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夜》 分卷阅读1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 《霁夜》作者:钧墨 文案: 破产后,酿酒商莫里斯取道里贝隆山脉返回乡关,却误入一座新月之夜才会开启的深林古堡。里贝隆雾季每个霁空之夜,他屡屡邂逅一位贵族少年。他收到一封来自五世纪前的请柬,受邀一场中古盛宴。泱泱天野,浩浩长风,太古危楼。注:1...地名姓氏均为虚构;风俗习惯均为虚构;历史故事全为虚构!2...一些描写借鉴了法国作家都德短篇。名篇有标注。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里斯·沃顿,诺亚·埃蒙斯 ┃ 配角:紫罗兰·埃蒙斯 ┃ 其它:里贝隆山脉 ================== ☆、零 零 十三世纪中叶。 小王储在里贝隆山消暑城堡里病危的消息震惊了全国。 王国所有的教堂里,祈祷的钟声日日夜夜地响起,教堂陈列着圣体,燃起巨大的红蜡烛,祝告王储早日康复。绵延的山脉忧郁而冷清,那些想来在雾季取道里贝隆山来往罗达安城与卡马尔加的商队马车不得不缓步慢行。 雾滴像凝结成晶的白幕,将城堡笼在羊脂玉般的罩子里,与世隔绝。 整个艾普斯古王朝城堡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紧急从最近的城市中心抽调而来的金甲卫士严密守卫在城堡栅栏周围。侍女们跟着总管在玉石台阶上跑上跑下。走廊里沾满了随行的身穿绸衣的青年贵族和王公大臣,还有一些不久前才从附近的城市赶来。他们与前前后后的人交谈,低声打听王储的消息。宽阔的石廊另一边屈膝着宫廷贵妇和名媛小姐,她们一面流泪,一面用绣工繁美的手帕揩眼睛。 一驾疾行的马车踏碎了里贝隆山的玉色黎明。一左一右驾车的是两位年轻骑士,肩膀上同样带着长年累月披甲挂铠印刻出的嵌痕,年轻的面容沉静肃杀。马车上并不扎眼的部位印有王室家族徽记。 来人正是王国第一公爵家九岁的长女紫罗兰埃蒙斯。她搭着两位年轻骑士的手跳下地面,急急地穿过门廊。许多穿着长袍的御医在花园中来回踱步。紫罗兰透过廊道两边的黑色阴影,看见他们挥舞的黑色长袖和满面的愁容、低垂着的戴着假发的脑袋,在里贝隆山雾季的清晨徒添死气,心中一沉。紫罗兰匆匆扫过人群,看向一个等候在门前的高大背影。那是小王储诺亚埃蒙斯的太傅,王国有名的先知,此刻正吟诵着贺拉斯1的诗句。 紫罗兰走入花园,一群小厨子从太傅身边经过,并没有向他致敬,背着紫罗兰的方向向另一边前进。 紫罗兰上前正要开口,异变陡生,仿佛地转天旋,蹄声震耳欲聋,一匹栗色小马癫狂悲鸣向她疾奔而来,尘土飞扬迷昏了双眼,顷刻昏天黑地。栗色马前蹄在她面前高高扬起,直直向她踏下来。紫罗兰脸色发白向后一步,却落进一个怀抱里。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公爵家的佩剑从身后直插入马颈,剑锋从另一端贯穿而出。 栗色马一下子栽倒在地,血流汩汩,四蹄抽搐,嘴里却不住悲哀长嘶。诺亚的骑术老师紧跟着跑过来,问候紫罗兰,而后向她的两位英勇的骑士道谢。他话语间止不住地夹杂着异教徒一般的发誓赌咒,让心有余悸的紫罗兰心中更加不安。 若是平常,紫罗兰一定会安抚派人救治这匹王储诺亚的爱驹,但它的惨状却提醒着她,她的玩伴将要遭受怎样的厄运,遑论它的哀叫让她几欲落泪。她一时被空气中浓重的雾气封住言语,微微致意,便转身进屋。 “紫罗兰小小姐,”她听见太傅先生低沉的,含着悲切的嗓音,“陛下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城堡另一头的一间屋子里。伟大的君王不能流泪,也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们流泪……王后殿下则另当别论,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王后果然坐在小王储诺亚的床前,身边的侍女明明端着金盘锦帕,却好似手足无措的尴尬样子。王后美丽疲惫的脸庞上滚满热泪,如同民间最最普通的制呢女工一样,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全然没有一国之母平日的雍容仪态。 紫罗兰走到床边,眼珠像被牢牢吸附一样紧紧凝望着花边床褥里裹着的少年,不,他还十分稚嫩,甚至算不上是个少年,只是个孩子。她浑然不觉,但温热的水珠却抑制不住地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诺亚的面容如美玉一般精致可爱,也像美玉一般易碎脆弱,脸色甚至比他身后雪缎靠垫还要苍白。他闭着眼睛,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好似连这孱弱的呼吸都支持不住了。他神情娴雅安详,紫罗兰以为他睡着了,大殿中的人都以为他睡着了。 但他并没有睡着。 紫罗兰不知是他刻意放慢了动作,还是她屏住了呼吸。诺亚修长的睫毛离开消瘦的脸庞划开的一小道弧,被细致地微分成无数小段,让她看得一清二楚。他睁开眼睛,将头朝向他的母亲和玩伴。他玻璃珠似的剔透的矢车菊蓝眼睛里亮起来柔和的星光。他看见紫罗兰和母后都在哭,就费力地微微笑了一笑,轻轻地说:“你们为什么都要哭?难道,你们都以为我真的就要死了吗?” 王后抽泣着说不出话。紫罗兰张了张嘴,却只低喊出一句:“诺亚殿下……”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声音此刻有多么嘶哑难听。 诺亚抬起手,将手掌在悬空中向上张开,示意侍女把打湿的热绢巾放在自己枯瘦的手里。他轻轻揩了揩母后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哎呀,母后,能不能够调四十二个强壮的异国雇佣兵来,让他们守卫在我的床周围?如果死神来了,他们那么英勇,一定有把握阻止死神来到我身边,是不是?……再让总管调一百台大炮,燃着引线,在窗台下面日日夜夜守候。它们连一支千人的骑士军队都能打退,死神也一定会害怕。那时候,如果他胆敢靠近我们,那就活该他倒霉,对不对?……” 王后泣不成声,在流泪的间隙还诺亚一个宽心的笑容,便为了他高兴,起身到外面去了。院子里立刻传来大炮座架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乍说了一长段话,诺亚喘了几口气,这才露出浅淡的笑意亲昵道:“洛兰,洛兰……” 紫罗兰抹了抹脸,坐到他的床前,问道:“你真的不会死吗?” 诺亚摇摇头,里贝隆山雾季特有的朦胧日光轻纱一样地拢在他脸上,美得虚幻而缥缈,他继续笑道:“不要哭,洛兰;别忘了我是王储。王储是不会这样死去的……” 他停了一会儿,正待继续,只见一队强壮的异国雇佣兵手持长槊,排列在房间四周。他们个个身材高大,大多上了些年纪,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2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2 。诺亚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便叫他道:“庞里!” 一个蓄着灰色小胡子的老兵上前一步。 诺亚道:“我的老兵庞里,再走近一些……我很喜欢你,你能让我看看你的大马刀吗?……你会替我赶走死神,你能替我赶走他的……对吗?” 庞里答道:“是的,诺亚殿下。” 两行泪珠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滑下去。 这是,王后和王国里最为德高望重的大主教走了过来,王后知道大主教有话对诺亚说,便把伏在床边的紫罗兰搂在怀里,到旁边去擦脸。 紫罗兰偎在王后怀抱里,感受到她沉痛的心跳声,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诺亚她看见大主教附身温柔地亲吻诺亚苍白的额头,他说:“您是上帝最眷爱的孩子,诺亚殿下。不论是星星的天堂还是人间,您都应该享受最好的款待。” 他将一个十字架放在诺亚的胸前,并俯身对诺亚耳语了很长时间。 诺亚的脸上逐渐带了些惊奇的神色,他向来温和懂礼,但此刻他忍不住打断了大主教的话:“我……我大概能明白您的意思,主教先生……但我会不会孤单?我的伙伴们都不能陪着我吗?” 大主教爱抚着他柔软的金色鬈发,继续低语着什么。 诺亚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即使一直在微笑,眉眼间也凝着浓愁。现在,他如释重负一般转过脸来,平复了微微欣喜的喘息,说道:“母后,洛兰,不要哭,不要哭;我是王储,王储是不会这样死去的……” 在大主教的柔声拍哄下,诺亚合上眼帘,苍白冰冷的嘴唇微微扬起,露出了安详的微笑。 紫罗兰听了这话,忍不住向大主教望去。不料一直凝视着诺亚的大主教忽然将目光转过来,他说:“紫罗兰埃蒙斯公爵小姐,臣下有事要和您单独说。” 1:贺拉斯(全名忘了)是罗马帝国奥古斯都时期一位著名诗人,代表作有《诗艺》等。 作者有话要说:  向都德致敬! ☆、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是写死男主小能手囧... 十九世纪。 六月,破产的酿酒商人莫里斯沃顿到达里贝隆城之后,才听说邻市那条通向罗达安的铁路线局部检修,暂停运营的消息。此刻他全身上下,除了买一张火车票的钱,几乎可以说是不名一文。无奈之下,他只得孑然踏上了偶然听说的取道里贝隆山脉返回故乡的路途。 六月正是里贝隆山脉雾季,这个时候路过里贝隆山的游人极少,山脚村庄客栈里行客稀稀。老板娘收了住店钱,见莫里斯转身欲行,好心提醒了一句道:“沃顿先生,如果您想在雾季穿越里贝隆山脉,恐怕是不可能的。您不妨多等一个月再走。” 莫里斯回头道:“如果一个月不付房钱的话,贵店会不会把我赶走?” 老板娘黑着脸让给客栈放羊的小青年送他到最近的人家去。 牧羊人自称布朗斯特,他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不论看什么都带着惊奇的神气。在莫里斯看来,和布朗斯特踏着里贝隆山脉雾季特有的白纱似的清晨进山的这段旅途算是他在返乡途中最好的一段了。因为他骑在骡子背上,省力又省时。这个想法持续到风云突变,下了一场大暴雨,山路变得泥泞湿滑,实在不适合骑骡子上山了。 “真是抱歉,沃顿先生。您现在一定很难受吧?不过那也没办法里贝隆山雾季的早晨是常常会下大雨的,据说是山顶的城堡里有一位总是在早晨哭泣的仙女。不过下完雨之后,雾气往往会消散一点,走起山路来也更容易一些。”布朗斯特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红丝带,用力拧干,系在骡子颈上,向它打了个呼哨,骡子循着原路慢慢下山了。“这时候它会自己回到客栈里,沃顿先生,您耐心一点儿,半山腰上有个山洞,那里我们可以烘干衣服。现在……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坐在拉布加背上?” 拉布加是布朗斯特的牧羊犬,高大强壮,黑色的眼珠里总是闪现温和驯服的光芒,布朗斯特说它非常有灵性。但看在莫里斯眼里,分明是一条傻狗。 于是他毫不客气跨上拉布加的背,然后毫无愧疚感地向布朗斯特表示了他对自己屁股太大坐不下第二个人的愧疚之情。 “……” 布朗斯特认命地牵狗上山。