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遍行》 分卷阅读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 《百遍行》作者:points 文案 天下的一切,无非是他生来就有的,和他想要就能有的。 他得到一个人,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不是他的。 金钱买不到,权势逼不得。从来一颗真心,就只能用一颗真心来换;最可笑是有一天你舍得掏出真心了,那人恐怕早已不稀罕当年心心念念的一点真情。 古代江湖,相杀相杀,渣作者。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逐尘;周楚泽 ┃ 其它:武侠 【别后相思空一水】 第1章 雪中行(一) 庆和三年,隆冬。 拟安城一夜飘雪,天地一色,入目皆是茫茫一片。随着天气的一日日的转寒,拟安城一天天肃凉下去,终于在今日,仿佛全城都沉默了下来,被大雪遮盖了一切。 人心自知,是这世道又变了。 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应属春风十里长街,一头直通修新的皇宫正大门,另一头,则坐落着一处规模宏大的精致宅院,上悬牌匾,遒劲有力的两字:周府。 声名显赫的武林三大世家之首。 门口没有石狮子,只有两杆约有两人高的长枪作镇宅之用,皇帝御赐,枪头以纯银打造,兀自闪耀银光。 然而此时朱门紧闭,门前厚厚一层落雪,无人去扫,在冰天雪地之中,显出了几分萧条冷清,连带十里长街,都见不到一个出来做生意的人。 远处,宫廷城墙头,有人登高而望,负手在身后,沉吟:“都安排好了?” 尖声尖气的太监谄媚一笑,目光阴冷:“王爷放心,等端了这周府之后,今个儿正午,就能把周随云给……” 说着,五指并拢,狠戾地往空中一砍。 高大俊伟的男子略一点头,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周府,随即转身。 ※ 周府,灵堂。 冥烛燃烧,照亮牌位上一个个名字。拟安周府,人丁稀薄,却风光了足足三百年,走出来的子弟,要不纵横江湖,要不高居庙堂,没有一个辱没过自家的姓。 现在,天色发白。 一身白麻孝衣的少年,不知已经跪了多久。 他的面前竖放着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金丝楠木,非富贵权势不可得,乃新上任的武林盟主陆长亭所赠。 “周少爷,现在整个拟安城,找不出一家敢卖给你家棺材的。也是陆盟主念着结拜兄弟一场,求了几位朝廷上的大人,才讨来一副棺材为你爹收尸,啧啧,还是这样名贵的,周任风那老匹夫要是知道了,十八层地狱下也该满足了。” 奇耻大辱! 这一夜他跪的无比清醒,每每忆起那陆长亭走狗的话,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剐,疼得忍不住颤抖,咬紧牙关,眼角发红。 周楚泽是现在的周家单传,自出娘胎起便体弱多病,因此受尽长辈疼爱,几乎是被娇养长大。对于世道,原是一无所知,如今却被逼得在短短时间里识尽了人情冷暖。 偏偏再残忍,也只能靠他自己去面对。 一个老奴蹒跚扑过来,颤声道:“少爷,天色已亮,他们说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冲进来了,你……你还是快走吧。” “陈伯,你们从密道走罢。”周楚泽哑声道,“我想守着父亲。” 周府三百年的武林名门,从没出过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他不能走——他要守的,是周府最后一份尊严。 陈伯湿了眼睛,苦劝:“少爷,你这是何苦……那群人要的是斩魂谱,你交不出来,他们决计不会放了你!你要是出了事,老奴又有何颜面去地下见老爷?” 周楚泽轻声道:“从前我不听爹的话,十四岁了,却仍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也是我活该。” 他直视着灵堂正中摆着的令牌,须臾,眼中有一滴泪水直直坠落下来。 ※ 灵堂外,一株百年古树,枝繁叶茂,长达十余丈。 一个白衣青年站立在树梢上,身姿挺拔。已经被积雪压得不堪重负的树枝,竟没有因为多一个人的重量而折断,可见此人轻功之高,已是世上第一流。 然而此人的相貌却比这样一份轻功更令人赞叹。 只见他眉如远山,目似星辰,嘴角微微弯起,捎带一份勾人艳色。纵使如此,也看不出男生女相,不见得雌雄莫辩,因其轮廓英挺流畅,英气逼人,鼻尖微微翘起,是个浊世佳公子的相貌。 这时,一道黑影倏然闪现,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白衣青年身后。 “少主,白道的人准备动手了。”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耀在白雪上,反射出银色的光。 一如刀光。 白衣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略一摆手,影卫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开。江湖上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就是魔教的遁隐术,身法飘忽,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 青年长叹一声,果然还是要来了呢,他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忽然间转现了一分苦涩。 ※ 太阳跃出地平线的同时,空荡的春风十里长街上,忽然出现了一行人,足足有百余人之多。他们金刀大马在隔壁街的客栈等待了一夜,早已跃跃欲试,时辰一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羞辱一番那昔日的武林三大名门之首。 “哈哈哈,御赐盘龙双枪,想来皇上也不想再看见了吧!”一人率先冲到周府门口,手提大刀,眼中闪现贪婪之色,话说着,大喝一声,提刀将一杆长枪的枪头削了下来! 其余人也不落后,另外一个纯银枪头转眼进了其他人怀里。 走在最前面的都是真正的江湖草莽,不少人土匪出身,干尽烧杀抢掠之事,要钱不要命。后面跟着的,则露出不屑的鄙夷神色,这些人大多出自正经的武林门派,不乏武当少林等名门之后。 现在国难当头,朝廷与江湖相合作,若不是几天前攻打魔教东凉宫一役死伤了太多人,哪里轮得到这些土匪加入? 然而土匪也有土匪的好处,只听见一个大汉怒吼一声,双锤砸烂朱门上的铜锁,硬生生率先破门而入。 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武林正道们自然而然地兵分两道,走在前面的草莽流氓开始扫荡周宅中的财物;后面一身正气的,则是直奔灵堂。 灵堂很好找。 周楚泽赶走劝他离开的陈伯之后,又跪了半刻,才缓缓站了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 起来。他身子仍然是不好,跪了一夜的膝盖,乍一起身,支撑不住这单薄的少年身体,好不容易站定,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血色。 时间倒也分毫不差,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一行数十人大步走了进来。 周楚泽像是没有看出对方的气势汹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些人,道:“家父已死,入土为安,诸位这是作何?” 一人冷笑道:“哼,明知故问。看在武当掌门和陆大侠的面子上,咱们已经给了你爹一夜安稳!现在你拜也拜过你父亲了,还不速速交出斩魂刀刀谱?” “扶松剑派。”周楚泽寒声道,“去年冬天,贵派的掌门还来这里做过客。” 那人被一眼看出了门派,脸色微变,不知为何,竟然对眼前苍白文弱的少年生出了一丝畏惧,却仍是咬牙道:“此一时,彼一时!周任风勾结异教,出卖武林盟,人人得而诛之!江湖已经容不下你周家了!你识相点,就交出刀谱!” 周楚泽有些脱力,撑着父亲的棺木,冷冷道:“勾结异教?出卖武林盟?当真以为你们能颠倒黑白吗?百姓心中可都清清楚楚!” 一人手提长棍,走上前来,大声叫嚣:“还跟这个小东西废话什么,如今连周随云都已经倒了,神刀无敌的儿子?我呸,连把斩魂刀都拿不稳!交出刀谱,否则不但今日不仅你爹的棺材保不住,你这条小命也休想留着。” 周楚泽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守灵一夜,到现在,已是摇摇欲坠,脸色青白。然而大敌当前,却是毫无畏色:“斩魂刀刀谱?早就被我烧了。今日就算是赔上这条命,也不会让我周家的刀谱落入你们这群无耻之徒手中!” 话一出,一行人统统变色。 他们愿意等上一夜,除了卖武当掌门一个面子外,最重要的,还是周楚泽答应了,让他守灵一夜后,自当送上斩魂刀刀谱给武林盟。 他们不是专程来欺负一个死人的,现在没有刀谱,算是个什么事? 这时只听见一个清清雅雅的声音道:“烧了?我看未必,江湖传闻,斩魂刀的刀谱就刻在周任风的背后,令尊既然还没有火化,或许可以一证这个传言?” 周楚泽抬眸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面容清秀,天生一副笑模样,一派和善,名叫陈卿,乃是陆长亭的小舅子,亦是周任风生前的好友。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周楚泽绝不相信陈卿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人心怎能善变到如此地步?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移到了金丝楠木棺材上。 周楚泽清楚,父亲背后的确刻有刀谱,却仅仅是斩魂刀其中最为复杂的两招。若没有之前的刀谱,这两招学了也没用。 可是眼下这些如狼似虎的人又哪里会相信?! 一旦被他们看见了,他只怕连父亲的一具尸体也保全不住! 周楚泽不知哪生出来的力气,厉声喝道:“滚!” 众人见他的神情,心下更是相信刀谱被刻在身后的说法,斩魂刀号称天下第一刀,谁不想要?一时间饶是名门正派,也纷纷目露贪婪之色,冲上前来。周楚泽少年身躯算不上强壮,与武林中人相比,更显得纤弱,这时不顾一切挡在了金丝楠木棺前,被人大力一掌拍到,连带着整个人瞬间飞出了半尺,倒地不起,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众人推棺,周楚泽心如刀绞,而陈卿却只是冷眼看着。 少年动弹不得,浑身发抖,从未比这时更恨自己纤弱无力,心中一片绝望。 就在这时,忽地,平地一阵风起。 树梢抖动,簌簌落下积雪,无声坠入纯白雪地,砸出凹陷的印子。 青年白衣胜雪,却是真正的踏雪无痕,足下一点,身形飘忽地掠了进来,行动间甚至还悠悠然叹了一口气。 名门正派相争最是无趣,唧唧歪歪讲了这么多,非要找足了理由才上去动手,到头来做的,还不是同强盗一般无二?平白浪费他那么多时间,简直找死,也该死。 众人尚未察觉到有人进来,就只见眼前一花,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一拂衣袖,十余根冥烛一瞬灭了;一收衣袖,空中已浮起无数白色粉末。 “糟糕!” 有人一闻到气味,就感觉到了不妙,马上往外逃。 青年身形极快,大部分人还在茫然之中,他便已经一手拉过了周楚泽。少年亦是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拦腰抱起,才眨眼的功夫,人竟然已经到了门外。 白衣青年又是一展袖,不知怎的,灵堂大门砰地一声马上被合上,他修长的两只间夹着一粒弹丸,头也不回地出手,弹丸飞入窗中,几乎同时,两人已经掠上了墙。 墙上有雪,青年却站得如履平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周楚泽回头,只听到一声平空巨响,整间灵堂炸了开来! 火光大盛。 除了一开始发觉不对迅速逃离的几人,还有起初就守在灵堂院落外的,其余的人,都已经葬身火海。 陈卿正是最先逃离的人之一,他脸上也全是惊骇之色,避开熊熊烈火往外跑,脑中思绪紊乱,一抬头,只见墙上恰有两抹白色身影消失。 一抹是苍凉的素白。 另一个,则是全然的白,一如新雪,纤尘不染的白。 第2章 雪中行(二) 拟安城外四十里,有一渡口,名为桃源渡。 周楚泽醒过来的时候,小船已经驶出了渡口,远远可以望见岸边一排柳树覆了新雪。 “你醒了。”青年声音优雅悦耳,宛如玉石相击一般,说不出的勾人动听,“要不要来一杯?” 船不大,青年却已经架起了酒炉,悠哉温酒。 他眉目俊秀,姿态闲雅,身披一件雪白大氅,如一个冬日出游的富家少爷,兴致颇佳。 周楚泽没有出声,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青年,漆黑的眼珠罩着一层水色,眼神清澈,却又好像暗藏着某些意味。 而青年这副相貌,自然走到哪里都引人打量,很是习惯。他神色不变,只是悄悄收紧了握着酒杯的手指。 半晌后,周楚泽垂下浓密的睫毛,问道:“您是?” 青年道:“自然是你的恩公。” 周楚泽轻声道:“在下周楚泽,字亭越,拟安人士……还想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青年望了他片刻,方才闲闲道:“叶逐尘,无字,域外人士。”说着,又向周任风举了举杯,“我这船上只有酒,没有水,美人若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 是不想渴死,还是饮上一杯吧,放心,薄酒不易醉。” 周楚泽之前中了一掌,虽不致命,却叫他当场吐血,必定伤得不轻。而现在胸口却只剩下一丝钝痛,好像淤血尽数被人揉开了一般。 “恩公为我疗了伤?” “唔,是的。”青年目光斜斜一瞥,自成一种风情,调戏道,“美人的胸膛当真妙得很,偏生有个粗大的掌印覆着,岂不扫兴?” 周楚泽重新抬眼看了看叶逐尘,道:“多谢恩公。” 叶逐尘对上他的目光,只是气定神闲地淡淡一笑,又自顾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而这边周楚泽一静下来,便又回想起了在周府灵堂的一幕幕。那一场大火,玉石俱焚,倒也保全父亲的尸体不受那帮人的侮辱,总算不差。 拟安虽然是他的家,可毕竟也是武林盟的地盘,陈卿那副样子,摆明了已经不把他当做侄儿,陆长亭又在父亲死后翻脸无情,过去那些与父亲交好的门派,如扶松剑派之流,现在看来也都无法相信。 拟安城他迟早要离开,这样走了,倒也好。 “恩公可知道……我叔父现在如何?” “周元帅啊……”叶逐尘想了想,露出一个无害的俊美笑容,“不知道。” 周楚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看来叔父当真已经在死在了天牢。就算现在不死,皇帝也绝对不可能放他出来。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可牵挂之人。 偏偏脑海里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跳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端着药碗,坐在床榻边,几乎的叹息着说:“少爷,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周楚泽觉得心里很冷,然而麻木着,却也不疼了。 妄信奸人,落得如此地步,是他活该。 叶逐尘几杯清酒下肚后,适时提醒一下这位周家的小公子,他还在自己的船上:“美人难道不想知道我们要去哪?” 周楚泽轻咳了一声,道:“请问是?” 叶逐尘略一皱眉,凑过身替他掖好了锦被的一角,毫不在意周楚泽一瞬的僵硬,自顾自道:“沿江而下,行三百里,可达天下四大湖之一,出岫湖。湖畔自然是那风光独秀的出岫山,群山之中,有一孤峰耸立,名为缚龙,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缚龙峰?” 传说之地——据说缚龙峰乃是天下练武之圣地,非资质出众者绝不可见,非意志坚定者绝不可到,算得上是江湖中最令人神往的地方。 “当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叶逐尘扬唇一笑:“自然,正是峰主派我来寻你的。” “峰主?” “他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你既然是周任风之子,想必也不会对你太坏。” “还不知道峰主与恩公是什么关系?” “好说,正是家师。” 说完,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周楚泽想起叶逐尘那巅峰造极的轻功,倒也不意外这个答案,只问:“那与家父又有什么关心?” 叶逐尘执着酒杯的手稍一停顿,微微歪了歪脑袋,笑着反问:“你可曾听过刀剑无双?” 周楚泽没有回答——对于天下第一刀的儿子来说,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江湖上,又有谁没有听过刀剑无双呢? ※ 叶逐尘说的对,他这船上只有酒,没有水。 周楚泽在船中呆了半天,却是始终不愿意进一滴酒。叶逐尘见他脸上露出疲态,终究没有强求,把满满一坛子醇酒尽数倾倒进了江中。 倒完了酒之时,小船行在江中。 叶逐尘踏江而行,一掠就到了地面上,转眼又已在空中,转回来时,手中的小碗里面已经盛了满满一碗雪。 周楚泽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从小耳濡目染,又见过不少武林高手,眼力不凡。他自然看得出来,叶逐尘年纪轻轻,一身轻功却已经是他生平仅见,恐怕不止登峰造极,早已是出神入化。 一碗雪尽数倒入温壶中,小炉添火,烧至沸腾。 叶逐尘彬彬有礼,眉目如画,道:“请。” 换做其他人,一位恩公可以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先是救命后是疗伤,如今更是费力折腾只为自己煮一碗水,恐怕都会感动不已。而周楚泽自小恭谨谦让,眼下却只是静静看了叶逐尘一会儿:“何必大费周章?” “世间所有美人都值得好好对待。”叶逐尘悠悠道,“纵然不是我的,也不妨碍我怜惜一番。美人大可不必多想,长途漫漫,我也不过是为了一饱自己的眼福。” 说的温柔多情,却也凉薄无情。 旅途的确是漫长,周楚泽之前在灵堂前跪了一夜,又受了伤,近些年在调养好的身子骨又变回了病弱之躯,眼下的确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垂眸,慢慢地咽下了这用内力煮沸的雪水。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清晰起来,这个念头几乎是一见到叶逐尘就产生的。他不敢深思这位救人恩人究竟是何来头,然而温热的雪水却仍令他心中发寒。 一路无话。 三百里水路,这样一来,也不过就是两日的功夫。 两人下船时,周楚泽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脸色重新恢复了一丝红润,只是眉目间还带着苍白病态。 群山延绵不断,层层包围着出岫湖。 天地之间,路在何方? 周楚泽不肯多说一个字,叶逐尘也就不多解释,只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了一滴白色凝露滴于手背上。不多时,竟有一群比寻常蜂蜜大两倍左右的蓝色蜂蜜闻香而来。 叶逐尘笑了笑,对周楚泽道:“走罢,老头子怕是等的不耐烦了。” 第3章 雪中行(三) “这种蓝蜂追踪香气的能力远在一般蜂蜜之上,乃是家师所养。”叶逐尘略作介绍,跟着蓝蜂往前走。 他身上披的仍是白色大氅,足下是一双白色锦缎靴,勾着银线。 地上的雪将近有一尺深,叶逐尘轻功卓绝,不紧不慢的走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脚印。周楚泽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大病未愈,没走几步就脚下一滑,若非叶逐尘忽然伸手扶住,必定是要摔倒了。 连绵起伏的出岫山,最高的据说可逾千丈。 那缚龙峰非意志坚定不可到达,周楚泽想到这些,心中涌上一阵痛楚,恨自己文弱无能。 叶逐尘在一旁看着,适时道:“在下愿为美人效劳。”说着,大大方方地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 伸手,示意自己可以牵着他走。 周楚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 叶逐尘原想把人抱上去,反正对他来说,负重上山,不过是小时候最基本的一点功课。但是现在周楚泽不愿意,便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自顾自往前走了。 周楚泽咬牙,强自跟在了叶逐尘身后。每走一步,双脚陷入厚厚的积雪中,再从雪中拔出,疼痛入骨,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不多时,膝盖以下竟是没了知觉,雪水灌进靴中,又冷又重。 饶是如此,他还是勉强撑着。 小半个时辰后,周楚泽已是冻的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可仍在山脚下勉力行走。 蓝蜂引路,只是将人从一片群山,引入了另一片群山之中。 叶逐尘偶尔回过头来看看,确认周楚泽还在跟着,数次摔倒也不搀扶。他好像极为了解周楚泽的性格,明白既然他要硬撑着,最好就索性任由他硬撑,绝不要插手。 这样又走了一刻钟,天色变得昏暗了起来,头顶灰蒙蒙一片。 很快,鹅毛大雪飘起。 周楚泽原本体力就已经不足,被大雪一吹,更是睁不开眼睛,整个人摇摇晃晃,凭着惯性又走了几步,终于膝下一软,随后失去知觉,倒在了雪地之中。 叶逐尘停下。 “既然早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为何又要勉强?”他叹息着出声,仿佛很不解似的,“是在试探我吗?” 如果是试探,他绝不会上当。 因此但凡有一丝试探的可能,他都不会出手。 而周楚泽这半个多时辰下来,被折磨的面无人色,叶逐尘脱下自己的雪白大氅盖在他身上,眼中露出一丝冷色,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展轻功,不多时人就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他的速度一快,那群蓝蜂立刻嗡嗡作响,比寻常蜂蜜快了几十倍,竟也跟了上去。 ※ 明月当空。 石桌上的雪已经拂去,摆上了一套纯白暖玉打造的酒器,火炉下燃着一点火光。 石凳上坐着一个人,发须皆白,面容瞧上去却不过三十多岁,身着一套黑色长袍。 叶逐尘脚踩山壁一块凸石,提气纵身,轻飘飘从悬崖边掠了上来。他怀中有一少年,面容俊俏,脸颊泛着一抹不正常红,自然是那周楚泽。 “人已带到。”叶逐尘跟黑衣人略一点头,脚下不停,“我送他进去休息。” 黑衣人抬眸看一眼,当是准许了。 山巅有人,自然便有屋。 两层高的小竹楼,总共不过六间屋子。 叶逐尘一跃上了二楼,两指分出一道指风,竹门便开了。把人轻手轻脚地往床榻上一放,却见周楚泽五官皱起,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叶逐尘心知不妙,伸手搭上了周楚泽的脉搏。 未几,又试探了他的鼻息。 “麻烦,早知如此,就不应该由着你。”周楚泽先天不足,身体底子本来就薄,连续几日折腾下来,若是不好好处理,恐怕又会加深病根。 叶逐尘懊恼地皱了皱英挺的眉,手上毫不犹疑,立刻解了周楚泽的腰带。他为人宽衣的功夫一如他的轻功一样精妙,不过三两下,湿透的衣服就已经尽数从周楚泽身上剥了下来,露出少年那洁白挺拔的身躯。 这副美景对于叶逐尘来说似乎也并不陌生,还暗暗可惜被冻着了,有些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美中不足。 以为不喝酒我就没有办法下药了吗?他在心里抱怨,“也就是雪水的毕竟没有暖身的功效,你生来就体质偏寒,现在一路上又受冻,存心给我出难题么?” 扯过厚厚的锦被为周楚泽结结实实盖上。叶逐尘起身,又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瓶,掏出一粒药丸。见房内没有水,便打开窗,对楼下煮酒之人道:“师父,送杯酒上来!” 话刚落音,破风声起,一杯酒横空掷了过来。 叶逐尘接住,只见酒樽里满满一杯,竟是一滴都没有浪费。 他一边走到床前一边仰头灌下,然后将药丸塞进周楚泽的口中,俯身低头,极尽缠绵地用口中的酒水帮助周楚泽服下了药。 他亲的温柔而放肆,在唇角细细品尝了许久,眼角媚色浑然天成。 “楚泽,你别逼我。”他低声道,“乖乖的,好吗?” 手指拂过周楚泽的侧脸,收回手时,缠绵情意却又转眼消失,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楼下酒已煮好,香气散出。 叶逐尘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在黑衣人对面坐下,笑道:“师尊煮酒的功力倒是大涨,不知到底要到何时,才能传授给徒儿这一绝学?” 此人正是叶逐尘的师父,缚龙峰的峰主。传言他自出生起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后来闯荡江湖,人问名号,自道笑忘生。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刀剑无双——正是斩魂刀周任风,与无情剑笑忘生。 笑忘生没有搭理叶逐尘的话,只问:“他死了?” “是。” “快吗?” “那群虚伪狡诈的名门正派给他下了毒,进入东凉宫时,他的武功只剩下十之一二。”叶逐尘笑了笑,淡淡道:“我动的手,没什么犹豫,有多快,你知道的。” 杀人的时候,下手越快,给人的痛苦越少。 叶逐尘杀周任风的时候,只用了一剑,从出剑到入鞘,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笑忘生闭了闭眼睛,沉默片刻后,哑声道:“……那孩子可还好?” “现在不太好,我希望可以带他回谪谷,我娘会照顾他。”叶逐尘顿了顿,补充,“他对武功一窍不通。” 谪谷。 如果说缚龙峰象征天下至高武学,那么谪谷就象征着世间最出神入化的医术。 就算只剩下一口气,进了谪谷,这条命也就保住了。 饶是周楚泽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也没有人会怀疑,他进了谪谷之后能够成为一个全然健康的少年。 笑忘生看了叶逐尘一眼,忽然苦笑道:“十年了,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见你穿白衣。” “就当是回家了。”叶逐尘道,“白衣也并非完全无法忍受。” 谪谷中人生性骄傲,目下无尘,一年四季穿的都是白衣,还必须是纤尘不染的白——他们认定只有白衣才能配得上他们高人一等的风骨。 叶逐尘出生在谪谷,身受毒害,最反感装腔作势那一套,因此平生最是讨厌白色,自从八岁离开谪谷,便再也没有闯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 过白色衣裳。 然而现在他变了。 他不得不变,即使掩饰或许没什么作用,他还是要赌一把——看能不能瞒过生性善良单纯的周楚泽。 笑忘生道:“我答应过他父亲,要收他为徒。” 叶逐尘皱眉:“师父,他已经死了。往日种种,烟消云散,你还管那些约定作甚?何况自你们割袍断义之日起,恐怕他就已经单方面作废承诺。你已仁至义尽,我甚至还为他当牛做马伺候了半年儿子,这样还不够吗?” “你不懂……何况承诺一事,从来只需要单方面履行就够了。”笑忘生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淡然道:“而且恐怕那孩子如今最不愿意去的,便是谪谷。” 叶逐尘怔了怔,忽然觉得心中苦涩。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周楚泽,他确确实实多了一分怜惜之情。 一分,足矣。 “师父,他不适合这江湖。” “但是他总有一天要为他父亲报仇。” “报仇?找我偿命吗?”叶逐尘轻声道,“他看见了的,他知道是我动的手。” 周随云一早料到自己接下来会有麻烦上身,于是在周任风出发攻打魔教前,就提醒兄长带上周楚泽,怕手无缚鸡之力的侄儿一人留守周府会遭不测。 然而周随云再小心,却也没有想到自己武功盖世的大哥却是从此一去不返。 魔教一役,血腥无比,周楚泽却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带回了父亲的尸体,靠的是周任风留给他的最后一张保命符——斩魄谱。 对于周楚泽来说,江湖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笑忘生不是不知,却道:“那又如何?你并不欠周任风什么,而那些人欠下的,应当由他自己去讨回来。” “呵,是吗?”叶逐尘仍是不赞同,然而态度却也不强硬。 笑忘生没有再说。 月光照在他身上,清清冷冷。 山上覆雪,万物沉寂。 这样的静默他已经守了十五年,也不在乎继续守下去。他答应过他终生不再踏入武林半步,他对他说的话不再会有一句是假。 “不必多说,逐尘,你暂且留下一段时间,认识认识你的师弟吧。” 第4章 雪中行(四) 晴光正好,浮尘在空中跳跃。 他手头卷着一本小书,只看了一半,便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鼻尖萦绕着久久不散的苦涩药味,逐渐变得清晰浓重,直到有人脚步轻缓地走过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少爷,起来用药”,才打破了这场酣眠。 他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入目一张平凡的青年面孔——实在是张平凡无奇的脸,却偏偏有着世间最温柔动人的眼。 他不由微笑起来,轻声道:“阿晨。” 阿晨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汤匙搅动乌黑的药汁,柔声哄道:“快吃药,等冬天到了,我带你出去看雪。” 他每次都这么说。 从庆和三年的春末进了周府开始,一直说到了金桂飘香的秋初。 而他每每听到这句,都会乖乖地捧着药碗,喝下那又苦又涩的汤药,甘之如饴,在脑海里幻想与阿晨一起赏雪的画面。 未若柳絮因风起,千树万树梨花开,纷纷扬扬,千里一色,应当是如何圣洁与纯美的画面。 然而画面一转。 他真的看见了雪,铺天盖地的雪。 雪是冰冷的,如死亡一般的冰冷;到处都是白,那缟素一样的死白。 没有阿晨,阿晨早就没有了。当他使出惊鸿般一掠而过的剑招时,阿晨就已经没了。 那样冰冷的雪,在祠堂外面好像永无止境似的下了一夜,教人遍体生寒。他跪在冥烛前,恍恍惚惚地想,曾经哪怕一道冷风吹过他的发梢,都会有人心疼地把他拥入怀里取暖,温柔似水。 而现实是,他从天黑跪到天明,才终于明白天地之大,他忽然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原来雪并不好。 无处不在,他曾经碰也碰不得的雪,灌进他的鞋子。在及膝的雪地里跋涉,下身没了知觉,被风雪迷了眼睛,才幻灭了一切美好想象。 四肢冰凉。 好冷。 周楚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睛却是倏然睁开,猛地醒了过来。 房中生了暖炉,有人坐在桌前,银白长发如瀑垂着,单手搭着一柄长剑。 周楚泽长梦乍醒,还未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那人就侧过了脸,出声:“梦中所见,已成过去,莫为往事所困,徒劳心神。” 周楚泽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嘶哑:“我忘不掉。” “你自然忘不掉,只是徒然把精力浪费放在悔恨往事上,自怨自伤,又有何用?” “我能做什么?”周楚泽痛苦道,“我分明什么都做不了。” 垂下眼睫,想用冰冷的手指收紧成拳,却徒然发现,他连那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恨这副身体,先天不足,明明身为男子,却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他能做什么? 他凭什么去向那个满口谎言之人讨回自己的一颗真心? 又凭什么去向那群装模作样的武林正派讨回一个公道? “习武。” 男人话说出口,搭在长剑上的手不知怎的一动,周楚泽抬眸,只听见一声轻吟,长剑已经插在了他的床榻前。 剑光清亮,寒意凛然。 只一眼,周楚泽就想起了父亲手中那把斩魂刀。 他呆愣片刻:“你——说什么?” “习武。” 男人站了起来,脚下移动,人已经立在了长剑旁边。他的眉目英俊而深刻,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一般,说不出的冷清。 “世人称它无情剑,却不知它原本有名,并不是一把出必见血的杀人利器。” 无情剑,天下第一剑。 自笑忘生抽身江湖之后,已被奉为武林第一神兵。 周楚泽勉力撑起身体,半靠在床头,目光闪烁,轻声道:“还未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男人静静地打量了一遍周楚泽,冷清的目光扫视过少年的眉目,淡淡道:“笑忘生。我想收你为徒,你唤我一句师父便是。” 在听到无情剑之后,周楚泽就隐隐意识到眼前之人可能是传说中的第一剑客。然而对于周楚泽而言,刚才这句话比眼前这位公认的天下第一更令他吃惊,竟是连说话的声音都陡然提高:“我?我这样子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 ,又哪能练得了武?” “十五年前,我与你父亲约定,要收他的长子为徒。你既然是周任风的儿子,为何练不了武?至于你的身体,自然会有你师兄为你调理一段时间。” “这里是缚龙峰。”笑忘生的声音一如死水,平静无波地说出一个事实:“你既然拜入我师门,便一定能练成天下第一流的武功。” 周楚泽愣了愣,沉默须臾,良久后问:“您当真就是那个与家父昔日齐名的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 “呵。” 周楚泽轻声道:“家父曾提起过您。” 笑忘生一时间怔住,眼中闪出一抹光亮来,嘴唇微微动了动,方才涩声道:“是吗……怎么说?” 周楚泽想了想,慢慢道:“家父提起您的名字,几度叹息,最后却只是念了一首诗。” 笑忘生指尖微颤,“哦?什么诗?” 这时门外有了一道人影,叶逐尘端着药碗,不推门,只是听着。 周楚泽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呆呆盯着空中的一处,眼神恍惚,轻声道:“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云阶月地依然在,旧逐空香百遍行。” 回忆往事,求而不得。 对景惆怅,逐香百遍。 半晌后。 笑忘生低声笑了起来,嘶哑苦涩:“好一个旧逐空香百遍行……周任风,原来,原来你也会后悔吗?”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面容显出一丝狰狞扭曲,加之满头白发,看着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可怖。周楚泽却不害怕,他想起父亲念出这首诗时的苦笑,见到笑忘生的忽然爆发的疯狂,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感到疼痛。 这时,叶逐尘推门而入。 开门声一响,笑忘生仿佛惊醒一般,一瞬收敛了狂态,转身而出:“逐尘,你照顾他,最多三个月,立春前我要一个全然健康的苗子。” 话音刚落,竹门又是一声响,合上门,笑忘生的身影已经消失。 当真是来去如风。 “他年轻时候性格诡测,癫狂不羁,你倒是厉害,第一次见面就能让他变成原来的样子。”叶逐尘瞥了一眼身边的无情剑,将药碗递过去,“喝药,你一日不好,我也一日不能下山。” 周楚泽片刻后才从笑忘生的癫狂中回过神来,他面对叶逐尘的时候脸上少有表情,话也不多。 “喝药能治好我的病?” “你不过是先天不足,如今又伤了元气,也算不上是什么病。明日起,我为你打通经脉,时针运气,辅以药浴,三个月必能调理好你的身体。” “你的医术很好。” “天下医术好的人有很多。” 周楚泽苦笑,他先天不足,打出娘胎起就跟草药打交道,见过无数大夫,清楚他的毛病,真的要治,就连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这里这样自信地宣称要调理好他的身体的人,叶逐尘是第二个。 “治好了我,你就走?”周楚泽抬眸问。 叶逐尘愣了愣,薄唇勾勒出一个轻佻的笑:“美人啊美人,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小师弟了,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对。”周楚泽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叶逐尘,冷冷道:“洛晨,见到你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一死了之对我来说会不会更好。” 叶逐尘的笑容凝在了唇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摸了一把。 他讨厌一切超出预料的事情,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手心… “好,我的少爷。”叶逐尘很快又笑了起来,声音一瞬间从玉石相击一般的清悦动人变得低沉魅惑,他坦然地问:“谪谷易容术天下无双,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第5章 雪中行(五) “……果然是你。” 叶逐尘微微一愣,他竟没有想到周楚泽刚才那一句会是试探,更没有想到短时间内,周楚泽竟然也学会了试探人。 他放下药碗,在床榻边坐下:“我们应该谈一谈。” 周楚泽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想再骗我什么?”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叶逐尘叹了一口气,“不管你相不相信,当初我进入周府,的确是为了保护你而来。周家声名显赫,周任风身为武林盟主,与魔教一战不可避免。对我来说,要留下周任风的命是为难,要护着你,倒也容易。” 初见时,周楚泽得了一场大病,几乎快要熬不过去。正是洛晨从天而降,自称是谪谷中人,可以为周大侠的爱子治病。 这一治,就是半年。 周楚泽闭了闭眼,“……既然你是魔教的人,为何要来护我?” “因为师尊。他不至于为难我留下周任风的命,但是可以保住你,反正你对于魔教来说,毫无威胁,周随云大势已去,你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师尊当然可以要求我保下你的命。” 当然,如果让魔教中的那些老顽固知道笑忘生竟然想要收周楚泽为徒,那么这条命自然不会显得可有可无了。 周楚泽道:“我会报仇。” 叶逐尘声音温柔,如春风拂过玉石:“他们当然会后悔没有杀了你,至于我——我原打算送你进谪谷,那是一个世外桃源,我大可以为你洗去记忆,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看着周楚泽冰冷的眼神,他的语态倒是更加温柔,“然而师尊不同意,我也只能作罢。你是他故人之子,他对你多少不会太坏。不过我自两年前就已经出了师,你要打败我,恐怕没有什么机会——既然威胁不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介意你找那群正道的白痴报仇。” 话说完,那碗药又已经回到了叶逐尘的手中。 周楚泽别过脸,摆明了不想去喝。 “非要让我喂你?”叶逐尘皱了皱眉,再不喝就真的要凉了,他也懒得重新煎过,要换做是从前,他大可以把人抱在怀里嘴对嘴喂下去,然而现在,这个法子恐怕不顶用了。 周楚泽不喝。 叶逐尘只能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好在这人还有点昔日的少爷脾气,抛出诱惑条件:“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叔父的消息?” 周楚泽立刻反应过来此人果然满口谎言!他也不计较当初叶逐尘在船上骗他说不知道,急问:“叔父在哪?” 叶逐尘微一挑眉,不由分说单手将他扶了起来:“喝药。” 周楚泽一饮而尽:“说。” 叶逐尘不紧不慢地将一件皮裘披到他身上,方才道:“过一刻钟我为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 你施针——本来打算送你去谪谷,于是不想告诉你。不过现在嘛……我想告诉反而会比较好。放心,他没死,已经被人强行救走了,皇帝现在也顾忌着,不敢大张旗鼓去搜。” “谁救的?他在哪?” “唔,这个我暂时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些你感兴趣的,等施针的时候,我可以再慢慢告诉你。” 周家声名赫赫,于三年前名望几乎到了顶峰。最主要还是因为周随云名震八方——当世名将、天下兵马大元帅、大成王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没有周随云,哪来这庆和三年?若是没有周随云,恐怕朝廷连同异族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正因周随云的强大,周任风也成了众人所拉拢的对象,他武功虽高,名声虽大,却始终没有称霸武林的野心,后来完全是莫名其妙被推上了武林盟主的地位。 而就在武林盟于朝廷的示意下攻打魔教的时候,周随云一夜之间被解去了兵权,押入天牢。 须知朝廷同异族割地赔款,才换来这窝居南方的三年。 然而三年的苟安,却也已经足够让放弃王亲贵族讨回故土的念头,一心想要安守半片江山。周随云身为武将,一力主战,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朝中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顾忌他权势过他,危及皇权,而他自己又只是一心报国,不懂经营势力,才会在一夜之间被控犯上作乱,欲图牟朝篡位。 周随云失势,朝廷的态度明确。武林盟大有朝廷的人马在,而那些忠君爱国的名门正派自然容不下一个居心叵测的叛徒,在周任风攻上魔教东凉宫之时,给他下毒,反过来围攻自家的武林盟主。 人心险恶,不堪回首。 如今得知叔父未死,周楚泽心中一时间又生起了无数希望,人生既然已经如同飘萍,总好在还有个地方可以流去。 房中的暖炉又加了两个。 叶逐尘手持着一盏小灯,将银针一一在火中烧过一遍,让周楚泽脱衣。 周楚泽咬了咬牙,仍是脱下了衣衫,露出光滑洁白的背,问:“叔父失势之时父亲正好赶到东凉谷,一切是不是有预谋?” 叶逐尘嗯了一声,来到周楚泽身后。 “当然有,早在我进入周府之前,一切就已经计划好了。” 他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认真,食指拂过周楚泽的肌肤,略一认准穴位。手腕一翻,三根银针在手,齐齐刺入。 “魔教……同朝中的人勾结?” “呵,你们所谓的魔教,也就是异教。正如朝廷需要控制武林盟一样,异族身为大成王朝的敌人,自然也需要一个江湖组织,小笨蛋,你竟不清楚异教正是异族所控?与其说魔教与人勾结,不如说朝廷中自有异族的走狗。” “他们叛国?!” 周楚泽发出轻微的抽痛呻吟,仍是不敢置信,此时他背上已经有了十根银针。 “有何奇怪?周随云一心护国,跟他作对的,自然就是那群向异族俯首称臣的卖国贼了,正是他们勾结了异族和魔教——反正自古以来,所有的皇帝都有一点不分忠奸的毛病。” “你,是异族人?” 叶逐尘已经承认了自己是魔教众人,魔教又为异族所控,周楚泽后知后觉,也推理出叶逐尘并非汉人,而是异族人了。 叶逐尘认真地将银针刺入三寸,略一沉吟:“我的身世有点复杂……嗯,你记得我出身谪谷吧?” 有关谪谷的传说广为流传,几乎人人都曾听说过。 周楚泽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轻声道:“传说是真?” 谪谷的确是一处世外桃源,据说如同人间仙境一般,乃是前朝公主为自己所寻的药谷,用来修习医术。然而公主闭关三年之后,天下大变,已是一片战火纷飞,前朝覆灭,大成王朝得以上位。 公主成为了前朝王室的最后血脉,身边只剩下一队侍卫同几个婢女。 药谷名为谪谷,取得正是“贬谪”之意,他们在谷外设下无数的机关迷阵,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三百年下来,造就了冠绝天下的医术。 叶逐尘挑了挑眉,道:“倒也不假,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也姓洛。” 洛氏正是前朝王室的姓氏。 这样一来,谪谷与异族乃至魔教合作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前朝王室的后人,自然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大成王朝覆灭的家族。 施针完毕。 叶逐尘单手将一股精纯的内力注入周楚泽的体内,而周楚泽只感觉到热气在四肢百骸内蹿走,所到之处,疼痛不已。 然而他还是要问。 “你……究竟是谁?” 叶逐尘笑了笑,感觉自己今天说的已经太多了,收回内力,一手扶住周楚泽的肩膀,一手仔细地将银针取下,嘴上笑道:“今日的调理已经结束了,这些问题,不妨明天再留着问。” 他的手指不甘寂寞地流连过周楚泽的蝴蝶骨,几乎叹息着道:“反正你想要知道的,总还有太多了。” 第6章 雪中行(六) 周楚泽需要知道的的确还有太多了,笑忘生同父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天下第一剑客会成为缚龙峰峰主?叶逐尘既然是谪谷中人,又为何是笑忘生的徒弟,加入了魔教? 如今的周楚泽不仅学会了试探,还学会了怀疑。 他绝不相信当初叶逐尘易容进周府足足大半年,只是为了保住他一条命——过去的周府牵扯到的利益太多,从武林盟到朝堂,叶逐尘想得到什么?又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大可以问,叶逐尘多半会作答,条件很简单,只要周楚泽配合治疗和调理。 调理到何时才算好了? 那把无情剑依然插在床榻前。 叶逐尘说:“等你能拔起这柄剑,我就下山。” 神兵认主,并非谁都可以驾驭。 一个月后,周楚泽夜半惊醒,在一片黑暗中,看见剑身兀自泛起冷光,心中一横,伸手去碰,还未触及,便被剑气所伤,吐了好大一口血。 叶逐尘听到动静,跳下床,衣衫不整地跑过来,见状气得直接沉下了脸,咬牙切齿地给周楚泽喂药,上了少年的床榻,将人抱在怀中照看。 “你急什么?再过两个月拔剑也不迟。” 他说的那么心疼,好像待他以真心。 周楚泽默然无语,自从确定叶逐尘就是洛晨之后,他一开口,便是有事要问,除此之外,几乎不与叶逐尘说一个多余的字。 叶逐尘无声苦笑,喂水吃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 药,以内力为他调理气息,最后用白虎毯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暗忖为仆半年,还真当成了奴才的命。 山中日子平静。 笑忘生每天前往山涧垂钓,周楚泽每天呆在小楼内养伤。 忙上忙下的只有一个叶逐尘,采药煎药施针准备药浴不提,还要烹制一日三餐。周楚泽体弱,吃的是药膳,要另外做一份,准备更是精细。除此之外,他还兴致颇佳地跟着笑忘生学习酿酒,一日下来得不了闲,从来不练功。 自从回到了缚龙峰,叶逐尘就换下了一身白衣,变成了什么颜色都穿,唯独不穿白衣。虽是每天忙碌,连砍柴都要亲力亲为,然而他如今毫不掩藏自己的风采和武功,做起粗活来,竟都有一种贵公子般的惬意。 多高明的易容和乔装手段,周楚泽想,他哪里像当初那个洛晨? 转眼又是半个月。 身体稍稍康复,可以下楼行走的周楚泽,又一次出手试图去触碰无情剑。 这一次他的指尖刚刚碰到了剑柄,旋即被一股强力所震回,急退三步,倒是没有当场吐血,只是血气翻涌之下,仍有一丝鲜血自唇角流了下来。 他身体的一切变化都逃不出叶逐尘的眼睛,当大夫的气恼:“你这样折腾自己,反而会令我更晚离开,不是吗?” 周楚泽抿着唇,冷冷地看着他,仍是不说话。 叶逐尘气煞,只能重新琢磨接下来的调理方法。 笑忘生得知后,颇为讶然:“你对待这位师弟,当真是情深意重。” 叶逐尘淡淡道:“师尊的吩咐,我从小到大哪次不从?不过怜他是位美人,于是多加爱护罢了。” 笑忘生道:“你不怕他恨你?” 叶逐尘反问:“我待他当真不错,却换来深仇大恨,是有点不甘心……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又有谁值得我害怕?” 笑忘生看了他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逐尘,守住本心,世上将无人能桎梏你。” 这话倒算是过来人的经验。 他若是守住了自己的一颗心,哪里还会困守在这缚龙峰? 也不知道叶逐尘明不明白此中深意,他只是拖着调子,笑说:“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一个月后,立春在即,在叶逐尘当牛做马地伺候之下,周楚泽的身体果然有了不小的起色,行动自如,略有精力,面色虽仍是苍白,但隐隐可见一丝少年的生气与活力。 叶逐尘把了脉,很满意:“再过半个月,差不多就能好了。” 他只满意了两个时辰——当天晚上,周楚泽拔出了无情剑。 天下第一剑桀骜不驯,甫一触碰,几乎就震麻了周楚泽的一条胳膊。 叶逐尘推门而入时,只见周楚泽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却已经强行握住了剑身。 宝剑锋利,周楚泽左手鲜血狂流,银亮的精钢上立刻覆盖了一道道狰狞血迹——触目惊心。 叶逐尘皱着眉,却没有伸手阻止。 无情剑天生嗜血,鲜血横流之后,竟然很快停止了颤动,似乎被周楚泽的血给驯服了。 而此时周楚泽脑中只剩下了一丝清明,唯一一个念头便是要拔出这把剑。他强撑着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膝下一软,到底没有跌倒,用完好的右手缓缓将剑拔出。 染血的无情剑更为锐利。 剑光清亮,周楚泽举剑,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仍是竭力用剑尖指向了抱臂旁观的叶逐尘。 他有时真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这个人的命。 就像此人曾经对父亲做过的一样。 然而叶逐尘却是老神在在,甚至没有动了动眉毛,淡定自若,叹息着说:“楚泽,你太冲动了。” 周楚泽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叶逐尘弯了弯嘴角,轻笑:“楚泽,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谁。坦白说,对我而言,你很特殊,我既然对不起你,便也想着,要多做一些事来补偿你。” 鲜血从周楚泽的手掌中涌出,自指尖滴落。 地上甚至有了一小滩血。 “补偿?”周楚泽摇头,“我已家破人亡。” “怪我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叶逐尘仍是笑,眼睛扫过周楚泽纤细精致的眉目,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没长开,不知道过几年,会出落成怎样的一个美人。 “既然你执意要我走,我也不好死皮赖脸继续留在这里……你好像也不把我当师兄看。”叶逐尘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周楚泽屡次强行试图拔剑,不过是为了让他早日下山,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从此以后有师父教你武功,山上也存了不少草药,我记了用法和用量,可以助你调理身体,想必你总能学到一身好武艺。至于你叔父周随云,他既然大难不死,日后异族与朝廷再次交战,总还有他用武之地,你下山之后大可以投靠他……有个亲人想来也不会太惨。” 周楚泽眼前一阵发白,终于举不住剑,反而用无情剑支撑住自己的身躯。 然而就算这样,他也直视着叶逐尘,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叶逐尘又一次笑了起来。 他的相貌原本就是无可挑剔的俊美,这样微微一笑,几乎有了几分魅惑人心的神彩,声音亦是玉石相击一般的动人:“楚泽,看在我救你一命,又伺候你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求你别恨我,可否?” 周楚泽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慢慢出现了一种凛然的寒意。 “洛晨,你怎么说得出口?”他轻轻地说,“我恨你。” 没有办法不恨。 他年纪小,自小体弱多病,每过一个冬天就像走一趟鬼门关。曾经不懂人情冷暖,曾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曾经单纯到几近可笑。 或许正是如此,他珍视人生中的每一份感情。 洛晨,你怎么说得出口? 正是因为深深爱过,所以他没有办法不恨。 是了。 这个人柔情蜜意张口就能说出,行动间更是教人沉沦的百般温柔。 他表现得那么深情,可是他从来不爱。 周楚泽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在这种时刻,竟然又感受到一种心如刀绞。 眼前这个人多会骗人啊,你以为他将你捧在手心,却不知道他从来交出过一点真心。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要求他不恨? 他没有办法不恨! 而叶逐尘闻言,只是微微一愣,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9 很快脸上又浮现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耸了耸肩转身而出:“好吧。反正你已经拔出了剑,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师父了……你不想看见我,我走便是了……” 他说着,脚步一顿。 身后的周楚泽流血过多,体力不支,已然晕倒在地。 他也只是脚步一顿,继续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恨就恨吧,他叶逐尘从来不是眼巴巴要凑上去受人使唤的?何必在意?就像笑忘生说的,只要他不动心,天下又有谁能够桎梏得了他? 想着不知道山下的杏花是不是开了,叶逐尘敲响了笑忘生的门:“我走了,你记得上去看看我师弟,他晕倒了。” 笑忘生的声音很清醒,似乎没睡,淡淡道:“替我向教中长老问好。” 叶逐尘走得利索,声音逐渐变轻:“我会为你多多美言的,等酒酿好了,记得叫我回来喝。” 笑忘生在黑暗中起身穿衣。 这世上,好像也只有叶逐尘这位爱徒,可以让他露出与平日冷清全然不同的状态。 不过现在,或许还要多一个周楚泽? 忽然又想起了往事——或许他真的是老了。 昔日刀剑无双,如何灿烂的武林神话,而如今,周任风含冤而死,笑忘生画地为牢。 是老了。 国运多艰、风云变幻。那个属于他们的江湖已经远去,如今的武林,是时候重新划出一个时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前传,至此交代完一些背景~嗷,慢热~ 【重来回首已三生】 第7章 浊酒行(一) 庆和七年,拟安。 繁华的大成国都,一条十里长街贯穿中轴线。长街尽头,护城河的支流蜿蜒流入,河畔灯火长明,满楼红袖招。阑珊深处,丝竹频传,香风醉人——纵是家国破碎,也不妨碍王孙贵族寻花问柳,上演才子佳人的风流逸事。 一片声色靡靡之中,最热闹的青楼应属朝暮馆。 乱世多红颜,朝暮馆的春风姑娘艳名远播,是如今拟安城内公认的第一花魁,自然可以算得上红颜。 无数人捧着金银玉器求她一盼眼、一回眸,一掷千金,只为她一笑。好在春风是一个真正的美人,也是一个真正的妓女,既然有钱,为什么不笑?只要价码够高,她从来不吝惜自己的笑,反正一抿唇、一凝眸、一拂袖,动静之间,都是笑。 她擅长用自己的身体挣钱。 她喜欢钱,更喜欢那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奉上的钱。 今天是旬假,朝暮馆的贵人照例会多得多。 市井传言,朝入天子堂,暮入春风怀,笑她裙下之臣多如过江之鲫。有关自己的传言,春风一向不介意成真——为此她愿意用一个时辰在铜镜前描摹美艳的脸,在丫鬟的伺候下,带上珠翠,插上步摇,穿上新制的薄丝红衣,妖娆多姿,做花魁应该做的事。 她相信自己可以勾引到所有人,每天都是这样,男人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手到擒来。 她没有想到,今天却是一个例外。 男子走进大门的时候,春风正在大厅中间的高台上抚琴。跟以前一样,她享受用自己的一切诱惑男人,包括琴声,逶迤缠绵,身姿风流,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只是几乎。 哪里不对了,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目光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停止谈论朝政和异族,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 ——因为这个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很年轻,或许应该算是一个少年。只是气质清冷,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清傲至极,不带丝毫少年玩兴。 他是男人。 然而男人两个字仿佛又有辱他的容貌——须知即便是台上抚琴的第一花魁,也不及他眉目间一半秀美。虽说秀美,却毫无脂粉气,因他乍一见便让人觉得超凡脱俗,孤绝冷漠,几乎如同冰雪塑成。 若非一身黑衣,简直教人以为是神仙下凡。 老鸨平日为人最是圆滑,守着大门,见了谁都喜欢往身上凑,香帕一甩,见谁都娇声问一句,客官想要哪位姑娘。只是现在仿佛也怕冒犯了这位客官,愣了好久,不觉显出了几分难得的老实:“公子,您是来喝酒还是找乐子的……看上了哪位姑娘?” 年轻人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目标,只回答了一个字:“她。” 声如珠玉,滚过人心。 春风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僵硬中慢慢恢复了柔软,却仍是不敢去看男子几乎惊心动魄的俊美,勉强柔声笑道:“贱妾的价格可不低。”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第一花魁的身份。 男子略一点头,甩出一叠金叶子在矮桌:“够?” 清亮悦耳的话音里还有一点疑惑,黑眸看向老板,问的很认真。他并没有来过青楼,自然也不清楚青楼的价码。 饶是老鸨也抵挡不住这等绝色,似乎心都软了下来,连声道:“够了够了,公子请,后院沉香阁,刚打扫好的,最是清净。”说着推了一把呆愣盯着人瞧的婢女,“还不带路。” ※ 春风以为自己向来欢迎男人,尤其是来妓院里找乐子的男人。 现在她发现并非如此。 水汽氤氲,碧螺春,茶水清澈,香气怡人。 春风含笑,包养得宜的纤纤玉手将青瓷杯推了过去:“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周楚泽。” “哦?”春风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温柔的眼眸,顾盼间柔情似水,粉嫩的舌尖藏在雪白齿贝后,不懂声色地勾引人,“原来是周公子。” 周楚泽没有错过对面的美景,这种美色,也是他用金叶子买来的。然而他只是看,眉目间的冷清并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魔教的媚术,于我无用。”他不解风情地说。 春风脸上的温柔表情一瞬间僵住,如果铜镜就摆在面前,她会明白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 至少在这个男人面前。 “周公子知道的不少,来找春风,想来不是为了那码子事?” “问人。” 春风道:“公子料定我知道?” 周楚泽没有回答,他这些年跟着笑忘生,讲话愈发变得少——讲话少的人一般都不愿意回答没必要回答的问题。 春风很快也发现她说了一句蠢话,若非料定她知道,这神仙般的人为何踏入青楼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0 这等污浊之地?何况他既然一眼就能看透自己蛊惑人心的媚术,又直言魔教,恐怕早已知悉了自己的探子身份。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而这堵墙,在青楼漏的最是容易。春风笑倚青楼,虽自甘堕落,却乐在其中,倒也一天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她自恃媚术无双,三年来,投靠过多少男人的身体,就得知过多少王朝的秘密。 春风又是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却毫不美艳,甚至有些近乎严肃:“还不知道公子想打听的人是谁?” “周随云。” 春风的最后一丝笑容也终于凝住。 周随云,这个名字曾经威震四方,甚至左右了王朝的国运——天下无人不知。 来人虽然已经自报过性命,然而这个问题她还要问一遍。 “公子姓周?” 周楚泽答:“我姓周。” 春风沉默片刻,道:“魔教出自异族,与周随云势不两立。还不知道公子与元帅大人是什么关系?” 周楚泽只道:“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他姓周,自然不会是周随云的敌人,但是对于魔教来说,昔日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的确确就是他们最想除之而后快的死敌。 春风不知何时已经端正了身姿:“公子要打听什么?” “下落。” 既然周随云未死,这么多年来,他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恐怕皇帝老子也很想知道答案。 春风冷笑:“公子以为我会说?我刚刚才问过,不至于转眼就忘了公子姓周。” 周楚泽道:“不说,就死。” 春风冷哼一声,直言道:“乱世中混江湖的,几个怕死?我干这一行,自然也没奢望能活多久。料定人生苦短,因此日夜不敢忘了及时行欢。” 周楚泽却道:“你不说,不是我要你死。” “哦?那是谁要妾身的薄命?” 周楚泽黑眸深处一片冷清,声音更是冷:“叶逐尘。” 话刚落音,只见春风脸色大变——天底下能够说出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难道眼前这个姿容绝色的男子,竟是教主派来的? 她一时间心中生出了无数种想法,脸色几度变化,最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楚泽:“你……究竟是谁?” 第8章 浊酒行(二) 周楚泽没说话,垂眸,将一枚纯白玉佩放在了桌上。 玉佩约有一指指节大小,镂空雕刻了一条腾跃欲起的龙,栩栩如生,上系白色丝绦,打了一个精巧的如意结。 难道是教主身上佩戴的那枚玉佩? 就算不是,从大小到雕龙到绳结,如出一辙,恐怕同教主的本是一对。 春风的脑中立刻闪过很多念头,叶逐尘喜爱男色,这些年来并不是什么秘密,眼前的男子模样俊美自不必多说,难道会是教主的枕边人?可是此人清傲出尘,看来不像是甘为人下的男宠……但是退一百步,就算不是,单凭这枚玉佩,想来他与教主也是渊源颇深。 这样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为何魔教消息严密,他却可以一眼识破她的媚术和出身,应当是有人提前告知。 春风抬眼细细打量周楚泽,片刻后道:“贱妾还是不懂,公子既然神通广大,又为何要亲自上门向我打探消息?” 周楚泽说:“只要你说出周随云的下落,我保你平安无事。” 春风愣了愣:“不知公子要怎么保证贱妾的性命?” 周楚泽不出声,只是将桌上的玉佩往春风那边一推。 春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让她拿着玉佩?她觉得自己真的撞上了一件大事——有心的人都知道,打教主从八岁那年被老教主从谪谷接回之后,身上一直佩戴着这枚玉佩,可算是个人标志了。 她算哪根葱,能够配得上保管这样一件东西? 但是话说回来,此物或许当真可以起到免死金牌的作用。 春风沉吟一会儿,脑中闪过万千思绪,终于道:“贱妾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只要公子坦然相告,春风绝不会隐瞒自己知道什么。” “说。” “公子与元帅大人,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楚泽抬眸,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痛苦,微微颔首,道:“叔侄。” 果然。 四年前,春风还只是魔教东凉宫内的一个小丫头,却也记得正邪大战时发生的一幕幕,记得魔教教中人口相传,那个名震天下的第一刀周任风,是如何死在年仅二十岁的叶逐尘剑下。 周随云只有一个侄子,在正道攻破周家大门时,消失灵堂的周家少爷。只是那位少爷自小体弱多病,几乎如女子一般被养在深闺,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很少,而知道的人都已因为当年之事或死或逃。 春风既然是魔教的探子,知道的东西自然比常人多得多。 比如她清楚,当年救走周家少爷的人正是叶逐尘。 既然如此,想来这只是周公子与教主之间的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玉佩,春风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识相一些?她当然记得周楚泽的威胁,不说,就死,并且是死在叶逐尘的手下。 她从来不小瞧美丽的人。 因为她清楚,越是漂亮的人,往往心就越狠。 春风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还是很美,人如其名,声音亦如其名:“天下能容下一个周随云的地方并不多——桃源渡口,折尽春风。” 周楚泽起身:“多谢。” ※ 桃源渡口,折尽春风。 周楚泽依然记得当年被叶逐尘救走后的情形,昏昏沉沉醒来,人已在小舟之上,远远望见岸边一排柳树,正是那桃源渡。 折尽春风,讲的自然便是杨柳。 天下能容下一个周随云的地方并不多,的确,若非雄厚实力,又怎敢与整个朝廷作对,留下七年前一力扶大厦于将倾的元帅大人? 世人皆知,桃源渡外有一杨柳林,穿过杨柳林,坐落着声名显赫的问柳山庄。 ——当年天下三大世家,正是拟安周府、问柳山庄与邢城南宫。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内,却属情理之外。须知问柳山庄的人最是冷漠,几百年来只忠于炼剑,自笑忘生以一把无情剑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之后,他们已将近二十年没有参与过武林纷争。 为何救下周随云? 如果他们当真对周府抱有好意,那么四年前周府被武林正道逼得走投无路,他们为什么不出手相助?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1 周楚泽一边想着,一边牵着一匹瘦马,往柳树林走。 此时月上中天,月光照在林中,只有暗淡的些微光亮,林中升起寒雾,虫鸣作响,略有几分骇人。小径上,沼泽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前方,瘴气缭绕——是一个藏得不高明但却难破的死亡陷阱。 此时此地,照理不会再有旁人,周楚泽却忽然停步,冷冷道:“出来。” 话音清亮,在夜间显得格外冷漠。 只听见哇地一声,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立刻跳了出来,抖着肩膀,剁了两下脚:“原来你早就知道有人跟着你了,那怎么不早说,害我蹑手蹑脚藏了那么久!当真是冷冷冷冷冷!冻死小爷了!” 少年不满地嚷嚷,一张俏脸果然已被冻得有几分青白。 他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大汉,二话不说从地上捡了一根略微粗壮的树枝,撕了衣摆,将布条缠了上去,做成火把,又掏出一个小酒囊,先给一旁的少年喝了一口暖身,然后往树枝上倒了一些酒液,用火石子点火。 火把燃烧,俊俏少年的眼睛也跟着一亮,嘿嘿笑道:“美人,你长得可真是好看,唉,就是为了多看你两眼,让我好生受苦。” 周楚泽听到美人二字蹙眉:“滚。” 少年耳充不闻,自顾自大咧咧道:“我姓程,叫程越,你可以叫我程五,美人看我怎么样,算不算是个良配?” “……” “是不是觉得还不错?” “……你是男人?” “我喜欢男人啊!” 周楚泽懒得跟他废话,看向高个大汉:“别跟着我。” 大汉冷冷道:“我家少爷正在问你话。” 周楚泽不理,自顾自将马绳拴在了一株柳树上,又从瘦马身上取下自己的包袱,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把用黑布包裹的剑,干粮和水,以及两件衣物。 “喂,不是吧?前面那个沼泽可毒了,千万别过去!”程越大叫,“你悠着点,明天我派人带着你去就是了!” 周楚泽依旧不搭理他,自顾自背了剑,披了一件披风,拍拍瘦马的脑袋,就要走。 “美人舍不得,真的很危险!阿甲,拦住他!” 高个大汉立刻出手,去拦周楚泽。他身材虽说魁梧,然而身法却极为轻盈,周楚泽一抬眼,阿甲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出手如电,直取周楚泽的肩甲。 周楚泽皱眉,足下一点,急退。 他低声呵斥:“我不想动手。” 程越以为他怕了,得意洋洋道:“那就同少爷我走呗!你说你长这么好看,怎么偏偏要来这种地方?对了,那青楼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哈哈,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也就小爷机智,逮住你了吧?” 周楚泽发觉同他废话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身法一变,反守为攻,横出一掌,直击阿甲胸膛。阿甲侧身闪过,冷冷道:“你师出何门?” 周楚泽不答,与阿甲又是一番近身试探。 论身法轻功,他胜出阿甲一筹,但是阿甲内力精纯,招式多变,一时间也让他无法缠身。周楚泽下山之前,笑忘生称他的武功已是江湖一流,为何甫一与人对决,却仿佛还犹处下风? 难道这个阿甲的武功更在江湖一流之上? 那么身旁的锦衣少年又是何方神圣?能让这样的人物甘心为仆? 第9章 浊酒行(三)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不多时,两人已经交手了几十回合。 程越在旁边跳脚,大呼小叫:“阿甲阿甲,莫伤了美人!哎呀,亲亲美人,你不要跟阿甲斗啦,他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你了,叫我怎么办?” 周楚泽气恼,几乎想要出剑。 然而这两个人对他到底没有恶意,只能咬牙忍了。阿甲顾忌着主子,不敢下狠招;周楚泽不想伤人,亦是没有动真格。 最后还是程越举着火把,叫停:“别打了!阿甲,我让你别打了!” 阿甲立刻停手,急退回主子身边,冷眼看着周楚泽。 周楚泽面若寒霜:“你们想做什么?” 程越苦恼道:“怎么亲亲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 周楚泽皱眉:“我不认识你,别挡道。” 程越挑了挑眉,笑嘻嘻道:“亲亲,你见识过阿甲的本事了,今天我们如果打定主意要挡道,恐怕你是走不了的吧?” 周楚泽眼神冰冷,散发出的气息几乎有几分渗人。 程越却是不怕:“反正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你,跟到你愿意乖乖随我回去。那问柳山庄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外面有三剑客守着,就算是阿甲也未必能顺利进去,我总不能眼看着你自讨苦吃吧。” 周楚泽识人不多,但也明白像程越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实属少数,当即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杀不能杀,走不能走,难道真的要让他们这样一路跟着?他潜意识里就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你的武学招式非常精妙,但是根基略浅,内息不足,若是碰上三剑客,决计讨不了好。”阿甲顿了顿,道:“为今之计,最好是同少爷回去。” 程越附和:“对啊对啊,还是同我回去吧!” 周楚泽:“……” 也罢,跟他们回去是不可能的,但是有这个阿甲在,或许还能多一个帮手。 周楚泽看了两人一眼,抿唇转过了身:“你们随意。”程越知道他这是退步了,让他们跟着也是好的啊,于是喜滋滋地凑上前去,简直有几分急色似的,想要讨好美人。 “嘿嘿嘿,小心肝……你穿这么点冷不冷——嗷!” 周楚泽毫不客气地给了凑近想要吃豆腐的程越一肘子,程越被冻得有些青白的脸皱成了一团,捂着肚子哀声叫。 阿甲一横眉,却又被程越拉住:“别别别,一个愿打……唉哟……一个愿挨……还真他娘疼死小爷了……” 周楚泽看都不看他一眼,率先往前走。 沼泽有毒,不可强行涉过,周楚泽当然也知道危险,之前正是因为走到这里还甩不掉后面两人,又怕他们误入沼泽,才出声让人出来。 眼下若要绕路,只怕会踏入林中暗藏的奇门术数之中,引来更多麻烦。思量再三,聪明人自然明白,眼下最好的办法是用轻功从林间掠过去。 “他怎么办?”周楚泽问的自然是程越,少年被夜间寒风冻得脸色青白,可见毫无内力御寒,对武功一窍不通。 阿甲面对周楚泽倒是高傲,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2 不回答,只冷哼一声,对程越说了句“少爷,奴才冒犯了”,便提起少年,一展轻功率先掠上了树。 周楚泽很快紧随其后。 只听得,由近及远簌簌不止,树叶颤抖,乱了虫鸣之声,两道身影鬼魅似的穿过柳梢,直奔柳林深处的武林名门。 ※ 问柳山庄有柳,自然也有山,杨柳林一出来便是山。 一条白练自山顶垂下,溪流迸溅,水声泠泠,汇入山脚湖泊。 晨光熹微,湖面照出粼粼波光。 一个灰衣老人盘膝坐在湖边,如老僧入定一般,仿佛俗世间已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睁开眼,就在这天地之间,心中万物归一。 归一,归为一把剑。 他心中之剑。 周楚泽跋涉一夜,甫一穿越杨柳林,眼前豁然开朗,身后的无情剑便不甘寂寞地抖动了起来,叫嚣一战——唯有鲜血可以摆平这种强烈直白的剑气。 眼见出现了一个老头,程越想大步上前,却被阿甲拉住。料定眼前之人正是问柳山庄守庄的三剑客之一,阿甲沉声恭敬道:“前辈,我家公子求见庄主。” 灰衣老人缓缓睁开眼,眼睛极平、极淡,却是看向了周楚泽:“你的剑在动。” 周楚泽道:“是。” 灰衣老人道:“你还无法驾驭它?” 周楚泽道:“并非人驾驭剑,抑或剑驾驭人。” 灰衣老人似乎笑了一下,问道:“人剑合一?” 周楚泽摇了摇头,同样是平淡道:“人如剑,剑如人。” 宝剑通灵。 人剑合一这种状态只在传说中,人终究无法同一把剑合二为一。 然而人却可以像剑,锋芒毕露,无坚不摧;剑也可以像人,无情无心,寒意凛然。 灰衣老人闻言,整个人似乎僵住了,他几乎是呆愣了片刻,如梦初醒一般,又忽然发出大笑:“好一个人如剑,剑如人!世人追求人剑合一,枉我在此地悟道多年,却迟迟没有想过人如剑,剑如人!” 他起身,负手在身后,原本平淡的目光如电一般,直盯着周楚泽。 “小娃娃,你的功夫算不上顶尖,这些道理,是谁教你的?” 周楚泽道:“武学需多年苦练,得道却只需一朝,这些道理,为何不能是我自己想到的?” 灰衣老人问:“你习武多久?” 周楚泽答:“四年。” 四年练到这种地步,天赋倒是够了,但是能够想通这种剑道的人,四年下来的成就却不应该仅仅只这样。 毕竟一流与顶尖之间的差距,又是一道鸿沟。 “你师出何门?” 这个问题不久前刚刚有人问过,果然,话一出,阿甲的注意力也不由集中了。 周楚泽却只问:“还不知道前辈是?” “呵,原来江湖上竟已经没了我的名号吗?”灰衣老人苦笑一声,沉声道:“孙凭。” 作为一代剑道宗师,他几乎忘了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向别人介绍过自己了。 所谓如雷贯耳,往往就是一个像他一样有名的,在尚未遇到人前,总有很多人已经替他作过响亮的介绍了。 果然,周楚泽闻言,抱拳行了一礼,道:“家师曾说,天底下没有多少人配知道他教出了怎样的弟子,而乾坤剑孙凭正是有资格的人之一。” 程越嘀咕:“原来亲亲也会讲这么长的话……” 孙凭道:“令师的口气倒不小。” 周楚泽道:“家师向来高傲,否则怎会让缚龙峰成为一个传说之地?” 话一出,孙凭神色大变,一旁阿甲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周楚泽的武功的确不错,却远远还没有达到世人心中出身缚龙峰的水准。缚龙峰,从武学圣殿走出,几乎就意味着天下无敌。 孙凭无法平淡了:“你师父究竟是谁?” 周楚泽直视着面前的年迈的武林名宿,淡淡道:“英雄莫问出处,自嘲长笑忘生。” 孙凭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果然是他……哈哈哈,却又是他!