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胎明结》 正文 第1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节 文案 道士舒久,只想吃一只蛋沾沾灵气好让自己不那么倒霉。 然后晕在了鸟窝里。 醒来后,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俯首看着他,说:“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舒久:…… 1v1,he 墨珩x舒久 内容标签: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久,墨珩 ┃ 配角:墨瑾 ┃ 其它: 第1章 凤凰外山 都说世事无常,如今自个儿体味一把,才明白这四字多叫人身不由己。舒久抬袖擦了擦汗津津的脸。原本仙风道骨风度翩翩的白衣早破得不成模样,但还算清爽。头上高冠没了,发髻微散。 舒久抬头看了看天色,索性就地盘膝坐下。放眼去望,但见树浓枝繁一派绿意。密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饶是下午,这林间还是幽深一片,看得人心里发慌。 不过舒久倒不很慌,他提起腰间葫芦喝了口水,暗叹这凤凰外山实在是个异处。妖气仙气鬼气灵气生气死气都有,独独没有人气。 这么个异处,寻常人自然不会贸然闯进,方圆千里的地界有结界护持,寻常人压根儿进不来。不过说来也奇,那结界似乎不拦妖ji,ng鬼怪魑魅魍魉,连他这个占了几分道家仙气儿的半桶水牛鼻子也能进来。也不知是谁设下的结界,忒没分别。这地方虽说啥玩意儿都有,但最多的一样,还是妖怪。不然也不能叫他才走进来不到百里就整成这幅狼狈样。最最要命的是,鹰鬼还得再往里走走才能遇上。 每每念及此节,舒久便忍不住长叹三声。一叹何苦为了瞧那掐金踟蹰花下山,二叹何苦为了寻那踟蹰花进了蛇山,三叹何苦斩了蛇王惹得一众蛇妖纠缠。 到而今,几声叹也挽不住如今狼狈。舒久歇罢,起身整顿了已整不出模样的衣裳,着清水洗了剑,继续上路。 三天后,舒久终于瞧见了从天空上方掠过,翼展丈余的鹰鬼。他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有了个盼头,总比没找没落强。但更加严峻的是,在他上悬崖找鹰鬼巢之前,该在哪儿歇夜。 树上,有蛇;地上,有虫豸;水里,有水鬼鱼妖还有食r_ou_的尖牙鱼;天上,有凶禽ji,ng怪;土里,有毒虫地龙……不胜枚举。 就这么一想,舒久就忍不住擦了擦额上冷汗。 罢了罢了,还是趁早爬上悬崖寻鹰鬼巢x,ue吧,凤凰外山这个鬼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难怪没有人气。 稍稍掂了掂自个儿如今的体力,御剑飞行很是为难,不过这地方灵韵倒很充沛,先小歇一阵,养养神再上去也未为不可,毕竟他周身灵韵通达,聚灵凝气的速度比同门快些,理当无妨。 思量定了,舒久掐诀拔剑,背后鞘中疏影微微鸣动,旋即出鞘,泄了一地剑光水影,长剑绕着舒久飞速转了三圈,成了个辟邪驱恶的小阵,最后在身前悬停,剑尖指地,缓缓旋转。 舒久稳了稳心神,盘膝坐下。 确实是灵韵充足的地方,神思所至之处,皆是充沛四溢的灵气,难怪此处无人,若是长久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凡人难免畸变。 如此看来,山外大阵不防魑魅魍魉只防凡人,是为凡人考量,这凤凰外山山主,倒也是有善心有道行。 歇了小半个时辰,周身灵韵转了几遭,慰藉了疲乏的筋骨,妥帖了受损的经脉。 舒久起身,只觉周身灵韵充沛,灵气运转较之往日更加自如,这才捏诀横剑,御风而起。 这地方妖ji,ng鬼怪实在太多,舒久也不敢妄动,生怕引来什么难缠的妖ji,ng,御剑也不敢太快太高。鹰鬼只在悬崖之上,岩x,ue之中筑巢,舒久便在悬壁上绕来绕去,见了岩x,ue便收剑往里看看有无鹰鬼筑巢。 鹰鬼到底也算厉害稀有的妖怪,便纵在凤凰外山,也难寻得很。兜兜转转绕了半晌,这才寻着了一个鹰鬼巢x,ue。舒久如释重负,吃一个蛋,带上了鹰鬼的妖气,叫蛇妖忌惮,往后,总不会有蛇妖在他门口叫嚣了。舒久收剑,缓步踏入岩洞。 昏暗,干燥,还有些冷。 料来也是,毕竟高处不胜寒,灵韵倒是比底下充沛不少。再往里走了走,一股禽类特有的腥臭扑面而来,熏得舒久险险上不来气。再往里,这味儿怕是能把人熏晕了。舒久打怀里摸出来一枚透碧的药丸含在舌下,ji,ng神顿觉口鼻清凉,全然闻不见冲人腥臭,神清气爽。 待到鹰鬼巢x,ue正中,舌下药丸也化得七七八八,舒久赶紧往嘴里添了两颗。若是蛋没偷着,给熏死在这地方,实在是得不偿失。 巢中未有成鸟守巢,五颗浑圆雪白的蛋卧在巢中,隐有灵光。不愧是大妖之后,尚未破壳便能有如此灵韵,确实厉害。不过……舒久瞅着差不多齐膝高的蛋犯愁,这么大一颗蛋,怎么吃下去?没锅没灶的,生吃也很难啊。 他拿剑柄轻轻磕了磕蛋壳,声音清脆悠远犹如击玉,若是能敲开,带些蛋壳回去做个风铃,声音肯定好听。 舒久捏诀,长剑出鞘,疏影本是名剑,料来劈个蛋壳还是使得的,长剑刺出,平平划过竖立着的蛋壳顶端。断口平滑,舒久揭了蛋壳往里看,清透的蛋浆里裹着通红的蛋黄。舒久想,这么大一颗蛋,估计够一人吃一天。 舒久瞧了一阵,拔剑,预备把长剑当做筷子,搅和搅和ji蛋。疏影剑发出一声剑鸣。舒久道:“听话,一会儿给你洗。” 不由分说,扎进蛋里开始搅和,疏影剑鸣绝望。 蛋搅和得七七八八。舒久也是豁出去了,捋起袖子搬起巨蛋便骨碌碌往下喝。喝得肚子涨得滚圆,浑身难受。 果然不是凡蛋,充沛的灵韵涨得他四肢百骸又疼又麻,说不清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一股元力陡得自腹中冲出。冲得舒久喉中一阵腥甜,张口便喷出了一口血沫。 混沌元力?分明是妖怪之后,怎么能,能有如此强悍的元力?饶他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何承受得住?体内乱窜的元力震得筋脉尽碎,舒久疼得无知无觉,浑身肌肤皲裂,渗出血沫,神思也迅速换散。 万里之外,浮生天上,极乐佛界。烟云渺渺,偶有佛光闪耀,击破烟云笼罩。追究佛光来处,却是池中白莲,十六重瓣依偎交叠,百年不败,随意摘下一朵,便成了佛陀座下莲台。 莲池上方,拱桥陡峭,气势如虹。过桥,便是讲经台。莲池拱卫,白玉铺成,玉中肌理细腻,浑成莲花。佛陀菩萨面向佛尊端坐莲台,聆听大乘佛法教诲。 佛尊右首,方圆六尺的厚重莲花蒲团上,墨珩盘膝安坐,垂眸敛神,也不知佛尊布讲,他听进几分。 “其为体也,则不生不灭;其为相也,则无去无来。念处、正勤,三十七品为其行;慈、悲、喜、舍,四无量法运其心……” 墨珩觉悟以来,犹有万年,神思平和如深潭止水。眼下,这深潭止水,却陡得泛起了涟漪。 双目陡睁,怒意杀气一闪而逝,震动极乐佛界。 佛尊困惑,侧头来问:“佛宗?” 墨珩迎着佛尊注视,躬身微礼:“冒犯佛尊,墨珩惭愧。” 未待佛尊应话,墨珩已振翼而起,转瞬,只能遥遥瞧见天边,一团墨影。 作者有话要说: 《凤胎》开更! 不要问为何本肥为何如此没有节c,ao地双开,然后双不更。 因为,本肥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第2章 五雷轰顶 凤凰外山与极乐佛界相去数十万里。于佛宗而言,不过是几振翅的功夫。待他敛息垂翼重化人形落入鹰鬼巢x,ue之时,止水般的心绪一愣一惊一喜,几经波折。 x,ue中仰面躺倒的,鼓着肚子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叫他一愣;空空如也,已作两半的凤子蛋壳,叫他一惊;那年轻人体内涌动的磅礴元力与生机,叫他一喜。 凤子生机尚在,可没了蛋壳,又该以何为器盛住这生机元力?这人虽灵韵通达,但毕竟凡胎,身体已然受不住凤子元力。 佛宗凝眉思量片刻,定了个主意。无论如何,先将生机元力封存在这人体内,也算保得双方性命。至于,如何分离,往后再想。 四指虚按在那人腹上,指尖沁出元力牵动他体内乱窜的元力生机归宗,再牢牢缚住,凝成一点,种在了那人皮r_ou_之下。这人筋脉尽断,幸亏一息尚存,不然便要造下杀孽。元力柔柔在他体内转了几圈,将他浑身伤势愈合。 舒久浑浑噩噩,仿佛不受力似的在云间飘着,许久,才找回了一点儿感知。身下,是如茵芳草,眼前,是繁星如尘。起露,小风,冻得舒久一个哆嗦便纵坐了起来。这才察觉,身上还是那件浸了血破旧的白衣,周围,却已不是鹰鬼巢x,ue。 扭头,他身侧的白石上,盘膝坐着一人,玄衣仿佛流光,在雪白的石头上铺陈,那人长眉深眸,正居高临下地看他,那深深墨瞳犹似深潭,看一眼,就狠狠栽进了水底。舒久瞧见那人动了动嘴唇。他说:“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舒久顿时被震得不知南北。 待舒久缓过神来,天都亮了。 扭头,昨夜盘膝坐在白石上的人还是那样盘膝坐着,察觉了自个儿正在看他,于是睁开眼来回望。舒久这才察觉,那人膝上竟然横着疏影剑。 “你怎么拿着我的剑?” 墨珩一愣,眉头微微一抽,他还记着这剑上满是蛋液的模样呢……还剑回鞘,将长剑倚在了白石边上。 舒久见他还了剑,稍稍安了心。打理了几番眼下情形,终于开口,“你是谁?” “万象佛宗。”墨珩答。 舒久一惊,这万象佛宗,他还是在书里看过的。书里说佛宗本尊万羽凤,尾羽可化万象,因此称“万象佛宗”,只是为何能化万象,书里就没说了。舒久只觉得心里的好奇泡泡,像煮开了的清水,咕嘟嘟直冒。 墨珩能察觉舒久的心思,再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一时有些崩溃。他数万年修行,渡劫下凡冥罗地狱都一一渡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缓了缓神,开口道:“所谓万象,不过是空。本宗一族,尾羽本就能成幻境,只因心境不空,难成万象。本宗参悟佛理天道,得了造化,能化万象。” 舒久听得似懂非懂,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佛宗是怎么得了道悟了空境?佛宗是佛,为什么会有孩子?而且孩子为什么会在他肚子里?他自个儿现在是怀孕了么?男人也能怀孕?他到底是个男人,会怎么生孩子?佛宗会不会不知道他是个男人? …… 佛宗说:“我知道你是个男人。” 舒久一惊,佛宗居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佛宗说:“我确实知道。” 舒久面上微微一红,慢慢收敛了神思。 大约是凤子在他体内的缘故,那人所思所想竟能叫他隐约可感,这人,真的好吵……墨珩抬手揉了揉额角,瞥一眼坐在地上的人,随手加了一道印,隔绝了那人所思,“西去两里,有温泉,你去洗干净。” 舒久应了一声,提剑往西去。 墨珩阖眼,清净了…… 舒久舒舒服服泡在温泉里。整个人都埋在水下,由着温暖干净的水把他冲洗得干干净净。此处灵韵充沛,自个儿眼下周身也是通达。舒久就势闭眼,神思骤然散了开去。 温泉池边的石头上,正有浑圆的水珠滚落,白石后头,毛茸茸的小草,根系扎得繁复,草隙间,小小的甲虫顺着长长的草叶攀爬,土里,小蛇,蚯蚓,地鼠在地下扑簌簌地打洞,再往前,是草木茂盛的树林,绵延百里,林子里错综复杂的小溪在树根间、乱石间探寻出路。树林边界,是一处断崖。悠悠的白云,在脚下浮动。 噫!好地方! 舒久收拢了神思,浮出水面,岸边白石上头,端正摆了一身玄衣。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摸着爽滑,还隐约流光。 穿了衣裳,提剑往回走,白石之上,佛宗端坐不动,沉凝如山。没等舒久开口,佛宗便打白石上跃下,道:“随我来。” 墨珩将这吞了凤子的不速之客安顿好了,便自顾自入了书阁。 外头看着四方的一座小阁,内中卷帙浩繁,一排排铺陈绕着阁子一圈又一圈,仰头看不到顶。别有洞天也不过如是。 他得寻一个稳妥的法子将凤子打那道士体内取出来,那道士,不过金丹中期的修为,还说不准究竟是何居心以致入了凤凰外山吞了凤子。但还是莫要深究,尽量不造杀孽吧…… 不过,他这一族,料来是没有遇见过被人吃进肚里的尴尬境地吧? 这厢佛宗正站在书阁正中查阅浩繁卷帙,那厢舒久却百无聊赖地在佛宗安排的住所周围乱转。 门前一株花树,不甚高,树干恁粗,三四人环抱。上头开的花,白底儿掐红的花瓣,重重叠叠不知多少重瓣,一朵花有脸那么大,满院儿都是那花清爽的香味。 花树底下摆着石桌一石凳二,桌上凳上累着厚厚一层灰。给风一吹,干净地锃亮,再仔细一看,水磨玉的! 相较这石桌石凳,那小屋子,是真寒碜。 茅草盖的屋顶,屋顶上狗尾巴草给太阳照得发光,摇摇晃晃悠闲得紧。屋顶底下碗口粗的木柱子,柱脚大概是给蛀了,细了不少,摇摇欲坠。 好歹也是佛宗,住这么磕碜,寒心不寒心呐…… 进了门,舒久被流光溢彩的琉璃珠门帘晃花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退出来看,还是那个茅草屋…… 来来往往好几回,这才明了,这室内和室外,确实是两重洞天。伸手触了触外头茅屋,又进来触了触那琉璃珠子的门帘儿。虽说仙妖魔佛都有这幻境之术,但这样分不出真假,察觉不出半点儿蛛丝马迹的,确实难得。 舒久叹了半晌,这才进了屋,掀了门帘往里。就说佛宗的地方,必然不可能那么磕碜,瞧这掐银纹莲的大柱子,瞧这白玉莲花榻,阔气! 舒久褪了外袍,往榻上一躺。软和和的,虽说到了他这般修为的,已然不必进食休息,但这地方,实在舒服得很。一躺,才稍稍闭了闭眼,就睡过去了。 书阁之内,凝眉站定的佛宗面上微露疲态。这书阁之内万卷藏书,他已在神识之中阅过一遍,却一无所获。算算光景,那道士来了此处该有半月了,应该看看。 这半月来,舒久过得很是舒心。他发现佛宗的小茅屋一天儿一个样,今天是茅屋,明天是木屋,后天是青砖小屋,再后天是小竹楼子,半个月没一天重样儿的,他还发现,门口那一株花树其实是个花ji,ng,能说话的…… 凤凰内山很大,且佛宗未曾设下禁制,舒久便将内山逛了个遍,温泉边儿上那广袤林地他也进去逛过,里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飞禽走兽。 不过最近几日,他肚子比刚来稍稍大了一些,稍稍隆起,人也懒散得很。 才打书阁出来,就见着了正站在花树底下和那只花ji,ng说说笑笑的道士。墨珩看着那道士隆起的腹部,五雷轰顶。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三的如约更新,本肥做到了,本肥很开心,希望大家喜欢。 另外,谢谢茯苓饼、花开那年晨晨的地雷,谢谢共产主义接班人王小明的长评。 没料到我这样寡淡的文,还能吸引那么有趣的读者。 第3章 天灵地宝 舒久见了佛宗,一愣,又笑开招呼,“佛宗。”没等着回应,佛宗已忽得到了他面前,伸手,按在了他腹上。舒久被捧着了痒痒r_ou_,差点儿没憋住笑得乱颤,幸好佛宗掌心一触即回,才没叫他笑开。 墨珩扶住身侧圆桌,缓缓在凳子上落座,俨然尚未回神。几万年没动静的凤子,竟在这道士体内生了根发了芽,这才半个月,竟然长大了那么多!眼下,若非瓜熟蒂落,凤子怕是不肯出来了。墨珩总算缓了心绪,神色复杂地望着舒久。 舒久一时错愕,何以佛宗看他的神色,如此……沉痛? “佛宗?”舒久试探着唤了一声。 墨珩抬手按了按额角。孕育凤子,需大量元力生机供养,这道士r_ou_体凡胎,怕是难以承受,得悉心照拂也才堪堪不出岔子。每每念及,便觉脑仁儿生疼,“你自便。” 舒久被这三字说得云里雾里,转头想问问花ji,ng怎么看。结果花ji,ng已拢紧了重重花瓣藏起小脸不与他说话了。再看佛宗,仍在圆桌之侧端坐,翻阅手中典籍。 欸?几时拿来的书? 舒久一时尴尬,虽说佛宗叫他自便,他也不能真的就那么随便。自打他腹部慢慢隆起,他就知道这是佛宗的孩子在他肚子里长大了。只是,佛宗明知那孩子在他腹中,为何见了他还如此地震惊?舒久往佛宗对面的凳子挪了一小步,见佛宗不语,又挪了一小步,坐下,眼巴巴地盯着佛宗,又在咕嘟嘟地冒泡泡。 墨珩没有料到,就算隔绝了这道士所思所想,他还是会为他所乱。他清透眸光,像是一汪活水,不由分说,哗啦啦倒进了他深潭止水般的心境里,便纵翻不起惊涛骇浪,却总能叫平静的深潭,涟漪不断,扰人清净。搁下手中卷籍,墨珩抬眼,扫了道士一眼,“有事,你就说吧。” “佛宗早知这孩子在我腹中,怎么见了我还如此惊讶?”舒久得了一句允准,立时将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凤子万年不见动静,入了你腹中,竟能生根发芽,因而惊讶。”佛宗答得简练,见舒久若有所思地低了头,正要继续翻看书卷。不料舒久又问:“为何凤子万年不见动静?如今怎么又长得这么快?” 墨珩太阳x,ue突突跳了两下,“不知道。” 舒久一时惊讶,“佛宗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吗?”他竟没发觉,他已将心中感慨说了出来。 “自然有的。”墨珩坦荡应声,继续低头翻看典籍。 舒久这才发觉自个儿将慨叹说了出来,脸上不自觉泛了泛红,又很快压下。佛宗耐性极好,一页一页翻看手中厚重典籍,两个时辰下去翻了有一半了。舒久百无聊赖,眼风飘飘忽忽地也不知该落在何处,最后落在了正翻阅卷籍的佛宗脸上。长眉凤目,好看得不行,佛家不是说色|即|是|空么?怎地还化了这么好看的皮相来? 墨珩耐着性子看完一本书,抬眼,舒久还在盯着他发愣。这个道士,大概是太无聊了,“你……” “嗯?”舒久召回遨游九天的神思,应了一声,“佛宗有事?” 墨珩无话可接,只得默然。 二人相顾尴尬。舒久偏过眼风,恰好瞅见昨儿还是藤蔓缠绕的小屋又成了青石垒就的石房,不由惊奇,“又变样了!佛宗?” “许久之前设的阵,藏匿行迹,免得外人来扰。”墨珩答得干脆。 舒久略微吃惊,“佛宗修为至此,何人胆敢来扰?” 墨珩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舒久被看得一愕,忽然明白了佛宗看他的意思。他确实是够胆大,不旦扰了佛宗情景,还吞了凤子……舒久低头,瞧着自个儿微微隆起的腹部,小声辩解:“我本来想吃鹰鬼蛋的,吃错了……” 佛宗:“……”当初赶往极乐佛界听佛尊布讲时,将凤子交由鹰鬼看管,也确实是他,思虑不周。 墨珩缓缓神,忽得开口,“孕育凤子所需元力生机无数。” 舒久一愣,抬眼瞧着佛宗,不自觉歪了歪脑袋。墨珩续道:“你这半月可有不适?” 虽然没明白佛宗上下两句话究竟有什么逻辑可循,舒久还是答了话:“没有。” 墨珩不自觉拢紧了眉头,竟未觉不适?看来这道士灵韵通达天赋异禀,不曾阻碍凤子汲取元力生机,故而无碍。只怕待凤子稍长,元力生机汲取得更多,这人怕是也难受住。 舒久见墨珩眉头紧皱,心下惴惴,毕竟他也没有孕育的经验,便问:“我眼下,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墨珩也没有让凡人孕育凤子的经验,有无不妥他也说不上来,只得实话实说:“不知道。” 听了这话,舒久面色猛地一白。墨珩又补了一句,“有本宗看护,理当无碍。”虽说只是宽慰,但听进舒久耳中,确实是吃了好大一颗定心丸。毕竟是三界之内鼎鼎大名的佛宗,有佛宗护持,自然有底气。 了了心头挂碍,舒久的心思便活动开来,想起那时劈下的蛋壳叩击时声音清脆,本就存了把蛋壳带回去的念想,如今想起,这念头便再也按捺不住:“佛宗,那时我劈下的蛋壳可还留着?” 墨珩皱眉,凤凰蛋壳虽说不是至宝,却也算个稀罕难得的物什,本以为这道士心念纯善,却原来尚存贪念。不过这人,孕育凤子也诸多不易,要个蛋壳也无可厚非,“嗯。” 见佛宗点了头,舒久很是高兴,又怕佛宗不高兴他拿蛋壳做风铃,便试探道:“凤子蛋壳相击,音色清脆犹如玉石,佛宗可知为何?” 墨珩有些不耐烦,为何这道士总问他不知道的问题?不悦地哼哼了一声,“不知道。” 舒久甚为遗憾,旋即自个儿找了个答案,“约摸是质地坚硬,元力充沛恰似灵玉的缘故。” 墨珩:“……”自作聪明的道士!不过说得好像还蛮有道理。 “咱们宗门里问道塔的飞檐上就有一串儿灵玉做的风铃,声音可好听啦!”舒久说到此处,一双温润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佛宗。 墨珩虽鲜与人相处,但历劫下凡时记性还在,自然明白这道士所求。不过,拿凤子蛋壳做风铃……有些屈才,“凤子蛋壳虽于本宗无用,但到底是天灵地宝。”这么稀罕的东西,真的只是做个风铃么? 舒久忽得高兴起来,“那做成风铃,也还是天灵地宝啊!” 墨珩:“……”见道士没有半分领悟的意思,佛宗也只得作罢,缓缓起身,“你,等着。” 舒久面上满是雀跃,看着佛宗的眼睛仿佛在发光。 就是这眼睛,总扰人得很。佛宗想。 作者有话要说: 《凤胎》提前更新啦~虽然还是周更,但是以后尽量写完就更,快一点。 谢谢诸君捧场,谢谢云裳从安,花开那年晨晨,我花开后百花杀以及蘅芜香的评论和地雷。 承蒙诸君不弃,本肥谢过。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节 第4章 万尾墨凤 舒久提着疏影剑,瞅着面前的巨蛋发愁。提剑比划了几下,却无从下手,只得作罢。 本以为这凤子蛋怎么着也只有鹰鬼蛋那般大小,却不料那蛋有足足一人高。舒久不禁望蛋兴叹。当初自个儿能喝下这么大一个蛋,还没给撑死,也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疏影剑鸣声声,舒久想得出那剑灵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 佛宗看着舒久瞅着蛋壳发愁,不曾留意,手中卷籍,已被清风翻过百页。 舒久终究将疏影收入鞘中,回头望了望佛宗。察觉佛宗眼中似有戏谑,一个愣神,便觉那深潭一般的墨色瞳子,又叫他狠狠栽进了水底。 墨珩合了卷籍,随手搁在水磨玉桌面上。 “天灵地宝非寻常刀剑可琢。”佛宗道,也没见得捏诀掐印便掷出了一柄半尺长的小刀,刀尖蜷翘,元力充沛,非金非铁通身流光,刀唇薄如蝉翼。 舒久握着小刀,不由赞叹。这小刀,怕是仙宝一类的物什了。拿凤子蛋壳试了试刀。嚯!好刀,坚比玉石金铁的蛋壳,在这刀下犹如豆腐。 舒久乐滋滋地运刀,切凿劈雕ji,ng纯熟稔。不多时便做成了个风铃,一摇,清脆空灵的铃声充盈入耳,元力舒张,直叫他浑身舒畅,舒久欢喜地摇了又摇,怕佛宗不耐烦这才歇止。又捡了桌上青线编起了缠穗。 忽得想起那桌上青线该是佛宗预先备下的。一个慌神,啊呀,打了个死结。舒久忍不住偷偷觑了佛宗一眼。 墨珩神思敏锐,察觉道士看他,便抬眼探询。岂料那道士赶紧埋头去解手上青绳,越解越乱。墨珩挑眉,继续埋首在书卷之间。 等舒久编好缠穗,天色擦黑。墨珩恰好翻过卷籍最后一页。 墨珩起身,瞧了瞧那风铃。这蛋壳本就是孕灵藏元的天灵地宝,于修为大有助益,经了琢磨,约摸是形状凑巧,这孕灵的功效有增无减,这道士,倒也是好福缘。 见佛宗已然收了卷籍,正抬眸看他。舒久没来由慌了神,兀自定了定神,“佛宗?” “歇息。”墨珩言简意赅。 舒久一愣,赶紧收好风铃,“佛宗费心了。” 这半月来,舒久自顾自生活也无甚不自在,眼下多了个杵在院子里的佛宗,来来回回,怎么都不自在。等舒久磨蹭着沐浴换衣进了屋,也已经消磨了一个时辰。 墨珩见舒久进了屋,这才施施然起身,跟了进去。 舒久见佛宗跟进了屋内,错愕不已,僵在榻前不知进退。 “你睡,本宗守着你。” 明白这是佛宗要看护好他和腹中的凤子,舒久稍稍宽心。安心躺倒在榻上,时不时偏头去看还立在殿中的佛宗,心里对占了佛宗睡榻颇为抱歉。 见道士已然安稳躺好,墨珩凝神,元力游走周身。解了人形禁制,化了原身。毕竟汲取元力生机,还是原身来得方便,这般护持也算安稳。 尾羽迤逦,华光万丈。昂首引颈,清傲逼人。舒久看着房内高丈余,浑身凤羽流光熠熠的墨凤,惊艳地瞪大了眼。墨凤偏了偏头,将道士呆愣的表情收入眼底。他款款蹲坐下来,优雅的长颈伸到榻前,墨凤垂眸望着舒久,“你睡吧。” 圆圆的大眼睛,深潭一样的眸光。舒久只觉自个儿又狠狠栽进了深潭,这深潭里,是温泉。 待舒久入睡,舒久体内的小家伙反而不消停了。 墨珩阖眼,再度睁开时,佛眼已开。元力生机源源不断被道士腹内的凤子汲取。这道士灵韵通达,元力生机畅通无阻地进了凤子体内,难怪凤子长得那么快,却是因为这个。毕竟凤子蛋壳隔绝外界生机元力,一味温养,脱胎反而不易。墨珩想透了这一层,稍稍安心。不过凤子初成,汲取元力已有如此的速度,往后怕是更得小心,万一这道士受不住了,可就要造杀孽。 佛宗上上下下瞅了瞅道士的小身板,决定明个儿带他出门吃点儿好的补补。 一夜无话。 舒久醒时,没看见昨夜看见的墨凤,一时抱憾。歇了一阵,洗漱毕了,这才出了门。抬眼,佛宗又端坐桌前,一页一页翻看手中薄薄书册。看来实在他醒来之前就化了人形啊。舒久一时抱憾。 听见脚步声,墨珩将手中书册卷起收入袖中,问:“尚好?” 舒久一时接不上话来,片刻后才明白这是佛宗问他可有不适,便道:“尚好尚好,劳佛宗费心。” 墨珩点了点头,起身,道:“跟来。” 佛宗负袖在前带路,一行一动,自由潇洒仪度。时不时回头来看看舒久是否跟在了身后。 舒久不明所以,跟着佛宗到了后山。 不知这后山究竟是有了何等神力护持,林间总有春光葳蕤,鸟鸣啾啾虫鸣唧唧,热热闹闹生机勃勃。这后山,舒久也是来过的,只是不知佛宗为何带他来此。 弯弯绕绕几许的路径,早叫舒久不知归途。最终,佛宗在一株巨树前驻足。这棵树,舒久其实也见过的,只是,它实在太高,不曾见了全貌。 墨珩忽得化了原身,振翼而起。舒久愣怔,只看着墨凤带着一身流光飞起,艳绝天色。 片刻后,墨珩收翼而回,口中衔着几枚赭色果子,正伸了脖颈将那果子递到舒久身前,“黍灵果,吃。”佛宗清冷温和的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将舒久裹了个严严实实。 舒久伸手将果子接了,薄薄的赭色果皮,裹着里头剔透的果r_ou_,看着就很好吃。抬眼看了看佛宗,见佛宗仍旧俯首看他,舒久便将那果子咬着吃了,一连吃了五枚。抬眼,佛宗仍旧持着原身,俯首看他。 “坐下,好生消解。” 这几枚果子元力充沛,才吃下便觉周身筋脉活络了不少,连周身灵韵都通达了些,若是好生消解了,更是受益无穷。只是,佛宗为何,非得保持着原身,看得他,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约摸是察觉了道士有些不自在,墨珩道:“无妨,本尊守着你。” 舒久安然闭上眼睛,运起周身灵气,缓缓通达周身灵韵筋脉,消解方才吞入腹中的果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弥补《疯狗》的断更,所以加更了《凤胎》。 谢诸君捧场。 第5章 问道寻医 修道所修,其一在道心,其二才在灵气积累。至于元力,则是至纯的灵力,足以淬炼道心,以助修心。 万物皆生,万物皆道。 风云是道,雨露是道,身在天地,何不为道?自身虽在尘土,却亦在天地之间,位在三才,乃天地应运而生,此身又何不为道? 舒久只觉自身道心比之往日尤为澄明透彻,道心境到,如今身处所在又是灵力元力充沛的所在,所蕴灵力也跟着突飞猛进,看样子,竟隐有突破金丹后期的预兆。 墨珩垂眼,但见道士周身灵气充盈,澄明道心浑然,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映得通透。这道士所修万物道本就浑然,与天道不过一线之隔。若当真有成,飞升天界,位列仙班,倒也不无可能。如此天赋,已是难得。只是此道修行,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堕魔毁道。 此身亦为道,此身为道,是否可谓“我即是道?” 若有若无的一道黑气陡然窜上道士眉宇间的一片澄明。墨珩引颈,一声凤鸣。嘹亮悠远,响彻四方,浩荡元力激荡,混沌之中,澄明陡现。 舒久悚然一惊,神识自混沌中陡然回归,回想方才自身所悟所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我即是道,道即是我!竟然,险险入了磨道!若非佛宗凤鸣,此刻,他恐怕已然堕魔毁道! 仰头,佛宗正垂首看他,温润的墨瞳犹如深潭。墨色长羽流光,披九天华彩。 “道化万物,物不成道。” 豁然开朗!险险崩毁的道心,因了这一句话,陡得雾消云散重现清明。舒久拜服:“谢佛宗教诲。” 这一拜,却叫舒久略感吃力。低头一看,腹部又长大了些,隆起得很是明显。这,好像,是四个月的大小。 见道士躬身不起,眸光落在腹上不动,墨珩了然。到底是男子,如此境地,难免难堪。 化了人形,伸手去扶。恰巧舒久缓过神来,抬头,正对上佛宗幽潭样的墨瞳。 墨珩将道士眸中惊奇收入眼底,自顾自收手,剪在身后,不等道士问话便道:“你在此地扪心问道,半月有余,凤子也稍长了些。” 舒久恍然大悟。 扪心问道之时,不问外物,难免不知光y几许,只是这半月有余一直劳佛宗护法,实在惭愧。 墨珩见舒久无碍,放下心来。原想靠着灵果提一提这道士修为,却不料险险毁了道行,看来他还是太心急了。不若叫凤子缓缓将养,于这道士,或许更有益处。谋定,瞧了道士一眼,这才回头慢慢往林外走。 舒久虽未觉腹中沉重,却到底有些不便,见佛宗肯照拂他不便,也跟着慢下步子来。 仔细算算也不过一月的功夫,凤子便长了这么些,看来这凤子孕育比凡人孕育时间短些。不过他到底是个男人,凤子长成之后,要怎么出来? 舒久好奇心重,憋不住。眼下有了这么个疑问,自然忍不住要问,往前赶了两步,“佛宗?” 墨珩将步子缓了又缓,“嗯。” 舒久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热,斟酌着词句开口,“腹中凤子,要怎么出来?”毕竟他不会生孩子。 “本宗有法子。”墨珩应道。 舒久好奇得抓心挠肺,“什么法子?” 墨珩静了被这道士搅得不甚安宁的心绪,“你虽孕育凤子,却与寻常女子孕育不同。凤子元力生机在你皮r_ou_之下,内腑之外,待到瓜熟蒂落,本宗便会剖腹取子,再为你愈合伤口。” 舒久听说“剖腹取子”这几个字,不由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又问:“会疼么?” “不会。”有他幻境惑心,自当无觉无感。 听了这话,舒久这才稍稍安心。跟着佛宗缓步回了前院,那小屋子,变成了个六角小亭阁子,飞檐高挑。院前那花ji,ng,正舒展了花瓣露出里头的小脸,乐滋滋地晒太阳,见了舒久,不约而同地冲着舒久摇起了花瓣。 舒久心情大好,伸手去挠花瓣根部,花ji,ng笑得花枝乱颤,颤得满树的花都一朵接一朵收紧了花瓣,良久也不见松开。 墨珩负手,凝眉瞧着道士。他阅遍凤凰内山藏书,也未曾寻得以凡胎养凤子的先例,眼下,他也只能看出道士凤子二者生机灵元似有相溶之兆,却不知此兆是吉是凶。该寻个人来瞧瞧? 墨珩道:“凡人孕凤子未开先例。还是寻个医仙来看看才好。” 舒久听罢,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隆起的腹部,双手拢在袖中绞紧了衣袖,慢慢转身过来,扯着嘴角笑了笑,才道:“若当真有碍,佛宗也应当能察觉的吧?” 见道士面色不好,也知他是不愿。再通透的人,也不情愿这般难堪境地叫人看了去。墨珩微微点头,“嗯。” 舒久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佛宗,见他确实应承了,才敢安心下来,缓缓松了掌心布料,稍稍舒了口气。 墨珩终究觉着只凭他一人不妥,思忖了片刻,又道:“本宗出山一趟,你待本宗回来之后再歇。” 虽不明白为何佛宗特意交代了要等他回来再歇,但舒久还是点头应了。 眼前一晃,掀了一阵狂风。再抬眼时,佛宗化的原身,已在千里之外,也不知越了几重山水。 三十三重天外,白云渺渺,仙山落在白云之上,随之杳杳,神仙逍遥。 正有仙人踏着白云,青衣飘摇,背着竹篓,娄中仙气缭缭,正有仙草仙参在娄中叽叽喳喳拌嘴笑闹。仙人脚下白云悠悠荡荡,从这座仙山飘到那座仙山。 一阵墨色狂风陡得刮过,将那青衣飘摇的仙人,掀翻在地,狠狠跌在了仙山药圃之中,啃了一嘴泥。 药娄里头仙草仙参骨碌碌滚了一地,下了地,就化了三寸来高的小娃娃,嘻嘻哈哈跑了没影。 那仙人呸呸了满口泥,气得跳脚,“墨珩你长不长眼!老子挖了一个月的药!全没了!” 墨珩悠然振袖负手,“药在药圃,总跑不了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疯狗》也好,《凤胎》也罢,都放在星期六星期天更新了。 承蒙诸君不弃,本肥谢过。 第6章 凤在九天 仙人气得跳脚,四下乱跑的药材早不知埋在了哪片土里,这一片仙山药圃,广有千亩余,又该从何找起。急得团团转了两圈,终究是指着墨珩痛骂:“滚蛋!你肯定是故意的,明知这药圃方圆千亩你还故意把我吹倒!” 墨珩负手,由着那仙人上蹿下跳,候了片刻,那人也不见平静,墨珩皱眉:“常青!” “干什么?!”常青正蹲在地上沉痛地拿药锄刨土,指望着能扒拉出那一两棵没跑远的灵药。听见墨珩叫他,硬声硬气地顶了回去。 “有事问你。”墨珩道。 常青抬头,一脸玩味得意,瞅着墨珩,慢慢放下药锄,将双手拢进袖中,“说。” 墨珩便将道士如何吞了凤子,他如何将凤子生机元力种在道士皮下,凤子又如何生长,直到眼下二者生机隐有相溶之兆,都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听得常青直搓后槽牙,“不行不行,你得带我去看看那个道士!” “不行。” “怎么不行?!又不是养在闺阁的大姑娘,如何还看不得了?!”常青一双碧油油眼睛瞪得溜圆,ji,ng光直闪。 “他不肯见人。”墨珩无法,交了底子。 常青眯了眯眼,“诶哟,怜香惜玉!”没等墨珩回绝,常青便揭了话茬,将这“怜香惜玉”作了定论,“与其说是他孕育凤子,不若说是凤子拿他当了个宿主。这时候凤子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者生机元力相溶,再正常不过。等凤子长成,二人生机元力就互无影响了。” 听到此处,墨珩才算放下心来。常青见墨珩若有所思不搭话,又贴上来,笑嘻嘻地问:“要不要本仙给配几幅安胎药来,保证母子平安。” 又陡得刮过一阵墨色狂风,再度将常青掀翻在地,这回好些,常青早有所备,不曾啃得满嘴泥,但脸也确确实实贴上了一片沃土。常青一个鱼跃起身,指着遥遥天边的一团墨影跳脚:“墨珩你等着,早晚有你求着本仙的时候!哼!” 常青甩着满是尘土的衣袖,揣着药锄蹲下身来刨土,一边刨一边骂咧咧得念叨:“会飞了不起啊!早晚有一天薅你几根毛下来,哼,你就等着吧!” 乘风以游的佛宗,忽然打了个哆嗦。 舒久一如往日洗漱了便在榻上躺稳,只因佛宗说了要等他回来再歇,饶是ji,ng神有些委顿,也没敢歇下。说来也是奇了,他金丹后期的修为,理当不觉困顿,就算累极也只消打坐调理片刻才好,但眼下这困顿,却非寻常调理所能缓解,似乎非睡下不可。舒久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将这归于凤子了。 舒久终究是捱不过困倦,不知不觉睡熟了。 凤在九天。由九天俯视,方圆千里的凤凰内外两山,不过也是沧海一粟。恰似莽莽海上一座小岛。由此可见,方圆千里的元力生机旋成一片漩涡,中心,正在凤凰内山。 凤子汲取元力生机竟已经如此迅速?墨珩陡得收了双翼,一个猛子扎下去。 果然,生机已经叫凤子汲取了少许。佛宗维持着原身,阖目蹲坐,这生机不能纳得太快,凤子长快了,道士受不住,少了,又怕凤子汲取太过,伤了道士根本。还得好好拿捏,幸亏回来得及时,不然这道士就得一睡不醒了。 一夜不休,方圆千里内元力生机取了接近一半,好在凤凰山所在极易聚集天地元力灵韵,不然可受不住凤子如此糟践,不过这一夜下来,外山的花草树木叶子怕都得掉一大半。见凤子消停了,墨珩化了人身,仔细看着舒久腹部。 嗯,那么多元力生机,竟然不能叫凤子长大那么一星半点,看来往后让凤子长大所需的元力生机怕会更加庞大。世间元力他皆能汲取,但万一波及了凤凰山之外,怕会有损天地灵根。墨珩兀自凝眉沉思,不查舒久已醒。 舒久被佛宗沉凝眸光看得满脸泛红,虽明知佛宗看得并非他,而是他腹中凤子,只是,这么躺着被旁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也实在是叫人不自在。舒久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佛宗?” 墨珩嗯了一声,眼风由舒久腹上移到了脸上,“可有不适?” “没有。”舒久自觉躺着说话有些尴尬,便坐起身来,仰头同佛宗说话。 墨珩点了点头,看来昨夜他虽被汲取生机,但好在补回来了,也亏了自个儿回来得及时。照眼下这个情形来看,似乎凤子苏醒汲取元力生机以助成长的时候,道士便会沉睡。若是凤子和道士都醒着,那会如何? 道士苏醒之时,浑身灵韵灵力运转比沉睡时迅速百倍不止,若此时大量元力入体,大概,会出现,这道士将凤子吞下时的情景吧? 忽得想起昨夜临走之前他特意嘱托道士等他回来了再歇,若是道士当真撑着了,恐怕现下已酿成惨祸。墨珩眉眼微微一瞬,又深深看了道士一眼,道:“若觉困顿,就早些休息,不要硬撑。” 舒久点头应下。再目送佛宗出了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被佛宗一瞬不瞬盯了那么久,现在想想都觉得寒毛倒竖。 舒久起身活动,他所在宗门,奉剑修行承道修心。他已许久不曾修炼剑道,他的疏影剑,虽已认主,但距心剑之境尚远,还欠修行。眼下荒废许久,心里自然有些挂碍。提着疏影剑想练练,但佛宗又雷打不动地端坐桌前翻看卷籍,但见眉目沉凝,静好如画。 大大地搅扰心境! 佛宗五感敏锐,抬头来回望道士。 两厢一望,舒久登时受不住,偏开了眸光,“佛宗,我想练剑。” 墨珩想了想,约摸是嫌院内狭小,便道:“东去,有空阔原野。” 凤凰内山,本是浮在凤凰外山之上的一座云上仙山。西边儿是一片密林,东边儿是一片原野,对半将凤凰内山分得匀称。 其实舒久知道东去有空阔原野。他分明是希望佛宗能让他一人呆着!舒久望着离他三丈远,安然盘膝坐在翠绿草地上的佛宗,一阵眼晕。 沉心静气,莫想着身侧有人了。 凝神,盘膝坐下,疏影剑横在膝前,外溢神识裹了疏影剑,叩问剑灵。疏影剑剑身微微一震,剑鸣不歇,剑身缓缓由舒久膝前升起,悬在半空,缓缓旋转,周身灵里神识绕成水光,碧色盈盈。 疏影剑本身蕴灵,若不到心剑之境,便不能完全激发剑内蕴灵,做不到以剑养人以人养剑。 墨珩盘膝瞧着舒久叩问剑灵锤炼剑心,其实他是不大懂的。毕竟佛修道修,虽所求所证皆为大道,但求证修行之法大为不同,一时竟看得茫然。冥思片刻后,忽得明白,物我相通,便是物我两忘融会贯通,于道于心,皆有助益。 生了这么个想法,不由想着求证。佛宗阖眼,叩问:“所谓剑道,是否人剑合一,便是至高之境。” 舒久乍然听见佛宗叩问,一时错愕,但佛宗毕竟未扰他心境,便道:“是。” “若做到物我两忘,物便是我,我便是物,是否便能人剑合一?” 舒久愕然。毕竟,无人教过他,剑道也是可以这么修行的。但心中锤问之后,确实无甚错处。只得拜服:“是。佛宗一语,道破剑道所修,小道拜服。” 得了几句指点,豁然开朗,剑心之修,更进一步。绕着疏影剑的流光愈见璀璨通透。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如约而来的凤胎,望诸君不弃。 第7章 怀胎不易 凤凰内山虽悬浮云间,但终在九重天下,仍分昼夜。暮色渐染,墨珩阖目盘膝,睁眼,正见道士身前长剑悬停,华光俨然。不出两个时辰,凤子便该醒了。这道士正临着剑道修行的关口,进,或能得造化,若贸然入心境打搅,怕会前功尽弃。 正犹疑,长剑华光陡然一亮,未待墨珩抬眼,璀璨光芒便已然深敛,却是疏影剑已然回鞘。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3节 舒久扶着剑鞘起身,肚子稍微大了些,像是怀里踹了个枕头,有些不自在,“佛宗。” 墨珩起身,缓步往回走。舒久提剑跟在身后,不远不近。 人在世外,日子清闲,也懒得计数年月。等倏然回神细数,才发觉来这凤凰内山安身已三月有余。舒久瞧着自个儿鼓出的腹部,一时慨叹万分。 佛宗刚开始时时处处跟在他身后照看他还介怀,眼下,他都习惯了。起身加衣,拿一截墨绫量了量,幸亏不是比着腰身裁的腰带,不然这一天一个样儿的还不知得废多少布料。不过佛宗阔气,料来不会介怀。 弯腰净面都累得很,都道女子怀胎不易,果然不假。舒久净面毕了,直起身来,累得腰酸,肚皮也觉着赘赘的。这凤子到底是在内腑之外皮r_ou_之下,他总忧心凤子越来越大会不会胀破了他这一层皮r_ou_。不过看佛宗一直成竹在胸,理当无虞。 出了小屋,佛宗又在翻阅典籍。凤凰内山藏书浩繁,也不知佛宗是否看尽了天下卷籍,阅遍了万世传书。 墨珩抬眼,见道士正盯着他手中卷籍,略一思忖,道:“坐。” 舒久一愣,还是慢慢捱过去,在佛宗对面缓缓坐下。等身子踏踏实实落在了凳子上,舒久偷偷松了口气。 佛宗也收了一直落在道士身上的眼风,将手中卷籍递过,“沧海桑田几经变化,万物生息也各相交替。这卷籍所载,乃数万年前凡间物貌。彼时,四海为田,九洲为海,与如今大不相同。” 舒久接了卷籍,“谢佛宗。”凤凰内山总卷宗大多乃凡间不存的珍品。这短短时日,他看过佛家典籍,修行法门,棋谱琴卷,诗文古语,天录地载无所不涉。 见道士捧卷,垂眸看得津津有味。墨珩自书阁之内另抽了一本翻看。两人各自捧卷,不发一言。 花ji,ng打花心里偷偷露了脸来晒太阳,看见道士和佛宗一道看书,想问问道士在看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在佛宗面前说话露脸。不慎撞见佛宗眼风,吓得立马裹紧了花瓣。 舒久不能久坐。手中卷籍翻上个十数页便要起身走几步,绕着圆桌花树转几圈。每每此时,佛宗便会搁了手中卷籍,不轻不重的眼风就撂在了他身上,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便纵他回到桌前坐下,佛宗还非不放心地皱眉看上一阵子才算罢。本以为叫看惯了也能适应,却不曾想啊,这眼风的分量,却一天比一天来得厚实。 相安无事,直至暮色四垂。 说来也奇了,分明这日复一日也过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儿来,他偏生不觉着无聊,反觉妙趣横生。舒久在温泉池子里浮浮沉沉,瞧着天上星子。约摸是凤凰内山乃浮云仙山的缘故,这漫天星子啊,看着触手可及,好像一不小心便要落下来。 腹中凤子沉得很,自打一月之前,他打温泉池里上岸都吃力得很了。半月之前,甚至得用上引风诀才能打池子里出去。舒久一如往日,捏诀御灵。然而,纵使调起了周身灵韵,也确实引动了清风,却无法上岸,好像这幅身子成了落在江海之中定水的铁牛巨石,不问狂浪,岿然不动。 这是,怎么了? 舒久直到觉得疲乏才罢手。垂眸看着比在胸口的白石,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 寻常,道士沐浴回来,约摸一个时辰,如今身子越发不便,耗时多些,不过眼下,时间确实是长了些。墨珩坐在屋前望着天上星子,默数时辰,比昨日多了两刻钟。终究是不能放心,才起身,倏忽便到了后山池边。垂眼,道士正站在水里,惶然瞧着岸边。 是他疏忽了。凤子将成,道士自身灵韵已无法以法术带动凤子,他身子又不便。看来,不管道士羞不羞,往后沐浴,还是得看护着的。 舒久乍得抬眼瞧见佛宗,唬得不轻,下意识便想退开,脚下温泉的石底儿在泉水里浸得shi滑,猝不及防便要仰面倒下。 墨珩眼疾手快将人捞上来,shi淋淋的身子落在怀里,僵硬得像块石头,招来落在地上的衣物将道士裹了,瞄了一眼道士凸起的腹部,凤子沉重,若是平平抱在怀里,难免伤着他内腑。 抬眼,正对上道士直愣愣的眼睛。墨珩皱眉:“过来。” “啊?”舒久愕然,都这样了,还要怎么过去? “抱着本宗肩膀!”墨珩凝眉,神色凛然。 这是不耐烦了。舒久乖乖伸手揽住佛宗肩膀。 墨珩一手托着道士膝弯,一手扶住后腰,再借着他揽着自个儿肩膀的力道,算是将人直直抱在了怀里,看样子,腹中凤子也不会压着他了。 舒久脸涨得通红,偏生连个藏处都没有。他鼻尖儿恨不得蹭着了佛宗耳尖,仔细看看,那耳尖还有些泛红,看着通透粉润得很。诶?通透粉润?!舒久自觉了不得,暗自抽了口凉气。 墨珩使了个缩地成寸,转瞬便将舒久抱进了寝殿。瞧着殿内莲花榻,琢磨着该怎么把道士放上去。思忖片刻,终于是将道士小心翼翼得安置在榻沿,叫他坐着。把人安置下,想撤开身子,却没撤得开。佛宗眉宇微沉:“松手。” 舒久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了揽着佛宗肩膀的手,怪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后。 墨珩垂眼,只瞧见道士顶心发旋。 两厢无言。一时尴尬。 终究是墨珩率先开了口,“你眼下,可还能安睡卧榻?” 舒久一愣。约摸一月之前,他腹部沉重,便只能侧身安睡,半月之前,侧身卧着都有些不舒服,反倒是坐着才舒服,但是坐久了,身后若没个倚靠,也实在支撑不住。 “想坐着睡。”舒久小声道。 墨珩垂眸思量片刻,化了原身,拢了羽翼敛了华光款款蹲坐下来,曲起长颈,梳理了身侧长羽,道:“你过来,靠着本宗睡。”见舒久震得不为所动,墨珩又伸了长颈,将莲花榻上被褥衔到身侧铺好,示意道士过来。 舒久小心翼翼得在佛宗身侧被褥上跪坐下来,抬眼看了看佛宗,佛宗圆圆的眼睛里,神光柔和。舒久高兴得咬着嘴唇儿忍着笑,伸手摸了摸佛宗羽翼。入手的羽毛柔顺温和,像摸到了云彩。再小心翼翼得转过身来,坐着倚靠在佛宗身上。柔软的羽毛,立刻密密匝匝得扶稳了他的整个脊背,又柔软又温暖。 不知道佛宗会不会掉毛啊,若是掉毛,还碰巧留着了,带回去缝个枕头,肯定很舒服。舒久如卧云端,漫不经心琢磨着无边无际的事儿,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的更新!本肥终究是没断更啊。虽然疯狗已经断了很久很久。 不行了,今天喝了二两白酒,觉得不太行,看来本肥不善饮。 第8章 一场虚惊 见道士睡下,佛宗合眼,无边神识蔓延开去,方圆千里的磅礴生机元力旋成漏斗汇来。说来也怪,凤子将成,元力生机反而汲取得少了,大约是前期汲取积累得差不多,如今正一心蓄力?不过,元力生机还是多备着些。万一有个好歹,也好防备。 不知怎地,翅膀猛得一疼,惊得墨珩千里之外的神识一下回了魂。曲起长颈侧头一看。 那道士,稍稍侧了身子来睡,一只手正拽着他的一根羽毛。 墨珩忍着疼,伸了喙,要将他手拨开,顺出他手心的羽毛。岂料那道士哼哼一声,将羽毛拽得更紧,还使劲把羽毛往怀里护,一使劲儿,直接拔下来了。道士抱着一根羽毛睡得雷打不动。墨珩望着道士怀里的羽毛,眼中雾气氤氲。 下回还是让道士睡床榻吧,早知道就该化个靠枕给他的。 舒久睡得舒坦,醒得也比平日稍晚,一如往日伸伸懒腰,用力往软和的被褥里挤挤蹭蹭,蹭了满脸羽毛,这才想起他这是挨着佛宗呢,顿时通红了脸,低着头预备慢慢挪开。一低头,见自个儿怀里抱着一根羽毛,一愣,抬头看了看佛宗。 墨珩了然,道:“你拽的。” 舒久一慌,手忙脚乱地要把那根羽毛给佛宗扎回去,“冒犯佛宗了,冒犯佛宗了……”扎回去的羽毛支楞楞地竖着,实在不好看,又讪讪地把羽毛取下。 墨珩瞧着道士七手八脚自顾自忙了好一阵子,瞧够了热闹,终于化了人形,“无妨,还能长的。” 听了这话,舒久稍稍放心,能长的啊,也不知道多久能长出来。听说神鸟羽毛都是集了天地灵气万物造化,几百几千年才成那么一点儿,佛宗这个级别的,长一根羽毛更不知得耗多少元力生机。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隐有华光的凤羽,舒久越发惭愧。 “累不累?”墨珩问。 舒久不知所云。 “跪坐许久,累不累?”墨珩耐性,又问。 舒久这才回神,缓缓站起了身,“往常宗门论道,跪坐上一天一夜都不要紧的。” 墨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确定无碍,这才转身往外走。 舒久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羽毛,稍稍犹豫,便将羽毛收入了怀中。好歹,也是个宝贝吧? 墨珩自顾自到了屋外花下圆桌旁坐下,探手轻轻一抓,两本卷籍便被稳稳抓在手里,放下其中一本,推到对面,自顾自翻开另一册默看。其实此间书册,他早已阅过不下百遍,只是时日漫长,总要消磨。 舒久慢吞吞洗漱毕了,出了门,佛宗又在看书。他心中困惑已久,传闻佛修大多有早课,或是打坐修禅,或是念经清心,怎地到了佛宗这儿,就同其他佛修不一样了呢? 墨珩抬眼,瞧着道士腆着肚子慢慢挨过来,忽得想起了什么,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舒久一愣,慢慢走到佛宗面前。未待问话,便见佛宗伸了手,像是要贴到他腹上。他怕痒,赶紧退开一步。 墨珩察觉道士回避,便道:“本宗探探凤子,不要动。”说来也怪,这凤子在道士腹内,他若是只外放灵识,竟探不得凤子,必须贴在道士腹上才能模糊探一个轮廓,他虽所学甚广,也不知是何缘由。 舒久往前走了一小步,由着佛宗指尖落在腹上,好歹是憋住了笑,憋得双颊通红。 知道道士回避,墨珩也就免了时常探看凤子一项,隔上个十天半月探一回也就罢了,岂料今日这一探,却叫他大惊失色。 见佛宗猛地收手,眉宇陡沉。舒久心里也跟着猛地一沉,白着脸小声问:“佛宗,可是凤子有碍?” 墨珩负手,指尖缓缓摩挲。若是不曾探错,凤子是成了人形的,蜷缩在道士体内犹如婴孩。但是,不应该啊,半月前探时,凤子还是雏鸟之态,怎么如今就化了人形呢?再快的修行,也不至于如此。得问一问,便纵不请医仙入山,也得去问问。 “你好生呆着,本宗出山一趟,日落前回来。”话音未落,墨珩已然化凤乘风,击破九天。 舒久所问,未得佛宗答复,心里惴惴。便纵挨着石桌坐了、捧了卷籍看了,也坐不安、看不进。 三十三重天,一重天高九万丈。墨凤双翼拨开重重浮云,直上云霄。 常青好歹是绕遍了他的药圃仙山,将之前打翻的那一篓子仙草仙参挖了回来。遥遥看见万里之外一团墨影,吓得他赶紧卸了背篓,摘了斗笠牢牢按在背篓上,手脚并用牢牢抱住背篓,整个人团团坐在地上,生怕不够,还使了个“落生根”的术法,把自个儿牢牢钉在了地上。正是八风不动自岿然。不料今日墨珩一反常态,未到跟前便收了原身,乘风而下,叫他白做了这份准备。常青生怕有诈,一时不敢起身。 墨珩道:“那道士体内凤子不知怎地化了人形,你可知为何?” 常青抱着竹篓,护着草药,道:“那道士本就是人,生机自带人气,凤子在他腹中,受着人气浸养,修成人形自然简单。” “可他半月之前仍是雏鸟之身,怎么如今就化了人?”墨珩虽早料想想凤子是沾染人气化人或许会快些,却不曾料竟然如此之快! “你忘了你们百尾凤向来善于化形,时常变换么?当年凤子尚在壳中就化了不少次形,如今寄居人体,化个人形,再正常不过。指不定你现在回去再探探,又化成了虎崽子也说不准。”常青慢条斯理地翻了个白眼。历代医仙圣祖流传的书册记载,眼前这一位,尚在壳中便化了世间万象。他儿子指不定还青出于蓝了呢。 墨珩垂眸思量片刻,又问:“这化人的缘由,是否与凤子汲取太多那道士ji,ng气有关,会否影响凤子元力和那道士ji,ng魄?” “一般不会。”常青答道,顿了顿,又道:“凤子虽尚为雏鸟,但元力比道士强盛千倍不止。你不应担心凤子,而应担心那道士会否被凤子吞了ji,ng魄。” 墨珩凝眉思量片刻,这才点了头。又瞧了常青一眼,忽道:“你藏什么宝贝了么?搂那么紧?” 一提这茬,常青便骂:“你上回掀翻了本仙竹篓,这里头草药跑得满山都是,好容易找回来,还能再让你掀翻一回?” 墨珩悠然负手:“悠悠光y,千载春秋,总要有个打发的。” 常青怒骂:“本仙不想那么打发!” 可惜,这一声怒骂,早传不进千里之遥,振翼起行的佛宗耳中。 舒久惴惴地在院中绕着花ji,ng散步,一手扶着后腰。这腹中凤子究竟是怎么了,能叫佛宗如此失色,若是当真有碍,又能有什么后果? 思绪纷杂,毫无头绪。忽得落在腹上的一只手把他吓得不轻,下意识要退,却被牢牢箍在了原地。 一偏头,佛宗正凝眉垂首,一手按在他腹上认真探看凤子,另一手扶着他后腰,半边身子都罩在了佛宗怀里。舒久低着头,慢慢红了耳尖。 确实是他多虑,凤子,又成了雏鸟形态。 “凤子无碍。”墨珩撤手,答了道士之前所问。 舒久暗自舒了口气,“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天真地以为今天可以让舒久生娃儿,结果娃儿还是没生出来。 本肥再努力努力,看看下个礼拜能不能把娃儿生出来。 诸君不觉得情节拖沓吧? 若觉情节拖沓,请诸君积极留言。 第9章 瓜熟蒂落 既然已能在道士体内化形,料来脱胎也为期不远。墨珩瞧了道士一眼,这些时日,不曾听这道士怨憎,这也就罢了,竟然还耐得住凤凰内山清寂。也确实是极好的道心根骨。日后纵得飞升,也算造化之内。 “凤子将成,难免令你行动不便。你若不适,可与本宗说。”墨珩按了按杂乱思绪,缓声道。 舒久听说凤子将成,心里一惊。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腹部,不自觉红了脸,“那个,快要生的时候,佛宗会知道么?” 墨珩又一愣。若凤子在壳中,那么即将出世时便会自行啄开蛋壳。但这道士r_ou_身不是蛋壳,万一啄坏了……这么一想,墨珩眉头一拧,“近日,若有不适,不能忍着,本宗也估不好凤子出世的时候。最好能寸步不离跟在本宗身侧。” 舒久点头应下,其实应不应都是一样的,这些日子,他也着实是一直在佛宗身畔的。 其实,佛宗口中的“寸步不离”和舒久心中的“一直在身畔”还是有区别的。 “佛宗?”舒久站在温泉池边,回头看着九尺之外盘膝坐定的墨珩。 墨珩应声抬眼,道:“无妨,本宗守着你。” 舒久眉头一抽。洗澡……就不用,守着了吧? 墨珩倒是坦荡,“你下水应该有些不便,本宗助你。” 舒久深吸了一口气。有佛宗相助固然是好……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在佛宗面前脱衣服! 墨珩见道士一直站在池边,也不知他要虚耗到何时,心下迟疑,片刻后才转圜过来,这道士,是羞了!墨珩恍然之余,出言开导:“r_ou_身在世,不过皮囊。羞怯愧惭,皆是妄念……”只听“扑通”一声,道士已然穿着衣服跳下了水。 墨珩慌忙扑到池边去看,道士只露了一双透亮的眼,鼻子嘴巴没在水下,很是愤懑地,吐泡泡。墨珩一叹,“把shi衣脱了,递上来。” 舒久藏在水下慢慢脱了衣裳,也不往佛宗手里递,只让衣服浮起来往佛宗那边儿漂。佛宗无奈,只得俯身去捡。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自水里拎起的衣裳不沾半点水气。 舒久看得瞪大了眼,又吐了好几个泡泡。 在水里泡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浑身都泡得皱皱巴巴,舒久实在捱不过,这才红了脸,打水里露出嘴巴,小声说:“上去。” 这回墨珩早有准备,不似昨日狼狈。捏了诀,叫道士自水中浮起。 舒久身在半空,脸红到耳根,张牙舞爪,“衣服!衣服!” 话音未落,不知哪儿来的纯墨大氅兜头罩下。舒久挣了一阵才摸着了大氅领口,胡乱裹在了身上。佛宗正好整以暇剪手看他。他敢断定,佛宗眼里笑意已经戏谑到了极点! 见道士好歹把自个儿料理清楚了。墨珩眉梢一挑,慢慢将他放下,眉眼一垂,正见道士赤足落在毛茸茸的草地上,心念一动,一双木屐便撂在了道士跟前,“穿上。” 舒久曳屐缓步跟在佛宗身后,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凤子出世之前,佛宗是不是都得守着他洗澡?像今日这般的境况,他实在是不想再来第二次。 墨珩顾着道士不便,一路漫步往寝殿去,想起昨夜,他胳臂还隐隐生疼,虽说一根羽毛也算不得什么,但他毕竟已经好几千年没掉过毛了,如今掉的唯一这一根,还是让人给揪下来的。那羽毛,是被那道士给收了吧?收了也好,情急之下,还能当个防身的宝贝,虽然只能用一次。 墨珩神思漫漫地也不知游到了何方,再回神时,道士正坐在榻边抱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清润的眼睛,像一汪活水。墨珩眉梢微微一蹙,这么望着也没有用,本宗还是比较爱惜羽毛。抬手,指尖沁出了一点神光,绕了几个圈儿落在了榻上,转瞬化成了占了半张榻的大靠枕,底部有个弧形的凹陷,正好叫道士坐进去。 墨珩化了原形,款款蹲坐下来,“睡榻上。” 舒久不无失望,应了一声,坐在了靠枕里头,脊背立刻被身后柔软的靠枕填了满满当当。其实,还是很舒服的,就是比佛宗羽毛差了些。舒久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蹲坐在不远处的佛宗。 墨珩曲颈看着道士。 舒久撞见佛宗目光,赶忙偏开眼风,虽说化了凤,但他看出来了,佛宗,刚刚皱眉了。 被佛宗寸步不离地守了好几天,看得出佛宗很是在意他腹中凤子,舒久也被带得有些紧张,时常翻阅典籍,翻不了几页便忍不住垂眼看看自个儿鼓囊囊的腹部。说来也怪,听说寻常胎儿在母亲腹中都会闹腾,这凤子在他腹中却乖巧得很,若非腹中沉甸甸的分量,他还真不觉着腹中有个孩儿。念头又不知怎么乱转到了“母亲”这二字上,舒久闷头闹了个大红脸,看得佛宗一阵稀奇。 察觉佛宗要问,舒久正待分辩,腹部陡的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好像皮r_ou_都要被那一下扎穿。想伸手去捂,却不知该捂哪儿,一整块皮r_ou_都扎得生疼,转瞬就疼得出了一身汗。 不过须臾,舒久又觉自个儿如在云雾之间,触不到看不见不疼不痒。挣了眼,却是一片混沌,分明醒着,却不知何感。大概,是佛宗给他施了什么惑心的术法吧,叫他无感无觉。佛宗那时说的不会疼,原来便是如此。 墨珩以惑心之术叫道士无感之后,便解了道士衣裳露出腹部,以指为刀,虚浮在道士腹上,轻轻一划,便剖开了他皮r_ou_,使了个凝水术逼着道士伤口血不外流。 凤子便正蜷缩着四肢,侧身躺在道士皮r_ou_之下,内腑之外。不过这凤子居然是以人形出世,也实在是叫墨珩诧异。将凤子取出后,墨珩两指凝了浑厚元力,虚虚划过道士腹上伤口。伤口随手而愈,愈合之后,相连的皮r_ou_之间,留着一道细细的红线,由上而下,贯穿腹部。 墨珩眉头一凝,不应该啊。元力愈合的伤口理当痊愈如初,不留半点痕迹的,如何会留这一道红线?忍不住探手上去仔细摸了摸,指下肌肤细滑,也摸不出什么来,看来这一道红线,是在这道士皮r_ou_里了。墨珩稍稍使劲儿摁了摁,也未见异常。就是这手底下的身子,颤得厉害。 舒久被解了惑心后,便觉腹部奇痒无比,睁眼一看,却是佛宗正拿手在腹上摸着什么。他本就怕痒得厉害,把脸憋得通红,没料到佛宗变本加厉还按了几下,登时浑身发颤,笑都笑不动了。 墨珩抬眼看了道士一眼,飞速收手,替他拢了衣襟,道:“辛苦了。” 舒久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一偏头,见了个白嫩嫩的婴儿睡在他身侧,一骨碌爬起来细看,“这是凤子?如何是个人形?不该是雏凤么?” 墨珩道:“本该是雏凤模样,大概是在你腹中温养许久,沾了人气,故而成了人形。” 舒久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凤子脸颊,凤子睡得正甜,也不知察觉不曾。逗弄了凤子一阵,凤子还是酣睡,看样子,他是等不着凤子苏醒了。舒久抱憾,起身整饬了衣裳,凤子不在腹中,这周身灵便之感,还真是久违。 舒久来时唯有疏影傍身,不过后来身子不灵,便一直将剑压在枕下,如今要走,倒也周身轻快。自枕下取了剑,便向佛宗拱手揖道:“小道叨扰佛宗已久,如今凤子已出,小道也该拜别佛宗。”话毕,便负剑往殿外走。 佛宗随道士缓步踏出殿门,忽得开口:“道士,怨否?” “佛宗曾道万物皆道,小道得见佛宗,冥冥之中亦归天道,何况佛宗对小道指点良多,小道何来怨怼?”舒久转身,躬身再揖。 墨珩瞧着道士剑柄上风铃,道:“如此心境,可为大造化。” 舒久起身,道:“承蒙佛宗一赞,小道不敢。”疏影剑起,带起一阵流光。舒久御剑乘风而起,偶然回望,佛宗依旧剪手站在原地,身后的茅草屋,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一 本报讯 据知情人士(三十三重天医仙常青)线报,凤凰内山万象佛宗拐了个小道士替他生孩子啦啦啦啦阿拉~ 常青:(ノ=Д=)ノ┻━┻不是说好匿名的吗?! 小剧场之二 舒久:佛宗佛宗,小道天天都洗澡,佛宗怎么不洗澡? 佛宗:…… 舒久:佛宗? 佛宗:(?_?)你见过喜欢洗澡的鸟么? 第10章 别来有恙 三百年,已足够凡人轮回三代,也足以叫一个王朝由兴而衰,沧桑变化。不过于凤凰内山的佛宗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弹指一瞬。于凤子,也不过是由襁褓幼婴长成绕膝小儿。 墨珩静坐桌边,瞧着及膝高的小孩儿绕着花ji,ng跑圈儿,惹得花ji,ng转着花朵瞧他。凤子幼年,便纵能化形,也不至于如此纯熟,这三百年来,凤子化成人形的时间比保持原身的时间还要长。便纵是在那道士体内浸养太久沾染人气,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也不消散……便纵这三百年来凤子无虞,他心里还是难免挂碍。 “墨璟。”墨珩轻轻唤了一声。绕着花ji,ng跑圈儿的小孩儿答应了一声,三两步蹦跶到墨珩面前,“爹叫我?” 墨珩在凤子额上轻轻一拍,留了个护身阵法,道:“为父出山一趟,你在内山好生呆着,莫要乱跑。”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4节 墨璟笑得见牙不见眼,“知道了,放心吧爹。” 墨珩欲言又止地看了墨瑾片刻,终究只道:“知道就好。”话毕,化了原身,振翼而起。 墨璟眯眼一手压在眉上,瞧着父亲化了墨凤翼击千里抟风而上,欣羡不已地咂咂嘴,“唉,不知道我还得多久才能飞那么高。” 待墨凤飞出凤凰山的地界,墨璟张开双臂,上下扑闪几遭,化成彩凤,引颈而鸣,振翅而起。墨璟尚在幼年,化成彩凤翼展不足三尺,但凤鸣却已能击破千里,绕梁不散。 小彩凤振翅,直往凤凰外山。 却说凤凰外山异兽百鸟在听得那一声凤鸣之时,霎时四散回巢。跑得实在太远,估计回不去的就地打洞。连水里的水ji,ng鱼妖也纷纷沉了底。未待墨璟飞至外山,外山已然林寂泉幽,鸦雀无声。 墨璟早见怪不怪,一声凤唳,周身元力犹如飓风席卷林间,修为尚浅的妖兽ji,ng怪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走,只恨自个儿藏得还不够深。深溪灵泉之中的鱼妖干脆化了原身翻起白肚皮装死。 墨璟振翅绕圈儿,挑中了一只在林间跌跌撞撞不知该往何方的小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虽说那小虎体量与他一般,但小虎到底只是妖兽之后,不敢冒犯神鸟之威,被墨璟一撞,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滚了一身泥。小兽嗷嗷呜直叫。 倒不是墨璟有意欺负弱小,只是墨璟瞧出这小虎是虎王之子,上回跟虎王打架,给呼去了三根毛,这仇,得报! 果然,虎王给小虎的叫声引了来。墨璟ji,ng神抖擞,振翼在林间盘旋,凤眼牢牢盯紧了虎王的齿爪和尾巴。虎王身长丈余,但在密林之间游走灵活,步伐从容,将小虎护在身后,牢牢盯紧了彩凤的爪喙。 一凤一虎,两厢对峙。 上回被虎王一抓薅下来三根毛,至今没长好,墨璟不敢轻敌。 上回被彩凤啄了脑门儿,伤口最近才结了痂,虎王不敢轻敌。 敌不动,我不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小虎蜷缩在树根底下睡着了…… 墨璟大怒:“还打不打了?!一会儿我父亲就回来了!” 虎王不动如山。 墨璟一个飞扑,眼见着便要抓到虎王耳朵,眼前忽得一闪,但觉劲风割面,墨璟赶紧收势振翼,躲过虎尾一剪。旋即向前掠去,利爪瞄准了虎王脑门儿。蓄势待发!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墨璟陡觉眼前一黑,狠狠栽了下来。 虎王以为有诈,作势欲扑,候了片刻,不见彩凤再有动静,这才缓缓松了劲头,绕着圈慢慢接近凤子,小心翼翼探首嗅了嗅。他老早就觉得奇怪了,这小彩凤,本是凤凰山主万象佛宗之子,为何身上人味儿这么重? 虎王甩了甩头,小心翼翼拿鼻尖拱了拱小彩凤,确实,是不动了?又试探了几番,确定这小彩凤确实是没了知觉,迟疑片刻后,缓缓蹲下身来,卧在小彩凤身侧守着,长长的虎尾稍儿慢慢卷起,将小虎绕在中间。 却说墨珩化了墨凤,振翼直上三十三重天。天界日短,人间百载,于三十三重天上,不过转瞬。 墨珩乘风而下之时,常青正守着药炉端坐,仔细瞧着药炉底下慢慢晃荡的火苗。瞧见火苗稍稍一颤,便知是墨珩来了。常青挑眉,道:“诶哟,这回听话,没灭了我的丹火。” 墨珩负手,缓声道:“三百年来,凤子化人的时间比保持原形的时间还长,常青……” 这番话,常青听了这三百年,早听腻了。缓缓将双手收入袖中,哼哼了一声,道:“当年,你不让我看给你生孩子的道士,如今要我看你儿子?想得美。” 墨珩沉默片刻,才道:“都三百年了。” 常青白了墨珩一眼,“三百年怎么了?我这丹药还没出炉呢!” “三百年,已足以叫凡间沧桑变化。”墨珩缓声道。 “切,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墨珩一时无言。 常青拢手瞧着药炉,时不时还分出一点儿余光来瞧一瞧墨珩,两厢对峙,谁也不让。常青正有几分得意,想他这么些年,总算能压他万象佛宗一头! 墨珩留在墨璟身上的护身阵法,可感凤子生机,察觉凤子生机骤然大损,墨珩惊惧不已,不敢再耽功夫,化了原身振翼而起,伸了利爪便将常青抓在了爪中。 墨珩一振翼,便是千里,常青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声,便已被掳走。