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古代做糕点》 正文 第1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节 文案: 正气凌然的禁欲系道长x万人迷美人糕点师 排雷:1本文背景为架空东汉,胡编乱造,请勿考据。小受有金手指。1v1,he,苏甜不虐。 2 不是玛丽苏文!不喜者,请点叉。谢谢! 叶昕是一名资深糕点师,在参观博物馆时,竟被展出的汉代帝陵墓给坑得穿越了。 穿越后,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叶昕偏要靠手艺过活。然而总有那么一些反派想要坑他。 为保小命,美人糕点师傍上了酷帅道长的大腿。 据说道长是皇帝的剑师,德高望重,有钱有势? 大腿有点粗,不抱太可惜。 可是这道长为什么总对自己玩若即若离的把戏呢? 炮灰攻一:道长,小美人你要不要?不要我可要抢走了。 炮灰攻二:美人必须是我的! 道长的长剑叮得出鞘:谁抢他,我就砍谁! 本文又名:《道长有喜》、《玄元观喜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昕 ┃ 配角:楚灵均、陆诚、柳不尘、刘宸 ┃ 其它:古风架空,美食,双暗恋 ================ 第1章 1黄肠题凑 叶昕站在火热的大太阳底下,第三次抬起手臂,眯着眼睛看了看手表。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在骄阳下被晒得通红。 十分钟后,就在他实在忍无可忍,准备给对方打电话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对方的微信。 [半个海洋:哥们儿,对不起了。我女朋友今天早上起来拉肚子,我得陪她。我去不了了,你自己去吧。] 唔……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之前等人等的不耐烦的叶昕立刻眉头一松,回了条消息:[好的,没关系。你好好照顾她吧。] 原本今天他是和好友约好,一起去市郊新开的历史博物馆参观的。然而,对方让他在七月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苦等将近半小时后,居然直接发了个消息就放了他鸽子。 这要是换成别人看到这么敷衍的短信,估计就算不是立刻回电数落对方一顿,也得在心中生闷气个把钟头。不过好在这人是叶昕。在收到好友的消息后,叶昕心底的烦躁很快就散了,还叫他好好照顾女友,别在意等等。 叶昕长相属中等偏上,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放在人群中,那就是位还看得过去的路人甲。他是个孤儿。在六岁时,被一对善心又无子的夫妇收养做了养子。 那户人家是开点心果脯店的,养父养母为人老实敦厚,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叶昕在温馨和谐的氛围下长大,脾气便也随了养父母,爱说话,随和乐观,成日都笑呵呵的。 叶昕长大后,继承了养父母的糕点制作手艺。养父母想要叶落归根,于是回了祖籍地去安享晚年。叶昕毕竟还年轻,养父母就劝他趁着年轻还是留在颇为繁华的s市更适合年轻人创业。于是叶昕就独自留了下来。 因不想c,ao心杂务,所以叶昕没有自己开店,而是选择进入s市一家中小型规模的百年中式点心店里做首席大师傅。从事饮食行业的人非常辛苦,休假比较少。叶昕所在的店里,一周也才休息一天,而且还是轮休。 今天难得轮到他休息。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很大,叶昕也随了养父的爱好,从小便对各种历史人文颇感兴趣。 之前两周,市郊新开了一家历史博物馆。他惦记了好些天,这回排到休假便早早约了好朋友想去一起参观。现在好友去不了,叶昕只能自己去了。 这回不用再怕好友找不到他而在大太阳底下等人了。叶昕拿出随身带的纸巾擦了擦汗,转身脚步轻快的朝博物馆售票处走去。 进了博物馆,被偌大的大厅里凉爽的中央空调风一吹,叶昕顿时觉得浑身清凉舒爽,心情愉悦起来,抬头兴冲冲地朝左右观看。 历史博物馆是两个月前刚建成的,地面全部都用明黄色的大理石铺就,镁光灯的布排及设计也十分合理,给人一种明亮宽敞的视觉感受。 周围的墙壁装饰则选择了局部性的卷云纹和雷纹木制浮雕和浅刻,古朴大气的古代元素与简洁的现代室内装潢完美融合,使参观者们一进入馆厅就感觉到了厚重的历史人文氛围。 博物馆总共分了五层。底楼一层是纪念品售卖区以及餐厅、咖啡吧,第二层是明清馆,第三层唐宋馆,第四层则是春秋战国及秦汉馆,第五层的一半是历史图书馆,另一半是博物馆办公区。 叶昕是吃过中饭才来的,因此在底楼买了一瓶矿泉水后,就直接从第二层开始一层层的往上参观。 新建的历史博物馆各类硬件和软件设施都很到位。叶昕兴致勃勃的一边参观各类出土文物,比如随葬品、瓷器、服饰、生活用品等,还一边用微信扫描博物馆的二维码,加了公众号,听取公众号里的参观导引讲解音频。 因为参观过于专心致志,当叶昕到达春秋战国及秦汉馆的第四层时,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快要闭馆的时间了。博物馆里开始循环播放即将闭馆的广播通知。 叶昕才猛然意识到,他竟然在这里参观了将近三个多小时。眼看还差15分钟就到下午五点的闭馆时间,然而他还差最后一个展区没看完。 不看完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叶昕收起手机,决定用五分钟匆匆将剩下的一小片展区逛完。 于是,就在参观客三三两两往出口的电梯汇聚的时候,叶昕反而与所有人背道而行,朝着最靠近北面的那片g展区角落快速走去。 g展区有一半被隔离绳单独隔划开来,似乎只展示了一件物品。但看样子那物品占位很大,居然占了整个g展区。 叶昕来到g展区,当看清玻璃中隔开的物品后,不由愣住了。像是被未知神秘的力量所吸引,叶昕毫无知觉地靠近了那块被单独隔开的展区一隅。 这竟然是一副非常完整的——黄肠题凑! —— “题凑”是一种葬式,始于上古,多见于周代和汉代,汉以后很少再用。黄肠题凑:西汉帝王陵寝椁室四周用柏木堆垒成的框形结构,“黄肠题凑”一名最初见于《汉书霍光传》中…… —— 叶昕看着贴在玻璃墙角落的“黄肠题凑”简介,心里纳闷不已。奇怪……真正的黄肠题凑怎么可能才这么点儿大?这应该是按照一定比例缩小的展览复制品吧?但是一般的复制品,在简介栏里都会特别注明的。 然而将简介栏上下看了个遍,叶昕也没找到“仿制”这两个字样。也许只是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一时疏忽? 盯着那个模型细细研究,叶昕发现其中有几块木料的材质和颜色与其他色彩光洁干净的木料迥然不同。 叶昕反应过来,那几块颜色与周围仿制木材迥异的斑驳柏木,应该是出土的黄肠题凑的真品材料。 被眼前的展览说明以及泛着陈旧木色的黄肠题凑所透出的神秘感深深撼动,叶昕看得十分专注,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完全忽略了不停回放的闭馆广播通知。 十分钟后,就在叶昕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黄肠题凑观看的同时,g展区的所有灯光同时熄灭了。整个楼层顿时陷入一片幽暗的静谧中。 头顶及眼前骤然变得昏暗,叶昕才猛然回神。他迅速看了一眼手表,居然已经到了五点整,再不离开,他就真的要被关在这里了。 按理来说,就算有通知大家闭馆的广播,也会有工作人员不停地在展馆里巡视,提醒那些还没离开的游客尽快离开。可是都到了五点了,g展区除了他一个人以外,居然连半个工作人员的人影都没瞧见。 叶昕意识到这点,心中不免感到焦急,紧张的连心跳都越发快了。恰在这时,头顶的中央空调也停止运转,g展区的安静立刻带出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叶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忙朝展区的大门奔了过去。然而不幸的是,大门此刻已经彻底关闭。叶昕尝试着推了几下,那门竟严丝合缝,毫无被推动的迹象。 叶昕心想,这回也顾不得颜面了,还是打电话求救吧。结果摸出手机一瞧,原本满格的信号居然全部暗了,他尝试着给微信的博物馆客服号发了条信息,那条信息旁边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然发送失败。 叶昕别无他法,出又出不去,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看来自己只能等在门边,看看是否会有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能路过这里,再向他们求救了。 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叶昕索性放宽心,慢悠悠的在展区里闲晃起来。刚才的黄肠题凑对他极具吸引力,叶昕晃着晃着,不经意间又回到那里。 浑然不觉自己看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腿似乎都站得麻木了,才想起要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正当叶昕抬脚准备转身去别处时,隔着透明隔离玻璃的黄肠题凑的中央区域,忽然浮起一点点绿莹莹的幽光,在黯淡的室内缓缓聚拢,仿佛一张慢慢展开的幽绿色巨网,朝他眼前徐徐霏散飘来。 叶昕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些绿色的光斑。他猛地一回头,瞧见这般诡谲情景,立时惊得双眼圆睁,全身寒毛直竖。两只脚别提走了,连动都无法动弹一下,像是被人狠狠钉在了地上。 卧槽……怎么回事啊?博物馆惊魂啊这是?这不会是博物馆和他开了个玩笑,打算瞒着他拍一部博物馆惊魂夜的本土版本吧? 叶昕抬手猛揉了几下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然而睁眼之后,那些绿光不但没减少,反而有铺满整个眼底的架势,在他面前急速扩张,从一个个的零星绿斑,变成了一片片的绿色光帘。 叶昕彻底被吓傻了,“啊”的一声惊呼还没传出多远,这些逐渐汇聚成片的光芒就朝他迎面飞速扑来,眨眼间呈现出将整个人吞噬殆尽的架势。 惊呼声正巧被路过的保安听到,可当他快手快脚地打开门时,发现躺在地上的叶昕已然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这位先生,醒醒!快醒醒!你怎么样了?!”惊慌的保安摇了摇全无知觉的叶昕,发现这么做毫无用处后,立刻拿起信号满格的手机,迅速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而此时此刻,相比于g展区黄肠题凑显眼的文物说明板块旁边,有一小块不太起眼的白色告示,上面写着这黄肠题凑所葬的墓主人的身份是一位东汉的帝王,姓刘。 不过,就算叶昕现在醒着,他也不会关心这个。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没有赶在闭馆之前离开。 小伙伴们!参观博物馆时,一定要遵守闭馆时间,尽早出馆啊!叶昕所剩无几的意识里,痛心疾首地想。 第2章 2穿越 各种声音交错着从耳边飞掠而过。在昏沉的梦中,身上似乎有火在炙烤。 一阵阵热浪席卷过全身,当他感觉自己就快被焚烧殆尽时,身体忽然一沉,周身的热瞬时化作一片冰凉。 梦中,叶昕睁开混沌的眼睛,眼前所触及的是一望无垠的黑暗。 渐渐的,有点点星芒出现在视野里,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仿若千万颗流星从眼前飞过。 叶昕被其中最亮的那颗飞星吸引,顺着它流窜的轨迹,回头望去。 不知何时,身后竟矗立起一道道古朴而神秘的拱门,巍峨高耸,一眼望不到尽头。 叶昕看见自己站在时光的回廊里,回首望着千年岁月从那些造型各异的拱门中倒流而过。 经过身旁的流星连绵不绝,像是一条蜿蜒的巨大银莽,卷着他的身体,不知疲倦地向那些拱门游去。 流风越来越强烈,如薄薄的刀片一般刮过脸庞。不消片刻,那风已形成飓风,顺着无数流星飞窜的轨迹,仿佛旋涡一般,将他卷入那些黑洞洞的拱门中央。 叶昕拼命想呼喊求救,奈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拼尽全身力气,叶昕被飓风牢牢捆住的身体总算动弹了一下。 然而这一动仿佛破坏了某种平衡,叶昕感觉自己猛地往下一沉,向着下方幽黑的深渊中坠落。 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叶昕放弃挣扎,随着下坠,彻底闭上了眼睛。 一阵强过一阵的抽痛从头部传来,叶昕缓缓睁开双眼,感觉头晕的厉害。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躺着一动不动,等着那阵强烈的眩晕感慢慢消失。片刻后,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 青翠的葱绿色映入眼帘,叶昕微微转了转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竹床边沿上。 他浑浑噩噩想伸手撑着床沿站起,然而脑后又是一波抽痛袭来。 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痛处,触手所及是一块布料而非头发,他才确定自己的头受伤了。 叶昕费力撑坐起身体,在竹床上坐了一会儿,缓解起身再度袭来的眩晕感。 等到那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叶昕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极其怪异。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交领右衽的霜色长袍,而两侧肩膀上,墨色长发垂肩而下。 深衣?! 长发?! 什么鬼?!!! 叶昕低头看着自己的着装,感觉脑中翁然一响,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惊得他一身冷汗。 下一瞬间,他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垂眼细看这纤瘦身板和杨柳细腰……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体啊!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虽然他很瘦,但是因为常年锻炼,还是颇有一些肌r_ou_的,再加上他骨架不算小,所以身材即便称不上魁梧,可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体型。 叶昕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颤巍巍地将左手举到眼前,不死心的想最后验证一下,眼前所见到底是不是幻觉。 他小时候刚开始学刀工时,曾经不小心割破左手食指,留下了非常明显的刀疤。然而现在,这左手的食指上却毫无刀疤的丁点痕迹。当看清楚后,叶昕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哐当”一下,当机了。 这……的的确确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叶昕瞪着眼睛呆了半晌后,仍难置信,惊慌的将双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检视手背和手心。 这双手比以前自己的手要纤细的多,手指修长,骨节也小。手腕上的皮肤呈象牙白色,然而每根手指上都有明显的浅棕色痕迹,像是长期从事与染料有关的工作,即便是洗净双手,那些颜色也渗透到皮肤里了。 叶昕心跳如鼓,他慢慢将手凑近鼻端闻了闻,一股淡淡的中药材味道钻入鼻端。 是了,不仅仅是自己这双手。 叶昕抽了抽鼻子,发现这整个房间中都漂浮着一股药香味。 他怔愣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这房子是间竹屋,并且被打理地非常整洁。 天花板……好吧天花板什么的,果然是不存在的。抬头所见,是横竖交错的竹制房梁。难怪入眼满是翠绿。 房间左边是将近一人高的木柜,右边有和普通家庭中常见的茶几差不多高的竹制矮几。矮几旁摆着一个宽大的蒲团,屋中没有任何凳子。 望着大门右边的直棂形窗格,以及桌案上摆放的铜制灯台,叶昕足足愣了十多分钟,才明白自己应该是穿越到古代了,而且是魂穿。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该怎么办?!叶昕彻底傻眼了。 呆坐了几个小时,一点儿办法也想不出来。叶昕无语地揉了揉一跳一跳地额角,万分艰难地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 身边无人可问,那就只能求己了。 一天后,叶昕将自己所住的地方及物品摸了个底朝天。终于对现在所处的时空有了一丁点了解。 叶昕这个身体的主人应该是一位独居的大夫。在他屋中有不少已经泡制过的药材,还有许多医书。叶昕在众多医书中翻到一本《市集解注》。 这本书的纸张很新,想来该是最近才买的。 书中的文字是繁体隶书。 叶昕少年时期看过不少台版的中式点心制作书籍和杂志,因此对于阅读繁体字毫无障碍。 只是古时的汉字与现代的汉字到底有些区别。比如有些字被改了形,有些字已经不再使用,而有些字又是后来的新生字。但大抵来说,他也能靠字形和上下文辨认出来。 通篇读完,叶昕心中对这本书中所讲的内容有了数。 这本《市集解注》有些类似现代的生活百科全书,上面记得全都是一些生活基本常识,比如菜价、r_ou_价、粮价,布的种类等这种粗浅的内容。 当朝的皇族姓刘,现任皇帝名唤刘宸,刚刚继位三年。 刘姓在历史上为帝的,也就是汉朝和三国刘备建立的蜀汉了。 可是他记得汉朝和蜀汉都没有这位叫“刘宸”的皇帝的啊…… 以前叶昕在大学上历史选修课时,那位教授是个汉朝迷,考试的时候经常会考到各位汉朝帝王的政绩,所以叶昕当时是狠背过一阵汉朝帝王名表的。因此他可以很肯定,这位刘宸绝对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汉王朝的帝王。 不是汉朝吗……那这里又是哪个朝代啊……人家穿越,身旁要么有丫鬟,要么有爹娘兄弟的,我怎么就穿到这偏僻孤居的深山里了啊! 叶昕摸了摸下巴,对此感到很疑惑,也无可奈何。 脑中灵感一闪而过,自己在历史博物馆中所见到的黄肠题凑,不就是汉朝的一种帝王葬制吗?!那看来这个时空一定是与汉朝有关了。 不过让叶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为什么会被黄肠题凑吸引穿越到这个时空? 难道说,自己的穿越,和这帝陵有什么关系? 线索实在太少,瞎想也无济于事,只会浪费ji,ng力。既来之,则安之吧。叶昕决定还是先在这里安顿下来,一边生活,一边寻找线索。 一个人的住处以及物品的摆放,多少能看出这人的些许性格特点。 叶昕将这房子四周转了个遍,发现这是一处深藏在山坳中的密林。 从密林往南走,穿过一片浓密的乔木林,就有一条山溪,如此一来,生活用水就不成问题。 房屋周围种了不少蔬菜,甚至在屋子的西边还圈养了几只ji。 平时如果不招待客人,那么蔬菜和r_ou_类的自给自足应该够了。自己要采买的,也就是一些米粮。 叶昕花了半天时间,将屋子周围环境以及地势仔细摸索过一遍,并将通往山溪和县集的小路牢牢记住。 从目前来看,这个身体的主人应该也是刚来这里不久,似乎是以贩售一些稀有药材维持生计。 而且,作为这个朝代的人,居然会买《市集解注》这种解述民间百姓普通生活的书,估计他以前也是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人很可能对当下的民众生活不甚了解,才会想到要买这本书翻看参考。 将眼前的一切串联到一块儿联想一番,一个避世已久又重新入世的医学少年形象不禁跃入脑海。所以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应该是位很年轻的隐居大夫了? 叶昕捧着书沉思了一会儿,而后将书放在床头。 不知怎么的,他一时兴起,忽然想看看枕头底下是否藏着什么。 试探性地伸手朝枕头下一摸,竟真的一封写了几个字的信。信中写着“《毒方杂论》秘交于田斌,不得外传”这样的内容。 看来这位年轻的大夫,应该是受人所托,从别处来到这里,寻找一位叫田斌的人,然后将《毒方杂论》秘密地交付于他。 只是这大夫竟磕破了脑袋陷入昏迷,因而才使自己碰巧魂穿到了他的身体里吧?叶昕放下信纸,拿过一旁那份捆成一小卷的绢帛,那上头记录的正是《毒方杂论》。单看这绢帛的质地,就知道它的造价极为昂贵。 一般昂贵的东西,再与“秘密”联系到一起,这就必然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叶昕预感自己这个身体也许卷入了某种y谋或纷争,不由重重叹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穿越、脑后有伤、举目无亲地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而且还身负秘密任务。总结他眼下的状况,简直不能更糟糕了! 总感觉自己在这边的生活,前途堪忧。叶昕皱着眉头,一头黑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儿留下小命?是不是只要将手上这份绢帛交给指定的那个田斌,他就能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呢?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然而眼下,他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既然这个穿越“游戏”任务已经这么明显,他就只能被迫玩下去了。 第3章 3初见 在竹屋的旁边,有个简易的小灶,和农家的土灶差不多。 叶昕原身的师傅的老家也在乡下,以前他带叶昕回乡过节的时候,叶昕就学会了用土灶做饭。因此做饭问题难不倒他。 草草做了点晚饭吃完,叶昕感觉脑后的伤又疼又痒。想抓想挠,然而只能是想。估计伤处现在正在逐渐愈合,不然不会这么痒。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伤口应该要进行清洁和换药了,虽然他不是医生,但是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别的药材叶昕分不清,只能辨认出田七。 从木柜里翻出一卷干净的细棉,又找来已经被磨成粉末装在小陶罐里的田七,揭下缠在头上的棉布时,叶昕的背部忽然泛起一阵微微的瘙痒。 忍不住扭了扭身体,挠了两下后背,可是那痒并没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呃……醒来这么些天了,似乎还没洗过澡。意识到这点,叶昕不免一头黑线。难怪身上会觉得黏腻腻的,还总是发痒。 这片山林的气候温暖潮shi,即便到了夜晚太阳下山以后,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凉。 而且,叶昕发现就算晚间无人看顾ji舍,到了早上,那些ji也没见丢过一只,说明这处山林没什么猛兽。 气候又好,四周又安全,果然是个适合隐居的好住处。看来这身体的原主人很会挑地方啊。 不过这身体既然有要务在身,为何又要选择隐居? 背上的痒不见停,还有往周身扩散的趋势。叶昕扭来扭去地挠痒痒,再也没心思想那些问题了,脑中全都在惦记竹屋不远处的那条山溪来。 这几天他吃饱就睡,睡醒了就吃,身体的确是好了不少。那就去洗个澡吧。 从竹床下的木箱中翻出一套干净的素白亵衣,叶昕推开房门,瞧了眼屋外已四起合围的薄薄暮色,快步朝山溪处走去。 日头西沉,余霞散绮,浮云变幻。天空中飘起如雾如霰的细露,为或深或浅的绿色草木披上一层朦胧水汽。 林间山风阵阵穿行而过,将树木枝叶轻轻摇曳,籁籁声响随风而起。 四周不时有归巢的夕鸟,煽动着翅膀,时不时发出咕啾的鸟鸣声。 也许是常年生活在都市中,很少能见到这样静谧宁和的自然风光。叶昕放慢脚步,漫行在林间小道上,竟觉出一份难得的闲适惬意。 直到来到山溪旁,他还感觉一路所见所感有些意犹未尽。 这条山溪蜿蜒曲折、深浅不一,从山林上游径直流向山脚下县集的方向。 叶昕在溪边寻了一处溪水较浅的位置,蹲下身子,用手掬了一把清澈的溪水轻轻扑在脸上。水温很凉,但不至于将人冻感冒,只要不长时间泡在溪水里,洗个澡还是没问题的。 将身上的衣服鞋袜完全脱掉,一步一探,叶昕赤条条地走进涧溪中。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用带来的皂豆在肌肤上擦揉搓洗。 好几天没洗澡,这回下了水,他便在搓洗身体时微微用了些力气。白皙的肌肤因为用力搓揉,血液循环加速后,泛起一层浅浅的粉红色。 叶昕洗得浑身舒爽,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只觉几日来的担忧似乎都随着潺潺的溪水被冲走了。 却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啪嚓啪嚓”的细微声响。那声音乍一听来,像是树叶被劲风摧残相击相撞。再往细听,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地上急速奔跑。 然而无论那动静像什么,叶昕也听得分明。有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这“东西”应该不是人吧……听这声音的频率,如果是人,那这两条腿得倒腾成什么样啊? 叶昕的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以前看的动漫,q版人物狂奔起来时,腿部就是一旋转的螺旋桨。= =||| 但是!但是这不是动漫啊!这是现实啊!而且那“东西”奔来的方向,明显是朝着自己这边来的! 听这声音,不太像是两条腿同类啊…… 搞不好是四条腿的猛兽,那这跑动的频率倒也说得过去了。意识到这点,叶昕的乐观和脑补顿时烟消云散。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身处罕有人烟的山林,又光着身子站在溪水中,再加上不停逼近自己方位的不知名“生物”这样一副光景,实在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叶昕浑身都泛起了ji皮疙瘩,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微微蹲下身体,用溪水掩藏自己,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楚靠近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奈何暮色已浓,昏暗的山林间光线暗淡,如果不是走到近前,根本无法辨认。 如果是山野猛兽,那么在察觉不到自己的情况下,喝完水应该就会离开了。叶昕庆幸自己现在是在水中,动物的嗅觉大多灵敏,溪水则可以掩盖他身上大部分的气味。 心慌地等了片刻,那脚步声却没朝自己这边过来,只是来到他的附近,便停了。 也许那东西真的就是来溪边饮水而已……叶昕心中稍定,屏住呼吸,耐心等着那东西赶紧喝完水离开。然而这时,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倒像是有人在脱衣服。 叶昕皱了皱眉头,想再凝神细听,身边竟猛地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那东西进了溪水了! 叶昕这一惊非同小可,轻呼出声的同时脚底骤然一滑,竟朝着下游水深处滑去。 “何人在此?”刚刚传来入水动静的地方传来一句男声,声音低沉纯净,虽是问句,却不见任何惊慌情绪。 叶昕耳尖的听出“那东西”是人,一颗心终于落下。这会儿也顾不得答话了,在溪水中挣扎着扑腾了几下,匆忙喊了一句“救命”,就被溪水的冲势给带进水深处。 叶昕不会游泳,惊慌失措下又不小心喝了几口溪水。脚下卵石被溪水常年冲刷,光滑圆润,他尝试着站了几次都没站稳。再这么下去,被溪水冲进更深处,他可就当真危险了。 情急之下赶忙闭紧口鼻,伸手试图摸索身边是否有树藤或大石之类能固定身体的东西。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条温暖有力的手臂倏然一把搂住了叶昕的腰。叶昕只感觉腰上一紧,被人紧揽住身体,一个起落就被带回到水岸边。 刚才在溪中喝了不少水,又挣扎着消耗了许多体力,眼下虽已上岸,叶昕仍然感到头晕眼花,呛到气管中的水让他咳了好久才停下。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叶昕总算缓过劲儿来。 腰上依然有温暖的触感,叶昕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还倚在那人怀里。 自己身上赤条条的也就算了,而救他的那人身上也仅着一条薄薄的亵裤,被水打shi后变成了半透明,和没穿也差不多。 就算两人都是男人,可彼此都是陌生人,这种情形依然令人尴尬。 “对、对不起,失礼、失礼。”叶昕手忙脚乱地离开那人怀抱。 叶昕忙不迭的连声道歉,说了几句后才发现应该先感谢别人的救命之恩,于是又立刻改口:“感谢大侠救命之恩!谢谢,太感谢了!” 能一个起落就将自己从水里捞出来,身手也是很牛逼了,多半是个游侠吧。叶昕如此想。 那人稳重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无妨。贫道本想来此沐浴,未曾想会惊扰施主。还望施主见谅。”说着,那人两手相抱,微一弯腰,对自己行了个礼。 原来他也是想来这里洗澡啊……等等!贫道?施主?能这么称呼自己和他人的,肯定不是游侠了。叶昕好奇地仰起头,看向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救命恩人。 此时太阳早已西沉,夜幕降临,新月如钩,星光黯淡,叶昕无法看清那人容貌。只隐约见他头上梳着个道髻,一只白玉簪在朦胧月色下显出盈润色泽。 结实修长的身体立在静夜中,一派淡然从容。 这人应该是个游方的道士……打量眼前人片刻,叶昕在心中得出结论。 叶昕的师傅信佛,所以叶昕一直都对宗教人士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感。 今夜虽然有月有星,然而山林中植被不少,将月光遮挡了几分,只余部分碎光从树木伸展的枝桠间漏洒下来。一阵山风悄然卷过,引得不远处的一片野竹轻摇慢晃,沙沙声响不绝于耳。 叶昕眨了眨眼,见那道长笔挺身姿与身后竹林遥相呼应,掩在夜色间的双眸似寒星熠熠闪烁,倒比天上的星光灿然许多。 自己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古代的道士,还离得这么近。即便看不清这道士的长相,光凭他通身沉稳淡然的气质,叶昕就觉得这年轻道长很帅很有范儿了。 见眼前的男子神情木然,那道士无波无澜的声音再度响起:“施主可还安好?” 叶昕被问得回过神来,支吾了几句才回道:“啊……还好,我没事。多谢相救!”刚才他有些被这道士给帅呆了,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 那道士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眸中ji,ng光一闪,在叶昕身上极快地扫了一圈,突兀地提醒道:“施主,可愿听贫道一句劝?” 叶昕抓抓头,弄不清这道士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问:“嗯?道长请讲。” 道士沉吟片刻,肃然劝道:“若今后不想麻烦缠身,尽量勿在他人面前裸露身体。” 叶昕懵逼了,瞪着眼睛一脸傻气:“啊?” 见叶昕一脸茫然,那道长薄削的嘴角微微一抿,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会有些冒犯,顿了片刻后,再次出声提醒道:“白玉仙君,人人争之,个中苦楚,一言难尽。施主请保重。” 说完,那道士垂下眼帘,朝叶昕行了个道礼,转身拾起地上的道袍与佩剑,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叶昕见他几下起落就已不见踪影,惊奇不已,心想这回自己可是看到真人活轻功了。 那道长走得又急又快,看来像是有事要办。 原来武侠小说并不一定都是夸张的写法啊……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有飞檐走壁、踏风而行的本事。 叶昕盯着那道士消失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这才想起道士刚才提醒自己的话。 白玉仙君?什么鬼?! 叶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满脑袋的问号。苦思片刻,叶昕才会过意来。 叶昕的现在的这个身体确实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是他穿越前的那个身体也和这身体相同,那就是——没有体毛。浑身上下,下巴、腋窝、私、处、小腿,一根体毛都没有。所以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怪异。 这种人虽然不太多,但的确是存在的。 叶昕知道,如果自己是女人,那么民间对这类没有体毛的女人俗称“白玉老虎”。 但是男人没毛就会被称作“白玉仙君”又是几个意思? 还人人争之? 争来干什么? 叶昕所不知道的是,这种体征在今后不久,真的对他在这个时空的生活产生了一些影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4章 4欺生 洗完澡回了竹屋,叶昕一身轻松,无所事事之下,便躺在床上思考生存问题。 就算继承了原主人的身体,叶昕也不可能像他一样从医。 因为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叶昕都完全不懂。但好歹他也有一技之长,能靠手艺谋生。 他想,要靠自己做糕点的手艺,在这里生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 叶昕相信凡事都有理由。他被黄肠题凑牵引着穿越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或者是机缘在等着他。 叶昕本身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任务线索又这么明显,他就不能继续一个人独自在这山林间过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之前脑后的伤口还没愈合,不适合c,ao劳,所以叶昕都乖乖地呆在这竹屋里养伤。 这天伤口似乎不疼了,还总是发痒,就说明已无大碍,也是他该下山去县里另谋打算的时候了。 心中有了计划,叶昕没心思再躺在床上。 于是他翻坐起来,开始整理行囊。 这身体的主人似乎不太懂理财…… 叶昕翻遍整个屋子,也就在装药材的木柜子最上层翻出了五百个钱。 根据那本《市集解注》中所提到的,这里普遍流通的钱币是紫铜所铸的五株钱。 当然,也有使用银和金的。 但金银属于贵重金属,金一斤相当于一万个五铢钱,银一斤相当于两千五百个五铢钱。 所以日常生活中,普通百姓们还是习惯用五铢钱来进行买卖。 叶昕记得他们那位大汉迷的历史教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五铢钱是西汉汉武帝时期的产物,在钱币史上是使用最长时间的货币。看来,这个时空的确与历史中的大汉朝密切相关了? 叶昕甩了甩头不再纠结朝代问题,继续整理东西。 想要寻人,当然应该去人口密集处更方便。 叶昕对这个时空人生地不熟,因此打算先在附近的县里安顿下来,然后一边卖糕点一边寻人。 然而这原身的主人真的没什么钱,整间屋子翻找下来,除了那五百钱,真是一个子儿都不多了。 估计在县里顶多只能负担一小间民宅一个月的租金。 就算他能卖糕点赚钱,可是这五百钱只够付个房租,根本就不够他买工具和食材的吧? 这叫人要怎么活?!叶昕无奈叹了口气,恨不得把眉头拧成疙瘩,开始为去县里生活的第一笔钱发愁。对了!药材!反正我也不会行医,这些药材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拿他们去县里的药铺卖了换点钱?! 这山林气候略显潮shi,并不适合药材的存放。那木柜里少说也有十来种药材,每一种的数量不多,但是看成色应该都是新泡制没几天的,全都用隔潮的油纸包着。 别的他不知道,但是好歹田七、金银花之类的他都认识。而且,他记得有一颗野参,估计能卖不少钱。 想到这些,叶昕终于感觉心里踏实了一点,默默为自己点一百个赞。 至少暂时不用为在这里活下去的第一笔钱发愁了。 温饱得以解决,叶昕总算能安然入梦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伤口已经愈合了,这晚叶昕睡得比较沉,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一直在被人追赶。他看不清追他的人是谁,只知道自己必须要逃。 ji,ng疲力尽时,他逃到了一条河边。那些人步步紧逼,他毫无可退之路,于是朝河中看了一眼后,一跃而下。 在跳入河中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梦中自己那张脸。 像是受惊一样,叶昕浑身一颤,从昏沉的梦中猛地醒来。身上冷汗淋漓,触手所及一片黏腻。 从水缸里舀了一些水,见外面天光已大亮,叶昕把木盆提到屋外,打算脱了衣服给自己来个擦浴。 可当他借着明亮的日光看向木盆时,不由一惊。居然长着这样一张脸……这怕是要坏事啊。怎么突然就长了这么一张香饽饽似的脸呢……犯愁。 一股危机感从心底升起,梦中的最后一幕与现实重叠了。 隔日,曙光微亮,叶昕就将药材都整理打包好,用旧麻布扎成一个包裹,又找到一块布巾将脸遮严实,顺着山林小道去往山脚下的县城。 昨夜似乎刚下过一场雨,县城的石板路上积了不少小水洼。 清凉空气中仍余淡淡水汽,被晨曦一照,袅袅如薄烟。 临街两排店铺已有大半都打开门板做起了生意,铺门口悬挂的幡子在晨风中轻舞漫扬。整条街瞧着很是繁华。 叶昕抬头看了眼闪着金光的朝阳,估摸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多。 沿街已有不少推着板车贩货的货郎,也有不少背着行囊行色匆匆的旅人。 古人可真是勤劳啊……叶昕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留意着街边的药铺。 街上有些妙龄女子也带着面纱或幂篱,鲜少有像叶昕这般男子也带面巾的。 故而时不时有人回头朝他望来,叶昕只当那些好奇打量他的视线不存在,无视得彻底。 没走多久,一家门面颇为气派的药舍映入他眼帘。 叶昕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这家名为“慈仁药舍”的店铺前,稍微观望了一阵。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2节 只见其内药柜成排,柜格合计约莫能有上千个。跑堂的伙计衣着干净整洁,笑容可掬,看样子这家药舍规模不小,经营得很不错,想来应该不太会坑他。 叶昕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有位年轻的伙计笑脸相迎:“这位客官,想买些什么?” “呃……我这儿有些药材,不知你们店收不收?” 伙计一听他是来卖药而非买药的,却没变脸,嘴角仍旧扬着,道:“收啊。我们开店做生意的,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叶昕一见这伙计居然这么具有服务ji,ng神,暗自松了口气,也不避讳店前人多,直接将包袱打开来,给伙计看他带来的药材。 小伙计见了那些药材,两眼直放光,立刻唤来掌柜的,与叶昕议价。 叶昕本身不懂药材,但他为了避免麻烦,所以并没和掌柜费多少口舌。仅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叶昕就与掌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等叶昕走后,店铺伙计和掌柜躲在药舍的一扇半开的窗户旁嘀咕道:“掌柜的,咱们只给他三千个钱收这些药材,他日后要是知道自己吃亏了,会不会再找上门来?这些药材泡制得都很好,而且其中还有一支野参呢。” 矮胖的掌柜瞪起那双ji,ng明的小眼睛:“三千个钱怎么了?我原本只打算给他两千钱呢。这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就算知道我们欺他,又能奈我何?再说我账册上记的可是一万钱。我们又没给他写条子,日后他若来讨要少了的钱,那也是口说无凭!” 伙计立刻笑眯眯地拍掌柜马屁道:“掌柜您真厉害,我还有得学呢。” 掌柜敲了一下伙计的头,给他手里悄悄塞过去两百钱:“啧。你嘴巴紧点。我也不会漏了你的好处。” 路过窗下的叶昕正好将这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乎。 站在窗下愣了几秒,叶昕摇摇头,苦笑着离开了。看来就算表面光鲜亮丽,也不一定靠谱啊。坑起人来套路玩得很遛嘛! 拍了拍身上鼓鼓的钱袋子,叶昕一直提着的心暂时落下,有了闲情去欣赏这异世古街的风采。 此时朝阳已完全升起,金灿灿的阳光自东方洒落,将沿街两旁敞开大门迎客的店铺照得透亮。 街面尚算宽敞,即便有挑着担子的货郎与旅人在街边行走,容下四辆马车并行也是轻而易举。 站在街入口遥望,整条街市闹而不乱,井然有序。 粮食铺、油铺、盐铺、衣铺、酒楼、书馆…… 叶昕踏着晨光,兴冲冲的将这条街来回逛了两遍,却没能找到一家类似于房屋中介的铺子。他记得明朝这类专门做中介人生意的店铺称之为“牙行”,可是这儿似乎没有这种行当。 有了之前在药舍的教训,叶昕也不敢在路上随便逮人就问了。毕竟人生地不熟,欺生的事在哪儿都有。 腹中咕咕作响,还是先买点早点垫垫饥再做谋划吧。 找做生意的货郎买点东西,再打听事情应该会容易很多。 叶昕自从下山以后,脸上一直裹着一块布巾。刚才药舍人多,所以叶昕没敢摘。眼下要找人单独问事,总不好一直蒙着脸,摘下来才显得更有诚意些。 前后左右张望一番,见离自己十几步的地方有个卖饼子的小哥瞧着挺面善,于是叶昕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小哥,你这饼子真香,怎么卖的?” 陆诚忙了大半个上午,趁着没人的空档,赶紧取下腰间的水囊喝水。 前几日白天总是y雨绵绵,赶脚的旅人不如晴天多,害的他的饼子总要拖到很晚才能卖光。 今日天公作美放了晴,旅人多了,顾客自然也多了。 陆诚又是给碳炉添火、又是揉面做饼,一直从辰时忙到接近巳时,才抽出点空来歇息一刻。 听到又有顾客上门买饼,陆诚灌了两口水便匆匆将塞子又塞回水囊内。 转头刚想笑脸相迎,待看清客人容貌时,陆诚立时呆了。 脑中嗡然一响,眼前一花,仿佛世间凡俗皆在那一瞬褪去颜色,耳旁所有嘈杂亦在那一瞬消失,四周阒然一片,唯留眼前一人伫立。 陆诚呆呆望着来人,只觉眼前之人胜却这春日繁花似锦。 何谓一人能令百花失色?何谓国色倾城夺人心魄?陆诚以前不晓得,但今日之后,恐怕毕生难忘了。 “小哥?”叶昕见这浓眉方脸的少年盯着自己直接傻了眼,只好再唤了他一声。 “咳咳咳咳……”仿若被召回出窍的三魂七魄,陆诚回过神来,直接一口气噎在喉头,背过身就是一阵猛咳,险些上不来气。 叶昕立在原地,有些无辜地等他缓过来:“对不起……” 陆诚直起腰板,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摆手道:“对不住、对不住。”连着说了好几句“对不住”,他才吭哧半晌,红着俊脸磕磕巴巴说道:“你、你、你要买我的饼子吗?” 叶昕对他露出善意的笑容,点点头说:“是。请给我两块。” 陆诚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浓,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一、一册面饼三十钱,你、你只买两块的话,是、十个钱。” 这一块饼子又宽又厚,就算成年男子一块吃下去也能吃饱,而且还是用纯麦做的,光冲这原料及大小,十个钱能买两块,并不贵。叶昕果断付了钱。 叶昕当然知道这小哥面对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因为自己这张脸的容貌,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貌比潘安、颜如宋玉了吧。 原本以为形容“男生女相、面若好妇”这种词,只会在书本中见到,没想到现在的自己,恰好应了这个词。 男人若是长得太漂亮,未必是件好事。这儿又不像是魏晋那种刷脸的时代,也不知道这张脸在这地方,会不会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叶昕前身只能算长得干净的中等相貌,眼下逼不得已换了张绝色美人脸,也是极不习惯。所以他在下山之前,才用布巾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严实。 勉强压下心中不安,见小哥对着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叶昕尴尬地笑笑,从怀里摸出钱袋,取了十个钱给他:“小哥,我想和你打听点事。” 第5章 5逼嫁 陆诚将饼子用油纸包了递给叶昕:“何事?” 叶昕有些苦恼地说道:“我想在这附近租个房子,最好离县集的中心街近点。你知道哪里有能租房子的地方吗?或者能有个中人介绍也行。” 陆诚一听叶昕说想租房,双眸一亮,也不磕巴了,问:“租房子?谁住?要多大的?” 叶昕见那小哥双眼发亮,心知他一定知道附近有租房子的:“就我一人住,一间就够了。” 陆诚歪着头想了想,说:“你说的那种中人,这儿没有。但我家正好有间空屋,就与这条玉春街隔两条街。你如若不嫌弃,我就租给你。一个月收你三百钱。” 叶昕听了高兴地搓了搓手。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他都乐得快笑出声来了。他只想顺便问问有没有租房中介,居然一问就能问到房东这儿。原本以为今晚要住客栈的,这回倒是省了不少事! “行啊。我不挑,只要屋子干净,采光好就行。” “我那屋子朝南,采光必然好。肯定干净的,我阿母和我妹妹每天都收拾。”陆诚卖了饼子,又意外地出租了房子有了多余的进项,喜得整个脸都放光了。“你着急瞧房吗?” “不急。今日能让我去看就行。” “好。那等我卖完这四册饼子,可以带你去看看。” 三百钱的价格真是良心价了。他刚才随便问了几家店铺,店铺告诉他这边民居的租价怎么也要四百到六百钱。叶昕琢磨着先跟去看看房子如何,要是好他今天就定下来。看这小哥单纯耿直,叶昕也不觉得他会坑自己。 事情暂时敲定,叶昕趁着没别的顾客过来,便与这小哥聊了几句。 小哥名叫陆诚,年方十七,是本地人,家中还有母亲和一个妹妹。 从陆诚的口中,叶昕得知他父亲刚过世不久。之前为了给久病的父亲医病,陆诚家花了不少钱,还欠了亲戚朋友的债。 现在他家生活拮据,所以才将家里多出的一间空屋租给叶昕补贴家用。 叶昕本来性子就随和,陆诚心性又单纯,彼此都觉投缘。两人聊了几句后,很快便熟络起来。 陆诚的手艺不错,做出来的饼子又香又软。叶昕只等了三个小时不到,陆诚便把四册蒸饼卖了个ji,ng光。将摊子稍微收拾了一番,陆诚便带着叶昕一起往家走。 “你这饼子卖得很不错啊。为何不多做一点儿卖呢?”叶昕算了算陆诚饼子的销量。按照他这种卖法,一天怎么也能卖个九、十册饼子了。可他现在每天只卖六、七册饼,着实太过保守。 陆诚与叶昕相处了小半日,已不再会磕巴了。 听叶昕这么问,只得苦笑道:“我也想多卖些。但现在米粮太贵,做多卖不掉,我怕放在家里坏了。饼子搁到第二天,就不如第一天的香了,会更难卖。若想早早卖出去,只能贱卖。那样容易亏本。而且旅人多是上半日出行,到得下半日,人流没那么大,销量自然不如上半日好。” 叶昕点点头。原想问他如此一天下来能挣多少钱,可他们才刚认识他就打听人家收入,这样似乎不妥。叶昕想了想,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陆诚带着叶昕穿过两条小巷,绕过一座木桥,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宅院密集处。不同于刚才中心街道的高楼林立,这一片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平房。 不论是屋舍结构还是房椽与门面,都与刚才叶昕在街市边看见的那些房舍相去甚远。 这些大概就是这里的平民住宅区了。叶昕想。 陆诚走在前面,到了巷子深处的一户院落前,见那黑木门半掩着,便推门而入:“阿母,宜儿,我回来了。” 叶昕跟着陆诚前后脚进了门,还未站定,便见一老一少两名女子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叶昕乍一见到这阵势,吓得差点贴在墙上。怎么了这是?哭得这么惨烈,难道是家里死人了吗?那租房子的事儿很可能要黄了吧? 要真黄了,叶昕都要估计自己今天头顶有乌鸦在飞了。卖药被坑了那么多钱,到了晚上还得想办法找客栈。稍微定了定神,叶昕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弄明白眼前这家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年纪大些的女子着一身粗布麻衫,瞧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但脸色萎黄,憔悴不堪。倚在她身边的少女身量娇小,花容月貌,只是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了天真容色。 陆诚吃了一惊,忙冲上前去,将母女二人搀扶起来:“阿母,宜儿,莫哭。这是怎么了?” 陆诚的阿母到底见过些市面,见陆诚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的蒙面男子,抽搭了几下,忍住眼泪道:“这位郎君是?” “呃……这是我带来的租客。”陆诚道:“阿母,宜儿,你们先回屋吧。我带叶大哥看看屋子。稍后就来。” 叶昕一见这架势,知道他们一定有话要私下说,便向两人作了一揖:“婶子好,姑娘好,我叫叶昕。” 叶昕本来想将陆诚的阿母唤作大姐,因为这女子瞧着岁数不大,顶多也就三十来岁。但既然陆诚管自己叫大哥,那他再唤陆诚母亲大姐,显然不妥,于是改了口。 陆诚的阿母何氏盯着叶昕的眼睛愣了片刻,慌忙抹了把眼泪:“叶郎君,怠慢了。诚儿,快带郎君好好看看。”看来这家人很缺钱,否则按她们刚才那样的哭法怎么会还想着要顾着房客。 “哎!”陆诚答了一句,“叶大哥,你的屋子在这边。” 叶昕不多言语,又对那对母女行了个礼,才跟着陆诚去看房子。即使弄不清楚这朝代到底是中国的哪个朝代,可古代素来多礼,多对别人行礼总归不会错的。 房子的确朝南向,现在日上中天,正是光线极好的时候。推门而入时,能瞧见阳光将整间屋子照得通透明亮。 房间大约能有十多个平米,家什也很简陋,一张木床,一个木箱,一个矮桌还有一张矮脚凳,都颇为陈旧,但胜在非常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自己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 叶昕很满意,当场就和陆诚敲定了。 虽然是租住在别人家里,并非独门独户,可能在某些事上不太方便,但好在日常起居若遇见麻烦事,也能找房东商量一二。 叶昕本来就带着行囊,现在确定了住处,相当于直接拎包入住。 见陆诚面露担忧,叶昕也不留他继续问话,反正来日方长,搞定住处他心里已经落了一块大石,后面的等陆诚方便时再问就行,于是劝他:“你若有事,自去与你家人相商便是。不用顾虑我。” 陆诚不再客气,惭愧道:“多谢叶大哥体谅。我去去再来。” 陆诚一走,叶昕放松下来,才觉有些困倦,便想要先洗把脸睡一会儿。见屋里有个木盆,但是没水,他就拎起木盆,想去院子里的井旁打点水洗把脸。 院子很小,四角见方,格局倒是颇规整。叶昕估摸了一下,约莫能有十平米出头。 院中偏西角落有一口水井。 叶昕走过去想拎桶水上来,却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出那妙龄少女的哭声和何氏的说话声。 “诚儿,你说可怎么办啊。李匠头说,若到下个月初还不还钱,就要让宜儿去做妾。”西边屋中,何氏一边抹泪一边哽咽说道。 想到李匠头那肥胖臃肿的身形,陆诚气得脸通红,一拍桌子,恨声道:“哼!我道这老贼厮当初怎么那么好心,主动借钱给阿父瞧病。眼下阿父新丧不过三月,他便如此逼迫我们,原来是觊觎宜儿许久了!”宜儿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岁,又长得俏丽可爱,怎么能任她一朵鲜花cha在牛粪上。 “宜儿下月便要及笄,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着,何氏不由悲从中来,捶着胸口哭道:“若早知如此,我们当初才不受他的恩惠。” 李匠头是清河陈氏家的奴仆,清河陈氏三代为官,在寿春已算是一等士族门阀。以陆家这样的平头百姓,连陈氏一族的奴仆都不敢得罪。这年头可真是富家人的狗儿都比平民有权有势。 一旁的陆宜靠着何氏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嘴上却不示弱:“阿兄。我才不要嫁给李匠头。他都能做我爹了!我宁可随你去街上卖饼,也不要嫁于人做妾!” 三人气归气,可一时也别无他法。当时阿父得了伤寒,一连拖了两月余不见好转,不但花光了家中积蓄,更是欠下六千钱的巨债。 李匠头原本借给他们钱,他们还很感激。当初两方说好的,半年后再还钱,谁想到阿父刚下葬一个多月,李匠头就有事没事的过来闹腾,这一个多月以来,越闹越凶,非得陆宜凑前给他说好话,他才肯回去。直到眼下陆宜即将及笄,他便露出了真面目。 陆诚一家起早贪黑拼命攒钱,到现在仍有四千余的债务未偿清。 屋外阳光灿烂,屋内却一片愁云惨雾。 “对了。诚儿,你租屋子给那郎君,一月几钱?”何氏像是想到什么,也顾不得哭了,突然抬头问道。 “呃……三、三百钱。”陆诚心虚道。叶昕容貌着实让人惊艳。陆诚当时脑子一热,两眼一懵,便将房钱给减掉一百钱。 何氏身子一晃、眼前一黑,眼泪又涌出来,哭着斥道:“怎么才三百钱啊!我们这屋子虽简陋,可在这地段,好歹也要四百钱啊!你怎么也不回来与我商量商量!” 家中境况不比陆诚的爹在世时了,眼下如此艰难,陆诚也知自己任性做错了事,垂头丧气地问道:“那……怎么办?我再去与叶大哥商量一番?” “不可!”何氏严厉道:“一约已定,怎可出言反复?此等小人行径,足叫人不耻!” 陆诚见何氏面色不虞,亲妹又哭得两只眼睛和小兔子似的,心中又悔又愧,噎了半晌,一言不发。 何氏琢磨半晌,忍痛道:“若实在熬不过去,那便把房子卖了抵债吧。”说着,三人又是一阵痛哭流涕。 陆家三口情绪激动,陋舍隔音不佳,叶昕在门外一不小心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 这家人很是实诚厚道啊……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陆家也要坚持守信。叶昕心中感慨自己遇到了好房东。 回想起陆宜那小姑娘的个头,放在现代,那就是个标准的小萝莉。十三岁还没到十四岁,才上初一。 这么软萌萌的漂亮小丫头,眼看就要被逼着给个老男人做妾。叶昕怎么想都觉得于心不忍。 颠了颠怀中沉甸甸的钱袋,那是他刚才卖药得来的四千钱。如果都借给陆家肯定不现实,自己好歹得留两个月房租和生活费一千钱再说。若拿出三千钱给陆家救急,那么与那四千钱的外债还差了一千。 叶昕摸了摸下巴,看来是得琢磨着靠手艺赚点钱啦!这房东这么好,他得尽量帮帮他们。不然又要重新找房子,到时候可不一定有这么实诚的房东了。 打定主意,叶昕放下木桶,走到西边那间小屋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陆小弟,能否方便出来一下?” 第6章 6生计 对着陌生人张口就来“你缺钱么?我这儿有,借你咋样?”的,十有八、九不是拐子就是骗子。叶昕自认为和陆诚一家还算不得熟人。 且不说偷听人家隐私不道德,即便不是故意听到的,这向刚认识一天都不到的人借予钱财的目的也委实让人怀疑。 叶昕自认为情商在正常范围之内,单独叫了陆诚出来,思忖片刻,便有了主意。 非亲非故的突兀助人不妥,向他人求助却反而显得自然得多。 “陆兄弟,不知此处民宅附近可有木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问房东找匠人是再正常不过。 陆诚不做他想,认真寻思,道:“附近确有一家,但手艺不ji,ng。不知叶大哥想做些什么?” “我想要做些模具,如花形、月形、叶形、畜形等等。”叶昕想了想,也不知这个地方有些什么小吃,但这几样模具都是制作点心基础之中的基础,必不可少,总得先做出来备着留用,遂用手和陆诚比划了一下大小。“就大概这么大就行。” 陆诚好奇道:“叶大哥做这些,是派何用?” “用来做些点心拿去摆摊售卖,赚钱养活自己。” 陆诚更好奇了:“叶大哥是贵人官家府里头的厨子吗?” 这回轮到叶昕感到奇怪了:“嗯?怎么这么问?” 陆诚歪着头,将叶昕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刚才就觉得叶昕是个怪人。言行举止不像是世家子弟,但也不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更不像田间刨食的泥腿子,处处都与自己所认知的人格格不入,分明一身药香味,连双手都布满长期泡制药材而留下的痕迹,可是却说自己要卖点心糊口? 然而见叶昕双眸濯濯,态度坦荡,又不像是歹人。 犹疑片刻,陆诚决定开诚布公地问叶昕:“叶大哥,方才我就想问你。你是打哪儿来的?又是凭何技艺谋生的?” 叶昕一笑,心想这小子人虽单纯,倒也不傻。思索半晌,便编了个理由告诉陆诚。说自己之前跌伤了脑袋,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唯有儿时得了师母真传,做得一手好点心,即便跌伤了,那美味的印象却深植脑海。 说完,还主动给陆诚看脑后的伤口。陆诚见了果真如此,心里这才安了七八分。 心防渐消,陆诚便将自己为何质疑他的实情告诉叶昕。 这儿能做一手好点心的,多数都是世家士族或达官贵人家的厨子。 那些厨子有主家养着,都是几代家传的手艺,再加上主家能提供丰富且昂贵的食材,故而做出的吃食味道佳、品相好,市面上很难买得到。 若遇家中厨子有事,那些士族子弟自会差奴仆去酒楼食舍里采买吃食,或者像其他亲族借厨子,鲜少有人会在不入流的小吃摊儿上买这些不能果腹的寒食和零嘴儿。 再者,普通百姓多靠给士族做工或是种地为生,堪够温饱,平日根本没有余钱去买点心或果脯。他们更偏爱r_ou_菜和主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买上一点点心和零嘴儿。 难怪刚才叶昕将镇子的中心街逛了一大圈,也才只看见一家卖小食零嘴儿的店铺,门面还很小。至于专门的点心铺子,压根儿没见着。 原来是没有需求和销路。结合陆诚告诉自己的,叶昕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叶昕并不气馁,反而追问道:“那你们这儿,逢年过节都会买些什么点心和零嘴儿?” “胡麻饼、蒸饼、髓饼这类,许多人家平日也会采买。逢年过节的偶尔还会买些粔籹、卵粞、杏脯、豆糕之类的。” 杏脯、豆糕这类叶昕可以理解,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做得了。刚才他经过小食铺子时,也曾看见过几样像是现代常见的米糕、绿豆糕那种类型的点心。 胡麻饼和蒸饼是古代非常普遍的面食,叶昕这做点心的行家,当时学习理论知识时,也学到过。胡麻饼是胡人的吃食,是汉代班超时从西域传来的,在面饼上撒上芝麻烤制而成,也就是芝麻烧饼;而蒸饼就是面粉做的,偶尔还会裹一点饴糖做馅儿,类似现代食用的白面馒头或者糖心馒头,也就是陆诚卖的那种。只不过陆诚做的蒸饼是大蒸饼,需要用刀切开来卖。 但对于叶昕却不知道粔籹、卵粞是什么东西。 陆诚告诉他粔籹以蜜和米面,搓成细条,组之成束,扭作环形,用油煎熟;而卵粞则是加入ji蛋的糯米饭。 原来粔籹就是馓子,卵粞就类似现代的糯米饭团!叶昕恍然大悟。看来这古时候的点心名称和现代的不太一样,弄得自己说自己是点心师都像是在吹牛,居然还要像个门外汉一样来问陆诚。 “假如我能做出世人所不常见的,价钱也不会太高的点心,换做是你,你会不会买来尝尝?”年轻人一般都喜欢新鲜事物,叶昕想听听陆诚的想法。叶昕并不认为样式新颖的点心,当真会没有销路。 “若是家里债务清了,那兴许会。”陆诚被叶昕勾起兴趣,眼神中露出对新吃食的渴望:“叶大哥,你都会做些什么点心?” 叶昕眯起眼睛嘻嘻一笑,决定先卖个关子。而后跟变脸似的,立刻换了副表情,愁眉苦脸地卖惨说道:“你说我一外乡人,没有亲族可以依靠。我现在就想多赚点钱傍身,但我又没炉具灶器。你看能不能这样,我借你的炉具和摊头寄卖,赚得的钱,咱两平分如何?” 以求人帮忙,顺道和人一起赚钱,这样的说辞,就比直接说要“我借给你钱”这种话要动听得多了。 别人也更容易不知不觉地接收帮助。 叶昕出的价格算低的。但是炉具和摊头已经占了两个成本大头,再加上还要用人家的柴火和人工,也给陆诚平添不少麻烦。故而平分虽有些谦让,但他本来就想要帮陆诚家一把。 陆诚果然对叶昕的目的毫不怀疑,只是犹豫道:“好是好,但四六分就行了。平分叶大哥太吃亏。” 陆诚也想到了,生怕自己占了叶昕便宜。刚想推辞,就听叶昕说道:“你先别顾虑分成。明日我做一些来试着卖一下。若销路好了,后面的咱们再商量不迟。更何况,你租给我房子,已是帮了大忙。若非礼尚往来,我又如何能住得安心?” 陆诚为人爽快,听叶昕这么说,便不再推拒,又带着叶昕亲自去找了木匠做模具。 叶昕刚才发现陆诚家里没有蒸笼,又找木匠定做。 结果木匠一脸懵,他根本不知道蒸笼是什么,甚至都没听说过有这玩意儿。叶昕连比划带画图,总算将蒸笼的做法给木匠说明白了。 叶昕与木匠谈妥价格,被告知三天后才能取货。 尚有二十来天就要到下个月,陆家的债务是当务之急。既然无法用模具制作外形美观的点心小吃,那纯手艺也难不倒叶昕。 走在回去的路上,叶昕问陆诚:“你卖饼子的地方,是否已经是县上人流最集中的街道了?” “已是寿春最繁华之处。”陆诚仔细想了想,点头说是。“不过若遇县集,人会更多。” “县集是哪天?”叶昕眼睛骨碌一转。 “我们这儿五日一小集,十日一大集。” “明天可有集?” “昨日刚过小集,大集要再过四日才有。” 叶昕与陆诚一边逛一边往回走。顺便了解了一下这里是否有小苏打和明矾卖。 制作面点,小苏打和明矾非常关键,然而问了一圈下来,竟没人知道小苏打是什么。 明矾倒是有,只不过在这里不叫明矾,而叫胆矾。 小苏打即食用碱,是由纯碱的溶液或结晶吸收二氧化碳之后制成的。在缺少现代器具和工艺的情况下,很难自己制作出来。于是叶昕想到了它的替代品——碱水。 作为资深面点师,碱水的制作难不倒叶昕。只是相对来说过程比较麻烦,如果陆诚能帮助自己,那么做起来会更省时。 叶昕尝试着与陆诚开口,陆诚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 叶昕笑得眉眼弯弯的,心想幸亏还有几天才到大集,这样他就有了足够的准备时间,而那时候,蒸笼应该也做好了。 准备的材料和工具有了眉目,叶昕终于放下心来。 “陆小弟,能不能带我去买些豆子和冬小麦?我想要豌豆、绿豆、赤小豆、芸豆、芝麻……”叶昕滴里嘟噜地给陆诚说了一大堆食料。 “好!”陆诚听得心儿砰砰跳。冬小麦的价格已不算便宜了。更何况去岁豌豆与芸豆因病害导致低产,价格亦是小贵。这些食料合计一番,怎么也得花上百来个钱。 叶大哥一下子砸钱买这么多食料,这是要用来做些什么吃食呢? 若是卖豆糕,那各家贵人和士族的厨子都是个中好手。也不知叶大哥手艺如何,万一卖不出去,那可是亏本了! 陆诚不免暗自为叶昕的“大手笔”c,ao心起来。 第7章 7赶集 一大清早,陆诚赶着去饼摊儿卖饼。到得午时,饼子卖光了便赶回家来帮叶昕干活。 这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白云丝丝缕缕,像是被揉散的蚕丝一般,轻飘飘地浮在天际。 陆家小院里采光正好,陆宜探着小脑袋,猫着纤细柳腰,透过窗户望着院中的阿兄正把冷却后的草木灰倒入布袋中。 “阿母,你瞧,阿兄在做什么?”年约十四的小丫头对新鲜事总是充满好奇,阿母说她及笄将至不准她上街,却没说不让她在自家院子里玩。 何氏正埋头赶制手上的绣活儿,只要女儿不乱跑,她便由着她。见陆宜的心思早已飞到屋外,干脆劝她道:“你若真好奇,就去院子里头瞧瞧。若有什么能帮你阿兄和叶郎君做的,你便帮一把。” “好。那我去了!”陆宜得到允许,飞快地打开木门,像只欢快的蝴蝶儿一般飞入院中。 “叶大哥,你要的东西做好了。”陆诚捧着陶碗仔细看了看其中浑白的水色,将它小心地端到叶昕面前。 见阿兄忙完,一直乖巧地蹲在一边的陆宜才敢出声询问:“阿兄,你在做什么?” 她原是想帮忙,但陆诚担心她弄脏衣服,便让她在一旁先看着。 “叶大哥说,这叫碱水。”陆诚心里没底,他是第一次做这东西,不知做得对不对,回答妹妹便有些心不在焉。 叶昕用石磨磨完最后一把豆子,直起腰来缓了口气。这小身板实在是太弱了,磨个豆子都能累得腰酸背痛。 听到陆诚的招呼,叶昕顾不得捶腰,快走几步,拿起箸在褐色的粗陶大碗中挑了一点儿,放到口中品了品,顿时眼睛一亮:“成了!辛苦你了!” 昨日家里来了外男,叶昕又一直蒙着脸,陆宜被母亲呵斥进屋不许出来。 今日叶昕可是要干活的,再说也不能在自己的住处总是蒙着脸,于是便将遮脸的布巾摘了下来。 甫一转过身来,陆宜方才瞧见他的容貌,腾地一下,整张俏脸都红透了。 原来当真有男子能长得比女子还要貌美! 叶昕利落的将处理过的芸豆泥搓成圆条,放在一块shi布上,压成片状,再将其抹成长方形的薄片,铺满三分之一的shi布,而后在上面抹上芝麻馅,将另一半shi布盖在馅上,压实。 揭开shi布,将一半芸豆泥卷成大卷圈捏实,撤去裹在其中的shi布,如法炮制,卷起另一半芸豆泥,便成了芸豆卷。 接着,叶昕又做了一遍同样的动作,在另一个芸豆卷中铺满淋了糖水的红豆泥。用刀将两条白白的长卷切成厚度均匀的小卷,在蒸笼里逐一码放,开火蒸。 转过身,叶昕一双白皙手腕不停翻动,双手十指犹如花中彩蝶,灵巧翻飞,将早已摆好的三个木盆中的白面、黄面与橙红色的胡萝卜泥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揉捏。眨眼的功夫,一个个造型可爱的半开花苞呈现眼前。 陆诚在火灶后,嘴巴闭得牢牢的,一声不吭地帮忙添柴烧火。 明日有大集,他要卖的饼子已然做好。眼下他都在听叶昕的吩咐帮忙。 别的不论,单看叶昕一手娴熟的揉面技艺和让他眼花缭乱的食料调配,他已佩服不已。 以往陆家父子在世家的厨房做过工,也曾见厨子制作蒸饼、胡饼、汤饼等面点,然而现在瞧见叶昕的技艺,他才知道自己原先所知仍然太过于狭隘。 陆宜蹲在一边,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紧闭的嘴巴渐渐变成了半圆形。 日头西沉,那张站在夕阳下不停劳作的面容却比天边余霞更绮丽几分。 陆宜盯着院中的俊俏男子和他伶俐的手法移不开眼,脸上的红晕,自见到他后就没退下去过。阿兄说这位叶大哥有一手好手艺,当真不假! 太守府的李厨娘这两日起得比往日早了大半个时辰,起床气还未消净,看什么都不顺眼。她已许久没被府中管事吩咐要起得这般早了。 平日采买,都由菜农将菜主动送到府中任其挑选。但今日不同,府君胞妹的夫君新调任扬州刺史,一家人昨日途经寿春,特来省亲。 厨房从前日便忙得不可开交,她这负责采买的主事也跟着遭殃。 亏得是在上任途中不敢久留,省亲的一行贵人们只留到明日便走。 然多日被手下一干厨子和丫鬟哄着养尊处优,近两日早起她着实不习惯。 管事吩咐要采买些有特色的吃食招待贵亲,生怕那些没见过大世面的手下办事不利,她便只好亲自出府采办了。 李厨娘挺着胸脯扬着下巴斜眼扫了眼集市上的新鲜r_ou_菜,见猪r_ou_色泽粉嫩,菘菜水灵饱满,鱼儿活蹦乱跳几乎要跃出水缸,也仅仅是撇了撇嘴。不就是往日集市见惯的那些,哪儿有何新意可言? 旭日东升,朝阳漫天。金橙天光染遍天边白云,洒落人间,绘出一副凡间极美画卷。一阵晨风悠然飘来,夹带淡淡晓露穿街过巷。 抬手捂嘴打了个长长哈欠,李厨娘扭着丰腰,慢吞吞地穿过集市。忽然,她抽了抽鼻子,一阵若有似无的谷物香气撩醒了李厨娘挑剔的嗅觉。 李厨娘快走几步,听到前面两位妇人凑在一起拿着什么吃得正香。 “唔……好烫。好香。”高个儿妇人头cha铜簪,身穿一身枣红细棉,捧着一个白白又黄黄的东西吃得直哈气。 “给你尝一口我的。我这才香,还甜糯糯的,也不粘牙!”一旁矮个儿妇人有些胖,但看衣着比那高个儿倒是好上一些。 “你那个当然好吃,价钱也贵呢!”高个儿妇人艳羡不已,嘴上倒是没耽搁吃手里那捧着的小食。 李厨娘被飘来的香味勾得腮帮子直冒酸水,见那两人边吃边聊,更是让她心痒难耐。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厚着脸皮凑上前去搭话:“两位婶子好早,这是在吃什么呢?” 两位妇人将李厨娘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穿着得体,面色红润,便知她也是哪家士族官家的厨子,于是高个儿妇人笑眯眯地对她说:“玉春街上那个往日卖大蒸饼的摊子,新来了位面相极好的小伙儿,卖得点心前所未见。” “我们去时,已售出一小半儿,你这会儿去,许是还能剩下一些。”矮个儿妇人说完,将手上剩下的一点细白面卷塞入口中,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真是香甜扑鼻。 “这点心热着吃这么香,不知凉了滋味又如何?”高个儿妇人砸吧砸吧嘴,明显意犹未尽。 “我都后悔了,应该再买两个才是。”矮个儿妇人懊恼地说。 李厨娘一听这还得了,去晚了估计连渣都不剩了,于是赶忙与那两位妇人道了声谢,扭着肥tu,n朝玉春街小跑而去。 陆诚与叶昕天不亮便抬着板车出门了。到了摊位前,天刚蒙蒙亮。 陆诚开摊生火,叶昕则将蒸笼一只只摆上,又取来一只陶碗,一把小刀,将一支木箸削成了一把细细的木签子。 “叶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陆诚用挂在脖子上的布条擦了擦汗,好奇地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叶昕眯眼抿嘴神秘一笑,抬头看了眼逐渐清晰的蓝天白云。 临近辰时,天光已然大亮。 大集之日果然与平常不同,进出寿春的货船都排在玉春街附近的河边卸货。 挑夫与商贾往来不休,队伍恨不得排到玉春街上来。 再观街上,沿街的摊子比往日多了一倍还不止,摆出的货品亦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围着玉春街的两条街巷更是马车嘚嘚响声不绝,人流如织。 见到这般场面,叶昕终于放心了。有了如此可观的人流量,其中还不乏购买能力强的商贾和大户人家的采办,他这点心才能卖得出去。 此时十笼蒸笼下的炉子已然熄火,夹带香甜气味的蒸汽在春风中缭绕不散。 叶昕打开热气腾腾的蒸笼,将其中三样点心各取一只,用小刀切成数小块,倒入摊位前的大陶碗之内,又伶俐得在那些点心上叉上木签子。 辰时该是多数人用朝食的时候。陆诚在一旁,见第一批卸货的货船已完工,一队商贾从码头朝玉春街涌了过来,立马取过蒲扇,用力扇动几下,面点中的谷物香气伴随着春风一路飘散,引得还未用朝食的路人纷纷扭头驻足观望。 只见面前的陶碟中,摆着三样模样极为讨喜的点心,香味四散,热气袅袅。 “小哥,你这卖得是什么吃食?”有路人经不住好奇,走上前询问。 叶昕展颜一笑,竟让那人瞬间红了整张脸:“花开富贵、金玉满堂、白鹤报喜。” 叶昕一边说,一边挨个指了指碟中的点心。 “花开富贵”形似半开的花苞,其内呈现黄、橙、白三层颜色;“金玉满堂”则是方方正正的一块,但颜色金黄,质地通润;“白鹤报喜”外裹细白芸豆粉,内嵌一圈赤红,形状呈椭圆。三样点心品相ji,ng巧可爱,让人观之便已食指大动;再凑近闻上一闻,谷物的香气顷刻便飘入鼻端。 一名老叟看得眼睛都直了,盯着碟中那三样点心,兴致勃勃地问道:“咦?这名儿倒是取得甚好。几钱一块?味道如何?” 叶昕从容道:“五钱、十钱、十钱。” “呀!这么贵呢?”站在老叟旁边的一名妇人皱起眉头:“若味儿不好,给退钱吗?” 叶昕笑着一指摊子前的陶碗:“客官若打定主意想买,可以先在木碗里取一小块儿尝尝。尝得好了,再买不迟。一经售出,概不退还。” 陆诚听得心头一抖,眼角抽了抽,一阵r_ou_疼。这些点心的材料可不便宜呢!就这么白白送人吗?!东西还没卖,倒得先给人免费尝鲜。叶大哥貌似不太会理财啊…… “嗨!我老头儿还真不缺钱。这等吃食我从未见过,如若可口,这钱便花得值。”说着,那商贾打扮的老叟捏着木签,拿起一小块,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旁边那妇人见老叟面上一顿,立刻凑上去问道:“味道如何?” “绵密细腻,香糯软滑,入口即化!” 妇人一听,立马决定要买了:“快,给我各来三块!”在集市上若有好物,下手迟了便被人挑光了。这可不行! “我也要,我也要。每个给我来五块!” “啊!好吃。家中阿父掉了牙,但这般绵软,他也能吃。小哥,给我包两块吧!” 更有妇人遥遥望见那售卖新式糕点的小哥容貌卓绝、昳丽无双,就冲这等相貌,也得凑上前去捧个场。 一时之间,客似云来,十笼点心不出一个时辰,竟然售卖一空。 李厨娘捂着咚咚直跳的胸脯赶到时,正赶上叶昕将最后六个点心递给陆诚。 “拿去给家中阿母和小妹吃吧。我特意留下来的。”叶昕笑眯眯地望着傻眼的陆诚,说道。 陆诚两眼放光地想要接过,李厨娘慌忙伸出手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高声喊道:“不可!给我、给我尝尝!” 举止?还要什么举止啊!哄得主家高兴,才是她的本分! 第8章 8意外之喜 屋檐高挑的典丽楼阁里,窗牖半掩,香风习习。 青瓷盘中,六块ji,ng致的点心摆放其中。 衣着华美的妇人依着凭几,美眸闪闪盯着面前的瓷盘,问对面的另一位美妇陈氏:“嫂嫂,这点心瞧着真特别。我未出嫁前,从未见过府里头做呢。是换厨子了吗?” 陈氏抬袖掩唇,微微一笑,虚虚一指盘中所盛之物,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呢。快尝尝。” 张氏点点头,用箸夹起其中一块被唤作“金玉满堂”的糕点,放进口中细嚼慢品。 “香甜软糯,好吃!”张氏欣喜地夹起一块,放到一旁同席而坐的年轻男子盘中:“夫君,你也尝尝。” “口感纯净,清凉爽口。的确不错。”男子不似张氏那般无拘无束,毕竟是在妻兄家中,举止仍显拘谨守礼,但在品尝过妻子为自己所夹之物后,亦是赞不绝口。 “嫂嫂,不知府上可还有这几道点心。我想带着,明日在路上若是饿了,亦可垫饥。”张氏是张太守的嫡亲胞妹,从小受尽宠爱,性子天真烂漫。在自己娘家,她从不跟兄长和嫂子客气。 “自家妹子讨要,即便没有,也得变作有。”陈氏掩嘴笑道:“看我这做嫂子的,子平新任扬州刺史,我倒只能拿些便宜点心作贺礼,说出去倒是惹人笑话。” 王荣当即拱手一礼:“嫂嫂说笑了。我自益州一路跋涉,吃不惯住不好,唯独到了府上,方才吃得香甜,睡得安生。即便是这小小点心,亦是ji,ng巧新样。微小之处最见真心。子平在此谢过阿兄与嫂嫂拳拳爱护之心。” 主母的职责无非理财掌家,维护亲族之间的关系。能令小姑子及其夫君开怀,无疑是对她这主母掌家能力的一种认可。 陈氏听得心花怒放,心想这王子平果真厉害,光是一张巧嘴便能哄得人身心舒畅,难怪升官升得这般快。 王荣虽是出身乐阳王氏的旁支,亦是博学善文、才敏通达,入朝为官后很得上级喜欢,政绩更是卓越,前岁只是永昌太守,不想短短两年,就已升任扬州刺史了。不过,自己夫君亦是厉害,这挑妹婿的眼光可是不容小觑。 “来人,唤李厨娘过来。”小姑子都开了口,陈氏又怎会不令她满意,当即唤了管事,招采办入主宅。 李厨娘心儿砰砰跳地进了主宅,俯首叩拜行礼。即便是太守府的采办,可她的上头还有好几位管事管着,能入主宅正堂见当家主母的机会着实不多。 “今日这点心味儿不错。府里可还有剩余?”陈氏浅浅勾着嘴角,看上去心情不错。 李厨娘立刻慌了神,眼睛使劲眨巴。这点心可是从那陆家蒸饼摊买来的。当时买的本就是最后几个,哪儿还有什么剩下的? “嗯?”片刻不见回复,陈氏的声音透出些微不耐。 李厨娘好不容易见到主母一回,心想主母既然这么问,肯定是还想吃。她可不能把好事变坏事了。于是豁出去了,一咬牙,应承下来:“有、有的。只是奴婢需要点时间准备。” “好。你再将这三样点心准备些,明日好给史君路上食用。”陈氏得到满意的答复,微微绷起的脸再次露出微笑,“下去领赏吧。” 今岁是暖春,院外的山茶开得正艳,阵阵花香随着二月末的春风飘入院落中。 陆诚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站在自家小院中,瞪着眼睛发呆。 “陆小弟,这儿是说好的分成,三百钱。我已将成本扣去。你数数呗。”叶昕笑眯眯地望着陆诚。 忙活好几天,回报颇丰。还好没有白忙活,收益也算可观。当然,这份收益里,有一部分来自自己的颜值加成。不过叶昕可不会和陆诚说这个。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3节 “三、三百个钱。”陆诚咽了口口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我一个月卖饼,也才挣得五百个钱。叶大哥你才半日多的辰光,就能挣得这许多!那、那一个月下来,岂不是发财了!” “哈哈~今日也有侥幸的成分。大家都是图个新鲜。大集也不是天天有吧,等卖得日子长了,就不会这么好卖了。更何况,大家都不笨啊。说不定过得几天,咱们这三样的仿制品就会满大街都是了。”叶昕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派悠闲淡然。 陆诚捧着钱袋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回想起刚才摊子前的盛况,内心仍是激动不已。 点子是叶大哥出的,那几样他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点心也是叶大哥一个人做出来的。包括原材料,都是叶大哥出钱买的。他自己也就帮忙出了点傻力气,怎么能好意思拿叶大哥那么多钱? “叶、叶大哥,要不,这钱你拿回去一些吧。这……这分成,给我的、也、也太多了。” 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叶昕知道陆诚心性纯良耿直,自己要不和他说实话,估计陆诚以后都没办法安心跟着自己赚钱。 这么一想,叶昕决定和陆诚摊牌:“我昨日出门打水,不小心听到了你和你家里人的谈话。你家现在既然有困难,你又帮了我不少,所以最近赚的你先拿着,等你家把难关度过,我们再商量分成吧。我这儿还有些钱,到了月底前,你盘算一下,看看还差多少钱,我借给你,你先把债还了吧。” 难得找到一户好房东,叶昕可不想才住几日又换地方。 再说,自己在这里孤独无依,能有陆诚帮自己,他这小ji仔的身材才不至于累垮。 真心从来都要真心换,他真心实意对陆家人,想必陆家也不至于把他的配方和手艺做法给卖了。 “你要是担心我坑你,可以写个欠条给我,约定何时还钱便可。”叶昕连防坑的办法,都替陆诚想到了,温润的嗓音絮絮叨叨个没完,听在人耳里,竟莫名温暖。 陆诚本就被捧在手里的三百个大钱弄得心绪起伏难平,这回听叶昕将实情娓娓道来,连带望着叶昕的眼神,都充满了热切的崇拜之情。 自从阿父去世后,家里的重担就压在他一人身上。阿母和妹妹虽也能靠做绣品卖得一些钱,但面对一家人的生计和债务,陆诚仍旧时常感到喘不过气来。 然而,望着眼前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美貌男子,陆诚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依赖感。 明明他那么瘦弱,甚至还没自己壮实,却那样聪明;面对这些诱人的钱财,还能如此这么淡定慷慨地援助自己。 此等心智、此等品格,怎能叫自己不心折? 眼眶正热着,院门外传来一阵颇为急促的敲门声。 “陆小弟,陆小弟在不在?”听这声儿和架势,有些耳熟。 陆诚抬手揉了把脸,把泪意给硬憋回去,快步跑去开门:“何人?来了来了。” 这不是刚才在摊子上抢买他最后几个点心的李大婶么?她怎么找到家来了?“婶子找我何事?” 李厨娘跑得好险没背过气去,见到有人开门,连额角的汗都顾不得擦,立刻眉开眼笑挤进门来,喘着说道:“陆小弟,你家那几样点心,还有吗?我、我每样都要十个。钱我都带来了!” 陆诚傻了眼,下意识地回头,望着叶昕用眼神求救。 叶昕心中一喜,知道又来了大单,面上却不露喜色,只不卑不吭地走上前来,露出营业笑容:“有的。还好,家中还剩些材料。大婶若是来晚了,我们说不定就自己吃了。” 李厨娘连忙将钱袋往陆诚手里一塞,生怕叶昕反悔:“快,把钱先收下。我何时能来取?” 陆诚再次求救地望着叶昕:“叶大哥?” “一个时辰之后便可,可要送货上门?”叶昕笑眯眯地问道。 李厨娘面上一喜,刚想应承,可想到万一在路上点心被磕了碰了,那可是要了她的老命。还是自己来取放心些。“不用,我亲自上门来取。” “好。一言为定!”叶昕点点头,保证道。 大户人家从来都不差钱,对ji,ng食的需求,更是舍得砸钱。瞧那仆妇的衣着与气质,一看便知是官家或士族出来的。 叶昕对来自富贵人家的订单,早已预料到,只是没想到,新单子会来得这么快。 送走了李厨娘,叶昕接过陆诚递来的钱袋,从中数出一百一十钱,又将剩下的递给陆诚。“来吧。成本我已扣了。今日第二笔进账!你拿好。单子不小,哈哈~这可是个大户,以后咱们得好好维护。” 见叶昕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陆诚才恍然悟道为何叶大哥会将那三样点心的原名“开花馒头、豌豆黄、芸豆卷”的点心,在大集上临时改成“花开富贵、金玉满堂、白鹤报喜”。 原来叶大哥早就瞄准了富贵人家。价钱定的这么高,也是早就预料到那些人能买得起。士族显贵,可不就喜欢这些名字取得吉利又别致的ji,ng食么! 陆诚再也抑制不住激动,捧着一大一小两个钱袋,冲进阿母房中。 不一会儿,房中便传来哭声。只不过这哭声中夹杂的,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贵人啊!诚儿,咱家这是遇见贵人了。你妹妹可算是保下来了。” “阿兄!叶大哥好厉害啊!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做点心呢!” 叶昕知道,陆家三口并不是因为那几百钱而哭泣。只因他们看到了希望,女儿不会再被逼做妾,妾是私产,与正妻在家中的地位简直是云泥之别。 哪怕是当穷人家的正妻,何氏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到富贵人家做妾。这才是使他们流泪的原因。命运再次回到自己手里,不再受他人胁迫,怎能不叫人喜极而泣? 日头偏西,家家户户正在生火造饭,炊烟袅袅。陆家小院里却是另一派忙碌景致。 第9章 9收徒 之所以选择先做豌豆黄、芸豆卷与开花馒头这三样点心,叶昕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豌豆黄也称豌豆黄儿,是北京传统小吃,常见于庙会之上,后因清宫慈禧太后喜食而出名。 芸豆卷也是北京特色传统点心,由白芸豆与豆沙制成,其色泽雪白,质地柔软细腻,馅料香甜可口,也是慈禧的御用点心。这次叶昕还另外以芝麻为馅儿做了些,芝麻口感浓厚馥郁,也颇受商贾们的欢迎。 开花馒头,又名白银如意。外层色白喧软,内层香甜,顶花四瓣,因其色、香、味、形俱佳,成为享誉济南的特色传统面点。 将这三种点心一块儿用来开张打头阵,既能满足达官显贵的挑剔品味,又能讨得平头百姓对朴实食材的由衷欢喜,想要卖不好,那也不是一件易事。 古代可不比现代,宣传手段一大串,影视广告、互联网、广播、平面广告一条龙的包圆儿。只要商品好,哪怕是非洲,名声都能传得过去。 古代的宣传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口耳相传。因此一次性卖这品相各有不同的三种点心,若卖得好,便能同时上传显贵、下达平民,宣传效果绝对好。 等到下次集市,也就不愁销量和口碑了。 而且这三样点心都是蒸制的,不需其他繁琐的灶器工具。在陆诚家就能做得出来。 不过陆诚家的灶器实在简陋。别说陆诚家了,连玉春街这种中心街区,来回逛一圈,都找不到一家卖蒸笼的,看来这里的面点制作工艺,仍旧非常古老落后。 叶昕虽然告诉过陆诚自己忘记了许多事,但如果连朝代都不记得,却记得面点怎么做,这种错漏百出的理由说出来,恐怕会被陆家当成骗子或疯子。 叶昕自认为丢不起这个人。而蒸笼好像是魏晋时期才出现的,再根据这里人的着装、皇族姓氏以及普及文字是隶书而非小篆,叶昕大胆地推测出,这里很可能是沿自东汉的一个平行世界。 如此想来,他这穿越可真是刺激。不但穿回了古代,还穿到了另一个平行空间。 “叶大哥,叶大哥?”清脆的少女声音自身旁传来,“你怎么讲着讲着,就不讲了?是思乡了吗?”口中吃着软糯的芸豆卷,陆宜还不知足,催促叶昕继续讲这几样点心的制作细节。 小丫头吃到好东西,又听叶昕说了几句这些东西的由来(被叶昕改编过的),现在已经对这位容胜美玉的叶大哥完全放下戒心了。方才瞧见自家阿兄和叶昕忙完,便跑到院子里找他们玩。 “叶大哥,你手艺这么好,干脆收了阿兄做徒弟吧。” 陆宜天真烂漫,随口一提,却将陆诚的心无意中给敲动了。但才刚刚受人恩惠,就要舔着脸求人家收自己做徒弟,怎么说也太过于厚脸皮。 陆诚即便双眸中露出浓浓渴望,却没主动开这个口,只是看了一眼叶昕,便脸红地低下头去。 反倒是叶昕一拍大腿,欣喜地说道:“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叶大哥要给陆小妹点个赞了!” 陆宜捂着肚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叶大哥,你这举止可与美人二字不衬呢。美人都是很端庄的,哪有你这般豪放的。” “嗨呀!男人再美又不能吃。有一手好本领就足够啦。”叶昕被陆宜这小丫头如此嘲笑,一点也不恼,反倒是不在意地摆摆手,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陆宜之前被叶昕告知过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又咯咯地笑他不知道谦虚。 叶昕与陆宜说笑完,又认真思考收徒这件事。古人多重礼重孝。如果他真的收了陆诚做徒弟,师徒如父子,那也就意味着他在这里会有亲人了。陆诚品性自是没得说,脑子灵光手又巧,还真是个好徒弟苗子。 脑袋瓜飞速运转,叶昕很快便算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于是笑嘻嘻的主动提道:“陆小弟,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陆诚一阵头晕,他感觉最近一定是福神临门了,怎么这么多好事接踵而来,哪还有谦虚推辞的道理,用力点点头,兴奋道:“要。要的!如若叶大哥不嫌弃,那这师父我叫定了!” 叶昕笑哈哈地摆摆手:“不嫌弃,不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那我进屋和阿母说一声去,明日便行拜师礼!”陆诚激动不已,说完直接就往何氏屋里冲。 到得第二日,陆诚当真给叶昕叩头行了拜师大礼。甚至到了哺食时分,还特地买了一块猪r_ou_和一条鱼,做了一顿丰盛的拜师宴。足以见其郑重与诚心。 既然徒弟都表示了诚意,那做师父的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叶昕是个务实的人,当晚他便教了陆诚两道平民面点的做法。以后不但能走平民流的大销量,陆诚给他自己家做了也能当主食吃。 以陆诚家的条件,还有摊位的消费定位,平时光顾的主要还是一些靠劳务挣钱糊口的平头百姓。 这些人购买力低下,不见得会舍得花钱买那些价格比较高、好看又好吃的糕点。还是蒸饼、胡饼之类用来果腹的面点更吸引他们。 价格定不高,那就只能从控制成本上入手来制作新产品,在不增加成本的基础上,扩大产品种类来吸引更多低消费能力人群。 根据刚才陆诚告诉自己的他们常吃的面食,种类已经比较丰富。比如有蒸饼、汤饼、胡麻饼、髓饼等。不过髓饼的馅儿是用猪牛羊等家畜的骨髓和油脂制成,故而价格上要比其他面点稍贵些。 这个“大汉朝”还没有小苏打,也没有食用碱,发酵技术刚刚起步,所以面点种类虽已不少,但松软程度完全无法和现代的相比。发酵技术的成形和普及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 作为一名资深糕点师,国内面点的历史发展这种基础知识难不倒叶昕。根据这些特点,叶昕越来越肯定自己是穿越到了与东汉时期平行而生的另一个时空。 对于发酵材料不是问题,叶昕可以用之前制出的碱水来替代小苏打。 如果将面点的口感与外形提升一番,不增加多余的材料导致成本的增加,一定能卖得不错。这样的面点,应该不少……稍微琢磨了一阵,两种廉价又美味的面点立刻浮现在脑海中。 第一种是葱油花卷。制作葱油花卷的材料很简单,就是面粉、小葱、油和少量食用盐。在叶昕生活的现代,花卷几乎是每个早点摊儿都会售卖的极便宜的面点。 价格和馒头差不多,味道却胜出不少。吃馒头还得另外配酱菜腐ru,可是吃花卷,就算什么都不加,叶昕一顿也能吃下去三、四个。 第二种则是蝴蝶卷。蝴蝶卷形似蝴蝶,其制作可繁可减。若按最便宜的来,那么只要用面粉和饴糖就行。它的特点在于口感松软的同时,外形比较讨喜。再加上有饴糖调味,与这里其他的面点相比已经很占优势。 陆诚在做蒸饼时,有几册会加入饴糖做成甜的。那么做花卷时,用买饴糖的钱用来买油,也没差多少。小葱的价格极为便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陆诚的一册蒸饼能够叶昕吃好几顿,这成本如果用来做葱油花卷,也能做将近二十多个了。 而蝴蝶卷成本比葱油花卷的还便宜,所费的无非是一些人工和时间而已。 葱油花卷和蝴蝶卷一咸一甜,这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味。 产品的多样化能够吸引更多的消费者。有了这两种新面点,再加上陆诚自己做的蒸饼,他的生意一定会比之前更好。 