我在这里守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冥思,在剑道上竟然还比不上他一个入门四年的徒弟……笑忘生,好一个天下第一的笑忘生!” 第10章 浊酒行(四) 孙凭原本给人的气势极强,这样忽然状若疯癫,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怖。而周楚泽却只是静静看着,目光很淡,似是叹息同情,又似冷然嘲讽。 程越没怎么听懂他们的对话,小声问:“亲亲来头很大?” 阿甲沉声道:“少爷,这个人,你还是莫要招惹了。” 程越哦了一声,转过眼又去看周楚泽,见他眉目精致,淡然清傲,模样落在他眼里,几乎有点好看地不似凡人了,遂又坚定了心,咬牙道:“不行。” 阿甲:“……” 未几,孙凭冷静下来,问:“你也是来求见庄主的?” 周楚泽只道:“寻人。” “哦?笑忘生最是看不起问柳山庄,我都不知道,现在有谁能入你们缚龙峰的眼了。” “与师尊无关。”周楚泽道,“是我要找。” 孙凭眼睛一眯:“谁?” 周楚泽不说话了,他从来不愿意说谎,如果问题的答案只能用谎话来回答,他宁愿选择不回答。 孙凭说:“这些年来,庄主已经越来越不欢迎有人到访了。” 阿甲适时上前一步,从袖口中掏出一枚黑色的令牌,低声道:“我家少爷虽然没有来过,但是老爷与庄主颇有交情,还请前辈放行。” 孙凭一眼扫到令牌,顿住目光,表情亦是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一指周楚泽:“他与你们是一道的?” 程越抢答:“当然!亲亲的事情就是小爷我的事!” 阿甲只能把否认的话咽了回去。 周楚泽瞥了一眼程越,不置可否。 他再不懂人情世故,也明白程越想必身份尊贵,或许当真可以助他顺利进入问柳山庄。笑忘生早就告诉过他,既然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只能依附他人,世事多半如此。如今他的确打不过孙凭,而且就算过了孙凭这关,后面很有可能还守着两位高人,武功不足,未学成就决意下山,弄得要依附一个萍水相逢的登徒子,怪不了别人。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叔父。 孙凭一一打量过三人,似乎是想推断三人之间的关系,最后又将视线转回了周楚泽的身上:“他们同你是什么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3 关系?” 周楚泽道:“没关系。” “呵,你这性子倒有点奇怪……也罢,反正今日我也拦不了你们。”孙凭缓缓地笑了笑,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我只问最后一句,你就是笑忘生的传人吗?” 周楚泽闻言,却也是略略笑了一下:“不,我不过是他的徒弟……传人?那人早已青出于蓝了。” 孙凭一惊,还想再问,又听见周楚泽道:“最后一句已经过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无奈,孙凭只能道:“既然如此,诸位请便。”说完,不知从哪里拿出信号焰,朝天发射了一朵绿色焰火,径自回到了湖边坐着。 很快,他闭上了眼,摆明了不再去管三人,脸上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和淡然,一如身边安静的湖。 只是,心湖又可能回到起初的平静无波呢? 笑忘生的传人不是周楚泽,也就是说那么张狂嚣张的笑忘生收了不止一个弟子?青出于蓝,笑忘生当年剑法天下第一,另一个弟子的剑法岂非已经独步武林? 会是谁? 他的境界又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周楚泽跟着阿甲走,身边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程越。 他几步后,又回头看了孙凭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他明白一个剑客的尊严,宁愿自己悟道至老死之日,也不要别人同情的指点。 ※ 接下来的一路果然畅通无阻。 问柳山庄的山很高,好在几处宅院都建在了山腰之上。三人沿着山道走了小半个时辰,视线忽然开阔,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正宅,牌匾上遒劲有力的四个烫金大字:问柳山庄。 一个笑脸模样的老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厮,对着一行三人迎了上来:“不知有贵客前来,伺候不周,还请往里面走。” 程越抬头还在看着牌匾,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不是我爹的字吗,怎么挂在这里?他不是说不喜欢江湖人打打杀杀嘛。” 老管家的动作顿住。 “瞧我这老糊涂,还不知道贵客是?” 阿甲重新掏出了黑色令牌,周楚泽这次站得近,一眼扫过去,却见只是一个古写的“五”字,想起程越介绍自己时,说过也可以叫他程五。 老管家却是连忙下跪行礼,口中道:“老头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尊驾竟是五皇子殿下!实在惶恐……还不知道殿下这次前来,是为了何事?庄主半月前出了远门,如今鄙庄恐怕无人有资格招呼殿下。” 周楚泽愣住。 这个人竟然是五皇子? 难怪。 程越大大咧咧道:“不用什么大阵仗!我只是来陪亲亲找人!对了,亲亲,你要找什么人?” 周楚泽抿唇不语,心下明白自己绝不能说出周随云的名字。 王朝元帅如今已经成了皇室的一块心病,若是让皇帝知道周随云还活着,对叔父而言,无疑又一场腥风血雨。 程越或许年少无知,可身边的阿甲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分得清利益,明白什么是大势。 他不愿意说谎,然而现在不得不说:“只是找人,不知道名字。” “咦?那是你什么人?亲亲知不知道他的年龄身长相貌?” “一个朋友,只是他或许不愿意见我,若是我大张旗鼓去找,他一定会避而不见。”周楚泽看向老管家, “不知能否在贵府借住两日,我想独自在府中找找他。” 阿甲冷声道:“哦?怎么知道你当真是要找人,还是想借机打探问柳山庄——庄中藏剑极多,谁知道你是不是心怀叵测,看上了哪把?” 周楚泽皱了皱眉,他的确没想过如此一来,会惹上这种怀疑。 老管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还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咱们问柳山庄已经多年不参与武林纷争了,实在不想惹什么麻烦……再说,如今庄主不在,家中也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老奴也做不了主。” 程越不满:“亲亲是同我们一起来的,难道老人家还信不过我五皇子?” 阿甲和老管家只能无语。 周楚泽道:“在下诚心寻人,不知要怎样,老人家才能信我此行并无恶意?” 老管家满脸无奈,人心难测,要证明一个人没有恶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时程越忽然击掌,笑道:“不如这样,让亲亲同我住在一起!有我看着亲亲,总可以证明亲亲的清白了吧!” 周楚泽蹙眉。 阿甲立刻道:“不行!主子,你根本不清楚他是什么人,这样做无异于孤身犯险!若是他挟持你威胁我们,该如何是好?” 程越皱了皱鼻子,委屈道:“可是我心里想要同亲亲在一起啊!若是这样都不行,我以后怎么娶他?” 阿甲道:“殿下,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在排查过他来历清白之后,你想收他做男宠也无不可,只是眼下,我们已经知道他不好招惹了,还是就此收手吧。” 周楚泽听到“男宠”两字,当即冷冷一拂袖,面若寒霜,与程越和阿甲拉远了距离。 程越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根本不去听阿甲的话,又凑到周楚泽身边,可怜巴巴道:“亲亲,我不让你做男宠!父皇什么都听我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谁都不看不要!而且,你不会伤害我,对吧?” 周楚泽仍是气恼,但也清楚现在没必要跟程越过不去。这个人天真年少,不过爱慕自己的外表,想来没有恶意。 他低声道:“我不伤害你。” 程越又笑了起来,模样俊秀,黑眸明亮:“嗯,我们好好相处,只要你不害我,我就帮你找人,好不好?” 周楚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好。” 第11章 浊酒行(五) 问柳山庄不好得罪五皇子,只能将三人迎进府中入住。山庄极大,占地过百亩,没有两个时辰,恐怕走不完一遍。 一切依地势而建,高低错落,格局疏放,景物精致。 老管家一边引路,一边呵呵笑道:“庄中的人手不多,公子若是逛小园子,只怕小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伺候的。不妨等到晚上,老奴设宴为几位贵客接风,人多热闹,没准就撞见想找的人了。” 周楚泽想了想,道:“麻烦您了。” 穿过前庭,步入鹅软石小径,路过西花园,路分两头,又是曲径通幽,最后面前出现一个缓坡,坡上一幢七层阁楼。 “此处唤做晴阁,乃是庄中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4 最高的住处之一。殿下与公子若不嫌弃,可在此下榻。” 周楚泽没有意见,阿甲则是完全听主子的,程越满意点头,笑道:“很好,我和亲亲的小天地。” 其余人:“……” 登上晴阁,视线开阔。 周楚泽凭栏而立,基本可以俯视整个问柳山庄,依照地势建起,依山傍水,东西两个湖泊,中间用曲折长廊分开,竟是隐隐呈现太极八卦状。 楼台亭阁,不下百处。 去哪找?怎么找? 周楚泽不由感到一丝迷茫,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心中清楚,他目前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等待。 那人一定会来。 这时程越高高兴兴地走了上来,一脸兴奋,道:“亲亲,咱们赶路了一夜,是时候休息一下啦!晚上月黑风高,再找人也不迟!” 周楚泽对他淡淡一点头:“我去六楼。” 七楼做登高凭栏之用,只设了书房,没有卧室。周楚泽选择六楼,意思自然是程越和阿甲可以睡其他几楼,如果他想私自出去,从楼上下来,惊动两人的可能性要大,睡六楼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证明自己言而有信,不会擅自行动。 程越笑嘻嘻跟着:“我要看好亲亲,自然要跟亲亲睡在一层啊……若是一个房间,自然是更能证明亲亲的清白了。” 周楚泽:“下去。” 程越:“亲亲……” “下去。”周楚泽重复,冷冷地瞪他一眼,“不要叫我亲亲。” 这一眼虽然冷淡,却将那俊秀眉目展露到了极致,尤其是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一下子将程越迷得陶陶然,五皇子殿下呆住了,喃喃道:“好的……亲亲。” 周楚泽:“……” 人累了,自然需要休息。 周楚泽也是人。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取了一粒药丸,送水服下。左手握住黑布包着的剑,也不换衣服,扯过一床被子,在房中小憩。 小憩不知不觉便成了一觉。 周楚泽再次睁开眼时,天近黄昏。下沉的太阳洒下金黄色的光芒,温柔覆盖万物,在窗前留下暖色的影子。 很平静。 如若叔父在问柳山庄,一直保持着平静宁和的生活,那么他找到他,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不一个人吗? 周楚泽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别开脸,起身下楼。 五楼,程越抱着被子,仍在呼呼大睡。阿甲倚在一边守着,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一双锐利的眼。 两相无语。 正当阿甲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神色微变,未几,沉声道:“又有人来了。” 周楚泽的内力不及阿甲,但是很快也察觉到不远处有一行人走动。 与晴阁地势较高,日照多相对比,隔壁便是一幢地势较低,日照较少的雨阁。而听动静,那群人正在走向雨阁。 两人对视一眼,来到窗前。果然,一行人刚刚走进与晴阁交叉的另一条小径。两人的视力都是极好,周楚泽在看到来人大致相貌的一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握紧了拳头,眼睛睁的大大的,整个人绷住。 阿甲亦是认识来人,惊讶道:“竟然是他。” 周楚泽死死盯着那人身影:“是他。” 老管家仍是笑呵呵的,身后跟着三位新客人,最后跟着两位小厮。 新来的三人,两男一女,为首的男人体魄健壮,自带一份上位者的气魄,负手身后;另一个男人也是中年人,然而斯文有礼,时不时微笑;女子头戴面纱,身着绿衣,体态曼妙,在这个初春午后,行动间如新长枝叶的柳。 “你认识陆长亭?”阿甲问。 周楚泽冷声道:“堂堂武林盟主,谁不认识?” 阿甲嗤笑一声:“不过是个伪君子,也就是朝廷安排在江湖里的一条狗。” 周楚泽道:“好光鲜的一条狗。” 仁心仁义,忠君报国,好一个众口交赞、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 多光鲜。 谁知道这其实不过是个忘恩负义、阴险狡诈的畜牲。 “他后面跟的是飞星门华玉,笑里藏刀,暗器造诣已是武林前三。至于那个女的,应该是他的女儿陆风和。”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阿甲收回目光,继续道,“陆风和的亲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原以为陆长亭想让他的女婿做下一任的武林盟主,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如此了。” 那是为了什么? 周楚泽有点疑惑地看着阿甲。 他下山不久,对于武林中的事情知道的还不多。倒是陆风和,小的时候也算是个玩伴,只是他常年卧病,接触得少,印象中陆风和不太待见他。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长得好,就是因为陆风和说了一句:“你长得比我好看!我不要跟你玩!” 阿甲发现这人的确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至少他知道的很少,按耐着性子,主动道:“庄主虽然不在,但是庄主的儿子怎么也不在?为什么到现在,只有一个老管家来接待我们?难道偌大的一个庄园,真的没有一个当家的人了吗?” “嗯?” “问柳山庄虽是以炼剑闻名天下,然而既有神兵,怎会缺少剑客?如今的庄主宣赫正是三十年前数一数二的剑客。二十年前笑忘生取得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正是因为凭一把无情剑战胜了宣赫的渭津剑——而那一战后,宣赫从中悟得一个道理,自此问柳山庄才不再过问武林之事。” “什么道理?” “人比剑更重要,如果剑法不够精妙,那么再好的剑,也无法发挥它的威力。” 周楚泽点头,并不是渭津输给了无情剑,而是宣赫输给了笑忘生。所谓的天下第一剑,不过就是天下第一剑客手中的剑。 但他还是不懂,“为何不再过问武林?” 阿甲道:“因为问柳山庄想要重回天下第一。” 周楚泽皱了皱眉,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想要重回天下第一剑,那么就需要有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一把剑,要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那么使用他的人必须要有冠绝天下的剑法和武功。 这和陆长亭到访有什么关系?他带着陆风和……是为了结亲? 可是如今问柳山庄的庄主并不在……不,听阿甲的话,似乎在暗示少庄主在。 周楚泽问:“少庄主的剑法很好?” 周楚泽的敏锐倒是超出了阿甲的预料,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道:“二十年前问柳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5 山庄请来了三剑客,这三个人每一个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代宗师,但是他们无一不曾败在笑忘生手下。而这三人,名义上是护庄,实际上却是来当问柳山庄少庄主的师父。” 他顿了顿,道,“那时笑忘生在江湖上风头几乎无二,没有一个剑客能够掠其锋芒……宣赫的日子并不好过,直到他的夫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不过半年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儿子骨骼清奇,资质极佳,天生是一个极好的武学苗子。” 所以说,这么多年来,问柳山庄都在暗暗培养一个绝世剑客? 转念一想,看来陆长亭是打探到了这位少庄主的消息,想要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或将惊艳武林的名门之后。 周楚泽:“他如今二十岁?” 阿甲叹道:“对,据说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可以连败三剑客了。” 周楚泽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讶,只是盯着阿甲:“你知道的很多,为何告诉我?” 阿甲道:“因为你说你是笑忘生的弟子。” 笑忘生未必在意问柳山庄,而问柳山庄却不可能忽视笑忘生。 周楚泽淡淡道:“我只是来找人,何况我只学了师尊的一点皮毛,并不是他真正的嫡传弟子。” 一个人学武,终究是要受到身体的限制,笑忘生的确想要教授他的绝学,对他同叶逐尘一样,可惜他学不了。 他差叶逐尘太多。 阿甲不以为意,只道:“这又如何?笑忘生如今已成为了一个武林传说,你来到这里就应当有觉悟,只要你认识他,你就会成为很多人追逐的目标,包括问柳山庄的少庄主,宣情。” 第12章 浊酒行(六) 没过多久,暮色四合,天色全然昏暗下来,果然有人来邀请三人赶赴晚宴。 程越睡了整整三个多时辰,被阿甲叫醒时,拖着嗓子在床上打滚,死活不肯起来,直到周楚泽冷冷一声“起床”,才散了睡意,甫一睁眼,吓得彻底醒了:“你你你是什么人?我的亲亲呢?” 周楚泽抬了抬眸子,没理他。 阿甲道:“他易了容。” 程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指着面前俏生生的白衣少女,“你别糊我!” 阿甲道:“真的。” 周楚泽终于又出了声,道:“是我。” 程越揉了揉眼睛,他记得周楚泽身材颀长,比他还略为高出了一截。可是现在,眼前相貌秀美的白衣女子头顶才堪堪到他的鼻尖,他还是不信,瞪着阿甲:“是不是你把亲亲藏起来了!这个不是我的亲亲!” 周楚泽送了他一记冷眼,“易容之术,本来就不止于换张脸。” 容貌、声音、体态甚至性别的改变,都在易容一列。 他先天不足,在缚龙峰四年,学的最多的,除了剑法,就是易容。笑忘生虽然不屑易容,但是叶逐尘偏偏留下了一本书籍,专讲此道。 他学了。 他既然要报仇雪恨,就不得不学。 程越呆呆的:“亲亲,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做这样打扮?” 周楚泽道:“晚宴上有我不想看到的人。” 不过四年而已,他总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的曾经的好伯伯,已经忘了他这位乖侄儿。 程越疑惑地看着阿甲,阿甲低声解释:“庄中来了其他人。”程越哦了一声,点点头,他心领神会,周楚泽既然长得这么好看,自然会有一些人不请自来缠着他。 比如五皇子殿下自己。 接着,程越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亲亲——你怎么不把自己打扮得丑一点?你这副样子,明明还是个美人啊!” ※ 琴声泠泠动人,如平缓的溪流。 面纱遮住她的脸,却遮不住她身上的风致。 陆风和从来都不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然而她从来都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舞刀弄枪,不在话下,整个江湖初了刑城南宫的那位大小姐,没人的风头能在她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朗明快的声音传来:“哈哈,亲亲,怎么你每次出现,都碰到有女人在弹琴,而且她们弹琴的时候,总没有你半分好看——” 陆风和一抬头,女人的直觉让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白衣女子。 她气质极冷,表情极淡,似乎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然而这种气质却与她整个人极为符合,分明是一张美艳的脸,细细勾画——美是勾魂动魄的美,艳是艳压群芳的艳,却又给人一种凛然不敢侵犯的感觉。 周楚泽特意打扮,果然,只一眼,陆风和感觉自己抚琴的手指已经僵硬。 但是没人发觉。 这样一位大美人在前,又有谁会看她呢? 老管家立刻迎了上去,“殿下,您来了。” 程越倨傲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既然亲亲说了这里有他不想见的人,那想必新来的几位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看。 老管家呵呵笑道:“另外一位公子呢?” “他走了。”阿甲在程越和周楚泽身后,又按照程越的吩咐,低声道,“这位是皇子妃殿下。” 至于皇子妃是打哪来的,就不需要解释了。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凝在周楚泽身上,闻言,一个个眼中又流露出惊讶和可惜。陆风和的琴声彻底停了,她心中第一时间生出一丝嫉妒,拥有这样美丽的女人,竟然还是皇子妃…… 这时陆长亭站了起来,人到中年,外表看来气度不凡,他一抚长须,笑着看向程越,问道:“这位想必是五皇子殿下了。” 程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哪位?认识我?” 陆长亭面不改色,继续笑道:“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是宠爱五皇子殿下,在几位已经长大的皇子中,五皇子殿下年纪最小,仪表堂堂,少年英俊……” 程越:“停停停——我问,你是谁?” 陆长亭仍是笑:“在下陆长亭,江湖人称长亭醉酒仙,嗜酒如命,略懂拳法。受武林同道抬举,现为武林盟盟主。” 话一落音,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陆长亭面色一僵,余光一扫,却发现没人在看他,那位美丽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皇子妃,正面瘫着一张脸在发呆。 发呆的周楚泽在心里冷笑,长亭醉酒仙,好一个嗜酒如命的大侠,当初武林盟攻打魔教,却正是这个酒中仙,在父亲的酒里下了毒。 “哦,我不认识你。”程越抬了抬眉毛,“我只想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6 好好在这里住几天清净清净,你是做什么来的?” 陆长亭委婉回答:“小女年纪大了,正在为她的亲事发愁。” 程越拉着周楚泽坐了下来,两边都是客人,主人席空缺,干干脆脆就坐在了陆长亭的对面。他为周楚泽先斟了酒,又夹了一筷鲜笋,方才不紧不慢道:“哦?” 陆长亭道:“说来惭愧,听闻问柳山庄的宣公子才貌俱佳,这次才厚颜带着小女上山,看不能凑成一段姻缘。” 程越瞥了一眼陆风和,凉凉道:“这倒真的是厚颜,第一次听说有女的上门来求亲的。宣公子是庄主的儿子?怎么不出来?是不是被你女儿的相貌吓到了?” 陆长亭终于有点笑不出了:“宣公子尚在闭关,不日即出……至于小女的相貌,倒不算不上丑陋。” “哦?那为什么遮着脸?”程越很疑惑,“而且你确定,她跟我家这位相比——不丑?” 陆风和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身体颤抖。 她一个待字闺中的美女,被人这样品头论足、嘲讽奚落,还是人生中第一回。偏偏对方又是个金贵的皇子殿下,被人扇了一掌,父亲还要凑另一边上去给人扇。 程越又问:“欸,再说她这个样子怎么吃东西?” 陆长亭只好叹一口气,看向坐回自己身边的女儿,道:“风和,左右这里没有外人,将面纱取下来罢。” 陆风和竭力调整了一下表情,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僵硬,伸手慢慢揭下了面纱。 她从来都喜欢取下面纱时,男人看她的表情。 偏偏现在有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正坐在自己的对面。她垂着眸的样子亦是极为动人,正在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竹笋。 面纱取下,她努力对着对面的五皇子殿下欠了欠身,微微一笑。 即使她知道自己现在微笑起来绝不会太美。 果然—— 程越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说:“呵呵,果然还是我家这位最最漂亮——亲亲,怎么办?见过你,我再也不要看其他女人了。” 明明知道身边这位人的手法很幼稚,但是此时此刻,周楚泽还是忍不住捧场地微微弯了弯嘴角。 他一笑,更是美得晃人眼,又让人移不开眼。 他甚至搭了腔:“既然如此,你还看其他女人做什么。” 声音清冷,偏偏又细细勾着人心。 在场的人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位尤物在身边,的确是不需要看其他的女人了。 “嗯,我真的不看别人啦。”程越笑眯眯道。 好戏演到恩爱尽显,气氛在此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陆风和气得说不出话,陆长亭亦是尴尬,这时他身边的飞星门华玉却是举杯站了起来,态度斯文,眉眼含笑:“既有如此的佳人在场,怎么能不敬上一杯?” 周楚泽抬眼,斜斜望去,对上一双灿烂黑眸。呵,真的是演戏演得入迷了,竟没有仔细看看在场都有什么人。 他抬手,两指提起杯子,忽然道:“女儿红?” 老管家笑道:“正是五十年窖藏的女儿红。” 周楚泽点头道:“好。” 华玉冲他举了举杯。 周楚泽嘴角扯开一个艳丽的笑,笑如一个真正的绝代佳人,一饮而尽。 第13章 浊酒行(七) 宴席结束地很快。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三人率先告辞,走在小道上,阿甲跟在最后面,前面有个小厮举着灯引路。 “啊,武林盟主什么的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我看那个姓陆的脸色都青了,还是一点脾气都不敢发……还有那个女的,她今晚肯定没吃饱吧,好像小爷欺负她似的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程越喋喋不休,他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精神正佳,又自觉表现良好,摇着尾巴想要周楚泽表扬。 周楚泽时不时嗯一声,自从敬完那杯酒之后,他又变得冷冷的,生人勿近。 阿甲凝声成线,传音入密:“你认识华玉?” “不。” 阿甲冷笑:“你说谎。” 周楚泽看着他,淡淡出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华玉?” 阿甲一愣,忽然发现眼前的周楚泽静若处子,人比花娇,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一个清冷俊秀的男子可以易容成这样。 既然周楚泽可以,那么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 难道,与陆长亭同行的并不是真正的华玉? 那又会是谁? 程越摸不着头脑:“啊?那个华玉怎么了?” 反正事不关己,阿甲想了想,道:“皇子妃不认识华玉,属下过去走江湖的时候却对那人有过几面之缘,所以认识罢了。” 程越觉得那个华玉虽然看上去很斯文有礼,但是长得也不见得如何英俊,而且年纪看上去约有四十了,实在构不成威胁,也不问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很快抛在了脑后,继续喋喋不休的说自己的。 ※ 问柳山庄待客周全,百年积累下来,自然财大气粗,吃穿用住,晴阁中什么东西都不缺。 夜半。 众人都已经入睡了。 周楚泽早早沐浴完毕,里衣外披了一件素色长衫,简单地挽了黑发,坐在窗边煮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 仍是女儿红,投入二三青梅。 香气四溢。 风起,吹散酒香。 周楚泽倏地抬眸,不知何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男人。叶逐尘仍是华玉的模样,笑得斯文得体,风度翩翩,朗声道:“在想什么?怎么出了神?” 周楚泽黑眸盯着他,声音平淡无波:“师兄,好久不见。” “四年,的确很久了。”叶逐尘眨眨眼,看着酒炉,“没想到师父对我藏着掖着,煮酒的功夫却都被你学去了……唔,师弟真是好聪明。” 周楚泽长长的睫毛垂下,执壶倒酒:“请。” “问柳山庄的女儿红,确为一绝,我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没喝够。”叶逐尘拿起杯子,慢条斯理地欣赏了一会儿,浅褐色的液体,与青梅一同煮过后,略显浑浊,然而香气更为清透,“孙凭守的湖,水质清冽,用来酿酒,的确是再好不过。” “你见过孙凭。” “不止孙凭,还有长鹰剑严穹、平阳剑罗威。” “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叶逐尘笑了笑,慢吞吞地喝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7 下酒,“问柳山庄费尽心思培养一个武学天才,我总不能太不放在心上。” 周楚泽忽然感到有些烦躁,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面对这个人,能做到坦然地谈笑风生。 “结果呢?” “如果宣情只比他三位师父厉害一点,那想来不会有什么意思。” 果然,这个人还是老样子。 永远的志在必得,掌控一切。 周楚泽闭了闭眼,低声道:“你究竟为何而来?” “我生性庸俗,自然是为美人而来,打探问柳山庄,只是顺便。至于那两个姓陆的,更是碰巧凑上了,我也就随便换了副样子,试试他们的底细。”叶逐尘停顿了一会儿,声如玉石相击,清朗中略点笑意,扬眉道,“你……莫不是在吃醋?” 周楚泽轻笑了一声:“我不过是赞叹师兄,走到哪里都不耽误你的宏图大计。” “还说不吃醋……好师弟,分明是你要我过来,现在我过来了,有何不对?”叶逐尘无辜地摊了摊手,“你把玉佩留给春风,是生怕我不知道你的去向吗?你明明知道,周随云只要不成为大成的元帅,对我来说,他就只是你的叔叔。” 周楚泽眼神变冷:“你当真有恃无恐。” 叶逐尘笑得自信,华玉那张算不上很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夺目的光彩,仿佛有了睥睨天下之势,反问:“是又如何?” 周楚泽继续斟酒。 叶逐尘很喜欢他这种样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份天生的淡然贵气,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被人精心照料长大的名门小少爷——虽然他现在易容成了女子,但是好在花容月貌,赏心悦目。 “师父没有教我煮酒。”他忽然道。 叶逐尘愣了愣:“嗯?”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父亲教的。” 饶是叶逐尘,亦是一时间语塞。 难怪他永远都学不到笑忘生煮酒的完整过程;难怪眼前人久别重逢,以一尊好酒相待。周楚泽是在提醒自己,他已经家破人亡,他周家有师尊想要保护的人,他必须找到周随云。 “你早就料定我会心软……难怪你敢把自己暴露在魔教的眼皮子底下,去找周随云。”叶逐尘笑了起来,几乎有些疏狂豪放之姿,“楚泽,我原以为你仍是不通世事,没想到,是你长大了。呵,你才是那个真正有恃无恐的人。” 周楚泽想要找到周随云,单靠一己之力可以说是希望渺茫,现在却已经轻轻松松请到了叶逐尘来此,显然是想要借助这位师兄的能耐了。 周楚泽用眸子看他,推过酒杯,轻声道:“多谢师兄。” 叶逐尘从不推拒送上前的酒。 然而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为了眼前的人破例。 “这杯酒,我喝不了。”叶逐尘低声道,眉眼间依然含着笑,“周随云如果永远只是你的叔父,那么他又怎么会是周随云?” 总有一天,周随云还会东山再起——而那一天,必然是异族与大成王朝无法并存之时,到时候,是敌是友,还说不准。 所以叶逐尘不能喝。 他现在可以为了师尊,不阻碍周楚泽寻找周随云,甚至纵容他,让他从魔教中得到消息……但是以后的事,他无法保证。 周楚泽闻言,却是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笑得几乎有几分锐利:“师兄,我从来不知,你是如此言而有信之人。” 叶逐尘叹气:“你仍是不愿意原谅我。” 周楚泽一字一字道:“我当年说过的话,如今依然算数。” ※ 次日。 阿甲醒来的时候,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大亮。他心中一惊,起来看程越,无忧无虑的五皇子仍在酣眠,他皱眉,摇醒自己的主子,等程越哀嚎着拥被坐在了床上,才略略放心。 “阿甲,大清早的,你做什么?” “主子,有些不对劲。” 程越又倒下,“哪有不对劲——你又疑神疑鬼的——啊——” 阿甲一愣,对啊,哪里不对劲? 好像没中毒,也没有迷药醒来后的昏沉之感,可是,昨晚的一觉,未免也太过香甜了吧。 然而他和主子都没出什么事……阿甲脸色微沉,快步上楼,他不相信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最有可能的,古怪自然出在楼上那位身上。 周楚泽却也没醒。 阿甲默默推翻刚才的想法,他内力在周楚泽之上,如有古怪,周楚泽不会在他之前醒来。 正要无声离去,忽的,阿甲的目光一顿,他发现周楚泽竟然在睡梦之中,依然用右手握着那把用黑布裹着的剑。 是什么剑? 阿甲也不禁好奇——这位毕竟是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的弟子。 即使知道不可,阿甲仍是伸出了手,原先只是一个念头,但是黑布包裹之下的秘密,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 只差三寸。 阿甲的指尖一犹豫,下一瞬,又是探了过去。 只见尚未触及,黑布包裹下的剑竟然自己抖动了起来!阿甲大惊,刚想伸回手,迅疾无比的一招擒拿手已经使出!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周楚泽扣住阿甲的手腕命脉,冰冷的眼中仿佛没有一丝睡意。 他毫不留情,冷冷地质问:“你做什么?” 第14章 浊酒行(八) “抱歉。”阿甲低声道,“我逾矩了。” 周楚泽脸上冰雪稍霁,“以后别这样。”他顿了顿,眸色漆黑,认真道,“此剑戾气太重,就算你武功高强,也可能难免被它所伤。” 阿甲想起周楚泽对孙凭说过那句“人如剑,剑如人”——难道周楚泽已经达到了那种境界?方才其反应之快,远超出他对他武功的意料……可是,又何来戾气一说? 人如剑,剑如人。 眼前之人分明只是全然的冷漠平淡。 阿甲道:“好。” 周楚泽松手,“我要洗漱了。” 阿甲转身就走,他从来意志坚定,饶是天外飞仙的人儿,倾国倾城的貌,也不会让他的脚步凝滞些许。 ※ 午时。 程越懒洋洋地倚着栏杆,在七楼上晒太阳,看见陆长亭携同华玉远远走来,尊贵的五皇子殿下不由眯了眯眼睛。 周楚泽找了本书,正坐在书桌前气定神闲的翻阅。 一个时辰前,程越曾问:“亲亲,我们什么时候出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8 发去找人?” 周楚泽反问:“怎么找?” 程越一脸迷茫,显然他只是想要找个机会同周楚泽进行一些类似踏青的活动。 于是周楚泽平静地说:“再等等。” 等什么? 等时间出发?还是等想到怎么找人?又或者,等人自己送上门来? 现在的确等到了自己送上门的人——不怎么受欢迎的人。 程越堵在了楼梯前,阿甲沉默立在他身后。少年意气,英挺的眉目中还带稚气,略一蹙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耐烦。 陆长亭恭声道:“殿下。” 程越一翻白眼:“你们来做什么?” 华玉站在陆长亭身后,坦然自若地微笑道:“在下唐突,实不相瞒,昨夜与皇子妃殿下一见如故。”他眨了眨眼睛,“鄙人是为寻人而来,途中偶遇陆盟主。今日打搅,是想向皇子妃殿下打听一些消息……助我寻人。” 他说话时气度从容,潇潇洒洒,叫人无法生厌,阿甲都不由向他多看了几眼,盯了好一会儿。 程越就算再迷糊,也听出这话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摆明了这人跟周楚泽认识,而且也是过来找人的……或许还知道的有点多。又想起昨夜回来时阿甲和周楚泽说起过华玉,今天亲亲又说了要等…… 程越问:“你同这个姓陆的不熟?” 华玉笑道:“陆盟主为人仗义,不能早日结识,实为华某生平一大憾……” 话未说完,就看见陆长亭脸色一青。 阿甲适时道:“主子,让他进去吧。” 程越很不想让华玉进去,但是看见这人风度翩翩,不知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他错了,这个不怎么英俊的中年男人似乎还是能对他构成一些威胁的,又气自己应该让人进去,只好道:“那你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看我亲亲……” 说着,侧身往楼梯口站了站。 华玉却是走到他身边停步,微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道:“亲亲?” 程越挺直了腰板:“里面那位,就是我的亲亲,我的皇子妃。” “呵。” 声线华丽,一如玉石相击,掠过春风,偏偏又带着一点恼人的不以为然。 擦肩而过,程越转身,看见华玉走进去,背影挺拔,竟似有一种无人可比的风姿。 他怔在原地,黑眸闪亮,意味不明。 ※ 叶逐尘来到周楚泽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排查完了,我不介意告诉你,人不在山庄里。” 周楚泽搁下了手中书,静候下文。 果然,又听见叶逐尘道:“人在山庄外。” “你确定?” “我不确定,只是猜测。”叶逐尘微微挑眉,“难道你不好奇少庄主在闭关什么吗?” “不好奇。” “那么问柳山庄为何冒险收留周随云呢?你不好奇?” 周楚泽倏然抬眸,看着叶逐尘。 叶逐尘笑了起来:“他既然早在三年前就可以连胜三位师父,想来在武学上可以向三位宗师学习的东西已经很有限了吧。如今国运式微,自古乱世多英雄,问柳山庄想要的,或许并不只是一个天下第一剑客。” 周楚泽蹙眉。 “我想了想,他们想要打造的,应该是一个足以名震千古,流芳百世的大、英、雄。”叶逐尘翘起嘴角,又露出略带嘲讽的轻笑,“问柳山庄的牌匾是皇帝亲自写的,自然与皇室关系匪浅——但是现在大成王朝苟安南方,对于问柳山庄这种武林名门而言,懦弱到甚至无意去夺回国土的皇室,权威又还剩下多少?” 他不紧不慢地道出心中的推断:“收留周随云,意在为国为民,明白这位大元帅对于江山的作用。保住周随云之后呢?既然元帅已经无事可做,是不是可以顺便为少庄主传授一些领兵之道,说一些兵法谋略呢?” 周随云不在,但是宣家的当家人同样不在,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在一起呢? 庄主真的出门了吗?少庄主真的在闭关吗? 周楚泽不得不佩服叶逐尘,短短一夜,排查清楚周随云不在问柳山庄之中——起码不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然后胸有成竹地说了这么大一串。 “所以,师兄的推断是?” 叶逐尘耸了耸肩,歪着脑袋盯着周楚泽瞧,忽然岔开了话题。 “你跟外面那小子,怎么回事?” “萍水相逢。” “唔,好一个萍水相逢……”男人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几乎有点诱哄道:“楚泽,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周楚泽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凭空生出的一只手捏住,泛上一阵不算陌生的疼痛,他冷笑:“我应该知道什么?” 如今四年都过去了,还要同他讲那些少年无知时说过的糊涂话,做过的荒唐事吗?提醒他曾经是如何傻得将一颗心捧给眼前这个永远只会带着假面目的“师兄”的吗? 叶逐尘捕捉到他眼中细微的痛苦,唇角又上扬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又赶在对面发作之前,提前道,“山庄外八卦林——不出意外,你的叔父同那位武学天才,都在那里。” 第15章 浊酒行(九) 从拟安城外桃源渡,通往问柳山庄只有一条正路,正是周楚泽来时路,横穿柳林,行至山脚,沿途不可避免有三剑客把守。 另辟蹊径自然也可,然而路上到处都暗藏着五行术数、毒障陷阱,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触动层层密布的机关。 擅闯问柳山庄者死。 这句话就写在渡口外的柳林前。 打不过三剑客,最多也就是原路回去;踏入山庄外的机关术数却走不出,只有死路一条。 周楚泽几乎没怎么想,很快道:“我去。” 叶逐尘哦了一声:“外面的人呢?是不是也跟我们一起走?” 周楚泽皱了皱眉:“不。” 叶逐尘笑:“怎么,心疼那位对你一往情深的皇子殿下?” 周楚泽:“……” 叶逐尘毫不在意对方的冷眼,自顾自道:“算起来当年你爹的事皇帝也有份……你这样贸贸然成了皇子妃,真的好吗?” 周楚泽倏然起身,看都不看叶逐尘一眼:“未时三刻,正门口等你。” 还是老样子,敷衍人的水平一点都没有长进。 叶逐尘笑着摇了摇头,心情却因周楚泽的离去而莫名好了不少——他当真是喜欢会使点小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19 性子的周楚泽。 这种喜欢或许类似对养在魔教寝宫里的那只小老虎的喜欢。虽然老虎会长大,甚至强大到令普通人畏惧,但是在他眼中,永远不过是只软绵绵的宠物。 对待宠物,他从来很有耐心,照顾之余,甚至不介意对方给他一点小小的冷眼。 他难道还会跟只老虎较真不成? 当然,周楚泽不是宠物。 说到底,叶逐尘跟程越也差不了多少,在他眼中,周楚泽是个难得的美人,甚至是他心中最特殊的一个美人。 而对待美人,他从来不介意挥霍自己的温柔。 他早说过?——世上所有的美人都值得温柔相待。 ※ 程越很无聊,睡眼惺忪地听着陆长亭讲上山的过程。 他发誓,他想打听的只是陆长亭为何跟华玉一同前来,想了解的,绝不是眼前这个一脸伪笑的所谓武林盟主为何下定决心想要来此求姻缘。 讲完姻缘,陆长亭意犹未尽,才开始交代正事,然而程越已经没了听的兴趣,只有身后的阿甲还在尝试从大堆废话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实不相瞒,华大侠早我们一步,陆某带人刚走到山脚湖前,就看见了华大侠正在同孙老前辈过招……华大侠的暗器功夫不愧为江湖前三,就连孙前辈亦是赞赏不已。陆某也是托了华大侠的福,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山庄。然而山中清净,问柳山庄多年不问世事,孙前辈不想有太多人进来打扰,陆某只能留下了一干弟子和几位好友,只带着小女便同华大侠一起进来了。” “你们一路都是华玉对付三剑客?”阿甲忽然出声道。 陆长亭对待程越客气,心里对待阿甲却是不以为然,然而脸上还是按捺住了,道:“自然不是,对上长鹰剑严穹,陆某不敢再麻烦华大侠,出手后,也有幸同严道长战了个平手。” “真是看不出来啊——还以为三剑客很厉害呢——”程越说的不痛不痒,他自然不会想到三剑客一个个年纪都大了,早已没有巅峰时那么强,而且也不会真的跟拜访的人拼命。 陆长亭脸上挂不住,还想再说,却见程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盯着周楚泽从楼上下来。 周楚泽自然也看见了,皱眉:“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人自然早就离开了楼梯——这里是六楼,他住的地方。 程越笑嘻嘻道:“我在这里想亲亲啊,阿甲来保护我,姓陆的来跟我们套近乎……那人呢?” 陆长亭多少年来没有这么遭人嫌弃过了,大早上招呼华玉来跟皇子殿下请安,被华玉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恼怒;好不容易等华玉起床了,厚着脸皮来请安,却只能跟程越的侍卫说说话;而且这边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尴尬。 他咬牙忍了,谁让眼前这位的确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年纪小,够天真,也有点傻。要是能够进了真进了这位的眼,控制他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了,皇家子弟,又有几个是好伺候的? 周楚泽道:“我要换衣服。” 程越眼睛一亮:“哪里需要我帮忙?” 周楚泽冷冷瞪他一眼:“滚。” 阿甲脸色一沉,一旁陆长亭心中大惊,这个皇子妃冷艳是冷艳,但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不由又多看了周楚泽一会儿。 周楚泽冷笑,看向陆长亭:“陆盟主,这样盯着人瞧,是不是逾越了?” 程越马上翻脸:“看什么看?给老子滚滚滚!” 陆长亭再不识相,在这样粗暴的打发下也不得不走人。 走到楼梯口,又唤了两声华老弟,无人应他,料得华玉同皇子妃讲完了话,自己先走了。怎么走的自然不是关键,只要轻功好,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陆长亭一时间气恼,盘算了一番,愤愤回雨阁,略去不提。 再说程越观察了一下周楚泽的脸色,嘀咕:“好吧,那我也走……不对,亲亲换衣服做什么?” “出门。” “啊,去找人对不对?我也去换一套衣服,弄一套夜行衣好不好?好像在柜子里有来着……” “不必。”周楚泽打断,“我同华玉一起去。” 程越愣住:“亲亲……” 不知为何,周楚泽对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有了一丝心软。 程越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算起来,年纪应当比他还小,虽是任性天真,甚至有几分纨绔,但对自己一片赤诚,毫无恶意……叶逐尘说他是皇帝的儿子,算来同自己还是仇人……可是,他到底不能将这样一个全然对自己好的人视为敌人。 要说敌人,叶逐尘身为前朝皇室后裔,追究起来,同程越可以算得上是世仇。 呵,江湖上恩怨情仇,真计算起来,又有几个人能弄得清呢? “我们要去山庄外的八卦林,里面很凶险。”周楚泽的声音不禁放软了一些,“那个华玉并不是真正的华玉,是我师兄易容的,我同他一起,他可以护我安全。” 阿甲沉声道:“殿下,八卦林您万万去不得。” 他心中现在最讶异的却是华玉的真正身份,周楚泽的师兄?笑忘生的另一位弟子?那个周楚泽口中青出于蓝的人? 程越皱着一张脸不说话,非常孩子气。 周楚泽也不多说,看着他。 程越憋了一会儿,忍不住了,大声道:“那你找到人还回不回来?我说你是我皇子妃你也没反悔!你都是我的人了,现在可不能给我跑了!” “……”周楚泽想了想,“随缘。” 程越几乎要跳起来:“缘分不是要几百年几百年修的吗?万一我们的缘分已经花光了呢!不能随缘!你回来找我!” 阿甲忍不住提醒:“殿下,我们也该回宫了。” 程越抿着唇,转过身从阿甲袖子里翻出了那块黑色的令牌,正面是个古写的“五”字,反面是个古写的“越”字,令牌边上细细雕刻了足足九条首尾相衔的龙,暗示着皇室的至高的权利。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喜欢看着你。”他把令牌塞进周楚泽手里,低声有点委屈地说,“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是一直不来,我就回家——你可以来皇宫找我,拿着它,没人会拦着你。” 周楚泽嗯了一声。 程越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又小声地说:“亲亲,我喜欢你。” 周楚泽觉得有些难受,想起曾经的自己,面对那个人的温柔举动,也是小声的,几乎委屈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0 地说过:“我喜欢你。” 这么简单的喜欢,怎么就能够持续了这么久呢? 周楚泽默默的捏紧了手中的令牌,不敢看程越的眼睛,最后轻声道:“抱歉。” 第16章 逆水行(一) 初春,柳枝上悄悄长出新芽。 日光暖和,老管家坐在大门口,慢悠悠地吸着一管长烟枪。他脸上的皱纹很多,然而眼中却时不时掠过精光。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适意地喟叹一声,道:“公子不妨出来。” 叶逐尘弯了弯嘴角,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一身天青色长衫,简单用一根玉簪束了发,仍是风度翩翩。 然而他已经换了一张脸,远非华玉那张算不上很英俊的脸可以相比。 老管家抬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叶逐尘,苍老的声音笑道:“公子好相貌。” “唔,老人家好眼力。”叶逐尘从来不拒绝他人的赞美,话说着,一拂衣摆,很是潇洒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与老管家一道,距离不过半丈。 “这么多年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问柳山庄的,公子是第一人。” “啊……不敢当不敢当。”叶逐尘很随意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是老老实实闯关进来的。” 老管家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又看了一眼叶逐尘,须臾后方才道:“……恕老夫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是昨夜与陆盟主一道的飞星门华玉?” “不像吧?” 老管家道:“坦白说,你们全然是两个人。” 叶逐尘略显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自然,华玉不过是伪君子,空有一副架子,比我差太多了,演的时候,颇费了我一番功夫。” 就算是轻浮自夸,说着自得自满的话,然而老管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的飒然优雅,与之昨日的华玉,的确胜出了太多。 或许是这张过分俊美的脸在作怪。 一愣神,又听见眼前的俊美青年问:“老人家在等人?想来等的不是我罢。” 老管家道:“公子很聪明。” 叶逐尘眨眨眼:“嗯——等的是那位美艳的皇子妃?” 老管家笑:“他来时还是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想来不会是五皇子殿下的皇子妃。” 周楚泽的易容并不难判断,既然是为寻人而来,怎么会才过了三四个时辰就无声无息地离去?而且一个人的容貌容易改变,武功高低却是难以作梗。 周楚泽武功不高,从他的气息脚步判断他的功力,对于曾经行走江湖三十多年的老管家而言,并不是难事。 再说,他身上那种冰冷疏离的气质,又岂是一张脸可以改变的?不像眼前这位,人似,神更似。 演技一流。 “果真是好眼力。”叶逐尘大言不惭,“他是我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就被一个刚认识两天的皇帝儿子勾走。” 好大的口气。 老管家神色微变,他自然也可以判断出眼前之人功力深不可测,绝非池中之物,万万不敢等闲对待,沉声道:“不知两位既然认识,又不以真面目示人,来本庄,究竟有何贵干?” “找人啊。”叶逐尘说。 这样的轻飘飘的一句,却让老管家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重。 果然,又见对方微微一笑,清清朗朗道:“周随云,当年叱咤风云,一力扶大厦于将倾的第一元帅,您不认识吗?” 老管家的手微微一抖,烟灰落在了地上:“您说笑了,问柳山庄里恐怕没有公子想要找的人——” “对,里面是没有,但是外面呢?”叶逐尘扬起唇角,日光落在他脸上,张扬肆意,真真是俊美逼人,“晚辈不过帮忙找个人罢了,目的很纯粹,不想动手,您大可放心,更不必拦,不必怕。” 他说着,忽然伸出一指,指尖发力,竟是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复杂的图案,老管家浑浊的眼中一瞬精光毕露,认出那是魔教的暗号。 叶逐尘轻松微笑,很诚恳地说:“我动手的时候,一般都懒得先打招呼。” 反正那些都是快要死的人。 对死人,有什么废话的必要? ※ 周楚泽来的很准时。 他一路轻功而来,身形飘忽,怕被人发现。可是问柳山庄内人的确是少,一路上他只看见了两个在花园里谈笑的丫鬟。 叶逐尘仍是坐在大门口,独自一人对面着垂柳,懒洋洋地眯着眼。 破风声起。 他头也不回,笑道:“轻功不错。” 周楚泽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问:“走?” 叶逐尘拍拍衣服,懒洋洋地起身,还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脚,看着周楚泽:“唔,我就说你会越长越俊俏。” 周楚泽现在没易容——既然是去见叔父,何必易容? 他这才忽然想起,他们的确是四年没有见过对方了。 周楚泽皮笑肉不笑,冷冷道:“不比师兄,仍是天人之姿。” 叶逐尘收下了:“师弟过奖。” 周楚泽有些不耐烦了,面对叶逐尘的时候,他的耐心从来都不会多:“走不走?” “当然要走啊,好不容易你甩了那位皇子嘛。”叶逐尘微微一耸肩,率先走人,“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选了这样一个时间地点,不做贼,果然不心虚……嗯,天气不错,权当是踏青了。” 周楚泽:“……” 他的确没有考虑太多,想的也很简单,大门口,离八卦林很近;未时三刻,正好够易容换面的时间。 他没有做坏事的心,他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找回叔父。 然而叶逐尘却不是这样的人。 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后,他忽然抬头打量了一下太阳的方位,忽然冒出了一句:“是时候毒发了。” 周楚泽:“什么?” “哦,昨天碰上陆长亭,我看你隐忍的很,没什么动作。”叶逐尘很好心情地说,“正好他今天得罪了我,于是我顺手下了一点药给他。” 周楚泽清楚这位的毒术,绝不在他的医术之下。 “……什么毒?他哪里得罪你了?” “咳,生肌散,早上他扰着我睡觉,出门的时候我往他腰带上抹了一把。” 陆长亭身为武林盟主,外表看来虽然魁梧,但是衣着颇为讲究。他的腰带上嵌着美玉明珠,最是华贵,自然天天系着。 生肌散一物,周楚泽正好在叶逐尘留在缚龙峰上的书籍中看到过。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1 这毒发作起来其痒无比,逼得人硬生生挠破自己的皮肤,破皮一寸,直到鲜血横流,方才可以停止——但凡中毒的地方,必定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这种毒逼得人自毁肌肤,以后又长出新肌,于是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就叫生肌散。 叶逐尘凉凉道:“我抹的不少,腰带这种地方动静不小,药粉抖下来……唔,不知道的陆盟主的下半身,如今怎么样了呢。” 周楚泽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他心中生出来的先是一种痛快,然而才是叹服:“师兄好手段。” “过奖过奖。”叶逐尘一如既往欣然接受赞美,“就算一时间动不了仇人,也不应该让他过得太痛快,不是吗?不过——老实说,这点你在我身上做的很好。” 周楚泽淡淡道:“师兄这是说哪里的话?” 叶逐尘无所谓地笑了笑,也是淡淡道:“实话。” 第17章 逆水行(二) 八卦林位于问柳山庄南侧,遍植柳林,分阴阳两区,素来为问柳山庄禁地,亦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据说藏有天下最为神鬼莫测的机关。 一块木牌斜斜插在不远处的柳林前,同桃源渡前一样,上书:擅入者死。 而叶逐尘压根没看木牌,目光早已落在了不远处的守林人身上。 黑衣,白发。 抱剑而立。 周楚泽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冷漠的笑忘生。 然而他很快看清,虽然同样是一头白发,但是此人的年纪显然比笑忘生大了太多。师尊面容英俊,瞧上去不过四十,而这人恐怕已有七十高龄了。 “平阳剑罗威。”叶逐尘笑,“手下败将啊。”说着,脚步几乎算得上是悠闲,忽略身边那块木牌,就踏入了八卦林的地盘。 周楚泽紧随其后。 平阳剑罗威,最出名的是他当年冠绝武林的平阳十八剑,快而狠,准而厉。曾经纵横江湖长达三十年,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中过十八招。 直到笑忘生的出现。 十八招尽,据说那个当年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剑客,笑道:“原来你只会十八招。” 招式用尽的时候,就是罗威落败的时候。 罗威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在他甘心受死的时候,笑忘生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剑,一脸兴致寥寥:“我还以为你后面还有更精妙的剑招,没想到不过如此……早知道在你第十四招露出破绽的时候,我就不放水了。” 罗威浑身发抖。 在第十四招中,他的确有一个破绽,将自己的后背的空门露了出来。但是对手必须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做出判断并且躲过他的杀招提剑返回,机会转瞬即逝,因此这个破绽从来没有被人抓到过。 他可以接受自己剑招用尽而死,却不能接受死于自己的剑招不够精妙。 笑忘生放他一命,留给他的却是比落败更大的耻辱。 二十年来,他始终不敢忘记当年那一战,正是那一战,提醒着他如今是为何而活。 叶逐尘走到罗威面前,声音一变,笑道:“前辈,又见面了,今天我们还要比一比暗器吗?” 罗威相貌平凡,乍一看是个普通老人,但是整个人站得极为笔挺,自有一种威严。他蹙眉,沉声道:“你是华玉?” 叶逐尘摇头:“我怎么可能是华玉?我不过是扮了一个华玉——那华玉的暗器可未必能入江湖前三。” 言下之意,他的一手暗器,方才可以真正算作天下前三。 罗威冷笑:“好好一个人,为何尽做些掩人耳目的勾当,使一些雕虫小技冒充他人?” 叶逐尘一脸无辜,语带抱怨,看向周楚泽:“我一个邪魔外道,他还要求我行得正、坐得直?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一点?” 周楚泽点头道:“师兄还是莫要勉强了。” 罗威眸色一沉,他几乎没有因为眼前两人过分出众的容貌而露出惊讶之色,只问:“你是昨日随五皇子上山之人?” 周楚泽道:“是。” “你就是笑忘生的弟子?” “是。” “你来找人?” “是。” “谁?” 周楚泽沉默,他吃不准这个时候能不能说出叔父的名字。 叶逐尘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坦然道:“周随云。” 罗威重新把目光放回叶逐尘身上,他苍老的脸上满布皱纹,忽然出现了一点古怪的笑意:“我现在守在这里,正是因为庄内访客多了,不想让人踏入这个林子。” “我知道。” “你要进,就必须过我这一关。这一次,你身边没有陆长亭,我也用不着对你客气。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来找麻烦,就不是简简单单露一手暗器就可以过我这一关了。” “晚辈没有寻事的意思啊……不过,我这好师弟刚才已经出卖了我的身份,话说……前辈分明是想同笑忘生的弟子打一场,又何必辛苦找理由?”叶逐尘的样子很欠揍,“看在我们昨天过招的矫情,我可以学我师父,这次也放你一马。” 罗威被叶逐尘激得大怒,周身真气激荡,身后柳枝无风自动,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周楚泽微微蹙眉,罗威的江湖地位或许在孙凭之上,但他并不是笑忘生交代他特别注意的人……但是现在,他可以肯定,此人的武功比之孙凭,还要略高一筹。 叶逐尘道:“你退后。” 周楚泽一声不吭,转身就走,足足到了二十丈开外,方才停下。 罗威道:“哈哈,你们缚龙峰的人原来也会怕吗?孙老头说他悟性极高,没想到走的倒是潇洒。” 叶逐尘道:“唔,前辈误会了,是我这位师弟眼界极高,轻易不肯出剑罢了。” 罗威冷笑。 他的剑不知何时也已经出鞘。 一把全身乌黑的古剑,悠悠泛着一丝冷光。 “你的剑呢?” 叶逐尘还是懒散的样子,笑道:“我的师弟都不肯出剑,何况是我?” 欺人太甚! 当年那个笑忘生好歹还会把嚣张写在自己的脸上,现在的俊美青年,却是礼貌而微笑着说出自己的不屑。 这种侮辱,正好撕破了罗威的理智! 二十年清修,这一刻罗威却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意,大叱一声,反手劈出一道剑光。 叶逐尘好像根本没动,剑气却已经从他身边掠过。当然,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那是因为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2 他的轻功步法太快,整个人气定神闲,才给了人站立原地的错觉。 “前辈,你的剑已经乱了。” 罗威狂怒:“平阳十八剑!如今我手中的是真正的平阳十八剑!有本事,就站出来同我好好打一场!” 叶逐尘笑:“你的剑都已经乱了,又哪里能够算得上是真正的剑法。”他手一抬,忽地有一根柳条凭空被他吸了过来,手腕一转,用枯干的柳枝指着罗威,“我恐怕见识不到十八剑了。” 周楚泽在心里为罗威摇了摇头,眼前这位剑客的武功的确非常高,然而比武又岂只是简单拼功力?叶逐尘三两句就让他失去理智,乱了章法,而心都乱了,剑法又怎么会高超? 罗威的剑招或许的确是更加精进了,可惜二十年下来,再厉害的武功也抵不过时间的残酷,剑招再好,发挥不出,亦是失败。 不需要十八招。 转眼过完了三招,叶逐尘显然只想速战速决,身法诡谲地同罗威擦肩而过,一根枯干柳枝直点其左肋、后腰、手腕三处,另一只手反手拍出一掌,转眼又改掌为擒拿,同时右足一点,竟是轻轻松松从罗威手中夺下了通体乌黑的宝剑,一眨眼,人又在三丈之外了。 罗威的手在抖, 心胆俱裂。 一双剑客的手,无论何时都不应该抖,都不应该失去他的剑! 点到即止,叶逐尘歪着脑袋,打量手中的剑,问:“乌鞘剑?” 问柳山庄百年铸剑,乌鞘剑正是镇庄三大宝剑之一。叶逐尘毫无顾忌对面罗威的脸色,自顾自道:“唔,好大的手笔啊。” 罗威黯然道:“归你了。” 江湖上的规矩,剑客交手,留命取剑,剑归胜者所有。 叶逐尘耸肩,随手将乌鞘剑插进了地上,“用不着,我很多年没有使过剑了。”话说着,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周楚泽。 无情剑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周楚泽身后不甘寂寞地颤动了两下。 叶逐尘勾起嘴角笑:“前辈,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罗威仿佛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平复过来,怔怔出神了一会儿,方才疲惫道:“你的武功的确很高。” 叶逐尘不置可否。 “然而任你武功再高,也决计过不了八卦林的机关术数。”罗威叹道:“真正无敌的,绝非血肉之躯。” “您说的对。”叶逐尘停顿了一会儿,“不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凭蛮力闯过八卦林。” 罗威愕然:“你——” 叶逐尘道:“我很惜命。” 罗威久久无语,只道:“周元帅如今绝不想见任何人,对于他来说,问柳山庄才是他最应该待的地方。” 叶逐尘道:“哦,一面之词。” 罗威气结,知道自己拦不住,也不清楚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笑忘生的弟子,笑忘生都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叶逐尘说自己是个邪魔外道,但是看上去完全不像,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这时,忽的听到周楚泽发问:“他现在好吗?” 罗威愣了愣,才意识到问的是周随云,想了想,沉声道:“问柳山庄对元帅绝无恶意,否则我们也不会帮着问柳山庄。” 周楚泽一步一步走向罗威,又问了一遍:“他好吗?” 罗威又是发愣,这才注意到周楚泽虽然看上去冷漠,然而话中眸里,都含着关心。 一种真正的关心。 他想知道的,仅仅是周随云好不好。 “元帅已经四年没有踏出过八卦林了,少庄主经常会去林中陪他……但是他不想见任何人……问柳山庄也不相信任何来找他的人。”罗威叹了一声,道:“国运如此……元帅他,他怎么会好?” 第18章 逆水行(三) 眼前没有路,身后的路也已经消失,四面八方,只有似乎无穷无尽的柳树,好像哪里都一样。 不知何时,周楚泽已经走在了叶逐尘的前面。他手中托着一个精细的罗盘,微微蹙着眉,略一踌躇,很快决定了要往哪个方向走。 叶逐尘跟在他身后,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但脚下的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了周楚泽之前的踏过的地方——在这里,踏错一步,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遭一片安静,只有风拂柳枝的声音。 照理说此时太阳还有一个时辰才下山,但是随着两人不断地深入柳林,日光逐渐暗淡了下来。 周楚泽忽然停步,谨慎地打量了一遍四周,皱着眉,忽然将目光停在了一处。 他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起码在叶逐尘看来,周楚泽已经将困惑写在了脸上。 “我上去看看?” “北偏西三步,再走正西方向四步,三丈外最高那株。” 叶逐尘点了点头,照周楚泽的话,身法极快地走了几步,一掠上了柳树,踩着柔软的枝条稳稳地站上了林梢。 “唔,有点意思。” 登高而立,自然可以看到不少。只见远处有竟然有一座莫约百丈高的巨大断壁,非常宽广,如同悬崖的一侧,兀然矗立,遮住后面一切。 怪不得阳光被遮挡了。 叶逐尘很快明白过来,问柳山庄建在群山之上。此地或许原本就是一侧山峰,被人工填平,种植上了柳树。而前方的断壁应当属于另一座山峰了,那,才是真正的八卦林所在。 周楚泽听完叶逐尘的话,丝毫不感到惊讶,淡淡道:“那边是阴遁。” 叶逐尘点头:“接下来怎么办?” 周楚泽出身名门,虽说自小体弱不能练武,但总不至于什么都不学。周随云是当今首屈一指的战术大师,为了更好的排兵布阵,曾经长达十年痴迷于奇门遁甲、机关术数的研究。而周楚泽自五岁起就跟着叔父学习这些东西,造诣自然不凡。 拟安周府,虽然人丁单薄,但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辱没头顶姓氏的人。 “除了遁甲之外,这里还融合的阴阳八卦——如果要平安无事地走过去,最少需要三天。”周楚泽道,“那面断壁会影响计算。” 奇门遁甲有上千种变化,年份、季节、时辰乃至光线,都会影响产生不同的阵仗。闯入其中的人,走不同的方位,入不同的盘、进不同的宫,触发的机关自然又会不同,让人防不胜防。 因为断壁的存在影响了光线,周楚泽的计算必须做出调整和改变,但是光线这种不定的影响因素,又岂是短时间内可以计算出来的?而且就算要计算,必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3 须以身试险,否则根本摸不透里面的门路。 叶逐尘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硬闯?” 周楚泽脸上出现了一丝讥笑:“师兄不是说过,不想凭蛮力进去吗?” 叶逐尘笑:“谁说硬闯就一定是凭蛮力呢?”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他:“这里到断壁有多远?” “目测一里不到。” “一路除了柳林之外,可有阻挡?” “没有。”叶逐尘细细在脑海中回想片刻,又补充,“柳树的排布规律和这里是一致。” “真正的机关必然在断壁之外,光光只有柳林,这里藏不了太多东西……而且,也只有到了那里,也有可能看到真正的阵眼。”周楚泽清楚叶逐尘的本事,毫不客气,“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辛苦师兄了,方位已经记下,走最短的直线即可。” 周楚泽从怀中掏出三颗火雷弹,放在手心中。 叶逐尘接过,微微挑眉:“师弟客气。”话说着,人已经走到了周楚泽面前,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一个护在前面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划过周楚泽的胸膛,低声道:“穿了?” 他问的是乌蚕衣,天下至宝,刀枪不入。 周楚泽垂眸,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轻轻点头,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手指。 “那好。”叶逐尘低低笑道:“跟着我。” ※ 硬闯的方法很简单,无需按照阵仗的排布行走,完全凭借速度,认准方向大步向前。 叶逐尘的速度没有提到极快,然而时机的把握却是极准。 一步错,柳树交错移动,整个柳林被分割成一块块,不断变化。 尚未走出十丈,已有疾风掠过衣袂。 箭矢纷飞,形成剑雨,叶逐尘不知何时已经拉住了周楚泽的手腕,不急不忙地闪开,等箭矢尚未落地之前,又拉着周楚泽疾走,堪堪躲过罩头而来的铁钉网。 “很老套啊。” 面前三株柳树移开,地下俨然是密密麻麻的锋利铁刃,幽幽闪着绿光,淬了毒。 叶逐尘看都不看,飞身斜踏上一株柳树,他不至于对奇门遁甲当真一窍不通,柳树有的实,有的虚,总还能一眼看出来。 甫一落地,袖口飞出一根银色细绳,精准地缠住了三丈外的周楚泽腰身,手腕一发力,将人按照刚才的路线拉了过来。 毕竟八卦林早在百年之前便已经布下,接下来不外乎还是一些经典的陷阱机关。周楚泽判断真正的麻烦在断壁之后,而现在只要把握准时机,对于两人来说,脱身的确不难。 不过就算是叶逐尘,也没有一刻掉以轻心。 一切顺利,很快,那边巨大的断壁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终于不再被柳林所遮蔽。 而偏偏,就在断壁出现的同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慢慢清晰,脚下的地面发出细微颤抖,如同地震。 叶逐尘和周楚泽对视一眼。 “唉,这个有点熟悉……不会是石头吧?” “是。” 叶逐尘笑了起来:“师父疼你,大概没让你做过我小时候的功课……”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几乎算得上是在谈笑风生,“说起来,我在登山一道上,才真真是个不出世的绝顶高手呢。” 缚龙峰——天下武学的圣殿,就算对于叶逐尘来说,也是如此。 非意志坚定者不可到达,这句话绝不是空话。 无数山石从断壁上争先恐后地滚下来,最小的不过拳头大小,最大的直径却足足有半人长短,带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 叶逐尘面不改色,还确认了一遍是否系牢了周楚泽身上的捆仙绳,“实在不行的话,等会儿抱紧我。” 周楚泽知道他本事非凡,但这个时候还是微微皱了皱眉。 叶逐尘却已经检查完毕,山石滚滚而来,他用最后一点时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啊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发信号焰:“差点忘了……” 周楚泽一愣,人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只感觉叶逐尘充盈的内力不知何时已经裹住了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人已经从飞来的山石上踏过。 与此同时,信号焰直冲而上,引爆一朵绿色烟花。 如果周楚泽抬头去看的话,会发现,那正是他上山前孙凭放行时点燃的信号烟火。 第19章 逆水行(四) 山壁的另一面,有上千陡峭阶梯,尽头一汪浅湖。越过湖水,可见一片草木扶疏、落英缤纷,一座小楼藏在桃源般的景致之后。 一个年轻人推着轮椅,唇边隐约一点微笑,闲雅如画。 轮椅上坐了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年约三十上下,五官俊朗,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他平白添了一分脆弱。 远远传来一声响,天边信号焰亮起,年轻人推轮椅的动作微微一顿。 男人抬眸,等焰火消失了,方才轻声道:“有人来了?” 绿色焰火乃是放行的意思,整个问柳山庄,也只有三剑客和管家身上藏有信号烟火。年轻人皱眉,“王伯不会放人进来。” “所以来人是硬闯的?”男人笑了笑,“可是信号焰又作何解释?” 天下有本事闯进问柳山庄的,总还是有,但是这样光明正大拿着信号焰进来的,倒真是少。 年轻人道:“我去看看。”他说着,就要推着轮椅回屋。 男人的手轻轻搭上了扶手,“就在这里吧,今天天气不错……我,也是时候见见拜访的客人了。” 年轻人看着男人的手,指节分明,修剪干净,很有力度,然而过分苍白的皮肤,会让人觉得这只手能掌握的东西很少。 可是,那曾经是一双翻云覆雨,扭转乾坤的人。 年轻人垂了垂眸,遮住眼中情绪,从屋内拿了一件素色长衫为男人披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等我。” ※ 碎石多,防不胜防;巨石重,一击毙命。 叶逐尘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领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楚泽闯过这乱石关,因此,即使大脑处在一片混沌慌乱之中,周楚泽也下意识让自己不成为一个负担,努力跟上了叶逐尘的节奏。 很多次,叶逐尘手中捆仙绳一抖,周楚泽只觉得一股力将他顺势一推,后背贴上了断壁的石面,一块巨大的石头恰好贴着他的肩膀腰身滚过。 山石滚滚而下,而机关变化,原本是柳林的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4 地方,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沼泽,吞噬消化了所有狰狞的石头。 就在这个时候,叶逐尘大声道:“楚泽!阵眼在哪?” 一般来说,走到了这一步,八卦林的机关已经全数启动,这个时候整个阵仗的阵眼最容易露出来,而阵眼,往往就是一切机关的核心。 闯关可以遵守规则,掺破玄机。 而破关,却只是需要打破规则,毁了阵眼。 叶逐尘的强大内力护住周楚泽周身,一般拳头大小的石头在碰到周楚泽前就会被叶逐尘强大的内力震开,而大一点的石头,则是由叶逐尘控制着捆仙绳,帮助周楚泽避开。 周楚泽在适应这种节奏之后,终于理清思绪,现在最重要的是破阵眼,否则这些石头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下完。 柳林已经重新排列完毕,大片的沼泽与柳林的交界处,只有八株柳树没有改变过位置。 阵眼究竟是死是活? 腰上又送过来一股力,两块巨石先后滚过了周楚泽之前所在的地方,他一个恍惚,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竟是被巧力送回了叶逐尘的怀中。 危险关头,周楚泽也不挣脱,只觉得包围自己的内力又浑厚了一层,似乎给了自己更多的空间和余地去思考阵眼。 八卦林…… 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周楚泽定睛一看,柳林竟然的排列竟然入阴阳八卦一般,分为两个部分。而不知为何,阳光竟然沿着中间柳林中间照射,形成了阴阳两遁面。 周楚泽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问柳山庄的布局,他第一天来到晴阁,就曾经登高眺望,发现山庄同样是呈太极八卦状,用曲曲折折的游廊分开。 