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清茶,柔声安慰:“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虽然她不解,宋芷为何会如此在意平疆,但她知道,宋芷对平疆的好是真的。 这些日子,孟桓上朝去后,平疆都是宋芷在照顾,现如今平疆出了事,他怎么对孟桓交待? 孟桓下朝回来,便见着忙成一团的丫头小厮们,以及失魂落魄的宋芷。 而后,平疆出天花了,便如一道雷炸响在孟桓耳畔。 他急匆匆地赶过去,任谁也拦不住,就冲到了卧房里。平疆已经烧糊涂了,脸上、胳膊、腿,都开始渐渐地出现红色的疱疹。 “平疆!”孟桓摸着孩子滚烫的脸,叫了一声,可平疆没有回答。 一岁多的孩子,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了,可此刻的平疆除了无意识的哼哼唧唧,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上烧得红彤彤的,浑身滚烫,与平时那个健康的、总是唧唧哇哇叫个不停的孩子,全然不是同一个人。 孟桓忍不住一阵心痛。 “平疆!” “少爷,”大夫在旁边说,“少爷请先回避,这里有小人日夜守着。” 孟桓摆手,吼道:“都给我少废话,现在,立刻把平疆给我治好!” 这是孟桓第一个孩子,他也从没有孩子患天花的经验,只能大夫说什么是什么,见他们有条不紊地治疗起来,孟桓先沐浴了一番,才去见守在外间的宋芷。 “征南……”宋芷沮丧地坐在那里,表情愧疚又自责。 “没事,这不是你的错。”孟桓将人的脑袋按到自己肩头,“你不要自责。” 宋芷哭丧着脸:“可平疆一直是我在照顾,我、我没照顾好他。” “这不怪你。”孟桓说。 “刚才你进去看了,他现在怎么样?” “发着烧,起了疱疹。”孟桓说,“大夫在治了。” 至于结果如何,没有谁知道,天花让人闻之色变,没有哪个大夫敢打包票说能把孩子治好。 孟桓安抚了宋芷后,便要进屋去,亲自贴身照顾平疆,宋芷要跟着一起,孟桓不许,宋芷便拉着他,也不许他进去。 “你若要去,便带我一起。”宋芷执拗起来,孟桓也头疼。 宋芷能接纳这个孩子,孟桓本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宋芷不喜欢平疆,他还得小心注意着宋芷的情绪。可现在宋芷关心过了头,他也头疼。 “乖,你就在这儿,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若是……” “不要紧,”宋芷说,“你要去,我自然也得去。” 孟桓拗不过他,什么都方法都用尽了,就是唬不住宋芷,最后两个人都被大夫拦在了外面。 大夫痛心疾首,寻常只见对天花避之不及的,哪有他们这样,上赶着要进来的。两人都没害过天花的,进去是不拿命当命了吗? 平疆这病来势凶猛,病得人事不知,大夫们日夜守候,一刻不停,衣不解带,有好几次,都险些没救回来。 孟桓和宋芷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孟桓还为此特意告了假,在家里陪着儿子。 夜里,两人也不睡,就一同在外间坐着等,直等到天明。 齐诺和莲儿都来劝,也劝不动,只好由着他们,将饭菜都端到这里来。 但两人也吃不下。 第8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1节 平疆这病一场,让孟桓和宋芷都跟着瘦了一圈。 正在平疆病中,孟桓又听闻了一个消息,抱病在家的前右丞相和礼霍孙,于凌晨丑时病逝。 讣告从和礼霍孙府上传出来,送到皇宫、东宫和其他诸位朝廷大员家,不出一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太子殿下曾提拔上来的和礼霍孙病故,而太子殿下也抱病东宫,被陛下冷着丢到了一旁。 这里头的意味,让朝廷中暗流涌动,许多人开始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些年太子与陛下时常有政见不和的时候,前几个月江南御史上折子彻底让太子失了圣心,安童虽特意面圣为他求情,但地位到底不如从前了。 甚至有传闻从东宫里流出来,说太子快不行了。当然这话没人敢明着说。 于是大家纷纷开始在如今的皇子皇孙里选择新的靠山。 太子殿下有三个儿子,长甘麻剌,次塔刺麻八剌,次铁穆耳。长子好些年前就奉命出镇北边,多年不回京了,排除。 次子时年二十二,太子殿下素来宠爱,但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排除。 三子铁穆耳,才十七岁,深得太子妃的喜爱。 三皇子前些年早早的就没了。四皇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战功累累,今年刚回来,赐北安王螭纽金印,是个有力的竞争者。 其余皇子都不是先皇后所出,竞争力不大,毕竟谁不知陛下与先皇后伉俪情深? 孟桓、伯颜等原也是太子一脉,与太子走得近,一下子便处在了风口浪尖,不少人来跟孟桓打听东宫的情形,被孟桓全部拦了回去。 各种谣言风起云涌。 东宫失势,因此孟桓这些太子/党不免遭受奚落和白眼。 宋芷不太懂这些,却也能隐隐感觉到孟桓的低气压,除了因为平疆的病,应当也有朝中的缘故。 他无从安慰起,便只能尽可能地在仅剩的短暂时光里,好好陪着孟桓。 作者有话要说: 注:铁穆耳就是历史书上贼牛哔——的那个铁穆耳,元成宗,所以他会是继承人,大家都是剧透党。 第117章 绸缪五 几日过去,府里的气氛已经紧绷到极点,丫鬟婆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终于于第六日,大夫从平疆房里出来,对孟桓一揖到底:“幸不辱命,小少爷烧已经退下去了,疱疹亦消了。” 孟桓这几日都熬着,基本没怎么睡,听得这话,神经一松,身体不由得晃了晃,脚步却已经先一步冲进了房。 “征南!”宋芷跟着他进了屋。 房里是一股浓郁的药味,平疆安安静静地睡在小床上,脸被柔软的蚕丝被盖住一小半。他闭着眼,睡得安宁。 孟桓抬手摸了摸,果真退烧了,不烫了。 “怎么样?”宋芷问他。 “退烧了。”孟桓说。 宋芷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微微笑起来:“退烧了便好。” 宋芷眼底满是疲惫,笑意却真诚,孟桓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说:“这几日,辛苦你了。” 宋芷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辛苦的,你不也一直守着么?” 孟桓弯唇,搂着宋芷的腰身,将他拉到怀里:“这不一样。” 宋芷拉着孟桓往外走,以免打扰平疆休息,轻声说:“你觉得,平疆是你与含珠的孩子,我便会苛待他,厌恶他么?” 孟桓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宋芷确实不是。 “他只是个孩子,没做错什么,我便是气恼,也不该把脾气撒到他身上。” “可你也没对我和含珠发什么脾气。” “含珠小姐人已没了,死者为大。” “至于你……”宋芷顿了顿。 孟桓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宋芷却笑了笑:“你本该这样,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孟桓微微变色,手上的力道变大:“你又在胡说什么?” 宋芷皱眉,孟桓的力道捏得他胳膊有些疼。 “抱歉,”宋芷垂下眸,“我说错了。” 他实在不想再跟孟桓争什么了。他只想过了这段时间,然后尽早离开。 九月,张惠奉旨入朝面圣,复命为平章政事,行省扬州。因为上一次的教训,宋芷说想去见见他的时候,孟桓没允许。怕张惠再把人掳走了。 十月,世祖点了一群朝廷大员,分别为征东行省左右丞、都元帅,又遣专人督察江淮和辽东军需,征高丽兵万人,并在征东行省贮藏了大批大米,以备军需。 征东事宜准备得如火如荼,眼看就是要再打起来的趋势,看起来陛下想趁着还能喘气的时候,把日本打下来。 以往,征东事宜孟桓都是会参与的,但这一次,忽必烈没让孟桓参与。太子仍就病在东宫,不见外客,手也没再伸出来,自然顾及不到。 如此一来,京中太子失势的流言蜚语便更多了。 孟桓抽空去拜访了伯颜,商讨婚事。孟桓的意思,是将婚期向后推一点,伯颜却不满得很。不知道还推个什么,孟桓今年二十三,绰漫已经二十,是个老姑娘了,若非绰漫执意要嫁给孟桓,伯颜怎么会把宝贝女儿的婚事拖到现在?现在这小子还想拖? 伯颜将孟桓臭骂了一顿,赶走了。 此外,孟桓到东宫去探望了一翻,无论是出于太子近臣,还是一个普通朝臣,去探望太子都是应该的。 回来后,孟桓也没有对宋芷提东宫的情形,只是写了封书信,寄到远在北边的皇长孙甘麻剌。 十月,张惠启程返回扬州。十一月下旬,从无锡传来消息,张惠病故。 张惠的讣告来得意外,宋芷完全没有准备,骤然听闻这个噩耗,几乎不敢相信,揪着孟桓的领子质问他:“你在骗我,是不是?” “你骗我……老师怎么会……” “他身子骨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病故?” 孟桓紧紧地把人搂着,不说话。 宋芷便用力地推他,挣扎,拍他,咬他。 “若非你不许,我怎会连老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若非你不许……我怎会、怎会……” 宋芷哭得伤心,打得用力,孟桓不反抗,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抱住他。 “孟征南……你一定要逼,逼得我一无所有,逼得我负尽其他所有人才好!” “你一定要逼得我无路可退……才好把我锁在身边是不是?” 宋芷说的话仿佛诛心,孟桓知道他难过,可谁又能料到,张惠,张平章,风光了一世,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对不起,子兰,”孟桓收紧胳膊,“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说着对不起,但孟桓知道,即便早知张惠会早早病故,他也不会允许宋芷去见张惠的。他不想让宋芷有任何机会离开。 宋芷挣不开孟桓的怀抱,便咬他,咬得满嘴的血腥味,他哭得累了,便瘫在孟桓怀里,呆呆地发愣,一个字也不说。 孟桓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抱着他到里间床上去,低声安抚:“累了就好好休息。” 宋芷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抬起眼,看向孟桓,那眼神空空荡荡,分明是死寂的。 “我什么都没有了。”宋芷说。 “秀娘、老师……都没了。” 张惠于宋芷有救命之恩,半师之谊,是宋芷少年时最仰慕的人之一。 秀娘逝世时,孟桓远征安南,宋芷身边只有一个年幼的白满儿,白满儿尚需要他来照顾,因此宋芷没有多少时间来发泄情绪。孟桓回来后,又是养伤,又是赐婚,又是平疆生病,一连串的事情,让宋芷的脑子一直是乱糟糟的,此刻才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来。 他说一句话,眼泪便从苍白的脸上滑下去。 “我只有我自己了。” 宋芷说得那样绝望,无助,让孟桓止不住地心疼,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子兰,我会一直在的。” 宋芷看着他,眼泪无知觉地流,他想起去岁地震后,看到的那个失去女儿的女人,突然懂得她的绝望了。 “你骗人……”宋芷说,他闭上眼,“你不是我的……你是绰漫的。” 孟桓抱着他,亲吻他眼角的泪,低声保证:“我是你的,不是她的。” 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因此宋芷偏过头不想理他,孟桓却掰过他的脸,低头吻上宋芷的唇。 吻来得热烈又饥渴,孟桓似乎将人吞吃入腹一般,狠狠地占有着宋芷,仿佛这样,能让他不安的心稍微获得一点安全感:这个人绝对是他的。 宋芷哭得比往常都厉害,不知是舒服的,还是疼的,亦或者是伤心的。 十二月初,婚期定下来,是孟桓的阿可与绰漫的阿可定下来的,在三月三,是个好日子。 婚礼定下后不久,东宫传来噩耗,太子薨逝。 缠缠绵绵病了大半年的太子,终于还是病逝了。 消息一出,举国哀悼。 这个结果在很多人意料之中,又在很多人意料之内。 孟桓周身的气压愈发低了,除了在宋芷和平疆面前,几乎看不到笑模样。 孟桓原是太子/党,这是京城大员心照不宣的秘密,和礼霍孙病故,张雄飞等倒台了,太子薨逝。 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正月元正节,以皇太子哀罢朝贺。 因为这儿子死了,世祖又追念起儿子的好来,只可惜追悔莫及。 太子薨逝后,他的儿子们都回京服丧,当然包括长子甘麻剌。 孟桓私下里同甘麻剌见过一次,很谨慎。 不久后,世祖为皇长孙设立内史府,这一举动,便让京里汹涌的暗潮有了个方向,都觉得甘麻剌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骁勇善战,军功累累,都忘了早先是如何评价甘麻剌的了。 然而太子妃不为所动,这个长子常年在漠北,她对他没什么太多感情,大部分情感都寄托在三子铁穆耳身上,对铁穆耳充满了希望,悉心教导爱护。 甘麻剌对母妃的偏心不满,又不敢明说,对于陛下发中意,他十分自满,并且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就差在京城横着走了。 孟桓见到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个愚蠢的继承人,决定暂时从这个漩涡之中抽身出来,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可耐不住朝中其他大员强行给他战队。 转眼到了二月,婚期已经很近了。 平疆已经快两岁了,能走得稳路,甚至晃晃悠悠地跑起来,也能咯咯笑着,含混不清地叫爱赤哥。 至于宋芷,平疆便叫他叔父,只是叫得不清楚,听起来像“叔乎”,孟桓每听一遍,都乐不可支。 孟桓不放宋芷走,宋芷整日郁郁寡欢,在二月中旬便一病不起,一日日缠绵病榻,好容易养回来的一点r_ou_,又瘦了下去。 孟桓看着心疼,可他忙于婚礼的事,却没法整日守在宋芷身边,只能增派人手,好好照料宋芷,但这一切在宋芷看来,不过是想更好地看住他,不让他有机会逃走罢了。 两人口不对心,苦苦地互相煎熬着。 但二月也发生了一件算得上好事的事,荆湖占城行省征讨安南,并成功攻下了安南,世祖随后封陈益稷为安南国王,陈秀爰为辅义公。 婚礼紧锣密鼓、乱中有序地安排着,准备着,孟府一天天热闹起来,早早地布置起来,喜庆的红色盖过其他任何颜色,成为孟府里最夺目、最耀眼的色彩。 宋芷躺在病床上,偶尔出来看看,更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 既然他逃不走,便让孟桓赶他走。宋芷想。 第118章 绸缪六 二月仲春,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宋芷倚着门看。 他更加消瘦了,往日合身的衣物也显得有些宽松了。 婢女从房里走出来,给他披了件袍子。 “先生,当心受寒。” 仲春午时的风轻柔和煦,其实并不凉,但宋芷体弱,吹着真觉得有些冷,于是拢了拢袍子,笑道:“多谢。” 侍候在宋芷身边的是锦明,她看着宋芷寡淡的笑,便更觉得同情宋芷,明明心如刀割了,还得强作笑颜,因此轻声道:“先生不想笑就不笑,在奴婢面前不用这样。” 宋芷瞥了她一眼,说:“府里这样热闹,你却在我这里冷冷清清的,就不觉得委屈么?”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让少爷把你调出去,以后伺候少夫人,不然,伺候小少爷也行。” 说实话,谁不希望有个好一点的前程呢?锦明虽是下人,但伺候绰漫和平疆,跟伺候宋芷,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锦明有些犹豫,迎着宋芷的目光,她摇了摇头,“不劳烦先生,锦明在这儿挺好的。” 宋芷本意是怕日后锦明受到他的牵连,被孟桓处罚,但既然她这样说,宋芷也没再强求。 二月底,孟桓的阿可巴雅尔回到大都,爱赤哥忽都虎却因为战事无法回京。 巴雅尔回来时,宋芷病得正厉害,几乎不出门,巴雅尔从忽都虎那儿得知了宋芷的存在,也没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地c,ao持着儿子的婚事。 从议婚到迎亲,历时小半年。三月初三是丁卯日,蒙古人所谓的十全吉日,宜婚嫁。按蒙古人习俗,女子出嫁前要沐浴。 这日黄昏时,孟桓盛装乘马至伯颜府上,将绰漫迎到孟府。筵席从孟府摆出去,摆了半条街,宾客迎来送往,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宋芷手里头拿着齐履谦给他的信,信上写的是二月份,世祖下令收缴汉人铁尺、手挝及杖等。 素来极力主张重用汉人和儒臣的太子真金薨逝后,元廷对汉人的打压又强了一些。 虽然身在大都,但宋芷久居深宅内院,对外界的事并不了解,直到今日才知晓这个消息。 孟桓这些日子忙的很,前些天又按蒙古人的习俗去伯颜府上住了一阵儿,对宋芷的看管难免有疏忽,也正因此,宋芷才能有机会与外界联系。 他面无表情地把信件撕成碎屑,让锦明点了火,将碎屑烧成灰,以确定不会被孟桓发现。 “少夫人已经到府上了?”宋芷听得外头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些,随口问。 锦明小心翼翼地答:“是,才到不久。” 宋芷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从书柜里拿出一幅画,那画上系着红丝带,纸是上好的熟宣。 “这是我送少爷的贺礼,你拿去给他。” 锦明有些诧异,愣愣地接过画卷。 “替我转告少爷,宋芷身无长物,只能送一幅画,希望少爷不要嫌弃。” “去吧。” 那画是一幅白头偕老图,画着两只白头翁,停在桂花上,寓意祝新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锦明没敢胡乱打开看,拿着画便出去了,孟桓这时候哪有空看画,因此它便同其他贺礼堆在了一起。 锦明离开后,宋芷提笔给齐履谦回信。 “伯恒兄,见字如晤……” 写完后,宋芷轻轻吹干墨迹,他知道今日没人有空理他,便偷偷摸出门,雇了个人将信替他送到齐履谦家中,而后再偷偷回来。 孟府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半夜,后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宾客散尽,新人入洞房。 不知是因为太吵了,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宋芷一整夜都没睡着,他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夜色,似在想什么,可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 第8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2节 孟桓现在在做什么? ……当然是和绰漫共度良宵。 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答案,可答案那么令人难以承受,让宋芷不敢细想。 季春的夜晚仍有些冷,风吹动纱窗,丝丝的凉意一点点透进来,宋芷清瘦的脸颊上毫无睡意,乌黑的眸子一片冷寂,弦月清冷的光从纱窗透进来,勾勒出他削尖的下巴线条。宋芷的唇角抿着,唇色因为久病而泛白。 冷。 宋芷拢紧被子,将半张脸都用被子盖住,却还是冷,冷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久不见阳光的y暗房间里,似乎没有活物,宋芷的呼吸原本轻得听不到,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急,似乎要将肺也咳出来。 肺是没有咳出来,却咳出了一团暗红的血。 宋芷颤抖着手,拿帕子细细擦了,想着明儿个得让锦明将被褥换洗一遍,免得被孟桓发现。 月色逐渐西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东边天上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宋芷熬了一整夜,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煞是疲惫。 因此清晨锦明来时,吓了一跳,又看到被子上的血迹,差点叫出来。 “嘘。”宋芷对她竖起食指,“莫要声张。” “可是,先生……” “少爷新婚,”宋芷打断她,“见血不吉利,你别说出去,偷偷拿去洗了。” 宋芷说得有道理,大喜的日子若是见了血,别说孟桓和绰漫会怎么样,巴雅尔那儿就无法交待。 “是……先生,但您这身子,可不能拖着,得请大夫来看看才行。” 宋芷笑了笑,嘴唇有些干,“等府里忙过这几天再说吧,我不急。” 新婚后头一天,新妇要拜见公婆和舅姑,孟桓是个独苗,舅姑是没有,公婆也只有婆婆一个在,因此省了很多功夫。 绰漫早早地起了,身穿长袍,戴着罟罟冠,礼数周到,与孟桓一起拜见了巴雅尔。 第二日,新妇进祠堂。 第三日,婿见新妇之父母,即孟桓要去将军府拜见伯颜和博罗哈斯,随后拜见安童等绰漫的其他党亲。 新婚后好几日,孟桓都腾不出空来见宋芷,直到他无意间在一堆贺礼中看见了那幅画。 孟桓随宋芷学画,学得乏善可陈,却对宋芷的画了解得很,虽则画上连落款也没有,孟桓也一眼就看出,是宋芷画的。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孟桓唇角微弯,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谁。 “哈济尔,”绰漫整理着贺礼清单,见孟桓对着一幅画发呆,便凑过来看,她不懂得画,见没有落款,疑惑道,“这是谁家送来的,怎么落款也没有?” 孟桓淡淡地把画收起来,说:“与你无关。” 绰漫的脸色僵了僵,将手上拿着的贺礼清单“啪”地拍在案上,冷笑道:“与我无关?这是送给你我的新婚贺礼,怎能说与我无关?” “哈济尔,我现在是你麦里吉台氏明媒正娶的少夫人,那夜的事我不想再提,但你现在的模样,却让我失望得很!你哪里有一点我丈夫的模样?” 绰漫说的是新婚之夜,那天晚上两人没有圆房,孟桓没有碰她。 绰漫原本觉着,她只要正大光明地嫁给孟桓,一切便迎刃而解,什么宋芷都不在话下,没想到孟桓为了区区一个汉人,还是男人,竟这样羞辱她。 “赐婚的旨意是你求的吧?”孟桓问。 绰漫抬起下巴,道:“是我,怎么?你要果真不愿,怎么不抗旨呢?” “不敢抗旨,娶了我,却还想跟宋芷藕断丝连,你可真够无能的。” “哈济尔,”绰漫伸手去拿那幅画,“你想继续把宋芷养在府里,我不反对,你想再养十个八个小妾男宠,都可以,但我是你的正妻。” 孟桓握得紧,绰漫没有拿动,她气愤得咬牙,“你得将我当做正妻来看待。我不是那等好欺负的弱女子,你若继续这样苛待我,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松手,”孟桓说,“别碰这画。” 绰漫眉头一横,恍然明白过来,讽道:“是宋芷送你的,是吧?所以看也不许看,碰也不许碰。” “松手。”孟桓重复,他没有正面回答绰漫的话,无疑是默认。 绰漫更恼:“区区一个男宠,你凭什么这么宝贝他?” “住嘴!”孟桓一个掌刀砍在绰漫手腕上,趁她吃痛时,将画收回来,冷冷道,“他不是你可以评价的。” 绰漫的手腕红了一块,她没料到孟桓竟然敢对她动手,刚想反击,孟桓已经拿着画转身出了门。 “哈济尔!”绰漫气急败坏,“你给我回来!” 门口的婢女看到孟桓沉着脸大步走出去,又听到绰漫的声音,诧异地向里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绰漫忽地收了声。 她与孟桓之间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否则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爱赤哥知道孟桓对他不好,说不定会出手警告孟桓,甚至于打击孟桓。 这是不行的。 孟桓一路黑着脸,步履匆匆地往宋芷的房间跑,越往那个小院儿去,门庭越是冷清,到宋芷房门前,已是门可罗雀。 锦明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派来看管宋芷的侍卫丫鬟都倦怠得很,七倒八歪地守在那里。 “少爷!”看到孟桓过来,脸色难看得要命,锦明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行礼,“您怎么来了?” 孟桓瞥了她一眼,脚步顿在门口,临了竟然有些不敢进去。 ……宋芷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作这幅画的呢? 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他近来,怎么样?”良久,孟桓问了一句。 锦明怯怯地抬眼打量他,想了想,如实说:“不大好。” “先生病了,又一直不肯看大夫,前几日咳血了,这几日又吃不下饭……” 锦明话没说完,里头又传出宋芷一声急过一声的低咳。 病中的人像是极力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肯让外面的人听到,但这哪儿是压抑得住的? 门倏然被推开了。 孟桓拿着画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才抬脚走进去。 到里间门口,孟桓看见了窗前坐着的瘦削身影,打翻了的颜料弄污了画纸,宋芷一手捂着嘴,一手扶着桌子,咳得腰都弓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看着便叫人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回来了,谢谢没有抛弃我的小天使们 第119章 君子偕老一 刹那间,孟桓恍然惊觉,他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他怎么……看着那么憔悴? 孟桓快步走上去,将画搁到一旁,一手揽着宋芷,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直到宋芷咳出一口殷红的血,孟桓才倏然变了脸色。听到锦明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 “子兰!”孟桓吓得手足无措,把画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一边用袖子替宋芷擦嘴角的血,一面问,“你怎么样?” “叫裴雅!”孟桓转头厉声道,“快,去把裴雅叫来!” “是!奴婢这就去!”锦明也吓得花容失色,一转身就冲了出去。 “征南……”咳了血后,宋芷才喘过气,轻声道,“……我没事。” 孟桓瞪着他:“没事?这还叫没事?” 宋芷苦笑,无奈道:“你才成亲,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你闭嘴,不许说话!”孟桓将他拦腰抱起,大踏步走到床边,才轻轻将他放下,盖上被褥,掖好被角,心疼不已,“你自己的身体,怎么半点也不知道爱惜?非得把自己折腾死了才甘心么?” 宋芷抬眸看着他,孟桓脸上的担心不是作假,可他已经没有心力来回应。 “我想跟满儿一起回兴顺胡同。”宋芷说。 孟桓的神色僵了僵,想帮宋芷擦汗的手顿在半空,又若无其事地垂下来,替宋芷拭去额角的冷汗,低声道:“你先养好身体再说,现在病成这样,不许说这些。” 宋芷不依不饶:“那我病好后,就可以回去了么?” 孟桓皱眉,没有说话,可很显然,他是不想答应的,岔开话题: “锦明说你前几日咳血了,你也不知找大夫看一看么?” 宋芷明知孟桓不肯让他走,情绪顿时低落下去,轻轻道:“府里人都忙着,不想添乱。” “胡闹,”孟桓说,“身体是最重要的,怎么能叫添乱?你就这么拖着,病越拖越严重,才是添乱。” 宋芷说:“你嫌我添乱么?” 孟桓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说什么?” 孟桓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宋芷的额头,没发烧,倒是发冷,“是不是病糊涂了?” 宋芷说:“病糊涂了你就让我走吧。”又说,“但孟将军家大势大,若是执意想把我留在这里,羞辱我,宋芷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受着了。” “将军,”裴雅出现得恰是时候,他拎着药箱,一瘸一拐地向孟桓行了礼。 “快过来,”孟桓招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看看子兰怎么样了。” 裴雅跟宋芷也算老熟人了,宋芷至元十八年秋住近孟府,如今至元二十三年春,近五年时间,裴雅诊治宋芷的次数比孟桓还多。 他仔细打量了宋芷的神色,查看了眼白、舌苔,把了脉,又询问了一些具体症状。 “子兰怎么样?”末了,孟桓问。 裴雅看了孟桓一眼,他知道孟桓近日大婚,也知道宋芷和孟桓的关心,出于医者仁心,裴雅如实道:“依草民之见,宋先生主要是心病。” 心病,宋芷能有什么心病?自然只有孟桓。 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孟桓,宋芷是因他而病了。 “怎么治?”孟桓皱眉问。 “将军莫非不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么?”裴雅说。 话虽如此,裴雅还是给宋芷开了方子,助他调理身体,药方里加了些凝神静气的药材,助宋芷安眠。 裴雅能看得出来,宋芷想来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宋芷喝了药后不久,便困了,懒懒地不想搭理孟桓,便闭着眼,面向墙的方向。 孟桓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到宋芷睡着后才离开。 把宋芷留下来是一个错误吗? 他该放他离开吗? …… 孟桓去见了白满儿。 白满儿自从到孟府后,便成了个闲人,府里丫头小厮们因了宋芷的缘故,对她没什么好脸色,这丫头倒也不自怨自艾。她不能经常和宋芷见面,便时不时悄悄地去看宋芷。 孟桓去时,白满儿在绣一个荷包。她见到孟桓,也没有行礼,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你来干什么?” 孟桓是看在宋芷的面子上,才没把她赶出去,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扫了一眼白满儿在绣的荷包,问:“送给子兰的?” 白满儿横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孟桓说:“当然有关,要是送给子兰的,我保证你送不出去。” 白满儿气得牙痒痒,说实话,她可以说是恨孟桓的,因此语调y阳怪气: “孟将军出身高贵,又身居要职,现如今娶了个更高贵的千金小姐,权势滔天,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 孟桓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淡淡问:“你想回兴顺胡同吗?” 白满儿愣了一下,飞快地说:“我要跟少爷在一起。” 意思是想回,但得跟宋芷一起回。 孟桓手指敲了敲桌面,又问:“你想嫁给他?” 汉人女子不像蒙古女子那么大方爽快,白满儿登时红了脸,啐道:“不知羞!这种事也好拿来问一个女孩儿家么?” 孟桓自顾自地说:“不可能的。” “他不会娶你。” 虽然心里清楚,可孟桓这样说出来,实在太伤一个女孩儿的心,白满儿变色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赶人了。” 孟桓撇嘴,提醒:“这是我的地盘。” 顿了顿,孟桓又问:“你明知他不会娶你,又为何愿意一直跟着他,不惜为奴为婢呢?” 白满儿腾地站起来,指着孟桓道:“若你今天来,就是想羞辱我,也请适可而止,孟将军。” “我愿意跟着少爷是我的事,孟将军可是嫉妒没有谁肯这么无怨无悔地跟着你?” “你知道为何吗?” “因为你不配。” 白满儿破罐子破摔道:“少爷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才会陪你白白地耗了这么些年。” “若不是你,他本该娶一房娇妻,有两三个孩子,过着平淡却安逸的生活。” “你耗着他,却娶了别人,更可恶的是,你娶了别人还想锁着他,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 “说到底,不过是孟将军自以为高人一等,便能为所欲为,你做什么别人都得受着,你能娶妻他不能,你要他留下他就得留下,你口口声声说想跟他过一辈子,可行动上不还是将他当做个男宠么?” 白满儿冷笑地盯着孟桓逐渐沉下去的脸色,最后补了一句,道:“若我是少爷,便是死,也不会让你龌龊的占有欲得逞!” “啪!”白满儿最后一句话才说完,便迎来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她左脸上。 孟桓的力道,宋芷都受不住,何况白满儿,立刻就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左脸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 孟桓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寒声道:“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cha嘴。若不是看在子兰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早就到大街上要饭去了。” 白满儿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昂着头,倔强地瞪着孟桓: “你配不上他。” 孟桓险些想掐死她,但顾忌着宋芷,只掀了桌子,冷冷道:“配不配得上,你说了不算。” 说完便拂袖而去。 经白满儿这一通骂,孟桓好多天没去看宋芷,不是生气,是不敢。只是吩咐了人,日夜守着宋芷,监督他喝药,时刻查看宋芷的病情。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二月染的风寒是好尽了,心病仍在。孟桓特意嘱咐了厨房,每天给宋芷开小灶,都做宋芷爱吃的,开胃的。 在这样ji,ng心地养护下,宋芷的身体稍好了一些,脸上的r_ou_也养回来了一些。 到四月,巴雅尔没有在孟府久留,启程回忽都虎那儿去了,将孟府留给新婚的小夫妻两个。 然而四月,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都路总管府的人荷枪实弹,鱼贯而入,要缉拿宋芷。 孟桓才下朝回来,就碰到这场面,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把人抓走。 第8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3节 那个曾经被孟桓打过的同知,已经从从四品的同知晋升为从三品的副达鲁花赤,四年升了两阶,速度不可谓不快。 本来这等事不用他亲自出面,但许是记着四年前才崇国寺的仇,他带着人亲自来了,手里拿着总管府达鲁花赤缉拿宋芷的文书。 “奉总管府达鲁花赤之命,前来缉拿乱党宋子兰,包庇者与之同罪。” “什么乱党,”孟桓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没有证据,岂能胡乱攀咬?” “证据?”副达鲁花赤姓胡,胡大人捻着山羊胡,声音细细的,“来人,把证据呈上来!” “是!”他身后的知事应声上前,将证据呈了出来。 那是几份薄薄的纸,上面是至元二十年宋芷抄写的刘因的诗《白沟》、《塞翁行》等,还有十八年冬,宋芷抄写的《正气歌》。 当初在滕写《白沟》等诗时,因为孟桓突然来了的缘故,宋芷连原作者也没有标上,因此直接被当成了宋芷自己写的诗。而《正气歌》上却明明白白写着落款,“宋子兰,于壬午年卯月戊申”。 二者字迹一样,一对比便知是一人写的。 或许仅仅一个干支纪年说明不了什么,但加上那几首含义隐晦的诗,却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诗里明明白白写着对宋的怀念,这不是宋朝余孽,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里有一个小bug,《新元史》记载:“至元二十一年,始置大都总管府。秩从三品。二十七年,升都总管府。秩正三品。”现在是至元二十三年,所以大都路总管府应该叫大都总管府,达鲁花赤也是从三品,不是正三品,但由于之前是这么写的……只好继续错下去。 今天第二更更啦! 第120章 君子偕老二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孟桓一瞬间失了声,倏然看向宋芷。宋芷也是一脸怔愣,显然没想到,为何这些东西会到大都路总管府手里。 是谁向总管府揭发的?又是谁偷了这些稿纸交到总管府? 孟府里有内鬼,那个内鬼是谁? 不,这一刹那,孟桓还想到了更多。 这件事是针对宋芷来的,还是针对他来的? 太子薨逝后,曾经的太子一脉纷纷失势,孟桓也在安南之战回来后,被降了职,当初满京城的人都认为,孟桓不行了,会随着太子的薨逝而没落下去。 结果中途杀出个绰漫。伯颜虽也曾支持太子,但却并没有因太子仙逝而受到影响,依旧是世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而绰漫的舅舅安童现在也身居相位。 一纸婚约,将孟桓重新抬到了风口浪尖,成为大都里风头最盛的年轻人。能取到伯颜的女儿,安童的侄女,孟桓的未来还用愁吗? 然而只有孟桓自己知道,绰漫不仅不是他的护身符,还是个□□。 如若宋芷被查,孟桓又怎么能逃脱得了干系? 他心念飞快地转,不知道宋芷手里还有多少类似的东西,如果被搜个正着,那罪名就洗不清了。 “放肆!”孟桓当机立断,先把人挡回去,“本将军的府邸,岂是尔等可以随意闯入的?” “呵,”胡大人根本不怵他,捻着胡须,轻轻道,“本官有达鲁花赤大人给的手令,莫说是你哈济尔将军,便是忽都虎将军在此,本官也进得。” “来人,把这乱党给我拿下,带回总管府候审!” “是!”一声齐刷刷地高喝,一群身披铠甲、手持大刀的蒙古男子,一窝蜂地朝宋芷围过来。 “住手!”孟桓将人拉到身后护着,拦住这些只会听命行事的走狗,“我看谁敢在我面前动他!” 孟桓一声喝,孟府的家丁自动护住,立马警惕地围了过来。 孟桓如今廿四岁,上战场近十年,身上积累的凛然煞气,岂是这些成日在大都混吃等死的人可比的,他以一当时,气势竟全然不落下风。 孟桓的杀气主要是冲着胡大人的,因此他受的压迫感最强。没多时,迎着孟桓的逼视,胡大人只觉得自己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忍不住想后退,但生生忍住了。 他勉强故作镇定,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反击道:“怎么,达鲁花赤大人的手令,对哈济尔将军也不好用了么?” “这么看,哈济尔将军是不将我总管府放在眼里了?” 胡大人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别的不会干,嘴上功夫还是耍得不错的。 “还有,”胡大人细细的眼睛四下一瞥,眼里透着讥讽的色彩,说的话一针见血,“哈济尔将军这是想做什么,包藏祸党,妨碍总管府执行公务,将军是想造反不成?” “造反?”内院忽地传来一个高而清亮的声音,“胡大人好厉害的嘴皮子,一句话就敢给哈济尔,给我麦里吉台氏扣这样大的帽子。” 这声音显然便是绰漫。 胡大人从未与绰漫接触过,原以为就是个只知道男人的愚蠢女人,听这一句话,顿时觉出了厉害。 他皮笑r_ou_不笑地说:“夫人说笑了,哈济尔是朝廷的栋梁,本官岂敢?” “哼,”绰漫才不吃他这一套,迈着端庄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如今已为人妇的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渣渣呼呼,冷笑道,“不敢?” 她明眸四下一扫,逼视着总管府的侍卫,弯唇冷声道:“一个个的都是要干什么,天子脚下,要公然群聚斗殴不成?”这话却是对孟府家丁说的。 一句话,便将性质恶劣的妨碍公务、包庇乱党,轻飘飘地用斗殴掲过了。 绰漫是主母,见孟桓没有发话,家丁们也就收了手,后退一步。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 绰漫再扫过宋芷的神情,当下了然,看来总管府说的确有其事了。绰漫顿时气得头疼。 “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绰漫倒不是羞辱胡大人,是真不认识。 “本官姓胡,现任大都路总管府副达鲁花赤。” “副达鲁花赤?”绰漫眉头微挑,诧异道,“大人从三品大员的尊贵身份,怎地这等小事还亲自来了?” “事必躬亲虽好,到底太c,ao劳了些,大人为政之兢兢业业,让绰漫佩服。” 这就是明里暗里嘲讽他来此是为私仇,而非公事了。 胡大人这一点上没什么可辩解的,直接拿出了达鲁花赤的手令,道:“达鲁花赤大人有令,乱党宋子兰,包藏祸心,撰写伪经,按律当立即捉拿,羁押回府候审。” 绰漫伸出手,从胡大人手上将手令夺过来看了一眼,那手令盖了大都路总管府的印,假是假不了的。 “既然有大人手令在,人,你们可以带走。”绰漫说,“但若让我知道你们屈打成招,伪造口供,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绰漫突然松口,胡大人也松了一口气,摸着额头的薄汗笑道:“这是自然,屈打成招是不会的。” “慢着,”胡大人刚想命人上前羁押宋芷,孟桓却抬手拦住他,“我可没同意你们带人走。” “哈济尔将军,达鲁花赤大人的手令在此,证据也在此,您却执意阻挠,却叫本官看不懂了。” “算了,少爷,”宋芷拉了拉孟桓的袖子,说,“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宋芷知道你信任我,可证据确凿,你不要为了我……” “住嘴!”孟桓疾言厉色,一把捂住宋芷的嘴,低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证据确凿,那都是伪造的,你认什么罪?” “少爷……” “哈济尔,”绰漫冷眼看过来,道,“既然你相信宋子兰无罪,那让他们把他带走又何妨,若这些不是宋子兰写的,总管府的人自会还他清白。” 孟桓咬着牙,没有回答。 孟桓一沉默,显然就意味着他刚才说的什么相信,都是骗人的了。 胡大人好整以暇地垂手旁观,并不着急。他们这次来势汹汹,他笃定孟桓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今天宋子兰是定要带走的,孟桓也蹦达不了多久了。 孟桓沉默得越久,这事就越值得怀疑,绰漫心里着急,只好偏头在孟桓耳边耳语道:“你现在越是包庇,越让他们怀疑。不如让他们先把人带回去,再徐徐图之。牢里我会去打点一二,不会让宋子兰在里头吃苦头的。” “你拖得越久,只会让局面更加不利。” 绰漫恨铁不成钢。以孟桓的脑子,哪会看不出这些简单的道理,但事涉宋芷,孟桓就失去理智,乱了手脚。 “怎么样?”胡大人见孟桓神色似有动摇,慢悠悠地开口,“将军想好了没有,若是没有,本官不着急,将军可以慢慢想。” 孟桓的嘴角抽了抽。 “少爷,”宋芷及时开口,笑了笑,“我没事,你让我跟他们走吧。” 孟桓忽地抓住宋芷的手,攥在手心,紧紧的,攥得宋芷生疼。 孟桓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宋芷,当初他一再劝告宋芷,让宋芷不要写这些东西,宋芷不听,非要写。 如今东窗事发,孟桓不怪他,只恨自己为何没能保护好他,还让他被自己连累。 宋芷依旧笑着,仿佛轻松得是去赴宴,他倾身,抱了抱孟桓,低声说:“对不起。” 连累你了。 “是我连累了你,”孟桓用气声说,“他们是冲我来的。” “……别怕,子兰,我会救你出来的,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抱着孟桓这句承诺,宋芷跟着胡大人走了。 但其实宋芷并不在意他是否能活着出来。 在方才胡大人拿出那几叠纸的时候,宋芷心底竟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要死了吗? 像他的爹爹一样,他文丞相一样,为大宋而死吗? 只是,或许他连累了孟桓。他毕竟是孟府里的人,与孟桓关系非比寻常,他出了这样的事,孟桓是决计不可能逃脱干系的。宋芷知道,幕后c,ao纵这一切的人的目标是孟桓,他只是被殃及的、一条并不无辜的池鱼。但他却也给了那幕后者这样的机会。 照这一点说,他对不起孟桓。 所以才会极力想撇清孟桓与此事的干系。 宋芷被带走了。 孟桓的脸色黑得可怕,绰漫认识他多年,还从未见过孟桓这样的神情,这让她心底有些犯怵,不知道刚才劝孟桓同意把人带走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绰漫定了定心神,自然地抬起手,打算握住孟桓的手,却被孟桓躲开了。 绰漫的脸色也沉了沉,这么多下人看着呢,孟桓就这样折辱她? 绰漫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孟桓起争执,忍着火气,收回手,道:“我们回房说。” 孟桓的卧房在婚礼前翻新过,作为婚房,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样,里头的陈设也按绰漫的喜好做了变更。 绰漫给孟桓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生我的气,而是好好想想,是谁动的手,以及怎样把宋子兰救出来。” 孟桓抱着胳膊,冷淡道:“不必你说,我也知道。” 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孟桓已经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理智。他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谁能救宋芷? “你觉得,幕后之人是谁?”绰漫没有委婉,开门见山地问。 对宋芷出手,意在孟桓,而孟桓是她的夫君,与对她出手无异,因此绰漫也必须小心对待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忙了,双更变为日更。尽量日更不断。 第121章 君子偕老三 孟桓这些年在朝堂上,得罪过不少人。但真能从他手里找出破绽来打击他的人,却不见得有几个。 孟桓眼神沉冷幽邃,像是冻结的古井。 “先把内鬼查出来,是谁把这件事透露了出去,谁将那些东西送了出去。” “我孟府容不下内鬼!” 这事绰漫做得熟练,她原本就是高门闺女,对这内宅之事最清楚,因此她转了转细白指尖的瓷杯,道:“此事交给我。” 无论孟桓救的是谁,根源都在孟桓身上,绰漫便不可能逃得了,毕竟她与孟桓现在是一体的,聪慧如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吃什么飞醋。 孟桓没跟绰漫客气,凝着眉,静静地在脑海里推测可能的幕后主使。 “哈济尔,”绰漫顿了顿,出声打断他,说,“你早知道宋子兰是宋的余孽,是不是?” 孟桓扫了她一眼:“注意你的措辞。” 绰漫冷笑:“怎么,他敢做,还怕人说么?” “要我说,他是活该,至于你……”绰漫想到这就火大,“你失心疯了不成?” “既然你早知道,你还跟他走这么近,引火烧身,你就不怕被他牵连么?” “东西虽是他写的,可他在你府里,名义上你的老师,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干系?” 孟桓:“这是我的事。” 绰漫声音拔高了八度:“现如今也是我的事了!” “你可真是糊涂啊哈济尔……平白地给人送漏洞,嫌命长么?” 依绰漫的意思,现在最好就是把宋子兰干脆利落地撇掉,把这一切都当做不知情,才能尽量减少对孟桓的影响,陛下看在伯颜和安童的面子上,不会太为难孟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知道撇掉宋子兰是不可能的,孟桓绝不会同意,绰漫只好考虑其他对策。 “怎么办?”孟桓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略有些疲倦,“当然是还子兰一个清白,《正气歌》又不是他写的,不过是誊抄罢了,那些诗……” 难点就在那些诗上,孟桓一届武官,在这一点上肯定不如文人。 “他们就是在泼脏水,想要在朝堂上打压我,才污蔑我府里的人,”孟桓说得像真的似的,“这一点上,在陛下面前必须要站稳了。” “你可以在你爱赤哥和阿不合那儿也说说。” 本是为救宋芷,绰漫心底到底有些不情愿,但她知道利害,闷闷地应了。 先太子去后,长子甘麻剌看起来似有取代自己父亲的趋势,但让人不解的是,朝中偶有大臣提及立太子的事,陛下却又避而不谈。 这暧昧的态度让有些人咂摸着,心想甘麻剌未必能入主东宫,这不还有其他皇子皇孙么?先太子的次子塔刺麻八剌时年廿三岁,自今年开春,便十分努力地在陛下面前刷存在感,隔三差五要去宫里请安,在朝堂上也突然积极上进了起来,时不时慷慨陈词,陛下多次采纳了他的意见。 争储的意图昭然若揭。 三子铁穆耳十八岁,与两个哥哥相比,在战功和政绩上都差了一大截,他看起来不是平庸之辈,到底年轻。 关键是,这三人都是太子亲儿子,孟桓目前中立,还没有明确表现出支持谁,那这三人便没有道理打压他。 除了先太子的三个儿子,对东宫之位最眼热的,要属四皇子了。 那么,对孟桓这个原太子/党动手的,会是四皇子么? 孟桓眯起眼睛,四皇子多年驻守北边,战功赫赫,按理说,在朝中没有多少人脉才是,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又必须对京城的局势非常了解,有强大的情报网。 宋芷被押到了大都路总管府,那是一片很恢宏的建筑,只是色调略显压抑,远远望着便有一股压迫感逼过来。 “磨蹭什么,快走!”高大的蒙古士兵踹了宋芷的小腿一脚,“你以为自己在逛庙会么?” 小腿上r_ou_少,一踢就能踢到骨头,生疼。 宋芷的手被戴上了镣铐,动作有些不便,他趔趄了一下,勉强保持了平衡没有摔倒。 从沉重的大门进去,穿过一片空地,正对面便是公堂,绕过公堂,在靠近总管府西边围墙的地方有一大片低矮的建筑,那便是监牢。 押送宋芷的士兵很不把孱弱的宋芷放在眼里,拉着粗重的锁链,看也没看宋芷一眼,似是笃定了他逃不了。 打开铁门,走进监牢里,迎面而来一股y冷潮shi的气味,混合着臭味和血腥味,宋芷忍不住皱了眉。 在这监牢里头,他穿得便有些少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蒙古士兵见了,嘴角一瞥,又嫌弃又讥讽。 “进去!”他推了宋芷一下。 宋芷没有同他逞口舌之快,想了想,他问:“文丞相当年被关在何处?” “文丞相?文天祥?”士兵翻了个白眼,“那贼子被关在天牢里,还独立一间,专人看守,待遇跟普通囚犯可不一样。” “像你……”士兵打量了宋芷一眼,“就享受不了这待遇了。” 第8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4节 在孟府时,孟桓与宋芷之间气氛暧昧,与寻常人不同,这士兵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问题来:“文丞相好歹是个一以当百的大将,你除了能在床上讨男人欢心,还能做什么?” 话语之恶毒,让人不忍卒听。 被人当成孟桓的男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宋芷到底无法习惯,忍不住就想反驳:“我不是……” “不是什么?”那士兵在一间牢房前停下,伸手打开铁门,黑色的锁链晃动,在沉闷的监牢里发出刺耳又渗人的金属碰撞声,“就这儿,进去吧。” 一间不大的牢房,没有床,只有一些干稻草,老鼠在此安家,看到人来也不害怕,叽叽喳喳地叫着,在草堆里爬来爬去。 宋芷在兴顺胡同的家,偶尔也能看到老鼠,他不怕老鼠,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老鼠如此猖獗的。 “大哥,这老鼠都要成ji,ng了吧?” 这时候还有空说俏皮话,士兵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宋芷也不知为何如此坦然,他走进铁门,到了牢里,还没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上锁的声音。 宋芷没有回头,走到老鼠不那么喜欢的地方坐下歇息,这才抬头来看,那士兵落了锁,已经转头出去了,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宋芷。 宋芷微微叹了口气,靠着墙,闭上眼。 这牢里头是没有窗户的,只有上面一个小小的天窗,能透出一点光亮来,提醒宋芷,现在还是白天。 不过白天不白天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直到夜里,宋芷才发现,还是重要的。 一颗小石子从天窗上扔下来,砸在稻草堆里,“啪”的轻微一声响,但在睡得不安稳的宋芷看来,却极为响亮。 他离开睁开眼睛。 已是约莫子时了,月光从天窗上漏下来,宋芷仰起脸,模模糊糊看到上头有一个人影。 “子兰。” 那人低低地用气声叫。 “我来了。” 宋芷睡得有些迷糊,重重打了两个喷嚏,有些着凉,听到这声音,却倏然清醒了。 “子兰!”见宋芷注意到自己,孟桓声音里带了几分高兴。 天窗上有块透明的瓦,孟桓小心地把瓦取下来,放在旁边,脚先伸进来,然后是腿,胯,腰,他手撑着两边,看准了高度,便一松手,落了下来。 孟桓的身法很轻盈,落到地面上时,除了一点稻草响声,并没有别的声音。 “少爷?”宋芷看着那个从天而降,落到身前的年轻男子,迟疑着问,“你怎么来了?” 孟桓拍了拍一裤腿的灰,站起来后,一把便把宋芷抱住,按到了墙上。 墙上又冷又硬,宋芷忍不住缩了一下,孟桓这才知道不妥,赶忙把人搂在怀里,低声问:“还好么?” 宋芷顿了顿,如实答:“不怎么好。” “伙食差,还冷。” 老鼠兄弟叽叽喳喳地也被吵醒了,一颗不得安宁地四处乱蹿。 孟桓当然知道牢里什么样子。 “明儿我派人来给你送床被子和吃食,府里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宋芷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下,说:“谢谢少爷。” 孟桓抚着他脸侧的手微顿:“怎么这么生疏?” “现在就咱俩,还叫少爷?” 他琥珀色的眸子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一瞬不瞬地盯着宋芷,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宋芷拗不过他,只好顺从地叫他的名字:“征南。” 孟桓这才罢休,又一寸一寸摸宋芷身上的r_ou_,宋芷想躲,被孟桓按住了,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只ji腿。 “就知道你没吃,呐,快吃吧。” 宋芷来了牢里之后,一天没吃东西,倒不是监牢里不给,而是实在是……难以下咽,都馊了,宋芷全送给了老鼠兄弟。 “谢谢,”宋芷不想做个饿死鬼,接过来啃了一口,他本不想在孟桓面前表现得太狼狈,却没忍住,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孟桓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慢点吃,别噎着。” 宋芷百忙之中抬眸看了他一眼,含混地说:“不会噎着。” 孟桓忽而鼻子一酸,替宋芷擦了擦唇角的油,低声嘱咐:“我在查背后的人是谁,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快查出来,把你救出来的。” “不过有一点你得记着,凡是总管府提供的吃食,统统不能吃。” “我担心他们下药,给你伪造出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来。” 第122章 君子偕老四 孟桓所言太过冰凉可怖,宋芷忍不住顿了顿,连啃着ji腿的嘴都停了下来,抬头愣愣地看着孟桓。 “不过你也别怕,”孟桓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慰,“我会保护好你,不管他们有什么y谋诡计,都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孟桓的情话说得那样好听,宋芷动了动唇,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继续啃他的ji腿。 “你偷偷过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还是快回去吧。” 宋芷其实想说,不救他也没关系,宋芷莫名觉得,若是这一次被处死了,或许会是他此生最好的归宿。 如今的他一无所有,他的亲人都已离去,他的信仰也已成了笑谈,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孟府里苟延残喘,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男宠,逃而不得。 他怕极了自己会一直这样被孟桓锁在孟府里,那还不如死了好。 “没事,我来这里没人知道,”孟桓抚着宋芷的鬓角,借着月色,他看到宋芷鼻头有些发红,孟桓一摸宋芷的手,冰冰凉凉的,“怎么冷成这样?” 宋芷不自然地抽回手,说:“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孟桓皱眉,“你身子骨本来就弱!” 孟桓想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宋芷又推拒:“明天狱卒看见了如何解释?” 孟桓只好作罢,于是搂着宋芷坐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宋芷。 寂静的夜里,只听得到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以及宋芷的咀嚼声。 “征南,”宋芷停下啃ji腿的嘴,忽而低低地开口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替我……唔。” 孟桓面色不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 宋芷自知说错话,讪讪地闭了嘴,小声说:“我只是说如果……” 而后飞快地接下去:“你得好好照顾满儿,给她找个好夫家嫁了,不能苛待她。” “否则我就跟你急。” 孟桓:“……” 孟桓咬牙切齿:“你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小丫头,你真被她打动了?” 孟桓心里依旧存在着某些怀疑,譬如宋芷若真跟着白满儿一起回兴顺胡同住着,孤男寡女,孟桓相信宋芷的人品,不会做有违君子之道的事,可日积月累,以白满儿对宋芷的情意,宋芷很难不被她打动。 ……最后或许真会娶她。 说他自私也好,自以为是也罢,孟桓就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瞎说什么呢……”宋芷别开眼。 孟桓把他的脸掰过来,盯着宋芷的眼睛,低声说:“出事,你能出什么事?” “你满脑子当真只有她,半点也不考虑下若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么?” 宋芷眼神游离着,他本意当然是想着,孟桓有绰漫,还会有其他更多姬妾,但他知道,说出来孟桓又要恼,索性不说。 孟桓叹了口气,扣着宋芷的后脑勺,低头便要吻他,然而这吻才贴上宋芷的唇,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错杂,听起来不是一个人。孟桓眼神倏然凌厉起来。 宋芷也慌了,猛然推开他。 “快走!”宋芷低声急促地说。 孟桓下来时,从天窗上垂了一条绳索下来,然而此时孟桓正想拽着绳索离开时,才发现那绳索忽地被割断了。 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孟桓无路可逃。 这是一场y谋,一场想致孟桓于死地的y谋。 孟桓心念急转,忽地怀疑起来,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对方真的是冲着他来的吗? “有人劫囚!” “快!别让他逃了!” 狱卒们举着火把,惊慌失措,火急火燎地往里赶,囚犯被劫走了,他们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宋芷手心里都是汗,孟桓紧紧握着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 “别怕。”他说。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大牢,意图劫囚?”来人是一个低沉平缓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听便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沉得住气。 孟桓原没打算劫囚,但此人这样一说,却让他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孟桓捏了捏宋芷的手心,低声道:“待会儿你只说自己不知情,别的什么也别说。” 嘈杂的脚步声终于慢慢静下来,狱卒们人手一个火把,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跃动的橘红色火焰,照亮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冷漠,充满的敌意与仇视。 同样也照亮为首的人的脸。 那人正是大都路总管府的都总管,祖上是金人,姓耶律。 耶律总管本是纯臣,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从不参与党争,怎么会竟会掺和到这里? 瞬间,孟桓便有了答案。 显然,幕后之人的意思,是想直接把这事捅到陛下那里去,把它从党争变为对宋芷和他的单方面惩罚。 若是党争,陛下会更多地考虑到平衡各派系的力量,所谓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可若是由纯臣检举此事,兴致就完全不一样了。 冷汗倏地从额头上掉下来。 孟桓明白,自己已然输了,脸背后是谁都尚未看清,就输得一败涂地。那人把他看得太清楚,对他太过了解,知道他对宋芷的一片赤心。 那必然是极亲近的人…… “咦?”耶律总管借着火光和月色,瞧见了监牢里两个人的容貌。 一个穿着囚服,显然是囚犯,另一个……耶律眨了眨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耶律喜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去,沉下脸,冷声喝问,“大胆贼子,竟敢私闯大牢,会见囚犯,简直胆大包天!” 劫囚忽地变成了私见囚犯,孟桓有些意外,不知道耶律喜为何维护他。 “来人,还不把这贼子给我拿下!” “是!”一声齐刷刷的高呼,一溜整齐的士兵鱼贯而入。 孟桓并未抵抗,束手就擒,任这些狱卒将他铐了个结实。 “少爷……”宋芷却急了。 “嘘。”孟桓竖起食指,“别出声。” “闭嘴!”抓到了这险些让他们吃板子的大胆小贼,狱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怒火攻心,眼看二人还要私相授受,当即一脚踹在孟桓腿弯。 孟桓哪儿能被他一脚踹倒,步子抖都没抖一下,依旧平稳。 “来人,把这意图不轨的囚犯押出去,本官要连夜提审!” “是,大人!” “出来!”有狱卒拽住宋芷手腕上的锁链,拉着他便往外走,“动作快点,别磨蹭!” 宋芷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艰难地跟着往外走。 “你们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孟桓的侧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下颌的线条锋利而坚硬,“我要你们的命。” 即使落了下风,孟桓也还是那个孟桓。 狱卒当即被激怒了,正想动手打他,被耶律喜叫了停。 “都废话什么,赶紧地把人带走,分开关押,本官挨个儿审!” 那狱卒不甘不愿地收回手,瞪了孟桓一眼。 孟桓被带走了。 宋芷也被关押在一个y暗的审讯室里,他被迫跪下,脚腕和手腕的锁链沉重冰冷,膝盖跪在y冷潮shi又坚硬的地面上,也疼,这是老毛病了。 他面前是一张黑木的案子,上面放着一些公文之类,案子后摆了张椅子。 耶律喜似乎先去审孟桓了,派了几个人盯着宋芷。 本可以好好睡个觉的狱卒们,被迫大晚上起来,装了一肚子气,这下总有出气的口了。 让宋芷跪着不说,还一脚踹在他胸口上,骂道:“宋子兰是吧?才刚进来第一天就这么不安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宋芷被这一脚踹得心口闷闷地疼,好半晌没能发出声音,他知道这些人只是拿他出气,打一顿就好了。 于是咬了牙忍着,不吭声,不求饶,不说话。 宋芷越是忍,这些人就越来劲儿,非要他求饶不可。 宋芷只是蜷着身子,护着头,听着沉闷的拳脚声,一下一下落到他身上。 不疼吗? 疼的。 但宋芷想,比起他的亲人所经受,比起文丞相、陈吊花等所经受的,他这又算什么呢。 一直为自己感到可耻的宋芷,终于于这疼痛屈辱中,莫名感到了一丝宽慰。纵然他知道,连这丝宽慰,也是可耻的。 几人打了半晌,见宋芷只是不说话,也没了兴致,怏怏地找了把椅子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 耶律喜说了要亲自审,因此宋芷也没理他们说的话,闭了眼睛假寐。 耶律喜是在寅时才来的,不知与孟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很难看,负着手,脸拉得老长,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更深了一些。 耶律喜踱步到案子后边,坐下,一拍桌面,喝道:“罪人宋子兰,还不快如实回答,与你私会的是谁,为何而来,你们又意欲何为?” 宋芷的脑袋被狱卒按到地下,磕出了血,声音也是低低的。 “回大人的话,少爷他……” “……是来问话的。” 宋芷想尽量给孟桓找个好借口,不把他拖到这泥水里来。 这与预想的答案不一样,耶律喜有些意外,打量了宋芷几眼。 “问话?问什么话,这是大牢,不是他家的私宅!” “回大人的话,”宋芷的声音慢而坚定,“家父原是宋时一名小小县令,品阶不高,也是一任父母官,当年蒙军攻下了大宋,爹爹守城战死,娘亲亦死于蒙古人之手。” 第8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5节 “多年以来,宋芷对蒙元政权,恨之入骨。” “故此,才会写那些诗作,来缅怀我宋时的风华。” “但宋芷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少爷毫无干系,他也从不知情,少爷今夜来,也只是痛心于我竟欺瞒他这么久,并无他意。” 第123章 君子偕老五 宋芷几句话,把自己从家底开始卖了个干净,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同时再把孟桓摘得干干净净。 宋芷恨孟桓吗? 想来是恨的。 恨他独断专横,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将自己留下,这几年孟桓给予他的,在宠爱之外的伤害又少了吗? 但宋芷到底不希望孟桓受自己的牵连。 耶律喜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宋芷,好半晌没有说话。这两人口供对不上。 孟桓坚决声称,对宋芷的指控都是污蔑,是y谋,证据都是伪造的。 宋芷却坦坦荡荡认了罪。 耶律喜为官多年,倒没见过这样的案子。 联想着那封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案头,没有落款的书信,只有一句“有人要劫囚,劫宋子兰”的没头没尾的话。 不是没怀疑过来人的居心,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深夜,耶律喜也带了人来查看情况。 没想到真被他抓到了人。 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他被人利用了,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党争的枪。 “你所言,可属实?”良久,耶律喜沉声问,“若有半句虚假,便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宋芷所言,句句属实。”宋芷说。 耶律喜手指在黑檀木的桌面上敲了敲,悠悠道:“可你说的,与你家少爷说的,可不一样啊。” “你们俩到底谁在说谎?” “大人!”宋芷连忙道,“宋芷所说句句属实!” “少爷他……他只是被我蒙骗,错信了我,才会这样说,并非存心欺瞒大人。” 耶律喜垂着眼眸,静静地打量着宋芷,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以他识人的眼力,他能看出宋芷所言绝对是有假的,但哪些是假,哪些是真,暂时无法辨别。 “宋子兰,”耶律喜沉沉道,“你可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会有什么后果?” 仇恨蒙元伪廷,心向已亡了的大宋,连文天祥都被处死,他宋芷又如何能幸免于难呢? “是……”宋芷身子伏得很低,“宋芷知道。” “你不怕死?”耶律喜问。 死亡,谁不怕呢?但凡活着的人,哪个不贪生怕死?可这世间,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宋芷手上似乎还有孟桓方才留下的温度,那么熟悉而令人心安,可是很抱歉,无论如何,他不能留在他身边。 纵然死,他也不能留下。 “宋芷但求一死。” 初夏,晚风微凉,树影摇晃,清冷的月色从小窗照进来,落在窗前那一小片空地上。 烛火闪烁,将宋芷的脸照出一片暖黄,他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摇晃。 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吧?宋芷想。 活着总是比死亡更艰难的。 耶律喜从审讯室出来时,揉了揉眉心,他年纪不轻了,熬了一宿,实在是有些累。 孟桓是麦里吉台氏的人,是伯颜的女婿,他不能随意处置,怎么也得知会那边一声。 刚刚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出孟桓的名字,并非顾忌孟桓,而只是在乎天家颜面。 陛下才给孟桓指了婚,指的又是伯颜的宝贝女儿,此等殊荣,孟桓该是前途无量的,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打皇帝陛下的脸,说他识人不明么? 所谓纯臣,是只忠于陛下,忠于自己的职责,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党争。 耶律喜在看到孟桓的瞬间,便发现自己被利用了,怎可能再顺着幕后之人的心意,把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 连夜提审,正是不想再发生意外。 “大人,”贴身的是个老人了,眼疾手快,替他揉了揉肩,“可要回府休息么?” “不,”耶律喜抬起手,“我要进宫面圣。” “面圣?” “大人不是……” “对,”耶律喜知道他的意思,道,“正是因为不能被利用,才更要捅到陛下那儿去。” “陛下圣明,自有裁决。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我能处置的,该交由陛下亲自处断。” 他们想让他捅到陛下那儿去,他捅了,但是,事情是否会按那些人预计的轨道发展,还说不定呢。 今年初,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隐居于江南的宋代遗臣,得二十余人。名列其首的赵子昂还被单独引见入宫,觐见陛下,得了一大笔封赏不说,陛下还让他起草设立尚书省的诏书,委以重任。 有了赵子昂等人的先例在前,宋子兰的结局还得两说。 耶律喜离开后,宋芷重新被关押了回去,并增派了专人把手,严防任何外人进入。 宋芷一夜没睡,疲惫不已,回到牢里后,虽然冷,却也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耗子们的吱吱声响不个不停,宋芷睡得并不安稳。 一转眼,又是秀娘死死盯着他,声如泣血:“少爷,秀娘恨不得当年便与夫人一同死在浦江!” 年纪不大却已显老态的脸上,带着决然的神色,一转头,便向着梁柱上撞过去。 宋芷吓得浑身发抖,手足冰凉,一边哭喊,一边抱着秀娘鲜血淋漓的身体,说:“我错了秀娘,我错了。” 他错了什么呢? 不该遇到孟桓,不该动了情,追溯起来,他根本就不该活下来。 宋芷染了风寒,拼命地咳嗽,发烧,迷迷糊糊地呓语,也无人替他诊治。 孟桓被关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落到该知道的人的手里。 忽都虎在外守城,忽地听说儿子被抓了,这可是他的独子,独一无二的宝贝儿子,当即风风火火地杀回了京城。 陛下年纪大了,许多事实在是处理不过来,早朝都罢过许多回了。 他听了耶律喜的回报,气闷不已,一是气愤自己的儿子孙子们,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急急忙忙想找好下家了。 二是不解,宋都亡了七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宋人执迷不悟,偏要守着那无能的宋廷? 转头却又被旁的事吸引走了注意力,忘了这一茬儿。 伯颜和安童得知了此事,亦是大怒,孟桓竟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汉人,罔顾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分明是不将绰漫放在眼里,实在令人失望! 伯颜原想将女儿接回去,但听了绰漫的哀求,又回想起他原先对这个后生还是很看重的,稍稍熄了火,恰巧忽都虎也回了京,两人便会了一面。 绰漫本就不喜欢宋芷的存在,如今更不会顾及宋芷了,在孟桓被关着的那两天,她天天都往总管府跑。 不久,孟桓就被捞了出去。 以孟桓的身份,牢里也没人敢苛待他,因此没遭什么罪就平安出去了。 宋芷却没那么幸运。 天气渐热后,染的风寒没有治,竟也自己慢慢好了。 冷掉的饭菜还能下咽,但夏天饭菜易馊。 宋芷倒不是嫌弃这些不肯吃,只是觉着,被处死和被饿死,总是一个死,就这么死在牢里,似乎也不错。 等孟桓终于找到机会来看宋芷时,宋芷已经饿得人事不知了。 原本那样鲜活的一个人,瘦成了皮包骨头,没有一丝活气地躺在稻草堆里。 孟桓差点为此闹翻了总管府。 犯人还没正式审就无声无息地死在牢里,律令也没规定这一条,事情闹大后,那些看管宋芷的狱卒都受了罚。 这事也正式被提上了议程。 孟桓在那天以后就搜了孟府,将所有宋芷留下的有歧义的纸稿尽皆焚毁,兴顺胡同那些也处理过了。 但孟桓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打算在宋芷那儿取得决定性成果,第二步直接瞄准了他。 五月,这个端午的大都过得很“热闹”,一纸小道消息雪花似地飘出去。 “也速不花反叛了!” “也速不花要造反了!” “哎哎,你们听没听说,哈济尔将军与也速不花私相授受……” “你听谁说的?” “嗨,京里都传开了。” “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哈济尔将军犯得着么?陛下那么宠他……” “你还不知道么,哈济尔失宠了,他如今被一个男人迷昏了头了,事事都以那个男人为先。” “男、男人……?”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哈!……” “那绰漫小姐……” “你不知道,伯颜将军和安童丞相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啧,忽都虎将军要c,ao碎了心了,若说儿子多也就罢了,他可就这一个儿子……” 三人成虎,也速不花谋反的消息,陛下也是今晨才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转眼满京城都知道了。 消息总要半真半假才让人相信,分不清真相,也速不花谋反是真,那孟桓与他私相授受又是真是假呢?谁能知道? 安童原打算把消息按下,不上报天听,伯颜却不同意,最后世祖还是知道了。 早朝时,御史台的三个御史大夫有两个,联名上书弹劾孟桓,还拿出了书信作为证物,里头有一些语焉不详的内容,看着似是而非,笔记确实是孟桓的。 皇帝当即大发脾气,摔了满地的东西,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把孟桓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指着忽都虎的鼻子:“你看你教的好儿子!” 陛下坚信无风不起浪,一旨夺了孟桓的职,禁了他的足,下令:“查,在查出真相来之前,哈济尔都不许出府半步。” 末了,年迈的老皇帝蓦地想起那个还关在牢里的汉人小子,昏昏沉沉地说:“上次那个叫宋子兰的……” “又是怎么回事?”他问孟桓。 孟桓跪在殿下,头伏得极低,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回陛下,那也是污蔑。” 老皇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泛着寒光的眸子扫了殿下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一眼,心底也有些狐疑:这一件儿接着一件儿,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下了朝,孟桓随着忽都虎往殿外走,伯颜和安童都恼他得紧,冷哼一声,在前头走得极快。但他们也看出来了,这次,幕后黑手的目标,或许不只是孟桓了。 或许……还有忽都虎,甚至伯颜和安童…… 狼子野心,令人胆寒心惊。 “哈济尔大人!”走下殿外的高阶,身后忽地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哈济尔大人请留步!” 孟桓闻声顿住脚,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俊雅男人,正提着衣摆,快步向自己走来,嘴里还在急呼,“大人留步。” 此人竟是赵孟睿肿影海耸谴咏险鞅俣吹哪纤我懦迹巍酢跽钥镓肥皇浪铮赝跽缘路嫉张勺铀铮谒瓮11适已常瓷畹帽菹鲁栊拧? 他拟的设立尚书省的诏书,引得陛下龙颜大悦,得了极高的赞赏。 “赵大人,何事如此焦急?”孟桓顿住脚,向赵孟钚辛烁隼瘛? 忽都虎几人见赵孟钣谢耙担阆茸咭徊健? 赵孟罾袷艿剑然亓死瘢龆蓟12溉俗咴读耍盼剩骸罢阅诚胂虼笕舜蛱蛱巫永嫉氖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赵子昂即赵孟睿蠹抑腊桑揖筒欢嘟馐土耍悦项来打个酱油,未免有损大文豪形象,不会多写,免得他的粉来找我233333 2也速不花叛乱是在1288年,也就是至元二十五年,两年后,这里提前了。 这是昨晚的更新,今晚还有一更的 第124章 君子偕老六 听得宋子兰三个字,孟桓反s,he性的警惕起来,眼睛微眯,轻声反问:“赵大人怎会对区区一个平民百姓感兴趣?” 赵孟钌裆行┪眩南驴戳艘谎郏溃骸懊洗笕耍舜θ硕嘌墼樱枰徊剿祷啊!? 事关宋芷,孟桓没有不去的道理,当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向宫外走去,寻了处僻静私密的茶楼,要了个包间,靠窗坐了。 赵孟钌砦实鄹靶陆暮烊耍谷磺鬃晕匣刚宀琛c匣溉床幌敫ツミ筮蟮模舐斫鸬兜刈牛偶剑骸罢源笕耍匣敢唤榇秩耍闳粲谢埃环林彼怠!? 赵孟钜膊皇瞧牌怕杪璧娜耍匣杆欤2辉偃仆渥樱剩骸懊洗笕耍阅诚肭胛室幌拢蟾乃巫永迹墒敲疲俊? 孟桓不耐的神色倏然变了,他记起,宋芷的爹爹原也是宋廷大员,因主战被贬,才做了铜陵小小一知县,赵孟畹纳硎朗侨蠖级贾赖模运位适业障底铀铮庋鸸蟮纳矸荩挡蛔颊嬗胨诬朴泄患?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孟桓却突然想到了救宋芷的法子,他们文人的事,就让他们文人去处理,将宋芷从麦里吉台摘出去。 因此孟桓挑了眉,问:“赵大人如何知晓?” “果真是?”听得孟桓的话,赵孟钤净广枫凡话驳男模龅乇痪渤渎涣系剑拐婺茉儆龅剿诬啤? 孟桓抿唇,点了一下头。 赵孟钣治剩骸安恢依锶缃窕褂泻涡砣艘玻克山兴涡尬模俊闭悦项连珠炮似地问了许多问题,都是来证明宋芷身份的。 孟桓听着,心里也有了数,一一作答后,孟桓问:“敢问赵大人是何时与子兰相识的?” 发现赵孟钍堑蟹怯眩匣傅奶纫嘤辛俗洹? 赵孟钊醋14獾矫匣付运诬频某坪簦白永肌保钻怯肿匀弧? “这就说来话长了。”赵孟钏担白永汲錾保耪饷创螅闭悦项比划了一下,“我还抱过他呢。” 原来,宋修文原是户部侍郎,兢兢业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赵孟畹牡杂敫嬗胨叵捣饲场? 宋芷出生时,宋修文一家还住在临安,那年赵孟钍辏诬苹姑挥斜碜郑悦项就“阿芷,阿芷”地叫他。 宋芷幼年时,与赵孟钍鞘背<娴模叵当冉锨缀瘢湟蚰炅湮侍猓娌簧系揭豢槎悦项倒也愿意偶尔哄哄这个弟弟,教他写几个字。宋芷刚开始习字时,赵孟畹氖榉ㄉ谢怪赡郏逼鹦》蜃永矗从心s醒? 后来,宋芷一家被迫离开临安时,宋修文先提前给宋芷取好了表字,叫子兰。 赵与告对宋修文的被贬深表痛心,却无能为力。而赵孟钜泊有∶涣艘桓龀扇兆纷潘姓云吒绲母u妗? 后来,蒙军攻破了襄樊,大军直逼临安,整个大宋就乱了起来,通信受到极大的阻碍,偶尔赵与告还能收到几封从铜陵来的书信,日子久了,战事吃紧,书信就再难过来。 赵孟钜虼硕狭擞胨渭业牧怠? 后来,他听说宋修文战死,死前把妻儿送了出去,这些年便不知所踪了。赵孟钜欢纫晕露涯付荚谡交鹬胁恍疑ド耍幌氲浇袢站购龅靥搅怂巫永嫉拿帧? 听了赵孟畹幕埃匣感砭妹挥醒杂铮悦项以为他不信,便道:“如今我也不是什么王子皇孙了,只是一介平民,有幸被陛下赏识,才得以听到子兰的消息,孟大人便满足我一个心愿吧。” 实际上,孟桓却想的是,原来他的子兰,也曾是名门贵胄,锦衣玉食,能与皇室子孙称兄道弟的。 第8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6节 如今却落魄至此,因为受他的牵连而锒铛入狱,衣食无着。 “孟大人?”见孟桓没有反应,赵孟罱辛怂簧? 孟桓猛然回神:“怎么?” 赵孟睿骸罢阅诚胛饰剩永既缃袷鞘裁辞榭觯菹路讲潘档氖鞘裁矗俊? 孟桓遂捡重要的,大略说了说。 赵孟钐耍玖艘簧嘈Φ溃骸白永伎烧嬗胨母盖滓荒r谎2志笥钟玻且驳猛菲蒲鞑藕谩!? “唉!”他长叹一声。 孟桓唇角带着苦涩的笑:“我也曾数次提醒过他,可他从来不听,偏要一意孤行。” “此次受我连累,东窗事发……” 这话说得微妙,赵孟钚氯牍俪。阅壳按蠖嫉木质撇淮罅私猓唤獾溃骸按嘶霸踅玻俊? 孟桓却不便对赵孟罱玻悦项也不追问,只是两人谈了这半晌,赵孟钊绰醭鲂┎谎俺5囊馕独础? 孟桓对宋芷的事,事无巨细,都如此了解,甚至还能为宋芷隐瞒这样大的事,不说上报,如今事发,也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实在不能不叫赵孟疃嘞搿? 但这种事,问起来太唐突,赵孟钆郧貌嗷鞯匚剩骸安恢永既缃窦易『未Γ捎衅奘遥课蚁肴グ莘冒莘谩!? 算起来,宋芷今年已满廿三岁,早该有妻室子女了。 十分寻常的询问,孟桓却捏起ji,ng美的细瓷杯,抿了一口茶,才回道:“子兰尚不曾娶妻,一直住在孟府里。” 哦,赵孟钚睦镉辛耸? 男风不是稀罕物事,赵孟蠲挥写缶」郑私饬怂诬频氖潞螅悦项明白这事儿不能由孟桓来解决,孟桓并不好出面。 再加上,他如今涉嫌与谋反的也速不花私通,身份尴尬。 “子兰之事,赵某会竭尽全力,”赵孟畎鸦胺旁谡舛暗阅橙床桓冶vぃ芙永季瘸隼础!? 这正是孟桓想求他却又不好开口的,不是放不下面子,是他与赵孟畈皇欤缓妹橙幌嗲蟆? 谢过了赵孟睿匣复蛩闫鹕砘馗辜堑茫实郾菹陆怂淖隳亍? 临别前,赵孟钏迪肴ゼ诬疲匣溉纯嘈Γ馐露霾涣酥鳎创蠖悸纷芄芨湃私ィ幢菹路11埃俺h饲嵋撞荒芙ヌ绞拥摹? 赵孟钪缓孟仍菔弊靼眨岢鱿肟纯此诬拼忧靶吹氖摹? 这个没问题。 隔天,赵孟钋鬃匀チ嗣细惶耍忠濉r环聪吕矗悦项却看出了名堂。 所谓罪证里的那几首诗,根本不是宋芷的手笔。那几首诗与宋芷其他诗风格迥异,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一个人写的。 这下赵孟钜膊欢耍热徊皇撬诬谱鞯模诬莆我献铮? 过了些日子,赵孟钅昧艘淮蟊室尤プ芄芨虻悖诺靡运忱舜罄危剿诬啤? 赵孟钜丫蝗喜怀鏊诬评戳恕? 一是两人已有十几年未见,分别时宋芷又太小,如今全不是孩提时的模样了。 二是宋芷在牢里吃不饱穿不暖,瘦拖了形,蓬头垢面,实在难看出当年那个一身贵气的小少爷模样了。 让领路的狱卒打开门,赵孟钅昧思噶揭尤盟呖獠盘p较蚶畏坷镒呓ァ? 宋芷也不知是睡着了没有,半躺在稻草堆里,囚服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显得很宽松,露出的一节手腕细细的,瘦骨嶙峋。 散落的发遮住他的眼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眼前的人气息平稳却微弱,仿佛已经离死亡不远。 宋芷这个样子,让赵孟畈挥傻孟肫鹱约旱攀朗钡哪q? 赵孟钋靶┠昃吞帕宋奶煜楸淮λ赖南3缃裨倏吹秸庋娜缢阑业乃诬疲挥傻帽又欣矗亲右凰幔偷突降溃骸白永迹 ? 宋芷似是听到了,动了动脑袋,却没有坐起来。 “子兰,你看看,我是谁?” 陌生的声音让宋芷提不起兴趣,语气里的真情却让宋芷动容,他终于转过头来,借着天窗里微茫的光,看向赵孟畹牧场? 赵孟钋靶┠暌恢痹诮弦樱兆庸们迤度窗惨荩苌砥染惭糯尤荩挠幸还删啦抛拥姆缌鳌k寄壳謇剩倘缜宸缋试拢┗怨狻? “你是……?”嗓音因缺水而干涩,嘴唇起了皮。 宋芷显然已经记不起赵孟盍耍暇顾肟侔彩辈虐怂辍? 赵孟羁醋潘蔷氲〉你俱驳牧常质且徽笮乃幔蜕溃骸白永迹沂钦云吒绨。棠阈醋郑31愕哪歉稣云吒纾 ? 赵七哥……? 太久远的记忆在多年的雨雪风霜中变得模糊不清,宋芷喃喃地念着这个称呼,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完全想不起是谁。 赵孟钋樾骷ざ滩蛔n敖艘徊剑诬凭鼓肆艘痪洌璧乜醋耪悦项。 赵孟钗弈危缓煤笸耍溃骸拔也豢拷!? 他从宋府的海棠树说到莲花,从宋修文说到文天祥,从斗蛐蛐说到书法,才终于让思维迟钝的宋芷有了一丝反应。 宋芷乌黑的眸子依旧,神采却不复,只那么静静地望着赵孟睿┝耍崆岬亟辛艘痪洌骸啊云吒纾俊? 赵孟畈畹阆布? 谁知宋芷竟没有高兴,他对赵孟畹募且涫翟谔伲凳悄吧艘膊晃柿艘痪洌骸澳阍趺丛谡舛俊? 既是堂堂赵宋皇室子孙,怎会能轻易出入元廷的监牢? 答案只有一个,赵孟钤谖18袅Α? 宋芷虽一直自弃,觉得自己留在孟府,有违先父遗志,却从没想过要真的出仕,听从蒙元皇帝的差遣。 赵孟畲袅舜簦诬普馓取行┠寻炝耍啃Φ溃骸拔摇仪靶┠暌恢痹诮嫌〖牵凹溉眨毡徽鞅偃刖的愠隽耸拢憷纯纯础!? 宋芷疲惫地闭上眼,道:“现在看完了,便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解释一下,赵孟钍窃?287年,至元二十六年六月才被授为兵部郎中的,之前看岔时间了,现在修正一下。 2赵孟畹牡姓杂胗棧步姓杂敫妫罢卟缓萌希托戳撕笳摺u杂敫嬗惺龆樱悦项排行第七。 赵孟畹姆鄄灰蛭遥。。? 第三卷:凛凛岁云暮 第125章 鸨羽一 一开口便是赶人,这完全在赵孟钜饬现狻? “不是,子兰……”赵孟蠲闱砍镀鸶鲂α常澳阏夂伪啬亍? “宋廷已亡,谁坐这江山又有什么分别?你……” “行了,”宋芷打断他,他复又闭上了眼,似乎有些累,“你不必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今天来还有旁的事么?”宋芷说得有点急,微微喘了口气,他太虚弱了。 赵孟罴飧鲅樱膊桓移苯忧腥胝猓担骸拔沂谴用洗笕四嵌玫较3胖滥慊够钭牛匆蛭钙逑铝舜笥!? “孟大人如今在外面情势也不容乐观。” 因为时间有限,赵孟钣锼俸芸臁? “什么?”听到这话,宋芷愣了一下,倏然撑起了身子,问,“他怎么了?” 看到宋芷这个样子,赵孟罡芋贫讼惹暗牟虏狻? “稍安勿躁。” “如今形势未明,我不好乱说,毕竟有些事情,我初入大都,不了解。不过你放心,孟大人的父亲如今已回了大都,伯颜将军也在,他们定会保孟大人无事的。” “我来这儿是为了你的事,”赵孟钏档秸饫铮倭硕伲剩白永迹栋坠怠纺羌甘资撬吹模俊? 听到赵孟钫饷次剩诬埔膊灰馔猓∠笾校云吒绫闶歉黾胁叛y娜恕? 但宋芷却不打算说出实话。 他低下头去,不看赵孟睿嫖薇砬榈溃骸拔倚吹摹!? “子兰,你不要蒙我,我看得出来……” “就是我写的,”宋芷微蹙了眉,打断他,“我想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写来练笔,怎么,不行么?” 完全是不配合的态度。 却让赵孟詈龅亓楣庖簧粒剩骸白永迹憧墒窃谖裁慈硕プ铮俊? 宋芷终于偏过头去,避开赵孟畹氖酉撸蜕溃骸八婺阍趺聪氚桑褪俏倚吹摹!? 看到这,赵孟罨褂惺裁床幻靼椎模课律暗溃骸白永迹渭胰缃裰皇a四阋桓鋈耍阆肴盟渭揖痛司竺矗俊? 话才出口,赵孟罹途醯貌煌住9唬患诬莆109淞舜浇牵源欧硪猓膊恢窃诔胺硭疵挥兴祷啊? 赵孟钕肓讼耄涣烁鏊捣ā? “当年宋叔将你送出来,可不是为了如今这样丧气的宋子兰的。” “你说,宋叔和姨看到你现在的模样,该有多伤心?” 赵孟钭怨俗缘厮担伤捶趾烈膊涣私馑诬葡衷诘那榭觥? “况且……”赵孟钣种e嵛岬夭沽艘痪洌懊洗笕艘彩治阌切模惚闶俏怂? “赵七哥,”宋芷忽地叫了一声,眼眸微垂,无神地看着干燥的稻草,“我这么叫你,是念在你特意过来的情分上。” “你想说的,若就是这些,那便不用再说了。” 宋芷又莫名地笑了笑,抬头望了赵孟钜谎郏庖谎鄄恢危谜悦项有些心悸,凉凉的,带着秋日叶落时的悲意,“我倒是想问问,孟大人……都对你说了什么?” 宋芷纯粹有些好奇,看赵孟畹哪q髅魇侵懒耸裁础? “他什么也没说。”赵孟钏怠? “哦?”宋芷轻轻出声,“嗯……挺好。” 宋芷顿了顿,低低地说:“赵七哥,你莫要误会了,孟大人他是有夫人的,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都会走路,会说话了。” 这个赵孟罨拐娌恢溃叵胱琶匣杆邓诬谱≡诿细慈2蓿悦项忽地明白了些什么,神色便变得有些尴尬了,忙说:“我、我没有误会什么。” 宋芷微微地笑起来,抬起头,看着赵孟睿担骸澳蔷妥詈昧恕!庇炙担罢云吒缛羰俏业氖露矗膊槐卦俾榉砪,ao劳了。” “宋芷走到如今这一步,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分明是夏天,赵孟钊锤械嚼洹? “如今,宋芷只有一个心愿。” “你说。”赵孟钐阶约荷舾缮? “宋芷在孟府,有一个干妹妹,叫白满儿,那丫头认死理儿,非要跟着我,我不想耽误她。我虽托了孟大人照料她,但……”但什么,宋芷没有说出来,转了个弯,直接说,“因此,若是赵七哥还顾念儿时的情谊,多少帮我照看照看,到她出嫁,也便罢了……不麻烦赵七哥多久。” 交待后事一般的语气莫名让赵孟詈炝搜郏诬埔患依肟侔彩保丫怂辏罴改昃鸵庸冢歉鲂〈笕肆耍砸酝氖露技堑煤芮宄? 包括宋修文故意板起的脸,李含素做的桂花糕,以及小屁孩脸上的鼻涕总是蹭他满衣裳。 如今,宋修文和李含素都已不在人世,只剩下这个小屁孩,而他家中高堂亦俱已离世,好在身边还有娇妻美妾与几双儿女。 可小屁孩却独独成这般模样了。 “子兰,总会有转机的,你便是不肯说出那个人,也还会有转机的……”赵孟畋又欣矗舳歼煅柿恕? “孟大人和我,都绝不会放弃你。” 宋芷弯唇,闭上了眼,靠在墙壁上,轻轻问:“赵七哥,生又合欢,死又何惧?” “我这一生,已然活够了,死在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你别白费力气了。” “……这些话,别告诉他。” 没有说他是谁,但双方心知肚明。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宋芷忽然又说,“他现在想来一定很艰难。” 即便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大体也能猜到。忽都虎,尤其是绰漫和伯颜那边一定会给孟桓施压,而那幕后c,ao纵这一切的人,或许已经蓄势待发,在准备后手,当然……现在已经出手了也说不准。 言尽于此,宋芷已没有什么话再想说,便轻声道:“赵七哥,我累了,你回吧。” 赵孟钊缃裎18裘诬剖俏蘼廴绾危膊幌敫晌宦啡说摹? 赵孟蠲挥性俣嘌裕晃剩骸白永迹阏庋讨矗捎邢牍阄握庋雒矗俊? “是因为恨,还是为了守节?” “你忠于的是那懦弱无能的赵宋皇室,还是这黎民百姓?” 赵孟钏低辏阕松恚担骸案娜瘴以倮纯茨悖隳芎煤孟胂搿!? 赵孟钭吆螅诬迫聪萑肓顺了肌? 听得前几句,宋芷还在冷笑,听得最后一句,宋芷却有些愣了。 他到底忠于的是谁? 是君还是民? 如果是君,这君若是无能之君,也要忠于,可不就是愚忠了么?若忠于百姓,百姓自始不曾变过,都是那些百姓而已,他又何必如此? 不,另一个声音告诉宋芷,蒙古人野蛮又残暴,岂能与纯良的临安百姓相提并论? 这头,宋芷还在天人交战,那头赵孟钜丫セ峒嗣匣浮? “如何?子兰现在怎么样?”孟桓急急地问,“有没有谁欺负他?他可还好么?” 孟桓张口闭口都只有他好不好,没有别的。 赵孟钜裁皇裁垂思桑裰匾乃盗耍诬葡衷谌肥挡缓茫成疲莸镁褪fぐ峭妨恕?烧悦项想着孟桓有妻子,宋芷却没有,心理天平就开始歪。 等到问到与案情相关的,赵孟畈乓涣荩担骸懊洗笕耍腋殷贫ǎ切┦皇亲永夹吹摹!? “什么?”孟桓愣了一下,“不是他写的?那是什么人写的?” 孟桓虽然懂得一点点汉学,却不深,哪里看得出来风格不风格的。 赵孟羁嘈α艘幌拢骸罢馕胰床恢懒耍肜疵洗笕烁酶宄攀恰!? “子兰宁死也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甚至愿意替那人顶罪,你与子兰相熟,该知道子兰与什么人比较亲近。” 这却把孟桓难住了。 在他印象里,宋芷根本没几个亲近的好友,为何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其他人? 看到孟桓表情,赵孟钚闹星宄思阜郑朴眨锩匣富匾洌骸盎嶙魇暮喝耍胱永记缀竦模椿崾撬俊? 宋芷的朋友很少,多数时候都在孟府,少与外界接触,若说朋友,只得齐履谦、刘因几个。 齐履谦是太史院的,似乎是不会作诗的,刘因会作诗,也是汉人,但刘因会作这样的诗吗…… “孟大人可是有头绪了?” “……有,”孟桓眸光微凝,或许就是刘因呢,孟桓没有限制宋芷与他的书信过。 他腾地站起身来,刘因如今回了保定,要想抓人,还得与保定那边知会一声。 “孟大人!”孟桓的动作让赵孟钕帕艘惶〈掖颐γσ雒诺拿匣福澳阏馐且鍪裁矗俊? “做什么?”孟桓唇角的线条冰冷坚硬,“当然是去把那人抓回来,让他承认诗是自己写的。” “孟大人!”孟桓的力气很大,赵孟畈畹忝焕。澳憷渚惨恍 ? “那人既是子兰要护着的,你这样把人抓来,你不怕子兰难过么?” 孟桓的脚步倏然顿住,回头道:“那子兰就这么白白替别人受了罪?” 第8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7节 “……”赵孟钏担啊菹虏沤四愕淖悖阆肴ツ亩ィ俊? 见孟桓终于冷静下来,赵孟畲蛩愀驳览怼? “子兰既要护着那人,你却偏跟他反着来,完全不顾子兰的意愿,你以为这样子兰会高兴么?” 说到这里,赵孟钣窒袷敲靼琢艘恍┦裁矗嗡诬苹崮茄也徽瘢坏闱笊挠裁挥校幌肭笏溃岵换嵊朊匣浮惺裁垂叵的兀? 这个自以为对子兰好,却不知如何爱人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 第126章 鸨羽二 孟桓闻言皱眉,道:“他总是这样,只顾着别人,从不顾他自己。” 也不顾我。 后一句孟桓没说出来,他坐回到椅子上,恼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赵孟羁醋琶匣福聊税肷危实溃骸澳憧捎邢牍永嘉尾豢纤党瞿歉鋈嗣矗俊? 孟桓挑眉。 “替那人顶罪,孟大人是这样想的?”赵孟钏怠? “不然呢?”孟桓说。 赵孟钐玖丝谄骸懊洗笕耍闶前敕忠膊欢永嫉男陌 !? “子兰他根本没有活着出来的念头。” 赵孟畹幕叭妹匣搞读艘幌拢婕此读顺蹲旖牵冻鲆桓鲇行┠芽吹男Γ骸罢源笕耍阍谒凳裁矗孔永妓? “你若不信,便自己去看。” 孟桓的嘴角抽了抽,他隐隐觉得赵孟钏档氖钦娴模伤辉感牛虼死淞肆常溃骸澳前凑源笕说囊馑迹玫比绾危俊? 赵孟钫苏陆螅酒鹕砝矗蜃琶匣敢灰镜降祝辽溃骸懊洗笕巳羰切诺霉遥永嫉氖拢憬桓摇!? 孟桓如今身陷谣言,不好cha手此事。也速不花谋反,孟桓涉嫌与其私通,而宋芷又涉嫌反元,如果这两件事被串起来,互相佐证,就更难说清楚了。 两人正说着话,里间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大都新晋的红人赵大人来访,怎地也不知会一声,净让小辈出来见客,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说我麦里吉台氏不知礼数?” 这声音虽是女子,却清朗铿锵,柔中带刚,正是孟桓的阿可,巴雅尔。 话音刚落,里头身着长袍,头戴罟罟冠的中年妇人,打珠帘后走了出来。 妇人额头宽阔,鼻梁挺直,眉目俏丽,唇色鲜红,涂了胭脂的两颊衬得她气色极好。 女子年近四十,身段却依旧婀娜,在那华美长袍下娉娉婷婷。 “阿可。”孟桓连忙低下头,向巴雅尔见了个礼。 巴雅尔的眸子亦是琥珀色,孟桓的瞳色是随了她。她唇边带了些笑意,淡淡地看了孟桓一眼,说:“麦里吉台是这样教你待客的么?” 巴雅尔浑身的气度,自是年轻的孟桓不能比的。她眼睛一扫,便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教赵孟羁床磺逅奶取? “夫人客气了,子昂只是区区一介后生,来会会朋友,哪敢劳烦夫人。”赵孟罟婀婢鼐氐厮怠? 巴雅尔轻笑了一下:“赵大人过谦了。” 又说,“赵大人是为宋子兰而来?” 巴雅尔的直接让赵孟畲胧植患埃Φ溃骸笆牵永济墒堋? “我麦里吉台的府里竟出了这样的事,竟还要赵大人c,ao心,真是见笑了,”巴雅尔没给赵孟钏祷暗幕幔苯痈诬贫怂雷铮安还源笕瞬槐氐s牵罄锛n换岚樱萑荽说仍糇渝幸7ㄍ猓欢ɑ岜怼? “阿可!”孟桓猛然打断巴雅尔的话,“你在说什么?子兰他是被污蔑的!” “哈济尔,”巴雅尔眼里带了逼迫的意味,“他是否是被污蔑,你最清楚,不是么?还是说你要包庇他?” 谈论的虽是宋芷的事,实际却涉及到家族内部,赵孟畈槐愣嗔簦掖倚辛艘焕癖憷肟耍脱哦裁焕棺拧? 巴雅尔的话已经充分表明了麦里吉台的态度,她便代表了忽都虎和伯颜,他们不仅不打算救宋芷,还想让宋芷死。 这并不让赵孟钜馔猓谜悦项看到了严峻的形势。 从孟府出去,赵孟钜馔馀龅搅艘桓鋈耍肼那? 齐履谦将宋芷视为朋友,往前碍于孟桓的缘故,来往不多,情分却还在。 齐履谦原是太史局太史令王恂的学生,深得王恂的喜爱,王恂对他耳提面命,悉心教导。王恂逝世后,郭守敬接了太史令的位子,对齐履谦亦是大加赞赏,投入了诸多心血。 赵孟罾创蠖己螅胝馕恍氯翁妨畲蚬彰妫械阃分唬肫肼那嗍羌模幌氲剿诬苹褂姓庋呐笥选? 两人当下便一起去了个茶楼,一边喝着茶,一边说了些与宋芷相关的事。 赵孟罾肟螅ㄌ锉阒皇o旅匣负桶脱哦? 没了外人在,巴雅尔的情绪更外露一些,她坐在主位上,偏过头,不看孟桓,分明是在生气的模样。 孟桓也气,但他有求于人,不敢甩脸色,只好委屈自己,收敛了脾气,低着头。 巴雅尔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我不在,你就这么折腾你这府里,连底线也没有了?” “阿可……” “别叫我,”巴雅尔冷笑,“你还想怎么样,还想去救那小子回来?想都别想!” “你现在该好好想想,怎么把绰漫哄回来,还想着那逆贼做什么?” “子兰他不是,”孟桓皱眉,“那些都是污蔑!” “是否是污蔑不重要,”巴雅尔说,“这人不能再保了。” “我从你爱赤哥和绰漫那儿,早已经听说了你们的事,你平时宠宠他无妨,养两个男宠,不是什么大事。可现在情势不由人,你自身都难保,再加上一个他,你是想让麦里吉台都陪着你一起受罪么?” “何况,伯颜和安童大人那儿,还要一个说法呢。你冷淡绰漫,去宠一个男宠,伯颜大人十分不满,你素来最得伯颜喜欢,怎么到了这关头却拎不清轻重?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爱赤哥气得夜里都睡不着,你不想着怎么去赔罪,还跟什么赵子昂会面,是想反了天么?” 赵孟钍撬瓮14懦迹雷嬷赜盟鹆顺兄疃啻蟪疾宦龆蓟1闶植幌舱庑┪溺xy暮喝恕? 巴雅尔训了孟桓半天,孟桓都低着头,没有回话,巴雅尔只当他听进去了,没想到末了,孟桓竟然直板板地回了一句: “阿可,子兰我是一定要救的。” “便是搭上我自己,我也是一定要救他的。您若是不肯,便将我逐出麦里吉台罢,我不会拖累您和爱赤哥。” 一句话,让巴雅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看着孟桓,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好半晌,巴雅尔才盯着孟桓,颇有些不解地开了口问: “为何?” “不过就是一个男宠……值得你这样么?” 孟桓忽地一掀衣摆,朝着巴雅尔跪了下去,他抬起头,直视着巴雅尔的眼睛说:“阿可,子兰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什么男宠。” 巴雅尔手里头的青花瓷杯应声落下去,“啪”地一下,碎成一地瓷片,四分五裂。 到此刻孟桓才明白,他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娶绰漫。 但悔之晚矣。 巴雅尔没有再多说什么,冷冷地看了孟桓一眼,由婢女牵着她的长袍,一手挑开珠帘,转身便走了,只留下一句: “那你便在这儿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来。” 孟桓一番话,彻底惹恼了巴雅尔,这些话当然也如实传给了忽都虎,伯颜那边还得瞒着。 否则巴雅尔可不敢想象,伯颜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样。 孟府闭门谢客,绰漫回了娘家,巴雅尔和忽都虎要求孟桓亲自去伯颜府上把绰漫哄回来,并向伯颜谢罪。 孟桓不肯去,便一直在花厅跪着。 从下午跪到了晚上,从晚上跪到第二天早上,滴水未进,也没有动弹半分。 巴雅尔和忽都虎对宋芷的态度如此,对白满儿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好,当天就把白满儿赶了出去,孟桓拦也拦不住。幸好白满儿不久就被赵孟罴窕亓烁铩? 这是宋芷在牢里嘱咐过他的。 与此同时,御史台对孟桓与也速不花私通一案也在进行紧锣密鼓的查探,除了最开始那几封信件之外,御史台又拿出了几分语焉不详、引人误会的密件,对比字迹,皆是孟桓的,还盖有也速不花的私印。 这几封密件一出,伯颜和忽都虎当即先私下审了审孟桓,可孟桓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很明显是栽赃陷害。可物证伪造得太成功,世祖原先也不信孟桓真的会谋反,看了这些物证,也不由有些怀疑了。 若是寻常人,早已经被定了罪了,但碍于伯颜几人的面子,世祖没做得那么绝,只把孟桓关进了天牢,不允许外人探视。 幕后之人来势汹汹,伯颜与忽都虎、安童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对方能伪造物证到这种程度,绝非宵小之徒,有这样一个敌人在暗处,即便是他们也如芒在背。 孟桓入狱后,宋芷的事他彻底cha不上手了,连消息也打听不到。 事实上宋芷这边形势倒比孟桓好。 赵孟罱崾读似肼那螅滞u肼那钌狭斯鼐凑馓跸撸鼐幢臼遣幌隿ha手的。 赵孟畋憷a思肝挥胨煌恿侔脖徽鞅俣吹乃瓮14懦迹蠹疑烫种螅蛩阋黄鹉饬苏圩映噬先ィ诬魄笄椤? 然而折子还没呈上去,先被人拦了,被郭守敬拦下的。 郭守敬认为,这样大张旗鼓地去为宋芷求情,只会让形势恶化。世祖原本没太在意宋芷,若折子呈上去了,那世祖就不得不多心一下:譬如这小子是谁?为什么会引得这么多人为他求情?甚至还会猜忌这一批南宋遗臣恃宠而骄。这样一来,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最后,郭守敬拍了板:此事先暂时搁着,让近来也速不花谋反以及孟桓私通一事尘埃落定,大都不再风风雨雨,天寿节之后世祖心情好些,再不着痕迹地去提一句,兴许世祖大笔一挥就把人放了。 天寿节在八月廿三日,仍有一两个月。 宋芷体弱,在y暗且不见日光的牢里待久了,身子骨扛不住,病势缠绵,时轻时重。 到七月底,暑气退去,秋老虎都歇了劲儿,天气转凉,牢里的日子便更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王恂是1281年,即至元十八年,去世的,之后郭守敬接手了太史院的工作,但直到至元二十三年,即1286年才正式升任太史令,所以说新任太史令。 今天收藏满一百了,所以偷偷来更一章,然后溜了,我发誓明天也会更的!真的,信我! 第127章 鸨羽三 七月底,圣上仍与随行大臣在上都,天寿节自然也是在上都筹备举办,又因了这数月来人心惶惶,大都的八月显得有些冷清。 宋芷孤身一人在大牢里,整日与虫鼠相伴,更是凄冷。赵孟詈推肼那级崂纯赐氪铀诬瓶诶镂食鏊ぷ诺娜说拿郑诬迫词贾詹凰怠? 他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 赵孟畛趵创蠖迹皇鞘裁创蟾淮蠊笾玻憔〖也疲膊还苌晕4盟诬坪霉坏悖恢劣诓∷烙小? 也速不花叛乱之后,圣上迅速派出了诸王八八、拜答罕,驸马昌吉等人讨伐,如今几个月过去,讨伐已到尾声,也速不花与乱党昔烈门且站且逃,看上去坚持不了多久了。 孟桓与也速不花私通一案,亦步入尾声。 御史台没有拿出新的证据,又或者新的证据在拿出来之前就被扼杀了。 伯颜虽对孟桓有些失望,到底还把他当女婿看待,他与安童两个不可能放任任何人给孟桓泼脏水,和忽都虎一起,三个人联手查起来之后,幕后之人便干脆利落收了手,不敢再继续动作了。 忽都虎砍了几名细作,原来当初从宋芷那儿盗走诗稿的,是一名叫做桃儿的婢女,曾经被孟桓派去宋芷房里侍候过,不知怎么窥到了主子的秘密。 桃儿虽是个丫头,嘴倒是紧得很,至死都没有说出自己背后的人。 桃儿的审讯孟桓没有参与,但结婚他是知道的,他没想到,让宋芷被揭发的人竟是他派到宋芷身边去的。 那时宋芷总是想着逃走,想着离开,孟桓恼极了,才把莲儿调走,换了桃儿伺候了宋芷一段时间。 御史台那边既没有新的证据,已有的证据又不足以说明孟桓确实与也速不花私通,老皇帝看在伯颜几个的面子上,只好把孟桓放了出来,降了职,罚了半年的俸,以示警戒。 孟桓在牢里时,忽都虎等人虽没特意嘱咐过要关照孟桓,但也没人敢亏待他,自然是好吃好喝供着,可出来后的日子却不那么好过了。 孟桓出狱后,第一件事是去探望宋芷,被总管府的人拦在了外面,说是忽都虎将军的意思,不许任何人探望宋芷,尤其是孟桓。 孟桓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忽都虎身边最得力的亲兵,一左一右,给绑了回去。 巴雅尔并非什么慈母,到底比忽都虎温和许多,孟桓被绑回孟府后,直接被带到了忽都虎面前,膝盖弯被重重一踢,跪到了地上。 忽都虎神色冷峻严厉,坐在主位上,看着孟桓问:“这一个月,可把你关得想清楚了?” 孟桓被五花大绑着,挣也挣不脱,肩头被死死按着,起不了身,闻言抬了头,直视着忽都虎的眼睛,道:“爱赤哥,儿子一直很清醒。” “清醒?”忽都虎冷笑,“这么说,你还是想着要把那人救出来,还不打算把绰漫带回来?” “你可知道,全京城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知道,”孟桓说,“但那与我何干?我从不是为谁的眼光而活。” “不为谁的眼光?”忽都虎猛然站起了身,狠狠一巴掌落在孟桓的脸上,抽出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毫不知廉耻,把正妻丢到一边不管不顾,去独宠一个男人,一个乱党?” 孟桓的头被打得一偏,连发髻也乱了,额角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他闭上眼眸,喉结微动,一丝鲜红的血从嘴角流出来,煞是狼狈。 “他不是乱党。”孟桓说。 “不是乱党?”忽都虎气得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一抬脚,把孟桓踹到地上,指着孟桓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他是不是乱党,不是你说了算的!” “就算他不是乱党,你如此专宠一个男人,便是对的了吗?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怎么说你?知不知道我麦里吉台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又知不知道,伯颜将军对你很失望!” “我也对你很失望!” 前两年忽都虎回京时,曾因宋芷的事与孟桓有过争吵,并且交手了,孟桓输了,忽都虎让了步,他没想到,几年过去,孟桓对宋芷还胜于从前了。 “将军,”见父子俩吵得厉害,巴雅尔的声音适时响起,轻轻拍了拍忽都虎的肩,柔声劝道,“消消气,儿子大了,总会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他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么?” “哈济尔不会不听话的,”巴雅尔说到这里,给孟桓使了个眼色,“哈济尔,还不快向你爱赤哥认错?” “认个错,再好好地把绰漫哄回来,这事儿便罢了,快。” 典型发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孟桓不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会彻底惹恼伯颜,在已经不被圣上喜爱的关头,再得罪伯颜,绝不是明智之举。伯颜与忽都虎的关系,也会因为他而生疏,这是忽都虎绝对无法接受的。 忽都虎才四十出头,如果对他失望,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儿子。前两年他从孟府带走的那个美人,到现在还留在忽都虎身边呢,而且还随着忽都虎一起回了京,是个有手段的。 但凡有一点动摇,孟桓也无法坚持。 他从地上爬起来,在忽都虎面前跪好,头伏下去,低声道:“爱赤哥,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但子兰,我是绝不会放弃的,求您允许我救他吧。” “哈济尔!”不等忽都虎开口,巴雅尔已然变了脸色,怒斥道,“你还在胡说什么?” “巴雅尔,”忽都虎打断她,而后低下头,看着孟桓的眼神y沉得可怕,像是下一秒就能宰了孟桓。 毕竟是亲儿子,而且疼了这么多年。 忽都虎挥了挥手,对亲兵说:“把他拖出去,先打一百板子,如果他还不肯认错悔改,就继续打,直到他知错为止。” 亲兵是跟着忽都虎多年了的,也算是看着孟桓长大的,还是第一次看忽都虎对孟桓发这样大的脾气,但他们从来只听忽都虎的命令,打起板子来一点也没有手软。 这些都是常年征战的老兵,让孟桓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胜,手上的力道自然非同小可。 没等到一百板子,才八十,已经是血r_ou_模糊。 忽都虎则在屋里坐着遥遥地看,巴雅尔有些不忍,回了里间去。 那一板子接一板子的下来,孟桓疼得满头的冷汗,脸色一片惨白,却哼也不肯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下半身早已没有了知觉,孟桓即使看不到,也知道场面一定很血腥。他不是没有打过别人的板子,他手底下那些人打别人的板子,几十下下去,能要人半条命,打上一百板子,离死有就不远了。 若非孟桓身子骨强健,一百板子的时候,早已晕了过去。 底下人数着数,到一百下的时候,忽都虎叫了停,走出来到孟桓跟前停下,居高临下地问他:“想清楚了没有?” “是要绰漫,还是要宋子兰?” 孟桓吃力地抬起脸,看了忽都虎一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沙哑道:“您打死我罢。” 第8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8节 忽都虎的嘴角抽了抽,气的,当即转身就走,不再看他,冷冷道:“继续,打到他想明白为止!” “是!” “啪!啪!”木板与r_ou_体接触的声音,一下接一下,不停地响在偌大的孟府里。 所有丫鬟小厮都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大气也不敢出。 眼看着孟桓已经意识模糊,眼神涣散,齐诺大着胆子去给孟桓求情,被忽都虎一个冷眼吓得跪在了地上。 “你也想吃板子么?” 齐诺战战兢兢地说:“少爷、少爷他也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少爷毕竟年轻……做事难免欠考虑……” “年轻?”忽都虎气笑了,“哈济尔今年多大了,廿四岁,按汉人的说法,及冠都四年了,还年轻?他儿子都会走路会说话了!” 孟平疆现在两岁多,确实不小了。 忽都虎看着齐诺就心烦:“你多年跟着哈济尔,他做了这样的事你也不知劝阻,难免一个侍候不周的罪,拖下去,杖责三十。” 这下齐诺哭也哭不出来了。 在齐诺挨板子的时候,孟桓这边也没停下,又打了几十下之后,孟桓终于没撑住,晕了过去。 到底是亲儿子,忽都虎没把他往死里打,留了口气,让人抬回房,去请了大夫给孟桓医治。 宋芷是孟桓的男宠,这事牢里头狱卒们都知晓,因为赵孟畹脑倒剩运诬频墓刈1扰缘那舴付唷? 这天宋芷病势昏沉,赵孟钐匾馔腥舜艘└诬疲涓诬扑屠词保萍诬扑淙磺迨荩萆俱玻骞偃匀磺蹇。