这两种新面点的材料固然一目了然,但能够使口感松软的碱水这东西,也算是跨时代的产物,制作步骤更是复杂,想要仿制谈何容易。只要把碱水的制作工艺保密,在很长时间内,陆诚的摊子都会是这里的独一份儿。 说得再多,不如做出实际物品更让人能有直观的感受。 当天下午,叶昕便招呼陆诚去买好制作这两种面食的材料。 关起院门,将双手洗净,叶昕深呼吸一口气,卷起衣袖,起手搭配材料,然后合面、揉面、醒面。 陆诚和陆宜两人蹲在一边,捧着脸直接看傻眼了。 只见叶昕全神贯注,双手如飞,白色的面团在他手中化出各种形状,像是软绵绵的一朵云彩顺从地任其揉捏。 打开蒸笼时,一排排纹路规则的白胖花卷之上绿意点点,咸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陆宜最先忍不住,用箸夹起一个,一边吹气一边咬下去,热乎松软立时填满整个口腔,陆宜被烫地直蹦跶,嘴下倒是又咬了一大口:“好烫、呼呼……好香、好软!” 陆诚见妹妹吃得香甜,不禁咽了口口水,看了眼笑眯眯抱臂站在一旁的美貌师父。 叶昕用布巾擦了把汗,笑着对自己的徒弟说:“傻小子。看什么?快尝尝。” “嗯!”得到师父的允许,陆诚夹起另一蒸笼里的蝴蝶卷,抽抽鼻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夹杂冬小麦的谷香钻入鼻端。陆诚眼睛一亮,吹了几口气便咬下去:“唔!甜滋滋的,还软乎,真好吃!” 叶昕见两个半大小孩吃得欢实,自己也跟着高兴:“明日没有集,人流没昨日大。你若担心卖不掉,我们今日便少做些,试卖一下。” 陆诚吃到一半,忽然停了,脸上出现喜色,道:“不!明日可以多做些。附近的玄元观明日有玄谈例会,会有不少道士和去玄元观听经者往来,玉春街是必经之路,客人不会少的。” “玄元观?”叶昕歪了歪脑袋,露出难得的憨态。“那是什么?道观吗?” 陆诚原本感到吃惊,师父的记忆居然被那伤破坏到如此程度!但一看师父脸上的表情,不知怎么的,陆诚联想到隔壁一只刚满月的白色奶猫,遂心头一软,毫无保留的如实招了:“玄元观是扬州的州观。但凡有重要的祭祀仪式,都会有高官到玄元观来参拜,甚至有时连皇帝都会来呢!”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能错过的内容?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叶昕,听到这里,不自觉地聚ji,ng会神起来,问道:“每个州,都有州观吗?” “自然。在洛阳还有国观呢!玄元观的观主,就是国观清风观观主的首徒。” 原来这儿的国教居然是道教!那看来道士在这时空里的地位应该不低了。 叶昕恍然大悟的同时,脑中浮现出前几晚在山溪边遇见的那位帅道长的身形。 难怪那位年轻道士瞧着这么神气昂然呢…… 第10章 10寻人 “那这么说,道士岂不是很受人尊敬了?”想起那人,叶昕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陆诚见师父似乎对道士很感兴趣,咽下口中的蝴蝶卷,放下箸,认真回道:“是。敬天、祭祖、求雨、超度,都会请观中道士来做。像各州的州观,连刺史府都要礼让三分呢。” 居然这么牛的么……那不是意味着有钱又有势了么!叶昕嘴上不说,心中想法却很多。“既然道士这么厉害,那岂不是人人都想争着去当道士了?” 陆诚笑了笑,摇头道:“道士并非想当就能当的。要有师父传授本领。且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才行。有些人家会送家中子女去一些小观修习。学习炼丹、医术、剑术、道经。待学满一年之后,可以去各郡的郡观参加道考。通过道考后,郡观便会发放道牒。” 我去……竟然还要考试呢!叶昕听到这里,惊讶不已。道牒?道牒又是什么?道士上岗证么?“有了道牒以后呢?”叶昕好奇凑近陆诚,追问道。 “有了道牒。才能去参加州观的道考。过了州观的道考,便能入州观继续修习道学。学满四年,若能通过州观各宫主的考评,宫主便会在道牒上盖印。得到州观印玺的道牒,方能称之为道士。能接民间超度之请、能行医、能讲经授业、能收徒。”也就是能用道士身份和知识合法赚钱了。叶昕默默总结了一番。 这么一想,这不就是类似现代的升学考试和就业资格证!管理得很科学么! 叶昕在感叹这时空道教兴盛的同时,记起以前在大学时,那个汉朝迷教授也曾说过,西汉帝王对道教极为推崇。想来应该是那时候对道教的推崇扶持,导致了现在这个时空中道教的普及和昌盛。 叶昕作为新世纪的中国人,对国教是没什么概念的。 毕竟中国没有所谓的“国教”。但在这里,听了陆诚对道教大概的说明后,叶昕才对国教的体系有了那么一丁点概念,也才知道国教对百姓生活的各方面都能产生这么多影响。 “听你这么说,改天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玄元观看看。”叶昕道。 “玄元观?”陆宜吃完一个花卷,又吃了一个蝴蝶卷。一咸一甜两种点心下肚,口腹之欲得以纾解,这会儿两耳才能听进人说话。耳中钻过“玄元观”三字,陆宜整张小脸立刻绽放出春天娇花般的光彩,亮着脆嫩的嗓音说:“阿兄和叶大哥下次若要去玄元观,一定要带上我哦。我要去看楚道长!” 陆诚笑着轻轻敲了一下陆宜的脑袋,宠溺道:“知道了。若无要事,一定带上你。” 看来无论哪个朝代,都不乏追星之说。一见陆宜那两眼放光的劲头,叶昕便猜到这小丫头的偶像是位道士。 不似陆宜那年纪的小姑娘会关心帅哥偶像,叶昕则把重点放在了刚才听到的“医术”上。 要知道中国古代许多道士的医术是极为高超的,那可是现代人的养生鼻祖。炼丹技术与现代的中药丸散剂制作技艺的发展更是密切相关。 他要找的名为“田斌”的人,显然也是个懂医的。那是否意味着,他除了能通过医舍去寻找此人,也能通过道观和道士这一途径去打听这位“boss”的下落呢? 越想越觉得可行,叶昕决定明天与陆诚出摊时,一定要好好观察那些路过的道士,如果遇见好说话的,那就干脆问一下他们是不是认识田斌这人。 眼见事情有了一些进展,即使很微小,叶昕心里也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没有集的玉春街,人流量虽不如有集时大,亦不乏人潮熙攘、牛车哒哒往来有序,货郎们此起彼伏的沿街叫卖声,使得整条街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叶昕与陆诚又是天不亮就起来了。将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两人推着板车,把做好的蒸饼、葱油花卷和蝴蝶卷放到炉灶里。陆诚负责生火添柴,而叶昕则负责看着碳炉和蒸锅。 像他们这般卖早点的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需费力叫卖。 挑夫和货郎们本就是饿着肚子出门的,而当炉火燃旺之后,面点的香气便会随着锅内漏出的热蒸汽随风穿街过巷,那对于还未用朝食的勤劳平民们,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叶昕之前在玉春街上露过脸,卖的吃食又是人们前所未见的新花样。美貌如此逆天,手艺又出挑,故而今日才出摊,就时不时地有附近商铺里的伙计和婆妇们走过来张望打探了。 陆家蒸饼摊旁正好有家布舍和茶舍,一见叶昕掀开锅盖,布舍里的掌柜徐婶子和茶舍里的伙计钱二郎便前后脚地凑上前来。 徐婶子笑得眼睛旁都出了褶子,一会儿瞄一眼蒸笼,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到叶昕的俏脸上:“叶小兄弟,今儿你这又卖得什么?闻着就让人流口水呢。” 叶昕笑吟吟道:“葱油花卷,蝴蝶卷。徐大婶爱吃咸的还是甜的?” 徐婶子老脸一红:“都、都爱吃。你这贵不贵呀?要是贵,我就只买一个尝尝。要是不贵,我就两个都要。” 叶昕立马摇摇头:“不贵不贵,这两样都是三钱两个,单独买一个便是二钱。您吃这两样不用配腌菜,都是有味儿的。就着白水吃都很香呢!” 徐婶子一听,乐了,大方掏钱道:“那你每样给我来四个,啊,再来两块饼子吧。我家大郎和二郎都还没用朝食呢。” 这回不用叶昕吩咐,陆诚当即手脚麻利的将徐婶子要的东西用油纸包好,递给她:“徐婶子,要是吃得好了,记得明儿再来。” 钱二郎在一旁听了个仔细,这回也不用叶昕介绍了,眼睛盯着蒸笼里又白又大的面点,张嘴就嚷嚷道:“这什么花卷,给我来两个。” 叶昕笑眯眯地负责收钱,陆诚则快手快脚地将包好的葱油花卷递给钱二郎。 钱二郎不等回到店里,直接站在一旁就哈赤哈赤地啃起来:“唔。又香又软乎。味儿真好!” 有了这么个活招牌,附近忙活完的货郎们便立刻围了上来。忙活了一阵,又陆续有回头客找上陆家摊子,说这两样新吃食松软,家里的老人牙口不好的,也能吃得香、吃得好,于是又买回去一些。 叶昕长得实在貌美,肤如凝脂、眉目疏丽,一对勾人双唇艳过花瓣,往摊子那儿一站,人又爱笑爱说,温厚随和,简直就和书中的颜如玉活过来似的。有不少婆妇远远望了望他,便经不住的往陆家摊子前凑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当然要给这美貌的点心师傅捧捧场,顺便买些葱油花卷和蝴蝶卷回去给家里人当主食,换换口味。 就这么着,过了辰时,来光顾陆家蒸饼摊的主顾不见少,反而还排起了长队。盛况一点儿也不比前日大集的时候差。 大集那天,叶昕做的那三样吃食数量有限。不像今日,叶昕多做了不少,中间还回陆家小院补做了两批,依然卖空了。然而眼下排队的客人仍余下十来个。 陆诚赶忙和主顾们说他下半日也不收摊,等会儿回家再做些,让那些主顾到未时末再来买,这才将那十几位主顾给哄得散了。 等到叶昕回陆家做了第三批出来,到了末时,来光顾的客人才渐渐少了。 刚才他回去做第三批时,本想稍微少做一点,陆诚还劝他别少做。眼见蒸笼里还剩下将近三分之一没卖完,叶昕不禁皱了皱眉,发愁这些卖剩的该怎么处理。如果放到明天再回笼蒸,味道肯定不如刚出锅的时候好。 陆诚这大半日忙得够呛,眼下摊子前没人,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歇口气。见叶昕面露愁容地坐在旁边的胡凳上,赶忙安慰他道:“师父莫愁,我昨日和你提过的……” 陆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摊子前又有客人来问了。“小兄弟,你这两样吃食,叫什么?怎么卖的?” 叶昕一听,喜上眉梢,立即起身笑着回道:“葱油花卷和蝴蝶卷,都是两个三钱。” 问话的人是个身着玄黄道袍的老道士,两鬓有些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可当他一见到叶昕的脸,当即一愣。 叶昕见到来买面点的主顾是个道士,这才联想到昨天徒弟和他提的那个玄谈例会。 不出片刻,又接二连三地来了几批做道士打扮的人。只不过他们的衣衫颜色不尽相同,有玄黄的、有月白的、也有玄色的,还有天青色的。 两三批道士路过,叶昕剩下的花卷和蝴蝶卷便有了去处。他望了眼那些道士们的来处,有不少都是码头那边来的,想必是坐船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从玉春街旁边的那条羊肠小道上过来的。 叶昕在与他们短暂交谈时,装模作样得说自己是来寻亲的,问到有没有一位叫田斌的道长,那些道士纷纷摇头说不认识。 直到申时过了一半,有一位身着天青色道袍的少年小道士风尘仆仆地路过此处,来买花卷时,那小道长的反应,与方才被叶昕问过的人都有所不同。 “找叫田斌的道长?”稚气未脱的小道长看样子是饿坏了,原本喜滋滋地接过两个花卷正想往嘴里送,听到叶昕的问话,手上动作一滞,挑起一边双燕眉,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答反问道:“他是你什么亲戚?” 来了!叶昕暗道。听这小道士的口气,似乎有戏! 在一旁收拾摊子的陆诚听到那小道士的话,手上一顿,扫了那道士一眼,心里有些激动。这小道士穿的天青色道袍可是玄元观的。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知道此人……师父要寻找的人,难道是在玄元观吗? 第11章 11试探 叶昕眸光闪动:“是我叔父。道长可曾认得?” 小道长咬下一口捧在手里的葱油花卷,满足地叹了口气:“不认得。”又转头状似随意地问陆诚:“陆小哥,你这摊子要转让吗?” 陆诚被这问题弄得一愣:“嗯?不啊。柳道长为何如此问?”陆诚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位道长是谁,毕竟玉春街是通往玄元观的必经之路。时常下山的道士多是出山办事,来去匆匆,他多半都认得,只是从未主动攀谈闲聊过。 小道长腮帮子鼓了两下,咽下嘴里的花卷,嘻嘻笑道:“以前就你一人摆摊儿,今日怎么两人了?这位是你阿兄吗?” “这位是我新拜的师父!”听人问起叶昕,陆诚腼腆地笑道:“如何?这葱油花卷味儿不错吧。” “唔。味儿真好。主要是松软!想来这葱油花卷和蝴蝶卷,都是你这师父做得了?”被陆诚唤作柳道长的小道士一边吃着香喷喷的花卷,一边看向叶昕:“手艺这般好。我一定要结识一下。敢问师傅贵姓?” “敝姓叶,单名一个‘昕’字。”叶昕见这小道士吃得开怀,一对眼睛却机警灵动,心想这位柳道长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却很聪明。若是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位很厉害的道士。 “幸会。我叫柳不尘。叶师傅打哪儿来?怎会想到来寿春寻人的?”柳不尘吃完花卷,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 这话就问得有些奇怪了。 寻人通常都是知道此人大致在何处,找过来后,若是搬了具体住处,才会再向街坊邻里打听。而这柳不尘像是知道叶昕正在漫无目的的找人,所以他问得不是“你找的人搬走了吗”,反而是“怎会来寿春”这种看似逻辑存疑的问题。 看这柳不尘机敏得紧,问这种问题,也不知道是吃嗨了随口一问,还是故意这么问的。叶昕内心更倾向于后一种:“阿爹让我来寻的。” 猜测对方似乎在和自己套话,叶昕装作开始收摊的样子,希望能止住这道士继续向自己深挖目的的交流。 柳不尘果然识趣,不再追问。他将擦嘴的帕子收好,对叶昕和陆诚分别行了个拱手礼:“不知两位明日还卖这葱油花卷和蝴蝶卷吗?”知道自己买的是摊主原打算要自己吃的最后两个面点,柳不尘似乎对这两样新吃食意犹未尽。“我可否向二位预订一些?” 陆诚高兴地说道:“明儿还卖。以后都卖的。柳道长想要多少?” “先每样订八个吧。我带回去给师父和其他宫主都尝尝。若吃得好了,再来采买给其他师兄弟吃。” 陆诚兴奋地点点头:“好。那赶明儿辰时前,柳道长便可来取了。” 见那柳不尘离开后,陆诚的兴奋劲儿还没下去。叶昕挺好奇:“看来你认识这道士啊。听说他要预订,你怎么这么高兴?别的主顾也有预订的,我也没见你这么兴奋。” 陆诚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边收拾摊子一边笑道:“那可是玄元观的道士啊。而且,他还是楚道长的徒弟!能入得了他的眼,以后说不定会经常接到他们的大单呢!” 再次听到“楚道长”三个字,这么看来,这位道长不止是长得帅了。陆宜那黄毛小丫头喜欢他也就罢了,连陆诚今日遇见他徒弟,都能喜得眉开眼笑,那位楚道长一定不简单。 叶昕这才带着有点长的反s,he弧,和自己的小徒弟打听道:“昨日听宜儿提过楚道长,还以为就是个帅道士。今日怎么你也提,还这般高兴?莫非你也喜欢帅的道士?”兄妹品味倒是一致。这要是在现代,还能一块儿追星呢。 听自己师父和自己打趣,陆诚乐哈哈地给叶昕解释道:“不是相貌问题。楚道长是我朝第一名剑,曾被先皇钦点为皇帝的剑师。前年新皇登基,丹阳郡内有几位武功奇高的盗匪与丹阳郡王谋逆作乱,搅得丹阳郡各县天翻地覆,连朝廷都没辙,皇帝请了楚道长及其几位师弟去剿匪,果然一举拿下。皇帝还曾奖他道侠之名!玄元观的名头现在因为他所住的紫微宫的关系,已成为仅次于国观太平观的天下第一观了。” 见陆诚两眼直放ji,ng光,语气中充满了崇拜,叶昕明白陆诚是那位楚道长的剑术迷弟了。 还好,这迷还迷得有些道理。男孩子嘛,对于功夫好的英雄满怀向往和崇拜,太正常不过了。 被他的激动感染,叶昕也对这楚道长的为人来了些兴趣,又问道:“老听你们说楚道长楚道长,他到底叫什么名?还有那什么紫微宫,又是什么?” 陆诚被师父问得回过神来,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兴奋忘形,于是脸红地挠了挠头,耐心地和叶昕解释道:“他叫楚灵均。紫微宫是玄元观四宫之一,是观中的道士们修习剑术之地。宫则为观之所属……” 今日生意极好,所做面点全部售空。师徒两人都累得够呛,心情却很好。 此时正是各家各户用哺食的时候,玉春街上亦是饭菜飘香。 两人收拾完摊子,腹中已是饥饿难耐,于是一边闲聊,一边推着板车,快步朝陆家所在的羊头巷走去。 夕阳西沉,一轮银月斜斜挂于天际。夜风吹拂,南琼山上树影婆娑,枝叶飒飒作响。 位于山顶的玄元观中,各宫各殿都燃起灯火。三清殿内,传出《太平经》的朗朗诵读声。 不同于其他宫内的恬淡安然,紫微宫的书房中,一人眉峰紧蹙,正在拭剑的手停在泛着寒光的剑脊之上:“打听‘田斌’之人,出现了?” “是。”闲散笑意不见,柳不尘垂首低眉,脸色严肃,恭敬的向座上之人回道:“师父,可要向观主禀告?” “此人是何身份?年纪如何?相貌身形如何?” “身份倒是颇怪。是个卖点心的,就在陆家蒸饼摊上。近几日才来,以前我从未见过他。年纪很轻,约莫双十,身形纤瘦,与之前打探田斌的那几人的年纪与气质皆相去甚远,似乎不是同一批人。长得……长得极美,相貌可称冠绝天下。”柳不尘不敢有所隐瞒,将所知所见一一细禀。 坐上之人身形一顿,脑中浮现出前不久在涧溪边遇见的那抹惊艳身影。他默然沉思半晌后,双指捻动间,手中长剑瞬时入鞘:“你方才说此人奇怪。有何奇怪之处?” 柳不尘蹙了蹙眉,道:“此人身上有药香,手上也有长期炮制药材留下的痕迹,分明是长期与药为伍之人。兴许是大夫、兴许是药师,然则却在蒸饼摊上制卖面点,所售面点样式新奇独特,我以前从未见过。摊主还说那人是他新拜的师父。如此隐瞒自身所学,改换行当,不奇怪吗?” “既是能问出‘田斌’此名,又与上次那批人不同,其中必有隐情。你处事务必小心。先不要打草惊蛇引其怀疑。再观察几日。万一真是当年郭师叔所托之人,可千万不容有失。万一不是,便不需理会。” 柳不尘弯腰拱手:“是。徒儿已明日约了去他摊子上,以采买吃食为由,再做试探。” “好。”坐上之人微一点头,沉默片刻,冷肃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这次下山,可有探得郭师叔的下落?” 柳不尘失落地摇了摇头:“仍无半点音讯。” “无妨。待下月道考结束,你出山再探。” “是。徒儿知道。” 第12章 12筹谋 为了节省油钱,陆家已许久未在晚上点灯了。然而今日,已不是以往。 何氏将儿子近两日赚回的钱再次仔细数了一遍,因赶制绣品而显出憔悴的脸上满是欣喜笑意:“没错。六百五十二钱。” 陆宜双手捧着鹅蛋小脸,一对杏眸在灯火映照下亮晶晶的,盯着何氏用青缗将钱一枚枚地串起来,高兴地像只小喜鹊:“阿兄,你这师父真厉害。这才两日呢,便帮咱家赚了这么多钱!” 陆诚脸红地搓搓手:“师父可聪明了。那些没买到葱油花卷和蝴蝶卷的客人,不愿白跑一趟空手而回,便把我的蒸饼买回去了。有了师父新制的点心,我连蒸饼都比往日卖得快了。” 何氏一边串钱,一边道:“这样下去,不出两月,咱家就能把之前的债务还清了。”说着,何氏又不免担忧道:“叶师傅这几样吃食,我见那些材料都很寻常。会不会被别人家学了去?” “这点师父也想到了。他说被学去是迟早的,但只要将碱水的制法守住,别人就算仿制了,做出来的味儿也铁定比不过咱家的。” “可是每日都吃,会不会吃腻呀?”陆宜看够了何氏串钱,拿起一旁的针线,一针一针地缝制起来,嘴上还不忘与陆诚说话。 陆诚回忆着叶昕的话:“师父说,要时常出新花样。这样客人才会越来越多。卖新点心的时候,同时也能带动老点心的销路。” “对了,阿兄。”陆宜一听“新花样”三字,赶忙放下绣品,“噔噔噔”地提着裙子跑到屋舍角落,取过四只布袋递给陆诚:“呐。这是今日叶大哥赶回来做花卷时,让我帮忙捡的东西。你等会儿拿去给他吧。” 陆诚接过几个布袋,拿在手中颠了两下,几乎没什么重量。打开来一瞧,纳闷了:“花瓣?” 将四个袋子都打开来翻了翻,其中分别是桃花、梅花、迎春和杏花的花瓣。这些花瓣,是要用来做什么? 还不等陆诚想明白,何氏也道:“下半r,i你叶师父还托我买了些葵瓜子与胡桃。估摸就像你说的,又要做新品了。不过这些东西加起来可不便宜,也不知能不能都卖出去?” “唔。兴许是。”陆诚寻思片刻,轻轻拍了拍何氏的肩膀,安慰道:“阿母放心。师父聪慧,他想的一定比我们想的周全。” “阿兄,等明r,i你们收了摊子,我也要来帮忙!”花瓣也能用来做糕点吗?做出来不知味儿如何?又是怎生模样?陆宜瞧着这些粉白桃黄的花瓣,好奇的心里直痒痒。 隔日,晴了多日的天飘起绵绵春雨。走街串巷的货郎们难免唉声叹气,先前面露忧愁的农户们却展开笑颜。即便是细雨霏微,也是春日难得佳景。有这雨露甘霖滋润,到了秋收才能换来硕果累累。 街上的行人与货郎们少了一半,陆诚原本以为今日的生意要冷清了。 不料,也许是这两日接连制出新品售卖,口碑传了出去,今日来买葱油花卷与蝴蝶卷的平头百姓虽然比前两日少,却迎来几位士族豪门中负责采办的仆妇厨子。 他们不光将剩下的一些葱油花卷与蝴蝶卷包揽了去,甚至还定了些叶昕之前在大集上售卖的豌豆黄、芸豆卷与开花馒头。 故而叶昕与陆诚反倒捡了便宜,活儿比前两日少,钱却没少赚。 待到午时,叶昕与陆诚便收了摊子。去米粮油铺与佐料铺里采买原料。 因为是落雨天,无法在院中调制原料,叶昕便把买来的原料和石磨弄到自己屋中。既是穷人家,叶昕又是陆诚的师父,那也算得是亲长。陆宜还未及笄,便无需避讳太多男女之嫌。 开头处理原料的活计都是重活,碾磨、搅拌粉料都需耗费不少力气。 陆宜帮不到什么忙,索性拿了绣品过来,一边缝制一边瞧叶昕与陆诚两人忙碌。直到下半日的申时,所有基础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 陆宜抿了抿手上的棉线,用牙咬断后,在线尾捻了个小结。她见房中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方才惊觉已接近用哺食的辰光了。“阿兄!已经申时了,麦粉还未磨吧?你明日不卖饼了吗?” 为了确保蒸饼的口感,陆诚家的蒸饼都是提前一日现磨粉的。寿春地处南方,面粉若在屋中放得时间长了,容易受潮,做出的蒸饼口感自然不如现磨粉蒸制的好。 往日这个时候,阿兄都已经将要制作蒸饼的面粉磨好了。然而眼下,陆诚只一味地帮叶昕打下手,听着叶昕一边制作一边讲解,不紧不慢地往几个粗陶碗里添加食料:“不卖了。” 莫不是要做得活计太多,所以阿兄明日才不卖饼了?陆宜想再问,但见阿兄一脸愉悦,又将话给憋了回去。 “阿兄,你快磨粉吧。我来帮你切花瓣。”说着,陆宜放下手中针线,去木盆里净了双手,便跑去拿陆诚手中的刀。 妹妹如此懂事,陆诚很高兴,笑着转身去帮叶昕调制蜂蜜与饴糖。 陆宜见他如此笃定,终是忍不住了,小心追问道:“阿兄明日为何不卖蒸饼了?” “明日是上巳节。我听师父的,明日不卖蒸饼了。我们出摊儿,去玄元观门口的小道旁卖今日做的新点心去!”陆诚乐呵呵地说道:“师父说,明日卖新点心,一定比我卖蒸饼赚得多。” 嗯?这又是怎么说的?陆宜不解,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叶昕,问道:“叶大哥,阿兄说得是真的吗?我不太懂呢。” “呵呵~”叶昕见陆宜娇憨直率,十分可爱,便耐心地和她解释说:“听你阿兄说,明日是上巳节。玄元观有祭祀巫山神女的祭典。” 听到这里,陆宜脑中灵光一闪,已经有点明白叶昕的用意了。 上巳节又叫三月三女儿节,在这一日,许多及笄却未出嫁的女郎都会去道观中祈福,参加巫山神女的祭典,许愿日后能越来越美丽,嫁得如意郎君。 每年的这一日,即便是许多平日不出门露面的世家女子,也会由亲长仆妇陪着,亲自去玄元观祈福。 见陆宜有些了然的神情,叶昕眼中露出慧黠光彩,笑吟吟道:“这么好的时候,自然是要做两样讨你们年轻女郎欢喜的点心了。如果你在祈福的地方,见到好看又美味的新式点心,你愿不愿花钱买来尝尝?” 陆宜到底是女儿家,不像与陆诚讲得那般详细,叶昕只稍微一点播,她已心领神会。春日佳期,绿树荫浓,花瓣霏蕤,正是出游好时节。若有从未见过的好吃食,那定然要争抢着尝上一尝了! 至于价钱,世家女子、豪门女郎,会缺钱吗?! 叶昕笑着对喜上眉梢的俏丫头招了招手:“宜儿,来看。” 陆宜扔下菜刀,三步两步跑到叶昕旁边,探着小脑袋望进面前的大陶碗,顿时瞪大双眼:“哇!为何这些面是透明的?为何面中的花瓣能浮在中间而不沉下去呢?” 叶昕得意的笑道:“哈哈哈~是不是很漂亮?” 陆宜觉得新奇有趣的紧,小脑袋差点埋进碗里:“是!真好看呀!做好了我一定要第一个尝!还有我阿兄,就让他排第二个尝吧!” “宜儿,你该最先让师父尝尝才对。莫忘记还有阿母。”陆诚有些头疼妹妹此时的小亮嗓子。 陆宜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只小麻雀,陆诚则时不时地出声制止小妹,让她放轻嗓音。叶昕被两人逗得嘻嘻哈哈的,偶尔还会出言调笑老实耿直的陆诚。娇声笑语间或不断的从陆家东边的那间屋舍里传出来。 将锅中煮得热气腾腾的汤饼盛入四只大陶碗中,这是等会儿要给儿女、叶师傅和自己做得哺食何氏持着木勺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眼乌云渐散的蒙蓝天际。今日家中委实有些吵闹,但何氏却不嫌弃,反而弯起了嘴角。 第13章 13上巳节(一) 寿春气候宜人,物阜民丰。叶昕在县里住了几日,已深有感触。饶是如此,到得上巳节当日,他仍被这暮春美妙佳景所撼。 天光乍亮,通往南琼山的官道上,货郎与挑夫们的身影已是屡见不鲜。 待到旭日初升,朝霞醉人。青林掩映的山路上,山岚弥漫,去往玄元观的马车与牛车几近首尾相接,遥遥望去,犹似一条长龙蜿蜒盘卧在山脚下的管道上。 玄元观乃是扬州的州观,建观已有上百年,现今更有帝师坐镇。即便是丞相也要对其礼遇有加,更遑论是当地的士族豪强。故而当车马到达玄元观百阶丹梯之前,无论是当朝文武亦或是世家豪门子弟,都需下车步行。 丹梯分两条,一条通玄元观东侧的青灵门,一条则通西侧的皓灵门。 提前得到玄元观请笺的官员及士族子弟会走东青灵门,而未持请笺的一干人等则走西皓灵门。东西两条丹梯之前,各有一名道童引路,因而不会有人走错道。 请笺也不是谁都有份,唯有每年正月向玄元观赠予百石米粮以上者可得。 这些米粮入观库之后,会在逢年过节及灾年之时被施与穷苦人家,助其度过灾日或凛凛寒冬。而得到请笺的贵客,则可在祭祀当日进入玄元观三清殿听观主或宫主们讲经传道,在祭礼之时,也有宽敞席位可以观礼,无需与布衣们挤作一团。 不同于那些来参加祭礼的香客女郎们,叶昕与陆诚可是来做生意的。东青灵门外不能摆摊卖货,那儿都是贵人们的奴仆等候自家主人的地方。只有西皓灵门允许货郎蹲守做生意。 幸亏两人出门出得早,这才没有被这些排起长队的人潮与车马给堵在半道上。 然而他们一个是还未及冠的少年郎,一个则是纤瘦如弱竹的慢性子,避得了香客,却挤不过那些肩宽背阔的货郎。 两人气喘吁吁挑着担子,好不容易赶到皓灵门,却发现通往门口的小径两旁别说是摆摊了,连站的位置几乎都快没有了。 货郎们都知道今日是女儿节,一个比一个赶得早,谁都不想放过大赚一笔的好日子。他们专挑姑子女郎们喜爱的物件来摆卖。 那些卖妆奁胭脂的、卖木梳篦子的、卖绣品的、卖簪子手镯的,甚至是卖杏脯零嘴儿的,一水儿占满皓灵门的左右两大排。 许是怕惊扰了神仙,他们还都挺守规矩,无人在此大声吆喝。只有香客们经过自己的摊位之时,这些做买卖的才会笑脸迎人地招呼几句。香客们排成队不断的经过货摊前。放眼望去,一派笑语喧阗。 陆诚环顾四周一圈,放下挑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忧愁地望着叶昕:“师父,没摊位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昕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注意力全被眼前的道观给吸引走了。 只见绿树环绕的深山中,一座道观巍然耸立,重楼飞檐,庄严大气。 不时有香烟袅袅缭绕于楼阁间,继而随风弥漫开来,与晨间山岚细露相携,似烟似雾地徐徐扑在脸上,竟让人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凡间亦或仙境。 “师父!”老实人陆诚见叶昕还在慢悠悠地欣赏玄元观的外观景色,急得脸都红了。昨夜他与师父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便起身忙碌。若是占不到好摊位,自己也就罢了,师父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想起师父方才在丹梯上扛着挑子累得东摇西晃的小身板,陆诚心中的疼惜自不必说了。 “啊?嘿嘿~”叶昕被陆诚唤得回过神来,想起这小家伙还需要安抚,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挠挠头,宽慰道:“嗨呀。你别急嘛!你师父我也不傻呀。这种盛况,我早就预料到了。东西一定能卖出去的,不过早点儿晚点儿的问题。我今日做得这两样新点心,很经得住放的。即便凉了,味道只会更好。别担心,别担心哈。”见陆诚急得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叶昕不自觉地用哄小孩的口气安抚他。 陆诚重重叹了口气,仍不放心。叶昕前后望了望,扯了他一下:“走!前排没位子了,后面一点倒是还有几个位置,咱们过去挤一挤。” 两人正要扛起各自的挑担,却听不远处有人唤道:“叶师傅,陆兄弟,且慢走!” 叶昕一回头,瞧见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形瘦高的小道士,一身天青色的道袍,掩映在枝叶间洒落的斑驳晨光里。 陆诚与叶昕疑惑地对望一眼,又看向那人。那人只朝他们招了招手,再未出声,想来怕是惹人注目。 两人扛起挑子朝他走去。走得近了,才看清那道士的容貌,异口同声道:“柳道长!”原来竟是位熟客——柳不尘。 “二位可是寻不着好摊位?”柳不尘这几日每天都会光顾陆家蒸饼摊,说是前两日自己带回去的点心很受师父及几位宫主喜欢。买了糕点,总会笑眯眯地与叶昕和陆诚聊上几句才离开。一来二去,倒成了叶昕除陆家人之外,在寿春县最熟悉的人。 “是啊。大家都是ji,ng明人啊,都知道挑好时候多做点生意。”叶昕拿起掖在腰间的巾帕,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又扫了眼热闹的小径两旁。陆诚老实地站在叶昕身旁,嘴巴闭得牢牢的。有师父在与他人说话,他很识趣,从不失礼cha嘴。 “叶师傅初来乍到,陆兄弟又有自己固定的摊位。故而对我们这儿不熟。你们二位早上才来,必然抢不到第一排的好摊位。”柳不尘看了看两人,笑着对他们说道:“但凡有节日,皓灵门外提前一日就有人跑来占位了,有些是货郎,有些则是那些货郎的兄弟亲长先来占的。” 原来如此啊!我是说我们都来得那么早了,居然还有不少人比我们先到。这简直就和以前没开通网购火车票的时候,过年之前的火车站凌晨排队抢票的情况一摸一样啊!叶昕听了柳不尘说的,这才恍然大悟。 “多谢柳道长。那我们只好去后面两排了。”叶昕对柳不尘拱手道谢。 “两位若不嫌弃,可先随我进观去观祭礼啊。待观礼后,香客逐渐散去,你们可顺着这条山道往南琼山的后山去,那边风景秀美。正逢上巳佳节,去后山踏青的游人不少。且祭礼结束后,有许多香客也会顺便去后山游玩。你们的糕点在那里一定不愁卖。只不过那边的人流不像皓灵门前这般集中,两位要多花点时间站摊。” 这种情况正和叶昕所打算的备用方式不谋而合。叶昕之前并不是不着急,他只是提前想到了备选方案。 友好的橄榄枝都伸到面前了,不接的是傻子!听柳不尘这么说,叶昕不作他想,欣然应了柳不尘的邀约。 为了防止有人诟病玄元观道士给人开小灶,柳不尘带着两人绕了一截路,从玄元观南面仅容本观道人进出的丹灵门而入。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4节 第14章 14上巳节(二) 丹灵门近两丈高的石门两侧,各悬一块木匾,左侧上书“天人合一”,右侧上书“清静无为”。笔法雄浑,铁画银钩。 叶昕还没看够木匾上狂拽酷霸帅的刻字,走进丹灵门后,眼前的景色却让他误以为再次跌入梦境。 不同于在皓灵门外见到的玄元观不甚完整的外观,此时放眼望去,只见殿宇宏丽,宫阁错落。太极图、八仙、仙鹤、灵芝等雕刻,上至额枋瓦当、下至石台柱礎,随处可见。 楼阁殿宇之间园林点缀,景色幽雅,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道士们神情肃穆,有序穿行于其间。乍一眼望去,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仙人宫阙。 叶昕和陆诚被眼前美景完全吸引了,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动作大了、呼吸重了,会惊扰道长们的清修。 “你、你们这儿,道长们都这般安静严肃的吗?”叶昕跟在柳不尘身后,拘谨地小声问道。 柳不尘回头笑笑:“叶师傅莫慌。并非所有宫都如这儿一般。我带你们来寄存挑担的是我们紫微宫,紫微宫宫主性子严谨,平日甚少言笑,故而这里的道徒弟子们便也随宫主一般。” “柳道长是紫微宫门下的?”叶昕听柳不尘的口气,好奇地问道:“紫微宫的宫主是哪位?” “是。这里每位修道者都有自己所属之宫。平日虽也修习道经、剑术、炼丹、医药等诸术,但总有自己主修的一项。”柳不尘耐心的和叶昕说明:“紫微宫的宫主是我师父,楚灵均。道号玉衡子。” 之前陆诚就和叶昕说过一些玄元观的事。玄元观的楚灵均是先帝钦点给皇帝的剑师,此等地位,可想在玄元观也必然极受尊崇了。 原来是“重点院校”里的“重点班”!叶昕按照自己的理解,将所了解到的紫微宫信息在心里归纳总结了一番。 柳不尘可不知叶昕那些稀奇古怪的心事。将两人引到紫微宫一处偏静屋舍,便请他们将挑担寄放在此处。 “紫微宫能随意让我们这些外人进入吗?”叶昕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本想带你们去长清宫,我们玄元观的厨房也在那边。但那儿人多嘈杂,又怕有人误取误用了两位辛辛苦苦制出的糕点。故而还是存在紫微宫比较妥当。”柳不尘对二人拱手一礼,解释道。 叶昕感激的对柳不尘说道:“哈哈。也对!多亏柳道长想得如此周到。在此先谢谢了!” “二位既然来了,不如随我去观祭礼。今日虽是祭祀巫山神女,观礼者多为女儿家。但随自家女郎来的亲长兄弟亦不少,不至于尴尬。”柳不尘年纪虽小,为人处世却极为圆融。连叶昕与陆诚接下来的行程,都给予了一个不错的建议,不会让他们在这里虚耗时光而感到无聊。 主家想得如此周到,作为客人岂有不应的道理?更何况叶昕从来没见过古代的祭礼,所以无论是祭哪位神仙的,他都觉得能看到就是赚到了。“好啊!荣幸之至!” 柳不尘看了一眼房中的漏壶,微微皱着眉头,有些惋惜地说道:“不过现在祭礼已然开始了。两位怕是看不到最开始的仪式。” “无妨,无妨。”叶昕笑着摆摆手,很识相地接话:“那后面是什么节目?” 柳不尘欣然作答:“是我们宫主亲自主持的剑舞。二位可算有眼福了。玄元观一年大大小小十余场祭礼,紫微宫的剑舞一年却只有三场。” “哇!那可一定要看看!简直太幸运了!”叶昕光听“剑舞”两字,已经兴奋的两眼发光。再闻一年只有三场,就让他们碰上了其中一场,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中奖了。 叶昕虽比自己年长五岁,却毫无架子,性子随和开朗,柳不尘固然心中对其身份存疑,从心底来说倒是挺喜欢他。再加上叶昕长相十分讨喜,柳不尘更是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对其太过于放松戒备。万一叶昕真是那位贵人派出的细作,跑来他们玄元观套老底的,那可当真让人防不胜防。 “叶师傅、陆兄弟,这边请。”柳不尘笑着对两人伸手一指不远处那条长廊,眼角却瞥向房舍角落走过来的另一位道士。 叶昕与陆诚顺着柳不尘的指引走到前面,没瞧见柳不尘对那道士施了个眼色。 三人离开不久,那道士便机警地扫了眼周围,而后轻手轻脚地推开叶昕与陆诚寄存挑担的那间屋子的门,走了进去。 玄元观的祭台位于整座道观的正中间,四面则有一条宽丈余的狭长水池将其环绕期间,东、南、西、北的池面上各有一座石桥,用于修道者运输祭品及往来通行。 水池里栽种了少量莲花,数十条红白锦鲤穿游其间。池水清澈,荷叶轻摆,鱼儿自在,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柳不尘告诉叶昕与陆诚,这水池实为救火之用。玄元观是百年大观,大部分屋舍皆由木材所造,万一走水,经山风一吹,火势迅猛之极,整座道观将于顷刻间覆灭。因此这种蓄水池,不但在祭台边有,各宫各殿亦都建有这种蓄水池,大大小小加起来也能有近十来个。 叶昕与陆诚来到祭台边时,已是人满为患。 水池四周布满了矮几与席位,世家女子头戴幂篱跪坐其上,身旁不乏亲长陪同而坐。 他们身后相隔三尺便是进观来看祭礼和烧香祈福的布衣香客。 即使人多,却无人敢胡乱推搡或放肆喧哗。众人都十分守礼,依序而立,生怕冲撞了神仙及修道者而遭至惩罚或厄运。况且,祭台高出地面三尺有余,无论或坐或站,都能将祭台上的祭礼看得一清二楚。 柳不尘将叶昕与陆诚带到位于东面的三尺隔离段上,陪在一旁同他们一起观礼。此时,祭台上的剑舞已然开始。 四十名手持青光长剑的年轻道士着统一的天青色袍衫,排成整齐的四列,位于他们的前方有一道士背对众道士而立。他身量高挑挺拔,肩宽腰窄,左手执起一只青玉盘龙杯,举向天空静立片刻,而后瞬时将那盘龙杯中的酒向高空泼去。 四十名道士在此时高声诵起了祭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祭——神女瑶姬!”声音洪亮,音韵绵长。 柳不尘在一旁适时解释,说此乃剑舞祭词。 叶昕听着古韵十足的祭词,环顾这周围的一切,整个脑子都有些懵然。 正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有些遥远梦幻的不可思议,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凌然跃入半空,倏然闯入他的视野。 一道刺目寒光随之一闪而过,仿若乌云中的惊雷,顿时将叶昕模糊的意识割裂出一道缺口。 叶昕只觉眼前青白色的光芒一晃,呼吸一滞,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地抓住衣襟。 被泼向空中的酒水形成一道细长水柱,还未及洒向地面,已被那道刺眼青芒稳稳接住。天青色衣衫在空中飘然飞起、翻跃自如,如白鹤展翅,又如流云舒卷。 四周想起轻微的抽气声,还有少女们压抑的低呼赞叹声。 耳边,数名道士颂吟的祭词再次响起:“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叶昕全幅身心都被正在潇洒舞剑的那名道士所吸引,胸腔里那颗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快速跳动起来,越跳越剧烈。 眼前晶澈流光一闪,那道水柱已变成晶珠雨露,伴随那人剑光闪烁,如飞星流影般jian落池中。一时间,池水泠然作响,荷叶微摆,红白锦鲤纷纷甩尾跃出水面。 “其状峨峨,何可极言!” 祭词的诵吟虽已结束,叶昕看得忘记呼吸,只觉一阵五彩斑斓跃然眼前占满了整个视野,而后随着那人的衣衫翩翩落下,直直坠入自己的心底深处。 犹如天青色的帷幕自眼中退去,台上惊艳利落的身影稳稳站立,宽大的袍袖随那人收拢在身体两侧的双臂一同垂下,一张极为英俊正气的脸就此闯入眼帘。 原来这人就是名动天下的皇帝剑师楚灵均。居然这么年轻!还这么帅!叶昕心中翻江倒海、波澜起伏,只觉得心脏猛烈的跳动,仿佛要跃出胸腔。 那人一句号令:“水祭,起式!”声音厚而不浊,清朗有力。他单手持剑,往东方一指。 四十名道士瞬时长剑一挥,分为四列向祭台四方列队舞剑,动作整齐划一,剑姿刚柔并济,时快时慢,时劲时轻,忽而如山洪倾泻,忽而又如流水潺潺。 舞如其名,众人只感觉在这一刻间,江河湖海、小溪流水都随这些道者的剑姿呈现眼前,引人目不暇接。 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玄元观剑法吗?果然名不虚传!简直能把观众给直接帅晕过去。 也难怪像陆宜那样的小女生会这么痴迷楚灵均,就连叶昕自己看见这些道士们潇洒舞剑的身姿,都觉得快把持不住自己那颗瞬间迷弟化的心了。 叶昕看得浑然忘我。这哪里是什么剑舞,根本就是电视里那种武侠轻功嘛。虽然被称之为“舞”,叶昕倒觉得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高超剑艺的展示。 嗯?等等!这冷峻的眉眼怎么有点眼熟?叶昕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祭台中间那位又酷又帅的道长。这人……这人好像就是那晚在溪边救了自己的那位道长啊?!叶昕心头一震,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顿时脸上发烧。 “师父,你怎么脸红了?”陆诚见叶昕两眼发直地盯着楚灵均,脸色绯红,不由的担心问道。 叶昕有些心虚地看了陆诚一眼,忽然脑后已愈合数日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第15章 15上巳节(三) 柳不尘走到一半,再次回头张望了一番。确认叶昕和陆诚都在观礼,没有什么人跟着自己,他才回到给叶昕和陆诚存放挑担的那间空屋前。此时,门口立着那名方才进屋的小道士。 “师兄,我……”小道士见到柳不尘回来了,立刻凑上前说道。 柳不尘抬手制止了他,机警地左右瞧了瞧,推门而入:“进去再说。” 小道士很灵透,一语不发地跟了进屋,关上门。 柳不尘将屋子前后都查过后,确定这里除了自己和面前这位小师弟,再无他人在内,这才问道:“如何?” 小道士轻声回道:“师兄,我验过了。确实只是普通的糕点,无毒。就是样式新颖而已。” 柳不尘蹙起眉头,思绪翻腾。在这种盛大节日上搞鬼投毒,是那位贵人的惯用伎俩。来来回回已百余次了,就是为了引出已失踪许久的郭师叔祖。 玄元观的观主机敏过人,当年郭师叔祖选择玄元观暂避,还真是选对了地方。 那位贵人知道郭师叔祖躲进了道观,却不知具体是哪州哪郡哪县的哪座道观。 毕竟全国十四州上百个郡上千个县,大大小小的道观千余座,即便那位真是手眼通天,可想要在这千余座道观中找一位隐姓埋名之人,亦非易事。 故而那人频频设计,寻了这么些年,也没把玄元观给揪出来。不过近来风声略紧,那人居然锁定了扬州诸观,屡屡出手。 柳不尘倒不担心郭师叔祖。原因无他,郭师叔祖的确下落不明。数年间,连玄元观都渺无其音信。那位就算手伸得再长,寻不着就是寻不着。连他们自己人都瞒得密不透风,那人想寻着他,才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如此一来,郭师叔祖若想联络玄元观,也十分不便了。 与其被动遭谋算,不如早早出手,反盯住那些细作,能揪出一个是一个。暗处的钉子被一一拔出,使得那人的手不再伸得过来,玄元观才能有更多的胜算保住郭师叔祖。 这便有了今日柳不尘主动请人入观这一幕。他帮叶昕行了方便,叶昕事后一定会给予酬谢。而叶昕最拿得出手的,便是出自他手下举世无双的点心了。 如果叶昕当真心怀不轨,那么一定会在点心中下毒,来引诱当世的解毒圣手郭咏出面。而郭咏,才是化名“田斌”的郭师叔祖的真名。 故而柳不尘才派了小道士,支开叶昕与陆诚后,用银针在那些点心上挨个试毒。 打开其中一个挑担,小心掀起覆于其上的油纸,那两样新奇的点心顿时勾得柳不尘心痒难耐。然而嘴馋归嘴馋,他可不敢因贪嘴而误了正事。 柳不尘凝视着筐子里的点心,慎重地问道:“每块都验过?” 小道士颔首:“每块都验过。确实无毒。” “知道了,等师父回来,你记得告诉他。”柳不尘稍稍放下心来,仔细叮嘱师弟后,便快速返回祭台。知道叶昕没在点心中做手脚,柳不尘莫名松了口气。太好了!目前看来,叶昕不是细作。 柳不尘心想,自己今后的口福算是保住了。即便只是暂时的,也让他尤感欣慰。叶昕人美,手艺也美,简直让人心神往之。既饱眼福,又饱口福! 剑舞结束不久,紫微宫的四十位道士才刚离开,柳不尘便回来了。 叶昕自从进了观后,便取下了包住头脸的巾帕。见柳不尘赶了过来,叶昕高兴的对他说道:“剑舞太厉害了!你师父也好厉害!”话虽直白,但听在耳中,格外讨人欢喜。 柳不尘年纪尚轻,面对美人的定力还不足,哪里经得住叶昕那明眸皓齿的一笑。他嫩脸一红,腼腆的谦虚道:“哪里,哪里。” 方才众人都在观赏剑舞,因此注意到叶昕容貌的人并不多,而此时则不同了。瞥见周围不断的有姑子女郎们将目光投过来,惊叹声与窃窃私语般的交谈声越来越多。 柳不尘心中担忧叶昕的容貌太过显眼,会引来细作的窥探,于是对叶昕与陆诚说道:“叶师傅,陆兄弟,此刻去往后山,正是好时候。”还是赶紧带他们离开这里才好。 叶昕本来也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应该早点去赚钱,便欣然顺了柳不尘的话意:“好。那就麻烦柳道长带我们去取挑担了。”叶昕跟在柳不尘身后,一边走一边欣赏观中的清幽景致。“你们这儿好大啊,要是我一个人走,肯定会迷路。” “后山不会也有许多货郎吧?”陆诚就怕后山也是拥挤不堪,找不到好位置。 柳不尘耐心地说明:“此时你们过去,当不至于。玄元观位于山顶,不对做买卖的货郎开放通行。从前山到后山,山路崎岖。货郎须得挑担绕行,需要不少时间。二位从玄元观直接穿行而过,已是在辰光上占了大便宜。你们到时,恐怕那些货郎还未赶到。无需担忧。” 听柳不尘如此说,陆诚总算放下心来。 柳不尘料想的不错。为了表示感谢,叶昕取出两样点心各四块送给他做谢礼。 将油纸包着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柳不尘这才显出几分十五岁少年人该有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的,一脸稚气。 南琼山的后山,需从玄元观北侧的五灵门出去。 柳不尘带着叶昕与陆诚由南门向北门穿行,在经过奎星楼时,却见一人迎风负手而立,身姿岩岩如孤松挺拔,仅凭侧面,就让人深感其丰神俊朗。 叶昕看清那人侧脸,心头猛地一跳。身旁的柳不尘停下脚步,垂首作揖道:“师父。” 那人似乎正在仰头欣赏天边流云,听到有人近身行礼,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嗯。” 楚灵均应了一声徒儿柳不尘,而后将目光转到叶昕脸上,一双墨色眼眸沉如深海,就那样凝视着叶昕。似是审视,又似欣赏。 柳不尘脑中灵光一闪,心道师父是故意等在此处的,于是开口向楚灵均介绍道:“师父。这是陆家蒸饼摊的叶师傅,还有他徒儿陆诚。近几日我买回的点心,都是他家做的。” 楚灵均微微颔首:“两位,有礼。” 楚灵均明显比叶昕和陆诚两人年长不少,况且两人也不是香客身份,故而楚灵均对两人行颔首礼并不失礼。 叶昕与陆诚都挑着挑担,不便作揖,也对楚灵均行了同样的颔首礼。 楚灵均直视叶昕,又道:“叶师傅巧心巧手。”如此含蓄的说法,是在夸叶昕制作的点心创意巧妙,手艺又好。虽然是寥寥几字,在场的几位却都听明白了。 叶昕被楚灵均的一双星眸看得浑身像是冻住了似的,再听他用那般低沉磁性的嗓音夸奖自己,只感觉心脏狂跳,勉强扯了扯嘴角,说话也不如往日利索了:“谢、谢谢。楚道长谬赞了。” “并非谬赞。凭叶师傅的巧思和手艺,当得起。”楚灵均道。 “楚道长才是真的很厉害。你的剑术太了不起了!”说了两句,叶昕放松下来,笑吟吟地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潇洒的剑法和这么飘逸的轻功。” 楚灵均对叶昕直白的赞美很受用,清冷的眉眼间渗入一丝柔和,微微抿了抿嘴角。他收回盯在叶昕脸上的审视目光,抬眸看了眼日头,对柳不尘吩咐道:“辰光已不早。不尘带两位早些去后山的涧溪边吧。再晚,便占不到好位置了。” 柳不尘愣了愣,才拱手低眉道:“是。徒儿这便引叶师傅和陆兄弟过去。” 叶昕对楚灵均微笑致谢,和陆诚跟着柳不尘走了。 走出不远,知道师父与自己隔开一段距离,柳不尘才放松下来,对叶昕笑着说道:“叶师傅,我师父对你印象很好呢。” “嗯?”叶昕的脚步一晃,心里莫名有些悸动,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柳不尘眨了眨眼:“即便往常要送客,师父也只是叮嘱我送到观门口,鲜少会命我亲自为他人引路,带到目的地的。” 叶昕一听,心跳快了几拍。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楚灵均仍负手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天青色的袍角在暮春的晨风中微微飘扬,腰带上那块青玉在朗朗天光下犹如翡翠。 见叶昕回过头来,楚灵均再次对他颔首,态度十分自然坦荡。 叶昕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心中不禁感叹,楚灵均还真像是那种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侠士,一身正气凌然,又有修道者的仙风道骨。如果自己是女子,难保不会对如此英俊的道长一见倾心。 叶昕……真的就是那晚他在溪边救过的人。望着叶昕与陆诚远去的身影,楚灵均的眉头微微一皱。 叶昕此人的确如徒弟所言,光凭他的脚步与气息,就能知道他半点儿武功也不会。 可偏偏此人又生得这般倾城容貌,一手点心做得更是新奇可口,又挑着这个点儿出现在寿春。 不会武功的细作很多。各人都有各人的一手绝活儿。叶昕光凭那般世间罕见的美貌,再耍点心机手段,想要掀起风浪,绝非难事。 此人,当真是处处都充满矛盾与可疑啊…… 他以前从未遇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明明和陆诚一样是平民,但见到自己却毫无卑怯拘谨。照常来看,自己身负帝师之职,是有官品在身的。寻常平民见到官家,多少都会显得束手束脚。可在叶昕身上,楚灵均完全看不出这种迹象。 除了刚开始的两句交谈,叶昕显得有些紧张,可到后来他却放松下来了。这种表现,让楚灵均深感疑惑。除非……除非叶昕不是平民百姓! 但是瞧叶昕与自己说话的样子,又不似斟词酌句,反而像是很自在随意的与自己交谈。为何会如此? 楚灵均剑术天赋奇高,年少成名。自十四岁出师后,便游历四方,一柄长剑挑遍天下难逢敌手。于弱冠之年被先皇赐予名剑七星龙渊,并钦点为太子剑师,教授太子及几名被先皇看中的皇子们剑术。 现今他已二十有六,自问上至百官文武,下至贩夫走卒已见过无数,但面对那位笑得毫无心机的美貌青年,他依然看不透。 想起方才那人如花般的明艳笑颜和映出自己身影的剪水瞳眸,楚灵均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澜。 那人早已走远,可楚灵均静静地立在原地,仍未离开。 第16章 16上巳节(四) 南琼山分前山与后山。 前山乔木参天、浓荫蔽日,阳光难以穿透密林,因而山岚终日难散、瘴气甚多。除非是伐木者或采药者,游人甚少会选择前山游玩。 后山则不同,山势沵迤绵长,山中涧溪清澈、偶见几处幽潭。 涧溪两旁野花遍布,草地相连成片。凡到春日,花香扑鼻,绿草茵茵,引得踏青者及游人往来不绝。 正逢三月暮春上巳佳节,南琼山后山的涧溪旁,被仆妇簇拥的世家子女、平民百姓都纷纷在溪边占位,摆起草席欣赏这山林中一年一度的暮春景致。 有些孩童、甚至是性子活泼喜闹的少年郎和女郎们,还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放起风鸢。山林间鸟鸣阵阵,夹着游人的嬉笑声,随山风飘荡各处。 陆宜还未及笄,虽不能参加玄元观的神女祭礼,但能来南琼山后山踏青郊游。当她与何氏到达不久,叶昕与陆诚也恰好挑着担子过来了。 陆宜手中捏着刚采的一把黄白野花,一看见两人,欣喜不已,如一只蝴蝶般飞了过去:“阿兄!叶大哥!” 叶昕累得气喘吁吁,脑袋上已愈合的伤口正在一跳一跳的疼,缓了缓,才对陆宜笑着摆摆手,勾着腰调整紊乱的气息。 陆诚将挑担摆好,掀开最上面的竹盖和油布,手上忙活不停,嘴上还叮嘱自家小妹道:“今日阿兄要摆摊做生意,顾不得你和阿母,你莫要去人少的地方,当心遇着拐子和地痞。就在这附近玩玩吧。” 陆宜一听“做生意”,眼珠子一转,笑得嘴边露出两个小梨涡:“阿兄,我肚子饿了,你先取一块儿给我尝尝呗~”尾音拉长且上扬,显然是在撒娇。 陆诚看了眼师父,还未开口呵斥,叶昕便笑呵呵地取了一块递给她:“鬼灵ji,ng。”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闪着的ji,ng光几乎一摸一样。 陆宜吐了下小舌头,拿起那块晶莹的糕点送入口中:“唔!好好吃!这是什么点心呀?我以前从未见过呢!”少女嗓音清脆,娇滴滴的声音夹在飘过的春风里。 经过的一名身穿鹅黄色曲裾深衣的少女被陆宜的话语吸引,侧头往担子里的点心那边一瞥,顿时就被吸引了:“咦?小哥,你这卖的是些什么点心?瞧模样倒是稀奇的很呢。” 叶昕见有客来问,扯下兜头盖脸的布巾,露出职业笑容,道:“琉璃糕,糖缠糕。” 原本被那样式新颖的点心吸引注意力的少女子只觉眼角一亮,抬头看来,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带着亲切笑容蓦地闯入眼帘。“女郎可要买些尝尝?每样都是十钱一块。贵是贵点,但这是只有我家才卖的。外面没有,独此一份。” 少女的脸腾地通红,讷讷地点了点头:“要、要的。你……你给我各来两块吧。”十钱在酒舍里已经能买到一碗带着r_ou_糜的汤饼,用来买一块糕点,确实有些小贵。 但这位小哥也说了,这是他家独一份,外头没得卖的。少女没怎么犹豫,便拿出了钱袋子。 涧溪边一带着幂篱的世家女子回过头,柔声问身旁的仆妇道:“梅香呢?为何还不回来?” 仆妇低头恭顺道:“就该回来了。” 正说着,便见一穿鹅黄色深衣的少女步履匆匆而来,人未到跟前,声音先到了:“娘子,娘子你看。我为你买了好东西来。” 那女子抿嘴一笑,对自己宠爱的小婢子半真半假的小声笑斥道:“何物让你如此失态?就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被唤作梅香的少女嘻嘻笑,捧着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伸到那小娘子跟前:“娘子,你快瞧瞧。是不是没见过这两样糕点?” 女子轻轻掀起幂篱一角,不由得美眸一亮。 只见梅香手里捧着两块糕点。左边那块呈淡淡的琥珀色,晶莹澄透,有红、白、粉三色零碎花瓣嵌在其中,仿佛是落花浮在蜜池中。右边那块呈金黄色,半透明的散碎细条用蜜缠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表面沾着葵瓜子仁和碎胡桃仁。 女子露出笑容,美眸定定地凝视眼前ji,ng致的点心:“咦?以前倒是真未曾见过这两样点心。” 一旁仆妇十分机灵,立刻执箸递上。 女子先夹起左边的一小块,文雅地放入口中细品,片刻后舒眉笑赞道:“香。花香、蜜香,很绵软。微甜,不腻。极为爽口。” 再夹起右边的,箸挨上去,才发现质地颇硬,与左边那块软弹的触感截然不同,于是举到唇边小小咬下一口,细嚼慢品后,喜道:“外酥里嫩。蜜香浓郁。果仁酥脆。口感多变。” 将点心完全咽下,女子整张脸绽放出舒心笑意,对带回点心的梅香道:“好味道。赏!” 一旁的仆妇当即取过钱袋,从中抓了一小把递到梅香手中,眼中艳羡不已。 “梅香,快再去买些来。我要带回去,给阿父和阿母尝尝。”女子笑着吩咐道。 梅香一脸喜色,捧着钱袋急急跑到方才路过的那美貌小哥的摊位前,结果还未靠近,顿时惊呼道:“何时竟来了这么些人?!” 自从陆宜捧着琉璃糕在叶昕的摊头旁吃得香甜,引得一旁的少女和那些随自家女郎出行的士族仆妇们纷纷跑来围观。这一围观,便一发不可收拾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叶昕和陆诚的摊位包了个严严实实。 不消片刻,那两样美观又好味道的新式点心便被疯抢一空。 梅香望着空空如也的竹框子,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这才多长辰光,居然连一块都没剩下来! 得自家娘子宠爱,梅香自有其窍门。小丫头心思细密,赶忙拦住正要收摊的两位小货郎:“小哥。你家可有固定铺面,亦或是哪家酒楼出来的小佣?”点心卖光了不要紧,只要能找到制作这两样点心的酒楼或厨子,便不愁买不到了。 叶昕将竹筐和油布收好,笑盈盈地回道:“玉春街,陆家蒸饼摊。女郎若想买,记得上半日早些过来。” 陆家蒸饼摊?梅香歪歪脑袋,觉得这摊名曾听谁提起过。 不过最让她疑惑的,却是另外一点。何时起,蒸饼摊子的点心居然连他们太守府里的厨子都比不过了?! “好!我明日再来光顾。小哥记得一定要帮我留几份!”疑惑归疑惑,先把事情定下来再说。梅香对两位货郎点点头,敲定了订单。 梅香走后,陆诚喜不自禁,脸红红的对叶昕说道:“师父!来订点心的,这会儿已经好几家了。咱们今日,是否再去买些食料?我怕家里那些不够。” “那是必须的!”叶昕笑呵呵地回道。 陆诚原是担心在后山客流分散,他们今日卖得点心又是冷的。没有炉灶加温,没有往日的谷香飘散,到底还能不能引来客人。 不过此时,陆诚再也不担心师父那看似优哉游哉的慢性子会耽误买卖了。此时此刻,他对叶昕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颠了颠怀中颇有些分量的钱袋,那重量已经说明了实力! 正如面前之人所说——跟着师父,不差钱儿! 从南琼山的后山回到玉春街,叶昕与陆诚两人便立刻挑着空担去采买原料。 今日他们所卖的琉璃糕,其实就是现代常见的水晶桂花糕的改制版。 叶昕考虑到今日的主顾应该都是女生,所以点心的颜值一定要很高,故而用花瓣代替了干桂花。 奈何桃花、梅花和杏花的鲜花瓣若放得太多,口感便会发苦发涩,所以叶昕又用了点枸杞,将鲜花瓣与枸杞切成碎屑,这样能将花瓣的涩味打散;之后又在糯米粉中加入饴糖和蜂蜜调味,将苦涩味很好的掩盖掉,底料的色泽上便呈现出浅琥珀色。 加之桃花娇艳、梅花粉嫩、杏花洁白、枸杞鲜红,在透明的糯米粉中悬浮,从色彩上则更显丰富美观。 然后再用时下的世家豪族们都喜欢的贵重物品“琉璃”加以命名,这种格调想不高都不行。 另一样糖缠糕,则是现代随处可见的萨其玛。 萨其玛又称沙琪玛,本是源于清代关外三陵祭祀的祭品,在《清文鉴》中译为“糖缠”。这名字无甚新意,但胜在直白,令人一听,就能想象到它馥郁的甜味。 制作讲究一些的萨其玛是要加奶油的,但在没有奶油又准备时间不足的情况下,也可以用猪油代替。 将面揉成细条状,放入猪油中油炸,待冷却后再用刀切成细碎条块,用蜂蜜沾裹,再撒上果仁,就制作完成了。 这样一道外层酥脆,内里粘糯的点心,再加之脆口果仁和蜂蜜调味,使得一入口,口感多变不说,味道也能有几重变化。 叶昕最近几日所制作的价格偏贵的点心,是他经过仔细思考后决定的,用目前陆诚家那几样简陋的灶具就能制作出来。 除了开花馒头和葱油花卷之外,其他的都属于中国传统糕点里的京派点心。其特点在于重油、轻糖,酥松绵软,口味纯粹。毕竟能令当时清庭的贵人们爱不释手的甜品,也极有可能为这里的ji,ng食之家所喜爱。 陆诚一边走,一边听叶昕给自己讲为什么他会选择先做这几样糕点,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多感动了。他这师父,不但人长得美,对他的教导更是毫无保留,甚至连其中掺杂的生意经都说得一清二楚。 陆诚想,等到回家后,他一定要多揽些力气活,尽量让师父省些力气。 但令陆诚料想不到的是,还没揽几天力气活儿,便有麻烦找上门了,害得他们的生意忽然跌了一大截。 第17章 17觊觎(一) 上巳节后,隔日又落了雨。 张远斜靠在马车内,意兴阑珊。下雨天还要出门,实在麻烦。 挑起车上的竹帘,张远懒洋洋地望着街景。 忽的,一个蒸饼摊前,熟悉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 “梅香。”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内一位青年郎君的声音慵懒地响起。 梅香刚接过陆诚包好递过来的点心,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望过去:“小郎主?” “这落雨日,你不好好呆在府里伺候我阿妹,跑这摊子上来做什么?” 梅香将点心仔细收入竹篮里,甜笑着走到马车旁,欠了欠身,仰头望向那细长眼的青年:“来给娘子买点心。” “蒸饼摊子能有什么好点心?”青年郎君嗤得一笑,道:“府中的厨子不好使吗?”上扬的语尾显出几分傲气与矜贵。 梅香不作答,只笑着将那竹篮上的油布掀开,往上举了举,好让车中之人看得清楚些。 青年漫不经心地垂眸扫去,当即一愣。 这点心瞧着极为ji,ng致,他还真就从未见过。更别提在哪位士族子弟的家中尝过了。 青年好奇是哪位厨子如此匠心巧手,竟然能想得出、也做得出这样稀罕的点心,于是好奇地抬眸朝摊边望去。 这一望,青年只觉浑身一震,心腔似乎被人用手给狠狠揉了一把。眼中、心中都被那笑盈盈的美貌男子在这一瞬间给占满了。如此倾城绝色,在街边风吹日晒的,怎能不叫人心疼惦记? “那人,叫什么?”青年的一对细长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摊子上那位美人。 梅香愣了片刻,不敢不回:“婢子只知道那师傅姓叶。” 青年凝神看了摊子半晌,之后放下竹帘,未再搭理梅香,只对车夫吩咐道:“走吧。”声音凉凉淡淡的,像是遗失了什么东西。 梅香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微微皱起眉头。小郎主的隐秘癖好,怕是又犯了。 不过那叶师傅一介平民,若能被小郎主看上,从此有人撑腰,未必不是件好事。 毕竟长得那般惊艳,还有一手独家绝活儿,被人盯上吞了是迟早的事。 须臾,梅香的心思已转了几转,拎着竹篮冒着细雨,小步向太守府走去。 春雨绵绵不绝,从屋椽上如露如珠地成串滴落下来,让陆宜没来由的犯困。盯了没一会儿,便耐不住睡意,放下手边针线,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不似小妹那般了无心事,陆诚已是连着两日没睡踏实了。 然而此时,他仍不困,只是盯着蒸笼中剩下的几十个葱油花卷和蝴蝶卷发愁:“师父!那些地痞已经连着两日守在我们摊子前了。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自上巳节之后的第三日,陆家蒸饼摊前便来了几个地痞。 这几人也不问他们收保护费,见到那些士族或世家的奴仆或管事过来,则大声吵闹喧哗;而若有平民想过来买点心,这些地痞则会横加阻拦,尤其是对着一些妇人或年轻姑子,更是口吐秽言,下流不堪。 陆诚曾尝试给他们几个钱,请他们离开。奈何这些地痞钱是收了,却依然不肯走,反而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越发张狂吵闹。 接连两三日下来,摊子上的生意差了不少。 “咱们怕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那些人明显就是不想让他们好好做生意。 叶昕仰靠在藤椅上,望着房梁,一时也没好办法。之前那十来天,过得实在顺利,赚钱也容易。 叶昕本就是不喜欢麻烦事的性格,虽然爱说爱笑,可并不擅长与人攀关系。直到最近两日出了这种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这权势代表一切的封建古代,光有一技傍身远远不够。还得靠有权势的人在后面给你兜着,这生意才能持续地做下去,这一手绝活儿才有安稳的用武之地。 别说陆诚这才十七岁的水当当的少年郎了,就连早已有好几年社会工作经验的自己,此刻对这种事也是不善应付。 怎么办呢?现在去找人攀关系,他似乎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再说,找谁呢?即便暂时找了靠山,自己又该用什么去换那人情呢? 思索片刻,叶昕干脆不纠结了,劝陆诚道:“咱们这两天少做些花卷和蝴蝶卷,你蒸饼也少做些。既然有人盯上了咱们,想来找麻烦,那一定是对咱们点心有所图谋。我们就等着那幕后黑手主动找上门来吧。” 陆诚“嗯”了一声。说到图谋,他心底忽然又生出另一股担忧。 真的是图谋他师父的技艺吗?还是说,并非看中技艺,而是图谋些别的东西?陆诚望着叶昕莹润白皙的秀美侧颜,动了动嘴唇,最终将那担忧压在了心里。 没过几日,转眼到了四月。这日才刚四月初一,李匠头便横眉竖目的上门讨债了。 此时,陆诚正听了师父的吩咐,在院子里磨刀。师父说过,从今日开始,只要有空,都要在院子里磨刀。陆诚虽不理解叶昕此番要求的含义,却乖乖地照做了。 大概本没想过陆家能在短短十来日中凑齐四千六百个钱,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坐等抱得美人归的李匠头,进了陆家不到半刻功夫,眼下捧着沉甸甸的一袋子钱,目瞪口呆。“你、你们怎么凑到这四千六百个钱的?!” 毕竟是债主,而且还曾经帮过自己家,就算当初目的不良,陆诚也没对其怒目相向,只僵着脸,一边磨刀一边道:“劳烦李叔点点,看看钱数对否。” 李匠头心不在此,眼见马上就要到手的小美人就这么飞了,捧着那一袋子钱,哪还有点数的兴致。想要发作一通,又见陆诚跟头憋气的小牛犊似的,绷着脸,将刀磨得嚯嚯发亮。于是抖了抖肥硕的腮帮子,到了嘴边的脏话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扫了眼院中摞得高高的那些怪异蒸笼,李匠头一边嘟囔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之前听自家的婆娘说过,陆家蒸饼摊最近生意很红火,他家的婆娘也曾买过陆家新作的几样面点。可李匠头是铁匠,除了老本行,便是嗜酒r_ou_、好色,对其他事物一概漠不关心。那些个甜不拉几的吃食,又不能填饱肚子,又不如酒浓r_ou_香,有何追捧的理由?故而他一直对这件事不放在心上。 难道,就卖那些个好看又不能裹腹的几样小点心,当真能在半个月内就赚这么些钱?那可是巨利啊! 李匠头自然不知道自己捧的这袋子钱里,有一多半都是叶昕借给陆家的。他只知道陆家最近是发财了。 这来钱也太容易太快了吧!李匠头越想越心堵,打算找玉春街上回香楼的刘掌柜好好喝一壶,吐吐苦水去。 第18章 18觊觎(二) 陆家欠李匠头的债务得以偿清,陆宜便得到何氏的允许,可以自由地出门上街。 这日,陆宜将何氏和自己的绣品拿到绣坊里去寄卖。路过蒸饼摊时,便想着去看看陆诚和叶昕二人。 原先以为的生意红火的场面并未出现,陆宜来到蒸饼摊时,几乎没什么客人。 陆诚正在用一支小竹棍和一个沙盘学写字,而叶昕则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翻看。 “阿兄?”陆宜惊讶地看了眼冷冷清清的摊子周围。 陆诚抬起头,放下竹棍,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宜提裙单脚迈过一滩小水洼,莲步轻点几下,跳到陆诚面前:“巷头的春柳回门,送了些杏脯给街坊邻里。我正好要出门,便顺道给你和叶大哥拿来些尝尝。” 蹲在不远处的陈三见到陆诚摊子上的动静,立刻拍了几下倒在一旁打瞌睡的三个地痞。 “喂!快起来!干活了!有俏姑子过去了,听闻那还是陆诚那小子的妹妹!” 三个地痞原本歪斜着靠坐在地,上下眼皮正在打架,一听这话便来了ji,ng神,三两下的就从地上爬起来。这回总算能干票大的了。 陈三对最边上的徐五吩咐道:“你,快去给主顾报信!” “好嘞!这就去。”徐五接了吩咐,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不见踪影了。 几人当时接这活计时,原没想到陆诚和叶昕那么能扛。本以为闹腾个三五日,陆诚和叶昕的摊子便要黄了。 谁料想这两人居然减少了蒸饼和糕点的制作量,即便每日被他们兄弟几个扰得只有两三个主顾上门,陆诚和叶昕也将摊子撑了下来。 眼见已过去八天了,这摊子虽每日仅赚三、四十钱,盈利大不如前,到底是活了下来。 敢在他们几人眼皮子底下走过去买点心的,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家。故而尽管已经盯得够紧,却没彻底断了陆家蒸饼摊的生意。 每日只要有这两、三户士族的仆妇过去买几样贵的点心,就足够蒸饼摊的生意支撑下去了。 如此拖下去,划不来的反而是他们自己。差事办不成,不好给主顾交代,他们便结不了账,也没法子接新活计。 几个地痞正犯愁呢,没想到陆诚的妹子居然主动送上门了。这陆家无权无势的,在寿春不过一介平民,想要折腾一下他家小妹,容易至极。 陈三当即霍然立起,见陆诚那水当当的妹子要走,带着两喽啰便拦了过去。 陆宜离开了烧饼摊,便想要抄近道从玉春街的后巷子里穿过去回家。那边虽然人少偏僻,但光天化日的,也不大要紧。 哪知刚到巷子口,忽然窜出两道人影,将她不由分说地拉进巷子深处。 “阿兄!!!阿兄救我!!!”惊恐尖厉的少女声音贯穿了整条巷子。 陆诚刚坐下写了一个字,后巷子里骤然传来陆宜的惊呼求救声。他猛然抬起头,才发现原先还蹲在街对面的那几个地痞不见了。 “不好!”陆诚顿时涨红脸猛然站起,抄起身后的扁担就往后巷子狂奔而去。“师父!宜儿被那几人抓了!” 陆诚心急如焚,又怒又怕,生怕那几个地痞行了畜生事毁他妹子清白。 他原以为那几个地痞只是想害他们做不成生意,没想到那几人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下居然就敢行强抢民女之事。看来那几个地痞的主顾,身份不会简单了! 叶昕听到陆宜的求救声和陆诚说的话,二话不说,扔下书,也抄起一根扁担就跟着陆诚拔腿狂奔。 跑到后巷子里,陆宜的哭喊声越发清晰。陆诚见两个地痞正在动手扯陆宜的衣服,瞬时怒火攻心,双眼充血,举起扁担便不要命似地扫将过去。 那几个地痞不是什么好东西,比起陆诚这还未成年的少年,那几人明显有些身手。三两下就将陆诚摁趴在地。叶昕就在陆诚身后,他虽跑得没陆诚快,可以前在大学军训时学的军体拳还记得几招。 于是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出手,竟然勉强和那几个地痞过了几招,让他们吃了几下棍子。 陈三被他挥过来的扁担打中了肩膀,立时火辣辣的疼,火气便上来了:“妈的!你这小白脸居然还有几下!看爷爷怎么收拾你!”说罢,抬手就想一拳打过去。 叶昕对付另一个跟他缠斗的地痞都显吃力,想要躲开陈三挥来的拳头几乎是不可能了。 拳风扫过,夹着虎虎的风声,甚是犀利。 眼见自己的后颈要遭殃,耳旁却忽的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响声。 眨眼的功夫,陈三已抱着胳膊倒在地上嗷嗷的惨声呼痛,全然没了方才要吃人的模样。 叶昕低头一瞧,发现陈三的那只胳膊上已然冒出鲜血。 有人在暗处帮了自己?叶昕心中这念头一闪而过。他骤然抬头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踪迹。 这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叶昕想。否则怎么会一击见血?他甚至都没看清那人用的什么东西打得陈三。 也许是个会功夫的人。这么一想,叶昕忽然心中一荡。想起在玄元观曾经见过的那位剑法出神入化的楚道长。 陆宜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见几人正斗得眼红,阿兄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与叶昕一起同另两个地痞缠斗。 她双腿软的厉害,咬牙坚持撑着墙站起来想要大声呼救,心想着最好能喊些街坊过来一起帮阿兄和叶大哥将这些地痞赶走。 巷头此时却传来几声马蹄“哒哒”声。 不消片刻,便听有人在巷口大声喊道:“何人在此闹事?!没王法了吗?!” 两个地痞立刻停下与叶昕和陆诚的打斗,彼此对视了一眼,小心将躺在地上的陈三扶了起来。 叶昕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狠狠喘了几口气,才与鼻青脸肿的陆诚互相看了看,过去将吓得手软脚软的陆宜搀扶着站到一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5节 巷子口,逆光立着两人。一人穿着深色的葛布短打,看样子像是车夫;而另一人则打扮体面,头戴士冠,身着襜褕,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带冠者对那车夫吩咐道。 车夫点了点头,走近几人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生事?”声音洪亮,瞧着颇为神气。 连车夫的气势都这么牛逼,看来这是个大户了。叶昕朝那车夫走过去,想要回话,却见那车夫径直走过身旁,对着那几个地痞横眉喝道:“快说!” 瞧那样子,车夫似乎已经认定是这几个地痞在闹事了。都不用叶昕解释了。 三个地痞当即跪下来,对那车夫叩首求饶:“误会,都是误会啊!” 叶昕一瞧眼前这场面,觉得十分诧异。什么情况?这几人不挺牛的么?怎么遇见个问话的车夫都怂得这么快? 他挑起眉毛,还没开口问,却听身后一年轻男声响起:“足下可无恙?” 足下?叶昕回过身,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这人能带冠,就说明不是寒门。这种身份高贵的人,居然对自己这个一看就知道是普通平民的人用“足下”这样的敬语称呼,这示好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叶昕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起头来,见到一双细长眼正盯着自己的脸。“无恙。多谢阁下搭救。”叶昕对他拱手道谢,“敢问贵姓?” “姓张,单名一个‘远’字。”细长眼睛的青年露出贵气而慵懒的笑容,对叶昕略一拱手。 第19章 19觊觎(三) 有缕缕冷冽兰香,自香炉内袅袅飘散。紫微宫中,柳不尘正恭敬地将近两日探得的消息禀告给师父知晓。 修长有力的手指停下翻书的动作。“太守府的小郎君与叶昕走得甚近?”楚灵均听到徒儿柳不尘的禀报,眉头微微一蹙。 柳不尘抬眼瞧了瞧师父:“是。” “何日之事?” “就在昨日。” 沉默片刻,楚灵均又问:“太守府的小郎君,又怎会与叶昕相识?” 柳不尘将这两日探到的消息如实相告:“有地痞想对陆诚的妹妹行不轨之事,太守府的小郎君恰好经过,救下了她。”他最近几日没出山,便叮嘱山下驿馆中玄元观的眼线帮忙盯着陆家蒸饼摊。 虽说是盯着,可陆诚和叶昕两人并未遭受什么实质性的人身伤害,驿馆中的人便没和柳不尘说陆家被地痞s_ao扰生意的事。因此柳不尘也是后来下山才得知了这件事。 “这般巧?”楚灵均的眉头,再次一蹙。此等惯用的攻心伎俩,实在俗套。不过俗套归俗套,像这种挟恩的邀约,最是让人无法推脱。虽然俗,但委实好用。 “确实巧。”柳不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师父,垂首道:“师父。是否还需继续打探?” 楚灵均毫不迟疑,敛容道:“继续。”顿了顿,又道:“若有任何伤及人身之事,便出手相助一二。” 柳不尘点头称是,心道上次已经暗中出手助了一次叶昕,将那陈三打伤了。本来他还担心师父会懒得cha手去管这事。此时看来,师父倒也不愿让那位叶师傅受伤。 师父如此关心一个身份可疑之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推开窗户,见夕阳被一片乌云遮去大半。合该橙红的天际,此时却蒙上一层灰色。 楚灵均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思忖半晌,神情严肃地吩咐道:“今岁的道考没几日便要结束。郭师叔祖的下落,你派你师兄青岩去探。你等过了道考,暂且留下来,花些力气盯着陆家摊子吧。” “是。”柳不尘领了师命,便退下了。 楚灵均近来虽不太出外远游,但毕竟身负官职,于达官贵人之事知之甚多。 太守府的小郎君张远才思敏捷,但名声并不好听。虽已娶妻生子,仍不改圈养狎玩美貌男子的癖好。 叶昕的容貌太过于出众,赋性又亲和开朗,他不招惹别人,别人迟早也要招惹他。 之前自己担忧叶昕身份有疑,便不想对其有过多的关照。可眼下叶昕居然惹上了太守府,反倒是更让人摸不清他的底细了。据他所知,太守府和王太妃一党可是有着姻亲关系的。如果两路人真是同党,又怎会多余生出这等事端?难道会是做戏? 不太想管……可又无法坐视有其他人背着自己去招惹叶昕…… 想起那人对自己笑得毫无心机挥手道别的样子,楚灵均素来平静的心底,竟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矛盾。 清晨,梨花上的晨露还未被曙光拂去,陆家蒸饼摊上却传来客人惋惜的声音。 “啊?又没了?”一位穿粗布襦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陆家蒸饼摊前,一脸无奈道:“陆小哥,你这点心这两日为何卖得如此快?我今日已来得够早了,居然都被买光了?” 面对女客的抱怨,陆诚窘着一张脸,好言解释道:“这几日我们这儿来了个大主顾,每日第一批蒸出的点心,都被他包了。我师父已经赶回去再做第二批了,劳烦您过一个时辰后再来,保准能买到!” 那女客叹了口气,只好道:“唉。好吧。那我晚点儿再来。你家这生意也实在太好了。我都挨我家厨头训了好几回了,他还以为我晨起得晚了才没买到呢。” 这女客后面的几位客人听了陆诚的解释,也只好叹气摇头,纷纷表示晚些时候再来。 见到上半日这最早的一批客人散去,陆诚长吁一口气,用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拧着的眉头却始终未曾松开。 自从前几日,他们被那位太守府的小郎君张远碰巧从地痞手中救下之后,这位张远倒成了他们摊子的贵客。 接连好几日,每日都差仆人过来,预订第二日一早制作出的第一批点心,而且是先付钱,后取货。 本就是自家的大恩人了,还弄得这么大手笔来照顾他家的生意,这让陆诚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感觉这人情债就和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压得陆诚这几日连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再这般下去,陆诚都怀疑他们恐怕要卖身为奴,方能偿还张远这等恩情了。 师父原本也和他一样,惦记着该怎么酬谢张远。 可昨日柳不尘来他们摊子买了点心之后,与师父单独聊了几句。而后,师父似乎想通了什么,反而对此事不太上心了,甚至还劝他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不到一定时候,辨不清其中隐含的真相。那不如耐心等待。”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张远救了他们三人之后,那几个地痞竟就此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其中有何隐情不成? 还没想个明白,叶昕扛着挑担,回到了烧饼摊。 “徒儿,今r,i你卖完这十笼,就先收摊吧。我稍后有约,怕是不能做了。”叶昕放下挑担,将十笼蒸屉与陆诚一一摆到摊位上,取过挂在脖子里的布巾掸了掸身上沾到的面粉。“或者你若还想再卖,也可自己回去做些。” “有约?”陆诚禁不住好奇,问道:“何人约了师父?”据他所知,师父在寿春,除了自己一家人以外,应该没什么人能熟悉到特意邀约叶昕的。 “张远。”叶昕说道。 第20章 20觊觎(四) 陆诚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约在何处?” “不远,就在街东头的回香楼。”叶昕将衣襟稍作整理,“时候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回香楼是玉春街上最出名的酒楼,随便点两样小菜吃一顿饭,至少也要两百钱以上。这是叶昕今日问了陆宜才知道的。偶然出手相救,还接连几日捧场生意,这回又要请客吃饭……这也未免热情过头了吧。 “太守府的小郎君惯有圈养狎玩美貌小倌之名。叶师傅,请小心。”这是昨日柳不尘来买点心时,与自己私下说的话。虽只是短短一句,可联想到这几日张远的殷勤,叶昕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不过是富二代泡“妞”套路而已。 自己虽没谈过恋爱,可作为在现代开放社会下活了二十多年的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叶昕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否认长得漂亮确实对生意有很大的加成作用。但若是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都是这张脸给自己惹得事啊。没事长那么美干嘛?! 要是能更硬朗英俊些,比如……比如像楚灵均道长那样的,也比现在这张略显娇柔中性的相貌要安全多了啊! 修长挺拔的飘逸身影浮现在脑海里,使得叶昕有些微微的出神。 真是奇怪,为什么最近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人?叶昕摸了摸跳得有些快的心口。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情愫缭绕在心中,盘桓不去。 “是叶郎君吗?”站在回香楼门口的伙计笑着迎上来:“快里面请。”显然已经有人提前打点过了,因此叶昕一靠近大门口,就被热情的招呼了进去。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叶昕望了眼回香楼气派的门匾,收拾了一下乱飞的思绪,迈步而入。 回香楼一楼是开放的大堂式经营模式,给那些行商歇脚的富商们提供简便的饭菜;二楼则是一间间的雅致小间,提供的菜品种类比一楼更多,价格也贵些;三楼则需要提前预订,亦是隔间经营模式,碗盘杯碟皆是青瓷,勺箸则为金银打造,且非士族子弟或官家而不能入。 叶昕虽是一介平民,但订三楼雅间的却是太守家的小郎君,谁敢不给面子?那伙计笑引着叶昕一路走上三楼,带到最里面的一间雅间,方才离开。 此时正是午时,酒楼里来往的客人不少。不似平民百姓那般每日只用两顿饭食,有钱有势的人家一天三、四顿的是常态,更甚者,五、六顿亦有之。 普通平民根本无财力到回香楼来消费,若是见到回香楼此等雕栏壁画的装饰,说不定会拘束的连走路都会发抖。 然而叶昕这个异世来客倒是对此毫无感觉,大大方方地推门走入那间在他看来算是“s”的豪华奢侈包厢。 一进房间,张远正在悠闲地喝茶。叶昕对他拱手说道:“张远兄,久等。” “叶师傅不必客气,请坐。”张远看见叶昕,眼睛一亮,指了指一旁早已倒好的茶,“先喝口茶,润润喉。” 叶昕与张远阶层不同,叶昕唤他为“兄”本有些失礼。然而张远并未介意,反而显得很高兴。 叶昕态度自然,颔首道谢,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谢谢。不知张兄今日约我何事?”昨日有一位仆人趁着陆诚在看摊子,专门等在叶昕赶回陆家做第二批糕点的路上邀请叶昕来赴约。弄得这般神秘,想来应该挺有趣。 张远本就十分属意叶昕容貌,这会儿见他言行大方,不卑不吭,心中更是欢喜。笑道:“叶师傅手很巧,所做的点心我以前从未听过见过。近两日让家仆买了些尝尝,倒是一尝便忘不了了。” 叶昕露出职业笑容,客气道:“不敢,过奖。”他不认为,张远这种家世的贵公子,会只是想找自己吃饭随便聊聊闲话。不再说多余的话,叶昕等着张远的下文。 张远见叶昕盯着自己的美目毫不闪躲,比那春日的河水更潋滟,不自觉地心跳快了几拍:“是这样。我在县郊有处私宅,还缺个做点心的厨子。不知叶师傅是否有意入我那私宅长住?” 去私宅而不是去他长住的太守府?这确定不是金屋藏娇的路数? 见叶昕不说话,张远以为他担心工钱,便又笑着补充道:“工钱自不会少你的,每月两千钱。”能够在固定的宅院有固定的高收入,不用风吹日晒雨淋,在他看来绝对是份美差了。叶昕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千钱?!那可真是大手笔了!听陆诚说他以前每个月辛辛苦苦的摆摊也才顶多能赚五百多个钱,大户人家的厨子月钱则约莫七、八百个钱。张远一张嘴就开价月薪两千? 叶昕的内心在听到那两千钱的月薪后,被再次小小震撼了一下。所以金屋藏娇还不算,还给每月高额的包养费吗?!除了震撼,叶昕的心里还有一种荒唐不真实的感觉。 作为怀有一技之长的纯爷们儿,这种荒谬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不不,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叶昕怔愣片刻,脸上还有些难以置信:“张兄,你这价格着实不低,莫不是在与我说笑?” 难道自己暗示的还不够?张远本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伸手搭上了叶昕放在茶杯旁的手:“怎会是玩笑?我再认真不过了。你若入了私宅,我决不亏待你。” 好吧,啥也别说了。这下坐实了!叶昕抽了抽眼角,在心中抹了把脸。作为自食其力的纯爷们儿,活了二十多年,没想到一朝穿越到古代,居然遇见有人想要包养自己。这感觉不可谓不酸爽啊…… 第21章 21痴心妄想 酒楼茶舍最是八卦是非乱飞之地。各类花边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春风吹又深的野草一般快速疯长。 未出两日,才来寿春月余便被各世家、士族及街坊邻里知晓大名的美人点心师傅叶昕拂了太守府小郎君美意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又过了两日,陆诚与叶昕发现,之前消失不见的那几个地痞又出现了。而且,这两日来买糕点的大户的仆妇婢子比先前少了一些。 陆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叶昕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对这两日的异常压根儿问都不问。 叶昕在感叹最近陆诚心性成熟了不少的同时,在心中也十分感慨。这回好了,大尾巴狼连羊皮都懒得披了。 那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贵公子被自己拒绝,想必得气上好一阵子呢。 看那彬彬有礼的样子也不像十足的卑鄙小人,估计也就最近几日气儿不顺,想要找他们撒撒气罢了。 叶昕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这个时空太过于单纯。有些事,即便当事人不找茬,也自会有人替他出气。阿谀奉承、巴结讨好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可避免地拉拢人心的好手段。 生意清淡了两、三日倒还好说,到了第四日清晨,他和陆诚扛着挑担来到摊子前时,竟意外地发现陆家蒸饼摊的摊位给人砸得稀烂。 草泥胚的台面早已看不出形状,下面的灶肚也是一片狼藉。摊位旁竖起的布幌不见踪影,仅留下半截被折断的竹竿,在晨风的摇曳下将断不断,极为讽刺。 陆诚气得脸都青了,一声不吭地蹲下来,清理灶肚里的碎石和泥土。 叶昕站在一旁,起初还有些傻眼。悄悄瞄了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徒弟,那种原本因穿越到古代而隐藏的迷茫和无奈感再次从心底涌出来。 之前的生活虽然简朴,但还算顺利。所以他偷懒的得过且过,找人也是采取随缘的态度,并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叶昕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钻营的人,许多事情他都是采取马马虎虎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迷糊的。饭菜能吃饱肚子就行,屋子能遮风挡雨就行,日子能够温饱就行。他不愿意将时间和ji,ng力用在一些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上。 许多男的不都这样吗?在生活中,大部分时候都是挺粗糙的。当然,感兴趣的他绝不会这么敷衍,比如对于各式糕点的制作。 然而现在,他发现日子将就不下去了。在这里,如果再不花力气用心钻营,连活着都是无比艰难的。这个时空和以前他所在的现代法制社会相比,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直到此刻,经历过眼前的一切,他才有了切身的感受。仿佛一夜之间被迫从一场美好的大梦中醒来。 在这个拼家世拼权势的地方,就算自己再牛逼也没卵用啊…… 如果没有一条可靠的大腿来抱,别说贞c,ao不保了,也许连小命都难以留住。 叶昕愣了半晌,看着凌乱不堪的摊位,彻底悟了。 在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要更努力、更积极地做出美味点心,吸引一条粗大腿来抱。然后借着大腿带来的安稳,赶紧找到任务目标田斌,将那份《毒方杂论》尽快扔出去。 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就能回原先那个世界了。 呆在这里,他始终都没办法习惯,这里不是他应该长久停留的地方,而且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他留恋的人或事。 要说有什么让他极为牵挂在意的人……叶昕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高挑挺拔,俊朗非凡。 那位手持长剑英俊潇洒的楚道长,身份地位却是如此高高在上,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高邈而遥不可及。 即使此刻,叶昕承认自己对那人很心动、很向往,可是连下次再见是何时都不知道,就别妄想着要高攀了。 两人完全就不在一个阶层上,这样的单相思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更遑论自己还是个男人,长得再美也没用。这世上追个异性都没那么容易,更别提追同性了。 自己在这里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还是个带把的。说不定他愿意以身相许,人家还得被吓一跳。如此一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连想都不应该想了! 叶昕闭了闭眼,认清了现实。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天以来,自己心底的那份茫然是什么。 ——留在这个时空,他找不到归属感。 而陆诚一家,只要自己把做糕点的技术都教给陆诚,那他们一家人没有自己,也会生活的很好。在这个堪称陌生的时空,并没有什么人与自己有深到无法割舍的羁绊。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留下来呢?