这样一来,整个八卦林尽数已在周楚泽眼中。 如何变化,也就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生门为生,死门为死。周楚泽心念电转,从一路走在的阵仗推算,很快算出来阵眼的方位。 “震东北,巽西南!在那里,两株柳树,无风自动,就是阵眼。”周楚泽皱了皱眉,口中却没有一丝喜悦:“但是太远了,火雷弹恐怕到不了。” 太远了,那就走近一些。 叶逐尘没说话,控制捆仙绳的手搂紧了周楚泽,足下擦着一块石头借力,同时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把匕首,手腕一转,匕首刺入岩壁之中。 火星迸溅! 这把匕首显然不是凡品,负着两人的大半重量,一路向下,划破山壁,简直就像拿菜刀切开豆腐一般容易。 包裹住两人的内力更加深厚,转眼人又已经快要接近山脚,肉眼可见,吞噬一切的沼泽上升起黑雾——剧毒! 叶逐尘面不改色,手腕又是一发力,整把匕首连带着小半握柄没入山壁,终于让两人停止了下坠之势。 与此同时,一块无比巨大的山石正从山壁顶端,向着两人头顶飞速下降! 周楚泽一惊,而叶逐尘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目光如电,已经锁定了远处的柳林阵眼。 “师弟,抱紧我。” 话音刚落,叶逐尘放开搂住周楚泽的手,周楚泽下意识攀着叶逐尘的肩膀。而叶逐尘不过眨眼功夫,手中已经多了两颗硬闯前从周楚泽手中接过的火雷弹! 饶是他这样的深厚内息,这种时候也隐隐已经感到有些透支了,轻轻一吸气,力凝指尖,两个火雷弹分别朝着震、巽两个方位掷去。 山石轰隆隆地响,叶逐尘看都不看柳林一眼,又是一提气,脚踩碎石,带着周楚泽往旁边一闪,重新开始向上掠去。 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还是比两人慢了一步,庞然大物砸进了幽深沼泽,竟然没有溅起一点泥泞。 紧接着下一瞬,火雷弹落地,平地一声雷,火光分别照亮了两处柳林。 阵眼一毁,山顶终于消停了下来,石头雨停止。 周楚泽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才发现自己仍在叶逐尘怀中,一抬眼,就能看见旁边人一瞬苍白下去的脸色和异常鲜艳的唇色。 护体内力收回,叶逐尘也不说废话,轻轻松松,没几下就把人带上了山壁顶端。 山顶可以落脚的地方不多,却在两侧分别挖了两个巨大的洞穴,藏着两辆设计精巧的投石机,而石头,却是通过两根长长的铁丝滑竿从远处另一个小山头中运了过来。 设计堪称巧夺天工。 “唔,好东西,够狠的。”就算是叶逐尘,也不得不承认石头雨给他造成的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周楚泽则是愣在当场,死死地盯着投石机,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确认了一遍,素来淡漠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激动:“是叔父……是叔父研究的投石机。” 这样精妙的投石机如果大量投放在战场中,毫无疑问,可以影响整个战局的成败!而周楚泽从小跟着周随云学习,自然清楚眼前的投石机,正是昔日王朝的元帅用了数年去研究的武器! 叶逐尘唔了一声,忽然站直了身体,和周楚泽并肩而立。 果然,一道清朗声音响起,山壁的另一端,有人不紧不慢地从上千阶石梯上走了上来。他行动不见得如何快,然而几丈的距离,在他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在下宣情,不知有客来访,有失远迎,让八卦林冒犯了两位,实在抱歉。”他相貌自是极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歉意。 叶逐尘笑:“少庄主这是哪里的话——明明是我们乱闯啊。” 宣情道:“两位既然已经毫发无伤地来到了这里,错的自然就是我们问柳山庄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叶逐尘微微一挑眉:“少庄主果然名不虚传。” 宣情淡淡一笑:“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来此做什么?” 按照管家王伯所说的,眼前这两个人却都是来历不明。清丽动人的俊秀少年应当是五皇子带来的,但是五皇子带的究竟是谁,又是一个迷。至于刚才同自己说话这位,更是深不可测,可以毫发无伤闯过乱世阵,这样的人天下绝不会多,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武功并不算顶尖的少年,怎么会是飞星门的华玉?。 周楚泽道:“我来找叔父。” 宣情一愣,又看了看周楚泽,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不知公子的叔父是?” “周随云。” “我二人正是为了周元帅而来。”叶逐尘适时插嘴,彬彬有礼道,“在下的师弟是周元帅的亲侄,周大侠的独生子。”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5 宣情看着周楚泽,温声道:“我听他提过,你叫亭越,对吗?” 亭越是周楚泽的表字,正是四岁起跟着叔父学习时,由周随云所取的。那年周随云不过十六岁,甚至还没有参军,只跟着大哥周任风习得了一身好武艺。 周楚泽眼眶一热,轻声道:“我要见他。” 宣情沉默良久,方才苦笑了一下,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人了……今天正好有了点兴致。而且来的又是你,他大概……会高兴一点吧。” 第20章 逆水行(五) 长阶尽头,踏波而行。 宣情走在前面引路,周楚泽紧随其后,叶逐尘一个人懒洋洋地落在后头,像是出来踏青的富家公子。 “还不知道另一位公子是?” 周楚泽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以叶逐尘的耳力自然听见了宣情的话,笑了笑,道:“谪谷,洛晨。” 宣情当即一愣,看着叶逐尘的目光几乎有点难以置信,叶逐尘好整以暇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异色,唇角的弧度扬地更高。 “……可是那个谪谷?” “天下莫不成还有其他的谪谷?”叶逐尘瞥了周楚泽一眼,“四年多前我曾经入周府为师弟治病,当时元帅正在死守边防,想来不认识我……但或许还记得家中多过我这么个人。” 周随云常年驻扎前线,每月只与周任风通两封家书,倒的确应该知道有这么个人,曾经救了侄儿一条命。 周楚泽面若冰霜,一言不发。 宣情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谪谷……为何他从来不提?” 叶逐尘从他的神色中仿佛看出了什么,沉吟道:“谪谷的确有冠绝天下的医术,但倘若一个人不愿意接受医治,那么世间有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技,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周楚泽立刻皱眉,眼神一厉:“叔父怎么了?” 宣情沉默,带着两人一路分花拂柳地往前走,几个曲折来回后,三人面前的景色一变,一幢精致小楼忽然出现在了视线中。 小楼前,有人一袭素衫,坐在轮椅上,闭着眼,享受日暮阳光照耀。 “他不太好。” 宣情话还没有说完,周楚泽已经快步走了过去,甚至下意识用上了轻功。好在这最后一段路竟然没有藏着任何玄机,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周楚泽就已经到了周随云的面前。 轮椅上的男人睁开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几乎是有点茫然地看着忽然冒出清秀少年——他原以为宣情并不会让他见任何人。 但是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但凡宣情对他有一点真心,都不会阻挡此人的到来。 “亭越?”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元帅颤着声音、不敢置信,“亭越……是你……” 周楚泽手脚一软,半跪在周随云面前,上下眼睑一合,泪已流下:“叔父。” ※ 一如宣情所说,周随云这些年来过得不好。 四年前兵权被解,押入天牢,在他进入天牢的第一晚,就有人先下手为强,挑断了周随云和手筋脚筋,手法毒辣,乍一看根本瞧不出大伤。皇帝顾忌他的身份,表面上下令不给用刑,私下却暗许了这种行为,周随云在筋脉断裂之后,虽没有明显的皮外伤在身上,但武学根基已毁。 天牢苦寒,就算不用刑也容易染上各种疾病,何况牢里总有各种折磨人的手段,两个月没有治疗,只靠一点食物维持生命,导致周随云在被问柳山庄救出时,身体的底子也早已大不如前。 叶逐尘把了脉,表情有点高深莫测:“你似乎忘了说,他们给你用了毒?” 周随云摇头道:“我不知道,久病缠身,也分不清是不是毒。” 叶逐尘看向宣情。 宣情道:“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请人过来看过,但是总是查不出,大夫说是体质太单薄了。” 叶逐尘嗤笑:“堂堂王朝元帅,怎么可能就因为断了手筋脚筋,在天牢里呆了两个月就虚弱成了这样?养了足足四年多都没有养好?” 周楚泽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周随云的脸色,的确是苍白地有些不正常了。 宣情道:“那洛兄的意思是?” “蛊毒。”叶逐尘挑眉,“具体是哪几种我也说不准,应该是异族的手段。蛊虫藏得深,日日夜夜食人精血,宿主的身体自然养不好。” 宣情紧紧蹙眉。 周随云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仿佛并不在意。 周楚泽清楚叶逐尘的医术,连忙道:“如何引出蛊虫?” “这个我一时半会也给不出答案啊……不同的蛊虫有不同的特性,我再神通广大也总不能把个脉就看出来吧。”叶逐尘看了宣情一眼,“我需要做一个详细的检查,方子倒是很简单。” 又看向周楚泽,“事不宜迟,你们现在给我找几种新鲜草药,我们刚才一路走来便有,我写下来,楚泽你应该认识。不过这里机关众多,要麻烦少庄主为楚泽带路了。”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黑眸盯着叶逐尘。后者面不改色,片刻后,周楚泽似乎是妥协了,转向宣情,“麻烦少庄主了。” 叶逐尘自顾自进了小楼,找笔墨纸砚写下草药,有两昧稀少的,还认认真真给画上了图。 宣情没有反对,只是无比自然地走到周随云身后,先为他理了理衣裳,然后向周楚泽略一点头,推着轮椅,将周随云推进了屋中。 周楚泽跟在身后,褪下重逢喜悦的眸中,神色不明。 ※ 叶逐尘站在窗口,目送出门去采药的两个人。 “这个借口用来打发他们,并不算太好。”周随云与叶逐尘同处一屋,淡淡道。 叶逐尘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但是用这个理由,他们一定会听话,不是吗?”他又上下看了看周随云,“而且你身上中的的确是蛊虫,蚕丝蛊。” 蚕丝蛊,异族蛊虫中最为名贵的一种。喜欢藏在人的心脏附近,一缕缕极为细致地吸食人的精血,不会给宿主带来很大的痛苦,但是却可以让宿主的身体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 相当于一种慢性毒药。 周随云道:“对这个,我不是很惊讶。” “自然,你纵横沙场多年,与异族交战数十次,对他们的手段怎么会陌生?”叶逐尘指出,“你惊讶的,也只会是今天看见了楚泽吧?” 果然,周随云脸色一变。 “你出身谪谷?”周随云盯着叶逐尘,苍白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6 脸上出现了一种慑人的威严,“很多年前,楚泽在寄给我的家书上,似乎提起过你。” 叶逐尘的笑容一凝,很快又回复了若无其事,“哦?是吗?” “我同楚泽说是叔侄,但年纪相差不多,更多却是兄弟朋友之情。”周随云道,“他或许对于父亲尚且有所隐瞒,对我,却是无话不说。” 叶逐尘似笑非笑:“所以呢?” “你同楚泽,究竟是什么关系?” “情人?大概算不上;仇敌,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叶逐尘顿了顿,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正经,“唯一确定的是,我们是师兄弟。” 周随云道:“我不懂。” “四年前周任风出事之后,我出手救下了楚泽,并且将他带去了缚龙峰,后来缚龙峰峰主,也就是我师父,收他做了弟子。”叶逐尘翘起嘴角,丝毫不隐瞒,“缚龙峰的峰主,是昔日与你大哥周任风齐名的天下第一剑笑忘生。” 周任风与笑忘生之间的故事,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是周随云身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周任风的人,绝对是知情人之一。 他神色一闪,沉默须臾,低声道:“我懂了。” 叶逐尘道:“时间宝贵,我打发了他们两个,还有很多问题不懂,等着问阁下。” 周随云道:“不妨直言。” 叶逐尘开门见山:“你并非自愿留在这里,对吗?” “……对。” “呵呵,问柳山庄果然很古怪。”叶逐尘沉吟了一会儿,“看似淡出江湖,却拥有武林中一流的名宿剑客护庄;与朝廷为敌,救下了大元帅,但是府邸的牌匾上还是皇帝题的字;想要培养一个绝世高手,少庄主却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 周随云淡淡道:“不过是看上去。” 叶逐尘挑眉:“有阴谋?” “对。” “你在阴谋之中?” 周随云反问:“又怎见你不在阴谋之中?” “我既然是设下阴谋的人,自然是在阴谋之外了。”叶逐尘笑了笑,“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非常讨厌宣情吧?” 周随云眯了眯眼:“你知道的很多。” “我不知道的也很少。”叶逐尘笑,“而且我希望,我不知道的东西可以越少越好。” 周随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青年深不可测。 “你问这些,是想要什么?” “我来这里,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合作而已,这个合作同楚泽想要的,应该是一致的,并且谈不上需要元帅大人付出什么代价。”叶逐尘很愉快地说,“我想带你离开这里,为了方便让宣情妥协,让楚泽满意,谪谷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谪谷可以给你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治好你身上蛊毒。” 周随云听完,慢慢地笑了起来:“谪谷能治好蛊毒……能不能接回我的筋脉?说到底,我再也不是过去的元帅了。” 话落,不无自嘲。 没想到叶逐尘却是正色道:“自古以来,领兵打仗,为将者或许还需要以武力服众,但是为帅者,若胸中自有百万兵,武力的不足又算得了什么?” 周随云愣了愣。 叶逐尘仍是笑,唇色中自带一分浑然天成的勾人艳色:“说到底,无论去哪里,或许都好过窝居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不是吗?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曾经用尽一切守卫的江山,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 草药并不难找,难的是在暗藏阵仗的野外寻找草药。 周楚泽心中清楚叶逐尘此举多半是为了打发他们,但是事关叔父,又不得不认真。宣情倒是非常配合,一路上遇到提前说出阵仗中的玄机,一一道明阵眼,在前面引路。 这样一来,没过小半个时辰,周楚泽就已经把问柳山庄的奇门遁甲摸透了七七八八。他原本在这方面就极有天赋,这样下来,全江湖上机关藏的最多的八卦林,对他而言并不比一般的阵林难到哪里。 宣情亦是惊讶周楚泽在应对阵术上的熟悉,“难怪你们可以通过玄铁壁。” 玄铁壁,自然是之前的山壁了。 周楚泽点点头:“叔父教过我。” 宣情苦笑道:“这些年来,他亦是教了我许多,但是一直不肯认我为徒。” 周楚泽简单道:“是这样的。” 当年他父亲周任风名满江湖,亦是门下没有一个徒弟。笑忘生也曾经对他说过,他从来不轻易收徒弟,就是受了周家的印象——虽然他一直不懂这种影响是如何而来的。 宣情道:“洛公子同你是师兄弟关系,我看周兄弟对于草药亦是了解不少,莫非亦是出自谪谷?” 周楚泽摇了摇头,弯身又摘了一株圹苦草,道:“我自小体弱多病,只不过久病成医,后来又学习了两本医术罢了……”想了想,反正之前叶逐尘已经自报家门候了,还是坦然道,“……我师从缚龙峰。” 宣情一愣,“缚龙峰?” 周楚泽嗯了一声,“家师笑忘生,似乎与少庄主的几位师父,尚且有一些渊源。” 宣情怔住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天下剑客,说到底,又有哪一个同笑忘生没有渊源呢?” 周楚泽道:“我那位洛师兄,早已尽得家师真传。少庄主若是有意思,也不妨同他切磋一番。” 宣情笑了笑:“洛公子年纪轻轻,仪表自不必多说,既是出自谪谷,又得到了缚龙峰真传,没想到如今的江湖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青年俊秀……宣某自问不如。” 周楚泽也没替叶逐尘客气,淡淡笑了笑,“或许吧。” 宣情道:“只是不知道,像洛公子这样的人,既然出身谪谷,又为何要进入缚龙峰?据在下所知,谪谷没有男子,而且谷中之人,一生都不能出去。” 周楚泽同样也曾经疑惑过这一点。 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庸人自扰。像叶逐尘这样的人,谪谷的规矩又哪里能够限制得了他? 周楚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宣情,不动声色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叔父如今的身体的确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送他去谪谷,对于洛晨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不知少庄主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宣情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淡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褪去了温润如玉的外表,一下子变得冰冷了起来。 但只是一瞬,如宝剑出鞘。 “不行。”他说,“这么多年来,我不能离开他,他亦是如此。” 第21章 逆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7 水行(六) 天色渐晚,暮色悄然四合。 浓重的草药味在小楼里弥散开来。周随云接过周楚泽煎好的药,一声不吭,在三人的注视下喝了下去。 “接下来怎么办?”宣情问。 叶逐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着周随云。未几,周随云的脸色一下子青白了几分,眉峰蹙起,瞳仁睁大,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显然是陷入了疼痛之中。 “叔父!”周楚泽怒目看向叶逐尘,“怎么了?” “别急……只是药效发作了。”叶逐尘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扯开周随云的衣襟,手腕微微发力,露出周随云的左半边胸膛。 宣情手指握拳,忍耐着没制止。 下一刻,叶逐尘的食指指尖划过周随云白皙的胸膛,带出一条红色细线。 鲜血流了出来。 一旁的宣情和周楚泽都是脸色大变,却听见周随云轻声道:“无妨。” 叶逐尘耸了耸肩,他内力精纯,控制自如,用同样的手法,在自己的手指上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解释道:“方才是用草药刺激他身上的蛊虫躁动,现在我试试看,能不能将这狡猾的小虫子勾引出来。” “我的血对于蛊虫来说,应该算是无上美味吧。”说着,就将流血的手指伸向了周随云胸膛上的伤口。 他甫一接近,周随云的脸色更加惨白,转眼间已是冷汗湿衣。 体内的蛊虫像是闻到了叶逐尘的鲜血气息,从心脏旁开始,不顾一切地冲破血肉,想要亲近外面神秘芬芳的无上美味。 好在这样的痛苦没有持续多久,一只小小的虫子竟然真的被叶逐尘的鲜血勾引了出来,探出小半个漆黑的身子,盘踞在伤口边。 身边的两个人,见到蛊虫出来,都一时间骇住。 叶逐尘唔了一声,指尖一弹,一滴鲜血正好落在了周随云的胸膛上,离伤口只有半寸之遥。然而对于近在眼前的美味,蛊虫却没有再行动。 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一滴鲜血凝固,蛊虫才终于又动了,它慢吞吞地,似乎是眷恋那美妙的气息,舍不得回去,却最终还是重新爬回了周楚泽的胸膛中。 周楚泽脸色难看,取出伤药,为周随云敷上,又为叔父整理好了衣服。 “刚才为什么不干脆碾死蛊虫?”宣情沉声问。 叶逐尘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这是蚕丝蛊,异族四大蛊虫之一,聪明得很。平时吸食宿主精血的时候很温和,内里却是毒到了极致,就算碾死了,它体内的一点残液,也足够毒死七八个周帅这样的人物。” 宣情手指握得极紧,青筋爆出。 周楚泽低声道:“怎么治?” “就算是我,现在也治不了这个——蚕丝蛊已经闻过了我的血,下一次我的血对于它来说,就没有那么大的诱惑了。” 周楚泽不解:“方才它闻到你的血,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也只是探出来而已,分明是我的血对于蚕丝蛊来说,诱惑还不够大。”叶逐尘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的血比我更好……如果是她的话,蛊虫恐怕就不顾一切爬出来了。” “谁的血?” “谪谷之主的血。”叶逐尘笑了笑,挑眉看向宣情,“蛊虫不除,周帅最多还有十年的命。但是一旦去了谪谷,或许周帅还能摆脱了这轮椅。” 谪谷医术之高,几乎已经成为当世的一个神话,接上手筋脚筋,乍一听似乎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不得不承认,叶逐尘的话很动人。 宣情没有忘记采药时周楚泽同他说的话,克制自己,沉吟道,“江湖传言,谪谷只许进,不许出。” “我不就是从谪谷里出来的吗?”叶逐尘笑道,“我以为我在这里,就已经是破了一个江湖传言。” 宣情没有丝毫放松,俯下身贴着周随云的耳朵,问:“你想去吗?” 周随云淡淡道:“你愿意让我去?” 宣情沉默了一会儿,“带一些人,我们一起,好吗?” 周随云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不大,但是很清晰。 周楚泽敏感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涌,皱起秀美的眉,黑沉沉的眸子里带上了一点疑惑,看向宣情的目光中已经含了敌意。 “周帅身份实在太过特殊,这些年来,问柳山庄为了保护他的踪迹,费了无数的心思……”宣情缓缓道,“一旦出了山庄,恐怕难逃谈笑风生楼的耳目。” 谈笑风生楼乃是江湖第一密报组织,与皇室渊源颇深,几乎可以说是朝廷最得力的耳目。 周随云又是微微一弯唇角,目光冰冷,说不出的嘲讽。 叶逐尘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指尖的细小伤口,闻言抬眸,亦是淡淡地微笑了起来,淡淡道:“少庄主哪里的话,没有你的吩咐,谈笑风生楼又怎么敢找周帅的麻烦?”他恍若不知几人投来的目光,“你接手谈笑风生楼已经三年,难道不明白,有些事情,时间一长就瞒不住了?” 一室安静。 周楚泽早就知道这个宣情不简单,闻言却还是惊讶,脸上倒是不露声色,心想,叶逐尘这一趟所做的准备,比他想象的要完备得多。 倒也符合魔教之主的作风,既然有备而来,就绝对要满载而归。 宣情脸色变了几变,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叶逐尘,身上温和如玉的气质仿佛一下子褪了下来,露出些许上位者的威严,摇了摇头,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可以一路闯到这里的人,知道的怎么会少?” 叶逐尘点头:“知道周帅下落的人并不多。” “除了谈笑风生楼,恐怕只有邢台南宫与魔教有这样的眼线。” “呵呵,我追着楚泽的踪迹,却是跟着陆盟主而来。” “武林盟早已成了一个空架子,绝没有这样的手段和人才。”宣情淡淡道,“蛊虫盛行异族,阁下如此精通,想来应当是魔教的人罢?” 叶逐尘不置可否:“呵。” “的确是异教给的消息。”周楚泽忽然出声,少年嗓音如珠如玉,却道,“不过他并非异教的人,我才是。” 话一出,就连叶逐尘都是愣在当场,周随云眼中更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投靠异教,几乎就等于投靠了异族!周家世代忠烈,周随云更是异族的眼中钉肉中刺,照理说他的侄儿也应当与异教势不两立! 然而周楚泽却清清楚楚地说,他才是异教的人!他甚至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8 记得改口,是异教,不是魔教! 重逢周楚泽,可以说得上是过去四年来,周随云碰到的最大的好消息,而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迅速的寒冷下去。 周楚泽冷冷一笑,看向宣情,不再客气:“师兄只是谪谷中人,受我所托而来。而我此次来,只是为了寻找叔父,确认叔父的安全。少庄主,或者说宣楼主,请你高抬贵手,别阻碍着叔父治病,好吗?” 宣情飞快地在心中理清思绪,如果周楚泽是魔教的人,那么现在进行到现在的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谪谷百年来救治过的人中,不乏江湖豪杰,武林奇人,叶逐尘既然出身谪谷,深不可测自然也可以理解。 周楚泽是魔教的人,更是周随云的亲侄,想来不会害周随云。而且两人给的条件十分巧妙,或许进了谪谷,终生无法出来,对于魔教而言,已经消失在尘世的周随云,和一个死了的周随云,差别并不大。 这样这桩交易看来并不算太坏。 宣情开始动摇了。 不管他信不信,他都牢牢记住了刚才叶逐尘所说的话,如果不治,周随云最多还有十年的命。 十年,怎么够?! 他不得不承认,周随云的健康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太多东西——这是一个他难以拒绝的承诺。 第22章 逆水行(七) 夜空星河灿烂,明天会是个晴朗日子。 宣情取了一条薄毯把周随云盖得严严实实,才退出了屋子,留下里面的叔侄二人说话。 屋外,叶逐尘一脸淡然,正在煮茶。 宣情在他对面坐下,“还没有仔细请教过洛兄,谪谷有什么规矩?” 叶逐尘笑了笑:“决定了?规矩不多,不过最多只能放你和周帅两个人进去。” 宣情道:“我必须考虑几天。” 叶逐尘摸着下巴,笑得有几分高深莫测,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山庄里面住着的武林盟盟主,此行是为何而来?” “陆姑娘年纪是不小了,然而问柳山庄绝非良配。”宣情道。 “也不见得周元帅就是公子的良配啊……”叶逐尘微微挑眉,手指轻轻叩桌,“陆长亭这个人很坏,但总是一心想着示好朝廷。我之前觉得很奇怪,陆风和的条件,配一个世家公子总还是可以的……为何偏偏要吃力不讨好,来这问柳山庄倒贴。” 宣情不动声色道:“洛兄以为呢?” 叶逐尘唔了一声:“谈笑风生楼是朝廷的耳目,周元帅又是一代领兵奇才,问柳山庄更是与皇家交往密切……”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睛,“这一切让我忽然怀疑,或许问柳山庄之前效忠的是皇室……不过,现在效忠的是天下。”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问柳山庄应当是朝廷留在江湖中的势力,效忠皇室。然而如今皇室式微——自古以来,君弱臣强时,不乏能者取而代之! 宣家,要的是天下。 陆长亭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这消息,也是这消息,让陆长亭带着女儿,亲自走了一遭。毕竟一个开国皇后,比一个高官夫人强了太多。 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何问柳山庄要违背朝廷旨意救下周随云,而周随云却对救命恩人不假辞色。 周府自古以来都是忠烈,甚至已经有了几分愚忠——就算庸君无能废弃了周随云,周随云却不能抛下这对不起他的江山。 宣情眼中露出冷冷杀机,“阁下总是一次次出乎我的意料。” “说这些,也正是为了让少庄主更了解区区在下。”叶逐尘笑容不变,“你若是不清楚我的能耐,又怎么能放心同我做交易呢?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但亦不乏事实——比如说,谪谷中人正是前朝皇室的最后血脉。” 前朝血脉。 这个讯息让宣情放松了下来。第一,摆在眼前的有一场交易;第二,既然有了同样的敌人,那么两方自然可以合作。 “哦?愿闻其详。” 叶逐尘笑,推过刚煮好的一杯茶送到宣情面前:“谪谷可以送还一个完完整整的周元帅给公子,公子大事开启时,还可以得到七位武林前辈,以及天下三大钱庄的支持。” 价码不低,宣情自然明白一切来得没那么容易。 “……需要我们做什么?” “半年。”叶逐尘开出价码,“半年内,皇帝驾崩之日,就是周元帅出谪谷之时……我只有一个要求——新帝绝不能是五皇子。” 历代臣子黄袍加身,总是不能操之过急。叶逐尘说的没错,当今圣上一旦驾崩,宣家绝不可能马上取而代之。最明智的选择自然是扶持一个年弱或者无能的新帝上位,再制造各种矛盾,酝酿时机,逼得新帝禅让。 这个国家多年受征战之苦,已经禁不起大的动荡了。 只是,为何偏偏不能是五皇子?宣情在脑海里迅速翻过五皇子程越的资料,最受皇帝宠爱,亦是陈王最喜欢的一个侄儿,率真爽朗,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不过刚刚到访过问柳山庄,似乎还与周楚泽有点关系……究竟为什么不能是他? 然而这不是关键。 宣情微微闭了闭眼,正色道:“公子好谋略。” 叶逐尘随口道:“哪里哪里,需要仰仗的还是少庄主的好本事。” 宣情垂眸看着眼前的茶,水汽散尽,一杯碧绿。他面沉如水,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道:“如君所愿。” ※ 翌日。 叶逐尘用一份通往谪谷的地图和一封书信,从宣情手中交换了走出问柳山庄的地图。 周楚泽望着周随云紧闭的房门发呆。 叶逐尘一边吃着宣情一大早起来为周随云做好的小笼包,一边叹气,拖着调子:“我要走了,师弟,一起吗?” 周楚泽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夜未睡,脸上有了几分憔悴,却更显得清丽动人。 叶逐尘笑嘻嘻地凑近他,宽慰:“宣公子对你叔父倒是挺真心的,起码不会伤害他。他好歹也是个名门后代,总不会说话不算数的,等周帅进了谪谷,身体自然会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名门正派?他对此最了解不过,人模人样的,一转眼却又能让你分不出是什么东西。 周楚泽面无表情,点头:“谢谢师兄。” 周随云始终没有出来跟两人道别,看来还是在生周楚泽的气,气不过自己的宝贝侄儿,竟然成了魔教的走狗。叶逐尘倒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客气地同宣情告别,一口一个公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29 子。 宣情的地图上指明了两条路,一条通往山庄,一条则是直接下山。 两人上路后,叶逐尘问:“下山之后你准备去哪?” 周楚泽想了想,轻声道:“我回山庄。” “嗯?”叶逐尘笑容一凝,“怎么说?” “我答应过五皇子,还要回去一趟。”周楚泽没有忘记自己身上还揣着一块令牌,那个少年说过要在问柳山庄里等他,如果他先回去了,让他去皇宫找他。 “呵呵,难为师弟这么用心。” 周楚泽淡淡道:“我只是不习惯言而无信。” 话说的冷淡,却尖刻地指向了叶逐尘的满口谎言。 叶逐尘冷笑:“我正好记得清楚,昨日正是师弟自己顶了我的罪,把魔教的污水泼到了自己身上……想来师弟也不是不会说谎的人。” 说着停步,两人已经走到了两条路的分岔路口。 “我只是想治好叔父。”周楚泽留下这么一句,又冷冷地看了叶逐尘一眼,转身而去。他显然是已经几眼记住了地图的内容,走的步履坚定。 果然,周楚泽的目的只是为了治好周随云,让他去谪谷。当时宣情步步紧逼,自然看出来他们有天下最好的情报系统,而以周随云对魔教的痛恨,一旦让他知道叶逐尘不仅是谪谷的人,还是魔教的人,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去的。 毕竟,抛去国仇不说,周任风就是死在了魔教之中。 而现在,周楚泽好不容易见到了叔父,却不得不自己顶下魔教的罪名,把自己置于一个不忠不孝的地步,弄得连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都不愿意出门送一送他。 他眼前心中绝不好受,却也不稀罕叶逐尘的相伴。 叶逐尘站在原地,看着周楚泽的背影。他没有去追,阳光在他身上照出斑驳的影,他克制住自己,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选择了另一条路,独自而去。 他并没有独自走上很久,来到山脚的一处溪流旁,就从身上掏了一个小瓶子出来,打开塞子,里面飞出了一只蓝色的蜂蜜。 叶逐尘意兴阑珊:“去罢。” 半个时辰后,蓝蜂去而复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苍老的身影,正是问柳山庄中劳心劳力的老管家王伯。 “……教主。” “程越走了?”他开门见山,“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消息?” “有。”管家恭声道,“他留了口信,让那位公子去宫内找他。” 叶逐尘唇角勾起的弧度有点冷,“呵呵,我倒是想看看,这位尊贵的五皇子殿下可以装傻到何时。” 管家道:“我照教主吩咐的告诉他?” 叶逐尘想了想,自信道:“不必。一旦他知道这次武林大会的彩头是什么,他自然而然会去的。” 毕竟,那把他父亲留下的斩魄刀,与劳什子约定相比,强出了太多。 第23章 浪荡行(一) 半个月后,江左翠岚楼,自高楼往下看,可见一个巨大的比武场,四角分别有壮汉击鼓助威,平地生雷。 如今,这里可以算得上是整个江湖最热闹的地方。 自从十天前,现武林盟盟主陆长亭宣布,将乘着这次武林盟换届,比武招亲,将自己的女儿陆风和嫁给赢得武林大会之人之后,这里更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最引人侧目的还是,作为爱女的嫁妆,将奉上昔日天下第一刀周任风的武器,斩魄刀。 楼下比武,刀光剑影。 楼上却是谈笑风生,悠闲得很。 叶逐尘换了一身白色锦衣,玉冠束发,临窗而坐,手里翻阅着最新的话本。他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一个着绿衣,温柔浅笑;一个着秋香色长裙,妩媚多情。 大堂里除了叶逐尘之外,其他坐着的人无一不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能够在这里站着的,亦是门派中除了出去比试的人之外,最为精锐的弟子。 每当击鼓之声暂歇,就有人急匆匆进来通报战况,现在正好结束了今日的最后第二轮:“又试笔完了一轮,还剩下一十六人,少林了善师兄被天山派陈宇师兄打败了,好在点到即止。接下来,陈师兄应该要对上青城派罗谦君了……扶松剑派贺少侠是最先赢下来的。” 少林掌门微微一摇头,仍是慈眉善目。 扶松剑派的掌门人松陵道长则是淡淡一笑,挺直了腰板,自然而然地表示出了一丝得意。就算武林盟现在的势力不比当初了,名义上却还是统领着天下门派。他手下年轻一代弟子如此出众,自然值得骄傲。 而在场将近三十个门派掌门人都有微微动容,天山派和青城派这两位弟子久有侠名,亦属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这样算得上是提前遇上了。 “夏荷。”华丽慵懒的声线忽然响起,白衣青年好像浑然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说了一句同武林大会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忽然想吃桂花糕了啊。” 身后的绿衣少女盈盈一笑:“奴婢马上去做。” 最晚来的飞虎帮帮主额头青筋一跳,拍桌而起:“他奶奶的!既然都不知道这娘们似的小子是哪里来的!还怕他做什么!这里是武林盟的地方!不是什么贵族少爷都能来的!” 武林盟早就出钱包下了整个翠岚楼,然而叶逐尘还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却一眼都没去看楼下的战况,持着话本,分明是对武林大会的侮辱。 然而掌柜的解释却又让他们无可奈何。 不能赶走这个俊美青年,是因为十天前,这个青年用三千两黄金买下了翠岚楼,已经成为了此间的主人。 叶逐尘闻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飞虎帮帮主一眼。 身后秋香色长裙的少女道:“阁下什么意思?” “我们在这里,是来看武林大会的!就是朝廷,对上武林盟也要客气上一番!叫你家公子别不识相,早点走,否则小心我老铁刀枪无眼!” 少女笑问:“阁下在威胁我家公子?” 飞虎帮帮主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少女忽然不笑了,她扬起一双细腻嫩白的手,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枫叶似的小刀,极为锋利,叹息道:“威胁我家公子的人,都该死。” 话刚落音,刀已出手。枫叶形状的小刀在空中飞快旋转,呈弧形略过。 飞虎帮帮主的眼睛一下子大睁,看清了飞刀的来向,举起宽厚大刀挡住飞来的利器,却只听见一声清响过后,枫叶小刀已然割开了大汉的咽喉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0 。 鲜血迸出的同时,三寸厚的大刀竟然已经被硬生生割断,砸在地上,发出重响。 飞虎帮的帮主倒下,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身后的弟子尚未反应过来,竟是吓得愣在当场。 除了窗边的主仆两人外,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 叶逐尘皱了皱眉,几乎有点不赞同少女的行为,“秋叶,你太任性了。” 秋叶柔媚一笑:“主子教训的是。” 然而叶逐尘一下子就揭过了此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冬霜什么时候回来?” 秋叶道:“今日的比试还有最后一轮,想来快了。” 听到他们的话,扶松剑派的掌门人脸色又是一变。刚才这个秋香色的少女出手极为狠辣,一柄小刀可以使出这样的威力,他自认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内力。如果他们口中的冬霜也有这般的实力……他大感不妙,因为爱徒贺清风下一轮比试的对手,正叫冬霜。 虽然武林大会规定了点到即止,比武过程中还有几位武功高强的前辈保护双方不出现意外,但是如果那个冬霜像刚才这个秋叶一般心狠手辣的话,恐怕贺清风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松陵道长站了起来,沉声道:“恕在下眼拙,还没有请教两位师出何门?” 叶逐尘这下倒是给了一个正眼,似乎兴趣被勾起了:“扶松剑派?” 他要是没记错,四年前武林盟围攻周府,这个门派很是卖力,跟周楚泽结怨不小。 “正是。” “在下学艺不精,不敢自报师门,给师父抹黑。”叶逐尘眨眨眼,“秋叶和冬霜都是我的侍女,跟着我学了一点粗浅功夫,可算在我门下……唔,冬霜报名的时候叫什么门派来着?” 秋叶笑道:“戏虫门。” 叶逐尘点头,正色道:“嗯,就是戏虫门。” 在场的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闻言一个个脸色更加难看。戏虫门?戏的是谁?虫又是谁?这个青年,真是嚣张到令人发指。 松陵道长咬牙道:“飞虎帮帮主一代豪杰,阁下难道就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他今天既然站出来说话了,就算和飞虎帮不熟,也不得不在面子上为飞虎帮讨一个交代。 “哦。”叶逐尘淡淡道,“我已经教训过手下人了。” 什么时候? 所有人气得不轻,难道就是刚才那一句“你太任性了”? ——算什么教训? 秋叶一双美目扫视过在场所有人,柔声道:“谁敢威胁主人,谁就该死,何况那人刚才也说了刀枪无眼,技不如人,纯属自找。” 飞虎帮的一个弟子愤怒地攥着拳头,吼道:“武林大会比武尚且点到即止,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叶逐尘微微挑眉:“欺人太甚?很新鲜的说法,不过……我不喜欢。” 众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又一道寒光闪过,刚才出声质疑的弟子已经倒下,喉间鲜血汩汩流下,很快在地上汇集了一小滩。 整个大堂倏然无语。 松陵道长心中一凛,亦是因这样狠毒的出手而胆寒。然而在场的极为武林泰山北斗已经站了起来,少林武当,一个个面色不善,看来是无法继续袖手旁观了。 他心中稍稍有了些底,强自镇定道:“阁下这样做,可是要与这个武林为敌?” “在下不敢。”白衣青年似乎有些疑惑,“难道如今江湖上杀个人还要讲王法了?我家秋叶不过是为了给我出出气,谁的武功高,谁就活下来,不是正常的很吗?在场诸位,哪个手下没有过几十百来条性命,难道死在你们手下的一个个就都罪不可赦?” 少林悟静大师道:“施主好狠的心。” 叶逐尘平静道:“心狠手辣总好过心慈手软。” 此话一出,悟静大师竟然不发一言,只是默然坐了下来。 武当宏庆真人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叶逐尘冷笑:“我正是用江湖的规矩办事,诸位现在站的是我的地方,我在我自己的地方,却有人要赶我走,难道错先在我?既然错不在我,一切就都是他咎由自取。”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现在翠岚楼,正是眼前俊美青年的地方。何况他的一个侍女,只学了他一些粗浅功夫就如此厉害,想来此人的能耐更是深不可测。 武当的宏庆真人铁青着一张脸,亦是坐了下去。 武林两大执牛耳的门派都表了态,松陵道长又见识了青年的牙尖嘴利,自然也不敢再做出头鸟,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绿衣少女果然端了一盘松软清香的桂花糕回来,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能够随随便便弄到保存好的桂花,可见青年的气派的确是够,是可以一掷千金的主儿。 叶逐尘享受着美人伺候,慢吞吞吃了两片桂花糕,又喝了两口茶,继续一脸无聊地翻话本。 好在最后一轮的比试很快有了第一场的结果。 这次最先来的不是禀告的弟子,而是一个素衣少女,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腰间系着双刀,大步走了进来,最后站在了叶逐尘身后。 “主人,冬霜回来了。”秋叶笑道。 “赢了?” 冬霜道:“是。” 松陵道长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忍不住向叶逐尘看去,正好受到了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可曾伤人?” 冬霜冷冷道:“只要了他一条胳膊。” 贺清风,在年轻一代弟子中已经算得上是鼎鼎大名,扶松剑派妥妥的下一任掌门人,就这样被人废了一条胳膊?然而今天白衣青年和他身边侍女已经给了众人太多惊讶,听到这个消息,似乎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叶逐尘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去吃饭吧。” 就这样? 众人目送青年领着三个侍女离去,一盘只动了两片的桂花糕还摆在桌上。 不多时,前来报信的弟子打着哆嗦来了,他仿佛是被吓坏了:“贺师兄整条胳膊都被割了下来……血止不住……快死了……” 好毒辣的出手。 松陵道长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快要晕倒,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这时,又听见有人惊声道:“是他!我知道他是谁了!是四年前那个人!是那个救走周小公子,一把火烧了灵堂中三十七条人命的人!” 第24章 浪荡行(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剧变。 四年前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1 发生在周府的事,武林盟自然也进行了一番调查,但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出那个身形如鬼魅的白衣青年究竟是谁。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就连长相,都几乎没人能看得清。 如果这个人当真是四年前的人,那么一切又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和周府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让侍女参加武林大会,难道是为了斩魄刀? 有些人想的更多,如果当真是为了斩魄刀,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个白衣青年手上已经有了精妙绝伦的斩魄刀刀谱? 要知道当年周任风手持名震天下的斩魄刀,甚至可以跟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打成平手! 而这个青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救走周小公子,在顷刻之间取走三十七人的性命,其武功本身恐怕就已经高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 人人心中都清楚,当年对于周府的一切,显然是朝廷要下令赶尽杀绝,在真正的江湖人心中,周任风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大成王朝。对于四年前的一切,他们于心有愧,如果这个白衣青年也是正道中人,那么在立场上,他们已经先输了。 再回过头来一想,今天遭罪的两个门派,飞虎帮和扶松剑派,可都是四年前事件的参与者。而在场的其他门派掌门人,包括少林武当,心中都产生了心虚或愧疚。 有人背后已尽是冷汗,低声道:“怎么办?这个戏虫门……还要让他们继续参加武林大会吗?” “要不,问问陆盟主?” “听说陆盟主已经卧病多时……” “可当年的事,说到底还是陆盟主决定的……唉,他还是那个人的结拜兄弟呢。” 那个人,自然指的是周任风。 武当宏庆真人当年与周任风亦是交情颇深,周任风死讯出来时,他还不是武当掌门。当时悲痛不已,一时间心灰意冷,就进洞府闭关,等到一年后出关得知了一切,就开始有意无意在各种场合同陆长亭过不去。 他当即沉声道:“武林大会有武林大会的规矩,那个冬霜一没有杀人二没有作弊,既然不是什么邪魔外道,为何不能继续参加?今天飞虎帮的事,对方也已经给出了说法,是他自己先招惹了此间的主人,技不如人,就此揭过吧。”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然而谁都说不出反对之词来。 毕竟明天武林大会的胜者就能比试出来,到时候陆长亭免不了出席,再说好了。至于那个白衣青年,既然得罪不起,干脆敬而远之。 ※ 夜晚,明月高悬。 陆长亭听完手下人报告的消息,一脸忧色。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边,想了片刻,道:“那人的确深不可测。” “陈卿,你当时见过那个白衣青年,当真一点都猜不出来?” “我只见到了一个背影。”陈卿沉吟了一会儿,“明天我去看看,有五成把握可以认出来……可是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当年的事情而来,我看还是先下手为强。” 陆长亭道:“他们武功很强,我们的人怕是拿不下……况且,那人一掷千金的气魄,恐怕不是江湖草莽的出身,实在不行,我再问问义父。” 陈卿蹙眉:“也好。”他又打量了一遍陆长亭,轻声问:“大哥,你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陆长亭面容憔悴,比起半个多月前仿佛老了十多岁。 叶逐尘下在他身上的生肌散几乎让他自腰间开始,一直到膝盖的皮肤全部溃烂,放在几天前,甚至都走不了路。 问柳山庄的少庄主更是一直闭关不出,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女儿离开。而下山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调查飞星门的华玉,就连武林大会的事情也被他押后了,得到的消息却令他胆战心惊,华玉竟然一直都在拟安城内游玩,有他的好友作证。 毫无疑问,当时同他上山的人并不是华玉,那么不是华玉,又是谁?这个人的目的又在哪里? 问柳山庄内发生的一切太多诡异,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五皇子,莫名其妙冷若冰霜的皇子妃,还有避而不见的神秘天才宣情……生肌散的苦头让陆长亭不敢再趟浑水,下定了决心好好把握这次的武林大会。 然而偏偏,现在又跑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白衣青年! 陆长亭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也罢,时辰完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咱们暂且按兵不动,不得罪那人就是了。” 陈卿依言告退,心中仍是揣满不安。 回到自己的房间前,长廊上有一道曼妙的身影正在等待着,正是陆风和。 陈卿勉强笑了笑,道:“风和,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陆风和轻声道:“我担心父亲。” “你父亲这些天身体是不太好,现在想来已经休息了。” 陆风和抬眸看着陈卿,眼中已经闪现了泪光,语带哭腔:“他……要不是为了我的婚事……都是我不好……” 陈卿愣了愣,陆风和一双乌黑瞳仁晶莹闪亮,好似有细碎星光落在其中,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竟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色。 实在是摄人心魄,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其中。 然而陆风和又怎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卿只感觉胸口一痛,就在他愣住的一瞬,毫无防备之下,眼前的“陆风和”就已经出手,稳准狠,一击即中! “你——” 陈卿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匕首就已经被眼前人拔出,手法极快,扣住了陈卿的脉门。 “陆风和”冷冷一笑:“陈叔,好久不见。” 陈卿只感觉浑身冰凉,几乎是立刻知道的了眼前人是谁:“周楚泽——是你!” 周楚泽刚才的一刀并不致命,然而会令人流血流得极多,变得虚弱无力。他一手扣着对方的脉门,一手提着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扎上第二刀:“侄儿送你的这份见面礼,您可还满意。” 第二刀刺入,紧接着便是毫不留情扣着人进了房——这里到底不是他的地盘。到了屋内,周楚泽又掏出捆仙绳扎住陈卿的两手手腕,点下一排穴位,让陈卿全身只有眼珠子可以动弹。 陈卿虚弱道:“楚泽,你倒真是让我吃惊。” 周楚泽撕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清俊的脸,冷笑:“你没想到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有一天可以要你的命,是吗?” “是。”陈卿道,“看来那人的确是厉害,连一个阿斗都扶得起。” 周楚泽道:“你会死在这个阿斗手下。” “可是你现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2 在没有动手杀我,我能不能理解为,我还具有一些价值?”陈卿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微笑,“你想知道什么?” 周楚泽冷冷道:“父亲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背叛他,选择了一个卑鄙小人?” 陈卿哈哈一笑,眼中竟然出现了愤恨之色:“哪里对不起?他哪里都对得起我!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说我是他的兄弟,他对我可有对其他人的一分区别?你父亲是君子不假,可是他是个虚伪的君子!他那一辈子,只对一个人特殊……那人才是他的兄弟!我呢?我陈卿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他仁心发作顺手救下的一条狗!” 周楚泽道:“你不配做他的兄弟。” 陈卿喘着气道:“难道那笑忘生就配?那个邪魔外道就配?为了那一个兄弟,他几乎忘了正邪之分!” 周楚泽面无表情道:“他配。” 陈卿愣住:“你知道什么……” 周楚泽道:“我知道,我知道笑忘生为了他将近二十年不下缚龙峰,不入江湖,只是为了摆脱一个邪魔外道的身份……我知道就连我的命,都是他派人救下的。” 陈卿喃喃道:“缚龙峰……原来是他,那个青年竟然是笑忘生的人……” 周楚泽道:“你说的对,我父亲对你一如对其他的任何人一样。在他心中,你们的确没有一个配得上笑忘生,可以跟他齐名的,从来只有一个笑忘生……不是你们太弱,只是,你们都不配。” 陈卿沉默不语,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周楚泽已经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跟他废话,直接道:“斩魄刀在哪里?告诉我。” “你拿不到的。” 周楚泽面无表情地用匕首跳开了一根陈卿的手筋:“告诉我。” 他的手非常稳,没有一丝害怕。 这些手段都是笑忘生教给他的,单单论武功,周楚泽不算强,但是他在缚龙峰上学到的,远远不止武功。而要杀一个人,总是有很多人方法,武功只是其中之一。 陈卿疼得面容扭曲:“你何必——” 周楚泽道:“那是我父亲的刀。” 绝不能再让你们这群人,脏了我父亲的刀。 话说完,又挑开一根手筋,鲜血滴到了他白皙的手背上,周楚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陈卿气若游丝:“在……陆长亭……书房密室……不知道机关……你进不去的……” 周楚泽扬起匕首,刀光映入他眼中,几乎亮的吓人。 他声音冰冷:“陈叔,多谢。” 一刀直接刺入心脏,几乎可以听见鲜血在内部迸溅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人的感觉绝不好受。但是他只要一回想起四年前,那个灵堂里发生的一幕幕,想起这个人清清秀秀,说要让人开棺,去扒看他父亲的后背,他这一刀就可以落下。 江湖永远不缺少仇恨。 所以江湖永远不缺少鲜血。 等人死透了,周楚泽呆在原地,须臾,将手上的血尽数擦到了陈卿的衣服上,提起匕首而去。 ※ 冬霜起得很早,她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因为床总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她出了门,依旧是腰系双刀,素衣冷面。 在翠岚楼外看见周楚泽并不算意外,冬霜微微皱了皱眉,走了过去,话中甚至多了一些情绪:“公子,春寒料峭,注意身子。” 周楚泽微微一笑:“我知道。” 过去四年叶逐尘一次都没有上过缚龙峰,但是每年过年,都会派人前来缚龙峰送东西,吃的用的,无一不缺。 来的人正是冬霜。 周楚泽在缚龙峰上终年可以看见的人只有一个笑忘生,这样下来,倒也和冬霜成了朋友。两人同样冷清,也只有同样冷清的人,在可以在沉默中产生一点默契。 “公子不去看看主子?” “不。”周楚泽摇了摇头,问:“你这次参加武林大会,他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冬霜道:“主子无论做什么,想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赢。 只有赢。 “你不恨他?”周楚泽问,“他只是把你当做工具。” 冬霜坚定地摇了摇头,“主子救过我的命。” 曾经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鲜血,当水喂给她;也曾经脱下身上唯一可以遮寒的衣物,给她冰天雪地里仅有的温暖。 他们从来不是一对真正的主仆。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告诉他,我要斩魄刀。” 冬霜道:“好。” 周楚泽想了想,又道:“武林之人到底复杂……你,要多加小心。” 冬霜在心里微笑,眼前的公子,只知道江湖复杂,可是又哪里会用复杂之心去度人呢?她点头道:“冬霜知道了。” 叶逐尘起得同样很早,当然,这仅仅是因为他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平日就算只休息两个时辰,又已经是精力充沛。 他站在楼上,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方才去洗漱,准备夏荷为他准备的早点。 吃到一半的时候,冬霜回来了。 “主子,属下遇到周公子了。” “嗯。” 一边站着的夏荷和秋叶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两人口中所说的周公子是谁。冬霜是叶逐尘身边侍女中武功最高的一个,和春风一样,常年在外面为叶逐尘办事,知道的比她们两个多得多。 “周公子说,他要斩魄刀。” 叶逐尘唔了一声,道:“他想要的话,你猜,我会不会给?” 冬霜同样是叶逐尘身边侍女中最没有情趣的一个。 她面无表情道:“属下猜不到。” 叶逐尘笑了笑,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反正不管赢不赢到最后,斩魄刀都会成为我的东西——因为我想要。” 这把刀,不是一把随随便便的刀,是曾经与笑忘生的无情剑齐名的一把刀。 叶逐尘敲了敲桌子,道:“坐下来吃饭吧。” 夏荷和秋叶也不得不承认,冬霜还是叶逐尘最袒护的一个侍女,尤其是这几年,有的时候,几乎是把她当做了妹妹看待。 冬霜果然坐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进食。 她明白自己永远不过是一个侍女或者一把刀,很多时候,她没有权利去选择怎么做。好在,叶逐尘不仅是给她性命的人,还是一个值得她付出性命的人。 ※ 战鼓又起。 仍是翠岚楼的顶楼。 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3 长亭同少林武当两位掌门同坐一桌,脸上是止不住的疲态。陈卿死了,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就这样没了。 凶手是谁? 陈卿这些年来极为低调,几乎一个成了一个参谋一个的存在,在江湖上应该没有得罪人。 会是那个白衣青年? 陆长亭否定了这个答案,根据尸体上的伤,凶手杀人的手法虽然精准,但是多余的伤口实在太多,何况用衣服擦血,看上去并不像是老手所为。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又笑自己想太多。 周小少爷? 那个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从小被宠着长大,文弱多病到几乎像个女子的病苗?怎么可能?然而偏偏心里又害怕,就算再纤弱,那也是正经的周家嫡子。 宏庆真人冷笑道:“陆盟主抱恙而来,真是为了令千金的婚事劳心啊……不过我怎么听说,早在十八年前,陆小姐就已经跟周家订下了娃娃亲?” 谁还记得那门子娃娃亲? 陆长亭道:“口头说说,不算数的,难为真人还记得。” 宏庆真人道:“不难为,只是习惯了言而有信罢了。” 陆长亭全当做没听到,直接把话题引向了大家都想听的上面:“还没有看到昨天说的那位公子。” 的确,眼看又一轮比试快结束了,那张靠窗的桌子上还是没有人。 然而,就算没有人,今天在场的人也都非常自觉地与这场桌子拉开了距离。 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人声如珠玉道:“没想到区区在下,还令盟主大人挂心了,惭愧惭愧。” 来人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白色锦衣,只在袖口和衣襟勾了银线,玉冠束发,温文闲雅,俊美逼人。 宏庆真人倒是对叶逐尘有了一些好脸色,道:“昨日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叶逐尘微微颔首,竟然报上了真名:“叶逐尘,母亲大人眼高于顶,认为父亲低微如尘,生下我这么个不争气的,于是取名逐尘。” 这么配合倒是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外。 就连夏荷和秋叶,也是第一次听到叶逐尘的名字来历。她们之中,除了冬霜是叶逐尘小时候救下的,其他都自幼就是异教中的侍女。 在她们心中,教主尊贵如神明。 然而在叶逐尘的母亲心中,老教主却不过低微如尘,这哪里是眼高于顶,这简直是眼睛长到了天上去! 果然,宏庆真人忍不住问:“公子的高堂是?” 叶逐尘道:“区区初出江湖,不敢给母上丢脸。” 好一个初出江湖! 天山派掌门道:“公子手下一个侍女就已经打败了我派年轻一代最好的弟子,这样初出江湖,好大的手笔。”昨天天山派的陈宇好不容易打败了青城派的弟子,今早却又已经输在了那个素衣少女的双刀之下。 叶逐尘道:“区区家教甚严,若不是在武学上有了些许成就,家母也不敢放在下出来闯荡。”这句话,正好印证了之前所说的眼高于顶,若不是眼高于顶,又怎能有这么大的口气! 陆长亭适时道:“武林大会能出现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正是江湖之福啊……小女年纪也不大了,能够遇上公子……” 叶逐尘貌似疑惑地打断他:“令千金关在下何事?” 陆长亭笑容一僵:“这次武林大会的获胜者……” “嗯?就算赢了,获胜的也是我家冬霜啊。”叶逐尘笑了起来,“我不过缺个顺手的兵器……至于令千金,好在冬霜似乎也不讨厌女人。” 没有什么喜欢的,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大概对于那丫头来说,是男是女都一样吧。 “这怎么可以?” 叶逐尘奇了:“为何不行?就算真的不合适,还可以休了嘛,难道盟主以为,我家冬霜配不上你女儿?” 一个不过是个侍女,一个却是武林盟盟主的女儿,怎么配得上?而且,两人好像都是女子吧? 在场的各大掌门却都不由代入想了想,似乎这样一来,娶一个陆风和,算不上什么好奖励。就连这个青年的一个侍女,都能不满意就把陆小姐给休了。 陆长亭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分明是在羞辱自己,沉下脸道:“公子莫要欺人太甚。” 叶逐尘懒洋洋地坐了下来,连正眼都懒得给陆长亭一个,“盟主大人这样一说,区区才发现,的确就是看您老不顺眼,想要欺负欺负。我一个年轻人不懂规矩,还想问一问盟主大人能耐我何?” 陆长亭气得浑身发抖。 宏庆真人看了心情颇好。 叶逐尘道:“既然诸位都是我的前辈,那么这里算是晚辈做东,还请万万不要同晚辈客气。来人,上茶——” 又一次堂而皇之地摆起了主人的架子,提醒在场众人,这里究竟是谁的地方。 这时是战鼓又停。 又是下一轮战火将起的讯号。 第25章 浪荡行(三) 最后两轮比试此时正好成了缓冲气氛的契机,各大掌门一个个也不自恃身份,纷纷凭栏观战。 如今留在比武场上的,还剩四人,除了崆峒泰山两派的新锐弟子外,只剩下了冬霜和南宫家的庶出七少,南宫允。 自问柳山庄淡出江湖,拟安周府风光散尽之后,邢台南宫已经成为了最后一个坚挺的武林世家,并且在过去的几年来人才辈出,隐隐已经有成为了正道武林之首的气势。 这次的武林大会虽然八方齐聚,但是武林盟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一年不如一年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各派掌门也不过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出席,将武林大会看做对年轻弟子的一次试炼。 看在武林盟主的名头上,各派派出的,倒都是年轻一代中最为出色的弟子。 除了南宫世家。 “据说南宫允的武功和天分在家中不过中下之流。”崆峒掌门叹息,“不知道那南宫大小姐同三少爷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了……” 宏庆真人捻须一笑:“莫忘了那南宫家的四公子,去年有幸一见,的确谋略无双。” 有人笑道:“听说陆盟主带着陆小姐曾经远赴邢台,可惜却没能见到那一文一武,名满天下的两位南宫公子。” 陆长亭忍着气,没吭声。自从四年前他背叛周任风之后,他在江湖上早已经是不得人心,连带着武林盟的地位,也一贬再贬。 这时叶逐尘凉凉开口:“原来陆盟主是在南宫家碰了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4 壁,才带着令千金转投问柳山庄?呵呵,可惜陆盟主打听的有些少了,不知道宣少庄主早已同南宫大小姐订了婚?” 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目露震惊。 “叶公子此话当真?” “唔……南宫笑的话,似乎可信度不高?” 南宫笑,正是南宫大小姐的名讳。 当今武林上风头最劲的女子,一把长枪用的出神入化,早在三年前,就可以单枪匹马一人单挑一个异族军营,于千万人之中取下异族战将的首领。 相比之下,南宫笑若是当空明月,陆风和不过为黯淡之星。江湖毕竟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地方,陆家小姐琴棋书画再好,也无法同绝顶武功相提并论。 众人对待叶逐尘的态度立刻从小心谨慎变为尊重敬佩,有人忍不住问:“公子同南宫大小姐的关系似乎不错?” 叶逐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道:“这次来武林大会,也是顺便让我家冬霜替她管教管教弟弟。” 平淡一句,暗示两人关系的确不错。 与此同时,冬霜已经解决了对面泰山派的弟子,一把短刀逼近人的咽喉,点到即止;而比武场的另一边,南宫允紧随其后,同对手一样赤手空拳,以力打力,堂堂正正赢了下来。 各大掌门都是心头一震,有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武林大会怎么说也算是一场江湖盛事,怎么就当真发展成了替人管教弟弟的一个机会? 南宫允虽然算不上是南宫世家最优秀的子嗣,但好歹是个名正言顺的少爷,而叶逐尘却只是派自己的一个侍女来管教堂堂武林名门之后,想通这一层之后,又是愈发觉得白衣青年不仅是深不可测,简直深不见底。 不多时,四方战鼓齐擂。照理说此时应该由武林盟主发言几句,然而陆长亭过去十几天备受打击,眼下又受尽嘲讽,也就省去了这次发言,只派人祭出本次武林大会的彩头。 斩魄刀。 一人抱着漆黑刀匣,放入擂台前设立的高台之上。 原先在擂台上防止比武闹出人命的四位高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高台四周,面无表情的看守斩魄刀。 据说这几人原先隶属大内侍卫中最精锐的一支黑枭骑,干的可是保护皇帝的活,也是现在武林盟可以在名义上统率群雄的最后资本。 叶逐尘仍是坐在老位子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向外慢慢扫视了一眼。 斩魄刀一出,就算现在笑忘生忽然冒了出来,他也不会感到奇怪。照理说,周楚泽肯定已经一早来到了附近,那么,他要什么时候出来? 忽的,叶逐尘目光一凝,只见远处,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身姿亭亭如柳,方向,似乎正是朝着翠岚楼? 唔,每次都要扮女人,如此为难,叶逐尘心情愉快地弯起了嘴角,难怪师弟每次看见自己,似乎心情都不是很好呢。 ※ 陆风和不是第一次在江湖上出现,却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露出庐山真面目。 她的个字不算高,容貌也算不上绝色,安安静静走进来,却悄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陆长亭也是愣了愣,分明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女儿,怎么像变了一个人,气质清冷,眉目间似乎罩着一层冰霜之气,偏生又很吸引人。 “这是陆小姐?怎么忽然来了?” “同样是彩头,既然斩魄刀已出,我自然要来。” 话说的冷冷淡淡,却一扫之前陆风和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不再是之前一个所谓的才女,一个父亲用来谋取权名地位的工具,好像一下子有血有肉了起来。 陆长亭皱眉道:“风和,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话是这样说,心里却为自己的女儿得到了众人惊艳的目光而感到舒服不少。 陆风和冷冷一笑,却不理会陆长亭,只看着一边悠然品茗的叶逐尘,问:“有人?” 叶逐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候多时。” 于是陆风和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叶逐尘的对面。夏荷和秋叶互相对视一眼,未敢擅自揣测主子的心思,为陆风和斟茶。 叶逐尘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眼前的人乃是周楚泽。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周楚泽无论易容还是不易容,身上永远都是那种清清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气,就算易容手段再高超,聪明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他心中倒是生出了点小小的郁闷,换做他,模仿起来力求入木三分。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一个周楚泽可以一眼识破他的易容。 “姑娘看起来似乎不高兴?”叶逐尘明知故问。 周楚泽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外面的比试上。叶逐尘也不恼,只是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 他之前摆的谱子如此之大,却在一个之前被他嘲讽的陆风和面前吃了哑巴亏,更是让在场众人重新认识了这位“陆小姐”。 擂台上。 冬霜面无表情,一双冷清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眼前的人。按照规矩,战鼓响起三声后,她的双刀就可以出鞘了。 南宫允今年不过十七岁,一身蓝衣,生的清秀挺拔,非常和气地拱手一笑:“姑娘,得罪了。” 话说完,阳光直照,战鼓已响。 咚——咚——咚—— 南宫允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长刀,几乎可以及得上寻常的剑身,出鞘时,像是有阳光齐聚,银光刺目。 他的刀方才出鞘,冬霜却已经手持双刀来到了他的面前,刀锋划过,几乎是贴着南宫允身上的衣料划过。 “没想到南宫七少原来竟是使刀的高手……” “怪不得这次南宫家派出的人是他!看来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斩魄刀!” “那位女侠的刀法,似乎比之前来得更快了……” 楼上的几位掌门评论间,擂台上已经斗过了十余轮。两人对战的节奏极快,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处变不惊,唯一相同的,只是手中的刀光一般耀眼夺目。 周楚泽皱了皱眉,显然南宫允的武功之高,在他的意料之外。 叶逐尘笑依旧淡定,手中的话本虽然不看了,也不见得多把目光放到了比试上一分。 过了片刻,擂台上的两人斗得越来越厉害,两道身影,一素一蓝,几乎已经快到了肉眼难辨的地步。 宏庆真人阅历过人,一双手竟然开始微微发抖,不敢置信道:“她不仅是比之前更快了,而且是越来越快……她双刀,原本就是快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5 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少林掌门,仿佛想得到什么确认。 悟静大师双手合十,眼神亦是有了一点复杂之色,低声道:“是失传的快刀诀。” 众人沉默。 快刀诀,原本为刀客卫疏所创,自从二十年前败给周任风后,便将刀谱赠出,退隐江湖。周任风自然不会去练其他刀客的功夫,于是快刀诀自惊艳武林后,便又很快失传。 而现在,她用的竟然是快刀诀! 所有人都在重新想一个问题,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如果她当真只是叶逐尘手下的一个侍女,那么叶逐尘,又究竟是何方的神圣? 第26章 浪荡行(四) 周楚泽并不清楚快刀诀的来历,心中稍有疑惑,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比武场上。 刀光穿梭。 正如宏庆真人所言,快刀诀竟是越来越快,攻势变得越来越狠戾。未几,南宫允的身法果然渐渐跟不上冬霜。而冬霜却没有丝毫手软,双刀几乎使成了一张细密的刀网,凶狠霸道,不给人丝毫喘息的空间。 双方显然都已经使出了全力,这场比试的精彩程度远超之前的任何一场。 噔—— 长刀飞出! 南宫允只觉得一股强横的大力通过双刀袭来,回过神才惊觉刀已出手,而冬霜的一柄刀已经横在他的颈前。 “姑娘好武艺。”南宫允苦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到汗水已经湿透里衣,“在下自愧不如。” 冬霜收回刀,冷冷道:“再练十年内功。” 快刀决之所以可以越用越快,说到底靠得还是绵长的内息,厚积薄发。南宫允的身法慢慢跟不上,甚至在她一击之力下任由武器脱手,可见基本功还是没有到家。 打赢快刀决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占据主动,主导对决;另一种则是一味防守,快刀决一旦使用到了顶峰速度,接下来很快就会没有一战之力。 南宫允听她说话的语气颇像指点后辈,不得不苦笑道:“多谢姑娘赐教。” 冬霜不再理他,重新将双刀放回腰间,抬头向翠岚楼看去,在众人之中,看见叶逐尘笑眯眯地冲她打了一个手势。 冬霜走下擂台,问看守斩魄刀的四人:“我可以拿走了吗?” 四个人一个个全都面无表情,其中一人道:“既然是这次比武大会的彩头,姑娘已经赢了,自然可以拿走。” 冬霜点了点头,亲自动手取下了刀匣。看守的四个武林盟高手,果然不做任何阻拦。 有小厮已经恭敬地在一旁等候:“冬女侠,盟主请您进翠岚楼,也见见诸位掌门。” 冬霜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只看着手中的漆黑刀匣——纯钢打造,上刻繁复花纹,目测有两尺宽,四尺长。绕是她,也不得不用双手托着。冬霜不动声色地使出一丝内力注入刀匣之中,未几,忽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反推而来,竟是令她不得不后退一步方才站定。 是真的。 守刀之人冷声道:“ 我们兄弟几人守了四年,错不了。” 冬霜道:“多谢。” 说完,足下一点,竟是用轻功而去,转眼就消失在了翠岚楼众人的视线之中。 ※ “唔,不知道陆小姐对我家冬霜有没有兴趣?”叶逐尘心情很好,以手支颐,笑道,“若是能喜结良缘,也算不错。” 周楚泽自顾自道:“我要见她。” 陆长亭低斥一声:“胡闹!你和她可都是女子!” 周楚泽冷冷一笑:“她赢了武林大会,不是吗?” 陆长亭道:“那又如何!嫁给一个女人,你把我陆家的脸面放在哪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何况……武林盟从来也没出现过女人当盟主!” 