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与娇花》 正文 第1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节 文案: 地球上人人想穿越,真穿越的哭着喊着要回家。 姜桓,一个被穿越者老乡们共同嫌弃的男人,身上被贴满“大魔王”“大杀器”“fff团团长”“恐怖如斯”“万年单身狗”等标签。 一朝玩深沉,万年背锅侠。 直到遇上一朵“娇花”,娇花三步一咳嗽,五步一吐血,然而美貌动人样样ji,ng通,迷得姜桓昏君附体,从此被老乡们玩成了异界版真香表情包。 华夏学宫校长:“讲个笑话,某人总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结果对象找了诸天万界第一美人。” 匿名人士:“现场直播,某人刚说今天不想动手,结果转头扫荡一片,原因:‘谁敢欺负我的人’?” 众人:“不敢不敢,溜了溜了!” 一句话简介:所有人都以为娇花其实是大魔王的攻vs所有人都以为大魔王其实是背锅侠的受! 避雷指南: 1苏苏苏 2主角背锅侠其实三观正常。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桓,风越辞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起源 “午间报道,2081年9月27日上午,新城大学再次发生离奇失踪案,据悉,这已经是全国第1035件失踪案,失踪者性别为男,22岁……” 一板一眼的播音女声渐渐远去,飞速掠过的城市全貌铺展开来,街道、学校、行人……汇成蔚蓝色的海洋。 地球,他又梦到那个地方了。 时间太长了,姜桓已经快记不清那是不是他真正的故乡,亦或是一个梦。 他不再是个普通大学生,而变成了幽魂一般的轮回者,像每一个被失踪的人一样,在无尽的世界里穿梭漂泊,无法脱离。 说来好笑,他遇上过不少“同乡”,有一起做任务的,也有心怀不轨被他砍死的,大多数人都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中麻木了,傀儡似得完成任务,宛如行尸走r_ou_。 唯独姜桓适应良好,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他起来倒了杯水,桌上的令符果然不见了。 令符是随机掉落物品,并非每个世界都有,纯粹碰运气,轮回者都知道,集齐七块令符就可以进入起源之地,从那里回到故乡——地球,华夏。 消息是引他们进入轮回世界的神秘声音说的,其他人以“系统”代称那道声音,对其信若神明,也因这消息变得越来越疯狂。 姜桓不以为然,他不太相信这玩意儿。 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集齐六块令符,还差一块。 事情还要从他进入这个世界遇到两个同乡说起,两个人一男一女,是对情侣,女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神偷”绝技,却被男方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男方就巧了,是他某个世界没解决干净的渣滓,哄得女方一起算计他,设计偷他身上的令符。 恰逢他想试试“系统”,故意把令符放在了桌上,不过百般试探,“系统”仍毫无反应。 一夜过去,也不知两个人跑多远了。 姜桓伸了个懒腰,决定松松筋骨。 昨夜刚下完雨,路上有点shi滑。林雅鸢挽着发髻,穿着单薄襦裙,跑在路上觉得冷,好在她看到了前方等着的人影。 “徐松!” 两道杨柳低垂,随风伸入凉亭,亭中站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生得风度翩翩,尤为俊俏。他听到动静,立刻转身迎上来,略显激动的问:“拿到了吗?” 林雅鸢闻言,眉头顿时一皱,脚步也慢了下来。 徐松意识到说错话了,忙好言好语哄道:“雅鸢,你没受伤吗?姜桓那个怪物暴虐成性,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让你去。难道你想我们一辈子都待在这个鬼地方吗?我想带你一起回家,令符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明白。”林雅鸢被哄得缓了脸色,看他一眼,拿出三块令符递给他,说道:“加上你身上的四块就齐了。” 徐松紧紧盯着令符,迫不及待地拿出另外四块令符,与她握在一起,脸上露出激动到极点的笑容:“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终于,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原是个备受宠爱的富二代,最初来到这里,对一切感到新奇,以为这是一场游戏,还很乐在其中,直到经历真实的杀戮,他才清醒——如果把这一切当成是游戏,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开始想念父亲母亲,想念故乡地球,用尽所有办法想要回去。 “令符集齐,请指定离开人姓名。” “徐松,林雅鸢!” “请指定离开人姓名。” 两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脸色煞白。 “难道只能一个人走?”徐松喃喃自语,不敢置信。 林雅鸢挣开他的手,“系统”重复的声音消失,她叹了口气,还算镇定,安慰道:“看来是这样,每七块传送一个人。徐哥,我们继续找令符吧,轮回世界不老不死,总有一天我们能一起回去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徐松愣在原地,半响低低笑出声来,笑声隐隐带着泣音。 他伸手抱住女友:“是啊,雅鸢,我那么喜欢你,不会丢下你的……” 林雅鸢嘴角扬起,露出甜甜的笑容,只是笑容还未展露,背心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她骤然推开徐松,死死盯着他手上的银针。 “我会带你的骨灰一起回去!”徐松说完未尽的话,神色状若疯魔,按着她的肩膀,整个人都在发抖,“雅鸢,你说过你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可是我有!我有爸妈有朋友,还有一切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能呆在这个没有未来的地方,我一定要回去,求求你了,再帮我一次吧!” “你!这毒针是我送给你保命的,你却用它来害我?” 徐松被她盯得哆嗦了下,抬手就去抢她手上的令符:“对不起,雅鸢。” “哈,哈哈,”林雅鸢浑身颤抖,眼眶红得要滴血,却没有流下眼泪,她望着徐松那张熟悉的脸,眼中更多的不是怨恨悲痛,而是深深的失望:“没错,我的确是孤儿,打小学了一身偷ji摸狗的本事才能活下来,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尝一尝被人关心爱护的滋味。” “第一次见你时,你被众人环绕站在酒楼上,我满身血污躲在乞丐堆,好像云泥之别,但你却走向了我……我们一起度过3个世界,整整十年了,我却还记得你那时的模样!” 林雅鸢发了狠,抬手将令符扔了出去,掐着徐松脖子,不知道在问谁:“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不过短短十年,就敢对男人掏心掏肺,你这样的小姑娘,一张好看的脸外加几句好听的话就连脑子都不要了。” 清朗的声音响起,不远处的树上斜躺了个年轻人,玄衣绣金纹,长发束高尾,样貌极俊,长靴踩着枝丫,他抱着把诡异的红刀,挥洒酒壶,也不知看戏看了多久。 徐松大骇。 “姜桓!”林雅鸢快要撑不住了,脑中一个激灵,连道:“是了,是了,凭你的功夫,我又怎能瞒过你的耳目……你是故意将那一份令符放在桌上让我盗走,好让我们自相残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真是好毒!” 姜桓道:“这锅我就背了吧。” “哈,是我自己蠢,怨不得别人!”林雅鸢咬破嘴唇提起力气,死死拖住徐松不让他逃跑,嘶声道:“姜桓,姜公子!求你,看在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份上,求你杀了他!” 徐松道:“不,不要!别杀我!我还要回家!我要回家!” 旭日与霞光共生,万缕金丝照亮碧空,投向无垠的天地,灿若锦绣。 姜桓轻笑了一声,长刀出鞘,光洁的刀身映出冷漠的眼,只刹那,叫声戛然而止,头颅滚落了河边。 “好,好……谢谢。” 林雅鸢面如金纸,唇色泛青紫色,见此,用最后的力气将徐松手上的令符扔给他,终于闭目咽了气。 “所以我才经常奉劝你们年轻人啊,色字头上一把刀,离远点总是没错的。” 姜桓见惯了这种事,波澜不惊地接住令符,上下抛了抛。 “令符集齐,请指定离开人姓名。” “姜桓。” “符合条件。欢迎来到万界轮回起源之地。” 令符合七为一,姜桓随手挂在腰间,推开一道光门,不过眨眼的功夫,周边景色已全然换了个遍。 一眼望去,四野空旷,古道旁苍树芳草,遥遥可见青山绿水,城门驿站,与印象中地球的场景相去甚远,倒像是时光回溯三千年,将史书绘成了画卷。 路过行人或着广袖长袍,或着短装劲衣,有御剑凌空者,亦有骑异兽而行者,皆不似普通人。 这里就是无尽轮回世界的源头吗? 姜桓笑了笑,姿态坦然地往城中走去。 “学长!前面那位玄衣佩刀的学长且停一停!”背后忽然有个少年声音响起,喘着气跑到跟前,端端正正地见礼。 这孩子刚成年的样貌,脸上带着婴儿肥,穿着一身水蓝服饰,头发用玉冠束得整整齐齐,却有一缕发丝翘着贴在额前,看着尽是初出茅庐的稚气。 听到“学长”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姜桓脚步一顿,抬眼扫了过去,“我们认识吗?” 李眠溪被他看得一愣,随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认识,只是华夏学宫上上下下亲如一家,我我我虽在学宫未曾见过学长,但同为学宫弟子……” 姜桓听到“华夏”二字,忽然打断他,道:“什么学宫?你讲讲清楚。” “自然是华夏学宫!咱们校长思乡心切,曾言故乡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遂建学宫,以故乡之名称‘华夏’。”李眠溪挠挠头,说着说着就没那么紧张了,道:“学长腰间玉符别致无二,正是我华夏学宫弟子的标志,怎会不清楚呢?” 小少年捧起自己腰间玉符给他看。 这玉符分明是七块令符化成,乃轮回者所有,竟然成了华夏学宫的标志。 “有趣。”姜桓心思一转,联想“华夏”“学长”“校长”之词,不禁莞尔,这究竟是哪位轮回者老乡,居然在起源之地建起了学校,也是有大才。 他盯着跟前少年,问道:“用块玉符认人,你就不怕认错吗?” 小少年自信满满,笑得阳光灿烂,毫无y霾,道:“怎么会?这可是校长亲手炼制,旁人造不了假的,何况有谁敢冒充我们华夏学宫弟子呢?” 玉符太过特殊,极易辨认,“华夏”二字又这么明显,姜桓猜测那位校长的用意,是否就想借此吸引轮回者前往华夏学宫一聚? 姜桓想了想,便道:“看你方才行色匆匆,可有什么急事?” 李眠溪“啊”了声,忙说道:“是这样,我跟几位学长学姐出来历练,结果途中发生意外,跟他们失散了……我学艺不ji,ng,暂且联系不上其他人,方才见到学长,一时情急便忍不住向学长求助,冒犯之处请您见谅。” 他虽然年纪小,眼力劲还是有的,这位玄衣学长脚步凝实,身影捉摸不透,手中长刀更非凡品,一身气势不比他师长差,绝对是个可靠之人。 姜桓道:“你想让我帮你去救人?” “不不不,我想请您陪我先去寻一个人,”小少年慌忙地在身上摸索了下,可大多数东西都遗失了,一时也找不到酬谢之物,顿觉失礼,认真说道:“回到学宫后,我定然重谢学长。” “既然如此,”姜桓转了转腰间玉符,笑道:“带路吧。” “学长您答应了!太好了,多谢您!我叫李眠溪,不知道学长如何称呼?对了,我要去寻的人正是‘清徽道君’,想来您是见过的。道君如今正在林家作客,我需得将此事告知……” 姜桓听他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打了个哈欠:“不用谢姜桓没见过。小朋友,你太吵了。” 李眠溪:“……” 第2章 百家 晴天白日里暖阳融融,光景分外明媚。 李眠溪领着姜桓进城,一路走着被套了不少话,这小少年还毫无察觉,兴致勃勃地找话题聊。 “学长姓姜,莫非是出自望川姜氏一族?” 姜桓:“什么族?” “……” 姜桓笑吟吟地欣赏周边风景,道:“走着无聊,讲讲吧。” 李眠溪苦了脸,直接从须弥戒中拿出了一卷书递给他,书卷上印着“历史”两个大字,出版方正是“华夏学宫”。 姜桓道:“小朋友,随身带着历史书?这么认真的么。” 李眠溪回道:“学长别取笑我了,因我这一门功课学得最差,考试没过关,回去还得重考呢!您若让我讲氏族,我怕将您带沟里去,不如您自己慢慢看……” 姜桓笑了笑,翻开书卷。 史书记载的最初,这个地方并非叫起源之地,而被称为“魔王之境”,九天十地,万界轮回,皆以魔王为尊。 然而魔王无故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他。 姜帝取而代之,建立九重天阙,驱逐打压魔王部下,将其赶到了最后的安歇之地——四无奇境。 所有人都猜测魔王陨落在了姜帝手上。 但其后,姜帝也失踪了。 失去共主的九重天阙与四无奇境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天境之战”。 起源之地被打得支离破碎,仿若末日降临,两方为了延续血脉传承,终于止战休养生息。 “帝王”陨,百家争。 “天境之战”落幕,无数氏族兴起。 望川姜氏、重陵叶氏、商南吴氏、兰溪林氏、晋阳李氏、y都季氏……各自秉承先辈,重建道统,占据一方,形成百家割据之势。 因望川姜氏为姜帝正统,重陵叶氏乃魔王后裔,两者又隐隐为各氏族之首。 然而氏族强盛至此,却未能一手遮天。 "帝王”之后,四君登顶。 四君殿一出,无人敢试其锋芒。 “元君,戮君,鬼君,隐君。”姜桓随意念出四君之名,合拢书卷,抛给李眠溪,“怎么,你说的那位‘道君’没有位列四君吗?” “论年岁,论资历,清徽道君自然不比四君,不过他却是最特殊的‘第五君’。” “第五君?” “正是!”李眠溪抱着书,一脸憧憬,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道君并非氏族出身,四岁时亲人俱亡,小小年纪便徒步三天三夜,拜入华夏学宫。初时,师长们因他品貌出众、勤勉有加而格外喜欢他,却也一致认为他天资有限,连最简单的术法都学不会,为此遗憾许久。” “学宫十六年,任外界如何叹息,道君只爱在书楼内,静静观书。” 直到第十七年,早已被封印的九重天阙与四无奇境突然发生剧烈震荡,引燃了“天境之战”的隐患,无数空间碎片像刀子一样滚落,破坏了数不清的屋舍,也收割了数不清的性命。 甚至连天都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四君殿联合氏族,翻阅古籍,炼出了一块“补天石”,却因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而无力回天。 就在天塌地陷之时,华夏学宫书楼内骤然亮起一道璀璨光芒,直冲天际——竟有人道韵通神,碎裂神魂融入“补天石”中,补足了缺失的一块! 修道三千,神魂镇天。 “那人便是清徽道君了。”李眠溪道:“也是在那时,所有人才知道,并非道君天资有限,反而是太过惊才绝艳。无论他年岁如何修为如何,境界竟已堪比四君,以至学宫的师长们都看不透他了。” 这样下去,未尝不是另一个姜帝。 可惜那般辉煌无限的未来,他头也不回地舍弃了。 如流星划过天际,纵然闪耀诸天,也不过短短一瞬的绚烂,韶华未过,就陨落了。 元君赞他“赤子之心”,隐君只叹“慧极必伤”。 学子高呼,氏族争颂。 “第五君”之名,天下共举。 “……道君终究被众人合力救了回来,只是病得奄奄一息,连普通人都不如,却有万家万户奔走相告,自愿为他供长生位,日夜为他放祈安灯,只期盼着道君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呢!” 这世上多少天之骄子,或是因家世显赫为人艳羡,或是因天赋卓绝为人夸赞,或是因容色惊人名传天下……倘若失去这些外物,仍能被世人敬仰,那这个人无疑是真的值得。 “讲得不错,若你考试考这位清徽道君,想必是能得满分的,”姜桓微微颔首,道:“不过你能不能看着点前面的路,这是带路还是撞墙呢?” 话音刚落,李眠溪就“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直吸气:“姜学长,您应该早点说的……” “嗯?” “学长我错了,您往这边走。” 李眠溪小少年费解地抱头叹气,姜学长分明脾气很好又乐于助人,为什么自己一看他就犯怵呢? 穿过繁华街道,喧嚣声渐渐远去,抬头看去,遥遥可见一片成群的药庐隐在长桥对岸的青山绿水间,古朴雅致。 未走近,便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 “林家主修医道,他们家上上下下都是出了名的温柔和气,这五年来也是多亏了他们帮道君调养身体。” 正说着,迎面就走来了几个年轻人,俱是服饰一致的白衣木簪,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子,腰间悬着玉壶坠,清雅之极。 百家氏族如华夏学宫一般,皆有自己的标志,兰溪林氏便是以“玉壶”为象征,取自“悬壶济世”之意。 李眠溪整整衣衫,端正容色,执礼上前:“诸君安好。在下华夏学宫弟子李眠溪,与学长一道前来拜见清徽道君,请通传一声。” 那几个林氏子弟目光在他二人腰间玉符上一转,露出笑来,回礼道:“原来是两位学子,不用如此见外,请进。” 穿过长桥,漫过溪石,沿途瞧见不少药圃,不少林氏子弟跟老农似得挽着袖子,铲土浇水,脸上灰不溜秋的也不在意,种宝贝一样在那守着。 “少酌,药采回来了吗?”有人招招手,喊了一声。 林少酌笑着将竹篓递给其他人,叮嘱了几句,这才独自领着姜桓二人继续往前。 他生得俊雅可亲,看着只比李眠溪稍大几岁,却显得格外沉稳。 “咦,原来你就是林家少酌!听说你在外救了许多人,学长学姐们游历时亦受你恩惠良多,常在学宫夸赞你呢!”李眠溪十分惊喜道。 “行医救人,医者本分,”林少酌闻言一笑,温声道:“少酌只是秉承族训,当不得赞誉。” 转过弯,便见十里杏林,风拂叶摇,花落如雪,抬头时,厅堂近在眼前。 “咦,门怎么关着?”林少酌快走几步上前。 姜桓道:“等等。” 手刚伸出,忽有一股浓烈的y冷气息穿过门缝,直冲门面而来,林少酌连忙后退,险险避开,却见y气如影随形地追上来! 世人皆知,林氏一族是出了名的医者,最不擅长动武斗法。 李眠溪瞬间拔剑出鞘,挡在林少酌身前,一剑将之斩碎。 “少酌哥哥!”旁边有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边跑边急道:“先别进去,师兄师姐们在救人呢!” “二小姐,”林少酌蹲下身子,揽住小姑娘往前倒的身子,免得她摔伤,“里面出什么事了?” 那小姑娘约莫七岁,扎着双丫髻,生得清秀可爱,正想说什么,瞥到林少酌额上有一块泥印,像是采药磕上的,便先拿出小帕子帮他擦了擦。 “是吴二公子,刚被人送过来的。送他过来的两位吴家哥哥说他本是来给道君哥哥送琴的,结果路上不知怎么中了邪,狂性大发,见人就砍……我刚看了一眼,怪吓人的。” 李眠溪问道:“大小姐呢?” 林冬灵道:“长姐不在,给道君哥哥煎药去了。” 这时,姜桓忽然看了一眼门内:“压不住了。” “什么?”李眠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哐啷”一声,前方厅堂就那么炸开了。 “哇呀!” “外面的躲开!” 四道人影倒飞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砸出一地尘土。 “林逍师兄,若瑶师姐!” 林少酌与林冬灵去扶人,李眠溪则是冲上去拦住了朝这边张牙舞爪扑来的少年。两名吴氏子弟伤得不轻,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急忙叫道:“别伤了我家二公子!” 姜桓见他们着橙黄衣袍,头戴金冠,扑面而来的华贵之气,腰间悬着的玉坠形似异兽,大抵便知晓了他们来历。 有钱有势,商南吴氏。曾有人评断“天下财力若有十分,商南尽占七分”,虽略为夸张,却也能从中窥见一二。 不过姜桓更感兴趣的是他们家的“御兽之道”,书上记载:天境之战中,商南遭祸,众人纷纷弃城逃亡,吴氏先辈死战不退,一人独守一城,时人皆不看好,谁知他御百兽而退万敌,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场中两个少年交锋,未过几招,李眠溪就落了下风。 姜桓:“哎,菜ji互啄。” 他们二人一个剑术ji,ng妙却毫无经验,一个神志不清,出手毫无章法,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跟底细来。 李眠溪:“姜,姜学长您别站着不动啊!我要不行了!” “年纪轻轻说什么不行,”姜桓笑了笑,懒散地倚在一旁,道:“左三,退一,跳,左二,退三,回身往前,别退,用方才那招。” 李眠溪听他话,指哪打哪,竟越打越顺手,但来不及顺势镇压,y气缠身的吴二公子突然爆发,强横地劲气扇得众人东倒西歪,只见他眼中泛起森蓝的幽光,仿佛野兽遇到合心猎物,飞快地冲了出去。 “那个方向……” “糟糕!”林少酌护着林冬灵在地上滚了一圈,脑中灵光闪现,惊出一身冷汗:“他肯定是冲着道君去的!快拦住他!” 第3章 道君 不知是谁刚施术法,布了一场灵雨浇灌药田,经风吹满空山,落入杏林深处。 天光朦胧,落花微雨中,正有人持伞前行,步履轻盈缓慢,仿佛足踏虚空。一袭淡青透雪长衫,广袖上青莲纹如水波溢开,流动间,自有超凡脱俗之意。 青牛悠悠地跟在一旁,摇晃着犄角,尽显憨态。片刻,它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什么动静,转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恰好喷在扑来的人影身上。 吴双涯:“……” 吴二公子僵了一瞬,眼中幽光莫名黯淡了些许。 与此同时,数道烈焰宛如离弦之箭般冲来,却是李眠溪一路飞奔,用起了半吊子术法,吴双涯高高跃起,在空中翻了一转,甩袖扇了回去。 y风助涨,火势燎原。 两个吴氏子弟撑着伤势,好不容易追上来,正要喊“别伤我家二公子”,见此情形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哇啊啊,华夏学宫的不要乱打啊!” 林逍拉着林若瑶抱头乱窜,林冬灵捂着眼睛躲在林少酌怀里。 吴双涯俯冲而下,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去,然而这些林家人就没一个能打的。 李眠溪:“啊啊啊对不住!我一时情急……姜学长!救命啊!” 姜桓抬了抬手,无声化去风势,刀未出鞘,只借力腾空而上,随手一敲,便揍得吴双涯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林逍掐了个诀,边跑边崩溃道:“你这什么火?怎么灭不了?” 李眠溪道:“……是我家的朱明离焰!” “朱明离焰!我的天哪,原来你是李家那个‘喷火娃’!” 火舌逼近,来不及废话,林逍推着林若瑶在地上滚了一圈,林冬灵害怕地叫起来,却见林少酌瞬间将她整个身子护在下方,遮住她的眼睛,“二小姐别怕。” “少酌哥哥!” 稚嫩的尖叫声带着哭腔,还未酝酿就戛然而止。 透过指尖缝隙,林冬灵看到了撑开的青绢伞,好似碧空破云而来,湮灭了火光,有乌墨长发随风垂落,流连在莹白的腕上。 风静止,雨停歇,云驻足,水无声。 喧嚣过后,一时针落可闻。 青绢伞微微移开,露出来人清艳容色,周围分明烟尘杂乱,被他容光一照,竟仿佛身处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 而他眉目静远高彻,面容无悲无喜,恰如中天高悬之月,不似人间生灵。 连阅尽世间颜色,自诩“百毒不侵”的姜桓都失神片刻,叫吴双涯找到机会挣扎起来,紧接着又被一脚踩了回去。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收拾自己,起身的起身,整衣的整衣,各个端肃神色,末了,一齐恭恭敬敬地见礼:“道君。” 风越辞收伞,轻轻咳嗽了几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身体是真不好,脸上白得毫无血色,被阳光一照,几近透明,美得不可方物。 “可曾受伤?” “不曾。” 方才咋咋呼呼的皮猴子们跟换了芯子似的,红着脸轻声回话,一个赛一个的乖巧温驯世家风范,看得姜桓叹为观止。 吴从善瞄了眼被姜桓踩在脚下的吴双涯,表情一言难尽。 吴从英:“道君还记得我们吗?去年吴家有妖兽混入作乱,幸得道君相助,才无一人伤亡,可惜却令您那把‘浮光流梦琴’有损。大公子寻访天下名匠,已将之修缮如初,特命我们前来交还。” 说罢,吴从英双手捧着一把瑶琴奉上。 只见琴身流畅,较一般古琴更显玲珑之态,其弦晶莹剔透,仿若玄冰打造,清寒无匹,虽光华内敛,但谁都知晓这是世间难寻的珍宝。 “多谢。”风越辞接过琴,放在青牛背上,声音轻淡异常,几乎听不真切,“眠溪,赤符引朱明离焰,封双涯眉心,扶他起来。” “是!” 李眠溪走到姜桓跟前,紧张道:“那个,姜学长,您抬抬脚?” 姜桓不置可否,往旁边挪了挪。 吴双涯没了压制,又要蹦起,却见李眠溪灵符引动火光,狠狠拍在了他眉心,立刻叫他动弹不得了。 李眠溪松了口气,正要去扶他,手上忽然又冒出几点火星,吓得他立即松手。两个吴氏子弟忙跑上去扶起吴双涯,唯恐李眠溪像先前那样控制不住朱明离焰,将他们二公子烧成筛子。 “听闻李三公子幼年贪玩,误引朱明离焰入体,险些丧命,却也因祸得福,将这至阳至烈的奇焰炼成了护体真火,只修为不够,纵火烧家,才被送往华夏学宫修习静火咒,”吴从善本就憋着火气,说话很不客气,“怎么学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李眠溪顿时涨红了脸。 林逍听不下去了,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李公子是因为谁才动用朱明离焰的?还不是你们家二公子惹的祸。” 吴从善道:“哪样讲话?我是实话实说!” 吴从英黑着脸斥道:“从善,不得无礼。” 林若瑶无奈道:“林逍,少说两句。” 李眠溪也不辩解,只道:“是我天资愚笨……” 风越辞低声咳嗽,众人一惊,齐齐噤声,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不吵了?”姜桓转过来,咬了一口不知从哪摘的果子,唯恐天下不乱道:“年轻人叽叽喳喳,听着多有活力,继续啊。” 风越辞闻言偏头,眉眼清透之极,静静看人时,直叫人自惭形秽,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 “……”姜桓呛了下:“这位道君,劳烦别这么看我。” 风越辞仿佛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问道:“你是何人?” “姜桓,路过的。半途遇到那个小朋友,见他可怜,陪他来寻你。”姜桓指了指李眠溪,“你们学宫弟子似乎遇上麻烦了。” 风越辞道:“麻烦?” 李眠溪忙回道:“是这样的,不久前,我跟学长学姐一起外出历练,出门前,师长们听闻您在林家做客,便让我们接您回去。一路走来未有意外,只是途中经过一个无名城镇时,在那边歇了晚,谁知……我醒来后发现周围空无人迹,独自睡在野外,不仅与学长学姐们失散,还找不到回去城镇的路了。” 吴从英脸色一变:“等等!李公子,你说的地方是不是人烟稀少,遍地长满红花?城镇上是不是有家‘无方客栈’,掌柜是个穿着红衣服的婆婆,脸上有很多灼烧的疤痕?” 李眠溪:“……奇怪,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从英:“因为我家二公子也是在那里出事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吴二公子的情况应属邪祟入体,”林少酌牵着林冬灵,斟酌道:“只怕根源还在你们所说的古怪城镇上。” “正是,”林逍点点头:“先前我们四人试图逼出他体内邪祟,不仅无用,反而令他发狂作乱,伤人伤己。” 风越辞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安静站在一旁,没出声。 直到他们都讲完了,他才招来青牛,抱琴置于膝,侧坐在青牛背上,低眉敛目,信手拨动琴弦,青衫莲袖,无一处不可入画。 “真好看啊。”美好的事物总是能让人心情愉快,姜桓眼前一亮,情不自禁暗道了一声。 倒也无关风月,大抵是词穷到了极致,只能蹦出一句“好看”了。 琴上有细碎流光,伴乐声飞旋起舞,小辈们各个睁大眼睛,屏气凝神,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唯有吴双涯身形晃了晃,头顶上方出现了漩涡状的镜面,镜面中飞速掠过一系列画面,分明是吴家三人进入无名城镇的场景! “探梦回溯记忆?只怕要费不少力气吧……”姜桓正想着,就听琴声戛然而止。 风越辞以袖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道君!” “道君哥哥!”林冬灵扯着林少酌的手,焦急地喊道:“少酌哥哥,你快看看!” 不用她说,林家三人已齐齐上前。 “不行,”林少酌想下针,却又不敢乱动,“道君的身体向来是大小姐亲自照看。” 林冬灵转身就跑,道:“我去找长姐!” 风越辞伏在青牛背上,只片刻便放下手,道:“没事,我心中有数。” 比起众人紧张忧心的模样,他始终沉静从容,未有失态,简简单单一句话,便令人生出无由的信服与尊敬。 林家三人犹豫间,却见一道身影越过他们,轻而易举按住了风越辞的手腕。 林逍喊道:“等等!大小姐说过不能随意给道君输送灵力……咦?” “纠结什么呢,这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姜桓的手只按在衣袖上,并未触碰到肌肤,漫不经心道:“我是不懂医术的,不过却知道救急的道理。” 风越辞本想收手,却没挣脱开,随即便察觉到一股温和的力量从手腕处传来,流经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痛楚都消减许多。 姜桓似真似假地笑了笑,道:“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是不存在的。 姜桓想,大概是今天天气好,心情好吧。 第4章 y魔 姜桓不是那群小辈,说话与行事间自然没有端正肃然之意,反而十分散漫随意。 “多谢。”风越辞轻声而有礼地道了句谢,手便收了回去,仿佛不太习惯与旁人触碰。 “不谢。”姜桓道。 许是离得近,他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幽香,像是来时路过的那一株药圃灵草,又像是高远山涧里那一抹初雪寒松。 十分的清,十分的雅。 姜桓有些想问,但想想怕是会冒犯,就没开口。 林少酌奇道:“姜公子,大小姐曾言道君身体虚弱,与旁人灵力相冲,为何你输送灵力却没有问题?” 林逍与林若瑶竖着耳朵,也想知道。 姜桓敷衍道:“我比较厉害吧。” 众人:“……” 吴从英贴心地转移话题:“道君,您方才可有查探到什么吗?” 风越辞道:“y魔。” 吴从善一听顿时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您说的该不会是那个‘y魔’吧?就是天境之战中率领四无奇境迎战九重天阙的四魔将之一——无生y魔?” 风越辞颔首。 “可是四魔将早已陨落在天境之战中,”吴从英回忆史书,算了算,“距今已经三千年了啊!” 林若瑶摇摇头,蹙眉道:“史书窥见记载的不过寥寥几笔,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些年来两地封印动荡,天都能破开个窟窿,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李眠溪跟着点头:“道君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世事,他说与y魔有关,一定就是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节 吴氏兄弟对视一眼,吴从善道:“我们并非不信道君,只是有几点想不通,若是这赫赫有名的魔将作祟,那她为何放过了我们跟李公子,又没有对二公子下死手?她泄露行迹,就不怕我们联合将她剿灭吗?” “或许她就是想引你们过去,至于原因么,”姜桓盯着风越辞看了看,发现这人仪态是真好,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端庄无垢的模样,“问你们‘无所不知’的道君呗。” 风越辞拂过“流梦琴”,将之化作小巧的银铃铛,挂在青牛角上,青牛“哞哞”叫了两声,甩甩头,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无生y魔并不是第一次出现,”铃铛声落,风越辞轻淡声音响起:“二十年前,y魔残魂出现在y都,季家倾尽全族之力亦未能除去她。然而,就在y魔即将突破季家主宅时,从中却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原来是季夫人惊动胎气,提前产女。” 林若瑶紧张道:“后来呢?” 风越辞道:“后来,y魔便退去了。” 林逍道:“啊?这样就退走了?难道y魔因为婴儿啼哭生了怜悯心,大发慈悲放过所有人了?” 吴从善道:“胡扯,不可能吧!一定有y谋!” 吴从英胳膊肘碰他,示意他好好讲话,注意一下吴家子弟的风范。 吴从善毫无察觉,道:“听说二十年前,季夫人诞下一女后便香消玉殒,季家主悲痛之下,无心照料女儿,便将其送入了华夏学宫。依我看,季大小姐身上肯定有问题,你们不如传信问问她。” 林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先是李公子,后是季姑娘,你怎么什么八卦消息都打听啊。” 吴从善恼羞成怒道:“你管不着!” 李眠溪叹了口气,打断他们的争吵,愁道:“这次从学宫出来的,就有季学姐,恐怕y魔真是冲她来的!道君,现下该怎么办?” 林家上上下下沉迷医术,不擅长动武,华夏学宫与各氏族又相距甚远,就算传信求援,一时半会也赶不到这里。 况且,吴二公子与失踪的学宫弟子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风越辞低低咳嗽几声,问道:“可还记得进入无名城镇前,经过何地?” 李眠溪忙道:“记得。” 风越辞道:“那就带路吧。” 李眠溪听他想亲自前往,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脸绷得紧紧的,连额角一缕翘着的呆毛都垂下来了。 “道君,您拿个主意使唤我们就行!真的,我很相信您,但绝不能让您以身犯险。校长、师长、学长学姐……大家会打死我的!” 吴从英跟吴从善急急道:“大公子也会打死我们的!” 林逍跟林若瑶齐齐点头,“大小姐在打死我们的路上了!” 姜桓听着,禁不住摇头失笑:“你们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所有人一致瞥他,异口同声道:“你不懂!” 姜桓:“哦?” 风越辞看了他们一眼,拿起青绢伞,一个个挨过去敲了下头,动作力道轻飘飘的,却有十足的震慑力,被敲头的小辈们缩着脖子,不敢再乱讲话了。 眼看着伞要移过来,姜桓眼疾手快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倚着对面大树去了。 风越辞也没打算敲他,只看着李眠溪等人,道:“走吧,林家人留下。” 小辈们:“……”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不远处有个年轻女子牵着林冬灵款款而来,素衣木簪,容貌秀丽,语气温柔得好似一江春水,“道君这是要去往何处?” “大小姐!”林少酌三人松了口气。 林烟岚走过来,先与众人见了礼,又抬手,端出一道托盘,托盘上摆放着药盅,递向风越辞。林若瑶则凑过来,跟她讲方才的事。 “多谢。”风越辞端起饮尽,放了回去。 林烟岚收了托盘,叹道:“去年是商南之乱,前年是温江水患,前前年是平山之荒……如今又生事端,我看您啊,是不想养好身体了。” 风越辞道:“林姑娘言重,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是啊,倘若道君贪生怕死,当年就不会踏出藏书楼,”林烟岚望着他,笑容温婉柔和,“我知您性子,所以并未想劝您,而是要跟您一道去。少酌他们年纪尚轻,我亲自去一趟,心中也好有数。” 林冬灵仰脸:“长姐?” “冬灵,你在家好好听阿娘跟少酌的话。”林烟岚摸摸她的头,而后走到吴双涯跟前,持银针扎下去,片刻后,吴双涯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吴从英:“林姑娘,这是……” 林烟岚笑道:“我以银针施术,可令吴二公子醒后维持三日清醒。” “太好了!”吴家二人对视一眼,忙持礼道谢。 有林家大小姐同往,自然安全许多,但李眠溪还是拧着眉头,偏头看到姜桓,不禁走过去小声道:“姜学长,您也去吧?” 林姑娘再厉害,也是医者,还能跟y魔正面交战不成? 小少年心里还是觉得姜学长最靠谱。 姜桓懒洋洋地靠着树,打了个哈欠:“这个看心情吧。” 李眠溪忙道:“那您现在心情怎么样?” “我心情么……”说话间,风越辞偏头看了过来,有风吹乱他漆黑长发,雪白花瓣落在他发梢肩头,姜桓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好啊。” 两人目光恰好相对,风越辞颔首致意,又转开,继续跟林烟岚等人说话。 “你们道君……叫什么名字?”姜桓好似随口问道。 “风、越、辞。”李眠溪伸手在半空中一笔一划写给他看,脸上全是仰慕之意,“据说是校长亲自给道君起的呢!” 姜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烟岚跟林少酌叮嘱完事情,吴双涯那边突然发出几声抽气声,吴从英忙扶着人叫道:“二公子!” 吴二公子先前张牙舞爪,完全看不清模样,这会安分时,能看出他年岁与李眠溪相仿,一张脸生得张扬俊俏又贵气,白白嫩嫩,像是金窝里养出来的小公子。 李眠溪好像有点紧张,两只手塞着耳朵退了几步。 吴双涯慢慢睁开眼睛,还没看清在哪就“嘶”了声,捂着后背大吼,宛如平地炸雷,炸得众人纷纷捂耳朵:“好疼啊!哪个王八蛋打了小爷!滚出来受死!” 吴家二人:“……” 李眠溪小声说:“我就知道。” 姜桓揉揉耳朵:“这小孩嗓门真大。” 李眠溪更小声的道:“吴家每个人成年时都会显现护体兽灵,兽灵依照他们性情显化。吴二公子的兽灵是一条奇形怪状的火龙,特别凶的!” 吴双涯:“李绵羊!别以为我没听见!” 李眠溪:“吴二公子!我说过很多次了,是李眠溪!眠是……” 吴双涯不耐烦的打断他,气势爆发地指着姜桓,吼道:“就是你踩的小爷!背后偷袭算什么男人!过来!有种再打一场!” 姜桓还没说话,嚣张狂暴的吴二公子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脑袋。 风越辞转动青伞,唤道:“双涯。” 吴双涯一听这声音,猛地转头,然后倒退十步,脸色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脖子,一时羞愤欲死:“道道道……道君!您怎么在这!” 第5章 风起 吴二公子打小性子野,脾气爆,谁都管不住,可他唯独怕两个人——一个是他亲哥吴一岸,另一个就是清徽道君风越辞了。 比起吴大公子动不动让人跪祠堂的严厉,风越辞从不说一句重话,他只是用毫无烟火气的目光望着你,就能让最暴躁的人也安静下来。 吴双涯蔫哒哒地瞪了姜桓一眼,显然将挨打与丢脸的账全算在姜桓身上了。 姜桓回以爷爷辈关爱智障的眼神。 吴双涯:“……” 林烟岚柔声道:“好了,双涯,别与姜公子闹了。请你们家大鹏鸟带我们一程吧。” 吴双涯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抬手打了个响亮的口哨,片刻,只见一道巨大的影子自高空俯冲而下,风声猎猎,气势逼人。 林冬灵双手捧脸:“哇!” 吴双涯正想嘚瑟两句,青牛已欢快地叫两声,背着风越辞,脚下生云,哒哒跑了上去。 姜桓身影一晃,没等众人看清,便躺在大鹏鸟身上吹风去了。 吴双涯:“哼!” 大鹏鸟展翅腾空,林少酌等人在下方挥手,林冬灵喊道:“一路小心呀!” 碧空无垠,飘絮般的云朵浮过身旁,波澜壮阔的山河绘卷在眼前徐徐铺开。 林烟岚拿出一件雪白裘毛的披衣,轻轻抖开,披在风越辞身上。 未来得及道谢,风越辞又咳嗽起来。 “可真像是朵娇花!”姜桓双手撑着脑后,心中暗道了一句,随即却敲了敲,转瞬竖起一道无形屏障,隔绝了风势。 林烟岚见此笑道:“姜公子真是面冷心热。” 姜桓道:“你说的对,其实我这人很和善的。” 林烟岚只是笑,听到那边吴从英叫她,便走过去给吴双涯看伤势去了。 “姜公子。”风越辞拢了拢衣衫,道:“多谢你。” “你谢过很多次了道君,”姜桓道:“不如讲点别的?” 风越辞道:“姜公子想听什么?” 姜桓笑了笑,道:“道君声音好听,讲故事想必也是极好听的。” 风越辞微微垂眸,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他,道:“书中自有古今世事,远胜我一人之言。姜公子若是无趣,可以一观。” 姜桓看见那书比一掌还厚,顿时闭上眼,佯装熟睡。 风越辞将那本《古今通史》放在他身旁,又拿出一本《姜帝传》翻看起来。 姜桓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看到书名一下子感兴趣了,起身凑过去坐在他边上跟着看,顺便将名字很正经的《古今通史》往远处踹了踹。 书上写“九重天阙建后,姜帝陛下独居望浮宫,有人献美于前,被陛下怒而诛之。时人猜测陛下心有所属,然而终其一生未有妻妾……” 姜桓道:“我还以为道君不会看这种野史。” 风越辞道:“书无高低贵贱之分。” 姜桓道:“人呢?” 风越辞道:“亦然。” 姜桓笑了起来,“哎道君,你讲话果然好听。” 李眠溪在一旁听得实在忍不住了,提醒道:“姜学长,这本《姜帝传》乃是望川姜氏所著,是至今为止,记载姜帝陛下生平最为全面的一本书了。不是什么野史啦!” 姜桓翘着腿,吊儿郎当的模样跟旁边姿态端正的风越辞形成鲜明对比。他随口道:“我若是姜帝,知道后辈人这么编排自己,指不定死了都得气活了。” 风越辞抬眼,道:“姜公子,慎言。” 他的眼睛无疑是极美的,不比桃花潋滟,不比明珠生辉,却异常澄澈空明,隐有神性,令人沉溺其中,不禁忘却世俗忧愁。 下品美人皮相动人,上品美人兼具骨相,极品美人自成风韵,一代祸水倾国倾城。 而今姜桓不得不感叹:祸水之上,有风越辞。 他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我不说这个,比起姜帝,我对传说中那位魔王更感兴趣,有没有写他的书?” “没有!”吴双涯一眼瞪过去,吴从英心中忌惮姜桓,生怕自家二公子说出什么话又惹到人家,忙道:“姜公子,魔王陛下神秘莫测,是这世间最大的禁忌,还是少提为妙。” “而且叶家人出了名的清高孤傲,自己不写就罢了,还不准旁人写!”吴从善说起来就生气:“见一本撕一本!” 他们年幼时,总能从长辈口中听到魔王与姜帝之名。无论百家氏族如何发展壮大,无论四君如何权势滔天,都无法取代旧日传奇。 “帝王”光辉皓如日月,纵万古亦难消。 只是这两位的史料极少,姜帝尚有姜家人撰写的生平事迹,魔王就只能靠大家想象与编纂了。可叶家人极度反感旁人乱写,认为这有损魔王陛下的清誉,因而见一个揍一个,揍得再没人敢写了。 比如吴从善七岁时追的魔王小传,至今没有下文,让他怨念到现在。 吴双涯总要说点什么,脖子一扬,大言不惭的评道:“姜家人也不是好东西,吹姜帝吹了几千年,要脸么!嗷——烟岚姐轻点!” 吴从英求他赶紧闭嘴。 姜桓听八卦听得开心,示意他们继续。不过众人都不想再讲,姜桓便又坐回去,跟着风越辞看“野史”解闷。 大鹏鸟速度极快,一日飞翔抵常人半月脚程,李眠溪循着记忆给它指路,很快落在了一处山野。 众人下来打量四周,只见杂草多而茂盛,长到脚腕,几乎没有落脚地方。树木苍老斑驳,叶缝间能一眼瞧得见蜘蛛网。 很是荒凉破败。 吴双涯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道:“什么鬼地方?” “那天我醒来就是躺在这里,”李眠溪指了指,“我搜寻过方圆百里,前方有一座小城,进入无名城镇前三日,我与季学姐他们曾路经此地,在城中酒楼用了午饭。” 说罢,他看了看吴家三人。 吴双涯道:“荒山野岭破地方,我们肯定没走过!” 吴从善道:“就是!” 吴从英c,ao碎了心,打圆场道:“李公子,我们需往城中看一看,才能确定有没有经过此地。” 李眠溪点头。 林烟岚在四周转了一圈,将各个东西用银针扎了个遍,道:“此处并无异常。” 风越辞未出声,由着他们商讨。大多时候,他都处于一种安静而玄妙的状态。 姜桓站在他身旁,随意看看,却忽然伸手,接住一片即将落在他肩头的枯叶。 风越辞偏头看来,姜桓扔了沾染污泥的枯叶,若无其事道:“走吧。” 一路下了陡坡,直至山脚,才见到有人走动,路旁有几处茶舍,外设简陋木棚,众人未作停留,直接进了城。 比起商南、兰溪等氏族之地,此处显得较为破旧,但两道有摊贩叫卖,其中有百姓往来,多见面貌朴实和善,各安其居而乐其业。 吴从英打量片刻,忽然道:“我们来过这里!二公子您还记得么,那日大鹏鸟飞了一天有些倦怠,您便说要找个地方歇一歇。因天色已晚,咱们都没太注意周围景象。不过我记得从善被夜猫吓到,撞到了那边的亭子。” 吴从善立即道:“我没有被吓到!” 吴双涯瞄了瞄四周,重重“哼”了声,却是默认了。 李眠溪道:“那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了。” 吴双涯道:“傻子都知道!李绵羊!” “是李眠溪!吴二公子,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怕你啊!” 姜桓见他们越吵越凶,反而笑起来。 吴从英正试图劝架:“姜公子,你笑什么?” 姜桓道:“年轻就是好,你看我,想吵都吵不动了。” 这些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孩,总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地球上生活的岁月。比起许多老乡拼死拼活地想回去,他其实并不怀念那种生活。 只是偶尔想起,觉得那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吴从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忍不住心道:我看您也不像是会吵架的,倒像是会拿刀将人直接砍死的! 姜桓身上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气质,如同一把静静沉睡的妖刀,出鞘必见血光。哪怕他表现得再散漫不羁,也容不得旁人轻视。 一群小辈们或许看不透他,却也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青牛摇晃脑袋,“哞哞”叫了两声。 风越辞道:“起风了。” 前方两个一听顾不上吵架了,李眠溪忙道:“您是冷吗?我马上找客栈!” 吴双涯憋着嗓子,嘀咕道:“本来想将家里那件雪绒衣带过来的,可惜兄长催了许久,还是没来得及完工。” 若说他们对姜桓的“敬”是出于畏惧和忌惮,那么对于风越辞的“敬”便是源于真心实意的仰慕了。 姜桓见风越辞身上还披着林烟岚带出来的白裘衣,感觉这群人真是疯魔,供祖宗都没这么妥帖的,“抬一抬你们的头,看看天色。他是在提醒你们——起风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啊。带路的,赶紧,真想变落汤ji么。” 第6章 四无 乌云滚滚而来,利刃般的闪电划破长空,只听到轰隆的雷声乍响,大雨便倾盆而下。 “哇,这雨来的太急了!” 众人一起冲进客栈,吴从善抖抖袖子,吴从英仔细帮他擦了擦脸。 李眠溪与林烟岚走过去跟掌柜说话,吴双涯先找了个位置占着,冲他们招手。 姜桓方才走在最后,身上jian了些水,没怎么在意,却有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张雪白巾帕。 姜桓似笑非笑:“道君,这不是林姑娘方才给你的吗?” 风越辞咳嗽两声,道:“我并未打shi。” 方才姜桓站在他后边走,有意帮他挡了雨。 姜桓盯着他,片刻,莫名其妙叹了口气。 风越辞唤道:“姜公子?” 姜桓觉得风越辞这人有种古怪的气场,一群人护着就罢了,连他都好几次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加入“呵护娇花,人人有责”行列……难不成真是美色迷了心窍? 不至于不至于。 姜桓脑子清醒得很。 “姜学长,道君等你接帕子呢!”李眠溪从后面冒出来,戳了下他肩膀,紧张道。 姜桓接过帕子,冲风越辞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走神,谢过道君。” 风越辞颔首,走过去时,自然而然将路中间歪斜的桌椅轻轻摆放回去,而后才在吴双涯旁边坐下,这一举一动,端方静雅,将“教养”二字刻在了骨子里。 客栈内有不少避雨的人,原本喧哗吵闹不停,此刻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姜桓怔了怔。 李眠溪挠挠头,小声道:“姜学长,虽然道君好看,但是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看呀……我们都是偷偷看的!” 姜桓拍拍他的脑袋,沉思道:“你们道君有没有练过迷人心神的法子?” 李眠溪一听,顿时抬高了声音:“您说什么呢!”说着,他又嘀咕了一句,“姜学长,道君迷人心神还要用术法吗?他只需笑一笑……” 发觉自己失言,李眠溪慌忙捂着嘴巴走掉了。 风越辞从来不笑,也未曾故作冷漠。 只是生来清净心,修得自在性。 幼年徒步入学宫,一朝独隐十六年。四时寒暑,花开花落,懵懂孩童变为风华少年,他在书楼中静静地长大,于书中阅尽红尘又不沾红尘。 这样的人,每天所思所想的都是什么? 旁人理解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旁人。 谈何悲喜哭笑? 姜桓走过来,十分严肃地敲敲桌子:“哎道君,问你件事儿。” 风越辞:“何事?” 姜桓:“你会笑吗?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小辈们眼睛“刷”地一亮,按捺住激动,佯装各自说话,其实都在偷偷瞄过来。 姜桓不是第一个好奇的人,但却是第一个这么直白问出来的人。 风越辞回身接过小二送来的茶水,放在桌上,声音轻淡:“姜公子可会哭?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姜桓哑然。 懂事前不清楚,懂事后到现在,再难再累再苦再疼,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风越辞这么反问,倒是难住他了。 小辈们纷纷以茶杯掩住瘪下去的嘴角——又一个出师未捷的,有生之年还能见道君一笑么? 林烟岚笑道:“折腾这么久,饿了吧,你们想吃什么?不用看道君,他早年便已辟谷,现下身体也不好,最多饮一些药果清露。你们自己点吧。” 姜桓由衷升起同情之意,“吃不好喝不好,这日子过得太惨了。” “你懂什么!道君自己就会做天下所有珍馐美味,只是不贪口腹之欲罢了!”吴双涯顶回去,发现大家齐刷刷盯过来,顿时反应过来,道:“是我兄长讲的。你们傻吧,华夏学宫藏书千万,当然有食谱!” “……” 姜桓久违地感受到了被学神光芒笼罩的滋味,于是他十分嘴欠的来了一句:“既然藏书千万,可有春宫图本?” “噗……咳咳咳!”一桌子人喷饭的喷饭,呛水的呛水,什么世家风范都不见了。 吴双涯涨红了脸,站起来拍桌子吼道:“无耻之辈!我要打死你!” 整个客栈都被他的大嗓门震得抖三抖。 姜桓漫不经心地扶好桌子,头也未抬,吴双涯便察觉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拽着他坐了下去,脑门“砰”地一声磕到桌子,疼得他瞬间泪花直转。 吴从英心中凛然,他甚至没看清姜桓何时出手的。 吴双涯捂着头:“你!” 姜桓饮茶,笑了笑:“小朋友,我劝你善良。” “……”一群人都有点被他吓到。 风越辞安静地听他们闹,目光落在窗外一片被雨打落的红花上。 姜桓挑了挑眉:“道君,你博览群书,又说书无高低贵贱之分,那自然不会落下春宫图本了?” 风越辞回道:“人之七情六欲,无不可直视者,唯有非礼勿视。” 他神思无邪,自然眉目清澄,心无外物,自然容姿高彻。 众人望着他,不禁心境平和,肃然起敬,完全把小黄书带来的杂乱心思抛之脑后了。 姜桓无言——这话题还怎么聊? 林烟岚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子,却无半分羞怯,一直在笑,反而比几个少年人要镇定,末了出声询问:“道君,窗外有什么吗?您从方才就一直在看了。” 吴从英道:“莫非您发现了什么?” 风越辞收回目光,道:“吃完饭,早些休息。” 所有人:“啊?” 夜色悄无声息地降临,大雨不知何时停了,空中寥寥星光,月亮亦被乌云遮蔽,唯有狂风呼啸不止,吹开未关紧的房门。 风越辞坐在桌边,按着衣袖,倒了杯茶,茶水上有热气升腾,袅袅如云烟。 房间内外空无一人,他却唤道:“姜公子。” 屋顶上传来轻响,一道人影轻飘飘落地,脸上掩不住的惊奇。姜桓道:“我自认隐匿功夫还不错,你怎么发现的?” 岂止是不错,他跟踪过无数人,从未暴露过一次。 风越辞道:“感觉。” 姜桓道:“不信。” 风越辞将茶杯推过去,道:“夜深风大,切莫乱跑。姜公子既然来了,请稍坐片刻。” 姜桓低头一瞥,虽然他方才出去转了一圈,但鞋上并没有沾到泥水痕迹,风越辞怎么看出来的? 他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深思,斜倚着桌角,道:“我最怕跟大美人打交道,尤其大美人还很聪明,这简直是世界末日。” 风越辞却不再出声,安静地坐着,继续看手边翻到一半的书。 姜桓道:“好吧,我再加一句,大美人还不爱理人。” “姜公子,”风越辞声音极轻:“安静。” 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这一刻,姜桓竟然觉得——无论风越辞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风越辞看书,姜桓就盯着看书的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夜色越发深邃,风中隐隐传来腥甜粘稠的香气。 姜桓道:“血腥气。” 风越辞合上书:“不,是无生花。” “叮当叮当——”青牛在铃铛声响中出现,风越辞坐上它的背,让它往外面跑去。 姜桓稳稳地跟上,只见他悠闲地迈步,却能与青牛并驾前行,边走边问道:“无生花,是你吃饭时看的花么?我方才去那边转过了一圈。” 风越辞正要回他,却是偏了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 青牛停下步子,摇晃着脑袋,“哞哞”地叫唤。 姜桓叹口气,手一伸,将他落下的雪白裘衣盖了过去。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顺手带出来。 风越辞低声道了谢,系好衣领前的带子:“昔年魔王创四无奇境,姜公子可知何为‘四无’?” 姜桓“啧”了声:“道君,这种必考题出给华夏学宫的小朋友就行。” “无常,无相,无生,无灭。”风越辞掩唇,又咳嗽两声,道:“九重天阙高不可攀,不容旁人觊觎。四无奇境却近在咫尺,随时随处皆可入。” “看来姜帝与魔王性情截然不同,”姜桓见他病容更胜初雪,忍不住心中一跳,移开目光道:“你是想说,这个地方能进入传说中的四无奇境?” “姜公子聪慧过人,”风越辞抬头看了看四周,道:“书上记载,y魔陨落时,无生花开遍,无人得见其尸身与魂魄。而今时隔三千年,无生花重现,y魔已然归矣。” 姜桓心思一转,道:“我明白了,李眠溪他们先前是误入了四无奇境,并非什么无名城镇!” 无常故不定,无相故不明,无生故不在,无灭故不散。 “正是。”风越辞弯腰,苍白的指尖捡起一片鲜红的花瓣,“这是一座城中城。” 姜桓越来越觉得他来这里是另有目的,而不仅仅是为了寻人,于是嘴角一挑,问:“那道君可知如何再入其中?” 风越辞未答话,远处已传来喊声:“二公子!你别跑啊!林姑娘,三天没到他怎么又发狂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橙黄衣袍的少年张牙舞爪地飞奔而来,他抬起头,眼中毫无神采,唯幽光闪烁,说不出的y森诡异! 第7章 无生 吴双涯蜷着身子,直勾勾望过来,嗓子里发出咕噜轻响,仿佛饥饿的厉鬼,迫不及待地要饱腹一顿。 林烟岚足尖一点,飞身挥袖,三根银针飞旋而来,直刺他后脑。 风越辞道:“眠溪,引朱明离焰,燃花。” 李眠溪道:“是!” 火光自李眠溪周身升腾,他艰难控制着火焰,众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 地面上红花本是长在一角,却忽然迅速蔓延开来,仿佛在逃避火光,空气中血腥般的味道更浓郁了些。吴双涯痛苦地抱住头,发出嘶喊声,而花丛中亦有尖锐叫声,如同回应。 李眠溪:“道君,这是什么?我,我感觉这些花像是活的!” 吴从善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抱住了吴从英的胳膊。 风越辞坐在青牛背上,正观察周围,便回道:“无生花,书上第三百六十三页有讲。” 李眠溪急得满头汗,结结巴巴:“我我我……那个……” 姜桓感同身受:“道君,别欺负学渣吧。” 风越辞安静地望过来,姜桓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你看了那么多书,难不成每本每页讲了什么都记得?” 风越辞微微颔首。 姜桓:“……你当我没问过吧。” 李眠溪羞愧地捂着脸,道:“我我我回去就抄书百遍!” “竟然是无生花啊。”林烟岚惊讶出声,凑过去蹲下身子,摘了几朵存放起来。 吴从英:“林姑娘知道?” “七年前,我阿娘想寻无生花来救我爹,可惜没能找到,”林烟岚秀丽的面容上浮起怅然之色,“阿娘讲,若亡者尸身不腐,可以用无生花养魂,终有一日,能够再度唤醒亡者。” 众人一惊,便听风越辞道:“并非如此。” “的确,这不过是杂书见闻,当不得真。阿娘当初也是走投无路才想用这个法子,”林烟岚摇了摇头,道:“其实无生花是被视为y魔的象征,天境之战中,但凡y魔现身,周围必然开满此花,诡异异常。” 满地红花,渐渐流出粘稠的液体,令人如同置身血河。 吴双涯忽然往前冲去,吴从英与吴从善一起抓住他,却是双手抓了个空,对方像是钻进了一道无形之门,转眼便没了踪影。 紧接着,无数红花缠绕,形成了门的形状,渐渐收缩。 “道君!”众人抬眼,就见风越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那边,连忙跟上去。 风越辞看了眼吴家二人,道:“你们留下。” 吴从善想说什么,却被吴从英拉住,“是,道君。” 此去不知祸福,总要有人留下看着,与各家联系。倘若他们迟迟未归,前来相助的长辈也不至于两眼摸黑。 “道君,诸位,”吴从英俯身施了一礼,道:“劳烦你们了。” 四人一牛踏进了门内,此时入口消失,红花骤然湮灭,血河好似幻象,街道上恢复如初,所有异常都不见了。 而门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风越辞拿出一颗异常明亮的珠子,镶在青牛角上,总算能够看清些许。只见四周空荡荡的,空无一物,唯有一条小道,不知通往何方。 林烟岚走在中间,看了看明珠,温声道:“叶公子真大方,海魄明珠温养心脉神魂,千年难得一颗,竟也送您了。” 李眠溪闻言,扒着手指算道:“林姑娘,其实大家都喜欢给道君送礼物呢!吴大公子送的数量最多,叶大公子送的最贵重,姜家两位送的最稀奇古怪,不过还是你们家送的最实用!” 林烟岚莞尔一笑:“道君素来人缘极好。” “哪里是人缘好,我看是太招人了。”姜桓慢悠悠地晃在最后,道:“照这种情况,你们道君将来的伴侣怕不是在醋缸里泡着酸死,就是被人套麻袋打死。” 林烟岚笑道:“姜公子想多了,道君心念通达,不受七情所扰,何谈伴侣?” “就是,”李眠溪接道:“想当年戮君对道君……” 风越辞忽然顿住脚步。 李眠溪立刻闭嘴,认真看路。 风越辞并未回首,像是没听见他们交谈似的,道:“四无奇境神妙莫测,书中少有记载。前方有变,你们小心。” 话音未落,风骤起,明珠光辉倏而转淡,只瞧见前方冒出无数模糊影子,纷涌如山海,张牙舞爪地扑来。 林烟岚指尖银针连出,蹙眉道:“是y鬼兵!” 李眠溪连忙放出朱明离焰,但他修为不够,在铺天盖地的y影下,火势变得极为微弱,仅能护住他周身一片。 风越辞伸手去碰铃铛,青牛却摇晃着脑袋,“哞哞”冲他叫。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节 “道君,生病的人就要自觉一点。” 姜桓说话间,身形晃动,已到风越辞跟前,轻慢懒散的德行不改,却给人无比可靠之感,至少李眠溪就感动得热泪盈眶:“姜学长!我还以为您又要站着不动了!” 姜桓道:“我倒是想啊!道君,麻烦你安静当个花瓶吧,别折腾那半条命了。” 李眠溪:“……” 风越辞神色如常,果真退了两步,轻声道:“有劳姜公子。” 姜桓抬手握住了腰间长刀。 刀光乍起,仿佛划破长夜的第一缕晨光,沾染了半边云霞,无声无息间照亮天地。 没有繁复招式,没有惊天秘技。 简简单单的一刀,似血月横空,吞噬一切生灵,破灭世间万法。 姜桓打了个哈欠,脸上有一种冷漠又倦怠的无趣感。 从他拔刀到归鞘,只短短刹那,而眼前如山海般纷涌来的y兵已烟消云散,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 风越辞道:“姜公子。” 姜桓听见声音,随意地回头,而后情不自禁倒退三步。 风越辞侧身而立,青衫乌发,姿态端然。四周空茫黯淡,唯他像是灰白世界中一朵鲜亮的花,静默而孤高地绽放着,美得不可方物,仅是望着就叫人对这世间生出无限的温柔与留恋。 姜桓脸上的冷漠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道君,你简直比百万y兵还可怕!” 风越辞道:“花瓶?” “啊?”姜桓假装听不懂,道:“哎呀,出门太急,忘了带酒,真可惜。” 风越辞不与他计较,道:“此间事了,我请姜公子饮酒。” “真的?”姜桓嘴角一扬,顿时笑道:“道君人美心善,那我可等着了!” 两人说话间,前方又生异动。 未见人影,却有一道女声幽幽响起:“刀意惊天,实在惊艳,你是我见过的最像样的姜帝传人。姜家那帮自诩正统的老鬼,远不如你。” 李眠溪与林烟岚警惕地看向四周,寻找声音来源。 姜桓道:“哪门子传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虽未曾见过姜帝,却不至于认错他的传承。若你早二十年来到这里,我必不会放过你。如今倒也罢了。” “现在也不晚,你要不要试试?”姜桓握着长刀,随意道:“姑娘,在小朋友跟前逞逞威风就算了,别在我跟前装,我这人最不会怜香惜玉。” “姑娘?这称呼真新鲜,你可知我是谁?” “y魔么,像你这样名声在外的孤魂野鬼我见多了,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不如你考虑一下,将你抓走的小家伙们放回来,省得我们再动手了。” y魔闻言笑了一下,她的声音很年轻,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发出的,颇为清脆,可惜毫无天真烂漫的朝气,反而带着说不出的幽冷。 “好啊,只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放了他们……清徽道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姜桓神色微变,心道果然。 李眠溪:“你,你竟然认识道君?” 林烟岚像是相通了什么,露出恍然之色道:“原来如此,华夏学宫弟子与吴二公子他们皆是来我林家途中出事,此前道君正在林家作客,你又放走邪祟入体的吴二公子,正是要用他们引道君来此!” y魔道:“小姑娘聪明。” 李眠溪持剑,警惕道:“你想让道君做什么?我们不会同意的!” 风越辞却道:“稍安勿躁。” y魔道:“急什么,只是想让他帮一个人罢了。” 林烟岚道:“帮谁?” y魔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季时妍。” 林烟岚蹙了蹙眉,道:“y都季氏,季大小姐?” 李眠溪气愤道:“在被你抓走之前,季学姐一直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y魔不语,等着风越辞答话。 风越辞不知在想什么,掌心轻轻抚着青牛,青牛睁着大眼睛凑到他跟前蹭蹭,“哞哞”讨好。 其他人望着他,默默等他想好,也不催促。 片刻,风越辞出声道:“我知晓你与y都渊源颇深,但未知始终,不能轻易应允。” 话音落下,只见四周黑暗忽然褪去,显现出碧空白云,城楼屋舍,像一幅年久失貌的画卷洗净尘埃,缓缓铺开全貌, y魔道:“如此,便请你们去当年的y都走一遭吧。” 第8章 花都 y都,地如其名,常年y云聚顶,方圆百里不见一抹绿,去过的人都直言像鬼城,往往笑着进去,吓破胆出来,也就是主修尸鬼一道的季家喜欢待在那边。 李眠溪不解的问:“当年的y都……是什么意思?” 风越辞回道:“是天境之战前的y都。” 眼前黑暗已尽去,入眼处晴空万里飘白云,彩蝶欢舞绕城墙,头戴花环的美貌女子在花海中成群起舞,欢歌笑语久久不散。 花瓣纷飞飘来,林烟岚伸手握住,掌心摊开时却空无一物。 李眠溪见此,上前拦了路人询问,可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他们似的,径直从他们身影中穿透了过去。 姜桓站在风越辞身旁,逗弄小青牛扑向花丛,道:“花有重开,昨日不可重现。” “是幻境。”林烟岚在周围转了一圈,忍不住摇头道:“我到过y都,实在难以想象它曾是这般景象。天境之战后,世事面目全非,只怕帝王归来,也认不得这世间之景了。” 李眠溪有同感,点点头道:“可惜当时魔王陛下与姜帝陛下都不在了,否则这一战哪里打得起来。” 姜桓眉梢微扬:“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怎么会打不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一直众说纷纭,尤以华夏学宫与四君书院争论得最凶。”林烟岚斟酌道:“诸多记载表明,姜帝登顶前,魔王陛下便已不在。且姜帝之后未打杀其下属,否则四魔将绝不可能活到天境之战,是以华夏学宫认为帝王之间并无恩怨。” “相反,四君书院认为帝王之间仇深似海,因姜帝砸了魔王陛下的‘碧空境’,在原处建了‘望浮宫’。若是没有恩怨,哪里不能住,偏要毁人住处?” 姜桓仿佛看见了一帮老学究扯着胡子抱着书,争得面红耳赤的画面。 “师长们争论这些都有依据,”李眠溪小声嘀咕道:“学姐们才可怕,上一回公然喊出姜帝陛下对魔王陛下是真爱,惹得姜家人与叶家人互殴了三天三夜!” 姜桓:“挺好挺好,这下爱恨情仇都齐了,那两位的棺材板居然还压得住?” 李眠溪干笑,不敢接这话题。 姜桓问:“道君,你说谁讲的对?” 风越辞道:“不知。” 姜桓勾唇一笑:“我看道君行事成竹在胸,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风越辞偏头咳嗽,道:“有很多。” 并非谦虚,亦非傲慢,他自然而然的答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你……”姜桓本想再说两句,却见他眼眸微垂,似有倦意,到口的话便硬生生转了个弯,皱眉问:“你是不是累了?身体这么差还不好好休息,y魔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风越辞未开口,花丛边的青牛忽然受了惊似得“哞哞”直叫,四人看去,竟是有个几岁大的女娃娃双手抱住青牛蹄子,咯咯笑着要往它头上爬。 “……” 李眠溪“啊”了一声:“这,这不是幻境吗?哪里来的小姑娘?” 林烟岚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心中一软,连忙过去将她轻轻抱起来,柔声哄了几句。 “阿妍,阿妍!不要乱跑啊,我都看不见你了!”这时又有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拨开花丛跑出来,看见几个人时愣了下,学着大人模样抬手见礼道:“晚辈陈无方,不知几位……” 女娃娃在林烟岚怀里甜甜的笑,嫩生生的叫道:“无方哥哥!” 林烟岚便将她放了下来,陈无方拉着“阿妍”的手,仔细检查了遍,确定她无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风越辞眸光微动,忽然出声问道:“请问此地是何处?这位小姑娘是何人?” 陈无方抬头,见他容光照雪,好似天人临尘,一时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阿妍”咬着手指,开心地蹦蹦跳跳,抱住风越辞:“漂亮!哥哥漂亮!是神仙!” 风越辞微微弯下腰,抚了抚小姑娘的头顶。 陈无方回过神,回话时便带了三分敬意:“回仙长,这里是‘四时花都’,阿妍是都主之女,季时妍。” 李眠溪惊道:“什么!” 风越辞掌心一顿,盯着小姑娘面容,片刻,仿佛解开了心中困惑,轻声道:“好,我知晓了,多谢。下次莫再偷跑出来,很危险,回去吧。” 陈无方有点不好意思,牵着季时妍的手,小大人似得讲道:“没关系的,大家都认得我们!都主事务繁忙,阿妍很寂寞,所以我才偷偷带她跑出来玩。不过您说的对,那……仙长,我带阿妍回去啦!” 风越辞轻轻颔首。 如陈无方所言,他们往回走时,不少百姓都围了过来护送他们,有些拍着男孩肩膀唠叨不停,有些抱起小姑娘放在头顶,逗得她眉开眼笑。 但那些百姓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风越辞等人。 李眠溪颇为奇怪:“道君,这小姑娘的名字怎么跟季学姐一模一样?他们还能看见我们!我都糊涂了,y都怎么又变成四时花都了?” 姜桓抬头望了望天空。 风越辞道:“幻境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虚构,为旁人而设。另一种却是建立在真实记忆之上,为自己而设。” 林烟岚若有所思:“道君的意思是,这幻境是季时妍与陈无方残留的记忆,所以他们二人是此处唯一的真实?” 风越辞道:“正是。” 李眠溪听得一脸茫然:“那阿妍就是季学姐吗?可是也不对啊,y魔说这里是天境之战前的y都,至少得三千年往上了,那时候季学姐还没出生呢……” “脑子转个弯,”姜桓语气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不经心地道:“前世今生,轮回有终,你的季学姐自然就是转世后的阿妍,四时花都便是y都的前身。道君,我讲的对不对?” 风越辞颔首,却又转身咳嗽起来,身上的雪白披衣系带松开,将落未落。 姑娘家总是更细心些,在李眠溪急着嘘寒问暖时,林烟岚上前一步欲帮他拢好衣衫,但却有另一双手同时伸了过来。 林烟岚有些诧异,不由自主慢了一瞬。 姜桓抓住系带打了个毫无美感的死结:“系个衣服系得华而不实,好看能挡风么?服你们了。” 李眠溪道:“姜学长,那个,您系得也太难看了……” 离得近了,姜桓闻到那种极淡的幽香,初雪般清寒干净,他稍稍抬头,对上风越辞静雅眉目,不禁挑起眉头:“有什么要紧的。” 长这么美,套个麻袋都是天仙。 “有劳姜公子。”风越辞退了几步,令两人保持在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显得暧昧,又不过分失礼。 “道君不是要请我饮酒么,我现在多献献殷勤,是不是还能再加一顿饭?” 姜桓天生一副英俊潇洒的好样貌,最能讨小姑娘喜欢,是那种哪怕说着不要脸的话,也叫人生不起气的类型。 可惜风越辞不吃这一套,淡淡看他一眼道:“不能。” 姜桓:“……” 林烟岚跟李眠溪闷闷笑出声来。 “叶公子他们送了那么多东西,从未令道君主动相邀过,姜学长您已经是最特殊的啦!”李眠溪道:“对了,道君,让青牛背您吧,我看前面还要继续走呢!” 风越辞道:“嗯,走吧。” 四人往前走,不多时便走到了城门口,这时,四周场景又有变化,仿佛一夕入秋,云霞染了半边天,城墙石阶上皆铺满红枫,树上传来蝉声阵阵。 林烟岚突然叫道:“你们看!” 她抬头,指着城墙上方,只见那里并排坐着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一男一女,像是长大些的陈无方与季时妍。 只听阿妍道:“我讨厌爹爹!我晓得他忙,平日里十几天见不到人影是常事,但至少他每年都会记得我的生辰。可是今天我从早上等到晚上,等得身体僵硬笑不出来,都不见他来!阿娘死得早,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他却从来不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陈无方坐在她身旁,劝道:“阿妍,你不要怪都主,是如今局势紧张。姜帝自立道统,已成气候,刀尖直指‘碧空境’,魔王陛下许久不见踪迹,而今许多城池都已叛入姜帝麾下,咱们四时花都处在风尖浪口,都主定然烦心不已。” 阿妍年纪小,声音透着股娇蛮劲,道:“什么姜帝,都是旁人喊的,分明是姜贼!爹爹有什么好烦心的,这天地间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魔王陛下!陛下最喜欢此处花开四季,他会保护我们的!” 陈无方揉了揉她的头,道:“阿妍,我跟你想的一样,可陛下真的很久没有消息了。我们自然可以说得这么简单,都主却背负着城中百万性命,容不得丝毫差错!” “你想想你最喜欢吃的王阿婆家的烧饼,想想常跟你一起玩的张大叔家的朵朵姐姐,想想你最喜欢去跳舞的百花园……一念之差,这些可能都会没了。都主在努力保护我们所有人,也在守护你,你若还不体谅他,他该有多伤心?” 少年人循循道来,语气温和而又耐心,一点点地跟小姑娘讲道理。 “好吧,”阿妍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被他说动了,站起来扯着他衣角小声道:“无方哥哥,方才我跟爹爹吵了一架,定然将他气得不轻。等会你陪我去买王阿婆家的烧饼好不好,爹爹也喜欢吃的。” 小姑娘语气有点可怜兮兮,表情却又十分倔强,陈无方顿时笑了起来,牵着她的手道:“好啊!阿妍,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总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的!” 第9章 灾祸 “天境之战打了九百年,终结于三千年前。而天境之战前,姜帝在位一千三百多年。听他们交谈,此时姜帝还未取代魔王陛下登顶,那他们所在的年代应该是……” 李眠溪被这错综复杂的历史线搞得晕头转向,扒着手指算到一半就卡壳了。 风越辞道:“是‘月黯星耀’之年。”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魔王是孤月,数不清的天之骄子如群星拱卫他,臣服他,在他的光芒下黯淡失色。 夜空中可以少一颗星星,却不可能少一轮明月。 可惜月满则亏,终有月黯星耀之时。 “对!对!我记得上回考试考到这一段来着,”李眠溪挠挠头,羞愧道:“题目问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终结了长达两千年的月黯星耀之年。书上讲那段时期出了很多著名人物,但最亮的一颗星却是末期横空出世的姜帝陛下,所以我答了姜帝……” 结果二十分的题目拿了两分,被某位崇拜姜帝的师长骂“你们当姜帝是背锅侠啊?什么黑锅都往他头上扣!” 毕竟历届学子们都有“遇考先去拜魔王,遇题不会写姜帝”的传统。 风越辞看了李眠溪一眼,道:“是牢山八十一山鬼受人指使,打着姜帝旗号屠杀百城。” 李眠溪连连点头。 “他们本是为了试探魔王踪迹,但面对百城惨案,魔王陛下仍然没有出现,反而是姜帝将八十一山鬼一一斩尽。”林烟岚轻声叹道:“月黯星耀之年就此落下帷幕,魔王的辉煌成为过去,世间迎来姜帝的时代。” 满城红枫不知何时消失了,来往行人皆裹上厚厚的冬衣,冷风呼啸卷起屋顶,纷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眨眼的功夫,秋去冬来。 李眠溪突然上前几步,指着一个方向叫道:“是季学姐!” 街道拐角处有家医馆,门口站了个怀抱婴孩的妇人,李眠溪看的是妇人对面的年轻女子。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一身红衣,明艳逼人,正弯着腰,调皮地戳着婴孩脸颊,笑容灿烂地说着话。 “不对,”李眠溪很快反应过来,道:“这是阿妍姑娘!季学姐从来不会这么笑的。” 姜桓懒洋洋地瞧上一眼,又将眼皮耷拉了回去。 两边相隔一段距离,但阿妍与妇人的谈话声却毫无阻隔地传了过来。 “朵朵姐,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还没好,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 “我歇了好久,身子都快僵了。近来医馆忙碌,爹爹忙不过来,我便来帮把手。” “医馆忙碌……朵朵姐,近来病人很多么?” “岂止是多,听说因天气寒冷,大半个城的普通人都病了,如你们这般的修行之人还好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花都有过这么冷的冬天,连花海都枯萎得只剩一半了……” 阿妍怔怔望着她,笑容渐淡,一时哑然。 “封城是无法之法,不止你一人难过,也不是你一人之责。”张朵朵轻轻帮她抚了抚发丝,温柔道:“听姐姐一句劝,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胡来,看你累成什么模样了。” 阿妍眼中泛起雾气,连忙仰了仰脸。 忙碌的屋子里传来爽朗的笑喊声:“朵朵,是大小姐来了吗?外面冷,快请她进来喝杯热茶啊!” 阿妍听到声音,忙回道:“不了,张大叔,您忙!无方哥哥来接我了,我这就回去啦!” 陈无方从桥上走过来,极有礼貌地同张朵朵见礼,将一个ji,ng巧地拨浪鼓放在婴孩襁褓里,寒暄两句,才领了阿妍离开。 一转身,阿妍肩膀就像被重山压住,脊背却挺得笔直,整个人都颤了颤。 陈无方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拨浪鼓在她跟前晃了晃。 阿妍嘴角一扬,只是笑意还未升起,又落了回去。 街道上时不时有人与他们打招呼,甚至送了好些小礼物过来,两人一一回应,推辞不过,走上桥时已经拿了不少东西。 陈无方道:“阿妍,你看他们多喜欢你。” 阿妍自嘲道:“谁叫我是都主的女儿,是如今的少都主。” 陈无方空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错了,因为你待他们好,他们自然待你好。” 阿妍:“……可我却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魔王之境大城三千,小城百万,最受魔王陛下青睐的只有百城,咱们花都是百城之一,陛下赐予了我们象征权利与荣耀的信物,我们则奉上最虔诚的信仰。” “而今竟有过半城池转投姜贼,连陛下信物都尽数落入姜贼之手!” “三年前百城盟会,爹爹好意相劝,反被无耻之辈所伤,至今卧床不醒。我身为少都主却一点用都没有,只能以封城来逃避一切!” 封城,即是隔绝外世,关闭了花都与外界的所有通道,打开遮天的结界,从此无人可进,无人可出,像是一座孤零零的牢笼。 说到激动之处,阿妍狠狠挥拳砸中石桥。 陈无方连忙放下手中东西,紧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自伤。 阿妍:“我那时真不懂事,总埋怨爹爹不陪我,现在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才知道他扛着多重的担子。” 陈无方想了想,如幼时一般牵着她的手,认真说道:“阿妍,对与错我无法置评,但我清楚,你已竭尽所能做到了最好。” 他将一块烧饼放在她手心,动作极轻地拭去她眉眼上的雪花。 “花都百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们或许帮不了你什么……但至少都与少都主你同心同意,生死无惧。” 风声静止,温柔而又宁静,一如此刻他们相对的目光。 桥下,银装裹树,风雪满天,四人一牛身处风雪中,却未沾染一片雪花。 姜桓伸了个懒腰,道:“既不愿背叛魔王,又不肯投靠姜帝,封城确实是一条出路。小小年纪,还蛮有决断力的。” “不对,不对。”林烟岚眉头紧锁,环视四周,忽地连退三步,道:“我知道四时花都为什么会变成寸草不生的y都了!” 李眠溪下意识问:“什么?” 林烟岚道:“是疫病!封城的确让他们避过了外界的灾祸,但此处满城鲜花,花草香气常有相生相克,封城引起气候变化,花时混乱……怎么可能不出事!” 李眠溪握紧拳头,茫然地抬头,看向桥上的“季学姐”。 满城冰雪如潮水般褪去,正如林烟岚所言,初春时,疫病感染了整个花都。 起初众人只以为是怪病,医馆里挤满了人,张朵朵帮着她爹救人,自己没什么,孩子却开始高烧不退了。 紧接着,开始有人死去。 张朵朵的孩子只坚持了三日,便没了气息。 阿妍听闻消息时,发了疯似得赶到医馆,却只见张朵朵披头散发地抱着孩子,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眼中没有悲伤,没有愤恨,没有温柔,什么都没了,空得叫人心如刀割。 回去的路上,就见王阿婆家的烧饼铺子关门了,赵大哥家的点心铺子也关了。 百花园的鲜花全部凋谢了。 阿妍站在空荡荡地街道中央,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地站着。直到陈无方找过来,用力抱住她:“阿妍,都主醒了!” 阿妍头脑一片空白,被拉着跑回家中。看到床上睁开眼睛的父亲时,她方才回了魂似得,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季父问道:“哭什么?” 阿妍跪在床前,哽咽不成声,嘶声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一连三声错,一声重过一声。 屋外树木震动,叶子纷落如雨。风越辞微微垂眸,抬手拂去了弯落的树枝,哪怕只是幻象。 姜桓盯着他:“道君,你在悲伤吗?” 风越辞道:“并未。” 他姿态端正,广袖垂落,面容上无悲无喜,如同高悬之月照见人间万象,所有的悲欢喜怒也不过是飘散的云,不会停留,不会沾染。 是最好的旁观者。 相反,李眠溪与林烟岚早已红了眼眶,几乎沉浸在了这数千年前的花都里。 姜桓捏着腰间玉符,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屋内,阿妍哭声不止,季父没有安慰她,只是让陈无方拿来一旁的盒子给她,低声道:“这盒子里是魔王陛下赐予我们花都的,象征着权利与荣耀的‘四时花冠’。姜帝征战大半个魔王之境,为的就是魔王陛下所有的信物……” 阿妍紧握拳头,陈无方拉着她的手,扒开她已血r_ou_模糊的掌心,仔细上了药,而后将盒子轻轻放了上去。 季父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带着这信物去见姜帝……” 阿妍立即抹去眼泪,道:“爹爹!不可以的!大家还有救,我去兰溪城找医仙,他们有魔王陛下赐予的‘玉壶杏林’……” “早在三年前,兰溪城的‘玉壶杏林’便已落入姜帝之手!” 阿妍如遭雷劈,好像所有沉重的担子顷刻间崩塌,竟是双膝一软,半趴在了地上。 季父阖上眼眸,道:“孤月不出,众星辉耀。姜帝有吞月覆星之势,时也,命也。” 第10章 毁城 空旷的旧屋子,黑漆漆的一片,阿妍手捧装着魔王信物的盒子,站在最中央,一束光芒照在她身上,往四周溢散,照亮了她脚下繁复而巨大的传送阵。 陈无方站在门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低声道:“阿妍,你只有三日时间。” “传送阵瞬息万里,我会先去兰溪城……无方哥哥,你不用担心,帮我照顾好爹爹和大家。我是少都主,除了爹爹,只有我能去见姜帝。” 阿妍说这话时,紧紧捏着盒子,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陈无方注意到了她的称呼,从小到大她一直喊“姜贼”,这一回却叫了“姜帝”。 陈无方:“你……”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阿妍打断他,轻声道:“你总是带我偷跑出去玩,有时候太晚了,就住在城南的那家客栈里。老板心肠好,从不肯收我们的钱,但他家的饭菜不好吃,我们就一起分着吃烧饼。我那时候想,我也要开一家这样的客栈,做最好吃的烧饼,卖最好喝的酒,收留所有无家可归的人。” 陈无方听得入了神。 阿妍紧紧攥着盒子。 从小到大,陈无方像影子一样陪伴着她,从未远离过。好像昨天,他们俩还在花丛里嬉戏打闹,一晃眼的功夫,怎么就都长这么大了呢。 她一直将他的陪伴当成习惯,当成了理所当然。直到此时此刻即将分离,不舍与依恋之意溢满心间。这一去前路未知,生死未知,心里的感情竟忽然间明了。 阿妍道:“……就叫‘无方客栈’,好不好?” 陈无方一下子怔住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有些感情,早已落地生根。 心中存着这一片净土,那些恐惧与负担尽皆远去,阿妍朝他弯了弯嘴角:“无方哥哥,等我回来。” 屋内霎时光芒大盛。 陈无方蓦地朝她伸手,道:“等等!阿妍,我……” 而屋子中央已空无人影。 陈无方静默了好久,才轻声道:“好啊,那我就先去准备好客栈,等你回来,就可以开张了。” 他走了出去,与姜桓等人擦肩而过。 李眠溪追着他跑了几步,晃了晃手,他却毫无所觉。 林烟岚叹道:“李公子,别费力气了。” 李眠溪喃喃道:“我只是想到当日所见的客栈和红衣婆婆……算了,道君,您说阿妍能在三日内赶回来吗?” 风越辞微微摇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眠溪:“什么?” 姜桓与风越辞并肩而行,瞧着方向道:“你想去看那老头吗?也对,他醒来的时间太巧了。” 风越辞道:“昔年姜帝征战百城,共得九十二件信物,其中并无‘四时花冠’。” 阿妍带走的信物定然是有问题的。 姜桓分明不了解这些事,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风越辞垂眸拢衣,低声咳嗽,步履极轻却稳,仿佛踩在云端上,叫人想到“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姿态,应当便是如此了。 姜桓收回目光,一本正经道:“姜帝是吃饱了撑的么,收集这么多玩意。” 风越辞不置可否。 林烟岚问道:“恕我孤陋寡闻,道君,对于姜帝所得信物,书上从未有过明确记载。您从何处得知是九十二件呢?” 风越辞答道:“虽无明确之数,却有零散记事。姜帝征战百城时,常立高楼,夺城旗,共有九十二座城池提及被迫换旗一事。且后人描述姜帝‘望浮宫’时,曾有一句‘宫内有珍宝林,种百树,悬奇珍,合九十二数’。若未出错,林中所悬奇珍,便是魔王信物,种种推断,皆有迹可循。” 林烟岚:“……” 李眠溪倒吸一口气,扒着手指算这该看多少书,查找多少资料,末了,晕乎乎地抱住头:“道君,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师长们出考卷都要找您看一看了!” 用校长的话来讲,这就是会移动的藏书楼啊!太可怕了! 姜桓倒是没怎么在意风越辞讲的内容,就是觉得这人讲话时特别好看特别养眼,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走到季父所待的屋子,风越辞停下脚步。 李眠溪失声惊呼:“怎……怎么会有两个城主!” 只见季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床边站着另一个与他面貌相同的人。倒也不像是人,更像是鬼影。 季父仿佛又大病了一场,较先前的状态更虚弱了几分。 那鬼影突然道:“你不惜燃尽性命压制我一时,就是为了送你女儿去见姜帝吗?” 季父未答,哑声道:“封城导致花都四时混乱,引发疫病,却不可能传染得如此迅速严重,令阿妍连应对的时间都没有!是不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 鬼影道:“当然。” 季父气力不支,喘声道:“畜生!三年前,你趁我重伤附在我身上……究竟是谁派你来害我花都?” 鬼影蓦地笑了起来,冷嘲热讽道:“都主,你心里不是早就清楚了吗?我自然是姜帝陛下的人!你们不肯臣服于陛下,陛下明面上不好动手,便命我来除去你们……亏你还送你女儿去自投罗网。” 季父也大笑起来,嘴里鲜血涌出:“姜帝!哈哈!好一个姜帝!我又怎会让你如愿!”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如同熄灭的火烛。 鬼影上前抚他鼻息,竟是气息已绝。 李眠溪眼睁睁地望着鬼影附在死去的季父身上,眼睁睁地望着“季父”重新睁开眼睛,不禁骇然失色。 林烟岚道:“姜帝陛下虽是公认的喜怒无常,却绝非y诡小人!这个时间段,难道是……牢山八十一山鬼!” 风越辞轻轻颔首。 李眠溪气得发抖,道:“太可恶了!” 风越辞抬头看向天边,日升月落,便是三天过了。 午夜时,锣鼓一声响,万家灯火未熄,照映点点星光,就如同人们心中最微弱的期待与等候。 但阿妍始终没有回来。 “都主!不好了!不仅仅是普通百姓……有修者撑不住倒下了!” “季父”站在城墙之上,脸上带着异样的冷漠,道:“城中修者占三成,普通人占七成,却是疫病传染的根源!为今之计,唯有……屠城以救城!” “什么!” “我不想这么做,但为了花都,我愿意做这个千古罪人!是叫大家一起去死,还是让剩下的三成人延续花都的血脉?我们没有选择!” 林烟岚捂住了嘴唇。 李眠溪惊怒交加,道:“他怎么能这么做?那是多少人命啊!道君,您快想想办法……” 姜桓语带轻嘲,摇头道:“小朋友,别入戏太深了。你当你们道君是神么?纵然是神,也承受不起逆转时光的代价。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挽回的。” 风越辞静静地站着,未置一词,衣袖垂落,无风而飘,黑白分明的眼中映出漫天的血光。 李眠溪毕竟年纪尚轻,纵然知道眼前是幻境,却仍见不得这无边的杀戮,他奔跑上前,拼命阻拦:“不可以!快住手!你们这是自相残杀!不可以啊!” 在生死面前,亲人,朋友,爱人,一切都成了笑话。 李眠溪亲眼看到一个修行者哭着捏断了老父的脖颈,他如遭雷劈,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风越辞走过去,微微弯腰,朝他伸出手。 李眠溪怔了怔,拉住他的手,呆呆道:“道君,我不明白。” 一场灾祸,寥寥数言,便让这世外桃源分崩离析。 姜桓嘴角三分笑,显得异常凉薄,道:“很简单啊,毁城以杀人为下,杀人以攻心为上。人心散了,城不攻自破。” 李眠溪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风越辞看了姜桓一眼,淡淡道:“姜公子深谙其中之道。” 姜桓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君,别拐着弯损我啊,我这人只爱听赞美的话。” 李眠溪:“……” 林烟岚道:“那些人未必不想与七成百姓同生共死,只是鬼影用所谓的‘大义’迷惑了他们!他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花都的存亡!他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花都!” 最可怕的是,她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竟然觉得这最残忍的事情是唯一的选择。 “难怪区区八十一山鬼能毁了近百座城池!” 史书上寥寥数言,埋葬了多少冤魂。 “住手!” 一道怒极的清啸声混杂着刀剑争鸣声响起,陈无方挥剑横扫出一片空地,身后有无数人搀扶着走在一起。 动手的修者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却被他硬生生冲出了一条道路。 但他顾忌着,没有伤及一人。 “季父”站在城墙之上,面无表情道:“无方!退开!” 陈无方亦面无表情回道:“都主,恕无方不能退。” “季父”喝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陈无方道:“都主,您忘了吗?我是您亲自为大小姐挑选出的护卫,我曾在您跟前立誓,这一生不惧天地,不畏鬼神,只唯大小姐之命是从!” 他掷剑入地,平地起烟尘,升起遮天的结界。 今日之前,谁也想不到季大小姐身旁影子一般的陈无方会有这样的实力。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4节 “季父”脸色微变,沉声道:“三日已过,阿妍没有回来!你这是要害所有人一起死!” 陈无方道:“她答应过,就一定会回来。都主,屠城之令何等诛心,哪怕这些人活了下来,也要背负满城罪孽!哪怕来日血脉延续,使花都恢复往日繁华,也洗不清这一夜的血!您这是在救城,还是在毁城?” “放肆!” “花都的存亡,从来不是活着的人。纵然此地变成一座空城,也好过堆满了行尸走r_ou_!您要屠城,且从无方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我必然守着大家,等到大小姐归来!” 第11章 终结 陈无方一番话落下,四周针落可闻,“情义”与“存亡”像一团扯不清的线,剪不断理还乱。 但他威信远不如都主,纵然听得人心有戚戚,也不过得一句“妇人之仁”罢了。 都主道:“这样的结界你又能维持多久?你不过是在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不了他们,也改变不了结果,还会连累更多的人枉死!” 陈无方没出声,脊背挺得笔直,任何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决然。 他身后终于出现紧绷到极致的哭声,有人呼唤着“大小姐”与“少都主”之名,渐渐地传遍全城。 长夜漫漫,前方无门,回头无路,他们唯有抱着微弱的期待,等候着一个宣判。 李眠溪看得急死了,原地转圈,念念叨叨:“阿妍快回来!快回来啊!” 姜桓冷眼瞧着,漫不经心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却跟那小子一样没想明白。就算小姑娘能回来,带来的也不会是救星,只会是绝望。他们从一开始就落入山鬼的网中,毫无所觉,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林烟岚蹙眉。 李眠溪道:“姜学长,我觉得您讲的不对!没有什么事情是注定的,只要努力,结果是会改变的!” 姜桓嗤笑,倒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很多年没听过这么天真的话了,不禁偏了偏头:“道君,你们学宫的小朋友都是这种德行吗?” 风越辞:“我觉得很好。” 姜桓:“……好吧,是挺好,年轻人么,总得做做梦,才知道清醒。” 李眠溪想辩解什么,又讲不过他,只好看向风越辞,眼神可怜巴巴的。 小青牛摇晃着脑袋,跑过来凑热闹,风越辞抚着青牛头角,道:“努力未必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却能改变最坏的局面。” 他讲什么话都是这样轻轻淡淡的,波澜不惊,却总叫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李眠溪一怔,还没从这话中反应过来,就见城中亮起冲天的光芒。 是从阿妍离开的屋子里传来的! 陈无方面露喜色,一开口却吐出大口的鲜血,身体晃了晃,已是强弩之末:“都主,您看,大小姐回来了!” 众人茫然无措,五味纷杂,但他们同陈无方一样,都以为这劫难要过去了。 城墙上的都主眼神冷漠嘲讽,又带着几分怜悯,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回来又能如何呢?” 他一挥手,摇摇欲坠的结界彻底崩塌碎裂。 没有了阻隔,愤怒与恨意交织渲染,只需一根导火线,就能轻易点燃这帮被情绪c,ao控的人。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又有人还手,乱成一团。 陈无方有心阻拦,却已无力,撑不住弯下了身子,血迹从指缝间溢出。 混乱中术法偏移乱窜,有意无意掠过他身旁,没等他警觉回避,一道暗芒转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啊——” 林烟岚的惊呼声与张朵朵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陈无方张了张口,朝光芒亮起的地方伸出手,眼中骤然shi润,有什么话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倒了下去,至死未能瞑目。 “啊!啊——”张朵朵从后方冲了过来,怀里还抱着孩童的襁褓,里面有一个拨浪鼓发出清脆响声,掩在无边的喧嚣里。 与此同时,屋子里终于冲出来一道红衣身影——或者说,她是爬出来的。 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明艳的面容布满灼伤的疤痕,她像是个乞丐,又像是个厉鬼。 她爬起来,喃喃道:“无方哥哥,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在哪?你在哪!” 张朵朵睁大眼睛,哭喊穿透了混乱的兵戈声:“阿妍!大小姐——” 阿妍转过来,满地血色映入眼中。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所有人,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陈无方,抬手碰了碰他的鼻息,霎时僵在原地,泪如雨下。半响,她才颤抖着帮他阖上双目。 “住手……住手!” 撕心裂肺地叫声响彻城池上方,灵力四溢,震得众人跌坐在地。 四周嘈杂声远去,只余一片寂静。 都主开口:“不错啊,竟然还能回来。”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没有四时花冠!没有传送阵!它困了我整整三日,任我哭喊冲撞,任我绝望祈求……无论如何也出不去,回不来!” 阿妍声音早就喊哑了,听来刺耳又凄凉:“我不明白。” “你心里早就清楚了,只不过自己不愿相信,怪谁呢?回来也好,陛下教过我们,做事情就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都主露出一个不合时宜地笑容,“可惜了,到最后也没能找到真正的魔王信物。” 阿妍怔怔地看着都主倒下,而鬼影现身,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比他更诡异,更幽冷。 “哈哈,姜帝!哈哈哈!你想要魔王信物是吗?好啊,我给你!” 她倏地伸手成爪,狠狠捅进了自己胸膛,剜出了血淋淋的心脏。 青丝染上霜白之色,明媚容颜浮上老态,顷刻白发落满肩,红颜成枯骨。 阿妍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嘴角,眼泪jian在了他眉心之上:“满城都是罪孽!无方哥哥,你别嫌弃我,我没有办法了。” 四时变幻,长夜未央,黎明始终没有到来。 鲜红的花瓣无声无息地飘起,吞噬了满城的惨叫与血r_ou_,血迹滴答轻响,染遍每一个角落。 这座城池,终于真真正正的沉寂了。 看着如此血腥凄惨的场景,李眠溪再也撑不住,跑到一旁干呕去了。林烟岚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权作安慰。 “咔嚓”裂声响起,伴随着地动山摇,幻境忽然模糊起来,碎成了千万片。 姜桓接住一片碎片,碾成灰烬,道:“她的心脏才是真正的魔王信物?倒是没料到,小小年纪还有屠城的气魄。这么看来,她爹根本没打算送她去见姜帝,而是心知已无后路,想让她带着信物离开吧。可惜传送阵被鬼影动了手脚,人算不如天算。” 林烟岚抬手擦了擦眼角,回过头时眼眶还有些红,轻声道:“但凡满城百姓能上下一心,不受蛊惑,也不至于令她如此绝望。最初我见此处如同世外桃源,原来也都是假象。” 姜桓吹了吹手上烟灰,道:“可能是魔王在时,天下太平静了吧。有句话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不真实。” 风越辞眸光微动,看了他一眼。 姜桓嘴角勾起,瞧着眼前人盛极的容色,意有所指:“道君,是不是觉得我讲得很有道理?” 风越辞垂眸敛目,仿佛没听出他话中深意,抬手招来青牛,摇响铃铛,化作浮光瑶琴,指尖轻动,勾起一根琴弦。 只听琴音清泠,悠远旷达,荡涤心魄。 李眠溪一震,满腹无可言说的惆怅与悲愤好似淡去,从那数千年的往事中挣脱了出来。 y魔的声音忽然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清徽道君,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晓,是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风越辞抬眼,淡淡道:“还有一事。二十年前,季姑娘强行转生,但神魂执念太重,沉溺忘川,难容于身躯,二十岁便是大限。除非有人能涉足忘川,为她洗净神魂,才能令她真正重生。我知阁下寻我是为了此事,只是如此费心费力地救她,目的何在?” y魔沉默。 李眠溪挠挠头,突然一个激灵:“道君先前说你与y魔渊源颇深,难不成你也是当年花都之人?” 姜桓道:“显而易见。” 李眠溪“啊”了声,紧张道:“那你是谁?莫非是陈公子?还是张姑娘?” y魔冷冷道:“谁都不是!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昔年承蒙大小姐恩德,如今连仅剩的残魂也将覆灭,只想在临死前了却一桩心愿罢了。清徽道君,只要你去忘川将她带回来,我立刻放了你们学宫那群小辈。” “忘川?莫非是彼岸忘川?”林烟岚终于想了起来,蹙眉道:“相传人死后执念不散,入不了轮回,魂魄便会沉入忘川,永世不得超脱,竟是真的吗?” y魔道:“自然是真的。彼岸忘川乃禁地,涉及超脱轮回之秘,唯有达到‘帝王’境界才能涉足一二。而当今四君,远不如‘帝王’多矣。” 李眠溪听得晕头转向:“道君,她,她在说什么啊?” 倒是姜桓听到“超脱轮回”几个字,眼神微变,手掌慢慢抚过刀柄。 林烟岚急道:“若真是忘川,活人不可入,入者人不活!道君又怎能去?” y魔道:“你错了,只有他才能去。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到过彼岸,渡过忘川,死而复生之人!难道你以为,七年前真是你们医术通天将他救回来的吗?‘补天石’需要道韵神魂,四君亦能做到,只是他们心知必死,不敢牺牲罢了!” 必死……必死! 林烟岚身体霎时颤了颤,脸色煞白。 七年前,四君殿联合氏族炼制‘补天石’,却因缺少关键一环而久久犹豫,她父亲便是死在了那一役。 清徽道君纵然惊才绝艳,也不比四君特殊。四君等人年岁长他数倍,早已先他一步踏足“道境”,难不成真的无能为力吗? y魔笑声幽幽,情绪不明,喃喃道:“人心如此,数千年未变。为了这帮人牺牲,根本不值得。” 她像是在说风越辞,又像是在说其他什么人。 风越辞指尖未停,琴声泠泠作响,道:“问道无悔,问心无愧。何来牺牲?何来不值?” 琴音不歇,浮光流转,地面上忽然间红花盛放,眼前出现了一片浑浊的河流,水中隐隐约约躺着个人影,红衣明艳,一如花都初见,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第12章 昏迷 风越辞携琴起身,往前方河流处行去。 林烟岚跟李眠溪一左一右地拦住他,异口同声道:“您不能去!” 眼前隔着一层水波似得无形屏障,风越辞脚步未停,身形如同幻影瞬移,转眼掠过他们二人,径直走了过去。 青衫白衣,乌发如墨。 脚下无生花艳艳盛开,他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在赴一场盛宴,姿态从容而静雅。 林烟岚与李眠溪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焦虑担忧的脸色。 姜桓伸手碰了碰屏障,谁知一下穿透过去,又回到了原地,不禁“咦”了声。 y魔道:“我讲过了,除非达到昔年‘帝王’的境界,否则没有一个活人能踏足忘川。” “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确是奇妙之地。”姜桓看向风越辞,微微挑眉:“不过我更好奇,什么叫死而复生?” y魔道:“凡人一死百了,而我辈修行之人,只要神魂不散,复生之法千百种,那都不是真正的死亡,换个活法罢了。只有他,七年前魂散于天地,又重新归于身躯,活了过来。” 姜桓问:“那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y魔笑意森然,道:“自然是活人,可还能活多久就说不清楚了。” 李眠溪气极道:“不准你咒道君!道君会福寿绵长的!” 林烟岚抿着唇,温婉面容一派肃然。 姜桓倒是不惊讶,因为从他第一眼见到风越辞时,就看出来这人一只脚迈进鬼门关了。只是那神魂将散不散,或许能这么病怏怏地一直活着,或许明天就会死去。 命数一事,的确讲不清。 轮回于万界中,姜桓最先看淡的就是生死,刀下亡魂不知凡几,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因此心生波澜。 他抱刀偏头,瞧着前方已至河边的身影,忍不住想,如果风越辞当年没有碎裂神魂,一直好好地在学宫长大,美貌天赋冠绝天下,如今该是何等风采? 忘川水冷,消魂散魄。 风越辞刚刚走近,眉眼上已覆了层冰霜,他未有犹豫,双脚踏入了水中,随后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 鲜血翻涌上喉,令他动作顿了顿。 姜桓皱眉道:“他没事吧?” 林烟岚探头往前,紧紧攥着衣袖:“擅动灵力,怎能没事?道君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但凡他决定的事情,旁人无论如何都劝不住。” 李眠溪虽也着急,却更多了几分信赖:“道君做事总是有道理的。校长讲过,别看道君不经世事的模样,其实心中自有乾坤。” 林烟岚叹了口气。 姜桓道:“什么自有乾坤,我看他是嫌命长吧!” 小青牛喷着气,从后面踹了他一蹄子。 姜桓偏头:“胆肥了?” 小青牛撒蹄子跑开,怂得非常干脆。 泠泠琴声作响,如云兴起,如雪飘飞。许是隔着空间,琴声有些失真,多了几分飘飘渺渺的空灵感。 李眠溪揉着眼睛,茫然道:“这琴音甚是动人,可不知为何,我感觉越听越困……” 林烟岚抬手给他扎了一针醒神,无奈道:“这是安魂的曲调,是弹给死人或魂灵听的!李公子,沉心静气,千万莫跟着琴声走。” 说着,她看了看姜桓,见他听得颇为专注却未受影响,不禁微讶道:“姜公子通晓音律?” 姜桓道:“实不相瞒,一窍不通。不过听多了,总能分辨几分。” 音随其人,弹奏者性高洁,思无邪,毫无伤人之心,自然是难得的雅调。 河岸边,满地红花无风飘起,摇摇曳曳,在风越辞周身环绕纷飞。忽然,琴声高扬,无数花蕊中尽皆浮起白色的光点,如同一颗颗黯淡的星子。 光点落下,竟化作了一道道虚无的人影,男女老少,四顾无声。 李眠溪抬手指着,指尖发颤:“他们!他们都是花都百姓!前面那两个,是开医馆的张大叔和他女儿张朵朵!还有那是卖烧饼的王阿婆!” 姜桓道:“看来当年季时妍借助魔王信物的力量屠了满城,同时也令他们的一点残魂封存其中,没有真正消散。” 林烟岚:“那这些无生花岂非就是……” 姜桓点点头道:“魔王信物——四时花冠。” 忘川水浊,迷途难返。 风越辞抬了抬眼,轻声道:“该醒了。” 琴声低转,水中红衣漂浮,季时妍沉睡着。岸上所有黯淡的影子竟在一刹那间亮起,作出一致动作,同时朝她伸出双手,像要合力将她从水中拉出来一般。 没有声音,但那种强烈的意念几乎穿透了时空,与数千年前的呼喊声响在一处。 ——大小姐! 李眠溪屏息,心中升起难言的震撼。 水中人影眼角流下一滴泪,清澈透明,洗尽周身的污浊。 她睁开了眼睛,开口便呜咽不成声:“都是我害了你们!是我……” 光影远去,重化成光点,散于忘川中。 风越辞道:“残魂亦有灵,心中无怨无恨,才会帮你。” 季时妍痛哭失声,半响才踉跄着站起,于河面俯身拜下:“谢过道君。” 琴声越发轻柔绵长,风越辞在余音里出声:“回去吧。你不是花都季时妍,而是y都季氏,季时妍。” 红影随着忘川河水一道模糊远去,无生花落,琴声终歇。 瑶琴化作铃铛掉在地上,风越辞单手撑地,瞬间吐出大口的血,往旁边倒去。 “道君!”李眠溪与林烟岚飞奔过去,却有一道身影更快地掠过他们,接住了风越辞。 姜桓觉得怀中人轻得过分,几乎没什么重量,忍不住拧起眉头:“我就说他嫌命长!林姑娘,你赶紧看看!” 不必他说,林烟岚当即抚脉,手起银针落:“道君,得罪了!” 李眠溪急死了:“林姑娘,怎么样?” 林烟岚神情肃然,来不及回答,飞快地落针施术,额头上很快浮起一层细密的汗。 风越辞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身体颤了颤,又吐出一口血,jian在了姜桓身上。 姜桓碰到了风越辞的手腕,这一回没有衣物阻隔,只觉入手处冰凉清寒,却又细滑莹润,心中一荡,连忙静气凝神抛却杂念,道:“他身上怎么这么冷?” “自七年前醒来,道君便体寒如冰……有时我真佩服道君,日日受旁人难以想象之苦,却叫人半点看不出来。” 林烟岚语气涩然,收了银针,见风越辞脸上沾了血迹,便拿出帕子想先为他擦拭干净。 “我来。”姜桓不知怎么想的,一把将帕子扯了过来。 林烟岚看了他一眼。 姜桓:“……咳,我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医者父母心,不兴这一套的,”林烟岚摇摇头,倒也没与他计较,温声道:“听闻姜公子曾为道君输送灵力,可否再试一次?” 怀中人手臂垂落,双目紧闭,容颜雪白无暇,衬得那血迹分外刺眼。 姜桓往日打打杀杀粗手粗脚惯了,这会几乎用了最轻的力道下手擦拭。 随后他按着风越辞的手腕传送灵力,道:“我没什么,就怕他受不住。” 林烟岚观察了下,松了口气:“道君体质特殊,会排斥我们的灵力,没想到却与你有缘。姜公子,接下来几日还要劳烦你了。” “好。”姜桓一口应下,见怀中人仍未醒来,便收了长刀,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他需要休息,我们先离开这。” 林烟岚见此一怔,却听李眠溪道:“你们看!” 周围环境瞬息变化,仿佛旋涡收缩,转眼消失不见,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熟悉的的街道上了。 青牛衔起铃铛,“哞哞”叫了两声。 李眠溪回过头,发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连忙跑过去,激动道:“是季学姐他们!” 林烟岚一一查看了下,道:“还好,都没事,吴二公子体内的邪祟也除去了。” 街道尽头,吴从英跟吴从善飞快地跑了过来。 吴从英道:“你们走了三日,我与从善一直守在这里,方才看到这边有光芒升空,就急忙赶过来了!太好……道君怎么了?” 二人看到风越辞倒在姜桓怀里,一时震惊又担心,连地上的二公子都顾不上了。 姜桓瞥了他们一眼,抱着风越辞转身走了:“你们搬人,我送他去客栈休息。” 吴从善表情极为古怪:“你,你竟然敢抱……” 吴从英胳膊肘撞他一下,示意他赶紧闭嘴。 等姜桓走得没影了,吴从英憋着的话才讲了出来:“道君素来不喜旁人近身,我看这位姜公子莫不是想领教道君的‘封灵箭’!当年戮君一事……” “事急从权,姜公子能与戮君一样吗?好了,别乱讲话,快来帮忙!” 几人合力,将一群昏迷的人搬回客栈安置好,林烟岚一个个诊治过去,嘱咐了李眠溪三人照看,便又熬了药,匆匆赶往风越辞的屋子。 此时天色已晚,林烟岚端着药盅走进院子时,就见屋顶上斜躺着个人,玄衣长刀,倚月临风,姿态散漫又轻狂,俊美又潇洒。 林烟岚抿唇一笑,道:“都这么晚了,姜公子还守在这啊?” 姜桓纵身跃下,身上沾染的血迹已经不见了,想来是换了件衣物,又不放心地跑过来了。 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随意转转。” 林烟岚忍俊不禁道:“我明白的。其实每回遇上道君的事大家都会特别紧张冲动,姜公子是没见过叶大公子他们,可比你夸张多了!” 姜桓:“……” 作者有话要说:  送分题: 姜宝此刻心理活动是______ 第13章 学子 日落西沉,天色渐暗。 晚风拂面而来,林烟岚怕药凉,看了眼房门:“姜公子,道君可醒了?” “送他回来时就醒了,”姜桓挑了下眉,道:“我遵医嘱,可惜有人不领情,将我赶了出来。” 他语气如常,却显然透出几分不满来。 林烟岚心思一动——这位姜公子外谦内傲,不像是有耐心的,难为他受了冷待还愿意守在这儿。 真是令人诧异。 林烟岚上前轻敲房门:“道君,我来送药,可方便进来?” “有劳林姑娘。”门一敲便开,风越辞坐在桌旁,手边放着书卷,他似乎沐浴过,缓带轻袍,素衣无尘,乌黑长发染着水汽,散如云锦。 林烟岚笑着进门,不禁往后看了眼,姜桓还站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抬头赏月,仿佛真的只是路过一般。 风越辞斟了两杯茶,道:“屋外风大,姜公子也请进。” 姜桓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微勾嘴角:“我记性不好,先前是谁将好心当成驴肝肺,赶我出门的?” 风越辞回道:“是请,非赶。” 月华如水铺满窗前,也落入他眼眸深处,顾盼生辉。 清清风华,徽徽神秀。 这天上人间的绝色当前,谁还能有脾气? 姜桓喉咙莫名干涩,便入座饮了口茶,道:“好吧好吧,我不跟大美人计较。” 林烟岚听着好笑,推推药盅:“道君,喝完药容我抚脉。” 风越辞端药饮尽,随即眉间微蹙,掩唇咳嗽。屋内分明暖意熏人,月光照他容颜,竟好似冰肌玉骨,始终不见血色。 林烟岚搭脉沉吟,眉头渐渐紧锁:“道君,您感觉如何?” 风越辞道:“还好。” “还好?”饶是林烟岚性情温婉,也忍不住抬高声音道:“油尽灯枯前的光芒也如常明亮,您再这么折腾自己,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风越辞道:“我知晓,林姑娘稍安勿躁。” 林烟岚深吸口气,有心想劝,可对着他又讲不出一句重话和一个“不”字来。 姜桓放下茶杯,笑了笑:“为了活而活,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随心所欲,乐得自在。道君是不是这么想的?” 风越辞不置可否,只道:“命数一事,强求不得。” 姜桓嘴角一挑,轻敲桌面,笑得轻描淡写:“没试过,怎知是强求?怎知会不得?道君可听过‘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天定命数,便劈了这天,逆了这命,何妨?” 林烟岚听得一呆。 若旁人说这话,她定会笑话疯言疯语,但从姜桓口中说来,却如此自然,如此骄傲,如此意气风发,好像他曾经真的这么做过一般。 “姜公子好气魄。”风越辞欣赏这种天生无畏之人,如骄阳般明亮闪耀。然而大路三千,没有哪一条是错的,不可能每个人都走相同的路。 他翻过一页书卷,沉静如初道:“自在非放纵,我与姜公子道不同。” 姜桓不见恼怒,反而笑出声来,晃了晃茶壶:“可惜不是酒。” 与君同饮,醉里论道,才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畅快事。 美色常见,品性难养,风骨难得。 姜桓望着眼前皎皎如月的人影,分明未曾喝酒,却仿佛有了几分醉意。 “……” 林烟岚面上挂着微笑,却感觉自己十分多余——不是在看病么?好端端的怎么论起道来了?莫非……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罢了罢了,也难得有人能与道君谈在一处。 她没打扰他们,轻飘飘地收了东西出门离去。 月落日升,夜尽天明。 李眠溪与吴家二人守着昏迷的众人,照顾了一晚上,临近早晨才禁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们是被细碎的哭声惊醒的。 李眠溪揉揉眼睛,倏地跳起来,撞到了腿:“嘶……季学姐!” 季时妍双臂抱膝,将头埋在胳膊间,一颤一颤地呜咽,她似乎已在极力忍耐,但仍控制不住情绪。听到叫声,她连忙抹了把脸,站起身来。 没有一身红衣,华夏学宫的水蓝服饰也掩不了明艳容貌,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眠溪。” 李眠溪有些恍惚,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讲什么,憋出一句:“季学姐,你……你还好吧?” 季时妍沉默了会,道:“我很好,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李眠溪紧张地问:“那你梦到什么?” “梦到花开了,”季时妍心口剧痛难忍,脱口道:“花开,花开且无方,等到,等到……” 花开且无方,等到季时妍。 然而陈无方到死都没有等到,他有多遗憾,季时妍就有多痛。 “季学姐!” 李眠溪见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便想去追,被吴从英拉住了:“让她独自静一静吧。” 吴从善道:“话说回来,y魔究竟跟她是什么关系啊?” 李眠溪脑子里还是一团乱,自己都没搞清楚,哪里能回答他。 说话间,其他人逐渐醒了过来。 吴双涯睁开眼睛,按着后背,大叫一声,震得整个屋子都抖了抖:“疼死了!又是哪个混蛋打得小爷!混蛋!下手不能轻点啊!” “……听到这大嗓门我就知道是吴家二公子!” “太吵了!” “就是,难得睡个好觉!” 众人醒来忍不住议论纷纷,李眠溪忙上前道:“邱学长,管学姐,杨学长,秦学姐,何学长。” 邱林寒,管彤,杨策,秦文茵,何豫立。这五人加上李眠溪与季时妍,便是此次华夏学宫出来历练的小队了。 管彤爽利,直言道:“眠溪,吴二公子他们怎么会在这?” 秦文茵心细,先看了一转,问:“眠溪学弟,季学姐呢?” 何豫立皱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策正想说话,被邱林寒打断了:“你们先别说了,让眠溪讲。” 李眠溪擦了擦汗,连忙将这段时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众人边听边打理好自己,起身出了门。 隔着树木回廊,院子里恰有人练刀,一招一式简洁明了,然身形潇洒,来去如风,自有玄妙之意,看得众人都有些移不开眼。 管彤好奇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姜学长吧?好俊的人,好俊的功夫!” 杨策听着“姜桓”这个熟悉的名字就有点抖,此刻定睛一看,险些吓得魂飞天外——苍天呐!居然真是这个大魔王啊!校长救我! 邱林寒见杨策面无人色,几乎抖成了筛子,担忧道:“学弟,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杨策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就听秦文茵甜甜笑道:“道君!” 风吹林动,簌簌轻响,风越辞静静地坐在石桌旁翻书,白衣青衫,广袖如云,抬眼看来时,是碧波千顷倒映亿万星辰的盛景。 怔愣间,杨策便没能跑掉。众人惊喜难言,齐齐见礼:“道君安好。” 风越辞道:“诸位安好。” 姜桓听到动静,走了过来,随意扫了眼。杨策缩着头,往后躲了躲。 李眠溪:“道君,季学姐醒来后就一直在哭,我有些担心她。” 姜桓闻言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我看你是不必担心她的。” 李眠溪:“啊?” 姜桓兀自饮茶,没讲多余的话。 风越辞咳嗽两声,道:“我稍后去寻她。此间事已了,学宫书院联试将近,你们也不必在外游历,早些回去准备。”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苦了脸。 华夏学宫与四君书院是老对头,前者早建底蕴深厚,后者背靠四君殿,声名在外,两家年年为了招生抢得头破血流。 而三年一度的“联试”说得好听些是文武交流,联系感情,其实就是竞争比试,卯足了劲要压死对方。 近年来四君势强,外人看来,华夏学宫难免弱了一筹,好在出了位清徽道君。然而道君年岁虽轻,地位却堪比四君,总不能跟小辈们一样下场,是以还得靠他们自己。 何豫立道:“我们自是不惧四君书院,上一届赢得可是我们!” “哼!”吴家三人从后面走来,吴双涯瞥他们一眼:“我听兄长讲,今年戮君的徒弟会参加联试,你们可别y沟里翻船了!” 百家氏族有不少人在学宫书院求学,但都是停留一两年,是为“借读”,不会参加联试,如李眠溪、季时妍这种氏族出身却一直留在学宫的倒是可以。 吴大公子就曾在华夏学宫待过,因此吴双涯嘴上嘲讽,心里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吴从英怕他这个暴脾气又惹到旁人,忙开口说:“道君,琴已送到,我们便要回去向大公子复命了。可需要大鹏鸟送你们一程?” 风越辞回道:“谢过好意,不必了。” 吴双涯点了点头,颇为不舍:“道君,等我下回再溜出去,就到学宫找你们玩!” 旁边学宫弟子露出一致的“拒绝脸”,却也依礼拱手:“吴二公子,慢走。” 吴双涯冲他们哼一声,扬着头走了。 众人昏睡几天,此时都饿得不轻,便想先去用饭。杨策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是逃过一劫。 “后面那个圆脸的小朋友,”姜桓忽然嘴角一掀,似笑非笑地盯着缩成鸵鸟的杨策:“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杨策如同五雷轰顶,差点一口气哭出来:“我不是,我没有!学长您哪位?” 校长在上,不晓得道君的“封灵箭”能不能封住姜大魔王啊! 第14章 拆穿 晴空白日,天光明媚,杨策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昔年进入轮回世界,因年纪小,得了不少同乡照顾。茶余饭后,时常听人说起姜桓的事迹。 ——从大魔王手底下死里逃生,我得去烧柱香! ——听闻大杀器肝火正旺,老乡保重! ——fff团团长又来拆cp了!自己万年单身狗见不得别人秀恩爱! 轮回者中,公认的最恶毒诅咒就是“祝你下个世界遇姜桓”,其声名之恐怖可见一斑。 彼时姜桓在杨策心里就是一个个标签,哪怕大家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他也只腹诽他们太夸张了。 直到有一回,他去一个武侠世界做任务,很俗套地变成了武林盟主之子,很俗套地喜欢上了邪教的小妖女,更俗套地被小妖女骗得格外凄惨。 正邪大战,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姜桓就冷漠地坐在屋顶上饮酒看戏,看得差不多了,干脆利落地扬刀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从头到尾没有多余表情。 他喜欢的小妖女,他的初恋,在他眼前被一刀两半。 杨策趴在尸山血海中吐得天昏地暗,哭得伤心欲绝,以为自己也要凄惨死去。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5节 姜桓却轻飘飘地瞄了他一眼,“小朋友,你蠢得很有风格。” 从此在杨策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y影。 他很长一段时间还会做噩梦,听到姜桓这个名字就哆嗦。 好在轮回世界时间流速各有差异,大家拼了命的找令牌想回家,等到他们一个个集齐令牌离开,姜桓还是玩一样地在各个世界瞎转悠。 来到这里后,进入华夏学宫,杨策原以为可以远离噩梦,没想到兜兜转转,大魔王他又杀过来了! “杨学长?杨学长你怎么一直在发抖?”李眠溪扶住他,道:“你没事吧?” 杨策情急之下,两眼一翻直接装晕了。 邱林寒等人连忙扶住他:“难不成是先前伤势还没好?道君,我们先带杨学弟去见林姑娘!” 风越辞微微颔首。 姜桓瞧着他们的背影,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回头见风越辞收书起身,便一把按住书卷:“道君,我长得很吓人吗?” 风越辞道:“我会提议校长增设几门磨砺心性的课程。姜公子,抬手。” 姜桓故意逗他,按着不动。 风越辞也不执着,松手转身,留着书在桌上让他自己玩去。 “道君,我说你这个人……”姜桓无奈,拿着书追上他,递还回去,“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风越辞缓步而行,乌墨长发轻扬,眉目静得像一幅寂寂的山水画卷。 青牛踏着蹄子跟在他身边,冲姜桓晃了晃脑袋。 风越辞道:“人世的缘分浅薄,散时聚,聚时散。无需呼朋引伴,若此生道途不孤,就很好。” 姜桓仰头望天空,笑道:“人皆有七情六欲,可我看道君,实在不像个人。管什么缘深缘浅?我若抓住什么,那就是我的。” 风越辞迈过回廊,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季时妍,淡淡道:“人若有所执,必当有所成。姜公子这样,也很好。” 季时妍闻声,回头见礼:“道君。” 青牛忽然烦躁地乱转起来,“哞哞”直叫。 风越辞摸了摸青牛头角,以作安抚,问道:“季姑娘可还安好?” 季时妍面上尤带泪痕,低声回道:“我很好,此番谢过道君相助了。” 姜桓一声嗤笑。 青牛蹭着风越辞掌心,叫得更厉害了。 “你是该好好谢他的,”姜桓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叫道:“y魔姑娘。” 季时妍眼神骤变,如同山雨欲来,她指尖微颤,敛眸道:“姜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昔年信物染血认主,屠了花都满城,而今彼岸忘川残魂尽出,除了季时妍,还有谁能再次引动四时花冠的力量?