还是安心找人做任务然后尽早滚蛋吧。别再给陆诚一家人添麻烦了。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把第一道难关给度过去再说。自己闯的祸,怎么都不能让徒弟来兜着。 既然一不小心招惹了权贵,那么能与权贵抗衡的,自然是要比他还高阶的权贵才能镇得住了!叶昕思量许久,终于有了拆招的办法。 “徒儿,在寿春县,有哪处是这些地痞不敢招惹的?”叶昕摸了摸下巴,咂咂嘴,问道。 第22章 22寿春最大权势 陆诚停下手头的活儿,歪头想了想,道:“很多。太守府,y陵柳氏的宅邸周围,成德徐氏的宅邸附近……” 叶昕摇了摇头,把话说得更直白了:“比这些身家地位更高的门第,有吗?唔……就是寿春最大的主……谁都得给他磕头的那种。” 陆诚蹲在地上,皱眉仔细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了,击掌道:“有,还真有!寿春是九江郡王的封地!这儿有他的一处别院!” 叶昕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兴奋地问道:“所以,九江郡王才是寿春的最大boss,对吗?!” “博丝?何意?”陆诚被师父说的新词弄懵了。 “呃……就是这里他最大,谁也不敢招惹,就连太守府,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氏什么氏的那些个土财主,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叶昕抓抓头,又解释道。 他对陆诚说的那些士族门第没啥概念,也不太记得住,所以他用最通俗的说法,表达自己想确认的信息。 “不错。”陆诚这回听明白了,使劲点头。 叶昕两眼发光地盯着自己的徒弟:“那些地痞若是敢在那九江郡王的别院附近闹事,是不是会被官府抓走?” 陆诚听叶昕这么问下来,已经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了。原本灰心丧气的神情,顿时明亮起来:“何止是抓走!若是有平民在他的别院三里内无故闹事,惹得九江郡王或是那里的管事不高兴了,很可能会以藐视王族而治罪,当场被杖毙的!” 叶昕不禁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担忧,可谓ji,ng彩十足:“九江郡王这么厉害的么?!啥来头啊?”这下好像玩大发了。如此霸气,真是太符合他的需要了! 陆诚一脸慎重地说道:“九江郡王乃是皇族之中的王族。莫说是嫡系,他可是当今皇帝的胞弟。绝非普通士族能招惹得起的!就更别提是平民百姓了。” 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摊子都被人砸了,再不豁出去就没法混了。他既不想出卖自己的菊花委曲求全,也不想卖身为奴。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只有狐假虎威这招了。叶昕一咬牙,决定干票狠的。“他那别院附近,能摆摊吗?” 陆诚先是惊了一下,半晌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反应过来,竟和叶昕一摸一样,整张脸越发灿烂起来:“别院的正门,还有墙外的几条巷子肯定不能摆。但北面的采青巷,是别院的仆役们住的地方。货郎可以随意通行及卖货。一般的地痞流氓也决计不敢去生事的。” 叶昕一拍大腿,决定了:“好!让货郎卖货就行。今晚我们再做两样新点心,明日挑着担子,去采青巷做生意去!” “师父。那今日的点心怎么办啊?”陆诚望了眼街对面的那几个大声笑闹的地痞,刚刚还兴奋不已的神情顿时没了,愁眉苦脸的说道。 “怕他们啊!反正摊子都没了,我们今天就挑着去卖。先沿这附近的几个大户人家住的巷子走一圈。我就不信还卖不出去了!”叶昕说着,愤愤然地 起袖子,露出藕白似的两截秀美小臂。 陆诚简直都要对自己的师父俯身行叩拜大礼了。别看师父长得那样娇弱貌美,内里着实是条汉子。 玉春街南面有条玉带河,河水碧绿清澈,犹如环腰的玉带一般将玉春街围绕起来。河上有座玉柳桥,沿桥而过,能看见河岸两边随风款摆的依依杨柳。下桥一直往南,就是几个大士族门阀的宅邸。 走上玉柳桥,拱形的桥面让叶昕的步伐摇晃地更明显了。在桥上往来经过的行人纷纷对叶昕侧目张望。 那两截白生生的细嫩胳膊,在陆诚眼前一直晃个不停。 陆诚扛着挑担,脸红红的对走在前面的玉人劝道:“师、师父,你还是将袖子放下来吧。” “嗯?为啥?”叶昕走得摇摇晃晃,换做其他男子,只会让人觉得瘦弱不堪。 可到了叶昕这儿,他身形虽纤瘦,但腰部的曲线却极美。露出的后颈白皙莹润,一双笔直长腿随着扭动的细腰有规律地迈动。走起路来,单薄的背脊微微起伏。从后望去,整个背影俏丽生姿,使人不自觉地联想到玉带河两岸的杨柳。 看得久了,那俏影反倒和岸边那些嫩绿曼摇的杨柳有几分相似,与这四月春日相映成趣,成了暮春里罕见的一道美景。 偏生这道“美景”还不知道自己是有多醉人,大大咧咧地露出如玉的小臂肌肤,继续祸害路人的神智。 叶昕被担子压得甚是辛苦,连路人的视线都顾不上了。陆诚既心疼又担忧,想了片刻,只得借口劝道:“放下袖子,免得晒黑了。” “嗨!我还想黑点儿呢。赶紧晒黑吧!”苦中作乐,也是人生难得的磨练啊。叶昕累得满头汗,还强行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陆诚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小年纪恨不得为师父愁白了头。 他的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粗心。明明长得那么美,却偏喜欢将自己当作路人甲,对自己的容貌不甚上心。 这可真是西施的外貌,糙汉的内心呐……不知怎么的,陆诚脑海中浮现了这句话,于是忍不住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也罢,还是先期待今晚师父会做什么新式点心吧! 两人又走了一阵,担子沉重,叶昕为了分散肩头越来越明显的疼痛感,只得拉着陆诚一路聊天转移注意力。“九江郡王常来他这儿的别院吗?现在在寿春吗?” 陆诚:“不常来,现在应该不在寿春吧。一年到头的,听说只有在先皇和其生母的祭日那两月会过来住上十来日。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叶昕撇撇嘴,腹诽道有钱有势的人就是好啊。一年就来寿春住二十多天,还要专门弄个别院。任性! 不过不常来才好,不然万一在这里遇见了这种等级的王孙贵胄,自己肯定会倍感压力。 第23章 23九江郡王(一) 玉春街的东面相去七、八里,有一处ji,ng美富丽的别院。 高高的围墙之内,楼台错落,柱壁雕镂,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牡丹盛放。黛瓦飞椽,回廊数条,假山流泉,景致典雅。 后堂的卧房里,错金博山炉上,香烟细细袅袅弥漫。 重重锦幔之中,一人微微抬起手指,在案头的熏炉旁,轻轻敲了两下。 一旁的婢女训练有素,立时将案头上燃着安息香的香庐撤下,换上了另一只。 手脚利落的往新换的炉中加上一勺苏合香,点燃,用羽扇微微扇动几下,屋内的宁神香气便缓缓被一股馥郁的芳香所取代。 那人尊贵的一抬手,婢女低头俯身,当即退出房去。 须臾,另一位婢女进得屋来,将已备好的茶水和豆糕小心置于矮几之上。 “殿下,刘掌柜已在正堂候着了。”婢女垂首低眉说道。 那人微微一挥手,婢女缄口,识趣地退到一旁。 瞥了眼身旁如花似玉的美貌婢子,那人嘴角不易察觉地挑起一抹冷笑。 端起白瓷桃花盏饮了一口茶水润喉,又用银箸夹起一块豆糕,只浅浅尝了一小口,那人便放下箸,问道:“这豆糕,便是寿春最好的回香楼做得?” 婢子心头一跳,娇滴滴的嗓音中夹杂一丝惶恐:“是。” 那人又问:“刘福已在正堂了?”语尾显出一丝不快。 “是。”婢子欠了欠身,不敢再多说其他,生怕说多错多。她刚入郡王这寿春的丹暄别院半载,只听说殿下脾气乖僻,且于吃住是出了名的挑剔。 这回殿下突来寿春,她有机会得以服侍在侧,本是绝佳的上位机会,然而伺候了两日,方觉传闻不假。 殿下脾气乖僻与否,她不知道。王孙贵胄们,哪个不都有点儿脾气?住得方面也还好说,别院虽不大,但处处布置皆ji,ng美雅致,殿下对此无甚微词。 但在吃食方面,他却频频蹙眉。惹得她眼下哪还有攀援的胆子,光是伺候殿下的小食,就已然让她提心吊胆了。这也实在是太挑了! “去正堂。”那人看都懒得看一眼矮几上剩下的豆糕,意兴阑珊地吩咐道。 “是。婢子这就先去传茶。” 刘掌柜步伐匆匆地出了正堂,方才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巧姑,巧姑。”刘掌柜见那名常跟在殿下身旁的婢子路过,慌忙叫住了她:“慢走,留步,留步。”刘掌柜本名刘福,祖上原是王太妃陪嫁婢女的家仆。 自从九江郡王刘祺的亲生母亲因病早逝之后,先皇便将年幼的殿下托付给当时还是昭仪的王太妃抚养。 三年前,新皇登基,殿下便被封为九江郡王,赐郡王府而搬离皇宫。刘福便被殿下指派,在寿春这个富庶之地置办几处产业。 回香楼是殿下的其中一处产业之一。故而遇见已共事数年的巧姑这老熟人,刘掌柜哪里还顾得上面子,连声唤住那婢子求助。 “福伯这是怎么了?”巧姑见刘掌柜难得勾着个腰,焦急的面色显出几分狼狈,不禁捂嘴笑问道。刘掌柜怎么说也是跟着殿下几年的老人了,如此慌里慌张的,着实少见。 “哎呦!我能不急么?”刘掌柜可算能找人一吐为快了。“你知道方才殿下见我,都说了什么?” “哦?都说了什么?”巧姑装作正经的问道,嘴角却还是翘着。 刘掌柜哪里顾得这年轻丫头在自己面前嘲笑自己,差事要紧,差事要紧。于是一五一十地说道:“问我们回香楼是否换了厨子。说把鱼做得不够嫩、炙猪r_ou_的味道太淡、菘菜炖得太老,豆糕的豆粉磨得太粗难以下咽……” 刘掌柜一边诉苦一边抹汗:“这到底是怎么了?与上次来时左不过七、八个月,怎么才几月光景,这口味竟变得如此挑剔了?” 巧姑见他一把年纪,平日在回香楼趾高气昂,这会儿居然像是被先生狠骂过的童子一般惊慌,又咯咯笑了好一阵,才道:“刘掌柜多日不在殿下身边伺候,自然不晓得。太妃数月前见了殿下,说他比她上次见到瘦了。故而一气之下,将跟在殿下身边的厨子全换了。现下的厨子可是整个九江郡内最好的了,你那回香楼只是一县之内有些名气,厨子的水准实在一般,又怎能与郡内拔尖的厨子相比?” 说着,巧姑转了转眼珠:“至于小食嘛……殿下近来喜食聚云观的豆糕。聚云观最近招进几名厨子,想要在吃食方面做大。那边的点心师傅可是三代家传的手艺。你回香楼的厨子又不是专做点心的,如何能比得过?” 刘掌柜一听,不信了,反诘道:“聚云观不是道观吗?为何要大力做道食生意?” “道士们也要吃饭呐。”巧姑一脸“你这常年算账做买卖的,脑子倒不如我灵光的表情”,解释道:“聚云观的炼丹、讲经、剑术、医术都不如同州之内的玄元观,想要扬名,想要赚更多香火钱,当然要另谋他法了。” 刘掌柜沉吟片刻,点点头。也是。聚云观在扬州之内是仅次于玄元观的大观,数年来都想与玄元观一争高下,奈何各方面都差了那么一点,尤其近十多年来,玄元观出了楚灵均这么一位剑术奇人,连带着玄元观的剑术水平在整个大汉之内声名远播。 眼见名头只比自己高了一阶的玄元观,忽然因剑术高了自己好几阶,聚云观咽不下这口气倒是颇能解释得通。 道食虽不算道家极为看中的一项,但好歹也有其不同于常食的特点。 道观多建于深山之中。香客们为了去观中烧香祝祷,一来一回便要花去不少功夫,每每烧完香、参加完各种祭祀之礼,都要花去好几个时辰,故而不少香客会直接在道观用食。 几乎每家道观都有面向香客们开放的道食舍。聚云观从吃食方面下手改善从而行扬名之便,亦不失为一条容易的近道。 出了别院,刘福有些神情恍惚。 回香楼所做得吃食,殿下样样皆不满意。哪怕能有一样能入了他的眼的,刘福也不至于如此魂不守舍。如此下去,他回香楼还能开得下去吗? 开……开啊!当然要开下去。回香楼在寿春的几处产业之中,盈利颇丰啊! 殿下金枝玉叶挑剔得紧,可寿春的权贵世家们对回香楼还是极为喜爱的。 样样皆不满意,那便一样一样地改吧! 鱼、r_ou_、蔬、果……先从哪一样改了好呢?刘福想到这一堆的吃食,不免有些犯愁。先去再招两个好厨子?可是,目前寿春最好的厨子已经在他们回香楼了啊…… 刘福揉了揉昏胀的额角。殿下连小食都不满意啊。 小食…… 小食?! 李匠头某日来回香楼拉着自己去他家吃酒时,曾经抱怨过的话语浮现在脑海里。 “你说也不知道那陆家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找到了一位神仙似的点心师傅。” “做得点心不但模样讨喜,味道也特别好。替陆家赚了不少钱,连欠我的债都还了。害的陆宜那小美人就这般从我指头缝里溜走了。这可真是让人记恨啊!” “听说士族们的厨子都坐不住了,纷纷去他那摊子上买点心回去给主家尝鲜!” 刘福以前并未将这李匠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李匠头这人为人滑头,还喜好吹牛。 再者,如果当真能有那般神仙手艺,为何不去士族家里当厨头,反而窝在蒸饼摊上受那风吹雨淋之苦?因而刘福并没将那陆家蒸饼摊新来的小师傅放在眼里。 可眼下他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他必须要在短期内就找到新鲜的吃食和好手艺的厨子来帮自己度过难关。那不如……去那蒸饼摊瞧瞧又如何? 刘福想通了,当即租了辆牛车载着自己就往玉春街上的陆家蒸饼摊赶过去。 结果一去,摊子都让人给砸了。哪里还有那陆家小哥的身影?问了一圈周围的街坊,才得知陆家小哥现下不在这儿做生意了,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刘福让牛车拉着在玉春街和附近两条有点人气的街巷转了个圈,也没能找到人。 眼见日头西沉,刘福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采青巷,打算先和自家婆娘商量一番,看看是否去哪家大户人家里借两个好厨子,变着法的做点殿下之前未曾尝过的菜式,先把这几日对付过去再说。 不曾想离自家院子还差百来步,居然见到了那位眼熟的陆家小哥。再往他身旁一瞧,一张惊世绝艳的脸闯入眼帘,闪得他一对昏花老眼直冒金星。 刘福激动地差点没哭出来。兜兜转转的,这不就在眼前嘛!可是让我好一通找! 第24章 24九江郡王(二) 采青巷不似玉春街那般人流熙攘,高楼巨柜,让人打眼一瞧,便知是条买货易货的商业街。其位于丹暄别院的北面,是别院中的奴仆们所居住的巷子。 采青巷的路估摸仅有四、五丈宽,巷子中间能容两辆马车或牛车并行,再多则会滞塞。 路面也是用石板铺就,虽不宽敞,但极为整洁。行走其间的人不算多,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清。 巷子两侧多为民居。偶尔有开着门板做生意的铺面,门面装修得十分朴实,小小的方寸之地,都是做些买卖日常用度的营生。 叶昕与陆诚扛着挑担在巷子里从头到尾走了一回,将这里的店铺熟悉了一番。见到有粮铺、陶器粗瓷铺、针线铺,还有一家烧饼蒸饼铺,和一家小小的茶舍,倒是没有酒楼。 巷子不长,还不及玉春街的三分之一,叶昕与陆诚花了小一刻钟便从巷头走到了巷尾。 偶尔有挑着女子头发首饰、果脯零嘴儿的货郎穿梭期间,一低一高地叫卖声老远的就能让人听见。经过一家人家时,若屋子里的人正好想买那货郎卖的东西,就会有人打开木门,站在门口喊住货郎,挑看自己中意的货品、讨价还价。 这就是类似现代的“快递货到满意了才付款”的买卖服务啊!叶昕一边挑着挑担一边想。 “师父,要不咱们先在这儿停一下歇息歇息?”陆诚看了眼叶昕被挑担压得红红的颈侧,再次出声劝道。 “呼……呼……也好,那、便停下歇歇脚。”叶昕喘着粗气说道。这具身体的体力实在是不怎么好。才走了几里路,都歇了好几次了。 不知道这条采青巷附近的居民购买力如何,所以叶昕与陆诚只是将点心做好后,挑着走到这边卖,没带沉重的炊具。饶是如此,不过几笼点心,分量没多少,叶昕扛着走了这些路,亦觉十分吃力。再看自己的徒弟,脸不红气不喘的,比自己强了可不是一丁半点。 看来得想办法锻炼一下身体了……叶昕的自卑劲儿还没怎么酝酿的太够味,身前倒是来了位客人。 “叶郎!你怎地来采青巷了?” 听陆宜说过,在这里若有女子称男子为“郎”,是一种比较亲昵的称呼,叶昕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它理解为“小甜甜”。之前自己和陆诚在玉春街摆摊的时候,叶昕凭着刷脸与和气攒了不少好人缘。随着相熟女客的增多,这么唤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没想到在这儿能这么快便遇见熟客。叶昕抬头看了看面前颇有几分眼熟的年轻妇人,立即乐呵呵地回道:“是程家娘子啊。哈哈~好巧。” “你生意都做到我们采青巷啦?我还想着等会儿去你摊子上买点心吃呢!”程娘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着一身罗秀襦裙,瞧着很是体面,对叶昕笑着说道:“眼下你来了,我倒能省了不少脚力。” 对于顾客,叶昕向来都是笑眯眯的:“今日我做了新品呢!程娘子要不要买点尝尝?” 说着,叶昕掀开挑担上覆着的油布,打开笼盖。 “咦?!瞧着样子倒是怪好。”程娘子微微弯下腰,望了几眼笼内的两种新点心,眼睛亮亮地问道:“你这两样点心,统共做了几个?”正巧家里的婆婆明日要做寿,不如全买回去摆在寿宴上。如此ji,ng巧又新式的点心,一定会让婆婆与客人满意。 叶昕听了这话,猜到她可能会买不少,耐心道:“这次是新品,我做得不多。各二十个。程娘子想要几个?” 程娘子一听居然每样只有二十个,立刻说道:“那我全要了。”叶昕做得点心她每种都买来吃过。模样和味道皆是拔尖的,她对他的手艺十分信得过。 叶昕听她的语气,有些吃惊,生怕她买得太多了,赶忙劝她说:“这两样点心可不经放。程娘子一次买这许多,吃不完可要浪费了。” “哎。不会。我用来做寿用的,还怕不够呢。”程娘子笑这小哥的实诚,摆摆手道:“叶郎不用担心。对了,这两样叫什么?” “做寿用的?”如此一来,那得给这两样点心取个吉祥好听些的新名字了。叶昕脑子登时打了个转,将这两种点心的原名给改了改,指着说道:“金黄的这个,叫黄金滚滚。白的那个,叫杏仁香糕。”陆诚默默地看了一眼师父,心中感叹师父真机灵,果然比自己会做生意。吉祥的名字张口就来。 “好名字。好听,吉利!”卖相好,名字也不错。程娘子很满意。“价钱如何?” 没想到刚来遇到的第一单,就是个大客户。采青巷的居民即便是奴仆,手头所有的银钱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得起的。 叶昕喜得眉开眼笑,道:“黄金滚滚五钱一块,杏仁香糕四钱一块。” 程娘子摸出一只绣着大红海棠的钱袋,正想付钱,身旁却倏然有人抬手给拦下了。 “程娘子。不知能否将这两样点心,各让与我两块?”那人气息仍有些喘,像是疾步走来的。 程娘子眉头一蹙,才想拒绝,待看清来人的脸,略惊讶道:“刘掌柜?” 来人正是刘福,见到丹暄别院里的管事娘子一出手就要全包了这两样点心,刘福当即便决定要买来献给殿下尝尝。能被挑剔的程娘子看中的手艺,想必差不了。 “刘掌柜你这是?”别的人程娘子才不会给面子。但刘福不一样,想起歇在别院里的殿下,程娘子心领神会,对刘福笑道:“既然刘掌柜开口,那我当然要卖你个面子了。”转头对叶昕说道:“叶郎,那劳烦你将这两样点心,各包两块给刘掌柜吧。” “如此,老夫再次谢过了。”刘福对程娘子拱了拱手,腰背却仍挺得笔直。 嗬!看这老者通身气派就让人觉得挺有范儿的。不知是哪家的大掌柜?叶昕对陆诚点了点头,陆诚利索地将点心用油纸包好,递给刘福。 第25章 25九江郡王(三) 巳时刚过,朝食才撤下去不久,便有婢子来报:“殿下,刘掌柜求见。” “那老东西怎么又来了?”刘祺斜倚在楠木凭几上,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的回香楼不忙吗?”朝食他只用了一半。粥做得太稠,害他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奈何肚子未曾填饱,心情便不太好,语气自然就不好了。“让他进来吧。” 婢子再次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须臾,刘福弓着腰,双手捧着一方木盘进来了:“殿下。老奴有愧。听闻殿下朝食用的不好,老奴特为殿下弄来两样点心。”说罢,刘福双膝跪下,小心劝道:“殿下不妨用一些?” 刘祺懒洋洋地朝身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侍女款款走上前去,接过刘福手里的木盘,端到凭几上。 漫不经心的随意一撇,等看清盘中之物时,刘祺的眼中闪过一抹好奇,微微直起身体:“这两样点心,孤倒是从未见过。是什么?” “回殿下。白碟中的是黄金滚滚,青碟中的是杏仁香糕。” “名儿起得太俗。”刘祺勾起嘴角,嘴上嫌弃着,手上却执起侍女递来的银箸。 只见一细白瓷碟中是一个切面平整的小圆卷,外层金黄、切面呈半透明白色、而内里还夹裹着红色的馅料,一眼瞧去,黄、白、红三色均匀分布,模样倒是颇为惹眼。 夹起一块,还未入口,一股淡淡的黄豆香味混着丝丝桂花香气钻入鼻端。刘祺兴致被这抹淡香勾起,将其送入口中,咬了一小口浅尝。 起初入口,只觉粉粉面面的,绵软粘牙,待咬到中间那层,豆馅甜蜜的味道随着咀嚼慢慢在口中延展开来,连带着原本只有淡淡豆味的表层也逐渐被侵染上一股甜味。 豆香馅甜,软绵粘糯!实在是美味! 刘祺不知不觉竟吃完了一整个。犹不满足,又将视线移到旁边那青瓷盘中,刚想下箸,似是想到什么,对一旁的侍女说道:“水!”语气中竟带着微微的急切。 侍女立即递上一杯白水。刘祺喝了一口,将口中方才那点心的味道冲淡了些,才用银箸夹起青瓷盘中那块如温润白玉似的杏仁香糕。 杏仁香糕的甜味很淡,不如方才吃的那个黄金滚滚来得浓郁。但其胜在入口凉爽丝滑,淡淡的甜味伴有浓浓的ru香与杏仁的馨香,咽下之后,那隐隐的回甘和ru香还留在口中,勾得人只想再吃一块。甜味淡的恰到好处! 两种点心吃完,香味与口感都妙不可言。 刘祺面上露出浅浅的满足,心中极为震撼。富贵世家中讲究ji,ng食,更何况是从小长于宫中的皇族。山珍海产、珍馐美味,哪样没吃过? 然而刘祺自问自今日之前,他的确是未曾尝过芳香调度与口感都能做得如此ji,ng细、搭配如此完美的点心。 洛阳宫中都未曾有过的极致甜点,却在这小小的寿春尝到了。这怎么可能?! 细腻的心思转了几转,这位九江郡王的眼眸逐渐沉了下来。能做出如此ji,ng巧美味的点心,这厨子的心思和手艺得灵巧到什么地步? “你那回香楼?前两日为何不送这两样点心过来?”四块点心用得一点不剩。刘祺吃完,感到味蕾无比熨帖,这才接过侍女递来的软帕擦了擦嘴,开始有闲心兴师问罪了。 “这……”刘福光顾着想法子讨好郡王的胃了,此时被问及,方才想起自己还没个说法能圆过之前做得不妥之处。想了想,殿下也不是在这儿仅留一两日,还是如实招了吧。“这不是回香楼做的点心。是……是我在一位点心师傅那儿买来的。” 蒸饼摊不能提,提出来他那回香楼估计得立刻被殿下给关了。 真是岂有此理,寿春最大最好的酒楼做出的点心,竟然还不如小小摊子上的货郎做得好。他这掌柜的,怕是不想干了。刘福伺候主家多年,避重就轻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点心师傅是最近才来寿春的。做得一手新奇点心,老奴以前也从未见过。” 刘祺一听,便来了些兴趣。能做出如此别致又好味道的点心,不知是何许人也?看那巧心思与手艺,倒是细致如女子。 曾听字如其人、画如其人此类说法,不知这点心师傅,是否也如他所制出的点心那般与众不同?刘祺回忆着方才享受的美味,细品味蕾中还未散去的芳香,对这点心师傅越发好奇起来。“哦?那师傅是男是女?年岁多大了?相貌又如何?”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6节 刘福眼珠一转,想起王太妃那边曾经的嘱咐便是“殿下要什么就给什么,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也得给他摘下来送到面前”,遂谄媚笑道:“这师傅年纪倒是极轻,老奴估摸也就刚满弱冠。至于长相……” 刘祺眯起眼睛,幽深的眸光瞬间凝到一处:“长相如何?” “极美!担得起‘倾城倾国’四字。” 刘祺的身体微微一动,双目中闪过咄咄逼人的ji,ng芒。 第26章 26九江郡王(四) 采青巷一隅, 一棵枝繁叶茂的青桐树下,叶昕与陆诚两人席地而坐, 正就着水囊中的凉水,一口接一口啃着自家带来的蒸饼。 沿巷叫卖这种活计,陆诚是不可能让叶昕做的,都是他来。而遇见客人, 叶昕则会主动与其交谈讲价。师徒两人分工明确, 忙活一上午,竟将带来的点心卖了个七七八八。 陆诚三两口吃完蒸饼, 拿挂在脖子上的粗布帕子擦了把脸, 走到叶昕身旁, 将他担子里那些空了的竹筐全摞起来,绑到了自己的担子上。 “哎?你干嘛?”叶昕还剩几口没吃完,见陆诚那动作, 赶忙出声阻止:“我自己能扛。你一正在长个子的少年,用不着替我心疼。” “师父快吃,吃完我们接着把剩下的卖完。回去你再教教我,那驴打滚和杏仁豆腐的制作细节。”陆诚挡开叶昕来拉自己的白皙手臂,笑得阳光灿烂地对他说道。 没错。刚才叶昕卖给刘福的那两样改了名字的点心, 其实就是在现代家喻户晓的驴打滚和杏仁豆腐。 采青巷来回十几里路, 光时间和体力的成本就比在玉春街摆摊要消耗得多。做那些便宜点心到这里卖可是划不来。郡王别院的奴仆们都有月钱, 因此也有一定的消费能力。叶昕便做了几样畅销且价格偏贵的点心, 巷子里多数都不是贫苦人家, 不怕卖不出去。 叶昕来寿春已半月有余, 他猜到采青巷可能有不少人家已经尝过自己之前做的点心,故而在那几样点心的基础上,又新做了驴打滚和杏仁豆腐来吸引回头客和新顾客。 未曾想刚来采青巷,便将新制的驴打滚和杏仁豆腐都卖光了。这使得陆诚对这两样新点心的兴趣更浓。 驴打滚是现代的东北地区、老北京和天津卫的传统点心之一,深受民众们的喜爱。其用黄米面加水蒸熟,再将黄豆炒熟后轧成粉面。将蒸熟的黄米面外均匀地沾上黄豆粉面擀成片,再将赤豆沙涂抹在内卷起来,撒上白糖和碎的干桂花便制成了。制作时最讲究的就是馅料卷得均匀,外层黄豆粉和饴糖、干桂花亦要洒得均匀。对于制作师父的手法熟练和细致程度的要求比较高。 而另一样——杏仁豆腐,相对简单很多。它是中国的传统甜品,所用的材料种类很少,仅为杏仁、牛奶、饴糖、ji蛋清就能做。在口味方面如果想要丰富一些,也可加入水果和蜂蜜调味。暮春未过,气候依然凉爽宜人。 叶昕倒是很庆幸目前天还不热,否则单凭陆诚家的硬件设施条件,想要天热时做出凉滑爽口的杏仁豆腐恐怕很难。为了将其与这里的豆腐区别开来,避免不了解的人对它产生误解,叶昕便将“豆腐”改成了“香糕”。如此直白的名字,铁定不会再让来买它的顾客们误会是一种豆腐了。 至于驴打滚这名字嘛,风格太接地气,若想要富贵的人群和士族子弟们能更快地接受和喜欢它,还是取个吉祥一些的名字,更容易推广开来。“黄金滚滚”确实挺俗气,但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不会真正的嫌弃它。毕竟是金子嘛,怎么会有人真心讨厌得起来呢? 陆诚心情很好地与叶昕讨论着点心的取名经,之前摊子被砸得郁闷一扫而空,又觉得日子有了新盼头。 “走吧,继续卖!”叶昕啃完蒸饼,用粗布帕子轻轻沾了沾嘴唇。虽是一介平民,动作倒是罕见的斯文。 陆诚看得眼睛发直,心道师父说他只是个卖点心的,可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倒不像普通平民那般粗俗,怎么瞧都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如此一想,又觉得心里不踏实,对叶昕的真实身份存了一丝疑惑,总怕师父有哪一天会突然离开自己。 许是从地上起来的太急,叶昕站起身后,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花白一片,头上复原不久的旧伤处传来几下抽搐似的跳痛感。 叶昕站着没动,闭了闭眼,稳住身形。他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忧,伤口明明已经愈合多日了,为什么还时不时地会疼呢? 应该不至于脑震荡吧……不过他以前也没得过脑震荡,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脑袋上那个伤有点作妖,时不时地就要给他来这么一下。 “师父?”陆诚见叶昕的身体微微打晃,脸色也不好,以为他是累着了,赶忙伸手去扶他。 “没事。”叶昕轻轻晃了晃脑袋,再次睁开双眼,那阵疼痛又诡异地消失了。“咋们沿着巷子返回的方向走吧。” “好。”在叫卖两次,今日的点心应该就能售空了。陆诚望着叶昕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想着赶紧卖完就让师父回去休息。 陆诚挑着担子走在前面,还没喊两声,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 那少年穿一件玄色深衣,瞧着约莫仅十三、四岁,但步履如风,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让人无端觉出一股压迫感。 陆诚见那少年步子极阔,眨眼间就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毫无停下的意思,只得皱着眉头往旁边让了让。 他这么一让,身后的叶昕便与那少年打了个照面。 少年正目不斜视地大步前行,眼前忽然一片灿然,一张明艳秀致的脸出现在眼前,使得他脚步猛地一滞,停了下来,虎目炯炯有神地凝视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玉人,放肆灼人的目光笔直地盯在叶昕脸上。 叶昕被他那般毫不避讳地打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来了个拦路打劫的?脑中还未谱出一段ji,ng彩纷呈的年度大戏,就听那少年盛气凌人地张口问道:“可是叶师傅?” “呃……我是。敢问这位……小兄弟是?”这年头打劫地还知道提前问受害人姓名的?叶昕愣了愣,下意识地回了一声,神情因紧张而绷了起来。 少年走到叶昕面前,视线不闪不躲,光明正大地欣赏叶昕那副昳丽美颜。看了好一会儿,才傲然开口:“可还有点心卖?” 原来是来买点心的。叶昕当即放松下来,软软一笑,道:“有。客官想要什么?”既然知道自己姓叶,那应该是熟客介绍来的。叶昕放下挑担,将挑担中仅有的两个扁竹筐上覆着的油布打开:“客人来瞧瞧吧。今儿就剩下这么些了。” 少年眯起眼睛看了看叶昕坦然的笑容,点了点头,略微舒展的眉眼瞧着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低头朝那两个竹筐瞧去。“这些,都是什么?” “金玉满堂、白鹤展翅。”叶昕说道,“客官要哪样?” 少年一抬手,霸气说道:“我全要了!” “……!”采青巷的主顾们,都是这么霸气的么?喜欢全包?方才的程娘子是一个,这年纪不大的少年又是一个。叶昕在心中抹了一把汗,与陆诚两人弯下腰,想将那两框点心用油纸包起来。 少年的语气不容置喙,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指向巷子深处:“不用包。你们亲自送到那边。” 不是别处,正是九江郡王的丹暄别院方向。 是说这少年小小年纪,怎么浑身都透着一股狂拽酷霸的气势,原来是别院的人。想必应该是里面大管事家的公子哥儿吧。 叶昕在心里偷偷琢磨着这少年身份,嘴上却温顺地应道:“好,这便送去。”管他是不是态度拽得二五八万呢。顾客就是上帝! 少年对叶昕不卑不吭又温顺的态度很满意,自顾转身,走在两人身前。“叶师傅明日可还来?” “来的。”叶昕答道。不来活不下去了啊……就算不管自己,也得顾着徒弟那一家子人啊。 少年又道:“明日可还有新品?” “小兄弟若想要,就能有。”叶昕眯眼一笑。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叶昕信心十足。 少年挑着眉毛,放慢脚步,回头看了叶昕一眼,颔首道:“那先来一趟我这儿吧。” 叶昕又问:“好。敢问小兄弟贵姓?我去了,该找谁呢?” 少年停下脚步,侧转过身来,脊背笔挺,微微昂首,一脸的高傲,道:“刘祺。” 叶昕点头表示知道了。“好。那我明日一早便来。” 少年挑了下眉毛,眸中露出欣赏之色,深深看了一眼叶昕。 叶昕不知道刘祺这名字,因而态度很是自然淡定。 可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陆诚却像是被凭空降下的旱雷给劈了一记,顿时被惊着了,脚下一崴,差点撞到叶昕身上。 刘祺?!他没听错吧?!那不是九江郡王的名字吗?! 第27章 27疑点重重 前两日因正修习师父传授剑法第二层的吐纳之法, 柳不尘便一直闭关未曾下山。 这日修习小有所成,他便趁此下山来探望叶昕。 奈何将玉春街来回寻了个遍, 都未能找到叶昕与陆诚的身影。问过街坊才知道,前两日陆家蒸饼摊的摊子让人给砸了。 那师徒二人为了生计,扛着挑担去当起了走街窜巷的货郎。然而具体去到哪里,街坊们便不得而知了。还告诉他, 若真想找叶师傅买点心, 可以直接去羊头巷的陆家去买。 柳不尘心想既然已经下山了,不如先去街西面的驿馆取了信直接带回去, 省得驿馆的信吏还得专门往玄元观跑一趟送信。师父之前派大师兄出去探郭师叔祖的消息去, 想必这会儿应该能有些音信传回。 待到临近哺食的辰光, 再去陆家小院看看不迟。如果叶昕师徒两人境况真的不太好,柳不尘会考虑请示师父后,cha手做个中间人, 帮两人一把,替他们将那些暗中蛰伏的权贵阻力给安抚下来,将安排在陆家摊子附近的那些地痞给彻底赶走。 这世道,一介平民想要好好活着顺便赚点小钱,若没点靠山还真不妥。因此事, 柳不尘对叶昕身份的怀疑又消去一层。 在驿馆取过大师兄寄回的信函时, 柳不尘突然发现信函比他想象的要厚。 以往他在外探听消息时, 若无进展, 则只会用薄薄的一张信纸稍微写两句, 报个平安。但此刻捏着手上明显不止一两张信纸在内的信封, 柳不尘心道大师兄这回寄来的信件必然是有实质性的有用信息了。 于是他借用了驿馆单独的一间房,进到房内,反锁了门窗,将信拆了细读。 果不其然,信中所述内容,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多,且更为重要。柳不尘拿着信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数年来渺无音讯,可想而知现在有了消息,得多让人激动不已。 信中所报之要事有两件。 其一,告知郭师叔祖曾于去年在益州地界内出现,似乎是在寻人。 其二,郭师叔祖的师父已仙逝,但在其故去之前,曾将郭师叔祖委托要查验的毒方破解了出来。并将ji,ng髓结论写于一份帛书之上,让其闭门弟子郑潇转交于郭师叔祖。 沉思良久,柳不尘已不复刚读到信函时那般欣喜。因为他发现事情远不如信函之上所写的乐观。 听闻最近新上任的扬州刺史王荣,是刚从益州的永昌太守拔擢上来的。而这王荣,乃是王太妃同族的后辈,这便说明,王太妃的手已经伸进了扬州。 另外,信中所提及的郑潇已于两个月之前,从太行山出发来扬州了。按说这么久的时间,理应已经到达寿春数日。 然则为何时至今日,他仍不来玄元观?是否在路途中遇到了何种危险或变故,才使得这名唤郑潇的人迟迟不现身? 若他当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么玄元观只得去主动寻找郑潇此人了。可信中除了提及郑潇的姓名及年方弱冠、医术出众之外,再无其余体貌特征的描述。如此,想要寻到这人,谈何容易? 大师兄寄回的信函所告知的事由中,迷雾重重。 柳不尘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深知事关重大,便将信函妥善贴身收藏,急急赶回玄元观,欲请师父楚灵均定夺。 青釉镂空熏笼之上,冷冽兰香幽幽弥漫。 白鹤凌云的织锦屏风后,楚灵均望着桌上摊开的信函,一双入鬓的飞剑眉紧蹙。 对于信中所报的第一点,他并无担忧。 即便王太妃的手已伸到扬州,玄元观的势力也同样不可小觑。且不论观中所出的道士遍布扬州各处,甚至连官府所设的驿馆之中,亦有玄元观的不少眼线。所谓鞭长莫及,正是此理。 单一个扬州刺史,还动不了玄元观的根基。 更何况,玄元观所忠的,乃是当今圣上。如此名正言顺,区区一位刺史,又怎敢明目张胆地玩y招。想来顶多是向王太妃禀告一些玄元观的动向,亦或是在他人来挑衅时,补个刀罢了。 至于第二点,才是令楚灵均真正皱眉头的当务之急。 ——郑潇此人,下落不明。 而在其身上的那份帛书,则牵连着数百条人命的冤屈。若是帛书落入他人之手,当年那数百条人命将再无沉冤得雪之日。当今皇上的江山根基,亦会受到威胁。王氏党羽遍布朝野,近几年来野心勃勃,一日不除,往后的危机便会越发难以收拾。 陛下登基已有三年,然诸多政令无法得以推行实施,其中少不了王氏一族或明或暗的掣肘。 故而只有找到郑潇,得到那份帛书并交由郭师叔,才能为当年的冤案翻盘,一举击垮王氏一脉。 楚灵均根据信中内容暗自估算,郑潇若自太行山东面出发,两月有余,就算是徒步行来,也该早就抵达寿春了。何以到了现下,那郑潇依然不见踪迹? 必然是在路途中出了意外!推断至此,楚灵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脸色愈发凝重。 郑潇,相貌不明,身形不明。 仅知其年龄二十岁上下,是位医术卓绝的年轻大夫。 二十岁……大夫…… 脑中灵光匆匆一闪,楚灵均当即神情一凛。 “师父?”默默等在一旁的柳不尘见楚灵均面色有异,霍地站起身来:“师父可是有眉目了?” 楚灵均细细回忆,道:“犹记我数日之前,从益州返回玄元观时,曾在后山与叶昕有一面之缘。” 叶昕?师父为何忽然提到叶昕了?柳不尘神情专注,并未出言打断询问,而是耐心等着楚灵均往下说。 楚灵均想起那日,自己奔走多日,风尘仆仆,本想在南琼山后山的涧溪源头清洗一番,却赶巧遇见叶昕也在那溪中沐浴。当时他受到惊吓险些溺水,还被自己所救。两人贴身而立,离得极近,叶昕周身满是药香。 但凡大夫或药农,常年接触药材,故而双手都很明显地会留下泡制药材的痕迹,身上也会时常伴有药味。不尘也曾言及叶昕双手皮肤附有不少深浅不一的棕色痕迹。 而楚灵均常年习武,于人体的骨骼体貌再熟不过,单凭他人的骨骼形貌便能断其龄。 此时想来,叶昕的年龄与当时他一身的药香味,着实与郑潇有几处相符之处。 思及此,楚灵均脑中浮现出叶昕含笑时的娟丽眉眼,不觉出神了片刻。 思路一转,楚灵均又觉心头一沉。如果叶昕就是郑潇,那应该是自己人才对,又为何要对自己和柳不尘隐瞒真实姓名呢?还有,他那一手ji,ng纯的点心制作手艺,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或者王太妃比自己还要提前得到关于郑潇的消息,而后派叶昕来给玄元观设下陷阱?倘若当真如此,那叶昕不是更应该以“郑潇”的身份来接近玄元观从而套取郭师叔的下落吗?怎么反而像是漫无目的的在寿春县制卖点心盘桓不去呢? 疑点实在太多,丝丝缕缕的犹如绞作一团的乱麻。因而目前尚不能断定叶昕的真实身份。但楚灵均能肯定一点,那便是叶昕此人的背景,委实不简单。 不论其他,单是叶昕那般令人惊艳的容貌及手艺,便足以引人觊觎。万一他真是郑潇,那迟早会引起王氏一党的注意。 叶昕此人…… 不能再放任其留在寿春了! “你去陆家一趟,问问叶昕最近都在何处摆摊。”楚灵均对柳不尘吩咐道,又取过悬于墙上的七星龙渊剑负于身后。 “是!”柳不尘垂首抱拳,见楚灵均取过佩剑,便知他要出观,于是问道:“师父,您去何处?” “去趟后山。片刻即回。”当时他是在后山涧溪源附近遇见叶昕的,很可能叶昕那时就住在那附近。楚灵均打定主意,要去那边探看一番,看是否能查到更能证明叶昕真实身份的线索。 第28章 28拦截 楚灵均之所以要亲自去后山探查, 是因为没有人能跟上他的轻功。他的剑术已臻化境,与其本身的轻功助益不无关系。即便有探子想要跟踪他, 也会在短瞬间就被其绝顶的轻功所摆脱。 楚灵均来到南琼山的后山,凭着脑中记忆穿过一处狭窄的山谷和浓密的乔木林,还真就被他发现了一间空置的竹屋。 此处是他少年时期修炼轻功时偶尔发现的,东、西、北均是山体, 唯有南面是一片密林。地点十分隐秘。平时几乎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楚灵均第一想到要探看的, 便是此处。 果不其然,到此一探, 他发现还真的有人曾在此隐居过。 此时酉时已过半, 太阳逐渐西沉, 淡淡暮色如纱帘一般,将四周笼得一片朦胧。 楚灵均绕着竹屋走了一圈,方才推门而入。 许是多日无人居住, 门扉发出吱嘎声响。屋内各处都积了一层薄薄的浮灰,竹几之上的灯台内,尚余少许油脂,已凝结成块。 竹屋前后都有高大乔木,光线本就不足。此时日头已偏西, 屋内更是昏暗不明。 幸亏楚灵均是习武之人, 五感均超出常人所及, 方能将屋内之物看得清楚。 其余都不足为奇, 但紧贴竹屋屋角的一长排木制药柜, 着实让楚灵均心头一震。 如此看来, 这间屋子里之前住的人,就算不是大夫,那也必定是药农无疑了! 楚灵均走近药柜,小心地拉开几个小屉闻了闻,仍有淡淡的药香味。 在屋中环视一圈,他在竹床上发现了一小块被换下来的细棉,其上还有一块凝固的膏药。楚灵均拿起凑近鼻端细闻。“田七、白芨、仙鹤草……”皆是生肌止血的药材。 此屋的主人,曾经受过伤。楚灵均又回忆起那日在溪边遇见的叶昕,当时叶昕未着寸缕,他记得没在他身上看见任何伤口。 那这屋子的主人,难道不是叶昕?不过,既然是大夫,也可能这些外敷药是别的病患留下的,也不一定。 楚灵均将屋子探查完后,只觉疑点越来越多。无法,只能先回玄元观,问问徒儿那边得来的消息再做计较了。 “唉……”叶昕用完哺食,捶了捶走了大半日酸胀不堪的腿,没过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唉……” 师父如此长吁短叹,陆诚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师父,你……想好了吗?当真要应那九江郡王的邀请,跟着他回y陵,入郡王府当厨子吗?” 没想到他们去给那九江郡王送了两次点心,那位少年郡王竟然也对叶昕提出了类似于张远的提议。但是那提议还不至于让叶昕心里不得劲。毕竟那郡王的邀请,是真的请他去郡王府当厨,而不是什么私宅别院之类一听就是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 饶是如此,叶昕也不愿意去。他见陆诚愁眉不展,立刻摇头回复道:“怎么可能?!” 别说进了郡王府自由上会受到限制,没法随意地去找那个叫田斌的人;仅论身份,就从自由人变成了王族的奴仆。作为现代人,叶昕完全接受不了自己从自由身变成这种奴仆身份。如果自己的命运化为一纸卖身契被捏在别人手里,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那你当时怎么不拒绝?”陆诚总算松了口气。如果叶昕真的要离开寿春,那他也要考虑是不是随行了。到时家里就只剩了阿母和妹妹两个弱女子,他着实放心不下。 叶昕捶完腿,又转动了一下沉重的肩颈,那被担子压得又红又肿的肩膀顿时火辣辣的疼。他撇嘴忍了忍,才无奈道:“当场拒绝郡王,那郡王肯定会认为我不识抬举啊。拂了他的面子,以后我们在寿春怕是别想过得安生了。” 之前叶昕在张远那儿得了教训,到现在都觉得憋屈的不行。只不过是拒绝了太守儿子的美意,两人都招来那许多麻烦。若是得罪了九江郡王这条超级大腿,那不得被当地的士族给灭了才怪。 他亲身经历过这些日子,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古代的平民见了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会显得那么卑微而小心翼翼。身份有别,实在是招惹不起,唯有夹紧尾巴小心做人,才能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陆诚一边用臼子捣着赤豆泥,一边担忧地问:“那……你明日如何应付?” “这九江郡王不过在这儿呆个几日。我就和他说我过不久要去省亲,不会在寿春久留。然后躲一阵,等他走了我再出来就行了。”想来自己不过是个糕点师傅,那高高在上的小郡王也不至于盯着自己不放。他们这样的小人物,那些大人物才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惦记。 陆诚听了叶昕说的,心道也是,哪个王孙贵胄成天吃饱饭闲得没事做,会去跟个低等平民纠缠那些于入不入府当厨的芝麻小事。遂放下心来,安心干活了。 叶昕心中倒是有别的想法,他最近几日一直在打听田斌的消息,但都没什么太大进展。估计这人应该不在寿春。他打算再过几日,就离开寿春,往附近的两个县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只不过目前,他还没打算告诉陆诚他有离开寿春的想法。 等把九江郡王那边对付过去,确认没给陆家惹上麻烦,再告诉陆诚也不迟。 翌日,曙光甫透,叶昕与陆诚便扛着挑担,将新制的点心先送到刘祺的丹暄院门口。 下意识的不太想见那位趾高气昂的少年郡王,再说他一个市井小民还真是不耐烦和那般人物接触。 叶昕想着在角门处放下点心,与那看门的仆役交代几句许点好处,请他转为告知自己回绝了郡王的邀约,就想和陆诚赶紧离开。 不料到了角门,连担子都还没放下,竟让门口的仆役给拦住了。 “叶兄弟,不忙着走。我们郡王吩咐了,今日也要面见二位。”那长着一对倒三角眼的仆役,压着嗓子怪声怪气地说:“二位在此等等吧。殿下再过片刻便会醒了。” 叶昕拉着陆诚抬脚就想开溜,谁知门口原本像是雕塑似的两位士兵却突然拔出腰间的剑,往他们身前左右一举,直接示威了。 叶昕一头黑线,一见这阵仗,心知要糟。之前他千算万算,自以为摸透了权贵的心思和傲气,谁料还偏就碰上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闲得蛋疼的主。 这小郡王到底是把吃看得多重,才会自降千百倍的身份c,ao心本该由府中管事来c,ao心的事!怎么就这么闲得盯上自己了呢!本想拖得一日是一日不要当面拒绝郡王就行了,哪想到人家早就挖好了坑,等着自己今日就送上门呢。难道是自己脸太黑,穿越之后自带持续得罪权贵的debuff嘛! 就算平时脾气再好,但先被张远耍了这么多天,这回又要和九江郡王这种超级boss正面杠,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弄得叶昕的气性便止不住地冲上来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叶昕还是个血气方刚自主自立的男人。 就这么憋着气等了约莫一刻,才有婢子过来角门传话,说郡王睡醒了,唤他们进去。叶昕和陆诚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路聘聘婷婷的婢女去了正堂。 第29章 29强抢 穿过重重回廊, 绕过假山与莲池,进入富丽堂皇的正堂, 引路的婢女盈盈拜下,朝依着凭几的刘祺行了一礼,很快便退到一边。 “今日又做得什么新点心?”刘祺刚起,睡意未曾全消, 人懒懒的歪着, 倨傲地望着堂中跪着的两人,完全没有让他们起来说话的意思。这厨子胆敢对自己使用拖字诀, 过了半日都不回复自己的邀请, 还真把自己当好哄骗的小孩子了吗?刘祺在心中冷冷一笑, 抬手一边把玩着凭几上的一个玉琮,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美貌男子。 叶昕没了当初的笑模样,只是神情严肃地捧着一只木盘, 说道:“是花开富贵,和葱油花卷。” 刘祺嗤了一声,“越发敷衍了。”说归说,刘祺给一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那婢女便迅速将叶昕手中的木盘端到刘祺面前的凭几上。 刘祺用银箸夹起被叶昕称为“花开富贵”的开花馒头,放到嘴边轻轻一咬, 顿了一瞬, 才继续吃起来。这两日, 叶昕总是做一些用料比较考究的点心, 味儿也的确很美。然而, 真正让刘祺下定决心要将叶昕留在自己身边的, 却是今日早上这两样极为简单的面点。 刘祺昨日向叶昕提出邀约,请他随自己回y陵的九江郡王府当厨。这对于普通平民来说,乃是顶天的荣光,他满心以为叶昕会当场就兴奋的一口答应下来。熟料这貌美又年轻的点心师傅,竟告诉自己需要考虑考虑。 如此回答,立即便让刘祺心生不快。但叶昕无论是容貌还是手艺,甚至是他对待自己坦然不谄媚的态度,都让刘祺对他有一份特别的好感,心底由衷的想要他与自己亲近些。因而才故作大度,容他回去考虑一晚。 不想今日,见到叶昕对自己没了笑脸,甚至所做的新面点都如此简单廉价,这已使得刘祺知道,叶昕不想跟着自己入郡王府了。倘若真心想追随自己,怎么会做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街边廉价点心献给未来的主人呢? 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吃食,只要是出自叶昕之手的,就能做得比其他人的松软,比其他人的咸甜把握更ji,ng纯。这已经充分展现了他的实力。越是简单的吃食,越考验厨子的水准。如此粗浅的道理,尝遍天下美味的自己,又怎会不懂? 叶昕,必须要追随自己。此等手艺,怎么能拱手送给其他人?天下最珍贵之物,就应该是有钱也买不到。而能得此物的,才能证明他高贵的皇族身份与世人不同。 如果叶昕持续流落在民间,所制的糕点就是有钱就能买。但凡世人肯给钱,就能吃得到的东西,又怎么能称之为珍贵?! 思及此,刘祺就一肚子火。自己何等尊贵身份,何曾被人如此拒绝和对待过,此人还只是一个普通平民。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刁奴! 刘祺眯起眼睛,不容置喙的直接命令道:“今r,i你便别走了,留在我的丹暄院吧。吃穿用度,缺的尽管与巧姑开口。待孤回y陵时,你便跟着孤一道回去。” 叶昕一听,不干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即刻气得通红。那憋了一路的小火苗顿时跟遇着热油似的,串上天了。怎么这就把自己给扣下了?这小屁孩儿为什么能这么霸道?说霸道都是轻的,他这分明就是跋扈! 心中火气腾腾,叶昕暗自劝自己:素质,注意素质!boss轻易不能正面去推,推了估计直接就被秒得血条见底了。 叶昕轻轻吐了口气平缓情绪,认真委婉地开口拒绝:“谢殿下厚爱。只是不日我便要去他县省亲,实在无法为殿下做私厨。” “省亲?”刘祺嗤得一笑,将手中的玉琮随意一放,坐直身体,逼视着面前极美的那张脸,脸色慢慢y沉下来:“你来了寿春半月有余,只是住在陆家,从未打算要去别县,现下却告诉孤你要去省亲?你是故意不将孤放在眼里吗?!”想要他跟着自己,刘祺昨日便派出家仆去玉春街打听叶昕的来历。 郡王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入为仆的,就算是平日负责打扫采买的低等仆役,好歹也要清白人家才行。 所以他昨日就已知晓了叶昕的底细。叶昕此番说辞,根本就是在敷衍他。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郡王,竟然让这刁民当小孩子来哄骗,要说不动气那才有鬼! “呵。”叶昕的一声“呵”,吓得陆诚撑在地上的胳膊当即一软。紧接着,他就听到他平时总是和风细雨的师父说了惊人的话。 “殿下居然为了区区,竟然会下这等功夫。”满满的嘲讽语气,叶昕可不怕刘祺的质问和威胁,他现在心里火大着呢。 这小孩实在太过分了,竟找人查我!想来是一定要强迫我跟着他去y陵了。太过分了! 没想到穿到这古代,还能遇见一个刁蛮郡王!奶奶的,大不了让他砍了头,这样说不定我灵魂还能直接穿回去。倒也省事了! 叶昕的倔脾气头一次发作,也不管对面的郡王是何等身份,直接开启嘲讽模式怼人。这可把身旁的陆诚给吓坏了。 陆诚听着两人的唇枪舌剑,早就心惊r_ou_跳了,此刻更是慌得浑身发抖。 刘祺如此口气,无疑是在质问叶昕是否在“藐视王族”了。若将刘祺激怒,后果不堪设想。他轻轻扯了扯叶昕的袖子,示意他千万别和刘祺对着干。这可是郡王!身份尊贵无比,一旦得罪,恐怕要小命不保。 奈何还没等陆诚暗示叶昕让他先答应了刘祺呢。刘祺那边倒是先发难了。 “来人!”刘祺瞪起虎目,原本清朗的少年嗓音透出一股蚀骨寒意,他厉声说道:“将陆诚拖下去打。打到孤说停为止。”叶昕他一时舍不得动,陆诚此等无关痛痒的草芥,想如何罚便如何罚。看这硬骨头的叶昕如何护得住自己的徒弟。 门外应声疾步走来两名健仆,一人一边,架起比他们矮半个头的陆诚就要拖出去打。 叶昕这回是彻底急红了眼,他霍然起身,竖起眉毛抬手就指着刘祺训斥道:“小屁孩你别太过分!你才多大点儿,竟敢这么跋扈。你的亲长怎么就不管你呢?!” 刘祺大概也是没想到叶昕居然会用这种类似兄长训斥的怪异语气对自己说教,愣了半晌,脸上才浮起明显的怒意,可与此同时他又隐约觉得这口气没来由的戳他心窝,让他心中情不自禁的一软。 刚吊起眉毛想再发怒下命令,却忽然瞥见门外又疾步走进来一名侍女。 只听她悦耳的声音温顺地响起:“禀殿下,楚太傅来了。” “什么?”刘祺倏然一怔,他压下火气,瞪了一眼叶昕,抬手制止两名健仆。“快请。” 叶昕心脏咚咚直跳,脑子被气得一片空白,还没缓过神来,顺着刘祺的视线恍惚地回头望去,先入眼帘的,是那天青色的袍角。再往上看,便见到那位挺拔灵俊的道长稳步走了进来。 身前刚才还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小屁孩不知何时已从凭几后站了起来,对着那神态淡然的道士恭敬地单膝拜下,拱手作揖道:“师父。” “徒儿。”眉眼间无波无澜的道长居高临下,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何以要为难我玄元观的叶师傅?” 刘祺猛地抬头,眼中布满惊讶。 刘祺是否吃惊叶昕是没心思想了。此时此刻,他当机了几秒的大脑忽的恢复了运转,抬起头望着那仿佛从天而降的身影,眼中爆发出灿若星辰的光芒。 原本以为身处绝境,哪里想到忽然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这种极致的感激和喜悦,都是面前这位大气沉稳的道士所赐予的。 道长,即正义! 第30章 30答应 “徒儿。”楚灵均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何以要为难我玄元观的叶师傅?” 刘祺猛地抬起头来, 眼中皆是惊疑不定,顿了片刻, 才问道:“师父……叶师傅是玄元观的道士吗?” 楚灵均面容严肃,正色道:“前几日我曾派你柳师兄请其入我玄元观当厨。叶师傅说尚需考虑几日。” 叶昕原本听到楚灵均的说辞,惊讶程度不下于刘祺。此时情况缓和下来,才意识到楚灵均现在分明是在帮自己脱困。没想到危急时刻, “大腿”竟然说来就来。傻子才会在这时候不答应呢! “几日前太忙。这两日我正打算去回柳道长呢。既然楚道长也在, 那我便在此回了吧。多谢楚道长抬爱,我也有心向道, 但入观岂同儿戏, 故而我才考虑了几日。”叶昕说道:“我决定应了贵观之邀, 入观为厨,正好也可修习道法经纶。” 楚灵均是先皇在世时钦点给诸位皇子的剑师,几位皇子在他的教导下剑艺亦是出类拔萃。刘祺跟着他学剑时, 才刚满七岁。六年来的悉心教导难忘于心,刘祺对楚灵均的师徒之情颇深,仅次于对先皇的父子之情。 再加之对强者的敬畏,楚灵均的话于他而言即便有些纰漏,但刘祺是绝不会提出反驳的。 既然恩师都开了口, 摆明是要保这叶昕, 刘祺又怎么会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只得当场收敛脾气, 乖乖地将人给放了。 叶昕与陆诚虚惊一场, 直到踏出九江郡王别院的大门, 看见东方明晃晃的太阳, 腿肚子还有些发抖,深觉逃过了一场大劫。 两人刚刚惊魂稍定,正站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呢,忽闻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不远处响起。 柳不尘牵着两匹白马,走上前来,与诸人颔首见礼:“师父,叶师傅,陆兄弟。” 叶昕看见柳不尘,愣了下,脑筋转了转回想一番,还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昨日傍晚,柳不尘曾到陆家来拜访他。估计是他回玄元观后就和楚灵均禀报过自己的境况,这才有了今日楚灵均能在危难之时出手相救的一幕。 叶昕与柳不尘曾说过最近遇到的难处,本就是打算日后若能借玄元观的势力稍微依靠一二,临危逢难时能拿出来用一下;亦曾向柳不尘透露过,自己在寿春可能呆不长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依靠来得如此迅速和给力。真真是场救了他们师徒性命的及时雨。 几人沿着采青巷缓步而行,走到巷口,寻了个行人不多的角落。 楚灵均一本正经的对叶昕说道:“方才情况危急,故而不得已才有那番说辞。不过,我确有邀叶师傅入玄元观为厨之诚意。不知叶师傅今后作何打算?可愿应邀?”徒弟柳不尘说叶昕也许过不了几日便会离开寿春,说是要寻人。他身份疑点太多,在没弄明白之前,楚灵均是不可能让叶昕离开寿春的。故而今日,他才亲自出手救人。 叶昕不知其中原因,只是对楚灵均竟然会邀请自己去玄元观感到极其意外。他垂下眼帘,掩饰内心泛起的波澜。 按理说,楚灵均并非普通平民,身为太傅,地位自然不可小觑;再看他那头顶的白玉簪和腰间的青玉带,也不像个差钱的。可以说这位道长就是一位要权有权、要钱有钱的主。他们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种请厨子的琐事本不该由楚灵均亲自出面。 但他既然能直接和自己提出邀请,足以见得这位帅道长对自己还是看得上眼的,或者说这人有些在意自己。这么一琢磨,叶昕居然没来由得感到一阵紧张和心悸。望着楚灵均的眼神,便多出一丝往日没有的旖旎。 楚灵均的心弦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一片云淡风轻,只耐心地等着叶昕的答复。 如果真的能进玄元观,得到他的庇护……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悄然攀上叶昕的心房。 “不知平日能否自由出观入观?”叶昕是真的对楚灵均的邀请很动心,但也担心进观之后会失去自由。 这种小问题,当然不会是楚灵均来答。柳不尘十分机灵,叶昕一问他就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于是笑得亲切地说道:“玄元观并非皇宫与官邸,只要在门禁时限之内,叶师傅皆可凭观内的通行木牌自由出入。” 叶昕心中的天平更偏了,然而想到自己背负的任务,还有点犹豫:“主要是,我得寻人。受人所托,当然要忠人之事。” 楚灵均负剑而立,原本沉静的面容倏然闪过一丝波动,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身旁的柳不尘。 柳不尘立即心领神会,对叶昕再劝道:“玄元观道众甚多,消息递送也很及时,叶师傅若要寻人,有我们观的消息网,只会更便宜。”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有什么理由推辞?!刚想痛快地应下来,却看到一旁的陆诚面露担忧,叶昕便委婉说道:“如此甚好。实在对两位感激不尽。待我与我徒弟回去商量一番,安排一下日后的生计,便尽快联络柳道长。” 楚灵均眸色一暗,知道叶昕这就算是答应了,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愉悦,对叶昕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变故太多,陆诚逃过一劫,本来ji,ng神还有些恍惚,但听到楚灵均和柳不尘对叶昕的邀约,心中又无比担忧。一方面担忧师父会抛弃自己,另一方面又担忧他为了自己会拒绝玄元观的邀约,失了他们的庇护。 师徒两人相处数日,陆诚已经明白叶昕的容貌和超群的手艺在日后必然会惹来祸事连连。自己一介平民,无权无势,无法给予师父庇佑。若能入玄元观为厨,师父日后的生活肯定比现在要安逸稳定。作为徒弟,陆诚自然希望他能入观,但论及师徒情分,他也着实不舍。 陆诚自顾忧心忡忡,却没想到平日看着挺粗心的叶昕,居然看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以示安抚。被如此贴心地照看,陆诚心中莫名感动。 楚灵均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得清楚,望了眼叶昕诚恳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神,心中那股暧昧柔软的情绪越发明显。叶昕此人,是个讲究情分之人。若非碍于他身上众多的疑点,自己倒是挺愿与叶昕此类人相交的。 “如此,静候佳音。”楚灵均的脸色显出几分柔和,对叶昕说道:“观中尚有要务,我需尽快赶回。不打扰两位了。”说罢,天青色的袍角自眼前扬起,眨眼间人已跃起,骑在白马之上。 “两位,告辞。”柳不尘紧随其后,师徒二人对叶昕和陆诚抱拳行了一礼,扬鞭而去。 白马飒踏,骑在马上的两道身影,在金灿灿的晨光间随风起伏,潇洒而耀眼。 余霞漫天,将天边的云彩染得犹如织锦,融金色或浓或淡,层层叠叠地浮在西边,瑰丽烂漫。 陆宜杵着小下巴坐在自家的小院里,望着在眼前忙来忙去的阿兄和叶大哥,发出一声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深沉叹息。即使阿兄已经劝过自己,陆宜的心情还是不太好。 自从叶大哥来了他们家,不但帮他家还了债,还传授阿兄手艺。短短半个多月,家里吃的、穿的都得到改善。更何况叶大哥一点架子都没有,很和善,又喜欢开玩笑,还会时不时的给自己讲故事,对于鲜少有机会能出门见识的陆宜来说,叶昕在她心中着实有了很重的兄长情分。此时突然说要离开,陆宜怎么可能舍得? “叶大哥,你真的要走啊?”陆宜清脆的嗓音拖得有些长,她已经第三次问了。 叶昕将刚用过的几个木制模具用井水清洗干净,放到一边:“对啊。再不走,你家怕是要ji飞狗跳了。” 陆宜吐了吐舌头,竖起眉毛,一脸愤慨:“都怪那些登徒子!” “长得太好,也挺不安全的。”叶昕囧着脸,一脸犯愁地说道。“而且我做得糕点这么好吃太招惹人了。我可真是命苦啊!” 陆宜本来心里堵得慌,谁料叶昕居然来了这么一套厚脸皮的说辞,顿时噗嗤一笑:“哪有人这般说自个儿的。叶大哥真不害臊!” 在一旁磨豆子的陆诚低声训了妹子一句:“宜儿,莫要如此玩笑。没大没小。”虽是训着,语气倒不重。叶昕从来就没什么架子,三人经常边干活边说笑。 何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宜儿,你来。” 陆宜从胡凳上跳起来,三蹦两跳进了屋。不一会儿,捧着一个布包出来了,拿到叶昕面前,嘻嘻笑着对他说:“叶大哥。你在我家,帮了我们大忙。这是我与阿母这几日赶制出来的,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下。” 叶昕拿布擦干净手,走到陆宜跟前,惊喜地接过陆宜递来的东西。 是两双布鞋,还有两套棉布衣服。“这,这太让你们破费了。”叶昕捧着这些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东西,感觉心头暖暖的。“辛苦了,谢谢。谢谢。” 没有任何客套和推辞,叶昕坦然地接了这些东西,就是变相地肯定了自己与陆家的情分。许多礼物,接与不接,在于疏与亲。关系亲近的,是不会计较太多的。 “放心吧。以后你可以随时和你阿兄一起来玄元观看我啊,我也会每月在固定的日子下山,来教你阿兄手艺的。”叶昕摸了下陆宜的脑袋,柔柔地笑道。 “嗯。阿兄说了,我们是一家人,要常往来,我一定会经常和阿兄去探望你的。” 陆诚磨完了豆子,就手脚麻利的帮叶昕整理东西。奈何叶昕实在是没什么行李,他还没怎么动手,叶昕那边已经打包妥当了。 陆诚心中到底有些不舍得。“师父,明早我不出摊了。送你去玄元观。” “好。”叶昕将几样木质模具交给他。“这些统统留给你。以后用得着。” 而此时,玄元观紫微宫的一间空置客房内,一灯如豆。 柳不尘与几位师弟正在收拾房间。 “师兄,既然那叶师傅是进来当厨子的,为何要住在我们紫微宫?不是应该住在北边的清乐宫吗?” 两位小师弟入观不久,柳不尘自然不会将郭师叔祖与叶昕身份的内幕告诉他们,只是笑着说道:“叶师傅是师父的朋友,虽是入观为厨,但也有友人情分。你见过自己的朋友受邀请而来,却不住自己的地方吗?那岂不是失礼了?住得近些,两人也好闲来之时经常聚聚,夜来下棋论经也都方便。” 圆脸的小道童很赞同地用力点点头,头上梳得圆鼓鼓的道髻跟着晃了两晃,他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唔。有道理!还是师兄想的周到些。” 柳不尘笑嘻嘻地看了这小家伙一眼。真好骗~ 第31章 31初入玄元观 朝霞铺天, 晓露渐淡。南琼山顶,晨钟初响。 叶昕跟着柳不尘进玄元观时, 听到有阵阵的吟诵声不时传来。 “不怠而ji,ng进, 得成神真,与帝合德;懈退陷恶, 恶相日籍,充后齑混也。至士高士, 智慧明达, 了然无疑, 勤加ji,ng进,存习帝训, 忆识大神君之辅相, 皆无敢忘……” “咦?这是什么经?”叶昕听得有点晕,一边跟随柳不尘的脚步, 一边好奇地问道。 柳不尘:“《太平经》。” “《太平经》?”叶昕没听过这经, 于是问:“不念《道德经》吗?” 柳不尘耐心地解释道:“也念。不同的时间, 念不同的经。” 叶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哈。我对道家的东西, 真的不太了解。” “不妨事。”柳不尘道:“道家所学,博大ji,ng深。我自六岁入玄元观,到如今已过十年, 也仅是学了点皮毛。” 叶昕点点头。按柳不尘这学龄,放到现代也才高一。说是学了点道教知识的皮毛, 还真就不是吹牛。 “以后我也要跟着一起念吗?”叶昕又想起来, 自己并不是修道者, 不知道今后要不要同这些道士一同作息? 柳不尘:“叶师傅是师父的朋友,受邀而来,并非真正求道者。玄元观自不勉强。一切都随叶师傅的意思。” 叶昕放心了。老实说,要他刚来就每天早起跟着念那些晦涩难懂的经书,他还真的是很难适应。 之前叶昕被柳不尘带着来过一趟玄元观,此时跟随柳不尘往南走,叶昕就猜到自己以后可能会住在紫微宫里。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柳不尘便将他带入紫微宫。 紫微宫位于玄元观的南面,巍峨的宫门上,木匾高悬,其上“紫微宫”三字笔法凌厉。 进入正门后,入眼的便是一个十丈见宽的练剑台。练剑台之后是紫微宫的正殿——紫微殿,平日用来给这里的道士们读书讲剑之用,玄元观之内的兵器,也都收于紫薇殿之内。 殿两边则是修道者们居住的房舍,叶昕被安排在极为靠近紫薇殿的房舍东面。据柳不尘说,离他师父所住的玉衡阁也颇近。 得知自己这么受楚灵均的关照,而且离他的住处这么近,叶昕心里的小鹿又开始乱撞了。这么说来,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 从第一次在山溪边见到楚灵均,再在玄元观欣赏过他的剑艺,叶昕心里早就已经刻下他的身影。昨日又被他救于危难之中,叶昕更是将他尊为爱豆。 这么高不可攀的爱豆,要颜有颜,有权势有地位,为人还如此正气侠义,叶昕对他的崇拜简直快要爆表了。能够与他比邻,叶昕求之不得。 压下心中的激动,叶昕跟着柳不尘来到一间房舍前。推门而入,屋内窗明几净,十分宽敞。木箱、木柜、木架等家什一应俱全。在叶昕看来,这里的居住条件都快赶上现代的酒店式公寓了。 听柳不尘说,其他道士都是六人住一屋,睡得是通铺。因为叶昕比较特殊,所以才自己住一间。 叶昕将行李稍微收拾一番,柳不尘又紧接着带他去往玄元观其他各宫各殿熟悉环境。两人边走边聊。自从进了玄元观,叶昕心里就总是记挂着楚灵均。话题也就不知不觉围着他转了。 两人走出紫微宫没多远,叶昕便问道:“不知楚道长现在何处?” 柳不尘:“师父正在紫微宫中为众道徒授课。” 叶昕看着眼前宽敞的路面和两旁浮雕盘绕的回廊木柱,心想自己是被楚灵均引入玄元观的,不但有这么好的居住条件,而且还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修习道经,简直就是抱大腿走后门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7节 “他会上一早上的课吗?感觉他好像很忙。” 柳不尘笑容露出些许深意,看了叶昕一眼:“差不多。先讲经,而后再教徒弟们练剑。要过了午时,方能有些余暇。”这叶师傅还真是挺在意师父的。出了紫微宫,一路都在问师父的事。也不知他是什么目的。到底是因为他是细作呢?还是因为他本身对师父很好奇? 叶昕被柳不尘那笑意盈盈的眼睛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停住话头。他意识到自己的迷弟行为连爱豆的徒弟都发现了。实在是太不矜持了! 扫了一眼白皙脸颊染上粉红的美人糕点师,柳不尘体贴的主动打破尴尬,一边领着叶昕熟悉玄元观的布局,一面介绍观中的几座宫和殿的分布与职责。 玄元观统共四宫四殿,分座东、南、西、北,将玄元观位于正中的祭天神坛环抱其中。每一座宫都配有一殿。宫为各宫主及道士们居住之所。殿则用以供奉诸位神仙,并用来作为日常修习各类经文及道术之所。 位于东面的是三清宫,是四宫之中最大的一宫。所有新入观的道徒们在第一年入观时,都必须在其内的三清殿学习《道德经》与《太平经》。这是他们的基础入门课程。 三清殿内供奉着道德天尊、元始天尊和灵宝天尊三尊神像,其内还有藏书两千余卷的三清阁。三清殿也是唯一一座对香客们开放的殿室。 位于南面的就是楚灵均所在的紫微宫。紫微宫同时也是负责镇守玄元观四方入口的唯一一宫。毕竟紫微宫的修道者是四宫之中剑术最为ji,ng湛的。如果有人冒失来犯,结局可想而知。就算不被这里的道长们戳几个窟窿,一顿好打那是免不了的。 紫微殿内供奉着斗姆元君、勾陈大帝及紫微大帝三尊神像。紫微宫内的紫微阁则是玄元观存放兵器及兵书之所。 原本紫微宫不叫“紫微”,而叫玉衡宫。但因楚灵均领了帝师太傅之衔,总不好让别的宫给压了一头。于是便应了紫微帝星之说,经先帝下旨将宫名给改成了“紫微宫”。 而若有皇族来玄元观参加祭祀,他们也只会居住在此宫的紫薇阁内。 叶昕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为什么紫微宫居然敢用帝星之名来命名了。 弄了半天,原来是已故的皇帝老儿给撑腰来着。开玩笑,皇帝的师父,怎么能在其他宫主的名头之后?那把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甭管你在道教一派里是有多大,但人间最大的boss必然是皇帝。一切当然得是他说了算。 自己抱得这条大腿可真不是普通的粗,而且还那么帅!叶昕的小心脏砰砰跳着,想到自己的爱豆这么牛哄哄的,就克制不住内心的神往,努力压制着血气往脸上冲。 本来挺正常的在听小道长介绍玄元观,如果突然害羞脸红,不得将小道长吓一跳才怪。 位于西面的是无上宫。是所有通过道经考试以后,能正式留在玄元观继续修习道法的修道者们修习吐纳之法的一宫。 吐纳之法是每一位修道者都必须学习的养生之术,同时也是修习剑术和医术的基础课。 无上殿供奉着太上老君、太乙救苦天尊、炎帝神农氏的神像。 玄元观的炼丹房便设在无上殿之内。修习炼丹术和医术的修道者们,日常便在无上殿之内钻研所学的炼丹术和医术。无上殿内的神农阁更是储藏着千余种药材。 而位于北面的是清乐宫,面积仅次于三清宫,占地是仅次于三清宫的一宫。清乐宫掌管所有的祭祀礼乐及祭品、乐器,玄元观的账房和库房也在清乐殿内。 包括部分修道者的亲属以及玄元观一些做粗活的厨子、杂役们,都居住在清乐宫内。祭品、祭服、乐器等,则存放在单独的清乐阁里。 此外,玄元观的厨房和供道士们吃饭的食舍,也都在清乐宫内。临近清乐宫的北侧的五灵门外,是玄元观为香客们开设的食舍。但凡香客们烧完香、听完经,都可去食舍内付钱用斋饭。 叶昕以后主要的工作场所是在清乐宫内的大厨房旁边的面点房。 玄元观毕竟是有千余人的大观,叶昕一进到面点房,立刻被里面的设施规模给震撼了。 七八丈宽的房间里,火灶、煮釜、烘炉每样都至少有四个,旁边有一个用木板单隔出来的小间,用来存放当日所需的麦粉、糯米粉等原料。木制的案板灶面一个紧挨一个,从房间这头一直排到另外一头。 面点房大部分制作的都是主食,如蒸饼、饵、胡饼等,偶尔会做一些点心,平日供观主、几位宫主和香客们食用。毕竟点心并非主食,用时用料都颇耗费。他们这儿是道观又不是酒楼,吃食用度虽然比平常人家要好些,但还是以平民路线为主。 清乐宫是柳不尘特意安排最后介绍给叶昕的。到了这里,叶昕就无需绕路再参观别处,可以直接上工了。 面点房只有四位厨子,以姓加先后来清乐宫厨房的顺序称呼彼此。他们都已经有些岁数了,王大、李二、朱三都是三十岁朝上的年纪,石四算最年轻的,但也有二十五了。 还有一个新来不久的少年学徒,名叫韩容。他双亲都已过世,家道落魄,是作为已正式入观的一位道童的家属跟着来的。他的族弟韩岳天资聪颖,是难得的剑术苗子,从小便被观主看中领到玄元观内学艺。 兄弟两虽非同胞,但感情奇好,故而观主卖了韩岳一个面子,就同意让韩容进面点房当学徒。跟着几位师傅们学点粗浅的面点制作手艺,做做杂务赚取月钱养活他自己。 四位主厨各有所长,手艺都很扎实,性格各异,但也算容易相处。 叶昕留下来以后,一边被矮胖的王大带着熟悉面点房的环境和工具、材料,一边开始在一旁给四位厨子打打下手,跟着刚满十四岁的韩容一起,整理灶面,清洗煮釜等一干炊具。 到底是第一天上工,低调,低调。叶昕在心中对自己说。他可不想一来就标新立异,抢了几位厨子的风头。这古代的“职场”相处之道,与现代的并无不同。新人一来就卖弄手艺,可是很容易遭老人们的记恨和排挤的。 玄元观的膳食与寻常百姓家不同,一日食三顿。因为修道者们一天的课业并不轻松,只吃两顿根本挨不下去,于他们而言着实有些残忍。 第一顿是朝食,安排在卯时。第二顿是午食,安排在午食中。第三顿则是哺食,安排在申酉交际之时。每一顿饭食之前,都会敲钟,故而不会有修道者错过饭食。 过了酉时中,厨子们便下工了。但面点房则会留下一位厨子值夜,防止观主宫主或者暂居在玄元观的香客们到了晚间饿肚子。 值夜并非通宵,也就比正常下工的厨子多干一个时辰。 玄元观不比外头的食舍酒楼,观中自有观中的规矩,修行讲究清净,从简忌奢。因而每日到了亥时,众道就寝,灯火熄灭,就不会在起灶生火。哪怕是有道士或香客深夜肚子饿了,也得扛着。直到翌日卯时,才能来食舍里用饭。 叶昕听矮胖的王大说了一番规矩,心中对这里无比满意。这种工作强度,和他在现代比轻松多了。关键还是安全,又稳当。简直就是个铁饭碗。 今日午食是素汤饼配一片r_ou_脯。叶昕来的时候,汤饼已经做好了,他便跟着几位厨子去单独的小间用饭。看着眼前如西晋的《饼书》中所述的“弱似春绵,白若秋练”的汤饼,一股面食的谷香伴随骨头汤的浓香飘入鼻端,叶昕不禁咽了咽口水。 跟着柳不尘在玄元观转了一早上,眼下他还真是有点饿了。 第32章 32情微澜(一) 叶昕刚来那会儿, 四个主厨嘴巴闭得牢牢的, 干活儿的时候没一个说话的。他们最开始见到叶昕时, 都愣了半晌。 像他们这种粗人,就算有长得好的,那气质也很市井。 但是叶昕是个例外,不但脸蛋长得惊艳,连气质都显得很温和悠闲,这就极为罕见了。 大家都是同行,叶昕可能不知道,这四位主厨早就听闻过他的名号。 玉春街上的陆家蒸饼摊,半个多月前来了一位容貌与手艺都很是让人震撼的美人糕点师傅, 短短二十多日,名声竟已响彻寿春的各大世家。 各家各户的大小厨子们说起“玉春街的叶师傅”, 简直如雷贯耳。 既然都是同行, 那手艺如何肯定是需要去切实了解的。 四人也曾派学徒韩容去陆家蒸饼摊买过叶昕做的点心来尝,吃完之后几人心中的滋味皆是相当复杂。 那种手艺, 那些点心,简直超出了他们对点心的认知范围。他们甚至对叶昕的手艺和创意都感到恐惧。 所以这四人刚和叶昕接触时, 心里是有妒也有慌的。 然而相处了个把时辰, 发现叶昕为人和善, 说话做事都让人感觉很舒坦。于是话就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的哺食,主食是胡饼。几人边做边聊。 四人之中, 瘦高个儿的李二是话最多的, 为人也最直爽。 和叶昕说了几句后, 他就自来熟了,手上的活计不停,嘴上也不带停地拉着叶昕说话。“叶五,你吃得惯胡饼吗?” 叶昕站在墙角的木台子旁,一边合面一边说:“吃得惯。就是吃的时候得喝水,嗓子眼儿太细,干吃容易噎着。哈哈~”说着,叶昕瞥了眼旁边台子的石四,接着补充道:“但是胡饼很好吃啊。尤其是撒了芝麻的,很香。” 石四的相貌和其他三位主厨、包括和叶昕自己都有很大区别。他身材高大,皮肤很白,高鼻深目,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叶昕觉得他是位胡人。 开玩笑么!同事里有胡人,就算叶昕不喜欢吃胡饼,也不会愚蠢地说自己不喜欢。团结少数民族很重要的!拒绝民族歧视,一切为了和平! 叶昕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胡人同事,果然见他原本冷硬的嘴角线条柔软了一些。 朱三在一旁悄悄弯了弯嘴角,他对于叶昕的圆滑,感到很舒心。新来的厨子人挺聪明,很会说话,并不会打破他们这儿一贯的和谐。于是放下心也参与进来。“对对,我也觉得很香。特别是配着腌菜和腌鱼吃,味儿很好。” 王大的面台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他稍微后仰着滚圆的腰身,对叶昕喊道:“叶五。我这儿面粉没了。你帮我拎一袋子过来。韩容那小子去挑水了,你离得那边最近。就顺手帮个忙吧。” 叶昕的身后堆放着今日要用的几袋面粉,小学徒不在没办法打下手,王大喊叶昕去拿的确就是个顺手活儿。 “好嘞!”叶昕听了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面团就想转身拎面粉袋子。谁知手刚伸到一半,身后便伸来一条健硕的小臂,轻轻一提,那看着足有二十多斤重的袋子便被他提在手中。 石四拎着袋子,闷声不响地走到王大后面,往他身后一放,便回到自己的面台子前接着干活。 猝不及防被帮了一把,叶昕愣了愣,对石四弯起眼睛笑着说:“谢谢石大哥。” 石四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唔”了一声。 人与人之间的友善,大抵始于一些小事。有时是帮个小忙,有时甚至是个善意的微笑。 石四的面部轮廓很深,面无表情时瞧着有些凶,但人还挺不错的。就冲他这一个举手之劳,叶昕对他的印象瞬时好了很多。 李二做完了一百张胡饼,停下来甩了甩胳膊和手腕,到旁边坐着喝水去了。“叶五,你是怎么来玄元观的?家里有亲戚在这里修道吗?还是自己求进来的?” 叶昕没多想什么,专心地压实手上的一个面团,随口说道:“是楚道长邀请我来的。” 四人一听这话,手里的动作都齐刷刷地停下来。 “什么?你是楚道长请来的?你、你是他亲戚吗?”李二微微张着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王大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在这边学炼丹,他便凭着这层关系还有自己的手艺进来了。 李二则是接已回乡养老的自己师父在玄元观的班儿。 而朱三是前几年玄元观招点心师傅时,被聘进来的。 石四则是数年前家乡发大水,逃荒的时候救了一位玄元观的道士,而后凭着那道士的推荐进来的。四人入观的情况都很平常。 只有叶昕,居然是“抱着粗大腿”被邀请过来的。这着实让使他们惊讶。 叶昕感受到旁边四人热切的目光,余光一扫,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些什么。“呃……算、算是朋友吧。楚道长其实是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好心收留我罢了。” 几人对叶昕谦虚的说法听过就算,心里却很清楚叶昕是有紫微宫主撑腰的。于是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都变得更谨慎了一些。 叶昕不想搞特殊化,但共事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相处融洽自然的事。 有些东西,是必须经过时间的打磨和浸透,才会渐渐变得柔软而美好的。叶昕不再刻意多说什么,只是手上的活计干得越发勤快了。 日暮时分,忙碌了一整日的楚灵均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揉了揉发胀的睛明x,ue。 近几日,紫微宫又收了十多位专攻剑术的徒弟。楚灵均在整理剑术典籍时,发现有几处错误。为免误人子弟,他便将几本入门的书籍逐一进行勘校。每日都忙到很晚才歇。 闭目养神片刻,本想拿起案角的另一本书继续勘校,伸到一半的手却突然停了。听不尘曾说,那位叶师傅今日入观了。 楚灵均想起那人似秋水般澄透潋滟的眸子,怔了片刻。既然是以友人身份相邀,还是应当在今日去看看他才是。收回手,起身披上外衫,楚灵均抬脚出了房门。 清乐宫内,灯火沉沉。大部分房舍都已熄灯就寝。仅账房与面点房还亮着灯,窗户前人影憧憧,想必还有人在里头忙碌。 走过已空无一人的食阁与正厨房,来到灯火通明的面点房前,楚灵均正要推门而入,却听见有零散的话语声从房内传出。 “叶师傅,今日本不应你值夜,为何要主动留下?”一名少年的嗓音响起,听起来兴许比柳不尘年岁还小些。 楚灵均不知该不该此时敲门进去打断他们的交谈,而且心底忽然有几分好奇,不知叶昕会说些什么,于是想要敲门的手便停了下来。 “诶~我第一日来,当然要多多熟悉这边的环境才好。”叶昕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闲散随性。 “叶师傅,你做的点心真好吃,样子也特别好看。”少年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之前也曾下山帮几位大师傅买过呢。我自己也买来吃过。” 原本面点房里轻细的笃笃声停了,叶昕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一些,能很明显地听出其中的笑意:“哦?这我可不知道。白r,i你怎么不和我说?” 少年嘿嘿憨笑道:“白日师傅们都在,我哪里敢说。” 叶昕睨他一眼:“你这小鬼,也怪机灵的。” “叶师傅,晚间已无人过来,你为何还要做这个?”韩容看着叶昕用汤勺在锅里来回搅拌。 “白日我听柳道长说,他师父最近很忙,每日都忙到很晚。我想说不定他晚上会肚子饿呢,正好手边有材料,我就做一点,等会儿给他送过去。算是感谢他吧。” 楚灵均站在门外,眉毛微微一挑。头一回听到叶昕和旁人提起自己,感觉很奇妙。他抬手想再敲门,又听得那少年接下来的话,手上的动作再次一滞。 “叶师傅你不知道。你白日说你是楚道长的朋友,当真吓了我们好大一跳。我们这儿,还没有宫主给介绍来的呢。”少年可能是无心一提,反倒引起了叶昕的敏感。 叶昕自己也感到困惑,语气便有些犹疑不定:“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他朋友。比较相熟的一直都是柳道长。我与楚宫主总共也才见过两、三次。这次若不是我惹到麻烦,可能还没机会进玄元观呢。严格说来,楚宫主倒应该算是我的恩人才对。” 少年抽了口凉气:“那您之前遇见的麻烦定然不小!楚宫主都出手了,这得是多大的麻烦啊!” 叶昕苦笑着说:“的确不小。当时真的非常危险。”顿了顿,又说:“总之,楚宫主不但是我的恩人,还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帅呆了!” 楚灵均听到这里,倏然觉得有些脸热。心脏仿佛被一条细细柔柔的绢帕拂了一下,有点酥、有点痒,又有一丝说不清的焦躁,想要快点见到那人。于是他不再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叶昕微微侧身,朝门口应了一句:“请进。”果然,值夜还是必要的。这不是有人来了吗。 熟料一见来人,叶昕的脸腾地一下,瞬间变得通红。天呐!居然是楚灵均,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得那些话他听到没有。古代这门的隔音效果可是不太好啊! “楚、楚宫主。”叶昕窘着脸,有些结巴的和他打招呼。一面还对来人点了点头:“你、你怎么来了?”站在叶昕身旁的少年韩容立时紧张的对楚灵均作了个揖。 楚灵均神色如常,对韩容略微颔首,便望向叶昕。相比上次见到时,他的表情柔和了些许,道:“过来看看你。” 叶昕见楚灵均冷肃的嘴角此刻微微弯着,心头没来由的一荡,很是高兴:“你来得正好。我做了宵夜给你。” 楚灵均一听,来了点兴趣,走到叶昕旁边略低下头,望着那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的温润眼眸:“哦?做得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楚灵均的嗓音低沉磁性,以往冷冷的调子不见了,此时听在耳内竟有几分少见的亲近。 韩容忽然感觉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于是很识趣地对叶昕说:“叶师傅,刚才我们用了不少花生,我再去粮库取一些来。” 叶昕笑着对他点头说道:“好,你去吧。接下来没什么可忙的,时间也到了。你取过来放下,便下工回去吧。” 韩容走了之后,屋内只剩下两人。铜灯之内火光摇曳。灶台上,用小火煨着的陶锅中传来轻微的咕咕声,为这夜色平添几分温情。 叶昕掀开锅盖,一股清甜甘醇的香气飘散开来,热气熏腾腾的,在眼前浮起一片浅白的水雾。 楚灵均闻着这股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望着眼前黑陶锅内ru白色的汤汁,兴趣更浓了,遂走到叶昕身旁,不自觉地挨近他问:“很香。这究竟是什么?” 第33章 33情微澜(二) 楚灵均眼中流露出的神采, 明显是对自己做的宵夜感兴趣。叶昕瞬间产生了一种小迷弟得到男神认可的错觉, 心里十分高兴,便笑着劝他在一旁的小几旁坐下,将碗端至他面前。“来,这个趁热喝最好了。” 眼前的人肌肤似雪, 一双清亮的点漆墨瞳在灯火的映照下温柔莹润。楚灵均心中一动,欣然点头落座。“好,多谢了。” 在观中,所有人都对自己极为恭敬, 不敢有一星半点的随性或懈怠;甚至连观主, 也对自己礼让三分。从未有人像叶昕这般, 对自己的依赖与善意丝毫不加掩饰。 “客气什么。”叶昕笑着摆摆手,往楚灵均旁边侧身一坐,单手搁在小几上, 撑着下巴,两只灿若星子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说:“快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嗯。”楚灵均简单应了一声, 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拿起汤勺在那ru白色的汤汁中轻轻舀了一勺。 丝丝热气从汤汁里徐徐升起, 楚灵均看清勺中有几颗果仁:“花生?” 叶昕点点头:“对,是花生。” 花生也能用来单独做汤吗?楚灵均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将勺子靠近嘴边, 还未入口, 那股淡淡的清甜气息已让他觉得想要尝尝它的滋味了。慢慢尝了一口, 细细品尝,心中的疑惑顷刻间消失了。 这宵夜比他想象中的好吃,应该说是十分美味,超过了他的预期。汤汁甘甜爽口,花生被炖得烂熟,入口即化,更难得的是这一口吃进嘴里,细尝之后,还有一点醇香留在齿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单调。 “里面加了ji子?”楚灵均又喝了一口,眉头一松,问道。 叶昕笑得弯起眼睛,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说对啦!” 楚灵均看不太懂叶昕那怪异的手势,但见那双极美的桃花眼中晶光盈盈,也猜到他在夸自己味觉灵敏。美食使他的心情愉悦起来,身旁又有一个对自己很友善亲近之人,楚灵均不经意地对他微微一笑,手下又舀了一勺汤汁送入口中。 取了一袋花生回来的韩容才一进门,便见楚灵均神态放松地喝着汤,而他身旁的叶昕则支着下巴,与他时不时地说笑几句。瞧见这一幕,韩容有些傻眼。 自他进入玄元观后,哪里见过楚宫主对任何人表现得如此亲近。叶师傅之前说只是认识楚宫主,果然还是谦虚了,这两人看来分明就是关系很好的友人。 不知不觉,楚灵均竟喝完了一整碗汤。他发现汤碗已见底,自己竟还意犹未尽。他何曾在谁面前如此放松过?莫非是这暮春良夜,甜汤暖心,才使得他放下心底对叶昕的戒备?惭愧惭愧…… 然而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身边之人的缘故吧。楚灵均面上不显,心底却闪过一丝无措的尴尬和撼动。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怎会如此?这人究竟何许人也?! 叶昕可不知道楚灵均那些深沉的心思,他只是两眼放光地望着他,笑吟吟地说:“哈哈~味道是不是很好。山顶的夜晚还挺凉,喝这么热乎乎的一碗汤,晚上肯定能睡得很香。”男神如此给面子,一口接一口的在他面前把汤喝完,这无疑是对他这份谢礼最好的回馈了。 楚灵均轻咳一声,悄然将视线从叶昕脸上移开,看向旁边轻柔摇曳的灯火:“的确好味道。此汤是何名头?又是如何做得?” “这叫花生汤。”叶昕将楚灵均的碗收起来,“是用花生和ji蛋,再加饴糖做的。有滋补润肺的食疗功效。别看它用料简单,做起来却很费工夫呢。” 楚灵均眸色一暗:“叶师傅懂医?” “嗯?不懂啊。只不过像我们这些做吃食的,多少都对具有食疗效果的菜品点心有一些了解。”叶昕将剩余的花生汤从黑陶锅中盛出来,倒入两只陶碗中。“还有两碗,等会儿给柳道长送去一碗。还有韩容。”说到这里,叶昕才反应过来,转头往房中扫了一圈:“咦?那小家伙呢?跑哪儿去了?哎呀!我记得他还有个弟弟。失策失策,应该再多做一碗的。那小家伙心疼他弟,一定会把这碗汤让给他弟喝的。” 楚灵均望着叶昕一边碎碎念叨一边忙来忙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叶昕这人,到底是真的毫无心机,还是心机似海呢……两人不过见过几次,自己与他相处时,竟会全然不觉的对他放下戒心。 想不透他……更,想不透自己。楚灵均微微蹙起了眉头。 山中的夜晚格外静谧。清冷的山风夹裹着夜露,拂在人脸上时,那沁凉的shi气会使夜不成寐的人越发清醒。 叶昕初来乍到有些认床,深更半夜睡不着,便想着出门走走,走累了自然能入睡。哪知道没走几步,被凉飕飕的山风一吹,冻得浑身发抖,原先还有的一丝睡意这会儿彻底没了。 玄元观占地颇广,单单是这紫微宫,叶昕都觉得走一圈能累得够呛。 面积大不说,宫、殿和石台之间的阶梯还多。 每天这么上上下下爬几个来回,也够锻炼体力了。难怪都说山中的道人身体好。 生活在这种绿树环绕的天然氧吧里,每天还要爬上爬下,吃得食物又是无污染的,不想长寿都不太可能。 叶昕一边走一边任由思绪放飞,走得路多了,身上慢慢温暖起来。今夜空中无云,银月如盘,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夜晚的黑暗驱散了不少。 紧邻紫微殿东侧的后门有一个小型的石台,比紫薇殿外那个大的练剑台小了三、四倍,台上竖着十多根木桩,想来应该也是给紫微宫的修道者们练剑的地方。 紫微宫不愧是专门教授剑术的,在紫微宫内,这类专门用来给修道者练习剑术的练剑台随处可见。 叶昕一路晃过来,已经见到五、六个了。只是这有木桩竖着的升级版练习场,他还是头一次看见。 绕过一棵柳树,视线骤然开阔起来。