叶逐尘凉凉道:“虽然这话说得晚了点,不过陆盟主大可放宽心,其实我们戏虫门的冬霜,也没有看上这个武林盟盟主的位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像陆盟主一样忠心耿耿,愿意为了朝廷卖命。” 话说的讥讽,却正好说到了在场不少人心里。 放在几年前,国难当头,武林盟可以统率江湖救国救民,倒也能得到不少人的拥护。然而自从陆长亭取代周任风上位以来,武林盟变得越来越像朝廷管理下的一支队伍,几乎处处都要受到朝廷的指手画脚。 江湖中人一个个放荡不羁,自然受不了这种束缚,时间一长,不少人又发觉陆长亭假仁假义,心中对武林盟愈发不满,如今连做做样子都已经觉得为难了。 现在冬霜赢下了比试,却在取走斩魄刀后一走了之,而叶逐尘更是摆明了他们对武林盟盟主的位子没有兴趣,一时间各大掌门,纷纷觉得这次的武林大会简直是场闹剧。 然而这出由叶逐尘捣乱的戏,偏偏又牢牢吸住了他们的眼球,看看这个俊美青年究竟想要怎么对付陆长亭。 陆长亭道:“在下似乎没有得罪过公子。” “你确定?”叶逐尘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扬眉,似笑非笑,“方才不少人已经看出了我家冬霜所用的乃是快刀诀……想来诸位都很好奇我们同周前辈的关系吧?” 周楚泽身体微微僵住。 同时在场许多门派的掌门人,有了扶松剑派前车之鉴,一时间纷纷自危,心虚之余,回想在四年前的事上,有没有哪里做得过分之处。 宏庆真人站了出来,沉声道:“叶公子,当年在拟安周府,救走周小公子的人,是你吗?” 周楚泽这才发现了宏庆真人,心中不由微微一颤,当年宏庆真人亦是周任风的八拜之交,在围攻周府的人中,却的的确确有武当的人!他不动声色地在袖中慢慢握紧拳头,脸色没有露出一丝波澜。 叶逐尘很坦然地承认:“是我。” “公子武功果然了得。”宏庆真人顿了顿,眼中露出关切之色,“不知道楚泽那孩子,现在还好?” 叶逐尘笑了笑:“掌门有心了,楚泽嘛……过得不错……”他拖着调子,又去逗对面的人儿,“陆姑娘,听说你跟周小少爷小时候有婚约,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楚泽的容貌比起冬霜,可是犹胜三分啊……” 周楚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角微微挑起,说不出的风情,却是让叶逐尘都愣了一愣。 陆长亭已是脸色惨白,咬牙道:“当年之事,陆某问心无愧……公子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何必在这里找陆某的不痛快。” 叶逐尘微笑了起来:“陆盟主怎么知道我没有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6 打听?”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叶逐尘也就坦然自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掏出了昨日他看了大半个下午的话本。 不,不是话本。 叶逐尘面不改色地撕掉了封面,第二页上,五个墨黑大字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写的却是:谈笑风生楼。 “唔,不是我查的。”叶逐尘把小书搁在了桌上,“其实也用不着查,陆盟主为朝廷辛苦卖命这么多年,谈笑风生楼都记着呢。” 宏庆真人脸色一沉,想要出手去拿,却被一只纤细优美的手领先了一步。 周楚泽草草翻了几页,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看的内容。四年前,东凉宫一役,精心策划出主意的两个人,正是陈卿和陆长亭,他们一个调动掌控正派人士,一个小心翼翼给周任风下毒,甚至在这一场正邪对决中,同魔教达成了协议。 分明是一场剿杀。 周楚泽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在赤裸裸的真相面前,他几乎要失去了理智,忘记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恨不得一刀捅死陆长亭这个卑鄙小人! 宏庆真人成了第二个看到谈笑风生楼密报的人,气得浑身发抖:“好啊!果然是你!枉费任风当年把你看做兄弟!我告诉他你口蜜腹剑,他还不信,一心以为你值得结交!他这样对你,你怎么做的出来!” 陆长亭见事情败露,情急之下,心中生出鱼死网破之心,狠声道:“是朝廷容不下他!怨不得我!周家兄弟风头过盛,迟早要死!” 密报在几大掌门人之间传阅,有人看到了陆长亭的出身底细,惊呼:“原来这厮是那狗太监的奉则的养子,怪不得会是个朝廷走狗!” 奉则乃是如今的大内总管,大成王朝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在百姓心中,他功不可没。 陆长亭脸色惨白,这时却也什么都明白过来了,伸手指着叶逐尘,厉声道:“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他想要的只有斩魄刀,根本不在意什么武林盟盟主的位子,因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毁掉武林盟。 武林或许愿意为王朝效命,却绝不可能为一个太监卖命! 只要叶逐尘今天揭穿了他的老底,令他身败名裂,点起在场近三十名各派掌门的怒火,足已毁掉整个武林盟,到时,谁还会在意谁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叶逐尘坦然承认:“我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陆长亭自知今日大事不妙,当即就想向楼下原先守刀的四位高手求救。然而这个念头刚出来,宏庆真人气势逼人的一掌已经袭来。 陆长亭身法一变,勉强闪躲过去。翠岚楼上的空间到底狭小,这一躲,就朝着人相对较少的叶逐尘的桌子靠了过去。 下一瞬,陆长亭忽的只感觉到后心一凉,一阵剧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竟是一把匕首自身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缓慢地转过了脑袋,看到了一张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脸。 竟是自己的女儿陆风和。 周楚泽眼神冰冷,握住匕首的手极稳,缓缓转头手腕,削铁如泥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在陆长亭的胸膛里肆虐。 他拔刀,鲜血溅出来,皱眉,反手擦到了陆长亭的衣料上。他也算让陆长亭做了一个明白鬼——起码临死之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左膀右臂陈卿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在场的人几乎个个都见过不少杀人的场面,却仍是一个个都被惊得骇住,难以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一个文弱少女,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叶逐尘啧啧有声:“陆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听得噔地一声,周楚泽反手将带血的匕首插在了桌上,冷冷道:“你待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叶逐尘这个时候也有点不敢招惹周楚泽了。 握拳虚咳了一声,叶逐尘垂眸看了看陆长亭的尸体,嫌恶地移开眼,朗声对在场的各大掌门道:“区区这两天来多有得罪,行事轻浮,只为引出这陆贼。四年前周府,区区一把火烧了不少人性命,然而也是情急之下,为救那忠烈之后,如有得罪,还请诸位掌门见谅。” 一番话把自己两天来的嚣张行径推了个一干二净,还摆出了大义凛然的气结,让周楚泽听的好生郁闷。 而在各位掌门听来,自然是深信不疑,要知道谈笑风生楼的情报证据确凿,写的有理有据,在场参与了四年前事件的人,心中都惭愧不已,哪里还敢向叶逐尘问罪?他们之前或许还怀疑叶逐尘来路不正,现在看来,他多半是谈笑风生楼的人,深不可测也在理解范围之内,于是纷纷表示公子大仁大义,是他们成了那奸人的帮凶,悔不当初。 “既然如此,事情已经了结,在下就此别过。”叶逐尘起身,笑得温雅有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保重。” 接下来就是一番拜别。 周楚泽率先拂袖而去,如非必要,他多扮作女人一刻钟都觉得难受。叶逐尘还要应付一番各大掌门,使了个眼色,让夏荷跟着周楚泽走。 他一点都不担心周楚泽一走了之,毕竟斩魄刀现在在他手中,何愁自家师弟不乖乖跟从? ※ 走出翠岚楼,周楚泽倏然停步:“带路,我要见冬霜。” 身后的绿衣少女嫣然一笑,走到前面带路,姿态与服侍主子一般无二,心中却已经闪过了不少念头。 冬霜既然没有回翠岚楼,想来已经回了异教在江北的分舵中心。然而分舵中心向来严格保密,即使是异教的人,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知道具体的位置在哪……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她可是陆长亭的女儿啊! 也没有什么过分出众的姿色,最多是气质出尘了一些。可是教主什么没见过,哪里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顾忌虽多,夏荷还是老老实实照着叶逐尘的吩咐为周楚泽引路,反正就算出了什么幺蛾子,异教有的是方法灭口。 分舵中心的地方倒也不远,两人中途进了几次店铺,变了一次装,又走了一条地道,半个时辰后,已经出现在了一间四合小院中。 地方虽不大,但是处处透着精致。 夏荷一指东厢房第二间屋子,柔声道:“冬霜就住那儿,她一完成任务就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话刚说完,却看见屋子的门忽然开了,一身素衣的冬霜出现在了门口。 周楚泽微微抿了抿嘴角,快步向冬霜走了过去。夏荷眼中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亦是快步跟在了后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7 面。 冬霜一眼就认出了周楚泽,低声道:“公子。” 周楚泽进屋,在房内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刀匣,微微皱了皱眉。冬霜难得多话,提醒道:“主子已经吩咐人收起来了。” 周楚泽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以叶逐尘的手段,绝不可能轻易让他拿走好不容易弄来的斩魄刀。 “我要沐浴。”周楚泽不满地看了看掌心残留的一点血迹,低声道,“再为我准备一身衣服。” “是。”冬霜应了下来,也没有吩咐夏荷,自己亲自出去叫人准备热水,又去为周楚泽准备衣物,难得做了一回侍女真正应该做的事。 夏荷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人并不是陆长亭的女儿,竟然还是个男人,心中大感尴尬,又想起自家的主子是个喜爱男色的,庆幸好在一路上认真伺候了,又连忙为周楚泽端茶送水。 一切准备得很利索。 一刻钟后,周楚泽屏退两位侍女,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淡青色长衫,外罩一层锦袍,钟灵毓秀,出来时已成了一个清秀公子。 夏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秀的少年,气质清冷而干净,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吸引力。 冬霜倒是淡定多了,只道:“主子已经回来了。” 周楚泽蹙了蹙眉,显然对于见到叶逐尘这件事没有多少期待,只问:“他愿不愿意把斩魄刀还给我?” 夏荷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叫“还”?这把刀不是冬霜赢来的么?忽地又一下子福至心灵,几乎是啊地一下明白了过来,怎么偏偏忘了还有一个当初被主子救下的周小公子? 想着,又忍不住逾矩看了一眼周楚泽。 ——绝色。 冬霜道:“我不清楚主子的意思。” 也是,面对这样一个人,谁又能明白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只道:“罢了。” ※ 叶逐尘待的地方离周楚泽很近,就在西厢,事实上,整个西厢都是他的屋子。周楚泽推门而入,发现竟是一间书房,叶逐尘懒洋洋地坐在宽大的雕花红木椅上,对来人抬了抬下巴:“坐。” 周楚泽从善如流。 “师弟果然还是这样看起来最为顺眼。”叶逐尘很满意周楚泽的外表,“你扮的女人总是不及你本人好看。” 周楚泽懒得理会这种话,开门见山道:“我要刀。” 叶逐尘道:“你要刀做什么?”说着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怎么没有看见师父的无情剑?莫非是用的不顺手了?” “给我刀。” “师弟,先回答我,剑在哪里?”叶逐尘坐直了一些,他明白周楚泽平素剑不离身,这次就算易容的时候没有带在身上,也应该在来到分舵中心前先取回剑。 周楚泽道:“剑不在这里。” 叶逐尘扬眉:“我问的是,剑在哪里?” 同周楚泽说话起码比跟很多人打太极容易,他要不直接拒绝回答,要不就直接说出答案。 “有人替我保管了。” 叶逐尘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谁——程越?” 周楚泽说:“对。” 叶逐尘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而一旦没了笑容做掩护,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一下子展露无疑,危险慑人。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去招惹这个人。” 周楚泽蹙眉:“你想说什么?” 叶逐尘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你对于这个江湖知道的还太少了,你以为全世界的坏人只有区区的两个陈卿和陆长亭吗?你以为就凭简单的他们两个人,当年就可以扳倒一个武林名门吗?”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根本不清楚他们身后的人是谁……你叔父军功盖世,如果不是朝廷里有人陷害他,皇帝为什么会那么快翻脸?” 周楚泽忽地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然而竖起的耳朵不敢放过叶逐尘说的每一个字。 “你根本不清楚势力错综复杂的朝廷中是谁想要对周随云不利……现在却偏偏这么容易就轻信了一个皇子。”叶逐尘低笑了一声,“呵,你又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支持五皇子程越上位?” 周楚泽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叶逐尘凉凉道:“的确,看上去又傻又笨的,对你一片真心,不像假的,对不对?” 周楚泽沉默不语。 叶逐尘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怎么又知道他不是骗你的?” 周楚泽只觉得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地刺穿,鲜血不止地流了出来,脑海里迅速闪过年幼时的画面,想起洛晨那个名字,想起他曾经多愚蠢地被欺骗。 “你闭嘴!”他厉声道。 叶逐尘不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只以为眼前的少年还傻乎乎信着那五皇子,气他竟然连师尊的剑都托付了出去,道:“程越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你要是明白他母妃是个多厉害的角色,绝不敢轻易小看了他。” 周楚泽只觉得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一连两天,亲自手刃两个仇人,已经让他精神上所受的压力远超往日的负荷;现在叶逐尘一番话,又提醒他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就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叔父都离他而去,身边竟连一个值得全心全意信赖的人都没有。 “……够了。”周楚泽道,“我会拿回无情剑,但是现在,我只想要斩魄刀。” “我不能给你。”叶逐尘撇了撇嘴,“斩魄刀放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只会是一个解决不掉的大麻烦。无情剑你尚且可以驾驭,用师尊教的剑法,我倒不是很担心。但是斩魄刀呢?难道你以后每天都抱着一剑一刀睡觉?何况你根本没有斩魄谱。” 周楚泽盯着叶逐尘:“你知道斩魄谱的去向?”四年前父亲死后,他搜遍整个周府的密室,都没有找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斩魄谱。 叶逐尘用理所当然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师尊没跟你说?” 周楚泽摇头。 “在师尊手里啊,缚龙峰既然是武学圣地,怎么会少得了武功秘籍?……放心,不是抢的,这次我也不跟你过不去,左右只有你这么一个师弟,总要让着你一点。”叶逐尘唔了一声,“斩魄刀我会让冬霜送到缚龙峰给师尊,你如果非要,就早点回山上呆着,别在江湖上乱跑。” 叶逐尘冷冷一笑,寒意毕露:“至于那个五皇子,我大可以替你解决了他。” 第27章 浪荡行(五) 拟安,春风十里长街尽头,宫阙深深。 即使这个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8 王朝已经不复过去的光鲜与体面,皇宫却依然是它统治的疆域中最尊贵的存在。 一辆马车在侧宫门停下,赶车的少年一脸倨傲,出示手中的令牌,不耐烦道:“快开门。” 守门的两个侍卫长看见令牌,心中都是一个咯噔,对视一眼,自周随云被拉下帅位,这位王爷已经在边界守了四年,怎么忽然回京了? 一人上前问道:“卑职不敢怠慢,还想问里面可是陈王殿下?” 车门推开,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个高大俊伟的男子,三十多岁,经过长途跋涉,似乎有一点疲惫,却仍是不怒自威:“本王要见皇上,朝廷重事,谁敢阻挠?” 当值的侍卫长一惊,立刻让人开门,恭声道:“拜见王爷,王爷请。” 车轱辘声渐渐变轻,消失在宫门尽头。 楼台殿宇,红袖添香。 程越趴在书桌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手上虚握着一支狼毫,面前摊开的宣纸上,是抄了一半的《帝范》。 守着澄心殿的宫女笑意盈盈地看了五皇子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任性大孩子,奉上一杯热茶,温言道:“殿下,早点抄完就是了,跟陛下认个错,他哪里会对您真的动气?” 程越闷声道:“可是父皇明明都气了小半个月了。” “还不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嘛……”宫女转了转眼珠:“陛下让您抄《帝范》,这其中的意思,您难道还不清楚?” 话一出口,宫女脸上的笑容凝注——她发现,阿甲正在冷冷地看着她。 程越歪了歪脑袋:“嗯?有什么意思?” 宫女在阿甲这等武林高手的逼视下,一时间不由害怕,不敢忘记宫中从来都是祸从口出,慌忙告退:“奴婢多嘴了……不敢打扰殿下习经修身……” 程越微微挑眉,等门合上了,才转过去,叹气道:“阿甲,你又吓人。” 阿甲沉声道:“这次陛下做的太明显了。” 程越不以为意,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换了个话题,懒洋洋道:“好想出宫再去溜达溜达……上次那个女人,审得怎么样了?” 这时宫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跪在了程越面前:“属下无能,目前只能确定她是异教中人,撬不出更多消息。” 程越笑了笑:“不怪玄部,是我没管好黑枭骑,弄的你们越来越不会办事,就连一个武功不如你们的大活人,也能跟丢。” 他心中虽然清楚周楚泽的易容手段有多高超,却仍是不满硬生生丢了周楚泽的行踪。 “玄七有罪。”黑衣人的头颅垂得更低。 而世上也只有一个程越,可以让高傲的黑枭骑甘心下跪低头。 程越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狼毫笔,似乎气消了一点,才自言自语道:“魔教按兵不动,是清楚我们得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干脆舍弃了春风这个棋子吗?他从春风那里知道了什么……问柳山庄又藏了什么……”思绪一顿,程越目光一凝,“在问柳山庄那一晚,第二天起来,阿甲是不是发现有哪里不对?” 阿甲道:“悄无声息,很厉害的手法,属下也不敢肯定,我们那一夜究竟有没有中迷药。” “如果有呢?给我们下迷药,目的无非就是方便他们碰个头罢了。”程越忽然笑了起来:“那人不是飞星门的华玉,而是他的师兄,是笑忘生的弟子……笑忘生的弟子绝不可能在江湖是寂寂无名,我们怎么不猜一猜,他到底是谁?” 阿甲道:“绝不简单。”虽是一句废话,但能够让他承认绝不简单的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已经不多。 程越点点头,笑容忽然又回到了平日的温和可亲:“笑忘生代表着什么?仅仅只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吗?” 玄七低声道:“属下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程越道:“把笑忘生和魔教联系在一起,答案的确已经很明显了。” 阿甲皱眉道:“笑忘生绝不会轻易收徒。” “自然是,笑忘生虽然是魔教的长老,也不至于随便哪一个魔教的孩子都能被他收作徒弟。”程越轻声道,“他只能是如今的魔教教主……不过这样一来,亲亲又是什么人呢?” 阿甲和玄七都是心中微微一颤。 笑忘生是魔教长老,这几乎是整个江湖中最有价值的一个秘密。二十年前,因为这个秘密,周任风同笑忘生割袍断义,从此刀剑无双再也没有成双;而四年前,也正是因为陆长亭出卖了周任风曾经同一个魔教长老结拜为兄弟的秘密,皇帝决定对周家痛下杀手。 如今的魔教更加强大,而魔教之主,也远比从前神秘。 朝廷岌岌可危,江湖又何尝不是风雨飘摇? “暂且不管这些。”程越坐直了身子,扔了手中的狼毫:“还没问,武林大会怎么样了?” 玄七沉声道:“陆长亭昨天死了,下手的是他女儿陆风和。这次风头最盛的乃是一个白衣青年,名叫叶逐尘,据说武功深不可测,赢得武林大会的冬霜不过是他的一个侍女,但是没人见过他出手。他是四年前救走周小公子的人,这次买下了整座翠岚楼……他,还拿出了谈笑风生楼的案卷。”顿了顿,又说,“现在江湖中比较一致认为,他是谈笑风生楼的人。” 简单说明情况后,双手奉上仔细说明了整个武林大会过程的书信,正是武林大会上守刀的四人所写。 “听上去很有趣。”程越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长达七八页的书信,略一沉吟:“这个叶逐尘,给我好好查,另外,派人去问问宣情,谈笑风生楼现在对朝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至于陆风和,我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七道:“属下遵命。” 程越点头道:“去吧,那个春风继续关着,别弄死。”他的声音仍是清清朗朗,却令人感到一丝不寒而栗,“回去告诉阿丙,别再浪费本殿的耐心。” 玄七告退,轻功飘忽,转眼消失。 程越重新捡起狼毫,沉默了片刻,喝了一口之前宫女送上的香茶,继续在沾了不少墨点子的宣纸上抄写《帝范》,字写的不甚用心,歪歪扭扭。 身后的阿甲,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站立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又有人敲响了澄心殿的门,太监细着嗓子:“殿下,陈王大人回来了,皇上今晚儿在乾跃宫设宴,叫您过去。” 程越从宽大的椅子里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啊——知道了。”他不满意地皱了皱眉秀眉,“皇叔啊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39 皇叔,总算是回来了啊,真叫我好想。” 第28章 浪荡行(六) 天气回暖,御花园已是一片春意勃勃。 程越独自一人,锦衣玉冠,一路分花拂柳地往里走,不出意外,在池边亭前看见了负手而立的人。 高大俊伟不假,却是一身沉郁如山,仿佛有些落寞孤寂。 “皇叔。”程越笑嘻嘻地唤了一声,等对方转过了身来,调皮道,“一别三年,皇叔辛苦啦。” 陈王给人的印象从来是不苟言笑,一对上程越,却是整个人放松温和了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越儿长大了。” 程越走过去,与陈王并肩而立,得意道:“那是自然,这三年要是不长大,等到什么时候长?” 陈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程越,几乎是像个父亲在看自己久别的孩子,欣慰过后,又道:“是没想到一转眼越儿都十六了,该找个皇子妃了。” 程越瞥眼:“皇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去了一趟问柳山庄,难道还想瞒着我么?”陈王苦笑,“只要你喜欢,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不过子嗣和台面上的东西,还是要有的。” 程越心中略感诧异,他自然清楚问柳山庄同陈王有所合作,但是听陈王的话,似乎问柳山庄没有如实相报周楚泽的消息?虽然心中疑惑,程越脸上却是嘿嘿一笑,几乎是撒娇道:“还是皇叔待我好。” 这倒的确是实话。 五皇子程越不仅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同样是陈王最喜欢的侄子。在吃穿过度以及问候关心上,程越得到的恩宠比其他兄弟姐妹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宫内所有人都清楚,只有五皇子才是被皇帝和王爷放在心尖上的那位。 然而这种恩宠偏偏又没有涉及到权力的分配上,当太子的还是大皇子,当将军的也是武功谋略出色的三殿下……于是就算是嫉妒,也没人会为了这些不痛不痒的恩宠而冒险,去触碰皇帝和王爷的逆鳞。 陈王拍了拍程越的肩膀:“走罢。” “今天是家宴?”乾跃宫从来只设家宴,坐满了也不过二十多个人,五皇子殿下脾气大,这种宴席从来是看心情参加,打了个哈欠,“已经见到叔父了,就不想继续去凑热闹了。” 陈王见他别别扭扭的,有几分闹脾气的样子,不禁好笑:“当真是宠坏了,都几岁了,竟然还跟你父皇置气?让你抄几遍书,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不就是碰上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叔父都已经同意了,难不成还要我专门挑几个好看的送给你?” 程越跳脚:“我就是不要理他!” 陈王无奈,却是一点都不生气,耐性极好:“听皇叔的话,这次这场家宴,你非去不可,本就是为你而设的。”程越愣了愣,而陈王忽然抬了抬手,程越明白这是屏退所有耳目的意思,片刻后才道:“你恐怕不知道,自打你从问柳山庄出来之后,谈笑风生楼的势力开始转移了。” 程越挑眉:“哦?”其实他早已收到了消息。 陈王低声道:“这次去问柳山庄,有没有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 “谈笑风生楼已经不在掌握之中了,是吗?迟早的事,反正这些年来他们也没怎么好好干过活。”程越笑了笑,“我既没有见到宣赫,也没有见到宣情,当然,多半也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 表面上陈王这些年来支持的是擅长武功谋略的三皇子殿下,但是很显然,已经将手中天地玄黄四大势力交出的陈王,真正维护的却是五皇子程越。 陈王点了点头:“在问柳山庄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越想到了什么,冷笑变成了苦笑,甚至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我甚至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一口气吐出,程越的眼睛却是又亮了,“不过我清楚他跟这一切肯定脱不了干系,而且,他一定还会回来。” 陈王眼睛一眯,沉吟道:“越儿……对他动了真情?” “真情?”程越认真地想了想这两个字,很快又笑了起来,“哪有什么真情?就像叔父想的一样,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我这样的人,哪里玩得起什么真情。” 他从小就生活在算计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骗人,也在骗自己。 他的确是喜欢周楚泽不假,不过这种喜欢,也仅仅拘于表面一层皮囊。何况,从一开始,引起程越注意的,就不是周楚泽的外貌,而是他进青楼后,二话不说点了一个春风的行为。 陈王却是闻言愣了愣,“是吗?” 程越的母妃阡陌,当年正是陈王一见钟情之人。程越怎么不清楚自己的皇叔现在想到了什么,却是乖巧地俊俏一笑:“怎么不是?” 程越冷冷地想,他纵使不堪,却也没有恶心到这种程度,不过见色起意,这种时候又何必连自己都骗,还真戴上了个情圣的帽子?装起来不累吗? ※ 虽说不满。 五皇子程越还是顶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出席了乾跃宫的家宴,身后照理跟着沉默的阿甲。 成庆帝年过五十,体态有些发福,脸上却是青白一片,想来大内总管奉则近日献上的几位美人正是隆恩浩荡的时候。 太子殿下坐在皇帝的右下首,见到陈王同程越一起进来,连忙起身问候:“叔父,五弟,可把你们两位盼来了。” 成庆帝亦是笑道:“三弟,越儿,就等你们两个了。” 陈王倒是没有忘记那些可有可无的礼数,程越则是冷哼一声,大咧咧就在左边第二个位置坐下了。眉目细长,脸孔白皙的玄衣太监连忙迎了下去,哟了一声,尖着嗓子:“哪个不长眼的惹得咱们五皇子不开心了?” 成庆帝很满意奉则的行为,这显然也是他想要知道的问题,不过现在拉不下脸去问。 程越倒是给了奉则面子,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成庆帝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过十六岁,仍是一副少年气性顽劣的样子,加之面容俊俏,这样瞪上一眼,却也不让成庆帝生气,反而一下子心软了下来。 “越儿,算是父皇不对,都多大了,还跟父皇置气呢。”说着,看向陈王,“三弟也是,都把越儿宠坏了。” 太子在一边脸上微笑,心中却是咬牙切齿,一口一个越儿,不都是你们宠出来的吗? 陈王道:“确实是把越儿宠坏了,臣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让越儿也好好历练一番?” 家宴不谈国事,祖宗订下的规矩已经被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0 成庆帝忘的差不多了,沉吟道:“是时候了,也免得他一天到晚往宫外跑,三弟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陈王笑了笑,眼神甚至还扫过了太子,“臣弟这次回来,实在是因为身体不大如前……守边防的差事,也该换个人来做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成庆帝和程越,无一不是脸色大变。 守卫边防,这可是干系到国家根本的军政大事!虽说如今大成王朝和异族以天堑落轴山山脉为界,但是不代表异族就已经拿大成王朝没有办法了,也不等于这半边江山已经坐得安稳了! 太子脸色难看,道:“戍守边疆,恐怕太为难五弟了。” 陈王不以为然:“三皇子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成庆帝肯定是一早就听陈王讲过计划,现在看着程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声道:“越儿怎么想?” 程越咳了一声,眼睛滴溜溜地转,摆出了一点正经的样子,道:“呃,去看看也好,以前跟那群蛮夷打架的时候,儿臣太小了,弄得现在没能像几位哥哥一样为国分忧,引以为憾呀。” 陈王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就派黑枭骑跟着越儿吧,不一定要像三皇子一样领兵作战,当个监军也是好的。” 太子仍是反对:“想要历练,朝廷上下那么多位置,天下那么多地方,有哪里不可历练?何必要让五弟置于危险之中?” 陈王冷笑道:“太子难道以为,本王会让五皇子以身犯险?” 所有人都清楚,不会! 可是就连一向心思活络的奉则,此时也已经看不懂陈王的做法了……更不懂的是,皇上竟然也支持?这位五皇子,可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皇上竟然舍得让他去边防受苦? 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 而太子咬牙无语,转念一想,就算程越去了边防,又有什么要紧的?这个从小被父皇骄纵的五弟能做出什么大事?何况边界的确危险,若是程越一个不小心把小命交代在那里了,对他太子来说,不还是好事一桩?哪怕是退一万步,程越当真在边界做出了什么大事,第一个要担心的,也应该是三皇子而不是他。 想通这些后,太子自然不再坚持,对着皇帝勉强微笑道:“儿臣也不过是担心五弟罢了。” 成庆帝点点头,看向程越,一副慈父模样:“那就去吧,这皇宫太小了,是不够越儿玩的。” 程越一下子喜上眉梢,嘿嘿一笑,也不跟皇帝闹了,整个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至此,订下明日早朝宣告朝堂五皇子殿下出任戍边监军,这顿家宴才算是乐乐呵呵地开始了。 阿甲一直站在程越的身后,像是一个高大的影子,将近两个时辰的家宴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宴席散去,重回澄心殿,程越到了自己寝殿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一片寂静中,阿甲道:“属下不懂皇上和王爷的意思。” 程越面无表情,打开了寝宫的密室,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的剑。他慢慢抬起手,离宝剑越来越近,逐渐感觉到里面的剑在不安的抖动。 他收回手。 “他们想要我有自己的兵。”身上犹自带着酒气,而程越却非常冷静,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的谈笑风生楼都已经完全不能信任了,手中光有黑枭骑和四部,又怎么够坐稳这江山呢?” 谈笑风生楼的背叛是一个讯号,告诉皇室他们手中拥有的东西已经渐渐不够掌控这片江山了。对于程越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权力不够,所以他必须走。去到边防,才可以有足够的机会和空间,去拥有一支自己的军队。 阿甲懂了。 程越慢慢地说,“是时候动手了。” 阿甲问:“他说会回来带走这把剑,主子的意思是?” “剑我带走,你留在这里等他。”程越没有给阿甲什么反对的机会,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上位者,“这把剑我要,那个人,我也要。” 他志在必得,蛰伏十六年,是时候一试他程家的江山了。 第29章 散漫行(一) 滴答。 幽暗潮湿的牢房,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春风靠着墙,浑身冰冷,听到了声音,只是转了转眼珠,没有动弹。她甚至没有分出什么心思去注意簧夜响起的步伐,更不去想来的人是谁,只希望可以安安静静地靠着身后这面墙。 墙很高,最上面开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通气孔。 外面应该正在下雨,雨水的湿气从小小的通气孔中不断地进来,贴近皮肤,让那些或是火辣辣的,或是已经腐烂的伤口微微舒服了一些。 这是被抓进来的第十二天,春风不是不想睡,而是疼得睡不着。 她自嘲地想,恐怕现在谁也认不出她是那个艳冠拟安青楼的春风姑娘吧。 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春风抬起眼,牢房石壁上的一盏暗淡小灯,堪堪照出了铁栅栏外的两道身影。没什么意外,还是黑衣人,这些人一个个饱受训练,就连脚步声都没什么变化。 “你……春风?”悦耳动人的声音仿佛带着些不忍,犹豫地开口。 春风笑了起来,她到底是魔教的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仍是能笑,只是笑声再也没了当初的婉转如莺,反而嘶哑不堪:“周公子?” 站在右边的黑衣人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即使是在这样阴暗寒冷的地方,依然无损此人的钟灵毓秀。 “是……程越抓你来的?”周楚泽低声问。 “对,还要托公子的福,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打探到了一点五皇子程越的真面目。” “抱歉。” 春风见周楚泽一脸不忍,怀中掏了两个瓷瓶出来,显然都是伤药,正在犹豫不定要不要扔过来,不由又是一笑。 “公子无需自责,春风不过就事论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为异教打听到足够的情报,虽然被五皇子的手下抓了,但是我也已经顺利送出了消息。牺牲一个,就能让我异教认识到谁才是大成最值得提防的人,不是很划算吗?”顿了顿,喘息够了,又问,“公子是来救我出去的,还是只是为了送药?” 送药显然是多余的,如果出不去,伤药也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更长久的痛苦。 周楚泽没说话,只是看向了身边的另一个黑衣人。 “不救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1 。”黑衣人冷冷道,“我们还没有试探出这里的深浅。” 话一出,春风就知道面前是个女人,她动了动,牵扯出全身伤口的抗议,倒吸一口凉气后:“冬霜?” 的确是冬霜。 “教主让你撑住。” 春风苦笑:“我不是正在撑?” 冬霜从周楚泽手中接过药,直接扔到了春风身边:“藏着,保命。” 春风笑了笑,费力地伸出手,不过将两个小瓶藏入角落的茅草之中,已是冷汗覆额。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情况,只道:“我被抓进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连个牢友都没见过……这里的人一个个打扮的一样,显然各自之间都在防范,就算抓人来问,恐怕也打听不了什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周楚泽和冬霜是怎么到这里的,春风心中倒是有数。身为异教的探子,她在追踪、做标记上很有一番手段,在程越的人动手之时,就已经悄悄在自己身上抹开了蓝蜂花露。 对于蓝蜂,就算是周楚泽也不陌生,他初次上缚龙峰时,就在叶逐尘的手中见识过了,只需要一点若有似乎几乎不能被人所察觉的香气,一个月之内,蓝蜂可以锲而不舍地追踪目标近百里,算得上是魔教的标志性手段。 从头到尾,春风都有机会逃跑,她不走,只是为了创造机会,让来救她的人可以好好试探一番程越的势力。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来人之中竟然会有周楚泽。 冬霜简单地介绍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四部,天地玄黄,这里是黄部。” “同我猜的差不多。”春风想了想,“只是没想到陈王将自己的左膀右臂交给了五皇子……我低估了他。” 冬霜皱眉:“低估?” “没想到陈王也是个痴情种。”春风眼中露出讥讽,“五皇子的母妃叫阡陌,相关情报我收集了不少,你可以找来看看,皇帝和王爷对她可都是一往情深呢……” 关于程越的母妃,周楚泽也曾经听叶逐尘提起过,这时忽然道:“会不会你低估的人是程越?” 春风坦然道:“当然有低估。我在拟安混迹了两年,也没看出五皇子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物。但是,归根结底,我最最不应该的还是看低了帝王家的一份情。” 的确。 爱屋及乌乃是人之常情,皇帝和陈王爱慕阡陌,自然会对程越宠爱有加。然而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谁能想到这份爱屋及乌之情,会让堂堂陈王拱手让出自己手中最大的一份权势呢? 周楚泽想起程越那些甜言蜜语,拳拳深情,心下只觉得一片冷然。 此时冬霜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下了消魂散,他们醒来会发现不对,等混乱,见机行事。”消魂散是异教迷药中最为顶级的一种,也正是靠着消魂散,他们现在才如入无人之境。 春风疑惑:“你一个?” 冬霜道:“公子很快就会走,他只是有些事情要确认。” 春风哦了一声,也不是很意外。她识人的眼力自然还是有的,一看周楚泽的行为举止,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同道中人。 异教的人要不冷心冷面,要不笑里藏刀,哪有这样清绝出尘之人? 周楚泽想了想,还是问:“奉则,我想知道这个人的弱点。” 春风刚刚在心里赞美了一番周楚泽,没想到紧接着这位公子就提起了一个最受人鄙夷的老太监,也是一惊,看向冬霜,“怎么?” 冬霜道:“你说便是。” 春风也是一番思索,奉则其人,算得上是当世的一颗毒瘤,因为不要脸,所以坏得肆无忌惮。反正已经是为人不齿的太监了,估计也没想过要成为世人敬仰的英雄。 奉则做过的坏事,总结起来,也就是收金敛财,诬陷忠良,搜刮美女进献圣上,弄得朝堂乌烟瘴气,只差通敌卖国一项罪状,就可以算得上坏事做尽了。当年周随云被拉下帅位,此人也算得上是功不可没……一想到这个,春风顿时明白了周楚泽打探的用意。 她叹气:“奉则很谨慎。” 周楚泽道:“再谨慎的人也会有弱点。” 春风沉默片刻:“公子同教主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她问的不仅是周楚泽,还是在问冬霜。 “师兄弟。”周楚泽道。 冬霜皱眉,认真道:“教主对公子,绝不仅仅是师兄弟之情。” 周楚泽冷冷道:“师兄弟之情,已是我同他之间最大的情分。”他顿了顿,问春风,“你想说什么?” 春风勉强笑了笑,“奉则很谨慎,或许他把自己保护得比皇帝更好……如果想要接近这个人,最方便的,恐怕是出卖色相。” 周楚泽面沉如水。 “太监也是人,在某些地方,也有需求,而且奉则在这方面的需求跟他在钱权上的需求没什么差别……他喜欢男色。” 冬霜冷声道:“教主绝不会允许。” 春风笑了笑:“所以我方才有此一问。”她对周楚泽其实颇有好感,亦是不想眼前这位去招惹什么奉则。 没想到周楚泽却只是淡淡道一句:“……我去门口守着,你们继续。”转身便走。 春风讶然地看着周楚泽的身影离去。 冬霜冷冷道:“你不该说。” “我不过实话实说……如果关系真像你说的,教主应该会想办法保护这位吧?” “我不知道。” 春风吃力地抬起头,又看向墙上的小小通气孔,湿润的水汽仍是不断地涌入进来,细微,却也分明。 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在东凉宫,服侍年少的主子,赞许她温柔,隐忍,可以成得了大事。 “春风啊春风,一夜化雨,润物无声,不是很好的名字吗?”也不过这样一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就让她心甘情愿卖命了这么久。 一切都是为了主子。 恍恍惚惚中,春风低声说:“没事的……冬霜……教主那样的人,总是有办法让人对他死心塌地的。” 因为那是她信仰的神,异教无所不能的叶逐尘。 第30章 散漫行(二) 全城宵禁,夜间唯有梆子声响。 春风十里长街尽头正是宫门口,有三队士兵来回巡视。 远处,一道黑影在街上倏忽闪过,巡街的更夫隐约听到风声,疑惑转身,见宽阔的街道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也就继续摇头晃脑地走了。莫约半个时辰后,一路到底,远远便看见一处规模宏大的宅院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2 ,用来做王爷府也是气派十足的,然而门庭却是冷落到几近凄凉。 “可怜的周元帅啊……” 昔日拟安周府,曾力挽狂澜的朝廷栋梁府邸,如今成了一处禁地,就连小贼都久不光顾了。 唉…… 更夫照例低声叹一口气,心中感慨一番,转身往回走。 此时高墙上,一道身影静静站立。 风吹过衣袂,周楚泽一动不动,将更夫的一句叹息默默收入耳中,方才足下一点,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府中。 前院,偏厅,花园,主楼,抄手游廊,东西厢房,暖阁,早已炸毁的灵堂……荒凉冷落,残破不堪。 周楚泽目标明确,直奔藏书阁。 早在当年周随云被押入天牢之后,周府的藏书阁就成了天下所有小偷最愿意光顾的地方,野心勃勃着,无不试图在这里找到顶尖的武功心法和秘籍。 到了现在,藏书阁早已没有一本书。 周楚泽并不是第一次回来,他面无表情,穿过两扇东歪西倒如同虚设的大门,在黑暗中借着月光,走到了藏书阁大厅中的一处石壁前。 周楚泽静立了一会儿,须臾,方才伸手一一分别触碰了石壁上的五处凹点,看似凌乱,实则有序。 只听见咔哒一声,机关启动,另一面石壁上竟然凸浮出了一人高的一扇小门。周楚泽舒展左手五指,轻轻在小门上一按,石门竟然自动收缩进了一边的石壁中,留出仅供一人穿行的狭小空间,里面竟是一条密道。 周楚泽微微弯腰走了进去,不出意外地在密道角落里摸索到火把,点燃,瞬间照出一条幽深长廊,由上往下,直通地下。 在密道的石壁上轻轻一按,身后的石壁门又咔哒一声关闭。至此,周楚泽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举着火把,一路向前。 石道不短,却也不长,半刻后,幽深狭道豁然开朗,面前竟出现了一间宽阔的大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还设了两架子书,又听见隐约有水声作响,乃是一个天然的活水池。 火把点亮油灯。 周楚泽彻底松了一口气,周府总共有三条密道,一条逆着春风十里长街,直通皇宫,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彻底封堵;另一条用来给当年周家的奴仆逃命用了,恐怕早已被发现;而现在这条乃是最为机密的一条,只有周家的人才知道,作釜底抽薪保命之用。 大厅里还有两扇门,一间是储藏室,另外一间自然是卧室。 周楚泽也不急着去休息,先是秉烛在书架前认真看了看书架上的藏书,无非也就是诸子百家,诗词话本,没什么武功秘籍。 当年叔父领着他走一遍这条密道时就说过,人要是真到了那种地步,又何必再去练劳什子功夫,还不如抓住世上的一点乐趣,在书中求个豁达明白。 想起昔日种种,又想到如今处境,周楚泽不由苦笑,其实人到了这种地步,又哪来的胸襟抱负去求个豁达明白? 不甘心,沦落到这一步,人有的,仅仅只是不甘心。 就在这时,只听得咔哒一声响,周楚泽的心猛地一跳,转过身来,卧室的石门竟然缓缓开启,昏黄一片,里面竟然有灯光! 难道是叔父? 周楚泽一颗心绷紧,目光死死地盯着石门,却看见面前出现的,竟是一个衣衫凌乱的红衣女子。 她长得并不算极为漂亮,倒也算是清秀可人,眼下睡眼惺忪,大概是听到的动静刚刚起来,一头乌发微微凌乱,懒懒地站着瞥向周楚泽。 而这边一照面,招已出手。 周楚泽轻功飘逸,转眼已经来到红衣女子面前,而对方却是站在原地,一抬手,也没见怎么动作,便有一股强大的真气直打周楚泽的膝盖。 再一变招,却发现这股真气竟是霸道无比,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竟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周楚泽。 “你是谁?” 红衣女子收招,仍是睡意十足的样子,几乎是咕哝道:“南宫笑。” “邢台南宫?”周楚泽微微皱眉,倒也没有如何惊讶,武功好的女人实在不多,而大名鼎鼎的南宫笑是出名了的天赋卓绝,早已步入绝顶高手之流,是该有这样的本事。 “嗯。”南宫笑勉强打气了一点精神,“这边又没人,你是周楚泽吧,回个家,干嘛还半夜偷偷摸摸的进来,扰人清梦……” 周楚泽被她理直气壮的话先是一惊,后是一呆:“南宫姑娘,这是我周家的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嗯……这条密道的确非常隐蔽,害惨我了,找了足足五天。” “姑娘奇才。”五天,这个答案让周楚泽心中一凛,随即又是皱眉道,“不知道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南宫笑倒是先笑了:“来等你呗,顺便找找武功秘籍。” 她得意洋洋地解释了一番,找一个人,只要抓准了这个人的弱点,绝不会难。她料想周楚泽既然回到了拟安,自然要来周府走一趟,于是索性来此守株待兔。 至于为什么能在藏书阁找到这条密道,南宫姑娘说的一脸信心满满,趾高气扬。她自小听闻周家的藏书阁乃是武学宝库,空穴来风必有因,她不信里面当真没什么奥秘。然而整个藏书阁被天下小偷搬完了却也没人找到一本有用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只会是——藏书阁别有洞天。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翻来覆去,用了足足五天,找出了这条密道。 进入密道之后,南宫笑一看,里面竟是一个完整的地下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显然是周家为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她胸有成竹,如果周楚泽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一定会回来。 南宫笑对自己的判断向来自信。 等了足足三天之后,事实又一次证明,她对了。 周楚泽不发一言听完,亦是惊讶此人的胆识和谋略,苦笑着,又一次诚恳道:“姑娘奇才。” 第31章 散漫行(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南宫笑困得仿佛站着都能睡着,“至于我来找你做什么,说来话长,不如明天再说,反正我要是想害你,你小子早没命了。放宽心,早点睡吧,呃……只有一张床,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挤挤……” 周楚泽哪里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子,连忙道:“不必。” 南宫笑哦了一声,转身回卧室,也不关门,大咧咧往床上一倒就继续睡了。 对上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周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3 楚泽简直哭笑不得,也大为意外。要知道邢台南宫亦是当年武林三大世家之一,如今风头更甚,隐隐已经有了领头江湖的气派。南宫笑虽是女子,然而却是如今公认的南宫世家第一人,费尽心思来找他,究竟有何贵干? 当然不会只为了睡觉。 周楚泽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叶逐尘。 南宫笑和叶逐尘当真认识?如果认识,那么他们是敌是友?南宫笑名门正派的出身,她又知不知道叶逐尘是异教的首领? 周楚泽索性不打算睡了,只在活水池边简略洗漱了一番,静坐了一夜。 周随云同宣情去了谪谷,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无情剑在程越手中,他是不是应该再进宫一趟?奉则若真是谋害周家的幕后黑手,要怎么才能接近他? 解决这一切之后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应该何去何从? 时间过得很快,天明之后,外面的微光映入活水池,粼粼一片。南宫笑懒洋洋拖着步子出来,看见周楚泽还是坐在桌前,不由睁大了眼睛:“没睡?” 周楚泽含糊地嗯了一声。 南宫笑好像觉得很难办似的,想了想,歪着脑袋问:“你要不要现在进去睡一觉?” 周楚泽叹气,“姑娘,在下还不知道你为何而来,又哪里睡得着?” 南宫笑一脸莫名其妙,“这就让你睡不着了?你怕什么,我早说了不是来害你的。” “姑娘也没说是来做什么的。”周楚泽自嘲苦笑,“我没有姑娘这么好的本事,武功低微,又是孤身一人,做起事来,自然畏首畏尾,小心翼翼。” 南宫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马上道:“哎哎,你放心,我是专程来里帮你的。听说你想要进宫一趟,找几个人的麻烦,正好,我也要去皇宫办个大事,既然顺路,不如互帮互助嘛!” 周楚泽蹙眉:“听说?” “你师兄说的。”南宫笑眼珠子一转,“那家伙心思可深了,没阴谋吧?” 如果没阴谋,那就不是叶逐尘了。 “姑娘千里迢迢来助我,只是为了卖我师兄一个面子?” “说不上千里迢迢……他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南宫笑咕哝着,咳了一声,似乎脸上有点挂不住,“老娘年轻时候比武,被叶逐尘那王八蛋赢了半招!只有半招!半招!结果就他娘的输了三个要求,不就弄得现在被他使唤上了吗?” 只输了半招,周楚泽暗暗心惊,如果不是叶逐尘没有尽全力,那么就是这位南宫姑娘早已步入武学巅峰了。 “对了,到底是谁得罪你了?想解决哪几个?皇宫我熟得很,老叶说你易容很不错,我们扮成什么人进去比较好呢?” 周楚泽一阵头痛,这位南宫小姐的性格未免有些跳脱。一时半刻说不清,只好打发南宫笑先去洗漱。 南宫笑匆匆洗漱一番之后已是容光焕发,做起事来堪称雷厉风行,拉着周楚泽兴致勃勃地讨论究竟要如何打入皇宫。周楚泽也总算是下了决心,掏出程越所赠的令牌,简略地说了说两人之间的事,最后强调自己要解决的人是老太监奉则,奉则不好惹,必须事先设想好策略。 “不就是拿回无情剑,顺便杀了狗太监嘛,你扭扭捏捏这么久做什么?”南宫笑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偷东西我在行,至于那种祸国殃民的老东西,早该解决了,老娘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等着看就是了!” ※ 夕阳西下。 一对青年男女携手走过春风十里长街,红衣女子娇俏可爱,挽着男子的胳膊,笑嘻嘻地凑过去说着话,身边的男子默默听着,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温柔耐心。 两人仿佛浑然不知已经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竟是一路往前,一直走到了皇宫正门口。 守门的侍卫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人,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哪家的王孙子弟,没道理见过会忘,尤其是那男子,俊秀之极,几乎让人有些晃眼。 公事公办,两个侍卫出列:“什么人?宫廷重地,不得擅入。” 南宫笑虽然没易容,却缠着周楚泽为她仔细装扮了一番,格外的娇艳动人,心情自然也好,一扬手,亮出程越的令牌,笑吟吟道:“我家相公有幸和五皇子殿下做了朋友,如今刚成亲,特来拜见五皇子殿下,分享分享喜事。” 五皇子殿下的朋友一向多,侍卫心下了然,立刻派一人去传信,未作阻拦,放行两人,又善意提醒这对“新婚夫妻”:“五殿下前两天刚领了戍守边防的差事,大前天一早便出城了。不过殿下走之前交代过,要是有人找,自有他的贴身侍卫招待,两位,请。” 周楚泽和南宫笑颇感意外,对视一眼,都知道走到门口了没理由再回去,旋即道:“麻烦侍卫大哥了。” 光明正大进宫,一个侍卫领路,一路走下来倒是顺利。程越不在宫中,打乱了他们的一切计划,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澄心殿。 阿甲早已收到了侍卫的报信,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高阶之上等待,等到周楚泽和南宫笑走到自己面前,亲自动手为两位客人开启了殿门。 室内空无一人,程越亲自抄写的帝范挂在书桌后的墙壁上。 “你来了。” “嗯。” “她是谁?”阿甲目光如电,毫不客气地打量南宫笑。 周楚泽淡淡道:“朋友。” 阿甲压根不信,直接问南宫笑:“你叫什么,哪里人?” 南宫笑丝毫不惧,笑嘻嘻道:“不如就叫周公子的朋友,周公子的家里的人。” 阿甲皱眉,看向周楚泽:“你姓周?” 周楚泽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还没有查明他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一愣之下,才发觉他当初被叶逐尘和师尊保护得太好,谁又能想到他就是当年的周家小公子呢? 周楚泽道:“姓周的人不少。” 南宫笑也没想到他的身份藏得这么好,唔了一声,垂着脑袋没说话。 阿甲冷笑了一声,联想程越之前对笑忘生两个弟子身份的推断,心中对周楚泽的身份一下子有了把握,只道:“你来取剑?” 周楚泽道:“剑在?” 阿甲道:“不在。主子去了边界,让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剑不在。”他盯着周楚泽,一字一句道,“毕竟你交付的人是主子,不是我。” 周楚泽道:“有道理。” 阿甲道:“你要去边防找主子?” 周楚泽笑了笑:“你等到我之后,接下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4 来很快就会去找程越,对吗?” 阿甲道:“所以周公子要同我一起吗?” “不。”周楚泽直视阿甲,“我们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所以不能一起上路。 “烦请告诉程越,无情剑在他手中,我总有一天会回去取,即使我拿不到,异教也会倾全教之力拿,对于他而言,无情剑未必是个筹码,只会成为一个麻烦。” 阿甲寒声道:“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交出它?”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因为那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第32章 散漫行(四) 此话一出,只引来阿甲一声冷笑:“你当真是天真,萍水相逢带来的,只有利用与反利用,谈何朋友?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送到边界。”说着,缓缓拔出了插在腰间的长刀,“呵,得罪了,周公子。” “终于动了。”南宫笑同样是冷笑,满含不屑,“这些人武功不低,楚泽,保护好自己。”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话,与此同时,有四道影子从大殿的四个角落急掠而出,转瞬来到两人面前。 阿甲内力浑厚,起式沉而猛,出招迅而急。 两人对此自然早有准备,南宫笑更是压根没把阿甲放在眼里,抽出藏在腰间的长鞭,后发先至,出手如电,鞭子灵巧地卷住刀刃,在对方讶然之前,手腕一转,竟是无比蛮硬地抽走了阿甲手中长刀。 “接着!” 周楚泽身法不俗,空中接过长刀,立刻就与两人黑衣人交上了手,一劈一挡,倒也周旋了下来。 南宫笑的武功无比霸道,大开大合,凌空甩出两道残影,另外两个黑衣人还未能近她身,早已被长鞭逼得不得不停下来。她武功之高,自然远超阿甲的预料,原本想依靠人数的优势抓住南宫笑的破绽,然而红衣女子一时间锋芒尽露,凌厉无比,不过转瞬,一鞭已经抽到了一个黑衣人身上,一时间血肉横溅,黑衣人竟是硬生生被抽出老远,倒地不起。 周楚泽分心一看,亦是震惊那一鞭的力量。 阿甲和黑衣人很快意识到此人武功高强,不可力敌,干脆想先避其锋芒,南宫笑冷哼一声,身法极快,在空中唰唰又是两鞭子,真气凝于鞭尾,挟势直奔而去,转眼又是一个黑衣人倒下。 “你究竟是谁?”饶是阿甲,此时也颇觉胆寒。 南宫笑活动了一下手腕,“你猜?” 周楚泽这边以一敌二,尚且还可以支撑。不过南宫笑接下来没有去处理阿甲,而是选择先帮周楚泽解决两个小麻烦。 鞭子在南宫笑手里被使用地异常灵活,几乎像一条活蛇,缠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一勒,倒刺进入血肉,黑衣人脖间鲜血横流,转眼已经没了声息。 解决最后一个时,南宫笑直接一掌拍出,身法飘忽无比,在黑衣人临死之前,干脆利落地拎住人的衣服,挑眉,扒开黑衣人的脖颈一看,见里面刺着一个“玄”字,立刻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楚泽皱眉:“怎么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南宫笑松手,她杀人不眨眼,也不管人究竟是死还是活,随手一甩,“我看他们的打扮不像大内的侍卫,轻功不错,于是起了疑心……没想到啊,这竟然是四部的人。” “四部?” 南宫笑咳了一声,背书似的道:“二十年前,异族尚未南侵,陈王殿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几乎可以说是坐拥半个江山,手下也是人才济济,怎会没有自己的势力?四部于是建成,分别天、地、玄、黄,分别负责政务、护卫、查探以及监禁。”她说得摇头晃脑,“皇帝有六部辅佐,王爷有四部相助,唔……听说有个叫阡陌的绝世美女,陈王为了她,差点造反了,如果真打起来,依靠四部的力量,恐怕皇帝这位子还真坐不稳。” 周楚泽没有说话,他很快意识到春风被关入的地牢正是四部的地部,看来异教对于四部,知道的也并不多。 阿甲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南宫笑:“听说?你听谁说的?” 南宫笑耸肩,向周楚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某人知道的太多了,我也就顺便听到了一些。” 不用想,这个某人自然是叶逐尘了。不管是江湖还是宫廷的秘密,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周楚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陈王当年为何没造反?” 南宫笑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听说是因为那个绝世美女怀孕了,大概哭哭啼啼跑去求陈王,所以陈王一被美色迷昏了就……等等!那个女人的儿子不会就是五皇子吧?啧啧,怪不得!” 周楚泽心中同样是一句,怪不得…… 阿甲咬牙道:“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南宫笑不以为然:“怎么样?你打得过老娘吗?哈哈哈,除了姓叶的,老娘打架还没输过呢!” 阿甲眸光一闪,抓住话中的信息:“你是南宫笑?”南宫笑纵横江湖已经五六年了,的确未逢一败,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武林传奇竟是一个外表清秀可人的女子。 “哟,还有点眼光。”南宫笑又是得意地一挑眉,“本来想留着你给那个五皇子传个信的,现在嘛……” 她倏然出手,人未到,鞭声先至。 阿甲不敢再轻敌,运气内功,沉着应战。两人的武功路子倒都是凶猛,然而南宫笑虽是女流,却更显得蛮横,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南宫笑步步紧逼,阿甲只能狼狈抵御,他没了武器,对方可是长鞭在手,有恃无恐,再加上实力确有差距,很快阿甲就被逼得招招被封,束手束脚。 南宫笑身子一扭,转身闪过阿甲一击,同时长鞭出手,竟是在空中诡异地转过一个弯,直直打上阿甲的后背。 随后她乘着阿甲脚步一乱,欺身而上,分出两指,点上了阿甲两处穴道。 阿甲一时间无法动作,怒声道:“你要做什么?” “搜身。”说着就毫不避讳地在阿甲的身上摸了起来,她动作倒是利索,很快就从阿甲的腰间找到了一块令牌。 地字部。 “哦,就是它了。”南宫笑嘿嘿笑了起来,“有了它,我就是回去交差也足够了。” 周楚泽奇道:“这就是你要来宫中做的事?” 南宫笑想了想:“差不多吧……武林大会上陆长亭的事一揭露出来,现在走江湖的哪一个不知道朝廷是想利用武林?于是几个掌门就托我出来查探一番,想知道是哪个狗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5 贼想让咱们江湖人送死去……我觉得查这种有的没的也没甚意思,不过正好老叶找我帮忙,我就顺便来走一趟皇宫……把四部交代出去,应该可以交差吧?” “哼,光有令牌没有人,你们去了也不过是送死!” “呵呵,天下还没有哪个地方是老娘不敢去的!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蠢货!” 周楚泽略一思索,却道:“不,我们可以易容去。”不仅是查探四部,甚至有可能就此救出春风。 阿甲立刻神色大变,领教过周楚泽的手段,他自然知道这人足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起码是外表上。 南宫笑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好的呀好的呀,我们什么时候去?我早就想去走一遭了!” 周楚泽微微一笑:“此事不急,可以从长计议,别忘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 南宫笑遗憾,撇嘴道:“好吧。” 紧接着她低沉地看向阿甲,“今个儿就不取你的小命了,穴道半个时辰之后会解开。谢谢你一早调开了所有侍卫,方便你们犯蠢,也方便我们行凶,回去记得告诉你家主子,他的假仁假义周公子已经明白了,识相的以后碰上,早点交出斩魄刀,别在背后搞什么没用的小动作。” 随后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又点了一遍穴道,直接放倒了阿甲。 “搞定。”南宫笑甩干净长鞭上的血肉,若无其事地将鞭子收好,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嗯,接下来就要看运气了。”周楚泽道。 “呵呵,照五皇子在宫中的地位,我就不信那个老太监不上钩。” 第33章 散漫行(五) 御花园,几个采花的宫女正在窃窃私语。 “好俊俏的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哪家的人物?” “听说是五殿下的朋友,拿着信物进宫的,旁边那位是他娘子。” “难怪,拿着五殿下的信物,就算只是个平民,也可以在宫廷里横着走了……咦?那边不是徐昭仪吗?要撞上了!” 春风四月,海棠花开,艳色灼灼。 南宫笑站立花丛中,心情很好,问:“花与人面相映红?”她虽说出生武林世家,但身上带的到底是江湖儿女的爽朗豪气,一句莺莺软语,说的英姿勃发。 周楚泽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随手摘下一朵盛开的淡粉色海棠,眼波温柔,为南宫笑别在鸦鬓上。 他的姿态那么自然,仿佛眼前站的正是心爱之人。南宫笑眨了眨眼,一时间心乱如麻,分明是在演戏,怎么就因为周楚泽的一个举动而心神荡漾了…… 唉,怪就怪周楚泽长得太好,美人在旁,怎能不心动? 正在懊恼,忽然听到有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哪来的不知规矩的东西,青天白日之下,在御花园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鱼上钩了。 两人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容貌不俗的女子傲然立在一群宫女之中,华服高鬓,美虽美,然而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只有一派高傲冷漠。 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一个女官,只听她冷哼一声,又趾高气扬道:“大胆刁民,见到昭仪娘娘,还不行礼?” 徐昭仪近来颇为得宠,身边的女官自然也气焰十足。 南宫笑听的愣了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身红衣,鬓边一朵海棠,甜美可人,姿色完全不再徐昭仪之下。 “我还以为这些话只有话本里才有……哈哈哈……”南宫笑摇了摇周楚泽的胳膊,“行礼?这种东西你会吗?” 周楚泽面不改色:“不会。” 女官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厉声道:“放肆!太放肆了!” 啪—— 尾音尚且没有落下,谁也没有看见南宫笑是如何出的手,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女官已经被一记耳光打得撇过了头去,鲜血与牙齿一起溅出。 南宫笑鬓边的海棠都没有晃动一下,仍是笑盈盈的,“本姑娘就是这么放肆,你待怎样?” 除了周楚泽,所有人都被骇得脸色大变。 而周楚泽生性善良,见那个女官被南宫笑一掌直接打昏了过去,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南宫笑惊讶:“我太凶了?”她倒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周楚泽沉吟:“可以适当收敛。” 南宫笑:“……” 徐昭仪见两人旁若无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那一巴掌虽然打的是女官,但是无异于抽她的脸,心知这种时候若是输给了两个平民,日后一定会受人耻笑!何况这里是皇宫,两人的武功再高,又哪能逃出大内侍卫的天罗地网? “本宫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徐昭仪派宫女去找侍卫后,顿时有了底气,重新端起她的气派,冷冷道,“不会行礼,就在本宫这里学会行礼。” 南宫笑瞥周楚泽:“你怎么看?” “狗聪不聪明,的确要看主人。”周楚泽平静道,“其实……凶一点也无妨。” “相公的嘴巴真毒啊……”南宫笑说着,又是出手如电的一耳光,直接送给了高傲冷漠的昭仪,这次特地还特地收住了力气,注意没一掌直接把人打晕,状似遗憾,“行不行礼对你当真这么重要?现在还需要我们向娘娘您行礼吗?” 任何女人受了这么一耳光,感觉都不会好。三颗牙齿掉落,整个脸颊高高鼓起,对于后宫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一张脸,这样就算毁了。 徐昭仪在这一掌之力下,几乎被打到了地上,所幸一旁的侍女扶住了她。只见她捂着自己的脸颊,一时间面目狰狞,厉声惨叫:“大胆!你们找死!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本宫要你们不得好死!” 周楚泽淡然看着,眼中掠过一点同情。 南宫笑:“呵呵,还挺精神。” 不过这时她也不动作了,因为大内侍卫姗姗来迟,总算到了。一群侍卫一看近来风光一时无二的徐昭仪成了这个样子,心知事态不轻,立刻要捉拿两个罪魁祸首。 南宫笑一脸不怕死地顶在前面,亮出非常好用的五皇子殿下的令牌,笑嘻嘻道:“我们是五皇子殿下的心腹,要见皇上。” 五皇子的人……几个侍卫一下子都是神色一变,要知道不管是多受宠爱的妃子,在皇帝眼中,恐怕都没有宝贝儿子的心情来得重要。 仔细想想,因为得罪了五皇子而进冷宫的妃子,不在少数啊。 正在犹豫,又听见周楚泽道: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6 “确有要事,今日之事,还需请圣上明察。” 一旁的徐昭仪侍女听见了,一个个都变色,分明是这两个平民不肯行礼,算来自家的娘娘也没做错什么不合规矩的,吃亏的又都是她们,怎么就成了“明察”? 侍卫们见他姿容出色,清冷出尘,都不由相信,以为其中另有隐情,恐怕是这位昭仪娘娘仗着圣上的宠爱,欺负五皇子的人,这样一来,该帮着哪边,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领头的侍卫长让出一条路:“吾等自当禀明圣上,两位,请。” ※ 两条消息一前一后,传进了皇帝的耳朵。九五之尊先是气得一掷手中朱笔,“哪来的刁民,欺负到了朕爱妃的头上?”过了不久又讪讪叹气,“徐昭仪怕是惹到越儿了……也罢,且传人进来看看。” 奉则站在一边,笑道:“既然有五皇子参与其中,陛下还是莫动气了。” 皇帝倒是被气笑了:“朕不敢拿越儿怎样,却也不见得连他两个手下都不敢招惹了……召人吧。” 往宽大的椅背一靠,皇帝彻底没了批奏折的兴致,等人的时候,颇显得有几分意兴阑珊。 不过朝廷大事无非也就那么几件,皇帝想着——这边说,苛捐杂税,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已是哀怨四起,求圣上平息民怒;而那边又死谏,故土尚未收复,国家不能不养大军,五十万的兵,个个都要吃饭,哪来的钱养百姓!再商量等到哪一年北伐,又究竟要耗费多少粮草,若是国库尚且不充足,又怎去抵挡异族的强兵悍马? 这皇位,做得到底是太累了。 若是越儿能早日接过就好了……皇帝偏心得很,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 想的一时怔怔,皇帝也没听见脚步与传报声,直到奉则凑到耳边,道“皇上,人来了”,才堪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皇帝这一看,倒是一下子忘了之前的事,只被眼前的少年牢牢慑住了目光。 钟灵毓秀,俊致无双。 徐昭仪的高傲冷漠是摆在脸上,而这人,却是藏在骨子里,与生俱来,不显山不漏水,却足以勾人心魄。 察觉到皇帝的注视,周楚泽微微皱眉,平静地看回去,接着略一低头,双手作揖,行了一个平礼,淡淡道:“草民见过圣上。” 就是这个庸君,让周家效忠了二十年,却一手送出了大成半片江山,贬谪了国家最出色的将帅。 南宫笑默默翻了个白眼,亦是照做。 皇帝回了回神,尴尬自己方才的失神,倒也没有苛责两人的无礼,咳了一声,问:“你们是五皇子的人?” 周楚泽不卑不亢道:“与五皇子略有交情。” 这话说的奇怪,皇帝正想追问,奉则却是凑了过来,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可还记得为何罚五殿下抄《帝策》?那公子如此丰神俊朗,只怕正是当初令五殿下神魂颠倒那位……” 第34章 散漫行(六) 皇帝若有所思,再看周楚泽时,目光中不由多了一分探量。 “你是江湖中人,去过问柳山庄?” “是。” “朕知道你,没想到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怪越儿还为你跟朕大闹。”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模样看上去倒是温和,又说,“走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周楚泽站在原地没有动。 室内一片安静。 这时奉则尖细的嗓子响起,他笑吟吟地从皇帝身边走了过来,“公子的相貌奴才也是听五殿下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也难为皇上要好好瞧瞧了……”一句话走到周楚泽身边正好说完,紧接着拂尘一甩,已经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人靠得近了,周楚泽居高临下,目光慢慢扫过奉则,长长的一张白脸,吊起的眼尾叠着皱纹,笑容殷切,却藏不住那份阴沈。 收回目光,周楚泽缓缓向皇帝走过去,他生得极好,一个人的目光只要到了他的身上,移开就成了一件难事,对于皇帝来说,也不例外。 这人说话的声音也动听得很,皇帝盘算着,接下来要问些什么。怎么得罪徐昭仪了?这不重要,后宫的女人总是在做一些蠢事。公子是哪里人?虽是江湖草莽,而且是个男人,但未必不能收了给越儿,或者留在宫中,亦是不错。对了,他旁边那个好像是他妻子,方才倒是忘记问了…… 几个念头下来,人已经来到了眼前。 皇帝微笑着,正想开口,这时却又一次听见奉则又尖又细的嗓子,这一次是彻底发了力,撕心裂肺,刺耳至极:“陛下当心——” 皇帝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还没看清楚情况,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一下子没站稳,踉踉跄跄地下意识往后面躲。 