你露的破绽太多了,y魔所到处,无生花开遍,只因你早就知道花都百姓的残魂被封在四时花冠中,你在天境之战中以血r_ou_孕养他们,这才有了林姑娘所说‘无生花可令亡者复生’的传说,不是吗?” 季时妍听得后背寒意如潮,手指悄无声息地捏紧。 “忘川中,众人残魂消散,唯独没有陈无方的,想来是……” 陈无方的名字像一道最深的禁忌,季时妍瞳孔紧缩,染上暗红之色,她骤然出手,灵力翻涌直冲姜桓而去。 姜桓挥袖扫过,侧身与她对了一掌。 风势滚滚,风越辞眉间微蹙,禁不住咳嗽起来。 季时妍动作微顿,姜桓已然冷了脸,身形连闪如幻影:“我看你是欠教训!” “你未免太嚣张!”季时妍往后仰去,旋身而上,几缕发丝飞扬落地,身后树木拦腰倒下,发出巨大的震响。 但一切的波动在接近风越辞身侧时就无声散去了。 显然是两人交手时有意化解避开。 青牛在庞大的压力下蹬着蹄子,瑟瑟发抖。 风越辞见此,抬手拂过铃铛,指尖一弹,逸散出银色光华,从交战二人中间浮起,转眼隔断灵力,将他们分了开来。 季时妍扶着树,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迹,捂着心口剧烈喘息,额上尽是冷汗。 姜桓丝毫未损,连刀都没拔,落在风越辞身旁,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腕,语气略为急促:“你是不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还敢动手!” 风越辞本就没站稳,被他一拉扯竟往他怀里倒去。 广袖飘荡,长发散落,带起极淡的幽香。 姜桓脑中空白了一瞬,张了张口,却忘了接下来要讲什么话。 “抱歉。”风越辞很快站稳,退了几步,道:“客栈中尚有百姓,不可惊扰。季姑娘,你神魂刚返,此时动手,难免前功尽弃。” 后一句话,是冲着季时妍说的。 季时妍僵了僵,半张脸隐在林缝的y影间,半响才开口:“道君心思通透,他能想到的事,怎能瞒过你?既然如此,为何不拆穿我?” 此言,便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风越辞静静地道:“人皆有可念不可说之事。你幼年入学宫,尊礼守规,敬师护幼,未行差错,这便足矣。” 季时妍捏着手心,抬头道:“哪怕我曾作恶多端?” 风越辞反问道:“你有吗?” 季时妍又是一阵沉默,随即看了眼姜桓,略带警惕地走过来,低声道:“转生一世,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无生y魔,道君,我并非有意欺瞒,但……” 风越辞并无责怪之意,道:“我知你是为了心上的那个人。” 季时妍捂着心口,自嘲一笑:“道君为人天下皆知,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昔年花都之事无法挽回,我本想,不能同生,不如同去,谁知天不绝我,叫我开启了四时花冠真正的力量。” 风越辞轻声道:“你可曾见过魔王?” 季时妍摇了摇头,道:“四魔将中,唯有无灭天魔见过陛下。我们其他三人都是受天魔引路,为陛下镇守四无奇境。” 无常梦魔,无相幻魔,无生y魔,无灭天魔。 世人为他们冠以“四魔将”之名,认定他们是魔王陛下的得力下属,但在季时妍看来,他们四人不过是守门人。 季时妍的语气近乎呢喃:“天魔告诉我,花都百姓并没有真正死绝,他们的残魂被封存在四时花冠里,那时我有了新的执念,我想复活他们,所以变成了y魔。可我太自私了,我救不了那么多人……唯有无方哥哥,他是我心之所向,我不能没有他。” 说这话时,她眼中有悲伤,有歉疚,有痛苦,唯独没有后悔。 “四时花冠如今就在我体内,养着无方哥哥的残魂。”季时妍倏而转向姜桓,冷冷道:“你若想抢,便先杀了我。” 姜桓闻言颇为不屑道:“谁告诉你我要抢魔王信物?我可没那闲功夫。” 季时妍冷冷道:“姜帝传人都在寻访魔王信物的下落,你……” 姜桓打断她,敲了敲长刀,道:“年纪轻轻的怎么耳朵不好?最后讲一遍,我不是什么姜帝传人,再瞎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对着旁人,姜桓向来没多少耐心,漂亮姑娘也不例外,惹烦了他,一刀砍了都清静。 他话音未落,风越辞想开口,但许是久站,有些体力不支,扶着青牛背,偏头咳嗽起来。 姜桓一拧眉,转身就扶住他。不容拒绝地按着他的手腕传输灵力过去。 风越辞:“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姜桓盯着他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像堵了一块,道:“林姑娘特地关照过我。我说道君,除了‘不必’‘多谢’‘我没事’三连,你还能讲点别的吗?” 风越辞静默片刻,从善如流道:“松手。” 姜桓笑了声,他发现风越辞不喜与人接触,总是能避就避,也不知是洁癖还是其他。 “我不松呢?”姜桓故技重施,心说这可不是书,你还能剁了自己手不成。 他却没想过这抓着人手腕不放的动作有多流氓。 季时妍:“……” “道君,林姑娘熬好药了,让我叫您……”李眠溪从后面走过来,抬头一看,顿时张大嘴巴,吓得语无伦次道:“院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姜,姜学长,你,你要对道君做什么?你别冲动!” 小少年见满院狼藉,季时妍嘴角带血,而姜桓又笑吟吟地握着道君手腕……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季时妍才是真y魔!顺便,姜宝耍流氓→→ 另外有小天使反应人物太多剧情糊涂的问题,作者君认真反思了下,原本设定是姜宝直接进华夏学宫开启主线的,不过为了引出姜帝魔王,先设置了y魔副本。这本想尝试不一样的风格,背景设定人物确实多,但是作者君笔力不够,还需要进步qaq。希望后面剧情发展,能让大家喜欢这个故事。么么哒,谢谢所有看文和提意见的小天使,爱你们~ 第15章 心意 姜桓早年在轮回世界游荡,称得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养成了一副随心所欲的张狂性子,被无数人视为噩梦般的存在。 近年来他收敛了几分,本质上却仍没变。 比如此刻,分明是他拉着人不放,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问:“道君有没有很生气?” 其实他没想怎么样,只是见风越辞一直那副清清淡淡模样,忍不住就想逗一逗。 长得这么美,却无悲无喜不哭不笑,难免叫人心痒。 风越辞波澜不惊地望着他,目光淡的没有烟火气,道:“姜公子,别闹了。” 这目光就像一捧清澈凉透的雪水,浇得人内外俱凉。 姜桓似笑非笑地拉着他手腕晃了晃,“看来道君是喜欢我牵着你。” 虽是这么讲,姜桓的手却一直搭在衣袖上,没真正触到肌肤。 他这人很少主动招惹别人,风越辞是个例外,纵然如此,姜桓心中也有分寸,开开玩笑有趣,过界就讲不清了。 风越辞手腕忽然一转,指尖击他骨节,逼得他松手。 姜桓嘴角饶有兴趣地翘起,稍稍一松,又紧跟而上。 两人手掌翻飞,变化莫测,速度快得几乎看不真切。 李眠溪见此,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风越辞气息微滞,动作一顿,蓦地咳了几声,身体虚晃着跌坐在青牛背上,偏头轻轻喘息。 姜桓连忙停下,敛了玩闹神色,紧张道:“你没事吧?” 李眠溪冲过来喊道:“姜学长,你怎么欺负道君!太过分了!” 姜桓:“……” 事实上,他半分力道都没用上。 姜桓真正与人动手时,最轻的一次都让人全身骨折,哪里有过这样轻飘飘的过招,根本没落到实处。 他正要反驳,忽然眼尖地瞥到风越辞衣袖垂下,露出雪白手腕上微红的印痕,顿时“嘶”了声,难以置信的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娇花啊? “那个……”姜桓欲言又止,从前打打杀杀十分果决,这会却有点想叹气,摸摸鼻子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风越辞缓了片刻,放下手,压根没注意那抹红印,摇头道:“并未。姜公子好功夫。” “道君才让我惊讶。”姜桓是真心实意地赞赏,他向来自负天才,可也是历经万界轮回才有了如今一身修为。 风越辞如今才多大?以病弱之躯与他过招却完全不落下风。若没有七年前一役,想来是何等惊才绝艳。 “道君”之尊名副其实,倒并非是牺牲换来的声名。 姜桓想来,便忍不住惋惜,又道:“我看看你的手腕,抱歉,方才是我冒犯,你……千万别见怪。” 活了这么久,姜桓就没向谁低过头,更别提道歉这回事。但此时他却自然而然地对风越辞说出口了。 自己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风越辞道:“无妨,我知姜公子是这般性情。” 姜桓闻言,顿时嘴角上扬,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心说难怪风越辞招人喜欢,除却容姿之美,品性未免太好,相处时从不会令人有半分不适。 李眠溪忍不住问:“道君,您真的没事吗?” 风越辞侧坐在青牛背上,低声道:“没事。你去扶季姑娘,她身体未好,冒然动手,定然伤得不轻。” 李眠溪忙应道:“是!” 季时妍在李眠溪过来时已敛了所有情绪。 李眠溪担忧道:“季学姐,你怎么样?” 季时妍摇摇头,任他扶着走过来,只是经过姜桓身边时,脚步微顿,多看了一眼。 她是过来人,懂情之所至,知情之苦楚。 姜桓此刻看向风越辞的眼神叫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是一种逐渐沦陷而不自知的过程。 如同心上开了一朵花,情不自禁地去浇灌滋养,待花开时融入骨血,便再也无法拔除。 季时妍蓦地笑了起来。 李眠溪道:“季学姐,你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啊?” 季时妍近乎虔诚地捂着胸口,目光一片温暖柔和,抬头时却又恢复如常,轻声道:“这世间多少厉害人物,总有一物降一物。翻云覆雨也好,名传千古也罢,劫数到了,谁都逃不掉。” 李眠溪茫然无措,全然没听懂:“啊?” 季时妍点点他额头,道:“你还小,不需要懂。” 李眠溪感觉大家今天都怪怪的,杨学长、季学姐、姜学长……都怎么回事啊? 客栈后院被弄得一团乱,赔钱是必须的。 李眠溪见到学长学姐们,苦着脸讲明情况,谁知问了一转,大家身上居然都没有普通银钱了。 风越辞接过林烟岚递过来的药,轻轻吹了吹。 邱林寒道:“我们几人先前被y魔抓走,遗失了不少东西,所以……” 何豫立黑着脸。 季时妍看向窗外,装作没听见。 林烟岚颇为无奈,蹙眉道:“我出门时匆忙,哪里会带这些。你们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姜桓悠悠地倚着门,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众人都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管彤直言道:“姜学长,动手的又不是季学姐一个人,还有你啊,你去赔钱么。” 姜桓转了下长刀:“我可是四海为家之人,天为被地为床,何须带什么银钱?” 说的好听,其实是轮回世界除了自己一切都是虚的,在场众人,恐怕最穷的就是姜桓了。 大家面面相觑。 秦文茵捧着脸,小声道:“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想念吴二公子呢!” 众人一听,深以为然。商南吴氏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风越辞听他们叽叽喳喳,安安静静地饮完药,末了拿出一颗光华流转的夜明珠放在桌上,未出声,意思却已明了。 李眠溪皱眉:“道君的东西怎么能……” 风越辞道:“无妨,有很多。” 众人:“……” 林烟岚抿唇轻笑,道:“这是叶大公子送的吧?重陵环海,盛产明珠。听闻叶家人居于海上,往来一路皆有明珠照亮海空,奇美壮丽,叫人心驰神往。” 管彤摇摇头,接道:“可惜他们家不常与人来往,也极少邀人作客,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 何豫立双手抱胸,不以为然道:“得了吧,他们跟姜家人掐得还少吗?校长每回见他们两家人撞一起都要灌下一整瓶护心丹。” 大家听得纷纷捂嘴笑。 “这玩意也不怎么样,”姜桓随手拿起明珠上下抛了抛,看向风越辞,随意问道:“你喜欢?” 风越辞按着衣袖烹茶,未答。 林烟岚笑道:“这珠子虽比不上道君先前拿出的海魄明珠,却也是品相极佳之物,姜公子眼光未免太高了。” 姜桓不置可否。 季时妍看过来,意味不明地道:“我看姜学长是嫉妒吧。” 堂堂四魔将之一,她装嫩装得无比自然。 姜桓闻言,嗤笑一声,抛着珠子往外走,“嫉妒?别说这小小明珠,纵然是整个叶家,我也不放在眼里。小姑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若论起年岁,姜桓历经万界轮回,比y魔只大不小,这一声“小姑娘”喊得毫无压力。 季时妍不以为然,心说令你不爽的自然不是叶家权势富贵,到底是什么,只怕你自己还没弄清楚呢。 她有一点猜想的不错,姜桓的确不爽,而他不爽,就会有人遭殃。 杨策躲在墙下,掌心捧着一只小小的纸鹤,飞快地道:“校长校长!十万火急!我碰上姜桓了,万界轮回大魔王姜桓啊!来不及细说,他可能跟我们一道回学宫,您老千万戒备啊!” 纸鹤轻飘飘转了一圈,携传音冲天而起,飞了出去。 杨策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想起一道漫不经心的笑声:“哦,我想起来了,蠢得很有风格……的小朋友。” 杨策汗毛直竖,吓得浑身哆嗦,手忙脚乱转身就跑,结果以头磕墙,摔了个四脚朝天。 姜桓道:“还是这么蠢。” 他就不明白了,接受同样的教育,怎么起源之地的小孩一个比一个聪慧稳重,而地球来的这群老乡却一个比一个能咋呼会作死,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杨策道:“姜,姜,姜……” 姜桓道:“讲人话。” 杨策吓傻了,哭着喊:“姜学长!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别杀我!” 姜桓懒洋洋地倚着树,道:“行了别嚎,我问你答。华夏学宫什么情况?” 杨策心道不妙,大魔王这是要将他们一锅端啊!绝对不能出卖大家! 他小心翼翼地回道:“就……就是普通的学校啊。” 姜桓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杨策缩缩脖子,苦着脸说:“我也是刚来起源之地两年多,只知我们如今回不去家乡,其他什么都不清楚啊。” 姜桓问:“那么谁清楚?” 杨策道:“自然是校长。校长来的最早,学宫是他所建,我们这些轮回者初来乍到,大多受过他的恩惠,也是经由他才能聚在一处的。” 姜桓奇道:“你们就这么相信那位校长?” 杨策连连点头:“校长人很好的!” 姜桓瞧他还在哆嗦,知他纵然有隐瞒,也不敢说谎。 杨策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两步,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顿时明白逃过一劫,忙抹着汗,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道君!道君!”杨策一路跑进院子,临门槛时绊了一跤,险些再次以头磕地。 风越辞轻声道:“何事慌张?” 其他人在商讨回程一事,见他行色匆匆,满头大汗,都十分诧异地看过去。 杨策欲言又止。 风越辞仿佛知他心思似的,抬头叫众人各自散去,只留了他一人。 杨策方才在姜桓那如坠深渊,这会感受到风越辞的体贴,心中一暖,越发委屈和感动,若姜大魔王有道君一半的善良该有多好啊! 风越辞拂袖斟茶,素衣长发,容光照雪,姿态沉静而端美,不言不语就叫人一颗心都定了下来。 杨策认真道:“那位姜公子并非我们华夏学宫弟子,道君可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被姜宝欺负了,哭唧唧地找道君告状→→ 第16章 归程 微风拂动,茶香淡淡,水气化雾袅袅升腾。 风越辞将茶水放在杨策跟前,听闻他所言,语气如常道:“姜公子身上玉符不似作假。” 杨策捧着热茶,先前吓得僵冷的身体逐渐回了暖,小声说:“道君是知道的,咱们学宫除了‘借读生’外,还有‘cha班生’。” 他们校长是个真正热爱家乡之人,不仅将学宫起名为“华夏”,连制度也是模仿了地球的学校。 如按年龄分学,十二岁以下者皆入幼学,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者皆入中学,二十岁以上者全入大学。 再如课程改自君子六艺,统定为“礼、乐、术、御、书、数”,其下又分许多小课程,不乏历史地理等熟悉名字。 “借读生”多是百家氏族的子弟,“cha班生”却是为他们这群同乡开的先例。 校长对外皆言“cha班生”是他游历时所收的学子,因而身上会有玉符,能直接入学,可谓煞费苦心。 若是特别年长的,也可在学宫担任讲师或其他。 在杨策看来,真心是处处周到,但这无疑也带来了许多麻烦。 就像此刻,风越辞自然而然地道:“既受校长认可,便是学宫之人。” 杨策听他这样讲,忍不住叹了口气。 校长是一番好意,但人心复杂,持玉符者品性难料,来自同乡的坑害并不少见,华夏学宫能屹立至今,堪称奇迹。 也就是校长那样的人,还能从始至终初心不变,一如既往地接受所有人。 “道君,若他不是好人呢?”杨策抬高声音,拧着眉头道:“校长心善,广收学子。可世事易变,人心易变,往年也出了不少心怀鬼胎之辈,害得学宫与大家还不够惨么!” 他越讲越激动,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气愤。 青牛“哞哞”叫着,踹了他一蹄子,叫他声音小点。 杨策吃痛捂脚,对上风越辞平静的目光,顿时蔫了下去:“抱歉,道君,我只是……” 只是怕姜大魔王一个发疯,害得所有人不得好死。 道君比他聪明厉害得多,暂且联系不上校长的情况下,他唯有来求助道君,只盼能把姜桓塞回轮回世界才好。 风越辞静默片刻,道:“这世上最难断的是‘生死’,最难辩的是‘是非’。你心中深藏恐惧,所言所想未必真切。” 杨策一听,忙道:“不是的!我曾亲眼见过他,他……” 想到昔年场景,杨策脸色煞白,竟有些讲不下去。 风越辞道:“我观姜公子,一身疏狂傲骨,虽散漫不羁,却是性情坦荡之人,不似大j,i,an大恶之徒。” 杨策一时惊呆了。 但凡认识姜桓的,无不对其生出负面情绪,或惧或怒或敬或厌,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赞姜大魔王,而且还是出自世人敬仰的清徽道君之口! 杨策表情茫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纵然如你所言,他非善类,亦不必惊慌,”风越辞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自有我护你们周全。” 杨策心中骤暖,几乎要热泪盈眶。 天下皆知,清徽道君体弱多病,不能与人动手,但这不代表他无自保之力。 昔年戮君欺人,道君忍无可忍,终以一道“封灵箭”惊艳世人。 “封灵箭”为他自创,实乃修行者最大克星,一箭封印全身灵力,任你有千般术法万般手段也使不出来。 向来霸道好战的戮君因此足足隐了大半年的踪迹。 只是有人感慨道君慈悲太甚,一箭封灵,未及性命,亦非永久,到底是无伤人之心。 杨策与众人一样对风越辞深信不疑,来此本就是为了提醒与确认,闻言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君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姜桓大魔王的确可怕,但望着道君淡定从容的模样,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送走小朋友,风越辞翻了一页书,风吹林动,几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书页上,恰好挡住了字迹。 风越辞指尖拂去叶子,道:“姜公子,莫要胡闹。” 树上不知何时躺了个人,玄衣翻飞,嘴角三分笑意,却是颇为不解:“道君究竟是如何发现我的?” 风越辞道:“感觉。” 又是感觉? 姜桓一跃而下,走到他身旁坐下,拿起茶壶就饮:“道君,敷衍人的话讲一次就够了。” 风越辞抬头看他,轻淡道:“姜公子身上隐不住的杀伐血气,所到处风聚云沉,时常叫人头疼。” 姜桓:“……” 若是旁人这么讲,姜桓理都不会理,最多赏他一刀,可说这话的是风越辞,那就没办法了。 总不能对着朵娇花下手。 姜桓语气间带了几分嘲讽:“道君心如明镜,看得比谁都清楚,那为何还要在小朋友跟前帮我说话?违心之言不难受么!” 风越辞道:“我从不讲违心之言。” 这一句话轻淡如飘絮,尾音陷在了低低的咳嗽声中,如同一根细小的钩子,轻而易举攻城略地,直入心底。 姜桓心中憋着的那股气悄无声息地散去,一瞬只觉春风十里,万树花开。 “哎,道君实在很会哄人。”姜桓本想伸手帮他顺气,但想到先前他手腕上留下的红印,便又收回手,转而递了水杯过去,道:“纵我非善类,只怕也不忍心对道君这样的大美人动手。” 风越辞接过杯子,轻声道谢,“姜公子心性如磐石,自然不会为皮相所动。” 姜桓闻言,半真半假的笑:“道君之美,不在皮相。” 风越辞静静地饮茶,听惯了他放肆之言,眼都未抬一下。 姜桓闷笑,倒也没有再讲其他的。 四周风动云动,树摇叶落,但心中自是喧嚣尽去,很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大抵是因为身旁之人的缘故。 午时天气甚好,众人一道用了午饭,收拾好东西,退了客栈,便准备返回华夏学宫。 出了城门,李眠溪先问:“林姑娘,要不要送你回家?” 林烟岚摇摇头,蹙眉看向风越辞:“道君先前擅动灵力,步入忘川,身体状况叫人忧心,我还得照看一段时日。家中有阿娘与少酌在,倒也不急,我便随你们同去学宫吧。” 风越辞回身致谢,道:“有劳林姑娘。” 言罢,他一拂袖,半空中便出现了一搜ji,ng美绝伦的船舫,舫身乌木鎏金,长而宽敞,上建镂空雅室,左右两面垂下丝质的银纹帘幕,清风吹拂,雾气缭绕。 众人仰头捂脸,异口同声道:“哇!” 林烟岚怔了怔,颇感好笑,道:“叶大公子给道君送了海魄明珠,姜大公子就送乌灵船,他们二人真是什么事情都要争个高下啊。” 管彤连连点头,道:“姜家人不是向来喜欢模仿姜帝陛下么,格外喜欢玄金色,这船没做成全黑全金的真不容易。我有一回随长辈到过望川,他们家住的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简直就是帝皇做派,也难怪叶家人看不惯。” 不谈其他,魔王陛下统御诸天时,姜帝陛下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秦文茵笑着道:“姜帝党和魔王党争了数千年,互相看不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书上看来,姜帝陛下倒不像是喜欢那种风格的,看望浮宫的描述可是‘皑皑如雪,皎皎如月’的。” 何豫立摊了摊手,道:“人家是姜帝正统传人,一切他们讲了算么。” 扯到“帝王”相关的话题时,大家话总是特别多,只季时妍与杨策心中有事,没怎么开口。 姜桓打量着船舫,“这俗不可耐的审美……道君,你没扔了它真是意外。” 风越辞道:“皆为心意,不在表象。” 姜桓嗤笑,瞧着船舫,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感觉半点配不上风越辞的气质,提议道:“要不扔了吧,改日我送个更好的给你。” 风越辞抬袖掩唇,咳嗽两声。 “这乌灵船可是极品飞行灵器!很珍贵的!”邱林寒忍不住回了一句,随即好奇道:“听眠溪学弟讲,姜学长并非出自望川姜氏一族,可我看您从名字到衣着都很像姜家人啊,且您也用刀,众所周知,姜家人就是主修刀道的。”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瞄过来,显然早就想问了。 姜桓收回打量船舫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道:“真不巧,我最不喜欢旁人跟我撞服饰。你倒是提醒了我,改日定要上门领教一番,看看他们得了姜帝几分真传。” 他语气还带着点散漫的笑,却听得人后背凉飕飕的,莫名发冷。 大家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讲得这样理直气壮,可望川姜氏传承数千年,撞了服饰的也该是姜学长你才对吧! 风越辞听他们叽叽喳喳不停,出声道:“你们轮流御船,权作修习。有谁课程未过,可多请教旁人。” 学宫课程为礼、乐、术、御、书、数,其中“御”字一道便是指驾驭灵器,对于灵力不济的学子们来讲,不过关是常有的事。 “是!”小朋友们齐齐应道,顿时没了八卦心思,都跑上去摸灵器去了。 姜桓与风越辞并肩而后,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忽然问:“姜家人与叶家人,道君更偏向哪方?” 风越辞道:“都很好。” 姜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若是打起来,想必会很有趣。” 风越辞迈步踏上船舫,姜桓下意识扶了一把,却听他微凉的声音响起:“天地间道法自然,伤天和易受天谴。姜公子杀性过重,收敛些好。” 姜桓俊脸含笑,眉目飞扬:“哦?这天地之大,我姜桓又怕过什么。” 风越辞缓步而行,素衣长发,袖起清风,其上青莲纹层层漾开,有一种遗世出尘的孤高之美。他站在船舫上,目光扫过姜桓骄狂嚣张的模样,波澜不惊道:“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姜帝党:→→ 魔王党:→→ 第17章 途中 乌灵船ji,ng致华美,虽说被姜桓嫌弃,却很招小辈们喜欢,各个争着要试一试。只是他们到底年轻,灵船行驶在云间,稳倒是稳,路线却歪成了蜈蚣形,引得不少过路修者频频回头。 甚至险些撞上几位御剑载人的长辈。 “华夏学宫的当心点,那边那边,走直路啊!哎你们师长呢?怎地让你们几个小孩御船胡来!” “前辈,我们在修行呢!对不住啦!您慢走!” 小辈们既羞愧又兴奋,学宫理论课程多,实践时也是在固定场地,更有师长在旁护着,哪里有过这么刺激的。 银丝帘幕轻扬,若隐若现,风越辞靠坐在舫中塌上,手持一卷书静静翻阅,对外界动静恍如未闻,由着小孩们自己折腾。 姜桓躺在船舱顶上,翘着长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我说道君,你心可真大,也不怕出事。” 风越辞道:“有姜公子在,自然放心。” 姜桓往下掀开帘子,见他持书半躺着,乌发横陈,姿态分明端正,仍是那副不辨悲喜的清淡模样,却莫名多了几分慵懒之意。 美人就是美人,怎么样都美极了。 姜桓盯着他看,笑了笑:“道君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使唤我么?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风越辞道:“随你。” 他眼眸未抬,翻过一页书,看得格外认真,似乎沉浸在了书中世界。 姜桓不满,脚尖轻点,身形转动,眨眼便坐进来,敲了敲桌子,抬手在他跟前晃动:“道君,我在跟你讲话,能不能多给点回应?” 风越辞只观书,未作声。 姜桓眯起眼睛,心说一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比得上大活人有趣么! 他忽然凑近,手掌一下子挡在了书上。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6节 风越辞终于抬头,淡淡道:“姜公子。” 姜桓近距离对上他的脸庞,只觉雪玉似得清透,没有半分瑕疵,禁不住呼吸一窒,忘了下面要讲什么。 风越辞亦觉太近,但身后无退路,只得微微偏头,长发落满左肩,更有几缕缠在了姜桓指尖。 姜桓此刻脑中都是空白的,下意识开口,声音飘得像在云端上:“道君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酒?” 风越辞见他没有后退的意思,不得已抬手抵住他肩膀道:“记得。离宫时桃花将落,我在树下埋了一坛桃花酿,如今回去,正可开封。” 手微用力,将人往后推动,可姜桓稳如泰山,却是分毫未动。 姜桓笑吟吟地望着他,言下之意仿佛是——来来来,你再推啊。 风越辞目光微转,如同在看一个顽劣孩童,扬起书卷就要敲他头。 姜桓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心中一荡,仿佛是掉入了落花丛中,当可醉生梦死了。 姜桓怕伤到他,极力放轻力道,含着笑意问:“桃花酿可是道君自己酿的?” 风越辞轻轻颔首,收回手又咳嗽起来。 姜桓本想再调侃他几句,见此顿时心中一紧,“你身体……” 风越辞边咳嗽边摇头,掌心竟见了血,将姜桓吓了一跳,忙按住他手腕传送灵力,扬声就要喊“林姑娘”。 风越辞阻止他,淡声道:“林姑娘已经尽力,对此亦无办法可治。我并无大碍,只有些头疼,不必惊扰他们了。” 话音落下,轻描淡写地拿出帕子将手上血迹擦拭了干净。 ——命数一事,强求不得。 他是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命数。 姜桓望着他,像是有人拿了无数根针扎在心上,微疼微涩,虽细细密密却连绵不断,渐渐清晰,越发强烈,甚至还夹杂着未明了的慌乱感。 强者心定,波澜不惊。 历过世事万千,看遍恩怨情仇,但那都是旁人的。姜桓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因为某个人而出现这种自己曾鄙夷的弱者才会有的情绪。 姜桓道:“倘若有朝一日……道君不遗憾吗?” 他话讲得不分明,风越辞却听懂了,回道:“不遗憾。” 心有遗憾,必会强求,求来求去成执念,终是害人害己。 如同y魔求了数千年,费尽心思转生,而今也只能苦苦守着这一点希望,结果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姜桓沉默了会,对这种无欲无求的答案毫不意外,只是终究意难平,低声道:“可我觉得世上若没有了道君,定会失去很多光彩。” 帘幕轻扬,风越辞注视着船外碧空白云,平静道:“这世间万象不会因为失去任何人而褪色,辉煌如‘帝王’,千百年后也不过史书中一笔。” 姜桓想,没错的,世上谁都没有那么重要,唯有在意的人,才会将你当成全世界,一旦失去,顷刻间了无生趣。 船行数日,小辈们进步飞快,总算摸清了门道,得了空就要围过来,脸上掩不住喜色,笑嘻嘻地喊“道君”“姜学长”,骄傲地讲着所得。 风越辞偶尔指点两句,姜桓则是来一个打击一个,叫他们垂头丧气地再去尝试。 这日行至一处,空中乌云汇聚,竟是下起雨来。 众人躲进舫内,林烟岚取草药烹茶,秦文茵捧着脸笑道:“终于要回去啦!每次在学宫内不觉得,可是一出来,总是特别想念呢!” 大家齐齐点头,深有同感。 何豫立泼冷水道:“别忘了,回去除了补考就是联试!” 李眠溪蔫了吧唧地抱着头——他要命的历史课啊! 邱林寒道:“我跟季学姐没有要补考的课程,杨学弟,我记得你不过关的课程似乎是最多的?” 杨策泪目道:“求别讲了!” 作为一个典型的现代主义穿越者,其他也就罢了,拿什么拯救该死的礼乐课?而且有姜桓在,他每天都愁得睡不着觉,头发都要掉光了,哪有心思考试啊! 管彤也苦恼的问:“季学姐,你是怎么做到门门课程都优等的?” 季时妍毫不犹豫地道:“多拜拜魔王陛下。” 毫无疑问,从数千年起,她就是最忠诚的魔王信徒。 众人:“……” 遇考先去拜魔王,遇题不会写姜帝——他们都懂得,可这不是玄学么! 姜桓听他们唉声叹气,笑得不行,这群临考抱佛脚的小朋友叫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大学生活,果然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虽然还未见过那位校长,但姜桓已深觉是个人才。 不是人人都能在异地将地球文化发扬光大的。 事不关己,姜桓随口道:“你们有空在这闲聊,不如学学你们道君,多看点书。” 众人望天,林烟岚柔声笑道:“姜公子,倘若人人能做到道君这样,校长只怕梦都要笑醒了。” 他们说话间,忽然有一只纸鹤穿过珠帘似得雨幕,入了船舫,转了一圈后,停在风越辞的指尖。 风越辞放下书卷,点了点纸鹤,纸鹤闪了闪,顿时传出一道温润男声:“清徽,近来安好?联试生变,戮君已至书院,此次恐他有备而来,归途中当小心为上,切记。” 音落,纸鹤化作光点散去。 风越辞微微凝神,似在沉思。 “是苏师长!”李眠溪惊讶道:“四君书院虽归属四君殿,可四君位高权重,怎么会管这小小的联试?” 管彤敲他头:“笨啊,用鼻子想都知道冲着道君来的!” 秦文茵小声道:“咱们学宫左临望川姜氏,右靠重陵叶氏,偏偏还与四君书院遥遥相对,用杨学弟的话来讲就是修罗场啊!难怪苏师长担心,我都怕了。” 联试之际,亲近学宫的氏族定会派人前来,这一不小心就是几方混战啊。 姜桓眉梢一挑,问:“那戮君什么情况?” 管彤:“见色起意!” 何豫立:“仗势欺人!” 秦文茵:“霸道狂徒!” 邱林寒:“y魂不散!” 杨策:“强取豪夺!” 李眠溪:“修,修为很高!” 季时妍:“癞蛤蟆想吃天鹅r_ou_!” 一溜串下来,学子们面面相觑,随即一致点头,异口同声地怒道:“就是这样!” 青牛:“哞哞!” 姜桓:“……” 风越辞抬头,目光扫过他们,众人顿时眼观鼻鼻观心。 姜桓嘴角挑起微凉的弧度:“哦,原来是道君的爱慕者。” 风越辞道:“并非如此。” 小辈们看事情只看表面,哪里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不过戮君一事,的确麻烦。 风越辞按了按眉心,忽然听姜桓抱刀而笑,轻描淡写道:“若是道君不喜,我便帮你杀了他,也无不可。” 风越辞抬眼看他,竟发觉他神色认真,并非在开玩笑。 众人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管彤瞪大眼睛道:“姜学长!那可是戮君啊!您再厉害也打不过吧?” 季时妍想起先前与姜桓交手,倒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未必是在说大话。 四君远逊于“帝王”,姜桓虽极力否认自己是姜帝传人,但在季时妍看来,他的功夫的的确确与姜帝一脉相承。 姜桓还未说什么,秦文茵忽然盯着外面,捂脸惊叫:“快看,又有一艘灵船!” 烟云滚滚,雨势如洪,远处却有灵船破雨而行,渐渐与他们这边聚在一处。 邱林寒仔细一看,脸色骤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四龙冲霄旗,是四君书院啊!” 第18章 戮君 乌云汇拢,狂风呼啸,对面行驶而来的灵船比乌灵船还要大上三倍不止,在风雨中前行如履平地,恰似离弦之箭,径直冲撞而来。 船上高悬旗帜如皓日艳阳,明晃晃地刺眼,正是四龙冲霄起,腾飞绕九天。 除却风越辞和姜桓,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李眠溪很是紧张:“现下怎么办?” 姜桓笑了笑,随意地饮茶,道:“林姑娘放了什么草药?入口甘甜而不腻,叫人神清气爽。” 林烟岚温声道:“是安神的草药,缓解道君头痛之症的。姜公子若喜欢,回头我也送些给你。” 姜桓一听,顿时点点头。 管彤急道:“姜学长,现在不是讲茶的时候!道君您看,那船好像要撞过来啊!” 风越辞道:“不会。” 如他所言,即将相撞之际,对面的灵船突然停住,仿佛真的只是要吓他们一吓。 何豫立甩袖,黑着脸道:“什么人啊!” 秦文茵捂着脸颊,压低声音说道:“四君书院的人多自持,总要与咱们在礼节上一较高下,依我看这举动不像他们的作风,倒像是……” 想想方才苏师长的传音,她往后缩了缩。 四君中,元君年长,隐君和善,鬼君莫测,唯有这戮君生性霸道,异常高调,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极爱惹事,人见人躲。 秦文茵正紧张时,忽听一道笑声自对面响起,狂放异常:“清徽,既有缘相逢,何不出来一见?” 青牛“哞哞”叫着,蹬了蹬蹄子,呼哧呼哧地喷出怒气。 风越辞淡淡道:“免了。” 戮君笑意转冷道:“你非得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昔日封灵一箭,本君可是记到今日,哪像你逍遥自在,怕是早将本君忘在脑后了。怎地,碰不得,如今连见都不能见了?” 风势也似携怒而来,吹得帘幕飞扬。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颇为凝重。 风越辞拂袖而过,化去波动,咳嗽了几声。 姜桓眉头一拧,顿时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按,无形灵力掠出窗外,直击而去,只听一声“咔嚓”轻响,对面船上灵力罩应声而碎,伴随着桌椅翻倒的动静,隐隐响起几声惊呼。 戮君笑声一顿,厉声道:“谁?” 姜桓轻飘飘地起身,正要掀帘出去,却有人伸手拦住了他。 风越辞微微摇头,目光淡得不起波澜,回戮君道:“我若不想见,便谁也不见。” 对面灵力罩重新升起,一众书院弟子鱼贯而出,立于两旁,皆着黑白长袍,腰悬四龙抱圆坠。 而后才有一人大步迈出,负手立于船头,隔空望了过来。 戮君相貌与性情极为相称,霸气凌人,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初见道君,惊为天人,的确唐突了些,不过你也落了本君不少面子,本君都未与你计较,你还想如何?” 风越辞道:“该问阁下想如何。” 戮君闻言,大笑道:“清徽,世间唯有你,风华无二,与本君天造地设。本君深思熟虑,已命人奉礼至华夏学宫,此番联试之际,亦当为你我昭告天下,结为道侣之时!” 林烟岚手一抖,惊得手中杯子摔落在地。 邱林寒:“……” 何豫立:“什么不跟道君计较?当初一箭封灵,分明是道君放过他的!” 管彤:“道侣?呸呸呸,亏他讲得出口!” 季时妍冷冷道:“自以为是。” 风越辞端坐塌上,闻言静默如常,无喜无怒,却是抬起了手,指尖逸散碎金的光华。 姜桓忽然握住风越辞的手腕,力道极轻地放回去。 风越辞抬头,目光微动。 姜桓冲他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却带着安抚之意,转瞬已抱刀而出,与戮君遥遥相对。 “我代道君送你一个字——”姜桓道:“滚。” 众人:“……” 不等反应过来,刀光乍起,携煌煌天威破开磅礴雨幕,乌云退避,风声摧耳,宛如惊雷响彻寰宇。下一刻,血色锋芒横跨长空,势如破竹,带着狂猎的杀意,转眼朝对面劈了下去。 戮君大怒,原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辈,随手一抬便想化去刀势,将他捉住,谁知下一刻脸色骤变:“姜……” 但已经晚了。 刀势狂卷,一路从船头炸到船尾,根本来不及应对,便令船身倒飞出去,消失在天边。 刹那间晴空收雨,皓日破云,光芒万丈。 所有人僵在原地,风中石化。 季时妍踉跄着退了三步,震惊道:“姜帝……” y魔此生从未见过姜帝,仅有的一次是在他毁去“碧空境”时,四魔将极力阻拦,然而只一刀,其势惊天地,余威泣鬼神。 未及正面交锋,他们已是兵败如山,溃不成军。 方才那一瞬,她竟在姜桓身上看见了姜帝的影子……错觉么? 姜桓收刀归鞘,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这下清静多了,是吧?” 众人如梦初醒,险些憋死,大口大口的呼吸喘气,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恐惧与呆滞。 风越辞轻声道:“你吓到他们了。” 姜桓挑了挑眉,坐在风越辞身旁道:“这群小朋友心里素质真不怎么样,还是道君沉稳,泰山崩于顶仍面不改色。” 风越辞抚着一旁哆嗦的青牛,晃了晃铃铛,清脆声响带着股奇特韵律,叫人渐渐平静下来,“此番多谢姜公子。” 姜桓摆了摆手:“倒是不必,我知晓就算我不出手,道君亦有办法治他,只是看不惯罢了。” 风越辞道:“看不惯?” 姜桓瞧他容色如雪,眉目间萦绕不散的出尘之气,仿若远离红尘不解世事的谪仙一般,不禁笑道:“我向来觉得色字头上一把刀,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容易引人心动追逐。” “只是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若是一方动心也没什么,大可以好好追求,最怕那种追不到却要反咬一口的,有理也讲不清,干脆宰了清静。” 风越辞微怔,道:“感情?姜公子,戮君所求,并非为此。” 姜桓望天:“道君,你这人是真迟钝。” 若是为了其他,大可暗地里下手还来得方便些,何必大肆张扬想要结为道侣? 风越辞不与他争辩,抬手拂开纷飞的帘幕,云上恰好落下一滴雨水,滴在莹白的指尖,那骨节竟像在泛着光一般。 姜桓偏着头望他,含笑道:“这世上美人姿态万千,唯道君……便是无情,亦最动人。” 季时妍收回目光,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息,心说审美正常肯定不是姜帝!姜帝可是出了名的不辨美丑,当年百城中的绝色佳人骆冰莹被人送到他那儿,结果得了一句极尽嫌弃的“真丑”,气得骆冰莹直接入魔,此后逢人就骂姜帝眼瞎。 小辈们逐渐恢复过来,只杨策吓得忆起往事,还躲在后面发抖,不敢看姜桓。 邱林寒担忧道:“联试在即,戮君必还会再来,届时……” 李眠溪长舒一口气,信心满满地道:“姜学长这么厉害,有他在,不用怕啦。” 邱林寒沉思道:“戮君的性子……总要想法子打消他的念头才好,否则胡言乱语,平白污蔑道君名声。” 秦文茵道:“校长肯定有办法的!” 大家议论纷纷中,乌灵船穿过几处城池,越过连绵的山脉,不多时,就见前方出现高耸入云的阶梯,连着上方恢弘气派的高长空门,其后宫室屋舍鳞次栉比,最令姜桓意外的是融入了许多现代化的建筑风格,又不失古韵厚重感。 林荫道有年长的师者领着一排矮矮的小豆丁走过,宽大的武场有少年人两两过招,层层叠起的学楼内,坐着认真听课的学子。 还未进去,姜桓便油然生出一股亲切感。 林烟岚抿唇一笑,道:“等冬灵再大一些,阿娘也放心了,我便将她送过来。” 李眠溪道:“好呀好呀!” 管彤跑出去,喊道:“我们回来啦——” 声音穿过云霄,林荫道、演武场、学宫内无数人齐刷刷地抬头看过来。 邱林寒道:“学妹,这样不太好……” 管彤接着喊:“道君也接回来啦!” 学宫内沉寂了一瞬,随即如同沸油jian入水花,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学楼内学子打开窗户挥手高喊:“道君!恭迎道君回学宫——” 武场上少年们跳成一团,欢呼道:“恭迎道君回学宫!” 小豆丁们捧着脸,歪头笑,奶声奶气地跟着学长学姐们喊:“恭迎道君回学宫!” 姜桓:“……” 这受欢迎的程度真吓人。 风越辞看向船外,目光转动间,漾起春水般的涟漪,清风偏爱他素衣长发,光影留恋他如画容颜,山川绘成他无边秀色。 姜桓看得呆住了。 自他见到风越辞以来,第一次发觉这静若寒潭皎如明月的人也是有温度的。 乌灵船落在阶梯前,风越辞道:“姜公子,走吧。” 姜桓蓦地回神,自觉失态,偏了偏头,“好,道君请。” 学宫内呼喊声如潮,但在风越辞掀帘迈出的那一刻,尽皆戛然而止,个个睁着兴奋又期待地眼神望过来,屏息敛气。 只因大家知晓,道君性情淡泊,最喜安静。 风越辞拂袖收了乌灵船,对众人颔首致意,道:“安心听课。” 学子们:“是!” 所有人哪怕还想看他,却未有丝毫违逆,关窗的关窗,对练的对练,排队的排队,十分乖巧听话。 长道便有人轻笑着走来,无奈道:“清徽,你讲一句话,比我说几千遍还有用。” 李眠溪等人连忙见礼道:“苏师长。” 那男子身着学宫水蓝服饰,头束玉冠,看着约莫而立之年,长得斯斯文文,很像个教书的夫子。 姜桓心说这人看着也很眼熟。 杨策捂着脸——苏师长你赶紧往旁边看一眼啊啊啊!姜大魔王杀过来了! 第19章 学宫 苏令谋不知杨策心中呐喊,自然要先问候过风越辞,才顾得上小辈们。 风越辞持礼道:“苏师。” 苏令谋偏身,只受他半礼,温声笑道:“回来就好。那帮小崽子天天问你,校长也时时惦念,稍候你——” 杨策:“咳咳咳!” 苏令谋闻声,终于偏头看了一眼,还没看到其他人,就被一道玄金长袍的人影夺去了视线,霎时脸色骤变,瞳孔紧缩,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姜桓抱刀含笑,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哟,老苏啊,真巧。” 众人:“……” 苏令谋手掌悄悄合拢,沉默了好一会儿,还算镇定道:“姜公子。” 对于姜桓此人,苏令谋的心理y影不比杨策少多少。可以这么讲,轮回世界里,但凡遇到过姜桓的,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死也不想再见到他。 苏令谋那时是在齐赵魏楚四国纷争的小世界里做任务,他先助楚国不受宠的小王子弄死楚王登基,适逢魏国大军压境,便说服齐赵出兵剿灭魏国,其后诱使赵国公主毒害王兄,江山为嫁,最终合力平定齐国。 辛辛苦苦煎熬心血,谋算十数年,眼看天下一统近在咫尺,半路却杀出个姜桓,于千军万马中斩了齐王,斩了楚王,斩了赵国公主! 天下失主,焉能不乱? 苏令谋十数年苦心尽付东流,气得当场吐血三升,一病不起,出小世界后足足养了好几年才缓过来。 秦文茵小声道:“苏,苏师长,您脸色好难看呀!您也认识姜学长吗?” 苏令谋微笑道:“学长?的确是你们学长,校长这桃李满天下,什么时候都有‘惊喜’啊。” “惊喜”二字,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惜除了杨策,没人能听明白。 姜桓转了转腰间玉符,道:“我觉得也是。初到学宫,如见故景,勾起我不少回忆,迫不及待地要与校长谈一谈了。哎老苏,你瞪我做什么?” 苏令谋:“……” 风越辞掩唇咳嗽两声,姜桓便没心思搭理苏令谋了,偏头道:“这里风大,你过来一点,别站在风口。” 苏令谋眉头一拧。 风越辞道:“苏师,林姑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劳烦你带她去休息。姜公子与我一道去见校长。” 苏令谋还没开口,便瞧见姜桓眉开眼笑地道:“好啊,恰好顺路,道君再陪我逛一逛学宫吧。” 那神情轻快明朗,哪有半分大魔王大杀器的影子? 风越辞颔首道:“姜公子,请。” 苏令谋眉头皱得更深,眉梢处几乎要挤出鸿沟来。 “姜公子,”林烟岚忙叮嘱道:“不可让道君太劳累……” 姜桓摆摆手:“林姑娘安心吧,随意逛逛,哪里会真让他陪我走那么远。” 风越辞与众人致意,缓步而行,青牛迈着蹄子,摇头晃脑地跟上。 姜桓三两步走过去,与他并肩而走,按着青牛脑袋推到一边去了。 “哞哞!哞哞!” 青牛跺跺蹄子,委屈得不行。 姜桓揉了揉耳朵,道:“这牛养肥,可以宰了。” 青牛:“哞哞——” 风越辞道:“哞哞,安静。” 姜桓大笑:“哈哈哈,我就说……” 风越辞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眸光潋滟生辉,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却叫人骨头都要酥了。 姜桓:“……” 于是姜桓也安静了。 苏令谋眼睛一眯,拽过杨策,压低声音道:“你碰上他,就不知道传个消息回来么?” 杨策欲哭无泪道:“我传音给校长了啊!” 苏令谋拍他后脑,微笑着骂道:“校长成天捣鼓他那些宝贝玩意,堆了成千上万的信件没看,这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你还给他传音?你蠢不蠢?” 杨策:“……” 苏令谋舒口气,沉吟道:“我看他对清徽的态度不同寻常,怎么回事?” 杨策“啊”了声,大抵是因为大家都待道君极好,弄得他习以为常,觉得姜桓待道君好也是正常的,被苏令谋这么一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姜大魔王对道君的态度真是好得叫人匪夷所思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策嘀咕道:“道君就是招人喜欢呀。” 苏令谋道:“你蠢死算了!” 被旁人爱护拥戴,那是招人喜欢,被姜桓这样的人区别对待,那叫大祸临头! 姜桓自然不在乎两人如何谈论他,正心情极好地与大美人同游学宫。 沿途桃李芬芳,松柏茂盛,下了课的学子们三两成群地走在一起,嘴里跟同伴讲着话,眼神却偷偷瞄过来了。 穿过丛林时,一簇桃花折了枝干,松松地垂落下来,勾住了风越辞的衣袖。 风越辞垂眸,轻拂衣袖,袖上莲纹漾开,点点光华掠过,下一刻,那断枝重连,竟又长回了树上,桃花娇艳,自去盛开争妍夺丽。 姜桓见此便道:“花落应入尘土,道君却令它枯木逢春,怎么不见你待人如此温柔?这是不是人不如花?哦对了,人也不如书。” 风越辞轻淡道:“书解语,花解意,不与人同。” 姜桓摇头一笑:“道君清静风雅,我却是个俗人,纵然时常觉得人很烦,却也好过这些花花草草啊。” 风越辞道:“姜公子若是俗人,天下间便没有不俗之人。” 这话好听,声音更好听,姜桓听得快要飘上天了。 风越辞衣摆如云,过丛林,踏上石桥,道:“旁人皆不在姜公子眼中,非人烦,是心烦罢了。” 姜桓勾起嘴角道:“谁说的?与道君在一起时,我便半点都不烦。来来来,道君自己看看,你在不在我眼中。” 说着,姜桓便绕到风越辞跟前,非要他看一眼。 石桥不宽,姜桓这么挡在前面,哪里还能往前,风越辞抬头,见他眼眸漆黑如子夜,看不出情绪,无端有种遥远莫测之感。 哪怕带着笑意,也仍是游戏人间之态,冷漠的叫人无法心生亲近。 莫怪众人如此畏惧他。 风越辞静默片刻,道:“我看见了。姜公子,莫要挡道。” 姜桓片刻未离的盯着他脸颊,见他表情丝毫没变,不禁脱口而出:“这世上有什么能令你动容的么?” 目空一切者狂,四大皆空者寂,而风越辞神思清澄,性情似仙,却是太过淡泊。 所谓“无欲则刚”,心性圆满,便毫无破绽可言。 风越辞目光一片清明,静静地反问:“这世上有什么是姜公子真正在意的么?” 姜桓一怔,竟是哑然,半响都无言以对。 迈过石桥,前方便是学宿,一群不好好午休的小少年差点将门挤塌了,就为了看一眼极少露面的清徽道君,惹得管理学宿的师长们扯着嗓子叫嚷:“你们礼节课都白上了?都给我回去午睡!再敢堵这扣你们学分!走走走,散了散了!” 说罢,又回过头来与风越辞遥遥见礼。 风越辞一一回礼,过了学宿,便是师宿。学宫师长们白日里大都有课在身,这里便显得尤为安静。 直到最前方,才看到一处独立的高楼,上书五个明晃晃的大字——“校长办公楼”。 姜桓噗嗤一声:“有趣。” 大门敞开着,风越辞抬步正要往里面走,姜桓忽然脸色微变,飞快地拉着他手臂将人往身后一带。 与此同时,高楼内蓦地传来一片爆炸声,紧接着升起一股浓烈的黑烟。 周围人张大嘴,表情麻木的喊:“苍天呐,校长又炸楼了!” “道君没事吧?那位学长好身法啊!” “哎呀!道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被校长吓跑了!” “就是就是!” 姜桓挥手扫开浓烟,先看了看风越辞,见他无碍才松了手,道:“这什么情况?” 风越辞回身致谢,道:“校长别具匠心,喜好钻研奇物,常有意外发生。” 两人一道进了门,只见院子里正有个白胡子老头趴在草丛里,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爆炸头,脸上带着只独目镜,手在地上到处摸索,眯着眼睛在找什么东西。 风越辞弯下腰,自草丛里捡起一颗五颜六色的珠子,道:“校长。” 白胡子老头抬头瞧他,又瞧了瞧,一下子跳了起来,热泪盈眶道:“清徽啊!我的乖学生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来来来,陪为师做实验去!为师有个想法……” 姜桓以手抵唇,清了清嗓子。 校长这才看到还有另一个人在,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下:“年轻人,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姜桓道:“老人家,我看你也有点眼熟。” 校长看看风越辞,又看看他,想了半天,突然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指着他道:“姜桓!” 姜桓似笑非笑道:“纪夫子,许久不见,你老还是这么有ji,ng神。” 校长忽然沉默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姜桓也不回避,坦坦荡荡地任他看。 “姜小子,”半响,校长才站直了身子,缓缓道:“不容易啊,你终于舍得从那地方出来了?” 这么些年来,多少人已经从轮回世界里跑出来了。唯独这个人见人怕的姜桓,分明最不应该被困住,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其中漂泊游荡,就像漫无目的地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久久不愿离开。 第20章 校长 校长第一次在轮回世界里遇见姜桓时,就觉得这年轻人很不寻常。 那是个文人辈出的小世界,满口是之乎者也,满眼是才子佳人,哪怕是争执,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校长这样的老人家,自然如鱼得水,在小世界里做回了老本行——教书。 轮回世界里不老不死,一水的年轻人,唯独他刚穿越时就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凭着外貌与学识,格外受人尊敬。 姜桓那时是他的学生,比起其他人尊礼守规的模样,显得格外放纵不羁,偶尔心情好了,会称他一声“纪夫子”,若是心情不好,眼都不带抬的。 后来,校长才发现,轮回世界里不会存在真正安宁的地方。 他学生中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得水灵,人也纯善,结果被恶霸欺凌所害,而恶霸权大势大,文人手无缚ji之力,根本无法为她伸冤。 校长拼着一口气上门为学生讨回公道,也被打了出来。 那时姜桓就在边上看着,眼中带着几分微嘲的笑意。 结果第二天,权大势大的恶霸就在睡梦中被人砍了头。 众人去拜祭小姑娘时,竟发现那头颅被悬在墓前,一时泣不成声,大声称快,直呼老天开眼。 但谁也不知这事是谁做的。 校长知道,是姜桓。 所以后来哪怕老乡们一直跟他讲姜桓如何如何不好,哪怕第二次遇见姜桓时,这小子正在拿刀砍人……校长也很难改变“姜桓不坏”的想法。 尤其是姜桓还送了他一半的令符。 校长毕竟年纪大了。倦鸟终归巢,落叶需归根,他比任何人都要眷恋故乡地球,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归家。 当年轻人们还在为轮回世界感到新奇时,他就已踏上了漫漫回乡路。 可令符难寻,他老人家费尽心力也只寻到四块。而姜桓听他唠唠叨叨讲了半天,离开时随手便扔了三块给他。 校长想还回去,姜桓却已不见踪影。 他成了轮回者中第一个集齐七块令符的人,最先来到了传说中的起源之地。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7节 只可惜……原以为看到了终点,却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忆起往事,校长有些出神。 姜桓道:“那儿待腻了,换个地方转转。校长,虽然我是长得挺俊,但你也不必一直盯着看吧?” 校长回过神,立即道:“得了吧姜小子,你看看我家清徽,既聪明又好看,性情还好,可不比你强一百倍?不是我吹,你找遍万界轮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风越辞完全没有被夸的自觉,安静地站在树下,抚着青牛脑袋,叫它自己玩去。 姜桓看着风越辞,笑了笑道:“这我是赞同的,不过校长,道君是你家的?” 校长一听,顿时不满道:“我收的学生!不是我家的还能是你家的啊?” 姜桓笑吟吟地应道:“是啊。” 校长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你想得美!”说着连忙叮嘱风越辞,“清徽啊,听为师的,离这小子远点!” 虽然他觉得姜桓本性不坏,但凭良心讲,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风越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进屋时,见桌上堆满杂物乱成一团,便动作极轻地将书本物品桌椅摆放整齐,又将茶壶里的陈水倒掉,泡上了新茶。 校长连连道:“哎哎哎,你身体不好,坐着就行,放着为师来!” 姜桓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茶壶斟茶,感慨万千,“道君,你也太贤惠了!” “你才贤惠,这叫懂事知礼!”校长逮住机会就想炫耀自家孩子,坐下来道:“清徽打小就是好孩子,我还记得当年藏书楼乱糟糟地堆满了书,结果他去之后,没多久就将之分门别类,弄得整整齐齐,寻书都不必再问书灵,惹得书灵都跟我哭诉失业了。” 姜桓心中一动:“道君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校长眼睛一亮,脱口道:“萌!我跟你讲……” 风越辞道:“校长。” 校长硬生生转了个弯,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讲正事吧。” 姜桓道:“跟道君有关的事怎么不是正事?我观道君如今风华模样,幼年时定然十分可爱!” 风越辞道:“姜公子。” 姜桓道:“好好好,我换个词,想来道君小小年纪就很有风范了。” 风越辞轻按衣袖,端茶慢饮,不与他瞎扯。 校长瞧着他们俩十分有趣,摇头道:“姜小子,难得见你态度这么好啊。若是你与旁人讲话都是这个模样,也不会弄得人见人怕了。” 姜桓不以为然:“旁人有道君十分之一的好看么?” 校长“哟”了声,拆台道:“当初是谁讲‘色字头上一把刀’来着?说什么越好看的人越危险,得离远点?” 姜桓道:“这是给那些年轻人的忠告,他们见着稍微好看点的就连脑子都不转了。我自然与他们不一样。” 校长心说,装!就你能装! 不过这也是实话,轮回世界里多少美人,别说姜桓对谁动心了,连个手下留情的都没有,心肠简直比石头还要硬。 何况清徽又不是姑娘,自然更不会有什么事。 “我挺好奇的,”姜桓盯着校长问:“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找到回去的路么?好好的,竟然开起学校来了。” 校长闻言,脸上的笑容便黯淡下来,半响,长叹了一声。 风越辞轻轻放下茶杯,道:“校长思乡心切,倘若找到归路,今日便已不在此地。” 姜桓看了看他:“道君也知晓此事?” 风越辞颔首道:“校长并未隐瞒。” 姜桓不禁摇了摇头,喃喃道:“这种事都没瞒着,道君真是太容易叫人放下心防了。” 校长道:“清徽过目不忘,博览群书,许多事情他比我还清楚。当年我来此,寻遍无数地方,始终未得线索,倒是这些年,得了几分消息。” 姜桓:“哦?” 校长拿来一张白纸在桌面铺开,用笔在最中间画了一个圆,又在圆圈四周画了许多小圆圈。 姜桓看了半天不晓得他想表达什么,喝了口茶,道:“校长,你这是灵魂画手啊。” 校长瞪他一眼,肃容道:“你还记得‘系统’是怎么称呼这个地方的吗?万界轮回起源之地!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里是所有轮回世界的中心?而此处亦有一种说法,昔年被称为‘魔王之境’,魔王在时,九天十地,万界轮回,皆以魔王为尊。” “可区区一个起源之地,又如何能被称为‘九天十地,万界轮回’?” 姜桓一点就透,沉吟道:“起源之地并非是全部的魔王之境,只是中心地带,万界轮回亦是魔王之境的一部分。” “聪明。”校长点了点头,又道:“姜小子,你所经历的轮回世界比我们都多,有没有一种尤为熟悉的感觉?” 姜桓想了想:“有什么熟悉的?” “哎,没文化真可怕啊,姜小子你多看点书吧!”校长道:“我记得有好几个小姑娘跟我讲过,很多小世界的设定像她们看过的书,什么穿越重生、争霸天下、种田发家、修真末世……哎哟还有什么来着,年轻人的喜好,我老人家也记不清了。” 姜桓凑近风越辞,低声问:“道君,你能听懂吗?” 风越辞:“嗯。” 姜桓:“嗯?” 风越辞平静道:“曾有学子于课上写书,被收缴后,放在了藏书楼。” 姜桓忍笑道:“有趣吗?” 风越辞闻言,竟认真思考片刻,回道:“颇有奇趣。” 姜桓便自然而然地道:“那我等会定要去藏书楼见识一番了。” 校长拍拍桌子,严肃道:“藏书楼是清徽住处,等会天都晚了,你去做什么?要去也该白天去!” 姜桓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校长方才是想说,轮回世界与地球有关吗?” 校长一听,便顾不上姜桓说要跑去藏书楼的事,心思重新放到正事上来了,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一切都是猜测,我跟大家商讨过无数次,设想过无数次,最后都会绕回原点,得不出结论,因为所有的关键都只在一个人身上。” 姜桓道:“魔王。” 校长深吸一口气,道:“没错,魔王。我想了又想,唯有找到昔年魔王之境的主人,才能真正找到回去的路,又或者,我们的到来正是与这位魔王陛下有关。” 姜桓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道:“不是说魔王陨落了吗?你们去哪找?” 校长摊了摊手,苦着脸,一筹莫展。 姜桓“哦”了声,凉凉道:“难怪你们在这安安分分地开学校,原来是看不到回去的希望了。” 校长重重地放下笔,扯扯自己的白胡子,重新打起ji,ng神,异常坚定道:“不管看不看得到希望,总不能放弃。姜小子,我们得回家啊!” 姜桓无所谓道:“不是我们,是你们。” 校长惊道:“你……” 姜桓撑着下巴,偏头笑了笑,道:“我觉得这地方挺好,一直待下去也不错。道君,你说是不是?” 风越辞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摇头,回道:“听闻校长与姜公子的故乡是世间难得的奇妙之地,我亦想前往一观。” 姜桓:“……” 第21章 撑伞 姜桓坑别人坑习惯了,头一次体会到挖坑将自己埋进去的感觉。 他问:“道君,你是不是存心的?” 风越辞抬手接住滚落到桌边的毛笔,放在砚台上,闻言道:“存心?” 姜桓见他眉目静雅清和,不染尘埃,顿时哑然,心说这人完全不像会捉弄别人的,恐怕真是在讲实话。 这样一想,却更加不舒服了。 如此云淡风轻,根本是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姜桓故意道:“若去了,便回不来呢?道君还想去?” 风越辞轻描淡写道:“我若前往,必能归来。” 姜桓坐直身子,恍然道:“这么说,这里还是道君最终的归处。” 风越辞颔首。 校长奇怪地看了看姜桓,敲敲桌面让他转过来:“你为何总盯着清徽啊?他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姜小子,你真不想回去?” 姜桓没什么原则地改了说法,随意道:“看情况吧。” 校长皱眉问:“你就不想念你的亲人和朋友吗?” 姜桓笑道:“真不好意思,我自小无父无母,也不喜欢交什么朋友,倒是没有挂念的人。” “这……”校长闻言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姜小子,你穿越万界轮回前,那边是什么年代?” 姜桓想了想,“约莫是2081年吧。” 校长“哎”了声,道:“我问过所有老乡,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咱们所有人,要么是来自2018年,要么是来自2081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这两个年份数字一模一样,只是顺序出错……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姜桓终于有了几分诧异,抚着下巴沉思。 校长抓抓头发,“头疼啊。” 风越辞道:“校长先前讲,你们皆被‘系统’引入轮回,进入起源之地,若有人以此设局,但其中出了差错,以‘系统’不似真人之灵,会如何作为?” 姜桓与校长同时眼睛一亮。 倘若将“系统”当成一个定位时空的执行程序,有人向其输入范围,抓捕轮回者,似乎就好理解多了。 假设“2018”与“2081”是经过筛选后,同时符合条件的年代,以“系统”不似真人之灵,最有可能的不是挑选一个年代,而是将两个年代的轮回者都抓过来。 校长连连点头,合掌道:“这是个很好的思考方向!我等会就去找令谋研究看看,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线索!清徽啊,还是你聪明!” 风越辞微微摇头:“只是猜想。” 姜桓:“我听道君讲这些,实在有种错乱感。起源之地与地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道君,你都没有接受过那边的教育,究竟是怎么用这里的方式解释出来的?” 校长扬头,十分骄傲的说道:“毕竟是我教出来的乖学生!” 姜桓嗤笑一声,道:“校长你这幅老不正经的模样,能教出道君这种品行端方的学生才是不可思议。你们学宫那群小辈也是,被养得一个个跟象牙塔里的小白兔似得。” “他们都是好孩子!姜小子,你以后走出去,可也是我华夏学宫的弟子,要多照顾学弟学妹啊!”校长摸了摸白胡子,许是心中纠结之事终于有了点苗头,笑得分外慈祥,“恰好咱们学宫与四君书院的联试将近,这回戮君会过来,他那人太烦又不好惹,你帮着镇镇场子,如何?” 姜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戮君?你是说那个半路拦截道君灵船的家伙?” 校长听得脸色一变,偏头看向风越辞,连忙问:“清徽,戮君果真又去烦你了?” 风越辞道:“校长不必担忧。” 校长气极拍桌:“你干脆一箭封死他算了,叫他再也不敢露面!” 他说的自然是气话,戮君身为四君之一,修为境界已是难逢敌手,何况还有其他三君,同气连枝。若风越辞七年前未曾散魂,倒是无惧,可如今病体孱弱,根本经不起频繁动手。 风越辞道:“此番要多谢姜公子将他击退。” 校长抖了抖胡子,脸色又变,指着姜桓惊骇道:“姜小子,我知道你挺厉害,但你竟能打赢戮君么?” “下次打过就知道了。”姜桓提起打架就跟吃饭喝水似得平常,不以为然道:“他很厉害吗?恕我直言,没看出来。” 校长顿了顿,才沉声道:“起源之地包罗万象,修行之人众多,‘道境’之下,因修行体系繁杂,并无细分,都是r_ou_体凡胎。而至‘道境’,便已脱胎换骨,这时便不分修行体系,看的是你所修之道的高低与灵力修为的深浅。” 道途无高低,然人之天赋悟性总有差别。 有人同修一道,不可同日而语。有人灵力深厚,是因年长,未必境界多高。有人境界极高,却少积累,动手时纵然能看出他人破绽,修为却跟不上。 校长叹了口气,道:“元君年长,隐君和善,鬼君莫测,戮君在四人中年岁最小,但据我所知,他入‘道境’也已经数百年了。” 姜桓不置可否,“可我听闻道君七年前便入‘道境’了。” 校长望着风越辞,眼中浮现极致的心痛与惋惜:“清徽他,唉!世人修行,大多主修一道,便没有心思与ji,ng力钻研其他了。唯有清徽,修道三千,小小年纪竟入‘道境’,或许灵力修为不比四君,然境界之高叫人望尘莫及,惊才绝艳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风越辞并不赞同此言,道:“是校长过誉。” 校长道:“怎会是过誉?连元君都曾道,若没有七年前一役,你极有可能达到‘帝王境’啊!” 这帝王境界,姜桓此前听y魔提起过,便问:“帝王境,可是昔年魔王与姜帝的境界?” 校长点了点头,似有感慨:“道境似仙,帝王如神。道境还有迹可循,然帝王之后,再无人能达到他们那般的修为境界。” 风越辞却道:“我观姜公子,未必没有可能。” “道君对我这么有信心吗?”姜桓看着他,反而皱起眉头,“那道君可有想过自己?你曾有无限辉煌的未来,如今……” 风越辞从容道:“如今也很好。” 校长喉咙一哽,若说归乡是他最大执念,风越辞的病情便是他心头第二件放不下之事。 风越辞不欲多言此事,徒添旁人烦扰。 他看了看屋外,见日落西沉,起身道:“天色已晚,不便再打扰校长。” 校长也起身道:“快回去吧,你身体本就不好,回来一路也辛苦了。姜小子,你去找令谋,让他给你安排一间……” 姜桓摆摆手,与风越辞一道出门,“不必安排了,道君住在藏书楼是吧?我也住那儿。” “好……等等!”校长反应过来顿时跳脚,追出去怒吼:“你说你住哪儿?” 姜桓随手关门,“啪”地一声,将他声音全堵了回去。 风越辞道:“姜公子,关门轻一些。” 姜桓忍笑,道:“好,下次轻一些。道君,我可跟着你走了。” 风越辞看他一眼,未出声,便是默许了。 藏书楼离学楼学宿都较远,乃是华夏学宫最为偏远清静之地,学子们往来间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天色稍晚些就都离去了,生怕吵到住在此处的人。 风越辞幼年时,师长们格外喜欢他,却一致认为他天资有限,只因他连最简单的术法都施展不出来。 他未曾辩解,常见师长们唉声叹气的遗憾模样,便去见了校长,此后搬离学宿,来到藏书楼,于后方空地上搭建了一座小竹楼,独自一人静静待了十六年。 书楼悬于峰上,巍峨耸立,形如宫殿。从花间小道拾阶而上,风一吹,林间簌簌,花落满身。 青牛摇摇晃晃地蹦跶,角上铃铛轻响,回荡在山林间,十分清灵悦耳。 风越辞低声咳嗽,缓步行在青玉石阶上,手持青绢伞,挡住了纷飞散落的花叶。 姜桓偏头,只见白衣青衫,乌发如墨,落入他眼中心上,竟胜过世间百媚千红。 “道君。” “何事?” 姜桓忽然轻笑,凑过去,钻入了他伞下。 风越辞见他面容近在咫尺,脚步便顿住了,轻声道:“姜公子,你这样,如何走路?” 姜桓握住伞柄,从他掌心抽离,而后瞧了瞧只够一人遮挡的青伞,抬高手,将之撑在了风越辞上方。 姜桓含笑道:“我为道君撑伞,不就可以了。” 风越辞微怔,一时竟无言。 姜桓笑道:“方才看着道君,就很想这么做。” 竹楼隐于书楼后,背靠起伏山脉,四处瀑布飞流入山涧,一棵巨大的松柏树高耸入云,立于山崖边,遮风挡雨。 风越辞极少与人靠得这样近,两人并肩而行,他试着从姜桓手中拿回伞,却被姜桓玩闹似得避过。 姜桓勾起嘴角,边走边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道君。” 风越辞道:“但说无妨。” 姜桓笑了笑,眉目飞扬又洒脱,“道君,你看这水经山,树从林,花随风,那人是否该凭我意,顺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宝渐渐开窍了→→ 本文设定,魔王之境有很多修行体系,比如万界轮回中会有修真异能小世界等等,但是力量体系统一就是——灵力。所以姜桓刚来到起源之地就会用灵力,不是bug。么么哒! 第22章 拥抱 踏上最后一道石阶,夕阳余晖消失在天际,长夜初至,点点星光闪烁,未见月影。 风越辞低声咳嗽,道:“姜公子行事,还不够凭意顺心么?” 姜桓道:“这个么……” 风越辞又道:“亦或是,姜公子想叫谁凭你意,顺你心?” 姜桓轻笑着抬头,转动青伞,忽然随手往后一掷,恰好盖住了紧跟而来的青牛头上。 青牛:“哞——” 风越辞欲要转身收伞,下一刻,却被人握住手臂扯了回去,那力道之大,竟叫他没站稳,直直倒了过去。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滚烫的暖意裹住身体,骤然升起一种令人放松的舒适感,好像能在其中静静沉睡一般。许是体寒太久,又许是姜桓的气息暖洋洋的,很安心,风越辞未及挣扎,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与此同时,姜桓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喟叹。 “从第一次遇见道君起,我就从未凭意顺心过,而总是情不自禁。”姜桓低声喃喃,“就好像很久以前见过,就好像……” 就好像他穿越轮回,走遍万界,终于来到起源之地,只为了这一场邂逅。 风越辞没动,也没出声。 姜桓抱着他,都能感觉到他体内阵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风越辞还是安安静静地待着,姜桓终于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顿时哑然——风越辞睡着了。 眉目舒展,容色皎皎,并非昏迷,而仿佛是累极了,很舒适地靠在他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姜桓:“……” 他还能怎么办? 青牛好不容易扒开伞,才气愤地叫了一声,就被姜桓冷眼一扫,憋了回去。 姜桓轻声道:“别吵到他。认得路吗?” 青牛委委屈屈地走到前面去带路了。 书楼门庭皆闭,周边笼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只见一个全身泛光的三寸小人在其中飞旋转圈,身后荧光羽翅扑闪扑闪,洒落无数光点。 姜桓收了长刀,轻手轻脚地将风越辞横抱了起来,缓步前行。 泛光的小人飞出屏障,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停在风越辞的指尖上。 姜桓瞥它一眼。 小人缩了缩,声音稚嫩,奶声奶气地道:“书灵想念道君,要跟道君讲话。” 姜桓道:“他累了,明日再来看你。” 小书灵乖巧地眨眨眼睛,抱着风越辞指尖蹭了蹭,飞了回去。 绕过藏书楼,便见竹楼隐于山间,外边却笼了一层结界。青牛晃了晃铃铛,哒哒跑了进去。 姜桓抱着风越辞,视结界如无物,推门而入,一路穿过小院,进了屋子,弯下腰,轻飘飘地将人放在床上。 谁知他刚站直身子,衣角就被握住了。 离开怀抱,失了暖意,风越辞睡得不怎么安宁,眉间微蹙,似乎在忍着寒意与痛意,雪白容颜上升起的几分血色也褪了下去。 姜桓愣了一下,心道:“莫非他竟然怕冷吗?” ——有时我真佩服道君,日日受旁人难以想象之苦,却叫人半点看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当日在四无奇境中,林烟岚曾提过的话。 风越辞清醒时,从来都静默从容,哪怕伤了疼了累了,也未见半分失态,某些时候,所有人都记得他是病着的,却忘了他也一直在疼着。 直到沉沉睡去时,才叫人瞧见几分端倪。 姜桓心像被扎了一下,蓦地疼起来。他轻轻握住风越辞的手腕,随即毫不犹豫地躺了下去,将源源不断的暖意渡给他。 风越辞睡着的姿势很端正,但却少了白日里不近人情的淡漠疏离感。 姜桓歪着身子,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盯着他看,唇边的笑意许久都未收回去,忍不住极轻地说了一句:“道君,你睡着时可爱多了。” 门悄无声息地关上,青牛跺着蹄子,待了一会后蔫哒哒地掉头走了。 翌日,碧空无垠,皓阳当空。 风越辞醒来,已近午时了。 他抚着头,目光在熟悉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落回床榻上,又抬起,落到打开的窗户上。阳光如同铺开的碎金长锦,一直照进了屋内,流光轻舞,暖意融融。 自七年前一役后,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安逸地睡过了。 没有寒冷,没有疼痛,唯有一片温暖与宁静。 风越辞换了身衣物,推开门,就见姜桓蹲在桃花树下,像在挖什么东西,小青牛愤愤地围着他转,敢怒不敢叫。 “道君,你醒了?”姜桓听到动静,转过头冲他招招手,眼中笑意映着阳光,尤为璀璨。 风越辞道:“姜公子在做什么?” 姜桓笑道:“挖酒啊,我等道君一顿酒,不知等了多久了。” 风越辞闻言,看了看方位,随即走到另一边,俯身卷袖,要去拨土。 “我来我来。”姜桓跟过来,不让他动手,三两下翻出一坛酒来,掂了掂,凑近闻了闻,眼睛一亮,“好香啊。” 风越辞见此,便道:“酒易误事,少饮为妙。” 姜桓莞尔,“那道君还酿酒?”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出门前,见桃花纷落,想起书中酿酒之法,便试了试。” 姜桓晃了晃酒,“竟是道君第一次酿的吗?” 风越辞颔首。 姜桓笑吟吟地将酒放在桌上,正要寻杯盏邀他同饮,却见他抬头,手上停了一只纸鹤。 “怎么,有人寻你?” “是苏师。” 姜桓道:“他们可真烦,看来这酒又喝不成了。” 风越辞淡声道:“姜公子在此饮酒,我去便好。” 姜桓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喝酒什么时候都可以,若没有道君相陪,又有什么意思?” 风越辞无言,垂了垂眼眸,姜桓便望着他笑。 小青牛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噘着嘴:“哞哞!” 风越辞摸了摸它的头。 姜桓走过来揪住青牛尾巴,“说话呢,你过来捣什么乱?” 青牛:“哞哞!” 风越辞眸光微转,将青牛尾巴从姜桓手中抽出来,道:“姜公子,别闹。” 这声音轻淡如云,莫名温软,听得姜桓心中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酥酥痒痒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桓觉得风越辞今日的态度格外温和,像秋水融霜雪,盈盈漾漾,叫人忍不住想得寸进尺。 于是走在路上时,姜桓故意挑起话题,带了几分戏谑:“昨晚,道君睡得好吗?” 风越辞闻言,回道:“很好。” 因昨夜的确是他这些年来难得的安眠,他是真心实意地回了一句,仿佛没听出其中的调侃之意。 姜桓盯着他,“那你知不知道……” 风越辞听他欲言又止,便问:“知道什么?” ——知道我为你暖了一夜的身体,陪着你睡了一夜啊。 姜桓一看他模样,不必追问,就清楚他定是不知了。 倘若知晓,不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姜桓望天笑了笑,心说算了,有大美人在怀,也没亏什么。这大美人素日里跟个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似得,若是知晓他做了什么,恐怕连近身都不让了。 他来到这里之前,在万界轮回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心里如同缺失了一块,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做,唯有杀人时才感到几分快意。 所有人恨他骂他,怒他惧他,他都不在乎。 只是杀孽太多,有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那股子暴戾之气。 直到遇上风越辞,心中的猛兽像是被完全安抚,温顺地爬了回去,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姜桓不曾为风越辞怦然心动,反而是看见他的第一眼,动荡的心才真正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姜桓双手背在脑后,又是那副懒散模样,边走边道:“老苏又有什么事?你身体不好,别听他们一叫就去,若是不方便拒绝,我帮你打一顿,保管谁都不敢再来烦你。” 风越辞道:“联试在即,苏师挑选了参试学子,却不满他们骄纵懈怠。” 姜桓挑了挑眉,了然道:“原来是叫你过去镇场子。哎这事交给我吧,我这人最擅长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做人了。” 风越辞道:“姜公子,你会吓到他们。” 姜桓不以为意,忽然凑过去,抬手拂去他乌黑长发上沾染的一片落花,笑道:“坏人我来当,好人就留给道君做么,岂不妙哉?” 第23章 集训 藏书楼前,门庭大开,数十名年轻学子排排站,皆着水蓝服饰,头束玉冠,腰间佩剑,昂首挺胸,一派蓬勃的朝气。 苏令谋背手站在最前方,一个个地扫视过去。 李眠溪等七人赫然在列。 书灵歪着小脑袋,坐在旁边石像上,扑闪着翅膀,好奇地打量他们。 苏令谋斯斯文文地问道:“礼、乐、术、御、书、数,你们可有谁敢说自己样样ji,ng通?” 众人齐声道:“不敢。” 苏令谋道:“看你们对练时笑闹不停,我还以为大家都有把握胜过四君书院了。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此次联试,戮君会带他三个徒弟过来,以你们这种状态,我看比都不必比了。” 众人脸上都显露出不满与不服之意。 管彤心直口快惯了:“苏师长何以认为我们赢不过他们?” 苏令谋面带微笑,毫不客气地道:“你是忘了自己泡烂的茶叶跟弹错的琴曲?” 管彤:“……” 别拿文科为难理科生好不好? 苏令谋摇摇头,“你们之中,也就是时妍跟林寒样样不落。别一个个苦着脸,没指望你们样样ji,ng通,比试之中,自然要避开短处,将你们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何豫立道:“可是苏师长,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距离联试只剩十天,哪里还能再有突破?” 大家一致赞同点头。 苏令谋笑了起来,语气尤为温和地道:“所以我找了旁人相助,给你们准备了试前短训。哦对了,训练或许会叫你们吃点苦头,不过不用害怕,我还特意请了兰溪林家的大小姐,保管你们今日断腿,明日便恢复如初。” 林烟岚从书楼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本刚刚借出的医术,朝他们抿唇一笑。 众人:“……” 这时,书灵忽然朝台阶下飞了过去,奶声奶气地喊:“道君!” 众人眼睛一亮,齐刷刷地偏头。 约莫片刻,青玉石阶上缓缓走来两道人影,一人素衣长发,风华无双,一人玄袍金纹,潇洒不凡。 众人齐齐见礼:“道君安好。” 风越辞道:“诸位安好。” 杨策瞪大眼睛,使劲朝苏令谋使眼色——姜,姜大魔王啊啊啊! 苏令谋也微微变了脸色,心说只叫了清徽,可没叫姜桓来。 他自己下手有分寸,但换了姜桓,估计林姑娘都救不过来。 书灵小人停在风越辞的肩上撒娇,声音清脆极了,“道君不在之时,书灵将书楼跟竹楼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呢!” 风越辞指尖碰了碰小人,道:“很好。” 小书灵捧着脸咯咯直笑,下一刻,却被人揪住翅膀,整个拎了起来。 姜桓似笑非笑地道:“小家伙,坐在这儿是想被炖汤吗?” 书灵“啊”了一声,抖抖翅膀飞到石像后躲着去了。 风越辞要说什么,却是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 姜桓却立即问:“是不是不舒服?” 风越辞顿了顿,轻声回道:“没事。” 林烟岚三两步走来,寒暄两句,便为风越辞抚脉。 苏令谋看向姜桓,道:“姜公子不忙么?怎么有空来藏书楼?” 姜桓对着风越辞好声好气,神色温柔,一转头却是眼神凌厉,皮笑r_ou_不笑,“老苏,听你这意思,我是不能来么?” 苏令谋微笑道:“那倒不是,姜公子自然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天下之大,又有几人敢拦。” 姜桓道:“说的好,我也这么觉得。” 学子们听他们一来一往,都面露古怪之色,除却李眠溪七人认识姜桓,其他人都在想这位学长是什么人,竟敢这样与苏师长讲话。最重要的是,苏师长好像还拿他没办法。 苏令谋沉住气,道:“联试将近,这几日需占用书楼之地集训,姜公子在这,怕是会有些不方便。” “怎么会?”姜桓道:“我已经与道君商量好了,帮你们一起训练。” 苏令谋立即看向风越辞。 风越辞神色如常,微微颔首。 杨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苏令谋险些咬碎了一口牙——清徽啊清徽,你看人向来准确,怎么这回就走眼了呢?你跟谁交好不行,非得把姜桓当好友?你都不晓得他是什么人啊! 他还没来得及转圜几句,便有一名年轻学子不太服气地喊道:“敢问这位学长有什么本事,能来训练我们?” 旁边有人连连应声:“就是,就是!” 姜桓噗嗤一笑,邱林寒等人顿感后背一凉。 “这样吧,”姜桓也没拿刀,冲他们招招手,随意道:“你们一起上,能碰到我一下就算你们赢。” 这话一出,学子们都炸锅了。 “好大的口气!” “好狂啊!”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8节 “学长学姐,教训教训他!” 季时妍凉凉地扫他们一眼,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要上你们上。 有三人迈步而出,同时冲姜桓围攻而去,姜桓脚下微转,风势扬尘,糊了三人一脸,齐齐往后摔了个底朝天。 除了季时妍七人,其他人脸色皆变,立即一道上前围住了姜桓,转瞬间,各种术法灵光漫天飞舞,闪烁不停。 “不错么。”姜桓负手而立,身形晃动间不沾分毫,分外从容。 林烟岚看了会,叹道:“姜公子实在厉害,当日一刀逼退戮君,叫人惊骇,今日见他力战数十学子,游刃有余,只怕与四君一般,已入‘道境’了吧。” 风越辞道:“天资出众,根基深厚,更在戮君之上。” 林烟岚闻言颇为惊讶,喃喃笑道:“很少见道君如此夸人呢。不知为何,看见姜公子,就好像看见了七年前的道君,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无所畏惧。” 那年天地动荡,刀落如雨,满眼血r_ou_残骸。 兰溪林氏人人背上药篓,跟随家主义无反顾地到处救人,她守着有孕在身的阿娘,等来了爹爹的死讯。 她看见阿娘趴在爹爹身上,指着四处乱象,嘶声质问四君等人,得来的却是一句“无能为力”。 好一句无能为力。 他们几乎全都信了。 直到她看见学宫处,一道璀璨神魂直冲天际,而后白衣少年缓步而来,未出一声,从元君手中拿过了补天石。 安静,平淡,从容,无畏。 无关外貌,他自有一种震撼天地人心的气魄。 “道君,”林烟岚声音低不可闻,目光从姜桓身上抬起,直视着漫无边际的虚空,“您说姜公子……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姜帝?” 姜帝取代魔王,姜桓可能颠覆四君? 风越辞静静地望着她,道:“林姑娘,y魔之言对你影响甚深。心中有怨,恨意难消,若四君在此,定不会饶你。” 林烟岚微僵。 当年她不明白阿娘的痛楚,可四无奇境中y魔所言将一切摊开得明明白白,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了死去的爹爹——若是当年……她爹爹是不是就不会死? 没有谁有资格要求别人去牺牲,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 可身处高位,享受天下人的尊崇与供奉,却在危难来临之时逃避了,多可笑。 不能承担责任,何必冠冕堂皇! 林烟岚抚过医书,秀丽容颜上浮起的笑意仍然如常温柔,道:“谢过道君提醒,我明白的。四君殿这些年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并不止那一件,戮君屡次对您不敬,我看接下来首当其冲的,怕是姜家人与叶家人。” 说话间,姜桓那边已经结束了单方面的戏耍,周围躺了一地的学子,个个震惊茫然,全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桓伸了个懒腰,道:“不堪一击。” 众人泪目:“……” 秦文茵托腮道:“我就知道。” 李眠溪道:“我,我先前劝过他们……” 何豫立皱眉道:“这样下去,大家的信心都被打没了。” 苏令谋几乎要维持不住假笑了,道:“姜公子,你是要让他们垂头丧气地去参加联试么?” 姜桓不以为然,道:“小朋友,你们道君可都看着呢,这横七竖八的,不脸红啊?” 这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学子们顿时三两下爬起来,齐齐瞪他。 “这不是挺有ji,ng神的么,”姜桓走到风越辞身旁,笑意自然而然地从眉眼间溢出来:“道君,如何?” 林烟岚心道这位姜公子,翻脸比翻书还快,竟是对道君这样在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事重重,面上却不显,笑着说:“道君方才还夸你呢!” 姜桓看向风越辞:“真的?” 风越辞道:“真的。” 姜桓一笑,手搭在他肩上,凑过去耳语道:“怎么夸的?我还要再听一遍。” 林烟岚:“……” 苏令谋的微笑面具终于裂了,冲过去咬牙切齿道:“姜公子!你,你,你……” 姜桓:“我我我什么?” 苏令谋“你”了半天,气道:“你成何体统?” 姜桓笑弯了腰,几乎靠在风越辞身上,“道君你知道么,我就喜欢看他们气成这样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风越辞抬手抵他额头,叫他站直身子,淡淡道:“是么,看来我亦是拿姜公子没有办法。” 姜桓:“……” 第24章 闻声 姜桓如今算是理解小辈们的感受了,风越辞不用说一句重话,只用那毫无烟火气的目光扫过一眼,就叫人从心底发虚,自发安静乖巧起来。 他顺势握住风越辞的手,试图挽救一下方才的话,“道君与旁人自然不一样,所以……” 风越辞道:“所以?” 姜桓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我只听你的话!” 风越辞看他一眼,神色如常,只盯着被他握住的手,没出声。 姜桓道:“你的手有些凉。” 所以你就不松手了? 学子们排排站,眼神偷偷瞄过来,几乎要凝成一把把的刀子,将他的手戳成筛子。 林烟岚道:“我方才为道君抚脉,倒是比前两日好多了,想来是姜公子一直输送灵力的缘故。” 苏令谋闻言一愣,升腾的怒意渐渐落了回去。 姜桓问道:“那他怎么还是这么冷?” 林烟岚蹙眉:“道君身体如此,我医术不ji,ng,只能为他调养,无法根治。不过若是姜公子不嫌麻烦,一直用灵力温养……” 风越辞收回手,“林姑娘。” 林烟岚十分无奈,“道君,我知您不喜麻烦旁人,但看姜公子并无不愿。您别怪我多言,这已是目前对您身体最好的法子了。”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我无大碍,不必如此。” “林姑娘放心,我记下了。”姜桓全当没听见这话,笑吟吟地转移他注意力,“不是说要训练小朋友么?老苏,你怎么定的计划?拿出来看看。” 苏令谋听闻林烟岚方才所言,原本想说的话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比起姜桓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清徽眼下的病情更叫人忧心。 何况想来想去,姜桓纵然厉害,清徽也不是好招惹的。 苏令谋道:“计划不如变化,有姜公子在,方案自然要变一变,不若这样,礼乐由清徽教导,书数由我负责,术御皆需实战,就有劳姜公子。只是有一点,麻烦姜公子下手注意分寸!” 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什么时候没有分寸了,”姜桓不耐烦地摆摆手,偏过头却冲风越辞笑了笑,“道君,我讲句实话,其他还好,礼乐这东西真是不好教。比如像我这样的,再学一百年也还是这样子。” 杨策觉得姜大魔王终于讲对了一回,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数和声乐简直要人命啊! 风越辞道:“所言在理。” 姜桓道:“所以你们这是怎么比的?难不成两个人坐着弹琴,比谁姿态更好看么?” 管彤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喊道:“姜学长,您还真没讲错,不过比试时要维持姿态与琴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往年就有过被对方乐声所惑之人,吐露很多秘密,甚至在高台上跳起了脱衣舞呢!” 众人抿着嘴角,憋住笑。 杨策嘀咕道:“所以我宁愿去挨打,也不要比这一项!” 姜桓听明白了,挑了挑眉:“原来如此,说到底还是打架么。” 秦文茵眨眨眼,道:“校长讲过,礼乐书是文科生打架,术御数是理科生打架,联试的根本目的就是打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都是看谁打得更好看,更厉害!” 邱林寒道:“我们可以输,学宫必须赢。” 大家连连点头。 其实他们对于输赢没有那么在意,只是如今四君势强,早就对学宫的影响力十分不满,是以才弄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四君书院。 以往都是他们赢了,今年戮君带着徒弟过来,其意不言而喻。 倘若学宫输了,只怕四君书院在四君殿支撑下会越发膨胀,取代与吞并学宫也只是时日问题。 学子们年纪虽轻,对这局势看得却很清楚——毕竟以往苏师长可没弄出什么试前训练来啊。 可见心中也没有底。 姜桓闻言,冲风越辞低声道:“我倒是看走眼了,不是一群小白兔,而是一窝小狐狸。” 风越辞没出声,只招了招手。 青牛松开嘴里咬着的草,哒哒跑过来,歪头:“哞哞!” 风越辞侧坐其上,轻摇铃铛,化作晶莹剔透的瑶琴,浮起细碎流光。 他低眉敛目,按着衣袖,掌心拂过琴弦,只听琴声骤起,悠悠荡荡落在心上。众人倾耳,起先都觉十分动听,忍不住放缓心神,不多时,琴音急转,有人当即变了脸色。 眼前幻象纷飞,仿佛一脚踏入十丈软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季时妍呆呆望着眼前冲她微笑的年轻男人,喃喃道:“无方哥哥……” 心中有太多想念,太多期盼,明知是幻象,她也忍不住朝他伸手,不忍半分推拒。 但下一刻,心脏倏而疼痛抽搐,如同当头一木奉,叫她霎时清醒。 季时妍捂着心口,再看周围,学子们东倒西歪,或哭或笑,或喜或怒,姿态不一,竟是都陷入琴声中难以自拔。 而风越辞信手抚琴,端雅沉静,波澜不惊。 季时妍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曾是四魔将之一,虽说在天境之战中重伤蛰伏数千年,转生后修为一落千丈,但境界还在,比四君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此刻竟险些挡不住这琴声。 可见弹琴之人有多可怕。 在y魔的记忆未苏醒之前,季时妍作为y都季氏一族的大小姐,从小在学宫修行长大,心中也和众人一样敬重清徽道君。 然而时至今日,她都没有真正看透过这位道君。 小小年纪修道三千,神魂尽散渡过忘川,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一切哪里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是以季时妍恢复前世记忆后就一直在怀疑——清徽道君与她一样,皆是转生而来! 但他……究竟会是谁? 除了季时妍挣脱了琴声影响,在场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姜桓悠悠地站在一旁,嘴角含笑,望着抚琴之人,目光专注得近乎沉醉,直到琴声终歇,都未曾偏离一下。 季时妍神色复杂:“是人皆心有所念,道君这一曲,又有几人能听完?” 听都听不完,又如何去学? 风越辞见诸学子连同苏令谋在内都倒了一片,便收琴化回铃铛挂在青牛角上,青牛蹭蹭他的掌心,哒哒转了一圈,铃铛随之轻响,众人渐渐清醒,皆是茫然羞愧。 风越辞道:“十日内若能静心凝神抵御琴声,足矣。” 苏令谋揉揉眉心,起身道:“的确,若论擅音律者,没有几人胜得过清徽,戮君徒弟也远远不及。你们不必去学什么琴曲,若能在十日内想出办法抵御这琴声,自然无需惧怕他们。” 风越辞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好好修行,便往书楼里面行去。 小书灵扑闪翅膀,歪了歪头,躲在石像后偷偷瞅了姜桓一眼,嗖地飞到了风越辞身边。 青牛欢快地蹦跶蹄子,绕着众人转悠,铃铛上不时传来方才风越辞所弹乐声,众人顿时面露苦色,捂住耳朵,默念一百遍清心诀。 “哞哞!” “哞哞你快别转了啊!” “哞哞大佬!求你停下吧,回头给你喂好吃的!” 姜桓瞧小朋友们ji飞狗跳的模样,噗嗤一笑,三两步追上风越辞,并肩走进了书楼里面,“道君,你也太省事了。” 书灵转了一圈,倏地飞离他八丈远。 风越辞道:“我不懂如何教导旁人。” 姜桓深以为然道:“好巧,我也不懂教人,还是揍人比较愉快。小朋友多挨些打,经验自然就出来了,对吧?” 风越辞不置可否。 藏书楼层层阶梯旋转而上,风越辞缓步走到最高层,将那本《姜帝传》放了回去,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只有四分之一厚度的《姜帝外传》。 姜桓:“又是姜帝?道君怎么总是看他的书?而且你不是过目不忘么,这书楼里的书应该都看过吧?” 风越辞翻开书卷,“观书百遍,亦不嫌多。” 姜桓败给他了,无奈问道:“那这本外传跟那本有什么区别?” 风越辞回道:“正传多有史实依据,可出考卷。外传多为时人笑谈,当不得真。” 姜桓一听考卷就仿佛听到了学子们的惨叫,忍不住摇头笑道:“当不得真有什么可看的?” 风越辞低头,翻过一页,道:“真真假假,未必如书中所言。观书,并非信书。” “哦?”姜桓见他偏头,乌黑长发散落肩头,遮了半边雪白脸颊,唯有一双清透的眼眸映出书楼内变幻无声的光影。 风越辞安静而认真地望着书上字迹。 姜桓情不自禁凑过去,碰到他几缕黑发,呼吸间,嗅到极淡的幽香,有些清,有些冷,萦绕间是月下饮雪的醉意。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到书页间的几行文字—— “……姜帝陛下生于末路皇朝,少年时曾遭贬弃与迫害,逃亡流落三千里,尝尽世间苦,只得一息尚存,却巧遇天人临凡,得点化,入道途。正可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第25章 同饮 姜桓忽然按住书卷, 笑了笑, 道:“这本外传有点意思, 写得挺像那么回事。倘若姜帝真的出生于末路皇朝,自封为帝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巧遇仙人这个说法太扯,又像是胡编乱纂的话本故事了。” 风越辞不语, 翻过了一页。 ——“……姜帝陛下喜怒无常, 一生少有笑颜。百城收归当日, 臣属备宴,有人问陛下, 这一生最开怀畅快之时是否此刻?陛下不答,却在那最高位上冷眼扫过众人,转身掀桌而去……” 姜桓道:“更扯了, 一会说人家喜怒无常, 一会又说少有笑颜,还有掀桌子这举动, 确定讲的是姜帝而不是哪个小姑娘?” 风越辞仍然静默,又翻过一页。 ——“……姜帝陛下少年时有一心爱之人……” 姜桓道:“我知道我知道,后面肯定说他心爱之人死了对不对?然后懵懂少年一照醒悟, 开始……” “姜公子, 安——” 风越辞抬头出声, 姜桓恰好笑吟吟地偏头,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只刹那间,姜桓的嘴唇擦过他的脸庞。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 风越辞手中书卷掉在了地上。 “……” 姜桓第一次瞧见眼前人面容上泛起波澜, 那是近乎空白的茫然,不过只短短一瞬,未等人细细琢磨,他便退开,恢复了如常的冷静。 姜桓有心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火烧一样干涩,只好弯腰捡起书卷,递还给他。 风越辞也未再出声,神色淡淡地收了书卷,转身翻阅起别的书来。 姜桓盯着他,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实在受不了这极致的安静,绕到他跟前,举起手,语气轻得像在哄人:“道君可是生气了?方才是个意外,我保证不是故意的。” 风越辞道:“我知。” 姜桓掩饰般地抬手干咳两声,抚过方才碰到他脸颊的地方,一时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若真是故意,只怕这会就要被一箭钉在墙上了。 “道君,”姜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平复纷涌的心绪,不再提那个意外,转而问:“你对姜帝很感兴趣么?” 风越辞道:“并非。” 姜桓不解地问:“那你为何一直在找跟他有关的书?” 风越辞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平静道:“校长思乡心切,然魔王无迹可寻。我曾问过季姑娘,她却道自己只是守门人。四无奇境出现的时机非她能定,其中隐秘也非她能解,既然如此,不若先寻姜帝九重天阙。” 四无奇境神妙莫测,虽说无处不在,但寻不到时机找不到门也是枉然。 九重天阙却不同,它的位置是固定的。 何况,九重天阙望浮宫,原本就是昔年魔王住处——碧空境。 “所以你费尽心思,入四无奇境,寻九重天阙,都是为了帮校长达成心愿?”姜桓摇摇头,心中对校长从三分敬重变为了十分讨厌,“你对那老头也太好了!” 风越辞道:“姜公子,不可对校长不敬。” 姜桓道:“我现在很后悔,倘若我早几年过来就好了。” 早些年过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漂亮可爱又乖巧的幼年版风越辞,说不定能从校长那将人拐过来自己养,这会就能拥有一个对着他笑的大美人了。 风越辞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在书楼内翻了一下午的书。 换做以前,姜桓早就不耐烦了,可眼下却陪着他待了一下午,也没觉得无聊,甚至还意犹未尽,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出了藏书楼,夕阳将沉,天色已暗。 年轻的学子们被琴声弄得面如菜色,一个个形象全无地倒了一地,还得竖着耳朵,可怜巴巴地听苏令谋讲书数课。 苏令谋却嫌不够,叫了小书灵帮忙,时不时地蹦出某个生僻的问答题来,折磨得小朋友们欲生欲死。 青牛仰头,迈着蹄子跑过来,十分骄傲地眨了眨大眼睛。 风越辞抚了抚它头角,道:“很乖。” 青牛口中发出类似撒娇的叫声,大眼睛眯成了缝,开心地原地转圈圈。 风越辞又叮嘱它在这里帮忙,与苏令谋交代后,便与姜桓回了竹楼。 夜色沉沉,无风,却有明月皎皎悬于中天,如练的光华洒落满院,不需灯火照明,便已十分明亮了。 院中亭间,一坛酒静静摆放在桌上,仍未开封。 姜桓一进来就看见了,不禁偏头一笑,“道君,这回该陪我饮酒了吧?” 风越辞倒也有言必行,轻轻颔首。 两人走到亭间相对而坐,风越辞拂袖化出一只杯盏递了过去。 姜桓转了转杯盏,眉梢微扬:“道君该不会以为陪我饮酒就是看着我喝吧?” 风越辞抬头看他,没开口,却仿佛在反问——不是吗? 姜桓忍笑,一敲杯盏,又化出一只来递到他跟前,摇头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是道君请我,自然要一起喝了。我特地问过林姑娘,灵酒便如同药果清露,喝上几杯对你身体并无大碍,反而可以暖身。” 风越辞却看着杯盏,静静道:“我不会饮酒。” “你就当喝水,有什么不会的?”姜桓笑了笑,直接动手开坛,浓郁的酒香顿时漫延开来,“道君自己酿的酒,不想尝一尝吗?” 姜桓斟满酒,端起尝了一口,只觉香甜冷冽,回味时又有如火的烈气升腾,连连赞道:“好酒好酒,道君真是厉害,这世上怕是没有你学不会的东西了。” 风越辞道:“是书中所讲甚为清晰,非我之功劳。” 清酒漾开涟漪,映出天边明月,十分诱人。 姜桓目光殷切地盯着他,示意他尝尝,风越辞见此,终于抬手持了杯盏,置于唇边。 姜桓期待地问他:“如何?” 风越辞顿了顿,才道:“尚可,只有些灼人。” “普通的酒喝着与清水无异,不过你酿的是灵酒……”姜桓原本与他解释一下,却忽然见他雪白面容上浮起淡淡薄红,清艳无匹,一时竟看呆了,语无伦次地道:“灵酒,灵酒那个,没关系,你体寒如冰,可以多喝两杯,没关系,对你身体好,多喝点。” 风越辞微微仰头,将一杯酒饮尽。 姜桓瞧着他修长的脖颈,顿时也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后不动声色地拿起酒坛,再次为两人斟满,“先前道君问过,这世上可有什么是我真正在意的。我仔细想来,从前的确是没有。” 风越辞道:“姜公子这样,亦无不可。” 世上千百种人,千百种活法,没有谁有资格要求别人同你一样。心怀天下者固然值得敬重,独善其身者未必要受唾骂。 在其位,尽其责。 四君以权势稳固地位,受天下人供奉,野心昭昭直指最高位,是以他们独善其身时会引来众怒。可姜桓的强大源于自身,从不欠旁人什么,自然无需在意旁人的眼光。 风越辞道:“世间浮云遮眼,最潇洒不过姜公子。” 姜桓笑道:“世间污尘蒙心,最通透不过道君。” 夜如幕,月如水,二人杯盏相碰,酒意熏绕间,风越辞亦褪去几分疏淡,哪怕端坐如常,到底是多了几分放纵。 姜桓一直为两人斟酒,也不知饮了多少杯,他忽然道:“从前没有在意的,不代表现在以后没有。” 风越辞目光仍清明,耳根脸颊却俱是泛红,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意,一时没有接话。 姜桓与他目光相对,喃喃道:“我想听道君弹一曲。” 风越辞静默片刻,轻拂衣袖,跟前便出现了另一把琴,比之“流梦琴”逊色些,却亦是难得的珍品。 琴声响起,轻轻淡淡,在这漫漫长夜里毫无喧嚣之感,唯有宁静悠远,伴人好梦。 姜桓倏而起身,长刀即出,倚月而动。 刀气纵横,将远处山间的花折了一半,引入院中。姜桓收刀,抬手,掌心落满了鲜花。 他走到风越辞身旁,将手中落花放在了琴边。 “兰溪之地初见道君,你便是我的情不自禁。山林间见你执伞而行,我忽然想……以后一直为你撑伞。” “此时此刻,我更加明了,你是我一生心之所向。” 琴声骤然停歇,风越辞静静地望着他,半响都没出声。 姜桓素日里都习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这一回却没有,他很认真,从未有过的认真。 时间流逝得缓慢起来,风越辞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撑着额头,声音低不可闻:“我头疼。” 姜桓没听清,走近扶住他,难得紧张道:“什么?” 风越辞从未饮过酒,这会陪姜桓喝了那么多,面上看着清醒,实则早就醉了,因而姜桓后来给他倒酒他就继续喝,叫他弹琴他就依言弹琴。 此刻盯着眼前人,神色如常,脑子却有些转不动了。 姜桓忍不住唤了声:“道君?” 风越辞似乎想起身,旋即却眼眸一阖,醉倒在了桌上。 “……” 姜桓哭笑不得,他还以为这人天赋异禀,第一次喝酒就千杯不醉,可现在瞧这模样,分明是已经喝傻了。 他推开琴,扶住风越辞的胳膊,手掌触碰间倒是真没那么冷了,温凉温凉的,像玉一样。 姜桓心痒,盯着风越辞微红的脸颊,没忍住戳了戳,笑了半天,最后只好将人抱起来往屋里送去,叹道:“早知道不让你喝这么多了。” 第26章 醉吻 风越辞醉酒后比平日里还要安静。 姜桓抱着他, 小心翼翼地绕过他手臂, 将人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月光透窗而入, 姜桓走过去扯开帘幕,屋子里霎时沉暗下来,唯有细碎的光影从缝隙中洒落, 明灭闪烁。 床榻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却是方才不小心碰到的玉石滚落在了地上。 姜桓走过去, 压低声音唤:“道君?” 风越辞眉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难受, 双眸却未睁开。 酒意纷涌,也不知是灵酒后劲太足还是怎么,以往千杯不醉的姜桓这会都觉得头晕目眩, 仿佛身处云端, 朦朦胧胧,不怎么清醒了。 姜桓捡起玉石镶嵌回去, 手掌撑在床榻边上,低头入神地望着床上沉睡之人,目光从散乱的长发转到微红的脸庞, 再描过清极的眉目。半响, 忽然着了魔似的慢慢俯身往下。 滚烫的唇碰到了微凉的唇。 心脏狂跳如擂鼓, 姜桓的呼吸骤然乱了,急促而加重。 风越辞似被惊醒,霎时睁开眼,挥手便是一道灵光闪过, 人已从床榻上到了门边,单手抚着眉心,神色间还带着未褪的醉意与茫然。 姜桓:“……” 这是清醒了还是没醒? 姜桓难得心虚,有点摸不准。 两个人都沉默着,好半响,姜桓试着靠近他,“道君?” 风越辞倏而侧身,抬手直冲他而去,目光清寒一片,凉意浸染尤胜数九寒天。 姜桓吓了一跳,身形连闪避过术法,落到了屋外,心说要命了!这分明是酒没醒还要家暴了! “道君!冷静冷静!”姜桓哪会跟他动手,又避过一击,回身按住他的手,忙道:“你身体不好,打我没事,可千万别伤到自己!” 风越辞瞳孔淡得几近透明,竟似有银华流传,孤高漠然,看不出丝毫情绪,掌心一转,灵力翻涌拍在姜桓胸口,分明是轻飘飘地力道,却震得姜桓五脏俱焚,连退数步,若非护体灵光显现,只怕这一掌就要将他重伤。 “好强的灵力!” 姜桓喃喃道了一句,却见他又抬手,指尖逸散灿金碎银的光点,渐渐在掌心凝成一把未成形的长弓,金光银华,甚是耀眼。 这灵力波动叫人骇然,哪里像个病重之人。 他才刚冒出念头,就见风越辞身形颤了颤,灵力转眼溃散,捂着唇吐出一大口血来,闭了眼睛,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糟了!道君!”姜桓慌忙接住他,不停地输送灵力过去,又急又气,“就喝个酒……我就忍不住亲了你一下,至于跟我拼命么!” 风越辞眉眼动了动,缓缓睁开,偏头咳嗽了好一阵,目光渐渐由淡转明,茫然道:“姜公子?” “终于醒了,你快吓死我了道君!我可再不敢让你喝酒了!”姜桓长舒了口气,抱起他送回屋里,又急急忙忙转身出门,“我去找林姑娘,你千万别乱动啊!” 风越辞半躺着,盯着自己手心,像是发起呆来,许久没回神。 没多久,姜桓就带着林烟岚回来了。 “道君!”风越辞唇边手上皆带血,雪白衣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吓得林烟岚面无人色,脚下发软地冲过来为他抚脉,怒极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学宫内谁敢跟您动手!” 姜桓道:“……是我。” 林烟岚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回头:“什么?” 姜桓道:“他是与我动的手。” 林烟岚睁大眼睛,正要讲什么,就听风越辞出声道:“林姑娘稍安勿躁,此事与姜公子无关。” 姜桓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过错,不该叫你饮下那么多酒。”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是我允诺请你在先。” 听来听去,林烟岚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二人喝酒惹出的事。她为风越辞施针片刻,擦了擦额头间的冷汗,又气又无奈道:“姜公子,我是与你讲过,道君可以饮酒。可你们饮酒归饮酒,好好地为何动手啊?” 姜桓一时哑然,随即道:“好了好了,姑娘家别问这么多。道君身体如何?” “早上刚见起色,现在又不大好了,”林烟岚看向风越辞,拧着眉头,“道君此刻,一定头痛欲裂吧?” 风越辞神色如常,未露分毫,轻淡道:“无妨。” 姜桓立即道:“不是说那个茶可以缓解头痛么?我去泡一些!” 风越辞唤住他:“姜公子。” 姜桓闻声,瞬间回头。 风越辞道:“让林姑娘为你抚脉。” 姜桓眉眼微扬,笑了起来,“不用。道君全盛之时或许还能伤我,就这几下算得了什么。只是有一点,道君以后若想动手,提前与我讲,我站着让你打好不好?可千万别折腾自己了。” 听得这话,林烟岚与风越辞一起怔住了。 这话听来没什么,只是姜桓语气着实亲呢了些,看那神态,再眼瞎的人也瞧出几分不对劲了。 林烟岚脸色微变,脱口道:“姜公子,你……” 姜桓泡茶,头也没抬:“我怎么?” “……没什么。天色太晚,我不便久留,劳烦姜公子照看道君,让他好好休息,明日我再送药过来。” 林烟岚察言观色,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些年来,她遇见过太多对道君动心之人。在林烟岚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连她自己,少年时亦对风越辞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年岁渐长才走了出来。 叫她意外的是姜桓。 林烟岚曾开玩笑地讲过姜桓“面冷心热”,但其实心中极为清楚,这是一个真正冷漠又危险的人。 医者见多了生死,第一次在林家见到姜桓,她就察觉这人身上总带着萦绕不散的杀伐血气,割得人骨头生疼。她每回对上他的眼神,哪怕其中含着笑意,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那像是在看蝼蚁或是在看死人。 只有对着风越辞时,这样的眼神才会出现变化。 林烟岚原以为那只是玩闹游戏般的“兴趣”,但此刻,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心动与眷恋,氤氲在那双莫测的眼中,浓烈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被这样的人缠上,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林烟岚有心想对风越辞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道君素来清明通透,只怕看得比她更加明白。 她只是个医者,也没有立场去cha手旁人的私事。 “林姑娘,有劳了,”姜桓开口道:“慢走。” 林烟岚微不可察地一叹,告辞离去。屋子里便只剩下姜桓与风越辞二人,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茶壶在手中转动,热气升腾缭绕中,姜桓忽然问:“道君可还记得醉酒时的事?” 既然方才让林姑娘为他抚脉,想来是记得与他动手之事,却不知还记不记得他说的那些话。 风越辞现下已完全清醒,自然不会避而不答,平静道:“记得。” 没料到他如此坦荡直接,姜桓手一晃,险些将茶水jian出来。 “我……” “姜……”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姜桓道:“让我先讲吧。我这人不太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也不喜欢将什么事藏着掖着,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与道君说的那些话,尽皆出自肺腑。但只想先让你明了我的心意,并非要什么回答,因我知晓,道君现下能给的回应必然不是我想要的。” 风越辞安静而认真地听着。 姜桓笑了笑,道:“不过这没什么,我喜欢道君,自然也喜欢你这般性情。我曾与道君讲过,倘若喜欢一个人,便该好好追求,我对旁人不耐烦,对道君却是有用不完的耐心,所以我不急,也不会逼迫你接受什么。” 他走过来,将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风越辞。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9节 风越辞道谢接过来,哪怕谈论着风月之事,两个人的表情也是极为坦荡自然的,皆不觉得这是什么羞于见人之事。 以情动人,照见本心。 风越辞道:“姜公子是动了情念。” 姜桓道:“是对道君动心动情。” 风越辞低声咳嗽,慢慢饮茶,认真道:“七情六欲,人之根本,却时常是一念之差。姜公子,恕我直言,修行至今堪为不易,无上道途近在眼前,何以庸人自扰?” 姜桓闻言只是笑,笑了好半天,“道君所言很有道理,我却想问一句,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越辞道:“世人所求皆不同。” 姜桓连连点头,道:“没错,有人求长生,有人慕名利,有人爱权势,有人为自由……无法一概而论。” 风越辞放下杯子,“姜公子为何?” 姜桓思绪有些飘远,“实话讲,我以前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心里空得很,只冥冥中告诉自己要变强,可变强要做什么?仍然不知。不怕道君笑话,我看到你时,才生出一个念头——我应该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人,只有变强,强到可以目空一切才能寻到。” 风越辞抬头看他,未出声。 姜桓对上他清明如镜的目光,一瞬间好似陷入了岁月漩涡中,脱离躯壳,神魂颠倒间回到了最初属于他的高座上,仿佛有两个声音穿透时空重叠在了一起:“我在寻你,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偷亲差点被家暴(x 第27章 一念 信与不信, 并不重要。 风越辞自小修行, 从来一心向道, 不染尘埃。所谓情念,在他看来与名利权势一样,是道途上的过眼云烟, 勘破则悟。 姜桓天资不凡, 假以时日只怕能凌驾于四君之上, 而今妄动情念,便如历劫。 一念天, 一念地,一念身陷囹圄,一念柳暗花明。 风越辞道:“听姜公子所言, 如转轮回, 照见前生。那你可曾想过,是轮回之故, 令你见我如见故人,心上蒙尘,非你本意。” 姜桓顿时摇头, 盯着他笑了笑, 认真道:“倘若真有轮回, 那我相信……道君必然是我前世今生唯一所求。” 风越辞垂眸偏头,低声咳嗽,眉眼间浮起倦意,已无意再与他争论。 姜桓见此便也打住话题, 只又叮嘱几句:“道君累了,好好休息。明早我去一趟书楼,帮你看着那群小崽子,你这些天要养养身体,哪里也不要去了。有什么事,只管交给我,好不好?” 风越辞道:“如此,有劳姜公子。” 姜桓便走了出去,动作极轻地带上了门。 风越辞却没动,慢慢饮完茶,过了好一会儿,头也未抬道:“屋上风大,莫要久留。酒误人,也莫要再饮。” 懒洋洋躺在屋顶上,手里抱着酒坛正要继续喝的姜桓:“……” 要命了,他分明隐匿了气息,也没发出半点声响,为什么还能被风越辞发现? 翌日,姜桓一大早跑去了书楼,林烟岚过来送药时提了两句,经过前边时有听到学子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风越辞缓缓喝药,只道:“姜公子有分寸。” 又过了些天,林烟岚盯着泛着青黑的眼圈,来送药时走路都打瞌睡,语气十分委婉:“道君,苏先生叫我问问您,有没有办法拦一拦姜公子?别让他再祸害……咳,别让他再去训练人了。” 风越辞闻言,终于放下手中书卷,起身道:“我去看看。” “啊啊啊——” “救命呜呜呜!” “我要回家!我要退学!我要告——” 刚上台阶就听到声声惨叫,林烟岚一脸怜悯,心说也不知这回是在受什么折磨。 风越辞波澜不惊,缓步行至书楼前。 只见姜桓翘着一双长腿,漫不经心地躺在楼顶上,手里拽着无数根灵线,灵线彼端牵着众多鼻青脸肿的学子,跟放风筝一样悬在半空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学子们需得一边抵抗灵线牵引,一边运转灵力维持身形与方向,否则下一刻就会撞到四面八方围拢的大石块,撞得惨不忍睹。 更可怕的还有不知何时会降临的万千刀气,能瞬间将人戳成筛子! 林烟岚:“……” 苏令谋在底下跳脚,一直叫姜桓停下,嗓子都喊哑了,姜桓却跟没听见似得,笑吟吟地看小朋友们上下翻飞,左右互撞,显然是觉得很有趣。 不过风越辞一上来,姜桓就立即从楼顶跳了下来,“道君,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喝药吗?怎么过来了?我等会就好了。” 苏令谋:“……” 他喊了大半天没半点反应,清徽一来就跟看见宝贝似得凑过去!要脸么! 风越辞望着学子们,道:“姜公子,可以了,放开他们。” 姜桓欣然应道:“好啊。” 他手一松,半空中哗啦啦掉了一地的人,又是一堆惨叫迭起。 “是道君!道君呜呜呜……” “道君救我们!” “道君!他不是人啊!太过分了!” 青牛扑过来,仰头哞哞叫,呼哧呼哧地喷气,与所有人一起讨伐姜桓。 姜桓不以为意地笑笑,“这点痛都忍不了,你们还能干点什么?” 众人:“……” 风越辞抬手拂过铃铛,化去先前的琴声,指尖又是一弹,清清泠泠,叫人ji,ng神一震,所有的疲惫痛楚都仿佛淡去了。 所有人热泪盈眶,眨巴眨巴眼睛,直想扑上去抱住他大哭。 风越辞道:“明日联试,今日早些回去准备,不必再练。” 所有人激动道:“是!” 声音未落,瞬间作鸟兽散了,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 姜桓摇头笑道:“你没来时他们都撑着口气,你一来,个个变回三岁了。道君就是心软,太宠孩子,这可不好。” 风越辞却道:“他们很好。” 姜桓没什么原则地应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两人说话间,并肩下了青玉石阶,瞧着无比和谐融洽,林烟岚与苏令谋张了张口,愣是没说上一句话。 苏令谋站在阶梯上,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拧起眉头,“林姑娘,他们……”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天边乍起的轰鸣声打断了。抬头看去,只见一艘巨大的灵船缓缓行至学宫上方,栏杆上的四龙冲霄旗高扬飘荡,分外显眼。 苏令谋再也顾不上其他,面色凝肃,沉声道:“来了!” 依礼来讲,飞行灵器不入学宫内,前来此处的客人都应在宫门外天梯下来,再由学宫人接待而入。可四君书院的这艘灵船已至上空,却没有半分要停落的迹象。 林烟岚担忧道:“戮君先前拦截道君不成,吃了大亏,而今含怒而来,必然要闹一闹了!” 苏令谋挥手掷出佩剑,御剑而上,“纵然是四君之一,也容不得他在学宫撒野!” 武场中,少年们停下动作,学楼内,诸学子探头而出。道路上玩耍的小豆丁们被学长学姐们一手一个抱起来,匆匆送回了学宿内。 苏令谋与学宫内其他师长同时御剑赶至宫门前,彼此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了底。 众人先持礼,而后为首的长者抚须道:“戮君大驾,有失远迎。还请诸位书院的同道下船一叙,也好让我等尽地主之谊。” 灵船上,有两女一男行至船头,皆着黑白长袍,腰间悬四龙抱圆坠,拱手半回礼道:“步依,步娆,步赦,见过诸位!” 不依不饶不赦,且听听这三个徒弟的名字,就足以想象戮君此人性情如何了。 步依步娆容貌有七分相似,是对姐妹花,只一位含笑,一位冷脸,倒是极好分辨。而那步赦一双眼珠子不停转动着打量下方人影,瞧着颇为邪气。 步赦道:“我师尊乃四君之尊,此番大驾光临,却只有你们几个来迎,这就是你们华夏学宫应有的礼数?” 学宫长者不轻不重地回道:“倒要问一问这位院生,我们几个有什么问题?校长事务繁忙,常年是我们几个管理学宫,而今齐齐来迎,何曾怠慢戮君阁下了?” 步娆冷着脸道:“清徽道君不在。” 学宫众人闻言,脸色皆变得十分难看。 苏令谋边上一人嗤笑了声,那人是幼学师长方自生,常年带孩子,自己年纪也轻,不怎么沉得住气,忍不住便道:“小姑娘,你是什么身份,竟口出狂言,敢要道君来迎?说句不好听的,清徽道君位比四君,这天底下尚有人不知戮君,却无人不知道君!便是戮君阁下,亦无资格令道君出门相迎!” 众学子连连点头,碍于规矩不好出声,却在心中暗暗叫好。 “呵。”却听一声冷笑自灵船内传出,随即空中灵力汇聚压顶,竟形成掌印俯冲拍下,其霸烈之气相隔甚远已叫人惊惶骇然。 苏令谋倏地喊道:“自生小心!” 谁也没想到戮君如此放肆无礼,说动手便动手,全然不将学宫放在眼里。 方自生举剑挡于身前,其他人纷纷持剑相助,却只能消去三分掌气,个个脸红脖子粗地死扛着,不退半步。 戮君道:“本君倒是不信清徽会看着你们找死!他不来,本君逼他来!” 话音未落,铃铛轻响,伴随着无形刀气席卷而来,瞬间而上,那空中掌印只片刻便被刀气击得溃散了。 后方聚拢的学子如同海水分流往左右退去,姜桓抱刀,似笑非笑地走来,“好大的口气啊。” 白衣飘扬,青衫渺渺,风越辞坐于青牛背上,眉目静远高彻,面容无悲无喜, “你?是你!”灵船上传来桌椅杯盏落地之声,随即而来的是戮君的滔天怒火,声声震耳:“姜帝传人!姜家人!” 姜桓道:“你眼瞎么。” 霎时灵力狂涌,如同暴躁狂怒的猛兽撕咬而来。姜桓挥手横扫,脚下一点,掠身而上,与含怒而出的戮君对了一掌,又各自退开,虚空对峙。 戮君脸色极为难看,“望川姜氏不愧是姜帝正统,人才辈出,一个无名小卒也能有这般实力!可连你姜家家主都不敢如此得罪本君,究竟谁给你的胆子?” 姜桓已经懒得再解释与姜家的关系,道:“不好意思,我家道君给的。” 风越辞缓缓抚着青牛头角,瞧见他在戮君跟前的嚣张模样,倒是给足了面子,没出言反驳。 众人:“……” 戮君顷刻黑了脸,手指屈起,掌心一握,手中便出现了一把玄铁长戟,直冲姜桓杀去:“混账!本君今日定要你血jian于此!” 刀光乍现,血色横空。 姜桓持刀与他对上,眉眼肆意飞扬,深藏戾气,“哦?拭目以待。” 第28章 交战 学宫内, 灵船上, 所有人皆抬头望向天边, 目不转睛地看姜桓与戮君交手。 只见那二人出招奇快,这一刻还在左边,眨眼间又出现在右方, 刀戟相撞, 澎湃灵力自他们周围扫荡而出, 气势惊天,余波震得在场之人站立不稳, 顷刻间跌倒了大半。 邱林寒与其他人在人群中护着年幼的学弟学妹,此刻不禁脱口道:“姜学长好强!” 何豫立道:“与戮君正面交手不落下风,的确厉害。” 秦文茵双手捧脸, 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校长在上,我听见了心动的声音!” 管彤伸手点她额头:“学妹醒醒, 忘记先前他怎么折磨我们了么!” 秦文茵道:“学姐等等,让我先心动一会儿,回头再跟你一起骂他呀!” 管彤:“……” 季时妍站在一旁蹙了蹙眉, 近乎自言自语道:“若他不是姜家人, 那究竟是何来历?观其身法刀意, 分明就是姜帝传人,为何不愿承认。” 杨策深吸一口气,反而是几个人中最不惊讶的一个了——姜大魔王有多恐怖还用说么?早就受教了。 别说戮君了,就算四君齐至, 他也感觉奈何不了姜大魔王。 万界轮回中,大家提姜桓而变色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眠溪安慰着身旁的小学妹,忧心忡忡地回头道:“可他们打成这样,该如何收场啊?” 大家闻言,都沉默了。 屡次碰壁,颜面无存,以戮君的性情,这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另一边,苏令谋也在担心同样的事,沉声道:“以他们二人的实力,若打出真火来,只怕能将学宫夷为平地啊!” 学宫长者抚须思索,围在一起讨论。 方自生问:“能不能找校长开启防护大阵?” 苏令谋道:“不可,非是对敌,只是联试,怎能开启攸关生死的防护大阵?