风太大,常青连眼睛都睁不开,更枉论破口大骂,只能憋着一肚子火等墨珩放他下去。 到了凤凰外山地界,墨珩循着凤子踪迹,收了原形,乘风而下。墨珩原身收得太快,常青猝不及防,不过幸亏是及时招来了祥云,没一个倒栽葱摔下去。 等常青妥当在地上站稳,妥帖衣衫,恢复了几分仙家风骨,这才道:“墨珩你大爷!” 墨珩不应,只看着趴伏在地的虎王,周身杀气凛然。 虎王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化了人形跪伏,“小妖叩见佛宗。” “你伤的?”墨珩问。 常青忽得“咦”了一声,蹲下身来,将凤子抱在怀里好生瞧了瞧,又将一缕仙气探入凤子眉心魂海,道:“这不是伤了,是魂魄坏了。” 墨珩一惊:“魂魄有损?!” “不用担心,凤子元力浑厚,还能撑上一段时日。只是要将他魂魄复原,还得下些苦工。”常青长眉微蹙,如此棘手稀奇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碰上,确实是,有趣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璟:嗷嗷嗷~ 凤凰外山众妖:快跑快跑,小魔王出山了! 世道如此,妖ji,ng不易啊…… 第11章 遍寻不见 常青抱着凤子起身,嘴角笑意玩味,道:“先回内山。” 墨珩点了点头,旋即垂头看了虎王一眼,道:“退下吧。” 虎王赶忙膝行上前一步,俯首跪拜,道:“小妖,有一事恳求佛宗。” 墨珩皱眉,有些不耐烦:“说。” “恳请佛宗为小儿赐名。” 墨珩一愣,默然不语。 常青噗嗤一声笑了,转眼正见脚边一株玄参,便道:“不如叫玄参。” 墨珩道:“玄参。” 虎王兴高采烈地摇了摇尾巴,“谢佛宗!” 墨珩应了一声,转身与常青一道回了凤凰内山。 花ji,ng瞧见常青,欢喜地浑身花朵纷纷绽放,饶是无风,还是摇着碗口大的花朵,落了满院清香。常青将凤子交给墨珩,道:“你先安置了他,一会儿出来说。”交代完了,便站在花ji,ng面前与它说话:“这么些年了,怎么还不见你化人?” 花ji,ng招摇着花朵,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常青笑呵呵地伸手去拨弄花朵,“开了这么些年,也没见得墨珩给你个好脸色,等化了人,莫再跟着他了,跟着我如何?” 花ji,ng浑身比脸还大的花朵摇得欢快,约摸是答应了。 常青乐得摆弄花ji,ng花朵,见墨珩打屋里出来,收手负在身后,拿捏足了腔调,才道:“当初你若是早让本仙来瞧瞧那替你孕育凤胎的道士,如今,可出不了这档子事儿。” 墨珩眉头紧蹙,“有话直说。” 越见墨珩紧张,常青便越从容,施施然在水磨玉凳上坐下,道:“这凤子魂魄有损,不过损的不是凤魂凤魄,而是人魂人魄。”说到此处,还有意停了一停,好卖关子,结果墨珩一点儿不买账,常青颇觉扫兴,续道:“当年那道士孕育凤子,与凤子魂魄交融,不知何故,与凤子交换了一魂一魄。换言之,这凤子体内有那道士的一魂一魄,那道士体内,也该有凤子的一魂一魄。” “为何这么多年,本宗未曾察觉?”墨珩眉头微蹙,当年他感知凤子与那道士神魂相融,也去问过常青,常青那时道二者元力生机相融再正常不过,于是也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料原来那时,便已经是魂魄始融。 “人有三魂七魄,凤虽贵为神鸟,亦有三魂七魄。三魂,一曰胎光,源于母,一曰爽灵,源于父,三曰幽ji,ng,主欢欲。凤子被换去的一魂,便是幽ji,ng。那道士清修多年,幽ji,ng之清澈纯明无异于你我,你看不出来也是应当。至于七魄,本就诞于昏昏世间,凤子与那道士七魄源于一处,你更加无从分辨。”常青乜了墨珩一眼,颇为得意。 “凤子生机大减,是那道士魂魄受损,又是何故?”常青虽说性子跳脱,但到底贵为三十三重天医仙,自然不会拿捏不住轻重,眼下他还有这功夫叙魂说魄,料来凤子还撑得过。念头这么稍稍一转,墨珩也从容起来。 “三魂七魄饶是分离,终究一体,能够互相感召。如今凤子体内人魂人魄,要散了。换言之,若非凤魂凤魄给他吊着,那道士,离魂飞魄散,也不远了。”常青眉头稍稍一敛,叹了一声:“那道士魂魄不全,地府不收,便纵修行也无法ji,ng进,能撑三百年,也实在不易。墨珩,你得将他带回来,与凤子换魂魄。唯有如此,凤子和那道士,才算有救。” 墨珩被“魂飞魄散”一词震得发懵,过了一阵才缓过劲儿来,“是得去寻他。只是,上哪儿去寻呢?已经三百年了。” 常青白了墨珩一眼,“地府虽不收魂魄不全之人,但凤魂凤魄,也足以震动十大阎君。你拿着那道士名姓去问,肯定能问出来。” “名姓?本宗并不知那道士名姓。”墨珩道。 常青倒抽了一口气:“娃儿都给你生了,你连人名姓都不知道?!你这样的,在凡间都被叫薄情郎负心汉,要被扔臭ji蛋的你知不知道?” 墨珩:“……他不曾提过,本宗也没问过。” 常青扶额,“罢了罢了,你就去地府问问凤魂凤魄吧,阎君肯定也记得的。” “也好。”墨珩应声,旋即振翼而起,不知所踪。 常青瞧着天边遥遥一团墨影,转头来冲着花ji,ng道:“啧啧啧,孽缘啊,孽缘!” 花ji,ng摇着比脸还大的花朵,也不知应了句什么。 忘川两岸,彼岸花千年一开,千年一谢。奈何桥凌忘川之上,桥头望乡石旁,孟婆熬汤的大锅咕嘟嘟直冒热气,约摸也有几万年不曾断火了。 墨珩俯首望着在奈何桥上缓缓走过,在望乡石旁跪地痛哭的鬼魂,缓缓掠过忘川,直往第一殿寻秦广王。 殿内,秦广王正拢袖垂首斜在椅中,百无聊赖地翻阅卷宗。这生啊死啊,轮回啊,宿命啊,罪过啊……都看得太多了。直到案卷上被投了一道淡淡的黑影,秦广王才抬起头来,瞧见了来人。稍稍一愣,旋即慌忙起身行礼:“佛宗。” “嗯。”墨珩应了一声,他超脱六界,与地府素无纠葛,自然不愿多留,“地府生死薄上,可曾记着一个人,身有凤魂凤魄。” 秦广王自打见到佛宗,便知他来意,赶忙道:“有的有的,神魂神魄,地府不敢收。早知佛宗会来寻找,一直留心记着。”慌忙翻查生死簿,念道:“道士舒久,癸未年生人,亡于癸亥年三月。” “舒久?癸亥年三月?”墨珩轻声重复,“已经五十年了?” “不,是一百一十年,中间隔了一甲子。”秦广王道。 墨珩一愣,“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秦广王道:“到底是凡人,凡人几世,也不过佛宗一弹指。” 止水的心境,陡得撒进了一把沙,涩的,浑的,隐隐发疼,“那该去哪儿寻他?” “舒久身死昆仑山西。佛宗可往一探。小王不送。”秦广王躬身行礼拜别,再起身时,墨珩已然带着一身清浅华光,不知所去。秦广王得意一笑,道:“派人去通知七弟十弟,就说佛宗来寻舒久了!哼,早说了那道士肯定是佛宗的人,居然还敢跟本王打赌!” 昆仑山西,正值严冬,飞雪如席,四野皑皑。 墨珩神识延展千里,神魂威压之下,群妖俯首。但神识所至,却不曾感觉到半分那道士残魂气息。 常青在凤凰内山转了几圈,挖了几株他仙山上也没有的药草,遥遥瞧见天边墨云,赶紧踹好药草,回了桌旁端坐。 墨珩收翅,乘风而下,眉沉目敛,道:“舒久,我找不到他。” 常青一愣:“舒久?” “那个道士,他叫舒久。云卷云舒的舒,天长地久的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常青:娃儿都给你生了,你连人名姓都不知道?!你这样的,在凡间都被叫薄情郎负心汉,要被扔臭ji蛋的你知不知道? 墨珩:……你怎么知道要被扔臭ji蛋? 常青:╮(╯_╰)╭演义里都这么写啊。 墨珩: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12章 寻魂青盏 常青与墨珩相识,少说也有小几千年了,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失魂落魄,错愕之余,有些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之余,又有些感慨,感慨之余,又有些感伤,总之,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交集百感压了又压,化了一声长叹:“无妨,还能另想法子找的。看凤子境况,还能撑上一阵的。” “怎么找?地府纵使录了他命数,也不知他残魂去了何处。”墨珩压了压几乎冲到喉头的怒气,缓声道。 “如今那道士残魂太弱,估计也点不燃寻魂盏,不如以一缕凤魂作引,去寻凤子残魂,凤子残魂与那道士魂魄已然一体,循着凤子魂魄的气息便可寻得。”常青打袖笼之中翻出芥子,自芥子中取出了一盏青玉灯,薄薄的玉片儿错落,拢着正中玉针。 常青吹了吹青玉灯盏上落着的一层浮灰,又拿袖子擦了擦,道:“这是寻魂盏,当年师父留给本仙压箱底的宝贝。也没用过,不知道好使不好使。眼下也只能试试了。” 墨珩站在原地瞧着常青往屋里去,总觉得将凤子与那道士的生死交在这个医仙手上,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一会儿,常青护着那灯盏颠颠儿地跑出来,道:“有用有用!墨珩你看,这是不是有了灯芯?” 墨珩皱眉,俯首去看,玉针上多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圆珠,上头魂魄气息,确是凤子无疑。见这寻魂盏确实有些效用,墨珩这才稍稍放心,问道:“这个盏子,怎么用?” “据记载啊,这个寻魂盏,能引与灯芯同源的残魂,只要这残魂在这灯盏方圆千里之内,定能感应。若再灌注神力延展感知,便能知晓那残魂所在。若是那残魂过分虚弱,这盏子还能引灵聚魂。将那残魂引入灯芯之内护持,还有啊……”常青将这盏子夸得天花乱坠,说得唾沫星子四jian,墨珩不耐烦,一把夺过盏子,转瞬,已不知身在何处。 常青一愣,望着天边遥遥黑云,续着话茬,道:“这个盏子本仙没用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神……要是寻不见,你可别怪本仙……” 道士身死昆仑,仅有残魂,又能散出去多远?墨珩望着掌心毫无动静的青玉盏,一时茫然。一百一十年飘摇风雨,道士仅凭残魂,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能问,不能想,稍稍一触,心里就闷闷地难受。 不想再等,不能再等,舒久,恐怕也等不起了…… 墨珩化凤振翼而起,凤鸣响彻九霄。百鸟闻讯,云集而起,前来朝拜听令。墨珩令百鸟寻舒久下落,自个儿也化了鹰隼,带着寻魂盏四下寻找。 那厢墨珩振翼飞过迢迢山水,寻舒久下落,这厢常青整日在凤凰内山,四下转悠,收集着漫山的药草仙果,时不时给花ji,ng浇个水,陪它说个话。说来也奇,这花ji,ng在这凤凰内山种了少说也有五千年了,早该生了灵智,修行大进,可偏生到而今也不见它能化形说话。莫不是先天不全?这么一想,常青越发怜惜这花ji,ng,又给多多浇了水,“这水是后山灵泉,多喝点儿有好处。” 五日光景,墨珩自昆仑寻至东海,也未见那寻魂灯盏一点儿动静,不过那灯盏灯芯尚且稳定,可以叫他稍稍安心。 耳边忽得传来一点啁啾鸟鸣。 南海,南海有凤魂。 墨珩乘风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直往南海。 分明身死昆仑,如何就到了南海?! 但当他到达南海时,寻魂盏,确实亮了。 墨珩乘风而下,化人捧盏,垂目凝神,灌注神力,只盼道士能受这寻魂盏的感召而来。 “佛宗,我等您好久了。”道士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竟不知道,时隔三百年,他还记得他的声音,柔和清冽。只是这声音里的疲惫,像一汪雪水,倒进了他的心湖。冷的,发疼的。 垂头去看掌心里的灯盏,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光,“道士,你来了?” 小小的光团明灭几下,“来了。只是眼下不能化形,只能寄居在此。” 墨珩想问他为何会在南海,想问这三百年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想问这一百一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但张了张口,最终只道:“好,你好好歇一歇。” 灯盏明灭,最终也无声响传出。大概,是累了…… 墨珩心中巨石放下,带着寻魂盏回了凤凰内山。 墨珩一去数日,饶是常青也隐隐担忧,生怕寻魂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岔子。好在终究实在第七日上,迎来了墨珩和寻魂盏。常青欢喜地站在花树下等。墨珩收了身形落在常青身前,递上寻魂盏,道:“道士魂魄已经寻来了,可否换魂?” 常青伸手接了寻魂盏,探了探内中魂魄的状况,摇了摇头,“眼下,这道士魂魄太不稳妥,换魂得先将他三魂七魄内的凤魂凤魄生生抽离。他如今,承受不得。” 墨珩虽不通医道,却听明白了常青所言,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先养魂?” “是啊。”常青拢着寻魂盏,点了头,“而且,这个魂的养法,同其他魂魄的养法,还不同。寻常养魂,是借助药力,使三魂七魄之间联接更加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凤魂凤魄与这道士魂魄不能相溶,所以寻常法子不行。” 墨珩扶着桌面坐下,这些时日,他确实是想歇一歇了,“那你说,要什么法子养魂才好?” “养魂,都得寻一个养魂的器具。人魂,生于人胎,养人魂,最好的法子,便是这魂魄的人胎。以人胎养魂,能使人魂人魄回到最初的状态,甚至可以助益于凤魂凤魄的分离。”常青抬眼来看了墨珩一眼,“换言之,这道士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养魂的器具。” 墨珩垂眸敛首,许久才道:“舒久他,身死已有一百一十年,要我如何去寻他的身体?” “人身本诞于天地之间,只要能有他的尸骨,我能取些佐材,以这尸骨为基,天地造化为灵,炼出一副与以前别无二致的身体来。”常青肃声道,心中雀跃不已。毕竟炼天地之物,成一具人身,他也算前无古人,至于后有无来者,尚不可知。 “好,我去寻。”墨珩阖眼歇了一歇,片刻后才起身,正预备化形,却听得细细一声唤:“佛宗?” 墨珩转头,望着常青怀中灯盏,“怎么了?” “当年,小道身死昆仑,尸身为雪狼分食,要寻尸骨,恐怕不易。”舒久声音平和清淡,带着些许歉疚,“眼下换魂,若是对凤子无损,佛宗便不必顾及小道。” “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不会的。我记得你的样子,我可以用尾羽给你化一个r_ou_身。能养好的,能养好的……” 常青狠狠咽了咽冲到喉头的酸涩:“若无尸骨作基,便纵你能化r_ou_身,也无养魂之功。” “我去找!”墨珩波澜不惊的心境掀起骇浪。他分辨不清心中涌起的百般滋味,只是觉着,这冲口而出的三字,叫他好受了些许,“能找到。” 舒久缓缓凝出一点虚影,想看看墨珩。常青单手覆上寻魂盏,又将舒久凝成了一团魂芯,“那你去吧。” 墨珩再度化形,振翼而起,狂风呼啸,转瞬歇止。常青望着天边墨影,道:“道士,你魂魄本就不稳,莫再费ji,ng力凝魂成形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提出墨珩忽然那么在乎道士是否是一个bug。 我说明以下,这一点,是本肥考虑过后才会这么写的,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写,后文会提到,其实前文也是有铺垫的。不过铺垫埋得有些深,未必能叫你们看清。 等这一阵子写过,以后再慢慢说。 承蒙诸君不弃,本肥荣幸。 第13章 冰肌玉骨 常青端着寻魂盏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将盏子搁在了桌上,这才放下心来,拢起双手揣进了袖中。桌上寻魂盏中灯火明灭,仅剩了魂魄,心绪反而更加容易叫人察觉,常青瞧着那明灭灯火,道:“道士,可看得见我?” 舒久不明所以,还是应了声:“看得见,只是看不真切,绿幽幽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5节 “也难怪,你隔了个青玉盏子,自然看什么都绿幽幽的。”常青慢条斯理地回话,瞧着盏中纯白的灯火明灭,以前似乎听师父提过,越是透彻明悟的魂,燃起的灯火就越发白净。这道士也是难得,这么些年,竟然丝毫未损澄明道心,“我是常青,当年你孕育着凤子的时候,墨珩就来找过我。那时他察觉凤子与你的生机元力相溶,觉得不好,便来问我。我以为你孕育凤子,两者同命,生机相溶再正常不过。”话到此处,常青忍不住长叹一声:“若是那时,我念及半分魂魄交融互换,哪怕只提一提,墨珩就不会大意,你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舒久默然,片刻后才道:“医仙不必自责,那时佛宗本欲引医仙前来看诊,是小道狭隘,不愿见外人,才将此事搁下。何况此事本就因小道而起,又怎能责备他人?” 常青一时语塞,片刻后笑叹一声:“你这份平和心性,便纵神仙,也未必及得上。不生贪嗔怨忿,数百年不毁道心……若非这档子事儿,你当得造化,渡劫飞升。” 听得这话,舒久忽而笑了。常青被笑得纳闷,“你笑什么?” 舒久敛了笑,轻声道:“佛宗也说过,我能得造化。” 常青望着那寻魂盏明灭的纯白灯火,又是一声长叹:“你啊……若是有个不好,能成墨珩的心魔。”话到此处,忽得了然一笑,“难怪这么上心,却是因为这个。” 前言不搭后语的,舒久听不明白,正待问话,眼前被忽得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再瞧不清,只听常青道:“这寻魂盏有养魂之效,睡吧。” 常青伸手点在寻魂盏上方,薄薄的玉片儿缓缓向中间合拢,围成严实的花苞模样,将灯芯魂珠牢牢护住。舒久在其中,果然慢慢昏沉。 修道之人,以天地灵韵浸养肌骨,时日长久,肌骨无垢无尘,剔透明细。修为越高,肌骨便越发纯净。是以,至上之修行,能将一副r_ou_身,修成冰肌玉骨。三百年前遇上道士时,他周身灵韵通达,肌体浑然无垢,始成冰肌玉骨。便纵日后修为无寸进,也不会白白折损了他的冰肌玉骨。 玉骨带着浑成灵力,寻常野兽不敢冒犯,便纵时隔百年,冰肌腐朽,也断然不至于坏了玉骨。 正是抱着这一分念想,墨珩才敢说能找到道士尸骨。 神识犹如蛛网,一点一点往外蔓延,顺着地面,小心地,稳妥地,一星半点也不敢错漏地慢慢覆上去。像是一只手,仔细又谨慎地抚过大地,仔细推敲这地上三丈地下三尺都有些什么。一一甄别每一片落雪,落雪之下的岩石,岩石缝隙之间的细小蠕虫,都瞧得清楚仔细了之后才敢放过。 如此细致的甄别,及其耗费ji,ng神,墨珩眉头紧拧,面上疲态尽显。他在地府问过,当年,鬼差就是在此处第一次见到了舒久亡灵,那么他身死必在此处,只是,他尸身为野兽分食,不知所踪…… 墨珩收拢心念,全幅心神都放在了一寸一寸向外延展的神识之上。外探百里,一无所获。墨珩瞬间收拢外散神思,心神骤然放松,忍不住用力喘了几口气。确实是太耗心神,不过才外探百里,竟已觉疲惫,仔细想想,倒也并非单单是神力耗费,只是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如此挂心一件事情,所以,才觉得疲惫。 西去百里,再探…… 墨珩以神识一寸一寸探过整片昆仑山,最终所得,不过一副完好的颅骨,半片胸骨。骨骼细密光滑,犹如美玉。 墨珩带着残存的一点尸骨回了凤凰内山。 常青见墨珩憔悴得厉害,瞧出是神力耗费过多所致。想说两句风凉话,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得出来,只道:“来,拔根尾巴毛。我带回去给这道士炼个r_ou_身。” 墨珩化了原身,曲起长颈,衔住一根尾羽,生生扯下,递到常青手边。常青接了那华光未散的漆黑尾羽,道:“老早就想薅你根毛。没想到这一下就薅到了尾巴毛,赚大了。”想笑一笑,却总觉着嘴角太沉,扯不动。 “我把寻魂盏也带走,等炼出r_ou_身,就把舒久带回来。”常青又道。 墨珩化了人身,也不多话:“好。” 常青招来祥云,正待踏上,却又回头来问了一句:“墨珩,你失了一尾便是失了一象,修为有损,当真无碍?” “失了一象,再修便是,无碍。”墨珩应得风轻云淡。 常青叹了口气,抱着尾羽乘云而去,“真是孽缘!” 三十三重天上,浮云渺渺,天朗气清,灵气浩瀚。常青启了寻魂灯,唤醒了舒久。 经大半月调养,舒久魂魄也稳当了些,能在灯盏上头化个虚虚的影子来,不过那影子实在太薄,风一吹就散。舒久就化成那薄薄的影子,看常青在虚空画着的一个结阵上头放了一颗颅骨和半幅胸骨,还有一根墨色长羽。接着,那结阵便开始带着那长羽和骨头缓缓旋转,然后,越转越快,最后那结阵……烧起来了……也不知烧的是什么样的火,还烧得挺旺。 常青见舒久看得认真,便道:“那结阵,叫天地炉。寻常炼丹的丹炉,料来你是见过的。那种丹炉,是封闭的丹炉,事先加好材料,再开始炼制。这天地炉却不同,它是一边炼,一边在天地之间自行汲取最合适的原料和灵力。” 舒久点了点头,未曾打震撼中回过神来,“那是否,天地炉所集的原料,便是跟炉中所放的东西,最接近的那些?” “你果然悟性非常。”常青忍不住多瞧了舒久一眼,“此时,天地炉中所放的材料,是你的尸骨与墨珩的尾羽。虽说单单墨珩的尾羽便能成一个r_ou_身,但这样的r_ou_身,与你原先的r_ou_身还是有些不同,无法为你养魂。但是拿天地炉炼出来的,能和你原先的r_ou_身别无二致,用以养魂,再合适不过。” 舒久望着天地炉上的汹汹烈焰发呆,良久,才道:“其实,佛宗他,没有必要为我养魂的。” 常青盘膝坐在天地炉前,笑道:“道士,他为你养魂,未必是为你……你也不用问我是为谁,等我炼好r_ou_身,将你送回凤凰内山了,你再亲口问他。”话毕,候了片刻也不闻道士答话,回头一看,那道士还在呆呆地望着天地炉。 “道士,你替我看着这天地炉,我去瞧瞧我另几个丹炉。若是觉得累了,就回盏子里睡,莫要强撑。”常青起身,拍了拍衣襟。 舒久点了头,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常青:=_=今天薅到了墨珩的尾巴毛! 众:但是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啊…… 常青:才薅到,没捂热呢就给道士做了身体,开心不起来。 众:_ 第14章 凤子娘亲 时隔三百年,凤凰内山终于一如往日清寂。浮云悠悠,连被风吹动的花ji,ng,都不敢将叶片儿摇得太响。 墨珩守在墨璟榻前,手中虽执卷籍,眼风也确实落在了卷籍之上,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翻过一页。 心乱了。 而且,是心乱如麻。 不堪其扰。 竟然此时才明白,他数万年的修行,如此不堪一击。 数万年,他都修行了什么?悟了空,化了万象,得了一颗佛心。 空?何为空?生死荣枯,浮华色相,享乐欢愉,都是空。缘何为空,只因万物不久,无久,则转瞬即逝,转瞬即逝,于他漫漫长生而言,便是空。 万象,何为万象?浮华世间,不过万象之一。或生,或死,或明悟,或愚昧……时间种种,皆由混沌化来,起由混沌,终却未必。混沌,便是空,他的万象,只因他能化一个混沌,混沌之中,千变万化皆循其理。 佛心,何谓佛心?芸芸众生难逃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此八苦。佛心,便是悲悯世人,以助世人脱离此苦。但世人身在滚滚红尘,沉迷爱憎之中。昔年入凡尘历劫,那时便已然明了,不是佛不渡世人,而是世人未必肯渡。世人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七情六欲不遮不掩,或可算真趣,既然不肯渡,那不渡也罢。 心乱如麻,何故? 只因舒久生死。 明知生死乃须臾之间,弹指一瞬,缘何要乱?是了,当初,以为舒久可得造化,渡劫飞升……如今,舒久处境如此,他难辞其咎,难辞其咎……大约,是得寻到弥补之法,才能叫他心境如常吧…… 几番思量,墨珩心思平和了些,这才中断冥想。转头瞧了瞧凤子,仍旧昏沉,倒是难得的安静。 天地炉上的火,一连燃了半月,眼看着躯体将成,常青早早将其他丹炉里头到火候的丹药出了炉,整日守在天地炉前瞧着火候。 舒久也化成薄薄的影子守在炉前,时不时偏头来瞧瞧常青,见常青不搭理他,又转头去瞧天地炉。 常青早瞧出来舒久对这天地炉好奇,起了几分得意,将双手拢在袖中,拿足了腔调,道:“有什么想问的你便问吧。” 舒久便问:“天地炉会否自行判别出炉时机?在出炉之时熄了丹火?” “这天地炉虽说厉害,但也不过是无数结阵刻画起来的一个炼丹炉罢了。火候,还是要人判别的。毕竟如今也未见哪位高人画出了能判别出炉时机的结阵。”常青眯着眼,透过天地炉上汹汹烈焰仔细瞅着火候,“如今已经炼化了尸骨和尾巴毛,躯体初成,再过几日,便能出炉了。” “多谢医仙。”舒久瞧着那丹火,瞧来瞧去也瞧不清内中情状,又问:“为何医仙能瞧出火候,小道瞧不出?” “咱这双眼睛,是炼丹给练出来的。你就别老盯着看了,别看瞎了。”常青道。 “是。”舒久答应了一声,真就不天地炉了,转而看常青,“医仙,凤子如今可好?” “凤子啊……前些日子,你魂魄险险散去,惹得你体内凤魂凤魄也跟着虚弱下来。进而影响了凤子本魂。你且安心,只要你养好了,凤子就跟着好了。凤子元力浑厚,底子好,比你能折腾。你安心将养就是。”常青咂咂嘴,这道士都自身难保了,还去关情旁人,如此悲悯情怀,不修佛道,实在可惜。 “原来如此。医仙,小道回寻魂盏了。”舒久听说要养好了自个儿凤子才能好,便不再消耗ji,ng神凝魂成形,缩成了魂珠回了寻魂盏。 常青笑了一声,将寻魂盏合上,“睡吧,等你r_ou_身炼好了我再叫你。” 又熬了五日,天地炉上的火,总算熄了。结阵一个接一个敛起,炼好的身体平躺在地上,如茵绿草衬得舒久肌骨浑白如玉。 常青抚着下巴瞧着舒久身体,“这道士,倒还有几分姿色。” 满山的药娃娃见此处多了个人,纷纷跑来看热闹。伸着小手摸摸这儿拍拍那儿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常青叩开寻魂盏。 舒久将醒未醒,有些懵懂。觉得浑身上下麻痒地厉害,又忽听耳畔有个细小软糯的声音道:“没穿衣服!羞羞!” 一众药娃娃笑闹着纷纷散开。 舒久一惊坐起! 果然,那个没穿衣服的就是自个儿!登时满面通红,怒瞪常青:“衣裳!” 常青笑得打跌,扔了几件衣裳给常青,“你先穿上,我一会儿送你回凤凰内山。”话毕,负手离去,脚步轻快,嘴里还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舒久红着脸把衣裳穿上。说来也奇,这身体,分明是新炼的,但他却无半分不适,好像,同他三百年前的那副身体,一模一样。 常青收拾了几样东西再出来时,舒久已经收拾妥当,只是脸颊上薄红还没散尽。常青袖手,想,这道士虽说道心澄明通透,不过,真是面薄得厉害啊…… 常青招来祥云,扶着舒久上去,两人便悠然往凤凰内山去。 两个时辰后…… 舒久盘膝坐在祥云末端,道:“原来凤凰内山离三十三重天那么远啊……往常佛宗两个时辰便能来回,还以为很近呢。” 常青:“祥云不比佛宗双翼,自然慢些。” “嗯。”舒久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待回来时,医仙不如请佛宗送一程,能快些。” 常青打了个冷战,想他上回很快被送到凤凰内山,是被墨珩爪子抓去的,“不必,云海万里的景致,错过了可惜。” “医仙意趣高雅,小道受教。” 常青拢袖垂手,故作高深。 祥云悠悠飘了大半个时辰,常青道:“到了。” 舒久拢了落在云海山岚之上的眼风去看凤凰内山。 佛宗剪手立在院中,身后的茅草屋,摇摇欲坠。 三百年前,他最后回望凤凰内山,瞧见的,也是这幅情景。三百年光y起落,兜兜转转,还是避不过。 常青落了祥云,也懒得下去。 舒久才起身,一只手便伸到了面前,墨色的衣袖上,隐有流光。舒久伸手扶了一扶,打祥云上跳下。 常青打芥子里翻出来一对融魂玉,一把镇魂香,另带一个守魂莲花炉,挨个儿交给墨珩,道:“融魂玉,一对,佩戴在二人身上,可另二人神魂交感,有引魂入体之效;镇魂香,在守魂莲花炉里燃着,有养魂之效,晚上他俩睡觉就点上。好好养着,养得好就换魂,养不好就算了。” 舒久慌道:“医仙?”这可不是说算了就能算了的事情啊! 那厢常青早起了祥云飞走了。 墨璟在被褥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一觉,睡得好饱。一骨碌起身,却发觉自个儿还是凤凰原身,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没等落地便成了个小童。撒丫子往外跑,“爹!” 墨珩听见墨璟唤他,也高兴得很,一回头,果然望见墨璟正朝他跑来。 墨璟还没跑到墨珩跟前,便陡然住了脚。他望着父亲身侧立住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就莫名心生亲近。那人朝他笑了一笑,诶,笑得好好看!墨璟小心翼翼上前牵了父亲的手,将他拉到花ji,ng后头。 墨珩不明所以,跟着墨璟避开舒久。墨璟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蹲下。墨珩缓缓蹲下身,心里纳闷得很。墨璟探头上去,在墨珩耳边轻声问道:“爹,那个人是娘吗?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很亲近呢。” 亲近?啊,是了,这二人魂魄相融,自然容易心生亲近。墨珩道:“他虽然是孕育你的人,但是……” 墨璟一听孕育,撒开墨珩衣袖便往舒久面前跑,临到舒久跟前,还张开双臂跳起来要抱,“娘亲!” “诶?!”舒久不明就里,被凤子抱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舒久:缘何两个时辰,还不见凤凰内山? 常青:(╰_╯)你是嫌弃本仙祥云飞得慢吗?! 舒久:(⊙x⊙;)小道不敢,不敢…… 第15章 五彩祥鸾 软糯糯的孩子扑进怀里,瞧着也就三四岁模样,两条胳臂牢牢环住了脖颈。舒久不自觉收了双臂将孩子抱住,“小道舒久,不是……” “爹说啦,是娘生我的。”墨璟挨在舒久颈侧,蹭了又蹭,高兴得不得了,“娘这么久去哪儿了?怎么不来看看小璟?” 舒久应接不暇,呆愣愣地瞧着打花ji,ng后头绕出来的佛宗,轻声问:“佛宗,您同凤子说什么了?” 墨珩瞧着将舒久牢牢抱着不肯撒手的凤子,欲言又止地看着舒久,片刻后才道:“你,多多担待。” 这是,由着凤子叫了的意思?! 墨璟见舒久不回他话,使劲晃他脖颈,追问:“娘怎么不跟小璟说话?” 舒久还没缓过神来,自然没法接话。 “墨璟不闹,你娘才回来,累了。”墨珩见舒久为难,只得上前解围。伸手要将墨璟抱来。 听见佛宗真就允了凤子叫他娘,舒久再次被震得不辨南北。 墨璟不肯叫墨珩抱,嚷嚷道:“要娘抱!”一个劲儿往舒久怀里缩,“娘!爹是墨凤,小璟是彩凤,娘是什么凤?” “我,不是凤……”舒久抱着凤子,总算回了神来接了一句话。 墨璟道:“我知道啦,那娘一定是凰!” “也不是……”舒久瞧着怀里软糯糯一团的娃娃,不自觉绽开笑颜,道:“我也不是你娘。” 墨璟扁了扁嘴,“可是爹说你是孕育我的人,就是娘,就是娘,就是……”眼见着就要掉金豆,舒久慌忙将孩子拢在怀里,轻轻拍打他后背,“好好好,是娘,是娘,乖……” “嗯。”墨璟抽了抽鼻子,软趴趴地将小脑袋搭在舒久肩上。 墨珩在旁边瞧着墨璟闹腾,心情复杂,他儿子以前不这样的……怎么见了道士,就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见墨璟赖在舒久怀里不肯出来,又怕道士费神,墨珩上前不由分说将墨璟打道士怀中拎出来,“不要闹。” 墨璟猝不及防被墨珩撕下来,仰头乜着墨珩,鼻头微微一皱,得意道:“爹你吃醋吗?我能抱娘,你不能。” 墨珩皱眉,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舒久,见他神色如常,才稍稍放心,道:“不跟你抢娘,你娘才回来,要好好歇着,你不要闹他。” 墨璟听了,点了点头,蹦跶着下了地,走到舒久面前去牵他的手,道:“那我带娘亲去歇息。”说着便要牵着舒久进屋,约摸是想让他睡下。 舒久赶紧蹲下身来,抬手摸摸凤子的小脑袋,“我不累,不用歇。” 这下可叫墨璟犯了愁,歪着脑袋认真琢磨着能带娘亲去哪儿消遣,想这凤凰内山,前头只有爹和花ji,ng,无聊得紧,后山那一片林子,倒有些好玩儿的东西。这么一思量,便拿定了注意,牢牢牵住舒久手指,道:“娘,我带你去后山玩儿吧。” 舒久错愕不已,抬眼望着佛宗,只盼着他能出言拦一拦凤子。 墨珩垂眸,想着如今这道士虽在养魂,但与寻常人应当无异,与凤子亲近,总是有好处的,便道:“那便去吧。记得天黑前回来。”忽得又想起了什么,蹲下身来,取了一枚融魂玉来给凤子挂在脖颈上,又将另一枚递给舒久,道:“之前常青的话你也听了,戴上这个。” 舒久接了融魂玉,也挂在了脖子上。 墨璟见舒久戴了玉,高兴得很,拉着墨珩衣领要看他有没有戴着玉。 墨珩将墨璟一双小手纳入掌心,道:“这玉仅有两块,只有你和你娘有,爹没有。” 墨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玉,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终究还是没舍得将自个儿的那一块让给爹。 好容易叫凤子消停了些,墨珩也稍稍松了口气。站起身,见舒久神色不好,以为他担忧后山不安全,便出言宽慰道:“后山豢养了些瑞兽,不伤人的。你随墨璟去吧。”话音未落,便被墨璟一把扯住了衣襟,墨璟道:“爹也一起去。” 墨珩本就不耐烦旁人扰他清净,饶是凤子,也不例外,见凤子纠缠,难免不怿,“我就不去了。” 瞧出墨珩隐有怒意,墨璟扁了嘴,转头就往舒久怀里埋,软糯糯的声音几乎带上哭腔,“娘……” 舒久本就蹲着,赶紧将凤子揽在怀里,抬眼瞧着墨珩,道:“凤子年幼,佛宗尚需费心照料。” 年幼什么?!分明已经三百岁了!早该懂事了!就是仗着身量小,你对他百依百顺才敢这样!话到嘴边,墨珩忍了又忍,憋住了。终究点了点头,道:“嗯,我随你们去。” 听见墨珩应了,墨璟打舒久怀里探头出来,笑得很是得意。 墨璟如愿,左手牵着舒久,右手牵着墨珩到了后山。 “爹以前带娘来过后山吗?” “只来了一次。” “爹怎么不带娘多来几次,后山多好玩儿啊。” “当时你娘腹中有你,不方便。” “原来如此。那后来爹带娘来过吗?” “没有。” “为什么?” “你娘生下你之后就离开了凤凰内山。” “娘,你当初为什么不要爹和小璟?” 舒久一时无言,神色复杂。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6节 也好在墨璟没个常性,瞧见前头林子里上蹿下跳的小兽,便撒开舒久与常青的手去追。 墨珩舒久双双松了口气。 “佛宗,小道无意冒犯凤子。今后若有时机,定当与凤子明说。”舒久瞧了瞧墨珩,见他面色如常,不似带怒,这才稍稍放心,将话说了。 墨珩也不回头,只看着凤子在林间追着小兽乱跑,思忖片刻才道:“倒也无妨,你当年也确实因了孕育凤子吃了不少苦,他叫你一声,也算感怀,无妨。” “当年孕育凤子,是小道误食凤子在先,岂敢求凤子感怀。”舒久仍旧有几分挂碍。 墨珩倒是坦荡,道:“凤子尚幼,又与你亲近。等他长大些再谈也不迟。” “是。”舒久应下,又忍不住瞧了瞧佛宗。他本想问佛宗为何坚持要为他养魂,但这念头只在脑中稍稍一转,就给压了下去。 日后总有时机,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的。 墨璟见追不着小兽,干脆化了原身,振翅在林间旋绕。那小兽兜兜转转终究没逃过小彩凤一双利爪。墨璟欢喜地抓着小兽飞到舒久面前,“啾!啾啾!” 舒久不明所以。 墨珩道:“凤子一旦化了原形,便不能口吐人言,他这是在向你邀功。” 舒久便将凤子爪上的小兽接来,夸奖道:“小璟真厉害。” 小彩凤高兴得绕着舒久飞了三四圈,五色凤尾流光溢彩,看得舒久眼花缭乱,“小璟怎么跟佛宗不同?” 墨珩道:“他母亲是五彩祥鸾。他随他母亲。” 这还是舒久第一回从墨珩口中听见凤子之母的事情,他想问,但终究还是忍了。 “三万年前,天道崩,金乌乱,她葬身火海了。”墨珩缓声道,三万年,如今回想三万年前,竟还犹如昨日。 “佛宗,我本无意相询。” “无妨,本宗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凤子:娘亲~小璟要抱抱~ 舒久:【抱】 凤子:娘~小璟要亲亲~ 舒久:【亲】 凤子:娘亲~小璟要举高高~ 舒久:【举高高】 墨珩: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我儿子,他一定不是我儿子…… 第16章 眠香镇魂 “三万年啊……”这时间太长,舒久全然不能想象这三万年该是如何起落光y,心中陡得生出无端慨叹,手中拿捏着小兽毛茸茸的耳朵,由着五彩小凤绕在周身上下飞舞,“三万年间种种,佛宗都记得?” 墨珩敛眸,嘴角半挑,缓声道:“其实究竟过了多久,本宗也记不清,只是凤凰万年一涅槃,本宗自天道崩后,涅槃两次,上一回时日长久,估摸着也该有三万年了。” “凤凰涅槃,竟是真的。”舒久叹了一声,伸了手臂叫凤子在臂上歇一歇。凤子也不客气,神神气气落在了舒久胳臂上,啄一啄他鬓角,衔一衔他长发,玩儿得不亦乐乎。 墨珩瞧着舒久臂弯里的小兽,见它除却皮毛并无损伤,便知凤子虽胡闹,但下手仍有轻重,不会伤后山瑞兽,“这小兽乃瑞兽天禄,虽是瑞兽却不失凶猛,你还是放了吧。” 舒久在听说“天禄”二子时,早吓得够呛,下意识撒了手,小天禄赶忙跳下地,蹿了几蹿便消失在了林间。 细想那小兽,确实状如狮子头生一角,灰白毛发,只是身量太小不大好辨认。舒久好容易缓过神来,“原来天禄辟邪之类,也是有的啊……” “有的,只是如今凡间灵韵匮乏,难生灵根,瑞兽吉祥难以存活,不能生存。时日长久,凡世便以为这世间麒麟貔貅之类不存于世。” 舒久闻言,奇道:“佛宗的意思是,原先凡间,也是有这等异兽的?为何未见记载?” “三万年前,凡间同这凤凰内山别无二致,只是那是人族祖先尚未开化,自然不能记载,便纵记载,也不过是在岩上涂写些简单的图画,何况那些图画,经历万年风雨,早已不存。”说罢这一段,墨珩自个儿也有些困惑,如何这般说说话,就能叫自个儿心境平和许多? 舒久抱着小彩凤,拨弄小彩凤头顶竖着的三根翎羽,小彩凤也乐得将小脑袋往舒久手里送,舒久一面乐呵呵地给小彩凤顺毛,一面连珠炮似的问着:“凤凰内山可是有许多这样的瑞兽?传说天禄此兽可吞天地,是真是假?传说四方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否也都养在这凤凰内山?” 这一口气问的问题太多,墨珩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捋了捋思路,片刻后才回话道:“凤凰内山确实养了些许瑞兽,只是数量不多,也仅有麒麟貔貅之类。天禄乃貔貅雌兽,世间传言貔貅可吞天地而不排,其实非也。天禄与一般兽类无二,只是食量大些,喜食灵果与r_ou_。此兽若开灵智,可聚天地宝相。至于四方神兽,早年也在此间生长。长成之后便已送往四方镇守灵根以佑天地。” 不过是随口一问,却不料佛宗当真条分缕析一一解惑,舒久始料未及,咬着嘴唇儿笑了笑,道:“小道不过随口一问,佛宗若不耐烦,不答也无妨的。” 墨珩皱眉,斟酌着词句,缓声道:“没有不耐烦。” 舒久瞧了身畔佛宗一眼,见他不曾留意自个儿看他,稍稍放了心,笑了笑。他倒忘了,佛宗耐性得很,万年清修把性子磨得清润。舒久抚着小彩凤,道:“小璟,我们化成人形好不好?” 墨璟听话得化了人形,双臂搂着舒久脖子要抱,“娘,小璟化凤好看吗?” “好看,比你爹好看。”舒久一手托着凤子一手轻轻拍打他后背,又小又软的孩子,生怕下手重了要疼。 被夸奖的凤子洋洋得意地轻轻晃着身子,很是得意地冲着墨珩笑道:“爹,娘说我比你好看。” 墨珩点了点头:“嗯。” 见爹反应冷淡,墨璟也失了兴趣,软趴趴地叫舒久抱着,“娘,下次有空,我带娘去外山玩儿,外山比内山还好玩儿。” “外山气息繁杂,你眼下魂魄不稳,去不得外山。”墨珩道,“墨璟你也是,不要再去外山闹了,外山生灵,早叫你闹得不可开交,也不知收敛!”提及养魂,墨珩面色便沉凝下来,墨璟心知这是动了真格,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敢再说。 舒久见凤子蔫巴巴地把小脑袋埋进自个儿肩窝里,又想笑又不敢冒犯佛宗威严只得憋了,应道:“劳佛宗费心,小道省得。” “嗯。”墨珩见舒久应下,也稍稍放心。有舒久管束,凤子总得收敛些,“墨璟,去挖一株眠香。” 墨璟顿时提起了劲头,打舒久怀里昂起头来,道:“娘,这后山种了好多东西,小璟带娘认认。”说着便跳下地,拉住舒久直往前拽。 舒久回头,瞧见佛宗跟上了,稍安心绪,跟着凤子进了密林。 凤子说自个儿能认后山奇珍,实则非也。不过是见了红色叶片的草便叫红草,绿色的果儿便叫绿果果,结果的树就叫果树……难为能叫出名儿的,也就是墨珩让挖的眠香和当年舒久也吃过的黍灵果。 舒久叫凤子闹腾得哭笑不得,好容易挖着了眠香,天色也已然不早。 墨璟挖得满身泥,捧着眠香到墨珩面前献宝,“爹你看,眠香开花了。” 通体碧绿,狭长叶片簇拥中心花箭,花箭之上疏疏落落缀了几朵细小白花,金灿灿的花蕊颤巍巍地伸出,吐艳散芳。 墨珩见凤子调皮,不禁失笑:“我们回去把它种在屋里。” 墨璟听罢,重重嗯了一声,又转头去向舒久邀功。舒久猝不及防,被蹭了满身泥,索性将凤子抱了跟着墨珩往外走,横竖,总是要洗一洗的。 待舒久带着凤子洗过澡。天色早已昏沉。回了佛宗寝殿,殿内与三百年前别无二致,榻前小桌上搁着莲花香炉,内中燃了镇魂香,榻旁摆了才挖来的眠香,那花盆,仔细瞅瞅也是水磨玉的,那水色,剔透如冰,佛宗果然阔气。 墨璟乐颠颠跳到床榻上,在正中躺好,两手拍打身侧宽敞的床榻道:“爹睡外面,娘睡里面,小璟睡中间!” 墨珩垂眸看了看凤子,又转头看舒久。舒久道:“佛宗陪着凤子,小道打个地铺便好。” 墨璟蹭一下坐起身,拉着舒久冲着墨珩道:“爹,娘不要跟你睡,爹去睡书阁吧。” 见舒久慌张,又要辩解,墨珩便道:“你与神魂神魂交融,配上镇魂香,晚间睡在一处对养魂大有裨益。”话毕,墨珩边自顾自出了殿。 墨璟高高兴兴将舒久拉着躺下,躺了一阵,又要舒久抱着。舒久便侧身躺着,将凤子抱在胸前。 凤子面对舒久,见他合眼眉目沉静,越发欢喜,小声道:“娘也好看,比爹好看。” 舒久也懒得睁眼,微微一笑,颊边笑窝浅浅,“佛宗威仪,非凡人可比。” 凤子将脑袋埋进舒久怀中,轻声问:“娘不肯跟爹睡,是因为不喜欢爹么?” “不是。”舒久心中无奈,拍了拍凤子脊背,“小璟,睡吧。” 墨璟答应了一声,稍稍缩起身子,整个人都藏进了舒久怀中,这才安稳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更新。承蒙诸君不弃。本肥还么有检查错别字。若是看出错别字来,帮忙点出来,谢谢诸君。 第17章 敏神娱思 天色半明,晚间添上的镇魂香早已燃尽。残烬余热温着香炉散着雅香。舒久一梦方苏,睡眼惺忪,嘴角笑意清淡。约莫是抱着凤子的缘故,他竟梦见了三百年前,他倚靠佛宗入睡时的场景。昔时柔软的触感,竟还牢牢镌刻心头。 也难怪,毕竟不曾枕过那么柔软舒服的枕。 低头,凤子尚在沉睡,可爱得叫人忍不住亲一亲。舒久将凤子又往怀里揽了揽,预备睡个回笼觉。 凤子活泼,一旦醒了,万没有再睡的道理,看见娘亲还在睡,怕太吵闹吓着了他,便轻声问:“娘,睡醒了吗?” 舒久睁眼,见凤子骨碌碌将一双透亮的眸子瞪得溜圆,笑道:“醒了。” “娘今天想去哪里?”凤子觉着给娘亲抱着舒服得不行,也不着急起床,只偎在舒久怀中与他说话,“后山有溶洞,里头大石头千奇百怪可好看了,还有发光的小鱼和石头。爹以前带娘看了么吗?” 溶洞ru石水晶云母,乃至地下灵根灵泉,在凡世游历之时,他都看过。只是这凤凰内山溶洞,倒确实不曾见过,只是好奇,这内山本是浮云仙山,若有地下泉流,这水,又该流往何处?舒久见凤子兴致勃勃,像是藏了了不得的宝贝下定决心要叫他惊艳,不由笑道:“不曾。” 凤子得意道:“我就知道。爹也太小气了,都不带娘去看。” 舒久揉了揉凤子小脑袋,道:“小璟,当初我y差阳错将你吞入腹中,不得已才孕育了你。所以你不是我生的。你娘是五彩祥鸾,你随你娘,因而是小彩凤。” 墨璟扁着嘴,直往舒久怀里凑,眼睛狠狠蹭了衣襟几下,登时给蹭得发红shi润,“母亲是母亲,娘是娘。你就是娘,就是……” 舒久听凤子声音变了调,赶紧把娃娃打怀里挖出来好好看看,一见他眼眶发红泫然欲泣,心疼得不行,赶紧搂在怀里,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哭啊,是娘,是娘……” 墨璟小声应了,心里乐开花。 书阁之内藏书浩繁,不知凡几。三百年前遍阅藏书时记着有几本书,讲了些养魂润魄之法,墨珩便留心寻来看看。 三魂七魄,若离生魂之体,便为鬼。养鬼药皿便可为器,但养魂,须生魂之体。生七情感六欲,敏心娱思,定神清气,不劳ji,ng力不损体魄,稍待时日,便可定魂镇魄,与常人无异。不过这稍待时日,也不知是多久。不过,他等得起。 墨珩脑中思量着养魂之法,不觉已到殿前,抬手正要推门,却终究只叩了几下,等人应门。 舒久听见叩门声,知道是佛宗,低头对凤子道:“佛宗来了,赶紧起吧?” 凤子嗯了一声,起身,蹦下床,也不穿鞋,蹦哒到门前去给爹开门,门还没打开,便大声嚷嚷起来:“爹!昨晚,娘说喜欢爹,今晚爹可以回房睡了。” 正要下榻寻中衣外袍的舒久一脚没踩稳,重重摔倒在地。 墨珩摸了摸墨璟的小脑袋,眉眼稍弯,“嗯,知道了。” 舒久一时没爬得起来。好容易爬起来,还觉着站得不大稳当,舒久又坐在了榻边,缓缓神。 墨珩将凤子抱在怀里,由着凤子在耳边叽叽呱呱,瞧着舒久慢慢起来,又扶着榻沿缓缓坐下,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凤子叽叽呱呱说了半晌,就是想带着舒久去底下溶洞看看,墨珩见舒久还坐在榻上,不曾回神,便将凤子放下,道:“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去叫你娘。” 墨璟见佛宗应下,欢喜地拉着他衣袖询问:“爹也陪着去么?” “嗯。” 墨璟跑到舒久跟前,扯住他衣袖要往榻上爬。舒久给惊得回了魂,赶紧附身将墨璟抱进怀里,“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凤子搂着舒久脖颈,笑道:“娘,爹方才答应陪咱们去看溶洞。娘想不想看?” 瞧着娃娃脸上睁得溜圆的水灵眼睛,舒久忍不住捏了捏凤子r_ou_嘟嘟的脸颊,“好,去看。” 墨璟挣起身子来,吧唧亲了舒久一口。 墨珩见他俩相处亲昵,心里也高兴。只怕凤子在舒久怀里赖懒了骨头。 虽说凤凰本为神鸟,与天地灵韵相溶较本有优势,但若不勤于修炼,纳浊融浑,时日一长,也会失神鸟之灵。故而往日凤子清早都有早课,以修吐纳炼筋骨,锤百气汇灵韵。但出了易魂之事,便将早课落了月余。眼下瞧着凤子整日游冶不思进取,墨珩觉着,有必要敲打敲打,“墨璟,先修早课,下午再去溶洞。” 墨璟蔫巴巴地缩在舒久怀里。舒久拢紧了双臂抱了凤子,迟疑地望着佛宗。 墨珩瞧着舒久,缓声道:“你别纵着他胡闹,早课也是为他好。” 舒久将凤子打怀中拉出来,揉了揉小脑袋,轻声道:“去吧,你爹也是为你好。” 凤子一脸不高兴,气鼓鼓地打舒久怀里滑到地上,拿了自个儿外袍披上,老气横秋地负了手往外走,小声埋怨着:“爹说一句娘就信,一点主见都没有,哼!” 舒久瞅着凤子一摇一摆地出了寝殿,笑得打跌。余光忽得瞥见佛宗还站在殿内,觉着有些冒犯,又想憋着不笑,憋又憋不住。狼狈得很,还险险呛着。 墨珩好整以暇瞧了一阵,见舒久消停了才道:“舒久,其实你不必如此拘谨。” 舒久听见佛宗叫他名字,一时受宠若惊,“佛宗?” “墨珩,笔墨纸砚的墨,璁珩的珩。”墨珩瞧着舒久,一字一句,生怕他听错听漏。 舒久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舒久荣幸,得知佛宗名姓。” 墨珩一时无言,不尴不尬地立了一会儿,搜肠刮肚也没搜出什么好搭话的,只得以监督凤子早课为由退出了寝殿。 墨璟年岁尚小,心智未长,也炼不得什么道心佛法。只练外功和最基础的吐纳之术,以锤炼本身通达灵韵。 先练一套拳。倒不甚快,势缓凝而力沉着,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有迹可循有章可究,身形流畅,臂展腿舒大开大阖。 舒久收拾妥当来看时,拳已经打到后半段,拳势已畅,衣袖之间,偶出风声。舒久瞧了片刻,以指代剑化这拳势为剑势比划了几招,确实ji,ng妙无伦。 墨珩在侧,瞧舒久比划,知道他这是对着拳法生了几分兴趣,便道:“这拳法从万象经中化出,若你能参透,也能化剑而用。”话音未落,便递了本薄薄的书册到舒久面前。 舒久接来翻了几页。纸张还是簇新的,墨迹犹带清香。听佛宗的意思,这万象经也该是流传久远,怎地还有如此簇新的经本? “最近才抄的。”佛宗看出舒久疑惑,及时接了话。 舒久仔细瞧了瞧字迹,小楷,笔锋柔和,透着一股子清润风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珩:墨璟,来早课。 凤子:娘…… 舒久:(抱凤子,看佛宗) 墨珩:是为他好。 舒久:小璟,去吧。 墨璟:…… 墨珩:墨璟,来挖煤。 凤子:娘…… 舒久:(抱凤子,看佛宗) 墨珩:是为他好。 舒久:小璟,去吧。 凤子:娘!你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 墨珩:从夫? 第18章 山主夫人 纸薄而音脆,内中隐者少许浅淡花纹,陪着笔锋柔润的字,叫人看得心神舒爽,抚纸,指尖触感细腻。三百年前,可没有花样这么好,这么细的纸。随手翻看几页,倒不算晦涩难懂。不过这书中所述,倒确实有趣。 大体是说,天地万物皆为象。目之所视,耳之所闻,触之所感,嗅之所觉,味之所尝,无一例外。此象呈于眼,在于心,象有万变,故而天地亦有万重。所得之象,非真非假非实非虚,仅万象之一。 化万象则衍天地之万变,天地之万变,应其道,循其理。天地为万物所感,万物之感,无理无据,变化万端,亦为象也。万象既生于心,也寓于物,一变而引万变。 照这书中所言,那么他身侧这万象佛宗,几乎可以以一人之力乱六界平八荒,如此,倒也难怪佛宗地位超绝。舒久慢慢将册子合上,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佛宗。 墨珩察觉舒久眸光,侧脸来看,见舒久合上了书册,便问道:“如何?” “确实ji,ng妙,书中所言,与道佛所言之三界皆不同。佛宗所修,乃是万象,与佛修似乎有些差异,又为何被尊为佛宗?”舒久握着薄薄的书册,笑问。 墨珩垂眸道:“我修万象,亦修佛心。至于何时成了佛宗,也记不清了。” 舒久奇道:“佛宗怎么会不记得?” “万年一涅槃,每每涅槃,总会忘记一些事情。眼下能记得的,也仅有寥寥。”墨珩答得坦然,“不过一些特别要紧的,还是能记得的。” 舒久点了点头,又缓缓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遍,“这花纹纸真好,可是佛宗亲制?” 墨珩奇怪地看了舒久一眼,“松纹纸,凡间买来的。” 舒久一惊,“佛宗你有钱?” 墨珩思量了片刻,缓声道:“凤凰外山物产丰饶,差些能化形的妖ji,ng卖些物产,替内山采买便可。” 舒久点了点头。原以为这凤凰内山如九天浮云仙山之上的神仙宫阙,不占烟火,唯有云雾缭绕,却不料竟与人间有往来。 那厢墨璟终于一板一眼做完了早课,累出一身汗,迈着小短腿来要舒久抱。舒久赶紧将手中书册收入怀中,将墨璟抱起来叫他坐在臂弯里,掌心贴着墨璟脖颈一触,摸了一手热汗。舒久眉尖微蹙,道:“一身热汗,挨了风回头受凉。要先洗澡。” 墨珩瞧着舒久瞎c,ao心,嘴角压了又压,还是抬了起来,“墨璟又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你不必如此费心。” 舒久听了,面上闪过一丝薄红,道:“一身汗污了不好,也该洗洗的。” “你带他去吧,一会儿一起去后山溶洞看看。”墨珩瞧着舒久面上薄红,知道他这是觉着尴尬,赶紧收了面上戏谑,敛眉招呼了一声。 舒久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抱起墨璟埋头往温泉去。 墨珩剪手瞧着舒久,嘴角压了又压,好歹是压住了。凤子爱闹腾,等他俩回来,恐怕不容易。 手中书册翻过百页,墨珩抬眼看了看后山温泉的方向。知道不容易却不曾料到这么不容易……风来,手中书册陡得又翻过百页,花ji,ng花朵给风吹得乱摇,得紧紧揪着才没叫花瓣散出去。 外山的妖ji,ng进内山了。是虎王和他儿子来了。 虎王化了人形,深褐色的头发支棱棱翘得老高,斜飞的长眉之下,圆圆的眼睛,还怪水润……身畔带了个孩子,长得跟虎王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虎王带着孩子恭恭敬敬对着墨珩行礼,“凤凰外山虎王,携化形幼子,拜见佛宗。” 化了形的妖,要拜见一次,好做个名册。墨珩示意虎王起身,“好,记下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7节 正巧墨璟也拉着舒久来了,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虎王身侧的小娃娃,眼睛又大又水灵。见那娃娃身量同他差不离,登时兴趣大起,三两步蹦到娃娃面前,要去拉他的手,“我叫墨璟,你叫什么?” 小虎还记着几月之前墨璟欺负他,不敢答应,更不敢让墨璟牵他,只顾着往爹爹身后躲。 虎王揉着小虎脑袋,道:“不要紧,这是佛宗之子。” 小虎这才缓缓伸手叫墨璟拉住了他,“我叫小崽子。” 虎王一个爆栗敲在了小虎头上,敲得小虎脑袋上蹦出两只圆圆小小的老虎耳朵,“什么小崽子,叫什么?!” 小虎扁扁嘴,“叫玄参……” 舒久瞧着眼前这情形,有点不知所措。墨珩仔细瞧了瞧舒久,见他衣襟袖笼浸得水润,便知道方才墨璟肯定没少闹他,正待说什么,却被凤子抢了先。 墨璟拉着玄参到舒久面前,道:“娘,这是玄参,外山的老虎ji,ng,他爹是虎王呢。” 舒久眨巴了几下眼睛。 墨珩将玄参的名字添上了名册,道:“外山妖ji,ng化形之后都会进山拜见。” 舒久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看虎王和玄参。 虎王眨巴了几下眼睛,恭恭敬敬行礼:“拜见山主夫人。”玄参见爹爹行礼,也赶紧行礼,脆生生道:“拜见山主夫人。” 舒久:“……” 墨珩:“……” 墨璟:“玄参你不用这么客气。” 玄参这才起身,大眼睛眨巴了几下,看了看凤子,又看了看舒久,轻轻点了下头:“嗯,知道了。” 墨璟瞧着玄参脑袋上毛茸茸圆乎乎的耳朵,心痒得不行,问道:“玄参,我能摸摸你老虎耳朵么?” 玄参这才发觉自个儿不小心露了原形,羞得满脸通红,抬手捂住耳朵就跑。跑着跑着,身后一条毛茸茸长长的老虎尾巴也露了出来,墨璟看得兴致大起,拔腿就追,“玄参,你让我摸摸!就摸一下!” 虎王看着自家儿子跑着跑着就露了尾巴,深觉这会儿就带他进内山,好像太早了些,化形还不稳定……片刻后,他才幡然醒悟,诶呀!一会儿还得带儿子回去呢!家里那只母老虎要是知道他把儿子丢在了内山,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墨珩道:“墨璟难得玩伴,等天色擦黑,本宗便送他回去。你先回吧。” 虎王忧心忡忡,生怕小崽子挨了凤子欺负:“玄参何德何能,可为凤子玩伴……” 墨珩看了看舒久,道:“本宗自会照料玄参,何况近来有他管束,墨璟也听话了些。” 虎王木木的脑袋转了几转,这才明白过来佛宗口中的“他”是指舒久,又赶紧躬身行礼,“劳山主夫人费心,玄参不懂事,还请山主夫人包容。” 舒久终于回过神来,红着脸结结巴巴辩解:“我,我不是,山主夫人……” 虎王一愣:“凤子叫你娘啊?” 越说越乱。舒久只得看着墨珩,只求佛宗能开口分辩一二。墨珩见舒久清润眸光扫了过来,沉吟一番,便道:“虎王先回外山吧,晚间本宗将玄参送回。” 舒久大惊,佛宗你不跟他说清楚么?! 那厢虎王已然行礼告退,回了外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崽子:我娘是母老虎,你娘怎么好像是个人? 凤子:不知道,大概是我爹比较厉害,能让人当我娘。 小崽子:( ⊙ o ⊙ )这样啊……可是,你娘好像是个男的。 凤子:(思索)也是因为我爹厉害。 众人:……比较……厉害? 第19章 后山溶洞 舒久看着虎王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又一言难尽地看着佛宗。 墨珩对上舒久眼风,见舒久还不依不挠地瞪他,便道:“你也不想他知道你孕育凤子的事情吧?” 舒久想了想,道:“不想。”顿了顿,又道:“谢佛宗照拂。”道谢的话说出了口,却又觉得不对味儿。可是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墨珩见墨璟与玄参早跑了没影,便道:“墨璟顽皮,shi了你衣裳,赶紧去换了吧。一会儿墨璟回来,又要闹着去后山。” 舒久垂眸瞧了瞧,确实是,不大好看,便应了一声。回屋另寻衣物换上。 那厢墨璟总算如愿摸着了玄参毛茸茸的耳朵,还下手捏了捏,玄参眼里泪花闪烁,扁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墨璟见玄参大眼睛里泪花闪烁,赶紧撒了手,又轻轻给揉了揉,“抓疼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玄参扁着嘴不答应。 墨璟讪讪将手从玄参脑袋上收回来,道:“一会儿,我要跟我爹娘一起去看溶洞,你也来吧。” 玄参扁扁嘴,小声答应了。墨璟高兴地拉住玄参,“走,去找我爹娘。” 两个半大的小孩儿手拉手跑到前头寻舒久和墨珩。 舒久远远地就来迎,见玄参眼眶发红。赶紧蹲下身来将墨璟拉到跟前,“你欺负玄参了?” 墨璟瞧着玄参,拉了拉他的手。玄参小声道:“没有。” 舒久见玄参似是有些怕生,倒不是真被欺负了,稍稍安心。将玄参拉到跟前好好看了看,确实是个好看的孩子,“玄参,要是小璟欺负你,你来告诉我。” 墨璟拉着玄参不放,道:“我不欺负玄参,我想让玄参常来内山陪我。” 墨珩在一旁听见,便道:“想要玄参陪你,下回便去外山寻他吧。” 墨璟乐得直蹦,“爹,你准我去外山啦!” 好容易安稳了两个娃娃。墨珩在前引路往后山。溶洞地x,ue在后山密林之中,只在洞口稍稍站一站,便觉内中凉风袭人。 墨珩转头,见舒久牵了墨璟,墨璟牵了玄参。嘴角忍不住稍稍一抬,每人给了一个月白的拳头大的珠子,道:“到了地下,浸水的石头滑,你们当心。”话毕,便转身进了地x,ue,地x,ue内中通道曲折迂回,往下的走势。越往下,好在走势舒缓,不至于叫人滑倒。拳头大的珠子散出柔光,照得通透,像是有个明澈的月亮悬在头顶。逼仄小径两侧,通透纯澈的水晶云母给柔和白光映得闪闪发光。 墨璟偷偷折了一块水晶递给玄参示意他收好。玄参小心翼翼握在手心里。 逼仄小径走了几十丈,倾斜的走势越发和缓,细微水声钻进耳中,该是地泉。再往前,绕过一块ru白巨石,眼前豁然开朗,ru白的光,在水中四处游弋。 “到了。”墨珩停下脚步,将四颗珠子升到穹顶。柔和的光照亮四壁。 洞中ru白巨石形态各异,千奇百怪。或如飞瀑直垂,或如山峰迭起,或如盘蛇巨龙,或如古木垂枝。舒久一个一个地看过去,饶有兴味地看这石头到底像什么,看过一圈儿,才开始看水中四处游弋的小鱼,这鱼明明灭灭地散着白光,像是萤火虫。 两个娃娃早被水里的光鱼引去了心神,也不看奇石,只趴在水边盯着水里的鱼看。 玄参惊奇地侧头看墨璟,道:“会发光。” 墨璟瞧玄参大眼睛里倒映着水里明灭白光,又清明又好看,很是惊艳。他清了清嗓子,将眼风挪到了水里,“那是自然,这美景,一般人我不带他看呢。” 舒久下溶洞,本想看看地下河流,见绕着这地下小湖四周,还有路径往更深处去,便想着前去一探究竟,若能顺着这地下河走一遍,寻着这地下河的出口看看也是好的。 墨珩见舒久瞧着往更深处的路径,便问:“还想进去看看?” 舒久应话:“想看看地下河的出口。” 墨珩问:“要去看出口,有点儿远,走着去么?” 舒久点了点头。 墨璟道:“爹,你陪娘去吧,我跟玄参先回去了。” 舒久不放心,赶忙道:“今天不看了,先回去,一会儿送玄参回外山。” 墨珩将升上穹顶的明珠召回,两枚给了玄参与墨璟,“无妨,墨璟能带人出入。”又叮嘱墨璟好生看护玄参不许折水晶。 墨璟点了头,拉着玄参往回走。舒久就忧心忡忡地瞧着两个娃娃,看不见了还在看。墨珩暗叹一声,转身顺着地下湖边路径往更深处走,缓声道:“墨璟在此间玩耍少说也有两百年,轻车熟路,无妨的,你不用忧心。再往深处去,水里有魔物,玄参是小妖,可能有危险。” 舒久打了个激灵,“魔物?内山豢养的魔物么?” “不是豢养,是要借内山灵韵佛气渡化的魔物,该有三千年了,它还是不曾被渡化。”墨珩也不隐瞒,缓步往前。 舒久听得心惊r_ou_跳,玄参是妖,不能进,他这一个半吊子道士就能进了?看处境看修为怎么着都是自个儿比玄参还危险啊!前头佛宗衣袖摇摇,泰然自若。不知怎么地,舒久忽然很想去牵住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墨色衣袖。不过好歹,是忍住了。定了定神,又问道:“为何玄参不能进,我就能进?” “那魔物能吸收妖气,你身上没有妖气,它伤不着你。”墨珩缓声道,“不要怕,它伤不到你。” 舒久听罢,几乎吊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安安稳稳落进了胸口。 墨珩忽得驻足,舒久也赶紧停下,“佛宗?”墨珩察觉前头魔气浓烈,便转身来伸手拉住舒久手腕,“魔气有些重,恐伤神魂,添个屏障。”舒久不知所云,只觉一股暖流由着佛宗掌心转瞬游走遍布全身,烘得他浑身暖融融怪舒服。 设了个护魂的阵,墨珩便带着舒久继续往前。才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有雾气不紧不慢得从前头慢慢挨了过来。又往前几步,雾气便已然浓得只依稀看清佛宗墨色背影,明珠柔光再也照不亮眼前。舒久心慌,忍不住驻足,颤声唤道:“佛,佛宗,起雾了,我看不清……” 手腕忽得被温润的手握住,同方才握在他手腕的触感一模一样,“无妨,我牵着你走。”舒久慢慢凝了心神,跟着佛宗慢慢往前,只觉雾气越发浓重,还带了一点儿墨色,甚至已然看不清不过一臂之隔的佛宗背影。舒久又有些心慌,“佛宗,为何这里雾气越来越重了?” “无妨,过了这一段便好。不要怕。”佛宗的声音清浅柔和,慢慢平和了舒久心中不安。继续缓缓往前。 “放肆!” 一声清喝!一点金光迸出,转瞬刺破浓厚雾气。刺得舒久双目难挣。 “舒久,可好?”佛宗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似乎有些急切。舒久缓缓睁眼,眼前雾气金光俱散,唯有三尺之外,佛宗面貌真真切切。 “我方才,是怎么了?”舒久涩声问道,这才发觉自个儿喉间干涩得不像话,说话都费力。 “本以为你无妖气,那魔物便伤不着你,不料他居然还能惑你心神。”话到此处,不觉困惑,这道士道心澄明,怎地被魔物惑了心呢?看来这魔物还不能大意。 舒久一愣,惑心?一般,惑心之术,皆是乘隙而入,当心有记挂倚赖之时才会……方才,他听见的声音,看见的人,都只是佛宗……念头转到此处,舒久心里骤然一慌。舒久匆匆掩过心底慌乱,道:“佛宗,小道道心不稳,怕是抵不过魔物惑心,还是莫再往前了。” 墨珩皱了皱眉,见舒久面色发白,只当他在方才幻境之中受了惊,“也好,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舒久:小璟,你为什么和玄参亲近? 凤子:玄参好看。 墨珩:墨璟,你为什么和舒久亲近? 凤子:娘亲好看。 (玄参路过) 被美人儿吸引的某凤:玄参,玄参,让我摸摸你!就一下! 众人:摸摸? 第20章 惑心魔气 墨璟牵着玄参顺着来路往回走,紧紧拉着玄参软绵绵的小手在前开路。途径方才墨璟折水晶的地方,玄参看着被折断的水晶,停下了脚步。墨璟回头,问:“玄参,怎么了?” 玄参将他握在手心里的水晶递给墨璟,道:“佛宗不准你折,这个还给你。” 墨璟头一昂,梗着脖子道:“折都折了,还能给安回去不成!你收着,大不了我爹骂我一顿。” 玄参听了,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将水晶小心翼翼收进怀里,生怕磕着碰着了。墨璟见玄参将东西收了,这才高兴起来,又拉着玄参继续往前。 打地x,ue出去,林中竟起了薄薄的雾。凤子眉头紧皱,小脸绷得死紧,“这林间,百年间未曾降雾,怎么忽然起了雾?” 玄参才化形,更是第一次远离父母,原本与凤子相处就叫他战战兢兢。听凤子说这林间有异样,更是吓得不轻。眼下除了凤子别无所托,便两手抓紧了凤子牵他的手,小声唤道:“凤子……” 察觉眼前实在蹊跷,墨璟也不含糊,反手一把握住玄参双手,“玄参,你化原身。我护着你。” 玄参化了原身,一只身长不到一尺的小老虎,更像是一只大猫。墨璟将玄参抱起来塞进怀里,小老虎在墨璟怀里,爪子紧紧抱着墨璟肩膀,小脑袋搁在肩上,嗷嗷呜呜地小声叫唤。墨璟摸了摸小老虎脑袋,“别说话。” 往前探了三十来步,林中雾气也渐渐变浓,林中啁啾鸟鸣,风声兽走敛得一干二净,寂静如死。 玄参给墨璟塞在怀里,闭着眼把毛茸茸的脑袋塞在墨璟肩窝里,挨着脖颈蹭了蹭,算是给墨璟一点鼓励。 墨璟怕痒,立时破了功,给蹭得咯咯咯直笑,按着玄参小脑袋不许他动,“别逗我笑,这雾里有蹊跷。”玄参安安静静趴好,一双圆圆的眼睛牢牢盯着玄参身后替他防备。看见雾里影影绰绰的影子,玄参赶紧扒拉着墨璟双肩,呜呜呜小声叫了几声。 