周楚泽乍一听到这句话,也是极快地做出了反应,一边转过身一边后退,匆忙中还没有明白情况,一道银白刀光已经倏然映入眼中。 整个御书房转眼大乱! 一转眼,到处都是刺客,以及奸细! “这皇帝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南宫笑长鞭一甩,苦着一张脸,环顾四周,刺杀皇帝的人除了忽然从窗外窜进来的黑衣人之外,还有部分带刀侍卫,甚至几个侍奉茶水的宫女和小太监,乱的不行,救驾的人里有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高手,却齐齐先去保护狗太监奉则了,南宫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只觉得头都大了,再去寻找周楚泽,一时间失声惊呼:“楚泽,小心!” 周楚泽手中没有武器,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以躲闪为主,暂且自保。然而偏偏他和皇帝离得最近,刺客目标明确,杀招直奔皇帝,周楚泽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挡在皇帝面前,手无寸铁与刺客交手。 刺客的打法是最不要命的打法,他们与人动手,不求胜利,只求杀人。 机会转瞬即逝,杀人的机会亦是如此,因此,刺客往往一上来就是舍身的一击,最狠最辣的一击。 皇帝还在仓惶叫道:“来人——救驾!!” “快逃!”周楚泽厉声一喝,他随手抓过御案上的青花瓷笔架,一扫过去,笔架上悬挂的毛笔纷飞,倒是勉强挡住了刺客的利剑,然而只一下子,那利刃已经破空而来,周楚泽急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自手腕到手背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横流。 接下来不能挡便只能躲,拖住一刻是一刻,然而周楚泽脚步虽快,却不及这样四面八方都是利剑的攻势,很快肩膀和后背都受了伤。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7 然而这个时候,两个刺客竟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人道:“周公子,我们不想伤你,这狗皇帝和你不共戴天,你又何必要帮他?” 周楚泽面色苍白,咬牙道:“既然我姓周,就一定要帮他。”说话的时候亦是没有停下,挡在皇帝前面,堪堪又躲了另外两个刺客的长剑。 他心念电转,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今日如果在这里的人是叔父,他一定会拼死救驾! 这个皇帝虽然对不起他们周家,但是他代表的仍是大成的江山! “那就恕我等不客气了!” 眼看南宫笑长鞭甩开两个挡路的,已经快要杀到,几个刺客的攻势果然更狠,周楚泽被逼之下,招架更是勉强,却又有意无意感觉到几个刺客并不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 他们方才怎么知道他姓周?难道是有人授意过不能伤他性命? 周楚泽只一分神,一个刺客已经抓住了一个空当,料定周楚泽的分身乏术,一剑狠狠刺向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皇帝。 “楚泽!” 身后是南宫笑的一声怒喝,与此同时,周楚泽舍身撞了过去,自己毫不设防,挡在皇帝面前,成为帝王的最后一道保护。 剑刺入胸口的感觉并不算疼,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流失。 周楚泽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是南宫笑暴怒的样子,红衣黑发,整个人像是有烈火在周身燃烧,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他闭上眼,坠入黑暗,听见南宫笑在他身边哭,说:“楚泽,撑住……你绝不能死……绝不能……” ※ 庆和七年春,帝遇刺,重伤,卧榻休养,陈王摄政代朝。 三天后,夜,乾跃宫。 南宫笑坐在床榻边,满脸疲惫,低低地念道:“楚泽,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惨过……” 这几天来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搞清楚了谁是陈王,除了五皇子之外,还知道了一个太子,现在被陈王以篡位为名,扔进天牢了,还知道一个三皇子,现在正在边界跟五皇子打架…… 周楚泽保驾有功,谁都看在眼里,狗皇帝吊着一条命,没说皇位传给谁,倒记得要派人照顾要救驾的周楚泽。 然而宫廷的太医也未必太没用了。 周楚泽看上去太苍白了,也太安静了,他的肌肤冰凉凉的,若不是那点微弱的脉搏,南宫笑几乎以为他要死了。 其实他真的快要死了吧。 南宫笑慢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哭。 忽然,她的耳朵动了动,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不远处的窗棂,轻纱微微晃动,窗外是层层叠叠正在盛开的花。 接着,身后脚步声响起。 南宫笑转过头,眼泪几乎是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姑娘,豆大的泪水一个劲儿地掉,“叶逐尘,你个王八蛋!” 就这么一句,再也说不出,只能哭。 来人自然是叶逐尘,只能是叶逐尘。他身上的衣服算不上干净,头发也有些乱,一看便是风尘仆仆。 他扬了一下唇角,表情却不算笑,只是一种安慰,拍了拍南宫笑的肩膀,目光却只落在周楚泽的身上。 苍白的师弟。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叶逐尘一路以来是担心,是后悔,却没有过心痛之感,然而见到周楚泽的时候,担心没了,后悔了没了,满满却是一下接一下的心痛。 月光如水,照在地上,略有一些映到了那张精致的脸上。 俊秀,出尘。 叶逐尘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周楚泽的时候,那年是冬天,周楚泽快要病死了。小小的人儿,也是精致的眉眼,他一眼就看出以后能出落成一张绝色的脸。 那时他快要病死了,是他救了他,那时的叶逐尘表面上很热心很细致,心里却只是无谓地想,他要救的人,死的了吗? 现在周楚泽又快要死了。 叶逐尘体会着这种心痛的感觉,一下又一下,他想,是的,周楚泽快要死了。 【云阶月地依然在】 第35章 踏波行(一) 庆和七年春末,帝病重,命垂旦夕之间。陈王代君令,急召三皇子超、五皇子越回宫,消息未到,三皇子忽然发难,领兵夜袭五皇子军营,两方开战,手足相残。 朝野震惊。 陈王怒,调边城驻军镇压三皇子,同时,异族闻风,遣精兵二十万,驻扎两国边界,蠢蠢欲动,驻军不得不回。 国危。 一时间朝堂大乱,百官跪叩,请立新君。 又十日,立夏。 天下缟素,帝崩。 陈王宣遗旨,立五皇子程越为帝,然百官齐跪,重臣死谏,不许。 国不可一日无君,五皇子滞留边塞,情况危急,不知归期。可皇位等不了人,一日无新君即位,大成江山一日不稳。 消息急飞关内外,三皇子与五皇子尚且缠斗不休,异族却另辟蹊径,趁火打劫,一夜掠下大成十座城池,其中不乏军事要地,进兵百里。 群臣冒死进谏,请立七皇子赵。 三日后,三皇子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五皇子率军逃出天堑落轴山脉,一时间下落不明。 国局动荡,成庆帝出殡后翌日,陈王与太师宣立七皇子程赵为帝,封五皇子越为祈亲王,公告天下,改年号仁观。又因新君成惠帝即位不过八岁,暂由陈王摄政,全权处理国事。诸事毕,一道消息疾奔拟安,震惊天下,三皇子超叛国,投靠异族! 转眼大成又失去了大片国土。 新君上任后十日,五皇子越领祈亲王封号,率残兵与瑰城守将会和,共抗异族军队。 至此,天下稍定。 ※ 如大睡一场,于一片黑暗混沌中,先是意识被唤起,几个不明不白的念头在脑海中挣扎了几回后,方才能够费力睁眼。事物映入眼中,于是重回人间,须臾后,周楚泽终于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家客栈之中。 叶逐尘扶他起来,“感觉怎么样?” “还好。”其实并不好,只醒来一会儿,整个人就已感到疲惫,“南宫姑娘呢?” 这不是周楚泽第一次醒过来了,然而以往每一次醒来,南宫笑都会眼巴巴地守在床头,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用一种几近哀求的语气:“楚泽,你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 这种重复无疑是有用的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8 ,周楚泽一醒过来,最先想到的人就是南宫笑。 但是叶逐尘说:“她走了。” “……走了?”周楚泽微微蹙眉,终于看向叶逐尘,这些日子以来,他自然也知道叶逐尘同南宫笑一样日夜守在他身边,然而一次又一次被这位师兄救起,对于周楚泽来说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事。 “你的身子太弱了,接下来我们要进谪谷,她不能去,所以走了。”说着,递过药碗,皱眉道,“快凉了。” 周楚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喝完了药。 生死关头挣扎,对他而言不过等闲常事,只是这一次,他第一次迷茫活过来之后,要做些什么——他失去了生的信念,对于人生已经没有了多少期待。 聪明如叶逐尘,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让南宫笑在他清醒的时候,一次次重复那些话。周楚泽冷静地想,他的身体状况大概真的已经糟糕透顶,如今情况稍有好转,叶逐尘便打算将他送入谪谷。 想到谪谷,自然会想到周随云。 “叔父还在?” “新帝上位前,他便已经离开了谪谷。”叶逐尘与宣情约定,新帝登基之时,就是周随云出谷之日,对方既然已经完成条件,叶逐尘也就欣然履约。 “去了哪?” “成庆帝死了,登基的是七皇子,不过他只是个小傀儡,只是现在操纵这个傀儡的人并不是陈王,陈王在戍守边关太久了,挡不住满朝文武。唔,扶持新帝的人呢,表面上是太师,其实背后是谈笑风生楼——是宣情。”叶逐尘认真地、慢慢地说,“坦白说,我也不清楚现在宣情和你叔父的情况,然而如今天下大乱,两国战局一触即发。如若不出意外,假以时日,周随云必会重返大成元帅之位。” 周楚泽果然被叶逐尘的话所吸引,他倒没有被这个消息冲昏头脑,认真思考一番后,慢慢道:“那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自然不是,所以我说的是——不出意外。”叶逐尘笑了笑,“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宣情,人人都说南宫笑乃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其实比起武功,宣情不输南宫笑;比起谋略,宣情不逊南宫隐;比起野心,同我也相去不远了……有这样的人对周随云百依百顺,我要制造意外恐怕也很难。” 说着,竟然还叹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真遇上了什么难题。 但实际上,这个皇位换了一个人来坐,得益最大的无非是一举攻下十座城池的异族,以及新君背后的掌控者。 而这场交易由叶逐尘提出,如今的情况也一如他所愿,宣情虽然扶持了一个无用的傀儡做皇帝,但是在朝廷中还有陈王这样一个强力的对手,而且如今的江山更是处于一种朝不保夕的状态下。一方面,为了王朝的稳固,宣情应该让周随云出战;而另一方面,处于个人的私心,他又不想置周随云于危险之中,给了叶逐尘打主意的空间。 可以说,一切都想着叶逐尘想要的方向发展,有对手,却没有心腹之患。 真正的大好时机已到,叶逐尘无论是放在异族还是异教,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这种时候,其实最缺不了他领导大局。 然而他不在,他偏偏不在。 他千里加急奔赴拟安,抛下了一切事物,只带着周楚泽和南宫笑离开皇宫,消失了足足一个月,现在还要带着病弱的师弟回一次谪谷。 “难吗?一切不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周楚泽的精力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说话两句话,已是昏昏欲睡,他几乎是叹息着呢喃,“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快要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叶逐尘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个人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如今又拉出自己的叔父,说了那么多的话,就是勾着他,让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周楚泽觉得厌倦,厌倦和此人的纠缠,他不是他的对手,只想远远拉开和叶逐尘的距离。 可他却不放过他。 叶逐尘扶着周楚泽躺下,等人睡着了,方才附身贴过去,轻轻地说:“你知道的就好,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包括你,楚泽。” 尾音缠绵,道不尽的情意。 一弯唇角,又敛尽万千艳色。 几乎就像动了真心。 第36章 踏波行(二) 西北落轴山脉,与出岫群山的秀美不同,它延绵上千里,磅礴粗狂,乃是如今大成的最后一道天堑。 马车颠簸,日夜不停。 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周楚泽下车时,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全然陌生之地。四面环山,山外依然是山,与缚龙峰的孤绝冷清不同,此地在高峰林立中占据了一片小小平原,建起了一个古朴却不乏精致的村庄。 里面人不多,无论男女,无一不着白衣。见到有人进来了,也只是看了看,又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了。 恬静祥和,仿佛世外桃源。 叶逐尘是直接从马车里将周楚泽打横抱出来的,见他醒着,便又动作亲密地为他整了整身上的披风,介绍了一句:“这里就是谪谷。” 马车恰好停在一幢木屋前,一个模样甜美的白衣少女像只欢快的鸟儿,跳脱着迎了上来:“逐尘,要回来怎么不先说一声,夫人早一个时辰前采药去了!”说着,又凑过去往叶逐尘臂弯里看,“哇!好俊秀的公子!来养病吗?” “嗯,我师弟。” 彩云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缚龙峰的人!这可以算得上是咱们谪谷第一位真正的客人了吧?夫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周楚泽不习惯这样被人打量,微微别过了脸。 叶逐尘见状微微一笑,“我母亲可从来没给过什么人好脸色,楚泽,你可是第一人呢。” “对啊对啊,要是换成异教的人来,夫人非得大刑伺候!不过公子是缚龙峰的,缚龙峰就没有关系了,还一定是贵客!要是没有峰主,咱们逐尘现在可没这么威风。” 叶逐尘摇头苦笑,没几句,已经来到了木屋二楼的一间屋子。彩云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话,一边帮着伺候周楚泽,等叶逐尘出去帮准备伤药了,又坐在床边笑眯眯地自顾自同周楚泽讲:“公子是先天不足,近日又受了重伤吧?嘿嘿,其实看起来毛病也不是特别特别大的……咦,不过你们学武的,这样一直耗着肯定是要比死了还难受的!怪不得逐尘要带你来这里了,放心吧,虽然我的功夫不到家,但是夫人妙手回春,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周楚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彩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49 云见他恹恹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在意,连忙道:“哎呀呀,别这样,还是健健康康活着最好,外头有这么大的天地,只要好好活着,做什么不能呢?我就总是很羡慕你们谷外来的人,不像我们,就算可以一直活到百余岁,但一辈子也只能困在这么个小小的地方。” 说着说着,却是自己惆怅了起来,“我比逐尘还大一岁呢,都二十五啦,但是除了采药走过几个山头,其他哪都没去过呢。” 周楚泽心中诧异,彩云模样甜美,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又是一派娇憨姿态,颇有几分孩童心性,怎么都不像是二十五岁的人。 再一想叶逐尘也有二十有四了,但其实几年来模样几乎没有变化,永远俊美逼人,总让人觉得就处在一个人最好的年华。 也是了,这样的医术,这样的山水,是该有这样的人。 彩云又说,“逐尘其实从小就很想做个自由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我总觉得他过得其实不痛快……为了出去,逐尘七岁就跟着大坏蛋出了谪谷啦,我也不知道,他为了出去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 周楚泽听得微微一愣,低声道:“……怎么说?”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其实,夫人现在也有点后悔啦,大成覆不覆灭,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哼,都怪那个大坏蛋,巧舌如簧,骗了夫人一次又一次!” 周楚泽半躺在床头,一侧眸,见叶逐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身边是一个白衣乌发的女人,三十上下,模样极美,同叶逐尘略有三四分相似,一样的无可挑剔,几乎一看,就让人联想到空谷幽兰,尊贵典雅。 “大坏蛋?” 彩云没有周楚泽方才的失神,也全然不知后面站了人,握了握粉拳,气呼呼道:“对!就是大坏蛋!魔教的大魔头!都是他骗了夫人!把夫人骗得好惨,我都看见了,要不是因为逐尘,我们谪谷见他一次灭他一次!” 周楚泽心念电转,魔教的大魔头?彩云口中的夫人似乎是叶逐尘的母亲,难道彩云口中的大坏蛋就是叶逐尘的父亲?是魔教的前教主? 谪谷的人终身不能出谷,叶逐尘七岁出谷,和大成覆灭,其中难道有什么关系? 这时叶逐尘瞧了瞧身边女人的脸色,出声咳了咳,彩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夫人。” 女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倒也没说话。她款款上前两步,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却不冷漠的人微笑,柔声道:“周公子?我和你师父偶有通信,倒是知道你,可以叫你楚泽吗?至于我,你叫我一声洛夫人便是。” 她容貌气质风度无一不是极好,叫人无法拒绝。 “自然如夫人所愿。” 洛夫人笑了笑,说了一声“抱歉”,便主动为周楚泽把脉,未几,轻蹙秀美,说:“我想看看伤口,彩云,先去烧水。” 彩云应了一声马上跑了。 叶逐尘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母亲大人恪守男女有别的规矩,上前为周楚泽解衣服,露出那道层层药纱布下,令他看一次,皱一次眉头的伤口。 洛夫人检查了一会儿,低声下结论:“伤到根本了。” 皇宫中刺客的一剑,虽说没有当场要了周楚泽的命,甚至没有命中要害,但刺穿胸膛,血流不止,足以攻破周楚泽那原本就不够好的身子骨。 叶逐尘道:“我想治的就是根本。” 洛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过来问,“楚泽,你母亲怀了你多久?” 周楚泽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老老实实道:“七个半月,她身体也不好,父亲说她哮喘的毛病很厉害。” “难怪。” 洛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像是草药的味道,又远远比草药的味道来得好闻,让周楚泽精神也好了不少。 “百余年前,先祖在不远处一座绝峰顶上找到了一处天然石洞,里面常年积雪,冰霜覆盖,人躺在里面,如若有内力护着心脉,身体可以进入一种停滞之境。而我们谪谷有一种药,服用之后可令人连续七天都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或许,在石洞中七天,辅以各种灵药,我们可以为你尝试着重塑体魄,让你摆脱一身旧疾。” “……只是风险很大,若有意外,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周楚泽一时间也没说话,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问:“洛夫人……我的叔父周随云,他走的时候,身体如何?” 洛夫人温柔一笑,那种母性的宽柔几乎让周楚泽炫目。 “你放心,他都好了,他胸怀天下,仍是万夫莫敌的天下第一名帅。” 倒是身后的叶逐尘脸色微微一变,“母亲……” 洛夫人淡淡道:“不过一滴心尖血,养养便会好的。” 心尖血……周楚泽都是一怔,他曾在叶逐尘留下的书籍中读到过这种血,乃是人一生的精血所汇,只一滴,就能大伤人的体魄。 叶逐尘曾经用一滴血勾出了蛊虫的身子,难道他所说的,更精纯的血,竟是洛夫人的心尖血?是啊……有这样的血,又怎么可能不彻底勾出蛊虫? 叶逐尘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话。 洛夫人不以为意,只温和道:“楚泽,你该决定了。” 周楚泽认真地看向眼前这双温柔的眼,尊敬道:“既是如此,楚泽有劳夫人费心了。” 第37章 踏波行(三) 西北的夜晚迟迟不至,直到戌时一刻,天色才渐渐转黑。谪谷燃起一堆堆篝火,悠悠然响起笛声,和着古琴,奏起乐来。 周楚泽从洛夫人药池里泡了两个时辰出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却又不想睡,只坐在木屋窗前看着外面的热闹。 彩云沏了香茶,又点起熏香,顺着周楚泽的目光看到窗外,了然地笑嘻嘻道:“这都大半年没回,逐尘今晚儿是跑不掉了。” “你们……很想他。” “当然啦,他从小就是谪谷的宝贝。”彩云转着脑袋回去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才小声凑过去对周楚泽说,“逐尘刚生下来的时候,怪那个魔教的坏蛋,夫人连抱他一下都不肯!等他长大懂事一点了,夫人对他也还是不冷不热的,逐尘那时候好可怜,好在谷里除了夫人,人人都疼着他。再说他七岁就出去学武了,一年才回来一次,大家当然宝贝他啦!” 周楚泽愣了愣,他自小被人如珠如宝养大,十四岁之前父亲叔父对他无微不至;十四岁之后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0 其实也只受了几天的苦,笑忘生在缚龙上对他的照顾亦是极为周到,就连练功,都挑选的是最轻巧便捷的路子,反复讲解。 万万没想到叶逐尘小时候却有这么一段经历,周楚泽忽地想起师尊当年教他练功时随口说过的话:“你师兄十八岁就已经青出于蓝,并非天赋绝佳所致,只是因为吃得起苦,对自己够狠……楚泽,你走不了他的路。” ……是吗? 又想到四年多前与叶逐尘初遇,谪谷谷主与魔教教主的儿子,缚龙峰的继承人,武功卓绝,真正的天子骄子,却平心静气为他做了半年的仆。 换做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周楚泽,那种自小刻在骨子的清贵,他做不到。 周楚泽回过神来,轻声问:“他这个人,好吗?” 谪谷的人庆祝的方式很克制,几乎像是在参加一场宫廷的宴会,分两排端坐,有人奏乐,有人跳舞,觥筹交错,却不肆意忘形,他无意识的在众人中寻找叶逐尘的身影,口中补充道,“对你们。” “这是什么话,当然是好的啊!”彩云一脸自信,“逐尘这个人,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咱们都是他的亲人,他不对我们好,又能对谁好去呢?” 这话一字字砸进周楚泽的耳朵里,让他不由苦笑着,淡淡移开了目光,“是吧,可惜他只是我师兄,不是我的亲人。” 他的亲人,四年前就已经死在了他的一剑之下。 屋檐之上,早已跳出热闹的叶逐尘偷听完两人的话,俊美的脸上几分玩味,一尊酒对月相邀,又独自饮下。 ※ 翌日,叶逐尘单身一人,策马出谷。 绝峰苦寒,要等到周楚泽身体好转一些才行可以上去,眼下山中日子清净,洛夫人叫他只管安心住下来。 谪谷与世无争,又不像缚龙峰一般冷清,周楚泽虽是一个外来人,倒也真的平心静气地住了起来。一旦习惯了谪谷的节奏,整个人便仿佛沉淀了下来,心中宁静,连带着身体也好转了不少。 半个月后,叶逐尘回谷。此人平日对什么都是一副心中有数,脸上却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次也一样,回来之后,对着周楚泽也照例是体贴有加,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师弟来问。 周楚泽也不客气:“去了哪?外面怎样了?” 叶逐尘道:“随便走了走,外面么,天下大乱。” 周楚泽黑眸直直看着他。 叶逐尘唔了一声,被周楚泽这样看着,就连他也有几分受不了,微微挑眉道:“简单来说,两国开战已经不可避免,都在调兵,大成现在最缺的还是将帅,陈王将挂帅出征,朝廷这下是宣情做主了……我的时间也不多,楚泽,明天我们就上山,等你病愈我再走。” “……等我病愈之后呢?” 叶逐尘颇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谪谷,缚龙峰,你选吧。” “前线。” “不可能。” 周楚泽重复一遍:“我想去前线。” “楚泽,这次你受伤跟我不无关系,刺杀皇帝的计划,主导是宣情,但是我也有出动一些势力。”叶逐尘难得脸上露出了一点严肃,“你是周任风唯一的儿子,我答应过师尊要保护你,所以,你只有谪谷和缚龙峰的选择,现在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对你来说都太危险了。” 周楚泽冷冷道:“你也知道我是周任风的儿子,这样苟活于世,就是师尊想要看到的吗?我周家百年的风骨,绝不能就这样在我身上断掉!”他的脸色极白,到底是年轻,这句话说到最后,眼眶竟是微微红了。 唔,好硬的骨头,偏偏是这样秀美的一个人。叶逐尘想着,心中一动,忽然握住了周楚泽的手。 周楚泽狠狠地瞪他一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使不出力气。 叶逐尘低声笑了笑,手腕微微用力,略一拉扯,周楚泽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靠了过去,转眼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几乎没了距离。 “楚泽,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美人,对于美人,我的耐心总是特别的多。” 周楚泽冷硬道:“你说过。” 他说过不止一次,世上所有的美人都值得温柔相待。周楚泽当然不会忘记,因为他最厌恶的就是他那副将虚情假意演得深情款款的模样。 叶逐尘笑了笑:“既然如此,你还有最后一个选择。” 两人对视,周楚泽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留在我身边,反正今后我在的地方,多半便是前线,怎样?”他自信地、慢慢地说,“天地虽大,却也只有我给你的地方,才有安全可言。” 周楚泽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的指尖都已僵住。 叶逐尘仿佛做了一个足够好的决定,扬唇一笑,把下巴搁在周楚泽的肩膀上,暌违四年,又一次拥抱了这个人。 第38章 踏波行(四) 一豆微光,照出满室昏黄。 叶逐尘两指曲起,在木房门上轻叩两声。 “进。” 得到允许后,叶逐尘一扬唇角,方才推门而入。一旦收敛了平日的懒散,他的模样几乎显出了几分乖巧:“母亲。” 洛夫人抬眸,微笑,放下手中的卷书,柔声道:“回来了?” “嗯。”叶逐尘应了一声,在洛夫人对面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紫檀木桌上,“父亲给的,他托我问您一句,当初说的话,还算数吗?” 洛夫人没什么表情,只将手边的书册倒扣在信上,叶逐尘垂眸看着,是一本老旧的《庄子》,常年翻阅,纸页已经破损不堪。 “外面不太平,要改朝换代了?” “或许。” “或许?” “异族可以攻克大成,只是未必需要攻克大成,大汗尚且举棋不定……虽是武夫,倒也懂得江山并不是越辽阔越好。” 洛夫人微微一笑:“怎么说?” “异族世代以畜牧打猎为生,骁勇好战不假,但天性自由,难受拘束。就算取下了汉人的地盘,终归还是要用汉人的方法治国,时间一长,就会被同化,这样的江山,是坐不稳的。” “若有明君,未必不能长久。” 叶逐尘淡淡道:“异族的王族是什么货色,我自然清楚。” “逐尘,莫忘了你也是王族的一员,如若你要,这江山未尝不可以是你的。”洛夫人盯着儿子,一字一句道,“你既是我前朝皇族的后裔,又是异族亲王的独子,天下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君临天下?”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1 叶逐尘没有说话,沉默须臾,又重新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父亲想知道,二十五年前,您说过的话,如今还算数吗?” 美人如画,眉目间慢慢渲染开一分苦涩,如此的绝代佳人,哪怕只是微一蹙眉,又有谁能够对她硬下心肠? “我反悔了。” 叶逐尘听着,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告诉你父亲,我这辈子,就这样吧。”洛夫人脸色苍白,淡淡地说,“读了二十年《庄子》,我早已没了当年你祖母给的那份野心。” 她给儿子取名逐尘,意为追逐俗尘的无边权利与无上地位。在孩子七岁那年,便把家族的使命尽数交予,只想自顾自遗世独立,在世外桃源里兀自做一朵空谷幽兰,不沾染一点凡间尘埃。 她最高贵,于是她也最自私。 “你祖母天纵奇才,一生困居谪谷,却偏偏要算计天下,殚精竭虑,不到三十,便撒手人寰……我,不想做她那样的人。” 于是她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那样一个人。 洛夫人眼中一点泪光,轻声抬眸问:“逐尘,你恨我吗?” 叶逐尘自始至终,只是静静看着,没有惊讶,也没有怔愣,闻言淡淡一笑,说得稀松平常:“怎么会?”然而笑意终究未到眼底,如画般的眉目间显出了一份冷色,“您是我的母亲,我答应过你,就绝不会让你失望。” 洛夫人的呼吸微微一滞,脑海中立刻浮现七岁的叶逐尘,跪在木屋前的样子。那年整个落轴山冰封千里,他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直到昏迷,被救醒后继续跪,只求这个狠心的母亲不要抛弃他。 她说的是什么?不是抛弃,只是让尘儿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七岁的小孩相信了,他当年承诺的,就是有朝一日为母亲夺回祖上失去的江山。 洛夫人心里不好受。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叶逐尘道:“母亲大可放心,孩儿说过的话,不会有反悔的一天。” ※ 翌日。 绝峰,谪谷人称无名峰,高逾万丈,最近五十年来,已经没人再登上去过。谪谷百余年前还有人习武,然而男多女少,武力衰微,现在谷中大部分人,都只会一点粗浅功夫,仅在山中采药时用以自保。 因此周楚泽治病的差事,无疑还需叶逐尘亲力亲为。他是谪谷三百年来的武学第一人,不过少小离家,没事也不会往无名峰跑,谷中长者絮絮叨叨地讲路线,洛夫人和彩云则为两人准备干粮和一些杂碎物品,包括求救用的烟火,方便他们上路。 时值盛夏,山中清凉,雪水融化,泉水迸溅。 叶逐尘一开始是背着周楚泽走,后来山势险峻,脚下滑腻,也就不管周楚泽愿不愿意,打横将人抱起,身法一展,足尖在山石起起落落,偶尔找到了道就走两步,竟是连气都没喘几下,用了一个多时辰,干干脆脆就上了山。 夏季草木茂盛,然而登得越高,植被便越是稀疏。等到真的登顶了无名峰,只见脚下厚厚一层冰霜,还有白色的新雪,周楚泽披上了大氅都冻得哆嗦,难以抵挡入骨的寒意。 “好冷。”叶逐尘穿得没有周楚泽厚,在这种情况下,虽有内功护体,也是不好受,他没给人反对的机会,自顾自揽着周楚泽,笑道:“难受吗?要不要干脆现在吃药?”药指的自然是假死药。 洞穴还没有找到,周楚泽摇了摇头。 冰天雪地,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两人随便走了走,叶逐尘就已经嘀咕了好几种东西:“雪莲,啧啧,开得够好的……冰蟾,长得真丑……还有云缎蛇嘛……难怪不急啊……” 在洞中躺下,进入停滞之境,服用假死药,再辅以各种灵药,重塑体魄。洛夫人口中的灵药,有不少正是就地取材,如今看到无名峰上好东西这么多,叶逐尘也算是放心了下来。 两人转了一刻钟,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处洞穴,从外面看像一座高高隆起的小山坡。 叶逐尘揽紧了周楚泽,取出火石子点了火把,先行半步,看似随意,其实将人牢牢放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周楚泽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人,又是何必? 石洞对于人来说是一处栖息之所,对于动物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叶逐尘火把往石壁上一照,猛不然就见一只蜥蜴瞪着奇异的眼,悄无声息地吓人一跳。 石洞不宽阔,走了莫约二十步,便已过了一半,黑暗中忽地闪出了荧荧的绿光。 叶逐尘和周楚泽都不由愣了,紧接着,就听见叶逐尘道:“你先退。”周楚泽没有反应,只看见那两点绿色荧光缓缓移动,终于出现在了火把的照出的微光中。 是一只拥有淡色皮毛的雪豹。 在谪谷先祖的探索中,并没有发现石洞里出现了豹子这样的生物。然而毕竟一百年多过去了,山上难道就不会出现一些新变化? 火把在这种情况下,燃烧不了太久,叶逐尘心里很清楚的盘算着,他必须在火把灭掉之前,先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身边的周楚泽拉了拉他的衣袖。 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叶逐尘略一回头,心猛地沉下去,动物的灵敏非人可比,身上又没有内息可以探寻,竟然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洞口不知何时,已经又多了两只雪豹。 它们平静地像三个杀手,只待着火光灭去,扑向这两个不速之客的鲜活血肉。 第39章 踏波行(五) 火光渐弱。 若放在平时,叶逐尘要摆脱几只雪豹不算难事,只是现在身处洞穴之中,轻功无处施展,身边的周楚泽重伤未愈,如今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面临三只众兽之王,纵是叶逐尘,也感到了几分久违的压力。 留给两人思考的时间不多,叶逐尘带着周楚泽退后两步,堪堪靠着岩壁,将手中的火把交到周楚泽手里。 “扑上来,用火把挡。” 人在退的时候,想要狩猎他们的豹岂有不进之理?几个字的功夫,三只雪豹已经默契地靠近了两人,不过十几丈之遥,堪堪围成一个圈。 这时,一阵风拂进洞穴,生死关头,周楚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冷风吹过肌肤的感觉,冰凉彻骨,每一个毛孔都忍不住战栗。 身前的火焰像是被人拦腰截去了一截,过了一会儿,又颤颤巍巍地重新竖起。 说时迟那时快,叶逐尘已经出手,他用的竟是与南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2 宫笑一致的长鞭,一鞭飞出,划出一个半圆的残影,仿佛有剑气一般,三只雪豹机敏地同时后退。 下一瞬,又齐齐扑了上来! 豹子拥有行兽中最快的速度,远胜常人,腾空一跃竟然直直逼近两人。而叶逐尘一条长鞭竟是硬生生在空中舞出了轨迹,让三只野兽不敢轻易逼近,而僵持未久,就见一朵血花绽开,一只雪豹眨眼已经被打落在地,紧接着嗷吼一声,打了个滚,又顽强地重新扑上! 叶逐尘右手使鞭,见那野兽一个打滚又重新上来,分神左手轰出一掌,也不见得如何用力,却是直接将那只雪豹打飞十丈之远,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上,再也动弹不得。 “小心!” 周楚泽低声急呼,叶逐尘暗道不好,豹子在捕捉时机上亦是百兽第一,竟是看准了叶逐尘分心对付的时候,一口咬到了叶逐尘的长鞭之上。 说是长鞭,其实不过这是不过是一条略有加工过的腰带。叶逐尘上无名峰是来给周楚泽治病的,根本没想到会造此恶战,身上除了两把匕首,也没带什么像样的武器。这条当做腰带的长鞭,不过是用在小牛皮裹了两层缎子,哪里经得住野兽的锋利牙齿一咬? 果然,下一瞬,鞭子断了! 野兽的怒吼在整个洞穴里面回响,四面八方侵入人的感官。 叶逐尘果断弃鞭,反手一把银针甩出。同时,往后两步,整个人已经牢牢的护在了周楚泽身边。 银针上没有毒,只有麻药,是叶逐尘预备用在周楚泽身上的,放在两只雪豹身上,不过小痛小痒,然而叶逐尘也没想着要用这点麻药放倒两只野兽,他一出手,就尽力对准了雪豹的眼睛! 他当初假扮华玉,一手暗器又何止高华玉一筹,然而此时此刻,危急之下,却也只能尽力对准。 ——嗤! 飞出的六根银针中有一半正中雪豹的眼睛! 野兽的凄惨的吼叫声几乎让整个洞穴战栗! 然而这一切却还没有完,越是在生死关头,野兽越是可以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意愿,因为它们知道,一旦放弃抵抗,下一刻,死的就是它们。 自然界的法则,有时甚至比人类的世界更加残酷,也造就动物更强的求生能力! 叶逐尘自小在山中长大,应对凶猛的兽类自然不陌生,清楚你死我活的游戏规则,丝毫没有给雪豹以喘息的时间,又是飞出两掌。 偏偏这时,其中一只两眼全瞎的雪豹竟是飞身扑出,挡在了另一只瞎了一只眼睛的雪豹面前——这两只在洞口同时现身的豹子,竟是一对兽中夫妻! 不好! 这个念头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 此时最后一点火光终于快要灭去,就在黑暗即将重新覆盖整个洞穴之前,矫捷的豹身终于来到了两人面前,快准狠,一切几乎在一眨眼之间完成! 血肉横飞! 周楚泽可以清晰地看见雪豹牙齿上红艳的鲜血,以及人体上的肉块,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了,鼻尖满是带着铁锈的血腥味。 叶逐尘闷哼一声。 下一瞬,一把匕首从雪豹的身体中抽出,温热的血液沾了满身,叶逐尘却几乎没有气力去推开身前刚刚死去的野兽。 火灭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周楚泽整个人都在颤抖,如同梦中出现过无数遍的场景又真实地上演了一遍,他父亲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浓得令人绝望的血腥味。 周楚泽腿一软,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所幸两人靠的近,三两下,就碰到了叶逐尘脑袋,颤抖的手覆盖上去,一脑门的汗。 “叶逐尘……” “没死。”叶逐尘抽痛着答了一声,呼吸粗乱,“死不了。” 周楚泽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这个人,无论爱恨,于他总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存在。他很清楚,方才那只雪豹要扑的人是他,是叶逐尘硬生生挡在他面前;而且若不是为了护住他,叶逐尘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情况。 叶逐尘在周楚泽的怀里呻吟了一声,偏偏还强笑着唤:“好师弟,去包袱里拿火石子,重新点个火……接下来要是还有豹子就不好了。” 周楚泽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又是摸索许久,拾起之前还带着一点火星的火把,手抖着,点上了火。 重新照亮洞穴,也照亮了难得狼狈的叶逐尘。 他今日原本是一身白衣胜雪的,现在却是满身斑斑血迹,左臂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撤得晚了,被雪豹一口咬住,整个上臂算是毁了。 好在这下周楚泽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用叶逐尘说,就从包袱里翻药,幸好洛夫人和彩云准备得当,外伤药准备了足足两瓶。 周楚泽从岩壁上直接挖了一块冰下来,用手掌捂成水,纱布沾水,草草为叶逐尘洗了洗伤口,这样一番检查,才知道雪豹那一口只差一点点就咬断了叶逐尘的骨头,伤口也大,绕他武功天下第一,也不过肉体凡胎,这下也是元气大伤。 细细将外伤药倒在伤口上,这样一番程序走下来,周楚泽总算平静了些许,最后又用纱布为叶逐尘包扎伤口。 叶逐尘这种时候也笑得出来:“明明是来为你治病的,没想到最先伤的却是我……” 周楚泽看着他,低声道:“我不懂。” 叶逐尘愣了愣,“师兄我待你一片真心,又有什么不懂的?”他不以为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又抬眸瞧周楚泽的神色,恍然地自嘲,“也是,在你眼中,我从来只是个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小人。” 周楚泽收拾手中的东西,“你不是君子。” 叶逐尘呵呵一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当然不是哪门子君子,我嘛,从来都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只是……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罢了。”话说着,也不给人答话的机会,结结实实地抽了一口凉气,几分可怜地看着周楚泽,“我得打个坐,接下来怕是要辛苦你了,师弟。” 周楚泽看了他许久,抿了抿唇,转身而出。 再回来的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如今身体实在是差,这鬼地方又冻得令人发指,连走路都快不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带回了一些木柴和杂草。 叶逐尘已经就地打起了坐,周围撒了一大圈驱虫驱兽的粉末,周身真气环绕,竟是隐隐用肉眼可见。 这个人一向强大,何须他的担心? 周楚泽默默地想着,取出包袱中的灯芯,缠上几根较为粗壮的木柴,做成火把,再用匕首砸开冰冷的地面,沿着石壁将火把插好,很快照得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3 半个洞穴大亮。又将杂草铺在地上,取出包袱中的一块粗白布盖在上面,最后解下自己的大氅,铺上。 这样一番活动,又是小半个时辰,周楚泽想了想,干脆在大氅上坐下,等着叶逐尘打坐结束。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火光照出的是一张无可挑剔到几乎完美的容颜,俊美逼人,仔细一看,竟是极容易就走了神。 正在暗自懊悔,却听见噗地一声,落入周楚泽耳中如一声雷响,猛然抬头,只见叶逐尘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第40章 踏波行(六) “怎么了?!”周楚泽吓得心脏狂跳,连忙跑过去扶起叶逐尘,摇了摇人,焦急叫道:“叶逐尘!” “走火入魔……”叶逐尘眼睛半眯,脑袋在周楚泽身上,又咳了半口血出来,有气无力地说。 “那怎么办?我去拿药……哪一种?”周楚泽手足无措,他和叶逐尘师出同门,练得却不是同一路的功夫,更不清楚魔教有什么妖邪的武功,到底是天性纯善,见叶逐尘为了救他弄成了这副样子,慌得不行。 他什么都写在脸上,叶逐尘这下知道自己玩笑开得不是时候,连忙睁开眼,一手擦了血迹,忙道:“没事没事,我不是走火入魔,刚才只是在除体内的浊血!” 周楚泽愣愣地看着他。 叶逐尘竟感到了几分心虚,声音也不由小了一些:“……唔,运行的是一门疗伤的心法,放掉一些浊血,再配以云缎蛇的蛇胆……可以加快外伤的痊愈。” 周楚泽沉默,别过眼。 两人之间再没有话讲,叶逐尘心神不安,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师弟,心中懊悔无比。千辛万苦牺牲了半条胳膊换来周楚泽的关心,呵呵,这下恐怕那点关心已经被师弟拿去喂狗了。 他心性甚傲,很少反省自己。难得反思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竟像个呆子。 这时,一条滑腻的斑斓小蛇无声无息地游走进入血气弥漫的洞中,向两人靠近。叶逐尘一早在外圈的药粉里撒了吸引云缎蛇的碎毒果,眼下只需守株待兔便可。 小蛇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暗涌,探着一截身子,绿豆大小的眼睛盯着药粉中的碎毒果,盯了片刻,大概是从来没见过人,把一动不动的两人当成了石头,又或是终于忍不住毒果的诱惑,干脆不管两个活物了,倏然扑向了药粉。 碎毒果上自然沾着小蛇分辨不出来的毒药,未几,这条斑斓的云缎蛇便病歪歪地一动不动了。 叶逐尘见证完了一桩惨剧的发生,想了想,终于开口:“楚泽,别生我的气。” 周楚泽没什么表情,只将手中的一把匕首交给他,随后起身,“我去找点水。”语气冰冷,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叶逐尘。 叶逐尘望着他的背影,郁闷。 他撇嘴,用匕首戳了戳还没有死透的小蛇,“蛇兄,楚泽不回答我的话,是不是不答应我的求和,还在生气?” 病怏怏的小蛇只求速死,大义凛然地闭上了绿豆大小的眼睛。 叶逐尘唉声叹气,一脸忧虑,用匕首剖开云缎蛇的颈部,取出蛇胆,一口吞下,食不知味。 转眼到了晚上,两人一个受伤,一个体弱,尚且不能保证在此地的安全,自然只能将重塑体魄一事抛在脑后。 他们行李不多,也铺不出第二张床,大氅当床单,火把取暖,叶逐尘原本盘算着,虽然还是冷得厉害,总不至于冻死。 没想到不久后周楚泽从外面取了一些冰水回来,一张脸冻得青白,走到洞口,已是体力不支。叶逐尘这才后知后觉他竟是只穿着两件单衣就出去了,心下更是痛恨自己原先的嘴贱。 他最清楚周楚泽的身体情况,这下当真是慌了,也不管周楚泽愿不愿意,先是强行度了一层内力,随后脱下自己血迹斑斑的白棉衣,将人裹个严严实实,用两条长臂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就这样,周楚泽还是冻得手脚冰凉,昏迷不醒。 精致的东西总是格外脆弱,叶逐尘一直以为怀中的人就是如此。四年多前他带着周楚泽去缚龙峰,寒冬飘雪,他可以狠着心让他在冰天雪地里走到直至昏迷,那时的周楚泽同眼下如何相似,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么狠的心肠。 叶逐尘一边度着内力,一边苦笑,或许当真是寂寞了。 七岁之前,他的人生的追求不过是为了讨好美若天仙的母亲;七岁之后,为了讨好母亲,文韬武略,经纶天下,他无一不学,学到无一不精;可是如今大业将成,他自己又到底得到了什么? 得到的,又有哪一样是他自己想要的。 难怪人们常说受伤的人容易多想,叶逐尘很平静地在心里嘀咕,又细细地打量周楚泽。是了,他面对的一切中,只有这个小师弟是个意外。要多亏师尊的古怪脾气,当年潜入周府,同谪谷无关,亦不在异教的计划之内,只因笑忘生的一道师命,让他费了半年的功夫,救下这么一个人儿。 周楚泽的确脆弱,所以他的父亲和叔父将他照顾得那么妥帖,就算宠上一辈子又怎样,有谁天生就应该受罪? 其实周楚泽是应该恨他,是他一手将周楚泽的人生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叶逐尘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记得当年发生的种种。那时周楚泽对洛晨的爱慕,他清清楚楚,暗中允许,甚至顺水推舟,演得深情款款,却没有付出真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离开,叶逐尘每次乔装易容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但是心中又从来无比清楚,清楚他究竟是谁。 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推翻一个王朝。 只是现在,推翻王朝之后呢?洛夫人后悔了,中原鹿死谁手,她早已不在意,权势和富贵,在她眼中不过浮云一场。 可是,难道他就会在意那些所谓的权势和富贵吗? 叶逐尘想到最后,心中一片冰凉,在这陌生的洞穴中,慢慢抱紧怀中的人,低头,亲了亲周楚泽同样冰冷的嘴唇。 ※ 第二天周楚泽醒过来,周身暖和,甫一睁眼,见周围的火把已尽数灭去,冰霜早已爬上了残留的木柴。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耳边就传来春风般悦耳的声音,“楚泽,醒啦?” 周楚泽简直要被这个人折腾疯了,挣扎着想要逃出这个人的怀抱,又立刻听见叶逐尘哎哎叫痛:“胳膊胳膊!” 周楚泽瞪他。 叶逐尘微笑。 原来周楚泽在昏迷中,被叶逐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4 尘脱得只剩下一层贴身的里衣,而叶逐尘自己更是不客气,干脆脱得光溜溜的,两个人交缠抱成一团,隔着一层里衣相互贴着,所有的衣物罩在外面,连大氅也不用来铺地了,全当最后一层屏障,这才抵御了洞穴中的苦寒。 “你——”周楚泽毕竟是名门世家的出身,礼教还刻在脑子里,羞得两耳发红。 “没办法,太冷了,再说师弟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往我身上靠,我才……” 周楚泽低呵:“你闭嘴!” 叶逐尘扬起笑容乖乖投降,裸着身子,开始自顾自给手臂换药,“我的伤好的差不对多了,等下出去给你弄点吃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你接着眯一会儿,师兄我很快回来。” 周楚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了眼叶逐尘左臂的伤,见拆了纱布之后,伤口竟是一夜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而且还平整了不少,倒是稍稍放心了。转而一想,也是,乍一看走火入魔的疗伤心法是应该神奇的,他谪谷出身的人,治个小伤哪在话下? 而这边叶逐尘想了一晚上的心事,眼下见周楚泽关心自己,一清早起来周身缓和,并且重新对他说话了,心情大好,琢磨着,这次一定要治好师弟那病弱的身子骨。 第41章 踏波行(七) 治疗周期足有七天,两人一到就被三只雪豹来了一个下马威,接下来自然不敢大意。 叶逐尘出洞转悠一圈,抓了只兔子,用匕首开膛破肚了,再拿冰水洗干净,就又回到洞中,一路上捡了点木柴,生了火,扔给周楚泽烤。 紧接着他便开始收拾昨日的残局,将三只雪豹拖出洞口,一脸平静地剥了兽皮,洗净之后往洞口上方凸起的岩石上一挂,又在洞口边上生了一堆火,烘烤雪豹皮。 等到周楚泽的兔子烤熟了,叶逐尘的三张兽皮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再从包袱里找出了一瓶凝神用的百花露出来,往兽皮上洒了点,除去腥味,一张用来铺床,两张用来取暖。 两人分食完了兔肉,周楚泽负责休息,叶逐尘就又出去干活。 跑了一趟山下,取了谪谷中人放在山脚的大包行李,里面放着一些日常用品,顺便沿途捡了不少耐烧的柴火,折腾了一个时辰,运回山洞,为接下来的生活做好了基础保障。 担心洞口撒的药粉不够猛,叶逐尘又设计了一些简单的机关,摆放在洞口外。弄完之后,就勤勤恳恳地去采药,摘了雪莲灵芝,捉了冰蟾,又捕了一条呆呆傻傻的云缎蛇。 他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极强,但凡有利,也不管恶不恶心,做起来面不改色。周楚泽算是开了眼界,叶逐尘抓着冰蟾用铜镊子就开始刮蟾酥,刮完蟾酥之后冰蟾算是被折腾死了,又开始欺负云缎蛇,取蛇胆,放入药碾中研磨,与蟾酥混在一起,加热,取几味山脚下拿的草药,二次加热,制成药丸。 这些流程周楚泽在书上都看过,却没想到叶逐尘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也可以随手做出。 “差不多了。”叶逐尘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晚开始闭关,这里太冷,你一直耗着也不好。” 周楚泽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折腾到此时已是日落黄昏,霞光照在高山洞口,绚丽动人。 叶逐尘伸了个懒腰,提议:“出外面走走?” 周楚泽在山洞里呆了一天,闷得很,想了想,说:“好。” 落轴山脉已是天堑,而无名峰在周围群山之中,却也足以俯视众山。两人站立峰巅,目之所及,云海浩淼,被夕阳照出深深浅浅的颜色,金灿一片,真正的山河壮丽。 叶逐尘一指西方:“距此不到两百里,便是程越驻扎之地。” “他终究没当成皇帝。”周楚泽道。 “他虽然不是皇帝,但如今手中却有二十万的兵马,从来都是有了兵马,才有皇位。” 周楚泽难得听他好好说对手,笑了笑,问:“他是你的对手?” “怎么不是?说实话,他还是我所有的对手之中,最让我看不透的一个。”叶逐尘轻描淡写道,“皇帝若是晚死三个月,他现在绝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狼狈?” “二十万兵马,内外受敌,又哪里够实现他的宏图伟业?”叶逐尘谈笑间,又是一番指点江山:“就在那片云海尽头,我离开的时候,瑰城已经被包围了足足半月。要是瑰城一破,两国的大战就要彻底开始了,到时程越分身无术,能依靠的,恐怕也就陈王给他的二十万兵马。” 瑰城是异族与汉人贸易往来的重镇,易守难攻,从来是攻克落轴山的第一道难关。 周楚泽不由问:“攻得下?” “未必。” “为何?” 大好山河映入眼中,叶逐尘说得一脸淡然:“第一,可汗未必想要撕破与大成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至于第二点嘛……军中无帅,怎敢轻易举兵中原?” 天下尽在掌握。 周楚泽几乎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异族的统帅……是你。” 叶逐尘嗯了一声:“是我。” 周楚泽皱眉:“异教教主还可以成为全军统帅?” 叶逐尘无辜地眨眼:“你不知道异族里面武功最高的往往就是王室的人吗?我父亲是异教的前教主,也是可汗的亲弟弟,算个王爷吧……再说我武功天下第一,挂帅难道还不在情理之中?” “……”叶逐尘倒也不是喜欢口出狂言的人,这句武功天下第一说得理直气壮,简直让周楚泽无从辩驳,只能道:“师兄厉害,是我碍着你领兵打仗了。”话出口,心中又猛地一惊,“你说过,也许有一日我叔父会再挂帅?” “要是命运弄人,非要你我过不去,是有这个可能。”叶逐尘随意笑了笑,只道,“转凉了,走吧。” 命运弄人。 周楚泽站立原地,须臾,才缓缓抬步跟上。 ※ 山洞尽头,有一块平整的黑色岩石,一看便知是曾被人细细打磨过,正是当年谪谷先祖苦留在洞中的石床。两人都没有举火把,求的便是一个冷,举了火把还有什么意义? “准备好了?”叶逐尘问。 周楚泽冻得够呛,点头,接过他手中拇指大小的瓷瓶,就要将里面仅有的一颗药丸吞咽了下去。 叶逐尘忽然伸手握住周楚泽的手指,“她跟你说过,这个法子的风险很高。” “我知道。” “你倒是相信我,不怕我又骗你?也不怕我串通我娘亲,给你吃稀奇古怪的药?”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5 两人靠得近,叶逐尘说话的声音又有意无意带上了一丝暧昧,周楚泽冻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声音却还是很平静,“这种情况,你没必要骗我。” 这么多年来,周楚泽早已不再自作多情。他自认不算了解叶逐尘,却也清楚,叶逐尘在乎的人里,一定有一个笑忘生——只要有师尊在一天,叶逐尘就会护着他一天。 所以他明白,叶逐尘是真的想治好他。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来没太多选择的权利。 叶逐尘挑了挑眉,“怎么没必要,我要是现在动点小手段,以后没准有多大的好处。” 周楚泽苦笑:“如今我身上又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有啊。”叶逐尘得寸进尺地握住他的手,目光毫不隐晦,从剔透的指尖一路看到点漆似的眸子,“比如师弟你这个人。” 怎么,又是什么新游戏吗? 周楚泽哦了一声,波澜不惊道:“既然如此,我是该活得久一点。” 叶逐尘松开他的手,笑了笑,认真道:“长命百岁。” ※ 服用假死药之后,周楚泽很快陷入昏迷,体温一点点消散,柔软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就连心跳脉搏,也缓缓减少,若不仔细检查,几乎感觉不到。 叶逐尘先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随后一脸淡定地脱光了师弟的衣服,将人抱到石床上放好。 接下来七天叶逐尘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为周楚泽度一次内功,想要重塑体魄,除了用灵丹妙药加强人的体质之外,最好的方法自然还是稳固武学根基。乘着假死过程中,进入停滞之境,药物打开周楚泽的经脉,可以让内力反复游走全身经络,最终达到弥补先天不足的目的。 这样的尝试对于周楚泽来说是一次考验,对于叶逐尘亦是不小的挑战。每隔一个时辰度一次内力,长时间的休息肯定是没指望了,还要时不时观察周楚泽的状态,最惨的是,周楚泽接下来日夜含服雪莲,偶尔再吃点药,叶逐尘只能啃干粮喝冰水。 他也算能苦中作乐,每天盯着师弟的身体看,自觉甘之如饴。叶逐尘年轻力盛,又意志坚定,不以为苦,中途只下山了一次,取回了一包袱干粮以及一封信。 外界的信要进入谪谷非常困难,简单一个消息,从异族军营送到冬霜手中,再由冬霜亲上缚龙峰转交给笑忘生,仗着笑忘生的面子,才抵达了山脚。 好在效率倒算快。 叶逐尘展信,挑眉,只见上书:半月后,可汗将取瑰城。 异族的王终于做出了选择,要将自己疆域扩展到幅员辽阔物产富饶的中原,而正如先前叶逐尘同周楚泽所说,他们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进攻大成的统帅。 叶逐尘面无表情,将信烧了,可汗的决定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帝王的天性从来都是掠夺,不是仁慈,他清楚得很。 又三天,周楚泽醒了。 叶逐尘披着雪豹皮,借着足够的耐心,等到了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的一瞬。这双眼睛甫一睁开,眼珠外罩着一层水泽,温顺柔软,含着一丝疑惑与懵懂看着叶逐尘。 叶逐尘用雪白的大氅将他裹起来,笑嘻嘻地道:“师弟。” “……你是?”怀中人微微抗拒,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散去了原先的苍白病弱,又连续七天服用雪莲,此时的周楚泽几乎像是个新生儿,全身肌肤细腻莹润,五官俊秀无匹,略一蹙眉,脸上的不解都像是工笔细画出的一般。 叶逐尘忍不出笑了起来。 昏暗的洞穴中,他贴在周楚泽耳边,轻轻地说:“怎么不认识了?我嘛,不就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人吗?” 第42章 望江行(一) 十日后,瑰城。 一辆简陋的马车通过层层关卡,一路算得上几乎畅通无阻,直达异族驻扎的军营。赶车的是个山野村夫,吁地一声停车时,一双粗糙大手已是哆嗦地厉害。 “到、到了。” “多谢。” 听到回答,村夫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前冷汗,跳下车辕,行动间忍不住扫视了一眼周围,一看到士兵身上披的铁甲,一颗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 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一个蓝衣青年,手挽一件披风,站立车辕,唇角一抹无奈的笑意,语气温柔:“楚泽,出来罢,没事。” 马车外表看上去简陋,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放着几个抱枕,两条软被,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摆了一些吃食。 周楚泽正缩在车厢里,像只受惊的动物,可怜巴巴地看着叶逐尘。 “乖,再不出来我就走啦。” “……不。” “出来,楚泽,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叶逐尘向周楚泽伸出手,笑了笑,“跟我走,我保护你。” 周楚泽仍是害怕,然而他自从山洞中醒来后,就没有跟叶逐尘分开过,世界于他来说全然是一片混沌未知,咬牙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伸出了手,任叶逐尘将他拉了出去。 毕竟外面的人再可怕,也没有离开叶逐尘来得可怕。 他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往叶逐尘怀里靠,光是这青天白日,就叫他受了惊。叶逐尘宠溺一笑,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用披风将怀中人罩了个严严实实,方才牵着人下车。 村夫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甫一下车,立刻有人迎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女,腰系双刀,素来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焦急之色,“主人,这是?” 叶逐尘没回答,只是牵着周楚泽,淡淡道:“进去说。” 马车边的村夫一听,有些着急,不知该不该开口,正想冲上去找叶逐尘,就被一个高个士兵挡住了路,士兵随手扔过一锭金子:“快走,出了军营再摘上面的令牌,没人拦你。” 村夫掂量了一下金子,心中狂喜,跳上马车,立刻驾车而逃。 帅帐内。 冬霜沉默地看着叶逐尘亲手为周楚泽沏茶,后者乖乖接过,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垂着长睫,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主子身边。 “楚泽怎么了?”冬霜涩声道。 “疗伤出了点意外,简单的来说……现在师弟只认得我一个。” 周楚泽听见他们在说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冬霜,歪了歪脑袋:“我原来认得你?” 冬霜道:“是。” 周楚泽问:“你是我的朋友?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6 ” “是。”冬霜素来淡漠的脸上竟然缓缓出现了一丝笑意,她看着周楚泽,一字一字道,“你是我的朋友。” 周楚泽却呆了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轻轻摇了摇叶逐尘的胳膊,带着全心全意地信赖,小声地凑过去问:“她真的是我的朋友?” 叶逐尘嗯了一声:“对啊,冬霜是你的朋友,以前我们分开的时候,都是她来陪着你的。” 周楚泽不解:“以前,分开?” “以前我做错一些事情,惹你不开心,你叫我走远一点,我就跟你分开了。”叶逐尘声音温柔,话中情意绵绵,抓着他白玉一般的手指把玩着,“我不能去看你,就叫冬霜每年都代我去瞧瞧你过得好不好。” 周楚泽抿了抿唇,“没你,我一定过得不好。” 叶逐尘一愣,苦笑:“对,那些年你过得不好,要怪我。” 周楚泽又问:“那你呢?” “将心比心,没有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叶逐尘抓着他的手指,凑到唇角,低头亲吻了一下,眼中的情意几乎亮得灼人,“楚泽,失忆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我,记得我就好了。” 一旁的冬霜冷眼看着,一颗心沉到底,脸上难得的笑意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 夜,大军驻扎,篝火熊熊。 叶逐尘陪着周楚泽睡觉,确定等人睡着了,方才轻手轻脚地披衣而起,掀帘出帐,果不其然看见了外面守着的冬霜。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矮坡前,远处灯火幢幢,正是戒备森严的瑰城。 叶逐尘率先开口:“有问题不必放在心上,直接问吧。” 冬霜问得很直接:“意外?” “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他。” 冬霜握紧了拳,冷冷地看着叶逐尘:“我以为你对他不一样!” “你跟着我十三年,这是第一次跟我生气。”叶逐尘淡然地看着自己愤怒的侍女,“我只有一个师弟,待他自然不一样。” “哪怕是对他,你也还是一样不择手段……你怎么能忍心?!” “大概因为我够狠?” 冬霜狠狠地别过眼,沉默须臾,低声道,“他醒来会恨你。” 叶逐尘冷笑:“他不醒来照样恨我,你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杀父之仇!就算我当牛做马、摇尾乞怜,只要他记得一天,他就不可能不恨我!”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那样对他!” 叶逐尘淡淡道:“为什么不能?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冬霜抬眸看他,眼中已然含泪:“承认这世上有你得不到的,就这么难吗?我原以为你对楚泽是不一样的,以为你是真心对他好……原来楚泽是对的,其实你待他比谁都狠,伤他比谁都深。” “够了。” “我对你真失望,主子。” 这一场对话彻底没有主仆之别,冬霜最后留下的“主子”,落到叶逐尘耳中,无异是种冷淡的嘲讽。 风吹衣袂,矮坡上只剩下叶逐尘茕茕孑立。 失望吗? 冬霜是应该失望,失望他这个主子的冷血麻木自私。 说到底,他也是怕痛的人,正是因为怕痛,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叫他眼巴巴地捧着一颗心送给一个注定会恨他的人,他做不到。 那份掺在假死药中的忘尘散的剂量虽小,但效果着实惊人。 能维持多久?十天半个月,或是更长点,一年半载? 呵,就算有一天师弟会回过头他加倍恨他,他也要拥有过完整的周楚泽的身和心。 叶逐尘无所谓地想,恨有什么可怕的?求不得,才是这世间真正的苦。 第43章 望江行(二) 号角长鸣,开始了军营的一天。 周楚泽尚在睡梦中,被吵着了,皱了皱秀丽的眉峰,迷迷糊糊正要醒过来,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手帕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还早,继续睡。”在睁眼之前,叶逐尘含笑的声音传进耳朵,这下倒真把周楚泽一下子弄醒了。 “要出去?”一早醒来,嗓子绵绵软软,还带着点沙哑,却不忘盘问身边人的去向。 “嗯,等下要找人说会儿话。” 周楚泽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和我?” “师兄在这里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啊。”叶逐尘不由好笑,用手帕细细擦过周楚泽的脸颊,动作轻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也不想多留,但是走之前,总要跟朋友知会一声吧?” 周楚泽坐在床上,闭起眼睛仍由他动作,嗯了一声,“那要快点回来。” “一定。” 话音落下,手帕离开了周楚泽的脸,紧接着,温热的呼吸便扑了上来,周楚泽睫毛漆黑浓长,如蝶翼般微微颤抖了几下。 叶逐尘愉快地笑了起来,珍而重之,低头亲吻了周楚泽的嘴唇。 ※ 整个军营守卫最森严的一座帐篷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在不安地来回踱步,浓眉拧着,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忽然,他脚步猛地一停,一双鹰眸紧盯着门帘。 厚毡布被掀开,俊美的蓝衣青年从从容容走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唤了声“可汗”,算是打过了招呼。 异族的可汗耶休鲁终于舒展了眉头,“逐尘,你算是来了。” “怎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成?”叶逐尘显然心情不错,在可汗的书桌前坐下,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一封军报上。 “汉人的军营里来了一个厉害人物,本王调用了异教的情报,发现那人正是你派人重点防范的人之一。”耶休鲁气得重重一甩袖袍,“本王平生最讨厌汉人里面那些心思多的,一碰上,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叶逐尘微微挑眉,“我猜猜,莫非是南宫诀?” “正是!”耶休鲁又踱了两步,“干脆你夜潜敌城,直接把人杀了了事!” 叶逐尘摸了摸鼻子,耸肩,显然不想支持提议。南宫诀是南宫家的四少爷,虽然武功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武林大会上的南宫允,但却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南宫世家这一代英才辈出,南宫笑和三少爷南宫凛一母所出,天赋俱是极佳,在武学上都有不错的造诣,尤其是南宫笑,如今正派武林几乎无人能与她一争长短。 而南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7 宫诀则是出自偏房,自幼早慧,天赋一般,小的时候在南宫笑和南宫凛的光芒笼罩下,几乎没受到什么关注。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十七岁的南宫笑找终南老人一较高低,和这位前辈比试的条件便是解开南山脚下百年来无人可破的一局残棋,南宫笑拉着南宫诀,只用了一刻钟的时候便轻轻松松破了局。 自此江湖才意识到南宫世家这一代竟还有一个天才。 而现在,这个天才来到了瑰城,成为了大成的军师。 “他武功不行,从小到大出远门都有他姐姐陪着。南宫笑的功夫你还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叶逐尘语气不凝重,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军报,老神在在道,“有南宫诀在,攻城怕是有些难了。” 耶休鲁气鼓鼓地坐下,“那怎么办?” “瑰城易守难攻,既然南宫诀在,必然会最大程度地利用坚固的城防,抛石、滚油、火箭……没他做不出的……现在不是不能攻,而是攻城的代价太大,守城的代价相对较小,几天下来,我军士气必溃。” 可汗一拍桌:“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 叶逐尘扬唇,“我的想法么,撤兵。” “逐尘!你一直都是主战派!”耶休鲁简直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听说你昨天带回来一个男人,难道就是你前阵子要去救的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我们异教的王都改变了!” “……可汗。”叶逐尘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摊手,微笑,“我说的是撤兵,你未免从这短短的两个字里推断了太多。” 耶休鲁咳了一声:“怎么说?” “呵呵,天下并非只有退亦或进。” 耶休鲁郁闷:“那还有什么?” 叶逐尘自信一笑,随手去过桌上的羊皮地图,手指在图上掠过,指尖停在瑰城的地方,轻叩,“以退为进。” ※ 撤兵。 安营扎寨了一个月,消耗了异族大量的粮草和军需,甚至远远还能看见两国交界的那座繁华古城,所有的异族都没有想到,围城一月,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撤军。 这道军令在叶逐尘离开王帐后一个时辰发布。 而周楚泽梳洗完毕不久,叶逐尘就已经回来了,吩咐人牵了两匹马,只同手下的心腹交代了几句,将冬霜留在军营中,收拾了一点行李,携周楚泽离去。 两人骑马出了军营。 盛夏塞外,万物生长,飞鹰走兔,天地广阔。 “去哪?” “楚泽想去哪里?” “不知道。” “唔。”叶逐尘歪了歪脑袋,笑看着同自己并肩而骑的周楚泽,“不如就回家吧。” “回家?” “回我的家,要是楚泽愿意,就是我们的家。” 马蹄声疾,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草原之上。 ※ 瑰城城墙上,远远可以看见异族的兵马,蝼蚁一般大小,黑乎乎的一片,正在散去。南宫诀长身而立,身边是一袭红衣的南宫笑,两人身后,是欢欣雀跃的大成士兵和瑰城百姓。 “撤兵。”南宫诀叹息,“叶逐尘的决定?” “一定是!”南宫笑哈哈大笑两声,“知道你想要来当军师,老姐我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要是遇上我家诀儿,第一仗要卖我个面子,最好撤兵!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够意思,真撤了!” 南宫诀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是吗?” “不过他也走得太利索了,咱们才刚来呢,连一面都没见着……唉,也不知道楚泽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诀微笑:“还在挂念?” “可不是,每天都心心念念记着呢。”南宫笑皱了皱鼻子,“都怪我不好,那时没保护好他,怪我。” “真想见识见识,周家到底出了个什么的人物,就连堂堂南宫大小姐都为他思之如狂。” 南宫笑哼了一声,她早几天收到过叶逐尘的信,知道周楚泽现在身体无虞,当下得意道:“那可是个真正的美人,放心,你还有机会看见。” “美人啊。”南宫诀话中的疑惑飘散在风里,“叶逐尘……是一个会为了美人而做出改变的人吗?” 第44章 望江行(三) 塞外,两人并辔而行。 “那里叫东凉,据说从前是一个小国,太小了,以至于连汉人史书都没保留什么记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灭掉这个国家的就是异族啊。”叶逐尘的声音悦耳,徐徐动听,“异族嘛,连自己疆域都懒得管,连自己的国家都懒得真正建立,占领了东凉之后,当然也懒得取名字,于是就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把这个小国变成了自家的都城。” “他们既然这么懒,又为何还要打仗?” “因为懒不好呀,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好,所以想建立一个国家,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但是有了国家之后要怎么管呢?异族就想学着汉人,像汉人一样治国。”叶逐尘挑眉一笑,言语间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嘲讽,“占据东凉之后他们尝到了甜头,可汗忽然就开了窍——学汉人要学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汉人的天下,干脆让汉人来为他们治国?反正他们本就强大在武力上,武力,本就是最直接的统治。” 阳光照在周楚泽身上,少年模样,白衣黑发,他皱眉:“抢,不好。” “的确不好。”叶逐尘淡淡道,“但是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这世界的规则。” 在秩序没有建立起来,为了秩序所建立的一切,其实都不外乎是抢,人去抢自然的一切,于是人有了财产,接着人去抢人的东西,于是有了高低贵贱,抢的最多了,也就有了王。王手中拥有最多的权势,于是建立起国家,有了秩序。 