何况联试本就意在和平交流,是戮君坏了规矩动手,我们却不能与他一样,校长也不会同意的。” 众人闻言皆是连连点头。 方自生又道:“那位与戮君动手的姜公子也是校长学生?那能不能叫他……” 苏令谋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讲什么了,无奈道:“别想了,他打起架来可不会在意旁人。学宫若毁,没准他比戮君更无所谓。” 方自生:“……” 说话间,空中又是灵力炸开,余波扫荡,整个学宫都晃了晃,带起一片惊呼声。 有胆小年幼的学子禁不住被吓哭了,身边学长学姐们连忙抱住小孩安慰:“乖啊乖啊,没事的,别怕……” 青牛仰头:“哞哞——” 风越辞忽然摊开掌心,手持伞柄往上空一抛,青伞瞬间撑开,在空中旋转飞扬,散开水波般的灵纹,如同一道无形的结界,隔开了天上与地下。 晃动停止了。 众人惊喜地抬头,松了口气。 风越辞扶着青牛背,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眼睫上浮起细碎的冰霜,苍白中透着股冰凉的冷意。 “道君!”林烟岚推开人群跑出来,急声道:“他们二人实力太强,轻易无法拦住,您千万不可强撑啊!” 风越辞道:“我知。”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青伞颤动,无人维持,已是渐渐歪斜,要撑不住上方狂暴炸裂的灵力了。 风越辞敛眸沉思,偏头唤道:“眠溪,过来。” 李眠溪骤然被点名,惊得一跳,环视左右,指着自己道:“我我我……” 管彤将他一推:“学弟别愣着啊,道君叫你呢!” 李眠溪慌忙跑过去,手足无措地站在风越辞身旁,“道君!” “静火咒可有一直修习?” “有!” 风越辞闻言颔首,忽然侧身,抬手便拔出他腰间佩剑,掷于半空中,平静道:“暂且忘记静火咒,握住剑。” 李眠溪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是二话不说,乖巧地上前,踮起脚尖,双手握住剑柄。 风越辞掌心微动,捏了法决,就见少年人周身倏而出现九道赤色令符,盘旋游转,渐渐贴向剑身。 风越辞道:“随我念,明明昭昭——” 李眠溪结结巴巴地道:“明,明明昭昭……” 赤符引燃,火光骤起。 风越辞淡道:“烈如艳阳。” 李眠溪:“烈如艳阳!” 赤符贴剑,剑引天光,风越辞道:“焰随我令。” 李眠溪顿了顿,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似烧着了,滚烫欲燃,喃喃道:“焰随我令——” 风越辞垂眸,倏而化出瑶琴,指尖动,琴声出,缓缓道:“凤起九天。” 李眠溪几乎与他同时出声,声音高扬:“凤起九天!” 剑身为引,煌煌烈烈的火光霎时自他体内纷涌而出,竟化成一只浴火的凤凰冲天而起,惊动了所有人。 泠泠琴音作响,仿佛在牵引着火焰。 火凤所经处,风云树木尽皆点燃,四周动荡的灵力都在这火焰下灼烧殆尽,有嘹亮高亢的清鸣声响彻天际。 “啊——”灵船失火,船上四君书院的人再也顾不得摆威风,纷纷往下逃窜。 众人张大嘴,呆愣无言,唯有姜桓与戮君不管不顾,仍在交战。 却见琴声一转,火凤飞掠回旋,如同离弦之箭,霎时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火焰转瞬烧毁二人护体灵罩,燃起衣物,倘若他们再打下去,只怕要丢人丢大了。 戮君不得已退开驱火,怒喝道:“清徽!” 风越辞侧坐青牛背上,瑶琴置于膝,指尖连动不停,神色间仍是波澜不惊的沉静从容。 姜桓灵力一荡,便隔开了火焰,他抬头望着漫天大火,吹了吹袖上沾落的灰尘,饶有兴趣地道:“小朋友的朱明离焰么,有点意思。” 地面上众人连连后退,抱成一团,躲避火焰。 秦文茵呆呆道:“眠溪的火焰竟然这么厉害吗?” 管彤心有戚戚道:“我原本还在想,晋阳李氏那么多长辈,当年如何就让眠溪学弟一个小小孩童烧毁了大半个家,现在看来,并非夸张之言啊!” 邱林寒道:“可眠溪学弟却也因此不敢再归家,听闻当年他家兄长送他来学宫,颇为不虞,其后晋阳李氏再无人前来探望。” 何豫立道:“李家多少先辈试图引动朱明离焰,尽数失败,却叫一个小小孩童无意炼化了,心里能舒坦才怪!” 杨策欲哭无泪,心说连软萌乖巧的学弟都这么深藏不露,这地方简直大佬遍地走,惹不起惹不起啊! 季时妍面色微凝,目光紧紧盯着火凤,声音低不可闻,呢喃道:“数千年前曾有一座‘晋阳城’,其中之人皆为妖类化形,最开始被视为异类,屡屡受人欺凌,然而却得魔王陛下青睐,赐予了信物——凤凰晶珀,晶珀中蕴藏着足以焚尽万物的凤凰真火朱明离焰。其后晋阳城才得以被世人接受,一跃成为百城之一。” 百城中,晋阳城与商南城最为交好。 旁人对此分外不解,因晋阳多妖兽,商南之人却主修御兽之道,想来应是势如水火。然而却不知,晋阳城主之女与商南城主之子斗来斗去成了欢喜冤家,携手同归,结了秦晋之好。 天境之战中,商南遭祸,众人或身死或逃往,少城主死战不退,一人独守一城,却有其夫人率百兽万里来援,与他同退万敌。 少城主一夕之间名动天下,留存史书,然而无人知他痛失爱侣,不惜引残存的兽灵入体,也要与其夫人生死与共。 后来如何了呢? 他们一双子女将二人合葬在了城中,其后女孩留在商南城,重建道统,男孩却承母愿,回了晋阳城。 季时妍垂下眼眸,虽当年她也置身于天境之战中,却也不至于对这件事了解得如此清楚,她只是偶然间听一个人讲过——那人与她同为四魔将之一,被世人成为“无相幻魔”。 四魔将彼此并不熟悉,互相不知来历,除却联手对敌时,大多镇守一方,不会往来。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愿道明的过去,只有无灭天魔才完全知晓其他三人真正的身份。 可天魔神秘,梦魔无常,y魔唯独与幻魔脾性相投,多讲过两句话。 但也仅止于此。 而今季时妍看到朱明离焰,才猛然间想起了这段往事。 当年她没心思去想那么多,但现在想来,幻魔定然与晋阳城或是商南城有关,否则为何姜帝没寻到藏于她这里的‘四时花冠’,亦没有寻到晋阳城的‘凤凰晶珀’? 李眠溪,李学弟,莫非竟与幻魔有关吗? 季时妍心思飘忽,陷入了沉思中。 空中的交战却仍未终止,戮君死死盯着风越辞,道:“清徽,你要助他与我相争?” 风越辞静默不言,以琴声牵引火凤,绕空长鸣。 姜桓回身,收刀归鞘,道:“对付你,何须道君?” 戮君还没来得及大怒,忽然就听到血r_ou_裂开的轻响,他低头一看,只见双手上竟出现道道裂痕,顷刻间血流如注染红了长戟,与此同时,血气翻涌上喉,他忍了忍,终究是禁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姜桓揉了揉耳朵,“来,再跟我讲一遍,你先前是要谁血jian于此?” 第29章 输赢 姜桓一句话出来, 戮君五脏俱焚, 比这四野燃烧的朱明离焰还要灼人心肺, 气得他又吐了口血。 “师,师尊……”四君书院的众人全都吓傻了,步娆睁大眼睛, 再也维持不住冷美人的模样, 死死攥着步依的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尊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无名小卒?阿姐你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步依身形颤抖不止, 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神极尽灰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被打碎了。 唯独步赦冷冷道:“师尊怎么可能会输?不过是一时大意, 令那宵小之辈钻了空子!何况清徽道君有意相助那人, 师尊念及道君,哪里展得开手脚!” 对, 没错,一定是这样! 所有院生闻言皆舒了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而另一边, 华夏学宫众人也是惊骇交加, 好不到哪里去。 “我在做梦么, 居然梦到姜学长将戮君打得吐血了。” “我也是!谁来掐我一下让我清醒清醒!” “学宫真好,可以做梦。梦里真好,什么都有……” 大家喃喃自语,齐齐仰着头, 被风一吹,纷纷石化当场,像一只只呆头鹅,愣愣地望着天上。 杨策鼓着腮帮子,长舒一口气,认命地揉揉自己的僵硬的圆脸,道:“果然还是那个无往不胜的姜大魔王啊!” 秦文茵捂着脸颊,发出极小的尖叫声,抱住管彤哭道:“学姐!我们不骂他了好不好!我想粉他一辈子!” 管彤道:“哦,道君归我们了!” 秦文茵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坚定道:“不不不!任何人都撼动不了道君在我心中的地位!学姐来战!” “……”管彤手指戳她额头。 何豫立胳膊肘碰了碰邱林寒,道:“学长,羡慕吧?说实话我挺羡慕的。” 邱林寒拍拍他的肩膀,含笑道:“豫立,修行在个人,只要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做到。” 何豫立眼中像是被周围的火焰点燃了,毫不犹豫地道:“我想比他们更强。” 邱林寒道:“我亦然!” 季时妍望着他们,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在心中喃喃道:“有梦想的少年人,可真好啊。无方哥哥,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从前的我们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 心上孕养的残魂仍在静静地沉睡着,没有给她半分回应。 季时妍重新抬头,看向天边。 戮君死死盯着手中的血迹,仿佛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琴音低转,令他如梦初醒,转而死死盯着姜桓,厉声道:“你不是姜家小辈!” 他虽狂妄霸道,却不是没脑子。 原本看姜桓与学宫那群小辈一样围拢在风越辞身边,便以为也是姜家的哪个小辈,可方才交手之下才深觉对方实力根本不下于他,说是姜家老祖还差不多! 姜桓道:“别转移话题啊,你先前不是挺狂的么?来来来,继续继续,我家道君难得出门散个步,总得看一出好戏,你说对不对?” “你!”戮君气得握紧长戟,又要动手,却见火凤盘旋在侧,烈焰焚天,蓦地低头,咬牙切齿道:“清徽!” 风越辞抬眼,目光微凉,道:“学宫上方禁武,切磋另寻他处。” 姜桓松开握刀的手,转瞬跃下,回到他身边偏头一笑,道:“好,听道君的,不打了。” 众人:“……” 风越辞按住琴弦,火凤长鸣一声,回旋往下,冲回了李眠溪体内,四周火焰转瞬散去。 李眠溪手一松,佩剑掉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尽是冷汗,虚脱地往后倒去,被邱林寒等人接住。 林烟岚急忙上前跑过去,为他施针。 风越辞道:“眠溪,每日默念百遍静火咒,三月后方可停下。” 李眠溪小声应道:“是!” 季时妍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略带沉思地盯着他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熟悉的影子。 四君书院等人皆看向戮君,欲言又止。 戮君却盯着风越辞道:“清徽!” 姜桓眼帘一掀,道:“闭嘴吧。” 戮君从未受过今日这般奇耻大辱,他望着姜桓的眼神越发凶狠暴怒,恨不得立即将其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 风越辞低声咳嗽两声,缓缓道:“联试为四君与校长共同定下,阁下坏了规矩,该当如何?” 戮君指着姜桓,面色铁青道:“你也说过不会与百家氏族联手,那他又算什么?” 风越辞道:“姜公子并非姜家人。” 戮君落地,捏着长戟重重往地上一敲,怒极道:“你以为本君会信?他的刀意比姜家那帮老鬼还强!姜家人藏了这么个人,是何居心?别告诉本君你毫不知情!清徽你……” 风越辞静静地望着他,袖起清风,乌发轻扬,虽面容雪白略带病色,但整个人的气场却绝不下于方才交战的姜桓与戮君。 戮君一时哑然,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阁下非要胡搅蛮缠,我亦无法。”风越辞不与他争辩,只抬手伸出,指尖光点逸散,转瞬间凝成一把璀璨长弓,金光银华交错流转,直指戮君。 戮君瞧见那长弓,终于变了脸色,连退三步。 风越辞平淡道:“便请阁下,受我一箭。” 姜桓却是拧了眉头,按住风越辞的手:“你身体……” 风越辞道:“无妨。” 他目光转向戮君,仍是淡的没有烟火气,看不出丝毫战意,却如一盆凉水浇得戮君透心凉。 昔年封灵一箭,外人多以为戮君没有准备,是以才会中招。可唯有他自己才清楚,那一箭他已用了所有办法去挡,然而,挡无可挡。 戮君生性好战,不怕与人硬碰硬地动手,却实在怕了风越辞的“封灵箭”。 越是强大之人,越是依仗自己的实力,一夕之间灵力尽失变成普通人的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那种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 戮君脸色青白交加,一变再变,半响,愤而收了长戟:“本君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你们便是如此待客的吗?” 与姜桓一战挫了他的锐气,如今风越辞封灵箭一出,他已无再战之心了。这话一出口,今日之事便算是低头了。 风越辞长弓未收,道:“是何要事?” 戮君看他分明带病在身,却仍是淡静从容,风华迫人,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姜桓敛了笑意,道:“收收你的眼睛,若是不想要,我帮你收了它。” 戮君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本君当真怕你?” 姜桓无所谓道:“再打一场?” 戮君:“来……” 然而两人还没再约战一场,就被打断了。 青牛:“哞哞!哞哞!” 风越辞扫了他们一眼,抬了抬手中长弓,灵力逸散,这回的攻击范围不仅是戮君,连姜桓都带上了。 姜桓与戮君同时闭了嘴。 屏息敛气的围观人群终于长长出了口气,几乎要热泪盈眶——两个大杀器聚在一起太可怕了!还好道君厉害啊,一下子都给震住了! 步娆唤道:“师尊……” 戮君道:“闭嘴。” 四君书院众人都是一僵。 华夏学宫长者见此,清了清嗓子,抚须道:“戮君阁下,不知明日的联试还能否如期举行?” 戮君冷笑一声,道:“比!自然要比!且本君此番前来,还带了一样彩头!” 学宫长者问:“彩头?” 戮君道:“姜帝最后遗留之物,传闻中隐藏着九重天阙路径与钥匙的——浮生望月图!清徽,你觉得如何?” 姜桓挑了挑眉,心说又是姜帝,怎么这么烦。 风越辞还未出声,天边便传来一道颇为惊讶的声音—— “我们姜家找了多少年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戮君阁下的手中。这一趟,倒是来得巧了。” 左边上空,一座形似宫殿的飞行灵器缓缓而来,通身金光闪耀,极尽奢华,照得人眼睛生疼。最前方摆放着桌椅,正有一对年轻男女对坐谈笑饮酒,好不自在。 戮君冷冷道:“的确来得很巧!” 姜桓抬头,随口问旁边小孩:“那两个什么人?” 邱林寒回道:“姜学长,那两位便是姜家大公子姜之意与姜家二小姐姜之梦。” 宫殿停在了天梯下,姜家兄妹徒步下来,迈入宫门,与先前的戮君相比,可谓是非常规矩了。 两人着玄金服饰,佩着长刀,腰上悬着浑似弯月的白玉刀坠,面上尽皆带着笑意,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看着仿佛是哪里来的皇子公主。 还未走近,姜之梦便眉开眼笑地招手:“道君!” 姜之意与诸人见礼,而后看向风越辞,轻快地笑道:“许久不见,道君风采依旧。身体可还安好?” 风越辞收了长弓,回礼道:“多谢惦念,很好。” 姜之梦忽然眼尖地看到他身旁的姜桓,怔了怔,扯扯兄长的衣袖,小声道:“哥,你看。” 姜之意顺着她视线望去,一时也愣住了。 姜桓衣着打扮几乎与他们完全一致,不同的唯有那束成高尾的长发与腰间悬挂的玉符,莫非是他们姜家的狂热崇拜者? 姜之梦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道君,不知你身旁这位公子是什么人?” 风越辞道:“华夏学宫姜桓,姜公子。” 姜桓闻言挑眉,抱刀而笑,拉长语调加了一句:“还是道君的……” 姜家兄妹眼睛微微睁大,连带着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 却见姜桓与风越辞对视一眼后,露出点不明所以的笑容来,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接道:“特殊好友。” 所有人齐齐无语——恕他们孤陋寡闻,特殊好友到底是个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读作好友,写作() 第30章 姜氏 姜之梦扑哧一声笑, 打破了沉寂:“敢问这位姜桓姜公子, 什么叫‘特殊好友’啊?” 姜桓见她年纪跟李眠溪差不多大, 便道:“字面意思,小姑娘家的别问那么多。” 姜之梦眨了眨眼睛,神情颇为古怪, 道:“你这副穿着打扮, 加上这种语气……若非我从未见过你, 恐怕真的会将你当成我家的哪位长辈呢!” 姜桓不置可否。 这种话听得耳朵要起茧了。 不过他早前听旁人讲他像姜家人,今日一看, 风格的确是像得有点离谱,穿着审美道法喜好,简直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0节 戮君听他们讲话, 忽然眉头一拧, 问姜之梦:“你是说,他当真不是你们姜家人?” 姜之梦道:“自然不是。” 戮君道:“哦?那可奇了怪了, 本君方才与他交手,观他一身功夫,分明与你们姜家一脉相承, 连刀意都如出一辙,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他不是出自望川姜氏, 那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他面上露出点玩味之色,显然是存心挑事,但讲得也是实话。 果然,这话一出, 姜家兄妹瞬息变色——若服饰打扮相似倒没什么,百家氏族也不是没被人模仿过,但道统传承不一样,那已经触及底线。 姜之意敛了笑容,转向风越辞,肃容问:“道君,敢问戮君阁下此言当真?” 他们是信不过戮君的,但却信得过清徽道君。 青牛察觉到变化的气氛,不安地甩了甩蹄子。 风越辞抚了抚青牛头角,许是因为方才擅动灵力的缘故,他脸色苍白异常,瞧着比往日更添病态,周围还留存着未散的焰火灼烧,烈如云霞,照在他身上却浑似万年霜雪,不见半分暖意。 姜桓实在担心,忍不住走近了两步,想拉他手腕渡些灵力过去。 风越辞却示意不必,只道:“之意,姜公子来历特殊,此事可问过你们姜家长辈,再行定论。” “道君所言甚是,但兹事体大,我需得问个明白,再告知长辈。”姜之意看向姜桓,拱手道:“姜桓姜公子对吧?可介意我试试你的功夫?” 姜桓嗤笑一声:“你?” 姜之梦解释道:“姜桓公子,眼见为实,我兄长是好意,不愿平白冤枉你,才想亲自出手一试的。” 姜桓道:“冤枉?冤枉什么?这话我可以笑一年了。小姑娘,你们家的道法占个前无古人就算了,难不成还要占个后无来者?” 姜之梦涨红了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我们望川姜氏传自姜帝陛下,已有数千年,你敢说你一身所学尽皆是自己所创?” 姜桓道:“数千年算什么。你还真讲对了,自己适合修什么道,自然只有自己最清楚,我走我的道路,又何须去学旁人的东西?” 太狂了! 所有人心中皆是禁不住暗道了一声。 先前一个戮君已是狂妄霸道之极,这回一个姜桓横空出世,竟是比戮君更甚,关键是还有与之性情相配的实力。 姜之梦想说什么,却被姜之意拦了拦,只见他负手道:“世人皆知,姜帝陛下起于月黯星耀末年,一身修为冠绝当时,其后更建九重天阙,是起源至今,唯一一个可与魔王陛下并驾齐驱的人物。而今阁下此言,岂非是自比姜帝陛下?” 姜家人素来以姜帝正统自居,虽不似叶家人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却也是外谦内傲,容不得旁人放肆。 话音落下,众人一时屏息。 帝王光辉,万古难消。 魔王与姜帝从来都是起源之地翻不过的两座山,其震慑力至今仍在,诸人不敢不敬。 姜叶两家人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两家针锋相对了数千年,恩怨比海深,可但凡谁要在他们跟前说一句姜帝魔王的不是,保管他们会先放下恩怨联起手来将人弄死,而后才会继续一较高下。 姜帝是姜家人眼中尊崇敬畏的神明,魔王是叶家人心中不容亵渎的主宰。 谁碰谁倒霉。 姜桓却不置可否,随意道:“没见过,不清楚,哪天见到了比一场才知。哎哎哎别忙着上火动手,小朋友我劝你心里有点数,你旁边那位戮君刚刚才被我打吐血,前车之鉴啊。何况你们家功夫跟我一个路子,在我眼中,自然全是破绽。实话讲,同样的境界,我揍你们家十个跟揍旁人一个差不多。” 戮君:“……” 姜之意:“……” 听姜桓的话,姜之梦莫名有点发怵,抬头看她兄长,已是气得黑了脸,拳头捏得咯吱响,哪怕面对叶大公子时都没这么失态过。 无奈之下,姜之梦只好眼巴巴地看向风越辞。 风越辞目光扫过诸人,却是冲学宫的师长们道:“客人远道而来,不好久留门前,劳烦诸位早作安排。” 学宫长者连连点头,其他人一个个回神,各自赶着看热闹的学子们散去,又领了四君书院的院生与姜家子弟往里走去。 至于难缠的几位,他们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交由清徽看着了。 苏令谋倒是留下来帮忙,虽说很不满戮君先前所为,但此刻也要摆出微笑,打圆场道:“茶水已备好,外面风大,还请诸位里面讲话。” 风越辞微微颔首,衣袖轻扬,率先转身往里行去。 姜桓见此,也没了搭理旁人的心思,立即跟上去,将青牛按到了后面去,“道君为何非要逞强?林姑娘再三交代不可出手,你却总不听。” 风越辞道:“若非如此,你们不会停下。” 姜桓摇摇头,很直接地讲道:“谁说的?你叫我一声试试,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话了?” 风越辞眸光微转,未出声。 姜桓见他此刻态度颇为温和,便趁机提道:“道君,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件事?” 风越辞道:“何事?” 姜桓道:“现在又来一个姜公子,以后可能还会更多,你一开口,哪里知道你在叫谁呢?不如……你换个称呼如何?” 未及回答,风越辞忽然眉间微蹙,抬手掩唇,低声咳嗽起来。 姜桓皱眉,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触间升起无边的暖意,转瞬流转全身,温暖之极。 寒意痛楚使人清醒,温暖安逸令人放松。 风越辞已经习惯了前者,反而不适应这纷涌来的暖意,便如同姜桓这个人,直白坦荡而热烈,一腔心思明明白白,叫人难以招架。 世间仰慕清徽道君者不知凡几,但旁人向来规规矩矩,纵然戮君也被他一箭封灵,不敢太过放肆。唯有姜桓不管不顾,又恰好卡在过界的边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二人走在最前方,险些惊掉了后方一群人的眼眶。 姜之梦道:“我好像明白什么是‘特殊好友’了,那位姜桓公子拉着道君的手居然没有被打!上回碰了下衣袖就被一箭……咳咳,戮君阁下不好意思,我不是针对你啊!” 戮君黑着脸道:“闭嘴!” 苏令谋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是林姑娘叮嘱过,姜……桓的灵力特殊,能为清徽温养身体神魂,所以不必见怪。” 见鬼了,这话讲得他自己都别扭,什么时候见那大杀器有这么好心过? 姜之意望着二人背影,倒是若有所思道:“小妹,道君交好之人,不可能品性有差,那位姜桓公子……暂且不要去招惹他,待我先问一问父亲。” 姜之梦吐吐舌头,小声道:“不用兄长讲我也不想惹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他。” 身为姜家人,她在四君跟前都有底气大声讲话,却不知为何,面对着姜桓时,总有一种微妙的无法言喻的敬畏感。 姜之意摸摸她的头,抬头看到姜桓时,眼中的惊疑困惑亦是不减反增——就算是偷学,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偷学到这种地步? 赢过戮君,连他们家的长辈都没把握。 这个姜桓……到底是什么来历? “哞哞——” 青牛原本跟在风越辞身旁,再一次被姜桓按到了后方,委屈得气都喷不出来了,摇晃着铃铛,挡在所有人跟前跺蹄子撒脾气:“哞!哞!哞!哞!” 姜桓:“哟,这小牛脾气见长啊!我一直好奇,道君是从哪寻来的这头青牛,除了能背人半点本事没有,整天就会哞哞叫。” 青牛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 风越辞伸手摸摸它,缓缓道:“我亦不知哞哞来历,幼年起它便跟在我身边。待我入学宫放它归去,它却自己寻来,极有灵性。” 他们这一停留,姜之梦几人跟了上来,闻言开玩笑道:“我记得姜帝陛下的望浮宫里也有一头守门的金牛,说不定还与哞哞有几分渊源呢!” 青牛:“哞!” 姜桓“啧”了声,“你们家姜帝真是到处找存在感。” 姜之意道:“烦请阁下注意言辞!” 姜桓无所谓地道:“我真搞不明白,都消失几千年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多事,一会是什么望浮宫,一会是什么‘浮生望月图’,一会又是什么守门金牛……能不能学学传闻中的另一位魔王,人家就没留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 姜家兄妹深吸一口气。 风越辞安抚着青牛,淡声道:“姜桓。” “嗯……嗯?”姜桓倏而偏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道君,方才是你叫我名字?” 风越辞道:“姜帝比肩魔王,自有过人之处。慎言。” 姜桓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姜帝魔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语调上扬道:“既然道君唤我名字了,那我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宝:计划通√ 第31章 情念 称呼这个问题, 姜桓早就想提了。 风越辞并非氏族出身, 可知书达礼善解人意, 比之氏族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但想要亲近他就未免太难了。 过于放肆会惹他反感, 过于规矩又追不到人。 而今正好顺水推舟。 一个称呼罢了, 风越辞并不在意, 只道:“随你。” 姜桓撑着下巴,扬眉笑道:“我得想想, 不能与旁人一样,那么……阿越,越越, 小辞, 你喜欢哪一个?” 苏令谋眼角一抽,姜家兄妹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摔了。 戮君黑着脸道:“混账!” 姜桓道:“你皮又痒了?” 戮君怒道:“你敢这样叫清徽!” 姜桓不仅叫,还握着风越辞的手晃了晃,十分嚣张了。 他眼中的情意未曾掩饰分毫, 叫苏令谋几人看得彻彻底底, 一时震惊无比, 纷纷石化当场。 清徽道君这样的人物,就如同悬于中天的皎皎明月,如同远山高岭上的皑皑冰雪,纵然仰慕者众多, 又有谁能去将他拉下凡尘,又有谁忍心? 这人简直色胆包天! 姜之梦指着他,指尖发颤:“你你你……” 姜之意皱眉道:“荒谬!” 苏令谋眯了眯眼,相比其他人,他更清楚姜桓性情,反而觉得姜桓在耍人玩——若是真能这么轻易地喜欢上谁,哪里会人送外号‘万年单身狗’? 风越辞沉静如常,收回手道:“别闹。” 其他几人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道君还是那个道君!简直无法想象道君跟人谈情说爱是什么模样!太可怕了! 姜桓却是道:“阿越,既然说了随我,可不能反悔。” 风越辞道:“不反悔。” 他们一个叫得坦荡,一个应得从容,反而更衬得旁人大惊小怪不淡定了。 唯有青牛更加委屈:“哞哞——” 风越辞让它走在身旁,偏头示意姜桓别再欺负它了。 姜桓点点头,笑得停不下来。 走过小道,前方豁然开朗,只见墙院高起,竖着一个接一个的独立院落,简洁雅致,正是学宫的客宿,若是来了客人,便可安排在此处住下。 四君书院的院生与姜氏子弟左右各占了一处院子,已然在收拾整理了。 苏令谋开口道:“戮君阁下,姜大公子,姜二小姐,便委屈三位在此留宿一晚,明日联试,想来其他客人也要到了。” 想想就脑壳疼。 惹是生非的戮君就罢了,叶大公子一来,姜家人跟叶家人还不晓得要掐成什么样!看来得找校长拿几瓶护心丹给大家发一份啊! 风越辞垂了垂眸,忽然对姜桓道:“可否借刀一用?” 姜桓闻弦音而知雅意,嘴角一勾道:“不必阿越动手,我来。”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刀光一闪,雪白的墙壁上已然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字迹——禁! 其中杀伐之意,割皮刮骨,只一眼便叫人骇然失色。 戮君脸色难看道:“这是何意?!” 风越辞淡淡道:“既至学宫,应守规矩。联试期间,除却比试之人,余者皆禁武。劳烦苏师向来客转达。” 苏令谋忍不住暗道一声好,连连点头。 戮君问:“若是不守,如何?” 风越辞转身而行,步履轻盈缓慢,素衣长发随风旋起涟漪般的弧度,恍如九重天上三千雪,缓缓落下。 姜桓收刀归鞘,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就听不远处的山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竟是从中间被一刀两断。 风越辞头也未回,道:“若是不守,便如此山。” 客宿中的人被吓了一跳,皆探出头来,目瞪口呆地盯着山头——华夏学宫这么凶残的么! 戮君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甩袖而去。 姜家兄妹盯着那刀痕,对视一眼——果然是他们家一脉相承的刀意! 他们不再犹豫,立即与苏令谋寒暄两句,回去传信家中长辈了。 安顿好了这帮人,苏令谋总算能松口气,转头盯着姜桓与风越辞并肩而行的背影,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姜桓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让做什么做什么? 难不成还真的对清徽动了心? 苏令谋揉揉额角,思量半响,转身直奔校长办公楼去了。 校长在院子里钻研五颜六色的珠子,听见动静,扶着独目镜瞧了瞧,“令谋啊,怎么了这是?瞧瞧你的黑眼圈,扮熊猫玩呢?” 苏令谋为学宫前前后后,忙得要死要活,这位还一副不在状况的模样。 生气啊!烦躁啊!然而还是要保持微笑,谁让他们家校长一直这德行。 苏令谋道:“戮君跟姜家人来了。” 校长道:“哦哟,来的这么早啊,我说方才那么大动静,打起来了?” 苏令谋深吸一口气,不跟他东拉西扯,三两句话讲明了情况。 老人家这才放下东西,背着手,站直了身子,布满沧桑的面容带了些捉摸不透的意味,一宫之长的气度显露无遗。 “戮君闹事意料之中,暂且不用管他。我倒是没料到姜小子会为了学宫出手,难得啊。” “只怕他不是为了学宫,是为了清徽!” 校长看着他,指指耳朵,慢悠悠地道:“令谋啊,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的。” 苏令谋道:“校长我跟你直说吧,姜桓好像喜欢清徽!” 校长道:“正常啊,有谁不喜欢我家乖学生。” 苏令谋笑容裂了,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是要将人拐上床的喜欢!您老能听懂了吧?” 校长:“……” 这边两位c,ao碎了心,然而话题中心的两位却很悠闲地在晚间散步。 因着明日联试,许多学子还未休息,背书的背书,演练的演练,还有许多人在帮着师长布置场地。 风越辞与姜桓一路走来,不少学子偷偷盯着他们看。 经过回廊处,有个小姑娘提着几盏灯急匆匆地跑过来,转眼就要撞上人,风越辞出手扶了一把,道:“当心。” “谢过道君!天黑路长,送送送您照明!”小姑娘骤然红了脸,塞给他一盏长灯,捂着发烫的脸跑掉了。 姜桓望着眼前人被灯火映出的容颜,“道君实在太招人了。” 风越辞便提灯而行,夜风带起他微扬的衣衫,甚为清雅。拐道时,他自然而然地抬头,看了姜桓一眼,潋滟眸光胜过万千闪烁的明灯。 姜桓喃喃道:“我可以抱你么?” 不给风越辞拒绝的机会,姜桓已快步上前,从背后拥住了他。 风越辞道:“这是何意?” 姜桓闻着他周身萦绕不散的幽冷香气,低声笑道:“是情不自禁。” 风越辞似有不解,道:“姜公子如此修为,如此境界,为何还会情不自禁?” 姜桓环着他不松手,在他耳边低声道:“阿越好不解风情。情由心生,意由心动,若还能自持便不是真心喜欢了。” 风越辞一手提灯,一手抬了抬,轻轻地推开他,如同对待玩闹的孩童般自然,神色澄澈空明,不见半分杂念。 姜桓知他性情,并不失落,反而觉得他现在的态度已是温和许多了,便还有心情调侃说笑道:“就像阿越不喜欢我,所以心无杂念,从无动摇。不对,也不是不喜欢我,阿越一心向道,是不喜欢任何人。” 风越辞静默片刻,认真道:“我欣赏姜公子。” 姜桓笑道:“是吗?” 风越辞神思无邪,自然眉目清澄,真心实意道:“只望姜公子早日勘破情念,成就无上道途。” 姜桓闻言忍俊不禁,笑了好半天,叹道:“然后得享无边孤寂么?阿越,你要不要这么恨我。” “……” 风越辞独自一人在书楼待了十六年,从不知孤寂为何物,乍然听闻此言,不禁怔了怔。 姜桓接过他手中明灯,抬了抬,帮他照亮前方的路,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 风越辞低声道谢,缓步而行,却因他的话陷入了沉思,半响出声道:“恕我不懂姜公子所言。” 姜桓不以为意,扬起的笑容洒脱又明朗,认真道:“不需要懂。我喜欢阿越,却也不愿叫你一身清骨沾染人间烟火。你是天上明月,无需落入凡尘,我自会去寻你。” 明灯映出他飞扬的眉目,他眼中光芒如同不灭的骄阳,明亮逼人。 风越辞微微失神,不知何处来的暖意自心间逸散,他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与眼前人目光相对,静静道:“姜公子可知,日月不同辉。” 姜桓回道:“阿越可知,星月相皎洁。” 长夜下,回廊中,明灭的灯火在夜风中闪烁不停,远处人来人往渐渐散去,而他们周围的时光却如同停在了这一刻,久久未动。 作者有话要说:  论追人的自我修养——by姜宝 论被追的静心法则——by越宝 第32章 图卷 翌日, 天际微白, 晨光破晓, 便有无数飞行灵器停在了学宫上方。 苏令谋等人带着年长的学子们在学宫门前迎客,年岁轻些的学子便领着客人,为其引路, 而幼学的孩子们则是三五成群地拎着篮子, 来回于场地之间, 乖巧地在每张桌上摆放好灵果茶水。 “学长,帮你旁边的小学妹搭下手!” “好嘞!学弟你注意身后, 看着点路!” “学姐,这边这边!” “来了来了!” “你们慢点啊!注意仪态!仪态!” 因着今日来客众多,学宫内一片忙碌景象, 身着水蓝服饰地学子们来回穿梭, 一眼望去,几乎汇成了一片蔚蓝之海。 来客们望着朝气勃勃的小孩们, 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连连点头,转而与学宫师长们夸赞起来。 每逢联试, 百家氏族都会派人前来观战, 多是为了带着小辈出来见见世面, 而后也会考察两方,思量着将自家孩子送去哪边更好。 除此之外,联试虽为学宫书院的主场,但各家也可以借此机会, 叫小辈们彼此切磋交流,这种场合下,纵有胜负,亦无伤大雅。 上一届联试地点在四君书院,这一回自然轮到了华夏学宫。 学宫的场地已布置好,只见中央起高台,明亮而空旷,四周从下往上螺旋而起,呈阶梯式环形围坐,几乎延伸至云端,坐在位置上便能将高台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风越辞不喜喧闹,姜桓便与他避开人群,先来了场地外边的山峰上。 姜桓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要笑不笑地道:“如果校长他们能回地球,学宫可以开创一个‘新轮回现代主义风格’了。” 风越辞道纵然听不懂他话中意思,却也知晓他是在调侃这场地了,问道:“哪里不好?” 姜桓忍笑道:“没有没有。” 正巧这时,一群水蓝服饰的小团子排着队,拎着篮子从边上走过,篮子里装满了香气四溢的灵果灵酒。 姜桓闻到味道,偏头瞧了瞧,嘴角微扬,身形一晃,手里便多了两个果子跟一壶灵酒,还冲着小团子们挥了挥手,“小朋友们,谢啦!” 小孩们茫然回头,反应过来后各个气得小脸通红,要来追他还回去,但下一刻又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风越辞,顿时犹豫了一瞬,齐齐见礼,嫩生生地唤:“道君。” 风越辞看了姜桓一眼,没出声。 姜桓神态自若,留着酒,将两个果子递到风越辞手里,道:“我看你一上午都没进食,虽说辟谷后可不食五谷,但你身体不好,总要吃一些东西的。” 风越辞盯着手中灵果,静默片刻,温声叫小团子们走过去了,而后才道:“此为来客准备,下次不可以拿。” 姜桓点点头,满口答应:“都听你的。” 风越辞又道:“今日人多,酒误事,少饮。” 姜桓竖起一只手,作发誓状,笑吟吟地道:“好好好,别说少饮,只要你说一句,以后我碰都不碰了,好不好?” 风越辞本是提醒,闻言便摇头道:“不必如此,姜公子已很好,无需改变自己。” 姜桓听得眉开眼笑,像有人给他塞了一口糖,甜得整个人要化了,心说这人可太犯规了,分明不沾风月,别无他意,可偏偏每一句话都能撩得人心神动荡。 姜桓含着笑意,逗他道:“阿越是怕我喝醉了做出什么事来吗?” 风越辞反问道:“你能做什么?” 姜桓:“……” 好吧好吧,除了大美人喝醉睡着时能占点便宜,其他时候还真没办法做什么。何况上回醉酒时都能惊醒过来家暴,清醒着就更别提了。 倘若真打起来,他肯定也是必输无疑,无关武力,而是对着大美人,想想都下不了手啊。 两人说话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惊呼,抬头看去,就见一艘贝壳状的灵船缓缓而来,其通身雪白,毫无瑕疵,周边海珠珊瑚镶嵌,泛着温润华美的光泽,甚是风雅。 不多时,有数人从中迈出,皆是白衣绣银纹,玉冠束高发,佩着长剑,腰间悬挂白玉剑坠,远观来也形似弯月,竟与姜家人极为相似。 为首之人身形修长,面容冷冽,俊逸无双,引来了一群小姑娘的叫声:“是叶大公子啊!” 叶云起行至宫门,与苏令谋等人见礼,礼数周全,却未开口。他身后叶家人亦是抬手施礼,如出一辙的寡言少语。 众人心知叶家人历来如此,也不见怪。 却见叶云起眉头一动,倏而抬头,与此同时,站在人群边上的姜之意也正好看来。 两人目光相对,皆面无表情,空气中仿佛能听到灵力相撞的灼烧声,周围瞬间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两人身后的子弟都抬起手握住各自的刀剑柄端,大战一触即发。 苏令谋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颗护心丹,微笑着将先前的客套话讲完,冲着身前的叶云起道:“叶大公子,里面请。” 叶云起没动,姜之意也没动。 众人:“……” 好紧张!能不能喘口气啊! 一片沉寂中,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铃铛轻响,叶云起听了听,便收了视线。 姜之梦揉揉僵硬的脸颊,扯扯兄长的衣袖,小声说了句什么,姜之意点点头,也转了身。 所有人捂着胸口,齐齐松了口气。 然而惊魂未定,又被一个大嗓门震住了:“你们都在门口发什么呆?装木头人么?” 这个嗓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天边大鹏鸟飞掠而下,其上为首的少年人张扬地抬着下巴,顶着一副白嫩的俊俏脸蛋,可不就是商南吴氏的二公子,吴双涯。 “嘶!我的耳朵!” “这小祖宗怎么来了?他兄长居然不关他禁闭了?” “得了吧,别看吴大公子活阎王似得,其实可疼他弟弟了!” “人差不多来齐了,我们赶紧溜吧!我可受不了吴二公子的嗓门!” 看热闹的年轻学子们小声议论,叫前方的学长学姐们挡着,随即便趁着师长们不注意,一个接一个先溜了。 姜之意与叶云起一人一边,背对而行,分别领着自家人往场地而去,很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意思。 大鹏鸟落地,吴双涯跳下来,不满道:“怎么都跑了?” 吴从善道:“就是!” 吴从英无奈道:“二公子,大抵是我们来晚了,联试在即,赶紧进去吧。” 苏令谋迎上前来,瞧了瞧天边,见天色不早,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便扬声道:“诸位请入场地。” 众人鱼贯而入,年长的学子们站在两侧,等来客走完,方才在最后跟上。 山峰耸立,高门大开,各家的位置都已由学宫安排妥当,并非是随意入座。因着氏族中彼此互看不顺眼的极多,最典型的莫过于姜叶两家人,若是想联试安稳进行,少不得要将这些人分开了。 大家也给足了面子,规规矩矩地入座,并未生事。 戮君带着四君书院的院生进来,眼都没瞥一下。众人对视一眼,抬手见礼,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的礼数还是意思了下。 苏令谋随手拉了个学子问:“可曾去藏书楼请过道君?” 那学子忙道:“去了去了,邱学长亲自去的呢!” 苏令谋正寻找着,就见两道身影并肩而来,白衣青衫,玄衣长袍,正是风越辞与姜桓,身后还有一头形影不离的小青牛。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起身,齐齐见礼:“道君安好。” 风越辞回礼道:“诸位安好。” 四君书院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心说这帮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方才对着他们戮君阁下可没这么真心实意! 姜桓道:“阿越真得人心。” 风越辞微微摇头,问道:“你坐何处?” 姜桓笑了笑,“这还用问吗?当然跟着阿越了!” 风越辞行至最高处,与诸人隔开距离,位置几乎隐入云端。他端坐其上,容色照雪,清绝高华,宽大的衣袖垂在桌边椅上,莲纹微漾,白云环绕,恍如天人。 姜桓坐在他边上,恰好与戮君遥遥相对。 诸人已入座,学宫长者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宣读联试规则,却听戮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高声道:“本君来此,可不是为了看这一成不变的比试!” 苏令谋问:“那阁下想要如何?” 戮君不答,却是扬手朝上空扔了一副图卷,图卷翻飞转动,倏而间左右铺开,只见天水烟波,清风徐徐,一轮孤月高悬夜空,皎皎清辉,明明净净。 仔细看去,整幅图卷的画面似在流动一般,忽现庭院,忽现人影,转又消散,变幻无声。 姜家兄妹蓦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图卷。 戮君扫视众人,道:“此为姜帝遗留——浮生望月图!” 风越辞看着图卷,微微出神。 “有什么好看的?”姜桓拉着他衣袖道:“就这样的图,我给你画一百幅都不嫌多!” 风越辞的目光从画上收了回来,道:“纵然能仿出一样的图卷,也仿不出其中意境。此图已自成一界,姜帝果真了得。” 姜桓顺着衣袖按住他的手腕,一本正经地道:“不觉得。” 风越辞看到他眼中的戏谑之意,终于明白他是没事找事了,不过也未与他计较,只轻声道:“别闹。” 第33章 比试 众人抬头望着空中图卷, 多被其中意境感染, 一时沉浸其中, 久久未能回神。 姜之意起身一礼:“敢问戮君阁下,从何处得来此图?” 戮君掀了掀眼皮子:“本君为何要告诉你?” 姜之梦蹙眉,脆生生地道:“阁下, 这本该是我姜家之物!” 戮君道:“笑话!既然落到了本君手里, 那便是本君的东西!念你小小年纪一时失言, 本君不予计较,若有下回, 定不饶你!” 哪怕隔着不远的距离,亦能瞧见他中冷厉之色,姜之梦如遭巨山压顶, 霎时间喘不过气来。 姜之意立即挡在她跟前, 一甩袖,挥散震荡的灵力, “我家小妹年岁轻,自小得家中长辈宠爱,因而天真烂漫, 说话便直接了些, 阁下可莫要吓着她。” 戮君冷笑一声。 姜之意摸摸小妹的头, 叫她且先坐下,而后出声道:“且不论阁下从何处得来望月图,必定是费心钻研过了。那么便该知晓,姜帝陛下的望月图, 旁人得到亦无用处,唯有我们姜家人才能打开!” 戮君也没否认,道:“没错,那又如何?” 姜之意缓缓道:“联试之际,百家跟前,阁下才拿出望月图,想必心中已有成算,却不知意欲何为?” 戮君大笑两声,“本君最喜欢跟聪明人讲话。” 学宫众人面面相觑,皱了皱眉,不晓得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戮君道:“传闻这浮生望月图中隐藏着九重天阙的路径与钥匙,本君倒想问一问,诸位可否动心?倘若心动,本君可以给大家一个机会,一个都能进入望月图寻找路径与钥匙的机会!”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呼吸微乱,可还是保持着沉默,原因无他——戮君会有这么好心么?做梦呢! 他们又不是傻子。 姜桓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我听了半天,你这讲得全是废话啊,能不能直接点?别浪费大家时间。” 戮君怒而拍桌:“你……” 风越辞道:“请阁下直言。” 戮君一口气憋着,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片刻后冷声道:“很简单,联试如往年一般进行,但在联试之前,学宫需得挑出三人与本君的徒弟比试一番,三场两胜。比试之前,诸位皆可下注,或压学宫,或压书院,但最后,唯有赢家才有进入望月图的资格!” 姜之意神色微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阁下是否忘了,没有我姜家人,你们谁也进不去。” “所以前提是,不论输赢,姜家人都必须打开图卷!”戮君终于露了成竹在胸的笑意,道:“姜家小子,错过这次,你以为还能有从本君手中碰到望月图的机会吗?这个选择对你们来讲应该不难。” 姜之意捏着掌心,倏而沉了脸。 欺人太甚! 姜桓倒是听明白了戮君的意思。 先逼着百家站队,看明白众人的立场,其次,以姜帝留存之物诱使姜家人参与其中,那么无论输赢,戮君都能获得一幅解封后的图卷,怎样都不吃亏。倘若他三个徒弟赢了,还能助四君书院打压华夏学宫的名声。 一举三得。 姜桓笑了笑,偏着头讲悄悄话:“阿越,他也不算太蠢,我还以为他没脑子呢!” 风越辞端起茶水,倒了两杯,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将戮君所言放在心上。 戮君问:“诸位考虑的如何?” 苏令谋凉凉道:“想来阁下没有给我们拒绝的余地。” 戮君一摆手,高台旁瞬间升起一处空地,不容反驳地道:“那就开始吧,每家只能投注一方。我劝诸位好好想想,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落了笔。 唯独叶家人没动,一个个还是那副冷脸,似是不屑为之,对比其他人,的确是孤傲之极。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1节 戮君看了过去,意味不明地道:“若是不写,便视为学宫一方。” 叶云起恍若未闻,冷着一张脸,理都不理他。 比起姜家人,叶家人从来不喜欢凑热闹,这一回,还是看在清徽道君的面子上才特地跑了一趟。 戮君十分恼怒,却也清楚叶家人就是这性情,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索性眼不见为净,转而看向学宫众人,道:“你们可挑好比试之人了?” 学宫师长们面面相觑,低声商讨起来。 风越辞端坐上方,忽然道:“比试无需三场两胜,六人同战,落台为输,如何?” 戮君闻言抬头,直直盯着他,片刻后,欣然应允道:“既然清徽开口,也无不可。学宫书院各出三人,落台者淘汰,只看最后留下的……会是谁。” 风越辞颔首。 苏令谋等人看着自家崽子们,面上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确定了第一个人选:“时妍。” y都季氏大小姐,季时妍。虽然众人并不知她实乃y魔转世,但她在学期间,综合成绩堪为为众学子之首。 第二个人选也很快商定:“林寒。” 邱林寒,并非氏族出身,可自身天赋极好,亦勤勉有加,是除季时妍之外,唯一一个门门课程优等的学子。 季时妍与邱林寒对视一眼,同时出列道:“是!” 可这第三个人选,却难倒了师长们。 其余学子不似二人样样不落,都有偏科,文茵擅乐,豫立擅文,管彤擅术……选谁呢? 学子们一个个睁着期待的大眼睛,仿佛都在喊:师长,选我选我啊! 风越辞静静道:“眠溪。” 众人:“……” 李眠溪原本正在心里为学长学姐们加油打气,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选中,乍然被点名,惊得跳起撞到了桌子,紧张地指指自己:“我我我……” 管彤道:“学姐我实名嫉妒眠溪学弟!” 何豫立道:“学长我实名嫉妒眠溪学弟!” 杨策道:“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秦文茵捧着小脸,忧伤地道:“眠溪学弟,道君也太偏爱你了!什么事都找你!” 李眠溪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 众人只是逗他,见此噗嗤一笑,齐齐拍了拍他,鼓励道:“去吧,学弟加油!揍他们!” 李眠溪连忙点头,跑过去与季时妍二人站在一处,但还是紧张地同手同脚了,邱林寒见此,便温声道:“眠溪学弟,不用怕。” 季时妍道:“别怕,道君选了你,必然是信你。” 李眠溪面色一肃,重重地点头。 三人同上高台,另一边,四君书院的三人也同时上来,与他们两两相对。 姜桓总算提起了几分兴趣,伸手就想去拿酒,不过中途一转,却是换了茶水,“那小朋友修为可比不上其他人,阿越你为何选他?若说朱明离焰,昨日已有些失控,以他目前的修为,短时日内怕是无法动用了。” 风越辞只道:“生生不息。” 姜桓挑了挑眉,看向高台上的小少年,“哦?” 说话间,场中六人互相见礼,未等礼毕,骤然出手,迅如闪电。 正如姜桓所言,六人中以李眠溪修为最低,是以步赦三人第一时间便围攻李眠溪,想要将他先踢下台去! 然而季时妍与邱林寒默契转身,一左一右拦截一人,转眼间,便见六人两两交战起来。 邱林寒对步赦,季时妍对步娆,李眠溪对步依。 “快看!季学姐一下子占上风了,好厉害!” “邱学长真的稳!” “我们眠溪学弟也不差呀!”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激动握着拳头,仿佛比试的是自己一般。 季时妍境界极高,哪里是步娆能比的,因而她这边的战况最为分明,灵光飞舞间,步娆被打得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跌下高台。 戮君突然出声道:“游龙转,出琴!步依后三,回护!” 步依倏地连退三步,头也不回拍出一掌,直击季时妍后心,与此同时,步娆身法霎时一边,飞掠而上,季时妍不得不回攻步依,叫步娆翻转回了中央。 步娆躲在步依步赦身后,飞快地拔下发间金钗,化作一把长琴,琴音骤起,幻象顷刻显现,听者无不心神恍惚。 “戮君阁下!”苏令谋怒而拍桌,起身喝道:“你这是违反比试规则!” 戮君不以为然道:“规则?本君可没讲过比试期间不能有旁人出声。” 苏令谋气道:“你!” 无耻!不要脸! 众人皆在心底唾骂。 姜桓见场中情形变化,摇头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风越辞放下茶杯,平静道:“出剑,联手,破琴。” 季时妍三人丝毫未受琴音影响,闻言同时出剑,剑尖相撞,霎时剑引雷光,直接穿透步依步赦的防线,将步娆的琴劈了个粉碎。季时妍眸光一闪,隔空出掌,将花容失色的步娆劈落了高台。 “好!”学宫众人齐齐欢呼叫好。 戮君道:“结印!” 步依面上现了坚决之色,手掌翻飞,整个人气势一变,柔柔弱弱的姑娘仿佛转眼变成了远古凶兽,一拳砸出,直接震断了季时妍的佩剑。 邱林寒道:“小心!” 来不及多言,他挥退步赦,瞬间扑到季时妍跟前,为她挡了步依一击,将她转回中央,自己却被强大的灵力震落了高台。 四君书院众人齐声道:“好!” “邱学长!”李眠溪扶着季时妍,横剑置于身前,挡住了步步紧逼的步赦。 而在这短短片刻间,步依已然气息不稳,嘴角不断涌出血迹,显然是付出了极大代价。 季时妍眼神一厉,倏而推开李眠溪,身形连动,只见漫天花瓣飘飞,脚下开满诡异红花,将重伤的步依整个人束缚住,直接扔了下去。 戮君道:“步赦!右四,前三,后跃!” 姜桓与风越辞同声道:“左三,退三,回转!” 话音落,两人微怔,对视一眼,竟生出心有灵犀之感。 季时妍脚尖连动,于空中侧翻,与步赦对了一掌,直接打散了其护体灵力,但自己落下时亦脚下微晃,一身灵力几近枯竭了。 步赦却虚空一握,手中骤然现出了一把气势迫人的长戟——竟是其师尊戮君的兵器! 第34章 开启 看到步赦手中那把长戟,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浮起一致的念头——戮君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好歹是四君之一啊! 姜桓:“喂, 你这是有多怕输啊?奇葩手段一套一套的。实话讲,你要是干脆自己下场,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戮君扬声道:“本君赐予自己徒弟灵兵, 有何不可?” 姜桓揉揉耳朵, 不听他一堆歪理, 随意道:“行啊,不就是作弊么, 谁不会啊。也不用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了,要玩,咱们就玩得光明正大点。” 说话间, 他虚空握住一把血色长刀, 随手掷于高台上,刀落地, 整个高台都似晃了晃,气势化实,蓦地与长戟相撞, 掀起骇人的烟波。兵器有灵, 先前双方已交战过, 此刻长戟一顿,顷刻间收拢威势,竟是退缩了。 戮君脸色黑如锅底,按桌而起, 手掌一抓就要夺那长刀,却见刹那间,一把青绢伞出现在高台之上,旋转翻飞,徐徐撑开,灵力溢散间隔绝了所有攻势。 风越辞头也未抬,波澜不惊地饮茶。 姜桓笑得停不下来,目光好似在看一头猪,“傻了吧?你要是安安分分的,说不定书院的小家伙们还有赢的机会。可若是你非要cha手,一对一都赢不了,何况一对二?你是嫌命太长?” 戮君额头青筋迸出,掌下桌椅倏而化作了粉末,厉声道:“好大的口气!” 风越辞道:“试试。” 戮君:“……” 姜桓俯身捶桌,“哈哈哈”地大笑,风越辞看他一眼,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神仙打架,下方诸人一脸懵,许多人还不知姜桓是谁,见他气势之狂,又坐在清徽道君身边,连戮君都被压下去了,不禁拉住身旁人询问起来。 有学宫中人便小声讲起昨日那场大战来,很快,所有人都确定了一件事——这位华夏学宫不知名的学子,竟然硬碰硬地胜过了戮君啊! 夭寿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而高台上,李眠溪正扶着身形摇摇欲坠的季时妍,急声道:“季学姐,你没事吧?” 季时妍摇了摇头,拭去唇边血迹,探查了下身体情况,心知自己已无再战之力。 戮君见此,忽然眉头一动,盯着姜桓与风越辞,沉声道:“本君可以收回灵兵,但你们二人也不可再cha手比试。是输是赢,且看他们。” 如今高台上只剩下耗尽灵力的季时妍,以及李眠溪与步赦三人。 季时妍虽强,眼下却已不是威胁,反而会是个拖累。而且李眠溪本就修为最差,纵然有朱明离焰在身,眼下也无法动用,绝非步赦的对手! 姜桓不屑道:“你这嘴脸变得也够快了。” 戮君不想再跟他讲话,只问:“清徽,如何?” 风越辞淡淡道:“可以。” 季时妍听他们所言,思考片刻,握着李眠溪的手臂,冷静道:“眠溪,听我讲,我灵力枯竭,纵然有心也无再战之力,留在上面反而会拖累你。你也不用慌,虽然你修为不及步赦,但他已被我打散了护体灵力,绝对耗不过你!” 李眠溪道:“季学姐!” 季时妍揉揉他的头,认真道:“学弟,你可以做到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跃下了高台,那股果断利落的劲,看得诸人连连称赞。 李眠溪抿着嘴,持剑与步赦各站一边。 步赦满怀恶意地笑道:“我劝你还是早点认输比较好,免得等会哭着下去!” 李眠溪沉心静气,肃容道:“请战。” 长戟被戮君收回,步赦化出一把长剑朝他当头劈下,李眠溪亦挽着剑,见招拆招。 场下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一个个比动手的人还要紧张。 李眠溪转眼间落入下风。 吴双涯猛地跳起来,吼道:“小爷可是堵上商南吴氏的尊严压了学宫,李绵羊你给我冲呀——” 大嗓门一出,四周瞬间针落可闻。 众人:“……” 吴从善道:“没错!揍他!” 吴从英求他们二位赶紧闭嘴。 “吴二公子,是眠溪不是绵羊啊!” 李眠溪扯着嗓子回了一句,额头上已布满大汗,被步赦逼得节节败退,眼看接近边沿,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剑劈了回去。 步赦原本脸色还很轻松,可越打越感觉不对劲——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灵力都耗损大半了,而这少年人分明修为不如他,眼下竟还能自如运转灵力,不见半分停滞。 他甚至有个可怕的念头,再这么消耗下去,输的会是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桓看着,“哦”了一声,道:“原来生生不息是这个意思啊。我说阿越怎么会叫他去,原来早已成竹在胸。” 风越辞道:“朱明离焰是永不熄灭的凤凰真火,只要燃烧着,便会令眠溪的灵力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所以论消耗战,李眠溪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戮君也看清场中形势,顿时厉喝道:“步赦!” 步赦随声而起,运转所有灵力踢飞了李眠溪手中佩剑,五指呈勾状,竟是直取他灵窍! 吴双涯急得上蹿下跳,又是一声大吼:“李眠溪!” ——可以做到的。 脸上的汗流进了眼睛里,但李眠溪的眼神却极为专注,炽烈的灵力在体内循环往复,令他整个人都似灼烧起来。 步赦的灵力近身便被点燃,脱口道:“不可能!” 为什么打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半分消耗?为什么他的灵力都近乎枯竭了,这少年人还是全盛之时的状态? 不可能!不可能! 戮君:“步——” 他刚出声,话音便戛然而止,只见步赦倒飞而去,重重地摔下了高台,呕出几口血,昏了过去。 吴双涯:“哈哈哈哈哈赢了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眠溪大口大口地站在上面喘着气,听见笑声,便喃喃道:“吴二公子,你总算叫对了一回。” 戮君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然而比试结果已尘埃落定。 姜之梦跳起来,扯扯兄长的衣袖,眉开眼笑道:“哥,华夏学宫赢了!太好了!” 姜之意颔首道:“有道君在,我从来不觉得学宫会输。” 姜之梦歪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是啊,无论戮君有多嚣张狂妄,可在道君跟前,好像从未讨得了好去。奇怪,道君分明那么淡泊无争……” 李眠溪走下高台时,季时妍等人齐齐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眼中尽是骄傲与赞赏。 小少年顿时红了脸,小声道:“都是学长学姐的功劳!” 学长学姐们纷纷大笑,扑上来围住他,胡乱揉了一通。 “这下好了,”姜桓扫了一圈,见不少人露出欣喜激动之色,不禁摇了摇头,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小朋友打也打完了,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挺迫不及待,好像进去就能寻到一堆宝藏似的。小心姜帝被你们给气活了,跳出来送你们一巴掌。” “……” 都赢了,能不能讲点好的? 大家一想到他说的画面,顿时后背发凉,恨不得立即夺门而出。 依姜帝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倘若知晓有人觊觎他的东西,还在这公然争夺,估计真要一掌一个将他们捏扁了。 ——姜帝不在姜帝不在姜帝不在! 众人各自在心中默念三遍,好不容易才驱逐了那股惊惧感。 戮君没好气地道:“姜帝消失几千年了!” 姜桓忽然笑了笑,纵身跃下上高台,抓住了图卷一角。戮君见此,脸色大变,立即追了过去,抓住了另一角:“你做什么?” 姜之梦急道:“哥!” 姜之意掠身而上,阻拦道:“两位且松手!” 这两位可都不是什么善类,一言不合打起来是小,弄坏了望月图才是真的要命了。 姜桓道:“这样挺好,省得这不要脸的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这图怎么打开?我家阿越看着挺喜欢,我要带他进去玩一玩。” 戮君道:“你滚!” 姜桓道:“你先滚一圈我看看。” “……” 姜之意绷着脸,看着这两个人,一时心累无比。 风越辞脚踏虚空,缓步走来,却是拂袖将先前的投注玉简浮空飘了起来,转眼间,写着四君书院的玉简尽皆粉碎,而写着华夏学宫的则是回到了各家中。 风越辞道:“既然有言在先,必要遵守承诺。持玉简者入图,余者继续联试。” 众人皆无异议道:“是!” 风越辞道:“之意。” 姜之意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手掌紧贴图卷,无形的灵力自他掌心往四周溢散,渐渐覆盖整幅图卷。 戮君瞧见困扰多时的难题就要解决,顿时露出了几分喜色,将先前败局也抛之脑后了。 谁知灵力扩散到姜桓那一角时,倏地停住了。 霎时间,翻山倒海的可怕力量自图中反噬而来,震得姜之意摔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而他脸上尤带惊色,喃喃道:“怎么会……” 握着图卷另一角的戮君也被震得松手,连退数步。唯有姜桓相安无事,什么也没感觉到。 姜桓道:“怎么,不是说你们家姜帝的东西么?自己都打不开了?” 姜之意却紧紧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怪物一样,面上接连闪过震惊迷茫之色。 姜桓拎着图卷晃了晃,凑过去递给风越辞,献宝似得笑道:“阿越博览群书,懂得多,你看看。” 姜桓握住一边,风越辞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另一边,谁知他指尖刚碰到图卷,就有光芒冲天而起,无声无息地在二人周围流转,漫延开来,直至覆盖了整个学宫。 姜桓顾不得其他,下意识丢开图卷,冲过去抱住了风越辞。 与此同时,他恍然间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熟悉得像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阿越。” 第35章 一梦(一) 光芒散去, 姜桓看到了茫茫无际的夜色, 漆黑一片, 唯有皎皎明月悬于中天,清华无匹。 天水交接处,一座雪白无暇的宫殿拔地而起, 冰雕玉砌般剔透, 在月光下, 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 庭院中,玉石桌边, 一道人影若隐若现,手里酒水微漾,而他仰着头, 只定定地望着空中那轮明月, 发出极轻的叹息。 非是惆怅,非是无奈。 哪怕随意坐着, 他亦气势迫人,叫人望而生畏,有睥睨天下之态。 一声轻叹, 是为他穷尽一生也寻不到触不到的镜中花, 水中月。 姜桓看不清这人面容, 却感觉十分熟悉,目光转过四周景致,打量片刻,已知晓这是在图中世界了。 那这个人……莫非是传说中的姜帝? 姜桓不似旁人对帝王有着天生的敬畏感, 他不以为意地走过去道:“你看见我家阿越了吗?我在寻他。” 那人道:“我亦在寻他。” 姜桓:“啊?” 那人重复道:“我这一生,都在寻他。” 姜桓不满地敲了敲长刀,道:“阿越是我的,敢打他主意,纵然你是姜帝,我也照砍不误。” 那人却笑了笑,道:“你对姜帝多有不满?” 姜桓道:“挺烦人的。” 那人点了点头,赞同道:“是有点。” 姜桓:“你不是姜帝?” 哪有人自己怼自己的,肯定不是本人了。 那人却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喃喃笑道:“……轮回万千,我还是我。很好,很好。” 姜桓不耐烦跟他瞎扯了,“喂,你将我家阿越送哪去了?” 那人闻言,抬了抬手,周围忽然浮现无数透明的水球,光影中变幻色彩,红的如血,白的如雪。 “选一个吧,你会找到他的。” 姜桓:“什么玩意?” 那人道:“你说什么玩意。” 这语气……姜桓都有点感觉是自己在跟自己讲话! 姜桓心说无聊,随意地伸手抓住了一个红色水球。 “是‘梦’啊,挺好。醒时赏月,醉里入梦,做了几千年的梦,我也想看一看……” 实现时是什么模样。 姜桓没听完那人讲什么,便觉眼前天旋地转,他自然能维持清醒,但不知为何却挣脱不出,或者说,不太想挣脱。 “陛下,陛下?” 姜桓揉揉眉心,就见跟前伏了一地人,为首女子捧着托盘,上面摆放着大红色的华美礼服,低头上前,道:“大婚服饰已做好,请陛下过目。” 姜桓道:“……再说一遍,什么服饰?” 女子抬起头,赫然是姜之梦的面容。她似乎受到什么束缚,眼神使劲冲他挣扎,神情似恭敬又似惊恐,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回陛下,是大婚服饰。” 姜桓撑着头嗤笑,见周围场景正是先前所见的宫殿,而他此刻坐着的地方,正是先前那人身处的位置。 联想“梦”字的红色水球,那么此刻应该是陷入了那个人的梦境,被强制性角色扮演了? 无论那人是不是姜帝,姜桓可没有兴趣玩这种扮演。 他挥退其他人,留下了姜之梦,指尖敲敲桌面,转瞬在二人之间升起无形结界,暂且隔绝了图中世界的规则。 姜之梦睁大眼睛,倏地呛声,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气,脱口道:“姜桓公子!咦,我能说话了!” 姜桓道:“你们家的图,你清楚怎么回事么?” 姜之梦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道:“姜桓公子,你也太抬举我了,姜帝陛下的望月图,哪里是我这个小小后辈能参透的啊!先前我只坐在场中,看到图卷中有光芒覆盖过来,眼前一黑,醒来时便身处其中了。” 顿了顿,她哭丧着脸道:“而且说话行事好像被什么c,ao控一样,完全反抗不了。” 姜桓并不意外。 姜帝的望月图,自然是以姜帝的意志来运转,别说诸人修为不及姜帝,便是同等修为,入得图中怕也极难挣脱。 至于他自己为何毫无影响—— 当然是他比其他人都强了。 姜桓向来相信自己的实力,因而也没有怀疑过其他原因。 姜之梦道:“姜桓公子,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倘若不按照此方世界的意志走,完成他想看到的,只怕我们都出不去了。” 姜桓无所谓道:“不是我们,是你们。” 姜之梦:“……你就这么有自信啊?那,那道君呢?道君也在里面啊!” 姜桓一听,起身道:“对了,我正要问你,可曾看见阿越了?” 姜之梦忙摇摇头,回道:“我也才刚醒,第一个看见的熟人就是姜桓公子你了。” 姜桓闻言,掀开托盘上的大婚礼服,仔细一看,做得居然还蛮符合他心意的。 不过也是稀奇,堂堂姜帝,做个梦居然是要跟人成亲?有没有点追求了。 他现在在梦境中扮演了“姜帝”,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小姑娘扮演了新娘。 姜之梦见他盯着大婚礼服看,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道:“为什么一进来就是婚礼呢?姜帝陛下孤身千年,从不近女色……哎?难不成身处陛下那般的高位,也会有求而不得之人吗?姜桓公子,要不咱们去看看是谁吧?” 姜桓:“没兴趣。” 姜之梦双手合十,围着他转,“姜桓公子,去吧去吧!我太好奇了!而且那个人说不准是破解图卷的关键呢!” 姜桓看着分明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姜之梦跟他讲话时总感觉自己矮了好几个辈分,就如同面对自家的爹爹甚至爷爷一般。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有点怕他,可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姜桓懒洋洋地道:“不去。” 姜之梦想了想,眨眨眼睛道:“我知道你喜欢道君呀,实话讲,我也觉得你们俩挺配的,天生一对!” 姜桓忍俊不禁,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听着极为顺耳,按了下她的头,“小丫头片子,鬼ji,ng鬼ji,ng的。” 他起身推门而出,随意抓了个人问路,而后往左边走去。 姜之梦笑眯眯地跟上去。 不过一出姜桓的结界,她又被打回了先前不由自主的状态,笑容僵在脸上,低眉顺首地跟在后面。 穿过山石,迈过回廊,入眼处青竹伴生,风起花林,簌簌如雪,飘落在池边水面,延伸到飘渺冰宫,云中楼阁。 大到建筑材质,小到一花一木,皆用尽了心思。 姜桓见了也不免欣赏赞叹,不仅为这汇聚天下奇珍建成的宫殿,更为这其中心意,联想姜帝孤身千年,细品来竟有几分无由来的伤感寂寥与遗憾。 感慨间,姜桓目光一转,却忽然凝住不动了。 前方树下站着一个人,雪衣乌发,衣袖飘飞,肩头发上落满粉白的花瓣,正与他一样凝神望着这世间罕见的盛景。 姜桓嘴角下意识弯起,招手唤道:“阿越!” 前方人回头,但见眉目静远,容姿高彻,更胜周围无边秀色。 风越辞颔首道:“姜公子。” 姜桓三两步到他跟前,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偏头笑道:“总算找到你了。” 双手交握时,四周梦幻般的景致也似乎真切了些。 风越辞没说其他,却是先问:“图卷有异,姜公子可安好?” 他记得那时姜桓护住了他,似乎每次遇上这种情形,姜桓都是如此动作,不见丝毫犹豫。 姜桓笑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身体不好,我还担心你进来后遇险怎么办。” 说话间,他自然而然地伸出另一只手,帮风越辞拂去肩上发上的花瓣,动作轻得像是飘过的云,调侃道:“看看这满身的花,虽说鲜花配美人,可美人都要被花埋啦!阿越是看风景看得入神了?你若是喜欢,将来我为你建一座更好的。” 他靠得太近,周身暖意也随之围拢而来,风越辞不动声色地退开,抬手道:“姜公子,你看。” 姜桓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他走到边上,再想往外走去时却碰到了一道无形屏障,轻柔地将他推了回来,丝毫未伤及他,然而也困住了他。 姜桓瞬间沉了脸,挥手试图破开屏障。 风越辞道:“我已试过。但姜帝修为境界在你我之上,暂且无法可破。” 姜桓摇摇头,握住了长刀,“我试试。” 风越辞收手,走回了树下,道:“不必了。外界是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听听。” 姜桓便也先松了手,简单跟他讲了下如今情形,忽然想起他似乎忘了一个人,便回头招招手。 姜之梦:“……” 总算想起我了! 风越辞看了看她僵硬的面容与挣扎的目光,静默片刻,指尖夹住一道灵符,贴在她身上,道:“敛神符,不知有无用处。” 姜之梦吸了口气,扶着桌子干咳,喜极而泣道:“有用有用!” 姜桓瞥了一眼,“对了,阿越可有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待嫁的小姑娘?我得跟她讲讲清楚,这儿可没人会娶她。” 风越辞淡淡地看着他,半响没出声。 姜桓面上含笑,被他看得有点发虚,心说这是怎么了? 却见风越辞拂袖推开宫殿的门,其中摆设雅致自不必言语,最引人注意的却是摆放在中央的大红色礼服。 风越辞平静道:“方才有人送来,言道七日后大婚。” 姜之梦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两眼一黑从桌边摔了下去。 姜桓:“……”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赢家姜帝陛下的梦想:脱单。 越宝此刻心情__________ 第36章 一梦(二) 风越辞话音落下, 四周寂静一片, 只能听到潺潺流淌的水声。 姜桓反应极快, 恨不得将自己先前说的话给吞回去,立即握住他的手道:“阿越你有所不知,先前姜家小姑娘已经尝试过了, 我们唯有按照此方图卷的规则来, 才能破解图卷救大家出去, 所以……” 风越辞道:“所以?” 姜桓真诚地套路:“所以我们大婚吧。” 姜之梦:不对啊!姜桓公子你先前对我不是这么讲的啊! 风越辞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抬手抵着他眉心, 轻轻往后推:“胡闹。” 姜桓道:“我讲真的!” 风越辞道:“不可。” 姜桓道:“倘若不这么做,说不定我们会永远被困在这里,阿越不怕吗?” 风越辞转身, 轻描淡写地道:“暂且无法, 并非永远无法。七日时间,足矣。” 姜桓:“……” 好吧好吧, 忘了大美人是个学神! 姜桓吸了口气,飞快地转动脑筋,忽然语气一转, 悲伤道:“阿越是嫌弃我吗?” 风越辞脚步微顿, 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姜桓心说, 有用! 风越辞却道:“学宫有演艺课程,姜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去学一学。” 姜桓:“……” 姜之梦:“噗咳咳咳,对不住对不住, 我实在忍不住了!姜桓公子……你能不能自己先想象一下凶兽装成小白兔的模样?” 姜桓道:“小丫头,过来。” 姜之梦捂着脸,急急忙忙地躲到风越辞旁边去了,一路跑一路叫:“我错啦!道君救命!” 姜桓道:“欠收拾。” 姜之梦被这语气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 风越辞出手拦了一下,道:“之梦。” 姜之梦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下回一定憋着!” 风越辞没听她胡言乱语,只道:“你先出去探查情况,若是能寻到之意和云起,就将他们一起带过来。” “哦哦,好的!”姜之梦先是应下,随即却犯了难,“道君,我兄长自然是没关系,可叶大公子……”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2节 风越辞道:“无妨,告知他我在这里即可。带上这两张敛神符备用。” 姜之梦拿了东西,悄悄瞄了姜桓一眼。 姜桓道:“去吧。” 没生气没生气! 姜之梦笑弯了眼睛,冲他们招招手,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姜桓摇摇头,“说起来是姜家二小姐,没了外人最多三岁,跟学宫那帮小崽子们一个德行。” 风越辞不禁风,咳嗽了几声,轻声道:“他们还小,不必过多苛责。” 姜桓解下外袍裹在他身上,“幸好阿越自己不养孩子,否则不知道要宠成什么样。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风越辞骤然被他裹住,低头盯着身上的玄金长袍,半响没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姜桓:“阿越?” 风越辞拢着衣袍道:“约莫是姜公子这般模样,不也很好么?” 姜桓忍俊不禁:“你说真的么?像我这样得是个混世魔王吧,像阿越这样的孩子才讨人喜欢。可惜我没能早来几年,否则定然将你从校长那儿拐回去自己养!” 他嚣张归嚣张,倒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风越辞却道:“姜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你已经很好。” 姜桓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我算算,这是阿越第几次夸我好了?既然我这么好,那你……可曾有半分心动?” 两人一道迈过宫门,进了殿中。 风越辞坐下泡茶,道:“姜公子以为,何为心动?” 姜桓掀衣摆,随意坐下,伸手挡住他的手,回道:“见花堪折,望月知意……” 风越辞抬眼,眸光微转,殿中倏而起明灯,映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姜桓盯着他双眸,喃喃接道:“情不由己,见君欢喜。” 目光相对,一道如冰,一道如火。 姜桓问:“阿越可满意这个答案?” 何为心动? 见花堪折,望月知意。情不由己,见君欢喜。 姜桓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表明自己的心意,直白坦荡,毫无遮掩。 没有怕被拒绝的谨慎,亦没有恐伤自尊的踌躇。 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面对所爱,他都是这么的肆意随心,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合该是天生的修道者,独行侠,甚至是天生为至高位而生。 是以风越辞不解,世间之大,道途漫长,还有那么多要去追寻的东西,他为何竟执着于情念,被绊住了手脚。 就像生了心魔一样。 风越辞思考片刻,忽然抬头,一指点他眉心,道:“得罪。” 姜桓看出他的想法,觉得十分好笑,却没有反抗,反而凑近了些,让他查看清楚。 半响,风越辞微微蹙眉。 姜桓实在忍不住笑倒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头靠着他的脖颈处,笑得一颤一颤的,“阿越真是太可爱了!居然以为我是因为生了心魔才喜欢你的吗?” 风越辞默然,炽热的气息在脖颈处漫延,便推了推他。 姜桓却忍着笑意道:“我若是生了心魔,哪里还会跟你这样好好说话?” 风越辞道:“你会如何?” 姜桓似笑非笑,一副“你确定要知道吗”的表情。 风越辞还未应答,就听姜桓轻笑出声,声音微哑道:“我定然会……这样。” 话音未落,他忽然偏头,找准怀中人莹白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 风越辞瞳孔微缩,倏地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自己亦往后退去,怔了好半天,手背摸了摸不由自主发烫的耳垂,起身便要离开。 姜桓拉住他手臂,瞬间将他拽了回来,力道之大不仅叫风越辞转了回来,还跌倒在了软塌上,而姜桓揽着他后背护着,顺势便覆在他身上,不让他挣脱。 风越辞面无表情道:“姜公子,我不跟你动手,退开。” 姜桓见他神情淡淡,可雪白的面容上却已然浮起红晕,延至了耳根,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没动心,阿越怎么脸红了?若是没动心,阿越为何不一箭杀了我?” 风越辞道:“姜桓。” 姜桓道:“无论阿越承不承认,你待我,终究与旁人不同。” 风越辞又道:“姜桓。” 姜桓俯身望着他,道:“叫得真好听,阿越再叫几声我听听。” 然而风越辞话不过三,一瞬间眼中竟似有银白光华掠过,手扬起时极轻,落下时却宛如千钧。 姜桓忙道:“打归打,你别动灵力啊!我心疼,可看不得你难受了!” 话一出,风越辞的手掌顿在半空,静静地望着他,终究没有落到他身上。 然而风劲却吹起了大红色礼服,华美纹路在空中铺开,又缓缓落下。 在这飘落的红衣中,风越辞闭上双眼,静静地思考。 姜桓看出他似乎在做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便也没出声。 偌大的宫殿,唯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渐渐重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风越辞终于睁开眼睛。 姜桓只觉得那双眼清透得不可思议,如同最剔透的明镜,映出他心中一切的所思所想所念。 风越辞道:“七日为约。” 姜桓道:“什么?” 风越辞道:“我给姜公子七日时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倘若我当真有半分心动,便与你一道入万丈红尘,同赴情海,亦无不可。” 他说这话时的模样云淡风轻,仿佛给出的只是无足轻重的承诺,而不是足以改变未来的终生之誓。 姜桓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风越辞轻淡道:“倘若我道心坚定,未有动摇,只望姜公子勘破情关。” 姜桓嘴角上扬,笑声越来越大,哪里不知他是要彻底与他做个了结。可终于等到他松口,又怎会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好!七日为约,看看到底是阿越渡我,还是我……揽月入怀。” 风越辞斟茶,递给他一杯,道:“以茶代酒。” 姜桓持杯未饮,眼神落到了旁边的嫁衣上,话锋一转道:“不过主动权在阿越那,对我很不公平。” 风越辞道:“我自问心无愧,不会欺瞒于你。” 姜桓道:“可还是不公平。” 也是风越辞脾气好,不跟他计较,只问:“你要如何?” 姜桓笑了笑,缓缓道:“无论结果如何,我想看阿越为我穿一次……大婚礼服。” 他原本想说嫁衣,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别挑战大美人的底线了。 风越辞不语,低头看着身旁华美的红色礼服,又抬眼看见他眼中的殷殷期盼。 姜桓也不催他,只笑吟吟地望着他。 风越辞道:“我原以为姜公子会要别的承诺。” 姜桓摇摇头,低声笑道:“承诺出口,便如过眼烟云,消逝无痕,我从来不需要这些。阿越知道么,我从前想要什么,去抢去夺,没有得不到的。可我心悦你,却也敬慕你,不愿勉强你任何事,而要你自己心甘情愿,才真正令我欢喜。” 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叫他有丝毫不顺心不如意? 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会惧怕前路艰难,唯恐追寻无果? 姜桓不需要承诺,他只要风越辞为他踏出这一步,便足矣。 风越辞静默片刻,持礼举杯道:“我敬姜公子,愿君终得圆满,不必是我,亦能自在。” 姜桓道:“我敬阿越。愿君道途不孤,日日见我,长存欢喜。” 第37章 一梦(三) 晨光微露, 朝阳初升, 但见宫殿起于地, 如接天水边,一眼望去不见人间烟火,像极了与世隔绝的飘渺仙宫。 鲜花无风飘, 飞鸟无鸣来, 白云无处散。 殿门开, 风越辞还未迈步,手里便被塞了一捧沾着晨露的花草, 清新香气溢散,极是好闻。 姜桓从山峰上跃下,收刀归鞘, 道:“先前林姑娘送的草药快用完了, 进来的急也没能跟她再要一些。找来找去,还是这种花草的味道相近, 应该也有效果。你闻闻看,倘若好用,我便多摘点。” 风越辞道:“多谢, 有劳费心。” 姜桓道:“阿越不舒服也从不表露出来, 非得等到严重时才叫人察觉一二, 我只后悔当初没学些医术,否则还能像林姑娘那样帮帮你。” 风越辞微微摇头,走过去将花放轻轻在桌上,又拿出几本书放在一边。 姜桓看了看, 失笑道:“阿越走到哪里都要观书。” 风越辞道:“我在寻破解图卷之法。” 姜桓拿了灵果在削皮,削了一片一片放在盘子上,“能动手的事我向来不喜欢动脑子,实在不行劈了这图就是。不过阿越破解图卷,应当不仅仅为了出去,还为了九重天阙吧。” 风越辞颔首。 姜桓见此,也陪他一起思考,道:“浮生望月图,明月……对了,史书上有一段‘月黯星耀’之年,以孤月指代魔王,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毕竟到了姜帝的境界,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也没几个人了。” 风越辞道:“姜帝出现在世人眼前时,魔王已消失许久。” 姜桓随口道:“说不定以前见过?书上写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纵然他们互相见过,旁人也不清楚啊。” 风越辞翻开书卷,未语。 姜桓:“啊——” 风越辞偏头看他,口中便被喂了一片果子。 姜桓忍笑:“好吃吗?” 风越辞慢慢咽下去。 姜桓:“阿越,喂我喂我!”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作出如此幼稚举动,但既然昨日答应了配合他七日,便也未拒绝,果真喂了他一片。 谁知姜桓连带咬住了他手指,柔软的舌尖舔了舔。 风越辞收手,淡淡望着他。 姜桓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风越辞低下头继续翻书,轻声道:“别闹。” 姜桓专注地盯着他看,笑吟吟抱着他:“阿越真美真好真可爱,我喜欢你喜欢不得了!” 风越辞道:“姜公子,你这样缠着,我动不了。” 姜桓松开他手臂,转而揽着他的腰,一本正经道:“这样就可以了。” 两人就这样的姿势待了好半天,风越辞半点没有被人抱着的心慌意乱,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一上午过去,便翻完了几本书。 姜桓抱着人也不嫌累,因风越辞身上有一种叫人心静神宁的气场,不知不觉中,姜桓也陪着看完了书。 “这些都是百城记事啊,阿越你看这里,晋阳城,李眠溪小朋友不就是晋阳李家的人么?还有这里,兰溪城,林姑娘是兰溪林家人……百家氏族,其实就是百城后人吧。” “并非皆是百城后人,昔年许多城池都覆灭了。便如同y都季氏,与四时花都并无关系,只是后来人于遗址上承建道统罢了。” 昔年y魔屠了花都满城,哪里还会有什么后人。 姜桓道:“我看下来,姜帝除了找魔王信物也没做什么。他在时,有人毁城嫁祸他,算在他头上。他不在时,天境之战毁了无数城池,又算在他头上……这背的锅也太多了。” 风越辞没出声,指按在一处,忽然停下了。 姜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名字——骆冰莹。 ——“江雪城主,绝代佳人。少时失双亲,隐于凡世间,十六岁回城掌权,成为百城中最年轻的城主。因爱入魔,于天境之战中香消玉殒。 姜桓道:“骆冰莹?因爱入魔?有什么特殊么,总不至于是姜帝的风流韵……” 他一句话还没讲完,脑海中忽然像是被什么捶了下,这一下十分重,震得他都有片刻晕眩。 姜桓眼神凌厉地扫过周边,但却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是谁? 风越辞见他略有异常,抬头问道:“怎么了?” 姜桓道:“不清楚,方才好像有人捶我……啧,难不成是此界的姜帝意念?我随口八卦下而已,这小心眼也是没谁了。” 风越辞抬手碰了碰他的头,看他没什么大碍,才收手道:“外传中曾有人言,江雪城主与姜帝之间有一段情缘,想来便是真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桓忽然心跳如擂,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大事不妙”之感。 空中飞鸟撞到墙上,头一歪,如丧考妣地砸在了地上。 姜桓:“……” 什么鬼? 风越辞推了推姜桓,走过去托起飞鸟,拂袖而过,将之重新放飞回了空中。飞鸟啾啾而叫,在他肩头飞了几转,恋恋不舍地飞过了宫墙。 姜桓看着他,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风越辞坐回来时,察觉面上一热,是姜桓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姜桓目光也不躲闪,单手撑着下巴笑,“忍不住了,就算被打也要亲。” 风越辞却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眉目分外清澄,道:“姜公子,这样接触有何特殊之处?人每时每刻接触世间万物,与风相碰,与水相亲,为何你还会因此而开怀。” 姜桓道:“哎,我的小仙女啊。” 风越辞道:“姜公子。” 姜桓道:“好好好,不开玩笑。常言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心中无情无欲,便是风花雪月亦如坐佛前,阿越眼下是不会明白我此刻心境的。” 听他所言,风越辞颔首,未再多言,继续看书上记载江雪城主之言。 姜桓好奇道:“这个骆冰莹跟破解图卷有关?” 风越辞道:“此境中,你的身份是姜帝,那我所处的位置自然该是姜帝心念之人。姜帝一生未有情缘牵扯,唯有这位江雪城主,颇为特殊。” 姜桓皱了皱眉,忍不住就想反驳此言,“哪里特殊?” 风越辞沉思片刻,道:“姜帝生于末路皇朝,骆冰莹少时隐于凡尘,倘若外传中记载有真,两人应为旧相识。且姜帝征战百城时,江雪城是第一个臣服的。” 姜桓心说这蛛丝马迹找的也太厉害了,不愧学神级的,可这也证明不了姜帝喜欢的就是骆冰莹啊。 风越辞却已合上书,往殿内去。 姜桓拉着他的手,“阿越你去哪儿?” 风越辞道:“再去寻一些记载江雪城的书。” 姜桓自然与他一道,进了殿内,忽然道:“我感觉姜帝心念之人不是骆冰莹。” 风越辞道:“我亦为猜测,姜公子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姜桓摇摇头,笑了笑,道:“倘若真是骆冰莹,以姜帝的本事不至于奈何不了一个小姑娘,也不会舍得丢下她一个人离去,叫她香消玉殒。阿越不懂情爱之事,自然不理解其中弯弯绕绕。”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书阁。 风越辞先前已在此处寻过,知晓要查找的书卷在哪个方向,便径直往里而去,可等到他走进来一看,却见整个书阁都空了。 姜桓:“……这是不让我们找啊。” 风越辞平静地将手中几本放了回去,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有预料,“倒也证实了一件事,此界留存的姜帝意念不仅是规则,他是有意识的。而他越是隐藏,越是表明,他与骆冰莹有旧,我们查寻的方向自然是对的。” 姜桓:“……” 整个图卷的时间仿佛静了一瞬,宫殿之外的飞鸟走兽花草树木无声无息间消散,仿佛被谁当成了出气筒。 姜桓忽然有点同情那个姜帝。 一定是姜帝离开前忘了给此处的意念留智商啊! 风越辞将书整整齐齐地放好,转身道:“走吧。” 姜桓问:“阿越想去哪儿?” 风越辞轻淡道:“我已知晓如何出去了。” 姜桓:“这才第一天,阿越你给别人留点活路吧。” 风越辞闻言,便转了方向,拿了姜桓早晨摘的花草回到殿中,放在书桌上的瓶中,随即按着衣袖,提笔研磨,铺开白纸,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写字。 他道:“那便明日再出去。” 姜桓早将什么姜帝骆冰莹抛脑后了,趴在桌前欣赏了会,夸赞道:“阿越真好看,手好看,字也好看,哪儿都好看。” 风越辞见他似乎无事可做,便拿了另一只笔递给他,示意旁边还有空位。 姜桓无言,却也坐了下来铺开纸,“我好多年没正儿八经地练过字了,画倒是画得还不错。要不你写字,我画画?” 风越辞道:“好。” 姜桓这下来了兴趣,盯着风越辞看了看,倏而凝神下笔。 两个人端坐一处,一个写字一个画画,倒也十分融洽。 只是姜桓每画上一会儿,就要抬头看一眼。 风越辞姿态端方无垢,无论是观书还是练字,做什么都很专注,且又十分守礼,是以目光丝毫未往他那儿偏移。 不知过了多久,姜桓扔了笔,一下子抱住他道:“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帝:想捶死自己! 越宝:……揉揉。 (骆冰莹18章提过) 第38章 一梦(四) 姜桓忽然扑过来, 力道也大, 瞬间将风越辞手中的笔撞歪了, 在整洁的纸上划下一道长痕,破坏了原先美观的字迹。 风越辞抬眼看他,目光不起波澜, 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桓自觉不妙, 就抱住人哄道:“阿越, 越越,等会陪你再写一张好不好?” 风越辞搁笔, 摇头道:“罢了。” 姜桓眉开眼笑,心说真是好讲话,脾气也太好了。 他飞快地举起自己桌上的纸张, 道:“你看。” 风越辞看去, 半响没开口。 只见黑白线条勾勒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小像,其上之人侧身而立, 素衣长发,袖起清风,纵然看不清正面, 亦觉遗世独立, 风华无双。 风越辞道:“是我?” 姜桓点了点头, 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画人物像,除了阿越,我不画旁人。阿越,画得好不好?” 风越辞从不知旁人眼中的他是这个模样。 亦或是……这是姜桓眼中的他。 姜桓追问:“画得好不好?” 风越辞回道:“极好。” 姜桓笑着将他桌上的纸张与手上的收在一处, “那我以后专为阿越画像,要画一屋子那么多。” 风越辞又看了一眼,道:“姜公子,我观你画法,与姜帝望月图极为神似,可是模仿了其中意韵?” 姜桓:“啊?像吗?” 他自己盯着看了看,又回忆了下浮生望月图,没看出来哪里像。 风越辞却道:“很像,如出一人之手。” 姜桓想了想,收了东西道:“可能是不知不觉中受了望月图的影响,算了,不管了。” 风越辞还在沉思。 姜桓已然将他拉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往外跑,“坐了好久,外面天都黑了,阿越,我们出去看夜景吧!” 风越辞被他牵着跑,唤道:“姜公子,你慢些。” 姜桓大笑道:“别怕,不会摔着阿越!摔了我也接着你!” 两人跑到外面,果然见天色已晚,而空中明月被星光环绕,洒落如练的光华,满地清辉映着宫殿盛景,如梦似幻。 晚风清凉,姜桓脱了外袍铺在草地上,拉着风越辞席地而坐。 风越辞却站在一旁没动。 姜桓道:“这儿没有旁人,阿越就当陪陪我,别管什么礼数了。” 风越辞道:“你不冷么?” 姜桓一拍脑袋,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衣衫,瞬间跑回殿中,片刻又拿了件外衣跑回来,一下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你倒是提醒我了,可不能叫你受凉。” 风越辞道:“……姜公子,我在说你。” 姜桓却握住他的手,叫他感受了下掌心滚烫的温度。 风越辞默然,随即与他并肩而坐,但姿态仍是端正无比。 姜桓轻声笑道:“阿越,你知不知道,你对我都快有求必应了。” 风越辞道:“七日之约。” 姜桓道:“那早知道便该定千年之约万年之约。” 风越辞道:“胡闹。” 这一声轻淡之极,听来全无斥责之意。 姜桓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两人皆仰头,同赏夜景,周围寂静无声,唯星月交辉,相依相伴。 姜桓唤道:“阿越。” 风越辞望着空中月,问:“何事?” 姜桓却偏头看眼前人,见他容颜胜雪,恍如月下谪仙,喃喃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风越辞垂了垂眼眸,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陪他坐着,看了大半夜的景。 月落日升,一夜无眠。 虽说裹了衣服,然而第二天,风越辞还是病了,被一脸懊恼的姜桓按在床上休息,看他跑里跑外地忙碌。 一会熬药,一会倒水,一会送书,一会又坐在床边陪着说话。 风越辞看着他ji,ng力充沛的模样,忍不住想,不累么? 到了晚间,姜桓摸摸风越辞的额头,入手温凉,总算不烧了。 他松了口气道:“你原先就体寒,突然发热,吓坏我了。” 风越辞低声咳嗽,道:“无妨。” 姜桓道:“我知道无妨,可谁让我心疼你。” 他一个接一个的直球打过来,完全不懂收敛为何物。 风越辞见他忙前忙后,道:“你累了,该去休息。” 姜桓并不累,不过他目光转了转,故意打了个哈欠,装作困倦至极地往床上倒。 风越辞:“……” 姜桓:“越越,我好累了。” 风越辞静默片刻,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了一个位置,什么话也没讲。 姜桓翻身躺在他身旁,心中一片温暖,半响道:“我心里清楚,阿越待我其实极好,哪怕无关风月,也是真好。” 风越辞静静回道:“姜公子待我,也是极好。”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声渐渐平稳,姜桓悄悄握住风越辞的手,与他五指相扣,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与暖意,这才闭上眼睡了过去。 风越辞眼睫微动,终究没有睁开。 翌日,两人同时醒来,晨光中四目相对。 姜桓实在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下眼前人眉心,“阿越,早安。” 风越辞道:“早安。” 出了宫殿,两人便谈起了正事。 姜桓问:“前日阿越说知晓了出去的法子,是什么?” 风越辞走到边上,道:“你来。” 姜桓正打量四周,闻言便跑过去,“怎么了?” 风越辞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姜桓道:“……阿越,你主动牵我了!” 风越辞解释道:“不松开,便能出去。” 姜桓才不管其他,只是盯着交握的双手,道:“你牵我了。” 风越辞道:“嗯。” 姜桓唇角勾起,心情好得不得了。 两人并肩踏出宫殿,果然没有遇到丝毫阻碍,但尝试了下松开,便又被推回到了里面。 姜桓颇为无语,脱口道:“总不会是怕新娘跑路吧!” 风越辞道:“可能。” 姜桓:“……姜帝是有多想脱单,不过也只能做做梦了,可怜。” 走了一段路,没碰上一个人。 姜桓道:“奇怪,先前我跟姜家小姑娘过来时,路上瞧见不少人影,这会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风越辞辨了方位,循着敛神符的气息走,不多时,在一个深井旁看到了昏迷的姜之梦。 姜桓蹲下身子探了探,“没大碍,看样子是碰上什么事了。我叫醒她。” 说罢,他一手刀便劈了过去。 风越辞道:“轻些。” 姜桓闻言就笑,手上的动作倒真是放轻了些。 “哎呀!”姜之梦揉着头跳起来,没看清跟前是谁便急声喊道:“兄长!兄长!” 姜桓又拍了下她头,“很吵。” 姜之梦愣了愣:“道君!姜桓公子!” 风越辞问:“出了何事?” 姜之梦脱口道:“是我兄长跟叶大公子打起来了……哎呀不是,是我寻到他们俩的时候,他俩正在打,之后戮君也来了,再后来华夏学宫跟四君书院也打起来了!” 她满脸焦急,讲得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叫人听得一头雾水。 姜桓跟风越辞都没出声,就看着她,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姜之梦揉揉脸颊,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是这样,我跟兄长之间有感应,是以第一时间寻到了他,那时他与叶大公子正在打斗,周围不少学宫弟子在劝架,但紧接着,戮君便追过来叫兄长交出钥匙,兄长只说没有,戮君便加入了战局,然后学宫跟书院也打了起来,你们不晓得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多混乱!” 姜桓听得笑了笑,“听上去还蛮有趣的。” 姜之梦:“……行行好吧!” 姜桓:“他们没跟你一样被控制么?” 姜之梦蹙眉道:“我正想说,他们好像跟我们不在一处空间!因我叫兄长时,他恍若未闻,头也未回!兄长向来疼我,不可能不理我的!” 姜桓:“哦?后来呢?” 姜之梦忽然打了个哆嗦,道:“我不知道!我看见灵力相撞炸开,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然后出现了好多好多怪物将他们包围了!” 话音落下,姜桓与风越辞对视一眼。 “空间,怪物?”姜桓想了想,沉吟道:“我们是在姜帝的梦境中,看起来还是个美梦。那他们……该不会倒霉地进入了什么心魔境之类吧。” 姜之梦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们,眼中泪花转啊转,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姜帝陛下的心魔境岂是开玩笑的? 一不小心就会送命啊! 这种时候,什么姜家人叶家人的身份根本毫无区别。 姜之梦急得来回转悠,呜咽道:“这怎么办啊?” 姜桓道:“虽然我是不太想管的,毕竟时间宝贵,不过……” 风越辞走到了深井边探查,因两人双手交握,姜桓也被带了过去。 “不过阿越定不会坐视不管,”姜桓不以为意道:“那就救人呗。” 姜之梦头一偏,这才看到了他们的姿势,顿时哭都哭不出来了,张大嘴巴道:“你你你……们!” 姜桓还没来得及忽悠一下,就见风越辞抬手掐了个诀,随即一弹,深井骤然浮现光影,赫然是连接两境的通道。 姜之梦不由自主“哇”了一声:“好厉害!” 姜桓:“哇什么哇,想不想救人了,走!” 救人要紧,来不及细说,三人便跃入了井中。 随着光芒消失,井外忽然出现了又一道虚影,正是姜桓先前瞧见桌边饮酒的那人。 虚影抬手,掌心竟握住了已被姜桓收起的字画,轻声道:“成天骂自己很有趣么?千年之约也好,万年之约也罢,哪里及得上这七日之约。”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3节 第39章 两重(一) 乌云密布,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不见日月星辰, 沉黯得叫人心底发慌。 四野空旷,尽是断壁残垣,荒凉满目。 姜之梦跟在两人身后, 脚下踩到断枝, 吓了一跳, 拍了拍胸口,“道君, 姜桓公子,这地方怪吓人的。” 姜桓道:“小姑娘,你该练练胆子了。” 姜之梦道:“我不胆小的, 可此境的主人是姜帝陛下啊!” 姜家人对姜帝的尊崇敬畏刻在血脉中, 融入骨子里,非是他人能理解的。 姜桓摇了摇头, 转而跟风越辞说话。 风越辞忽然道:“姜公子,松手试试。” 两人双手交握,原先是风越辞轻轻搭着姜桓, 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变成姜桓紧紧握着风越辞了。 姜桓故技重施地调戏他, 道:“我不松呢?” 他每回都来这一套。 风越辞已习以为常,只平静地望着他,目光清淡得像无声无息飘落的雪。 姜桓呼吸微窒,叹道:“好好好, 松松松,要我命都行啊!阿越以后可千万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 两人松开,果然一切如常,此前在梦境中的痕迹都未在此处生效。 风越辞道:“不要你命。” 姜桓听他颇为认真的回复,顿时笑弯了腰,“阿越你怎么这么可爱。” 姜之梦感觉眼睛有点痛。 恕她不敬,道君跟可爱这个词究竟是怎么搭上边的? 长辈的世界她真不理解。 不过道君风华无双,从前谁站在他身旁都黯淡无光,如今这位姜桓公子,居然没有半分逊色。 两人站在一处,各成气场,又彼此相融。 姜之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暗道一句,好看!越看越配! 等等……姜之梦回过神来,狠狠捶了下自己脑袋,心说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她脚下不稳,一头撞上了墙,恰好这时,地面倏而震动起来。 姜之梦连连后退,惊道:“不是吧,我没那么大力气的……” 姜桓脚下一点,掠到树上,视线穿过了高墙,将周围的环境一览无余。 只见对面伫立着一座皇城,延伸至他们此刻所站之地方,看上去被摧毁得很严重,像是经历了无数天灾人祸,只剩了个空架子。 ——姜帝生于末路皇朝,少年时曾遭贬弃与迫害,逃亡流落三千里,尝尽世间苦,只得一息尚存,却巧遇天人临凡,得点化,入道途。 曾经于藏书楼中看到过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姜桓脑海中,令他愣了愣。 不过顾不得细想,就见皇城之上站了数十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是李眠溪等学宫书院的小辈们。 而皇城之下,千军万马在攻城。 姜之意持刀,叶云起持剑,刀剑相鸣,竟是在联手对敌。 可在他们攻击之下,攻城者却如同打不死的傀儡,倒下了又重新站起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姜桓还看到了戮君和苏令谋等人,在包围圈下显得灵力不继,颇为狼狈,看模样已是连战许久,疲惫不堪了。 “兄长!哥哥!” 姜之梦跃到墙上,一眼看到那边情况,睁大眼睛急得冒火,立即就要过去帮忙,却被人拉了回来。 风越辞道:“你过不去。” 皇城处于中央,被密密麻麻的傀儡兵将包围,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也进不去。 姜之梦偏头看他,眼眶发红,“道君……” 风越辞道:“姜公子。” 他出声时,姜桓已知他心意似得挥刀而下,以作试探,只见凛冽刀光碎裂了一片兵将,但转瞬间又出现一批新的,继续麻木地攻城。 姜桓“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看起来有那么点麻烦。” 他们的灵力毕竟会损耗,可这些图卷中的傀儡却是不会累的,而且源源不断,杀也杀不完。 风越辞道:“需得与他们会合。” 姜桓道:“也是,我看他们快撑不住了。不过这玩意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也不知道那帮小朋友到底触动了什么禁忌。难不成真是拿到了九重天阙的钥匙?” 姜之梦道:“兄长不会骗人的,他说没有,定是没有!” 风越辞未语,沉思片刻,抬头看了看天空,随即拂袖,跟前便现出了一把浮光流转的瑶琴,漂浮在半空中。 姜桓见此,脸色微微一变,顿时收了那副懒散模样,道:“阿越,我开玩笑的,你别动手,这点麻烦我还不放在眼里。” 风越辞摇头道:“这样过去无用,我需沿途布阵,劳烦姜公子配合。” 姜桓拧着眉头,倏而叹了口气。 纵然病痛缠身,风越辞亦从不会躲在旁人身后,因他博览群书,自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手段跟本事,似乎这世上没什么能够难住他。 所有人怜他爱他,却更加敬他信他。 至少姜桓看到姜之梦的眼睛亮起,似乎松了口气,虽也掩不住忧虑,但眼中却满是信服。 可姜桓每每想起风越辞睡着时微蹙的眉头,总忍不住心疼他。 没等到姜桓回答,风越辞抬眼看来,问道:“姜公子,如何?” 姜桓道:“阿越要答应我,不可强撑。” 风越辞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他们皆非犹豫不决之人,既然已达成共识,自然便不再多言。 姜桓率先跃下,拔刀而出,竟有横扫千军之势,转瞬间,便见场中清出了一大片空地,那些傀儡兵将重新出现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扫荡的速度。 姜之梦紧紧盯着这熟悉的刀意,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家刀道似的,看得目不转睛,脱口而出道:“好厉害!” 风越辞道:“跟上。” 姜之梦连忙回神,亦出刀而战,她刀法意境与姜桓看着是一路,可其中的差距却宛如鸿沟,令她自己都羞愧不已,又十分的茫然。 风越辞目光微动,似乎有千丝万缕的线索连在了一处。 然而此刻也容不得深思,他静心凝神,足下轻点,旋身而上,指尖于琴上连动,顿时浮光环绕,音起四方。 姜桓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小丫头,开路我一人便可,你去护他左右。” 姜之梦道:“是!” 只见无数细碎光点涌出,随琴声散落,风越辞单手抚琴,身影轻飘飘地在空中翻转回旋,衣衫飘荡,轻盈如在云端,他脚尖一踩,足下便有傀儡化作烟尘,几乎没有落在实地过。 天人之姿,莫过于此。 姜之梦直接看傻了眼,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 皇城之上,小辈们眼尖地看到了远处,个个惊叫起来。 “你们看!好像有人过来了!” “对对对!” “是谁?是谁?” “是……啊,是道君和姜学长!还有姜二小姐!” 城下,姜之意倏地抬头,叶云起回剑为他挡去傀儡攻击,冷冷道:“凝神。” 姜之意扬刀道:“谢了。” 叶云起一剑斩碎傀儡,面无表情道:“去死。” 姜之意:“……” 果然宿敌还是该死的宿敌。 友好互助都是错觉。 苏令谋松了口气,喃喃道:“这时候听到姜桓的名字居然特别安心,一定是打得疯魔了。” 戮君没好气地道:“这些傀儡兵根本打不完,他们来又能有什么用?姜帝,好一个姜帝,本君就知道他不会留下什么好东西!” 姜之意道:“阁下非要强行入图卷,与陛下又有何干?” 戮君冷嘲热讽道:“你这么维护你们家陛下,也没见他有多待见你们,还不是一样要在这里拼死拼活!” 姜之意肃容道:“且不提姜家一切都是陛下赐予,这望月图本就是陛下留在姜家之物,哪怕暂且落在阁下手中,也改变不了它主人是姜帝陛下的事实!我们擅入陛下之境已是犯下大错,陛下惩罚,自是应该。” 戮君怒道:“行行行,你们就等着见鬼的姜帝魔王来救你们吧!” 叶云起目露寒光,竟不顾周身傀儡,一剑往他扫去,冷冷道:“辱及陛下者,死。” 戮君咬牙切齿道:“放肆!你们两个疯子!本君出去后定不饶你们!” 姜家人跟叶家人都是疯子。 涉及姜帝魔王之事,根本无法与他们讲道理。 姜之意刀起头落,为叶云起挡了攻击,道:“扯平。” 叶云起面无表情道:“去死。” 姜之意无所谓道:“出去后一战,看你死还是我死。” 反正从小到大,他们俩打过的架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了。 而另一边,姜桓已冲到了中央,他似乎打得相当痛快,嘴角勾起几分笑意,却未浮上眼,反而衬得那双眼愈发漆黑幽深,看一切皆如蝼蚁,叫人生畏。 风越辞道:“姜公子,我需起阵。” 姜桓听到他声音,眼神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好!” 手起刀落,满地烟尘。 风越辞于空中收琴,抛出青绢伞,但见青伞旋转而上,而他亦回身,脚尖轻轻踩在青伞顶端,手中凝出一把鎏金碎银的长弓,指尖逸散千万莹白的光点。 他以一种飘落的姿态倒仰往后,微微侧身,挽弓向天际,刹那间,金光银华缠绕的羽箭离弦而去。 化作千万光束,撞上沉黯的天空,流光四散。 姜之梦捂住眼睛,大喊:“道君!” 姜桓掠身而上,准确地接住风越辞飘落的身影,单手揽他腰,单手持长刀,落地时,将长刀入地三分,只见如血的灵光自此震荡四方,与上方流光相映。 倏忽间扫荡天地,万里无尘,傀儡兵将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 风越辞抬手,握住了落下的青伞柄,撑开伞,挡在了二人头顶。 姜桓一笑,问道:“这阵法是……” 风越辞回道:“封灵阵。” 第40章 两重(二) 皇城上方升起透明的阵法结界, 天地间一片寂静。 风越辞几乎以一种仰倒的姿势被姜桓揽在怀里, 长腿微屈, 单手撑伞。 两人先前配合得天衣无缝,此刻目光相对,无声的默契流转, 恍如心有灵犀。 姜桓指尖触到他乌黑的长发, 微微的酥痒漫延至心间, 而雪白无暇的容颜近在咫尺,美得不可方物, 叫他忍不住就想俯身吻下去。 姜之梦睁开眼睛,看到这对视的画面竟然觉得分外美好,惊叫出声:“啊——” 风越辞波澜不惊地收伞, 起身道:“之梦, 安静。” 姜之梦捂住嘴巴,声音戛然而止。 姜桓面无表情扫过去一眼。 姜之梦:“……” 好慌!好怕! 姜之梦缩了缩头, 后知后觉地想,我是不是坏了什么好事? 傀儡消散,城下众人松了口气, 除了几个还能保持着世家风范, 大多数都瘫倒在了地上喘气。 不过等到风越辞缓步而来, 大家又都脸色一肃,整衣起身,齐齐见礼:“道君。” 风越辞道:“诸位安好?” 众人回道:“安好,安好。” 姜之梦一下子扑到姜之意怀里, 呜咽道:“兄长,你们吓死我了!” 姜之意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安慰道:“小妹别怕,你做得很好。” “道君,姜学长!”小辈们哗啦啦地从城墙上跑下来,欢呼雀跃道:“你们太厉害啦!” 苏令谋叫他们注意仪态。 唯独戮君瞧见风越辞那一箭,想起不太愉快的往事,脸色难看得很,意味不明地道:“清徽,你的封灵箭又有长进!” 风越辞低声咳嗽着,未及应答。 姜桓自然而然地轻轻抚他后背,为他顺气,头也没抬道:“与你何干?皮又痒了?” “我在跟清徽讲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戮君如今半点都不想跟他讲话,被气得一见他就想吐血。 偏偏姜桓总要找茬。 姜桓懒得理他,看了一转,问道:“林姑娘不在么?” 李眠溪回道:“姜学长,林姑娘当时身处百家氏族中,离得远,好像只有我们靠图卷近些的才被传送了进来!” 姜桓皱了下眉头,道:“你们谁会点医术?” 叶云起收剑,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先塞了个白玉盒子递给风越辞:“给你。” 风越辞未收,道:“不用。” 叶云起道:“抚脉。” 风越辞道:“不必。”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俱是一身白衣胜雪,只是一个气质冷冽,一个清淡出尘。 倒有几分神似。 叶云起还是面无表情,将东西往风越辞手上一放,道:“不要便扔。” 风越辞道:“嗯。” 叶云起道:“嗯。” 众人:“……” 有时候他们是真不懂道君跟叶大公子的交流方式。 姜桓抱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想说什么,却见姜之意也走过来,递给风越辞一个玄金木盒,“道君,我也备了礼物。” 叶云起冷冷看着姜之意,握住剑柄。 姜之意无所谓地看着叶云起,抚上刀柄。 众人:“……” 毫不怀疑这俩下一刻就能打起来啊! 倒是戮君看不下去了,冷笑道:“你们还有空在这献殷勤,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留点力气等着晚上吧!” 说罢,他黑着脸领着四君书院的院生往里面去了。 这话一出,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脸色愈发凝重。 姜桓道:“阿越布了封灵阵,在这皇城之内,傀儡兵既已消散殆尽,便不会再重新出现。晚上又怎么了?” 苏令谋无奈道:“我们来到此境已有三日,白日里傀儡兵将攻城,到了夜晚,兵将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怪物攻城。日夜轮流交替,根本没有喘息时间……还好你们来了,否则我们也快撑不住了。” 姜桓还以为什么事,闻言“哦”了一声,压根没放在心上。 苏令谋:“……” 风越辞道:“苏师,你们自去休息,我与姜公子守夜便可。” 苏令谋:“这怎么可……” 姜桓打断他,道:“行了老苏,瞧瞧你那双熊猫眼吧!领了这帮小崽子赶紧走,我看了这么多人就烦。” 最后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谁也不知道姜大魔王什么时候就会翻脸不认人了。 姜之梦扯扯姜之意的袖子,“哥,去休息吧。” 姜之意跟叶云起同时收回目光,同时转身,背对背,各走一边。 先前还联手对敌,这会又王不见王了。 “两个毛孩子。”这二人虽说送礼,然而眼神干净而无他念,多为敬慕,跟学宫小辈们差不多,姜桓看得分明,暂且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 风越辞道:“他们自小如此,无妨。” 姜桓瞥着风越辞手上的两个盒子,笑了笑道:“争强好胜就罢了,还争宠,幼不幼稚。” 风越辞看着他。 姜桓摸了摸脸,“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吗?” 风越辞将两个盒子放在他手上,缓步迈上城墙,轻淡道:“姜公子似乎很想要。” 姜桓:“……不,阿越你看错了。” 他不想要,他想要扔。 风越辞未回头,却道:“一番心意,扔了不好。” 姜桓惊了,绕到他跟前道:“阿越你会读心术么?先前也是,我隐在屋顶上喝酒,分明未出声,你也知道!” 风越辞不答,踏上台阶,坐在城墙上,化出瑶琴置于跟前。 姜桓坐没坐相地靠在他身旁,在他还未弹之前,先伸手胡乱按了一把,亏得琴好音色佳,也不算难听,只是未免扰人清静。 风越辞浑然不觉似的,静静抚琴,本是极美的琴声,中间却总是被人拨乱了弦。 姜桓捣乱了半天,见风越辞丝毫未受影响,嘴角一挑,直接抱住他不让他弹了,摇摇头道:“论起心若冰清,波澜不惊,大概世上没人比得过阿越。” 风越辞道:“闹完了?” 姜桓惊讶道:“阿越你这回没说‘别闹’,讲了三个字哎!” 风越辞淡淡道:“论起胡搅蛮缠的功夫,世上无人及得上姜公子。” 姜桓抱着他闷闷地笑。 夜空沉暗一片,晚风徐徐吹来。 姜桓从后面抱住风越辞,将他整个人都揽住,“阿越,冷不冷?” 风越辞道:“不冷。” 皇城下出现了第一只面目狰狞的怪物,形似虎狼妖兽,随即是第二只第三只……渐渐地,如傀儡兵将一般遍布了整个地方。 姜桓恍若未闻,轻笑一声道:“琴曲随人,阿越从无伤人之心,今晚可否破例,为我弹一首七杀之曲?” 风越辞未答,然而指尖微动,琴声霎时一转,本是清风朗月高山流水,眨眼间却似炼狱血海,带起无边杀伐之意。 阵法灵光四起,姜桓一笑,拔刀跃下城墙,挥手间便是一片烟尘消散。 一人弹琴起阵,一人扬刀退敌。 夜色下,叫战场也化作了人间盛景。 天光大亮,疲倦的众人从睡梦中苏醒,一看屋外天色,顿时起身整衣,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糟了!我还想晚上起来相助道君与姜学长的!” “我也是!结果一睡就起不来了呜呜呜……” “谁不是这样想的!哎呀别讲了,快去看看!” 等到众人慌忙跑到皇城上,却齐刷刷地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姜桓正在风越辞跟前演练刀法,时不时地回头说一句,风越辞便也回一句,偶尔抬手做个手势,而后姜桓便将一招重新演练。 像是在切磋论道。 可气氛默契融洽,竟比他们以往见过的道侣更甚,恍惚间有一种风花雪月般的情调。 姜之梦跟秦文茵同时捂脸。 何豫立跟邱林寒眼神交流。 季时妍拽住了愣头愣脑的李眠溪,杨策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姜桓待风越辞如何,他们都看在眼里,可许多人都没往别处想。 毕竟清徽道君出了名的清心淡泊,不沾红尘,不食人间烟火。 可眼前这情形……很微妙啊! 众人又抬眼见城下,干干净净的一片,头发丝都没落下一根。 苏令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清徽,昨夜可有……” 姜桓随口道:“有,砍完了。” 小辈们头晕目眩,齐齐抽了口气。 戮君脸色一变,想想前两日夜中的情形,看向姜桓的眼神里也不禁带上几分惊骇与不可置信。 当日姜桓与他交手,他虽不愿承认,但的的确确是他输了,可姜桓真正修为如何,如今想来,竟完全没有摸透。 这念头令他晴天白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只想快些离开图卷,找其他三君合议。 然而就在此时,皇城消散,漫无边际的血海无声无息地出现,血海之上,莹白的光影无声闪烁,刺人眼眸。 戮君道:“钥匙!” 姜之梦紧紧依偎在姜之意身边,身形微颤道:“兄长,真的是!” 姜之意稳住心神,可面上激动之色还是一览无余。 叶云起却冷冰冰地望着,眼中尽是寒意——九重天阙望浮宫,原是魔王碧空境! 姜桓打了个哈欠,不感兴趣地道:“阿越,我们回去补觉吧。” 众人齐齐瞪他——你自己去好不好! 风越辞还未语,忽然有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几分随意,几分散漫,听起来莫名耳熟,但一时间又叫人分辨不出在哪里听过。 “九重天阙,浮生望月,这不是你们该踏足的地方。” 姜家兄妹脱口道:“姜帝陛下——” “斯人已去,帝王无踪,唯余一念,千年不散。既然你们逃过一劫,我便送你们一份造化,也了却……这一场缘劫。” 第41章 两重(三) ——唯余一念, 千年不散。 姜桓想起先前的大婚梦境, 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怅然之意, 好像此刻他如临姜帝之身,真切体会到了那种无望的追寻与等待。 众人屏息,未发出半点声响, 绕是原本嚣张的戮君, 在姜帝出声时也收敛到了极致。 可那话落下, 姜帝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只留众人面对着眼前漫无边际的血海。 姜桓道:“哦?这是谁拿到便是谁的么。” 大家先悄悄打量了下周围, 不太敢像他一样随便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没有动静。 戮君开口道:“各凭本事!”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倏地掠身而上, 伸手就要去抓住上方漂浮的钥匙。 姜之意身形微动, 也想随之过去。 风越辞道:“别动。” 只见戮君一踏足血海范围,忽有风浪起伏翻腾, 以雷霆之势将他瞬间打落。 四君之一,在此不堪一击。 姜之梦倒吸一口凉气,拍拍胸口, 拉住兄长小声道:“我就知道, 陛下的手段, 岂有如此简单啊。” 姜之意点了点头。 片刻后,戮君被一道巨浪扇了回来,面色红白交错,忍了忍, 呕出一口血来,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 四君书院的小辈们慌忙围过去。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作没看见。 血海中缓缓升起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个飞扬的“禁”字。 “禁”字下方,有几行小字书写了规则:入此心魔海,需二人同舟。诸人压至同等修为,不得互相残杀。翻舟落海为输,抵达石碑前三者,可得宝物。 随即,血海边出现了一叶叶木舟。 戮君黑着脸,几乎要气疯了,既然有规则为何不早点显示!耍人玩么! 姜之梦道:“这心魔海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规则所写‘压至同等修为,不得互相残杀’,想来是陛下仁慈,不愿叫我们被他留下的宝物迷了心智吧。” 季时妍凉凉道:“仁慈?” 姜帝仁慈,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苏令谋道:“不得互相残杀,却未言不能互相攻击,这么多人,唯有前三抵达者能得宝物,可既然说双人同舟,前三抵达又实则为六人,那又是如何划分?” 短短数言,叫大家都沉默了。 姜之意率先迈步,道:“既是陛下的考验,无论如何需得一试。” 姜之梦跟在他身旁道:“兄长所言极是。” 姜家兄妹果断地上了木舟,戮君瞧了瞧上方闪烁的钥匙,甩袖过去:“步娆,随本君走!” 此前与学宫对战中,步娆伤势最轻,此刻已无大碍,是以戮君便选了她。 苏令谋沉着脸看着自家小辈们,伤透了脑筋。 “苏师长,让我们去吧!” “是啊,我们想去!” “同等修为下,大家都是一样,不会有事的!” 不等苏令谋开口,小辈们自发分成两两一组,瞄着他脸色,飞快地跑上了木舟。 邱林寒与何豫立一组,季时妍与李眠溪一组,管彤与秦文茵一组,剩下杨策被七人小队丢下,欲哭无泪道:“太没义气了!” 苏令谋没好气地拎着他后领,拽了过去。 叶云起寻了一个叶氏子弟,面无表情地走到离姜家兄妹最远的木舟上。 姜桓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道:“阿越,想去玩一玩么?好像有点意思。” 风越辞轻轻颔首,姜桓便跃到木舟上,“来,小心点,我扶你。” 风越辞缓步迈上去,刚刚站稳,却见海中风浪迎面扑来,与此同时,姜桓顺势握住他的手,与他调转位置,挡去了风浪。 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风越辞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运转灵力,令木舟前进,可速度就不那么如人意了。 苏令谋道:“看来大家都被禁制封了修为,应该是以我们当中修为最低者来算的。” 话音一落,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李眠溪。 李眠溪涨红了脸,道:“我我我……我会努力的!” 邱林寒等人发出善意地笑声,皆鼓励道:“学弟加油啊!” 戮君冷着脸,这学宫修为最低的少年可是在比试中赢了他的大徒弟步赦! 这些人如此模样,摆明了是嘲讽! 步娆气愤道:“师尊,让弟子教训……” 戮君道:“闭嘴,拿到东西要紧。” 步娆僵了僵,口中连称是,低下了头。 大家专心御舟而行,基本上维持着同样的速度,木舟也处在一个水平线上。 叶云起盯着手中剑,思考片刻,忽然拔剑往身后斩去,只见剑势激起风浪,带来一股巨大推力,令他脚下的木舟一跃往前,转眼间超过了所有人。 姜桓双手背在脑后,悠悠地道:“这小朋友不错啊,蛮聪明的。” 风越辞淡淡望着,未置一词。 姜家兄妹见此,对视一眼,同时出刀往后。 秦文茵扯扯身旁的管彤,纳闷道:“学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一下子就超过咱们了?” 杨策一拍脑袋,拽着苏令谋,惊叫道:“我天,是反向作用力啊!我怎么没想到!” 