鼋鍪悄乔舴铝斓紫侣冻龅囊唤鼐弊樱蚕改灏尊词乖诶卫锒嗍保圆桓钠浔旧? 这狱卒是新来的,平素也好男风,狭玩些娈童,乃至到秦楼楚馆叫些小馆儿作陪,此刻见了宋芷,便动了些歪心思,心想着既是男宠,便该对这档子事了然于胸。他谨慎一些,加上宋芷受了辱,不会往外说,那便不会有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 第128章 鸨羽四 那狱卒动了歪心思,平日就对宋芷多了几分关照,时刻注意着他这边儿,想寻个机会与宋芷欢好。 这日总算给他等到了机会。 与他一起值班的狱卒被他支开了,这一片儿就剩他一个。宋芷靠着墙,拿了一块小石头在墙上写什么,背对着他,纤瘦的背脊在囚服下露出好看的线条,从肩胛骨到腰身,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狱卒拿着钥匙打开门锁,这动静让宋芷回头看了一眼。 他有些奇怪,岂不是饭点,也无人来探视,这狱卒做什么? 宋芷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打量他,只见狱卒进门后,便回身把门锁又锁上了,这才扯了扯衣领,向宋芷走过来,口里道:“听说你原是哈济尔少爷的男宠?” 带有暗示性的动作和语言,让宋芷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宋芷抿起唇,背靠着墙,神色警惕,握紧了手里那块小石头,同时眼睛飞快地扫了一下四周以及门外的情形。 没有其他人,也自然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大哥有什么指教么?”宋芷问。 狱卒笑了一下,挑眉说:“指教倒是没有,”他垂眸看着宋芷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身体,“你怕什么,想来身为男宠,这种事也做得不少了吧?再多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宋芷没有答话,眼睛紧紧盯着狱卒的动作。 狱卒先是取下了自己的佩刀,从铁门空隙放到了门外,而后扯下身上的盔甲,露出底下的短衫。 “你若是乖一点,伺候得爷开心了,就让你少吃些苦头,如果不肯乖乖听话让小爷舒服,我就让你不舒服,明白么?” 带着暗示性的粗鄙话语让宋芷作呕,他抿了唇,看到不远处有午饭时留下的瓷碗,唇畔带了一抹嘲笑,身体慢慢地向那边移动。 “躲是没用的,”狱卒一步一步向宋芷逼近,“你能躲到哪儿去?” “还不如乖乖躺平吧。”狱卒一边说,一边向宋芷扑过来,宋芷早就警惕着他的动作,身子一侧,躲了过去,狱卒扑了个空。 宋芷在铺了稻草的地面打了个滚,起身要逃,却被反应更敏捷的狱卒抓住了腿,宋芷抬手想用手里的石块砸他的脑袋,手才举起来,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而后狱卒笑了,手上一用力,把宋芷按倒:“你再逃?” 狱卒处在上位,全身的力量都压过来,宋芷根本不是对手,握了石块的那只手被按到了地面,狱卒手上继续用力,握得宋芷手腕生疼,手上失了力气,石块便无力地落到了稻草上。 狱卒的膝盖压在宋芷的腿上,让宋芷无法抬腿,两只手则分别按住。 “现在还能逃么?”狱卒压低声音,笑着调侃,而后膝盖抵在宋芷两腿间,用力下压,强行将宋芷的两腿分开了。 宋芷倏然咬紧牙关,眼里带着沉郁的愤怒盯着狱卒,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撕碎吃了。 可狱卒根本不怕,把宋芷两手并到一处,单手按住,另一只手隔着囚服去摸宋芷的腰身,掐了掐那腰上的软r_ou_。 “哟,这眼神还挺凶,哈济尔少爷要你伺候的时候,你也是这表情?” 大言不惭把自己跟孟桓比,宋芷没忍住,吐了他一脸唾沫。 狱卒被激怒了,掀起囚服的衣摆,手就摸了进去,那手是常年练武的,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砾,手上有茧,触感并不舒服。 宋芷强忍着恶心,没动。 “知道乖了?”狱卒会错了意。 宋芷从鼻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狱卒低头要吻他,被宋芷偏头躲开了,狱卒便一口咬在宋芷脖子上,刺痛和恶心感让宋芷皱了眉。 触感陌生的抚摸从腰际来到胸前,宋芷尽量放松身体,以便让对方放松警惕,而后看准时机,猛然顶膝,又准又痕的顶在狱卒两腿间的物什上。 这一下宋芷蓄了许久的力,重击直接让狱卒惨叫出声,宋芷再趁机从狱卒身下逃出来,在狱卒捂住腿间痛叫的时候,飞快地捡起那只瓷碗,在地上敲碎了,拿了最大最锋利的一块瓷片,回身便在狱卒身上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豁口。 伴随着狱卒的痛呼,鲜血刷地流了出来。 宋芷并没有放过他,而是拿了瓷片对准狱卒的咽喉,将他按倒在地上,冷冷地盯着狱卒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别动!”宋芷低喝着威胁,“否则就杀了你。” 情势飞快地反转,宋芷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看来是狱卒太蠢。 “不要觉得我不敢动手,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囚犯,也没想着能出去,说不定死前还能拉你一个垫背的。” 身上的伤口倒是次要,腿间的疼痛才更要命,宋芷差点没废了他。 狱卒两手捂着身下,被宋芷按着,身体还在打颤,疼的。 “别别别,小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宋芷唇畔带着讥讽的笑,问:“还想说什么?” 贴着狱卒脖颈的瓷片微微用力,锋利而不规则的断口刺进r_ou_里,来自死亡的赤/裸/裸的威胁,让狱卒吓得要尿裤子。 “轻轻轻点儿大哥!别!我我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宋芷没理会他的求饶,他知道这次不给这人一点教训,他就不会长记性,瓷片已经破开皮肤,刺进r_ou_里。 “你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哈济尔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还敢狗胆包天,拿自己跟他比?” 宋芷掐着狱卒胳膊上被划出的豁口,那地方还在往外流血,剧烈的疼痛让狱卒再次惨叫出来。 这叫声吸引了其他区域的狱卒,匆匆赶过来,本以为是什么狱卒虐待囚犯,赶过来一看,惊掉了下巴,大怒道:“那厮,在做什么?” 宋芷抬眸轻飘飘地扫了那人一眼,见好就收,一拳砸在狱卒眼睛上,给他砸出一个熊猫眼,才松开手,放开了狱卒。狱卒慌忙起身,捡了盔甲逃也似地出去了。 宋芷也不怵,淡淡道:“你自己问他。” 其实外面那人看里头这情形,也能猜个七八分,脱掉的盔甲,衣衫不整的宋芷,再傻也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其实监狱里头这种事很多,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碰到个硬茬,这事再闹起来,就闹大了,不好收场,因此那狱卒虎着脸,骂了宋芷几句,倒没再干什么,拉着被打得很惨的那位匆匆走了出去。 可惜宋芷运气不好,一时威风逞完,到底人家是地头蛇,隔天便找了个借口,几个人把宋芷毒打了一顿。 而且这些人下手y,专挑那种表面上看不出太多伤害,实际非常疼的要害部位打。 宋芷在地上蜷成一团,护住了脑袋,挨着拳脚,疼痛倒是次要,他只是觉得屈辱。 几人打了半晌,停下手来,怕把人打死了,见宋芷一动不动,昨天被宋芷打的那人便朝宋芷脑袋踢了一脚,说:“装什么死?” 宋芷被踢得脑子发晕,却突然被人用脚踢着翻了个身,随即有人拉开了他的腿,宋芷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一阵锥心的疼从两腿间传来。 “啊!” 宋芷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于痛楚中睁开眼,只见一只脚正踩在自己两腿间,用力地碾。 “这样可还爽么?”有声音带着戏谑,在脑袋上方响起,宋芷没力气抬头看,只能听出来是被他打的那个。 宋芷登时不肯再出声,咬紧了牙关,直咬得嘴里都有了血腥味。 哄笑声充斥着耳朵,带着嘲讽的,不屑的,戏谑的,像是猫在逗老鼠。 坚硬的鞋底踩在要害部位上,以要踩坏的趋势毫不怜惜地碾压踩弄。 宋芷何尝受过这等对待,他偏过头,捂住脸,不忍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这样的酷刑并没有持续很久,打也打过了,羞辱也羞辱过了,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出去,其中一个朝宋芷吐了口唾沫,随着“咔嚓”落锁的声音,世界安静下来。 那几人的声音渐远。 宋芷脱力似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他还在苟延残喘什么呢? 既然已经不打算活着出去,又为何在这狱中苟且偷生? 宋芷擦了擦脸上的唾液,扶着墙坐起来,半靠着墙壁出神。 腿间还在火辣辣的疼,他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也不想去看。 羞辱,难堪,种种情绪堆积在心头,胸腔堵得难受,宋芷手里握了一把杂草,只觉得头脑依旧发懵,血液不停地上涌。 终于,一口血吐了出来。 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地落在囚服上,落到稻草上,触目惊心。 为什么? 宋芷心想,他就该承受这些吗? 宋芷想到娘亲临死前的脸,想到秀娘失望的眼神,想到孟桓,温柔的,残酷的,蛮横的…… 他突然没了力气,仰面靠在墙上,苦笑着扪心自问:所以你还是在期盼他,期盼他来救你,等他来带你回去,所以才舍不得死么? 多么可笑,又多么不堪。 孟桓给予过他无数的温存,也给予过他无数的伤害,如今孟桓已经不属于他,他最后想到的却还是孟桓。 ……该离开了吗? 宋芷望着天窗外的光,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听赵孟钏得匣敢丫痪攘顺鋈ィ辉诶卫锪耍撬衷凇谧鍪裁茨兀坑氪侣谝黄稹蚱尴嗑慈绫觯侔钙朊迹? 宋芷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样的情景,那是老去的孟桓和绰漫,他们一起过完了一生,儿孙满堂。 那才是孟桓该有的人生吧。 而他自己…… 宋芷垂下眸,看到了那块染血的瓷片,那上面是那狱卒的血,现在…… 宋芷吃力地撑着地面,身上因为殴打疼得厉害,两腿也哆嗦着用不上力,没能站起来,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了那块瓷片。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 第129章 鸨羽五 瓷片划破手腕的时候,疼得厉害,血从豁口流出来,鲜红刺目,却不足以致死,宋芷哆哆嗦嗦地又给自己补了一下。 不知是割破了哪根血管,大量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满目的鲜红,宋芷咬着牙关,用力地闭上眼,泪水不知道何时、也不知为何充满了眼眶,从眼角滑下来,却是悄无声息的,滴到了囚服劣质的料子上,留下圆圆的一团水渍。 “啪!”瓷片落在了地上。 鼻间被血腥味充满,宋芷倒下去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手腕垂下,血液顺着皮肤流淌下来,浸shi了干燥的稻草。 监狱的墙角,老鼠在啃噬死掉的同类的尸体,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不明白眼前的人类为什么会突然倒下去。 “死人了,死人了!”看守的狱卒发现后,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谁死了?” “那边,那个叫宋子兰的囚犯,自尽了!” “什么?” “急什么,不就自尽了一个囚犯么,又不是第一回见了?回头写一个畏罪自杀便了了。” “什么畏罪自杀?”伴随着一道沉稳的男音,门口迎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年约四十,身着紫罗服,纹有三寸大小的散答花,腰系荔枝金带,分明是一名三品大员。 “中丞大人,这边儿请。”大都路总管府的司狱司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儿,穿一身绿罗服,乌犀角带,可在这些没品阶的狱卒面前,仍是得罪不起的人。 众人见他如此点头哈腰,都吓了一跳,连忙端正姿态,恭恭敬敬地行礼,齐声道:“见过中丞大人!” 中丞?御史中丞?从三品的大员,跑他们这儿来做什么? “本官方才听说,有个囚犯自尽了?”御史中丞抚了抚胡子,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狱卒,问,“是何人?” 御史台掌纠察百官,他想知道,他们还真不能不说。 “回大人,”见底下几个都不中用,狱卒头子只好站出来,说,“是一个名叫宋子兰的囚犯。” “犯了何罪?”御史中丞的手顿了顿,又问。 “回大人,此人私自撰写伪经,诗文中大有不敬之语,涉嫌谋反之罪。” “涉嫌谋反?”御史中丞的胡子动了动,“将文卷拿来本官看看。” “是。”当即有人去把宋芷一案的卷宗等拿了过来,呈到御史中丞面前。 此案案情简单,罗列了宋芷写的诗文等,以及宋芷自己交待的另外一些案情,御史中丞大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宋芷写的诗,他对儒学知之甚少,看不出什么,便留了个心,将诗记下来。 “人死了么?”御史中丞问。 “还有气。”有狱卒回答说。 御史中丞抚须沉吟道:“既然还有气,还不快差人来诊治?他这罪,未必至死,快去。” 御史中丞发话,司狱司哪儿敢不听,满口答应了,回头给这些不中用的下属一个眼色,又堆起一脸的笑,转向御史中丞,点头哈腰道:“大人,这大牢里又冷又潮又脏,免得脏了您的脚,快些出去吧。” 御史中丞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提着衣摆,缓步走了出去。御史台每年都要纠察总管府的大小案件,今年是恰好到了这时候,他才奉命过来的。 然而御史中丞走后,狱卒们却并没有去给宋芷请大夫,几个方才动手打人的心里都有数,知道宋芷为何寻死,若真把宋芷再救回来,给他寻到机会向御史中丞告上一状,别说他们这些狱卒,司狱司也要遭殃。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拖出去,丢到乱葬岗!” “可,这……回头大人问起来……” “就说医治无效,死了,如此简单的事,还用再多说么?快去!” “是!” 当即有人领了命,用麻袋把宋芷装着,当天夜里趁着夜色给送了出去,丢到了乱葬岗。 “真晦气,竟然刚好赶上御史台来人!” 两个抛尸的狱卒骂骂咧咧的,给了昏迷中的宋芷一脚,转身便走了。 …… 宋芷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意识浮浮沉沉,时明时灭。 第8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9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9节 他想:我这是死了么? 然而他既没有进入地狱,也没有进到佛家说的极乐世界。 眼前雾蒙蒙的,他看到一片隐在云霭里的山,山里有一条小河,河岸种着柳树,柳树下半靠着一个人,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支楞着,脸上盖着一本书。 那是谁?宋芷想。 那人的身形那样眼熟,让宋芷单单看着,便觉得心颤,似痛楚,似欢喜,他本能地抗拒,又忍不住想上前看上一眼。 于是他靠了过去,停在那人的身前,伸出手,去拿男人脸上盖着的书。 “子兰……” 他好像听到男人低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唤他。 柳树下的男人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含着笑意,看着他。 不……他不是在看他,宋芷的心猛的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河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人,那人着一身石青色长衫,身长玉立,身前支了一个架子,手里拿着画笔,明明是在绘这山里的景,跃然纸上的,却是柳树下打瞌睡的男人。 青衫的男子偏过头来,冲柳树下的男人似嗔怪的笑了一下。 这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宋芷忽地想起来了,这是他曾做过的梦,这是他梦中的场景。 然而下一瞬,更多的画面涌上脑海。 心头忽地激荡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宋芷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醒了醒了,醒过来了!” 耳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有人用手帕轻柔地给他擦去嘴边的血,一连声地问:“小兄弟,你怎么样?” 宋芷皱着眉,想说话,嗓子却又干又哑,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水……” “快,水拿过来!” 接着有水喂到了嘴边。 宋芷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点,稍稍觉得好受一些了,才缓缓睁开眼来,意识尚不清醒,眼神也是涣散的,又过了一阵儿,才有了焦距。 宋芷转了转眼珠,看到眼前的人。 是一张陌生的脸,属于一个中年女人的,看得出来有ji,ng心保养过,脸上化着ji,ng致的妆容。 “你是……?” 听到宋芷发问,女人爽快地笑了笑,说:“你叫我三娘便可,先不必问那么多,你身子未好,先养着。” “现在感觉如何,饿么?” 宋芷动了动唇,四下打量了一眼,心想:他这是被救了么?昏迷前的场景还是在狱中,醒来却在一个陌生人的家中。 这过程并不难猜,多半是司狱司当他死了,差人丢到乱葬岗,而后被人捡了回来。 宋芷弯唇,有些苦涩:他还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被救,是命不该绝?可他还有什么好活的? “小兄弟?”见宋芷不答话,女人又问了一句,心说该不是傻了吧? 宋芷点了点头。 女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转头道:“素毓,快去煮碗粥来。” 宋芷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一个少年,闻言答应一声,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宋芷,才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宋芷的左手手腕有道很深的伤口,虽没有伤及主动脉,却仍然流了很多血,失血过多是宋芷昏迷的主要原因。 被称作三娘的女人是个做丝绸生意的,家里有些小钱,早年死了丈夫,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听说是宅子里的帮佣进丝绸回来,为了抄近路,路过乱葬岗,无意间发现宋芷还活着,把他带了回来。 女人心底好,见宋芷年纪轻轻,虽然穿着囚服,看着却不是什么大j,i,an大恶之辈,银子大把大把地花出去,给宋芷请大夫,买各种补气血的药,不要钱似地往宋芷肚子里灌,宋芷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又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之后的日子,宋芷便安心住在了女人家里,大夫说他要静养,宋芷被救回来时,不仅失血过多,还发着高烧,烧了几天才退下来。 若不好好休养,凭这身子骨以后怕是要遭罪。 大夫说得是,宋芷现在十分畏寒,虽然才仲秋,他却得穿两三层,才不觉得冷。 手腕上的伤口日渐愈合,r_ou_一日一日涨起来,痒得厉害,大夫却吩咐不准去碰。 宋芷像是与从前的生活脱离了关系。 他告诉三娘自己叫做宋芷,一个画画儿的,三娘听了,便去买了画笔、颜料、宣纸来,虽然不如在孟府时用的好,却也不是宋芷自己能买得起的。 宋芷推辞不了,便作了画,让女人拿出去卖,兴许能换几两银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若非是九月的一天,忽然有人敲响了三娘家的门,宋芷或许都要忘记,自己以往的生活了。 忘记他还是孟桓的男宠,忘记他还是一个待罪的囚徒。 来人是孟桓的亲信,自从得知宋芷在狱中自尽被丢到乱葬岗后,孟桓便派了人到乱葬岗去找,却没找到尸身,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兴许让野狗吃了也不一定,孟桓却坚信宋芷没死,派了亲信挨家挨户地去找。 这么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一个北城平在坊打听到了消息,说是有个叫三娘的,请了外伤大夫,医治过一个年轻男人。 这才把人找回来。 宋芷被带回孟府的时候,看着熟悉的景物和建筑,有刹那的恍惚。 他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了。 死过一次的人,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见到孟桓时,孟桓在书房里坐着,绰漫不在,齐诺也不在,没有别人。 宋芷以为自己能冷静了,然而小厮替宋芷推开门时,宋芷依旧紧张得呼吸都快静止了。 “少爷,宋子兰到了。” 小厮说完这句,识趣地替两人掩上门,退了出去。 宋芷抬脚走进去,一抬眸,看到孟桓斜倚在太师椅上,半靠着,姿态有些懒懒的,手里头拿了一卷书,乌黑的发像汉人一样用一只玉簪绾着,如瀑布一般垂下来,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瘦削而坚毅。 孟桓听到声音,转头向他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写得我要哭了,心好痛,超心疼子兰和孟桓 第130章 鸨羽六 秋日的暖光落在孟桓的脸上,孟桓的神情疲倦而落寞。 宋芷的眼眶倏然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他慌忙别过脸,忍住了。 孟桓却浅浅地弯了唇,眉眼的神情温和下来,静静地看着宋芷。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似乎从得到宋芷自尽的消息那一刻起,他的心便是悬着的,仿佛被什么炙烤着,日日夜夜,一时一刻都不得解脱,神经紧绷着,可他坚信他的子兰没有死。 他不信,他会这样离开他,也无法接受他会离开,可到底是恐慌的,是害怕。他真的承受不起这样大的痛苦。 此刻见到了人,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来。 今夜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宋芷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孟桓,又或许是不愿看。 两个人之间隔得远远的,到底是孟桓先开了口,嗓音有些哑:“过来。” 宋芷没吭声,沉默着向他走过去,到孟桓身前时停下,他垂眸看着他。 孟桓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和手心,眉心蹙了一下:“瘦了。” 宋芷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孟桓却握紧了没放。 宋芷盯着孟桓的脸,心说:“你也瘦了许多,怎么净说我呢?” 见宋芷没有再挣,孟桓拉起他的左手,撩起袖子,看到宋芷手腕间那道狰狞丑陋的疤痕,喉头哽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宋芷看到他的眼眶好像红了。 心底忽然有些愧疚。 宋芷想抽回手,却听到孟桓说了一句:“对不起。” 宋芷微怔。 孟桓又说:“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你,让人欺负了你。” 宋芷从没见过这样的孟桓,声音哽咽,握着他的手似乎在细微的发颤,脆弱又悔恨之极。 宋芷猜想孟桓或许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宽慰道:“无妨,我……”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来。险些被人□□,又被人以那样的方式□□,怎么能真的无妨呢?否则也不会采取如此偏激的手段了。 孟桓伸手,将宋芷拉到怀里紧紧抱着,他抱得那样紧,似乎生怕一撒手,这个人就不见了。 宋芷没挣开,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不知道。他眼里心里都是茫然。 他靠在孟桓怀里,虽然被勒得有些疼,这个人的怀抱仍旧是让他心安的。 然而渐渐的,宋芷感到肩头微微有些shi热,是孟桓哭了。 宋芷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更用力地回报住孟桓。 孟桓是怎样顶住忽都虎、伯颜、安童的压力,怎样顶着全大都流言蜚语的压力,怎样夜不能寐,付出了多少代价,用了这么长时间来找到宋芷。等等这些,宋芷不问,孟桓也不说。 接下来的日子,宋芷又重新住回了孟府。 宋芷没有看到绰漫,夜里他就宿在孟桓的房里,与孟桓同床共枕,孟桓却没有碰过他,只是搂着他,一整夜也不松手。 宋芷都奇怪他胳膊不麻吗,但没有问出口。 至于孟桓的爱赤哥和阿可,宋芷见过一次巴雅尔,巴雅尔并没有拿正眼瞧他,只是斜斜扫了一眼,就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齐诺始终没有出现过,宋芷心下奇怪,齐诺是孟桓最贴身的小厮,打小跟着孟桓,这么久没见,可真是稀奇了。 宋芷问过孟桓一次,孟桓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宋芷便没再问。 宋芷没敢去问绰漫的事,孟桓也没说过。可看这架势,宋芷非常怀疑,孟桓是不是与绰漫和离了,没道理正牌夫人这么久都不在府里。 白满儿的事,宋芷倒是问了一次,孟桓也回答了,说是在赵孟钅嵌? 宋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孟桓的神情,问他能不能去看看白满儿或是把白满儿接回来。 孟桓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沉默了一下,隔了几天,把白满儿接到府里,与宋芷见了一面。 白满儿原以为宋芷已经没了,哭了好久,此刻见到大活人,又哭了好一阵儿,宋芷哄了又哄,她才勉强收住声。 宋芷还想当面感谢赵孟睿擅荒艹晒Γ缓眯戳朔庑牛邪茁悦项带过去,同时还有郭守敬、齐履谦等人。 这些日子宋芷从孟桓那儿得知了这些人为他做的事,心里十分感激。 在孟府里住的日子久了,没什么事做,不能出去,也不能随意走动,便有些百无聊赖,宋芷整日都懒懒的。孟桓处理公务之余,就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这次回来,孟桓对宋芷的体贴入微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吃的穿的到书、颜料,事事都要亲自过问。 宋芷落下了病根儿,孟桓就请了裴雅来时常为他请脉,上等的药材当饭吃,宋芷没多久就胖了一圈,脸上捏着都有r_ou_了。 宋芷有时冲他抱怨,再这样下去真要养成猪了,孟桓就笑,捏着他的脸说:“那我也乐意养。” 夜里睡觉时,孟桓有时会从噩梦里惊醒,在发觉宋芷还好好地躺在身边时,才大汗淋漓地松一口气,紧紧地把他抱住。 孟桓这副样子,让宋芷那句想走的话憋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十月入了冬后,初雪早早地就下了起来。初雪之后的一天,孟桓让宋芷换了一身体面的宋式圆领袍,带着他出了门。 马车行在官道平整宽阔的路面上,十分平稳。 孟桓替他捂着手,轻声嘱咐:“一会儿到了殿上,你要顺着赵孟钏堑幕八担灰顾祷埃烂矗坎荒苁剐宰樱裨虿恢皇俏遥源笕恕9匪嵌蓟岣旁庋辍!? 宋芷糊里糊涂地点了头,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要去面见元廷的皇帝。 宋芷对元廷无敬畏之心,对于这个暴虐的皇帝更没什么好感,此时自然说不上紧张。宋芷也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 皇城巍峨高耸,远观便有一股威严肃穆之感,从朱红色的城门进去,穿过太液池,便抵达了宫城,宫城才是皇帝起居、处理政务、会见百官以及后妃们的居所所在之处。 进入宫城后,便要下马,徒步行走。孟桓为避讳皇宫中人多眼杂,没有与宋芷做太亲密的举动。 大明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宋芷和孟桓的目的地。 两人到时,皇帝还没到,前方的龙椅空着,下方左右倒是站了几个官员,有宋芷认识的赵孟詈土鳎溆嗉父龆佳凵煤堋? 赵孟钕蛩诬乞ナ字乱狻? “不要到处看。”孟桓扯了扯宋芷的袖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御前要注意仪态。” 宋芷当即收回眼,垂下头,乖乖巧巧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 皇帝总是最后出场的,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忽必烈从帘后缓缓走过来,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许多事都不会亲自c,ao持,大多是交给儿孙和他的皇后处理。 但宋芷这个案子却蹊跷得很,明明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却引得如此多人关注。忽必烈有些好奇。 他迈着缓慢却平稳的步伐,即使已经年逾古稀,天子的威严却想他身上不减反增,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直视他。 忽必烈因苍老而浑浊的眸子泛着凌厉的光,在皇后的搀扶下坐到龙椅上,视线扫过自己的臣民们,蓦地看到一个年轻却陌生的男人,穿一身宋式圆领袍,虽则低着头,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浑身透出一股书卷气,在人群里很是惹眼。 这便是宋子兰了。忽必烈想,他拍了拍贴身内侍的手背,内侍马上反应过来,扬起嗓子: “哪个是宋子兰,还不快出来见驾?” 宋芷闻言上前一步,掀起衣摆,朝忽必烈行了一个大礼,以额触地,伏着身子道:“草民宋子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挑不出错来的礼仪,是见过世面的。 “抬起头来。”内侍又道。 宋芷抬起头,向忽必烈看去。 上次见到忽必烈还是几年前,如今年过古稀的老皇帝更显老态龙钟了,年初太子的逝世似乎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爱妻与爱子的先后离世让皇帝也不堪承受。 在宋芷打量忽必烈的同时,忽必烈也在打量他。 一张极富汉人特色的脸,第一次面圣也冷静无比,分毫没有惶恐不安,此等素质是常人少有的。 “听说你很有才华,现在作一首诗来朕听听。” 忽必烈一句话,殿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不担心宋芷的才华,是怕宋芷在这时候不配合,那不仅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宋芷估计就救不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宋芷。 宋芷却微微一笑,向忽必烈道:“承蒙陛下赏眼,草民献丑了。” 他沉吟一会儿,不多时,便缓缓吟了一首诗出来: “东海西山壮帝居,南船北马聚皇都。 一时人物从天降,万里车书自古无。 秦汉纵强多霸略,晋唐虽美乏雄图。 经天纬地规模远,代代神孙仰圣谟。” 秦汉晋唐诸多皇帝都不如,经天纬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接将忽必烈请上了神坛。 忽必烈对汉学颇有了解,偶尔自己还会作两首诗,当然听懂了,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连赞了几句好。 见忽必烈高兴了,孟桓和赵孟疃及蚕铝诵模欢馐比醇霰亓液龅厥掌鹦θ荩剖幼潘诬疲辽实溃骸八巫永迹憧芍溃匏媸倍寄苷四愕哪源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吐血,我今天才知道元朝没有早朝这种东西,我的锅,没有查清楚。 2宋芷念的这首诗历史上实际是赵孟钚吹模小肚账淌雷婊实凼サ率罚髡卟换嵝词诵Ч嫡悦项的诗用一下,安到子兰身上,相信赵七哥不会介意的。 第8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0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0节 第131章 鸨羽七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四海皆要震颤。 孟桓和赵孟畹戎溃馐抢匣实垡耸ξ首锪耍萑辉缫炎急钢苋圆幻庥行╈? 宋芷却不慌不慌地回答:“陛下乃是天子,四海之内皆是陛下的臣民,生杀予夺,自然由您。然而宋芷自问无愧天地,无愧陛下,不知陛下缘何要取宋芷的性命呢?” “朕想杀你,一个赵宋遗民,还需要理由?” 宋芷道:“宋芷的爹娘确实都是宋人,陛下是想将所有宋人赶尽杀绝么?” 这话可谓是大胆至极。 忽必烈旁边的太监都不由抬起眼皮子看了宋芷一眼。 但宋芷很快低下头去:“草民失言。” 郭守敬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是朝里的老人了,一向受忽必烈礼让,说话一团和气,才把这事揭了过去。 今日的主题自然是宋芷的罪名认定问题。 赵孟盍霞父鲆黄鸨徽鞅倨鹄吹恼运我懦迹浴八诬频哪羌甘资币痪湟痪浣蟹治觯油返轿仓っ魉诬浦皇窃诒泶锒哉运纬5耐锵6藕叮筱蟠蠊险庋桓鑫弈艿某3率估杳癜傩崭旁庋辏浼洳19挥腥魏味缘蓖2宦囊馑肌? 诗本就是抽象之极的东西,可以根据需要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因此经赵孟畹热艘唤馐停拐嫦衲敲椿厥拢霰亓姨乓簿醯檬钟欣怼? 事实上,忽必烈当年连文天祥那样激烈的宋臣都能容忍至此,真正有才能的人,有些个性他并不在意,只要能为他所用,倒是件美事。 因此老皇帝昏昏欲睡地听底下说得口沫横飞,近一个时辰,才住了嘴,他才睁开眼,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朕免了你的罪。” 忽必烈顿了顿,又说:“你如此有才,不能平白埋没了,今后你就到翰林院去报道吧。” 他转头看了身旁的内侍一眼,问:“侍读学士是不是还空着一个?” 太监恭敬答:“是,空着呢。” 忽必烈点点头,继续道:“先做着侍读学士……” 见宋芷面色有异,忽必烈皱眉,以为他嫌官职低,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 “陛下,”宋芷没想到被免了罪接着就是封赏,可他根本不愿做这个官!“草民……草民无能,受不起陛下的厚爱……” “怎么,”忽必烈不乐意了,“你不愿?”封赏还有不要的? “草民、草民……”宋芷忽然觉得,若不是不想连累孟桓和赵孟钏牵蛑毕胍煌纷菜涝谡獯竺鞯钌稀? “陛下!”在宋芷说话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的孟桓忽地走到中间,屈膝跪下,行礼道,“陛下如此赏识微臣府里的人,微臣不胜惶恐,若是可以,微臣也希望宋子兰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然而……” “然而什么?”忽必烈问,略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累了。 孟桓说:“想必陛下也知道,前些日子,宋子兰在牢中受尽苦楚,狱卒误以为他已经身亡而丢到乱葬岗,被行人无意发现,才救回家中,微臣耗费月余时日才找到他,可他身子经了这一遭,留下了病根儿,极畏寒,又体弱,恐怕难以胜任侍读学士这个职位。” 听到这里,忽必烈忽然来了ji,ng神,他哪里知道宋子兰受了什么苦楚,可孟桓这几句话里,分明隐含了一些东西,大都路总管府司狱司里,有人在做小动作。 至于是什么样的小动作……宋子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能惹到什么人,惹得司狱司的人要对他动手?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忽必烈年纪大了,可脑子还清楚着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神色坦然,表情纹丝不动。 忽必烈收回目光,点点头,这下宋芷接不接受封赏都无关紧要了,他也不能强迫一个病秧子给自己干活,有些疲倦地阖上眼,摆了摆手。 