墨璟虽听不明白玄参叫唤了些什么,却还是转身看了一眼,依稀瞧见一个人影,那人影打雾里慢慢浮现,“是小璟吗?” 墨璟听见这声音登时高兴起来,抱着玄参就往那人影那边跑,“娘!” 跑近了,确实是舒久,瞧见墨璟眉目登时柔和下来,蹲下身来将墨璟拉到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确实尚好,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又伸手摸了摸玄参的小脑袋,续道:“佛宗说,这山间雾是惊了这山下魔物的缘故,让我来寻你。”说完起身便牵起墨璟小手往前走。 越往前,眼前雾色越浓。墨璟问道:“娘要带我们去找爹么?” 舒久转头笑了一笑,“嗯,就在前面。” 墨璟忽得甩脱了舒久的手,道:“若是魔物作祟,爹才不放心娘一个人来呢!” “墨璟,不要闹。”墨珩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舒久身侧,凝眉看着墨璟。 墨璟看着舒久和墨珩,气息慢慢平和下来。见墨璟气息平和,舒久也墨珩也稍稍放了心。墨璟气息平和之后,抱紧了玄参,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玄参扒拉着墨璟的衣襟,不知道他为何避着佛宗与舒久。墨璟紧抱着玄参不放,福至心灵地明白玄参在他怀里不安分是心中存疑,急道:“他们不是我爹娘,绝对不是,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化出来的,但是他们绝对不是。” 太像了,跟爹修炼万象时的感觉太像了。爹像也就罢了,娘绝对不可能像! 墨璟那一跑,雾气登时变得越发浓烈,雾中带着阵阵黑气。魔气越发浓烈。看来是知道没瞒得住,干脆不瞒着了,这么浓的魔气,他爹这么些年怎么渡化的魔物?!怎么还有这么强的魔气! 后山养瑞兽,有灵韵充盈之泉水,灵泉纯澈剔透可净化魔气,寻常魔物不敢靠近,若能寻得泉眼跃入其中,哪怕这魔物不甚忌惮,那肯定能拖延片刻。此时后山魔气已如此浓烈,那么那溶洞之中,肯定更加厉害,爹娘肯定已经出来了!只是如今雾气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如何确认方向辨别泉眼所在,却是个问题。 凝神,凝神,不能慌。 此处乃凤凰内山,寻常魔物纵能惑人无感,却决然不能撼动这凤凰山一草一木,何况山内有无穷灵韵泉眼,更难改动格局,如今目之所感,耳之所闻,皆是幻境,那么若是神识之所探,是否是真?墨璟陷入两难,只抱着玄参一路闷头向前,思量着该不该外散神识,探一探灵韵泉眼所在。 墨璟正闷头往前,想跑出这一片浓雾笼罩。眼下浓雾已然化形犹如实质,交知成网,冲着墨璟与玄参兜头罩下。墨璟凝神调动周身元力,将自个儿和玄参罩在其中,以保魔气不侵入体内。 正在这当口儿,墨璟怀中玄参妖力陡然暴涨,半大的小崽子身形骤然暴涨,尖利的爪子自r_ou_掌中探出,一爪抓下,深有半寸余的抓伤,从肩头直到腰间,墨璟小小的身体转瞬浴血。 墨璟仰面躺倒,努力昂起头来看了看玄参,小虎身长骤然暴涨到五尺余,威风凛凛,软软的r_ou_爪变成了锋利的尖爪,正缓缓踱步,y沉眸光正牢牢锁着这边。这是激发了全部的妖力才化形至此啊……于修为有损,若是短期内不能恢复,还会损伤元神根本。大意了……这魔物惑心,他得父亲真传,能抵御一二,玄参年幼,又是妖修,抵不过…… 墨璟长吸了一口气,慢慢撑起身子,半蹲下来看着在几步之外踱步的,杀机毕露的玄参。用原身,肯定能揍趴下,还不信邪了!丫护你护得牢牢的你敢y我!揍死你!这一爪子下去,化成原身,指不定被薅下来几根毛呢! 化了原身,振翅而起!小彩凤胸腹之上仍有伤口,却不妨碍飞行迅捷。盘踞在几步之外的老虎瞬间捉摸不透彩凤的去向!小子!你爹我都能打平手!还能揍不动你?! 尖利凤爪抓上老虎脊背,元力灌注,震动筋骨,玄参顿时被震趴下,恢复成了大猫样儿的小虎模样。 墨璟落在玄参脊背上,双爪牢牢抓紧了玄参背上皮毛,一声凤鸣,清亮婉转,动彻九霄!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新年好,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本肥能完结凤胎! 祝大家万事如意一切顺心,天天开心。 第21章 幽红炎火 凤鸣响彻云霄,幽红火焰骤然席卷墨璟身侧方圆百丈有余。黑气在幽红火焰之中化为烟尘。 凤鸣入耳,墨珩悚然。本以为这魔物只在溶洞之内,没料到竟还将魔气放到了内山密林。这魔物寂静万年,经万年渡化,魔气本应淡化,缘何今日忽然有了动静,且有魔气陡增之象? 不过眼下事态紧急,得先将墨璟和玄参救下,再迅速迅速压制这魔物才是要紧。 墨珩一手将舒久揽在怀里,带着二人身形一道隐去。 舒久眼睁睁看着凤子身披五彩祥羽,昂首立颈,长喙半张,喷出幽红火焰,以魔气为引,迅速燃遍方圆百丈。舒久目瞪口呆,转头看着沉眉敛眸的墨珩,道:“佛宗,小璟会喷火!” 墨珩故作镇定:“嗯。” 舒久又问:“佛宗也会喷火吗?” 墨珩继续故作镇定:“不会。” 舒久问:“那五彩祥鸾会喷火?” 墨珩神色复杂:“也不会。” 舒久更加目瞪口呆,眼风在凤子佛宗之间转了几转,有句话也在喉头转了几转,咽下去了。 那厢墨璟元力大损再支撑不住,摔倒在小虎身上,小小的五彩凤腹上伤口血迹斑斑。舒久慌慌张张跑过去,矮身跪坐,小心翼翼将一虎一凤捡起来小心抱着查验伤势。 “墨璟是皮外伤,玄参是被元力震晕,很快就会好。眼下镇压魔物要紧,我不能带你在身侧。”墨珩蹲下身,将指尖咬破,以指尖血在舒久额上画了一道,由额头画到眉心,血印之内隐隐带着金光,“血印不要擦,能暂保魔气不侵。”话毕,又伸手在小虎小凤头上各点一下,“你就在此处等我。”未待舒久应声,墨珩身形便已然消失在原地。 舒久抱着凤子和玄参,就地坐下。方圆百丈魔气为墨璟焚烧,但百丈之外的魔气又不紧不慢溢了来。逼到三人身侧便会被柔和金光抵回,难进半分。舒久稍稍松了口气,佛宗金血,确实能保魔气不侵。但他察觉这金血抵抗魔气多次之后,色泽便会黯淡少许,料来,也是有个时辰限制。 墨珩回了溶洞之内,魔物仍受困于溶洞之内,只是魔气外侵,料来本体仍然受制,只是封印不如以往牢靠,须元力加持。 墨珩缓步往溶洞深处去,越往深处,魔气便越发浓郁,几乎已化实质,犹如墨汁。墨珩双唇迅速翕合,念着经文,吐出字句隐带金光,在黑气之中飘散开去。 黑气触到金光,迅速消散。 “墨珩,你不记得我了?” 千千万万的声音在说这一句话。 他渡过的数万年里,他记得的,忘记的,听过的,所有的声音都在说这句话。并且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说。 墨珩不为所动,就地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念经不缀,带着金光的字句飘散在他周围。隐有剔透金身,在他身侧闪烁。 金光闪烁,越积越多,墨珩身侧剔透金佛之象也越发清晰。金佛盘膝坐定,阖眼结印端坐。 “墨珩,你不记得我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8节 声音变得微弱,但越发急切。千千万万的声音叠加在一处,一遍又一遍回响。 墨珩不为所惑。全副心神尽在自个儿口中所念的字句之上。 剔透金佛凝成,金佛开眼。两道金光由佛宗双眼中s,he出,倏然大盛,金光所至,黑气消散。 耳畔萦绕的万千声音终归寂然。 墨珩睁眼,怒斥一声:“封!” 元力舒张如网,向魔气最胜处罩去。 潺潺水声,水底明灭荧光,终于重归眼底。 舒久见眼前魔气倏然化为烟尘,知道这是佛宗事成,也终于松了口气。怀中凤子小虎仍旧昏睡。西方群山托了夕阳,暮色,便要罩过来了。 墨珩见舒久抱着凤子玄参呆坐在树下瞧落日,没来由觉得好笑,先看了一阵,才缓步上去俯身问:“受惊了?” 舒久回神,赶紧起身,道:“没有,谢佛宗照拂,佛宗辛苦。” 见舒久无碍,墨珩稍稍放心,道:“玄参在凤凰内山受了伤,得给虎王一个交代,你先回去安置他俩,我去外山与虎王交待一声。”话毕,折身负袖而去。 舒久带着凤子玄参回了寝殿,将一凤一虎安置好了,想替他们处理伤口,却找不见所需物品,只着清水洗了洗凤子腹上伤口。 墨珩往外山,只道凤子欢喜玄参,想多留他几日,对内山变故只字不提。虎王也知玄参若得佛宗教诲,将受益无穷,于是拦下要发威的母老虎,应下了。 墨珩回了内山,接手了舒久的活儿妥帖了凤子玄参二人。这才静下心来,思量起今日变故。 那魔物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依稀记得这魔物一直受困于凤凰内山。至今已有三万余年。凤凰内山由来已久,依稀记得是他当年打凡间挖的一个山头,以元力生机炼成仙山之后成了凤凰内山。那时,这溶洞之内,似乎便已经有了这魔物。换言之,这魔物所存,比这凤凰内山还要长久。不过这魔物的来历,确实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这万年一涅槃,涅槃便忘事的毛病,也确实是麻烦。若是想不起那魔物来历,要如何对症下药,处置那魔物呢…… 舒久只一心一意照顾负伤的凤子与玄参,也没注意到墨珩正凝眉沉思,只看着凤子玄参,问道:“佛宗,要不要请医仙常青来看看?” 墨珩应了一声,缓过神来,确实该找常青来看看。还得给墨璟验个血脉,“确实是该找他来看看的,明早我去请他。今夜先歇着吧。” 舒久嗯了一声,也不大敢往后山温泉去,只草草在寝殿近处收拾了一下,便回了寝殿歇息。 墨珩见舒久带着一凤一虎睡地上绒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道:“我来照看,舒久你睡吧。” 听见佛宗唤他的名,舒久有些错愕,慢慢翻身来望了望在榻沿上落座的佛宗,笑了笑,道:“佛宗镇压魔物,还是好好歇息吧,何况明早还须往三十三重天请医仙。小道虽无能,但尚且能够照看凤子与玄参,为佛宗分忧。” 墨珩坐了片刻,也未曾寻得什么话来答应。舒久以为墨珩算是应下了,便又转过身朝着凤子和玄参。 墨珩沉思片刻,起身,走到绒毯上,正对着舒久躺下。与舒久两人将凤子与玄参护在中间。 舒久呆愣愣得看着佛宗正对着自个儿躺下,还伸手将玄参揽在了胸前,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墨珩抬眼看了看舒久,将他错愕神色尽收眼底,缓声道:“无妨,就这么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肥回来了,噢耶~ 小剧场: 墨璟:喷火g 舒久:…… 墨珩:…… 舒久:佛宗,你是不是,被绿了? 墨珩:…… 第22章 火凤之后 深水一样漆黑的瞳子,只一眼,就叫他狠狠栽进水底再挣扎不起来的瞳子,近在眼前。舒久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佛宗说了那句话之后便阖了双眼。舒久只觉自个儿恍惚落水的人,在水里扑腾许久,终于上了岸。舒久阖眼,他心跳得很慌,好像真的才脱离溺水的危险一样。 缓缓吁了一口气,舒久偷偷将双眼撑开一条缝,见佛宗确实将双眼阖得严实,这才放心将双眼睁开,放心大胆地瞧佛宗睡颜。 仔细想想,以前是没瞧过。好看得紧。 肤色偏白,玉一样的清冷细腻,鼻悬而窄,唇润且丰腻。 靡颜腻理,琪树瑶花。 既修佛心,四大皆空五蕴皆妄,却化了如此绮丽的容貌,也不知是要勾引谁。 舒久暗自摇了摇头,把凤子往怀里揽了揽,阖眼睡下。 墨珩早察觉舒久一瞬不瞬盯着他瞧,虽觉纳闷,但怕一睁眼叫舒久尴尬,索性装睡。歇了一阵,舒久眸光可算是敛了去,墨珩暗自松了口气,睁眼,舒久偎在绒毯里的面容,近在咫尺。 是个面相很清和的人。饶是合着眼,却叫他能够想见,他一睁眼,便会挑起唇角,颊边有两个浅浅圆圆的笑窝,眉眼也随着弯弯。 沉静澹然,犹似深水。 可惜…… 墨珩不动声色敛了眸光,阖眼歇下。 翌日清早,舒久尚未清醒,便觉胳臂被压得又疼又麻,动也动不得,挣扎了片刻才堪堪苏醒。 却是凤子化了人形,正牢牢压着他胳臂熟睡。玄参仍是原身,佛宗已醒,正曲起手肘撑着身子,一手揉着玄参皮毛。 墨珩见舒久醒了,便起身将凤子稍稍抱起来,叫舒久抽离了手臂,“你辛苦,我去找常青来。” 舒久坐起来将凤子打墨珩手中接过,应了一声。 待墨珩出了殿瞧不见身形,舒久才将凤子小心安置在了绒毯上,瞧着凤子肥嘟嘟的面庞,就忍不住下手去捏。玩儿了一阵,也不知怎么了,忽得想起,佛宗不知为何,不对他自称“本宗”了。舒久莫名高兴起来。 三十三重天医仙。挺厉害的名头,其实每天也就是种种地养养花炼炼丹,天上神仙都是是寿与天齐的,哪能有个病灾?顶多就是受个伤折个灵,都是几枚仙丹就能打发的事儿。 恰巧又刚刚炼了丹,常青清闲得很,引了灵泉给他的仙山药圃下了场小雨。漫山遍野的药娃娃开心地光着身子乱滚乱跳。常青看漫山遍野地药娃娃乱滚乱跳,一脸傻笑。 疾风陡至,瞬间刮散了笼罩仙山的小雨,狂风裹着水珠扑了常青一身一脸。药娃娃们转瞬跑了没影。 常青给扑成个落汤ji,怒目圆睁,“墨珩你作什么妖?!就不能好好……”话音未落,疾风扑面,堵了他所有话头。 待常青回神,人,已在凤凰内山。 常青捋了捋乱糟糟的长发,抖了抖给狂风吹干的衣裳,打了个喷嚏,道:“墨珩,你要死啊!” “请你来治伤。”墨珩懒得搭理常青,自顾自往寝殿走。 常青在后头咬牙切齿,“你大爷!等你涅槃,老子要你好看!” 墨珩不应。 常青一腔怒火没地儿撒,很是愤懑。 舒久本在寝殿陪着玄参与凤子,见常青来了,赶紧起身上来迎,“又劳烦医仙了。” 常青很是受用,拢手垂袖,拿足了腔调,上上下下打量了舒久一遍,又抬手探了探他眉心魂海,“尚好,魂魄比之以前安稳了不少。” 舒久拱手一揖,道:“医仙费心了。凤子与外山虎妖受了伤,有劳医仙。” 玄参只为元力震伤,凤子乃元力消耗太过,另带外伤罢了,常青轻飘飘便处理妥当,袖手在绒毯上坐定,道:“这么点儿小伤,哪至于本仙亲至?说吧,还有何事?” 墨珩伸了右手,并拢两指,作手刀状划破左手掌心,掌心渗出一滴金血,“请你来,为凤子验个血脉。” 那金血悬在半空,仿佛浑圆珠玉。 常青稀奇地斜了墨珩一眼,“啧啧啧,佛宗金血,好东西啊!”一路说着,一路由凤子伤处取了一滴血液。 常青指尖虚点,在空中画了个明明灭灭的小阵,两滴血液在小阵中心相撞,怦然一声,燃起幽红火焰,转瞬化为飞灰。 舒久看得惊奇,正待发问,便听常青道:“墨珩,墨璟是火凤之后,你,应该是被绿了。” 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墨珩有些恍惚地站了一阵。忽得敛起双眉,道:“凤凰忠贞,一旦认了伴侣,纵使身死也绝无变心。” 常青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凤凰忠贞,这倒不假。不过眼下这情形确实诡谲。 舒久眸光在道士和凤子之间飘忽一阵,忽道:“佛宗每每涅槃便会忘记一些事情,会否关于凤子,佛宗也忘了一些事情。叫佛宗以为凤子是他亲生,其实不然?” 墨珩思量来去,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舒久提出的可能。常青想这墨珩,守了万年的儿子,一朝破壳,完了还不是自己的种。念头转到此处,憋笑憋得浑身抽搐,“墨珩,你这几万年,真是白活了。” 墨珩瞧了凤子一阵,忽道:“凤凰一族怕只剩我与他,便纵不是亲生也应当照拂。只是经此一事,难免怀疑所记之事真假。” 佛宗所修万象,正因不问虚实不求真假心无执念才得如此造化。若执意寻真假,辨虚实,时日长久,难免心生魔障。舒久念头转到此处,赶紧出言宽慰,“真假虚实,不过万象天地之几种变化,佛宗何苦求索?” “不一样的,不存真,心便会乱,心乱,易为万象所惑,不可不求索。”墨珩凝眸看了舒久一眼,眸色深深重若含珠。 舒久心头一窒,讷讷应了一声,“谢佛宗不吝赐教。”直到佛宗偏开眸光才发觉,心如擂鼓。呼吸悠长地吐纳一阵,这才算将神思缓和过来。 常青拢袖,好整以暇地瞧着两人,忽道:“墨珩,你若当真想要知晓,不如去问问玄武神君,玄武命长,三万年前的事儿,他应该还记得。” 墨珩蹙眉,思量了一阵,看了看舒久,又看了看凤子与玄参,眉间皱痕尤深。 舒久察觉佛宗想去一探究竟,只是关情他与凤子玄参安危,不便前往,便道:“凤子与玄参有小道照料,何况佛宗来去极快,理当无虞。” 常青道:“玄武神君乃四方神兽之一,镇守凡间极北灵根。远得很,就算是墨珩,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月。这半个月,凤凰内山无主,护山大阵便会松弛。谁知道会出什么茬子。” 舒久一愣。依稀记得,他宗门之内护山大阵很少开启,一旦开启便极其消耗灵力,便纵有法宝作为阵眼,也顶多撑上三天。却没料到凤凰山护山大朕竟是一直处于开启状态,也不知是否有法宝用作阵眼。 佛宗思量半晌,终于开口,“待凤子与玄参恢复,我带着你和墨璟一起跑一趟。” 常青一愣,忽得明白过来,倒抽了一口气,“你要把凤凰山带走?!” 第23章 不速之客 把凤凰山……带走? 舒久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还是不明白,“凤凰山,要怎么带走?” 据他所知,这凤凰山分内山外山。内山乃是佛宗仙山,寻常人进不来,也确实是可以化成芥子大小带走。但凤凰外山,可是确确实实生在四合八荒之内,广有千里余,切切实实的一片连绵山峰,要怎么带走?!把这一片儿的山头都挖走么? 常青乜了舒久一眼,“能带走,墨珩有法子。” 舒久没问出是什么法子,心里总不大好过,闷闷地应了一声。 “把这一片儿山头挖走,再补上个幻境,加上禁制便可。”墨珩答得干脆。 舒久点了点头,想着以佛宗之力,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墨珩凝眉想了想,忽得转头对舒久道:“我想在凡间游历几年,再往极北,舒久你可愿?” 常青在一旁听得明白,暗自倒抽了一口气。墨珩虽是佛修,但在三界六合之中地位超绝,饶是不显山不露水,处世也难免孤高傲慢,他要做的事情,几时问过旁人可愿? 舒久有些惊诧地看了墨珩一眼,不甚撞见他凝重犹如深水的眸光,好容易错开,才算寻得一点自在,“若佛宗不怕耽功夫,小道是无妨的。” “无妨”同“情愿”还是不同的。墨珩凝眉,又问:“你究竟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舒久凝眉,不明白为何佛宗在此反复垂问,但也知道若不问出个明确的答复,佛宗不会罢休。舒久缓缓出了一口气,暗自捏紧了衣袖,敛眸道:“凡间气息杂乱,凤子与小道正在养魂,恐怕不宜久留凡间,何况佛宗叩问本真,此事于修为心境大为要紧,佛宗还是莫耽功夫了。” 这是明明白白说了不情愿了。墨珩问出了个答案,心里松动了,却又有些失望,此时才察觉,他心里竟然是希望道士情愿的。这滋味儿不好受,像是塞了团棉花在胸口,想宣泄,却又觉着无处着力,扰人得很。 “嗯,也好。” 常青在一旁瞧得分明,袖着手直摇头。这一来一往,还真是险象环生啊……深觉再在此处呆着不大好过,常青拉长了声音,道:“既然,凤子与这小虎崽子已无大碍,那本仙,就先走一步了。”话毕折身就走。 舒久三两步赶上来,“医仙慢走。” 常青摆了摆手,招来祥云。 墨珩在常青踏上祥云之前招呼了一句:“过几日,我去接你来凤凰内山,你好生照看。” 常青险险从云头上栽下去。 舒久一愣。请常青来照看凤凰内山,那就是,不把凤凰内山带走的意思了?那就是,也不会带着他和凤子了?他其实,还是想去极北之地看一看的,听说那里是极寒之地,有绵延不尽的冰川,有罕见的鱼虾和飞鸟,还有一些依存于极寒气候的异兽。 他其实,是想看看的。 墨珩眼风掠过舒久面庞,忽得福至心灵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嘴角抬了又压,隐了一点私心。 “近些时日,我得再为凤凰山添几道禁制,凤子与玄参,就烦你照顾了。” “能为佛宗分忧,小道荣幸。”舒久回神,赶紧应声。 墨珩看了舒久一眼,是真不大高兴了。墨珩了然,眉梢扬了又抑,藏了一点儿笑意,道:“有劳了。”话毕,便折身而去,衣袂扬扬,衣袖之上墨色隐纹流光,勾成山水。 舒久见佛宗背影翩然,便觉着佛宗此时心情应当不差。只是奇怪也没什么事儿,怎么就叫佛宗高兴了。 墨璟伤轻,歇过一夜之后便已然好转,睡饱了便醒了。呆躺了一阵,回想起昨日的事来,摸了摸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上身,试着动了动身子,没觉着疼,这才一骨碌坐起来。见身侧躺着的小虎,二话不说揪过来一阵揉,“小崽子!y我!让你y我!”揉了一阵,见玄参还是没啥动静,知道玄参是伤重了不曾苏醒,便再下不去手,又将玄参捞竟怀里抱着,轻轻揉了揉耳朵摸了摸头顶,“玄参,你还是赶紧好吧,不然我爹没法跟你爹交代啊……” 舒久拾掇了有些黯然的心绪,折回寝殿。瞧见凤子已醒,正抱着玄参,登时高兴起来,“小璟你醒了。” 墨璟瞧见舒久,也笑了,小心翼翼将玄参放下,三两步蹦到舒久跟前,“娘,我睡了几日了?” 舒久蹲下身来细查墨璟神色,又摸了摸胸前包裹得严实的伤口,“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伤口疼不疼?” 墨璟摇了摇头,笑道:“娘你放心,我有元力护体,为妖力所伤很快便会好。之所以昏睡,只是元力消耗太过。” 这话,倒是和常青所说别无二致。舒久放下心来,又探头看了看玄参,对墨璟道:“玄参为元力所伤,他是小妖,恐怕要再昏睡一段时日,你可要好生看顾。” 墨璟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伤的他,我会照顾他。” 舒久轻轻揉了揉墨璟的脑袋,“不是你伤的,是后山的魔物伤了你,也伤了他。” 墨璟小声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我知道后山有魔物,爹跟我说过。他说他渡化那魔物已近万年,我以前去后山玩儿,那魔物从来没有什么动静的。” 舒久牵着墨璟到玄参身边坐下,道:“小璟你不必多想,只需好生将玄参照顾妥善。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佛宗照拂。” 墨璟闷闷不乐地将墨璟抱到膝上放好,给他顺肚皮上的毛毛,“这么些年,一直是爹爹在照看凤凰山,方圆千里,不知囚禁了多少妖魔鬼怪。爹爹设阵围困凤凰山,便是不想叫这些妖魔鬼怪为祸凡间。” 回想当年他初入凤凰山的狼狈,舒久缓缓笑开,心里对佛宗敬佩又增几分,“那为何佛宗设下的阵,只挡凡人?” “挡着凡人是为了护住凡人。其他的,道修佛修妖修,爹懒得管。都是不速之客。”墨璟把玄参肚皮上的毛毛顺过来摸,又逆过去摸,来来往往三四回,揉得原本顺滑的毛毛乱成一团。 不速之客这四字,把舒久逗得一乐,“不速之客,确实是不速之客。” 听见舒久笑声,墨璟偏头来看,奇怪道:“娘亲,你笑什么?” 舒久摸了摸墨璟的脑袋,双颊笑涡跃然,“当年,我也是凤凰山的不速之客。那时候,你还只是个蛋呢。你爹不知为何,把你放在了鹰鬼的窝里。” “我知道,爹有时候会将一些东西交给鹰鬼看管,鹰鬼是厉害的大妖怪呢,反正我打不过。”墨璟听舒久愿意提起往事,一时也高兴,忍不住cha话。 舒久缓缓续道:“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一个鹰鬼蛋,就把你吃了。” 墨璟瞪大了眼睛,眨巴了几下,又眨巴了几下,“娘你吃我干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缓缓再说。反正,就是我不小心吃了你,但你元力生机不散,在我腹中生根。后来,你就在我腹中长成了个婴孩。”也不知哪儿来的平和心绪,将这些事情同墨璟和盘托出,舒久见墨璟并不因他曾吃了他而心生嫌隙,心里也高兴。 “然后,娘你就生我了?”墨璟兴致勃勃地追问。 舒久面颊忽得泛了红,“算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璟:我娘是吃了我才生我的,玄参,你娘是怎么才生你的? 玄参:不知道,我去问问我爹。 虎王:是我吃了你娘,你娘才生了你。 墨璟:那我让我爹吃我娘,给我生个弟弟~ 第24章 前往极北 墨珩往外山去加了一圈儿禁制回来,见舒久与墨璟正坐着说话,两人挨得很近,说话声音也很轻,但墨珩敏锐,听得清楚。但他只遥遥看着,甚至觉着自个儿如此敏锐的五感全无必要。他只是这么远远站着看一看,便觉清恬安稳。 他就那么遥遥站着,听舒久说起三百年前。 “那娘一开始还非说不是娘?”墨璟听舒久认了自个儿确实生了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舒久笑了一声,缓声道:“父母双亲,乃血脉传承,我与凤子,并无血脉连接,故而受不起凤子一声娘亲。” 听了这话,墨璟鼻尖一皱,不高兴了,“都说了娘亲就是娘亲!” 墨珩这才缓步上前,道:“双亲,若有养育之恩,也是担得的,何况若非孕育墨璟,你的处境,必然不会如此时狼狈。”顿了顿,续道:“你伸手来。” 舒久不明所以,伸了右手出去。墨珩盘膝坐下,探身将一枚红水晶模样的珠子系上他手腕,“这珠子不碎,你就能平安。” 舒久缩手来拨弄了几下珠子,知道这珠子上约摸是添了禁制什么的,能保人平安,“多谢佛宗。”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9节 墨璟见了,也像模像样地伸了手出去。 墨珩道:“你没有。” “哦……”墨璟把手缩回来。 舒久见墨璟不高兴,便想解珠子给墨璟,墨珩皱眉,“这东西,他用不着。” 话说到这份儿上,舒久只好作罢。 墨璟看着墨珩与舒久,摸玄参的手下了几分力气。 玄参在内山调养了几天,总算大好。外山虎王早已等得心焦,玄参伤一好,便被送回了外山。 玄参养伤这几天,佛宗便在凤凰外山游走,四处添加禁制,几日下来,凤凰山内外禁制,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凤凰山围得铁桶也似。 这一日,墨珩先是将常青接来了,又收了些东西放进芥子里收着。常青知道墨珩这是要往极北之地拜访玄武,酸溜溜地坐一旁瞪着墨珩,“几天回?” 墨珩答得利落,“半个月。” 常青闷闷不乐地收手回袖,“我就替你看半个月的凤凰山,半个月之后,管你回不回,反正我得回。” “嗯。”墨珩答应得漫不经心,“舒久,走了。” “啊?”舒久一愣,看着墨珩,“走?” 墨珩皱眉:“去极北,跟我一起。” 舒久一时拿不准主意,他确实是想去的,只是没料到佛宗真会带他同去,同去便也罢了,若是只有他与佛宗,也实在是叫他,应付不来……念头转了几转,舒久终究是偏头看了看墨璟,揉了揉他脑袋,缓声道:“小道,总还要照顾凤子。” 墨珩一时招架不及。不是想去么?怎么如今要带他去怎么又不肯了?这道士究竟在想什么?!亏他还ji,ng心布置了这么些时日好叫他高兴一下。等等,关情他高兴不高兴干什么? 拾掇了乱七八糟的心绪,墨珩道:“墨璟有常青照看,无妨。” 话是听进去了,舒久一时寻不见合适的托辞,只能不说。一时静默无声。 常青袖手,眼风在墨珩与舒久之间来回漾了几圈儿。越看越觉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舒久,你看本仙就那么不靠谱么?” 舒久赶忙回话,“医仙自然是靠得住的,只是……”舒久忽得灵光一现,道:“只是小道与凤子魂魄互融,挨得近些,于魂魄有利。自然还是留下来妥帖些。” 听了这话,墨珩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凝眉思量了片刻,道:“那墨璟也一起。” 常青拍案而起,“你们就留我一人在凤凰山?” 墨珩道:“还有花ji,ng。” 常青:“……” 墨璟:“好哦!爹爹也带我去极北咯!” 这番变故,舒久始料未及。待他回神,他已在佛宗背上安坐,翼展丈余的墨凤,在云间稳稳滑行。云朵雾气缠绕在他身侧,九天之上,竟还有清风拂面。 小彩凤在舒久身后拍打翅膀,“啾啾啾!” 舒久正要伸手将小彩凤接到怀里,陡得起了一阵狂风,舒久猝不及防跌在了佛宗背上,这才反应过来是佛宗飞得快了,回头一看,连小彩凤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舒久登时慌了神,俯身贴在佛宗背上挪动,想着往前头去去同佛宗说话。 “别乱动。当心掉下去。” 佛宗的声音伴着风声清和入耳。舒久稍稍安心,在佛宗背上伏稳,“小璟那么小,能赶得伤佛宗么?万一累着了就不好了。” “前些年太娇惯他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了这话,舒久才算安下心来,毕竟凤子的能耐,他不了解,但佛宗却定然是知道的。 舒久跪坐在佛宗背上慢慢往前挪,墨珩察觉他快挪到颈部,有些慌神却又不敢乱动,“舒久你干什么?当心掉下去。” 舒久小心翼翼坐稳,小声道:“我想看看底下。” 探头一看,却依旧是茫茫云海,不是他所想的凡间景象,难免有些失望。 墨珩知道舒久想看看凡间,此时他正在一重天,高有九万里,凭舒久眼力根本看不见。叫凡人看见了他,也不大妥当。心思虽绕到了此处,但墨珩仍道:“现在飞得太高,你看不见的。你坐稳,我往下降一些。” 舒久下意识一把抓住手边的羽毛。 墨珩好歹是忍住了没乱动,“别揪我毛。稍微往后挪挪,趴下来。” 舒久从善如流。往后挪了挪,缓缓在佛宗背上舒展四肢趴伏下来,脸颊偎在轻柔光滑的羽毛上,舒服绵软得像一团棉花。 墨珩察觉舒久已经妥当,墨珩缓缓将双翅收起,乘风而下。估摸着高度适宜了,再度将双翼打开,顺着风势滑行。确实稳当了之后,才开口道:“舒久,你看看能不能看见。” 舒久缓缓起身,慢慢往前捱了捱,探首去望,坐落在海边的城池正缓缓从眼前划过,波澜浩瀚又湛蓝生辉的沧海,向远方蔓延,穷尽目力,也瞧不见蔚蓝的尽头。渔船在烟波浩渺的海上飘摇,微不可见,海上的小岛,在此处看去,像一片落叶。 舒久探首观望,只恨不能穷尽此景。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心潮起伏难以言表。忽得听见佛宗轻缓的声音,“好看么?” “好看!” 佛宗说:“能不能松松你揪着我毛的手?” 舒久下意识松了因难抑心潮握紧的双手,手心里一团羽毛早为汗水浸shi,“佛宗,小道无意冒犯,只是心潮难抑。”舒久一边拼命抚摸翘得老高的羽毛,想着给他捋顺了,一边慌慌张张地辩解,脸热得发烫。 墨珩无奈道:“别薅了……再薅要掉了。” 也不知怎么了,这一句话就忽得叫舒久破了功,面上潮红未收,便笑得前仰后合。他这一笑,把墨珩吓得不轻,“你别乱动,当心掉下去!” 闹腾了一阵,两人都消停下来,舒久老实在墨珩背上坐稳,忽得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看,吓得不轻,“佛宗,佛宗!凤子是不是没跟上来?” 墨珩佯装成竹在胸,缓声道:“底下有个小岛,你先送你下去歇着,我再去寻墨璟。” 作者有话要说: 玩儿个游戏吧,一句话一个故事。 在评论区留一句话,本肥就在评论下方回复一个小故事。 评论示例:握了个大葱(故事) 在句子后面加故事两个字,即可获得两三百字的小故事一个。 第25章 海上繁星 舒久心里慌乱,听见墨珩要去寻墨璟,立马应下。才答应下来,身下骤然一空,整个人骤然就这么往海里坠。舒久猝不及防,吓得魂飞天外,惊叫连连,“佛宗!佛宗!” 在虚空乱抓的手总算抓住了一样牢靠的东西,下坠的去势也总算缓和。舒久惊魂未定,五指死死扣住墨珩的手,“佛宗,佛宗?” 墨珩本是玩心乍起,故意不同舒久说便收了原身,未想舒久竟受惊至此,顿时收了玩笑心思,自责不已。墨珩就着舒久抓着他左手的力道将人带进怀里,右手托着他腰身,“我在呢,在呢。” 切实觉着身子落在了实处,惊到天外的魂也回来了。舒久总算平和了心思。以前,他也能御剑乘风傲游四海,只是现在,不能了。 舒久瞧着底下越来越近的海礁,心里无比失落。 墨珩伸手拍了拍舒久后背,缓声道:“下次收原身的时候,我事先同你说一声,你别怕。” “嗯。”舒久点了点头,眼风不自意落到了佛宗面上,斜飞长眉,轩昂气势,近在眼前。舒久没来由红了耳尖儿,偏开眸光,小声道:“是小道慌张,麻烦佛宗了。” 墨珩想了想,把“其实我是有意捉弄你”这句话给忍下去了。 舒久双脚踏上海礁,脚踏实地才发觉他双腿现在还是有些发软。收敛了心绪,道:“佛宗还是赶紧去寻凤子吧。” 墨珩抚扶着舒久就着较为平滑的礁石坐下,道:“你就在此处歇息,我去去就回。” 话毕,化了一只大鸟贴着面滑了出去。 舒久在礁石上坐稳,环顾四周皆是浩瀚沧海,唯有此处海礁高耸矗立,不远处一座小岛,岛上草木葳蕤,也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却说墨珩一听舒久提起凤子没跟上来便知不好,定然是力竭飞不动了才没跟上来。说来也怪,怎么舒久不提他就真忘了还带了凤子呢?双翼一振,倏然拔高,细细探查方圆百里。不多时,果然寻见了凤子。 力竭之后,勉力寻礁石歇了,半边身子还泡在海水里头,俨然一只落汤ji。 凤子这模样叫舒久瞧了,免不了要说他不知轻重。 念头虽转到了此处,但墨珩还是没含糊,叼住了落汤凤往回飞。 舒久时不时翘首望望天上,看看墨珩凤子回来不曾。 见墨珩化了人形轻飘飘地落下,赶紧起身来迎,“佛宗,凤子呢?” 墨珩面色肃然,将shi答答的小彩凤递上去。 舒久大吃一惊,赶紧将凤子接来抱着,“佛宗,小璟这是怎么了?” 墨珩干咳了一声,“力竭,掉海里了。” 舒久见小彩凤昏迷不醒,知道是累狠了,登时心疼得不行,“不是说心里有数吗?怎么还叫他累成这样!” 这么些时日,舒久说话素来轻声温雅,如此带怒训斥还是破天荒第一回,墨珩惊讶之余难免不怿。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犯得上这么凶嘛……饶是心里嘀咕了,墨珩还是知道自个儿理亏,没真说出来,只道:“在此歇一歇,等他醒了再走。” 听了这话,舒久怒从心头起,狠狠剜了墨珩一眼,“都累成这样了你还想让他飞吗?小璟还小,累伤了怎么办?!” 墨珩一时错愕,还是第一回觉着自个儿实在有些舌拙,“我没有想让他继续飞。” 舒久抬头乜了墨珩一眼,分明就是不信,“带面巾了么?” 墨珩打芥子里翻找一阵,递上了一块干净面巾。舒久接了,抖开面巾将小彩凤裹在里头慢慢给它擦干羽毛。濡shi了的面巾又丢还给墨珩,墨珩接了收好,袖手等着舒久。 其实,墨璟真没那么ji,ng贵,羽毛沾了水,等他醒了抖抖就行,何苦非给他擦干?墨珩自然也只敢把这念头放在心里念叨。 等了一阵,凤子醒了。一睁眼看见舒久,便化了人形扑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娘,爹飞好快,我追不上,我,我还以为爹跟娘不要小璟了呢!” 舒久抱着墨璟轻轻拍打他后背,柔声安慰着,时不时飞一记眼刀戳在墨珩身上。墨珩负袖当风,看天碧如洗,蔚蔚汪洋。 墨璟哭累了,便靠在舒久怀里睡熟了。 恰逢蔚蔚汪洋托着暖融落日,殷红的暖光在汪洋之上迤逦万丈,将墨珩与舒久二人罩在一片柔和暖光之中。舒久一下一下拍打怀中墨璟,又偏头瞧了瞧墨珩,但见他玄衣之上有红光流转,衬得他越发耀眼。 墨珩见舒久看他,只当他要训斥,便先发制人,道:“抱歉,我本无意叫墨璟受累,只是不曾料到他这般逞强。”到底心里有数,不敢直说是自个儿把墨璟还在后头缀着这回事儿给忘了。 舒久性子本就和顺,气早消了大半,如今回想刚才他训斥佛宗时佛宗的模样,再瞧着眼前佛宗敛眉垂首一脸沉痛致歉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得紧,便绷不住噗嗤一声先笑了。不笑倒好,一笑,就笑得面颊耳尖都通红。 墨珩被笑得不明所以,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其实舒久也说不清自个儿到底在笑什么,只是止不住要笑。好歹是咬着嘴唇儿忍下了,将墨璟往怀里拢了拢,道:“佛宗打算在此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墨珩抬头看了看天色,仔细想了想,道:“在天上飞的时候风大,你能睡着么?” “若是有个防风的屏障,理当无妨的。只是,佛宗不休息么?”舒久拢着凤子坐下,“凤子会累,佛宗,也是会累的吧?” 其实他只需调息便可,无需休息太长时间,不过既然舒久有心,那他,受着便是。墨珩点了点头,随手下了几个禁制将这不大的海礁围了几层,又打芥子里头撤了席拿了被取了枕,整治出一块瞧着便舒服软绵的卧榻来,“这飘渺海里也有些ji,ng怪异兽,晚间若是听了什么,千万别怕。” 舒久瞧着佛宗里里外外照应布置,只忍不住要笑。见卧榻布置妥当,舒久先将凤子安置妥当,又除了靴躺下,抬眼,正见佛宗盘膝坐在卧榻之前入定修养。这天穹海广的,竟在天幕之下歇息,还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舒久瞧着天上星子闪烁,星云横斜苍穹,耳边涛声阵阵,直教人心旷神怡。忍不住侧眼去看佛宗,见他也抬了头,虽是个背影,却也猜他也正看星罗,便问:“佛宗是在观天象?早闻人人都有一颗命星,人死星陨,佛宗可有命星?” 墨珩听见问话,笑了一笑,“你也说了是人人都有,你看我是人么?” 舒久咬着嘴唇儿忍了笑,“确实不是人。”顿了顿,又问:“那小道的命星,佛宗可看得见?” “你的命星早在三百年前便已陨落。” 舒久颊边笑涡浅浅,“也确实早该陨落了。” 分明陨落了命星,却还能在这天幕之下看繁星闪烁。也算是,福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舒久:你说!是不是因为墨璟不是亲生的你不想要他? 墨珩:没有啊。 舒久:还敢狡辩!没有你把他累成这样? 墨珩:我真没有。 舒久:╭(╯╰)╮哼! 第26章 星垂平野 “舒久,三百年,你不怨?” 这话,墨珩自寻得舒久时起就想问。只是一直不敢问。 三百年啊……他本可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三百年前,他那时是金丹大圆满,再有一丝明悟便可丹破婴生,可就在这个当口,凤子换了他一魂一魄,损了他的神魂,元神不聚,再难生婴,就此,叫他修为再无寸进。 应该是怨的。修道之人所求,不过印证大道,飞升成仙,只因他墨珩,连这印证大道的机会都没了。 如何能不怨? 但他寻得他一缕残魂之时,那残魂依旧通透如婴,不沾半点怨念鬼气。 舒久瞧着漫天星子,笑问:“有何可怨?” 正是因为不怨,所以才能成他墨珩的心魔! “为何不怨?”墨珩终于起身,缓步至舒久跟前站定,忽又觉着似乎不该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再盘膝坐下,复道:“你应该怨的。若非凤子与你换魂,以至于你魂魄不全神魂不具,修为未有寸进。你本该得道飞升。便纵你不怨凤子,也该怨我的。” 舒久眼风跟着佛宗动作飘摇,终于落定在他脸上,逆着星光瞧不真切,却能明明白白感觉到,他此时神色,当是何等的清润。 “吃了凤子险险丧命的,是小道。命在一线,不计前嫌施救的,是佛宗。于魂魄将散之际,为小道聚魂养魄的,还是佛宗。两次相救尚无以报,又何来怨恨?” 墨珩凝眉,借着星光瞧舒久面容,眸中星子倒悬,犹如清湖,明澈见底,“若我当初小心一些细致一些,你便不会与凤子换魂,更不会受魂魄飘散之苦百余年……” 话到此处,墨珩稍稍一停,缓了缓,续道,“舒久,我对不起你。” 墨珩忽然松了一口气。他似乎,早该谁出这句话,早就应该说的。 舒久忽得福至心灵,缓缓笑开,“佛宗不必自责,真的。” 墨珩瞧了舒久片刻,也终于缓了心神,“你,歇吧……我守着你。” 舒久才应声,睡在身侧的凤子忽得挣扎起来,呼喊道:“爹!小璟……小璟追不上啦!爹……”双手乱抓乱扑,也不知要抓住什么,声音都带了哭腔。 舒久要将凤子四肢拢进怀里,奈何不管如何哄诱,凤子总还在挣动不休。 墨珩知道墨璟这是白天吓坏了做了噩梦,怕是只有他自个儿才能哄好。 “我来吧。”墨珩将凤子打被褥里抱出来揽进怀里,墨璟抓着了墨璟衣襟,慢慢安稳下来,不再哭闹。 舒久担忧凤子,跟着坐起身来瞧着。 哄好了怀里娃娃,墨珩稍稍松了口气,回头见舒久还坐在被褥之间,便道:“你不用挂心墨璟,累了就歇。” “凤子毕竟还小,佛宗待他不必太过严苛。”舒久见凤子被白日经历魇住,难免心疼。为免今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便出言相劝。 墨珩俯身将怀中凤子交与舒久,道:“是我不知轻重,绝无下回了。” 墨璟被舒久抱进怀中,一手抓住了舒久衣襟,另一手却抓着墨珩长发不肯撒手。 墨珩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腾出一手来耐性地要将凤子手中的一绺长发抽出,奈何凤子哼哼着越揪越紧,察觉揪不住了还狠狠往自个儿怀里拽了拽。 墨珩忽得想起了什么,不自意抬眼,舒久面庞近在咫尺。很是清俊的面貌,冰肌玉骨,挨近了,隐有些许凉意。不过不知怎么了,那些许凉意,好像忽得有些发热了。墨珩笑了笑,轻声道:“你睡觉,好像也喜欢揪着东西不撒手。” 舒久一愣,忽得想起了他昔年睡觉将佛宗羽毛拽下来的事儿,绷不住笑了,“难为佛宗还记得。” 墨珩见凤子手中那一绺长发实在是抽不出来,干脆截断了长发,长发离了本尊身体立刻化为细小羽毛四散了去。墨璟察觉手中空荡,又闹了起来,“爹爹!不要不要小璟!小璟听话!听话……” 见墨璟哭闹,一手乱抓,墨珩赶紧伸手去,叫墨璟攥住了手指不撒手。墨璟慢慢安静下来。 舒久小声道:“凤子白日里叫佛宗吓得不轻,还是佛宗抱着吧……”一面说,一面要将被凤子死死抓在手心的衣襟抽出来,结果墨璟有所感,放了衣襟,改抓手指。 一来一回,两人皆被墨璟制住。 舒久抬眼瞧佛宗。墨珩垂眸瞧舒久。瞧了一阵,终究是墨珩在舒久身侧坐下,由墨璟攥着左手。舒久将凤子放在两人中间,由凤子攥着右手。 墨璟一手抓一个,算是安稳了。 墨珩偏头瞧了瞧和他并肩坐着的舒久,未见他神色困顿,却还总不放心,“不累?” 舒久道:“还好。” 墨珩点了点头,兀自坐了抬头数天上繁星。 舒久偏头瞧了瞧佛宗,轻声问:“佛宗飞了一天,不累么?” 墨珩道:“无妨。” 舒久嗯了一声,也寻不着什么话说,只得自顾自阖眼入定。 风声涛鸣入耳,神识延展所至,尽是空阔海面,心境也跟着空阔。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0节 沧海桑田,天道变化,磅礴生机蕴藏于深海,无数生灵在海中游弋,游鱼,虾蟹,再往深处,唯觉一片深深幽冷。 “放肆!” 一片幽冷之中,忽有一道声音震如惊雷,凛冽清寒。舒久神魂震恐如坠冰窟,登时神归魂回。 猛得睁开双眼,惊出一身冷汗。 尚好尚好,虽受惊吓,却不曾伤魂动魄,料来方才冲撞的妖神也未动杀机,不然可不能叫他全身而退。 舒久缓过神来,觉着右肩沉重,偏头去看,却是佛宗正挨着他肩膀。 只是……枕在他肩上,黑漆漆的,长喙墨翎的脑袋,应该是一只……凤头?睡得好好的怎么把原身都露出来了? 舒久瞧着自个儿肩上凤头,好歹是忍住没笑出声儿来,还不敢乱动生怕惊着了他。 憋了一阵儿,缓过劲儿来,又仔细瞧了瞧肩上落的凤头。不算小巧,但的确漂亮,尤其脑袋上立着的墨翎,在月下看来,隐隐泛着蓝光。 舒久好奇,忍不住伸手轻轻拨了拨佛宗脑袋上的墨翎,按下去又立马立起来,舒久乐此不疲地玩了小半个时辰。见墨珩毫无感知,知道他确实是累了,这才罢手。 翌日清早,墨珩清醒。倚着舒久发了会儿愣。 睡着了?几时的事?脖子有点疼,脑袋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舒久肩膀早已酸软无觉,察觉墨珩苏醒,便道:“佛宗,醒了吗?” 墨珩刷一下直起了身子,“嗯,醒了。” 舒久扭头,见佛宗顶着凤头正襟危坐。再绷不住,笑得浑身乱颤。 墨珩不明所以。 舒久抬头瞧了瞧墨珩,好歹是憋住了笑,咬着嘴唇儿,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便止不住笑。 墨珩打舒久清透的瞳子里瞧见了自个儿的倒影。登时又羞又惊。 舒久只见佛宗凤头上羽毛登时炸开。再好的定力也全随了流水,也不怕惊了凤子,笑得前仰后合。 墨珩迅速化了人身,本来偏白的脸颊,红得分明,干咳了一声,“晚间,吓着你不曾。” 舒久还没缓过劲儿来,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墨璟睡醒,只见爹红着脸站在一旁,娘笑得打跌,很是困惑。 第27章 极北玄武 舒久笑得浑身都没了气力,倚坐在榻上松松拢着扯着他袖子问他为何发笑的凤子。他低头想同凤子说为何发笑,开口难免便想起佛宗顶着凤头的模样,便又忍不住发笑,来来往往数次,墨璟都不耐烦了,“娘,究竟笑什么呀!” “你爹,你爹他,哈哈哈,睡觉化了原形,人身,凤头……”舒久可算断断续续将一句话说完。 墨璟扁扁嘴,“这有什么好笑的,睡得安心了,自然就会放松一些,一放松,难免会化原身。以前爹睡着睡着还直接整个儿化了原身呢!” 舒久为凤子口中“睡得安心”所动,慢慢止住了笑。抬眼再看佛宗,双颊上潮红未消,全然还是方才窘迫模样。舒久缓声道:“冒犯佛宗了。” 墨珩嗯了一声,又问:“晚间,吓着你不曾?” 舒久摇了摇头,抿唇,想着昨夜拨弄佛宗凤翎的事儿,还是不要说吧?念头一转,挑了个轻便些的话茬,“昨夜小道将神识探入了深海,不知冒犯了什么。佛宗可知?” 墨珩凝眉不语,只低头拾掇昨夜布置下的被褥,收拾齐整后才道:“毕竟不在凤凰内山,莫要乱放神识。” 舒久抱着凤子立在一旁,答应了一声。 墨珩收了禁制,随手招来三道天雷,直往深海。一时波浪滔滔天地失色。舒久一个踉跄,险险栽倒,墨珩及时扶了一把。舒久站稳,脸上惊愕不收,“好端端的,招什么天雷啊……” “跟昨夜惊你的东西打个招呼。”见舒久站稳,墨珩不动声色收手,剪在身后。 墨璟也给天雷唬得不轻,缓过神来,便贴在舒久耳边问道:“是不是海里有东西欺负娘,爹要给娘出出气啊?” 舒久耳尖发烫,小声道:“不是……” 等了一阵,海水忽得翻滚起来,从海底浮了一条蛟出来。那蛟化了人,在海面上跪倒参拜,恨不得将自个儿缩成一团,“小妖,拜见神君。” 墨珩看了蛟片刻,又转头看了看舒久。舒久很是茫然地回望。墨珩叹了口气,冲着蛟妖道:“你,回吧。” 蛟一愣,终究是没胆子抬头看看,老老实实化了形沉了水。 舒久道:“其实,是小道冒犯在先,佛宗,不必……”看佛宗,也不像是动怒,舒久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 墨璟瞅瞅爹,又瞅瞅娘,忽然大声道:“爹娘都羞红脸啦!” 礁石之上,涛声风声,声声入耳。 墨璟见气氛沉寂尴尬,清了清嗓门儿,脆生道:“爹,起飞起飞!” 舒久道:“昨儿小璟累着了,还是不要让它飞了吧。” 墨珩应下。化了原形,半蹲下身来将舒久和凤子托上自个儿脊背之后,振翅而起,继续北飞。 墨璟跪坐在佛宗背上,上身趴在舒久怀里,很是惬意,随舒久一道瞧人间风光。 白山黑水,江河湖海,城池市井,大漠雪峰,在眼底缓缓掠过。舒久瞧着在眼前掠过的风景,缓缓笑开,“佛宗,你也在看么?” 墨珩扭头看了看舒久,只觉得那人温润的眼睛比平时亮些,“在看。” 墨璟也看得津津有味,他眼里比舒久好,看得也更加细致,赞叹连连,“爹,人间的风景好,我想去人间玩儿!” 墨珩应道:“等你长大些,自有往凡间的时候。” 墨璟扁扁嘴,很是失落地应了一声,抱着舒久不撒手,问:“娘以前住在人间么?人间,好玩儿么?” 舒久凝眉想了想,措辞片刻,道:“人间,很美,很有趣。但对你而言,却有些危险。” 墨璟鼻尖皱了皱,不信,“人间都是凡人,他们没有飞天遁地之能,也不能如我一般傲游九天,如何就危险了?” 舒久皱眉,不知该从何说起。 墨珩道:“以后他自然会懂,眼下你不必教他这些。” 墨璟打舒久怀里挣起身子,整肃面容,问道:“为何以后能懂的事情,现在就不能懂了?” 舒久轻轻拍了拍墨璟脑袋,温言道:“说人间美,不是你能看见的,说人间可怕,也不是你能看见的。你得在人间走一遭,才会明白为什么。靠旁人说,你也未必肯信。” “那为何,爹非要等我长大才准我去人间?我如今已经三百岁。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我为何还不能去凡间呢?”墨璟暗自较劲儿,只盼着能叫墨珩与舒久陪他在人间走一遭。 墨珩早年历劫,便纵历经千年,却依旧历历在目,那短短数十年生的变故,比他涅槃这近万年的功夫还要多。如今回想,虽不至于动念生嗔,却依旧不知从何说起。 “凡人,虽不能如小璟这般一活百余年,但他们在短短数十年间经历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却比小璟这三百年来经历地要多得多。所以,若是小璟心智不坚,恐怕很容易在人间迷失。何况,如今小璟魂魄尚且有损,人间气息庞杂,难免对小璟的魂魄有影响,所以,不能现在就去。”到底是舒久耐性,慢条斯理地说了前因后果,有理有据地告诉墨璟,现在不能去。 墨璟听罢,认真思索一阵,道:“那便等我同娘换了魂魄,再往人间走一遭。” 舒久很是欣慰,拍了拍墨璟的脑袋,道:“对,墨璟真乖。” 墨珩见舒久劝住了墨璟,也很是欣慰。 一行三人,日落歇脚,天亮出发,飞飞停停直飞了二十来天才到极北之地边缘。 舒久抱着墨璟乍呼呼地赞叹极北之地冰峰雪山穷奇瑰丽,绵延冰川之下,海水冷冽,在雪白冰川映衬之下,海水瞧着仿佛如墨。 极北之地,冰川绵延清寒无比,墨珩缓缓滑行,墨璟化了原身跟在墨珩身侧。舒久腕上悬的珠子微微发凉,起了个禁制罩住了舒久,防他为寒气所伤。墨珩见禁制起了作用,也稍稍放心,便不再出言多问。 高耸的两座冰山,将海域裁成窄窄一线,就是那一线海上,忽得飘来一块不大不小的浮冰,浮冰上,正有一人身披白衣,手执钓竿,鱼线垂入海中,也不知这等冰海之中,能叫他钓出什么样的鱼儿来。 墨珩道:“准备好,要收原身了。”等舒久应声,这才敢将原身收了,带着舒久一道乘风而下。待舒久站稳,才冲着那正垂钓于玄冰之上的人道:“玄武神君,向来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舒久:佛宗,昨夜水下有东西,吓我一跳。 墨珩:(欲下水)我去怼他! 舒久:(拉住)我就是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墨珩:我去怼他! 舒久:佛宗你会水嘛就要去怼他?! 墨珩:……不会。 第28章 冰海冰山 墨珩一行无波无澜到了极北,早将半月内必回凤凰内山的诺言忘得一干二净。可怜常青独自一人守着偌大的凤凰山,除却那花树,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常青本就是跳脱的性子,自然耐不住,一旦闲极无聊便给花树浇灌灵水,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叫花树化形陪他说话,可怜那花ji,ng,都快给后山灵水给涝死了。 “你说,墨珩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这都二十来天下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若是延长行程,怎么着也得知会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常青拿着根棍儿戳着花树底下给他浇得稀烂的泥巴,一边怨念地念念叨叨,“老子要是能出去!早走了!你知不知墨珩那禁制,连我都防!太过分了!” “花花,你说我可怜不可怜?”常青话到此处,简直要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花ji,ng垂着树叶与花朵,病恹恹地不想搭理常青。常青却依旧蹲在树下,不知疲倦得絮絮叨叨。 却说玄武神君见了墨珩,乐得一蹦三尺高,扔了手中钓竿,打那浮冰上头跃过来,张臂便要抱住墨珩,叫道:“爹!” 墨珩躲闪不及,被玄武神君抱了满怀,眼见着这么大人在他怀里蹭啊蹭,墨珩脸黑如墨。 舒久与墨璟看得目瞪口呆。 终究还是墨璟率先回过神来,拉了拉墨珩的衣袖,小声问:“爹,玄武也是爹生的么?” 墨珩好歹是将玄武这块狗皮膏药打自个儿身上撕下来,“墨瑱,不要闹!” 玄武恋恋不舍地抱住墨珩胳臂蹭了蹭,终于放开,“爹,你怎么老不来看我?这都两万多年了!”一转眼,瞧见了墨璟,一愣,赶紧蹲下身来细细地瞧,“诶哟,小弟弟出生啦?” 舒久眼睁睁地瞅着方才清冷如冰的白衣人抱着佛宗喊爹,还抱着佛宗蹭啊蹭的不肯撒手,先是震惊,等缓和过震惊,瞧见佛宗脸黑如墨,又忍不住,又怕冒犯佛宗与玄武神君,只掩着嘴唇笑得乱颤。 玄武终于瞧见了一旁立着的舒久,将墨珩护在身后,“你是谁?” 墨璟上前,也将舒久护在身后,“他是我娘!” 玄武一愣,转头问墨珩:“爹,你几时给我找了后娘?” 墨珩:…… 舒久:…… 墨璟:“不是后娘,就是我娘!” 墨珩忍无可忍:“墨瑱!” 玄武应道:“哎,爹,什么事儿?” 墨珩暗叹了口气,两万多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好歹是缓了心绪,道:“两万多年,历经两次涅槃,我忘了很多事情,不知你还记得多少。” 墨瑱笑得眉眼弯弯,“爹要问什么就问吧。” 墨珩将墨璟牵到身侧,凝眉,“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墨瑱道:“天道崩后,凤凰一族,就生了爹一个。爹后来云游八荒四海,在熔岩之内捡到了一枚火凤蛋,爹就把那火凤蛋当做亲子养着了。” 墨珩算是解了心中一惑,心里稍稍安定,又问:“凤凰山下镇压的魔物,你,有印象么?” “爹曾说,那魔物是本源。我也不懂,不过爹曾说,这件事情便纵涅槃也决然不会忘的。” 墨珩皱了皱眉,心中仍旧困惑,上一次涅槃,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叫他忘了这么许多事情?为何,他曾说决然不会忘的事情,也都,忘了呢……百思不得其解。 舒久见佛宗神色隐隐有些挣扎,不似平常清和沉稳,难免有些忧心,不由伸手轻轻扯了扯佛宗衣袖,“佛宗?” 墨珩回神,压下心绪,瞥见舒久神色隐隐担忧,心里没来由轻松了一些,笑道:“无妨,走神罢了。” 墨瑱抱胸瞧着舒久和墨珩,探究片刻后问道:“后娘,不叫爹相公什么的?听说凡间都这么叫。” 舒久瞥见墨珩面色相当不好,于是暗叹一声,平心静气地向玄武道:“玄武神君误会了,小道与佛宗的关系,并非神君所想。” 墨瑱瞧了瞧墨璟,问:“那为什么这小子叫你娘?” 墨璟抢着答道:“因为我是娘生的!” 玄武被这句话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措辞道:“这孩子,本是个蛋啊,你……怎么生?” 于是舒久将三百年前的事情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遍。 墨瑱听罢,思忖了片刻,转头冲着佛宗道:“爹,你让人生了孩子就走,实在是太不仗义了。” 不等墨珩开口,舒久便道:“当初是小道要走,如何能怨佛宗?” 墨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舒久肩膀,“你这个后娘,我认了。” 舒久:“……”方才那些口舌,是白费了么?不等舒久再说什么,墨瑱便已回过头去同墨珩搭话,“爹,来都来了,住几日再走吧?” 墨珩想了想,却转眼来瞧舒久。 这是,叫他拿个主意?舒久一时错愕。其实他是有些私心,想再瞧瞧极北风光的。见佛宗确实是准他拿主意,舒久便道:“还是歇一歇吧,佛宗,想来也累了。”一面说,一面留心瞧着佛宗神色,见佛宗确实不介怀,这才宽心。 “那好,这极北之地,几千年见不着个人影儿,可憋死人了。”墨瑱说着,乐颠颠地跃回方才他垂钓的浮冰上,墨珩拉着舒久同墨璟也一道跃过去。四人纷纷盘膝在浮冰上坐稳。 墨瑱收了钓竿,盘膝在冰上坐下,指引着浮冰往冰山间的狭缝中去。 便纵坐在冰上,也不觉寒冷,也不知是这冰本就不冷,还是他仗着佛宗禁制,不觉寒冷。舒久探首瞧了瞧浮冰底下的海水,这海水,隐隐泛着墨色,约摸,是太冷了?舒久想伸手试试那水究竟有多冷。不料手尚未触及水面,便瞧见水下乍然出现了一张狰狞的面孔。舒久吓得不轻,赶紧缩手后退。 墨珩留心着舒久动作,赶紧稳住了他肩膀,问:“看见什么了?” 舒久不敢再看水里,侧身朝里让了让,心有余悸,轻声道:“瞧见了一张脸,像人脸,但是长了鳞片和獠牙。” “那是海里的鲛人。吃r_ou_的,别把手伸进去,给你咬掉了可别怨我。”墨瑱笑眯眯地回头招呼道,“凡间传言,吃了鲛人r_ou_能长生不老,鲛人身上的油脂燃灯能永久不灭。其实鲛人r_ou_对人类而言是剧毒,鲛人油脂确实能燃灯不灭,不过那灯烟,也有毒。” 舒久缓声道:“只在书里瞧见过鲛人,不料竟然当真存于世间。” “其实书中所载,大多是真的。只是时日长久,不少书中记载的异兽灭绝,凶兽为各路神君镇压,故而见不到了。”墨珩轻声解释,揽着舒久把他往里挪了挪,生怕再受了什么惊吓。 被冷落在一旁的墨璟朝着大海翻了个白眼。 墨瑱引着浮冰,在一座冰山前停下。整座冰山剔透浑然,山脚有一处洞口。 “到了。”墨瑱率先跳下浮冰。领着众人往那洞口去。 进了洞,舒久忍不住四下打量,这冰山山体早已被凿孔,山体四壁盘着曲曲折折的台阶,一层一层地转上去,倒像座塔。每隔百来个台阶,便有一道水样的门,门后,大概是个房间? “不要乱看,留心脚下。” 清润的声音乍然响在耳边,舒久唬得一慌,脚下一滑。 墨珩扶住,道:“都说了要当心。” 墨瑱回头瞧了瞧墨珩,想,爹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啊,好事好事! 第29章 万象宝阁 墨瑱俨然是把墨珩墨璟与舒久当了一家子,将三人引进了一间屋子,道:“不比凤凰内山舒适,爹先将就着住吧。”说完,又蹲下身来招呼墨璟,“小家伙,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墨璟偏头去看墨珩和舒久,毫不掩饰眼里亮晶晶地期待。 墨珩沉吟片刻,道:“去吧。” 见墨珩答应,舒久也点了头。墨瑱便抱着墨璟出了门。 舒久虽说点了头,却还是担心。墨珩在桌边落座,见舒久不放心,便宽慰道:“无妨的,墨瑱又不会害墨璟,何况墨璟乃火凤之后,定然不至于被冻着。”话虽说得漂亮,但心里却总纳闷儿为何舒久总瞎c,ao心,真拿墨璟当个半大的孩儿。 舒久听罢觉得在理,便不再多说。舒久猛然察觉如今这室内仅有他与佛宗二人,忽觉有些尴尬,眼风便止不住四下乱飘,不敢往佛宗那边儿落。 冰琢的桌椅器具排列齐整,剔透晶莹,仿佛极其脆弱,生怕一碰就碎。不过佛宗正牢牢端坐,料来无虞。外间不过一桌一椅一张矮榻,往里,有一道同外间一般水样的门,瞧不清里头的布设。 舒久正想捱到桌边坐下,尚未触到桌面,手便被墨珩扯住,“等等,先碰碰看,冷不冷?”舒久被包裹手掌的温润暖意蛊惑,由着那暖意牵着,缓缓触到了冰琢的桌面。 冷,那冷意像是一条活蛇,顺着指尖,血脉,直刺心底,恨不得连魂魄都冻结。 舒久猛地瑟缩,却没舍得挣开包裹手掌的暖意。 墨珩皱了皱眉,放开舒久手掌,“这冰的寒气太重,禁制也隔不住。这地方,你怕是住不得。”话毕,凝眉思忖起来。 舒久生怕添麻烦,见佛宗凝眉,只当佛宗为难,便小声问道:“佛宗万象惑心,也能叫我觉着不冷的。” 墨珩道:“你觉着不冷,但这寒气确确实实透肌入骨,伤魂冷魄,对你的伤害不能减损半分。惑心也无用。”顿了顿,又道:“既然受不住寒气,那我们去别处居住。” “好。” 墨瑱带着墨璟钓鱼。一大一小,一白一黑两道人影挨得近近的,一长一短两根鱼竿儿颤颤巍巍地伸出去,在海上摇摇晃晃。持鱼竿儿的两人,心思全然不在鱼竿儿上。 墨瑱问墨璟:“诶诶,小子,爹喜欢后娘么?” 墨璟沉思了片刻,道:“应该是喜欢的,他给娘红珠子都不给我。”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1节 墨瑱自然不信,又问:“爹和后娘,有没有避着你做什么事情?” “有什么事情非避着我做不可?”墨璟很是不解,睁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盯着墨瑱。 墨瑱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那你觉着后娘喜欢爹么?” “我问过,娘说喜欢爹!”对此,墨璟很是笃定。 墨瑱摸了摸下巴,深觉后娘一片深情付流水。不禁很是叹惋后娘处境,还有几分撮合爹和后娘的心思。撑着下巴,盯着水面前海水,心思早不知歪到了何处。 “我觉得爹是喜欢娘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墨璟语不惊人死不休。 听了这话,墨瑱轻轻推了推身侧墨璟,问道:“小子,你想不想叫你爹对你娘表明心意?” 墨璟眼睛一亮,“想!” 墨瑱立马弃了钓竿,拉着墨璟就往身后冰山楼子去,“我前几日瞧了本书,说不定能派上用处。” 墨璟猝不及防,匆匆甩了钓竿跟在后头,“什么书还说这些?” “凡人写的书,可好玩儿了。”墨瑱进了个小屋子,里头密密麻麻排满了书籍,给冻在冰里的,给扔在外头的,四处都是。有竹简有树叶编成的册子,还有现下纸卷。 墨瑱在书堆里巴拉了一阵,寻出一本瞧着簇新的书册来,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行给墨璟看,“你看这个‘书呆吃味表心意,小姐窃喜许芳心。’这一回,说的是这书生小姐两厢生情,却不曾互表心意。书生见小姐同旁人亲近吃味,便表了心意。” 墨璟道:“吃味是什么意思?” 墨瑱将书一卷,正待侃侃而谈,忽而醒悟眼前这娃儿年纪尚幼,不大合适说谈这些,只得收了架势,道:“你看你爹对别人比对你好,你会不高兴吧?” 墨璟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有一点。” 墨瑱道:“这就叫吃味!” 墨璟若有所思,瞧着那一行字,道:“就是说要让娘对别人比对爹还好,然后爹就会吃味,然后爹就会对娘表明心意?” “孺子可教!”墨瑱脸上满是欣慰笑容。 “娘对我比对爹好,为啥爹不吃味?”墨璟撑着下巴,凝眉思忖片刻之后,不禁迟疑,“这法子有用吗?” “你怎么可能让你爹吃味?你娘对你的好和对你爹的好不是一个好法。”墨瑱发觉再谈下去,他费尽口舌也说不明白其中关节,只得道:“这事儿你就别瞎掺和,我来安排,怎么样?” 墨璟慎之又慎地考虑了片刻,才道:“那好吧,你别搞砸了。” 墨瑱道:“放心吧,砸不了!”想他几万年呆在这鸟不拉屎的极寒之地,好容易寻个乐子,哪能搞砸了呢? 墨璟慎重地看着墨瑱,见他确确实实上心了的样子,这才微微放心,肃然道:“不搞砸就好。” 墨瑱乐颠颠地应下,抱着墨璟回去找舒久与墨珩。 才往回走了不多远,便瞧见一大块浮冰上头,多了个阁子。墨瑱认出这是他爹早年做的万象宝阁。这宝阁外罩禁制若干,内存阵法无数,千变万化之余,更有护主养灵之效。这是怎么了,就用上了这法宝? 墨瑱抱着墨璟往那宝阁挨了挨,还不敢靠太近,生怕宝阁不认人乱放元力,扬声问道:“爹,好端端的,怎么连法宝都拿出来了?” 宝阁门户开了半扇,墨珩出了阁子,舒久就站在门边,也不出门,朝着墨璟与墨瑱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墨珩道:“你那万年冰山琢的屋子里寒气太重,舒久住不得。我陪他在这儿住。墨璟,晚间你想住哪儿?” 墨璟深觉此时不能打乱墨瑱计划,便侧头看着将他抱在怀里的墨瑱。墨瑱暗暗给墨璟比了个拇指,道:“小弟就跟着我吧,我答应他到冰宫底下看海里的大鱼。” “冰宫底下,能看鱼?”舒久听说冰宫底下能看鱼,顿时也被挑起了兴致,cha了句话。 墨珩听了这话就知道他也想去看,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舒久一眼,“你等等,我给你找件衣裳。” 墨瑱道:“后娘也想去看?那一起去吧,这会儿就去。” 舒久倏然红了耳尖,不知是因为墨瑱那一声“后娘”,还是因为佛宗瞧出了他的心思。 墨珩拿了件纯黑大氅来加在舒久肩上。柔软的黑色绒毛顿时将舒久围得严严实实。佛宗偏生还怕裹得不严实,将舒久脖颈周围的绒毛顺了一遍,又将大氅后头的风帽揭起罩上舒久头顶,掩住他泛红的脸颊。 墨瑱抱着墨璟在前引路,舒久跟在墨瑱身后,墨珩殿后,照拂舒久。舒久罩着大氅,总想回头看看佛宗,奈何风帽太宽松,回头也只能瞧见风帽毛绒绒的沿儿。 墨珩见舒久走得不安稳,便往前挨了几步,伸手扶住他肩膀,道:“我在呢,你好好看着路。” 舒久低低应了一声,面颊又忍不住飞了红,这大氅也不知是什么皮毛,厚实得很,闷得慌。 “咱们到了。”墨瑱领着众人进了个拱门,俗话说冰山一角。这座冰山露在海面上的,只是十之一二,剩余的□□分,尽在海下。他们顺着盘旋的阶梯一直往下,走了许久。如今,虽仍在冰山之中,却已然在幽深海中。 明灭蓝光在头顶闪烁,将眼前一片海域照亮。 巨大的,奇形怪状的游鱼像乌云慢慢划过天空一般缓缓在海中游弋,鱼群聚集在一处,形状瞬息万变,鱼鳞上流动的银光叫人闪花了眼。还有鲛人,在鱼群中迅速地穿梭。还有些奇怪的鱼,头顶挑着个小灯笼,不紧不慢地路过。 舒久被眼前的景象震住,语言无以描述他的震惊,更无以描述眼前景象的雄奇瑰丽。他几乎激动得难以自持。 以至于入夜,在榻上躺下之后,还激动地睡不着觉。 墨珩瞧着舒久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双透亮的眸子里,欢喜不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早歇,只问:“还不歇?” 舒久才翻身朝里,听见佛宗问话,又赶紧翻过身来朝着佛宗,道:“不累。” 墨珩暗自叹了口气,道“早些睡,若是喜欢看鱼,明天再带你去。” 舒久答应了一声,翻身朝里,总算是消停下来预备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过度的俩兄弟,以及秒变小学生的道士。 忽然崩皮…… 第30章 妙计不妙 清早,舒久一早醒了,洗漱之后,自觉披了大氅立在阁子门前,扭过身来,瞧着墨珩笑得眉眼弯弯。