而现在,异族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用抢这种方式,去打破大成的秩序。 是很不好呀,但也没什么好同情亦或欷歔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周楚泽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还是说:“我不懂。” 叶逐尘微微翘起了嘴角,伸手撩了一把周楚泽的头发,任由其漆黑的发丝从指尖滑落,他眼神温柔,带着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低声道:“你不用懂。” “嗯?”周楚泽看他。 叶逐尘回以微笑:“你只要让我喜欢就好了。” 周楚泽愣了愣,脸颊微微一红,只觉得心中欢喜,轻轻嗯了一声。他天性单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身边的人,在对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8 方的温柔体贴中,早已不由自主交付了所有的感情和期待。 外面的世界与人究竟如何,他没有半点了解的兴趣。 话虽如此,两人抵达目的地时,周楚泽还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叶逐尘一些话中的意思。 一座塞北孤城。 往日两人一路走来,常常骑行了大半天才能碰到一个略有规模的村庄——异族自古逐水草放牧,族人多半居无定所,路上的看见的帐篷或许都比房子多。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足以称得上繁华恢弘城市,城门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两个朱红大字:东凉。 异族的确建不出这样的城,但是他们抢到了。 东凉带给周楚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个朱红大字,几乎教他心中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唏嘘异族和中原的战争,仅仅是因为这样一座城。 “师兄在这里长大?” 叶逐尘摇摇头,“是家,但是认真算来,待的时间不多。唔,七岁前住在我娘那里,长大了一点就出去拜师学艺,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我爹。” 周楚泽疑惑:“他们不住一块儿吗?”他听叶逐尘说自己是孤儿,对父母没有一点记忆,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父母总是在一起的。 叶逐尘嗯了一声:“他们是真正的老死不相往来。”顿了顿,又说,“希望你我不会那样。” 周楚泽说:“不会。” 叶逐尘只是勾起唇角笑。 军营中的马都打上了醒目标记,两人牵马进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查。城内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到处都是做生意的摊贩店铺、酒楼茶肆。周楚泽依旧不习惯人多,紧紧挨着叶逐尘,叶逐尘也就从善如流地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很快就到了,家里安静得很。” 叶逐尘的家果然很安静,而周楚泽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塞上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座孤城。 因为有水。 东凉城中竟有一座突兀的高山,连带着侧峰,是城内最高的所在。山峰奇高,直入云霄,终年覆雪,上有一个天然水池,而早几百年前,东凉国的人便人工开凿了数条水渠,沿着两座不高的侧峰,将山中的水引了下来,汇到山谷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东凉因此建成。 而叶家位置奇佳,揽尽风水,坐落于在万顷碧波前,背倚巍巍青山。 宅院倒不算大,连牌匾都没有挂,门前守着两个异族家丁,远远看见叶逐尘的身影,一个连忙回去叫人,一个上前等着。 “少爷回来了!” 叶逐尘嗯了一声,“我爹呢?” 家丁替两人牵过马,笑道:“老爷出湖去了,前几天还念叨着少爷呢。” 叶逐尘的家同周楚泽想象的有一些不一样,却又不明白究竟奇怪在哪里,只乖乖跟在叶逐尘身边。 两人甫一进门,只见宅内柳木扶疏,没有富贵之家的咄咄逼人,倒是无处不透着雅致。一个年迈的老者带着两个丫鬟迎了过来,丫鬟长得漂亮,打扮却简单。 “少爷大半年没回来了,老奴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吩咐了厨房,今天一定要做一桌好的给少爷补补身子。” 叶逐尘笑:“李伯,我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吧……不过也好,师弟这些天跟着我赶路,没吃好,用得着补一补。” 李伯和气地打量了一番周楚泽,“好俊俏的公子。” 周楚泽笑了笑,显然拘谨,没说话。 李伯后面的两个丫鬟倒都是捂嘴一笑,其中一个笑意盈盈道:“周少爷还是这么不喜欢讲话呀……” 周楚泽有点疑惑,求救般看向叶逐尘。 叶逐尘笑了笑,做了一番介绍:“说话这位是秋叶,另外一个是夏荷,从前跟着我去江湖上历练过一番,和你也有过几面之缘。” 夏荷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周少爷这是不认识我们了?” 叶逐尘淡定道:“嗯,他身子不好,前段时间给他治病,出了点意外,失忆了。” 两个丫鬟脸上齐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交换了几个眼神,又笑了起来,安慰似的对周楚泽道:“没关系的,只要少爷在周公子身边,就算失了忆,周公子也还是会被少爷照顾的好好的。” 周楚泽不由想到了在军营中见过的冬霜,那个女孩人如其名,冷若冬日冰霜,同样是听到他失忆的消息,反应却和眼前的两位大不一样。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思来想去,无果。 只知道从夏荷秋叶的话中听来,叶逐尘的确是他最喜欢的人,待他极好,虽是师兄弟,但早已是两情相悦的一对。 叶逐尘一半汉人血统,一半异族血统,虽应诏入伍,但就周楚泽看到的,他的确没有参与异族和大成的战争。 怎么会不对呢?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陈伯在一边说:“少爷回来就好了,最近家中生意不景气,老爷近来还时常念叨,要让少爷接管家里的绸缎庄……” 叶逐尘忽然摇了摇周楚泽的手。 周楚泽一回神,“嗯?” 叶逐尘认真地看着他,低声问:“不喜欢?” 陈伯一下子闭了嘴,全当做没看见两人的亲密。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又眼巴巴地注视着两人的举动。 “没有。”周楚泽轻声道,抬眸看见叶逐尘认真的眼神,不由心神一乱,虚着声音回答:“师兄家里很好……” 叶逐尘低低地笑了起来,“既然好,就安安心心住下来,我早说了,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说着,干脆拉着周楚泽,快步穿过庭院和侧堂,直接来到一个四合小院,推开西厢门,“你就住这里。” “同我住在一起。”他愉快地补充。 第45章 望江行(四) 自周楚泽醒来,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然而现在叶逐尘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同我住在一起”,周楚泽却感受到了一层羞赧,他听得出,叶逐尘说的住在一起,有着更多的意味。 他不回答,叶逐尘也不催促,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知僵持了多久,周楚泽感觉热气涌上了脸颊,心里一片紊乱,正不知如何开口,外面恰好传来一道喜悦的声音:“少爷,老爷回来了!” 叶逐尘不满地嘀咕:“这么快?” 周楚泽别开眼,道:“先去拜见伯父吧。” “也好,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叶逐尘微微一笑,意味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59 深长,“反正在你失忆前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这时天色渐暗,一道道的菜肴从厨房中端了出来,摆上了饭厅。 周楚泽心神不定地坐下,才发现席上一共只有三人。叶逐尘语态轻松,喊了一声“父亲”,又说,“这是楚泽。” 这种时候周楚泽自然不好再退缩,微微欠身,向坐在上首的人勉强笑了笑:“伯父好。”他的礼仪仿佛与生俱来,恭敬却不谦卑。 与叶逐尘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俊美不同,叶父俊朗坚毅,带有一种草原男人的宽厚,人到中年,看上去丝毫不显老,气质格外沉厚。 他点了点头,宽和地问:“你姓周?” 周楚泽道:“是。” 叶父笑了笑,毫无寻常异族男子的粗粝,笑容醇厚,令人感到沉稳,“你师父经常说起你,他和我是朋友。” 周楚泽有些不好意思,他脑中对于从前一片空白,就连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亦是全然不知,不知该怎么回答叶逐尘的父亲,只能报以一笑。 好在叶父话不多,直接道:“动筷吧。” 吃饭对于叶逐尘来说是一件大事,周楚泽虽说没了之前的文弱,但身体左右也强不到哪里去。叶逐尘这些天已经伺候惯了周楚泽,也不多说,拿起师弟的碗就往里面舀汤。 有长辈看着,周楚泽颇觉尴尬,不由轻声道:“我自己来。” 叶逐尘:“没事。” 周楚泽满脸羞愧,却听见叶父说:“让他来吧,既是要走一辈子的人,该好好疼着。”接着,又慢吞吞地问,“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周楚泽彻底呆了。 “楚泽失忆了,这些我还没跟他提呢。”叶逐尘将汤碗放到周楚泽面前,笑了笑,“你看把他吓的。” 叶父淡淡道:“不影响感情就好,都到家了,接下来成亲也是应该的,总不能没个名分。”见周楚泽呆愣,又说,“我们叶家没什么亲友,只在家中简单办个婚事,无需紧张,只是好让你们正式安定下来。” 叶逐尘不以为然:“走走江湖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父没理他,只问:“楚泽,你愿不愿意?” 周楚泽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进了叶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叶逐尘忽然道:“算了,你别逼他。” “也就是问问罢了。”叶父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年你娘也同样问过我,曾说,此处若让你感觉心安,我求你留下。” 叶逐尘冷冷道:“但是你走了。” 叶父苦笑了一下,看向周楚泽,“有些事情只能问心,忘了一切也好,只需问问你的心,究竟愿不愿意留在逐尘身边。” 至此再不多说。 叶父提起往事之后,桌上的气氛便凝固了下来。叶逐尘虽是照样为周楚泽盛汤夹菜,然而从头到尾,始终是冷着一张脸,透着令周楚泽感到陌生的寒意。 ※ 夜风微凉。 晚饭过后,叶逐尘说有事出去一趟,便迟迟不见踪影。周楚泽在房中翻了两本书,到底看不进去,一番胡思乱想,迟迟没有等到叶逐尘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却发现他等待已久的人,正独自立在院中吹风。星空灿烂,明月高悬,枝叶扶疏,积水空明,无一不衬出他的形单影只。 周楚泽注视着他的身影,心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来。 倒是叶逐尘率先转过身来,开口:“怎么不睡?” 周楚泽走到他身边,没有回答,小声道:“你在生气?”他眼眸明亮如星,有光芒在其中闪烁,带着一些不安看着叶逐尘,浑然不知自己于人究竟有多大的诱惑。 “不关你的事。”叶逐尘无意义地笑了笑,他比周楚泽略高,伸手摸对方缎子般的乌黑长发,像是一种安抚,“是我和他的问题。”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周楚泽却在这种亲密中确确实实安稳了心绪。 “……你说,我听。” “唔,其实只是气他和我娘。”叶逐尘一脸索然无味道,“他们吧,其实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我爹年轻的时候误闯了母亲的地方,也就是谪谷,仗着武功好,没死,留着半条命进去了,就被母亲救了。” 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周楚泽皱眉。 “当时我祖母刚刚过世不久,他也就是运气好,要是我祖母在,估计我娘也就不会伤心之余被他的花言巧语得逞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后来又要走,于是我娘就让他走了,走了就别回来。” “他走了之后,我娘才发现有了我。” “他一直都在后悔,可能不是后悔,就是还想着母亲。使过千方百计进谪谷,后来还真的派人浪费了半条命进去了,得知了我的存在。” “再后来,他后来跟母亲谈了一堆条件,于是我就有了父亲,出了谪谷,拜师学艺。”叶逐尘淡淡地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吧,赚回一个儿子就该偷笑了,他和我娘,终究什么可能都不会有了。” 周楚泽听完之后,沉默很久,才说:“最苦的……是你。” 叶逐尘摇了摇头:“这些哪说的清楚,其实母亲早已经放开了,我嘛,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比苦,可能还是我爹。” 他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日的神彩,“如若是我,绝不会那样对你。喜欢的人,放在手心里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人受一点苦,半点罪。” 周楚泽心中一暖,在叶逐尘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认真与专注,只觉得手脚都软了,在这个人眼前毫无抵抗之力。 “楚泽,让我照顾你,和我成亲好不好?” 这句话从叶逐尘的口中说出来,用那种春风拂过玉石之声,温柔缱绻,其实根本用不着去问一问自己的心,因为整颗心在已在他面前投降。 怎么可能有第二种答案? 周楚泽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几乎连心跳都在发这个声:“好。” ※ 喜事准备的很快,定在三天之后,为了配合周楚泽,一切按照汉人的习俗来。婚前三天新人必须要分开住,叶逐尘很守规矩,足足三天没有和周楚泽见面。 ——毕竟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忙。 一条密道直通叶宅后面的山峰,几道水渠相汇的山谷间,暗藏着如今整个天下最强大的武林势力——异教。 东凉谷,本就是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魔教大本营。 更是当年周楚泽的父亲周任风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0 葬身之处。 叶逐尘久不入教,一些重要的事务还需要已经卸任的前教主代劳。前教主,自然是叶逐尘的父亲,周楚泽眼中的宽厚长辈。 异教祭坛前,一父一子并肩而立。 “戏已经配合你演好了。”叶枭早已没了先前的儒厚,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威严,“等事情一结束,马上回前线。” “我不领兵。” 叶枭皱眉:“理由。” “会在楚泽面前露馅啊。”叶逐尘说得理所当然,“而且我一直不明白元帅这种职位究竟有什么作用,谋士和将军的合并吗?” “逐尘,你不是任意妄为的人。” “难说。”叶逐尘笑了笑,“不过这次我出不出战都没有什么影响,办法已经告诉可汗了,接下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手把手指挥?现在大成没有好的将领,能跟我们比的,也就只有谋略了,我还是背后指挥比较好。” 叶枭沉声道:“暂且不说那些,你为周家的孩子花太多心思了,你是认真的?” “当然。” “那为什么又要骗他?你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人。”叶枭不解。 叶逐尘点头道:“是啊,我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人,但是我考虑了所有的后果,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后果。可是我又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到现在,我也就是赌一把而已。” “赌什么?” “赌,对我来说,究竟我的目的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有趣,你心中现在是否有个高下?” 叶逐尘一时没说话,兀自眯一会儿眼,忽然道:“那么父亲你呢?你现在心中是否已经有了高下,究竟是你的使命重要,还是母亲重要?” 叶枭沉默。 良久,他说:“逐尘,有些赌局……你永远都不知道输赢。” 第46章 望江行(五) 五月初五,良辰吉日。 三天一过,整个叶宅已经悄然用红色装扮了一遍,处处透着张扬的喜气。寅时刚过,天色微明,周楚泽再也睡不下去,披衣而起。 婚服是昨晚送来的,大片大片的红,金线勾出细腻的龙纹,折叠整齐,安放在床榻边的竹架上。周楚泽愣愣出神,手指划过光滑的绸缎,恍惚之余,心头又涌上层层喜悦。 就是今天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着叶逐尘,满脑子的叶逐尘。 清晨的微光洒落屋中。 “原来你当真喜欢他。”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楚泽一惊,猛地转头,疑惑而又谨慎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的容貌极为出色,眉目风流,闲雅如画,带有一种温和的谦谦君子气质,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 “你是谁?” 对方有些意外,“宣情。” “宣情……”周楚泽慢慢重复了一遍,试图让这个名字勾起脑海中可能存在的记忆,果不其然,很快又发现只是徒劳,“我,以前认识你吗?” 宣情蹙眉,“你怎么了?” “……失忆。” 宣情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沉默一会儿,方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叶逐尘都告诉了你什么?” 周楚泽听他讲叶逐尘时语中多有提防,没有回答,反问:“你是什么人?我认识你?你和逐尘是朋友吗?” “我们不算朋友……至于同叶逐尘,眼下是敌非友。”宣情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周楚泽,“你有一个叔父,既然你失忆了,我必须要带你回去见他,他很担心你。” 周楚泽心口猛然一跳:“叔父?” 就在这时,只听见悠悠然吱呀一声,大门一开,出现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未语先笑:“宣楼主别来无恙,怎么没见到叔父,一同来参加我与楚泽的婚事?” 宣情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想法,脸上却是淡淡道:“东凉偏远,他没来。” 叶逐尘斜倚门口,凉凉道:“唔,可是我听说了叔父要来的消息,还特地差人去请了。毕竟是我和楚泽的人生大事,无论如何,总该要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吧……宣楼主,你说是么?”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淡淡的威胁。 宣情整个人都在一瞬间绷紧。 他早该知道得到叶逐尘成婚的消息并非偶然,异教何等的势力,来到东凉等于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实在不应该存了藏身的侥幸之心。 周楚泽没有心思关注两人之间的暗涌,快步走到叶逐尘面前,有几分着急地问:“我还有一个叔父?” 叶逐尘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只是叔父并不同意你我之间的事,你失忆前同他闹翻了关系,他不愿意见你。” 周楚泽的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失落。 “不过……这次宣楼主都已经到了,想来叔父也应该在不远的地方,我却是已经托人去找了,今晚或许就可以见到叔父……嗯,还有另外的一个惊喜。” 周楚泽眼中闪烁着希冀,“真的可以?” 叶逐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宣情,意味深长,“还希望宣楼主多多帮忙了。” 宣情苦笑。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叶逐尘的话半真半假,现在周楚泽失忆,他心思机敏,早已看出如今的周楚泽对叶逐尘只有全然的相信的依赖,眼下点破谎言不过徒劳,还会自惹麻烦。 叶逐尘的意思不外乎是要求他们配合,配合演一出喜结连理的戏,当然,自始至终在戏中的只有一个周楚泽。 哦,或许还有一个周随云。 叶逐尘占尽上风,毕竟他在周随云看来只是一个出身谪谷、成长东凉巨贾家庭、用心照顾自家侄儿的江湖后辈,虽说是个男人,但看过当年周任风与笑忘生一路故事的周随云,大概不会过多计较这点男女之别。 行踪早已暴露在叶逐尘眼中的宣情,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自寻死路,拆叶逐尘的台,揭叶逐尘的底。所以,一切只会按照叶逐尘的剧本来。 当然,周楚泽在叶逐尘心中的分量也远远已经超乎了宣情的预料,甚至忍不住做出一种可怕的设想,难道异族退兵,就是因为周楚泽对叶逐尘的影响? ※ 六年,周随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东凉。 想了太多次,以至于真的来到东凉山脚下,带着微凉湿气的风吹来时,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他知道现在宣情一定在满世界地找他,但是不知何为,他的心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手中的短短信筏又一次被打开。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1 周随云按照信筏上的指示往前走,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打开暗藏的密道,走到底果然有一条暗河,利用漂浮的一艘小船,顺着河道一路往前划。 暗河镜头,弃舟而行,通过狭窄的一线天,最后来到山中水渠的汇流之地,四面瀑布,水声泠泠。 男人站在瀑布边,负手而立。 黑衣白发。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 周随云没有感到意外,这个世界上可以瞒过宣情向他送消息的人绝不会多,笑忘生正是其中之一。 “你来了。”笑忘生淡淡开口,“当年他就死在这面瀑布之上。” 周随云微微抬头,眯眼一看,上面确有一块平地,向来那块平地可以通往东凉宫的一个门口。 “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 笑忘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的瀑布中。周随云顺着他的看去,未几,看清瀑布里面竖着一块墓碑。 “异教收集了一些他的遗物,给他立的衣冠冢。”笑忘生解释了一句,在看向墓碑时,他眼中的冰冷似乎在慢慢散去。 周随云嘴唇微微一动,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终究没有能够说出话来。他的大哥活着的时候,是大成最忠诚的子民,为了不背叛自己的国家,选择了跟身边的人决裂;而朝廷是怎么回报他的忠心的呢? 是兔死狗烹、是阴谋设计、是斩草除根。 他的兄长没有能够在大成的入土为安,却在仇敌的土地上,由仇敌亲手,为他竖了一座墓碑。 周随云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向自己的大哥叩了三个头。 良久,他起身,问:“你吩咐的?”如果是,就为了这块墓碑,他都应该好好向笑忘生道一次谢。 不料笑忘生却道:“不,是逐尘弄的,你应该见过他。” “认识,他救过我的命。”周随云微微一蹙眉,“可能据我所知,他并不是魔教中人……还有,他既是谪谷中人,怎么又会是你的弟子?”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问柳山庄后山时,周楚泽那句“他并非异教的人,我才是”,直接将他刚刚重逢侄儿的喜悦冲刷地一干二净。 笑忘生轻笑了一声,“谪谷的恩惠遍及天下,他既是谪谷中人,为何不能与我另有一段渊源,成为我的弟子?” 周随云皱眉,“是么?” “你知道楚泽失忆了吗?”笑忘生看到周随云惊讶的神色,凉凉一笑,“逐尘对你侄儿一往情深,从六年多前我派他去照顾楚泽开始,到他救你一命,其中他对楚泽是不是真心,你大可自己判断。”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有恃无恐,反正周家的人从来不愿意占他人的便宜,更不愿承受那些无法回报的恩惠。 “楚泽是他的儿子,我亦是不愿他受苦。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今晚逐尘同楚泽成亲,你若是还关心你那侄儿,就随我去一趟。” 周随云不敢置信,“成亲?他们……这么快?”印象中,当时楚泽同叶逐尘的关系看不出太好,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周楚泽对叶逐尘的冷淡。 “快么?”笑忘生低声道,“世事白云苍狗,只怕一转眼,又已经太晚了。” 他的尾音彻底消散在瀑布的水声,像是一下子没后续。 这一刻,周随云忽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周任风,仅仅只是为了眼前的男人。 当年他年纪尚小,却也亲眼见证了此人是如何惊才绝艳,肆意狂放地横扫了整个江湖。或许比美人迟暮更令人伤感的,该是一个绝世的剑客,沦落如今,像一口平静无波的古井,沉静二十年,黑衣白发,只长了厚厚一层青苔。 “他后悔过。”周随云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笑忘生说:“我知道。” “那你呢?你后悔吗?” 笑忘生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显出一丝极淡的嘲讽,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当年那个决绝的周任风,他平静地说:“后悔。想过很多次,不择手段也好,死皮赖脸也好,除非我死,绝不会允许他离开我,更不可能再傻到在缚龙山画地为牢。” 这才像是这个人会说出的话,周随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 笑忘生直直地盯着那块墓碑,“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谓的事情,最可笑的是,我半辈子都在做这件事……周随云,你别可怜我,没什么好可怜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第47章 望江行(六) 男子成婚,一切从简。 两人婚服款式一致,只在龙纹的方向上略有变化。叶逐尘相貌俊美,比之寻常女子都要细腻精致得多,红衣更显其艳色灼灼,偏偏又丝毫不显女气;周楚泽五官清秀至极,天生疏离出尘,穿上大庆大喜的婚服,别有一种清丽之姿。 站在一起,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般配。 既然不是女子,自然也用不着红头盖之类的物什,拜堂前,叶逐尘拉着周楚泽的手,径自走到了周随云面前。 “这是叔父。” 又笑了笑,指了指周随云旁边这位,“这是我同你说的惊喜,师尊。” 即使有了一定的心里准备,一下子面对两位对于自己来说“应该”非常重要的人物,周楚泽还是呆在了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性格使然,周楚泽不适合交际,在适合与人拉开距离的礼仪方面倒显得得心应手。他先是看了看周随云,想起叶逐尘说过叔父反对他俩在一起,又飞快地垂眸,轻声道:“叔父。” 周随云心情亦是复杂。 这六年来他只见到了周楚泽两次,上一次不欢而散,而这一次,从小被他细心爱护的侄儿却已经要成婚了。 他略一神伤,周楚泽已是心下黯然,又看了看白发黑衣的笑忘生,压住心中的失落勉强微笑了一下,恭敬道:“师尊。” 笑忘生点了点头,淡淡地扫了眼叶逐尘,对周楚泽道:“以后就让你师兄照顾你了。” 周楚泽乖乖回答,“徒儿知道。” 叶逐尘扬眉一笑:“愿不辱命。” 宣情站在一边,晃了晃周随云的胳膊。周随云回神,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或显冷漠,贴近周楚泽走了半步,低声道:“叔父只希望你可以过得好。” 周楚泽纤长睫毛抖动了一下,眼睛黑白分明,嗯了一声。 一时间周随云有无数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低头苦笑,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2 对叶逐尘说:“照顾好楚泽,一定。” 叶逐尘了然地微笑了一下,“一定。” 紧接着就有喜娘跑过来催两位新人赶着吉日,准备拜堂。这场婚礼一切都办得简单,只有拜堂这个过程,叶逐尘再三要求正式。而周随云在管家的再三劝说之下,同叶父一人一边,坐上了高堂的位置。 戌时一刻,暮色悄然开始四合。 燃烛焚香,锣鼓齐鸣。 喜娘嗓音喜庆甜美,往叶父身边一站,宣布吉时到,新人拜堂。在场观礼的人加上丫鬟仆役也不过十余人,没有一个是周楚泽不认识的,因此也不紧张,同叶逐尘一起进行这场人生中或许最重要的仪式。 两人拉着红缎,相视一眼,共同走进喜堂。 仪式虽隆重,进行下来却也不过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拜过后,喜娘按照叶逐尘的吩咐,没有唱最后一句“送入洞房”,只笑盈盈道,“两位如今便是夫妻了,天地共鉴,祖先应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周楚泽认真地听着喜娘说话,说道“百年好合”的时候,视线一下子被什么东西覆住,原来是叶逐尘面贴面地欺了上来,周楚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顺势一闭眼,感觉有温热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左眼皮。 温和的一个吻。 叶父笑了笑,对一边微微蹙眉的周随云道:“咱们异族的成婚规矩。” 一吻过后,叶逐尘松松地揽住周楚泽,将这个人全然放入自己的范围内,贴着耳朵,一字又一字地说:“楚泽,我会照顾你。” 这不仅是他对师尊和周随云的承诺,更是他对伴侣的承诺。 周楚泽的心像是被浸在热水中,没有一处不暖和,也没有一处不自在。他微微笑了起来,与叶逐尘十指紧扣,回应对方的承诺:“好。”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 天涯共此时。 瑰城。 残月如钩。 城墙上,打着盹的士兵被同伴拍醒,“哥们,换班了换班了,快回去睡,这样子也不怕被副将发现……” 士兵打着哈欠起来,笑嘻嘻道:“怕什么,异族都走了一个月了,哪里出得了事!”又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诶,怎么没见过你。” “刚调过来的。”接班士兵笑了笑,“快回去睡吧,下半夜我来守。” “好嘞!”士兵左右看了看,的确是换班的时辰了,陆陆续续有人往城墙下撤。他睡得整个人都站不直了,提着刀,摇摇晃晃也就走了。 在他身后,接班的士兵冷冷一笑,眼中精光闪烁。 风云暗涌。 半个时辰后,瑰城的城墙上出现了摇晃的火把,半刻钟后,城墙上的四个烽火台燃起。 守城将领在睡梦中被侍卫摇醒,“大人!好多的异族的兵马!太快了!他们已经进城了!我们的人伤亡惨重!三个城门已经失守了!” 将领被吓得很快彻底清醒,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无法思考。 “军师在哪!南宫少爷……南宫少爷呢?” “他们白天收到一封信,下午就已经出发前往东凉了!南宫笑、南宫笑也已经走了!” 将领哆哆嗦嗦地穿着盔甲,下达最后一个命令:“派人去传信祁亲王!让他速速回援!快!” 战事忽至,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又令人绝望。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兵戈交错之声、老幼妇孺哭喊、甚至粗暴的打砸声混在一起,将整个瑰城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唯有边城明月依旧皎洁。 ※ 翌日。 周楚泽直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时辰,没来得及给叶逐尘的父亲以及叔父奉茶。 他浑身酸痛,甫一发出点动静,便听见有人笃笃叩门,夏荷温婉的声音接着响起:“少爷,要起来了吗?” 周楚泽毕竟是个男子,被丫鬟下人喊“夫人”实在羞赧,于是叶逐尘就干脆吩咐,怎么叫他,就怎么叫周楚泽。 “等等——” 周楚泽匆忙用叶逐尘的长衫裹住身子,勉强遮盖了一些昨日圆房的痕迹,方才低低道:“夏荷,端盆热水进来。” 外面的夏荷噗嗤一笑,推门而入,只见手上早已备好了一大盆热水,尤自冒着水汽,肩上还搭着两条帕子,“少爷一早出了门,仔仔细细吩咐了我们两回,一刻钟换一次热水,就等着您醒来呢。” 周楚泽羞愧,简直不敢去看夏荷,取过帕子就开始洗漱。他昨天半夜是被叶逐尘抱去洗了澡的,身上倒也干净。很快,又忍不住问:“父亲和叔父他们……” 夏荷哦了一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瑰城被攻了……周老爷今天一早就走了……少爷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出门的……哦,奉茶什么的,我们异族这边没这种讲究,老爷知道您累了,只叫人传话让您好好休息,现在已经出门钓鱼了。” 知道叔父已经提前离开,周楚泽心中不由有点失望,然而现在他最关注的却也不是这个:“瑰城被攻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撤兵了吗?” “奴婢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修了一条隧道,直接打通了落轴山……然后就攻下城了……” “隧道?!……攻下了?” 夏荷嗯嗯点头,“不过打仗还是太凶险了,好在少爷提前离开了,否则瑰城一破,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的苦头。” 周楚泽面色严峻。 瑰城一破,还不知道的吃多少苦的,除了士兵,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条隧道打通落轴山脉,这个想法即使只是粗粗一听,周楚泽都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别出心裁、胆大包天。落轴山险峻天下第一,千百年来,瑰城正是占据了入出落轴山的唯一通道,才有了城防的稳固。 这条计谋最难的便是想人所不敢想,为人之不敢为。 在天堑以落轴山打通一条隧道,乍一听异想天开,其实军队之力,辅之能工巧匠,用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并非难事。而佯装撤兵一月,又正好等到了瑰城守兵的懈怠之时,夜中用过隧道绕入瑰城的后城门进攻,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的确不难取大成的边防第一重镇。 聪明,却也狠毒的计谋。 周楚泽仿佛看见了半夜中忽然变为人间地狱的瑰城,不由神色凝重。 “逐尘什么时候回来?” 夏荷知道他是汉人,心下不好受,只柔声顺着他的话道:“应该快了,少爷吩咐过了,回来等您一起吃饭。”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3 果然,周楚泽穿衣完毕,喝了半碗夏荷端来的银耳粥,叶逐尘已经从外面赶了回来。 周楚泽有不少话想要问他,叔父去了哪里,瑰城怎么样了,却没想要叶逐尘一回来,就笑盈盈地塞上了一件礼物,暂先堵上了周楚泽的话。 他愣愣地看着怀中的活物,通体雪白的小老虎舒展着柔软的皮毛,用大大的琥珀眸子瞧着周楚泽,抬着爪子是不是挠一挠,灵活可爱,趣意盎然。 “家里在山上养了一只老虎,今天早上刚生下的,想着抱一只回来,也好给你解解闷。” 周楚泽眨眨眼,“叫什么?” 叶逐尘微笑:“小笨蛋,我既然用它来讨你的欢心,要叫什么,自然随你乐意。” 周楚泽想了想,只觉得怀中的小生物白乎乎的一团,又瞥了眼外面的灿烂阳光,期待地看着叶逐尘:“雪球?” 叶逐尘嗯了一声,笑盈盈道:“好,就叫雪球。” 周楚泽在他温柔宠溺的注视之下,略为不好意思地垂下眸,用手指轻轻地顺着雪球的毛发。叶逐尘从他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周楚泽的肩膀上,形成了一个亲昵的姿态。 “楚泽。” 他声音低沉,换做是谁都要听得心头一酥。 “嗯?”周楚泽不自觉唇角已经扬起笑容。 “我要去瑰城一趟。” 周楚泽的笑容凝住,“什么时候?”东凉离瑰城不近,就算日夜不停赶路,最少也需要三天时间。 他明白,叶逐尘此去一定同战局相关。 “今晚就启程。”叶逐尘收紧了怀抱,“在这里等我,别让我担心,好吗?” “我问,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之内。” 周楚泽一动不动,刚才还溢满愉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慢慢地、淡淡地说,“逐尘,你说过会照顾我的,不能抛弃我。” “楚泽。”叶逐尘蹙眉,“我不会。” 周楚泽转过身来,认真看他的眼睛,良久道:“好,半月之后,等你回来。” 第48章 前传初识 庆和二年,拟安。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清晨日光照在石板路上,薄薄一层霜花晃着人眼。 冷风呼啸在城内最有名的春风十里长街上。天寒日冻,生意却还是要做,长街两边的小贩都已经早早出摊。今日街上的人很多,顾客却不比平常增加,只因来人大半都聚到了长街尽头的一处大宅门前。 这宅子正是周府。 门口的御赐盘龙双枪前摆了一张桌子,年迈的管家坐在桌子后面,时不时看一眼后面那长长的队伍,捻着胡子摇头叹气。 “可曾学过药理?下一个。” “连这几味药都分不清,不行。” “跪我有什么用?走吧走吧……怪可怜的,给他两个馒头。” 这年头找个学过医术的仆役,难啊。老管家正叹息着,面前的人就换做了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 这人的个头儿实在是高,管家一眼只能看到对方的脖子,不由微微抬起了头,方才看清这人有一张颇为顺眼的脸。 顺眼,的确是顺眼,说他长相平凡吧,却又略带一丝清秀,可这丝清秀仔细一瞧,却又只是一抹年轻人的勃勃朝气,冲你微微笑着,未必多好看。再瞧一眼,这蓬勃朝气又像是长得讨喜,让人顿生好感。 “小伙子,识字不?懂不懂医术?” 年轻人脸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愈发合人眼缘,声音清清朗朗,答道:“懂的,我爹以前在长都开过医馆,我从小就在医馆里面帮着干活,还念过几年私塾。” 长都是北方沦陷前的国都。 老管家自己也是长都人氏,遇上老乡,一时间心生悲戚之情,料想这孩子出生不差,只是身世飘摇,眼下才只能来周府当一个杂役。他叹了一口气,以目示意后面的仆人,将磨成细粉的几味药端了上来,“孩子,过来辨认一下。” “这个容易。”年轻人竟是连气味都不用闻,只是站在原地,伸手一一指了遍:“葛根、甘草、茯苓、黄芪。” 他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十分干净,指腹有薄茧,想必也是干活一些活的。 管家见他答得正确,虽是一身粗布短衣,但好在干干净净、相貌端正,除了个子太高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又盘问了几句,青年答的正合他心意,遂很满意地一点头道:“进去吧,先跟着干两天,要是夫人少爷喜欢你,签过卖身契,便可以留在咱们府里做活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笑道:“洛晨,先谢谢大伯了。” 老管家对他露出慈爱的微笑,他觉着这个年轻人真的很顺眼。接下来他只需要招两个做粗活的小伙子就成了,大冬天的,在冷风里招仆役,也算不上是个好差事。 洛晨跟着一个仆人从侧门进了周府。 领路人显然为自己是周家的家仆而自豪:“这年头,吃不饱饭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现在天气也冷,你进了咱们府上,这个日子就算是安稳了,乱世中能混得吃饱穿暖,也是走大运啦。” “大哥说得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里面,管家大伯能看上我。” “还不是因为你学过医嘛!少年最近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一天三顿药,就怕咱们当下人的一个没弄好,出什么差错,这才兴师动众地要找一个会药理的仆役。” 洛晨奇道:“多请两个大夫不就是了吗?” 仆人道:“如今这乱世,朝廷在南方也是苟安,大夫比将军还稀缺!老爷宅心仁厚,说府上有一个大夫已经够了,外面还有无数人等着大夫悬壶济世呢,家中有个能照顾的便够了,这不才找了你么?” 洛晨平凡无奇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玩味的意思,叹服地说:“老爷真是个好人啊,难怪侠名遍布天下!” 仆人闻言得意地扬眉,止不住的自豪:“可不是嘛!” 周府的主人,名叫周任风,二十年前,江湖人称第一快刀,与凭借一把无情剑冠绝武林的神秘剑客笑忘生并称为刀剑无双。 不过,如今提起姓周的,名头最大的还是周任风的兄长周随云,三年前他虽没有以一己之力逆转战局,却也为大成王朝立下了赫赫战功。甚至有人说,若没有周随云,大成王朝连同异族和谈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这半壁江山得以保全,靠得正是这位第一元帅。 而逢此乱世,武林也成为了朝廷极力拉拢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4 的一股势力,武学超凡入圣的,一人可低百万兵。周任风原先便是江湖数得上号的高手,又有兄长珠玉在前,在朝廷的推动下,于去年成为了新上任的武林盟盟主。 也难怪这么多人上赶着要成为周家的仆役了。 洛晨再这么一想,脸上又露出了那可爱的酒窝,他这运气,好像的确是不错。为了保住这差事,指不定以后还要亮出谪谷的身份。 南方宅院造的精致,洛晨跟着领路的仆人,穿过柳木扶疏的前庭,走过曲曲折折的水榭长廊,绕过花园,寻着空气中隐隐弥散开的药香,来到了一幢朝南的两层小楼前。 “这里就是少爷的住处了。” 仆人同小楼内的一个丫鬟交代了几句,便把洛晨留了下来。 小楼的丫鬟长得清秀柔美,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对洛晨笑道:“你以后就负责少爷用药了,我成天担心熬不好大夫开的药,你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洛晨装出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形象,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里却想着,这个丫鬟人倒是不错,可惜模样不够美,离他的美人标准还差了不少。 这时,只听见楼上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时而重心一倒,时而虚浮不定。 唔,果真没有半点武功傍身。 丫鬟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了上去,连声道:“少爷,你要拿什么,唤我一声便是了!说了多少次了,大夫叫你千万不要下床乱走动。” 洛晨慢吞吞也上了二楼,乍一见到楼中不拘一格的布局,略感吃惊。 只见楼梯一上来,左手边便是一间巨大的药室,柜子里药材一应俱全,与城中药铺一般无二,角落里有个小炉,正燃着火,显然是用来熬药的;右手边自然是少爷的卧室,只是这卧室竟然与书房打通了,十几个竹架上一排排放的都是书,把偌大的房间弄得跟迷宫一样,都看不见床在哪,预计有不下上千本藏书,好像是住在了藏书阁里。 又听见丫鬟道:“好的好的,《青门引》是吧,少爷先坐着,我替你寻去。” 洛晨咦了一声,微微挑眉,上前两步,施施然地从最上面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正是《青门引》。他不慌不忙,翻开这本书,一目十行,未几就发现这是一本描写北国风光的小书。 他合上书,穿过两边的书架,在这书海构成的迷宫里与小丫鬟交错而过。洛晨没忘记在脸上保持一副茫然间又稍带局促的表情,很快来到了少爷的床榻前。 周少爷坐在床榻上,面朝着窗户,任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衣衫是纯然的白,侧脸也是苍白,衬着日光,竟好像会发光一般。 洛晨由于出身的缘故,八岁之前深受家中长辈毒害,竟只穿过白衣,因此平生见着白衣黑发最是反感,初见周楚泽,觉得非常不以为然。 然而等周楚泽转过了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洛晨一瞬推翻了这个想法。 美人无罪。 周楚泽无疑是个美人。 此人虽然常年缠绵病榻,但是眉目却是异常的清朗。 洛晨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流连过周楚泽的脸,见他长眉秀挺,目似点漆,鼻尖翘起小小的一个弧度,嘴唇是鲜而不艳的红,心道还看什么风景小记,明明自己就是一幅画,北国的英挺与南方的秀丽,齐聚一身。 洛晨自己是个偏爱美色的,见了美人就容易昏头——好在这世上真正的美人并不多。 他在昏头之余,想起下山前师父交代的话,大感庆幸——他向来愿意留美人一命,虽然这个美人是周任风的儿子,不过看在他长得这么合他心意的份上,他也就原谅了这小小的不足,很舍不得人间少了这样一个绝色。 洛晨走上前,对着周楚泽笑了笑,递上手中的书:“少爷,你要看这本吗?” 周楚泽接过,疑惑地抬着眼睛看他,漆黑的眼珠覆着一层水色,温和而无害:“你是?” “我是来照顾你的人,今天刚进府。”他心中很愉快,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之前的老实表情,“我叫洛晨,少爷。” 周楚泽肤色苍白,伸手接过书。 垂眸,侧脸,微微笑了一下,世家的礼仪与风度内敛在病弱的身体中,嗓音轻柔,又澄净如水:“谢谢。” 洛晨微微挑眉,心中荡起些微趣味。周楚泽,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美人的名字。唔,接下来的半年,似乎是接到了一桩美差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插叙+倒叙写之前的事……结果发现没办法了……还是交代一下…… 第49章 望江行(七) 塞上最荒凉的地方,百里方才出现一镇。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人是南宫诀。 这位以睿智闻名的天才在异族彻底占据瑰城的第一个夜晚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烽火台。自古以来,军报都是左右战局的重要因素之一,建立烽火台,正是为弥补军报传递的速度不足,两人一路以来,所有的烽火台竟都火光大盛,遥遥相对,必有军情。 想到叶逐尘的来信,南宫诀心中警铃大作,一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勒马急停,“调虎离山!瑰城一定出事了!姐,我们不能再走了,必须马上回去!” 南宫笑一路以来脑中只有赶路这个念头,此时一拉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原地转了一个圈,摇头道:“我要去东凉。” 周楚泽竟然同叶逐尘成亲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如果不亲眼看个明白,她绝不能甘心。南宫笑是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自从明白对周楚泽的心意之后,早已想着要在下次见面时表明心迹。 偏偏叶逐尘的信件在成亲当天送达,几乎是在知会南宫笑一声,趁早死心。 她绝不死心,她怎么能死心? 南宫诀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将种种利害关系看得清楚,皱眉道:“就算现在你去了,恐怕到了东凉也只是扑一个空!瑰城出事,很可能就是叶逐尘设计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不去瑰城!” “我要找的是楚泽。” “姐,他已经跟叶逐尘成亲了!”南宫诀自幼沉稳,第一次用几近严厉的语气同南宫笑说话,“那封信昨日送达,现在摆明了是要引你我离开瑰城!他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你现在就算过去见到周楚泽了,又能改变什么?” 南宫笑沉默不语。 南宫诀调转马头:“我走了。” 他的武功不过江湖二流,比之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5 周楚泽都要差一些,因此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更少展露锋芒,每每在出门办事,身边总有南宫笑保驾护航。现在他料定瑰城出事,要回去面对未知的一片两国战场,坚持要走,是在赌南宫笑不会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 南宫笑停在原地,迟迟不跟上来,只是望着慢慢离去南宫诀的背影,神色复杂。 南宫诀咬牙,一扬马鞭,加快速度。 片刻后,身后响起越来越疾的马蹄声,南宫诀心思稍定,却又很快听出不对的地方,猛地回头,快马加鞭往回赶,果不其然,看见南宫笑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叶逐尘。 来人自然是从东凉赶去瑰城的叶逐尘,他一身素色广袍,新婚刚过,袖口及衣领还缀着精致的喜字纹。 塞外半夜,唯有远处的烽火以及头顶星空照明,南宫笑与叶逐尘路上相逢,对峙,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 “楚泽呢?” “在家。” 南宫笑哦了一声,沉默许久,发出一声苦笑:“我原先不知道你们的事……呵呵,还以为你们只是师兄弟。”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这次不过是水到渠成。”叶逐尘叹了一口气,“或许我不应该介绍你和楚泽认识。” 南宫笑冷冷地看着他,“老叶,我们认识多久了?三年,四年?更多还是更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武功不错的傻瓜?” 叶逐尘道:“南宫,你知道我的朋友不多。” 南宫笑的声音忽然尖锐了起来:“难道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我就有很多的朋友?叶逐尘,我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是傻!但是我不甘心被自己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从介绍我认识楚泽开始,你利用了我多少次?” 南宫诀骑回自家姐姐身边,正好听见南宫笑饱含怒火的一通话,他极为护短,此时乍见叶逐尘,便是面色冰冷,如临大敌。 南宫笑虽不能说是聪明绝顶,但也绝对不傻。南宫诀一个局外人都能很快明白过来的事,她心中又哪里会不清楚? 她只是不愿去相信——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算计。 “楚泽受伤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一开始,我的确只想让你保护他。”叶逐尘展现出少有的严肃和坦白,“至于瑰城一役,你我各自为战,本就没有情谊可讲。” 战场上为了一份友情而葬送千万战士的命,即使心狠手辣如叶逐尘,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况且是在明知有更好方法的情况下。 南宫笑别开眼,“你知道我喜欢楚泽。” “我知道。”叶逐尘说:“南宫,我把你当做亲妹妹,你想要的,我都希望可以尽量满足你。除了楚泽,对于他,我一步能不能让。” 南宫笑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哽咽着,几乎像一个孩子,“够了,你们都成亲了……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犯傻……我南宫大小姐要什么没有,何必这么犯贱……” 南宫诀第一次看见姐姐落泪,一时间心如刀割,“姐……” 南宫笑低下头去,大咧咧无所谓地抹了一把脸,一扯马绳,“走。” 叶逐尘停留原地,知道接下来三人一起上路不过是徒增尴尬,索性等他们走远了再上路。心中的沙盘不断地推翻演算——他料定南宫笑生性豁达,一旦想开了,很快就能走出阴影,重新面对他和周楚泽。 虽说如此,心却着实不轻松。 他对待朋友从不说谎,方才对南宫笑说的字字属实。 叶逐尘朋友不多,而南宫笑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视如亲妹,除了周楚泽,但凡他有的,几乎什么都可以分享给这位姑娘。 叶逐尘远远望着南宫笑的身影苦笑,也是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算是明白了周楚泽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是明媒正娶的心上人,一步都不能让。 ※ 新婚次日分离,叶逐尘留给周楚泽的,是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家,以及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 雪球生得灵动可爱,一天到晚黏着周楚泽,倒也让他的日子不算无趣。夏荷秋叶听叶逐尘的吩咐,日日陪在周楚泽身边,细心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叶家生意不少,叶父每日留在家中的时间不多,不是忙着绸缎庄,就是早早出门垂钓。周楚泽略觉奇怪,然而叶父又特地抽了时间与他一番长谈,严明自己忙,平时恐怕难以顾及他,希望儿媳不要介意,周楚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如此,日子倒也不算全然的平静,因为叶宅中还有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白发黑衣的师尊,笑忘生。 周楚泽平日早起之后,便前往笑忘生独居的小院为师尊煮茶,陪师尊下棋。笑忘生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对上周楚泽却颇有几分温和。他主动提出了让周楚泽重新习武的事情,每天日落前一个时辰便在小院中指点周楚泽学剑。 这一个时辰很快成为了周楚泽一天最期待的时间,屏退所有人,于习武的闲隙,笑忘生偶尔会在不经意中向周楚泽提起一个人。 “你的父亲当年用的是刀。” “他出道那年不过十八,一把斩魄刀无人能匹。” “师尊呢?” “我啊,我打不过他……不过他也始终没能用斩魄刀打败我。” “师尊和父亲是好朋友?” “我们曾结为兄弟。” 几天下来,关于周任风,笑忘生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并不介意向周楚泽提供有关昔日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信息。 “你父亲很擅长煮茶,当年我生性狂傲,最为嗜酒,他慢慢便将煮茶的那一套用到了煮酒上。” 笑忘生煮酒的手法很特别,繁复细致,一次又一次,的确像是在烹制一杯茶。 练武之后,周楚泽会在笑忘生的指点下煮酒,如此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比之父亲当年煮的酒,味道如何?” 笑忘生淡淡一笑,答得稀松平常:“二十年了,你父亲当年煮的酒是什么味道,我早忘了。” 周楚泽没有说话。 他莫名的知道,有些味道其实是不会忘记的。在一次重逢的时候,身体还会记得那种味道的感觉。 只是找不到了罢了,再也碰不到那样的味道。 周楚泽就算迟钝,渐渐也明白过来,师尊告知他与父亲当年的事情,其实是在坦率地表明,二十年前,笑忘生同周任风曾经有过一段情。 如此过了十天,周楚泽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6 终于道:“我不懂。”不懂为什么笑忘生要告知自己这些事,师尊如今性情如此冷清,照理不会将自己的私事这样明白地说给人听。 周楚泽虽然对于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但也希望母亲是父亲的心爱之人,而不是两个男人的感情之间一段不甚重要的注脚。如果周任风当年真心爱的人是笑忘生,那么他的存在又算什么? 笑忘生并不意外,只问周楚泽:“我二十年没有下过缚龙峰,但是现在却来了东凉,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周楚泽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笑忘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周身冷清,只道:“算了,反正你日后总会知道。” 第50章 望江行(八) 眼看半个月就要过去,雪球已经整整胖了一圈,能跑能跳,时常乘着周楚泽不留心,满院子蹦跶。 夏荷知道周楚泽关心前方的战事,便主动每天进行汇报,半个月来,异族势如破竹,屡战告捷,隐隐有了统一大成江山之势。 “少爷说王朝的更替是很正常的,在乱世中能够保全自身已是万幸……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不管谁胜谁负,早点结束战争才是最好的。”夏荷声音温柔,手指灵巧地翻飞,为周楚泽束发,“奴婢以前跟着少爷出去见识过,您是不知道,多少大成的百姓过得比异族的牲畜都不如……唉……” “说的对,战事早些结束,让老百姓能够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秋叶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人也跟着进入房内,“师尊前辈派人传话过来,让少爷今天不用去他那里了。” 周楚泽愣了愣,“……师尊有说原因吗?” 秋叶捂嘴一笑,“大概是知道少爷快回来了,想让您好好休息,明日可以好好团圆呢。” 周楚泽不好意思地虚虚别开眼。 “那,父亲今天出去钓鱼了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去等他?”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顾盼间打了一个商量,夏荷不慌不忙地结束手中束发的工作,温柔道:“当然可以,沿着东凉湖走走也好,老爷见到少爷这么关心他,一定会高兴的。” 沿湖空气温暖潮湿。 周楚泽抱着雪球,独自沿着湖边长道行走。东凉湖与背后高山相连的一部分几乎成了叶家独属的地盘,从无外人出没。 阳光照出粼粼波光,远方隐约有小小的黑点闪烁。 “那是父亲吗?”周楚泽问。 秋叶跟着周楚泽一起张望了一会儿,“不知道……好像太早了……可能只是渔船……也说不准就是老爷啦……” 这时周楚泽怀中的雪球却忽然嗷嗷叫了起来,周楚泽想安抚小家伙,雪球却身姿灵动地一扭,跳出了周楚泽怀抱,撒开软软的白蹄子,圆滚滚的身子硬生生嗖地跑成了一道闪电。 “雪球!” “哎不好!怎么往山里面跑了!” 小老虎平时没有少跑,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追。然而秋叶跑出了两步,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回头对周楚泽道:“少爷,要是雪球真跑进了山里,里头的路太多,容易迷路,而且又滑又险,您还是先回去等着吧。” 雪球同周楚泽感情好,平时也没少找,周楚泽想了想,道:“没事,我不走进去,没准雪球就在外面。” 周围就他们两个人,秋叶想想也不多说,只道:“那好,少爷多加小心,别走丢啦。” 周楚泽微笑地看着秋叶:“知道啦,我怎么好意思要你一个姑娘家一直操心?” 秋叶外表看上去娇俏甜美,性格却不乏果断狠戾,第一次被人温柔地说“一个姑娘家”,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涩,心忽然跳快了一些,闷头同周楚泽往雪球消失的方向跑。 山水交界,交错分布着一排水蚀洞,黑黢黢的,似乎一个个都别有洞天。秋叶带着周楚泽往高地上走,踩着略显潮湿的山石,时不时喊一声雪球。 两人越走越深,秋叶终于忍不住道:“要不回头派家丁来找吧……这里太大了……” 周楚泽皱了皱眉,道:“你听。” 泉水嘀嗒,不知在哪个水蚀洞内回响,传到了外面来。秋叶正想说没听到什么呀,忽然就捕捉到了细细的,来自不远处某个洞中的嗷嗷虎叫声。 “少爷留在这儿,奴婢去看看。”秋叶对自己的武功颇有信心,既然有声音,安全从水蚀洞中找回雪球想来不是难事,也不需要多久。 周楚泽自然也知道她有一些能耐,点头:“嗯,当心。” 秋叶也不浪费时间,干脆地运起轻功往声音的方向掠去,很快消失在周楚泽的视线之中。周楚泽倒也听话,安静站在原地观察周围环境。 然而他才等了一会儿,一道破风声突兀在耳边响起。 周楚泽猛地回头,却见一粒小石子迎面而来,几乎像一只利箭,自他的脸颊有惊无险地掠过,直直打入了他左手边一个水蚀洞中。 什么人?方才是打偏了吗? 周楚泽还没来得及深思,忽然又听见了清晰的雪球叫声!在空荡的山中这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周楚泽很快判断出,声音的来源正是刚刚打入石子的洞穴! 不是偶然! 有人故意要领他去那个地方! 周楚泽心念电转,望向洞穴,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平静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感到恐惧,也没有任何一丝害怕的感觉。 来到叶宅之后,周楚泽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然而此时此时,孤身一人,却凭着直觉,似乎是有人要将那层罩在他心头的疑雾拨开。 周楚泽往秋叶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心意已定,往打入小石子的洞穴走去。 ※ 水蚀洞阴暗潮湿,微光在人身后,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模模糊糊捕捉到暗河流动的声音,周楚泽耳力极佳,听着声音很快做出了判断,顺着窄河的方向缓缓向前走去。好在先前十几天跟着师尊重新拾起了武学,他现在尚有一些自保的能力,在水蚀洞中并未感到什么危险。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暗河走到了底,微光从山石的缝隙中射入,摆在周楚泽面前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上面泊着一只小船。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不是我的那只呀!” 少爷嗓音纤细明快,带着一丝绵绵的抱怨,并不娇软,反而别有一种明朗。 又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7 听见另外一道少年的声音,温和清雅,“这只通体雪白,一丝杂色也没有,的确不是你跑掉的那只。” 周楚泽站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心被摆在砧板上,不安地跳着,上面悬着一把利刃。 “哼,难道是外面那人的?教主那么宝贝他,夏荷秋叶照看着,能把老虎丢到这里来?” 另一个少年轻轻笑了笑:“或许吧……既然不是你的,干脆放了。” 那少年立刻叫了起来,不满道:“我才不要!难道连捡的我都要不得了?反正教主自从有了那个人,早就把我们扔到一边了,我就是做错事情又如何,能够被他教训也好过再也看不见他!” “渠儿,你……” “对,我就是作践自己,做男宠还不收不好自己的心,要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少年说的咬牙切齿,“好在他叶逐尘当真没有心,我就不相信,外面那位天仙能留住他多久!” 周楚泽不知不觉已经贴到了洞壁之上,水蚀洞的水顺着岩壁流下,沾湿衣物,紧紧贴着皮肉。他无力地滑坐了下去,全身的力气在听到叶逐尘三个字时被抽得一干二净。 两个少年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已经是一片全然的,毫无希望的黑暗。 第51章 望江行(九) 翌日。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洒入东凉城时,一匹夜行了八百里的良驹终于来到了叶宅大门口。 门口无人护院。 叶逐尘略感意外,拴了马,翻墙进了家门。 院内同样没人,就连平日守在暗处的影卫,此时也没了踪迹——这是异教严防死守之处,平日绝不可能出现这样安静的情况。 答案很显然:出、事、了。 叶逐尘面沉如水,得出结论的同时,迫切地想要确认周楚泽的安危。好在紧接着,他就捕捉到了一个轻微脚步声,又快又急,应当是个没有多少功夫的女子。来人尚未出现在视线之内,叶逐尘已是先一步听声辩位走入了对方的视野。 “教主!” 是个普通的异教婢女,叶逐尘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色,先是惊讶欣喜、接着放松舒缓、最后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不对劲。 叶逐尘问:“怎么没人?” 婢女张了张嘴,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方道:“夫人……失踪了……” 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判断。 “你说什么!”即使已经有了设想,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糟糕的情况,叶逐尘逼近婢女一步,问题一个快过一个,“怎么会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 婢女连忙回答,细细软软的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昨个儿申时一刻发生的事情,夫人抱着雪球去湖畔散步等老爷回来,没想到雪球跑进山里了……少爷同秋叶姐姐一起去找雪球,秋叶姐姐在洞里听到了雪球的声音,就……就让少爷在外面等着她……等秋叶姐姐出来……夫人已经不见了……” 她是真慌了,一会儿夫人一会儿少爷地称呼周楚泽,怕叶逐尘担心发怒,又倒豆子似的说,“秋叶姐姐一发现不对就回去喊人了……老爷带着所有人在山里边找了一夜……大家都没睡……但就是找不到少爷……怕是进了哪个山洞了……”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已经有七个多时辰了。出动所有人都没有找到……难道周楚泽已经被人带离了东凉? 叶逐尘心乱如麻,没有继续听婢女讲,干脆运起轻功直奔宅后湖泊。 时值日出,一轮红日跳出了地平线,在万顷碧波的东凉湖上投出晨间的浮光跃金。山水相交之处,聚了大约二十余人,而远处山上,也隐约有人活动的身影。 叶枭一夜没睡,正站在一块高地上,负手而立。他身后有一棵歪脖子树,一只夹带着灰色杂毛的小老虎正蔫实厮┰谏厦妫两个姿容出色的少年挨着树并肩坐在一边?br> 叶逐尘一到,所有人都是屏声凝气,知道走丢的是教主的心尖子,没人敢往枪口上撞。秋叶正站在叶枭身边,一看见叶逐尘,立刻垂头跪了下去。 “没找到?” “没有。”叶枭语中难掩疲惫,“人都在这儿了,想知道什么,自己问吧。” 还没有找到,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周楚泽的踪迹……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块,叶逐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方才垂眸看了眼秋叶。 “说。”声音冷冰。 横竖最多不过一死,秋叶一晚上已经想了个清楚,这种时候倒没有吓得花容失色,也没急着先给自己撇清关系,只是尽量努力还原真相。 “雪球丢了,奴婢同夫人一起去找,走到这边附近时听到了远远的小虎嗷叫声,声音从山洞中传来,奴婢判断出是哪个山洞之后,便让夫人在外面等着,只身进去寻找。” “奴婢错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其实不想山洞狭长,声音是能够传出来,却隔了很远的距离。”她顿了顿,一指不远处树下拴着的小老虎,“奴婢的确找到了小老虎,抱着走出了山洞一看,却才发现并不是雪球。” 叶逐尘抬眸看向那只小虎,眼中杀意明显。 “白云这次下了四个小崽……这只同雪球,出自一胎。”秋叶顿了顿,又道,“后来属下们从这只小老虎的主人手上,找回了雪球,现在已经抱回了宅子里了。” 至于另一只小老虎的主人是谁,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清渠、清源。 叶逐尘甫一见到两个少年,就已经记起了两人的名字,当然也没忘记这两位是他养在东凉宫的男宠,手下人孝敬上来的,在他身边呆了快三四年了。虽然一直不上心,但他从来过目不忘,对这两人也算是了解。 “谁把白云下的崽送给他们的。” 叶枭此时开了口,“你只挑了最好的送给楚泽,说剩下的随便处置,清渠去要,也就要到了。” 清渠性子活泼,在这边吹了一夜冷风,这下跳了起来,“我们也就是抱错了老虎,没想着要害人,现在回过头来算谁送的老虎,有意思么!” 他长得漂亮,叶逐尘是个喜好美人的,对着长得漂亮的男宠总是多一份温柔,三四年下来,自然被叶逐尘有意无意纵容出了一副骄傲的性子,哪会有唯唯诺诺的样子? 然而叶逐尘这次却不客气,冷声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害了他的,我一个个算,一个个要命。” 清渠瞪着他,又咬牙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8 切齿地坐了回去,“哼,老虎还是教主大人送的呢,怎么不怪你自己……”又被身边的清源捂住嘴,没的说了。 叶逐尘沉默。 他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害周楚泽的人,他从来没少忘记算上自己。 秋叶看了看叶逐尘的脸色,还是将心中的想法统统说了出来:“属下在进山洞之前,同夫人曾经约定呆在原地别走……属下猜测,可能……夫人是后来听到了真的雪球的叫声……才走的……那时清渠和清源少爷正在内湖边逗着小虎。” 叶逐尘借着地形上的优势,扫视了一遍大大小小的水蚀洞。 “你的意思是?” “夫人恐怕现在还在洞中。” 叶逐尘看了一眼林枭。 林枭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山洞和山上都有人在找。水蚀洞里面弯弯道道太多了,就算找了一遍,也很有可能会有疏漏。” “这次的事情有一些巧合,如果不是有人设计,就是老天故意要刁难我。”叶逐尘感觉头脑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杂乱,一半清醒,“楚泽的确可能进了山洞,但是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人,只有两种可能。” 林枭并没有问是哪两种可能,只道,“他当年来过这里。” “对。” “他失忆了,但是忘尘散一受刺激,很容易就会失效……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地方在他记忆中亦是最可怖的。” 对于周楚泽来说,脑海中最可怕的记忆,莫过于十四岁那年,父亲周任风死在东凉谷。 而东凉谷,就藏在山中,确切的说,是在异教东凉宫的正门口。 叶逐尘的手握紧又松开,他赶路了一夜,身体很疲惫,这时精神却无比的活跃,只觉得一切历历在目,眼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几乎纤毫毕现。 “往里面找……他要是不在山洞里,大概已经进山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为了寻找周楚泽,整个叶宅都已经无人看守了。这种时候,东凉宫的守卫肯定是最薄弱的,如若人真的在那里,那么他平日里向周楚泽掩饰了多少,如今就有多少是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周楚泽的面前。 呵,自作自受。 第52章 回溯行(一) 周楚泽的确进了山——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外面的世界成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所有事物、所有的人、所有的话都是假的,他无法在听到清渠与清源的对话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叶逐尘给他的“家”。 所以他只能往前走。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时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周楚泽手脚发软,费力爬进了小水池边停靠的小舟。 他隐约意识到这一路有人指引,划着小舟顺流转过一个弯,转而又进入另一条暗河,不知划行了多久,眼前出现了狭窄的一线天。 周楚泽这才发现天已经全然黑了,月光冷清,照出一线光明。 小船卡在山石缝隙之间,左右过不去,周楚泽只能弃舟而行,然而甫一上岸,就发现被月光照亮的方寸之地上,恰恰摆放着火石子与火把。 这人若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就必有匪夷所思的缜密思维与算计能力。 到底是谁在指引他?这个人究竟想让他看见什么?难道两个少年的对话亦是被安排好的? 前方还有路,那么答案只能在前方。 周楚泽没有多做犹豫,用火石子点燃火把,又将火石收入袖中,穿过窄窄的一线天,顺着暗河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一次他并没有走很久,很快听到了隆隆作响的水声,似是奔腾江河被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 瀑布——四面宽广的瀑布,由形成东凉湖的四道水渠交汇形成。周楚泽站在一面瀑布下,被飞溅的水花溅到,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四面瀑布中间倒是形成了一片空地,要去那里吗? 周楚泽微微蹙眉,正想要灭了火把直接穿过瀑布出去,忽然却在火光之下,瞥见了突兀冒出的一道阴影。他的心猛地一跳,往那个方向走了半步,火光移过去——照出一块碑。 墓碑。 周楚泽的手抖了一下,火光摇晃,清清楚楚照亮上面的字。 ——周任风之墓。 他的父亲,周任风的墓碑。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瞬间整个大脑成了一片全然的空白,又有无数的回忆争先恐后地想要往里面钻。周楚泽死死地盯着墓碑上的字,一遍又一遍地看,像是不认得。 