到底谁是穿越者啊!这些人都是妖怪么! 苏令谋揪他耳朵,叫他松手,点头道:“不仅如此,禁制只压制了我们自身修为,可兵器却不受限制!” 其他人不提,且说姜叶两家底蕴深厚,两位大公子所佩的灵兵便丝毫不下于戮君,自然非同凡响。 他们议论间,戮君也化出长戟,瞬间超过了他们。 “啊!我们也学一学吧!” “快点快点!落在后面了!” “等等我们啊!我们也来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4节 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兵器齐出,各自出招,乱成一团。 狂风卷起海浪,呼啸着落下。 姜桓挥手扫去余波,道:“这些小孩,看着旁人做了什么就知道学,不会动动脑子的。” 风越辞道:“木从林,人从众,古来如此。” 姜桓道:“叶家小朋友聪明是挺聪明,到底是太年轻,少经验。阿越向来宠孩子,这回怎么没提醒他们?” 风越辞道:“不必。” 他拂袖在舟上化出桌椅,摆了一副棋盘,缓缓入座,执白子落于其上。 姜桓眉梢微扬,坐在他对面,执黑子落下。 风越辞抬眼问道:“姜公子也懂棋?” 姜桓笑道:“略懂一二,难得阿越没观书,我陪你下一盘。” 风越辞道:“极好。” 姜桓一边下棋一边逗他:“阿越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风越辞回道:“嗯。” 姜桓本是戏谑,见他当真地认真回复,不禁笑倒在棋盘上。 两人御舟论棋,风雅自在,也没再管前方众人,由着他们折腾。 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一片哀嚎哭叫,姜桓与风越辞下棋下得兴起,正执黑子思考下一步,就被这些吵闹声打断了思路。 他抬头瞄了一眼,只见所有人都脸色惨白地倒在木舟上,疼得冷汗涔涔,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桓落棋,开口道:“其一,身处禁制中,且不提修为被压制,你们灵力运转恢复的速度还跟得上灵兵攻击么?法子是好法子,也要看看身处什么环境。其二,你们一个个弄出那么大动静,然而被灵兵耗尽灵力时,如何还有余力收势?小朋友们,反噬的滋味好受吧?” 众人:“……” 叶云起面无表情地握紧剑柄。 哀嚎声停顿一瞬,随即铺天盖地响起,叫得越发惨烈可怜。 风越辞落下白子,道:“安静。”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大家瞬间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恢复灵力。 姜桓与风越辞对坐下棋,脚下的木舟停靠前方,眼看着天色都晚了,也没动一下。 姜之梦忍不住出声:“道君,姜桓公子,你们为何不先过去啊?” 姜桓道:“劳逸结合么。” 姜之梦:“……道君就罢了,可我真看不出姜桓公子哪累了。难不成你不想要九重天阙的钥匙与陛下的宝物么?” 姜桓无所谓地道:“没兴趣。不过的确也歇够了。” 说话间,他脚下木舟缓缓往前行去。 而众人亦恢复得差不多了,纷纷跟随而上,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 戮君盯着领先的木舟,低声道:“步娆,本君记得曾赐予你一件灵器,形似长鞭,可还在?” 步娆抬手,握住一道红色长鞭,交给戮君道:“师尊赐予之物,步娆不敢丢弃。这灵蛇鞭攻击无用,缠人却极厉害,又不损耗灵力……” 步娆说到一半,顿住了,恍然道:“用于眼下情况,极妙!” 戮君冷笑一声,抬手鞭落,先是勾住了最近的木舟,其上正是管彤与秦文茵两个小姑娘。 木舟晃动,秦文茵惊叫一声。 管彤拔剑相对道:“阁下莫要太过分了!” 可长鞭灵活,站在木舟上便如同活靶子,眼看两个小姑娘摇摇晃晃就要摔下血海,季时妍忽然出手,指尖生花,花生藤蔓,延伸至木舟,帮她们稳住了。 两人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季学姐!” 可这一耽搁她们便落到了最后面。 戮君盯着那诡异红花,脑中闪过什么,没来得及抓住,冷冷瞥了季时妍一眼。 季时妍容貌明艳,眼神却y沉沉的,回望过去,不见丝毫惧意。 戮君不再管她,方才只是试手,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些小辈! 红鞭骤出,灵光如蛇,弯转回旋直冲最前方的木舟而去! 姜桓道:“不长记性,在我这,有一有二,绝无三。” 风越辞指尖夹白子,微微一转,抬手掷出,准确地撞上长鞭,淡淡道:“既是灵蛇为鞭,自然打蛇七寸,可明了?” 长鞭被击中,刹那间裂成数段。 管彤与秦文茵张大嘴巴,顿时露出了笑容,十分解气地瞪了戮君一眼,大声回道:“明白了!” 第42章 两重(四) 灵蛇鞭被瞬间击溃, 戮君原先就已重伤, 此刻被其中劲力震得连退三步, 甩手扔了鞭子。 步娆连忙扶他:“师尊!” 戮君推开她,死死盯着风越辞道:“清徽,这些年本君待你真心实意, 多次容忍纵容, 在其他三君跟前亦为你讲话, 可你非但不领情,还屡屡与本君作对!你怎能如此?” 不等风越辞出言, 姜桓起身道:“大闹学宫,挥鞭打人,这就叫真心实意?你以为你是谁?看上谁谁就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么?趁早别丢人现眼!” 血海无风起浪, 烟波弥漫。 戮君头脑充血, 气得状若疯魔,指着他道:“你以为你跟本君有区别吗?本君是一厢情愿,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世人道他淡泊无尘,其实根本是淡漠寡情!纵然剖心挖肺放在他跟前,他亦不会看上一眼, 既如此, 本君何必再曲意讨好!” 姜桓懒得与他争辩:“哦, 合着别人不喜欢你都是别人的错?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 长刀出鞘,刀光如血。 戮君的身形被一刀劈开,紧接着却似未斩到实体般化作烟尘, 转眼间出现在血海岸边,单膝倒地,吐血不止,手中还握着一个什么东西。 季时妍瞳孔微缩,脱口道:“陛下信物——虚空灵梭!” 李眠溪:“啊?” 戮君离开,木舟顷刻翻倒,将其上的步娆也扇了回去。 季时妍喃喃道:“玄虚城已覆灭,虚空灵梭下落不明,怎么在他手里?” 百城中,玄虚城的实力堪入前十,是以此城覆灭在季时妍看来极为可惜,因其少城主爱慕江雪城主骆冰莹,一心追随,甚至不惜盗取城中信物只为讨佳人欢心。 不仅害得玄虚城毁,自己也与骆冰莹一起葬身在了天境之战中。 而今姜帝的浮生望月图可以说是巧合,但再加上虚空灵梭竟也在戮君手中,未免就透出几分诡异了。 四君殿。 y魔原本根本不将这四君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只怕其中隐秘,牵连甚广,不得不好好查查了。 姜桓收刀坐下,道:“保命手段真不少,阿越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么?” 风越辞回道:“魔王信物,虚空灵梭,可穿梭空间,避过攻击。” 姜桓:“藏得还挺深。” 风越辞道:“未必是他自己之物。” 姜桓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惊讶意外之色,不禁挑了挑眉,道:“看来得先留他一命了。” 广袖临风,莲纹微漾,风越辞云淡风轻地执白子落于棋盘,看上去根本未将戮君之言放在心上。 姜桓看着棋盘,笑了笑道:“看来这一局,是阿越赢了。” 风越辞道:“胜负未明,不可知。” “不,已经明了。”姜桓却已无心下棋,看着他,忽然道:“阿越,我与他不同。” 风越辞道:“姜公子问道在诚,问心无愧,自然与他不同。” 姜桓摇摇头,道:“我是说,他是一厢情愿,我不是。敢问道君,倘若换了旁人,你可会应允七日之约?” 风越辞未曾犹豫,坦然回道:“不会。” 姜桓便笑,笑得停不下来,半响才认真道:“阿越,我心悦你,一见你便满心欢喜,是以从未觉得追求是委屈自己。” 风越辞目光微转,浮起浅淡涟漪,在这血海映衬下,更显清透无暇,动人心魄。 姜桓呼吸微窒,道:“追寻所爱,本该是世间乐事。弱者才会因为得不到而迁怒他人,我姜桓不屑。” 风越辞静默许久,才道:“戮君所言,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姜桓眉目飞扬,道:“我看阿越还来不及,谁管他啊。” 哪怕得到风越辞的一句“不会”,姜桓也没有问他什么可否动心的话,七日之约未至,这点耐心,姜桓还是有的。 身处血海中,白日黑夜并不分明,戮君一事后,众人继续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地变得暴躁厌烦起来。 甚至有些关系好的同伴竟互相指责甚至对骂。 “学姐,往这边!” “这边才对,学妹你不要捣乱!” “学弟,不要太急躁。” “学长太没有进取心了!” “哎呀你别推我!” “你别乱动!” 姜桓扫了一眼便已了然,道:“难怪叫心魔海,这些小孩年纪轻轻没定性,待久了怕是要出事。戮君重伤在前,应该也受了影响,否则不至于那么急躁地动手,还说出那番话来。” 风越辞道:“更不会轻易暴露虚空灵梭。” 姜桓闻言,心中一动。 却见风越辞已收了棋盘,化出瑶琴,轻轻拨动琴弦,泠泠乐声如同清风拂过,抚平难言的燥意,叫人情不自禁地定下心来。 但只弹了片刻,他指尖一顿,蓦地咳嗽起来。 姜桓急忙握住他的手,只觉冰凉彻骨,一时又气又急道:“你难受怎么不说?” 风越辞道:“无妨。” 姜桓他输送灵力,气极反笑,“再无妨无妨的,我抱你回去你信不信?管什么九重天阙的钥匙,有你身体重要么?” 风越辞还未出声,姜桓已经按住他,道:“这样不行,连日劳累,你看看自己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阿越,你睡一会,我守着。” 血海中的风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悄无声息地停住。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间心绪平复,恢复如常,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互相道歉起来。 姜桓转了声,揽住他道:“你看,没事了,快闭上眼睛休息,等到了我再叫你。” 风越辞看着风平浪静的血海,又抬头看了眼沉黯的天空,最后偏过头,对上姜桓担忧的目光。 姜桓抬手遮住他眼睛,细密的睫毛挠得掌心酥痒难耐,“阿越快闭上眼睛,否则我要亲你了。” 风越辞无言,阖上了眼眸。 他们木舟在最前方,后面的人一眼就能瞧见在做什么,这会都炸开锅了。 “学姐你们快看!” “什么……嘶!抱抱抱……” “嘘!嘘!小点声!” “他们这是……” “好友!” “道友!” “挚友!” 小辈们眼神交流,一致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苏令谋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反正这事管不了,回头让校长烦心去吧。 姜桓身上一直很温暖,风越辞原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可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便觉得眼皮沉重,倦意纷涌而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海面上站了一道谁也看不见的虚影,挥袖间,海浪平息,风烟俱净。 他自海上缓缓走来,静静地望着风越辞的睡颜,随即又看向抱着人的姜桓,轻声道:“第六日了。” 海中落了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姜桓心有所感,低头看去,只见海底映出一道清晰的影子,莹白弯弯,是漂浮在上空的钥匙,却是像极了月影。 姜桓又抬起头,见空中钥匙像极了高悬的明月,一时间怔住,陷入了沉思。 木舟飘荡,日夜交替,便又是过了一天,众人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石碑。 风越辞苏醒时,姜桓正凝神望着海面,不知在想什么。 石碑分明已触手可及,他却没动。 姜桓回过神,摸了摸他额头,许是一直用灵力温养的缘故,这会风越辞身上的温度没那么冰冷,温凉温凉的,像玉一般。 风越辞起身道:“多谢。” 姜桓笑了笑,看了眼石碑上方的钥匙,道:“阿越,你信我么?” 风越辞道:“信。” 姜桓握住他的手,站在木舟边上,“那我们同入海底!” 风越辞目光在海面上转了一圈,道:“好。” 后方众人几乎已触到石碑,见他们竟齐齐入海,吓了一跳,惊叫道:“道君!姜学长!” 白衣漂浮,青衫渺渺,在血海中亦未曾沾染半分尘埃。 姜桓牵着风越辞,循着莹白的光芒,往海底游去,直到姜桓伸手,握住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风越辞微怔,轻声道:“原来如此。” 姜桓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风越辞道:“海底月是天上月?” 姜桓眼中浮现点点血色光影,道:“眼前人亦是心上人。” 血海之上,众人刚踏上石碑,忽然间风浪翻卷而起,如同漩涡般腾空升起,随即便出现了一条道路,道路尽头是熟悉的学宫。 “是出路!可我们还没拿到钥匙!” “道君与姜学长还在下面!” “苏师长,怎么办啊?” 血海边有人飞快地冲上了通道,是戮君。 苏令谋当机立断道:“戮君出去后定会封锁图卷,别管钥匙了,你们先走!我去寻清徽与姜桓!快点!” 他一手拽住一个,往上方扔去。 姜之梦道:“兄长?” 姜之意看看上方,又看了看妹妹,将她一推:“小妹,你先走!” 所有人顺着漩涡往上,最后只剩了苏令谋、姜之意与叶云起三人。 苏令谋喊道:“清徽!” 他话音刚落,风越辞便浮出了水面,像是有人将他送了上来。苏令谋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要去拉他。 风越辞却避开了,回眸看向海中,平淡道:“你们先走,他受心魔海影响,被困入其中。” 叶云起定定望着他。 姜之意拧起眉头。 苏令谋道:“怎么会?那你……他是不是让你跟我们走?” 风越辞倏而抬手,一股轻柔地风劲托起他们三人,往上方远去,他道:“这是第七日。” 苏令谋等人根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眼睁睁地望着他重新沉入海中。 “清徽!” “道君!” 姜桓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阿越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说了么,这地方不对劲,我恐怕会伤到你,你先走,我自己能出去!” 风越辞声音轻淡如常,道:“我无法丢下你一个人。” 姜桓怔住了,半响才道:“这是第七日。” 风越辞道:“是。” 姜桓喃喃道:“阿越回来,便是输了。” 风越辞道:“输赢很重要么?” 姜桓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输赢不重要,但你重要。” 风越辞望着他手中紧握的光点,静静地道:“月已在你手中,为何你竟不知?” 姜桓瞬间睁大眼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狂喜,一般清醒,冰火两重天,一时间如临梦中,不敢置信。 双手交握时,掌心弯月升起无匹的光华直冲天际。 风越辞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笑了,又不似笑,乌墨般的长发垂落在腕上,比月色更皎洁,眉心之上,雪白额头,仿佛有古老而玄妙的纹路一闪而逝,快得叫人无法看清。 沉黯夜色为他重现碧空,无尽血海为他莲华盛放。 他轻声道:“我想,我该见一见你,姜帝,姜桓。” 作者有话要说:  快,为我们越宝鼓掌! 姜宝:双重暴击! 姜帝:玩脱了。 第43章 三绝(一) 风平浪静, 针落可闻。 姜桓还没从风越辞那句“月已在你手中”缓过神来, 又被他一句“我该见一见你”弄懵了。 “阿越……” “阿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样的轻唤,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姜桓眼神一冷,凌厉地盯着眼前缓缓出现的虚影, “想死么?是我的阿越。” 虚影轻描淡写地道:“是你的阿越, 可我, 就是你。” 姜桓:“……什么玩意?” 虚影笑了笑,看向风越辞, 低声问:“我知阿越心明如镜,可还是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 回道:“原本只为猜测, 你现身后才得以确认。” 虚影:“……” 姜桓:“确认?确认什么?” 虚影眼神复杂,惆怅道:“我很多次都想捶死自己, 天天骂自己就罢了,还热衷到处挖坑。其他且慢提,有件事必须要先解释下, 骆冰莹跟我真没关系, 阿越别听他瞎扯, 他轮回忘记带脑子了!” 这熟悉的欠抽语调,若说不是一个人都没法相信。 姜桓道:“……够了啊!再瞎扯我一刀砍了你。你是我?碰瓷也不是这么碰的吧,我故乡地球华夏没毛病,还能是那个倒霉催的姜帝?” 虚影随意道:“哦, 姜帝故乡就是地球华夏,没毛病。” “……”姜桓睁着一双血色眼眸,手抚上刀柄,凉凉道:“我劝你善良,别学我讲话。” 虚影凉凉道:“我劝你懂事,免得脸被打肿,我也没脸。” 玄金长袍由虚化实,虚影与姜桓面对面而站,如同双胞胎一般,除了衣着服饰,看不出丝毫区别。 两个人对视片刻,忽然同时转头,道:“阿越!” 碧空下,莲华绽,风越辞静静地看着他们自言自语般吵闹,未发一语,直到他们停下,才出声道:“那夜饮酒后,你曾说你在寻我。” 姜桓闻言,怔了怔。 风越辞道:“望川姜氏为姜帝正统,你所修之道与他们一脉相承,甚至远胜姜家嫡传。姜家人模仿姜帝衣饰喜好,你亦喜欢着玄金服饰,佩戴长刀。” 姜桓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长刀。 风越辞道:“之意打不开的图卷,你能。之梦使不出的刀法,你会。你一入图卷便是‘姜帝’,姜帝既然留存一念在此图卷中,又怎会让旁人代替自己入那场大婚梦境?” 虚影与姜桓皆讲不出话来,怔怔地听着。 风越辞缓缓道:“浮生望月图,无尽心魔海,你道海底月是天上月,我又如何不知眼前人是谁——” 虚影极轻地叹了口气。 风越辞朝姜桓伸出手,淡淡道:“姜帝,姜桓。” 仿佛有一道巨雷在耳边炸响,姜桓脑中一片空白,但未曾犹豫,转瞬便握住了风越辞的手。 紧紧地,不肯松开,生怕他跑了一般。 来不及理会乱成一团的脑子,姜桓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无论我是谁,你我之间有七日之约,我赢了你,那你……便是我的了!” 风越辞轻轻颔首,目光清澄,神色坦然,未有丝毫躲避之意。 虚影喃喃道:“总算不枉费……这一番苦心。” 姜桓道:“追到人的是我,阿越动心的也是我!” 虚影闻言,低声一笑,道:“有区别吗?自己跟自己吃醋,果然也只有我做得出来。倘若未入图卷,又何来七日之约?待你恢复所有记忆便会知晓,今日得来的一切,到底有多珍贵。好好珍惜吧,你不知道曾经的你有多羡慕现在的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为他登上九重,为他堕入轮回,为他一念成执,为他一心不变。 然而终究没有寻到,没有等到。 姜桓心中忽然大恸,升起难言的酸涩之感,似是欢喜,似是悲痛,不禁拧起眉头。 风越辞轻抚他的手,道:“静心,莫要乱想。” 清清淡淡的声音是最好的良药,姜桓抬头看他,便不觉得难受了,却是忍不住问:“阿越先前回来寻我……便是那时动心的么?” 风越辞认真思考片刻,微微摇头道:“并非,你曾言动心是‘情不由己,见君欢喜’,可我对着你,从无不满不喜。” 姜桓屏住呼吸,虚影亦认真倾听,不愿遗漏半个字。 或许是月色下的依偎,或许是长夜中的同眠,或许是这无时无刻传来的温暖……动心不在刹那间,而是令风越辞渐渐习惯的过程。 风越辞自幼清静独居,叫他习惯一个人,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可姜桓做到了。 心魔海底,姜桓明知是第七日,还因怕伤到他而送他离开。 风越辞那时什么也没想,唯有一个念头——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既然心有所念,便该以诚相对。 问道无悔,亦不能问心有愧。 风越辞静静地望着姜桓,坦言道:“姜公子,我不欺瞒于你,此刻我仍是不解情念,但道途出万里,也愿为你回头,红尘纵无路,也愿与你同往。倘若你心意未改,我们试一试,可好?” 姜桓心软得都要化了。 虚影嘴角浮起笑容,敛下的眼中恍惚间竟有水光一闪而逝。 姜桓扑过去,直接抱起人在海面上转了几圈,眉开眼笑地喊:“好!好!好!太好了!阿越,我太开心了!” 笑声飞扬,几乎响彻天地。 虚影却在一旁望着,许久未言未动,似是痴了,半响,才低不可闻地道:“我等你这一回头,等了六千多年。” 白衣翩然,容光照雪。 恍如当年惊鸿一瞥,从此魂牵梦萦。 虚影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庞,但手伸至半空,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风越辞抬眼。 虚影眉梢微扬,眼中光芒与姜桓如出一辙,仿若骄阳不灭,就那样冲他一笑,身形渐渐淡去,化作光点融入了姜桓眉心。 姜桓刹那间僵在原地,脑海震荡,仿佛有股力量强硬地推开尘封一角,记忆的闸门渐渐松动,得以窥见那些舍不得亦散不去的前尘往事。 他身形晃了晃,扶着海面徐徐绽放的青莲。 风越辞蹙眉去扶他,伸手触碰他眉心。 姜桓倏地紧紧盯着他,眼中血色时而加深时而淡去,如同这血海卷起一场无声的海啸。 风越辞轻声问:“难受么?” 姜桓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双目微阖,感受着他掌心温凉的触感。 风越辞安静地陪他。 姜桓忽然拉住他的手,置于唇边亲了亲,而后张嘴就咬,舔了舔莹白的指腹。 风越辞缩回手,见他有些不对劲,便以为是心魔海的影响,顿时想要抚琴为他静心化解,道:“姜桓,凝……” 姜桓揽住他腰,微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徐徐绽放的青莲之上,在他耳边低哑着声音道:“阿越,叫我望庭,姜望庭。” 未等风越辞反应过来,姜桓便吻上了他的唇。 风越辞:“……” 先前亲吻皆是姜桓玩闹似得亲了脸颊,唯有一次醉酒后,偷偷亲了下嘴唇。 然而那回,也不过是一触即分。 此刻唇齿相依,风越辞呼吸终于乱了几分,但也没有推开,只是太近了,近得不知如何是好。 神思无邪,看春宫图本亦如观道经,心有所念,终究不能再无动于衷。 姜桓恍惚间闻到初雪的气息,混杂着淡淡莲香,清透凉润,他忍不住轻柔地舔舐啮咬,越是深入,越是痴然。 追寻不到的人,如今在他怀中。 姜桓退开半分,喃喃道:“阿越,我想起一些往事,一点点,但我现在很清楚了,原来我是他——我是姜帝。” 风越辞道:“你便是你。” 姜桓笑了起来,缠着人不放,道:“阿越,我再亲亲你好不好?” 风越辞坐起身,头上玉冠被莲瓣扯住,掉入海底,顷刻间乌墨长发倾泻满身,衬着他皎皎容颜,清华出尘,美得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叫人不敢亵渎的气场。 姜桓却不怕,又想去亲他。 风越辞道:“你很喜欢这样?” 姜桓道:“阿越不喜欢么?” 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在风越辞看来,修道之人已很少在意肌肤相亲,更多的是神魂上的碰撞与ji,ng神上的契合。 所谓道侣,与凡人夫妻不同,而是携手道途之人。 比起亲吻惹来的意乱神迷,风越辞更喜欢与姜桓论道,来的自在。 姜桓摸摸他脸颊,笑道:“我知阿越从前习惯了自制,只是感情一事,本就是不能控制的。你看,你耳根都红了。” 风越辞微怔,手背触了触耳朵,果然微微发烫,静默半响,才抬手抵他额头,轻声道:“话虽如此,亦不可沉湎放纵,误了正途。” 姜桓闷闷地笑,又在他嘴角亲了下,“阿越真可爱。” 风越辞道:“姜桓。” 姜桓笑了笑,道:“去时恐无回,而今已归还,阿越,叫我望庭吧,你从前便是这么叫的。”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牵着他的手站起来,道:“望月图中留存的一念,是我少年时的记忆,那是我最初遇见阿越的时候。你看的那本《姜帝传》未必有多准确,姜家那帮小崽子欠教训,学人衣着乱写生平,出去后再收拾他们。倒是外传,歪打正着,也不知道哪个小朋友写的。” 血海散去,碧空如洗,古老的皇城拂去尘埃,破旧的街道重现光彩,宫墙高起,城池焕新,渐渐恢复了往日繁华。 风越辞过目不忘,自然想起了书中记载,道:“姜帝生于末路皇朝?” 姜桓点点头,指着前方道:“人间帝皇,姜氏王朝,你看——” 只见宫墙内的大树上,正翘腿躺了个骄狂肆意的小少年,在那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浑然不知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第44章 三绝(二)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躺在树上睡得正香, 那模样赫然是姜桓的缩小版。 风越辞道:“是轮回?” 姜桓道:“前世今生轮回?好像也不是。阿越让我理一理, 我现在记忆有点乱,只记得前面不记得后面,所以暂且也没法完全弄清。这样讲吧, 最初我就是从地球穿越而来, 成为了姜氏王朝的皇子, 后来就像书上写的那样逃亡流落,濒死之时遇到了你。” 风越辞颔首, 自然而然地问道:“那我从前又是谁?” 姜桓牵着他的手,低声道:“阿越曾言自己来自江雪城,出来寻人, 偶然遇见便救了我一命。可我总觉得……阿越身份不止那么简单。” 他们说话间, 一群宫人急匆匆地从身旁跑了过去,全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毕竟是六千多年前, 早已消散的往事,此刻重现也不过是记忆生成的幻境。 “四殿下!” “殿下您快醒醒,您快下来吧!” “陛下派人到处找您呢!” 少年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打了个哈欠, 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又睡了过去。 宫人们急得团团转,又不能上前将他扯下来,只好一个劲地喊。 姜桓远远望着,道:“实话讲, 那时候我从地球过来没几年,真挺混的,就跟杨策小朋友差不多,还留着地球本土特色的缺心眼。在这皇城中,也怨不得被别人算计。” 风越辞看着少年人熟悉的散漫姿态,微微摇头道:“我觉得很好。” 姜桓一听便笑了起来,正想逗他几句,却见不远处,有侍女拥着一个宫装少女缓缓走来。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5节 那少女正是豆蔻年华,生得面若桃李,冷若冰霜,纵然年纪尚小,也掩不住天姿国色。 姜桓脸色微变。 风越辞便已知晓她是何人,道:“江雪城主?” 姜桓想起先前给自己挖的坑,心说怎么不捶死我自己! 他立即举起手以示清白,道:“我跟她没关系!”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 姜桓道:“越越,信我啊!” 风越辞却不以为意,轻淡道:“年少轻狂,纵有人世情缘,亦是人之常情,你为何如此紧张不安?” 姜桓:“……” 想回到七天前将自己嘴堵上! 不不不,倘若他早知自己是谁,哪里还会不遗余力地嘲讽挖苦姜帝,非得在风越辞跟前将自己夸上天不可! 现在好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却见骆冰莹走到树下,挥退宫人,面色霎时冰消雪融,露出小姑娘该有的神态来,喊道:“望庭哥哥!” 姜桓:“……” 风越辞神色如常地看着那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 树上的少年听到声音,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骆冰莹道:“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皇城之中有何处去不得?” 姜望庭道:“行行行,那你自己玩去吧,别打扰我睡觉啊。” 骆冰莹抬头看他,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望庭哥哥,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未立,你虽说是嫡子,可你上头还有好几位兄长,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姜望庭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我对皇位没兴趣,谁爱争谁争去。我呢,只想做个逍遥王,再大一点就去游历天下!” 骆冰莹闻言,蹙眉道:“那我呢?你母后临终前让你照顾我,你就不管我么……” 到底是小姑娘,心思浅,情绪一上来就有些止不住,转瞬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姜望庭仰头叹气,喃喃道:“我可最怕小姑娘哭了。” 他也不会哄人,从树上一跃而下,随口安慰两句,道:“大不了我等你嫁人后再走嘛,那时候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骆冰莹咬唇,气鼓鼓地瞪着他。 正要开口时,又有宫人匆匆跑来,急声道:“哎呀四殿下,郡主!陛下传召,快随奴才走吧!” 姜望庭点点头。 姜桓牵着风越辞的手跟过去,一路进了皇城大殿。 年迈的皇帝扶着宝座,眼神浑浊,艰难地分辨眼前的人影,问身旁人道:“庭儿呢?庭儿怎么还不过来?” 大皇子姜弘璋凉薄的看着他,笑道:“父皇,四弟很快就来了。您病得这么重,有什么事不能让儿臣转达,非要叫这么多人过来?” 大殿上,朝臣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伏了一地。 姜望庭与骆冰莹一同进来,俯身见礼。 老皇帝缓了缓气,按着座椅道:“朕……深感大限将至,恐时日无多,可四方诸侯虎视眈眈,诸位以为,这姜氏皇朝又该交予何人之手,才能度过此劫?” “回禀陛下,自古立嫡不立长,四殿下可是您唯一的嫡子!” “陛下,倘若太平盛世,臣亦认同此言,然今日之皇朝已非昔日之皇朝。恕臣直言,四殿下年幼,如何镇得住四方诸侯?如何担得起皇朝重担?” 话音落下,其他大臣纷纷应和。 姜弘璋嘴角挑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老皇帝长叹一声。 他如何不知大儿子结党营私,拉拢朝臣,野心勃勃,可他是真的老了,如今强撑着身体,不过是为了给嫡子安排一条后路。 老皇帝看向姜望庭,道:“庭儿,你如何说?” 姜望庭道:“父皇心中已有定论,何必再问儿臣?儿臣此生无心皇位,只想闲云野鹤,潇洒自在。” 尘埃落定。 翌日,老皇帝薨逝,死前立大皇子为太子,立四皇子为齐王,令其择日离开,终其一生不可再回皇城。 然而世事总无法如人意。 新帝登基,便下旨迎娶冰莹郡主为后,日子恰好定在了姜望庭离开的那一天,显然是刻意而为。 彼时,骆冰莹已收拾好东西,准备与姜望庭一起离开皇城。 接到旨意后,转眼就当着传旨宫人的面,撕了个稀巴烂,冷冷道:“回去告诉陛下,先太后去前,已将我许配给了齐王,本郡主的婚事,就不劳他费心了。” 姜桓:“……这丫头胡说八道!阿越,要不我们别看了,回去我讲给你听。” 风越辞道:“继续。” “……”姜桓抱住他,指指左脸颊,道:“那阿越亲我一下,表示你没生气。” 风越辞见他胡搅蛮缠,也不讲什么,只微微侧身,果真在他左边脸颊亲了一下。 姜桓心花怒放,瞬间眉开眼笑。 风越辞安安静静地看他,见此,便又亲了下他右脸。 姜桓呆住了,恍惚间三魂去了七魄,喃喃道:“阿越你怎么这么甜?!” 风越辞淡道:“不知你在担心何事,如此可安心?” 姜桓凑过去,舔舔他嘴角。 风越辞:“……” 姜桓笑吟吟地道:“我要尝尝阿越是不是糖水做的!甜得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风越辞轻声道:“别胡闹。” 姜桓抱着大美人,心满意足。 幻境中的小少年却迎来了当头一木奉。 “皇兄,你知我无心与你争夺,你既已登上皇位,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无心争夺?一句无心争夺便能抹去我心中的不平与愤怒吗?姜望庭,你生来是嫡子,骄狂肆意,任性妄为,所有人都捧着你,我分明是父皇长子,却要小心翼翼,敛尽锋芒!如今连我的皇后都一心向着你!你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齐王谋逆,论罪当诛,拿下——” 姜望庭穿越前是新世纪好少年,穿越后也是天之骄子,从来不知一个人可以蛮不讲理到这种地步,这人昨日还扮演着温和可亲的兄长,转眼间就能六亲不认。 他闪身避过四周涌来的兵将,道:“我招你惹你了?有病能不能赶紧治?” 姜弘璋y狠地夺过侍卫长刀,挥手在他身上砍下一道血淋淋的刀痕,若非他躲得快,这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 姜望庭也怒了,出手不再留情,一刀一个人头,道:“滚开!” 他自幼天资出众,是难得是练武奇才,哪怕年纪尚轻,却已是凡世间难得的高手。 可人力有穷,终究无法对抗千军万马。 “望庭哥哥!” 骆冰莹飞身而至,见少年伤痕累累,顿时冷眼扫过姜弘璋,道:“区区人间帝皇,很威风么?”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脚下忽然冰霜乍现,双手结印,冰刃齐出。 “仙……” 姜弘璋踹走身旁的侍卫,怒道:“骆冰莹!我知你不是凡人,但当年是你自己寻求我姜氏皇朝的庇护,如今你胆敢用术法伤人,就不怕被抓回去吗?” 骆冰莹却不理他,轻轻一推身旁少年,风势聚拢,将他推了出去,飞快地道:“望庭哥哥,你先走,我拦住他们就去寻你!” 姜望庭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 一句话未完,他已经被风势卷起,送出了皇城。 姜弘璋道:“追!” 骆冰莹术法再厉害,也只有十三岁,挡不住源源不断的兵将,她甩袖挥退一片人,飞身掠过宫墙。 姜弘璋气昏了头,道:“放箭——” 骆冰莹蹙眉,却在这时,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难得出来一趟,居然碰上江雪城失踪的少城主?啧啧,小小年纪生得这么漂亮,长大还得了啊。” 骆冰莹回过头,就见跟前站了个年轻男子,俊得近乎邪魅,气度卓然,一看便不似凡尘中人。 那人手掌一张,无数流箭倏而断裂,只见他盯着骆冰莹,笑眯眯地道:“介绍一下,我乃玄虚城少城主,宗辰。” 姜桓遥遥望着这英雄救美的一幕,再次不着痕迹地填坑,道:“阿越,戮君手中的虚空灵梭就是他家的东西。你看,骆冰莹跟他有关系,跟我真的没关系!” “好,我知晓了。”风越辞颔首,而后又难得轻声加了一句:“不必一直强调。” 姜桓:“……” 第45章 三绝(三) 场景变幻, 伤痕累累的少年被送出皇城, 开始了艰难万苦的逃亡之路。 重赏捉拿的旨意像是长了翅膀, 转眼间飞至各州各地,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乱臣贼子,喊打喊杀。 每到一处, 他不得不躲躲藏藏。一天之内, 他要经历数场血战。 开始时, 他还不会用恶意揣测旁人,而试图去解释, 去辩驳。 可上一刻待他温柔亲切的姑娘转眼就能领着追兵前来,仗义相识的兄弟转眼就能刀剑相向,就连年幼的孩子都会冲着他大喊:“你是坏人!” 人心有多好, 就能有多恶。 有时候不必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只要多数人认定一件事情,那么余下的所有人就都变成了聋子瞎子——你骂, 我也骂。你夸,我也夸。你救,我也救。你杀, 我也杀。 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眷恋与停留的么? 少年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但始终未曾熄灭。 他骨子里天生有一股韧劲与骄傲, 不愿妥协,不愿放弃,便是面临绝地,亦要拼死走出一条路来。 纵使天不从人愿, 他也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唯独那些天真与善意,在这无尽的杀戮与背叛中被消磨殆尽。 夜色沉沉,重伤的少年缩在石洞中,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痛得小声吸气,逐渐昏睡了过去。 风越辞看着他,而后缓缓上前,俯下身子,掌心贴上了少年脸颊,动作轻柔之极,仿佛要跨越时空的阻隔,抚平过去的伤痕。 姜桓怔了怔,眼神柔软异常,心中一片温暖与感动,强者从来无需他人的怜悯,但来自所爱之人的关怀疼惜,是谁也无可替代的。 姜桓道:“那时的我一定在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可我想告诉阿越和过去的自己,时至今日我从未后悔过,反而很庆幸……只要能遇见你,再苦再难千万倍,我也心甘情愿。” 他走过去,将风越辞的手从少年人的脸上移开,放在自己颊边,“过去的我有过去的阿越,现在的我,在这里。” 风越辞感受着掌心灼人的温度,久久无言。 他问:“疼不疼?” 姜桓定定望着他,摇摇头,满是欢喜地笑道:“不疼。我很开心,阿越在心疼我。” 风越辞静默片刻,道:“我抱一抱你,可好?” 纵是天上仙,不解红尘事,亦不能不为这深情所动。 姜桓一伸手,便紧紧抱住了他,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原本已经想不起来那时有多疼,可阿越这一声软语,叫我骨头都碎了。哪怕下一刻为你去死,也绝无二话的。” 风越辞道:“不可胡言。” 姜桓在他脖颈处轻嗅,笑道:“我是有这个心,可现在还不能死。我要跟阿越在一起千年万年,直到你我都化作烟尘消散于天地间,还要相依相伴,永不分离,好不好?” 风越辞双目微阖,应道:“好。” 洞外传来嘈杂声,少年蓦地惊醒过来,强撑着伤势跑了出去。 “快!在那!” “赶紧追啊!” “他快不行了,抓住他就是天大的功劳!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少年持刀,踉踉跄跄地往前跑,衣衫褴褛满身血迹,狼狈得几乎看不出曾是姜氏皇朝最骄狂的四皇子。 黑夜下,山林间,追兵围剿而来,杀戮声不绝于耳。 当手中长刀刺入最后一人的身体时,不知谁放了火,点燃了四周丛林树木,漫天火光如同咆哮的野兽几欲将他吞没。 姜望庭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无力地倒下,眼皮沉重而倦怠。 别睡!不能睡! 醒来,站起来,跑出去啊! 他不能就这样认输,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少年睁着眼睛,望着漆黑长夜,仿佛他此刻心境一般,沉得没有边际,看不到一丝光亮,唯有火势不停,汹涌而来。 忽然间,簌簌林响,晚风携来一场灵雨飘落,水花jian起尘埃,悄无声息湮灭了火光。 朦胧雾中,有人缓步而来,莹白腕持青竹伞,全身素白,泼墨长发,恍惚间是天上明月落入凡尘,皎皎清辉,皑皑如雪。 然而青伞微移,却是露出一张戴着厉鬼面具的脸。 姜望庭余光瞥到一片衣角,干净得不染尘埃,像是无心飘过的云,慢悠悠地停在了他跟前。 随即,温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紧绷地神经刹那间松开,他只觉如潮的倦意涌来,忍不住抬手,死死抓住了一片衣袖。 他道:“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是来带我走的……神仙吗?” 眼前模糊一片,唯见隐隐约约的影子,恍如天人临凡,不可方物。 清淡声音响起,道:“你该睡了。” 姜望庭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安静,平淡,从容,叫人不知不觉便升出一股安心感。 他终于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风越辞静静地望着白衣人,目光微动,泛起几分波澜,道:“他是我。” 并非疑问,而是无比肯定的语气,没有人会认错自己。 姜桓握住他的手,道:“自然是你。姜帝一生少有败场,偏偏在最狼狈不堪时遇见了心上之人。阿越,我从不信命的,唯独这一次,信了。” 风越辞摇摇头,道:“意坚韧,心自傲,骨未销,神不散,怎言狼狈不堪?” 姜桓呆住了——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不同的心境,却是一样的动容。 天际露白,晨光破晓。 姜望庭倏地从床上坐起,愣了半天,低头一看,除了那身粘尘带血的衣物,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出半点逃亡留下的痕迹了。 他好像只是在皇城中睡了一觉醒来,还是那个完好无损的天之骄子。 “我……不对!”姜望庭跳下床,飞快地冲出屋子,险些撞上人,连退三步,忙道:“对不住对不——” 抬头一看,道歉声戛然而止。 四野空旷,山林幽谷。 白衣人影置身花丛云海,脸上戴着个鬼面具,看不清楚样貌,可观他流云广袖,身姿极美,翩然出尘,纵然鬼面吓人,亦半点不觉可怕。 姜望庭脱口道:“神仙?” 他想起沉睡前的惊鸿一瞥,是眼前之人救了他。 白衣人挥袖间,灵雨飘洒,落花重绽,叫小少年愣了愣,忽然想起先前在皇城中骆冰莹使出的冰刃术法。 姜望庭又问:“你是神仙吗?” 白衣人道:“是修道之人。” 眼前人气场太盛,姜望庭看着他,又低头看到自己脏乱如乞丐的模样,下意识又退了几步,无端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我……”姜望庭顿了顿,才道:“我记得是你救了我,连我身上的伤也被治好了,多谢你。” 白衣人道:“不必。” 姜望庭低声道:“可我现下狼狈不堪,除了这条命,也不知如何报答阁下的救命之恩。倘若阁下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只要不违原则,我都可以为你去做。” 白衣人头也未抬,淡淡道:“意坚韧,心自傲,骨未销,神不散,怎言狼狈不堪?” 姜望庭呆住,风越辞也微怔。 姜桓唇角微扬道:“春风本无意,搅乱一池水。阿越撩人不自知,还怪旁人为你神魂颠倒么?” 风越辞无言。 姜望庭做了十几年的皇子,从小到大听过无数人的夸赞奉承,可没有一句能这般直入心底。经历这一路逃亡,他原本已看透世态炎凉,不愿去信任何人,但此时此刻,僵冷的心脏忽然回温,逐渐跳动起来。 少年深吸一口气,揉揉僵硬的脸,正要挤出一个笑容,却见他回身而来,洁白如雪的衣袖上赫然有个脏污的血手印。 “……” 姜望庭又退了几步,沮丧道:“真的多谢你,还有对不起,弄脏你衣服了。” 白衣人闻言,微微低头,像是才注意到袖上的血迹,轻轻抖动,那血污便消散不见了。 在小少年看来,这的的确确已是仙家手段。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道:“我能不能拜你为师?” 话出口才觉得不对,人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才刚救他性命,他就缠上去拜师学艺,岂非太无耻了些? 姜望庭忙又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我先还了救命之恩,再……” 白衣人道:“为何?” 姜望庭道:“我想变强。从前不知天高地厚,只因坐井观天,此番一路逃亡,叫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我原先可以肆意妄为,是我身份之故,旁人尊我敬我,从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姜氏皇朝的四皇子。说什么潇洒自在,都是空话!” “我不想将自己的人生交由旁人决断,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白衣人问:“为了报仇?” 姜望庭摇摇头,又仰起头,小小年纪却已见未来姜帝之态,坦言道:“倘若仅仅是为了报仇,目光未免太过短浅,我要变强,不是为了跟一群蝼蚁争锋!他年我若登九重,但叫天地无烟尘。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谁也阻拦不了!” 白衣人听着这年少轻狂的话,波澜不惊,既不为此赞叹,亦不为此轻视,只静静地回道:“我不收徒。” 姜望庭有些失望,却未言放弃,道:“待我还了阁下的救命之恩,便去寻访仙家之地。” 白衣人接道:“但我可以教你。” 姜望庭呆了呆,脸上霎时浮起笑容,是自他逃亡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心道,这人可真是太好了。 姜桓望着过去的自己,忍不住感慨道:“蠢死算了。不过阿越大概没想到吧,睥睨天下的姜帝,其实是由你一手教出来的啊!” 第46章 三绝(四) 风越辞的确未想到, 他与姜桓之间曾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虽无师徒之名, 却有师徒之谊。 不知是白衣人教导有方, 还是姜望庭天资惊人,短短数日,懵懂的凡间少年便已两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上碧空境, 千阶引百城。 世上并无神仙, 却有统御诸天万界的魔王陛下。 在姜望庭的观念里, 所谓魔王,应该是众魔之首, 极恶之人,可这里的魔王却好似不同。 他一式练完,回头好奇地问道:“既然不是什么大魔头, 而是这天地间的主宰, 那为何不叫天帝或是仙帝,而要叫魔王呢?” 白衣人纠正他的招式, 回道:“因为是魔王之境。” 姜望庭听不明白。 白衣人轻轻敲他头,道:“收敛杂念,好好修行。” 姜望庭偏头, 冲他一笑, 扬扬手中的刀, 道:“这些日子来,我试过无数兵器,感觉还是长刀用的顺手!不如我以后都用刀吧?” 白衣人道:“我只教你入道,习剑也好, 练刀也罢,随你。” 姜望庭道:“为何?” 白衣人不答。 姜望庭悟性非凡,转眼就想明白了:“强者之路,至尊之位,注定一往无前,无法转圜。倘若一味去学旁人去听旁人,便永远只能屈居人下,对吗?” 白衣人微微颔首。 姜望庭眼神骄傲而明亮,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无惧前途艰难万险,我一定会走到尽头的。师父,到时候你一定要看着我啊!” 白衣人对上他目光,回身走到树下,坐在石桌旁,道:“我不是你师父。” 姜望庭收刀,过去奉茶道:“可你救我性命,教我功夫,于我恩同再造……实不相瞒,纵然你不愿收我为徒,可我心里早就敬你如师了。” 白衣人接过茶,轻轻放下,道:“不必。” 姜望庭见此,也不气馁,扬眉笑道:“我心里怎么想,你又阻拦不了。可你不让我叫你师父,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白衣人抬头见夜空,也无天星也无月,便道:“无越,叶无越。” 姜望庭连忙写了一遍问他,确认是哪三个字后,又喃喃念了几遍,道:“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我看你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叫仙长未免生疏,叫兄长怕我那几个皇兄辱没了你。” 叶无越道:“随你。” 姜望庭扬声笑道:“无越!” 场景变幻,转眼已是月余,少年于山中修行练刀,倘若叫百城之人看见,定会震惊骇然他进步的速度。 若说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练完刀法,姜望庭回去时见山道上开了一朵淡青透雪的花,清雅之极,忍不住顺手摘了下来,跑到院子里往桌上一放,笑道:“给你。” 叶无越正在观书,已习惯他去练武时总要带些东西回来。 姜望庭坐在他身边倒茶,道:“无越,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啊?我们相处好些时日了,我都不晓得你长什么样子。” 叶无越道:“方便。” 姜望庭道:“啊?” 叶无遥平淡道:“来时过路,见诸人伏地不起,恐是受了惊吓。” 姜望庭心道,难不成无越是生得丑或是毁容了吗? 他自己受过旁人的冷眼嘲讽,知道那有多不好受,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一个人心肠好人品好,比长相更重要,你戴着面具也没什么,就算没见过你的脸,我也能认出你的身影!” 姜望庭见过最好看的人,应该是骆冰莹,容貌气质绝佳。可不知为何,他觉得无越虽不露面容,瞧着也比骆冰莹还要好看。 叶无越道:“嗯。” 他抬手拂过,桌上便出现了一把瑶琴,指尖轻动,便有泠泠琴声响起,既动听,又能叫人静心凝神。 姜望庭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他抚琴的手吸引,只觉修长莹白,骨节分明,仿若冰雪雕琢而成一般无暇,忍不住又想,这样的人能丑到哪里去啊? 姜桓实在看不下去自己那傻样,挥手散了场景。 风越辞道:“怎么?” 姜桓叹道:“想捶死自己。” 风越辞看着场景中的少年,并无任何不对,不懂他为何要跟自己过去,便道:“这样不好。” 姜桓又好气又好笑,摸摸他的脸,道:“阿越可知自己有多美?” 风越辞只静静回道:“人之美丑,不在表象,望庭讲得很有道理。” 姜桓:“……是有道理。” 但后来他被自己打脸了,打得惨绝人寰。 心念一动,眼前场景变幻,只见姜望庭与叶无越一道出了山林,在途中行走交谈。 姜望庭此时衣着已与后来相差无几,玄衣金纹,腰佩长刀,俊是极俊,只还是少年模样,远没有后来的气势迫人。 少年笑吟吟地道:“无越,我听你讲魔王陛下最喜百城,且赐下了信物,那这百城都是些什么城啊?” 山林出路已近在眼前,尘世喧嚣自远处渐渐传入耳中。 叶无越缓缓道:“从今日起,我每日为你讲一座城池,讲完之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时。” 姜望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穷途末路之际,忽现柳暗花明,相处这么久,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叶无越生出了一种特殊的依赖与信任。 这世上他不信任何人,唯独信叶无越。 骤然听到分别之言,难免失落难过。 可他也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缘聚缘散,本为常事。 叶无越不肯收他为徒,那么两人总会有分别之时,只是他未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 一天一城池,算一算,只还剩下三个月了。 沉默了许久,姜望庭道:“无越,你是从哪个城来的?” “江雪城。” “好,我记下了!那你今天先跟我讲一讲江雪城吧!” 从江雪城而来,却未必是江雪城之人,可那时他没能明白。 两人刚出山林,便碰上了一路追寻而来的骆冰莹与宗辰。 彼时宗辰正笑眯眯地围着骆冰莹说话,而骆冰莹却冷着脸,目光四处扫过来往行人,一语不发。 紧接着,她目光凝住,霎时推开宗辰,飞快地跑到街道尽头,红着眼眶喊道:“望庭哥哥!” 姜望庭抬了抬手,挡住她扑过来的拥抱道:“哎哎哎,男女授受不亲,你都这么大姑娘了,不太好。” 骆冰莹咬唇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一路寻来,好多人都说你死了,可我就是不信,如今我总算……总算见到你了。” 话说到后面已有了泣音,她眼中水光闪烁,不肯落泪,只倔强地望着少年。 姜望庭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可千万别哭,我真不会哄小姑娘。” 宗辰走过来,意味不明地道:“冰莹,这就是你一直惦记着的‘望庭哥哥’?” 骆冰莹不理他,只拉着姜望庭的手臂,急声道:“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快让我看看!我原本不会跟你分散的,都怪这讨厌的家伙缠着我不放,让我晚了一步,让你一个人逃亡了这么久,你肯定吃了很多苦!” 姜望庭摇摇头,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手,道:“你没有晚,我很好,冰莹,多谢你在皇城中出手相助,我已经没事了。” 骆冰莹道:“以前一直是你照顾我,你何必要跟我分得这么清,你……” 话未讲完,她一抬头瞥到姜望庭身旁的白衣人影,顿时愣住了,只因这人风华气质太盛,偏偏又戴着个奇怪的鬼面具,叫人捉摸不透。 她忍不住问:“你是何人?” 叶无越轻淡道:“我自江雪城而来,正要带一句话给少城主——叛乱已平,早日归家。” 骆冰莹闻言退了几步,瞧他不似来抓她的,才略微松了警惕心,道:“你是江雪城的人?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叶无越话已带到,哪里管她回不回去,转身道:“随你。” 宗辰皱眉盯着他,忽然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又出现在了叶无越跟前,拦去他去路,挥手间灵力震荡,直冲他攻击而去。 叶无越恍如未见,继续往前,流云广袖,波澜不惊。 姜望庭侧身抬手,转眼已与宗辰对了一掌,将他逼到一旁,让出了一条道来。 骆冰莹捂唇,惊道:“望庭哥哥!” 宗辰亦惊讶道:“你并非百城中人,竟然也有如此修为?是冰莹教你的吗?” 他本是为了试探叶无越,无意与姜望庭动手,撤招退开。 骆冰莹道:“宗辰你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动手?” 宗辰原先一直笑眯眯地围着她哄着她,这会脸上却没了笑容,看着叶无越,肃然道:“凡百城众人,未得陛下许可,不得擅入凡世间。我玄虚城得陛下赐予信物‘虚空灵梭’,掌管百城与凡世通道,倘若有人经过,必会知晓,可我却从未见过你!” 叶无越头也未回,一道令符虚空掷来,被宗辰接住。 宗辰握住,低头一看,脸色骤变道:“陛下亲赐令符?抱歉,是我冒犯了,还望阁下见谅。” 他倒也干脆,恭恭敬敬俯身施了一礼。 叶无越道:“职责所在,无妨。” 骆冰莹没管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盯着姜望庭看,从他逃亡至今,也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却已与她记忆里的少年相去甚远。 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冷漠疏离。并非是寡言少笑的外冷,他也笑,只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对人世的漠然来。 在皇城中时,他分明还是个普通人,而今修为已连她都看不清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冰莹越想越恨宗辰,若非那个人,她也不会晚了一步,这一步就好似天渊之隔,将她完完全全挡在了姜望庭的世界之外,令她有一种再也无法靠近之感。 可她只晚了一步而已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问:姜帝为什么能征战百城,无往不胜? 答:魔王教的。 第47章 三绝(五) 四人同行, 僵持了一月有余, 谁也不肯离开。 宗辰缠着骆冰莹, 骆冰莹追着姜望庭,姜望庭跟着叶无越,而叶无越就这么走着, 谁也不晓得他要走到哪里去。 最先忍不住的是骆冰莹。 这日露宿山野, 叶无越不知去向, 她便找了借口支开宗辰。 姜望庭见她拦在跟前,随口道:“冰莹你有什么事吗?我得去找无越, 这么晚他一个人出去,我有点担心。” 骆冰莹一听就恼了,冷冷道:“无越无越, 你就知道无越!他比咱们加起来还厉害, 怎么会有事?” 姜望庭道:“他厉害是他的事,我担心是我的事。” 骆冰莹气极道:“那你就这么一直跟着他吗?望庭哥哥, 姜弘璋害你至此,你就不想回去报仇,夺回皇位吗?” 姜望庭见她颇为激动的模样, 只平静地看着她, 摇摇头道:“我会回去, 但不是现在。小姑娘少c,ao心那么多事,容易老的。冰莹,说真的,你赶紧回自己家去吧, 别跟着我瞎跑了。” 骆冰莹抓住他手臂,眼眶微红道:“你答应过你母后要照顾我的!望庭哥哥,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最亲的人,如果连你也不管我了,我该怎么办?” 姜望庭轻飘飘地拂开她的手,道:“你年纪不小了,冰莹,学着长大吧,我也没法照顾你一生一世啊。” 说罢,他头也未回地走了出去。 留下骆冰莹喃喃道:“为何你无法照顾我一生一世呢……”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6节 姜望庭哪里明白小姑娘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她心里没安全感,毕竟年幼时便失了双亲,而后又失去了待她若亲女的先皇后,是以才想抓住他不放。 可亲兄妹都没法一直管着,何况他们这种形同兄妹的。 他有自己的人生,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无越?无越!”姜望庭在山野转了一圈,喊道:“无越你在哪儿?” 脚下倏地踩到一根树枝,回头看去,就见眼前朦朦胧胧,好似竖了一道结界。 他伸手敲了敲,下一刻,猛地栽倒了进去。 结界内云气缭绕,恍然是误入仙境,姜望庭下意识往前走去,不多时便看见了一棵参天巨树,古老而茂盛,遮住了一片清透水池。 草丛上叠放着眼熟的衣物,姜望庭站在树下,抬头看了过去,就见水池中坐了一个人。 乌墨长发垂满肩,冰肌玉骨清无暇。雾气缭绕描摹轮廓,水墨氤氲勾勒眉眼,烟笼月华,似真似幻,纵是无边春梦也幻想不出这般秀色。 姜望庭脑中霎时空白一片,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年,唯有肆无忌惮的心跳声,不停歇地拉回他飘散的神魂。 但只一瞬间,白衣飞扬,叶无越已穿好衣物戴回面具,站在了池边,道:“望庭,你如何进来的?” 姜望庭呆呆望着他,张了张口,竟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叶无越道:“灵力想通,是我未防备你之故,罢了。” “我,我……”姜望庭面色烧红,好似第一次学会说话似得,紧张得结巴起来,脱口道:“对不起!” 叶无越平淡道:“无妨,非你之过,不必如此慌乱。” 姜望庭深吸一口气,捶了捶自己脑门,总算有点清醒过来,正要说什么,却见他衣衫微乱,赤足踩在地上,脑子又是“嗡”地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鼻子一热,流了满手血。 “……” 叶无越抬手碰他,道:“可是受了伤?” 尴尬之下,姜望庭终于回神,捂着鼻子喃喃道:“不不不,不是,是,是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叶无越轻描淡写道:“人之美丑,不在表象,是你自己所言,怎还会因此失态?” 姜望庭噎住,半响才道:“我那时以为你……是安慰你的!哪里知道你长得这么美!无越你讲得太让人误会了,旁人见你,之所以伏地不起,只怕不是惊吓,而是将你当成了神仙叩拜吧!” 叶无越往外走去,道:“不知。” “哎等等!”姜望庭见他赤足而行,忙跑去池边找他鞋,没找到,索性跑回来在他跟前蹲下身子,干脆地道:“你不能这样走路啊,我背你!” 叶无越道:“不必。” 姜望庭目露期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道:“上来啊,我保证不会摔着你,摔了我就给你垫背!” 到了叶无越这种境界,走路已不沾尘土,便是赤足而行也没什么,可见少年如此热切模样,却不知如何拒绝了。 叶无越静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俯身,趴在了他背上。 像一朵轻飘飘的白云。 姜望庭被淡淡幽香围了满身,心都要从嗓子口跳了出来,勉强按下那股躁动的心绪。 “我原本想,无越已是世上最好的人,可你竟还有世上最好的模样,像做梦一样,这样的人现在就在我背上。” “你也极好。” 姜望庭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欢喜至极的笑容,心中隐约升起一抹甜意,恰是飞扬肆意少年时,方知心动为情动。 少年背着白衣赤足的人影出了结界,风越辞缓缓跟着,却被姜桓一下子拽了回去。 姜桓紧紧抱着他,微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阿越你知道么?我那时很想做一件事,但却没敢,现在想来十分后悔。” 风越辞道:“何事?” 姜桓轻声笑了笑,偏头吻上他的唇,低声道:“这样。” 风越辞道:“望……” 话未出口,便被咬住,唇上传来细密的啃咬与舔舐,紧接着,有舌尖探入,试探着碰了碰。 风越辞目光微颤,还算镇定,片刻后,也学着碰了碰他。 姜桓呼吸一窒,随即不再压抑,狠狠亲他,咬他,唇舌交缠间,急切又不满足,总想着近一些,再近一些。 风越辞原本学着他的模样,静静地回应他,但很快,气息便断断续续地连不上,不等出声,便忽然推开他,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桓忙扶住他道:“阿越!你没事吧?” 风越辞面色苍白如雪,却染上了几分潮红之色,想来是胡闹太过而致。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止住了姜桓传输来的灵力,缓缓道:“无碍。你为何总爱咬人?” 姜桓道:“……我太喜欢你,忍不住。” 他举起手作承诺状,道:“阿越身体不好,都怪我方才太激动了,下次我轻些,保证不咬你,好不好?” 风越辞道:“不必。” 姜桓:“啊?越越,不会不让亲了吧?” 风越辞回握住他的手,轻淡道:“你想咬便咬,无妨。” 姜桓满脸笑容,瞬间抱住他又亲一口,心满意足道:“阿越真是太好了!” 风越辞道:“你也好。” 姜桓笑着,又皱了皱眉,道:“不过你身体是个大问题,等出了图卷,我得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就算将我的命分给你也是好的。” 风越辞当即摇头道:“不好。” 姜桓只笑,未再讲什么,有些事必须要说,免了误会。有些事却不必言说,只需去做便好了。 结界散去,场景生变。 姑娘家心细敏感,骆冰莹总觉得姜望庭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原先便一直无越长无越短,而今更是一双眼都要粘在了叶无越的身上,与他讲话,都好似没什么心思回她。 他只看着叶无越,嘘寒问暖,笑意流转,眼中闪烁着叫人心动的,永不熄灭的光芒。 她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遥遥观望着,无法cha足其中。 宗辰在她身后,一语道破:“冰莹,你的望庭哥哥,喜欢上别人了。” 骆冰莹霎时睁大眼睛,强撑着没哭,却有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她道:“我不信。” 宗辰道:“冰莹,不是你信不信,这是事实,我不会看错的。” 骆冰莹推开他,嘶声道:“你滚啊——” 宗辰任由她打骂,头一回没有嬉皮笑脸,只默默陪伴着她,待她终于骂累了,打累了,便递过去一杯水,什么话也没讲。 远方传来久别的音讯,姜弘璋性情大变,暴戾无道,残害忠良,四方诸侯联合起义,已然兵临城下。 姜氏皇朝岌岌可危,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望庭哥哥,求求你了,回去吧,那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家啊!姜弘璋那个畜生,将你父皇母后的心血糟蹋成什么样了?你便一点都不恨吗?” 怎能不恨? 姜望庭日夜不停地练武,纵然是为了变强,也是为了能手刃仇人。可他原本想,等与叶无越分开后再去报仇,这样便不会将其拖入这些争斗漩涡中来。 那人是天上明月,不该因他沾染尘世污浊。 而今他已为他讲述了九十三座城池,距离他们分别之时,只剩下七日了。 但姜氏皇朝等不了七日。 姜望庭握着长刀,道:“无越。” 叶无越道:“去吧。” 姜望庭喃喃道:“你会陪着我吗?” 叶无越静静道:“百城未讲完,我自然会陪你。” 这是姜望庭一生中最快乐的七日,也是最难熬的七日。 因为他终于明了自己心之所向——那个人陪着他度过所有年少苦难,走过所有红尘恩怨,却也带给他生生世世,万劫不复的追逐。 待我人间事了,寻你碧落黄泉。 风越辞指尖微动,轻轻合拢掌心,望着少年冲着皇城而去,义无反顾的背影。 姜桓道:“七日啊。” 风越辞轻声问:“望庭,图卷中,七日大婚的梦境是否巧合?” 姜桓道:“怎么会是巧合呢?阿越,你可知我有多遗憾,才会在后来的无尽岁月中,反反复复做着同样一个梦境。我有多期待七日后不是你的离去,我又有多希望……能改变那时你我的结局。” 第48章 三绝(六) 人间乱世, 末路皇朝, 一切的纷争都终结于少年刀下。 当他提着四方诸侯的头颅走进皇城, 一脚踩上大殿高处的王座时,所有人都在他脚下低头臣服。 姜弘璋的血jian了一地。 姜望庭漠然地收回长刀,看见骆冰莹在冲他笑, 听见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陛下, 陛下——” 这一声声“陛下”自然不是在叫已死的姜弘璋, 而是在叫他,他们希望拥戴他成为新的皇城之主。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可他偏偏不喜欢。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只追寻着一个人。 不顾背后的叫喊,姜望庭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在高楼之上看到了抚琴的叶无越。 姜望庭道:“无越, 方才多谢你抚琴助阵,否则我定会被流箭穿心, 你又救了我一回。” 叶无越只静默抚琴,未言。 姜望庭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声道:“你待我这么好, 我好像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怎么办?” 一曲罢, 叶无越方才摇头出声,道:“不必你还什么。” 姜望庭走过去按住琴弦,认真道:“这可不行。” 琴声杂乱,又戛然而止, 叶无越抬头看他。 隔着面具,姜望庭与他对视,面颊渐渐烧红起来,只有在他跟前,才有了几分少年人紧张的模样。 叶无越却已起身,道:“今日已是第七日,我为你讲最后一座城池,你且好好听。” 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将他所有遐思浇灭。 姜望庭脱口道:“我不想听。” 叶无越缓步往前走去,道:“时间已不多,莫要任性。” 姜望庭追上去,一脚却踏入了另一个地界,四周云气缭绕,恍惚间像是当日他无意闯入,撞见叶无越沐浴的结界里。 叶无越的身影在前方,分明走得很慢,而他奔跑起来,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他忍不住喊道:“无越!” 叶无越淡淡道:“天上碧空境,千阶引百城,这最后一城便是碧空境下第一城,重陵城。重陵城主非人非妖非鬼,实则为魔王滴血所化,算得上是魔王后裔。可终究天资受限,不及你来日可期。” 姜望庭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讲这些,追得满头大汗,喊道:“无越,你要去哪儿?” 叶无越不答。 姜望庭道:“你快停下,你回头看我一眼啊,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讲!” 不知不觉中,他追着他,迈过无数阶梯,直到最高处,看到了其下无数城池。 叶无越轻淡道:“倘若有朝一日,你如愿登九重,坐上至尊位,便毁了那处碧空境吧。” 姜望庭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内外皆凉,不停地唤他道:“我什么都不想要!至少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不求你留下,但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叶无越道:“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 姜望庭道:“我会变强的!强到可以去任何地方!你告诉我……” 洁白衣衫随风而飘,叶无越抬手,摘下了面具。 风动云动,百城同震,唯他眉间落雪,寂寂无声。 姜望庭却只能瞧见他背影,听见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带着玄妙的空灵感,回荡在天地间:“缘聚缘散,本为常事。自去寻路,莫再寻我。” “你为什么不回头!无——” 少年嘶声喊叫,力竭地摔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他,但顷刻间,白衣人的身影便化作了漫天虚无的光点,消逝在天地间。 姜望庭扑了空,跌倒在地上,怔怔地伸手想要抱住所有光点。 可转眼间,云雾散开,他已回到了凡世间的皇城高楼,满目所见皆人影,唯独没有他最想看见的那一个。 “无越?无越你在哪?” “你为什么说走就走,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我?” “无越!你回来啊,叶无越——” 姜望庭跑下高楼,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找遍了皇城,最终ji,ng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眼睛红得似要滴血。 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想起当日逃亡于山林间,天空也是如出一辙的沉暗,看不见丝毫光亮。 “无越,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讲。你一直漂泊无定,我想登上九重天,寻遍世间奇珍,为你建一座仙宫,让你身有居所,心有所依……” 风越辞缓缓走近,耳边姜桓的声音与少年声音重叠在一处。 “……我知你厉害,但我会好好修行,强到可以站在你身边,保护你,陪着你,守着你。我会一直对你好,你不要走,好不好?” 少年掏心挖肺,道尽情衷,然而无人再能回应。 逃亡流落奄奄一息时,他未哭泣,却这一刻,shi了眼眶。 幻境之外,时空交错,风越辞抚着他脸颊,认真回道:“好。” 姜桓心中微恸,又微甜,险些叫他维持不住情绪,半响才如常笑了起来,从身后抱住风越辞,道:“我听见了,阿越。” 风越辞道:“抱歉。” 姜桓道:“阿越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道歉?从未听过恩人向被救之人道歉的。那时你我并未明心,亦无承诺,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风越辞道:“不是。” 姜桓道:“阿越,我向来不会怨天尤人,也无需旁人同情或怜悯,因我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像我曾说过的一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无惧前途艰难。” 说到此处,姜桓晃了晃与他相牵的手,笑道:“倘若不去付出,轻言放弃,我又怎能得偿所愿?” 风越辞盯着他们交握的手,道:“值得吗?” 姜桓举起他的手亲了亲,扬眉道:“我乐意。” 风越辞静默片刻,抬头看去,只见幻境中的少年一刀碎了皇城,逼退了那些叫他登位的百姓,漠然离去。 少时的稚嫩尽皆褪去,他越来越像后人敬畏如神的姜帝。 骆冰莹跟着他,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寻一个人,走遍世间所有角落。 她终于爆发了,在他歇脚饮茶时,将他拦在屋中,道:“三年了!望庭哥哥,你找了他整整三年了,还不够吗?” 姜望庭道:“这事与你无关。” 骆冰莹眼泪霎时落了下来,打落他手中的杯子,嘶声道:“你找了他三年,可我陪了你十三年!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一看我?” 姜望庭原本不想理会她,听到这话却顿住了出门的脚步,平静道:“我也想问,无越为什么不能回头看一看我?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一看宗辰?” 屋外,宗辰站在门边,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找了他三年,她追了他三年,他也陪了她三年。 骆冰莹回过头,哑然失声,嘴唇轻颤着,浑身都在发抖。 感情一事,本就是不讲道理的,谁比谁委屈啊。 姜望庭道:“小姑娘,回家去吧。” 骆冰莹抹去眼泪,呜咽着道:“可你已经寻遍了世间,他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姜望庭道:“不,只是凡尘而已。我会去百城,碧落黄泉,我还未一一寻遍。” 骆冰莹牙齿打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道:“玄虚城掌管凡世与百城的通道,宗辰早就说过他没有回百城去!你为何不信?” 姜望庭道:“我只信自己。” 骆冰莹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道:“倘若……倘若你还是找不到他呢?倘若他真的死了呢?纵然你真的寻到他了,可若他从未动心,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呢?” “找不到便一直找,他死了我便想办法复活他。”姜望庭推开她,往外走去,一切常人难以想象的的难事,到了他口中都是轻描淡写。 唯有最后一问,他顿了顿,才低声道:“他从未对我动心,我一直都知晓。” 姜望庭走出了屋子。 骆冰莹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晃了晃扶住桌子,挣脱护着她的宗辰,茫然怔愣许久,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终于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与眼前幻境一起散去,转眼间,姜桓与风越辞已回到了图卷最初的梦境里。 夜深露重,石桌旁,虚影已然不在,桌上却仍摆放着酒,姜桓走到那个位置坐下,动作熟悉地仿佛已重复了千年万年。 只那时抬头望月,而今月在跟前。 姜桓牵着风越辞的手未松开,笑了笑,解释道:“后面的记忆被我自己封印了,也不知搞什么鬼。不过算了,反正我自己坑自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风越辞道:“无法打开么?” 姜桓道:“没办法,虽然不想承认,但身为姜帝时的确是我修为巅峰,现在的我还差那么一点点。” 风越辞道:“书上讲,你后来征战百城,无往不胜。” 姜桓叹了口气,道:“是阿越教得太好了。不过现在想来,你那时离开得太过匆忙,不知出了什么事,而且你对百城如此熟悉……” 风越辞抬眼看他。 姜桓喃喃道:“不怕阿越笑话,恢复一些记忆后,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传说中那位魔王,可观你行事又不像……将百城弱点透露给我,又叫我毁了碧空境,倒像是跟魔王有仇。罢了罢了,不猜了,无论阿越是谁,反正追到了就是我的人。” 风越辞安静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未出声。 姜桓摇摇头,抬手晃了晃酒壶,道:“一时想起那么多往事,实在心绪难定,我……” 风越辞见他略有怅然之色,忽然拂开他手,进了殿中,留了一句“等我片刻”。 姜桓站起身,目光追随着他身影,不解道:“阿越?” 不多时,殿门打开,一道人影缓步而出,大红的衣摆旋起落下,华美的纹路亮如夜中翩跹的荧蝶,而他提着长灯引路,明灭光影照出他似雪容颜。 姜桓手中酒壶“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风越辞提灯走到他跟前,道:“并非你一厢情愿。望庭,往事已矣,无可回转,而今圆你梦境,愿你不再遗憾,可好?” 第49章 出卷 明月裹红霞, 清清艳艳影。 红衣雪肤, 乌发如墨, 眼前人眉眼清澄如初,本是天上仙,无心惹凡尘, 奈何愿为君, 千载种情根。 酒水四散泼洒, 姜桓痴痴站着,完全看傻了眼。 风越辞唤道:“望庭。” 长灯坠地, 姜桓蓦地将他扯入怀中,闭上双眼,忍着心中悸动,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想了多少年, 等了多少年,念了多少年。 姜桓抚他脸颊道:“阿越真美, 太美了,世间一切因你黯淡失色,我做梦也梦不出你万分之一的模样。” 风越辞道:“观山观水观花, 世间之景, 皆远胜人之皮相。望庭不可言过其实。” 姜桓顿时闷笑起来, 道:“哪有人这么比的?阿越是真的不晓得自己有多美。” 风越辞不与他争辩,只道:“你笑了。” 姜桓一怔,道:“阿越,你忽然如此, 是因为你看出来我……” 风越辞道:“你难过。你喜欢。” 身着大婚礼服,他神态仍是淡静从容,正如姜桓所言,看了这么多过去之事,他心中并无同情或怜悯,亦无愧疚或感伤。 这世上千百种道路,每一条都不好走,而姜桓自己选择的路,谁也没有资格置评。 姜桓不会因追寻而低人一等,风越辞亦不会因被爱而高高在上。 无论他们身处何种地位,感情上从始至终都是平等的。 此刻风越辞穿上大红嫁衣,并无杂念,只是看姜桓难过,知晓这么做会让他开心喜欢罢了。 他素来清静淡泊,七情不扰,但既已接受了这份情念,便会认真学着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姜桓知他性情,才更知晓他这份回应有多难得。 “阿越,”姜桓抱着风越辞,笑容越来越开怀,过去的痛楚悲伤与遗憾尽皆远去,他道:“我现在很开心,很幸福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满眼所见满耳所闻,皆是欢喜。” 风越辞道:“这样很好。” 姜桓笑道:“可阿越知晓你穿上嫁衣意味着什么吗?” 风越辞道:“我知。” 姜桓放缓了声音,生怕吓着他似的,道:“是什么?” 风越辞道:“大婚。” 姜桓心中微滞,蓦地偏头,一口咬上他脖颈,紧接着又忙放轻了力道,细细舔咬,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平复动荡的心潮。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哑声道:“阿越说圆我梦境。纵然这只是在梦境中,可我也要当真了。” 脖颈处升起滚烫的温度,漫延着耳根,风越辞静了静心,才道:“此境中你若想大婚,我陪你无妨。但若出了此境,便不能如此。” 姜桓动作顿住,道:“为何?” 风越辞回道:“七年前一役,我神魂散于天地,而今虽重聚,却也将散未散。若为道侣,神魂相连,必然累及你。” 姜桓皱眉,盯着他眼睛,道:“阿越,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你,难道还怕与你同生共死吗?”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我知你无惧生死,但眼下……” 一句话未完,四周忽然地动山摇,山林云海宫殿水池,如梦幻泡影尽皆消散,就连风越辞身上的大红嫁衣也变回了原先的白衣。 姜桓神色微变,眼神冷厉得要砍人,“境外有人攻击,试图封锁图卷!” 这浮生望月图为他全盛之时留下,就算戮君那种实力也动摇不了分毫,而今竟出现这般动荡,定是出了事。 风越辞道:“你看,眼下便是如此。” 姜桓道:“我不管,人挡杀人,神挡诛神!索性我便将那些人杀得一干二净,叫谁也不能再来烦我们!” 风越辞见他动怒,按住他的手,静静地道:“望庭以为,你为何要封印自己记忆?” 姜桓道:“……阿越知晓?” 风越辞道:“先前观你记忆幻境,结合书上所讲,你去百城是为寻我,那为何会征战百城?为何会收集魔王信物?为何你会重回故乡地球,历经万界轮回,再次来到起源之地?” 昔年又为何会爆发天境之战? 校长等人又是因何而来? 先前姜桓沉浸在往事中,没心思去思考这些,而风越辞纵然想到,也将之放在了一旁,先安抚姜桓的情绪。 此刻方才出言提醒。 情爱动人,叫人沉湎,可也不能因此误了正途。 说话间,又是一阵晃动。 风越辞被晃得头疼,不免低声咳嗽起来。 姜桓立即挥手,灵力震荡,抗衡着外界力量,令这图卷稳定下来。 风越辞咳嗽着,道:“望月图出,九重天阙,魔王信物,四无奇境。望庭,很多事情未能明了,不可将自己置身险境中。” 昔年帝王失踪,本就不可思议,至今成谜。 姜桓轻轻抚他后背,为他顺气,待他好些,忍不住咬了咬他嘴唇,道:“阿越太清醒了。” 风越辞抬手轻轻抵他额头,与以往一样的动作,此刻做来,却甚是亲昵。 姜桓喃喃道:“我心中只有阿越一人,阿越却心怀天下,博爱众生。” 风越辞道:“并非。姜帝之责,亦不仅为我。” 姜桓哪管什么道理,又亲了亲他,低声道:“就为你。谁让你又美又好又可爱,叫我神魂颠倒了!” 风越辞这下听出他是故意的了,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胡闹。” 姜桓便抱着他笑。 灵力消散,图卷再次晃动,这一回,竟有摇摇欲坠之感。 姜桓挥手,眼前忽现出路,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并肩往外走去。 “你们别打了!” “鬼君阁下且住手!道君还在里面啊!” “季学姐小心!” 图卷外,原本应是百家子弟切磋比试,但此刻场地已全部坍塌,被毁坏得不成模样,唯有那幅望月图还完好无损地飘在空中。 学宫众人正与人交手,对手并非四君书院的院生,那些人虽与院生们着一致的黑白长袍,但修为境界却不可同日而语。 是四君殿的人。 此刻攻击图卷之人黑袍兜帽,浑身上下皆笼在黑雾中,诡异莫测,叫人辨不清模样,赫然是四君之一的鬼君! 百家氏族中,大部分人在试图阻拦鬼君,叶云起、吴双涯、姜家兄妹等也在其中,可惜境界相差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剩下的却不知为何退到了一旁,面色犹疑地盯着倒在包围圈中,吐血不止的季时妍。 鬼君攻击图卷,戮君竟是领着人在抓捕季时妍! 师长们被绊住了手脚,李眠溪等年轻学子都挡在季时妍跟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倒了又爬起来,始终不肯退开。 季时妍面色惨白,显然是受了重伤,看着学弟学妹们为了保护她而死战不退,忍不住攥紧双拳,红了眼眶。 戮君是在图卷中重伤,否则哪会被他们轻易拦住,此时不耐之下,长戟旋转,震开众人,霎时冲季时妍劈下。 “季学姐——” 季时妍护着心口,背对着戮君,身下红花盛放,无声蔓延,她心中喊道:“无方哥哥……” 一把青伞瞬间在她头顶上撑开,落下叫人心安的y影。 季时妍倏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清明如镜的眼眸。 “道君!” “道君!姜学长!” “太好了!你们终于出来了!” 姜桓刀光一闪,逼退鬼君,眉梢微扬,戾气横生,“哦?又来了个藏头露尾的。你方才打得很痛快么?” 鬼君乍一见他,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住,死死盯着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得,竟是在轻轻发颤。 另一边,戮君长戟无论如何也劈不下去了,咬牙切齿道:“清徽!” “哞哞——”一道青影横冲直撞地冲过交战之地,扑过来蹭了蹭风越辞,大眼睛泫然欲泣,委委屈屈地叫:“哞哞!哞哞!” 风越辞摸了摸青牛头角,将铃铛挂了上去,道:“很乖。” 哞哞摇头晃脑,清脆声响伴随着无形的灵力溢散开来,令交战中的众人瞬间停了下来。 李眠溪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忙冲他见礼:“道君!” 风越辞道:“出了何事?” 众学子皆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讲明了情况。 原来七日前,他们就被图卷传送了出来,那时戮君发怒想要封锁图卷,却不知为何动不了图卷分毫,而百家众人因风越辞的缘故,个个都阻拦他。 戮君伤重,暂且停了手,却是暗中传信,没过两日,鬼君便领了四君殿的人来到学宫,说是为了带回姜帝的浮生望月图。 众人仍旧齐力阻拦。 然而在此期间,又出了件大事——鬼君竟一语断定季时妍乃无生y魔,命人捉拿她,要将她带回四君殿审判。 这下,众人都傻眼了。 李眠溪道:“他们太过分了!季学姐怎么可能是y魔?” 管彤与秦文茵异口同声道:“不可能的!” 何豫立道:“想动手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 邱林寒道:“我相信季学妹。” 杨策默默举手应和,但想起上回出行遇险,凭着穿越者的迷之直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风越辞听他们你一眼我一语,不多时便已明白了。 季时妍又吐了口血,道:“我……” 风越辞抬手,拦住了她,示意她先不要出声,好好疗伤。 姜桓一刀落地,惊得众人抖三抖,他道:“就为这破事?来来来,跟我讲讲,她是不是y魔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姜之意闻言,便解释道:“昔年天境之战中,四魔将与我姜氏先辈……” 姜桓道:“你姜氏先辈听谁的?” 姜之意下意识道:“自然是姜帝陛下!” 姜桓道:“那你闭嘴吧小朋友,姜帝叫你们跟四无奇境打了么?” 姜之意:“……” 姜之梦扯了扯兄长衣袖,缩缩头,莫名其妙就有点发虚。 鬼君死死盯着姜桓,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叫人毛骨悚然,嘶哑的声音也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无生花现,她自然是y魔。望月图出,你呢?你又是谁……呵呵呵呵呵!” 第50章 鬼君 鬼君之言落下, 众人面面相觑, 都将重点放在了前半句——无生花, y魔现。 至于望月图,这是戮君带过来的,他们只道鬼君是在问姜桓是谁, 没人会联想至姜帝。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7节 实在是“帝王”如同上古神明一样的存在, 距今也已数千年, 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想。 姜桓揉揉耳朵,道:“笑得真难听。” 鬼君笑声戛然而止, 漠然道:“我也觉得。” 他身形连闪,避过姜桓刀芒,黑雾如影随形, 始终未露他模样。 姜桓按着刀柄, 道:“不错,比戮君强多了。” 鬼君却不与他正面交锋, 只一味躲避,身法极为诡异,上一刻还在此处空间, 下一刻又似在另一处空间了。 姜桓砍中好几回虚影, 皱眉道:“虚空灵梭?” 鬼君侧身消失, 转眼落在对面的山峰上,全身笼在黑雾中,没开口,但不知为何, 目光一直盯着姜桓,像一把把刺骨的刀子,其中情绪实难分辨。 姜桓不耐烦地道:“这一个接一个的,你们还真是拿着魔王信物当免死符啊。” 鬼君伸手,试图去收望月图,可图卷飘在半空中,竟是纹丝不动。 他呆了呆,蓦地又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低不可闻地道:“果然如此。” 与此同时,戮君却正与风越辞僵持。 戮君道:“没想到你们还能从里面出来。” 青伞微转,灵力溢散,瞬间挥开长戟,震得戮君往后倒去,他本就伤势未愈,这会更是脸色泛青。 风越辞亦是低声咳嗽,面色雪白。 姜桓也顾不得鬼君,转身走到风越辞身旁,接过青伞,随意地往青牛头上一扔。 青牛气得跺蹄子:“哞哞!” 鬼君也闪至戮君身旁,冷冷道:“没用。” 戮君黑了脸,可竟是没有动怒,只没好气地道:“两天内你讲了十遍,我知道了。你怎么不将望月图收回来?” 鬼君道:“收不回来,别想了。” 戮君神色大变,道:“什么?” 却见姜桓心念一动,空中铺开的图卷缓缓合拢落下,他随手抓住,又往青牛背上一扔。 青牛呼气:“哞呜——” 戮君难以置信地盯着姜桓:“你!你们是不是通过了图中考验?还有九重天阙的钥匙是不是……” 鬼君不想看他犯蠢,冷喝道:“够了!” 不远处,姜家兄妹见此,同时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姜之梦道:“兄长,你看。” 姜之意道:“我看见了,小妹,等会再说,眼下事情还没完。” 戮君被鬼君喝止,心中气不顺,索性拿着别的事撒气,目光扫过学宫众人,道:“y魔是昔年天境之战的罪魁祸首之一,这些年来亦屡屡生事,二十年前更是险些覆灭y都季氏……你们华夏学宫窝藏包庇此魔,是何居心?” “时妍是季家大小姐,季家主唯一的女儿!你们空口无凭,一句无生花便能断定她是y魔吗?” “无论如何她是学宫弟子,尊礼守规,未行差错,怎能让你们平白无故将她带走?” “倘若时妍犯下大错,学宫自会惩戒,不劳二位阁下费心。” “是这个道理!” 学宫师长们你一言我一语,与他争辩,未有半分退缩与畏惧。 戮君冷笑道:“你们不必转移话题,倘若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们爱怎么管怎么管,可她是y魔转生,牵连甚广,你们华夏学宫担得起吗?” 闻言,围观的百家众人神色微变,偏头低声议论起来。 且不论季时妍是不是y魔。 事实上,天境之战距今三千年,沧海桑田都不知轮过几变,y魔与他们已无太大关系。那时九重天阙与四无奇境交战,百城也是混战不休,史书上都明明白白写着,不好将罪责推向某个人某一方,若说错,大家都有错。 昔年四魔将与姜帝正统碰撞最多,他们之中,也就是望川姜氏与y魔仇怨最深,但与之相对的,重陵叶氏跟她又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百家氏族发展至今,秉承先辈,倒是将先辈的混乱关系也一并继承了。 而今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若季时妍真是y魔,那她心性如何?以后是否还会兴风作浪? 戮君所言也不无道理。 何况帝王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如今是四君的天下。 四君殿说季时妍是y魔,要审判她,凭华夏学宫的实力,的确无法抗衡。 戮君见众人无言,轻蔑地道:“你们担不起!” 风越辞道:“我担。”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转头看去。 风越辞沉静而立,波澜不惊,七年前他便是如此,而今亦是如此。 若说如今还有谁能撼动四君殿,还有谁有资格说出这话,唯有得尽天下人心的清徽道君。 世人敬他信他,非一朝一夕之故。 他担得起天下苍生的重担,又怎会担不起一个季时妍? 戮君哑然,鬼君接道:“清徽道君,你不觉得自己管的事情太多了么?魔王信物之间有所感应,她的无生花绝非秘法,而是源于她体内的四时花冠。季时妍就是无生y魔,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姜桓容不得旁人说风越辞不好,当即道:“我看你们才是管得太多了。纵然她是y魔转世又如何?三千年了,醒醒吧,是不是姜帝魔王回来了也要被你们抓回去审一审?” 众人抖了抖,齐齐瞪他。 好好讲话行不行? 能不能别总是扯上帝王! 怪吓人的啊! 鬼君闻言,只盯着他,有一瞬间的沉默。 管彤心直口快,忍不住道:“不是,姜学长,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季学姐她……” 季时妍本是坐着疗伤,闻言睁开了双眼,冷静道:“无须争辩了,我就是y魔。” 顿了顿,她低声道:“对不起。” 管彤:“……” 一句“我就是y魔”震傻了众学子。 苏令谋飞快地拿出护心丹灌了一瓶,深吸一口气,心道这帮小兔崽子啊!没一个省事的! 秦文茵晃了晃,喃喃道:“我的天哪!” 杨策扯着僵硬的圆脸,暗道,嗯,穿越者的直觉果然是很准的。 李眠溪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可当日在四无奇境中,y魔分明说……” “是我不想暴露身份,骗了你们,对此我很抱歉。”季时妍站了起来,冲着师长们以及所有学弟学妹们致了歉礼,随即挺直脊背,沉沉的目光扫过四君殿诸人,道:“四魔将纵横时,你们这些人还不知在哪。这天地间唯有魔王陛下有资格审判四魔将,四君又算什么东西?” 戮君大怒道:“混账!” 季时妍道:“我之行事,与学宫无关。我的确是无生y魔,可今日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带走我!” 漫天红花飘落,似一场无声的血雨。 季时妍明艳面容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一步步往前,逼向四君殿诸人。 风越辞道:“不可。” 季时妍轻声道:“方才谢过道君相助,可我已经想明白了。” 姜桓道:“你如此催动四时花冠的力量,是不顾你心上之人了?” 季时妍唇角扬起淡淡笑意,捂着心口道:“我好像听见了无方哥哥的声音。当年没能护住花都百姓,是我终生之痛,无方哥哥醒来,定然会怪我的。他一生为我为花都,顶天立地,纵然再来一次,只怕还会那么做。过去我失花都,今日必守学宫,错了一回,我绝不能再错第二回 。” 李眠溪亲眼目睹过花都惨事,比管彤等人更能体会其中之意,顿时哽咽着喊道:“季学姐!” 姜桓偏头跟风越辞耳语道:“有这份觉悟,倒是不枉当日阿越救她一回了。” 风越辞道:“很好。” 姜桓笑了笑,道:“还算过得去。” 说着,他听见周围泣声,顿时道:“行了,别哭哭啼啼的,听了就烦。多大点事啊,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李眠溪还在抽噎:“……” 风越辞拂袖,将四时花冠的力量封锁了回去,道:“y魔没有选择,季时妍有。” 季时妍怔住。 学宫众人已尽皆围拢过来,站在她身旁,与对面的四君殿诸人遥遥对峙,无需言语,他们个个神情坚定,已然代表了一切。 季时妍怔怔看着,眼眶一热,忽然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风越辞与姜桓并肩站在前方,恰好与鬼君戮君正面相对。 鬼君先前未曾注意,此刻见姜桓与风越辞之间竟是浑然天成的默契,不禁往前迈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盯着风越辞。 黑雾未散,他倏地消失在原地,转瞬出现在风越辞跟前。 姜桓眼神一厉,挡在风越辞跟前与他对了一掌。 掌心微寒,竟有细碎冰霜落下。 姜桓:“嗯?” 鬼君却像失去理智一般,袖中忽现黑绸缠住姜桓长刀,身形于空中闪现,再次攻向风越辞。 季时妍脱口道:“陛下信物——江天雪缎!不对,这是黑色……” 青牛“哞哞”大叫,冲撞而来,铃铛轻响,青伞飘落。 风越辞握住伞柄,开合间挡去鬼君掌势,拂袖而转。二人身法皆是快极,一道诡异,一道飘渺,交手间竟好似轻飘飘的,没有杀气一般。 但见周围山石无声碎裂,便知其中凶险异常。 姜桓:“魔王信物?很好,好得很,当我不敢毁掉么!” 刀光一闪,黑绸散落,血jian丛林,鬼君捂着受伤的手臂退开,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还是那么嘶哑难听,道:“天下皆知清徽道君,我却要忘了他叫什么名字——风越辞,风、越、辞,果然是好名字。” 第51章 逼退 与鬼君分开, 风越辞侧身垂眸, 容色如雪, 不见半分血色。 他单手持青伞,单手掩唇,广袖飘荡回落, 低低的咳嗽声像是砸在人心上, 断断续续, 叫人听得极为不忍,禁不住也跟他一起难受起来。 姜桓一刀伤了鬼君, 忙扶他手臂,道:“阿越!” 风越辞微微摇头,指缝间却滴落血迹。 姜桓目光凝住, 霎时似乌云压顶, 掀起惊涛骇浪。 他蓦地回头,道:“林姑娘呢?” 众人被他语气吓了一跳, 李眠溪急道:“姜学长,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讲,林姑娘家中出了事, 先前便已回去了!” 风越辞平静地拭去唇边血迹, 按住姜桓, 道:“莫急,无妨的。” 近来大事接连不断,他动手的次数太多了,哪怕有姜桓时时刻刻为他输送灵力温养身体, 也禁不起这般损耗。 原本倒还能支撑,不至于在此时失态,可鬼君灵力中携带着刺骨寒意,令他神魂难忍,疼痛欲裂,才会如此。 苏令谋与叶云起虽不似林烟岚医术高明,却懂点医理,一同上前来为他抚脉。 众人焦急看过来,俱是担忧无比。 鬼君喃喃自语道:“越,越……” 姜桓面上已无笑意,轻轻扶着风越辞在青牛背上安坐,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含情,但起身面向鬼君时,却是杀意骤起,令这周围风聚云沉。 无声的凉意浸染,众人浑身汗毛直竖,不由自主搓了搓胳膊。 姜桓与鬼君遥遥相对,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杨策看到这样的姜桓,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往学长学姐身后缩去,心道不妙,姜大魔王动真火了! 别看姜桓平日里就叫人生畏,可其实少有动怒时候,时常都是漫不经心地笑笑,随手一刀便过去了。 在杨策这些轮回者看来,自从来到起源之地后,姜桓的脾气不晓得好了多少,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道君的感化。 但他们谁也不会忘记,这可是令整个轮回世界都要抖三抖的姜大魔王啊! 惹毛了他,等于找死。 四周风向悄无声息地变了,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鬼君盯着他身后的风越辞,目光重新转回他身上,像是确认了什么事一样,缓缓放下捂住左臂的手,似嘲非嘲道:“这就着急了?” 姜桓不跟他废话。 戮君倏地道:“小心!” 刀光乍起,血影漫天。鬼君本能地往旁边闪去,身形还未落下,他所在的山石已被一分两半,碎成了粉末。 他躲得极快,然而一缕长发被刀气斩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紧接着,爆裂声四起,鬼君周围一切山林草石尽皆碎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苏令谋呆了:“苍天呐!” 还好联试场地离学楼学宿远,否则能毁了大半个学宫啊! 鬼君周身笼着的黑雾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血色。 不等他反应,姜桓再次攻来,与以往的散漫截然不同,这一回不过几招,他便已招架不住了。 ——姜桓这是想要他的命。 就因为他方才对风越辞出手,伤到了他心上之人么。 鬼君边打边笑:“呵呵,呵呵,哈哈哈!” 戮君神色大变,鬼君修为还在他之上,先前他与姜桓动手时也没有被压制成这样啊! 难不成先前一战,姜桓都没有动真格吗? 戮君拧起眉头,没法眼睁睁看着鬼君丧命,顾不得自己伤势,闪身入了交战圈中。 可姜桓以一敌二,仍占上风,压着二君打。 远远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捂着心口,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四君其二联手,竟是不敌一个无名学子,这以后怕不是要变天了吧? 鬼君后仰避过刀锋,却又回头直冲姜桓而去。 戮君忙冲鬼君道:“别发疯了!你不要命了么!” 姜桓长刀斩下,将那黑雾劈散了一瞬,霎时对上一双含泪亦含恨的眼眸,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黑雾重聚,鬼君一字一句轻声道:“姜、望、庭!” 长刀微顿。 鬼君立即动用虚空灵梭,道:“走!” 姜桓眼皮一掀,冷漠无比,哪管是不是故人,毫不留情地扬刀斩落。 鬼君道:“你!” 戮君扑上去推开鬼君,背后顿时皮开r_ou_绽,落了一道深长见骨的血痕,口中血如泉涌,往前倒去。 鬼君飞快地抓住他,虚空灵梭眨眼间便破开空间,带着四君殿诸人消失无踪。 姜桓收刀归鞘,眼中掠过几分深思,下一刻,若无其事地回到风越辞身旁。 原本围着风越辞嘘寒问暖的众人一下子散开八丈远,面上带着未散的惊惧之色——太,太凶残了! 姜桓懒得理会旁人,握住风越辞的手,抬起衣袖轻轻拭去他指尖残留的血迹,哄道:“只废了一个,下回再废另一个,好不好?” 众人:“……” 风越辞仍旧咳嗽着,见他眼角眉梢萦绕不散的杀伐冷意,唤道:“望庭。” 姜桓听见他声音,目光微柔。 风越辞道:“可有受伤?” 姜桓闻言,唇角一翘,总算露出笑来,道:“就他们?差远了。只是魔王信物有些麻烦罢了。” 这一笑,打破了沉冷压抑的静默氛围。 青牛摇头晃脑:“哞哞!” 哞哞叫声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舒了口气。 杨策默默胸口,心有戚戚然的同时竟然想开怀大笑——有人陪着一起害怕姜大魔王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风越辞偏头,正想与季时妍交代两句话。 姜桓忽然揽住他的腰,直接将人从青牛背上打横抱了起来。 众人:“……” 风越辞神色如常,平静道:“望庭,放我下来。” 姜桓道:“不放。” 风越辞道:“听话。” 姜桓抱着他往藏书楼走去,道:“四君殿的都跑光了,剩下的事情还要你c,ao心,要他们有什么用?阿越,这回听我的,你需要休息。” 风越辞道:“哞哞背我,便好。” 姜桓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有意宣示主权,道:“我就想抱你。” 风越辞见他好不容易缓了心情,便也不出声了。 青牛气呼呼地跺蹄子跟上去,每一步都故意踩得尘土飞扬,以示不满。 等他们背影都看不见了,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这人谁啊?谁啊?这么厉害的么?那可是戮君跟鬼君啊!” “我只想说,打得好!” “可这下算是跟四君殿结仇了吧?就算元君和事佬,这事也没法善了。” “这些不重要!重点是!” “他、抱、了、道、君!” “滚滚滚!我不听我不听!这是道友!挚友!懂不懂?” 苏令谋摸索几下,将瓶子里剩余的护心丹灌下,一手揪住一个小孩耳朵,叫那帮小崽子消了声。 百家众人无论心中如何起伏,表面上也维持着世家风范,互相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令谋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道:“时妍,你的事……回头再好好讲。还有你们,一个个的还有心思笑闹?伤及根骨误了道途,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赶紧回去调养伤势!” 学子们小ji啄米式点头,拉着季时妍,乖巧遁走。 苏令谋看着一片狼藉,两眼发黑,这修缮重建得花多少钱呐! 微笑中透着贫穷。 好想跟百家氏族借钱。 苏令谋发愁间,忽然瞄见不远处闪闪发光的吴二公子,顿时眼睛一亮,走过去,十分亲切地道:“双涯啊,你兄长近来可好?” 吴双涯:“……” 姜家兄妹回过神来,低声交谈,随即对视一眼,冲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叶云起也从另一边往藏书楼走去。 姜桓抱着风越辞,迈过书楼,回到了住处。 风越辞靠着床边,咳嗽了好一阵,接过姜桓递来的水,低声道了句谢,眉眼处显出几分倦意来。 非是困乏,而是久病之故。 姜桓摸了摸他手腕和额头,冰凉一片,心疼道:“阿越。” 风越辞仍是道:“无妨的。” 姜桓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出事。” 风越辞反握住他的手,学着他的语调,平淡道:“这天地之大,我姜桓又怕过什么?” 姜桓:“……” 想起自己曾经讲过的狂妄之语,姜桓又好气又好笑。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目光清透无暇,看不出调侃来,仿佛只是随意地学给他听一听。 姜桓道:“反正遇上你后,我都不晓得打脸多少回了,阿越想笑话便笑话吧。” 风越辞却微微摇头,认真道:“这世间多少事,望庭从来无畏。莫要因我,失了意气。若因心中情念令你止步不前,非我所愿。” 姜桓听得怔住。 风越辞道:“明月无星自皎洁,唯有骄阳可同辉。情动人,情伤人,在一念之间。” 他伸手碰了碰姜桓眉心。 姜桓顺势握住他手,低声道:“阿越看我,竟如骄阳?” 风越辞轻轻颔首。 姜桓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语气明朗道:“我之初衷,我之道途,从未变过。阿越,我是为你无所畏惧,碧落黄泉,亦会为你心生百转,生忧生怖,这是人之常情。阿越若是不懂,只需听我一言……你这么好,我只会因你变得更好。” 风越辞闻言,目光中涟漪微漾,柔和了光影,褪去了淡漠。 姜桓道:“阿越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好保重自己身体。以前我没法管,现在你是我的人,我可不许你再说什么勘破生死的话,我要你好好活着,跟我在一起。别忘了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姜帝,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 风越辞道:“好。” 姜桓说着,忽然道:“阿越,我想起一件事来,昔年我始终未曾找到你,会不会以为你身死道消,所以才会征战百城,收集魔王信物?一件魔王信物便如此厉害,那么百件集齐,会不会有什么特殊能力?” 第52章 相邀 昔年姜帝收集百城信物, 只得九十二件, 而今剩余八件的踪迹, 也已一一浮现。 风越辞道:“既是魔王信物,合百数,想来确有特殊之处, 但未必能起死回生。” 姜桓点了点头, 道:“我就是猜一猜。阿越, 我有种预感,望月图中的记忆幻境只冰山一角, 当年之事远非如此简单。九重天阙一定要去,但在此之前,我需得完成未完的事情, 集齐剩余的八件信物。” 风越辞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垂眸沉思。 片刻后, 他道:“四时花冠、凤凰晶珀、虚空灵梭已现,玉壶杏林与江天雪缎未能确定。若去寻,倒也不难。” 这五件是至今为止或已出现或被提及的信物, 前三件已确认为真。 当年兰溪城虽说落入姜帝之手, 但亦有记载玉壶杏林下落不明, 而江天雪缎乃江雪城信物,据传洁白如雪似轻衣,鬼君所持黑缎也不知是仿品还是真品。 这两样有些线索,还需去探查。 姜桓接过风越辞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 道:“说起虚空灵梭与江天雪缎……阿越有没有想到两个人?” 风越辞眸光微转,道:“江雪城主与玄虚城少城主。” 姜桓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话中透着几分冷意,“不瞒阿越,方才交手时,我感觉鬼君很像一个人。” 他未明说,风越辞已淡淡道:“江雪城主。” 姜桓道:“阿越是真聪明,不过还得试一试,看看究竟是不是她。” 说到这时,他忍不住皱了眉头:“倘若真是她,又怎会变成这样?就算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恨我,大可以冲着我来,伤及你未免太过分了!” 风越辞抬手,轻轻抚平他眉头,道:“她本意并非伤我,而是为了试探你。” 只是没料到冰寒灵力会伤到他神魂罢了。 姜桓忍不住在他雪白腕上咬了一口。 风越辞动作微顿,轻声道:“望庭。” 姜桓拉着他的手道:“我不管她怎么想,谁敢伤你,就是动我心肝宝贝。” 风越辞道:“胡说。” 姜桓低声笑起来,认真道:“从始至终,我自认态度明确,我爱的人只有阿越。” 风越辞无言地望着他,有暖意于心间徘徊不去,渐渐漫延至耳畔脸颊。 姜桓看见他安静端坐,雪肤透红晕,乌发落满床,忍不住凑过去亲他一下,又亲一下,喃喃道:“好了,我们不讲她,讲一讲……” 一句话未完,却被屋外的叫声打断了。 姜之梦欢快地道:“道君,姜桓公子!” 姜桓:“……这些小孩真挺烦人,欠收拾。” 竹楼外,结界笼罩,姜之梦刚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就被姜之意拦住了。 姜之意无奈道:“小妹,他们听得见脚步声,你这样叫,道君不会与你计较,可万一惹恼了姜桓公子就不好了。” 姜之梦后知后觉地想到,捂住嘴巴道:“是哦!” 今日一战过后,姜桓瞬间取代戮君,成为众人最不想招惹之人。 太凶残了,害怕! 姜之意笑着揉揉她的头,却见对面又有一人缓步而来,白衣冷冽,俊逸挺拔。 姜之梦:“……” 姜之意笑意褪去。 叶云起面无表情。 两位大公子一对上,习惯性地先去抚刀持剑,但转瞬又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便同时松了手,同时移开目光。 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一个冷脸,一个含笑,自觉地忽略对方存在。 紧接着,竹楼结界散去,门缓缓而开,青牛趴在院子里用蹄子刨土挖草,懒洋洋地冲他们叫了一声:“眸——” 屋里,姜桓坐在桌边,没好气地道:“叫什么叫?” 青牛:“哞!哞!哞!哞!哞!” 姜之意三人:“……” 姜桓一言难尽地揉耳朵,“别嚎了,没说你。” 风越辞道:“哞哞,安静。” 青牛摇摇尾巴,总算不叫了,低下脑袋继续刨土挖草。 姜之梦张了张口,就听风越辞道:“进来坐。” 三人依言而入,姜之梦先是看了看风越辞,问:“道君身体如何?” 风越辞抬手欲斟茶,被姜桓接了过去,回道:“无妨。” 姜之梦忙道:“哎哎哎,姜桓公子,我来倒茶吧!” 姜桓放下茶壶,道:“你们是为了九重天阙来的?” 姜之意:“不是。” 叶云起:“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似乎是不想跟对方一般见识,作大度状地让对方先讲。 姜之梦实在受不了他们,抢着道:“哎呀,倒并非只是为了九重天阙。先前兄长传信家中,前两日便收到了回信,爹爹特意交代我们,请姜公子前往家中作客呢。” 姜桓道:“没兴趣。” 姜家兄妹闻言,面上也不见恼怒之意,比起刚来学宫的时的傲气,这会别提多乖巧了。 不仅是姜桓实力太吓人,还因他们收到的回信中特意交代了两人态度要放尊重些,不得无礼,需得好好将人请回去。 姜家兄妹不是蠢人,思前想后,对姜桓的身份都有几分猜测——虽然还是没胆子想到姜帝陛下身上去,却也一致认为这是他们家失散的长辈了。 姜之意道:“姜桓公子,父亲言道有要事相谈,与姜帝陛下有关,还望您莫要推辞。” 姜之梦眨了眨眼睛,机灵地加上一句:“道君也可以一起去的,望川之景可是不下于重陵之海的!” 姜桓心中一动。 叶云起当即拿出了一道请柬,递给风越辞,面无表情道:“重陵海宴。” 姜家兄妹:“……” 姜之意缓缓道:“叶云起,此间事了,一战如何?” 叶云起冷冷道:“甚好。” 目光相对中,似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风越辞轻轻移了下茶杯。 叶云起收回视线,看向风越辞,重复道:“重陵海宴。” 姜之梦道:“叶大公子!你们家的重陵海宴还有大半年,你急什么啊?道君跟姜桓公子怎么也该先去我们家啊!” 叶云起不语。 姜之梦瘪着嘴,不敢冲姜桓哭,只可怜兮兮地瞧着风越辞。 风越辞接过请帖,道:“云起,谢过相邀,必准时前往。” 叶云起:“嗯!” 风越辞又转向姜之梦,道:“你们既是邀请望庭,不必看我。” 姜之梦小声道:“可是姜桓公子听您的话呀……” 姜桓笑了笑,心说这小丫头真是鬼ji,ng鬼ji,ng的。 风越辞却道:“望庭之事由他自己做主,纵然他听我之言,我亦不会勉强他做任何事。” 姜之梦一呆。 姜之意与叶云起同时颔首,果然是道君。 姜桓脸上笑意越发柔和,心情好得不可思议,拉着他手道:“那就先去望川,再去重陵,我也想跟阿越一起游遍世间美景。” 风越辞道:“好。”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8节 不过虽说是要去姜叶两家,但终究计划赶不上变化。 联试完了,百家氏族各自领着小辈离开,只剩下姜叶吴三家人未走。 学宫众人忙得团团转,无暇顾及其他事,奈何事情找上门来。 风越辞被姜桓照顾着歇了几日,身体有所好转,又在书楼观书。 姜桓多数时候陪着他,偶尔打坐练刀,也不觉无趣。 这日,却是苏令谋面色凝重地跑过来了。 他对着两人,开口便沉声道:“林家出事了。” 风越辞翻书的动作一顿,道:“何事?” 苏令谋道:“先前林姑娘有急事先回,也没说清是什么事,方才我收到书信,才知晓,她母亲与妹妹都倒下了。” 姜桓道:“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苏令谋摇摇头,道:“信上说林夫人是病重,林二小姐却是噩梦缠身醒不过来,此番林姑娘来信,便是想求清徽带着流梦琴走一趟,为二小姐弹一曲,将她唤醒。” 风越辞闻言,放下手中书,道:“我立刻前往。” 百家氏族中,其他家也就罢了,可林烟岚有所请求,风越辞不得不管。因这些年来,多亏兰溪林氏不惜代价为他调养身体,才叫他至今无虞。 姜桓道:“我陪你去吧。” 苏令谋忙道:“等等!清徽,林家这事来得蹊跷,四君殿那边也cha手了,倘若再遇上四君……” 姜桓接道:“正好一锅端了。” 苏令谋:“……” 算了,有这个大杀器在,他c,ao心个什么劲! 苏令谋不再多言,只道:“事出紧急,恰好吴二公子在,叫他们家大鹏鸟送你们一程吧。” 大清早的,吴二公子还在睡回笼觉,被人一把从床上揪了起来,气得大吼乱踹,嗓门险些将屋子给震塌了。 吴双涯:“混蛋!小爷揍死你们信不信!” 姜桓站在门边,悠悠地道:“不信。” 他旁边站了一堆人,除了波澜不惊的风越辞,还有其他看戏的人,诸如姜叶两家也要去往林家的,诸如看戏的一帮学子等等。 吴双涯:“……” 吴从英捂住吴从善的嘴,已经放弃挽救商南吴氏的脸面了,无奈道:“二公子,起床吧。” 吴双涯暴躁地收拾好自己,唤下大鹏鸟,跑上去时还要冲众人“哼”一声,以示不满。 姜之梦道:“吴二公子,你几岁啦?” 吴双涯:“姜二小姐,你几岁了!” 姜之梦:“你几岁我就几岁呀。” 吴双涯:“我揍你!” 姜之梦:“我兄长可在呢!” 吴双涯:“就你有兄长么?我哥比你哥厉害!” 姜之梦:“胡扯!我哥厉害!” 两个小朋友吵着吵着就展开了一场护兄大战,嗓门一个赛一个大,其他人纷纷捂耳朵远遁到另一边。 姜桓抱着风越辞,很想将他们都扔下大鹏鸟去,感慨道:“全是些毛孩子,阿越你以前是怎么忍他们的?” 风越辞静静地翻阅书卷,回道:“望庭少年时,比他们如何?” 姜桓:“……” 好吧好吧,他自认少年时比这帮毛孩子混多了,风越辞那时还能对他这么好,果然神仙下凡没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关键词:梦。 今日画面:姜叶battle现场=w= 第53章 杏林 兰溪之地, 山清水秀。 大鹏鸟飞过繁华街道, 俯冲而下, 姜桓低头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药庐,古朴雅致。 刚来起源之地时,他第一个所到之处便是林家, 也是在林家, 与风越辞此生初见。 姜桓想着, 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风越辞听见笑声,便合拢书卷, 抬头看他。 姜桓道:“我还以为是一见钟情,原来是久别重逢。” 风越辞道:“一见钟情?” 姜桓拿起他手上的书卷,往半空一扔, 只见书卷一页页连着散开, 挡住二人身影,而后姜桓一下子揽住他脖颈, 亲了上去。 转瞬书落。 姜桓退回去,伸手接住所有书页,折叠原样, 放回了风越辞手中, 一本正经地望着他, 仿佛什么也没做一样。 风越辞接过书卷仔细查过,见无损坏,目光微转,扬起书卷轻飘飘地敲他一下, 叫他莫要胡闹。 姜桓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斜坐着回味方才一吻,笑道:“兰溪之地初见道君,我就对你一见钟情,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啦!” 风越辞道:“又胡言。” 姜桓道:“是真的!那时我原本不想帮忙,可被你看一眼,魂都没了。阿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风越辞回道:“不是。” 姜桓本是逗他,见他又认真回复,顿时靠在他身上笑个不停。 那时他觉得这大美人太祸水,相处久了怕是不妙,还准备去完学宫就赶紧跑路的。 不曾想,有些人是不能见的,一见就再也跑不掉了。 大鹏鸟俯冲落地,jian起尘土飞扬。 青牛像是被火烧着了,撒蹄子就往下跑。 风越辞道:“哞哞。” 青牛又蔫哒哒地跑回来:“哞哞——” 风越辞轻轻摸了摸它头角,侧身坐在了它背上。 青牛ji,ng神一振,顿时欢快地摇尾巴:“哞哞!” 姜桓拽着牛尾巴,叫它慢点,道:“摔了人揍你。” 其他人从大鹏鸟另一侧跳下来,姜之梦跟吴双涯吵了一路也不嫌累,还在那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的话题从谁家兄长最厉害变成了谁家兄长最好,两个小孩卯足了劲互相攀比,听得众人齐齐无语。 姜之意与叶云起也是暗中争锋,一路未歇,这会无奈地拉回妹妹,总算叫两人噤了声。 一行人往里走,正有几个林氏子弟上前来迎,白衣玉簪,腰悬玉壶,为首少年正是许久未见的林少酌。 林少酌脚步匆匆,形容憔悴,勉强挤出笑容与众人见礼,而后看着风越辞,急声道:“有劳道君远道而来,请恕招待不周,还请您赶紧去看看二小姐吧!” 风越辞颔首,青牛迈开蹄子往前走。 姜桓走在一旁,道:“你先讲讲情况。我上回见那小姑娘还活蹦乱跳,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林少酌回道:“实不相瞒,倘若我们知晓原因就好了!自七年前一役,夫人身体大不如从前,如今病重倒也有迹可循。但二小姐尚且年幼,我们唯恐她受半点伤害,一直小心照顾,别说磕着碰着,便是掉了根头发,大家都会心疼的。” 素来温和守礼的少年,这会连半分维持礼数的笑意都挤不出来了。 他攥紧双拳,嘴里发苦道:“我们家所有人都看了遍,药也用了,针也施了,什么法子都用了,二小姐就是醒不过来。” 姜桓闻言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听你所言,倒不像是病症。” 林少酌沉声道:“大小姐也是此言,我们都怀疑有人以邪术暗害二小姐!是以才传信学宫,请道君携流梦琴来这一趟,既是为了用琴声唤醒二小姐,也是为了溯梦探查。倘若真是有心人所为,我林家上上下下誓不罢休!” 兰溪林氏出了名的温和心善,脾气极好,能把他们家逼成这样,也是不容易了。 众人皆点头,纷纷应和。 姜之梦愤愤道:“如若真是有人故意害林二小姐,未免太狠毒了,她才七岁啊!” 吴双涯想了想,道:“我记得我以前来你们家玩,小丫头就总喜欢缠着人讲她自己做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境,不过从未有过噩梦。” 风越辞垂眸未语,抚着铃铛,化出了瑶琴。 说话间,便至杏林深处,一群林氏子弟围在屋外团团转,个个面色焦虑,忧心忡忡。 “道君!” “道君您可来了!” “快快快,赶紧散开让道君进屋!道君,您快请!” 诸人齐齐见礼,齐齐退开,终于松口气,见了几分喜色。 姜桓扶风越辞下来,风越辞叫青牛在外等候,携琴入内。 姜之梦等人都担忧地站在门边,探头看向屋里,没有全部涌入打扰。 林烟岚正趴在林冬灵床榻边,听到动静立即起身回头,眼圈红得吓人,却仍然镇定着,未有失态,一一见礼:“道君,诸位。” 姜桓抬头去看床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昏睡多时,小脸瘦了一圈,可脸色仍然红润,如同平日里安睡一般,只时不时地浑身轻颤发抖,口出呓语。 的确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不及寒暄,风越辞看了一眼,当即置琴于桌,端坐抬手。 一声琴起,清扬回荡,泠泠作响,听得人不由自主端肃容色,神念俱净,随即琴声一转,渐渐回落。 林冬灵忽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气,转眼又阖眸昏睡了过去。 她身体上方显现出了一片浓雾,其中隐有画面,却不甚清晰。 林烟岚神色急切,喃喃道:“冬灵。” 风越辞指尖连动,琴上浮起细碎流光,灵力逸散连接画面,渐渐驱散浓雾。 众人皆看去,只见画面上出现了一只高口玉壶,形似玉瓶,其中有杏树木枝延伸长出,开满雪白的杏花。 但只一瞬,画面烟消云散。 琴声骤停,风越辞按着琴弦,眉眼微拢,浮了一层细碎的冰霜。 姜桓立即握住他手,输送灵力,林烟岚亦上前为他抚脉。 风越辞示意无碍,而后轻声道:“玉壶杏林。” 林烟岚道:“……玉壶杏林乃昔年兰溪城信物,我们兰溪林氏虽为兰溪城后人,却从未见过信物啊!冬灵梦境中怎会有玉壶杏林?” 风越辞道:“林姑娘,冬灵自小到大可曾受过伤,流过血?” 林烟岚道:“未曾。” 姜桓眼神微变,忽然走到床榻边,在林冬灵手上划了一道小口,而后竟不见半点血迹。 林烟岚道:“姜公子!” 风越辞道:“林姑娘莫急,你可知‘无常梦魔’?” 林烟岚怔了怔,喃喃道:“与无生y魔同为四魔将之一的‘无常梦魔’,我自是知晓,可这与冬灵有何关系?道君,我糊涂了。” 风越辞道:“书中记载,梦魔一梦,假亦作真。天境之战中,梦魔从不伤人,然其所到处,无人不入梦。” 梦外烽火硝烟,战乱四起,梦中太平盛世,安逸美满。 那时许多人反而期待着梦魔的降临,给予他们永不再醒的美梦,不必再面对生离死别的绝望与痛苦。 是以后人评价,四魔将中,梦魔最是温柔。 林烟岚不知为何心中发颤,蹙起眉头道:“上回吴二公子邪祟入体,乃y魔所为,莫非冬灵这回,是梦魔作怪?四无奇境又要出现了吗?” 姜桓道:“只怕这回的情况还要特殊些。” 风越辞静默片刻,起身唤道:“云起。” 叶云起道:“在。” 风越辞道:“需借‘幻生魇珠’一用。” 叶云起道:“为何?” 风越辞道:“入梦。” 叶云起道:“危险。” 风越辞道:“无妨。” 叶云起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响,拒绝不了,摊开掌心,递出一颗玲珑剔透的明珠,明珠内有雾气如云,徘徊不散。 幻生魇珠与海魄明珠一样,皆是重陵之海难得的珍宝,后者可温养心脉神魂,被叶云起赠予了风越辞,前者却用处颇多,但多为辅用。 风越辞低声道谢,接过魇珠,看向林烟岚,道:“琴声无法探得究竟,须入她梦境,得知前因后果。” 林烟岚道:“叶家的幻生魇珠我也是知晓的,道君是想用魇珠连接冬灵梦境,然后进入其中吗?可这太危险了,一旦魇珠有失,进去之人会被困在梦靥中,永远不得出啊!” 姜桓漫不经心地道:“你想救你妹妹,眼下只有这个办法。” 林烟岚忙道:“那就让我一人去吧!道君,姜公子,我想救冬灵,但万不可累及旁人。” 姜桓拿过风越辞手上的魇珠抛了抛,“没有阿越琴声为引,你一人前往,必会迷失其中。” 林烟岚:“我……” 姜桓道:“行了不废话了。兰溪城医仙圣地,所得信物是行医救人之物,我也很想找到这‘玉壶杏林’,说不定能用它治好阿越的病。” 所以方才风越辞说要入梦境,姜桓也未阻拦。 梦靥困得住旁人,可困不住他。 姜桓随手将魇珠掷于林冬灵上方,冲外面喊了一声:“小朋友们,记得护法,别让任何人进来。” 众人道:“好!” 姜之意却担忧道:“旁人倒是不惧,倘若四君到来,只怕我们拦不住。” 姜桓嘴角一勾,长刀应声飞出门外,血光纵横,入地三分。 风越辞拂袖,青伞旋转升空,在长刀上方缓缓撑开,一上一下,灵力流转逸散,渐渐笼罩了此方院落。 姜桓似笑非笑道:“不怕死就来呗。” 众人:“……” 风越辞忽然道:“双涯。” 吴双涯骤然被点名,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 姜桓瞧了瞧,“哦”了一声,笑道:“李眠溪小朋友不在,你倒是可以凑个数。” 吴双涯一听,顿时瞪大双眼,气得跳脚,暴躁道:“你才是凑数的!小爷比李绵羊强多了!强、多、了!” 第54章 无常 魇珠连梦, 琴声为引。 四周笼罩着浓厚的雾气, 伸手不见五指, 左右亦瞧不见人影。 吴双涯看不见,走着便撞到了人,“嘶”了一声, 道:“什么鬼地方?” 林烟岚扶他一把, 提醒道:“双涯, 跟着道君琴声走,当心迷路。” 风越辞缓步而行, 单手抚琴,流转光点散如翩跹起舞的灵蝶,飞舞间驱散迷雾。 姜桓护他左右, 目光片刻未离。 不多时, 雾气尽散,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城池, 但见十里杏林,花落如雪,城内少有高楼建筑, 而多为药庐屋舍, 花圃草田。 吴双涯惊道:“烟岚姐, 这跟你们家好像啊!” 林烟岚也很迷惑,仔细看了看,道:“这里莫非是……” 风越辞收琴,回道:“兰溪城。” 林烟岚怔了怔, 道:“玉壶杏林和兰溪城,冬灵怎么会梦到这些?” 姜桓道:“看看就知道了。” 先前入过y魔记忆幻境,又看过自己的,一回生二回熟,姜桓也不急,牵着风越辞的手,就当看景游玩来了。 走了片刻,林烟岚脚步顿住,视线紧紧盯着前方,脱口道:“冬灵!” 