老太监立即会意,扬声道:“都下去吧,陛下乏了。”当下与皇后一起,扶着忽必烈离开了。 前方的龙椅空了,来自上方的压迫感消失了,宋芷却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孟桓一脸担忧地去扶他,低声问:“子兰,怎么了?”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孟桓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向其他大人告了辞,带着宋芷匆匆离开了。 从宫城出去,两个人进了马车,孟桓见宋芷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焦急,问宋芷,宋芷却像傻了似的,只是沉默。 马车驶过太液池,到了东宫附近的时候,宋芷才忽地吐出一口血来,暗红的血液粘稠腥甜,弄脏了孟桓的质孙服。 “我……”宋芷攥着孟桓的袖子,抬眼看他,他看到孟桓眼里的惊慌与心疼,内心更觉得茫然,“……三娘为什么要救我?” “任我死了,不更好么?” “胡说!”孟桓紧紧地搂着他,几乎红了眼,他力道大得像要把宋芷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宋芷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呓语,喃喃地掩在马车的轱辘声里,却还是让孟桓听了个清楚,他说: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卑躬屈膝,向元廷的皇帝下跪求饶,讨一个苟且偷生。 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他该以何颜面去面对死去的爹娘和秀娘? 他们拼尽全力,让他活下来,他竟活成了这样么? 说什么不想连累孟桓和赵孟睿揪褪翘吧滤腊桑? 宋芷一边想着,又觉得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孟桓心里发慌,表面上却强撑着,咬紧了牙,在宋芷耳边道:“你不许再吐了!” 宋芷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那抹笑在唇畔的血迹中显得格外刺目。 孟桓不懂,宋芷知道,孟桓始终不懂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他也不想解释,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其实你不必如此。”宋芷说,“你把绰漫接回来吧,征南。” 听到这话,孟桓连心尖都颤了一下,宋芷有多久没叫他的名字了,却是说的这样的话。 “你爹和你娘,恐怕恨极了我。” “别瞎想,”孟桓用衣袖擦去宋芷唇边的血,轻轻地说,“他们怎么会恨你?” 宋芷眼里有自嘲的意味:“那府里的,有几个人看得起我,他们平日是怎么说我的,我不知道么?” “我待会儿回去就把那些嚼舌根的都赶出去。” “你还能把你爹娘赶出去不成?” “他们在京里有自己的府邸,现在并不住在我这儿。”孟桓说。 宋芷又说:“那伯颜大人那儿……你岂非把他得罪了?” 孟桓抿了抿唇:“我要的都会自己赚来,不必依附他。” “那绰漫呢?”宋芷总算说到了最关键的人,“她是你的夫人。” “我没有碰过她,她完全可以再嫁。”孟桓说。 “我现在知道了,娶她完全是个错误。” 孟桓把所有都算得清清楚楚。 宋芷无奈地低下头,阖上眼,说:“你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你。” 孟桓抱着宋芷的胳膊紧了紧,勒得宋芷几乎喘不过气。 宋芷听到孟桓的声音,说:“你不愿么?” 接着,没等他回答,孟桓像是害怕听到他说不愿似的,补了一句:“你便是不愿,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你分明爱我,为何不愿?” 孟桓一声反问消失在马车里,却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他垂下眸,才发现宋芷不知何时睡着了。 孟桓盯着宋芷的睡颜许久,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宋芷的脸,从修长的眉毛,柔软的眼睫,到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唇,一切都那么合心意。 相识五年,宋芷却像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怎么也拔不出去了。 他近乎贪恋地用手摩挲着宋芷的侧脸,而后低下头,在宋芷的额上印下一吻。 回府后,孟桓趁着宋芷睡觉,把裴雅叫来,先给宋芷请脉,裴雅说,宋芷主要是心病,体弱得慢慢调理,能不能恢复成往常那样不好说,给宋芷开了调养是方子,随后又看了看孟桓身上的伤。 伤很多,最先是那天忽都虎打的一百多板子,差点把他打成了半身不遂,永远站不起来了,但有神医妙手回春,把他救了回来,他从tu,n部到大腿血r_ou_模糊,没有好r_ou_,到现在也没完全愈合。 第二个是绰漫抽的鞭子,绰漫那丫头,脾气不小,功夫也还成。 孟桓听说宋芷“死了”之后,便半身不遂地从床上爬起来,非要去司狱司看看,忽都虎不准,孟桓就拿了刀要自刎,到底是巴雅尔心疼儿子,勉强准了他去。 消息传到伯颜府上,伯颜、博罗哈斯和绰漫都气了个好歹,加上孟桓还偏觉得宋芷没死,要去找他,绰漫大哭了一通,拿着鞭子就找上门来,当着孟府所有人的面,把孟桓抽了一顿鞭子。 绰漫抽完之后,伯颜加了一拳。如果说绰漫那是外伤,伯颜这一拳就是内伤,打在胸口上,孟桓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 可即便如此,孟桓仍旧要去找宋芷。 忽都虎嫌这儿子丢人,早早就从孟府搬了出去,回了自己府里,看上去已经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了。 巴雅尔一面心疼儿子,一面又嫌儿子不争气,给孟桓找了大夫来,诊治之后,看孟桓并无性命之忧,就离开了,只会偶尔来看看儿子的伤势。忽都虎则再没来过。 听说他之前从孟府带出去的那位美人有了身孕,忽都虎或许是想着,大不了再生一个。 孟桓没有亲自去找宋芷,因为他实在是爬不起来了,卧床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宋芷回来后,他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夜里睡觉都穿着中衣,绝不在宋芷面前露出自己身上的伤。 没有碰宋芷,除了宋芷身体不适,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的伤。 裴雅给孟桓检查伤势后,给他开了内服的药,道:“外伤已经快痊愈了,那些鞭伤倒不碍事,最要紧的是内腑受的伤和尾椎骨头上的,药必须按时吃,不能久坐。” 裴雅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宋芷,问:“他还不知道?” 孟桓说:“不想让他知道,劳烦你帮我瞒着点儿。” 裴雅摇摇头,叹道:“你可真是……” “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第132章 鸨羽八 后面的话,裴雅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孟桓的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再多说什么,拎着药箱就离开了。 宋芷倒不是多困,只是没ji,ng神,觉得疲惫,睡也睡不安稳。 傍晚,孟桓叫他起来用饭。 宋芷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不肯再吃,孟桓怎么哄也不肯,要发脾气了,宋芷才又扒拉了两口。 夜里,宋芷发起烧来,他本来怕冷,今日出去,在宫城里走那一遭,北方呼啸着刮,吹得人脸生疼,孟桓虽然已经给宋芷裹上最保暖的答忽,还带了暖炉,宋芷仍是病了。 夜里咳得厉害,烧得昏昏沉沉的,说起了胡话,一会儿在叫他娘,一会儿在叫秀娘,孟桓仔细听,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宋芷这一病,就病到了年关,临近新年的时候才好。开春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孟桓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不再软绵绵的了,除了偶尔胸闷,没别的毛病。 伯颜那一拳是真没放水,这要是一般人,能直接魂归西天。 宋芷在府里闲得无聊,就逗平疆玩儿,平疆快三岁了,路已经走得稳,话也说得不错了。孟桓对他的教导很严厉,打算下半年就要开始让平疆学写字,宋芷不同意,觉得孩子太小,平疆跟宋芷比跟孟桓还亲,毕竟宋芷总是哄着他。 没想到三月的一个午后,春困时节,宋芷身子困倦,靠在太师椅上就睡着了。 照料平疆的丫鬟疏忽大意,让平疆失足落到了水里,等大家惊慌失措地把小少爷捞起来,平疆已经没气了。 孟桓知道后,把照看平疆的几个丫鬟全部乱棍打死,丟出去喂狗了,这里面也包括以前与宋芷很亲厚的莲儿。 巴雅尔和忽都虎这才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把孙子从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边接走。 宋芷以往很疼莲儿,不许孟桓责罚她,孟桓也惯着,这次却二话没说,全部打死了。 宋芷一面为孟桓的狠辣残暴而感到畏惧,一面为莲儿的死而伤心,一面又担忧孟桓。虽然孟桓没说,但宋芷知道他心里是很难过的,否则也不会发那么大火,加上心里愧疚,宋芷总觉得自己也该为平疆的夭折负责,因此对孟桓的态度就多了几分小心。 孟桓很少会再跟宋芷提及平疆,因为心情不佳,态度或多或少比往日冷淡了几分。 宋芷自去岁冬面圣以来,便一直心情郁郁,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连画也不画了,就看看书,写写字。但他写的东西从不给孟桓看,写完便揉成一团,扔到炉子里烧了。平疆出事之后,宋芷的情绪更加沉郁。 两人这样别别扭扭地相处了好一阵儿,到四月,朝中忽然传来消息,乃颜叛乱。 乃颜乃是蒙古宗王,正统孛儿只斤氏,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玄孙,是忽必烈的侄儿,他的祖父塔察儿曾以东道诸王之长率先拥戴忽必烈为汗﹐因而深受忽必烈倚重,乃颜继其父阿木鲁为斡赤斤分地之主,占据辽东大多数地区。 今年春,圣上在辽东设东京等行中书省,限制了乃颜的权力,引起乃颜不满,加之西北诸王海都﹑笃哇进攻按台山﹐元廷以重兵防御西境,乃颜便觉有机可乘,自恃兵马众多,起兵谋反,与海都东西夹击元廷。 圣上接到辽东道宣慰使的密报后,当即大怒,大骂乃颜忘恩负义,并决定御驾亲征,去讨伐乃颜乱党。 孟桓自从去岁私通也速不花一案后,便不受圣上待见,后来又狠狠得罪了伯颜,自然得抓住这个机会东山再起,当即上了折子,愿随御驾同往剿灭叛党。 忽必烈盛怒之下,对于孟桓的积极配合感到很欣慰,立即准了。其后,又挑选了几名大将跟随自己,一同前往辽东。 军情来得紧急,孟桓只来得及回府匆匆告诉宋芷一声,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征了。 当晚,宋芷躺在床上,私心说,他是不希望孟桓出征的,一则担心孟桓,战争总是残酷的,孟桓每次出征必然带一身伤回来,二则,战争中最不幸的永远是百姓。 可他大致知道孟桓如今在朝中举步维艰,需要这个机会,且他才疏忽大意导致了平疆的夭折,哪敢去触孟桓的霉头,因此开不了口去劝。 孟桓则在想讨伐乃颜的战事,两个人虽然躺在一起,却是各怀心事。 听着身边的呼吸和心跳,宋芷发现今晚孟桓没有抱着他,四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抱着更热,宋芷却忍不住向孟桓那儿凑了凑,又凑了凑,伸手环住孟桓的腰。 孟桓这才转头看他,手覆在宋芷的手背上,低声问:“怎么了,睡不着?” 宋芷借着月色看孟桓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盛着一如往常的温柔,可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好几个丫鬟乱棍打死的人。 那个或许才是孟桓,心不经于夏夜打了个寒颤,正想收回手,却被孟桓攥住了。 他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宋芷柔软的发上,轻声问:“担心我?” 宋芷微顿,随后“嗯”了一声。 “你会受伤吗?”宋芷问。 孟桓沉默半晌,收紧胳膊,在宋芷耳边说:“我保证,我会回来的。” 乃颜是何许人?蒙古宗王,拥有广袤的封底和强壮的兵马,绝非普通反贼可比。此次虽是御驾亲征,但天子已七十三岁,垂垂老矣。 “别怕,”孟桓说,“你在这里,我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否则别人欺负你怎么办?” 宋芷“嗯”了一声:“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宋芷声音低低的,眼睛则一眨不眨地望着孟桓,心里却想着:他要不要趁孟桓出征时,偷偷溜回临安呢? 再提起临安,一切都像雾里看花了,曾经那么多次想回临安,此时却莫名没了那么强的执念。 他有何脸面去见那些过去的物和景?他卑躬屈膝,向蒙元皇帝求饶,面对亡国故都,他恐怕只能以死谢罪。 宋芷又一次迷惘了,他到底在苟延残喘些什么? “好了,别想了,睡吧。”孟桓说。 听到这话,宋芷心中一动,想起从去岁回来,孟桓便没有碰过他,食色性也,宋芷哪能免俗,因此抬起头,凑过去吻孟桓的唇,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他唇畔说:“征南,我身子大好了。” 宋芷一直以为孟桓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所以舍不得碰他,这话里求欢的意味如此明显,孟桓不该听不懂,然而他却将宋芷的手从腰上拿下来,握在手里,轻声说:“别闹,很晚了。” 宋芷的身子僵了一下,固执地靠过去,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想么?” “还是说,你在怨我?” “怨你什么?” 宋芷咬了咬唇:“平疆的事……” 孟桓骤然黑了脸:“此事不要再提,也与你无关,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孟桓说无关,宋芷看他的脸色却觉得一点都不像无关的样子。 “行了,睡吧,”孟桓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成日在府里太无聊,所以爱胡思乱想?” “若是这样,你日后可以多上街上走走,但出门必须得带着人,否则我放心不下你。” 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全,还是担心他会跑?宋芷忍不住想。 他没再说什么,求欢这档子事,说一次便罢了,被拒了还说第二次,宋芷没有这样厚的脸皮。 第9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1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1节 过了几日,大军整装待发,圣上从上都出发,孟桓便从大都抵达上都,再与大军一同从上都前往辽东。 孟桓走后,宋芷发现自己好像被一个人盯上了,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盯着他的人是孟桓的亲信,那个许久没怎么在他眼前出现过的和郎撒。 和郎撒还像从前一样木,只知道听孟桓的命令,说让盯着宋芷,就决不含糊。 孟桓走后没多久,孟府就迎来一位客人,绰漫。 绰漫来者不善,坐在主位上,命人拿上来几百两银子,并把白满儿带了过来,想是费了很大功夫才从赵孟钍稚习讶舜吹模侣哪康暮芗虻ィ合诬颇艽虐茁亓侔病? 绰漫抽了孟桓十几鞭子,但他们并没有和离。伯颜原是想和离的,可他们的婚事是圣上亲赐,若是和离,就必然会把事情捅上去,那孟桓或许就真的完了。 绰漫对孟桓依旧有感情,不忍看他仕途断绝,向伯颜求了好久,伯颜才答应暂不和离。 因此绰漫还是孟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孟桓不在,自然是她当家做主,孟府无人敢不从。 白满儿原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见宋芷受此羞辱,当即冷嘲热讽反驳过去,却被绰漫身边的赛音一个巴掌打倒在地,宋芷都还没反应过来。 绰漫盛气凌人,将自己伯颜独女、孟府主母的身份展露到极致。 “我好言劝你你不走,我连哈济尔都敢打,区区一个宋子兰,你以为我不敢动你?我便是杀了你,哈济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你打他了?”宋芷敏锐地抓住关键。 绰漫轻蔑地挑起唇角,道:“他娶了我,却有负于我,我不能打他么?”末了又笑,神色有些嘲讽,“难道他竟一直瞒着你?” “他为了你,被他的爱赤哥和我爱赤哥打了,据说险些爬不起来,”绰漫说这些的时候,又是气恼又是不甘心,又心疼,眼眸冷冷一扫宋芷,“你说,像你这样只是他的负累的人,何德何能陪在他身边?” “做人就该有自知之明,想留下不是不可以,我不反对哈济尔养男宠,但想独占他,你却没这个本事。” “你以为你能活着从大都路总管府司狱司出来,靠的是什么?” “是公正?”绰漫讽笑,“是哈济尔用他付出大代价换来的。” “我听说,前阵子哈济尔的长子没了,你跟他在一起,是要他绝后么?” “你们汉人自诩清高,怎么你竟肯委身男人身下,讨男人欢心?” 绰漫越说越难听,可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宋芷心窝上。 第133章 鸨羽九 是了,他是他的负累。 听绰漫说起孟桓被忽都虎和伯颜打伤的事,宋芷才倏然想起这大半年来孟桓的反常。 刚回孟府时,孟桓很不爱动,总是坐着,坐久了便站会儿,他往些年总会在清晨时起来练武,去岁冬天也不练武了。 即使是夜里,孟桓也永远和衣而睡。 只是他太专注于自己内心的事,对孟桓少了许多关心,所以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异常,他从不去细想。 原来孟桓竟是受伤了……为了他。 孟桓的体格那样好,却休养了如此之久,是伤得有多重? “兰哥……”白满儿拉了拉宋芷的袖摆。 “满儿,”宋芷回神,用替白满儿揉脸颊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问她,“你想去临安吗?” 白满儿并非临安人,因此宋芷是回临安,她却是去临安。 白满儿马上道:“兰哥去哪儿,满儿便去哪儿。” 听得白满儿的回答,宋芷并不意外,却是顿了顿,眼里有些苦笑。 “怎么,想清楚了?”绰漫问。 宋芷轻轻道:“想清楚什么了?” 绰漫:“少给我装蒜,你走,还是不走?” 宋芷:“孟夫人,我希望你清楚,从头至尾,都是你丈夫不许我离开,症结在于他,而非我。” “你无法说服他,便趁他离开来逼迫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如此小人行径,若是传出去,恐有损夫人声名。” “况且,即便我离开了,他也会再次把我找回来,逼迫我离开是没有意义的……你觉得呢?” 绰漫知晓宋芷所言非虚,可宋芷若真将她这个正牌夫人取而代之,蒙羞的将是她整个家族。她绝不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后面的事,便不劳你c,ao心了,”绰漫说,“你只管安心地走,我自会处理好。” “好。” 绰漫一愣。 宋芷又说:“既然孟夫人这样说了,宋芷便相信你。” “我同意离开。” 在离开前,宋芷去拜访了齐履谦和赵孟畹热耍指跻蛉チ艘环庑牛嫠咚约阂舫棠舷氯チ侔擦恕f肼那驼悦项都很惊讶,很不舍,可他们知道,宋芷能回临安,或许是了了他的夙愿,倒也没有阻拦。 宋芷还去北城三娘家看了看,向她道谢,也向她道别。宋芷知晓孟桓或许早已给过三娘谢礼,他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便拿了几本书送给三娘的儿子,希望他好好读书。 行礼是由绰漫派人替他们收拾好的,绰漫还给了一大笔银子做盘缠,但宋芷拒绝了,他手里头还有孟桓给他的一些银票。 最难搞定的是和郎撒,被绰漫带来的伯颜的亲信费了很大力气才看管起来。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大都,白满儿还有些恍惚。 他们……就这么离开了?轻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白满儿大半生都是在大都过的,走时竟莫名还有些不舍,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看着窗外,悄悄掉了几滴泪,又飞快地用袖子抹了。 但她仍有些不解,为何宋芷会轻易答应离开? 白满儿把目光从车外行色匆匆的人们身上转回来,落到闭目假寐的宋芷身上。 先前还没注意,此刻近距离看过去,白满儿才发现,宋芷在孟府虽则吃穿用度一切皆好,神色却极为憔悴,清瘦的身躯几乎撑不起那宽松的衣袍。 孟桓从征乃颜,只剩宋芷一个人在孟府,即便是孟桓在的时候,以宋芷和孟桓的脾性,两人也未必能好好相处。 白满儿忽而又明白了宋芷。 她自知是个无能的人,蠢笨无用,只是宋芷的拖累,如今便只想好好照顾宋芷了。 “兰哥,”白满儿轻轻道了声,“我们已离开大都了。” 马车夫是绰漫雇的,有两个,轮流赶马车,还有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丁跟着,说是会一路护送他们到临安,再回来向绰漫复命。 宋芷闻言,抬了抬眼,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却没有掀帘,又垂下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大都生活十年,走时却连看也不多看一眼,不知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不愿。 “兰哥,你若是乏了,便好好歇息,日后满儿会好好照顾你。” “就像秀娘那样。” 两人把秀娘、白重六以及白阿朱的灵位都带着,以便到临安后时常祭拜。 马车走了一日,大都以南最近的是真定路,可一日时间显然到不了真定,便在真定北部一个州县里借宿,第二日继续向南。 且说乃颜叛乱后,忽必烈派伯颜率军进驻和林切断其与叛王海都的联系,又亲帅三十万大军征讨乃颜。 上都距乃颜军营计有30日行程,为使30余万骑兵的行动不被乃颜发觉,忽必烈先派兵把守沿途要道,堵截行人,封锁消息,而后挥军日夜兼程,骑行25天,于六月初三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乃颜营地外围,对其发动突然袭击。 乃颜不敌,溃退至呼伦贝尔高原的不里古都伯塔哈﹐集结重兵﹐与元军决战﹐再次战败后逃至失烈门林,终为孟桓所获﹐被忽必烈处死。 其后孟桓率领元军继续进兵﹐北至海剌儿河﹐东逾哈剌温山﹐进至那兀江流域﹐追击乃颜余党。 八月,车驾还京师。 十月,孟桓回京。 而此时的宋芷早已在临安安了家。 如今的临安已不叫临安了,叫做杭州,杭州经历了至元十三年蒙军的血洗,又经过这十几年的修建,早已与从前不一样了。 宋芷按着记忆力曾经宋府的位置去找,那里却早已成了一家酒楼,无人知晓十几年前的光景了。 当然,杭州仍是汉人居多,初冬时节,西湖边的草上凝了霜,菊花都已谢了,更遑论什么秋海棠、木槿了,梅花却还未开好,只有些花骨朵零星地缀在枝头上。 宋芷依旧租了个铺子,卖些字画儿,生意清冷,总好过坐吃山空。 白满儿则帮着他看铺子。 白满儿快满十九岁,是个老姑娘了,她模样生得周正,人又灵巧,做得一手好女红,除了年岁大了点儿,条件还是不错的。 因此还有几家主动上门来说亲,宋芷原想替白满儿寻个好婆家,趁她还年轻,把她嫁出去,可白满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同意,宋芷只好作罢。 他知道,自己算是耽误了人白满儿一辈子了。 此次回临安,虽有绰漫承诺,会处理好孟桓,不让他寻来,但十一月月底,孟桓寻到宋芷家门口的时候,宋芷心底竟莫名并不惊讶,仿佛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绰漫的承诺如此无用。 从至元十八年第一次进入孟府起,他就仿佛在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离开,被孟桓抓回去,再离开,再被孟桓抓回去。 而每一次回去的方式,都会比前一次更惨烈。 宋芷仰头望着那个风雪里坐在马上的男人,孟桓已经二十五岁,从十五岁上战场起,至今已有十年,十年的沙场生涯,将他周身的气势磨砺得愈发像一柄染血的刀,他不再像少年时那样锋芒毕露,凛然的杀意和煞气都敛在他的表皮下,沉到骨子里。 孟桓披着一件大氅,墨发和大氅上都覆着雪,他低着头,看着门前站立的、单薄清减的男子。 孟桓翻身下马,抖落大氅上的雪,唇抿成一条线,脸部的线条冰冷坚硬,仿佛屋檐下的冰碴。 “兰哥,谁啊?”白满儿见来开门的宋芷迟迟没有回去,小跑着过来,尚未站定,便看清门口的男人。她吓得立马噤了声,却拉了拉宋芷,声音艰涩地为宋芷开脱:“是绰漫赶兰哥走的……有胆你冲她发火去!” 孟桓神情漠然,闻声这才分出一点眼神给白满儿,他顺手从腰间抽出佩刀,一抬手,便要冲白满儿斩下去。 宋芷反s,he性地挡到了白满儿的身前。 刀在宋芷额前一寸的地方停下来。 孟桓眼睛也没眨一下,冷冰冰道:“让开。” 宋芷的眼睛里升腾起雾气,却倔强地没有动。 半年没见,孟桓变得愈加陌生了,他浑身的气息都那么冷,眼神和语气更冷。 他千里迢迢从大都追过来,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仅仅因为执念? “让开。”孟桓咬牙重复。 “我不让,要杀她先杀我。”宋芷回答,声音细微地发着颤。 孟桓的目光落到宋芷脸上,像是第一天认识宋芷,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巴,一点一点地描摹,明明与他在辽东时记挂的是同一个人,为何眼前的人,却总是想着逃离他,忤逆他? “你就是笃定我舍不得伤你,是不是?”孟桓的刀尖轻轻下落,冰冷锋利的刃贴在宋芷的额头上。 “征南……”宋芷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他倏然跪在孟桓身前,哽咽道,“我跟你回去,你别碰她。” 孟桓低头,看着为了白满儿而向他苦苦哀求的宋芷,心底却升起更大的愤怒,他们孤男寡女,日日同处于一个屋檐下,谁知道有没有发生了什么,宋芷不惜下跪也要保她的命,莫非真是因那所谓的“兄妹情谊”?可笑! 孟桓伸手捏住宋芷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他手心里的温度也是冷的。 “白满儿得死,你也得跟我回去。” 白满儿却看不得宋芷现在的模样,她咬着牙瞪着孟桓:“兰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凭什么限制他的自由?” “你若想杀我,杀了便是!我怕你不成?” 她放在心尖上的兰哥,凭什么被这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孟桓冷然:“如你所愿。” 刀光反s,he着雪光,刺到人眼睛里,生疼。 “我不会原谅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弃文我发誓……我会完结的! 第134章 鸨羽十 听得这句话,孟桓的手倏然一顿。 “你若是杀了她,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宋芷便抬起头来,看着孟桓又说了一遍。 语气轻轻的,仿佛天上飘落的雪花,他又瘦了,连眼神也空空的,除了悲伤,还多了隐隐的恨,似乎孟桓今日杀了白满儿,他真会恨他一辈子。 孟桓的刀停在白满儿身前一寸,却无论如何也没再落下去,他的脸色愈渐y沉,终于如寒冰一般,凝上霜雪,却比霜雪多了分嗜血的味道,他连连冷笑,将宋芷从地上拉起来,箍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好,好得很……宋子兰,你胆子愈发大了。” “不仅敢逃,还敢威胁我。” “我不在的日子,你真是长本事了。” 孟桓收刀入鞘,发出“铿锵”一声,单手就把宋芷抱起来,进到屋里,随手解了自己身上满是积雪的大氅,将刀放在一旁,在燃着的火炉前把宋芷狠狠地锁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勒得宋芷喘不过气来。 孟桓扣着宋芷的后颈,近乎撕咬地吻着他,可那已分明不是吻,而更像野兽在吞噬猎物。 宋芷不堪承受,眉头拧得死紧,大脑因缺氧而有些发胀,唇齿间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拆吃入腹,可他却分毫也动弹不得。 长久以来积存的爱、恨与隐忍的欲望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孟桓之前忍得辛苦,此刻却不想再忍了,几步就将宋芷抱到了里间。 白满儿无力阻止,只能怔怔看着炉子里的火,又看看大氅旁的刀。 屋外的风雪愈发大了,北风呼啸,凛凛的寒风吹得木门吱呀作响,掉光了叶子的海棠树枝桠在朔风中瑟瑟发抖,雪越下越大,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厚厚的积雪上,孟桓来时的脚印也逐渐被掩盖。 白满儿将孟桓的马拉到院子里,好让它少受些苦楚。这马跟着孟桓一路过来,想来也很是辛苦。 等孟桓从房里出来,已天色将晚。他只穿了单衣,露出颈侧暧昧的痕迹,脸上冷硬的线条总算柔和了几分。因此当瞥到那勉强拿着刀的白满儿时,竟也没动怒。 孟桓在火炉前坐下,淡淡问:“想杀我?” 白满儿的眼神原是不谙世事的,这几年下来,天真没了,多了几分成熟。 “如果真能杀了你的话,我肯定会动手的。” “既然知道杀不了,就不要徒惹人发笑了,”孟桓扫了她那细得仿佛能轻易折断的手腕,“拿得稳刀吗?” 白满儿抿唇:“这与你无关。” “我只想让你知道,兰哥不能任你欺负。你该回去问问,你那尊贵的夫人是怎样对兰哥的。你不敢对她如何,便把气都撒在兰哥身上。你这样对他,也不过仗着他喜欢你。” “欺软怕硬,你也不过如此。” 孟桓道:“我答应了子兰不动你。” “饿了,去弄点儿吃的来。” 宋芷醒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缩在被子里,除了浑身酸痛,便只有羞辱……这根本就是□□! 可他对他从来都是这样,他想要时,从来不管他愿不愿。 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宋芷闭上眼假寐,来人是孟桓,他的脚步声与白满儿不同,他的身上除了风雪的寒气,还似乎带了辽东的血腥气,在时刻提醒着宋芷,他是一个怎样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孟桓在宋芷床边坐下,眉心微蹙着,眼底被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充斥,宋芷醒了,他看得出来,为什么要装睡? 孟桓低下头,感觉到眼前人的身体更加紧绷了。 “醒了?”孟桓把玩着宋芷那枚玉佩,去年宋芷入狱时,玉佩被摘了,后来被孟桓找回来,重新给他戴上,宋芷也就一直留到了今天。 “白满儿做了你爱吃的,起来吃一些么?” 宋芷睁开眼看他,屋里没有点灯,借着月色和雪色,孟桓琥珀色的眸子透着股莫名的妖异和冷冽。 “辽东一战……听说大胜了。” 消息一早就从大都传了过来,圣上御驾亲征,大败乃颜,是孟桓亲手把抱头鼠窜的乃颜抓回来交到皇帝手上,又带领大军追击乃颜余党,立下赫赫战功,圣上龙颜大悦,直接提拔孟桓为参知政事,从二品。 孟桓连跨数级,重新成为朝中的新贵,虽然根基尚浅,但已不必事事看伯颜脸色了。 “嗯。”孟桓道,“我早说过会回来的。我想要的,也会自己争取到。” 第9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2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2节 “恭喜。”宋芷说。 恭喜两个字,说得平平淡淡,丝毫恭喜的意味也听不出来,反倒像讽刺,孟桓抿唇,问:“你不为我高兴么?” 宋芷疲倦地看着他,半晌,问:“终日打打杀杀,你不累么?” “一次次在战场上以性命相搏,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权,为名,为利?……还是说,为了我?” 宋芷一直为此而迷惘,他不止一次劝过孟桓,可孟桓从来不听,他不明白为什么。而同样,孟桓也不明白他。 两人僵持了半晌,孟桓打破沉默:“我把粥端进来,你吃一点儿。” 考虑到宋芷身子不好,又畏寒,孟桓怕半路上出问题,没敢趁这寒冬时分启程回去,便就此住了下来。 天气冷,宋芷写字画画时手冷得几乎握不住笔,连砚台都凝了冰。孟桓舍不得他受这个苦,跑去杭州路总管府讨了些银子,足以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总管府达鲁花赤原想替孟桓安排更好的宅院,但宋芷不肯,孟桓只好作罢。 或许是从绰漫那儿得知宋芷知道了他受伤的事,孟桓也不再藏着掖着,于房中事上不再刻意压着,加上寒冬腊月无事可做,孟桓百无聊赖,每天抱着宋芷,脑子里就没别的事。 日子久了,宋芷真是受不住。不论他愿不愿意,体力的绝对差距下,只要孟桓想,他就拒绝不了。这更加让宋芷觉得,自己除了是孟桓的娈宠,似乎没别的意义了。 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孟桓却不许他和白满儿多说一句话,稍稍触及他霉头,孟桓便要把白满儿丢到冰天雪地里去。 这等蛮横做法,让宋芷深恶痛绝,又无力反抗,只能在夜里时,用沉默和无声的拒绝以示不满,虽然孟桓并不会因他的不满而有所改变,反而会更加粗暴,因此宋芷常常会痛得哭出来,哭也是无声的。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转眼到了二十五年春,积雪逐渐融化,春回大地,草叶抽芽。 杭州路总管府达鲁花赤听说孟桓要回京,给孟桓安排了马车和车夫,还准备了许多盘缠,一切收拾妥当,三个人从杭州出发,回大都。 从杭州到大都,起码要两三个月的行程,孟桓十月才回京,也不知去岁是如何十一月就找到宋芷门前的。 当然宋芷不会去问,而孟桓也不会说。 回京的路上,孟桓告诉宋芷,他已经与绰漫和离了,和伯颜是彻底闹翻了。 从辽东回京后,他看老皇帝心情好,对他也十分纵容,便直接把这事了了。 “你此番回去,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孟桓说。 “你不要孩子么?”宋芷状似不经意地问。 平疆夭折了,孟桓已经二十五,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忽都虎和巴雅尔绝不会同意的。 孟桓动作微顿,答道:“我只要你。” 从至元十四年到至元二十五年,当年那个骑着白马盛气凌人的少年,和那个趴在地上脏兮兮的男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今天。 马车走得慢,暮春初夏时节,才晃晃悠悠地进了京。 马车停在孟府大门口,马蹄在地面踩出哒哒的声音。 “吁,”车夫拉起缰绳,“到了,大人。” 孟桓掀开帘子下来,而后握着宋芷的手将他搀下来,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家?宋芷仰起头,看着高大的朱红色的门,以及正中央匾额上的“孟府”两个字,仿佛是已看清了他的后半生。 他随着孟桓缓步踏进孟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铿”,门彻底合上了。宋芷觉得自己仿佛是踏入了一个牢笼,再也不见天日。 孟府扩建了,比从前更大更恢宏,多了许多江南水乡意味的亭台楼阁,一看便知是为宋芷而建的。 孟桓指着湖中央的阁楼,道:“阁楼里放了很多书,等夏天来了,你便可以到那里去避暑。” “那儿的景致也是极好的,湖里种了莲花,夏天盛开时,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芷静静地听,只是心底有些不解,孟桓对于他,到底是自以为是的爱,还是真心的好。 孟桓贴身的小厮换了个人,不是齐诺了,新来的叫阿尔斯兰。宋芷悄悄问阿尔斯兰齐诺去哪儿了,阿尔斯兰初时不敢多言,后来宋芷问得急了,他才小声说:“死了。” 宋芷愕然。 “怎么死的?” 阿尔斯兰浅褐色的眼睛飞快地看了宋芷一眼:“还能怎么死,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死活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宋芷没有再细问,齐诺跟随孟桓二十余年,也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没了。 和郎撒也没了,说是办事不利,被处决了。 转眼到了夏天,暑气难耐,宋芷喝着冰镇酸梅汤,想起已经许久不见白满儿,想着人去给她送一碗,却被告知,白满儿已经不在孟府里了。 第135章 狼跋一 宋芷大惊失色,连忙追问白满儿的去向,可府里的人得了孟桓的吩咐,都不敢多说,一个个低着头,只说不知道。白满儿跟着宋芷这么多年,孟桓从前虽不喜欢她,但到底没为难过她。这次却说不准了。 宋芷心慌意乱,只好去找孟桓。孟桓在书房里,吩咐了闲杂人不许进去。但宋芷例外。 阿尔斯兰守在门口,见宋芷过去,连忙行礼,小声说:“先生,大人在里头发脾气呢。” 如今孟桓的身份已不同往日,他让府里的人都改口,不再叫他少爷了。 