叶昕正想去那石台旁边坐下歇歇,忽的,一道流星般的耀眼银光撞入眼帘。叶昕只觉心口猛然一跳,眼前一亮,那持剑翻飞的人影顿时映满眼底。 只见那人在木桩上自如地挥动长剑,似幻影一般轻盈飘逸地跃动,阵阵银白剑光将其包围其中。乍一看去,仿佛鱼跃玉泉般灵动,又如骤雨打荷般急促迅捷。剑意含而不发,凌厉却又矜持,着实让人惊艳。叶昕不知不觉看得呆了,一声不吭地静立在一旁。他只感觉眼前舞剑之人与他手中所持的长剑融为一体,形神合一。 不用问都知道这人是谁,可能也只有他,才能将剑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楚灵均练完十式,手掌略一翻动,银色长剑“叮”的一声归入剑鞘,徐徐敛了气息,从木桩上一跃而下,两下起落,便来到叶昕面前,对叶昕微一颔首道:“叶师傅,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走走。”叶昕用力吸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还没缓过来,脑中满满的都是刚刚楚灵均练剑时的身影。“楚道长怎么也没睡?” 楚灵均幽深的黑眸微微一颤,深深看了一眼叶昕,而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今夜欠了些睡意。” 嗯?有心事?叶昕听他话的口气,像是心中有事。可两人并不熟,他也不好开口追问,便对楚灵均微微一笑,算是对楚灵均刚才说的话的回应。 两人一时无话,四周十分安静,能听到晚风卷过树叶时的沙沙声。 见楚灵均站在自己身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叶昕的心跳立时快了起来。只是靠近他身旁,自己的脸上就会止不住的发热。叶昕心里又紧张又甜蜜,脑中一片空白。明明想要和他多说说话,结果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夜风骀荡,鼻息间隐约可以闻到楚灵均衣衫上沾染的冷冽松香。 “叶师傅是何方人士?为何会来寿春?”两人静默半晌,楚灵均率先开了口,依着石台旁的石栏半坐下来。他在叶昕身旁,遮去了大半月光。 叶昕只能瞧见他冷峻分明的脸部轮廓,在黑暗中有种说不出的俊美。“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楚灵均侧过头扫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丝疑惑。 叶昕有些尴尬地挠挠鬓角:“我之前脑袋受了伤,忘了许多事。” 楚灵均眼神一凛,想起在后山密林的竹屋中找到的那些换下来的药布。“忘了何事?” “忘了自己是哪里人。”叶昕困扰地歪着头,眼中充满彷徨之色,“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你不是说要寻人?寻你叔父?”楚灵均紧接着问道。 叶昕心里一惊,差点说漏嘴了。楚灵均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忘记重要任务。只要他在面前,叶昕就本能的想要依赖和亲近他。“呃……对,我隐约记着有这么一件事。记得自己有个叔父叫田斌。” 天呐!差点被这帅道长迷得坏了大事。叶昕在心中暗自吁了口气。小事可以迷糊,大事迷糊了可是会出乱子的。 楚灵均轻轻抿了抿嘴,可惜他背着光,叶昕并没瞧清他的表情。如果看清楚了,叶昕一定能知道,此刻他对楚灵均说的话,楚灵均并未全信。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干活呢。”叶昕生怕面对喜欢的人再次智商狂掉地说漏嘴,便想着早点撤回去。 即使楚灵均瞧着很是正派,但毕竟他们两人不太熟。叶昕可不敢拿自己的宝贵任务道具见人就说,万一办错了事,说不定会影响他回到以前所在的时空。 “……嗯。时辰已晚。走吧。”楚灵均见叶昕似有回避之意,也不急于一时。日后相处的时候还多,叶昕就在自己眼前,如果他真是王太妃的细作,迟早都会露出破绽。 思及此,楚灵均的眸光瞬时黯了下来。潜意识中,他并不希望叶昕与自己是对立的。 第34章 34情微澜(三) 叶昕在面点房呆了两天, 发现自己的体力和面点房的其他师傅们根本没法相比。 以前他一直在陆家,大部分力气活都是由陆诚主动做的。即使是叶昕亲自制作点心, 也不过只花费两三个时辰干活。做出的点心数量也很少。叶昕那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顶多忙活下来会觉得有些劳累。睡小半个时辰, ji,ng神头儿就能恢复过来。 然而到了玄元观清乐宫的面点房,工作量可不是在陆家那点小打小闹相比的,根本就是重体力活。千余人的饭食,一日三顿。即便面点房不负责烧菜,可光是制作各类主食,揉面、醒面、合面这类基本工作, 也够让叶昕腰酸背痛的。 到第三日傍晚, 叶昕是实在熬不住了。今日还要值夜, 叶昕累得脸色苍白,虚汗涔涔, 靠在矮几旁不住地喘气。 石四见他咬牙硬撑, 终是看不过眼。其他几位师傅都下工了,可他却留了下来,对叶昕说:“今晚我替你值夜。你歇着吧。”接着,他又转头对韩容说:“你去无上宫取点药油来。” 韩容立刻点头去了。 叶昕原先花瓣似的唇色暗了不少,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也不跟石四客气:“好。那就麻烦你了。” 石四摇了摇头, 挽起衣袖, 转过身子去找来两张长条形的胡凳。那原本是用来堆放面粉用的。 叶昕望着石四高大健硕的背影艳羡不已, 又深深嫌弃自己这小身板的虚弱。“石大哥,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这么健壮。我太瘦弱,干会儿活就累得不行了。唉。” 石四原本正在擦拭胡凳而起伏的脊背微微一僵:“羡慕什么。你这样就很好。长得跟玉人似的,谁也比不得你好看。” 石四的语气诚恳,完全不似嘲讽。叶昕知道他是真心赞美自己,心底那阵郁闷便消了不少。 叶昕发现,他和石四单独相处的时候,石四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 平时有其他人在时,石四说话就跟蹦豆子似的。一个、两个字的往外吐,别人不和他说话,他甚至可以一天不开口。这要是换成自己,估计早就憋死了。“石大哥,你平时应该多说说话,你声音这么浑厚悦耳,要是在我家乡,绝对可以去当配音演员。” “配音演员?”石四弄不懂那是什么,但叶昕无论说什么,他都爱听。“你说什么都行吧。其实我们胡人在这里,虽没明显遭人嫌弃,可要融入汉人,并非易事。”如果不是叶昕对他和对其他汉人都是一视同仁,他也不会和叶昕多说话。 叶昕为人很特别。他对谁都一样。面对比他们还低等的杂役,或是面对清乐宫的道士们,叶昕都是同一种态度。既不显得卑微,也不会表现的谄媚讨好。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辞,叶昕一直都是坦荡荡的大方。 石四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因家乡发了大水出来逃荒。曾与流民为伍,也曾因肚子饿而抢过别人东西,后来到了寿春,在一家酒楼里出力气做杂工,这才慢慢有了稳定点的生活。酒楼人来客往,他见过许多人,有趾高气昂的贵人,也有卑躬屈膝的奴仆和平民。但没有谁和叶昕一样,对谁都是乐呵呵的样子,能够自然地说笑聊天。 “你们也是不容易。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什么胡人汉人必须分开相处的念头。都是人嘛对不对。只要心善,其他的一切都好说。尊重彼此的各种生活习惯,就能相处得好。”叶昕接过石四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之后,感觉自己有些缓过劲儿来了。 石四擦拭凳子的手停了停,问叶昕:“你不会觉得胡人长得丑吗?许多汉人都嫌胡人丑怪,不愿多交。” “丑?你在说你吗?”叶昕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轮廓深刻的侧脸,“你这相貌要是搁在我家乡,那就是个荷尔蒙爆棚的酷男。可帅了。说丑的那是眼瞎。”石四是羯人,相貌有些像现代的中西混血儿,深眼窝高鼻梁,皮肤又很白,要放在现代的审美里,的确是很帅。 叶昕倒是没骗石四,他只是仗着别人听不懂,任性的说了大实话而已。成天和那些古人咬文嚼字模仿他们说话,可把他累坏了。这会儿趁着只有自己和石四这个非汉人在,他才敢放心地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 石四点点头,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高兴,连带绷紧的嘴角眉梢也舒展开来,透出一缕温柔。 韩容不一会儿就取来药油。石四将已擦干净的两条长胡凳拼到一起,将叶昕扶着趴了上去,又一把接过韩容手上的药油。 韩容见四师傅拿走了活血舒筋的药油,还有些纳闷:“四师傅,不用我来给五师傅涂药吗?” “不用。”石四原本掀开叶昕的衣服想给他涂药,结果一见他露出来的皮肤,手下当即一顿。 叶昕的肌肤细腻光滑,根本不像他们这些粗糙的汉子。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那漂亮的肌肤仿佛是白玉一般莹润剔透。 石四毫无心理准备,猛一瞧见还以为自己掀的是哪位妙龄少女的衣服,吓得手上的药油瓶子差点掉了。 韩容瞄了瞄石四明显被惊到的脸色,又扫了眼叶昕裸露出来的脊背和细腰,眨眨眼道:“四师傅?” 石四缓缓吐出哽在喉中的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拨开瓷瓶上的塞子,道:“我来涂。你力气小,若揉不好,明日叶五身上的酸疼仍是下不去。” 韩容乖乖地闭上嘴,到一边去收拾和擦拭灶器去了。他能看得出来,石四很喜欢叶五。不过五师傅性子温和可亲,长得又貌美如花,连他自己都很喜欢,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石四的手非常有劲,揉在叶昕抹了药油的背脊和腰上,一阵阵的酸胀发热。那感觉又舒服又磨人,叶昕咬着红艳艳的薄唇忍着,依然时不时地会哼哼两声。 石四听着他不稳的气息和隐忍的闷哼,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没揉多久,自己的额头竟然出汗了。 叶昕可不知道石四的为难,他此刻只是想着,如果等会儿能泡个热水澡就更舒服了。“石大哥,你们平时是怎么沐浴的?” 石四听见叶昕说话,分了心,才觉得心里那怪异的感觉消去一些。他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忙轻咳一声,才道:“每宫的北侧都有浴房。你没去过吗?” 叶昕摇摇头:“还没去过。”他刚来没几日,山中气候清凉,就算几天不洗澡也不会觉得身上痒。所以每天忙完回去,他就只是用井水兑点热水洗个脸和脚。柳不尘这几日忙着道考,也没顾得上告诉他这些琐事。楚灵均就更不可能来替叶昕想到这些私密的小事了。 “这会儿还早。等下工了,我带你去清乐宫的浴房沐浴吧。”石四瞥了眼更漏。涂完药油一个时辰就可以沐浴了。 “那可多谢……”叶昕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叶师傅要沐浴吗?”柳不尘见面点房的房门开着,便笑眯眯地走进来。他刚下了晚课,肚子饿得慌,过来想找叶昕讨些点心吃。“都怪我。是我疏忽了,没告诉叶师傅浴房在哪儿。” 叶昕闻声转过头,正巧看见柳不尘迈过门槛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柳不尘身后跟着进来的一人让叶昕的呼吸停了一瞬。 楚灵均居然也来了! “师父?”柳不尘正打算关门,见到身后之人,愣了一下。 “嗯。”楚灵均脸色淡淡的应了一声。方才听柳不尘说今日轮到叶昕值夜,柳不尘走了之后,他想到已有三日没见到叶昕,心里便有些牵挂,想过来看看他。这才与柳不尘前后脚地遇上了。 结果还没进屋,就听见石四说要带叶昕去沐浴,楚灵均当下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难道自己第一次与叶昕在溪边偶遇时,自己叮嘱他的话,他都忘记了吗? 熟料更让自己心里发堵的,竟是屋中叶昕光裸着脊背让石四给他揉抹药油的一幕。楚灵均一眼瞧见,眉眼间立时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望向叶昕的眸中似是隐隐浮了一层寒霜。 柳不尘进来后,视线没了遮挡,叶昕微微侧过头,对站在门口的楚灵均招了招手:“楚宫主,你也来了。”然而看见楚灵均的脸色,叶昕心里顿时一沉。 楚灵均对叶昕点点头,神情有些冷漠。叶昕还想和他说话,却听楚灵均对柳不尘说道: “不尘。待会儿将点心送到我房中吧。等叶师傅下工了,你直接将他带到我房里来。”楚灵均连门都没进,在门口瞥了眼叶昕,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柳不尘心里抖了抖,心道师父这是不高兴了。可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是怪自己没替叶师傅想得周全吗?但这种小事,师父平时都不会在意的啊…… 师父虽然性子严谨,不喜言笑,可待人处事素来淡然从容。平日脾气控制地极好,鲜少会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今日这是怎么了? 柳不尘那边想不通,叶昕这边心里也不好受。 他虽然与楚灵均相处不多,可是楚灵均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很温和的谦谦君子。像刚才那样清冷气场外露的,叶昕还是头一次见到。心里顿时有股说不出的失落。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对楚道长的态度不够尊重,太随便了,惹得楚灵均反感了? 等众人离开后,叶昕下了工,心里还是惴惴的。走在去往紫微宫的路上,回想起刚才楚灵均远远望来的冷漠眼神,叶昕觉得有点怅然若失。他弄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今夜吹在身上的山风都比昨天要冷了许多。 怎么办呢?楚道长会讨厌我吗?叶昕ji,ng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屋前,隔了几步,见到门前似乎有个人等在那里。“柳小弟?”叶昕歪了歪头。 暗淡的月色下,柳不尘抱了一堆东西正在他房门口等他。 “你回来了。”柳不尘瞧见叶昕,松了一大口气,他还担心叶昕会下工以后直接和清乐宫的浴房呢。这回见到叶昕没去,他才放心地说道:“回来就好。这儿是换洗衣物,你快去我师父房里沐浴吧。”说着,柳不尘也不等叶昕回话,直接将怀中抱着的衣物往叶昕怀里一塞,便推着他往楚灵均的玉衡阁走去。 “啊?”叶昕惊讶地张开嘴,心脏狂跳,脸红地支吾道:“怎么、怎么能去你师父房里沐浴呢?”什么情况啊这是?!难道要当着他的面洗澡给他看? 柳不尘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怪我没说清楚。我师父房中有单独的净室,师父说既然你是他的友人,自然不需要和修道者们公用的浴房去挤。” 虽然感到不太对劲,可叶昕刚才心底的那股惆怅已经不见踪影了。楚灵均愿意与自己亲近、照顾自己,叶昕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不过师父对你真是不同,以往也有友人受邀来观中小住。可师父却从不让谁用他的净室。只吩咐我给他们抬个木桶过去的。”柳不尘弄不明白师父的心思,但师父如何吩咐,他肯定是要照办的。 叶昕听得心儿砰砰直跳,一抹笑意悄然爬上嘴角。能主动让自己用他的浴室,这说明楚灵均应该不讨厌自己吧,甚至是还挺喜欢自己的?叶昕想到这种可能,心底忽然泛起一丝丝甜意。 第35章 35情微澜(四) 叶昕来到玉衡阁, 想到自己这么晚还跑到楚灵均的房前,心里不由感到紧张。他敲了两下门。房内很快传来楚灵均的声音。“进来。” 叶昕有些拘谨地推门走了进去。楚灵均放下手中的书, 撩起隔离视线的帷幔,从侧堂书房中款款走过来。“你来了。”声线低沉, 语气十分柔和。 他用这种口气和叶昕说话,叶昕还真的差点以为他们俩是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 楚灵均此时没穿道袍,一头墨色长发披在身后,用一根青绳简单束起,一身素白中衣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修长挺拔,瞧着没了白日的规整刻板, 反倒显出几分慵懒, 凝在叶昕脸上的眸子带着些许隐约的温柔。 叶昕进了屋, 心里越发捣鼓的厉害。黑灯瞎火地跑到心动之人的房里洗澡实在是让人容易想歪…… 望着不同于以往的楚灵均,叶昕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清了清嗓子, 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听柳小弟说的, 你让我到你房里来沐浴。” 楚灵均:“……”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叶昕嘴角抽了抽,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听起来非常暧昧,赶忙改口说道:“不是。是借用你的净室沐浴。” 楚灵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抹幽深, 点了点头, 转身为叶昕引路。“叶师傅, 这边请。” “谢谢你。这么晚了我还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楚灵均不再与自己对视, 叶昕心中紧张的感觉稍微消了些。想到自己深夜还来借浴室, 还是应该慎重的和楚灵均道谢才对。人家一番好意, 自己连点礼数都不懂,那才叫不上道呢。 “不必客气。”楚灵均领着叶昕走向房内的另一端,那边竖着一道白鹤凌云的ji,ng美屏风。“叶师傅,请随意。”楚灵均绕过屏风,指了指已经备好温热水的蒸汽腾腾的木桶后,交代两句便退了出去。 桶中居然还有散落的粉红花瓣!叶昕眼角无意识地抽了一下。这……是把我当姑娘了吗?道士们洗澡,也是这么讲究情调的么? 净室的一侧便是卧房。楚灵均原是想要继续回侧堂的书房,但又担心叶昕沐浴时有什么需要会叫他,便留在卧房,斜倚在小塌上翻书。 楚灵均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游历在外,虽然地位很高,但是没有用仆童的习惯。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修行之人,从不讲究身份与排场。 所以叶昕在他净室内沐浴,他也没唤仆童或徒弟们过来服侍。况且,叶昕的身体极为特殊,就算为他的私密着想,楚灵均也不愿旁的人发现叶昕的秘密。 叶昕的桶中放有花瓣,那还是柳不尘自说自话地给散进去的。 “叶师傅长得比花儿还美,我不知不觉就放了,觉得这花浮在水中,方能对得起那般惊艳的美貌。”当时楚灵均还纳闷他这位机灵地徒弟为何多此一举,结果柳不尘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也是后知后觉的给了这个解释。 美貌吗……楚灵均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确是很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美貌啊……即使自己在皇宫中断断续续住了六年,见识过不少貌美雍容的美人,但他也从未叶昕这种级别的。 净室里不时传来淙淙的水流波动声,摇曳的灯火将不甚清晰的人影偶尔投s,he在屏风上,在如此静夜里,格外引人遐思。 楚灵均微微有些出神,拿着书的手一动未动。他依稀记起以前在皇宫里,先皇书房的最里侧悬了一副美人出浴图。 虽说是美人出浴,但因画中亦有屏风遮挡,因此只见美人容貌秀雅,却不露分毫情|色之感。 听说那画中人是先皇曾经最爱的妃子,但后来因病故去。 那妃子生病期间请画师作了这副图送给先皇,希望先皇能记得她康健时最美的模样。 如此想来,自己屋里眼下这场景,可不就要应了“美人出浴”那副场景吗? 思及此,楚灵均猛地回神,摇了摇头。今夜太静了,静的只剩下净室里那泠泠的水声,无端使人心绪起浮跌宕,引得素来平静的心底都不禁泛起旖思。 叶昕……楚灵均放下手里的书,渡至窗边,望向窗外斜挂于天际的那轮冷月。 回想起往日与他印象深刻的初遇。当时他虽表现的波澜不惊,可心底并不平静。两人虽然同是男子,但那般毫无阻隔的贴身拥抱,叶昕又是那番天人之貌。要说自己不惊讶、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 上巳节两人简短却愉悦的对话,以及前几夜他笑嘻嘻捧着花生汤给自己喝时的场景,无一不令人心暖牵挂。忆起方才叶昕在石四面前露出背脊,楚灵均的心中仍是酸涩不已。 有股异样的情愫丝丝缕缕的自他胸中升起,仿佛熏炉中的袅袅青烟,缓缓弥漫于空气中。即使最后消失无踪,可一呼一吸间,那香气却已无声无色地钻入鼻端,深植心房。 如果叶昕是郭师叔那边的人就好了……当这个念头在脑中浮现时,楚灵均由衷地感到欣喜。 可转念一想,如果叶昕是王太妃那边的人……没有往下细想,楚灵均顿时将这个猜测掐灭了。 夜太静,他的心反而不静了。 曙光初现,王大来到面点房准备上工,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冲碗茶汤,韩容就立刻与他禀告昨晚叶昕的情况。 王大一听,这还得了。若是把楚宫主朋友的身子给累垮了,那他这面点房的管事也不用再当了! 其实叶昕来了之后,他们几人原先的活计着实轻了许多。但若是多了那些活计,也只是累点。毕竟几个人已经做习惯了。 之前清乐宫的宫主尝过弟子从陆家蒸饼摊买的点心之后,曾找王大谈过研制新点心的事,但王大几人顶多能做出些市面上有卖的点心。再想要创新,难度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近来同州的聚云观请了几个厉害的点心师傅,所制出的点心为聚云观添了不少额外的进项。观与观之间总有个攀比,故而负责斋饭点心的清乐宫宫主便在糕点小食方面上了心。王大面临的压力就比之前那阵子大多了。 思前想后,王大与其他几个师傅一起商量了一番。他们都知道叶昕是有真本事的,而叶昕制的糕点,他们也制不出来。 既然叶昕体力不行,那便让他负责一些需要耗费ji,ng力制作的ji,ng良点心吧。 平日叶昕也可以帮忙,做一些简单的面点。但每日都可让他腾出一些时间来研制新式点心,供宫主们和其几位得意弟子食用。 最主要的一点是,叶昕这人从不争功。瞧着粗心得紧,但凡有道士来面点房讨点心或问些事时,叶昕都是缩在最后面的一个。显然,叶昕并没有想要抢自己这管事位置的意思。 王大再三斟酌,便敲定了叶昕今后的活计。重活儿以后就不需他做了,他只专门负责宫主和贵客们的点心制作吧。这也算是给紫微宫宫主楚灵均一个面子,做了个好人情。 王大找来叶昕一说,叶昕便欣然同意了。王大说完正事,又有点欲言又止。他仍担心,若是叶昕今后做出的点心讨了清乐宫宫主的欢喜,万一宫主要换掉他这管事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叶昕怎么说也在百年老店里做过首席大师傅,对于同行之间的竞争可是门儿清。他一瞧王大那有些担忧和犹豫的表情,立刻就将自己的意思给王大挑明了。 “王大师傅,我在玄元观可能呆不长,不该我得的,我肯定不会去碰。这么大个点心房,虽说人手少,可每日那些食料的进出盘点就够花ji,ng力了。”叶昕笑得人畜无害,对王大说道:“我啊。最喜欢的也不过是琢磨些讨巧的点心,于其他管理之事务并无兴趣,也不想花心思去钻营。您且放宽心。您的照顾,叶某自当感激不尽。不会做那些以德报怨的事的。” 王大听完,一张胖脸顿时笑出了褶子,感叹地拍了拍叶昕的肩。“我自是放心。叶师傅的为人,几日相处下来,我等皆看在眼中,还能有什么不放心呢。” 原是为了做个顺水人情,谁料王大的好心竟然很快便有了回报。 这日午后,几位师傅刚忙活完,坐在清乐殿旁的石阶上一边闲聊一边晒太阳。只晒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叶昕白皙的脸庞便被晒得红彤彤了。 石四眯着眼睛,抬头望了眼碧蓝如洗的天际,担心叶昕被晒伤,于是道:“叶五,你进房去歇会儿吧。别晒了。” 叶昕抬起细白的胳膊挡在眼前,遮去大半刺眼的阳光。“唔。也好。这太阳挺灼人的,晒得我都快睡着了。” 李二本来半依着石阶旁的柱子,这会儿被晒得也有些头晕,扶着柱子慢吞吞地站起来,晃了一晃才站稳。“太晒了。我也进屋去了。别说叶五这细皮嫩r_ou_的,就连我这身粗皮子都快被晒化了。” “那就都进屋吧,睡会儿起来好干活。”王大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正要带头往房里走。韩容的少年嗓音倏地自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 “大师傅,大师傅,快。”韩容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两侧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看样子挺着急。“您先别急着回房。” 王大纳闷了,站在原地问道:“怎么了?跑得这么急,瞧这一脸的汗。”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8节 韩容扶着石柱喘了喘,也顾不得抬袖拭汗,就道:“崔宫主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说是这次端午夏祭需得万般慎重,有、有贵人要来!几个管事都已过去了。您也快些去吧。就在清乐殿的正堂。” 第36章 36情微澜(五) 王大就这么被风风火火地叫走了。倒把叶昕对端午夏祭的兴致给引了出来。 他跟着李二、朱三和石四一块儿进了食舍的侧堂, 瞄了眼更漏,见时候尚早, 便问话最多的李二:“李师傅,端午夏祭是什么?” “嗯?”李二给自己倒了碗山泉水, 听到叶昕的问题,反问他:“你们家乡,不过端午节吗?” “过的。过的。我家乡在小地方。没寿春这等繁华。端午过得也随意的很。”叶昕心想我家可远了去了,肯定和这古代异时空不一样,但他嘴上还是解释道:“我就想听听,观中的端午夏祭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一提到它, 几位师傅都如此严肃?” “你要这么问, 我们这边的端午节那还真有些不同。”李二斜斜靠在侧堂的矮几旁, 支起一条瘦长腿,端起茶盏将山泉水饮尽, 满足地叹了一声, 拉开长篇大论的架势: “端午夏祭是玄元观一年中极为重要的一大祭礼,是将重五驱邪与夏耕祭祀连着一起做的。五月是恶月,气候炎热潮shi,毒虫出没, 百病滋生。玄元观每年到了五月就会在各处悬上菖蒲, 点燃艾香。又因与夏耕紧接, 要祭伏羲、神农和黄帝。重五事关百姓康健与农耕要务, 故而无论是官府还是平民皆极为看重, 便有了每年端午观中必会举办大型祭祀来为天下祈福的仪式, 合称为‘端午夏祭’。” 朱三在一旁笑呵呵地补充道:“每年到了三月末,观中便会为此祭忙起来了。咱们清乐宫既要负责礼器、礼乐,又要负责祭祀期间的一应膳食点心,是最忙的一宫。” “方才容儿不是说这次端午夏祭有贵人要来?既然如此,我看今岁,我们得比去岁还忙。”李二往席子上直接一躺:“不行。不聊了,我得抓紧时间睡会儿。” 叶昕点了点头,心想难怪最近几日见到不少杂役在清乐宫各处奔走,忙着清理打扫。 石四的眉头微微一皱,扫了眼在旁边听得聚ji,ng会神的叶昕,担心他以后身体可能会吃不消。 叶昕对此心中难免有些期待。他还是第一次在古代过这样的节日,光是听这几个师傅说的,都能想象其当日会有多隆重。 在现代的城市中,端午节当天他们店里忙得要命,都忙着包粽子卖呢。他只能在晚上通过电视新闻看两眼龙舟赛,然后下了工,和店里的师傅们围在一起吃两个粽子就算是过了端午节了。 古代人因为科技限制的原因,农业生产力与现代相去甚远。因此对于自然的敬畏和崇拜是现代人无法比的,这也导致各类祭祀都备受重视,可以说是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举国推崇。 叶昕想着再过不久就能亲眼见到这种大型的祭祀古礼,甚至还能参与其中,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那除了清乐宫之外,其他宫呢?会不会也很忙?”叶昕见李二睡着了,便转过头轻声去问身边坐着歇息的石四。 石四道:“无上宫也忙。他们要负责提前制作各类驱邪除虫的散剂,还要准备菖蒲和制作艾香。接着是三清宫,要熟记当日的祭词,还要抄写祭祀时用的经文,事情也不轻省。紫微宫倒是还好,但紫微宫的弟子要负责祭祀前后清查各类香客的名单和观中的安全……” 这么说来,那可真是哪一宫都不轻松了,都得跟着忙得团团转。楚灵均身为宫主,比他弟子肯定只会更忙。难怪白日都几乎看不见楚灵均,原来道士们的日子也没他以前想象的轻松。 叶昕听着听着,思想就开了小岔。 想起楚灵均,他又想到之前借用他的净室洗澡,他好像还没和他给他回礼表示感谢。 这可不妥……人家和他非亲非故的,却连洗澡都替他c,ao上了心,他要是再不上点心,那可真成没心没肺了。 别的自己也不会,只有做糕点的一手绝活能拿出来做回礼了。 叶昕思索着晚上该给楚灵均做点什么好吃的,心底期待着没多久又能见到他了。 楚灵均的身份太过高邈,又与他一样都是男子。 叶昕并不认为楚灵均会是个喜欢同性的人,所以他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帅道长能够回应自己的心意这件事完全就没啥过多的奢望。 只要能经常见到他,偶尔和他说说话、聊聊天,能时不时地关心他一下,叶昕就很知足。 当不了情侣,总能当个爱豆来崇拜不是? 今晚要做的点心食材比较繁琐,所以叶昕从申时便开始着手准备。其余几个师傅都在干活,也没人有ji,ng力去关注他具体都在做些什么。 况且几位师傅虽然对叶昕正在准备的材料的用途心痒难耐,但也都知道这种手艺若是得不到本人允许,绝对不能去窥探。像他们这类手艺人,对技艺的求取都是极为慎重及礼敬的。偷师若被发现,以后就别想在这行干了。 叶昕乐得无人打扰,于是放开手脚,一顿敲敲打打,又请韩容从观中的杂役家属那边收了一点牛油和牛奶。 因着要悄悄给楚灵均做独食,叶昕便跟李二换了班,今晚还由他来值夜。等到众人都下工了,叶昕这才将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食材一一摆上台面。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点心终于制作完成。 韩容守在面点房门口,用叶昕早就准备好的糖心蒸饼和蝴蝶卷打发掉几批来讨要夜宵的小道士。 此时已过戌时中,几乎没什么人过来了。韩容便依着门栏打起了瞌睡,他的活计不比几位师傅轻省。虽没有一直守着案台制作面点,可是搬柴烧水刷锅跑腿什么的都是他在做。 劳作一整天,实在辛苦。正趁无人之际沉入梦乡的少年,不曾想却被一阵油煎的谷香味儿给强行熏醒了。 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只是凭着本能抽了抽鼻子,嘟囔道:“什么味道?好香啊!” 叶昕拿着汗巾擦脸,一抬头,瞧见韩容眼睛都没睁开,就抻着脖子往他这边闻,那懵懂迷糊的模样格外惹人疼。 叶昕一个心软,咬了咬牙,将做好的八个点心用箸夹了两个递给这半大小子,道:“呐。辛苦你帮我跑腿和烧柴了,这是给你的。拿回去和你弟弟悄悄吃吧。仔细别给其他人瞧见。” 韩容一个激灵,瞌睡虫立马跑了个ji,ng光,彻底清醒过来,赶忙小跑到叶昕跟前,憨厚的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五师傅!” 少年人总是会贪吃一些,也更单纯。韩容没和叶昕客气,反而一脸兴奋地接过叶昕手里的盘子,又取过一块干净的白布盖在上面,这才将它小心地放入一个食盒中。 闭眼稀罕地闻了闻其中钻出的不可抵挡的香气,再次和叶昕道了谢,韩容便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叶昕看那小子乐颠颠地跑走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找出一个珍贵的青瓷盘,将剩余的几个点心也整齐地码放其中。 皱着眉来回绕着那瓷盘走了走,依然不太满意。其实按照色彩搭配来说,他做的这种点心配白瓷盘那是最好看的。但很无奈,在这时空里,他还没见过白瓷。 在陆诚家的时候,别提白瓷了,就连瓷他都没见过。陆家用的都是陶制的物器。而在回香楼,那些瓷碟虽ji,ng致,但也仅止于青瓷。 眼下没办法,能在玄元观找到瓷器,就已经算奢侈品了吧。所以现在他也只能将就着用青瓷。 叶昕咂咂嘴,摸着下巴又瞧了瞧。行吧……用青瓷也凑合了。叶昕在其他方面没什么讲究,只是在本专业领域会变得特别挑剔。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凡一个出色的匠人,对其所塑造的艺术品,哪怕只是边边角角的毫厘瑕疵,都会像是眼中藏了根刺似的无法容忍。 而对于叶昕来说,他所做出的点心就是他手中的艺术品。就算是用来盛放的器物,他也十分在意其外形和颜色与点心的搭配。这大概是每个手艺人对于其专业的执着本能了。因为挑剔,才会ji,ng益求ji,ng。 况且这份“艺术品”,是要送给他人生中初次动心的人。那就更要讲究了。 ——因为将那人放在心上,才会想要给他世间最美好的。 夜阑人静,一轮银白如练的弯月堪堪爬过树梢。 叶昕来到楚灵均的玉衡阁时,楚灵均正在回信。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叶昕进了屋,见侧堂书房的灯火明煌,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无妨。”楚灵均未穿道袍,只着素白中衣,但头顶的道髻还未散开,显然还没到安歇的时候。“不知叶师傅这么晚来是否有事?” 楚灵均没将叶昕拦在门外,而是请他进了屋后才这么问他。叶昕对此感到很愉快,这说明楚灵均还是挺乐意自己来找他的吧。 “昨r,i你借我净室,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就做了点心,送给你当宵夜吧。”叶昕将食盒放到正堂里侧的矮几上。 打开盖子,摸了摸盘底。温度正好,不至于烫口。 楚灵均原本不太饿,但叶昕一将那盘子从食盒里捧出来,一股淡而醇的香气便随之飘入鼻端。 见到眼前的青瓷盘里这一只只金黄饱满的点心ji,ng巧可爱,楚灵均倒是被勾起了兴致:“叶师傅,这是?” 叶昕笑盈盈的从食盒里取了箸,亲手递给他:“是班戟。我家乡的一种点心。” 叶昕略显亲昵的动作在楚灵均心上划过一道浅浅的波澜。 他微一颔首,接过箸,夹起其中一只凑到嘴边,先闻了闻,只觉醇香扑鼻,混着淡淡的油香味的点心勾得人食欲大增。遂轻轻咬了一口,那点心一入口中,顿感外皮薄而酥脆,内里口感绵软,甘醇浓郁的ru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瞬时在口中漫溢开来。 将口中的食物细品后吞咽下去。楚灵均有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饶是他早些年在皇宫中吃过不少稀奇又美味的好东西,此时这点心的馥郁香醇的口感和味道依然震撼人心。 用完一只,楚灵均望向面前之人,眼神颇为复杂。这道点心很明是通过油煎法而制成。而其中用了牛ru、ji蛋、牛油和一种他以前从未尝过的软性食材。能够将火候把握的如此之准,能够将食材搭配的如此之妙,这可不是一、两日的训练就可达到的水准。 楚灵均现在已经很肯定,叶昕定然有着经年累月的面点制作手艺。 所以,叶昕不会是郑潇……不会是郭师叔的师弟了。医术本就难学,叶昕如果把大把时间用来学习面点手艺,是绝不可能再有ji,ng力和时间去钻研医术的。 那他到底是谁?难道真是王太妃派来的细作?楚灵均眸光一沉,心中有股难以言明的失落。望向叶昕的眼眸,幽深冷漠了几分。“叶师傅,是何时开始学这门手艺的?” 第37章 37情微澜(六) 楚灵均的眼神透出一丝冰冷:“叶师傅, 是何时开始学这门手艺的?” “呃……”敏感地察觉到他态度忽然变了, 叶昕抿了抿嘴, 在心底挣扎片刻后, 决定说实话。他不想对自己喜欢的人有所欺骗。“从小就开始学了。” 楚灵均下一个问题紧随而来:“师传何人?” 叶昕老实说道:“家传的手艺。” “祖辈可曾入世家或酒楼为厨?” 叶昕凝神想了想,回忆起养父说年轻那阵子为了开拓视野, 也曾在星级宾馆里做过点心师傅, 于是点了点头, 说:“有的。阿父之前在酒楼里做过一阵, 后来攒够钱,就自己单独开了糕点铺子。” 楚灵均听了,面沉如水。 这世道,除了山野小村里的食舍, 否则只要是在郡县中开的酒楼, 无一不是世家豪族的产业。没有家族或官府的庇护,酒楼根本就不可能顺利地经营下去。别说是应付当地的地痞,光是面对官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就得够呛。 如此推断, 叶昕的祖辈定然是与士族或世家们有些关联的。而王太妃所属的乐阳王氏则是大汉朝中数一数二的豪族。 叶昕的背景,果然不简单…… 叶昕可不知道短短一瞬间,楚灵均的心思转了一个大弯。只是见他一脸寒霜,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莫非是楚灵均不喜欢吃含有牛奶的东西?那他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叶昕有些慌张的眨了眨眼。无论是什么原因,他能感觉到楚灵均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以前没追过人, 也不知道怎么去与楚灵均交流化解他的不满。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哄人。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撤了!总比呆着继续碍人眼的好。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安歇吧。”叶昕说。 哪想到自己这种逃避的态度, 让楚灵均的眉头皱得更深。叶昕一看他这种反应, 觉得十分难堪, 心里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沉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也不等楚灵均的回应,叶昕拎起食盒就匆匆离开了。“我、我先走了。” 直到听到木门合起的声响,楚灵均才从那股没来由生出的y郁情绪中回过神来。他静静坐了片刻,忽的发现,以前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像叶昕这样影响他的心情。不管面对谁,他都不曾失过礼数。 可方才自己对叶昕不理不睬,甚至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极为失礼的。更让他惊讶的是,方才他所有的反应,都是出于下意识的,未加刻意修饰,不经意间就那样做了。 此刻冷静下来,楚灵均倏然发现自己的思绪陷入一种奇怪的误区。 其实如果不将叶昕的身世与郭师叔那件事联系到一起来看,叶昕也就是个背景极为普通的人。只是眼下这种特殊时候,再加之叶昕惊人的美貌和手艺,还出现在寿春,这不得不迫使他多虑。 楚灵均有些坐立难安,他盘起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调息打坐,借此来平息自己内心的焦躁。 此时,他终于明白,叶昕与己而言,已不是萍水相逢的友人。他对自己的影响,远比自己预想的大。带有个人情感的判断极易出错。目前定论为时尚早,还是应该多观察再做打算才是。 今日对他如此失礼,不知今后他又会如何想自己?也许应该做些补偿才好…… 更深露重,紫微宫中,各怀心思的两人皆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五师傅,五师傅?” “嗯?”一连叫了好几声,叶昕才将散乱的思绪扯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韩容歉然的再次说道:“我弟昨晚吃了你做的班戟,非说要当面谢谢你,还不让我跟过去。你、你能在哺食之前,抽空见见他吗?” 本来五师傅是很好说话的,但显然他今日心事重重,手上的活计做着做着就停下来了。眼睛发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五师傅是否能应了小弟的约。 “好啊。是那位叫韩岳的族弟吗?”叶昕无所谓的点点头。 韩容听他答得爽快,不禁松了口气,可见他脸上眉间盘了几许往日没有的愁绪,又忍不住关心他:“五师傅,你今日怎么了?有何难处,尽可以和我说。大事我帮不了,但跑个腿之类的小事,不在话下。” 石四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韩容问他,正在揉面的手便停了一瞬。 叶昕本来想和韩容打听一下楚灵均的脾气。可一想,又觉得不妥。韩容是清乐宫面点房的小学徒,与楚灵均接触不多,问他很可能问不到什么。只会让韩容担心自己而已。“没事,昨晚没睡好,今日有些困倦。”叶昕笑着摇摇头,让他别担心。 韩容乖巧的点头,不再多问,到一旁去整理灶器去了。叶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容儿。我记得你那位族弟,是紫微宫的弟子?” 韩容道:“是啊。” “他来玄元观多久了?”叶昕脸上恢复了一点神采,又问道。 韩容想了想,说:“也近一年了。” “一年啊。那不是在学道经吗?头一年他就能入紫微宫?” “观主说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故而他一入观,就进了紫微宫拜楚宫主为师。往常也学经文,但不学炼丹和医术,多出来的时间就只跟着楚宫主练剑。” 叶昕一听,心中亮起一点希望。他原本想找人打听一下楚灵均的为人,毕竟两人相交不深,他对他的性子不甚了解,也就无法摸清他的脾气。 一开始他想去问柳不尘。但刚入观时,他已经问了不少关于楚灵均的事,现在再去问,恐怕柳不尘会多心。这回能找到楚灵均其他弟子相问,那是再好不过。 遂与韩容又说了几句,便专心于手中的活计了。 下工后,叶昕赶在哺食前,到达韩岳相约的一处小亭之前。这小亭位于紫微宫西侧偏僻一隅,人迹稀少。 叶昕去了之后,只见一位小小少年立在亭中,身量虽不高,但身姿笔挺,一眼望去,如傲然挺拔于山巅的嫩松,很是神气。 叶昕站在远处望了他一会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楚灵均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这么神气昂然的呢?愣神片刻,脑补了那个画面。叶昕赶紧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要理智。自己真是中毒不浅啊! “是韩岳小兄弟吗?”叶昕走上前去,主动与他打招呼。 少年抬起头,皮肤微黑,相貌很是英气,一双漆黑的眼眸清亮有神。见到叶昕,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顿了片刻才说:“是。劳烦叶师傅来此赴约。” 叶昕见他一脸正气,于是友善的笑答道:“不客气。”看来不像是要给他找麻烦的。 少年毫不扭捏做作,直接向叶昕弯腰拱手行了一礼,严肃道:“多谢叶师傅时常送我与我兄长点心。” 叶昕小小惊讶了一下,心想这孩子可真是说话直奔主题,直来直去的一点儿弯都不绕。这么耿直,倒是怪讨人喜欢的。遂摆了摆手,笑道:“不用。你兄长平日也帮了我不少忙。再说,我做那些点心也是顺手就给你们做了一份。千万别这么客气。” 韩岳发现叶昕果真如他兄长说的一样,性子很随和。遂抿起薄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忽的单膝跪下,抱拳慎重求道:“韩岳求叶师傅,收我兄长为徒。” 叶昕被他突兀的请求吓了一跳,但一想这年纪的孩子本身就心思比较单纯,这少年也不像是会拐弯抹角玩客套的人,迟疑半晌,便问他:“你怎么会想到替你兄长来求我?他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韩岳诚恳地说:“兄长早有此意,只是他性子素来柔软温吞,担心叶师傅瞧不上他。” 叶昕心下了然。古代要是拜个师父,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恩师如父,所传的技艺事关男儿一生的前程,甚至是一家人未来的希望。 叶昕刚来玄元观不久,韩容如此顾虑没和他提起也是可以理解,这足以说明韩容把此事看得有多重。 “你又怎么会想到让我收他为徒的?”这孩子瞧着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话虽然直白不懂委婉,但想得倒是挺远。像韩容这种父母早亡无所依靠的年轻人,拜师学门专门的手艺的确是条明路。 “我吃了叶师傅送的两次点心,就知道您的手艺罕有人能比得了。兄长若是能拜你为师,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学剑。”小小的少年年纪不大,却很能c,ao心。可见他对韩容的感情有多深。 叶昕是养子,从小也没个兄弟姐妹,因此对韩岳与韩容之间的手足之情十分感动。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也行。那我直接和他说吧。行了拜师礼,我便开始教他手艺。” 韩岳没想到叶昕这么容易就能应下,而且还是自己这个小孩向他求来的,怔了好一会儿。他感到难以置信,眼睛瞪得溜圆:“此话、当真?叶师傅、叶师傅技艺非凡,真能收我兄长为徒?”表兄韩容从小孤独,在族里备受歧视。若不是自己是此代族长的嫡出,处处维护他,韩容此时还不知道在哪儿落魄呢。 更何况,韩容字认得不多,论面点的手艺,也是一点基础都没有,身子骨也弱,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跟随自己来了玄元观后,名义上是学徒,但师傅们就只给他做杂活。他完全没想到叶昕居然能收这样的兄长为徒。 “为什么不能?”叶昕反问道。韩容为人踏实忠厚,性子也慢,做事虽然比较瞻前顾后,但是胜在很稳,正好符合手艺人的基本素质。 如果他是个性格很浮躁的人,叶昕是肯定不会收他的。 不能静心,怎么可能有耐心做出美味的佳品?怎么可能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琢磨手法和味道的不同,揣测体会细微差异之间带来任何口感的变化?“你兄长性子挺好的,适合这门手艺。” 叶师傅,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以家世去衡量他人,只看人的本质。兄长能拜他为师,真是天大的福气!韩岳的眼眶微微红了,见叶昕并没说笑,顿时改单膝为双膝而跪,竟生生给叶昕磕了个响头。“多谢叶师傅成全!” 叶昕也不矫情,坦然受他一拜,才笑眯眯地扶他起来。“好的。我是答应了。所以,作为你兄长的未来师父,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应该也认真回答一下?” 韩岳肃然道:“叶师傅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莫不是想要收高额的拜师礼?如此一想,韩岳心中的激动平复了几分。这也是情理之中,叶师傅手艺这么好,拜师礼一定价格不菲。 叶昕心虚地挠了挠鬓角,眼神飘忽地问:“你师父……” 韩岳抬眼疑惑地望着他。话题转得太快,他一时有些懵。我师父?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扯到我师父去了? “你师父,呃……也就是楚宫主,私底下是不是经常生气啊?脾气很火爆?或者是小心眼儿喜欢闷头赌气?”真是不了解那位帅道长啊,宁可多问问,也要摸透脾气才好。叶昕硬着头皮,把楚灵均可能生气的根本原因都问了一遍。 韩岳的眼睛都有点直了:“……”这都是哪跟哪儿啊?囧。 一阵山风吹过,摇得树叶沙沙作响,为这暮春傍晚平添几许寂寥。 叶昕走在回房的路上,想起韩岳的话,头疼不已。“我师父涵养极好,瞧着虽严肃,却从来不会轻易动怒。”想起那少年不乐意自己说他师父不好,叶昕顿时有点灰溜溜地缩了下脖子。呃……小人之心,小人之心了。我真该死。 那他为什么昨晚生我的气啊……不至于我做给他的点心他吃不惯就生气吧。 一路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回到房门口,还差几步之遥,柳不尘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叶师傅。” 叶昕看见他,歪了歪头:“柳道长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上次柳不尘过来,是替楚灵均传话让他去他净室沐浴的。难道这次又来?叶昕心中的小灯泡瞬间亮了,有点小期待。 柳不尘笑着点头道:“的确有事。师父让我来告诉叶师傅一声,说明日会派人给您房中送个浴桶。叶师傅以后沐浴,就不用再去浴房或他的净室了。” 叶昕心中猛地一沉,刚才还有点兴奋的心情顿时荡到谷底,心底说不出的难过。他好像彻底把人给得罪了啊……人家都不想见到他了。 叶昕没谈过恋爱,也就不知道失恋的滋味如何。然而此时,他觉得他知道了。那是无穷无尽的苦,从心底一直苦到嘴里。 望着屋前的绿树荫浓和盛放的鲜花,他只觉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黯然失色。 第38章 38情微澜(七) 清乐宫的面点房中, “咚咚笃笃”的声响此起彼伏。几位师傅手上不停, 如往常一般忙碌。今日哺食的主食是髓饼, 鑊中的汤水正咕咕冒着气泡, 浓郁的猪骨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在房中各处。 王大在一盆面粉中加入清水,将其搅匀, 见面粉已凝结成团, 便下了力气一顿揉搓。没揉几下, 听李二在一旁问道:“王管事, 昨日崔宫主喊你过去。都吩咐了些什么?可曾透露过,是哪位贵人要来?” “嘿!就你爱打听。本想今日下工再与各位说,不过你既然问了,我说了也无妨。”王大将面狠狠揉了两下, 停后换了口气, 接着道:“这次有贵人要来参加端午夏祭,且扬州各处的大小道观也会派道者前来,故而场面会比去年更大些。崔宫主要我们尝试做几种新品, 给贵客和几位观主们当日做待客小食之用。至于来的会是什么人,你们猜猜会有谁来? 李二一听,兴奋道:“王族肯定是要来的。还有刺史大人和县令定然也会来。” 朱三在一旁补充道:“这二位每年端午夏祭不都来吗?我听说九江郡王最近在寿春, 他应当也会来吧?” 听到九江郡王的名字,发了半天呆的叶昕不由地瑟缩一下, 总算有反应了。但他一想, 那小鬼来就来呗。他就只是呆在点心房里做事的小厨子, 应该没那么寸, 会遇见他吧?那小鬼总不至于跑来点心房这种地方找茬不是?好歹也是个郡王,礼节分寸肯定是要守的。如此一琢磨,叶昕便将此事丢开了,继续一边干活一边走神。 这两日,平常总是乐呵呵的叶昕脸上没了笑模样,失魂落魄的。石四憋不住想要问他究竟是怎么了,又担心涉及他的私密事,众位师傅都在场,他也无法与自己说些什么。只得忍下疑问,低头干活,想着等下了工在问他是否遇见什么难处了。 王大见关子卖得差不多,这才乐呵呵地骄傲说道:“咱们玄元观啊,这回是要长脸了!崔宫主说,这次端午夏祭,陛下会来!” 李二瞪直了眼,抽了口气,吃惊道:“真、真的?!” “骗你干嘛?这事哪能胡说?”王大洋洋得意道:“我记得上次陛下来,还是在他登基那年。眼见已过去三年,这次又来,委实叫人激动!” 朱三喜得一张胖脸都快笑没了:“那我们可要好好表现!”说罢一顿,又犯难道:“那……咱们、咱们肯定不能再做普通的糕点吧。这多丢面子啊。” 王大喜滋滋的扫他一眼,手上更下了几分力气合面:“要是早一两个月,我也犯愁。但是如今嘛……”他瞄了一眼角落有些心不在焉的那位美人,故意咳了一声,“如今我可不怕。我们有叶五师傅在啊!是吧,五师傅?” “呃,是。是的。”被老大当场点了名,叶昕就算心头再烦闷,也不得不打起ji,ng神,强扯起嘴角,笑了两声:“新品不在话下。就交给我吧。保准你们没见过,到时候我教给诸位,咱们一起做。” 李二眼睛瞬时亮了。叶五这回也是豁出去了,居然肯把自己的拿手活儿教授同行。这种大方,明显是不想藏私了。叶昕这话一出,不光是李二脸上放光,连其他几人都被震得一愣。看来,这叶师傅是真的没什么抢功的私心呐。他们算是遇见好人了! 叶昕不知几人的小心思,对他来说,教几人做两样他们没见过的点心,根本就不是大事。他没打算在这边呆多长时间,也无所谓挣不挣功一说,因此也就无所顾忌。 原本他还因为对楚灵均心动想着要不要以后就干脆留在这里定居了,就算不能和楚灵均在一起,那也能时常见到他。 可经过昨日,他的心思又被动摇了。如果自己惹得那人厌弃,那肯定是躲得远远的不招他烦才好吧……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用过哺食。趁着其他两位师傅已经下工回家,石四顾虑片刻,才向叶昕问道:“叶五,你怎么了?瞧着似有为难,不妨与我说说?” 叶昕原本就不是内向孤僻的性格。他一口气从昨天憋到今天,正愁无处可泄,遇见有人关心自己,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出去散散心。石师傅今晚可有空?能否陪我下山去逛逛?” 情爱之事说出来没什么意义,别人也帮不了他。叶昕是个务实的人,与其浪费口舌瞎叨叨,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纾解一下情绪才最实际。他来玄元观也有些时间了,应该下山去探望一下陆家,教教徒弟手艺了。 两人都是单身狗,制面的案台又挨在一起,石四对叶昕来说,比其他两位已有家室的师傅要熟悉一些。相邀起来便没什么顾虑。 石四在玄元观无甚亲朋,叶昕来得时日不长,却觉两人相处十分投缘自在。既然他主动开口相邀,石四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好。” 为了赶时间在当日来回,叶昕与石四选择从南琼山的前山走。前山虽陡峭难行,但胜在总路程短,比需绕行的后山统共能节省一个多时辰。 可惜山中乔木参天蔽日,叶昕与石四从玄元观出发的时候天色已渐暗。这会儿被树木一遮,更是昏暗的连路都看不清。 两人出发还没到小半个时辰,叶昕便因踩着一颗滚落在阶梯上的山石而崴伤了脚踝。也罢,这回是哪里也甭想去了。还是乖乖打道回府吧。 两人慢吞吞地往回走。石四走在叶昕身旁,搀着他的胳膊,陪他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挪。 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山道旁的枝桠将夕阳遮了个七七八八,石四在昏沉的暮色中看不清叶昕的脸,但从他袖子上透出的shi热感触,石四便知道他脚痛难忍,正在硬撑。 “如此下去不行。你切莫再强撑,否则会伤了筋骨。”石四扶着叶昕站稳,跨上一级台阶,蹲下身来,“来,我背你。” 叶昕望了望身前宽阔的脊背,有些犹豫。“这,能行吗?离观还有不少路呢,这样太麻烦你了。会累着你的。” 石四稳稳地半蹲着,摇头道:“没事。若是累了,我会停下歇息。脚伤要紧。你若伤得重了,到端午祭时恢复不了,那时候我们才惨呢。” 叶昕一想也是。现在可不是瞎客气的时候。于是小心地往石四背上一趴,任他背着自己攀山道回观。 本以为石四攀不了多久就得停下来歇脚,没想到他背上背着自己,还能走得四平八稳。叶昕听他匀速的呼吸声,都知道他完全没有逞强。 脚踝不在承受压力,痛感渐轻。胸前传来阵阵的温暖,叶昕随着他的步伐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了小一刻功夫,叶昕被一阵凉凉的山风吹醒,抬头一瞧,居然已经进了玄元观的青灵门了。石四正背着他穿过一片开阔的石台。石台周围没有树木遮挡,故而风大了些。 “已经到了?”叶昕觉得石四是真的很有力气,身体健朗,不由惊奇地问他。这段路就算不背着人走,自己也会走得气喘吁吁。更别提石四一路还背着他这个百来斤重的人。“石大哥,你平时有练身子骨吗?” 石四吐了口气,轻松道:“没有特意去练过。每日呆在面点房揉面合面,也是很耗费力气的。” 叶昕想了想,觉得很对。每天每位师傅都要一个人做近两百号人的主食,要是体力不好,根本撑不住。“真厉害啊。是不是我跟着你们,过个把月的,也能这么强壮?”叶昕羡慕不已。 “每人长处不同。我们羯人,本身就比汉人要身强体壮。你别勉强自己。万一累坏了,可划不来。”石四听叶昕赞美自己,心情很好,语气便比以往温柔。他低低的说着话,叶昕能感觉到他背部传来轻微的震动。 叶昕昨晚心情不好,便没怎么睡好。白天又一直在想楚灵均送他浴桶来暗示他疏远他的事,更是耗费不少心神。此时在石四背上小睡了片刻,四周花香四溢,晚风凉爽,又与他闲聊着,叶昕内心的郁闷便减去几分,脸上也有了一点笑容。 眼见还有百来步就能到自己房前,叶昕本想与石四聊聊端午夏祭的事。忽的余光一扫,瞧见自己房前立着一人。 那人逆光而立,脸被y影遮去大半,但见他身姿挺拔如松,八风不动地站着,叶昕的心便止不住地狂跳起来。“楚宫主?” 石四步子快,没片刻便走到近前,叶昕见楚灵均的脸色有些y沉,心里有点怕他。瞄了他两眼,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盯着他看,紧张道:“你、你找我有事吗?” 楚灵均嘴唇动了动,眼光在叶昕和石四身上扫了一圈,露出担忧地神色,问道:“叶师傅,你这是?” 石四说:“他……”话还没说出口,叶昕立刻抢着道:“哦!我与石大哥方才下山了一趟,体力不够上不来了,他便背我上来。楚宫主找我有事吗?”才走了没几步就把脚崴了是件挺丢人的事,叶昕可不想让楚灵均知道。男人的面子是大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撒谎作祟,讲完这句话,叶昕忽然觉得周围的气压低了不少。 第39章 39情微澜(八) 心中酸涩之意顿起, 楚灵均面色沉沉,不答反问道:“叶师傅,好雅兴。这么晚了竟还要下山。”说罢, 愣了一瞬。为何竟会对叶昕说出这种话?这般讽刺的言语, 当真失礼。 匆匆扫了两人一眼, 他立时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的尴尬,缓了语气, 道:“无甚要事, 只是过来看看你。” “谢谢。我、我挺好的。”叶昕听出楚灵均不高兴,就更不敢和他随意说话了。但同时心里也感到很委屈。之前你明明还生我的气, 给我脸色看,现在怎么又来找我? 叶昕的心情别扭极了,想和楚灵均多说说话, 却也有点怨他前几天无缘无故疏远自己。这么忽冷忽热的, 弄得他也跟着提心吊胆, 终日彷徨不安。 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片刻,气氛很迷, 石四也跟着紧张起来。 楚灵均的心底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涩直往上涌, 生怕再次失仪出口伤人,便道:“时辰不早,两位请早些安歇。”说完也不看两人, 略一颔首便大步离开了。 叶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原本微微燃起希望的心火再次黯淡下去。 房外夜色低沉, 房中灯火煌煌。玉衡阁内的侧堂书房,几本书被翻开几页,寂静无声地卧在桌案之上。 本应在静心细读的主人,此时正在房中来回镀步。 亲眼见到那人与他人亲昵的相谈说笑,楚灵均心头的酸涩搅得他心神难安。闭上双眸,脑中全是方才的场景。似乎现在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动他的心。只要面对那人,自己就变得不再是平常的自己。 平日最能静心修心的经书,他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自顾烦闷片刻,楚灵均忽而忆起上巳节时,叶昕还曾与陆诚扛着挑担上山去卖点心。那时身扛挑担他都能上山,没道理此刻他身无负重,却反而会累得要别人背回来。除非……除非他身体有恙! 暗自懊恼自己如此粗心,竟因为吃醋而忽略了那人错漏百出的说辞。楚灵均思及此,再也无法留在自己房中了。他一把拉开房门,大步朝那人房间走去。 屋内两盏油灯的灯芯微微摇曳,石四拿挑子拨了拨灯芯,光线便明亮不少。 叶昕坐在床边,用一支胡凳将那只受伤的脚支起,挽起裤腿退下足衣,见到脚踝处又红又肿,不禁抽了口冷气。 “居然肿得这般厉害。”石四蹲下身,盯着那只脚踝,一脸地担忧后悔。“早知如此,刚回程时就应背着你了。” 叶昕略动了动那只脚,疼得他一声轻嘶。“石大哥,劳烦帮我把墙角那盆凉水端过来。” 山中夜晚清凉,用打来的山泉水冷敷便能消肿。 “好。”石四应了一声,刚要起身,房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石四过去将门打开,愣了一瞬:“楚宫主?” “石师傅。”楚灵均一进房门,一眼便看见叶昕那红肿的脚踝,当即快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说罢,伸手探了探他的伤处。叶昕疼得额头浮起一层细汗。 “为何方才不告诉我?”楚灵均的声音低沉温柔,语气中又是责怪又是关怀,那种亲昵的口气听得叶昕和石四两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叶昕,前两日刚被楚灵均的冷漠冻伤,今日他忽然对自己这么关心,简直受宠若惊。这魔性的温柔,根本就是要他的命。他快被他醉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昕甚至在没出息地想,若是脚伤再重些就好了。 半晌,石四回了神,快步走去墙角,将悬于木架上的布帕和旁边那盆凉水端了过来。刚想蹲下身将布帕浸shi,却听楚灵均道:“石师傅,劳烦请去无上宫一趟,取瓶复筋活血膏和一些细棉来。” 石四未作他想,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玄元观所有宫主皆通晓各类道术,包括医术在内。楚灵均本身又是习武弄剑之人,于跌打损伤的医治更是ji,ng通。此时他如此吩咐,石四自然是听他的。 然而走出房门没多远,石四脚下倏地一顿。他这一走,那帮叶五冷敷伤处这事又该是谁来做? 石四一走,楚灵均便轻轻捏了捏叶昕的脚踝,“我如此碰你,疼吗?这疼可能忍?” 叶昕眉头一拧,略微抽了口气:“疼。但可以忍。” 楚灵均一手从下托起他的脚踝,另一手捏着他脚掌,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用手小心地往左右各掰了两下,刚想问他感觉如何。只听叶昕重重倒了口冷气,脸色煞白:“好疼!” 楚灵均抬起头,语气极轻柔,望着叶昕的眸光深邃至极,仿佛能将人给吸进去。“忍一忍,我摸摸你骨头,看看是否伤了?” “好。你尽管摸。我能忍住。”叶昕咬住下唇,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楚灵均双眉深锁,下手极为小心,生怕会使叶昕吃不必要的苦头。“如何?我这般力道,你能否吃得住?” 叶昕双手握成拳,支撑在身体两侧。满头是汗,声音有些颤抖:“嗯……还行。不算特别疼。” 楚灵均放下心来,缓缓吁了口气,刚才他好像比叶昕还紧张。“只是略微扭伤了脚筋,未伤及骨头。将养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了。只是两个月之内,都不能跑跳,更不能攀爬山道。” 楚灵均不再碰伤处,叶昕的痛感便消去了大半。正想松口气和楚灵均道谢,哪知却听到他那番说辞,这下可顾不得高兴了,当即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啊?那岂不是要在山上呆很久了?” 楚灵均望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那万一我有要事需下山该怎么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期间有了田斌的下落,他肯定是要去找他的。叶昕顿时愁眉苦脸。 一听叶昕话中有离开的意思,楚灵均心底顿时泛起一阵疼痛。他发现,哪怕他只是短暂的离开,自己也想随时知道他要去哪里。 凝神望着他苦恼的样子,楚灵均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想把叶昕留在身边。稳了稳心神,他一手运气扶在叶昕受伤的脚踝处帮他缓解伤痛,一边定定地望着叶昕的眼睛,安慰道:“莫要忧心。我陪你去。” 叶昕听楚灵均说的话,呆了好一阵子,脸上慢慢地爬上了两朵火烧云。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今日的楚灵均对他如此不同呢?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言辞和语气,都像极对密友才会有的态度。 叶昕咽了咽口水,紧张极了。楚灵均望着他的眼神太过于幽深莫测,看得他心底就跟被猫爪子挠着似的痒:“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将前几天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彻底抛在脑后,叶昕现在只想知道楚灵均对自己究竟是什么看法。 楚灵均眼底泛起笑意,身体略微前倾,薄唇微动,说道:“你因我而来,我自是要对你负责。”嗓音温润,神态亲切,使得叶昕的心砰砰然的加速了跳动。 心脏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叶昕正要捂住胸口缓口气,楚灵均动人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叶师傅,可有‘字’?” “字?”叶昕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字?” “叶是你的姓,昕乃是名。那字呢?”楚灵均耐心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名字的‘字’。”叶昕还没意识到楚灵均为何要问他的“字”。他是另一个时空的人,那里已经不流行取字。但他不想让楚灵均失望,略一思索,想起以前养父曾找人给自己算过生辰八字,说他是命中缺木,便临时给自己取了一个。“有。叫子林。” 楚灵均凝思片刻,浅笑道:“子林。‘子’为有学识之人,‘林’为繁茂。看来帮你取这‘字’的人,对你寄予厚望。” 叶昕心虚地想着“你想太多了”,但嘴上却说:“是吗?你解的也很好啊。”说完,还对楚灵均笑了笑,眼睛微弯,卧蚕处无心之间泄出一缕风流韵致。 楚灵均的耳朵尖微微有些发红,轻咳一声,星眸一晃,眼波流转间,那股不加掩藏的温柔在荧煌灯火下极为动人心魄。叶昕被他看得连脚疼都淡忘了。 “今后,你可以不用唤我楚宫主。”楚灵均道。 嗯?什么意思呢?连人都不让叫了?叶昕心里一紧,眸光中透出一丝委屈。 “子林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楚大哥’。”楚灵均低声道。 “……!”叶昕本就微微发红的脸,此时腾地红透了。 听说在古代,唤字而不唤名是表示关系亲近之意?! 第40章 40情微澜(九) 空气中仿佛飘满不知名的甜香味时, 门外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楚宫主,复筋活血膏和细棉取来了。”石四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多谢。”楚灵均蹲在叶昕身旁, 回首对他颔首道谢时, 神色已如常。 石四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位在玄元观中身份比观主还要高的“太傅”,见他对自己如此礼遇客气,不由紧张地摆了摆手。“不用。叶、叶五的脚伤得重吗?” “还好。方才多谢石师傅将他背回来。”楚灵均再次理所当然的致谢。 石四脑子有些发懵,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只得略微局促地说道:“楚宫主当真无需如此客气。” “天色不早。石师傅若有要事,自去忙便是。”楚灵均抬眸望了眼门外黯淡的天际, “这里有我。” 石四懵懵然地看了看楚灵均托在叶昕脚下的那只手。“哦。那我先回去了。告辞。” 直到回到自己房中,与他同房的另几位在大厨房做事的厨工问他为何晚归,石四便将叶昕受伤的事概括着说了。 见那几位厨工出门去了浴房,石四才猛地想起来。不对啊!楚宫主为何要替叶五谢谢自己? 叶五本就与自己共事,自己照顾他也是理所应当。 楚宫主并非叶五的兄长亲戚或恩师,那他又是以何身份来代叶昕向自己道谢的?这两人的关系, 竟然如此亲密吗?! 楚灵均从叶昕处回到自己的玉衡阁时,柳不尘正候在玉衡阁门口。他带回了郭师叔祖最近的消息。 “青岩师兄说郭师叔祖岁初曾在扬州出现。”柳不尘道。 “嗯。此事你需告知其他几位在山下的师兄, 请他们尽全力盯紧。”楚灵均想了想, 又问:“可曾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 “暂时还未发现。” “行事务必小心。如有可疑之人,速速来报。” “是,徒儿明白。” 两人很快便谈完正事。柳不尘本想离开, 但见楚灵均双眉微蹙, 眉眼之间似有隐忧。还不待细想, 楚灵均再次开口道:“你这几日若不下山,便替我多看顾子林吧。” “子林?”柳不尘不解,子林又是谁? “就是叶昕。”楚灵均将眼神移往他处。“他方才扭伤了脚踝。为师白日太忙,怕抽不出空来顾及他。” 柳不尘了然。原来叶师傅的“字”是“子林”。竟连称呼都改了。没想到两人已走得这般近了。 话题转到私事上,柳不尘的少年心性便起来了,笑着与楚灵均说起无关痛痒的琐事。“师父。您当初请叶师傅来玄元观。可真是来对了。” 楚灵均冷肃的嘴角有一丝松动:“此话怎讲。” “师兄弟们都很喜欢吃他做得点心。如今晚课之后,只要是叶师傅当值,各宫跑去面点房讨点心的弟子愈加多了。”柳不尘弯弯的眉毛动了动,眸光清亮。“叶师傅长得好,手艺也好。私下里也有不少人会时常提起他。” 一丝困惑在楚灵均眸中一闪而逝。他沉思半晌,忽然道:“不尘。昨r,i你曾和为师提及,近来清乐宫在安排发放夏衣之事?” “呃……是。”好端端的,怎地突然说起这个?柳不尘问道:“师父,可有何吩咐?” 楚灵均垂下眼帘,浓黑的眼睫遮去眸中的一抹幽深。“确有一事。” 没过几日便要到立夏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好在南琼山植被茂密,玄元观建于此深山之中,虽已入夏,气候依然凉爽。即便如此,也到了大家该换下厚重冬衣的时候了。 叶昕被柳不尘盯着,在自己房内安安分分地将养了好几日,今日终于可以恢复“自由身”去面点房上工。一大早起来,他感觉整个人都像换了层皮似的。从里到外,有股说不出的舒坦。 喜滋滋地干了大半天的活儿,临到将要下工时,王大就告诉他,今日玄元观分发夏衣,让他下了工就赶紧到清乐殿去领新衣裳。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9节 叶昕原本还犯愁到了夏天他的衣服该去哪里弄。古代平常人家的衣服都是家里的女眷们自己做的,可他一没老婆又没妹妹的单身狗,上哪儿去要衣服?以前住在陆家还好,毕竟离得近,求何氏或者陆宜帮忙做一下都说得过去。可现在离着那么远,下山去求她们做衣服又显得很怪异。估计到时候还得去山下的成衣铺子花大价钱买成衣。 这几天把他闲得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发呆,正琢磨这件事呢。没想到问题忽然迎刃而解。玄元观居然还能发衣服,福利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叶昕下了工是与石四一起去的。到了清乐殿,因两人来得较晚,已经有不少人高兴地抱着新制夏衣从殿内的衣房里出来了。 叶昕与石四跟在队伍后面,排了约莫小一盏茶的功夫便轮到了他们。 玄元观中虽有杂役,但账房、库房的掌管者都是本观很有资历的道士。 负责派发夏衣的是位上了些年纪的道士,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理得根根分明,一双ji,ng明的眼睛仔细地在领衣人和登记的簿子上来回扫着,生怕写错了姓名和分发数目。 轮到石四时,那山羊胡子的道士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道:“石勇?” 石四面无表情地点头:“是。” 山羊胡子又问:“姓石,是羯人?” 石四皮肤白皙,高鼻深目,一看便知是胡人。然,胡人是对外来部族的非汉人的统称。鲜卑人也被称为胡人,其中亦不乏外貌迥异于汉人的人士。鲜卑拓跋氏一族就是其中的典型。但石姓乃是羯人姓氏里的大姓,故而这道士才会有此一问。 石四漠然回道:“是。” 山羊胡子挑起一边的眉毛,撇撇嘴:“去左侧领两套衣衫吧。” 石四的脸色有些冷漠,依那山羊胡子的指示去左侧的小道士那边领了两套夏衣。一套是棕色的,另一套是灰色的。 叶昕见那道士看石四的眼神和脸色,便知道之前石四所说的胡人想要与汉人相融并不容易这种说法是没有骗他的。 这个时候,没有“要与少数民族友好相处”的说法。汉人与胡人泾渭分明,种族歧视是明显且难以避免的存在。玄元观是修道之地,相比于其他地方,可能已经是对胡人比较礼遇客气的了。但仍旧会有一部分道士或汉人杂役或明或暗地给胡人杂役脸色看。 所以,平时少言寡语的石四才会对自己这么好吧……无论身份贵贱,尊重彼此是友人相处的不二之道。叶昕望着石四有些僵硬的脊背,轻轻叹了口气。 石四一走,那山羊胡子便低头谨慎地攥起毛笔,将石四领夏衣的日子、套数都逐一记录下来。写完字揉了揉眼睛,他抬头说道:“下一位,叫什么?报上姓……”最后一个“名”字倏地卡在了喉咙里,盯着叶昕愣了好半晌,才轻咳一声,道:“报上姓名。” 叶昕摸了摸脸,有点尴尬。“叶昕。” 啊!妈蛋。还是好不习惯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啊!做了二十多年的路人甲,一朝换身体换脸,弄得自己和还没出嫁的小媳妇似的别扭! “清乐宫……面点房的?”山羊胡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昕歪了歪头,有点疑惑。“是。”嗯?这大叔道长怎么好像知道自己? “咳。”山羊胡子再次扫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暧昧。“你先去左侧领两套夏衣。领完再到右侧去领另外两套。” 叶昕糊涂了,眨巴两下眼睛,问道:“道长,你没弄错吗?我怎么会有四套?” “我怎么能弄错呢?”山羊胡子说罢,还在自己的簿子上用手指了指:“瞧,这儿写着呢。面点房,叶昕,两套夏衣。”然后将簿子往后翻了二十多页,又指着其中一行,道:“喏。紫微宫,叶昕,两套夏衣。两套复两套,不就是四套吗?” 叶昕盯着他手指的那一列字,见到最末端写着“从属道者楚灵均”“亲眷”这些字样。他转了转眼睛,有点迷糊,但为免后面的人排队太久,他没敢细问,只是快速点了点头,按照那山羊胡子道长的指示去左右两侧分别领了两套夏衣。 石四在衣房门口等他,见到叶昕艰难地抱了一堆衣服出来,不由惊讶地问道:“你为何领如此多的夏衣?” 夏衣可不仅是一件上衣,还包括腰带、中衣、长袴、足衣和束巾等从头到脚一整套的衣裳及配件。 叶昕领了四套,看在他人眼中自然是滴里当啷的一大堆了。 叶昕自己也很困惑,将自己刚才从簿子上看见的那行字告诉石四:“我也不清楚。只是那道长的簿子上写着,我还有两套是记在紫微宫账下的。” 石四想了想,道:“哦。你是楚宫主的友人,应该是他出面交代过衣房的管事道士给你两套的。夏衣不单是玄元观的仆役有份,连道士居住在观中的亲人也能领到。但只有资历较深的道士,才有资格携家属一起居于观中……”说着,石四忽然想起来什么。叶昕是以何身份记在楚宫主账下的? 不等石四猜完,叶昕已经疑惑地问道:“石大哥,在你们这里,‘亲眷’作何解?” 以前叶昕在没穿越以前,亲属一词也可以用来说是亲眷,这在他养父的老家就是这个意思。难道时光倒退千余年,在这个异时空古代,也是这个意思不成? 石四听完,脸色立即变得很是古怪:“亲眷?你方才瞧见簿子上是如此记的?” “对啊。怎么了?”叶昕迷糊地眯了眯眼。石大哥这古怪的脸色和望着自己的暧昧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石四为难地抿了抿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照实说:“亲眷就是女眷。呃……即为妻妾家室之意。” 叶昕:“!!!!” 第41章 41情微澜(十) 石四抿着嘴, 仿佛在烦恼什么,犹豫片刻, 还是决定照实说:“亲眷就是女眷。呃……即为妻妾家室之意。” 叶昕好险惊掉了下巴。 见叶昕一脸惊呆的表情, 石四又补了一刀:“观中没有给修道者友人制衣的规矩,但若是给妻妾儿女的,则不违反观规。” 按理来说, 楚灵均此等身份, 绝不会缺那两套衣服钱。那他如此高调地将自己姓名登记在那本其他人能看到的衣衫账册上, 是……是什么意思?一些暧昧不明的念头在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起,叶昕感觉自己的脸热的快烧起来了。 叶昕被惊得石化了, 瞪着眼睛抱着一堆衣服专心发呆。没多一会儿,便有越来越多的目光从那些进进出出的道士和杂役们那边投s,he过来。 “而且,你这两套夏衣颜色很……”石四皱着眉头,话说了一半发现有不少人在盯着他们看。那些人的眼神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也有嫉妒的,便道:“你脸好红。我们先走吧。先回你房舍再说。” “好。”叶昕强行压下心中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猜想,发现石四没说错, 立马点点头,跟着他快步离开了。他还是不习惯被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打量。 石大哥的话分明还没说完。叶昕知道他后面要说的话一定也会让自己吃惊, 遂一路苦忍着回了房。等石四也进门后, 叶昕用脚一勾,那门便被“哐”的一声带上了。 “石大哥,你方才说我这两套夏衣的颜色如何?”叶昕迫不及待地问道。 石四将自己那两套夏衣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面色仍有丝尴尬:“我们百姓的衣衫只能用复色, 如茶褐色、黄棕色、棕色、灰色、银灰色和粉绿色。但官员朝服是有一定规制的, 一年四季按五时着服。夏季为红色,季夏为黄色。你这两套夏衣,一为绛红曲裾深衣、一为藤黄直裾禅衣,皆算作礼服,若是官员女眷也的确可以如此穿着。不似我们清乐宫发的皆是短衣。楚宫主是太傅……” 说到这里,即使石四的言辞顺序有些乱,也没说得很清楚,但叶昕仍然听懂了。楚灵均有官职在身,若是其妻室,这两套夏衣倒是颇合身份及礼仪。 见石四难得一脸“你和楚宫主到底什么关系”的八卦表情,叶昕脸颊绯红,紧张的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你、石大哥你是说,我与楚宫主……” 石四望天望地望空气,视线就是不敢往叶昕脸上飘:“前几r,i你脚受伤,楚宫主竟然亲自为你按揉……”不行了,越说越尴尬。叶昕不禁面红耳赤。 两大老爷们儿在这边揣测另一位男子的心意,如此私密之事,当真是怎么说怎么别扭。石四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我、那什么,我觉得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叶昕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楚灵均如此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作为来自异世、恋爱观念比较直白开放的人,在他看来,这事要往深了计较,也许真的只是对好友的一种照顾?叶昕实在没那个胆儿去认为,楚灵均会喜欢他。 石四摇摇头,深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楚灵均对叶昕的心意已如此明显。明显到连他一个局外人,都能肯定的地步。“咳。其实,其实此类在玄元观也不是没有过。自汉开国以来,几乎每位皇帝都有男宠。如今许多达官贵人家中,亦有不少人有龙阳之好。此事已很平常。你、你又是这副容貌……楚宫主对你、对你照顾有加也无甚稀奇。” 叶昕囧。原来石大哥也是一位“颜值即正义”的颜控狗,美貌即合理。性别,好吧性别在汉朝的爱情观念里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汉高祖刘邦、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汉哀帝、汉成帝这些比较为人所熟知的汉朝皇帝,哪个没有男宠?不仅全有,甚至还传出不少动人的爱情事迹。 就连石大哥这类平民,都不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谈情说爱是什么奇怪的事。这不,眼下自己与楚灵均还没怎么的,石大哥就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叶昕心里七上八下的。万一楚道长没那个意思,那他以后与他相处得多尴尬呀。 石四与叶昕两人就“他喜欢你”、“不不不他不喜欢我”这种臆测深究下去实在没意义。虽然叶昕已经因为这些胡乱猜测美得快升天了,他依然强行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事还是要找个时候和楚灵均弄清楚不可。如果是自己误会了,叶昕闭了闭眼,自动在脑海中把这条假设给拍扁了。如果是真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抵抗得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自己这种极致诱惑。叶昕是个正常人,当然是连抵抗都恨不得放弃的。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要静心,可躁动的心还是使心中那个天平偏了。 如果连楚灵均都不怕这种事,那自己又怕什么?不用等他来追自己,自己肯定已经敞开双臂朝他飞扑过去了! 好男儿,就是要敢爱敢恨! 晚风夹带着枝叶间的潮气,从半敞的窗户外一阵阵的飘进屋内。桌案旁的灯火暗了一瞬,好险被这阵仲夏夜的风儿给吹灭了。崔仁放下毛笔,赶忙用挑子拨了一下灯芯,屋内这才亮堂起来。 走到窗旁,微微抻着脖子望了望屋外漆黑的雨夜,有水珠成串的从瓦当上落下,滴滴答答地打在树叶上,像是有人在屋外奏响不知名的乐曲。 崔仁轻轻发出一声感叹:“不知不觉,竟已是芒种节气了。” 作为清乐宫的一宫之主,眼见端午夏祭没几日便要来临,他又要查验礼器、乐器的准备情况,又要校对总账预支,着实忙得够呛。现已接近子时,崔仁准备再看一眼账簿就先安寝。剩下的,等明日寅时起来再行抽阅。 随手取过一本账册,崔仁扫了一眼封面,是本“衣册”。这是记录玄元观夏衣耗费及发放的簿账。崔仁一页一页翻过,见账面工整,记录清晰,心下甚是满意。 略一点头,崔仁瞪圆眼睛,盯着那其中一行的姓名及详注:“楚灵均”、“面点房”、“叶昕”、“亲眷”…… 叶,这姓氏最近倒是很让他眼熟,而且还是面点房的。然而,最抢眼的,却要数“楚灵均”和“亲眷”这几个字了。 崔仁与楚灵均师出同门,楚灵均在几个师兄弟中排行第四,而崔仁则排行第五。 四位师兄,两位已有道侣,还有一位醉心炼丹术,除了炼丹,对旁的一概提不起兴致。 而四师兄楚灵均虽然以剑术扬名天下,却不至于是个剑痴。 无论是管理紫微宫、收徒授业,亦或是勘校典籍,他都做得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只是从未见他有心悦之人,崔仁原以为他无心于情爱之事。直到此时,崔仁才知道,他那一本正经的师兄不是对情爱不感兴趣,而是以前没遇见让他心动之人。 这行记录,除了楚灵均本人要求,可没有人敢擅自如此记的。如此近乎宣告之举,他要还是想不明白,倒是与他白做了十几年的同门师兄弟了。 叶昕吗?好像就是近日才来寿春的那位神奇糕点师吧?一介布衣,却凭着手艺红遍各大世家的那个叶师傅。 崔仁沉思半晌,一手拿起手旁已经打开过的一封信,其内是九江郡王的亲笔。“本次端午夏祭的一应小食,师叔请务必安排叶师傅替本王准备。”这小郡王,不敢欺负他师父,倒是总来s_ao扰他这个好说话的师叔。崔仁无奈一笑,将信放下。 能令四师兄如此倾心,又令刘祺这般惦念不忘,这叶昕确是有些本事。 崔仁另一手捧着衣簿呆了半晌,心里有了主意。 得找机会见识一下这位能让四师兄动心的糕点师傅啊…… 叶昕跟着几位师傅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得空坐下喝口水,韩容便急急忙忙的从门外跑进来。 “嘿!你这小子好端端地跑个什么劲儿。”见韩容跟个兔子似的窜进面点房,李二笑着骂了他一句。 韩容憨憨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正在喝水的叶昕身边,压低声音道:“叶师傅,柳道长让我来给你传个话,说午时让你吃过饭,去一趟玉衡阁。” 叶昕放下陶杯,好奇地望着韩容。这有什么必要还非得小声告诉他的? 韩容一看叶昕的眼神,便细心地给他解释:“柳道长说,楚宫主的师弟想要见你。” 楚灵均的师弟崔仁是清乐宫的一宫之主,按照级别应该算是叶昕的上级的上级的再上一级。王大师傅也在这儿呢,韩容可不敢说是崔宫主要见叶昕。这种越级交流的事,说出来最容易引人在意,于是便改了种说法。 叶昕点点头,见韩容话中有话,便不再多问什么。 韩容扫了眼叶昕的衣服,好心提醒道:“叶师傅记得去之前,稍稍整理一番。” 叶昕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身上有好几处都蹭到麦粉,白白的东一块、西一块,便笑着对他道:“好,谢谢提醒。”看这小子的语气,等会儿估计要见的也是个人物。他可不能因为衣服不洁净而丢了楚道长的面子。 用过午食,叶昕回到自己房内。用井水洗净手和脸,想了想,便将那件绛红色的曲裾深衣换上了。 玄元观的道众们在午食后有小憩的习惯,故而走在紫微宫的房舍之外,几乎没什么人在。 叶昕沿门前的石板路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向东侧一拐,就到了玉衡阁。从距离上来看,他与楚灵均的住处当真挨得极近。叶昕微微红了脸。 此时玉衡阁的镂雕木门正敞着,似是主人特意为迎接访客而开。 叶昕站在门口没敢直接进去,而是抬手在一侧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楚灵均的声音离着有些远。 叶昕进去后,便见侧堂被银勾挂起的帷幔微微一动。楚灵均和另一名男子一前一后的从侧堂书房中走出来。 楚灵均见叶昕穿着那件新制的深衣,绛红色衬得他肌肤胜雪,微红的脸颊仿若三月初绽的桃花,玄色罗纹锦带将他的腰线束得越发纤盈,不禁看得愣了。须臾,才清了清嗓子,对身旁那名年轻男子说道:“师弟,这便是方才与你提起的叶师傅。”又转头对叶昕说道:“这位是我五师弟,亦是清乐宫宫主,崔仁。” 叶昕顺着楚灵均的介绍,先弯腰对那人作了一揖,而后抬眸看向那人。 崔仁年岁与楚灵均相差无几,个头稍矮些,生得相貌堂堂。他不似楚灵均那般冷峻,多了几分儒雅。 心中震撼于叶昕的容貌,崔仁眼前一亮,怔了一瞬,才对叶昕回以同礼,作揖颔首道:“叶师傅,久仰大名。” 叶昕谦虚拱手道:“过奖。见过崔宫主。” 楚灵均将二人引到席位上落座,亲自给他们倒了两杯山泉水。“师弟,你有什么话,不妨对子林直说。” 崔仁在心中暗道一声“师兄好眼光”,嘴上却道:“叶师傅,原本这事不该我与你说。但你是师兄的友人,按此身份,我与你相托亦无不可。” 叶昕不太明白崔仁到底想说什么,但仍是点点头:“请讲。” “崔某想请叶师傅来制作本次端午夏祭给贵客们的一应寒食小点,不知叶师傅可愿援手?”崔仁原本只安排王大请叶昕制一、两样别致的点心即可。可当他收到刘祺的来信,又得知楚灵均的心意,便忽然有了新念头。 叶昕以后若能跟随楚灵均,那他便算是自家人。玄元观的道食生意在州内的士族中一直评价平平,若今后能得叶昕相帮,在点心上打出名堂压压聚云观的气焰,他这主管账房的一宫之主,又怎会放着这么一个法宝而不用? 近年来,玄元观因楚灵均声名大噪,来求道的人骤增,眼见账目渐渐吃紧,崔仁时常夜不能寐。 四师兄固然有朝廷发放的俸禄,可苦了他这个在后面“持家”的师弟了。叶昕是个有本事能赚钱的,他可不会白白浪费此等良机。崔仁的小算盘在心里打得啪啪响,打算借由这次端午夏祭探探叶昕的实力。 叶昕的好手艺,岂是一个小小的蒸饼摊子就能完全展示出来的?玄元观中食料丰富多样,灶器亦是齐全,这里才该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 自己的顶头、顶头再顶头的上司都主动开口了,叶昕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丢了自己的面子事小,丢了楚灵均的面子事大!更何况,若论及专业方面,他的确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 叶昕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楚灵均,楚灵均望进他的眼底,眼神坚定温柔。叶昕的脸红得越发艳丽了。得到楚灵均的默许,叶昕二话不说,应承道:“自当全力以赴。请崔宫主放心。” 崔仁感觉眼睛有点疼,他眯了眯眼。嘿!师兄的这段情,看来是有戏。这还没怎么样呢,居然凡事都知道要请示“未来夫君”了。此二人这般眉来眼去,让他这形单影只的师弟该如何自处?! 第42章 42问心 崔仁是个行动派。双方昨日甫一谈妥,他隔日便找来王大私谈。也不知崔仁是怎么与他交代的, 王大回来以后, 对叶昕的态度又微妙的多了几分客气与恭敬。 不该自己c,ao心的便不会瞎c,ao心, 叶昕眼观鼻、鼻关心, 老老实实地等待被安排, 一句废话也不多啰嗦,对待其他几位师傅更是礼数周全、客气有加。 毕竟是掌管账房的宫主,崔仁知道王大及其手下三位师傅与叶昕所制的点心路数不是同一个。前者为薄利多销类型,后者则可主攻别致富贵的ji,ng品路线。 既然想要赚钱, 必然要知人善用。将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子上, 区别管束。 崔仁甚至找来工匠, 将面点房旁边一间面积小了一半的空置屋舍修缮一番, 用以给叶昕做单独的点心房。