莫里斯觉得雨珠正顺着帽檐一滴一滴落下来,敲在自己的下巴上。他索性摘下帽子,顺手戴在拉布加头上。 拉布加将脑袋扭过来,那双和它主人如出一辙的黑眼睛眨了眨。 莫里斯将帽子重重向下压,直接盖到拉布加的鼻子,哼道:“傻狗。”眼睛却一直睨着关注着这边的布朗斯特。 一人一狗:“……” 布朗斯特是个健谈的小伙子。当他们蹚过里贝隆山下一条并不驯服幸而未到汛期的急流索格讷河时,牧羊人被勾起了深沉的回忆:“苔丝洛尔……” 莫里斯正在穿上刚刚为防止再次弄湿而脱下来的鞋子,闻言斜瞥他一眼:“嗯?” 牧羊人回过神来,略羞赧地解释道:“苔丝洛尔罗杰德,她叫苔丝洛尔罗杰德。我二十岁了,她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美的姑娘。我在里贝隆山上牧羊的时候,有时一直住在山腰羊圈旁的帐篷里,一连几个星期看不到一个人,说不了一句话……” 里贝隆山在五个世纪以前一直是商贸往来的通道,但自从艾普斯古王朝的第一任王储在山顶城堡夭折之后,商队屡屡在山里莫名其妙迷失方向,几个星期的路程,有时走几个月都走不出来。不久商道被封锁,山上就再也没有了人迹。偶尔来自得吕奈特山修道院的隐居修士为了采草药经过这里,或是奈杰耶城的卖炭人从这里去山下市镇,但他们都是过惯了与世隔绝生活的老实人,都寡言少语。 “沃顿先生,长期的隐士式生活,使他们比我更加沉默,甚至是丧失了说话的兴趣。你可以想象我一个人长时间处在安静的环境中,究竟多么寂寞。 “只有每隔半个月,主人托人从山下给我送来给养的时候,我听得见山下小道上传来的骡子脖子上铃铛的响声,还有那些上山的村庄里的人。先生,你一定想不出来,正因为我过着这样的生活,连看到山下诺拉大婶的红色斗篷的棕红色帽子,都会让我感到分外兴奋。 “那时候,我就会让他们给我讲讲山下发生的事情,譬如新生、婚礼和死亡,这三件事在我们这里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我最喜欢打听村庄里磨坊主的女儿——就是苔丝洛尔,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牧羊人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当然也是方圆十几里最漂亮的姑娘。 “不久前的一个星期日,中午下了一场暴雨。那天本该上山的骡队没来。我等到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3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3 了傍晚,天空重新晴朗起来,西方逐渐显现出血色的晚霞,在树叶的滴水声和草叶重新挺立起来的簌簌声里,我又听见了索格讷河的河水声里传来骡铃的声音。那声音这样欢快,这样俏皮而清脆,好像复活节的钟声齐鸣。沃顿先生,那人不是磨坊的小伙计,也不是爱穿斗篷的诺拉大婶……你猜是谁?” 莫里斯漫不经心道:“山洞。” “什么鬼山洞!是她,是苔丝洛尔!” 莫里斯拍拍拉布加的背示意它停下来,一边下地目送陷入回忆的牧羊人自说自话着走远。 …… 过了一会儿,布朗斯特小跑着从小路上干笑着返回来:“嘿,沃顿先生,没错,这就是我提过的山洞。我们进去生火吧。” 山洞凿在一段岩石平台上,底下有一个大水潭。因为地势比周围高,顶上又有岩石遮挡,雨竟然几乎打不进山洞里。一些可燃之物都还算干燥。布朗斯特打开油纸布,取出打火石打火。 拉布加乖顺地伏在莫里斯脚边烤火。布朗斯特郁闷道:“这小子跟了我十几年了,为什么现在你比我还像它的主人?” 莫里斯脱掉上衣衬衫,睥睨着他道:“因为狗傻。” “……” 莫里斯将烘干的帽子重新架在拉布加竖起的耳朵上。火光照在他一边侧脸上,更显得他面容异常英俊。布朗斯特详尽周全地向他描述了他和苔丝洛尔小姐是如何在山上羊圈附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黄昏时光,他还邀请她再次到山上来品尝羊奶和奶酪。正在他兴致勃勃地描述苔丝洛尔小姐那天穿范麦雷卡节的盛装时,然后又话锋一转说道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索格讷河涨水,跌进河里,险些淹死不说,回去之后发了高烧,也不知道现在退烧了没的时候,莫里斯已经重新穿上了他烘干的衣服,开始吃布朗斯特带来的烙饼充饥。 所以,牧羊人伸手去摸干粮的时候,只摸到几层布料和一点黏在上面的碎末。“……” ☆、二 二 里贝隆山上仅有的几户人家都住在半山腰,再往上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光临过。也许曾经有的,但一半因为关于山顶古堡的一些传说故事,一半因为里贝隆山上人迹罕至,路阻道长,实在没有人产生向上探索的想法。 牧羊人将莫里斯引到一户人家前。这间房子就坐落在里贝隆古商道一侧。布朗斯特前去敲门,莫里斯优哉游哉地骑着拉布加四处打量这座房子。房间前的栅栏上有一扇关不严的木门,栅栏里围着几方花圃,修得整整齐齐的小径将争奇妍丽的花朵隔成几块,花田上搭了几个圆顶的小凉棚,旁边甚至挖了一个微型蓄水池,方便取水灌溉。果树靠墙排列,枝叶被修剪成扇形,使枝叶间的果实能够照射在足够的阳光。花园里还种着草莓苗。凋谢的花瓣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台阶被青青草色掩住,砌得整整齐齐。园艺工具靠在台阶上,摆得井井有条。除了花园之外,其他地方都显得十分破败了。木门另一头还竖着一块摇摇颤颤的牌子。 “房屋出售” 莫里斯想:明明很珍爱这间房子,却又要挂上出售的牌子,这是为什么呢? 拉布加低头去嗅嗅从栅栏里探出来的老鹤草和马鞭草,突然打了个喷嚏。莫里斯拍拍它的头,示意它走到布朗斯特身边去。 这是门打开了,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妇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走出来:“先生真是好眼光,这间房子的质量非常不错,还有漂亮的花圃,一年四季不同时间都有果实成熟……买房的价格好谈,请进屋来说话。” 她很显然是生活在城镇小店铺的那种女人,她奉承讨好的神态和刻意艳丽的打扮、讨人喜欢的、虚情假意的温柔态度都十分熟练。她身后紧跟着走出一个男人,最后是一个老人。莫里斯面容上的轻松闲适渐渐淡化,眼中含着冷漠的波光,拍拍拉布加的后背让它上前去。 布朗斯特有些尴尬地回答:“先生夫人,我们其实是……” 莫里斯挥手让他打住正在说的话。那对男女在看见莫里斯的面容后,神情变得十分复杂,似愧疚,似恶毒,似畏惧,似难以置信。那妇人磕磕巴巴道:“沃……沃顿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莫里斯抱胸睥睨着他们,轻蔑的目光在两张带着同样神情的脸上来回转了几转,语气刻薄道:“刚才不知谁说这破烂房子值不了几百个苏,只配拆掉。” 妇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缓和气氛道:“沃顿先生进来说话吧。刚才是一场误会,说起来,我丈夫的父亲总是爱一个人摆弄花花草草,呆在这没有人气的鬼地方。我们来劝他卖掉老房子,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让我们能照顾他的。刚才只是气话,沃顿先生别当真……” 莫里斯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劳驾了。伊纪太太和您的丈夫都特别爱照顾别人。鄙人的酿酒生意承蒙两位照顾,才有今天的光景。” 那对男女算是被莫里斯的冷脸吓退了。老人问明来意,立即将莫里斯和布朗斯特请进去安顿。布朗斯特原本想立刻下山,终于被一顿远远算不上丰盛的晚餐劝服了。 莫里斯要住的屋子虽然陈旧,但整洁干净,采光良好,空气清新,布朗斯特往他的床上一坐,好奇道:“你是酿酒商人?” 莫里斯面无表情道:“而且已经破产了。” “……”布朗斯特满怀愧疚向他道歉,然后奇思妙想道,“所以他们……他们一开始为你做事,后来你的敌人用重金贿赂他们,他们经不起诱惑,背叛了你,对你捅冷刀子?怪不得我一看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都不是正派人!”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莫里斯等他再次自我检讨完,才淡淡补上一句:“不过丰富得很恰当。” “……” 晚饭吃到一半,莫里斯发现刚刚还明亮的天色竟在霎时间完全阴暗了下来。 “里贝隆山雾季的天就是这样的。天黑以后,从这个高度下山,说不定会遇到危险。今晚我决定跟你挤挤。” 莫里斯正在把一把樱花花瓣喂给拉布加,闻言问道:“什么危险?” 布朗斯特有些为难道:“不好说,我是听村庄里的人说起的,跟山顶的艾普斯古王朝古堡有关。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总之雾季的夜晚是不能出门的。” 莫里斯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叩门,将出口的话语转化为一声嗤笑。 他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他的目光迅速从老妇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她手上拿着的东西上。老妇人眉眼间凝结着比里贝隆山雾季雾气更浓更稠的愁绪。她对这位俊美的陌生男子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用上回阿尔勒先生送的樱桃酿了些酒,想送几瓶来答谢,谁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4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4 知道快到的时候……唉。” 莫里斯侧身让她进去,顺手带上门。 老妇人和房主阿尔勒老人稍稍寒暄,便取出樱桃酒来款待两位客人。 老妇给莫里斯倒酒的时候,莫里斯微微摆了摆手道:“不必倒太多,我不仅酒量一般,喝醉了还会耍酒疯。” 妇人闻言一怔,红着眼眶道:“真好,真好……我的阿灿多喝了酒,也会说胡话,耍酒疯……” 莫里斯听着她像是数落儿子的口气,微微一笑:“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结识令郎。” 他这话一出,阿尔勒老人和布朗斯特都变了变脸色。 妇人却宽慰地笑了笑:“一定有机会,一定有机会的。”她用手虚虚指了一个方向,“我家农舍离这里不远,雾气淡的时候,还是可以从这里看见房子的。” 莫里斯回到房间里,回忆起傍晚到达这里时,举目四顾,但见茫然一片,误以为四周只有这一户孤零零的人家。他打开窗户向外眺望,果然在妇人方才指的方向上看到几点亮光。他再定睛细看,原来这一晚山上的雾气消散了大半,露出深邃广袤的天幕,竟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布朗斯特忍不住指责他:“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跟她提起她儿子阿灿?”