宋芷眉头微皱,猜测是朝廷上又有什么人不如孟桓的意了,冲阿尔斯兰摆摆手:“开门。” 阿尔斯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道:“先生,请。” 孟桓果然是在发脾气,地上散落了一地的书本,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孟桓不耐地转过头,刚想呵斥,就看到了宋芷。 孟桓这才收敛了怒气,见宋芷神色不对劲,问:“发生什么了?” 宋芷想到了齐诺、和郎撒和莲儿的下场,乃至更早之前的萨兰等人,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虽然去岁孟桓最终没对白满儿动手,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反悔? “满儿……”宋芷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你把她怎么了?” 孟桓抿唇,眼睛扫过宋芷的脸,说:“这是你回来后,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孟桓避而不答的态度,让宋芷的不安更重,他有些慌了,甚至没有去注意孟桓的情绪。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她!” 孟桓拳握得紧紧的,咬牙切齿道:“她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满儿娘亲死前,把她交给我……她就是我的妹妹。” “妹妹?”孟桓冷笑,“你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此言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宋芷从头寒到了脚底,他盯着孟桓,仿佛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羞辱,痛楚,诸多情绪让宋芷一时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而他自己又是谁。 宋芷忽地冷笑起来,无力地倒退了一步,自嘲地摇着头,笃定道:“你杀了她。” “……你还是杀了她。” “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你怎能如此冷血,和郎撒、齐诺……他们可都是跟了你多年的人。” “但凡不听从你的命令,但凡做错事,不合你心意的人……都该死,是吗?那我呢,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宋子兰,”孟桓忽地叫了他的名字,向宋芷走了两步。 宋芷本能地后退,警惕地盯着他。 “你怕我?”孟桓说。 “是谁告诉你,齐诺是我杀的?又是谁告诉你,我杀了白满儿?” “你没有吗?”宋芷反问。 “……冷血,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不是吗?” 孟桓闭了闭眼,似乎累了,再睁开眼时,那眸子里万千的情绪都掩藏了起来。 “若我杀了白满儿,你待如何?你要杀了我,替她报仇么,宋子兰?”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佩刀,递给宋芷,道:“如果是,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事实上白满儿没死,她被孟桓嫁了出去,这丫头对宋芷心思不纯,整日兰哥兰哥地跟着宋芷,孟桓碍于宋芷,没杀她,给她挑了个夫家,那边前些日子就择了个黄道吉日,把人抬了过去,成亲了。 齐诺也并非孟桓所杀,而是为忽都虎所杀。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齐诺确实是为孟桓而死,也可以说是为宋芷而死。 宋芷的手是拿笔的手,从没拿过刀,孟桓的刀在他手里仿佛有千钧重,他细细的手腕握着刀柄,抖个不停,他闭上眼,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你当真杀了她?”宋芷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 孟桓说:“你今生都看不到她了。” 宋芷咬紧牙关,腮帮子都紧紧的,孟桓还是杀了白满儿……几年前,那丫头坐在海棠树下的秋千上对他笑的场景,历历在目。白满儿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杏眼,又大又圆又亮,总是充满了笑。 而那样的笑,他再也看不到了。 宋芷猛然抬起刀,对准了孟桓,孟桓的眼神沉冷如寒潭,不仅不躲不闪,还往宋芷走了一步。 宋芷的手依然在抖,却没有退缩。 孟桓再向前一步,刀剑便刺破他胸前的衣衫,扎进皮r_ou_里,血顺着伤口蔓延出来,浸透了衣衫。 宋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忽地抽回刀,刀刃冲着自己的脖子,飞快地落下去。孟桓的动作快于意识,一个手刀砍在宋芷的手腕上,宋芷吃痛,刀便铿然落地。 孟桓暴怒着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到墙上:“你想自尽?” “这与你无关……” “我不允许!”孟桓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他捏着宋芷拿刀那只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腕骨捏碎,“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 宋芷恨极了这样毫无反抗之力,被孟桓完全压制的自己,他用力地推着身上的人,压着嗓子道:“……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他用力从脖子上扯下那个弥勒佛玉佩,从前年起,宋芷就不再把它佩戴在腰间,而是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内。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知晓。 “这个……”宋芷断断续续地说,“……还给你。” “我不要了。” 谁知这却激怒了孟桓,他一把攥住宋芷的手:“你以为这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的?” “区区贱民……承受不起孟大人如此贵重的礼物……啊!”要害突然被孟桓握住,宋芷羞愤欲死,“你放开我!”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嘶啦!”是衣物被撕裂的声音。 宋芷被孟桓按在墙上,身体悬空,只能依附在孟桓身上,孟桓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身上的伤痕,手底下触目惊心的疤痕显示着他曾经历过多少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宋子兰,这些伤……都是为你而受,”孟桓的声音轻而低,仿佛耳语,却听得人心底发寒,“我不惜背叛家族,也要救你,你为何总想逃开我?” “我总将你放在第一位,可在你心里,我又在何处?你为了一个白满儿,便能向我举刀,你说我冷血,那你呢?” “我告诉你,白满儿你再也见不到了,从今以后,你只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应该充满温情的欢爱成了孟桓单方面的施暴与惩罚。 肢体纠缠,肌肤相贴,宋芷咬紧了牙,眉头拧得死紧,却连一丝声音也不肯发出。 在那落了满地的书与废纸间,写了一个名字,那是孟桓今日如此暴躁的原因。 廉慎。 前年,孟桓被诬陷与也速不花私通,也速不花乃是圣上的表兄弟,他谋反可是大事,孟桓因此去大牢里蹲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在平反乃颜中战功赫赫,才重新获取圣上的信任。 彼时御史台拿出了好几分孟桓笔迹的书信,盖了也速不花的私印,忽都虎那时便觉得,孟桓身边一定是出了叛徒,伪造信件的人才能把他的字迹模仿得这样像。 今年年初,乃颜之乱彻底平定后,孟桓奉命清洗辽东道,这才发现也速不花与乃颜有过私下往来,去岁孟桓被污蔑一案,背后实际是乃颜在c,ao控,乃颜本想让伯颜一脉都失去圣心,有利于他去岁叛变,可没想到伯颜几人反应太快,他才不得不终止计划。 而当初那个参与本案,帮助乃颜伪造信件的,则是原本与孟桓关系十分亲厚的廉慎。 廉慎与孟桓相识二十余年,孟桓对他十分信赖,从没想过,内鬼竟会是他。 连如此亲近的人也会背叛他,这就让孟桓忍不住猜疑宋芷。 结束后,宋芷被孟桓抱着回了卧房,孟桓替他掖好被角,又低头亲亲他的额头。 宋芷偏头躲开了,孟桓也不在意,轻声道:“你累了,好好歇息吧。” 孟桓起身离开时,听到宋芷低哑的嗓音,他说: “你总是这样……倚仗强力,从不问我的意思,与禽兽何异?” 孟桓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宋芷神情平静得近乎死寂,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孟桓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他笃定地说:“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 才回孟府时的感觉成了真,他不是回了一个家,而是回到了一个囚牢。 没了外人的干扰,孟府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忽都虎据说是又有了一个儿子,是当年从孟府带出去的美人生下的,可惜好景不长,那位美人生下孩子后不久便病故了,孩子交由巴雅尔带着,巴雅尔待他很好。那孩子也聪明得紧,才一岁就能走路了,深得忽都虎的宠爱。 而绰漫与孟桓和离后,便在伯颜的安排下,嫁给了伯颜手底下另外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人。绰漫已是廿三岁,真正的老姑娘了。 当然,这些都与宋芷无关了。 或许是因为那日他向自己挥刀的场景吓到了孟桓,孟桓把宋芷看得很紧,似乎生怕他会再想不开自尽。 孟桓如今是朝中大员,深得圣心,公务繁忙,加之宋芷对他总是爱搭不理,两人平素的交流并不多。 宋芷的意志一天天消沉下去。 孟桓偶尔会同他说一些朝中的事,譬如,廉慎被贬了。 宋芷认识廉慎,这是他认识为数不多的孟桓的朋友。宋芷看着孟桓难以看透的神情,问:“你做的?” 孟桓摇头:“他咎由自取。” 宋芷:“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曾经是,”孟桓说,“现在不是了。” “为何?” “因为他出卖了我。”孟桓说,就仿佛在暗示宋芷什么。 第136章 狼跋二 出卖?宋芷不明白那些朝堂之中的蝇营狗苟,也不愿明白,闻言摇摇头。 孟桓便自顾自地说。 “前几日,皇孙铁穆耳奉命率诸军讨伐叛王火鲁火孙、哈丹秃鲁干,这几日捷报频传,前线形势一片大好。” 元廷这些年东征西讨,开疆扩土,将大元的版图扩大了许多,可西边仍面临着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的威胁,东边的镰仓幕府多次攻而不下。 内里更是战乱不断,叛贼蜂起。四月初,有循州贼钟明亮作乱,四月末,又有火鲁火孙、哈丹秃鲁干叛乱,五月初,诸王察合子阔阔带亦叛。 而朝堂中,圣上春秋已高,年逾古稀,而太子未立,每天呈到圣上眼前请求立太子的折子如雪花一般,一份接着一份。这里头有请立皇五子镇南王脱欢的,有请立皇长孙的,有请立铁穆耳的。 三月,镇南王自安南班师回朝,这些年立有赫赫战功的他无疑是有力的竞争者。皇长孙前两年深得圣心,而铁穆耳这两年渐渐长大了,也显出不弱于他兄长的才能来。 “那你觉得,谁能登上大位呢?”宋芷淡淡问。事实上这与他无关,不过是随意接一句孟桓的话罢了。 孟桓淡淡一笑,剥了一粒荔枝喂到宋芷嘴里,道:“我一个武将,管那些做甚?这天下终归是陛下的,谁继承大统,最后决断的也还是陛下,他们急哄哄地战队,愚不可及。” 宋芷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轻轻地“唔”了一声,说:“你就没想过,你们元廷像如今这般内忧外患,是何缘故么?” 孟桓眉头微蹙,看着宋芷漫不经心的眉眼,问:“你此话何意?” “况且,什么叫你们元廷?” 宋芷眼里带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也不知是在嘲讽谁,只道:“我是宋人。” “不论过去如何,将来如何,我都是宋人。” 第9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3节 孟桓不耐地拧起眉头,一拂袖,将案上的一盘荔枝都打翻在地,门口站着的婢女立即进来。 “少爷,怎么了?” “滚出去!”孟桓头也没回,“都给我滚出去!” 婢女一看屋内情形,便知又是宋芷惹孟桓生气了,他们战战兢兢地应了声,连忙退了出去,掩上门。 “宋人?”孟桓反问,“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宋人,可除了爹娘是宋人,你哪一点像宋人?” 这些年宋芷一步一步向蒙元靠拢,甚至于向元廷的皇帝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以求苟且偷生。从这些上来看,他已确实称不上是个宋人了。 早年不惜一切也要救陈吊花的血性,已逐渐被消磨光了。 宋芷心里明白得很,但他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也就不肯承认。孟桓戳穿他的外壳,让他无所遁形,他的脸色顿时一点点白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桓,仿佛将死之人不甘愿的最后一眼,直看得孟桓心底发凉。 孟桓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又拉不下脸认错。 “暴虐之王朝,终将败落。”宋芷的唇动了动,只说出这一句话,便别开脸,不再看孟桓。 从这一天以后,宋芷对孟桓愈加冷淡,连饭也不肯好好吃,婢女亲自送到他面前,最后原样再收回去,没多久就瘦了一圈。 孟桓去哄他,也只得一句“没胃口。”次数多了,孟桓一来心疼,二来气恼,随手将碗筷都摔在地上,冷冷道:“你再不吃,我就把这些人全部拉下去乱棍打死!” 婢女们噗通跪了一地,眼带泪光,一声哀过一声地求宋芷。 宋芷原本还不信,直到其中一个婢女真的被拉出去打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宋芷才怕了,从婢女手上接过新做好的饭菜,慢慢地吃起来,眼睛却不再看孟桓。 宋芷觉得,孟桓似乎越来越暴虐了。 那只弥勒佛的玉佩被孟桓系回到他腰间,孟桓勒令他必须日日都带着。 五月末,黄河决堤于开封,孟桓奉命带人去治水,卓有成效,中秋前孟桓回上都述职,圣上赞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八月下旬,安童率本部怯薛蒙古军巡北边,次年春二月,伯颜知枢密院事,总北边诸军。大都最看不惯孟桓的两个潜邸旧臣都走了,便无人再拦孟桓的路。 忽都虎如今任邳州万户府万户,把巴雅尔连同他的小儿子一起带了过去,也不再管孟桓。 二十六年秋七月初一,海都入寇,敕孟桓及和林屯田乞儿吉思等军讨海都,大胜。 凯旋归来后,陛下赐了孟桓美人若干、黄金、马匹等若干,另外赐了一套浮梁瓷局的青花瓷,包括瓷瓶、瓷碗、瓷盘,上面绘有莲池鸳鸯图案。 前几年老皇帝给绰漫和孟桓赐了一桩婚事,没想到没过几年便夫妻不睦,自愿和离了。这么久过去,孟桓也没有再娶,老皇帝初时还气恼,如今却替他上了心,有意想指个好姑娘给孟桓,却被孟桓婉拒了。老皇帝也不好强求,赐了这一套寓意深刻的青花瓷,祝孟桓早日寻得良配,便罢了。 浮梁瓷局是老皇帝十余年前设立的一个专为皇室供瓷的瓷局,位于浮梁县,那时候赵宋将亡而未亡,浮梁的瓷器色白而青花,十分符合蒙古人的审美,以白色为尊贵吉利,白色就仿佛洁白的羊群和云朵,而青色则像天空和草原。 这些年浮梁瓷局的瓷器深得宫中的喜欢,只有少数朝廷大员能有幸得到封赏,而孟桓便是其中之一。 孟桓得了这套青花瓷后,便拿回孟府,送到了宋芷面前。 那确实是极ji,ng美的瓷器,白则白得透亮,没有一丝杂色,青则青得似水欲滴,水波纹上莲花盛开,锦鲤跳跃,图案中央则是两只交颈鸳鸯,相依相偎。 宋芷淡淡地受了,既不见高兴,亦不见不快。 宋芷的冷淡让孟桓屡屡受挫,直到有一回,孟桓处理完公事后回房,已是深夜,他带着一身寒气和疲倦和衣躺到床上,伸手想要搂住宋芷,却被宋芷躲开了,他低低地道了一句:“别碰我。” 孟桓的手便僵在那里,他轻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连碰也碰不得。” 宋芷把脸朝着墙壁的方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含混道:“除非你能把满儿还给我。” 白满儿是宋芷极珍视的人,她的死,于宋芷而言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那是不可能了。”孟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淡淡的,凉凉的。 在那以后,孟桓果真不再碰他,两人同床异梦,日子久了,孟桓便开始不再回来。有时宿在书房里,有时宿在外面,还有时……宿在了陛下赏的那些美人房里。 到二十七年开春时,孟桓有了他第二个孩子,没等孩子出生,孟桓便领了旨四处征战。 这一年,蒙元王朝内忧更甚,由南至北、由汉人到蒙古人,起兵谋反者一个接一个,老皇帝力不从心,只能由着儿孙们和朝臣们来处理。 正月,便有三起叛乱,二月除泉州地震外,有两起人祸,三月又有两起。四月,哈丹作乱不断,五月六月七月,婺州、泉州、桑州、杭州、建平、芜湖动荡不安,烽烟四起。 六月初一,黄河决堤于太康,八月中,武平路地大震,压死官民七千二百二十人,九月,武平地复震。 天灾人祸接二连三,老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似乎这种种般般都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气氛笼罩着百姓的心。 十月,封皇孙甘剌麻为梁王,出镇云南,甘麻剌这一走,年轻的铁穆耳又得到更多朝臣的支持。 孟桓次子出生时,是十二月,彼时他正在辽阳行省抵御哈丹,直到二十八年五月,才大败哈丹,回到大都,此时那孩子已经能坐稳,却还没有名字。 孟桓给他取了名,唤作孟陶,孟桓曾对平疆寄予厚望,因以名平疆,平疆夭折后,孟桓伤心了许久,因此这一次,孟桓便只希望他的孩子平安快乐便好。 与此同时,朝堂中的争斗也越来越激烈了。 这年春,尚书右丞相桑哥被弹劾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先太子右詹事完泽取代他成为尚书右丞相,显示出老皇帝的心仍在先太子真金及先皇后察必的身上,之后不久镇南王脱欢出镇扬州,基本与皇位无缘了,桑哥也被满门抄斩。 五月,老皇帝罢尚书省,立中书省,提拔了一群纯臣,一则清洗朝堂,二则震慑不轨之徒,展示他依旧有能力c,ao控全局。 孟桓不想站队,一心一意地跟着皇帝走,很快从从二品的参知政事擢为正二品的中书右丞。 五月,还有一事与宋芷有关。宋芷前些年交的那个朋友刘因,再一次被朝廷征召,皇帝亲封他为集贤学士,可刘因仍推病不至,留在了保定。 二十四年宋芷打算去临安时,曾写信给刘因,这两年刘因又来过几封信,可信都经了孟桓的手。孟桓因为《白沟》那几首诗的事,十分警惕宋芷与刘因的交往,没想到又看到一篇《唯诺说》,刘因在此文中说,要做一个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不至于像他们这样痛苦,暗示他和宋芷在对宋的追念和元廷的逼迫的夹缝中左右为难,只能唯唯诺诺,以求生存。 孟桓看了大怒,再不许宋芷与其来往。 右丞相桑哥倒台以后,其余党依次被治罪。 二十九年初,廉慎因被查到与桑哥有染,被老皇帝下令抄了家。 当初白满儿在教坊司的朋友,这几年都跟着廉慎,廉慎被抄家时,她受了伤,不久便病故了。宋芷因此又想到白满儿。 然而没想到,不久后孟桓抱来一个孩子,与白满儿长得颇为相似。 第137章 狼跋三 更没想到的是,孟桓指着那孩子说:“你心心念念的白满儿生的。” 那是一个小姑娘,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白白净净、软乎乎一团,眼睛圆圆的,像她的娘亲,穿的衣衫非常朴素,洗得发了白,但保暖,可以看出小姑娘生活的环境并不富裕,可脸上胖乎乎,可见女孩儿的爹娘并未苛待她。 只看着那双与白满儿如出一辙的杏眼,宋芷先信了八分,可早几年孟桓便说过他已经杀了白满儿,因此宋芷狐疑地看了看孟桓,又看了看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的缩在婢女身后,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童年时期的白满儿,宋芷心下一酸,软得一塌糊涂,向小姑娘伸出手。 “过去,让先生看看。”那婢女将小姑娘从身后拉出来,向宋芷推了推。 小姑娘挪着步子,手指头绞着衣摆,磨磨蹭蹭地到了宋芷身前。 那模样恰似宋芷初见白满儿时的情形。 宋芷乍然得见白满儿的女儿,一时间心绪复杂,伸手想抱小姑娘,又怕吓着她,那手便又缩了回去,看着小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娘亲是何人?” 小丫头声音也是软软的,奶声奶气地说:“我叫佩儿,娘亲是白满儿。”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这是《离s_ao》中的句子,听了佩儿的名字,宋芷便知白满儿仍是念着他,可枉她一片情深,宋芷不仅无法回应她,还要连累她受诸多苦楚。 “佩儿……”宋芷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她果真是满儿的女儿,那满儿是否还活着,宋芷一时又紧张又期待,“你娘亲呢?她还活着么?” 宋芷的激动吓到了佩儿,她往后退了一步,不明白宋芷口中活着是什么意思,小声答:“娘亲在家里呀……” “果真在家里?”宋芷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吓得佩儿飞快地躲到了婢女身后,又慢慢地露出一双眼睛看宋芷。 在她眼里,这个叔叔看着面善,可不知怎地,举止甚是怪异。 “行了。”孟桓摆摆手,打断他们的对话,道,“把人带回去吧。” 婢女应了一声“是”,抱起佩儿就匆匆离开了,宋芷目光追着离去的佩儿,本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咽了回去。 孟桓道:“想说什么?” “你一直认为我杀了白满儿,现在知道她还活着,开心了?” 宋芷抿了唇,坐回到椅子上,没有回答孟桓的话,沉默了半晌,道:“我要见满儿。” 孟桓神色微顿,抬眸看了宋芷一眼,又垂下眸去,轻声道:“我为何要答应?” 说完也不管宋芷有没有问,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当初我把你们从临安带回来后不久,就给她择了个夫家,把她嫁了出去,她初时不愿,可如今看着,不也生活得挺好么?” 宋芷是知道白满儿有多不想出嫁的,他不止一次地想给白满儿寻个婆家,白满儿就差拿着刀横在脖子上表示抗议了,虽然孟桓轻描淡写一句“初时不愿意”,宋芷也知道,白满儿定是经过了许多的抗争,最后才被迫屈服的。 孟桓与白满儿非亲非故,既非她尊长,又非她本家主人,孟桓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 孟桓却全不这样觉得,反认为白满儿如今生活尚算美满,他是做了件好事。当然,也正好断了白满儿对宋芷的念想。 孟桓如此高高在上、随意c,ao控他人的态度,让宋芷不胜其烦,他已经不想再为这些事而发怒了,长久以来的对峙、冷战让宋芷身心疲惫,孟桓种种在他看来不可理喻的行为,都让宋芷感到厌倦。 因此他偏过头不看孟桓,只是固执道:“我要见满儿。”他只是想看一看她现在过得如何,白满儿已嫁作人妇,有了孩子,此事已不可逆转,宋芷只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我不同意,”孟桓说,“她都已经嫁给了别人,还有什么好看的?” “孟征南,”宋芷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她。” 孟桓的脸色如水一般沉下去,寒声道:“就这样,你还敢说你跟她清清白白?”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宋芷寸步不让。 “我这样?”孟桓气笑了,“我哪样?” “龌龊?无耻?”孟桓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每说出一个词,空气的温度便下降几分。 这时候恰巧孟陶一路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婢女,孟陶才一岁多,走路尚且不太稳,何况跑步了,没几步就“啪”地摔在地上,他一抬眼看到了自己的爹爹,便张开手要抱抱,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爱赤哥……” 孟陶的出现彻底刺激到了宋芷,他猛然转过头,指着地上的孟陶,对后面那一群婢女冷冷道:“把这孩子给我带走!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孟陶自从在娘胎里到如今,宋芷都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可宋芷从未对他给予过关注,也从不跟孟桓主动提起,可这不代表他是不在意的。 宋芷还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婢女和一个孩子说话,一时间丫鬟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可孟桓在这里,她们倒也不怕,小少爷撑腰,怕一个男宠? 丫鬟们的反应让宋芷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一个男宠,有什么资格对小主人这个态度?宋芷自嘲地笑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自语道:“我错了……该走的是我才是……” 孟桓顿觉不妙,连忙道:“还不快把小少爷带下去,愣着干什么?” 婢女们后知后觉好像闯了祸,慌忙抱起孟陶,匆匆地走了。 宋芷俨然已失魂落魄,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宋芷手撑着桌面,眼神无助又绝望,他脱力般地蹲下身,以手掩面,瘦削的肩头以上,纤细的脖颈从衣领露出一截来,那样瘦。 “子兰!”孟桓慌了,一把把他搂到怀里,“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明天就把白满儿叫来见你,好不好?” 宋芷用力地挣,也挣不脱,便只好自暴自弃似地倚在孟桓怀里,他仰起脸,脸上却莫名没有一滴泪水,他乌黑的眸子像失去了神采,没有焦距,好半晌,才微微偏头看向孟桓。宋芷的声音像一缕轻轻的风,稍纵即逝,他说:“你让我死了罢。” 孟桓忽地红了眼眶,狠狠地把宋芷勒在怀里,咬牙发狠似地说:“我不允许!你不许死!” 可人若没了求生的欲望,死亡便来得格外容易。心里没了意见,稍有风吹草动,便易生病,加之心底郁结,病不易好。 任裴雅给宋芷开了多少药,也治不好他的心病。 宋芷一夜一夜地睡不安稳,半夜总是满身虚汗地从梦里惊醒。 他早几年身子落下些病根,极畏寒,膝盖也不大好,大都的冬日又格外难熬,前两年有孟桓ji,ng心养护着,倒不太要紧,如今宋芷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便病来如山倒。 白满儿倒是可以偶尔来看看宋芷了,但一来孟桓对他们俩始终不放心,总要在旁盯着,二来次数多了,白满儿如今的丈夫便有察觉,一打听就知道,白满儿这时不时出去,竟是在会旧情人呢,那旧情人还是个男宠,心里头气便不打一处来,开始对白满儿心存芥蒂。 自那天以后,孟桓便命人好好照料小少爷,特意嘱咐了不许把人带到宋芷眼前。 宋芷再一次试图自尽,是在至元三十年的夏天。 这年夏初四月十六,从河北保定传来消息,刘因病逝。刘因与宋芷虽未相处很久,却是多年的神交,二人以书信相交,情谊颇深,宋芷对他当初宁愿自顶罪名也不肯供出刘因,可见一斑。 因此当讣告从保定传到大都时,原本就心存死志的宋芷受到刺激,四月底的一天,趁孟桓外出公干之时,将孟桓转赠他的一套青花瓷杂碎了一只,用碎瓷片割破了手腕。 那是一只高足杯,图案是鸳鸯莲池纹,是青花瓷乃至服饰刺绣中都常用的图案,是满池娇的一种。 鸳鸯自古便是爱情的象征,常常成双成对地出现,鸳鸯莲池纹寓意着美满团圆,然而宋芷这一摔,却将两只交颈鸳鸯摔碎了,变得不完整、不圆满了。 殷红的血从纤细手腕上的狰狞豁口里流出来,宋芷因为失血,头晕目眩地摔到在地上,那温热粘稠的液体便从腕间缓缓淌到地面上,逐渐蔓延开来,宛如一朵妖艳的花,盛开在黄泉彼岸。 宋芷的眼睛越来越沉重,他感觉到冷,寒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他想要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宋芷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想起孟桓的脸,想到孟桓发现他时的场景……可还没能继续想下去,宋芷便失去了意识。 视线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那破碎的鸳鸯,静默地在碎瓷片上,不声不响地看着宋芷。 宋芷是被前来探望他的白满儿率先发现的。 白满儿没想到,一推门,便看见地面上宋芷瘦弱的身体,她还在期待他身子好起来,还在期待他能想开一些,跟孟桓好好的…… “兰哥!”白满儿的声音因惊慌害怕失了调,“兰哥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且行且珍惜吧,爱你们 第138章 狼跋四 孟桓得到消息匆匆回府时,裴雅已经替宋芷止了血,敷了伤药。他大步走向里间,只闻到满屋子浓郁的药草味,以及其间夹杂着的血腥味。 白满儿在宋芷床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怔怔地看着宋芷苍白的睡颜出神。 当孟桓走过去时,白满儿的眼珠动了动,才算是有了一点活人气,她忽地一把扑上来,掐着孟桓的脖子,尖声道:“孟桓,我要杀了你!” “大人!”阿尔斯兰反应极快,错步上前,刚想把白满儿拉开,孟桓已经一把将她从身上拽下来,推了出去。 白满儿只是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孟桓的对手,一头撞在柱子上,额头当即撞破了道口子,黏糊糊的血从伤口流下来,白满儿却不管不顾,还要扑过来,被眼疾手快地阿尔斯兰一把按在了地上。 “你放开我!”白满儿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叫,“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孟桓,你这个小人!你对兰哥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一次次把他逼到绝处,你把他逼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满儿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却死死瞪着孟桓,声音又急促又尖锐,指着孟桓破口大骂。她还曾经傻得以为孟桓真的会好好对宋芷。 “混账!”阿尔斯兰一巴掌甩在白满儿脸上,“我家大人是你可以随意辱骂的么?” 这一巴掌极重,白满儿半边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发髻也散了,趴在地上好半晌,才从晕眩中缓过来。 孟桓懒得理这个疯女人,低头查看宋芷的情形,却发现宋芷的呼吸和心跳都极为微弱,俨然命悬一线,登时心都揪了起来,绞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白满儿却突然开始低低地笑,笑得又凄凉又讥讽,一声声像针扎在孟桓心上,扰得本就六神无主的他更加心烦意乱。 “你笑什么?”孟桓问。 白满儿从地上抬起头,散乱的鬓发下,她那张脸依然年轻漂亮,只是肿了半张脸,又满是泪。 “我在笑你,”白满儿又哭又笑地说,“也笑我自己。” “这么多年,你拼了命地想把兰哥锁在你身边,你折磨你自己,也折磨兰哥……但你不会成功的,孟桓,我告诉你,你不会成功的!” “我也笑我自己……为何没有能力杀了你。” 白满儿越说越荒唐,阿尔斯兰气急,正想再给她一巴掌,被孟桓抬手止住了。 “他在这里休息,你不要打搅他。” 白满儿冷笑:“可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因为你。” 孟桓懒得与她争辩,这样一个女人,他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若非宋芷在意,他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若非子兰三番四次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孟桓眼带不屑,冷淡地看了白满儿一眼,“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他是真的很厌恶她。 “阿尔斯兰,把她丢出去。” “是!” 阿尔斯兰是个蒙古汉子,健壮魁梧,一把就把白满儿拎了起来,任白满儿如何挣扎也没有用,她便不再挣扎,只是看着孟桓笑,一直笑,眼里带着怜悯和嘲弄。 孟桓几乎想杀了她,但想到宋芷醒来若是发现她真没了,怕是又要同他生气,只好按捺住火气。 “裴雅。”将外人清走了,孟桓才仔细过问宋芷的情形,“他现在……怎么样?” “恕草民直言,”裴雅说,“宋先生情况不大好。” “什么叫不大好?”孟桓勃然大怒,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你必须给我救回来。” 第9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4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4节 宋芷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时是傍晚,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没料到自己还会醒来,眼睛无神地睁着,半晌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子兰?”一旁传来孟桓充满惊喜又小心翼翼的声音。 宋芷就像个木头人,眼珠这才转了转,有了丝活气,僵硬地转过脸,看向孟桓。 孟桓眼里的担忧、害怕、欢喜都不是作假,这些宋芷看得出来。 “子兰,你还好么?”见宋芷没有反应,孟桓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问,“哪里不舒服?” 宋芷垂下眼睑,清减的容颜在黄昏的薄暮里有些不清晰,仿佛西山上的一抹落日余晖,将随着太阳沉入西山而消失,在夜晚归于岑寂。 孟桓很快把裴雅叫了来,给宋芷查看过一番后,裴雅锁着眉头,道:“宋先生的身子若是好生将养,大抵能好起来,只是日后恐怕会落下些毛病,体弱一些。” 裴雅这么多年,救过宋芷不止一次了,宋芷也不知是该感激他,还是如何,用虚弱无力的嗓音道了一句谢:“谢过裴大夫了。” 孟桓日夜守候,宋芷醒来第一句话却是对裴雅道谢,他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让裴雅开了方子,给宋芷换过药之后,挥手让他离开了,而后弯下腰,把脸贴在宋芷侧脸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孟桓说:“子兰,你要我如何,才肯好好地留下啊?” 他小心地避开宋芷手腕上可怖的伤口,握住宋芷冰凉的手,皱着眉头,心疼得像是被剜去了一块r_ou_,看着那裹着绷带的纤细手腕,孟桓连嘴唇都哆嗦了。 “这么深的口子……你可怎么下得去手?” 前几年那手腕上便留了一道疤,如今又要留下一道。 孟桓低低地说了好些话,宋芷也只是静静地发着呆,不知在没在听,许久,他才对孟桓说了第一句话:“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不好么?” “胡说八道,”孟桓每次听他说死字,便被巨大的恐慌不安所笼罩,只能以责备宋芷来掩盖,“你年纪轻轻,死什么死?” “我说过,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你怎么能早早地就想抛弃我呢?” 孟桓轻轻吻着宋芷额头:“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我们要一起活到一百岁,等我老了打不动仗了,我就辞官回家,你不是不喜欢我打仗么?” “我带你回临安,去西湖上钓鱼,把你幼时住的地方买下来,照你喜欢模样再修一座宅子。” 孟桓描述的场景太美好,那是宋芷午夜梦回时,也曾奢望过的场景,他一时间有些神往,仿佛已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宋芷忽地想起他做的那个梦,梦里有山有水,有春天和柳树,他在河岸边作画,孟桓坐在柳树下懒懒地酣睡,脸上盖着一本书。 