师傅们的手艺是他们的饭碗,没有任何一位手艺匠人会愿意将自己所学技艺无缘无故地漏给他人知晓。故而于此,崔仁更是细心布置。 叶昕原本还有些犹豫,在想到底要不要这么高调的与其他师傅分隔离开来另辟他处。但一想到陆诚蒸饼摊子的生意以及碱水的制作方法, 况且因为喜欢上了楚灵均, 叶昕之前想要强烈离开这里的想法便淡了许多,也就同意搬出大面点房了。 因为已经答应韩岳私下会收韩容做徒弟,叶昕便向崔仁讨了他过去给自己打下手。崔仁当日就调了一名新的杂役过去大面点房,那杂役比韩容高了大半个头, 肩宽背阔, 颇为壮实。王大本担心崔仁会厚此薄彼, 结果一看那杂役的块头只会比韩容干得更多, 心里顿时熨帖了。 搬场、列食料单子、采办食材用料,叶昕与韩容两人几乎忙得四脚朝天。 眼见离祭祀大典还差三天了,平常那些普通的洒扫杂役根本不够用,修道者们也都为之繁忙,整个玄元观可谓全力以赴。每日都有道士穿梭往来于各大宫之间,布置祭坛、运送货品、礼器等。 为免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叶昕还特地托人从羊头巷将陆诚请进了玄元观帮忙。陆诚已是制作碱水的老手,做出的碱水浓淡ji,ng准,帮叶昕与韩容省了不少功夫。 期间柳不尘为叶昕带来好消息,告知田斌在去年曾于益州出现过。益州与扬州之间隔了个荆州,与淮河以南的扬州相隔较远。但那是去年,过了一年,那田斌也许已经离扬州很近了。 叶昕心底有些矛盾,既想他早些出现自己便能完成任务,又想他晚些出现,怕他一旦出现,自己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去。纠结了半日,发觉毫无用处,便丢开不想了。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把眼前该做的事做好就行,其他的一切随缘。 只是至此,叶昕便更珍惜与楚灵均相见的日子。只要一得些空闲,哪怕是遥遥望见他为众徒授课讲剑,他也想多看他两眼。 “不对。如此出剑,力道不足,无法伤敌根本。”楚灵均对一位约莫九、十岁的道童说道。一面说,一面还耐心的亲自扶着他的胳膊,为他纠正姿势。 那道童在楚灵均面前有些紧张,脸憋得通红,反复又试了两次,姿势依然不对,下盘打晃得厉害。遂泪眼汪汪的仰头对楚灵均说道:“师父,我仍是做不好。该如何是好?” 楚灵均并未责罚,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你年纪尚幼,手臂与下盘力度不足。不必过于心急。按照我教的,每日将此招式多练二十遍,不出两月,便能同你的师兄们一般了。”说罢,还轻轻拍了拍那道童的肩膀。 “可韩岳师兄只比我长了一岁,他就能练得很好。”道童扁着嘴,用稚嫩的嗓音问道:“我,我是否不是修习剑术的材料?枉费师父如此用心教我。” “各人有各人之所长。”楚灵均摇了摇头,与他仔细说道:“正如剑术种类之多,有些人适合用轻剑,剑法轻灵如飞燕;有些人适合用重剑,一剑劈下便有断石开山之势。你虽力道不足,但好在身手颇灵巧。若能狠下功夫苦练轻功及剑招,今后必有所成。切忌不可妄自菲薄。” 道童听楚灵均如此说,便鼓起信心,用劲点了点头,对楚灵均深深一拜:“多谢师父开解。我定然刻苦勤练。”说罢,挥着小胳膊又反复去练习刚才的几个剑招。 楚灵均略微颔首,紧接着去看另一位道徒练剑,与他细说问题所在。 叶昕在树荫底下悄悄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发觉楚灵均真如韩岳所言。虽然不拘言笑,但对待徒弟极有耐心,因材施教。对资质差些的,他也只是指出问题,并不多加苛责与强求,反而亲自演示,又反复帮他们纠正错误。 的确是位好师傅!难怪连刘祺那样傲慢的小子都这么服他!叶昕蹲在一棵柳树底下,忍不住对着他星星眼。他的心上人涵养和耐性极好,沉稳自持,年纪轻轻的,竟已有一代宗师的气场和肚量了。 怎么办……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等下了工,用过哺食,去问问他那衣册上记得“亲眷”,究竟是什么意思吧?叶昕光是幻想那时的场面,都觉得心脏狂跳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酉时方过,微凉晚风拂过山林之间,引得树木花草轻轻摇曳,籁籁声响与夏夜的虫鸣声漫漫交融,伴随钟楼上的晚钟声,穿过丹梯回廊,绕过飞椽檐角,徐徐回荡于夜色之中。 玉衡阁内,叶昕跪在矮几旁的蒲团上,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绢帛。 楚灵均执着一杯山泉水,轻轻放在叶昕面前。“子林,这么晚来找我,可有事相询?”他的尾音微微拖长,相比往常淡然沉稳的语气,竟有股说不出的缱绻。 叶昕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是男人就别怂,上吧!去向他问个清楚。“楚大哥,我、我的确是有事要问你。” 楚灵均感知到叶昕的呼吸比往常急促,又见他脸颊微红,心底已猜到他要问什么。不由的,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他浅浅吁了口气。“子林有任何事,皆可来问。我绝不对你有所隐瞒。” 叶昕咬了下嘴唇,直言道:“楚大哥,‘亲眷’作何解?” 楚灵均清亮的眸光幽幽然暗下来,嗓音低沉,诱惑人心。“子林莫非不知?” 叶昕身子一颤,心中的紧张顿时化作狂喜。楚灵均真的对自己有意思?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紧紧盯着楚灵均,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和他仔细确认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怕误会楚大哥的意思。” 楚灵均面容整肃,道:“你没有误会。正如你所想的那般。我本想等忙过端午夏祭再与你言明,但既然你此时来问,便不用再等到那时了。”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彼此望着对方真诚而饱含情意的眼眸,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昕一双桃花眼眸含情脉脉,他也对自己有情。楚灵均瞧得分明,心中喜不自禁。他喉头颤了颤,主动打破让两人心悸不已的静默。“春沐霏雨夏观星,秋望明月冬赏雪。子林,可愿与我同赏这四季美景,相伴共度余生?” 第43章 43真相 “春沐霏雨夏观星, 秋望明月冬赏雪。子林, 可愿与我同赏这四季之景, 相伴共度余生?”楚灵均温柔地凝视叶昕, 问道。 叶昕的脸连着脖子, 一瞬间变得绯红。 他真的喜欢我,而且还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叶昕感觉自己幸福的快晕倒了。 他努力定了定神,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还不是放飞的时候,我得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否则, 怎么对得起楚大哥对我的一片真心。 到了这个时候, 如果自己还对他有所隐瞒,那就太不够诚意了。 “楚大哥, 你说的, 我愿意。我、我也很喜欢你。想、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叶昕低下头,不敢去看楚灵均此刻灿若星辰的眸子。“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于我而言, 事关生死的大事。你、你听过之后, 再决定是不是要收回方才所说的话吧。” 他接下来要说得话惊世骇俗,如果楚灵均能接受,那当然再好不过。可如果他无法认同,那自己也不会对他百般纠缠。坦诚以待是爱情开始的必要条件,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没资格说爱。 叶昕跪坐在蒲团上,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挺直身体, 置于双膝之上的手, 微微颤抖着。 楚灵均见叶昕如此郑重其事, 敛容正色道:“但说无妨。” 叶昕直直望着楚灵均。“楚大哥,我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来自异世,这身体……不是我的。” 楚灵均双眸微睁,震惊地看着眼前人。今日叶昕来找他,他就有预感叶昕会告诉他一些极为重要的事。他曾想过,叶昕会是郑潇;他亦曾想过叶昕会对他坦白,坦白自己是王太妃的人。 对于这些曾烦扰过自己良久的事,此刻他再也不会犹豫。因为他亦是历经百般思虑之后,心中方才有了结论。无论叶昕的立场是敌是友,他都会将他留在身边。可是,他设想过多种情形,唯独没料到这一种。 从半敞的窗外忽而吹来一阵凉风,灯芯摇曳,投s,he在墙上的两道人影有些模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风过,一切静止。楚灵均沉默许久,终于沉声问道:“你是夺舍而生之人?” 叶昕坐立不安,等到楚灵均再次开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虽然不知道“夺舍”这词的具体意思,但大概也明白楚灵均在问什么。“我不知是不是夺舍。但当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此身原主身受重伤,魂不附体的缘故?” 楚灵均面色极为凝重,一语不发。 叶昕猜不出楚灵均心中此刻作何感想,但能确定,此时他的内心一定是翻江倒海,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一不做二不休,叶昕一咬牙,不等他的回应,突然将手中之物放到矮几上。“我醒来之后,在枕下找到了一封信和一张绢帛。信上说让我找到田斌,并将这份绢帛秘交于他。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绢帛,我才被引到这里。但我感觉,它应该极为重要。说不定还牵扯了人命。楚大哥你懂医,看看这个有没有用吧,有用你就留着。无用,若能找到田斌此人,你替我给他便是。” 自己在这里无权无势,还是个弱ji。想要安全地找到田斌,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把这东西给了楚灵均更稳妥些。可是,一旦没了这张绢帛,也许自己就再无机会回到以前身处的时空了。叶昕这么做,相当于破釜沉舟,将自己的命运选择权拱手相交。然而,他没告诉楚灵均这种可能性,他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束缚他。一份纯粹而美好的感情,本来就应该是你情我愿的。 楚灵均呼吸一滞,眸色深沉似海。须臾,他双手执起几上那张绢帛,缓缓将其展开。 “《毒方杂论》……”楚灵均喉头滑动,含混不清地念着这几个字。仔细看完绢帛之上所载的方子,当年皇后被毒杀一案终能有了定论。他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双眸紧闭,握着绢帛的手猛地紧握成拳。 十年前那场血洗皇宫太医院的命案。皇后身死,先皇震怒。三位太医——曹谨、赵恭、郭昌,一人被指毒杀皇后,一人被指帮凶,另一人则被指昏庸无能未能及时察明及解毒,遭至诛灭九族的杀身大祸。三家医术百年大族九百余条性命一夜之间覆灭,举国为之震动。 生母仙逝,年仅四岁的嫡出次子刘祺因年幼无母,而被先皇指给当时盛宠正浓、还是美人的王氏女抚养。 先皇子嗣艰难,虽然后宫充盈,但也就得了三个女儿。故而先后诞下两位皇子的皇后便成了先皇的心头宝。 当年皇后难产生下二皇子刘祺之后,伤了根本。皇帝便命太医曹谨、赵恭为皇后调理身体,由郭昌负责监督查验之责。 事发之前,皇后曾出现腹痛之兆。赵恭发现给皇后配的补药的药方有问题,却又无法分辨究竟是哪味药材出了问题。未有定论之前,他可不敢乱说。 他将药方秘密誊抄了一份,交由郭昌一同研究。郭昌心细,当夜便派其次子郭通去寻他云游四海的一位ji,ng通毒理的师父解惑。 郭师叔祖郭通因此而逃过一劫,至今仍漂泊在外,行踪不明。 说起郭通,此人乃是郭家的异类。他虽是郭家子孙,自幼学习医理,可他的兴趣却不仅在医术之上。 他对各类毒、药及解毒之法更是兴趣浓厚,故而在他十二岁时,曾拜过一位番邦的毒医为师,学习制毒及解毒。 且他曾在少年时,便游学于各州的大小道观增广见闻,因此结识了玄元观现任观主李云清,并成为师兄弟。 两人交浅言深,私下交情甚笃。李云清那时还曾去郭家小住,并拜郭父为师,踏踏实实学了两年郭家的秘传医术。 原本以此交情,李云清应很快便会被查到他曾帮助郭通藏匿。但问题是,后来郭家举族覆灭,自然就查不出李云清与郭家的那层关系了。 郭通在逃亡之前,曾将那份赵氏誊抄的药方交给李云清,并告知他,自己要去找自己那位极擅毒理的师父来辨此药方,为赵氏和郭氏两族洗刷冤屈。 郭通离开的第三年,李云清接到过他的一封密函,说是他已寻到师父。那位师父正在研究药方中的可疑之处,但这份药方每一味药材均无毒,想必是与其中某种药材搭配时才会产生毒性。他师父一时也无法解出真相,便答应若能解开药方,就交由自己的闭门弟子郑潇转交给在外四处躲藏、化名为“田斌”的郭通,若一时无法找到田斌,便交由玄元观。等郭通今后设法再联系玄元观时,自然便能得知此消息。 此事一出,李云清当仁不让,为了恩师郭昌的冤屈,亦为了至交好友,他想要庇护郭通,并使玄元观全力相帮。奈何郭通性子太倔,即使找到了自己那位毒医师父,依然不肯回观躲藏,生怕自己留在玄元观会拖累他及一干弟子。 楚灵均年少时,仗剑走遍天涯海角,外人只道他游历四方恣意潇洒,却不知他是背负寻找郭通的使命在身。 而他的十数位师兄弟,也都经历过千里寻人之苦。 到了他徒弟这辈,亦无法逃脱这项使命。论情论义,皆需如此。 假如叶昕不出现,他不知这份沉重的使命,还要背负多少代,他也不知赵氏与郭氏那些亡魂,还要沉冤多少年。 然而此刻,这个使命的魔咒,竟因眼前之人,忽然就被打破了。这份具有深重意义的礼物,使得楚灵均的心情激荡难平,胸腔内的轰鸣几乎要掀翻他的气海。 …… “楚、楚大哥?”久久等不到楚灵均的回应,叶昕心里越发焦急难安。哥好不容易想认认真真地谈个恋爱啊,为啥却要面对这么多诡异而无法说清的障碍哟!简直心碎!难怪别人都说,初恋是没有结果的。此刻看来,他和楚灵均的恋情八成是要废。 楚灵均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叶昕的心则一阵比一阵冰凉。表白,到结束,大概就十来分钟吧……叶昕握了握拳头,动了动跪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腿。算了,走吧!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他双手撑住矮几,正要站起来,对面的人却在此时动了。 楚灵均慢慢睁开双眸,眼眶通红,直勾勾地望着叶昕,心中百感交集。郭师叔及玄元观等了十年的真相,正在自己眼前,被自己心仪之人双手送给了自己。 如此离奇而来之不易的相遇,怎能不叫人唏嘘感慨,喟叹命运与机缘的神奇。 然而,更难得的,是面前之人对自己的全心信赖。叶昕在这里举目无亲,也许唯一一份能用来依靠的,就是手上这份绢帛。而他却将它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赠予自己。这份厚重礼物的背后,藏着的是他赤诚而全力以赴的情感,那夺舍与否的小事,于己而言,又何足挂齿? 楚灵均此时已恢复冷静,他款款起身,对叶昕道:“子林,稍等片刻。我去取个东西。” 叶昕见他眼神未现疏离,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朝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少顷,楚灵均已身负长剑,手执一个锦盒,走到叶昕身旁。 叶昕正在发呆,忽然发觉头顶一暗。抬起头,似竹似兰的熟悉气息忽而飘进鼻端。 楚灵均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中,温暖瞬间包围了他。叶昕的头正靠在楚灵均硬实的胸膛上,即便隔着衣物,他也能轻易感觉到他的心跳有多剧烈。这是他的恋人了,一个跨越异时空与千余年时光,来之不易的恋人。 叶昕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得一下,懵了。 “拿着。等我回来。”楚灵均沉声低喃道,他胸腔微微的震动带给叶昕前所未有的心悸。 不等叶昕回应,楚灵均已起身,拉开木门,大步离去。叶昕的眼睛本能地追逐他的身影,然而只隐约能看清他风中扬起的袍角,转瞬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一个直觉在心底浮起。他的楚大哥,一定是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了。 叶昕懵了好一阵,神智才慢慢归位。 轻柔的夜风自敞开的门口吹来,叶昕后知后觉的将视线抽回。他打开楚灵均给他的锦盒,一支莹白剔透的玉簪呈现眼前。 白玉簪?叶昕将它拿起,捧在手中细瞧。这支玉簪很像是楚灵均头上戴得那只,但再仔细分辨,发现比那只稍许短了一点。 莫非这玉簪是一对的?叶昕心头一跳。 古人送玉簪,意义好像很深重啊……叶昕隐约想起以前在大学的某节历史选修课上,那教授曾这么提过一句。 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叶昕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第44章 44端午夏祭(一) 当夜楚灵均离开, 一连消失了数日。 叶昕心知他定是有要事在身, 便耐心等他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 眼见就要到端午节了, 楚灵均仍然没回来。 叶昕无奈之余, 也不免有些担心他的安危。就这般惴惴不安的一直等到了重五。 五月五日,端阳。 东方旭日方才冒出一丝蒙蒙金边, 玄元观的钟声便已敲响。 叶昕素来习惯早起,当钟声刚响过一声, 他就醒了。快速在木盆中洗净手脸, 叶昕一刻不耽搁,大步流星地朝清乐宫的方向赶去。他不住在清乐宫中, 晨起后在路程上要比其他厨子多走一盏茶的功夫。 临到食舍门口, 见到两边大敞的木门上叉了几束菖蒲,还挂了两个用朱索(红色丝绳)拴成的五色印。叶昕猜测那五色印应该是用来辟邪的吉祥物。 两名道童正在大门外给排队进入的厨工和杂役们分发什么东西。 叶昕跟着队伍走近一瞧, 见到那两名道童的左右胳膊上分别系着五种颜色捆成一缕的丝线, 他们面前各摆着一个大竹筐,筐子里放得全是这种五色丝线。 经过的每一个人都能领到两束丝线,领到之后就会绑在自己的胳膊上。 叶昕看得很是新奇,领了丝线后, 兴冲冲的就跑向自己的点心房。韩容总会比他来得早一点,他迈入门槛时,韩容方头灶后烧柴, 而陆诚正在制作碱水。 叶昕见两人胳膊上都已系上丝线, 便问:“哎?两位徒儿, 谁给我讲讲这是什么?”叶昕猜到这种丝线也许是这里端午节的节日特色,但还是想亲口问问两个徒弟。 陆诚倒还好说,毕竟他了解叶昕的情况。韩容则很是吃惊,怔了片刻,才道:“师父,你家乡无此习俗吗?每逢五月五日,我们这里都会在胳膊上系上五彩丝,用以避免兵器及鬼神之伤,亦可避瘟疫,保健康长寿。” 说着,韩容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有些像手镯的物件,也是用细线编制而成。“师父,这串条达送给你。我做得有些急,编得难看,师父莫怪。” 陆诚放下手中的陶锅,走到叶昕旁边,手里拿着一根同样的细线手环,往叶昕面前一递:“师父,这是我的,请收下。” 往两人手上瞄了一眼,叶昕见韩容和陆诚的手腕上都已系着这种被称为“条达”的手环,便猜到这东西应该是用来互赠的端午礼品,于是便乐呵呵的收下了。 “哎呀!为师粗心大意,又不会这种手艺活,没做条达。”叶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作为回礼,等空下来,我教你们制一样我家乡端午节会做得粽子吧。” 这次有了崔仁的嘱托,叶昕可是下了狠力气采买食料。各种各样的食料准备充足,堆放在房内的一个五层木柜之上。 祭祀的角黍是由大面点房负责制作,叶昕的小点心房只需负责祭祀大典之后的休憩小食和未时中的小点即可。 叶昕算了下时间,有韩容和陆诚帮忙打下手,他要制的点心总共分六样,每样各十份即可。故而时间充足,等他们上午忙完,说不定还能有闲暇休息。 与两个徒弟去食舍匆忙用过朝食,回到小点心房后,陆诚从一旁拿出三张布帕,以及三个形状奇怪的圆帽子分发给韩容和叶昕。这是叶昕之前托人带口信,请何氏和陆宜帮忙做的。 叶昕小心接过,给陆诚和韩容做了使用示范。“以前也就算了,今日既已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以后上工时,都得带着它们。布帕用来捂住口鼻,避免咳嗽或打喷嚏时会弄脏食材。帽子用来包住头发,免得有落发会掉入麦粉中。无论是士族子弟亦或平民,没有人会愿意买到不干净的点心。洁净与品质是我们的立身之本!记住了吗?” 陆诚和韩容愣了愣,他们还从没见过叶昕如此慎而重之的模样。“师父?” 叶昕一改往日笑模样,神情严肃道:“以前在大点心房,我不想与众位师父们表现得不同,为免标新立异遭人排挤。但此刻,你们既已正式拜我为师,我们也有了自己单独的点心房,以后便该有个规矩了。” 陆诚和韩容都是年纪极轻的少年人,正该是培养好的工作习惯的时候。之前瞧见楚灵均教授徒弟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叶昕很有感触。一位好师父,不但要教授徒弟手艺,更要正面引导弟子们的德行。行有行规,既然是真心收两位少年为徒,他还是得为两人立个规矩。 两人瞪着眼睛怔了须臾,回过神来,脸色不无振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觉得,此时的师父,也许才是真正的师父。无论什么行当,唯有“用心”,方能成为一方传说之基石。之前的师父不是不用心,而是缺少用武之地。故而他才掩藏自己的锋芒。而此刻,他终于不用再遮掩自己的才华和为师该有的模样了。 陆诚与韩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齐齐对叶昕恭敬地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自当谨记!” 两个徒弟态度极为认真,叶昕满意地点点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挽起袖子,中气十足道:“徒儿们!开工!” 韩容手脚麻利地将已经分好的一袋袋食料按等分倒入几个陶碗之中,陆诚则负责将麦粉、糯米粉等分别加入清水合面。 陆诚本就有制作蒸饼的底子在,外加被叶昕教导了大半个月,故而揉面的活计便由他来与叶昕一起分担。 而韩容心思细腻灵巧,负责搬运和分装不同的食料和调味料,整理灶面、盘碟,顺便照看灶火。 点心房内不久便传出“笃笃哒哒”之声,三人分工明确。 一个时辰之后,房中渐渐飘出一阵接一阵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诱得路过的杂役和修道者们频频驻足观望。 今年玄元观的端午夏祭极为隆重。 皇帝与王太妃提前一日便已抵达玄元观,他们都歇在紫微宫中最东面的紫微阁内。叶昕白日早早上工,到哺食之后才下工,根本没机会见着。 只是听别人隐约提起过,皇帝与王太妃是昨日申时中到达的,甚至连韶华公主也一并来了。 各宫主及弟子们都曾出迎,迎接的队伍从玄元观的山道之下一直排到紫微阁之前,可想而知当时是何种盛况。 并且昨日,皇帝与观主李云清,还曾夜聊至深夜。 叶昕抬眸瞄了一眼更漏,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计算准备食材和烹饪的时间。他时不时地会去检查韩容和陆诚手里的活。 陆诚比较让他放心,但原本使他不太放心的韩容,表现也很让他欣慰。 韩容虽然制面的基础很差,但胜在刀工出色。叶昕一问他才知道,他进大面点房之前,曾在外头的酒楼中做过一段时间的杂役,再加上自己刻苦用心,便练出一手扎实的刀工。所切出的细丁大小相仿,切面平整,一看就是特意练过的。 三人一阵埋头苦干。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在一张长七尺、宽五尺的案台之上,三排大小均等的黑陶碗中,五颜六色的食材已被洗净切丁。麦粉、虾r_ou_、香蕈、ji蛋、青豆、枣泥、莲子、胡萝卜、山楂、饴糖、蜂蜜、猪油、花生粉等各类食料逐一被倒入碗中。 韩容及陆诚准备完这些食材辅料之后,叶昕所制的白凉粉也已煮沸。他翻出一个大陶缶,将白凉粉倒入其中,封上油布,然后交给韩容,放入大厨房地下的冰窖中。 做完这些之后,门外忽然跑来一个洒扫童子,不敢进来打扰师傅们的活计,只伸着脖子扒在门口小声说道:“叶师傅,玄元观东门有位姓陆的女郎,说是来找陆兄弟的。” 陆诚正忙着将莲子捣成碎泥,一听那童子的话,颇为无奈道:“这丫头真是被我与阿母给惯坏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还非得跑来凑热闹。” 叶昕疑惑地扫了一眼陆诚。“嗯?什么情况?” 陆诚叹了一声,对叶昕道:“她是借口来看我,实则来看楚道长的。师父,我对玄元观还不熟,手上活计也放不下,万一出去迷路就麻烦了。容弟又不认识我妹。只得劳烦您替我去一趟,劝劝宜儿,让她早些回去吧。” 听到“楚道长”三个字,叶昕的心猛然一跳。“楚大哥回来了吗?” 韩容纳闷道:“师父,你在说什么?楚宫主离观了吗?可我方才来上工时,分明见到他与其他几位宫主朝东面的青灵门走啊?” 叶昕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原来楚大哥已经回来了,想必是昨日深夜赶回来的。也是,如此重要之场合,连皇帝、王太妃和宫里的那什么公主都来了,还有扬州刺史与县令等文武官员也会来好几位。楚大哥必定是要赶回与观主一同迎接贵客,协同主持祭祀大典的。 想到刚确定关系就分离数日的恋人,叶昕的心不由越跳越快,心中盼望时间能快点过去。今天就能见到他了啊…… 真的很想他。 第45章 45端午夏祭(二) 叶昕瞧了眼更漏, 祭祀大典还得等两炷香的时间才会举行, 整个祭祀过程则需要大半个时辰。他这点心是安排在祭祀大典结束以后,因而现在就将点心开火上灶还为时过早, 便道:“行。那我去一趟便回。”说罢, 出了点心房,快步朝东侧的青灵门走去。 玄元观的端午夏祭不对平民开放,毕竟来得都是皇族和官府的人, 为了安全性考虑,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的。 此时应该正好赶上扬州刺史与县令入观。 玄元观的几位宫主和弟子们都会候在东门相迎。 若是那些跟随而来的官兵侍从们众多, 再加上在观外围观的平民,东门免不得拥挤。 叶昕一边思念楚灵均得紧,一边也担心陆宜在观外被挤着碰着, 陆诚就这一个妹子,真得伤了肯定得心疼够呛。 此时刚入辰时,天光大亮,晴空万里。山中林间的晓露已散尽,一花一叶都像被水洗过似的明艳清晰。琼花与海棠开得正盛,缕缕花香漫溢四散。 玄元观东侧的青灵门处, 观主李云清领四宫之主及其弟子,分列青灵门两侧,迎接自山下而来的扬州刺史王荣及县令张蔚一行贵客。两位贵客相携而来, 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数十名官兵和健仆。 如此大型官祭, 一年也不过三、四场, 即便玄元观不对平民开放此类由皇族及官员参与的祭典, 仍引得不少县中百姓跑来围观,愣是将宽敞的青灵门门口那片空地围了个严实。 叶昕在两旁人群中挤来挤去,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陆宜,心想那小丫头忒会钻,此时一定是钻到哪个视角极佳之处去看她的男神去了。 转头看了看四周,在青灵门南侧有一棵槐树,离青灵门的正门口相距丈许,虽离得有些远,但胜在没什么人。百姓们都想近观刺史与县令的风采,故而全挤到前头去了。还有些年纪很轻的妙龄少女,看穿着都是普通平民,因为年纪不大便没那般多的拘束,三五成群地与众人挤在一处,瞻仰那些立于青灵门两侧俊朗飘逸的道长们。 叶昕摇头叹了口气,小姑娘们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平日在家皆是帮着父母兄长终日忙碌。此刻她们难得能见到那些手持浮尘身负长剑的年轻道士,即便没有武剑诵经,光是身姿挺拔地往那边肃然而立,丫头们直接就被帅了一脸,也难怪会如此雀跃。 年轻真好啊……叶昕的心中不知不觉涌出了一股类似小老头的感慨。呃……还是赶紧找人要紧。他在槐树边找到一块大石,攀了上去,视野瞬间比众人高出许多,正好将人群逐一看个清楚。 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挨个瞧,先是看见了被民众围在其中的楚灵均。叶昕心中噗通一跳。也许是在外奔波太过劳累,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一点,却越发显得仙风道骨了。不知是否心有灵犀,楚灵均可能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叶昕的心险些跳出胸口,朝他挥了挥手,扬起一个笑容。楚灵均对他微微颔首,很快便移开目光。 叶昕不敢花痴太久,他立刻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楚灵均身上移开,去寻找陆宜。过了一会儿,总算在人群中找到陆宜那小丫头的身影。只见她正和两名同般岁数的女孩挤在一起,一蹦一蹦地垫着脚望向观主身后的楚灵均呢。 不消片刻,官差和健仆们先后进入玄元观,一众道士便也紧随在后,进了青灵门。 青灵门的两扇高大木门随之关闭,与其他少年女郎们一样,陆宜抻着脖子望着那抹清冷俊逸的身影,顷刻便露出失望的表情。 呵……果然和她哥说得一摸一样。陆宜这丫头哪里是来找她哥的,分明就是一狂热小粉丝跑来见她的爱豆呢!叶昕无奈叹气,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打算过去找她,劝她早早归家。 忽然余光一瞥,见到两个穿着苎麻短褐的男子朝他这方向不住地张望。叶昕疑惑地看向他们,结果那两人一边互相小声嘀咕着,一边朝他这方向走过来,转眼便到了眼前。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0节 “敢问是肖大夫吗?”其中一面相较凶的高个男子率先走到叶昕面前,开口问道。 “肖大夫?”叶昕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指着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后面那个子稍矮、相貌平平的男子可没高个子那么客气,冷冷一笑:“不是你还能是谁?” 叶昕彻底懵了。“我姓叶,不姓肖,也不是大夫。二位找错人了吧?” 叶昕这么一说,那高个子便有些犹豫,侧头看向矮个子:“你确定是他?” 矮个子不耐烦了,对那高个子点头道:“肯定是他,绝不会弄错。当时他在沈府住了数日,我便负责每日为他打扫房舍。再说他这般容貌,我又怎会记错?” 高个子得到矮个男子的肯定回答,转头看向叶昕,原本无害的脸色沉下来,眸中凶光渐露。“肖兄弟,请随咱哥俩儿走一趟吧。”说罢,男子便从怀中摸出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刃,一瞬间抵在了叶昕的脖子上,单手扣着他胳膊,将他迅速带到离青灵门稍远之处。 卧槽……搞什么鬼?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叶昕吓了一跳,强自冷静下来,将头往后仰,讨好地朝那位高个男子说道:“大兄弟!别激动、别激动!刀剑无眼。你看我不是没跑吗?你你你把那小水果刀拿远一点行吗?” 高个男子似乎对他的那把短匕很是在意。听叶昕居然说它是水果刀,登时额头青筋一跳,手腕一动,将那短匕抬了抬,瞪眼狠道:“什么水果刀!这是青狼匕!” “呃……好好。你说得都对。你小声点,万一被人发现了你们胆敢在这时候闹事,肯定是要被爆头的。”叶昕缩了缩脖子,颤声道。 高个男子一听这话,脸更黑了。不但没消气,反而恨得牙根痒痒。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美貌男子特别欠揍。 矮个男子默然跟在一旁,心中疑惑不已。他悄悄瞥了一眼叶昕,总觉得他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好像变了一个人。这怎么可能呢?看身形与相貌,明明与那肖郎君一模一样…… 莫非、莫非他还有双生子不成?! 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得一愣,矮个男子脚下的步子便停了。 “黄兄弟,为何不走了?” “方大哥,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高个男子微微一愣。 柿子挑软得捏,高个子一看就是个会武的,偷袭那矮个子明显成功几率更大。叶昕在眨眼间便做出了判断。就是现在!叶昕趁着两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一刹那,矮身蹲下的同时直接踹了那矮个子一脚。给老子下去吧你! 矮个子毫无防备,又站在山道边沿上,被叶昕这么偷袭一绊,竟直接往山下滚去。 高个子犹豫了一瞬,还是朝那矮个子扑去。 叶昕趁此时机,拼尽全力拔足狂奔。 奈何这并不是拍电视剧,成功逃脱的戏码很不幸地没有发生。也许自己并不是男主角? 叶昕刚跑出丈余的距离,便被那高个男子一脚踢倒在地。忽的,他脑中嗡然一响,多日不犯的头疼再度袭来。叶昕感觉眼前一黑,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高个男子方才是飞身踢倒叶昕的,此时也是躺在地上。他怒不可歇,从地上一跃而起,手执短匕便要冲上前去刺叶昕的脚。“死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便挑了你的脚筋,看你还能如何作怪?!” 叶昕眼睛短暂失明,但没隔几秒又好了。这让他心中有些着急。此时再被那男子狠骂,心绪起伏跌宕,又是惊又是气!妈的你是贼子你绑架我,难道还不允许我反抗吗?! “方大哥!千万不可!”矮个子男子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喊道。“白玉仙君若是伤了,主公的买卖也就完了!伤不得!伤不得!” 嗯?叶昕虽然气极,但是很显然他在紧要关头抓住了重点,顿时心中生出一计。不让我伤,我偏要伤! 叶昕忽然惊声喊道:“啊!我眼睛看不见了!” 矮个子男子先是一愣,而后猜到叶昕使诈,便对那高个男子摇了摇头。“别信他。以前的他明明沉默寡言,未曾想几月不见竟变得如此j,i,an滑。方大哥,找根绳子将他绑了再说。” 此处是玄元观一处极偏僻一隅的墙外,矮个男子倒不担心叶昕的喊声能惊动观中那些正在忙里忙外的道士们。 高个男子抬手要揍,可叶昕只是眼神木讷地望着前方,对自己要揍他的行为竟毫无反应。这情况当真不对。高个男子连忙回头问道:“他好像真的失明了。” “什么?”矮个男子刚才跌伤了脚,此时听到高个男子的话,不由愣了。“快!扶我过去看看!”高个男子伸手在叶昕眼前挥了挥,叶昕的眼神依然失焦地发直。 高个男子一时也慌了,心想莫不是方才那脚踢得太狠,不知道寸到哪里把他的眼睛弄瞎了?见他侧身躺在地上,眼睛又瞎,一时半刻也掀不起风浪,高个子便扔着他不管,想去搀扶坐在后方的同伙。 叶昕见他离开自己已有几尺,半点儿不带犹豫,猛地一头就要撞向地面。若是受伤便能使自己摆脱困境,那伤一点也不要紧。 这副容貌着实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他算是深有体会。 别人的美貌是用来招福的,自己这美貌就是个永无止境的大坑!叶昕早就被这张脸坑得头疼不已,烦不胜烦。 弄伤额头变丑了,也许今后就太平了。自己是男的,又不是女子,磕出一两个疤也无甚要紧。 “不可!”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叶昕勾起嘴角,心想“晚了!” 哪知头还没碰着地面,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倏然闯入一抹红色身影。同时肩膀传来一阵酸麻。他本能地往后一靠,想要受伤的小算盘就这么被砸了。 转瞬间,耳旁传来“叮”的一响,声音犹如金石相撞。叶昕立刻知道,这是有人来救自己了。 难道会是楚道长吗?叶昕惊喜地望去,当看清眼前与那高个子相斗之人时,当即一愣,啪叽一下险些掉了下巴。 怎么会是这个小祖宗?! 第46章 46端午夏祭(三) 叶昕眼睛瞪地溜圆, 微微张着嘴, 惊讶地望着举剑挡在他身前正与那高个男子缠斗的少年。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九江郡王刘祺。 往年每逢母后的忌辰, 刘祺总会在玄元观小住几日。 观中有一处偏僻的莲池。池中的莲花非白非粉, 而是青色,池中鱼儿亦非普通品种,而是罕见的九纹龙。 刘祺甚喜这池中物的独特, 便时常去那边散步。 今日可巧,他刚来池边不久, 就听见墙外传来的惊呼声。他有随身带剑的习惯,从小刚习剑时甚至是抱剑而眠的。 当他听出叶昕的声音,想也没想便拔剑跃上了围墙。幸好,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人“叮叮当当”地拼了几招,刘祺手持长剑,在兵器上占了优势,况且自幼由名师指导,刘祺的剑术已很不一般。但那高个男子的身高及气力均超过刘祺,且显然是个江湖老手, 打斗经验丰富,一招一式都犀利狠辣。如此这般,一时谁也没能使对方败下阵来。 眼见那男子招式越发雄劲, 刘祺毕竟年幼, 体力渐渐不支落了下风, 却倔强的拼全力相抗。 忽而, 不远处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快!保护郡王!擒下贼子!” 须臾,手持长矛与长剑的官兵和紫微宫的道士们便赶了过来。高个男子一见大事不妙,猛地举起短匕朝刘祺刺去。 趁着刘祺举剑格挡之时,突然一个转身,提起一旁的矮个男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官兵立刻围了上来,领头的将士跪下,对刘祺抱拳道:“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敢问殿下可有受伤?” “无碍。”刘祺狠狠喘了几口,调整呼吸,斜眼睨着叶昕。“你可受伤?” “没、没有。多谢殿下相救。”叶昕看着少年,略微有些尴尬。上次两人见面他恨不得跟这小鬼拼命。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他最先赶来救了自己。 一旁的柳不尘将叶昕上下看了一遍,确认他无碍,才问道:“叶师傅,可知是谁追你?” 叶昕本想说他们也许认错人了,他们似乎要抓一位肖大夫。但一眼瞥去,在场的人实在太多,有官兵、也有刘祺的家仆,还有许多紫微宫的道士。自己身负秘密还是个魂穿者,任何一点信息泄露出去,说不定都会招来祸端。 柳不尘他还是信得过的,于是便将他带到一旁,附在他耳旁用极轻的声音说:“他们似乎在找一位姓肖的大夫。但不知为何,竟弄错人了。非要抓我。” 柳不尘一听,瞳孔骤缩,脸色大变。叶昕鲜少见他这般表情,唬了一跳,刚想问他,却见他已经平静下来,方才那模样仿佛只有一瞬。 虽然不姓郑,但是那两人找得是个大夫。谁也不能保证郑潇前来寿春的途中用得一定是真姓名。柳不尘稳住心神,又问叶昕:“可曾看清他们的相貌?” 叶昕稍作回忆,小声说道:“看清了。高个男子约莫八尺,左脸颊眉骨上有一条长一寸的刀疤。矮个男子皮肤白皙,三角眼,塌鼻梁。嘴角右侧上方有一粒黑痣。而且他的腿好像受伤了。” 柳不尘赞许地望了叶昕一眼。普通人若是被人打劫,吓都吓死了,没想到叶师傅居然将对方相貌记得如此牢。这些特点极为显眼,应该不难找到那两人。遂快步走到旁边稍年长一些的一个方脸道士旁,低声道:“青岩师兄,要劳烦你带些师兄弟们,往山下跑一趟抓人了。”说着,又极为轻声地交代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请师兄抓到此二人。” 青岩肃然道:“师弟放心。劳烦与师父交代一声。”说罢,长臂一挥,指了十多人朝山下急奔而去。 刘祺身旁的一名家仆见刘祺一直盯着叶昕,小心提醒道:“殿下,祭祀大典时辰差不多了。可耽搁不得。” 被那家仆一说,叶昕才发现此时的刘祺头戴玉冠,身着红色宽大襜褕,腰束金印下坠紫绶,全然一副极为正式的礼服扮相。 啊……他是王族,自然也要随皇帝一起参加祭祀大典吧。穿得如此兴师动众,还跑来救自己,真是不容易啊。 谁能想到短短数日,对头居然变成了救命恩人。 叶昕在尴尬与感激他的同时,又生出一种微妙的感慨。 刘祺横了那家仆一眼,皱眉道:“知道了。” 端午夏祭如此重要,居然胆敢有人在玄元观外闹事。先不说官兵不会放过那两人,即便是玄元观的众道,也轻饶不得他们。 柳不尘亲自陪着叶昕进了观,又亲自将他送回点心房,方才放心。此事得赶紧告诉师父知晓。 三丈见方的祭台之上,六畜、五谷、瓜果、角黍等祭品被整齐地置于铺着红绫的宽大漆木祭案上。 案前一尊赤金镂八仙香炉内,尚未燃香。 祭台两旁,左侧立着一人多高的一排编钟,右侧立着等高的一排编磬。 端午夏祭是官祭,闲杂人等禁止通行观礼。 祭台外沿立着诸多道士,他们手执拂尘,面色整肃,由观主李云清及四位宫主带领,正在为这场大型祭礼祝诵祭祀经文。 着装隆重的王太妃及韶华公主立在祭台两侧。 刘祺与一干身着红色襜褕、腰配印绶、头戴文武冠的官员则安静地立于祭台之下,双手执玉圭举至胸前,神情庄严肃穆地望向祭台之上的一人。 漆木祭案一侧,赞礼官手举竹简,高声诵道:“祈四海八荒之诸神,除诸邪,消疫病。佑我泱泱大汉,千秋昌盛。保我万千子民,万世太平!拜!” 头戴金冕旒、身着黑赤冕服的年轻帝王刘宸,手执一柱香,依祭词俯身而拜。众位文武官员随之行跪拜大礼。 …… 钟磬之声随南风响起,金声玉振,舒徐悠扬,清泠而寂寥,飘过玄元观的飞椽檐角之间。 皇帝等人与众道结束了一早的祭祀仪式,启程往紫微宫的北斗殿内用朝食。 而位于大面点房隔壁的小点心房内,叶昕带着两位徒弟正在忙碌。方才在青灵门外发生的那危险一幕,叶昕没对两个徒儿提起。一来事情已经过去,二来也是生怕让两位徒弟担忧。 风中夹裹的礼乐之声不时飘进小点心房的三人耳中。 “唉……都奏乐了。这是祭礼结束了吧?”叶昕立在方头灶旁,手执竹制长箸,将一个个外观ji,ng美讨巧的“荷花苞”放入锅中仔细烹炸。 “是。已在奏乐。祭典应是结束了。”韩容是三人之中在玄元观呆得最久的,已经历过几场祭祀大典。 “可惜了。有缘无分,呆在观中也没能看成这种规模的祭祀。”叶昕嘴上唠叨,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锅里,观察那些荷花苞造型的面团在油中的形态及颜色变化。 火候拿捏不准,这道点心便算作失败了。这种错误,叶昕从不会犯。 陆诚微微抿着嘴,一声都不敢吭,站在叶昕身旁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昕一边紧盯荷花苞的烹炸情况,一边叮嘱两个徒弟:“油温不能太高,三四成足以。”将最先放入锅内的两个荷花苞从锅中小心夹起,放入一旁的青瓷盘内。“好了,换韩容来看。陆诚你去烧火。” 将全部荷花苞都烹炸完,另一个火眼上的蒸笼顶端也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师父,这个还要蒸多久?”陆诚从灶后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叶昕扫了一眼更漏,道:“差不多再蒸一盏茶不到的时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你等我叫你,你便立刻将火灭了。” “好。”陆诚道。 “韩容,你去瞧瞧冰窖里方才我放进去的东西凝固了没。”玄元观的设施条件比陆诚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于这仲夏日,也能有条件制作出他想要的点心了。 “是。”韩容乖巧应道,转身出屋去了大厨房。 叶昕又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两双干净的箸,搬来其上放着的三个陶罐,打开上面的木塞,从中夹出九制杨梅、五香笋干和山楂片来尝了尝,仔细体会这三样小食的味道。甜、咸、酸都有,这便差不多够了。 这次端午夏祭,他的小点心房不仅要负责制作全天两顿点心,也要制作一应果脯零嘴儿。虽说他工作以后主要都是在制作各类糕点,但是从小也在养父那边学了几个果脯零食的制作。 皇帝虽然身份高贵,但这里毕竟是道家重地。帝王与官员们来此主要是为了祭祀,可不是来享福的。故而不需要制作多样小食,仅需两、三样,用以给皇帝、官员与道长们在闲谈之时食用即可。 叶昕眯着眼睛品完那三样小食,便提醒陆诚将灶火熄灭。 韩容恰在此时也从冰窖回来了。“师父,凝固了。我取了一点回来,您尝尝看。” 韩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小陶碗,将从冰窖取来的样品端到叶昕眼前。叶昕取了一丁点,瞧了瞧,又挖起一小块尝了一口。“还差点时间。在冻一会儿味道会更好。” 叶昕将刚才取出的那三样小食分别递给两个徒弟,让他们也尝尝看滋味如何。两人吃完都直呼好味道。 师徒三人便拿出事前准备的小瓷盏,将那三样小食分别以等份盛入其内。 做完这些,门口气喘吁吁地跑来几名手拿木盘的小道童,对叶昕说道:“叶师傅,北斗殿那边传茶了。” 嘿!时间估算的正好。“辛苦了。三样小食已备齐”叶昕客气地对那几个道童说道:“劳烦小师傅们等会儿给贵人烹茶时,别放葱、姜、盐等佐料。就用清茶汤即可。” 领头的那小道童立刻疑惑地问道:“啊?不放佐料?那茶汤味道太淡了,能喝吗?” 叶昕指了指那三样小食,“这三样小食各有不同的味道,若用平时的茶汤,味道太重,会掩去它们本身的滋味。清茶搭配着正合适。” 小道童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叶师傅的手艺他们也是早有耳闻。既然连崔宫主都能对他赞不绝口,他们这些外行自然不会质疑叶师傅的安排,当下便应了。 叶昕目送小道童们离开,抱着胳膊大大松了口气。 零食已送出去,不久便要用上点心了。“陆诚,起蒸笼。韩容,去冰窖取糕吧。” 接下来,才是他们小点心房的关键时刻!希望没有辜负崔宫主的嘱托才好。 第47章 47端午夏祭(四) 虽是白昼, 北斗殿内, 二十四盏鎏金青铜桃花灯却已尽数燃起。不为别的, 只为欢迎贵客之举。东、南、西、北四角的铜鹤香炉中, 似竹似兰的清冽香气冉冉飘散于四周, 令人心旷神怡。 祭祀大典之后, 位于主座之上的刘宸已换下冕旒与冕服, 戴通天冠、着绛色襜褕, 神态放松地与在座的官员及玄元观、聚云观的两位观主和几位宫主们闲谈。 清修之地,不可饮酒, 便以茶待之。今日既有官员、王族在场, 亦有后宫王太妃及韶华公主在,又以修道之人作陪,无法谈及政事要务, 这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眼前的一杯清茶及三样小食之上。 “今日这茶瞧着倒是新鲜。何以不由侍茶佣先以炭火加以烹煮,再添加各类佐料,调好之后,分于众人。而是每人一杯,杯底却仍留茶叶?”刘宸虽年仅弱冠,比在座大部分人都要年轻。 然他不开口,便无人敢说话。原因无他,只因他是皇帝。而此时这位年轻俊雅的帝王,正端着自己面前那杯汤色浅黄的清茶, 好奇地询问崔仁。 崔仁恭敬拱手道:“回陛下, 这是为了搭配旁边三样小食的口感。添加佐料的茶汤味道太重, 恐会掩盖小食的滋味。” “哦?”刘宸早已注意到置于青瓷盏内的三样小食。听崔仁这般说辞,便不再纠结于清茶,而是直接问道:“这三样,看样子,朕倒是从未用过。” 王太妃抬手掩唇,也笑道:“确是如此,哀家也好奇着呢。崔宫主不妨趁此给各位说道说道。”数年不见,她美貌依然不减当年。说话时,头顶金步摇轻晃,雍容华贵。 崔仁似乎早已料到皇帝和王太妃会问,仔细向在座诸人说道:“由左及右,分别是九制杨梅、五香笋干、山楂片。” 坐于右侧次席的韶华公主美眸一转,娇嫩艳丽的脸庞犹如盛放的芍药花,好奇地望着刘宸。“这些小食的名儿,我竟是头一次听闻。皇兄,你快先尝尝,味儿好不好。” 刘祺位于左侧次主位上,听见韶华公主如此说,亦是眼含期待。 刘宸扫了各人一眼,了然一笑。原来诸人都对这几样吃食有点兴趣。他记得他三年前来玄元观,观中的斋饭小食都平平无奇。不想三年后再来,居然连小食都如此新颖别致了。遂执起箸,挨个将每样都尝了尝。 各人见皇帝动了箸,便也随之夹起面前的小食品尝。 这一尝之后,席上原本有些拘束冷清的氛围竟变了。众人抬头望了望,都在彼此眼中瞧出几分惊喜,各中滋味妙藏于心头。 刘宸眼眸一亮,只觉杨梅甜而不腻,笋干咸香可口,山楂片酸中有甜、爽口开胃。将三样都尝过一遍,再配以清茶润口,甜、香、酸的余韵便于口中混为一处,经茶汤的酽香一冲,幻化为一种ji,ng致的回甘,附于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位于刘宸下首的九江郡王刘祺略低着头,饮下一口茶汤,原本矜贵傲慢的嘴角弯起轻轻勾起。能将普通零嘴儿都做得如此ji,ng致美味,那人果然没让他失望。然而,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嘴角那抹弧度又很快消失无踪。 “味道极好。”刘宸不吝赞叹。尝过三样小食,细细品着清茶,他心情愉悦。“没想到三年未至,观中小食竟做得如此可口了。”刘宸吃得双眉舒展,嘴角挂上了愉悦的笑意。 崔仁心中极为得意。能得到陛下如此嘉奖,说明他这宫主的分内之事做得甚好。 本想在此极力夸奖一下新来不久的叶昕,但一眼瞥见皇帝下首处那位面色复杂的九江郡王,崔仁到了嘴边的话便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只笑着谦虚道:“陛下过奖。” 叶昕与九江郡王之前的过节没几人知道,就连崔仁也不知道。但九江郡王的任性跋扈却是出了名的,崔仁看出刘祺对这三样小食亦是极为满意,万一他知道了叶昕此人,当场向他讨要可就糟了。崔仁素来心思细腻,眼下自然不想惹上这么个大麻烦。 若有似无地瞄了瞄刘祺的脸色,见他只是低头拧眉沉思,并无他意。崔仁一颗悄然提起的心便放下了。 韶华公主年纪最幼,比刘祺尚小两月。 从小受尽先皇与王太妃疼爱,相貌秾丽,能歌善舞,性情张扬骄纵,见众人只是面露赞许,并未多言,她便道:“小食都如此ji,ng巧,不知观中的茶点又做得如何?与聚云观的豆糕相比,谁的更胜一筹?” 说罢,美眸在楚灵均俊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见他一直垂着眼帘,自己说话他也没把眸光移过来,不禁暗暗咬住下唇。几年未见,他却越发冷峻沉稳了。 刘宸此时被那三样小食勾起兴致,况且离午时用饭还有个把时辰,他的确有些饿了,便对崔仁点了点头,示意他将茶点送上。 崔仁回头与一仆役小声交代了几句,那仆役便立即出了北斗殿。少顷,只见十余名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道童各自手托一木盘,从门外鱼贯而入。 众人方才被那三样独特的小食勾起了馋虫,此时便更加期待那些道童们端上来的茶点。 镂花木盘置于面前,其上从左至右摆放的点心更是叫人见之新奇又欣喜。 但见盘中左侧一朵荷花形美动人;中间一个似饼又不是饼的四方型小盒、四角尖尖、内呈田字,田字格内装有黄、白、橙、青四色食材;而右侧之物虽然形制简单仅呈绛红色长方形、但奇就奇在其材质晶莹剔透,似糕又不似糕,当真少见。三样点心之下都以嫩绿桑叶垫之,真可谓形色俱佳,不由的令人垂涎。 饶是刘宸乃九五之尊,吃遍天下珍馐美味,还真就没见过这三样小东西。 此三样点心甫一呈上,众人静默片刻后,殿内居然响起一片隐隐的叹声。即便有些官员比较矜持,也不禁面露笑容,微微点头。 此时此处,在席的皆非普通平民。皇帝、九江郡王、王太妃、韶华公主本就非一般人,即便是玄元观及聚云观诸位修道之人,也都是扬州界内数一数二的大观中人,阅历亦是远胜常人。 然而,在座之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终将视线收回到自己面前的那三样形色可人的小小点心之上,均是惊叹地摇了摇头。 刘祺脸色忽明忽暗、y晴不定。 楚灵均面色如常,但一双墨瞳内ji,ng光熠熠,不似往日淡然。 王太妃与韶华公主更是美眸顾盼流转,面露惊喜。 看来无论是皇族、贵人,亦或是平民,外形ji,ng美的美食总是能令人心情为之大悦。 哪怕是早已听叶昕说过这几样点心名字和所用食材的崔仁,脸上都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惊讶。叶昕这小子,果然之前一直都在藏拙! 刘宸一脸兴致盎然地望着崔仁。 崔仁都不用他吩咐,立马答道:“陛下,此三样从左至右,分别是荷花酥、四喜饺、胭脂凉糕。先用前两样,而后饮一杯清茶,最末在用胭脂凉糕。”开玩笑,胆敢在陛下面前显摆,那他是不想活了。故而还没等皇帝开口问起,崔仁便主动将这几样点心与众人做了介绍。 刘宸微微点头,先夹起荷花酥送入口中,咬去半个细品。只觉外层酥脆、油香扑鼻,内里绵软细腻,醇厚甜美。“酥油、枣泥、莲子?”刘宸用完一整个,饮了口清茶,一边回味、一边看向崔仁。见崔仁点了点头,笑道:“味美形美。配以清茶清口,齿颊留香。”望了一眼在座之人,皆是一脸赞许。 刘宸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执箸夹起四喜饺。 方才那荷花酥乃油炸而成,口味偏醇厚。 而此时这四喜饺,看样子应是蒸制的。 甫一入口,细嚼慢咽,虾r_ou_弹滑、猪r_ou_软嫩、青豆爽口、胡萝卜清甜,各种荤素搭配,咸鲜可口。 刘宸头一次知道,即便是普通的面皮,嚼在口中,也能如此软韧,将其中不同滋味包覆地极为ji,ng妙;而各类蔬菜与虾r_ou_、猪r_ou_的调配,食于口中,竟能彼此衬托各中的滋味,混搭出极致鲜香的口感。 用完一杯清茶,刘宸迫不及待地去夹那最后一个鲜红而剔透的胭脂凉糕。 不同于方才荷花酥和四喜饺的温热,胭脂凉糕一入口,居然是清凉凉的。四分酸、六分甜,既软且滑,冰凉的口感十分醒神开胃。这糕应是用胡萝卜、狼桃、山楂及蜂蜜制成的。 接下去不久,便是午食。将这道甜点安排在最后,倒是恰如其分地引人胃口大开。 如果说头两道点心是令人感觉惊喜,那么用过这最后一道,在座诸人便是感叹加疑惑交织的情绪了。 天下美味,要说普通民众不能尽尝,可帝王之家总不至于孤陋寡闻吧?然而,饶是贵为皇帝的刘宸,在来玄元观之前,也没吃过这些点心。别说吃了,连听都没听过。 这,不可谓不神奇。 刘宸缓缓放下箸,眼神之中充满疑惑。他抬起头,视线移向座下的众人。诸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几位官员满脸赞叹之色。崔仁是既感叹又满意。楚太傅则表现地极为淡然,但脸色较之往常,竟显出一分罕见的温柔。刘宸微微弯起嘴角,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太傅为何会如此。 皇弟刘祺的神情颇为复杂,刘宸能看得出他对那几样点心十分喜爱,但在他素来傲慢的眸光中,刘宸发现那其中还掺杂着一丝懊恼与不甘心。这又是为何? 然,未等他想个明白。韶华公主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崔宫主,不知崔宫主在何处寻得的厨子?竟能做出如此ji,ng致又美味的点心?” 崔仁愣了一瞬,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此厨亦是才入玄元观不久。非我寻之,乃我师兄玉衡子相邀而来。”如此说法,便是委婉告知韶华公主,这不是一般的厨工,而是太傅楚灵均的友人。 哪知韶华公主全然不理崔仁的暗示,一双美眸在楚灵均和崔仁脸上来回转了转。“如此巧心巧手的好厨工,不知楚太傅与崔宫主可否割爱,让我带回宫中,为陛下、母妃及本公主烹制美食?” 崔仁在心中狠狠吐了口气。麻烦来了! 他原本担心那位傲慢的小师侄刘祺会率先发难问他讨要叶昕,没想到竟然是韶华公主抢先来了这一招。 小师侄他倒是不怕,毕竟有他师父楚灵均镇着呢。 一旦刘祺发难,楚灵均出面阻挡,便不会再有其他人生出这个心思。 但是,先问他要人的是韶华公主。论身份、论地位亦或是论理由,他都难以推辞。他能说什么?说不愿意将叶昕交出,不愿意让叶昕去侍奉陛下和一干宫中贵人?那岂不是找死? 崔仁面露难色,素来能言善道的他,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韶华公主。“这……” 王太妃原本正在悠然品茶,回味方才所用的点心在口中留下的美妙余韵。听到女儿如此提议,心中亦是极为赞同。可崔仁此刻的迟疑,分明就是不想答应。她轻轻放下茶杯,脸上本是轻松的微笑变得高深莫测。“怎么,崔宫主与楚太傅可有难处?” 韶华公主见有其母撑腰,越发肆意,紧跟着王太妃的问题便道:“不过一个小小厨工,何以崔宫主与楚太傅竟还不乐意了?” 楚灵均面色严肃,从席位上站起,走到殿中央,拱手施礼道:“还望陛下、太妃及公主殿下见谅。贫道一修道之人,此厨乃我未过门之妻子。委实不便入宫为厨。”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惊。“!!!” 楚太傅多年独身一人,何时便这般不声不响的论及婚嫁了?! 北斗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第48章 48端午夏祭(五) 崔仁霍然抬头, 看向楚灵均。师兄要么不言不语, 一旦出声, 必然语出惊人。真是绝了! 韶华郡主原本红润的面颊登时一白, 显然遭受不小打击,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正笑吟吟地摸着胡子的观主李云清, 颤声问道:“李观主, 此事当真?” 众人听了, 纷纷蹙起眉头。玄元观的观主李云清是楚灵均的师父,乃是长辈。韶华公主众目睽睽之下, 径直向男方亲长质问, 尤为失礼。 李云清却无甚在意,反而捻着胡子,大方承认道:“的确如此。双方已过纳采之礼。” 前几日深夜, 楚灵均带着《毒方杂论》亲自来找他,并将一干隐情告知于他。 而后,还提及自己已有心仪之人,甚至已将先帝御赐的那对白玉簪的其中一支相赠,明显是铁了心要求娶那人。 此时看来,双方当晚便已互换信物,倒确实是过了纳采之礼。那时他还挺纳闷,这素来沉稳的徒儿如此着急将此事告诉自己,究竟为何?此时想起, 原来此子是怕夜长梦多, 先下手为强。 李云清由那晚联想到此刻此景, 恍然一悟,心满意足地 了把胡子。此子,自幼心思缜密,他这当师父的,倒是省却不少心力。 连观主都表示知晓此事,想来应不是楚灵均临时搬出的搪塞之语。韶华宫主面色铁青。 王太妃吃了一惊,抬袖捂嘴笑了会儿,才打趣道:“楚太傅,可是捡到宝了。竟讨到如此巧手的小娘子为妻。”说着,轻轻瞪了一眼自家女儿,以眼神警告她莫要人前失仪。女儿自小便心仪楚灵均,自己这做母亲的,又怎会不知? 当年年方弱冠,丰神俊朗的年轻太傅甫一入宫,可没少赢得公主们的青眼有加。那时的楚灵均还不似此时沉稳内敛,换下道袍、身着绛色武士服的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少年侠气,使起剑来更是意气风发、灵动飘逸,将一干围观的小宫女们迷得神魂颠倒。她原本犹豫楚灵均比韶华年长十二岁,年龄上有些不太般配。况且当年韶华太小,心性不定。 可如今女儿已及笄,这次来玄元观她恳求自己务必要带着她,是何心思自不难猜。 近来她本也有意撮合,奈何却得知楚灵均已有未婚之妻……望了眼陛下那不甚惊讶的神情,想必早已知晓此事。 王太妃暗道一声可惜。 在如此场合之下将亲事宣之于口,以后就算想拆散他们,也得狠下一番功夫了。看来,她还是太小看楚灵均此人。 ji,ng巧心思在胸中转了几转,最终化为一个淡然优雅的笑容。“哀家在此,先向楚太傅道声喜。”王太妃不紧不慢地说道。 楚灵均垂眸,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谢过太妃。” 刘宸见这几人闹腾得差不多了,便笑眯眯道:“行了行了,皇妹稍安勿躁。既然这些小食点心,是楚太傅未过门的妻子所做。我们自然不能强人所难。总不成要拆散人家一对眷侣,仅为满足口舌私欲不是?你若真喜爱这些点心,不如派个看中的厨工过来,拜我师母为师学点手艺是真。此事就此作罢不提。” 此话一出,众人皆安。陛下都发话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崔仁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偷偷瞄了一眼面色平静已归入席位的楚灵均。叶昕那般貌美,手艺又好,师兄藏都还嫌来不及,是决计不会让他轻易现于人前的。 陛下能说出这番话,师兄又如此淡定,明显是早就知道了。 他记得今日清晨时,师兄曾单独面见过陛下。莫非是那时候说得? 啧。他这师兄,若论心眼儿,可一点也不比自己差。有勇有谋,难怪当年师父会将继续寻找郭师叔的重任托付于他。 只是,师兄啊……你凡事皆布置妥当,护住了心上人,却忽略了女儿家细腻难言的心思。崔仁悄然扫了一眼韶华公主那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的神情,不免为楚灵均感到担忧。 此事,怕是一时间难以善了。 端午夏祭的隆重仪式已结束,无论是皇帝亦或是前来的大小官员、修道者们,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都松了下来。午时用过斋饭之后,众人各自回到房中,按照习俗,用兰草汤沐浴后暂歇,玄元观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叶昕将韩容和陆诚赶回去午睡,说他们比自己起得早来得早,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特别重要。自己则独自来到小点心房守着,防止野猫、飞鸟、蝇虫过来捣乱偷食。今日不同往日,他的点心房做得又都是给皇帝、太妃、公主和各大小官员要用的小食,可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早上被那高个子凶徒踢中了腰腹侧,叶昕上午太忙,便没怎么去注意。这会儿歇了下来,ji,ng神放松,才觉得那处火辣辣的疼。叶昕掀开衣服,低头一看,发现腰腹侧有一个脚印,此时已经青紫了。难怪那么疼。 叶昕将外衣脱下,只着中衣,拎起木桶去食舍后门的深井里提些井水来冷敷。当他提着刚打回的一桶井水回点心房时,还没进门,就瞧见一个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身影。 那人虽身穿道袍,但未束发,墨色长发尚未干透,用一根与道袍同色的天青色发带松松地缚于脑后,显是方才沐浴完就赶了过来。从门外透进的阳光漫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为他英俊的侧脸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此时他凝立于案台前,垂眸看着某一处,眼神温柔缱绻。 此情此景,恬静美好的犹如仲夏午后的一幅画。画中是他最爱的人。 叶昕提着木桶站在门口看得呆了,意外又惊喜地揉了揉眼睛。“楚大哥?”现在正是午憩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楚灵均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原本他以为,楚灵均要直到临睡前才能空出来一点时间与他见面的。 听到叶昕唤他,楚灵均转过头来,眼神微微一闪,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似是害羞了。可惜只有一瞬间。“我听不尘说,晨时有人想要劫你,遂过来看看。”楚灵均深邃的眸光扫过叶昕手中提的木桶。 房中本有一缸水,叶昕还要去打清凉的井水……楚灵均眸色一凛,两步走到叶昕身旁帮他提过那一桶水,倒入屋角的木盆之中,沉声问道:“你受伤了?” “呃……”叶昕略一犹豫,觉得伤得也不重,没必要瞒着自己的心上人,便道:“踢了我一脚。有点疼。” 楚灵均急忙拉着叶昕到一旁的胡凳上坐下,一把掀起他的中衣。当看清他的伤时,刹时面若寒霜。“紫了。” 叶昕听出楚灵均声音中的冷意,怕他气到,忙侧过头说:“就是有些疼。但伤得应该不重……楚大哥你别太……”“担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叶昕的话便被楚灵均发红的眼眶给一瞬间堵回了喉咙里。这是心疼我了? 被别人捧在手心里珍惜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仿佛心中的糖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突然打翻,一股齁甜立时弥漫在心间。 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眼神专注地帮他验伤的恋人,叶昕脑子一热,飞快地凑过去,在他额角“啾”地亲了一口。 楚灵均惊了一瞬,身子一僵,似霜似雪的脸色立时缓和下来,望向叶昕的眼眸莹透明亮,透出几分惊喜和隐忍。 叶昕揩完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浪过头了,心虚的脸红道:“我没事。楚大哥别太担心。”嗷嗷嗷……楚大哥离我这么近,好想扑上去啊!叶昕一边在心中压抑自己的躁动,一边花痴地想着。 楚灵均喉头滑动,太阳x,ue鼓了两下,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油。来时为了以防万一,他便将药油顺手带了。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我替你上药。”他将叶昕扶到屋角一侧的小塌上。“伤你之人有点底子,除了相貌之外,你可曾记得他身上有何特别之处?” 叶昕的肌肤白皙细腻。若是平时,心上人露了身体在自己面前,即便楚灵均为人正派,他也不是木头人,多少都会为之醉心。然而眼下那莹白光滑的肌肤上,一大块青紫痕迹太戳人心,楚灵均心疼都还来不及,根本动不了其他心思,只顾一心一意地小心为他疗伤。 叶昕刚刚偷亲成功占了便宜,此刻自然什么都听楚灵均的。他乖巧地趴在小木榻上,将两手垫在下巴处,语气轻松的与楚灵均闲聊。“嘿嘿~我说他的武器是水果刀。他可气坏了。” 楚灵均正在为他抹药的手忽的滑了一下。 习武之人,对自己的兵器最为看重。叶昕这句话,换谁听了都会生气。亏他在那般紧急关头,居然还能这么皮……“咳。他用得是何兵器?” “谁叫他想害我的?打不过他,气气他总行吧。”听出楚灵均话中忍着的笑意,叶昕乐了。“他说那短刃叫什么,叫什么青狼匕。名字取得还挺牛。嘶。”毕竟是伤到了,即使楚灵均手上再轻,叶昕仍免不了要受点皮r_ou_之苦。 楚灵均的手微微一颤,恨不得替他受了那疼。可当他听到青狼匕,却倏地皱起眉头。“青狼匕?” “楚大哥,你知道这兵器吗?” “青狼匕,乃荆州臭名昭著的悍匪方昆的一样贴身兵器。若此人就是青狼匕的持有者,那,他便是方昆本人了。” “对!我听另一人喊他‘方大哥’。” “你复生之后招惹过何人?” 说起这些,叶昕自己也很纳闷。“我谁也没招惹,我醒了之后发现自己灵魂穿越了。然后身边又没什么钱,就来了玉春街,认识了陆诚一家。不过我得罪了县令家的小郎君。莫非,莫非是他想害我?” 九江郡王的事,楚灵均是知道的。遂叶昕便只提了张远一事。 后来他进了玄元观,就再没惹过什么人了。 想想自己也是冤枉的很,他何时惹过别人,都是别人来招惹他在先! 楚灵均涂药的手停了。如此看来,叶昕应该是在夺舍重生前,那身体原主惹到的事了。 方昆此人是出了名的爱财不要命。没有一千金,别想他出手。张远虽然爱男色,但还不至于这么大手笔的胡来。叶昕之前的那位原主究竟是惹了什么大人物,竟有人出重金要拿他? 叶昕回头看向楚灵均。见他一脸凝重,便将早晨不方便告诉柳不尘的私密话告诉他。 “他怕我逃跑,本来想挑断我的脚筋。后来他的同伙说我是什么白玉仙君,若是受伤会害他家主公做不成买卖。” “原来如此。”楚灵均恍然,点点头,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 叶昕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反正他们已经是恋人了,关系这么亲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便道:“楚大哥。我真不知道‘白玉仙君’究竟是什么?你能给我说说吗?” 没想到楚灵均听了他这话,耳朵尖竟然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早前有一富户,买了一个男宠。那男宠的身体就如、如你一般,而后那富户竟活了九十余岁。在其杖国之年,甚至还能行房事,与那男宠彻夜寻欢作乐。无独有偶,二十年余后,又出了这么一例。自此之后,士族权贵之间便信了‘白玉仙君’能益寿延年之说。但凡民间若有此类男子,只要是平民,多数逃不过被迫雌伏于人的宿命。更有商贾会以‘白玉仙君’为礼,赠予达官显贵换取重利之事。” 叶昕听得身上直冒冷汗,心里拔凉拔凉的。原来“白玉仙君”竟是指这种隐秘事。封建迷信要不得!多亏躲进了玄元观,还抱上了一条大腿。否则自己今后,还真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呢。 叶昕在那边暗自心惊后怕,楚灵均的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心仪之人便是“白玉仙君”,而且还长得如此惊艳貌美。 听叶昕方才那番话,估计是被哪个巨富商贾给看中了想要抓他送人。他曾说他能夺舍而生,可能是这身体原主身负重伤之故。说不定那重伤,就是因为逃命才招致的。 思及此,楚灵均的面色越发凝重。他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恨不得将叶昕缩小了藏入衣襟里,成日带在身边。 楚灵均因多日奔波,脸色本就有些苍白憔悴。叶昕看得心疼不已。此刻又见他为自己忧心憧憧,心中更是不舍。“楚大哥,你最近一定很累吧。赶紧回去睡会儿,等你明日空了,我再来找你?” 楚灵均涂完药,一言不发地将它塞入叶昕手中。 叶昕见他抿着薄唇,不敢再劝,只得安静地系好中衣的绳子。从小塌上站起来时,却忽然被他搂入怀中。“楚大哥?” 心仪之人成天总被人觊觎惦记,楚灵均只感一颗心仿若被人放在锅中煎着熬着,焦躁疼痛却无可奈何。 “子林,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楚灵均低喃道,声音中透出无奈和苦涩。他小心的将叶昕圈在怀中,一手轻轻搂着他的腰,一手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 叶昕激动地心跳都快停了。腰上的大手带着撩人的热度,耳边的低语有股莫名的宠溺味道,像是一只揪住心脏的手,撩拨得他浑身发软。 楚灵均身上那股好闻的兰草香味盈满鼻端,叶昕觉得自己的脑子一阵阵地发起热来。他情不自禁的用双手环住楚灵均劲瘦有力的腰身,闭着眼,仰起头,感觉他温暖的脸庞贴上自己的脸侧,就那样若有似无地摩挲,享受耳鬓厮磨的亲昵无间。 楚灵均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愈加温热,他呼出的气息离自己的嘴唇越来越近。 两人贴身而立,紧紧相拥,彼此皆是心跳如雷,一时之间心脏剧烈的跳动几乎合二为一,分不清谁是谁的。 叶昕紧张的连嘴唇都在颤抖,头一次恋爱就够他慌的了。现在更是头一次与心上人这般亲近,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仰头喃喃地在楚灵均耳旁轻声腻道:“楚大哥,我、我想亲你。” 楚灵均的脸颊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笑了一声。“嗯。”他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平素一双清冷的凤眸此时饱含柔情蜜意,直把叶昕看得懵了。原来楚大哥的眼睛是凤眸……动情时流光溢彩的几乎要将他给吸进去。 楚灵均见叶昕直愣愣地望着自己,搭在他腰侧的手拢了拢,似是在催他。 叶昕抽了口气回过神。好险……沉迷恋人的男色差点无法自拔。略微踮起脚,凑到他的唇边,极轻柔地碰了一下即刻分开。不行了,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嘴唇也颤得厉害。第一次亲嘴,太怂了!叶昕深深唾弃自己。 一个连蜻蜓点水都算不上的吻,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叶昕脚跟落地,慌地几乎要坐在地上了。 忽的,他感觉腰上一紧,后脑勺立时被搂着自己的人给稳稳掌住了。 叶昕惊讶地睁大双眼,看见楚灵均俊美的容颜瞬间靠近自己。 第49章 49端午夏祭(六) 两人顷刻间就要四唇相贴, 门口忽的传来一声轻呼。 这仲夏午后醉人的美梦, 转瞬便醒了。 “师、师师师师父?”韩容提着食盒, 看着拥抱着几乎要亲在一起的两人, 目瞪口呆。 叶昕惊了一跳, 本能的一抖, 就想从楚灵均怀中逃开。奈何推了一下, 楚灵均搂他搂地甚紧, 他居然没能推开。 楚灵均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便平复了。他放开圈在叶昕腰上的手, 却大方地单手将他的一只手包覆着握在手中。 韩容被惊得半天没回神, 叶昕也是羞涩尴尬的几乎要遁地,两人一时半刻都没发现楚灵均正大方地握着叶昕的手。 “咳。”楚灵均轻轻咳了一声。韩容和叶昕才仿佛被解咒的木偶似的回过神。 韩容吓得脸刷白。不仅撞见了师父和楚宫主那般私密的情态,还打扰了他们的好事。他会不会被赶出玄元观啊? 叶昕也被吓得不轻, 他很担心韩容会对别人说出去。这样会不会污了楚大哥的名声? 不等两人开口,楚灵均坦然地牵着叶昕的手,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容儿莫慌,你师父是我心仪之人。此事我已禀报观主及陛下知晓。” 叶昕唰地转过头望向身边人,惊讶程度不下于眼前的韩容。楚灵均的话已说得十分清楚。大体意思就是说,我喜欢你师父,我们的关系已过了明路,光明正大得很。 叶昕完全没想到,楚灵均根本就不怕两人之间的关系外传, 还主动告诉了观主和皇帝。甚至在自己知道之前, 他的恋人便已给自己盖上了“合法恋爱”的标签, 省了他不少后顾之忧。呃……好吧,准确的说,目前看来,后顾之忧?不存在的。 意外的惊喜冲淡了心中的尴尬,叶昕欣喜地看着楚灵均。“观主和陛下都知道了?他们、他们不反对吗?” 楚灵均不解。“反对?为何反对?” 叶昕窘然回道:“我、我是男子啊。他们也能同意?” 楚灵均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语含温柔:“道家讲究顺势而为之,一切皆不强求。我与你相遇相知,是既定的缘分。莫说你是男子,我道家许多人甚至终身不娶,孑然一世,逍遥自在,亦无人会来干涉。” 嗯?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叶昕顿时放宽了心。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1节 韩容全程围观,此时楚灵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哪还有他质疑的余地。楚宫主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既然此事他已撞破,楚宫主便当场与他说了个明白。 楚灵均见韩容脸上已恢复往日神色,扫了眼他手中的食盒。“莫非你师父还未用饭?”韩容提着食盒过来点心房,想来也不是给他自己提的。 “用过了。”韩容释然笑道。“师父忘了用枭羮,我便替他拿过来。” 叶昕一听“枭羮”二字,瞬间变成了苦瓜脸。 “哦?”楚灵均见叶昕的脸色,便问他:“子林不喜枭羮?” 叶昕可不想让楚灵均以为他挑食,赶忙摇头。“非也。我、我只是从未吃过这东西。”枭羮!开玩笑呢。这里的枭就是猫头鹰啊,猫头鹰怎么能吃啊,想想都觉得膈应。额…… 楚灵均了然,含笑凝视身边人。“若非重五,此等野味,子林往常可吃不到。” 方才韩容就和叶昕解释过,端午节皇帝赐宴或各地州郡主办宴席,枭羮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品。因为猫头鹰是害母的忤逆不孝之鸟,被认为不祥,故而到了恶月重五,皇家或州郡官员设宴时,便会捕猎猫头鹰做成羹汤,彰显孝道,驱除恶人。 叶昕虽然听了韩容的解说,可还是趁着韩容不注意时,将那碗枭羮留了下来。 如此难得的美味师父居然没吃着,韩容自然是要给他送过来的。这才有了“打扰二人好事”的一幕。 叶昕撇撇嘴,硬着头皮心想,早知道刚才说什么都把这碗羹汤喝了。 将叶昕的心不甘情不愿看得分明,楚灵均舍不得勉强他,便对韩容道:“你师父若是不吃,也不要紧。” “啊?那多可惜啊。”韩容十分惋惜,心疼的眉毛都打结了。这么好的野味,就要浪费了。 “无甚可惜。要么你吃了。要么……”楚灵均扫了一眼叶昕,眸中的宠溺一闪而逝。“要么便留下,我替他吃了便是。” 韩容难得见到一本正经的楚宫主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睁不开眼。 楚灵均过了午时还有事要忙,不便久留。他看了眼天色,微微靠近叶昕,低声道:“陛下御赐的晚宴酉时结束。若你有空,戌时可在望月亭等我。” 这么快就有约会了?!叶昕欣喜地望着他,用力点点头。“好。我一定等你。” 楚灵均略一颔首,松开叶昕的手,迈步出了小点心房。 韩容暗自松了口气,心中莫名为师父感到高兴。楚宫主的剑术天下第一,还有官职在身,年轻而强大,师父若和他一起,以后就不愁会被人欺负了。 “师父。”仿佛了却一桩大心事,韩容笑眯眯地露着两颗小虎牙,道。 “嘿嘿嘿……”叶昕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听见徒弟叫他,才从甜蜜的你侬我侬中强行抽回神智。“干嘛?” 强行忽视师父眼中冒着的桃心,韩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将其中的一个小陶碗双手捧出来。“喝羹汤吧。” 叶昕扶额。“……” 午憩过后,扬州刺史及县令等文武官员已回程。 玄元观中仅留皇帝、王太妃、韶华公主及九江郡王等皇族中人,则会待到明日方才启程返回。 毕竟洛阳相距寿春路途遥远,往返一次不容易。 况且皇帝刘宸与九江郡王刘祺乃同胞兄弟,能聚一次亦是难得。 虽然两人自幼分离,刘祺年幼之时王太妃又将他看得极紧,故而手足之情颇为生疏,但终是至亲、血脉相连,故而刘宸亦想借此与这位从小性格便y晴难测的胞弟多聚一刻是一刻。 北斗殿中的席位撤去了将近一半,仅余玄元观、聚云观等观主、宫主们作陪,气氛便比上半日轻松不少。 众人闲谈了几句关于各地端午的习俗,没多久,点心便被端了上来。 相对于上半日的荷花酥、四喜饺和胭脂凉糕,此未时之中对应的三样点心分别是海棠酥、水晶虾饺与桂花牛ru冻。 顾名思义,海棠酥色泽红艳、花开数瓣、层层起酥,花心处缀一颗枸杞,形似一朵盛放的娇美海棠花。 水晶虾饺形若半月,皮白如雪、薄如纸,内里包裹的一整颗虾仁隐约可见,下垫橙红色胡萝卜及油绿粽叶,用料的考究及新鲜一望便知。 桂花牛ru冻宛若倒扣而下的小巧圆碗,色泽纯白,其上洒了一层淡黄色的干桂花,ji,ng细淡雅。当青瓷碟被置于几上时,那ru白色的牛ru冻便随之轻轻颤动摇晃,桂花香气伴随绵醇ru香习习钻入鼻端,单是闻此香味就已引人垂涎。 众人的情绪皆被此三样点心勾了起来,见其被逐一呈在面前,心情可谓是意料之中又饱含期待。 果不其然,如此点心委实令人惊叹。 但是,只因皆出自那人之手,便又带出一份理所当然的感叹。 ——因为是那人所做,若不令人惊艳,岂非辜负其一双巧手? 众人的兴致被这三样美观又香气袭人的点心挑起。等到享用完之后,顿感味觉及心情无比熨帖。 海棠酥外酥内甜、松软滋润,酥油的醇厚与莲蓉的绵软口感令人难忘。 水晶虾饺沾了少许醋,入口后只觉虾r_ou_嫩滑、清鲜可口。 桂花牛ru冻,花香袭人、口感凉滑,入口后蜂蜜的甜味与冻牛ru的醇香瞬间侵占整个味蕾,令人食之心情愉悦。仿佛尘嚣间的种种烦恼,在这一刻,皆被这清凉的ru冻给封住了。 刘宸吃得心情大悦,一双ji,ng明的丹凤眸细细眯起,与楚灵均开起了玩笑。“楚太傅,朕可真是羡慕你啊。” 楚灵均谦虚道:“不敢。”然而因口中美食而念起心中人的他,唇角噙着的一抹浅笑竟比往日多出一丝罕见的情意。那抹浅笑似是春风一掠而过,短暂却耐人寻味。 聚云观的观主薛景上半日一言不发,到得此时,终是忍不住了。拱手对李云清、楚灵均与崔仁说道:“贫道原以为自己观中的各式豆糕已是天下一绝,不曾想用了玄元观的点心,方知天下之美味,竟如山外有山。世间之巧手匠心,亦是人外有人。不知老夫可否有幸,得以一见这位巧心巧手的楚夫人?” 薛景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皆抬起头来,眸中露出或期待或好奇的目光,望向楚灵均。 在座已无大小官员,皇帝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众皆是他的子民;而刘祺亦是一郡之王,寿春本就为其封地;王太妃、韶华公主皆为女子;玄元观、聚云观的两位观主及其宫主、弟子皆为修道之人,论及身份可算作游离于俗世之外,民众本就无需避讳。 如此看来,在座诸人皆非无关外男,故而即使楚夫人被请出相见,亦算不得失礼。于此场合,薛景的要求尚在情理之中,并不过分。 楚灵均闻之,面色淡然镇定,心中却大为不愿。 叶昕那般美貌,身份又有可疑之处,王太妃此人心计太重,若让她见到叶昕,难免不会生出些许事端。 何况此时还有聚云观的弟子在,自己那小徒弟刘祺又早已对叶昕虎视眈眈。楚灵均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让在座诸人见到叶昕。自己若提出一番推辞,知道叶昕身份的陛下必会恩准。 楚灵均打定主意,身子微微一动。 哪知他刚想拱手施礼开口拒绝,一位谁都预想不到的人却是比他还要早了一步开口。 “依本王之见,不必了吧。”刘祺懒洋洋地抿了口清茶,语气傲慢。“点心味儿好便好,何以劳师动众地还得将人请出来?那人还未与太傅正式成婚,既是如此,便不能算作太傅夫人。皇兄乃当今圣上,岂是旁人说见就见得?” 刘祺的一番说辞,意思已十分明显。那人还不算官家夫人,身份太低,没资格登堂面见皇帝。 楚灵均抬眸,瞧了一眼自己这位言不由衷的小徒弟。也罢。总之只要别让叶昕登堂便可。至于说的是什么话,都不重要。楚灵均缄口不言,只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薛景惋惜地叹了一声,就此作罢。 大家原以为此话题会就此揭过,一优雅女声却在此时响起。“楚太傅贵为太傅,虽为修道之人,却也有官职在身。不知未来的夫人,出自哪个士族名门?” 崔仁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是来挑叶昕的出身了吗?师兄身为太傅,若其妻室是平民女子,说出去也的确极易招人诟病。不知面对此等情况,师兄将如何作答? 楚灵均面容平静,款款道:“为寻常之人。非名门望族出身。” 王太妃双眉微蹙。“这……怕是不妥吧?” 楚灵均坦然道:“并无不妥。他对贫道及观中弟子有恩,贫道对他感激不尽。” 崔仁在心中暗暗拍掌叫好。师兄不愧为师兄,说得话难以让人反驳。修道之人,虽然游离于俗世之外,却不能背离仁义道德。有“恩”字这么一座大山镇在前方,哪怕是位极人臣,也越不过去。 王太妃一听,果然不再多说什么,只略扫了一眼双眸微红的女儿,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楚灵均见王太妃不再揪着叶昕的出身不放,遂安下心来,端起手边清茶饮了一口。垂眸之际,瞥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生平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离戌时,尚有两个多时辰啊…… 第50章 50约战 重五晚宴, 菜品平平。说到玄元观的道食,倒也怨不得观中的厨子们手艺差。天下最好的厨工多数都入了皇宫、王族及世家的厨房。玄元观乃是道观,又不是酒楼,平日做得都是大锅饭, 弄不出太多花样。 然,毕竟有皇族及聚云观等修道之人在场。有了上半日及下半日那两次茶点,将一干人等的胃口都给养刁了。 崔仁不敢太过大意, 便央求叶昕晚上做了几样面点,好歹为晚宴的主食撑撑门面。也幸亏人数不多,叶昕与两位徒弟方能应付得来。 果不其然, 有了灌汤包、桂花松糕、梅花饺及ru香玉米饼这四样主食增色, 即便是平平无奇的菜色,就连以挑剔而出名的刘祺也无甚微词了。 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到得酉时末, 晚宴顺利结束。 楚灵均与刘宸及李云清交代了几句, 便独自出了北斗殿,回自己住处稍作洗漱后, 即刻前往偏南一隅的望月亭。那里有他惦念了大半日的人。 今夜无云,天空仿若被浸在重墨中的锦缎,黧黑的华丽。繁星熠烁,点点缀在这匹漫无边际的黑缎中, 珠玉般的碎光洒落而下, 将这仲夏之夜染得迷离醉人。 山花开得烂漫, 一阵流风卷过, 轻摇款摆间,暗香浮动。正是夜色撩人时。 叶昕坐在望月亭中,安静的发呆等人。忙了一整天,起得又早,他现在有些犯困。但一想到楚大哥多日奔波,回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参加祭礼、招待贵客,却仍约他晚上相见,只会比他更辛苦。 如此熬着不休息还要来约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只因太过思念。 叶昕心里甜滋滋的,睡意都被冲淡了。期待地偏头扫了一眼,正巧见到楚灵均踏着月色星光款款而至。 “楚大哥!”叶昕立刻ji,ng神了,跑到楚灵均身旁。 楚灵均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他,语气温柔,“今日子林受累了。” “不累。”叶昕笑着摇摇头。“楚大哥才累。”楚灵均的手中满是薄茧,温暖粗糙的触感,让叶昕的心跳不自觉的快了几拍。 楚灵均轻轻牵着他。“去亭子里坐会儿,说说话。”此处较为宽阔,没了树木遮蔽,山风有些猛。他担心叶昕身子单薄,吹得久了会着凉。 走到亭中,楚灵均见地上已经铺了一张软席,知是叶昕带来的,便坐下,将他拉到自己怀中靠坐,双手圈在他的腰上。人一入怀,楚灵均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轻轻喟叹一声,身心放松下来。“子林,今早何以去青灵门?” 白日见得太过匆忙,叶昕又差点让人给绑走。楚灵均对此忧心忡忡,光顾着问他当时的情况去了。这会儿两人都有了闲暇,楚灵均想起追问他出观的原因。 “陆诚的妹子今早来了青灵门瞧热闹。他一时走不开,那会儿我正好能抽出空来,便替他去劝他妹子早些归家。”叶昕双手捧着楚灵均的一只大手,正在专心看他手中的薄茧。即使现在被他搂在怀中,他仍舍不得松开。 楚灵均静默片刻,喉间略一滑动,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几下。“子林,今后……若你想去人多之处,可否尽量戴上布帕或帷帽。” 叶昕侧头看他,正巧将他此刻的神情收入眼底。虽是初恋,可叶昕不笨,许多时候心思还很敏感。一见平常面容沉稳严肃的楚灵均居然露出这种神态,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这、这这这是不想别人注意到自己吗? 心里美得冒泡,叶昕眼睛发光地望着恋人。“你,很介意别人看我吗?” 楚灵均的薄唇抿了抿,眸光闪烁。“介意。”怕别人看见你,便想要把你从我身旁夺走。楚灵均嘴上不说,然而叶昕已经看懂他眼中流露出的占有欲。 “可以吗?”楚灵均又问。 楚大哥平时说一不二,何曾在别人面前表露过这种鲜明的个人意愿的时候?叶昕被他这样矜持又偷偷害羞的样子迷得色令智昏,也不管两人现在正在户外,随时可能被人撞见,便道:“你、你让我亲一下,就可以。” 楚灵均的墨瞳顿时一闪,亮得惊人。叶昕心中一阵瑟缩,心想莫非调戏过头了让他觉得我轻狂? “子林。”楚灵均倏然收紧手臂,抬起一手抚上他脑后。“可曾记得白日未完之事?” 叶昕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白……”话还没说完,楚灵均一低头,双唇便压在了叶昕柔软的唇瓣上。 叶昕只觉眼前一暗,整个人彻底懵了。唇上传来的温热感触太过刺激,略带强势地反复倾压迫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昕的手不自觉地抵在楚灵均的胸膛上,那里剧烈的震动几乎要烫伤他的手。他快喘不过气了。“唔……”甫一张嘴换气,一个温软shi热之物忽而探入。彼此气息交融,灼人的热度几乎要烧尽神智。 就在叶昕感觉抚在他腰间的手即将躁动不安分时,那逼人窒息的唇舌缠绵却忽然停了。 两人的呼吸都很急促。楚灵均偏过头,将唇瓣轻轻压在叶昕的颈侧,努力调整气息。 叶昕的脑子都木了,他有种错觉。如果刚才楚灵均没有主动停下来,他们两人再那般吻下去,估计就要擦枪走火了。 楚灵均恢复了平静,一手搭在叶昕的后颈上,将他拉向自己,额头轻轻抵着,低声道:“子林。我们的事观主及陛下皆已知晓。你,可愿与我成亲?”嗓音低沉暗哑,隐含一丝旖旎情意。 叶昕原本沉溺在方才的情韵中,身子还有些发软,此刻一听楚灵均的话,登时ji,ng神了。“我们,可以成亲吗?我是男的,也、也行?” “有何不可?”楚灵均道。“律法并无明令禁止。” 这是古代,可没有先恋爱后结婚的说法。只要看对眼,都是一步到位,直奔结婚大主题的。叶昕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排斥,反而因为能将楚灵均正大光明变成自己的而沾沾自喜。“愿意啊!太愿意了!什么时候啊?楚大哥说哪天,就是哪天!” 楚灵均站起身来,也将叶昕从地上拉起,为他理了理衣衫。期间一直垂着眼帘,将眼中的柔情遮去大半。“越快越好。” 叶昕喜得简直要叉腰仰天大笑了。楚灵均执起他一只手,慢慢往回走。“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叶昕对与楚灵均单独相处仍有些意犹未尽,闹不明白怎么就刚见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回去了。也许他是太累?“楚大哥?” 楚灵均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只轻声道。“夜色乱人心。” “!”叶昕脸上一阵发烫。原来楚大哥是怕把持不住自己。 透过皎洁的月色,叶昕瞄见他的楚大哥,耳朵尖红透了。假正经。真是太可爱了! 