他想了想,补充说明道:“她是山下村庄里一个农庄的女主人,她儿子阿灿原本是个漂亮的年轻人,结果爱上一个城里的坏女人,被她欺骗跳窗自杀,满头是血。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几天后他在棺椁里醒来,不停地念着艾普斯古王朝的姓氏。农场主人夫妇走投无路,只好带他到靠近古堡的地方治疗。” 窗外吹来的风很有些凉意,足以让人混沌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莫里斯深深吸了口气,关紧窗户。起身取了一瓶樱桃酒来倒给布朗斯特和自己。 酒过三……没有巡,只有布朗斯特一个人一杯接一杯,却没注意莫里斯矜持地小口浅酌的动作。 “嗝,莫里斯……你说你是酿酒商人,怎么可能酒量一般?你你别谦虚,我再替你干一杯……” 莫里斯挡开布朗斯特伸过来的手,放下酒杯,径直向外走。 “你你去干什么?” “牵拉布加。” 深夜,恰巧是新月之夜。无月无星,漆黑的天幕下,整座里贝隆山死气阴沉。 布朗斯特晚上喝多了樱桃酒,睡得很沉。莫里斯睁开眼睛,把布朗斯特无意间搭在他胸前的手臂掀开,起身下床。 他将自己喝剩一大半的酒倒在床下的地面上。伏在床下的拉布加将头伸过去嗅嗅闻闻,伸出舌头舔舔。他忍不住笑了,拍拍拉布加的头。拉布加冲他摇摇尾巴,很快将地上的酒液舔得干干净净。 莫里斯轻笑一声,将半杯酒都送到拉布加面前。 …… 里贝隆山雾季新月的霁夜夜半,莫里斯独自出门的时候,连狗都没有察觉。 ☆、三 莫里斯沿着古商道向前走。里贝隆山雾季无月无星的霁夜里,夜色不在浓稠如同油画上厚重的深色油彩,反而清朗微凉,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但毕竟浸润了一天半夜的湿雾,古商道旁的古木都润透了枝干,莫里斯摸索行路,只知道自己走的方向与来路相反。折腾了半晌才拾起一条手臂粗细的杉木条。他剥去木条表面一层湿皮,用从布朗斯特那里换来的打火石点燃了举起,照看四周。 里贝隆山神秘的森林像一只巨掌将他完全拢在手心。半山腰完成草场到草甸的过渡后,却在更高的临近山巅之地孕育出一片茂密到近乎暗无天日的密林。莫里斯借着火光,猛然在半空对上一对圆鼓鼓的黑眼睛。那对黑眼睛以一种令人深感诡异的方式镶嵌在一个思想家样的脑袋上——一只神色阴郁的,上了年纪的猫头鹰。它眯起眼睛和面无表情的陌生人类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惊惶起来,发出“呜呜呜”的叫声,艰难地扇动着那双因积满灰尘而显得灰乎乎的翅膀,仓皇逃离。 这给了莫里斯有关里贝隆密林的第一个印象。 ——一座沉思冥想的,远远超过了五世纪的年岁却确确实实还保有生命的森林。 莫里斯似乎在寂静的黑色夜幕里辨认出一些来自远方的,隐约的笛音,紫衣草丛里的颤声鸟语,或是由远及近的骡铃……他对里贝隆山的古堡轶闻一直抱着保留态度,轻蔑大于怀疑。他之所以选择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独自出门,就是为了摆脱那些恪守着里贝隆雾季微妙的规则,对山巅古堡抱有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态度的山中村民。 叮铃,叮铃,叮铃…… 莫里斯下意识挥开拂在脸上的从密叶见飘落的陈旧蛛丝。他此行仓促,但在返乡的路线上思虑不可谓不周全,故而动身之前为以防万一也查看过一些有关里贝隆古商道的记载资料。不过故札年代久远,古道又荒废经年目前他脑海里只有一条模模糊糊的悠长古道,穿行整座里贝隆山,在临近里贝隆山脉里的另一座主要山体得吕奈特山时分作两个方向,一个通向商贸重城卡马尔加,一个通向……他的目的地。 叮铃,叮铃,叮铃…… 他一面走,一面在心中不住转着念头,用随身携带的锋利的短马刀刻下标记以为返回时的凭据。他暂停脚步,微微拧起眉头。 右手边的棕榈树干底部那个m形的标记十分眼熟。 莫里斯蹲下}身来用手轻轻一抹,指尖覆上一层诡异的蓝色荧光。 叮铃,叮铃,叮铃…… 骡铃并非幻觉,莫里斯暗暗心惊,这样的音量恐怕已经迫在咫尺。 而且就来自他身后。 他手上的火把咻一声熄灭,青烟扶摇而上。 莫里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部肌肉。 一声极轻极轻,在莫里斯听来却极其清晰的笑声响起。 ……这次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了。 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任何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甚至这个声音十分亲切温和,惊鸿一闻,却明明白白让人知道其中完全不含任何敌意。 叮铃,叮铃,叮铃…… 骡铃越过他来到身前,然而还是执着响个不停。 莫里斯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停下来敛息细听,骡铃仍然在自己前方。他大致明白了“它”的意图,见眼前明明还是黑暗一片,却能将前路上纷纷分开为他让路的古木看得清清楚楚,便丢掉杉木条,镇定自若地跟着铃声走。走了半途,他似乎闻到橄榄叶的清香味,其中夹杂着浅淡的薰衣草味道。他暗暗将附近有一片橄榄树林,更远一些有薰衣草丛的猜测记在心中。又走了一会,橄榄香味渐渐淡出,而薰衣草味道却愈见浓郁。看来他走的方向是远离橄榄林而离薰衣草田越来越近。但环顾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5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5 四周,又实在看不到薰衣草的半点影子。 叮铃,叮铃,叮铃…… 莫里斯一路走,旁边的古木从参天栋梁逐渐矮小成为灌木丛,直到沃草千里,视野倏地开阔无限。 眼前的是一架四翼风车,风翼正无风旋转。房舍是里贝隆山下村庄里惯见的类型,设置成一座磨坊的样子。 正待他定睛,磨坊和风车都在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辉煌古堡,逶迤数里,一望无际。正对面两扇巨大的金属门上爬满青绿色的细藤,绘满古旧而肃穆的暗纹,正对他缓缓敞开。莫里斯口鼻被突如其来的一股甜香扑满,香到了极致,却甜而不腻。他之前生意上多有应酬,心中一向对交际场上女子过分的香气不抱有一丝好感,然城堡里传来的馥郁香气却让他提不起厌恶之情。 莫里斯抬手想扶正自己的帽子,冷不防抓了个空。他想起自己把帽子留在山腰上的农舍房间里了,这才从身不由己的迷醉中清醒过来。 ……这感觉就像,就像眼前是一个绝世美人。 不,连风华绝代都形容不了他惊心动魄的美丽。 莫里斯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怎样在一层一层回旋无尽的楼阁中挑出这扇唯一没有紧闭落锁的门的。城堡走廊里,中世纪来自遥远的东方古国的鲛人珠依然熠熠发光。像是经过了经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他的出现,他走到光亮尽处,随手一推,一面镶着蓝宝石和红玛瑙和金制边框的门应手而开。这间宽敞奢华的房间装饰极尽空间和视觉上的靡丽,书柜、床褥、衣橱、桌椅,种种中古风情纤毫毕现,一尘不染。 ……像是有人专门为他准备的。 既来之,则安之。莫里斯毫无忐忑之意、为客之道,顺着一条亮着鲛人珠的廊道,来到巨大的浴池之前。只见池中水汽氤氲,甚至还冒着丝丝白汽。他去衣沐浴,换上一件池边轻软的睡袍,回房倒头便睡。 偌大的城堡里空无一人,然而早起洗漱,更换衣饰,一日三餐甚至床头上的红酒事无巨细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全备至。除了昨夜在通往大门的路上作的记号已经荡然无存,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那扇城堡的大门一般。 他停止去思考山腰那间农舍里,布朗斯特、拉布加、阿尔勒老人和可怜的老妇人不见了自己,该如何辗转焦急的有趣场面,也暂时放弃寻找出路。 莫里斯用整整一天的时间在城堡里闲逛。他在城堡底层发现了一扇高达十几英尺的巨型铜雕门,微微发绿的门把上缠着一条粗粗的锁链,锁链上挂着一把大铜锁。锁眼里落满了灰尘。 他转身走下几级台阶,进入另一个大厅。五世纪前它一定十分华丽,角落里一些褪了色的金片还闪烁着黯淡的光泽。穹顶天花板上,镜子上,门楣上都绘着一些宗教题材的油画和浮雕。经历五个世纪的镜面伤痕累累却依旧神采奕奕,温柔地反射出窗户对面城堡巨大而敦实的爬满绿色和紫色花藤的山墙。莫里斯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身穿中古贵族服饰,却留着十九世纪利落的短发,跨越五世纪的时空的两样东西,在他身上意外的和谐。 大厅当中长长的漏花餐桌上铺着洁净的桌布,几十道珍馐佳肴整整齐齐地摆在雕镂器皿中。银餐具、带露的鲜花、大烛台……精致的椅子被体贴地拉开,等待莫里斯入座用餐。 傍晚,莫里斯穿着花纹繁复的织锦睡衣在房间里翻看古籍。一辑画册从厚重的满是古代艾普斯古文字的大部头书里掉出来。他弯腰拾起,触手细腻,见扉页上用金线绣了几个看不懂的古文字词汇,起头似乎是“紫罗兰埃蒙斯”这个女子的名字。信手翻开,莫里斯不禁放轻了呼吸。 画面显然用古代层层叠叠渲染色彩的画法画就,当中是一个□□岁的孩童,穿着轻便的贵族服饰,面容如同精灵一般恬雅纯美,正在一片阳光明媚的花园一角的花丛中吊床上沉睡。他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翅静静栖着,引人深深好奇他睁开眼睛的样子,又忍不住屏息唯恐将他惊醒。 这夜繁星点点,竟又是里贝隆雾季一个难得的霁夜。莫里斯再一次闻到浓重馥郁的花香时,起身披衣走入花园。 他循香而走,来到花园一角一片只在夜晚开放的一种花型类似玫瑰的花前。一只精致的吊床静静掩在花丛当中。莫里斯缓缓接近,有些发怔。除了背景变成了满天星光的天野之外,几乎跟自己看到的绢画如出一辙。 他前一夜的直觉猜想被吊床上闭目小憩的金色长发的少年证实了。 ——连风华绝代都形容不了他惊心动魄的美丽。 如同花朵盛开到极致即将凋零时散发出的浓郁到绝境的甜香气息,少年美得辉煌奢华,美到糜烂之前的极致,美得令俗人身心堕落,痴迷着魔。 察觉到莫里斯的接近,少年睁开眼睛,矢车菊蓝的眼珠里盛满星光。 他温柔有礼地笑着道:“莫里斯沃顿先生,非常荣幸见到您。我叫诺亚,诺亚埃蒙斯。” ☆、四 分不清画里的人是年幼时候的他,还是他像极了一幅华美的画。 莫里斯像是马翁港1里被冰封的舢板陷入北方风季的严寒,动弹不得,被死死攫取了心神。他镇定心情后,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态度,淡淡向诺亚表达了他对一整天来在城堡中受到的款待的谢意,然后直截了当问道:“我昨夜唐突进来,已经忘记了方向。阁下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离开城堡?” 诺亚回答他:“恐怕没有。城堡的大门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时令才会开启,即使是我也无法推测它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您和我的城堡非常有缘,沃顿先生,一定是里贝隆山里的精灵接引您进来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五个世纪以来,您是第一个到达城堡的外来者,一直以来我习惯了大多数时候长长久久无人陪伴的寂寞,昨夜您的出现让我欣喜若狂。” 