彼时墨珩尚未收拾妥当,瞧见舒久立在门边看他,好笑得紧。 墨珩慢条斯理收拾妥当之后,与墨瑱知会了一声,便带着舒久直往冰宫之底。舒久跟在佛宗身后,瞧着冰壁上明珠的柔光,在他衣袖隐纹上流转,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伸手,拿捏住了那衣袖的一角。墨珩察觉衣袖上轻微的重量,以为舒久是怕他走远,便缓下步子来。舒久跟在身后,止不住弯了眉眼。 这厢舒久墨珩正缓步沿着海底回廊慢慢走着瞧海底游鱼。那厢墨瑱已开始按着自个儿计划按部就班地谋划。墨璟跟着墨瑱,凝眉监督思量他这计划是否行得来。 至于靠谱不靠谱,缓缓再说。 到了海底回廊,舒久还是轻轻拽着墨珩衣袖不放。墨珩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分明是有些奇怪的,却不想点破。由着舒久拽着衣袖,感受着衣袖上的轻微力道或走或停。偶尔回首,能瞧见清淡的幽蓝水光在他面上流淌。 该穿白的,他该穿白的。墨珩想。 察觉墨珩在瞧他,舒久也扭头瞧佛宗,清透眸子递出几分询问意味。 墨珩回了神,道:“冷不冷?” 舒久指了指身上大氅,笑道:“不冷。” 墨珩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去,“嗯。” 舒久见佛宗转过脸,便也继续去瞧水里游鱼,其实这些鱼大多是他不曾瞧见过的,瞧着新鲜。只是,佛宗年岁久远,历经沧海变化,定然是见过凡此种种的,却还有耐性陪他再走过这海底回廊,也确实是该记下的心意。舒久止不住抿唇儿笑了一笑,瞧着水里游鱼和冰面上浅浅的佛宗倒影,问:“佛宗,这些鱼,您都认得么?” 墨珩答得干脆:“不认得。” 舒久:“……”却是他想错了么?不过佛宗乃百鸟之首,对水里的东西不大了解也是理所应当。念头转到此处,又想起玄武管佛宗叫爹,被新奇事物压下去的好奇又给勾了起来,“佛宗,为何玄武神君,要认佛宗为父?” 墨珩神色复杂,措辞道:“玄武是从蛋里孵出来的,你知道吧?”见舒久点了头,墨珩才续道:“蛋里孵出来的,大多第一眼看见谁就认谁。” 舒久想着小玄武破壳而出时的场景便止不住要笑,怕唐突佛宗,又憋得浑身乱颤。 墨珩瞧着舒久,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朱雀青龙,也是从蛋里孵出来的。” 舒久再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墨珩瞧着他脚下光可鉴人的冰面,只怕他笑得摔倒在地。 绕了回廊一圈儿,舒久意犹未尽,脑中还尽是深海里游弋的大小鱼儿。连自个儿已经由最初地轻轻牵着佛宗衣袖变为紧紧拽着佛宗衣袖不撒手都不曾留意。 墨珩早察觉了衣袖上的重量,横竖,只是稍稍加重了些,无妨的。 回了海面浮冰上头,舒久缓和了情绪,这才察觉自个儿拽着佛宗衣袖没撒手,偷偷瞧了瞧佛宗,见他确实不曾介怀留心,便赶紧松了他衣袖跟在身后。 冰面喀喇一声断裂,半尺宽的缝直往舒久脚下延伸。舒久心不在焉,脚下乍然一空,下意识伸手便要捞住近在咫尺的衣袖,却捞了个空。 浑身已然浸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恨不得将血液都凝结成冰的寒冷登时传至全身,冻得舒久眼前一片恍惚。 “佛宗!”舒久努力朝着水面伸手,他觉得自己似乎叫了一声,但只瞧见从口中冒出来的冰冷水泡。 伸出去的手终于被牢牢握住。舒久乍然被带离水面,身子仍旧轻飘飘地悬着,但腰间的力道却实实在在,环绕他的温暖,也实实在在。 “放肆!” 一声炸雷骤然响起,天雷隆隆而下,直劈水底海妖。 天雷过后,冰面尽碎,墨蓝的海水里血气悠悠飘散,巨大的青色鱼尾用力击破水面,直往深海。 舒久用力攀住佛宗脖颈,浑身打颤,“佛宗,冷……” 本悠闲垂钓,只等海妖前来报信儿的墨瑱脚下浮冰受那一道天雷影响,也给震得稀碎,猝不及防也落进了水里。 墨瑱打水里浮起来,抹了把脸,这海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能让爹把天雷都招来?! 墨珩抱着舒久回了万象宝阁,把人扒了个ji,ng光擦干了身体裹了块毯子塞进被褥里,褪了自个儿被海水沾shi的外袍,也钻进被褥里连人带毯子抱在怀里捂着。 “还冷不冷?”等怀里的人至住了颤抖,墨珩这才低头小声问了一句。 舒久如今缓过来,想见方才佛宗脱他衣服给他擦身的情状,不但不冷,还有点发热,还有点不想见人。舒久使劲往底下缩。墨珩以为舒久还冷,使劲把人往怀里揽。 舒久挣不过,“不冷了!” 墨珩低头,瞧见舒久通红的面颊。冰肌玉骨本就通透,这绯红面颊,浑似红玉,漂亮得紧。 听见舒久说不冷,墨珩便稍稍松了松,只是裹的毯子实在太紧,饶是他松了松手,舒久也束手束脚地给裹在原地。 “方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要害佛宗?”舒久稍缓心神,喘匀了气,缓声问。 墨珩凝眉,他能察觉,那海妖是冲着舒久来的;只是,舒久他,究竟有什么,能叫那海妖觊觎? “是海妖,是冲着你来的。”墨珩倒不打算隐瞒,“你别怕,我在的,无妨。” 舒久倒不怕,只是好奇他能有什么叫海妖惦记的,舒久在毯子里蹭了蹭脸颊,颈侧黏了少许shi发,不舒服,“不怕,就是纳闷儿。” 墨珩将毯子稍稍松了松,叫舒久活动方便些,“一会儿我问问墨瑱,你再歇一阵。”话毕,打褥子里退出来。加了外袍,替舒久拾掇了衣裳搁在榻上,便出了小阁。 舒久目送佛宗出了宝阁,立刻揪着毯子将自个儿埋在了里头。佛宗还是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念头一转,便止不住面颊通红,心头犹如擂鼓。埋在褥子里滚了好几圈才算平复了一些。 墨瑱蹲在海边,往海里扔了一大块冰,“谁让你去伤那人了?!只让你假装喜欢他!” 海妖有气无力地打海水里探出个脑袋,委委屈屈地趴在冰上,“我们海妖喜欢了别人就是把他抢回家啊……哪知道另一个人那么厉害,直接招了天雷就招呼下来了。差点没逃得掉。” 墨瑱捂住自个儿额头,颇觉无奈,凝眉思忖了片刻,道:“你下去,把你兄弟招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比你好看的兄弟!” 那海妖顿时不高兴,“我是我兄弟几个里最好看的!” 墨瑱袖手,眯眼斜睨着他。 海妖泄气,“我去问问七哥有没有时间。”说完,咕噜噜沉了底。 海妖才沉了底,便听得身后一身唤:“墨瑱。”声音清淡,怒意隐而不发。 墨瑱双腿一颤,差点儿又栽进水里。回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爹,什么事儿?” 墨珩凝眉,问道:“此间大妖,尽在你辖下。他们贸然伤人,你竟不知?” 墨瑱笑得越发讨好,“爹你息怒,我什么德行,您也知道。此间大妖,时常都跟我开个玩笑什么的,约摸是认错了人。大妖不长眼,回头我去教训便是,爹犯不上动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睡姿不大好,觉得浑身中箭。 第31章 妙计第二 墨珩凝眉瞧着墨瑱上窜下跳,只觉他有事儿瞒他。便纵他有探识他思谋的能力,也不会去探,毕竟墨瑱虽爱胡闹,却还不至于要对舒久不利。 看他这模样,八成是起了玩心,只是一时失误牵连了舒久。想到这一层,墨珩怒意也消了大半,眉头也稍稍松了些,“你与海妖如何胡闹也就由你去了,只是舒久受不得极北苦酷寒,你莫要牵连他。” 墨瑱见墨珩消了气,更是满脸堆笑,“知道知道,爹教训的是!” 回了宝阁,舒久仍躺在褥子里,已经加了亵衣亵裤,捂着被子只露着头发与一双清透的眼睛在外头。 活像个怕生的小鸟儿。 这念头才蹦出来,墨珩便展眉一笑,走到榻前,本想站定,想了想,又在榻沿儿上坐下,“不冷了吧?” 舒久眼风跟着墨珩临到跟前,脸颊又忍不住犯了红,幸亏搁被子里头,佛宗也瞧不见,“不冷。” 墨珩点了点头,缓过来了就好,“我去问了问墨瑱,那海妖该是跟墨瑱开玩笑呢,只是牵连了你。”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弦儿可还紧着呢。这般说,只因怕舒久又瞎c,ao心他和凤子安危。 舒久眼睛稍稍转了转,问:“玄武神君是不是同佛宗一般压制着此间大妖,不叫他们为祸凡间?” “算是吧。”墨珩应了一声,“不过玄武之职,只是镇守极北灵根罢了。” 舒久嗯了一声,也不知脑中转过了什么,又问:“佛宗,书上说玄武是蛇龟一体的神兽,真是吗?” 墨珩叹了口气,“抽空让墨瑱化个原身给你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听见墨珩答应让玄武神君化原身给他看,舒久顿时又高兴了些。捂在被子里笑得开怀。 墨珩瞧着他这个傻乐的劲儿,也跟着笑了笑。 却说海妖那如约将他七哥叫了来。蓝色的鱼尾,剔透得几乎能瞧见里头跳动的血脉,面庞线条优美却不乏刚俊,脑袋两侧张着三角形的透蓝的鱼鳍。 墨瑱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这模样好,能顶用。” 海妖得意地直甩青色鱼尾,甩得周围浪花迭起,“看吧看吧,就说七哥最好看。” “小十一,你叫我上来就是让玄武看我?!” 墨瑱笑道:“请你帮忙。” 海妖凝眉想了想,问:“什么?” 小十一见七哥真答应了,乐颠颠得同墨瑱道别,摆着尾巴入了深海。 墨瑱小声地与七哥说道了一番自个儿计划,百般推敲了若干细节,这才算罢休。 奈何千算万算,没料到自打出了海妖一事之后,佛宗对舒久便分外上心,不出门便在阁子里陪着,出门,紧紧跟着,就差抱怀里不让他着地了。如此严密防守,实在叫人寻隙不得。 没了机会,再细致的谋划也打了水漂。于是墨瑱又想了个法子。 这一日,墨珩带舒久去看了生在极北之地的兽种雪白的大熊大猫什么的,还有在水里,浑身长得圆滚滚的小兽。等舒久尽兴便预备回宝阁。 就在这个当口儿,墨瑱颠颠儿地跑来,说墨璟让海妖给迷了。 虽说确有此事,但是,这却是在墨瑱告知墨璟之后,墨璟百般思量,有意解开心防才让海妖给迷了。 墨珩不知其中关节,只当海妖厉害,能破墨璟心防。墨珩正待去寻墨璟,还不忘回头叮嘱舒久赶紧回宝阁。 舒久一面往回,一面想着为何海妖能惑人心神。早些年倒是有些卷籍残本上说海里有妖,能以歌声诱惑过往船只前往,然后船只便会触礁,船上的人葬身海妖之腹,货物财宝便成了海妖的珍藏。原来这说法竟还有几分可信的吗?舒久登时打了个寒颤。 更要命的是,耳边还隐约传来了歌声……嗓音醇厚动听,虽听不出在唱些什么,但哀婉清越,令人动容。舒久不知不觉已循着歌声,去寻唱歌的人。 待他反应过来这是海妖以歌声引他过来时,他已经瞧见了那冰山山洞内的海妖。 清冷的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海妖蓝色的鱼尾上红糊糊的,也不知伤了哪儿。舒久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处看着海妖。诶,好像还怪好看的,这个海妖,只是美近乎妖,瞧着有些邪气。 舒久定定神,斟酌了词句,道:“你……伤到哪儿了,要我帮什么忙么?”舒久定定神。 海妖应道:“尾巴上刺进了冰碴,并无大碍。” “没有大碍你唱歌引我过来干什么?” 海妖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想入海。” 舒久还是不太敢靠近,只回头看了看海洋,估摸了一下海边与那海妖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十丈余,如何还入不了海了? “距离那么近,你够不到么?” 海妖顿时不怿,道:“海妖离了水便失却九成力量,我现在尾巴受伤动不了!” 舒久将信将疑,慢慢往里头挪了几步,见海妖确实没有伤他的意思,才敢慢慢靠近了他。挨近了看看,这海妖,确实是漂亮的过分,难怪书上都说他们有惑心之能。不知怎么的,念头又转到了“佛宗也有惑心之能,也是很好看的”上头。 “你要怎么帮我入海?”海妖拧着眉头瞧舒久,觉得这人瘦胳臂细腿儿的估计搬不动他。 舒久被海妖话语拉回了魂,蹲下身来试着把海妖抱起来,果然抱不动。舒久有些尴尬地左看右看,问:“这冰上还挺滑溜的,我拖你过去怎么样?” 海妖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头。 舒久卷了袖子,拉住海妖的胳臂,碰了才知道,海妖的身体,竟然浑凉如冰。舒久一路拖一路拖,终于把海妖拖到了海边,海妖尾巴拖在地上,划拉出一条老长的血痕,惨不忍睹。 海妖仰头瞧着那个一路拖着他,倒退着往海边去的人,心想他果然瘦弱得很,不过,他掌心,很暖和,海妖有很多都是冷血的,就算拥抱,也不会觉得温暖。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2节 海妖终于入了水,在水里游弋了一圈儿,身后带着淡淡的血色,在水里散开来,像下了一场轻薄的雾。舒久蹲在冰上,瞧着那海妖身姿轻盈,也就打消了顾虑。 海妖一下打大水里冒了头,湛蓝的眼睛通透清明地倒映着舒久的影子。舒久见他神色不似初见沉郁,便知他是无碍了,“尾巴不疼吧,我也不知道什么能给你用的药,你在水里,会不会好得快些?” 海妖仰着头看着舒久,点了点头。忽地伸手,摸了摸舒久的脸颊,果然,暖和的。舒久看见那海妖五指之间似乎还连接了什么半透明的东西,顿时好奇地看着,想拿来仔细看看又有些不好意思。海妖见他盯着他的手不放,干脆大大方方将手递给他,五指张开,让他瞧个分明。 舒久这才瞧清,他五指之间,连着薄得近乎透明的r_ou_膜,大概,是方便在水里活动,不禁很是赞叹海妖化形。 海妖却是对舒久温暖的掌心念念不忘,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来来回回地拿捏。掌心,软的,很暖和。 墨珩那厢叫墨瑱拉去看墨璟,确实是给海妖迷住了,但说惑心之能,他万象佛宗认了第二四合六界之内便无人敢认第一,何况是小小海妖的幻境。只是墨璟在幻境之中受了惊,哄了好一阵子才算哄好。 凤子好了,他便回了宝阁来寻舒久,不料舒久竟还未回宝阁,顿时又惊又怕,生怕人又给海妖掳了去。 寻到海边,只见他蹲在浮冰上头,叫一只海妖拿住了手,顿时怒从心起,飞身过去将舒久抢进怀里,抬手就要召风雷。不过这回他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舒久拉住了,“佛宗,他没有伤我。” 海妖脸颊两侧的鱼鳍怒张,龇着尖牙盯紧墨珩,手臂撑在岸边,蓄势待发。 墨珩低头瞧着拉住他胳臂不放的舒久,凝眉沉声道:“海妖能惑人心性,你胆子不小,敢跟海妖亲近!” 舒久有些诧异地望着佛宗,又动怒了?于是赶紧宽慰道:“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海妖确实没有伤我,佛宗不能迁怒。” 迁怒?!墨珩眉梢跳了一跳,甩袖便走。舒久回头看了看海妖,道:“你先好生养伤我抽空再来看你。”话音未落,便匆匆去追佛宗。 墨珩见舒久跟上来,心道:“嗯,还算知轻重。”不料舒久才赶到他身侧便道:“那海妖,心地真的不坏。”听了这话,墨珩顿时脸黑如墨。 作者有话要说: 墨珩:(抬手就要招风雷) 舒久:佛宗,他没有伤我。 墨珩:他摸你手!(一道风雷) 小七:gg 第32章 百年旧事 海妖瞧着两人走远,甩了甩尾巴,扎回了水里。他说还来看他的。 舒久跟着墨珩回宝阁,墨珩步子快些,冰上shi滑,舒久追得有些吃力,却又见佛宗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约莫是不肯搭理他的。 进了宝阁,墨珩察觉舒久气息不稳,也猜到是走疾了叫舒久追得辛苦,只是还挂不下面子来认。 墨珩坐桌边翻书,舒久坐榻沿儿上翻书。 两厢沉寂。 “佛宗?”到底还是舒久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试探地叫了一声。 墨珩抬头,凝眉瞧着舒久,只等他开口。 舒久见佛宗抬眼瞧他,知道佛宗还情愿搭理他,没来由有些高兴,“凤子今日被海妖迷了,佛宗可清楚原委?” 墨珩这才想起,他一个劲儿忧心舒久,竟然忘了去查今日墨璟被迷的始末。不过墨璟既然恢复,凭他的能耐,理当记得一些,念头转到此处,墨珩底气便足了一些,“墨璟虽受幻象蛊惑但心神稳固,等他心神恢复一些,他能记起事情始末,无须刻意去查。” 舒久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凤子打小跟着佛宗,心神自然是稳固的,揭过这一茬,舒久又问:“凤子为何总不来宝阁歇息?墨瑱与他相处可好?” 墨珩知道这是舒久挂念墨璟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便道:“我一会儿带你去瞧瞧墨璟吧,顺便问问他肯不肯来宝阁。正好,也叫墨瑱化个原形给你看。” 听了这话,舒久顿时高兴起来。放了手中书册,披了大氅掩了风帽便俨然一副预备出门的模样。 到了冰宫。墨瑱正带着墨璟琢冰雕。 见墨珩与舒久来了,墨璟很是高兴,拿着手里的冰雕要给他俩看,“爹娘,看!” 墨珩与舒久瞧着他手里的东西,一时拿不准他雕的是什么。还是舒久蹲下身来,仔细看了又看,“小璟雕了一只ji吗?” 墨璟扁嘴,“是凤!” 舒久:“喔……雕得挺好。” 墨珩心觉佛不可妄言,便闭口不言。偏头去看墨瑱雕的,嗯,雕的恰好是他原身,口生獠牙的龟,龟背上缠了一条长蛇。 墨珩指了指那冰雕,道:“那就是玄武原身。” 舒久闻言抬头去看,仔细瞧了又瞧,道:“好威风啊。” 墨瑱很是得意,“来这地方两万年了快……也就能雕雕冰打发光y。” 舒久闻言,抬眼看了看墨瑱。 墨瑱一时不解舒久何以如此沉痛地看着他。 舒久站起身,轻抚着墨璟小脑袋,想他不过三百年独自一人的光景便险险熬不过去,墨瑱这万年,过得一定也很辛苦。 墨珩忽得福至心灵,轻轻拍了拍舒久肩膀,道:“极北虽寒,但一如凤凰外山,海妖水怪皆汇聚于此,纵然是墨瑱这样好热闹的性子,也决然憋不着。”虽如此宽慰着,心里却想起舒久他曾独自一人等了他三百年,生前姑且不论,单单死后化为魂魄,便是一百一十年。这三百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止一次想问,却一直不敢开口。 舒久稍稍放了心,这才笑开,俯身问墨璟:“小璟今天要不要去宝阁睡?” 墨璟瞧着舒久,他其实是很想跟娘睡的,只是墨瑱说了要为爹娘创造独处一室的机会,这样才能让他俩早日互表心意。于是,墨璟小嘴一抿,决然道:“小璟想跟墨瑱一起。冰宫里好玩儿。” 舒久有些舍不得,转头瞧了瞧佛宗,盼着他能说一句好叫墨璟去宝阁。墨珩虽将舒久神色瞧得分明,却只道:“墨瑱,你好生带着墨璟。” 墨瑱道:“我办事爹还不放心吗?没事儿,亏不着他。” 舒久只得将把凤子接回宝阁的念头给掐了,上下摸了摸墨璟身上,见他通身暖融,也稍稍安心,“听墨瑱说你让海妖给迷了,为了什么事?是不是海妖寻衅?” 墨瑱眉梢一跳,生怕墨璟咬不紧口风。 墨璟与墨瑱还有小七都套好了话,对答如流,“我同墨瑱钓鱼,拿冰碴误伤了一只蓝色的海妖,他生气,就迷了我,现在好了。” 舒久想起之前在冰洞之内鱼尾受伤的海妖,却是因为墨璟么……抽个空,得去致歉才好。不过墨璟能将因果记得清楚,料来是无虞了。 墨瑱暗自松了口气,在心里冲着墨璟竖了个拇指。 墨珩估摸了一番时辰,道:“舒久,回吧,再呆你要受不住了。” 不提倒还好,一提便觉着一丝丝凉意顺着衣裳与皮肤的缝隙往身子里爬,舒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跟着佛宗打冰阁里出来。 回了宝阁,舒久仍旧挨在榻沿儿上瞧书,瞧了一阵,只觉连翻页都沉得很,只因佛宗打回了宝阁,便一直坐在桌边瞧着他。 舒久叹了口气,搁下书册,抬眼,“佛宗?” 墨珩深知这一茬不说明白了便揭不过,缓了缓心神,也终于问了,“我确实是有些话要问你,但你若不想说,不说也罢。” 舒久不明所以,只是佛宗说的这话语气过于凝重,惹得他不由正襟危坐静候佛宗问话。 佛宗说:“这三百年,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句话,来得有些突然,舒久有些恍惚不知该从何说起。 墨珩也只耐着性子等他。 舒久出神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不知怎么,就三百年了。” 墨珩起身,缓步到舒久身侧坐下,“无妨,你慢慢说,我有功夫慢慢听。就从你离开凤凰内山说起。” 舒久缓缓心神,当真从三百年前开始回想,“离了凤凰内山,我就回了师门继续修行,虽说道心仍旧通透,但修为却无寸进。很快就叫同门师弟给比了下去。所以师父收了我的疏影剑,传给了修为更高的三师弟。” 原来,他原先是掌门弟子么?原本大好的前途,却因凤魂凤魄给毁得一干二净。 “后来师父云游去了,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三师弟,只是三师弟打小就有些不喜我,时间一长,师门也待不住了。我就出来云游了。有铃铛和凤羽傍身,倒也算有恃无恐;只是总有妖ji,ng要抢凤羽和铃铛,普通的我也能对付,只是后来遇见了一个大妖,我打不过,凤羽和铃铛便被抢了去,我也被打伤了。” 墨珩听得有些难过,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舒久搁在自个儿膝上的手。 察觉手背上温暖温度,舒久收了飘忽眸光,眸光在佛宗手上稍稍停了停,便又飘了出去,“都是旧事,现在重提,也无妨的。” 墨珩拿捏着他手掌,不肯松手。 “我被打成重伤,动弹不得,周围小妖小兽就来吃我的r_ou_饮我的血。当时也没觉着疼。后来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无常鬼了,他们拿着我的名簿,却不肯收我,说我魂魄不全,而且体内有凤魂凤魄,地府收不起。说到凤魂凤魄,我就马上想到了佛宗,那时候我就知道佛宗肯定会来寻我的。一开始,我尚且能够保持清醒,可随着游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意识就越来越模糊,也不知飘荡了多久,飘荡到了何处。等再清醒的时候,我就又见到佛宗了。” 说到此处,舒久回过头来冲着墨珩笑了一笑,“那会儿,我很高兴。” 舒久说得平淡,毕竟只是旧事,何况如今他在佛宗身畔,这些事情,他万万不会再遇。但这话语,听进墨珩耳中却很不是滋味儿。 当年他在凡间,也捱过各样的苦楚,甚至比舒久更甚……只是不知为何,他听了舒久这些,便心疼得厉害。 墨珩拍了拍舒久手背,缓声道:“现在都好了。” 舒久眉眼一弯,颊边两个清浅笑涡跃然,“我知道。” 第33章 海妖与鸟 一句“我知道”反倒叫墨珩更加难过,因为这句叫他清清楚楚地明白,现在不管怎么做,曾经舒久受过的苦楚他都弥补不来。 舒久侧头看着墨珩,望进一双清透而深沉的眸子里,像深深的温泉,瞬间将他浸没。 “得遇佛宗,乃小道之幸。从一开始就是。” 墨珩一愣,凝眉垂眼瞧见掌下舒久略微发白的手,下意识收紧自个儿的五指,将舒久的手握得更紧。 舒久察觉手上的力道,再看佛宗面色,凝眉肃然,有些困惑又有些忧心地瞧着佛宗,歪了下脑袋,问:“佛宗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待应了这一声,墨珩倏然转圜过来舒久其实是在问遇见他是不是不高兴,“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舒久眉眼倏然弯弯,脸颊上笑涡跃然。 宝阁里头,暖融融气氛融洽;冰宫里头,冷冰冰寒气三尺。 却是墨璟冷着一张脸,努力酝酿着他爹生气时的那股子肃然气场,“这几日我全然听你安排,怎么不见爹娘感情变好?” 墨瑱袖手在墨璟跟前蹲下,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爹娘在你面前肯定得有个爹娘的样子啊,太腻歪那多不好?我跟你说,要等你爹娘以为你不在的时候,你偷偷去看,才能知道你爹娘感情好不好!” 墨璟深以为然,便肃然点了点头,道:“宝阁禁制万千,却不妨我,只是爹恐怕能察觉到我在近前,我也没法靠近。” 墨瑱乐颠颠地打怀里摸出一物,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内种封着一只金色的小虫,那小虫也晶莹剔透,封在其间也不知是生是死。 墨璟看得好奇,探头探脑地瞧,问:“这是什么?” 墨瑱嘿嘿一笑,“好东西,回头带你见识。来,你想想法子,叫你爹娘将这东西收着。” “这个好办,我这就去送给娘。”墨璟应了话,将那东西接来,回头便出了冰宫,往宝阁去。墨瑱乐颠颠得跟在墨璟身后,盼着瞧个热闹。 墨璟接近了宝阁,有意蹑手蹑脚隐藏行迹,挨近了扒在窗户上往里瞧,有珠帘屏风隔着。也瞧不清里头情形,只大概瞧着爹与娘挨着坐在一块儿说话。墨璟很是高兴,毕竟以前可没瞧过爹娘如此亲近。 墨璟绕到门前敲门,墨瑱怕宝阁不认他,只敢跟在墨璟后头。 墨珩听见敲门声,有些诧异。却也知道不是墨璟便是墨瑱,收了面上说不清是喜是哀的神色,一如平日清冷,不动如山。 启了宝阁门户,正见墨璟与墨瑱。墨璟也不进宝阁,只在门口奉上墨瑱与他的琥珀,道:“这是墨瑱与我的琥珀,娘肯定喜欢。” 墨珩将琥珀接来细看了看,难得的冰玉一般晶莹的琥珀,无一丝杂质。内中昆虫保存完好,纤毫毕现。 见舒久来了,便将那琥珀与了舒久。 舒久虽辨认不出这东西如何珍贵,但很是感怀墨璟总肯记着他一份心里也高兴。蹲下身来将琥珀还了墨璟,道:“既然时墨瑱与你的你收着便是。” 墨璟生怕舒久不肯收,硬将那琥珀塞进舒久怀中,坚定道:“给娘!” 舒久央不过,只得收了。待墨璟走后,转手便交由了墨珩。墨珩见舒久执意不要,心里没来由有些不舒坦,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缘由,只将那琥珀寻了个匣子收了。 那厢墨璟回了冰宫,只盼着墨瑱给他看好东西。墨瑱神神秘秘拿出了一个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琥珀,施了个小术法在上头,琥珀里头的虫子大大的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忽然泛了一阵银光。琥珀上头便流转出一副图画来……只是那图画上头,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墨瑱咋舌,“怎么了这是……不好使了呢怎么?” 墨璟哼了一声,睨了墨瑱一眼,眼神分明实在控诉他骗人。 墨瑱看了又看,只得长叹一声,“你娘把琥珀收进匣子里了。” 墨璟自然不信,“分明就是你这宝贝不行,骗子!” 墨瑱百般解释墨璟也不肯听,墨瑱只得收了偷瞧舒久与佛宗的念头,老老实实天天钓鱼,偶尔跟海妖结个头商洽商洽。 舒久曾说了会抽空去看看海妖,得知海妖是为墨璟所伤之后心里更加难安,生怕海妖记恨墨璟。只是墨珩总介意他与海妖亲近,自然不敢提要去看他。 舒久本就是通透的性子,稍有些记挂便全然写在脸上,墨珩自然看出他坐立难安,问了又说没事,心下不怿。这一点不怿,也只是因为舒久有事瞒他,墨珩心里明白,却不明白为何会因此不痛快。 干脆叫他把心事儿了了,总好过这会儿自个儿不痛快,他也坐立难安,最好能叫他早早了了此间琐事,趁早回凤凰内山,那边儿清净,也省得他总不安生。生了这念头,墨珩倒将自个儿唬了一惊,这念头,是怨是嗔是贪是妄,已万万不该。等回了凤凰内山,该闭关了。 念头随着眸光一道飘忽忽了半晌,墨珩终于回神,搁下手里凉透了的茶水,缓声道:“舒久,我去冰宫瞧瞧墨璟,你若是呆得闷,自个儿出去转转也好。” 舒久应了一声,心思活络开来。最近佛宗总有意无意不允他出宝阁,眼下得了这么个机会,自然是不肯消停。上回佛宗瞧见那海妖便要招天雷,若是知道他又见那海妖,肯定是不高兴的,能瞒着还是瞒着好。 翻出大氅来加上,将风帽遮严实了便出门直奔上回瞧见那海妖的海边。四下寻了一圈儿没寻见那海妖踪迹,便到海边蹲着去瞧海里。可惜那海水颜色厚重,瞧下去也只是一片幽深的黑蓝。舒久一时有些失落,想想也是,毕竟已经五日,那海妖伤势好了,自然不会在此久留。 舒久正预备起身回去,忽得瞧见水底下有一抹幽蓝。正待凝目去看,一张美而近妖的脸忽然凑到跟前,唬得舒久失足在冰面上滑倒,坐在地上瞅着忽然打海里探出头来的海妖。舒久拍拍胸口定定神,“你来了,吓死我了……” 海妖看见舒久拍胸口,有些纳闷地歪着头看看,然后伸手出去,要帮他拍拍。带蹼的五指才触到胸前,便有些舍不得,暖的,会跳动的,感觉应该是有声音的,他这么想着,甚至想要将脸贴过来仔细听一听。 舒久见海妖忽得凑到他胸前,有些诧异又有些害怕,赶紧抓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海妖指了指舒久胸口,“暖的,会跳,想听听。” 舒久放了心,放开海妖,向他靠近了些。 海妖见舒久放开了他,知道他这是不抗拒了,便探头过来,将脸颊小心地贴在他胸前。 咚,咚,咚…… 确实是有声音的,像海浪拍在岩石上,像熔岩在海底熔岩脉里流动。但是,却比海底温暖很多。 海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忍不住伸出双臂,抱住了舒久腰身。 隔着大氅,舒久倒不觉得这海妖身子寒凉,瞧见他长长的鱼尾在海里搅和着海水,也瞧不见伤处,便知道他这是好了,也稍稍放了心,“你尾巴上的伤好了?” “小伤,好了。”海妖脸颊蹭了蹭舒久,忽然觉得垫着脸颊的布有些不舒服,便伸了手来扒拉了几下,扒拉平整了又垫上去。 “当初伤你的,是个小孩子吗?”舒久问。 海妖眯起眼,点了点头,“嗯,黑衣裳的小孩子,一只红鸟。很厉害,但是应该打不过我。” 舒久暗道果然是墨璟,试探着问道:“你会去找那个孩子报仇么?” 海妖道:“老乌龟护着他,我打不过老乌龟。” 舒久一愣,明白海妖这是不会去寻墨璟了,稍稍放了心,旋即又反应过来这“老乌龟”是指玄武神君,失笑道:“你们都叫玄武神君老乌龟的么?” 海妖闷闷地嗯了一声,“老乌龟!” 第34章 医仙与花 虽说墨珩确实是去见了墨璟,不过只是交待了不日便要会凤凰山,不多久便又折回了宝阁。果然不出所料,舒久不在宝阁。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真真落在了眼里,心里还是不大舒坦。 他原本是想,由着舒久去,待此间事了,他自然能带他回凤凰山,分明是打了这样的注意,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没耐得住性子。 他在心里梳理了一番舒久在这极北之地见过的人与事。除却他与墨璟墨瑱,便只剩了那海妖。他曾说对那海妖说再去看他,应了诺之后,也已然五日,他今日耐不住,大概是要去寻那海妖。 思忖明白之后,墨珩一阵气结。上回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海妖绝非善类,怎么就不肯听劝?! 墨珩带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心绪,去上回瞧见那海妖的所在寻舒久。 尚未到跟前,便瞧见那海妖半身落在海中,半身倚在舒久怀中,顿时错愕。舒久何以对一只海妖如此亲近,定然是被惑了心神!上回海妖想要将舒久掳入深海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眼下这一幕,更是叫墨珩惊惧不已。 他转瞬掠到舒久身后,一把拽住舒久衣领拎到自个儿怀里,海妖不曾设防,舒久也不曾下力气揽着海妖,猝不及防,海妖双手自然打舒久腰间滑落。舒久与海妖都唬了一惊。 舒久见是佛宗,想起佛宗不喜他见海妖,登时有些慌乱,只怕佛宗要召风雷,赶紧抓着墨珩手腕道:“佛宗息怒,这海妖没有要害我。” 海妖却在浮冰上头牢牢撑着身子,冲着墨珩龇牙,虽说是在威胁,但他清楚自个儿根本不是此人对手,也只是龇牙威胁,不敢妄动。 墨珩也不看海妖,只低头看着舒久眉目,见他神色清明,便知海妖不曾惑他心神,稍稍松了警惕心神。便纵不惑他心神,也情愿与这海妖如此亲近么?墨珩忽的有些高兴不起来,凝眉看着趴在水边的海妖,暗自琢磨着这海妖接近舒久究竟意欲何为。 舒久见佛宗凝眉瞧着海妖,只当佛宗不怿他来见这海妖,只得小声解释着他此来目的,“上回墨璟刺伤的海妖便是这一只,我怕他记恨墨璟,便来替墨璟跟他道个歉。” 墨珩凝眉瞧着舒久,虽明白舒久确实说了实话,但心里却还犯嘀咕,道歉?方才他看见的那副亲近模样,可不像是道歉。墨珩也不藏他不怿情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又扭头看了看海妖,双目稍稍一阖,再开时,眸中金光一闪而逝,周身神佛威压四散。 七哥虽说已是海中大妖,但对上佛宗威压,也只有逃之夭夭的份儿。舒久见佛宗只是吓跑了海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本想着再替那海妖说句话来开脱,只是见佛宗神色不怿,也只得憋了。 见海妖遁走,墨珩收了周身威压,放开舒久,将双手剪在背后自顾自走了。舒久赶紧跟在身侧,察觉佛宗步伐比往日快些,舒久在滑溜冰面上追得辛苦,好容易赶到佛宗身侧,生怕又追不上,只得伸手轻轻拿捏住了佛宗衣袖。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3节 墨珩察觉了衣袖上不大明显的重量,步子再快道士又抓着不撒手,怕是要摔了,只好缓了步调来等舒久跟上。 察觉佛宗步子缓了,舒久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赶到了佛宗身侧,轻声道:“佛宗不高兴我见海妖,我知道。瞒着佛宗出来见他,叫佛宗忧心,确实是我不对。还请佛宗不要介怀?”最后一句,舒久说得小心翼翼,还特意分了眼风去细查佛宗神色,生怕瞧见一点不怿。 墨珩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如今心思稍稍平和,越发觉着自个儿回了凤凰山得好生闭关。 “明日清早,我们便回凤凰山。” 舒久冷不丁听了这句,心里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在此逗留少说也有十来天,算上往返时辰,这一趟极北之行,耗时几近两月;又想起当初常青与佛宗说的,凤凰外衫镇压无数大妖鬼怪,饶是佛宗来之前加了不少禁制封印,怕也难长久安稳。念头转到此处,舒久应道:“是该回去了,医仙在山上呆得恐怕要气闷了。” 第二日,墨珩舒久墨璟一行打起行,临走之前,墨珩还特意交代墨瑱抽空去帮他查查凤凰内山中镇压的魔物来历,墨瑱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在墨珩涅槃之前去回报一声。 回程墨珩一路振翅翱翔,且一直在九重天上,不眠不歇。舒久看出墨珩是要早些回凤凰山,不好劝他歇息,只是实在忧心,生怕墨珩累着。 约莫是心里挂碍,晚间舒久也不大睡得安稳,醒得频繁,怀中凤子道士乖巧,衔着一根手指睡得安稳。舒久侧身谁在佛宗背上,耳朵就贴着脊背上柔软的羽毛,他忍不住轻轻蹭了几下,小声问:“佛宗一连飞了好几日,还是歇一歇吧,耽搁这一夜功夫也无妨的。” 墨珩应了一声,思忖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收了羽翼慢慢降下,好巧不巧正是昆仑山西。 故地重游,墨珩心里忽的有有些不是滋味儿。他未收原身,直接在山巅寻了落脚的地方歇下,“你俩就在我背上睡吧,我原身歇息反而自在。” 舒久见佛宗总算情愿歇息了,心里也高兴。便抱着墨璟好生睡下了。墨珩曲起长颈扭头看了看舒久与墨璟,将脑袋搁在两人身侧,也睡下了。 第二日,舒久苏醒之时,早已身在九重天上,怀中凤子还是睡得安安稳稳,四仰八叉,一只光溜溜的小脚丫子蹬在他腰间。舒久坏心得轻轻挠了挠凤子脚心,结果凤子只是稍稍动了动脚丫,半点苏醒的迹象也无。舒久玩儿够了,稍稍活动了下身子,盘膝坐起来,九天之上,飞云渺渺,偶尔能见烟霞不轻不重地打眼前掠过去。 “佛宗,昨夜歇得好吗?” “嗯,好。”舒久将这声音听得分明,总觉着佛宗话音了带了几分笑意,顿了顿,又听佛宗道:“再有五日,就到凤凰山了。” 虽说是五日,却还是飞了七日,中间舒久硬是让多歇了三夜。 回了凤凰内山,内山的情形叫墨珩一行唬了一惊。 有个看着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撵着常青满山乱跑,一口一个夫君叫得齁甜。 墨珩端详了片刻,一锤定音,“花ji,ng修成仙胎人形了!” 第35章 换魂融魂 听说是花ji,ng修成了仙胎,舒久也赞叹了一声,墨璟则是开心地直拍手大叫好容易盼着花ji,ng妹妹。 舒久想着这花ji,ng一直陪伴在佛宗左右,受佛宗元力点化,能位列仙班也是早晚。仔细看撵着常青跑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头上待了两朵花,模样同她之前开的一模一样。 常青给撵得实在没了藏处,撒腿就往墨珩身后奔,抓着墨珩衣袖藏好,探头冲着那花ji,ng道:“臭丫头,谁是你夫君!才成仙胎就这么不要脸!” 花ji,ng听常青这么说她,先一愣,在离着佛宗七八尺远的地方站住了脚,瞪大了眼睛看着常青,那花ji,ng化得形眼睛本就不小,如今再一瞪,那巴掌大的小脸恨不得叫那水灵的眼睛占去了一半。瞪着瞪着,滚圆的泪珠子就顺着她脸颊往下滚。 看的墨珩舒久两人很是无奈。墨璟则很是怜惜花ji,ng,对着常青怒道:“花ji,ng妹妹喜欢你,你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花ji,ng哽道:“你分明,说,说了,待我化了形,我,我就能跟着你……你,你竟然不认……呜呜呜……”说到伤心处,清泪有千行。 常青拿那直掉金豆的花ji,ng没法子,只得嚷嚷着:“我是准你跟着我,但是没说要当你夫君!” 花ji,ng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墨珩凝眉看着花ji,ng,又回头看了看拽着他衣袖不放的常青,凝眉冲常青道:“这花ji,ng也算是本宗门下,本宗本想带在身畔教养;不过,既然她更愿意跟着你,不如就叫她跟着你。” 常青指着那花ji,ng的手指头直哆嗦,“你看看那花ji,ng的模样,我怎么能把她带在身畔教养?!” 舒久眼风也在常青与花ji,ng之间飘忽了片刻,心里忽得明白了什么,也跟着劝慰起常青来,“这花ji,ng,虽化形不久,但生出灵智的时间已然不短。她该是早想与医仙结为仙侣的。” 常青跺了跺脚,满腔糟心不知与何人诉,他倒也不是不耐烦这花ji,ng,只是,忽然有个花ji,ng蹦出来喊他夫君,实在是叫他吃不消。 墨珩眉头一挑,道:“不如,你先把她带回三十三重天,先叫她做你的小童吧。”又凝眉看着花ji,ng,道:“今后,你便是三十三重天医仙坐下小童,不可造次!” 佛宗威压之下,花ji,ng扁着罪,抽抽搭搭地跪地,算是听命。 常青没来得及发话便叫墨珩把这事儿给定了,不过这事儿也确实是他想要的结果,便也不曾多说。 ji飞狗跳的凤凰内山算是消停了。 墨璟见没热闹可瞧了,打舒久怀里蹦下来,走到花ji,ng面前将她搀起来,问:“花ji,ng妹妹起名字了吗?” 花ji,ng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儿看着常青。这眼神儿分明就是期盼常青给她起名字了。一时间,花ji,ng,舒久,墨珩墨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常青。 常青身姿稍稍晃了晃,差点儿没站住,一谈起起名,他脑中就开始乱冒药名,“淡竹,就叫淡竹!” 这名儿听得墨璟直龇牙,“好好一株花,非要叫个竹子名儿,别扭不别扭?” 常青听得耳尖一红,狠狠瞪了墨璟一眼。花ji,ng笑嘻嘻地上千要去拉常青的手,“淡竹好,我以后就叫淡竹啦!”常青下意识便要藏起自个儿的手,奈何藏慢了,结结实实叫淡竹牢牢握住了。墨璟也挨过去,凑着淡竹,两个小孩儿凑在一处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此番,算是尘埃落定。 墨珩见淡竹牵了常青的手,仰着小脸看着常青,咬着嘴唇儿笑得眉眼弯弯,纳闷儿这花ji,ng也不曾老见着常青,怎地就与他如此亲近。不过这念头只在脑中存了片刻便叫墨珩抹去了,毕竟还有正事儿要办,“这几日在极北之地,舒久受不得那地方的寒气,你替他看看,他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常青往舒久身侧走,本想趁机甩脱淡竹的小手,奈何淡竹就是牢牢牵着,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只得牵着淡竹到了舒久身侧,先伸手探了探舒久眉心,又伸手探了探他腕脉,道:“你看得也算严实了,寒气也只留在了肌肤之外,多泡泡温泉散散就好。魂魄也比之前稳定了些,不过这几日舒久跟凤子是不是不大在一块儿,融魂不如我设想得好。” 墨珩也不隐瞒,只道:“在极北时,舒久跟我一道,墨璟一直跟着玄武神君。” 常青点了点头,凝眉想了想,道:“他二人能在一处还是尽量在一处吧,若是融魂起了作用,说不定还不用我来换魂,毕竟换魂于舒久根基有损。” 墨珩听说换魂有损根基,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好,那就先这么养着吧。” 常青若有所思地看了墨珩一眼,续道:“若只依靠着融魂玉与镇魂香调理,融魂,恐怕得等上千儿八百年的,这几年,凤子修为不得寸进,形体心智也不能成长。墨珩你等得?” 舒久听说不换魂便会耽搁凤子成长,顿时有些忧心,“那医仙看时机成熟,还是趁早替凤子换魂吧。” 常青听罢,叹了口气,下意识想将双手都揣进袖中,奈何一只手被淡竹拽着不放,只得抱憾。舒久说,为凤子换魂,而非为他和凤子换魂。 墨珩凝眉,侧头瞧着舒久,问:“你不情愿在此养魂?” 常青一愣,心道难道佛宗你不应该关心一下凤子么? 舒久察觉佛宗语气不善,抬眼瞧了佛宗一眼,恰好对上重若含珠的一双瞳子,顿时不敢再看,偏了头去,小声答道:“也不是不情愿,只是怕耽搁凤子修行。小道一介凡人,不敢耽搁凤子修行……”舒久说这话,也察觉佛宗怒意隐隐,于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常青深觉这地方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换魂与否,你们再好好商量,待有了定论再说,何况如今也不是时候。我先回了。” 在一旁与淡竹说悄悄话的墨璟也将此间对话听得清楚,听说常青要走,便道:“不换魂,等融魂。” 常青摸了摸墨璟脑袋,道:“还是小璟懂事。”话毕,招来祥云带着淡竹走了,淡竹踩着云头,还回过头来冲着墨璟挥手。 听着舒久声音越来越小,墨珩也知道这是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得合眼稍稍压了压怒意,“墨璟也说了能等得,他都不介怀,你又担心什么?何况千百年,如今于你我,不过弹指,你如何等不得?” 舒久忽的有些恍惚。原来,他现在也是能将千百年当作一弹指的人了么? “可是,千百年,太长了……我只是个凡人……” 墨珩忽地觉着他湖水一样的心境咚得一声给扔进了一块巨石,又疼又闷,“无妨,我陪你……” 第36章 彩凤栖梧 “无妨,我陪你。” 也不过又轻又缓的五字,却恨不得化为隐隐奔雷在他心头回响。回响之余,还带得他心头砰砰狂跳,不是慌张,只是高兴,觉着自个儿怎么能如此幸运,得佛宗青眼。 墨璟也跟着牢牢牵住舒久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爹说了会陪娘千百年,这么长的日子,肯定能有表明心意的那一天啊!墨璟抓着舒久的手轻轻晃了晃,仰头道:“娘,小璟也会陪着娘的,娘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舒久耳尖绯红未消,便低头揉了揉墨璟的小脑袋,脸颊两侧笑涡跃然。 墨珩凝眉瞧了舒久片刻,见他确实将换魂一事揭过,便也将乱糟糟的心思按下了。原本,是该往书阁坐禅冥想的;不过,眼下既答应了要陪,还是等晚间,他歇了再去吧…… 花ji,ng跟着常青跑了,原先种着花树的地方,只剩了个七八尺深的大土坑。舒久瞧着那土坑,再瞧了瞧土坑旁边摆着的水磨玉的桌凳,顿时有些惋惜……应该,种些不能成ji,ng的,不会跟着旁人跑的。 墨璟偏头瞧了瞧舒久与墨珩,道:“种棵大梧桐吧?” 墨珩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又偏头看着舒久,要他给定个主意。 舒久犹豫了片刻,道:“大梧桐移栽来,能活吧?万一又成了ji,ng怪,跟旁人跑了怎么办?” 墨珩听得好笑,“在凤凰内山,基本上没有不是ji,ng怪的东西,此间灵气太盛,万物修行都比别处容易些。不过那花ji,ng是我有意点化才成的仙胎,若我无心点化,内山之物便纵生出灵智,也成不了仙胎修不成人形。” 听了这话,舒久才算放心,便点头道:“凡间都说凤栖梧,那就种大梧桐吧。” 凤凰内山没有梧桐树,只得往凤凰外山去寻。只是外山气息繁杂,舒久与墨璟正在养魂,贸然进入外山,怕神魂受庞杂气息影响,墨珩只得将二人留在内山,自行去了外山。不过片刻,便拎了半人高的一株小梧桐苗回来,那小苗根须完好,尚待着几分潮shi土壤,刚□□的,新鲜得紧。 舒久原本以为佛宗会在外山挖棵大梧桐树,还琢磨着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那么大的树会不会给挪死。眼下看来,佛宗行事,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墨珩将那树苗扔进了土坑里,汇了若干生机注入树苗之中。那树苗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拔高长大,不过小半个时辰,不过半人高的树苗便长了一人环抱,十来丈高。 舒久瞧着那梧桐长大,倒也不觉着惊诧,毕竟凤凰内山生机广博厚重他初来乍到便已然明了,舒久瞧着那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脸颊上又有笑涡跃然。 墨璟看得高兴,干脆化了原身振翅往那树间玩耍,舒久站在树下,只瞧见五彩的光在葳蕤枝叶间穿梭来去,若是不凝神细看,一不留神,便再也捉不到那一点五彩的光影。 墨珩袖手站在舒久身后,瞧着舒久,偶尔抽空瞧瞧在梧桐枝叶间穿梭的小彩凤,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墨璟玩儿得高兴,天黑了也不肯下来,还啾啾啾在树上蹦跶着不肯下来。舒久猜到这是墨璟正与他说什么,只是他听不明白。 墨珩道:“墨璟想以原身歇在树上。问你肯不肯?” 舒久抿唇笑了笑,“凤子想歇在树上,歇着就是了,为何还要问过我肯不肯?” “他孝顺。”墨珩漫不经心道。 舒久一愣,旋即转圜过来。佛宗这是说,凤子多少还叫他一声娘的……早该叫凤子叫惯了的,如今听佛宗这么一说,偏生就有些羞了。 墨珩仰头对墨璟道:“医仙也说了晚间你同你娘睡于养魂有利,你下来,陪你娘睡。” 小彩凤扑腾着翅膀,还是不肯,“啾啾啾,啾啾啾啾!” 墨珩听罢,眉间微蹙,缓声道:“无妨,此事对你对他都好,你还是下来吧。” 听得这句话,小彩凤才扑棱着翅膀,闷闷不乐地飞下了梧桐树,还没落地便化了人形扑着舒久要抱。舒久赶紧张开双臂将墨璟接住,见他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无ji,ng打采,便揉了揉他脑袋宽慰道:“小璟若是不高兴下来,可以在树上睡,不要紧的。” “晚间你俩睡在一处,于融魂有益。”墨珩道。 墨璟闷着点了点头,脆生生道:“我是想陪娘睡的。” 这话说得舒久有些纳闷儿,既然是情愿的,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呢?舒久便小声问道:“可是小璟看起来不高兴啊?” 墨璟闷闷得把贴在舒久肩上的脸颊掉了个面儿,小声道:“等融魂了,娘亲是不是就要跟上次一样离开凤凰山了?” 舒久一愣。虽然此处确实是好,但他毕竟只是个凡人,待到体内凤魂凤魄还与了凤子,他自然是要入轮回的。是了,他是要入轮回的。这念头才稍稍一转,舒久便忍不住偏头看了看佛宗,心里陡地有些发涩。 “我是凡人,总难逃轮回。”舒久轻轻拍了拍墨璟后背,柔声说了一句。 墨璟听罢,顿时扁了嘴,不过他最终只是憋着红通通的眼眶,不肯往下掉金豆。 “不是说融魂得耗时千百年么?既然耗时千百年,那千百年间,我总是在此处陪你的。”舒久叹了口气,知道墨璟难过,也知道墨璟此时已经理解他早晚要入轮回,只得放轻了声音宽慰,墨璟应着声,人还是不大高兴。 舒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轻轻拍打着墨璟后背。不自意撞进了佛宗一双深潭一样的眸子,恍惚,又落进了水底,连拍打着凤子的手,都不自觉停下了。 佛宗道:“你带着墨璟歇吧,本宗,往书阁冥想。” 待佛宗转身离去,舒久才算回了神,落在水底的人可算是挣上了岸。 书阁,外头看着不过小小的一座阁子,但内中却有千层,万卷藏书卷帙列在其中,与其说是书阁,不如说是书塔。塔顶,恍恍惚惚摇曳着万朵青莲,但那青莲的根jg,却连着一座香鼎,香鼎的三只铜脚,立在不老木铺就的地板上。 墨珩在青莲之间落座,缓缓合眼。 就让他来看看吧,他的情,他的欲,他的贪,他的嗔,他的怨,他的怒,都来自何处…… 第37章 魔祖之气 所谓冥想,不过是放任他的心绪,不以佛法修为管束,由着心中欲念,纵容心中欲念发展,叫他清楚明白得看清,他的欲念与嗔痴。说到底,也不过是他自己给自己造就的幻境。 墨珩阖眼,幻境初成。 眼前一片空蒙的灰白。而后那灰白的背景上头,乍然晕开一缕绿意,那绿意恍如墨汁儿下了水,迅速漫开。 是凤凰内山。 耳边水声潺潺,墨珩微微一愣。他的心境,几千年间,一直是空蒙的灰白,因为千年间,他不曾有过挂念与纷乱心绪,心境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但如今,他的心境,已不如往常平静。 潺潺水声的来处,是凤凰内山的温泉。有清淡的雾气拢在其间,拨雾往前,温泉池边的石头上,坐了个人。 他披了件白衣,漫漫的发顺着他的脊背铺到身后绿盈盈的草地上头,发上绕着丝丝缕缕的水汽。 墨珩瞧着那背影,心中未有起伏。这是舒久,他知道。 舒久回过头来,笑了一笑,“佛宗?” “嗯?”墨珩不自觉应了他一声。旋即意识到这是他的幻境,所见皆幻,一旦应声,怕会沉迷其中,赶紧收了声。只静静在原地看着舒久。 舒久看的不是他,也是他。与他一同应声的,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那个应声的人与他擦肩而过,在温泉池边蹲下,“嗯,怎么了?” 蹲在温泉池边的人,是他。虽说是他幻境所成,但确实是他自己。 他是“墨珩”,那个人,也是。 他看见舒久扶着墨珩手臂站起身,赤着双足踩在草地上。墨珩不知从何处寻了木屐来给舒久穿上。舒久踏着木屐与墨珩携手走了。一黑一白的身影很快被不浓不淡的雾气吞了去。 他站在原地,仔细回响了片刻,舒久牵过他的衣袖,至多,也只是牵着他的衣袖。他心里,竟是想与他携手的么? 墨珩迟疑片刻,拨了灰雾跟着人影亦步亦趋。耳边,听着那二人絮絮叨叨地说话。 舒久性子清和,说话也都是带笑的,“佛宗,陪我去凡间看看吧?如今我魂魄已全,也不怕凡间气息庞杂,佛宗就陪我走一遭可好?” 果然只是幻境,舒久从来不曾要他陪他,他甚至极少提出什么要求,也极少有想要的东西。要说他想要的东西,怕是只有三百年前要的那一只风铃。这幻境之中,舒久魂魄已全,却依旧在他身畔,原来他心里,还抱着如此希冀?盼着舒久便纵没了凤魂凤魄牵绊,也依旧情愿在他身侧。 他听见自己说:“好。” 他跟着舒久与墨珩在凡间游历,游历所见,皆是他历劫时所经。如今凡世怕是早已变幻模样,只是他不曾见过,也自然无法制出幻境。 看舒久脸上笑涡跃然,含笑柔声唤着佛宗。再看着自己一声一声,不厌其烦地答应。 眼前纷繁色彩终究慢慢淡去,仅剩了一片灰白,最后,连那灰白都散得一干二净。 墨珩睁开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原来,他的情,他的欲,他的贪,他的嗔,他的怨,他的怒,都只绊着一个人。 墨珩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底,却很平和。 好像,本该如此。何况,他也不知该如何止住,由那人引起的心绪起伏。 出了书阁,有微风拂面,天色微沉,晚间怕会落雨。梧桐树长得比花树高,在书阁外头就能瞧见。梧桐树树冠顶上,小彩凤正神气活现地站着,拿尖尖的凤喙梳理羽毛。 墨璟站在梧桐树顶上,瞧见墨珩打书阁出来了,扑棱了几下翅膀,一个猛子扎下去扑进了舒久怀中,“娘,爹从书阁出来了。” 墨珩闭关冥想已然半年,他身在幻境之中不知时日流转,但舒久与凤子,却一日一日数着。 墨珩远远瞧见了舒久抱着墨璟来迎他,不自觉也笑了上去迎。 “佛宗?”舒久到墨珩跟前站定,却忽得发觉自个儿迎上来也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听见墨璟说佛宗出了书阁,就不自觉高兴地想来迎。而且,走得太急,有些气喘。 墨珩听出舒久确实是高兴的,不自觉也有些高兴,再回想冥想时所见,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将墨璟打舒久怀中接来,问:“我闭关多久了?” 墨璟道:“有半年了。” 墨珩一愣,已经那么久了?往常,他都不会在幻境之中耗时过长,便纵心神不宁,也绝不会耗时如此长久……原来,他还是被那幻境给迷了吗?不由下意识看了看在幻境中迷了他半年的舒久。舒久正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头,一对笑涡,不深,但很润。 墨珩压了压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道:“这半年,劳你费心了。” 舒久道:“墨璟一向懂事的,没有费心。一月之前,玄武神君来过一次,说是佛宗让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只是佛宗在闭关,他交了一样东西给我,说要佛宗亲启。” 舒久谈及了墨瑱,墨璟也忍不住凑了热闹,抱着墨珩脖颈,脸颊挨着他肩膀蹭了蹭,“墨瑱说了他要在凡间种桃花啦,说等花开了会邀请我们去看花。爹,我们一起去吧?” 墨珩抱着墨璟往寝殿去,“抽空去吧。何况花才种下,没个三五年,开不了的。” 在前走了没几步,忽觉发梢上被一股极轻的力道牵了,回头,见舒久正轻轻拿捏着他的发梢。 舒久轻轻拿住那少许灰白的发梢,有些惶然地抬眼,“佛宗?”递上那发梢想给他看见。佛宗在轮回之外,如何会显出老态来? 墨珩道:“不要紧,涅槃之期将近,我便会显出老态来。你不用忧心。” 舒久这才稍稍放心,松了指尖的发梢。 墨瑱给墨珩送的东西是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并一封书信。匣子通体墨黑,该是墨玉所琢。墨珩把玩了片刻,又放出一点儿元力探了探,汹涌魔气瞬间顺着那一丝元力往他指尖探。 魔气来势汹汹,唬得墨珩赶紧收了元力。再启了书信来看,信上说这魔气乃魔祖魔气,魔祖乃天道崩后世间仅存的一丝魔气孕成的第一只魔物。魔祖对凤凰内山之中的魔物一无所知,料来凤凰内山之下镇压的魔物诞生较之魔祖,不分前后。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4节 墨珩看罢了信,指尖微微吐劲将信纸碾成齑粉,眉间一道浅浅皱痕。 天道崩后,世间仅存魔气之源,该是诸神寂灭之时的怨气与死气。方才探到的那一丝魔气,与后山那魔物的魔气,极其相似,该是本源。 后山的魔物,怕也是诸神寂灭之后的怨气所化。 这魔物是本源,便纵涅槃,也决然不会忘……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待到仔细去寻时,却又杳无踪迹。像是一条鱼迅速游过他却只抓住了它留下的波纹。 “佛宗?”舒久见佛宗盯着那小匣子失了神,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墨珩回神,抬眼撞见舒久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瞳子清透,忧心情绪写得明明白白,“墨瑱放下这东西就走了,还不许我跟墨璟碰。佛宗,不要紧吧?” “这里头是魔祖魔气,你跟墨璟确实碰不得,若非这墨玉匣子,配合着内山瑞气压制着,这魔气早在内山翻天了。”墨珩晃了晃匣子,金色经文由着指尖浸入匣中。 小匣子在他手中剧烈晃动起来,且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片刻后才没了动静。 约莫是叫佛宗给渡化了。舒久想。瞥了一眼墨珩落在肩上的发梢,不过片刻功夫,那灰白,似乎就往上爬了少许。 第38章 金血佛阵 舒久瞧着那灰白的发梢,忍不住伸手去捞了少许长发在手心。纯黑的长发,末梢却是苍白,暗淡无光的模样,瞧得舒久总想将那一截灰白的发梢截断。 墨珩将舒久掌心的长发抽出来,缓声道:“再过三月左右,我便要涅槃。后山魔物是个隐患,我得在涅槃之前,弄清楚那魔物的来历,最好能将它渡化或者收服。” 舒久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又问:“玄武神君送来的匣子,佛宗可有什么发现?” “那匣子里的魔气,和后山魔物的魔气,很像。”墨珩怕舒久忧心,便不愿与舒久多说。 舒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早年在启蒙读书时,书上说天道崩后,诸神寂灭,有些神祗怨天道之崩,寂灭之前怨气滔天,成了天道崩后残存的魔气,那魔气历经千年,成了魔祖。既然魔祖身上的魔气与后山那魔物的魔气很像,那么后山那魔物,肯定也是跟魔祖一样,是诸神寂灭之后所留的怨气之类。 但那魔物,偏生留在了凤凰内山,佛宗又说它是本源。舒久念头转到此处,不由问道:“佛宗,天道崩后,凤凰神鸟,也会有怨气的吧?” 墨珩忽的一愣,恍惚看见了从眼前游过的鱼的影子。 “我想不起来了。那魔气,或许确实是凤凰寂灭后所留的怨气,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封在凤凰内山。我只是实在想不通,这件事情,我不应该忘的,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忘了呢……” 舒久想了想,宽慰道:“或许是那魔物所为吧,毕竟佛宗涅槃之时,难保那魔物不会趁虚而入。” 墨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应声。 忘了便忘了,怎么收服那魔物才是要紧。若封印渡化有用,那么几万年,那魔物早该不成气候,但之前却还有破了封印,叫内山整个儿罩在幻境之下的能耐,这一回,得寻个彻底的法子,叫那魔物,灭得干干净净。 早年,在书阁里见过一本书,上头写了个以身渡魔的法子,以即将涅槃之身,封印魔物,涅槃之时,凤凰真火,由内而外,烧得透彻,魔物自然也是生机断绝,怕只怕,被魔物惑了心神,带着魔气重生。那古本上头,提了几个阵法,或许可保神智清明…… 趁着现在,自身修为未有折损,要赶紧将那魔物封进体内了,再不然,待过几日,修为折损,怕是力不从心。还是得先去将那古本寻来好好看看。 墨珩谋定,心思总算平和了些,将墨璟抱到膝上,轻轻揉了揉他脑袋。 墨璟一直觉得墨珩待他严厉,如此亲昵柔和,反而有些不适应,在他怀里扭了几下身子,小声道:“父亲,怎么了?” “这些日子,好好照顾你娘。” “嗯,墨璟知道。” “待为父涅槃之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君会来凤凰内山,要记得好好待客。” “嗯,知道了。” 见墨璟一心一意应了话,墨珩笑了笑,又抬眼看着舒久,笑道:“墨璟就烦你看顾了,我涅槃之后,会比墨璟还要小,还要不懂事,到时候,你要多多担待。” 舒久抿着嘴唇儿笑了笑,心里忽然期待起佛宗涅槃之后的模样,“知道了。” “我准备将那魔物封在体内,涅槃之时,让凤凰真火将它烧个干净。只怕那魔物惑我心神。若是我被惑了心神,带着魔气重生,届时,你不必心软。” 听罢,舒久一惊,一愣,而后惊惶不定地抬眼望着墨珩,“佛,佛宗?”他自个儿不察,语音已然有些发颤。 墨珩缓缓笑开,“四方神君自有定论办法,你不阻拦便好。” 舒久双唇开合了片刻,才颤声应了,“好……” 墨璟听得难过,环住墨珩脖颈,小脑袋轻轻在他下巴上轻轻蹭了蹭,“爹,一定不要被惑了心神。” 墨珩笑了笑,拍了拍墨璟脊背,“好,知道了。”话毕,将墨璟打膝上抱起来递给了舒久。 “我先去一趟书阁。过一阵子,要是听见后山有动静,不要怕,也不要去后山溶洞。如果实在害怕,可以让常青来接你们去三十三重天住一阵子。”墨珩起身,临走之前,还不忘细细叮嘱。早年,他涅槃得干脆,未有如此牵绊,如今有了,也只是,怕魔气入体,怕涅槃之后,他就将眼前这些人这些事儿,忘得彻底。 舒久望着墨珩一双漆黑的瞳子,从里头瞧出了清明的情绪,忽然福至心灵,“我们守着你,佛宗也不要怕。” 墨珩一愣,旋即快步走到舒久面前,抬袖将舒久与墨璟抱了满怀,“好,知道了。” 书阁里头,确实有这么一个古本,说的就是以身渡魔的法子,但上头说的阵法,却并非保神志不为魔气所侵的阵法,只是为了保魔物无法挣脱以身加持的封印。 若是以前,墨珩倒不至于有这份忧心,只是眼下,他心思不如以往平和,也确实是有那么些东西,能惑他心神…… 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魔物被镇压之后,后山溶洞内一直清静。踏入其中,隐隐能听见洞中潺潺水声。脚下ru石有些shi滑。顺着地下河再往前,沉沉的墨色便将人罩得严严实实。沉沉墨色之间,散逸在外的魔气丝丝缕缕,试探畏缩。 溶洞最里头,疏懒的光横着洒进来,那是地下河的出口。寻常时候,地下河里头水也不深,逸不出去,也只有下了大雨,内山上头雨水全数汇聚在这河中时,才会往外漫水,那时候在凤凰内山外头看,倒悬的细长水带,像挂了一截雪缎,若是出了太阳,那雪缎还莹莹泛光。 墨珩瞧了瞧地下河出口,忽得想起,上回舒久进来,就是想看看这地下河的出口究竟在何处。涅槃之后,若是他还记得,若是此间魔物已经灭了干净,那再带他来看看吧…… 墨珩收了心绪,平湖般的心境,最后一丝涟漪也已然平静。抬眼,穹顶上头,以金血描绘的符文与经书正明明灭灭闪烁着点滴金光,金光之后,隐约黑气挣动不休。 墨珩盘膝坐下,竖指为刀,划破额心,金血自额头渗出,却不曾滑落,反而一滴一滴浮在眼前,金光闪烁,灼灼耀目。穹顶之上的经书符文随着金血明灭,也陡地光芒大盛,经书符文脱离了穹顶,虚浮在半空,与金血交错相叠,画成一个结阵。 魔物没了结阵压制,顿时黑气汹汹而至,直扑墨珩。奇怪的声音绕在耳边,像风声,像笑声,也像雨声和水声。 墨珩化了原形,仰颈一声凤鸣,响彻九霄,甚至连着凤凰内山都隐隐有些震动。 杂乱的声音里,他终于辨别出了一句话:“墨珩,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了,但是那也无妨……” 黑气尽数入体的瞬间,悬浮在半空的结阵迅速罩下,将墨珩原身罩在其中,结阵在凤凰身上闪闪烁烁。 魔气在体内乱窜,墨珩仰颈一声凤唳,凤喙之间,金血隐隐闪烁着幽光。 凤唳之间,元力舒张,凤凰内山在元力舒张之间,传过一阵地动。 舒久牵着墨璟,扶着梧桐树稳住身形。他听不懂那一声凤唳里有什么。 墨璟说:“娘,爹一定很疼……” 舒久倚靠着梧桐树坐下,将墨璟抱在怀里,望着后山的方向,轻声道:“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 第39章 真假虚实 墨珩在魔气入体的那瞬间,眼前便已然是一片黑暗。他感受得到身体所受的苦楚,但是渐渐的渐渐的,那苦楚已然慢慢淡去,连自己的声音都慢慢地无法听清。最后,彻彻底底地陷入了寂静与黑暗。 他明白,魔物会侵入他的身体,随意干脆提前封闭灵台。这一副身体即将涅槃,不要也罢,只需保灵台清明。魔物便会随着涅槃,被凤凰真火烧个干净。 “舒久,你可算回来了!” 谁在说话?而且,还是在跟舒久说话。 “师父,徒儿回来了,徒儿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蛇妖前来?” 这是舒久,听着很高兴。这声音,不如如今听着温润平和,反倒有骨子扬扬意气,该是舒久更年轻些的时候。 “蛇妖一事不劳掌门师兄c,ao心,三师兄有心,请云山大师前来设阵,蛇妖早已被镇压。” 这是谁?说这话,该是针对舒久。舒久那时本想吃鹰鬼蛋,染鹰鬼妖气,以镇蛇妖,不慎误食了凤子,才有了后来因果。 是了,眼下耳中所见所闻,该是舒久离开凤凰内山之后,所历种种。 原来那魔物上次惑了舒久心神,竟连他灵台识海,都已探得一清二楚。 “师父,徒儿此行,遇见高人指点,道心或有所悟。只是不大透彻,还请师父允准徒儿闭关。” 高人?大概是在说他? 墨珩稍开灵识,“看见了”此时的舒久。 和如今瞧着没什么不同,只是神采飞扬,与如今温润模样大不相同。彼时,他在凡间,天赋异禀,乃师门翘楚,意气飞扬,也是应当。 一方案几之后,盘膝安坐的老道,花白的长眉长发,赞一句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老道说:“既有所悟,当明澈道心,修剑炼道,破丹生婴。” 