山林间,白衣小姑娘背着竹篓,一蹦一跳地跑下来,嘴里轻轻哼着小调,清秀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她一路跑回药庐,路上来往之人皆与她打招呼,她也一一笑着回应。 药庐中,不少与她年纪相仿的孩童在那挑拣草药,前方有位妇人正温声讲解着什么。 “阿娘!” “岚儿回来了。” 妇人接过她背上的竹篓,摇头道:“你又去给玉壶杏林浇水了?” 小姑娘道:“是呀,自从爹爹去后,玉壶杏林就再也没开过花了。魔王陛下赐予我们信物,若是我们没有照顾好,那陛下该有多失望啊。” 妇人道:“傻孩子,开不开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用它去救更多人,如此才真是不负陛下用意。” 小姑娘连连点头,笑弯了眼眸,道:“长老们说了,等我长大就让我接任城主之位,可我不想当城主,我想带着玉壶杏林去云游天下,行医济世,拯救更多的人脱离苦海!” 妇人摸摸她的头,目露欣慰之色,道:“好孩子。” 杏林深处,玉壶孤零零地高悬上空。 自从上一任城主离世,玉壶杏林就好似被封禁了一般,谁也无法再动用。 一开始还会有很多人过来尝试,后来大家便歇了心思。 在大家看来,信物认主,怕是只有出现新的城主,才会重新解封。 唯有小姑娘风雨无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必然前往陪伴,或浇水,或剪枝,或是在那自言自语地聊天。 在她眼中,信物不是灵宝死物,俨然已是形同亲友。 “你可是魔王陛下赐予的,定然有灵性。爹爹去后,再没人陪你了,我猜你肯定很寂寞吧。” “杏林,你要等等我呀,等我长大,就可以带你去外边看一看了!” 她一直等待着,然而等了十三年,却始终没有长大,一直是那副七岁孩童的模样。 “林岚是个好孩子,可她长不大啊!” “我们也心疼她,这些年为她想尽办法,可是夫人,没有用啊!” “我们绝不能有这样的城主!兰溪城是医仙圣地,传出去我们连城主都治不好,还有何立足之地?” “夫人,求您了,别固执了!” 小姑娘躲在门后,亲耳听到了母亲与叔伯长老们的争吵,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捂着嘴跑去了杏林中。 奔跑中,脚下被树枝绊倒,她一下子摔在林中,呜咽声再也忍不住传了出来。 她哭得太伤心了。 林烟岚看着,也跟着红了眼眶,禁不住上前想要抱一抱她,叫她别再哭了。 但伸出的手却从小姑娘身形中穿透了过去。 姜桓冷眼旁观,道:“林姑娘,你觉得她是你妹妹林冬灵吗?” 林烟岚本想立即说是,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喃喃道:“我不知道,但我看她时,感觉很熟悉很亲近。” 吴双涯一脸状况外,道:“这是冬灵的梦,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她做的梦怎么奇奇怪怪的,居然梦到自己长不大?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姜桓道:“她脑子里装的什么不清楚,但你脑子里装的一定都是草。” 吴双涯 袖子,怒道:“……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怕你!” 姜桓:“哦?” 吴双涯气哼哼地一偏头,转向风越辞告状:“道君!你看他!” 风越辞正凝神望着杏林,没听清他们讲什么,被他一喊,便微微侧身,回眸看来。他目光清澄宁静,光影中美好得不真切,叫人有一种做什么事都会被包容之感。 吴双涯当即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没,没事了。” 姜桓抬手将风越辞的脸转过来,“阿越,别看他,看我啊!” 风越辞依言看他。 姜桓勾起嘴角,也懒得跟熊孩子计较,抱着他不松手了。 梦境中,小姑娘却是哭累了,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十三年如一日的孩童模样,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了。” “其实我很羡慕大家,可以正常地长大,承袭家业,谈婚论嫁,想做什么都可以。而我这一生,大概都看不到自己长大时的模样了。” “好在……我也习惯了。” “杏林,我要离开兰溪城了。但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是为了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纵然是怪物,也该有选择的权利,对吗?” “最遗憾的是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了,你是陛下赐予兰溪城之物,只有城主才有资格带你去任何地方。真的抱歉,我失信了。” 她抹去眼泪,站了起来往回走,转身的刹那,高悬林中的玉壶杏林忽然发出淡淡光芒,枝丫轻轻摇晃,如同在挽留她一般。 可惜小姑娘并未回头。 画面一转,小姑娘轻装简行,孤身走出了城门,她脸上的笑意如常,只眼眸深处透出些许落寞。 “岚儿!岚儿!” “阿娘?阿娘!” 林岚倏地转身,立刻被妇人抱了满怀。 妇人又生气又心疼,抚着她的脸颊喊道:“傻孩子!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 林岚低声道:“我留了信。我只是不想阿娘与大家为难。大家一直都对我很好的,爹爹去后,也是他们时常照顾。我无法继承城主之位,想来他们也不比我好受,阿娘你就别跟他们吵了。” 妇人一听,眼泪就落下来了,抬了抬手,空中顿时显现一物,“岚儿你看,这是什么?” 小姑娘惊道:“玉壶杏林!” 玉壶杏林慢悠悠地落到了她怀里,林岚仍是难以置信,随即就拉住妇人胳膊,认真道:“阿娘,信物是属于兰溪城的,您不能偷偷给我。走,我陪您回去跟大家解释!” 话音刚落,原本空荡荡的城中忽然就探出了许多脑袋,有些在树上,有些在墙后,有些在门内。 所有人脸上都不见愤怒,反而全是愧疚。 妇人抹了眼泪,笑了起来,道:“就是大家让我将玉壶杏林交给你的。” 小姑娘呆住了,轻声道:“你们……” 大家都冲她笑,笑容温暖又满含祝福。 “世事无常,怎能尽如人意?但只要你不放弃,人意有时也可胜过天意。岚儿,但愿你能重新唤醒玉壶杏林,待到杏林花开,或许我们就能看到你长大时的模样了。” 小姑娘含着眼泪,呜咽应道:“好!” 梦境中,林岚带着玉壶杏林踏上了旅途,她走走停停,四处行医,当真如从前所言,尽心尽力去救每一个人。 不过在途中,她却听到越来越多的人提起一个人——姜帝。 “姜帝?有魔王陛下在,何人敢在百城称帝?好大的胆子。”林岚抱着玉壶,蹙眉道:“听旁人所言,已有许多城池向他臣服了,我不信,大家对陛下的信仰可是有目共睹的!杏林,但愿陛下早日现身,以安人心。” 小姑娘继续往前行。 场景消散又起,却是一处山野酒棚,林岚走得口渴,便想过去喝水,歇一歇脚。 但那边只有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唯有最边上的桌子,只坐了一人。 那人黑袍兜帽,全身都笼在其中,看不清模样,唯有腰间一把长刀,靠近时便觉凶煞异常,叫人害怕。 黑袍人一直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喝得脚边都堆满了空坛,他也没有喝醉,看着倒有几分潇洒不羁的疏狂之意。 风越辞忽然往前走了几步。 姜桓亦盯着黑袍人,挑眉笑道:“居然这么巧么。”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是我。” 他们讲话好似在打哑谜,吴双涯听不懂,却是奇怪于另一点,指着黑袍人道:“这人装扮跟鬼君好像啊!” 鬼君刚在华夏学宫闹过一场,是以吴双涯印象深刻。 其他三人也看到了,但都未出声。 只见小姑娘走到黑袍人身旁,道:“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黑袍人径自喝酒,恍若未闻。 林岚见他喝这么多,善心又起,忍不住劝道:“酒多伤身,阁下还是少喝些吧,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黑袍人漠然道:“世事无常,怎能尽如人意。” 林岚顿时想起阿娘的话,弯了弯眼眸道:“但只要不放弃,人意有时也可胜过天意啊。” 黑袍人闻言,转了转杯子,淡淡道:“人意?天意?不若都顺我意。” 小姑娘听得呆了呆,道:“人意是众生之意,天意是天道之意,倘若都顺着你,那你岂不是要成为天地主宰?” 黑袍人道:“如此,方能如我所愿。” 第55章 梦魔 姜桓向来狂妄嚣张, 且十分有自知之明。 身处其中不觉得怎样,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又想捶自己了。 吴双涯顺口道:“这人谁啊这么狂?姜帝都没他狂吧?” 姜桓手一转, 面无表情地捶他头顶。 吴双涯“嗷呜”一声跳起来,捂着头顶直吸气。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阿越,有实力的狂不叫狂, 叫自信, 对不对?” 风越辞道:“嗯。” 姜桓道:“阿越, 阿越……” 风越辞见他也不讲什么,就一遍遍地唤人, 便抬手碰了碰他额头,轻声道:“望庭很好。” 姜桓握住他手,问:“那阿越喜不喜欢?” 风越辞道:“嗯。” 姜桓缠着人不放, 又追问道:“什么什么?我听不清。” 风越辞道:“喜欢。” 姜桓心满意足地勾唇一笑, 再看画面中的自己也顺眼多了。 可怜吴双涯莫名其妙挨了揍,揉着头, 敢怒不敢言。 林烟岚只定定地望着梦境中的小姑娘,眼神时而茫然时而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姑娘在黑袍人身边坐下, 肃容道:“我不知阁下所愿为何, 但请慎言。你要人意天意皆顺你意, 又将魔王陛下置于何地?这已是大不敬!” 黑袍人倒了酒,淡淡道:“你命不久矣,有空c,ao心别人,不如想想自己。” 林岚一听, 未及惊讶只觉好笑,指指自己道:“我?怎么可能?我自己便是医者……” 黑袍人道:“医者不自医。” 林岚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还是没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问道:“那阁下倒是讲一讲,我如何就命不久矣了?” 黑袍人道:“观你根骨已非孩童,却还是幼年体态无法长大,没想过原因么。” 林岚道:“我一直如此,非是病症。” 黑跑人漠然道:“是你身携灵物之故,它一直在汲取你的灵力与生机。长年累月,你外表如常,内里已空,自然命不久矣。” 林岚闻言如遭雷劈,僵在桌边,整个人都好似傻了。 她浑身轻颤,嘴唇哆嗦,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不可能的!我身上灵物是用来救人的!” 黑袍人自顾自地饮酒,半句安慰都没有,冷淡道:“救人之物,也可杀人。” 林岚瞬间红了眼眶,起身连退数步,大受打击之下,脚步踉跄,眼神错乱地扶着身旁桌椅。 “我不信!” “随你。” 黑衣人饮完酒,放下杯子,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不见。 萍水相逢,不过是因她几句善心,才提点两句罢了。 他从不多管闲事。 林岚左右找寻,想要让他把话讲清楚,可那人却似凭空出现凭空消失,转眼就没了踪迹。 方才的交谈好像是场梦一样。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倏而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山林间,捧着玉壶杏林,忍着眼中涩意,不停地询问。 “他一定是在骗我。” “杏林,你告诉我,他在骗我对不对?” “你是魔王陛下赐予之物,从前跟着爹爹救了那么多人,若你有灵,定是纯善,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无人应答。 小姑娘嗓子说哑了,终于停下来,发了许久的呆,而后闭上眼睛,一滴滴眼泪jian在了壶中。 春去秋来,秋去冬至。 天上落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远望间纯白一片,纯粹空灵,静美无暇。 林岚仍然带着玉壶杏林,走遍了无数山川城镇,救了无数病苦缠身之人,但她自己却眼见着一日比一日虚弱。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19节 茫茫雪地中,她终于无力地倒下,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相信了黑袍人所言。 “阿娘说,我刚出生时多亏了你才得以存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生来对你就有一种亲近感。我们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你在我心里早已不是一件灵物,而是至亲的存在了。” 小姑娘倒在雪地中,用衣裳遮在玉壶上方,挡去了漫天的风雪,气若游丝地低语。 “我相信,若你有灵,这非你所愿。” “我很想再陪陪你,可我真的快不行了。我想,若能用我的生机换得你的新生,让你从今往后可以救更多的人,也很好。” 林岚咬着嘴唇,断然划开手腕,鲜血霎时如泉涌,浇灌在枝丫上。 杏枝吸收血迹,不见血色,反而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林岚全身发冷,痛得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她眼中的光渐渐湮灭,宛如回光返照般笑了起来,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自语道:“携信物而出却未能归还。我对不起阿娘,对不起兰溪城的大家。” 她双眸渐渐合拢,油尽灯枯地趴在雪地上,僵冷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被风雪掩埋。 玉壶杏林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旋转升空,光芒大盛中,纯白花朵纷落如雪,与这茫茫大雪融为一体。 紧接着,白光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白衣赤足,虚空而行,竟是个样貌清秀的小姑娘,赫然是林岚的翻版。 小姑娘俯身抱住林岚,注入源源不断的生机,叫她冻结的血液逐渐回暖。 吴双涯瞪大眼睛,林烟岚上前几步,死死盯着眼前一幕。 魔王信物,玉壶杏林……在他们跟前化成了人! 简直骇人听闻。 相比之下,姜桓只稍稍扬眉,不是特别惊讶,显然已有了猜想。 风越辞只静静地望着,从始至终未置一词。 他永远是最好的旁观者。 林岚没有醒,她的生机已经断绝了。 小姑娘却不肯停下,细细的嗓音像一阵随时会散的轻烟,她道:“冬雪漫天,你说若我有灵。我是冬灵啊,姐姐。” 林烟岚心跳骤停,脚下一软,险些昏厥倒地。 吴双涯急急忙忙地扶住她:“烟岚姐!” 林烟岚眼神恍惚,手指紧紧拽住吴双涯的衣袖,借力支撑着,再次看过去。 “姐姐,你醒一醒。” “冬灵错了,冬灵控制不了自己。” “姐姐——” 小姑娘神色茫然,似悲伤,又似不解。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几近力竭,身形变得越发虚无,可她抱着林岚,始终不肯松手。 风雪越来越大,远处慢慢地走来一道人影,依稀是个成年男子,脸上戴着个鬼面具,看不清样貌。 风越辞目光微凝。 姜桓扫了眼,满是嫌弃的想,不是阿越,戴什么鬼面具。 他身后,吴双涯“啊”了声,狐疑地瞧着那道人影,“那个人……” 话到一半停住。 吴双涯心里嘀咕道,这人的身形怎么这么像他兄长呢! 人有相似……巧合吧。 鬼面男子瞧着两个相貌一样的小姑娘,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道:“你想救她吗?” 冬灵轻声说:“你是谁?” 鬼面男子道:“你无须知晓,告诉我,想,或是不想,” 冬灵道:“想。” 鬼面男子道:“她r_ou_身已亡,魂魄却还徘徊在死前的梦中不散,只要你愿意,她可以在梦中重生,但会忘记生前的一切记忆。” “我愿意。我要姐姐醒过来。” “灵物化人,实属罕见,这也是你的造化。你只需答应我,忘记兰溪城,带着她远离兰溪城,永远不能再回去。你们还要避开一个人,让他永远无法找到你。” “谁?” “姜帝。” 漫天飞雪渐渐淹没了画面。 姜桓心道,哦,又是我。 还没来得及开口讲什么,眼前场景又变。 冬去春至,杏林飘香,林岚的母亲白发苍苍,倒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却偏着头看向窗外,仿佛要穿透虚空,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寻到她多年未归的女儿。 她费力地抬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岚儿,我的岚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话音落,手臂垂打在床边,她双眼睁着,一动不动。 她死了。 林烟岚捂着嘴唇,死死压抑着哭声,想要尖叫,想要哭喊,但她只能默默地泪流满面,什么都做不了。 很多很多年后,兰溪城在天境之战中覆灭,全城人悉数战死,只余寥寥几个孩童逃出生天。 “我们得活着,兰溪城只剩下我们了。可是这里这么危险,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爷爷叮嘱过,让我们守在这里的。万一大小姐回来,认不得家怎么办?” 孩童们红着眼圈,稚嫩的脸上却满是坚定,他们要守在这里,传承道统,保兰溪城血脉不断,生生不息,也要守在这里,等候一个未归之人。 天境之战中,兰溪城覆灭,却有一个名字响亮起来。 梦魔,无常梦魔。 传言梦魔是四魔将中最温柔之人,她从不伤人,只所到之处,给予每个绝望之人最美满的梦境,一梦顿生,一梦瞬灭。 城破人亡,断壁残垣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迷雾中缓缓走来。 “姐姐,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冬灵,你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了。” “……是么。我们什么时候回无常境啊,我不喜欢外面,全都是战乱和死人。” “因为战火未熄,所以才更不能回去,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家啊。冬灵,乖,别怕。” “嗯,只要姐姐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迷雾散尽,林烟岚与眼前走来的女子面对面,宛如在照镜子,分毫不差。 风越辞垂下眼眸,姜桓摇了摇头,吴双涯张大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唯有林烟岚眼中含泪,痛彻心扉。 她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悲凉凄厉,转瞬间捂着脸颊,嘶声哭喊:“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母亲,她的百姓,她的兰溪城。 为什么她救了那么多人,护了那么多人,唯独忘了自己的亲人。 为什么她行医济世的心愿,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所有场景尽皆烟消云散,白衣小姑娘的身影在远处浮现,神情怯怯,不敢上前。 无言的悲伤笼罩着她,她已然泪流满面,哭声断断续续,直叫人肝肠寸断:“对不起,姐姐,你给了我一个家,我却让你再也回不了家了。” 姐妹二人目光相对,恍然间前尘未尽,形如昨日。 世事无常,怎能尽如人意? 梦魔一梦,辗转千年,终于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灵是玉壶杏林,林姑娘是梦魔,有没有小天使全都猜对的qaq 第56章 掉马 林烟岚与林冬灵一大一小, 含泪对望, 两两无声。 吴双涯皱眉, 回过头压低嗓音问:“道君,这不是冬灵的梦么?究竟怎么回事啊?林岚和烟岚姐,冬灵和玉壶杏林, 都是真的吗?” 风越辞道:“是梦, 亦是真。” 吴双涯脑子里一团浆糊, 但未免丢脸,还是装作很懂的样子, 矜持点头。 姜桓按住他的头往旁边一推,随即放轻了力道,顺手拂了下风越辞长发, 道:“林冬灵就是玉壶杏林化人, 林岚就是林姑娘的前生,也是梦魔。或者不能说是前生, 因为她们俩与y魔不太一样。y魔是走过轮回渡过忘川的,所以如今的季时妍是真正有血有r_ou_的人。而她们俩,却仍然存活于梦中。” 林烟岚颤了颤。 吴双涯:“……” 姜桓挑眉, 看向林烟岚, 道:“梦魔一梦, 假亦作真。林姑娘,林夫人当年根本就没有生下两个女儿,是不是?” 林烟岚道:“是!天境之战中,梦魔受创, 于梦中长眠。直到三千年后,才在兰溪城苏醒。彼时兰溪林氏的夫人为子嗣所苦,于是梦魔给了她一个生儿育女的梦境,也给了自己一个安身之所。” 辗转千年,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故土。 不能不叹一句“世事无常”。 风越辞道:“七年前,冬灵出生,实则是你为救母。” 林烟岚抹去眼泪,红着眼睛道:“是。灵物化人,从未有过,在天境之战中,冬灵为了保护我,力竭化回了本体,与我一起长眠梦中。七年前,我眼睁睁看着爹爹死去,而阿娘濒死,下意识便动用了玉壶杏林,但她却融入阿娘体内,诞生了如今的冬灵。” 此言一出,其他人尽皆沉默。 七年前天地动荡,所见处皆一片混乱,虽然传出林夫人有孕的消息,但大家自顾不暇,哪里又会去探查这种事。 恐怕在此之前,谁也无法想象林冬灵会是这般来历。 吴双涯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烟岚姐应该知晓冬灵是……” 林烟岚闭了闭双眼,道:“我不知道,直到今天我才清楚真相。原先我一直以为我与冬灵都是阿娘所生,我是林家大小姐,冬灵是我妹妹。” 林冬灵哭得满脸是泪,捂着嘴唇小声呜咽,道:“长姐的记忆都在我这里,可我生来就忘了一切,唯有零碎梦境反复出现。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风越辞看着她,微微摇头,目光像一捧浸在春光里的雪水,并不过分温柔,却极能安抚人心,叫林冬灵感受到莫大的安慰,抽噎声渐渐平息。 他道:“并非是你存心忘记一切,而是梦境与现实无法共存,既在梦境中存活,又怎能记得真实?” 其他人都呆了呆。 吴双涯道:“对啊!” 风越辞静静道:“反之,当被人唤醒,想起一切时,因梦而生之人也将被打回原形,回到最初的真实。” 话音刚落,林冬灵的身体竟渐渐虚化,忽而是小姑娘模样,忽而又显现玉壶本体,变幻不停。 她抱紧胳膊,无声痛哭。 林烟岚看了看自己的手,其中隐隐不再有血液流淌了。 她的真实是梦魔,林冬灵的真实是玉壶杏林,她们因梦而生,都不是活生生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冬灵努力忍着哭声,声音轻轻发颤道:“姐姐,冬雪漫天,你说若我有灵,可我想,若我从未有灵就好了。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兰溪城长大,当上城主,圆满心愿,救更多更多的人。你可以一直陪着你的阿娘,护着你的百姓,守你的兰溪城。” 小姑娘浑身发抖,好像很冷一样,可是灵物也会冷吗? “不!不是的!”林烟岚骤然从回忆中惊醒,眼见着她渐渐消失,冲过去就要抱住她,急声道:“冬灵!冬灵!” 就在她快要碰到林冬灵时,黑影忽然闪现,似乎已潜伏许久,抓住时机,一掌拍向她心口。 “姐姐——” 风越辞身形飘似幻影,抬头掷出明珠,撞上掌势,霎时间灵光炸裂,余波四散。 “阿越!” 姜桓原本只冷眼旁观,可一看到风越辞去救人,立刻变了脸色,骤然闪现至风越辞身前,与黑影对了一掌。 黑影连退数步,狠狠刮了风越辞一眼,转而捏住了林冬灵细细的脖颈。 吴双涯定睛一看,惊叫道:“鬼君!” 华夏学宫的事情才过没多久,鬼君怎么会在这里?她究竟是怎么藏在林冬灵梦境里的? 吴双涯又急又怒:“你快放开冬灵!” 鬼君却道:“风越辞,又是你!” 风越辞只扶好林烟岚,未语。 姜桓与她对峙,冷冷道:“你才是y魂不散!林家姐妹原本好好的,若无人唤醒,林冬灵怎么可能会想起一切?看来戮君先前为你挡了一刀,倒是让你挺感动啊,不惜谋夺玉壶杏林来救他!” 鬼君道:“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 林烟岚惊魂未定,深吸一口气,低声冲风越辞道谢,素来温婉的面容一片沉凝,盯着鬼君厉声道:“你放开冬灵!” 鬼君道:“她害你至此,你还要管她吗?” 林烟岚道:“她是我妹妹!我叫你放、开、她!” 鬼君道:“妹妹?梦魔,数千年都未清醒,你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姜桓拉过风越辞查看他有无受伤,闻言头也不抬地道:“闭嘴吧,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 鬼君看着他对风越辞紧张的模样,冷笑道:“我千般不好,至少清醒了,总好过你,被人耍了数千年还要一头栽进去!你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姜望庭,我真可怜你。” 风越辞忽然抬头,与她目光相对。 一个淡得没有烟火气,一个却是万般爱恨揉成结。 姜桓一字一句道:“骆、冰、莹!” 鬼君轻轻一笑,褪去了难听的伪装之声,恢复了原本清冷悦耳的女声,只是异常嘲讽。 “难为陛下,还记得我的名字。” 吴双涯:“……???” 林烟岚骤然看向姜桓,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恍然大悟。 骆冰莹发疯似得笑着,情绪失控,手下便没了分寸,冰霜转眼间漫延周边,几乎要冻结整个梦境。 林冬灵眼神涣散,一半的身体都已化成了玉壶,痛苦地喊道:“姐姐,我……” 林烟岚道:“冬灵!” 混乱中,琴声骤起,浮光流转,稳住了林冬灵变幻的身躯。 风越辞席地而坐,广袖垂地,置琴于膝上,指尖连动不停,吩咐道:“双涯,燃火。” 吴双涯急道:“让我放火吗?火融冰我懂,可是会烧到冬灵的!” 风越辞道:“无妨,你的兽灵火焰不会伤她。” 吴双涯对他极为信任,也没细想其中原因,直接双手结印,只见一道火龙霎时自他体内显现,于头顶盘旋不去,张口便冲着骆冰莹的方向喷出了大火。 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竟然真的避开了林冬灵。 吴双涯松了口气,姜桓盯着小少年,若有所思。 骆冰莹笑声顿住,看着火焰道:“世人都道清徽道君淡泊无争,不问红尘,可我看你根本就是心思莫测,算尽天下人了!” 风越辞恍若未闻,淡淡抚琴,又唤道:“望庭。” 无需多言,姜桓已道:“放心,交给我。” 他们本是以魇珠入梦,回去时也该循魇珠而出,如此不伤已身也不伤林冬灵,是最好的办法。 但如今多了一个鬼君,想也知道不会善罢甘休。 那便只能强行打破梦境了。 林烟岚顿时神色慌忙,口不择言道:“姜,姜……请不要伤害冬灵!求你了!” 风越辞道:“安心。” 林烟岚声音都是苦涩的,茫然道:“安心?道君,实不相瞒,我心难安,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琴声微转,悠远回荡,风越辞端坐抚琴,容光照雪,重复着梦境中林岚母亲的话,回道:“世事无常,怎能竟如人意?但只要你不放弃,人意有时也可胜过天意。” 话音仿佛与昔年妇人重合在一起。 林烟岚骤然shi了眼眶。 这并不是最好的安慰之言,却恰恰是她最需要的,能在此时此刻,给予她无可比拟的温暖与重新振作的力量。 林烟岚俯身拜谢,毅然回身去帮吴双涯对付骆冰莹。 骆冰莹道:“梦境一毁,你妹妹难逃一死。你不去阻止他们,反倒来阻止我?你疯了吗?” 林烟岚身形如雾,与她交手。 一个抓着林冬灵,一个顾及林冬灵,一个是昔年江雪城主,一个是昔年魔将。 她们都是那个时代惊才绝艳的女子,短时间内竟难分上下。 林烟岚道:“我信他们。” 骆冰莹古怪道:“梦魔,你是四无奇境四魔将之一!那你知不知道姜望庭是谁?你说你信他?” 林烟岚回道:“他是何人,江雪城主比我更清楚。当年痴恋他入魔,辜负玄虚城少城主的人,可不是我。传言江雪城主与玄虚城少城主一同葬身天境之战中,为何宗辰死了,你没死?” 骆冰莹道:“闭嘴!” 林烟岚道:“你说我不清醒,不清醒的是你才对。你曾骂他眼瞎,可在我看来,而今他选择之人,岂止胜你千百倍!” 骆冰莹眼中黑雾凝成实质,宛如两团燃烧的黑焰。 林烟岚却偏了偏头,目所及处,看见撼动梦境的姜桓,口中刺激骆冰莹,实则仍心有余悸。 他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月黯星耀末年横空出世,凭一已之力征战百城,无往不胜的神话。万古以来,唯一一个登顶至高位,足以比肩魔王陛下的存在。 姜帝,姜帝啊。 第57章 杀救 混战中, 梦境摇摇欲坠, 濒临破碎。 浓厚的雾气再次席卷而来, 骆冰莹与林烟岚对掌,借力退去,转眼没了踪影。 林烟岚往前追去, 急声喊道:“冬灵!” 风越辞道:“回来。” 吴双涯收了火龙, 拉住林烟岚的胳膊, 飞快地道:“烟岚姐,走啊!咱们外面有人, 她一时半会逃不掉的!” 风越辞容色苍白之极,眉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抚琴之手却未停下, 琴声中也无半分颤动。 “走。” “是!” 吴双涯拉着林烟岚就往外跑。 雾气中看不见人影, 姜桓顺着琴声,准确地转到风越辞身后, 伸手揽住他,却是一惊,道:“阿越,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别弹了!快让我看看!” 姜桓说着便去按琴。 风越辞避开, 道:“望庭, 别动。” 正是梦境往返现实途中,若无琴声引路,只怕走不出去,尤其是梦魔, 轻易便会被扯回梦魇中。 姜桓沉声道:“不行!先前讲好的,事关你身体都必须听我——” 风越辞神色不变,指尖不停,却是偏过头,嘴角轻轻碰上他的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所有话音。 “……” 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叫姜桓骤然失声,心跳加速,连思维都中断了一瞬。 这,这分明是犯规啊! 曲毕,风越辞退开,无数细碎荧光在他周身环绕飞舞,往前飞去,他起身道:“出去再讲。” 姜桓回神,直接勾住他后颈,再次亲了上去。 风越辞推他,示意正事要紧。 “不管,谁让你招我的。”直到光点即将散尽时,姜桓才不依不舍地咬了下他唇瓣,手臂往下揽他腰,瞬间将人抱了起来,纵身飞掠,几下便跟着最后光点离开了梦境。 外面,林家已乱成一团。 屋子被拆得七零八落,地上倒了一大片人,多是林氏子弟,个个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哪还有半分林家人温柔亲切的模样。 “放开我们二小姐!” “混蛋!畜生!王八蛋!” “今r,i你胆敢带走二小姐,咱们兰溪林氏所有人拼死也要反了四君殿!” 院中,只剩林烟岚、姜之意、叶云起一起围攻骆冰莹,其他人伤的伤,残的残,看着一片凄惨模样。 姜之梦扶着暴躁痛呼的吴双涯,担忧地看向场中。 出了梦境,林烟岚根本发挥不出梦魔的实力,好在姜桓与风越辞先前布下了后手,长刀青伞相应,结界笼罩,这才挡住了骆冰莹的去路。 骆冰莹单手抓着昏迷不醒的林冬灵,双腿横扫逼退三人,震荡的灵力纷涌而出,似要打破结界。 就在这时,长刀争鸣,刀气回击骆冰莹,纵横无匹,含着无边杀伐血气。下一刻,刀身震动,飞起落回了主人手中。 骆冰莹脸色一变,下意识想用手中的林冬灵去挡,随即却立即收手,隐隐转了身子,用另一侧对上刀意。 “冬灵!不要——” 林烟岚却以为她要用林冬灵去挡刀,惊慌之下竟想冲过去以身相代。 骆冰莹身形一闪,动用虚空灵梭,叫那无主刀气劈了个空。 林烟岚捂着胸口,惊出了一身冷汗。 姜桓握住刀柄,弹了弹刀身,叫它安分下来。 风越辞低声咳嗽,拂袖散去烟尘。 骆冰莹扫了众人一眼,掐住林冬灵的咽喉,道:“她不是林家二小姐,而是魔王信物玉壶杏林,四君殿有权利将她带走!还有你,梦魔,你最好也自觉前往四君殿接受审判,否则将与y魔一样罪加一等,后果需你自负!” 她一出来抓走了林冬灵,不及明说就惹来众怒,此刻话一出,众人俱是惊骇茫然,听不懂她究竟在讲什么鬼话。 林烟岚闻言,却是与y魔季时妍说了相近之言,反驳道:“如此作为,四君殿是自比魔王陛下了么?倒要问问你们有何资格,敢代替陛下审判四魔将?” 骆冰莹冷喝道:“帝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纵然还能回来,也是逆、天、而、为!你们为何都不明白?” 她眼神掠过林烟岚,有意无意落到姜桓身上,也不知是在讲给林烟岚听,还是在讲给姜桓听。 林烟岚肃容道:“不明白的是你!日升月落,日落月升,本为常事,可你何曾见日月永沉?连你自己都还在用着陛下信物,又有何颜面说出这种话来?” “日月也在天之下!” “然天因日月而变!” 二女论帝王,其争辩压得周围寂静无声。 姜桓正帮风越辞轻抚后背,揉了揉耳朵,道:“打就打,讲什么废话!” 骆冰莹道:“谁敢动?” 方才已经打过一场,她实力极强,又挟持林冬灵,还有魔王信物护体,旁人根本奈何不了。而她被结界所挡,也需费些时间攻破,这样一来,场面便僵住了。 林冬灵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通红一片:“冬灵快要消失了,只有玉壶杏林。姐姐,你们不用顾及我。” 林家众人见她模样,还那么年幼的孩子,心疼得都在滴血。 林少酌捂着胸口呕了口血,朝她伸出手道:“二小姐。” 除了林烟岚,往日便是林少酌陪她最多,护她最多,林冬灵也费力地抬手,哽咽唤道:“少酌哥哥!” 骆冰莹冷眼看着这一幕,恍惚间竟想起了往事。 她蓦地拍下林冬灵的手,毫无感情地道:“灵物便是灵物,还妄想成为真正的人吗?” 林少酌捏紧手掌,眼中仿佛见了血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瞬间冲了上去,死死拽住了她,满身血如泼洒的水,尽数jian到了她身上。 他道:“快……” “啊——”林冬灵尖叫着拍打骆冰莹,要去拉他,哭喊道:“少酌哥哥!” 霎时间,风越辞抬手凝弓箭,指尖逸散千万莹白的光点。 骆冰莹身形一闪,又是动用虚空灵梭,消失在原地,然而,虽仍看不见她身影在何处,却有滴滴血迹落了下来。 是林少酌的血! 林少酌奄奄一息,却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喃喃道:“二小姐,别怕。” 金银光华缠绕的羽箭刹那间追着血迹,离弦而去。 ——封灵箭,只封灵,不伤人,空间无阻。 灵力被封,骆冰莹倏地现出身形,只见羽箭穿透了她与林冬灵的身体,转眼间化成光点散去。 未等她再出手段,一把长刀已在她现身之时,轻巧地避开林冬灵,穿透了她的身体。 如血的刀身映出姜桓冷漠的眼。 骆冰莹的手无力松开,林冬灵痛哭着扑向林少酌,被众人拥上来围抱住,紧紧护在了中间。 周身黑雾散去,露出女子漆黑的纱裙,面若桃李,冷若冰霜,依稀还是当年绝代佳人的模样。 “你,你……好,好狠,”骆冰莹直视姜桓,似哭似笑,喘着声道:“三千年归来,你一句话都不问我……你当真下得了手!” 姜桓道:“这世间除了一人,我都下得了手。” “好!好!”骆冰莹闭了闭双眸,又笑了起来,哑声道:“可惜却要叫你失望了,你杀不死我,永远杀不死我!” 黑雾本该散去,却又瞬间凝聚,而骆冰莹的身影竟在这黑雾中消失不见。 没有血迹,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落下。 姜桓皱了皱眉,盯着落空的长刀。 却听林家人哭成一团,又是喊“二小姐”,又是喊“少酌”。 林冬灵含泪倒在林少酌身旁,抱住胳膊,浑身哆嗦,身形隐隐显现了玉壶模样。 林烟岚崩溃地摔在地上,抱着她哭道:“冬灵,冬灵!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不要消失,不要啊——” 众人皆心生不忍,红了眼眶。 风越辞扶着树,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却稳住己身,走过去,一指点在林冬灵眉心。 林烟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道君!道君您一直有办法的,求您救救她,救救她……” 姜桓立刻收刀,走到风越辞身旁。 风越辞道:“林姑娘,昔年是你以生机与鲜血养出她的灵识……” 他话未完,周围人纷纷掀开衣袖,欲要割腕放血,争着喊道:“我来,我来,什么都可以给二小姐!只要能让她活下来!求您了!” 风越辞未理他们,仍看向林烟岚,道:“你令她有灵,便只有你可以救她。但你大梦初醒,已非人身。” 林烟岚无声痛哭,盯着自己已无血脉的手腕,满是绝望。 风越辞忽而垂眸,不等旁人阻止便割开了自己的手,任鲜血滴落在林冬灵口中。 众人齐齐色变:“道君!” 姜桓眼神冷得要杀人,瞬间握住他手腕止血:“阿越!”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还有一个办法,将她微弱的灵识化为真正的魂灵,如此才能长存不灭。” 林烟岚道:“道君!你……” 风越辞道:“我曾渡过忘川,重塑神魂,自然也可为她重塑魂灵。” 林烟岚慌乱不成言,脱口尽是泣声:“不,不!道君你身体受不了的!不能为了救冬灵而拿你的命换啊!” 姜桓盯着风越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越!” 风越辞目光清澄如镜,映出他一切所思所想,道:“望庭,让我救她。” 长刀出鞘,姜桓持刀就要冲林冬灵劈下,引得众人惊呼,他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她身死灵散!” 风越辞看着他,倏而单手撑地,嘴角溢出血迹。 姜桓一下子松了手,抱住他,掌心捏得咯吱响,却只攥住他衣衫,不舍伤他分毫。 风越辞语气轻淡,无端显出几分柔软,道:“我为你动心,又怎会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望庭,你不会的。” 姜桓竟无言以对。 风越辞以血为引,唤符而出,翻手结印。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安静而从容的模样,叫人情不自禁地去信他,但同时,也阻止不了他。 生来清净心,修得自在性。 他便是太过通透,以至一语,便克住了杀伐果断的姜帝。 第58章 神魂 玉壶隐去, 林冬灵的身体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 不再交替变幻。 风越辞掌心落下, 将源源不断的灵力送入她体内。 他眼睫微颤,不仅面色苍白,连唇上的血色也淡去, 天光下身形虚无缥缈, 好似冰雪凝成, 风一吹就要化了。 干涸的血迹落在他身上,尤为刺目。 众人皆焦心不已, 又不敢在这紧要关头出声打扰。 姜桓道:“够了!阿越够了!” 风越辞唇角微动,似乎想要出声,但一句话没讲又吐了大口血, jian在两人身上。 姜桓霎时按住他的手, 嘶声道:“你是要我的命吗!” 风越辞反握住他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真切, 先是冲林家人吩咐道:“带她去休息,好生照顾。” 林家人热泪盈眶,低声啜泣, 恨不得给他跪下磕头。 风越辞转向向姜桓, 目光静静, 有些支撑不住的涣散,却仍是认真道:“胡说,不要你命。”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0节 姜桓眼中似有血光,通红一片, 正要说什么,就见他眼眸合拢,转眼昏倒在了他怀里。 “林烟岚!” 冷厉而急促的语调吓得所有人一懵,生生咽回了慌乱的叫喊。 林烟岚当即扑过来抚脉,向来镇定的林家大小姐此刻全然六神无主的模样,呜咽道:“不行!不行!怎么办……怎么办!” 姜桓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句不行,我便立刻杀了你。” 四周风聚云沉,山石屋林竟无声化为尘埃。 所有人轻轻抽气,哭声都平息了,吓得倒退数步。 林烟岚被他迫人的气势震得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他。 吴双涯暴躁地砸树道:“烟岚姐你想想办法啊!” 姜家兄妹急声道:“林姑娘,无论要什么珍奇药材,我们都给你找过来!” 叶云起面无表情地冲过来,伸手唤出了风越辞随身携带的海魄明珠,二话不说就开始施法。 明珠生辉,泛着阵阵白光,涌向风越辞眉心。 叶家的海魄明珠温养心脉神魂,若是在紧要关头,也可强行毁珠,耗尽灵物所能保人心脉不绝,神魂不散。 当年叶云起送风越辞明珠,便是怕他出事。 未曾想到,真会到这种地步。 姜桓见此,颤抖的心才稍安,小心翼翼地拭去怀中人唇边血迹,道:“谢了。” 叶云起道:“不必,应该。” 林烟岚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飞快地道:“劳烦叶大公子!道君原本天资不凡,修为境界不下四君,之所以如此,全因神魂之故。可这些年来,我想尽办法也对此无能为力,若是有办法……” r_ou_身病痛好治,神魂之伤却难。 风越辞的神魂在七年前一役中,已随补天石一起破碎,后来不知他自己是如何重塑,但也无法恢复如初,只能维持在将散未散的边缘。 是以林烟岚一直千叮万嘱叫他好好修养,不可动手,便是怕他一朝魂散,再无力回天。 众人听她所言,都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拼命想办法。 姜桓忽然抬头,断然道:“他神魂碎裂,我用我的补,能不能行?” 林烟岚呆住了。 神魂补神魂,可行性是有,但这事却是明令禁止的。 因为太残忍了。 割裂神魂的痛楚非常人能想象,一下就能叫人生不如死,何况要一点点撕裂,去融入旁人神魂中。 比最惨烈的酷刑还要骇人。 唯有丧心病狂之人才会做这种事。 更重要的是,两者神魂未必能相融。 割裂神魂之人轻则根骨修为俱损,道途再难寸进,重则命丧黄泉,身死道消。 林烟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桓会讲出这种话来。 她不禁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位姜公子真的会是……姜帝吗? 姜帝喜怒无常,漠视一切,哪怕对早年就陪在身边的骆冰莹也从无怜惜,征战百城时,道一句“冷漠无情,心狠手辣”都是好听的。 他是天生为至高位而生的存在,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怎么可能会为人付出至此? 林烟岚震惊中,忽然听到林冬灵咳嗽着醒来,急声道:“无需用补魂这种残忍之法啊,道君哥哥也不会愿意。长姐你忘了吗?医治神魂之伤还有一个办法……” “哪还有其他办法……”林烟岚握紧双拳,突然睁大眼睛,道:“有!” 她蓦地看向姜桓,脱口道:“神魂双修!” 林冬灵乃玉壶杏林之灵,于医道上的天赋还要在林烟岚之上,且当年记忆尽皆恢复,知晓的东西也更多。 其实林烟岚也并非想不到,只是因风越辞不沾红尘,七情不扰,她便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姜桓闻言,眼神微变,低下头,抚了抚风越辞的脸颊。 吴双涯道:“双,双什么?” 姜之梦道:“双修我懂,可这神魂双修是什……” 姜之意捂住了她的嘴。 林烟岚回神起身,立刻叫诸人带着林冬灵去休息,各自散去,别听这些不该听之事。 等人散去,她才低声道:“神魂双修比补魂之法好出百倍,只要求极高,需两人互通心意,对彼此毫无戒备之心,任由对方进入自己神魂世界。姜,姜公子,我不知你与道君达到了哪一步,但为今之计,只能一试了!” 姜桓没有半点犹豫,轻轻抱起风越辞,跟着她去了偏静院落。 林烟岚只站在外面,不曾进去,此刻没有外人,她看向姜桓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多了几分惊悸与忌惮,道:“姜……骆冰莹唤你陛下,据我所知,能被她这么唤的只有……” 姜桓心中急切,不耐烦地道:“这事回头再讲。你先告诉我,神魂双修要注意什么?” 林烟岚便打住话题,道:“这事我亦无经验,但我想,若姜公子能与道君神……神魂相融,想来便会知晓该如何去做了。若是不能,也只好另想办法。” 她说完,知趣地不再停留,只咬了咬唇,低声加了一句“后方杏林中有温泉”,而后简直是落荒而逃。 神魂双修听起来似乎极为高深,但任何法子,但凡与“双修”二字扯上边,都不像那么一回事了。 何况依着风越辞平日模样……大家闺秀如林烟岚,也难免胡思乱想,心情复杂地跑走了。 姜桓没空理会她,抱着风越辞来到杏林深处,一眼便看到了温泉。 “真巧,我那时也是在泉边见了你真容,惊鸿一瞥,魂牵梦萦。”他盯着风越辞微蹙的眉心,低头亲了亲,道:“阿越,我这回真的生气了,罚你醒来哄我。” 姜桓伸手取下风越辞头上玉冠,又移至腰上,抽开束带,褪去了他外袍,动作极轻地将他放入水中。 风越辞着雪白里衣,眉目在水雾中朦胧可见,似水墨般氤氲化开,清艳绝伦,乌黑长发落满身,又因伤势平添几分孱弱病态,美得不可方物。 姜桓心神一荡,捶了捶脑袋,恨恨地告诉自己:疗伤!疗伤!不准乱想! 他也随手褪下外袍,入了水中,与风越辞对坐合掌,灵力循环而转。 过了好久,许是海魄明珠与姜桓灵力生了作用,风越辞眉眼微微舒展,有些醒转的模样。 姜桓惊喜唤他:“阿越,阿越?” 风越辞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轻声道:“望庭。” 他仍是在强忍痛楚,半醒不醒,却凭本能知晓跟前人是谁。 因为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与他靠得这么近时,让他升不起半分攻击与抗拒的意识。 “阿越,神魂双修,我也不知该如何做,”姜桓凑近,先是轻轻吻他嘴唇,随即与他额头相抵,道:“我会逼出自己神魂去寻你,千万别拒绝我,好不好?” 风越辞没听清他讲什么,声音低不可闻道:“别怕,我没事。” 姜桓怔了怔,满腔怒意都烟消云散,直叫一颗心软化成了春水,蹭了蹭他额头道:“要人命的心肝宝贝大美人,你也知道,我会怕么。” 他十分容易地就被哄到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神魂离体,一头撞入了风越辞的神魂中。 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一片星海,漫天闪烁的星光洒落海面,熠熠生辉,幽静绚美,一眼望不到边际。 星空与海相连,海上有一叶扁舟缓缓行驶,舟上点着一盏明灯,灯光在星光中微弱发光,毫无存在感,却始终未曾熄灭。 遥遥可见,舟上站着一道白衣人影,皎如明月,令这漫天星光也黯淡失色。 但他身影却如同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凝成,像是碎裂成了千万片,堪堪凝聚而成。 姜桓想也没想,立即就想飞过去:“阿越!” 风越辞背对着他,道:“别过来。” 姜桓道:“你都让我进来了,为何不让我过去?” 风越辞道:“危险。” 姜桓道:“危险?阿越,这是你的神魂世界,怎么会危险呢?你伤得很重,我要救你!” 风越辞道:“望庭,我的神魂世界,自幼与旁人不同。七年前,我能活下来,便是神魂异常之故,只是我至今还未摸清。却有一点,纵然我伤得再重,都不会死。你且安心回去,神魂贸然离体,恐生变故。” 姜桓道:“不会死就不会疼吗?阿越你回头看看我啊,我不想看你背影!” 当年姜望庭便是看着叶无越的背影,无论如何也唤不得那人回头,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不见。 姜桓可不想再体会一次。 风越辞闻言,静默一瞬,转了过来,可他神魂竟与身体有些微妙的不同,样貌如出一辙,但那双眼睛却极为浅淡,隐隐有银华流转,比起黑眸,更显冷清,不似人间生灵。 而眉心之上,更有古老而玄妙的纹路闪现,隔着甚远距离,都叫姜桓神魂感受到莫大的压迫感。 这是……怎么回事? 第59章 双修 分明是一样的容色, 可风越辞的神魂之美竟还要更甚一筹, 超脱了人间生灵的界限, 有一种叫人顶礼膜拜的冲动。 若说身体还存着几分人气,那神魂已是连那几分人气都褪去了。 姜桓倒是没想那么多,只看呆了眼, 脱口道:“阿越真美, 太美了!” 风越辞道:“美?” 姜桓冲他伸手, 道:“美得我好想抱抱你!你不让我过去,那你过来好不好?” 风越辞道:“不好。” 似乎觉得拒绝地太果断, 会让姜桓伤心,他又轻声加了一句,道:“出去, 抱你。” 姜桓真要被他甜得神魂颠倒了, 也不顾他阻拦,便想冲过去。 却见星空倒转, 海面翻腾,像是被侵犯一般,冲着姜桓神魂打去, 大有将他神魂泯灭之势。 “我不管, ”姜桓神魂强大, 面对星海也无惧,笑着往前飞掠道:“无论什么也别想阻止我到你身边去!” 小舟缓行,灯影摇晃。 风越辞见此双眸微阖,低声道:“望庭。” 眼中银华褪去, 眉心之印也一闪而逝,周围星辰海浪尽皆停滞,轻飘飘地避过了姜桓神魂,缓缓归于原位。 风越辞也恢复了如常模样,似雪容颜,乌发黑眸,伸手想要接住他。 姜桓借势连点,飞跃而来,握住他手腕,一下子抱住了他。 风越辞道:“你太胡来。” 姜桓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一句话没说就亲了过去,狠狠咬他唇瓣,肆意吮吸舔舐,像是要将先前的担忧恐惧都倾诉在这一吻中。 神魂本就比身体更为敏感。 姜桓抵开他唇齿,碰到软软的舌尖,只觉火焰在体内炸开一般,死死勾着他后颈,唇舌交缠,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怎么也亲不够。 风越辞被他亲得呼吸微乱,心神动荡之下,本就破碎的神魂便有些不稳。 “望庭。” “这是阿越的神魂世界,无论有多危险,我都知道你不会伤我。” 稍稍分开,姜桓便抢先控诉道:“可是阿越存心折磨我,每次都要让我心疼死。” 风越辞静心凝神,片刻,才解释道:“我不曾……” 姜桓又亲上去,含糊道:“不管。” 他伸手就去解风越辞的衣裳。 风越辞按住他的手,道:“望庭,你做什么?” 姜桓冲他一笑,在他耳畔低语道:“神魂双修。林姑娘说了,这样可以医治你神魂之伤。” 风越辞闻言微怔,随即拂袖推开他,认真道:“无需如此,我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姜桓道:“你放血又吐血,怎么可能无碍?阿越是嫌弃我,不想与我双修吗?” 风越辞道:“并非,望庭很好。” 静默半响,他看着姜桓,认真道:“古往今来,双修非正统,实为纵欲之法,沉湎有碍道途。修道之人应清心寡欲,修道修心,切不可因任何事而入歧途。” 他眉眼清静,神思无邪,配上那一身出尘绝俗的风华气质,恍惚间竟把姜桓给说服了。 好有道理。 好有道理才见鬼了。 大美人是个禁欲主义者,这点看得出来。 但平日里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大美人都说好,亲亲抱抱也纵容着人,所以姜桓从来没考虑过“大美人拒绝双修”这个问题。 姜桓:“……” 不行不行。 伤成这样,就算阿越说自己不会死,但总是会疼的。眼下这么好的办法,怎能不试一试? 况且,他也很想借此机会与阿越亲近啊。 姜桓心中急转,面上维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瞎掰道:“阿越讲得很有道理。不过阿越可知,双修之法又有不同。” 风越辞问道:“如何不同?” 姜桓继续瞎掰道:“寻常的双修之法确实如你所言,为纵欲之法,有碍道途。但其实也有正统双修之法,别忘了我曾是姜帝,知道天下间许多道法。” 风越辞一直信他,轻轻颔首,并未起疑,静静道:“书中从未有过正统双修道法一说,是我孤陋寡闻了。” 姜桓心虚,立刻抱着他,哄道:“阿越博览群书,难得有你不知道的事,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风越辞道:“此事于我之道不合,无需尝试。” 姜桓语塞,实在讲不过他,只好耍无赖道:“可是我想啊,我又绝不可能找旁人尝试,阿越先前让我这么担心,就当哄哄我么!” 瞎掰了那么多都没让风越辞动容,唯独这番话令风越辞松口了。 风越辞道:“你想?” 姜桓道:“想想想!想亲近你!想得不得了!不过……更重要的还是要先帮你疗伤,看你在我眼前受伤,比杀了我还难受。可不准你再来一次了,再这样,你讲什么都没用,我就是没人性,绝对先砍死你要救的人,我……” 风越辞微微偏头,轻柔的吻落在他唇角。 姜桓话音戛然而止。 风越辞道:“望庭一直很好,不可这样说自己。” 姜桓眉梢飞扬,笑吟吟地道:“我只对阿越好,其他人我才不管,我就是这样。” 他看着风越辞,忽然道:“可是我知道,阿越不一样,你心有众生,难免慈悲,宁愿受苦受难的是自己。七年前,阿越还那么小,碎裂神魂时一定很痛吧。” 风越辞回道:“不痛。” 姜桓亲了亲他,道:“我想看看你的伤。” 风越辞道:“神魂之伤看不见。” 姜桓道:“但是能感受得到。我知道阿越担心什么,但这不是道侣结契,你不会累及我的神魂,真的。” 风越辞见他眼睛亮亮的,十分期待的模样,便碰了碰他眉心,道:“好,试一试。” 姜桓抱住人就转了几圈,眉开眼笑道:“阿越真好!” 风越辞道:“只是书中记载皆为旁门,却不知正统道法该如何修习,望庭可否讲与我听?” 姜桓:“……” 瞎掰的哪有什么正统道法啊! 也就是清徽道君的境界,能将双修当成钻研功课一样。 不过……这也难不倒见多识广厚脸皮的姜帝陛下。 姜桓面不改色地道:“当然,阿越听好了,第一步,需坦诚相对,去除衣物。” 风越辞闻言,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滟滟,顾盼生辉。 姜桓哑然失声,别提说话,魂都要没了。 风越辞手指抵了抵他额头,轻声道:“原来,又在胡闹。” 姜桓正要讲什么,脚下小舟却是倏而晃动起来。 风越辞道:“望庭,你看。” 姜桓道:“什么?” 风越辞的指尖抵着他额头,顺着舟动,将他推得往身后海面倒去。 不等他闪身而上,便又见风越辞握住了他的手,陪着他一起往海中坠去。 神魂随心动,本质上应是无衣物的,但姜桓却感受到了衣衫拂过脸颊的轻柔,他仰头定定地望着上方雪白的光影,张开手臂,想要拥抱住光芒。 光影落在他怀里,与此同时,温凉的吻也缓缓落下。 广袖莲纹随波漾开,洁白如云的衣衫自身上滑落,被海水卷起飘走,如瀑的乌发倾泻满身。 他不着寸缕,美得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神灵。 姜桓屏住呼吸,意识远去,痴痴地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神魂轻碰,随着心意缠绕在一起,像一双温柔的手,安抚着对方。 姜桓是被风越辞千疮百孔的神魂之伤惊醒的。 “阿越,阿越……我的阿越。” 哪怕只是神魂,他也感觉心脏疼得抽搐,宛如刀割,恨不能将那些伤都转移过来,代他承受一切伤害与痛楚。 姜桓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些伤,想要让它们愈合。 风越辞道:“无妨的。” 姜桓道:“阿越,你拿走我的神魂之力好不好?只要让你不再疼痛,你要什么都可以。”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被海水淹没。 星光忽然大盛,璀璨光辉洒落海中,照亮这一方玄妙而无垠的神魂世界。 只见两道神魂靠得越来越近,直至相融,姜桓仰倒着,紧紧握着他的手,任由自己的神魂之力向上方涌去,宛如一场献祭。 风越辞眼眸中又泛起淡淡银华,静静地望着姜桓,道:“望庭,为何如此?” 姜桓笑了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阿越,我爱你,等了你六千年,寻了你六千年,爱了你六千年,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风越辞微怔,道:“爱?那我……爱你吗?” 姜桓道:“这要问阿越自己啊。若问我,我自然会说,你爱我。” 他从始至终这么骄傲自信,眼中燃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无惧一切的否认与拒绝,无惧一切的阻碍与磨难。 风越辞眉心又显现纹路,看着他许久,忽然低头,与他额头相碰。 姜桓蓦地察觉到额头传来冰凉的触感,冻得人神魂都要发抖,但转瞬即逝。 随即,又有神魂之力源源不断地转了回来,循环往复。 风越辞道:“见花堪折,望月知意,情不由己,见君欢喜。你曾说此为心动,是为喜欢,那告诉我,何为爱你?” 姜桓轻笑出声,道:“心肝宝贝大美人,亲我,我就告诉你。” 风越辞俯身吻他。 姜桓回吻他,语气里含着化不开的缱绻之意,道:“见花念我,望月常思,爱至生死,与君不辞。” 字字缠绵,不外如是。 风越辞轻声道:“好。” 这一声回应仿佛响在心上,虽轻,却回荡不停。 海面之上,漂泊无岸的小舟中明灯闪烁,光芒越来越亮,几乎要压过漫天星光。 两道神魂于海中纠缠,飘荡,沉落,却终于紧紧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无半分空隙。 第60章 风月 风吹杏林, 纷纷扬扬的花朵散落如雪。 雾气弥漫的泉水中, 两道人影合掌对坐, 一动不动,周身隐隐可见灵光闪烁,循环流转。 如此过去三日, 才有了动静。 “阿越!” 姜桓睁开眼睛, 急促地喘了口气, 伸手就将风越辞往怀里扯,下巴搁在他肩上, 咬住他脖颈,身体因神魂交缠的快感而微微发颤,久久都无法平息。 风越辞常年不见血色的脸上也浮起薄薄的红晕, 眼睫一颤一颤地, 但他生性端方自持,无论何种情况下, 都不会让自己过分失态。 因而看着要比姜桓冷静多了。 姜桓全身发烫,克制不住地喘息。 风越辞被脖颈处的热气熏得耳根泛红,出声时却听不出半分异样, 道:“望庭, 可还安好?” 姜桓喃喃道:“好好好, 不能更好了!我从未……” 话音忽然一顿。 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体明显起反应了。 就是他的心肝宝贝大美人说“有碍道途”的那种反应。 姜桓:“……”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也不觉尴尬,蹭了蹭风越辞,低声哄道:“我难受,阿越帮我, 好不好?” 风越辞:“……” 清徽道君人如其名,一生辞别风月,也就是与姜桓在一起后,才沾了那么点边。可他活了这么些年,别说清心寡欲,就连这方面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但他博览群书,又很清楚“双修”“情欲”这些是什么意思。 只是就如同学习课程一般,清楚某个词的释义,却不曾体会过,也就算不上真正的懂。 以至于此刻,姜桓说了“帮我”之后,风越辞便极为认真地为他念起了清心诀。 姜桓:“噗嗤……咳咳咳,阿越我不是笑你啊!你这么可爱!我只是很想建议华夏学宫加一门生理课程,真的!” 风越辞解释道:“我知晓你为何如此。清心诀可以帮你。” 姜桓见他清静无邪的模样就打心眼里喜欢,就像看着一张雪白的画卷,只能染上自己的色彩。 那种满足感无可替代。 姜桓翘起嘴角,带起的笑意有那么点坏,道:“不是这种帮我。” 风越辞道:“那是如何?” 姜桓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拉过他手按在身下,引着他动作,又飞快地凑过去亲他嘴唇,堵住了他所有话音,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风越辞眼眸微微睁大,下意识便想掀开他,可见他那么专注地吻过来,又顿住了。 手掌像是沾了火一样,滚烫之感逐渐漫延全身。 神魂并无温度触感,身体却截然不同。 风越辞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清心诀,都无法驱逐这团火焰。 姜桓声音低哑道:“我教你,是这样。” 风越辞道:“这样……不好。” 姜桓道:“那阿越怎么不打我?” 风越辞认真道:“我不打你。” 姜桓闻言,眼神一片明朗欢喜,情潮在其中涌动,烈烈灼烧,烫人心魂,道:“因为阿越喜欢我,舍不得打我。” 风越辞默认,抬眼道:“这回依你。下回,不可如此。” 姜桓贴着他脸颊,眉开眼笑,哪里在意什么这回下回。 细想来,无论他讲什么,阿越何曾真正拒绝过? 他不染红尘的大美人,对着他,怕是用尽了一生的温柔与纵容。 下回,肯定还是会对他心软啊。 真好。 姜桓此刻反而庆幸风越辞一直不懂情爱。 风华绝代的样貌,端方高洁的品性,倘若再通晓情爱,还不知会叫多少人如他一般,一念成执。 姜桓急促地吻着眼前人的额头,再到眉心,再到鼻尖唇角,最后埋在他脖颈处,闷哼一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笑出声来。 掌心不免沾了shi濡痕迹,风越辞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发呆。 姜桓缓了缓,却道:“我会为阿越动情欲,可我爱你,却不止情欲。若你不喜欢,往后我便再也……” 风越辞唤道:“望庭。” 姜桓话未说完:“什么?” 风越辞微微摇头,已然回过神来,静静道:“不必如此。我并无不喜,只恐你为此所迷,道心不稳。若你应我,如常修行,也无不可。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我亦不愿见你隐忍难受。” 许多道侣皆恨不得对方日夜黏在自己身边,缠绵不休,仿佛情深爱极一般,风越辞却不然。 并非真的就是淡漠寡情。 恰恰是放在了心上,才会真心实意地为姜桓着想。 情不由己,爱至深处,便是姜帝那样的境界亦会为之成执,上下六千年,苦苦追寻。 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走火入魔,变成连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 风越辞不愿让情念毁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姜桓。 姜桓不必他明说,便已什么都明白。 “阿越,你看,”姜桓拥着他,几乎要剖出心来:“你这么好,我如何能不爱你呢?” 风越辞道:“愿君爱我,莫忘初心。” 姜桓心神颤动,恍然间看见草木初绽,听见鸟鸣细语,周围一切喧嚣远去,天地自然尽在眼前。 先前神魂双修,而今一言顿悟。 境界攀升,尘封的记忆被砸开一道口子,悉数冲他纷涌而来。 风越辞没有出声打扰。 半响,姜桓才从那种玄妙境地中脱离而出,喃喃道:“昔年阿越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未曾想,而今轮回万千,恍如当年初见时,你教我随你入道时的情形。” 风越辞道:“极好。” 姜桓笑了笑,道:“阿越,我又想起了许多事。” 术法闪过,所有痕迹散去,风越辞起身,缓步迈出温泉,转眼换了身衣物,系着腰间束带。 姜桓躺在水中,还在笑,活像被灌了几缸蜜糖水。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冲他喊道:“阿越是我的!” 风越辞好脾气地回道:“你的。” 姜桓道:“阿越,我真的好开心!” 风越辞也不催他,站在一旁,陪他犯傻。 姜桓见他满身乌发散落,发梢还滴着水,赤足站在草地上,顿时跳了起来穿好衣服。随即伸手一揽,就将他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秋千架上,道:“没有穿鞋,头发还是shi的,身体刚好些,你又不注意了。阿越莫不是还想跟我来一次神魂双修啊?” 秋千架不大,瞧着像是林冬灵平日里玩的,但也能容得下一人坐上去。 风越辞道:“你也如此。” 姜桓道:“我身体好,怎么折腾都没事,不像你……” 不像你是朵“娇花”啊。 后一句姜桓没敢说,以免真被打。 姜桓先抚去他长发上的水,而后又转身去寻了鞋,亲手为他穿上,低头再亲一口,心满意足道:“我的大美人,现在可以下来了。” 风越辞踩在地上,看着秋千道:“望庭来。” 姜桓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笑吟吟地摆手道:“不用不用,我随意惯了。” 风越辞只静静望着他。 姜桓道:“那……阿越帮我扎头发?” 风越辞道:“嗯。” 于是两人调换位置,姜桓坐在秋千上,笑道:“阿越真是温柔。” 风越辞动作轻缓地帮他梳着头发,未出声。 姜桓又道:“阿越不想问我想起了什么吗?” 风越辞道:“你讲。” 姜桓道:“当年我找遍凡尘,皆不见你,便想去百城寻你。可那时我气走了骆冰莹,宗辰也走了,没有虚空灵梭,凭我那时的实力,根本无法去百城。所以我又在凡尘,独自修行了十年。” 风越辞道:“书上讲,月黯星耀末年,姜帝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征战百城,无往不胜。” 姜桓摇头,又想起他在梳头发,便不动了,笑道:“阿越曾说我天赋绝佳,事实上,是你教得太好了。你曾为我一一讲述百城,我若是输了,岂不是丢你的脸?如今想来,你那时的修为境界,只怕不下于我全盛之时。” 风越辞将他长发束成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高马尾,道:“不知。” 姜桓顺势握住他的手,接过他手中木梳,起身拉着他坐下,再次调换位置,自然而然地为他梳发,道:“我入百城,最开始并未闹出什么,只想好好寻你。” 风越辞道:“寻了多久?” 姜桓一遍遍地抚他长发,道:“出名前,寻了百年。那时我想,还好早早便入道境,否则等我寻到你,都要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了,你得多嫌弃我啊。” 风越辞道:“不会。” 姜桓莞尔道:“我知道阿越不会,是我自己私心罢了。其实那时出名非我所愿,只是我一直寻不到你,正巧……又碰上了骆冰莹。” 风越辞道:“她原本很好。” 姜桓道:“原本是挺好的,只是她用错了心思。我与她也算是自小长大,可在我眼中,她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姑娘,偏偏总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后来我想想自己对你,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她。”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1节 说到此处,姜桓眼神微变,道:“宗辰对她,她对我,我对你……都是情不由己罢了。只是那时我以为,百年未见,她已经放下了。” “那时正是月黯星耀末年,魔王久未出世,除却百城,其他大大小小的城池或多或少出现了争斗。骆冰莹是江雪城主,自然也忙着平息叛乱。我本无心掺和这些事,但她却求我帮忙,并且她还告诉我,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寻到你。” 风越辞目光微动,平静道:“魔王。” “阿越聪明。试想魔王之境,又有哪个人是魔王找不到的?”姜桓缓缓道:“然而,天上碧空境,千阶引百城……登上碧空境的天阶,早已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愿君爱我,莫忘初心——by风越辞 第61章 话谈 姜桓的手拿惯了刀, 往日自己头发都是随便扎, 这会一下一下地为风越辞梳理长发, 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束了。 风越辞由着他折腾,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长衫广袖被风吹起, 时不时地飘来几片花瓣, 又轻旋着落下。 姜桓掬起一捧发丝, 亲了亲,继续讲故事。 “魔王一直很神秘, 似乎无人见过他真面目,连他滴血所化的重陵城主也讲不出所以然来。传说中,若能登上千层天阶, 便能抵达碧空境, 而我一直记着,阿越让我毁了碧空境。” “所以你毁碧空境, 重建九重天阙。” “没错。月黯星耀末年,是‘百城之乱’的开端,有心人想试探魔王踪迹, 暗地里不知惹出了多少惨案, 比如四时花都, 就是那个什么牢山八十一山鬼搞出来的。身处乱局中,我也无法再独善其身,‘姜帝’这个名号,一半是那时候我自己打出来的, 一半却是那帮家伙找人背锅叫出来的。” 姜桓摇头嗤笑一声,有点不屑道:“他们既想惹事,又怕招来魔王之怒,所以什么玩意都往我身上推。魔王失踪与否还未有定论,就急着摆出个‘姜帝’来,我若是不如他们意,岂不是对不起他们这份心思。” 风越辞道:“牢山八十一山鬼,皆被你一一斩杀。” 姜桓道:“不止他们,我杀过多少人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该死。” 风越辞道:“但你仍被许多人误解。” 姜桓道:“不不不,我这人虽然脸皮厚,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的,真不是什么好人,史书上讲的都算美化了。我只要阿越不嫌弃我,洗白就没必要了。” 旁人如何看,史书如何讲,姜桓都不在乎,他只在乎风越辞如何想。 风越辞道:“望庭很好。” 从普通少年到至尊之位,又岂是很好二字可以形容的。 姜桓身体顺势前倾,伸手搂住他脖颈,下巴轻轻抵在他头上,笑了笑道:“阿越总是说我好,我在你眼里,真有这么好啊?” 风越辞道:“好。” 姜桓听得直笑。 风越辞道:“为何搜寻魔王信物?” 姜桓道:“这个还是想不起来,我就记得征战百城,对了,最后一战是重陵城。” 风越辞道:“重陵叶氏。” 姜桓道:“叶家人是魔王血脉,天生起点就比旁人高出许多,但也因此天资受限,永远达不到魔王的境界。话虽是这么讲,但他们比起姜家的……啧,差点忘了姜家那帮小兔崽子。” 风越辞道:“望川姜氏,姜帝正统。” 姜桓道:“见鬼的正统。当年百城之乱,一不小心打破了通道,从那时候起,便再无百城凡世之隔。姜王朝也终究是覆灭了,但还有些后人尚在,有几个天赋不错的,我就教了点东西,谁知道小兔崽子们将我所有喜好学了个四不像,还代代相传,什么毛病!” 风越辞道:“敬你之故。” 姜桓倒没有真生气的意思,自己说着也觉得好笑,想起昔年故人,未有遗憾,却难免有几分感慨。 六千年后,物是人非。 只你我还是当初模样。 何其幸运。 姜桓笑道:“回头去姜家再收拾他们。” 他一直这么搂着,掌心把玩柔顺的发丝,仿佛上瘾似得松手又握住。 风越辞道:“头发。” 姜桓实在梳不好,一本正经地道:“越越,你披着头发也好看,真的!” 风越辞轻轻推他,让他站好,指尖微动,乌黑长发便整整齐齐地束好了。 姜桓:“……” 这么方便的事还任他磨磨蹭蹭折腾了半天,果然人美心善没错了。 打理好自己,恢复如常模样,两人便携手出了杏林。 最先是个打扫地面的林氏子弟看到了他们,惊得一蹦三尺高,随即一声大喊,几乎将林家所有人都喊过来了。 “道君!呜呜呜……”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快!快去叫大小姐,还有叶大公子他们!” 许多人激动之下便想围过来,姜桓冷眼一瞥,都默默缩了回去。 林烟岚等人飞掠而至。 姜之梦两眼一闭,哭哭啼啼地冲过来抱住风越辞胳膊:“道君,可担心死我们了!这几天大家都没睡,就等消息呢!” 风越辞不着痕迹地轻拂开她手,道:“多谢,劳你们费心。” 姜桓道:“小丫头,欠收拾呢?” 姜之梦睁大眼睛,慌忙躲到兄长身后去了:“我的妈啊!姜桓公子你也在啊,哈哈,哈哈。” 她干笑着探出脑袋。 姜之意摸着她的头,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了。” 叶云起面无表情地看向风越辞,问道:“安好?” 风越辞道:“安好。” 叶云起道:“嗯!” 林烟岚唇边带笑,仍是温婉模样,只眼中有几分探究,又不太好意思问他们神魂双修之事。 风越辞道:“林姑娘,令堂与少酌可好?” 林烟岚还没回答,吴双涯就抢着道:“冬灵小丫头现在可厉害了,挥挥手就将林夫人的病治好了,只是可惜了林少酌,身体无碍,一身修为却都废了。” 众人默然,皆有叹息。 林家人素来性子温软,却没想到林少酌为了救林冬灵,会那么血性,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不可惜,”林少酌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含着温和的笑意,道:“只要二小姐跟大家都没事就好。” 却见林冬灵搀扶着林少酌缓步而来,同风越辞与姜桓见礼。 林冬灵看着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稚嫩的小脸上再不见往日的天真,语气坚定道:“从今往后,我会保护少酌哥哥,保护姐姐,保护大家的!” 哪怕已知晓她是玉壶杏林,可也是大家照顾着的小姑娘,众人都不愿见她如此,纷纷出言想要安慰她。 风越辞却颔首道:“很好。” 姜桓也道:“百件信物,唯独你得了莫大造化,往后的麻烦只多不少,小姑娘能有这份觉悟,最好不过了。” 林冬灵抬头,忽然走过来,冲风越辞俯身施了大礼。 这一礼是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谁也没有阻止她。 风越辞静静受她一拜。 林冬灵道:“多谢你,道君哥哥,还有对不起,让你因我受难了。” 风越辞道:“无妨。” 林烟岚欣慰点头,眼神瞥见姜桓,却是道:“姜公子,可否借一步讲话?” 姜桓知道她憋了许久,肯定有许多问题想问,便应道:“行吧。” 他牵着风越辞,率先进了屋。 林烟岚也跟着进来,关门挡住了外面一堆好奇的视线。 姜桓拉开椅背,让风越辞坐着,道:“问吧。” 林烟岚见他如此作为,摆明了是不愿瞒着风越辞什么,倒是有了几分好感,也没那么紧张了,低声道:“我与冬灵的身份,姜公子已然知晓,那么姜公子呢?双涯或许不清楚,可我既是四魔将之一,自然清楚骆冰莹的那声‘陛下’是何意。” 说着,她摇了摇头,道:“骆冰莹虽是江雪城主,却向来唤‘魔王陛下’,唯独对着另一位,才会只唤‘陛下’。” 姜桓“嗯”了声,随意道:“我是姜帝,然后呢?” 林烟岚:“……” 纵然早有猜测,但面对着如此干脆果断的回答,她还是懵了,僵在原地,半响都没反应。 风越辞按着衣袖,静静泡茶。 姜桓反客为主,转而问起她来,道:“我记得你们四魔将,好像只有天魔是最早出现的,其他三魔都是后来受天魔引路,为魔王镇守四无奇境,季时妍先前也提过。那么林冬灵梦境中出现的那个鬼面人,是无灭天魔吧?” 林烟岚怔了怔,心情复杂道:“是。” 姜桓毫不客气地道:“实话讲,你们四魔将中,我最烦的就是他。” 林烟岚道:“因为你,你一直在搜寻魔王陛下的信物,天魔才会针对你。陛下赐予百城信物,必有用意,你却肆意妄为,甚至你还毁了陛下的碧空境!我们那时真是恨极了你!” 姜桓道:“哦。” 林烟岚露出了苦笑,想起当年面对姜帝时的无奈,时隔数千年,竟还是如此。 帝王啊。 林烟岚道:“姜,姜公子……请恕四魔将只尊魔王陛下。我敬姜公子,却实在无法敬姜帝。” 姜桓道:“随便你啊,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林烟岚道:“你竟不想归位?那又为何归来?不,不对,应该问当年究竟发生何事,才令魔王陛下与你相继失踪。姜公子,你可知天境之战打得有多惨烈!” 风越辞泡好茶,倒了三杯,放在各自跟前。 姜桓冲他笑了笑。 林烟岚忙道:“谢过道君。我观道君并无惊讶之意,想来是早已知晓姜公子的身份了?” 风越辞颔首。 姜桓握住风越辞的手,理所当然地道:“我是为阿越归来,他当然要第一个知晓。” 林烟岚闻言,险些打了杯子,震惊道:“莫非道君也是谁的转生?不,不可能啊!数千年前,若有道君这般人物,怎会寂寂无名?” 姜桓正要开口,却听屋外传来一片惊叫声,透窗看去,就见半空中有巨大的重明鸟飞旋而来,橙红羽翼伸展,遮天蔽日,气势惊人。 吴双涯“嗷呜”嚎了一嗓子,暴躁地寻找躲藏地方,急得跳脚。 林烟岚脱口道:“吴大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百家氏族中,若论实力,吴家或许算不上最顶尖,但若是将百家氏族的大公子大小姐们排个名次,评选出最具世家风范之人,那无疑是吴家大公子,吴一岸。 因姜大公子太随意,叶大公子太冷漠,唯有吴大公子言行举止皆有度,常年被长辈们搬出来教训自家孩子,称一句“世家典范”也不为过了。 第62章 试探 重明鸟收拢羽翼, 盘旋落地。 吴一岸身形挺得笔直, 缓步走来, 橙黄衣袍,头戴金冠,腰间玉坠形似异兽, 分明是与其他吴家人一致的服饰, 他却穿得尤为整齐, 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是服服帖帖的。 他模样气质俱佳, 一看便是名门世家的风范,可惜板着张脸,严肃得活像来讨命的阎罗王, 瞧着生生比同辈人长了好几个辈分。 众人纷纷见礼, 道:“吴大公子。” 吴一岸回礼,眼都没偏一下, 唤道:“双涯。” 吴双涯跑了一半,脚步顿住,蔫哒哒地转回来, 道:“兄长!先讲好, 这回我出来是经过你允许的, 你可不能关我禁闭了!” 吴一岸道:“我是允你去学宫参与联试,何时允你久不归家?” 吴双涯争辩道:“我又没瞎玩!联试结束后,烟岚姐这里出了事,我是送道君他们过来的, 还帮了不少忙呢!不信你问从英从善!” 吴从英与吴从善一同上前,恭恭敬敬地道:“大公子,是这样的。” 吴一岸面色肃然,扫了几人一眼。 吴双涯缩了缩脖子,“道君也在!真的,骗你是小狗!” 吴一岸道:“蔑视兽类,回家自己跪祠堂反省,抄写世家守则百遍。” 吴双涯:“……” 众人:“……” 屋内,姜桓盯着吴一岸瞧了瞧,放下杯子道:“他就是商南吴氏的大公子,吴一岸?” 林烟岚道:“正是。” 姜桓道:“我看他有点眼熟。” 林烟岚道:“眼熟?” 姜桓道:“你们看他身形,像不像林冬灵梦境中那个鬼面人?” 风越辞饮茶,并未出声。 林烟岚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道:“你说吴大公子是天魔?不可能啊,吴大公子可没有半分天魔的影子!” 吴一岸虽说严肃刻板了些,但为人处世都毫无差错,是以才被盛赞为“世家典范”,而天魔性情出了名的古怪莫测,岂会如此守礼守规? 四魔将实力极强,轮回也各有其法,如季时妍与林烟岚都未曾失了本性,更何况四魔将之首的天魔。 在林烟岚看来,两者根本搭不上边。 姜桓随意道:“猜测么。” 林烟岚道:“姜公子,话也不能乱讲啊。” 姜桓不以为意道:“我跟天魔打过几次交道,他实力极强,手段也多,倘若伪装起来,只怕一般人看不出。” 林烟岚摇摇头,蹙眉道:“并无证据,若只凭眼熟与猜测就断定吴大公子是天魔,未免有些过分了。道君,您说是不是?” 风越辞道:“嗯。” 姜桓笑了笑,道:“所以得试试他。”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阿越放心,我会注意分寸,不会伤他。” 林烟岚道:“什么?” 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姜桓夺门而出,数道刀气自指尖扬起,直冲吴一岸面门而去。 吴一岸正与吴双涯说话,蓦地推开弟弟,侧身连翻避过刀气,抬手挡住姜桓袭来的一掌。 姜桓道:“不错,再来。” 吴一岸面色沉下,骤然飞掠重明鸟身侧,伸手掐了诀,只见巨鸟扑闪羽翼,直冲姜桓扇了过去。 姜桓扬眉,身影灵活游走,就在宽大的翅膀下与吴一岸交手,碰都没被碰到一下。 吴双涯睁大眼睛就要冲上去,吼道:“谁让你打我兄长了?混蛋,住手啊!” 姜之梦连忙拉住他,道:“危险啊,别过去!” 屋中,林烟岚也坐不住了,“道君!这可如何是好?” 风越辞道:“莫急。” 两人起身出门,其他人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莫不是有仇?” “我看吴大公子不是姜公子对手啊!” 吴双涯看得怒了,推开姜之梦,又要冲过去。 风越辞道:“稍安勿躁。” 吴双涯道:“道君!他欺负我兄长!” 风越辞道:“并未。” 吴双涯:“啊?” 时间一久,众人便看出些门道来了,姜桓出手明显有所保留,但又时不时地吓唬人。 不像是斗法,更像是在试探吴一岸的功夫。 吴双涯还是生气,道:“我兄长招他惹他了!他怎么这么不讲理!” 林烟岚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姜帝行事,何须讲理啊。 换做往常,她还能劝说两句,可知晓姜桓身份后,林烟岚已是无可奈何了。她如今只庆幸,还有道君能管住这位杀神。 否则像征战百城一样,再来个征战百家,大家真没地方哭去了。 风越辞未去管交战二人,道:“林姑娘,哞哞在何处?” 他忽然问起青牛,林烟岚不免愣了下,随即道:“似乎是当日鬼君化成黑雾消散后,就没有再看到哞哞了。道君,抱歉,那时场面太过混乱,我们都未注意,我立刻让家里人帮忙寻找……” 风越辞道:“不必,它自会归来。” 林烟岚道:“好。” 姜桓与吴一岸还在打,隐隐开始动真格了。 风越辞出声道:“望庭。” 他声音不大,但已足够姜桓听到。 姜桓嘴角一挑,顷刻退出战圈,纵身跃了下来,笑道:“阿越。” 吴双涯恶狠狠地瞪他,抬脚想踹他为兄长出气。 姜桓道:“小朋友,我劝你善良。” 这语气跟第一回 遇见时一模一样。 吴双涯气死了。 吴一岸肃容走过来,也没问什么“为何动手”的话,先是拍了拍吴双涯的头,随即冲着风越辞,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风越辞回礼,被他避过了。 林烟岚道:“吴大公子还是这么讲究,不愿受道君之礼。” 吴一岸道:“受不得。” 他忽然双手捧出一件雪白绒毛做成的披衣,瞧着如同霜雪冰丝织成,毫无瑕疵,极为好看。 姜之梦眼睛都亮了亮。 吴双涯叫道:“雪绒衣啊!上回我就在催,终于完工了!” 吴一岸将衣服递给风越辞,道:“天气转凉,道君若不嫌弃,权作御寒之物。” 风越辞道:“多谢,却是不必,给双涯更好。” 吴双涯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不要我不要,原本就是给道君做的!” 吴一岸一板一眼地道:“七年前,道君救了所有人,无以为谢,唯有送上薄礼,聊表心意。” 姜之梦扯扯兄长衣袖,小声道:“你跟叶大公子争来争去,可看看人家吴大公子吧,送礼都送得有理有据,难怪将咱们都比下去了!” 姜之意戳了戳她额头,似笑非笑道:“将咱们都比下去的,是姜桓公子才对。” 他话音刚落,就见姜桓自然而然地抱住了风越辞胳膊,甚为亲昵地道:“阿越,怎么一个个的都爱给你送东西?” 吴一岸这才看向姜桓,视线相撞,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未散的硝烟味。 “姜桓,姜公子。” “吴一岸,吴大公子。” 吴一岸见他抱着风越辞,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语气如常道:“双涯提过你。” 姜桓道:“阿越没提过你。”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气氛,其他人却都有点想笑。 吴一岸严肃道:“衣服。” 姜桓接过雪白绒衣,伸手抖开,亲自为风越辞披上,在衣襟处系了个结。 风越辞身披雪衣,更衬得眉目清绝,容姿高彻。 姜桓越看越好看,笑了笑道:“衣裳挺好的,不过从今往后,阿越有我,倒是不必你们再送这些了。” 他语气含笑,然而话中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而且也不是对吴大公子一个人说的。 姜之梦小声嘀咕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吴双涯道:“你这也太不讲理了吧!道君是你一个人的啊?” 姜桓道:“你讲对了,就是我一个人的,谁敢反驳揍谁。” 众人:“……” 打不过,心累。 风越辞按住他乱动的手,道:“一岸,何事亲自来此?” 众所周知,吴家大公子就爱待在家里,极少出门,而他若是出门,就意味着肯定是出事了。 吴一岸道:“晋阳李氏,李家家主有意退位。前日李三公子被召回家,刚到家中便被关押,原因是冒犯四君。听闻戮君与鬼君大闹华夏学宫,李三公子可是动用了朱明离焰?” 吴双涯道:“什么?李绵羊被关起来了?” 风越辞道:“他会动用朱明离焰,是我吩咐之故。” 吴一岸道:“但李家人只看到了结果,结果便是李三公子用朱明离焰对四君动手。百家中,李家家主最为怯弱,因而李家上上下下早已在四君殿掌控之中,尤其是李家大公子与二公子,向来唯四君殿马首是瞻。我接到消息,他们不仅逼李家家主退位,更有意废去李三公子修为,强夺朱明离焰。” 吴双涯火冒三丈,蹦起来道:“废了李绵羊,难不成朱明离焰就会认他们为主么?他们有病吧!” 姜之梦愤愤道:“都是做兄长的,差别可真大!” 姜之意摇摇头,道:“李家情况本就特殊。” 林烟岚道:“晋阳李氏乃晋阳城后人,当年晋阳城中人,多为妖类化形,最开始被视为异类,屡屡受人欺凌,幸而得魔王陛下赐予信物,才得以为世人接受。而今李家后人是百家氏族中唯一的妖兽血脉,是以骨子里仍存着那份自卑与恐惧,才会不顾一切地跟随四君殿。” 说着,她便叹了口气,感慨道:“只可惜,当年晋阳城少城主率领百兽援商南,万里救夫君,何等英勇豪气,全都被后人给泯灭了。” 晋阳,商南,本该为一家。 因而吴一岸听闻消息,才亲自跑了一趟。 吴双涯脱口道:“李家还有李绵羊啊!虽然我叫他李绵羊,但他可比其他李家人好太多了!” 第63章 请教 李眠溪虽自幼被送入华夏学宫, 在学宫长大, 但到底是李家人, 如今出了这种事,旁人再愤慨,也无立场cha手李家家事。 唯有清徽道君, 一为学宫之人, 算作李眠溪长辈, 二来事关朱明离焰,是他吩咐之故, 三则地位极高,人人信服,才能说得上话。 吴一岸道:“道君可愿前往李家?” 吴双涯道:“去吧去吧!李绵羊那个软绵绵的性子, 非得被他家里人生吞活剥了!” 来林家之前, 姜桓与风越辞已订好计划要去往姜叶两家,如今林家之事刚了, 李家又出事。 姜桓双手抱胸,冷漠道:“不去。” 众人:“……” 姜之梦小心翼翼地道:“姜桓公子,还是李三公子的事情紧急, 我们家可以再等等的!”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神色一转, 看着风越辞, 将脸颊凑到他跟前,道:“阿越亲我一下就去。” 所有人风中石化。 吴双涯道:“你!你你你……” 不等旁人讲什么,风越辞已从容偏头,在姜桓脸颊上落下轻吻, 一触即分。 分明是过分调情不合礼数之事,可他做来却不见丝毫狎昵,如同清风拂过鲜花一般自然,又美好。 姜之梦捧着脸道:“我也想被道君亲一下!” 众人心中默默赞同。 姜桓心满意足地道:“做梦!” 姜之梦:“……哦。” 百家氏族的小辈们彼此之间皆有联系,消息传达也极为迅速,早在学宫联试之际,风越辞与姜桓那点互动已经暗中传开了。 大家抓心挠肺地想知晓前因后果,又不太敢八卦清徽道君的事。 这会林家小辈亲眼目睹这一幕,都将蹦出的心脏塞回胸口,默默盘算着要赶紧通知好友,顺便再给大家多配几瓶护心丹了。 其他人是震惊于神仙似的道君会为人动心,林烟岚却是震惊于姜桓——想当年姜帝陛下说一不二,人所共知,如今对着道君,简直没了半分原则。 可见情爱动人,强如姜帝也不能幸免。 林烟岚眼神复杂,定了定心,才歉声道:“家中事情尚未了之,道君,我恐怕无法与你们一道去李家了。” 风越辞道:“无妨。” 林烟岚又道:“还有哞哞……” “那头牛有什么好c,ao心的,比人聪明多了。”姜桓牵着风越辞坐上大鹏鸟,将吴家三人赶去了吴一岸那边,只留了姜家兄妹与叶云起,省得路上两个小朋友再吵得人头疼,他道:“你们家最近还要注意一下,鬼君可没死,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林烟岚道:“冬灵如今已生魂灵,与真正的人无异,四君殿再没了抓她的名头。至于我自己,却是不惧他们的。但你们此去李家,极有可能再次对上四君殿,仍需……” 她看见姜桓无所谓的表情,无奈笑道:“有姜公子在,想来我也不必忧心了。” 吴双涯重重地“哼”了声,显然还在记仇姜桓先前与他兄长动手之事,招招手道:“烟岚姐,我们走了!下次再来你们家玩!” 大鹏鸟展翅飞空,重明鸟紧跟其上,并肩飞往天边。 林家众人齐齐施礼,送别他们。 坐在大鹏鸟背上,风越辞照旧拿出书卷,只不过书名却不再与姜帝有关,而换成了一本《理性探讨魔王存在的可能性》。 毕竟姜帝本人就坐在身旁,以前是不知道,如今再当着真人面看野史就不大好了。 这书名风格太过熟悉,姜桓一看就知晓肯定是哪个地球老乡写的,估摸着还是论文一类的。 也就是校长,开了学校还不忘折腾那些学生,除了考试,连大学毕业要写论文这种糟心事都照搬过来。 亏得这边小孩们懵懂无知,还夸学宫教育推陈出新。 姜桓凑过去跟着风越辞一起看,果然是熟悉的开头熟悉的格式。 “这个题材不错啊,挺新颖的,从各方面论证百城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编造了一个魔王这种类似于神明的存在,”姜桓指着几行字迹,笑道:“而且还推测了四魔将都是百城之人,因而与姜帝作对,极力维护魔王的地位……其中结合华夏历史,简直就是将帝王之争演化成了神权与皇权之争。” 姜桓道:“有才啊,这谁写的?” 风越辞翻到书面,给他看了署名——纪明礼。 纪明礼,可不就是华夏学宫校长的大名么。 姜桓“哦”了声,道:“原来是他写的,我说呢。” 风越辞道:“校长旧时之作。” 姜桓搂住他腰,低声道:“说起校长,阿越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最近发生那么多事,却极少看到校长出面,都是老苏他们解决,解决不了就找你。你这几年的名声太盛,这很正常,但在你之前呢?” 风越辞道:“校长归家之念甚深,早些年尚且管事,待学宫步入正轨后,便已将所有事务尽数交与苏师他们,转而潜心钻研归家之法。除非事关学宫存亡,否则他不会过问这些。” 姜桓道:“难怪我感觉他有意淡化自己存在感,也很少在人前露面,提起华夏学宫,老苏都比他名声广。实话讲,他对地球的执念,快赶得上我对你了。” 轮回世界多少年,起源之地多少年,有多少穿越者还能一心不变?甚至,若非有华夏学宫在,只怕大多数人都要忘记故乡地球了。 风越辞道:“这如何能比。” “不过他还是比不上我,这世间,谁也比不上我对你。”姜桓理直气壮地夸自己,帮他拢了拢雪白绒衣,忍不住亲了亲他嘴角,又夸他道:“阿越真好看。” 风越辞神色如常地翻开书卷。 姜桓忽然道:“虽然我好像也没见过魔王,但他肯定是存在的。百城之人,或者是四魔将,都没有登上碧空境的实力。还有魔王信物,书中猜测这是百城各自传承之宝,但我最清楚,所有信物的力量本源是一模一样的。” 风越辞轻轻颔首,道:“校长亦有言,此书仅为胡编乱写,当不得真。” 他们说话间,却见叶云起走了过来,但没有走近,站在一旁像是在等他们讲完话。 风越辞道:“云起,何事?” 叶云起眼尖,看到了书名,面无表情道:“毁书。” 姜桓想起先前听过的对叶家人的评价,看到乱写魔王的书都要撕,顿时忍俊不禁。 风越辞静静道:“不可。” 叶云起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存在。” 姜桓道:“对,差点忘了,叶家不就是现成的魔王后裔么,他们最能证明魔王的存在了。” 叶云起道:“无需证明。” 魔王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人的证明,也没有人有资格去评断。 叶云起的目光道明了他的想法。 风越辞道:“我知。” 叶云起道:“还有一事。” 风越辞道:“你讲。” 叶云起道:“剑法。” 他忽然抬手比划了一招,顿了顿,又比划了一招,道:“不对。” 姜桓:“什么不对?小朋友,你能不能多讲两个字?” 风越辞却听懂了,静默思考片刻,亦抬手作了个手势,道:“如此。” 叶云起眼睛微微一亮,道:“嗯!” 姜之梦见此,坐不住了,硬是拖着兄长跑过来,可怜兮兮地道:“那个,姜桓公子,我近来有几式刀法怎么也练不好,你能不能……”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2节 姜之意道:“小妹!” 姜之梦甜甜笑着揪他胳膊。 姜桓道:“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姜之梦委屈道:“叶大公子一直与道君交流剑道,我们俩都没人教,好惨的!” 姜桓:“哦?” 姜之梦道:“姜桓公子可知,七年前道君是不用弓箭而用长剑的,只是后来身体不好,才换了的。道君修道三千,其实也懂刀法,但咱们家道途传承自姜帝陛下,独一无二,又不好传给道君,所以没法像叶大公子那样叫道君解惑。” 在她看来,姜桓已是铁板钉钉的长辈,向自家长辈请教多正常啊。 好不容易与道君待在一处,叶大公子定会借机请教,这样一来,她家兄长可太吃亏了!万一下次打架输了怎么办! 所以看叶云起找道君,姜之梦就急急忙忙拽着兄长来找姜桓了。 姜桓一副懒洋洋地模样,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漫不经心地道:“嗯。” 姜之梦眨了眨眼睛,道:“姜桓公子,你看,你这么厉害,随便教一教我们……” 姜桓撑着下巴想了想,姜家好歹算是他名义上的正统传人,倘若输给魔王后裔,岂不是显得他输给魔王了一样? 算了,还是教点吧,就当路上解闷了。 姜桓抬头,笑吟吟地道:“行啊,我可以教,但是有一点,教完之后,再敢输给叶云起就宰了你们。” 姜之意道:“从前并未输。” 叶云起冷冷道:“也未赢。” 姜之梦哭丧着脸,看到正在教导叶云起的道君,灵机一动道:“姜桓公子你看,我哥跟叶大公子本来也差不了多少,叶大公子也有道君教呀,你不准我们输,难道是觉得自己比道君厉害许多许多吗?” 风越辞波澜不惊,但目光也看了过来。 姜桓:“……” 这小丫头片子! 当年那帮小兔崽子都生了些什么玩意! 居然敢坑到他头上来了! 姜桓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阿越你听我讲,这个事情其实是不好比较的,有很多因素在里面,比方说这几个小朋友天赋不一样,还有……” 风越辞淡然道:“望庭若想,你我之间,可以一试。” 姜桓:“……” 偏偏还有不省心的小丫头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激动鼓掌道:“这个可以哎!”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们疑问之——道君跟姜公子谁厉害? 道君:嗯。 姜公子:……认输了。 第64章 大火 姜桓抬手, 对准姜之意的脑袋就狠狠捶过去, 凉凉道:“是挺可以的。” 姜之意:“???” 姜之梦:“……” 天降横祸, 姜之意吃痛捂着头,险些失了姜家大公子的仪态:“敢问姜桓公子,为何打我?” 姜桓道:“行啊, 不揍你, 揍你妹妹。” 姜之意呼吸一顿, 无奈道:“……那还是打我吧。” 姜之梦“啊”了声,连忙帮兄长揉揉头吹吹气, 道:“姜桓公子我错了!千万不准再打我兄长了!道君救命!” 风越辞按住姜桓的手。 姜桓顺势拉过他的手亲了亲,语气柔和了百倍不止,道:“我才不跟阿越打架, 别听小丫头瞎闹。” 风越辞道:“正常切磋, 也无妨的。” 姜桓道:“不行不行,动你一根头发丝我都心疼的!” 风越辞无言, 静静望着他。 姜桓抱着他,凑到他耳旁,认真笑道:“哪里需要动手, 阿越只需这么看我一眼, 我就一败涂地了!” 风越辞垂眸, 长发遮耳,挡住了耳根不由自主漫出的淡淡薄红。 姜桓越看越心痒,完全忘了周围还有其他人,就想亲他。 风越辞抬起书卷, 竖在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动作。 姜之梦捂着红红的小脸,急忙掩耳盗铃似得喊:“我什么都没看到!” 姜之意:“……” 叶云起道:“嗯。” 重明鸟上的吴双涯耳朵极灵,扯着嗓子回喊道:“看到什么?我也要看!” 姜桓道:“滚吧。” 吴双涯道:“什么?声音大点啊!” 不等姜桓送他一句加大音量版的“滚”,吴一岸已肃容道:“坐下,背书。” 吴双涯总算消停了。 姜桓讲了几句刀式,冷漠脸道:“自己练去,练不好抽你们。” 姜之意很明白地点点头,拽着妹妹跑到大鹏鸟另一边去了。 叶云起也面无表情地找了个看不见的地方,打坐。 姜桓满意地点点头,抱着风越辞道:“阿越,我们继续。” 风越辞平静地翻了一页书,道:“看书。” 姜桓飞快地亲他一口。 风越辞看他。 姜桓又亲一口,心情转好,哈哈大笑起来。 风越辞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大鹏鸟与重明鸟飞了近两日,便已离开兰溪,进入晋阳之地。 小朋友们练刀的练刀,习剑的习剑,背书的背书,安分多了。 但这日,空中却飞来一只纸鹤,悠悠转转落到了风越辞的掌心。 风越辞轻弹,纸鹤闪了闪,传出季时妍的声音:“眠溪出事了!烦请道君速速赶往李家救他一命!” 音落,纸鹤化作光点消散。 风越辞沉思。 听到传音纸鹤,重明鸟飞转靠近,吴双涯急得团团转,吴一岸按住他,冲风越辞道:“已是最快的速度,还需半个时辰便到。” 风越辞道:“好。” 姜桓撑着下巴道:“按道理来讲,有朱明离焰护体,李眠溪小朋友不该有性命之忧。” 风越辞静静道:“他的朱明离焰会失控。” 李眠溪自小被送入学宫,就是因为控制不住火焰,纵火烧家的缘故,他在学宫十数年,还一直在修习静火咒,从未落下。 姜桓道:“难怪。” 大鹏鸟飞速穿过云层,姜家兄妹与叶云起都收了刀剑,围过来。 姜之意道:“李家为妖兽血脉,天性喜欢居于山野中,我曾到过晋阳,那时还以为进了蛮荒之地。” 姜之梦眨眨眼睛,道:“不是吧,我觉得是他们家太穷了,百家中数一数二的穷,所以只能住山上,屋子都很破。” 吴双涯趴在重明鸟边上听他们说话,喊道:“你讲对了,李家是真的很穷!以前总来找我们家借钱!不过后来他们家投靠四君殿,就不怎么来了……” 晋阳李氏与商南吴氏,祖上渊源颇深,亦是常年交好,是以吴双涯与李眠溪很小就认识,还是很好的玩伴,可惜后来李眠溪被送入华夏学宫,才渐渐疏远了。 因而吴二公子对着其他人至少会收敛暴躁性子,唯独对着李眠溪就一口一个“李绵羊”,也不怕真惹人生气。 “哎呀,其实是他们……天,天哪!你们快看,火!李家又着火了!”姜之梦正与吴双涯讲话,忽然瞥到下方,顿时惊得跳起来! 只见下方山林已成了一片火海,完全看不出是晋阳李氏的主家。 浓烟袅袅升空,姜桓皱眉道:“阿越,被你说中了。” 风越辞起身,抬手持了青伞,挡住漫延的烟雾,拂动衣袖下了一场灵雨。 灵雨散了些许火光与浓烟,但朱明离焰却无法被轻易熄灭。 姜之梦喃喃道:“完了完了,李家都被烧没了!也不晓得人有没有出事……” 风越辞道:“落地。” 吴一岸绷着一张脸,道:“方圆百里俱是火势,道君,无处可落,只能我们下去。不过火势太大,极为危险。” 风越辞轻轻颔首,道:“我与望庭前往,便可。” 吴一岸道:“双涯他们留着,我与你们一道去。” 吴双涯立刻道:“不行,我也要去!我会小心的!” 吴一岸道:“不准。” 吴双涯道:“就去!” 说罢,他竟直接从重明鸟身上往下一跳。 吴从英与吴从善齐齐惊呼道:“二公子!” 吴一岸飞快地伸手只抓了个空,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顾不得说什么,也随之跳下去追他了。 姜桓挥手一道刀气劈下,揽住风越辞的腰,借势而下。 雪白绒衣不染烟尘,风越辞手持伞柄,往姜桓头上偏了偏,为他挡去尘灰。 刀气过处,火光无声湮灭,空了一大片焦黑的土地。 姜桓挑了挑眉,转动身体,直接抱着风越辞落下,自己双脚先落了地,才将风越辞放到干净些的石地上。 风越辞道:“多谢。” 姜桓笑了笑,道:“我们都这么亲近了,阿越还是每次都要道谢。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为我遮伞啊?” “望庭不喜,我便不说。” 风越辞持青伞,缓步往前,步履极轻却稳,如踩云端,雪白绒衣披在他身上,衣摆延伸至地面,却未曾沾染泥泞污浊,仍洁净无暇。 姜桓与他并肩而行,道:“喜欢喜欢,阿越怎么样我都喜欢!” 吴家兄弟不知落在何处,走了一段距离都未看到,不过姜桓倒是注意到地面盛开了熟悉的诡异红花,没有被朱明离焰灼烧毁去。 姜桓道:“是无生花。四时花冠与凤凰晶珀同为魔王信物,所以不会有事是么。” 风越辞道:“相辅相成,相生相克。” 姜桓眼神微变,偏头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有件事情我忘记问了。上回在林冬灵的梦境中,阿越让吴双涯燃火,说是不会伤及林冬灵,莫非……” “道君!姜公子!” 姜桓一句话未讲完,便见季时妍从火中跑了出来,一生水蓝色的学宫服饰,手持佩剑,虽有些狼狈,但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并未受伤。 季时妍眼眶发红道:“我看见大鹏鸟了,可你们还是晚了一步。” 风越辞道:“发生何事?” 姜桓看她模样,道:“我看你三言两语讲不清,还是从头到尾讲一遍吧。” 季时妍回头看着大火,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在华夏学宫,姜桓与风越辞等人前脚刚去往林家,李眠溪后脚便收到了家中书信,信中说是他父亲要退位让与他长兄,叫他回去参与家主交接大典。 李眠溪心性单纯,自然不会多想,与师长们交代后,便立刻动身了。那时鬼君戮君刚闹完一场,学宫众人忙着各种事情,也没空多问两句。 唯独季时妍有些不放心,也有意想问一问朱明离焰之事,便跟着他一道回来了。 刚开始,李家人礼数周到,确实是忙着筹备大典,而老家主也见了两人,语气亲切,毫无异常。 季时妍便放松了警惕。 谁知就在大典进行之时,李眠溪的长兄便露了真面目。 说到此处,季时妍眼中冰冷一片,怒极道:“我与眠溪饮的茶水中被他们下了药,大典之时,半点灵力也用不出来,若非我有四时花冠在身,只怕也要着了他们的道,可眠溪却被他们抓了起来。他们……他们废了他修为,更用尽手段折磨他,妄想逼出他体内的朱明离焰!” “我实在不明白,分明至亲血脉,何以残害至此?” 当年花都出事,她父亲虽被山鬼附身,却也拼死要送她离开,保她周全。而这一世的父亲,虽因母亲早逝无力抚养她,将她送入华夏学宫,却也时有书信,每月备好衣物送来,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哪里像李家人这般丧心病狂! 风越辞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静得如同一池寒潭。 姜桓道:“血脉相杀这种事情我见多了,没什么稀奇的。我之前便讲过,你们这些小朋友一个个都被学宫养得跟小白兔似得,如今倒是尝到苦头了。后来呢?” 季时妍神情凝重道:“后来朱明离焰便失控了,火势铺天盖地,烧毁了整个李家。” 风越辞道:“李家人如何?” 季时妍沉声道:“死了很多人,不过离得远些的倒是逃开了。那个该死的李大公子拉了李二公子垫背,也逃了出去,眼下是不知他在何处,否则我定将他千刀万剐!” 风越辞又道:“眠溪何在?” 季时妍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大火道:“他在火中,是一切火势的源头,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我,我担心他……” 她话音哽住,竟是说不下去了。 姜桓盯着火焰,道:“当年魔王赐予晋阳城信物,同样是朱明离焰,为何那时从不失控?” 风越辞轻声道:“因那时,朱明离焰是蕴藏在凤凰晶珀之中。” 姜桓合掌道:“没错,真正的魔王信物应该是凤凰晶珀,而不是单独的朱明离焰啊!” 第65章 晋阳 晋阳城信物乃“凤凰晶珀”, 而晶珀中蕴藏着足以焚尽万物的凤凰真火——朱明离焰。 按道理来讲, 晶珀与火焰便如人之r_ou_身魂魄一样不可分离。 季时妍蹙眉道:“如此说来, 是火焰离开了晶珀,所以失控?我还是头一回听闻陛下信物会分裂的。” 姜桓抱刀,不以为意道:“玉壶杏林都能变成人,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季时妍道:“什么?玉壶杏林?” 姜桓提了几句林家事, 总结道:“林姑娘就是梦魔, 她妹妹林冬灵就是玉壶杏林。倘若你跟着去林家,还能跟你昔年同伴叙叙旧。” 季时妍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立刻转向风越辞确认。 风越辞微微颔首。 季时妍抚了抚额头,半响说不出话来,忆起当年, 一时间心情复杂, 似有无尽感慨藏于肺腑,不知是喜是悲。 姜桓道:“别管梦魔了。你先想想, 当年晋阳城出过什么事情?” 季时妍垂了垂眸,道:“有的。那日在学宫,我见道君教眠溪引出朱明离焰, 便想起一件事来——幻魔曾跟我提起过晋阳城与商南城。” 风越辞道:“幻魔?” 季时妍便简单讲了下晋阳商南结为姻亲, 又相继覆灭之事。 她道:“四魔将彼此不知身份, 但我在季家复生,梦魔又在林家归来……所以我猜想,幻魔与天魔也未曾真正消散,或许正在什么地方沉睡, 等待着苏醒的契机!” 姜桓道:“你怀疑李眠溪与幻魔有关?” 季时妍道:“没错。” 姜桓摇摇头,似笑非笑地道:“华夏学宫的风水不错么。” 岂止是风水不错,简直就是轮回大本营。 风越辞一直看着周围大火,撑着伞,忽然往前几步,试着半只脚踏入了火中。 季时妍:“道君不可!” 姜桓飞快地伸手,拉着他胳膊将人扯回怀里,不让他乱来。 风越辞被勒着动不了,低声咳嗽两声,神色如常道:“望庭,松手。” 姜桓搂住他腰:“你又乱来!” 风越辞回道:“并未。” 季时妍:“……我有四时花冠在身,是以能在火中来去。朱明离焰焚尽万物,道君应当知晓,可千万不能轻易尝试啊!” 风越辞道:“我知,但需借火寻人,找到眠溪。望庭,手。” 姜桓仔细看了看,见他没被烧伤才松开腰,改为握住他手,道:“阿越有什么事叫一叫我好不好?只要你想,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做到。你身体才刚好些,又将自己置身险境来吓我,你看又咳嗽了!” 风越辞轻声道:“望庭也会累。” 姜桓道:“就算累了,看你一眼就恢复了啊。” 这种情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季时妍听得牙疼,干脆利落地转身,取了一小团火焰捧在手中,问:“道君有何办法?” 风越辞自然而然地将青伞柄放在姜桓手中,拂袖现出一把琴来,单手拨动琴弦。 那小团火焰随琴声而动,渐渐地,竟化作一只小凤凰似得模样向前方飞去。 风越辞道:“走。” 三人追了过去。 季时妍听出来了,边走边诧异道:“是商南吴氏的‘凤凰调’么?昔年商南城便主修御兽之道,如今吴家还收录着许多有名曲谱,没想到半点不避嫌,都赠予道君了。” 这就好比姜家送出姜帝刀法口诀一样,心胸也太广了。 姜桓道:“一首破曲子,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季时妍听出酸味,难得露出点笑意。 早在最初的无名城镇时,她就看出来姜桓对风越辞动心,那时她以为姜桓是姜帝传人,两人之间还有过争斗。 如今果然不出所料,一物降一物,姜桓已经栽在情网中起不来了。 风越辞道:“并非赠我,是为安抚眠溪体内朱明离焰之故。” 姜桓道:“不管,就是破曲子。等去九重天阙,我将所有宝贝都送给阿越,比这些什么珍珠曲谱衣服好一千倍一万倍!” 季时妍:“……姜公子,九重天阙不知道被姜帝设下多少禁制,你就是想将所有东西送给道君,只怕也做不到的。” 姜桓道:“其实我是姜帝本人。” 季时妍冷静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姜桓道:“不信算了。” 若说姜桓是姜帝传人,季时妍信,可若说姜桓是姜帝本人,季时妍实在不信。 姜帝对着人笑得跟二傻子似得? 姜帝会把人当心肝宝贝似得捧着哄着? 姜帝会真心真意爱一个人? 不存在的。 将这些场景跟姜帝联系在一起,季时妍想想就毛骨悚然了。姜帝分明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不管不顾的疯子。 不过道君不在时,姜桓倒是有那么点……姜帝的影子。 同样有一种叫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小凤凰飞了一转,冲入大火中消失不见。 风越辞收了琴,淡淡道:“火源。” 姜桓将伞轻轻放回他手中,握住刀柄,道:“在这里吗?我来开条路。” 季时妍忙道:“等等!万一伤到眠溪怎么……” 未等她一句话说完,便见刀光一闪,骤然劈散火海,而刀气如虹,还在往里延伸,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 姜桓收刀回鞘,牵着风越辞往里走,随口道:“刀长眼的,急什么。” 季时妍眼界多高,这会都轻轻抽了口气。 不知他们在林家发生了何事,她感觉姜桓的修为似乎又高了几分,简直不可思议。 姜桓笑吟吟地摇晃着风越辞手腕,道:“阿越阿越,我厉害吗?” 他眼中都是笑意,仿佛在说,快夸我吧夸我吧。 风越辞从容道:“望庭一直很厉害。” 姜桓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陪你去天地间任何地方了?” 当年叶无越一句“你去不了”,成了他多少年的心结,以至于他失去记忆后,经万界轮回,都不曾忘记变强的信念。 风越辞认真道:“是。” 姜桓回头冲季时妍喊了句“转身”,而后凑过去亲了亲风越辞嘴角,再得寸进尺地伸出舌尖,抵开他唇齿,探进去交缠不放。 季时妍果断转身,面无表情地倒着走,心说见鬼吧,这肯定不是姜帝! 风越辞抬手抵着姜桓额头,推开他道:“正事。” 姜桓笑了笑,道:“对我来讲,这就是正事啊。” 他讲的倒是实话,虽然李眠溪在一众小朋友中还算比较乖巧听话的,但姜桓这人冷漠惯了,对旁人的事情向来不上心。 一路帮着解决麻烦,都是看在风越辞的面子上,否则他才懒得管什么学宫林家这些事,最多冷眼旁观一下。 风越辞道:“回头陪你,可好?” 姜桓眉开眼笑道:“好好好,都听阿越的。那个谁,你可以转过来了。” 季时妍:“……姜公子,麻烦你注意下场合。” 姜桓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行,反正打不过也管不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季时妍揉揉心口,默默地在心里跟陈无方讲话,委婉地吐槽着姜桓,继续千篇一律地询问——我的无方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三人前行,不知不觉中已走了一段路。 风越辞忽然顿住脚步。 姜桓“啧”了声,“又来。” 季时妍道:“是幻境!” 只见四周火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龙盘旋的城池,其中妖兽或飞行打闹,或奔跑追逐,一派热闹欢腾景象。 季时妍道:“晋阳城!这究竟是谁的记忆幻境?眠溪吗?还是朱明离焰中留存至今的场景?” 话音刚落,眼前便出现了一对年幼的男孩,长得一模一样,仿若双生,只一个乖巧些,另一个瞧着就是调皮捣蛋的模样。 两个男孩正在玩捉迷藏。 乖巧的孩子刚刚躲在树后,就被另一个扑了个正着,两个娃娃一起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笑闹不停。 季时妍看着这场景,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姜桓摇摇头道:“看看这样貌,我就知道。” 风越辞平静道:“眠溪。” 季时妍笑意褪去,的确,那两个孩童样貌分明就是李眠溪幼时的翻版。 顽皮孩童脆生生地唤道:“宿溪!” 乖巧孩童脆生生地唤道:“宿涯!” 两个娃娃玩累了,背靠背地躺着。 李宿涯道:“真好玩!今天我装成你的模样骗阿姐,她真的认不出来哎!这天底下,谁也分辨不出咱们!” 李宿溪道:“小心阿姐知道了打你,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李宿涯歪头道:“就打碎了阿娘最喜欢的花瓶嘛。” 李宿溪小手拍拍他肩膀,很讲义气地道:“等回去见到阿姐,我会说是我打碎的,你别出声哦。” “宿溪真好!” “我是兄长啊。” “胡说,我们明明一样大!” 天色不早,两个娃娃跳起来,一边争吵不停,一边手拉手回家去了。 季时妍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喃喃道:“宿溪,宿涯,阿姐?” 姜桓习以为常地准备看下一幕,抱着风越辞的胳膊,道:“我猜宿溪是李眠溪小朋友,阿越觉得呢?” 回去后应该可以给学宫小辈们出个命题了,名字就叫“学宫遍地是马甲”。 风越辞道:“是眠溪。” 姜桓道:“不过这个宿涯,就有点意思了。” 季时妍偏头道:“幻魔讲过,晋阳城少城主与商南城少城主结为夫妇,莫非是那个时期的事情?若是如此,他们口中的阿姐无疑便是天境之战中率领百兽,万里赶赴商南的少城主了!” 姜桓想了想,道:“幻魔。行吧,若是李眠溪小朋友是幻魔,那我真得怀疑一下天魔选人的眼光了。” 瞧瞧四魔将,名声一个比一个响,结果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小可怜小白花。 哪有半分传说中的威风。 总不至于魔王也是这个风格吧? 第66章 旧事 季时妍道:“我看眠溪学弟并不像幻魔, 甚至林姑娘也不像梦魔。可仔细想来, 或许不是他们不像, 而是我们之间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如何,四魔将对魔王陛下的忠诚与信仰都是一样的。” 她眼神坚定又清澈, 纵然世事变迁, 可这份信仰却始终未变。 不仅是她, 林烟岚如此,叶家人也如此。 一个个的好似狂热信徒。 姜桓道:“魔王连面都没让你们见一下, 你们哪来这么死心塌地的?当年你花都出事,祈求了那么久,他不也没来保护你们?” 季时妍捂着心口, 感受到了四时花冠的力量, 低声道:“花都之事,是我过错。陛下一直在保护我们, 纵容我们,反而是我们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姜桓扯着风越辞衣袖,将长袖绕在手指上, 悄声道:“阿越, 回去再建议校长开设一门杜绝封建迷信的课程吧, 真的,这些小孩快没救了。” 风越辞道:“人皆有信仰。” 姜桓道:“哦?” 风越辞道:“或是人,或是物,或是无可转圜的信念, 或是不死不灭的ji,ng神。” 姜桓正想说这话不是阿越的风格,就听他又加了一句:“校长讲的。” 所以不用建议了。 杜绝封建迷信的课程开不了。 最大的信仰支持论就是学宫校长本人。 风越辞静静望着他,目光中透露出这个意思。 姜桓:“……” 行吧,不用想都知道校长的信仰是地球,是华夏。这是他无可转圜的信念,是他不死不灭的ji,ng神。 姜桓自觉不能被比下去,立刻顺着杆子爬,笑道:“那我的信仰就是阿越!” 风越辞将衣袖从他手中拯救出来,转而伸手递给他拉着。 姜桓笑吟吟地拉着他手放在唇边。 季时妍冷静地转过身,继续看幻境。 宿溪与宿涯一天天地长大,两人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互换身份时,连生下他们的城主夫人都分辨不出来。 大家都是凭着“宿溪乖巧,宿涯顽劣”这种固有印象来认人。 “宿溪,你别躲了,我看见你了!”李宿涯蒙着眼睛摸到一棵大树后,没摸到,转到假山石后,又没人。 李宿溪蹲在石洞中,抿嘴笑。 李宿涯找不到人,气得跺脚,忽然脚下一晃,好似被石子绊倒在了地上,叫道:“哎呀——” “宿涯!”李宿溪想也没想就冲出来了,扶起他,急道:“宿涯你没事吧?” 李宿涯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扯开眼布大笑起来,欢呼道:“我赢了我赢了!” 李宿溪:“你又来这招。” 李宿涯:“谁让你每次都会上当啊!” 李宿溪:“万一你是真的受伤怎么办?” 李宿涯欢快地抚掌道:“我就知道宿溪最好了!对了宿溪,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年阿姐总是往商南城跑?” 两个人背靠背躺着,李宿溪点点头道:“发现了,而且阿姐每次从商南城回来,心情都会很好,你闯祸都不打你了。” “哼!”李宿涯道:“咱们跟商南城明明是死对头,其中一定有猫腻!要不下回我们偷偷跟着阿姐去看看吧?” 李宿溪忙摇头道:“这样不好的。” 李宿涯转过身来,摇晃他身体,耍赖道:“去嘛去嘛!宿溪,兄长!” 少年人哪里挡得住同胞弟弟这么缠人,从小到大,李宿溪就没在一件事上争赢过李宿涯,被晃得晕晕乎乎中点了点头。 姜桓远远瞧着他们闹腾,道:“这欠抽的模样总是让我想起另一个小朋友。” 季时妍深以为然道:“吴二公子。” 姜桓似笑非笑道:“我看是不是得找个时间将百家氏族的什么大公子大小姐都叫出来聚一聚,认认亲啊。” 季时妍:“……”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3节 风越辞道:“如此转生,皆是逆天而为,寻常人难以做到。” 姜桓道:“也是,感觉转生的都有一个共同点,或多或少都是有魔王信物在身。” 季时妍皱眉道:“姜公子,你的意思是……” 姜桓道:“看完就知道了。” 场景变幻,已是两个少年人偷偷摸摸跟在一个年轻女子身后。那女子束着长发,作男装打扮,瞧着英姿飒爽,锐气逼人。 正是二人长姐,晋阳城少城主李宿云。 两个少年跟了没多久,就被李宿云发现,几下闪至他们跟前,挨个被锤了下脑袋。 李宿云转向眼珠子乱动的李宿涯,挑眉道:“你的主意?” 李宿溪挡在李宿涯跟前,道:“阿姐,是,是我……” 他在李宿云一脸“编,接着编”的表情下闭了嘴。 李宿云拍拍他头,教训道:“一天到晚护着宿涯小混蛋,你俩一样的年纪,他就是被你惯着护着,越过越回去了!你能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 李宿涯抢着道:“宿溪就是会护着我一辈子!不对不对,我也会保护宿溪一辈子的!” 兄弟俩目光相对,一样的模样,一样傻笑了起来。 李宿云也绷不住了,一手捏了一个脸颊,笑语中满是宠溺:“两个小混蛋,有姐姐我在,这种事还轮不到你们自己来。” 两个少年一人一边抱住李宿云胳膊,笑眯眯地撒娇:“阿姐最疼我们了!” 李宿云道:“走吧。” 李宿溪道:“回家吗?” 李宿云道:“废话!你们跟着我跑出来,不就是想知道我去做什么吗?” 李宿涯叫道:“阿姐是不是偷偷会情郎……哎呀!痛痛痛!” 李宿涯一向喜欢胡言乱语,不过这一回,却是被他猜中了。 三人刚抵达商南城门口,就有一个年轻男子走来接他们了。 那人样貌英俊,一眼看去很是不凡,可走近时却冲着李宿云笑出来两排整齐白牙,而且还一直笑个不停。 李宿涯悄悄拉着李宿溪耳语。 李宿云一掌呼了过去,也笑道:“堂堂商南城少城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傻子。” 吴千岭顺势握住她的手,看向小声嘀咕的兄弟俩,笑得阳光灿烂道:“介绍一下,我是你们未来的姐夫!” ……滚吧。 两个小少年一人给了他一小拳头。 毫无意外地被轻松镇压。 李家三姐弟被吴千岭邀请至了家中作客。 起初两日,李宿涯还拉着李宿溪,满脸警惕地跟在吴千岭与李宿云后面追问,后来没了耐心,一晃眼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转到后林中,瞧着树上花开得正好,便想摘一些回去给李宿溪。 谁知还没动,就听到“哎呀”一声,有个小姑娘从树上摔了下来。 “喂!”李宿涯急忙跑过去,一把接住小姑娘转了个圈,好险稳住身形,低头正要说她两句,却愣了愣。 只见那姑娘约莫及笄之年,其实已经不小了,但她身形面容都较常人柔弱稚气些,正捂着胸口轻声喘气,似乎天生有不足之症。 李宿涯回神,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树下,“喂,那个,你没事吗?你是谁啊?怎么跑树上去了?” “吴千桐,”小姑娘抬头冲他弯了弯眼眸,柔顺道:“我是想来摘花的,没想到犯了病,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你又是谁呢?” 她生得甜美可爱,声音又轻又软,李宿涯莫名其妙红了脸,脱口道:“李宿溪!” 自小到大,他一紧张就喜欢报李宿溪的名字,这回也没能例外。 吴千桐道:“我知道了,你是宿云姐姐的弟弟,李宿溪。我听宿云姐姐讲过,你还有一个弟弟叫李宿涯。” 李宿涯挠挠头道:“嗯,你说得对,那你就是吴千岭的妹妹了?” 吴千桐又冲他笑,点了点头,指了指树上,轻声道:“宿溪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摘几朵花呀?” 李宿涯被她一声“哥哥”叫得脸颊发烫,飞身上树折了一树枝的花,又下来胡乱塞给她,匆匆跑走了。 吴千桐捧着花,瞧着他背影,脸上的笑容忽然出现了变化,眉梢上挑,嘴角扬起,少了几分病弱之态,反倒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她站起身,走到湖水边,笑容又变回了温柔和顺的模样,嗅了嗅花枝,“宿溪哥哥?” 湖水中照出她的影子,容貌身形分明一致,唯独脸上的笑意诡异莫测,跟随她唤道:“宿溪哥哥。” 这情形古怪,叫人看得毛骨悚然。 季时妍蹙起眉头,道:“不对劲!” 姜桓道:“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季时妍道:“不是!道君,姜公子,你们先前到过y魔幻境,那你们看看,这吴千桐像不像我爹被附身后的模样?我对晋阳城与商南城的往事知晓不多,唯一清楚的就是幻魔讲述的那些,可眼下看来,两城覆灭恐怕没那么简单,只怕是跟花都一样被人算计了!” 当年花都城主便是因着重伤,而被山鬼附身,酿成惨案,致使花都城毁人亡。 季时妍每每想起,怒极恨极,连带着此时神色都有些恍惚。 风越辞道:“此为幻境,切莫迷失其中。” 无论是四时花都,还是晋阳商南,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再如何愤怒与悲伤,旁观者也永远成不了当局人。 季时妍深吸了口气,道:“我知。只恨当年牢山八十一山鬼被姜帝尽数斩杀,没能揪出幕后主使!我不信他们会无缘无故害这么多人!” 姜桓道:“姜帝不出手就背锅,动手宰了人又是错?” 季时妍冷声道:“我就是讨厌他,是他将一切灾祸带给了百城,是他毁了碧空境,是他引来天境之战!是他……令魔王之境面目全非!” 季时妍攥紧拳头,扬起头,顷刻间红了眼眶。 风越辞望着她,不见丝毫辩驳之意,只缓缓问道:“面目全非,又能如何?” 时光轮转,数千年沧海桑田在眼前一一浮现。 当年有百城,而今有百家。再如何面目全非,仍旧是故土。 还能如何? 季时妍怔在原地,垂下眼眸,掩去了shi意,终于消了声。 姜桓却是牵着风越辞,听得蛮起劲,道:“来来来,继续啊,不是你讲,我还真不晓得姜帝有这么厉害。” 季时妍:“……” 作者有话要说:  姜帝:日常背锅。 魔王:日常被夸。 第67章 兄弟 姜帝与魔王之争, 史书上未有明确记载, 却是姜帝党与魔王党争了几千年还不消停。 季时妍是个毋庸置疑的魔王党, 能骂得姜帝遗臭万年就绝不会客气。 姜帝党同理。 连华夏学宫内部都开设过类似“姜帝魔王谁更厉害”的辩论赛,回回弄得ji飞狗跳,由个人辩论上升到全学宫混战对骂。 姜桓早有耳闻, 并不将季时妍这些话放在心上。 事实上, 他跟魔王连面都没碰上过, 能争个什么玩意?也就是旁人闲得没事,总喜欢脑补一些爱恨情仇的大戏。 又有谁知道, 姜帝征战百城,毁碧空境,不过是为了守一句话。 又有谁知道, 姜帝上天入地, 登至高位,不过是为了寻一个人。 姜桓捏着风越辞的手, 笑了笑。 季时妍道:“姜公子,你现在不否认自己与姜帝有关系了么?” 姜桓道:“因为我是姜帝本人啊。” 季时妍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转头继续看幻境, 不想跟他讲话了。 姜桓冲风越辞摊了摊手, 以示无奈。 风越辞在他手心放了一颗明珠, 权作安慰。 姜桓盯着明珠,顿时笑出了声。 幻境中的小少年也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带着如出一辙的春意。 晋阳城中的女子大多如他阿姐般英气,李宿涯第一次遇见那么可爱的小姑娘, 难免动了春心。 他转悠了半天,便跑回去想讲给李宿溪听。 谁知李宿云一看到他,就揪住他耳朵问:“小混蛋,又跑哪去了?” 李宿溪忙救场道:“阿姐,我们快走吧!吴少城主他们要等急了。” 李宿涯一头雾水地被拽着走,悄悄冲李宿溪使眼色——什么事啊? 李宿溪道:“是吴少城主特地为我们设宴,我跟阿姐找了你许久啦。” 李宿涯撇撇嘴,又笑道:“宿溪宿溪,今晚我们一起睡,我有话跟你讲!” 李宿溪道:“好呀。” 然而到了宴席上,李宿涯却一眼看到了低眉浅笑的吴千桐,她小步跟在兄长身后,冲他们见礼。 李宿云道:“千桐,我给你介绍我两个弟弟,他俩长得一模一样,你可别搞错了,这是……” 吴千桐眼眸弯弯,准确地看向李宿涯道:“我知道,这位一定是宿溪哥哥!” 李宿云跟吴千岭都笑了,道:“这是宿涯!” 说罢,又指指李宿溪道:“这才是宿溪。” 吴千桐红了脸,立刻转向李宿溪道:“对不住,宿溪哥哥,我认错你了。” 从小到大,认错的人多了去,李宿溪哪里会计较这个,笑道:“没事的。” 吴千桐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完全不顾另一边的李宿涯了。 李宿涯:“……” 宴席开始后,李宿溪还很是不解,小声问:“宿涯,吴二小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啊?” 李宿涯:“哼!” 别扭的少年人这会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晋阳城与商南城结亲,两方的关系渐渐变得亲密起来。 李宿涯时常去看望吴千桐,每回都带着她喜欢的花去,只是他从来没讲清楚自己的身份,以至于吴千桐一直将他当作李宿溪,一口一声“宿溪哥哥”。 真正的李宿溪却因为长姐嫁人,而不得不担起晋阳城的担子。 李宿云是长女,原本会是晋阳城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但她嫁给了商南城少城主,所处的位置便微妙起来,是以深思熟虑之后,便放弃了继承人之位。 宿溪与宿涯都是她的弟弟,她与爹娘并无偏心,晋阳城的百姓们也是两个都喜欢,可是从性情来看,李宿溪无疑更适合这个位置。 李宿涯知晓后也没什么意见,便是他自己都觉得宿溪合适,而他也从来不想当什么城主。 幻境中,两个少年逐渐褪去稚嫩面貌,变得越来越成熟,转眼已是大人的模样了。 可比起幼时的亲密无间,他们明显疏远了许多,有时背靠背坐在一起,都不知道该讲什么。 李宿溪开始学着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少城主,而李宿涯却一直在外游历,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商南城。 