莫里斯的面容上一点也看不出类似与有荣焉的情绪。他紧抿着嘴唇,目光中透出不悦。 诺亚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温和地向他保证道:“城堡大门一旦开启,我一定会立刻通知您,沃顿先生。” 莫里斯这才点点头。 诺亚穿过花丛,他的动作异常优雅,那是一种渗透入骨的贵族气质。这样的动作在他做来,好像等过沧海桑田,穿越五个世纪的漫长时光。他一步一步走到莫里斯身边,纯白绣着金线纹理的睡袍勾勒出优美的身材,他向莫里斯伸出手,作了个邀请的姿势:“沃顿先生,拉住我的手,请允许我带您去赏玩真正的雾季的里贝隆山。” 沉默了一会,莫里斯握住他细腻修长的手,只在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6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6 野发生了变化。正如坐在古木枝桠上俯瞰众生,身体也像摆脱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变得异常轻盈。 他被诺亚领着不知在里贝隆山的什么地方行走,他嗅到熟悉的薰衣草的清香,接着又听到悠远的笛声,忽高忽低,余音袅袅。他好像就在星河灿烂之间行路,天野从来不曾如此深邃,繁星也从来不曾如此明亮。身边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他握着的这双手,只有他身边的这个少年如此真实,即使他是一个被记载在古籍上的,五世纪前就消殒了的生命。 一颗明亮的星星突然向莫里斯滑落过来。 莫里斯下意识松开诺亚的手,感到自己急速地坠落到草地上。这是一片沃草。硕大的草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但奇怪的是莫里斯却一点也没感觉到湿意或凉意。不远处是一个羊群,它们的毛在熠熠星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是向来只在古希腊的神话或是近世的卡马尔加故事里出现过的金色绵羊。那些在羊蹄下轻轻缓缓翻滚的小石子仿佛一颗一颗落在他心上。 “刚才的流星是一个升入天堂的灵魂,沃顿先生。”诺亚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莫里斯道:“抱歉。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诺亚失笑:“有没有宗教信仰,实在不代表什么,我是否划下十字对于那个灵魂更改变不了什么,沃顿先生。我存在了这么久,什么世情都已经看过。宗教在几个世纪内的巨变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但有些事情,我一直相信着。” 他微凉的身体轻轻靠在莫里斯身边。 他们一起看着天色微妙而奇幻的深浅变化,看着山谷深处开始泛起一片蓼蓝,羊群慢慢聚拢到一起,就要休息了。这个时候,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在俗世的寂静睡眠中苏醒过来。歌声从索格讷河畔悠悠穿过山林扶摇而上,山泉的歌声更加清脆,水塘里盛着放大的星光,仿佛燃起了微小的火光。 诺亚突然说:“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比所有人都更靠近星星的天堂,比平原上的人更明白天上发生的事情,比山里的人更明白世间发生的事情。” 莫里斯转过头,看见诺亚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托着脑袋,仍然望着天空。他的长袍被露珠沾湿了些许,一些地方贴在身体上,活像一个天上的精灵。他不由得把身上的鼬皮上衣解开,轻轻披在诺亚身上。 诺亚向他眨眨眼睛。 莫里斯道:“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吗,诺亚殿下?” 诺亚笑了,他笑的时候,莫里斯想到了古中国人所说的汝窑天青和明月清风。“我当然知道。城堡的顶上曾经有个观星台,从那里看星星,好像离人只有半弓2远。”他停顿了一会,指着头上一条闪耀的星光坦途道:“那就是‘圣雅克之路’。沿着它走能跨越半个世界,是英勇的查理曼大帝和撒拉逊人打仗时,加利西亚的圣雅克为给他指路开辟的。往下一点,那叫做……” 莫里斯道:“猎户星座。” “嗯,那颗星星叫‘钉耙’或者‘三王’,只要看到它,我就知道现在已过了午夜了。”诺亚将下巴搁在草地上,懒懒地说,“其实说到星星的故事,在山顶放牧的仙女爱斯苔蕾尔3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就像……” 诺亚眯起眼睛迷糊道:“什么?” 莫里斯正要开口,突然觉得有一样东西轻轻落在自己肩头。沾着香甜的花香和清新的青草气味,那是诺亚安安静静沉睡的脑袋,他波浪般卷曲的长发落在莫里斯手臂上和胸前。 莫里斯僵硬了一瞬,然后默默地放松身体。里贝隆山圣洁的夜色保护着他和身边的贵族少年,薄雾渐渐降临在他们身边。他一直看着天空,直到星河从眼前流转消逝,星星变得苍白,被新的曙光隐去。 他看见不远处的天空中纷纷落下的金色星雨,如同雾季清晨的雨一样淋漓。 那是被上帝遗弃的灵魂。 莫里斯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城堡的大床上,诺亚保持着昨晚靠在他肩膀上的姿势睡着,身上裹着他给的鼬皮外衣。 他尽量不吵醒诺亚,起身更衣。他发现今天的衣服换成了精美的时兴服饰,不再是前几天的古代贵族服装。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被靠着一夜后异常酸麻疼痛。 他走进大厅的时候,诺亚跟上了他。诺亚随便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袍,左右两束头发在脑后结成辫子连同其余的头发一起放下来。他面露歉意:“我昨天消耗了太多力气,才会失礼地睡着了。” 为了表示诚挚的道歉,诺亚纡尊降贵为莫里斯拉开椅子。 等他也落座之后,大厅的门打开,一排仆人端着酒、羊奶、草莓汁还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肴馔走进来依次摆放好。莫里斯在金盆里掬水洗手,让仆人为他系上餐巾。为首的城堡总管向两人鞠躬道:“早上好,殿下们。请用膳。” 莫里斯看向诺亚。 诺亚道:“早上好路易总管,非常感谢丰盛的早餐。” 路易总管行礼退下。 诺亚对莫里斯解释说:“他们都是没有灵的魂,不是真的。这里现在……只有我一个。” 莫里斯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按下疑惑并不开口。但诺亚自己又接下去说:“你知道我……死后,大主教与我的几位伙伴约定,每一世他们死后,都会重新拥有第一世的记忆出现在城堡陪伴我,直到世界上与他们相关联的人去世后,他们就会离开。这是新的一轮,所以只有我。” 两人用完餐,莫里斯擦了擦嘴道:“桌子太长了。”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但他和诺亚分坐两头的感觉十分怪异。 “我让他们换个短一点的。” 莫里斯道:“你可以坐我身边。” 诺亚眨眨眼睛:“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城堡里的草莓不够了,你是客人应该先给你的。” 莫里斯诱哄道:“你坐过来我就可以分给你了。” 诺亚失笑:“我早就忘了艾普斯古的贵族礼数了。” 1:一个位于地中海巴利阿里群岛的西班牙港口。 2:诺亚殿下所说的弓是艾普斯古王朝古计量单位,相当于现实世界法国古代的单位“里”和现在所说的四里。本文设定中有一部分现实的现代欧洲,也有部分古代西方历史设定,因此参考的文献较杂。下文圣雅克是耶稣的十二使徒之一,圣雅克之路即银河。 3:普罗旺斯传说中的送子女神。 ☆、五 眼前这个真实的、美丽的和不遵守礼数的中古贵族不再是古籍里寥寥几笔带过的艾普斯古王朝夭折的小王储,同鲜活的少年相比,连动人的画卷都显得不近人情。 莫里斯握紧诺亚的手,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的念头。 再次感到身体轻盈,像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7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7 是有什么东西从层层叠叠的壁障里蝉蜕的时候,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体静静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被花边纱帐遮掩着。 对于那些使世人顶礼膜拜的宗教信仰,天神上尊,他向来不屑于放在眼里。 但自从他在城堡花海一角见到了这个人,跨越五个世纪的时光长河跟他谈笑,在里贝隆山顶灿烂流转的星河之下跟他并肩入睡,信仰就隐隐在心里盘根错节。 诺亚用贵族欣赏名画的目光上下专注地打量他,赞叹道:“你的灵魂和躯体没有丝毫的差别。” 莫里斯挑挑眉毛。他喜欢用这种方式向诺亚表达疑惑。自从诺亚毫无仪态地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之后,他们相处间便多了几分熟稔。 诺亚解释道:“每个人自出生起,都被赋予了灵魂,和他的躯壳一起长大成熟。你可以把每个人都看做一个承载灵魂的容器。大多数人和身体里盛装的灵魂完全不能融洽。有些人的灵魂跟不上身体变化的速度,有些人的灵魂早在身体衰老之前就已经全然变质。我看过很多人,一代一代更迭轮回,但很少见到有像你一样。你的灵魂很纯净,也很适合你。” 他们开始经过里贝隆山的那片沃野,莫里斯看见金色的绵羊成群结队地散落在绿野上,就像霁夜里散落漫天的星斗。他忍不住问:“宫廷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见过的宫廷和别人认识的都不一样。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温情和爱意。”凋零在幼年或许对他是种幸运,在他的认知里,国王和王后幸福恩爱,就像俗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夫妻一样,有属于自己的鲜活的喜怒哀乐,也对他颇为疼爱。贵族玩伴都真诚可爱,宫廷里的侍女骑士毫不掩饰对他的敬爱和忠诚。 “不过,也许是灵魂在世上逗留的时间太长,我见到的被诗人歌颂的良民反而熙熙攘攘,食利相逐。要不然,你为什么会破产?” 莫里斯拧起眉毛:“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诺亚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他莹白的耳尖变得一片通红:“你知道,我有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出城堡去山下闲逛的。” 