破丹生婴之后,便是洗髓涤魂,神魂炼成一体,三魂七魄混着一身修为凝成元婴,超脱轮回,元婴不灭,便不老不死,半只脚已然踏进仙宗。 舒久应道:“徒儿明白。” 墨珩亦步亦趋跟着舒久。将舒久宗门瞧了一遍。落在山间的修仙门派,大小院落依山南山势布置得错落,舒久循着山间小道,绕过大大小小的阁子院落,去了山北。 寻常修仙门派,皆寻灵根立门户,舒久所在门派看着也不小,料来是占了个灵气充沛的仙根所在。 舒久纳了名牌,入了藏纳灵根的洞x,ue。墨珩心知这是幻境,于他自然畅通无阻,也跟着入了洞x,ue。 x,ue中灵韵充沛,虽不及元力ji,ng纯,也已经是难得的极佳灵根。 舒久盘膝坐定,灵力在他周围迅速聚拢,几乎成了r_ou_眼可见的灵泉。他周身灵韵通达,聚灵汲灵,于他,简单得很。 墨珩看得明白,舒久此时,距离丹破婴生唯有一线之隔。墨珩看着舒久突破金丹后期,达大圆满之境,再聚魂凝气,以破金丹。 他聚不成的…… 体内有凤魂凤魄,与人魂不容,若是强行融合,只会伤及人魂。 墨珩心里清楚得很。却在瞧见舒久因凤魂凤魄反击,致使灵力溃散,魂魄受损时,心头狠狠地,被揪着疼了一下。 舒久蜷缩在地,魂魄受损之痛楚,比之撕裂身体尤胜。舒久咬牙苦忍,浑身抖如筛糠。 墨珩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舒久……” 可惜,此时的舒久听不见…… 过了许久,舒久才慢慢缓和过来。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沫。魂魄受损之时,浑身灵力乱窜,伤及内腑再所难免,他怕是早已咽了不少血沫,口中尽是血色。 舒久缓缓起身,凝神疗伤,内视肺腑灵韵,眉宇间一片困惑神色。 他该是明白了,是在凝魂之时所伤,只是不明白为何凝魂会为自身魂魄所伤。 墨珩盘膝坐在舒久对面,细察他神色,揣摩他心中所想。 舒久伤势恢复,便出了洞x,ue。不见得失魂落魄,但确实郁郁寡欢。 十五年间,舒久试过以丹药凝魂,以法宝聚魂,以阵法结魂。皆为凤魂凤魄所伤,最严重的一次,自身魂魄都险险溃灭。 上回听舒久说得轻描淡写,如今再在眼前一一看过。舒久所受苦楚,所经磨难,非他一朝一夕便能弥补。他不止一次想伸手去抱抱他,但眼前毕竟只是幻境,他够不着,碰不到。 舒久修为十五年间未有寸进,停留在了离开凤凰内山时的金丹后期。同门中天赋较好的三师弟已然金丹大圆满,丹破婴生唯有一线之隔,便在此时,舒久的师父将他的承影剑收回,赐予了三师弟。 舒久在赐剑那天晚上,喝得大醉。他喝醉了之后也很安静,只安安静静低头坐着。墨珩挨近看了看,才看清他被额头碎发遮着的眼里,正落着泪。 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膝上。安安静静地沾shi了衣料。 墨珩站在他身前,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犹如静湖的心头下了很大一场雨。 赐剑之后,舒久在师门内的地位一落千丈。 舒久性子温润平和,寻常自然也不会得罪人,只是怀璧其罪,总有些心性不纯的嫉妒他,如今他修为不得寸进,难免对他冷嘲热讽。舒久性子平和,再加上有师父护着一些,日子倒也不甚难过。 又过了三年,舒久师父云游,三师弟承管师门事务。处处与舒久为难,连师门中稍稍照拂舒久的师弟,也会下手惩戒。 舒久被逼走了。他身无长物,来去也自在,稍稍收拾了细软,便离开了师门。 墨珩跟着舒久踏遍五湖四海,除妖、驱魔,偶尔也摆个卦摊子给人算命。墨珩觉得他在外头或许比在师门过得更好一些。 他剑上挂的风铃,怀里收的凤羽都是宝贝,偶尔会有道休和妖魔来抢。道修抢风铃,妖魔抢凤羽。 舒久金丹后期的修为,勉强能应付一些。不过很多时候,他都会被打伤。逃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养伤。 墨珩一直不明白,不过一片凤羽一个风铃而已,他何苦要死死护着呢?他们要,给他们就好了,何苦要一直死死护着呢? 以前舒久说,后来他遇见了打不过的。看了才知道,他口中说的打不过的是魔修与道修联手。 舒久被打得濒死,凤羽风铃为魔修道修平分。 墨珩缓缓在舒久身侧单膝跪下,此时他浑身浴血的模样,与他们第一次相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救下他。 心湖上的雨啊……下得湖面上头扬起经久不息的巨浪。 墨珩轻轻按住眉眼,冰凉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舒久啊……” 哀婉悲凉的凤鸣响彻深深夜色笼罩的凤凰内山。舒久听不明白那声凤鸣,但那悲伤,已然切切实实,传入心底。 “娘……爹刚刚是在叫你。” 舒久将双臂拢紧,将墨璟紧紧抱住,“听见了,听见了。” 墨璟小手摸了摸舒久脸颊,“娘,你别哭,别哭……” 第40章 虚妄幻境 “佛宗,佛宗……你哭什么?” 墨珩抬眼,眼前竟是一片昏暗。舒久温润清和的声音就在耳畔。墨珩心里明白这是魔物在诱他再开心防,好继续惑他心神。 虽然明知如此,墨珩还是再开了心防。这魔物心里肯定明白,只能拿舒久心底真实的情绪才能迷他,所以,他要借着这魔物来问问舒久。 问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怨过他和墨璟。 眼前,是团花绣锦的帐顶,颊边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潮气。有些发凉的手指正点在颊边,耐性的,一点一点地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 是舒久。 舒久见他醒了,便笑了一笑。眉眼弯弯,颊边笑涡跃然,“佛宗,你好了吗?” 墨珩抬手握住了舒久正在他颊边的手,缓缓坐起身。这才发觉舒久此时竟只着了中衣,看模样,似乎是与他同榻而眠。 这情形,是舒久曾经所想,还是他墨珩心中所愿,他分不清…… “舒久,你当真不怨吗?我看见了,你在离开凤凰内山之后的事情。你真的,没有怨过吗?”墨珩尤不自知,他在问话时,已紧紧攥住了舒久的手,攥得舒久手掌发白。 舒久由着墨珩攥住他的手,没有挣扎也没有闪躲,反而挨着他身侧坐稳,笑道:“当时,是怨的,只是那时候,不知道该怨谁,也只能怨自己天赋不足,不能走得更远。后来,明白了修为无寸进的缘由。只是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久,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墨珩缓缓松开了紧紧攥住的五指,察觉舒久肯定疼了,又以舒缓的力道好好给他揉了揉。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 “我刚刚看见了你在离开凤凰内山之后经历的事情。”话到此处,墨珩微微一顿,“那个风铃,那片凤羽,道修魔修来抢,你给他们就是,何苦一直死守着……”以至于身死呢?分明也不算稀罕的东西。最后一句话,分明已经到了舌尖,却偏生舍不得说出口,好像说这么一句,他心湖上,便会掀起巨浪。 舒久侧头看着墨珩,墨珩连他眸中自个儿的倒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舒久说:“那是佛宗给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好生收着。” 原来,只是因为这样么? 墨珩轻轻嗯了一声,“舒久……我能不能,抱抱你……” 舒久歪了歪脑袋,神色有些困惑,却还是乖顺地倚靠进墨珩怀里,埋首在他肩头,双臂轻缓而小心地绕着他腰身。 怀里的份量,叫墨珩心境平和了许多。他亏欠舒久的,便纵舒久不怨,他也得记着。墨珩不自觉收紧了双臂。 “佛宗……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墨珩赶紧松了松双臂,轻轻拢着舒久腰身,“疼了吗?不要紧吧?” “不要紧。”舒久轻声答应,温软的气息蹭着脖颈滑出。 墨珩愣了愣,舒久方才,是拿鼻尖儿蹭了蹭他脖颈,很是亲昵。舒久与他不该如此,但很意外,他竟觉得这样也不错。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5节 舒久倚靠在他怀里,看样子是全然放松的状态,不多是便睡了过去。墨珩也干脆阖了眼,将灵台重新封闭。 果然……又回到了此处。 眼前,舒久身畔已聚拢了不少小兽,正舔食他的血液。 舒久魂魄已离体,立在他尸身旁边。墨珩看清了他面上神色,似乎是,如释重负。 大概是以为,终于解脱,能入轮回了吧…… 不多久,冥府黑白无常也到了。黑无常手持生死簿。却未点舒久名号道他的命数,“舒久,你命中本该历劫飞升,只是你魂魄不全,修为无法ji,ng进,体内又有凤魂凤魄,地府也不能破格收你。” 本该历劫飞升,位列仙班的命数啊……生生被他墨珩改成了流离半生,不得好死! 黑白无常走后,舒久在原地流连许久。墨珩明白,舒久只是不清楚,他还能去哪儿。他看着自个儿尸身为野兽所食,骸骨散布昆仑西山四野。 舒久不过一缕幽魂,四下流离。时常有道修魔修为凤魂凤魄吸引,想要收他。但他体内凤魂凤魄尚且强盛,能够勉强应付。 不过时日长久之后,人魂人魄损伤严重,他再也无力四处游荡,便在南海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藏身。 便是那时,他寻见舒久时的所在。 墨珩又守了许久,但见山静海寂。料来是舒久神识已然沉睡,再无所见所感,那魔物,怕也是黔驴技穷。 眼前是舒久沉睡之前瞧见的最后的山海模样,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动静。墨珩静静坐在山海之间,仿佛只是点缀在画中的人物。 身子恍惚被暖融融的水包裹,舒服得好像回到了破壳之前,温暖安逸,令人沉迷。 墨珩微微有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抵不过对这感觉来源的好奇,松了心防。 舒久在他怀里,他也在舒久“怀”里……并且,蓄势待发。不容考量眼下局势,他已然被推上了巅峰,舒服得忍不住叹了一声。 墨珩抱着舒久尚在余韵之中,却不禁思量起了眼前的局势。这是魔物幻境没错,不过,魔物惑心,通常只遵从人心欲念。 可是,他也曾内省灵台,他可不曾对舒久抱了这样的念头! 莫不是舒久?念头才冒出来,就让墨珩给掐了去。舒久道心通透,人也纯合,若是有这样的念头,还能瞒得了他? 可若既不是舒久也不是他墨珩,这魔物无缘无故的,如何能造出这样的幻境来迷他? 墨珩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佛宗……”舒久轻轻叫了他一声,尾音颤颤的,带着点儿哭腔,像是告饶又像是乞求,“你,你出来……”怕是耐不住了,轻轻在墨珩怀里挣了挣,可惜实在使不上气力。 墨珩还没想清楚眼前局势,没来得及应声,怀里人便开始挣动。不动倒还无妨,一动,带着潮气的柔软裹着他不轻不重地摩挲了几下。 有些不好收场啊……墨珩抱着舒久,反应不及。 舒久察觉了变化,顿时不敢再动,饶是他想不动,腰身半抬不抬的实在稳不住,轻轻颤得不歇。他环了墨珩脖颈,哭腔有些分明,“佛宗……不要了……”带着点儿沙哑软糯的声音。 真是听不得。 墨珩凝眉,面沉如水。 舒久敏感得连一丁点儿变化都能察觉,何况眼下这情形,变化也不算小。舒久轻轻吸吸鼻子,“佛宗……” 贴在耳边滑出去的声音,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越来越听不得! 墨珩耐不住,又舍不得。将怀中人抱起来,安置在身侧,还想着自个儿也该起身收拾了眼下这局面。 不料还没来得及起身,要害却被人拿住了。墨珩一时错愕,百感交集地看着挨在他肩上的舒久。 葱白模样的手指,指甲上头,薄薄的玉白色。舒久拿指甲在他要害顶端轻轻刮擦,唇舌也挨在他颈侧,一下一下,吻着,吮着,咬着,轻轻的,像是羽毛落在心头,撩一下,便若无其事地漾了开去。 “佛宗?” 墨珩明白这是舒久问他愿不愿。至于为何明白,他却没来得及深想。 毕竟,他没有不情愿。 舒久得了允准,有些高兴地笑了笑,尤显艳红的唇在墨珩唇角一沾即走。 墨珩阖眼,慢慢放松了身体。眼下,唯有舒久指尖与掌心带来的触感被感知得分明。 刮,擦,揉,抚,偶尔,还会坏心地有意按一按,绕个圈儿。 果然是幻境。舒久他……哪能有这个本事。 心思随着舒久的动作浮浮沉沉,终于,被推上了浪尖儿,又缓缓落下。 墨珩睁眼,被眼前情景境震得不知南北。 舒久跪坐在他身侧,稍稍分开的腿间,阳液正顺着股间滑腻肌肤往下滑。松散的中衣遮得身上痕迹若隐若现。他正垂眼看着掌心沾着阳液,而后,伸了红润的舌尖,舔了舔指尖。 墨珩一把抓住舒久手腕,脸涨得通红,“你,干什么!”赶紧拿了布巾来给他擦。 舒久似乎才回过神来,抿唇笑了一笑,由着墨珩低头帮他擦拭手指,待擦得七七八八,他才说了一句,“有一点香味,像……莲花。” 墨珩一愣,把手中布巾扔下,“胡说!” 果然是幻境,舒久哪能是这个模样!墨珩扯了落在床头的外衫加上,再给舒久裹了件衣裳,抱起人去温泉。 舒久也不辩驳,只抿唇儿笑着,攀着墨珩脖颈歪在他怀里。下了水,依旧歪在他怀里。 墨珩也就顺着他了。 晚间,墨珩瞧着埋在怀里安安静静的脑袋。想,这幻境不能呆了。 第41章 四方神君 墨珩将灵台封闭,眼前耳边又是一片昏沉的黑暗。脑中却依旧回想着方才所历幻境。 该是魔物所造的二重幻境,第一重为舒久回忆所成,第二重…… 真是一言难尽,这魔物,大概是为了引他泄阳? 可这魔物属y,他的初阳……于那魔物,可没什么益处。 怎么非是舒久呢……虽然他之前内视灵台,确实是有与他亲近的念想,不过可没到这地步! 大概是那魔物将他与舒久亲近的念想放大了些……他与舒久肌肤之亲?墨珩灭了这念想,自觉中毒不浅。 “墨珩,你已生贪嗔怨欲,枉为佛宗!” 墨珩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魔物在动摇他心神。旋即凝神清心。 “无妨。” “你受三界敬仰,却如此胆大妄为!不怕三界诟病吗?” “无妨。” “墨珩,我乃凤凰始祖!你竟敢如此待我!” “披万丈霞云,起万里风云,承天地瑞气祥法而生的凤凰始祖,可不是你这样的魔物。” 墨珩干脆将灵台彻底封闭,轻声念起了佛经。 凤凰口中所吐字句,皆化为金色的符文,绕着凤凰上下飞舞,又加印在它身上,叫原本就有金色符文越来越亮。 此时的凤凰,已不是隐隐发蓝的纯黑,浑身上下都泛了灰白,已然显出分明的老态来。 舒久一日一日数着过来,生怕误了佛宗虽说的三个月的期限。听着后山每日凤鸣,或缱绻,或清冷,或悲痛,或凄绝。听得舒久心境也跟着起起伏伏。 这一日,舒久仔细听了许久,后山,确实没动静了。 距离三月之期,还有五日。 墨璟见舒久心神不宁,便宽慰道:“魔物被封在爹体内,肯定会想尽办法迷惑爹心神。爹以前被魔物迷了,眼下没动静了,就是守住了灵台,只等涅槃了。” 舒久听罢,果然高兴了些,牵着墨璟小手问道:“当真?” 墨璟不敢说这也是他想着以前爹给他看的书册猜的大概,生怕舒久不放心要去后山看看。 涅槃之时的凤凰真火,沾着点儿便能将r_ou_身烧成飞灰,若是神魂不强,魂魄都能烧得干干净净,他可不能叫娘冒这样的险。 于是昧着良心重重点了头,“嗯,我看过那本封印魔物的书,上面就这么说的!” 饶是墨璟如此保证,舒久掉在半空的心也不敢全然放下。 隔了一日,四方神君便来了凤凰内山。 最先到的墨瑱才按下云头,便乐颠颠献宝似的给了舒久一棵桃花苗,“后娘,这是我在凡间买的花苗,还没开花呢,赶紧种上。” 舒久接了花苗,大约是在极北给叫惯了,也没甚不自在。只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与墨瑱同来的另外三人。 两男一女。女孩儿身着红衣,外罩云纱,眉目清冷艳绝,眉梢处稍稍往上挑着,带出几分凌厉,眉心一点朱砂。一个男孩儿,娃娃脸,身着白衣,个儿不甚高,一团孩气,瞪着溜圆的眼睛也正瞧着舒久。剩余一人,玄衣宽袍,眉目沉凝,瞧着舒久的眸光很是探究。 墨璟早见过四方神君画像,便指这给舒久认,“娘,红衣服姐姐是朱雀,黑衣服哥哥是青龙,白衣服哥哥是白虎。” 舒久一一应着,只是挂心佛宗,笑得有些勉强。 朱雀青龙白虎早听墨瑱说了舒久的事儿,心中虽迟疑,却也不至于对舒久抱有敌意。 朱雀见舒久面相清润,一看便知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儿,心里就欢喜,扯了扯青龙衣袖,小声问:“爹那么差的脾气,哪儿找来的这么温和的后娘?” 青龙皱眉:“爹几时脾气差?” 朱雀瞪眼,“我跟着爹一万年没见他笑过,还不差?” 青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虎听着二人对话,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道:“舒久?” 舒久回神,正待行礼。不料墨瑱一巴掌拍在白虎头上,“墨琼你怎么跟后娘说话呢!” 墨琼委委屈屈揉脑袋,“又不是我后娘……” 舒久暗叹了口气,冲着四方神君一揖到底,“如今佛宗涅槃之期近在眼前,劳烦四方神君护法。多谢神君照拂。” 朱雀和墨瑱争先恐后地来扶,最终还是朱雀抢了先,“娘,我叫墨晗。青龙叫墨昇。” 舒久一愣,犹豫了片刻才应声,四方神君如何都跟着墨瑱学了这称呼呢?他心里还挂心即将涅槃的佛宗,无暇再计较。后山好些时候没了动静,想请四方神君能否去看看,却又挂碍神君地位不敢开口。 四方神君每临佛宗涅槃都会前来护法,只是这一回,佛宗体内还封着个魔物。不过四方神君可半点儿忧心都没有。他们四人都是自婴孩时期便在一处被佛宗带在身畔教养。成年之后却天各一方各自镇守四方灵根,也未有佛宗涅槃之时才得一聚,故友知交相见,难免欢喜。 舒久挂碍佛宗安慰,既无招待的心思又无招待的身份,干脆回避,将墨璟交给墨瑱照看之后,便往后山去。也不敢挨那后山溶洞太近,毕竟佛宗一直叮咛莫要靠近,他也只敢在入口处徘徊,虽则只能感到溶洞之内散出的凉意,也能叫他安心一二。 青龙算是四方神君中心思深沉,性子稳凝的,见舒久心神不宁,有意回避,便与剩下三人交代了一声,便暗自跟在了舒久身后。瞧见舒久在溶洞前头徘徊,便知他是挂心佛宗,且真心实意确实不似作伪。他对舒久没什么恶感,却还是有些防备,如今瞧见了此番情景,心防也稍稍松动。 “爹涅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往常能应对,如今自然也能。你忧心太过了。” 舒久听见身后蓦地刺出来一个声音,给唬了一惊,回头看见是墨昇,才按下心里慌乱,笑了一笑,“青龙神君。” 墨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凝眉,瞧着溶洞入口,缓声道:“爹预备以凤凰真火将这里头魔物烧了,爹修行万年,佛心澄澈,魔物惑不着。” 话是这么说了,但舒久还记着佛宗之前所说,不肯放心,“他分明对我说他怕魔物惑他心神,若他带着魔气重生……让我,不要,不要心软……”说到最后,舒久伸手按住心口,声音有些发颤,如今回想起佛宗那时的交代,还是叫他难抑心中起伏。 说到底,他只是不敢想……超脱轮回跳出六界,天道崩毁之时,六界之内存下的最后一只神鸟,以一人之力,扶四方灵根,养四方神兽,重塑三界六道的佛宗啊……怎么会,奈何不了一只魔物呢…… 墨昇听罢这一句也不禁凝眉。他交代了这些,只因他也无把握镇住这魔物,更不能保证能不为魔物所惑。若说镇不住魔物,他或许还有几分相信,但是,说父亲会为魔物所惑,他是万万不信的。 心中有所牵绊,存了贪嗔痴妄,才会为魔物所惑。父亲佛心澄明,心境犹如平湖,如何能为魔物所惑?除非,父亲确实知道有些东西,能将他心念迷惑。 眼下,父亲身畔只有舒久与墨璟,大概,魔物能以这两人,惑父亲心神?说墨璟能叫父亲挂念,他还是信的,身畔这舒久,理当不至于,叫父亲分心。 念头转到此处,墨昇站定,阖了双眼,分了少许神识去探那溶洞内的情形。佛光普照,魔气在佛光之下隐隐约约,几难察觉。 “压制住了……”墨昇喃喃自语,再往里探,金色符文结成的佛阵已叫他寸步难行,只得作罢,收了神识。 墨昇明白舒久是真挂心父亲,便出言道:“我方才探过了,父亲确实已经将魔物压制住了。”好叫他放心。 听见这话,舒久空落落得心念总算落到了实处。笑得眉眼弯弯,两颊笑涡尤润,“多谢神君。” 见舒久放了心,墨昇便道:“走吧,呆在此处,容易为父亲元力波及,弄不好就伤了。便纵我们四兄妹,也不敢在此久留,也只敢在父亲涅槃之后将他接出来照看。” 舒久点头,跟在了墨昇身后。 临到寝殿,里头忽得传来脆生生的话音,舒久耳力不如墨昇,自然听不明白,但墨昇听得明明白白,险险在门槛儿上绊了一跤。 里头是墨璟在说话。 他说:“爹可喜欢娘啦!” 舒久见墨昇被门槛儿绊了一下,赶紧伸手去扶,只是手还没伸出去墨昇便已然站稳了,还神色莫辩得回头看了他一眼。舒久一愣,正待相询,墨昇便已然踏入了寝殿之中,舒久只得跟上。 才入殿,走了几步,便听得墨晗张狂得恨不得掀了屋顶的声音,“好好好,你说说,你爹怎么喜欢你娘!说出来姐姐给你糖吃。” 只听墨璟道:“嗯……爹娘有时候睡一起,爹有时候抱娘不抱我……还有还有,爹给娘好东西不给我。” 墨昇再次神色莫辨得看了舒久一眼。却见舒久带着半颊绯红?半颊绯红!那小鬼所说,八成是真的,至于这舒久跟父亲亲近到什么程度,他还真不好拿捏。 父亲,您是佛宗啊!佛宗! 作者有话要说: 墨昇:父亲,您作为佛宗,对一个后辈道士动心,好意思么?! 佛宗:无妨。 第42章 重生毛球 墨晗本万万不信她爹能为个小道士动摇佛心,见墨璟说得一板一眼,只觉得有趣,笑声扬得能翻天。她早察觉墨昇与舒久已回,转头便问:“后娘,墨璟说的是不是真的?” 舒久一时错愕,说真,可万万没有墨璟说得那么亲昵,说假,也确实不算假。舒久红了脸,小声道:“墨璟说话,哪能做得真的?” 墨璟听罢,顿时不服,嚷嚷起来,“在极北的时候,爹不是天天和娘睡一起吗?” 当初,在宝阁里头,确实是睡在一处的。而且,他落水那次……念头才转到此处,方才还没消下去的薄红又添了一分。 殿内一时沉寂,可闻落针。 墨琼干咳一声,问:“佛宗,可好?” 墨昇会意,立刻接话道:“已然压制住了魔物,只等涅槃。涅槃之后,我等在此照看几日,待父亲情况稳定,便能交由后娘照看了。” 墨瑱墨晗也赶紧应了声,算是揭过方才那一茬。 他们揭过了,舒久可还没有,只恨不得寻个缝隙钻进去藏了再不出来。倒是墨璟体贴,带着四方神君去给安排住处。 待旁人都出了寝殿,舒久愤然扎进榻上褥子里,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才算平复下来。 他的身份尴尬,在四方神君面前无法自处。以前他与墨瑱相处,全然没有这份尴尬。细想缘由,只因他身畔还有佛宗。如今佛宗不在,他的处境也有些难堪。 墨璟老气横秋地剪手率四方神君往偏殿去,指点了四间卧房。墨昇墨琼早早入了屋内歇息,墨琼与墨瑱却不消停。 两人一左一右蹲在墨璟面前,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 墨璟看透二人表情,顿时了然,负袖立定,拿住了腔调,道:“有什么话,想问便问吧!” 墨瑱率先开口,问道:“回来之后,你爹娘,可有进展?” 墨璟摇头,怅然一叹,“爹一回凤凰内山便去闭关了,半年之后才出来,一出来,又涅槃了。中间没时间和娘在一处。” 墨瑱甚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又问:“你娘呢?有没有很想你爹?” “闭关那阵子,娘有事儿没事儿就去书阁附近转悠。应该是想的。后来爹涅槃,偶尔会叫娘的名字,娘一听就哭。” 墨瑱听到此处,眼睛一亮。后娘深情,可算是有了回应,唉……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思忖到此处,墨瑱心满意足,将双手拢在袖中,长吁了一口气。 见墨瑱问完,墨晗想问的还有其他,便紧紧跟上,问道:“爹给过后娘什么好东西?” 墨璟小鼻头一皱,不怿道:“是一串红珠子,就戴在娘腕子上,珠子上有爹设下的上千套禁制和一缕本源元力。” 墨晗咂咂嘴,仔细想了想她接触舒久时所探知到的东西,道:“那红珠子,一串十八颗,每颗上有一千零八套禁制,一缕本源元力,所以应该是一万八千一百四十四套禁制和十八缕本源元力。”话到此处,墨晗忽得一脸凝重,道:“小家伙你跟我说实话,那珠串是不是爹娘的定情信物?” 墨璟一本正经学着墨瑱的模样将双手拢进袖中,磨了磨后槽牙,“送那珠串的时候,爹娘关系还没那么好,所以应该不是,只是爹怕娘不慎伤着了,才给了娘那珠串。” 墨晗甚为不甘地点了头,又问:“上回过来,院子里那花ji,ng还在的,如今怎么没了?” 墨璟答道:“花ji,ng修成了人形,喜欢上了医仙常青,非要认他当夫君,她跟着医仙上三十三重天了。那梧桐,是爹后来种上的。” 墨瑱听罢,哼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果然花ji,ng都一个德行,一旦化形就跟人跑了。都没良心。”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6节 墨璟听罢摇头摆手道:“你不知道,花ji,ng妹妹喜欢医仙蛮久了,跟着他走也挺好。” 墨晗瞧着墨璟一尺来高的小人儿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乐得不轻,“花ji,ng喜欢医仙,医仙喜欢她吗?” 墨璟很是哀愁地叹了口气,“医仙不愿与花ji,ng妹妹结为仙侣,不过却将妹妹收在门下了。” 墨瑱墨晗双双点头,听够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好奇心也满足得七七八八,他俩可算是直起了身放走了墨璟。 墨璟学着他爹的模样负手回了寝宫主殿。 此时舒久已平复心绪,正在桌旁等墨璟回来。墨璟一见舒久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娘,神君都说了爹没事,娘就不要再担心了。” 舒久此刻才放了心结,自然答应,好生带着墨璟洗漱睡下。 接连几日,四方神君在凤凰外山满山转悠撩禽逗兽,比之墨璟有过之而无不及。 直到第七日上,凤凰真火烧透了后山溶洞,艳红火柱直冲云霄,凤唳响彻九天,凤凰内山都跟着猛得颤了一颤。 那动静只闹醒了舒久与墨昇。墨晗、墨瑱与墨琼还在榻上睡得哈喇子直留。 墨昇把那三人喊醒了,要去后山溶洞将父亲迎出。 说“迎”,好听了点儿。 墨珩方才涅槃,犹如初生婴孩,懵懂无知,不会化形,连人都不认。只会在溶洞之间扑闪着翅膀乱飞乱撞。四方神君说白了就是把墨珩逮出来,叫他早早接触内山元力,早日恢复原状。 涅槃初生的墨珩,还是凤凰幼鸟模样,圆滚滚得身子,半指长的翅膀,也就比鹌鹑大一圈儿。 却灵活迅捷得令人发指。在溶洞之内窜来窜去,四方神君压根儿逮不着。四人乱糟糟得跟着那小墨球乱窜,一不留神就磕着脑袋撞了腿。墨晗还不留心撞上了墨瑱,玄武壳硬,把墨晗磕得头晕眼花。 “回回涅槃了都不认人!还能不能好了?!”墨晗大怒化了原形,一只身长丈余的朱色雌凰,翼展带起狂风来直扑那小墨球。 小墨球见那么多人来抓他本就害怕,如今见了大鸟要来啄他,更是吓得不行。 “啾啾啾啾啾啾……”一路尖叫着要逃。 舒久见四方神君久久不回又觉得凤凰真火已然熄灭,溶洞之内理当没什么危险,便带着墨璟下了溶洞。 进了溶洞才察觉,凤凰真火余热微笑,一呼一吸间都灼得他生疼。不过当他正觉自个儿有些受不住的时候,那痛感反而淡了去。 瞥见腕子上红珠柔光隐隐,料来是这珠子上的禁制起了作用。 进了溶洞,听见里头一阵“啾啾啾”的鸣叫,舒久不明所以,未及反应,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扎进了他怀里。一抬眼,便见赤色的大鸟直直朝他扑将过来,舒久下意识牢牢捂住怀里的小东西,蹲下来闪躲。 朱雀扑了个空,见舒久来了,赶紧化了人形,落地站稳,“后娘你怎么来了?” 舒久见是朱雀,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头一看,一只墨色小鸟正神气活现地站在他掌心,朝着墨晗啾啾啾,还很是嚣张地抖了抖羽毛。 “这是……佛宗?”舒久瞧着那熟悉得黑得发蓝的羽毛,一时百感交集,“这么小?” 墨瑱道:“涅槃了都这德行,一年就长回原样了,后娘你别担心。” 墨璟见爹爹变得那么小,非扯着舒久衣襟要他把爹给他抱抱。舒久怕墨璟胡闹,死死护着不肯给。 虽说墨珩与舒久亲近,主要是因为舒久腕子上红珠里的本源元力。不过如今见舒久如此护他,也很是得意高兴,便蹦哒着到他肩上,拿毛茸茸得小脑袋蹭着舒久脖颈。 舒久本就怕痒,被逗得咯咯咯直笑,伸手要去捉肩头那小毛团子,不料那毛团竟变本加厉顺着舒久衣襟钻进了衣服里,小爪子隔着一层中衣乱挠,舒久笑得都要站不住了。最终,毛团在舒久胸前探出脑袋,似乎满意眼下处境,这才消停下来。 四方神君眼睁睁瞧着,觉得没眼看。 舒久缓和下来,腰腹都笑得发软,见四方神君还有墨璟正直勾勾盯着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我怕痒,所以……” 四方神君敷衍地点点头,拉扯着墨璟走了。舒久跟在身后,很是无地自容。 墨珩在舒久怀中,绿豆大的透亮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晚间,舒久照旧要带着墨璟睡觉,那巴掌大的小毛球不甚占地方,跟着舒久进了寝殿主殿之后便一直在房梁上窜来窜去,舒久自然以为小毛球晚间会睡在梁上,也就没有多分心照看。 不料舒久才将墨璟抱起来搁在床榻上头,小毛球便俯冲而下,对着墨璟一阵猛啄,虽说啄得不是什么要害,但也确实叫墨璟疼得够呛。墨璟叫舒久拦着不许打他爹,舒久虽说也想拦着佛宗不让他啄凤子,奈何动作实在是跟不上。 “啾啾啾啾啾啾啾!”一顿猛啄之后,小佛宗在舒久肩膀上站定,张着翅膀,炸了浑身的羽毛冲着墨璟乱叫。 墨璟扁扁嘴,眼珠子都阁在眼眶里了。 舒久伸着手指摸了摸小毛球脑袋安抚,小毛球蹭了蹭他指尖,很是享受。舒久道:“佛宗好像不愿意你睡在这,不然,你去跟墨瑱睡吧,在极北那阵子,你也跟他在一起玩儿的,好不好?” 娘只要爹不要他了! 墨璟哇一嗓子就哭了,一边抹泪一边往外头跑。 舒久才要去追,不料小毛球却忽的钻进了衣襟里头,他已经预备睡下,身上只穿了亵衣长裤,毛球便直接贴了r_ou_,舒久哪受得了这个,顿时痒痒得腿软,只能挨着榻坐下,一面笑一面又憋笑一面告饶一面手忙脚乱地要把那小毛球捉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毛球,就问你们怕不怕?! 第43章 凤化小童 墨瑱正盘膝坐在卧榻之上,外放神识,他在凡间种的那些个桃花苗儿,他可稀罕着呢,留了小半神识在那处守着,眼下,正分了神识去探那山头上花苗长势。如今那山头上遇雨,花苗长得欢实,墨瑱也跟着高兴起来。 收了神识,便察觉他那火凤小弟弟抹着泪推门进来了,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怎么了这是?哭成这样怎么也不见后娘来关情? 墨瑱蹲下身来由着墨璟扑了满怀,眼泪鼻涕擦了满襟,“小璟你怎么了?” 墨璟哭得厉害也不答话,墨瑱只得拍着他小脑袋安慰。过了片刻,墨璟稍稍消停了些,抽嗒了两声,“爹啄我,娘不护着我就算了,还不让我跟他睡!哇……”说到伤心处,墨璟哇一声又哭上了。 墨瑱歹是憋住了笑,眼下他爹除了后娘谁都不认,怕是将后娘当了伴侣,凤凰一向忠贞,占有欲也强些,哪能容得伴侣身畔陪着旁人? 墨璟虽说是凤子,但毕竟与爹没有血缘关系,眼下,爹怕是连他都不认了。 想透这一层,墨瑱又压了压快要压不住的唇角,安慰怀里还在掉金豆的小包子,“好了好了,小璟不哭了啊……等爹恢复了就好了,不哭啊……” 墨璟可算抽嗒着安静下来,肯睡下了。 墨璟打屋内跑出去之后,舒久叫贴着r_ou_的小毛球痒痒得浑身无力,仰面在榻上躺倒,眼泪都笑出来了,可再没了气力去捉那小毛球,喘着气告饶:“佛宗,哈哈,佛,佛宗,别闹了……赶紧,赶紧出来……我,我没力气了……” 小毛球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可算是打怀里爬出来,在软软的被褥里扑棱着小翅膀跑得跌跌撞撞。最后跑到原先舒久枕的软枕上头,卧好,阖了溜圆的眼睛。 舒久见佛宗消停了,可算松了口气,想着该去墨瑱那儿看看凤子,又怕此时凤子已经睡下,何况眼下佛宗这个模样,他也不放心,只得作罢,起身去阖了方才墨璟开了的门。 卧在枕头上的毛球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舒久阖了门户便回来了,顿时放下心,再度阖眼。 舒久见佛宗卧在枕头上睡了,生怕惊了佛宗,一举一动都轻巧得很,只是瞧着巴掌大的毛球脑袋上顶着小小的凤翎,可爱得紧,实在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见佛宗没醒,又忍不住摸了几下,笑得眉眼弯弯。 不料佛宗忽得睁开了眼睛,还把眼睛瞪得溜圆。实在是可爱得紧。舒久一愣,又噗嗤一声笑了,“佛宗没睡着么?” 小毛球啾啾啾叫了几声,忽得凑到舒久跟前,轻轻啄了啄舒久脸颊上的酒窝。舒久欢喜得不行,颊上酒窝越发深了。 小毛球见那酒窝越深,又啄了好几下。小毛球玩儿够了,见舒久侧身躺着,曲起手臂搭在软枕上,曲起的手臂与软枕刚好圈出个够他埋在里头的小窝,便乐颠颠扑扇着翅膀到那小窝里趴好。没过一阵便打起盹来。 舒久见佛宗睡了,也跟着躺稳,但愿今儿他睡觉能老实些,莫要压坏了佛宗。 翌日清早,舒久醒得早了,约莫是一夜没动弹的缘故,觉着浑身不得劲,有些酸疼。见佛宗还睡着,也不敢惊动,小心翼翼地起身,洗漱穿衣,摄手摄脚地出了卧房,才算松了口气。 那厢四方神君与墨璟也起了,墨瑱正抱着墨璟与其他三君盘膝围坐着说什么,论道辩佛,也不过如是情景。 舒久不敢打搅,想着墨璟与四方神君一道,听佛论道也没什么坏处,便自顾自在隔了十来丈远的地方坐下静候。 墨璟见舒久来了,也无心再听神君辩道,一个劲儿委委屈屈往墨瑱怀里挨。三君看得好笑,也都乏了辩道的心思,一个劲儿逗弄墨璟。 墨晗道:“你娘来了,你怎么不叫你娘过来一块儿?” 墨璟委委屈屈扁着嘴不说话。 墨琼看着好玩儿,也cha了句嘴,“莫不是你爹如今不让你近你娘的身,你娘顺着你爹也就不肯要你了?” 这话说到了墨璟心头痛处,他不是爹亲生,爹涅槃之后不记得他他也能理解,却不能接受娘竟然当真为了爹不肯叫他在屋里睡。 好死不死墨瑱还加了一句,“你娘昨晚没来看你,大概是叫父亲绊住了,你必要太挂心。” 说到这一层,墨璟再忍不住,扁着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扭头远远看着舒久想要抱,又怕他不抱,不敢伸手。 舒久见墨璟哭了,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辩道论佛了,赶紧起身过来,俯身将墨璟抱起来拍拍脊背,“小璟怎么了?” 墨璟正被舒久抱在怀里了,反而更觉得委屈,哭得更厉害了。 却说被舒久搁在寝殿内的佛宗,周身拢了一层浅浅的金光,金光盛得刺眼之后骤然散开,被中躺的小毛球已经成了个小孩儿大概一岁左右的模样,身量不过两尺高,像模像样地围了个肚兜。 小佛宗蹬着胖乎乎的莲藕似的腿趴在榻沿儿下了地,咿咿呀呀了几声,忽得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久久!” 这一声出来之后,往后便叫得越发顺畅,奶声奶气地,还抡着小短腿歪歪扭扭往外跑,“久久,久久?久久……” 跑到外头,离舒久还有四五丈,忽然看见舒久怀里抱了旁人,小佛宗瞪大了眼,像是瞧见了什么特别难以置信,又叫他伤心的事儿。愣了一会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扁扁嘴,哇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滚,登时糊了一脸。 舒久听见身后哭声,扭头一看,见是个穿着黑色小肚兜的娃娃,明白过来这是佛宗化了形。眼下怀里墨璟还哭着,自然不能放下,那边儿佛宗也不能不管,只得抱着墨璟,又去将小佛宗捞起来抱在怀里。 佛宗见舒久抱了他还不肯放下手怀里的另一人,气得都不哭了。两只小胳臂紧紧绕着舒久脖颈,气鼓鼓地咬着腮帮子,脸上泪痕未干,就凶巴巴地抻着小腿要踹墨璟。 舒久没有防备,还真让墨璟被踹实了两脚。 四方神君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尤其墨琼,憋笑憋得脸上直抽抽。 舒久左支右绌,焦头烂额,最后还是墨瑱上来将墨璟抱走,才算叫他松了口气。 佛宗见舒久只抱他了,顿时满意起来,揽着舒久脖颈直笑,把糊在脸上的泪水全蹭在了舒久身上,奶声奶气得叫了声:“久久。” 舒久抱着软糯糯的小孩儿,听见他奶声奶气地叫他,心尖儿直颤,稀罕得不行,“佛宗,你叫我什么?” 小墨珩搂着舒久不肯撒手,鼻尖儿挨上他蹭了蹭,又抿着小嘴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正好在他酒窝的位置,“久久……” 舒久没料到佛宗涅槃之后竟能跟他如此亲近,虽说心里也觉着有些不合情理,只是佛宗这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叫他心都化了。 舒久答应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搂着小墨珩不肯撒手。 四方神君或看天或看地,或看梧桐树,就是不看舒久这边儿,实在没眼看。 好在佛宗闹了一阵便又困了,在舒久怀里睡下了。舒久乐呵呵地把小佛宗抱在怀里,问四方神君为何佛宗对他如此亲近。 墨瑱答得干脆,道:“你身上带了爹的本身元力,他觉着你熟悉,因而喜欢与你一道。” 墨晗补了一句,“不过叫爹跟你亲近最主要的原因,是爹拿你当伴侣。所以,他见不得你跟墨璟亲近。毕竟墨璟是他同类,他难免……嗯,吃醋?” 舒久愣了一阵,脸上慢慢窜了绯红,“墨璟是凤子……佛宗怎么能……”吃儿子的醋。 “墨璟与父亲并无血缘,父亲涅槃之后不认得墨璟也不奇怪,不过无妨,等过一阵子,父亲想起来就好了。”墨昇将前因后果说了,算是给舒久一个交代。 佛宗一涅槃就忘事儿的毛病,是得改改……舒久摸了摸怀里睡着的小孩儿的脑袋,想。察觉掌下肌肤摸着有些凉,舒久怕他睡冷了,赶紧抱着去了寝殿。 四方神君神色复杂地目送。 墨琼咂咂嘴,“以前佛宗涅槃,没见得这么会来事啊?你说等佛宗日后想起来了,还怎么在舒久面前自处?” 瞧着其他三君一脸作壁上观等好戏的模样,墨琼忽然顿悟。 第44章 亲近融洽 佛宗如何在舒久面前自处,那是后话,不过眼下倒是处得其乐融融。 四方神君瞧热闹瞧得高兴,却还不至于忘了所来究竟为了何事。 不过好在,佛宗虽被舒久“迷”得神魂颠倒,但身上确实半点儿魔气都没沾,此来最要紧的事儿,算是了了。 四方神君有镇守四方灵根之责,不能久离,见佛宗眼下已经稳当,便要请辞。 彼时,佛宗与墨璟正在打架。 至于打架起因,舒久连日来叫佛宗缠着,无暇照顾墨璟,见墨璟实在难过,小脸上都不见了笑。趁着佛宗睡下,便寻了墨璟来安慰。 墨璟到底年幼,虽然心里明白,但到底还是委屈的。给舒久温言软语地宽慰,便再忍不住,趴在舒久怀里抽嗒。舒久心疼得不行,便一面抱着一面宽慰,亲了亲墨璟额头。 岂料,佛宗一觉转醒,又长了些,模样与墨璟一般大,就是记性还没长回来。就记得舒久,见舒久亲了墨璟气得不行。 嚷嚷着不许亲,冲上去抻着拳头就开始砸墨璟。 墨璟猝不及防给打了几拳,赶紧来挡。 舒久手忙脚乱赶紧把佛宗抱起来,饶是到了他怀里,佛宗还抻胳臂蹬腿的要打。 舒久搂着不撒手,“佛宗,你不记得墨璟了吗?” 怀里抻胳臂蹬腿不消停的小人儿忽然安稳了,舒久松了口气,赶紧将佛宗捞到怀里抱稳,“佛宗,你想起来了吗?” 佛宗凝眉看着墨璟,思忖了片刻,虽说尚小,但这凝眉的模样,已叫舒久想起昔日光景。 “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舒久叹了口气,缓声道:“佛宗,墨璟是您养子,您不记得了?” “养子?”墨珩愣了愣,扭头问舒道:“我记得你给我生过孩子,你生的那个呢?” 舒久一时错愕,佛宗涅槃之后,记不得墨璟竟还记得这个?!面色泛了红,吞吐道:“我生的,就是墨璟。” 佛宗脱口反问道:“既然是你生的,怎么是我的养子呢?” 舒久一时反应不及,佛宗如何能有此问? 佛宗见舒久不答,忽得瞪大了眼睛,“你……你给别人生过孩子!”分明笃定的语气,说完,面上表情又震惊又伤心,小嘴一扁,哇一声哭了。 舒久转圜了片刻,才算明白了佛宗这小脑袋里究竟装了些啥,顿时哭笑不得。 “佛宗,墨璟是您早年捡到的蛋,我不慎吃了它,您为了保我和墨璟,便将他的元力生机种在了我皮r_ou_之内,我才生了墨璟。” 墨珩抽抽嗒嗒地听完,“墨璟是你给我生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儿呢?不过似乎,也没什么话好来驳他。舒久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见舒久点了头,墨珩顿时高兴起来,破涕为笑,吧唧亲了舒久一口,不偏不倚正在柔嫩的嘴唇上头。鼻涕眼泪糊了舒久一嘴。 前来请辞的四方神君远远看了回热闹。个个笑得东倒西歪。好歹等舒久收拾干净了墨珩,才到他跟前请辞。 舒久本不愿叫四方神君离去,毕竟他一人照顾佛宗与墨璟,有些掣肘。但四方神君又有镇守四方灵根之责,不能久留,也只得作罢。 晚间,舒久不得不带着墨璟与墨珩一道沐浴。墨璟寻常叫舒久带惯了也就无妨了。不料墨珩竟然不愿,四处乱跑叫舒久抱不到他。 舒久只得先照看墨璟洗漱睡下,再来看顾墨珩。 墨珩闹腾了小半个时辰,可算消停了,叫舒久拿在了怀里。 “不想洗澡!”墨珩扁着嘴,小脑袋埋在舒久颈窝里,小声抱怨。 “墨璟都洗了,不能不如墨璟啊。”舒久拍了拍墨珩脊背,柔声劝慰,“怕水吗?” 墨珩自觉不能不如墨璟,这才直起身来,梗着脖子,一脸凛然,“不怕!” 舒久好笑,知道这是佛宗逞强。点了点头抿唇儿一笑。 先自个儿解衣下了水,站在石头上帮着岸上立住的墨珩解衣。脱外衣时倒还顺遂,临到内衫亵衣,墨珩忽得羞了,怎么也不肯叫舒久帮他脱,手忙脚乱地捂着自个儿胸前的衣带,噗通一声跳下水,jian了舒久一脸水。 舒久忽得想起三百年前,佛宗第一回守着他沐浴,他也是不肯在佛宗面前褪下衣物,直接跳下来水。眼下,竟轮着了佛宗。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舒久噗嗤笑了一声,拿捏住了腔调,道:“r_ou_身在世,不过皮囊。羞怯愧惭,皆是妄念。故而因在乎r_ou_身而羞惭……” 话音未落,墨珩已全然没入水中,只留水面上咕嘟嘟一串水泡,和缓缓自水中浮起的衣物。 墨珩自个儿埋进了水底,咕噜咕噜吐泡泡,池水清澈,舒久埋在睡下的身子看得一清二楚。冰肌玉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底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修长笔直的腿,柔软光滑的小腹,腹上一道红色的痕迹。舒久是男人,当初到底是怎么生的孩子呢?墨珩因了这念头,总想问问舒久,又觉着舒久腹上那道红痕,该是生孩子留下的。不禁伸手去摸那道红痕。 舒久怕痒,忽然叫佛宗一触,登时绷不住,好容易手忙脚乱拿捏住了佛宗在他腹部乱碰的小手,一把将他提起来,“别闹!” 墨珩叫舒久一提,撞进舒久怀中,脸正贴在他胸前。墨珩猝不及防,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要问的事,要说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容易折腾完了,舒久给墨珩换上干净衣物,抱回去预备睡觉。墨璟在在房里睡熟。墨珩本不愿舒久与墨璟一道睡,只是舒久说墨璟是他儿子,他也不好计较,只拼命拉着舒久胳臂,叫他背朝着墨璟面对着他睡。舒久见墨珩闷闷地不大高兴,大抵也能猜出些许,不过此时,便纵宽慰也没个话头,只得张臂抱住佛宗表示自个儿确实是更情愿与他亲近。 墨珩这才高兴起来。 一年光景,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墨珩记忆渐渐回复记起了舒久与他的因果关系,也记起了后山魔物覆灭之前对他施用的幻术。最最要命的是,他在涅槃之后所经种种,也都历历在目。 幼年时,因舒久身上气息与自个儿本源同出,便以为他是伴侣,很是纠缠。后来依稀记起舒久为他生过孩子,更确认了舒久是他伴侣,以至于还为舒久跟墨璟亲近打过墨璟。晚间还要舒久抱着睡……这一抱便是半年。 后半年,他记忆苏醒了些许,记起了幻境中所历种种,只是忘了那只是幻境。以为舒久当真与他有肌肤之亲,以至于起了不三不四的念头。也记起了幻境中所见舒久曾经,彼时心力不似如今稳当,一旦念及便忍不住抱着舒久落泪。 往日种种……实在是叫他不堪回首! “佛宗?”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7节 听得这一声唤,墨珩倏然回神,扭头去看来人。舒久正捧着玉盘缓步过来,玉盘上头摆满了后山灵果。 “佛宗有些心不在焉,在想什么?还是说,想起了什么?”舒久将玉盘推到墨珩手边,笑问。 舒久给他准备灵果的习惯,也是他年幼时去后山吵着要吃,舒久自那时起便日日添备,到而今,也快一年了。其实,本不必的。饶是念头这么转悠了,他还是捡了一枚果子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顿时溢了满口,齿间尽是回甘。 “也没想起什么特别的。”墨珩道,顿了顿,又续道:“难道说,我应该想起什么来?” 舒久一时语塞。 佛宗至今也没给个准话,也不知他究竟是恢复了记忆还是没有恢复记忆。若是已经恢复了记忆,佛宗断然不至于与他如此亲近,若是没有恢复记忆,看佛宗模样,也确实同涅槃之前别无二致,举止行为,也是一模一样。他与佛宗一道的日子短,也不知道佛宗到底想起了什么才算是恢复记忆,一时也不好拿捏。 “佛宗,不然,叫常青来看看吧。”自个儿不好拿捏,常青与佛宗相识得早,应该更有把握些。 墨珩凝眉思忖了片刻,他也大抵猜到了舒久想让常青前来的目的。其一,最近舒久问他记忆恢复了不曾,他总是闪烁其词,舒久怕是不放心,想叫常青来瞧瞧;其二,常青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他与凤子魂魄的情况,也该叫他来瞧瞧。 其实,墨珩之所以不明说他记忆已然恢复,不过是因为,涅槃之后种种,实在叫他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在舒久面前自处,干脆继续装傻,维持着早几个月的亲近融洽。 最近晚间,他还是同舒久睡在一处的,舒久早些时候抱惯了他,如今抱不住他整个人,却喜欢抱着他胳臂。他想不出什么由头来与舒久分房,何况,眼下这份亲近融洽,他也欢喜得紧。 墨珩抬眼看了看舒久。舒久正拿了个果子往嘴边喂,察觉佛宗眸光,便也递来眸光探询,墨珩不自觉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舒久会意,自顾自收了眸光,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 果然清甜。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不堪回首,故而不肯面对的佛宗啊……哈哈哈哈哈嗝儿。 第45章 着相生贪 “叫常青来看看也好,也该看看你与墨璟魂魄额状况。”墨珩不动声色敛了眸中神采,眸光不自觉偏向梧桐树,“也该看看淡竹,到底是内山出去的子弟。” “淡竹是佛宗有意点化才生了灵智,也算佛宗半个弟子。”舒久缓声接了一句,这还是佛宗第一回提起淡竹,总觉着佛宗该想起来的事情已经全部想起来了。他倒是想问问佛宗缘何一直与他那么亲近,分明,也该想起他的身份了。 墨珩一时也记不起他当初点化那花ji,ng的本意,只是舒久如是说了,他便应了,“嗯。”顿了顿,续道:“若是常青看过墨璟之后,觉得他与你魂魄稳当,我打算放他去人间看看。” “不是说要融魂?凡间气息庞杂,不大好吧……”舒久惊愣,一时不明白佛宗怎么好好地生了这个念头。 墨珩早将此事思量齐全,应对自如:“你陪他去就是了,我分些灵识修为寄存在你那里,会护着你们的。他不曾涉足凡间,总要你提点的。” 见佛宗不是临时起意,舒久这才稍稍放心,“听佛宗安排。” 墨珩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何舒久总是顺着他,其实若是不愿,可以直说的,“若是你不情愿,便同我说。何况,此事眼下还没有定论,你可以想想再应。” 舒久笑了笑,道:“既然是佛宗安排,我总是信佛宗的,自然不必多想。” 墨珩点了头,心情谈不上高兴,只是有些复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信手往虚空里一抓,便拈来一张雪笺,一支饱蘸浓墨的小白云,写了几个字。 舒久不曾探头去看,却也猜到了这是要给常青传信,不经奇道:“佛宗何不去三十三重天将医仙与淡竹接来?反而传书于他呢?” “此事不急在一时,等他过来也是一样。”墨珩搁笔,他只是随手一搁,竟当真将那小白云搁在了砚上。 舒久瞧着那凭空出现的砚台,那砚台,也瞧不出什么石料,形状拙朴却不乏有趣,绝类树皮,不由笑问:“佛宗这砚台,也是外山采买来的?” 墨珩将写好的信笺随手一扬,忽而一阵风将那信笺卷去,约莫是听了佛宗指令,要上三十三重天。 “早年,我闲来无事,自个儿寻了石头来磨的。用了这么些年,也就惯了。” 舒久听得稀奇,拿手触了触那砚台边缘,摸着质地倒是细坚,确实是能磨砚的材料,但好不好,他还真说不出个名堂来,“没料到佛宗竟还有这般的手艺。” 墨珩笑了笑,“万年清修,何况内山不似凡间热闹,总要有个消遣。” 舒久倏然想起眼前这人,已然在这内山耗费数万年光y,个中清寂,非他凡人可想。又念及万年清寂不曾坏他半分祥和佛心,心里莫名添了几分钦佩。眼风绕着佛宗转了一圈儿又速速收回来瞧着自个儿面前平滑如镜的水磨玉桌面,似乎又许多话说,又似乎无话可说。 墨珩却不曾顾及舒久心念,只信手一拿一放,桌上便被他放了一沓宣纸,冲着舒久招了招手,道:“来,写几个字看看。” 舒久有些羞赧,犹豫了片刻才道:“不ji,ng此道,写得不好。” 墨珩起身,指了指面前笔墨,道:“不写怎么知道不好?” 舒久这才起身绕道笔墨跟前,拿了小白云,笔尖儿却落不下,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思忖了片刻,唯有早年所读《道德经》历历在目,便提笔写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片刻便洋洋洒洒写去小半部,小楷在宣纸上头铺陈得齐整。 墨珩剪手瞧了半晌。下笔轻柔,笔锋轻巧柔和,构架虽摆得好看,因了笔锋柔润,显得秀气有余,刚劲不足。 才搁笔,瞥见佛宗正在瞧着他写出的字,有些羞怯得别开了眸光,“都说了写得不好。” “确实算不得好,不过字如其人,也不差。”墨珩说得实在,倒叫舒久一时拿捏不准究竟是写得好了,还是写得差了。 “佛宗?”舒久将那小白云蘸了墨,提在手中,笔头,确实朝着佛宗。 墨珩会意,将笔接来,抽着舒久写满的纸张空处,写了个“佛”字。同是小楷,这个“佛”字,笔锋利落潇洒,瞧着便叫人觉着疏放空阔。舒久眉宇间浸开悠远的笑意,缓声道:“字如其人,佛宗也当得。” 墨珩眉梢一挑,也不知是高兴了还是得意了,“早年在凡间历劫,还卖过字画。只是凡间至今沧海桑田变幻更有无数大难灾劫,怕是不存。” “佛宗历劫,是在三万年前?”舒久听得稀奇,“天道崩后,三界皆靠佛宗一力扶持,佛宗也要历劫?” “三万年前,所谓的天道崩,不过是个说法。那不过是天道降于九界轮回的一场大灾罢了。九界之内无一幸免。故称之为天道崩罢了。”墨珩泰然一笑,将上头写满字迹的宣纸抽去。舒久一面听着,一面将那薄纸接来晾在一旁。 “大灾之后,九界虚空,唯留了我一个生灵,料来也是天道有意为之。之后扶四合灵根,寻世存生机魂灵,也不过是顺应天道而已。”墨珩提笔,随手在纸上勾画,草草寥寥,便勾出山河巍巍,江海辽辽,“天道永存,道、佛、魔,皆应天道而生,顺天道而存。三万年前,坏的不是天道,只是天道,要灭众生。”墨珩稍稍停笔,沾了少许浓墨,笑了一笑,“所以,我也只能应天道而行,历劫修行,皆应天道而已。” 舒久少听佛宗论道,字字珠玑,叫他听得似有所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不曾历经其中种种,却也能想到天道残酷。佛宗能挺过来,既是天道垂怜,也是佛宗坚忍。”舒久叹了一声,三万年,凡间已是沧海桑田。每每念及佛宗独自一人在四合八荒之内行走,茫茫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个生灵,四野寂静沉寂,死气沉沉。那么长的光y,他是这么独自一人熬过来的,是否,也险险在其中迷失? “天地不仁,说对也对,但不全对。”墨珩着笔点染,巍巍山河间,万物生,辽辽江海间,波涛起,“万物得天地造化而生,天地之于万物,自然垂怜。只是……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变化无休,而天地仅存莽莽,万物渺茫于天地之浩繁,于天地而言,万物过于渺小。众生,仙家佛道,皆是如此。故云天地无情。” 道天地无情,只因天地于众生过于浩瀚。道天地有情,只因众生皆因天地垂怜而生。舒久将这念头在脑中稍稍转圜了片刻,忽得笑问:“天地可知佛宗如此揣度于它?” 墨珩忽得一愣,顿笔,凝眉细想了片刻,旋即释然一笑,提笔继续点染画卷,江河湖海间有扁舟,群峰之间有云岫山林,有倦鸟依依,更有炊烟袅袅。 “无论天地有情无情,我等众生揣度于天地便是着相。你道心如此通透澄明,也不无道理。”墨珩泰然搁笔,瞧着宣纸上头铺陈的风景缓缓笑开,“舒久,你可曾想过重修道法?” 舒久一愣,确实不曾料到佛宗会有此问。等回了神,便淡然一笑,道:“眼下,便纵小道修了道法,一旦入了轮回,便是一场空。不如活得自在些。” “凡人修道问佛,望得道飞升成仙成佛,皆是为脱离轮回之苦。既然轮回是苦,你又何苦?”墨珩眉尖微微一蹙,神色俨然不怿,他只是不明白,舒久为何如此执意于轮回。就这么在他身畔,不好吗?这念头才在心里冒了个尖儿,便叫他吃了一惊……不由微微阖眼,不该生此贪嗔。 舒久诧异地看了佛宗一眼,佛宗话语间的不怿,他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不明白,这不怿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佛宗,轮回是苦……超脱轮回成仙成佛,也未必……就不是苦。佛说众生皆苦,于天地而言,神仙佛魔皆是众生,又何曾不苦?” “我着相了。”墨珩垂眼,衣袖一拂,面前笔墨纸砚便乍然消失不见。料来是归了原处。 “佛宗?”舒久瞧着拂袖便走的墨珩,轻轻唤了一声。但墨珩不曾回头。 第46章 混元之体 叫一缕清风卷住的信笺,可算是无波无澜,不惊轻尘地飞上了三十三重天,落在了常青衣襟上。 彼时,常青正盘膝端坐,身侧偎着淡竹,他正拿着若干药材,一一指着,叫淡竹认清,再说明此药利弊,对何症,用何量。 淡竹在佛宗身畔近万年,那纸笺才落下,她便已认出了上头佛宗元力,待常青拿起看了才问:“师父,佛宗来信说什么?” 常青将信笺收入袖中,道:“他请我俩去内山。” 淡竹问:“那我们几时去?” 常青慢条斯理得将方才搁在衣襟上头的草药重新拿起来,“不着急,墨珩既然传书于我,而非亲自前来,便是不着急,等等再去也无妨。”话毕,便指点着掌中草药,继续引着淡竹辨认。 天界日短,由着常青这一耽搁,凡间,倏然一月。凤凰内山虽悬于千丈之高,但毕竟仍在凡尘,虽难受雨露风霜,但天光明暗,却一如凡间。 墨珩自绘山河,辨天地之道后,便有意与舒久疏远,倒不是不愿与舒久亲近,只是他心中贪念,皆因舒久而起。明知错不在舒久而在本心,却依旧如此。 只因,舒久是要走的……要早早习惯才好。 至于舒久,佛宗一年前便不曾与他那般亲近,于他,不过是恢复了原状。倒确实能放心了,佛宗确实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心底隐隐的失落,却怎么也遮掩不过。 都是通透的人,如何察觉不到佛宗是有意疏远?无缘无故,无因无由,怎么就这样了呢?虽说确实想问,但佛宗有意疏远,他也不敢问,不想问。 常青携淡竹到内山时,墨珩正在梧桐树下教导墨璟,四下一看却不见舒久。 “墨珩,我来了。舒久呢?” 佛宗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勿要打扰。墨璟身浮于半空,周身元力流转,元力犹如泛红的流水将他重重包裹。 墨璟眉心一点殷红印记若隐若现,眉头紧皱汗shi重衣,俨然祛除杂念,淬炼佛心的紧要关头。常青看明白格局,便了然一笑,带着淡竹在梧桐树下桌旁坐下。 淡竹四下看不见舒久,便偷偷放了少许神识去探,探得舒久身在后山,这才放下心来。 佛宗虽有意疏远舒久,但舒久待佛宗一如往常,后山灵果也一如既往地替佛宗与墨璟添备。他此时,便是在后山摘果子。 待舒久洗了果子到了前头,常青已候了有两刻。 舒久没料到常青竟然忽然到了内山,有些诧异,却也高兴。将果子拿来招待,“医仙来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无妨,是我来得晚了,劳你久等。”常青笑着拿了个果子,顺手给淡竹拿了一个。淡竹接了果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果子小口吃。 “没有,是佛宗邀医仙来此。小道不敢置喙。”舒久垂眼笑了一笑不自意偏头看了看佛宗与墨璟。 常青了然,眉头一挑,道:“他让我来,不过是想叫我看你二人魂魄的状况。如今看墨璟修行佛心已无大碍,虽则元力修为无法ji,ng进,但佛心所悟已上了一重。” 舒久惭愧一笑,道:“佛宗只大概说了一些,佛心三重,一曰大慈悲心,二曰菩提心,三曰清净真如心……我其实不大懂的。” “修心在于体悟本心天地造化。无论佛道,皆有此修。修心若有所成,修术则事半功倍。”常青简略地说了一句,舒久虽曾形灭道毁,但道心尤坚,如此点拨几句,他自然是能懂的。 “我明白的。修道亦有此论。何况佛宗也曾道佛道之修,皆应天道。不过殊途同归。”舒久也非见识短浅之人,常青此论,他自然省得,只是不知常青无缘无故,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如今墨璟能修佛心,可见他心魂神魄已然稳妥。”淡竹吃完了一个果子,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本以为你二人融魂,怎么着也得千儿八百年,岂料这才一年多便成了事,可见佛宗于你二人魂魄,可有大助益。” 常青见淡竹看出了门道,很是高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你倒是聪明,这些日子没白学。不过你也只看出凤子神魂已然稳妥,舒久人魂,可还不妥。” 淡竹瞪大了眼睛瞧着舒久,灵识上上下下围着他打转,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了,只得泄气道:“我看不出啊。” 此时墨璟已然熬过了难关,收了周身元力,跳下地来,蹦跶了几下,发觉自身灵便了不少,再看父亲,竟发觉眼下他竟到了父亲腰际,比原先长高了些,登时高兴得不行,“爹,我长高了!” 墨珩扬手招呼,“过来。”墨璟颠颠儿地跑到墨珩身侧,一转头看见了淡竹,顿时更加高兴,本想跑去问问她医仙有没有当她夫君,但好歹是忍住了,“爹,什么事儿?” 墨珩扬眉,淡淡一笑,果然,心智长了些,料来魂魄已然稳当,只是不知舒久,是否稳当。 “你去给你娘看看。” 墨璟便乐呵呵地跑到舒久身侧,往常墨璟也就同桌子一般高,如今高出了一个头,舒久自然也看出来了,“小璟长高了好多。” 墨璟本就不经夸,登时喜上眉梢洋洋得意道:“修为也涨了些!”五指舒张,便有淡红火焰在掌中明灭,“虽不及凤凰真火燃魂焚魄,但这凤凰炎,也是神魔皆惧的本命真火。” 淡竹与常青都很是稀罕得盯着那明灭火焰。常青尤其高兴,道:“小子,你这凤凰炎确实不差,能否借点儿火来,给我炼丹?” “这火可借不得,燃的是真气与元力,你纵然拿了火种去,也没法叫它长久。”墨璟挑眉应答,很是得意。 墨珩早在桌旁坐定,看了看舒久,又转头看常青,道:“你说舒久人魂不妥,可瞧出了什么缘由?” “凤魂凤魄元力太强,舒久人魂人魄在与凤子魂魄相溶之时已然有了损伤,如今虽归了位,却还无法完全融合,因此,不大稳妥。”常青倒是难得懒得卖关子,答话倒是痛快。 舒久一愣,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佛宗疏远他的缘由了。眼下,凤子魂魄已恢复原状,他这个凡人,早已是可有可无。既然凤子已经恢复原状,他也无须,再在凤凰内山停留。 “眼下,我能入轮回了么?” 一句话,墨珩,墨璟,淡竹,常青,都愣住了。 墨璟扯紧了舒久衣袖,“娘?” “既然凤子已然恢复,小道再入轮回,也是理所应当。”舒久眉间笑意清淡,却叫人看得心揪着隐隐发疼。 淡竹看墨珩面色沉凝如冰,登时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往常青身后躲。常青了然眼下局势,眉头一挑,便道:“就凭你这魂魄,入了轮回,也得损了那一魂一魄,投了胎不是傻就是疯,再不就是短命鬼。现在还不是投胎的时候。”见墨珩神色还沉沉地不好看,不知怎么了,竟生了些逗弄的心思,便缓缓道:“所以,不如再在内山将养,内山元力充沛,于神魂大有益处,再将养三五个月,待大好了再入轮回,指不定,还能有个好命格。”瞥见墨珩面色越沉,常青没来由地,心情大好。 舒久垂眸,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应话。气氛一时沉寂无比。 墨璟这才从“娘又要抛下他走”的情绪里缓和过来,扁着嘴扯了扯舒久衣袖,“娘……” 舒久轻轻拍了拍落在衣袖上的手,道:“小璟也知道,我是凡人,凡人,总在六道轮回之中。” 分明已经明白,但乍然听他如此决绝,心里还是过不去。本是犹如静湖的心境啊,早已被一个舒久,扰得风雨飘摇,“原本想着,托你带着墨璟往凡间走一遭。既然你执意轮回,便罢了。” 舒久一愣,虽说月前佛宗提过此事,只是佛宗近来有意疏远,便以为此事是要作罢了的,如今蓦地听佛宗提起,舒久没来由竟有些高兴,“佛宗?” 舒久本就不善藏心绪起伏,墨珩自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欢喜,只是不明白他这欢喜,因何而起,“怎么?” “佛宗早有安排,小道自然不会背诺。” 常青眉头微微一挑,又极快地往下一压,道:“墨珩,有些话,我得单独与你说。” 舒久会意,便带着墨璟一道退避。淡竹则自顾自跑到一边儿玩儿去了。 墨璟听见舒久会随他一道去人间,顿时收了方才落寞神采,眉眼弯弯跟着走了。 常青见舒久他们确实走远,这才开口道:“虽说眼下舒久去往人间并无大碍,但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叫舒久到人间涉险。” “何解?”墨珩凝眉发问。 “你素来不大关情凡间种种,因而不知。眼下凡间乱得很,且不说魔修了。连魔物,都在人间四处游荡着呢,眼下冥府,怨气冲天。这个当口让舒久去凡间,有些危险了。”常青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下巴。 墨珩听罢,凝眉想了想,道:“舒久性子和善,也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只要管束好了墨璟,与魔道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 “便纵舒久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会来招惹舒久的!”常青瞪着眼睛道,“舒久那副身子,以你的尾羽作基,集天地之才,既非凡胎,亦非仙体,非y非阳。饶是冰肌玉骨的模样,也掩不住他的混元之体。混元之体,落到他们手里,不是炉鼎就是法宝!” 墨珩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啊,连他俩咋滚床单都写好了,就是没写到那地方,真是…… 第47章 外山来客 “以前,我可没听你提过此事!”墨珩凝眉,混元体,虽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养过人魂的混元体,到了魔族手中,便是融万千厉鬼y魂吞生魂元魄的好东西!最差的用法,才是用作修炼炉鼎。 若是此时将舒久放回人间,若是叫魔族看见了,那势必会将他魂魄打散,抢了这副躯体去炼法宝。如此荒唐之事,他如何能忍?! “以前,那不是觉着这舒久养了魂便罢了,哪晓得你竟生出如此事端?”舒久闷闷不乐地将双手拢入袖中,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混元体,他也曾抱了私心,想着待舒久用不着了,问墨珩讨来,炼个养魂的法宝什么的。眼下,舒久与墨珩,都动了写歪七歪八的心思,料来这混元体,是要不来了。 墨珩眉尖一蹙,“你,也想要混元体?” 常青被说破了念头,也懒得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点了头,“我本以为,你替凤子换了魂魄之后,便会放舒久魂魄重入轮回。待舒久入了轮回,那副躯体自然没了用处。