他们好像活在了两个世界一样。 “宿溪,你总是很忙。” “我……” “算了,你忙。我还是去找千桐吧,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哪里也去不了,一个人很寂寞。” “宿涯,等等!宿涯!” 李宿溪没能拦住他,僵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半响低下头,喃喃道:“你很久没有跟我讲话对我笑了。宿涯,我也很想陪你,或者你陪陪我,可在你心里,千桐已经比我这个无趣的兄长更重要了吧。” 场景变幻,却是李宿涯趴在窗边,看着屋外。 吴千桐小声咳嗽着,将花放在瓶里,柔声问:“宿溪哥哥,你在看什么?” 李宿涯脱口道:“我在想宿……想我弟弟。” 吴千桐笑着摇摇头,道:“又在想宿涯啊,你每次过来都在想他,那你为何不回去看他呢?我不太记得他了,但我知道你们自小就很亲,宿云姐姐常说,你们兄弟二人特别要好,她这个做姐姐的很羡慕呢!” 李宿涯道:“他不需要我陪。在他眼里,恐怕只觉得我很烦人吧。” 吴千桐看着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手一软,剧烈晃动间,打碎了花瓶,捂着胸口喘气,直直地往下摔去。 “千桐?千桐!”李宿涯连忙扶住她,急道:“你,你还好吗?” 吴千桐抓住他衣袖,苦笑道:“宿溪哥哥,我,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李宿涯道:“不会的,还有兰溪城的玉壶杏林可以救你!” 吴千桐低声道:“兄长又派人去问过了,兰溪城大小姐携信物至今未归,我等不到了。” 李宿涯急出了一身冷汗,“还有什么办法,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吴千桐垂下眼眸,道:“兄长曾有叹息,只遗憾商南城的信物非救人之物……” “信物,信物……”李宿涯眼睛一亮:“凤凰晶珀!千桐,你等我!” 吴千桐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见他远去的身影,露出温柔的笑容,可眼睛转动时,又无端透出几分诡异。 季时妍无声叹了口气。 姜桓道:“这傻小子肯定去偷自己家信物了,蠢死算了,脑袋里装得果然都是草!” 季时妍却道:“情难自已,换做是姜公子,心上人性命攸关,难道不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吗?” “我……”姜桓看到风越辞,顿时话锋一转,义正言辞地道:“那当然会。我是说他蠢得看不清自己喜欢的人究竟什么样,完全被耍得团团转。” 季时妍又凉凉道:“哦?那换做是姜公子,心上人欺你骗你,你当如何?” 姜桓:“……” 这些丫头片子怎么都喜欢给人挖坑! 风越辞拢着雪白外衣,缓步往前,看着幻境中匆匆往回赶的少年,道:“望庭自当……” 姜桓将他脸转过来,严肃道:“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说完飞快亲一口。 风越辞:“……” 季时妍点点头,道:“正好跟杨策学弟学了一句话——做人不要太双标。” 姜桓道:“小姑娘,我劝你善良,小心你的无方哥哥醒来被你吓跑了!” 陈无方就是季时妍逆鳞,她直接道:“姜公子,我也劝你善良,小心道君不要你了!” 姜桓握住刀柄,挑了挑眉,道:“来,再讲一遍。” 季时妍顿时转身,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 风越辞按住姜桓的手,道:“不会。” 姜桓道:“阿越你看,熊孩子太多,要不宰了几个清静清静吧。” 风越辞波澜不惊地将长刀按回刀鞘中,抬了抬眼,目光轻淡又带着几分纵容意味,仿佛在看一个同样顽劣的孩童。 姜桓:“……” 幻境模糊一瞬,许多画面交错,速度极快地掠了过去。 依稀是李宿涯偷偷盗取凤凰晶珀不成,反被发现,惹得其父勃然大怒,将他形同犯人,关押在了牢中。 李宿涯站在铁栏内,李宿溪站在铁栏外。 两人相对,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李宿溪道:“为何盗取凤凰晶珀?宿涯,你可知这是魔王陛下亲赐信物,不容丝毫闪失。” 李宿涯声音微哑道:“……千桐病得很重,我想救她。” 身侧双手攥成拳头,李宿溪道:“凤凰晶珀中蕴藏着朱明离焰,足以焚尽万物,如何能救人?” 李宿涯抓住铁栏道:“我幼时偷听到父亲与阿姐的话,凤凰有涅槃重生之力,凤凰晶珀可以救人!” 李宿溪素来性情温软,此刻却沉了脸色,“没了凤凰晶珀,朱明离焰怎么办?你为了救千桐,就不顾其他人了吗?宿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李宿涯狠狠砸了铁栏,喊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李宿溪看着他,眼睛通红一片,缓缓道:“那你就能看着我死,看着爹娘死,看着晋阳城的百姓死。” 李宿涯身形颤了颤,蹲下身子,抱住膝盖默默流泪。 沉默半响,李宿溪才低声道:“父亲很生气,等过两天,我再去向他求情,你……你忍一忍,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很久。” 李宿涯不出声,哭得一抽一抽的。 李宿溪不忍,也蹲下身子,手伸过铁栏去摸他的头。 李宿涯往后挪了挪。 李宿溪就抬着手,搁在半空中,心里也很委屈,道:“哪有你这样的,分明是你做错了事,还不理人。” 李宿涯略带哽咽地轻哼一声,隔着铁栏握住了他的手,道:“千桐死了,就再也没有人陪我了……都是你不好!” 李宿溪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李宿涯边哭边骂道:“你是面团捏的吗?从小到大都这样,能不能有点脾气啊?你是水龙又不是绵羊!” 李宿溪帮他抹眼泪,无奈道:“又不像你是条喷火龙。” 第68章 幻魔 翌日,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不见晨光, 乌云堆积在一处,像是大雨将至。 李宿溪坐在铁牢外,被嘈杂声惊醒, 一看, 手还被李宿涯拉着不放。 李宿涯蹲在铁牢内, 揉了揉哭得红肿的双眼,说话时还带着鼻音, 道:“吵什么呢?” 李宿溪起身看了看,神情微变道:“是阿姐跟姐夫回来了。” “那千桐呢?” “你别急,我先去看看。” 铁牢周围空无人影, 李宿涯有些不想让他走, 却还是佯装无事道:“那,那你要快点回来。” 李宿溪保证道:“很快的。” 为了保护李宿涯, 城主早已下令封锁了他盗取信物的消息,按道理来讲,李宿云与吴千岭应该不是为了此事而回来。 李宿溪走到门口, 远远见了人影, 整理好衣衫发冠, 上前见礼道:“阿姐,姐夫。回来怎不传信说一声,我好提前去接你们。” 李宿云看了看,拧着眉头道:“宿涯小混蛋又跑出去玩了?算了, 你在就行,宿溪,这回是千桐……千桐她想要见你。” 李宿溪怔了怔,看向他们身后的马车。 车帘撩起,露出吴千桐苍白瘦弱的面容,她冲他轻声笑道:“宿溪哥哥,我……” 她倒在车中剧烈咳嗽起来,掌心很快见了血。 吴千岭慌忙抱住她,眼角眉梢满是深深的倦意与悲意,勉强冲李宿溪笑了笑。 李宿云侧身抹了把泪,低声道:“宿溪,千桐已时日无多,她希望最后陪着她的,是你。” 是我? 不该是宿涯吗? 难道这么多年,宿涯竟还没有解释清楚身份吗? 李宿溪闻言懵了,只好先叫他们进屋休息。 他立刻去寻城主,想向父亲求情,先将宿涯放出来,以免宿涯与千桐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吴千桐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从她体内飘了出来。 李宿涯在铁牢内来回乱转,忽然目光一瞥,看到铁栏外站了个身影,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千,千桐?” 千桐望着他,伸手穿过铁栏,幽幽道:“宿溪哥哥,你不是叫我等你么?那你可有为我寻到凤凰晶珀?” 李宿涯握住她的手,喃喃道:“对不起,千桐,我会想其他办法,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千桐声音轻柔道:“我不要你的道歉。” 李宿涯哽咽道:“我……” 千桐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声音更加轻柔道:“我要你的命!” 不等李宿涯反应过来,她手掌翻转便拍在了他心口,霎时击碎了他灵窍与心脉。 “住手!”季时妍飞快地往前跑,却只能穿透幻境,挡不住山鬼伺机而出的一掌。 李宿涯顷刻间灰白了面色,眉心有一缕火光湮灭无痕,他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眼角溢出泪水,连一句话都没能讲出来。 他至死也未能明白,为何他陪着护着爱着的姑娘,竟要如此对他。 季时妍一拳砸在地上:“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姜桓道:“意料之中。” 吴千桐早已被山鬼附体,原本想利用李宿涯盗取凤凰晶珀,可惜没成功,便又生毒计,直接杀了李宿涯。 试想李家不愿用凤凰晶珀救吴千桐,难道还不会救李宿涯吗? 姜桓道:“别看李宿溪讲得那么好听,轮到他弟弟,你看他疯不疯。” 风越辞却盯着山鬼,似在沉思。 姜桓道:“阿越在看什么?” 风越辞回道:“山鬼附身之法。” “这么一说,倒有些奇怪,”姜桓道:“花都都主病重,三年中很少见人,没被发现还说得过去,但这吴千桐虽有生病的借口,可来来回回也见了不少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她被山鬼附身了。” 倘若能提前发现,何至于此。 季时妍闻言,回忆着往事,道:“牢山山鬼的诡异之处便在于此,非人非妖,形如鬼魅,也不知姜帝是如何将他们一一斩杀。” 姜桓想了想,顺手宰的,还真不太记得了。 风越辞跟着“千桐”,转向了屋中,看着山鬼重新飘入吴千桐的体内,忽然道:“影子。” 姜桓道:“影子?” 风越辞道:“并非附于人身,而是附于人影。其身为本人,影为山鬼。” 季时妍脱口道:“难怪!” 所以就算有人发现不对,也被本体瞒过去了,有谁会注意到影子?又有谁想得到山鬼竟能藏在人影中? 幻境中传来惊惶的哭声。 吴千桐睡得极不安宁,她仿佛有所感应,在床上来回翻滚,蓦地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我好难受,宿溪哥哥……”她捂着心口,哭着喊道:“宿溪哥哥!” 吴千岭与李宿云跑进来,急声道:“千桐?你怎么了?” “我要见宿溪哥哥!我要见宿溪哥哥!” “千桐你别急,别激动!我这就去叫他!” 李宿溪刚见完父亲,得了准许,正开心地想赶过去将宿涯放出来,便被拉着去见吴千桐了。 吴千桐看见李宿溪时,哭声才渐渐停止,她松了口气,但心脏处仍疼得厉害,好像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难受得厉害。 李宿溪道:“千桐,我还有事要……” 话音被外面的哭叫声打断:“啊——” 李宿溪心中一跳,头也不回地就往铁牢跑,越是走近,他越是恐惧。 “你们为什么围在这里?为什么都在哭?宿涯呢?宿涯呢!让开!” “少城主……节哀。” 哭声响彻了整个晋阳城。 李宿溪推开人,抬头看到了爹娘怀中安静躺着的李宿涯,双膝骤然一软,跪倒在地。 ——那,那你要快点回来。 ——很快的。 他眼前模糊一片,渐渐染上了血色:“是谁?是谁!” 有人哭着回道:“不知!发现时,宿涯小公子已经没有气息了!” 李宿溪像幼时一样,想要唤醒装睡的弟弟,握着他冰冷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唤道:“宿涯我认输了,你醒醒,求你了,醒来啊!” 无人应答。 他死了。 李宿溪眼中蓄满泪水,他死死捂着嘴唇,发出痛到极致的呜咽,泪水打shi了脸庞冰冷的手掌。 “宿溪哥哥!宿溪哥哥!” 吴千桐赤脚跑过来,直到看见气息全无的李宿涯,霎时僵在了原地。 李宿云蓦地冲过去,头晕目眩地摔在地上,腹中一阵绞痛,她推开旁人,双目通红地道:“宿涯!小混蛋!你又在玩什么?这不好玩,快点起来!阿姐这回被你吓到了,好不好?” 四周一片沉寂。 吴千桐茫然道:“宿溪哥哥……” 李宿溪嘶声道:“我不是你的宿溪哥哥!从始至终,陪你护你爱你的都是宿涯!” 天边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吴千桐踉跄着跌坐在地,呕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吴千岭焦急地去扶她,却骇然僵住。 只见一道黑影似有若无地在吴千桐身体中浮现。 吴千桐趴在地上,痛哭失声地拍打地面,血迹混合雨水,很快染红地面,她嘶声哭喊道:“是你杀了他!是你对不对?滚出来!从我身体里滚出来啊——” 李宿溪骤然回身,死死盯着她。 “你不是想活下去么?我一直在遵从你的意愿啊!可你却因为一个死人,令我们前功尽弃了!” “是你杀了他!你杀了我的宿溪哥哥!” “他是李宿涯!不是你的宿溪哥哥!” “他是!他是!啊——” 吴千桐握着耳朵,发出刺耳的尖叫,忽而是诡异冷静的话语,忽而又是哭喊,分明出一人之口,却不像是自言自语,而像是在与谁争执。 李宿溪缓缓起身,雨势中,表情模糊不清,“原来是你,原来你想杀的是我。我明白了,都是你设的局,你故意接近宿涯,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凤凰晶珀!” 吴千桐哭道:“不是我!不是我!” 吴千岭:“千桐?你!” 李宿云含怒一掌就要劈下,被吴千岭拦住,她怒极回手,动荡的灵力打在了吴千岭身上,冷冷道:“你的好妹妹!” 吴千岭被打得吐出血来,道:“宿云!我……” 李宿云掐住吴千桐的喉咙,看着吴千岭,一字一句道:“我真后悔!我真想从未见过你们!” 吴千岭失魂落魄地闭上眼。 吴千桐道:“你杀了我吧。” 李宿云道:“你体内是什么东西!滚出来!” 她想要逼出山鬼,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忽然有火光冲天而起,竟盖过了雨势,李宿溪在火中一步步走过来,什么话都没说。 朱明离焰瞬间将吴千桐整个人燃烧起来。 李宿云怔怔地松了手。 李宿溪就站在那,冷冷地看着。 看着吴千桐与黑影一起被烧成飞灰。 吴千岭伸出手,痛哭声被雷鸣掩盖:“千桐!” 一场大雨将所有痕迹洗净。 李宿云与吴千岭夫妻一场,同样的失去至亲,同样的痛彻心扉,两人无需再有言语,沉默着背对离开,便已昭示着死生不复相见的未来。 所有人都已接受了李宿涯的死。 但在他下葬的前一天,他的尸体被人带走了,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李宿溪和晋阳城信物,凤凰晶珀。 李宿云重新接过晋阳城少城主的位置,担起了责任,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两个弟弟的下落。 可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只能待在城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火山中,李宿溪抱着李宿涯,看着眼前的鬼面人,道:“我已经如你所言,离开了晋阳城,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救宿涯了吗?” 鬼面人道:“凤凰的确有涅槃重生之力,但涅槃之期或许要几百年,或许要几千年,就算他能重生,也不会再是你的弟弟李宿涯了。如此,你还要救他吗?” 李宿溪道:“救他。” 鬼面人道:“好。你必须先想办法令他神魂有所寄托,不会消散。而后须得以自身为引,炼化朱明离焰,免其危害世间。在此期间,你会一直受烈焰焚烧之苦,直到炼化火焰,才能令其不伤李宿涯神魂,令他借助凤凰之力,神魂涅槃。” “好。”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避开姜帝,这一生一世,不得再回晋阳城。” “我答应你。” 鬼面人离开,李宿溪引火入体,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他并不理会自己的模样,只日日雕刻着木偶,雕琢了许许多多,用作李宿涯神魂暂寄之物。 当他完全炼化火焰,数千个木偶都好似活了一般,在他周围嬉戏玩闹,尽是他与李宿涯最初的样貌。 “死去的,本该是我。倘若你能涅槃重生,只愿你我再不相像。”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4节 光y流转,世事沉浮。 天境之战中,商南城遭祸,李宿云终于打破了沉默的誓言,率领百兽万里赶往商南城,救下了她从未忘记的夫君。 却致使自己身死魂散。 史书记载:商南城少城主御百兽而退万敌,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却无人知他痛失爱侣。多年不见,一面竟y阳永隔,终究与其同葬商南之地。 更无人知晓,幻魔赶至商南,救下了两个孩子,问过意愿,将女孩留在商南城,重建道统,而将男孩送回了晋阳城。 但他未曾再踏入晋阳城一步。 男孩问:“你是谁?” 他回道:“幻魔千面,不见本相。我为……无相幻魔。” 幻境与火光一起烟消云散。 李眠溪静静地躺在石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气息越来越弱。 吴双涯趴在他身前,发冠散乱,狼狈不堪,全身都在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痛得五脏俱焚,哭得撕心裂肺:“啊——” 吴一岸在他的痛哭声中抬头,对上了风越辞与姜桓的目光。 第69章 阵出 大火灼烧过后, 山林被毁了大半, 石土焦黑, 四野一片空旷,烟尘杂乱。 风越辞持伞往前,拂袖落了一场灵雨。 淡青的伞, 雪白的衣, 乌黑的发。 他在灵雨中缓步而行, 所过处,焦土翻新, 断枝重连,术法灵光闪烁,化作遍地的光点。 吴一岸的眼神跟随着他, 往旁边退了两步, 让出道来。 风越辞道:“双涯。” 吴双涯抬头,本是伤心欲绝, 可对上他的目光,却好似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风越辞抬手置于李眠溪上方,查探伤势。 吴双涯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季时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 风越辞白衣乌发, 眉目静远, 如同高悬之月照见人间世事。无论旁人如何上演悲欢离合, 他始终沉静淡然,不染尘埃。 季时妍轻声道:“不知为何,只要看见道君,就好像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远去了。” 无关外貌气质, 他天生就有一种神性。 季时妍原以为,道君对人动心后,会像许多坠入情网之人一样,知晓七情,尝遍六欲,为情所喜,为爱所困。 他会为此从云端走入凡尘。 但是她错了。 那种神性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消散,也无需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消散。 因为他是清徽道君,风越辞。 姜桓的声音同时响起:“因为他是清徽道君,风越辞。” 此时此刻,季时妍终于明白道君为何对姜桓特殊。 换做是寻常人,或许会为道君的风华而折服,但热情也好,执着也罢,终究会倒在神性之下。 可姜桓不同。姜桓懂他,爱他的回应,也爱他的冷清,爱他的一切。 季时妍轻叹道:“姜公子,我实在很佩服你。”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跟清徽道君这样的人谈情说爱的,稍微亲近点,都好像亵渎神仙似得。 姜桓没听清她说什么,他已经走了过去,指指躺着的李眠溪,道:“阿越,怎么样?” 风越辞道:“灵窍被毁,修为已废。” 吴双涯泣声一顿,整个人都好像被抽去了魂,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中滚落,带着绝望的悲意。 姜桓道:“行了别哭了,这小朋友还没死呢。” 吴双涯抓住风越辞的衣袖,通红的眼红满是恳求,带着哭腔道:“救他!救他!” 姜桓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一家的,这么伤心。” 吴双涯声音异常沙哑:“我,我是!” 姜桓道:“哦?” 吴双涯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断断续续地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吴一岸摸摸他的头,抬头肃然道:“幻境所演,是晋阳城与商南城先辈之事。若是我猜想不错,李家三公子便是李宿溪的转生,同时也是当年的四魔将之一,无相幻魔,可对?” 季时妍忍不住上前几步,定定地望着躺在石地上的少年,眼神极为复杂。 风越辞与姜桓未答。 吴双涯已失魂落魄地道:“他是宿溪!我怎么可以忘记,他是宿溪啊!” 他蓦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吴一岸按住他的手,厉声道:“平r,i你掉根头发都叫上半天,这回倒是对自己下得了手。” 姜桓盯着吴双涯,道:“这么说来,你就是借助凤凰之力,神魂涅槃的李宿涯了。” “没错……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的兄长,他的姐姐,他的爹娘,他的晋阳城。 还有他曾心心念念的姑娘,最后置他于死地之人……千桐,千桐。 吴双涯抹了眼泪,回神握住李眠溪的手:“我要救他,道君,求您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他?凤凰之力,或者我的性命,什么都可以!” 风越辞道:“凤凰晶珀的力量只能涅槃一次,如今已无凤凰晶珀,唯余朱明离焰。” 吴双涯哀求地望着他。 风越辞道:“安心,玉壶杏林可以救他。” 吴双涯眼睛亮了亮:“冬灵!” “等等,有个问题。”姜桓道:“李眠溪小朋友幼年引火入体,可以解释为他前世曾炼化火焰,与之相通,令其认主。可昔年,幻魔已答应鬼面人不再踏入晋阳城,那么李家的朱明离焰是哪来的?李宿溪又是如何变成李眠溪的?” 季时妍道:“我是神魂沉溺忘川,梦魔是梦中千年,而眠溪生来便是血r_ou_之躯,是真正的轮回转生。生在李家,应是与我及梦魔一样,神魂牵引所致。至于朱明离焰,当年我从未见幻魔用过,具体如何,还要等眠溪醒来后再问。” 姜桓点了点头,挑眉道:“还有个问题……” 吴双涯道:“救人要紧!你不能回头再问么!” 姜桓并不理他,接道:“鬼面人就是天魔,那天魔究竟是谁?你们都转生了,他没道理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着,他瞥了眼吴一岸,笑了笑,道:“吴大公子,你说是吧?” 吴一岸道:“你讲得对。” 他面色严肃,很是赞同此言,看不出丝毫异常。 季时妍皱眉道:“天魔他……于我们其他三魔将来讲,算得上是恩人。他虽叫我们不得回归故土,可也只是为了让我们带着信物避开姜帝,不让姜帝集齐陛下信物。他并无恶意,否则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杀了我们夺取信物。” 四魔将一同镇守四无奇境多年,纵然彼此间不熟悉,却也有是情分在的。 姜桓抱刀道:“跟你们当然是没恶意,跟我却是有仇的。” 季时妍诧异道:“你?” 姜桓盯着吴一岸,意味不明地笑道:“吴大公子啊,你既然被称为‘世家典范’,想必最了解百家氏族了,那你倒是说说,天魔最有可能是谁?” 吴一岸闻言,沉思片刻,转向风越辞,问:“道君以为,会是谁?” 风越辞正施法稳住李眠溪的伤势,闻言未有遮掩试探,坦言道:“一岸,观鬼面人身形,与你颇为相似。” 姜桓:“……” 这也太实诚了。 季时妍倏地看向吴一岸,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摇头道:“天底下身形相似之人众多,我见过天魔很多次,吴大公子给我的感觉,没有半点相像。” 吴一岸却是了然道:“难怪姜公子见面就要与我动手。” 姜桓似笑非笑道:“没办法,我这人向来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 吴双涯听不下去了,道:“我兄长不是天魔!不听你讲了,我要带……眠溪去林家找冬灵救治!” 李眠溪是前世的兄长,吴一岸是今生的兄长,对吴双涯来讲,两个都很重要。 风越辞道:“等等。” 姜桓笑了笑,抚了抚刀柄,道:“行啊,你走一个我看看,走得出这片山林,算你厉害。” 吴一岸和季时妍脸色骤变。 季时妍旋身跃起,霎时黑网显现,从四面八方笼住了山林,她手一碰到,就被感觉一股极强的力量将她击落在地。 吴一岸沉了脸,道:“这是……” 风越辞将目光从李眠溪身上移开,道:“阵法。” 姜桓道:“还是个蛮厉害的阵法,至少我从前都未见过。” 他征战过百城,也经历过万界轮回,连他都说不清的东西,来历可见一斑。 季时妍转向风越辞:“道君?” 风越辞道:“我亦不知。” 姜桓四处打量了下,脸上也不见什么难色,随口道:“看样子,这回我们是自投罗网了。” 吴一岸沉声道:“是有人以李三公子作饵,诱使我们前来,实则……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谁会有这份闲心?谁会算得如此巧合?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罢了。 姜桓准确地看向一个方位,凉凉道:“出来吧,也难为你藏了这么久。” 半空中,黑影浮现,正是鬼君,骆冰莹。 而她身后,赫然是在朱明离焰下幸存的李家人,站在最前方的,便是害了李眠溪的罪魁祸首,李大公子。 骆冰莹道:“你早就发现了,为何不逃?” “逃?”姜桓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揉揉耳朵,道:“来来来,你看着我,再讲一遍,回回逃窜的人是谁?” 骆冰莹冷笑道:“我知你厉害,所以这一回,特地请你们试一试四君共同所创的‘诸天万劫阵’。” 说话间,四面八方忽然乱箭如雨,直冲中央而去。 吴双涯睁大眼睛,想都没想就用身体护住了李眠溪。 姜桓骤然拔刀落箭,r_ou_眼的速度已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看到残留的道道幻影。 风越辞抬手,将青伞抛掷上方,灵力四溢,升起一道结界。 随即席地而坐,拨动琴弦。 骆冰莹缓缓走来,视箭雨如无物,就连姜桓的刀气都似碰不到她一般,“无生花开,y魔出世。玉壶流转,梦魔方醒。凤凰浴火,幻魔重生。只差天魔,四魔将便尽皆归位。” 她轻声道:“可笑啊可笑,姜帝陛下,你自诩天纵奇才,傲慢至此……可有想到自己早已沦为棋盘上的一子?” 季时妍蓦地僵住:“你说什么?姜,姜……” 骆冰莹却并未走向姜桓,反而走到风越辞跟前,伸手去碰他,“还有你,清徽道君,风越辞。或者该叫你叶无越,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谁呢?” 姜桓闪至风越辞身前,刀光一变,如血海横波,劈散了黑雾,“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的阿越!” 骆冰莹被他刀光砍中,黑雾转瞬重聚,她道:“我说过,你杀不了我,天意站在我身后!” 风越辞抬眼,淡淡道:“天意?” 骆冰莹冷冷道:“事到如今,也好叫你们知晓真相,四君殿是承天命而立!魔王也好,姜帝也罢,所谓‘帝王’根本不是什么万古辉煌,尽皆是逆天而为的罪人!” “混账!”季时妍剑尖直指她眉心,一字一句道:“也好叫你知晓,你所在之地乃魔王之境,魔王陛下才是天!” 第70章 身份 空中云层聚拢, 大鹏鸟与重明鸟徘徊飞旋, 姜之梦趴在上面低着头, 却被堆积的白云挡住视线,看不见下方情形。 “小妹,你别摔下去。”姜之意见妹妹半个身子都落空, 连忙走过去拉住她, 看了看道:“浓烟散了。” 姜之梦回头道:“对对对, 我伸长脖子都看不到火光了!兄长,要不我们下去看看吧?” 重明鸟上的吴从英与吴从善早就急得坐不住了, 闻言立刻赞同道:“姜二小姐说的是。” 叶云起直接敲了敲大鹏鸟背部,道:“下去。” 姜之意道:“我还没同意。” 叶云起道:“去死。” 吴家二人全当没看见两位大公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拍拍重明鸟叫它飞快些, 甩开大鹏鸟。 重明鸟张开橙红羽翼, 俯冲而下。 却好似一头撞上了透明的城墙,发出响彻云霄的哀嚎, 回旋而上。 吴从善蹲下身子,道:“重明?兄长你看。” 吴从英抬手拍出一掌,只见黑网显现, 连人带鸟反震了回去。他在鸟背上滚了一圈, 急声喊道:“大鹏停下!有杀阵, 别往下飞了!” 大鹏鸟倏而停在半空,轻轻蹭了蹭重明鸟。 姜之意神情微凝,与叶云起一起拔出刀剑,叮嘱道:“小妹, 你到我身后去。” 姜之梦听话地转到后方,焦急地望着下方,道:“怎么会有杀阵?哎呀,我看不见道君跟姜桓公子!” 姜之意挥刀试了试,沉声道:“这种大范围的杀阵,不可能一蹴而就,只怕李家这事是有人故意布的局。” 叶云起冷冷道:“四君殿。” 姜之梦跺脚,愤然道:“李家早就唯四君殿之命是从,除了他们不会有旁人了!不过凭我们几人之力也破不了阵啊,现在该怎么办?” 吴从英喊道:“我家两位公子都陷进去了,我们需得传信回去!” 叶云起抬手化出纸鹤传音,但不等纸鹤飞出,便在空中消散了。 周围忽然有数道身影显现,皆着黑白长袍,腰悬四龙抱圆坠,或佩刀,或佩剑,兵器不一。 为首的说起话来倒也和气,见礼道:“鬼君大人正在捉拿逆乱之党,还请几位在此歇一歇。待此间事了,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逆乱之党?”姜之意面上含笑,眼底却一片冷意,道:“谁是逆乱之党?清徽道君还是吴家公子?” 不等四君殿的人回答,便见剑光一闪,寒意如潮涌来,是叶云起出剑了! 姜之梦也拔刀叫道:“跟他们讲什么废话!兄长,先打了再说!” 姜之意:“……” 阵外混战,阵中斗法。 红色的无生花飘落如雨,墨染的黑绸环绕交错。 魔王信物同出一源,彼此之间有所感应,交手中,季时妍立刻便察觉到了,挥剑道:“果真是江天雪缎!” 骆冰莹身形一晃,便叫她一剑落空。 吴双涯看着上方摇摇欲坠的青伞,又低头,紧紧握住了李眠溪的手。 “阿越,”姜桓握刀,站在风越辞身旁,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抚顺,道:“我不太懂阵法,你看全劈了行不行?” 风越辞抚琴,维持着青伞运转,抵挡阵法之力,回道:“不可。此阵合周天星辰之数,接天地之变,锁人缚魂,牵引万劫,强行以力破阵,恐天地俱变,万劫不复。” “有点厉害啊,”姜桓道:“不过骆冰莹没这个本事布下这种阵法,总不至于真像她讲的,老天帮她吧?” 风越辞道:“非她布阵。” 姜桓手掌微顿,道:“难道是阵图?” 阵图属于灵宝类,可随身携带,的确无需人亲手布阵。但越是强大的阵法,越是难以制成阵图,不仅是代价巨大,更要花费无数心血与时间。 风越辞微微颔首,指尖勾动琴弦,道:“望庭,你看。” 灵光一闪,只见光影变幻,漆黑的罗网如夜幕铺开,其上忽而显现万千星子,交相辉映,一颗黯淡下来,一颗便又生辉,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姜桓点点头,“果然是阵图。” 骆冰莹察觉异变,倏地转头看来:“慧极必伤,我看清徽道君是已经忘了七年前的教训!” 风越辞淡淡道:“阁下携阵图而出,可有问过元君?” 元君年长,乃四君之首,只是常年闭关冲击境界,非大事不出。而同样是温和派的隐君又行踪不定,是以才叫戮君与鬼君掌了大权,屡屡生事。 但明眼人都清楚,元君才是四君殿真正的主事者,他若发话,其他三君必要遵从。 骆冰莹的脸藏在y影中,晦暗不明。 她冷哼,抬手变阵,霎时锁定了风越辞,道:“我的事不劳道君费心。元君与隐君惜才,这才多加容忍留情,令你位比四君,可我不一样。” 风越辞道:“我知,阁下身上有杀意。” 骆冰莹道:“不,比起杀你,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没有叶无越,就不会有后来的姜帝。姜望庭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自然你说什么都信,但我却知……你们的相遇绝非巧合!” 姜桓面上已不见笑意,扬手便是刀光闪过:“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这一刀气势无匹,几乎横跨空间阵法,令无数星辰尽碎,将整个地面劈得炸裂开来,一直延伸至骆冰莹脚下。 骆冰莹躲闪不及,黑雾散去又重聚,终于染了血色,她却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是触到陛下的逆鳞了?呵呵,你怎么不想想,当年叶无越身上有魔王令符,他受谁的指使接近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姜桓淡淡道:“那又如何?” 那有如何? 骆冰莹早该知晓,男人若是被美色所迷,被情爱所惑,就会变得比女人更无脑,更不讲理。 尤其是姜帝这种自信到蔑视天地的男人。 非得等到撞了南墙才知道疼痛。 “呵,倘若叶无越是清徽道君这张脸,那我倒是明白魔王为何叫他去见你了。”骆冰莹嘲讽道:“原来姜帝陛下,也逃不过色……” 琴声骤然兴起,却是风越辞将琴抛掷空中,足下轻点,旋身而上。 姜桓与他心有灵犀,瞬间扬刀挡住了骆冰莹。 骆冰莹喝道:“休想破阵!” 姜桓道:“去护法!” 这话是对吴一岸与季时妍讲的。 二人同时点头,掠身过去帮忙。 风越辞双眸清明如镜,映出四方星辰,但只看了一眼,他便阖上眼眸,身影在空中翻转回旋,脚下每踩一处,便是一片星辰黯淡失色,便有一道黑网沉寂无声。 骆冰莹喃喃道:“怎么可能!” 姜桓不跟她废话,下手毫不留情,刀刀致命。 季时妍抬头看着,道:“这天底下果然没有道君破不了的阵。” 吴一岸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观阵千变,其法自破。想要难住道君,才是这世上最难之事。” 风越辞侧身而转,未睁眼,只伸手,瑶琴落下,恰好落于他掌心,而他掌心霎时一转,信手拨动琴弦。 那些藏在万千星子中最亮的星辰,同时升起,又无声坠落。 然而就在即将破阵之时,阵法陡然晃动起来。 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罗网收缩,星辰消散,转眼化作阵图被人收走了。 风越辞睁开双眼,在空中转身,轻飘飘地落地,雪白的披衣如云飘荡,撩起乌黑的长发,他轻声唤道:“哞哞。” 青牛一下子扑过来,委屈地蹭了蹭他的绒毛衣摆,叫个不停:“哞哞!哞哞!” 风越辞收琴,摸了摸它的头角。 来人收了阵图,抓着骆冰莹往后退,避开了姜桓的刀锋。 骆冰莹本想挣扎,看到来人便不动了。 那是个眉毛胡子长得盖住脸的老者,弯腰驼背,老态龙钟,可目光平和,看人时就像在一个个不懂事的孩子,透着温暖慈祥的意味,温声道:“清徽啊,你又长大了些。你的小青牛走丢了,我顺路将它送回来。” 姜桓嘴角一掀,又要动手,风越辞握住他手腕,淡道:“多谢元君阁下。” “道君!” “姜桓公子!” “大公子!二公子!” 姜之梦等人从鸟背上跳下,纷纷跑过来,而与他们混战的四君殿诸人,也回到了二君身后。 姜桓道:“你就是元君?” 元君道:“正是老朽。鬼君不懂事,叫几位小友费神了,老朽会带她回去,好好管教。” 姜桓不咸不淡地道:“免了,你只需让一让,免得我刀不长眼。” 说着,他反手握住风越辞的手,轻轻捏了捏。 元君叹了口气,回过头,语气便严肃起来,冲骆冰莹厉声道:“道歉。” 骆冰莹攥紧拳头,死死瞪着他,似要发怒,可想起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下了,道:“我没错。” 姜桓冷眼瞧着这一幕,忽然道:“行了,也别在我跟前演这种谁都有苦衷的倒霉情景了。我就问你们,四君殿是不是想取代帝王?是不是要打压百家?是不是要审判所有与帝王相关之人?” 元君还未答话,骆冰莹已抬高声音道:“是!” 姜桓点点头,表情都没变一下,扬声道:“行,那个谁,姜之意。” 姜之意下意识道:“在。” 姜桓道:“给我传信百家,昭告天下……” 姜之意:“啊?” 姜桓抱着风越辞,笑了笑,道:“就说——姜帝回来了,叫他们速度点,跑去姜家拜见!晚了的,我就当他们站在四君殿那边了。” “!!!” “???” “……” 所有人石化当场。 季时妍闭上了眼睛,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醒醒。 姜之梦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抬头仍是茫然状,喃喃道:“我的妈啊,我是谁,我在哪呢?” 第71章 反应 姜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姜家人在想, 四君殿在想, 天下人都在想。 先辈口述, 史书记载,永远也描绘不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 世人遥想着,称颂着千年前的传奇, 恨不得穿梭时空, 去亲眼见证那个时代的辉煌。 可谁也未曾想过, 该如何去面对真正归来的姜帝。 清风吹拂,卷起枯叶升空, 又落下,犹如在场众人起伏不定的心绪。 有人愁上眉梢,有人喜不自胜。 其他人且不论, 至少姜家兄妹已经疯了。 “兄长, 我做梦醒不过来了,你扇我一巴掌试试。” “……小妹, 你先扇我试试!” “兄长我跟你讲,我梦到姜帝陛下回来了哈哈哈!” “我知道,我还梦到姜桓公子就是姜帝陛下……” 两个人茫然对视, 一副神游天外魂不守舍的模样, 忽然偏头, 齐齐看向姜桓,眼睛睁得快赶上小青牛了。 姜桓道:“你们家不是整天自诩姜帝正统传人么?怎么叫你们做点事都不行?那要不换个地方,华夏……” “行!”姜之梦尖叫着应下,疯狂点头:“行行行行行!你, 不不不,您,您要怎么样都行!” 她捂着胸口,好像还没喘过气来,热泪盈眶地偷偷瞄他,特别激动,又特别后怕,恨不得冲回过去砸死那个脑残的自己! 叫你蠢! 叫你傻! 丢人丢到祖宗头上去了! 姜之意比她还要惨——第一次见面就骂了祖宗本人。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没带脑子。 这世上除了姜帝本人,还有谁能将刀法练成这样?这世上除了姜帝本人,谁还能越过他打开浮生望月图?收回望月图? 分明有那么多的巧合,他却视而不见。 也不是视而不见,他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姜之意倏而一掀衣摆,冲着姜桓拜倒,忍着激动到发颤的语调,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在上,请受之意一拜!” 姜之梦同样拜倒,道:“陛下在上,请受之梦一拜!” 姜桓拉着风越辞飞快地跳到一边,喊道:“行了行了啊,你俩别跟拜祖宗似的,我还没死呢。” 风越辞拂袖令二人起身。 其他人终于从惊吓中回神,小声抽气。 除却风越辞,吴一岸是最平静的,板着脸,只抬了抬头,又去看弟弟了。 季时妍盯着姜桓,揉揉心口,有那么点生无可恋的意味。 四君殿诸人俱是惊慌失措,被骆冰莹冷眼扫过才镇定下来。 元君打量着姜桓,沉默了好一会,摇头叹道:“难怪了。” 这一声叹,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恍然。 “四魔现世,帝王归来,果然是天意。”元君道:“姜帝陛下,今日不谈,改日老朽定登门拜访,道明一切,只望你三思而后行,纵然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你所珍爱之人。” 姜桓敲了敲刀身,道:“我这人最讨厌旁人有话不讲清楚,改r,i你有空,我可未必想听。” 说着他想起什么,偏头强调了一句:“当然阿越在我这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毕竟清徽道君也是能讲一个字就不多讲两个字的性子。 风越辞安安静静地抚着青牛头角。 青牛:“眸!” 众人:“……” 骆冰莹冷哼一声,元君却像是笑了,低声自语道:“这小子……” 他手一挥,转眼就带着四君殿的人消失不见了。 但却没带走李家人。 “鬼君大人!元君大人!”一直躲在后面的李家人终于慌了,李大公子见势不妙就想逃。 姜桓一刀砍断了他跟前的路。 季时妍出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吴一岸则拦住了李家人。 姜桓收刀归鞘,道:“算那老头识相,留下了出气筒。” 风越辞道:“元君极少出关,应是鬼君盗取阵图。” 打完架,姜桓立刻将旁人抛脑后去了,按住风越辞,上上下下地查看,道:“阿越方才可有受伤?” 风越辞道:“并未。” 姜桓捧着他的脸,又问:“那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风越辞道:“无。” 姜桓在他唇边亲了一口,笑吟吟地道:“看来神魂双修还是很好用的,可以多试几次。” 姜家兄妹认真传信,叶云起面无表情,季时妍专心殴打李家大公子,吴一岸肃容盯着李家人,吴从英与吴从善眼观鼻鼻观心。 全当没看见姜帝陛下调戏道君。 吴双涯突然站起来。 众人刷地看过去。 却见他走到李家大公子跟前,抬脚就踹了过去,打得比季时妍还狠。 季时妍道:“眠溪还未醒,这个人要留……” 吴双涯一把夺过她的佩剑。 李家大公子抱着头,嘶喊道:“你不能!” “我当然能!”吴双涯一剑穿过他身体,将他钉在了地上,血jian在他白嫩的脸上,无端显得狠厉:“哼,留着?李绵羊那个性子铁定下不了手,可我看不得这个人渣活着!他醒来若怪我,我也认了,反正我欠他那么多,这辈子都还不清。” 众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姜之梦,好像都不认得小伙伴了。 她却不知吴双涯经历幻境,又想起当年之事,早已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公子了。 姜桓难得赞道:“不错。” 风越辞淡淡道:“双涯,送眠溪去寻林姑娘。” 吴双涯松了剑,低声跟季时妍道了歉,而后道:“谢道君,我这就送他去,那道君一起……” 姜桓道:“阿越跟我去姜家。” 风越辞轻轻颔首。 姜桓扫过众人道:“那就分两路吧,对了,叶家的小朋友,你去哪儿?”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5节 叶云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看向风越辞,施礼道:“走了。” 风越辞道:“何处?” 叶云起道:“回家。” 风越辞道:“当心。” 叶云起道:“嗯!” 说完,他看也不看姜桓,转身就走了,白衣佩剑,与来时一般孤高冷冽。 吴从善扯扯吴从英,小声道:“我就说叶家人出了名的清高孤傲,你看看,连姜帝本人都不放在眼里啊,不愧是魔王后裔!不过姜叶两家争了那么多年,而今姜帝归来,看来胜负……” 吴从英捂住他的嘴,叫他赶紧闭嘴。 吴双涯唤来大鹏鸟,将李眠溪轻轻放在鸟背上。 吴一岸冲风越辞拱手施礼,道:“道君与姜公子先行一步,待李三公子伤势痊愈,我们亦会前往姜家。” 他仍称“姜公子”,未称“姜帝陛下”。 风越辞道:“且去。” 季时妍走过来,努力不去看姜桓,道:“我会等眠溪醒来,与他先回学宫,再回家中,与父亲一起前往姜家。” 她目前对姜桓的感觉十分复杂,不过若是在姜帝与四君殿之间选择,定然还是前者。 季时妍脚尖一点,掠上鸟背,没忍住回头看了姜桓一眼,忍不住想,倘若魔王陛下也能归来,该有多好啊。 大鹏鸟与重明鸟展开翅膀,往天边飞去。 人都散了,姜之梦才深吸一口气,捧着脸颊道:“姜,啊不,陛陛陛下,您真的是姜帝陛下啊,我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姜桓道:“小丫头,望月图都走过一遭了,你心里没点数么。” 姜之梦:“……” 感觉陛下对她意见好大啊呜呜呜。 姜之梦机灵地转向风越辞,“我看道君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早就知晓陛下身份?” 风越辞道:“知晓。” 姜之梦蹦了起来,可怜兮兮地哭道:“那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 姜桓瞥她:“嗯?” 姜之梦竖起双手,连忙道:“绝对没有说道君不好的意思!” 姜桓满意点头,牵着风越辞的手,将黏上来的青牛推到一边去。 姜之意面上含笑,心情极好的模样,回身拱手道:“陛下,已传信百家!” 说罢,他挥手放出一艘金光闪耀形似宫殿的灵船,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牛眨了眨大眼睛,嫌弃地蹬蹄子,又转回风越辞跟前,摇了摇尾巴。 风越辞垂了垂眼眸,避开刺目的金光。 姜桓抬手帮风越辞捂眼睛,道:“小朋友,实话讲,这玩意我看到就想砸了它。” 姜之意笑容僵住:“……” 姜之梦歪头,诧异道:“这这这不是陛下最喜欢的吗?” 姜之意收了灵船,也很不解。 姜桓按捺住想砍人的冲动,问道:“谁讲的?” 姜之梦回道:“先辈口传!” 姜桓:“……但凡当年哪个小兔崽子还活着,我非得抽死他。” 姜之梦缩了缩脑袋,姜之意摸了摸鼻子。 风越辞拉下姜桓的手,拂袖放出了乌灵船,这灵船也是姜家兄妹所赠,虽然审美还是不受姜桓待见,却总比方才闪瞎眼睛的那艘强。 姜桓道:“那个什么见鬼的《姜帝传》,也是你们家写的吧?” 姜之梦对手指,心虚道:“那个,先辈口传……” 姜桓气笑了:“怎么不见叶家出什么《魔王传》?” 姜之意回道:“非是他们不愿写,而是魔王太过神秘,无事可写。” 风越辞缓步而行,忽然被小青牛咬住了衣摆。 他微微侧首,就见小青牛悄悄吐了块玉符出来。 风越辞接住看了眼,目光微动——那是华夏学宫独有的令符。 姜桓牵着他的手,发现他顿住脚步,顿时回头道:“阿越?” 风越辞收了令符,凝神沉思。 姜桓道:“阿越?越越?大美人?大宝贝?” 风越辞轻声道:“望庭,方才瞧见元君,可有异常?” 姜桓帮他拢了拢雪白披衣,搂住他脖颈亲了亲,“阿越怎么还在想他们?有空多想想我啊!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想阿越的!” 姜家兄妹加快脚步,逃似得跑进了灵船中。 青牛呼哧呼哧地喷气。 风越辞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抬手碰他额头,顺他意道:“好,想你。” 姜桓高兴地抱住他转了个圈。 他们正往姜家而去,殊不知传信已至,百家惊惶,天下震动。 第72章 姜家 望川之地, 有宫殿高高耸立, 占地千里, 金碧辉煌,传言是姜家先辈依着姜帝陛下喜好所建。 凡是到过望川姜家之人,都不太想去第二次。 因为太闪了, 眼睛疼啊。 看看商南吴氏多有钱, 可人家也只是衣服穿的金灿灿, 不至于将整个家都弄成金闪闪的模样。 百家氏族家主们收到姜大公子的传信后,喷茶的喷茶, 闪腰的闪腰,震惊的震惊,颤抖的颤抖, 一方面是不敢相信姜帝归来, 难免惊惶失措,一方面则是难受——去哪不好, 偏偏得去姜家!眼睛真的疼啊! 何况依着姜家人传自姜帝的兴趣喜好,倘若真是姜帝,还不晓得要怎么玩死他们。相比之下, 他们宁愿归来的是魔王陛下啊! 话又说回来, 姜桓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这不就是华夏学宫那个压着二君打的无名学子吗?似乎还跟清徽道君有点暧昧的那位? 不会这么巧吧! 众位家主急得上火,一时间到处是飞信传书,你问我,我问你, 个个都是在线求助。 而引起百家震动的姜帝陛下,正坐着灵船,专心致志地调戏大美人。 风越辞端坐塌上,安静观书。 姜桓将小青牛赶到了外面,伸手按了下书卷。 风越辞抬眼看他,似有询问之意。 姜桓勾起嘴角,飞快地将书抽走扔在了桌上,趴在他跟前道:“阿越,看书多无趣啊,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啊。” 风越辞偏头,乌黑长发落了满身,道:“游戏?” 姜桓手指卷起他一缕发丝,嗅了嗅,笑道:“我来出题,阿越来回答,答对你赢,答错我赢。” 风越辞道:“可以。” 姜桓一本正经地问道:“好了,第一个问题,请问我最喜欢亲阿越哪里?” 风越辞:“……” 姜桓忍笑道:“不答就是认输了。” 风越辞抬手戳了下他额头,眸光微转,漾起浅浅涟漪,分外动人。 姜桓装作往后倒的样子,又倏而往前扑在他身上,亲了口他下巴,“答案是哪里都喜欢!” 任风越辞再聪明,也想不出这种毫无逻辑又胡搅蛮缠的答案。 “胡闹。” “阿越要愿赌服输!” 姜桓笑得有点坏,摆明了欺负人。 风越辞不与他计较,颔首道:“望庭要如何?” 姜桓笑道:“等会就到姜家了,百家氏族的人过不了几天也会到,我要阿越到时候都听我的!”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昭告天下,宣示主权了。 姜桓当年已经登过至高位,如今也没有再来一遍的兴趣和耐心,比起所谓的权势,他更喜欢抱着大美人秀恩爱,顺便塞大家一嘴狗粮。 好叫天下人知晓,清徽道君风越辞是他姜桓的人。 姜桓捧着风越辞脸颊,凑过去哄道:“好不好?” 风越辞伸手挡在边上,免他跌落下去,道:“好。” 目光相对,姜桓声音低哑道:“阿越,我想亲你。” 风越辞闻言,仰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轻声道:“这样?” 姜桓见他主动,心里欢喜,忍不住蹭了蹭,一口咬住他的唇瓣,细细地舔舐啮咬。 长塌宽敞,但躺两个人还是有些窄,是以两人几乎叠在一处,近得呼吸交融。 风越辞身体未好,气息自然没有姜桓绵长,很快微微喘息,雪白容色染了薄薄的一层红晕,美得惑人心神。 “阿越,你身上好凉,也好香。”姜桓边亲,便顺着风越辞宽大的衣袖摸进去,“你怎么那么好,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风越辞反手按住他,道:“望庭,已至望川。” 姜桓道:“不管。” 两人手腕翻转,转瞬间竟是过了几招,姜桓眉梢微扬,忽然使坏,伸手一扯,直接将他长袍扯落了半边,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 姜桓呼吸一滞,骤然急促起来。 风越辞倏而抬手,广袖拂过他脸庞,待衣袖落下时,人已端坐在边上,衣衫重新穿得整整齐齐,盖住了肩头。 姜桓下巴搁在他肩上,亲了亲他脖颈,忍不住又去扯他衣服。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我知道我知道,阿越是不是想说‘有违礼数’或者‘非礼勿视’?” 风越辞却微微摇头,道:“将至姜家,你动欲念,不好。” 这会若做了什么事,等会稍微有点眼力地都能瞧出来,姜桓自己是无所谓,可敬他如神的姜家人只怕要昏过去。 姜桓搂住他腰,无所谓地道:“那就让灵船停一天好了。” 风越辞道:“静心,莫闹。” 姜桓耍赖道:“越越,都怪你太美了,被你看一眼,我魂都没了,就想抱你亲你,其他什么都不想管。” 风越辞静默片刻,认真为他念清心咒。 姜桓:“……” 究竟谁发明的清心咒! 出来挨打吧! 简直反人类。 念完清心咒,风越辞起身回头,见姜桓宛如死鱼般地躺在榻上,唇角忽然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如冰消雪融,转瞬即逝,却惊艳无比。 姜桓眼尖,蓦地跳起来抱住他:“宝贝儿你笑了么笑了么?肯定是笑了!” 风越辞静静地回望他,神色如常。 姜桓期待地道:“心肝宝贝大美人,再笑一个我看看啊!” 风越辞还未出声,外面就传来一阵故意抬高的咳嗽声。 姜之梦一边偷瞄船室里面,一边佯装跟小青牛聊天,喊道:“哞哞啊,道君醒了么?咱们快到家啦!” 姜桓:“……” 风越辞道:“望庭,抬手。” 姜桓下意识抬起手臂。 风越辞帮他按了按衣襟处,理好手臂身上皱起的衣衫印子,方才转身去开门。 姜桓心中软成一滩水,骤然拉住他手,将他扯回怀里,狠狠吻了上去。 姜之梦等了好久才等到门开,来不及松口气,就捂住了脸,倒吸一口凉气,“道道道……道君,您您您……嘴唇破,破了!” 风越辞微怔,淡然抬手,指尖术法灵光一闪,便消去了姜桓留下的痕迹。 姜桓跟在后面,手上拿了雪白绒衣为他披上,直接顺势搂住他脖子,系了个结。 姜之梦:“……” “到了是么,”姜桓随意抬头看了看,险些被前方一大片金光闪瞎眼睛,“小丫头,别告诉我那是你们家。” 姜之梦干笑道:“是,是的。不过我们家有专门为陛下修建一处宫殿,是玄金的,没有那么……晃眼睛。” 姜桓道:“原来你们还知道晃眼睛啊。” 姜之梦小声嘀咕道:“我们自小看习惯了,倒是没觉得,就是别家人过来,总是要戴眼罩,所以就知道啦。” 姜桓一听,立刻转向风越辞道:“阿越,别人就算了,你这么好看的眼睛,要不我给你扎条缎带挡一挡吧?” 姜之梦:“……” 风越辞道:“无妨。” 灵船降落,姜之意放下阶梯,走过来施了一礼,道:“陛下,道君,请。” 青牛哒哒跑过去,准备背人。 “一边玩去。”姜桓推开青牛,先跳下去,伸手递给了风越辞,扶他下来。 青牛:“哞呜……” 姜桓道:“虽说宫殿是土了些,景致倒真是不错。阿越先前有来过望川吗?” 风越辞道:“七年前。” 姜桓道:“七年前?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时候百家都在想办法救你?” 风越辞道:“嗯。” 姜桓道:“还算有点良心。” 望川多山水,与晋阳李家那种因为穷而跑到山上住的不同,此处山水除却天然,都有人工修建过,山清水秀,宛如画卷。 虽说初到此处,会被金碧辉煌的宫殿闪到,可看习惯后,便会发现宫殿坐落于山水之间,竟与望月图中所见的九重天阙有几分相似。 姜桓牵着风越辞,刚走没几步,就见眼前黑压压拜倒了一片,所有人难掩激动,热泪盈眶,齐声见礼道:“恭迎陛下归来——” 姜家兄妹也走到人群中,一齐拜下道:“恭迎陛下归来!” 同心齐意,声震九天。 这天底下,大抵只有望川之地,是真心实意期待着姜帝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先辈的心愿与传承,从未改变信念。 姜桓看着眼前俱是着玄金长袍的姜家人,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当年姜王朝流落的小崽子们,一个个争着抢着要拜他为师,什么都想要学一学。 姜帝在位一千多年,天境之战打了九百年,算上之后的三千年……华夏上下也不过五千年啊。 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姜桓偏头看着身旁的风越辞——算上征战百城,便是六千多年。 当年骆冰莹曾经问过他,值得吗? 让他来讲,其实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哪怕万年,千万年,他愿意用尽生生世世的时光,去等待一个回眸。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捏了捏他手心,冲姜家人道:“行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全围在这挡道。” 为首之人低声与身旁人说了句什么,众人便都一一退散而去。 那是个跟姜之意很相像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看见姜桓时,眼神凝住,微微泛红,又施了大礼。 这便是现任姜家家主了。 “有生之年得见陛下归来,已然无憾,晚辈……” “停停停,”姜桓道:“讲得我ji皮疙瘩都起来了。老姜啊,有空在这废话,能不能赶紧安排个屋子?我家阿越都站累了,你不心疼我可心疼。” 风越辞并无倦意,只静静地抚着青牛,未置一词。 姜家家主:“……” 虽然早已从儿子闺女那听闻陛下性情,以及陛下与道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他……还是有点懵。 他们家陛下是个征战狂人啊,按道理来讲,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应该大手一挥,重临九天么? 莫不是陛下单身太久,想要先成个家? 姜家家主在脑补中陷入了沉思——倘若现下去华夏学宫为陛下下聘,会不会被打出来? 第73章 杀机 望川之地一派喜气洋洋, 百家氏族亦纷纷出动, 忙成一团。 唯有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 升起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y冷沉寂得如同万载寒冰。 大殿中有一张虚空而立的圆桌。 戮君坐后方,脸色隐隐泛青黑色, 透着重伤未愈的虚弱之意。鬼君居右位, 周身仍是缭绕不散的黑雾。 元君坐最前方, 白发长须掩面,摸了摸胡子, 似在沉思。 而居左位的隐君最是奇怪,观其身形是个年轻男子,脸上却带着一张白皮面具, 面具上画了张温和笑脸, 他垂手轻轻敲着桌面,瞧不出半分情绪。 戮君最没耐心, 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姜帝死了那么多年,那个姜桓怎么可能是姜帝?有没有可能是他学了姜帝的功夫来冒充的?” 鬼君道:“蠢货!我认得他。” 戮君闻言,没好气地道:“我敬你是我师父, 但你能不能少骂几句?” 四君中, 其他三君皆是自己修行入得道境, 唯有戮君是后来得鬼君相助,这才得以成为四君之一。 戮君心知肚明,鬼君也是为了确保自己在殿中地位,才会如此扶持他, 但他领了这份情,无论何事,都会与鬼君站在同一处,就连姜桓那险些要了性命的一刀,都毫不犹豫地替鬼君挡了。 鬼君道:“蠢货!” 元君道:“好了,别吵了。姜帝召集百家是为了什么,我们心里都有数。你们有何想法,且都讲一讲吧。” 戮君捂着后背道:“他强得不是人,我看他一个能打我们四个,还有什么办法!” 鬼君冷声道:“请天道,听天意。”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看了过来。 四君殿承天而立,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外界看他们行事横行无忌,有时根本毫无道理可言,殊不知他们所作所为,是真的在听从天命。 可以这么讲,四君殿是天道在世间的象征,而四君则是天道的代言人,或者说是……棋子。 隐君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不语。 元君道:“可以。若无意见,便请天道。” 四人一起抬手置于中央,掌心各出现四分之一圆坠,将之一一相接,合成整圆,而后圆坠浮空飘起,发出淡淡的光芒。 上空有光束直直洒在圆桌上,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支羽箭与一只钟罩。 而后有字迹慢慢显现。 “杀——”鬼君一字一句念道:“风、越、辞!” 其他三人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光芒消失,圆坠四散落回手中,戮君倏地拍案而起,道:“是不是搞错了?要杀的不应该是姜帝么?为什么要杀清徽?” 隐君敲桌的手顿住,元君盯着羽箭与钟罩,呼吸加重,目光沉沉。 鬼君冷眼扫过他们:“怎么,都不愿意动手么?你们真该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一个个像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一样!” 戮君道:“为什么要杀他?” 鬼君嘲讽道:“是不是要再请天道帮你问一问?蠢货!你们若是下不了手,我来便是!” 她伸手拿住了羽箭与钟罩。 元君道:“等等!” 戮君直接按住她的手,面色纠结不定,道:“不行……不能杀清徽!要杀便杀姜帝!” 鬼君挥开他的手:“猪脑子!你想不明白么?我告诉你,比起姜帝,魔王才是一切的幕后推手。我不清楚风越辞到底是谁,但他一定与魔王有所关联,而今四魔相继现世,天意是让我们阻止魔王归来啊!蠢货!” 元君与隐君同时伸手去拿羽箭,却被鬼君抢了先,鬼君冷冷道:“怕你们临阵不忍,我亲自来!” 隐君垂手,仿佛是无所谓,元君缓缓道:“若你出错,该当如何?” 鬼君道:“我自会接受惩罚!” 大殿中重新归于沉寂。 一只纸鹤飞过千山万水,来到望川姜家。 风越辞正坐在亭中抚琴,白衣青衫,雪绒披肩,广袖漾起道道云莲似的波纹,琴声动听,人亦美极。 青牛在花丛边,迈着蹄子,跟随琴声一晃一晃地扑着灵蝶。 姜桓就躺在树上饮酒,看一眼美人,饮一口酒,再潇洒不过了。 纸鹤飞过城墙,慢悠悠地落在了风越辞手上。 ——“清徽啊,多日在外,为师甚是想念,眼下有急事寻你,收到传信,速回学宫!速回学宫!速回学宫!” “什么事情这么急?还讲了三遍,”姜桓跳下树,走过来道:“难不成华夏学宫又遇上麻烦了?这种事不是一直由老苏管的么,难得看见校长传信啊。” 纸鹤消散,风越辞微微摇头,道:“不知。” 这时,姜之梦忽然从门外探出脑袋,眨眨眼睛道:“我听琴声停了。陛下,道君,我可以进来吗?” 姜桓道:“过来吧,正好问问你,华夏学宫最近有出什么事么?” 姜之梦笑着跑来道:“学宫挺好的呀,没听说出事了。哎对了,我来是告知陛下,百家诸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爹爹跟兄长这几日忙得腾不出手,才叫我跑了一趟。” 姜桓道:“都来齐了吗?” 姜之梦道:“大多都来了,有的远些还在路上,就是叶家,那个,您懂得……” 姜叶两家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谁也不可能去对方家里。 何况叶家出了名的清高孤傲,从前不搭理四君殿,眼下也不会搭理姜帝,除非魔王归来,否则叶家对谁都一个态度。 看到叶云起那个样子,姜桓哪还能不了解叶家人什么德行,随意道:“叶家人就别管了,回头我跟阿越还要去他们家参加重陵海宴。你算下,离姜家最远的过来要几天?” 姜之梦扒着手指算了算,道:“灵船过来,最多也就半月啊。” 姜桓道:“行,你去跟他们讲,三天后,我再见他们。” 姜之梦小ji啄米式点头,又看了看风越辞,小声道:“陛下,还有一个事……” 姜桓一只手搭在风越辞肩上,示意她讲。 姜之梦往后退到相对安全的距离,才敢红着脸喊道:“爹爹问您什么时候去华夏学宫下聘啊,聘礼我们都帮您备着了!” 姜桓:“……” 风越辞抬了抬眼,目光淡若烟云。 姜之梦心底发虚,干笑一声,慌忙抱着头溜走了。 风越辞道:“聘礼?” 姜桓从他身后抱住他肩膀,笑弯了腰,夸赞道:“不错不错,老姜真是个聪明人,我总算知道这小丫头的机灵劲是跟谁学的了。” 风越辞轻轻推开他,起身出了亭子,淡淡道:“书上有言,聘礼是为男方送与女方,作订亲之用。” 姜桓听他认真纠正,笑得更厉害了,走过去亲他一下,似笑非笑地调戏道:“阿越要是愿意,嫁妆也可以的,我无所谓啊。” 风越辞静静地望着他。 姜桓又亲了亲他脸颊,道:“姜家备的那点就算了,我曾亲手为你打造了一座九重天阙,作为聘礼应该还看得过去。” 风越辞道:“无需这些。” 姜桓道:“那阿越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都给你。” 风越辞回道:“望庭就很好。” 姜桓怔了怔,笑意从眼中漫延,整个人都好似泡在糖水里,甜得美滋滋的,“阿越是觉得我比什么都好吗?” 风越辞颔首道:“嗯。” 姜桓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笑道:“那我把自己送给你,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是普通人的说法。 对修行之人来讲,成亲便是结为道侣,从此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倘若有朝一日厌了倦了,也无法轻易分开,但凡道侣相离,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姜桓确信自己不会。 他爱了风越辞六千多年,这份爱从未冷却过,他为之登九重,为之堕轮回,生生世世,苦苦追寻,直到如今,他已得偿所愿,仍觉不够。 姜桓道:“我们如今可以神魂双修,你不必担心自己神魂累及我。望月图中,阿越曾说要圆我梦境,可还算数吗?” 他专注地望着风越辞,不给他丝毫躲避的机会。 风越辞也从未躲避过,目光清澄而坦荡,道:“算数。” 姜桓心脏像是被他的封灵箭轻轻扎了下,毫发无伤,却在顷刻间像烟花炸开,溢出源源不断的激动与欢喜之意。 “陛陛陛下!呜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但是……”姜之梦双手掩面跑回来,恨不得捶死自己,道:“李三公子他们到了,叫我通传一声!” 为什么谁都叫她通传! 就她很闲么! 她也很怕死的好不好! 姜桓冷眼扫过去,显而易见有杀气。 姜之梦缩缩脖子,迅速地装可怜,眼巴巴瞅着风越辞:“道君……” 风越辞道:“带他们过来。” 姜之梦道:“是!” 青牛转过来,头角上挂了一只被勾住翅膀的灵蝶,冲风越辞摇摇尾巴:“哞哞!哞哞!” 风越辞抬手拂过,放开了灵蝶,摸了摸青牛头角。 青牛高高兴兴地又去扑灵蝶玩耍。 姜桓怒气殃及无辜青牛,道:“蠢牛,炖汤算了。” 风越辞便又顺手摸了摸姜桓的头,以作安抚。 姜桓:“……” 姜之梦领着李眠溪等人过来时,已经小声提醒过陛下心情不好,叫他们讲话注意点,却惊讶地发现陛下心情又好了起来,还跟道君坐在一起泡茶。 风越辞按着衣袖添水,动作极是赏心悦目。 姜桓帮忙拿着水壶,头也没抬道:“小朋友,伤势好了?” 除却李眠溪,吴家兄弟、林氏姐妹、季时妍都跟过来了。其他人皆如寻常,唯独吴双涯与李眠溪之间气氛明显不太对,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众人先是一齐见礼,随即李眠溪轻声道:“已无大碍,谢过……姜帝陛下。” 小少年历经一役,终于有了变化,那种变化不在外表或性情,而在骨子里。 他已不再是单纯的李三公子或学宫学子,更是四魔将之一,无相幻魔。 第74章 话说 修行之人无四季, 眼看着已是秋日, 庭院中仍花开不败, 唯冷风吹散茶水氤氲的热气,带来几分凉意。 小辈们见礼后,依次落座, 皆眼观鼻鼻观心, 噤声不语。 姜桓随口道:“怎么, 才一月不见就都变哑巴了?” 林烟岚早在林家出事时,便已知晓姜桓身份, 如今比起其他人更为自在些,她叹道:“只是不知该讲什么。” 四魔将已现其三,且都平心静气地与姜帝围坐谈话, 未曾动手, 说出去都无人敢信。 姜桓道:“想讲什么讲什么,我这人最烦旁人一副苦情样, 现在不都活蹦乱跳的么,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 林烟岚无奈。 说实话,当年一副苦情样的分明是姜帝本人, 活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似得, 人挡杀人, 神挡屠神。 与道君生来冷清的性子不同,姜帝是没有半点仁慈怜爱之心,当然现在的姜桓也不见得有,但最大的区别就是……姜桓整个人是活的, 而姜帝是一潭死水。 林烟岚想起林家初见姜桓时,其实更近于姜帝时的状态,只是后来…… 后来姜桓对道君动了心。 林烟岚思绪飘散,季时妍接道:“我以为姜帝召集百家,叫我们齐聚于此,是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 姜桓只倒了一杯茶放在风越辞跟前,便放下了茶壶。 李眠溪重新拿起,为大家一一斟茶。 姜桓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道:“我杀人何时需要一网打尽了?小朋友们,别太看得起自己,要学会接受事实。” 这话未免太气人。 然而却是事实。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6节 别说四魔将如今一一转生,实力大不如从前,便是当年全盛之时,也挡不住姜帝一刀。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笑了起来,坐了没一会就原形毕露,身体挨得快要将人搂住了,道:“好好好,关爱小朋友,我懂我懂。” 吴双涯脾气最爆,忍不住道:“姜帝了不起么?” 姜之梦嘚瑟地跟小伙伴炫耀,道:“陛下就是了不起呀!” 吴双涯道:“哼,姜帝前头还有魔王陛下呢!” “学宫有句话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姜之梦做了个鬼脸,道:“倘若真打起来,姜帝陛下定然不会怕了魔王陛下!” “魔王陛下厉害!” “姜帝陛下厉害!” 两个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了。 大家纷纷揉耳朵。 风越辞道:“安静。” 吵架声戛然而止。 姜桓没心思听小朋友争论,撑着下巴盯着风越辞看,笑了笑道:“依我看,什么姜帝魔王,都没有我的阿越厉害!” 众人:“……” 早先就领教过了,姜帝狠起来连自己都损。 没想到还有当昏君的潜质。 还好道君没生在姜帝那个年代,否则史书上记载的恐怕就不是姜帝的英明神武,而是姜帝的昏庸无道了。 毕竟道君具备了成为一个祸水的所有必要条件——当然这个他们只敢想想,不敢讲出来的。 风越辞饮茶,见姜桓拽他衣袖,才轻声道:“莫闹。” 姜桓道:“茶好喝吗?我尝尝。” 他跟前放着一杯没碰过的茶水,目光偏偏盯着风越辞手中喝过的,其意不言而喻。 风越辞看他一眼,将手中茶杯递了过去。 姜桓笑吟吟地就着他手喝水,看得小辈们很想掉头就走。 什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姜帝啊,真该让大家都来看看在这跟道君散德行的是谁! 姜桓喝完水,瞥了眼李眠溪:“小朋友,你先前被毁了灵窍,修为尽散,而今却是气息绵长,修为更胜以往啊。” 风越辞亦看过去,道:“眠溪?” “道君,此次多亏冬灵,”李眠溪待风越辞的态度仍如从前,回道:“不仅治好了我伤势,还令我重新炼化朱明离焰,现下我已无需静火咒,便能掌控自如。” 他恢复前生记忆后,比起从前稚气模样,变得从容许多,更像是当年晋阳城的少城主李宿溪。 不过在众人看来,只是他的成长被缩短提前罢了,倘若按照正常的时间长大,他也会是如此模样。 李眠溪始终是李眠溪,刻在神魂骨子里的东西从未变过。 人总是要长大,被迫成长或许残忍,却并非是件坏事。 林冬灵忙摇头道:“我若有这个本事,早就帮少酌哥哥恢复修为了!其实是双涯哥哥……” 吴双涯黑着脸打断她:“闭嘴吧。” 姜桓却道:“你继续说。” 林冬灵道:“我只是治好了眠溪哥哥的伤势,是双涯哥哥自燃神魂,逼出了残存的凤凰之力,引朱明离焰共鸣,才令眠溪哥哥完全炼化朱明离焰,浴火重生,修为尽复。” 李眠溪听得怔了怔,看向吴双涯道:“你为何只说了杀我长兄之事,而不提这个?” 吴双涯梗着脖子,不说话。 姜桓道:“你们这对兄弟倒是挺有趣的,这是各救对方一回,还尽前生缘,从此两不相欠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是!” 林冬灵依偎着林烟岚,道:“他们俩都认为对不住彼此,在闹别扭呢。其实我不太明白,我也对不起阿姐,所以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阿姐身旁,加倍对她好,为什么反而要疏远呢?这样多难过啊。” 吴双涯脸色阵青阵红,倏地跳起来道:“你给我闭嘴吧!” 林冬灵:“哦。” 李眠溪却是冲林冬灵笑了下,道:“吴二公子只有一位兄长,吴大公子待他很好,无需我多事的。” 这个笑容看得林冬灵有些难过。 吴双涯一口气憋得脸红脖子粗,一掌拍在他跟前道:“你讲得什么话?小爷就不能有两个兄长么?” 吴一岸严肃道:“哦?” 吴双涯:“……” 见鬼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时妍沉着脸推开他,将李眠溪拉到身边护着,道:“你想得挺美啊,眠溪是我们学宫备受宠爱的小学弟,凭什么要多出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弟弟来烦他?吴二公子,两辈子加起来,除了闯祸你做过什么好事了?” 这话说得有点狠,吴双涯整个人都怔住了。 李眠溪与吴一岸都皱眉,却被季时妍眼神拦住,她凉凉一笑,来了句更狠的:“是了,倘若再遇上一个‘千桐’,就有两个兄长够你祸害了,对吗?” 李眠溪道:“季学姐!” 吴双涯被刺激得双目通红,狠狠瞪着季时妍,体内火龙若隐若现,随时会冒出来咬人一般。 但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动手之时,他却忽然转身,蹲下身子抱住了膝盖,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声。 他哭了。 大家呆住,齐齐看向季时妍。 季时妍:“……” 当日杀李家大公子的狠劲哪去了?怎么说哭就哭! 吴一岸正想起身,李眠溪已经跑过去,同样蹲下了身子,伸手碰了碰吴双涯。 吴双涯埋着头,看都没看,却知道是谁,忍着哭腔道:“其实我记起来后,从未想过千桐,我只是在想,我对不起你,宿溪……兄长,我对不起你,让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 李眠溪也顷刻间红了眼圈,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死去的本该是我。” 吴双涯抬起头,哑声道:“你是面团捏的吗?从小到大都这样,能不能有点脾气啊?你又不是绵羊! 这话如此耳熟。 正是当年李宿涯盗取凤凰晶珀后被关在铁牢时,李宿溪去看他,他所说的话。 李眠溪帮他抹眼泪,回他道:“又不像你是条喷火龙。” 吴双涯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一下子抱住他肩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眠溪这回没有安慰他,反而长长舒了口气。 数千年的隔阂与误会,仿佛都在这口气中散了个一干二净。 季时妍收回目光,冲吴一岸道:“吴大公子,劳烦你以后多费心了。” 吴一岸已知晓她刺激吴双涯的用意,颔首道:“多个弟弟,也无妨。” 姜桓看得不耐烦了,敲敲桌面道:“哭够了么?烦死了,一天到晚哭哭哭,演什么苦情剧呢?要不我送你们谁一程,让你们哭个够。” 李眠溪拉着吴双涯起来。 吴双涯气道:“我就不信你没有哭的时候!” 姜桓道:“不好意思啊,还真没有。” 吴双涯脱口道:“倘若道君出事……” 他一句话没说完,大家齐声道:“闭嘴吧!” 好端端地咒道君,真不要小命了么。 吴双涯:“……” 风越辞道:“坐。” 重新落座,吴双涯终于安分下来,也终于晓得丢脸了,抬头望天,一语不发装作自己不存在。 林烟岚打圆场,将话题拉回正轨,道:“姜公子,可是已经有了对付四君殿的计划?” 姜桓听不太明白,道:“去四君殿宰了四君不就完事了么,有什么好计划的。” 姜帝打四君毫无悬念,众人默然。 吴一岸肃然道:“据我查探,四君殿远非如此简单,除却四君……” “行了,”姜桓道:“倘若真有什么,我都打不过,还能指望你们百家么?” 当然,不能。 林烟岚无奈道:“那姜公子,你召百家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姜桓握着风越辞的手晃了晃。 风越辞正在思考着什么,察觉他的举动,便微微偏头,看他。 姜桓道:“其实我先前就吓吓他们,不过现在倒真有了件事,正好你们都在,一块想想——我要跟阿越成亲,婚礼该怎么办?” 吴双涯望着天,没看地,身子一歪,直接摔下了桌子。 林冬灵张大嘴,林烟岚一脸茫然,好像没听明白。 季时妍揉了揉眉心,倘若当年姜帝能有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觉悟,他们还愁什么啊。 第75章 齐聚 大家拒绝讨论“姜帝与道君成亲”这个扎心话题。 姜帝归来, 召令百家, 任何人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变天了, 谁能想到始作俑者根本不按常理行事。 惹了一堆麻烦事没解决就想成亲? 想得也太美了! 何况成亲对象还是世人景仰的清徽道君。 清徽道君在天下人眼中就是被供着的神仙,不沾凡尘,一心向道, 反观姜帝却是个征战狂人, 所到之处无不腥风血雨。 这两个所修之道截然不同, 谈谈情论论道就罢了,倘若真结为道侣……确定不会影响彼此道途么? 林烟岚定了定心神, 委婉道:“姜公子,你跟道君相处时日尚短,成亲之事急不来, 不若先讲正事……” 姜桓道:“这就是正事。” 林烟岚被噎了下, 转向风越辞:“道君也是此意吗?” 风越辞道:“依他。” 好吧,既然当事二人都无意见, 自然也轮不到他们来阻拦。 姜之梦最为高兴,眉开眼笑地拍拍胸口,道:“陛下, 婚礼就交由我们家来办吧!等陛下见过百家家主, 我们就去华夏学宫下聘呀!” 下聘? 季时妍眉梢微扬, 立即道:“为何是下聘?校长只收嫁妆的。” 李眠溪跟着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 姜之梦:“……” 什么?难道要姜帝陛下“嫁”么?不存在的! 姜之梦眨着眼睛装无辜道:“学宫那么穷,怎么好难为你们出聘礼啊,下聘这种事还是让我们家来吧!” 吴一岸严肃道:“学宫学子, 皆为一家。” 吴双涯跟着点头。 百家氏族中大多数人都在学宫待过,比如眼前这位特别特别有钱的吴大公子。若是按照这样算下来,姜家还真比不上学宫的底蕴。 “不行不行,这样算不合规矩的!” “哪里不合规矩了?” “我们可是陛下正统传人,你们是道君什么人啊?” 对于谁来下聘这个话题,大家情绪尤为激动,围在一起吵成一团,倒是把姜桓跟风越辞晾在了一边。 姜桓推开茶杯,牵着风越辞起身,留他们自己吵去了。 秋已至,冬将临。 迎面而来的风携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簌簌林响,落叶纷纷,鲜花仍是开得娇美艳丽,却已无春季的芬芳。 沿途见了断枝枯叶,风越辞步履未停,然衣摆掠过,灵光流转,便令断枝重连,枯叶回春。 姜桓道:“阿越曾言,书解语,花解意,而今我想再问一问,那人呢?” 风越辞回道:“人有情。” 姜桓眼中霎时浮现笑意,凑过去亲他,“阿越也太会哄人了,这话好听,我爱听。” 两人走在林间道上,耳边已不闻喧嚣。 姜桓道:“我记得李眠溪小朋友提过,阿越四岁便入学宫,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对吗?” 风越辞道:“嗯。” “真想抱一抱那时小小的阿越,定然可怜又可爱。”姜桓捏捏他的手心,摇摇头道:“看来我们大婚时,要让校长老头占便宜,做一回高堂了。” 风越辞道:“此间事了,需回学宫。” 姜桓道:“你还惦记着校长的传信?先前不是问过那小丫头了么,要我说,肯定没什么大事,大概是校长又发明了什么东西,想叫你回去看看。” 风越辞未出声,仍在沉思。 静默片刻,他抬手,掌心是一块熟悉的玉符。 姜桓看了看,奇道:“这不是华夏学宫的玉符么?” 风越辞道:“哞哞归来,口中所含。” 姜桓脚步顿住,皱眉道:“难道是哞哞从元君处得来?” 风越辞轻轻颔首,目光微凝。 姜桓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道:“我先前与阿越讲过,校长事事不露面,将什么事都交由老苏他们打理,本就有些奇怪。” 风越辞道:“性情如此。” 姜桓道:“性情如此,说得过去。不过老苏他们这点实力,你我都知晓,应付不了大事,但学宫发展至今,无论何事都能化险为夷。学宫如今声名最响的便是你这位清徽道君,那在你之前呢,是谁一直不计回报地在帮助学宫?” 风越辞安安静静地听他讲,等他讲完,才道:“校长。” “没错,只有校长。”姜桓拂开他肩上发丝,帮他拢好雪白披衣,解开系带,重新打了个结,“问题来了,校长整天埋在发明堆里,修为比一个普通学子都不如,他哪来那么大的能力,保学宫长存至今?” 同为穿越者的杨策提到过,校长以轮回世界中的玉符为学宫标志,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地球老乡,其中不乏那些心存恶念,反过来坑害学宫之人。 学宫屡屡遇难,皆渡过难关。 明面上来看,学宫实力不如百家氏族,更不如四君殿,可其如今的影响力,却没有任何一方可比。 桃李满天下啊。 这种影响力实则是可以遏制的,在其广收学子之前,掐断其根基。 不过四君殿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是东施效颦建了一座四君书院,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他们在忌惮谁呢? 姜桓与风越辞目光相对,心有灵犀地冒出了同一个答案。 但他们都没讲出来。 姜桓笑了笑,无所谓地道:“能在这地方开学校,校长老头不可能是个普通老头,他是谁我都不惊讶。” 风越辞亦波澜不惊,道:“传信或为警示。” 姜桓又亲他一下,似笑非笑道:“为何不是陷阱呢?阿越似乎从未想过校长老头不是好人。” 风越辞道:“开设学宫,不问名利。学识广博,传道授业。无门第之见,无贵贱之分,令幼有所学,老有所成。校长若为恶,学宫当不存。” 姜桓点点头,笑道:“他若为恶,也教不出一群小白兔似得学生。其实无论他是谁,我都不怎么担心。” 风越辞按住他在衣领处乱动的手。 姜桓反握他手,道:“因为他深爱地球华夏啊,怎么也做不出丢华夏人脸的事情吧。哎说起来,华夏学宫真挺有趣的,轮回大本营,马甲专业户。” 风越辞没听懂后两句,却也知晓是调侃。 “不管了,随他们去吧,”姜桓懒得再想那些事,拉着风越辞的手放在脸庞边,“我只要有阿越就够了。” 风越辞抚他脸庞,应道:“好。” 三日一晃而过,百家众人几乎全都到了,这回跟学宫联试时又有所不同,那时大多是一位长辈带着诸多小辈,这回来的却都是家主级别。 叶家是个例外,大家没摸清姜帝对魔王后裔的态度,也都识趣地不提。 短短月余,李家之事已传遍百家氏族,包括姜桓对上四君,传得有声有色,几乎已无人怀疑他身份真假。 四君殿纵然叫人忌惮,可在当年的姜帝陛下跟前,亦渺小如尘埃,根本不算什么。 是以姜帝召令,百家莫敢不从。 唯有少数人,仍心存疑虑——姜帝是如何归来?为何归来? 姜家人忙得团团转,还要被人拽着问东问西,却皆是眉开眼笑,没有半分不耐。 “姜家人乐疯了吧,你看他们,往日若是被人这么拽着问,早就不耐烦了。” “毕竟他们是姜帝正统传人。哎,那可是姜、帝、陛、下啊!” “感觉像做梦一样,姜帝都回来了,魔王还会远……哎呀别打别打!我就说笑,说笑!” “说笑也不成!一个姜帝陛下已经够我们受的了,再来个魔王陛下,你是想上天啊?” 金碧辉煌的大殿,露天而立,有阶梯层层而下,一条长道延伸至方圆千里。 百家众人在下方两侧依次落座,年纪轻些的小辈坐在长辈后面,都按捺不住性子,小声交流起来。 大殿上首,空出一张极为宽敞的玄金座椅,墙壁上悬着把雕刻而成的血色长刀,气势迫人。 林烟岚等人彼此看了看,皆心中有数,点了点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长道尽头有人携手而来,也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无众人想象中华服衮袍加身,姜帝陛下就……挺随便地走过来了。 他身边之人,是众人再熟悉不过的清徽道君。 传闻中,姜帝陛下似乎与道君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大家面面相觑,很有先见之明地给自己塞了颗护心丹,而后平心静气,等待姜帝陛下开始闹幺蛾子。 不怪他们这么想,实在是阅尽史书,得出了结论——魔王很神秘,姜帝爱惹事。 华夏学宫素有“遇考先去拜魔王,遇题不会写姜帝”的传统,就是因为姜帝惹得事连考卷都出不完,深受出题人的爱戴啊。 众人看似恭敬沉默,实则心中早已腹诽万千。 姜桓正盯着上方座椅,气笑了,道:“这什么玩意?姜家这帮小兔崽子果然是姜王朝的血脉,这是要送皇帝登基啊。” 风越辞陪他走到阶梯下,顿住脚步,往旁边走去。 姜桓抱住人不放,道:“阿越陪我上去。” 两人先前有过约定,接见百家之时,一切都听姜桓的。 风越辞抬头看了看玄金座椅,又看了眼姜桓,默不作声地陪他往上走。 “大美人啊,这一步步的走,得走到猴年马月。”姜桓直接揽住他的腰,飞身而上,转眼便落在最高处,忍笑道:“阿越也是跟我一样嫌弃这地方么?” 风越辞神色如常道:“并未。” 姜桓顺势往后一坐,故意道:“只有一个位置。” 风越辞道:“我站便可。” “那我可舍不得。”姜桓手一用力,将他拉扯过来,顺势抱了满怀,笑吟吟地道:“这样坐就好了!” 风越辞整个人都倒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了,这在大庭广众之下,未免太过失礼,正想起身,却听他在耳边笑道:“说好听我的。” 风越辞道:“莫闹。” 姜桓就冲他笑,道:“就闹,只闹你。” 风越辞眸光层层漾开,似有无奈,却更多是纵容,只抬手轻轻抵他额头,姜桓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扫了眼下方目瞪口呆的众人,满意地道:“阿越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书上讲的昏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下聘 姜家:我们来! 学宫:我们来! 叶家:吃瓜。 魔王掉马后: 姜家:我们来! 叶家:我、们、来! 姜叶两家互殴。 学宫:吃瓜。 第76章 风起 ——姜帝召集百家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心里门清, 且都已做好心理准备, 打定主意维持世家风范, 哪怕泰山崩于顶也不会变下脸色。 万万没想到,还是玩不过姜帝陛下。 好不容易在姜家金光闪闪宫殿前保住的眼睛,这会全瞎了。 姜帝抱着是谁? 不清楚不清楚, 他们看不见。 “拜见陛下!” 姜家人最淡定, 起身领着众人见礼, 甚至还隐隐骄傲——看吧,我们陛下多厉害, 虽然单身这么久,但是一出手就选了个最好的啊! 陛下与道君多般配,天生一对! 姜桓抱着大美人, 心情极好, 说话都带着笑意,道:“行了, 别来这一套,都坐。” 风越辞眉目清澄,姿态端然, 仿佛不是坐在姜桓身上, 而是如坐竹楼, 仍静雅从容,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看得众人也不由自主定下心来,心说道君果然是道君,这种情况下都能这么冷静, 服气了。 百家诸人重新落座,视线却盯着跟前桌子,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姜帝陛下已经用行动表明,他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压根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所以他们还讲什么话呢? 闭嘴倾耳,听着就好。 姜桓跟风越辞耳语道:“阿越,你看他们表情有趣么?” 风越辞静静望着他。 姜桓笑了笑,低声道:“再看我就在这亲你了。” 他将“得寸进尺”四个字演示得明明白白。 风越辞静坐未动,然目光微转,淡得如同一捧清凌凌的雪,凉意生烟,叫人清醒。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看,早就心里发虚,不敢妄为,姜桓却不以为意,还冲他笑得更厉害了。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好好好,不闹了,越越可别生气。” 他们坐在上方自顾自地耳语,底下有人坐不住了。 虽不敢出声,却纷纷开始眼神交流。 ——怎么办?怎么办! ——别问我,没结果。 ——道君这是被迫还是自愿的?看不出来啊! ——还用想么,道君什么性子?肯定是被迫的!道君真可怜,被姜帝看上了,你们说姜帝都几千岁了,这不是老牛啃嫩草么! ——谁让道君长得好看,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了。 ——姜帝陛下看着有点吓人啊。 ——我倒是觉得长得挺俊的,跟道君还……蛮般配的。 ——呸!谁说他长相,我是说他身上有股杀气,叫人望而生畏,没看我们家小辈都往后躲么! 在如今传音都不靠谱的情况下,百家众人早已将眼神交流练得炉火纯青,瞬间就能领会意思。 姜家家主看不下去了,咳嗽几声。 大家无视他,继续交流。 姜桓扫了一转,道:“有什么话就讲,别在这装哑巴。来来来,给你们机会,一人讲两句。” 讲两句?讲什么啊?万一讲得不对怎么办? 众人瞬间收回视线,齐齐瞄向姜家家长,想叫他起个头。 姜家家主快被众多视线戳成了筛子,却仍是岿然不动,心说方才叫你们不听,这会知道求人了?没门。 姜家兄妹跟其他家小辈坐得近,被人扯了好几回衣裳,默默拽回衣摆,示意——别吵!听我们家陛下讲话。 众人:“……” 就你们家有陛下啊!叶家也有啊,能不能谦虚一点友善一点啊! 偌大宫殿,鸦雀无声。 风越辞道:“但说无妨。” 他出声后,气氛霎时一变,所有人无声舒了口气,那股由姜帝带来的压抑感终于散去。 有人开口道:“不知姜帝陛下急召百家前来,是否是要与四君殿开战?” 这是大家眼下最想问的。 先前姜之意按照吩咐传信百家,令百家速速来此,违者便是站在四君殿一方,言下之意可不就是要开战吗? 姜帝素有征战百城的名声,由不得他们不乱想。 姜桓漫不经心地道:“是又如何?” 闻言,所有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或皱眉,或叹气,或摇头。 百家氏族中,过半之人是不愿开战的。 昔年天境之战,起源之地被打得支离破碎,不得不止战休养生息。好不容易天境之战落幕,百家氏族兴起,各自秉承先辈,重建道统,七年前却又生大劫。 早已被封印的九重天阙与四无奇境发生剧烈动荡,引燃了天境之战的隐患,若非清徽道君碎裂神魂,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百家都在七年前损伤惨重,这几年才稍稍缓过来,倘若又要开战,实力差些的氏族可能就要因此覆灭了。 也是因此,氏族屡屡容忍四君殿横行霸道,未曾齐聚反抗。他们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氏族传承想,为家中年幼的后辈想。 姜桓掬起风越辞一缕长发,边玩边道:“行了吧,别一个个的摆出这副苦瓜脸,给谁看啊?就你们这点实力,打起来也轮不到你们上。” 众人:“……” 好有道理啊。 四君殿之所以强盛,是因为有四君在,而今姜帝归来,摆平四君也不是难事,那四君殿岂不是不攻自破了么? 无论是帝王还是四君,实力才是决定他们地位的根本。 “那姜帝陛下急召我等前来……” “没什么大事,就跟你们讲下,我回来了,别一天到晚跟着四君殿瞎混,瞧瞧李家的下场。”姜桓说着,忽然嘴角一翘,偏头在风越辞脸上亲了下,笑道:“还有就是——清徽道君归我了,改天可以请你们喝杯喜酒。” “…………” 很好,继眼瞎之后,百家诸人成功的耳聋了。 姜桓却不给他们耳聋的机会,翻脸比翻书快:“听清楚没?要不要我拿刀一个个敲过去?” 这一定是威胁! 大家面面相觑,强行挤出笑容,零零散散地回道:“听,听清楚了。” 长刀凭空而现,姜桓道:“再讲一遍。” 大家呼吸微窒,心跳都停了一瞬,赶紧揉揉胸口,悄悄往嘴里塞护心丹,而后深吸气,露出无比真诚的笑容,持礼,齐声道:“恭贺陛下,恭贺道君。” 姜桓满意点头。 风越辞并未出声,安安静静地一动未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空明玄妙之境。 他安静时皆是如此,众人都已习以为常,可眼下,这副情景在他们看来却变了味道——太可怜了,道君都被姜帝逼得没办法了,这会肯定是在暗自神伤!太惨了啊! 姜桓邀功道:“阿越你看,所有人都在祝贺我们!” 风越辞道:“极好。” 他抬了抬头,却对上了一群人同情无奈又心疼的目光。 风越辞不解道:“何事?” 姜桓抱着风越辞,心满意足地道:“阿越别管他们,他们太激动,都要激动哭了。” 众人:“……” 下方,季时妍冷着脸道:“大婚之事,校长不知,聘礼未定,他就敢在这讲出来,分明是先斩后奏。道君心善,现下便如此纵容他,以后还得了?” 林冬灵歪着头,不太明白。 林烟岚捂住她耳朵,温声道:“姜公子待道君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季时妍道:“我原先以为,道君与他打起来胜负难分,可他竟是姜帝……除了魔王陛下,谁还能是他的对手?道君脾气太好,日后若是闹起来,想来只有他欺负道君的份。” 吴一岸板着脸,陷入沉思。 李眠溪最有良心,小声为姜桓辩解道:“姜公子不会欺负道君的。”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7节 依着姜帝陛下对道君宝贝的模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真闹起来,只怕道君一句话就叫他没辙了。 季时妍道:“不行,稍后我便传信回学宫。” 李眠溪道:“学姐们知道后应该会很开心。” 吴双涯凑到他身旁,道:“开心?不是应该伤心么?” 李眠溪想了想,解释道:“不久前,有位学姐写了一篇论文,认为姜帝不好女色,还编纂了姜帝与魔王陛下二三事,将拥护姜帝与拥护魔王陛下的师长们都气得跳脚。师长给了0分,学姐无法毕业,其他学姐们便都来帮她与师长争辩,结果输赢未定,就打了赌,各自去搜寻史料,继续论证。” “你们学宫也太奇葩了吧!”吴双涯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强调道:“我不是说你啊,你除外,我是说他们,这种事有什么好写好争的。” 林烟岚摇摇头,道:“碧空境毁,纵然魔王陛下与姜帝素不相识,也难以和睦相处,不知为何还有人揣测他们……” 季时妍道:“除了道君这般好性情,谁还能受得了姜帝?倘若魔王陛下归来,定然第一个找他算账!” 大家围在一起,低声议论。 却在之时,忽然狂风骤起,眼见着天边白云飘散,黑云层层压顶,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琵琶奏响的乐声。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姜桓笑意敛去,风越辞已然起身,抬眼看向天边。 远处城墙屋上,不知何时坐了个黑衣女子,怀抱琵琶,素手轻弹,她周身雾气若隐若现,却头一回叫人看清了模样。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其容貌之美,百家女子中无人能出其左右,竟是世间罕见的绝代佳人。 “果然是她,”季时妍道:“江雪城主,骆冰莹。” 林冬灵拉着林烟岚的手,道:“阿姐,是她,她是鬼君!” 林烟岚摸摸她的头,转向上方。 “我不喜欢喝喜酒,丧酒不错。”骆冰莹弹奏琵琶,除了样貌,连声音都不再掩饰了,看着风越辞道:“听闻清徽道君擅琴,却只用琴声救人,难道你不知晓,琴声亦可杀人么?” 话音刚落,琵琶声荡,强横的灵力溢散开来,霎时将修为弱些的小辈震得七窍流血。 风越辞静默不言,拂袖现出瑶琴,拨动琴弦。只听琴声泠泠,琵琶幽幽,两道灵波于空中对撞,又无声消散。 姜桓握住刀柄,道:“其他三个呢?都滚出来吧,黄泉路上送你们作伴。” 第77章 元君 风如卷刃, 沉云蔽日。 骆冰莹怀抱琵琶, 转轴拨弦,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如响在耳畔, 挥之不散。 风越辞抬手抚琴, 指尖轻按, 琴上浮起细碎流光,恍如荧蝶缭绕, 飞舞盘旋。 琵琶声声催人命,瑶琴声声抚人心。 乐起乐落,灵波相撞, 四周树倒石崩, 风烟弥漫。 “封耳,莫听!” 小辈们被震得七窍流血, 倒在地上蜷缩发抖,一会神情宁静,一会面目扭曲, 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痛楚, 边哭边呕血。 此处人多, 百家长辈抵御音攻,还需分心护佑自家小辈,灵器施放,术法连闪, 转眼乱作一团。 吴双涯修为最低,无信物护体,且近因往事心神不稳,在琵琶声刚响时便受不住地抱住了头,神情茫然错乱,跌倒在桌椅旁,痛得全身发颤。 李眠溪连忙抱着他,双手捂住他耳朵,控制朱明离焰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 林烟岚也揽住林冬灵,眉头紧蹙道:“好强的音攻,比起当日在林家,她修为又有长进。” 季时妍脚下生花,运转四时花冠之力保护周围人,道:“我不通音律之道,但也听得出来,于此道之上,她不及道君。” 林烟岚忧心忡忡,摇了摇头,“道君身体未好,不能久战。我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是对姜帝因爱生恨,所以不顾一切地报复么?” “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季时妍忽然抬头看向上方,道:“来了。” 漆黑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笼罩了此方天地,恍如天罗地网,有数不清的星辰点缀其上,一一亮起,又一一黯淡,此起彼伏,争相辉映。 吴一岸道:“又来。” 林烟岚道:“何时布下阵法?我竟未曾察觉。” 季时妍道:“不,是阵图。当日在晋阳李家,鬼君曾布下这‘诸天万劫阵’,只差一点便被道君击破。不过那时是她一人控阵,而今我看,却是四君齐出,威力更胜百倍。” 她们说话时,姜桓已确定了其他三君的位置,身形连闪,拔刀出鞘。 风越辞掷琴,临空而起,避过音波卷起的风刃,回身落在大殿之上,脚踩横栏,接琴拂袖。 灵力震荡,如山海将倾。 骆冰莹倏地后仰翻转,而她方才所在之地,已无声湮灭,化作粉末。 风越辞静默而立,白衣广袖,不染纤尘,流泻着如雪如月般的光华。 周围星光熠熠,却难及孤月高悬,照得群星失色。 骆冰莹稳住身形,抱着琵琶,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颇为复杂,道:“先前不知你是叶无越,而今我越是看你,越是觉得……恐惧。” 是的,恐惧。 大概天底下再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感受。 她想,一个人究竟要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将自己装成这副超凡脱俗的模样? 就连承接天意的四君,都不忍对他下杀手。 可这根本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从y魔现世,到望月图出,从玉壶杏林,到朱明离焰,她百般谋算,却没有一件事脱离过他的掌控。 然而谁都不觉得有问题。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就连我自己,在知晓你身份之前,都很喜欢你。因为看着你时,心里总是会很安静,可以忘记一切……不想记起之事。”骆冰莹道:“这太可怕了。” 风越辞静静地望着她。 骆冰莹语气转冷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色迷心窍的姜望庭。” 风越辞仍然望着她,眼眸清明,淡得没有烟火气。 骆冰莹攥着掌心:“我不喜欢你的眼睛!” 风越辞并未出声,只拨动琴弦,琴声清越,空山回响,仿佛在众人心上落了一场白雪,纷纷扬扬,荡涤尘埃。 骆冰莹怀中琵琶一声脆响,刹那间四分五裂。 风越辞道:“心有魔障,反噬己身。” 骆冰莹勾唇而笑,扬手洒了一地灰烬,道:“那你呢?逆天而为,又能好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姜桓一刀劈下,其他三君再无处可藏。 戮君离骆冰莹最近,隐君离交战圈最远,唯有元君,正对上了姜桓。 姜桓盯着元君,道:“老头,你能不能剪剪眉毛胡子?” 元君语气十分和蔼,笑道:“姜帝陛下征战百城时,老朽还不知在哪,这声‘老头’,老朽可担不起。” 姜桓:“……老头,你马甲要掉了。” 元君:“姜帝陛下在说什么?老朽听不太懂。” 原本还念着几分同乡之谊,这会姜桓全然没了耐心,扬刀就砍。 元君却是一挥手,阵法霎时出现变化。 迷雾四起,空间断裂,转眼便将所有人隔绝分散了。 姜桓立刻转身抱住风越辞。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爹爹?兄长?你们在哪儿?” “阿姐!阿姐!” 四君未受阵法影响,飞快地聚拢在一处。 骆冰莹看向元君,怒道:“为何突然变阵?此处这么多人,这样一来如何锁定风越辞?” 元君抚须道:“有姜帝在,你绝无可能下手,老朽是在帮你创造机会。” 隐君颔首,显然很是赞同元君。 戮君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骆冰莹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最好是这样。” 元君道:“我们先散开寻人,倘若发现姜帝在清徽身侧,便借阵法引开他,再唤你前来。如此,他们在明,如同困兽,我们在暗,如鱼得水,总好过方才被追着打。” 这番话有理有据,骆冰莹眼中的狐疑之色散了几分,冷冷道:“可以。天命在身,逆天而为的后果是什么,不用我提醒你们。” 戮君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 骆冰莹甩袖离开,身影渐渐被雾气掩盖,戮君也转身进入了其中。 隐君看了看元君。 元君道:“还有何事?” 隐君似乎笑了一下,没开口,也隐去了身形。 元君站在原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姜桓见周围满是迷雾,皱了皱眉,看到怀中人时,眼神才柔和下来,道:“阿越你没事吧?” 风越辞道:“可曾受伤?” 姜桓摸摸他的脸,笑道:“你不用担心我,这世上能伤我的还没出生呢。不对,说错了,这世上能伤我的只有你。” 风越辞道:“你我未曾交战,不知。” “不用交战,你就是拿剑砍我,我也绝不还手啊。”姜桓摇摇头,笑容又散去了,低声道:“阿越,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不可能无缘由地心悸,只能是预警。 风越辞牵他的手,道:“先破阵。” 姜桓道:“好,听阿越的。” 两人往前走,观察着阵法变化。 但没走两步,却见眼前缓缓走来一个驼背老者,正是元君。 “这万劫阵虽说是四君共同所创,但其中大半都是老朽的心血,没有人比老朽更熟悉,”元君叹道:“且慢动手。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姜桓道:“方才变阵是你故意所为?” 元君道:“没错。” 姜桓这下来了兴趣,似笑非笑道:“老头,谈话需要开诚布公。” 元君又是长叹一声,背着手,站直了身子,道:“行吧行吧。姜……小子,我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你会是姜帝啊。” 风越辞眸光微凝,道:“校长。” 姜桓没好气地道:“校长老头,我也没想到你会是元君啊,好歹是一个地球来的老乡,能不能少点套路,真诚点。” 元君本是感慨万千,被他这么一讲,几乎气笑了,指着他道:“姜小子,你自己就是那个惹了一堆麻烦事的姜帝,还有脸叫我老人家真诚点?我要是没点套路,华夏学宫早没了,轮回者早死绝了!” 风越辞道:“校长。” 元君“唉”了声,“清徽啊,为师没有针对你啊,都是这小子太混蛋,太欠揍了。” “走开,少在阿越跟前诋毁我,眼下惹是生非的是谁?”姜桓道:“校长老头,我问你,你这回是拿了反派boss剧本么?” 轮回世界中,轮回者常常需要在各个世界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或是主角,或是炮灰,或是反派,因此老乡们问候时,难免多嘴问一句,这回又拿了什么剧本? 大家都已被轮回世界坑得习以为常。 元君道:“滚吧,臭小子,你才拿的反派剧本,我老人家拿的是隐忍负重的主角剧本!呸呸呸,我跟你在这瞎扯什么,浪费时间!” 姜桓闻言,若有所思道:“你都是四君老大了,谁还能让你隐忍负重?难道是……魔王么?” 元君提起来就气,“倘若真是魔王倒好了,集齐姜帝魔王,咱们直接回地球,谁还乐意在这折腾?骆丫头干得虽然不是什么人事,但讲得话却是不虚的,四君殿承天而立,奉行的是天意啊!” 风越辞道:“天意,天道之意?” 姜桓道:“奇了怪了,这地方是魔王之境,魔王曾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换句话来讲,他不就是天道么,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天道?校长老头,你是不是被耍了?” 不等元君开口,他又道:“还有啊,倘若真的是此方世界的天道,你还能好端端地在这跟我们透露那么多?早该被雷劈了。” 姜帝当年征战百城,一路打到至高位,所见所闻从来都是魔王之名,压根没听过什么天道。 元君瞧了瞧周围,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听我讲!这就是我愿意成为元君的原因,也是我敢来寻你们的原因。众所周知,天道从来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是这个天道……却有些奇怪。不瞒你们,此前我试探了很多次,发现它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了,骆丫头他们以为四君是被天道眷顾之人,依我看来,其实被挑选出来的傀儡啊!” 第78章 封印 校长是最早来到起源之地的轮回者, 距今为止, 少说也将近两千年了。 轮回者情况特殊, 进入轮回世界时是什么模样,以后便一直是这个模样,倘若安安分分地活着, 也不清楚究竟能活多久。 时间在他们身上停止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 他们不会被人杀死。 校长进入轮回世界时,已经年过半百, 对于修行之事一窍不通,集齐令符来到此地后,连个小孩都打不过。 好在他聪明, 会搞发明, 而且擅长教学,凭借一张嘴便能将人说得心服口服, 堪堪能够自保。 那时天境之战过后,帝王消失,百城覆灭, 正是最乱的世道, 百家氏族才隐隐有了个雏形。 校长记着“系统”之言, 义无反顾地开始寻找归家之路。 但他找了数百年,始终没有找到。 后来几乎绝望,无奈之下,他便建了华夏学宫, 一方面是为了怀念故乡,安慰自己,另一方面却是为了给漂泊的轮回者们留个安身之处。 华夏学宫渐渐发展壮大,而时间也弥补了他修行上的不足,令他不知不觉中便入了“道境”。 就是在那时,他接收到了“天意”。 并非是听到声音,而是一道意识,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脑海中像是有灵光闪过,转眼间便能知晓其意,甚至那道意识从未表明过自己是天道,但每个感受到的人,都能清楚明了——这就是此方世界的天道。 天道之意,是天意。 不容反抗,不容拒绝。 最开始,校长对“天道”心存敬畏,因为他能察觉到,“天道”捏死他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轻而易举便能覆灭他费尽心血建成的学宫。 他不得不听从天意行事。 好在“天道”没事不会找他,就算找到他,做得也是无伤大雅之事,并未违背他的底线和原则。 直到七百年前,“天道”命他建起四君殿。 最先与他聚首的是鬼君骆冰莹,其后是隐君,最后是骆冰莹扶持了戮君。 四君就位后,天意便越来越频繁地传达命令。 而其最倚重最信任的是鬼君骆冰莹。 “骆丫头其实很聪明,但太过偏执,认定一条路就绝不回头。”校长讲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天意是什么,她便做什么,手染鲜血,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姜桓道:“那你呢?” 校长道:“躲啊,没办法,只能躲。” 他有脑子,能够明辨是非,不会一味地遵从天意。但他也不伟大,只是个普通人,只能庇佑住小小的学宫,管不了什么天下大事。 所以他整日闭关,醉心发明,能躲一天便是一天。 校长摇了摇头,看向风越辞,喃喃道:“我最后悔的便是七年前,让清徽从我手中接过了补天石……我竟然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为所有人牺牲。” 风越辞道:“我自己选择,与他人无关。” 校长眼中难掩愧疚伤感。 事情都已发生,姜桓不想再听这些,问道:“你讲这么多,是完全倒戈反水了?” 校长神情凝重,道:“先前你表露身份,鬼君提议请天道,问天意,结果天意昭示,出现了四个字——” 姜桓道:“什么?” 校长道:“杀、风、越、辞!” 风越辞抬眼看他,还未出声,便见姜桓怒极反笑,扬刀道:“我先宰了它!” “望庭。” 风越辞拉住姜桓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可姜桓哪能平静,握紧长刀,眼角眉梢俱是戾气。 校长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退了两步,避开杀气,急道:“你先别冲动,眼下最要紧的是清徽,骆丫头身上有天道赐下之物,专门来对付你们的!” 姜桓周身灵力震荡,隐隐形成风暴,道:“她这是铁了心跟我过不去是么,行啊,让她来。” 风越辞将他转过来,道:“望庭,看着我。” 姜桓偏头,眼神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一字一句道:“阿越,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谁敢动你,我便杀谁!” 风越辞抬手置于他脸庞,安抚道:“我无事。” 姜桓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校长牙疼,看都没眼看,没好气地道:“我这不是在事发之前赶紧来通知你们了么,时间紧迫别腻歪了。姜小子,你可是姜帝,总不可能怕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天道?” 姜桓:“滚吧。” 校长:“我老人家是出于对你实力的信任,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话未讲完,就听姜桓冷冷道:“若我没有这个实力,你便要杀阿越么?” 校长气死了,指着他,手指发颤道:“你个臭小子,换个时间地点,我一定揍死你,管你是不是姜帝!” 天道之下,众生如蝼蚁,纵然它已被镇压,可谁也不知它还能做到何种地步。 校长冒着风险反水,本就是因为天意此举触到了他的逆鳞。 也不仅仅是为了风越辞,换做是他任何一个学生,他都不会同意。 他惧怕死亡,也惧怕再也回不了家,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能够叫人舍生忘死。 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告诉你,姜小子,我可是华夏学宫的校长!” 姜桓“哦”了声,道:“你不说自己是校长,我还以为你是万年龟,整天龟缩在学宫里面。”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道:“好好好,不骂他了,我夸他——校长是个伟大的老头,没人比他更伟大了。” 校长:“……”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讨厌的臭小子! 风越辞在他们争吵之前,开口道:“校长心意,我知,多谢。” “还是清徽最乖了,”校长叹道:“原本啊,我给你传了信,想叫你回学宫躲一躲的,可你,哎。” 姜桓道:“真要动手,在哪都一样。行了别废话了,校长老头,你先收阵。” 校长正要说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急忙使了个眼色,驼着背,冲姜桓攻去,示意他往旁边移:“骆丫头来了,她是天道的眼睛,你……” 姜桓没理,此时此刻,他不可能离开风越辞半步。 不多时,骆冰莹的身影显现,抬手便冲风越辞而去,袖中一把匕首闪着寒光。 青伞瞬间浮出,开合间挡住锋芒,风越辞拂袖而转,脚尖似不着地,身形飘渺,如隔云端,极难接近。 骆冰莹身法奇诡,变动阵法,星辰如睁眼,光芒闪耀,齐齐锁定了风越辞。 刀芒横空掠来,却是姜桓不耐烦挥退元君,直接砍了过来。 姜桓:“阿越你去破阵,这边交给我。” 风越辞未有犹豫,青伞浮空,脚下连点,踩在伞顶之上,拨动琴弦,琴声响起,最亮的星辰同时升起,又无声坠落。 原先在晋阳李家,他已寻到破解此阵之法,只是被元君揽住,而眼下,不过是继续罢了。 此阵大部分是元君,也就是校长手笔,知晓这一点,破阵无疑更简单。 骆冰莹喊道:“元君!你在犹豫什么?快开杀阵!” “来不及了。”元君盯着风越辞的身影,既有赞叹,又有无奈,声音低不可闻,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风越辞收琴,掌心凝长弓,一箭离弦而去,化作千万光束,撞上璀璨星空,流光四散。 迷雾消散,阵图未毁,然阵法已破。 “阿姐!我在这!” “小妹,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哎你们快看!是姜帝陛下和道君,还有四君,他们在交战啊!” 风越辞未落地,戮君与隐君联手围住了他。 戮君神色纠结不定,欲言又止。 隐君却有些奇怪,看似攻击,实则根本没有碰到风越辞,而且动作之间,隐隐在避让。 这时,又有数道身影飞掠而来。 红花漫天,火焰环绕,季时妍与李眠溪运转信物,合力拦下了戮君。 大鹏展翅,重明飞旋,吴一岸与姜之意等人对上了隐君。 眼看着四君落入下风,骆冰莹蓦地挥手,放出了一只钟罩模样的法器,于空中旋转,转眼如巨山压顶,传出玄妙道韵,逼得众人灵力停滞,无法运转。 姜桓倏而回身,一刀劈上笼罩而来的法器,两相对撞,发出金戈之声。 骆冰莹浑身上下全是刀伤,血淋淋的,看着极是凄惨,她往后倒了倒,却不肯倒下,翻手连动,一只无形之箭穿透空间,霎时来到风越辞跟前。 姜桓双目瞬间染上血色,刀锋落下,钟罩应声而裂,他飞身冲了过去。 风越辞乌发长衫被箭矢携来的风势吹乱,他神色平静,不躲不闪。 “道君——” 风越辞眉心之上,有纹路闪现,眼中渐渐覆上霜雪之色,他抬手,莹白的手指夹住长箭,轻轻一折。 箭矢被折断,一分为二。 众人惊骇地睁大双眼。 却见风越辞面无血色,似被那无形之箭所伤,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掌心很快被血迹染红,自指缝间落下。 姜桓揽住他腰,急声道:“阿越。”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骆冰莹唇角微扬,露出古怪笑意。 断裂的箭头一瞬间浮起,目标竟不是风越辞,而是姜桓! 这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就连其他三君都露出震惊茫然之色。 难不成天意要杀的不是风越辞,而是姜桓? 不,不对! 果然,姜桓周身刀气纵横,箭头未触到姜桓眉心,便化作光点散去。 姜桓正握着风越辞的手输送灵力,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前像是有一道门被轻轻推开,无数光幕闪烁涌来,灌入他的脑海中。 姜帝为自己留下的封印,碎了。 一颤,一颤,像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什么正在苏醒。 第79章 前奏 姜桓眼前一黑, 意识坠入无底深渊。 封印之下的记忆如同漫无边际的潮水, 翻滚涌来, 而他的意识是海浪中摇摇欲坠的扁舟,稍不留神,便会被冲得支离破碎。 “终于, 终于……” 不知沉了多久, 在意识的最深层, 姜桓终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被一道道金色的锁链束缚着, 动摇不得。 玄衣绣金纹,长发束高尾。 除却一双被血色覆盖的眼眸,那道身影与他如出一辙。 心魔吗? 不, 不是。 血眸人嘴角一翘, 道:“惊喜么?你封印的不仅是记忆,更是自己。” 姜桓道:“什么玩意?” 他皱着眉, 飞快地融合记忆,试着理清来龙去脉,令意识回归身体。 血眸人握住了金色锁链, 摸着上方细细的碎纹, 道:“再等一等, 还差最后一步。” 意识之外,周围混战还在继续,风越辞左手抚着姜桓脸庞,垂下的右手滴着血, 雪白衣袖被血染红了大片。 姜桓揽着风越辞的腰,长刀垂地,双目合拢。 风越辞面容苍白,低声咳嗽着,以为他是被钟罩模样的法器所伤,道:“望庭,你去歇……” 林烟岚心神微动,不放心地偏头看来,忽然睁大眼睛,发出尖锐的叫声:“小心!” 只见姜桓睁开眼,露出一双血色瞳孔,不等风越辞说完话,长刀一转,霎时血花四jian。 “不要——”林烟岚伸出手,眼睁睁看着长刀刺入了风越辞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 尖叫声令周围混战停滞,众人转头,惊恐欲绝,僵在了原地。 天地间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风越辞全身染血,双眸微阖,握住了穿身而过的刀锋,静静地望着跟前之人。 血眸姜桓冲他笑了笑,道:“最后一步,成了。” 风越辞声音轻淡得几乎听不真切:“你是何人?” “你说呢?你辛辛苦苦镇压我这么多年,濒死之际还能培养出一个姜帝,想要彻底除去我,可惜姜帝是个为情所困的疯子。他爱你爱得要死要活,为了寻你,还未弄清世界本质,就敢自寻死路地融合我——” 风越辞唇边溢血,神色仍是淡漠。 血眸姜桓笑得很是邪气,一字一句道:“逝去者不该归来啊,魔王陛下。” 狂风呼啸,天边电闪雷鸣,打破了沉寂。 季时妍全身发抖,颤声道:“你说什么?你究竟在做什么?姜桓你疯了么!” 林烟岚捂唇哭喊道:“你那么爱他,你怎么能杀他?” 元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忽然如遭雷劈,悔道:“我错了,我错了!天道,天道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在姜桓与风越辞跟前透露一切,反以此迷惑了二人,钟罩与箭矢根本只是烟雾弹,掩盖了天道真正的目的与杀招。 风越辞听到“魔王”二字,眼中终于泛起波澜,道:“望庭。” 血眸姜桓道:“别喊了,他听不见。” 长刀一瞬抽离,众人齐齐围攻而来,却被刀气反震跌落。 血眸姜桓再次扬手,却被风越辞抬手握住,道:“望庭。” “等你死了,我自然会放他出来。他那么爱你,倘若知晓是自己亲手杀了你,会不会痛不欲生呢?一下子解决两个,我是不是很聪明?”血眸姜桓抚他脸庞,露出的痴然与姜桓如出一辙,道:“你真美啊,魔王陛下,将死的模样,最美。” 风越辞道:“望庭。” “你……”眼中血色倏而黯淡,姜桓身形顿住,神色变幻不定,仿佛有两道意识在体内交战争斗,下一刻,他回身狠狠给了自己一掌,呕出大口血来,“阿越,阿越!” 血眸姜桓怒道:“住口!” 姜桓直接疯了,吼道:“滚开!你敢伤他,我杀了你!” 血眸姜桓:“好啊,有本事自绝!” 手掌松开,刀锋转动。 姜桓发疯似得扬刀,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捅去。 风越辞翻手击他手腕,令长刀落地,却是再难支撑,身形晃了晃,往地上倒去。 姜桓飞快地抱住他,眼眶通红,手足无措地捂他伤口,拿出了满地灵丹草药,生平第一次害怕到了极点,不停地唤他:“阿越,求求你,阿越,阿越……” 滚烫的泪水jian在掌心。 风越辞轻声道:“望庭,为何流泪了。” 姜桓无声无息间泪流满面,痛到极致已发不出嘶喊,声带哽咽道:“我以为,我已经强到能够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寻了你六千年,爱了你六千年,我想要给你最好的一切。” 姜桓周身灵力紊乱暴动,死死攥着地面:“我真的好恨……好恨!” 周围宫殿在强大的灵力下一寸寸化为粉末,却无法排解他心中的悲伤与绝望。 六千多年,两百多万个日日夜夜,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度过。 穿越轮回,走遍万界,终于等到一场邂逅,等到一份回应,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伤他挚爱最深的,原来是他自己。 再多的灵丹草药也治不好伤口,地面被血迹染红,风越辞的身体原本便已是强弩之末,如今终于到了尽头。 骆冰莹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神说不清的复杂。 元君蓦地转身,一掌扇了过去。 骆冰莹挡住他道:“你也够了,这么多年,当天道眼瞎么?” 姜桓紧紧搂着风越辞,贴着他冰凉的脸,两道意识仍在争斗,眼中又泛起血色,却低低笑了起来,语气说不出的森冷,“好啊,好一个天道,好一出算计。” 风越辞抬手碰他,气息越来越弱,然濒死之际,目光仍如最初般清澄宁静,轻声道:“望庭,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死的。” 姜桓握住他的手,仍是在笑,笑得叫人毛骨悚然,喃喃道:“阿越别怕,你若离去,我让整个魔王之境为你陪葬,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风越辞已无力气,双目合拢,手臂垂落,再无应声。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哭喊:“道君!” 所有人尽皆跪下,个个痛哭失声,掩面而泣。 林烟岚拽着林冬灵,踉跄着扑过去,李眠溪跟着冲过去,想要探一探风越辞的鼻息,都被姜桓周身气劲震开,无法靠近。 季时妍挥剑指着姜桓,嘴唇颤抖着问:“你方才,你方才叫他什么?道君是谁,他究竟是不是……” 就在众人悲伤难抑,心神失守之时,隐君悄无声息地来到吴一岸身前。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8节 夜幕笼罩,群星黯淡,一轮明月自天边缓缓升起,月华流泻,明亮而皎洁。 吴一岸定定望着隐君,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死亡从来不是离去。时候已至,我们也该醒来,恭迎陛下。” 隐君摘下了面具,竟露出了与吴一岸一模一样的面容,他冲吴一岸抬起手。 吴一岸心有所感,亦抬起手来,与他掌心相碰。 刹那间光芒冲天。 吴双涯最先发现这边变故,惊道:“兄长!” 隐君化作一道虚影,进入了吴一岸的体内,两者合二为一。 “原来如此,我分裂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吴一岸眼中光芒流转,先前的严肃刻板尽皆褪去,而多了几分莫测之意。 他并未搭理吴双涯,掌心虚空一握,握住了一面圆镜,将之抛上天空。 圆镜泛着淡淡银光,镜面照出若隐若现的大门。 “y魔听令,归无生境!” 季时妍正在质问姜桓,闻言僵住,抬头看向上方,未有犹豫,身影一闪便化作光点直冲天际。 “梦魔听令,归无常境!” 林烟岚俯身,摸了摸林冬灵的脸颊,随即化作光点跟随而上。 “幻魔听令,归无相境!” 吴双涯紧紧攥住李眠溪的胳膊,不知该说什么,只慌乱地摇头。 李眠溪轻柔而坚定地拂去了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化作光点,消失在他眼前。 吴双涯红了眼眶,又焦急地转向吴一岸。 吴一岸却是看着姜桓,道:“当年你不顾我劝阻,非要集齐陛下信物,你自以为无所不能,便肆意妄为,将陛下一番心血抛在脑后。而今你亲手葬送所爱之人的性命,姜帝,你可曾明了自己有多傲慢。” 随着他话音落下,圆镜光芒洒落,风越辞的身影无声消散。 姜桓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道:“将、他、还、给、我!” 吴一岸道:“我为天魔,归无灭境。容我提醒你一句,道君不是你的,他是我们的……魔王陛下。” 百家诸人听得瑟瑟发抖,从四魔将之名到这一声“陛下”,简直吓傻了,眼泪鼻涕糊在脸上,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先前学宫的无名学子是姜帝,就罢了。 他们看着长大的季大小姐、林大小姐、李三公子、吴大公子是四魔将,也罢了。 结果眼下告诉他们,清徽道君竟然是消失数千年的魔王陛下……开什么玩笑啊! 他们是不是还在做梦,是不是一觉醒来,道君没死,什么都没发生? 赶紧醒来,赶紧醒来吧! 所有人都要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搞疯了。 唯独骆冰莹面上露出恍然之色,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不是魔王下属,原来他竟然是……” 姜桓站起身,瞳孔时而漆黑,时而血红,离他近些的像是被厄住喉咙,被杀气压得五脏俱焚,慌忙吐着血跑开,颤抖着不敢看他。 姜桓张开手,长刀飞起落回他掌中,他道:“我说,将阿越还给我!” 吴一岸身形微晃,化作光点冲上天边,道:“那你便等着吧,你们都可以等着,很快,陛下便会归来。” 四道光点齐齐冲入圆镜中,圆镜照耀处,四无奇境的大门缓缓开启。 “姜帝,我劝你不要再妄动,否则永生永世,你都别想再见到陛下了。” 姜桓攥着刀柄,追上去的身影顿住,又落回地面。 血眸姜桓道:“滚开!阻止他们!不能让他归来!” 姜桓掷刀入地,形成一道结界,笼罩上方之门。 他忽然狠狠拍向自己眉心,任意识沉落,去寻血眸姜桓,含着滔天怒火道:“你滚!弄不死你,我没脸再见阿越!” “我就是你!” “那我就杀了自己!” 他不会放过任何伤害阿越之人,包括他自己。 第80章 魔王 意识海中, 两道身影正在交战, 样貌、身法、招式俱是一模一样, 几乎没有差别。 唯有血眸与金色锁链能够区分一二。 “封印已破,你的记忆差不多也该融合完整,那你便该知晓, 我就是你, 这样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滚!” 姜桓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眼前所见全是风越辞的血。 他曾说过无数次,要保护他的阿越, 而今却是他亲手捅下了那一刀。 这个事实令他发狂发疯。 他无法原谅任何人,更无法原谅自己。 血眸姜桓:“杀了我,就是杀了你自己。我知道你不怕死, 但你不想再见到你的阿越了么?” 姜桓:“就算再也见不到他, 我也不会再给你伤他的机会!” 他知晓血眸姜桓在打什么主意。