他没有说的是,那天他刚好路过山下那个冷冷清清的小客栈,然后一路跟着他和牧羊人上山。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莫里斯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际遇更是不奇怪。 莫里斯道:“商场上的人不如村民们心思简单。那些人拉帮结派互相侵轧,为了利益背叛欺瞒,出卖自己的灵魂给魔鬼。”所以幸好他最终从那个泥沼里脱身,所以幸好他取道里贝隆山,恰逢最最神秘的雾季。他伸手勾起诺亚一绺挂在他袖子上的金色长发,在指尖缠了几缠,然后看着它们从指间滑落下去。 从艾普斯古城堡下山到村庄里,要经过阿尔勒老人和农场主老妇的两座农舍。他们到的时候,莫里斯一眼就看见那块近乎脱落的出售牌子依旧在木门上跌跌撞撞。他经过花田尽头那片热乎乎的白沙地,田地经过一个星期的耕耘,还在睡梦中休憩。诺亚亦步亦趋被他拉着跟在他身后。 只有他能看见诺亚,诺亚也只能触碰他。这份特殊的专注让他倍感满足。 莫里斯和诺亚站在门口,清清楚楚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异响。确凿无疑地,阿尔勒老人和他的儿子儿媳无休无止的每日一争吵还在继续。这间暂时还未出售的、陈旧的房子同时是两代人的心病。这对夫妻定期来骚扰这位可怜的老人,强迫他履行自己的诺言。老人成功把战线拖到了里贝隆山的雾季来临,然而湿润浓重的白雾也擦燃了对垒双方久积的怒火。 “爸爸,您答应过我们必须卖掉这间破房子,我们现在缺一笔钱……我们不明白它到底有什么意思让您这么留恋?……我们的店铺需要现钱……” 接着是老人颤抖的声音:“我也想卖掉它……我把牌子都挂在门口了……” 这场拉锯战显然持续地太久了,以至于年轻一点的男女不能在房子里的客人面前保持自己的修养。不一会儿,房间里传出女人高亢谩骂的嗓音。她将这里的设置连带花圃攻讦了个遍,紧接着是威胁。她尖厉的嗓音里,“钱”这个字显得尤其响亮惹人注意,就像当当的击打破锣的声音。 诺亚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任何人听见,但他还是放低嗓音说道:“他们每星期天都来。” 莫里斯捏了捏他的手。 “雾季还没有到来的时候,阿尔勒对每一个过往的人说这间房子的售价很高,断定买家一定付不起卖价。” 莫里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嗯。” 诺亚继续道:“阿尔勒是个善良固执的好人。我常常看见他在小花园里给他的草莓和葡萄架起木支架,然后给它们浇水。或是在雾季之后的三个月里让土地休息,给果树修剪枝桠,之后播种,他的蔷薇没有一根多余的枝条,我很喜欢他。” “……” “喜欢他……的花园。”诺亚见莫里斯抿着嘴唇绷着脸,不由得失笑。 莫里斯下意识抬起手想抚摸一下诺亚的脸颊,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他奇异的姿势引得那对夫妇注目了他好几眼。不过他们倒是没敢惹莫里斯不快,行色匆匆很快离开了。 “沃顿先生!”布朗斯特的惊叫惊飞了屋顶上栖着的三五只椋鸟,“您这是什么姿势?” “……” 健谈的牧羊人喋喋不休地将他漫山遍野寻找莫里斯的英勇事迹翻来覆去讲了许多遍。阿尔勒老人同样对这位消失了整整一天又再次出现的房客表示了慰问,还给他们拿来了还没喝完的半瓶樱桃酒。莫里斯注意到诺亚钉在酒瓶上拔不出来的目光,忍俊不禁,劈手把樱桃酒从布朗斯特的魔爪下抢出来。 布朗斯特吓得不轻:“沃顿先生,刚才是您在笑吗?您也有笑这种表情?” 莫里斯:“……” 特别是他发现诺亚在旁边偷偷发笑的时候,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雾季里的收获刚刚结束,先是剩下为数不多的樱桃,然后是桃子。葡萄爬在架子上自己把玩自己的绿叶,淡青色的果实尚未成熟。 诺亚悄悄对莫里斯说:“酿酒商沃顿先生,桃子酒的味道怎么样?” 莫里斯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轻轻吮吻了一口,舔舔嘴唇一本正经道:“跟您脸颊的味道一模一样,诺亚殿下。” 这时候布朗斯特牵着拉布加从外面进来。拉布加睁开它痛心疾首的主人跑过来蹭蹭舔舔莫里斯的裤脚。布朗斯特决定不跟这头白眼睛的傻狗计较,他告诉莫里斯一个重大的消息:“今晚是霍启顿节,村庄里要举行篝火晚会。你决定要去参加吗,沃顿先生?” 莫里斯点点头。 布朗斯特继续告诉他:“昨晚农场主们带着阿灿下山去了。” 阿灿和他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8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8 的父母是在前一年的霍启顿节篝火晚会后知道他的未婚妻的真面目的。 这件事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上一章中出现的:撒拉逊人是中世纪欧洲人对阿拉伯人或西班牙等地穆斯林的称呼。 加利西亚:西班牙地名,位于西班牙西北部,濒临大西洋。 所有这些天文传说的细节,都翻译在阿维尼翁出版的《普罗旺斯天文历》中。 农场主一家故事原型为都德和比才创作的歌剧《阿莱城的姑娘》。 ☆、六 霍启顿节以里贝隆地区传说中的司农女神的名字取谐音命名,是农场主们保护神的节日。在依托农业为生的村庄里自然最为隆重。 例行的祷告结束,不远处倏忽窜起的金黄色篝火似乎一直蔓延到天际,满溢着笛音一样清脆的笑声、充满媚意的撒娇声、为女神谱写的民谣的歌声交织在一处,汇成一曲充满乡土气息的节日歌谣。间或迸发出的流火反射在天宇静谧而神秘的巨大镜面上,似乎就是那些转瞬即逝的、被上帝遗弃的流星闪魂的写照。 山下的这片小村落仿佛也被围绕里贝隆山脉腰线以上的雾气笼罩下来,穹顶寥廓悠远,与地面上嘈杂的歌声舞蹈决不相容。它俯瞰着每一个人的每一张脸,每一双眉间被烟火炙烤出的深灰色的暗痕,每一副颧骨上的明灭的星火,还有每一张的嘴边,尽力释放出的笑容,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意味。 被火光照亮的每个人的脸庞都带着里贝隆山脚村庄里特有的纯真未凿。纯真到有一点木讷,清澈到有一点微凉。这群人生活在离浓雾盘踞的天堂近在咫尺的地方,却从来不想伸手触碰这片古拙的神域。雾季的城堡是他们用可怕的传说和细小的恐惧编织的网保护起来的,他们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形成一种恒久的擦肩而过的和谐,从来不想去撩开这块引人好奇的帷幕。他们没有受过来自城市的工业革.命的冲击,最轻易地保有最轻盈的灵魂,远离新兴都市的车马喧嚣、报刊杂志上铺天盖地的轶闻琐事还有灯红酒绿的来往交际。 这曾经正是莫里斯最孜孜以求的处所,一片得以与石楠和蔺花安然而居的狭小的天地。 诺亚突然轻轻道:“生活在世间最美的地方,但这并没有使他们过得更加快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神的安排。” 悲欢喜怒,生死离合……怎么会更偏爱这样脱俗的一隅?原始的生活方式、淳朴的人情,面对人事的变迁,他们却最无力反抗。淳朴到愚昧,原始到无知。 听出他的未尽之意,莫里斯下意识回头看他,只见他浅浅的金色长发在璨然燃烧的篝火照映下披上一层从天际而来的星光,星光大盛处,优美绝伦的脸庞圣洁无比。 到底是不是神刻意的安排?悲欢喜怒,生死离合,在这里被感受得如此纯粹浓烈,像酿造烈酒的酒缸悄悄破碎了一个角落,瓷片被揭开,酒香悠悠转过十里。 莫里斯正想说话,却被布朗斯特穿透欢声笑语的呼喊打断:“嗨——沃顿先生——” 他只好把注意力转到应付热闹的霍启顿节上,只悄悄捏了捏诺亚的手指。 牧羊人拨开人群挤到莫里斯面前,他背对着代表祝福和喜乐的火光,两条扬起的眉毛下投注着一片惨然的阴影。“沃顿先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对您提到过的磨坊主的女儿?我刚刚听说她从索格讷河里被人捞上来,病得很重,今天早晨就死了……” 顺着布朗斯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篝火的一片阴影里,一个穿着过短的上衣和灰色的长裤的老人坐在那里,眉间有着深深的沟壑,神色黯然,仿佛所有的欢声笑语都与他全然隔绝。 布朗斯特道:“那是磨坊主罗杰德先生,苔丝洛尔的父亲。” 莫里斯微微颌首。 布朗斯特道:“我真希望有一颗流星划过,让我能对着它为苔丝洛尔小姐祝福。她是那样美丽纯洁,可是……唉。” 牧羊人原本怀揣着即将见到心上人的热切,却不料骤然听闻噩耗,心情低落,对霍启顿节篝火晚会的兴趣也稍稍淡下去。正好莫里斯想从过分热闹欢乐的气氛中脱身,布朗斯特便自告奋勇带他转到旁边的一片小小的朴树林里。 夜空中为司农女神盛放的烟火绚烂得犹如骤雨落下,朴树上也挂着彩灯。村民们打开了新酿的希兰酒,清香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山下的葡萄已经有一批新熟,煮过的葡萄酒多得喝也喝不完。 美酒成功地支开了心怀愁绪的布朗斯特和他的牧羊犬,莫里斯肩膀微微一沉,诺亚靠在他肩上,浅金色的鬈发披落在胸前,他随手勾起一缕把玩。 莫里斯正兀自出神,只听身边诺亚道:“这一世她叫苔丝洛尔·罗杰德。她的灵魂属于艾普斯古王朝贵族紫罗兰,紫罗兰·埃蒙斯。她曾经……是我的朋友。” 十三世纪的那个清晨,当艾普斯古王朝年幼的王储诺亚·埃蒙斯永远地阖上眼帘睡去之后,大主教便按照在诺亚殿下弥留之际与他约定的诺言,秘密召集几位素来与小王储关系亲密的好友,自然都是王朝的贵族子弟。 他向上帝祷告,以各位年幼的贵族的灵魂起誓,订立契约。每当他们结束一世的生命后,未消散的灵魂将接受指引回到里贝隆山顶的避暑城堡,取回第一世的记忆,陪伴诺亚度过或长或短的时光。每当这一世与他们相关的人尽数去世后,他们就再次投入轮回。 王朝第一公爵长女紫罗兰·埃蒙斯当然是其中之一。 她的灵魂似乎不容于世,每一次都必然最早回到城堡,每一世都在含苞待放的年纪收场。 第一世她是公爵长女,身份尤其尊贵。时光推移,她含着金汤匙渐渐长大,从稚嫩的幼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贵族少女,也渐渐见惯了宫廷王爵华美的外表下,各人心中的阴暗与辛秘。 紫罗兰是诺亚殿下生前最好的玩伴和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同样拥有至为尊贵的出身,还因为他们的心灵都是那样纯净,唯独与对方相处的时候,才像面前站着一面明镜,照出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对方所想所思都与自己如此契合,何劳花费心思去迎合。 于是,这位贵族少女将早逝的王储当作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一生一世。 诺亚在他最纯洁的年纪逝去,留给紫罗兰和整个艾普斯古王朝的是他最为圣洁的背影。所以愈是身不由己地沾染世事人情的浊秽,紫罗兰就愈发珍重童年时的这段友谊。 