我再问你讨来,回去炼个法宝什么的,也不为过吧?” 确实是不为过。墨珩也明白这道理,但是不知为何,稍稍想着舒久那副身体入了熔炉,炼了法宝,心中便难受得紧。只是,他寻不着什么话来驳常青,更明白眼下这些心绪皆是着相所致,便只得闭口不言,只将两道长眉皱得死紧。 常青啧了一声,偏过头去懒得再看墨珩那副天下谁都欠他情的臭脸,“我知道你舍不得,不会再动那个念头,你就放心吧。”话到此处,又睨了墨珩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臭脸,便再将脸偏了开去,道:“前些日子,冥府十殿阎罗奏达上天,报备了百年来命数脱离地府生死簿所载的人魂。说是天帝将部分人魂打生死簿上给划去了。你家舒久,也算是命数脱离地府生死簿的,指不定也被划去了。舒久又一心想要转世为人,你得事先去冥府打听打听。” 话音未落,墨珩已不在眼前。 常青叹了口气,又拿了几个果子揣进坏里,道:“淡竹,我们回去了。” 淡竹不知打哪儿冒出头来,问:“这就走了吗?” “走了走了,事儿了了。”话毕,招来祥云带着淡竹慢悠悠地回三十三重天。 那厢舒久正看墨璟炫耀新学会的法术,全然不知常青与佛宗,都已离开了凤凰内山。 凤凰外山虽设护山大阵,但大阵除却凡人,不防其他。故而外山妖气仙气鬼气灵气生气死气皆存,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皆在。 可偏生今日,寻常事后压根儿见不着半个活人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几个人。说是人,也不大合适,他们中,有魔修佛修,亦有玄门道友,分明该针锋相对,却偏偏结伴而行。 “臭道士,你不是说,凤凰外山有山主是为大能,如今看这内山,妖魔邪祟不一而足。可不像是有大能坐镇的模样。”一声娇叱,一股黑气勃然而起,犹如巨蛇游走,将周围被人气引来的小妖魔吞了个干净。 “老道也是听师兄弟们提起门中几百年前一位同门。他曾入凤凰外山,遇见了一位大能。且从凤凰外山带出了凤羽和凤凰铃。”身着有些破烂的灰布道袍的老道摸了摸颌下山羊胡,一双三角眼中锐光凛然,“那同门若非后来遇上变故,怕就能成我宗门师祖了。” “什么?暝山老鬼的凤羽和凤凰铃竟是从这外山带出去的?!”一个看着人模狗样,像个书生的青年人叹了一声,手中折扇在另一手掌心连拍三下,“妙妙妙!看来此行便纵见不着那传说中的大能,也能得不少宝贝。” 一行中的胖大和尚忽得摸了摸自个儿光头,接了话茬,“不过贫僧听说,那暝山老祖的凤羽和凤凰铃本没有那么厉害,是他请昆仑山九黎圣君入炉重新锻造之后才有了如今威能。” “确实没有那么厉害,当年那同门将凤羽和凤凰铃带回来的时候,那风铃,不过是个能聚灵韵元力的小玩意儿;至于那凤羽,似乎真的只是一根羽毛罢了。不过,应该是出自真凤之身,不然,哪能被炼成那么厉害的法宝?”山羊胡老道摸出了个小罗盘,似乎是想定个方位,奈何那罗盘东西南北得乱指了好几个囫囵圈儿。老道叹了口气,将罗盘收好,“这外山气息太杂,罗盘已测不出方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四野,仙气鬼气灵气死气都杂在一处混乱无比,你那罗盘要是好使,我鬼书生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鬼书生嗤笑了一声,啪地一声收了折扇,负袖立定,身姿悠然飘起,拔高数十丈余。 极目远眺,能见千里山林绵延不断,千嶂叠起险峰奇峻。双目一阖,再开时,目力所及,尽是冲天而起的各类气息。 妖气为紫,鬼气为玄,仙气为白,死气为灰,生气为绿,灵气为青,色彩纷杂,将这天地,染得犹如彩缸,越往正北,那各类气息便越加混杂越加浓稠。 鬼书生再阖双目,再开时,眼前一切已恢复如常。他缓缓降下身形,负手道:“往北,气息混杂,灵气也更盛些,若是寻宝,该往正北,不过那正北,妖鬼之气直冲云霄,怕是有不少厉害ji,ng怪。” “嘿嘿嘿嘿嘿,有厉害妖怪?便纵没有宝贝,有大妖妖元,也够我受用!”一个尖细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干瘦老头,稍有些发灰的皮面,耳尖牙利,披一袭破烂黑斗篷。 他一开口,周围几人都毫不掩饰眼中厌恶。 “走吧。”终究,还是那山羊胡老道当了和事老。 凤凰外山大妖,既是被困在了凤凰外山,也是被山主养在了凤凰外山。用作守山之用。外山小妖魍魉,大多为内山大妖大鬼驱使,故而,在这一行五人进入外山地界时,内山大妖大鬼,便已然知晓,且早早做了准备,更已差人往内山通报。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8节 只是内山除却舒久与墨璟,再无旁人。玄参瞪大了眼睛四下看了好几遍,见佛宗确实不在,一时不知所措,溜圆的眼睛里几乎搁了泪。爹爹说了要告诉山主……可是山主不在,只有山主夫人和少主! 墨璟与玄参玩儿得好,最怕他瞪着猫儿样的大眼睛看着他恨不得马上掉金豆的模样,于是赶紧上来问道:“玄参,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 玄参委屈巴巴,“爹说了要告诉山主。” 墨璟扶额。玄参这听他爹话,他爹说一他不说二的毛病他也见识过。他爹说要告诉山主,玄参怕就是见不着爹就不会说了。 舒久弯腰来摸了摸玄参的小脑袋,笑道:“若是玄参不着急回去,可以在此等佛宗回来再与佛宗说。若是着急回去,可以告诉我跟墨璟,我们自然会转达佛宗。” 玄参想起他爹要他快去快回,登时急得恨不得掉泪,直直跺着小脚,“着急!着急!” “那便与我说吧,待我爹回来,我自当告诉他的。”墨璟赶紧将玄参抱在怀里拍了拍,生怕他着急得掉眼泪。 “外山来了人!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一个血魔,还有两个魔修!”玄参被墨璟抱着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将他爹交代他要说的话说了,“爹让我来问问山主怎么办。” 墨璟抱着玄参一下一下地给顺着毛,“你去跟你爹说,先留心看着他们要干什么,若是伤了你们的人,你们就给点儿颜色让他们瞧瞧。” “知道了。”玄参答应了一声,挣开了墨璟的怀抱,跑了。 舒久见墨璟忽然变得懂事了,顿时倍感欣慰,“想不到小璟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墨璟很是得意地哼哼了一声,“前些年外山进了人,我爹也是这么吩咐的。” “凤凰外山还老有人进来吗?”舒久倒是觉得新奇,他上次进来,是迫不得已,不知那些进山的人,是否也是迫不得已。 “外山物产丰饶,仙芝灵草数不胜数。里头宝贝多得数都数不清!”墨璟说得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话到此处,又睨了舒久一眼,“像娘这样只为了吃个蛋而来的,也确实是凤毛麟角。” 舒久一时语塞。当年没多弄点儿宝贝回去真是对不住你们凤凰山满山的宝贝。 “外山进了人,会否对内山有什么影响?”舒久又问。 “放心吧,内山再差三百丈就到一重天了。九万丈高一重天。那些人够不着内山。” 听了这话,舒久才算放心。外山又有那么多大妖坐镇,应该能应付得来吧? 却说墨珩入了冥府,直往秦广王鬼判殿。秦广王之前见过佛宗一次,倒不面生,那影子才投进殿内,他便已然起身相迎。上一次和这一次,应该都是为了同一人。 听墨珩打听起舒久来,秦广王眉梢一挑,心道果然如此,便回道:“舒久本就该是跳出轮回的命格,如今佛宗引他入内山,重塑不毁r_ou_身,早已跳出轮回,也算顺应天道,天帝已命小王将其命格自生死簿上删去。” 墨珩凝眉,再问:“除了名,便不能再入轮回了,是吗?” “是。”秦广王答得干脆。 墨珩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秦广王长身立起,抬眼,只远远瞧见一团墨云。 第48章 外山变故 墨珩回来得很是时候。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他在那一行人抓了玄参,寻见他在外山所留的传送阵法时,回到了内山。 他本想告诉舒久,他现下已不能再入轮回,因为他已被冥府除名,已在六道轮回之外。但,他尚未开口,便被舒久抢了先。 舒久说:“外山来了人,说是有和尚道士血魔和魔修,一共五人。” 墨珩凝眉,神识已然漾过外山,察明了外山所来五人以及他们所在的位置,顿时明了眼下局势。无论如何,不能将人放进内山。墨珩心念一动,内山对外山的所有传送阵法,都已封闭,“舒久,你在内山好生呆着,我带墨璟去外山看看。” 舒久一慌,满心以为外山来的是厉害人物竟要佛宗亲自前往。他有些怕独自一人在凤凰内山呆着,又怕跟着佛宗给他添麻烦,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头。 墨珩与舒久相处虽不算久,但总能猜中他心思,便道:“其实是想让那几人给墨璟练练手,我在旁边看看罢了。若是你想去,便一道去吧。” 听了这话,舒久松了口气。回想方才的念头,顿时觉着自个儿有些好笑。凭佛宗如是修为,怕也只有天帝魔祖之流,才会叫佛宗亲自出手吧…… “娘,一块儿去吧,看我怎么收拾那些擅闯外山的不速之客!”墨璟有心炫耀,拉着舒久不放。 墨珩见舒久没有异议,便伸手拉过舒久,另一手牵过墨璟,使了个缩地成寸。 舒久不曾防备,双脚才落到实处便滑了一脚,幸好墨珩早有准备,赶紧将人捞进了怀里半抱着。舒久这才看清他是在粗壮的树枝上落脚,脚下有一大块青苔,方才应该是踩着了青苔才滑了一下。便双手拿捏着佛宗衣袖站稳了脚跟。 树底下,闯进外山的五人,或捏剑诀,或持法宝,正与大崽子对峙。而五人中,身材矮小,披了墨色斗篷的一个干瘦老头儿,怀中正抱着已昏迷不醒的玄参。那干瘦老儿已然露了尖利的牙齿来,看着怀中玄参,不住舔着嘴唇。 舒久看明白了形式,下意识拉紧了佛宗衣袖,“抱着玄参的,好像是血魔!” “墨璟,你去。”墨珩一手环着舒久腰身,另一手被舒久拽住衣袖,一时脱不开身,便吩咐墨璟下去救人。 墨璟见玄参被抓,早就不高兴了,也没应声,化了原身冲向那血魔。墨璟原身也稍稍长大了些,如今比寻常苍鹰稍稍大一些,披一五彩长羽,很是好看。墨璟的凤凰炎虽然厉害,但是控制得尚且不算ji,ng准,生怕误伤了玄参,便不敢随意吞吐。也幸好他们来得无声无息,血魔不曾设防,墨璟只凭着速度迅速掠过血魔身前,便将玄参叼住了。 墨璟抱着玄参安然化了人身站到大崽子身旁,将玄参递还给他,道:“虎王,你且带着玄参回去吧。” 虎王赶紧将儿子抱进怀里,躬身拜了拜墨璟,“多谢少主。”而后便迅速遁走。 墨璟虽仍旧是幼童的身量,但心智早已成熟,应对眼下情形,俨然成竹在胸。 墨璟挺直腰板,凝眉,眼风自无人身上一一滑过,学足了父亲生气时的模样,才开口道:“既来凤凰山,不拜会山主,便伤外山生灵,实非为客之道。” “原来是凤凰山少主,妾身柳长歌,失敬失敬!”一声娇笑,破了山林间寂静,将林间栖息的小鸟惊得四下乱飞,笑声中满是魅惑之意,“妾身本想先去拜会山主,奈何遍寻不见山主所在,便找那小妖问问去路。” 舒久道心明澈,看出那女子已暗暗使了术法,说话声音中已带。了可以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不禁有些担心地扯了扯佛宗衣袖,“那女魔修,似乎修习了厉害的惑人功法,她的声音听得久了,若是定力不够,怕会为心魔所惑。”再严重些,怕会引泄元阳。最后一句,舒久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墨璟年纪小,心思纯一,不容易为靡靡之音所惑。 “放心,墨璟心力比旁人坚定许多,这点儿修为的惑心之术,他抵得住。”墨珩一手为舒久扯着,另一手剪在伸手,俨然不曾将这外山的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舒久这才记起,若说惑心之术,身侧佛宗认了第二,六界之中再无人敢认第一,顿时有些羞惭自个儿杞人忧天。 “胆子不小!”墨璟果然看出那女子使的术法,双目一睁,周身元力一漾,迅速击破女子幻境。女子为元力所伤,撤开数步,捂住起起伏伏的胸口,吐出半口鲜血。 “嘿嘿嘿,真凤之身。凤凰内山竟真有凤凰山主!”血魔舔了舔嘴唇,俨然对墨璟真元动了邪念。竟缓缓迈着步子,到了众人最前头。 若是方才他晚来一步,玄参怕是就被这血魔吸干了。墨璟看着这血魔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你们道修佛修,竟也与血魔同流合污。如今天下道佛两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鬼书生早睁了法眼看了墨璟,瞧出他修为高出他们太多,自然不敢惹他发怒,当即上前赔笑道:“少主息怒,我们与这血魔本就是萍水相逢,只是入这凤凰山,与这血魔顺路而已。” “两面三刀,倒是魔修该有的模样。”墨璟斜睨了鬼书生一眼,抬手便弹出一簇凤凰炎,直扑血魔。血魔虽不认得凤凰炎,却也知道这火焰厉害,赶紧后撤,喷出一口血色浓雾来抵挡凤凰炎。结果那血色浓雾一触凤凰炎便被焚烧殆尽,凤凰炎仍旧直扑血魔而去。 道家佛门都有法宝傍身,都牢牢盯着凤凰炎,却无人出手替血魔抵挡。只想尽快看出这火焰究竟是什么法宝,能有什么破绽。奈何血魔被凤凰炎撵地上蹿下跳破口大骂。 “你们道宗佛门,都是些伪君子,见死不救!” “少了个血魔,便少了个分宝贝的,他们何乐而不为呢?”墨璟也懒得分神管照那血魔与凤凰炎,只着眼看着剩下的几人,“既然前来拜山,总该通报名姓。也好叫我知道,来者何人。” 山羊胡老道让仍旧不收祭在身前的法宝长剑,只冲着墨璟躬身作揖道:“青玄山杨邛拜会凤凰山少主。” 鬼书生也跟着束手躬身,长揖到底,“鬼书生箫雨生拜会凤凰山少主。” “阿弥陀佛。灵光寺苦鸣,拜会凤凰山少主。”和尚一手拄着禅杖,一手竖在胸前,躬身作礼。 “清冥谷柳长歌,拜见凤凰山少主。”柳长歌抹去唇角血沫,早失了方才娇态,有些狼狈,匆匆拜了一拜,便作罢了。 血魔此时叫凤凰炎逼得无处藏身,自然无暇拜会。 墨璟负手听罢,笑了一声,“杨邛,箫雨生,苦鸣,柳长歌,血魔。你们五人结伴前来凤凰外山,是为求宝?还是为杀生?” “我等自然是为求宝,得见凤凰山少主,实乃我等之福。”鬼书生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儿,赶紧应了话。 “若我不来,外山生灵,怕是要遭尔等毒手!”墨璟话音未落,血魔已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呼,已然被凤凰炎烧得形神俱灭。凤凰炎在将血魔烧光的同时熄灭,化为青烟袅袅。 见血魔身死,剩余四人面色皆隐隐动容。 杨邛接话道:“我们四人皆是为寻宝而来,唯有血魔,对妖元起了歹念,对凤凰山大妖图谋不轨,眼下血魔已然伏诛,还望凤凰山少主,对我四人,网开一面。” 听到此处,舒久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佛宗衣袖。 墨珩本就留心着舒久,察觉了衣袖上轻微的力道,便赶紧回头来看,“怎么了?” 舒久听见问话,却不曾抬头,仍旧看着底下说话的人,“佛宗,他是我同门。” 墨珩一愣,旋即凝眉看了看底下那山羊胡的老道。眉头皱得越见深了,“与你同门,心思却如此y沉,你的宗门,可不如你一般高风亮节。” 舒久眼风终于收回,诧异地落在佛宗侧脸上,见佛宗凝眉垂首,确实不似玩笑,这才笑开,“小道何德何能,当得起佛宗一赞……只是……”舒久还待再宽解几句,墨珩便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修心一途,只在心,无关所立尘世。这一行人心思不纯,放出外山,怕是个隐患。”说到此处,墨珩稍稍顿了一顿,“不过那鬼书生……” 舒久迟疑,“如何?” 墨珩却不再多说,只道:“看看再说。” 第49章 残魂缺魄 舒久听佛宗言语如是,便知道了这是佛宗看出了什么异样。他也跟着看了下去,歪头细细打量了半晌,也没瞧清楚那鬼书生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他想问,只是佛宗说看看再说,他也只能继续看。 墨璟负手立定,笑了一声,“原来,是只有血魔对小虎崽子感兴趣?”低眉,瞧见衣上正沾了少许枯叶,便缓缓拂了去,“不过,如若你们当真对小虎崽子未有歹念,那为何,不救他?”不等那四人开口,墨璟便接口道:“你们会说,血魔修行不浅,你们不敢发难。只是,你们四人,加上虎王,还怕区区血魔?” 墨璟一番话,终究堵住了那些人话头。舒久也算看出了门道,墨璟见这几人伤了玄参,确实是动了真怒,势必不会叫这几人有好果子吃。再看佛宗,仍旧垂眼瞧着底下,一派恬然。倒是忘了,佛宗本就想着试试墨璟修为来着…… 转明白了这份念头,舒久也慢慢将心放到了胸口里,学着佛宗的模样,垂眼瞧着底下。 墨璟也知道自个儿有爹爹撑腰,硬气得很。忽得想起娘也在,或许,爹会优先护着娘?不是或许……是一定。硬气稍微软了点儿。墨璟微微有些惆怅,挥手送出了凤凰炎。 剩余四人眼睁睁看着那血魔为这凤凰炎所燃,形神俱灭,自然不敢大意,纷纷遣了法宝上来迎战。奈何凤凰炎所燃本就是真力元力,法宝给凤凰炎一烧,硬生生将那一小簇凤凰炎烧成熊熊烈焰,待凤凰炎熄灭,法宝全给烧成了破铜烂铁。 舒久看着成了一顿破铜烂铁的法宝灵器,顿时明了,凤凰炎以元力灵韵为燃料,若是凤子一直供着元力,凤凰炎便为他所用,若是凤凰炎依附了他物,凤子又收了自身所供,便会烧光了那物多有的灵韵真气。 若是那凤凰炎由旁人一直供着了元力,那会否由旁人所用呢? 舒久闹不明白其中关节,便想着问问佛宗。偏头一看,见佛宗身前正有只巴掌大的小翠鸟上下扑腾,轻声叫唤着。 佛宗凝眉听着,越听,眉头沉得越厉害。料来百鸟之王,是听得懂百鸟之音的。 墨珩也确实是将这小翠鸟叫来问问这几人进山时的情况的。小鸟儿将这几人进山时的所作所为,甚至连他们所谈的话,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复述给了墨珩。起先听着倒也没什么,只是听到后来,说什么暝山老祖,凤凰羽凤凰铃,便禁不住越听越怒! 舒久出了凤凰山之后,在凡间所历辛酸苦楚,虽皆由他墨珩而起,但那些觊觎凤凰羽凤凰铃的鼠辈,也难辞其咎!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以前没能来得及清算,眼下,还来得及讨个公道! 再看墨璟,烧了他们五人的法宝之后,继续放出凤凰炎并着缩地成寸的小术法将那几人逼得无路可退,眼看已将四人团团逼入阵中,只待往阵眼之处施加元力,将这四人以凤凰炎围困。 墨珩凝眉挥手示意小翠鸟退开,又将舒久牵至树杈密集处安置他坐稳,这才继续管照底下情势。 墨璟已将阵法引燃。 墨璟倾身而下,“墨璟住手。” 墨璟依言,将已然燃起凤凰炎的阵法给收了,退至一旁,“爹。” 墨珩负袖站定,眸光一一扫过身前狼狈的四人。 鬼书生扬袖而拜,“谢山主。” 墨珩道:“暝山老鬼是谁?凤凰羽和凤凰铃又是什么来历,一一说明,便放你们生路。” 墨璟不愿放他们生路,眉尖儿蹙了蹙,显然是不高兴了。但碍于父亲在场,看样子又是另有计较,不好发作。 中人皆看杨邛,毕竟当初鼓动正道魔道往凤凰山寻宝的消息,正是起于青玄山。 杨邛垂手躬身拜了一拜,旋即起身,道:“数百年前,我宗门之中曾有人入得凤凰山,遇见山主,得了凤凰羽与凤凰铃。后来那人因修为无所寸进,自觉无颜自处,便自行离开宗门四下游历。那时的凤凰羽和凤凰铃,不过是那人挂在剑上的小物件儿。 暝山老鬼据说数百年前虽非魔道翘楚也是个中一流。他偶然见过那人一面,便看出那凤凰羽凤凰铃并非俗物。暝山老鬼生了贪念,鼓动正道修士与他一道围攻我宗门先辈,先假意将凤凰铃分与正道修士,引了正道抢夺,待正道有损,又抢了凤凰铃。 那时,他已然将凤凰羽炼成法宝,正道不是对手,只得任他抢去了凤凰铃。后来他又将凤凰铃炼成了仙品的法宝,更加有恃无恐。如今,凤凰羽凤凰铃在他手中,都已是上等仙品法宝。” 杨邛说完,便垂手立定,看样子,是等墨珩放他。 墨珩听罢,又回想起昔日在幻境中所见舒久所历种种,一时百感交集。 “爹?”墨璟轻轻叫了一声,“放是不放?” 墨珩回神,想了想,“废了,再放。” “是。”墨璟应了一声。 方才被收了的阵法忽得再度亮了,柔软的火焰倏然包裹住了四人,待火焰熄灭,四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柳长歌,杨邛,大和尚三人眸光怨毒,恨,却不能再战。唯有鬼书生,坐在地上,眸光有些呆傻。他呆愣愣地看了看四周,忽得拍手大笑起来。 “爹,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少了两魂一魄?方才,我可没有烧他们魂魄!”墨璟见鬼书生忽得就傻了,也唬得不轻。 “这人本就魂魄不全,是魔祖怨力补的。你烧了他修为,也烧了魔祖怨力。”墨珩凝眉瞧着鬼书生,方才他想瞧瞧鬼书生出手,不过是看出他魂魄不全,以魔祖怨力成了个神志,便想看看他来历。岂料听见了舒久过往,便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也罢,不是什么要紧事。 墨璟听说“魔祖”,微微一怔,他此时修为虽涨,但见识颇浅,拿捏不准方才所感知的怨力灵气,“魔祖怨力?魔祖如何跟一个凡人扯了这份瓜葛?” 墨珩凝眉瞧着鬼书生,也摇了摇头。思忖片刻后,续道:“你将那三人送出山,鬼书生,我带回内山看看。” “爹?”墨璟明白墨珩口中的“看看”是何深意,只是不明白一个凡人,为何叫爹如此上心。 墨珩道:“魔祖与此人的干系,我得查明。” 墨璟这才应下,随手结了个阵,将杨邛、柳长歌大和尚三人放出了山。 那三人出了凤凰山,再往回看时,已然察觉不到半分阵法迹象,没了修为,便是凡人,失了灵韵慧根,穷尽一生,也无法再入凤凰山。 可惜他们是已尝过飞天遁地法宝万象,得窥一星天道之人,又如何能够甘心? 第50章 凡间一遭 第五十章——凡间一遭 舒久小心翼翼地将一盘果子推到桌子那边儿,生怕惊了坐在对面的人,轻声问:“你,吃不吃?” 坐在对面的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舒久,又看了看面前的盘子,微微侧身睨着舒久,悄悄伸了一只手来,快速把盘子拉到自个儿面前护住,拿了一枚果子便往嘴里放,果子汁水糊了一脸。 舒久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轻轻站起来,慢慢退开了几步,见那人确实不曾被惊着,这才转身往佛宗那边儿去。 墨珩已在梧桐树下站了许久。 “佛宗,这鬼书生的两魂一魄是怎么丢的,您看得出?”舒久与墨珩并肩立住,看着鬼书生,瞧着他眼下这模样,可怜得很。 “我仅能看出他那丢了的两魂一魄仿佛是从他魂灵之中生生撕扯出去的,以致于残存的魂魄都有些损伤。我只是奇怪,他的魂魄,怎么是靠魔祖怨力补的呢……”墨珩凝眉瞧着鬼书生,心里思忖不休,“我倒是疑心,他的魂魄是给什么东西给吃了。” 舒久虽听着佛宗说话,心思却有些歪,“好在我的魂魄是落在了佛宗这儿,不然下场怕是也同他差不离。” 墨珩一愣,难道不该问是什么东西能吞人魂魄么? “能吞人魂的,除却妖兽,便是魔修鬼道。这鬼书生原先修为应该也不低,不然怕是要被吞了个干净。” 舒久听罢,念头这才转到吞魂食魄上头,“吞魂食魄,坏了六道轮回,冥府理当会拆人查管的。” “修道修魔若有所成,便能超脱生死,逆天改命。若是那吞魂食魄的东西看中的是那些魂魄,那冥府便管不了了。”墨珩瞧着鬼书生,他方才不甚碰掉了一枚吃了一半的果子,正要捡起来再吃。恰巧墨璟看见了,便将那果子扔了。鬼书生瞧了墨璟一眼,顿时又惊又怕,缩到了桌子底下,抖成筛糠。 舒久叹了口气,那鬼书生似乎还留了少许记忆,怕极了墨珩与墨璟,唯有他,还能跟他搭上几句话。虽说那鬼书生对他问话素来答非所问,但总是肯吃他给他的东西的。 墨璟见鬼书生缩在桌下不肯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也唯有舒久能够解围,“小璟你先走,他一会儿自己会出来。” 墨璟皱眉,很是不怿,“又不是要拿他性命,怎么就怕成这样。” 舒久道:“你之前,为了玄参,确实是想要他性命的。魂魄不全,但心思却敏感纯善,怎么能不记得你?” 墨璟被驳得哑口无言,哼了一声,道:“若非他们心存歹念,我哪会动了杀机?” 舒久见鬼书生还在桌底不肯出来,只得迂回道:“你爹该是有事情寻你商量的,你去吧。” 墨璟这才应了声,往梧桐树下去,临到墨珩跟前,驻足,“爹。” 墨珩嗯了一声,道:“箫雨生怕你,便不要去招惹。” 墨璟撇嘴,岔话,“娘说爹寻我有事说。” 墨珩道:“之前同你提过去凡间走一遭,你可还记得?” “记得,本来还谈着此事,只是后来医仙来了内山,爹出去了一趟,又逢着外人来了内山,便被岔开了。怎么,爹改主意了?”墨璟将这几日来的事情稍稍梳理了一番,以前安生日子忽得就没了那份安闲,倒叫人慨叹。 “我有一事,一直瞒着舒久。”墨珩瞧着舒久哄鬼书生从桌子底下出来,不自觉笑了一笑,缓声道:“到如今,都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 墨璟:“……”爱说不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爹,娘性子柔润通透,什么事情说明了因果他便能谅解,爹又有什么好瞒的?” 墨珩点了头,“他性子确实是好的,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敢开口。” 墨璟捋了捋思路,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再是不敢开口,嗯……忽得灵光一闪,“爹,你外头有人啦?” 墨珩喉头心头都一哽,“不是。” “哦……那我就放心了。”墨璟道,“那爹有什么没法又不敢开口的事儿?”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19节 墨珩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又挑了个轻便的话题,“过几日,等鬼书生不那么怕你跟舒久之后,你就带着鬼书生与舒久一道,去一趟凡间。” 墨璟一愣,话没说完呢怎么又说起了别的事儿来,“爹说的去凡间走一遭,不经由地府么?” “经由地府的,那是天道所排的劫,你修行不到,还不用历劫。”墨珩三言两语说清楚了缘由,续道:“这一趟去,你得护着鬼书生,顺便探查鬼书生失魄的缘由。” 墨璟答应了一声,旋即又想起鬼书生身上那些个魔祖怨力,“爹,鬼书生怕是跟魔祖有些瓜葛,万一我不小心招惹了魔祖,我打不过啊……” 墨珩给墨璟一大颗定心丸,“打不过就跑。若是跑不掉,还有我护持的。” 墨璟吃下去定心丸,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爹。” 墨珩想了想,又道:“得了空,可以去看看玄参与虎王,若是虎王情愿,你与玄参同往,也是可以的。” 墨璟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谢谢爹,我这就去问问!”话音未落,墨璟已然化了原身,冲天而起。 墨珩抬头瞧着墨璟乐得在天上连翻了囫囵圈儿,也笑了一声。 那头舒久总算是将鬼书生打桌子底下哄了出来。鬼书生才出来,便看见墨璟化原身冲天而起,拍手大笑,指着墨璟道:“变大鸟!飞飞!” 舒久抬头看了看,也不知佛宗跟墨璟说了什么就乐成了这样。又见鬼书生喜欢大鸟,便道:“那大鸟就是墨璟变的,你不要怕他,好不好?” 鬼书生看着天上的大鸟直拍手大笑,压根儿没听见舒久与他说了什么。 舒久只得作罢,继续往他手里塞果子,“来,吃果子。” 墨璟打了个弯儿,折去外山了,再看不见了,鬼书生抬头寻了很久也没寻见,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一低头,看见手里有果子,顿时又高兴起来,捧着果子继续大口地吃。 舒久瞧着鬼书生,眼中露出忧色。鬼书生叫墨璟烧去了魂中怨气和修为,这r_ou_身,终究是要身死,魂魄躲不过轮回,可他魂魄又不全,便纵入了轮回,也难得善终。 思量至此,舒久不禁长长一叹,“你慢慢吃……不着急。” 鬼书生约莫也是觉着舒久确实温和可亲,便真慢慢放缓了吃东西的速度,捧着果子小口慢慢吃。 舒久见他听进了自个儿的话,很是高兴。试探着叫了一声:“雨生?” 鬼书生抬头,盯着他看,似乎在问为何叫他。舒久很高兴他竟还能记得自个儿的名字。他一高兴,便忍不住想去寻佛宗,便扭头瞧着佛宗,笑得眉眼弯弯,两颊笑窝柔润。 墨珩虽未曾留心这边儿的动静,却察觉了舒久在看他,便也抬头看了看舒久,见他高兴,便也笑了一笑。 舒久想再问鬼书生几句,却又怕吓着了他,只得作罢。 墨珩远远瞧着舒久,念头忽得就转到了当时在地府所听得的消息。 他已经由天帝准许,自生死簿上划去了名姓,自此超脱六道轮回,与天地同寿。也与他墨珩……同寿。 他其实是高兴的。明知不该,却还是高兴的。想着舒久总会更加情愿在他身边的。像如今这般,让他看在眼里,都觉得很好。 “舒久。”不自觉,竟已吐出他的名姓,墨珩自己都惊了一惊。 更叫他意外的是,舒久竟然听见了,正回首来看他,似乎在询他叫他何事。 墨珩一时有些无措,只站在原地瞧着舒久。 舒久安顿好了鬼书生,走到墨珩身前,“佛宗方才叫我了吗?” “你没听见?”墨珩有些意外,不曾听见,竟也回头了? 舒久只当佛宗怪他没仔细听他说话,抿唇低低地应了,“小道耳力不如佛宗与凤子,佛宗见谅。” “……”话说重了吧?墨珩蹙眉,细想了想,问:“你既然没有听见,又怎么知道我在叫你?” 舒久一愣,原来不是怪他么?想明白这层,舒久登时松了口气,展颜一笑,“不知道,只是觉得……佛宗在叫我,便回头看了看。” “我确实叫你了。”墨珩也笑了,约莫是舒久身体与他本源,便能有所感吧。 “那佛宗叫我,有事?”舒久等了一阵,见佛宗也不说话,便忍不住抬眼,小心地觑了他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又飞速垂下眼,又忍不住觑了一眼…… 墨珩:“嗯……是为了墨璟往凡间去的事。”虽说只是打纷乱思绪里扯出来的一根,不过也确实是要商量的事儿,冠冕堂皇,自然不至于有错处。 “佛宗要查鬼书生,凡间不能不去。只是鬼书生怕墨璟,怕是不愿与墨璟同行。他同我亲近,我可以带着鬼书生。”舒久听见佛宗重提凤子下凡一事,很是高兴,至少,佛宗不会在此时,叫他入轮回,“只是鬼书生与魔祖有些瓜葛,怕是难免与厉害魔修遭遇,我修为尽损,凤子虽厉害,却也未必能护鬼书生周全……”话到此处,舒久又忍不住抬眼觑了佛宗一眼。 墨珩知道舒久希望他与他们同行,但是他不能,也不该,与他们同行,“我得在内山镇守,好防魔祖异动,毕竟凤凰山大妖无数,若为魔祖所用,怕有一场大灾。” “是。”舒久垂眼应了,不大高兴的样子。 墨珩续道:“不过也无妨。我分些元神护在你身侧,一定能保你平安。” 舒久登时又高兴了。 墨珩瞧着舒久写在脸上的情绪起落,只觉着有趣。 第51章 入凡思凡 “玄参他……还好吧?” 玄参他娘,把陶盏往墨璟面前一撂,白了他一眼,不搭话。 墨璟略略尴尬,端了茶盏抿了半口……这水里,他娘的是加了黄连吗? 玄参的母亲,究竟是多不待见他啊……约莫,是玄参老是被他害得受伤的缘故?此次血魔险些害了他性命,也确实是与他脱不开干系。 若是他再细谨些,陪着玄参出山,必然不至于到那般境地。不过事已至此,好在玄参性命无虞,不然,他可真是…… 念头转到此处,墨璟呼吸一滞,若是此时,他去得太晚,没了玄参,他该如何?心思忽得就乱糟糟得成了一团乱麻。 “虎姨,我想见见玄参。” 玄参他娘瞥了墨璟一眼,却叫墨璟沉凝的神色唬了一惊,年岁虽小,但确实已养出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度。 “小崽子吓坏了,醒了之后也不大ji,ng神,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就又睡了。” 墨璟垂眸瞧了瞧手里的盏子,里头清清亮亮的一泓,倒像极了他初见玄参时,那一双清透水灵圆滚滚的眸子,不由笑了一笑,“我不吵他,看看就走。” 玄参他娘略略迟疑,总觉得眼前这凤子……有点儿蹊跷,但还是指了指老虎洞里头,说了个方向,“就在里头,左边那屋,你去吧。” 墨璟依言,到了玄参石床之前,半大的虎崽子趴在毛茸茸的皮子里,脑袋枕着前爪,耳朵时不时抖那么一抖。 墨璟瞧着那晃晃悠悠毛茸茸的耳朵,便止不住要笑,还管不住自个儿的手想去弹那么一两下。墨璟也确实没管住自己的手,本已控制了力道,极轻地弹了那么几下,以为断然惊不醒玄参,岂料才收了手,便瞧见小崽子一双溜圆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说来也是奇了,玄参化了人之后,这眼睛的模样一点儿没变。溜圆水灵的一双,恨不得占去了半张脸。 “不睡了?”墨璟挨着玄参坐下,玄参挪过来把一双前爪搭在墨璟腿上,墨璟从善如流,将那一双爪爪握在手里摇了摇。 玄参摇了摇头,也没变成人形,“不困了。” 墨璟给玄参顺毛,轻声问:“虎姨说你吓坏了。我去得晚,没护得上你,血魔有没有伤你?” “没有,血魔忌惮爹,没敢伤我,是我胆子小,吓着了。爹说了,是你救的我,娘就是瞎c,ao心。你不要怪她。”玄参把脑袋搁在墨璟膝上让他顺毛,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声音也越发软糯。 墨璟揉着玄参的耳朵,毛茸茸的,手感极好,“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虎姨。怎会怪她?我来了之后,怎么没见着虎王?” “爹跟几个大妖出去巡逻了,怕再出乱子,晚间会回来。”玄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变成了人形,却不曾收了脑袋上的虎耳和身后的虎尾,脑袋还是软趴趴地搁在墨璟腿上。 墨璟抽来手边的毯子将玄参盖住,“化人形,怎么也不化件衣裳?” “这样舒服!”玄参裹着毛茸茸的毯子打了个滚儿,瞧在墨璟眼中,平白多了几分娇态,像个奶猫儿,半点儿没有百兽之王该有的凛凛威风。 见玄参高兴,墨璟也不再多说,只上手揉了揉它脑袋上的一双软软的耳朵,“父亲有意令我出山,既是历练,也想彻查此次进山这些人的来历。” 玄参一愣,抬头看了看墨璟,面上不掩困惑神情,“以往外山也有人来的,惊动了佛宗的次数虽不多,却还是有的,往常都不查,怎么这回要查?” 墨璟听得一乐,以前只觉得这小虎崽子一天天的跟个猫崽子一样就知道扑蝶玩花不问其他,没料到竟还有这份敏锐。看来以往是低估了他。念头转到此处,墨璟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伸了手指弹了他一双虎耳朵,“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挺聪明。” 玄参很是不满,抖了抖虎耳,“你如何还看不起人了呢?我笨吗?” 墨璟好歹是把“有点儿”这几个字憋了回去,“没有。以前爹不查,只是因为那些人进山只为寻宝,无关紧要,不查也罢。” 玄参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之前叫血魔拿了之后便吓得晕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几人有什么特殊之处,自然不好说话。旋即又想着自个儿竟然被血魔吓唬得晕过去,顿时觉着有些丢人,红着脸直往毯子里埋,都不爱搭理墨璟了。 墨璟发觉手底下的小老虎不大顺遂,低头一瞧,小崽子正团成一团,活脱脱一个毛球,就一双耳朵还时不时抖上一抖。 “过一阵子,我和娘便要出山。你若是情愿,可以随我们一道。” 玄参登时打毯子里探出上半身,“要去!” 墨璟忍着笑,将毯子提起来裹住玄参,道:“这事儿可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你得同你爹娘商量。何况,如今凡间魔物横行,怕会危险。你得让你爹娘替你考量。” 玄参听说危险,咬着指头想了又想,道:“山主夫人不会术法,我可以保护他!” 墨璟好笑,道:“爹虽然不去,却也会护着娘。你瞎c,ao什么心。” 玄参语塞,“那……那我护着你!”话音未落,玄参小脸倏然涨得通红,墨璟是凤子,修为不知比他高了几许,他如何能这般大言不惭地说要护着墨璟? “好啊。”墨璟笑得眉眼弯弯,逮着玄参脑袋上那一对软软的耳朵揉了又揉,“等你爹回来了,你们一家子好好商量商量,若是当真准你出山,你便到内山去给我回话。” 玄参红着脸点了点头。 墨璟心满意足,将玄参严严实实裹进了毯子里,“你先歇着,我得回去了。” 玄参他娘还在外头,墨璟出去,难免照面,照了面,难免要打个招呼。 “虎姨,玄参没有大碍。方才醒了同我说了几句话。现在又睡了。” 玄参娘嘀嘀咕咕应了一声,“懒崽子!醒了也不出来修炼!” 玄参修为其实涨了不少,只是胆子半点儿也没长进,所以才叫血魔唬晕了去。墨璟无奈一笑,将提一提带玄参往凡间的念头给压了下去,恭恭敬敬拜别了虎姨,回了内山。 彼时,鬼书生也已叫舒久安稳下来睡了,内山一如往日平和。舒久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头布了棋盘,只是黑白两色的棋钵,都在他手边。 这棋盘棋钵,还是早些时候常青带来的,说是这棋子是拿了什么稀罕的金玉所琢,时常拿捏,镇魂养身,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不过听他吹得漂亮,也未必就有那份功效。 不过,佛宗不会下棋,故而这棋盘拿出来的次数也少,每回摆出来都是自己跟自己下,也怪无聊的。 墨珩敛袖,在舒久对面坐下。 舒久一愣,“佛宗?” 墨珩道:“我学了些。” 舒久便将黑子递了去。 “若不猜先,理当黑子先行。” 墨珩也不谦让,拿了黑子往角上一摆。 倒是寻常的下法,看来确实是学了一些。 所谓“盖棺定论”便是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予以评论。比如,在棋局开始之前便判别棋者水准,便是早了些。 开头,倒还说得过去,不过越往后下,越下越臭,开局摆的局,在后头都让他自个儿给坏了。棋越下越臭也就罢了,脸色还越来越臭。大抵是不喜欢输棋。 让个一二子其实也无妨,只是……让都不好让啊…… 舒久绞尽脑汁,最终自暴自弃一子下去败了自个儿的局,和棋! 墨珩一乐,“再来一局?” 舒久:“……不来了。” 墨璟回来,便见着爹正埋头收拾棋枰,娘虽然也在旁边坐着,不过看样子,是有些累了,不大ji,ng神。 “爹,下棋啦?” “嗯。”墨珩点头,虽说是个和棋,但好歹没输,“玄参如何了?” “受了些惊吓,没好透,同他商量了去凡间跑一趟的事儿,他虽然应了,但虎姨虎王未必同意。”玄参交代了一声,又转头去看舒久,“娘,箫雨生呢?” 舒久揉了揉太阳x,ue,都不省心啊,“睡下了,估计得好一会儿才醒。这回去凡间,要带玄参同行?” 这都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不情愿了。 见舒久写明白的不情愿,墨珩却是笑了一笑,这模样,倒是少见。上回,还是三百多年前,他要请常青来看看他,彼时,他也不情愿。不过,那时,与其说是不情愿,那神色,倒更像是……求他改改主意。 眼下,确实不同了,这是明明白白在使性子了。 墨珩想到这一层,忽得有些释然,“怎么?不愿意带玄参么?” 舒久皱眉,嗯了一声,“要照顾雨生和墨璟,再带个玄参就顾不过来了。” 墨珩没料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笑了一声,“舒久,玄参与墨璟可入凡历练,你在他们身侧,只为指点,你不必事事躬亲,给自己找麻烦。”顿了顿,稍稍措辞了片刻,续道:“何况,玄参墨璟尚有妖力元力傍身,自保无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是在说他没修为自保,反而要旁人挂心的意思?舒久哼了一声,很是不怿。 墨珩虽猜着了舒久所想,但他确实是这个意思,自然也不曾想着宽解一二。 舒久又哼了一声。 墨珩:“……” 墨璟看了看爹,又转头看了看娘,缩了缩脖子,道:“玄参还不一定去的。” 第52章 初入凡间 最终,玄参还是叫虎王给送进了内山,说要让小崽子跟着佛宗一块历练,但见虎王脸上抓痕俨然,想必说服虎姨也是狠狠下了一番功夫。 舒久、墨璟、玄参、萧雨生四人,并着佛宗一分灵识化成的煤球似的胖鸟一行出了凤凰外山,到了就近的一个镇子。想必是此处贴近凤凰外山,有佛宗庇佑,这镇子竟然分外和平繁荣,热热闹闹三教九流齐全。 墨璟玄参没见过世面,见啥都要买着玩儿买着吃的,萧雨生倒是好哄,给个会飞的木头鸽子就老老实实拿着玩儿了,就是得一直牵着,不然会乱跑。不过逛了半天,舒久就累得不行,萌生了回凤凰内山的念头。 墨珩也许久不曾看凡间景致,也是稀罕得紧。他上次下凡历劫,凡间还没这么热闹,也没这么多人,更没有这么多稀罕古怪的玩意儿,也看得津津有味。好在他体谅舒久,不会到处乱飞。 墨珩神气活现得站在舒久肩上,道:“墨瑱说他在叶山养桃花儿呢,咱们去看看桃花。” 舒久看了看天候,道:“此时是秋天,桃花得春天才开,这会儿不是时候。” 墨珩自觉有些尴尬,但好在舒久疲于应付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没有管照,这才放心了些,“便纵看不着桃花,也得去看看墨瑱。” “是是是,佛宗说的在理。”舒久答得很快,也很敷衍。 一行打打闹闹逛了一下午,真真花钱如流水,舒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不好多话,只在庆幸这银子是佛宗的,不是他自个儿的。 好在,还抠出了点儿碎银够住客栈。舒久觉囊中羞涩,便想着只定一件房,结果墨璟非要跟玄参住一间,闹不过他只得要了两间比邻的上房。舒久带着箫雨生住,墨璟带着玄参住。 箫雨生逛一下午也确实累了,进了屋就嚷嚷着要睡觉,舒久硬拖着他洗了脸洗了脚,还嘟嘟囔囔的。好在洗了之后就睡了。 舒久趁机将所剩的银两拿出来清点,幽幽叹了口气,“本有三两金的,现在好了,就只剩二两三钱银并十三个铜板。本还想着明日去买辆马车两匹马的,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难不成就一直走着吗?” 墨珩心道,其实若是不想走,可以拿法宝当坐骑。随即又想起这忽儿带着玄参跟墨璟下凡历练,除非必要,其他的时候,按照凡间的法子来也无伤大雅,“芥子里头有些东西应该是能卖了换钱的,只是我芥子里东西太多,我也说不准能拿出啥来。” 舒久冲着桌上摊着的碎银发愁,“佛宗的芥子里头放的东西想必都是法宝之类,得是留着保命的,不能卖。” 佛宗道:“芥子里头除了法宝,还有别人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法宝不能卖,其他的应该可以。”一面说着一面带着舒久启了芥子。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 佛宗的这个芥子,竟还真是个巨舟的模样,只是四周都是空茫茫的白色。舒久觉着该有天高海阔,风起浪涌才好。岂料他只是这么想了一想,那空茫茫的白色竟真的翻腾成了湛蓝的汪洋,耳边甚至响起了海鸟的叫声和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天黑了?舒久试着想了一想,蔚蓝的天空转瞬被从四周拢来的暮色遮蔽,天高云淡,星垂阔海。 下雨了?电闪雷鸣招之即来,滚滚密云遮天蔽日,狂风肆掠,吹得海面浪起如山浪跌若谷,大雨倾盆如注,砸得脸疼,船也跟着摇摆不定。 “玩儿够了没有?” 舒久这才收了心思,风雨海浪一一平复,归于空茫的白色。舒久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瞧佛宗,分明是煤炭球儿似的鸟,舒久竟觉这炭球儿翻了个白眼,“佛宗的芥子果然不同凡响。” 煤炭球儿又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加在芥子里头玩儿的,也不算是幻象,它只会再现你看过,或是别的来到此地的人看过的景象。没见过的,它就无法再现了。” 舒久赞道:“果然不同凡响。” 煤炭球儿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走吧。” 舒久跟着佛宗进了进了船舱,被满室的珠光宝气灵气仙气迷了眼睛。地上铺了一张皮子,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子,有极细小的鳞片闪着黑灰色的光。皮子上头乱七八糟得堆满个各种各样的闪着宝气的匣子,有些没有匣子的,就随意乱扔。比如丈把高的血红珊瑚树歪栽在一堆金子里,鎏金玉屏风折叠起来垫在了一块看不出毛茸茸的皮子底下,地上散落着鸽子蛋大的珍珠和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估计还有更多的法宝什么的,被压在了底下恐怕一时半会儿翻不出来。 “佛宗……你好有钱。”舒久一时张口结实,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将这句感慨说了出来。 墨珩道:“小辈过来拜访总会带东西来,我回礼,他们又战战兢兢地不敢接,时间一长,就这样了。你看看有什么能卖的你就拿吧。” 舒久弯腰捡了脚边那颗鸽子蛋大的明珠揣起来,“就拿这颗珠子吧。” 墨珩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了些,带出点儿疑问,“多捡几个吧?一个够不够?”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0节 舒久很是惶恐,“够了够了。” 墨珩这才带着舒久推出来,舒久出来之后,看着那跟绿豆一样一样的芥子的神色顿时分外敬重。还找店小二讨了针线在自个儿那钱袋子里封了个小兜儿把那芥子放进去生怕找不见了。 瞧着舒久小心翼翼地将那芥子收进兜里,轻轻舒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特别叫自个儿放心的事儿。墨珩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平和的湖水里头哗啦啦倒进了无海水,咸的,涩的。他跳上舒久肩头,小脑袋拼命要往舒久领口里头挤。舒久猝不及防,被闹得痒痒,笑得前仰后合要伸手将那煤炭球儿捉住,“不要闹,痒!”煤炭球儿折腾了小半刻钟,舒久笑得浑身都没了力气趴在了桌上,他才消停。直到此时,他心里才舒服了些。 舒久趴在桌上,脸颊边上就是那煤炭球儿似的鸟,这模样,跟佛宗涅槃之后尚未长成时一模一样。舒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圆滚滚的鸟背,“好端端的,你闹什么?” 墨珩道:“其实你不必太在意银钱,这些东西,我不缺。” 舒久一笑,颊边笑涡跃然,“不缺也不能糟蹋。越是贵重的东西,越是来之不易,越是天地孕育出的珍宝。若是糟蹋了,那便是有悖天道,于理于情,都不可。” 墨珩一愣,这……竟也是他的道心么?入世则循世理,出世则寻外方,通透清明得叫人惭愧。墨珩想明白此事,也跟着笑了一笑,“是,是我狭隘了。” 舒久很是诧异他竟能从那煤炭球儿的脸上看出一点笑意。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外头街道上点起了一排灯笼,由着窗子往外看过去,还挺好看。 萧雨生醒了,醒了也就罢了,还闹着要出去玩,舒久实在没有ji,ng力陪他,只得好言相劝。萧雨生不听,二话不说坐地上就开始哭。 墨珩道:“我这儿有瞌睡虫,你要用么?” 舒久倒也干脆,往箫雨生耳朵里弹了个瞌睡虫之后,便叫佛宗设了屏障将他护住,这才算消停。可算轮着自个儿洗漱睡觉了。 “佛宗要钓鱼,想必诱饵不仅仅是箫雨生吧?”舒久一面擦脸擦手,一面同佛宗搭话。不见佛宗回话,扭头一看,见佛宗正低头同茶碗里的茶叶梗较劲儿,“佛宗?” “啾?”佛宗抖了抖毛,以对鸟类而言比较端庄的姿势蹲坐下来,颇有欲盖弥彰之意,“你们这一行,都是诱饵。”关于此事,墨珩本颇有犹豫是否要直言不讳,但舒久能有此问,想必是已经猜到,故而再瞒,反而不坦荡。 “我们四个,都是?”舒久叹了一声。 叹得墨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抖了抖毛,“我怕跟你说了你怪我。” “我倒无妨,只是佛宗以凤子与玄参作引,实在是,不妥当。”舒久话到此处,又忽得想起了什么,“小道如今只是个凡人,何德何能,可得妖魔道青眼?” “玄参墨璟我肯定能护住,这个你信我。至于你……”没来由的,舒久竟从这鸟的表情中看出点儿沉痛,“我的一根尾羽,揉合了天地灵气,着天地炉四十九天才成的一副身体,可纳天地万物之魂。” “原来是混元体啊……确实是个好宝贝。”舒久摸了摸自个儿的胸口,顿觉得好生宝贝着自个儿这身体。 墨珩见舒久看起来竟然还有点高兴,顿时有些措手不及,沉默片刻才道:“好了,早些睡吧,明早咱出发去叶山,虽说桃花没有开,但去看看墨瑱也好。放心吧,晚间我会护着你们的。” “有劳佛宗。”舒久话毕便自顾自睡下,佛宗伸了自个儿的小鸟爪在茶杯里洗干净,甩干了水,飞到舒久枕上卧下。 翌日清早,舒久去叫在隔壁住下的墨璟与玄参。敲了半晌也不见小孩儿来开门,佛宗直接带着舒久穿门而过。 俩小孩儿正在大床上头睡得四仰八叉,玄参都睡得现了原形,脑袋还挂在床沿儿上头,哈喇子一直拖到地。小老虎忽得哆嗦了一下耳朵,吸溜了一下口水。舒久眼见着那到地的口水又给吸溜了回去,顿觉惨不忍睹,忍不住闭了闭眼,才道:“墨璟,玄参,起来了。” 叫了一声,不见答应。 佛宗懒得等,直接扑扇着翅膀一人给了一巴掌。那都是直接带着一缕元力抽下去的,俩小孩儿吓得一激灵,一骨碌爬起来。玄参化了人形之后那满脸的口水更是惨绝人寰,舒久嫌得不行,又给洗了遍澡。一顿收拾,再吃了饭之后,日头都奔了晌午,一行人才再度起行,往叶山去。 问了人才知道,要去叶山,还得走上个三四百里地的,舒久摸出来一颗鸽子蛋大的北海明珠当了三十两金,买了一辆不赖的马车和两匹中上等的马,还剩了二十六两金在怀里揣着。 舒久一面驾车往叶山去,一面跟佛宗埋怨那当铺的坑他珠子,那卖马卖车的坑他金子。 “那一枚珠子少说也得三十五金,这破车驽马,还得四金,谁信呐!” 佛宗下凡那少说是一千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金银跟这会儿的金银不是一个价,他也不便置评,只宽解道:“你不必挂心钱物,这些东西,内山不缺。” 舒久想着佛宗那住处都是掐金白玉的大柱子,肯定是不缺钱的,这才放宽了心,不再计较。 第53章 玄婴山下 舒久一个人带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大人并着两个小孩儿一只鸟,到哪儿都抢眼得紧。好在也没什么人对他们有恶意,便纵有几个有恶意的怕也是让佛宗给拦了,怕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一点儿没叫佛宗放在心上。 这一行也没有避着旁人的心思,自然走得越远,呆的时间越久,知道的人便越多。 舒久一路管着箫雨生不叫他乱跑乱吃东西,还得看着俩小孩儿不叫他们闹事儿。一路焦头烂额的自然不会关情他们这些人到底落入了谁的眼中。 他们眼下所在的地界,有个玄婴山。这玄婴山,原本叫玄鹰山,因山头上长满黑松,遥遥望着犹如黑鹰展翅,得了玄鹰之名。后来,这山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人通身雪白,唯有左臂漆黑,有一支三寸来长的骨笛。笛声响起时那左臂上漆黑的东西便犹如云雾一般翻腾起来,脱离他的身体去吞下人兽,再吐出来,吐出来之后,那些人便只能听笛声调遣,神识全无,哪怕身死仅剩白骨,也能听笛声调遣。那东西吃的越多,那人就越强,那人吞了玄鹰山的白首之后,便在此山立了山门,号玄婴老鬼,改玄鹰为玄婴。大小也是个门派,就是门徒基本都是走兽山ji,ng,不大入流。 好巧不巧,要是取官道往叶山去,得走玄婴山底下,周围便有好心人讲了讲这玄婴山的古怪,劝他们多绕一百里地绕过玄婴山。 舒久一时不好拿捏,便同佛宗商量。没等开口,佛宗便道:“去。”舒久又问玄参与墨璟。 墨璟凝眉想了想,自打开了另一层心智,墨璟道越发像佛宗了,“既然爹说要去,那想必是有去的必要,那么我们便去一趟,就当为此地除个妖邪。” 于是舒久只得带着墨璟玄参往玄婴山去,听说他要去的老太太都抹着泪劝,实在劝不住了,又抹着泪送。 舒久宽慰了一阵,这才上路。 往玄婴山去的路上,虽说是官道,但越往前越荒无人烟,但这官道竟然还叫护持地不错,平平整整的,像模像样。 舒久对死气鬼气戾气颇为敏感,于他而言,此地很是压抑,叫他觉得喘不上气儿,很是难受。好在手腕上的珠子很快起了作用,柔和的元力将他包裹起来,他周身的压迫这才一松,缓缓出了口气,“这地方,若非死气鬼气戾气太重,还真不像是无人走动的。” 墨珩道:“夜间怕是有那玄婴老鬼c,ao控的百兽结队出没奔往别处觅食。” 舒久停了马车,起了车帘看了看车里头,箫雨生正抱着街上买的零嘴吃得吧唧吧唧直响,玄参灵虎之身,对外头的戾气死气颇为敏感,已经被吓得不轻,偎在墨璟身侧颤颤巍巍的都要掉泪了。唯有墨璟,凝眉端坐,很是沉稳。 舒久叹了口气,“玄参,你要是怕,可以让佛宗将你收进芥子里和箫雨生一起躲着。” 玄参憋泪憋得眼泡子都要肿了,但还强忍着,“不行,我跟我爹娘说了我是出山历练的,不能躲!”声音都哆哆嗦嗦的,但很是坚定。 舒久摸了摸玄参的小脑袋,“玄参真是好孩子。” 墨璟道:“放心吧娘,我护得住玄参,再往前走吧,咱们去看看玄婴老鬼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吞百兽魂魄。” 舒久又摸了摸墨璟的头,脸颊上笑涡跃然,“好,墨璟也是好孩子。” 没等舒久开口,墨珩便箫雨生纳进了芥子之中,还没忘往他耳朵里弹个瞌睡虫。 舒久继续驾车往前,分明是白天,但天色却见昏沉,头顶上墨云翻腾黑气滚滚,“这是戾气鬼气太重,以致于天象异变么?” “没到那个程度,若是引了天象异变,早有天雷劈下来落个清净了。这不过是y云鬼气遮天蔽日罢了,吓唬人的东西,不顶用。”墨珩站在舒久肩上,很是不屑地拍了拍翅膀,俨然不将这不入流的唬人手段看在眼里。 “方才墨璟说那玄婴老鬼是养了个能吞魂魄的东西,佛宗见多识广,以为那是个什么东西?”舒久这么问,是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只是想再问问佛宗,好得个印证。 “能吞魂魄的东西那可多了去了,我也说不好。”墨珩一面说,一面偷瞧舒久神色。见他果然兴致昂然,不由得意,有意要显摆一翻,振翅轻鸣,有点儿清嗓的意思。 “这三界之中,能吞人魂的,有妖、魔、鬼、冥四类。妖、魔、鬼那没什么好说的,你都知道。但这冥,又与其他三类不同。冥,为地府驱使,受命吞魂以维持三界轮回。故而冥之吞魂,是天道特赦,不背天道,天道也不会降罚。” 舒久听到此处,再将眼前这事儿琢磨了一番,不由大惊,“佛宗的意思是,那人养的东西是冥,故而吞魂数万也不曾有天道降罚也不曾叫地府察觉?” “我猜着是这么个事儿,但冥这东西,地府管制甚严,那玄婴老鬼是怎么弄到的,我还没想明白。”墨珩凝眉一叹,舒久很是诧异这鸽子竟还能长叹,便听佛宗续道:“等见到了,再问问吧。”搞不好,最后还得问到冥界头上。 “我好像在文献上看过,说冥这东西,在天道崩毁之前,就已经为地府驱使驱使,天道崩时地府也被波及,之后的冥府仙界与人界,还是佛宗扶持起来的。想必那时候佛宗抓这些个冥回冥界,也废了不少心力。”舒久忽得想起在内山时看过的那些个几本书,那些书册想必有些是天道崩毁之前的珍本,纵观三界除了佛宗,再无别处可以寻见。 “你看的那些应该是我于天道崩后第二次涅槃之前写的。那时候我想着若是我再涅槃,把这些事儿都忘了,想必是再无人记得天道崩毁之前,还存在过一个繁荣的三界,便写了那些东西。第二次涅槃之后,我果然忘记了很多东西,全靠翻看那些书册,才算勉强知道以前的事情。可惜当时没写得细致些,搞得我现在也稀里糊涂的。”墨珩又忍不住一叹,凤凰涅槃这个习性真的是很麻烦,但又幸亏如此,才能叫他避过天道崩毁幸存。 “说起涅槃,佛宗,凤凰涅槃可有没能浴火重生的?”舒久又成了个好奇宝宝,开始咕嘟嘟冒泡。 “还真有,不过极其稀少,我只见过一只涅槃没活过来的。那只比较可怜,它是凤凰与大鹏的后代,涅槃之后化为灰烬,再没回来。当时我还没到一万岁,亲眼见过,很是震撼,甚至到了心神震恐的程度,故而一直记到了现在。” 二人说着话,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走着走着,马死活不肯再往下走了。 舒久道:“想必是前头戾气鬼气更重了,马匹也有所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墨珩想了想,扑棱棱飞到马脑袋上,分别站了一会儿,又飞了回来。马似乎有了什么倚仗,这才继续往前走。 “佛宗分了元力与它们?” “只有一点点,算是个屏障,淡化他们所能察觉的戾气鬼气而已。”煤炭团儿眯眼往前瞧,虽说还是一条大路往前去的,但上空盘旋的鬼雾,浓得像墨汁儿。 舒久先他一步说出了一句感慨:“这地方是造了什么孽啊,戾气死气这么重。” 佛宗答得言简意赅,“方圆五十里已无生魂。” 舒久听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万物有灵有魂,哪怕是一株小草,一个小虫,只要是生灵,便会有魂,若是方圆五十里全无生魂,那么此处万物皆死,万物皆死,死气自然会汇聚于此。死气会引来戾气与鬼气,死气鬼气戾气若再这么堆积下去,凝聚成实质沉在地下,那便能成个死湖。那玩意儿y煞蚀骨的,跟奈何桥下的忘川河差不离儿了。 舒久才抖掉一身ji皮疙瘩,又被一声野兽的低吼惊起了一身ji皮疙瘩。漆黑的雾里头,一双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明明灭灭跟鬼火似的,还眼见着越发密集,天上还不断响起噗嚓嚓振翼的声音,周围的树上,也都落满了眼睛发绿的鸟,地底下的小虫,也都带着青碧的皮色纷纷破土而出,顷刻间密密麻麻铺了一地。舒久惊得头皮都炸了,捏着缰绳的手直打哆嗦,连声音也跟着战战兢兢,“佛佛佛宗……” 墨珩心道这些东西也就长得吓人,其实不经打,便道:“我看见了。”又扭头冲着马车里头喊:“墨璟玄参,出来看看。” 墨璟大大方方撩了帘子出来了,玄参也哆哆嗦嗦跟着出来了。只看了一眼,玄参的尖啸声,便伴着他自个儿汹涌的妖力蔓延开去。墨璟和墨珩都能受得住玄参的妖力,但声音实在是太尖利太响了,二人不约而同得封堵了自个儿的听觉。至于舒久,他本就被佛宗元力护着,妖力自然也影响不着他,在他被那尖利的啸声震得头壳嗡嗡直响之后佛宗也帮他封了听觉。只见周围碧绿的小虫因受不住妖力激荡被拍成泥,野兽成群地被妖力轰飞,离的近的直接被震碎了内脏骨骼滩成一团,起飞慢了点儿的鸟也掉了一地。 墨璟墨珩与舒久都无言地看着失控尖叫的玄参,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小脸煞白,实在是被吓得不轻。墨璟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把玄参给劈晕了。三人不约而同解了听觉的禁制。 舒久问:“这是妖力失控了吗?” 墨璟道:“不算失控,就是正常发挥。” 墨珩道:“看不出来,玄参嗓门儿挺大的。” 墨璟道:“这是跟他爹练的虎啸,以前看他练的时候杀伤力还没这么大。” 舒久由衷赞道:“厉害厉害。” 第54章 玄婴老鬼 小煤炭球儿看了看被打晕的玄参,又看了看舒久与墨璟道:“咱们还得继续往前走,再遇见的东西,恐怕就不那么好对付了,玄参,还是收进芥子里头吧,横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墨璟没有任何异议,毕竟他下手打玄参的时候可是带了几分元力,那一下子玄参一个小虎妖全无防备之下铁定得睡到明天晚上。墨璟打那一下也就是存了把玄参藏起来的心思,省得再费心照顾。 舒久小心翼翼道:“佛宗,要不也把我放进芥子里头吧,也省得佛宗费心照看。”舒久这么说,其实是真心想进芥子的,毕竟那里头安全,他是除却箫雨生之外战斗力最差的,跟着墨璟与佛宗实在是只有拖后腿的份儿。 墨珩一时不好拿捏舒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怨自个儿把玄参当了累赘,故而以此反抗?还是真的觉着自个儿在外头不太方便想进芥子里躲着?没等墨珩斟酌出好赖,墨璟便道:“娘你要是进了芥子,谁来驾车?” 墨璟好样的!墨珩暗暗在心里比了个拇指。 舒久一想还真是,眼下佛宗是个煤炭球儿,墨璟是个半大的娃娃,都不会驾车,顿时心安理得地呆在了外头。 于是,玄参也进了芥子,一行人只剩了舒久与墨璟并着在肩头蹦哒的煤炭球儿。一看便是势单力薄得紧。 再往前,戾气成的黑雾浓得跟墨汁儿似的,翻腾不休还犹如蛇虫一般嘶嘶作响,它们死死贴着墨珩元力所成的结界外头,一层压着一层恨不得要把这结界压扁。 舒久眯着眼努力看着前头的官道,他现在灵识不敢外放,全靠目力往前看,但前路叫这些东西罩得漆黑,委实看不清,“这些东西,可有法子清除?我叫这东西挡得都看不清路了。” 煤炭球儿脑袋一歪,道:“墨璟,你出来。” 墨璟应了一声,声音含含糊糊的,八成是正吃着什么东西呢。墨璟抹了把嘴上的点心沫儿,拍了拍手掸了掸衣服,这才起帘而出,到舒久身侧坐好,垂下两腿晃晃悠悠,“爹,什么事?” 墨珩道:“放把火,烧了这些东西。” 墨璟道:“戾气和鬼气倒是能烧,死气烧不来。” 舒久不由好奇:“为什么不能烧?” 墨珩道:“烧。” 墨璟依言,掌心托起一簇凤凰炎丢了出去,那凤凰炎碰着戾气鬼气顿时蔓延开去。舒久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周围瞬间变成一片火海,遮天蔽日的火,将他双眸面颊烧成一片火红。他不知这火海蔓延了多远,但心中刹那的震恐,难以言表。就连那两匹被佛宗元力护持的马,都比他冷静。 不过一眨眼,那火便烟消云散。 凤凰炎消散之后,天都亮了。 眼前再无遮天蔽日翻腾不休犹如巨蛇的戾气与鬼气,但接近地面的地方还沉着二尺来厚,淡灰色的雾气,像铺着一层薄薄的云彩,踩着了,才向四处散开去。 “这剩下的,沉在地上的就是死气?”舒久问,他问得极小声,因为如今戾气鬼气一去,四野寂静地有些怕人。他想打破这寂静,却又怕真的打破了这寂静。 “对。”墨璟皱眉,他脚尖儿垂下,刚好能够着最顶上的一层死气。他浑不在意地拨弄了一番,搅得灰雾弥散,但它们散得极慢,分明是雾一般的模样,却仿佛很重很重,“凤凰炎的燃料,与其说是灵力元力,不如说是生机。戾气鬼气仙气妖气,这些都是活的,凤凰炎能烧;但死气,是死的,没有生机,凤凰炎点不燃,就不能烧。” 舒久其实不太懂,但又仿佛能够懂,“如果说妖力灵力戾气鬼气之类的是树,那么死气就是石头?” 墨璟分外满意这个比喻,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舒久闹明白了凤凰炎之后,又凝眉想了想,道:“墨璟,你以后,打算跟你爹学万象道法?还是跟着修佛心?” 煤炭球儿本已在舒久肩头合眼休息,听舒久有此一问之后,终于忍不住掀了半边眼皮来看了看舒久,奈何挨得太近,只能瞧着一只莹白的耳朵,耳垂不大,但莫名觉得……捏起来或许很舒服。心思这么一偏,也忘了自个儿睁眼是为了什么,便起身,往舒久脖颈处挨了挨,把小脑袋靠在他脖颈处继续闭目休养。 墨璟叹了口气,“其实还在琢磨,但爹修的万象道法,太难了我搞不懂。爹修的佛心,倒是挺好的,但是每过几年都要去听佛尊讲经,太无聊了我不想去。” 舒久忍不住笑了一笑。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墨璟的力量,与生俱来,若是他心志不坚,或者为心怀不轨者所惑,那么这力量于他而言是福是祸,便有些难定。若他不修心,往后万一误入歧途,于他自己,于这三界,都是祸事。 墨璟似乎隐约猜到了舒久在想什么,伸了个懒腰,道:“爹说了,我这会儿可以先看着典籍。书阁里头佛道鬼魔妖都有,都了解了之后再定个修炼的路子也可以。” 舒久这才稍稍放心,但细细一想觉得不是那么个事儿,“魔道鬼修和妖修可不是你能走的路子!”舒久这忽然炸起来的声音叫墨珩吓了一跳,从舒久肩头咕噜噜滚了下去,掉在了衣襟上头。舒久赶紧把佛宗捡起来放好,省得再掉了。 墨珩道:“天下大道,万变不离其宗,终归是殊途同归。只要不逆天而行,都能成圣。” 舒久脾气上来,当时就顶了回去,“既然如此,佛宗可见过以修魔得大道的?” 墨珩一愣,舒久倒是极少这么跟他说话,可见是动了真怒。小煤炭球儿哆嗦了几下翅膀,俨然有自震声势的意思,“还真有。” 舒久一听还真有,气势顿时弱了,“还请佛宗赐教。” 墨珩摇头晃脑,还像模像样踱了几步,“仙界现任的镇魔将军就是。他原本是魔,后来没来由的投奔了仙界,仙界有个可印证人道心的结界,若是道心不坚,就让天雷劈死在里头了。但他走出来了,毫发无损。也算是仙界传奇了。” 舒久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啊?” 墨璟道:“我觉着吧,现下所谓的妖鬼魔道,说得大多是修行的法门,无关本心。那道结界,考量的大抵是本心,故而有些仙人,反而给劈死在了里头。” “舒久,你修万物道,其实应该明白的。”墨珩再度振翅飞上舒久肩头站稳,“进退有度,不悖天理,不论怎么修行,都能印证大道。” 