他本是要画那春光,不想落笔下去,纸上却是孟桓躺得歪歪斜斜的身子。 “你若想回铜陵也行,我们去祭奠祭奠爹爹,爹爹他是个英雄……铜陵百姓定然还记着他呢……” 孟桓说着说着,忽地没声了,宋芷抬眸看他,竟看到孟桓眼底有泪光,眼眶红红的,分明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未等宋芷说什么,孟桓忽地低下头去,握住他完好的右手,额头埋在他手背上,声音低哑:“子兰……你能不能,别这样?我怕极了你现在的模样……” “若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改,行么?只求你……别再这样不爱惜自己。” 看到孟桓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还是第一次,宋芷静静地看着孟桓微微耸动的肩膀。 “我要喝水。”他哑着嗓子说了第二句话。 孟桓慌忙道:“好……我这就给你倒!” 夏天便在宋芷养伤的日子里逐渐过去,转眼到了夏末,六月。 白满儿却不再常来了,宋芷偶尔问起一次,孟桓现在事事都依着他,生怕他再想不开,隔天就把白满儿和她的女儿佩儿一起叫了来。 佩儿不知为何,胆子愈发小了,一个劲儿往白满儿怀里缩,白满儿看着也不对劲,动作举止间总有些怪异。 宋芷心下奇怪,正想开口问,就眼尖地发现白满儿鬓角有道伤,看起来是新的,尚未结痂。 “这是怎么回事?”宋芷腾地站了起来,登时一阵眩晕。 孟桓连忙扶着他,柔声责备:“动作慢些。” 佩儿被吓得往娘亲怀里一缩,白满儿则飞快地后退一步,捂着额头说:“没有,不妨事……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不要撒谎,满儿!”宋芷又急又气又心疼,“谁欺负你了,你如实告诉我!” 宋芷说到这里,立马把怀疑的目光转到孟桓身上,虽没明说,意思是很明显了。 孟桓四月底是推了白满儿一下,让她撞伤了,可那都几个月了,早就痊愈了。孟桓心虚了一下,连忙否认:“绝对不是我!” “满儿,你说实话,”宋芷上前一步,握着白满儿的手腕,“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孟桓的话宋芷根本不信,只当白满儿不敢说,白满儿被逼得急了,最后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自打白满儿开始频繁向孟府走动后,白满儿的丈夫便起了疑心,心里头不大爽快,总觉得白满儿给自己戴了帽子。 四月底,宋芷试图自尽那天,白满儿失魂落魄地回家后,被丈夫发现她哭哭啼啼,魂不守舍好几天,丈夫忍了又忍,后来忍不住问了问,这才得知白满儿竟是为了那个“情人”这般,登时于大怒之下向白满儿动了手。 男人打老婆,向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自从开了这个头,其后丈夫便深信白满儿与宋芷有染,他奈何不了宋芷,只好拿白满儿出气,但凡有一点过错,便非打即骂。 这几个月白满儿都是这么过来的。 宋芷听完,没有发表别的评论,将怒气都敛在心底,只冷冷看向孟桓,讽道:“你给她挑的好夫婿。” 第139章 二子乘舟一 孟桓皱了皱眉,他早便厌烦了白满儿成天往孟府跑,心底觉得白满儿是咎由自取,明明已经嫁作人妇,还念着宋芷。 但当着宋芷的面,这话他现在不敢说出来,便只好吞了这口气,诚诚恳恳地认了错,说自己当初识人不明,可如今错误已经无法扭转,于是孟桓当即派了人,送白满儿一起回家,让那人传达他的意思。 “你去告诉他,白满儿虽然嫁出去了,但依旧是我孟府的人,他若再欺侮白满儿,便等同于打我哈济尔的脸。” 这话是极重了,孟桓说完后,转过头来看向宋芷,语带讨好:“你看这样行么?” 宋芷道:“他打了满儿的事,就这么算了?” 孟桓一琢磨,便吩咐:“传下去,让他明天过来领五十板子。” 没想到白满儿突然不情愿了,拉着佩儿便要跪,被宋芷拦住了。 “满儿,你这是做什么?”宋芷问。 白满儿看了看宋芷,又看了看孟桓,面带难色。 倒是阿尔斯兰看了个明白,道:“人家两夫妻的事,纵是有些口角争执,到底不是我们外人该参与的。雅苏是家里的顶梁柱,五十板子也不少了,这打下去……” 雅苏便是白满儿的丈夫。 阿尔斯兰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了。 白满儿方才接了阿尔斯兰的话,道:“往前他对我是极好的,如今这样……倒也不能全怨他,是我坏了规矩。”她在替雅苏说话。 宋芷这才发现自己欠考虑,他一直把白满儿当做自己妹妹,却忘了她如今已是别人的妻子,对雅苏和白满儿而言,自己是个外人了。 这种落差感让宋芷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孟桓已经做了决定:“那便二十板子。” “虽是他们二人的家事,却也是我孟府的家事,我还管不得了么?雅苏在战场上受过伤,二十板子总还受得起。” “是。”下人领了命。 孟桓又说:“你再去给白满儿请个大夫,好好看看,别落下什么毛病。” “是,大人。” 白满儿恭恭敬敬地谢了孟桓和宋芷后,才同传话的小厮一起离开了。 其实白满儿不是孟府的人,孟桓这样,是给她加了个保护层,日后雅苏再想做什么,都得先考虑考虑孟桓的意思了。 “这样可还行么?”孟桓问宋芷。 孟桓已然做得周道,宋芷再说不出什么,当着下人的面,孟桓放低了身段,给足了他面子。 “谢谢。” 看起来,若非是因为他,白满儿和雅苏原本应该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他们组成了一个家庭,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柴米油盐,朝朝暮暮,倒是美满。 或许孟桓当初强行把白满儿嫁出去,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否则他难道真要让满儿因为他而蹉跎了一辈子? 见宋芷心事重重,孟桓以为他还不高兴,便摒退左右,把他搂到怀里,问:“在想什么?” 两人对彼此的一切都已经十分熟悉,每一次触碰,每一丝气息,都亲昵熟稔,仿佛他们自始至终都该这样。 可从头算起来,他们生来便是仇敌,又如何得以善终呢? 孟桓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到颈侧,带来些微的痒意,宋芷微微偏头,却躲不过孟桓欺上来的身子。 他皱眉,抬起眼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没想到满儿都已经嫁作他人妇……还有个那么大的孩子了。”宋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莫名有些感慨。 孟桓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捏着他的下巴道:“你不高兴?” 孟桓低下头去,脸与宋芷贴得极近,语气里透着莫名的危险:“你放不下她?” 宋芷摇摇头:“我一日在世,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孟桓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宋芷吃痛,失声叫道:“你做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宋芷已经对“男宠”这个身份无动于衷了,便由着他来。 隔了两日,孟桓将宋芷那日摔碎的高足杯又拿到他眼前来,兴冲冲道:“我花了好些时日,才寻到一个巧匠将这只瓷杯修好。” 孟桓把高足杯递到宋芷手里:“你瞧瞧,是不是比之前更好看了?” 宋芷手腕的伤已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孟桓给他用了最好的去疤痕的药,仍旧没能完全消除掉。他抬起手,从孟桓手里接过那只高足杯。 他用来割腕的瓷片不知道是哪片,血迹早已经清洗干净了。当日用的力道大,碎得很厉害,那巧匠也确实是个能人,竟能重新修复,每一道裂口上都用金箔装饰,使原本清雅素净的高足杯又多了几分华贵,裂纹在上面不再丑陋,透出一股别样的美来。 “很好看。”宋芷仔细打量着,弯了唇,赞道。 孟桓又指着那上面原本已经破碎的鸳鸯,道:“你看,子兰,它们又合在一块儿了。” 鸳鸯能如此,我们又怎么不能呢? 虽然孟桓没说,可宋芷明白他的意思。 “人怎么能同器物比呢?”宋芷笑着摇摇头。 孟桓笑容微顿,低声道:“人自然不能同器物相比,人是有心的。” “可人也该有道义。”宋芷说。 “我们不合道义么?”孟桓问。 “不合。”宋芷道。 孟桓便问他:“你要如何才肯留下?” 宋芷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答。 六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圣上下旨征讨西番,由孟桓担任主帅。 其二,授皇孙铁穆耳皇太子宝,抚军北边。这两年,老皇帝渐觉力不从心,恐怕大限将至,大都众皇子皇孙明争暗斗多年,终于在今朝初步落下帷幕,先太子即明孝太子第三子铁穆耳,终于被册封为皇太子,是天命所归,待今上百年之后继承大统之人。 孟桓领命之后,不得多停留,在回孟府修整收拾妥帖之后,同宋芷告了别,便骑上战马,出发讨伐西番。 而宋芷,也在孟桓离京后不久,独自离开了大都。 宋芷离开时,并没有受到太多阻拦,除了途中需要的盘缠,宋芷只从孟府拿了一样东西,便是那只碎了又被修好的高足杯,印有鸳鸯莲池纹的。 他雇了一辆马车,轻装出发,车轮轱辘辘碾过大都平整宽阔的石板路面,在初秋时节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暑气尚未散尽,夜里却已有凉意,马车驶出丽正门时,宋芷掀开青布幔子,从车窗向后望了一眼,望见那丽正门三个大字,与至元十四年他来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可他却从一个亡国的流民,懵懂无助的孩童,长成了一个一无是处还背弃了家国的亡国奴。 宋芷想起十六年前,在浦江县与孟桓初见时的情形,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细雨纷纷,孟桓骑在白马上,腰间配着刀,跋扈又神采飞扬,一抬手就斩了好几名士兵,可真是残忍无比。但他兴冲冲地拉开青布幔子,跳上马车的动作,却活脱脱是个少年心性。 宋芷想到孟桓离开前夕,两人都是一夜未睡。 孟桓是知道他留不住他。经历了四月末那事,孟桓是真的怕了,他怕他真的如白满儿所言,会逼死宋芷,会失去宋芷。 宋芷的心绪则复杂了许多。他不想孟桓再出征,是真的不想,可当他再一次提出来时,得到的也只是孟桓“一定会回来”的保证,宋芷便失望地发现,孟桓根本无法领会他的意思。 “我离开大都后,你真的会走么?”孟桓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迟疑、犹豫、不安、不甘,种种情绪都隐藏在这一句话里头。 夏末秋初的晚风微凉,月亮弯弯,如一道眉毛,挂在天上。 宋芷记得自己当时笑了笑,反问他:“你是想要一个活着的宋子兰,还是一个死了的宋子兰?” 孟桓沉默良久,答道:“我明白了。” 或许离开时不加阻拦,这便是孟桓明白出的东西。 宋芷离开时,除了拿走那只高足杯之外,还留了两样东西,一是孟桓送他的那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玉佩,一是一个字条。 宋芷在字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你若想明白了,便带着玉佩来找我。” 想明白什么,宋芷没有说,到哪里来找他,宋芷没有说。仅仅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孟桓能不能想明白,宋芷不知道,会不会遵守纸条,等想明白了再来找他,宋芷也不知道。 宋芷就这样离开了,而此时此刻,孟桓正在奔赴战场的路上,捏着怀里那枚玉佩,想着宋芷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大都。他心底有一丝不多的奢望——宋芷会不会留下不走呢? 宋芷的马车一路向南,他给车夫指的目的地是杭州,去杭州路途遥远,宋芷并不着急赶路,一路且走且停,偶尔到了名胜古迹、名山大川处,还要停下来游玩两日,因此到了秋末才到临安。 可宋芷却没有停留,加了银子,让车夫继续向南走。 车夫问:“先生要去哪儿?” 宋芷回答说:“浦江。”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明天或者后天估计就能完结啦! 还有不要被标题骗到,二子乘舟不是表面上这么美好的意思2333333 第140章 二子乘舟二 浦江位于杭州西南,马车抵达浦江县城门时,秋已深了,道路两旁的树叶染上了黄色、红色,一片片逐渐叶落归根,铺了满地。 小县城里的居民热情好客,见宋芷是汉人模样,浑身透着股书卷气,便更是喜欢。 多年过去,宋芷连杭州的香乡音也忘了,说话时带着北方人的口音,当地人问时,宋芷便解释: “十几年前跟着家中长辈去了北方,如今长辈接连故去,故而想带着他们回来看看。” “先生真是孝子。”人们都这样说。 宋芷暗自苦笑,摇摇头。 打发了车夫,宋芷在浦江县租了间房子,打扫干净后便住下来。从孟府带的盘缠快用完了,宋芷思忖着,他该想法子谋个生计。 颜料太贵,买不起,宋芷便买了纸墨,卖字。 恰巧临巷的私塾招一个教书先生,有人见宋芷字写得好,学问应该也不错,向私塾提了一嘴,宋芷这才算谋到一个正经活计,教书先生。 在浦江的生活过得平凡而安静,日子久了,宋芷便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看到那只高足杯时。 他时常去娘亲坟前祭拜。当年娘亲逝世后,宋芷偶遇张惠,张惠救下他后,还替他安葬了娘亲,就葬在浦江城郊。 宋芷带了些秀娘生前用的东西,还有临走前白满儿还给他的那只镯子,在李含素坟茔边,给秀娘立了一座已关注。 镯子也一同埋进了土里。那原是秀娘给白满儿的,她本想把这丫头娶进门,可造化弄人,白满儿最终是嫁给了旁人。 “娘亲,”宋芷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自从今年自尽未遂后,他就格外容易头晕,体弱得很,又畏寒,才深秋便裹上了皮袍,“阿芷又来看你了。” 宋芷跪坐在李含素坟前,手掌抚过石碑粗糙冰凉的表面,抚过那上面宋李氏含素之墓几个字,嗓音低低的。 今日天空y沉极了,寒风阵阵,连带着宋芷心底的y郁也比往日明显了许多,压不住,忍不住,藏不住,因此趁学生们都回家后,悄悄来此看看娘亲和秀娘。 “近来天气愈发冷了,明明才刚刚九月,却冷得像十月了似的,我就是拿着手炉,手也还是冷。” 宋芷说着,低咳了几声,每次来时,他只絮絮叨叨地说些日常琐事,说些这些年发生过的事,却绝口不提孟桓。 “李家的黑娃子十分用功,人也聪颖,我教他《大学》,他一遍就背了下来呢,当年您教我时,我也是好久才能领会其中真义。” 第9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5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5节 “前些年儿子在大都,没能常来看您,您……莫要生我这不孝子的气,不值当,日后我会常常来看您的。” 宋芷又说了些大都发生的事。 “白满儿是我跟秀娘隔壁的一个小姑娘,聪慧漂亮,很讨人喜欢,她待我是极好的……可我对不起她。可如今她也算是成了家,有了着落了,不必再跟着我受罪。” 宋芷像是怕自己忘记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过往的事情,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而与孟桓有关的,又仿佛不提,便不存在,只是一低头就能看得到的手腕上的疤痕,总在时刻提醒着他。 而对于秀娘,宋芷更多的只有歉疚,这份歉疚压垮了其他任何情感,让宋芷几乎不敢面对秀娘的墓碑,通常都是磕个头,说句“抱歉”,他枉费了她多年悉心的教导。 回家时已是日薄西山,宋芷踩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一个身影只当做两个,他拿出钥匙打开门,刚想进去,听到隔壁朱大婶儿洪亮的嗓门儿:“宋先生,去看你娘啦?” “是啊,大婶儿,”宋芷点点头,“您这是才从集市回来?” “可不嘛!”朱大婶儿笑着点点头,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问,“宋先生,可曾娶妻?” 宋芷微怔,连忙摇头,向朱大婶儿作揖,婉拒道:“不敢劳大婶儿费心!” 朱大婶儿为人热心,当下几步蹭蹭蹭地过来,亲热地拉着宋芷的胳膊,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朱大婶儿只当他不好意思。 宋芷连声说:“真不是不好意思。” 朱大婶儿活了这三四十年了,那眼睛一看,便知道宋芷心中有隐情,道:“你莫不是心里有人了吧?” “像你模样生得这般俊俏,又有才气,至今未娶妻,想是心里有什么人吧?” 宋芷掩饰性地笑笑,此时再否认也无用,索性点点头,承认了,只是唇角的笑却变得落寞起来。 朱大婶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试探着问:“那、那家姑娘现在是成亲了?” 宋芷想着孟桓确实是成过一次亲,还有过两个孩子,便又点了头,低声道:“他成亲了,还有两个孩子。” 朱大婶儿同情地拍拍宋芷的肩,叹息道:“那姑娘没嫁给你,是她没眼光,可你也不能为了她便一辈子不娶妻啊。” 朱大婶儿循循善诱:“我看你似乎已经没有旁的亲人了,你若是不娶妻,这你宋家岂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宋芷却明白,宋家便在他这儿绝后了,他是宋家的罪人。 “大婶儿,”宋芷自嘲地笑了笑,“此事……我还需再考虑考虑,劳烦大婶儿费心了。” 说完这话宋芷便匆匆转身进了门,再不敢看朱大婶儿一眼,关上门,宋芷掩上门栓,背靠在柴门上,一时有些失神。 半晌,他喉头动了动,低下头像是想哭,却又没哭出来,只是靠着门板,一点点滑下去,最后坐到了地上。 他是宋家的罪人,爹娘和秀娘拼死将他救出来,他却连个后人也不留下一个,宋家自他后便无人了。 宋芷以手掩面,他有时也会想,明明孟桓都可以有别的女人,能与别人成亲,与别人生子,凭什么他就不可以,他就应该也找一个女人成亲,生好几个孩子,气死孟桓才好。 可是他做不到,离开大都这么久,宋芷思念成疾,白天连想到孟桓也不敢,每每触及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呼吸也是疼的,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但他知道自己选择离开是绝对没有错的。 他不能像个玩偶一样被孟桓锁在那一方宅子里。 宋芷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已暗,微凉的晚风送来一阵阵的冷,宋芷才惊觉自己已经在门口坐了很久了,他扶着门从地上站起来,等眩晕过去,才慢慢地走回到屋里去,点燃烛火,昏黄的光将小屋照亮,宋芷偏过头,看到跳动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个鬼影。 月色惨淡,今夜一颗星也没有,房头海棠花早就谢了,茂密的枝叶在月色下影影绰绰,沙沙作响。 宋芷一步一步挪到床边,从枕边拿起那只高足杯,白皙的瓷杯反s,he着烛火暖光的光,金箔折s,he着冰冷的光。 宋芷的手指微微用力,直捏得指节发白,他牙关咬得死紧,想把这瓷杯摔个粉碎,却又最终没舍得动手,轻手轻脚地放回去,旋即一拳打在床板上,“嘭!”的一声闷响,食指连心,痛彻心扉。 想他做什么?宋芷想。 他与那些蒙古人没有区别,残暴冷血,蛮横无理,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他身边美妾如云,他明明答应了只要自己,却还是跟别人有了孩子,他从不问他的意愿,只顾自己的欲望……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他想的? 宋芷一脚将椅子踹飞,却又无力地倒在床上,用被褥盖住脸,颤抖着嘴唇,心想:可他就是想啊……有什么办法? 思念倘若能控制住,可还叫思念么? 这夜宋芷没有吃饭,早晨起来饿得头晕眼花,这些年他在孟府也算养尊处优,许多生活琐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因此到了浦江后,宋芷觉得自己就像个废人,什么也做不好。 他草草吃过早饭,便去私塾授课了。 纵然蒙元厌恶汉人,觉得读书无用,可江南这一带的习性却难改,这里汉人居多,许多人仍旧笃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论,因此男孩几岁就要启蒙的。 可这日才走到路上,忽地听到一连声的呼救,像是个孩子的声音,声音忽高忽低,时断时续的。 宋芷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他教的学生,连忙循声跑过去,在一条穿街过坊的河里发现了一个浮浮沉沉的孩子。 此时河边站了几个早起的妇人,满脸焦急,可她们不会水,加上这秋末冬初的时节河水极冷,寻常人根本不敢下水。 那几个妇人看到宋芷,向他招呼:“宋夫子,夫子,这儿!” 宋芷快步跑过去,一看那河中,竟然就是他教的李家的黑娃子,不知怎么落了水,越扑腾离岸越远,沉得越快。 其实宋芷哪里会水,但他一时焦急,眼看孩子越漂越远,喝了几大口水,再不救就来不及了,也顾不得许多,仗着自己是成年人,个子高,河水不太深,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向前一扑,就跳到了水里。 一落水,宋芷就发现自己莽撞了,河水实在太冷,他一时间几乎冻僵了,但人命关天,宋芷强忍着寒冷,一步一步淌水过去,好容易抓到了黑娃子,这小孩儿揪到救命稻草就不撒手,差点儿把宋芷也带去河心里。 他慌忙调整姿势,从后方抱住黑娃子,将他一步步往河岸边带,谁曾想快到岸边时,宋芷的脚却忽地抽了筋儿,痛得厉害,他一时动弹不得,黑娃子水喝多了,此刻已然晕了过去。 宋芷情急之下,将小孩儿一把向岸边推去,自己则因受到相反的力,往河里漂了过去。 孩子临近岸边时,被几个妇人淌进河水里,拉了上去,慌忙地找大夫。 “夫子!夫子!”有人在大声叫他。 宋芷却已然说不出话,因为推动弹不得,他手上扑腾着,却被河水带得更远,嘴里连连呛了许多水,口鼻都快被冰冷的河水没住了,刺骨的寒冷侵袭了四肢百骸,他又冷又痛,又呛水得无法呼吸。 “快!快救宋夫子!”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宋芷痛苦地闭上眼,带着土腥味的水没过鼻子,没过眼睛,他乌黑的发像漂亮的水藻,在水里飘动,从口鼻中呼出的气泡向上飘去。 灰色y沉的天空愈渐远了,而他或许便将沉入水底。 第141章 大结局 耳边有潺潺的水声,冰冷的水从口鼻倒灌入肺里,宋芷恍惚间睁开眼,看到水底浮动的水草和游鱼,妇人们嘈杂的尖叫声隔着水传到耳朵里,仿佛隔着一片世界。 他生于战火纷飞的世界,失去了所有亲人,生生将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场笑话,此时此地沉没到河里,或许真是他最好的归宿。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宋芷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所有人都还在,宋没有亡,爹娘和秀娘也在,他和赵三哥在凉亭里对弈,他的妻子抱着孩子,一字一句地给他念《大学》。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圆满。 可蓦然间那梦便破了,宋芷听到有人在叫他,“子兰!”,“子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焦急,“你醒醒!” 那是谁的声音? 宋芷心想,然而头痛欲裂,根本想不起来,亦或者是不愿想起来,因为只要一念及那人,便觉得心若刀割似地疼。 “夫子还没醒么?” “没呢,”有人回答,“我看夫子一直皱着眉头,大夫,你看夫子他到底如何?” 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宋夫子身子骨弱,底子薄,他原先便畏寒,此番溺了水,水又极寒,难呐。”那声音长叹了一口气。 浑身烧得滚烫,烫得吓人,宋芷难受地哼哼出声,半梦半醒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只看到陌生的几个人影,便又疲惫地阖上眼睑,再没力气睁开。 宋芷到底是没死成,命硬。 可这身子骨却也是彻底不行了,私塾的老先生看宋芷孤家寡人,身旁也没个服侍的,便把宋芷接到自己家中,让老伴儿和一个家仆伺候着。 在这一对老夫妻的悉心照料下,宋芷渐渐能下床了,人却又瘦了一圈,脸色总是苍白得像鬼,孱弱得一阵风便能被吹倒。 因此,私塾的活儿宋芷便不再去了。 李家夫妇两个听说是宋芷救了他们儿子,每隔几日,总要来探望宋芷,送上各式各样的补药,让宋芷好好养养身子,宋芷收了一些,大多都婉拒了。 能下地后,他想从老先生那儿回到自己家去,老太太又不许,虎着脸让他好生修养着。 宋芷竟久违地在这老夫妻身上感受到了爹娘才有的温暖。 但比较是别人家,日子久了,到底不像话。尤其是当腊月里,老夫妻的儿女回来之后,宋芷更显得多余了,便回了自己家。 这一下子,家里又冷清起来。 宋芷百无聊赖,整日整日地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出神,整个人倦怠得半分也不想动弹。 他已经不去回想孟桓了。 孟桓西征已经数月,想来已然回京了,孟陶大了,需要有爹爹教导,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没有爹爹呢? 浦江在南方,不像大都那样十月就下雪,初雪在十一月底才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到地面时很快便化了,地面上shi漉漉的一片,寒气与shi气挡也挡不住,宋芷比往年更畏寒了,即使屋里已经点了炉子,他还裹了好几床被子,还是冷。 夜里冷得睡不着,便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等到天明。 这样下来,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因此还没进年关,宋芷便病得昏昏沉沉,只有李家的小子时常奉父母之命来探望宋芷,替他煎一煎药,生生火。 由于宋芷身前无人照顾,这小子有良心,便日日都来。 宋芷病得重了,烧得糊涂时会说胡话,喃喃地叫一个人的名字,那小子便凑近了听,却也听不清楚,因此小声地问:“夫子,您说什么?” 宋芷会因这一句话找回一些神智,立即不再叫了。 年节时,李家人不忍宋芷一个人,请他到李家去常住,一起过年,宋芷婉拒了。 他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去败坏旁人的兴致。 正月里,除旧迎新,家家户户门前挂桃符,走街串巷,互道恭喜,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烛火、红色的桃符、红色的新衣,将整个浦江都染上一层喜庆的氛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盼望着新年新气象。 而此刻,唯有义和巷里一间窄窄的房屋里头,一片冷清,毫无过年的气氛。 宋芷将盆里的炭火烧到了最大,毕竟是过年,他给面里加了个蛋,就着一室的孤寂和满院的风雪默默地吃。 宋芷面无表情地把面吃完,碗搁到一旁,看着盆里噼里啪啦的炭火,又看看窗外纷飞的大雪,以及海棠树上过于沉重的积雪。外头虽然冷,仍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和打闹声,宋芷侧耳听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得困倦。 宋芷心想:我或许等不到你了。 他拖着孱弱的身躯,从枕下拿出那只小小的高足杯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把自己蜷缩到床上,笼好被子,将瓷杯拿到唇边,低头亲了亲,不知觉地,眼泪啪嗒便落了下来。 宋芷给自己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心说:对不起。接着把瓷杯拢到怀里,贴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是他从孟府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还记得孟桓把它交给他时说的话,他说:“子兰,你看这鸳鸯画得多好,你我定然也能像这鸳鸯一样,一生一世不分离。” 宋芷想到这里,微微弯了唇,闭上眼,暗自道:这次你再找到我,我就不会再走了。 屋外的风雪愈发大了,黑云压顶,沉沉的积雪将院里海棠树的枝桠也压断了,发出凄惨的一声哀鸣,折断掉到地上,积雪堆了一地。 宋芷睡在厚厚的被窝里,只觉得这个冬天从没像现在这样暖过。 黑娃子来的时候是傍晚,他跟朋友们疯玩了一整天,下午风雪实在太大,便被娘亲叫了回去,娘亲说,宋夫子一个人过肯定很寂寞,让他带点酒,来给夫子暖暖胃。 黑娃子不到十岁,顶着风雪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脸冻得通红,便直接推门进来,一路叫着夫子,宋芷也没有答应,黑娃子想,夫子可真懒,难道这么早就睡了? 他一直走到屋里去,小小的一间房,没有人,黑娃子推开卧房的门,果然看到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屋里头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冷。 “夫子!”黑娃子叫了一声,宋芷没有答应。 他端着酒菜蹑手蹑脚走到宋芷床边去,只见宋芷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夫子?”黑娃子又叫了一声,宋芷仍没有答应。 黑娃子终于有些慌了,他忽然想起爷爷离世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黑娃子伸出冻得皲裂的手,摸了摸宋芷的脸,凉的,黑娃子一惊,颤颤巍巍地把手申到宋芷鼻子下方,顿时一个哆嗦,手里酒饭打了一地。 …… 孟桓六月自大都出发,征讨西番,十月时尚在回京的路上,便收到了来自邳州的讣告,他的爱赤哥忽都虎没了。 听说是在训练士兵时受了伤,后来伤口感染,没挺住,没几日就没了。 孟桓前些年因为宋芷的事,与忽都虎闹得很僵,可那毕竟是他的爱赤哥,是生他养他的人。 因此孟桓直接向老皇帝请了罪,没回京述职,拖着一身伤便去了邳州,弟弟才几岁,还小,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他的阿可是个没用的妇人,只知道哭,是巴雅尔在主持大局。 孟桓如今已然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去后,便接替阿可,一面替爱赤哥忽都虎c,ao办了丧事,一面安置阿可和弟弟,以及忽都虎的其他身后事。 同时孟桓也从孟府的下人那儿得知了宋芷已经离开的消息。 邳州的事务全部处理完后,孟桓满身疲倦地回到家里,那是他以为的他和宋芷的家,可宋芷显然不这么想。 孟桓看着宋芷留下的玉佩和字条,自嘲地想,宋芷或许只把这里当做牢笼罢了,什么家……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宋芷让他想,想什么呢?想宋元之间无可消解的仇恨吗? 回到大都时已是十二月,大都的冬天冷极了,孟桓忍不住担忧,宋芷那样怕冷,他要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呢? 他在怨自己么? 孟陶让巴雅尔接走了,孟桓一看到他,便想到那天宋芷指着孟陶发怒的场景。 孟桓在府里思来想去,都觉得放心不下,他想去找宋芷,想什么想……明白什么明白?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想一辈子守着他,就这么简单,哪儿来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 可惜,没等孟桓出发,大都又发生了件大事——天子不行了。 今年过年时,连朝贺都免了,看起来是真的不行了,这几年皇帝年岁日渐大了,饱经病痛折磨,加之他的爱妻察必皇后和爱子真金先后离他而去,老皇帝心中苦痛自然可想。 正月初,天子病重的消息便雪花似地从宫里飘出来,伯颜早些时候去了北边,如今也回了京——天子一旦崩逝,新君便要上位,国不可一日无君。 孟桓身为朝廷大臣,自然不能在这时候擅离职守,等到正月二十,天子驾崩的消息终于从宫城传了出来。 不知为何,孟桓心底的不安愈来愈重,尤其是在天子驾崩之后,他总有种错觉——他要失去他的子兰了。 事实上孟桓回京后,便已经派人查过宋芷的取向,他找到了当初宋芷雇的车夫,知道了宋芷在浦江。 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老皇帝驾崩后,伯颜等人立即拥立皇太子铁穆耳登上帝位,新君坐上那大位之后,孟桓朝拜完,便以旧伤未愈为由,向新君告假,还一告半年,他不是不知道这会引起新君猜忌,但他等不及了。 他要去找子兰,立刻。 从大都到浦江的路很远,远得像是走过了孟桓与宋芷相识的十七个春秋,十七年前他们在浦江初遇,春雨连绵,他是个倨傲的公子哥,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泥里的小屁孩。 十七年后,他不惜得罪新君,也要千里赶赴浦江,来寻他那翩翩的少年郎。 然而从大都到浦江的路又很近,孟桓日夜兼程,不过月余便赶到了县令府,而后通过县令府,找到了去岁秋到浦江的那位宋先生。 那是教他写字画画的宋先生,满腹才华,貌若潘安,是他多年来捧在心尖上的人。 却一个人死在了一个漏风漏雨的小破屋里,在所有人庆祝新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只破了又修好的破瓷杯,满身病痛,满身孤寂永远地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也不会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这一章写得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舍友让我小声点哭,可是我太难过了。 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一点番外,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42章 番外—家与囚牢 据李家人说,宋芷死时,身无长物,只有怀里抱了一只浮梁瓷局的瓷杯,那瓷杯看起来碎过,又被能人巧匠以金箔修好了。他们看他宝贝得紧,便将瓷杯一同葬给了他,让他死后也带着,到y间能有个念想。 宋芷死前吃了一碗ji蛋面,碗还放在一旁,就这样独自守着炭火,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没有受其他的痛楚。 三月初,莺啼燕啭,蝶舞蜂飞,浦江的柳树抽出新叶,细雨滋养着大地,过了一冬枯黄的地面,重新长出一片茂盛的草。 宋芷葬在城郊他娘亲的旁边,是李家人和私塾的老先生一起置办的丧事。他们都是社会底层的人,没几个钱,却还是尽量花了八两银子,给宋芷买了个不错的棺材,碑也是请人刻的,上面写着宋子兰先生之墓。 因为是新坟,土淋了春雨,还都是新的,没有长草。而旁边李含素和秀娘的都已长了深深的春草了。 宋芷租的那间屋子废置了,没有人住,里头落了厚厚的尘埃,蛛网遍布,李家人替宋芷收拾过,发现宋芷的生活清贫得过分,只有几卷书,几支笔,几张纸,家具都很老旧,一碰便吱吱呀呀作响。 “这是在夫子屋里找到的,他的遗物,想来是留给大人您的。”李夫人把一卷画递到孟桓手上。 第9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6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6节 孟桓展开来看,才明白为何李夫人说是留给自己的,因为画上画了他。 画里,远处是连绵的山,隐在蒙蒙的云雾后面,近处是蜿蜒的河,河岸有柳树,柳树纤细柔软的纸条在风里摇摆,宋芷站在河岸边作画,而他则懒懒躺在柳树下,脸上盖着一本书,似是睡着了。 虽然没露脸,但躺着的那人,看身形隐约能辨出是孟桓。 孟桓看了右下角的落款,“宋子兰,于癸巳年腊月十八。” 也就是去岁腊月十八,孟桓回想着,去年腊月十八他在做什么呢?那时他还在犹豫,想来找宋芷,却又怕他不肯见他,若他能早些来,又怎会…… “大人,大人?”李夫人在旁边叫,“你怎么了?” 孟桓喉结动了动,哑声道:“你们出去吧,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朱大婶儿是宋芷邻居,瞧着孟桓的表情,想起去年宋芷同他说过的话,便试探着问:“大人,宋夫子……说的那人是你么?” 孟桓一点点把画重新卷起来,抹了一把脸,低声问:“他说什么?” 朱大婶儿说:“我原想给夫子说门亲事,他说他心里头有人,不肯,”她打量着孟桓的神色,只见孟桓看似平静,拿着画的手却在细微地颤抖,心里有了底,“夫子说,那人成亲了,还有两个孩子。” 孟桓偏头看向宋芷躺过的那张床,没看朱大婶儿,眼睛一眨,眼泪就啪地落了下来,他没让他们瞧出来,头也不回地说:“多谢了,你们出去吧,我想独自在这儿待会儿。” 听得孟桓尾音在颤抖,朱大婶儿言尽于此,没再多说,拉着李夫人匆匆走了。 两个妇人再说了些什么,孟桓没注意,也注意不到了。 他哆嗦着嘴唇,从怀里摸出那两只一模一样的玉佩,玉佩上弥勒佛与往昔没什么两样,笑得眯起眼,两只大耳朵,大腹便便。孟桓想起当初宋芷将玉佩送给他时,他说:“希望你笑口常开,没有烦恼。” 眼睛迅速被泪水充满,连手里的弥勒佛也看不清了,那是什么时候?