这个清高的贵族少女从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她临睡之前的祷告不是向众人崇拜的神明诉说,而是向她心中那个美玉无瑕的少年。 紫罗兰拒绝了众多贵族的求婚,一生未嫁。满二十岁那天,她不顾家族长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9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9 辈反对,进入神殿成为王朝第一位女性神职人员。她一生绘制了数以千计的王朝人物画像,画技闻名整个王朝。诺亚却是她的画笔唯一钟爱的主角。直到弥留之际,她仍保持着自己的贞洁,终于在花朵一样的年纪凋谢。 这个少女的灵魂正如诺亚所说的——很纯净,也很与她相配。 以后紫罗兰的每一世都在重复这个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故事。即使出生在最普通的农庄,成为贫穷的农场主的女儿,抑或是投身为卡马尔加最底层的小商贩的妻子的骨肉,行走在最为市侩的青石路面上,这个少女的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高贵和纯洁使她始终保存着第一世那个贵族少女的影子,只要光线打在她身上映在地面,黑影依然属于中世纪的公爵长女。 这也如同一道拦路的巨浪,使她永永远远趟不过年华的索格讷河。 她死了,以磨坊主的女儿苔丝洛尔罗杰德的身份。 她将回归,以艾普斯古王朝公爵长女、王储诺亚挚友紫罗兰·埃蒙斯的身份。 *农场主阿灿的故事原型为都德的短篇小说《阿莱城的姑娘》,后被比才改编为歌剧,然而在当时并未受到欢迎。这里借用了故事的轮廓。特此注释。 向伟大作家都德致敬。 ☆、七 相似的故事也发生在农场主的儿子阿灿身上。 郁郁葱葱的松树林从农场房子的门前一直延伸到里贝隆山的山脚下。衔接天际的是不远处里贝隆山优美而清晰的顶脊,沐浴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出一种深邃而朦胧的墨蓝。大路上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骡铃,抑或是牧羊人悠闲自在的笛声。 农场主的儿子是个身材结实,有着一头招人喜欢的棕色鬈发的农家青年。他性格开朗,五官犹如女孩子一样漂亮,因此村庄里有很多少女暗暗喜欢他。不过,他心里却只有一位姑娘——他上镇子里的时候,在竞技场边上遇到的那个姑娘。她住在镇上,喜欢香气浓郁的薰衣草,常常在天鹅绒的裙子领口别上一束,她喜欢眯起漂亮的大眼睛,斜睨着对着别人笑。她有着城里人特有的白皙皮肤,和村庄里常常帮着家里的农场干活的少女们都截然不同的纤细身段和精致的五官。 他的父母,农场主和他的夫人,起先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不喜欢那姑娘行动举止间的妖娆媚意,这股和里贝隆山下村庄格格不入的气息,况且那姑娘的父母都不是本地人,令人感觉怪异而陌生。 然而,这位执拗的青年却寸步不让,对他的爱情异常忠诚: “如果您不让我同她结婚,我就去死。” 谁知道竟然一语成谶。 他的父母顶不住他坚持,最后同意他们在收割后完婚。阿灿心满意足地一头扎进农活中,有时候一连干上一整天也不知道休息。 关于那位城里姑娘,村子里有许多传言,有人说她风骚妩媚,在城里原本就有情人,还有的版本里她父母早已给她指定了婚事,可是又为了和农场主家的婚姻出尔反尔。对于这位不纯洁的姑娘,村庄里的人们本来就不抱好感,久而久之,连同阿灿的爱情都蒙受了一份微妙的蔑视。 后来,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农场主正宴请帮忙收割的村民,大家一同在农庄的院子里享受晚餐,气氛热烈得如同真正的婚宴,即使对并未出席的准新娘带有疑议,大家还是频频举杯向恋人中的另一个表示祝贺。这时一位男子打断了欢快的气氛,他衣衫破旧,风尘仆仆,用颤抖的声音请求主人的原谅,并要求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农场主站了起来,同他一起走到外面。 那位陌生的男子自称是那位姑娘从前的未婚夫,手里还拿着他们相互往来的情书作为身份的凭证。他用凄凉的语气诉说了自己是如何的不幸,因为自从农场主的儿子向他的未婚妻示意之后,她同她的父母就厌弃了他,背弃了原定的婚约。 农场主看了那些情书,对男子说。“请您进来喝两杯休息一下吧,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男子摇摇头,执意离开了。 农场主不动声色地回到院子里,继续参加那顿晚餐。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却终究不忍心在众人面前令自己的儿子难堪。 收拾餐具的时候,他同阿灿走到路上单独谈了很久的话。 谈话的最后,父子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走过去,听见父亲对儿子说:“如果你还是非要娶她的话,我们就让你们按照原计划完婚……” 始终保持着沉默的青年脸色颓然地摇摇头。 农场主对他的妻子说道:“亲亲这孩子吧,他太可怜了……” 这件事后,阿灿虽然还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但人们能感觉得到他的忧郁,连笑容都蒙上一层阴影。他干活还是那样卖力,却带着点舍生忘死的悲壮感觉。——那是因为那个姑娘深深伤害了他,而他的心里却始终没有放下她。 去年霍启顿节,农场主的儿子阿灿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时一样领跳了开头那支小步舞。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他,他太兴奋了,站在布满了流光溢彩的礼炮烟火、连星辉都黯然失色的夜空下面,围着霍启顿节的篝火唱起献给女神的歌谣,还不慎将新做的罩衫烧破了一个洞。多亏了一位对他含着情意,一直关注着他的农家少女见状赶紧用竹篾把火扑灭。他甚至还邀请了他的母亲跳舞,让可怜的老妇人激动得直垂泪。 阿灿曾经消沉过的那段时光就此揭过。那天夜里,喝多了希兰酒的父亲醺红着脸颊对孩子的母亲说:“阿灿总算好了!” 阿灿在临睡前和母亲一起站在映着雾季朦胧的月光的井水前向女神虔诚地祷告,还亲吻了母亲的脸颊。 然而母亲不知道的是,深夜里,她的儿子锁上房门,悄悄为他的爱情哭泣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起身侍弄蚕桑老妇人经过儿子的房间,惊讶地发现他不在床上休息。这时,通往屋顶的楼板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 “是你吗,阿灿?”母亲追问道。 她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在楼梯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身影。他漂亮的唇紧紧抿着,脸上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郑重神情。 “阿灿,你去哪儿?” 焦急的母亲跟在儿子身后,见他打开谷仓顶层的大门,惊叫道:“哦不!我的儿子,看在上帝和霍休尔女神的份上,快停下来!” 但却晚了一步,他已爬上楼顶站在谷仓上,拨上门闩。 “不!”可怜的妇人只好回过身去喊孩子的父亲。 阿灿神态恍惚,他周身似乎围绕着雾气,沆砀的蒙蒙白汽中,恍然间出现一个优雅圣洁的身影。 金色鬈发逶迤至脚跟,纯净的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0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0 矢车菊蓝眼睛让他眼眸刺痛。 他脑海中闪过一些并不属于农场主儿子的记忆片段,情不自禁地呢喃道:“诺亚埃蒙斯殿下……” 诺亚刚想开口,却被他神色凄迷地打断:“不,不要让她离开我……不管别人怎样看待她,都不能使我对她的爱情减少一分!……” 最后一刻,诺亚甚至听见寂静中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他想拉住青年的手,却也迟了一步。 楼下那对可怜的父母亲只见到阿灿背对着他们状似抽泣地自言自语,然后突然朝后跌下楼去,院子里响起了身体撞击石地板的声音…… 石板上浸透的露水和鲜血。 如同那痛苦的表白消散在风声中一样,一切很快地被里贝隆雾季清晨的一场细雨冲刷干净。 或许是女神和上帝听到了母亲的祷告,阿灿最后还是醒过来,嘴里不住呢喃着艾普斯古王朝的古老姓氏。 “死是死了,不过我又悄悄送了他回家。”诺亚解释道。说到这里,他故意朝莫里斯眨了眨眼睛,他的脑袋就靠在莫里斯肩膀上,两片浓密的眼睫像蝶翅一样上下翩跹,引得静静看着他的莫里斯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诺亚笑得像个偷吃了蜜糖的孩子一样,得到了心仪的奖励,才将故事继续讲下去。“我知道他原本不该这么早逝,出于某些原因……我也希望他在人间再待得久一些。” “嗯。”莫里斯短促地应了一声来催他继续。 “你来之前是因为城堡里太无聊,我不想把他拖下水。你来之后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打扰……我们两个人。”诺亚状若无知无觉,却说出在莫里斯听来无疑是世上最为动人的情话。诺亚矢车菊蓝的眼瞳像栖着一汪泉水,盈满了星光,发出亮晶晶的微芒。 莫里斯在亲吻他额头的间隙轻声道:“在我的家乡,亲吻脸颊代表喜爱,亲吻前额代表珍惜。” 诺亚眨了眨眼睛,突然将薄薄的嘴唇嘟起来凑上去,说话的声音也因此变得含糊不清:“那这个代表什么?” 莫里斯顺势吮吻诺亚的小嘴唇,低笑道:“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八 不过因为拉布加突然蹿出来破坏了气氛,加上喝醉了的布朗斯特抱住莫里斯的大腿为他死去的爱情痛哭流涕,莫里斯不得不把他和自己都送回半山腰上阿尔勒老人的房舍。正好麻烦的牧羊人神志不清,人事不省,莫里斯把布朗斯特丢在拉布加背上,让傻里傻气的牧羊犬驮着自己的主人跟着他和诺亚走。拉布加像是能感应到诺亚的存在,围着他讨好地摇尾巴献殷勤。 莫里斯看得心中一动。 诺亚摸了摸拉布加的脑袋道:“它们比人知道得多。” 阿尔勒老人见过前两次莫里斯解围赶走他的儿子儿媳,看到他简直比看见亲儿子还亲热,还拿出了珍藏的樱桃酒送给他。 莫里斯毫不客气地收下。熟门熟路地搬运着布朗斯特到之前他们住的房间床上,随便盖了层毯子便丢下。 诺亚道:“新婚之夜,新郎怎能陪着别人同房睡,一定要运回我的城堡。” “乐意之至。”莫里斯了然地把手交给他握着。 诺亚握着他的手轻声念了一句什么,他果然又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轻盈如除了灵魂之外没有背负任何包袱。 拉布加跳上窗台,对着他们摇晃尾巴。诺亚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拉布加像是懂事一般跳下来伏在主人身边,安静地睁着亮晶晶的黑眼睛望着两人。 诺亚指挥着它把莫里斯的樱桃酒和帽子叼在嘴里,从窗台上跳下去,悄无声息。 