舒久歪着头想了又想,还是觉着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头,“但我以前遇到的魔修……都,都……”舒久斟酌着措辞,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挺不是东西的。”最后几个字,舒久说得极轻,甚至面颊都飞了红,他措辞素来细致谦和,如此说话,反倒他觉着怪不好意思的。 墨璟叫舒久这说法逗得直乐,煤炭球儿也是笑得啾啾啾东倒西歪的。二人笑够了,不约而同正色,开始开解舒久。 墨珩道:“那些魔修,都是些不入流的人,为求功力速成不择手段,有悖天理。纵使一时无虞,也总归会不得善终。” 墨璟帮腔道:“正经魔修,可都小心着呢,生怕天道降罚,就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修士,悟性偏低天赋不足,又急于求成,遁入魔道,想要逆天改命。” 舒久听罢,沉默了片刻,想着他自个儿也曾是个修士,不禁叹道:“人较之神与动物,虽开灵智,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却不如走兽飞禽花鸟树木直受天地滋润,灵性不足。人心又复杂多端,易生嗔怒怨恨嫉妒之心,剑走偏锋。但饶是如此,想必仍有万千修士,为印证大道,百死不悔。” “可惜,纵有此心,但人寿命匆匆几十载,大道悠悠,又如何,能给人一个回应?” 跟舒久搭话的不是佛宗,也不是凤子,而是一个将四面八方笼罩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甚是悠远,但因着此处沉寂,听着没来由,瘆人得紧。 墨璟渐渐浑身蓄力,玄婴老鬼来了。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区区一人,又何求大道回应?”舒久应了话,眉宇间竟有清恬笑意。 那人沉默了片刻,约莫是想找个什么说辞来辩驳舒久。奈何没找着,于是恼羞成怒,怒喝一声:“诡辩!” 随着那人一声怒喝,原本沉寂在地的死气忽得活动起来,天上正有一张巨口,将死气吸入口中,死气盘旋掀起的飓风吹得周围枯木拔地而起满天乱飞,但舒久一行有元力护持,在飓风之中巍然不动。 “有东西过来了。” 舒久听墨璟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被晃瞎了眼。真不怪他,墨璟化原身那光,太刺眼了。虽说转瞬即逝,但照彻天地,周围死气都为之一清。 墨璟冲出元力屏障,直往死气汇聚处冲去。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汇聚之处,漆黑如墨之处,正有人盘膝坐定,那人左臂之上盘着漆黑的东西,那东西脱离了那人左臂,依稀成个蛇状,唯有尾部仍旧紧紧缠住那人手腕。 那东西漆黑的大嘴,正兜头向墨璟扑去。 然后墨璟就被吞了。 舒久此时正好歇过了眼睛,一抬头就看见一张黑色的大嘴跟个麻布袋子似的兜头罩下来,他一声没来得及吭,连人带马车带佛宗,一起被吞了。 第55章 冥吞生魂 舒久想,这大概就是佛宗说的冥?可是佛宗不是说这东西吞人魂么?怎么整个人都给吞了还顺带吞了马车?舒久这么想着,还伸手摸了摸自个儿屁股底下,好吧,马车没了,大概是吐了?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身也轻飘飘的,觉得自个儿像一根漂浮在半空的羽毛。 然后,舒久看见了光。那光,很奇特,居然是黑色的。唔……他周围分明是一片漆黑的,但偏生叫他看见了黑色的光。他认得那种光,那是流动在佛宗尾羽上的光。 那一团漆黑的光扑腾到了他跟前,他伸手一把抓住。他抓住了煤炭球儿,心里顿时放心了很多。赶紧两手死死捂住,将煤炭球儿护在手心里。 一道红光从深处冲了上来。那是墨璟。 那一道红光,撑破了黑色的天地。那黑色的天地片片皲裂,脱落,露出原本蓝色的天空和明晃晃的阳光。舒久死死捂着佛宗,从半空摔下,摔得四仰八叉。 摔下来的地方应该也不高,但是还是疼。舒久在地上龇牙咧嘴,不知道是该揉胳臂还是捂背,反正着地的地方都疼。他挣扎了片刻才起来,瞧见了自个儿的马车和墨璟。 墨璟化了原身,神气活现地站在马车顶上,喙上叼着个小黑虫,那小黑虫正在墨璟嘴里拼命挣扎,墨璟一仰头,把那东西吞了。 舒久大惊,“墨璟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能吃吗你就吞?!” 煤炭球儿从舒久掌心里挣扎出来,道:“墨璟不是吃了那东西,是把它烧掉了。” 舒久这才放心。 玄婴老鬼,正同墨璟对峙,左臂已成了白骨。瞧见玄婴老鬼真容的舒久也是一愣。这玄婴老鬼,竟然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1节 她道:“竟然是真凤之身,难怪能吞了冥。” 墨璟不说话。 墨珩道:“你能养着这冥,也是不简单啊。” 她狂笑,笑得面目狰狞,“不是我养着冥,是冥让我养着它。它吞魂,为我续命,就是为了寄生在我身上。” 墨珩凝眉,不再搭话。 墨璟凤喙一张,被冥吞下的无数魂魄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他们在哭,在笑,在质问,在呼救,面目狰狞血泪纵横,他们张开虚无的口,要撕咬玄婴老鬼的r_ou_,然而,他们无法吞到玄婴老鬼的血r_ou_,只能撕扯她的魂魄。不过转瞬,玄婴老鬼,便被啃得魂飞魄散。 舒久倒是听过万鬼食魄,不少魔道残害生魂用以修炼,一旦失败便会被生魂反噬,万鬼食魄,死后魂飞魄散。 将玄婴老鬼生魂撕扯吞下之后的y魂仍旧死死缠着玄婴老鬼尸身不肯散去。 舒久动容,轻轻拢了拢手掌,“佛宗……” 墨珩一叹,以这个煤炭球儿的状态超度这么多y魂,其实真挺累的。 “你把我放下。” 舒久依言将佛宗轻轻放在马车上头。 煤炭球儿以一个庄严的姿势蹲坐下来,闭上眼。小小的墨色短喙翕合之间,隐约有金光透体而出,透体而出的金光越发厚重,在小鸟上方凝成巨大的坐莲佛影。 y魂在佛光照耀之下神色渐渐清明,不再纠缠玄婴老鬼,向佛宗行礼之后,化为一道虚影。 那些y魂,有飞禽走兽,也有男女老少。 待y魂散去,煤炭球儿睁眼,扑棱着翅膀往舒久这边儿飞,飞到跟前就往他衣襟里钻。舒久没来得及拦,便察觉那小煤炭球儿在他衣襟里缩着不动弹了,八成是累了。 y魂一散,玄婴老鬼的尸身便露了出来,竟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墨璟化了人形,走到那白骨身侧,叹了一声,“这人其实早该死了,只是冥寄生于她,以魂养魂,强留她在世间百余年之久。魂一散,躯体就化成腐土了。” 舒久瞧着那白骨,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其实,他自己本来也该同这玄婴老鬼一般,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但偏生,他还好生在此处。 “你跟那养冥吞魂的老鬼能一样吗?” 佛宗的声音直直撞入脑海。舒久吓得一激灵,佛宗竟能感知我的所想?! “你情绪波动得厉害的时候我能感知。” 舒久心绪稍平之后,收了那具尸骨,寻了个不坏风水的地方埋了,既没弄成土包也没有立碑,只是挖了个不算浅的坑,将她葬了。 墨璟很是不理解舒久所为,问道:“她魂魄都已散,再不入轮回。又何必再管这一副皮囊?” 舒久答道:“我们为人,多数都说入土为安,这既是照料死者,也是慰藉生者。” 墨璟凝眉想了想,没懂。但还是憋着没问。 舒久一行稍稍休息一番,便又上路顺着官道往叶山去。看时辰,在这玄婴山下,也就耽了一个时辰,若是脚程快些,晚间还能到下一个村子落脚。 官道上头还是覆盖了一层死气,只是比之前薄了些。死气覆盖之地,草木不生,死气散去之前,会一直都是死地。但假以时日,周边的生机会慢慢向此处延伸,最终将这片地方覆盖,让它恢复原先生机勃勃的模样。或许需要十年百年,但总归,会好的。 墨珩将分在那小煤炭球儿身上的神识收回来,他本尊正在凤凰内山书阁里头呆着。这一次舒久带着玄参墨璟下凡历练,他是存了私心的,他原本没有让墨璟玄参这么快下山的打算,但听说了暝山老鬼之后,他便按不住了,正好墨璟魂魄也稳当了,又出了箫雨生的岔子,他便趁机定下了下凡历练的事情。 眼下这一只冥,还真是意外之喜。墨珩摊开掌心,掌心上方倏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圆球。其实那只是一层元力形成的结界。于佛宗而言,一掐就破;但于里头的冥而言,就是铜墙铁壁金汤坚冰牢不可破。 他在墨璟烧掉冥之前迫它吐出了吞下的魂魄,再将它拿下。墨珩找了个葫芦,将冥收了,顺手贴了个封条,搁在了木架上,那木架,重重叠叠排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木架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葫芦瓶子,大多都贴着封条。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气之清者上浮为天,气之浊者下沉为地,尤浊之地,是为九幽。地府便在九幽之上黄泉之下。 九幽之地也如凡间一般能生出万物,只是那里生出的都是煞气戾气极重之物。冥便是九幽之地生出的虫,一寸来长,通体漆黑,无目有口,能以魂魄为食,食魂之后会涨大数倍。若给它封上一层特殊禁制,它便会将吞入的魂魄再吐出,且再吐出的魂魄,纯净无暇,可再入轮回。 地府便驱使这样的蛇,送被坏了命格不得好死,怨气深重,不肯饮孟婆汤的魂魄,再入轮回重塑命格。 若舒久执意要入轮回,那么,他便用这冥,给他一个轮回,百世千世万世,只要他墨珩还在,就能如他所愿。 只是,地府冥虫出逃一事,尚须追究。 墨珩心念一动,振翅而起,一振翅,便划过万里。 地府秦广王见佛宗驾到,第一个念头,便是自打佛宗接了那道士的神魂回去,来访地府的次数,比前几千年加起来都多啊。 当年还是佛宗拎着把他按在了这个位置上,没知觉,都好几千年下去了,据说自打地府像模像样,轮回也给扶起来之后,佛宗便鲜踏足地府。 据说在他这一代十王之前,还有一代十王。那十王是三万年前天道崩毁之后被佛宗寻来的幸存者,什么玩意儿都有,还有一棵树来着。眼下这棵树是天上的青木神君,管全人间的花木。 他自个儿翻阅这些典籍的时候,都觉着三万年前的佛宗,挺不容易。 因了秦广王这些个念头,故而他来迎墨珩时,神色带了几分沉痛。 墨珩一愣,道:“本宗渡来的魂魄,不能投胎吗?” 秦广王也一愣,佛宗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了这个?但也赶紧回了话,“是地府疏漏,竟未察觉,数万魂魄已在地府,只是尚需一一对应名册命格,才好安排投胎,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全数再入轮回。” 墨珩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地府十王多多费心。” 秦广王道:“职责所在。” 墨珩这才举步踏入鬼判殿中,自顾自坐下。 秦广王亦步亦趋,心中已掀起滔天巨浪。佛宗素来嫌弃地府晦暗幽森煞气y气太重,从不在殿内久留,能一句话说完的事儿绝不多一个字儿说完就走。这回得是多大的事儿,都让佛宗在鬼判殿内坐下了啊! 秦广王自个儿也上了殿,到殿主之位上坐着,就是不敢粘牢椅子,一直提着呢。 佛宗道:“我在凡间遇见了冥。” 秦广王差点儿给佛宗跪下了。妈的前段时间九幽封印松动那么大的事儿您老不知道嘛?天上地下都他妈为了跑出去的几个东西呕心沥血地要抓回来啊,您碰上的只是个小玩意儿啊!近百年人间那么乱就是因为从九幽跑出去的玩意儿还没抓完啊! 秦广王措辞一番,才道:“之前九幽封印松动,有些东西趁机逃脱,至今地府仙班都还有人为了这几样东西在人间奔走。” 墨珩全然不记得此事,便问:“那是几时的事?” “两百年前。” 哦……那会儿他正忙着照拂墨璟,没顾得上,时日一长,他又涅槃了一次,就忘了。 “我知晓了。”墨珩这么应了一句,起身出了鬼判殿,再次振翅而起。 双翼带起的风,恰好将赶出殿外相送的秦广王掀翻在地。 秦广王在地上趴着,将“佛宗是天道崩后的六界之主”一句在心中默念三遍之后,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指着天上骂:“墨珩!起飞你他妈能不能看着点儿!” 念那一句话的功夫,刚好够墨珩一振翅。他三振翅的功夫,已经到了凤凰内山。 第56章 女音男相 墨珩回了凤凰内山后,又回了书阁,合眼,分了神魂往舒久身畔的煤炭球儿身上。一睁眼,眼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倒是能察觉贴着自个儿的,舒久的心跳声。 墨珩在舒久怀中蹭了蹭之后,才开始扭转身体试图往外钻。待他探出脑袋来时才发觉,天已经黑了,舒久已经睡了,身畔还四仰八叉地躺着个墨璟。这地方,恐怕也不是客栈,只是农户,想必赶路到此时天已经黑了,再寻客栈还得再走好一阵子,这才在此处歇脚。 桌上还留着点心和清水,想必是给他留的。其实这煤炭球儿是他的一根羽毛所化,吃不吃都无所谓。但舒久既然备下了,那便,不辜负他的心意吧。墨珩扑棱着翅膀飞到桌上,啄了点心,喝了清水。这村子离着玄婴山不远,在此处,他都能觉着那玄婴山传来的死气。 煤炭球儿合眼,神识外放,探了探马匹与马车的所在,被元力护持的马匹也在后院睡下了,马车解了搁在前院,芥子舒久还随身带着,里头的东西跟人都好端端。墨珩稍稍放心,将神识收回,再度合眼休息。 墨珩以前一直觉得自个儿命太长,天地悠悠,于他而言,实在太大,又实在太小。几万年间,能叫他觉着有些牵绊,只有墨璟。如今除却墨璟,还多了个舒久。他一开始对舒久,只是亏欠而已。舒久有大好的命格,是仙命圣身,若非出了凤子与他融了魂魄一事,想必,舒久如今也该如常青一般,占着个山头逍遥自在当自个儿的仙君。当时只是亏欠,但如今,他见不得舒久不高兴,见不得舒久有求于他的眼神,见不得舒久跟旁人亲近,见不得他不好,也见不得舒久不在他身畔……这想必已经不是亏欠了。 墨珩很困惑,因为不清楚这不是亏欠的态度,究竟指向了什么,也不清楚这态度,于他自个儿的佛心,会否有影响。见了舒久之后,他的犹如平湖的心境屡起波澜,他竟寻不见法子去平复。他能做的,只是不在意,不去看。但是波澜总在那里,不是不去看,就不会在了的。 有东西来了,带着玄婴山上的死气,还有极厚的煞气。 煤炭球儿倏然睁开双眼,扑棱着翅膀飞到舒久额上,一面拼命拙他,一面叫他,“舒久!舒久!赶紧起来,有东西过来了!” 舒久正在做梦,他恍惚正在海边,有和煦的海风和柔软的海浪,天上还有雪白的海鸟。后来不知怎么了,海鸟全都一股脑儿扎下来叨他的头,他手忙脚乱地赶,挣扎着起了身。 舒久豁然起身,把墨珩吓了一跳。 “佛宗……”舒久按住自己脑袋,原来是真的被叨了。 墨珩道:“把墨璟叫起来,有东西过来了。” 舒久只得把墨璟摇起来,墨璟一睁眼,就骂了一句:“妈的,煞气好重。”这一骂,吓得舒久一激灵。 “能察觉出是什么么?”舒久被墨璟拉着往前跑,今儿月亮半圆不圆的,不是很亮,不太照得清前路,而且,舒久此时也察觉了前头有非常浓重的煞气和死气,搞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很不舒服。 墨璟带着舒久跑到村口,正巧村口有个大石碾子,二人便藏在石碾子后头露着个头看着村头的官道,他们就是顺着这条官道从玄婴山下走到这个村子的,官道上过来的东西,应该也是从玄婴山那边过来的。 “这东西,感觉像瘟鬼,但又似乎不是。”墨珩仗着外形方便,飞到前头去看了看,又飞回来落在了石碾子上,“那东西好像把玄婴山的死气都吞了。它跟瘟鬼一样带了很重的瘴气和毒,但瘟鬼,不会吞死气。” “吞死气的,那不是尸魔一类的东西么?”舒久埋得死死的,就露着一双眼睛,眼风顺着石头碾子往前飘。 墨珩道:“但是那东西身上一丁点儿尸气都不沾。” 墨璟知道这是猜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了,只得道:“那就看看再说吧。” 三人埋伏住了。蹲了有两炷香的功夫,舒久小声道:“我腿麻。” 墨璟和墨珩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他,神色莫辩。舒久竟从煤炭球儿的小黑眼珠子里看出来几分怜悯,煤炭球儿道:“先抻抻腿,再等等。它似乎在找东西,走得很慢。” 有乌鸦顺着官道扑棱棱地飞,乌鸦带来了一阵腐臭。墨璟目力极好,看着那乌鸦,喃喃道:“那都是死了多少年的乌鸦了,怎么还在天上飞?” 舒久吓得将伸出去的腿缩回来,也凝目细看……那些个乌鸦,有的就剩个骨头架子了居然还在天上飞!虽说他是个修道之人,所见所闻比常人多些,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他倒是知道炼尸术可以让尸身行动自由,更有厉害的法门,能够将尸体炼成尸魁与尸魔,不但可以行动自如,还力大无穷,不知疲倦,战力惊人。但是那些术法都极难成事,都说百尸出一魁,千尸出一魔,谁能有这闲工夫去炼乌鸦啊! 乌鸦窸窸窣窣得飞过来,最后歇在了他们身后的树上。 舒久扭头看了看盯着他们几个的乌鸦,就算假装啥都没看见,这乌鸦也盯得自个儿如芒在背啊,“咱还躲不躲了?” 墨璟也扭头看了看,“这乌鸦能看见咱,那人也不一定就能看见,先躲着吧。” 墨珩啾啾啾叫了几声,试图伪装成普通的鸟。墨璟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舒久瞧着佛宗在石头碾子上蹦跶,努力憋着笑,憋得肩膀都直哆嗦。墨珩很是不满,但不能发作。 乌鸦似乎是在给后头的东西开路,有一层薄薄的雾,说不清是黑色还是绿色,顺着官道铺了过来,像抖开了一层毯子,要迎接什么人。 那雾气铺到他们跟前时,舒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雾气混杂了死气戾气煞气y气,叫人不寒而栗。约莫是他实在太怕了,触发了手上的珠串儿,很快,他便被柔和的元力包裹,察觉不到气给他带来的影响了。 雾气里头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阵清脆瘆人的马蹄声,那马蹄声,似乎遵循着某种旋律,很是古怪。 “这马蹄声依循的旋律,是招魂歌么?”舒久听着那马蹄声,后背白毛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虽说那东西带来的气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但这马蹄声听在耳中也叫他直炸毛,但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是啥,虽说他爹让他看了不少书,但是,他真的看进去的书,还是凡间的话本偏多啊!此时他爹正在努力扮鸟,想必不会泄露气息回答。墨璟只能硬着头皮,“不知道。” 对于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得到答案颇有些耿耿于怀的舒久,只得继续瞧着前头。 雾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约莫是这东西出场的排场实在太大,那人影出现的瞬间,舒久和墨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想要看个究竟。 待那巨大的影子现形之后,舒久和墨璟的心情……都有些微妙的失望。 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人,骑了一匹只是稍微大了一点儿的马。与他们期待的,更大的场面,好像,还差了很大很大的距离。 那人站在官道与这村子的小路的岔路口上,正瞧着这边儿。 舒久和墨璟也蹲在石头碾子后头瞧着他。 “别躲了,我早就知道你们在那里了!” 摹地听到这个声音,舒久墨璟双双一愣,然后舒久忍不住笑了。他是试图憋着,然而实在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的。那声音,在诡谲的夜间听来,非常鲜明。 墨璟不忍直视地看了舒久一眼。 气氛忽得非常尴尬。只有乌鸦还歇在树枝上,时不时扑腾几下翅膀,嘎嘎嘎地叫几声。 墨璟率先打石头碾子后头绕出来,朝着来人拱了拱手,“冒犯了。” 舒久见藏不住,也打石头碾子后头出来了,只是他仍旧回想着方才的声音,还是有些憋不住笑,时不时偏过身去遮掩笑意。墨璟又不忍直视地看了他一眼,觉着再这么下去,就算是原本对他们没什么恶意,也得被笑气了想打他们一顿。 骑在马上的人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舒久,道:“想笑也别藏着掖着,我知道我现在这声音挺好笑的。” 舒久本已经忍得差不多了,听见他说话,又忍不住笑了。 分明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张口却偏生是个女子的声音,还是个柔柔弱弱十一二岁的少女,似乎还含羞带怯的。 那人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舒久还真笑了,顿时怒火中烧,“你个王八羔子,你他妈还真敢笑。” 周围的乌鸦都扑棱棱振翼而起,前仆后继地往舒久头上扎。舒久有元力护持,乌鸦近得七尺便被击得粉碎,化为一滩腐土。方才那人怒极喊出的话语,出了声却仿佛是个柔弱少女受了极大的委屈,憋着泪带着哭腔喊出来的话,舒久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憋住笑意,“您的声音,恐怕不是你自己的声音吧?不然不会如此。” 那人看见舒久有神力护持,顿时警觉起来,驾马在原地走了几步,“不错,那又如何?我看你有神力护持,玄冥山下,也留有类似的神力,捉走冥虫的就是你们了?” 墨璟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是来找冥虫的?” “不错,那冥虫一直躲在人身体里不叫我寻见,难得露了行迹,我便来寻它,没想到,你们竟先我一步。” 墨璟想大抵是冥虫与他战斗时泄露的气息太多,叫这人察觉,于是才赶来捉它。 “这人不厉害,厉害的是代替他说话的东西。那东西,怕是生于九幽之地的大煞之物,我也说不好它究竟是什么。但想必也如同冥一般,若要在人间活动,必须附身于人,这人就是被附身了。” 墨珩在暗处看了许久,终于指点了明路,舒久与墨璟都双双松了口气。知道佛宗还在,心里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好受多了。 “两百年前,九幽之地的封印松动了,有不少东西趁机跑出来了,冥虫和这个,恐怕都是那时候跑出来还没被抓回去的。” 墨璟舔了舔后槽牙,咧嘴一笑,“那我想个法子,抓个活的,难得这东西还会说话。” 第57章 大钟白鸟 舒久也听见了墨珩所言,他正想说什么,墨璟已一跃而起,冲着那人就去了。舒久没来得及拦,也拦不住,只眼睁睁看着墨璟带着凤凰炎,犹如卷着火蛇的风,呼啸而过。 “傻站着干什么,躲起来,不要被波及!”墨珩一声大喝,声音直冲识海,将舒久神思惊回,舒久赶紧又回到大石头碾子后头躲着了。 煞气瘴气于凤凰炎而言,也是一燎就着的东西,那人来时又铺陈了极大的排场,所过之处煞气和瘴气直冲天地,于是凤凰炎便顺着官道一直往下烧,犹如海中往海岸扑的滔天巨浪一般疯狂肆虐,烧成一片火海,熊熊烈烈,直冲云霄。 舒久躲在暗处,他不敢看那一片火海。那火海不是凡火,他一个凡人,每每看了都不由心神震恐。 凤凰炎转瞬烧光了这人一路带来的煞气与瘴气,凤凰炎又飞速被墨璟收拢,将他和那人围在火海之间,火海直冲云霄,又在高空中之上闭合,俨然将他与那人围在了大火中央。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太清楚,但是你能不能突破这一层火海相安无事地出去,想必,你自己知道。”墨璟负手站定,成竹在胸。 “你们果然不简单,难怪冥虫会叫你们捉了。”那人笑了一声,忽得仰天长啸。 那声音,异常尖锐,它不经由听觉,直冲识海,瞬间将识海搅得天翻地覆。墨璟魂魄恢复不久,他又不曾有意修心,识海本就不坚,叫那声音一扰,顿时崩溃,凤凰炎也再维系不住,瞬间烟消云散。墨璟抱紧了头,忍不住跪倒在地,喉咙里挤出低沉地嘶吼,他维持不住人身,华为原形,在地上翻滚尖唳,那凤鸣痛苦凄厉,响彻九霄。 那人哈哈大笑,“真凤之身,如此狼狈,与鼠辈何异!” 墨珩振翅而起,轻叱一声。随着那一声轻叱,一个大钟兜头将那人罩住,那尖锐的声音,再传不出来。墨璟原身已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滚得满身尘土。凤凰好洁,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再度振翅而起。他努力睁着眼睛,看见了舒久,他没看得清舒久的表情,也没听清舒久说了什么,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尖锐的声音穿不出大钟,那大钟反而犹如回音壁一般将那声音不停得放大、重复。人和马被困在期间,被那声音折磨得发狂,不停得想要挣扎出来,但全身似乎被什么东西捆缚,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动弹,只能面目狰狞得嘶吼狂叫。奈何那声音,也被大钟牢牢封死,传不出分毫。 “佛宗,那大钟里头的人跟马,都不要紧吧?”舒久将墨璟搂在胸前,不忍再看大钟中的人马。 墨珩道:“只要放出来之后还有一口气,都有救。我用将他们的魂魄护在了体内,那声音只要没把他们惊的魂飞魄散,于他们而言,便没有伤害,只是这过程,实在痛苦。” “那东西,会脱离他们么?” “那东西的附于魂魄,魂魄的痛苦,它也能体会,它受不住了,就会出来。” 话音刚落,那人忽然通体雪白,一道白光透体而出。那散着白光的巨鸟一样的物事拼命撞击大钟,想要逃脱。千钧一发之际,大钟倏然一收,变成半个巴掌大的小钟,落在了地上。被附身的人马,也都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那东西,就在小钟里头,你把小钟收着挂在马车上。” “马车上为什么要挂那么瘆人的东西?” “那小钟里头的钟舌,便是方才的东西所化。那东西同元力所成的钟不断撞击发出的声音,能震慑大煞之物。” 舒久顿时消了对那小钟的膈应,将它捡了收好。 “咱们走吧,明天白天还得继续赶路。”墨珩本想飞到墨璟身上,落脚,但看见他身上全是泥土,顿时嫌弃得不行,转而飞上了舒久肩头。 巧了,东边儿天上正露了鱼肚白,将官道照得敞亮。 舒久此时ji,ng神放松下来,倦意便上了头,直打呵欠:“这东西来捉冥虫,是为了什么?” 墨珩道:“小钟里的东西,是来捕食的。” 舒久大惊:“他们不都是生于九幽之地么?怎么还同类相食?” “虽然都生于九幽之地,但可不是同类。说冥是九幽之地的虫,这小钟里的东西,就是九幽之地的鸟吧。小鸟吃虫,不是很正常?” 舒久若有所悟,他打了盆井水,一面给墨璟洗毛一面说:“看来九幽之地也如凡间一般,有弱r_ou_强食啊。” “就是如此。”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2节 舒久将墨璟洗干净了,拎在手上抖了抖,又拿帕子擦了擦,道:“我还以为,他们都跟冥一般是以生魂为食的。” 墨珩斟酌了一番措辞,道:“冥虫大抵是九幽之地最低等的活物了。犯了重罪,因受罚被打散的魂魄会被流放至九幽之地。那些魂魄碎片,就像九幽之地的草。冥虫及其他一些低等活物以魂魄碎片为食。也会有比冥虫更厉害的东西,以冥虫为食,跟人间小虫吃草,小鸟吃虫,大鸟和蛇吃小鸟一个道理。” 舒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觉长了见识。舒久回了屋,顺手扯了几块布把墨璟包好搁在桌上,自个儿解衣又睡了。墨珩也扑棱着翅膀飞到舒久身侧挨着蹲坐下来阖眼休息。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墨璟开始吱吱嘎嘎乱叫,才把舒久叫醒。 舒久瞧着墨璟维持着原形在原地乱蹦,憋不住笑了。 墨璟见舒久笑他,更加生气,上上下下的蹦得更高了。 墨珩道:“被一个不入流的大煞之物扰得连人形都化不成了,也不嫌丢人。” 墨璟垂头丧气,也不蹦哒了,老老实实蹲住了,等墨珩帮他恢复人形。 人形墨璟垂头丧气地蹲在桌上,“爹,为什么那东西能破我识海啊?” 舒久道:“你先从桌子上下来。” 墨璟依言下了桌,在桌边凳子上坐好,还是对自个儿竟然被一个不入流的东西破了识海耿耿于怀。 墨珩道:“其实那东西与其说是干扰识海,不如说是震恐神魂。你魂魄才刚刚稳妥,被它攻击,没有魂魄离体就不错了,不必妄自菲薄。” 墨璟抬头觑了佛宗一眼,颇为委屈,“那爹说我丢人。” “你在桌上乱蹦确实挺丢人。” 墨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跟着舒久出去牵马支车,收拾东西。收拾妥当,与了农户银钱,便又上路了。 马车底下挂了个金色小钟,随着马车晃动,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尤为清脆,若是远远得听,还能听出几分空灵。 墨璟上了路之后就一人闷在车里头也不说话,舒久叫他也不答应,掀了帘子一看,竟是入定了。 “昨夜佛宗该护着墨璟的,白叫他受苦了。”舒久放下心来,这才继续驾车往前走。 墨珩若有所思地看了舒久一眼,没敢说只顾着护他把墨璟忘了,等回过神儿来墨璟已经中招了。 “我总不能一直护着他,他今后也会像墨瑱墨琼他们一般,自立门户镇守一方。” 舒久点了点头,叹道:“怀其力,承其责。凤子天赋异禀,想必也肩负重任,佛宗需教养凤子,肯定也不轻松。” 墨珩点了点头,心虚地应下。 越往前走,人也渐渐多了,舒久又问了一遍路,打听了再往前去会到哪里,确定自个儿没走错之后,才继续驾车往前。 官道上来往的人多,墨珩怕引人注意,便改用神识与舒久说话。 “叶山在北边儿,眼下方向是没有错的。” 舒久不以为然:“这不是怕绕了原路么?我们脚程本就慢,再绕远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墨瑱?”他自顾自说话,在旁人看来,便是自言自语,好在他在人群中也不见得显眼,说话声音又轻,也不曾引人注目。 墨珩道:“我们又不着急见他,慢些也好,若是能在明年开春才到地方,那也挺好。” 舒久也乐了,“那时候刚好能瞧着桃花儿,也不知他种的桃花长势如何。既然不着急赶路,等到了润城,可以小住几日。” “润城?” “咱们快到润城了,是个不错的地方,听说润城的温泉,是为一绝。” 墨珩兴致寡淡,他天性不爱沾水,见舒久想去,只得顺着说了一句:“那便去看看吧。” 一行人到了热热闹闹的润城,寻着了落脚歇息的地方,墨璟也不入定了。这才将芥子里头的玄参跟箫雨生放出来。玄参醒了,在芥子里头坐着,不知偷偷抹了多少次泪,出来的时候眼睛泡子肿得核桃那么大。箫雨生耳朵里的瞌睡虫还在,他还睡着。 舒久一算,箫雨生这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自打跟着他们出来就少见醒着的时候,很是亏欠,但撤了瞌睡虫,他闹腾起来又拉不住。斟酌了一番,决定先不撤,等收拾妥当了再叫他起来。 玄参一出来看见墨璟,那不得了,憋了好久的泪又下来了,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舒久墨珩都嫌得不行,就墨璟不嫌,一面给他擦一面安慰着,还去找冷水给他洗眼睛洗脸。 等把玄参收拾成个体面人儿了,舒久已经问好了泡温泉的去处,去了箫雨生身上的瞌睡虫预备一块儿泡温泉去了。 第58章 润城小汤 这地方的池子,一个一个的分着,小小的。小池子散落得像随手洒的一把石子,池子与池子之间要么隔着一副竹帘,要么隔着奇石假山,布置得还颇有几分雅致。 不管什么东西,亲了水,就叫人觉着润。比如这温泉池子里的石头,看着都比普通的石头亲润腻滑。舒久坐在池子边上,泡得浑身都轻飘飘地舒坦。隔了一道假山,那边儿的池子玄参、墨璟跟箫雨生正在打水仗,热热闹闹的,这边儿都能听着嚷嚷。 舒久本想带着箫雨生的,奈何墨珩非要跟着他,箫雨生怕墨珩墨璟,他喜欢舒久跟玄参。哪怕墨珩眼下是个煤炭球儿,他还是怕。墨珩跟着舒久,墨璟跟着玄参,让他自个儿选池子,他也是犹豫了好久才选了跟玄参一道。 “墨璟他们这么闹,会不会打搅旁人?”舒久听着隔壁的动静,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小孩子跟小孩子一起果然还是热闹。 “不必,我用元力把别处都隔开了。”墨珩答得很快,但有些含糊,煤炭球儿正低头啄食温泉边儿上的点心,软糯的云片糕,很是甜腻,煤炭球儿啄了几口,又改喝茶水。 舒久舒服得长长地叹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佛宗不下来泡泡水么?” “我在泡。” 舒久一愣。 “我在后山泡。” 舒久听罢,忍不住笑了,“佛宗这几日独自一人在凤凰内山,可还好?” “尚好。也算不得独自一人。”毕竟还分了一半神识,与他们一道。 舒久在水中翻了个身,他寻了块石头趴着,双腿顺着水的力道在水中浮浮沉沉,“佛宗当初为何要在凤凰内山呢?以佛宗的身份,哪怕以六界之尊自居,想必也无人敢驳。在九十九重天上也该有一席,又为何要在凤凰内山呢?在凤凰内山,佛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在九十九重天上,会好一些吧?” 煤炭球儿眼都直了。 舒久身形清瘦颀长,约莫是修成了冰肌玉骨的缘故,那身子莹白如玉,肌骨匀亭……总之就是很好看。如今他趴在石头上头,长发散在身侧,清瘦匀亭的脊背一览无余,一双修长的腿在水中浮沉,也能看个隐约。 舒久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墨珩回话,便回头叫了一声,“佛宗?” 煤炭球儿一个激灵,回神之后,仔细想了想方才舒久说的话,回道:“三万年前天道崩毁之后,就已经没有什么人,跟我说话了。至于我为何要在凤凰内山,想必是我为了封印凤凰始祖的怨气。后来不知怎么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墨珩说得平和,毕竟对他而言,独自一人度过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长到在他眼中,有人陪伴的时间,才是真的很短很短。 三万年啊……舒久没办法想象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他只是回想了自个儿独自一人生活的那么些年,只有短短的几十年而已,只有几十年,他就孤独得要死,佛宗独自一人度过了三万年啊,“三万年……佛宗不寂寞吗?” 墨珩仔细想了想,发觉他能记着的他独自一人的时光少而又少。能记着的,大多是关于舒久与墨璟的,还有少许,是当年扶天地灵根时,照顾四方神兽时的,“还好吧,我记不清了。” “幸亏佛宗不记得。”舒久侧过脸,脸颊枕在石头上,对着煤炭球儿笑了一笑,笑涡跃然。 墨珩生生看出无边清媚。风景独好啊,风景独好。 舒久泡的差不多了,自个儿收拾妥当了去叫墨璟他们,那边儿三个玩儿累了也老实在池边坐着歇了。玄参与墨璟坐在一处,萧雨生噘着嘴,坐在另一处。萧雨生一看见舒久,立马告状,“他们俩欺负我,两个打我一个。” 舒久无奈,安慰道:“我来教训他们。”旋即换了个严厉的语气冲着玄参墨璟道:“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一块要好好照顾雨生,怎么能欺负他?” 墨璟唯唯诺诺地应了,玄参见墨璟应了,自个儿也低头小声应下了。萧雨生这才高兴了。 一行收拾妥当再回客栈时,天色已然擦黑。这回也是两间房,萧雨生跟舒久一间,玄参墨璟一间。舒久问客栈要了一副铺盖,打了个地铺。 “你怎么不让萧雨生打地铺?” “雨生心智如孩童,哪有让孩子睡地铺的道理。” 煤炭球儿白眼都翻上了天。 舒久无奈。于墨珩而言,萧雨生,只是他钓鱼的饵,他只要能活到鱼上钩就可以了;但于他而言,萧雨生是个活生生的人,便纵魂魄不全,只要还活在他身侧,就总是一份记挂。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舒久醒后瞧了瞧时辰,赶巧儿在辰时前后,顿时ji,ng神一震,要叫箫雨生玄参墨璟他们起来一起去吃个早茶汤。 小汤阁子,这地方,听名儿还以为是个澡堂子,其实是个饭馆儿。卖的饭也讲究,只卖一顿早饭,巳时就关门歇业。但这地方的早饭,讲究。 酥点炸得脆而不腻,蒸糕蒸得滑而不黏,口味清淡,配上一碗炖得稠稠的,大料放得足足的豆腐丝儿小菇汤。 一块嫩豆腐,下轻刀切成头发丝儿粗细的丝,再配切得差不离儿的小菇,牛骨做底熬出来的汤,喝着别提多带劲儿。 眼下,舒久便坐在茶棚底下,后背挨着五大三粗的汉子的后背,喝着这么一碗汤。玄参墨璟箫雨生都不肯起,他又怕耽功夫,便独自一人来了。 万万没料到这著名的小汤阁子,是个看着颇为破落的饭馆儿,里头摆不下三张桌,反倒是外头,搭了三间大茶棚,挨挨挤挤坐满了人,满得跟小池塘里头夏天密密匝匝的荷叶似的。舒久端着碗汤,叼着个炸酥饼,辗转腾挪了好一阵才寻着个落座的地儿。 煤炭球儿还落在他肩头,偏头瞧着舒久喝汤吃酥。墨珩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你浑成的冰肌玉骨,还吃这些东西,也不怕坏了修行。” 舒久也知道这是佛宗与他传话,旁人听不见,也小声道:“眼下,我是个凡人,有些口腹之欲也是人之常情,佛宗多多担待?何况,这东西,确实是好,美食有如美景盛情,不能辜负。” 煤炭球儿白眼又翻上了天。 舒久美滋滋喝完汤吃完酥,咋了咂嘴,心说还是凡间的东西来得更有烟火气儿。当年他修道年纪早,人间烟火食得还没几年就辟谷断食了,师门严劫凡火,除了丹药灵茶少有能入口的东西。如今难得还能再生为人,可不能辜负上天垂怜。 吃了汤,舒久又去买了点儿别的吃食,生怕箫雨生他们记恨自个儿吃了好的不给他们带,沿街往前头走,走着走着就越见热闹,舒久抱着一堆吃食也上去凑热闹,好容易挤到跟前,才发觉凑热闹的都是在看一张榜。 那榜纸,雪白洒金的,黑字儿在上头尤为鲜明。上头说要招个大夫,治好音王妃的失声之症。 舒久看着榜,咂咂嘴,“失声之症不是喝点儿药歇歇嗓子就能好的么,怎么着还贴了个榜来找大夫治?” “要是寻常大夫若能治,还贴什么榜?”旁边有人搭话。 “倒也是这个理儿。” “听说以前音王妃容貌虽秀丽,但是个哑巴,后来不知怎么了忽然得了声音。” “岂止啊,听说她的歌声悠远清亮,闻之如空山鸟语。就是靠着这一把嗓子才当了王妃。” “嘁,说得跟你听过似的。” 杂七杂八的议论就起来了,舒久墨珩都听了个大概。 “舒久,把榜揭了。” 舒久一愣,“咱会治吗就去揭榜?” “你先揭。” 舒久只得揭了榜,折叠整齐了塞进怀里。 看热闹的一阵哗然。 舒久揣着榜,抱着满怀吃食,一路往回走一路还挑着小零嘴往嘴里放。 煤炭球儿看他吃得高兴,也知道这是要补他早年没吃上的份,便也不劝了,反倒提起了另一件事儿,“我觉得那音王妃应该和钟舌有关。” 舒久点了点头,“我后来想了想,也觉着应该是这么个理儿。音王妃该是被钟舌俯身之后才会说话唱歌的。那钟舌,应该是九幽之地的鸟吧,叫声恐怕也很好听。”舒久琢磨着若是九幽之地的东西也能修成人形,那大鸟想必能修成个白衣翩跹,姿容绝色,歌喉犹如天籁的女子。 墨珩道:“男子也说不定。” 舒久一惊,“我就想想佛宗也知道?” 墨珩在舒久孕育凤子时在他身上下了个隔绝他神思的禁制,后来忘了解。若是能记着解开,舒久那三百年的苦楚,便可以不受。他最近想起此事,这才将那道禁制解开。 原来便纵舒久没有怀着墨璟也没有凤魂凤魄在身,还是可以叫自个儿察觉他在想什么。 舒久乐呵呵地吃完点心,把裹点心的干荷叶扔了,掸了掸身上的屑,抹了抹嘴角的渣,收拾的不见一点儿差错,这才拐到客栈所在的那一条路上。 远远就瞧着客栈让兵给围了。舒久一惊,心说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了惹得兵都把客栈围了。他记挂墨璟他们的安危,排开瞧热闹的人挤了进去。 “你就是揭了榜的?”人高马大重甲加身的汉子立在跟前,跟堵墙似的截住了去路。 舒久一行被接进王府,待如上宾。 舒久怀中的零嘴在进王府之前被分了个干净,舒久还挺惦记一样花生酥,又脆又香的还没吃几个就让分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再买着。 进了王府,安顿下来,有彬彬有礼模样娴静的丫头来说王爷暂时忙着,等明日再见他们安排给王妃诊病,请他们在王府小住。 煤炭球儿偷摸着出去飞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往舒久肩上一歇,就道:“这王府里头有不得了的东西!” 第59章 朝菌蟪蛄 舒久正带着墨璟玄参吃点心。萧雨生不愿意跟墨璟坐一块儿,自己拿了一大块米花糕就跑到珠帘后头,坐在矮榻前的脚踏上躲着吃。 舒久吃了几块花生酥,觉着还是街头买的更有味道。这王府里头的,总觉着差了那么几分人味儿。煤炭球儿忽然跳出来说了这么一句,险些叫他呛着。舒久赶紧喝了口水顺了顺,这才问道:“佛宗看见什么了?” 墨璟玄参二人也不约而同将手中点心放下了预备好好听着。 煤炭球儿道:“这王府里头,有几间屋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的,戾气煞气冲天,要不是刻意压制,三十里外就能看见。这么重的煞气,能压制得我到跟前才能察觉,你说是不是不得了的东西?” 舒久推敲了个中关节,觉得墨珩所言甚是有理,便问:“佛宗以为那是什么东西呢?” 煤炭球儿在桌上来回踱了几步,舒久瞧着煤炭球儿背着翅膀,来回踱步的模样,忽得就觉着想必佛宗此时也正凝眉垂首,不自觉得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过这煤炭球儿踱步踱得摇摇摆摆老气横秋的,差点儿叫舒久笑出声儿来。 “我估摸着也是九幽之下的东西。而且是个比钟舌还厉害的东西。”墨珩踱了半晌,这才给了个答案,他察觉到的煞气戾气,跟钟舌身上带得非常相似。九幽之地的煞气,跟凡间地府能产生的煞气不太一样,九幽之地的煞气,更冷一些。 “那咱们,要不要把钟舌请出来问问?”舒久语不惊人死不休。 墨珩道:“其实放出来也可以,就是怕它暗算咱们几个,而且,钟舌若是不附身在人身上,恐怕没法说话。” 墨珩墨璟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珠帘之后,抱着一大块儿米花糕蹲坐在脚踏上啃得正欢的萧雨生。 玄参小声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舒久心里其实也觉得不太妥当。 墨璟道:“除了娘和他,都不是人。” “那让它附身于我,不行么?”舒久小声问道,他心里清楚这问出来了肯定要叫佛宗驳回,故而说得底气十分不足。 “若是让它附身于你,它很可能,就出不来了。”墨珩若有所思得看着舒久,“你虽然还拿你自己当人,但你这幅身体,已经不算是人了。” 这话说得舒久不膈应那是假的。倒不是说他不肯认,只是“你现在其实不算个人”这么个说法,听进耳中,实在不是那么个事儿。舒久叹了一声,“那就算了,让箫雨生来吧。” 墨珩便将钟舌放了出来,叫它附身于箫雨生。钟舌大概也知道打不过,附身之后竟分外老实。 墨珩拿捏着询问的分寸,挑了个轻便的问题开始:“音王妃,原本是你附身之人,是吗?” “是。”哀婉凄怨的女声自箫雨生喉间吐出。墨璟舒久已听过一次,多少有些准备,玄参不知,愣是让这声音吓得一激灵,抖掉一身ji皮疙瘩。 “此处,不止你一个是不是?” “是。” “还有谁?” “不能说。” “不能还是不敢?” “既不能也不敢。” 墨珩凝眉想了想,终于叹了一声,“我明白了。” 钟舌化为一道白光,又回了小钟之中。 除却墨珩,剩余几人都一头雾水。箫雨生醒了,看见几人一同看他,有些怕,抱紧了手里的糕点又往后藏了藏。众人便退到外间去谈。 墨璟按捺不住,率先开口,“爹明白什么了?” 墨珩道:“九幽之地,跟凡间很像,有弱r_ou_强食,也有成王败寇。两百年前,九幽之地封印有损,逃出了不少东西。想必也逃出了一个王。钟舌是它的子民或者属臣,它不敢背叛王。” 话毕,墨珩抬眼,撞上墨璟与玄参炽热的目光。煤炭球儿毛都炸了。 舒久道:“佛宗博闻强识见多识广,是小辈楷模。”顺手给煤炭球儿顺了顺毛。这句话对墨珩而言很是受用,煤炭球儿便美滋滋得把毛给收了。 “山主以为,它的王在王府么?”玄参这孩子自打出山,除却墨璟与箫雨生,他都不与旁人说话。一是实在害怕,二是觉得墨珩舒久身份尊贵,不是他这一介小妖能说得上话的,这几日见舒久墨珩待人亲善,这才敢开口。 玄参蓦地开口,墨珩也有些诧异,转头来看了几眼,看得玄参都要现原形了,“不一定在王府,但王府之内,肯定有其他属臣。钟舌知道,但是不肯告诉我们。” 墨璟偷摸着伸手拍了拍玄参脊背,表示鼓励,也跟着续了话,“生于九幽之地的大煞之物,也有情信道义的么?” 墨珩一愣,九幽之地的东西,因为煞气太重,一直都被封印着。他们与其他六界隔绝,所以想必也没有人,试图去了解它们是怎么样的东西。故而,对于墨璟的这一问,他只能说:“我不知道,九幽之地的生灵,是怎么样的东西,六界之中,想必没有人能说清。” “大概是因为它们是大煞之物,又一直被封印在九幽之地,故而,六界之中莫说了解,恐怕就连知晓,都不一定。”舒久叹了一声,没来由觉着九幽之下的那些东西,确实凄凉。 “九幽之地,其实跟凡间很像,九幽之地的很多东西,也未必知道其他六界。”墨珩忍不住宽解了一句,但说实话并没有什么效用。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舒久想着,六界之中,芸芸众生皆如浮尘,自然造化生出的万物四处飘散零落,要知道六界之中的每一样东西,也实在太难,一生功夫太短,能窥得天道一二,便是大幸。他又何其有幸,能得遇真凤,得见三万年天道崩毁之前的典籍故事。念头转到此处,舒久冲着墨珩倏然一笑,道:“得见佛宗,小道幸甚。” 煤炭球儿毛一炸,旋即又顺了下来。墨珩轻声道:“有幸与否,现在,还做不得数的。” 墨璟抖掉一身ji皮疙瘩。玄参不明所以,想问,但又不敢。 “咳咳,我带玄参出去转转,不走远。”墨璟适时出生,适时带着玄参走了。 玄参正想问,墨璟眼疾手快把他口鼻捂了,半抱半拖地就给扯了出去,玄参给捂得呼吸不畅,又不敢挣扎,只得由着墨璟把他带了出去。 等出了门,玄参喘过气儿来,才问:“咱们为啥要出来啊?” 墨璟意味深长地看了玄参一眼,以颇为老气横秋的口吻道:“你还小,有些事情好不能明白,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玄参很是懵懂,但他又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只道墨璟不会骗他,也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那咱们去哪儿啊?”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3节 墨璟四下一看,觉着厅前那水池子里头应该有些小虾小鱼的,便道:“咱去弄点儿竹子细绳儿,来钓鱼虾吧。” 玄参歪着头想了想,道:“钓鱼钓虾太慢了,不如下水去摸。” 于是两人便各自除了鞋袜,撩起袍子卷起裤脚下了塘去摸鱼了。 干这一番,铁定是要叫舒久骂一顿的,但这是后话,眼下,他们顾不得,舒久也顾不得。 俩小孩儿走后,室内一时空寂,只能听见箫雨生吃着东西吧唧嘴的声音。 “眼下,小道觉得幸甚,那便要告诉佛宗。至于以后,小道也会感怀佛宗的恩情的。”舒久眼风乱飘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敢落在煤炭球儿上,煤炭球儿那一对黑豆似的眼睛沉凝时的模样,总能叫他看出佛宗的面容来。 墨珩平如明镜的心湖上又起了涟漪。同初次听见他所言时的波动不同,这一次,很温和柔润,还带着些许暖意。像是有光,照进了平湖之底,有鱼,波了水,起了涟漪,“能遇见你,我也幸甚。” 佛不打诳语,那么佛宗也是。这话,定然是真的。舒久很是高兴,高兴得之后吃花生酥,都乐呵呵得觉得甜,甜得他吃着吃着就忍不住笑,有时候绷不住了,还笑得满嘴都是沫儿。 煤炭球儿一面翻着白眼,不忍直视,一面拿爪子把茶杯推到他手边。 一行人在王府住了三天,才等来了王爷召见,舒久不方便带着墨珩玄参他们,只得一人前去,幸亏墨珩与他提前都套好了词儿,一人前往也不至于露怯。 那王爷看年岁也就四十岁上,但看面色,确实憔悴得过分,一副气血不足纵欲过度的模样。王爷也就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请着喝了杯茶,便带着去见要治病的音妃。 音妃模样算不得定好看的,但胜在娴静温雅。静静在舒久对面坐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舒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舒久清楚这音妃其实不是病,而是她原本真的不会说话,是因为钟舌附身与她他才能说话的。如今肯定不能将钟舌放回去,治病其实就是个幌子,又怕治不好了惹来什么祸端,最终还是舒久装装模作样地号了号脉,查了查喉舌,只道这症状有些罕见,得再看几日才能下论断。他只觉音妃似乎知道什么事情,音妃似乎知道自个儿是被附身了,似乎也知道被附身之后自个儿被那东西控制着做了什么,只是她不能说。 那王爷脾气也是好的,这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舒久说要多看看,他也就答应了。 舒久就这么蒙混着出来了。 外头正热闹。 “我都没法瞧出症结来的病症,就不信旁人能……”说这话的人一面排开拦他的人,一面往这边赶,话音未落,那人已经看见了舒久,顿时惊得不能自已。 舒久也是大吃一惊。 第60章 再遇故人 “常青?” “舒久?”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收声。 跟着从房里出来的王爷见揭榜的两个大夫竟然认识,很是惊诧。 常青笑道:“这一位,是早年与我拜在同一师门下的师弟。出师之后我俩十几年未见,不曾想在此处见了。实在是承了王爷的情。”常青有意将舒久说成师弟,一来舒久确实比他年轻,二来,则是有意压墨珩一头。 舒久见常青为自个儿解围,也懒得计较师兄师弟的了,赶紧应承了下来,“是,师兄与我同在师门时便分外要好,师兄医术高我一筹,早知师兄也揭了榜,我就不来此献拙了。” 王爷点了点头,道:“常大夫医术,本王亲眼见过的。想必舒大夫也不会差,有你二人联手,爱妃失声之症定然有救。唉,本王眼下实在无心设宴,二位姑且在王府住着,有什么需要,开口便是。”话毕,先走了。 常青便一路说着真真假假的叙旧的话,一路跟着舒久回了房。 “我就知道,舒久在,你这老东西肯定也在!”常青见着煤炭球儿就笑得直不起腰,“万万想不到啊,你居然化了这么个模样跟在舒久身畔,真不择手段啊。” 舒久不明白这不择手段是出于何故,有些困惑得看了看煤炭球儿,墨珩凝眉看着常青,俨然不喜,“你怎么到了此处?” 常青觑了舒久一眼,眼神颇有几分暧昧,但见舒久毫无知觉,顿时也了无生趣,啧了一声,落座给自个儿斟茶,还顺手牵了块点心,“我是叫天帝打发下来帮青木神君跑腿的。” 墨珩闻言一愣,“青巍也在?” “在,他在凡间百来年了,为了捉九幽之地出来的东西。每隔十几年就有小仙嫌跟着他跑太辛苦,上禀天帝找人替。这不,找上我了,来替北武。”常青唉声叹气,他在三十三重天上养药治病炼丹,可谁都没得罪,天帝怎么就瞄上他了呢! “青巍也在润城?” “不在,他去了烟溪。跟我说若是这王府里头有异动再叫他。”常青说到这个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他才下凡,去了青木神君落脚的地方,凳子都没坐,茶都没喝一口,就被打发揭了榜进了王府。也难怪小仙不愿跟他。 舒久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才道:“烟溪也有?” “哪儿哪儿都有,捉了百来年了还没捉光。也就青木神君早年在地府呆过,对那东西有点儿熟悉,才让他捉的,换了旁人,被附身的人从面前走过去都不认得。”常青喝完一杯茶,吃完一块点心,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单单这王府,就得有五个,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拿。不过说来也奇了,原先这地方,煞气重得不行,昨儿不知怎么了,忽得就压下去了,像是觉着了什么眉头。是不是你们几个,吓着它们了?” 墨珩一想,又看了看让舒久带着的小钟,“还真是。” 常青跟着书墨珩的目光也看见了那小钟,也察觉了那小钟的一二分气息,顿时一脸不堪入目,“你是为了抓那东西而来的吧?你把这个带着,不是在脸上写着‘我来抓你们这些九幽之物’这几个大字吗?” 墨珩仔细想了想当初他让舒久带着这小钟的缘由,恍然道:“我本不想掺和此事。让舒久带着那东西,是怕他被惦记。” 常青听了这话,给酸得直搓后槽牙,心说你都贴身护着了,就差钻人衣襟里去了还怕那九幽之下的东西惦记?顺势瞥一眼舒久,正脸红着……这,过分了啊! “现在再收这钟也晚了,咱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诶,钟里的东西,你们问过话了吗?” “问了,不肯说。”舒久将那小钟掏出来,叹了口气,颇为遗憾。 常青听罢,嘿嘿嘿直笑,笑得舒久都起了ji皮疙瘩,想起了演义里头的扒皮烙铁,“不肯说,那是你们不会问。” 墨珩道:“那你说该怎么问?我们也好有个见教,往后再遇上,也好下手。” 常青又是嘿嘿嘿一阵贼笑,搓了搓手,道:“那你们,把小钟给我,如何?” 墨珩拒绝地干脆,“不行,你要问便在此处问。” 常青顿时变了脸,悻悻道:“不肯给我,那我还不问了呢。”话毕,又喝了一杯茶,顺了一块点心,走了。 舒久见常青走了,又忍不住抖了抖ji皮疙瘩,道:“常青找咱们要钟舌干什么?” “常青被附身了。”墨珩语出惊人,“他要钟舌,就是想把它拿回去,只是不知要做什么。” 舒久心里一个激灵,“常青好歹也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医仙,怎么能叫九幽之物附了身?” “便纵是医仙,也有魂,只要有魂,那东西便能附身,何况常青对这些东西所知不多,防备不及也是无可厚非。”墨珩说得轻描淡写,他心里,多少也有了几分计较,那东西来他面前,想必也只是试探,常青对他所知也不甚多,那东西不好把握他的深浅便亲自来试探,倒也是好胆识。 “墨璟玄参呢?”舒久忽有此问,把墨珩也唬得一惊,“不是在外头玩儿么?最近他俩不是一直得空在门口塘里钓虾?” “方才我还能在门里瞧见他俩在塘边的,现在瞧不见了。”舒久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也就六丈方圆的小塘,有什么没什么一目了然,那么大的两个哪能说没就没了? 墨珩啧了一声,“怕是让常青带走了。” “那他拿着墨璟玄参他们是要干什么,万一有个好歹……” 墨珩截了舒久话头,道:“他就算拿了他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至多就是附身而已,只要附身了,就肯定回来找我们。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便是。” “佛宗,以不变应万变也不是不好,只是只是如此,会不会太被动?”舒久被墨珩一席话说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无妨,它也动不了我。”墨珩浑不在意地扇了扇翅膀,心说若是不长眼的附身了墨璟那就好玩儿了。 舒久劝不动墨珩,也没法让他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自个儿又没法去跟那东西抗衡,只好也带着箫雨生一块该吃吃该喝喝,虽说总是心不在焉,但总归没有擅自涉险。 晚间也只得照料着箫雨生往他耳朵里弹了瞌睡虫,自个儿才收拾着睡了。他记挂被带走的孩子,睡得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的。 墨珩眯着半只眼瞧他,道:“你愁什么啊?” “我知道佛宗是有把握的,但心里还是记挂。”舒久便翻身来朝着枕边的煤炭球儿,饶是在夜间,他还是能瞧清楚这煤炭球儿身上的光华,那是佛宗原身凤尾上的光,眼睛在夜间也能依稀看见犹如明珠的光。他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煤炭球儿的羽毛。 煤炭球儿很是享受地在舒久手指上蹭了蹭,道:“不要怕,我在呢,玄参、墨璟,还有你,都不会有事儿的。” “多谢佛宗。”舒久忍不住挨上去拿脸颊蹭了蹭煤炭球儿,煤炭球儿也啄了他笑涡。 舒久本已睡熟了,但忽觉外头天光大亮,心神也跟着不安起来,迷迷瞪瞪得挣了眼,起身,只见门外一片闪烁的红光,照得天地大亮。 煤炭球儿正看着他,“醒了?出去看看吗?“话毕便扑棱着翅膀往外飞,舒久也赶紧披衣趿鞋下地出门看。 王府北边儿那一片儿,墨珩之前察觉有被压制的煞气的那块地方,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在舒久眼中那是一片火海,充斥天地,似乎肆虐成海,将这一片烧成白地。 但没有一个凡人能够看见,因为那不是凡火,凡人无从得见。 舒久瞧着一愣,“这是凤凰炎吧?墨璟干什么了怎么放了这么大一把火?” “有不知好歹的东西想要附身墨璟,触及了火凤之魂,把火凤的魂火也燎着了。”墨珩憋着笑,心说还真有不知好歹的想去附身墨璟。 舒久听着,越听越奇,“魂火?” “那是火凤一族的天赋。若是火凤魂魄无恙,那么在火凤学会凤凰炎的时候,他们的魂魄之外,便会形成魂火,用以保护凤魂不为浊物所污。那东西附身是附于魂魄之上,它们自身所带的煞气对凤魂来说,是浊物。所以就烧起来了。放心吧,这火对常青玄参墨璟都没有害处,聚集在此的东西,怕是都烧光了。” 舒久听到此处,忽得明白过来,一把将煤炭球儿抓住举到自个儿跟前,问:“佛宗不担心,是不是就曾预料到如此境地?” 察觉舒久隐有怒意,且捏着自个儿的手还有越捏越用力的架势,墨珩不禁心虚,煤炭球儿偏头不敢看舒久,小声道:“只是知道有这个可能,但是不确定一定会变成这样。只是觉得若是能这样一举收拾了他们,也是皆大欢喜。”话毕,见舒久没有松手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觑了舒久一眼,又赶紧飘开了眸光,再觑一眼,再飘,再觑一眼,再飘…… “佛宗,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呢?”舒久忽得松了手,煤炭球儿始料未及,吧唧一声掉到了地上。 煤炭球儿没等舒久开始笑话他就赶紧振翅飞起来,飞到舒久跟前,围着他转了几圈儿,道:“你怨我不同你说惹你担心,但其实你也确实不需要担心。玄参,灵虎之后,虽比不得神兽,但也是万里挑一的灵兽;墨璟,真凤之身,毁天灭地不在话下的火凤之后,区区九幽之煞,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们?” 是是是,这一行人中就他和箫雨生最弱,两个凡人,手无缚ji之力,行了吧?舒久扭头就回了屋,小煤炭球儿扑棱着翅膀苦唧唧地跟在后头。他已探知舒久所想,知道自个儿说错话了,不知该如何谢罪,只得闷头追着舒久飞。 “咚——啪”一声。舒久听着一愣,赶紧回头去看,小煤炭球儿不知怎地撞上了门楣子,掉地上了。 舒久赶紧捡起来给吹了吹灰,轻轻拍了拍,“撞到哪儿了,疼不疼?” 第61章 难堪大用 墨珩见舒久心疼他给他捡起来了,就知道有门儿,没白撞那一下。睁眼来瞧着舒久,眼巴巴那劲儿,再借着眼下这圆滚滚适合撒娇打滚的体形,顿时给舒久疼坏了。诶哟诶哟,那圆滚滚的眼珠子里头都含了泪花子了。 墨珩也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就坏了氛围,便扑棱棱从舒久掌心飞起来,要往他领口钻。舒久又叫逗得不行,隔着衣裳拿手指头轻轻地拍那煤炭球儿,“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墨璟烧光了九幽煞之后,自个儿率先清醒了过来,附身在常青玄参身上的九幽煞也被魂火给燎了,只是玄参常青尚未苏醒。墨璟见玄参常青二人没有大碍,便先带着玄参回去了。 赶巧儿遇上自个儿爹狠心往门楣子上一撞,再等着娘回头捡他,他再趁势撒个娇的场景。墨璟顿觉世风日下凤心不古,捂着眼带着玄参回自个儿屋睡觉去了,心说等娘想起还有他这个儿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明天了。 玄参醒时,正在夜半。他才睁眼,便瞧见了墨璟一双在夜间看来微微有些发红的眸子。 “你怎么醒着?” 墨璟笑了一笑,道:“你醒了,我便睡了。” 玄参还想问他,他们被常青带走之后是怎么逃出来的,常青怎么样了,山主和山主夫人知道他们回来了吗?但是墨璟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只得作罢,静静看着墨璟睡觉。 他们挨得很近,虽不至于呼吸相闻,但也能将彼此眉眼看得清清楚楚。墨璟是火凤,眉发底色是黑的,但在太阳底下泛着的光,确是火一样的赤红,在夜间看时,也流转着赤色的光。 墨璟也是好看的,他第一次见墨璟时,还是只小老虎,不能化形,墨璟当时也不曾化形。那流光溢彩的小火凤威风凛凛地拖着三尺余长犹如火焰的尾翎在上空盘旋,再猛得扑下的时候,他又惊艳,又害怕。所以之后跟着他爹去凤凰内山惨败山主时,他还羞怯地抱了另一个想法,要是能见着小火凤就好了。 后来他见着了,小火凤还很喜欢跟他一起玩儿。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像收藏珍宝一般将自个儿的喜悦都藏在心底。 “墨璟你真好。”玄参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偷偷挨到墨璟胸前拿脑袋蹭了蹭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那你说说,哪里好?”乍然听见这声音,玄参吓得直往后缩,墨璟早在之前就将手搭在玄参腰上,这一下更是死死按住不让跑。 玄参慌得不行,小脸涨得通红得乱挣。 “行了行了,别瞎闹腾了。我要睡了。”墨璟拍了拍玄参,虽说还把人揽在怀里,但也不再出言挑逗。 玄参缩了一会儿,察觉有轻缓的热气,流过自个儿头顶。为什么墨璟身量长得这么快呢?好像……又比自己长大了些。 玄参自个儿稀里糊涂的也就睡了,翌日清晨醒时,睁眼又对上了墨璟泛了红光的脸,顿时有些脸热。 墨璟拍了拍玄参,笑道:“起来了,爹娘寻我们呢。” 舒久一早醒来便想着去寻墨璟玄参他们,结果门槛儿还没踏出去,墨珩便道:“他们昨晚已经回来了,就在房里,等他们醒了再叫来就是了。” 舒久这才作罢,赶巧儿王府这会儿给他们送了早饭,巧了,正是舒久在那小汤阁子吃的汤和炸酥饼。舒久赶紧招呼佛宗来尝,还不忘请求送早饭来的丫头,若是两个小孩儿醒了,也给他们备一份。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琅皇场!泵禾壳蚨ね繁芸耸婢盟偷剿贡叨恼ㄋ帧? 舒久一想也是,便不再勉强,自顾自吃起了东西。 常青醒时,自个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屋里的地板上。他在脑中锊了锊下凡之后的事儿,一个鱼跃跳起来奔着墨珩舒久他们屋就去了。 “墨珩你个老东西,看出来本仙被附身了竟然还不出手相助!”大老远的就听见常青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墨珩啧了一声,俨然不愿见他。 舒久很是喜欢常青,觉着他率性可爱,很爱与他说话,正巧炸酥还剩了几块,便邀他同食。 常青摇了摇头,道:“我吃些蒸点也就罢了,这些油炸的物事吃下去排出杂梓比较费劲,还是别吃了。” 舒久很是怅然,原来这一行人中,竟只有他一人,自甘堕落么? “我是为了一举铲除盘踞在此的九幽煞。”墨珩对常青爱搭不理,很是敷衍地回了一句。 “再编!九幽煞被一举铲除那是个意外!要是它没抓墨璟玄参呢?要是它没想要附身墨璟呢?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想看我笑话,想看看九幽煞附身于我能闹什么妖?”常青义愤填膺,吐字铿锵掷地有声。 “是!”墨珩回得也是铁骨铮铮。 舒久看着他俩你来我往,“……” 常青听得墨珩这一声是,也愣了,旋即摆出一副受委屈小媳妇的样儿,“想不到墨珩你竟是这样的人,我费心费力给你孩儿孩儿他娘治病,你竟然不见着我一点好。” 煤炭球儿白眼都要翻上天,“九幽煞在凡间时日长久,恐怕有什么法门躲过抓捕。还想靠你去探听,结果九幽煞自个儿引火烧身,憾甚。” 约莫是墨珩说起了正事儿的缘由,常青也终于正色,“这事儿,青木神君也在查,他原本巴望着我这个新脸儿能在此处寻出点儿眉目,没想到……” 墨珩接话道:“想必他也不知道你竟如此无用,才到了此处便被附身。” 常青气得憋闷但又没话拿来驳他,只得闷着生气,想着下次若墨珩再有事相求可别怪他不卖脸面,“你们还预备追查九幽煞么?