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的确是一个人, 因为他们是同一个神魂。 但他们又不是一个人,因为他们的意识人格截然不同。 天魔有句话讲得不错,姜帝一生自以为无所不能, 所以肆意妄为, 打破了无数规则, 而他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便是融合天道。 天上碧空境,天阶引百城。 当年魔王消失,登上碧空境的天阶也跟着消失不见, 世人皆以为,是魔王毁去了天阶。 实则不是,真正隐去天阶的是碧空境下第一城中的魔王后裔,重陵城主。 重陵城主身有魔王血脉,最早察觉了碧空境中的变化,为了稳固魔王的地位,为了保护魔王的存在,便擅自隐去了天阶,不让任何人再前往碧空境。 但重陵城一战,姜帝赢了,天阶显现,他由此登上了碧空境。 姜帝修为本已至巅峰,而登上碧空境的那一刻,水到渠成进入了“帝王境”,也是在那时,他察觉到天道的存在,也知晓了叶无越真正的身份,是魔王。 魔王是魔王之境的创造者,而天道是魔王之境运转的核心。 倘若用地球上的通俗语来解释各方关系——魔王之境是大型游戏世界,魔王是策划加程序员,天道是游戏运转的智脑,本土人是npc,穿越者无疑便是玩家。 智脑运转成熟,程序员撒手不管,于是玩家打败npc,通关了——可事实上,远没有如此简单。 天道是代码,是规则,是数据,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它本身没有生命,没有意识。 但它可以被融合。 融合天道者,便能成为活着的,有意识的新天道,成为魔王之境真正的主宰,可以做到任何想做之事。 姜帝对成为主宰不感兴趣,但他从始至终都有一个执念——他要找到叶无越。 那时他已用尽所有办法,都找不到无越的踪迹。 而碧空境中,可以感悟融合天道。 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他知晓,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天道中肯定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能轻易融合。 否则叶无越不会让他毁去碧空境。 可姜帝又怕过什么? 正如天魔所言,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的事情。 他在碧空境中与天道建起联系后,才毁了碧空境,又在原处重建了九重天阙。 九重天阙是为了叶无越而建,选在同一个地方,是因他固执地想保留一点无越的影子,同时也是为了继续融合天道,寻找无越的下落。 姜帝成功了,也失败了。 天道运行,试图抹去他过往的一切,他与其争斗,活生生地分裂了神魂。 于是造就了两个自己。 一个是本我,一个则是本我的反面——天道化身,血眸姜帝。 姜帝有多爱叶无越,血眸姜帝就有多恨叶无越——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不是魔王之境,而是魔王之“镜”。 世人都理解错了。 非“境”为“镜”,镜子的镜。 镜有里外,镜生两面。 他们所在之地是世界正面,而天道既是规则,同时也是锁,它锁住了世界反面。 这把锁被世界反面的力量侵蚀,已出现裂痕,摇摇欲坠,而姜帝的融合,令那把锁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所以,锁变成了血眸姜帝。 血眸姜帝身上留存着金色锁链,那是魔王之力,魔王费尽心血,耗尽修为镇压着世界反面,以至于令自己油尽灯枯。 倘若锁是死的,没有自己的意识,便不会挣扎。 但如今的锁,是血眸姜帝,他想要得到自由,想要释放世界反面,只有一个办法——彻底杀了魔王。 姜帝终于知晓了一切,知晓了他的任意妄为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终于寻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的下落。 叶无越还活着,在无尽的轮回里等着他。 多少年了,沉暗无光的的世界里颤巍巍地开出了一朵花。 姜帝封印了血眸姜帝。 他手捧着那点微弱的星火,想尽办法打开了轮回世界的大门,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 对他来讲,世间一切都比不上叶无越重要。 ——哪怕世界毁灭,他也只想再见他一面。 记忆融合,姜桓闭了闭眼睛。 血眸姜桓勾唇笑道:“其实我们想法是一样的,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姜桓冷着脸,一掌扇了过去。 这一掌含怒而出,血眸姜桓的身影都似被打散,同时,姜桓自己的身影,也黯淡了几分。 姜桓一拳又揍了过去,冷冷道:“你不是我,你只是个没被回收完的垃圾。我永远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 “你是因为爱他,可我是你的反面啊,我自然是为了杀他!”血眸姜桓神色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喃喃道:“他可真美啊,你不觉得他死去的模样比活着的时候更美么?” 姜桓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将之劈散。 血眸姜桓身影重聚,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你是个疯子,我是你,所以我也是个疯子。姜帝啊姜帝,你如此强大,杀得了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唯独——杀不了自己!” 若能将自己的反面除去,姜帝早就动手了,何必选择封印呢。 “四时花都和晋阳城,当年那些城池是如何覆灭的?想必你也记起来了。”血眸姜桓摇头大笑,漠然道:“人总是这样,喜欢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所谓的山鬼,根本就是他们的反面,真正覆灭城池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他们无法战胜自己,而你,也做不到!” 山鬼的出现,是因姜帝登临碧空境前,锁上便已出现了裂痕。 四魔将的幻境中,四时花都与晋阳城皆毁于山鬼之手,当日风越辞猜测,山鬼能够附于人影中,是以从未被发现。 实则,附身花都都主与吴千桐的山鬼,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反面,又怎会被旁人发现异常? 史书记载:牢山八十一山鬼覆灭数百座城池,最终被姜帝一一斩杀。 姜帝自然能杀了他们,因为那时,他已融合了天道。 姜桓扬刀斩落,不顾被殃及的自己,一心要杀了天道化身。 血眸姜桓被他打得神魂飘散,但始终不曾泯灭。 这时,金色锁链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飞扬缠绕,而原本出现的裂痕被一一抚去,紧紧禁锢了血眸姜桓。 “回来了,我的魔王陛下啊,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血眸姜桓被锁链灼伤,低笑着阖上了眼睛,往意识海中坠落。 姜桓意识瞬间归位,方才打得毫不留情,这会神魂颤动,忍不住呕出几口血来。 他顾不得伤势,抹去血,立即抬头看去。 夜幕笼罩,群星尽出,一轮弯月悬于中天,流泻如水的月华,静谧而皎洁,孤高而冷清。 弯月旁,圆镜照,映出四无奇境的门,说是大门,却只能瞧见莹白的门框。 圆镜晃动,转瞬落地,四道光点从中浮现,化作四道人影,跌倒在地,却齐齐盯着空中。 门翻转侧旋,盖在弯月之上,于夜空中隐去。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随即便是针落可闻的寂静,只见弯月之上躺着一道沉睡的身影,美得不似人间生灵。 雪衣无尘,广袖长袍,遥遥可见其上古老而华美的纹路,银华流转。 他躺在弯月之上,比月色无暇。 姜桓喃喃道:“阿越……” 低低的呼唤中,魔王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从弯月中起身,银白衣扬,乌发垂膝,脚踏虚空而下,一步一天阶。 秋去冬至,空中不知何时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空灵纯粹,洁白无垢,像是要为他洗净尘世的污浊,还他一方净土。 山川,树木,宫殿,一切都被雪色与月华掩盖。 这天地从未如此干净过。 季时妍喜极而泣,林烟岚温柔含笑,李眠溪眼眶发红,吴一岸松了口气。 四魔将站在一处,恭恭敬敬拜倒,齐声道:“恭迎陛下归来——” 百家诸人愣愣的,下意识跟着他们,瞬间拜倒了一地,心悦诚服道:“恭迎魔王陛下归来——” 唯独姜桓站着,定定地望着天阶走下的人影。 眉目静远高彻,面容无悲无喜,风越辞原本的容色已是极致的美,而今更是超脱了人间生灵的界限,更像是一尊供人叩拜的神灵。 他瞳孔染上霜雪之色,浅浅淡淡,而眉心之上的玄妙印记,叫人神魂皆颤。 从他身上,好似再也寻不到清徽道君的温柔,只余七情寂灭的冰冷。 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从仰慕变得恭敬,升不起半分亵渎念头。 唯独姜桓看他,仍如从前。 姜桓左右看了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青伞,走了过去。 当风越辞迈下最后一道天阶时,青伞恰好遮在了他上方,挡去了风雪。 姜桓撑着伞看他,眼神专注,一眨不眨。 风越辞抬手,一点点拂去了他眉梢上的雪花。 姜桓扬起笑容,眼中却泛起shi意,低声道:“阿越,你醒了。” 第81章 云散 魔王是什么模样? 没人讲得清。 姜帝至少有史书记载的桩桩件件大小之事, 还能找到几分影子, 魔王就只有虚无缥缈的传说了。 世人了解清徽道君, 却对魔王一无所知。 所以他们敬畏,惶恐,茫然无措。 姜桓却不然。 在他心里, 无论风越辞变成什么模样, 都是他的阿越。 漫天白雪无声无息地飘落, 四野空茫一片,夜空中明月高悬, 皎皎无匹。 众人皆拜倒在地。 风越辞的手拂过姜桓眉梢。 姜桓紧紧盯着他,倏地握住他手置于唇边,急切地吻着, 触碰到冰冷的温度, 才有几分真实感。 风越辞回来了。 姜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垮,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的阿越没死, 他的阿越回来了。 真好,真好,太好了。 风吹起曳地衣摆, 撩动乌墨长发, 银白外纱飘飘荡荡, 洁净不染烟尘。 风越辞目光淡静,不言不语。 姜桓受不了这静默,倾身便想去抱他,却在刹那之间, 风越辞手掌翻转,一指点他眉心。 寒意涌入,神魂皆颤。 青伞随之坠地,贱起细碎的雪花。 姜桓动作顿住,僵在原地,没有丝毫反抗,眼中情意亦半分不减,语气温柔极了,道:“阿越要杀我么?” 不等风越辞回答,他掌心显出长刀,直接放在了风越辞手中,指着自己道:“不必如此麻烦,来,就是这个位置,阿越也刺我一刀,也让我尝一尝你所受的痛楚。” 远处姜家人看着这一幕,恐惧胜过了敬畏,姜家家主急声喊道:“陛下,不……” 姜桓道:“闭嘴!” 姜家家主焦急不已,姜家兄妹连忙拽了拽父亲。 众人低垂着头,屏气敛息,全当自己不存在。 风越辞未接刀,道:“我为何要杀你?” 姜桓只看着他被刀锋穿过的地方,道:“阿越,疼不疼?” 风越辞道:“不疼。” 姜桓攥紧双拳,眼中泛起血色,分不清是情绪上涌,还是另一道意识在苏醒,他忽然长刀一转,对准了自己,却被风越辞一手挡住。 姜桓道:“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到头来却亲手伤了你,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到头来却险些害死你!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 倘若风越辞不是魔王,便会在那一刀下身死道消! 姜桓仅是想到这种后果,就怕得浑身发抖。 哪怕捅自己十刀,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风越辞劈落他手中之刀,眼中终于泛起几分波澜,轻声唤道:“望庭。” 姜桓听到这一声与寻常别无二致的“望庭”,才从发疯的边缘走了回来。 风越辞抵他眉心的手轻抚了下他额头,道:“望庭,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姜桓呼吸一窒,攥紧的掌心有血滴落。 他向来讨厌人哭,因为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痛彻心扉情难自禁便罢,倘若做错了事还要哭,本身就是用眼泪来博取同情,为自己开脱。 姜桓不屑如此。 他可以偿还,可以自责,可以做任何事,但凡能够流血,便不会再流泪。 掌心被抠出血痕,血jian在雪地里,染红了脚下,姜桓看着风越辞,喃喃道:“阿越,我还以为你不愿再理我了,我还以为你……” 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风越辞淡淡道:“你曾言,见花念我,望月常思。花月能长存,自是心心念念,又如何舍下?望庭,我为你动心动情,从未变过。” 姜桓心上有一朵花,随着那一刀枯萎凋零,而今却如遇甘霖,重新绽开。 长刀落地。 姜桓眼中的光芒亮起,甚至比原先更甚,但他扬起笑容,正想说什么,血色却完全覆盖了眼眸。 血眸姜桓瞬间占据了主导权,盯着风越辞,笑了起来,道:“你爱他,便是爱我。魔王陛下啊,你竟然会爱一个人,你竟然会爱我。” 姜桓压下他,狂怒道:“滚开!阿越爱的是我!不是你这个垃圾!” 血眸姜桓道:“我们是同一个人,爱你就是爱我。魔王陛下啊,你知道自己有多美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你死去时的模样了。” “我、说、滚、开!” “抱歉啊,我、滚、不、了!” 两道意识互相撕扯对方,又在意识海中打成一团,因风越辞的归来,金色锁链光芒大盛,死死镇压着血眸姜桓,姜桓很快占据了上风,也不管与天道化身性命相连,下手揍得要多狠有多狠。 风越辞道:“望庭,让他出来。” 姜桓气疯了,道:“阿越,你是我的!” 风越辞道:“你的。我有话问他。” 血眸姜桓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如今我是世界正反两面的天道,倘若我死,你的魔王之境会立即崩塌,所有人都会死。何况,就算你想杀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年你油尽灯枯,神魂俱散,而今轮回数千载,难道已完全恢复了么?” “哦对,差点忘了,七年前你又散了一次魂,”血眸姜桓似笑非笑道:“我的陛下啊,你真是可怜又可爱。” 风越辞波澜不惊,静静望着他。 姜桓在意识海中疯狂砍人:“你给我去死!” 血眸姜桓已经懒得打了,任他砍。 姜桓砍得越狠,神魂散的越快,不过封印消失,而今他已是天道之身,神魂重聚得也快,最多受点伤,根本就死不了。 意识海中交战,外表看起来便是入定,只瞳孔时而漆黑,时而血红,可以此来判断哪道意识占据主导。 风越辞道:“望庭,天道非生灵,你融合天道,仍是你自己。” 世界有正反两面,人亦有正反两面。 原本两者应该存于一体,却因为“魔王之镜”的特殊,令两者共存而又独立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的反面都会出现,而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修为境界低且执念过重者,易受世界反面之力影响,从而诞生自己的反面,相反,修为境界高者,便不会被轻易影响。 姜帝那时修为境界极高,纯属自己作死。 世界有正反面,天道却只有一个,姜帝融合天道,本我代表了世界正面,那么会诞生一个反面再正常不过。 正反两面的关系很难讲清。 有些像人的善恶两面,但又远比善恶复杂得多。 因为人性本就复杂,正面有善有恶,反面亦有善有恶,难以区分。 姜桓道:“他怎么可能是我?我死都不会伤害你的!阿越,你别听他瞎扯,是我追了你六千年,你是我的,跟他没关系!我迟早弄死他!” 众人:“……” 看到现在,听到现在,在场聪明些的都能猜到几分情况,内心十分绝望——难怪姜帝都被坑了,原来惹事的根本就是姜帝本人! 所以继自己损自己,自己捶自己后,姜帝还得自己弄死自己? 有病快点治啊! 风越辞抬手,再次点姜桓眉心,暂且镇压了血眸姜桓。 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忽然侧身,唇边亦有血迹溢出。 姜桓拧了眉头,立即抱着他消失在原地,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躲在人群后方的戮君黑着脸,拽了拽骆冰莹,示意赶紧趁机走。 骆冰莹道:“魔王归来,还能走到哪里去?等着吧。” 元君道:“就是。” 戮君道:“你……” 他话讲不下去了,因为四魔将不知何时已围住了他们。 戮君瞪着吴一岸道:“你这个叛徒!” 元君将脸上的伪装扯掉,道:“什么叛徒,是卧底!一岸啊,时妍啊,眠溪啊,烟岚啊,我是校长啊,也是卧底,已经认亲了,不用抓我老人家啦。” 吴一岸:“嗯。” 季时妍:“???” 李眠溪:“!!!” 林烟岚:“……” 戮君指着元君,手指发抖:“你你你!” 百家众人:“…………” 这究竟是什么鬼啊! 第82章 独处 回到殿内, 刚迈过门, 风越辞便俯身掩唇, 咳出血来。 姜桓心疼疯了,立即抱着他放在床榻上,握住他手, 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过去。 风越辞道:“不必。” 姜桓急声道:“什么不必, 是不是刀伤?阿越, 快让我看看!” 他伸手便去脱风越辞的衣裳。 风越辞按住他手,道:“不是, 是我神魂之故。” 姜桓想也不想道:“我们神魂双修!我渡神魂之力给你,快点……” 风越辞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姜桓却扯着他衣服, 冷静不下来:“阿越!” 风越辞道:“望庭, 莫急,我有话跟你讲。” 姜桓道:“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讲好不好?眼下你身体重要, 让我先帮你。” 风越辞道:“我为魔王。” 姜桓道:“我还是姜帝呢!” 话音落下,气氛忽然停滞了一瞬,姜桓后知后觉地无言了。 姜帝与魔王。 史书上记载的人物。 他们曾经还拿着书闲谈过, 姜桓甚至口口声声说过自己跟魔王没关系……又打脸。 行吧, 习惯了。 姜桓不以为意, 摸了摸风越辞脸庞,认真道:“不重要,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阿越, 是我追寻六千年,唯一在乎之人。” 风越辞静静端坐,雪衣银纱,乌发铺满床榻。 他的美是世间极致,超脱皮骨之相,钟尽天地灵秀。 姜桓喃喃道:“阿越,我爱你。” 风越辞道:“你爱我,是因我当年救你。” 姜桓道:“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倘若当年救我的是骆冰莹,我断然不会如此。阿越,你相信么,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遇见你,便注定沉沦。” 风越辞眉目间好似笼了一层薄雾,亦真亦幻,看不真切。 他轻声道:“望庭,鬼君没有骗你,当年你我相遇,并非巧合。” 姜桓闻言笑了笑,轻吻他唇角,道:“阿越是主动去寻我的么?那更好了,原来阿越早就在意我了。” 风越辞之言有无数种理解,他却偏偏避开了所有的矛盾,选择了最好的一条。 风越辞静默片刻,望着他道:“是算计与欺瞒。” 姜桓摇摇头,问道:“阿越,你救我性命,可是真?” 风越辞道:“是。” 姜桓道:“你教我入道,可是真?” 风越辞道:“是。” 姜桓道:“你陪我度过少年时最苦难的时光,可是真?” 不等风越辞回答,姜桓便抱着他,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你所说的算计,无非是想选出一个人,代替你守着魔王之境,你所说的欺瞒,无非是那时的我太过弱小,无法承担重任。可是阿越,你知道么?能够遇见你,才是我人生中最幸运之事。” 姜望庭遇见叶无越,才懂得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是生生死死亦舍不去的执念。 风越辞抬手碰他带笑的眼睛。 姜桓笑了笑,道:“别说你待我千好万好,便是真的算计我,也没什么,反正我一定会抓住你,然后……这样。” 他吻上风越辞的唇。 尝到了血迹。 他的心隐隐作痛,是心疼,却又从中尝出缠绵的甜意来。 风越辞退开些许,道:“但你因此受苦。” “阿越太小看我了,我让别人受苦还差不多。倘若你说的是变强的代价与对你的追逐,那不是受苦,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想得到什么,必要先为此付出。” 说到这里,姜桓又皱了眉头,伸手去扒他衣裳,“阿越才是受苦了,我看看你的伤。” 风越辞拦他道:“已无伤口。”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29节 姜桓道:“我想亲眼看一看。” 风越辞道:“不骗你。” 姜桓道:“我知道,可我就是难受,要不阿越也砍我一刀好不好?否则我真的是……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你满身血倒在我怀里的模样。阿越,越越,你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他抱着风越辞,又是亲,又是哄,心肝宝贝乱喊一气。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垂眸,褪去银白纱衣,握住他手从腰间伸进去。 姜桓摸到了毫无瑕疵的肌肤,冰凉得像碰到一片霜雪。 风越辞拢好衣衫道:“好了。” 姜桓只碰了一下,猝不及防被推开了,脱口就道:“我还没看呢!” 风越辞容色端正,耳根泛起薄红,淡淡道:“还要如何看?” 姜桓:“……” 天地良心,原本他是真想看伤口的,可他又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怀,谁能把持住啊。 姜桓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阿越还受伤呢! 风越辞道:“那一刀非你本意,不必放在心上。清徽道君死去,魔王才能归来,死而后生,便是如此。” 姜桓:“不,我要记着,永远都记着。” 这会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做得还不够,他没能保护最重要的人。 风越辞道:“无论多强,都不能事事完美,面面俱到。望庭,你从未想伤我,不是你的错,不要为难自己。” “可我心疼。”姜桓亲了亲他,道:“你方才又咳血了,我们双修好不好?” 风越辞道:“你不会愿意。”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特别特别愿……” 话说到一半,姜桓忽然察觉到另一道意识的蠢蠢欲动,瞬间僵住了。 血眸姜桓在意识海中舔了舔嘴角,兴奋地道:“继续啊,抱他,亲他,跟他双修!” 姜桓想骂脏话。 想骂一万句脏话。 血眸姜桓懒洋洋地躺着,笑容古怪道:“你觉得他真的会爱你么?你了解叶无越,了解风越辞,但你了解魔王么?行行行,考虑到你的恋爱脑,我们不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这么讲吧,他连衣服都不让你扒,你觉得他是有多喜欢你啊,还不如趁他如今神魂未复,干脆来强的算了,等他真的翻脸不认人,好歹也是……” ——睡过的关系了。 血眸姜桓话没说完,又被捶散了。 但凡血眸姜桓能被杀死,早已经被姜桓砍死千万次了。 姜桓道:“你给我滚回去!” 血眸姜桓道:“我不信你没想过,你能实诚点么,什么双修,你就是想跟他上……” 继续被捶散。 风越辞看着姜桓眼睛黑红交错,忽然道:“可去九重天阙。” 姜桓下意识道:“什么?” 风越辞道:“想要让他消失,便去九重天阙。” “消失?”血眸姜桓笑了起来,道:“也对,你自然是想去九重天阙的,毕竟九重天阙还有九十二件魔王信物。我也挺好奇的,当年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令自己油尽灯枯,神魂尽散。我更好奇,你会怎么对付我,怎么对付爱你成痴的姜望庭!” 第83章 两处 血眸姜桓是天道化身, 他的意识可以无处不在。 原先金色锁链与姜帝封印都出现裂痕, 天道化身才有了生事的机会。 而今魔王归来, 姜帝苏醒,两重镇压下,他想闹腾也闹不起来, 这才逮住机会就耍嘴皮子。 他在试图离间姜桓与风越辞之间的感情。 否则帝王同心, 无人能挡, 天道也得退避三舍。 说白了都是姜帝的锅,爱谁不好偏偏爱上魔王, 更离谱的是,魔王居然被他追到手了。 堪称天地奇闻。 姜桓听着血眸姜桓之言,毫不犹豫地将之捶散, 踹回意识海深处, 脸色都没变一下。 他无所谓地躺在床榻上,拉过风越辞的手亲了亲, 道:“阿越要对付我么?那我可太期待了,我巴不得阿越你现在就捅我一刀,或者……” 姜桓嘴角一挑, 舔了舔风越辞莹白指尖, 在他手腕上轻轻啮咬。 风越辞收手。 姜桓拽住不放, 笑容中含着某种叫人脸红心跳的色气,意有所指的道:“或者是这种对付。” 风越辞沉静如常,但他肤白,极容易被红晕浸染, 看着便是耳根微红,似是害羞的模样。 姜桓目不转睛,看直了眼。 风越辞道:“不是。” 姜桓颇为遗憾,手上一用力,将他也扯到床榻上来,抱住蹭了蹭道:“心肝宝贝大美人啊!你可太折磨我了!” 风越辞拍他额头,低声咳嗽两声,道:“莫闹。” 姜桓抚他后背,皱眉道:“阿越,双修好不好?我屏蔽他,你这样我真的担心。” 风越辞道:“无妨的,我不会有事。” 姜桓道:“但你会疼。” 两人相拥躺着,风越辞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疼,便微微偏头,在他唇角轻吻一下。 这吻像冰霜做的棉花糖,轻软凉薄,带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风越辞轻声道:“不疼。” 姜桓心跳微滞,随即噗通噗通跳动起来,急促而又热烈。 风越辞生性淡泊,极少愿意主动亲近人,可只要他稍稍撩动心弦,姜桓就全然招架不住了。 姜桓立即搂住他,急切地追着他亲吻,好像生怕他跑了一般。 风越辞道:“望庭,” “你不疼,我疼啊。我从前受过不少伤,也没觉得怎样,可如今看你碰掉一根头发我都难受。”姜桓比了合掌的手势,道:“阿越,我真想将你变得小小的,就这么点大,揣在心上养着,谁也不让看,谁也不让碰。” 风越辞道:“胡说。” 姜桓自己也知道胡扯,说着便笑了起来,道:“天地良心,我是想这么做的,不过越越肯定不让。” 风越辞淡道:“这样不好。” 生而为人,修行有道,受伤受挫本为常事。 风越辞是清徽道君,是魔王,他本身已强到无需任何人保护。 姜桓却将他当成是易碎的珍品瓷器,稍稍照顾不周全便会陷入自责的死循环里出不来。 其实没有必要。 纵然是创造了整个魔王之境的魔王,亦有算不到做不到之事,何况是姜桓。 无常不定,无相不明,无生不在,无灭不散——四无奇境早已昭示魔王性情。 无论是数千年前,或是七年前,或是不久前的一刀,风越辞都从未放在心上,便是真的身死道消,他亦不会有遗憾,不会怪任何人。 清风明月,万里无尘,这是他的道途。 姜桓盯着他,伸手抚他清澄眉目,道:“神思无邪,心无外物,阿越你知道么?我爱极了你这副模样。” 情爱叫人盲目。 多少人沉溺其中,忘了自己最初令对方心动的模样。 而风越辞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他的淡泊,他的从容,他的道途,是姜桓最初追寻他的模样,是姜桓最爱他的模样。 姜桓亲他一下,道:“我想照顾你,想保护你,想将你抱在手上揣在心上,这些都是我的想法,是我的情不自禁。但阿越不同,阿越这样便很好了,不用管我。” 风越辞闻言却摇头,道:“我在意你。” 姜桓低声笑道:“我知道,阿越人美心善,爱我爱得不得了,所以我才有恃无恐啊!” 风越辞没讲什么,只抬手戳了下他眉心。 姜桓隔着衣裳,抚着他被长刀穿过之处,认真道:“这是最后一次。” 风越辞道:“不必如此。” 姜桓笑了笑,道:“好了好了,阿越身体重要,就算不能双修,好歹让我为你输送灵力。来,大美人,宝贝儿,闭眼吧。” 风越辞轻轻颔首,阖上双眸,与他掌心相对。 日升月落,转眼三日过去。 百家诸人聚在姜家,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关在屋里,一个都没跑。 帝王归来,四魔齐现,四君被抓。 他们还在惊吓中没缓过神来。 不过吴一岸等人却是齐聚一处,看守着骆冰莹与戮君。 庭院中,戮君黑着脸盯着围坐的四魔将,没好气地道:“你们看犯人?” 没人搭理他。 骆冰莹坐在戮君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有心思倒了杯茶饮着。 姜家兄妹、吴双涯及林冬灵坐在另一边,面面相觑,小声说话。 姜之梦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的气氛,道:“我,我,那个,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道君就是魔王陛下!你们呢?” 校长叹了口气道:“我老人家也不敢信啊!清徽还是我捡回来养大的呢!” 吴双涯道:“哦,您老回去烧根香吧。” 校长:“……” 林冬灵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笑意,道:“很好啊,道君哥哥是魔王陛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吴双涯道:“有啊,姜帝跟魔王在一起了,是不是更‘好’的事?” 这个“好”字特地加重了音。 林冬灵:“……” 李眠溪想了想,却是道:“学姐可以毕业了!” 吴双涯想到他先前提过的那位写姜帝魔王二三事的学姐,一口水都喷了出来,终于无言以对。 校长痛心道:“我老人家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学生!” 季时妍凉凉道:“怎么比不过了?校长,元君阁下,马甲穿着舒服吗?信不信大家能轰了您老办公楼?” 校长:“……” 姜之梦托着下巴,神情古怪道:“话又说回来,魔王陛下归来,有人通知叶家人吗?他们家可是魔王后裔哎!” 众人齐齐摇头。 “啧啧,”姜之梦感慨道:“兄长,我原以为我们家没认出陛下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叶家人更胜一筹。” 姜之意深以为然。 姜桓是刚来起源之地不久,可道君却与大家相识多年了。 尤其是叶云起,时不时地还在道君跟前晃,居然都没能认得出来。 倘若知晓真相,估计捅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姜之梦扯扯姜之意的袖子,道:“兄长,你给叶大公子传信吧,扳回一局!这回他肯定绷不住脸了!” 姜之意严肃道:“小妹,我没输给他过。” 姜之梦道:“正好呀!兄长你现在可以赢啦!” 吴双涯道:“有什么好嘚瑟的,也不看看你们家陛下在道君跟前的样,我敢打赌,你们家肯定比不过叶家!” “帝王帝王,我们陛下还在前呢!” “废话,那是史书记载,读着通顺!” “我们陛下那是宠媳妇!” “可拉倒吧,指不定谁压谁呢!” 两个小朋友越吵越凶,什么荤话都敢说。 众人:“……” 吴一岸原本盯着骆冰莹,闻言转过来道:“再讲一遍?” 姜之意拿了糕点堵住妹妹的嘴。 吴双涯轻哼一声,默默拿了块糕点塞嘴里。 吴一岸转回来,看着骆冰莹道:“喝够了?” 骆冰莹黑衣裹身,冷艳逼人,换成是旁人定然要对她于心不忍,可她眼前的却是四魔将。 季时妍一拍桌子,道:“虚空灵梭与江天雪缎,拿出来。” 骆冰莹冷漠道:“我为何要拿出来?” 林烟岚蹙眉道:“那是陛下信物。” 骆冰莹勾起唇角,笑得分外讽刺:“好啊,那就叫他亲自来拿,你们还不够资格。”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了脸。 戮君冲她使眼色。 骆冰莹理都不理。 吴一岸也倒了杯茶,淡淡道:“早知如此,当年便不该答应宗辰临死前的请求,留你一命。” 骆冰莹终于变了脸色,倏地起身,死死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吴一岸道:“我说,宗辰是我杀的。” 骆冰莹双拳一点点攥紧,桌子被暴动的灵力震得粉碎,将对坐的戮君吓了一跳。 吴一岸平静道:“他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骆冰莹双目通红,转瞬却又冷静了下来,道:“是怨不得谁,是他自己太蠢。” 吴一岸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 骆冰莹幽幽道:“虽然蠢,但也只有我能杀他,所以……你去死吧。” 漆黑的江天雪缎不知何时已笼在庭院上方,一层一层地环绕而下。 “陛下赐予江雪城的信物,江天雪缎,原本洁白无瑕,”吴一岸缓缓起身,望着空中飞舞的绸缎,道:“我在想,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它染黑?又是谁,给你这样肆意妄为的底气?” 姜家兄妹出刀斩下,校长与其他三魔将亦同时出手,然而所有的力量加在一起,都不能动摇这飘舞的江天雪缎。 黑绸回旋,狠狠拍向众人。 姜之梦“啊”了声,抱着头道:“吴大公子,天魔大哥,别装深沉了!有话回头再讲好不好?你先阻止她啊!” 吴一岸恍若未闻,收回视线,与骆冰莹对峙道:“还有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江雪城主,骆冰莹!” 骆冰莹摊开手,盯着掌心的虚空灵梭,眼神漠然而空茫,轻声道:“我当然是。” 第84章 江天 姜桓与风越辞坐在床榻上, 掌心相对, 周身灵光若隐若现, 循环运转。 两人同修已是三日。 姜桓忽然察觉到什么,偏头看向窗外。 远处两股灵力交战对撞,余波一直漫延到此处殿中, 震得桌椅杯盏轻轻晃动。 风越辞双眸微动, 也睁开眼睛。 姜桓道:“这帮不省事的毛孩子, 天天惹麻烦。” 风越辞道:“是一岸与鬼君。” 掌心分开,灵光消散。 风越辞起身, 推开窗,一抹光点落在他掌心,他目光微敛, 静静发呆, 又似沉入玄之又玄的境地。 姜桓挥散波动,换了件外袍, 道:“说起骆冰莹,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当年我融合天道,出现天道化身, 起先神魂虚弱, 本我时常陷入沉睡, 被天道化身占据主导。” 风越辞合拢掌心,安静听他讲。 姜桓走过去牵他手,在他眉心轻轻一吻。 风越辞微微偏头,看他。 姜桓道:“正巧那时骆冰莹过来寻我, 被送到了九重天阙……我记得我骂了她一顿,骂得还挺狠,后来就没再理她,让人将她送回去了。” 其实他记着从前那个在皇朝大殿上护着他的小姑娘,但从未有过什么感情。 姜帝眼里心里只有叶无越,对旁人都是不假辞色。 他骂得厉害,是想叫她清醒点,别一直沉浸在对他的感情里出不来。 却没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姜桓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让她念念不忘,而更倾向于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现在想想,不确定那段时间里,天道化身有没有见过她,”姜桓道:“我总有种预感,又得背锅了。” 风越辞伸手,轻轻抚他头。 姜桓失笑道:“阿越是将我当成那头小肥牛哄么?对了,那头牛其实……算了,先解决骆冰莹的事,回头我再慢慢跟你讲。” 风越辞颔首,也不追问,与他一道往庭院而去。 吴一岸与骆冰莹在交战。 一个是隐君,更是天魔,修为极强。 一个是鬼君,亦是江雪城主,手段层出。 骆冰莹身形飘忽,上一刻自左方劈掌而来,下一刻又出现在后方,刀刺后心,而吴一岸站在原地,从始至终不动如山,轻描淡写化解了她的攻势。 骆冰莹双手结印,长发被周身气劲吹散,裹着冷艳面容,但仔细看去,会发现她的眼睛泛出幽光,竟不再是人的眼睛,而更像是野兽的瞳孔。 再一次对掌,吴一岸的灵力被无声无息地化去,他眼神微变,终于动了。 风卷云聚,八方齐震。 两人身影快得不可思议,令下方众人看不分明。 吴双涯急道:“谁跟我讲讲,这什么情况?” 李眠溪拉过吴双涯,放出朱明离焰抵挡江天雪缎,边控火焰,边道:“别急,吴大公子是天魔,鬼君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闻言,林烟岚蹙了蹙眉,道:“我一直看不透鬼君,她的手段太多了。” 季时妍道:“校长,四君殿背后究竟是谁?” 校长道:“是天道!” 季时妍道:“先前情形我们都看在眼里,她用无形箭破开了姜帝封印,天道化身就是姜帝体内另一道意识,那她幕后之人,岂不就是姜帝自己?可若真是这样,帝王齐归来,她的计划已经失败,没理由再反抗,也不可能再有反抗之力。” 然而观骆冰莹,还能困住他们,力战天魔,哪有半点失败的模样? 校长道:“骆丫头整天神神秘秘的,谁晓得她究竟听谁的!还有这坑死人的姜小子,回头真想叫清徽揍他一顿!” 林烟岚护着林冬灵,说道:“我以为她是对姜帝因爱生恨,才会做出种种举动,现在看来也不像。” 季时妍道:“是不像,但凡因爱生恨,皆是爱恨交加,她对姜帝是挺恨的,至于爱……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林烟岚连连点头,道:“是这样。” 季时妍又道:“她在学宫拿出江天雪缎时,我便觉得不对,不过我分不清,还得陛下来看。” 不等林烟岚再开口,有人接道:“看什么玩意?” 是姜桓的声音。 季时妍抬头看去,只见两道身影破开漂浮的黑缎,倏忽而至。 众人都松了口气,齐齐见礼。 林烟岚解释道:“我们皆有陛下信物,相互之间亦有感应,但这江天雪缎却似被某种力量隔绝,不知是真是假,还要请陛下看一看。” 风越辞轻拂衣袖,飞舞环绕的黑缎瞬间脱离骆冰莹的控制,一圈圈回转,飘落在他的手腕上。 姜桓随意抓住,忽然动作一顿,翻开手,只见触碰黑缎的掌心霎时出现了灼伤。 季时妍等人脸色微变。 他们方才也碰到了江天雪缎,却无大碍。 姜帝比他们更强百倍,怎么一下子就被伤到了? 风越辞握住姜桓的手,拂去伤口,道:“如何?” “没事,小伤,”姜桓不以为意,反握住他手,想了想,不确定地道:“阿越,这黑缎中多了一股力量,像是冲着天道化身来的,与天道之力本源相似却截然相反,有点水火不相容的意思。” 风越辞轻声道:“我知。” 姜桓调侃道:“宝贝儿,你不至于弄了两个天道吧?” 风越辞淡淡道:“是秩序,与毁灭。” 姜桓:“……不是,你这是怕智脑变病毒,还备了个杀毒软件啊。” 风越辞听不太懂,静默。 其他人也被这地球土语搞得一头雾水。 只有校长在一旁道:“什么杀毒软件,这叫平衡!咱们搞发明创造的都喜欢留一手嘛,万一搞出来个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东西,按个键就能了结,多省事啊。我懂得。” 姜桓道:“你懂个什么玩意。” 风越辞却道:“是平衡。正反两面,秩序与毁灭。” 姜桓抱着他胳膊,道:“越越讲得都对。” 校长吹胡子瞪眼睛:“都说了平衡,清徽讲得就对,我老人家讲得就不对?” 姜桓道:“那当然,阿越好看,他说什么都对。” 校长:“……” 千古昏君没跑了! 认真听正事的季时妍忍不住了,道:“陛下可否讲仔细些?倘若天道为秩序,那么何为毁灭?难不成是现在的骆冰莹么?” 风越辞道:“稍安勿躁,未知始终,无法言明。” 他忽然抬手,一道光芒冲天,刹那间分开交战二人。 吴一岸与骆冰莹同时落地。 骆冰莹正要开口,却听琴声响起,漆黑的江天雪缎飘至她身上,令她脑海一空,瞬间陷入了昏睡中。 虚空灵梭自她身上浮现。 吴一岸身上亦掉落开启四无奇境的圆镜,圆镜与虚空灵梭相互照映,发出白光,顷刻间笼罩了几人。 等离得远些的吴双涯回过神来,就发现原处只剩下了他、校长、姜家兄妹,以及倒霉的戮君。 吴双涯道:“他们去哪儿了?” 校长算了算,道:“姜小子跟清徽是‘帝王’,一岸是天魔,时妍是y魔,烟岚是梦魔,眠溪是幻魔,冬灵是玉壶杏林,骆丫头是江雪城主……你没发现他们都是数千年前,百城时代的人么?” 吴双涯愤怒地指着自己,道:“我也是啊!为什么落下我?” 校长怜爱地拍拍他道:“傻小子,因为你是局外人哪。” 吴双涯:“……” 却说姜桓等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便身处另一个地方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冰天雪地的城池,晴空之下万里江海,皆覆上白茫茫的一片。 几人都看呆了眼。 林烟岚喃喃道:“冬灵,你看。” 林冬灵依偎在她身旁,知晓她也想起了当年那场大雪——林岚的死换了玉壶杏林的生,冬雪有灵,梦魔出世。 季时妍抱着胳膊,道:“这是江雪城么?我感觉有些冷,是幻境还是真实?” 她试着去拉来往行人,但无人看得见他们身影。 风越辞道:“亦真亦幻。” “又是记忆幻境,”姜桓一看便明白了,道:“阿越,天魔身上那面镜子也是信物?” 说到吴一岸,李眠溪忽然左右看了看,叫道:“吴大公子与鬼君都不见了,我方才好像看见他们一起过来的!” 风越辞道:“莫急,他们记忆是我们来到此处的桥梁,待归去,他们便会醒来。一岸身上之物,是我当年赠予他,乃‘虚实之镜’。” 姜桓恍然道:“原来是百城之中最神秘莫测之城——无念城的信物。说来我还蛮生气的,这是当年唯一一座,我没能寻到踪迹的城池,我记得无念城之人,又被称为‘守门人’,对吧?莫非守的就是四无奇境的大门?” 风越辞轻轻颔首。 季时妍灵光一闪,道:“天魔是无念城之人!” 风越辞道:“嗯。” 几人往前,就见到一个白袍人奔跑在雪地中,他怀里裹抱着什么,时不时地低头看。 林烟岚惊道:“他抱着的是婴孩!” 其他人盯着看。 白袍人跑出江雪城,去了玄虚城,他似是与玄虚城主相识,恳请玄虚城主悄悄为他打开了通往凡世的通道。 白袍人与玄虚城主道谢,抱着婴孩,离开了百城。 与此同时,却有个男孩趴在墙后偷看,等白袍人走后,才跑了出来,问道:“父亲,他是谁?为何要抱着孩子跑去凡世啊?” 玄虚城主不答,只摸了摸男孩的头,道:“辰儿,等你长大一些,便去将那个孩子接回来吧。” 男孩又问:“那个孩子又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去接她?” 玄虚城主道:“那是刚出世的江雪城少城主,与你指腹为婚,若你愿意,她会是你未来的妻子。” 男孩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嘀咕道:“我才不要!” 第85章 重现 白袍人抱着婴孩离去, 画面却没有随之转换成凡世。 而围绕着那个说着“我不要”的男孩展开。 男孩一天天长大, 姜桓等人都已看得分明——他就是玄虚城少城主, 宗辰。 季时妍道:“方才那个婴孩想必就是骆冰莹?可我没听说过,骆冰莹与宗辰曾指腹为婚。” 林烟岚摇了摇头,道:“我倒是理解, 当年她喜欢的可是……自然不愿让旁人知晓此事。” 说着, 她看向姜桓。 姜桓牵着风越辞, 没法亲热就只能摸摸手,头也不抬地道:“看我做什么?” 林烟岚不语。 季时妍不像林烟岚性情温婉, 直言不讳道:“世人皆知,骆冰莹当年喜欢姜帝,也就是你。而且江雪城是百城之中第一个臣服姜帝的, 那时所有人都在传你跟她之间的风花雪月, 说你们从……” 风越辞静静听着,不动声色。 “停停停!”姜桓越听越不对劲, 道:“你是不是还要讲我跟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小朋友,你们家魔王陛下还在,说话能不能长点心?” 季时妍冷静道:“我便是说给陛下听的。” 姜桓:“……” 他拆了无数cp, 万万没想到, 还有被别人拆的一天。 姜桓嗤笑, 抬头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这一眼中含着实实在在的杀气。 李眠溪扯了扯季时妍的衣袖。 季时妍认真道:“我是实话实说,并未添油加醋,也无其他意思,只是向陛下陈述当年之事罢了。” “耳听为虚, 这道理还用我教你?” “我也说了,是旁人在传。” 季时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也没管会不会得罪姜帝。 姜桓道:“小丫头,别以为有阿越在,我就不敢揍你。” 季时妍道:“陛下没在,我也这样讲话。” 风越辞看着前方场景,未回头,轻声道:“莫吵。” 季时妍当即闭嘴。 姜桓抱着风越辞,道:“没吵,这群毛孩子都欠教训。” 躺枪的李眠溪:“……” 风越辞拍着姜桓手臂,安抚。 姜桓心情变好,眼角眉梢都浮起笑意,道:“我跟骆冰莹没关系,真的。” 风越辞道:“无妨的。” 他生性淡泊,七情不扰,纵然爱上姜桓,亦如清风明月般坦荡,哪里知晓旁人陷入情爱时,是如何纠缠不休。 在他的字典里,大抵是没有“争风吃醋”这个词的。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0节 无论是望月图中看见姜桓与骆冰莹相处,还是此刻听季时妍提起,他在思考的都是各方关系,梳理前因后果,而没有将心思全然放在情爱之上。 他既选择了姜桓,便从始至终信任姜桓,不会因任何事而动摇。 姜桓道:“越越?” “望庭,”风越辞见姜桓比他更在意的模样,便出声道:“我信你。” 姜桓顿时眉开眼笑,也不跟小丫头计较了,笑着亲他一下,抱着蹭脸道:“阿越最好了。” 风越辞道:“望庭也很好。” 林烟岚无奈地捂住林冬灵眼睛。 李眠溪没眼看。 季时妍摸摸心口,又想她的无方哥哥了。 幻境变化,众人打住话题,抬头看去。 离白袍人离去,约莫过了两三年。 宗辰天资聪颖,很快便通过父亲考验,开始接触玄虚城信物——虚空灵梭。 虚空灵梭可以穿越空间,可随使用者心意,瞬间出现在任何地方。 于是宗辰突发奇想道:“父亲,那我能不能用虚空灵梭去见见陛下?” 玄虚城主道:“虚空灵梭可以带你去,但碧空境有结界,你进不去。” 宗辰颇为遗憾,又好奇地问:“那我可以什么都不想,让灵梭带我任意穿梭空间么?” 玄虚城主拍拍他的头,从他身旁走过,道:“依你的实力,这很危险。辰儿,好好修行吧,你的路还很长。” 宗辰似懂非懂。 但他少年心性,还是背着父亲,偷偷使用虚空灵梭。 最开始时,灵梭只能带着他出现在玄虚城附近,他一次一次地尝试,胆子也越来越大。 如此又是两年。 这一次,好运没有伴随他,他穿梭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满目所见全是一块块竖着的石碑,y风阵阵,有些像死人墓地。 “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宗辰往前走,但这条满是石碑的路却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道声音相起:“无念城。” 宗辰愣了愣,随着声音落下,他眼前出现了一道门,门边站着个人,看不清模样,依稀是个年轻男人。 宗辰盯着他道:“无念城?你是守门人!” 年轻男人一眼便看出了他身份,道:“这世上除了陛下,便只有虚空灵梭能将人带至此处,你是玄虚城少城主。” 宗辰道:“是啊!前辈,你说此处是无念城,可除了你,我一个人都没看到。” 年轻男人淡淡道:“你身旁脚下,不都是人么。” 宗辰一惊,盯着那些石碑看了看,莫名打了个寒颤。 年轻男人挥手道:“回去吧,若是不想死,以后别再来了。” 宗辰只觉一股无形之力涌来,瞬间就将他拍了过去。 他在屋中惊醒,盯着虚空灵梭陷入了沉思,喃喃道:“无念城?” 场景散去。 宗辰在幻境中长大,如那神秘男子所言,再也没有到过“无念城”,那次的相遇,更像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李眠溪忍不住开口道:“那个人是吴大公子吧?” 季时妍点点头道:“无念城,肯定是天魔了。” 林烟岚语调柔和,有些感慨道:“我原先还以为天魔与鬼君是旧相识,没想到是宗辰。” 姜桓若有所思地道:“只有虚空灵梭能带人前往无念城,宗辰为了骆冰莹盗取虚空灵梭,难不成是骆冰莹想去无念城?” 风越辞拂袖,眼前已变幻场景,偌大的皇朝徐徐铺开,有个宫装少女缓缓走来,观其样貌,正是年少时的骆冰莹。 姜桓道:“这是姜王朝?看来时间线跟望月图对上了。” 风越辞轻轻颔首。 骆冰莹小小年纪便是个冷美人,只仰头看向树上少年时,情不自禁就露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生动,她喊道:“望庭哥哥?别睡了!” 姜望庭翘着腿躺着,翻过身继续睡。 骆冰莹站在原地,有点气愤,伸手戳了戳树,树木晃动,霎时将少年震醒了。 姜望庭道:“喂!” 骆冰莹招招手:“你下来啊!” 姜望庭打了个哈欠,不太乐意道:“睡觉呢没空。” 骆冰莹有点落寞地瘪瘪嘴,嘀咕道:“每次找你都说没空,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有空啊?” 姜望庭没下来,扔下一只杂草编的蟋蟀,随口道:“给你了,别吵,自己玩去吧。” 骆冰莹盯着那只巨丑的蟋蟀,气得想打他,走过去捡起来,又觉得还是蛮可爱,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戳着蟋蟀,指桑骂槐道:“你就是个混蛋。” 幻境之外,几个人齐齐偏头。 季时妍赞同道:“混蛋。” 林烟岚叹气道:“混蛋。” 林冬灵小声道:“混蛋。” 姜桓:“……” 他做什么了就混蛋?毛病啊! 李眠溪想了想,挠挠头道:“我觉得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像鬼君。” 季时妍也道:“比鬼君可爱太多了。” 林烟岚欲言又止道:“姜公子,你……哎。” “我怎么了?”姜桓莫名其妙,碰了碰风越辞道:“阿越你评评理,我怎么就混蛋了?” 风越辞想了想,道:“不知。” 林烟岚解释道:“陛下是不懂小姑娘心思,她喜欢姜望庭啊。倘若姜望庭无心,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风越辞道:“原来如此。” 姜桓见风越辞当真了,捏捏他的手心道:“阿越别听他们瞎扯,那才几岁的小孩?哪来那么多心思?” 风越辞回道:“你我相遇时,你亦年幼。” 姜桓:“……” 姜望庭没料到骆冰莹那么小就动心思,叶无越同样没料到姜望庭那么小便动春心啊。 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便是如此。 幻境中的后续场景,便是望月图中的画面重新,只是望月图是姜桓视角,而此刻更多的,应该是骆冰莹的视角。 姜望庭被皇兄所害,骆冰莹大殿上动用术法,送他离去,也因此遇上了从百城出来的宗辰。 ——“难得出来一趟,居然碰上江雪城失踪的少城主?” 宗辰故意如此说。 但其实并非如此,这回出来,他根本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正是奉父命来寻十几年前被送入凡世的骆冰莹。 他原本不想来,却想到那个还存在着的婚约。 倘若要解除婚约,必然是要先寻到人,所以他只好亲自跑了一趟。 不过他没想到,这个在凡世长大的“未婚妻”竟然这么漂亮,凶巴巴的样子还有点可爱,令他情不自禁就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宗辰出手帮骆冰莹解决了追兵,来了个帅气的英雄救美,笑眯眯地道:“介绍一下,我乃玄虚城少城主,宗辰。” 骆冰莹推开他,冷着脸道:“挡路了。” 说罢,飞身便去追被送出皇城的姜望庭了。 宗辰:“……” 他头一次被人忽视的这么彻底,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不满之下,也忘了自己先前说的要远离“未婚妻”的话,立即追了过去。 一幕幕画面如同书卷展开,永远定格在一页,转眼翻了过去。 年少时的感情大多是天真的,纯粹的,干净而美好,可也有一点最为不好——但凡那时动心爱上一个人,便是刻骨铭心。倘若未曾得到,那这一生一世,都会念念不忘。 便如姜望庭对叶无越。 便如骆冰莹对姜望庭。 亦如宗辰对骆冰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写完就是下聘跟大婚了,握拳! 看到有小天使说晕,给大家理一下目前的马甲: 元君——校长 鬼君——骆冰莹 戮君——无马甲 隐君/天魔——吴一岸 y魔——季时妍 梦魔——林烟岚 幻魔——李眠溪 姜帝——姜桓(受宝) 魔王——风越辞(攻宝) 第86章 当年 宗辰对骆冰莹并非一见钟情, 开始只因她与自己有些关系, 又生得漂亮可爱, 还成天冷着张脸,觉得有趣。 后来从她口中得知了“望庭哥哥”的存在。 他很好奇——堂堂江雪城少城主,为何会喜欢上凡世之人? 未曾修行入道的普通人, 寿数不过百年, 又如何配得上百城的天之骄女? 他们一路寻来, 骆冰莹越来越焦躁,宗辰看在眼里, 终于知晓小姑娘不是懵懂的喜欢,而是动了真心的。 大抵是自幼长在人间皇朝,无依无靠, 皇后待她虽好, 可平日里都在养病,她最亲近之人便是姜望庭。 何况姜望庭待她, 也不是不好。 就是少年人还没开窍,对漂亮小姑娘的兴趣远远比不上睡觉玩耍练刀枪。 宗辰挺理解的,他像姜望庭这么大的时候, 也是成天钻研着虚空灵梭, 没心思关注什么小姑娘。 他看骆冰莹虽然说着类似抱怨的话, 眼中却浮起笑意,显然没有真的生气。 这样也好。 宗辰想,原本解除婚约还有点抱歉,倘若骆冰莹能跟她真心喜欢之人在一起, 倒是皆大欢喜。 他也不必烦恼怎么对待这名义上的“未婚妻”了。 两人各有心思,打打闹闹着相处月余,也熟悉了起来。 然而世事总无法尽如人意。 他们找到姜望庭,姜望庭身边却已有了叶无越。 季时妍几人齐齐盯着叶无越,虽有鬼面具遮挡,但周身的气质风华,仍能一眼分辨出,那是风越辞。 李眠溪惊讶道:“原来姜学长跟陛下早在数千年前就相识了?” 林烟岚恍然道:“难怪。” 她原本还在奇怪,姜帝那样的人怎会轻易对人动心。 原来姜桓与风越辞兰溪初见,不是一见如故,而是久别重逢。 姜桓看着叶无越,又回头看向身旁的风越辞,摇摇头道:“阿越一点都没变,我却变了。” 风越辞静静望着年少时的姜望庭,抬手抚他脸庞,轻声道:“望庭是长大了。” 姜桓按住他手,在脸上蹭了蹭,含笑道:“但我对阿越的爱,从未变过。” 风越辞道:“如此说来,我亦变了。” 叶无越不曾爱过姜望庭,风越辞却已爱上了姜桓。 姜桓听懂他言下之意,笑容越来越盛,直至溢满双眼,道:“真的?” 风越辞道:“真的。” 姜桓故意在他耳边追问道:“变了什么?阿越讲仔细点,我想听。” 风越辞无丝毫躲避之意,神情坦荡道:“那时见望庭,无关风月,而今见望庭,难辞风月。” 姜桓听得心生欢喜,正要凑过去亲他,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来来来,都转个身。” 李眠溪:“……” 林烟岚道:“姜公子!冬灵还小呢!” 姜桓不以为然道:“几千岁了,小什么小。” 林冬灵:“……” 季时妍早在晋阳幻境时就被他们闪瞎过眼睛,冷静道:“我能理解你追了陛下六千年,一朝追到手就想卿卿我我的心情,但能不能请姜帝陛下你克制一点。” 姜桓也不理他们,抱住风越辞亲一口,笑吟吟的声音中藏不住的炫耀,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忘了你们都是单身狗,自然不懂卿卿我我的乐趣。” 众人:“……” 季时妍摸着心口,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我有无方哥哥。” 姜桓道:“差点忘了,同样是等了几千年,我跟阿越都要大婚了,你的无方哥哥还没醒。” 扎心了。 季时妍特别想打人。 风越辞忽然道:“陈无方可以醒来。” “什么?”季时妍双眸一颤,倏地看他,像是没听准确一般,喃喃道:“您说什么?” 风越辞道:“你用四时花冠保他残魂不散,孕养千年,如今他的神魂之力已复,自然可以醒来。” 季时妍顷刻间红了眼眶,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林烟岚伸手揽住她双肩,温柔地安慰她。 季时妍抹了把眼睛,仿佛沉云尽散,晴空现暖阳,明艳无比。 她露出笑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难得有些无措道:“我,我还要准备下!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难看。我现在一点都不好,他会不会很失望?” “你很好。”风越辞轻淡道:“莫急,待此间事了。” “多谢陛下,”季时妍俯身施了大礼,双目微红道:“当年受信物庇佑,而今又受此大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 姜桓接过话,似笑非笑地道:“很简单,你只要每天在心里默念‘姜帝魔王永结同心’,就够了。” 季时妍顿时无言,抬头看风越辞。 风越辞纵容道:“依他。” 季时妍默了默,道:“等你们大婚,我讲一百遍总可以了吧。” 姜桓满意点头,“也行。” 幻境仍在继续,重演着望月图中的场景。 姜望庭心动情动,一朝开窍,眼中就只有叶无越。 骆冰莹的心逐渐下沉。 宗辰终于看不下去了,一语道破:“冰莹,你的望庭哥哥,喜欢上别人了。” 无论骆冰莹如何哭喊崩溃,也改变了事实。 宗辰没有再嬉皮笑脸,默默陪着她,任她发泄打骂,见她如此模样,心里也为她难过。 他知晓她自幼失了双亲,只怕在她心里,姜望庭不仅仅是她喜欢之人,更是她唯一的亲人与依靠,支撑着她十几年来孤身一人,寄人篱下。 她原本以为,姜望庭只会属于她,他们可以一辈子相依为命。她可以不要姜望庭的喜欢,却不能失去这份支撑与专属。 她毕竟还那么小,不知道这世界其实很大,没有谁属于谁,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 宗辰从冷眼旁观,变得开始心疼她,试着去开导她,安慰她。 可惜骆冰莹根本听不进去。 她的性情就像江雪城终年不化的冰雪一样固执。 就像姜望庭对叶无越,也是同样,认定了便再也不会回头。 叶无越消失了。 姜望庭寻了整整三年,骆冰莹追了整整三年,而宗辰也陪了三年。 骆冰莹终于爆发了。 两人在屋中争吵,宗辰就在门边听。 他听见骆冰莹呜咽着喊道:“倘若你还是找不到他呢?倘若他真的死了呢?纵然你真的寻到他了,可若他从未动心,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呢?” 他也听见了姜望庭的回答:“找不到便一直找,他死了我便想办法复活他。他从未对我动心,我一直都知晓。” 姜望庭太坚定,太清醒了。 他没有绝望,反而是质问他的骆冰莹几乎绝望了。 宗辰道:“冰莹,我带你回家吧。” 骆冰莹声音打颤,道:“回家?我没有家。” 宗辰叹了口气,道:“江雪城是你的家,玄虚城也可以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天下何处不能为家?” 骆冰莹没再说什么。 幻境变换,她终于不再追着姜望庭,而与宗辰回了百城。 出于私心,宗辰没对她讲婚约之事,依从她自己的意愿,将她送回了江雪城。 十几年前,江雪城出现叛乱,才令骆冰莹父母身亡,而今虽叛乱已平,但骆冰莹想要掌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宗辰时常来看她,暗中相助。 短短一年未到,骆冰莹便成功登位,成为了百城中最年轻的城主。 她似乎忘记了姜望庭,也未接受宗辰,只一心当她的城主。 在凡世时,她觉得十年很长,回到百城后,十年晃眼就过去了。 江雪城主,绝代佳人。 世人为她的美貌而惊叹,前来求亲之人亦是络绎不绝,却都败在她的冷漠之下。 直到她再次遇见了姜望庭。 那时魔王久未出现,百城已有乱象。 骆冰莹出城平叛,途中遇险,就是那么巧地被姜望庭救下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说不清,想见的再也见不到,不想见的偏偏又重逢。 毋庸置疑,骆冰莹还是喜欢姜望庭,但她已不是那个失去谁就会崩溃的小姑娘了。 姜望庭没料到会再次碰到骆冰莹,不过他也没有叙旧的心思,打了招呼便转身走了。 “等等,”骆冰莹叫住他,神色还算平静,道:“你要去何处?” 姜望庭随口道:“不知道,走哪儿算哪吧。” 骆冰莹盯着他,道:“你真的还在寻他?” 姜望庭道:“嗯。” 骆冰莹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响,见他又要走,便看了看周围受伤的城民,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送我们回城?我担心再遇上叛乱。” 不等姜望庭拒绝,她又道:“你这样漫无目的地寻他,又要寻到什么时候?你送我回江雪城,我告诉你更简单的办法,让你早日找到他。” 姜望庭回身看她。 骆冰莹白衣冷艳,雪缎环身,看他时的目光已无当年的执着,淡淡道:“放心吧,以前见的世面少,才追着你不放。叶无越有本事让你惦记一辈子,你可没本事让我追一辈子。” 姜望庭抱着刀,赞同道:“这样才对嘛,做什么不好,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开了,气氛就更自然了。 骆冰莹道:“那你做什么不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姜望庭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我对你而言,就是一块吃不着的饼,没了我,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饼,你最多有点遗憾与不平,就过去了。但他对我而言,却是天上明月,你想啊,这天地间,哪里还有第二个月亮?” 骆冰莹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姜望庭敲了敲刀身,道:“走吧,送你们回去。” “我谢谢你了姜大饼!”骆冰莹偏过头,冷着脸道:“还有,我最讨厌吃饼,以后都不想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大饼,叶明月。姜宝日常损自己,我想了想,他的外号可以叫“姜饼”=w= 第87章 初心 众人看着幻境中上演的场景, 都有点懵。 依着眼前情形, 骆冰莹分明已经看开了, 不再执着于姜望庭,那后来又是如何因爱生恨? 林冬灵扯了扯林烟岚衣袖,不解地道:“阿姐, 她真的是那个坏蛋鬼君吗?” 林烟岚摸摸她的头。 季时妍是过来人, 摇头道:“情爱一事, 本就讲不清楚。她现下还是爱姜望庭,只要这份爱没散, 就有无数种生恨的理由。” 林烟岚道:“我懂,世事无常。” 李眠溪却是看向姜桓,有些感慨道:“姜学长, 你就一直在寻陛下, 寻了六千年吗?你不辛苦,不难受么?” 姜桓反问道:“你为救李宿涯而引朱明离焰焚身, 辛苦吗?难受吗?” 李眠溪“啊”了声,忙摇头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这也是我愿意的。”姜桓见他有些懵懂的模样,笑道:“小朋友, 趁你现在还没谈, 跟你讲两句吧, 倘若你喜欢谁,千万别憋着不说待着不动,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只有你自己主动去追寻, 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李眠溪似懂非懂,道:“那若是追寻,也追不到呢?” “那就看你自己了。”姜桓想了想,道:“追人吧,千万不能太矜持,别指望自己一个眼神,别人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转过头来倒追你,这种做梦比较实际。也别追得放弃自我,想想啊,倘若你连自我都没了,你让别人喜欢你什么呢?” 其他人听得竟无言以对,心说这位做什么姜帝啊,都追人追成一代情圣了。 风越辞亦静静地听他讲话。 姜桓牵着他的手,悄悄挠了挠他手心。 风越辞缩手,道:“别闹。” 其他人:“……” 姜桓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话锋一转道:“你们家陛下,我家阿越讲过——愿君爱我,莫忘初心,就是这个道理。” 李眠溪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不过呢,我还要再加一句,”姜桓看着风越辞,褪去了懒散模样,道:“愿我爱君,不负初心。” 风越辞抬眼对上他明亮的目光。 大家怔了一瞬,才明白姜桓讲这番话的初衷,顿时又被两人之间无时无刻萦绕不散的甜意齁到了。 姜桓道:“阿越,我加得好不好?” 愿君爱我,莫忘初心。 是风越辞为姜桓深情所动,对他的关切与劝诫,叫他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 愿我爱君,不负初心。 是姜桓明白风越辞的心意,给出的回应。 感情一事变数颇多,的确讲不清楚,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所珍爱之人,都当记住“不负初心”四字。 风越辞眉目清澄,认真道:“极好。” 其他四人看着姜桓与风越辞,都由衷生出一种感觉——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彼此了。 林烟岚脱口道:“你们何时大婚啊?” 说完一想觉得不对,先前说两人“相处时日尚短,成亲之事急不来”的不就是她自己么?现在怎么又来催婚了? 姜桓一听这话就没了好脸色,道:“如果没有你们这些破事,早就定下婚期了。” 风越辞道:“此间事了,都依你。” 姜桓眼睛亮了起来,故意问道:“婚期也由我定吗?” 风越辞未有犹豫,应道:“好。” 姜桓抱住他转了一圈,眉开眼笑地跟他讲悄悄话,大抵是在商讨婚事,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林冬灵将小脸埋在林烟岚的怀里。 李眠溪红了脸,捂住眼睛。 季时妍冷静地收回目光,心知这婚期肯定会很近了,还是早点准备贺礼为妙。 幻境又起,继续未完的故事。 姜望庭护送骆冰莹一行人回到江雪城。 骆冰莹道:“你想寻到叶无越,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前往碧空境,求魔王陛下帮你。” 姜望庭闻言,似乎想到什么,道:“我听闻天阶早已消失,又该如何去碧空境?” 骆冰莹既然说出此法,便不是毫无缘由,当即道:“你可以试一试玄虚城的虚空灵梭,无需经过天阶,穿梭空间便能直抵碧空境外。” 姜望庭挑了挑眉:“玄虚城?宗辰?” 骆冰莹沉默片刻道:“我同你一道去吧,有些事也该与他讲清楚。” 从前她尚有心结,以为自己仍然在意,如今见到姜望庭,才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惦念与放不下。 她冷了宗辰十年,宗辰等了她十年。 说没有感动是假的,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经历过年少时无疾而终的苦恋,骆冰莹再也不愿去想什么情情爱爱,她现在只一心当好她的城主。 姜望庭与骆冰莹一道去了玄虚城。 宗辰早已受到传信,得知骆冰莹竟愿意来玄虚城,一早就等在了城门边相迎。 不过等他看见骆冰莹身旁之人时,脸上的笑容便缓缓消失了。 姜望庭全当没看见,经过他身侧时才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别摆脸色吧,我就来借个东西寻人。她是来找你的。” 宗辰脸色顿时由y转晴,却也诧异道:“十年了,你还在寻他?” 姜望庭随口道:“十年了,你不也还在追小姑娘。” 宗辰:“……” 姜望庭道明了来意。 但虚空灵梭是玄虚城信物,纵然宗辰是少城主也无法将其外界,是以他便领着二人去见了城主。 玄虚城主客气话都没讲,直接拒绝了。 “有件事情你们或许不知,早在十几年前百城会盟中,重陵城主已向众城表明,陛下关闭了碧空境,正在闭死关,未出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说罢,城主便转身走了。 宗辰冲姜望庭做了个无奈的手势,道:“看到了,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个办法行不通。” 骆冰莹看了他一样,道:“你不是说你从前经常偷……” 宗辰连忙冲她使眼色,指指城主离开的方向,做了个“嘘”的口型。 三人出了屋子,骆冰莹才似笑非笑地接道:“没想到你玄虚城少城主还有怕的时候。” 宗辰将她难得展颜,心中一喜,又开始调笑道:“话不是这么讲的,我不是一直都挺怕你吗?” 骆冰莹奇怪道:“你怕我做什么?” 宗辰掰着手指数道:“多了,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不开心,怕你……” 骆冰莹:“够了。” 姜望庭面无表情地扬刀,戳了戳地面,示意他们这边还有个人。 倒是幻境之外的季时妍等人面色古怪,没想到姜帝这个秀恩爱狂魔还有被别人秀到无语的时候。 解气啊! 大家兴致勃勃地继续看。 大抵是男孩的通病,宗辰年少时也有点混,总是偷偷去拿虚空灵梭试验。 也不知他爹是真不知晓,还是宠儿子,惯常睁只眼闭着眼。 总之,宗辰又故技重施了。 “我是看在冰莹的面子上才信你帮你,”宗辰趁骆冰莹打量周边景致时,低声冲姜望庭道:“你以后离她远点,不然又惹她伤心。” 什么都没做过的姜望庭背了口大锅,不过看在他帮忙的份上也没计较和辩解,随意点了点头。 宗辰打开封存信物的门,领着两人悄悄溜了进去,边走边道:“其实我也好多年没用过虚空灵梭,就是从当年……” 话说到一半,宗辰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 他年少时动用虚空灵梭,无意中穿梭到了那个诡异的无念城,直至今日想起,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挥之不散。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1节 也就是从那时,他再也没乱动过虚空灵梭。 三人走到了最里面,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灵梭。 姜望庭盯着看,骆冰莹看了一眼,又低头抚着周身的江天雪缎,道:“信物之力极强,为何你们都封存不用?” “百城信物各不相同,有些带着很不方便,”宗辰转而夸赞道:“不过江天雪缎与你极为相配,环着也好看。” 骆冰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姜望庭一直在看虚空灵梭,忽然道:“既然可以带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那何必绕弯子再去碧空境见魔王?让这灵梭带我去无越身边不就好了么?” “没人试过这么做。”宗辰感觉他对叶无越都疯魔了,解释道:“灵梭无法寻人,只能将你带到某个地方,倘若你知晓叶无越在何处,它倒是可以带你去,问题是你不知道。” 若是知晓,何必还需要虚空灵梭,刀山火海姜望庭也直接前往了。 姜望庭道:“我想试试。” 宗辰拧起眉头道:“你疯了么?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一不小心便会流落在空间裂缝中,再也回不来了!” 姜望庭不以为意。 没人试过,不代表不能。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便无惧前途千难万险。 宗辰见他如此,忙道:“冰莹,你劝劝他。” 骆冰莹淡淡道:“你高看我了,除非叶无越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否则没人劝得住他。” 宗辰还想说什么,姜望庭道:“行了,别废话了,赶时间。” “……”宗辰道:“算了。那你站着别动,心里想着叶无越,我来施法。” 骆冰莹退开几步。 宗辰翻手结印,灵力自掌心涌向虚空灵梭。 片刻,灵梭光芒大盛,倏而剧烈地晃动起来。 宗辰加快了输送灵力的速度,额头上很快见了冷汗,喃喃道:“奇怪……” 灵梭抖动着从高台上跌落,泛起耀目的白光,同时,也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宗辰喊道:“不对劲!小心!” 姜望庭眼神一厉,握住了刀柄。 却见宗辰转眼就被吸入了灵梭中,刹那之间,骆冰莹的雪缎缠上了宗辰的胳膊,想要拉住他,却跟着他一道被传送离开了。 而另一股白光随之涌现,姜望庭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第88章 大门 宗辰清醒时, 先摸到了缠在手臂上的江天雪缎。他立即抬头, 就见不远处, 骆冰莹正悄无声息地躺在那。 “冰莹!冰莹!”宗辰急忙跑过去探她鼻息,知晓她只是昏迷后,才松了口气瘫在地上, 打量起周围环境来。 空旷无边的地界, 一块块石碑林立, 不时有y风吹来,透着森冷之意。 这是无念城。 宗辰年少时曾到过这个地方, 因而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他施法是要送姜望庭去寻人,怎么会将自己送到无念城? 而且当时他并没有在心里想着无念城, 虚空灵梭没道理会将他送过来啊。 姜望庭不在, 也不知被送到了何处。 宗辰又低头看向骆冰莹,眼神温暖又愧疚, 她也在这里,怕是想用雪缎拉他一把,结果却被他连累, 一起传送了进来。 姜桓看着幻境, 同样有点诧异。 “他们竟然去了无念城?”姜桓摸着下巴道:“我还以为是跟我一样掉入了空间裂缝中。” 风越辞望着幻境中的无念城, 目光泛起波澜,似是已知晓了什么。 林烟岚理了理头绪,沉吟道:“无念城中有四无奇境的大门,而天魔是无念城之人, 最先独自守门,后来……” 她犹豫了一瞬。 季时妍接道:“后来寻到了我们三人,一同镇守四无奇境之门。我们其实从未到过四无奇境之内,而一直是在门外。” 李眠溪连连点头。 他们三魔将都是受天魔引路,知晓的事情有限,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好像从头到尾都在局中。 就像是一盘棋上的棋子。 可下棋的究竟是天魔,还是其他人? “那么问题来了,”姜桓道:“阿越,门内究竟是什么?” 答案已呼之欲出。 风越辞并未隐瞒,道:“毁灭。” 碧空境中镇压了象征着秩序的天道,四无奇境中关押了象征着毁灭的未知之物。 秩序与毁灭相辅相成,相生相克,才能平衡魔王之境的运转,缺一不可。 至此,笼罩着众人的迷雾终于被一只手拨开些许。 幻境之中,骆冰莹幽幽转醒。 “冰莹!”宗辰扶起她,掩不住担忧地道:“你没事吧?” 骆冰莹环顾四周,神色微变,蹙眉道:“这是何处?” 宗辰跟她道明了情况,道:“此处是无念城,我幼时来过一次,这回不知为何又被传送来了。” 骆冰莹又道:“他呢?” 她问的是姜望庭。 宗辰摇摇头道:“不知。” 骆冰莹站好身子,按了下泛疼的额头,道:“那你再试一次,将我们送回去。” 宗辰面露难色道:“此处出不去。” 骆冰莹奇怪道:“既然你来过,怎么可能出不去?” 宗辰解释道:“当年是我误打误撞看见了一个人,他送我回去的。可他警告过我,再也不要来了,所以我不知他是否还在……” 骆冰莹倏而抬手,雪缎往前探去,片刻后,她收回雪缎,道:“前方无人。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当年你能回去,没道理现在不能,走吧。” 宗辰一想也是,跑到她前方道:“冰莹,我先走,你在后面。” 骆冰莹冷着脸不语,却是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往前,幻境之外的众人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直到跟随着他们的视觉,看见了一道门。 门边未见天魔身影。 彼时骆冰莹虽面无表情,但已然气息不稳,显然是走得太久,累得受不住了。 宗辰忙道:“冰莹,你先坐着休息会,我去找一找那位前辈,上回他就在门边,眼下应该也在附近,你别乱跑啊,我很快就回来。” 他知骆冰莹生性要强,因而不等她出声,转身便跑走了。 骆冰莹盯着他的背影怔了怔,低下了头,在门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她的确是累了,没多久便将头埋在膝盖上,困倦地睡了过去。 身后的大门悄无声息地裂出了一道缝。 门里有巨大的黑影涌来,渐渐地笼罩了她,但她浑然未觉,仍旧睡得香甜。 黑影不似人形,如同一只被困住的野兽,挣扎咆哮,探出爪牙,在门里面将出未出。 江天雪缎霎时飘起,环绕飞舞,护住了骆冰莹全身。 僵持半响,雪缎终究不敌门内的力量,一点点染上黑色。 骆冰莹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睛。 黑影退回门内,江天雪缎重回纯白,然而却有一颗黑色光点悄悄自门内飘出,转瞬渗入了骆冰莹的体内。 “这!”林烟岚捂住了嘴唇,忍不住叫道:“这是!” 季时妍沉声道:“显而易见,门内的力量在她身上留了暗招,我甚至怀疑,虚空灵梭出错,就是门内的力量所为!宗辰年少时来此,便被它抓住了机会!” 林冬灵不解道:“难道她会变成鬼君,是因为这门内的‘毁灭’之力吗?” 李眠溪喃喃道:“倘若是这样……” 季时妍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继续看吧。” 林烟岚定定地望着幻境,神色有些难过,仿佛已从中窥见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四时花都,兰溪城,晋阳城……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江雪城必将重蹈覆辙,像是谁也逃脱不掉的宿命。 风越辞缓步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拂过了飘舞的雪缎,透过不然尘埃的表面,看到了其中若隐若现的黑影。 雪缎自他指尖滑落,骆冰莹看了看身后,并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风越辞安静站在原地,神色仍是淡静,却是垂下了眼眸。 姜桓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下。 风越辞道:“无事。” 姜桓摇摇头,盯着他看,低声道:“我知道阿越没事,但我忍不住,就是想碰碰你。” 风越辞抬了抬眼,眸光清透之极,如同高山皑皑雪,孤夜泠泠月。 他的眼睛无疑极美,这样看着一个人,足以令任何铁石心肠之人化作绕指柔。 可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无论谁都会生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除却姜桓,很少有人敢毫不躲避地与风越辞对视。 姜桓不惧,是因他心中只有爱,这份爱被岁月长河洗涤了六千年,比天地间任何事物都要纯粹。 “望庭,”风越辞道:“我亦想碰碰你。” 姜桓立刻靠近,一把抱住他,蹭了蹭道:“阿越快多碰我一些,我求之不得呢。” 其他四人齐齐别过了脸。 风越辞伸手,摸了摸姜桓的头。 姜桓:“……” 姜桓服气了——就不能再碰碰其他地方吗? 宗辰回来时,骆冰莹正蹙着眉头,用衣袖擦拭江天雪缎。 “我找遍了周围都没找到那位前辈……冰莹?”宗辰走过来道:“你在做什么?” 骆冰莹道:“雪缎好像有点脏了。” 宗辰脱口道:“怎么可能?这是陛下信物,江天雪缎啊,便是在污泥中,也纯白无暇。” 骆冰莹觉得也是,停了动作道:“或许是我眼花了。” “你是太累了吧,”宗辰见她如此,心中急躁,道:“我再想想办法,我……” 他这话还未说完,便有人道:“你什么?” 只见一道戴着鬼面具的身影在门边显现,像是匆匆归来,身上还沾着飞扬的尘土,却半点不显狼狈,反而比那些身着华服的公子哥们更从容。 宗辰惊喜道:“前辈!” 鬼面人道:“你怎么又来了?” 宗辰连忙解释缘由,末了,拱手恳切道:“前辈可以送我跟冰莹回去吗?我保证下回再也不会误闯此地了!” 骆冰莹亦道:“烦请前辈帮忙。” 鬼面人冷漠地盯着他们,忽然问:“你们可有碰过那道门?” 宗辰与骆冰莹同时摇头。 鬼面人见他们神情不似作假,这才点了点头,淡淡道:“有一有二,不可再三。看在当年你误入此地算是有缘,我且再饶你们一回,下不为例。” 说罢一挥手,没等宗辰二人道谢,就将他们送回去了。 宗辰与骆冰莹出现在玄虚城的屋中,皆是松了口气。 骆冰莹左右环顾,没说其他,却是道:“他还没回来。” 宗辰见她担忧模样,有点泛酸,但也没说什么,拿起虚空灵梭,又要施法。 就在这时,灵梭泛起光芒,空间陡然震动,刀光一闪,姜望庭的身影已出现在二人跟前。 骆冰莹蓦地上前一步,道:“你受伤了。” 姜望庭周身染了血迹,只收刀归鞘,没放在心上,道:“你们如何?” 骆冰莹正要开口,宗辰已道:“没事,我玄虚城专修空间之道,比你好多了。” 姜望庭也没心思管他们有没有说谎,见他们好好在这儿,便知是无事,道:“你们家的灵梭大概暂时不能用了。” 宗辰看了看冒出烟气的虚空灵梭,嘴角狠狠抽了下,道:“完了……要被我爹打死。” 姜望庭道:“尽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宗辰摇摇头,道:“算了吧,敢作敢当才是真男人,大不了一顿打么,总不可能打死我。” 姜望庭也不再说什么,往外走去。 骆冰莹道:“你去哪儿?” 姜望庭头也不回地道:“我自己去碧空境。” 纵然天阶消失,他也得找到其他办法上去。 骆冰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平静道:“那就愿你早日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吧。” 姜望庭径自离去,骆冰莹在玄虚城中作客几日,与宗辰讲明了自己的意思,如今百城乱象已起,她无心情爱,只想当好城主,守着江雪城。 宗辰自然不会逼迫她。 至此,三人间的纠葛告一段落,各自踏上征途,却也正是在那时,山鬼祸世,无数城池接连覆灭,拉开了百城之乱的序幕,成就了姜帝征战百城的传奇。 第89章 重演 骆冰莹回到江雪城, 起初是噩梦缠身, 半夜总会惊醒。 她自玄虚城归来后,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怪异感,仿佛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片刻未离。 骆冰莹找医者看过, 也询问过城中长辈, 都道她身体很好, 只是太累的缘故。 她心中藏事,辗转反侧过了两年, 眼看着就消瘦了下去。 江雪城的百姓性情冷淡,待城主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宗辰被骆冰莹完全拒绝, 也没再来江雪城惹她烦心。 姜望庭更不会来。 是以这个当口, 竟无人能真心实意地关心她一下。 骆冰莹越来越少地出现在人前。 她披头散发地将自己关在屋中,死死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你是谁?你是谁!” 偌大的屋中只有她一人,又怎会有人回应她? 又是三年,江雪城中悄悄出现了传言——城主疯了! 她既不参加百城会盟, 也不出来处理城中事物, 就整日关着自己, 听闻她屋中时常还会传出尖叫……可不是疯了么。 众人聚在一起,忧心忡忡的想办法,试图去打开她的屋门,找她仔细谈一谈, 却怎么也打不开。 彼时叛乱频出,百城危急。 许多事情都要城主出面解决,众人无法,只好推出了一个代城主。 城民们照旧生活,时而也会经过城主府,却无人知晓,里面究竟发生着何种惨事。 江天雪缎在半空中环绕飘舞,除了一点本源,已全然变成了黑色。 骆冰莹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得,冷汗涔涔。 最叫人惊骇的是她的腹部——她的腹部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有蹦出来一般,极为吓人。 “救我……”骆冰莹蜷缩在地上,昏迷中意识不清,口中发出带着泣音的呓语:“救我……望庭哥哥,宗辰,谁都好,救救我!” 无念城中,门内的力量在她体内留下了种子,随着时间生根发芽,妄想通过她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上。 五年不死不休的抵抗,足以令任何心志坚定之人油尽灯枯。 可惜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只能依靠自己。 骆冰莹再次清醒过来,一点点攥紧掌心漆黑的雪缎,无声流着眼泪,轻声道:“对不起,你是洁白无瑕的江天雪缎,我却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放开雪缎,道:“你走吧,别再保护我了。” 江天雪缎缠绕不去。 骆冰莹闭了闭双眼,掌心凝出一把尖锐的刀刃,毫不犹豫地朝腹部捅下。 血花四jian,她痛得浑身发抖,却是厉声道:“你走啊!” “……” 林冬灵忽然低声啜泣起来。 林烟岚眼眶微红地抚着林冬灵,低下头,有些不忍再看幻境。 林冬灵哽咽着道:“江天雪缎……她在哭,她在哭。” 李眠溪怔住了。 谁说信物不能有灵? 玉壶杏林已然生出魂灵,成为了真正的人,江天雪缎未尝不会哭泣。 林冬灵抹着眼泪道:“她很痛。” 的确很痛。 无论是江天雪缎还是骆冰莹,都很痛很痛。 可江天雪缎没有飘走,仍然环绕周围,直至被那股力量完全染黑。 骆冰莹一刀捅下,刀刃刺穿了腹部,察觉到那股力量逐渐消退,她倒在了血泊中笑了起来,喃喃道:“还好,我没有让自己变成为害世间的怪物。” 江雪城主,绝代佳人。 无论如何,无论为了谁,她都希望留下最好的一面。 骆冰莹眼神涣散着垂落手臂,阖上了眼眸。 气息已绝,她死了。 所幸她的神魂还被江天雪缎保护着,徘徊不散。 就在这时,除却本身力量与门内力量,她身上又出现了第三股力量,渐渐掌控主导着她的身体。 那是世界反面之力。 骆冰莹的神魂未散,立即缠绕上去,试图拼尽最后的神魂之力将之打散。 与此同时,江雪城中也出事了。 骆冰莹气息断绝的一刹那,毁灭之力逸散开来,殃及了周围人,沿途经过的百姓还未来得及挣扎,便化作了尸骸。 众人骇然。 代城主当即下令焚毁屋子。 “不可啊,城主还在屋内!” “你看看这些死去的亲人,看看他们的惨状!那里面真的是城主而不是怪物吗?” “不行!这是谋杀城主啊!” “五年了,她都做了什么?这三年来她何曾踏出屋子一步?若非代城主,咱们江雪城早就被叛军压城,成为百城笑柄了!我提议废除城主,拥立代城主成为新城主!” “你们这是谋权篡位,与叛军有何区别?” “城主早就死了,屋内的是害人的怪物!来人,听我令,放火!” 骆冰莹在凡世皇朝长大,十六岁才归来掌权,短短十年,根基本就不稳。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了。 “混账!”季时妍想起了四时花都,怒意冲天地盯着幻境里那些立场不定的城民,道:“又是如此,又是如此!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四时花都山鬼作乱,可若是城中百姓上下一心,怎会轻易覆灭? 类似的情形如今又在江雪城重演。 姜桓道:“所以说,一座城的命运其实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对于普通百姓来讲,就算他们拼死反抗又能如何?他们觉得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不如轻易放弃那些与自己无关的“利益”。 火光骤起,无情的烈焰焚烧着整个城主府。 骆冰莹的神魂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外面。 她的百姓远远围着,冷眼旁观着,没有一个人上前来阻止这场足以烧死她的大火。 骆冰莹僵在半空,忽然在火中笑了起来,笑容没多少怨恨,反而带着无尽的倦意与悲凉。 她爱的人不要她,她守护的城民背弃她。 她不知道自己回到江雪城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挣扎的一切是为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宗辰曾劝她,天下何处皆为家。 而今她想,天底下从来没有骆冰莹的家。 五年的坚持,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本我的意识放弃了挣扎与抵抗,沉入深渊。 僵冷的身体突然恢复了心跳,断绝的气息也渐渐平复。 睁开眼的仍是骆冰莹,却不再是本我,而是反面。 骆冰莹站了起来,长发无风而飘,身上的所有伤痕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她裹着黑袍,踏过被大火灼烧的屋梁,走出了城主府的大门。 所有人惊骇交加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骆冰莹伸手掐住了代城主,没给他讲一句话的机会,便拧断了他的脖子。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笑得诡异而莫测,道:“这样不是很好么?” “……” 幻境之外,众人皆无言。 季时妍开口打破了沉寂,道:“其实她的情况跟我有点像,当年若是没有天魔引路,只怕我也好不了多少。” 李眠溪皱着眉头道:“那她现在……体内是有三股力量?” 医者本分,林烟岚却是道:“我在想,她的本我意识究竟有没有泯灭,还在不在?” 风越辞道:“仍在。” 姜桓收回目光,道:“这是比惨大会么,一个个洗得比地里的小白菜还无辜弱小可怜。” 李眠溪躺枪:“……” 他本来就挺白的,不用洗啊。 季时妍道:“谁说的,我看姜帝陛下你就挺黑的,洗都洗不白。” 姜桓没理她,转向风越辞,握住他的手,认真道:“阿越,我感觉你恢复魔王身份后,越来越像是拿了反派boss剧本,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第90章 落幕 风越辞是魔王。 无论是天道还是毁灭之力, 魔王之境中的一切大抵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是以姜桓才有此一问。 风越辞有些听不懂他讲的地球土梗, 道:“何意?” 他微微偏头, 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既显出困惑,又不会失礼。 姜桓被他这样看一眼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何况答案对他来讲, 其实并不重要。 “当然是赞美的意思啊, 阿越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姜桓摸了摸他的脸颊,又白又美的, 没有半点瑕疵,看着就想凑上去咬一口。 风越辞道:“望庭可是饿了?” 姜桓:“……” 倘若弄个不解风情排行榜,他的心肝宝贝大美人定是高居榜首无疑了。 偏偏姜桓又独爱他这不染红尘的模样, 有些混账话到了嘴边都给憋了回去。 两个人确定关系这么久了还处于亲亲抱抱的阶段, 跟这个也不无关系——最惨的是亲亲抱抱还隔着衣服。 姜桓现在就想快点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然后赶紧大婚, 婚后立即甩开熊孩子们,过二人世界去。 “是的,饿了, ”姜桓忍不住逗他, “越越让我咬一口吗?” 风越辞闻言, 便默默地将手腕递了过去。 姜桓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这么好呢! 不问了,不管了,反正他的大美人做什么都对! 随着骆冰莹的记忆幻境展开,所有的事情都渐渐浮出水面, 变得顺理成章。 百城之乱,江雪城第一个臣服姜帝,并非是出于什么旧情和好心,因为彼时的骆冰莹就是“山鬼”,此举说白了是让姜帝背锅。 为了不让人看出异常,骆冰莹照旧深居简出,行踪莫测。 正反面都是自己,也无人能看出不对。 虚空灵梭没能将姜望庭送去碧空境,于是他征战百城,收集魔王信物,以为如此便能见到魔王,继而找到叶无越。 这条路没有走通。 但他仍旧未言放弃,终抵重陵城,登上了天阶,也在那时,他才知晓,原来叶无越便是魔王。 后来他成为姜帝,毁碧空境,建九重天阙,融合天道。 骆冰莹的反面被压制了一段时间,令本我意识重新苏醒。 三股力量在体内争斗,她被折磨得已无办法,只能求助姜帝。 然而姜帝那时亦是正反两股意识争斗。 y差阳错之下,骆冰莹的反面见到了姜帝本我意识,而其本我意识却见到了姜帝的反面。 姜帝反面,血眸姜帝,他直接出手将骆冰莹好不容易苏醒的本我打落深渊,令其反面完全占据和主导了躯体。 “从今以后,你为我做事。” 血眸姜帝如是吩咐。 骆冰莹自然听从,敛眸应允。 姜桓看着幻境中的这一幕,面无表情地道:“行吧,这锅我背了。” 风越辞头也未回,摸了摸他的头,以作安抚。 姜桓反摸了回去,还撩了他一缕发丝缠在手上绕圈把玩。 记忆幻境终于演到了尾声。 姜帝打开轮回大门,追随叶无越而去。 骆冰莹便四处挑动争端,也由此引发了天境之战。 “原来是她从中挑拨,难怪……”季时妍眼睁睁看着天境之战爆发,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有错。” 林烟岚想起兰溪城,不禁悲从中来。 李眠溪也想起了晋阳城,想起了李宿云,抹了把眼睛,掩去其中的shi意。 季时妍又道:“我想我知道宗辰为什么会盗取虚空灵梭了。” 其实不用再看,在场之人几乎都清楚了。 骆冰莹身上有门内的力量在控制她,不管是为了消除这股力量,还是要放出这股力量,她必然会想要再次前往无念城,那么,唯有拿到虚空灵梭。 且不论宗辰是否还爱着她,便是不爱她,不想帮她,她也有无数种办法控制他,夺取灵梭。 幻境中所演,的确如众人所想。 宗辰被她迷惑了神智,偷偷拿走了虚空灵梭,送给了骆冰莹。 玄虚城因此大乱,导致了覆灭的结局。 骆冰莹试图动用灵梭抵达无念城,却被鬼面人察觉,是以鬼面人走出了无念城,前来追杀她。 宗辰主动拖住了鬼面人,令骆冰莹逃出生天。 “你早就清醒了。”鬼面人看着宗辰拼死拦住他,道:“为了一个处心积虑利用你的女人,值得吗?” 宗辰燃尽神魂,喃喃道:“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就是想这么做。” 鬼面人冷冷道:“你知不知道,玄虚城没了。” 宗辰僵在原地,像是没听清楚,嘴唇哆嗦着道:“你说什么?” “玄虚城已覆灭。”鬼面人挥开他,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宗辰,你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宗辰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一滴滴jian在地上,痛哭失声。 鬼面人道:“现在后悔,晚了。” “……我不后悔,”宗辰跪在地上,流着泪道:“我不后悔为了她所做的一切,可她是我的劫,倘若再来一次,我只愿从未见过她。” 鬼面人默然,看着他的神魂渐渐消散,抬起了手。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2节 忽然间,宗辰再次看见了他的玄虚城,看见了他的亲人,看见了他的城民,他们含着笑,围了过来,好像从未怪过他一样。 “前辈,谢谢你,我要去赎罪了。” 宗辰看着朝他伸手的父亲,也伸出了手去握住,嘴边露出一点安心的笑来,终于阖上了眼睛。 他跪在地上,神魂尽散。 鬼面人将他送回玄虚城中,安葬在了故土。 天境之战落幕,三千年光y,转眼即逝。 幻境蓦地裂开,如同一面面破碎的镜子,映出无数画面,又飞快地沉落。 “清徽!姜小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陛下!” “李绵羊!” 众人从幻境中回归,校长、姜家兄妹及吴双涯都围上了上来,戮君走到了骆冰莹身边,试图将她扶起来,却被她一掌推开。 骆冰莹半趴在地上,低着头,将脸隐在y影中,但却有泪水滴滴而下,jian起尘埃。 吴一岸站起身,走了过来,先冲风越辞见礼,而后看着骆冰莹道:“宗辰临死前说他不后悔,可若是再来一次,他不想再遇见你。” 骆冰莹不语。 姜桓看了看她,道:“你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么?” 风越辞端坐一旁,抬手拨动一根琴弦,只听清越之声回荡在天地间,久久不散。 骆冰莹随之抬头,她的神情颇为奇怪,眼神空洞无声,却一直不停地在涌出眼泪。 风越辞安静抚琴,琴声悠远旷达,泠泠净净,叫人情不自禁屏气凝神,静心倾听。 骆冰莹闭上了眼睛,漆黑的绸缎飘起,在她周身环绕飞舞。 灵光汇聚闪烁,像是一场灵雨洒落,荡涤尘埃,江天雪缎渐渐地褪去污浊,恢复原本的洁白无垢。 林冬灵拉着雪缎一角,稚嫩的小脸上绽开了轻快的笑容。 林烟岚接住光点,轻声道:“真美。” 姜桓专注地望着抚琴之人,赞同道:“美极了。” 吴一岸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眼神带上了几分孺慕之情,道:“陛下还是这么温柔,从未变过。” 姜桓挑了下眉。 吴一岸察觉到他的不满,淡淡道:“我是在碧空境诞生的,陛下于我,是神。我自幼受陛下教导,知陛下心怀众生。姜帝,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所见皆是小情小爱,更妄图去亵渎神明。” 姜桓不以为意,笑了笑道:“何为小爱?何为大爱?那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也不是阿越的。我比你更了解他,我知道他要什么。” 吴一岸收回视线,没再讲什么。 曲毕,骆冰莹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周围。 风越辞道:“如何?” 骆冰莹怔怔地望着他,顷刻间红了眼眶,一字一句道:“魔王陛下既已归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心中有太多的困惑与不解,太多的悲伤与委屈,太多的愤恨与苦闷。 本我意识早已在将散未散的边缘,却凭着这点执念硬生生地支撑了这么年,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但在这最后的清醒时刻,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第91章 陨落 庭院中, 众人都无言地望着骆冰莹。 爱也好, 恨也罢, 苦也好,乐也罢。 骆冰莹想问的太多了。 ——为什么她在意的都会背弃她,而她不要的却愿意为她牺牲一切? ——为什么魔王要留下山鬼作乱, 令百城覆灭? ——为什么创出魔王之境, 又将足以毁灭它的力量藏于四无奇境中? ——为什么承受一切的……偏偏是她呢? 所有想问的, 到最后都汇成了这一句“为什么”。 风越辞按着琴弦,静静地望着她。 骆冰莹强撑着站起来, 追问道:“魔王陛下也没有答案吗?” 闻言,风越辞缓缓起身,走到花丛边, 挥袖间灵光逸散, 瞬间令百花竟放,芬芳满园。 而后他摊开手, 数点灵光化作翩跹蝴蝶,绕了一圈,脱离了他的掌心, 飞向花丛中。 晴空暖阳, 蝴蝶自由自在, 成群起舞。 暴风霜雪,蝴蝶颤颤巍巍地停驻花间。 有蝴蝶一直在花间徘徊,有蝴蝶飞出了花丛,或是找到了新的乐园, 或是葬于野兽之口。 等到下一个晴空,又会有新的蝴蝶加入。 但每一只蝴蝶的命运,都不是由风越辞来决定的。 众人呆呆看着,鸦雀无声。 风越辞道:“你明白吗?” 骆冰莹的目光追随着蝴蝶而去。 江天雪缎轻飘飘地落在她手臂上,仿佛无声的安抚。 “我明白了。”骆冰莹喃喃道:“原来魔王陛下……从来不想主宰旁人的命运。” 飞舞的蝴蝶散如光点。 风越辞抚过身旁绽放的一朵花,淡淡道:“世间万物皆有其道,我亦有许多做不到之事。” 世人皆以为魔王是无所不能的神,但他却从来没有自诩为神。 道途漫漫,无尽无终,他仍在路上,从未停下脚步。 骆冰莹道:“纵然陛下能做到,也不想这么做,对吗?” 风越辞的手置于花上,未出声。 姜桓走过来,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后也没管过万物生灵的死活,因为自有其发展。倘若有人希望神执掌天地,主宰所有人的命运,那么人与傀儡有何分别?” “阿越也会累,他也为此死过一回。”姜桓将手覆在风越辞的手背上,道:“你想问为什么偏偏是你要遭受这些苦么?那你大可以抓住在场之人问一问,悲欢离合谁没有体会过?” 在场之人都沉默着,未出一语。 “没错。”骆冰莹道:“你说的没错。” 姜桓摇摇头,道:“我原本还有些话想跟你说,但想想我自己也不无辜,还是算了。” 血眸姜桓这个锅,他不背也得背。 哪怕身不由己,错了也是错了,推卸不了责任。 “你活得比谁都洒脱,望庭哥哥,你这辈子所有的执着都送给叶无越了。”骆冰莹神情依稀重现年少时的影子,道:“让我最后再这样叫你一声吧,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倘若你执着的那个人是我多好,或许那样我就不会有这些痴怨,这些悲伤,这些痛苦……” 骆冰莹抹去眼泪,道:“可正如你所言,若没了这些,大抵也不能算是真正的人了。” 说话间,她眼神涣散,本我意识已走到了泯灭的边缘。 但她还有一件没有做完。 骆冰莹偏了偏头,看向了戮君。 戮君道:“你……” 没等他说什么,骆冰莹出手迅如闪电,术法击中,将他打晕了过去。 “他年少时有些像宗辰……”骆冰莹讲了这一句,倏地止住话头,道:“是我将他带上这条路,而今我废他修为,恳请你们留他一命,让他忘记一切,好好活着吧。” 风越辞颔首,同意了她的请求。 姜桓道:“你对宗辰……” “我对不起宗辰,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如他所愿——永生永世,再不相见。”骆冰莹掷出虚空灵梭,阖上了双眼,本我意识渐渐消散,她道:“杀了我,毁掉这些肮脏的力量,让我干干净净地走吧。” 黑雾在她周身重聚。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已无人的情绪,瞳仁被完全染黑,像一头可怖的野兽,可她的面容又如此美丽,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直看得人又惊又惧,毛骨悚然。 风越辞抬手,却被姜桓按住。 虚空凝长刀,姜桓握住了刀柄,道:“阿越身体未好,让我来吧。这最后一程,我送她走。” 风越辞道:“毁灭之力与你……” 姜桓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下,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既是水火不相容,那没道理只有水灭火。 风越辞素来信他,见他坚持,也不再阻拦,退到了亭中。 黑雾漫延,骆冰莹冲了过来,姜桓刀柄挡住她的手臂,侧身回转,抛开刀鞘,一刀劈散了黑雾,灵力相撞,发出刺耳的灼烧声。 骆冰莹避开刀锋,直取他灵窍。 姜桓嘴角挑起,刀身灵力震荡,霎时震碎了她的心脉,令她摔在地上,呕着血,难以再爬起。 当日那一道无形之箭,破开了他的封印,放出了血眸姜桓,但同时,也令他的修为完全恢复到了巅峰之时。 他如今,已是真正的姜帝。 “这不是你的本体,”姜桓刀锋直指,道:“趁早滚回去吧。” 骆冰莹头顶上显现出一只巨大的兽形黑影,冲姜桓张开大口,伸出爪牙。 血色染红半边天,刀光划破长空,顷刻间将兽影劈得粉碎,随即毫不犹豫地穿透了骆冰莹的身体。 天道化身在意识深处苏醒,血眸姜桓察觉到力量的流失,挑眉道:“好歹是一心爱慕你的漂亮姑娘,下手居然这么狠。” 姜桓冷冷道:“闭嘴。” 骆冰莹身上的反面之力被轻而易举地击破,毁灭之力并非本体,僵持片刻,也随之消散,化为乌有。 呼吸停止,生机断绝,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永眠,终于只属于她自己了。 姜桓收刀,看着她,道:“干净了,走吧。” 江天雪缎从上方飘落,盖在了骆冰莹身上,将她一生黑衣化成了雪色,纯白无暇。 林冬灵忽然低声呜咽起来。 林烟岚叹了口气。 或许是看了那么长的记忆幻境,她们对于骆冰莹的感觉也复杂起来,想来想去,都是可怜人罢了。 琴声响起,清远空旷,并无刻意的悲伤,仿佛一场送别。 骆冰莹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散于天地间。 琴声亦随之停下,风越辞静默而坐,也不知在想什么。 姜桓收刀归鞘,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戮君,冲姜家兄妹道:“找个人将他送走,让他当个普通人,好好过吧。还有,叫百家的人各回各家,别凑在这添乱了。” 姜家兄妹道:“是!” 姜桓摆摆手,“行了都散吧,别全围在这了,看得烦。” 大家心知他想跟风越辞单独相处,都识趣地走开了。 只有校长没走,留了下来。 校长走到亭中坐下,倒了杯茶,先喝了一大口顺顺气,才道:“我老人家有件事想问问你们……” 姜桓从后面环住风越辞,没好气地道:“老头,当电灯泡是要遭雷劈的!” 校长吹胡子瞪眼睛:“你这个臭小子!在轮回世界里看不得别人谈恋爱,见一对拆一对,轮到自己就双标!” 姜桓环着风越辞的双肩,将下巴抵在他头上蹭了蹭,理直气壮地道:“那当然。” 校长道:“清徽你看他!” 风越辞道:“校长可是想问归乡之事?” 校长一拍桌子道:“没错没错!还是清徽最乖最贴心了!正好你俩一个姜帝一个魔王,凑齐了,所以我就想问一问,我们这些人从地球上穿过来,跟你们究竟有没有关系?” 姜桓道:“有啊。” 校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伸手颤巍巍地指着他,手指抖啊抖的。 “老头,我劝你冷静,你的护心丹呢?” “……” 校长赶紧掏出小瓶子,塞了一颗护心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 “小胖牛呢?”姜桓道:“阿越,将它叫过来吧。” 话音刚落,青牛便迈着蹄子,哒哒地从门外跑了过来,头角上不知道被哪个热心肠的小姑娘缠了一道道花环,它还很欢快地在风越辞跟前转了几圈,眨着大眼睛似乎在求赞美。 姜桓道:“……丑死了。” 青牛愤怒地朝他喷气:“哞——” 姜桓道:“我当初肯定眼瘸了才弄出你这么个玩意。” 青牛:“哞哞!哞哞!” 风越辞道:“哞哞,过来。” 青牛委委屈屈地跑过来,乖巧地蹲在风越辞跟前,鼻子都不留给姜桓看一个。 风越辞轻轻抚它头角。 青牛发出舒适的叫声:“哞……” “这头上乱七八糟的不扎手么,”姜桓将风越辞的手拉回来揣好,道:“我猜阿越也还没有完全猜出这头小胖牛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它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你么?” 风越辞道:“是你?” 姜桓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没错,是我。我先前便想与你讲清楚,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好校长问了,便一道说了——这小胖牛其实是我弄出来的一道程序。” 校长:“???” 风越辞陷入了沉思。 校长揉了揉眼睛,连忙蹲下来,用两只手扯了扯青牛的耳朵,软软的,r_ou_呼呼的,哪里像程序了? 小青牛不满地甩蹄子蹬过去。 校长气急败坏地道:“混蛋姜小子,你别告诉我,这就是那什么抓捕穿越者的程序!” 姜桓道:“对了一半。” 当年姜帝得知叶无越入了轮回,想追随而去,可他并不知该如何前往轮回。 相传彼岸忘川乃禁地,涉及超脱轮回之秘,唯有达到帝王境界方能踏足一二。 于是姜帝先抵达了忘川。 第92章 因果 彼岸忘川, 实则是轮回世界与起源之地的交界处, 藏着往返两边的大门。 是以轮回者在系统的指引下, 集齐七块令符,打开门后,便来到了起源之地。 “什么叫对了一半?”校长揪着青牛耳朵, 冲姜桓道:“你说这牛是你弄出的程序, 那它是不是就是‘系统’?” 姜桓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 道:“就是系统。” 校长确认了一遍,道:“你弄出来的?” 姜桓点点头, 道:“没错。” 校长 袖子,四处找棍木奉,什么都不想说, 就想先揍他一顿出出气。 风越辞拦了拦, 道:“校长。” 校长苦口婆心地劝道:“清徽啊,不要这么护着他, 我老人家又打不过他,你应该帮着我老人家啊!” 风越辞微微摇头,目光澄如秋水, 清明剔透得不可思议。 校长受不住了, “哎哟”一声, 揉心口道:“我的宝贝乖学生啊,你样样都好,怎么就这眼神不好,选了个这么混账的臭小子!” 姜桓也不跟他争辩, 在风越辞脸颊上亲了几口,存心刺激他。 校长:“……” 青牛:“哞哞——” 风越辞道:“望庭很好。” 姜桓笑了笑,冲校长道:“老头,听见我家阿越讲的话没?我家越越就喜欢我!” 他特地强调了“我家”两个字。 “聘礼还没下,什么你家的?”校长一拍桌子,道:“不对不对,又被你小子带沟里去了,先讲清楚这小青牛的来历,再好好谈聘礼的事。” 听见“聘礼”二字,姜桓看他顺眼不少,难得多了点耐心,解释道:“其实挺简单,我融合天道,抵达忘川,找到了通往轮回的大门,而入轮回,非神魂不可。那么就有个问题,我是地球来的啊,神魂离体,万一穿回去怎么办?所以我就弄了个程序,以防万一。” 校长一脸懵。 姜桓“哦”了声,道:“忘了跟你说,轮回世界的确跟地球有点关系,这个三言两句讲不清,就不讲了。反正我就是担心回不来,所以设了个指航灯,在恰当的时候将我牵引回来。” 校长道:“你是说,这系统原本应该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姜桓道:“对,可惜它自己出了bug,将你们一块弄来了。” 校长终于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你这个业余的,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家搞程序,结果弄出一堆bug坑到了我们?” 姜桓道:“什么叫坑?这锅我不背。” 校长没好气地道:“你不背谁背?” 姜桓按了下青牛脑袋。 青牛歪着头,眨了眨大眼睛,无辜又茫然,缩到了风越辞的脚旁:“哞——” 校长拍案而起道:“你好意思吗?人家只是一头牛!” 姜桓道:“你知道这牛有多蠢多渣吗?我给它的任务一,守在九重天阙里,倘若阿越回来,立刻去他身边,结果我一走它就跑出去玩了。我在它身上留了一道神念,给它的第二个任务是将我神魂牵引回来,结果它蠢得不行,2018跟2081两个数字就将它搞混了,自己出了bug,混乱抓人……这还能是我的锅?” 当年姜望庭是从2018年穿越到此处,遇见叶无越,成为了姜帝。后来为入轮回,他舍弃躯体,却回到了地球2081年。 在程序设定中,“2018”与“2081”成为了同时符合条件的年代,青牛不会变通,于是混乱了,出现了bug。 校长:“……” 姜桓看向风越辞,道:“阿越你评评理,这是谁的锅?” 青牛抬起头角,眨巴着大眼睛,委屈极了。 风越辞未出声,摸了摸姜桓,又摸了摸青牛,两个一起安抚。 姜桓不满意:“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这小胖牛一个待遇?” 他凑过去,指指脸。 风越辞偏头,在他脸庞落下一个轻吻。 姜桓便满足地笑起来。 风越辞道:“哞哞找到了我,也将你带了回来。” 姜桓笑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将它宰了炖汤。” 青牛:“哞!” 校长道:“谁都比不上我们穿越的惨!” 姜桓道:“话不能这么讲,就算系统出bug乱抓人,但也是遵照设定来的,但凡能够进入轮回世界的,都是在某一刻真正想离家地球的人。而且地球人在魔王之境的时间是停止的,当你们回去时,仍然能够回到来时的那一刻。老头,想一想,你们比其他人足足多了几千年的时光与无数的机缘。” 听到“在某一刻真正想离开地球”这句话时,校长怔了怔,沉默了。 不可否认,他曾经是有过这个念头。 在旁人看来,他是那么的热爱地球华夏,又怎会想离开?但那时,他的学校被迫关闭,他的学生一个个离开,他被现实所迫,的确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然而真正离开了,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 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他从始至终都深深爱着故乡,曾以为这份爱早就被现实消磨了,其实却一直藏在他心底最深处,有朝一日喷薄而出,便能够战胜一切。 校长看了看碧蓝的天空,看了看周围的景致。 起源之地是很好恨好的,可惜终究不是归处,地球有那么多的不好,却是他心心念念的家。 校长收回视线,道:“算了,以前的便罢,倘若我们现在要回去,可以吗?” 姜桓道:“这个要问阿越。” 风越辞道:“我神魂未复,校长若要回去,只怕还需等待一段时日。” “能回便好,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校长放下了一桩心事,苍老的面容浮起笑意,道:“再怎么样,也得等你们成亲,喝完喜酒再走啊,我老人家可是要做高堂的!” 姜桓道:“便宜你了。” 校长挑挑眉,像个老顽童似得,开怀大笑。 姜桓懒得理他,偏头道:“阿越,现在信物齐了吗?我在想,什么时候去九重天阙比较好。” 风越辞道:“四时花冠、凤凰晶珀、玉壶杏林、虚空灵梭、江天雪缎、虚实之镜,还有两样。” 校长一听就道:“有一件在华夏学宫啊,就是学宫的防护大阵——斗转星阵,先前的诸天万劫阵就是我根据此阵演化而来,咦,我没跟你们讲过吗?” 姜桓:“……” 风越辞倒是波澜不惊,显然早已知晓,道:“最后一件,在叶家。” 与此同时,天边有数座雪白的灵船飞速而来,阵仗极大,来势匆匆。 姜桓瞄了眼,道:“还真是说来就来,叶家人不是说好永不踏足姜家么,这是打自己脸了。” 校长不忍直视,道:“姜小子,你还好意思讲人家,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真香表情包已经在学宫内部流传了?” ——我,姜桓,情侣去死团,万年单身狗,坚信色字头上一把刀,就算死,再历经轮回一万年,也要远离大美人,绝对不脱单! ——心肝宝贝大美人是我的! 华夏学宫目前最火书籍前三:《姜帝教你追道君108招》《合理探讨道君成为祸水的可能性》《姜帝真香语录汇总》 风越辞已恢复魔王身份,校长预计不久后,这排名又得翻新了。 第93章 争聘 一艘艘灵船停在姜家上方, 通身雪白, 海珠生辉, 照得晚间夜空亮如白昼。 众人被这番阵仗惊动,仰头瞧了瞧,心知是叶家人到了。 警钟敲响, 姜家人个个佩刀而出, 严肃地盯着灵船, 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 片刻,灵船上有数道人影迈出, 皆是白衣绣银纹,玉冠束高发,佩着长剑, 腰悬白玉剑坠, 清冷无匹。 以往众人未多想,此刻看来, 叶家人这一身气质的确有些像清徽道君——不对,现在该改口叫魔王陛下了。 叶家为首之人是个年长的美貌女子,身旁站着的便是叶云起。 姜家兄妹站在姜家人跟前, 与他们遥遥相对。 姜之梦开口道:“叶家姑姑, 您竟然亲自来了。” 叶家人乃魔王后裔, 虽得天独厚,却也有诸多限制,其中一点便是寿数不长,子嗣不旺, 但凡成亲留下子嗣,不久便会身亡。 除非一直独身,不寻道侣,不孕后代,方能长寿。 但每代都必须要有一个嫡系血脉出生,确保叶家传承不灭。 这一代的叶家家主在叶云起出生后便逝去,眼下暂由其妹叶微瑕代掌叶家事务。 叶家人出了名的清高孤傲,生性冷清不问世事,这回一接到消息就日夜不停地赶来,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姜家人其实也挺别扭的。 他们家姜帝陛下喜欢道君,偏偏道君又是魔王,难不成两家针锋相对了几千年,到头来却是要做亲家? 这玩笑开大了,保不准能让百家笑一辈子。 叶微瑕道:“我等前来求见陛下,接陛下归家。小辈且先退开。” 姜之意想了想自家陛下对魔王陛下的爱重,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跟叶家起争端比较好,便道:“两位陛下正在商谈要事,只怕要等一会。” 叶云起道:“等。” 叶家人腰板笔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个个白衣佩剑,知道的是在求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讨债的。 姜之梦眨了眨眼睛,道:“那个,你们要不要进来喝茶啊?” 叶云起道:“不入。” 姜之意扬眉,似笑非笑道:“那魔王陛下叫你们进来,你们入是不入?” 叶云起:“你。” 姜之意:“嗯?” 叶云起:“去死。” 姜之意:“……” 叶云起的存在证明了,哪怕话少,吵架也是能赢的。 叶微瑕忽然道:“陛下与姜帝相处如何?” 姜之梦连忙道:“相处甚欢。” 叶微瑕目光微凉,道:“我听闻姜帝有位红颜知己,屡次针对陛下?” 姜之梦喊道:“姑姑你听谁讲的,没有的事啊!” 叶微瑕道:“我还听闻,姜帝刺了陛下一刀。” 姜之梦冷汗涔涔:“那个……” 叶微瑕回到话题,道:“如何相谈甚欢?” 小辈又哪里斗得过身经百战的叶家姑姑,顿时在心底呼唤老爹。 “两位陛下之事,又岂是我们可以评断?”姜家家主含笑走来,将两个小崽子推到身后去,道:“你们来的巧,咱们正好可以谈谈聘礼之事。” 众人:“……” 叶微瑕道:“聘礼?云起不娶你姜家小姑娘。” 姜家家主面不改色地笑道:“是两位陛下的亲事,我们家陛下要给魔王陛下的聘礼。” 讲得好啊! 姜家人在内心齐齐为家主鼓掌! 就算是做亲家,也得是我们家陛下娶! 叶家人齐齐抬眼,杀气毕现。 叶微瑕嘴角一挑,露出个冷笑,毫不客气地道:“滚蛋。” 我们家陛下刚回来就想将人拐走? 还聘礼?想得美! 真要谈婚论嫁也得是嫁妆! 两家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忽听姜桓的声音传来:“站在外面吵架吹冷风什么毛病?阿越叫你们进来喝茶。” 姜家人与叶家人的杀气同时一滞,转瞬散去,乖巧听话,默默进屋。 ……没打成。 围观群众莫名失落,瓜果都没心思继续嗑了。 叶微瑕走进殿内,一眼就瞧见了那道风华无双的身影。 银白衣衫,乌墨长发,他手持书卷端坐,眉目清极雅极,盛极容色下,顷刻便将俗不可耐的金殿化作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 叶微瑕屏息凝神,忽略风越辞身旁坐着的姜桓,领着小辈们行了大礼。 姜家人与他们一同进来,冲姜桓见礼。 两家人各占一列,目不斜视,各行各的礼,全当对方不存在。 叶微瑕曾见过清徽道君一面,却万万未曾想到,那会是魔王陛下。 对此,她与叶云起一样自责愧疚,深感不敬。 叶微瑕见礼后,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恕罪。” 叶云起道:“恕罪。” 风越辞拂袖让他们起身,道:“无罪。” 姜桓手上削着果皮,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坐啊。” 两家人分坐两边,泾渭分明,中间仿佛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眼神整齐地往前看,余光都不朝对面瞄一个。 叶微瑕看着风越辞,想起他多年病痛缠身,饶是知晓这位已是魔王陛下,也不免带上了几分看自家孩子的疼惜之意,道:“陛下身体可好了?” 风越辞道:“很好,无妨。” 血脉姜桓在意识海中冒出来,冲姜桓道:“有人来跟你抢人了,你还坐得住?” 说来也奇怪,血眸姜桓这段时日要多安分有多安分,都不用姜桓镇压,自己就能缩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两道意识同出一源,有渐渐融合的趋势。 姜桓对他日常没好脸,道:“滚。” 血眸姜桓批评道:“你能不能有点进取心?说好的下聘大婚洞房一条龙呢?你不行让我来!” “趁早滚,”姜桓在意识海暴揍他,道:“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比我还急?”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3节 血眸姜桓这段时间急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姜桓凉凉道:“看来你是很清楚自己快消失了。” 血眸姜桓道:“你这个蠢货!你我一体,我消失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叶家最后一件信物是什么?” 姜桓当然知道。 重陵城是魔王后裔,其实最早是百城中唯一没有被赐下信物的。 直到魔王离开之前,才将自己的佩剑留了下来。 叶家世代修剑道,正是因为他们守着的最后一件信物是魔王佩剑——忘浮生剑。 姜之梦曾经提过,七年前,清徽道君是不用弓箭,而用长剑的,他最擅长的,实则是剑。 “忘浮生剑”这个名字听起来还挺有无情道的风范。 可那又怎么样? 风越辞既已动情,便绝不会忘情。 姜桓将血眸姜桓揍了回去,哪里会听他挑拨。 底下,姜家家主不甘落后,也来冲自家陛下嘘寒问暖,道:“陛下可有缺什么?我再叫人送来。” 姜桓一听这话,便指着金闪闪的宫殿,道:“缺什么缺,你们先给我将这些玩意拆了吧,不然成亲也得换地方。” 姜家人闻言,眼睛都是一亮。 姜帝陛下的言下之意是要在这里成亲哎! 姜之梦兴高采烈地道:“拆呀!拆拆拆!陛下什么时候成亲?我帮您们选大婚礼服呀!” 叶家人瞅叶微瑕,虽然都是面无表情,可是情绪已经透出来了。 叶微瑕望着风越辞,起身一礼,先确认道:“陛下要成亲?与姜帝成亲?” 风越辞颔首。 叶微瑕凭着多年涵养绷住了脸,缓了缓,道:“既是成亲,自然有诸多事宜要办,不能急在一时。何况此地俗不可耐,配不上陛下大婚,不如大婚之地定在重陵海上?海天盛景,岂不妙哉?” 姜家人一听就炸了。 “你说谁俗不可耐?” “你们家。” “你们家住在海上就很高雅么?” “当然。” “呸!我们家聘礼都备好了,按规矩讲,收了聘礼的应该嫁过来!” “恕我直言,你们家的是嫁妆。聘礼自该有我们家出,诸位等着收便是。” “我们来!” “我、们、来!” 殿外,校长打头,一堆人躲着听动静。 校长指指里面,示意——吵起来了! 众人同时倾耳听,想要知道最后聘礼的归属权会落在哪一方。 季时妍低声道:“原本聘礼应该是我们学宫出的。” 校长摆了摆手,悄声道:“咱们很稳,吃瓜就好,反正不管聘礼还是嫁妆都有学宫一份!” 李眠溪想了想,道:“用学姐的话来讲,这是cp党的胜利。” 吴双涯:“什么鬼?” 李眠溪开始小声跟他科普学姐们私底下流传的东西。 屋里的争吵还在继续。 两家人站起来 袖子,面对面吵得要掀屋顶。 风越辞道:“安静。” 姜桓道:“就这也能吵?你们是不是该找林家人瞧瞧脑子。” 管什么聘礼还是嫁妆,在姜家还是在叶家,能大婚不就好了么? 两家人:“……” 姜家人:不,陛下您不懂! 姜桓拉着风越辞的手,将人扯过来搂住,道:“阿越觉得哪种好?” 风越辞道:“都好。” 叶家人:不,陛下您不懂! 姜桓附在风越辞耳旁说悄悄话,含笑道:“哪种都好,但是我还想看阿越穿一次嫁衣。”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 姜桓哄道:“望月图中那回我没看够……不给他们看的,阿越悄悄穿给我看就好,好不好?” 风越辞指尖轻轻戳了下他额头,带着股尤为纵容的意味,轻声道:“好。” 姜桓抱着他笑:“越越这么好,不怕我得寸进尺啊?” 风越辞道:“望庭还能如何?” 姜桓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再去一趟华夏学宫藏书楼,去重新看看阿越以往看过的……书。” 读作正经书,写作春宫图本。 两个人悄悄讲话,全然忘了下方还有人,虽然两家人什么也听不见,但至少还有眼睛。 姜家人望天,脸上掩不住喜气,因为他们家陛下看上去就是娶的那个啊! 叶家人:“……” 嘴笨吵不过,还是痛快点,拔剑吧。 第94章 陪你 姜桓每次看着风越辞, 眼睛里就没有旁人了。 两家人被他忽视得很彻底。 “望庭, ”风越辞见他歪过来, 越来越没正形的模样,道:“坐好。” 姜桓冲他笑了笑,空出心神往下方瞄一眼, 颇为诧异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两家人:“……” 幸好姜帝魔王不在同一个时代啊, 否则这千古昏君没跑了。 姜之意道:“陛下, 聘礼与大婚一事还未有定论……” “挺简单的事,有什么好争的。”姜桓随口道:“要不你们两家都先备好礼, 各自送出去,哪家的先到,就算聘礼, 就在哪家大婚。” 这个主意好! 大家齐齐点头。 姜家人很高兴, 因为他们的聘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叶家知道消息晚, 约莫什么都还没准备。 叶家人很淡定,他们虽然没准备聘礼,但是他们家很少有应酬, 传承数千年的宝物堆积成山, 随便搬一搬就能砸死人了。 不就是比速度么! 姜桓笑道:“阿越觉得怎么样?” 风越辞对这些事素来不放在心上, 合拢书卷,道:“好。” 叶微瑕起身道:“既是要大婚,陛下也不好再住在姜家。重陵海宴将至,专为陛下而设, 我等前来接陛下归家。” 叶云起亦起身道:“归家。” 风越辞将书卷轻轻置于桌台上,道:“你们先回,我容后几天。” 叶家人得了准信,心满意足,齐声道:“是!” 两家人出门,随即飞快地动作起来,个个健步如飞大声吆喝,看得学宫吃瓜群众目瞪口呆。 “前天的礼单呢?快拿出来看看还少什么!” “送礼的人定好没?快点!” “哎呀早说了这个不行,还不赶紧把这箱换了!” “姑姑,已传信家中。” “嗯,走。” 叶家人上了灵船,跟来时一样匆匆跑了。 林冬灵凑到校长跟前,小声道:“校长爷爷,你说哪家会赢啊?” “不好说啊。”校长戳了戳林冬灵的头,“丫头,你多大年纪,叫我老人家爷爷?” 林冬灵抿嘴笑。 鬼君死后,小姑娘的心结也解开些许,在众人照顾下,也恢复了几分原先活泼可爱的性子。 林烟岚欣慰地看着她。 吴双涯道:“姜家可能会赢叶家,不过姜帝大概一辈子也赢不了魔王陛下!” 这话一针见血,众人深以为然。 但是接下去怎么个“赢不了”,他们却是不敢再讨论了。 殿内,姜桓奇道:“阿越,你说要容后几天去叶家,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吗?” 