叶昕窃喜。好吧,今晚放你一马。嘿嘿嘿~恋爱真甜呐! 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慢悠悠穿行过一处练剑台。周围没了树木遮蔽,夜风徐徐吹来,轻轻扬起楚灵均道袍的一角。 叶昕凝视着他孤松般挺直的背脊和飞扬的天青色袍角,忽然有种自己正在和下凡的神仙谈恋爱的错觉。 这就是自己在这里的男朋友啊……如果他们都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会不会也能像现在一样在一起呢?楚大哥个子高,宽肩窄腰大长腿,要是穿上西装,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望着眼前俊逸的背影,叶昕放飞思绪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起来。 楚大哥送给他一个白玉簪做定情信物,但他好像还没送过他什么东西。如果自己还在原先那个时空,情侣之间,一般都送些什么呢?腰带?领带?钱包? 钱包!这里应该也能用得到吧?叶昕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晃了晃正牵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楚大哥,皇帝、王太妃和韶华公主是明天离开吧?” “是。怎么?”楚灵均的耳朵尖总算不再发红,这才放慢脚步,与叶昕一同并肩前行。 “等观中的客人们都走了,我想下山一趟。” 楚灵均的飞剑眉微微一挑。“为何?” 叶昕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去给他买礼物,顿了顿,道:“想去逛逛街,买点东西。胡商那边有不少好的调味材料,我想去看看最近他们有没有进新品。” 楚灵均薄唇轻抿,思忖片刻,道:“好。那我后天与观主说一声,陪你去便是。” 楚大哥好像不太放心我独自外出……被人放在心中牵挂的感觉,没让叶昕觉得束缚,反而像是喝了蜜一样的甜。 叶昕笑嘻嘻地睨了他一眼,想要调戏调戏这个平时一板一眼的帅道长。“楚大哥,你知道你陪我一起逛街,在我家乡,叫什么吗?” 楚灵均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和疑惑。“叫什么?” “嘿嘿~叫约会。”叶昕抠了抠他的手心。“我们那边,要是双方看对眼了,一般都是先约会,确定情侣关系,谈恋爱一段时间,然后才会考虑结婚。” 楚灵均温柔浅笑。“那我们便去约会。” 叶昕心里甜滋滋的。“嗯!那要劳烦楚大哥,陪我买东西了。” 楚灵均莞尔。“无碍。你说做什么,便做什么。” 叶昕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他的道长给酥得飘起来了。马上便要到自己的住处,叶昕舍不得这个甜蜜的夜晚过的这么快。刚想靠近他,偷偷亲亲他的脸,前方一棵银杏树下倏然转出来一道人影。 楚灵均身形一晃,迅速将叶昕挡在身后,才对来人道:“孙道长,有礼。” 孙齐山:“楚宫主,有礼。” 叶昕被高了自己大半个头的楚灵均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根本看不见来人是谁,只能听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听他们彼此的称呼,叶昕猜测此人应该不是观中的道士。那,便是聚云观的道士了?这么晚了不休息,却等在这里堵人,这是几个意思? “孙道长。不知此时找我,有何事?”不待叶昕猜完,楚灵均已经开口。 那人倒是没拐外抹角,开门见山道:“素闻楚宫主的剑术乃天下第一。小子不才,新学了一套剑法,想请楚宫主指教一二。不知明日卯时,楚宫主可否方便?” 楚灵均见孙齐山的眸中ji,ng光熠熠,心知他不战誓不罢休,略一沉吟,未做推辞,便干脆地应了。“可以。卯时初,在此相见吧。” 嗬!好家伙!这是来挑战的啊?而且楚大哥居然就这么简单的答应了?!叶昕此时才发现,天下第一,并不好当。 第51章 51剑魂 仲夏天亮得早。才到卯时, 天际已呈一片怡然的幽蓝。 离第一声晨钟还余半刻的功夫,紫微宫前的练剑台上,已是三五成群,立了几十个人。 也不知是谁泄露的消息, 说是聚云观的剑术新秀孙齐山邀战剑圣楚灵均,引来不少道徒及杂役们天还没亮透就兴致勃勃地跑来围观。 孙齐山方才二十出头,不仅年轻气盛, 还是个剑痴。 他是聚云观观主薛景的得意闭门弟子。 去岁岁初,凭着一把锡铁重剑在玄谈例会上初次扬名。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每至一州的州观皆要约观中的剑首一战。 如此历经十二战, 从无败绩, 声名鹊起。 三年之前,他在聚云观已无敌手。那时他便存了要与楚灵均一战高下的心思。奈何楚灵均总是在外游历, 鲜少出席玄谈例会。想要见他一面都难, 更别说约战了。 故而本次端午夏祭, 他好不容易能见到楚灵均,又怎会浪费这难得的时机。 手下最得意的弟子出战, 各自的师父又是玄元观及聚云观的观主,故而本次比剑虽非正式,却也暗暗含了两大道观互相较劲的意思。 李云清与薛景面上云淡风轻,嘴角含笑, 却是最早等在练剑台的第一批观众。 薛景对李云清一拱手, 谦虚笑道:“李观主, 小徒年少, 虚心向楚宫主求教剑术。若有冒犯之处,我先在此替他赔礼了。” 李云清哈哈一笑,言辞十分客气。“薛观主,年轻人切磋比剑。小事一桩,不必挂怀于心。” 数人颇有默契的在练剑台上围了一个圈,安安静静地等着圈中两人起招比剑。叶昕自然不会错过恋人的这场比剑。他很早就到了,与陆诚、楚灵均的弟子韩岳站在一起,缩在他俩后面,尽量降低自己在周围的存在感。 天光还未大亮,楚灵均长剑斜持在手,立于仲夏微暖还凉的晨风中,气息平稳,面色淡然。“孙道长,请。” 孙齐山怀抱锡铁重剑,望着眼前人,胸中砰砰直跳。 这便是当今剑术的泰山北斗。 而他,今日终于有幸与之一战。 若是赢了,他必能扬名天下。若是输了……不,今日时机实在难得。十四州中,已有十二州的剑首败于他的重剑之下。无论如何,也要打个平手! 从初次赢了同门大师兄开始,孙齐山的信心便随着一次次的比剑而倍增。 此刻,他能站在这里,一挑当今的天下第一,凭得绝不是冲动和运气。 好不容易攀到巅峰,他绝不会轻易言败! 孙齐山双手执剑,平举指向楚灵均。“楚宫主,望不吝赐教!”语毕,狂风骤雨般出手,猛地朝楚灵均面门直劈冲去。 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楚灵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此子,心不静,求胜之心太盛。 强劲的剑风迎面袭来,楚灵均脚步微微一滑,侧过身体,同时出剑。 只听“叮”的一声,金石相撞之声响起。七星龙渊剑泛着青寒光芒的剑脊与重剑的玄银剑刃碰在一处,浅金色的火星子一闪而逝。众人的心也跟着那尖亢的脆响抖了一下。 眨眼间,两人已过了一招。 孙齐山的锡铁重剑长三尺余,但剑身极宽,比楚灵均的龙渊剑尚宽一倍有余,大家听到两剑相碰之声,差点以为龙渊剑要被那把重剑给劈断了。 然而没有。龙渊剑笔直修长的剑身微微颤了颤,剑脊反s,he出一道亮光,完好无损。 众人提着的一口气还没松,孙齐山的重剑又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了过来。楚灵均足尖轻轻一点,急速转身,道袍下摆在风中展开,手中长剑迎上孙齐山的重剑,斜斜一挑,便将那雷劈之力轻松泄去。 孙齐山接连被楚灵均看似轻巧的旋身出剑泄去两次重击,很是不服。他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猛提一口气,近身朝楚灵均劈砍过去,连连出手,招招刚猛霸道。七星龙渊剑固然是名剑,也只胜在其锋利无比,但剑身极薄。遇上他重至三石且剑刃极锋的重剑,他就不信斩不断! 奈何楚灵均的剑招路数奇诡灵动,从未正面与他交锋,仅是凭着飘逸的步法配合腕间不可思议的旋动,竟将他的重剑猛击逐一化去。 两人短瞬交手间,一如猛虎下山、声势慑人,一如白鹤展翅、灵逸优雅。 孙齐山心中惊异不已、难以置信,明明他出手如飓风卷石,为何到了楚灵均这里却散为缕缕清风,连一花一木都伤不了。所有的犀利招式,都被轻易地包覆在他憧憧的剑影中。 想不通,更不甘心!孙齐山出手失了沉稳之心,挥剑不再是比剑切磋的势头,反倒是一招比一招狠辣,仿若在与人搏命。 楚灵均见他双目猩红,不禁轻轻一叹,步伐飘忽,身形瞬移。 眨眼间,七星龙渊剑已逼近孙齐山颈侧,再稍许往前半寸,便会刺入肌肤、割破动脉。孙齐山双眸大睁,执剑的双手仍举在头顶,却已再无赢的机会。 众目睽睽之下,胜负已分。 顷刻间,四周响起一片嘈杂的交谈声。围观的不少修道者皆是紫微宫门下,于剑术的鉴赏水平皆不低。从头至尾,众人瞧得分明。孙齐山与楚灵均的差距甚大,即便楚灵均的剑只是轻剑,与孙齐山对招,依然游刃有余。 其实孙齐山的剑术已十分厉害,但怪就怪在楚灵均的天赋太高,比剑经验更是丰富。 无论是轻功、力量、亦或是剑招与自身的灵敏度,楚灵均都无懈可击。否则他也不会十四岁便能独自持剑闯天下,更不会被先皇一眼相中赐为皇子剑师。 “承让。”楚灵均手执剑柄,对呆立的孙齐山抱拳道。“孙道长年轻有为。勤加练习,不出两年,剑术必能大为ji,ng进。” 孙齐山垂下眼睫,在眼睛下方蔽出一片y影。 李云清捻着胡须,笑眯眯地走近两人。“孙道长剑招雄浑有力。少年英才。” 薛景的脸色略有遗憾,但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便也无甚在意。拍了拍自己小弟子的肩膀,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子日后还需刻苦勤练。” 李云清见孙齐山的脸色仍僵着,对四周之众挥了挥手。“都散了。散了吧。”听闻孙齐山之前比剑太过顺遂,此时想必心中一时还转不过来。年轻人都好面子啊…… 围观的人群被观主一劝,纷纷交头接耳地往各自的住处走了。 叶昕被楚灵均迷得够呛,笑得眉眼弯弯,望着楚灵均的眸中全是小星星,凑到楚灵均身旁,毫不吝啬地表露他的崇拜之情。“楚大哥,你太帅了啊!” 楚灵均凤眸低垂,睨着他的眼中溢出一缕柔情。“今早不忙?” “忙啊!忙也要过来看你。你不知道,你用剑的时候最好看啦!” 楚灵均的耳朵尖微微红了。他略勾起嘴角,低声道:“忙过今日,夜来你稍作整理。明日我陪你下山。” “好啊。”叶昕高兴地点点头,眼中看不见旁人,只看得见一个楚灵均。“我需要带什么吗?” …… 周围的人已散得差不多,孙齐山却还愣愣地立在原地。 薛景知道他需要时间独处,调整心情,便先一步回房去了。 孙齐山胸口起伏,他实在想不通楚灵均在最后那快如闪电的一招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脑中不断闪现方才比剑时的场面,回忆楚灵均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法。思来想去,不住对比,孙齐山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楚灵均最后一招的速度远胜之前的任何一招!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楚灵均之前与他过招,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他分明是保留了真正实力。他在逗自己玩儿!他的剑术,究竟高到何种程度?下次再比,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孙齐山气得双眼发红,浑身轻颤。 望着楚灵均落在那美貌男子身上的温柔眼神,孙齐山倏地意识到,那人对楚灵均一定是极为特别的。 人在何时,会枉顾一切,拼尽全力相拼?若以至亲至爱相逼,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尽力相救吧?孙齐山心念电转,举起重剑疾速朝叶昕劈去。这回,你总该认真出手与我较量了吧?! “楚宫主,再来比过!” 叶昕听到吼声,霍然转头。一股强劲的剑风迎面劈来,他虽知道危险,但身体反应却跟不上意识。眼见那把闪着银光的重剑就要劈砍下来,叶昕本能地闭起眼睛。 然而就在这瞬间,他感觉周遭倏地升起一股气流。那气流强猛霸道,犹如保护罩一样将他笼在其中。同时,金玉撞击之声响起,堪堪震了耳膜。 叶昕飞快地睁开眼,只见楚灵均一手护在他身前,另一手持七星龙渊剑,宽大的袍袖被风扬起,稳稳地挡住了那把骇人的重剑。 孙齐山感受到楚灵均强悍的内力随刚才那一剑迸发而出,排山倒海般压过来,逼得他胸内气血翻滚,虎口生疼,几乎握不住剑。更让他震惊的是,楚灵均快速用另一手推了重剑一把。那剑锋极快,顷刻便在楚灵均手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口。 孙齐山面色一白,重剑落地,人也跟着瘫坐下来,彻底没了气势。伤了在朝官员,还是皇帝的太傅,事情可就无法善了了。 叶昕双眉深锁,立刻捧起楚灵均那只受伤的手,心疼不已。“为什么……你、你明明可以避开不受伤的!” 方才那番动静太大,刚离开没几步的薛景和李云清急忙返回了练剑台。 习武之人若要比试,理应光明正大,目标明确。 动了任何歪脑筋,以普通人为饵相逼动手,在德行上便是有亏,落了下乘。 即使楚灵均平素涵养再好,此刻也难免动了真怒。 他一步步地逼近呆坐在地的孙齐山,冷冷道:“敢问孙道长。为何练剑?” 孙齐山颇感难堪,抿了抿嘴,老实道:“为了不被人欺辱,为了要赢,为了扬名天下。” 楚灵均点头。“人各有志。但孙道长,却不知剑魂之深意。如此下去,终是难以登顶。” 孙齐山不解。“剑魂?何为剑魂?” 楚灵均看着他,须臾,凛然道:“华之剑者,始于剑而不止于剑。剑者之魂,是侠、是义、亦是道。高峰独耸,怎及群山之广。孤浪冲天,亦总有沉寂于海的一刻。孙道长如此急速冒进,唯心有愧,即便赢了,当真痛快吗?图一时之输赢,便能快活一世吗?” 孙齐山脸色苍白,呐呐不语。 楚灵均又问:“你所渴求的,究竟是剑,还是赢?你的剑,仅仅在你手中,亦或在你心中?” 见孙齐山再也无话可说,楚灵均淡淡地扫了一眼同样面色发白的薛景。 薛景看见有鲜血不断的从楚灵均的左手伤口流出,白了脸,赶忙对楚灵均拱手赔罪。“多谢楚太傅指点。贫道一定将这无知小徒带回去,严加管教。” 当众伤了朝廷官员,庭杖三十都是最轻的。 楚灵均只不过是口头教训了一番,已经是给足自己面子了。薛景颇为识相,承诺回聚云观后,定然按照观规好好处罚自己这不争气的小徒儿。 望着师徒二人有些狼狈的背影,叶昕觉得胸中意难平,憋着一口气,一言不发。明明楚大哥用不着受伤的,何必多此一举?!叶昕实在是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楚灵均如此做,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叶昕又不好贸然开口干涉他的决定。 因此不上不下的,想发火却又觉得自己没理。楚灵均伤在手掌处,伤口两寸余,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血流了不少,也令他心疼得紧。叶昕心中各种滋味纠结相缠,憋得胸闷不已。 楚灵均察觉叶昕心情不好,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也不肯就这么放他离开,遂略显强硬的将他带回了玉衡阁。“子林,帮我疗伤可好?” 叶昕皱了皱眉。“好。我先去无上宫取药。” “不用。我房中便有。随我来吧。” 叶昕无法,只得跟着走。 楚灵均口拙不懂哄人,但他心里清楚的很。把人给惹得不痛快了,就一定要先将误会解释清楚。由着心上人生闷气,决计不妥。 总之一句话,气可以生,但人不能走。 第52章 52暗潮 叶昕给他包扎完伤口, 看了一眼窗外已天光大亮的明朗晴空, 闷声道:“我走了。” 楚灵均直接将人给拽了回来, 拦着不让走。“你、你不能走。” 叶昕抿着嘴, 见楚灵均绷着脸, 眼神微晃地盯着自己,知道他想问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但却一时口拙紧张, 不知该如何表达。 叶昕心中忽而一软。他可舍不得为了赌气而让楚灵均难受。有事还是要及时沟通, 说清楚了, 双方能更容易了解彼此的想法,少走点弯路受些不必要的罪。 “楚大哥, 你方才,为何要故意受伤?你知不知道……”叶昕咬了下嘴唇, 脸红了。“我很心疼。” 楚灵均松了口气, 心头一暖。“孙齐山天赋很高, 但为人鲁莽急躁,出手不计后果。”想起方才孙齐山差点伤了叶昕, 他心有余悸,却同时也看清了孙齐山最大的弱点。“我受了伤,碍于我的身份, 薛观主回观后必定重罚。他自己吃到苦头, 才能记住教训。今后, 再要鲁莽行事, 便能稍加思虑。况且, 比试本该光明正大,以诱饵相逼走捷径,终非正道。” 楚灵均说得含蓄,但叶昕还是听明白了。楚灵均是以长者的眼光看待孙齐山,而不是把他作为对手来针对。希望通过此事,让孙齐山能稍微警醒些。 叶昕闭了闭眼,缓缓吁了口气。孙齐山就算今后能在剑术上与楚灵均相抗,但这份气量与眼界,与楚灵均相差却不是一星半点。这,就是高手与宗师的差别。 望着楚灵均沉稳俊雅的面容,叶昕简直爱死他了。“楚大哥就不怕他今后超过你吗?” “为何要怕。剑之道,非一人之道。高手倍出,剑术才能得以发扬光大。这本该值得每一位剑修者身感荣耀之事。” 叶昕听了,心中颇为触动。许多技艺,也许藏着捂着,远不如传承发扬更能惠及众人。和楚灵均一比,自己之前所想,终究还是狭隘了。 辰时末,叶昕与两名徒弟刚将做好的点心送出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柳不尘匆忙找了过来。“叶师傅,快,陛下有请。” 叶昕吓得腿肚子一抖。“怎么了?是吃得不满意了?”听楚大哥说,皇帝一行人将于巳时初启程回洛阳。眼见没多久贵客们便要出发了,不应该还会来找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点心师傅麻烦吧! 柳不尘喜道:“怎会?你随我去了便知。” 叶昕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虽已在紫微宫中住了月余,可叶昕从未进过那个神秘的紫微阁。平常那可是禁区,除了洒扫的童子和杂役们,未经许可,其他人皆不可随意入内。 穿过长长回廊,叶昕今日终于有幸能来到这处“禁地”。经门口的小黄门通传后,叶昕脑子放空的进了紫微阁的大门。皇帝要见他呢……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活的帝王啊! 紫微阁与楚灵均所居的玉衡阁的结构差不多,但却大了两倍不止。光是正堂,就顶上小半个玉衡阁了。 阁中宽敞明亮,四处都悬着锦幔,熏炉之内香烟徐徐袅袅弥漫,比玉衡阁的布置贵气许多。 有几位侍女正在堂中整理一些细小物件,想必是王太妃与韶华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 其中有位年纪稍长些的侍女,正在清点物品,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叶昕正从他身旁经过。那侍女看清叶昕的侧颜,不由得愣了愣,须臾,面露惊讶,而后对身旁另两名侍女道:“你们且收拾着,我去趟太妃那里。” 叶昕被小黄门领着穿过正堂,来到一间窗牖半敞的书房前。 小黄门轻轻敲了两下门。“启禀陛下,叶师傅来了。” “进来。”门中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小黄门推开门,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叶昕进去。 叶昕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犹豫着抬脚迈进门槛。甫一进门,先进入眼帘的是坐在矮几旁神态温和的楚灵均,叶昕心里倏然就踏实了。 叶昕低眉顺眼的跪下行礼。“草民叩见陛下。” “免礼。” 皇帝的语气很随和,楚大哥也在这里,叶昕心里就猜到这次召见应该是不会谈“公事”了,遂彻底放了心。 叶昕抬起头,挺直身体,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这位年轻帝王。那是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庞,配上风流灵动、未语先笑的狭长眼眸,让人不禁联想到茫茫雪原上狡猾却高贵的雪狐。和刘祺的五官有六分相似,但是气质和神态却截然不同。 刘宸看清叶昕的容貌,愣了片刻,才双眸发亮的惊叹道:“原来这便是太傅的心仪之人。当真好相貌。” 叶昕不安地挪了挪跪在地上的双腿。 刘宸又道:“不过,最让朕惊讶的,还是叶师傅独一无二的巧手匠心。” “陛下谬赞了。”叶昕赶忙又磕了个头。 刘宸笑眯眯地望着叶昕。“不必如此多礼。听太傅说,你们不日便会成亲。到时朕一定会送太傅及叶师傅一份大礼。” 叶昕再次抬起头,疑惑地望了一眼跪坐一旁的楚灵均。 刘宸道:“叶师傅无需太过拘谨。今日我召你来,一来是为了见见未来的太傅夫人。二来,则是要打赏你做得一手好点心。”说着,刘宸微微扬了扬下巴。 叶昕这才发现,他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木盘,木盘之上盖着一层金色锦缎。 楚灵均对着叶昕微一点头,示意他上前揭开那层锦缎。 叶昕迷迷糊糊地往前蹭了蹭膝盖,抬手揭去锦缎。 十个金灿灿的椭圆金锭呈现其上。 一、一一一千金! 乍一见这么多明晃晃的金子,叶昕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他不过就是做了几次点心,居然能得到这般丰厚的赏赐! 叶昕忽然感觉自己一夜之间成了巨富。 咕咕作响的黑陶茶壶内,浅黄色的茶汤翻滚,酽香扑鼻,一旁的侍女从身旁的小罐中用银勺分别舀出青葱末和小茴香,细细抖落于煮开的茶汤中。 王太妃斜倚在矮几旁,轻轻吸了吸四周散溢的醒神茶香,瞥了眼跪坐眼前的婢女,慵懒地开口。“说吧,何事。” 婢女名唤“巧姑”,是王太妃家仆的家生子,亦是王太妃安排在刘祺身边的眼线。之前她一直在九江郡王府任管事一职,随身伺候刘祺。近来郡王来玄元观参加端午夏祭,她便随着一道来了,顺便见见原主人。 巧姑规规矩矩地俯身磕了个头。“太妃,楚太傅未过门的妻子,是名男子。”楚灵均在观中并未隐瞒自己未婚妻子是谁,故而轻松一问便知。 早上孙齐山与楚灵均比剑一事传入耳内,方才她又见叶昕被陛下的小黄门传召。那张脸太过美貌,巧姑曾在郡王府见过两次,自然记得。前后一琢磨,很快就知道了叶昕是楚灵均的相好。 王太妃闻言,将目光移回侍女的脸上。 巧姑道:“且殿下曾差点将那男子收入郡王府。后来被楚太傅给拦下来,带回了玄元观。” 王太妃眸光一凛。“就是前段时日,你曾在信中和我提过的,祺儿看中的厨工?” “是。正是他。” 王太妃美眸一转,笑了。“这可赶巧了。” 祺儿虽然年幼还未开荤,但毕竟是刘家的种。 皇族刘氏一脉素来男女通吃,圈养男宠的更是大有人在。 这几年自己时常将美貌婢女送到刘祺身边,想让他沉迷女色,却不想刘祺表面刁蛮高傲,于女色竟是从来不沾。 想起这点,王氏的心中便会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如此下去,她表面宠爱实则捧杀的计谋岂非是无用?如此下去,这小儿必定不好掌控。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2节 直到几月前巧姑送来了信,说小郡王终于像是动了心的样子,对一小小厨工恁的上心。只不过令他动心的,居然是男子。王太妃这才稍稍安了心。无论男女,只要能迷住祺儿便好。 自己虽没亲眼见过叶昕,但能令傲慢的祺儿和楚灵均同时看上,想必姿容不俗。若是她刻意引导一番,会不会出现师父与徒弟抢媳妇的趣事?王太妃垂下眼帘,轻轻拨弄着手里的一串玉珠。 “阿母,阿母!”韶华公主未经通传,便堂而皇之的进了母亲的房间。 唉。这女儿,可是被她宠坏了。“何事如此慌里慌张?没点规矩!”王太妃不痛不痒地斥责眼前如花似玉的年少女郎。 韶华公主轻轻拽着王氏的袖子摇晃。“阿母!我还不想回宫。难得出宫一趟,我要去二哥的丹暄院小住几日。阿母答应我可好?” 王太妃抬眸扫了一眼跟在韶华身边的年长侍婢。那婢女立刻凑到王氏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原来卯时楚灵均与孙齐山比剑的事,韶华也知道了。 顺藤摸瓜,韶华不怎么费力便得知楚灵均的未婚妻是个男子的事。 男宠就是男宠,怎么能娶进门当正妻?端得让人笑话! 韶华一听这事,自然不甘心楚灵均娶个男子为妻。 女儿这是想要亲自争取称心如意的驸马了? 也好。闹腾去吧。 多一个人闹腾,那小皇帝与玄元观的关系便会更微妙。皇帝能少一份助力,他们王氏的大计才更容易实现。 王太妃宠爱地看着跪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女儿。“准了。” 心情正好,门外侍女跑来通传,说郡王殿下的小黄门来传话,郡王想在玄元观小住几日。离他生母的祭日没差月余,虽然寿春与y陵相距不远,但来回折腾也是麻烦,便干脆住到祭日过了再返回郡王府。 王氏会心一笑,心情彻底大好。这会儿子可有的热闹好瞧了。 第53章 53擒获 巳时两刻, 皇上、王太妃、韶华公主被官兵、随侍、婢子及玄元观的众道前簇后拥的给送走了。 连着忙了大半个月,到过了午时, 玄元观上至观主、下至杂役小工都进入了一片安宁的午憩中。从午时之后, 接着隔日一整天,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休沐假期。 叶昕的小点心房彻底停了工。反正他们也不用做主食, 叶昕干脆把韩容给赶回去沐浴, 让他有空带韩岳下山去玩散散心。而陆诚在午时用过午饭后就先一步走了。他已数日不在家中, 正担心想念家中的阿母及妹子呢,摊子的生意也得赶紧回去拾起来才行。 将小点心房的剩余食料收入柜内, 又稍稍将灶器碗盘等收拾规整了一番,叶昕便回了自己房中午憩。 不似往日赶时间做买卖,这次他下山可是为了散心游玩的。 近来正值夏季,天黑得晚, 县里几条热闹的街巷轮番开夜市,很是热闹。叶昕早就想去见识见识这古代的夜市是什么样的了, 奈何之前一直抽不出空来。本次下山,楚灵均事前与他商量过,待申时动身,他们两人会在县里好好玩玩, 然后在客栈住上一晚, 等到明日申时再返回。 叶昕对这次与楚灵均变作恋人关系后的首次正式约会很是期待, 也就睡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整理东西。 同一时间, 玉衡阁内, 刚进门的青岩望着眼前整装待发正打算出门的师父, 愣了半晌。师父这身衣服…… 离申时没差多久,楚灵均正打算出门去找叶昕,未曾想追查偷袭叶昕的两名贼匪的首徒青岩竟在此时回来了。 楚灵均见到青岩,先是一怔,将他前后打量一番确认他并未受伤,才道:“徒儿辛苦了。可是抓住了两名贼匪?” 青岩整肃的国字脸比前几日瘦了一点,鬓角及脸侧都显得风尘仆仆,可见这几日的奔波追击颇为用心。“禀师父。贼匪中的一人已被擒获。另一人逃匿中,估计是藏入了九江郡王的别院,我等一时不敢硬闯。” 楚灵均颔首道:“派人盯住便是。”青岩素来沉稳,没有急于一时鲁莽行事,楚灵均对他很放心。 “师父,被擒之人交代,他们在寻的一人名唤‘肖正’……叶师傅他……”青岩眸内隐含深意,欲言又止。 楚灵均闻言,瞳孔一暗。果然!一听此名,还有什么不明白?“肖正”反过来念便是“郑潇”。叶昕夺舍重生的原主身体就是郑潇! 楚灵均沉吟片刻,叮嘱青岩。“此事暂且保密。你先派两位师弟及采青巷附近的驿馆盯住丹暄院。另外,寻找郭师叔的事切记不可松懈。” 之前楚灵均已向陛下禀明一切,陛下待回宫后便会先着手逐一清理王氏的各方势力及产业。只等郭师叔一出现,证人再加上那份《毒方杂论》的证物,当年的血案证据确凿,陛下便可向整个王氏一党正式发难,将其一举肃清。 青岩低头拱手道:“师父放心,徒儿自当尽心尽力。” 楚灵均点头,想了想,转身去卧房取过七星龙渊剑负于身后。 一切皆已备妥,只等寻着郭师叔祖了。 韶华公主一行下了南琼山后,并未与皇帝一同返回洛阳,而是分开前往刘祺在寿春的别院丹暄院。 一切有巧姑跟着c,ao持,随行的婢女们省去许多不便。抵达丹暄院之后,韶华公主很快便被引至海棠阁安置。海棠阁位于丹暄别院偏南一隅的深处,布置的富丽典雅。四周植满各种鲜花,仲夏之际花开艳丽,经熏风一绕,香气扑鼻。 一般的粗使杂役极少会经过此处,正适合女眷居住。 韶华一行从南琼山出发,路上耗去了一个多时辰。从山顶往下六百多级丹梯只能徒步行走,到达山道半途的驿亭内才能乘坐马车。可仲夏暑气正盛,马车之内更是闷热。 韶华公主一路颠簸,到了丹暄院已是浑身香汗淋漓,刚歇了脚便吩咐贴身侍婢青莲去净房为自己备水沐浴,想要尽早洗去一身粘腻。 青莲捧着新摘的海棠花瓣来到浴桶旁,仔细往水中散着花瓣。熟料水中倏然倒映出房梁之上有个人影。 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尖亮的惊呼声险些掀翻屋顶。 侍卫闻声提刀冲进来,恰巧瞧见房梁之上跃下一人,举起寒光闪闪的短匕正要对青莲动手。但显然那人有伤在身,青莲绕着浴桶来回躲,那人步伐蹒跚,一时半刻居然没让他给逮住。 侍卫皆是宫中高手,三人同时出手,那受伤的贼子很快便束手就擒。 青莲吓得面无人色,抚着胸口猛喘气,哆嗦半晌,咚咚狂跳的心脏才渐渐慢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禀报公主。请她暂且别过来。”侍卫头领声若洪钟,轻斥青莲让她赶紧去照看公主。 韶华公主听了青莲及侍卫头领的禀报,得知贼子已被擒获,不耐烦地蹙起柳叶眉。“二哥这里恁的是非多。”沉默片刻,问那侍卫头领道:“问出来了吗?那贼子怎敢擅闯我二哥的丹暄院?此人姓甚名谁?!真是狗胆包天!” 侍卫头领恭敬地低着头,抱拳道:“回禀殿下,此人名唤方昆。被迫逃进此处,是为了避难疗伤。” 韶华公主美眸转了转,微微咬住红艳的唇瓣,若有所思。“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哺食过后带来见我。” 亡命之徒吗?兴许可以一用。 相反于丹暄院内那一出有惊无险,叶昕的房前,一人长身玉立,挺拔的身姿如孤松青柏。他身负七星龙渊剑,因紧张及期待而缓缓吐了口气后,抬手轻轻敲门。 “来了。稍等。” 子林说,在他家乡,有情之人外出游玩被称为“约会”。子林还说,他想要采买一些物事…… 两人认识数月,头一次能轻松的相聚。听到门中传来那人的应声,楚灵均伸手摸了摸怀中鼓鼓的钱袋,面上一派从容淡定,眼中却泄出一缕纵容的温柔。 第54章 54约会 申时日头正毒, 然而cha天的繁茂枝桠却将阳光弄乱了,投散在山林小道上, 光影斑驳。 这段山路尚算宽敞, 叶昕与楚灵均并肩而行,眼睛止不住的往身边人的身上瞟。 不能怪叶昕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实在是楚灵均穿得太好看了。 楚灵均今日没穿道袍, 而是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直裾深衣, 头戴白玉冠、腰系青玉带,两条墨蓝色的冠缨系于下颌处, 比往日少了几分冷峻仙气,却多出几分儒雅。走在这山林之间,不似位道士,倒像是避世而居的贵族郎君。 叶昕听韩容和自己说过, 只有士族子弟或是官家郎君才能戴“冠”,庶人只能用“巾”。幸亏楚灵均有官职在身, 叶昕觉得他戴冠更显俊雅贵气。 没想到平日不喜言笑的清冷道长,在衣着上还挺讲究。叶昕悄悄咧了下嘴角。也对,既然是出来和自己逛街游玩的,身着道袍总是不太妥当, 容易遭人侧目, 还是穿平常衣服更合适。 旁边不住打量自己的眸光太明显, 楚灵均绷着脸, 耳朵有点发红。“为何总看我?” 叶昕心里既紧张又高兴, 被楚灵均发现他偷看他,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上实诚道:“你好看。” 楚灵均紧绷的神色一松,低声道:“你才是。”说着,轻轻牵了叶昕的手。“专心看路,仔细脚下碎石。” 叶昕撑开手掌,与他十指相握,手心贴手心,十指交缠,属于彼此的热度倏地交融在一起。两人登时侧头互望一眼,心中皆是一颤。虽然都没再开口说话,可那份无隙的亲密却萦绕在彼此心头。 楚灵均今日带着叶昕从后山走。山中有驿亭,到了那里他们可以乘坐马车下山,既省时又省力。免得还没到县里,就把叶昕给累着了。 两人来到玉春街时,往来行人居然不少。此时还未日落,但阳光已不似申时那般强烈,南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过街头巷尾,令人身心畅然。 楚灵均吩咐车夫把马车直接停在回香楼门口,扶着叶昕下了车。掌柜刘福一眼便认出了楚太傅,亲自出迎,将两人带到二楼的雅座。 不似自己外出来去匆匆,楚灵均不再点他惯常吃的汤饼,反而听了刘福的推荐,点了几样回香楼的招牌菜,想给叶昕吃得好点。 叶昕是第二次来回香楼。身边的人不再是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张远,而是自己喜欢的人,叶昕倍感愉悦,东瞧西看,话也多了起来。 叶昕指了指面前刚端上来的一盘冒着丝丝热气的煮河虾。“楚大哥,你知道在我家乡,我们怎么做虾吗?” 楚灵均为叶昕倒了一盏清茶,摇了摇头,凤眸中闪着柔光。“不知。子林说说看。” 叶昕用热的布帕擦净双手,从盘中夹起一只虾,取过楚灵均面前的碗。 他仔细的将虾壳拨开,挑去虾肠,又将虾头中的虾黄用小银勺掏出,淋在虾仁上,将碗端回到楚灵均面前。 “我们那边,常在酒楼中吃得是清炒虾仁、龙井虾仁还有油爆虾。我最爱吃龙井虾仁。啊,龙井是一种炒青茶。给虾仁裹上蛋清放到锅里炒时,洒一点龙井茶,那虾仁就会沾上龙井茶的清香味,炒出来特别好吃。” 楚灵均听得专注。他以往不太讲究吃,观中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在路上奔波时,也是随意点一碗汤饼裹腹。走遍山河大川,他见过太多的人间疾苦与生命流逝。 有些闹灾病的村庄,别说吃了,连寻着干净的水源都难。 那几年,他身上时常带着麸饼,粗糙难以下咽,却不容易腐坏,最适宜做旅途中的口粮。 在宫中教授皇子们剑术的那六年,是他吃得最好的几年。但他也没将心思放在吃食上,在他看来吃饱就已足够好。 心头始终压着一座大山,九百多条性命仿佛一个魔咒,使他失了五感,无暇顾及生活中琐碎的点滴,只能不停地奔走寻找。 望着眼前滔滔不绝的美貌男子,楚灵均忽然发现也许今后和他一起生活,会是另一番不同的体验,更安心、更温暖,充满生动的色彩。 这是帮他解除魔咒的人,也是自己很想共渡一生的人。 与叶昕单独来酒楼里吃饭,见他一双巧手翻来覆去,连一只简单的虾仁都能剥地这么细致。楚灵均内心极为惊讶。他头一次见到吃煮虾也能吃得这般讲究的。于是他学着叶昕方才做得,也剥了一只虾放到身边人的碗里。 叶昕兴致勃勃的讲完,一低头,发现自己碗中的虾,遂对着楚灵均微微一笑,用箸夹起送入口中,吃得兴起,一双桃花眼闪闪动人。没加太多调味料,只品出了葱姜盐的味道。但胜在虾r_ou_新鲜弹嫩,单是这清甜的鲜味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唔!好吃!虾r_ou_很韧很滑,楚大哥快尝尝。” 不一会儿,麦饭、炖芸苔、炙鱼、烩猪r_ou_都被一一端了上来。叶昕与楚灵均边吃边聊,心情愉悦,将这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结束。 两人用清茶漱了口,从回香楼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了。 临出雅座前,楚灵均从衣襟中摸出一方绢帕,沉默的往叶昕面前递了递,威仪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叶昕顿时脸红了,心里明白自家道长不乐意别人看他的脸。于是笑着接过,将绢帕的两个角分别挂在左右耳后。楚灵均这才让他出了大门。 晚间没白日那么热,暑气散去,流风微凉,皎月光华倾泻,空中繁星点点。 外出散步的民众随处可见,摆摊的货郎们亦是三五步就能见到一个。有不少路边的店铺都还没收起门板,显然是不想错过这夏季夜晚的好商机。月华星光将沿街景致照得朦胧可见。那些聪明的货郎便将摊子摆在店铺与店铺之间,蹭着店里漏出的灯光来卖货。 叶昕与楚灵均没带什么行李,用完哺食便径直跟着人流闲逛了。 叶昕这次下山带了一块金锭,去钱庄兑了一些散钱出来方便花用。路过一个卖绣品的摊头时,他被其上一个宝蓝色的织锦钱袋给吸引了。 那钱袋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宝蓝的锦缎底色将白鹤上的丝线衬得更显眼明亮,叶昕第一眼就看中了它。“大娘,你这钱袋如何卖?” 老大娘看着叶昕露在布帕外面的秀气的眉和清亮如水的桃花眼,愣了愣,才笑道:“小郎君好眼光。这钱袋是我刚拿的货,用得是上好的料子,针线密实着呢。你瞧。”说着,还拿起递到叶昕眼前。“你若诚心想要,我便卖你六十个钱。” 叶昕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楚灵均,楚灵均略微低下头,叶昕便凑到他耳旁问:“好看吗?你喜欢吗?” 楚灵均点点头。“好看。喜欢。你要买吗?”说罢,便要摸腰间的钱袋付钱。 叶昕忙按住他的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要买。你别掏钱。我来。我不会做女红,只好买来送你。我也买一个,咱俩用一样的,这叫‘情侣款’。”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擦过楚灵均俊逸的面颊。 楚灵均摸钱袋的手当即停了,自然地垂在身侧。他面色淡然,耳朵却红了,扫了一眼笑得眉眼弯弯的身边人,眸中满是情意。 他离自己那么近,想起之前那晚两人相拥相吻,叶昕的心砰砰跳。和他对望一眼,转头笑嘻嘻地掏钱。“大娘,那我要两个。” 老大娘只管挣钱,见两个俊美男子在摊子前眉目传情,她识趣地抬头两眼望天,装看不见。不该她多看多管的便绝不多参合,很是会做生意。 然而一听叶昕的话,她登时皱了脸。“小郎君,对不住。我这摊子上的钱袋都是一样一个,不重样的。” 叶昕挑了下眉毛,有些为难。“大娘,能帮忙再做一个吗?这个我特别喜欢。你再帮忙弄一个,过几天我再来取也行的。我也不和你压价,你看行吗?” 这钱袋好看归好看,但老大娘自己清楚她的确卖得贵。摆了好几日都没卖出去。无法,钱袋本来就不太好卖。 无论是官家还是蓬门,女郎们的手艺一个比一个好,若是要送心上人,肯定是自己做得更显诚意。 哪家哪户还缺个心灵手巧的媳妇或女儿了? 钱袋这种贴身物件,普通些的样式多数都是家中的媳妇或女儿亲手做的。故而她收的钱袋都收样式特别、用料考究的,这样才能卖得出去。 有钱赚当然好,主顾还不和她压价钱。老大娘喜得眉开眼笑,立马应承下来。“可以,那我和那绣工说一声,再做一个。你过个五六日再来取。若是摊子上找不见我,便去街头的桃花绣坊找我。” 叶昕干脆的付了六十钱,取过那只钱袋,喜滋滋地往楚灵均手里一塞。“送你。” 楚灵均轻轻勾了勾嘴角,又将那只钱袋塞回他手中。“等你的那只拿到了,再给我。先放你那里保管吧。” 叶昕愉快地应了。 这是叶昕唯一花钱的一次。过后,楚灵均再也没让叶昕掏钱。叶昕想给,楚灵均便会板起脸,叶昕才舍不得惹他不痛快。再说他的道长也不缺那几个钱,叶昕索性放开手脚随他意了。今后都是一家人,你的我的还不都是两个人的,不需那么矫情。 于是两人一个买买买,一个花花花,都高兴了。 两人将玉春街旁相邻的两条街也逛了一遍,借着昏暗的夜色和宽大的袖子遮掩,叶昕悄悄牵住了楚灵均的手。 楚灵均身形一顿,侧眸扫了一眼身边人,见他偷笑的像只偷吃了鱼的猫儿,也悄然翘起了嘴角。他为人正经,没叶昕那么开朗,在人多的地方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但他完全不会拂叶昕的意思。叶昕想牵,他便让他牵。 叶昕心满意足地牵着道长的手,安心逛街。他终究是离不开老本行,来到一家胡商开的铺子里就迈不动腿了,杂七杂八地买了一堆调味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两人在街边买了一点豆糕当宵夜,楚灵均便带着叶昕去了寿春驿投宿。 寿春驿是官驿,里面的房间和床铺都很干净,布置的也雅致,只有官员和士兵才能住。最主要的一点,是它比外面的私人宿屋要安全,闲杂人等无法进入。 楚灵均要了三楼的两间相邻的上房,先送叶昕进了他那间,将房间整个看了一遍,确定无甚不妥之处,才将采买的物品放到屋角。“时辰不早,你早些安歇。明日晨起,我再来找你。” “好,楚大哥也早些休息。”叶昕笑着道。他推开窗户,看见夜色中整条街道阑珊的灯火。戌时已过了一半,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偶尔有马车经过,哒哒的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晚听得格外清晰。 楚灵均靠过来,无声的将叶昕揽进怀中轻轻靠着自己。只要两人独处,他就特别想将他搂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留在他身边,不被任何人偷走。 叶昕正打算关上窗户,回头想要亲亲他的道长。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驿馆门口站了个人,那身影极为眼熟。 叶昕身子一僵,在他身后的楚灵均马上发现了不对劲。“怎么?” 叶昕疑惑地转过头。“我,好像看见方昆了。” 楚灵均眼神一凛,朝楼下望去,搂着他的双臂不自觉地收紧。“在何处?” 恰在此时,楼下那人似乎感觉到叶昕和楚灵均的目光,倏地抬头望了过来,整张脸都充满y沉的戾气。叶昕头皮一炸,立刻指着楼下那人。“就是他!黑衣服的那个高个子!” 楚灵均还未解剑,看清那人后,毫不犹豫便从窗户一跃而下。叶昕只感觉到耳旁吹过一道劲风,眨眼间屋中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回过神来,叶昕才发现楚灵均已经追着那人,叮嘱他的声音犹在耳畔,人却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三楼啊……就这么眼睛都不眨地飞出去了……叶昕呆了半晌,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倾慕。 楚灵均离开没多久,叶昕的房门被人敲响了。“叩叩叩。” “哪位?”叶昕还坐在窗边没动,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即使楚灵均武功高强,他仍然挂念得紧。 “客官,我来送净水。”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男声。 叶昕转头看了一眼房中空空的木盆,明白这是驿馆的小佣来给客人添水,遂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闩。“谢……” 道谢还没说完,眼前忽的一黑。一只布袋子兜头罩下来,紧接着,脑袋上便挨了一棍子,不偏不倚正好敲在他的旧伤处。 妈的,调虎离山!又有人来劫他了!叶昕昏过去那刻忽然意识到这点,愤愤在心中骂了句脏话。 这种事居然会出现在安全的官驿里,当真出人意料。也是服气! 第55章 55流芳劫(一) 二更的更鼓刚刚敲响, 寿春的官寺大门外,将方昆送入其内的青岩快步奔了出来。“师父, 人已被关押了。” 夜色中, 立于风中的人不怒自威。“你派四位师兄弟分别去东、南、西、北的四座城门处,将今日出城的马车记册带到寿春驿来。速去!” 青岩见楚灵均面沉如水, 分毫不敢耽搁, 一跃跨上高头大马转身奔走。 楚灵均正要离开, 身后又传来马蹄声。 柳不尘奔至楚灵均近前,飞速下马, 对他抱拳道:“师父,查清楚了。韶华公主离开玄元观后,并未回洛阳,而是留在了九江郡王的丹暄院小住。” 之前玄元观负责追查方昆的弟子们只是时刻盯住丹暄院的几处门口, 并未打听其内有谁居住。但今日师父特意嘱咐,柳不尘便快马加鞭地赶回去探查了。 楚灵均眸中闪过一丝y戾, 转瞬即逝。柳不尘心头一跳,险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师父一直沉稳守礼,以前他从没见过师父露出这种眼神。不过叶师傅失踪了,师父对他情深一片, 想想也知师父此时是什么心情。 楚灵均攥着的拳头紧了又松,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思片刻, 心头有了主意, 对柳不尘道:“你速回玄元观, 告诉祺儿, 他的皇妹韶华将叶昕绑走了。其余无需多说。” 柳不尘闻言,霍然抬头,双眸圆睁,惊异不已。为何是韶华公主绑了叶师傅?师父又是如何知晓的? 怔愣片刻,柳不尘收敛心神。师父做事从来都有他的一套章法,眼下情况紧急,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柳不尘拱手道:“知道了,徒儿这便去。”说完,火速骑马朝着玄元观方向急驰而去。 望着徒弟绝尘而去的背影,楚灵均双眉深锁。 他的轻功了得,方才没多久便将方昆擒获。 方昆被他带往寿春官寺的途中,他遇上了自己的徒弟青岩。 将方昆交于青岩,派他前往官寺交人,自己则赶回寿春驿,毕竟叶昕还一个人留在那里,他始终有些不太放心。 楚灵均当时离开的匆忙,回到驿馆后,立时去见叶昕。结果一进房,哪儿还有叶昕的身影。 这便突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本以为寿春驿已极为安全,谁曾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有人胆敢打叶昕的主意。 紧张担忧了片刻,楚灵均立即沉下心来,逐一回忆今晚经过的各处与刚才见到方昆时的细节。青岩之前就说过,方昆躲在九江郡王府里头养伤。 今晚他能如此碰巧地出现在寿春驿门口,引诱自己去追他,显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计谋。 刘祺此时正在玄元观小住,故而不可能是刘祺下得命令。 那么,还有谁能让方昆安然离开九江郡王府,有财力并且有权势逼得方昆甘心为其效力呢? 不需多想,此人一定就在丹暄院之中。 楚灵均立刻赶往寿春驿想去询问数日守在那边的青岩,在途中又遇见要去九江郡王府轮班盯梢的柳不尘。得来的消息便是,韶华公主近日一直居住在丹暄院。 楚灵均闻言,几乎立刻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之所在。韶华公主心仪于他,叶昕成了她的绊脚石。叶昕此刻很危险! 那些掳人的贼匪既然能进寿春驿,背后肯定有着不小的势力。放眼寿春县中,还有谁能和官府和玄元观较量的?除了九江郡王的势力,别无其他。谁又能趁着刘祺不在时,自由支配他别院里的官兵?答案毫无疑问,只有韶华公主一人! 楚灵均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但他仍然强迫自己迅速分析出对救叶昕有利的点点滴滴。 刘祺虽然为人孤傲,性格乖张,但最近他在端午夏祭时,依然表现出了对叶昕的袒护。 楚灵均不太确定刘祺真实的意图,但他能清楚知道的是,刘祺并不讨厌叶昕,似乎还很在意他。 若刘祺知道韶华的小动作,很可能会逼着她交人。这对于搭救叶昕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助力。故而他立马吩咐柳不尘去将叶昕被绑之事告知刘祺。 寿春驿内的眼线错综复杂,官场的、士族的、玄元观的都在其内。即使韶华派人混进了寿春驿,将人绑走之后,也不可能久留。故而他们必然会将叶昕迅速转移到他处。 楚灵均在得知叶昕被绑的第一时间,就调来了安cha在寿春驿的眼线询问。一问之下,果然有异常。说是近一个时辰内,在驿馆门口,曾有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短暂地在角门处停留过。 城内各大士族的马车都有独特的家族徽记,租用没有徽记的马车,多半是为了将人安全地运走而不被追查到。 亥时城门早已关闭,除非有官家的通行铜牌,否则是无法出城的。若那马车能够出城,就一定会在马车通行记册中留下一笔。 楚灵均不确定那辆可疑的马车会否立刻出城,但有任何一点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所以派了青岩去收各大城门的通行记册。韶华公主他动不得,但守城的官兵可都是很卖他这个太傅的面子的,一定会乖乖交出记册供他查阅。 楚灵均料得不错。 亥时二刻,一辆马车踏着黧黑夜色来到寿春县的县城门口。守门的士兵举起长矛将其拦下,车夫登时递出一块通行铜牌。 士兵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铜牌上刻的印记后,瞳孔一缩,立马打开城门放行。 马车毫无阻碍地“哒哒”驶过,车上被缚住手脚躺卧的一人正在昏睡。 出了城,疾奔数里,便能安全了。马车内的一名看守仆役见被绑之人睡得深沉,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歪着脖子靠着车内壁打起了小盹儿。 许是因为睡姿不好的关系,那仆役睡着后没多久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此时,原本昏睡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叶昕其实早就醒了,只因那看守一直目不转睛的紧盯他,他才没敢睁眼。 罩在头上的布袋不知何时已被除去,叶昕尝试动了两下手脚,发现自己被绑得结结实实,根本没办法挣开。 也不知这马车要将自己载往何处。叶昕叹了口气,很是烦躁。 四周静谧一片,但虫鸣声却是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车内没有点灯,只有从掀开的挂帘外倾泻进来的月光,将车内情景照得昏暗不明。 既然敢掀开窗上的挂帘,说明绑自己的人一定不怕有人发现这马车的异常了。叶昕盯着窗外黝黑的夜空,凝神听了一会儿虫鸣,猜测他们可能行驶到了县郊偏僻无人之处。 借着那点漏进来的月光,叶昕忍住阵阵头晕,努力地环顾车内各处,查看有没有可以借用的工具来让他将缚着自己的绳索弄断。可惜,除了两个大活人,车内空空如也。 恰在此时,马车小小颠簸了一下。忽的,一个小物件从叶昕松散的衣服前襟里滑了出来。在这幽暗的马车内,那物件上的一小块白色瞬间吸引了叶昕的注意。 叶昕瞬间瞪大眼睛,凝神细看。这是……方才他给楚灵均买的那个钱袋。钱袋底色是宝蓝色,混淆在暗沉的车厢内几乎看不清。然而钱袋上用白色丝线绣的那只欲飞的白鹤,却在这朦胧月色中显得栩栩如生,十分醒目。 叶昕灵机一动,放轻呼吸,弓起身体,用嘴刁住那个钱袋。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终于在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后,费力地坐了起来,蹭到窗户旁。谨慎地看了眼还在沉睡的看守,叶昕微微一扭头,松开嘴,那钱袋便掉到马车下了。 不管有没有用吧,总得留点蛛丝马迹。万一楚大哥能发现这个钱袋,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了。 马车似乎行到一段满是碎石的小道上,颠簸的厉害。叶昕趁此滑倒下去,继续侧躺着,闭上眼睛装睡。 车内打盹的看守被颠簸的马车给震醒了,他揉了揉迷糊的眼睛,瞄了眼一动不动的叶昕,再次放心地闭眼小睡。夜深人静,他困的厉害。反正离目的地还远,叶昕又被绑着手脚,翻不出什么花样。 车子实在颠簸的厉害,从来没坐过马车的叶昕极其不适应。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许是因此,刺激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强过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他最终熬不过那疼,再次昏了过去。 就这么颠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车夫提心吊胆地赶了一路车,生怕有人会追来。当前方的光亮越发明显,车夫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这下可好,总算是快到了! 一里开外,两盏明黄色的灯笼高悬。灯笼的亮光将一块气派的木匾照得清晰可见,其上的刻字风雅流畅,光是看那字体,便能轻易品出其中蕴含的旖旎韵味,引人遐想。 马车渐行渐缓。车夫看见前方愈加清晰的灯光,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一勒缰绳。两匹健马缓行几步,踏了踏蹄子,最终停在一座高大的院落门口。 这座有着八扇雕花木门,修得气派雅致的院子,便是寿春县内最大的妓馆——流芳苑。 第56章 56流芳劫(二) 马车刚一停稳, 在门口迎客的小佣愣了一下,继而笑脸迎过去。 马车没有徽记不要紧, 流芳苑可不是一般的小妓馆, 门口迎客的小佣也不简单,认人看脸的本事一流。扫了一眼那赶车的车夫, 立刻便认出他是九江郡王别院里的。以前小佣休沐去玉春街上闲逛时, 曾经见过他两次, 当时便记住了。 “贵客临门!”小佣的亮嗓子一响,流芳苑门口立刻走出一搔首弄姿的半老徐娘, 打扮地花枝招展,扭着腰肢走过来,嘴里也叨念着“贵客,贵客”。 车帘子一掀, 从内跳出一个身穿灰色短褐、样貌普通的男子。鸨母一愣,用问询的眼光望了一眼小佣, 好似在问“此人怎么会是贵客”? 小佣凑近鸨母耳边,和她轻声嘀咕了一句。鸨母听了,登时脸上笑开了花,对着那仆役极其热情周到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哟!大兄弟, 今日来流芳苑, 有何贵干?” 那仆役机警地环视周围一圈, 见没什么可疑之人, 挤眉弄眼的对鸨母说道:“我来卖个人。进去谈?” 鸨母一看那仆役的样子, 便知事有蹊跷, 当下抿起红唇,点点头,转身领路。“行。你先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后院的角门那边去。” 这种事,她见得太多了。那些官家士族的夫人主母们,若想处置个看不惯或容不下的姬妾或侍婢,多半都会趁家主不在时,用此法子将人卖到她这里来。人一旦进了这里,哪怕再受宠,也很难被家主赎回去。一来丢不起这个人,二来也会嫌弃那些女子被太多人用过。 妾室就算再怎么受家主宠爱,说白了也是私产。当家主母若是恼了,随意打骂发卖都是再正常不过。家主即便事后有气,他也不能把正妻怎么样,顶多气上几日罢了。 宠妾灭妻的事根本不会有,这种丧德灭礼之事别说士族之间容不下,到了官场若是被人参上一本,丢官都是常有的事。 鸨母知道这事往往涉及大族龌龊私密,故而处理起来一直极为隐秘稳妥。 仆役听了,点头一笑。丢给车夫一个眼神暗示他将车赶到角门,跟着鸨母和小佣一起去了。 将马车停稳,车夫去车厢内扛起叶昕,跟在前头领路的鸨母和仆役身后。 小佣有幸在他们进入角门之前瞄见叶昕的脸,顿时惊为天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正门的差事,急忙忙返回去迎客。皇族和官家皆不忌男色,连带着百姓瞧见长得美貌的男子,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角门处的两名狎司见此阵仗,立即跟上。其中有一名年纪稍长些、留着络腮胡的,扫了一眼叶昕,震惊的神情一闪而过。 鸨母直接将人带进角门处的一间杂物房,令身后的两个狎司守在门口,与那主事的仆役开始谈价钱。 流芳苑既然是寿春最大的妓馆,手上的资源自然不差。既有美貌多才的女妓,也有温柔小意的如玉小倌。只要姿色好,鸨母来者不拒。 叶昕这等容貌身姿,不用多谈,鸨母当即给了好价钱。还没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仆役和车夫便捧着沉甸甸的钱袋欢欢喜喜地出了角门。 被迫卖进来的雏妓小倌都要经过几日的调|教才肯心甘情愿的接客,而抵死不从的,鸨母则会将他们直接扔进位于流芳苑北面的摧花阁。 那里有格调艳丽的卧房,也有y暗潮shi、挂满各式刑具的刑房,专供有特殊癖好的贵客折磨享用这些不听话的美人。 对于此类客人来说,越是拼命挣扎抵抗的,就越符合他们的喜好。花费的金银也不比流芳苑一等的美妓低,其中当然还包括瞧大夫的药钱和一些被玩残了的美人的善后费。 总之,只要客人有钱,在流芳苑里定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千叮万嘱守门的两个狎司将叶昕看好,得了极品的鸨母兴冲冲地去苑内的教房请教司。 留着络腮胡的那个瘦高个儿狎司见鸨母走远了,耐不住似地搓了搓手,拽着衣衫下摆似是在遮掩身体某处的变化,涨红着脸对另一人说:“嗨!你瞧见方才那小子的脸了吗?” 另一位矮却壮实的狎司道:“没。咋的?” “真美啊!看得老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末了当真狠狠咽了下口水。 “想摸摸?”矮壮狎司一脸“我懂”表情的嘲笑他。瘦高狎司刚来流芳苑十余日,但没少给他好处,动不动就是一壶酒、一个ji腿的往他怀里塞。矮壮狎司与他处得极好。都是男人,虽然今日这瘦高狎司难得露出急色之态,他也没多加怀疑。 瘦高狎司用力粗喘两声,压低声音道:“还是陈兄弟懂我。平日我不好女色,一般男色我也看不上。但这个确是极品,我馋的不行。你帮我看着点儿,我进去摸一会儿亲几下就出来。” “好说,你动静小点就行。别让他出声。”矮壮狎司看他色急得脸通红,大方地挥挥手赶他进去。 瘦高狎司喘着粗气急不可耐地进了房间cha上门,转过身来,原本猥琐的眼神不见了,不稳的呼吸瞬时平复,脸不红心不跳地靠近叶昕,专注地凝视叶昕惨白的脸。稍后伸出一手,为他把脉。 脸色如此之差,显然是身体不适的征兆。一探之下,果不其然,叶昕体内有很严重的淤堵,但具体位置他还没诊出来。 瘦高狎司面露担忧,轻轻拍打叶昕的脸。“潇儿,潇儿,快醒醒。” “嗯……”叶昕被一直不停拍着自己脸的手弄醒了,意识不清之下,本能地唤道:“楚大哥?” 瘦高狎司的眼眸一亮,手顿停,见缓缓睁开眼睛的叶昕迷茫地望着自己,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表情。瘦高狎司很困惑。莫非是自己在脸上稍微动了些手脚,又留了络腮胡,故而潇儿一时半会儿的认不出自己? 然而眼下并不适合叙旧,瘦高狎司迅速将叶昕缚住手脚的绳子解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从内倒出几颗黑乎乎的小丸在手中,递到叶昕眼前。“快,吃了它。你体内淤堵的厉害,是不是之前受过伤,未曾医好?” 男子所处的地方不是普通的民宅,而是妓馆,惯常会遇上一些误食 y 药之事。故而身上一直放着醒神丹,虽然并不针对叶昕的症状,但是有一定的活血醒神效果。叶昕吃了它,能暂缓他的不适。 叶昕的脑子糊了一阵子,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丸。有什么不对劲…… 呆了片刻,叶昕眼睛圆睁,忽然发现手脚已经能自由活动了。他回想起刚才好像是这络腮胡给自己解得绳子。 见络腮胡男子面露关切,似乎是认识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又听他语含迫切的与自己说话,叶昕迟疑了两秒,选择相信他,遂一抬手将药丸送进嘴里,仰脖强行吞了下去。 寿春驿内,楚灵均与几位徒弟将东、南、西、北城门的通行记册逐一翻过一遍,立时发现,在一个时辰之内,只有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由北城门出城。 楚灵均“啪”地合上记册,气得眼眶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即使他是修道之人,但好歹也在官场呆了六年,又曾于少年时到各处游历。就算自己不懂女人心,但于人性之恶也多少了解一些。 寿春县的北面,是达官贵人之间颇为出名的流芳苑。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贵女们若是嫉妒哪家平民女子,最常使的龌龊y毒手段,无非就是直接将人打发出府或贱卖。 无需多想,叶昕多半是被绑后送去了那里。 韶华公主以为叶昕没了清白,他就会不要叶昕吗?那可真是小看他楚灵均的为人了! 只要叶昕有最后一口气在,他也会将他救回来! 就算最坏的结局是只能找到尸体,他也断不会再娶旁人。他会守着他的坟墓,到自己百年之后,与他合葬一处。不能同生,也要死后同x,ue! 楚灵均断然起身,提剑疾步奔向马厩。“青岩、不尘,随我来!” 流芳苑偏西一隅,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会从风中飘来几声悠扬婉转的乐曲或女子歌声。叶昕扶着一棵杨树站稳,摇了摇还有些发昏的脑袋。 那络腮胡狎司给的药当真有点效果,他虽然仍感眩晕,但已不似方才那般疼了。 叶昕弓着腰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按照刚才那人说的方位逃跑。那人告诉他,在最西边的墙垣处,有一个新挖的狗洞,遮蔽在茂盛的草丛里。 不远处,倏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堪堪划破这迷醉又安宁的静夜。“快来人呀!那小子打晕狎司逃跑了!” 啧!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叶昕暗骂一句,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周围环境。这里太偏,没有点灯,随处可见的树木和花丛挡去了大半月华星光。 叶昕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往树丛深处钻去。意外的,那边居然有一座小房。叶昕扒着半开的窗户往里瞧,房间很小,一眼望到底。虽然点着灯,但此时里面并无一人。 这里实在太小了,根本没办法躲藏。一会儿那些狎司和仆役若是找过来,他躲在里面,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怎么办呢?太闹心了! 叶昕无意识地望着房内高高堆起的一叠女子衣衫,犯愁地皱起眉头。 嗯?衣服? 叶昕灵机一动,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男装。 须臾,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颜色或朴素或鲜艳的女装上。 第57章 57流芳劫(三) 刚刚花了大价钱的鸨母气得不轻, 极品大美人在眼皮子底下溜没了影, 叫她如何咽下这口气。 奈何此处虽僻静, 但离摧花阁颇近, 若是寻人的动静弄得太大,吵到正在阁内享用美人的贵人们, 那可得不偿失。 狠狠搓了搓后槽牙,鸨母气得下巴直抖也没敢高声嚷嚷,只得压低嗓门对身后的一干狎司吼道:“都给老娘勤快点!谁要先能抓住那小子, 老娘有重赏!” “陈婶儿, 您光嚷嚷也没用啊。那小子长啥样?”叶昕刚被送来, 除了方才那两名看守过他的狎司, 其余人还未见过他。 鸨母肝火正旺着呢, 谁问吼谁,提气叉腰,对着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就是一顿痛骂,喷得他满脸口水。“你长没长脑子?我都说了是个美貌男子!穿着一身藤黄色的深衣!小脸蛋儿、白面皮、桃花眼,看一下就能闪瞎你狗眼!” 鸨母气急败坏,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狎司们一听,哪还敢多问。总之就按照穿藤黄深衣的美男子来找准没错。 七八名狎司缩了缩脖子,举起灯笼, 迅速分头找人。 其中一年纪稍小点的狎司眼力好,专门往那黑漆漆的树丛里钻着找人。树丛深处有一点亮光, 小狎司没头没脑地奔着那亮光就去了。 刚从树丛里钻出个头, 就见一名着墨绿色苎麻襦裙的瘦高女子低着头, 弯着腰从洗衣房里走出来。房门关上后,房内漏出的灯光瞬时被遮去,那名女子头埋得很低,面容在昏暗的夜色下十分模糊。 即使如此,小狎司也没多想。 洗衣房的差事可是粗活,洗衣女工们一忙起来就是好几个时辰。 每回干完活儿,没一个能直得起腰来,都得这么弓着腰缓上小半时辰才能站直身子。 流芳苑不比普通的小妓馆,怎么说在寿春也排第一,所有的粗使婢女都被掌柜的要求穿襦裙。 这种墨绿色的襦裙料子不好,但胜在款式还能入眼,穿出去不会给流芳苑丢人。 洗衣女、洒扫女工、女厨杂工等都穿这种襦裙,小狎司见惯了。 他在洗衣房门口转了一圈,瞧见屋中空无一人,很快便去往别处寻找。 直到那狎司走远,那名“女子”才缓缓抬起头挺直脊背,娉婷立于月光之下,细颈纤姿,露出一张涂满草木灰的脏脸,像是一颗藏于泥沙中的珍珠。 然而这种程度的乔装还是太过刻意,若在灯光明亮处,很容易露出马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想要逃出妓馆的叶昕。暂且四下无人,他机警地望了望周际,突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他……好像迷路了。 叶昕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得赶紧想想办法自救。 此处植满相似的树木,黑漆漆的,没什么灯光。无法辨认周围景致,但是他可以观察月亮和星星来判断自己大致的方位。 刚才救他的那名狎司说狗洞在最西侧,那他往西走应该不会错。 叶昕仰头,寻找北斗星的斗柄方位。他记得以前上地理课的时候,曾听老师提过,北斗星在夏天的时候,斗柄是朝南的。只要能确定其中一个方位,其他对应的方位就能确定下来。 叶昕望着仿佛黑绒布一般的夜空,心里虽紧张,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今夜空中无云,星光璀璨。想找出北斗星,并不困难。 找到了!叶昕眼睛一亮。 恰在此时,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倏地响起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叶昕的心猛地一跳。刚才太专注了,居然没注意周围会有人来。 他收回望向空中的视线,正巧看见一个女子迎面走来。 那女子抱着一堆衣服,步子一高一低,显然是个跛脚。两人只相差几尺距离,借着月光和星光,叶昕看清那女子容貌姣好,几乎快要赶上自己的。但从她左脸颧骨处一直延伸到嘴角旁,有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生生将她的花容月貌给毁了。 叶昕脑子当场就懵了,心跳的厉害,生怕那女子忽然不顾一切的喊出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开口说话,安抚住她,请她别喊。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3节 叶昕完全就是“做贼心虚”,他忘记自己也穿着女装,假如就这么和她擦肩而过,根本就不会引起那毫不知情的女子怀疑。 “女郎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话一出口,叶昕的脸顿时白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回不是贼也要变成贼了。更何况他还忘记压细嗓子装女声。 听见不远处又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方向跑来,叶昕来不及多想,立刻决定她如果高声喊人,他就走上前敲晕她。 那女子微微一愣,发现叶昕的异样后,原本麻木的眼眸忽的闪起亮光。 眼前人是个“男扮女装”的男子,再看他那张被刻意涂黑的脸,她瞬时猜到他是新被卖进来的小倌。瞧清他脸上的惊慌与决绝,女子凝视他,晃神了一瞬,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一样的慌乱,一样的不愿妥协于命运。 什么都无需再说,女子登时做出决定。她镇定地抬手往传来人声的反方向一指,语速极快的道:“你往那儿逃。那是厨房,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找过去。钱婶儿最近在招杂工,你试试能不能混进去。” 叶昕怔了一秒,抬起的脚悄悄落下,对女子抱拳感激道:“多谢女郎相救。某感激不尽。请教女郎芳名。将来必定报答!”追他的脚步声绕行片刻,又从西面传来,他没办法往那边跑,于是决定去女郎指给他的地方躲藏。 女子抿了一下嘴唇,犹疑一瞬,眸色坚毅。“珍娘。他们就快来了,你赶紧逃!” 叶昕一旦被擒,严刑逼问之下很可能将珍娘供出。两人谁都躲不过一场浩劫。而假如珍娘骗了他事后向鸨母邀功,叶昕也只能任人宰割。 这是一场来不及顾虑太多的短瞬交谈,亦是一场处于悬崖边的冲动信任。于两人而言,皆是非生即死的一场赌博,孤注一掷,破釜沉舟。鲁莽,却让人铭记一生。 叶昕不再多言,望了一眼可怜又坚强的女子,头也不回地直奔厨房。 夜色将他的裙摆略微掀起,珍娘望着那不输任何女子的纤细背影,默默祈祷他能平安无事。 即使已身陷泥潭,她也没忘记当初那份极力想要挣脱厄运的决心。她做不到,但有人一定能! 第58章 58流芳劫(四) 流芳苑的厨房与别的酒楼不同, 深夜总是最忙的时候。这个时辰正好是美妓们忙过一轮的间隙。办完事的贵客都喜欢在酣畅淋漓大干一场之后用些吃食, 谈事的客人们此时也正忙着喝花酒用宵夜。 钱婆子作为管事的厨头, 忙得焦头烂额, 嗓子眼儿几乎冒烟。 “钱婶儿,三楼鸳鸯轩点了一份烩鱼!” “二楼秀雅轩点了炙兔头!” “一楼大堂要了三份豆糕!” “三楼雪梅轩催鱼羮!都半柱香的功夫了, 怎么还没好啊?” “催催催,再催就要烧起来了!”钱婆子一边吩咐厨工做这做那,一边检查新出锅的菜品的品相。“鱼羮好了!自己来端!老娘没工夫伺候!哪个方才催鱼羮了?”忙得不停, 嘴上还在高声嚷嚷。 “我的!雪梅轩先要的!” “先给芍药轩!赵郎君我们得罪不起!” “豆糕好了没啊?客人催了!” 钱婆子皱眉扶额, 实在听不得婢子小佣们吵吵, 干脆一转身, 去盯厨工做菜了。她现在最担心的, 不是旁人,而是那位省亲返家途中,被士族请来流芳苑的裴宗正。 “听闻寿春有别的郡县没有的好点心,不知流芳苑有何独特吃食,容裴某一尝?”想起方才婢女过来代传的裴宗正的话,钱婆子就一阵头大。 流芳苑的吃食的确不错,但想要在裴宗正面前拔得一筹,谈何容易?裴宗正本人便是大族出身, 又时常出入皇宫之中,可谓见多识广。让流芳苑在其眼前秀厨艺, 真是难煞人也。 近来几月, 士族之间每每互相串门拜会, 常会要求家厨们制作新点心。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于是,无论是在大小酒楼内,亦或在流芳苑,但凡有贵客商贾们前来用饭,多少总会问一句可有新品点心? 作为同行,钱婆子怎会不知此事因由?自然是有人握着一手独一无二的好手艺,养刁了这些贵族子弟们的嘴。 吃过好东西,再回头吃不太好的,谁都会惦记。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便传到了裴宗正的耳朵里。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厨房的后门倏地嘎吱一响。 钱婆子寻声望去,只见一身姿窈窕的婢子轻轻一晃,就从半开的木门后蹭了进来。 钱婆子吊起眼睛,颇为威严地瞪着那女子。“哪儿来的婢子,没点儿规矩!厨房重地,也是你洗衣房的女工能乱闯的?”说着,就想转头喊人将她叉出去。 粗使女工里,洗工最卑贱。她们没有任何拿手的手艺,只能擦擦洗洗,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而除了厨房,只有洗衣房有草木灰。草木灰专门用来洗仆役的衣服。故而钱婆子一看那面生女子涂满草木灰的脸,就知道她是从洗衣房里溜出来的。 叶昕可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他用草木灰涂脸,只是情急之下用来遮掩容貌的拙劣办法。见这婆子要赶人,他将头压得更低,憋细嗓子,轻声细气道:“赶、赶问哪位是钱婶儿,我、我是新调来的……” 叶昕不知道厨头是谁,但他好歹在玄元观的大面点房呆过,也见过几次隔壁大厨房的管事,会根据穿着打扮来判断。 一瞧这胖婶子头上cha得银钗,再加上她说话的气势,叶昕就猜到她可能是珍娘口中的钱婶儿。即使她不是厨头,至少也是个管事的。 钱婆子将假扮女子的叶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脸涂得脏兮兮的,压得低低的下颌之下露出的纤颈却是细白柔嫩。俏生生立于明黄的灯火之下,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 钱婆子一眯眼。如此颀秀的风姿仪态,决计不会是粗使婢女!这女子……该不是偷跑出来的新妓吧? 刚入流芳苑的新妓有时会逃跑,钱婆子在此呆了三年,时不时的就能见到。逃跑的新妓大多数都是哪儿偏僻她们就往哪儿跑,有胆子跑来厨房的却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也是误闯。 更遑论眼下是厨房最忙的时候,人多口杂的,决计不是那些见人就躲的新妓们会闯进来的地方。 但看这女郎的身段和脖颈上的细白皮肤,钱婶儿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虽然她不怕鸨母,但那老东西太能咋呼,若是知道自己藏了她的人,定会跑到掌柜那边去告状。 钱婆子犹疑片刻,决定还是将眼前女子带到鸨母那儿给她认认脸。 “你叫什么名儿?”钱婶儿叉腰,绕着叶昕来回走了一圈。 叶昕被她那犀利的眼神盯得直发毛,斜了一眼身旁案台,发现那上面恰巧有把菜刀,瞬间决定假如这胖妇人敢喊人,他就拿刀劫住她当人质。 钱婆子见她一直低着头不回话,越发疑惑。正待张口再问,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钱婶儿!彩姑问你,给裴宗正准备的吃食怎么样了?”彩姑是专门负责饭食传配的管事。与钱婆子几乎平起平坐。 钱婆子一拍手,差点因为不想和鸨母吵架而误了正事!眼下伺候裴宗正最重要,其他事都靠边儿站。反正这女子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出去,她干脆将人留下来圈着,等鸨母找上门了再说。 叶昕登时竖起耳朵,像只偷听到好消息的野兔。宗正?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个大官的职称啊?三公九卿的九卿之一? “你会做些什么?擦洗、刀工、配菜、掌勺?” 钱婆子睨着叶昕,语含质疑。手艺可是骗不了人的,敢来糊弄她就要做好被惩治的准备! 叶昕眼睛一亮,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会做点心!各种各样,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不会做的!” 钱婆子疑惑地望着她,粗短的手指无意识的点着r_ou_呼呼的下巴。这女郎瞧着忒年轻,该不会是哄她的吧?不过听说玉春街的叶师傅年纪也不大…… 自从各种新奇点心从玉春街传出来后,有无数的厨子都曾尝试去做。但是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够松软,模样也没玉春街的来得讨喜。听说玉春街叶师傅制点心的手艺可是家传手艺,他从小就练的。短时间内想要仿制出来,无论是品相还是滋味,都极难得其ji,ng髓。 这莫名其妙冒出的女子,真能有叶师傅那般令人惊叹的手艺? “糊弄老娘,可没你好果子吃!”心里一动,钱婆子紧紧盯着她的脸,仍旧不太相信。“当真什么都会做?” 叶昕眯起眼睛,狡黠一笑。“什么都会。” 钱婆子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想起婢女从那陆家蒸饼摊儿带回来的美味点心,她侥幸问道:“白鹤报喜,听过吗?会吗?” 叶昕挺直身板,气定神闲。“简单。芸豆、赤豆、芝麻做的。” 钱婶儿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一听她连用料都说得出,不由信了几分,遂眼睛放光的问道:“黄金滚滚,也、也会?” 叶昕优雅地点头。“不在话下。” 面前女子胸有成竹,钱婆子决定让她试试。万一成了呢?那她今后岂非也要在寿春出名了?!巨大的名望诱惑着自己,而代价不过是与鸨母狠狠吵一架。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钱婆子一 袖子,决定就算鸨母吵上门来找她要人。她也要拼了老命和她杠,好歹把这女子留下来做完这顿点心再说。“那你做给我看!我不求你的点心能做出玉春街叶师傅那般的水准。只要品相能接近八分像,老娘就保你一时太平!” 叶昕呵呵笑起来,弯起一对桃花眼。“这可是您说的。” 矮油~玉春街的叶师傅?可不就在你眼前嘛~~ 第59章 59流芳劫(五) 叶昕当然不会傻的在众同行面前搞爱心大放送, 把碱水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还有几样已经做出名头的点心做法白白便宜了这里的厨子们。 他要另做几样还没在外面卖过的新点心。 叶昕将双手洗净后, 绕着灶台旁的食材逐一看过, 又询问钱婆子他们厨房都有哪些已经磨成粉末的谷物和豆类。 “哎哎?哪来的婢子?别在这里捣乱,到一边儿去!”有位正好过来取食材的厨工,见叶昕绕着食材打转, 东闻西看的,以为她是钱婆子新招来的杂工, 嚷嚷着要赶他走。 “你住口!”钱婆子听见那汉子的吵嚷声,三步两步走过来,指着他鼻子训斥:“这是我招来的糕点师傅, 咱们流芳苑的厨房今晚能不能出名, 就指望他了!你去干你的活儿,别多管闲事!” 这厨工之前没见过叶昕, 钱婆子可是一直站在一旁观察他的。见他挑选食材的眼神和动作,的确像是懂厨艺的人,心里不由多信了一分, 哪容其他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捣乱。 叶昕毫不在意那厨工言辞的鄙夷与不屑, 若不是钱婆子走上来训那人, 他差点以为那人是说别人的。 一旦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叶昕的专注ji,ng神力会帮他自动屏蔽周围一切嘈杂。 “绿豆粉不行,磨得太粗,拿去重新磨一下。粉末至少要比这个细一半。” 叶昕拿起一旁一个小陶碗和木勺, 举到铜灯下检查是否干燥毫无水汽, 确认后, 从大陶碗中舀出几勺粉末。“不用太多,这些就够了。你的贵客人数应该不多吧?” 钱婆子一愣,心里登时有些不高兴他使唤她。但见叶昕无意识散发出的大师傅气场,不知怎么的就听从了。“对。就裴宗正一人。娟儿过来,按照这女郎的要求,把绿豆粉重新磨一遍。” 离着几尺开外的一名女杂工抬起头,眼神迷茫,不知道钱婆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瞧出她对那位新来的脏脸姑子的莫名倚重,便放下手中正在切的芸苔,将手擦净后,走到叶昕面前,悄悄抬眸扫了一眼这位面容严肃的脏脸女郎,接过他手中的陶碗磨粉去了。 被唤作娟儿的少女算是钱婆子的半个徒儿,乖巧懂事话不多,有个跑腿之类的活计,钱婆子总是吩咐她来做。 娟儿捧着小陶碗走向磨盘,没走两步,脚下却是一顿。嗯?这新来的女杂工怎么瞧着有点面熟呢?好似在哪儿见过。 钱婆子方才的吩咐,使得原本人声嘈杂的厨房于顷刻之间安静下来。若非锅中传来的滋滋咕咕声,厨房内几乎就要落针可闻了。 厨工和杂工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好奇地望向叶昕。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婢子啊?怎么连钱婆子都要听他的? “看什么看?!都不用干活儿啦!活计别停!客人们都等着用呢!”钱婆子凶巴巴地瞪了众人一圈,大家这才转回去各忙各的。 “吱嘎”一声,木门一响,从外走进来一个抱着陶罐的小佣。伸着脖子瞧了一圈,找到钱婆子,扯开嗓门喊:“钱婶儿,又有来光顾的胡商送牛ru来了。如何处置?给大伙儿分了,亦或倒掉?”厨房大,还吵,隔着数尺,说话全靠喊。 钱婆子想专心看看叶昕挑食材那也是费了老劲儿,没多大功夫,找她问事的人一个接一个。见那小佣不听她答复便不走的架势,钱婆子不耐烦的挥挥手。“随意。你爱咋弄就咋弄吧!能少烦我便少烦我。” 众人一看钱婆子今日这样子,都猜她是被难得来的大官给吓的,生怕一个伺候不好便要挨掌柜的训斥。也对,像裴宗正如此朝廷高官,能来流芳苑的还真不多。别说钱婆子压力大,换了谁都一样。 只有钱婆子自己知道,她的确是怕裴宗正对他们流芳苑的吃食失望,但还有一个理由,那便是她想偷师。 作为同行,厨子之间时常会攀比手艺,手艺若是被哪家高官或士族赞了,绝对是件光彩的事。越是如此,厨子们对自己的手艺捂得越严实,轻易绝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绝活儿。 叶昕挑了绿豆粉,原本她以为他要做豆糕,然而见他还挑了酥油、饴糖、蜂蜜、糯米粉,钱婆子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做豆糕哪用得到如此多的食料?这怕不是做豆糕这般简单吧…… “哦!那我给大伙儿分了吧!”小佣被钱婆子训得一头雾水。正要乖乖退出门去,倏地有人叫住他。 叶昕欣喜地抬起头,望向门口那名小佣。“你,等等!你方才说得什么?牛ru?你有牛ru?” 叶昕来到这个古代异时空这么久,知道多数人没有喝牛ru的习惯。士族子弟们会喝羊ru,但饮牛ru的几乎没有,都嫌那东西腥气。除了胡人,没哪个汉人会主动要喝牛ru的。故而酒楼和玄元观里,鲜少会存牛ru。 小佣眨巴两下眼睛,迷茫道:“是牛ru,姑子想喝?”莫非这姑子是胡人? 叶昕眼睛发亮。他知道要做什么了!“留下牛ru!我有用!” 钱婆子皱眉想拦。“那东西忒腥气,裴宗正定然不会喜欢。” “不会直接给他用。我要用来做点心的。”叶昕笑眯眯地望着她。“不是我吹,做出来若是味儿好,你们都别抢。我轻易亦不会做第二次。你们这儿有冰窖吧?” 钱婆子犹豫片刻,心想做出来她先尝尝,若是不好就不端出去。“好吧。有,你究竟要做什么?”见叶昕表现得颇为奇怪,钱婆子觉得自己对他放心过头了,于是追问道。 叶昕道:“眼下正是仲夏,气候闷热。若是你能在如此仲夏之夜,吃到香甜凉爽的甜点。会否觉得很舒心?” “你要做冰品?牛ru煮热了都嫌腥,冷着用腥气只会更重!”钱婆子不信。 “做出来先给你尝,味儿不好我就把黄金滚滚的制法送你。如何?”叶昕知道自己没给她露过一手,她不信自己也正常。 “好,一言为定!” 叶昕笑笑,转头挑了两颗山红果,又取过花生粉和芝麻粉。“我就把这道点心的制法送你了。以后,它定能成为流芳苑的一大特色。但,若稍后鸨母来了,你要帮我拖延一二。可好?” 叶昕不傻,方才钱婆子承诺许他“一时”平安,可不是“一世”,想必她已猜到“她”是逃跑中的“新妓”。 钱婆子吊起眼睛瞥他,“你可别指望老娘会一直护你,鸨母要人,我顶多拖延些,但绝不会为你这逃跑的新妓耽搁她长久的生意。你今儿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进了流芳苑就别指望有人来救他。流芳苑可不会为了被卖的婢子小倌得罪士族贵女们而招来祸端。在此没个依仗,那就得任人宰割! “我可没指望你。”叶昕嘻嘻一笑,笑容逐渐变得高深莫测。“我只是想露一手,让你知道我是谁。让你确信我背后又是谁。” 叶昕已不是初来乍到这异时空的新人了,吃过两次苦头,他再也不会单纯的认为自己可以仅凭手艺就混出头。 在这里,要么武功高强,要么抱住一条可靠大腿,才可能保得住自己。 论体魄论武功,他是个弱ji没错。但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大粗腿。无论何种方式,他保护好自己,他的道长肯定会高兴的。 钱婆子嗤笑他说大话。“啧。你既然被贵人们卖进来,若无人来赎你,可别想着能逃出去。否则,鸨母不会放过你,教司更会让你生不如死。” 叶昕取过娟儿重新磨好送来的绿豆粉,往案台上“哐”得一扣,柔软的手腕便如彩蝶一般翻飞。 笑着瞥了眼钱婆子的圆脸,他原本尖细造作的女声忽的一换,变成青年男子清润干净的声音。 “你不是想看玉春街叶师傅的手艺吗?不才,正是在下。” 说话时,不但没轻声细语,反而陡然提高音量。“楚太傅,你可认得?他便是我的倚仗!” 钱婆子顿时目瞪口呆。“!” 陆诚来玄元观时,曾告诉叶昕有不少士族的厨子来摊子上打听过他。陆诚见人来问,也没瞒着,如实相告。故而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少。叶昕估计到这点,才敢对眼前的婆子这么说。 “方才没机会证明我是谁,我只好装弱,即便那时说了你肯定也不信。眼下我就在你面前,手艺随便你看。”叶昕眯起眼睛,一边展示自己娴熟的制糕手艺,一边望着钱婆子渐渐发白的脸,笑得意味深长。“你可以亲自看我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冒充的叶师傅?” 叶昕心里挺紧张,但知道此时气势绝不能弱,因此面上一直都保持淡然。 鸨母可能不知道,玉春街的叶师傅后来没在玉春街摆摊了,而是进了玄元观。且是楚太傅亲自邀请入观的。更有好事之人还曾传叶师傅与楚太傅有暧昧私情。士族之间的厨子们早就传遍了。钱婆子对此事清楚的很。 她紧张地盯着叶昕,抖着手指向身后的婢子,唤她:“娟儿,你、你来。” 洗菜的娟儿停下手,走过来问:“钱婶儿,何事?” “你、你帮我去玉春街买过好几次叶师傅的点心了。定然见过叶师傅。”钱婆子看向娟儿,对她指了指叶昕。“你瞧瞧,瞧他是不是叶师傅?” 娟儿不解地望着她。“钱婶儿,您说什么呢?叶师傅是男子。” 叶昕不等钱婆子开口,忽的转头对娟儿笑了笑。“女郎,我是男子,男扮女装的。” 屋内灯火通明,娟儿离得又近,叶昕转头时,她抬眸一瞧,恰好瞧见他脖颈上略微突出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钱婆子见她愣着,着急推了她一把。“快看看是不是他呀!” 娟儿盯着叶昕的脏脸看了半晌,虽然皮肤被弄脏了,但在明煌的灯火下还是能认得出来。“是,是!他真是叶师傅!” 叶昕忽的松了口气。早知道这里有人见过他,他何必费这一番口舌,还得白白送人家两道点心的制法。不过算了,有钱难买早知道。何况这婆子也当真是帮了他一时,没将他立刻给轰出去。 钱婆子白着脸,胸口提着的气一泄,腮帮子也跟着抖了两抖。当真是他!那……楚太傅是他依仗这事,也不会是假的了!这真是差点要了她老命! 楚太傅是谁?那是除了九江郡王之外,真正在寿春,哦不,那是在整个大汉朝官衔最高的人。哪怕如今只是个闲官。宫中若论高官等级,三公之尊显,也不及一个太傅!如今在流芳苑饮酒的裴宗正,与楚太傅相比,相差可不止一、二等! 楚太傅一不干涉朝政,二不结党营私,于朝堂之上独来独往,为人处世一板一眼,素来行君子之风,反而得到了皇帝最大的信任。 即便是跋扈异常的九江郡王,与这位太傅的关系亦是极好。 妓馆常有官家或与官家交好的商贾光临,酒足饭饱、软玉在怀之际,这类官场之事多少都会被传出一些。 何况楚灵均行事向来光明正大,除了近来与那美人糕点师的一点暧昧,几乎没有黑点。 故而他的事无甚可瞒,传便传了,士族和平民之间都知道。 不论叶昕是否是楚太傅的相好,单是他之前被楚灵均亲自邀入玄元观之事,已经够摄人了。 别人钱婆子不敢肯定,但叶昕的情况的确与其他新妓不同。 以楚太傅的为人,即使他与叶昕并无暧昧,也决计会以友人身份倾力相救。 到时候,收了叶昕的流芳苑可就彻底将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傅给得罪惨了。 须臾间,钱婆子心念电转,将其中关窍想了个通透。 望着眼前乔装的男子那一手快得几乎看不清也从未见过的绝活儿,钱婆子冷汗涔涔。 鸨母那老东西,收的都是什么人!为何不探问清楚再出手?! 正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木门“哐”地一下被人蛮横地推开了。 鸨母怒气冲冲的尖嗓门儿恨不得将厨房戳个对穿。“都别做了,停下!老娘进来搜个人!搜完没事你们再……” 钱婆子脸一板,转过胖胖的身子,双手叉腰,吼得震天响。“闭嘴!你要找死别拖着我们大伙儿,我还没活腻呢!” 屋顶都差点被她的吼声给掀了,反倒把鸨母和他身后的狎司给唬了一大跳。 鸨母猝不及防,被钱婆子的夺命神吼给吼懵了,隔了一瞬,竟拿着帕子拍了拍胸口。“吓、吓得我。你为何这般凶我?我不过来寻个人而已,耽搁不了多少功夫。你至于嘛!”厨房不是她的地盘,眼下正忙得翻天。钱婆子那架势像是要找她拼命,鸨母立刻输了底气。 钱婆子刚想再骂这不争气的老东西,就见迎客的小佣噔噔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得喊道:“不、不好了陈婶儿!” 钱婆子唰得将视线移到那小佣脸上,紧紧盯着他的嘴。 小佣喘着粗气道:“楚、楚太傅来了!” 钱婆子腿一软。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鸨母乍一听见,喜得差点飞上天去,捧着脸咯咯笑起来。“哎呦!今儿个这是吹得什么大官风哟!先是裴宗正。这还没完,又来个楚太傅。发财了发财了~” “不是,听、听我把话说完。”小佣急得一头汗,五官都皱到一处去了。“楚太傅说,他未过门的妻子在咱们这儿,这是来找您要人来了!脸色看着可吓人呢!” 钱婆子眼儿一翻,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拉着鸨母,哭丧着脸又是怨又是骂。“缺心眼儿呢你!你可把大伙儿害惨了!” 第60章 60流芳劫(六) 寿春, 县郊。 楚灵均手中紧攥着在途中发现的钱袋, 他知道那是叶昕留给他的线索。叶昕果然被送去流芳苑了! 策马急奔数里,终于赶到。楚灵均飞身下马,一个起落, 稳稳立于流芳苑那富丽气派的大门前。紧随其后的柳不尘与青岩亦迅速下马,将楚灵均的马匹牵往一旁。 青岩欲跟过去,柳不尘扯住他的袖子。“师兄, 稍待片刻。” 他们二人皆着道袍, 往人来人往的门口一站, 会分外显眼。 叶师傅在里面,情况不明。 师父必然会顾忌叶师傅的声誉,不愿太多人知晓今夜之事。 青岩看懂师弟的眼神,与其一起将三匹马牵到黑暗处静候。 迎客小佣打量一眼面前这位气质不凡的贵族郎君,愣了片刻,险些掉了下巴。“楚、楚楚楚太傅!” 楚灵均不与他废话,但也没有高声怒斥让他立马交人,只轻声对那小佣说道:“叨扰。今夜是否有辆未刻徽记的马车来过此处?来……卖了个人?” 他虽身负官职, 但并不想以此压人。 更何况,不管叶昕为何被送进这里, 若是传扬出去, 对叶昕的声誉多少有损。 事情还没被弄清楚, 总归不好太过张扬。 迎客小佣登时冷静下来, 见楚太傅如此问询, 他一时半刻不敢乱说。 楚太傅脸色凝重, 明显不是来流芳苑找乐子的。 莫非是来寻人的?迎客小佣脑中浮起一张惊艳的脸。 “楚太傅,您这是何意?”难道方才那被卖进来的小倌,是楚太傅的亲朋? 小佣的念头甫一冒出,楚灵均已然抱拳道:“实不相瞒。贫道未过门的妻子与我走散了,很可能被歹人劫持到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佣怎么会听不懂,但他仍犹豫是否要对楚灵均如实相告。