父亲的墓就在此处,为什么叶逐尘不告诉他?周楚泽想起笑忘生关于父亲死因的讳莫如深,周任风当年就是死在这里的吗?这一切又跟叶家有什么关系? 周楚泽越是去想,越是头痛欲裂,他跪倒在周任风的墓碑前,几乎是想要用眼神洞穿墓碑上的字! 不可能!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叶逐尘在骗他……他究竟欺骗了他多少?过去他所接受的一切,几乎全是叶逐尘给的,那人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脑海里无数东西在翻涌,杂乱的场景一一闪过眼前。年幼时喝过的药看过的书,坐在叔父的腿上听他讲解军事地图,风雪中独立檐下的师尊,军营里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冬霜……甚至耳边响起了女子哭喊的声音,她哽咽着说:楚泽,求求你,不要死…… 周楚泽眼前一黑。 坠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是光华炫目动人的一剑,劈开混沌,流畅如水银泻地,又挟着无人能匹的锋芒。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灿烂的一剑。 那一剑刺入了他父亲的胸膛,终结了一个武林神话。 那一剑,来自如今的异教教主,叶逐尘。 ※ 周楚泽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温暖的阳光甚至穿过瀑布照耀在了他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醒来。 水声一刻不停地喧嚣着,周楚泽看着眼前的墓碑,开口,声音涩哑无比:“父亲。” 他应该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仅仅一句称呼后,已是无从开口。他当真是傻得可笑,同样的把戏,四年前他被叶逐尘骗过一次,如今有傻乎乎地上当,这回索性连身子都交付给人家,沦落到要同两个男宠争一个男人。 他怎么会这么可笑? 周楚泽不是坚强的性子,跪在父亲的墓前,应该哭,眼睛却只是干涩一片。 他始终没有再说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69 一个字,跪了半个时辰之后,默不作声地向周任风的墓碑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朝石壁上暗藏的陡梯走去。 四面瀑布之上是一块异乎寻常平坦的空地,正是四年多前武林正道围攻异教选择的决战场所。现在周楚泽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还记得哪里是异教的大门口。 这本该是他记忆中最不可忘记的存在。 陡梯极窄,仅容一人通行,完全是以人力在岩壁上敲打出来的,武学底盘不扎实的人,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掉下来。 周楚泽面色苍白,走得却是无比的平稳,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又能被什么东西所吓倒呢? 走完二十丈的陡梯,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的空地,以四道两人宽的水渠围城一个正方形,正是东凉谷,跨过其中一道水渠,所见的巨大建筑便是魔教的大本营。 此时正有一人站立在东凉谷中间,静静地看着周楚泽。 他穿的还是半月前离开时的素衣,金丝细致地勾出喜字纹,暗示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新婚。 周楚泽并没有感到意外,他表现地很平静,慢慢地走到了叶逐尘的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伴侣。 两人同样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叶逐尘看上去甚至更为疲惫。 “我在这里等,只是希望你别来。”他所能想到最糟糕的设想,无非就是在这里找到周楚泽。 聪明如叶逐尘,只一眼,就已经可以确定周楚泽改变了,忘尘散失效了。 现在周楚泽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叶逐尘,他问:“哦,你想继续瞒着我?”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叶逐尘声音疲惫,却还带着自身特有的华丽质感,“楚泽,我使尽天下不入流的手段,也不过是为了同你在一起。” 闻言,周楚泽笑了笑。 他其实很少笑,每一次微笑的时候,俊秀至极的眉目组合在一起,整个人都会被那些许笑意点亮,好看地几乎有点不像凡人。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他的笑中第一次带上了嘲讽,如明镜台沾染了尘埃。 叶逐尘蹙眉。 眼前人轻轻抬起眼,微笑着问,“师兄,你欢喜我,这种鬼话如今到底是用来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第53章 回溯行(二) 此言一出,叶逐尘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失去了周楚泽。 过去两个月的甜蜜与信任在戳穿一切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周楚泽前所未有的冷硬与敌意。呵,这个人明明是他的,可是他现在到底拥有他的什么? 仅仅是恨吗? 叶逐尘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无力之感。 “留在我身边。”叶逐尘斟酌着用词,“楚泽,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周楚泽又笑了笑,“让我留在你身边难道不是一种强迫?” “我们是夫妻。” 话一出口,叶逐尘自己都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取羞辱,他们曾经郑重地拜过天地、高堂和对方,互许终生,而那场婚礼,却连叶逐尘自己都骗不过。 果然,他说:“不是。” 在这种时候,周楚泽甚至都轻轻扬了扬唇角。 “我们是哪门子的夫妻?我不过是你用一点小把戏骗到手的一个新宠……”他停顿了下来,将一丝嘲讽完好无整地送给自己,“雪球你留着吧。” 叶逐尘微微变色,心头又涌上一丝欣喜,周楚泽方才的话,已经透出了明显的在意。 “楚泽,我可以解释……” 周楚泽平静地打断他,“不,不需要解释。叶逐尘,你我可以做仇敌,可以做师兄弟,甚至当日进谪谷之后,我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做朋友……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欺骗我、背叛我、利用我,我统统可以接受。” 他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与不知回报的人,在被叶逐尘救了那么多次命之后,周楚泽的确有想过从这位师兄的角度看待他所做的一切。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其位谋其政,他懂。 “但是你不该想着做什么夫妻。”这是周楚泽第一次告知叶逐尘心中的想法,他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质问:“叶逐尘,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又怎么舍得那样害我?即要伤害我,就莫要打着喜欢的幌子。” 叶逐尘说不出话来,又或者可以说,找不出理由来。 “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你羞辱我……你怎么可以羞辱我?即使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没有叔父在身边陪伴,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你都不可以羞辱我……你不能、不能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下贱的人。” “我没有。”像是被人用针在心上猛地扎了几下,叶逐尘的神经被刺痛,他难道还不够宠爱这个人吗?他甚至是在急于为自己澄清,“楚泽,我珍视你!” 周楚泽摇头,他慢慢地重复,用肯定的口吻:“叶逐尘,你羞辱我。” 欺骗、背叛甚至利用,他统统都能接受,唯独羞辱。 他从骨子里受不了这种羞辱,这是他仅存的骄傲与矜持。 叶逐尘哪会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心存侥幸周楚泽还没有见过清渠和清源,单单是那两只不唯一的小老虎,都足以堵住他的狡辩。 他想过自己喜欢周楚泽,却没有想过此生只有一个周楚泽。 这难道不是一种侮辱? 对于夫妻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侮辱。 “楚泽,我做错了一些事。”叶逐尘从未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因为他向来不犯错误,而这一次,他终于尝到了后悔的苦涩,“但若说我心里有过谁,只可能是你。” “多谢师兄的珍视。” 周楚泽淡淡地说“只是我也做错了一些事。” 一时间双方又陷入了沉默,只听见两人脚下的瀑布还在时刻不停地喧嚣着。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一切都成了错误,那么事到如今,又还能做什么? “很快我就会走。”良久,周楚泽说。 叶逐尘问:“去哪?” “不知道,总不会在你预料之外。” “我让师尊送你,不至于出事。”叶逐尘苦笑了一下,补充,“这次的事他没少出力,等你走了,他想来也不会再呆了。” “好。” 周楚泽醒来之后,也已经隐隐猜到这次在暗中指引他的人会是师尊。 叶逐尘又道:“但愿不要成为敌人。” 其实两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间接下来的的关系,即使不是敌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0 人,也不会与敌人差多少。 周楚泽转身离开,“但愿。” 叶逐尘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是他在意的人,要彻底地、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世界。 他忽然很想问一问,是否还有重来的机会。如果有,他会从一开始就把这个人装在心里,而不是仅仅捧在手里去疼爱。 然而叶逐尘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仍是不甘心,只是他现在明白了,周楚泽是他喜欢的人,对待他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像对待世上的一切其他人一样不择手段? 他眼下只能目送他离开,然后竭力耐心地等待乱世中下一次重逢。 ※ 山谷外有两匹骏马,一个黑衣人正在等待。 周楚泽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师尊。” 笑忘生神色如常,略一点头,“大概的情况方才我已经问过影卫了……怎么样,接下来为师送你一程?” “好。”周楚泽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多谢师尊。” 笑忘生轻笑了一声,一抖手中两条马绳,牵着两匹骏马沿山路行走,示意身后的周楚泽跟上,“准备去哪?找周随云?还是跟我回缚龙山?” “师尊可知叔父眼下在哪?” “斧城。”笑忘生理所当然道,“他肯定呆在大成的军营中。” 交战的两方如今在距离斧城不到百里的长平坡一带,而斧城一旦被破,国都拟安就将置于一个唾手可得的危险境地。 周楚泽想了想,问:“那,祁亲王呢?” 笑忘生微微挑眉。 “听说祁亲王这次跟逐尘没有少交手,是大成年轻一代中少有的才俊……我要是没记错东凉宫里的战报,应当还在长平坡,怎么,你还认识大成的王爷?” 周楚泽苦笑:“我被他拿走了无情剑。” “哦,打算去要回来?” “嗯。” 笑忘生淡淡扫他一眼,道:“不过是一把剑,不在缚龙峰的人手上,也只是把普通的剑。” “总要有个了断。” “楚泽,保护好你自己。”笑忘生似是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同逐尘分道扬镳了,我仍是当年你下山时的一句话,照顾好自己。”言下之意,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身安全,那无情剑,不要也罢。 笑忘生没有停下慢悠悠的脚步,周楚泽若有所思,看着他白发黑衣的背影。 “你我相处的时间不长,或许你以为,在缚龙峰你只是一个外人、一个过客。然而事到如今你应该晓得,你总是被偏爱的一个。” 笑忘生的话不多,说到这种地步,已是难得地清楚明白。 周楚泽此时意识到,在这场叶逐尘布置的骗局中,无数人配合了他的戏码,从叶宅的管家仆人到高高在上的叶父,甚至周随云宣情,都在叶逐尘的安排下不自觉地参与了欺骗。 但是笑忘生选择揭开了一切,从某种程度上,出卖了他的嫡传弟子。 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是被偏爱的一个啊。叶逐尘当年练武吃的苦头他半点都试过,师尊却传授给了他一生所学中最精妙的剑法,赠予了他天下第一的无情剑。周楚泽转而一想,师尊如此,冬霜同南宫笑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阵暖流缓缓淌过原本已麻木的心田,周楚泽低声而认真地说:“徒儿明白了。” 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转过山路,眼前豁然开朗,东凉湖又已近在眼前。想到叶宅,周楚泽心中又是五味陈杂。 笑忘生倒是笑了笑:“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老教主还在里面,找了你一夜,估计还没睡。他左右还当了你半个月的爹,不管你认不认,也该打个招呼再走。” 周楚泽看着远处叶宅的黛色砖瓦,摇头。 “不想回去。” 叶宅的老管家、夏荷、秋叶、叶父……对于这些曾经以真心相交的人,甚至是雪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背后的欺骗。 笑忘生无所谓道:“随你。”说着翻身上马,拍拍旁边一匹马,“上来,送完你这程路,算是我为你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周楚泽上马,拉紧缰绳,略一犹豫,扭头对笑忘生道:“他不怪你……他后悔。” “还记得那首诗吗?旧逐空香百遍行……他后悔,他当然要后悔。” 笑忘生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策马而出,声音飘在风中,“那你呢?瀑布下的墓碑是逐尘给立的,今日之事,你想过有朝一日会后悔吗?” 答案很显然,不会。 周楚泽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快马跟上了扬长而去的师尊。 此行目的地,长平坡。 第54章 回溯行(三) 潜河,中原第一长河,滚滚东流,横在长平坡前。长平坡占据高地,俯视潜河水,而河对面,正驻扎着严正以待的异族军队。 大成军营帅帐。 “异族不通水性,却一早做足了打算,一路攻城不杀工匠,现在并不缺造船的人,甚至他们大可以跟我们慢慢磨,甚至训教出一支水军来。”南宫诀沉声道,“必须速战速决。” 眼下主宰大军的人正是程越,新君上位后的祁亲王。将近半年的军旅生活与家国剧变,带给他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昔日的顽劣稚气早已看不见了,取而代之展现锋芒的,是上位者的严峻与稳重。 阿甲仍是沉默站立在他身后,人却像是老了七八岁。 “你明白攻过去的代价——太大了。”南宫诀刚从斧城回来,程越知道这位军师不会无缘无故说些老生常谈的话,想了想,主动又问,“军师可是有了对敌的妙计?” 自双方各占据潜河一边后,大成早早就明白了速战速决的道理,发动过两次夜袭,然而两次皆铩羽而归,被异族彪悍的火箭弄得狼狈不堪。 谁要率先攻击,谁就要先渡河,一旦渡上了河,双方势必就先各自来几轮箭矢攻击,没有老老实实等着对方过来的道理。就算冒着箭雨大难不死过了河,渡河的一方尚且在手忙脚乱,另一方却早已占据先机,全军严阵伺敌,胜负偏向显而易见。 退一万步,就算大成在潜河一带攻下了异族,得到了也只是一片平地,难守易攻,除非一举灭了异族的五十万兵马,否则抢到的不过是个烫手山芋。 南宫诀果然有了应敌之策,简单道:“火炮。”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略有破损的卷纸,缓缓展开,只见上面正是一幅炮弹的设计图。 程越讶然,“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1 军师的设计?” 这门火炮的设计乍一看像是一台投石机,投石机在战场上早有使用,在守城门时更是必不可少,程越自然不会陌生。 不过定睛一看,图纸上的设计显然比常用的投石机复杂地多,光是车轮和转柱的设计就已经大大超出了程越的理解,心中也是一喜,汉人在体魄骑射上虽不如异族,但论起聪明才智,还是远胜那些野蛮之人,料定南宫诀的图纸必有大用。 “并不是我设计的。”南宫诀沉吟一会儿,道,“这种火炮最多只需要两个人操作,却可以达到一连七十二发,射程之远,甚至可以令炮弹飞跃潜河,再配以改良的炮弹配方,使用得当,一举重创异族并非难事。” 程越大喜,“如此利器,军师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南宫诀道:“我也是最近才得到了这张设计图……这张图,是三年前的旧图纸,要真正造出我所说的新型火炮,还需要设计者的新图纸。” 程越直觉不妙。 “敢问设计这门火炮的是?” “周随云。” 军事天才,有这样的手笔并不出人意外。 而程越却是脸色微变,自从阿甲带回周楚泽的消息之后,他已经确定了周楚泽的身份,自然而然,结合四部搜集的情报,得出了当初周楚泽去问柳山庄寻找的人是周随云的结论。 问柳山庄如今挟天子以集权,宣情的野心有多大,程越自然也清楚。 他原本年纪就不大,虽是褪去了稚气,最多仍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却在听到周随云的名字之后,神情变得几近冷峻。 “周随云这么多来音讯全无,后面自然有保他的人。” 南宫诀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果然,此时此刻,祁亲王最关心的,还是一番风起云涌背后的势力问题。 “问柳山庄。” “果然……”程越轻笑了一声,“军师带来的并非最终的图纸,想来是因为周元帅不放心将这门新型炮火托付给我?” 南宫诀皱了皱眉,其实他和周随云惺惺相惜,不管这天下最终是由谁做主,想要的都无非是一个保家护国,天下太平。 只可惜,太多的事由不得他们做主。 “他们有一个条件——接下来由周随云挂帅。” 程越冷笑,“皇上愿意下旨?怎么推翻先皇当年给定的罪?还是问柳山庄已经一手遮天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政权旁落,是程越时运不济。但好在他一手抓紧了军权,想过宣情要来分一杯羮,却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手段,硬生生要一个帅位。 够狠。 “皇上那边如今下什么旨,只取决与你们双方的态度。”南宫诀平静道,“坦白说,周随云天纵之才,挂帅对你未必是件坏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望祁亲王清楚眼下什么是大局。” 程越没说话,垂眸看着那张设计图,缓缓平复情绪。 良久,他问:“只来一个周随云?” “只有周随云。”南宫诀低叹了一声,“不过就算这样,这门火炮要真的设计出来,恐怕还需要一番功夫。这次,时不待我,如果在异族进攻前制造不出火炮……” “这又怎么说?”程越头痛,他过去十六年都是发号施令养尊处优的皇子生活,虽然没少算计,但的确没受过什么苦,眼下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做什么都是困难重重,委实没少被折腾。 南宫诀神色凝重:“制作太复杂了……”他看了看程越的脸色,又道,“这门火炮设计完毕不久,宣情那边倒是养了一批工匠,要借过来,就又是一个条件了……而且就算借来这批工匠,也未必真能顺利造出来。” 这种新型跑炮火的设计无疑要保密,不可能完全让工匠看到,对打造的工艺要求自然也高。并且最终组装的时候,怎么也必须得由自己人来弄。 程越冷哼一声:“什么条件?” “用十二个工匠,换一万兵马。” “他做梦!”程越倒是真被气到了,“十二个不知能不能造出东西来的工匠?他也好意思开口!” 南宫诀耸耸肩,“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随口一说,反正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的建议很明确,若是真能得到这样的炮火,不计代价,必须得到。” 程越来回踱步两遍,又盯着图纸死死看了一会儿,咬牙道:“我要见到一门炮火,如果真想你所说的有这么大的威力……他、周随云可以成为六军的统帅。” 南宫诀道:“这好办,我这就快马加鞭让人送周前辈过来,顺便带上火炮。” 程越点头。 两人这边甫一商量完这件事,南宫诀算是大感欣慰,程越则是为了大局忍痛割肉,正打算结束这场商议,忽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渡河过来了!异族放行了!” 程越撩开帐门出去,“怎么了?” 只听见周围士兵议论纷纷,简直乱了军纪,所有人都在说着“渡河”“放行”,可不是一桩新鲜事? 来没来得及听身边传令官汇报,就见一个马前卒快步跑了过来,跪拜程越的同时大声道:“报告元帅!有人从异族的军营里直接渡船过来了!是汉人!他说要直接求见大帅您!” 程越挑了挑眉。 又听见那个马前卒干巴巴的,像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大帅……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 程越只觉得心猛地一跳,一下子自己乱了阵脚。 “带上来!”他话一说出口,想起这是军营,又后悔了,“让人恭敬点请上来,别动粗。” 第55章 回溯行(四) 这边程越料想来人应是周楚泽,在军帐中徘徊不定。南宫诀原想先行告退,见程越露出少有的忐忑不安,又不动声色地留了下来。 阿甲低声道:“是他?” 程越摇头:“不知道,说不准。” 他同周楚泽结交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的伪装在周楚泽面前会被拆穿的那么快。而在得知当时皇宫发生的一切之后,对周楚泽的感情更是复杂,一方面自己在他眼中已成为一个虚伪狡诈之人,另一方面周楚泽又为了救他的父皇而身受重伤。 他想过周楚泽有一天会回来找他,但却迟迟没有想到要如何面对周楚泽。 在等待中时间被无限拉长,程越皱了皱眉,正要问人怎么还没来,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缓了缓气,略一犹豫道:“那人被南宫大小姐拦住了……南宫小姐说,说要元帅您亲自过去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2 ……” 程越一愣,南宫诀神色一变,却已经先一步出了帅帐。 “果然是他……” 程越了解当初在皇宫中发生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忽略南宫笑是周楚泽的朋友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当初南宫笑护驾有功,现在南宫姐弟才可以代表江湖,在军营中正式拥有一席之地。 阿甲道:“主子不出去看看?” 程越如梦初醒,跟着出了军帐。 南宫笑如今是军中一员猛将,南宫诀更是运筹帷幄的军师,两人的帐篷搭在离程越的帅帐之处。程越甫一出门,尚未想好见了周楚泽要说什么,眼睛一扫过去,目光就已然不由自主地锁定了一道清丽身影。 无论有过多少算计,乍见此人的动心不曾改变。 南宫笑站在周楚泽对面,阴郁了大半个月的红衣少女一扫脸上的阴霾,拉着周楚泽,转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仔细确认人是不是真的完好了。 程越走上前几步,也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和老叶成亲啦……还没恭喜你!没赶上你们喜酒,哈哈下次得叫老叶补给我……”南宫笑的确是豁达之人,现在看周楚泽好模好样的,也就坦然祝福。 她心中仍有些苦涩,说话时眼睛没敢看周楚泽的脸,也就没看到此时周楚泽露出的一丝苦笑。 “我跟他,分开了。” 南宫笑呆了须臾在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分开了?对了,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这里?咦,你不是失忆了吗?” 一旁南宫诀已经打量了周楚泽许久,观察周楚泽的表情举止,若有所思。 周楚泽抿唇不语,不作回答。 这时程越却听不下去了,几步上前,抓住周楚泽的手,质问脱口而出:“成亲是怎么回事?你跟谁成亲了?” 周楚泽蹙眉。 没等南宫笑护到身前,周楚泽漆黑眼珠一扫程越,冷冷清清道:“放手。” 这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昔日初见一般无二,程越一愣,果然乖乖松了手,退后一步,呐呐道:“亲亲……” 周楚泽面无表情,心中泛起冷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轻轻松松就把假意当做真情之人?叶逐尘是这样,程越也这样,一个个表现的情深意重,胸膛里却没有半点真心! 他们演得下去,他却无力奉陪。 南宫笑同周楚泽去皇宫取过无情剑,对两人之间的事情也略有所知。她是胆大包天的主儿,平时对上程越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下更是气炸了:“你这人还要不要脸!他现在老早不信你那一套了,别演了,趁早都收回去吧!” 程越没示弱:“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南宫笑还要再说,却听周楚泽淡淡道:“我来拿剑。” 程越道:“剑可以给你,但你我之间多少有些误会……亲亲,我想同你谈一谈。”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并不多,周楚泽救驾虽没有成功,但也可以说是有恩于程越,他笃信只要谈一谈,这样尴尬的关系就可以有所缓和。 没想到周楚泽断然拒绝:“我只要剑。” 程越的心思一下子全被堵了。 南宫笑更是不客气,直接道:“识相点把剑交出来,否则我自己找,看这边有谁能拦得住。” 程越当即觉得南宫笑这个女人简直讨厌至极!他不交出剑,倒不怕南宫笑自己抢,怕的是彻底毁了在周楚泽心中的形象……可是当真干脆交出了,周楚泽一走了之,不也是断了最后的一点联系吗? 他摇摆不定,此时也就干脆先不吭声。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南宫诀忽然出了声,“初见周公子,果然惊为天人……嗯,这里有一件事情,想着也许还需要周公子的帮忙。” 见周楚泽疑惑,南宫笑介绍道:“这是我四弟,南宫诀,现在是大成军师。” 南宫诀温文尔雅,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之前给程越看过的火炮设计图,干脆了当地递过去,示意周楚泽自己看。 周楚泽摊开,神色微变,仔细端视一会儿,道:“叔父的手笔。” 他当年能在问柳山庄的机关林后山一眼认出周随云设计的投石机,现在自然也能认出这门新式火炮。 就算是在家破人亡之后,他在缚龙峰上,也没忘记钻研当年周随云教他的东西。 “可算是找对人了!”南宫诀露出了欣喜之色,“周前辈的设计精妙复杂,想来天下能够真正看懂这张设计图的人并不多,我方才也是想着,周公子或许了解其中的玄机。这门火炮如若真能打造出来,可以大大改变眼前的战局,还需要周公子的相助!” 周楚泽又认真看了两遍图纸,沉吟片刻,道:“这里面的设计……还不够。” 南宫诀一听更是放心:“的确,这是三年前的初稿,而不久前周前辈已经设计出了完整的火炮。” 周楚泽收起图纸,认真问南宫诀:“我能做什么?” “留下来,帮助我们打造火炮。”南宫诀道,“眼下情势危急,公子能来,可算得上是大成的一位救星了!” 程越没想到周楚泽在机械方面竟是如此精通,见南宫诀说动了周楚泽,当即道:“无情剑一直被我带在身边,等下就可以还给你……这门火炮对战局非常重要,我已经下令去请周帅过来了,亲亲……你还是暂先留下吧。” 话说着,示意阿甲去取剑。 阿甲行动也快,未几就取了一个剑盒回来,里面无情剑轻吟,似乎认出了主人就在身边。阿甲对周楚泽从来不客气,上次交手也算不上愉快,这次倒却难得给出了好脸色,直接道:“请。” 周楚泽没有要剑盒的打算,取出里面原样用布包裹的无情剑,背到身后。忽略一旁的程越和阿甲,也没考虑多久,微微一笑,对南宫诀道:“我可以帮你们。” 第56章 回溯行(五) 夜凉如水。 周楚泽站立在滚滚东流的潜河前,默不作声地望着河对岸篝火熊熊的异族军营。有一种直觉,冬霜正站在潜河的彼端,同样沉默地注视着大成的灯火。 终于站在了对立面。 不知师尊回去了没有。 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周楚泽思绪很慢,愣了愣方才转过头,看见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其中笑意闪烁。 “南宫姑娘。” 南宫笑歪着脑袋笑,“南宫姑娘太客气了……要不你也直接叫我南宫?” 周楚泽嗯了一声:“南宫。”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3 他声音偏于清冷,此时带着些微笑意,在凉风习习的夜晚,却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温柔。 南宫笑觉得自己有些不好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些犹豫不安看着周楚泽。一颗心不上不下的,里面的疑问还是不吐不快:“楚泽,你跟老叶,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成亲,就分开了?” 周楚泽本不想回答,然而看见南宫笑眼中的担心,终究是心头一软。 “他骗我。” “呃,他那人心思深,我也被骗过很多次。”南宫笑挠头,“能不能说仔细点?” 周楚泽望着奔流的江面,眼中一片沉沉之色。 “五年前,第一次见面,他就住在拟安的那座宅子里,同我相处了大半年。那时我还不是他师弟,一心一意地信赖他。但是——你知道我父亲是死在谁手里的吗?” “你父亲……”南宫笑喃喃,忽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周前辈当年是……江湖传说,是异族的人……该不会……” “是他。” 南宫笑这才猛然意识到,周楚泽同叶逐尘,竟是有杀父之仇的一对师兄弟……不,不止如此,他们还成了亲。 “可是我记得我爹说,当年周前辈的事,罪在武林,而且你我当初一起进宫,不就是为了找奉则那个狗东西报仇嘛!况且武林同异族向来对立……老叶他……” “我明白不能怪他。”周楚泽低声道,“我只是忘不了那一剑。” 南宫笑觉得心揪痛得厉害,“楚泽……” 周楚泽笑了笑,“其实后来同他做了师兄弟,四年来几乎没有见过面,时间一长,对他也恨不起来了。” 毕竟这条命是他救的,对周家赶尽杀绝的,从来不是异族。 “后来我亲手杀了当初背叛我爹的人,我活到现在,也只杀过两个人。”周楚泽慢慢地说,“幼时我爹不让我习武,他说杀人的滋味实在不好,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尝到……那两人死了之后,说实话,我已不再因为当年的事而恨叶逐尘。” 南宫笑一阵心虚。 她平生杀人如麻,天下可恨之人太多,从不觉得杀人是件痛苦的事。一阵懊悔自己没有仁慈之心,想着周楚泽不喜欢她,也是应该的。 她小声问:“所以,后来就接受了老叶?” 既然不恨了,想来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爱了吧。那时叶逐尘来皇宫接周楚泽,暗藏的悲伤和心疼,南宫笑也是看在眼里的。 没想到周楚泽摇了摇头,“成亲,不过是他欺我失忆罢了。”上孤峰重塑经脉之前,洛夫人和叶逐尘都告知过他会有危险,然而就算他失忆不是叶逐尘有意造成的,叶逐尘的所作所为也是赤裸裸的欺骗。 他就像个傻瓜一样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一次又一次。 “那家伙!真够不择手段的!”南宫笑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恢复记忆之后,就跟他分道扬镳了?” 周楚泽点头。 南宫笑仍是一脸惊讶。 “老叶这个人虽然阴险,平时也不是那么乱来的人啊……”就算是南宫笑也看得出叶逐尘对周楚泽是真的好,而且以叶逐尘医术之高,不可能不知道周楚泽有可能恢复记忆,“他图个什么啊他?” 周楚泽笑了笑,自嘲:“玩玩?” 南宫笑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想起那日在塞外平原相遇,叶逐尘所说的,对周楚泽一步都不能让——这样若只是玩玩,就算是叶逐尘,也不可能玩得起。 会不会,是他太着急了? 所以急迫地想要让周楚泽成为自己的? 南宫笑没有说出口,这毕竟只是叶逐尘和周楚泽之间的事情。就算其中有什么误会,那也是叶逐尘自找的——老叶什么时候需要她帮忙操心了? 周楚泽见南宫笑孩子气地一味摇头,也是好笑,索性不去讲这些:“帐篷应该差不多搭好了,回去休息吧。” 程越吩咐按照军师的规格为周楚泽搭一个搭建新帐篷,位置也就在南宫笑的帐篷边上。南宫笑才迷迷糊糊想起本是来叫周楚泽回去的,懊恼地一拍脑门,跟上周楚泽回去。 搞清楚了周楚泽和叶逐尘现在的关系,南宫笑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多了一些苦恼,叶逐尘那王八蛋,怎么偏偏要喜欢她中意的人?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女人嘛。 南宫大小姐又很快将这些乱七八糟地抛在脑后,还有一个程越在呢,啧,还是先消灭共同的敌人吧。 ※ 三天后,程越派去请周随云的人带回了一封信。 信封里拆出两页纸,一张是完整的设计图,背后写着特配的炮弹成分;另一张则是给周楚泽的信。周楚泽当着程越、南宫诀、几位大成将领的面读完信,须臾后道:“叔父不来了。” 南宫诀接过周楚泽手中的信,读完后,面色有几分凝重。 这样一场或许决定着大成命运的关键一役,竟然成为了周随云出给自家侄儿的一道考题。他言明有要事需留守斧城,而原本要他来长平坡做的一切,统统交给了周楚泽去完成。 程越是第三个看完信的人,也是沉默。 接着几个将领相互传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叫道:“周帅不愿再助大成!我们何必再浪费时间折腾这些有的没的!要不就地垒起城墙,要不干脆杀过岸去!” 此时高建城墙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杀过岸更是莽撞不可取。 当着众人的面,程越只问:“周公子是否有信心造出新式火炮?” 周楚泽将信递给南宫诀之后便一直在看图纸,此时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扫了程越一眼,“有七成把握,我需要征集城内所有的铁匠,铸师。” 有将领冷哼一声,“还敢问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空口说出七成把握,如若延误了战机,怎么办?” 将领之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而立了,而现在指挥军队的祁亲王和军师,却都是模样俊秀的少年,早已弄得众人很是不服气。 如今有了一个攻敌的点子,来的却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就算这人是周随云的侄儿,众将领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楚泽道:“没什么本事。” 方才挑衅的将领只是冷笑。 一旁的程越已经皱下了眉,南宫诀挑眉看着,周楚泽不以为意,道:“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无论做什么,都不过只是试一试。” “我所学的,不过是叔父的一点皮毛——五行术数,奇门遁甲,天文算数,机关巧技,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4 在没有真的排上用场前,都算不了什么本事。”他姿容清丽无双,认真地问将领:“只是现在,我凭所学的皮毛有七成的把握,敢问将军的守城攻敌之策,又究竟能有几分胜算?” 将领被堵着话,他也明白自己所说的不过是下下之策,只能恨恨道:“看你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程越适时呵斥:“闭嘴。” 一众将领就势闭嘴。 程越又道:“既是如此,马上下令征集城内工匠铸师。周公子,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周楚泽略一点头,拿着手中的设计图和书信掀帐而出,准备绘制新型火炮的各部分图纸,用以分发给工匠。 这是叔父给他的第一道考题,也是过去五年,他要交给周随云的答卷,更是他和叶逐尘在战场上的第一次的交锋。 七成的把握。 他要赢。 第57章 回溯行(六) 异族军营。 异族军营。 耶休鲁看着自己的侄儿,露出担忧之色,“大战在即,你看上去并不好。” 叶逐尘神色疏懒,弯了一下嘴角算是一笑:“的确不好。” “汉族的人就是多事!逐尘,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我异族多少俊男美女,还怕找不到你喜欢的?可别像你父亲当年,为了一点情情爱爱弄成一副惨样。” 如果叶逐尘娶的是个异族人,耶休鲁这时应当叫嚣着不择手段也要把人抓回来,而不是鼓吹叶逐尘重新找一个。 血脉在统治者眼中永远是不可忽略的估量点。 如今的异族可汗之所以是耶休鲁而不是叶逐尘的父亲,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叶逐尘的祖母,是上一任可汗宠爱的汉人妃子。认真算来,叶逐尘身上的异族血脉只有四分之一,更应该算个汉人。叶枭好歹还有个异族名字耶律萧,而到了叶逐尘这边,其实连个异族称呼都没有。 自从知道叶逐尘找了一个汉人做伴侣,耶律萧心里就像是哽住了什么,对于这位侄儿多有不满,只是强忍着没说。 叶逐尘明白可汗的心思,却连敷衍的心思的没有,直接道:“我只要我明媒正娶的那个。” 耶休鲁冷哼一声:“就算这样,你将来也要找个异族的好姑娘生孩子,否则你父亲的王位要传给谁?”叶逐尘喜爱男色,这点他早就知道了,既然是男人,那么是异族还是汉人的,干系倒也不大。只是传宗接代,这回必须是异族的血脉。 “爱谁谁。” 叶逐尘又说了一遍:“我只要我明媒正娶的那个。” 可汗直皱眉:“逐尘,你什么时候跟你父亲一个德行了!你看看你父亲这些年过的日子,还上赶着去步他的后尘?” 他怎么可能步叶枭的后尘?喜欢的人,总是要好好的留在自己的身边。 叶逐尘老神在在,不回答这些有的没的,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可汗身后挂着的那块巨大地图,地图上画着的,是广阔的江山。 耶休鲁拿叶逐尘没办法,真是被气到了,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才没好气地说:“你又有主意了?” 眼下这一战,异族要真打起来,也没比汉人好受到哪里去。 叶逐尘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在耶休鲁看来简直漫不经心地有些讨厌。 “兵分两路。”好在叶逐尘这次也没有故作玄机,“将主战场转移到澄清湖。” 澄清湖距离此地不足二十里,乃是由南方几大河流汇入形成中原第二大湖,湖水将注入潜河,继续向东。 澄清湖周围尽是湿地与苇草,时值盛夏,又正开满了荷花,只有少数渔民定居附近。因此一来将大军开入并非易事;二来就算进入了,又会受到芦苇荷花干扰作战,两军都没有将其作为主战场的打算。 耶休鲁瞪着叶逐尘:“转移进去?怎么打?我们的汉子可不懂什么水战!” 叶逐尘瞥了可汗一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仿佛对方问的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正是因为不懂水战,所以才要将主力转移进澄清湖。潜河的水流湍急,除了敌我双方训练的水兵,其他人上去了,别说是攻敌,就是自保也够呛——而大成的水军是我们的五倍不止。”他微微挑了挑眉,“选择澄清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湖面平稳,一旦适应了,在船上同在陆地上几无差别,士兵就有了战斗力。”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也不见得比汉人便宜到了哪里!” “这是场硬战,想要占便宜,就快点打到潜河的另一边去。” 耶休鲁想了想,皱眉,反应过来:“等等——逐尘,你还没说怎么到澄清湖去!” “伐木,在湿地上填出一条道,做出临时的码头。这里的船只已经造得差不多了,到了澄清湖之后,立刻派人开船割芦草。” 耶休鲁哦了一声,又后知后觉:“本王还没有答应你的计谋!” 叶逐尘不以为意道:“可汗如若有更好的法子,也大可一试。”说话时头也不抬,已经径自拿了案桌上的笔,开始做图。 他落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很快就在白纸上画出一张迷宫似的地图,还在上面进行了不少标注。 “这是?” 叶逐尘搁笔。 “战场布置。”他语气中自有一份掌握一切的笃定,“芦草和以及莲蓬或许将成为这一役的关键,派人照着这张图割芦草。” 耶休鲁纵横战场三十年,一看叶逐尘所绘制的布置图,随即眼睛一亮。水战主要靠箭矢,苇草可以成为障碍,也可以成为屏障,全看如何利用。 按照叶逐尘的布置,无疑是放大了己方的优势,扩大了对方的劣势。 “你小子怎么弄的这么清楚?” “早作准备啊……三十万的兵,我总不至于真的不放在心上。” 耶休鲁动容:“你知道就好……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免得你不着调,哪天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既然你清楚,就用你的法子。”说得语重心长,也没在意叶逐尘忽然变得寂寥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他心中无法无天的侄子。 可汗在心中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照着叶逐尘的方法进行——而且很明显,叶逐尘的方法或许正是异族解决这一战最好的方法。 同时他又轻车熟路地忍不住庆幸,庆幸这个体内带有大半汉族血脉的人,站到了汉族的对立阵营。 ※ 烈日当空。 冬霜站在营帐外等待着。 叶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5 逐尘出来,瞧见冬霜倒是愣了愣,“怎么在这等着?”这位侍女的脾气比他这个当主子的太大,这些天更是又臭又硬,已经好几天没给叶逐尘什么好脸色看了。 “春风。” “哦,她来了?”叶逐尘了然:“这次她算是立了大功,不过怎么不直接回东凉?”早在新皇即位之时,阿甲带着四部精锐离开拟安奔赴程越,异教就派人从四部中救出了春风。而在春风伤势严重的情况下,叶逐尘下令将她送到澄清湖疗伤。 显然他早已算计到,澄清湖会是双方交战的重要地点。 此次他可以信手画出澄清湖的苇草图,离不开先前春风对于澄清湖的全面调查。很显然,这位出色的探子又一次圆满的完成了人任务。 冬霜面无表情道:“她要见你。” 叶逐尘哦了一声:“那就见见。” 而这一见,就算是叶逐尘,也大觉意外。 一年之前,春风还是拟安城内最有名的花魁,风流放荡,艳名远播;而如今在帅帐中等待主子的春风,身段早已没了昔日的风流,小腹微微隆起,艳丽的眉目寡淡了下来,成了一种温柔舒缓的颜色。 叶逐尘乍一见,只觉得所见乃是一张平静的脸,不同于周楚泽的冷清疏离,纯然是洗净铅华的平静。 以他的剔透心思,自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何要见见。 果然营帐掀开,一见来人,春风微微一笑,欠身行礼,眉目温柔,低声道:“主子。” 叶逐尘淡淡一笑,“这么些日子,辛苦你了。” “能为主人的大计出一分薄力,春风心满意足。”春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只是如今,春风恐怕不能继续为异教做事了。” 叶逐尘扫一眼她隆起的小腹,问:“想停下来了?” 春风点头,声音温柔:“托主子的福,在澄清湖遇上了想让奴婢安定下来的人。” “运气不错。”叶逐尘笑了笑,“怎么样的男人?” “不过是个普通的汉人。”她的尾音没遮住,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是在害怕。 叶逐尘的脸色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春风抬眸看了叶逐尘一眼,心知这一眼绝对暴露了自己,又缓缓跪了下来,强忍着颤抖,垂眸低声道:“奴婢无论生死都是异教的人……只是这一次,还望主子成全。” 她心中忐忑,私下与汉人相通,甚至怀孕,已是大大破坏了异教的规矩,何况她又是探子的身份,属于最难脱离异教一类人。 沉默须臾。 “你在害怕什么?”叶逐尘缓缓开口。 春风垂头不答。 “春风,你跟了我十多年……你难道以为,我这种人心中当真不在意一点情谊?”叶逐尘呵了一声,像是自嘲,语调又陡然快了起来,“我成全你,你走吧。” 春风动容道:“主子……” “澄清湖很快会成为战场,带着你的男人早点走。”叶逐尘随手将一个物件扔到春风面前,“这是昔日楚泽赠你的玉佩,拿着它,遇上麻烦,记得你永远是异教的人。” 这无疑是在允诺保护。 春风颤着手,将盘龙玉佩紧紧握住。脑海里又想起当年,叶逐尘懒洋洋的嗓子,带着华丽的玉石之声,笑着说那一句,“春风啊春风,一夜化雨,润物无声……” 她忽然很想再留下来,卑微地在一边仰视这个强大的人,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 然而另一只手又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理智又回到春风的脑中。太累了,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终究是太累了,强大如叶逐尘,少一个春风又能如何? 她现在要的,应当是那一份最平淡的尘世幸福罢了。 一滴泪凝在眼中。 春风缓缓起身,唇角浮现微笑,她的笑容还是很美,“主人,春风告退。” 叶逐尘报以一笑:“一路顺风。” 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老神在在,看淡一切,又掌握一切。 春风深深地看了叶逐尘一眼,心知一别或许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她走的很慢,很多想法一一从脑海中闪过,该说点什么吧,有无数的话想说,又一一咽下去。 最后掀开军帐的帘子,她终究是没忍住,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周公子,主子若是真喜欢他,就好好珍惜他罢。” 就算是春风,也不忍心叶逐尘就这样一个人,没一个真的能陪在他身边共看天下的人。 话音落下,人已出帐。 叶逐尘何等耳力,自然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独自站在偌大的帅帐中,一动不动呆立了很久,嘴角才缓缓勾起了一个笑。 他过去从不想什么喜欢不喜欢,反正天底下他想要的东西,总可以用自己的手去得到的。既然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东西,还讲究什么珍惜? 现在他明白有些地方他搞错了。 他喜欢吧。 又哪有人给他珍惜呢? 第58章 回溯行(七) 黑云压城城欲摧。 长平坡上的城是一座小城,由于战事逼近,城内大半居民早已奔往南方逃命,剩下的多为老弱寡孺,在战火中残喘求生。 周楚泽在军营中住了一晚之后,次日清晨便转移到了城中。军队征集完城内的工匠之后,周楚泽分发火炮部件的铸造任务,每一个工匠配三个青壮年平民打下手,并由两名士兵监察。 仅用了两天一夜,第一门火炮由周楚泽亲手安装完成。 程越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同南宫诀一起奔赴小城,检验新型火炮的威力。试炮的地点选在了城后的一处平原,战事胶着,还有不少城内百姓拖家带口,或是赶着驴车,或是仅靠双脚,努力离开这是非之地。 周楚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已经连续十四个时辰没有睡过了,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程越带着亲兵正在检视火炮,南宫笑一脸不爽地在旁边看着,众人等待着士兵清走难民,留出空地方便发射火炮。 南宫诀走到周楚泽身边,同样眺望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异族没有屠过城,也没做过烧杀抢掠的事。” 周楚泽道:“豺狼终究是豺狼。” 南宫诀若有所思,认真地看了周楚泽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问:“其实你知道的,对吧?” 周楚泽没说话。 “异族在大成百姓的心中始终是豺狼虎豹。”他了然而又肯定地说,“然而你应该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6 明白,这江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一回不过是换了一群人来主宰罢了。今日的局势,纵然不能怪大成咎由自取,也不能全然推到异族的狼子野心上。” 各为其主,不代表南宫诀未曾洞悉天下大势。 周楚泽想起昔日随叶逐尘回东凉的路上有过的对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冷声道:“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什么都不会有改变。 南宫诀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当真明白,有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固步自封。” “军师,你的确很聪明。”周楚泽声音冷冰,“只是我同他之间,隔的远远不止一场战争。” 他从来都明白叶逐尘帮助异族攻占中原的立场,甚至可以说,比绝大多认识叶逐尘的人更了解,知道叶逐尘为的不仅仅是异族,还有他母亲所代表的前朝王室,周楚泽甚至知道,这一切并非全然是叶逐尘自己想要。 可是这些明白于他们的关系毫无用处。 他们隔的远不止战争,还有两颗真心的距离。 此时逃亡的人终于被士兵一一散去,清出了大片的空地,南宫笑早已迫不及待,兴高采烈地叫周楚泽快来演示。南宫诀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过分武断,咳了一声,请周楚泽先走。 新型火炮以纯钢打造,通体漆黑,乍一看,只比战场上常用的火炮大了一圈,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只在炮口下有转轮,设计特殊,可以大大缩小替换炮弹所用的时间,达到一连多发的威力。 一旁的竹筐中,分别放了一块打磨好的圆石,一枚军中常用的弹药,以及一枚特别配置的弹药。 周楚泽拿起圆石,面无表情,垂眸将圆石塞进炮管,南宫诀注意到,恰恰卡进了转轮的一道凹槽之中。 “起初是由投石机改良而来的。” 周楚泽淡淡解释了一句,面不改色地操纵了一下转杆,下一瞬圆石已经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眼狠狠砸入土地,如一声暗雷,惊起一片尘土。 这一下未见得如何惊心动魄,南宫诀却已是露出了惊喜之色。 周楚泽眯了眯眼,目测圆石的落点,虽是极有把握,却也是在此时才彻底放下了心。须知石头的重量远远大于炮弹,方才这一下圆石飞出的距离已经略超出了一般火炮发射的炮弹距离,可以预见若是换成炮弹,射程必然更远。 眼下军中的炮弹绝不能算是充足,圆石可以有如此的威力,也算是大大缓解了军火的急需。 很快,程越也是喜形于色。 接下来周楚泽又试了军中常用的炮弹,果然,这一下飞出去更远,射程之大,落地前到了人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炸开火花,才看清到了何处。 过潜河,够了。 “这是叔父改良的炮弹。” 最后一枚,周楚泽相比程越和南宫诀淡定地多,装弹点火,转杆一拉,很快听得平地一声雷,熊熊火光竟然远处燃起,那一下火光之盛仿佛要炸开半边天!若不是做了心理准备,几乎要以为是天降火球。 除了周楚泽外,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威力惊住了。 “这改良……” 程越咋舌,“里面加了什么?” “菜油。”周楚泽抿了抿唇,“这种炮弹的引线必须做的很长,有危险,长期保存不好,也不需要生产太多。” 南宫诀道:“这种炮弹恐怕只需要二三十枚,就已经足够我们解决这一战了。” 周楚泽想了片刻,表示赞同:“差不多。” 南宫笑在几人之中算是情感最外露的一个,当即开心道:“哪还等什么?赶紧拼装火炮去呀,就这折腾的功夫,几门大炮的配件都齐全了!” 她性格好爽,不拘小节,头脑却也是极为聪明,早在周楚泽第一次拼装火炮的时候将过程记了个清清楚楚,跃跃欲试想要自己装一门火炮出来。 周楚泽对南宫笑没有隔绝常人的冷清,只笑道:“好。” 程越想着抓住机会同周楚泽好好谈一谈,正琢磨着何时开口,身边的亲兵就小声叫了句“王爷”,示意程越往回看。 另外几人也注意到了。 只见平原上一人策马而来,身后尘土飞扬,正是对程越忠心耿耿的仆人阿甲。周楚泽对上程越和阿甲,心情仍是复杂,撇开眼,却也想着阿甲疾驰而来,莫非军中出了事? 或是……异族军队出了事? 南宫诀亦是有了探究之色,唯有南宫笑换做了一脸不待见。 果然,只见阿甲在众人面前匆匆勒马急停,跳下马后,也没顾上喘一口气,急忙对程越道:“半个时辰前,异族开始迁兵,预计动了有三分之二,据探子消息,异族可汗下令向东面走!” 向东? 周楚泽蹙眉。 未等到众人有所商议,南宫诀很快给出答案:“是澄清湖。”他肯定地说,“叶逐尘将决战的地点,改在了澄清湖。” 第59章 回溯行(八) “为何?”程越疑惑,“澄清湖根本没法开战。” 南宫诀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将一切理得清清楚楚,分析道:“不,要是说没法开战,在这里一样不能,潜河水流过急,异族显然比我们更吃亏。如果放在了澄清湖就不一样,水面平坦,虽不能正面交战,但并非没有打的可能。” 周楚泽低声道:“他恐怕会在澄清湖有所准备。” 南宫诀点头表示认同,“不能就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放任他们走。”两军交战,绝没有对方说去哪里打,就去哪里打的道理,那不异于让人牵着鼻子走。 “开走了三分之二的兵马,却还留着十多万的人……况且眼下他们肯定有所准备。”程越道。 受河流限制,就算是出兵,也不可能很快展现出所有兵力。 周楚泽淡淡道:“无妨。” 南宫诀心领神会,“正好借此机会试一试火炮的威力,若能造成十万大军损失惨重,不信异族在这种情况下会不回援。” 几个人都把目光重新聚到了方才试验过的火炮上。 程越沉声问:“调兵遣船大约要用半个时辰,从这里到前线军营需要一刻钟……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能拿出多少火炮?” 小城要供给军队已是不堪重负,这次为了铸造火炮,很多百姓甚至上缴了自家的铁锅,就算如此,再三锻造,精钢仍是远远不足。程越心中也清楚,不可能成功造出了一门火炮,就天真地以为明日军队就有了上百门炮。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7 昔日的五皇子总是带着玩纵的少年天性,眼下沉静肃声,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自然展露。周楚泽抬起黑漆漆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一个时辰后,三门……或许可以有四门。”周楚泽想了想,补充道,“可以配出改良后的弹药,三十枚。” 程越认真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了一会儿。 “楚泽,我等你。” ※ 你等我? 你为什么要等我? 看上去深情款款,又何曾真的用真心相对? 周楚泽脑袋里慢慢地转着念头,手中有条不紊地拼装着手中的部件,转杆转完一圈足足需要七十二次,因此这门炮火在有人搭手装弹的情况下,可以做到七十二连发。他垂着眸,漆黑睫毛像把小扇子,认真地一一检查过去,听着嘎登嘎登的转杆拉动声。 南宫诀在一旁搭手南宫笑,另外两个资历丰富的工匠在组装另外一门火炮。这种新型火炮无疑是军事机密,在组装完后,这两名工匠将受到士兵的严加看管。 “有心事?”南宫笑忽然问。 “……没。” 南宫笑脸上写着我不信,说:“老叶那个人是有点深不可测的,但是你也不要心事重重嘛,这次就算打不赢也够他们受的,有我保护你,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周楚泽没解释自己不在烦恼叶逐尘,只笑了笑:“我不怕他。” 他笑起来一扫周身的冷清,弧度柔和,又轻声补充了一句:“会打赢的。” 这下就是一旁的南宫诀都愣了愣。他从小就聪明,担得起足智多谋四个字,然而面对如今的大局,南宫诀自认就算智比诸葛,算无遗策,都无力挽救眼下的大成颓势。异族兵强马壮,又有叶逐尘这样不出世的奇才,他的理性告诉他,异族终有一日会称霸中原。 南宫诀眼下做的,颇有点尽人事知天命的意思,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国家。 偏偏现在,周楚泽说,会打赢的。 南宫诀一愣之后,又明白过来,此人是拟安周府的子嗣啊。昔日武林三大名门之首,三百年来从未出过一个辱没了自家姓氏的人。远的不说,就是周楚泽的叔父周随云,当年几乎战无不胜的名帅,就曾经亲手一力支撑了这个王朝。 所以,会打赢的,这样的话周楚泽说的出,同时说的坦荡。周楚泽可以算得上是当今世上最了解叶逐尘的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不过强大又如何?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尚未输到一干二净,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周公子有信心?”南宫诀神色复杂地问。 嘎登一下,周楚泽试完转杆的最后一轴,淡淡道:“不妨一试。” 他外表过分清秀,有时甚至漂亮到令人炫目,很多人都试着想要保护他的出尘,以至于忘了他同样是这乱世中的一人,使命在身。 南宫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忽然道:“楚泽,你是要……一起上战场吗?” 周楚泽说:“我会站在最需要我的地方。” 调试完手中的火炮,周楚泽看了看南宫笑和南宫诀正在折腾的那一门,过了一会儿,走上前接手了南宫诀手中的部件,“别走神。” 南宫诀尴尬退下,然而看着周楚泽忙着手中的活计,一时间思绪又走了走远。 会打赢的? 是啊,关于叶逐尘,他听到的大多不过来自南宫笑的描述。世人对于这个人的名字,甚至还仅仅停留在武林大会翠岚楼的主人这个身份上,绑着谈笑风生楼的标签。南宫诀恍然地想,瑰城那一战后,甚至没有真正在战场上交过手,我为什么要怕这个人? 也许,真的可以打败那个看似不可战胜的人吧? ※ 铁索一端连住河岸,一端牵着船只,摆开足足三里的船队,严正以待河对岸的异族军队。 异族用的箭弩早已经过改良,又快又准,射程又超出汉人一筹。大成早在十年前就吃过这方面的亏,同敌军保持的距离恰好使己方安全的处在射程之外。 叶逐尘料定一旦开始迁兵,大成必有行动,因此留在了河岸军队之内。他虽是异族的元帅,然而就算在军营内,也一直小心保持着身份的神秘性,这种时候只呆在军营内等消息。反正左右是可汗领兵,他这个元帅有时做的,不过是军师的活。 他向来自信,却也从不小觑对手,很快发现有所不对。 “已经过了多久了?” 有个士兵回报:“公子,大成已经调兵了三刻钟。” “三刻钟……他们的兵还没有上船?” 士兵又跑了出去,未几跑回来,喘着粗气道:“上船了!但是没动静!这样没动静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了!” 纵使叶逐尘神通广大,此刻也不清楚大成军队出了什么情况。 不过他做事向来果断,瞥了一眼挂在一旁的白银战甲,将手中把玩的元帅兵符往桌子上一放,下令:“命我军上船,即刻攻敌。”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出去传令。 未几,战角声响起,战鼓雷雷。 叶逐尘运筹帷幄在军营之中,不动如山。他自然清楚现在周楚泽在大成军营之中,但是他身边既然有南宫笑在,让叶逐尘大可以放心将儿女私情放置一边。又战场之上,他又重新回归了理智。 他没有冷血到视人命为草芥,亦没有同情心泛滥到见不得流血牺牲。 战争需要牺牲,可以智取的时候,叶逐尘不会想着同大成拼命;然而需要力敌的时候,他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放弃机会。 今日的潜河水一定会被染红,再滚滚流入那二十里外的澄清湖。 帐外是人马走动的声音,夹杂着粗鲁而急迫的异族语,整个大后方忙着了一团,却也闪烁着侵略的兴奋。再远远的,以叶逐尘的耳力,可以听到清晰的刀戈之声,混战带来的叫喊、怒吼、痛苦。甚至隐隐有箭弩穿过人体,溅出鲜血的声音。 叶逐尘的心情很平静。 然而就在这平静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听到引线被点燃,炮弹倏地飞过天空……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整个地面猛地颤抖了一下,案桌上放置的一杯水,在这一下的颤抖中飞溅出了几滴。这杯水的水面还没有恢复平静,紧接着,是一下又一下地面颤抖,表明不远处的地面正在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转眼之间,外面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叶逐尘一手捞起铠甲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8 披在身上,飞快出了帅帐,果不其然,不远处火势滔滔,甚至遮盖了一切,在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仿佛能闻到空中烧焦一切的味道。 外面的守兵已经乱了,见到叶逐尘,已是六神无主:“他们的大炮!公子!怎么办!怎么办!” “撤!去东面!”这一下用上了内力,一时间在一片糟乱中,仍是有为数不少的士兵听到了这一句用异族说出的命令! 而叶逐尘身法奇快,转眼已经翻身上了一匹马,向两军交战的前方疾驰而去。 几乎是在见到这种火炮的巨大威力的同时,与周楚泽见到火炮的设计图时一样,叶逐尘想起了昔日在问柳山庄后山见识过的投石器。 周随云蛰伏数年,如若心还在天下,绝不可能没有动作! 叶逐尘从来不小觑自己的对手,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在征服大成的过程中,最难缠的对手不会是心思深沉的程越,也不会是深藏不露的宣情,只会是周随云。也正是基于这样清醒的认识,他在初次见识到投石器的威力之后,很快就做足了心里准备,有一天也许会在战场上遇上强大的火炮。 好在他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叶逐尘甚至没露出什么慌乱之色,炮弹的攻势仍在继续。索性这种炮火射程长,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间也长,叶逐尘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判断,策马闪躲炮火的攻击。 越是到前方,受炮火的攻击越是惨烈。到处都是焦黑或血红的一片,甚至四处可见残肢碎块。 异族重武,守在最前方的将领好在都有不错的本事傍身,大都在炮火中得以自保。 其中一人更是凶猛,早已跳到了大成的船只上,带着一队异族兵,大肆杀敌,正是冬霜。而到了此时,水上近战反而更加安全。 叶逐尘见冬霜安全,放下了心中小小的担心。双脚倒挂,一个俯身就从地上捡了一把异族的箭弩,轻轻一挑,又将箭袋挂到了自己身后。 众将领见到那银白铠甲,俱是精神一振。 “元帅!” “大帅!您来了!” “是公子!元帅来救我们了!” 叶逐尘策马的功夫极好,此时一勒马绳,人已出现在了众多异族兵马之中。他足下一点,从骏马身上掠起,几个起落,就在众多的目光中来到了异族的船只上。 小船已经被大成的圆石弹炮砸得几乎只剩下几块大木板还浮在水面。而叶逐尘却站得如履平地,在落地的同时,便已经自箭袋中抽出箭矢,微微一眯眼,箭在弩上,也不见得如何瞄准,就一箭击中了在层层保护中,只剩下小半个身形的火炮手。 异族士气大振! 然而叶逐尘的动作远不止如此,还没来得及欢呼,只见身穿银白色铠甲站立异族前线的人直接射出了三箭! 这三支箭几乎像是有人在操纵,无一例外地穿透了另外三个火炮手的胸膛! 火炮的压力一下子从异族军队上撤去,只听见在震天响的杀声中,异族兵马带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士气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对面的大成军队! 另一边的指挥中,程越死死地盯着对方忽然出现援兵,厉声道:“换人!继续上!” 火炮手倒下了,火炮却没有倒下。情势紧急,很快有人推开死去的火炮手,顶了上去,而前面守着炮手的士兵更是严正以待,想要把人保护得更好。 正是大成军队第一次在面对异族的时候取得如此大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成同样不会退缩! 然而叶逐尘同样不会忽略这一点。 又一次搭弓,弩上三支箭,新顶上的炮手还没有准备好,前面准备保护他的士兵转眼已经倒下三个。 另一条船上,冬霜在叶逐尘方才的箭弩威力之下,抓住了大成的一个空隙,深入敌腹,双刀所向,血花飞溅,硬生生杀出一条路,跳上了一条搭载着火炮的船。 但凡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推断出,这时最应该做的,是彻底断了大成的炮火。 冬霜鏖战到此时亦是力疲,然而她修炼快刀诀,意志远非常人可比。此时硬生生提了一口气上来,运气于掌间,轰出一掌,震开火炮周围的士兵,又不顾一切地杀了上去。 远处,叶逐尘面无表情,又是三箭齐发,重演之前的绝技,将另外三个准备顶上的炮手射死。 战况对大成越来越不利。 程越同样在前方杀敌,此时索性下令:“摆阵!围攻白银铠甲!” 叶逐尘怎么会听不到? 他冷冷一笑,抽出箭袋中最后的三支箭矢,例无虚发,又一次射中企图重新发射炮弹的人。 而几乎与此同时,由冬霜带领的精兵杀掉了炮船上大半的人,将一门炮火推入了滚滚潜河之中! 在火炮入河之时,程越仿佛听见这场战役被宣告了失败。 叶逐尘没有就此放松,在他看来这个麻烦目前只解决了四分之一,他轻功飘忽,几下甩开试图想要围攻他的大成士兵,还顺手又捡了一支箭袋,重新找了一条船,又一次搭上了箭。 然而这一次,他的箭没能够发出去。 叶逐尘的手甚至抖动了一下。 战场上所有人都无暇自顾,异族在一段时间没有听到炮响之后已经大致放松了下来,直到又是一声代表死亡的巨大声响重新回到这片战场的时候,异族才发现,身着银色铠甲的元帅竟然在战场上愣住了! 他呆在了原地! 箭矢甚至就在他的弩上,但是他始终没有发射! 叶逐尘没有办法射出手中的箭,他松手,隔着几条船只,隔着双方厮杀的战士,远远地看着单膝跪在火炮前的周楚泽。 而另外两门火炮,操纵的炮手也变成了南宫笑和南宫诀。南宫笑对于叶逐尘的分量终究不小,而动了南宫诀等于是在动南宫笑,叶逐尘根本不用去验证这一点。 莫非真是报应? 炮火声又是接连不断,炸开巨大的火花,几乎没一声炮响,都代表着将有数十个异族战士的牺牲。这是在水面上,一炮击沉一船并不是难事,更是放大了这种巨大的死伤。 叶逐尘看着周楚泽,唇角上扬,无奈地上扬。 而周楚泽同样在看着叶逐尘,阔别多日,眼神却是同离别是一般冰冷。 他操纵转杆的动作没有停,一下又一下,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了一种正在报复叶逐尘的错觉。或许不是错觉,而是他真的在报复。 这样的注视在此时此地终究不会持续太久。 叶逐尘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79 扔了箭弩,随手捡了一把剑,以他的轻功,眨眼就已经到了双方交战最激烈的地方。程越武功算不上太好,好在宫中的珍宝极多,护身的蚕丝甲是难得的防身至宝,身边又有阿甲这样的高手全心全意地保护,一路征战下来倒也没受多少伤。 然而这样的防备在叶逐尘面前始终还是不够看。 他认真起来,想要在千军之中取下程越的首级,最多不过需要他十招的功夫。阿甲的武功的确不错,但是这种江湖第一高手,在叶逐尘眼中,却实在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 程越面对叶逐尘倒也淡定,后退,由阿甲挡着。 叶逐尘冷冷一笑,他眼下心情糟得无以复加,又早已视程越为眼中钉,自然不会手软,出手狠戾。阿甲勉勉强强挡住了两招,很快已是捉襟见肘。 面对天下最顶级的高手,这种捉襟见肘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一个念头闪过,上一次正是在皇宫,碰上了南宫笑。 就在阿甲感到避无可避的时候,忽然一条长鞭杀出,挡到了阿甲的身前——南宫笑! 这种时候,阿甲没有一战之力,不代表整个大成的军中都没有人可以抵挡叶逐尘。 “老叶!” 南宫笑大喝一声,人已经来到了程越和阿甲的前面,一条长鞭划出一个范围,圈定了她与叶逐尘交手的战场。 “南宫。”叶逐尘冷声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别逼我。” 南宫笑道:“你说过,战场上本就没有情谊可讲,今天我杀了异族这么多人,你如果真的要跟我动手,我不会怪你。” “我是应该跟你动手!你不该让楚泽来这里!”叶逐尘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太危险了!” 南宫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叶逐尘。 她忽地意识到:叶逐尘是在害怕。 南宫笑说:“他自己要来的。”她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叶逐尘,“老叶,你对楚泽好像真的很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给的是不是楚泽真正要的?” “也许,他想要的,就是守卫住大成呢?”南宫笑忽然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的,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是周家的人!这个家族已经守了大成足足三百年!” 这些话虽然是南宫诀在上战场前同南宫笑说的,但是这一刻,在面对叶逐尘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明白过来了这些话中的意思。 叶逐尘说:“我不允许他受伤。” 南宫笑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呀。” 说着,一甩长鞭,认真地向叶逐尘行了一个比试之前的礼,就如她过去每一次挑战武林名宿时候做的一样。 她从来没输过。 “老叶,你我各为其主。”南宫笑深呼吸了一次,展开了笑容,“认真的来一场吧,试试看,你到底是不是当今天下的第一人。” 而与此同时。 冬霜带着仅剩五人的精锐杀到了周楚泽的身边。 转轮足足七十二发,火炮的旁边,一个士兵正在埋首帮着装炮弹,三种炮弹,无论哪一种发射出去,都会带来异族的死亡。 冬霜的五个精锐很快杀光了船上除了周楚泽身边的几个士兵外所有的人。 周楚泽自然看到了冬霜,笑了笑,神色还露出了些许温柔,唤对方的名字,“冬霜。” 冬霜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两把双刀不知道取走了多少人的性命。然而就在这种时候,冬霜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非常细微,却足以让周楚泽看清。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你不应该来这里。” 眼前这个人,他的双手在今天之前只沾染过两个人的血。而现在,他甚至数不清楚有多少人因他亲手发射出的炮弹而死。 杀人是一种痛苦,眼前的人绝不应该承受这种痛苦。 周楚泽听着转杆转动的声音,感受着炮弹发射时强大的后作力,他看着冬霜,慢慢地说,“你别难过,我自己选的。” 冬霜看着他。 随后抬起手,将手中的一把刀架上了周楚泽脖子。 她干涩地说:“停手。” 她说话的时候,一滴眼泪忽然流了下来,热热的,砸进了周楚泽的手背,热得几乎灼人。 第60章 回溯行(九) “为什么?” 周楚泽松开了转杆,沉默须臾,问冬霜。 “没有为什么。” 冬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周楚泽的胳膊。她此时气息不平稳,似乎有些脱力,周楚泽很配合地站在冬霜的面前,任由短刀紧贴着自己脖颈。 她示意身边的精锐掏出怀中的号角鸣音。 南宫诀和周楚泽只隔了两艘战船,此时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担心周楚泽的安危,听到异族的号角,立刻示意己方同样用战鼓鸣音。 战鼓声跳跃,意为撤兵。程越在阿甲的保护下猛然回头,他骑在战马上,视野宽阔,下意识就在潮水般的人潮中寻找周楚泽身影,当即心头一跳,下令:“撤——” 在炮弹的猛攻之下,异族处于劣势,此时听到号角声也不恋战,同样开始后撤自保。 一时间两边都是人潮退去,潜河水急,还有不少人在匆忙撤退中不慎坠河。战场露出最狰狞的模样,到处都是鲜血与尸首。 此时此刻,在空出的战场上,却仍有人纠缠不休,双方数万战士的目光不由集聚,目睹这一场二十年来的武林巅峰对决。 南宫笑红衣如火,手中长鞭破空而出,划出数道残影,所到之处,锐不可当。 叶逐尘不退反进,一掌轰出,真气几乎化作了护身的盾,阻挡长鞭的攻势。使用长鞭为武器,让人近身自然不利,叶逐尘越是靠近,南宫笑就越是要退,轻功飘逸,两道身影时而缠斗在一起,时而拉开距离,打得激烈,却都没有杀招逼出。 忽地南宫笑清喝一声:“剑!” 她有些恼怒,横空一鞭抽去,用了十成功力,直取叶逐尘的面门。 叶逐尘的身法却比她想象得更快,仍是赤手空拳,一个飘忽就已经闪躲掉了这一鞭。 南宫笑忽然停了下来,咬牙,恨恨地看着叶逐尘:“老叶,你少瞧不起人,不用兵器,怎么打?”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久,方才的缠斗几乎没有用上两人的实力,在南宫笑看来叶逐尘摆明了是敷衍她,怎么能不生气? 果然,叶逐尘顺势停手。 两人在空中对峙,叶逐尘目光却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0 是第一时间落在了周楚泽那边。他眼神一暗,冬霜便松开了架在周楚泽脖子上的刀。 周楚泽浑不在意,只同样在注视着这一战。 “我没同意要跟你打。”叶逐尘心生厌烦,语气中多了一些平日绝不会有的烦躁,“你走吧,日后楚泽还需要你来保护。” “老叶,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婆婆妈妈的人了?”南宫笑瞪他,“以后不还是要在战场上见?为什么不干脆现在就来个了结?我们是生死之交,我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就算真死了也不怪你!” “你不是我的对手。” 叶逐尘忽然道。 南宫笑愣了愣,继而放声笑了起来,她此时内力充盈,笑声清越,几乎半个战场都能听到。 “老叶,你对我真的很够意思。”好久,南宫笑在大笑之后,却是低声冒出了这样一句,“只是,有些地方我也像楚泽一样啊……” 南宫笑慢慢地想,你同样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如果,我要的就是成为你的对手呢?不仅是在武功上,甚至是在那个人上…… 叶逐尘疑惑:“南宫?” 南宫笑一甩手中长鞭,红色衣袂无风自动,身上仿佛有烈焰在燃烧,一时间锐意毕露,杀意凛然。 