若是有此打算,不妨与我同路去寻青木神君。” 舒久看着墨珩,不知他作何打算。他自个儿其实去哪儿都无妨,只要是跟墨璟玄参箫雨生一起就可以了。 墨珩也看了看舒久,知道他去哪儿都无妨,但他此行的目的,与九幽煞无干,“我本是要去叶山的。” 常青一拍大腿,“那敢情好,青木神君就在烟溪,离着叶山不出三十里地,咱们一块儿吧。” 墨珩始料未及。 待这两人板上钉钉敲定了行程,墨璟玄参他们也正好收拾妥当过来了。 玄参见过常青,怯生生得行了个礼打了个招呼便躲在墨璟身后不看他了。常青倒有意同他亲近,想伸手摸摸他脑袋来着,叫玄参躲了也只得作罢,“这小虎怕生,跟猫儿似的。” 墨璟道:“玄参怕是觉得你这人不好亲近,才不与你亲近。” 常青揣起手来,“那你说说我怎么不好亲近?” “玄参家教好,不和傻子玩儿。” 常青气得直跺脚,奈何他打不过墨璟。 墨璟常青二人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常青自然不会同舒久他们一道慢悠悠地架着马车往烟溪去。故而墨珩将马车一类物事收进了芥子之中,随着常青的祥云一道,到了烟溪。 常青在烟溪某僻静的院落之内收了祥云,扭头瞧着墨珩,眼里的笑意很是戏谑,道:“来都来了,见见青木神君?” 煤炭球儿道:“我不想见他。” 话音未落,院落的大门便被推开,是个眉目清秀得近乎柔婉的青衣人。他才见着舒久一行,便将眸光直直钉在了舒久肩上的煤炭球儿身上,“师父!您何以沦落到如此境地?您万尾墨凤的原身呢?师父……徒儿不孝,竟不知……”眼见着便要跪扑在地嚎啕大哭。 煤炭球儿怒道:“本宗好好的!” 青衣人这才直起腰来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儿,盯着煤炭球儿仔细看了又看,“原来是师父分了神识在此。师父一向可好,徒儿甚是挂念。徒儿屡次想要前往凤凰内山拜见师父,奈何修为不足总进不去那护山大阵。” 舒久闻言一愣,当年他一个小小的修士,都毫无阻碍地进了护山大阵。想必……也是佛宗有意为之。当年他以为那护山大阵忒没分别,如今看来,佛宗设的护山大阵……分别ji,ng准得过分。 墨珩忍了半晌,等青巍缓和下来,才道:“凤凰外山气息混杂,妖魔众多,你进去了,难免要引起外山恐慌。” 舒久虽觉这话说得不错,但心里还是觉着护山大阵不叫青木神君进去,是因为佛宗确实烦他。 青巍动容道:“师父心念外山众多生灵,想必外山生灵也记挂师父恩情。” 墨珩:“……” 青巍与墨珩旁若无人的交流,看得众人都有些……难以言表。 “你是谁?”青巍仿佛才看见舒久,凑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舒久,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与手臂,“冰肌玉骨……不对,不对……”摸着摸着,青巍忽得脸色大变,猛地撤开一步,“你……你这幅身体,竟然是师父尾羽!区区凡人,竟以师父尾羽作躯!” 墨璟语出惊人,“我娘可不是区区凡人。” 青巍一愣,低头看着说话的小孩儿,蹲下身来摸了摸墨璟,又是一阵惊恐,“师父的蛋?孵出来了?几时的事儿,这么大的事儿师父怎么没有知会徒儿一声?” 煤炭球儿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只能看着青巍逢人就摸,然后摸出人的来历。青巍听说舒久吃了墨璟,又把墨璟生出来时很是震惊,“原来是师娘吗?” 舒久:“……” 被青木神君忽视许久的常青清了清嗓,开口道:“启禀神君,润城的九幽煞已全部身死。” 青巍一愣,“你杀的?” 墨璟抢道:“我杀的。”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4节 “不愧是真凤之身,果然厉害!”青巍赞道:“那么,可查出什么眉目来?” 墨璟再度cha话,拆台道:“他啥都没查出来就被九幽煞附身了。” “这次来的小仙竟如此不堪大用么?”青巍喟然一叹,不自觉抬头望了望天。约莫是觉着天帝决策越发昏庸。 第62章 兵分两路 青巍舒久墨珩墨璟常青一行在屋内方桌前团团围住,就“如何抓捕九幽煞并拷问其组织行动”展开讨论,并决定成立九幽煞抓捕小队,分区域展开工作。小组成员包括墨珩墨璟常青舒久及队长青巍。玄参被作为墨璟下属,箫雨生还在芥子里睡觉,故而没有被提上小桌。 墨珩道:“本宗要去叶山。本宗此行不是为了九幽煞。”他此行……是想看看当年抢了舒久凤羽和铃铛的暝山老鬼。 青巍道:“师父可以先去叶山再回来与我们汇合。”俨然不愿放人。 煤炭球儿白眼都翻上了天。 舒久留意了墨璟的反应,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俨然对九幽煞兴趣盎然,自个儿又曾烧掉过好几个,现在看着有些跃跃欲试。但看墨珩坚持,也不好说话。 舒久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小鸟儿,道:“佛宗,此行是为了玄参与墨璟历练。墨璟似乎想去,那就去吧。” 顿时,好几双希冀的眼睛都投s,he在了煤炭球儿身上。 煤炭球儿一个激灵,沉默了片刻,最终做出妥协,“墨璟玄参可以留在此处跟你一道处理九幽煞一事,听你调配。我带着舒久和箫雨生去别处,不听调配,但可以帮忙,与你们互通有无,如何?” 青巍心满意足地点了头。他本就是想问师父讨来墨璟助他消灭九幽煞。师父跟师娘他便纵请动了也不敢使唤,如今称心如意,面上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 “玄参你过来。”青巍冲着在一边的玄参招了招手,玄参怯生生的抬头,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青巍身前站住。 青巍眯眼笑了,又伸手牵住玄参的手,轻声问:“你一定要跟着墨璟吗?如果跟着我,可以吗?” 一行人听罢都不由自主看向了玄参,尤其墨璟与舒久。 玄参化形不过数载,轮年岁也就是灵虎中的小虎崽子,若拿人来比方,大抵便是五六岁的娃儿。没出过外山也就罢了,出了外山也一直有墨珩墨璟护持。不是说青巍靠不住,是怕玄参不信任青巍不敢冒险跟着他。 至于玄参,也是两难。他既不愿离开墨璟,又不愿一直倚靠墨璟保护,一时难以抉择。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希望能有个人来帮他做个决定。但是四下看了一圈儿,他们都只是在等他做出决定。 他抬眼看了看青木神君,怯生生地,又似乎下了极大地决心地,“可以。”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玄参踏出这一步,于他自己而言,是极大地挑战,但若是一直在父母墨璟的羽翼之下,他终究无法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厉害灵兽。 青巍也欣慰地拍了拍玄参的肩膀,“好孩子,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不要害怕。” 劝动了玄参,青巍便大松了一口气,回到桌前继续制定任务。 “玄参跟着我,那么墨璟便跟着玄参。我之前给舒久留了东西,可以让我们保持通信,必要时可以用其中的结界完成移动,目的地是指向彼此的。但结界一月之内至多用两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 话至此处,青巍看了看墨珩与舒久,道:“师父师娘算是小队外援,我不会指定你们的去向,但希望二老能帮助我们,若是方便,请带着这个。”青巍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片柳叶递给了舒久,“这个只能让我们通信,通信可以由任何一方发起。” 舒久偏头瞧煤炭球儿,在等墨珩的意思。墨珩道:“你收着。”舒久这才接过那柳叶。 青巍叹道:“有师父师娘助力,徒儿重回九十九重天有望了……”个中心酸欣喜,不足为外人道。 约莫是他的语气实在太涩,舒久看他的神色都添了几分动容。墨珩道:“他是跟天帝打赌,赌输了,才下界收九幽煞的。”舒久又叹了一声,看来九幽煞真的是谁都不爱招惹的事情,不然何以到打赌来定去向的境地? 常青有了墨璟这一大助力,底气登时足了,也算吞了好大一颗定心丸。他拍了拍墨璟肩膀,道:“今后咱哥俩儿就一块儿混了,下次逃命,劳烦您把我叫起来可好?”常青可还惦记着墨璟醒后只带走玄参,躺在地上的自个儿问都没问,这事儿,这才过去没两天,不是说忘就忘了的。 “你好歹也是个三十三重天的上仙,能叫九幽煞附身,也不嫌丢人。”墨璟翻了翻眼皮,俨然不愿承认将常青撂地上不管是错误的。 墨珩见青巍此处已初成格局,便道:“你们接下来想必要兵分两路,去探查九幽煞的所在。本宗便带舒久往叶山去了,你们多保重。” 舒久见墨珩发了话也跟着拜别,叮嘱了墨璟几句,便出了小院儿,打芥子里头放出马车,架着马车就走了。 青巍看得直搓后槽牙,“师父师娘这是为了情调吗?能腾云驾雾的吧?何苦还乘马车?” 墨璟道:“娘说想逛逛,爹就陪着逛了,何况爹现在就那个模样,也飞不远。”虽说变成那模样,也是爹有意为之,变大了撒娇不方便。墨璟念头转到此处,忽得想起前一夜在爹娘门前看到的那一幕,陡然一阵恶寒。 常青斜眼瞧着马车渐行渐远,哼了一声。心说墨珩那老东西,为老不尊,臭不要脸,老牛吃嫩草。总之,是把他能想着的不好的词儿全都用上了。 玄参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恭送山主,恭送山主夫人。”墨璟把他拉起来,嫌他太客气。 舒久驾着马车溜溜哒哒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墨璟玄参跟着青木神君找九幽煞,理当无虞吧?墨璟对付九幽煞还有些不对付,玄参实在胆小修为也不到家,对付个冥虫就消耗太过。唉,我总放心不下。” 墨珩不以为意,道:“他俩跟着青巍也算修行了,练练胆子,练练元力c,ao控。一直没头没脑地乱打也不是事儿。” 舒久问:“这些东西,跟着佛宗不能学么?” “我不知道怎么教。”墨珩斟酌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力量冠绝三界,基本上九成以上的东西,都犯不上他去考虑如何打败,顶多就是拍一巴掌的事儿。到了他这个修为的,已不必再拘泥于战法与控制力,所以他没法教墨璟玄参。 舒久对墨珩的回答没大明白,思量了片刻,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佛宗太厉害的缘故?” 墨珩矜持地点了点头。 舒久叹道:“原来如此。” 叶山隔着不远,只赶了半天路便能在望。到了叶山的地界,周边的气息骤然为之一清。 “这该是玄武的瑞气,不愧是神兽啊,只在此处呆着,便能叫气息如此清澈。”舒久很是舒心地叹了一口气,顿觉心神俱澈。此处的气息,祥瑞平和得几乎能赶上凤凰内山,只是内山灵气比之此处更加浓郁充沛。 “到底是守着四方灵根的瑞兽,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能耐。”墨珩不以为意,远远能瞧见那叶山上头的葱茏木叶,不自觉凝眉,“叶山那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说?”舒久很是困惑,毕竟在他眼中,叶山那片地方在这瑞气稀薄的世间,犹如明珠之余黑夜,满眼只有瑞气,根本看不出其他。 “那地方瑞气极盛,应该是墨瑱的缘故。但……那地方,生机却有些稀薄。那边的生灵,多借瑞气而生。”煤炭球儿凝神瞧着前头,那绿豆大的眼珠子里,竟是少有的认真凝重。 舒久听罢一愣,也想明白了。 一片地方,若无生机,便无法孕育生灵。这地方稀薄的生机怕还是墨瑱种的桃花聚起来的。这地方,在墨瑱来之前……恐怕是一片不毛之地。那么……曾经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叫它成了毫无生机的所在?想必,这就是佛宗觉着蹊跷的地方吧。 舒久忽得就笑了,温润的笑涡在他颊边展开。墨珩看得很是困惑,偏头瞧着舒久,问:“你笑什么?” “佛宗身在九霄,堪称六界之主,万般变化皆在眼中。到了凡间,便关情眼前一花一木,cha手俗事。小道本以为,佛宗不会在意的。”舒久其实也说不清自个儿为何忽然就笑了,也不知自个儿说得这些有没有将自个儿那模模糊糊的感知说清楚。 但墨珩听懂了。 “我看见了,便不能视若无睹。不然与纵魔道行凶世间何异?” 舒久若有所思,思索了片刻,又问:“那佛宗又为何要看呢?佛宗本可以不看的。” 墨珩心念微微一动,像是心弦被极轻极轻的力道拨了一下,发出了微弱,但余韵悠长的回响。他轻声道:“是因为你,所以我才想看。” 舒久耳尖泛了红,他忽得就不好意思问了,所以,他什么都不问了。 叶山到了。 此时,季在初秋,叶山上头的桃树正在落叶,叶儿虽说是绿的,但色儿里已经透了黄。墨瑱在此处种桃花,应该有点儿年头了,山上还有几颗树看着不小,但怕是墨瑱有意催生的。 舒久将马车收进芥子里,站在山下瞧着叶山。这叶山的布置,不知何故叫他觉着颇有几分禅意,若是将满山的桃花换成松竹梅一流,怕是极清雅的所在。眼下,尽是桃花苗,生机不足,也看不出什么幽雅意趣,但若是桃花尽开了,那么也算好景致,只是似乎隐约有些轻浮。 不过,也确实是墨瑱的风格。 舒久带着墨珩在山前绕了一圈儿,寻着了上山的路,四尺阔的石阶,一步一步搭着,慢慢向上去。舒久便顺着这石阶,慢慢向上。 “这地方,像是被魔气侵蚀之后生机散尽,之后又被瑞气驱散魔气。眼下,才开始慢慢积攒生机。”墨珩蹲在舒久肩头,四下看着,此处有桃花,有杂草,有小溪……但却异常寂静,没有蛇虫鸟兽,想必是生机积攒不够,不足以叫动物在此聚集生长。 舒久闻言,心思又活络起来,“小道曾闻,若养一地生机,最好的法子便是以生灵养生机,再以生机反哺生灵。一般,是先养苔藓之类,再到小草,再到小树再到蛇虫之类。讲究个循序渐进,遵循天道生物,由简而繁的道理。如今墨瑱直接以桃花养生机,会不会c,ao之过急?” “你担心他逆天而行反遭报应?”煤炭球儿忍不住偏头来看他,只瞧见半张侧脸没瞧得全貌也只得作罢。 见舒久不否认,便知是猜对了,墨珩续道:“他是玄武,没有天雷敢劈他。劈着了也劈不死,何况他带的瑞气,是走到哪儿哪儿开花的那种,青巍都得服。” 第63章 叶山山上 青巍都得服的瑞兽玄武,镇守极北之地灵根的瑞兽玄武……现在只有巴掌大。巴掌大的一只小青龟,背上盘着只有三寸来长的一条小蛇。 那巴掌大的青龟……正在试图滚下一个台阶。舒久往上数了数,这只小玄武,已经这么滚了六个台阶了。舒久大发善心,连龟带蛇一块捡了起来。 蛇龟很是欢喜,“林四你回来啦?”蛇龟被舒久托到脸前一尺,墨珩道:“林四是谁?” 蛇扭头看了看,拿蛇尾抽了抽龟壳,“是爹和后娘娘,不是林四。” 龟在掌心掉了个个儿,瞧见了舒久和舒久肩上的小鸟,“你们怎么来了?” 舒久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变小了?” 墨瑱道:“嗨,就是蜕壳蜕皮导致的元力不稳,身形也没法恢复。等过一阵子稳定了就好了。” 墨珩道:“壳子能给我么?” 小蛇尾巴将龟壳打得啪啪直响,“爹你黑心也得有个限度,早些年我蜕的那些个玄武甲可都在您那儿。” 舒久托着墨瑱上了最后几个台阶,台阶上头,是个壳子尚且说得过去,但内里已经很破败的庙。先是山门,进了山门,便是一个院落,正中一座大鼎,鼎中想必曾经也有鼎盛香火。但眼下,那鼎已然破败,院落中铺着的青石砖也大多残破不堪,再往里,是宝殿,宝殿里头的佛像早已坍塌。但坍塌的佛像之前,竟摆着个木鱼并一个蒲团。木鱼和蒲团周围的小片地方,收拾地一尘不染。 “林四是个小和尚。他在的时候,老坐在那里念经敲木鱼,他修为还不差,若有机缘,能成佛的。”巴掌大的乌龟伸着头,正指着那蒲团与木鱼的方向,“我来叶山,也是因为林四。” 墨珩很是稀罕,“你为了一个和尚到了此处?” “我欠他一个人情,他让我过来帮他照看此地,我就来了。”墨瑱也懒得多说,三言两语交待了,便引着舒久与墨珩二人到了后院,寻了间尚且干净的屋子安顿下两人。 “原本是我住在这屋的,现在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好在此处干净,你们姑且住下?” 舒久看了这一圈儿,这地方原本该是个很大的寺庙,且香火恐怕也是极旺的,只是不知何故,落到如此境地。 墨瑱在桌子上趴着,倒也无甚不自在,料来也习惯了眼下这体形,“院内有井,井水我特意净化过,是可以直接喝的。热水可以去后厨烧,再往后一个院子就是了,也有柴火。此处只有我与林四,我眼下又是这个德行,爹跟后娘多多担待。” 一人一鸟一蛇龟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喊:“玄武神君?玄武神君你在何处?” 墨瑱很是高兴,蛇尾巴甩得快要上天,“林四回来了。” 舒久便将小蛇龟托着出去,瞧见一个形容清秀身着麻衣的和尚正拿着一根棍儿拨拉着院内乱七八糟的砖块瓦砾,怕小蛇龟被那些杂物埋了。 那和尚察觉舒久在,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舒久,“请问檀越……” 墨瑱率先开口,甩着蛇尾叫他,“林四林四,我在这里。” 林四见玄武神君正在舒久手中,对舒久也撤了戒心,扔下手里的木棍儿走到近前,“原来玄武神君与檀越是旧识。” 墨瑱道:“这位是我后娘。” 林四显然没反应过来。玄武神君,镇守极北灵根,数万年修为,原来也是有爹娘的?玄武神君的爹娘,大抵也是玄武?但看眼前这位,确实……只像个人啊。 “小道舒久,大师不必拘礼。”舒久及时开口,将林四种种疑虑解开。 “原来是舒檀越。”双方见过礼之后,便进了屋安顿。 林四是舒久恢复人身之后遇见的第一个说得上话的人,舒久很是高兴,也喜欢找他攀谈。只是他身在三百年前,物过境迁,有些事情与他当年所知已不大一样。但于玄门魔宗而言,三百年也算不得长久,故而不曾大改。只是有几个当年鼎盛的山门因近几年未出修为大成的弟子,日渐式微;有一两位老祖渡劫失败魂飞魄散,自家山门又被仇家寻衅,几乎灭门。那些事情,于当时或许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但历时长久之后,也不过是旁人口中的三言两语。舒久听得慨然,却也明白这些事情于幽幽天地而言,不过浮尘微末。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为此动摇心境?”墨珩的声音传入耳鼓,舒久未见惊讶,只微微笑了一笑。 “小道于天地也不过浮尘微末,岂敢以天地之量度人?小道只是人而已。”舒久说得缓慢,幽幽叹了一声。他只是人,正因窥得天道,才为茫茫众生,也为自己,心生悲戚。 墨珩一时不能理解舒久的慨叹。他生来便是万尾凤,得天地眷顾,能与天地同寿,能驾驭万象,得窥天道。凡间的多数生物所拥有的多有时间,于他而言……只是沧海一粟,弹指一瞬,飘渺细小得不值一提。舒久曾也是那飘渺细小得一粒浮尘,但偏偏那一粒浮尘飘进了他心里。反反复复地叫他看,叫他听。舒久已经不是一粒浮尘了,他也拥有了无尽的时间,也可以窥见天道。但舒久自己,却依旧拿自己当一个人,一个只拥有一瞬光y的人。 “舒久,你为什么想当人?想要重入轮回?”你明明知道人于天道而言是何等的渺茫微小,陷入轮回一遍遍重复恨别离生老病,这难道……不是苦楚么? 舒久笑了,他知道当人的若干不好,也知道当人的若干好,只是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十个人,就是要入轮回的,没有为什么。” “如果可以不入轮回,你想怎么选?”墨珩轻声问了一句,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舒久一愣。他以前没有想过此事,只是觉着,若是不入轮回,他便失去了归宿。凤凰内山的佛宗与凤子,不是他的归宿,苍茫的人间才是。只是与佛宗凤子一起经历了这么许多,他已隐约觉得,凤凰内山或许可以是他的归宿。这个时候让他选,他确实两难,“我得想想。” 墨珩笑了,舒久会犹豫了。已经很好了。 二人正说这话,林四捧着小蛇龟并着几样点心到了门口,他对着门内施礼,“舒檀越。” 舒久赶紧迎上,“大师有何吩咐?” 林四道:“不敢当。小僧要下山一趟,烦请舒檀越照料玄武神君。” 舒久将墨瑱接了来,“怎么又要下山?不是昨儿才去了?” “其实也就是去附近村里看看,顺便照看山下的桃花苗,去惯了。”林四说罢,便同舒久与墨瑱道别,转头出了院落。 煤炭球儿想了想,道:“我跟着去看看,舒久你就留在此处吧。此处有玄武大阵,魔物进不来。” “是,有劳佛宗了。”舒久应下了,煤炭球儿便扑棱棱飞了出去。 舒久带着小蛇龟回了屋,将蛇龟摆在桌上,将点心也摆了,好叫蛇龟取食。但蛇龟兴致恹恹怕是看不上。 “墨瑱你曾说,你来此是因为欠了林四人情。那么林四跟此处,有什么瓜葛?”舒久自打来此就好奇此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佛宗不晓得,墨瑱一直叫林四带在身畔,林四又不像是肯说的,只得一直憋着直到现在。 蛇甩了甩尾巴,道“我也只是知道有干系,具体什么干系,我也不知道。我刚来此处时,这片儿山头被死气煞气魔气乱七八糟的透了个干净,半点儿生气都没见。我在这儿呆了有三年,此处才有了这一点生机。” 舒久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剥,剥完了也不吃,只在碟子里堆着,“看来此处之前确实发生过不得了的事情,只是不知究竟与林四有何干系。” “我也是这么猜的。”小龟摇头晃脑,在桌上爬了几步,有几分踱步的意思,“只是林四不说,我也不好逼他,何况近些日子,他也确实将我照顾得很好。” “算了,只要你在此处,此处便出不了乱子,此时也不必忧心这些。”舒久权衡了一阵,决定将此事抛开不提,“你是镇守极北灵根的瑞兽,擅离职守,不太好吧?” 墨瑱万万没有料到舒久竟会提起此事,一时语塞,“这个……我才加固了极北灵根,十年之内绝对无碍,何况我也不是不回去了。” 舒久也并没有找算的意思,只是好奇一问,却没料到墨瑱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想必心里是还怕佛宗问起此事,怪他擅离职守的,“既然无碍,便不要露怯,叫佛宗看见,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墨瑱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娘。”连个“后”字儿也省了。 墨瑱这一声叫得舒久一个哆嗦,ji皮疙瘩起了一层,“你就别跟着凤子叫了,瘆人。” 墨瑱哼哼哈哈地应了,估计不会改。 “其实有个事儿,我还瞒着爹的。不敢说,怕说了他不冷静。”墨瑱斟酌着词句,小龟绿豆大的眼睛是不是瞟一下舒久,试探地看了看。 “什么事儿?”舒久仍旧剥着花生,眉眼低垂。墨瑱怕佛宗过激,不敢说,却又来告诉他,想必是觉着此事确实要紧,不告诉佛宗,佛宗日后知道了他更不好过,索性折中了。 “你还记着爹当年涅槃之前,我给爹送过一个匣子吗?” “记着,佛宗说那是魔祖怨力。” “那些魔祖怨力……就是我在叶山抽出来的。” 蛇龟说完这句,整个蛇龟都哆哆嗦嗦的,蛇盘成一团不敢露头,鬼也把爪子脑袋尾巴都缩进了壳里。 舒久剥完了花生,抓了几粒放进嘴里吃了,才道:“这事儿你确实不该瞒。你又怕不瞒,佛宗直接去探林四伤了他,是不是?” 墨瑱不敢吱声。 “其实你该信林四,也该信佛宗的。” 第64章 六百年生 “佛宗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在林四面前表露身份,你也不曾多说,想必,对林四都是设防的。”舒久拿点心碎屑逗墨瑱,墨瑱两个脑袋都扭来扭去不让舒久将点心碎屑塞进自个儿嘴里。 “我也不是真的就不识大体。大是大非我还是分的。”墨瑱缩了缩脖子,一个不慎,叫点心碎屑塞了满嘴。 舒久得逞,笑得前仰后合。墨瑱呸呸呸了半晌才将嘴里的点心屑吐出去。 “怎么了,笑得这么高兴?”肩膀微微一沉,煤炭球儿已经回来了,方才正轻轻巧巧落在他肩上。 墨珩扫了一眼墨瑱情状也猜出了大概,“玄武吃不得这些,你别闹他。” 舒久这才消停了,指着花生问佛宗吃不吃,墨珩扭头拒绝,舒久只得作罢,一人抓着花生吃。 “林四还没回来,爹怎么回来了?”墨瑱问得小心翼翼。 “他在布阵,要聚拢生机。”墨珩言简意赅,“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还是觉着他对此处之前发生的事情有瓜葛。我得探一探。” 眼见着瞒不过,舒久戳了戳墨瑱,示意他将之前的事儿说了。墨瑱无奈,只得说了。 墨珩听罢,沉默了半晌,片刻后才道:“这事儿有些蹊跷,我得探探林四。”顿了顿,又道:“你也不该瞒着。” 墨瑱畏畏缩缩的不敢露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不敢再说。 “舒久你怎么看?” 舒久一愣,心说好端端的佛宗怎么问到他头上了?他将这事儿前前后后捋了一遍。眼下要查的事儿,其一是九幽煞,其二是魔祖怨力。魔祖怨力,凤凰内山有,此处曾经有,箫雨生体内也有,箫雨生?舒久豁然想起还有个箫雨生在芥子里头躺着,“佛宗,咱们把箫雨生放出来看看?他缺的魂魄,不是魔祖怨气补的么?” 墨珩一愣,也才想起这么个人,“对,是该放出来了,睡了有十来天了。” 墨瑱很是诧异,心说原来还带了旁人,还把他扔芥子里头一睡十几天。果然是爹的风格! “箫雨生是谁?”墨瑱一问。 舒久看了看墨珩,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将如何遇见箫雨生,如何发现他魂魄残缺等等说了一遍。 墨瑱啧了一声,“来头不小啊,放出来看看。” 墨珩其实不大愿意放人出来,毕竟神志不清,照看有些耗费心力,只是那人确实与魔祖怨力有些干系。放出来,看看能不能招惹些人出来探探虚实,也确实是个法子。 墨瑱见着二人将一个人从芥子里放出来,然后收了瞌睡虫。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5节 “这人跟着你们二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墨珩道:“路上事多,无暇分心照看,就只能如此了。” 墨瑱心道,你佛宗想护着个人,那不简单得跟喝水一样?说白了就是懒。这话自然不敢说出来。 箫雨生转醒,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我睡在地上了,久久……” 箫雨生话没说完,舒久便蹲下身去将他扶了起来,“可有哪里疼?” “不疼。”舒久馋他坐下。箫雨生看见桌上有剥好的花生米,忙不迭捡起来吃。 墨瑱见状,心觉知道了爹将这人扔进芥子的真正原因。这一出来就叫娘全副心神都系在了他身上,爹不嫌才有鬼。 “舒久你回头带他出去看看。”墨珩道。 舒久头都没抬,“知道了。”他知道佛宗要带箫雨生出去看看的缘由,应得也快,“若是此处与箫雨生并无干系,佛宗待要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吧,魔祖怨力也不是处处都有,我若好好去寻,总能寻见。”寻魔祖怨力一事,墨珩也不急在这一时,他有的是功夫。 舒久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想,只等箫雨生吃完了花生米好带他出去逛逛。 墨瑱看着舒久照顾箫雨生,看着煤炭球儿斜眼瞧着箫雨生,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一阵一阵地闹心。 嫌弃你倒是说啊!这么憋着也不嫌闷得慌。 墨珩对萧雨生确实嫌弃得紧,但舒久要出去转悠,他自然不能就留他一人,也振翅跟在舒久身后,好随时随地看着萧雨生。 萧雨生对此处,似乎是没什么印象。大约是为此处瑞气所养,他看起来非常喜欢此处,笑笑闹闹的,满山跑。舒久就在后头撵,也不说让他慢些,也不说让他不要跑,只是跟在后头让自个儿能瞧见萧雨生。 叶山山体浑圆,不高不低,但也只算得个丘陵,虽说是三山相连,山势也算不得起伏。若真要说,也就上山那路上的桃花和错落的怪石算个景致。后山疏于打理,一条野溪蜿蜒汇聚了山间泉水,顺着两山谷间直到山脚。 箫雨生听见了水声,便要往水边去,跑着跑着,人就忽然没了。 舒久一惊,赶忙跑去看,却是箫雨生掉进了一个土坑里头。坑倒是不深,箫雨生坐在坑底滚了一身泥,哭得哇哇啦啦的。 墨珩不忍直视,飞下去把人拎起来。舒久见着巴掌大的煤炭球儿拎着箫雨生一个大人,眼瞪得溜圆,嘴也张得溜圆。 箫雨生吓得不清,对这地方也全然不认得,想必与此处,并没有什么干系。舒久只得带他回了庙里。林四已经回来,正在整治斋饭。 舒久过去帮忙,墨珩不耐烦管照箫雨生,又招呼上了瞌睡虫。 墨瑱趴在桌上看着箫雨生,见着爹娘为这人一阵瞎忙活,不忍直视,道:“爹要查他,何不去地府问问?看这人魂魄,也算地府特例,哪怕消了名姓,也总该有卷宗可查。” 墨珩一愣……想必是自个儿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故而不曾费心去寻思解法。这才没将念头转到此处来。当年魔祖之气想必也惊扰了土地与城隍,去地府,也能一并问出来。 “倒也是。”墨珩点了点头,煤炭球儿便在原地蹲下,头一歪,睡了。 墨瑱知道这是墨珩抽离了分在此处的神识,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傻了吧,真是。” 等舒久林四二人完备了素斋,墨珩也回来了。一个巴掌大的煤炭球儿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舒久和林四收拾桌子吃饭,吃了饭又一道收拾碗筷刷锅涮碗。墨珩一路跟着,硬是没找着cha话的空当,直到晚间预备洗漱。 舒久泡在浴桶里头,墨珩站在桶沿儿上瞧。舒久也是让瞧惯了也没觉得别扭,“佛宗今儿一天都没跟林四说话呢,是打定主意防着林四了?” “嗯。”墨珩认认真真看舒久洗澡,“墨瑱信他,咱们可信可不信。” 舒久嗯了一声,也不介怀佛宗对林四设防,只怕他一直不说话憋坏了。 “箫雨生的事儿,我去地府查了查。” 舒久道:“查出什么来了?” “箫雨生是个有年头的人了。” 舒久一愣,心说人还能上年头?不过再转念一想,箫雨生有魔祖之气补魂,料来活得久了些,便未曾追问。 “他成了地仙该是六百年前的事儿了。五百年前,人间有魔祖之气蔓延,天庭地府都有损伤,想必箫雨生也是牺牲者之一。” 舒久心里琢磨了一下,别说,这事儿他还真知道。虽说只是卷轴里的三言两语几幅画,“这事儿,我以前看过。佛宗也知道么?” “我那会儿不太爱管这些事儿,也只听串门儿的小仙三言两语地谈起,也不曾多了解。”墨珩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命都挺薄的。” 佛宗毕竟是熬过天道崩毁的凤,跟他比起来,如今六界之中,想必没有命更厚的。 舒久道:“大道自有定数,佛宗不必感怀。” 墨珩抬爪挠了挠胸口,“其实不是感怀,就是觉着……大道挺……一言难尽的。” 舒久噗嗤笑了一声,“那箫雨生,还有法子送进轮回么?” “有,就是不能成人,得轮回上几十遍,养全了才能成人。”墨珩答应得倒是快,地府的流程他熟,知道怎么走后门。 “那不如趁早将箫雨生安排入轮回?”舒久试探着问一问。毕竟佛宗烦箫雨生是真,想拿他作饵也是真,眼下他身份明了,能查的线也少了,佛宗是否有心留他,舒久不敢猜。 “好。”墨珩本以为能借着箫雨生这一线牵出什么跟魔祖怨气有关的人来。结果牵来牵去竟然连到了数百年前,那事儿干系重大,箫雨生在其中的份量,便无足轻重。 舒久听佛宗应了好,松了口气,眉眼一弯,道:“那真是劳烦佛宗了。” 翌日清早,舒久醒时,箫雨生,便不在了。 箫雨生这么个人,骤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林四好奇问了问。 舒久道:“他回去了。” 林四不明所以,但念及与玄武神君有关的人想必都不是凡人,便不再多问,把这茬给忘了。 墨珩本想直接探探林四,看看他于叶山的魔祖怨力有什么瓜葛,舒久想着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打听出什么来,便让佛宗缓一缓。可自个儿又不好意思旁敲侧击地问,显得不安好心似的。这么僵持了几天,舒久败下阵来,只得让佛宗探林四的记忆。 这事儿,于佛宗,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煤炭球儿只在林四肩上歇了歇脚,林四偏头瞧了瞧煤炭球儿,还想着拿点儿米粒逗逗它,结果没等捡起米粒来呢,小鸟就飞走了。 林四眯眼瞧着小鸟飞远,扭头偷偷问舒久,“舒檀越不妨与我直说,这小鸟,是否也同玄武神君一般?其实身份非凡,只是困于那身形之中?” 舒久笑得不尴不尬,“算是吧……” 第65章 瞑山老鬼 舒久跟墨珩拜别了林四墨瑱,架着马车,又溜溜哒哒地上路了。舒久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佛宗探完了林四就走,仿佛来着一趟就为了林四记忆一般。但这话也犯不上跟佛宗说,便一直在心里搁着,憋得他别别扭扭的。 佛宗自打解了舒久身上的禁制,舒久想什么,他都能察觉。眼下舒久闹着别扭,他自然也知道,但是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宽解。因为自打进了叶山的地界,察觉异样之后,他自个儿确实一直抱着得探探林四再走的想法。既然是这么想的,说不是这么想的那就是骗人,佛不打诳语,不能骗人。 “此行叶山,我本不是为了探林四而来。只是,叶山干系重大,我不能不探。” 舒久闻言,想着佛宗竟然有心宽慰他,心里竟莫名好受了些,“其实,小道明白。只是,林四是个凡人,饶是厉害的佛修,在当年,想必也只是为魔祖怨气所害的人。” 煤炭球儿打舒久肩上飞下来,在马车上头来回踱了几圈,“他在当年,确实是为魔祖怨气所害,但为魔祖怨气所害的人,万一成了萧雨生那样的,咱们便不得不防。不过尚好,他不是。墨瑱也没算看错人。” 舒久哭笑不得,“玄武神君,怎么着也是玄武神君啊,怎么能看错人呢。” 墨珩道:“不一定。” 眼下,玄参同墨璟跟着青巍除九幽煞去了,萧雨生入轮回了,本来乌泱泱的一行人,顷刻间就只剩了舒久跟一只鸟,不知怎地,舒久竟生出一股树倒猢狲散的悲凉来。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大靠山——佛宗,煤炭球儿正抬着一支爪子挠着头顶。舒久不由轻声一叹:“佛宗,咱们去哪儿啊?” 墨珩此行,是为了瞑山老鬼,那个联合正道佛修抢了舒久风铃凤羽的魔修。也得将风铃凤羽收回来,毕竟是凤凰内山的东西,流落在外,若是已被炼成祸害人的东西,那便不能留。 “去找瞑山老鬼。” 舒久一惊,没料到佛宗竟然如此明确,他倒是记着瞑山老鬼这么个人物,林四与他谈天时也谈起过这么个人,据说是个不太光彩的魔修,这几百年据说修为已然深不可测,创立瞑山魔宗,堪为魔修第一大派,“佛宗找瞑山老鬼,干什么?” 佛宗道:“风铃和凤羽,都是凤凰内山的东西。不能让魔修拿着为祸人间。”这理由找得有理有据,想必舒久不会反驳。 “佛宗说得确实在理,只是,早些年,佛宗怎么没来找?”舒久下意识回了一句,这一句说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但说出口的同时,舒久也明白了,这句话,不该说的。但是已经晚了,他已经听见佛宗绕在耳边的叹息了,“早些年,我不知道。” “佛宗,我……”并非有意提起此事。 “你不必致歉。是我,是我大意,不然不必至此。”是,不然不必至此。 若是当初他再谨慎些,将那屏障设得彻底些,或者不将凤子交与外山鹰鬼看管,那么舒久便不会吃下凤子;退一步,若是他再细心些,早些发现魂魄交融之状,趁早解决,那么便纵舒久将凤子吃了,也不会落到魂魄不全修行不进地府不收的境地;再退一步,若是他早年记着将隔绝舒久所思所想的屏障撤了,那么也能早些发现舒久异样,将他带回内山,免受许多苦楚。 说到底……都只是他的干系,所以,他要一力承担。 不知怎么的,舒久忽地想起了当年初入凤凰山的种种,不由笑了,“佛宗,我其实一直有一事不明,还请佛宗解惑。” “什么?” “凤子脱胎之后,我曾试图以承影剑劈开蛋壳做风铃,那时我察觉,凤子蛋壳,非承影剑能破的凡物。为何,在鹰鬼洞中时,我竟劈开了呢?” 墨珩一愣。此事,他三百年前,也曾疑惑,只是当时全副身心都系在舒久与凤子身上,终究不及细究,。如今想来,确实,有些奇怪……他拿不准主意,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不清楚,大概,要问墨璟。” 舒久思忖了一阵后问道:“凤子在蛋壳之中时,竟已有灵识可控制蛋壳中的元力强弱?” “凤凰灵识先于r_ou_身诞生确实不假,但多数凤凰破壳之后不记着破壳之前的事情,只有少数例外。我看墨璟,不像例外。何况……蛋壳的元力,并非凤子元力。只有可能,是凤子在内,以自身元力,配合着你的灵韵,一道破了壳。毕竟,彼时你的全力一击,威力也不小。” 舒久仔细想了想,觉着彼时破壳时费的那个劲儿,都够削平一个山头了。 “佛宗不必为此耗费ji,ng神,我只是好奇罢了。并非追究往事。”舒久见佛宗竟上了心,耗费口舌跟他说了一通,顿时猜到佛宗怕是真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赶紧开解。 “追究往事,也确实无用。但还是该问一问因果,求个本真的。” “若是求不得,那不求也罢,佛宗以为呢?”舒久偏头瞧着身侧蹲坐的煤炭球儿,眉眼一弯,温和笑意便倏然绽开。 “若是世人皆如你一般通达,哪还要佛来渡?” “所以我能与佛宗相交,世人不能。” “你啊……” 瞑山,在何处?世人不得而知。据说那是蜀州万千崇山峻岭中极其险峻的一处,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莫说有护山大阵相罩,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令人无从分辨,更是山势极险,又有凶兽盘踞,根本无人敢在山中往来。 蜀州还有个玄门宗派,叫燕玄山。也在云雾环绕的山间,据说燕玄山早年跟瞑山干过不少架,两败俱伤了不知道多少回,眼下两边虽都没有动静,但明里暗里都较着劲儿。 这些,都是跟林四还有沿途各类人物闲谈胡扯打听出来的。就是瞑山的具体位置,都说得云里雾里,大概是瞑山老鬼确实神秘莫测,山门也藏得紧,故而没有人知道。 “要不咱先去燕玄山问问吧?至少那是个大派,咱们去问问瞑山的所在,他们也不至于不情愿吧?” 墨珩不置可否,片刻后,问道:“你手无缚ji之力。燕玄山若是正道,想必以维护苍生为己任,他们敢放你去瞑山吗?” 舒久试想,若是早几百年,他仍在青玄山时。若有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前来询问魔修宗族所在,也肯定是万万相劝去不得,更枉论指路。说不定还会上报师父,叫师父好好看看这书生来头。不论如何,都是个不小的动静。 “佛宗想得深远,小道佩服。”舒久讪讪的,有些羞惭,“那依佛宗之见,咱们怎么找?” 墨珩道:“这崇山峻岭之间,可有市集城镇?” 舒久想了想,道:“有,有一座城,邻江凭山,连绵数百里,叫江上云城。再过几座山,就能走到。那城三百年前就在了,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就去那儿。” 一人一鸟,到江上云城时,已是五日后。形容虽不算狼狈,但确实累得够呛。 煤炭球儿站在城边望着城下绵绵江水,道:“早知道要来此处,不如早转走水路,可能到得更快些。” “谁说不是呢……”舒久苦笑,心说若非您老五天前才说要来此处,咱早搭上客船舒舒服服到了此处了。 “我也是五日前才知道此间还有这个去处的。”墨珩辩白。 舒久啥也不敢想,只道:“是小道思虑不周,给佛宗添了麻烦。” 佛宗道:“我无意怪你,这几日与你一道在山间行走,也是兴味盎然。” 舒久怒道:“那是因为一直都是我在走,佛宗只飞了几次。” 煤炭球儿惊愕地看着舒久,一双黑豆大的眼睛剔透晶亮,泫然欲泣…… 舒久顿时心疼,将煤炭球儿捧在手心摸头顺毛揉背。 一人一鸟寻了客栈安顿不提。接下来几日,便是舒久带着煤炭球儿走街串巷,四处寻好东西打牙祭,看渔家风情,赏邻江景致。 人多,鱼龙混杂,各类消息也通达。舒久走街串巷这些日子,都在打听瞑山老鬼的凤凰铃,说那凤凰铃原本是他的,他想去问瞑山老鬼讨回来。 第七天,舒久如愿被人五花大绑抬进了瞑山。来抬他的那些人本想将他杀了,奈何无论多厉害的法术兵器招架上来他都毫发无损,拿他没办法又怕他猝然发难,只得绑着抬走。 虽说没见着暝山老鬼,但进了瞑山,行事,那就是大大的方便了。听说老鬼在闭关,于是他们就把舒久扔进了牢里。舒久有佛宗护着,心里一点儿也不怵。 煤炭球儿早将这瞑山里里外外摸得底儿掉,扑棱着翅膀飞进了老鬼闭关的所在。 闭关的所在的后山x,ue窟自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滴水不漏,但于佛宗而言,形同虚设。 瞑山老鬼是个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书生模样的人,身形清衢伶仃。一股股黑气在他唇鼻间吞吐,周身萦绕着犹如巨蛇的黑气,黑气盘旋翻滚,仿佛凝成实质,胶着粘稠,紧紧将他缠绕在其中。都是货真价实的魔祖怨力。 也不知这魔祖怨力是几时缠上他的,看样子,他似乎是想要将魔祖怨力化为己用。不过凡人,实在是自不量力。凤羽风铃也正悬在他上方,旋转不休。 凤羽被做成了一把宝扇,扇有七羽,通体漆黑,想必若是祭出此扇,能成一个幻象。风铃倒还是铃铛的模样,原本洁白通透,但如今因魔气侵染,状如浊玉,不如以往纯透好看。但这铃铛眼下,怕是除却聚灵之外,另有摄魂之用。 这瞑山老鬼倒是有些天赋,能将凤羽风铃用得恰到好处。要是个正经人,这凤羽风铃交给他倒也罢了。 墨珩垂眸瞧了瞧瞑山老鬼,阖眼,周身透出金光。那金光很淡,但魔祖怨力碰着那金光便四下消散。没了魔祖怨力,瞑山老鬼迅速苍老,不过眨眼功夫,便成了一具枯骨。凤羽风铃,也因着那金光消散了。 煤炭球儿扑棱着翅膀去寻舒久。舒久没心没肺的,还跟大牢里头睡觉呢,睡得还挺香。 墨珩抬爪在他鼻子上抓了一把,“起来了,咱们出去。” 舒久打了个喷嚏,醒了,“佛宗回来了?” “瞑山老鬼死了,咱们赶紧走。” 舒久应言起身,问:“怎么走?” 墨珩往舒久肩上一歇,道:“走吧,没人看得见你,也没人拦得住你。” 舒久依言,顺利穿过牢门,大大方方出了瞑山的山门。 出了山门,舒久停步,问:“要回云城吗?怎么走啊?” 墨珩言简意赅,“回,不知道。” 舒久:“……” 好在最后佛宗打芥子里翻出来一个能带人飞的法宝,不然靠着舒久两条腿,得走到猴年马月。至于舒久埋怨佛宗不早把这法宝拿出来,佛宗拿没想起来搪塞,舒久也真信了。 第66章 昆仑之战 回了江上云城,舒久另寻了地方住下,也不瞎打听事儿了,就是四处乱转,寻思稀罕吃食跟玩具,买了东西就要往芥子里收,说要带给墨璟玄参看看。墨珩道:“要是觉着稀罕,回头把人带来就是了,不必都带着。”佛宗一语惊醒梦中人,舒久果然不再囤东西了。 墨珩跟着舒久四处游冶,舒久心性通达,乐在其中,墨珩心里揣着事情,难免有些沉郁。 舒久临江垂钓,为了能在此处垂钓,舒久还花了一两银。此处,是“江鲜小馆”。 这地方是江上云城名传八百里的酒楼,吃客进了门先交一两银子,而后临江垂钓。钓上两个时辰,钓上了鱼,那么就给你把鱼给做成全鱼宴。钓不上,要么贴二两银子吃一桌全鱼宴,要么就吃个一两银子的江鲜小宴。 舒久已经钓了半个时辰,一条鱼也没有。 墨珩蹲在舒久肩膀上,不大舒服。江边,水腥气太重,更有无数生于水中的蚊蚋蜉蝣。凤凰好洁,自然不喜,“不如就花些银子吃个全鱼宴吧,何必在此垂钓?” 舒久不察佛宗不怿,只当他是不耐烦,“寻个钓鱼的乐子而已。佛宗若是等不得,可以去别处转转。” 煤炭球儿起身抖了抖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蹲下,“不去。” “佛宗最近不大高兴,莫非,是不愿再在此处停留?”舒久侧头过来瞧了瞧煤炭球儿,见他兴致恹恹,不由发问。 “不是。”若是与舒久一道,在何处都好。他兴致恹恹,是因为瞑山老鬼。 瞑山老鬼身上的魔祖怨气,是在昆仑山沾染的。昆仑山,也是当年舒久身死之处。瞑山老鬼集结玄门佛修及魔道劫掠舒久之处,也是封存魔祖怨气的一处所在。 墨珩忽得问道:“舒久,你还记当年,有多少人,在昆仑山,抢你的凤羽风铃吗?”这声音悠远柔和,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这件事情,于舒久而言,已是真真隔世,“太多了,我不记得了。” “三万年前,天道崩毁,无数佛神妖魔陨落,无论神,魔,都在那时,对天道生怨生恨。他们虽身死形灭,但他们在濒死之际的怨恨与诅咒,却留了下来。那些东西,在后来,形成了天道崩后的第一只魔,也就是魔祖。但形成魔祖的怨力只是万千佛神妖魔怨力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怨力,四散在天地之间,我便四处渡化,一时无法渡化的便将之封印,时日长久,它们也能消散。 “那样的封印,一共有三百七十三处,昆仑山,你命陨之处,也是其一。他们撞破了封印,放出了怨力,想必当时劫掠你的人,多多少少,都沾染了。瞑山老鬼便是其一。恐怕,叶山如今的处境,也与昆仑有关。” 舒久听得颇有几分胆战心惊,万没料到自个儿当年竟然牵扯进了这么大的事情里头,觉着自个儿一缕魂魄没叫魔祖怨力沾染实在是万幸。 墨珩察觉舒久所思,道:“你未受魔祖怨力影响,是因为凤魂凤魄。”话到此处,墨珩不由一叹,“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到底是揣摩不过天算。” 舒久听罢,颇觉这天道有点儿耍人玩儿,“佛宗说叶山与昆仑一战有关,是因为从林四那处探到了什么?” 墨珩道:“林四师父去过昆仑,为魔祖怨气所侵,回叶山之后本想消解,但已无力回天。他在魂魄即将被怨力蚕食殆尽之时,驱散庙中众人,以毕身修为锁住怨力,自焚而死,魂飞魄散。他魂魄一散,魔祖怨力便在庙中盘桓,为封印所困,耗尽了那处生机。之后……才有林四遇上墨瑱,求他前来渡化。” 佛宗三言两语说完的往事,叫舒久心头巨震。他无法想见林四亲眼见他师父为魔祖怨力所困,最后自焚魂飞魄散时的心境。言语容貌间那么清和温润的人啊……竟有如此沉痛哀凉的过往。 舒久瞧着眼前的水面,阳光洒落在水面上,粼粼波光闪烁,晃得他睁不开眼,“佛宗,现在有功夫,就去渡化那些魔祖怨力好不好?留着,总是隐患。” 佛宗道:“好。”那些封印时日已长久,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到时,魔祖再趁机率魔祖来寻,恐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两个时辰,舒久连个鱼苗都没摸着,一人一鸟吃不了三两银的全鱼宴,便知吃了个江鲜宴尝了尝鲜儿。有条河豚鱼做得味嫩肥美,连佛宗都赏脸尝了口r_ou_喝了口汤,舒久很是高兴,打着饱嗝乐滋滋地回去了。 墨珩瞧着舒久,想着他钓鱼时心情还甚是低落,酒足饭饱了,就又高兴了,还真是好哄。 回了客栈,熟悉妥当之后,舒久道:“同玄参墨璟分开也有好些天了,不知他们如何了,要不要看看他们?”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凤胎明结 作者:舆凉 第26节 煤炭球儿抓了抓下巴,他将墨璟玄参送到青巍身侧,本就想撒手不管的。但这话不敢跟舒久说,眼下舒久提要看看墨瑱玄参,他自然得答应。 舒久便将青巍给的那柳叶拿出来,这么些天了,叶子都有些蔫儿了,也好在存放的得当没给扯破,“这柳叶,要怎么用?” “找盆水,把叶子泡进去。” 舒久依言拿铜盆打了一盆清水来,将叶子平平放了下去。那柳叶才入水,便舒展开来,吸饱了水,恢复了水灵翠绿的模样,还在水中蜿蜒伸长,先成了个柳条,又长了枝干,不过片刻功夫,竟在水盆里长成了一棵小柳树,半尺来高,枝繁叶茂聘聘婷婷,柳树周身泛起的光构成虚影,影影绰绰得显出青巍的身影来。 墨珩很不耐烦这般浮华无用的招式,轻蔑地哼了一声,“华而不实。” 青巍看见舒久与墨珩很是激动,“师父,您那边儿有九幽煞的动静了?” 墨珩扭头不答。倒是舒久有些不好意思,是了,这柳叶,是青巍留来传递要紧情报的,他这么贸然启用,只是为了问问墨璟玄参安危,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不是,只是我想看看玄参与墨璟。” 青巍哦了一声,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孩儿拎了来,“也巧儿,常青昨儿才带着墨璟过来跟咱们汇合。” 玄参瞧着舒久,不好意思地抿唇儿笑了笑。他还是那腼腆的模样,但眉宇之间已脱去一点儿稚气,眼中总是惶惑不安的神情也淡了些许。想必跟着青巍这几日,已出手与九幽煞打过硬仗。 舒久见了很是高兴,道:“玄参,你长大啦。” 第67章 一象之体 煤炭球儿“凝眉”,道:“那么重的煞气,不该藏得那么严啊……总该有点儿眉头才对。” 青巍道:“它们能收着自个儿身上的煞气,寻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舒久忽道:“九幽煞在此处,能落着什么好处?” 这一问,问愣了佛宗与青巍。 倒是青巍率先开口,“这个……我们还真的不知道。想来,凡间较之九幽之地……总归要好一些吧?” 舒久想了想,道:“若是到了一个地方,虽说能藏身,但总有人喊打喊杀地撵着我,我肯定不喜欢那地方,何况那地方连个吃食都没有。” “什么叫连个吃食都没有?”青巍听得一愣,完全不知何意。 墨珩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咱们遇到了一只冥虫,就为了那一只冥虫,钟舌不远数百里,前来捕猎。若是此处吃食易得,它又何苦为之呢?” 青巍啧啧称奇,“若是如此,想必那些九幽煞是想回到九幽之地了?” 墨珩续道:“所以,不妨放个风声出去,说能重开九幽之地的封门,令九幽煞重归九幽之地,看看能不能引来什么东西。” “那不行,青巍在九幽煞之间名声不好,他说的话估计它们不信,得换个人。”舒久顺着佛宗的话往下说,“我看还是地府说话,比较让九幽煞信得过。” 墨珩青巍双双沉默,片刻后,不约而同道:“可行。” 墨珩趁热打铁,“既然如此,那之后的事便交由你了。我同舒久,要去办别的事,你多珍重。” 不等青巍回话,煤炭球儿便飞起来来将那浸在水中的柳叶捞了起来。若干虚影,在柳叶离水的刹那破灭。 舒久埋怨,“我还没跟墨璟玄参说上话呢。” 墨珩道:“墨璟啰嗦,不行。” 舒久想了想,竟觉得有道理,但还想辩驳几句,奈何佛宗已飞上房梁坐下开始打盹儿了,只得作罢。 一夜无话,姑且按下不提。 且说青巍,得了佛宗提的这法子,也不敢贸然施行,还得去地府问问是否可行。定了主意,便要往地府行一遭。 墨璟嚷嚷着要去,常青又对地府里头的集y而成灌煞而长的草药起了歹念。青巍又断不敢将玄参一人留着,最终又是一道起行,去了地府幽冥的地界。 去地府找人,最快能找着的,便是第一殿秦广王。秦广王听说青巍一行来意之后,顿时一愣,思量了片刻,道:“九幽煞一事牵连重大,须请十王,地藏菩萨一同商议才好决断,关于九幽之地封印接引,更须上禀。要等一阵子,才好回禀。” 青巍觉着这番回复也确实合理,也只得同意,便退出了大殿。 墨璟玄参与常青还撅着屁股在黄泉边上挖草。青巍不忍直视,分外后悔带着两人来地府丢人。 常青浑然不觉身侧众多鬼怪妖魔看呆瓜的眼神,乐颠颠地挖草抖土,指使墨璟玄参跟他一块儿挖草。墨璟虽察觉了周围的目光,但并不在意,也在一旁帮衬。 常青见了青巍,赶紧抖了抖衣襟上的土,搓了搓手,带着墨璟玄参赶过来,“怎么样,他们同意吗?九幽之地的封印可好办?” 青巍帮着三人掸了掸土,道:“这事儿干系重大,幽冥十王还须上禀天庭。天庭若是同意,才能着手去琢磨那封印的事儿。姑且先等一等。” 墨璟道:“那此事大约有几成把握能成?” 青巍道:“天庭早晚要召我回去商议此事,到时我竭力促成便是。不过此事要成,恐怕还得请师父。到时候,还得请你多多美言?”一面说,还一面冲着墨璟挤眼睛,想必是想抛个媚眼,但实在不会抛。 墨璟道:“若是天庭相邀,爹肯定同意。” 玄参也不说话,就一直牵着墨璟的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得最多的,还是墨璟。 商议定了,一行便回了凡间,常青要带着新挖的药材回去晾,一行人行程便被耽搁,干脆寻了个小院落住下歇一阵,这是闲话,不提也罢。 舒久与煤炭球儿在江上云城盘桓了几日。这几日,墨珩在书阁中寻得当年画下的封印魔祖怨力的位置的图谱,记下之后,便将图烧了。 之后,二人便打算结伴渡化怨力,三百七十二处,不算昆仑的一处,还剩三百七十一处。上万年,人事更迭,很多地方,变化极大,佛宗也只能圈划个大概位置,确切的所在,还是得近近得看了才知。 “魔祖怨力,是魔祖之源。这些年,魔祖也在寻。所以我们此行,应该还能碰着魔族。”煤炭球儿歇在舒久肩上,瞧着舒久驾车在管道上跑,嘚儿嘚儿的马蹄声听着很是欢快。 “这马车可真好看。”舒久不知打哪儿听来了这声音,他暗自附和道:“那是自然。” “这两匹马也是好马,不便宜哪!” 舒久得意,“这马可花了四金!” 墨珩察觉了舒久神思,问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舒久一愣,方才他听见了声音,有人夸他的马车和马,可是……那是谁在说话?官道上头,人来人往,在舒久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听见了声音。 那些人分明都没有说话,但他确实听见了声音,有的在抱怨路太长,有的在抱怨货太重,有的在喊饿喊渴……那些声音,庞杂得像汹涌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舒久不自觉停下了马车,“佛宗,怎么回事?我听见了。”那些,是那些人的心里想的事情,他只能听到那些人这时候正在想的东西。 墨珩听罢一愣,感知到了他人所思?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他为了隔绝他人所想,来凡间时,甚至有意不曾将自个儿万象神识分在这小鸟身上。但是于舒久,他就拿捏不好了。舒久的身体是他的尾羽,可成一象。 “我先替你将旁人神思隔绝,你把车架到无人处收了,我带你回内山。” 舒久依言,将车架到僻静处,收进芥子里头,墨珩趁人不备将身形隐去,化了原身,振翅而起。 在旁人知觉之中,只是忽得起了一股狂风。 舒久趴伏在佛宗脊背上,瞧着狂风掀得佛宗翼羽扬扬,但他却全然不觉狂风。 “佛宗,我能听见,是因为这副躯体的缘故么?毕竟这躯体是佛宗尾羽炼化而成。”舒久不太确定用“法宝”一词来形容自个儿这副躯体是否合适,小心斟酌了片刻也不曾想出别的只得作罢,“想必,也是法宝?” 墨珩想了想,觉着舒久措辞虽不恰当,但确实不错,“不错,你这副身躯,超脱五行。是能养万物魂魄混元体。” 舒久一愣,上上下下摸了摸自个儿的身体,叹道:“虽然我知道这身体是好宝贝啊……但也不曾料到竟然能叫我听见旁人心中所想。” 墨珩听着舒久还颇有大为珍爱的意思,一时也罢了安慰的心思。 二人到了凤凰内山,于舒久,他已久不曾回,于墨珩,他只是暂时出山一趟去接舒久回来。 舒久畅快得深吸了一口气,道:“内山灵韵充沛,凡间与此处相比,实在太过污浊。” 墨珩眉头微微一挑,得意道:“那是自然!凡间嘈杂,你若在凡间,必不得清净。”墨珩在梧桐树下坐下,又抬手唤舒久过来一同坐下,“舒久,你眼下能听见他人所想,想必是这身躯已与你的魂魄相融。你这身躯,本是一象,象无形无物,如雾如云,极易为外界所扰,却又不为外界所控。这么说,你明白么?” 舒久点点头,当年他也看过万象经,略知一二。 墨珩见舒久能懂,便续道:“常青将我的尾羽炼化,并非改变了象的本质,而是对它进行干扰,使得一象由虚化实。眼下,你与象融为一体,虽不至于由实而虚,但你会变得易于被干扰。旁人的所思所想,于你而言,便是干扰。”说到此处,墨珩再度停下,“你现在还能懂吗?” 舒久点了点头,试探着问:“所以,我要学会如何不被人干扰?甚至能融汇一象,就像佛宗能融汇万象一样?” 墨珩见舒久悟性奇高,不由欣喜,“是,在你学会之前,我不会带你出内山。” 舒久顺从地点点头,“佛宗是为我好,我知道。”说到此处,舒久抿了抿嘴唇,问:“可是佛宗在凡间还有计较,那些事情,佛宗打算怎么办?” 墨珩道:“我会在内山陪你,至于他们,也会分出一些神识照管。至于魔祖怨力,姑且放一放。” 舒久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等着佛宗安排。 但墨珩,其实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安排。他幼时修炼,就是看书打坐冥想试招,他天生开悟,省下了许多劲力。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教人,此时,他很是为难地看着舒久,不知该叫他去做什么。 舒久也察觉有些不对,不由发问:“佛宗,我眼下,能干什么?” 墨珩沉住气,道:“随我到书阁去看书吧。” 第68章 无言无厌 青巍跑了一趟地府,希望兵不血刃解除九幽煞之乱,但此事,天庭未必允准。若是不能允准,他还是得带着墨璟他们一路奔忙。 但眼下,他正落得一身轻松,在他的小院儿里头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正值初冬,晒着太阳,吃着果子,别提多舒坦。玄参与墨璟也喜欢在这儿,四处跑着玩儿,横竖此处没有能伤着他二人的东西,青巍也懒得管。他懒懒散散地伸着懒腰,闭了眼,小憩了片刻。再睁眼,他就被唬得连人带椅子翻在了地上。 佛宗还是煤炭球儿的模样,来时正落在青巍额头上。见他说翻就翻,赶紧振翅飞起来。 “师父,您怎么来了?”青巍爬起来,掸掸灰,笑得见牙不见眼。 墨珩就是见不得青巍这张脸笑得如此谄媚,一点儿青木神君的模样都没有,“本宗已带舒久回内山,怕九幽煞一事有变,分三分神识来此查看。” 青巍一听,这是师父要带他一起飞了!激动得直搓手,“多谢师父,有师父在此,咱们收服九幽煞指日可待!” 墨珩忽然后悔,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呆着了。 青巍将双手捧住,手心忽地长出嫩绿的梧桐枝条,枝条相互交错缠绕,不一会儿,绕成了一个ji,ng致的葫芦形状的鸟窝,侧面留了可进入的缺口,里头铺上了柔嫩的树叶。青巍将鸟窝奉上,一脸狗腿,“师父,请。” 佛宗很是骄矜得栖息了进去,在窝里蹲坐下来。 不错,挺舒服的。 青巍将鸟窝捧在手中,问:“您歇在哪儿?树上,还是屋里?” “放在树上就行。” 青巍便寻了个枝叶繁茂能遮蔽风雨的枝干,将鸟窝小心翼翼地摆在了上头,“知道师父不愿在凡间落足,就先将就将就吧。” 墨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抬起小翅膀,示意青巍退下。 青巍搓着手,硬着头皮继续问:“师父,九幽煞一事,若是九幽煞不愿回去,怎么办?” 墨珩道:“九幽煞如果不想回去,便会想将凡间变为九幽。不管它们想要什么,九幽封印,都是它们的捷径。”舒久提起这个主意的时候,他已然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舒久若是得知还有这一份风险,肯定不愿他如此。 青巍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见佛宗都将这法子拍了板,心里疑虑也没敢提,眼下听佛宗早有打算,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到时候一定得有师父坐镇九幽大封,我们,未必能与那么多九幽煞抗衡。” “我知道。”墨珩冷冷清清地答了一声。青巍这才退开。他将自个儿躺椅拖到了院中的另一个角落,躺上了。墨珩也在窝里趴稳休息。 天色擦黑,玄参跟墨璟才回来,见了树上鸟窝里的墨珩,一时错愕。 墨璟不忍直视,“爹,你干嘛呢?” 玄参垂首下拜,“山主。” 墨珩打窝里探头出来看了几眼,见玄参身量抽长了些,顿时欣慰,“你俩都懂事多了。”又见墨璟表情狰狞,忍不住笑道:“你娘已经被我带回内山。” 墨璟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回去了?出了什么事?” 墨珩斟酌了片刻,道:“他身子不太对。” 墨璟与玄参都听得云里雾里,但终究还是没敢追问,好生朝着墨珩施了一礼,退开了。 煤炭球儿蹲在窝里,昂着头,透过窝口那个圆圆的圈儿,瞧着南边天上。此处,自然是看不见凤凰山的。细细算起来,他跟舒久在一块儿的功夫不长,三年?四年?具体算来,这对他已然四万多年的岁月来说,沧海一粟。但偏生就是这两三年的功夫,几乎成了他全部的记忆。再早一点的事,他就记不起来了。舒久,舒久……原来一个“人”,可以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他仔细想了又想,第一次见舒久,他在鹰鬼巢x,ue里头,筋骨尽碎,浑身浴血,凤子元力乱窜。之后,舒久替他孕子,安静柔顺却又好奇得厉害,睡觉的时候还拔了他一根毛。凤子出世之后,他走了,一走三百年,若非凤子魂魄忽然不稳,他恐怕至今都不知舒久离开内山之后所历种种,那时,舒久险险成了他的心魔。 舒久回来了,还是那个柔顺安恬的模样,笑起来有一对梨涡,就在鼻翼两侧一寸四分的位置。后来,他加封后山魔物,涅槃,还将舒久认成了自个儿伴侣,稀里糊涂了一年才算好,好了之后又不敢说,直到如今,都在凡间转了一大圈儿了,还是这么不清不楚的。 墨珩悠悠一叹,抬眼看了看正盘跪坐在对面垂首翻书的舒久,果然,关于舒久的事情,哪怕是经历了一次涅槃,他都还记得,一桩桩一件件,都能想起来。 真好啊……相看无厌不说,还能得如今的这一份清静。 “舒久。” 不知是这一声太过缱绻,还是别的什么,舒久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来看墨珩,眸光尚未落到墨珩脸上,清润的笑意便率先绽开,“佛宗,怎么了?” “你……不要再入轮回了,好不好?以后,我教你万象经,我们的时间很长,可以慢慢来。九幽煞、魔祖怨力,这些我都会处理。你不入轮回,好吗?”墨珩望着舒久,他试探了那么多遍,但舒久从未给过一个答案,眼下,他终于将这一句,问出来了。不管舒久原意还是不愿意,他眼下的如释重负,不是作假。 舒久搁下手里的书册,笑了。天下之大,原来还是有他的容身之所的。 “舒久此魂此魄此身此神,都是佛宗的。” 听了这话,墨珩忽地探身来握住他的手,“我没有迫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轮回,我可以送你去。” “佛宗。”舒久轻轻握住墨珩的手,“是我想要留在内山,在佛宗与凤子身边,不是你迫我。” 青巍,墨璟与玄参,站在院中回廊之中,看着那煤炭球儿,倏然从巢中窜出来,飞行迅疾如电,顷刻间便飞了好几十圈,上天入地得乱窜。 青巍看得困惑,转头问墨璟,“你爹……干嘛呢?” 墨璟咂咂嘴,“在飞。” 青巍:“我知道是在飞,我是问,是为了什么事儿,飞成这样!” 墨璟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青巍在凡间耗了二十年之后,天庭终于传下消息来,说同意地府开九幽封印。九幽封印,当初还是墨珩亲自炼法宝给补的,如今他也不敢把封印给掀了,只是开了一点点儿,又设了个许进不许出的禁制,亲自守阵守了七年。配合着青巍在凡间的追打,可算把九幽煞收完了。 这时候,舒久早已将万象经融汇贯通,自身一象已然收放自如。他便和墨珩一道,去往凡间,渡化魔祖怨力。一路游历,见着凡间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心境悲悯而平和。 他们的时光悠悠落落,天长地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文末总结】 这篇文章,结束得非常仓促,给读者小朋友带来了遗憾,本肥很抱歉。 我刚刚下笔的时候,目的很单纯,我想写一只冠绝古今的凤,写一个给凤生孩子的道士,就写他俩的故事。但是写着写着,我就发觉,我的人设,在渐渐得不受控制。 佛宗的身份太过尊贵,在文中的地位太过高绝,以致于整个故事都要以他为中心展开,这个角色不受控制之后,整个故事,也就脱轨了。六界众生,都是佛宗眼中的浮尘而已。当佛宗到达这个高度时,我就没办法给他设置障碍,不设置障碍,情节就会相当单薄。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锅,这就是这篇文章给我的启发。主角,一定要能够被牵制,不然,整个故事就会脱轨。 关于两者的情感线,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佛宗太超绝了,他俯视众生,就想我们俯视蚂蚁。舒久在他眼里,也不是一只蚂蚁,只是这只蚂蚁,不识天高地厚闯进了他的地界,让他不得不看见他,怜惜他,顾及他。但他们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虽然佛宗并没有真的把舒久当蚂蚁看,舒久后期也不仅仅是一只蚂蚁了,但他俩的大道里,有陪伴,没有欲望(佛宗涅槃之后那一阵不算)。 最后,我今后都不想写 第2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