莫里斯:“……”像个窃贼一样的偷偷搬运东西的感觉十分微妙。 里贝隆山中的精灵正在薄雾的掩护下苏醒,在山泉清脆的叮铃声中自由自在地穿行。拉布加的耳朵不自觉地随着空气中细微的窸窣声颤动。树枝在悄悄拔长,绿草在静谧中长高。点点荧火在空中慢慢移动,囿于雾气,光芒显得幽微迷蒙。 一声尖厉而凄异的叫声突然从山下传来,像是香獾的叫声。回声像投入涧水的石子激起的一圈圈波纹在水面上荡漾开一半回荡弥漫。 拉布加从鼻子里发出信信的不安声音。诺亚伸出手安抚地在它的脑袋上抚摸。 叮铃,叮铃,叮铃…… 骡铃声在不远处响起。 这正是指引莫里斯找到城堡的声音,他举目四望,不经意对上诺亚若有感应的目光,后者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顺着诺亚示意的方向,莫里斯看见一棵参天古木上一朵闪着莹白光点的铃铛般的花朵正在无风摇晃,发出叮铃铃的响动。 花朵里传出的是风铃的声音,与其说是近在咫尺的摇曳,倒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的温柔的回音,却给予最为清晰的指引。 “在我的家乡,风铃被认为具有灵性。我会记住它的声音,只要听到它,不论我在哪里,都可以顺着它找到你。” 诺亚轻轻挣了一下被他握在手里的金色发丝作为回应。 两人一狗继续前进。 艾普斯古王朝的王储殿下令所有山间景物都目眩神迷,为之倾倒。老松树和栗子树争先恐后向他抛下自己的果实作为见面礼,它们从未见过这么美丽圣洁的人,把他当做了神祇来欢迎。一棵在同类中身材矮小的棕榈树垂下自己流苏状的叶子轻抚诺亚的长发。金雀花在他经过的路上盛开,尽情吐露它们的芬芳。送子女神金色的绵羊们聚拢在他身边,使他看起来正像是童话中的爱斯苔蕾尔。 莫里斯终于得以将那夜在诺亚入睡前为说完的话补全:“你就像是童话里的……神祇。” 他原本想说的是仙女,可在接收到诺亚斜瞥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时随即从善如流地改口。 碧野几乎是在霎那间献出了自己所有沉睡的花朵,大片大片的蓝色风铃草、五色的石楠花、红艳艳的洋地黄,还有花中至尊至贵的深紫色路易十四……漫山遍野的野花在瞬间为这对恋人绽放。 莫里斯被诺亚勾着脖子在花丛里滚了几滚,不知把在绵羊群里左冲右突蹦来跳去的牧羊犬拉布加忘到九霄哪片云外了。草叶纤细柔嫩,在身下像一块巨大的软垫,根本不会令在上面的人有任何不适。诺亚的脸颊上沾染了醉人的花蜜,莫里斯一一舔吻过去,两人浑身挂满了栗叶和花瓣,相拥着从斜坡上滚下去。 城堡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正敞开在两人面前。一队穿戴整齐、礼数周全、训练有素的侍从侍立在门边静静等候。路易总管弯下腰行了个恰到好处的礼:“欢迎两位殿下。” 诺亚拉着莫里斯衣衫不整地站起身来,摘下身上的叶片和花瓣。身后远远跑来有灵性的牧羊犬,拉布加叼着装有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1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1 樱桃酒瓶的帽子,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咕噜声。路易总管接过酒瓶,侍从用准备好的花露款待拉布加。诺亚帮莫里斯戴上帽子,回头道:“劳驾路易总管把这位可爱的小客人送回山腰上的农舍。” 他们携手登上一辆暗暗绣着埃蒙斯王族纹章的宽敞马车,疾行在镶嵌着闪光的宝石的路面上。路边的仆从纷纷弯腰向他们行礼,手上的火把落在地上的花藤上,燃起来袅袅的带着花香的轻雾。 马车的车轮轰隆隆地压过地上的宝石,迸出点点火星,与路边的火光交相辉映。 天边的金牛星座闪烁着光芒,像是许多双小眼睛凝视着山顶的恋人。 诺亚指着城堡边一座高大的建筑给莫里斯看:“那座是大主教的观星台,在上面用望远镜看星星视野非常好。” 他正说话间,马车腾空而起,飞翔在里贝隆山的城堡上空。仿若天际的灵魂战车和它的四个辉煌的车轴。 诺亚道:“前面是大熊星座,人们把它叫做灵魂战车,拉车的是三头牲口,紧靠着第三头牲口的小星星叫车夫。” 他把头枕靠在莫里斯的腿上,金发立刻披散下来,像一场星雨。他继续说道,“朝南的方向星星在传说里被叫做‘米兰的让’。他是星辰的火炬。” 马车向着火炬飞去,四轮上立刻燃起熊熊烈火,并没有逼人的灼热之气,反而让人觉得舒适温暖。 诺亚仰头看向莫里斯,只见他的下颚在火光照耀下异常线条强硬俊美,却带着有温度的柔和。诺亚伸手把他的头拉近自己,撒娇道:“我们请它们来参加婚礼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莫里斯灼热的亲吻。 翌日清晨,莫里斯披上银丝长袍走到城堡花园里散步。诺亚坐在他们初见时的吊床旁边,在面前放着的画板上不知用水粉在画些什么。 莫里斯从他身后轻轻将他搂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莹白的耳廓上。只见诺亚在一片完全涂成暗红色的画布上刷上一层金粉的颜色,无端使得色彩更加高贵典雅。莫里斯问他:“这是什么?” 诺亚一边在画布中心蘸了罂粟油彩用漂亮的古体字写上“莫里斯沃顿”,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想请你参加城堡里的晚间舞会,可我已经忘了王朝的请柬是什么样子的,我的书房里也找不到请柬的模板,只好凭印象自己画一张。” 这个名词使莫里斯微微挑眉:“舞会?” 诺亚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已经让路易总管去准备你的礼服了。” “你知道我的尺寸?” 诺亚乜了他一眼:“怎么不知道?你在城堡里穿的每件衣服都由我过目挑选。”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没有自降王储身份的感觉,一来从未做过这类事情,感到十分新奇,二来准备衣服的对象只让他感到甜蜜。 原本带着暧昧的逗引心思的莫里斯望着他像小羊羔一般温柔湿润的蓝眼眸,心下像被绒毛抓挠,柔软成一团。只余下庆幸和感激。他在诺亚洁白优美的颈线上烙下一串轻吻,神情虔诚。 庆幸自己选择取道里贝隆山来躲避商场仇家的追赶,感激迷幻而充满魔力的里贝隆雾季,感激那段临时检修的铁路,感激五世纪前那位宅心仁厚的大主教和这片纯美的沃土,替他留住了怀里这个人,让他遇见这个人。 ☆、九 那封出自诺亚殿下之手的舞会请柬最终放在了莫里斯手上。如果无视封面上用歪歪斜斜的古体文字书写的两人姓名,大概可以算是一封佳作。 不知是因为怨愤还是羞涩,诺亚的脸颊上晕染了一层薄红:“谁让你对我的脖子做……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同莫里斯一样,他也换上了华美的礼服,纯白贴身的长袍用一根精致的缀满鲜花的腰带束起来,外套的襟口袖口都用王朝贵族服饰上特有的针脚滚上金边。长至脚跟的金色鬈发精心地编织起来,垂在脑后。看在莫里斯眼里无异于婚宴上最为纯洁美丽的新娘,或是一件等待拆封的礼物。 他此时正站在城堡一条走廊里,背后是一幅出自紫罗兰埃蒙斯的画像。莫里斯不经意地一瞥他身后的画像,惊讶地发现画上的孩童挂着与他脸庞上如出一辙的纯美笑容,头戴羽冠,脖子上挂着美丽的花环。五世纪前古朴的微微褪色的画卷和这个真切的,美若明月的少年遥遥呼应。诺亚的脸庞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小王储稚嫩的轮廓。 路易总管的声音插|进来:“两位殿下,晚宴即将开始了。” “总管阁下早晚不分?”莫里斯指了指雕花落地窗外,明媚的晨光照进来,点亮了金碧辉煌的大殿。 诺亚向窗户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路易总管命人将帘幕缓缓合拢又缓缓展开。 阳光化成光点在空中逸散,窗外漫天星辉向莫里斯眨着眼睛。像是无数口清澈见底的泉眼,甘泉汩汩涌出深山,流向人间。 和诺亚在一起久了,对于这种难以解释的奇幻事件莫里斯已经能表现得习以为常。 “诺亚殿下,请。”他脱下礼帽向诺亚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被他抢先一步的诺亚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估计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 莫里斯脸上挂着笑容,保持着优雅的姿势:“新娘还不快握着新郎的手。” 诺亚稍稍恢复了镇定,如果能忽略他脸颊上抹不去的红晕的话。他在路易总管和一干侍从灼热的目光里安然自若地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自暴自弃道:“反正新郎是入赘我的城堡。” 两人站在那扇常年紧锁着的大门前,舞会的钟声响起,古朴悠远。 只见原本落满灰尘的大铜锁渐渐变得熠熠生辉,两边悬挂住铜锁的锁链滑下去,发出金属间磨蹭独有的铿锵声。 有些事有些人美好得仿若梦境,世人们会下意识去破坏,去摧毁。等到美景化为废墟,朱颜轻负韶华凋零,他们才能完完全全确认,这些人事曾经是真实存在过的。然而雕栏玉砌已败,芳华朱颜已改,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回的了。他们这时候才会悲叹,才会书写那么多看似悲入肺腑实则浅陋可鄙的所谓史诗华章。这些人或许能够欣赏,却注定得不到,也享受不了。 莫里斯当然不属于这个囊括了绝大多数世人的行列,所以从他不管不顾地暗暗抱有一份世所不容的爱情开始,仿若已纵身跃进那条比索格讷河更湍急更绵长的深流里,站在了绝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与他们为敌。 厚重的金属制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像是开启一扇跨越时空隔阂的奇幻之门。 光芒从舞厅里流泻出来,同时还有一曲柔软如丝绸的古典乐。 手握丁香花枝的贵族少女带着微笑站在门后:“欢迎回来,亲爱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2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2 的诺亚;还有欢迎您,沃顿先生。我是紫罗兰·埃蒙斯。” 焕然如新的厅堂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年轻优雅的贵族小姐们身穿色彩艳丽的缎袄,穿梭于垒着美酒的高台之间,身后跟着英俊的骑士。高台上,一个小提琴乐队演奏着一首听来十分古典的乐曲,曲子用了大量的三连音,显得庄重又不失俏皮。漂亮的妇人和爵士们步入舞池,和着节拍庄重地向舞伴致意。他们中有的人注意到了诺亚和莫里斯,小声交谈起来,一时间整个大厅的贵族纷纷停下动作,都向他们行礼道:“欢迎殿下们!” 诺亚向他们致意,他牵着莫里斯的手朗声道:“诸位务必尽兴。” 这是属于他的时代的掠影,他站在这里,以当之无愧的王储身份。 音乐在继续,谈笑也在继续。穹顶缓缓张开,露出寥廓的星宇。紫罗兰带着诺亚和莫里斯两人来到餐桌前,那里有一个硕大的水盆,里面游动着许多色彩缤纷的小鱼,不断变幻着光泽,如同洒在三棱镜上的日光发出的倾城之色。