毕竟将人卖进来的可是九江郡王府的人,流芳苑可得罪不起。“这……” 楚灵均盯着小佣脸上的神色,心中了然其因何而忧,遂轻轻一叹,缓声道:“祺儿仍在玄元观中小住。今日行此恶事的,另有其人。” 能称呼九江郡王为“祺儿”,足已见得楚灵均与郡王的关系亲厚。以楚灵均的人品及声誉,他不会任意诳语。 此事既然非九江郡王本人所为,小佣当下便说了实话。“楚太傅莫急,我这便去告知鸨母,请她立即放人!” 楚灵均抱拳道:“多谢!有劳!” 小佣是个人ji,ng,知道今夜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遂将楚灵均带往后院角门处稍候,自己则奔进院子去找鸨母去了。 一盏茶后,小佣颠颠儿地跑出来,将人领往厨房。“楚太傅,请随我来。” [请楚太傅亲眼见见,流芳苑并未苛待叶师傅。叶师傅今晚过来,只是为了帮流芳苑的大忙。]小佣一边带路一边擦汗,想起方才钱婆子与鸨母交代给他的话,心中仍是突突的厉害。 希望楚太傅能放流芳苑一马,不要过于追究此事才好啊…… 流芳苑,厨房。 叶昕用长柄木勺在锅中搅了两下,发现牛奶在大火的高温下已变得浓稠,便对灶头后的烧火工道:“女郎,劳烦改用小火。” 不一会儿,锅中咕咕冒着的白色奶泡登时变少了。叶昕用木勺不停的搅拌浓稠的牛奶。搅着搅着,他倏地发现周遭不太对劲。 大嗓门儿的钱婆子不见了,一边听钱婆子耳语一边玩变脸的鸨母也不见了。厨房中,除了几个正在掌勺做菜实在无法离开的厨子,其余一干人等居然退得干干净净。 嗯?方才那么些人,此时都去哪儿了?叶昕奇怪地望了望四周,困惑地想抓头,但生生忍住了。他正在做点心,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不会用手去碰不相干的物事,免得将手弄脏。 叶昕回头,望向半敞的木门。 此时此刻,那些杂工婢子们,正屏息跪在厨房的回廊外,一个个的将头埋得很低,心惊胆战地恭候当朝太傅的到来。 在赶往厨房的路途中,小佣已将大致情况如实告知楚灵均。故而楚灵均来时,周遭跪了近二十来人,没一个人敢抬头说话的,他也无甚惊讶。 “无需多礼,快请起。”楚灵均快速说了一句,便从众人眼前一晃而过。当鸨母战战兢兢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他扬起的一片衣角,人早已进了厨房。 叶昕刚想转回身子专心搅拌牛奶,那木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熟悉的身影刹那间闯入眼帘。“楚大哥?!” 若非亲眼见到,叶昕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真的。楚灵均的脚步奇快,宛如一道浅蓝色的晚风,眨眼间就到了他眼前。 “子林,可安好?”低沉的耳语响起时,人已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 叶昕心头一震,呆了几秒,一把回搂住楚灵均的腰。“我没事,我没事!”叶昕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脸,听着他剧烈的心跳,一颗提了大半晚的心终于落下。 不知醒神丹是否过了药效,叶昕的眩晕感又重了。他用力摇了摇头,楚灵均立时察觉他的不对。“怎么?” “头晕。”叶昕用手背揉了揉太阳x,ue。 楚灵均的眼神一凛,面沉如水。“有人给你下药了?” “不是。”叶昕否认,接着轻声道:“对了楚大哥,刚才我被抓进来时,旧伤发作晕了过去。有个络腮胡的狎司,唤我‘潇儿’。不但给我松绑,还给我吃了几颗醒神丹。我知道你们最近一直在找人,那人会不会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不然,非亲非故的,他为何救我?” 楚灵均原本正抬袖为他擦脸,闻言怔了半晌,双眸微睁。须臾,他疾速走到门口,对着瑟瑟发抖的小佣说道:“劳烦,请将贫道候在门外的两名徒弟请来。”把叶昕单独留在此地,他不放心。正好青岩和不尘都在,请他们去寻那人再好不过。 “子林还记得那人相貌吗?”楚灵均回到叶昕身边,难得抿了抿嘴。妓馆狎司吗……真会藏啊…… “记得!络腮胡,三角眼,长得挺凶。”叶昕道。 叶昕的原身郑潇,是郭师叔那位毒医师父的闭门小弟子,郭师叔没少见过郑潇。 若自己猜得没错,那位救了叶昕的狎司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郭通郭师叔了。 郭师叔明明长着一对雁眼,如今弄成三角眼,络腮胡…… 名门之后鲜少会躲入这种地方。 一般人也想不到一代御医名门的后人会堂而皇之的呆在妓馆门口招摇谋生。 若他一直出其不意的往此类地方躲,委实极难被追查到。 回忆起自己以往寻他的路线,楚灵均顿感哭笑不得。果然让人心服口服! 但说到底,能如此意外地遇见郭通,还是因为来救叶昕。 他的美人糕点师傅,根本就是他的福星! 楚灵均胸中激荡起伏,扶着叶昕,柔声道:“走吧。我们离开此地。” 叶昕摇了摇头。“不急。等我做完这两道点心。” 楚灵均疑惑地望着怀中人,他想知道叶昕坚持的原因。 叶昕道:“一是还了钱婆子救我一时的恩情。二是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第三个原因,叶昕没告诉楚灵均。裴宗正在此,他想让他也尝尝自己做的点心,为他今后的开店计划做个准备。 裴宗正若是吃得满意,今后在其他官员面前如能提个一两句,总能帮他做个宣传。 自从上次叶昕听过楚灵均对孙齐山说的话后,他就有了开店的想法。 仿佛被那番剑术理应传承天下的话点醒一般,叶昕得过且过的老毛病再一次被他的帅道长给纠正了。 店铺开起来,绝对一举多得。 背靠着玄元观这棵大树,他能让更多百姓吃到美味的点心,能让玄元观的道食生意有点起色,也能借此帮助身边更多有手艺却没靠山的好友和年轻人。 不止陆诚、还有韩容、还有石四,还有珍娘…… 对了!珍娘! “楚大哥,我这次能平安等到你来,有一个人帮了我大忙。”叶昕急切地拉住楚灵均的手。“她叫珍娘,应该是洗衣房的女工。跛脚,貌美,但左脸有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若非她告诉我能躲进厨房,我可能得受些皮r_ou_之苦。” 楚灵均点点头,安慰他道:“放心,我会赎她出去。” 所有的顾虑,道长都给他摆平了。那他还担心什么?赶紧将点心做出来,走人就好。 钱婆子只看见自己挑选食材,以及制作绿豆糕的过程,但后面这道点心,她没赶得上瞧见便退了出去。 即便瞧见了,叶昕相信她也没胆子擅用他这两样糕点的制法。 叶昕刚才就想过,要将绿豆糕的制法送给钱婆子,感谢她救过自己,也变相感谢流芳苑这个平台,让他有机会借裴宗正之口给他的招牌做个推广。前提是裴宗正吃得满意。 一边脑子转不停,一边强自振奋ji,ng神,叶昕用力搅动锅里越发浓稠的牛奶。楚灵均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形影不离。从二人背后看去,便能清楚瞧见楚灵均一直虚扶着叶昕,生怕他忽然跌倒受伤的紧张样子。 木门外头,一溜竖着挤了四个脑袋,小心收敛气息,望着厨房内两人亲昵的情态,呆呆地瞪圆了眼睛。 “原来楚太傅与玉春街叶师傅有私情,是真事啊!” “打嘴!什么叫私情?我瞧他们明明是光明正大!” “对啊!楚太傅亲口说的,说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男人能娶来当正妻?” “有何不可?楚太傅虽有官职,说到底还是位修道之人。官场礼法可约束不着他。再说皇帝已登基,他每年只要偶尔去趟洛阳为陛下的剑法指点一二就行。根本用不着上朝,又没碍着哪家士族,谁会闲着去管他?” “说的也是!” 门口几人叽叽咕咕闲话扯得正兴起。叶昕那边完成了手上最后一道工序,身子一软,靠进了楚灵均怀里。 眩晕感太严重了,而且他的胃也是翻江倒海地难受。叶昕瞒着楚灵均强撑到最后,ji,ng疲力尽,又生怕弄脏好不容易做出的点心,干脆放心往后倒去。 楚灵均一惊,急忙搂住他。见叶昕额头起了一层虚汗,双唇泛白,楚灵均干脆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迈步走出房门。“劳驾,借间干净的屋子。” 鸨母正在门口担忧着,眼见可以讨好楚太傅将功补过,立刻殷勤带路。“厨房旁边就有一间,我带您去。” 叶昕拉住楚灵均的手,楚灵均顿时停下脚步。 叶昕眯着眼睛,费力找到钱婆子,咬着嘴唇,勉强说道:“钱婶儿,灶台上、有我、刚做出的奶饽饽。你记得、拿去冰窖冻半柱香的时间,然后,拿给裴宗正用。” 两句话下来,已是气喘吁吁。 钱婆子受宠若惊,连忙点头道:“叶师傅放心,我一定照做。” 叶昕再无心事,安心窝在楚灵均怀中沉沉睡去。楚灵均见叶昕虚弱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低喃道:“你歇息片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旁的小佣机灵道:“我去请馆医。”换来楚灵均感谢的一眼。 楚灵均小心翼翼抱着叶昕,宛如捧着一颗易碎的明珠。他每走两步便会低头看一眼怀中人,跟随鸨母,脚步极稳地进了厨房边的空屋。 厨房内外将近二十余人,纷纷将眼睛瞪得好似牛玲。 他们都曾在玄元观的大小祭祀仪式中见过这位仙风道骨、清冷的彷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楚太傅,但何曾见过他不为外人道的柔情一瞬?此时瞧见,登时傻眼。 楚太傅对自己的“夫人”,那可真不是普通的好啊! 夜色正浓,好几位未曾婚配的婢子,芳心悄然碎了一地。 第61章 61大结局(一) 灯火莹煌的雅致房间里, 几位身着锦衣的郎君正在推杯换盏。 裴宗正喝着口淡酒, 扫了一眼更漏,身旁的婢子登时转身出了房门。 “点心还没好吗?我家郎主就快歇下了。”婢子对彩姑第二次催道,语气已有些不耐烦。 彩姑抬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额角, “真是对不住。今日我们是从外面请得厨子,专为裴宗正做得点心。用时长了些,但保证味儿好。” 两人正说着, 就见端菜的小佣脚下不停, 笑着小跑过来。“来了, 来了。贵客久等。” 彩姑轻轻松了口气,可算是来了! 屋内,几位陪客瞄了一眼刚端上桌的两道新奇点心,不禁彼此对望一眼,相视而笑。终于盼来了,否则让裴宗正久等,多少总会令他不快。 小佣笑着对几位贵客指了指盘中的点心。“这是绿豆糕,以绿豆、糯米而制。消暑解热。” 众人随着他的介绍望去, 但见青瓷盘中一摞小而见方的糕点被整齐地摆成一座“小山”。那几块糕点色泽浅黄,质地细润紧密, 旁边洒了少许干桂花, 品相素雅而ji,ng致。 小佣迅速望了一圈众人脸色, 见他们眼中露出好奇, 心中稍定, 指向另一份点心。 “这是奶饽饽。以牛ru、山红果、芝麻、花生而制。又在冰窖里冻了小半时辰, 清凉得紧。” 但见一个黑陶盘中,油绿的粽叶为底,几个圆圆的白色糕块呈现其上,一小个、一小个的,白润圆融,极讨人喜欢。 其中一人听说那奶饽饽是牛ru做的,不由疑惑问道:“牛ru?不腥吗?” “郎君们不妨试试。绝对不腥气。”小佣自信地笑笑,接着道:“这两样点心皆是头一次做,外面还未曾卖过呢。独此一份儿。” 最后这句话,终是将几人的兴趣大大吊起。独一无二,那才稀罕! 位于裴宗正下首一人,立即对他拱手道:“裴宗正,您是贵客。理应先请。” “客气,客气。”嘴上如此谦让着,裴宗正执箸夹起两样点心,分别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待他用完一样,周围几人见他眼睛发亮,纷纷问道:“滋味如何?” “绿豆糕松软清甜,口感绵而细腻,味道很好。”裴宗正满足地叹了口气。伸向奶饽饽的箸都显出几分迫不及待。 众人的喉头无意识地滑动,见裴宗正用完那叫奶饽饽的点心,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淡茶。 “奶香浓郁,甜而不腻。果然妙极!裴某从未想到,腥气的牛ru亦能用来做出此等美味!”裴宗正对众人笑道,“大伙儿都快尝尝。” 至此,几人终于如愿,兴致勃勃地品尝这两样独一无二的美味。 “寿春的点心,当真令人一用难忘啊!”裴宗正欣喜地摸了把胡子,笑看众人。 叶昕躺在床上歇了会儿,缓过劲儿来,虽然还是头晕,但比起刚才好多了。 楚灵均拿着馆医送来的银针,亲自为他施针散瘀。“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对于叶昕的旧伤发作,楚灵均心疼不已。 经过切脉及询问,楚灵均得知叶昕的旧伤在脑后,那边有瘀阻未散,故而叶昕才会经常头晕,发展到如今,已有呕吐的迹象。若是继续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楚灵均想想,都觉得后怕得紧。然,仔细忆起今日种种,实乃祸福相依。他不但巧遇郭师叔,且能及时为叶昕救治,可谓因祸得福。 叶昕抬起手,轻轻握了握楚灵均的手。“之前是想要告诉你,后来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太粗心了,害得他跟着担忧,叶昕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那次端午祭时,叶昕被方昆和矮个子差点劫走。当时摔在地上,他曾短暂的失明过几秒。那时候叶昕已经意识到自己脑后的旧伤留有后遗症,本想告诉楚灵均,但那两天他们两人都忙,见面时伤口早就不疼了,他就又忘了。 楚灵均为他施完针,正想给他盖被,门口传来青岩的声音。“师父,我们将‘田师傅’带来了。” 楚灵均对叶昕道:“你且睡会儿,我有事要谈。” 叶昕乖乖点了点头,闭目养神。 楚灵均过去开门,叶昕掀起眼皮瞄了一眼,见到是刚才救过自己的那个络腮胡,心想他果然与道长是认识的。 楚灵均对门外的青岩与柳不尘道:“你与不尘守在外面,莫让任何人靠近此地。” 青岩颔首,与柳不尘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将门牢牢关起。 听楚灵均如此吩咐徒弟,叶昕知道他与络腮胡商量的事肯定不是普通事。这是要在这里谈了?不怕自己听见吗? 楚大哥对自己毫不避讳,这种信任感让叶昕心中充满甜意。他信他,他便更加安心了。叶昕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时辰,再加上刚施完针,体力实在不好,眨眼之间便睡着了。 那络腮胡进了门,楚灵均望着他,眼眶微红,忽而拱手道:“师叔让师侄好找,何以来了寿春,却不入观?”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4节 郭通见到多年未见的楚灵均,亦是激动不已。见房中塌上睡着的是他的小师弟,也无甚顾忌,颤着声道:“当年事发,郭家举家覆灭。后来我在外逃亡,意外遇见以前的老仆,说我襁褓中的小儿被ru娘救走了。那ru娘有一手梳妆的好手艺,听闻专给大户人家的女郎和妓馆的名妓梳妆打扮。我便想到去各州的大妓馆中躲藏,顺便方便寻人。” 楚灵均闻言,亦是不无感慨。“如此,玄元观亦可帮忙一同寻找。”接着,声音又有些轻颤,道:“师叔,您那位毒医师父,已发现了当年毒杀皇后的药理,并请您小师弟代为转交。不过,您的小师弟在赶往寿春途中出了些意外……” 楚灵均扫了一眼在床上安眠的叶昕,犹疑片刻,将实情告诉了郭通。 郭通多年的心事落下,却同时失去了自己的小师弟,一时之间惊讶、高兴、悲痛等情绪汇集一处,百感交集,终至涕泪纵横。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平静。“罢了,命不由人。只可惜为了此事,又搭进去一条人命。” 楚灵均知他短时间内大喜大悲,需要些时间调整,便劝道:“郭师叔可愿与我一同回观?待休养几日,见见观主。而后我带几名身手好的弟子,陪您共赴洛阳行事!” 郭通抹了下通红的眼睛,点头感慨道:“因郭家一事,累及玄元观数年,郭某惭愧。” 楚灵均宽慰他一番,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 楚灵均守了叶昕一夜,见他情况稳定了,便打算将他带回玄元观。几人向流芳苑的掌柜、鸨母等辞行,又找到珍娘为她赎了身。 叶昕与楚灵均今早商量过,等为珍娘赎身以后,先将她安排在玄元观的家眷屋舍暂住。以后自己的店铺开起来,便让珍娘在糕点铺子里帮忙。这样既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又能在生活上有个寄托。 珍娘原本苦命,从没想到某日只因偶行一善竟被赎了身,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对着楚灵均和叶昕跪下,千恩万谢哭着磕头,看得一旁几名男子都于心不忍。 珍娘红着眼睛,牵住叶昕的手,哽咽道:“叶郎君,今日多亏了您和楚太傅。珍娘得以逃出生天,将来一辈子为您二人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叶昕看不得姑娘哭,而且这姑娘还是个坚强又可怜的姑娘,只得柔声劝道:“不用你做牛做马。以后我想开糕点铺,你若愿意留在玄元观,便帮忙打理铺子吧。” 珍娘愣了半晌,激动地直点头。“愿意!自然是愿意的!珍娘会算账,可以为郎君的铺子记账!”不用再卑微地寄人篱下,而是能靠自己的双手而活。叶昕无疑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此救人救心的恩公,珍娘觉得此刻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时刻。 叶昕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帮了珍娘大忙。 当时这姑娘深陷泥潭,自身都难保,却还是及时拉了他一把。 光凭这份善良和勇气,叶昕就已经对她佩服不已。 此时,他只是做了那一刻想要回报给她的事。 ——你救我一时平安,我还你一世安好。 叶昕身体还虚弱,珍娘又是弱质女流,而且跛了脚,两人都不会骑马。掌柜特意将流芳苑的马车铺了软垫,送叶昕和珍娘一程。楚灵均、柳不尘、青岩与郭通则会骑马同行。 临到马厩前,鸨母将叶昕和珍娘的卖身契送还给楚灵均。 楚灵均本想等回观之后,取了银钱给鸨母再收回两人的卖身契约,未曾想这鸨母竟如此殷勤。为免夜长梦多,楚灵均谢过她之后便收下了,还承诺她一日之内,必将银钱送回。鸨母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这回楚太傅应该不会再和她计较她买叶昕的事了吧。 打开叶昕的卖身契约,楚灵均看了眼契约之上韶华公主的印章,眸色森冷。 此事他不对外张扬,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他与叶昕的事皇帝早已知晓,韶华胆敢如此任意妄为,他会以太傅的身份向皇帝密参她一本。他楚灵均素来知礼守节,但并不表示他会窝囊地忍气吞声,任人欺辱自己心爱的人! 鸨母见楚太傅盯着卖身契的眸光冷如寒刀,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尊贵的太傅。于是心一横,趁着无人注意之时,悄悄往楚灵均手里塞了一本书。“楚太傅,这是老婆子我的一点心意,祝您与叶师傅百年好合。” 楚灵均快速扫了一眼,看清书名后,从不收礼的楚太傅,稳妥地收下了这份薄礼。 ——《龙阳秘记》 第62章 62大结局(二) 楚灵均及叶昕一行人才离开流芳苑没多久, 九江郡王府便派人过来, 将叶昕的卖身钱原数归还了。不但如此,还额外多加了一百金的封口费。 那小黄门是刘祺从小便养在身边的心腹,鬼ji,ng鬼ji,ng的, 夹在一帮王太妃的眼线中,却混得风生水起。 他睨着吓得腮帮子直抖的鸨母,道:“此事是郡王府里头的下人不懂事, 纵容家中亲眷犯浑。郡王本人毫不知情, 此时那人已被杖责发卖了。鸨母可要把嘴管严了, 免得坏了生意还惹祸上身!” 鸨母拍着丰满的胸脯,一惊一乍地说道:“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昨晚有发生何事吗?老婆子我什么都不晓得。” 小黄门满意一笑,挥了挥马鞭,扬长而去。 回顾昨夜,楚灵均让柳不尘给刘祺带话时,刘祺已歇下。门口守夜的婢子不敢轻易吵醒刘祺,柳不尘也不硬闯,只悄悄转了个弯, 去将此事告知了这个小黄门。 小黄门夜里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摇醒, 也不恼, 好似习惯了这些事。只揉揉眼睛, 打了个哈欠, 一边下地穿鞋一边迷糊道:“有何事要我通传殿下?” “公公快别睡了。真有要紧事。”柳不尘压低声音道:“韶华公主将叶师傅偷偷弄走了!” “叶师傅”、“偷偷”、“弄走”!小黄门迷茫的眼神登时变得瓦亮!行了, 今晚上大伙儿都别睡了! 瞪了一眼说话言简意赅、几个字就将重要事情暗示明白的柳不尘, 小黄门气急败坏道:“得了!真是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自知身份,不敢明着编排韶华公主的不是,但殿下有多在乎那美人糕点师,小黄门心里门儿清。他也不知叶昕究竟是哪里让殿下看对了眼,但他知道殿下为了救他肯纡尊降贵地翻高墙;在来不及等来侍卫相救时,会亲自拔剑护着那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叶师傅要有个三长两短,不知殿下得气成什么样! 匆匆戴上巧士冠,小黄门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屋外跑。“柳道长您去歇着吧。我晓得该如何与殿下说!”话还没说完,人就跑没影儿了。 柳不尘见话带到了,哪里赶歇着,又匆忙轻功加快马的一路赶回楚灵均身边去也。 小黄门别的不敢打包票,揣测主子心事一猜一个准。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风一般卷进了刘祺的卧房。 守夜的婢子知道小黄门是刘祺心腹,没敢强加阻拦,再说她也拦不住。 小黄门推开房门,将房门轻轻阖上。屋里黑漆漆的,他借着从窗外泻进来的月辉小心走到榻边,将酣眠的刘祺轻轻唤醒。“殿下,殿下。” 刘祺不耐地皱了下眉,慢慢睁开双眸坐起身,并未发怒。听出是自己心腹的声音,他晓得他定然有要事相报。“说。” 小黄门凑近他耳旁,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将事说了。 刘祺噌得一把掀掉身上的薄被,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东西!” 若在外人面前,刘祺决计不会如此说与自己关系“亲厚”的妹妹。但此时唯有他们主仆二人,小黄门对他很是了解,知道他这些年都在隐忍些什么,故而刘祺私下骂那对母女的话再难听,小黄门都觉得很能理解。 “取纸笔过来!”刘祺忍着怒火对小黄门低声吩咐道。 “诺。” 刘祺闭了闭眼,强压住火气。 叶昕的身份特殊又敏感,本身是平民,但却同时是楚太傅未过门的夫人。之前他曾差点将他强留在身边,有了这层原因,故而他不能亲自夜半冲回丹暄院去训斥自己的皇妹。如此太过容易招人话柄。但他却能写信告诉她,让她知道这其中的深意。 叶昕与楚灵均的关系是在端午夏祭时,公然告知皇帝与邻近官员的。韶华公主如此妄为,就是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可视为不敬。况且,楚太傅的官职是先皇在世时亲赐的。不尊重太傅,亦可认为韶华对先皇亲赐的官职予以藐视,可视为不孝。 如此不敬又不孝之皇家女子,若有官员弹劾此事,他刘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若是楚太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她一本,她堂堂大汉公主,还未出阁,就因与太傅已定亲的未婚正妻争风吃醋,做出如此下品之事,足令整个朝堂不耻! 刘祺愤愤几笔写完,将笔一扔,虎目中满是不屑与鄙视。他将信封好之后,递给小黄门。“你亲自去,代孤转交给韶华。让她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 小黄门弓着腰双手接过,一刻不敢耽搁,连夜揣着信便快马加鞭赶回了丹暄院。 此信到得韶华手中,她原本傲慢得意的神色渐渐被惨白取代。 韶华抖着手将信连忙烧了个干净,带着一干婢女侍卫,趁着天未明之前便离开丹暄院,踏着晓露急忙忙地返回洛阳。 希望楚太傅不会向皇兄参她一本,更莫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她得亲自去皇兄身边守着,万一事发,她还能争辩两句,顺带请阿母也替她求求情。 听闻羌族最近想求娶大汉的公主,皇兄本来就在犹豫要选哪个适龄公主出嫁和亲。他和阿母提过两句,被阿母委婉地推辞了。但若是此事被皇兄知晓惹怒了他,这可是大大的一个把柄。届时阿母再想保她,气势都要弱去好几分了! 韶华颤着手掀起竹帘,对赶路的车夫与婢女们斥道:“快!再快些!怎的一个个的都和没吃饱似的!” 韶华连夜返回洛阳一事,楚灵均与叶昕是不甚清楚的。自从回到玄元观后,楚灵均一刻不停地照顾着叶昕。到得翌日夜里,一切已然风平浪静。 山中的夏夜凉如水,虫鸣声声。晚风习习,树影婆娑。 叶昕被施了两次针,又服过几次活血散瘀汤剂,眩晕情况大为好转。这晚醒来,已是行动自如。 这两日楚灵均几乎都没怎么休息,为他施针、配药、熬药,还要抽空为寻来的弟子们答疑解惑。叶昕心疼他的劳累,趁着楚灵均晚上闲暇之余,便去做了一碗核桃酪给他当宵夜。 核桃酪以糯米、核桃、枣而制成,浆浓而甜,润滋不腻,冷热皆可食,风味各有不同,是一道十分适合作宵夜的甜品。 来到玉衡阁前,叶昕发现门没闩,虚掩着,于是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没人应门,难道不在? 叶昕推开门走进去。房内十分静谧,叶昕没敢发出太大声响,怕楚灵均正在看书,又猜他会不会正在睡觉。 轻手轻脚走到书房,发现没人在那边,于是叶昕又去了卧房。 刚进卧房,叶昕的脚步便停了。 卧房内,一灯如豆。楚灵均散着一头乌发,穿着雪白的亵衣,斜倚在木枕之上,安静地睡着了。他的一条修长手臂自然地垂在榻沿边,匀净的指尖之下,有一本翻了一半的剑谱。 叶昕望着他恬静的俊雅睡颜,一颗心柔软的好似能滴出水来。他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到榻旁的矮几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将地上那本剑谱拾起,也放在矮几上。叶昕悄悄走到榻边,倚着榻沿坐下,凝视楚灵均英俊的眉眼。痴迷地看了一会儿,叶昕轻柔地牵起那只垂于地面的手,将它牵到榻边,又为他盖上薄被。 山上的夜晚十分凉爽,即使是仲夏,夜里睡觉时也要盖上薄被,否则容易着凉。叶昕将楚灵均身上的薄被盖好,做完这些,楚灵均居然都没醒。 习武之人本就比常人要警惕,然而楚灵均只是眼睫轻颤,呼吸依然平缓,可见他这几日是累得狠了。 叶昕静静守在他身边,心动地轻吻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守了一会儿,许是静夜太美,催人入梦,叶昕也倚在榻旁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叶昕觉得脸上泛起一丝丝酥麻的痒,像是指尖轻柔的抚触,又像是温暖的春风徐徐地拂过脸庞。他迷迷糊糊地抬手抓脸,手却倏地被人一把握住了。 叶昕顿时睁开双眼。 朦胧昏暗的屋内,一双清湛的眼眸正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叶昕愣了半晌,这才发现自己正被楚灵均搂在怀中,两人同榻同被,相隔不过半尺距离。 “楚大哥,唔……”叶昕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我怎么睡着了。” “我见你睡得深沉,便将你抱上榻来,与我同眠。”楚灵均侧卧着,一手支在鬓边,一手环在叶昕的腰间,眼中闪着似水的柔光。 叶昕被他幽深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热,悄悄挪动身体想与他再隔开点距离,却被拦在腰上的手用力一推,瞬时与楚灵均的身体紧紧相贴。 温热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叶昕不禁红了脸,眼睛像是被楚灵均专注的眼眸给勾住了,半分也移不开。 楚灵均眸光轻闪,微微勾起嘴角,露出往日难得一见的风流情致,两瓣薄唇就这样轻柔而坚定地贴了过来。 “楚……”剩下的话语,悄然消失在两人相依相缠的唇齿间。 叶昕被楚灵均由浅至深的吻亲得气喘吁吁,神智不清之间,感觉自己的衣带松了。“你……” “子林……”楚灵均放开被他亲得红肿的花瓣唇,凑到叶昕耳旁,低喃着吹了口气:“昕儿……” 叶昕忽的浑身一颤,感觉自己快烧起来了。楚灵均往日润朗的男声此时透出一股异样的低哑,又用这种充满柔情和渴求的亲昵称呼唤他,叶昕听得连魂都快丢了。 虽然从未与他这般亲近,也感觉很羞耻,叶昕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抬起双手,缓缓搂紧了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背。 香炉内的兰香幽然,袅袅青烟款款飘散,迷得人宛如堕入美梦仙境之中。 …… 小半个时辰后,楚灵均起身,捡起被扔在榻角的亵衣披上,去净房净了双手,又打shi布帕,拿到榻边为叶昕擦手擦身。“离天明还早,今夜你歇在此处吧。” “嗯。”叶昕脸红红的应道,往榻内侧挪了挪,给楚灵均腾出更大的位置。 刚才两人跨出了亲密的第一步,而后进展神速,仿佛情难自控,却又让他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亲昵过后,现在叶昕冷静下来只觉得臊得慌,不知道此时面对帅道长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抿着嘴装咸鱼。 他紧张地望着走去净房的修长背影,有点难以想象,平时瞧着挺保守的楚道长,于床笫之事还挺果断大胆的。 在楚灵均略显强势而生涩的主动引导下,除了最后一步,两人基本把该过的流程都给过了一遍。更让叶昕感觉羞耻的是,两人都是同性,但楚灵均坚持的时间比他长了太多太多。和他一比,自己简直……不,他错了,准确来说,是不具有可比性。 叶昕心累地抹了把脸,羞愤地将头埋进薄被里。 楚灵均洗净布帕,将其晾在木架上,回到榻上,重新将叶昕从被子里捞出来搂入怀中,宝贝似的亲了亲他的脸,低喃道:“余下的,等我从洛阳回来,我们成亲之后再做。” 第63章 63大结局(三) 翌日,楚灵均用过叶昕专程为他做得朝食, 与师叔郭通和几名弟子一同启程赶赴洛阳。叶昕生怕他们为了赶路而饿着, 特意为他们做了一大包干粮带在路上充饥。 临走前,楚灵均拜托了无上宫的宫主曾净为叶昕继续看诊, 并叮嘱务必要让叶昕的瘀堵之症彻底治愈方可。 楚灵均是为了郭师叔及观主交代的任务而外出,曾净自然不敢怠慢, 对叶昕的病症医治极为上心。 柳不尘这次意外的被留在玄元观,未跟随楚灵均及几位师兄一同去洛阳。叶昕对此并没多问, 楚灵均在观中的事务他从不干涉也从不打听。他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灵均走前曾告诉过叶昕, 快则月余, 慢则不会迟过中秋。 柳不尘望着叶昕依依不舍的表情, 嘿嘿一笑, 对叶昕道:“叶师傅, 师父走了,可你点心房还得继续开工啊。观主、几位宫主和我还等着吃呢~” 叶昕转了转手腕,抱着一袋麦粉走到案板前, 一边与他开玩笑道:“那必须!不开工白拿工钱, 我可没那么厚脸皮。” 他大概猜到了, 楚灵均故意将柳不尘留在玄元观, 应该是看他们二人相熟, 特意嘱咐这小道长留下照顾自己的。 叶昕虽然不是会因为爱侣不在身边, 动不动就觉得空虚寂寞冷的性格, 但被他的道长如此细致的照料疼惜, 他的心就和泡在糖罐里似的甜。 “师父。”韩容从外面噔噔地跑进来, “观主让我来问问,咱们小点心房接不接外头的生意?” “嗯?”叶昕抬起头,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韩容兴奋道:“方才孙长史的夫人派家仆来问,咱们这儿的点心能否对外售卖?” 叶昕眼睛一亮,心想一定是端午夏祭时,他做的点心讨了那些在座官员的欢心。这才没几日,口碑就在官家之中传开了? “卖啊!当然卖!”叶昕笑呵呵道。他本来就打算在玄元观附近开店铺的,店铺还没开就有主顾找上门,这明显是个好兆头啊! “你请他们将想要的点心名字和数量告诉崔宫主吧,玄元观的吃食生意都由他掌管。崔宫主接到此类生意,自会着人安排食料的采买与登记。”叶昕对韩容说道。 柳不尘见叶昕有生意找上门来,也不便继续留下来打扰,取过叶昕刚制好的绿豆糕,乐颠颠地离开了。这是他今日下山时的口粮,他可记得师父留给他的主要任务是什么,贪吃归贪吃,正事却不能耽搁。 师父回来就要大婚,并将大婚的筹备安排委托崔师叔主持c,ao办,但他这个负责跑腿督办的也不能偷懒嘛~ 小点心房刚闲了三日不到,又忙碌起来。 午食小憩过后,崔仁来找叶昕定点心。原来是孙长史家的嫡子要定亲,听闻玄元观有外面买不到的新奇点心,便求到观主那儿去了。 崔仁作为玄元观道食生意的主事,这事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孙家定了两百只四喜饺,又问有没有便于存放几日的糕饼之类的新点心。若有,便也定个两百份。价钱不需要叶昕来c,ao心,崔仁自然不会让玄元观和叶昕的点心房吃亏。 如今天气炎热,水分少的酥饼相比其他糕点更能存得住。叶昕眼睛滴溜溜一转,心中就有了主意。 广东潮州的老婆饼外皮烤至金黄,内里层层油酥薄如棉纸,酥松香甜,无论是口感及寓意都十分符合孙家的需要。就做这个吧! “有啊。到了我这儿,没有也能变成有。”叶昕对崔仁笑着说道:“就做娘子饼。等今日处理好食料,我先试做个十份。你让孙家到明早来取,取回去尝尝。若是满意,便让他们与您签契约。” 崔仁乐得快冒泡了,看着叶昕就和看着摇钱树似的,连带着把楚灵均也夸了一遍。“多谢叶师傅。我师兄眼光真好啊!”实在是近来收的弟子太多,手头有些紧。就算他崔某是修道之人,但能为观中多赚些银钱,让一干弟子们吃得好点,总是没错的。 叶昕笑着将他赶走,又让韩容将今日大厨房刚送来的芝麻与赤豆拿去磨粉。 今日清晨给楚灵均做绿豆糕时,叶昕特别多做了一些,留了几块给柳不尘拿走了。还余几块,让韩容在刘祺那边用朝食时给他端过去当加餐。 刘祺之前曾经救过他,叶昕心里总惦记着想还他点恩情。自己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回报给这位高贵的郡王殿下,但今后制点心时,只要他还住在观里,叶昕都会给他单独留出一份,或多或少的,就当回报给他的人情吧。 手上正忙着,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天青色在门口一晃。叶昕只当又是哪个来传话的小道士,低着头一边专心往麦粉里加饴糖,一边道:“又有哪宫的宫主来要点心了?” 来人没说话,进房后,只是静静靠在一旁看他手上的动作。叶昕将陶盏中的饴糖全倒入麦粉中,用翻板不停搅拌,过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劲来。一抬头,恰好迎上靠在门边的刘祺审视自己的目光。 这位少年郡王今日未着锦衣华服,而是穿了一件玄元观的天青色武士服。那是紫微宫的弟子们在练剑时才会穿的衣服。 看来刘祺在观中小住,并没肆无忌惮地摆郡王架子,反而很守这里的规矩,像个普通的紫微宫弟子。这让叶昕颇感意外。这傲慢的小郡王,难道转性了?或者,他在玄元观时,一直都是这样的? 叶昕愣了愣,正要放下手中的活计给他弯腰行礼,没想到刘祺一抬手,语气骄矜地道:“免礼。你做你的,无需顾虑我。” 用“我”而不是用“孤”称呼自己,想来这位郡王在此是不想搞特殊化吗?叶昕一时半会儿的也猜不透这少年别扭的心思。 人都进来了,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样默不吭声地晾着人家总归不好。叶昕纠结了半晌,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后来决定干脆用平常心来对他,就把他当成楚灵均的弟子来看就行了。 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刘祺反而先说话了。“绿豆糕,味儿不错。” 嗯?这算是夸我呢?叶昕微微一怔,才微笑道:“殿下吃得满意就行。上次您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您的。钱您肯定也不缺,若您最近都住观里,我做了新点心,便给您送去一份儿。别嫌弃哈~” 刘祺绷着脸,却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叶昕看他尚余几分稚嫩的侧脸,忽然觉得他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这么一想,又觉得他没那么可怕了,于是放松下来,安心做事。 “你又在做什么?”刘祺第一次见到叶昕是如何制作糕点的,不由地露出几分少年人天真的好奇。虎目中不再是凶巴巴的目光,反而一闪一闪的,不停往他案板上看,显出一丝隐隐的可爱。 叶昕见他有兴趣,便对他招了招手。“来,凑近点。我要做一样之前还没在寿春做过的新点心,叫娘子饼。你可以看看我怎么做的。” “唔。”少年毫无防备的瞪着眼睛,当真走到叶昕身旁,心无旁骛地看他抱着陶瓮往装满一半的大陶碗中注水合面。“娘子饼?如何做?蒸的?” “不,要用烘烤。烤出来色泽金黄,酥松香甜。” 刘祺身形高大,明明只是个少年,往叶昕身旁一站,居然和他身高差不多。他微微歪着头,盯着叶昕不断翻动的纤细柔软的手腕和在他手中慢慢变成白云朵似的面团,眼睛发直,眸中闪着熠熠的光,瞧着颇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憨态。 叶昕瞥了他一眼,悄然弯起嘴角。这哪里是什么威严的郡王哦。分明就是个贪嘴的半大男孩而已。别人都以为他是虎,其实哄高兴了就是只虎皮大猫咪…… 叶昕两手都放入碗中发力合面,这活儿不算轻省,手法也颇为讲究。没合多久,叶昕白皙的额头便浮起了一层细密汗水,将他一缕乌黑的额发粘在额角边,平添几分柔美。 “你爱吃甜味重些的,还是淡些的?”叶昕问刘祺,态度随意又亲切。 刘祺愣了一瞬,才道:“不喜欢太甜腻的。” 叶昕点了点头,决定等会儿在芝麻馅儿里少放些糖。刘祺是皇族,可孙长史家也不是普通人家,口味应该相差不大。 “那我等会儿,在馅儿中,少放些饴糖。”叶昕用了不少力气,说话有些喘,却显得更真实。 刘祺望着他专注合面的秀美脸庞,嘴角不经意间弯起一抹弧度。 也许旁人不知道自己对叶昕为何那般执着,但刘祺心底清楚的很。叶昕的容貌的确令他动心,但最让他在意的,是相比于那些成天围绕在自己身边居心叵测的侍卫和婢女,叶昕拥有他们所缺少的“真实”。 无论是之前他想强留叶昕在身边,叶昕反抗他的眼神和言辞举止;还是后来他在玄元观外救他时,叶昕表现出来的感谢之意,都是毫无谄媚的一种近乎淳朴的真实。 而这种自然的“真实”,正是自己渴盼已久却鲜少得到的。 第64章 64大结局(四) 洛阳南宫, 德阳殿, 殿高三丈,陛高一丈。殿周池水环绕, 玉阶朱梁, 壁雕彩画,巍峨宏丽。 然, 此刻岿然立于殿中的修长身影,却将这座恢弘的宫殿衬得孤寂寥落。 刚刚禀报完大事的内侍,跪在层层阶梯之下,小心地抬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 静待负手而立的帝王的回答。 “何时之事?”刘宸声音中透出几分寒意。 “就、小半个时辰前。” “贼子可曾被捕?” “尚在……抓捕中。” 殿中又陷入一片沉默, 落针可闻。 内侍撑在地上的两条胳膊轻轻打着颤。 不是他太胆小,委实是他所禀告之事, 非同小可。 今夜, 王大司马在自己府中遭贼子暗算,遇害身亡。他刚得知消息,便着急忙慌地跑进南宫找陛下报信。 哪知找了一圈都未找到,最后还是一名小黄门告诉他,陛下进了德阳殿,他才匆匆赶了过来。 奇怪, 除了早朝,陛下鲜少会在深夜来德阳殿。 今日不晓得是怎么了, 陛下竟会在如此黑漆漆的夜晚独自来此。 然, 问题再多, 他也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只能把疑问往肚子里吞。 刘宸望着趴跪在地连头都不敢抬的内侍,沉吟半晌,又问道:“大司马府……眼下是何状况?” “正、正乱着呢……”内侍一抖,也没别的心思瞎想了。“建、建威将军疯了一样的在城中搜寻贼子。方才竟敢擅闯廷尉府,被、被大将军给拦下了。” 建威将军王仰是王大司马的侄儿,刚被擢拔半年尚不足。 刘宸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只不过一个四品杂牌将军,也敢在他的洛阳城内如此嚣张。王家果然到了气数已尽的时候了。 刘宸脸色y沉,一言不发。须臾,梁柱旁的锦幔轻轻一颤。 刘宸扫了一眼锦馒,皱着眉头对内侍挥了挥袖子。“不用管他。大司马新丧,建威将军伤心过度,做出如此出格之事,亦是情有可原。” “诺。”内侍擦了擦汗,退出殿去。 王大司马虽然位高权重,但这几年他的兵权已被自己削去不少。大将军早已换了刘家人,就目前洛阳城内的兵马,有六成都已不再是王家的了。 王家即使仍掌握不少实权,也不敢做出逼宫之事。目前来看,皇宫里是最安全的。见内侍退得没了踪影,刘宸才对那锦幔嘲讽道:“行了,出来吧。你倒是会躲得很。” 九五之尊一句话,便见那重重锦幔之中,缓缓绕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玄色武士袍,身材高大,体型ji,ng壮。若换上一身戎装,妥妥的就是一冲锋陷阵的英气将军。 “谁曾想,回家定亲的宁朔将军,三更半夜不歇息,竟跑来皇宫里头看风景?”刘宸语气尖酸,此刻哪还有帝王的尊贵,全然一副埋怨故人的鄙夷模样。 玄衣青年默然不语,凝视面前俊美的帝王,眸深似海。 刘宸深深望了一眼那剑眉星目的“刺客”,还想再讽刺两句,忽而抽了抽鼻子,脸色骤变。 再也无心嘲弄眼前人,尊贵的皇帝两步扑上前去,一把扯开高大青年捂着腹侧的手。“你受伤了!” “陛下这儿,可有药止血?”青年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间,周围漫延的血腥味儿又浓了两分。 刘宸连忙将他拉到锦幔之中藏好,一改之前的鄙夷,此时满脸忧色,道:“你且躲在此处,我去取些药来。”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情急之下,刘宸不再称呼自己为“朕”,而是“我”。 一瞬间,两人似乎回到从前,他只是太子,而他是他的伴读。嬉笑玩闹间,便是如此随意地忘了称呼。 青年脸色一僵,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多谢陛下。” 刘宸垂眸,浓长眼睫掩去眼中波动,转身快步离去。 独自行于复道之中,刘宸心绪激荡,起伏难平。昨晚,他见到了消失数年的御医郭通,在凿凿证据之下,当年的冤案终于浮出水面。王太妃正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 而后他连夜与几位亲近的大臣商议,若要动王家,必然先搬倒王大司马才可行。 他原本打算令大将军先发兵,将王大司马拿下。但如此大动干戈,定然会逼得大司马手底下的兵将蠢蠢欲动。这也许会威胁到洛阳城中的安稳局势。 于是,为确保稳妥,他决定先按兵不动。此事还需耗费些时日,从长计议。 令他意料不到的是,今夜王大司马居然在自己府中遇刺身亡。而后不久,他便发现了躲在德阳殿中的那人。 全天下敢为他如此豁出性命不要的,除了李家十四郎,还能有谁?刘宸暗自握了握拳。心中默念起令他魂牵梦萦却又不愿提起的姓名:李穆。 自从自己登基那年,李穆便拒绝了他赐予的帝都职务,反而狠心的自请去益州镇守边关。一去,便是三年未归。三年后,回来便是为了其母为他定下的亲事。 刘宸气得整夜未眠,即便知道他回了洛阳,也当不知道一般,全不过问。熟料今晚这位故人竟做下如此大事?! 李穆怎么会知道自己最近想要除掉王大司马呢?刘宸心念电转,这才忆起昨晚那几位大臣中,有一位是李穆的嫡兄。思及此,刘宸连呼吸都不稳了。有什么长久郁积于心的答案,呼之欲出。 望了一眼高高的宫墙,宽敞的复道,刘宸不由地苦笑一声。 三年了,他们远隔千里,三年来从未有过联系。仿佛三年前,杏花林那一夜的荒唐缠绵,于两人而言就像是场遥不可及的梦。 三年以来,南宫的御座之上换了一位年轻的帝王。他勤政爱民,却闭口不谈选后纳妃之事。大臣们一个两个的瞪眼干着急,每日早朝都要上演一遍劝帝选后的戏码。 而益州边关,威风凛凛的宁朔将军同样把拒婚当成家常便饭。若非今次家中阿母以命相逼,三年不归家的宁朔将军近来亦不会出现在洛阳。 一切的一切,看似机缘巧合,实则命中注定。今夜,李穆为他受伤流血,为他铲除了复仇之路上最硬的一颗顽石。也再一次让他回想起当初年少时的决心! 若今生能为母报仇,便是了却他最大的心愿。那么从今往后,这个皇位,不要也罢! 刘宸倏然停下脚步,回头眺望冷漠却恢弘的宫阙殿宇,眸中再无半分留恋。 洛阳,就要变天了。 …… 如果叶昕没有穿越来到这个异世,那么殒命的郑潇手中那份至关重要的绢帛,就不会被辗转交到刘宸手中。而缺少了这份证据,那么皇帝陛下的大仇兴许一辈子都报不了。 然而,叶昕穿越了。他的穿越,使得半路夭折的复仇之路再次踏上正轨,改变了玄元观弟子的命运,改变了郭通的命运,更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而这位尚不知情的关键人物,此时脸红的快要滴血,正坐在玄元观的小点心房中,与对面的两人商量着自己的婚服该如何做。 珍娘见他玉面绯红,不禁捂着嘴直笑。“叶郎君,你别光顾着害羞呀。你这婚服,究竟是要做男款的,还是做女款的?”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叶郎君,面露羞涩,这可是很难见到的。 叶昕眼帘颤动,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一横,确定道:“做、做男款的。” 崔仁在一旁跟着打趣:“我师兄那套婚服定然是男款。所以,叶师傅确定也要做男款的了?” 叶昕闭眼,用力点点头:“没错!我的也要男款的!” 崔仁笑嘻嘻地说:“那就男款吧。师兄早就交代了,婚服如何,全看叶师傅的意思。钱全由他来出,用料、款式、绣房则全按照叶师傅的意思来选。” 叶昕气得干瞪眼,“你不早说!害得我纠结了半天!”他想,天下男子,成亲时要为穿女款婚服还是男款婚服而纠结不已的,也许就只有他了吧? 珍娘和崔仁不再打趣自己,叶昕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脸上的热意降下去,才说道:“婚服的钱还是我来出吧。” 自己成亲,总不好所有的花销都由楚大哥来出。这也太不像话了。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怎么说他也有之前皇帝陛下赏赐的一千金呢。他就不信还买不了两套像样的婚服! 珍娘在被卖入流芳苑前,是清河陈氏绣房里的女工,绣活做得好,又会记账。因为貌美贤惠,家主看中了她,本想纳为小妾,怎知当家主母却容不得她。叶昕得知后,便想请她帮忙为自己做婚服。 但两套婚服的工作量可不小,若是只请珍娘一个人绣,即便绣个款式极简单的,也得耗费半年。就时间上来说,估计来不及。故而叶昕找崔仁一商量,便决定去成衣舍定制,而由珍娘负责查验婚服的绣工品质。 几人正说着话呢,石四大步流星地进了房。“叶五,五灵门外的空屋已收拾好了,你要不要随我去瞧瞧?” 楚灵均走后,叶昕心里空得慌,便找崔仁商量在玄元观北侧的五灵门外单独开个糕点小铺。崔仁想也没想,立马同意了。能帮玄元观赚钱的事,他还犹豫什么?!他肯定一百个同意。 叶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开铺子的事,于是向崔仁讨了石四过来帮忙一同打理。 听到石四带来的消息,叶昕欣喜地站起来。“居然这么快就收拾好了,石大哥真效率。走吧,瞧瞧去。” 他兴高采烈地走到石四身旁,结果发现石四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石大哥?” 石四努力片刻,才好不容易将视线从珍娘脸上拔下来。珍娘被他直愣愣望着自己的的眼神盯得脸儿红彤彤,埋下头去不敢看他。 石四轻咳一声,脸也变得通红。慌忙地转过头,逃也似地出了房门。“叶五,我、我在外面等你!” 叶昕看了眼两人,嘿嘿一笑。“珍娘你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叶昕走后,崔仁见房中一下子冷清了,也不好与珍娘两人干瞪眼,于是便与她闲聊。聊了一会儿,崔仁犹豫片刻,才道:“珍娘,你的脚是怎么跛得?” 方才崔仁见珍娘走进来时,跛的那只脚的步姿有些奇怪,不太像是筋骨折断的跛,反倒像是久伤未医导致的。 珍娘抿了抿嘴,她知道崔宫主懂医,便道:“被流芳苑的狎司打伤了脚筋,鸨母怕我再逃不给我医。时间长了,就成跛子了。” 崔仁欣然道:“玄元观的医术很好,你要不要去无上宫请我三师兄瞧瞧?万一能治呢?” 珍娘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思忖半晌,摇头道:“不了。我没钱。叶郎君已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不能再让他为我多花钱了。” 崔仁暗赞一声好女郎,劝她道:“你这么想可不对。你应该想,你脚若能医好,今后岂不是能帮叶郎君做更多事了?” 珍娘被他说得心动,刚想再谈,柳不尘却匆匆进得房来。“崔师叔。快,观主找您!” 崔仁诧异道:“何事如此着急?” 柳不尘:“九江郡王被陛下急招回洛阳,此刻便要启程。观主让各位宫主都去送行呢。” 崔仁立马起身,“我这便去。” 柳不尘:“对了,叶师傅呢?” 崔仁:“去五灵门了。你寻他何事?” 柳不尘笑弯了眉眼。“师父刚才来信了,说他下月便能赶回来。我去告诉叶师傅,让他高兴高兴。” 崔仁双眉微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楚灵均这么快就能返回,说明事情办得很顺利。可陛下急招九江郡王去洛阳,又是为了何事? 王家一倒,刘祺难道不会与陛下翻脸吗?怎么说他也是由王太妃一手带大的,多少都有些母子情分吧?陛下就这般着急请郡王殿下过去给他自己添堵? 第65章 65大结局(五) 五灵门外的空屋在玄元观道食舍的偏南边, 相隔不过百十级丹梯。 空屋周际的野花已移植他处, 改种了一些薄荷、艾草和香茅等驱虫草木。免得铺子开起来,各式糕点的香气,再加上花香,会引来诸多虫蜂鼠蚁。 叶昕望着干净的铺面,心底顿时涌起一股踏实安稳的归属感。当然,这种归属感还差了一个人,等那人回来了,他就能有真正的“家”了。 叶昕与石四两人边走边聊铺子内的布置,才进五灵门,迎面走来两名佩刀的士兵。“敢问哪位是叶师傅?” “我是。”叶昕疑惑地望着那两名士兵。“两位兵爷, 寻我何事?” 说话的那名士兵盯着叶昕的脸愣了片刻,立马眼观鼻、鼻关心,一本正经的对叶昕道:“郡王殿下即刻便要启程离观, 请您过去道个别。” 叶昕迷茫地眨了眨眼, 反应过来刘祺突然要走, 便与石四打了个招呼, 跟着两名士兵去了。 叶昕未曾想到,短短半个多月,他会再一次被请入紫微阁。 不过这次进入紫微阁的正堂, 所见的不再是三五成群的婢女和满地的行李。 宽敞明亮的正堂内, 只有一个锦衣少年负手侧立。镂花木窗外透进来几缕阳光, 斜斜得笼在他周身, 有些晃眼。 听见木门关上的声音, 似在出神的少年郡王这才转过身,大步朝呆立的叶昕走去。 明暗交错的阳光投在他宽大的衣摆之上,将那华丽的夔龙文饰映得模糊难辨。 叶昕见他一脸严肃迎面而来,本想笑着与他寒暄一句,却不知为何喉咙一哽,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次与他见面的感觉,这么奇怪呢? 刘祺走到叶昕面前,相隔尺余才停下,叶昕感觉到他靠近时带起的风,微微扑在颊边。 “我要走了。”刘祺平视叶昕,专注的视线凝在他的脸上。 “呃……”我该说什么?叶昕怔了一瞬,道:“祝你一路顺风。” 刘祺望着他,青涩的脸庞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化为轻轻的一声叹息。“嗯。”想要他跟自己一起离开,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留在身边就好。然而,这些都是妄想。师父对叶昕一往情深,定然不会同意的,而叶昕也决计不会与师父分离。 那些模糊不清的情愫,只会风化在今后未知的岁月里,随着时间的打磨,慢慢消失无踪。也许自己想要的“真实”,在这里也不过是一捧梦幻泡影。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不说也罢。 望着少年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神,叶昕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有一股淡淡的忧伤盘踞在心头。 他弄不明白这忧伤是哪里来的。 也不知是替眼前的少年伤感,还是此时的一种离愁别绪。 就仿佛他自己高三那年,在告别宴上与好友同学互相欢送一样,即便是以前看不顺眼的人,在那一刻,看在眼里,都变得有几分淡淡的怅然和亲切了。 更何况,他并不讨厌这位少年郡王。 彼此离得那么近,干瞪眼不说话还挺尴尬的,叶昕咬了一下嘴唇,对刘祺说道:“殿下若是想念我做得点心,以后可以派人来跟我学艺。我一定好好教他。啊,记得要派个手巧一些的,最好有点手艺基础的点心师傅。这样我教他,他能学得很快,也更容易领会各种点心制法的ji,ng髓。不过假如很有天赋的,那没基础也不要紧……” 刘祺盯着叶昕喋喋不休的花瓣唇,忽然靠近他,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叶昕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嘎?好好的说着话呢,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以后吃不到好点心,撒娇呢?想想这孩子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要搁自己以前生活的那个时空,也就是个初二的毛头小子而已。叶昕被他用力搂着,想推又不敢推,只能半举双手僵在那里。 “你话真多。啰嗦。”刘祺搂着叶昕,深深一嗅,鼻端是他身上沾染的淡淡谷香。 叶昕:“……”= =||| 被人嫌弃自己唠叨,叶昕不敢再说话,只好笨手笨脚的一下、一下拍抚着紧搂住自己的傲慢小郡王,就像是安慰一只闹别扭的虎皮大猫咪。 刘祺将脸靠在叶昕颈侧,轻轻蹭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他松开了他。“孤会送你和师父大婚礼物的。” 提到成亲,叶昕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起来。“客气,太客气了。” 少年倏地迈开脚步,错身快速走过他身旁,推开两扇闭合的木门,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许不要!” 叶昕反应过来时,回身看他。见刘祺身后已跟着两排士兵,与他相隔丈许的距离了。 数年以后,叶昕才明白当时心头升起的怅然情绪是因为什么。 ——诀别。 然而,等他明白时,郡王已不再是郡王。虎头虎脑的少年背影,永远停留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记忆中。 取而代之的,是洛阳皇宫重重高墙之内、楼台御座之上,经年难得一见的威严帝王。 楚灵均并未如他信中所说,很快便从洛阳返程,虽然那起震惊朝野的冤案重审进行得极为顺利。 王太妃当年毒杀皇后一案有了定论,王氏一党居心叵测、结党营私,皇帝陛下雷霆震怒,将整个王氏党羽连夜判给御史台彻查。 不足两月余,洛阳城中革了十数位四品以上的官员,整个大汉朝内,抄家流放的大小官吏更是不计其数。 期间,南宫遭遇数次刺客夜袭,大部分贼匪皆被禁军擒拿。少数一、两位武功极强、近了皇帝身的,亦被太傅楚灵均当场斩于七星龙渊剑之下。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5节 王氏风波之后,翘首以盼的叶昕以为他的道长终于能回来了。结果不然,楚灵均又被刘宸以回都述职为名,留在洛阳教导皇弟刘祺剑法。 叶昕正纳闷这皇帝扣着自己夫君不放想要做什么呢,洛阳城内忽而又掀轩然大波。 元建三年,第一场秋露凝结之前,皇帝刘宸退位了。内禅皇位给亲弟刘祺,改立年号为复宁初年。为保朝局稳定,刘宸仍居洛阳宫中,辅佐新帝继位。待得刘祺年满十六,大局稳固后,便会离开皇宫,领封地益州,由宁朔将军护送,撤离洛阳前往益州安居。 当然,这些朝局大事,远在寿春的叶昕是知之不详的。他只知道,他的道长会赶在中秋之前回来。 入了秋的山林,透出一股淡淡的萧瑟。放眼望去,满山碧橙交错,犹如金玉堆叠。 一匹白色骏马,飞驰在蜿蜒的山道上。所过之处,惊起一片飞鸟。 身着天青道袍的年轻道长,抬眸望向西边金澄的日轮,冷肃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驾——” 一抖手中的马缰,马儿竟如一只离弦的羽箭一般,转瞬消失在越发浓密的蔽日乔木之间。 …… 玄元观,小点心房。 “师父,师父?”韩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不停走神的美貌男子,耐心提醒道:“您要不要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哦……好。那我去倒碗水喝。”叶昕心不在焉地放下手中的石臼,丢了魂儿似的飘到屋角,用木勺舀了一勺山泉水,盛入陶碗之中,端起咕咚咕咚便是一阵猛灌。若非韩容提醒,叶昕还没发现自己已有半日滴水未沾了。 三日后便是中秋,离楚灵均信中所写的归期越发近了。叶昕想道长想得快魔障了,越是临近约定之日,心头越是盼得厉害。 山中天黑得早,酉时还未过半,天空已呈朦胧的幽蓝色。 叶昕面对着空空如也的陶碗,眼神竟也直勾勾的,不自觉地又开始发起呆来。他在心中第无数次的埋怨这个时空,为何没有手机!为何没有视频通话!为何没有微信! 分别三月有余,相思几近走火入魔。叶昕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唉!自己这点出息! 此刻,他并未发现,一直在身后忙碌的韩容不知何时不见了。 振作!他还得去找石四商量做月饼试卖的计划呢! 叶昕深呼吸,一转身,当看清门口风尘仆仆的熟悉身影时,双眼圆睁,呼吸一滞,陡然凝立成了一座雕像。 如果他是在做梦,拜托四方诸神,千万别让他此刻醒来!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道袍,与以往无甚不同,只是有一点灰蒙蒙的,一瞧便知是赶了很多路,故而沾了不少灰尘。素来梳得齐整的额发,此时有一缕散落下来,轻轻搭在鬓边,不显狼狈,反而比平时多了一分醉人的慵懒。 他瘦了,但身姿依然挺拔如松柏,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凝视自己的深眸中,盈满缱绻情意。 叶昕一瞬间忘了呼吸,直到脸憋得通红,才如梦初醒似的用力捏了自己一把,飞扑进了朝思暮想的人怀中。“楚大哥!” 楚灵均稳稳地搂住叶昕,将嘴唇贴近他细致的脸庞,轻声低喃:“想我了吗?” 叶昕用力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蹭了又蹭:“嗯!嗯!嗯!想得快疯了!” 当那股熟悉的幽冷兰香飘入鼻端时,叶昕才感觉自己丢了一半的灵魂回到身体里了。 楚灵均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圈在叶昕腰上的手又紧了一分。“我也是。很想你。” 两人紧紧地拥抱彼此,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心跳几乎融为一处时,楚灵均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稍后,我要沐浴。” 叶昕不作他想,两条胳膊紧紧缠住他劲瘦的腰身:“好!我帮你烧水!” “不用。不尘已将热水送入玉衡阁了。”楚灵均带着磁性的嗓音夹带一丝暗哑,“我只要……你帮我洗。我也帮你……” 叶昕的脸连着脖子,腾得一下,全红了。数月不见,他那一本正经的道长,倒是越发会调情了。 第66章 66大结局(六) 五灵门外, 玄元观糕点铺子前, 梳着丱发的妙龄女郎未能订到主家吩咐的海棠酥, 也不恼,反而笑得甜甜的问:“叶师傅明日要成亲了?” “是。”韩容站在铺子里, 红着脸给小女郎道歉:“对不住啊, 女郎,你若想订海棠酥, 我给你记下。但四日内定然是取不到的, 得等四日后。” “无碍的。劳你先帮我记一笔。我是雁门常氏的, 海棠酥,要四十只。” “哎!这就记下来。”韩容立马取过纸笔,将那女郎要的点心和数量登记在册。 “那我先在这里给叶师傅道声喜了。”女郎声音清脆,极为悦耳。 “多谢,多谢。”韩容取过两只喜饼,用油纸包好, 递给那女郎, 也喜气洋洋道:“玄元观有喜,请女郎吃喜饼。但凡今日来铺里订点心的,都有份儿。” “这么好。”女子笑得眯起眼睛,欢欢喜喜地接过喜饼, 小心放入提篮中。“谢谢。那我便不客气了。” 笑着送走今日第六位客人, 韩容吁了口气, 抬头望了一眼天边金灿灿的日头。 石四从玄元观中又挑下一担点心, 掀起角门处的布帘子进来。“这才刚入巳时, 今儿那女郎是第几位客人了?” 韩容帮着他卸下挑担,苦笑道:“第六位了。幸亏崔宫主有先见之明,说是今日过了,后面几日铺子都不开了。免得师父大婚之后回来,订点心的一堆,怕是要忙晕头。” 石四点头道:“的确。这么下去可不行,你学手艺得赶紧了,否则光累你师父一个人去了。” 韩容痛并快乐地赞同道:“师父说了,等婚礼之后,他还要再招两名弟子。” 大婚在即,比叶昕的糕点铺子更忙碌的,则要数玄元观的大厨房和面点房了。 楚宫主成亲,上至观主、下至才入观的新弟子,每人皆要参加喜宴。千余人的宴席,即便只有六道菜,也将一众厨工杂役们忙得倒仰。 楚灵均与叶昕的大婚,因两人都居于玄元观,故而在迎亲送亲的路途上省下不少功夫。 然,玄元观之大,非普通人家可比。单就悬红挂彩一项,就有百余位弟子一同帮忙。 大婚前几日,往返于南琼山送贺礼的队伍亦是一个接一个。来自邻近官吏的,各州大小道观的,几乎接踵而至。 负责查验及登记贺礼的道士,在清乐宫单辟出一个空屋存放礼品。但凡发现有贵重之物的,按照楚灵均的意思,一律谢绝退回。 婚期定得有些急,幸而道家婚礼不讲奢靡排场,只求庄严肃穆、礼制齐全,因而观中上下齐心一致,倒也赶在婚期来临之日筹备妥当了。 叶昕在婚礼前一日激动得难以入眠,直到点了安神香,才缓缓睡去。 翌日,晨光熹微,叶昕方起。待他洗漱完,崔仁来了。 与女子不同,叶昕是男子,无需化妆。崔仁与叶昕颇熟,因此叶昕的戴冠着装之事便由他照料打理。 楚灵均位列上公,且“新娘”叶昕与他同为男子,故而婚服形制皆随了他的。崔仁将一套婚服逐一打开,摆平置于叶昕的榻上,竟将他尚算宽敞的木榻盖得严严实实。 叶昕瞪着眼前华丽的锦缯十二色重练袍,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幸亏山中清凉,幸亏已至深秋,不然他穿着这么多层衣服一整日,还得走来走去,又是祭神又是行礼的,不得直接被热晕过去才怪。 “新娘”是男子,可省了崔仁不少事,不用请喜婆不用请妆娘,洗完脸换个衣服就能出房。“愣着作甚?你该庆幸自己是男子,成婚可比女子省事多了。” 叶昕一边梳头一边抽了抽嘴角,心有余悸。“你说得太对了。” 崔仁瞧见他一头青丝如瀑,背影纤婀不输女子,不由在心中暗赞道:男子又如何,照样倾国倾城,美貌无双。他心中这般想,嘴上便坦然说道:“叶师傅貌美,还极能赚钱。师兄果然艳福不浅。虽是大龄晚婚,能娶到如此“娇妻”,倒也颇值得。” 汉室男儿多早婚,家中不缺银钱的,十四岁至十七岁成亲的比比皆是,楚灵均都二十有六了,倒的确算得大龄晚婚。 “我美吗?”叶昕梳头的手一顿,皱起眉头有点不太赞同。“我倒不觉得我这相貌是何好事,没少坑我。男子相貌还是应如楚大哥那般英气俊雅才好。”管你大龄不大龄,夸自己夫君才是首要大事。 “哎。此言差矣。没哪个男子不想自己心仪之人长得貌美的,至于护不护得住美妻,那得各凭本事了。”崔仁悠哉地靠在一旁,一边看叶昕梳头一边说道:“你且放心。若我师兄还护不住你,普天之下便无人能护住你了。” 叶昕一听,眉头舒展,痴汉般笑道:“嘿嘿~这可是大实话。楚大哥特别厉害,跟他一块儿我可有安全感了。” 崔仁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本以为叶昕能稍微谦虚两句,没想到他还没嫁呢,吹捧自己夫君的本事却是一流。 两人闲聊几句,不一会儿,叶昕便将头发梳好了,在崔仁的帮助下,戴上玉冠,还顺带将楚灵均送他的白玉簪也一并cha在发髻之中。 崔仁帮助叶昕穿戴整齐,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为他打开房门。 屋外天光还未大亮,朦胧间,叶昕一眼瞧见立于绚丽霞光中的挺拔身影。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迎亲队伍。屋外仅有一位与自己着装一摸一样的俊雅新郎。叶昕看他看得一阵脸红心跳。 楚灵均卓然而立,灿然眼眸凝视叶昕良久,而后如沐春风般一笑。“去祭坛。”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牵住叶昕的手。 “嗯,好。”叶昕静静任他牵着,心中仿若喝了蜜一样甜。 旭日东升,朝霞绮散,道路两旁站满了安静观礼的道徒和杂役。 晨风夹卷着秋露的潮气拂面而过,耳旁响起的是飘过飞檐屋椽的编磬之声,舒徐清寂,古韵悠扬。 叶昕原本有些紧张茫然的情绪,被这涤荡心灵的古朴乐曲洗得渐渐平静下来。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礼,从今往后,他与另一人的命运就会交缠相融,彷如编入一束的两股红线,永不分离。 念及此,叶昕的心怦然一动,忽地抬眸,望向身边人。 楚灵均似是有所感应,也侧头望向他,悄悄握了握牵在一起的手。两人此时心意相通,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所思所想,即便不言不语,也能仅凭眼神就让对方知晓。 婚服重且长,快到祭坛时,叶昕不小心踩到裳摆,差点绊一跤,羞得恨不得当场变鸵鸟。楚灵均单手稳稳搂住他的腰,鼓励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抚道:“莫慌,我在。” 叶昕呼了口气,感激地再次抓紧了他温暖的大手。 楚灵均是修道之人,叶昕与他成亲,第一件事不是要跪拜父母,而是要祭道家诸神。 两人来到祭坛时,四周已成排列队地立着许多道士,其他三位宫主则立于队首。观主李云清站在祭坛旁,手持竹简,亲自为两人引礼诵经。 在其吟诵之下,三位宫主及百余名道士亦跟着一同吟诵经文。 一时之间,祭坛之上,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弥漫,庄严的吟诵祈福声不绝于耳。诸般一切,皆为这肃然的大婚之礼拉开徐徐序幕。 若不是亲身体验,叶昕完全不知道汉代的婚礼,当真是一种“礼”。有别于他以前所在的现代时空更偏重于娱乐性和亲朋互动性的婚礼,叶昕直到入洞房之前,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那种一环接一环的古礼也不允许他说话。 成亲的礼堂设在紫微殿。梁柱之上悬满红缣,三十六盏鎏金青铜桃花灯悉数点燃,照亮了紫微殿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扇窗户上,都cha着一节细细的桃枝。 叶昕也是穿越到这个时空,进入玄元观后,才知道桃花是道教的教花的。此时再看那些桃枝,便觉得既浪漫又神圣。 叶昕无父无母,勉强能算得上“自己”长辈的,只有师兄郭通。郭通感念叶昕的恩情,当楚灵均拜托他时,他便一口应下了。 行送贽礼和醮子礼时,都是郭通出面为叶昕完成的。 祭礼之后,紧接着便是同牢合卺,解缨结发,叶昕在无上宫宫主曾净及崔仁的帮助下,得体的完成了一道又一道的仪式。 大婚仪式之隆重繁琐,使得叶昕的脑子一直处于放空状态。 直到与楚灵均一起,跟随礼者一起走向玉衡阁时,偶然一瞥,瞧见楚灵均红彤彤的耳朵尖,叶昕才倏然意识到,他们马上就要入洞房了。 既然是“嫁”,叶昕今后就会与楚灵均一起住在玉衡阁。 几日未进“新房”玉衡阁,此刻再进,其内陈设已有变化。无论是正堂还是卧房都用红缣悬以装饰,原先的普通木榻也已换成了镂雕黄花梨木榻,榻上并排放着两只玉枕。这新榻与玉枕都是新帝送来的大婚贺礼。 “新娘”不是女子,故而新房之内,也无女子。放眼望去,包括临时被拉来充当喜官的无上宫宫主,皆是男子。进得卧房,婚礼的仪式基本已结束。仅剩一项,便是辟邪煞、保佑新婚夫妻的撒帐礼了。 青岩与柳不尘领着两名小童子往榻上撒了不少红枣、花生、桂圆和赤豆,一边撒,青岩还一边小声问柳不尘:“叶师傅是男子,撒红枣会否不妥。” 柳不尘对着他一阵挤眉弄眼,嘻嘻笑道:“师兄,你可不能这么想。你看看我们紫微宫,小童子是不是最多的?你还怕师父以后会缺徒子徒孙?” 青岩一拍脑门,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嗨!对对。还是你机灵,师兄不如你。” 撒帐礼之后便是闹洞房。此时闹洞房讲究“闹郎”。新房之中多是玄元观的修行弟子,面对师父楚灵均,没哪个弟子会不识好歹真的浑闹。众人皆是一脸喜气,兴然地望望新郎,而后又悄悄地瞧瞧美貌“新娘”。 李云清虽是一把年纪,但好歹今日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大婚,小徒孙们放不开手脚他不管。遇着他了,便是如何也要调侃一把自己的爱徒的,不然这婚礼多少都会有点遗憾。 笑眯眯地 了把胡子,李真人开始文雅地闹起洞房来了。“灵均,今日是你大婚之喜。为师不敢闹得太凶,你就意思一下,喝三杯水酒吧。” 观主发话,曾净立刻手脚麻利地端来三杯水酒,笑着凑热闹说道:“来,四师弟,这是三师兄我为你备下的新婚之礼。鹿茸酒。” 楚灵均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了然看了一眼师父与几位师兄弟,二话不说,端起三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另两位宫主与崔仁也不为难楚灵均,只要求他一人一杯酒,喝下去就算通过。如此,楚灵均又饮了三杯鹿茸酒下肚。 众人稍作笑闹,闹洞房一关便算是过了。等所有人退出玉衡阁去用喜宴时,叶昕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还好,今日没在行礼上犯什么错误。 楚灵均六杯酒喝下去,初时还未觉出不对。叶昕心想这时候的酒度数本就不高,也没太在意。 二人神经紧绷了大半日,直到此时方才觉出疲累。尤其是叶昕,身体不如楚灵均强健,到得午时,又饿又累,腿都软了。 “楚大哥,我肚子饿了,我们用些吃食,然后睡一会儿吧。”房中仅剩他们两人,虽是白昼,可依然让叶昕感到很不好意思。 “嗯。”许是喝了酒,楚灵均话变得异常的少,脸色较之往常也有些发红,但好在眼神尚算清明。他拉着叶昕一同坐到矮几旁,就着矮几上已摆好的麦饭和几道菜沉默地吃起来。 叶昕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一边吃饭一边悄悄看他,见他的眼神逐渐有些迷离,叶昕不由担心的问:“楚大哥,你还好吗?” 楚灵均放下箸,单手撑着头轻轻按揉,另一只手拿着茶杯喝了点茶水清口。“头,有些晕。” “你等我一下,我去漱口,然后扶你去榻上睡会儿。”叶昕见他眉头微微蹙起,额头上浮起一层细汗,猜测他可能酒劲上头了。 楚灵均沉默地支着额头,挡住他脸的手腕,在他脸颊上投下一小片y影。 叶昕快速漱了口,将沉重的外袍脱掉后,去净房用布帕沾了些水,想给楚灵均擦擦脸。 结果布帕还没挨在楚灵均的脸上,自己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了。 “有些热,我想沐浴。”楚灵均低声道,语气中透出一丝罕有的霸道。“扶我去净房。” 叶昕只当他喝醉了,便依着他的要求,将他扶到净房的浴桶边。“楚大哥,你难受吗?” 楚灵均的脸色越发潮红,眼睛也变得有些红。 叶昕凑近他的脸,用手去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发现温度十分烫手。刚想关切地再问,楚灵均却急切的一把将他紧紧拥在怀中。叶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人竟已双双泡进了浴桶里,一时水花四jian,飞出的水滴落在地上,犹如桃花盛放。 幸而浴桶够大够深,两人坐在其中也不会太挤。叶昕被他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想撑着桶边站起来。 楚灵均却将他紧紧缠在怀里,灼热的气息喷在他鬓边。“本想在榻上抱你,但我恐怕等不到那时了。” 叶昕被他渐粗的呼吸弄得一愣,这才晓得方才那酒的厉害。轰得一下,叶昕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的火力从头燃到脚。 楚灵均的动作越发亲密起来,叶昕心脏狂跳,浑身不住颤栗,即将亲身体验未知的领域,叶昕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困难了。“是不是……那酒?” 他的确爱惨了他的道长,可是也许太在意心中的感情,所以之前一直将爱意只停留在思想上。眼下忽然要开始真枪实弹地演练夫妻之实,叶昕才感觉到那种紧张害怕又激动的难言滋味一股脑的涌入四肢百骸。“楚大哥,我、我有些害怕。” 楚灵均原本有些头脑发热,手上的力度几乎难以控制,可耳中倏然听见叶昕这声颤巍巍的亲昵耳语,仿佛一阵凉风吹进心里,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 “子林。”他亲了亲叶昕的脸,努力调整内息抵抗差点令他失控的酒性,苦笑道:“这洞房闹得不轻,幸亏你唤了我一声。我好险……着了几位师兄的道。” 自己是习武之人,即便喝了助阳助兴的酒,也是有办法能令自己不失控过火的,只不过过程会比较令人煎熬心智罢了。无论如何,闹洞房这一关,确实是有为难到他的。 “昕儿……”楚灵均退下两人的里衣,搂住叶昕,与他耳鬓厮磨,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唇齿,用心感受那种相濡以沫的美妙滋味。 叶昕的呼吸渐渐乱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水中载浮载沉的浮萍,茫然认不清方向,只能全身心依赖眼前人。 “唔……楚大哥……我喜欢你……”感受着喜欢的人正在对自己做得事,叶昕无意识地搂紧了他,声声低喃与起伏的水波缓缓相融。 ———— 阳光明媚的午后,玉衡阁外一片静悄悄,偶尔飞来几只黄雀,轻盈地落在檐角,半晌鸣唱,婉转歌喉却无人欣赏。 殊不知此时,屋外秋风送爽,屋内春意正浓。 (完) 第67章 67番外一 连下三日三夜的大雪停了, 屋椽檐角, 犹似堆银, 树顶枝头,如覆碎玉。 一只灰喜鹊从苍空中飞来, 落在屋外的一节枯桃枝上, 细雪堪堪抖落,融入白茫茫的一片。 宽敞的御座上, 一人将视线从窗外那节轻颤的桃枝上收了回来。“来人, 添碳。” “诺。”内侍垂首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 碳炉的火便旺了。 刘祺放下手中玉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内侍立刻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核桃酪。 眼见陛下的眉眼间有了淡淡的笑意,内侍也跟着松了口气。 自从三年前派往玄元观的小六子学艺归来,便成了陛下的御用糕点师。此后,早晚两顿点心,陛下只用小六子做的。 而每当陛下用点心时, 眉眼之间总是柔软的。 “陛下, 时候不早,您该歇了。”内侍瞄了眼更漏,低眉顺眼地提醒道。 “嗯。”刘祺将空碗置于木盘之上,内侍手脚麻利的将其撤下, 自己也悄然退出房去。 陛下睡前, 不喜跟前有人服侍。内侍跟随其多年, 已然颇懂其心思。 这习惯, 是在刘祺六岁那年养成的。当他仅四岁时, 生母皇后便已仙逝。刘祺因年纪尚幼,被先皇指给当时还是美人的王氏抚养。 四岁的孩童懵懂天真,两年下来,被王氏纵得顽劣异常。无人敢管,更是无人敢劝。直到某夜,六岁的刘祺半梦半醒间,听见了王氏与进宫来探望她的亲兄密谈两年之前毒杀皇后之事。 六岁的年纪,虽仍是稚童,但该懂的事情也能懂了。更何况,刘祺先天聪颖过人,当夜便明白了,眼前笑得温柔的漂亮女人,其实是位如蛇蝎一般狠毒的杀母仇人。刘祺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梦里他管自己的仇人叫阿母。 一夜之间,所有的温情皆化为滚滚浓烟,泛着冲天的恶臭与虚伪。然而,那又怎么样呢?一个六岁的稚童,连自保都困难,又如何与王氏庞大的家族相斗? 无法抗衡,那便虚与委蛇吧。 她想他变成纨绔的傀儡,他便按她的意思极尽蛮横泼野,让朝野百官都相信,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堕落皇子。她在他身边安cha各种眼线,他便如她所愿,与他的亲兄日渐疏远。他让她相信,在她多年的关爱照顾之下,他与她最亲近。 数以千计的昼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兄长独身一人,为报母仇而苦苦挣扎。 忍,此事必须忍。百忍可成ji,ng。待到他羽翼渐丰,总有能祝皇兄一臂之力之时。数年来的忍耐,终于让那女人模糊了视线,对自己掉以轻心了。 郭通出现,带着惊人的秘密证据。权倾朝野的王氏在一夜之间即将覆灭,那女人联络大小官吏,竟然想深夜行凶刺杀皇帝,拥立他这个“傀儡”做新帝。 他怎么会让她如愿呢?连番几次向皇兄泄密,让那女人的j,i,an计一次次的落空。他已不是当年稚嫩任人摆布控制的雏鸟,而是一飞冲天的雄鹰,是草原上狡诈残忍的孤狼。 养母也是母,然而那点亲情的虚伪,他看得通透彻底。虚伪的童年,虚伪的母子情,虚伪的主仆情。 在经年累月的虚伪中,有一个人出现了。卑微弱小的一介草民,却敢为了“自由”而和自己叫嚣。他是那般生动、那般真实,又那般貌美惹人心动,像是黧黑夜空的一颗寒星,划破黑暗,直直闯入自己的心。 他已保护不了母后,保护不了自己的童年,保护不了兄长。那些在时间长河中,蹉跎却无奈的岁月都已离自己远去。 但是若可以,他想保护他。只需做一件事,他便能让他快乐。那就是——对他放手。 逝去的时光,已无法追回。但他可以用自己今后的岁月,来成全兄长的快乐,亦可以用自己的远离,来成全那人与恩师的一段深情。 他对他的心意,便如这洛阳的花,洛阳的雪,一年四季,去而复返,周而复始,最终化成一片纯白,永远将自己禁锢在这座繁华而冰冷的都城之中。 唯有在美梦之中,能伴随心中的那人一生。 梦醒后,徒留淡淡怅然。 那些懵懂而纯真的少年情意,留不住,却也终究忘不了。 ———— 番外一:洛阳花雪梦随君(完) 第68章 68番外二(1)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 有些嘈杂。 脚步声,交谈声,男人的,女人的, 语气很平和,像是在交代什么事情。 有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地飘进鼻端,叶昕在睡梦中抽了抽鼻子。 没错, 的确是消毒水的气味。嗯?怎么会有消毒水的味道呢?他明明记得他自己老得走不动了, 他的楚大哥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啊…… 没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幽冷兰香,叶昕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右手好冷,像是有不知名的冰冷液体流入了右手的血管里,冻得他身体的整个右半边都冷得发抖。想睁眼…… 叶昕猛地一用力,睁开了眼睛……眨巴两下, 又闭上了。他的双眼长时间处于闭合状态,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屋内明亮的光线。 “嘿!护士!护士!我哥们儿醒了!”熟悉的男声在耳旁不停叫唤着,有些吵。 “嘘!帅哥声音小点,02床的那位还在睡呢。”轻柔地女声响起。 “哦哦!我这不是太激动了么。他都昏迷三天了。” 年轻的小护士感受到青年的喜悦,一边对他笑着点头, 一边给叶昕换快空了的盐水袋。“他应该清醒了, 只是眼睛不太适应光明。你给他倒点温水润润喉吧, 估计他一会儿要喝水。” “好的,谢谢美女~”说话的这位梳着小平头、长着小眼睛、大鼻子的哥们儿, 就是叶昕的好友, 微信id是半个海洋的那位。他本名叫肖磊。 辨认出身边的熟人是谁, 叶昕的意识逐渐清醒。 原来自己是在医院……叶昕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慢慢适应眼前的明亮后,看见了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兴奋地凑到自己脸庞和自己说话的肖磊。 “卧槽!哥们儿你可算醒了。你看个博物馆展览都能晕倒,可把我吓坏了。”肖磊一脸激动,说话和倒豆子一样快。“我差点以为是我爽约害得你中暑了呢。接到医院的电话后,把我女票送回她家就打车飞奔来了医院照顾你了。” “水……”三天没开口,叶昕发声都觉得困难,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声音干哑的厉害。 “哦对对。你看我都高兴地都忘了。”肖磊一拍脑门,赶紧拿了只一次性水杯,去病房角落的饮水机那儿倒了半杯冷水,又倒了半杯热水。 肖磊将叶昕小心的扶坐起来,往他身后垫了个枕头,给他喂了小半杯水。“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叶昕躺了三天,坐起来之后身体还不太适应,头晕眼花的,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劲儿。喝了水后,发声明显容易很多,但他的嗓音还是有点沙哑。“头晕,躺得时间太长了。” 肖磊放下水杯,有些担忧地望着好友略显苍白的脸。“你要是再昏迷下去,我就得通知你老家的父母了。幸亏你今天醒了。” 坐了一会儿,叶昕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他回想起在遥远时空里度过的那漫长却幸福的一生,回想起和楚灵均生活在一起的甜蜜恩爱,而此时,他低头看了眼雪白的病床和cha在自己右手背上的吊针,心头怅然若失。 为什么要醒过来呢?就让他在那边与他挚爱的楚大哥合葬长眠该多好啊…… 不过那样的话,养父母会很伤心的吧。他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呢,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啊。唉……再说他还有工作呢,怎么样也要和老板有个交代的。叶昕沉默下来,低垂的眼帘掩去眸中的一层泪光。 “我老板这几天有找我吗?”自己突然昏倒,不知道他老板的店怎么样了。 “有,有的。你老板人不错啊!”肖磊没发现叶昕的异样,笑道:“他打电话给你,我就把实际情况说了。他当天就赶过来看你了。这几天都有打电话来问你情况。我没给他说太多,就说你中暑了,过几天就好。” “这样啊……”叶昕松了口气,“我觉得我没哪里不舒服的,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吧。” “总之人醒了就好。医生也说你晕倒的奇怪呢,查了半天都没查出究竟啥毛病。” 叶昕与肖磊说了会儿话,到底体力有些不支,喝了半碗粥就睡了。到了傍晚再醒过来,身体明显好了很多。肖磊扶着他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走了几分钟,叶昕除了感觉身体有些发虚,手软脚软之外,没什么异常。 医生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就说是几天没动弹又没进食,所以有点虚弱。等后面两天,能吃能动了,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叶昕又在医院多住了一天,医生见他面色红润,行动自如就同意他出院了。 身体刚恢复的头几天,叶昕的老板也不敢太使唤自己这位顶梁柱的首席大师傅。每天只让他上班到下午四点,就让他回去了。 在叶昕昏倒的那几天,点心房招了两名新学徒。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都是十九岁水当当的青春年华。 叶昕也才二十六岁,但他的确是心灵手巧天赋极佳,又从小就在养父母身边学了一身扎实的基本功,所以才能这么年轻就被他老板一眼相中,拐回自己小而ji,ng致的点心铺子当顶梁柱。 叶昕脾气好,又年轻健康,要的工资也没那些有几十年工龄的老师傅们多。老板最喜欢他这类型的员工,简直就把他当大宝贝似的圈在自己店里。 叶昕刚刚大病一场出院,老板特别嘱咐新来的那个女学徒,有空多帮叶昕打打下手。 学徒小姑娘名叫宋岚兰,性格开朗,成天嘻嘻哈哈的围在叶昕身边转悠,还真给他带来不少乐趣。 刚吃完午饭,几个师傅坐在桌边吹牛喝茶午休,宋岚兰捧着手机刷微博,一边刷一边瞪着圆眼睛、咋咋呼呼的自言自语。师傅们见她青春活泼,倒也乐得看她一个人表演玩变脸。 叶昕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给室内换气,空调开了一上午,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一股温热的风扑在脸上,叶昕愣了一瞬,看了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盯着马路呆了片刻,叶昕才转过身,走到宋岚兰和另一名学徒的对面的桌边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看两个小家伙玩闹,借此抵消心中磨人的思念。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啦!”宋岚兰抱着手机,就像是发现哈密瓜的土拨鼠,兴奋地两眼放光。 “记得死远点。”那个学徒是个男生,平时和宋岚兰总是抬杠,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简直就是相声现场版。“又看见哪个小鲜r_ou_了?叫得这么花痴。” “你滚!姑奶奶我现在不喜欢小鲜r_ou_了!” “那你喜欢啥?老腊r_ou_?”男生稀奇地望着她,嘲笑她道:“喂。口水要滴手机上了。快擦擦嘿。” “什么老腊r_ou_!你个没见识的!”宋岚兰瞪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他是只土鳖。“我现在是冰冻鲜r_ou_的铁杆粉!” “哈哈哈~冰冻鲜r_ou_是什么鬼。那是僵尸r_ou_吧!” 宋岚兰一脸想要撕了他的表情,两只爪子紧紧抓住手机凑到他面前,吊起眉毛怒道:“睁大你狗眼看清楚!这个是不是冰冻鲜r_ou_!” “桃花林啊?这风景倒是拍得不错。等春天桃花盛开,这里应该挺漂亮。”男生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忽然注意到那个微博id。“嗯?清风观?这地方这么美,居然是道观吗?” 叶昕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宋岚兰捏着的手机上。 “什么呀!”宋岚兰疑惑得收回手机,“咦?清风观又发新微博了。今天它居然发了两条呢!不对不对,不是看这条,是刚才那条。” 宋岚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划,又把手机举到那男生面前。“你看,是这条。” “嗯?”男生凝神盯着屏幕,“什……卧槽!好帅!”静默了两秒,男生突然轻呼出声。 “对吧对吧!我就说了吧!楚道长最帅了!一般小鲜r_ou_怎么比得过他!” “哐当”一声,叶昕一惊,手中的茶杯掉在桌上,杯中茶水溢出,洒了半个桌面。他却顾不得收拾,两步冲到宋岚兰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颤着声音问:“什么楚道长?他在哪?” “啊。他是清风观老观主的儿子,刚刚在国外读完博士回来。因为学历高、个子高、颜值高,最近在微博可火了。被博友们戏称史上最帅道长。我看清风观的微博公布消息说,以后他可能会继承这家道观。不过他很少发微博,近期道观发了他几张照片,估计是为了给道观做营销宣传用的。今天真幸运,又有他新照片了!cky~” “都留学了,还是博士,不在外国赚大钱,跑回来继承道观?他是不是脑子抽了?”男生盯着屏幕里的那名青年,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懂个屁。就说你目光短浅!宗教文化的海外弘扬事业,当然要靠知识分子了。尤其是会外国语言的人才,在沟通交流上不成问题,才能把我国的道教文化更好地发展和推广到海外去呀!” 叶昕的耳朵里已经完全听不到两个小家伙的争执了。他只是痴痴地望着照片里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站在高山悬崖边的一块孤石上,他的脚下云雾缭绕,背后是一片瑰丽的朝霞。 男人留着清爽的短发,穿着纯白的中式长衫,反手持剑侧身而立,悠远眸光望向脚下的云蒸霞蔚,清冷俊美的侧颜在初升的日轮映照下显得神圣而肃穆。 叶昕盯着照片,胸中情绪翻滚激荡,浓浓的失望和淡淡的希望交织在心底。 照片中,男人的容颜无疑是陌生的,叶昕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但是他俯视群山和白云的淡然神色却是那般熟悉,神似自己心底深藏的那抹身影。 也许都是修道之人吧,这名陌生男子的气质与楚灵均如出一辙,让叶昕回想起在那个遥远的异世古代,上巳节时,楚灵均带领众道在玄元观的祭坛上,祭祀巫山神女时的神态。 陌生的年轻道长勾起叶昕心中对楚灵均深沉绵长的思念,叶昕眼眶微热,他努力眨了两下眼睛憋住泪意,刻意移开视线,却恰巧扫见照片上方的说明文字。 ——清风观,溪玉崖,楚沐寒 第69章 69番外二(2) 下了班后, 叶昕有点魂不守舍。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着,发现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儿。站在马路边犹豫片刻,肚子有点饿,于是他去菜场买了点生菜和卤牛r_ou_, 决定今晚做个凉面吃。 