四君之事已了,校长这边也已安抚,似乎已无大事,就等去叶家拿到最后一件信物,开启九重天阙了。 风越辞道:“有。” 姜桓想了想,也想不起来,索性抱住他,直接问道:“是什么事?” 风越辞眸光轻转,漾起涟漪,比月色更撩人。 他道:“陪你。” 姜桓闻言呆了呆,一时竟像是没反应过来。 风越辞道:“先前诸事繁多,未有闲时,现在陪你,可好?” 姜桓好几次嫌弃一堆熊孩子麻烦,实则就是想要跟风越辞二人独处。彼时尚有正事,风越辞虽未多言,但却一直记在心上。 是以才有此言。 “好!好好好!”姜桓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道:“什么都不做,只陪我么?” 风越辞颔首。 姜桓道:“什么什么?我没听清楚!” 风越辞闻言,未先出声,反而凑近了,轻轻吻他一下,语气比寻常时更温软些,道:“只陪你。” 姜桓魂都没了。 风越辞见他傻呆呆地僵坐在那,又唤了声:“望庭。” 姜桓倏地跳起来,又俯身抱住他脖颈,在他唇上狠狠咬了几口,深吸了口气,道:“越越你在撩我!” 风越辞道:“撩?” 姜桓胡扯道:“就是引诱我提前洞房的意思!” 风越辞道:“没有。” 倘若亲一下,说一句“只陪你”就算“撩”,那姜桓的行为岂不是天天在撩他? 风越辞自是不懂其中差别。 他神色平静,目光澄澈,竟是透出点纯洁无辜的意味来。 姜桓连忙揉心口缓缓,没忍住又亲了亲他眼睛,道:“你还在撩我!” 既没讲话,又没动作,何时撩了? 风越辞听他心跳如擂,道:“静心。” 姜桓手上用了力将他按在长塌上,“阿越,能不能换个别的词?我何止静不了心,浑身上下都静不了,不信你摸摸。” 姜桓顺势倒在他身旁,半趴在他身上,不要脸皮地拉过他手到处摸。 不知摸到哪里,风越辞虽神情如常,却因肤色白皙,耳根又泛起了薄红,淡声道:“望庭是需要清心诀,亦或是……” 在林家神魂双修时,风越辞曾帮过姜桓一回,纵然还是不习惯,却也知这是人之常情。 姜桓在他耳边低声道:“要你……帮我。” 红晕如水墨沾白纸,顷刻逸散开来。 风越辞垂眸默念三遍清心诀,方才不动声色地帮他。 姜桓爱极了他分明动情却仍不染红尘的模样,哄道:“心肝宝贝大美人,你看我们衣服是不是有点碍事?脱了好不好?” 能把耍流氓讲得怎么理直气壮,也只有姜桓了。 风越辞道:“不好。” 能在这种时候这么坦荡的拒绝,也只有风越辞了。 姜桓道:“为什么?” 风越辞道:“不合礼数。” 姜桓:“……” 那现在做的这个也不合礼数啊。 所以他们一个姜帝一个魔王,为什么要遵从礼数? 做点愉快的事情不好吗? 莫非大美人看图本的时候还没开窍,清风明月过眼而去,不解其中之意? 也对,这种好东西就应该在谈情说爱了之后再去看。 姜桓喘了口气,在风越辞脖颈间舔舐啮咬,“越越,去华夏学宫好不好?” 风越辞道:“随你。” 两人衣衫相连,几乎贴在一处,也看不出在做什么。 许久,姜桓颤了颤,下口的力道重了些,在他脖颈咬出了一道牙印,又急忙舔了舔。 风越辞抬手,似有风拂过,吹散所有痕迹。 他始终没有抬头,只露出已红透的耳根。 姜桓看直了眼,心说真可爱! “越越害羞啊,不好意思的不应该是我么?”姜桓故意用舌尖碰了碰他耳尖。 风越辞霎时退开些许,抬手覆住耳朵,感觉姜桓比平日里更加放肆几分,却也不好跟他计较,静默片刻,道:“并未。” 姜桓道:“还说没有,那你躲什么?” 风越辞道:“恐失态。” 姜桓面上尽是笑意,缠着他道:“那你再失态一点,我喜欢看!” 风越辞微微摇头,伸手点向姜桓额头。 姜桓瞬间察觉一股冷意传来,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什么感觉都被冻住,险些冻傻了:“宝贝儿你要不要这么狠?” 风越辞道:“纵欲伤身,不好。” 姜桓:“……” 能不能先给他个机会欲一下,再来谈纵不纵的问题? 姜桓对上端方无垢的大美人,再次败北。 随意收拾好自己,姜桓连招呼都没跟众人打一声,就拉着风越辞去了学宫。 依着他们如今的修为境界,天下之大,也是瞬息而至。 时至晚间,天色已暗,两人隐着身形,在学楼前走过。 学楼上传来笑闹之声,夹杂着师长敲竹板叫喊的声音,显然是在上晚课。 沿途有学长学姐牵着一个个直打哈欠的小团子走过来。 “学长学长,可不可以再玩一会?” “不行,你们该去睡啦,叫学姐也没用。” “学姐学姐?” “不行哦,叫学长也没用。” “……” 小团子们都绕晕,乖巧地被牵回去了。 演武场上,对练的学子正兴致勃勃地叫道:“再来一场!” 姜桓看了一转,道:“实话讲,这地方真的蛮亲切的。” 风越辞缓步而行,道:“望庭可想回家?” “家?”姜桓含笑看他,握着他手晃了晃,道:“对我来讲,阿越在的地方就是家。反正呢,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 说话间,已上了林间长阶,一只亮闪闪的小人扑闪着荧光羽翅,在夜色中飞掠过来,稳稳地停坐在风越辞肩上,嫩生生地唤:“道君!书灵想念道君!” 刚甩掉一群电灯泡,又来一个小电灯泡。 姜桓道:“小家伙,飞过来是想被烤了吃么?” 书灵悄悄拉过风越辞一缕黑长发丝挡住身子,小声道:“不想。” 姜桓作势要揍它,道:“那你还不赶紧下去。” 书灵“刷”地躲进风越辞的长发里,只留了一双翅膀尖露在外面,奶声奶气地道:“书灵要跟道君讲话,书灵有很多事情要告诉道君。” 风越辞也没将小人赶下去,道:“何事?” 书灵十分困扰地歪歪头,道:“他们写了好多书藏在这里,还让书灵不要告诉苏师,总是过来偷偷摸摸地翻阅,书灵该不该举报呢?” 姜桓噗嗤一声,笑道:“哟,你连举报都知道?” 书灵点头道:“校长教的,书灵聪明。” 姜桓拎着它翅膀,将它从风越辞的发间拎出来,“那你倒是说说,他们都藏了些什么书?” 书灵扭脸道:“不告诉你。” 风越辞摊开手,示意姜桓放开它,让它落在掌心。 书灵抱住风越辞的手指蹭了蹭,道:“书灵愿意告诉道君的!分别有《姜帝教你追道君108招》、《合理探讨道君成为祸水的可能性》、《姜帝真香语录汇总》、《霸道姜帝美道君》……” 书灵大有一口气报出数十本的架势。 姜桓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风越辞道:“噤声。” 书灵一口气憋住。 姜桓面无表情道:“小兔崽子,一个个反了天了,我倒要看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玩意!” 第95章 观书 学宫学子藏书, 堪称一绝。 每本书的方位各不相同, 藏的位置也偏僻, 还特意避开了专业书的地方,以免被师长们误翻。 书灵引路,领着二人上上下下地转圈, 都给搜了出来。 风越辞没有动用术法, 伸手一本本地拿出来, 以免损坏书籍。 姜桓跟在他身后,一本本地接过来捧着, 来回跑几趟放在书楼中央的空地上。 两人配合默契,时不时地目光交缠。 姜桓搬这点书不在话下,还有空闲逗人, 道:“看阿越对这些书这么好, 我都要吃醋了。我一吃醋就会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想亲你……” 风越辞站在书架前, 抚平书面上的折痕,回身放在姜桓手上,道:“待你更好。” 姜桓听得眉开眼笑, 立刻接道:“好的, 我不吃醋了, 不吃醋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我就想亲你了……” 他就是故意在调戏人。 风越辞也知晓,转身去拿书,道:“别闹。” 姜桓笑了笑, 等他再一次侧身放书时,抓准时机凑过去,让他的唇瓣擦过了自己的嘴唇。 看上去就好像是风越辞故意要亲他一样。 风越辞:“……” 姜桓像是占了很大便宜似得,在那笑得停不下来。 书灵害羞地蒙住眼睛:“嘤!讨厌!” 荧光小人全身变成了粉色,洒落点点灵光,扑闪着小翅膀,穿过书架,飞出去不跟他们待在一起了。 姜桓才不管它,又拉着风越辞去将春宫图本翻了出来,一道放在书楼中央,这才坐了下来。 “《姜帝教你追道君108招》,先看这本。”姜桓看多了书名,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定了,不过刚翻开看了第一页,就有种想撕书的冲动:“这都什么玩意?阿越你看,居然说我‘死缠烂打’,我有么?有……” 等等,追了六千年,算死缠烂打么? 不算吧! 姜桓的吐槽声戛然而止,全当自己方才没讲话,自动跳过这一页。 他往下翻,然后又来气了,批评道:“什么叫甜言蜜语?我都是真心话好不好?” 风越辞按着书,安安静静地观阅。 姜桓认真道:“越越要信我!比如我夸你好看,当然是因为你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啊!” 这话完全不虚的。 姜桓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比风越辞更美的人。 魔王陛下不仅是第一强者,还是第一美人啊。 姜桓越想越觉得幸福,没忍住凑过去偷亲了脸颊。 风越辞观书时素来专注,猝不及防被啄了一口,立即偏头看他,双眸中仿佛含了一捧春光漫过的雪水,清透又动人。 姜桓捂心口,叹道:“宝贝儿我讲句实话,跟你待几年我肯定要短命了!” 风越辞自然而然地道:“我为你续命。” 姜桓脑海中一空,霎时间心花怒放,心说,完了。 他的大美人撩起人来毫无自觉,偏偏还这么有天赋,一句话就比过了他那么多句。 输了输了! 姜桓“啪”地合上手里这本书,不能看了,再看下去就不是《姜帝教你追道君108招》,而是《道君教你反撩姜帝108招》了! 姜桓道:“越越,你再拿一本啊!” 风越辞也未挑,平静地拿了最上面一本——《姜帝真香语录汇总》。 姜桓:“……” 这本书有段总纲,言简意赅,堪称全书ji,ng粹。 ——我,姜桓,情侣去死团,万年单身狗,坚信色字头上一把刀,就算死,再历经轮回一万年,也要远离大美人,绝对不脱单! ——心肝宝贝大美人是我的! 姜桓:“……” ——谈情说爱烦死了。 ——大美人再跟我讲两句话呗! 姜桓:“……” 很好,这一看就是穿越者老乡跟秦文茵那几个小兔崽子弄出来的玩意!回头揍死他们! ——你们道君将来的伴侣怕不是在醋缸里泡着酸死,就是被人套麻袋打死。 ——我,姜桓,道君唯一伴侣,没酸死也没被打死,谢谢。 姜桓“啪”地一声,再次合上书,严肃道:“宝贝儿,我们可以换一本了。” 风越辞垂了垂眼眸,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几分,静雅眉目亦如冰消雪融,惊艳无比。 姜桓脱口道:“阿越你笑了!” 很好,倘若这玩意能博大美人一笑,他可以考虑将小兔崽子们揍个半死。 风越辞眸光微转,落满细碎星光,道:“望庭之言,十分有趣。” 姜桓一下子扑过去,撞得书卷满地都是,也将风越辞扑倒在了地上,在他脸上胡乱亲吻一通:“越越笑起来太好看了,再笑一笑好不好?难道我平时说的话不有趣么?” 风越辞道:“当心。” 姜桓道:“我皮厚没事的!阿越阿越,再笑一笑啊!” 风越辞坦诚道:“不会。” 哭笑皆因悲喜,风越辞情绪本就极淡,少有起伏,又哪里是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姜桓闻言,也不缠着让他笑了,只抱着他躺一会,又道:“我曾经说自己不哭,阿越不笑,可是如今我为你哭了,你也为我笑了。” 风越辞道:“是这样。” 姜桓道:“其实挺好的,这种打脸我乐意。不过这群不省心的熊孩子还是得教训。” 风越辞道:“嗯。” 姜桓正要起来,余光却瞄到身旁一本被撞到而散开的书,书侧几个字十分显眼——《霸道姜帝美道君》。 而这本书恰好翻开至中间一页。 ——只见姜帝将道君压在塌上,捏着道君下巴,邪魅一笑,问道君,美人儿你怕了么?怕就叫一声我听听! 姜桓:“……” 邪魅一笑怎么笑?来个人教教他。 姜桓脑子一抽,不知道为什么就照着书上试了一下,伸手握着风越辞下巴,笑道:“美人儿你怕了么?怕就叫一声我听听!” 风越辞方才顺着他视线,也看到了那本书。 但是对姜桓这种突如其来的兴致不太懂。 他道:“不怕。” 姜桓:“……” 演不下去了! 风越辞忽然翻手,力道不重,却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反过来压在他身上,淡淡道:“你叫。” 姜桓眼睛一亮,立即十分配合地道:“哎哟我好怕!美人你要做什么?快点来吧!” 风越辞却没应他话,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指了指书道:“就到这里。” 姜桓瞥一眼,就见书上写:“……谁知道君忽然出手,反将姜帝压在了身下,说了句‘你叫’,姜帝愣了下,却是似笑非笑地张开手臂,邀请似得说了句,‘哦?我叫了,那你倒是快点来啊’……” 姜桓险些憋出内伤。 这种崩坏的本子居然猜对了他的反应,居然还合情合理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好不容易阿越愿意陪他“玩”啊! 风越辞将散乱的书卷捡起,重新整整齐齐地摆放好。 姜桓帮他整理好,眼尖地抽出来一本春宫图,在他眼前晃了晃。 风越辞神色如常,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可看的。 姜桓拉着他坐下,一本正经地道:“既然阿越都陪我试了那本,那我们再试一试这本,好不好?” 风越辞道:“好。” 他一口答应,反而叫姜桓觉得奇怪了,问道:“阿越,你先前真的看过这个么?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书么?” 风越辞颔首。 姜桓与他肩并肩,靠在一起,然后将书放在两个人中间,慢慢翻开第一页—— 上面画着两个小人,正好也是肩并肩在坐着说话,然而这画功实在差到极点,抽象得堪称灵魂画手。 姜桓自我安慰,好在还能看。 第二页是两个小人抱在了一起,第三页开始了亲亲。 姜桓瞄了瞄风越辞的表情,波澜不惊,连一丝异样也无。 他又翻了一页,只见两个小人不亲了,抱着滚了滚,衣服还好端端地穿着,搞得跟谈恋爱的青少年玩闹似得……姜桓有点看不懂下面的发展了。 再次翻了几页。 书上画得两个小人终于又亲亲抱抱,不过当一个小人要去扯另一个小人衣服时,另一个小人严肃地拒绝了,理由是婚前不能有越界行为。 姜桓忍了忍,没发飙,飞快地往后翻。 两个小人从青少年迈到成年,成亲了,而这本“春宫图本”也翻到了结尾——两个小人喝了交杯酒往床上一躺,床帘一拉,全文完。 姜桓:“……” 很好,非常好,一本完美的青少年恋爱教育指南。 姜桓一言难尽:“阿越你别告诉我,这里的所有‘春宫图本’都是这玩意。” 风越辞道:“是。” 姜桓险些憋得吐血,道:“宝贝儿你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么?”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4节 风越辞道:“并无不对。” 姜桓见他不似在开玩笑,就真觉得这书就是传说中的“春宫图本”了,不禁仰头长叹道:“难怪我觉得这灵魂画手的功力似曾相识,这分明就是校长老头画的啊!我就说么,他一个开学校的,能在图书馆里放春宫图?肯定是知道学宫里会有人谈对象,故意画了放在这里哄小孩的!” 这老头也太奇葩了。 得有多少纯洁的小情侣看了这书后,将之当成小黄书,按照这书上画的来一遍,然后就圆满了? 看看风越辞,不就是年少时阅览,然后被这书“骗”到现在么。 姜桓真的是服气了。 这种c,ao作一般人想都想不出。 魔王陛下从前高高在上,七情不扰,红尘不染,不解情爱与其中之道,好不容易转生一回,博览世间书,还遇上了校长这个大坑。 难怪怎么撩都撩不动。 姜桓将书往脑后一扔,抱着风越辞,喃喃道:“我真惨,真的。我要揍死那老头,越越你别拦我!” 第96章 重陵 看书气人不轻, 假书害人不浅——这是姜桓看书看了一夜得出的结论。 倘若不是风越辞拦着, 他能把整座藏书楼都给烧了。 姜桓义正言辞地道:“为了学宫小朋友的身心健康, 不烧可以,但绝对要没收。” 风越辞道:“好。” 天刚蒙蒙亮,有晨光穿透窗子照进书楼, 仿佛为书页镀了一层灿金的漆影。 风越辞偏头看向窗外, 整个学宫仍处于睡梦中, 还未醒来。 姜桓收完书,见此便道:“越越好像很喜欢华夏学宫。” 风越辞性情淡泊, 看透世间本象,万事万物在他眼中皆如寻常,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姜桓能感觉到他对学宫的不同, 不知是不是转生一回, 在这里长大的缘故。 风越辞道:“嗯。” 姜桓道:“为何?” 风越辞道:“变数。” 他站在书窗边,沉静全身都被笼在光影下, 银白华衣上的玄纹好似活了一般,流动如水波,衬得他人越发飘渺莫测。 姜桓从身后揽住他, 低笑道:“是魔王之境的变数, 还是阿越的变数?” 风越辞道:“我的变数, 是望庭。” 他是实话实话,却准确地击中了姜桓心脏。 姜桓整个人都怔住了,还没回神,笑意便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他又是欢喜,又是叹气,道:“大美人,你这样不好的,一直撩我,撩了还不管!” 风越辞道:“没有。” 姜桓立即笑道:“那你是要管了?” 风越辞还未出声,书楼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往外看去。 树丛后转出一道鬼鬼祟祟的水蓝色身影,警惕地查看周围,见四处无人,才往后招招手,随即又是几道身影溜了过来。 “我就说这时候肯定没人,怕什么!” “管学姐,万一被苏师长抓到……” “苏师长还在睡觉呀,学弟的胆子也太小了,上回那本《霸道姜帝美道君》我才看了一半,抓心挠肺地想看下面,急死我了,学弟快点带路啦!” “秦学姐你变了!你原先还说最爱道君,想嫁姜帝,还说他们在一起你心都碎了,结果转头就来看本子。” “嘘!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是个快乐的cp粉!” “……何学长来看《姜帝真香语录汇总》我懂,邱学长你品学兼优好学生,又不看本子,跟我们跑来这做什么?” “来看着你们。” 这几道鬼鬼祟祟偷跑来的身影十分熟悉,赫然就是邱林寒等七人小队。 季时妍跟李眠溪不在,便只剩下了五个人。 姜桓最熟悉的是穿越者老乡,怂包小圆脸,杨策同学。 其他几个虽然不熟,一眼看过去也能叫出名字。 性情直率的管彤,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秦文茵,喜欢装酷的是何豫立,而最靠谱的就是众人之中最年长的邱林寒了。 “果然是他们,”姜桓活动了下手腕,道:“一个个的都欠收拾。”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一听便知他言下之意,道:“好好好,我会轻点,保证他们挨揍了还能去上课。” 风越辞颔首。 不过姜桓才走了两步,外面墙上又翻出一道人影来,吓得杨策等人齐齐僵住,干笑道:“苏,苏师长,好,好巧啊!” 苏令谋盯着他们,皮笑r_ou_不笑地道:“大早上不睡觉跑这来,是给你们布置的作业太少,还是你们考试门门优等了?” 除了邱林寒,其他四人都缩了缩脖子,不敢讲话。 姜桓推开门,直言道:“我觉得是老苏你太惯着他们了。” “……” “???” “!!!” 众人惊恐地瞪着他,完全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杨策直接被吓得抱头乱窜,哭着喊道:“鬼啊啊啊啊啊!” 姜桓:“闭嘴吧小朋友。” 杨策叫声戛然而止。 苏令谋按了按额角,很想掉头就走,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风越辞时,才松了口气,道:“清徽,你们这是……你们不是在姜家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风越辞道:“昨日。” 苏令谋道:“好吧。” 因着姜家众人没敢乱讲话,百家诸人又还没离开,是以风越辞的身份还未传开,此刻在场之人更害怕的还是姜桓。 毕竟姜帝的身份早已传回了学宫。 别看他们在背后写写本本磕磕cp,见到真人后魂都吓飞了。 苏令谋稍微镇定点,又道:“姜……帝陛下,真没想到。” 姜桓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老苏啊,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还能有什么消息比姜帝身份来的吓人? 苏令谋保持微笑,道:“姜帝陛下大驾光临,何必藏在小小学楼,这样,我立刻告知校长,召集所有人……” “停停停,你有这闲工夫,不如看看校长还在不在办公楼里。”姜桓牵着风越辞的手,摇摇头道:“我才懒得跟你们这帮电灯泡待一处,走了。” 苏令谋:“……” 杨策等人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姜桓头也不回地又来句,“小朋友们,书我收走了,暂且饶你们一回,再让我发现,你们懂得。” 姜桓与风越辞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原地。 众人掩面,欲哭无泪地对上暴怒的苏令谋。 “写了什么?谁写的?从实招来!” 姜桓一句话又闹得学宫ji飞狗跳,自己却悠悠地拉着风越辞到处潇洒去了。 两个人游山玩水了一个多月,终于收到了叶家委婉的催促信,以及姜家嘚瑟的邀功信——姜家先一步下聘成功,赢了叶家。 彼时雪落纷纷,已至寒冬,二人也来到了重陵之地。 重陵环海,叶家人居于海上,因而进入此地,便是乘舟而行。 姜桓站在船头,一身玄金长袍,掩不去的骄狂肆意,他扫了遍信件,霎时笑了起来,晃了晃信道:“这下越越要嫁我了!” 风越辞身披雪白绒衣,泼墨长发散落身侧,眉目清雅,容姿高彻更胜寒雪。 他正望着浩渺烟波,闻言也无不满或羞恼之意,轻描淡写地应道:“好。” 姜桓凑到他眼前,道:“真的?” 风越辞抬手抵他额头,道:“真的。” 姜桓忍了忍,还是笑出声来,显然是开心得不得了。 其实他们皆为男子,也没有什么谁娶谁嫁,只是姜叶两家人一直在较劲,看着也蛮有趣的。 叶家人生性孤傲,是以重陵之地人烟稀少,但因海宴将至,也变得热闹起来,遥遥望去,海上全是舟舫。 重陵海宴为叶家人主办,五年一度,实则就是为魔王而设的祭祀之礼。 往年叶家都是独自开宴,此次却破例邀请了百家诸人前来参宴,以贺魔王陛下归来。 “老姜他们也来了,”姜桓将手上的信递给风越辞看,笑道:“听说叶家就晚了一步,两家人互看不顺眼,打过了好几回,老姜还敢带着两个小朋友跑过来……没被赶出去也是不容易。” 不止是没被赶出来,还享受了贵宾待遇,因为叶家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打归打,礼不可废,从这点来看,他们骨子里还是学了风越辞,知书达礼。 风越辞亦是道:“应当知礼。” “老姜也是有恃无恐,”姜桓又好气又好笑,道:“他在信上还跟我嘚瑟,说姜之意跟叶云起天天打架也没输,没丢我的脸,可没输也没赢啊。” 风越辞道:“之意与云起天赋相当,非生死之际,难分胜负。” 姜桓道:“不砍人的刀生钝,不杀人的剑无锋。所以说他们是小毛孩子过家家,打来打去都没意思。” 风越辞静默片刻,望着海面,轻淡道:“这样也很好。” 姜桓皱了皱眉,抱住他道:“我总感觉阿越心里像是有什么事,是我的错觉么?” 说话间,船已行至海中央。 海中央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浮空岛屿,雾气缭绕,渺渺茫茫。飞鸟于上空飞旋徘徊,海鱼成群跳跃,周围随处可见海藻珊瑚,更有明珠交相辉映。 远远望去,洁白无瑕又绚美无比,恍如仙境一般。 风越辞道:“到了。” 姜桓看着这世间罕见的海天之境,感慨道:“实话讲,叶家人的审美比姜家人好太多了,早知道就该让老姜他们故意输,要不……我们大婚分两天吧?姜家一天,叶家一天,不然太可惜了,越越你说呢?” 风越辞顺着他意,道:“依你。” 姜桓搂着他腰,蹭他脸庞道:“答应得这么快啊。” 风越辞道:“你喜欢。” 姜桓含着笑意,亲了亲他眉心,道:“我最喜欢你。所以啊,无论有什么事,你都要跟我说,只要你说一声,刀山火山生死炼狱,但凡我有命在,都为你做到。” 第97章 记得 舟舫刚刚停靠, 海岛边上便有人兴奋地蹦起来, 欢呼道:“两位陛下, 这里,这里!” 姜叶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地站成两列,因两家长辈忙于接待宾客与商讨大婚事宜, 小辈们就自告奋勇地前来迎接姜桓与风越辞二人。 姜之意与叶云起站在最前方, 一个玄衣含笑, 一个白衣冷冽,气场难容, 泾渭分明,远远看着颇为有趣。 姜之梦个子矮,站在兄长后面都瞧不见人影, 直接就蹦了起来挥手, 没个正形的模样倒有几分姜桓的真传。 叶家人端肃而立,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 持礼相迎,道:“恭迎陛下。” 姜之梦立刻乖乖站好,随兄长等人一起见礼:“恭迎陛下!” “行了行了, 别来这一套, ”姜桓先上来, 回身扶了下风越辞,才转头冲他们道:“都跑来这儿来是很闲么?” 姜之梦从兄长身后探出脑袋,笑眯眯地道:“我们都想过来迎接陛下呀。” 姜桓随口道:“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接祖……” 话说到一半,就发现小朋友们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 姜桓:“……” 行吧, 还真算得上是祖宗! 姜家人都看着他笑,叶家人仍整整齐齐地行着大礼。 风越辞踏上海岛,道:“不必多礼。” 叶家人这才站好,仿佛在面临着什么严峻的考验似得,看着比寻常时候更端正三分。 叶云起道:“陛下。” 风越辞道:“何事?” 叶云起道:“心喜。” 风越辞道:“我知。” 姜家人抖了抖,悄悄瞄了瞄叶大公子面无表情的模样,诧异的想,叶大公子该不会是在跟魔王陛下撒娇吧?这副死人脸究竟哪里表现出开心了? 叶云起道:“封印。请剑?” 风越辞道:“不急。” 叶云起道:“海宴?” 风越辞道:“嗯。” 众人:“……” 这究竟是在讲什么啊? 大家满脸茫然,一如既往地听不懂魔王陛下与叶家大公子的交流方式。 姜之梦扯了扯兄长的衣袖。 姜之意摸摸小妹的头,道:“他是在问魔王陛下,忘浮生剑有封印,是现在取还是等到海宴上。” 叶云起道:“走开。” 姜之意道:“哦,看来说对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叶云起的想法,但是从小到大架打多了,不想明白都弄明白了。 叶云起冷冷道:“拔刀。” 姜之意道:“你有本事打架,没本事多讲两句话?” 叶云起霎时拔剑,姜之意嘴上懒散,实则一直在戒备,瞬间闪避而去,转眼间,两人就打成了一团。 众人:“……” 风越辞没管,姜桓更不会管,看戏似得看了两眼,觉得没趣,便收回了视线,道:“阿越,我倒还没见过忘浮生剑,什么模样来着?” 当年重陵城主与他一战,并未动用此剑,想来是不愿暴露魔王消失的事实。 叶家传承至今,剑上封印仍在,想来也没动过。 风越辞道:“很普通。” 姜之梦脱口道:“怎么可能?” 传说很久以前,天地间万里尘埃,空茫无物。 魔王自烟尘尽头而来,一剑寂万尘,一剑化天地。 从此才有了魔王之境的万物生灵。 虽不知真假,但这说法却是流传了下来,魔王陛下既是用剑,那这“忘浮生剑”又岂会是凡物。 风越辞看出了他们想法,道:“传闻非真。” 姜之梦兴致勃勃地道:“那陛下,事实是怎么样的啊?” “小姑娘别问这么多,”姜桓拍了下她脑袋,“赶紧带路。” 姜之梦立刻闭上嘴巴领路,作乖巧状。 谁知才走了两步,海岛倏地震动起来,不过这震动只维持了一瞬,没等有人惊呼发问,就恢复了平静。 仿佛幻觉一样。 “哎呀又晃了,”姜之梦瘪瘪嘴道:“我们才来三天不到,这都晃了十几回了。” 姜桓挑了下眉,问道:“怎么回事?” 姜之梦边走边解释道:“听叶家姑姑说是海潮的原因,往年也有过,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住在海上也挺麻烦的呀。” 姜桓听着点点头,没放在心上,偏头跟风越辞讲话,却见风越辞静静地望着海面。 姜桓捏了捏他手心,低声道:“阿越,怎么了?” 风越辞道:“无事。” 小辈们都在,姜桓暂且没说什么,只是握着他手的力道更重了些。 姜之梦毫无所觉地笑道:“陛下陛下,大婚事宜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啦,吴大公子找了天底下最好的绣娘在做礼服,林家姐姐说喜酒她来酿制,还有花轿这些被季家姐姐以及李三公子揽过去了,我们跟叶家负责大婚场地,学宫那边人多,可以帮忙各家打下手……您们觉得如何?” 风越辞道:“好。” 姜桓闻言,点点头道:“你们倒是费心了。” 姜之梦笑容满面地拍拍胸口,看着比要成亲的二人还激动,道:“应该的呀!” 叶云起跟姜之意打到一半,未分输赢,又同时收手,跑了回来。 “恕罪。” “陛下恕罪。” 两人同时出声,对视一眼,各自撇开了头,懒得搭理对方。 姜桓扫了二人一眼,原本想说什么,想起风越辞先前那句“这样也很好”,便将提点的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反正年纪还小,过家家便过家家吧。 行至海岛中央,只见一座高楼耸立在云雾间,其上“碧空台”三字若隐若现。 碧空台,碧空境。 魔王归来,叶家人用上了十分的心思,月余时间修筑好了这座“碧空台”,其意不言而喻。 风越辞见此,轻声道:“费心。” 叶云起认真道:“应该。” 姜之意施礼道:“两位陛下一路辛苦,明日重陵海宴还有诸多事情,请先歇息。” 姜桓摆摆手道:“都走吧。” 众人齐齐持礼,识趣地一一退下。 他们一走,姜桓便拉住了风越辞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道:“阿越还未跟我讲清楚,你心里有什么事放不下。” 风越辞素来冷冷淡淡的模样,情绪极少外露,旁人也看不出什么,但姜桓的心神时刻都放在他身上,但凡他有半分不对,便能立刻发现。 风越辞也未回避,颔首道:“有一件事。” 姜桓道:“什么?” 风越辞道:“讲不清。” 姜桓顿时笑了起来,道:“没事,越越可以慢慢讲,你讲一句,我听一句。” 风越辞碰了碰他额头,道:“明日,带你看。” 明天? 姜桓心中一动,莫非是跟忘浮生剑有关? 说起来,忘浮生剑已是最后一件信物,拿到手后,百件信物便集齐了。 姜桓点了点头,闻言也不再追问,拉着风越辞进屋,扫了眼屋内装饰,竟是有几分碧空境的影子,心知叶家是真用心了。 风越辞站在屋中,静默片刻。 姜桓道:“阿越是想念碧空境么?其实九重天阙与碧空境更像,将来我们可以住在望浮宫,阿越若是不喜欢,我们大可以重建碧空境。”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不必。” 望月图中,他已见过九重天阙望浮宫,那是姜桓待他的一片真心。 其实对风越辞而言,住在哪里皆是一样,他看着这“碧空台”,也并非是怀念“碧空境”,只是想起很多事情罢了。 风越辞端坐在桌旁,按着衣袖泡茶,又道:“望浮宫很好,我很喜欢。” 姜桓看着他,忽然伸手将他头上的发冠拿了下来。 风越辞偏了偏头,乌黑长发顷刻间落满身,他不知姜桓是何意,眼眸中微露不解。 姜桓在他身后,蒙住他眼睛。 风越辞泡茶的手不停,道:“望庭,莫闹。” 姜桓在他耳畔笑道:“是喜欢望浮宫,还是喜欢我啊?” 风越辞道:“你。” 姜桓吻上他的嘴唇,咬了咬,低声道:“方才那丫头说,大婚已在筹备中,吴一岸找了人在绣礼服。” 风越辞道:“我知。” 姜桓顿了顿,才道:“其实望浮宫中亦有大婚礼服。” 风越辞微怔。 姜桓含笑道:“望月图中,阿越试过的那件,是我当年命人悄悄做的,谁都不知道。只是绣娘不知是做给谁的,因而才弄出了一件嫁衣。” 风越辞反握住了他的手。 姜桓道:“不瞒阿越,少年时你在我身边的那段时间,我做过不少春梦,不过你离开后,我反而总是做着大婚的梦了。” 大抵是年少时的心动源于悸动,后来才真正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恋。 风越辞道:“望庭,拿到忘浮生剑,前往九重天阙,我为你再穿一次,可好?” 姜桓仍旧蒙着他双眼,“阿越真好。” 风越辞道:“为何不松手?” 姜桓不语,低头在他脖颈出轻咬,用牙齿解开了他衣襟处的系带,雪白绒衣应声落地,露出里面的银白华服,广袖流纹。 风越辞轻声道:“望庭。” 姜桓只凑过去亲他,过了半响,才笑了一声,松开手,退开些许,道:“越越,你看。” 风越辞缓缓抬眼,只见“碧空台”已完全变了模样,方才只有几分相似,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与他记忆力分毫不差的碧空境。 装饰,摆饰,墙壁……连桌上的茶杯都是他离开时摆放的方位。 风越辞起身拂过,回首望着姜桓,目光泛起波澜,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第一次登上天阶,进入碧空境时,就是这个模样。”姜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低声笑道:“我记得,一直都记得。现在阿越穿着与当年一样的衣饰,站在与当年一样的地方,是不是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第98章 起源 姜桓为了哄风越辞开心, 凭着记忆将“碧空台”变幻成了“碧空境”的模样。 风越辞看着熟悉的场景, 半响未出声。 毕竟是待了无数年的地方, 说不怀念是假的,只是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纵然再重现当年场景, 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更重要的, 是现在与未来。 风越辞轻拂衣袖,将幻境散去了, 道:“望庭心意我知,多谢你,却是不必再如此。” 姜桓握住他手腕, 叹道:“阿越太清醒了, 想哄你高兴都不成。” 风越辞道:“有望庭在,就很高兴。” 姜桓闻言便笑了起来, 正要说什么,海岛又是一阵晃动,令他皱了皱眉。 风越辞抬眼看向窗外, 碧空白云, 潮涨潮落。 姜桓沉吟道:“这海岛是叶家居所, 应当有防护阵法,难道还抵挡不住海潮的震动么?” 风越辞道:“并非海潮之故。” 姜桓道:“那是什么?” 风越辞淡声道:“忘浮生剑。” 翌日,沉寂的海岛难得喧闹起来,受邀前来的百家诸人依次落座, 叶家人空出了主位,也是坐在下首。 叶微瑕领着叶家小辈,亲自去请风越辞入席。 然而到了碧空台,却未见到风越辞与姜桓的身影,她想到什么,偏头盯着海面片刻,便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宴席中。 众人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地打探姜帝魔王的踪迹。 一时倒也其乐融融地享受着丰盛的海宴。 姜桓跟着风越辞来到了海边,问道:“阿越,难道那把剑是在海底?” 风越辞颔首道:“当心。” 姜桓自是不惧,牵着他手,随他一起同入海中。 海水无声无息地分散,避让出一条水道,二人在海中如履平地,往更深处而去。 风越辞停住脚步,松开姜桓的手,掐了一道诀,只见空荡荡的海底忽然出现了一块巨石,巨石中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透明长剑,微微颤动着,而剑身上缠着一道道金色锁链,竟是与血眸姜桓身上的锁链如出一辙。 这便是传说中的“忘浮生剑”么? 姜桓想了想,风越辞已缓步上前,抬手握住了剑柄,霎时间,剑光大盛,上冲九霄。 海水翻涌起伏,连带着整个海岛都震动起来。 姜桓道:“阿越?” 风越辞道:“望庭,过来。” 姜桓毫不犹豫地走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他腰,道:“阿越,要我帮你么?” “不必。”风越辞握住他的手,覆在剑柄上,道:“先前神魂未复,许多事情我亦未理清,无法讲与你听。望庭,你看。” 姜桓眼前光芒一闪,四周场景陡然发生变化,海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破败之景。 天空灰蒙蒙的,烟尘弥漫,没有城池,没有建筑,没有人烟,断枝碎石满地,仿佛一场大破灭后的残骸。 姜桓牵着风越辞,好奇道:“莫非这是魔王之境最初的模样?” 风越辞缓步前行,颔首道:“很久以前,我亦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此处为道之起源地,上上之界,九天神佛得大道,十地阎罗掌轮回,那时还未有我。” 姜桓难得闭上嘴,安静地听他讲。 风越辞道:“后来一场大劫,九天崩塌,十地断绝,轮回尽碎,万物生灵尽灭,天地亦归于混沌。” 姜桓忍不住道:“是什么样的大劫,能将一切毁去?” 风越辞道:“盛极而衰,本为常事。” 一语道尽了人心谋算,世事沉浮。 姜桓经历过末路皇朝,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道:“辉煌总是短暂的,没有什么能永恒不灭。” 风越辞道:“是这样。” 姜桓道:“盛极而衰,否极泰来,往往相互映照,有毁灭,也该有新生……阿越是那个‘新生’吗?” 话音刚落,姜桓眼前便出现了一团微光,冲破灰暗的地界,照亮了八方。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光团,在黯淡的夜空中,像是一轮圆月,皎洁而明亮,但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光团,而是光团中沉睡的婴孩。 起初,婴孩只刚刚出生的模样,随着光芒渐渐消散,婴孩越长越大,直光团完全消失,婴孩已是四五岁大的孩童了。 他生得肤白似雪,漂亮可爱得像个小仙童,睁开眼睛时,姜桓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姜桓实在没忍住,上前揉了揉孩童白嫩嫩的脸颊——虽然意料之中地揉了个空。 “原来阿越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太可爱太可爱了!”姜桓顿时将正事忘到了一边,眼里心里装满了白团子,回过头来就摸了摸风越辞的脸颊,语气十分不正经地哄道:“越越要不要再轮回一次,让我养你啊!” 风越辞抬手抵他额头。 孩童站起来,平静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脚一歪,来了个平地摔。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怜又可爱!”虽然知道摸不着,姜桓还是赶紧过去扶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软成一摊水,快要被萌死了。 孩童波澜不惊,从容地爬起来,歪歪晃晃地走了两步,然后就走得很好了。 姜桓紧紧盯着孩童,目光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一时活像老父亲附体。 风越辞道:“无妨的。” 姜桓抱住他到处揉揉,叫道:“我嫉妒校长老头跟老苏他们!居然可以将你养到大,我想养你啊越越!” 风越辞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胡闹,继续讲道:“我不知自己是何来历,只是机缘巧合,成了破灭后第一个苏醒的生灵。” 随着他轻淡的声音,孩童越长越大。 姜桓再看去时,便见少年持剑而立,白衣无瑕,眉目静远,天生一副绝顶容姿,如同皑皑雪山上的一轮孤月,那么的清,那么的美。 姜桓伸手去抚少年的脸颊。 风越辞道:“但醒来的,不该只有我。” 少年的面容无悲无喜,他静静地望着灰暗的天际,抬手一剑,光芒万丈。 青草破土,树枝抽芽,花绽骨朵,蝴蝶破茧。 传说魔王一剑寂万尘,一剑化天地,从此才有了万物生灵。 姜桓喃喃道:“阿越是在创世么?” 风越辞微微摇头,道:“是这片天地到了新生之时,它孕育了我,我该为它扫荡尘埃。” 姜桓笑道:“阿越分明这么温柔这么好,我是有点想不通,你怎么就被旁人唤作‘魔王’了呢?” 风越辞道:“最初有人问我,此处是什么地方,我便答‘莫忘之境’,却不知为何,成了魔王之境。”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5节 而他亦被旁人尊为“魔王”了。 莫忘之境,莫遗莫弃,莫失莫忘。 姜桓明白风越辞的想法,叹了口气道:“误听害死人。” 等等,也不对。 姜桓皱眉道:“我融合天道后,它告诉我,这里其实是‘魔王之镜’,镜生两面,所以才会有世界正面与反面。” 风越辞道:“世界反面,源于破灭前的一场试验。道途无尽,活得越久,越是惧怕死亡,于是有人想创造出一个‘不死之地’。” 修行一途,天赋努力缺一不可,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努力不够,天赋便成了推脱一切的借口。 然后就能心安理得地去走歪门邪道。 姜桓道:“其实我还挺理解的,就像我现在跟阿越在一起,也不舍得死,但凡在这世上有牵挂,人总是能做出自己也无法想象之事。所谓的不死之地,就是现在的世界反面?那我大概能明白了,其实就是克隆出另一个自己,逃脱世界规则,在世界反面中得到永生。” 风越辞颔首。 姜桓摇摇头道:“就像个热气球,谁都不想成为散出去的那股气,一直往里面挤,那气球不炸才怪,天地有衡的道理居然都不明白,修道修坏了脑子。” 风越辞道:“谁都明白。” 姜桓了然道:“谁都明白,但谁都不愿接受。” 好比现在对一群人说你们要死了,然后将复活币丢在地上,当第一个人捡起时,后面的人自然会跟着捡起。 哪怕再告诉他们,这个复活币是以伤害整个世界为代价,也没几个人会将之丢下,可能大家都在盼着旁人牺牲,好让自己成为那个幸运儿。 姜桓道:“天性如此,人之常情。但我还是想骂一句,脑子进水了。” 风越辞道:“故而有盛极而衰之言。” 破灭前太过繁盛,蒙蔽了所有人的双眼,强者太过自负,弱者太过渺小,才导致了天地大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抵如此。 姜桓想了想,道:“万物生灵尽灭,天地归于混沌,都这样了,难道还没有毁去世界反面么?” 风越辞道:“毁去了。” 姜桓道:“既然那时毁去了,那为何又会重新出现?” 风越辞淡淡道:“除非天地永寂,否则反面会随着苏醒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降临。” 姜桓沉思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么?” “有,”风越辞目光转向幻境中的少年,道:“世界反面的根源在于破灭前的亿万生灵,生前执念不散,又无法入得轮回,才会追随着新生的世界降临。若能重建轮回,令他们念有所归,想来便能化解。” “轮回?”姜桓眼睛一亮,“万界轮回么?” 风越辞静默片刻,漆黑的眼眸中仿佛蕴了化不开的浓墨,轻声道:“望庭,我至今未能重建真正的轮回。” 万界轮回,不过是一个个尝试过的失败品罢了。 姜桓在他的目光中,读懂了言下之意。 “阿越认为,真正的轮回是什么?”姜桓走到他身旁,抱住他,低声喃喃道:“我明白了,当初阿越会入轮回,不是油尽灯枯,而是故意所为……是你为了寻找答案,重建真正的轮回,便让自己去走了一遭。” 第99章 往复 寻找答案, 只是其一。 风越辞道:“望庭, 你看。” 幻境中, 万物重现生机,渐渐地,除却飞鸟走兽, 人类也开始苏醒。 一个繁盛世界的毁灭, 不过是另一个崭新世界的开端。 最初时, 白衣少年与众人待在一处,但世人对他的恭敬尊崇多过亲近喜欢。 他从未以神自居, 世人却将他当成了神。 神不该居于凡尘。 他们如是说道。 凡世中有人天赋绝佳,修行有道,有人天生懵懂, 不入道途。这带来了无穷无尽的争端与麻烦。 于是有了百城与凡世之隔。 魔王则居于百城之上, 成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主宰。 然而他从未主宰过什么,他只是安静又孤独地走向漫长无尽的道途。 姜桓看着少年站在空荡荡的云宫中, 快步走过去,环抱住了少年的身影。 风越辞知晓他在想什么,道:“不寂寞。” “我知阿越清静惯了, 不觉寂寞, ”姜桓回头看他, 道:“可我看着就忍不住心疼你,就像你在望月图中,也会心疼年少时的我一样。” 风越辞目光微软,道:“我生而知事, 修得三千大道,触及天地规则,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之事。” 幻境中,少年指尖一碰,就能令草木顽石生出灵性。 他早已知晓,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姜桓道:“天地有衡,不会无缘无故地偏爱谁。阿越拥有超出旁人的力量,也担负了所有的责任,是吗?” 风越辞默认。 姜桓道:“阿越生来就知道世界反面之事吗?” 风越辞道:“知道一切。” 姜桓顿了顿,沉声道:“倘若是这样,那阿越岂不是……” 风越辞道:“应劫而生。” 一场破灭,并未令大劫消弭,只是短暂地平息。 世界反面的根源仍然存在。 应劫而生之人,自然是为了消除劫数——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姜桓蓦地道:“不行!” 风越辞道:“得到什么,便该付出什么。” 很公平。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就算有,那也不是风越辞。 姜桓脱口道:“阿越得到的一切,从来不是天地赐予,而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们时常说天赋,可一个人空有天赋又有什么用?” 风越辞微微摇头。 姜桓拉住他的手腕,道:“就像我爱你,是你自己足够好,才会令我神魂颠倒啊!” “望庭,我知。但这不一样。” 姜桓讲得这些,风越辞又怎会不懂? 然而,生于天地中,故为世间人。 当他唤醒万物生灵时,当他被世人尊崇时,当他走进碧空境时,这份责任便已由不得他去推却了。 问道无悔,问心无愧。 这是他走的路,无需怨天尤人,更无须退缩不前。 幻境之中,白衣少年早已明了自己所要担负的,但他往碧空境中走去的身影仍是安静从容,未有半分犹豫和忐忑,奇异地与风越辞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姜桓沉默片刻,看着风越辞,认真道:“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与阿越一起承担,可是阿越不能推开我。” 他最担心的其实不是风越辞要做什么,而是风越辞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 “安心。”风越辞道:“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死的,也不会让你死。” 轻描淡写的语气,透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姜桓闻言才露出了明朗的笑意,凑过去亲了亲他,“只要陪着大美人,死也不怕的。” 幻境中时光流转,许是过了千百年,亦或是过了万万年,少年长大了。 姜桓定定地望着云端走来的人影,白衣翩然,遗世出尘,那是他熟悉的无越,叶无越。 叶无越端坐在白云之上,俯瞰下方,只见他伸手一点,周围忽然出现无数光点,光点中闪烁着不同的画面。 无数年来,叶无越尝试着重建破碎的轮回,想要渡化破灭前的亿万生灵。 万界轮回,实则是试验品。 起源之地的人死后,可去轮回转生,再次归来。纵然在旁人看来,已是通天的手段,可仍然是失败的。 因为世界反面的生灵,入不了轮回。 姜桓沉吟道:“破灭前的轮回是什么样的?” 风越辞道:“亦是如此。” 姜桓恍然道:“我明白了,阿越,万界轮回根本不是失败品,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所谓轮回,我觉得只针对有生命的存在,可破灭前留下的那些,真的能称之为‘生灵’么?” 风越辞道:“是与否,不重要。” 这是劫数的根源,是生灵也好,不是生灵也罢,到头来还是要管。 是以风越辞根本不去纠结那些。 姜桓道:“好吧,动脑子的事情果然不适合……哎?阿越你看!” 幻境忽然晃动起来,叶无越周身光点骤然消散,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第一次走出了碧空境。 风越辞道:“是世界反面的力量将至巅峰。” 反面之力与新生世界同时降临,最初力量微弱,但随着新生的世界越来越繁盛,人越来越多,它也会逐渐汲取其中的力量,越来越壮大。 直至巅峰,新生世界便会重蹈覆辙,再次迎来破灭。 风越辞拂袖,幻境变换,眼前出现了一道门,门内是一头巨大的野兽般的黑影。 姜桓道:“毁灭之力。” 风越辞道:“是因反面之力而诞生的‘沌兽’,当反面之力到达巅峰,‘沌兽’便会冲破封印,毁灭万物生灵,令天地再次归于沉寂。” 姜桓盯着黑影,道:“所以事情是这样的,道之起源地,有人畏惧死亡而折腾出了‘不死之地’,长年累月变成了如今的世界反面,世界反面的力量达至巅峰,‘沌兽’出现毁灭了天地,也就是最初那场大破灭。后来天地新生,阿越降世,唤醒了万物生灵,而反面之力又开始生长壮大,再次出现了‘沌兽’……这不就是个死循环么?” 风越辞轻轻颔首。 所以他才要重建轮回,化解循环的根源。 姜桓突发奇想,随口道:“阿越,要不我们联手,砍死‘沌兽’啊,出现一次砍一次。” 意识海中,血眸姜桓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笑道:“请问你的脑子呢?你觉得你比破灭前的大能者都牛是不是?” 姜桓道:“是的,滚吧。” 血眸姜桓:“……” 姜帝的嚣张狂妄连另一个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风越辞神色如常道:“我试过。” 血眸姜桓:“……” 姜桓美滋滋的想,厉害还是他家大美人厉害,他们不愧是天生一对! 风越辞淡淡道:“万年前,我将沌兽封印在门内,寻取百处方位设下阵法,以百件神魂信物镇压。” 百处方位,百件信物? 等等…… 姜桓震惊道:“百处方位就是百城,百件信物就是百城信物?” 风越辞道:“嗯。” 姜桓道:“……那我征战百城,收集信物岂不是在毁你的封印?!” “并非,”风越辞道:“封印原本也只能镇压万年。” 姜桓一想也是,风越辞既然能告诉他百城的弱点,那么对于他后来所做的一切,应当也能料到几分。 说不定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在风越辞的掌控之中。 难怪先前骆冰莹会说风越辞算计一切。 不过姜桓并不觉得这是算计,反而觉得是他的心肝宝贝太聪明了。 他关注的重点在于另一件事。 “阿越方才讲神魂信物,难道是你碎裂自己的神魂之力,融于百件信物中,才令你至今神魂不复?” 风越辞道:“望庭聪慧过人。” “你!”姜桓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眉头拧成了死结,又气又急道:“你不疼么?” 风越辞道:“不疼。” 姜桓拉着他就往幻境外走,道:“怎么可能不疼?不行不行,我一想到就受不了,阿越我们别看了,先回去开启九重天阙重聚神魂!” 血眸姜桓凉凉一笑,道:“我们可怜又可爱的魔王陛下,他的神魂一旦重聚,‘沌兽’封印顷刻破碎,魔王之境毁于一旦,你信不信?” 姜桓道:“关你什么事?滚!” 血眸姜桓道:“你的恋爱脑大概还没反应过来,算了,我好心告诉你一件事——你融合了天道,也就意味着你取代了天道,成为正反两面的运转核心,换句话说,你就是‘沌兽’第一个要弄死的人,惊喜么?” 姜桓道:“关我什么事?滚!” 姜帝疯起来不管别人也不管自己死活。 反正现在他是高个儿,指望不上别人,天塌了还能怎么办?顶着呗。 顶住了继续活,顶不住就死,没什么好纠结的。 但是在天塌之前,谁也不能阻止他谈恋爱大婚,谁阻止先弄死谁!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风越辞道:“望庭,稍安勿躁。” 姜桓道:“我很着急,真的!眼看着世界末日了婚还没成,不如趁着重陵海宴大家都在,我们先完婚吧?越越不反对就是答应了,就这么定了。” 他一口气说完不带停的,完全不给风越辞打断的机会。 风越辞也没想打断他的话,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才道:“万年之期将至,我需重聚神魂,先前你我神魂双修过,倘若望庭愿意相助,此法是最快……” 姜桓听得喜上眉梢,抱住他笑得停不下来,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好好好!现在么?” 风越辞:“……” 第100章 大婚(一) 看了风越辞的记忆幻境, 姜桓才真正了解魔王之境的起源, 不过他性情洒脱, 不爱纠结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沌兽’这玩意像个定时炸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问题, 未免影响大婚,他便果断地将婚期提前了。 修行之人不重名分, 成婚实则是为了结下道侣契约,相处模式不会改变。 姜桓骨子里还留存着地球人的观念,总觉得这是一种不可缺少的仪式, 只有跟风越辞成亲了, 他才觉得有种安心感,所以尤为看重。 风越辞对姜桓向来纵容, 几乎不会拒绝他什么,自然都是依他。 两人出了幻境,风越辞便松开长剑, 海岛的晃动也随之停止。 姜桓想要带他去九重天阙, 先重聚神魂, 却被风越辞阻止了。 风越辞道:“望庭想要大婚,礼成后再去。” 姜桓与他额头相抵,道:“阿越是想让我安心么?” 风越辞道:“是。” 姜桓嘴角扬起,道:“难受么?” 风越辞神色如常, 道:“无妨。” 他神魂碎裂并非一天两天,或许最初难受,现在也习以为常了。 姜桓低声道:“跟我神魂双修,是不是会让你好受些?” 风越辞默认。 姜桓亲了亲他唇角,无奈道:“那你还不愿双修。” 风越辞道:“并非不愿,只神魂未复,与你双修是在害你。” 就像第一次双修那样,他会不由自主地汲取姜桓的神魂之力,偶尔尚可,倘若一直如此,难免会伤及姜桓神魂。 姜桓抱住他,笑道:“越越尽管来啊,我想看看你怎么害我,我就愿意让你害。” 风越辞轻轻敲了下他额头,叫他不要胡言乱语。 两人离开海底,回到地面上时,便见叶微瑕离开宴席,匆匆而来。 “陛下,”叶微瑕见他们无事,松了口气,见礼道:“陛下可是在取剑?” 风越辞道:“暂且一试。” 叶微瑕颔首,作了个“请”的手势,道:“百家已入座,陛下可愿入宴席,见一见他们?” 不等风越辞答话,姜桓便摆摆手,“不见不见,人越多越烦,我跟阿越都不喜欢。” 说着,他想起正事,立即交代道:“对了,我跟阿越明天大婚,你去跟他们讲下。” “我……”叶微瑕正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脱口道:“什么?!” 明天大婚? 这是失心疯了么! 叶微瑕捂心口稳住情绪,绷着脸提醒道:“姜帝陛下,原先定好三个月后大婚,而今才过了一个月。” 看在自家陛下的份上,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了帝王大婚的事实,对姜帝的态度也好了几分。 可姜帝好像永远不知足,一直在挑战旁人的底线。 倘若换个人,叶微瑕都想直接揍过去了。 姜桓不以为意地道:“提前呗。” 叶微瑕冷声道:“大婚事宜诸多,如何提前?” 姜桓无所谓,道:“你们少折腾点就行,成个婚又不是打架,我跟阿越两个要成婚的人都在,有什么不能成的。” 叶微瑕很想打人,然而打不过任性的姜帝陛下,只好转向风越辞道:“陛下,此事不可!” 帝王的婚礼,谁敢敷衍? 姜叶两家人不想委屈自家陛下,暗中较劲,定下了足足三本书那么厚的计划,都想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连大婚场地铺路的红毯都能争个一天一夜。 时间一改,什么计划都得泡汤! 叶微瑕只能暗自祈祷自家陛下别被姜帝拐得瞎胡闹。 却听风越辞轻描淡写地道:“明日。” 叶微瑕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立刻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没到午时。 她飞快地施礼,急急忙忙地跑了。 不多时,前方宴席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摔倒掀桌声,一下子炸开了锅。 “明天大大大大婚?” “姑姑您没开玩笑吧?您别吓我们!” “场地还未布好!还有吴家的礼服,林家的喜酒,季家的……啊啊啊陛下想让我们秃头啊!” “不行不行!我要哭了,完全来不及!” “陛下呢?赶紧去找陛下劝劝!” 姜桓揉揉耳朵,没等众人跑过来劝,牵着风越辞就跑了。 他们二人都不注重外物,想得也都挺简单,穿个礼服行个礼就可以了,有什么好麻烦的? 谁爱烦谁烦去。 最懵的其实是百家众人。 他们就来参加个海宴,转眼变成婚宴不说,还要被姜叶两家人抓壮丁做苦力活……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快快快!来一半人跟我们回姜家帮忙啊!” “去什么姜家,明天就大婚,当然在我们家办了!” “什么鬼!是我们家下的聘,你们想反悔没门! “事急从权。” “胡扯!” “哎呀你们别吵了,万一两位陛下看我们这里一团糟,跑出去大婚不带咱们了怎么办?” “……” 姜家人集体捂脸,痛心疾首,心说陛下你坑人怎么坑到自己了呢? 在媳妇家里娶媳妇,天底下第一回 啊! 然而姜帝陛下脑子里压根没有这根筋,对他来讲,在哪大婚,谁嫁谁娶都不重要,重要只有是大婚的对象。 事实证明,人被逼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爆发无限的潜力。 短短一夜的时间,众人便将所有东西弄得七七八八了。 先前一个多月下来,其实该弄好的都弄得差不多了,比如礼服,绣娘早已完工,只是被吴大公子盯着修细节。 比如喜酒,林烟岚也早已酿好,只是不满意口味,一直在重酿。 再比如场地,姜叶两家都拿出了一条审美方案,只是一直在那争论该用哪套。 这下好了,统统都不用纠结了,哪套方便就用哪套。 忙了一夜,翌日天刚蒙蒙亮,两家小辈们就冲进了碧空台。 “陛下,您们怎么还待在一起啊?按规矩,婚前是不能……” “规矩?谁定的规矩,改了。” “……” 吴一岸板着脸,奉上两份样式一致的大婚服饰。 姜之梦跟着林烟岚,帮着两位陛下梳理头发。 李眠溪与吴双涯帮姑娘们打下手。 姜之意跟叶云起杵在一旁看门,时不时地递点东西。 姜之梦捧着脸,看看俊极的姜帝陛下,又看看美极的魔王陛下,兴奋地叫道:“两位陛下真般配呢!” 林烟岚小心翼翼地梳着风越辞的长发,温柔地笑道:“是啊。” 林冬灵摸了摸散落的发丝,看着镜中映出的身影,笑眯眯地道:“陛下真好看!” 姜之梦帮姜桓梳头,“我们陛下也好看,哥你说是不是?” 姜之意赞同地点点头。 叶云起面无表情道:“陛下,更好。” 姜之梦回头就冲他做了个鬼脸,道:“分明都好看!” 李眠溪跟吴双涯就在一旁笑。 这时,季时妍微喘着气,跑进来道:“学弟学妹们接来了。” “这样大家就都聚齐了。”李眠溪认真道:“恭贺两位陛下大婚之喜!” 屋内众人对视着,齐声笑道:“恭贺两位陛下大婚之喜!” 风越辞轻声道:“好。” 姜桓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过,“讲话这么甜,这里可没糖吃。” 姜之意与叶云起同时伸手,抢着散了一堆糖果。 “我爹跟叶家姑姑早就备好啦!”姜之梦指了指婚服,道:“那陛下,我们先出去了,您们换衣服呀!” 小辈们走出去,关好了门,屋外笑谈声渐渐远去。 姜桓起身道:“阿越,我想抱抱你。” 他这么说着,已经从风越辞身后环抱了过去。 风越辞覆上他的手,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道:“衣服。” 姜桓这才站好,拿起大红礼服,轻轻一抖,华美的衣摆如蝶翩跹散开,样式比起当年姜帝叫人做的那件简单些,但仍是极好的。 “我觉得好像还在梦里,是个特别好的美梦。阿越,永远不要让我醒来,好不好?” 风越辞静默片刻,忽然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不等姜桓出声,又在他掌心划了一道,而后双掌相对,血迹相融。 玄妙的阵纹在二人周身显现,风越辞眉目清澄一如初见,静静念着古老的契约。 大婚仪式还未走完,他已然在与姜桓结契,姜桓怔了怔,蓦地俯身,在他手背上落下轻柔而缠绵的吻。 风越辞语气轻淡,却极为认真,道;“望庭,梦里梦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101章 大婚(二) 礼乐声响, 火红的绒毯滚动着铺开, 漫天的鲜花如雨洒落, 众人分隔两侧,或站立,或浮空, 望着中央, 齐齐欢呼。 林冬灵跟另一个小男孩站在高台下方, 手捧花篮挥洒。 高台之上,校长难得穿起了整洁的长袍, 乱糟糟的头发胡子也打理得人模人样,虽故作严肃,但笑意却溢满了脸庞。 绒毯的尽头, 两道人影相携而来, 艳烈的红衣几乎灼伤人眼。 “陛下一生白衣无暇,却终究为他着了红裳。” 四魔将站在一处, 其他人听见吴一岸低声自语,都偏头看了过来。 季时妍道:“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陛下?” 吴一岸道:“我曾为碧空境中一块顽石,受陛下点化成人, 后来离开碧空境, 成为无念城主, 为陛下镇守四无奇境。” 他本想一直陪着陛下,但却不忍见陛下为世间之事忧心,因而主动离开了碧空境,为陛下分忧。 林烟岚恍然道:“原来如此, 你戴鬼面具其实是学了陛下吧。” “我生来受陛下教导,事事都爱学着陛下。” 吴一岸遥遥望着携手走来的人影,眼中藏着其他三人看不懂的情绪。 因在碧空境诞生的缘故,他知晓的东西远比他人多,是以他私心里并不希望陛下与姜帝在一起。 姜帝来自异界,涉及轮回之事,原本是破局的棋子,却跳出了棋盘。 他佩服这份本事,可这无疑会令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陛下生就一颗清净心,不为七情所扰,往往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可如今对姜帝动心动情,也不知是好是坏。 吴一岸心中思虑颇多,但仍尊重陛下的意愿,不会妄加干涉。 李眠溪感慨道:“我从来没想过陛下会有与人成婚的一天,姜学长真的很厉害。” 融化冰山只怕都比让风越辞动心来得简单些。 六千年无望的追逐,换个人只怕早就放弃了。 林烟岚温柔而笑,双手合拢于身前,真心实意地祝福道:“愿两位陛下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大家连连点头。 姜桓牵着风越辞缓缓走来,一身红衣映得眉眼都含春意。 谁也不知道,千军万马跟前不变脸色的姜帝陛下,此刻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风越辞沉静淡然,轻轻抚着姜桓掌心,以作安抚。 姜桓忍不住一直看他。 红衣雪肤,清艳绝伦,乌墨长发在交握的指尖流连不去。 只为他一场红尘路,清风明月望而相迎,碧空深海烟尘俱净。 姜桓心想,真美啊。 “姜小子,收收你的眼珠子,”校长压低声音道:“快蹦出来啦!” 姜桓笑了笑,嘚瑟地道:“我的人,我就看,老头你管得着么?” 校长:“……” 是的,从今以后,姜帝陛下怼人都能名正言顺了,可怜魔王陛下一帮资深粉丝团只能默默抹泪了。 风越辞道:“望庭。” 姜桓立即道:“好好好,不闹不闹。老头你快点,别误了吉时!” 校长念着今天是喜事,不跟他一般见识,开始宣读致辞,走大婚流程。 因着时间紧,准备得事宜不多,流程也砍了大半,上来就进入了正题。 姜桓与风越辞拜了天地,再拜了校长充当的高堂,最后认认真真地对拜。 校长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笑,问道:“你们二人可愿结为道侣,从此携手道途,不离不弃?” 姜桓与风越辞异口同声道:“愿意。” “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姜桓看着风越辞,忍不住就抱住他亲了过去,誓言掩在相碰的唇间,“永不相负。” 有人发出兴奋的叫声,有人则是激动流泪。 学宫学子反应最快,双手放在嘴边,齐声喊道:“恭贺两位陛下大婚之喜!” “两位陛下永结同心!” “呜呜呜!” “大好的日子,学姐你哭什么?”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6节 “呜呜呜我开心啊啊啊!帝王cp党居然圆满了我爆哭!” “对哦!学姐你论文可以过了!你可以毕业啦!” 学宫这边叫成一团,百家诸人也不甘落后,齐齐恭贺。 风越辞轻拂衣袖,空中忽然散落无数光点,众人争抢着接住,落在掌心化作各式各样的灵宝,竟都是他们各自最想要的,或是灵器,或是灵草,或是灵剑,甚至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礼物。 “啊啊啊!” “魔王陛下太好啦!爱你爱你爱你呀!” “姜帝陛下不表示一下么?” 这种时候,再谨慎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又蹦又跳地笑闹。 姜桓竖起一根手指,冲众人摇了摇,道:“不准说‘爱’他,这个只能我说!” “……”众人面面相觑,寂静一瞬后,不知是谁爆发出冲天的叫声:“魔王陛下是姜帝陛下的,两位陛下天生一对!” 姜桓笑道:“这求生欲不错么。” 大家哄然大笑,东倒西歪地乱喊。 “行了行了,吵得头疼,你们自己去喝喜酒找糖吃吧。” 姜桓挥手,也送了一堆礼物出去,随即握紧风越辞的手,低声道:“阿越,我们走。” 风越辞道:“好。”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高台上,出现在海底。 姜桓布下结界,以免海岛不堪震荡,分崩离析。 风越辞握住剑柄,霎时间光影闪烁,一道清寒的剑光划破天际,绽开绚美的灵光。 天阶自脚下显现,延伸而上,白云间,有瑶台琼枝,宫楼仙境。 林冬灵僵了僵,好像有什么力量脱离了身体,她低头看了看手掌。 “冬灵?” “阿姐,玉壶杏林以后就只是普通的灵物,而不是陛下信物了。” 好在她已在陛下的帮助下生出了魂灵,否则那一点微弱的灵识只怕会这瞬间泯灭。 与此同时,拥有信物的李眠溪、吴一岸与季时妍亦是浑身一颤,朱明离焰、虚实之镜与四时花冠仍在,但其中的玄妙之意却不见了。 吴一岸抬头看向虚空。 季时妍下意识地捂着心口。 “季学姐!”李眠溪睁大了眼睛,指了指她身后,“你看!” 季时妍若有所感,转瞬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熟悉得令她泪目。 陈无方的虚影站在那里,神情就像很多年前来接她回家一样,温暖柔和,“阿妍,你回来了。” 不是“我回来了”,而是“你回来了”。 在陈无方最后的记忆里,他始终在等着他的大小姐,他始终相信他的大小姐会归来。 他终于等到了。 季时妍捂着嘴唇,刹那间泪如雨下,她声音发抖,全身都在颤抖,道:“无方哥哥,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陈无方摸摸她的头,认真道:“好。” 笼罩着学宫的斗转星阵,同样失去了魔王之力,变成了一件普通的防护阵法。 风越辞迈上最后的天阶,九重天阙的大门在跟前缓缓打开。 姜桓站在他身旁,心中五味纷杂,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这里。 是九重天阙,亦是碧空境。 第102章 缠绵 一路走来, 空无人影。 纵然天境之战时有不少人陨落在此, 尸身也早已化作烟尘, 不复存在。 重回故地,姜桓不想怀念什么,因为他最美好的回忆并非在九重天阙, 甚至此处留给他的只有漫长无边的思念与孤寂。 “阿越, 来。” 姜桓牵着风越辞的手, 迈过空旷的道路,转眼踏入了望浮宫, 入眼处是一片苍郁未枯的园林,林中有百棵树木尤为高大,其中九十二棵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灵物。 树木环绕中, 有一座雾气缭绕的水池。 “你还记得这个池子吗?你去凡世陪我时, 我无意中踏入了你的结界,”姜桓说着就笑了, 道:“我偷看了你洗澡。” 风越辞站在叶落纷飞的林中,看着熟悉的场景,道:“你都记得。” 姜桓摇摇头, 道:“其实没有刻意去记, 只是忘不了。” 就是在这些忘不了的记忆里, 他清楚地知晓有一轮明月已在心中永驻,倘若终究得不到,那这一生都无法释怀。 他也试过权势名利,荣华富贵, 他身处高位,得到过旁人想要的一切,却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自有灵丹妙药忘记一切,何苦?” “但为君故。” 倘若真想忘,凭着姜帝的能力与地位,又怎会忘不掉?说到底,不是忘不了,而是不想忘。 姜桓走了几步,从身后揽住了风越辞的腰,轻轻磨蹭着他腰间束带。 风越辞微怔,按住他的手道:”望庭。” 姜桓嘴角挂着散漫的笑意,下巴靠在他肩上,声音微哑道:“心肝宝贝儿,你说,礼成后该做什么?” 既已成道侣,风越辞并无拒绝之意,只叫他稍稍退开些,道:“不急。” 他要先引聚百件信物中的神魂之力。 姜桓轻而易举地扯开了束带,嘴上应道:“嗯,不急。” 不急才怪。 他又不像风越辞清心诀张口即来,一直清心寡欲。自他年少时动情至今,再没有多看旁人一眼,憋了六千年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不过在有所动作之前,他没忘记先屏蔽血眸姜桓,将之踹到了意识海深处,又裹蚕茧似得裹了好几层。 随着魔王归来,封印加剧,血眸姜桓比起最开始的嚣张,已明显地衰弱下去,偶尔才会跳出来。 正反面本为一体,但不知为何,这股衰弱之意没有影响到姜桓。 或许是因为姜桓本我的力量源于自身修行所得,而血眸姜桓作为天道化身,承载了世界反面之力。 姜桓懒得去管,他始终记着血眸姜桓刺了风越辞一刀,就算会影响自身,也巴不得赶紧弄死他。 风吹林动,簌簌轻响。 细碎的光点宛如夜中的萤火,自树梢上悄然浮起,渐渐地,布满林间。 风越辞周身似笼了一层雪化而生的凉烟,分明红裳艳绝,人依旧如月皎洁。 “望庭,别动。” “那你看我。” 风越辞回头看他,姜桓又挑开衣上系带,扑过去道:“我要摔倒了。” 他扑过去时用了十分的力道,连带着风越辞双双倒地。 但他手底下护着,没让风越辞摔着。 “当心。”风越辞微微起身,扶他胳膊,与此同时,被他扯开系带的红衣顿时散了开来,露出白皙的双肩与锁骨,极为诱人。 姜桓看得眼热,俯身就咬了上去。 “洞房吧,越越,”他一边啃咬,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跟我洞房。” 肌肤相贴,风越辞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几乎要凭本能将姜桓从身上掀开,可又清楚得知晓这是谁。 是他道侣,是他心上之人。 红晕自耳根漫延,风越辞面上也泛出薄红,抚了抚姜桓后背,没拒绝,便是依从了。 姜桓的情念如火,来势汹汹,渐渐地,捂热了风越辞常年如冰的身体。 姜桓道:“越越,难受吗?” 风越辞静默片刻,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他道:“很温暖。” 不灭的凤凰真火也融不了他体内的寒冰,但姜桓可以。 “还可以更温暖。” 姜桓褪下了碍事的衣物,大红衣袍铺开,挡在上方,衣袍中,两人之间再无阻隔,滚烫的身体触到了清寒的肌肤。 姜桓摸摸他的脸颊,问道:“怎么样?” 风越辞躺在暖意中,只觉得很是安宁。 自神魂碎裂后,他很难再安稳舒适地休息一刻。 倦意未曾显露,却藏在神魂深处,直到被姜桓的气息包围,才挣扎着散了出来,想要得到安抚。 四周光点越来越亮,缓缓聚拢。 姜桓察觉到自己的神魂之力不受控制地向风越辞涌去。 风越辞道:“抱歉。” 因两人先前神魂双修过,是以当一方需要,另一方的神魂之力便会被吸走,哪怕并非主动所为。 风越辞伸手想先推开姜桓。 姜桓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眼中难得显露了不满,道:“你需要,为什么不要?又为什么要道歉?阿越,我已是你道侣,难道你还当我是外人么?” 风越辞道:“恐伤你。” 姜桓道:“我又不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哪需要你这般谨慎?我说过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若推拒才会让我难过受伤。” 说罢,姜桓直接与他额头相抵。 霎时间,光点汇聚成一团圆月,没入了风越辞的体内。 身侧的长发无风而起,风越辞微阖双眸,又重新睁开,眉心之上的玄妙纹路若隐若现,漆黑的眼眸泛出淡淡的银华,显出极致的冷清。 姜桓头越来越痛,像是要炸裂开一般,纵然如此,他也没有躲开,仍贴着风越辞不放,还有心情调侃道:“大美人,至少给我留口气,等洞房后再吸干我吧。” 风越辞抬手微转,两人的位置已然颠倒。 姜桓不以为意,搂着他脖颈道:“我想亲你。” 风越辞顿了顿,才俯身落下轻吻,眉心纹路闪烁不停,他微微蹙眉。 “是不是头痛?”姜桓顺势哄道:“我头也痛,所以我们双修吧,双修就不痛了,真的!” 他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风越辞看了他一眼,再次亲他。 姜桓忙不迭地张口,与他唇舌交缠,手也不安分地到处揉捏。 “越越,别只亲啊,摸摸我……不是摸头!我教你,这里这里。” “别动。” “那宝贝儿你别学一步摸一步,别停别停,千万别停,停在这儿要我命了!” “望庭。” “什么?” “安静。” “好好好,那越越叫给我听,你声音好听,我想听你叫。” 大红衣袍飘起一角又落下,遮住了相拥交缠的二人。 姜桓忽然闷哼一声。 风越辞淡淡道:“你叫。” 姜桓:“……” 前戏时,姜桓在风越辞耳边说个不停,等到水到渠成真正融为一体,反而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原以为到了这种时候会很激烈,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去撕咬占有风越辞。 但都没有。 因为掌控主导权的是风越辞。 姜桓想,原来不是只有他情难自禁,原来他心心念念之人也是想要他的。 没有比这个更让他安心与满足的了。 他们动作的幅度不大,风越辞从始至终都是安静的,连呼吸都没有多急促,只如雪的容色似落了一滴鲜红的墨,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 如他们这般境界,本就不该被情欲掌控,而是掌控情欲。 姜桓满心灼伤人的炽热都化作了脉脉温情,他指尖卷起风越辞一缕长发,喉咙间溢出低哑的碎声,忍不住抬头亲吻风越辞的唇角,认真道:“我爱你。” 风越辞道:“我亦然。” 姜桓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曾向往天上月,便让自己奔九天,而今九重天上,终于得偿所愿。 第103章 脉脉 风吹树摇, 花叶纷落如雨, 热气弥漫的水池中隐约透出两道相拥的人影。两人皆着白色里衣, 靠在池边,黑发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发丝浸入了水中。 姜桓将头埋在风越辞的脖颈处细细啃咬, 声音里还含着未散的情韵, 道:“再来吗?” 风越辞看起来与往常有些不同——眉心玄印, 眸光浅淡,这是姜桓在他神魂世界里见过的模样。 本是清极静极宛若悬月, 却因方才一场情事化去了不近人情的冷淡。 他手心贴在姜桓后背,输送灵力过去,安抚着姜桓紊乱的气息。 “不用不用。”姜桓笑吟吟地搂着他, 亲吻着他的嘴角道:“我好得很, 还能再来一百次!” 虽说实际情况和春梦中有点偏差,但上下这种小事在姜桓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他们真正属于彼此了。 姜桓面上含笑, 仅仅是看着风越辞,就有源源不断的欢喜与情意自心间溢出,见风越辞半响未出声, 便逗他道:“宝贝儿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并未。” 人之七情六欲, 无不可直视者, 唯有非礼勿视。 风越辞素来清心寡欲,却也知既为道侣,此乃人之常情,因而十分坦荡。 可他肤白, 红晕上脸,这会安静垂眸的模样活像被欺负了似得,哪怕姜桓知道不是,也看得心痒,忍不住一亲再亲。 风越辞按着他头,道:“望庭,你该休息。” 姜桓道:“我不累,真的!” 风越辞道:“纵欲不好。你先前说双修,却未如此。” 姜桓嘴上哄着人双修,一次又一次地缠着不放,然而沉溺进去后就将什么功法灵力都抛在脑后了,一心只想与他亲近。 两人修为高实力强,好的是恢复速度快,不好的就是没法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姜桓对此十分遗憾,他想要在风越辞身上留满吻痕的梦想破灭了。 “这不是纵欲,是洞房啊。”姜桓多的是歪理,亲一下说一句,“我喜欢你,可喜欢可喜欢你了,越越难道不喜欢跟我亲近么?” 风越辞道:“喜欢。” 姜桓开心极了,蹭他脸颊道:“美人,我就喜欢你这副坦诚的模样!” 风越辞道:“望庭。” 喜欢也不能胡来。 修道之人本就不重情欲,道侣之间更多是纯粹的神魂双修。在此事上,风越辞已是很纵容姜桓。 还好两人性情互补,姜桓放纵,风越辞却克制,否则这么折腾下去,再厉害也要死在床上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姜桓从他身上退开些许,这才空出心神想起别的事,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道:“阿越,我记得在幻境里看到你小时候,眉心上是没有这种玄纹的,是后来出现的么?” 风越辞颔首道:“神魂封印沌兽所致。” 他神魂重聚,并未令沌兽立即现世,是因封印仍在,玄纹即是封印的展现,倘若玄纹完全消失,情况便不妙了。 姜桓皱眉道:“那封印还可维持多久?” 风越辞道:“少则一天,多则一年。” 姜桓摸了摸他眉心,道:“阿越已入过轮回,如今可有找到答案?” 沌兽因反面之力而生,亦因此而壮大,若世界反面消失,沌兽自会随之消散。 当年风越辞想重建轮回,化解反面之力,却没能成功,因而才亲自去轮回寻找答案。 风越辞闻言,只望着姜桓,未出声。 姜桓心中一动,道:“阿越这样看我,莫非答案与我有关?你直接跟我说,没关系的。” 风越辞道:“有两种化解之法。一为我燃尽神魂……” 姜桓听都不想听这个,打断他道:“不行!第二种呢?” 风越辞道:“补足万界轮回缺失之物,令其成为真正的轮回。” 姜桓追问道:“万界轮回缺什么?” 风越辞道:“缺少超脱起源之地的契机。” 姜桓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道:“契机……与穿越者有关吗?阿越,我想起一件事来,我最初的穿越,真的是巧合么?” 风越辞道:“是,也不是。” 昔年沌兽出现,风越辞碎裂神魂将其封印万年,在此过程中,他一直在寻找破解灾劫之法。 姜桓并非是他召唤而来,但应该与他脱不了干系。 风越辞看着姜桓,并无隐瞒之意,坦言道:“望庭,契机在你身上。” 姜桓怔了怔,恍然道:“我明白了,原来阿越最初去凡世寻我救我,不是因为觉得我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而是因为我是你算到的契机啊!” 见姜桓震惊的模样,风越辞反倒不解,道:“我以为望庭知晓。” 天赋异禀,必成大器? 风越辞从来不愿主宰旁人的命运,又怎会知晓姜望庭未来如何?当然是有原因的。 少年时候的姜望庭,虽然天赋绝佳,可魔王陛下活了几千年,什么样的奇才没见过,怎么可能这么土包子。 风越辞道:“我曾对你讲过,你我相遇,并非巧合。” “……我中二,”姜桓一言难尽地道:“我以为阿越搜罗天下,然后看我骨骼清奇,一见就觉得我不同凡响,可以担当大任,所以才主动来找我……我是这么理解的,宝贝儿你懂么?” 风越辞听得似懂非懂,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见他大受打击的模样,便摸摸他的头,安抚他道:“是这样。” “越越别哄我了,我太难过了,哄不住的。”姜桓唉声叹气,见风越辞看来,便话锋一转道:“除非……” 风越辞道:“除非?” 姜桓抱住他道:“除非再洞房一次!” 说着,他掌心凭空显出一件大红嫁衣,笑眯眯地道:“要穿上这个。” 如此套路一气呵成。 风越辞竟无言以对。 姜桓道:“好不好?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姜桓抖开嫁衣就帮他穿上,系好衣带。 衣摆漾起水波,水珠轻轻jian在风越辞的发梢与面容上,清透无暇,引得姜桓凑过去,伸出舌尖舔了舔他脸庞,低声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怎么这么好看呢!” 风越辞动作极轻地戳了下他额头,道:“望庭也好看。” 姜桓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道:“其实我们可以试试另一种姿势。” 风越辞道:“别闹。” 姜桓欣赏了会红色嫁衣的大美人,又伸手去解自己刚刚才系上的衣带,又来哄人道:“难得有越越不懂的东西,你不好奇么?学无止境,对不对?就算是修行,也该跳出桎梏,去尝试一切未知才是啊。” 风越辞看他一眼,道:“强词夺理。” 姜桓继续胡扯道:“其实是这样的,我……” 风越辞抬头,吻他的唇,轻声道:“最后一次。若再胡来,便不依你了。” 分明不是什么动人情话,却透着十足的温柔与纵容,且硬生生地被姜桓歪解出了一点撒娇的意味,顿时撩得他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了。 姜桓捧着风越辞的脸,回吻他,喃喃道:“好甜。” 第104章 回归 姜桓缠着风越辞又闹了一场, 成功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搂着大美人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周身空荡荡的,没摸到人。 姜桓睁开眼睛, 扫了一圈, 没看到风越辞的身影。他迅速穿好衣物, 往前走了一段,唤道:“阿越?阿越!” 不会是他闹得太过分将人吓跑了吧? 姜桓难得自我反省了一刻, 但想想这也不是风越辞的性情,便止住了胡思乱想,到处找人。 穿过林子, 他瞄到了空中的白衣人影, 这才松了口气。 风越辞披头散发地坐在云上,手里在编着东西, 听到动静,便抬了抬眼,道:“我在。” 姜桓走过来, 弯腰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还以为你跑了。” 风越辞道:“不会。” 姜桓好奇地道:“宝贝儿你在弄什么呢?这是头发?” 两束黑发在风越辞手中缠绕成一根细长的线, 一头在他手心,一头隐入姜桓掌心,渐渐染上红色,随即消失不见。 姜桓摊开手, 其上有一道口子还在,因这代表着结为道侣的契约,是以不会愈合。 而此刻,除却契约外,还有一道红线连住了他们。 契约能感受彼此的存在,红线却能引着他们寻到彼此。 姜桓试了试,顿时勾起唇角,道:“这个好,我喜欢。” 风越辞垂眸盯着手掌,眉心之上的纹路若隐若现。 “我们一直在一起,”姜桓后知后觉地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道:“阿越为何要弄这个?” 风越辞起身,乌发落了满身,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中的银华似乎更深了些。 姜桓牵他的手,含笑问:“难不成还怕我们走散啊?” 风越辞轻描淡写地道:“是你说要结发。” “……” 姜桓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做最后一次时,他接过主导权,试了传说中的“脐橙”姿势,坐在风越辞身上欺负人来着。约莫是情念上头,他不仅拿自己头发跟风越辞缠在一起打结,还逼着风越辞喊各种羞耻的称呼。 ……风越辞当然没喊出口。 不过脸红微喘,眼带水光的模样还是让姜桓满足了。 姜桓一回忆那个画面就狼血沸腾,然而太过分的下场就是被风越辞施了清心咒加睡咒,十分凄惨了。 倒是没想到风越辞会将他们的断发收好,弄成了红线。 姜桓越想越甜,凑过去又亲了亲,道:“越越真好。” 风越辞正要出声,却是玄纹一闪,微微发烫,他抚着眉心,往前走道:“望庭,我们回去。” 姜桓神情微敛:“出事了?” 风越辞道:“嗯。” 姜桓不满道:“这才几天,工作也得有婚假吧。” 他还没跟风越辞腻歪够,又得面临一群电灯泡了。 风越辞道:“封印多年,九重天阙的时间有所变化。” 姜桓:“哦?” 他心思都在风越辞身上,一进来就拐着人洞房,也没仔细查探过此处,这会凝神一看,顿时皱了皱眉。 九重天阙的时间流速的确变了,毕竟这里是当年天境之战的主战场,又处在封印中这么多年,难免会有影响。 只怕这里一天,抵过下面几个月了,风越辞重聚神魂以及他们双修所花费的时日,定然不止一天。 姜桓点点头,挥手打开门,两人身形一闪,便已离开了九重天阙,重新回到了叶家海岛。 谁知刚落地,就见眼前有三道身影打成一团——居然是叶云起与姜之梦在围攻姜之意! 这简直要惊掉人的下巴。 叶云起跟姜之意打起来跟正常,可姜家兄妹向来形影不离,一个兄控一个妹控,姜之梦是吃错药了不帮她兄长,反而帮叶云起? 姜桓仔细一看,忽然道:“不对。” 被围攻的人虽然跟姜之意长得一模一样,但身影模模糊糊的,像影子一般,令姜桓想起了某个熟悉的物种——山鬼。 姜之梦眼尖瞥到了他们,惊喜地大叫道:“两位陛下救命啊!这人不是我兄长!” 她出声的同时,姜桓已瞬间出手,打散了形似姜之意的影子。 姜之梦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跑道两人跟前,几乎喜极而泣,激动道:“两位陛下终于回来了!” 叶云起亦收剑,见礼道:“陛下。” 姜桓道:“我们走了多久?” 姜之梦叫道:“整整三年了!” 居然这么久? 姜桓跟风越辞对视一眼,又问:“方才那个影子,我瞧着有点像山鬼,出什么事了?” 倘若真是山鬼,想来便是风越辞重聚神魂,导致世界反面出现了震荡。 姜之梦道:“对对对,山鬼!季姐姐他们也是这么讲的!” 她喘了口气,神情凝重地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姜桓与风越辞大婚离开后,众人便各回各家。百家诸人经此一役,关系比以前还好了许多。 姜叶两家更是因着帝王归来而水涨船高。 如此平静了一年,变故突生。 先是百家出现了盗窃之事,两方各执一词,被盗者说是亲眼看见了盗贼是某家公子,而某家公子又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吵来吵去,动了真火,就打了起来。 若是一起事件,还能说是巧合,但类似之事却越来越多。 如此下来,百家乱成一团,竟隐隐出现了当年百城之乱的苗头。 彼时姜桓与风越辞都不在,姜叶两家自然要出面,谁知他们两家也被牵扯了进去。 有人看见姜大公子当街伤人,又有人瞧见叶大公子行凶作恶,且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关系已缓和的两家小辈又开始出现了争斗,姜叶两家自顾不暇,也乱成了一锅粥。 最后是四魔将察觉出不对劲,未免百城悲剧重演,索性直接制住了众人,召开了百家会盟,告知了山鬼之事。 姜之梦道:“我就说兄长不是那种人,他们还不信,还好季姐姐他们聪明,揪出了山鬼,否则我兄长他们要被冤枉死了!” 姜桓听出了问题,道:“你所说的山鬼,是可以单独行动,而不是附身在你兄长身上?” 姜之梦道:“没错,而且山鬼都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很难分辨,杀了一个又出现一个……所以校长就教我们对口诀,见到人便对一句,对不上来就是假的!可是这办法也不能完全避开危险,昨天兄长就被冒充我的山鬼打伤了,方才若非叶大公子,我也要被骗了。” 面对至亲至爱之人,难免会有犹豫,生怕伤了对方,这就给了山鬼机会。 姜桓偏头看风越辞,道:“阿越,这批山鬼跟当年的不太一样。” 当年导致百城覆灭的山鬼是人之反面,本为一体,如同姜桓与血眸姜桓之间的关系。 但听姜之梦所言,如今出现的这些却并非如此,而更像是被镜子复刻出来的小喽啰。 风越辞道:“前兆。” 姜桓看了看他额头,玄纹上浮着一层细碎的冰霜,忍不住摸了摸,沉声道:“你是说……沌兽降世的前兆?” 风越辞虚空凝长剑,抬手挥向天际,只见寒光破云,清辉逸散,一剑落,万影皆散。 叶云起面无表情,眼睛却亮了亮,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忘浮生剑。 姜之梦“哇”了一声,兴奋道:“魔王陛下,是不是所有山鬼都剑光劈散了?” 风越辞未答,收剑转身离去。 根源未除,这些山鬼消散,仍会生出新的,源源不断。 “哎?两位陛下,您们去哪儿?” 姜之梦的叫喊声落在身后,姜桓摆了摆手,冲风越辞道:“阿越,这是去华夏学宫的方向。” 风越辞道:“嗯。” 姜桓了然道:“你想先送校长他们回家。” 风越辞颔首道:“望庭可想回去?” 姜桓笑了笑,握紧他的手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百家生乱,华夏学宫有校长与季时妍等人坐镇,反倒是最平静的地方。 此刻,四魔将都聚在华夏学宫,与校长商议对策,讨论怎么解决当下的麻烦。 季时妍时不时地就要偏头,看一眼身旁陈无方的身影,确定他在才会安心。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7节 陈无方好脾气地揉揉她头发,安抚似得冲她笑。 吴双涯感觉两位兄长最近太劳累,所以一会跑这一会跑那地帮忙按肩膀,却被吴一岸赶去李眠溪那边去了,这会正帮李眠溪敲后背。 林冬灵留在家中为林少酌调养身体,林烟岚便与吴一岸在聊天。 校长形单影只地“哎哟”一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地都不像话,谈正事呢!” 林烟岚柔声道:“不瞒校长,我们虽经历过山鬼之乱,却也拿他们无法。此时涉及太多,只能等陛下回来再做决断。” 校长一听就吹胡子瞪眼睛:“姜小子太气人,拐了清徽就跑了,三年连个消息都没有,度蜜月也该回来了吧!这里一堆麻烦事……” 他话未说完,吴一岸忽然站了起来,道:“回来了。” 众人一怔,就听姜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老头,我看你在这儿挺高兴的,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两道身影自空中落地。 校长一拍桌子,蹦了起来,声音发颤道:“你说什么?” 风越辞站在他跟前,平静道:“劳校长久候,我送你们回家。” 第105章 结局(上) ——回家, 回家。 这是校长坚持了无数年的信念, 真正实现时, 除却激动欢喜之外,更多的却是满腹无可言说的怅然与空落。 地球上生活短短数十年,而在此处, 已有数千年了。 纵是他心志坚定, 也难免不舍。 李眠溪等人闻言, 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讲什么。 就像一场盛宴, 开始时热闹喧哗,结束时寂寥无声。 天下间终无不散之筵席。 校长沉默半响,看着风越辞, 道:“清徽, 我们还能再回来吗?” 风越辞道:“此间劫数将至,若能度过, 或有再见之期,若劫数难消,则永无重聚之日。” 校长脸色一变, 急忙道:“劫数?连你跟姜小子也没把握吗?” 姜桓道:“老头, 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 跟你讲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理你也不懂,别问了,好好回家去吧。” 校长道:“可这里有我那么多的乖学生!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 李眠溪走到他跟前,认真道:“校长教导之恩铭记在心, 感激不尽。您护了我们这么多年已经足够,该去实现您自己的心愿了。” 季时妍道:“学弟学妹有我们照顾,校长放心,只要我们活着,学宫定长存不灭。”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地冲着校长行学子之礼。 校长心里酸酸的,连忙扶起他们,“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姜桓道:“老头你怎么这么磨叽,想回去的是你,在这犹豫的又是你。” “人之常情!”校长有心想怼他两句,却没了这个心情,顿了顿,问他道:“姜小子,你不走?” 姜桓没说话,只握着风越辞的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校长便明白了,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就往外跑,头也不回地道:“清徽等等啊,我得去跟学生们道个别!” 风越辞道:“来不及了。” 天地间倏而沉暗一片,仿佛乌云遮蔽了天日,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是巨大的野兽虚影挡在了上方。 吴一岸目光沉沉,道:“来了。” 吴双涯惊道:“这是什么?” 李眠溪将吴双涯拦在身后,神情肃然道:“是害了鬼君的那个东西!” “门内的力量……”季时妍偏头道:“无方哥哥,你别怕,跟着我。” 陈无方站在她身边,点了点头,却是保护的姿态。 风越辞不动声色,拂袖破开了一条光亮的道路,路的尽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姜桓眼神微变——是地球。 与此同时,来自异界的穿越者不论身处何地,都察觉到了什么。 学宫内。 苏令谋正喊着叫大家回屋里去,手里还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团子,蓦地僵在了原地。 小团子咬着手指,懵懂地说:“苏师长,您怎么了?” 杨策站在不远处,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是喜还是悲。 苏令谋深吸一口气,先将手上的孩子交给了身旁的邱林寒抱着,按着他的肩膀,认真交代道:“林寒,你向来稳重懂事,以后师长不能再照看你们了……你要照顾好学弟学妹,他们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你……” 话说到一半,他语带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邱林寒诧异道:“苏,苏师长?” 苏令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天空,满目所见,年长年幼的学子都朝他看来,脸上全是惊慌与不解。 他没忍住,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下来,苏令谋对学宫付出的心血并不亚于校长,尤其是这一个个孩子,都是他领进来,教养长大又送出去。 对他来讲,学宫已是另一个家,如何舍得啊。 杨策紧紧抱住了周围的学长学姐,相处的画面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管彤跟秦文茵一起拽住了他的手,红着眼眶道:“杨学弟!” 所有的穿越者都被光芒笼罩,飞快地升上空中。 “杨学弟!” “苏师长!” “甄学妹!” “周师长!” “校长!是校长!别走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走?不要走啊!” 学宫内寂静一瞬,蓦地爆发出冲天的叫喊声,所有学子俱是情绪失控,如潮水般涌向了门口,聚在台阶前的空地上,仰头望着校长等人,哭声响成一片。 不仅仅是华夏学宫内出现了如此场景,流落在外成家立业的穿越者亦不在少数。 山路上,一名男子将肩上的两名幼童轻轻放在了地上,搂着他们,泣不成声地道:“对不起,你们娘亲很快会来接你们,要听话,乖乖的,不要跑。” 两名幼童茫然片刻,追着他远去的身影奔跑,哭喊道:“爹爹!爹爹!” 院落中,年长的妇人死死抱着丈夫和儿子,呜咽道:“我后悔了!我不要走,我不想走了!” “阿娘!” “兄长!” “夫君!” 空中一条长道,站满了人影,天上地下,如隔天渊,悲痛与绝望的哭声不绝于耳,叫人听得肝肠寸断。 林烟岚最是心软,不忍地开口道:“陛下,您要将所有人都送回去吗?” 风越辞道:“若无归乡之念,便不会出现在那里。” “就像我愿意为阿越留下,所以那条路影响不到我。”姜桓看着空中,摇摇头道:“世间从无两全之法,回去还是留下,都是他们的选择。” 林烟岚道:“这……” 空中兽影越来越清晰,一只兽爪已渐渐凝成了实体,冲着空中光路而去。 山鬼从地底重新爬出,遍布每一个角落,扑向心神不稳的众人。 风越辞凝出长剑,挥剑斩断了爪牙,随即抛出青伞,挡在了道路上方,竖起一道屏障。 “阿越,你送他们走,其他的交给我。” 姜桓飞快地在风越辞脸上啄了下,凌空而上,拔刀出鞘,但见刀光如血,横跨半边天,灵力扫荡处,山鬼尽散。 季时妍等人纷纷祭出灵器,前去帮忙。 学宫学子醒悟过来,顾不得伤心,齐齐护着年幼的学弟学妹,抵挡源源不断的山鬼。 杨策跪在光路上,努力伸手够向学宫的地方,哽咽道:“校长,苏师长,从前在学宫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着回家,可现在真的能回去了,为什么我却这么难过呢……” 苏令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杨策眼见着学姐被山鬼所伤,嘶声哭喊道:“所有人都在战斗!只有我们像个逃兵!” 校长也看着下方被围攻的学子们,闭上了眼睛,仿佛更苍老了几分。 苏令谋抹了把眼睛,脸上的挣扎随着杨策的话散去,缓缓笑了起来,语气很轻,却极为坚定,道:“校长,你们走吧。” 校长道:“令谋你……” 苏令谋没等他说完话,毅然决然地从空中跳了下去——倘若穿越者断绝了归乡之念,便不会再受光路的影响。 苏令谋落在地上,拎着一名小崽子的衣服往后拽,持剑劈散近在眼前的山鬼,喝道:“年纪小的都到后面去!” 熟悉的严厉声调,霎时令学子们顿时红了眼眶。 杨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中化出长剑,泪如泉涌地道:“校长曾经讲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今天才算明白了。” 他跟随苏令谋,跳了下去。 随后,一个又一个地人影跟着跳了下去。 年轻的父亲抱住了幼童,年长的妇人扑向了夫君,归乡的学子回头护住了昔日的同窗。 前方是故土,身后又何尝不是家园? 校长怔怔的,眼前的所有画面都成了缓慢的镜头,数千年归乡的执念,都映在下方一张张稚嫩的面容上。 最后不知为何,落在了风越辞的身上。 每个人都在挣扎,都在战斗,唯独风越辞安安静静地站着,雪衣长发被风吹起,蜂拥而来的山鬼未曾接近,已无声湮灭。 他仍是不染尘埃的模样,沉静而从容,仿佛动荡天地间,最后的净土。 有人离开,他没有阻止,有人留下,他也未曾阻拦。 毫无疑问的是,他们肯定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 可他一句指责都没有。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光路渐渐地没入尽头的景象中。 校长死死盯着下方,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地球的模样,在被光路吞没之前,他脑中“嗡”地一声,跳了下来。 落在地上时,校长心想,原来放弃执念,是这么痛苦而又释然的一件事。 原来他以为的“未拿起”,实则早已刻在心上,而他以为的“放不下”,也早已有了可以代替的——他只想再见一见故乡的亲友,却终究舍不下他的学生。 为人师长,以身作则。 “校长!” 年幼的团子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窝蜂扑了上来,校长搂住他们,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风越辞收回目光,拭去了唇边溢出的血迹,抬头看向虚空,眉心之上的玄纹微微发烫,而后出现细碎的裂纹。 纯白光点无声而散,仿佛眉间落了一场寂寂的雪。 有一缕缕灵光在他指尖萦绕,连接着光路尽头,消失的异界。 当苏令谋等人决定留下时,魔王之境与地球之间的联系便建成了,可若想让万界轮回超脱,仍远远不够,还缺少一个契机。 玄纹破碎,空中巨大的兽影凝成实体,姜桓挥刀的动作倏地一顿。 “万年之期,过得真快。”血眸姜桓在意识海中睁开了眼睛,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道:“你是得偿所愿了,可我还没有。” 姜桓道:“滚开!” 两道意识交战,刀气无差别攻击,令周围人骇然后退。 “姜学长?” “姜帝陛下!” “阿妍当心!快躲开!” 季时妍等人被刀气逼得连连躲避,身上都出现了不少血痕。 血眸姜桓笑了笑,道:“我们的魔王陛下一心想要建成真正的轮回,可只要我在,他就永远无法成功。” 姜桓挥刀劈下,冷冷道:“那你就去死吧。” 血眸姜桓自顾自地道:“我承载了世界反面的所有力量,只要我不死,因反面之力而诞生的沌兽亦不会消失,原本我想,我可以融合正反世界,甚至掌控沌兽,造就一个全新的世界,去探索魔王之境以外的地方,比如咱们的故乡地球……可惜啊,我千算万算,算不过你的恋爱脑。” 姜桓道:“千算万算?想多了,你没那脑子。” 血眸姜桓:“……” 姜桓道:“还有,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才出现的?连自己都没搞清楚,还说什么探索其他,你做梦呢。” 血眸姜桓道:“反面因执念而生,你的执念,是风越辞。”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杀了风越辞,只是……风越辞既是姜桓的执念,又何尝不是他的执念。 “算了,说这些没有意思,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血眸姜桓蛰伏多时,险险地占据了一时的控制权,不理会周围众人的叫喊声,竟直接挥刀斩断了沌兽身上的锁链,好让它更快地冲出来。 但在他想落第二刀的时候,一道箭光破空而来,撞开了刀锋。 血眸姜桓回头看去。 只见风越辞周身灵光逸散,手中凝长弓,弓上搭着一支箭,白衣广袖,袖起清风。而他眉目清澄静雅,面容无悲无喜,恰如中天高悬之月,不似人间生灵。 多美啊。 恍如初见,从未变过。 “从不伤人的封灵箭,终于露了锋芒。”血眸姜桓莫名兴奋,扬声笑了起来,道:“我刺你一刀,你要还我一箭么?是了,我早该清楚,魔王陛下才是算无遗漏,后手早已备好。不过我很好奇,对着你的新婚道侣,这一箭,你当真能落?” 作者有话要说:  血姜:能吗? 姜宝:能! 越宝:…… 第106章 结局(下) ——这一箭能落下吗? 当风越辞与姜桓对上时, 周围人顾不得震惊, 脑海中浮现了与血眸姜桓一样的问题。 毕竟这不是简单的“封灵箭”。 姜桓的眼睛忽明忽暗, 时而漆黑,时而血红,沌兽在他身后咆哮挣扎, 即将挣断最后一道锁链。 而他与风越辞遥遥相望。 血眸姜桓道:“你说, 这个游戏好玩么?” 姜桓道:“挺垃圾。” 血眸姜桓道:“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害怕他会为了魔王之境而牺牲你……” 姜桓道:“我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什么玩意就叫牺牲了。难道你以为,被你算计过一次,还会让你得逞第二次么?” 什么?! 血眸姜桓还未反应过来, 就见风越辞拉开了弓箭。 姜桓扔了长刀, 含笑道:“阿越,我一直信你。” 风越辞轻声道:“望庭, 我亦信你。” 他们默契天成,他们心有灵犀。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想法。 所以无需不忍,更无需犹豫。 两人目光相对, 眼中皆无旁人担心的情绪。 金光银华的羽箭映出风越辞清明的目光, 刹那间离弦而去。 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力量。 箭尖携带着无匹的灵光, 冲破灰暗混乱的时空。 姜桓看着风越辞,眼中含着极致的不舍与眷恋,他想起了先前在九重天阙时,风越辞告诉他的记忆幻境未完的后续。 反面之力阻止着万界轮回的超脱, 令沌兽的力量日益壮大。 这样下去,必然重蹈破灭的结局。 然而谁也不知,风越辞在重建轮回时,根本就没有走破灭前的老路。 大道三千,终有一线生机。 风越辞为天地孕育,本就是为应劫而生,自然掌握那一线生机——他知晓,哪怕磕得头破血流,他也得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他在无尽的黑暗中前行,披荆斩棘,将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留给世人的,从无埋怨与愤恨,唯有光明与希望。 尝试过无数种办法,他终于成功了一半——他付出沉重的代价,引异界作为万界轮回的根基,由此,轮回从根基上就已脱离了起源之地。 是以校长等人曾有疑问,万界轮回里为何有许多地球的影子? 原因就在这里。 不过他终究是在起源之地上诞生,无法连接两界,根基也就未能真正建成。 也因此,才有了姜桓穿越至此处,机缘巧合之下,融合天道,成为了魔王之境与地球之间最深的联系。 成为了化解劫数的契机。 至此,只要姜桓能成功连接两界,便能走完最后一步。 可这实为不易,一着不慎,风越辞身死道消,姜桓亦将忘记一切,再也想不起来此处的种种经历。 姜桓曾问过风越辞,倘若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该如何是好? 风越辞只回答他——“虽身陷苦海,然心有明灯”。 就如同风越辞这一生的命运。 他注定为起源之地而生,为起源之地而死,而今终于有了一个姜桓,愿意陪他度过这一场劫难,摆脱既定的命运。 姜桓未曾抵抗,任由那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并无想象中的痛楚,甚至没有察觉到痛。 姜桓想,肯定比不上阿越受的那一刀。 风越辞的温柔无处不在,哪怕这温柔能要了他的性命。 血眸姜桓嘶声道:“他竟真的能……” 风越辞道:“为何不能?” 姜桓道:“为何不能?” 两道声音重合的瞬间,未散的羽箭亦穿透了沌兽巨大的身躯。 灵光溢散,山鬼被扫荡一空,所有人脑中一空,阖上眼眸倒了下去。 地球的虚影在姜桓身后显现。 姜桓的意识在渐渐消散,他察觉到有一双手抱住了他,随即有温热的血迹jian在了他脸上。 风越辞的身影亦在渐渐化为虚无。 “阿越,”姜桓抚着风越辞脸庞,低声道:“这场考验,是我们两个人的,对吗?” 风越辞唇边溢出血迹,没有擦拭,只静静地望着他,道:“对。” 姜桓笑了起来,又问:“倘若不能同生,必然同灭,对吗?” 风越辞道:“对。疼吗?” “不疼。”姜桓笑道:“我很高兴,真的。无论结果如何,你没有将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而是让我和你一起承担。我很高兴,我将一切都给了你,你也将一切都给了我。” 街道、学校、行人……熟悉的城市出现在眼前。 姜桓的记忆也随着意识被剥离,但在最后的时间里,他仍专注地看着风越辞,像是要将风越辞的模样刻在灵魂上。 风越辞摊开掌心,掌心上有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痕。 姜桓看到一条红色的线在缠绕飞舞,带着他的意识没入身后的景象,而风越辞的身影已然消散。 2081年,新城大学医务室。 姜桓睁开了眼睛,眼中一闪而逝的茫然,冷着脸看着围过来的三个男生。 一个高高瘦瘦的,看着挺开朗,一个呆着眼镜,斯斯文文,还有一个小胖子,嘴里塞着薯片。 高瘦的是宿舍舍长,松了口气道:“姜桓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再不醒我们就要送你去医院了!” 眼镜男道:“要不是发现你发烧晕倒在天台上,还以为你真的失踪了。” 小胖子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吓死人了,老三啊,自己的身体要注意点啊!” 几个舍友七嘴八舌地讲话。 姜桓皱了皱眉,记忆回笼,顿时想起了自己是新城大学的学生,自幼父母双亡,靠自己半工半读上了大学,由于最近太过忙碌,没注意就病了。 “多谢你们了,”姜桓随口道:“我无大碍,你们回去吧。” 舍友们:“……” 姜桓说完一句,自己也愣住了——这话太不符合现代用语了。 舍友们同情地看着他,大抵以为他是烧坏了脑子。 姜桓眉头一挑,无端生出了压迫感,道:“还有事么?” 舍友们齐齐退散,心里都嘀咕,老三生了场病,怎么身上的大魔王气场不减反增了。 姜桓醒来就退烧了,跟随三人回了宿舍。 一路上,他看着学校的花花草草,分明该是熟悉的,却不知为何觉得很陌生,仿佛很久没有看到了。 天色已晚,他跟着三人,漫不经心地走着,正巧对面有个穿着青白裙子的姑娘提灯走来,黑色的长发被晚风吹起。 一股刺痛之意自脑海中传来,零碎的画面闪过,姜桓蓦地顿住脚步。 ——长夜下,回廊中,有人提灯而行,回转的眸光胜过万千闪烁的明灯。 “哟,老三开窍了,”小胖子嚼着薯片,边走边道:“人家校花先前跟你告白,被你拒了,现在人家不理你了,你又看上人家了?” “滚蛋吧,”姜桓脱口道:“我刚成的亲。” 说完,他自己又愣住了……他什么时候成亲了?他为什么要说成亲啊?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淡定地接话道:“好啊,什么时候把弟妹带过来,让咱们开开眼界。” 小胖子偷笑道:“万年单身狗,还好意思在这口出狂言啊,你要是能在我之前脱单,我生嚼键盘!” 舍长摇头道:“老三长得帅,脱单不难。” 小胖子深沉道:“长得帅有什么用?自从他接连拒了我三个女神,气走十个萌妹,我已经看透了他注孤生的命。” 几个舍友说说笑笑,姜桓懒得搭理,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手上有一道口子,不知道在哪划的。 不知为何,只要盯着这道口子,他心里便会生出异样感,微痒,微痛,仿佛冰山下尘封的火海,期待着破冰而出。 姜桓情不自禁地将手心放在脸颊边蹭了蹭。 “哎你们看,”小胖子忽然指指天空,奇怪道:“今天又不是十五,月亮怎么这么圆啊?” 月亮……月! 脑中紧绷的线倏地断裂。 姜桓仰头,看着空中皎皎明月,怔了怔,忽然发了疯似得往山上跑。 “哎!老三你去哪儿?你别乱跑啊!” 姜桓全然不理身后的叫喊,他眼中只有月亮,着了魔似得喃喃道:“月,月……” 他一口气跑到山顶,圆月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即可触摸。 姜桓伸出手,碰了碰,心里叫嚣的声音却没有得到满足——这不是我的月亮。可我的月亮在哪儿呢? 姜桓攥着掌心,很快抠破了那道伤口,有血迹溢了出来。 而后,他的掌心忽然动了动,像是有谁极轻地拉了一把。 姜桓道:“月亮!” 不对……不对! 他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很重要的人。 是什么?是谁? 姜桓头疼欲裂,额头上浮了一层冷汗,余光瞄到一块山石,他立刻跑过去,头使劲撞击着石壁——要想起来,快一点想起来啊! 奇怪的是,撞了半天,他额头仍是完好无损,没有头破血流的迹象。 ——“梦里梦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恍惚中,姜桓好像听到了一道声音,很动听,叫他一听便心生欢喜。 ——“身陷苦海,然心有明灯。” 姜桓捂着心口,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摊开手心,看了半响,低声道:“我该怎么做?” 冥冥之中,似有人在回应他——“我亦信你。” 姜桓摊开手,手心全是血,月光之下,他看到了一根红线,而后收拢红线,不由自主地走向红线的方向。 直至走到了山崖边,前方已无路,但红线仍在。 若是继续往前走,便会摔下山崖,尸骨无存。 要继续吗? 姜桓听见了自己的心声——往前,再往前,便是为此付出性命,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闭上了眼睛,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红线尽头。 没有摔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桓站在虚空中,试探着伸出手,掌心碰上了虚无的屏障,霎时间,月光大盛,他眼前有一道身影渐渐浮现。 美人者,以玉为骨,以月为神,以冰雪为肤。 银白衣扬,乌发散落,风越辞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微扬,倒映碧波千顷,照亮人间万象。 姜桓正与他掌心相对,无匹的光芒自两人手中漫延,冲破了漆黑的夜幕——魔王之境的景象在空中若隐若现。 血眸姜桓在意识海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两界连接,根基已成。魔王陛下,恭喜你建成了真正的轮回,你赢了。” 姜桓眼中布满血色,飞快地亲了下风越辞,而后血色尽皆散去。 风越辞道:“望庭,你赢了。” 姜桓不满地皱眉,在他被亲过的脸庞上舔了舔,又亲了亲,道:“输了,你归我,赢了,你还是归我!越越,我方才看见你笑了,真好看,我还想看。” 风越辞道:“以后。” “好啊,以后再笑给我看。”姜桓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现在算是什么?是不是变成魔王之境跟地球之间的路由器了?不过偌大的魔王之境,阿越是怎么连接地球的?” 风越辞没听懂他讲的地球梗,只道:“校长他们提议的,你听。”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一道机械声响起—— “哞哞!大型真人游戏《魔王之境》上线,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倒计时——” “……小青牛这是又做回老本行了?”姜桓无语片刻,摇摇头道:“他们可真能折腾!不过算了,兜兜转转,总算解决了问题,阿越接下来的时间,是不是都是我的了?” 风越辞道:“陪你。” 姜桓笑出了声,吻上他的唇,低声道:“阿越知道我是怎么成功的么?” 风越辞看着他,未出声。 姜桓道:“身陷苦海,心有明灯。我心中的明灯是你,是你指引着我前行,是你一直在我身边,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往未来,你是我的心心念念,是我的心之所向。” 风越辞在他脸庞落下轻柔的吻,认真道:“愿与望庭携手,道途永伴,长存欢喜。” 凌空起天阶,月下璧人成。 “倒计时三、二、一,《魔王之境》开启第一章 资料片——万界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啦!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感谢大家一路支持,这本还是有很多不足,但是大家特别包容,真的感谢!咱们番外继续,么么哒(づ ̄3 ̄)づ 第107章 番外一 【魔王之境—攻略版】开服两天了!看了第一章 资料片迫不及待, 进去后挑战了两个轮回世界全失败一脸懵逼!求问怎么通关“万界轮回”副本啊??? 1l 同卡关! 2l 同卡关!这游戏好难啊! 3l 从隔壁帖过来的, 听说万界轮回是新手村, 通关后进入“起源之地”才能开始主剧情!新手村任务就这么难,我有一句p要讲! 4l 啊啊啊又失败了! 5l 上个世界让我打怪兽我认输!这个世界让我去拜师,好的好的非常乐意, 可特么没告诉我拜师前要爬山啊!这游戏真实感100, 我拿头爬喜马拉雅山的高度啊! 6l 楼上哈哈哈哈哈 7l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魔王与娇花 作者:宁容暄 第38节 我倒是通过了一个种田小世界, 除了点满种植技能啥都没有,蓝瘦香菇! …… 40l 隔壁有人触发通关任务了!据说有小世界会掉落“令符”, 集齐七块令符就能通关! 41l 令符随机掉落,这得打到猴年马月! 42l 哈哈哈小世界也蛮好玩的,我舍友上瘾了不想通关, 说是要每个世界来一发23333 43l 楼上+1 44l +10086 …… 89l 终于有人通关了喜大普奔! 90l 快去看, 官方预告了第二章 资料片——《起源之地》! 91l 看完跑回来,我只想啊啊啊啊啊! 92l 同啊啊啊!快看资料片里惊鸿一瞥的小哥哥啊啊啊! 93l 舔舔舔! 94l ……我特么脑子一空, 回过神来真舔屏了!【图】【图】【图】 95l 楼上截图八段! 96l 求正脸啊! 97l 没正脸,就露了个侧脸…… 98l 求求官方一定要是可攻略人物啊!我不管我要跟他结婚!!! 97l 打扰了,这是我男朋友!【图】【图】【图】 98l 打扰了, 这是我老公!【图】【图】【图】 99l 打扰了, 这是我崽!【图】【图】【图】 …… 新城大学, 宿舍楼。 叼着薯片的小胖子敲着键盘,看着屏幕,飞快地吞下薯片,“咳咳”呛了个半死。 “小胖你还在研究那个游戏?”老二推了推眼镜, 捧着专业书,头也不抬地道:“下周期末考,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胖子:“别跟我提期末考,我不认识它!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我玩游戏!” 舍长冲完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闻言道:“就是那个全球做广告,又特别神秘,号称全球首个大型真人游戏的《魔王之境》?我看群里疯了似得在讨论这个。” “这游戏绝了!进去后就跟穿越了一样,特别真实。”小胖子灌了一口水,哭丧着脸道:“不过好玩是真的,难也是真的,我发了好多求攻略的贴,没一个正经回复的,对了,老三请假还没回来吗?他玩游戏才叫厉害,我想抱大腿啊!” 舍长滑开手机,看了下最新消息,摇摇头道:“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没回复。” 小胖子转回电脑前,“哎算了,再发个帖问问吧。你们说这些哥们姐们什么毛病,攻略版不好好讨论攻略,全被什么资料片里的npc刷屏了,就一个一闪而逝的模糊侧脸,他们究竟怎么看出盛世美颜的?” 老二淡定道:“主要看气质。” 小胖子差点又喷了,想想那一秒镜头,似乎……还真挺有气质的。 有一种天地渺渺,风烟俱净的遗世出尘感。 可这特么不是靠ps与剪辑么? 三人说话间,舍长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有新消息弹出,“哎?老三说让我们去《魔王之境》,要带着他……道侣,请咱们喝酒?” 老二推推眼镜:“道侣?弟妹?” “什么道侣,是嫂子吧!”小胖子顿时跳起来,“难怪老三连校花都拒了,原来是暗度陈仓!走走走,快找他去!” 魔王之境,轮回世界。 解决完事情后,姜桓与风越辞没忙着回去见其他人,而是先挑了几个小世界看看情况。 眼下他们所在之地,是一片金灿灿的田野,有着成群的果树,姜桓手脚并用地爬上树,摘了满怀的果子,嘴里还咬着一颗,回过头冲树下的风越辞笑了笑。 树下搭建了亭子,亭中木石桌椅整洁如新,桌上摆满了灵酒果蔬,一看便是待客之用。 风越辞正端酒,分门别类地摆好,抬头见姜桓浪荡不羁的模样,也忍不住软了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玩闹的孩童。 成亲后,姜桓的笑容越来越多,性情也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好像岁月带来的磨折与伤痕都被治愈抹平,留下的只有馈赠。 轮回世界里人人惧怕的“大魔王”,最初也只是个不知忧愁,会为所爱之人脸红心跳的少年。 姜桓已不再年少,然而对着风越辞,心境却一如当年。 风越辞唤道:“望庭,下来。” 姜桓脚跟一点,扔了满怀的果子,翻身跳了下来,落地之时,转了个身,又将果子全都接住了,随即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放在桌上,俯身闻了闻,道:“好香!阿越竟然亲手给他们酿酒。” 风越辞拿掉他头上粘到的叶子,道:“你说过,他们是你在故乡仅有的朋友。” 姜桓道:“我就说说,哪用阿越亲自招待,美得他们。” 风越辞道:“待客之道。” 姜桓亲他一口,解释道:“地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我感觉自己并不适合在那生存。我在那长到大,无牵无挂,他们是因为跟我一个宿舍才成了朋友,那的朋友与这边的道友不同,大多是时间一长便淡了。不过我想,若是我在地球上死了,也只有他们三个会真的为我难过,看在这份上,请他们喝杯喜酒也好。” 风越辞道:“我不会让你死。” “我知道,”姜桓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顺势搂住他亲吻,“你从未失信过……” 正在这时,一道亮光闪过。 “是这里吗是这里吗?” “坐标是这个,不会错的。” “要我说,老三找的肯定是个大美……” 声音戛然而止,看到前方亲密抱在一处的两人,小胖子三人风中石化。 风越辞背对着他们,纵然长发飘飘特别美,但身形跟姜桓差不多,一看就不像是个姑娘。 姜桓盯着三人,没好气地道:“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舍长:“……” 老二:“没想到。” 小胖子颤巍巍地:“你你你你你居然弯了!你……” 风越辞转过身来,雪白的衣摆扬起浅浅的弧度,神态端方,从容见礼。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小胖子锤了自己脑门一拳,喃喃道:“妈妈呀天仙下凡了!” 老二脸上的眼镜不堪重负地趴在鼻梁上,整个人呆若木ji。 舍长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犹豫着问:“npc?” 姜桓拉开椅子,道:“要不要我将你揍成npc?这是我家阿越,你们叫他清徽就行,都过来坐吧。” 三人一听,手忙脚乱地先给风越辞回了个像模像样的礼,下意识站好,连迈出的步子都比往常端正。 小胖子正觉得天仙有点眼熟,一听“清徽”二字,顿时睁大眼睛道:“清徽道君?跟《魔王之境》第二章 资料片的人物重名啊?长,长得似乎也,也有点像!” 姜桓纳闷了:“什么资料片?” 听小胖子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姜桓才明白,肯定又是哞哞搞出来的事,居然敢拿阿越做噱头,真是胆肥了。 风越辞按着衣袖,正要斟茶,被舍长跟老二抢先,两人异口同声道:“我我我来!” 小胖子忍不住一直偷瞄风越辞,被姜桓敲了头,才小声道:“真的不像人啊……” 姜桓道:“滚吧。”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小胖子道:“像神仙!真的!老三请受我一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天地泣鬼神,我再也不敢叫你万年单身狗了!” 姜桓又好气又好笑。 风越辞倒是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与校长等人很像的气质,伸手递了三块令符过去。 这是……见面礼么? 三人慌忙摸索身上——完了!进来的太急没带见面礼啊! 舍长道:“不不不……” 老二扶好眼镜,道:“老三,等会带清徽来学校吧,我们请客。” 姜桓道:“免了,我带阿越过去,学校里就别想清静了。这次请你们过来,只是想请你们喝杯喜酒罢了。” 三人又惊呆了,齐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小胖子作恍然状,拍桌子道:“我知道了,你请假一定是为了出国结婚吧!” 姜桓任由他们脑补,也不多加解释,反正随着魔王之境的剧情展开,他们肯定能发现一些端倪,至于会有什么反应,就不是姜桓在意的事了。 就算会回地球转悠,他跟风越辞也会隐身,否则凭风越辞的样貌,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轰动。 姜桓想想就不乐意。 阿越是他一个人的,才不让那么人看。 大家各自脑补,相处得十分融洽,小胖子一点也不见外,喝了一会儿,抱着酒壶喊道:“我天这什么酒?也太好喝了吧!” 舍长与老二对视一眼,同时举杯道:“祝你们百年……” 姜桓:“打住!百年好合就算了,我们可要长长久久的。” 舍长摇摇头笑了,转向风越辞,真诚道:“老三性格有点独,其实人真的挺好的,难得见他这么在意谁。这条路不好走,希望你们以后能够一直幸福。” 哪怕他们身份天差地别,风越辞亦认真倾听他所言,道:“多谢。” 舍长反而不好意思,闹了个大红脸。 老二也冲着姜桓道:“成家了,你也收收性子吧,好好待人家。” 小胖子讲了句实在话,“得了吧,有这么个大美……咳咳咳,老三做梦都得笑醒,要是对人家不好,肯定也追不到人家。” 姜桓:“喝酒,喝完赶紧走。” 老二:“对了,你们还在国外吗?提醒你下,下周期末考。” 姜桓一听就笑了起来,趴在风越辞身上,心情极好地道:“不好意思,我可不用期末考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小胖子:“你不想毕业了?你还想不想以后赚钱养美……养家了?我天,老三你不会想吃软饭吧,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姜桓:“……滚吧。” 风越辞道:“期末考?” 小胖子对大美人有着无限的耐心,早把什么女神萌妹抛在脑后去了,热心地道:“清徽,看你年纪也不大,也在上学吧?是不是也要考试了?” 风越辞想起华夏学宫,便道:“七年前,我已修完所有课程。” “……”小胖子一脸“仰望学神”的表情。 姜桓听他们鱼头不对马嘴,偏偏还能讲到一起去,笑得停不下来,一本正经地道:“阿越读书比你们用心多了,行了行了,酒喝完了,都回去复习吧。” 小胖子:“等等等等!我吸下学神,保佑我过关不补考!” 趁着姜桓被风越辞按住,没动手揍人,舍长跟老二架起了小胖子往回走。 “老三,什么时候带清徽回来一趟吧,悄悄来也好啊,想跟你们线下碰面!” “看情况吧。” “那我们可等着了!先下了,拜拜!” 眼看着三人离开,姜桓冲风越辞笑道:“你看,我就说他们又吵又烦人吧。” 风越辞摇头道:“都很好。” 姜桓晃了晃他手臂,道:“阿越夸谁都是很好么?” 风越辞语气中透出和软之意,道:“望庭最好。” 姜桓眉开眼笑地抱住了他,低声道:“阿越最好。” 第3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