一群小厨师们呈上晚宴的佳肴,为首的是躺在砂粒中的水母和海星,接下去是躲在水底不敢伸展触须的龙虾。它们被放进宴会厅中心的一个庞大的烧锅里,很快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人群间时不时响起惊叹声。 侍女们把温度适宜的龙虾汤送到贵族们手上。人们从没尝过这样味道鲜美的汤羹,赞不绝口。诺亚喝了一口,舒服得眯起眼睛道:“我好像能感觉到海浪的味道。” 莫里斯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味觉享受,好似亲眼看见沙滩上细小的波浪之间成千上万闪闪发光的细小鳞片在纷飞旋舞,好似夏日的傍晚最凉爽的海风从碧蓝的海面上拂过,温柔地吹过脸颊。 深棕带着黄色的美味的安来饭、热气腾腾的栗子粥,还有厨师们自制的古因德里奶酪和小面包。明亮的灯火下,孔雀披着艳丽的羽毛,火鸡张开了金褐色的翅膀,酒瓶呈现出红宝石般瑰丽的色泽。水果在金色的盘中被拼成皇冠的形状。路易总管特意将樱桃酒倒进诺亚、莫里斯和紫罗兰的酒杯。宴会厅里每个人一时都被别西卜的摇铃深深蛊惑,正如但丁地狱篇章里所描述的那样。 吃饱喝足,悠扬的音乐声里,少女们提起裙摆向舞伴示意,挽着骑士的胳膊展现优雅的舞姿。水晶酒杯的碰撞声里,莫里斯向诺亚伸出手。 诺亚在紫罗兰揶揄的目光中将手搭在莫里斯的手上。正好一支小步舞曲的乐声响起,诺亚并不和贵族少女们一起排列在舞蹈的队伍里,而是围着合乎礼仪地配合莫里斯跳着女步。他解开挂满鲜花的腰带,脱下了织锦的上衣和五彩的配饰,身上只穿了一件用钻石扣在前襟扣起来的纯白无暇的长袍。浅金色的长发和比月亮女神的娇美容颜更胜一筹的脸庞风华无双。 舞会进入高|潮,诺亚悄悄向莫里斯挤眉弄眼示意。他带着莫里斯走到一处小门,拉开用蓝色的水晶制成的把手,离开了大厅。沉浸在美酒和舞蹈里的宾客并没有发现宴会的主人悄然离去了。 诺亚和莫里斯来到静谧的花园里,蔷薇散发出馥郁的气息。诺亚把盖在画布上的纱罩取下,露出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广阔的原野。他提起画笔蘸上冷色调的画油继续渲染,很快将日光变成星光,草原变成一片灿烂的花园。他在画布一边预留出的空白处写下异常优美繁复的古体文字,一边写一边轻声用现代的语言朗读一段大祭司写在星象书中的文字:“米兰的让和三王、北斗七星受邀请参加诺亚埃蒙斯和莫里斯沃顿的婚礼。北斗最急,所以第一个出发了。他走的是上路,天空的最高处。三王很快抄最下面的近路赶上了它。而懒惰的米兰的让前一天睡得太晚了,所以落在了最后。它气急败坏,为了让它们停下,把自己的手杖向他们扔过去。所以人们把三王叫作米兰的让的手杖……” 还没念完,话音便被莫里斯吞进唇齿间。 *别西卜是七宗罪里代表贪食的恶魔(堕天使)。 ☆、十 雾季最后的最后,那幢山腰上的旧房子被卖掉了。 红头发的女人得意的笑声里带有生意人特有的阿谀殷勤。在她胜利的背影后面,老人佝偻着脊背,默默地为他的花田播撒最后的几颗种子,犹如临死的人为自己仅剩的生命不停地做计划,来缓解对死神的恐惧一般。然后他不得不离开这座他为之付出了全部心血的花园,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它,犹如停止呼吸的破旧的雕塑。 很快,那块招牌不见了,那些让老人引以为傲的果树和一年四季变幻不断的花果变了个样子。被诺亚一直惦记着的那株没有一根多余枝条的干干净净的蔷薇也消失了。 房子被修葺一新,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关于旧主人的记忆。 然后关于阿尔勒老人那幢小农舍的故事结束了。原来灰暗的大门现在换成了新鲜的青绿色,刚刚上过油漆,还做成了漂亮的拱形。生着不听话的葡萄藤的栅栏被连根拔除,跟旧的门板一起堆放在角落里。整块的草坪代替了原先被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分割而成的花圃,叫不出名字的艳丽花卉、水池和瀑布,里贝隆山不曾反抗这些用钱换来的景物,它们堂而皇之地侵占原来朴素的小花园,把胜利洋洋得意地投射在门旁边安防的一面戴满鲜花的落地镜上。 老人的幸福戛然而止了。他所有戴着园艺帽,拿着花钳或者水壶,蹒跚走在石块砌成的小路上,那些心酸的,熟稔的,热泪盈眶的幸福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儿媳妇手里叮当作响的钱币声音。 诺亚对这位身材肥胖,态度跋扈的新主人没有一丝好感,每次跟莫里斯出来散步都宁愿绕道走。有时候,他的形体随着雾汽的消散变得苍白而透明。 一个午后,他们和紫罗兰一起散步,在阿尔勒老人的房址前听到富人和阿尔勒老人的儿子儿媳大声交谈,谈论那条即将通过里贝隆古商道的新盘山公路和那座碍事的、将被改建的中世纪城堡。 雾季即将结束,美丽朦胧的轻纱般的雾帘在天地间褪去。莫里斯紧紧攥着诺亚的手,却无法阻止诺亚的身体变得如同薄雾一样透明虚幻,仿佛一吹即散,强抑着心中的慌乱。 诺亚看穿了他的心思,将粉色的唇映在他的手背上,安慰道:“没关系,等着我,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 山间的轻风吹散了最后一缕雾气,像是给跨时空的童话画上一个句点,神秘的天堂脱下了最后一层长袍。原野泱泱,城堡在里贝隆山巅不知疲倦地,如同五个世纪前落成时一般执着地矗立着,显出一种护卫的姿态。 莫里斯知道这是失去了魔力的精灵在守护着遗留于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3 霁夜 作者:钧墨 分卷阅读13 世间的最最纯洁的灵魂。 紫罗兰找到莫里斯的时候,他一个人穿着艾普斯古王朝的,上面沾染着诺亚的气息的礼服。他独坐在那片爱斯苔蕾尔放牧金绵羊的野草地上,背对着天光云色,看不清表情。 “请原谅我打扰您,沃顿先生。有些事是诺亚不知道的,就由我来告诉您。” 莫里斯颌首默许。 紫罗兰坐在他身边,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艾普斯古王朝时代的古语道:“这个国度里曾经居住着很多神明,霍休尔女神、爱斯苔蕾尔仙女,还有很多我已经忘记了名字的神明。他们都死了,诺亚是最后一个。” 曾经庇佑这片土地的神明皆尽陨落,仙女们也消失了。 诺亚是最后一位神祇,居住在里贝隆山巅的古堡里,然而他的魔力只局限于里贝隆山短暂的雾季。 莫里斯无端想起城堡墙壁上那幅出自紫罗兰之手的画像里,诺亚头戴羽冠,脖子上挂着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的模样,稚嫩而圣洁的脸庞光彩照人。 紫罗兰说话时的语言他从未听过,但奇怪的是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与他的血液存着某种难以言状的共鸣。他听懂了。 “他们曾经是这个国度的诗歌、信仰、纯真和青春。人们信仰他们,倚仗他们的神奇力量。他们最后被人们所杀,用纵横千里的铁路铺满他们游荡的路线,探照灯的光芒照亮了他们藏身的树林的每一寸角落,无所遁形。人们填埋了清澈的池塘,砍伐了古老的森林,把神的土地开发殆尽,金钱的气息洒满了每一寸土地。” 有一世,紫罗兰是卡马尔加一个贫穷的杂货小商贩的女儿,她在冬天穿着不能蔽体的衣衫,一步步走过人来人往的天桥。在这个贫民聚居的小巷,冬天的冰雪化了,没有变成春天,只是换来无数在沉默中死去的躯体陷落在洒满落红的泥土里。 她亲眼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穿着破旧的斗篷的老婆婆在桥头卖苹果。老婆婆等了很久很久,无人问津。老婆婆被一辆公共马车撞翻在地,她身上披着的救济院的被单被鲜血渐渐浸透,小推车里的苹果零落一地,有几个从天桥边缘滚下去,砸开脏污的泥水花。 那是一个仙女的死亡,无人问津的死亡。 魔力不能阻挡那些滚滚而来、新兴发展着的东西。她们不再拥有青春的面庞,玫瑰色的衣裙,再也不能乘着飞翔的战车踏着焰火般五彩缤纷的月光来到人间。她们在人间死去了,她们失去了魔力。 一条盘山公路要经过里贝隆山的古商道,村民们怀着新奇的心情毫无保留地答应了。阿尔勒老人的房子在雾季结束时因为失去了最后一位神祇的庇佑,终于被卖给了一个富商。老人和他的花圃一同不知所踪。 盘山公路要经过艾普斯古王朝古堡的偏厅,按计划要改建整座古堡。 “城堡没了,我们这些因为契约而回到城堡的灵魂还能解除契约,回到世间或者升入天堂。可是诺亚不同,他的灵魂由里贝隆山和古堡一同温养起来,一旦改建,他就会……永远消失了。” 莫里斯发疯一般冲进城堡那座宴会大厅里。路面上失去光泽的宝石割破了他长长的衣摆。金属大门上厚重的铜锁被观察队敲掉了,锁链萎靡在一旁。城堡边只余下老丁香树干枯的枝桠。它们钟爱的诺亚消失了,它们也就死去了。 莫里斯踩到观察队丢下的烟头和锡纸,仿佛仰躺着嘲笑这个不自量力的外来者。 “紫罗兰!紫罗兰!” 空旷的,暗沉破旧的大厅回荡着他绝望的呼喊声。 贵族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她的手上拿着一部厚厚的古籍递给他。“沃顿先生……”她的声音由于眼前这个俊美男子血红的眼睛稍稍停顿,“我找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大主教留下的书中查到一种能够回溯时光的办法,只要在那一座小教堂里作三场弥撒,弥撒的方法在书的第三百六十七页到三百七十三页……哎……” 她的声音随着莫里斯夺门而出的脚步声消失。 回溯时光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付出生命的代价,能将人的灵魂永远禁锢在一段既定的时间里。像构造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将灵魂牢牢罩在其中。 “愿上帝保佑您,沃顿先生。”少女轻声呢喃。 叮铃铃,叮铃铃…… 神龛上的烛台一根根点燃,亮起辉煌的火光。 汗水顺着莫里斯的前额流下来,落进缀着宝石的衣领。他拿起神龛下压着的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神色温柔地划开自己的手腕。 叮铃铃,叮铃铃…… 他听见约定里的风铃的声音,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仿佛带着恋人般的柔情蜜意。 夜色皎洁,星星因为寒冷而抖动着身体。他认识它们,那是米兰的让,三王星座和大熊星座的灵魂战车。它们曾经参加过他和诺亚的婚礼,也认出了这张俊美的面孔,向他眨眼示意。 “我们被背叛了……”他听见炮手颤抖的声音。 不远处的高地上骤然响起火炮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古墓下的暗室里一盏昏暗的灯跳跃了两下,随即熄灭。灯光最后照在一个身影上,长及脚踝的金色鬈发,纯白的长袍,惊鸿一瞥间露出的纯美的脸庞…… “诺亚!”莫里斯下意识喊道。 诺亚带着惊讶和熟悉的温和爱意的脸让他几欲落泪。他箭步上前,抢先一步把想要张开手臂的诺亚紧紧抱在怀里。 钟楼上方突然传来钟声,那是一座很老、很老的钟,钟声悠远,仿佛永恒的祝福。薄雾笼罩着这对恋人。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