似乎是至元十九年,十二年前,宋芷十八岁。 他抬手擦了一下,却越擦越多。 “笑口常开……”孟桓喃喃,他摩挲着弥勒佛的笑脸,轻柔得像怕把它捏碎,“……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屋里的陈设与宋芷死前无异,孟桓在宋芷坐着吃面的木椅上坐着,看着空空的、凉凉的炭盆,又抬起头,侧头看看窗外的海棠树,海棠折断的枝桠处重新发了芽,嫩绿的枝叶在柔和的春风里摇头晃脑,枝头上,黄莺上下地飞。 春天来了,春光从窗户洒进来。 孟桓设想着隆冬时这屋子的模样,四面漏风,一定冷极了,子兰那么怕冷,难怪要盖那么多被子。 他平时是不是就坐在这里看雪呢?他看雪时在想什么?……会不会想起他? 孟桓踱到宋芷床边,而后像黑娃子描述的那样躺下去,睡在宋芷曾睡过的地方,床上因为长期没有人睡,落了灰。 被褥也被李夫人收起来晒了,锁到了柜子里。 孟桓身材远比宋芷高大,他蜷缩起来,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怀里揣着那两只玉佩。 他死前在想什么? 孟桓低下头,轻轻吻在刻有宋芷名字的那只玉佩上,而后把它贴在自己胸口。 孟桓多希望自己能像宋芷一样,躺在这里睡着,再也不醒来。 可他没有,他甚至睡不着,即使他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没睡了,即使他舟车劳顿一个多月,身心俱疲,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只是呆呆地捏着那两只玉佩出神。 浦江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孟桓从那破房子里出去以后,便跌跌撞撞地往他坟前去了。 下雨了,子兰会冷吧? 孟桓蜷缩着躺在宋芷坟茔边,手掌一寸寸抚过墓碑上宋芷的名字,雨水沿着碑身哗啦啦地往下流,孟桓浑身shi透,泪水混合在雨里不见了,手底下的触感粗糙冰冷,他的子兰皮肤那么柔软,抱在怀里暖暖的。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呢? 孟桓不明白。 “你明明说过让我来找你的……” 孟桓的声音掩在越来越大的春雨里,低哑含混,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 “我来了,你怎么不等我呢?” 孟桓拖着沾满泥泞的身体靠过去,脸贴在墓碑上,仿佛那便是宋芷。 可是这人再也不会回答他。 不会对他笑,对他发怒,连冷嘲热讽也不会再有。 …… 巴雅尔赶到浦江时,已经是这一年的秋天,孟桓告的半年假到了,新君下了好几道旨,让他回京去,孟桓却理也没有理。原本西征回来,以孟桓的功劳,很可能从二品升为一品,成为真正的朝廷栋梁。但此刻他才明白,再多的功勋也比不上宋芷一个笑。 他以前怎么不明白呢。 浦江县令接待了巴雅尔,并将这位夫人送到了宋芷那间破屋里。孟桓在这里住了下来,成日都待在里面,就好像宋芷还活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在此。 孟桓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清醒的,要么在醉酒,要么在怔怔地出神,他时哭时笑,邻里都不太爱跟这位宋夫子的朋友来往。 巴雅尔推门时,孟桓还醉着,抱着酒壶躺在木床上,单薄的被褥潮shi又沾满酒气,孟桓瘦了一大圈,眼里都是血丝,下巴上胡茬儿不知多久没有修理了。 巴雅尔看到这样的孟桓,一时怒极,痛极,悲极,高高抬起手,一巴掌便落了下去,重重地打在孟桓的脸上。 孟桓头一偏,发丝凌乱,从脸侧垂下来铺到床上,脸上有一道清晰的掌印。他好半晌没有动弹,肩膀却慢慢地颤抖起来,一耸一耸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从脸上落下去,在老旧的毯子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水痕。 “阿可……”孟桓忽地开了口,声音嘶哑。 “他没了。” 孟桓仰起脸,半睁着眼睛看着巴雅尔,喃喃地重复:“他没了……” “他为什么不等我?” 巴雅尔去年没了丈夫,自然能理解孟桓现在的心情,可她更痛心的却是自己的儿子。 巴雅尔揪着孟桓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哈济尔,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可还有半分大元第一勇士的气度?” 孟桓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巴雅尔,这是他的阿可,汉人的说法叫娘亲,孟桓想起宋芷,才十三岁便没了爹娘。 “阿可……”孟桓低下头,一伸手,抱住了巴雅尔,把脸埋在她怀里,低声问,“没了他……我怎么办?” 巴雅尔的眼眶早已红了,将孟桓搂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发,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即使是忽都虎离世时,也从没在人前流过几滴眼泪,此刻竟落下泪来。 “孟陶……还需要你抚养,哈济尔,那是你儿子,你要把他养大,你不能像现在这样,圣上已经动怒了,你无缘无故消失这么久,连一句交待都没有,你难道连家业也不要了么?” “孟陶……”孟桓闭了闭眼,他连他母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这大半年来他昏昏沉沉,脑子混混沌沌,“您不是想要孙子么,孟陶给您,您养吧,我养不好他。” “哈济尔!”巴雅尔恼极了,一把将孟桓推出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为了一个男人,你便把自己作贱成这样,你对得起谁?” 然而孟桓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巴雅尔狠狠一甩袖子,一转头离开了,到门口时,她牵住孟陶小小的手:“我们走,你的爱赤哥不要你了,就让他烂在这儿吧!” 孟陶琥珀色的眼睛与他爹爹如出一辙,但他自出生以来便没享受到多少父爱,怯生生地向屋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颓丧的人影,他连忙收回眼,跟着巴雅尔走了。 他的爱赤哥是个能征善战的大英雄,怎么会是屋里那个酒鬼呢? 但这一年冬天,孟桓仍旧回京了,回京后,他便上了乞骸骨的折子,在折子里说自己多年征战,身子骨不行了,请圣上放他回家养老。 孟桓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听说折子到圣上手里时,年轻的皇帝当即气得摔了桌子,没批。 不批孟桓就再上书,如此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小皇帝年纪比孟桓还小,没了耐心,准了,让他滚回家种田。 孟桓早已收拾妥当,立即卷起铺盖,把宋芷生前用的都打包,雇了几辆马车,便从大都出发,往浦江来了。 孟桓自以为无力抚养孟陶,便将孟陶交给了巴雅尔,说偶尔可以去看他。 孟桓把宋芷原本住的房子翻修了一遍,将宋芷平日用的一应事物都像他生前一样放在屋里,自此便在此住下,就好像宋芷还在。 宋芷生前,孟桓将孟府当做他们二人的家,宋芷却将那儿视为囚牢。宋芷死后,那里便真的成了孟桓的囚牢,里面的一点一滴都布满宋芷的影子。 而这间小屋,将会是接下来数十年里孟桓与宋芷的家,同时也是他余生的囚牢。 第143章 番外—郎骑竹马来 明永乐年间,天子励ji,ng图治,知人善任,表里洞达,致使政清人和,百姓和乐,“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浙江省金华府乃是位于东南地区的一片丰饶之地,此地虽不如余杭一带天下闻名,到底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亦有“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浦江县是金华府八县之一,因有一条潺潺的江水,名唤浦阳江流过而得名。 浦江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可也出过被□□称为“开国文臣之首”宋学士这样的人物。 永乐八年腊月初九,浦江县城东宋老夫子得了嫡孙,听说这孩子出生时,宋老夫子院里的梅花一夜盛开,因而给孙儿取名梅生,因生于初九,小名便唤作小九。 宋梅生不负祖父厚望,幼年就显出了极高的天赋,三岁识字,七岁能诗,十二岁便拿下院试第一名,成为当地人尽皆知的天才少年。 没过两年,宋老夫子寿终正寝,他儿子宋夫子代替父亲,接手了一间私塾,招收适龄的孩子,从识字开始,教到八股文。 说是私塾也不尽然,它早先是几家乡绅共同出资合办的,县令府也出了力。 孟宜修便是拜在宋夫子门下的一名学生,别看孟宜修名字取得规矩,却是浦江出了名的孩子王,聪明是聪明,就是不往正道上用,自己不好好读书便罢了,还带着宋夫子的宝贝儿子成日里不干正事,不是上树掏鸟窝,便是下河抓鱼虾。 最近,孟宜修让宋夫子极为头疼。 “孟宜修!”宋夫子的眼睛从手里头的书上抬起来,一瞥,就看到那调皮捣蛋的家伙正悄悄摆弄宋梅生的头发。 “哎!夫子!”孟宜修连忙端端正正地坐了,脆生生地答应一句,全然不觉得自己方才所为有任何不妥。 宋夫子瞪着眼睛看他半晌,恨铁不成钢道:“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顽劣不堪的学生!” “宋梅生!”宋夫子拿孟宜修没办法,只好护着儿子免于他的魔爪,指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你坐到这边来。” 宋梅生也才十五岁,皮肤细腻得像上等的白瓷,一双秀气的眉与他娘亲如出一辙,削尖的下巴透着稚气。 “别……小九!”孟宜修拽着宋梅生的袖子。 宋梅生偏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直勾勾的眼,又飞快地垂下眸,收拾自己的书与纸笔。 “是,夫子。”他说。 在私塾只有师生,没有父子,这是宋夫子要求的,因而宋梅生才称呼宋夫子为夫子。 “别啊夫子!”孟宜修立马不乐意了,嚷嚷着,“小九不在旁边,我就无心读书了!” 孟宜修比宋梅生还小一岁,他爹爹是个百夫长,娘亲出身于书香世家,因生在这太平盛世,没什么仗好打,孟夫人便做主把孟宜修送到了宋夫子这儿来。 毕竟宋夫子在浦江也是顶顶有名的举人,没去做官,回来教学生了。 宋夫子道:“梅生在你旁边时,你读过几个书?” “对呀宜修,”打小跟宋梅生要好的李小胖说话了,笑嘻嘻的,眼睛挤在r_ou_乎乎的脸上成了一条缝,“人梅生可是要乡试的人,以后要考状元,做大官的,你成天打扰他,可叫人怎么读书?” 宋梅生看了李小胖一眼,声音里净是少年人的清澈:“别胡说,乡试还有两年呢。” 可李小胖这样说了,孟宜修真不好意思再闹他了,嘴上还是不肯服输:“小九自己都没说什么,你管什么闲事?” 宋夫子抖了抖手里的《论语》:“肃静!” “这里是学堂,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孟桓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把脸对着书本,那整页的“之乎者也”真看得他脑仁疼,也不知小九是怎么能全背下来的。 宋夫子没在意孟宜修的小脾气,反正以他对孟宜修的了解,用不了一个时辰,他又恢复之前的模样了。 “宋梅生,”宋夫子正要继续授课,瞧见宋梅生在看孟宜修,斥道,“看什么?” 宋梅生被抓包,连忙回头一本正经地盯着书,嘴里道:“没什么,夫子。”心思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其实《论语》他早已经学过了,不然也过不了院试,但宋夫子觉得做学问应当把底子打扎实,让他多学两遍,宋夫人也不希望儿子跟同龄人之间相差太远,受排挤。 到了下学的时辰,孟宜修已经全然忘了学堂上李小胖说的话,拉着想要回家温习功课的宋梅生,就往浦江边上跑。 “你、你慢点儿!”宋梅生跑得气喘吁吁,渐渐跟不上孟宜修的步伐了。 “哎!”孟宜修忍不住道,“你怎么跑那么慢?”却还是放慢了速度,一手从宋梅生手上夺过书,“我给你拿,大小姐!” “谁是大小姐?”宋梅生反驳道,“我是男的!” 孟宜修道:“没见过哪个男的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跑两步就要喘。” 孟宜修虽然年纪小小,却是跟着爹爹在军营里待过的,书背不下来几篇,功夫练得不错。 宋梅生不高兴了,一把把手从孟宜修手里抽出来:“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我错了我错了,”孟宜修毫无骨气,笑眯眯地勾住宋梅生的脖子,一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家小九是男子汉。” 他亲得猝不及防,宋梅生顿时惊得瞪大眼,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孟宜修,脸一点一点泛起红。 “你……”宋梅生噔噔噔从孟宜修怀里退出去,“你、你做什么要亲我?” 孟宜修:“自然是喜欢你呀!” 宋梅生:“胡说八道!” 孟宜修:“我没有!” 宋梅生摸了摸脸,有些发烫:“娘亲说,只有心爱之人才能这样,你怎么能亲我?” “我喜欢你,怎么不能亲你?” “你该亲你的新娘子去。” 孟宜修:“什么新娘子,不要!” 孟宜修撇嘴:“亲一下而已,别这么小气嘛!” “走了,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什么?”宋梅生问。 “去了就知道了。” 浦阳江西起深袅山,东至东海,乃是钱塘江支流,又称浣江、浣纱溪,江畔有浣纱石,据说是当年西施浣纱之处,由此而得名。 等两人到达江畔时,春日暖洋洋的太阳刚落到西山之上,将沉而未沉,暖暖的夕阳染红了大半个江面,火红的太阳在江面下随水波而荡漾,江水中鱼虾交织,水草摇曳生姿。 孟宜修牵着宋梅生的手,两人一起慢慢地走在江边,江面上还有几艘小船,那并不是打渔的,而是赏江景的。 “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被孟宜修拉着手久了,宋梅生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看着江边幽会的年轻男女,更觉得不大对劲,挣了挣,挣不脱,只好小声地同他商量。 “不放。”孟宜修回答得干脆。 孟宜修这个人平时就非常不讲道理,但凡他喜欢的,都要抢到手里,凡是不喜欢的,都要赶得远远的。 两人的娘亲乃是手帕之交,他们俩也是自幼相识,宋梅生因大孟宜修一岁,一直将自己当做哥哥,要好好教导弟弟,为孟宜修这蛮不讲理的个性教训了他好多次,可孟宜修总是说着知道错了,却死不悔改。 宋梅生拿他没办法,但孟宜修待宋梅生也是真的好。 “你带我来,就是来看夕阳?”宋梅生问。 孟宜修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要给你看个好东西。” 宋梅生好奇:“什么好东西?” 孟宜修一边说着,竟一边开始解衣裳,宋梅生大惊,连忙按住他的手,道:“这可是在江畔,不是在自家,你好歹念着点儿你爹的名声!” 孟宜修拉过他的手捏了一下,笑道:“我知道,我就是下个江。” “天这么冷……” “不怕,你当我是你么,风一吹就倒?” 宋梅生不说话了,心说,冻死你好了。 孟宜修到底还是下了水,不多时,从水里捞出一个东西,他先前脱得只剩里衣,这会儿里衣全打shi了,冻得直哆嗦,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宋梅生。 “你瞧。” 宋梅生又心疼又生气,替孟宜修擦了擦脸上的水,嗔怪道:“什么东西值得你特意下水一趟?” 他从孟宜修冷冰冰的手上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只瓷杯,杯身上印着莲池鸳鸯的纹样。看起来碎过,却又被修好了,裂缝上镶着金。 “这是……”宋梅生看清了杯底的字,“这竟是前朝的东西!” “喜欢么?”孟宜修问。 第9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7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7节 百余年前的东西,未必有多珍贵,可不知怎地,宋梅生看着那东西便觉着眼熟亲切,好似它本就该是自己的。 事实上,孟宜修也是这么觉得的,今儿一早他来江畔,无意间发现河底有这么个玩意儿,一眼看过去便觉得亲切,无端端觉得宋梅生应该会喜欢,但他赶着去私塾,没能捞起来,只好下学之后来。 “喜欢!”宋梅生笑着答应了一句,看向孟宜修,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谢谢你!” 孟宜修刚想说无妨,便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喷嚏。 宋梅生吓了一跳,心疼地拧起眉,拉着孟宜修shi漉漉的手:“走,跟我回家去,换身衣裳,让我娘给你煮点姜汤。”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转世番外,为了治愈大家受伤的小心灵,设定是在一百多年后,两人双双投胎到浦江,这次是青梅竹马啦,这个番外主要负责撒糖,大家放心吃吧! 修改了一下 第144章 番外—姻缘在你 孟宜修听了,当即喜滋滋地跟着宋梅生回家去了。 可没想到自这一天起,宋梅生便开始做一些怪梦。 之所以说怪,一是因为那梦真实得便像发生过一样,无论是梦里的人,还是梦里痛彻心扉的感觉,都仿佛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宋梅生每每从梦里醒来,都能摸到自己满脸的泪。 初始,只是一些模糊的画面,日子久了,画面一幕接着一幕,慢慢连了起来,宋梅生逐渐拼凑出了完整的剧情。 那故事凄美得像话本子。 二则只因梦里的人是孟宜修。 梦里的孟宜修远不像现在这般温柔,不……也不能说不温柔,只是戾气更重一些,大多数时候待他还是好的。然而梦里……他们是那种关系。 明朝男风盛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宋梅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甚至偶尔去听曲儿时,还看到过班子里的伶人和听曲儿的客人之间有过什么…… 他一边回想梦里的场景,除了未尽的难过,脸却一点点地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宋梅生摸了摸自己的脸,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亵裤,脸更红了。他十七,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了。 自从孟宜修将那瓷杯送给他起,已经两年多了。 这两年,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逐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过去,宋梅生一面不安,一面却情不自禁,他不知道是不是受那梦的影响,每每看到孟宜修便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过了年,他便十八了,新一轮的秋闱到了,他准备了六年,自然是想一举拿下乡试。 这几年,一是他还小,二是因为科举,娘亲从没向他提过他的亲事,可前几日却无意间听到爹娘在讨论此事。爹爹的意思,是等明年秋闱之后再说,倘若没过,便能把亲事提上来,因为再下次秋闱他便是二十一了。 若是过了,便等后年春闱的结果,春闱若是也过了,便是殿试,过不了,就回来成亲,过了,也可以回来成亲。 后年他便十九了。 宋梅生听后心里乱乱的,闷了几天,连孟宜修也不怎么理了。 宋梅生已经不去私塾了,宋夫子在私塾教的进度已然跟不上他,他平日都是自己在家中温习课业。 晨起向爹娘请安之后,宋梅生用过早饭,便安安心心地坐在二楼的书房温习八股文。 入秋后,窗外的秋海棠开了满院子,粉白的花层层叠叠,枝叶茂密,在秋风里窸窸窣窣作响。 窗户忽然被什么敲响,宋梅生从书本上抬起头,便看见窗外海棠树上的少年。 孟宜修手里头拿了几颗小石子,正要砸,见宋梅生抬头看见了他,一笑,便把石子抛到树下,对宋梅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开窗。 宋梅生想到梦里的场景,略有些心虚,再想到爹娘所说的亲事,更觉烦闷,可他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孟宜修,稍稍顿了顿,起身就去给孟宜修开了窗。 孟宜修身手越发好了,手挂在树上,脚下在树干一蹬,便飞身朝窗户飞了过来,手抓着窗框,身手敏捷,几下就钻了进来。 “你……”宋梅生刚想开口说话,便被他一把扑到了桌上。 孟宜修紧紧地把人搂在怀里,下巴在宋梅生发上蹭了蹭,低声道:“想你了。” 宋梅生心里一动,被孟宜修这三个字撩拨得情难自已,那想推开孟宜修的手便顿在那里。 “怎么这几天不肯出去见我?”孟宜修问,“你不想我么?” 宋梅生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孟宜修却非要他回答,捏着他的下巴,问:“你真不想我么?” 迎着孟宜修的目光,宋梅生撒不了谎,只好低声答:“想的。” 孟宜修满意地笑了,低头在宋梅生眉心亲了一下,问:“那怎么不理我了?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么?” “没有。”宋梅生摇头。 “那是怎么了?” 看宋梅生神情,孟宜修便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因而又追问了一遍,宋梅生还不肯说。 孟宜修将脸靠过去,与他贴得极近,低声威胁:“你再不说,我就要亲你了。” 宋梅生的耳朵顿时热了起来,嗫嚅道:“你又不是没亲过……” 孟宜修道:“不一样,这次我要亲你的嘴了。” 宋梅生的脸都烧红了,身体后仰,想尽力避开孟宜修,小声道:“你胡说什么,这怎么能行?” 孟宜修:“有什么不行的?你不喜欢?” “你……”宋梅生简直不知道孟宜修为什么能坦然自若地说这些话,他都要羞死了,“你先起来,我跟你说就是了。” 孟宜修挑眉,怕把人逼急了,不甘不愿地把宋梅生放开了:“这下可以说了。” 宋梅生说:“我听我爹娘说,明年秋闱之后,便要讨论我的婚事了。” 孟宜修一愣,眉毛皱了起来,好半晌才说:“是……明年你都十八了,是该考虑考虑婚事了。” “怎么,你不开心吗?” 宋梅生抿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孟宜修的神情:“我不知道。” “你呢?你觉得怎么样?” 孟宜修:“不怎么样。” 宋梅生心底有些窃喜,追问:“为何?” 孟宜修挑眉,为何? “你过来。”孟宜修对宋梅生道。 宋梅生不明所以,向他走近了两步。 孟宜修低头,他比宋梅生高上不少,低头时,呼吸落到宋梅生脸上,痒痒的,热热的,宋梅生呼吸微窒,心跳也乱了,这时,他听到孟宜修的声音:“闭眼。” 宋梅生依言闭上眼。 一个轻柔的浅吻落到唇上,温热柔软,宋梅生的心跳几乎停了,手不自觉地攥住了孟宜修的衣袖。 孟宜修也才是个少年人,未经人事,懂得不多,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结束,他也有些忐忑——万一小九其实并不喜欢他呢?心跳得飞快,简直炸出胸腔。 “懂了?”孟宜修故作冷静地问。 宋梅生的脸红到脖子根儿,好半晌才轻轻点头:“嗯。” “所以,你不能成亲,”孟宜修十分不讲理,但比孟桓讲理,“我也不会成亲。” 宋梅生:“你真不会?” “当然不会,”孟宜修蹙着眉,“你不信我?” “没、没有……”或许是因为梦里的缘故,宋梅生确实存在怀疑的,但他想着孟宜修又不是梦里那个人,孟宜修比那人好多了,也温柔多了。 “你怎么不从大门进来,做什么要爬窗户?”宋梅生脸烧得绯红,只好转移话题。 “还不是怕你爹……你明年便要考秋闱了,你爹见着我,还能让我进来打扰你?” “那你还来打扰我?” “这不是……想你了嘛。”孟宜修嘻嘻地笑,“想见你。” “那你温习你的课业,我在旁边儿看着,不打扰你,这样总行了吧?” 宋梅生暗自嘀咕:“那也打扰啊,你在这儿我哪儿还有心思温习……” “什么?”孟宜修没有听清。 “没什么!”宋梅生飞快地说。 自这一日起,两人便像小情人幽会似的,每日孟宜修都爬着海棠树,从窗户进来陪宋梅生。宋夫子和宋夫人一直对此毫不知情。 到了第二年,宣德三年时,宋梅生十八岁,参加了浙江省的乡试,不出意料的,他拿下了解元,成为浙江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才子。 宣德四年二月,宋梅生进京参加春闱,顺利通过会试,成为一名贡生。 三月殿试,宋梅生拿下一甲第三,成了真正名震四海的探花郎,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一职,翰林院庶吉士并无实权,却是皇帝近臣,为皇帝起草诏书,内阁重臣大多源于庶吉士。 寒窗苦读多年,总算熬出了头,这本是件儿天大的喜事,可宋梅生近来愁眉不展。 因为孟宜修待他不如往日亲厚了。 宣德年间,海晏河清,整个大明王朝歌舞升平,孟宜修一身武艺没了用处,因此在军中待来一段时间后,他便随宋梅生北上京城。 可在宋梅生过五关斩六将,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之后,孟宜修便心情郁郁,他实打实地为宋梅生高兴,却也实打实地感到自己与宋梅生之间无可逾越的鸿沟。 此时宋梅生十九岁,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加上他生得面容俊秀,作为朝中新秀,许多大臣暗自打听到他尚无婚配,便动了心思。 宋梅生原想接爹娘到京中常住,可宋夫子不肯,他就想在浦江教书,宋夫人随着丈夫,自然也不肯。 因此有到浦江去同宋夫子夫妇说亲的,有直接到宋梅生家里说亲的,宋梅生拒绝得烦了,索性直接闭门谢客。 可谁想到,这时候孟宜修却悄悄同他说,据说哪位哪位大人家的千金生的花容月貌,品行端正,将来一定会是位温良贤淑的好妻子。 宋梅生气炸了肺。 两人好几天没怎么说过话。 宋梅生不配合的态度,很快引起了京中一些大臣的不满,他们心里觉着,宋梅生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子,纵使得了探花又如何,未来尚未可知,竟然现在就敢摆这么大的脸面,拒绝不说,还敢直接不见? 有了这一层原因,宋梅生在翰林院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 正在孟宜修踌躇不定,不知该如何去哄宋梅生时,宋梅生已经向皇帝请了罪,收拾好行囊,将行礼摆在孟宜修面前,道: “宜修,我们回浦江。” 第145章 番外—海棠依旧 回浦江? 孟宜修登时拧起眉,按住宋梅生的手:“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好容易考中,怎么能说回去便回去?” 宋梅生认真道:“宜修,我没有胡说。这京中不适合我,朝堂上的蝇营狗苟……我也适应不了,所以我们回去吧,我想家了。” “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怎么不想?孟宜修也想回去,可宋梅生大好前途才开始,哪能半路夭折? “不行,”孟宜修一口否定,“你爹知道了,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宋梅生道:“这不是有你护着我嘛。” 孟宜修:“……” 孟宜修憋了半天,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一把攥住宋梅生的手腕,低声问:“你实话说,你这样是不是为了我?” 宋梅生笑着眨眨眼:“你可别自作多情了,要是为了你,我就该加倍努力,等我功成名就了,就能把你养在我府里,谁也管不着。” 孟宜修:“真不是因为我?” 宋梅生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倾身过来,在孟宜修唇上轻吻了一下,小声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是为你,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你想想,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于孟宜修,当然是宋梅生最要紧,答案根本不需要犹豫。 “我不喜欢这里是真,京城繁华是繁华,却少了浦江的人情味,一草一木都是陌生的,哪像浦江那么熟悉。” “想同你在一起也是真,”宋梅生看着孟宜修的眼睛,手一翻转,握住孟宜修的手,嗔怪道,“你近来总是郁郁寡欢,还说什么让我娶妻,你忘了三年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了?简直混蛋,我是那等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么?” “我回去后便学我爹爹,在私塾教书,也挺好。” “你觉得呢?”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太矫情的话孟宜修说不出来,他还想再挣扎一下,问:“若是夫子不许你回去,你要如何?” 宋梅生微微笑了笑:“爹爹他当年中了举人,连会试都没有参加,就回浦江陪我娘了,我想他会理解我的。他不许,不还有我娘在嘛?娘亲打小便疼我,不会不许的。” 孟宜修低头亲了宋梅生一下,拉着他的手,把人搂到怀里,又侧头吻他的鬓发,问:“你爹娘……知道我们的事么?” 这下,宋梅生犹疑了一会儿,才道:“说完全不知情应该也不可能,但他们还从没向我提过……我猜,此番回去,就该提了。” “你怕么?”孟宜修问。 宋梅生微微弯了眼,抬头在孟宜修下巴上亲了一下,说:“怕啊……怕你不肯要我了,毕竟我也不能给你生儿育女,要我,你就要绝后了。” “又胡说些什么?”孟宜修一把将人拦腰抱起,便往里间走,“再这样瞎说,就要修理你了。” 宋梅生笑着低低“哦”了一声,任他抱着自己放到了床上,拉下重重帷帐,一室旖旎。 宋梅生听到这里,总算暗暗放了心,孟宜修似乎从没有过另外娶妻纳妾的念头,也没有想要孩子的念头。 看来梦里的情形不会发生了。 …… …… 既然话已说定,过了两日,宋梅生便雇了马车,与孟宜修一同启程返回浦江。 来时,宋梅生满怀着对京城的期待,对会试和殿试的不安与兴奋,然而在京中才短短几个月,他们就原路返回了。 饭香的路上,孟宜修仍处于不安中,不停地问宋梅生,“你不会后悔么?”,“你日后后悔了可怎么办?”,“你爹会生气的?”…… 宋梅生被他问得没脾气,知道孟宜修是怕失去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到后来,他也不解释了,直接用行动来证明。 因此,返程比来时的时间生生多出了一倍。 宋梅生没有提前告诉宋夫子和宋夫人,自己要回来的消息,他高中之后,却是写过信给夫妻二人的,因此当宋夫人推门看到自家儿子站在门口时,还以为是自己思念太甚,大白天见鬼了。 宋夫人又惊又喜又疑惑,连忙把儿子拉进去,却看到宋梅生身后的孟宜修,眼神有些微妙,将他一块儿带了进去。 谁想到,到了屋里,宋夫人还没说话,宋梅生先直挺挺地给宋夫人跪下了。 宋夫人唬了一跳,伸手来拉他:“梅生,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宋梅生没拉起来,孟宜修也跟着跪下了。宋夫人无奈,冲孟宜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宋梅生一把捂住孟宜修的嘴,飞快道:“我来说。”他膝盖蹭着地,靠到宋夫人脚边,抬起一张充满愧疚的脸,道:“娘亲,我辞官了。” 宋夫人愣了愣,她当然希望儿子有出息,可儿子健康快乐显然比有出息更重要。 “辞官便辞官了,”宋夫人拉着宋梅生的手,柔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那官咱们不做也罢,起来吧。” 宋梅生意外:“娘亲,您不生气吗?” 宋夫人的目光在宋梅生和孟宜修两人之间转了转,道:“你且先说说,为何要辞官?” 宋梅生这便把他在京中的见闻一一说与宋夫人听,什么京中人趾高气扬,看不惯他这外乡人,什么朝堂上的人欺他没有靠山。 宋夫人静静地听完了,她如今年近四十,官场什么样,人心什么样,自然比宋梅生更清楚,听罢,只淡淡问了句:“既然大人们看得起你,想把掌上明珠许给你,你又为何要全部拒绝?那京中的大家闺秀,高门闺女,温柔大方,有什么不好?” 一句话,便把宋梅生问倒了。 孟宜修正想替宋梅生辩解,嘴才张口,便被宋夫人制止了。 第9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8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98节 “我要听梅生说,宜修,你别cha话。” 宋梅生看着宋夫人的神情,忽地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宋夫人根本就是什么都知道了。 宋梅生仗着母亲宠他,也不怕,便拽拽宋夫人的裙摆,低声道:“娘亲不是知道为什么么?” 宋夫人睨他一眼:“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宋梅生偷偷看了孟宜修一眼,又抬头去打量宋夫人的神色,答道:“因为儿子心里有人了,不会背弃他,再娶旁人。” “那人是谁?”宋夫人似早有所料。 宋梅生支支吾吾,眼角余光瞥着孟宜修,想说,又不敢,怕宋夫人迁怒孟宜修。 “怎么,这点胆量都没有?” 宋梅生忐忑极了,道:“娘亲,能不能……让宜修先走?” 宋夫人皱了皱眉:“他听不得?就这样说。”又把目光转到孟宜修身上,“你不要说话。” 宋梅生咽了咽口水,被宋夫人逼得没有办法,小声答了一句:“是宜修。” 这后宅里头的妇人,除了查看人心,还没有比这更擅长的事,事实上,前两年她就对宋梅生和孟宜修的事有所察觉了,但初时她并不确定,后来确定了,又不知两人这是少年心性一时玩闹,还是认真想过一辈子的,便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孟宜修愿意跟着宋梅生去京城,宋夫人才明白过来,两人似乎是认真的,至少她看到了孟宜修的决心。 此番宋梅生随孟宜修回来,又证明了宋梅生的心意。 早些时候,气也气过了,恼也恼过了,宋夫人还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宋梅生,都没起到什么作用。如今终于得到这个答案,比起伤心气恼,更多的却是一种坦然。 自从向宋夫人说明之后,宋夫人又帮助两人,煞费苦心地试图说服宋夫子和孟宜修的爹娘。 这时节,男风盛行,可真正为了男人而不娶妻不纳妾不要孩子的,仍是少数,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宋夫子和孟百夫长经过起初的反对,不赞同,随着时间流逝,也逐渐看到两人的决心和情谊,慢慢地不再那么激烈地反对了。 那个瓷杯带给宋梅生的一切,一直都被宋梅生当做一个小秘密,藏在心底,梦里那人对他的不好,都在孟宜修这里得到了补偿。 直到许多年后,两人无意中从一个爱好收藏古玩的朋友那儿,买到了一对玉佩,其中一个玉佩有一点裂纹,裂纹处和瓷杯一样镶着金箔,朋友说,那也是前代的遗物。 宋梅生和孟宜修一人要了一个,都贴身佩戴着。 两人自从宣德四年回浦江后,便自行置办了一处宅子住在一起,不再跟各自爹娘住在一起了。 一夜,宋梅生又做起了那梦,梦里他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地死在了一个大雪天,怀里只有一只破瓷杯,身旁只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却不在身边。 宋梅生哭着从梦里醒来,嘴里还在叫着“征南,孟征南……”,便忽然被搂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孟宜修宽厚的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响在耳边,他用力收紧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宋梅生勒进骨血里,一如梦里那人拥抱他时的力道,他灼热的吻落在宋梅生额角,低声答应: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他们苦苦纠缠了一世,却最终不得圆满,一个年纪轻轻便孤寂地离开了人世,一个孤孤单单守着孤坟半生,垂垂老矣才在懊悔中随他而去。 转眼百年,海棠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小小坟茔里,一只小小的瓷杯抗过风霜雨雪,抗过水与沙的冲刷,辗转再回到主人的手里。 当初那“笑口常开”的一句祝愿,也终于在来生被实现。 纵然彼时他已不记得他,他也不记得他。 这一世,除了死别,再不会有生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番外的最后一章,《南人》到这里,就算是正式完结了。 这篇文从八月初到现在,也写了四个多月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着子兰和征南,他们之间阻碍太多,却始终不曾理解对方,所以爱得再深,也只能是伤得更深,因此子兰和征南注定只能be。 番外的梅生和宜修,就当做一个美好的愿望。 新文《登徒子好色记》架空古耽,流氓攻x美人受的设定,甜的!不甜不要钱!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啦!具体什么时候发还不确定,最近临近考试周,可能要考完吧,下篇文再见! 第9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