回到家后,叶昕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宽敞的客厅让他连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只得走进六平米的厨房里做晚饭。将面下到锅里煮熟捞出后稍微凉了一会儿, 加入生菜、小葱,又调了些生抽和芝麻酱,搅拌几下,一碗简单可口的凉面就做好了。 然而天气炎热,心情也低落, 吃了两口,原先觉得很美味的凉面,如今吃在嘴里味如爵蜡,叶昕无奈地放下筷子。 孤单、寂寞,这是他在昏迷之前, 很少会产生的情绪。以前就算自己一个人, 他也能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每天下班回家喝罐啤酒,看看新闻, 然后舒服得洗个澡, 躺到床上看个几十页书, 安静地入睡。等到休假时,去健身房跑跑步、练练器械,生活过得恬淡而写意。 可是自从两周前在医院醒来,恢复健康回归正常生活以后,他每天下班回家,时不时地就会感到孤独。今天,这种情绪越发严重,影响得叶昕连饭都吃不下了。 索然无味……没有楚灵均的日子,寡淡的让叶昕茫然不知所措。时间变得漫长而难熬,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褪色成黑白的了。 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人,晚上偶尔还会做与那人在一起恩爱缠绵的春梦。 叶昕曾一度以为自己可能只是年轻气盛,于是找朋友弄了点德艺双磬的岛国姑娘的视频,看了一眼毫无意外的就看不下去了。没办法,承认自己是个基佬吧,于是又偷偷摸摸地搞了两个钙片,坚持看了五分钟,也是兴致缺缺。 爱他爱到眼里容不下任何人,那种魂牵梦萦的情感不是几个颜色片就能轻易撩动自己的心弦的。生理与心理高度统一,只渴求那一个人,这才是自己此刻的内心写照。 这辈子可能要孤独终老了……叶昕悲伤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叶昕叹了口气,想起导致他今天心情格外糟糕的原因,于是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打开微博,搜索“清风观”后,将它加入了特别关注。 想见他,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身影,甚至只是相似的眼神也好…… 点入清风观的个人主页,叶昕一条一条仔细地浏览这家道观的主页内容。 的确是一家道观,主页里放了不少道观周围的景致照片,有山有水,有花有鸟。还有一些道观里的道士们在做法事、打扫道观和练太极剑的各种照片。 这家道观比较特别,道士的着装不是那种寻常见到的深灰色满清式褂袍,而是经过改良的汉服式道袍,交领对襟,腰间束着绣有暗纹的腰带。款式特别的道袍,将一干道长们衬得仙风道骨,却也玉树临风。 做法事的道士穿得是玄色长衫,而练太极剑的那张照片里,不知是否经过特意挑选,几名道士都很年轻,身量高挑,穿着中式白色长衫,手执缀着红缨的长剑,整齐的排成两排正在练太极剑。照片上还配了一句名言: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 无论是服装、颜值还是气质,都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叶昕瞄了一眼那条微博的转发量,居然已经有一万多了。 道观微博每天都会发一到两条短博,配上或雅致或温馨的图片,来刷存在感。 看来这家道观的经营理念还是挺贴合现代人的思维的,懂得包装宣传,却不会显得太过激进浮华。 叶昕盯着那句“不妄求,则心安”,不知不觉的,纷乱的心绪居然慢慢平静下来。 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穿越的那段生活,其实是一段很开心很幸福的回忆。如果不是自己太过于贪求永久,那么回到这里,抱着这段温馨甜蜜的回忆生活,也是另一种快乐。 换个角度一想,仿佛豁然开朗,叶昕忽的就释然了。无论如何渴求楚灵均,他也不可能再出现了。将神似他的陌生人幻想成他,对自己、对楚大哥、或者是对那个陌生人而言都不妥当。 不管如何,生活总得继续,还是应该打起ji,ng神积极地面对未来才对。 自己穿回来也有两个多礼拜了,身体无恙,也许他可以在休息日出门逛逛,散散心。 叶昕想了想,决定故地重游,去博物馆转转,探望一下那个赐予他“穿越后幸福的一生”的帝陵墓。 可能是接近暑假的尾声了,来博物馆参观的人数骤增。 刚过早上九点,骄阳似火,博物馆外却排起了长队。叶昕顶着大太阳排了一刻钟,才被博物馆门前的安保人员给放行。 进入博物馆后,二楼和三楼的通行电梯口居然也被临时护栏给围起来了,连带着四楼也上不去了。 参观的游客太多,为了维护参观的正常体验和秩序,博物馆对每个楼层的参观者数量进行了限流。 叶昕其实是不耐烦排队的,觉得非常浪费时间,他也不爱刷手机,于是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一楼的纪念品贩售区比较空旷,没什么人逛。他决定去那边随便看看,正好等人流疏散一些再去四楼。 纪念品区有不少东西,有卖木质工艺品的,也有卖一些平价的玉器工艺品。这些物品的 造型都是贴合博物馆展览主题的,有秦汉时期造型古朴的,也有唐宋元明清或华丽或典雅风格的。 叶昕转了大半个纪念品区,在角落一个卖白玉制品的柜台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被一个小巧ji,ng致的白玉吊坠给吸引了。 那是一节白玉桃枝,只有小半个手指头长,但是雕工ji,ng美,打磨得十分圆滑通透,栩栩如生。叶昕一眼就看中了它。 站在柜台后面的售货员小姐年轻貌美,见叶昕长得干净清爽,盯着吊坠的眼神很专注,便礼貌的对他笑着说道:“先生,您眼光很好呢。这节白玉桃枝是我们刚进来的货,只有这一个哦。我们柜台的产品都是手工制作的,一样一个,卖出去就没了。” 叶昕看了一眼价格,1520元。玉质通润,倒也不贵。关键是这个吊坠让他想起了楚灵均送给他的白玉簪。那白玉簪上也有桃花和桃枝的细细雕纹,望着这个白玉桃枝吊坠,莫名的让他感觉亲切。 售货员小姐见叶昕盯着吊坠的眼神发直,购买欲显而易见,于是赶紧热情地劝道:“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先生如果是买给女朋友,她肯定会更爱你的。” 叶昕老实巴交地说道:“没女朋友,但我很喜欢它,买给自己戴的。麻烦美女帮我拿出来吧。” 售货员小姐眼睛一亮,笑道:“好的。这就给您。先生您怎么付款?现金、微信或支付宝?” 叶昕掏出手机,对她晃了晃。“支付宝吧。谢谢。” 不需要售货员多说什么,他是真心喜欢这吊坠,于是很干脆的就付款将它买下来了。 售货员小姐看得出叶昕不是乱花钱好忽悠的顾客,于是没给他配18k的金颈链,而是给他配了条红色的线绳。“先生,白玉配红绳最合适。您看颜色多搭。而且红绳寓意很好,说不定就是您未来的爱情红线呢。” 叶昕笑着点点头,接过吊坠,利索地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和她道谢。“谢谢。承你吉言。给你五星好评。”他买东西一直如此,看得合眼缘,又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他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如果价格贵了,超过他心里的预算,他也不会和店家纠缠讲价,直接扭头就走人了。 售货员小姐见他买东西爽快利落,人也长得挺ji,ng神,对他由衷一笑。“谢谢先生。祝你今天交好运!” 购物愉快,叶昕心情很好地走出纪念品商区的玻璃门,抬头一瞧,人流也疏散了不少。他可以直接搭乘直达电梯上到四楼的秦汉展厅了。 叶昕走在一队游客前面,头一个走进电梯。那队游客似乎是彼此认识的,有说有笑,有老人,也有年轻人,还有两个年轻人手里抱着小孩,呼啦啦的一队人走进去,电梯门一关,叶昕顿时觉得有些闷热拥挤。 狭小的空间,有几个人甚至是面对面地站在叶昕身前。为了避免尴尬,叶昕只得闭上眼睛,暂时闭目养神。谁知刚一闭眼,他就开始走神了。 直到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叶昕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四楼。他看了眼空荡荡的电梯,不由有点纳闷。 明明刚刚进电梯时,乘客多得几乎站不下,可是那些人应该都在二楼和三楼就出去了,所以现在电梯里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电梯外,墙壁上古朴的雷云纹壁雕让叶昕忽然想起了那个让他穿越的黄肠题凑,叶昕的心不由自主地怦然加快了跳动。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黄肠题凑对他来说有种神秘的吸引力。似乎只要靠近那里,就会触发生活中的某一个机关,而那个机关一旦触动,必然会改变他的未来。 带着这种强烈的预感,又期待又担忧地缓缓走近g展区,来到那个帝陵墓之前,叶昕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6节 奈何等了一会儿,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 这个展览厅虽然人少,但还是会有参观者时不时地经过自己身旁。不是闭馆时间,总是会有游客经过和参观的。 叶昕暗自松了口气,却也觉得莫名的失落。 奇迹,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发生呢…… 叶昕意兴阑珊地移开盯在那几块陈旧的柏木上的视线,忽地一瞥,当他看清玻璃格挡下方贴地解说文字后,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这上面写的墓主人的名字,居然是“刘祺”!!!! 虽然那个“祺”字,和现代汉字的“祺”有一点不一样,似乎多了几笔,但是叶昕能百分之百肯定,那个字就是“祺”字! 为什么会是刘祺的陵墓?!有什么线索在自己脑中一闪而过,像是一道未知的白光,耀眼却难以捕捉。 叶昕在脑中艰难地搜索那遥远的隔世记忆。他隐约记得,自己和楚灵均大婚那日,云雨之后,两人在床上搂在一起聊天。 那时楚灵均曾提过一句,说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刘宸和刘祺可能报不了杀母之仇。那样一来,刘宸就不会内禅皇位给刘祺。 当时自己听得稀里糊涂的,也没怎么细想。但此时看见这个帝陵墓上标的墓主人姓名,叶昕才恍然大悟。 所以……刘祺能够当皇帝,与自己的穿越是密不可分的?皇帝可不是普通人,九五之尊都易主了,这也就意味着那个时空的历史轨迹也跟着一起改变了。 这得是多大的变动啊…… 难怪这帝陵墓会有神秘力量使自己穿越过去了!没有他这个“因”,又怎么会有刘祺当了皇帝这个“果”呢! 想明白这层原因,叶昕的身体不自觉的一晃。这个真相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他一手扶住眼前的透明玻璃栏,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缓过劲儿来。然而震撼过后,叶昕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令他难过的事。 他白着脸,仓促转身,抓住经过的一名保安人员,着急地问:“大哥,大哥,这陵墓里的尸体呢?也、也在博物馆里展出吗?” 想起那个傲娇却救过自己的少年郡王,坟都让人家给挖了,叶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保安大哥愣了愣,以为眼前这一脸焦急样的小青年是什么激进的古尸保护主义者,赶忙安慰他道:“没有没有。这帝陵墓挖掘出来时,里面是空的。专家研究过后,发现它不是主墓。里面葬得都是一些贵重的明器,应该是个类似衣冠冢的假墓吧。你知道的嘛,古代有权有势的贵人有很多都会建造好几个陵墓防止被偷盗。哦!但是这里出土的明器都是真的,看规格肯定是帝王使用的生前之物。” 保安大哥还专门给叶昕指了指另外几个展区,“你看那边展览的金器和玉器,都是这个帝陵墓里挖掘出来的。” 叶昕一颗揪住的心终于松懈下来。还好……还好不是主墓。不管如何,他希望那位小皇帝能够不被任何人打扰的,躺在地下安然长眠。 保安大哥走后,叶昕又慢吞吞地回到了g展区。也许是看到了故人的东西,叶昕觉得既伤感又怀念,在那副黄肠题凑前静立良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心中再次涌起对那遥远时空和时空里的挚爱和亲友的忱忱怀念,叶昕没能察觉自己脖子上那根红色的线绳松动了,漫无目的地转身朝f展区的金器和玉器陈列柜走去。 “啪嗒”一声,白玉吊坠悄然落地,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叶昕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先生,您的玉掉了。” “什么?”叶昕呆了一秒,才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寻声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带着银边眼镜,知性,俊雅,淡漠,陌生,却又让人不自觉地被他吸引。然后,令看见他的人情不自禁地感到自惭形秽。 那是他看过两次照片以后,就刻意让自己再也不去关注的陌生男人 —— 楚沐寒。 怔愣地望着那只伸到面前、白皙匀净又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手中是自己刚买的白玉桃枝吊坠,坠头上,红色线绳分外醒目。 叶昕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透明的钢锥狠狠扎了一下,那种疼痛刻骨而又熟悉,带着穿越千年岁月的相思和缥缈,犹如迷雾一般缠绕在心头。 第70章 70番外二(3) 英俊的陌生男人与叶昕对望了几秒, 再次出声提醒道:“先生?” 叶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猛眨两下眼睛, 迅速垂下眼帘, 拿过那人手中的白玉吊坠, 仓惶低头向他道谢。“谢、谢谢您。我、我……”心脏剧烈跳动,舌头更是不听使唤, 叶昕为自己在这人面前的口拙感到羞愧。 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叶昕眼神闪躲地瞄了一眼楚沐寒,面红耳赤的向他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转身就想遁走。 然而下一秒, 这位素未谋面的“楚道长”所说的话, 成功地绊住了他的脚步。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楚沐寒盯在叶昕脸上的目光毫不闪躲,笔直而坦然。 叶昕呆呆地回过头,惊讶地望着他。他这是……被人搭讪了吗? “我、我想应该没有见过……”叶昕脸红地看着楚沐寒, 心中涌起非常怪异的感觉, 想远离他,却又想靠近他。 楚沐寒很明显地感觉到, 温润青年在害怕自己, 于是淡淡一笑,道:“抱歉,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叶昕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听见他这么说, 总算松了口气。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逃也似地跑了。 青年的眼眶在刚一看见自己的时候就红了, 这使楚沐寒感觉有点惊讶。虽然博物馆内灯光昏暗,但楚沐寒却看得清清楚楚。 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气质温润的青年,心底就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微红的眼眶和深沉的眸光,仿佛触动了自己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 楚沐寒十分肯定自己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但是心底那股莫名的躁动,让自己无法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楚沐寒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背包上,那上面有一家店铺的logo,还有与青年十分相像的卡通q版人物。 楚沐寒眯起清冷却漂亮的凤眸,心底默默记下了店名。 ——永宫慈点心房 他觉得,他们还会再相遇。 最近两年,永宫慈点心房在s市的名气有点火。 前几年眼看着就不行了,装修门面老旧,卖得点心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生意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中式点心带着岁月与年代的回忆,除去现代令人眼花缭乱的包装,来光顾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牙口不太好的中老年人。 老师傅们的手艺炉火纯青,却比不过现代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 知道永宫慈点心房的老人们一个、一个的逝去,小年轻们更偏爱包装ji,ng巧、造型别致多样的西式甜点,永宫慈点心房渐渐淡出了s市新一代消费者们的视线,慢慢变成每天只能在自家院落里晒太阳的老年人们的童年记忆。 经营者年事已高,没有多余心力去使自己家传的点心房重现当年辉煌,自己的儿女都对中式点心店铺的经营毫无兴趣,纷纷移居海外过着轿车小洋房的现代化日子。点心房中,三位手艺一流的老师傅的其中一位正好退休,其他两位也没差几年了。 家传的生意眼看着后继无人,即将凋零。 就连当家的老程头自己都不看好的古老铺子,谁也没想到会被他在国外长大、c,ao着一口鸟语的孙子给接管过来。孙子程亚楠性格开朗,主修市场营销学,但从小就不爱吃外国的甜品。他说那东西在以前都是外国贵族吃的,外国穷人吃不起,所以洋人们做出来的甜点都是往死里放糖,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偶尔有几次,被父母带着回国看望自己的爷爷奶奶,吃到了自家点心铺子里的水晶桂花糕和绿豆糕,那种沉淀在经年岁月里淡淡的怡然甜味,让他一下子就爱上了中式点心。 当得知祖父想把铺子关掉后,程亚楠当即c,ao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文,毅然将自家祖传的、正风雨飘摇的铺子给接了过来。 “shit!美国的格罗弗·克利夫兰总统用电灯装点白宫的圣诞树的习俗还没我家铺子开起来的时间长!永宫慈竟然要关门大吉?tell why?!哥哥我不开心了!没人继承?那就放着我来!” 不得不说新老板对做生意还是有点手段的,先自己砸钱将铺子装修一新,然后亲自回国开始拓展销售渠道。超市和便利店里可以贩售一些便于运输的节令点心,自家的铺子里就卖一些制作难度高、卖相也高的手工点心。生意路子一拓宽,订单量便增加了。 无论是超市里寄卖的外包装盒袋、还是点心房里用来打包的一次性纸盒纸袋,程亚楠全部都请食品包装设计师专门设计。制作成本的确是比原先高了一些,但因颜值讨喜而吸引来的年轻消费者很快便帮他们补回了逐渐丢失的业绩缺口。 程亚楠还特意聘请了两名年纪很轻但是手艺很好的点心师傅,让他们经常做一些改良性质的中式点心。笼络人心方面,程亚楠也下足了功夫,不但请画手给几个师傅都画了卡通q版人物,还给他们每人配了通勤背包,背包上印着店铺的名字和他们自己的卡通q版肖像,让他们对店铺产生归属感和品牌意识。 为了符合现代人的健康观念,程亚楠将制作大部分点心的材料之一的白砂糖用木糖醇取代,在甜度上消减了一些,却受到许多减肥人士和糖尿病患者的广泛欢迎。 微博、lofter等社交平台统统开了永宫慈v账号,三五不时地就会发一些配着摆盘ji,ng美的点心的小段子或心灵ji汤。几位长得还凑合的师傅和学徒,程亚楠还请化妆师给他们捯饬了一番,拍了一些趣图传到永宫慈的几个社交平台上。让买家们能看到,每天他们来买的点心,就是出自这帮萌货之手。 正是通过这般小心翼翼却大胆跟随潮流的多元化经营风格的改变,两年以来年迈老去的永宫慈点心房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重新进入了年轻人的视野里,大有枯木逢春的意思。 也多亏了新老板孜孜不倦的努力,最近永宫慈的几样点心还跻身了网红点心排名前十之列。其中一样就是芒果班戟,此物一经在微博上发布之后,漂亮ji,ng美的摆盘配图以及口感丰富的滋味和每日限量供应设定,居然使永宫慈的店铺门口时不时地就会排起小队。 这种已经很久没体验过的受欢迎程度,不仅鼓舞了铺子里的年轻师傅和学徒,甚至让两位老师傅也感觉到了青春般的活力,每天浑身都充满干劲。 而作为提出制作这道新点心并且是主力师傅之一的叶昕,也会因为途经s市慕名而来的外地顾客的殷殷请求,偶尔加个班。 芒果班戟属于中西结合的港式甜品,对于惯常制作京派点心和苏派点心的两位老师傅来说可谓相当陌生。 叶昕原本也没想着要做,但因为最近十分想念楚灵均,便在午休时试着做了两次班戟。在他穿越的那个时空,楚灵均很喜欢吃他做得班戟,所以叶昕在那一世便时常做给他吃。 谁知东西一做出来,立刻被点心房的两个新学徒和其他几位师傅抢光了。宋岚兰的老家在广东,吃过叶昕做得班戟之后,十分怀念她老家一家甜品店做得芒果班戟,于是便央求叶昕也给她做来吃着解馋。 程亚楠来铺子里逛时,恰巧瞧见吃芒果班戟吃得满脸幸福到两眼放ji,ng光的宋岚兰。有这么个活招牌,那还等什么?程亚楠一拍大腿,赶紧拉着几人,将售卖的点心清单里再开一个新品。 叶昕作为做芒果班戟做得最好的师傅,目前虽然在教徒弟制作,但是为了保证口感和味道,店里对外销售的芒果班戟都是出自他手。 这日,叶昕已经换下工作服,准备下班了。 宋岚兰风一般地冲进来,两眼闪着犹如花痴一般的光彩,将走到门口的叶昕一把给拦了下来,抱住他的大腿哭嚎道:“师父!跪求别走!” 叶昕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哭笑不得道:“兰兰怎么了?又看上哪个来买点心的帅哥了?” “不是又看上!是早就看上很久了!”只有一米五八的宋岚兰像是树熊一样抱着叶昕,摇着他的胳膊疯狂撒娇,“冰冻鲜r_ou_送上门来了!人家要买芒果班戟,但是我们今天的货已经售罄了。师父师父~~兰兰求你了!一生一次的请求!” 叶昕的心骤然漏跳一拍,“冰冻鲜r_ou_”这个词,他并不陌生。自从它从宋岚兰嘴中蹦出来以后,叶昕就从没忘记过这几个字指的是谁。只 是此时听到宋岚兰的话,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上礼拜刚在博物馆中巧遇,这礼拜人家就买点心买到自家的铺子里来了? “师父别理她。她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一次‘一生一次请求’,巨廉价!”正在登记面粉使用数量的男学徒极其嫌弃地瞥了宋岚兰这个花痴女一眼。 “你滚蛋!”宋岚兰对那男生龇牙,转过头来立刻变成了乖巧小萌妹,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叶昕。“楚道长啊!那是活生生的楚道长啊!就在我们店门口呐……师父求你再加班做一次芒果班戟吧。不然我要死不瞑目了。呜呜呜……” 叶昕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不自觉地放下背包,愣愣地拍了拍宋岚兰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道:“稍安勿躁,我、我去门口看看。” 小姑娘虽然爱撒娇,但是很懂得分寸。见叶昕动了意,便不再紧拽着他不放,而是乖乖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走向店铺门口。 永宫慈点心房的门面并不大,采用简洁的中式装修,但是门口的修竹盆栽和铺子招牌上画得兰花,将整个店铺的格调提升了不少。 店铺里,三只并排的玻璃陈列柜的边边角角,也都摆放着小巧可爱的橱窗装饰物,将其内用ji,ng美瓷盘呈着的点心衬托的雅致而美观。 叶昕挑开隔着的工作间与铺面的花艺布帘,一眼便看到那人西装笔挺的修长背影,门外透进的夕阳在那人周身打了一层朦胧的柔光。那是十分惹眼的存在…… 仿佛感觉到身后的目光,那人转过身来,将视线笔直地投在叶昕脸上。 被他坦然的目光打量着,叶昕又不自觉地红了脸。 楚沐寒盯着叶昕红透的脸,银边眼镜后的凤眸微微眯起。 果然,他们又见面了。 第71章 71番外二(4) 也难怪宋岚兰为他痴迷疯狂, 这位“楚道长”是真的帅, 穿着西装时是位优雅绅士, 但举手投足间又透出一丝罕见的清冷仙气。 别说宋岚兰这不满二十的小丫头了, 就连叶昕望着他时, 都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呃……先生想买什么点心?” “你好。”楚沐寒看见叶昕,眼神在他脸上停了几秒, 才礼貌地开口道:“家中幼弟挑嘴的很, 听说贵店的芒果班戟是一绝,我想买回去给他尝尝。” 叶昕刚想对他说我们今天的芒果班戟已经卖完了。 布帘后露着脑袋偷窥楚沐寒的宋岚兰压低声音, 一边对叶昕挤眉弄眼, 一边恳求道:“师父师父!楚道长住在隔壁市, 他这几天在s市参加研讨会。今晚马上就要离开了,明天不可能跑大老远的再回来买点心的!” 叶昕一顿,抿了一下嘴, 对楚沐寒歉然说道:“抱歉, 我们今日的份已经卖完了。如果您不赶时间,我可以帮您现做一份。” 楚沐寒嘴角泛起浅笑, 道:“多谢这位师傅。今天我不赶时间。劳您帮我做几个吧。” 叶昕悄悄松了口气, “先生想买几个?” 楚沐寒想了想,道:“八个吧。” 叶昕点点头, “那请您稍等三十分钟。”材料都是现成的,做起来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怕他等着无聊, 叶昕从店铺的柜子里取出一本宣传彩页手册递给他, “这是我们店铺贩售的点心介绍, 先生可以随意翻着看看,打发时间。” 铺子的南面有一个极小的藤编圆桌和两张藤椅,那是新老板特意放在那里给等候的大客户用的。叶昕请楚沐寒到那边稍坐,刚想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宋岚兰已经十分周到殷情地端了一杯凉茶过来了。“哇!帅哥帅哥,来来。天气太热,喝杯凉茶消消暑气。” 叶昕一见宋岚兰这么热情,知道楚沐寒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应该不会无聊了,于是转身回后堂的更衣室换衣服做点心去了。 悄悄对叶昕竖了竖大拇指,宋岚兰笑得眼睛都没了,厚脸皮地坐在楚沐寒旁边的位置上,主动找他说话。“帅哥你知道不,幸亏你长得帅啊。我们叶师傅都要下班了,一看你这么帅,转身就回去给你做点心了。一般人可没这待遇,我们店里的芒果班戟每天都是限量的。没了就是没了,很少加做的。” 楚沐寒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饶有兴致地问眼前异常活泼的小姑娘,“这么说,你们的叶师傅,因为我而加班了?” “对啊。你看你魅力多大!”宋岚兰笑得没心没肺。 “他平时都什么时间下班?” 宋岚兰皱着眉头回忆,“唔……不好说。有时候五点多,有时候六点多快七点。要看生意忙不忙。” “你们叶师傅脾气是不是很好?”楚沐寒见叶昕为他留下来加班,但脸上一丝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显露出来,这让他对叶昕的好感更浓了。 “对呀!不是我夸口,我家师父脾气一直都特别好,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我们店里没人不喜欢他的。” 楚沐寒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他下班时间不固定,他女朋友不会不高兴吗?” “嗯?他没有女朋友啊。我师父单身的,可自由了!”宋岚兰见偶像对自己和颜悦色,几乎知无不言。 楚沐寒听了,沉默地点点头,移往布帘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宋岚兰贼兮兮地给他使眼色,“先生,你是清风观那位楚道长吧?” “是。”楚沐寒总算将注意力移到宋岚兰脸上,“你认得我?” “认得认得。”宋岚兰笑眯眯地猛点头,“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不但我认得你,我师父也认得你,还是我给他推销你和你们道观的呢!” 楚沐寒恍然,眼中泛起笑意,低声道:“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之前他在博物馆遇见叶昕时,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遇见多年不见的故人,惊讶中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但同时,他又很怕自己,抗拒着自己与他进一步的交谈。 这令楚沐寒对叶昕的印象极为深刻,甚至到了在意的程度。自从第一次遇见他以后,每每回想起叶昕当时红通通的眼睛和他那不知所措、局促不安的样子,楚沐寒就有一种想要再见见他的冲动。 于是,他抱着好奇心和隐隐的期待,查了一些永宫慈点心房在微博上放的资料,以及几位工作人员的照片,就这样找到了叶昕工作的店铺。 楚沐寒向宋岚兰打听了叶昕的全名以后,两人又聊了会儿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叶昕将点心做好后,宋岚兰掐着时间进到厨房给楚沐寒将热乎乎的芒果班戟打包装好。 因为楚沐寒与楚灵均给人的感觉太过相似,叶昕生怕自己情感混乱害人害己,所以心底有些抵触再见楚沐寒。 叶昕并不排斥以后会遇见新恋情,只是目前自己的心里只有楚灵均,没办法容下其他人,所以他将自己的情感世界暂时封存,不给自己任何的妄想空间,免得一不小心坑了别人,也坑了自己。 将芒果班戟交给宋岚兰送出去以后,他默默算好楚沐寒结账与离开的时间,在铺子里磨蹭了一会儿才换衣服下班。 离宋岚兰将芒果班戟送出去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那位楚先生应该已经走了吧……叶昕乐观地想。 然而,当他刚刚走出店铺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店门口等待的楚沐寒,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不真实。叶昕忽然想起前世与楚灵均刚确定关系时,在望月亭的相见。那时候他走在楚灵均的身后,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还曾幻想过他穿西装的样子。 而此时,望着同样身高、挺拔如青松的楚沐寒,迷蒙刹那间,叶昕透过他看见了让自己刻骨相思的楚大哥的幻影。一股钝痛直袭心肺,叶昕默默咬紧下唇。 “叶师傅,下班了?”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 叶昕心里咯噔一下,思绪回到现实中。瞧见悠然而立的楚沐寒,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脸。“……嗯。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楚沐寒微微一笑,道:“敝姓楚,名沐寒。你可以随你高兴叫我名字,不需要这么生分。” 叶昕本想敷衍他两句就赶紧离开,但一想起这人曾帮自己捡过玉坠,又无法拉下脸,犹豫了一会儿,晃了晃身子,才点头道:“楚先生好,我叫叶昕。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沐寒的视线凝在叶昕脸上,“我听宋小姐说,你知道我是位道士。” “……是。”叶昕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沐寒见他如临大敌似的面对自己,觉得十分有趣,笑得很绅士,道:“是这样。下周家中幼弟生日,清风观也要举办一场法会,因此我想在永宫慈订一批点心招待客人。” 叶昕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订点心您可以找我们店长,或者直接在微信下订单也行。” 楚沐寒浅笑道:“你误会了。”他眸光笔直地望着叶昕,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坦然说道:“我是想请你去清风观做客,参加法会。或者,你不想参加,也可以当是去游览风景。” 叶昕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面前礼貌周到的英俊男士。他这是……赤果果的在约自己吗?但是……为什么呀?! 如果楚沐寒找各种借口变相的来约自己,叶昕都能委婉地推掉他的邀约。打太极嘛,成年人谁不会?但是楚沐寒没有,反而是大大方方的来约他,这让叶昕一时之间大为头疼。 对方的行为虽然有些突兀,但不得不说是非常坦诚的君子行为。而且叶昕还欠他一份人情,要是推拒明显就说不过去。 心底隐约有些令他又忧又喜的预感,叶昕觉得……有些事情、有些人,一旦遇见了,是想回避都回避不了的。 第72章 72番外二(5) 清风观位于s市南面的z市。从s市出发, 坐高铁半个小时多一点就能到达。叶昕七点从家里出发, 下了高铁后, 又乘了一辆景区巴士, 按照楚沐寒给他的交通路线图前往小南山, 乘坐缆车抵达了山顶的清风观。 楚沐寒本来说要去接他,但是被叶昕再三婉拒了。怎么说他也是观主的长子, 就算不主持法会, 也总是要在法会上露面的。更何况他的幼弟还要过生日,想必这一天他一定很忙。 清风观所在的小南山山体不高, 植被浓密, 风景秀丽, 即便是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山中也时常云雾缭绕,气候清爽宜人。叶昕以前总是听同事们提起, 他自己没来过这里, 但今天一下缆车,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 顿时感觉头脑清明, 心中十分赞同小南山是天然氧吧这种说法。 算了,来都来了。就当出来游玩吧。望着眼前一片葱郁, 叶昕决定暂时将楚沐寒接近自己的未知目的放一放。 攀了百十级石阶,一座古色古香的道观赫然呈现眼前, 黛瓦飞椽, 香烟缭绕。 道观大门上方的牌匾上用行楷刻的“清风观”三字飘逸潇洒。大门外, 左右各悬一块木牌。左侧上书“清静无为”,右侧上书“离境坐忘”。 叶昕望着清风观高悬的牌匾和这两块木牌,忽然有种故地重游的错觉。 正兀自出神,观门口陡然转出一抹颀长身影。门口的三两游客朝他望去,脸上是微微惊讶的欣赏表情。 中式的白色长衫,利落的短发,清冷俊美的五官,不是楚沐寒是谁?“我算了算时间,你差不多应该到了。就过来门口看看。”见到叶昕,他原本严肃的神情淡去,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叶昕拘谨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刻意地移开视线,“你好。”他今天穿着十分简洁的白色polo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搭在额边,让他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楚沐寒赞赏的眸光在他白净的脸上转了一圈,而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叶昕手中提着的两个便携式保温桶和一盒乐高玩具,一边领着叶昕进了道观,一边回头对他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怕我?” 叶昕神色一顿,轻声说道:“没有。” 楚沐寒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这两个保温桶里装得什么?点心吗?” “嗯,你说你弟弟年幼,今天又是他生日,所以我做了点葡式蛋挞和水乌他给他当贺礼。”之前叶昕也没问过楚沐寒的弟弟到底多大,只听说是个学龄前儿童。此时提及,叶昕望着楚沐寒的背影就觉得很疑惑。 楚沐寒都二十八岁了,比自己还要大两岁,为什么他弟弟却是学龄前儿童? 像是感觉到叶昕的疑惑,楚沐寒笑着对他说:“我这弟弟是我继母生的,我的生母已故去有些年头了。” 叶昕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我没想……” 楚沐寒看了叶昕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人总会有那一天。能否长久相伴,端看缘深缘浅。” 叶昕觉得他的眼神颇有些深意,赶忙低下头避开他略带审视味道的目光。 楚沐寒带着叶昕一路弯弯绕绕,走过三清殿和另外两个偏殿,进了后堂。对那边站得一位年长女道姑说道:“劳烦林婶儿,将面端来吧。” 那女道姑慈眉善目地望了一眼叶昕,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路过来挺辛苦的,在我房里一起用个午饭吧。”楚沐寒走到一排古朴的房间时,在其中一间门口停了下来,对叶昕比了个手势。“请进。” 叶昕一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确实是到饭点了,不由奇怪道:“你不和老观主招待那些来参加法会的客人吗?” 楚沐寒进了屋,将保温桶和乐高玩具放在屋角的一个红木方凳上,“我父亲和继母正在招待他们。我还没正式继承清风观,只要在法会开始的时候露个脸就行。今日是我请你来的,我当然要陪你。” 叶昕有点紧张地点点头,为了转换心情,就开始打量楚沐寒的屋子。 这间屋子的布置很复古,一进门,入目的是墙上用狂草书写的一副道德经字帖,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张会客用的红木八仙桌。 屋子的左右两侧都用屏风隔开了。 透过半透明的两扇修竹屏风,叶昕看到左边则是一个宽大的书桌,还有一个黑桃木的书架,右侧似乎摆着一张镂花大床和衣柜。 房间收拾地古朴雅致,简洁又干净。 原来这里就是这位楚道长的屋子……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楚沐寒放好东西,又将视线凝在叶昕脸上,见他正在参观自己的房间,低声笑道:“或者说,你想与我一起见见家慈?” 叶昕的心漏跳一拍,心思被他模棱两可的话给牵了回来,眼神慌得乱晃。 楚沐寒见他这样,安慰他说:“不急,以后总要见的。今天还有点为时过早。” 叶昕歪了歪头表示不解,恰在这时,那位林婶儿将三碗面端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小观主,吃面吧。” 楚沐寒道:“谢谢林婶儿,你将面放桌上就行。” “哎!” 小尾巴是个男孩儿,从林婶儿身后滋溜一下钻了出来。他穿得倒是很现代,一身阿迪达斯的夏季童装。小男孩一进屋,就冲到楚沐寒身前,抱着他的大腿轻轻摇晃,仰头看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极有灵气:“哥哥,抱!” 楚沐寒宠溺地将他抱起来,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阿敬,叫人。” 小男孩坐在他的手臂上,扭头看向叶昕。“这是做芒果班戟的那个哥哥吗?” “对。”楚沐寒轻轻摇了摇托着小男孩的手臂,声音低沉温柔,“叶哥哥很会做点心的。” 叶昕望着这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半张着嘴,心中大惊。这孩子,居然和刘祺长得有七八分像。这真的不是自己在做梦吗? “叶哥哥好!”男孩年岁不大,但说话中气十足,个子也不矮,头发浓密,脸上还有点来不及褪去的婴儿肥,看着虎头虎脑、毛茸茸的,十分憨萌。 “你好。生日快乐。”叶昕愣了愣,回过神来,轻轻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热乎乎的,还有点扎手。听说发质硬的人,脾气性格也会比较倔强。叶昕心底涌起一股亲切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远如隔世的少年郡王。 阿敬是个非常调皮的男孩,在楚沐寒怀里乖不过半分钟,就扭着小屁股蹭来蹭去的,想下地跑。 楚沐寒将他托举起来,放到桌边的一张方凳上,脸色严肃道:“阿敬今天过生日,要乖乖把林婶儿做得寿面吃完才可以出去玩。知道吗?” 叶昕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孩用力点点头,然后用一双r_ou_呼呼的小手捏着筷子,唏哩呼噜地往嘴里扒面条吃。吃得兴起时,恨不得将圆圆的脑袋伸进碗里,那劲头,活像个正在啃骨头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的幼犬。 楚沐寒细心的给叶昕解释道:“阿敬虽然很皮,但是吃饭方面从不让人c,ao心。你也该饿了吧,请用。”他将一碗面端到叶昕面前。 叶昕越看这小孩越觉得可爱,见他埋头猛吃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楚沐寒无声地望着他,眉眼间都是温柔笑意,给他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过来。 一顿简简单单的便饭,一碗热气腾腾的ji蛋汤面。 叶昕吃到一半,忽然望向身旁也在安静吃面的楚沐寒,面碗里浮起氤氲的水汽,使他英俊的面容有些模糊。 叶昕倏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此时此刻,他竟然不觉得这酷似楚灵均的男人在自己身边而感到痛苦,反而有一种静谧的安详。 叶昕吃完面,刚放下筷子,楚沐寒及时地给他递来一张纸巾。 叶昕愣了一瞬,对他说了声谢谢,接过那张纸巾擦嘴。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他们明明只见过三次,但是当自己平心静气地与他相处,却觉得格外的安心。仿佛两个人已认识很久,一言一行都默契十足。 有阿敬这个小捣蛋鬼在,叶昕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下来。阿敬趁着他和楚沐寒说话时,将一个保温桶给打开了。 小家伙见保温桶里有好些个白白圆圆的东西,凑近脑袋闻了闻,奶香扑鼻,于是用两个小胖胳膊抱着保温桶来到叶昕面前,举起来问:“叶哥哥!这是什么?闻着好香,我能吃吗?” “可以啊,我就是做给你吃的。”叶昕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另一手从中拿出了一粒,递到阿敬面前:“这叫水乌他,是满族人的奶酪制品,现在市面上很少能买到哦……” 阿敬抽了抽鼻子,那醇厚的奶香味勾得他直流口水,还没等叶昕说完,居然就着叶昕的手,啊呜一口将那如围棋大小的水乌他给刁进了嘴里。“嘿嘿!好甜,好凉,真好吃~” 楚沐寒和叶昕看得都有些愣了。 阿敬脾气有些怪,看不惯的人他从来不会去接近,但是今天叶昕过来,阿敬居然会这么亲近他,这让楚沐寒出乎意料。 叶昕也没想到这小孩会突然就咬住他的手指来吃东西,感觉就像在喂一只小狗吃东西,可爱极了。 见自己的幼弟被叶昕的手艺给收买了,楚沐寒心中十分高兴。拍了一下阿敬r_ou_嘟嘟的小屁股,笑道:“阿敬,不可以贪多。让林婶儿给你倒十个出来,其他的放到冰箱里。哥哥有话与叶哥哥说,你自己带着玩具出去玩一会儿。” 阿敬点点头。他有得吃有得玩,在楚沐寒屋里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听到长兄这么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就抱着保温桶和叶昕送他的乐高玩具,又跑又跳地出了房门。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叶昕不自觉的又开始紧张。他不知道楚沐寒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幼弟支开,也不知道他会和自己说什么旁人不方便听到的话。 就在叶昕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沉默半晌的楚沐寒开口了。“你知道,我在国外念书时,导师们都非常忙碌。如果学生们有问题,不能积极的、及时地问他,等到下次再见面,可能会耽误我们学术论文的进度。” 叶昕歪着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楚沐寒进一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也不会任由在眼前的任何机会随意溜走。如果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是误会你了,或者冒犯到你,希望你明白,我并无恶意。” 叶昕的心微微一颤,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刚想出声转话题,却被楚沐寒接下来的话语惊住了。 楚沐寒望着叶昕的眸光深深一沉,“自从在博物馆见过你之后,我对你就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以前我是不是gay我不清楚,因为以前我没喜欢过任何人。但是你很吸引我,我总是会无意识地想起你。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和我尝试交往。是以恋爱为前提的交往,是会亲吻甚至做|爱的那种交往,不是朋友之间的。你,能听懂我说得意思吗?” 叶昕震惊地望着楚沐寒,眼睛瞪得溜圆,过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不是……我们才刚认识啊。你、你既然说你以前从没喜欢过什么人,那为什么会突然对我有感觉?” 听到楚沐寒的话,叶昕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懵了。眼前这个男人,坦荡的态度和话语间极强的目的性,简直让人没办法敷衍他。 “一开始被你吸引,可能是因为‘情绪双因素理论’吧。在博物馆时,我清楚记得你看着我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我想,这点我应该没有弄错。当时,受你情绪影响,我对你印象极其深刻。那对我来说,是一种非常刺激的体验,以前我从没有过。”楚沐寒自信且流畅地说道: “如果你非要让我用科学来解释,那么你可以认为是你刺激了我当时脑内多巴胺的分泌,对你产生了一种类似恋爱的感觉。” 叶昕看着楚沐寒,微微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种强行科学的解释,让他觉得莫名的荒诞。 楚沐寒瞧见叶昕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色,苦笑道:“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叶昕僵着脖子,缓慢地点了点头。 楚沐寒轻轻一叹,有些无奈却真诚地说道:“所以说,爱情不是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东西。有些感觉,来了就是来了,根本没办法说得清。我对你有那方面的感觉,你明白了吗?面对这种感觉,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如果你硬要一个解释,那可能就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吧。” 说完这句,楚沐寒悄然垂下眼帘,掩去他内心无法克制的紧张。如果自己猜得没错,从叶昕闪躲自己的眼神和不自觉地盯着自己看时的茫然,他对自己应该也是有感觉的。但是他又怕叶昕会当场拒绝他,或者是自己根本就会错意了,那会令自己非常尴尬。 叶昕紧紧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楚沐寒的坦诚让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将拒绝他的话立刻就说出口,那样对他的真心,未免太过随便和敷衍了。 而且不可否认的,他对楚沐寒并非毫无感觉,那种内心想压制都压制不了的奇妙倾慕,让他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时间在彼此的沉默中变得异常缓慢而煎熬。 叶昕:“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楚沐寒:“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 两人同时出声,惊讶的视线彼此交汇时,都觉得有一种怦然心动的默契。 楚沐寒一怔,心中的焦躁在望着叶昕眸中如水的迷茫和温柔时,倏然就平复了。他释然一笑,仿佛有一缕春风拂过冰棱一般,给了叶昕很大的安慰。“走吧。你第一次来清风观,我该带你到处转转。” 叶昕点点头,见楚沐寒神色恢复平常的淡然,心头一松。还好,没让他感到失望沮丧……就算自己分不清对他的感觉,但叶昕仍然希望楚沐寒能够淡定从容,不要因为自己而影响了心情。 就这样,楚沐寒带着叶昕参观了三清殿、灵宫殿和观星楼等好几处视野不错的地方。 已经过了中午,来烧香的客人渐渐少了。一个留了胡子的老道士正在清理殿前的烛台和香灰。 楚沐寒是个很耐心的导游,每走到一处,就会给叶昕讲讲这个雕像是谁,在道教中是什么地位。同时,让楚沐寒暗自惊讶的是,叶昕似乎对不少道教的神像都很熟悉,有的时候他说了上半句,叶昕就能很快地说出这尊神像是如何修炼成仙的典故。 这使得楚沐寒对叶昕更心动了。叶昕对道教许多典故的熟识程度让楚沐寒觉得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没有人会不喜欢爱人了解自己和自己所在的环境,楚沐寒也不例外。 清风观的面积并不大,楚沐寒与叶昕从最后偏远的老君殿里出来时,总共才花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还剩下不少,楚沐寒就领着叶昕在道观周围幽静的山道上散步,还给他接了一点山里的泉水喝。 山泉水有微微的甜味,甘冽爽口,是自来水管中过滤的自来水无法比拟的。 楚沐寒见叶昕喝了不少,于是用木桶装了一点,带到观中,用炉火煮开,给叶昕冲泡他们山上产的绿毛峰喝。 林婶儿给两人端来了一盘瓜子和一盘开心果,两人就着山泉水冲出来的绿茶,欣赏茶叶在澄透泉水中缓慢舒展的茶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享受午后难得的闲暇。 “你说你喜欢财经,但是以后要是继承道观,那就要放弃你的兴趣了。不是很可惜吗?”叶昕与他放松地相处了小半日,已经完全没有当时刚来的拘谨了。 楚沐寒见多识广,话不多,但是有一句是一句,不会让人觉得他啰嗦,可每句话听在耳中,都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有想法。 楚沐寒剥了几颗开心果,放到叶昕面前的小瓷碟中。“喜欢财经和继承道观并不冲突。家族事业的传承是我不容推辞的义务,但没说我一定要放弃财经。两者是可以兼顾的。” 叶昕稀奇地望着他,觉得他这人在某些方面的确会表现出强悍的坚定,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无非是专攻一样的时间被分摊了,但只要合理安排,应该忙得过来。只不过会累一些。累我倒是不怕。无法兼顾兴趣与职业只是那些爱偷懒的人给自己找得借口罢了。” 叶昕仔细思考着他说的话,看着他为自己洗杯泡茶的样子,觉得他充满生活气息的样子也很迷人。 不得不说,今天两人的相处,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写意而愉快的。 楚沐寒虽然在某些方面很强势,但很懂得把握分寸,见叶昕的确有认真思考他的追求,便不再给他施加任何压力。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下午四点。天边笼起层层叠叠的乌云,山中林木本就茂盛,挡去了不少阳光。 叶昕望了眼越加暗沉的天色,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返程回s市了。“等会儿可能会下雨,我得回去了。” 楚沐寒眸中闪过一丝不舍,顺着叶昕的眼神看了眼窗外,问:“你带伞了吗?” “带了。” 楚沐寒点点头,起身拿起门口的一把长柄伞,“走吧。我送送你。” 叶昕没有推拒,顺了他的意。 两人才走出清风观,扑面而来的风已夹带潮shi的水汽。 叶昕见还差多远就到索道等候区,没必要让楚沐寒再送他,免得他往回走到半路会淋雨。“你别送了,我马上就到了。你赶紧回去吧。”说完,他对楚沐寒挥了挥手,转身独自往山下走去。山间的风扬起他几缕柔软的发丝,也撩动了楚沐寒的心弦。 楚沐寒望着叶昕,心底泛起莫名的疼惜:“快下雨了。” 叶昕回头笑笑,弯弯的眉眼温润,衬得唇瓣红润,透着股温情和柔软,格外讨人喜欢。“是啊。所以让你别送了。我一个人淋雨,总好过我们两个都淋雨啊。你快回去吧。” 楚沐寒沉默地看着他走向山下的一级级台阶,感受着他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的失落滋味。 没走两步,天空便落下一滴、两滴的雨。雨势不大,却细细密密的,很快就将叶昕的衣服沾shi了。 叶昕着急忙慌地从背包里掏出雨伞,回头时,发现楚沐寒还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山道石阶上,脸上的表情在细密的雨丝中看不太真切。他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雨伞,示意他别担心。 楚沐寒望着他略显孤独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想起博尔赫斯那首《幸运的灵魂》的诗: ———— 那天下午快到末梢, 我正习惯地向你说再见, 一种要离开你时模糊的痛苦, 让我懂得我已经爱上了你。 ———— 一股深沉到不可名状的情感从心底澎湃涌出,楚沐寒扔下雨伞,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叶昕!别走了!留下来!”青年深情恳切的声音回荡在山间,让叶昕离开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叶昕站在山道下的石阶上,回身抬眸望向那个冲入雨中的身影,见他纯白的长衫在风雨中扬起,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眼前,最终化作一个紧紧的拥抱。 “别走。留下来。”楚沐寒饱含情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充满了令人心颤的留恋。叶昕被他用力搂在怀中,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他微微喷在自己脸侧的温热呼吸,搁在他肩窝上的脑袋终于轻轻点了两下。 心动到无以复加的吸引力,让叶昕忽略了原先心底的抵触情绪,抬起双手慢慢搂紧了男人宽阔的肩背。 第73章 73番外二(6) 天色暗沉, 屋外的雨势逐渐大了, 虽不至于穿林打叶,但淅淅沥沥的雨声,却能浇灭心底的那股无名火。 叶昕穿着楚沐寒大一号的t恤,一边用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 一边盯着落在窗户上的雨滴发愁。 之前被楚沐寒的情绪感染,叶昕犹豫再三, 还是依着他的意思留在了清风观。但隔壁卫生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不断提醒着他的留下意味着晚上会发生什么。 楚沐寒喜欢他, 他对楚沐寒也有感觉。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楚沐寒还和他表白过。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两人独处一室,他刚冲完澡, 而楚沐寒正在隔壁洗澡。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注定会往前一步。 叶昕不后悔答应楚沐寒留下来,可他此时很矛盾, 等会儿如果楚沐寒想和他做些什么,他该怎么拒绝。 虽然这种临阵退缩的行为很不厚道, 但他真的不想在还没理清自己的感情之前, 就与楚灵均以外的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 隔壁的水声停了, 叶昕的心也跟着漏跳一拍。 楚沐寒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叶昕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沿边, 宽大的t恤领子将他白皙的锁骨露出来, 很性感。 楚沐寒心中微微一动, 擦着头发走过去,弯腰凑近叶昕的唇瓣,想要亲他一下。 就在两人的嘴唇快要贴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叶昕的脑袋略微向后一退,躲开了楚沐寒的亲吻。 楚沐寒漂亮的凤眸黯了一瞬,失落的眼神落在叶昕眼中,让他没来由地心疼。叶昕犹豫一秒,又凑过去,轻轻在楚沐寒的脸上亲了一下。 叶昕完全不想让楚沐寒难过,那会让他产生一种类似忤逆楚灵均的错觉。他自己并没意识到对楚沐寒的极度在意到底是为什么,这种感觉只是出于本心而已。 “我、我没有不想你亲……我只是觉得……我们、太快了……”叶昕嘴唇轻颤,羞涩和尴尬让他无法顺利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楚沐寒不迟钝,情感上的空白并不表示他不敏感。相反,他的心思极其细腻,尤其是在有心的情况下,他能感觉到叶昕对他的感情有一种束缚般的困顿挣扎。 叶昕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他今天不会留下来。但叶昕的心中有心结,他得想办法与他一起克服。 平生第一次的心动,他想好好珍惜他。楚沐寒释然一笑,伸手揉了揉叶昕的头发,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问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下盘围棋?” “围棋?”叶昕听得一愣,小心地观察楚沐寒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不高兴,于是点点头。“好。” “你会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现在会下围棋的年轻人不多,楚沐寒忽然想起来这点,温柔地补充道。 叶昕被他温和的态度感染了,放松下来,乖顺地说:“会一些,不太ji,ng。”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17节 楚沐寒正在擦头发的手停了片刻,顿时来了兴趣,开始摆棋盘。“哦?你会下围棋,谁教你的?” 叶昕抿着嘴,迟疑一小会儿,老实说道:“以前的……恋人。” 楚沐寒拿着棋盘的手一顿,随后自信地说:“以后我来教你。”有前任吗?没关系,以后再也不会有“前任”出现在他们两人的字典里了,他不会对叶昕放手,除非叶昕不爱他。 摆好棋盘,楚沐寒牵着叶昕走到书桌旁,问他:“你选黑子还是白子?” “白子吧。” 楚沐寒点头,将装着白子的瓷钵递给叶昕。 “这棋盘……怎么有19道啊?”叶昕拿了两颗白子,忽然发现棋盘的局道不对。 “嗯?不是19道,那是几道?”楚沐寒被他问得愣了。 叶昕有些不安地说:“我……我以前下得都是棋局纵横17道的……” 楚沐寒的眸光微微一凛,心里十分惊讶。他从小学习围棋,不说有多ji,ng通,但对于围棋的历史和许多有关围棋的典故还是颇为熟悉的。 中国围棋之制在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重要变化,主要是在于局道的增多。魏晋及其以前的棋局是纵横17道,南北朝时期的《棋经》则表明在南北朝时,已经流行19道了。 楚沐寒记得以前看新闻资料时,河北望都一号东汉墓中发现了一件石质围棋盘,那个棋盘就是局面纵横17道的。 收起心中的几分随意,楚沐寒开始期待与叶昕的对弈了,嘴上却安抚道:“没关系,我们随便下两盘就好。” 叶昕点点头,将两粒白子摆放在棋盘的对角星处。楚沐寒看着他落子的方位,心里忽的一沉。叶昕的下法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布局,称为对角星布局,为座子制,由白方先行。现代围棋早就取消座子规则了。 叶昕的前任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教叶昕用这种古老的方法下棋? 两局下完,楚沐寒心中震惊不已。叶昕下棋的思路和落子习惯古老的让人难以置信。楚沐寒与人对弈了二十多年的围棋,叶昕的下法他只在老师口中和书中听到和见到过一些介绍,但他从没与人实践过。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会那种下法了。 莫非叶昕以前的恋人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围棋隐士大师?爷孙忘年恋?所以才分手了? 本来想让叶昕放松点,与自己相处地舒服自然一些,楚沐寒才提议与他下棋的。然而对弈下来,楚沐寒觉得其中的信息量大的让他感到意外。 看来,他这个小他两岁的准男友,背景并不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也许以后他应该放更多心思在他身上,把他看得牢牢的才行。 清风观今日的法会结束之后,客人们还要留下来听课,道法交流和研讨活动要到第二日中午才会结束,所以叶昕的晚饭还是和楚沐寒还有阿敬一起吃的。 他并没有见到楚沐寒的父母,这让叶昕暗暗松了口气。到底算是楚沐寒的朋友还是准男友,几个小时之前叶昕还能确定,但他答应楚沐寒的挽留之后,这层关系就变得暧昧不明了。 所以,在得知这次来清风观,不会与楚沐寒的父母见面后,叶昕的神情明显轻松了很多。 “其实我挺想把你介绍给我父母的。但我想,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关系能更明确些、稳定些。这样比较顺理成章。”楚沐寒从衣柜里翻出一个新枕头,放到自己的枕头旁边。 叶昕脸红地站在一旁,想帮他铺床,楚沐寒不让。“观里今天住满了客人,没有多余的客房,你今晚和我睡,行吗?” 叶昕微微晃着身子,慢吞吞地点点头,“行。” 楚沐寒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我的被子很大,够我们两个人盖。”不管叶昕有什么心结,楚沐寒已经把他划归到自己“恋人”的位置上了,因此对待他的态度就比下午那阵亲密很多。叶昕愿意为了他留宿,心里肯定也是明白这层含义的。 “明天你要早起,我们今天早点睡。”楚沐寒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指向八点。多年的住校生涯,让楚沐寒深知晚上聊天最能让人放松戒备,说出许多平时不太会说的话。 既然想好了要和叶昕一起走下去,楚沐寒自然想要探知叶昕不能马上接受他的心结究竟是什么。于是一吃完晚饭,哄睡了弟弟,他就给了叶昕一套新牙具,让他去刷牙躺平了。 这期间,楚沐寒发现,只要没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叶昕对自己做得安排都显得很柔顺。但如果自己表现出一点想要亲近他的肢体动作,叶昕就会显得很拘谨,脸上的神色也会不自觉地显露出防备。 果然还是要慢慢来,不能c,ao之过急。 哄着人上床后,楚沐寒给叶昕掖了掖被角,侧身躺着看他:“山上的夜晚很凉,不盖被子容易感冒。” 叶昕见楚沐寒离自己有差不多一尺的距离,除了掖被子之外,再也没对他动手动脚,于是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说话也比刚才楚沐寒铺床那阵子流畅许多。“我知道,我以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山中。” 楚沐寒感到意外。“是吗?难怪我看你这次来,走在山道上时,显得很习惯。” 叶昕像是想起什么开心事了,笑得软软的,“是。山上的蚊子、蚂蚁都比山下的大。春天和夏天,都要点熏香才行,不然根本没法睡觉。有时候泡个蜂蜜茶,一不注意,杯子上就会爬来好几只蚂蚁。” 楚沐寒被他绵软的笑意惹得心里直痒痒,想碰他摸他,却还是克制着自己。“那你怎么办?” “哪有怎么办的?直接吹走它们,然后端起杯子牛饮,一口气喝干净呗。有时候楚大哥看不过眼,嫌我太粗糙,会替我换一杯……”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叶昕的喉头噎住,笑意一僵,不往下说了。 楚沐寒陡然眯起眼睛。他听到了关键字——“楚大哥”。想必这位就是叶昕以前的恋人了。这么巧……也姓楚? 很好,他正愁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上面。叶昕说漏嘴,倒是给了他一个好机会。“那位楚大哥……是你什么人?” 叶昕轻轻叹了口气。“是……以前的恋人。” 楚沐寒沉默片刻,真诚地望着他,问:“叶昕,你肯为我留下来,说明你对我也有感觉,对吗?我总觉得你有个心结,所以还没办法那么快接受我。这个心结,是和你以前的恋人有关吗?” 叶昕抿了抿嘴,像在纠结什么,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决定对楚沐寒开诚布公。“是。我……还没办法忘记他,所以我现在没办法马上接受你、和你的亲近。这样对你不公平,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儿。” 楚沐寒心中一痛,叶昕的诚实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但同时也被深深打击了,这让他有点消沉,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自我缓冲。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恋爱,居然就遇到个难度系数至少四星的。对前男友没办法忘情,这是非常折磨准恋人的一件事,也很挑战耐心和勇气。 叶昕明显感觉到楚沐寒的脸色沉了不少,眸光也不如先前明亮,心里非常内疚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也不想这样的。”说到后来,叶昕的声音暗哑的像是要哭出来了。 也许今天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冲动,任性的留下来。叶昕看着楚沐寒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心里难受极了。 “没事。”楚沐寒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缓了一会儿,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目前,叶昕在自己身边,离自己这么近,说明他还是在乎他的。“不早了,睡吧。明早我送你。” 叶昕轻轻“嗯”了一声。楚沐寒看着他温润泛着水光的眼睛,试图寻找一点安慰。“我能牵着你的手睡吗?” 叶昕愣了一下,而后乖巧主动地握住楚沐寒的手。 “等睡醒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听你说说你和‘他’的故事。”楚沐寒深深望着他,叹息道:“人生苦短。如果这个难关我们早晚都要面对,那我希望能尽快。” 叶昕略微挣扎了半晌,而后对楚沐寒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叶昕很想和他道谢,谢谢他愿意给自己时间,也谢谢他有勇气肯等待自己。然而话到嘴边,望着楚沐寒沉寂的脸庞,他又退缩了。至少……让这样好的他能睡个好觉吧……别再让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如果楚沐寒真的愿意相信,那么自己会将自己那段离奇的穿越经历告诉他。至于之后楚沐寒怎么选,是选择与他在一起,还是选择离开,至少自己的心在面对这份刚萌芽的恋情时,都是坦然而无愧的。 细雨濛濛,一夜无话。 楚沐寒是道家子弟,自小便跟随父亲清修养性,叶昕则习惯早起,两人都不是贪睡的人。 昨晚睡得早,因此刚过早上四点,叶昕就醒了。本来他以为在那样沉重的心情下,他会失眠,然而没有。 当他握住楚沐寒温暖的大手,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睡着了,而且睡得深沉,甚至还做了与楚灵均在梦里相见和缠绵的美梦。那种接近真实的清晰梦境,是他很久都没梦到过的了。 与楚沐寒那般安心的牵手入睡,与自己躺在楚灵均的怀里所带来的安全感如出一辙。怎么会这样?叶昕的胸腔中涌起一股很憋屈的苦涩,鼻头也酸酸的。照这样下去,深陷于对楚灵均的情感中的自己,与楚沐寒是没可能继续走下去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被恋人当成前任的替代品。叶昕望着镂花的床栏,在意识清醒后,彻底绝望了。 等今天楚沐寒睡醒后,就和他摊牌吧。长痛不如短痛,趁他陷得还不深,赶紧和他说清楚。 屋子外头仍是一片漆黑,但鸟鸣啁啾,此起彼伏,现在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叶昕侧躺着,望着楚沐寒在夜色中迷人的睡颜,思考着等会儿的说辞。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别太难过呢?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楚沐寒幽幽地睁开双眼。手中的热度还在,他下意识的紧紧一握,力度大得使叶昕都感觉到疼痛。 叶昕担忧愧疚地望着他,咬紧下唇,等他慢慢清醒。 楚沐寒迷茫的视线慢慢有了焦距,盯在叶昕脸上的眼神幽深而复杂。“叶昕……”他的声音有着刚睡醒时的沙哑,让叶昕心神一荡。 叶昕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听楚沐寒慢慢说道:“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楚沐寒眯着眼睛,似乎半梦半醒,“梦见自己生活在古代,也是住在道观里,那座道观比清风观大了数倍……” 叶昕瞳孔骤然一缩,心跳一沉一沉的,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未知力量给压住了。 楚沐寒望着叶昕的眼神有些迷离,“我还梦见自己是个剑术卓绝的道士,有个貌美异常的妻子,但那妻子……是个男人。” 楚沐寒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得很温柔,像在回忆什么开心的事。“我总觉得那人是你,还叫你的名字,你居然还答应了。奇怪……你们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长得很不一样。难道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楚沐寒还沉浸在那个迷样的美梦中,没发现叶昕渐渐不稳的呼吸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然后呢……然后……你还、梦到、什么?”叶昕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像是拼了命地往外挤。 楚沐寒终于发现了叶昕的异常,他越发攥紧叶昕与他相握的手,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他一般用力。他仔细地凝视叶昕此时每一秒的表情,知道叶昕的神情是因为他说的梦才发生这种变化。“还梦到……梦到我送你定情信物。” 叶昕的嘴唇颤得非常厉害,眼中蓄满晶莹的泪水,像是耗尽一生的心力在期待,“你还、记得那、信物、是、什么?” 叶昕此时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飘在风浪里的孤舟,仿佛只要自己再说一句话,他就会被大浪打成碎片,脆弱的让人心疼。 楚沐寒慢慢靠近叶昕,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是一支白玉簪。” 叶昕的眼泪哗得一下涌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淌。他拼命点头,几乎停不下来,攥着楚沐寒的双手用力到指甲都嵌入了他的皮肤。“还有呢?还有呢?你还……梦见、什么?”那种像是溺水垂死的人,抓住浮木一般的奋力挣扎。 楚沐寒将他拉近自己,担忧地盯着他,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我还梦见那簪子是一对,我也有一支。还梦见你一直戴着它,和我结婚的时候也戴着。” 叶昕疯了似的扑过去,紧紧搂住楚沐寒的脖子,哭得几乎崩溃。“是你,真的是你……我就说为什么你、和他感觉、感觉那么像……原来、一直都是你……”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错过你了?!叶昕想起刚睡醒时的决定,觉得又心痛又害怕,不自觉地哭得更凶了。 别提什么前世今生是多么荒谬的怪谈了。连穿越这种事都亲身经历过,转世托梦什么的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叶昕听完楚沐寒的梦,已经十分肯定,眼前的男人就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楚灵均的转世。 楚沐寒看着失控的叶昕,胸中腾起一种强烈的、失而复得的奇妙踏实感。他情不自禁地收拢回搂住叶昕的手臂。 在这一刻,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叶昕完全是他的了。他能模糊的感觉到,他们两人似乎绕了个很大的圈,却终于因为一样的终点,而走到了一起。 温热的眼泪汇入眼眶,楚沐寒感动地抱住叶昕,感觉他在自己怀里哭得尽兴和释怀。 不知哭了多久,楚沐寒一直紧紧的将叶昕搂在怀中。直到叶昕慢慢地停止抽泣,冷静下来。 “好了,不哭了。”楚沐寒宠溺地揉了揉叶昕的后脑勺,动情地亲吻他红润的嘴唇。亲了一下,发现叶昕不躲着他了,反而还追过来反亲了自己一口。 楚沐寒安心又满足的喟叹一声,声音温柔的让人沉醉。“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故事了吗?” 叶昕一僵,感觉刚才自己的疯狂哭泣简直丢人丢到天边去了。但是隔世的情缘能再续,是他不敢妄想也想不到的,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楚沐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抚摸他。叶昕心情平复以后,将自己那段离奇的隔世经历详细地告诉了楚沐寒。 楚沐寒听过以后,也是惊叹不已,也恍然了悟到为什么叶昕的围棋下法是那样古老。他对叶昕所说的话毫不怀疑。别说他本身就是道家子弟,对这种前世今生的缘分始终都保持着相信的态度。单论叶昕个人而言,他就能对他深信不疑。 因为爱他,所以信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呵呵……不“语”和不“存在”根本就是两码事。 楚沐寒捧起叶昕哭得跟花猫似的脸,望着他和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逗他道:“你说多玄,差点你就要错过我了。” 叶昕乖乖地点头承认错误,“是的,我错了。” “你为什么之前总想着要拒绝我,躲我呢?怎么就没想到我可能就是你楚大哥的转世呢?”楚沐寒抬手刮了一下他秀挺的鼻梁,“这下好了,钻牛角尖了。幸亏你在我这儿睡了一晚,我梦见前世讲出来,你才转变思路。” 叶昕羞愧地垂下眼帘,委屈巴巴道:“我再也不躲你了,我知道错了。我爱、爱你还来不及呢。你别生气,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楚沐寒笑着与他调情:“我说什么,你都听?” 叶昕嗯嗯猛点头。楚沐寒沉默片刻,两人的拥抱在无声的温暖里逐渐变了味道。 这么好的机会,心爱的人就在自己怀里,不下手怎么能说是真爱? 于是,刚才还道貌岸然的楚道长眼眸一黯,一手撩起叶昕的衣服,肆意地将手伸了进去。自己的小恋人,皮肤真滑啊…… “刚才你趴我肩上哭了好久,我衣服都被你弄脏了。”楚沐寒蹙起英俊的剑眉,有些困扰。 叶昕主动搂紧了他,在他脸颊边蹭了蹭脸,而后颤巍巍地挪开双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我补偿你。” 不错,很自觉。转世的楚道长很满意。 “白日宣 y 吗?”楚沐寒轻轻笑起来,平时清冷的眼角眉梢立刻显得风流又多情。他搂住投怀送抱的美人,由浅至深的与他舌吻。 第一次热吻,有点激动,唇齿激烈的交缠时,一个不小心,楚沐寒把叶昕的嘴唇咬破了一个小口子。腥甜的血味像是唤醒了刻在灵魂里的感情,瞬间挑起两人之间的热情。 “我不太会。你可以教教我。”楚道长v20忽然发现自己在那方面的技术上可能会有欠缺,很烦恼,耳朵尖悄悄的红了。 叶昕眯起眼睛,笑得又软又甜。“好。” 楚沐寒的动作很小心,轻柔地翻身,缓缓覆在叶昕身上。他气息越来越粗,嘴上却不肯认输,越发不正经起来。“接下来,说好的补偿,你要怎么付诸行动?” 叶昕:“……” 这一世的道长,有点坏。 —— “幸亏下雨了。幸亏观里没多余客房了。幸亏我们彼此有情。叶昕,你知道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同时出现,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命中注定。” —— 他的道长,终究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哪怕自己经历了一生两世,他都没有辜负这份深情。 第74章 74番外三 归国青年华侨程亚楠回到s市继承祖业之后, 事业一直都发展的很顺利。 员工关系和睦, 营销到位,业绩节节攀升。 风雨飘摇的家传老点心铺子,在他的爱心努力经营下,最近迎来了又一春。 正是春风得意时, 铺子里最让他放心的顶梁柱居然整出了幺蛾子! 说是为了爱情,要辞职离开s市, 去对象所在的隔壁市z市谋发展?! shit!你一堂堂七尺男儿,不拐个老婆回来, 反而跟着老婆跑了?这叫他这个事业青年如何能忍? 青年华侨不知道,其实近来跟着老婆跑的男人比比皆是。不过这回他是真的冤枉他这个单纯老实人的顶梁柱员工了。 程亚楠刚回国外探望完父母,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s市的家后,本来想美美地睡一觉倒时差。谁知行李还没放下, 就接到了店长的电话。等听完店长的汇报,挂断电话后,程亚楠直接不淡定了。 叶昕是他们铺子里手艺最好的年轻师傅, 不但手艺好,还愿意花心思去改良和创新各种传统派系的点心。性格更是个温吞水老好人, 不偷j,i,an耍滑, 不和人耍花腔, 对工资待遇没啥要求。他的爱好和心思,全部都放在点心的制作上了。专ji,ng一道的天赋型人才, 必然ji,ng益求ji,ng, 成绩斐然。 有技术会创新又无欲无求的年轻健康的员工, 对每一位老板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对ji,ng明的老板程亚楠来说,那就是维护成本基本为零的香饽饽摇钱树、哦不,是人才! 可惜最近这位香饽饽谈恋爱了,老好人的后果在恋爱方面进化成了百依百顺。因为恋人在z市,所以叶昕要跟着他恋人走。 十几个小时没睡觉,程亚楠的头很疼。不管不顾地拨通了叶昕的电话,决定直接找他谈。 “喂?”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传来碗筷搅拌ji蛋的声音。“今天中午给你做虾仁炒蛋好吗?啊……你好。”一听这话,程亚楠就知道叶昕在给他对象做饭。 这是什么女人哦!这么幸福!找得老公二十四孝不说,还勤快手巧,又会做饭又会做点心。 “喂,小叶子,是我啦!”程亚楠脑袋一涨一涨地疼,一边揉太阳x,ue一边说道。 “啊。老板好。”叶昕用肩膀夹着手机,打蛋的手一刻不停。“什么事啊?” “小叶子啊,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啊!” “我没抛弃你啊,我真的是因为要跟着恋人,才辞职的。我没跳槽啊。我不骗人的。” 程亚楠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么实诚的员工他真的舍不得放手啊!“你不能让你恋人来s市吗?s市怎么说也比z市发展的好啊!好歹是国际大都市不是吗?” “可我恋人的家在z市啊,不可能让他过来的。”叶昕笑呵呵道:“好啦老板,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很好,这半个月的工资我不要啦。就当是给你补偿吧。” 程亚楠越听越难过,苦口婆心地劝他:“不是,不是工资的问题啊。唉你说你女朋友怎么不为你想想呢?怎么看都是你这边的事业发展更好吧。” “不啊。他的事业更好,他现在在大型金融集团里当金融分析师呢。”叶昕听着老板颇有道理的分析和见解,也很无奈,和他说了大实话。 其实他可以晚一点辞职,但最近他和楚沐寒两人刚确定关系进入热恋期,两人的经历又特殊,好不容易在一起后,床事就有些过火。 每次见面亲热后,叶昕第二天都要到傍晚才能下地。他也没劝楚沐寒节制,因为他自己也很渴求他。两人每每约会见面,到后来总是情不自禁得就各种浪得飞起来了。 这对于每周单休一天的叶昕来说,身体和体力上实在有些吃不消。 楚沐寒知道后,的确收敛了不少,但是叶昕想啊……他总想和他多呆一些时候。 反正过不了多久,楚沐寒就会辞职继承自家的道观,叶昕迟早也是要去z市的。干脆先迁就楚沐寒一下,自己先辞职,和他腻一段时间给他当一段时间的家庭煮夫,等两人关系彻底稳定下来,叶昕再去找个清闲点的工作。 出于这个理由,叶昕就和店长提了辞职。哪知道刚提没半天,老板的电话就亲自追过来了。 程亚楠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就差从手机里钻过来给叶昕现场表演了。谁知话说到一半,那边却忽然没了回音。 难道是信号不好?程亚楠举起手机到眼前,信号满格,也显示正在通话中。程亚楠将手机又凑到耳边,问道:“喂?喂喂……” 半晌没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东西稀里哗啦掉在地上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接着,叶昕的声音才冒出来,有些突兀,有些喘。 “老板我……嗯……啊——你别、突然进来……” 程亚楠愣了几秒,迟钝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小叶子,你怎么啦?” “老板……”叶昕缓了缓,调整呼吸,语气正常了点:“实在对不起……啊!” 好歹也三十出头了,成年人程老板终于反应过来了:“……” “太深了……你慢点……”叶昕似乎捂住了嘴。但是另一种声音立刻代替了他的。 “啪啪啪啪”节奏很快,声音脆亮,不可描述。 程亚楠僵着脸太阳x,ue直跳,他绝没有幼稚清纯的以为对方在拍手鼓掌。 听这动静的劲头可不小,叶昕的老婆难道在和自己示威?这明显就是吃醋的节奏啊…… 程老板脑子当机了片刻,突然清醒了。 不对啊喂!他不是小三他是大老板啊! “你轻点……”“嘟……”电话挂断了。 程亚楠嘴角一抽,恨不得直接摔手机。这是什么鬼畜女人!这他娘的是要命的吸血鬼吧! 程亚楠越想越憋屈,不服。一把抓过手机和钥匙,问店长要了叶昕家的地址,怒气冲冲地冲上门去以示清白。 “咚咚咚”敲门声很有力量。程亚楠努力压住火,打算好好找别人的老婆谈谈。 结果门一打开,站在门里的是一位身材高挑、气质清冷的俊美男人。“你好,请问找哪位?”说话的声音低沉优雅,还怪好听的。 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衬衫上的第一个扣子没扣,衬衫下摆也没收进腰带里,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三分悠闲七分慵懒,怎么看都像是这屋子的男主人。至于清冷的气质,则来自于他的脸色和眼神。 程亚楠眼神霍霍地往屋内一扫,毫无女人的踪影可寻。 嗯?人呢?没看见预想中的女人,程亚楠的火气顿时下去了一半。“你好,请问这里是叶昕的家吗?” “是,您是?”俊美青年神情严肃了几分,微微挺直上身,望着程亚楠的眼神淡淡的。 “我是永宫慈的老板,想找叶昕谈点事。” 青年点点头,礼貌地侧身将他让进屋里。“请进。” 程亚楠进屋后,青年给他泡了杯茶。 对中西方茶艺都颇有研究的程亚楠低头一瞧,白瓷茶杯里泡得是特级碧螺春,伸手一摸茶杯,水温差不多80度,这是冲泡绿茶最适合的温度。程亚楠知道了,眼前这位,是个生活方面很讲究的ji,ng致男人。 楚沐寒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叶昕,你老板来了。” “哦!我、我马上出来。”隔们传来的男声很熟悉,就是听着有些仓促,偶尔还传来几声拖鞋在地上的趿拉声。 楚沐寒对程亚楠微微点头,说:“您请稍坐。” 之后,走进卫生间。等他出来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衬衫穿得整整齐齐,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个,俨然一副禁欲系社会ji,ng英的装扮。 程亚楠刚想和他打个招呼交换个名片,卧房的门就在这时开了。 叶昕稍显匆忙地走出来,身上的t恤有点皱,嘴唇又红又肿,白皙的脖子上两个草莓粉嫩嫩的新鲜,一瞧就知道是刚种上去的。 大白天的,这玩得有点野啊…… 程亚楠眼角一抽,见他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于是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荷尔蒙味道。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程亚楠心里登时瓦亮,在心中狠狠地一拍大腿。原来是这么回事! 叶昕的对象不是“老婆”,而是“老公”。想利用国人传统的“嫁ji随ji”观念的战略立马在程亚楠脑中打了个弯。不能这么劝,这么劝要糟。只能把人给越劝越远。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楚沐寒看了一眼访客,问叶昕。 “不用。”叶昕回道。走到沙发边坐下,他笑着招呼程亚楠:“老板怎么有空过来?” 程亚楠也不拐弯抹角,而是态度诚恳地说:“叶昕,你是打算好了以后要去z市长住,是吧?” 叶昕老实地点点头:“是的。” 程亚楠沉思片刻,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本来我还没打算近期开分店,但既然你要走。又是去隔壁z市,那我只好将计划提前了。” 叶昕疑惑地望着程亚楠。 程亚楠:“我之后可能会在z市开个分店,但现在资金还不足。你有没有兴趣入股?” 叶昕一听,忽然觉得这个建议可以考虑。自己多少也有点积蓄,如果合作对象是程亚楠,倒是可以试试。“有兴趣。但是,我不想做经营管理。我只想一门心思地做点心。” 叶昕单纯一根筋的技术宅本性暴露无遗。 程亚楠一听有戏,立刻说道:“经营管理你没兴趣就不参与,我来搞定。你打算出多少?” 叶昕犹豫了,他对在z市开店真的不太有概念。那边的地价、地段、进货等,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楚沐寒见他不出声,便道:“程先生,介不介意我也来参一股?” 程亚楠眼睛一亮,颇有兴趣地说:“你说说。” 楚沐寒:“我出50的资金,将30的股份算到叶昕名下。他以技术合作的方式入股。剩下的50你出。经营权归你,我们只拿分红。当然,叶昕的工资你得出。” 程亚楠怔了片刻,心道这小子可以啊,把叶昕这小绵羊吃得死死的,绑了身子不算,还要出钱绑心。绑了心不算,分寸拿捏地还很好,没将股份全给叶昕,否则以叶昕的性格肯定不会要。 叶昕这种“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人,你把钱和他绑在一起,这就变相的在表示你对他的信任,他绝对一辈子都会对你死心塌地地回报。 不过程老板的目的既然已达到,他当然乐见其成。这青年愿意为叶昕付出,也能看出他对叶昕的认真和重视程度。 两边大概商量了一番,程老板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门刚一关上,里面就传来模糊的对话声。离门不过十公分的程老板耳力很好,一不小心将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你干嘛啊?” “继续刚才的事。” “你不饿啊?” “先吃你也是一样的。” “唔……” 在国外见惯世面的程老板摇了摇头,笑眯眯地下楼了。叶昕这么老实一人,他男朋友看着也是个正经优雅的绅士,没想到关起门来居然玩得还有点野。 第1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