叶逐尘神色微变,明白此战决不可避。 潜河水滚滚而去,冲刷着鲜血和尸首,也卷带走战场的硝烟和火炮。天色已然暗了下去,残阳如血,成为了这一战最好的注解。 叶逐尘手中没有剑。 上次他手中有剑的时候,取走了江湖上一个无人不知的传奇。 南宫笑不是叶逐尘的对手——单纯以武功来论,如果南宫笑都不是叶逐尘的对手,那么这个江湖上,谁是?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可怕?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除了周楚泽和南宫诀。 无数人紧盯着叶逐尘的每一个动作,等待他亮出自己的兵器,然而就在为了这一次对决而深吸一口气时,两个人忽然动了。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两人的身法毫无绚丽之处,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快,甚至比黑夜中劈开夜幕的闪电更快,当真只有一眨眼的功夫。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眨眼中,南宫笑的长鞭竟然如一柄弩箭,直刺过去,毫无花式与技巧,只是明明白白求一个快,比身法更快——硬生生在空中挑出了一朵血花。 鲜红的血。 只能是属于叶逐尘的血。 南宫诀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骇到几乎目眦尽裂。 只见两人交错而过,南宫笑忽然手一软,长鞭脱手,整个人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从空中坠落。 叶逐尘仿佛早有预料,半空折回,横抱住了南宫笑。他身披银色铠甲,足下一点,当着所有异族士兵和将军的面,将南宫笑放在了大成的一艘船只上。 与周楚泽仅有几个身位的距离。 周楚泽预想到南宫笑会受伤,然而当真发生的时候,照样是如临大敌,一下子慌了,还踩在船上,就要快步跑过去看南宫笑的情况。 叶逐尘冷静地看了他一眼,在周楚泽慌忙踏上船的一刻,指尖凝气,暗自送出一道力气帮助周楚泽稳住身形。周楚泽此时全然在担心南宫笑,自然没有注意。 冬霜转眼而至,手指微不可见地发着抖,低声道:“主人,你的伤?” “无妨。” 他心下三寸,被南宫笑的长鞭几乎划开了半个胸膛,此时正在不停地滴血,从铠甲下面流出。 他的伤势绝不比南宫笑轻。 而眼下周楚泽离他那么近,却始终没有分开过一眼去看看他伤成了什么样。 “走吧。”叶逐尘最后说。 【旧逐空香百遍行】 第61章 飘渺行(一) 前线战火纷飞,整个大成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也有一些地方遗世独立,兀自宁静。比如谪谷,比如缚龙峰,又比如国都的皇宫。 昔日的大成国都落入异族手中已足足过了五年。 异族作风粗犷,不比汉人那么多繁文缛节,也由是,大成皇宫在异族手中疏于管理,日渐萧条。宫廷在可汗的眼中更像是一个胜利的象征,而非称王天下之所。 叶枭策马进宫,绕过无数宫殿楼宇,最终停在了一座梧桐小楼前。小楼外,一个异族宫女正坐在屋檐下小憩,听见马蹄声方才揉着眼睛醒来,呀了一声,没什么规矩地胡乱挠了挠头,迎上叶枭,喊王爷。 “夫人在里面?” “唔,是吧,大概在抄经。” 叶枭点头,快步走进去。果然闻到空中隐约的沉香味道,白衣女子端坐桌前,面容沉静,执着小楷写字。 听到声响,她不急不慢地写完正在抄的那一句,最后一划轻轻一勾一提,收笔,将小楷架在笔搁上,方才转而看向来人。 不消说,此女的气质自是极好,一如夕时的晚霞,给人长烟一空,静影沉璧之感。容貌精致秀丽,眉眼更是不像一般汉人似的平板,又自有沉鱼落雁之姿。 “阡陌。” 数年不见外人,阡陌倒也没露出惊讶之色。她数年如一日地等待着今天,早已将一切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遍,此时站起来,走到叶枭面前,低眉颔首,行了一个宫礼,微笑道:“教主。” 叶枭摆手,“早在几年前,我已传位给逐尘了。” “阡陌记得少主天纵之资,有他继位,想来大业可成。” “只是眼下大业未成,他却已弄得自己几番受伤。”叶枭苦笑,“你若是当初肯助我一臂之力,或许我异族兵马早已踏平中原。” 十年前,这名绝色美女艳冠后宫,被皇帝宠爱到了几乎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作为异族最成功的一名探子,却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背叛了异族。 背叛异族的人没有好下场,被异族影卫带回异教的阡陌却一度成了一个例外。 然而这个美丽的女子心中清楚,她并不是什么例外,不过是碍着她还有太大的价值存在,异教才没有杀人灭口——她的下场只有在价值消失完毕之后才会到来。 所以,是现在吗? 叶枭缓缓开口道:“陈王一直在找你。” 在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后勾引圣上的胞弟,原本就是当年异族定下的计划。 阡陌笑了笑,“他可以找到这里来吗?” “他可不可以,取决于我们。”过去十年,陈王在四部中极力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1 发展玄部中的情报,却仍是没有找到半点阡陌的消息,可见叶枭这一句不是狂言,他沉声道,“你原本就是我们留下的一手后招。” 阡陌沉默须臾。 “主人想要我说什么?” 叶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三分审视,七分思量,纵然眼前美人如玉,却没有勾起他眼中半分波澜。 “那就看你会说点什么了。”叶枭顿了顿,“逐尘在前线受了重伤,他的意思是——半分天下。” “半分天下……何意?” “到此为止,俯首称臣的意思。”叶枭负手而立,在阡陌的沉默中说:“皇帝换人了,你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现在是大成的亲王,百军的统帅……你对陈王说什么,将决定你的亲生骨肉能否全身而退。” 阡陌沉静的表象终于瓦解,高手如云的异教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绝没有失手的可能——因为这正是异教强大的原因。 她盈盈跪下,黑色长发垂在腰间,姿态优雅,却不输于任何一个汉族的大家闺秀。 但她骨子里仍是一个异族人,一个江湖人。 “阡陌愿不辱命。” ※ 耶休鲁在回援的途中收到叶逐尘派来的消息,简单四字:夺敌先机。异族的可汗在听到这四个字后恨恨咬牙,半晌竟是气得大喝一声,命令全军转向,策马带头直奔澄清湖。 再说回潜河两岸,天黑后硝烟暂歇,半夜里大成却又发动了第二轮猛攻。炮火声再次响起,异族军队却也没被打得措手不及,兵马一律后撤,逃出火炮的攻击范围。 然而后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大成高歌猛进,眼看就要涉江到岸,异族这边终于冒着炮火攻了上来,一时间火光大盛,硬生生照得整个战场清清楚楚,两方不计伤亡不及损失,能杀多少是多少。 异族的应对算不上高明,然而单纯被炮火所伤就好过杀几个大成的兵再死。 远处,南宫诀站立船头,喃喃道:“这一战必定影响深远……” 他遥望潜河水的另一端,确定异族不回援之后,早在一个时辰前,程越已经马不停蹄地带着精锐之兵赶往澄清湖,周楚泽照顾南宫笑,乘着马车同行。 在澄清湖,等待他们的是另一场大战,以及昔日王朝的守卫者,周随云。 一个疑问同时冒上南宫诀的心头,这边程越等人走了,那么河对面的叶逐尘呢?受了伤的叶逐尘,此时此刻,是在不远处的纷飞炮火中,还是在前往澄清湖的路上? 杀伐声不绝于耳,血流成河,尸如山积,抬头明月兀自高悬,暗示此夜正长。 是非成败转头空。 山河表里,壮阔胸膛,南宫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平静地想,好在一切终有盖棺定论之日。 与此同时,战场十里之外,正有车队在平原上疾驰。 叶逐尘走得比程越稍晚一些,此时他正撩开车窗的帘布,侧着头,靠着车厢,无所事事地打量一路尾随的天上明月。 铠甲早已除下,他只穿着一身单薄里衣,赤着胸膛,任由冬霜给他上药。伤口狰狞,南宫笑以鞭为枪,霸道的真气扫过,自是血肉模糊,不必想这下肯定还带上了内伤。 叶逐尘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半点受疼的样子。 冬霜敷完了药,抿唇道:“不治本。” 叶逐尘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给自己合上衣服,轻描淡写地笑道:“伤得不轻,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忙完这一仗,就带着你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息。” “……楚泽呢?” 好好休息,那么楚泽呢? 叶逐尘笑容一凝。 接着他很认真地问,“冬霜,我是不是应该承认,这世上注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不是注定。”冬霜平静地说,“你也从来不相信注定二字。” 叶逐尘闻言,以手掩面,低声笑了起来,他原先就生得俊美无双,此时受了伤,略带苍白之色,别有一种艳丽动人的风流之姿,声音掺了一分沙哑,却更显得勾人,低低道:“好冬霜,你果然懂我。” 他意志坚定,想要什么,就努力去取。也许用的方式有所不对,但这种决心却从来没有错过。哪怕现在身上受了伤,战局陷入对他不利的一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更没有一刻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目标。 此乃王者之所以为王。 第62章 飘渺行(二)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正在吞噬澄清湖上的一切。 耶休鲁眯着眼睛,遥望湖上熊熊火光,冷笑:“现在大成还有什么人?”他身后的谋士神情恍惚,只怔怔看了一会儿那滔天大火,垂下头,用僵硬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锦囊,打开,里头是一张纸条。 遇火则拆。 纸条上的是异族文,翻译成汉文,即是战争之神。 谋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战争之神,战神这个称号,在异族已经数百年无人获得了,反而在十年前两国战争中,异族的士兵在军营中流传着大成战神的说法。 周随云。 销声匿迹多年的大成元帅,难道就在这片滔滔大火的背后?谋士心中一凛,将手中纸条一翻,只见背面还写着一个字:等。 等什么? 虽有锦囊,却无妙计。谋士只能望着叶逐尘给他的字条苦笑,作为耶休鲁的心腹,他自然清楚叶逐尘是什么身份,有多大的能耐,然而一想到如今大成那边站着的敌人是周随云,如何能做到安心在茫然中等待? 谋士将纸条送给耶休鲁过目,解释一番,耶休鲁亦是大惊,喃喃,“……当真是那人?”随后震怒,气道:“马上派人去问!异族的男儿已经在这该死的河边浪费了太久,还故弄玄虚什么!让他有什么主意都给本王一次说清楚!” 此时天色既白。 异族兵马驻扎完毕,火势略小,却仍能持续一段时间,兵马疲乏,也就趁机休整,左右是等。这边耶休鲁才躺下半个时辰,就被亲信叫醒,“可汗,元帅回来了。” 耶休鲁疲乏不堪,于酣睡之中忽然被叫醒,火气一下子上来,怒斥:“人呢?叫他自己过来!好大的架子,还要本王自己过去见他吗?” “元帅受伤了。”亲信见耶休鲁闻言一下呆愣住,低声补上一句,“伤得不轻……” 耶休鲁这下彻底醒了,捞过长袍翻身而起,急道:“带本王去见他。” 叶逐尘伤得不轻,现在却没老实呆在营帐里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2 ,反而在湖边迎风望月。 耶休鲁乍见他飒然而立的身影,只感觉自己又是白操了一番长辈的心,准备好的关怀之辞统统咽下肚子,走到叶逐尘身边硬邦邦地问:“出了什么事?眼下是什么情况?” “大事不妙的情况。” 到底是受了伤,叶逐尘面色苍白,临湖在月光下一照,落在耶休鲁眼中,全然没了往日的运筹帷幄与气定神闲,倒也多少有了些侄儿晚辈的模样。 “逐尘,你老实告诉我,对上周随云,你有几分胜算?” 叶逐尘笑了笑:“不好说。” 耶休鲁一见叶逐尘笑,就知道自己方才的担心全是喂了狗,气呼呼地瞪了侄儿一眼,“有什么鬼主意快点说出来!” “的确是不好说,大成军中有名帅坐镇,眼下又有了新式的炮火,加之刚刚小胜了一仗,士气高昂,已非从前的孱弱之师。”叶逐尘看向远处湖面上泛起的火光,唔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等火灭了,湖面上的苇草扫荡一空,大成的炮台已经高建在了湖畔。” 耶休鲁沉吟,“那炮火当真有那么厉害?” 叶逐尘道:“周随云数年心血,自是非同凡响。” 耶休鲁冷哼一声,道:“所以呢?我们异族的男儿什么时候输给过那些汉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像真算起来,几百年来也没少输过。”叶逐尘全然不管可汗的脸色,自顾自道,“我的主意很简单呀,早就告诉你了,就是等。” 耶休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声质问:“等?!等什么?等他们汉人打过来吗?” “差不多吧。” 叶逐尘轻描淡写道:“先托一会儿时间,等他们打过来,我们也许会赢,也许会输……然后接着等,等着他们求和。” 耶休鲁身为异族的可汗到底不笨,心知叶逐尘肯定留有后招,有十成的把握大成会率先求和。 战争打到了眼下这种局面,异族如今占领的土地已是史上最多,耶休鲁不是穷兵黩武的君主,始终清楚在治理国家方面,异族远远比不上汉人。比起他日统一天下却弄得骑虎难下,此时求和可以说得上是正中耶休鲁的下怀。 虽说如此,耶休鲁还是没给叶逐尘好脸色看,训斥道:“逐尘,你太自以为是了!这种大事不容你一人说了算,决策之前,你至少要跟本王商讨后才能决定!” “您说的对。”叶逐尘苦笑,望向火光闪烁的远处,“但是抱歉,我等不及了。” 尘埃落定之日,他等不了太久了。 ※ 凌晨的熊熊大火终于在午后熄灭。 苇草在大火中被烧得干干净净,即使远在异族驻扎的湖畔,也可以轻易在湖面上发现一层薄薄的优质,以及焚烧过后飘在水面的浮灰。 异族派出一队水性较好的士兵进入澄清湖探路,两个时辰后,只剩下两个士兵游了回来,衣服尚且来不及拧干,就湿淋淋地前往可汗的军营汇报。 大成果然在湖畔建起了炮台,不仅如此,大成竟然拥有了四条数十米长的巨船,眼下正停在岸边,而在巨船的甲板上,同样建起了三五座炮台。 大成正在酝酿一场反击。 耶休鲁忧心忡忡:“看来周随云同样是将澄清湖选作决战之地了。”周随云当年给异族军队来带的阴影太大,耶休鲁思前想后,仍是不放心,又派人去找叶逐尘。 叶逐尘却是以疗伤为由没来见可汗,只说可以派人拖时间避战了。 午后,又一场大火在澄清湖畔燃起。 之前叶逐尘在澄清湖做的埋伏在大成一把大火之后早已没了意义。对方坐拥广阔的视野与强有力的炮火,再打游击不异于自寻死路,还不如同样烧了来得干净。 此时换做了大成望火兴叹。 同样是凌晨天快要亮时才休整。周楚泽一觉醒来,已是午时一刻。洗漱过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叔父的军帐。 周随云正在同几位将领商讨接下来的行军方案。周楚泽被士兵拦在门口,也不急,索性在外面候着等。 未几,宣情掀帐而出,见周楚泽,只微微一笑,问:“吃过了吗?” 周楚泽在路上随便塞了个馒头,便点点头。 宣情道:“估计他等会儿有很多事情要问你,这些天来他也没好好休息,你别气着他。” 周楚泽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当初你到东凉,知道我和他的事吗?”他指的自然是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宣情知道内情,当初应当算是叶逐尘的帮手。 宣情说:“我知道。” “为什么不制止?” “情如饮水,冷暖自知。你是真的喜欢他不是吗?即是真心相爱,我又为何要破坏一桩好好的姻缘?” 周楚泽脸色冰冷。 宣情叹气,暗想周楚泽同周随云不愧是一家人,性子是如出一撤的软硬不吃。 “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周楚泽道:“你不懂。” 宣情淡淡笑了笑,“我的确不懂你们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介意的到底是他对你的心意,还是过去种种来带的对立?” 周楚泽没说话。 他一次又一次喜欢上叶逐尘,获得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背叛。他介意什么,他介意的当然是叶逐尘对他的心意。你既无意我便休,他又何必为了一个骗子作践自己。 只是他偏偏还放不下叶逐尘。 或许是那人的演技太好了,在那日他抱着南宫笑踏上船只时,周楚泽顾着照看南宫笑的伤势,然而心里却不受控制想知道叶逐尘的情况。 厌倦,却无法摆脱这一团杂乱。 周楚泽眼下想的,仅仅可以帮助大成早日结束战乱。至于以后,无论是跟着叔父还是回缚龙峰,甚至一个人浪迹天涯,都远远好过现在的处境。 好在两人没有僵持多久,一个个将领陆续从周随云的营帐内走出。宣情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一次叮嘱道,“别惹他生气。” 周楚泽暗自吸了一口气,独自走进营帐。 周随云坐在桌案前,正对着满桌的地图军报发呆,闻声抬头,神色平淡,慢慢道:“楚泽,我们该谈一谈了。” 第63章 飘渺行(三) 周楚泽坐下。 周随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沉声道:“坦白告诉我,你和叶逐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异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3 族的元帅。” “他是你的师兄。”周随云对于叶逐尘是异族军队的人没有感到惊讶,叶逐尘与南宫笑的一战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宣情在他的逼问下也如实交代了所知的一切。现在他冷静地说,“更是与你拜堂成亲之人。” 将那些自己不想回忆起的过去在亲人面前一一坦白,无疑也是种痛苦。 “他骗我。” “你既然已经与他结为夫妻,日后该怎么办?” 周楚泽轻微地摇了摇头,道:“只愿能相忘于江湖,永不相见。” 周随云的目光并不锋利,望着周楚泽的时候,仍像是看着当初那个柔弱又年幼的侄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扫过桌上的地图,道:“等此战结束,你便回缚龙峰罢。” 周楚泽猛地抬头,“叔父!” “此战如果能赢,收复失地或许指日可待;如果输了,只怕是无力回天……两族矛盾已久,现在已经到了奠定大局的时候,无论何时,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叶逐尘不能照顾好你,你就要照顾好自己。” 周楚泽颤声道:“那你呢?” 周随云苦笑:“过去几年我残喘求生,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重回这里。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想留到最后。” 沉默许久。 周楚泽只感觉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平复了许久,才紧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开战?” “不会太久。” 两军都在烧火,为了方便燃烧苇草,倾倒了大量的动植物油脂。这种时候将船只开上澄清湖显然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大成这边,汉人造船技术远胜异族,船只庞大,一旦在水中着火了,后果绝不会妙。 湖水不比河水,更新的速度较慢,两方恐怕都要等上几天才能开战。 此时战场上因为两场大火暂时陷入了僵持的等待,而在战场外,又是另外一番风起云涌。 三日后。 拟安。 在战争的笼罩下,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年幼的君主尚未亲政,朝堂上的权利已经大半落入了陈王的手中。虽说眼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军权受到了宣情的分割,陈王却仍是表面上整个大成王朝最有权势之人。 现在这个摄政王匆匆走出了御书房。 陈王落在旁人眼中仍是冷静与尊贵的,只是认真观察,不难发现其脚步有一点乱,呼吸更是略显急促。 手指收拢在宽大的衣袖里,眼下正捏紧泛白着。 穿过宫门,逆着春风十里长街,转一个弯,便是久违的陈王府。陈王甫一回王府,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扰,只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 书房内自然有密室。 密室里有一条通道,直达陈王多年苦心经营的天地玄黄四部。眼下四部精英尽出,早已安插到了军营中保护程越,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时候,留守在拟安的玄部得到了多年来探求的消息。 黑衣人跪在陈王面前,双手奉上两张纸筏,一张写满了小楷,乃是手抄的一页经书,另一张则写着戌时梧桐宫,落款阡陌。 凤非梧桐不栖,梧桐宫,正是当年先帝造给最心爱妃子的宫殿。陈王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两张纸筏,喃喃道:“是她……真的是她……” 阡陌写的一手好字,他熟悉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几乎要为此感到激动和战栗。 黑衣人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王爷,这两张纸是在玄部里面发现的……属下们无能,谁都不知道是如何送进来的……想来此事必有蹊跷……” 能无声无息地将信筏送进来,只有两种可能,如若不是四部内有奸细,就只能说现在单薄的四部早已被更大的势力看穿。 阡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四部十年来都找不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现在她的手书却轻易地进了四部的大本营。 玄部的黑衣人隐隐感到害怕。 陈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也不训斥玄部的无能,只立刻皱下了眉头,道:“派地部的影卫去守着梧桐宫!不管看到什么人,不要轻举妄动……陌儿很可能在人手里……” 他自然也想到了阡陌可能是异族或者谈笑风生楼的人,但是陈王不愿意去想,他相信这么多年来阡陌一定是被人掳去了,成为了威胁他的筹码。 他为这个女人着了迷入了狂,无论何时,放在最前面的,始终是阡陌的安危。 戌时很快到来。 皇宫倒没有严加戒备,只在梧桐宫安置了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影卫,若无陈王的命令,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盛夏昼长夜短。 天色微暗,戌时已到。 陈王设想过很多种与阡陌重见的情景,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阡陌是孤身一人进的宫。女人来得很准时,一身素白长裙,乌发用一根木簪堪堪挽住,却丝毫不显凌乱,眉目依然精致秀丽,过去的十年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武功,躲在暗中的影卫已经有人分辨出,这正是异族影卫最擅用的遁影术。 遁影术来去飘忽,神鬼莫觉,也难怪阡陌能只身进入皇宫。 陈王就站在梧桐宫外。 阡陌欠身行礼,轻柔的声音打破男人恍惚的回忆,“异教阡陌拜见陈王殿下。” 她说的好像不过一个远道而来的使者。 惊雷在耳中炸开,陈王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置信之后,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一个人最后的坚持终于败给了裸露的现实,再次睁开眼后看着眼前的女人,低低颤声道:“你是异教的人。” “一直都是。” “好一个一直都是啊……”话说的几不可闻,像是在告诉自己。 阡陌平静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姿态始终保持着十年前吸引陈王的优雅娴静。她又上前走了几步,与陈王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随后微微低下头,平静地在陈王面前跪了下来。 陈王微微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阡陌。 阡陌只作不知,轻轻道:“今天阡陌来到这里,只为求王爷一件事。” 陈王惨然一笑:“你是谁的人?” 阡陌的头垂得更低,露出脖颈细腻美好的曲线。她姿态摆得低,声音却是平稳,仿佛只在闲谈:“恳求王爷与异族谈和。” 陈王只觉得一阵心如刀割,又退后了一步,“阡陌,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会给你吗?凭什么?你凭什么?” 阡陌抬头。 与她平稳的声音相反的是,一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4 张精致秀丽的脸上已然满是斑斑泪迹。阡陌有一双澄澈清透的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泪光。 然而只一眼,阡陌又垂下了头,姿态低到不能再低。 “王爷,就当是为了越儿吧……”陈王仿佛在阡陌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几乎无可捕捉的痛苦,“为了越儿,求和吧。” 陈王侧过身去,以手遮面,不忍再看阡陌。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一颗心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玩弄在鼓掌之间。 第64章 飘渺行(四) 澄清湖上的油脂与残灰终于在大火燃尽后的第五天终于消失大半。异族按兵不动,养精蓄锐,而湖面的另一端,大成的工匠日以继夜地赶工,终于在澄清湖畔建起一道长达十里,以五十座炮火所构成的坚强防线。 对此,异族仍是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连探子都没来过两回。无论如何,这种平静已经显得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另一边几天前的潜河一战收尾,异族用最后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在潜河以北五十里,利用夏风一把大火坚壁清野,大成虽然成功地过了河,然而一无城池可夺,二无地点合适扎营,只用残部集结了一支队伍,顺着异族的路线,准备听从周随云的号令,与主力大军一共准备形成夹击。 南宫诀在三天前回到澄清湖的军营。 他仰慕周随云已久,两人更是在许多地方不谋而合。对于异族这次的迟迟不发兵,都觉得另有蹊跷。 “我与叶逐尘略有交手,以他的谋略胆识,此时按兵不动,多半已是想好了后招。”南宫诀肯定道,“他放任我们打造火炮并且派兵夹攻……这种时候,照常理不发兵也应该调兵来支援才是。” 周随云坐在南宫诀对面,沉吟片刻,随后扫了一眼地图。无数的城池与重地,在经过无数次的考量之后,几乎闭上眼就可以清楚地重现在眼前。 “不行动,或许是因为不在乎。” “不在乎……”南宫诀皱眉,“他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料定我们猜不出他的动作?” 周随云想了想,道:“只有两种可能,猜不出,或者猜出了也已经无济于事。” 南宫诀若有所思,良久苦笑道:“眼下我们战局对于我们来说总算是有了一点好转,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懂接下来的走向了。” 周随云以指扣桌,轻击两下,又扫了一眼地图,这一次,目光缓缓移开,却是不再看着已经沦陷大半的北方,而是停在了中原的南方,如今的国都,拟安城。 周随云黑眸深沉,心中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他的目的或许已经不在战场上了……”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周随云猛地起身,直指一个亲卫,喝道:“传令三军众将,擂鼓发兵,半个时辰后,于炮火线上整顿出战。” 随后自己披衣匆匆掀帐而出。 这边南宫诀先是一阵糊涂,要知道现在工匠仍在赶制火炮,多一门炮火对于大成来说就是多一份胜算,周随云此时忽然出兵,未免显得有几分贸贸然。然而他心思极快,听到周随云刚才说的一句叶逐尘的目的或许已经不在战场,又看看地图上的拟安,忽然觉得心口一凉,心念电转,极快就领会了过来。 拟安要出事。 拟安是如今的国都,国都里有着年幼的新君。以异教多年来渗透中原武林的本事,南宫诀料想异族在大成朝廷上的埋伏也绝不会少。至于拟安会出什么事,南宫诀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冒出很多想法,截断军队的粮草,让大臣劫持幼君,甚至刺客进宫暗杀……都可以大大搅乱局面。 不管是周随云还是南宫诀,他们为了这场战争殚精竭虑,自始至终想着的都是如何以弱胜强,用手中这点兵力和国力驱除外邦敌患。他们是天生的军事家,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敌人根本没心思陪他们创造一场空前绝后的精彩战役。 叶逐尘或许能算是军事家,但他更是个阴谋家。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赢。为了赢,可以有不择手段,却未必有正大光明。想通这些,南宫诀也自然明白了周随云为何急忙发兵,不管异族在拟安有没有动作,这种时候,打乱对方的节奏,就是最快占据主动的一种方式。 战火一触即发。 比起擂鼓,炮火声是来得更加清晰的战争号角。 周随云贵为三军统帅,独领中军,下令时压根没有过问程越的意思。南宫诀只匆匆同程越解释了一番,随后连忙安排探子去查眼下拟安的情况。 周楚泽连日来忙着炮火的铸造,得知眼下匆匆出兵,亦是吃了一惊。澄清湖附近地方不大,周楚泽走出工匠工作的地方,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新筑的城墙上的南宫诀,当即走过去问:“是不是异族有了行动?” 南宫诀面色沉重,摇头道:“没有。” “没有?”周楚泽惊讶,随后轻轻蹙眉:“叔父……是因为异族没有动作才出兵的吗?” 南宫诀暗叹不愧是周家的后人,回答道:“的确。” 周楚泽轻轻舒了一口气,似乎反而因为这个消息而轻松了一些,“这样也好……这样过了五天的平稳日子,反而觉得是在坐以待毙。” “叶逐尘会有行动?” 周楚泽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哪怕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也确定,他应该做了些什么。” 叶逐尘究竟做了些什么?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拟安城,或者更是在其它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地方? 一个敌人最可怕的地方,往往就在于你对他的不了解。 南宫诀思索一番无果,抿了抿唇,只苦笑道:“遇上这样的人,或许不能算是件坏事。”拜南宫笑所赐,南宫诀对于这位姐姐平生的至交好友其实怀有好意。虽然南宫笑刚刚在这位朋友手下受了伤,南宫诀却也记得是叶逐尘流着血将南宫笑平稳送回了大成战船。 即使不走光明正大的路子,以叶逐尘这样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人如临大敌,毫无疑问可以算是个英雄。 有生之年可以遇上这样一个人物,自然不能算坏事。 南宫诀抛了一个老问题,“我们能赢?” 周楚泽报以一笑,云淡风轻:“有何不可?” 第65章 飘渺行(五)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战鼓如雷,两军交战。 异族收到大成进攻的消息后,不避不退,由可汗耶休鲁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5 亲自统领三军出战。此次异族多以小船为主,每条船只上最多不过二十个士兵,阵仗摆得极开,显然是畏惧大成的新武器,想要尽量减少在每颗火炮下的伤亡。 澄清湖经历两场大火之后,湖面宽广,士兵在船上,视线极好,举目四望,只被湖水与船只包围。 小船前进速度快,轻巧灵动,异族的水兵训练多时,这次也总算显出了一些本领。在广阔的湖面上有不少避开了大成的火炮,靠近大成的船只之后,弓箭手拉弓专射有炮的船只,运气好的,更是直接往大成船上扔火雷弹。 而大成这边由周随云率领,用船只缓缓在湖面上摆起翼型军阵,分为两路,不断收拢,很显然是一早想到了异族这种突击的打发——逐渐收拢的阵型正是突击战的最大克星。 然而异族士兵作战勇猛无比,冒着强大的炮火更是一股脑地往前冲,似乎是不计一切想要冲破大成的阵型。 大成投入澄清湖的士兵只有十五万,而异族,有整整三十万。 无论战场外又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在战场上,永远都只有不尽的流血与牺牲。 战况激烈,此时先前渡过潜河的三千大成残兵也已经准备好了直接进攻异族军营,然而未得靠近异族军营五公里处,就已经迎上了直接杀出的异族骑兵。 异族的骑兵素来彪悍无比,箭术无一不精。率领骑兵的正是叶逐尘的心腹冬霜,在此战开始前,叶逐尘甚至特地叮嘱过冬霜:“水上一战我们可以输,但是你率领的骑兵……我要你将对手杀到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这是叶逐尘的命令。 这边两军甫一交战,大成这边便立即感觉到来势汹汹。除了冬霜之外,这一千骑兵中有三十人是真正的异教中人,随便一个放在武林上,都堪为一流高手。而剩下的,更是耶休鲁亲自调教出来的异族汉子,从来没有参加过水战的训练,只因耶休鲁原本就打算好了让这些精锐骑兵到了平原上再大展身手。 须知大成的残兵亦是养精蓄锐过的,在艰苦的潜河一战生存下来之后,个个士气高昂,出战前都是信心满满,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打异族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一把火烧了异族的大本营,怎么也没料到此时对上的异族骑兵却是如此的来势汹汹。 领兵的大成战将首当其冲,大喝一声驰马飞出,迎面正碰上冬霜。大成将领手中战戟一扬,只觉得面前有一道冷光劈来,猛然睁大眼睛,冬霜的短刀已经毫不留情地割过他的咽喉。 只一回合,就把大成残兵的士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冬霜领兵直冲那三千残兵,在澄清湖附近开辟一处不留片甲的修罗场。 这边湖面上,周随云以旗指挥,不断变化信号,眼下训练有素的大成船只不断变化阵型,几次扩张收缩下来,还是堪堪将异族包围在了阵营之中。 火炮如一个个火球,打得湖面激荡翻滚,带起一股股冲击波,让异族的战力不断折损下去。然而异族这边却是打得极为坚决,前赴后继,却是始终不放弃撕破大成的阵营。 耶休鲁的战船在重重保护之下,离大成火炮的射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谋士看得有几分不忍,叹气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这样巨大的流血牺牲,实在不像可汗那位足智多谋的侄儿的作风。 耶休鲁早已问过叶逐尘同样的问题,此时面色沉重,只冷冷道:“没有。” 同样的,程越站在战船上,皱眉问周随云,“异族这样消耗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吧?会不会还有什么诡计?” 周随云平静地说:“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程越想了想,不明所以,遂又问:“什么目的?” “无非是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决心。”程越毕竟是亲王,周随云在他面前,始终保持着淡淡的上下礼仪,分出心思略作解释,“现在的大成有了火炮,但是对面想要告诉我们,他们不怕这个。而且如若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损耗,最先怕的,反而会是我们大成。” 程越沉默。 他也总算理解了为何周随云只是一味地收拢阵营。 这样战争或许还可以有更聪明的打法,但是聪明的打法有时未必会是最正确的打法。在这决定大局的一战里,双方都不能退,谁退,谁就输了决心。 最先怕的,往往也会是最先输的。 因此,谁都不能在这样一场战争前害怕,只能咬紧牙关赌着性命一次又一次往前冲。 三刻钟后。 冬霜血战而归,率领骑兵回营。她利索地换了一身衣服,向小兵询问了叶逐尘的去向,在军营边一处小土坡上找到了正在望天的主人。 叶逐尘问:“解决了?” 冬霜站到他背后,道:“片甲不留。” 叶逐尘哦了一声,点点头,说:“过来坐。” 冬霜想了想,略一苦笑,挨着叶逐尘在小土坡上坐下。此时天高日清,阳光刺眼,只听得到守营的战士走动的声音,完全与不远处的战场相隔离。 两人都是静默无语。 就在冬霜即将忍不住问叶逐尘此时在这里做什么时,忽然眼前飞来了一只蓝色的蜜蜂。这只蜜蜂比寻常的蜜蜂大了数倍,行进速度很快,不停发出嗡嗡的声响,教人不忽略都不行。 叶逐尘伸手,蓝蜂便乖乖停在了他的指尖。 冬霜靠得近,一眼就发现蓝蜂的腹部刻着一个红色的小字,乃是千。她脑子里一瞬跳了出来,当年异教的第一细作的代号就是千。 叶逐尘忽然说:“要结束了。” 饶是冬霜,此时也是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轻轻重复:“……要结束了?” 叶逐尘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冬霜的肩膀:“嗯,回去收拾收拾吧,我们今夜就离开军营。” 冬霜愣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转眼就要走远的叶逐尘:“去哪?” 叶逐尘脚步不停,背影潇洒:“江湖。” 第66章 飘渺行(六) 来自拟安的八百里加急诏书直送战场,传信兵跪在周随云面前,垂着头,手脚犹自不停颤抖,不去看周遭厮杀的战场,只等着元帅看完这封由陈王代君发出的诏书。 周随云面沉如水。 一旦上了战场,宣情便一刻不离保护在周随云身边,此时见周随云的脸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宣情正想凑过去瞧上一眼,周随云便垂下手,低低道:“退兵。” 宣情听清楚了,面露讶色。身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6 边的亲卫传令官一脸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退兵?元帅!我军现在还占有优势,怎么可以!” 周随云抿了抿唇,淡淡道:“圣上病危,传祁亲王即刻回拟安,同时退兵,向异族求和。” 君是国家社稷之根本,小皇帝此时病危,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政权而言是不亚于战争的一次重创。如今战局演变成这个样子,就同先帝被刺杀一事紧密相关。现在圣上病危,消息一出,难免军心大乱,各方忙着争夺利益,又哪里管得了战场? 在大成同异族尚有一战之力的时候退兵求和,保存仅有的一点国力,的确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选择。 然而即使心里清楚,周随云微微扬唇,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许冷然嘲讽之意。 他终究不过是一员武将,而天下是政治家的游戏。有心救国,无力回天,为之奈何? 传令官呆愣片刻,脚下一软,立刻派人挥旗鸣金示意退兵。战士们虽不明所以,然而习惯了服从军令,犹豫之下,还是迅速回归了撤兵的阵型,退出战场。 而异族那边倒也利索,没有穷追,小船飞快,撤离这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湖域。 周随云吩咐亲卫将诏书送给祁亲王过目,面无表情,一路走下战船。宣情跟在他身后,两人沉默走了一路,直到帅帐。 “什么时候动身?”周随云问。 宣情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你想我走?” 周随云淡淡一笑,直扫一眼:“我不想,你便不走?” 宣情道:“你知道有些事情原本不由我选择。” 问柳山庄志在天下,宣情自小肩负家族重任,过去十几年,始终在为了有朝一日问鼎天下而努力。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幼帝病危,军权尽在掌握,手中又有谈笑风生楼的势力。 周随云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没的选择,注定要走,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说到底,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路人。 宣情看着他,眸色漆黑,深不见底。 周随云坦然与他对视,君子坦荡荡,即使武功全失,也没有在这顶尖高手前输掉半分气势。 “你们周家人果然如此,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宣情无声苦涩一笑,转身离开。 “……是吗?”良久,周随云的声音在空荡的军帐中低低响起,“我们不过是……不想委屈自己罢了。” 他们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份真挚的感情,来不得一点委屈将就,受不了一点欺骗侮辱。 旧逐空香百遍行,当年周任风后悔了,可是如若能让他重来一次,难道就能接受结拜兄弟是天敌死仇的现实? 军帐外,周楚泽收回停在帐门上的手,缓缓转身,随后微微仰头看天,天空一碧如洗,似天下,宽广无限。 ※ 三天后。 幼帝驾崩,天下缟素。与此同时,异族开出了谈和的条件,以潜河为界,割占大成广阔北方国土,同时,要求大成正式成为异族的属国,除年岁纳贡金银布帛外,须缴税听从一些异族政令,令人意外的是,纳贡数目不多,政令亦是范围不广。 这份降和条约认真来算,对大成几乎算得上宽容,而对百姓来讲,能够早日结束战争本就是最大的福音。 最最受伤的应属大成的皇室,因为从此大成的统治者不可再称帝,须改称王。 周楚泽信马由缰,离开大成军营,慢慢地想,叶逐尘还是得到了他要的一切。 中原成为异族的属国,从某种程度上,异族还是完成了一统天下的目标。 谈和并没有持续太久,此时的朝廷已被卷入了另一场漩涡之中。幼帝驾崩,陈王请立先皇之兄祁亲王程越为帝,然而太师却掏出了一旨遗诏,皇帝御笔亲书,禅位于挂名左丞相的宣情。 朝堂自此陷入争位混乱。 又三日,两国和谈结束,订立潜河之盟。双方将领与澄清湖递交了文书,同时,太监奉则以挑拨两国关系的罪名,被周随云斩首湖畔,以示两国从此消除芥蒂,和平共处的开端。 盟约订立当日,周随云于大成军营消失,去向成迷。 自此战事彻底结束,百姓终于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重新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国土上耕耘文明。 皇宫内的风起云涌也在半个月后以一场宫变结束。 祁亲王程越继位,改年号建新,称齐楚王。这一场宫变在民间流传出了种种版本,最靠近真相的一个却不是最耳熟能详的一个,说是大成的战神从天而降,带走了那想要篡位的异姓丞相宣情。 三月后,秋初,江左翠岚楼。 南宫笑又恢复了活蹦乱跳,饶有兴趣地玩弄着呆呆傻傻的雪白老虎,问对面的人:“这叫啥?” “雪球。” “怎么养的这么乖?都不像是老虎了!” 叶逐尘淡淡扫她一眼,没说话。雪球是只聪明的老虎,南宫笑一身野蛮武功霸气外露,雪球察觉到害怕,自然会装乖卖可爱。 “楚泽呢?” “半月前见过。”南宫笑吐吐舌头,略一耸肩,“你这家伙肯定知道啦,我向他吐露爱意,惨遭拒绝。” 叶逐尘满意点头,“他倒没有先找你。” 南宫笑听出一点不对,“怎么,楚泽今天要来?” “嗯,你可以走了……别揉雪球的额头。” 南宫笑一脸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还愿意见你这种负心人?” 叶逐尘唔了一声,“三月前他叔父欠了我一个人情,而今天是履行的最后期限。” 南宫笑眨眨眼:“哟,什么人情这么厉害?” 叶逐尘淡定道:“嗯,天大的人情而已。” 第67章 飘渺行(七) 两人久别重逢,南宫笑拖着不肯走,还兴致勃勃地打探叶逐尘的侍女冬霜,言说自家的弟弟南宫允在昔日武林大会后对其一直念念不忘,想着能不能促成一段好事。 “冬霜是我妹子,只怕看不起手下败将。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倒可以许他走一趟东凉。” 南宫笑嘿嘿一笑,又对叶逐尘的说法嗤之以鼻,“什么手下败将,你武功盖世,在楚泽面前不还要想法设法装作纯善之辈?” 叶逐尘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在他面前,我装不了什么纯善之人。” 南宫笑听得一愣,接着哈哈一笑,眼珠一转,又扯出其他的话题闲扯。 这一等直到子夜。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分卷阅读87 南宫笑直拖到了亥时才走,临走前还扔下话,“你确定他当真会来?” 叶逐尘只饮酒,不言语。 整座翠岚楼灯火通明,小二睡眼惺忪,却还是勉强打足了精神伺候这位真正的翠岚楼主人。 子时将过。 饶是叶逐尘,心里也没了一向的从容淡定。他面无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做的缓慢而细致,为暖酒的小炉重新添上炭火,为小壶注上清酒,洒上一把新摘的桂花,火光闪烁,桂花香气在寂静的夜里远远弥散开去。 终于,在梆子声响前,楼梯上传来了一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叶逐尘忽然觉得心下很平静,雪球昏昏欲睡,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微微抖了抖身上雪白皮毛。 来人一身青衫,以斗笠遮面,来到叶逐尘面前坐下。 “师兄。” “轻功有所增长。”叶逐尘执酒壶,为周楚泽倒满一杯,笑道:“试试,比之你煮酒的手法如何?” 周楚泽摘下斗笠置于桌上,两指端起酒杯,也不推拒,一饮而尽,道:“酒是好酒。” 叶逐尘道:“嗯,这正是我们成亲时候,师尊于东凉埋下的酒。”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原来如此。” 这时叶逐尘在雪球脑袋上揉了揉,雪球嗷呜了一声,挪着肥乎乎的身体往周楚泽小腿上靠去,也不怕生,一个劲儿地表示亲昵。 周楚泽漠然道:“它已经这么大了。” “的确,也算好生养。要是有机会,今后还可以试试养上次我们遇过的雪豹。” “另外两只呢?”周楚泽移开目光,淡淡道。 “放归山林了。”叶逐尘意味深长道:“虎是如此,人亦如是。” 周楚泽只装作不明白,“叔父叮嘱我,此次要谢师兄当初助程越一臂之力。” 三个月前宫变,谈笑风生楼与四部的力量不相上下,双方在朝中的势力亦难分高下,那时若不是关键时候叶逐尘选择了帮助程越而不是宣情,或许此时坐在王座上的人已经换了姓氏。 叶逐尘道:“我原先想支持的人是宣情。” 周楚泽道:“我知道。”不管是以前朝皇室后代的身份,还是从叶逐尘自身的想法出发,他更偏向的,无论如何都该是宣情。 叶逐尘没有夸大其词,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个天大的人情。 叶逐尘凑近了周楚泽些许,认真道:“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为的是谁。” 周楚泽道:“我正是为此道谢而来。” 叶逐尘道:“我要的不是一句谢谢。” 雪球颇通人性,用脑袋顶了周楚泽的小腿两下,嗷呜嗷呜叫个不停,怎么看都是在撒娇。周楚泽拿脚下的小老虎没办法,略一走神,就被叶逐尘猛地覆上了手。 两人都是手指僵硬。 周楚泽微微蹙眉,“如今你要的东西我也曾向你讨过,你给吗?” 叶逐尘真心实意道:“我错了。”手却是抓得更紧,“我原先……也不懂自己的心。” 周楚泽垂眸,他睫毛极长,垂下时如同一把小小的黑扇,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他游历江湖几个月,眉目略微长开了些许,却仍是无损清丽之姿。 叶逐尘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像是有一把小扇子在动。 “当时在山洞,重塑筋骨之前,你曾问我怕不怕你在药里动手脚。”周楚泽忽地抬起眼睛认真看叶逐尘,“你给我下了忘尘散,对吗?” 叶逐尘沉默了一会儿,道:“对,我说过我想要你这个人。” “那时你有没有计算忘尘散的分量?” “忘尘散一旦多用,容易致人痴傻。”叶逐尘顿了顿,“我掺进去的,最多只能支撑一年半载,最少不过十天。” 周楚泽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为什么?”他低低问。 如果要的只是他这个人,那么从一开始叶逐尘就应该下足够的分量,而不是像这样给自己的所作所为留下一个后患。 这个问题一日不明白,他便一日不能对眼前人死心。 叶逐尘苦笑。 “我到底舍不得……你说我欺辱你……”他轻声叹息道,“我珍视你,楚泽,你应当知道。” 他珍视他。 水落石出,清清楚楚。周楚泽沉默着,挣开了叶逐尘的手。 叶逐尘心口猛地一跳,直直看着周楚泽。周楚泽移开目光,站了起来,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我要走了。” 叶逐尘没有说话,手指却已经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有几分苍白,越是明白自己的心意,越是清楚自己的感情,就越是无法忍受这个人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周楚泽转过身,雪球嗷呜一声跳过去挡住道,青色衣衫带起空气中的桂花香,染着些许清浅酒气。 “拟安城,你走吗?” 六个字在叶逐尘耳边响起,随后才涌上忽如其来的巨大欣喜。情之所钟当真不可思议,多少年苦心孤诣费尽心思,坐拥的一切却比不上眼前人的六个字。 叶逐尘一念失神,才发现周楚泽任由小老虎一个劲儿地蹭,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在看着他,带着一点疑惑,又藏着一点犹豫。 重新将那只手牢牢抓紧。 “走啊。”叶逐尘笑,“天涯海角,如君所愿。” 午夜梆子声响,秋风簌簌,吹落一街落叶。两人并肩,身后跟着一只小老虎,缓缓在夜色中消失。 未来道阻且长。 所幸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向一个人证明,彼此交换的,正是那仅有的一颗真心。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武林盟,到时,谁还会在意谁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叶逐尘坦然承认:“我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陆长亭自知今日大事不妙,当即就想向楼下原先守刀的四位高手求救。然而这个念头刚出来,宏庆真人气势逼人的一掌已经袭来。 陆长亭身法一变,勉强闪躲过去。翠岚楼上的空间到底狭小,这一躲,就朝着人相对较少的叶逐尘的桌子靠了过去。 下一瞬,陆长亭忽的只感觉到后心一凉,一阵剧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竟是一把匕首自身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缓慢地转过了脑袋,看到了一张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脸。 竟是自己的女儿陆风和。 周楚泽眼神冰冷,握住匕首的手极稳,缓缓转头手腕,削铁如泥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在陆长亭的胸膛里肆虐。 他拔刀,鲜血溅出来,皱眉,反手擦到了陆长亭的衣料上。他也算让陆长亭做了一个明白鬼――起码临死之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左膀右臂陈卿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在场的人几乎个个都见过不少杀人的场面,却仍是一个个都被惊得骇住,难以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一个文弱少女,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好毒的手,好狠的心。 叶逐尘啧啧有声:“陆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听得噔地一声,周楚泽反手将带血的匕首插在了桌上,冷冷道:“你待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叶逐尘这个时候也有点不敢招惹周楚泽了。 握拳虚咳了一声,叶逐尘垂眸看了看陆长亭的尸体,嫌恶地移开眼,朗声对在场的各大掌门道:“区区这两天来多有得罪,行事轻浮,只为引出这陆贼。四年前周府,区区一把火烧了不少人性命,然而也是情急之下,为救那忠烈之后,如有得罪,还请诸位掌门见谅。” 一番话把自己两天来的嚣张行径推了个一干二净,还摆出了大义凛然的气结,让周楚泽听的好生郁闷。 而在各位掌门听来,自然是深信不疑,要知道谈笑风生楼的情报证据确凿,写的有理有据,在场参与了四年前事件的人,心中都惭愧不已,哪里还敢向叶逐尘问罪?他们之前或许还怀疑叶逐尘来路不正,现在看来,他多半是谈笑风生楼的人,深不可测也在理解范围之内,于是纷纷表示公子大仁大义,是他们成了那奸人的帮凶,悔不当初。 “既然如此,事情已经了结,在下就此别过。”叶逐尘起身,笑得温雅有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保重。” 接下来就是一番拜别。 周楚泽率先拂袖而去,如非必要,他多扮作女人一刻钟都觉得难受。叶逐尘还要应付一番各大掌门,使了个眼色,让夏荷跟着周楚泽走。 他一点都不担心周楚泽一走了之,毕竟斩魄刀现在在他手中,何愁自家师弟不乖乖跟从? ※ 走出翠岚楼,周楚泽倏然停步:“带路,我要见冬霜。” 身后的绿衣少女嫣然一笑,走到前面带路,姿态与服侍主子一般无二,心中却已经闪过了不少念头。 冬霜既然没有回翠岚楼,想来已经回了异教在江北的分舵中心。然而分舵中心向来严格保密,即使是异教的人,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知道具体的位置在哪……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她可是陆长亭的女儿啊! 也没有什么过分出众的姿色,最多是气质出尘了一些。可是教主什么没见过,哪里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顾忌虽多,夏荷还是老老实实照着叶逐尘的吩咐为周楚泽引路,反正就算出了什么幺蛾子,异教有的是方法灭口。 分舵中心的地方倒也不远,两人中途进了几次店铺,变了一次装,又走了一条地道,半个时辰后,已经出现在了一间四合小院中。 地方虽不大,但是处处透着精致。 夏荷一指东厢房第二间屋子,柔声道:“冬霜就住那儿,她一完成任务就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话刚说完,却看见屋子的门忽然开了,一身素衣的冬霜出现在了门口。 周楚泽微微抿了抿嘴角,快步向冬霜走了过去。夏荷眼中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亦是快步跟在了后面。 冬霜一眼就认出了周楚泽,低声道:“公子。” 周楚泽进屋,在房内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刀匣,微微皱了皱眉。冬霜难得多话,提醒道:“主子已经吩咐人收起来了。” 周楚泽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以叶逐尘的手段,绝不可能轻易让他拿走好不容易弄来的斩魄刀。 “我要沐浴。”周楚泽不满地看了看掌心残留的一点血迹,低声道,“再为我准备一身衣服。” “是。”冬霜应了下来,也没有吩咐夏荷,自己亲自出去叫人准备热水,又去为周楚泽准备衣物,难得做了一回侍女真正应该做的事。 夏荷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人并不是陆长亭的女儿,竟然还是个男人,心中大感尴尬,又想起自家的主子是个喜爱男色的,庆幸好在一路上认真伺候了,又连忙为周楚泽端茶送水。 一切准备得很利索。 一刻钟后,周楚泽屏退两位侍女,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淡青色长衫,外罩一层锦袍,钟灵毓秀,出来时已成了一个清秀公子。 夏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秀的少年,气质清冷而干净,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吸引力。 冬霜倒是淡定多了,只道:“主子已经回来了。” 周楚泽蹙了蹙眉,显然对于见到叶逐尘这件事没有多少期待,只问:“他愿不愿意把斩魄刀还给我?” 夏荷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叫“还”?这把刀不是冬霜赢来的么?忽地又一下子福至心灵,几乎是啊地一下明白了过来,怎么偏偏忘了还有一个当初被主子救下的周小公子? 想着,又忍不住逾矩看了一眼周楚泽。 ――绝色。 冬霜道:“我不清楚主子的意思。” 也是,面对这样一个人,谁又能明白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只道:“罢了。” ※ 叶逐尘待的地方离周楚泽很近,就在西厢,事实上,整个西厢都是他的屋子。周楚泽推门而入,发现竟是一间书房,叶逐尘懒洋洋地坐在宽大的雕花红木椅上,对来人抬了抬下巴:“坐。” 周楚泽从善如流。 “师弟果然还是这样看起来最为顺眼。”叶逐尘很满意周楚泽的外表,“你扮的女人总是不及你本人好看。” 周楚泽懒得理会这种话,开门见山道:“我要刀。” 叶逐尘道:“你要刀做什么?”说着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怎么没有看见师父的无情剑?莫非是用的不顺手了?” “给我刀。” “师弟,先回答我,剑在哪里?”叶逐尘坐直了一些,他明白周楚泽平素剑不离身,这次就算易容的时候没有带在身上,也应该在来到分舵中心前先取回剑。 周楚泽道:“剑不在这里。” 叶逐尘扬眉:“我问的是,剑在哪里?” 同周楚泽说话起码比跟很多人打太极容易,他要不直接拒绝回答,要不就直接说出答案。 “有人替我保管了。” 叶逐尘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谁――程越?” 周楚泽说:“对。” 叶逐尘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而一旦没了笑容做掩护,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一下子展露无疑,危险慑人。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去招惹这个人。” 周楚泽蹙眉:“你想说什么?” 叶逐尘同样冷冷地看着他:“你对于这个江湖知道的还太少了,你以为全世界的坏人只有区区的两个陈卿和陆长亭吗?你以为就凭简单的他们两个人,当年就可以扳倒一个武林名门吗?”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根本不清楚他们身后的人是谁……你叔父军功盖世,如果不是朝廷里有人陷害他,皇帝为什么会那么快翻脸?” 周楚泽忽地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然而竖起的耳朵不敢放过叶逐尘说的每一个字。 “你根本不清楚势力错综复杂的朝廷中是谁想要对周随云不利……现在却偏偏这么容易就轻信了一个皇子。”叶逐尘低笑了一声,“呵,你又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支持五皇子程越上位?” 周楚泽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叶逐尘凉凉道:“的确,看上去又傻又笨的,对你一片真心,不像假的,对不对?” 周楚泽沉默不语。 叶逐尘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怎么又知道他不是骗你的?” 周楚泽只觉得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地刺穿,鲜血不止地流了出来,脑海里迅速闪过年幼时的画面,想起洛晨那个名字,想起他曾经多愚蠢地被欺骗。 “你闭嘴!”他厉声道。 叶逐尘不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只以为眼前的少年还傻乎乎信着那五皇子,气他竟然连师尊的剑都托付了出去,道:“程越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你要是明白他母妃是个多厉害的角色,绝不敢轻易小看了他。” 周楚泽只觉得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一连两天,亲自手刃两个仇人,已经让他精神上所受的压力远超往日的负荷;现在叶逐尘一番话,又提醒他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就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叔父都离他而去,身边竟连一个值得全心全意信赖的人都没有。 “……够了。”周楚泽道,“我会拿回无情剑,但是现在,我只想要斩魄刀。” “我不能给你。”叶逐尘撇了撇嘴,“斩魄刀放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只会是一个解决不掉的大麻烦。无情剑你尚且可以驾驭,用师尊教的剑法,我倒不是很担心。但是斩魄刀呢?难道你以后每天都抱着一剑一刀睡觉?何况你根本没有斩魄谱。” 周楚泽盯着叶逐尘:“你知道斩魄谱的去向?”四年前父亲死后,他搜遍整个周府的密室,都没有找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斩魄谱。 叶逐尘用理所当然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师尊没跟你说?” 周楚泽摇头。 “在师尊手里啊,缚龙峰既然是武学圣地,怎么会少得了武功秘籍?……放心,不是抢的,这次我也不跟你过不去,左右只有你这么一个师弟,总要让着你一点。”叶逐尘唔了一声,“斩魄刀我会让冬霜送到缚龙峰给师尊,你如果非要,就早点回山上呆着,别在江湖上乱跑。” 叶逐尘冷冷一笑,寒意毕露:“至于那个五皇子,我大可以替你解决了他。” 第27章 浪荡行(五) 拟安,春风十里长街尽头,宫阙深深。 即使这个王朝已经不复过去的光鲜与体面,皇宫却依然是它统治的疆域中最尊贵的存在。 一辆马车在侧宫门停下,赶车的少年一脸倨傲,出示手中的令牌,不耐烦道:“快开门。” 守门的两个侍卫长看见令牌,心中都是一个咯噔,对视一眼,自周随云被拉下帅位,这位王爷已经在边界守了四年,怎么忽然回京了? 一人上前问道:“卑职不敢怠慢,还想问里面可是陈王殿下?” 车门推开,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个高大俊伟的男子,三十多岁,经过长途跋涉,似乎有一点疲惫,却仍是不怒自威:“本王要见皇上,朝廷重事,谁敢阻挠?” 当值的侍卫长一惊,立刻让人开门,恭声道:“拜见王爷,王爷请。” 车轱辘声渐渐变轻,消失在宫门尽头。 楼台殿宇,红袖添香。 程越趴在书桌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手上虚握着一支狼毫,面前摊开的宣纸上,是抄了一半的《帝范》。 守着澄心殿的宫女笑意盈盈地看了五皇子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任性大孩子,奉上一杯热茶,温言道:“殿下,早点抄完就是了,跟陛下认个错,他哪里会对您真的动气?” 程越闷声道:“可是父皇明明都气了小半个月了。” “还不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嘛……”宫女转了转眼珠:“陛下让您抄《帝范》,这其中的意思,您难道还不清楚?” 话一出口,宫女脸上的笑容凝注――她发现,阿甲正在冷冷地看着她。 程越歪了歪脑袋:“嗯?有什么意思?” 宫女在阿甲这等武林高手的逼视下,一时间不由害怕,不敢忘记宫中从来都是祸从口出,慌忙告退:“奴婢多嘴了……不敢打扰殿下习经修身……” 程越微微挑眉,等门合上了,才转过去,叹气道:“阿甲,你又吓人。” 阿甲沉声道:“这次陛下做的太明显了。” 程越不以为意,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换了个话题,懒洋洋道:“好想出宫再去溜达溜达……上次那个女人,审得怎么样了?” 这时宫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跪在了程越面前:“属下无能,目前只能确定她是异教中人,撬不出更多消息。” 程越笑了笑:“不怪玄部,是我没管好黑枭骑,弄的你们越来越不会办事,就连一个武功不如你们的大活人,也能跟丢。” 他心中虽然清楚周楚泽的易容手段有多高超,却仍是不满硬生生丢了周楚泽的行踪。 “玄七有罪。”黑衣人的头颅垂得更低。 而世上也只有一个程越,可以让高傲的黑枭骑甘心下跪低头。 程越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狼毫笔,似乎气消了一点,才自言自语道:“魔教按兵不动,是清楚我们得不到什么东西,所以干脆舍弃了春风这个棋子吗?他从春风那里知道了什么……问柳山庄又藏了什么……”思绪一顿,程越目光一凝,“在问柳山庄那一晚,第二天起来,阿甲是不是发现有哪里不对?” 阿甲道:“悄无声息,很厉害的手法,属下也不敢肯定,我们那一夜究竟有没有中迷药。” “如果有呢?给我们下迷药,目的无非就是方便他们碰个头罢了。”程越忽然笑了起来:“那人不是飞星门的华玉,而是他的师兄,是笑忘生的弟子……笑忘生的弟子绝不可能在江湖是寂寂无名,我们怎么不猜一猜,他到底是谁?” 阿甲道:“绝不简单。”虽是一句废话,但能够让他承认绝不简单的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已经不多。 程越点点头,笑容忽然又回到了平日的温和可亲:“笑忘生代表着什么?仅仅只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吗?” 玄七低声道:“属下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程越道:“把笑忘生和魔教联系在一起,答案的确已经很明显了。” 阿甲皱眉道:“笑忘生绝不会轻易收徒。” “自然是,笑忘生虽然是魔教的长老,也不至于随便哪一个魔教的孩子都能被他收作徒弟。”程越轻声道,“他只能是如今的魔教教主……不过这样一来,亲亲又是什么人呢?” 阿甲和玄七都是心中微微一颤。 笑忘生是魔教长老,这几乎是整个江湖中最有价值的一个秘密。二十年前,因为这个秘密,周任风同笑忘生割袍断义,从此刀剑无双再也没有成双;而四年前,也正是因为陆长亭出卖了周任风曾经同一个魔教长老结拜为兄弟的秘密,皇帝决定对周家痛下杀手。 如今的魔教更加强大,而魔教之主,也远比从前神秘。 朝廷岌岌可危,江湖又何尝不是风雨飘摇? “暂且不管这些。”程越坐直了身子,扔了手中的狼毫:“还没问,武林大会怎么样了?” 玄七沉声道:“陆长亭昨天死了,下手的是他女儿陆风和。这次风头最盛的乃是一个白衣青年,名叫叶逐尘,据说武功深不可测,赢得武林大会的冬霜不过是他的一个侍女,但是没人见过他出手。他是四年前救走周小公子的人,这次买下了整座翠岚楼……他,还拿出了谈笑风生楼的案卷。”顿了顿,又说,“现在江湖中比较一致认为,他是谈笑风生楼的人。” 简单说明情况后,双手奉上仔细说明了整个武林大会过程的书信,正是武林大会上守刀的四人所写。 “听上去很有趣。”程越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长达七八页的书信,略一沉吟:“这个叶逐尘,给我好好查,另外,派人去问问宣情,谈笑风生楼现在对朝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至于陆风和,我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七道:“属下遵命。” 程越点头道:“去吧,那个春风继续关着,别弄死。”他的声音仍是清清朗朗,却令人感到一丝不寒而栗,“回去告诉阿丙,别再浪费本殿的耐心。” 玄七告退,轻功飘忽,转眼消失。 程越重新捡起狼毫,沉默了片刻,喝了一口之前宫女送上的香茶,继续在沾了不少墨点子的宣纸上抄写《帝范》,字写的不甚用心,歪歪扭扭。 身后的阿甲,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站立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又有人敲响了澄心殿的门,太监细着嗓子:“殿下,陈王大人回来了,皇上今晚儿在乾跃宫设宴,叫您过去。” 程越从宽大的椅子里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啊――知道了。”他不满意地皱了皱眉秀眉,“皇叔啊皇叔,总算是回来了啊,真叫我好想。” 第28章 浪荡行(六) 天气回暖,御花园已是一片春意勃勃。 程越独自一人,锦衣玉冠,一路分花拂柳地往里走,不出意外,在池边亭前看见了负手而立的人。 高大俊伟不假,却是一身沉郁如山,仿佛有些落寞孤寂。 “皇叔。”程越笑嘻嘻地唤了一声,等对方转过了身来,调皮道,“一别三年,皇叔辛苦啦。” 陈王给人的印象从来是不苟言笑,一对上程越,却是整个人放松温和了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越儿长大了。” 程越走过去,与陈王并肩而立,得意道:“那是自然,这三年要是不长大,等到什么时候长?” 陈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程越,几乎是像个父亲在看自己久别的孩子,欣慰过后,又道:“是没想到一转眼越儿都十六了,该找个皇子妃了。” 程越瞥眼:“皇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去了一趟问柳山庄,难道还想瞒着我么?”陈王苦笑,“只要你喜欢,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不过子嗣和台面上的东西,还是要有的。” 程越心中略感诧异,他自然清楚问柳山庄同陈王有所合作,但是听陈王的话,似乎问柳山庄没有如实相报周楚泽的消息?虽然心中疑惑,程越脸上却是嘿嘿一笑,几乎是撒娇道:“还是皇叔待我好。” 这倒的确是实话。 五皇子程越不仅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同样是陈王最喜欢的侄子。在吃穿过度以及问候关心上,程越得到的恩宠比其他兄弟姐妹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宫内所有人都清楚,只有五皇子才是被皇帝和王爷放在心尖上的那位。 然而这种恩宠偏偏又没有涉及到权力的分配上,当太子的还是大皇子,当将军的也是武功谋略出色的三殿下……于是就算是嫉妒,也没人会为了这些不痛不痒的恩宠而冒险,去触碰皇帝和王爷的逆鳞。 陈王拍了拍程越的肩膀:“走罢。” “今天是家宴?”乾跃宫从来只设家宴,坐满了也不过二十多个人,五皇子殿下脾气大,这种宴席从来是看心情参加,打了个哈欠,“已经见到叔父了,就不想继续去凑热闹了。” 陈王见他别别扭扭的,有几分闹脾气的样子,不禁好笑:“当真是宠坏了,都几岁了,竟然还跟你父皇置气?让你抄几遍书,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不就是碰上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叔父都已经同意了,难不成还要我专门挑几个好看的送给你?” 程越跳脚:“我就是不要理他!” 陈王无奈,却是一点都不生气,耐性极好:“听皇叔的话,这次这场家宴,你非去不可,本就是为你而设的。”程越愣了愣,而陈王忽然抬了抬手,程越明白这是屏退所有耳目的意思,片刻后才道:“你恐怕不知道,自打你从问柳山庄出来之后,谈笑风生楼的势力开始转移了。” 程越挑眉:“哦?”其实他早已收到了消息。 陈王低声道:“这次去问柳山庄,有没有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 “谈笑风生楼已经不在掌握之中了,是吗?迟早的事,反正这些年来他们也没怎么好好干过活。”程越笑了笑,“我既没有见到宣赫,也没有见到宣情,当然,多半也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 表面上陈王这些年来支持的是擅长武功谋略的三皇子殿下,但是很显然,已经将手中天地玄黄四大势力交出的陈王,真正维护的却是五皇子程越。 陈王点了点头:“在问柳山庄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越想到了什么,冷笑变成了苦笑,甚至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我甚至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一口气吐出,程越的眼睛却是又亮了,“不过我清楚他跟这一切肯定脱不了干系,而且,他一定还会回来。” 陈王眼睛一眯,沉吟道:“越儿……对他动了真情?” “真情?”程越认真地想了想这两个字,很快又笑了起来,“哪有什么真情?就像叔父想的一样,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我这样的人,哪里玩得起什么真情。” 他从小就生活在算计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骗人,也在骗自己。 他的确是喜欢周楚泽不假,不过这种喜欢,也仅仅拘于表面一层皮囊。何况,从一开始,引起程越注意的,就不是周楚泽的外貌,而是他进青楼后,二话不说点了一个春风的行为。 陈王却是闻言愣了愣,“是吗?” 程越的母妃阡陌,当年正是陈王一见钟情之人。程越怎么不清楚自己的皇叔现在想到了什么,却是乖巧地俊俏一笑:“怎么不是?” 程越冷冷地想,他纵使不堪,却也没有恶心到这种程度,不过见色起意,这种时候又何必连自己都骗,还真戴上了个情圣的帽子?装起来不累吗? ※ 虽说不满。 五皇子程越还是顶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出席了乾跃宫的家宴,身后照理跟着沉默的阿甲。 成庆帝年过五十,体态有些发福,脸上却是青白一片,想来大内总管奉则近日献上的几位美人正是隆恩浩荡的时候。 太子殿下坐在皇帝的右下首,见到陈王同程越一起进来,连忙起身问候:“叔父,五弟,可把你们两位盼来了。” 成庆帝亦是笑道:“三弟,越儿,就等你们两个了。” 陈王倒是没有忘记那些可有可无的礼数,程越则是冷哼一声,大咧咧就在左边第二个位置坐下了。眉目细长,脸孔白皙的玄衣太监连忙迎了下去,哟了一声,尖着嗓子:“哪个不长眼的惹得咱们五皇子不开心了?” 成庆帝很满意奉则的行为,这显然也是他想要知道的问题,不过现在拉不下脸去问。 程越倒是给了奉则面子,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成庆帝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过十六岁,仍是一副少年气性顽劣的样子,加之面容俊俏,这样瞪上一眼,却也不让成庆帝生气,反而一下子心软了下来。 “越儿,算是父皇不对,都多大了,还跟父皇置气呢。”说着,看向陈王,“三弟也是,都把越儿宠坏了。” 太子在一边脸上微笑,心中却是咬牙切齿,一口一个越儿,不都是你们宠出来的吗? 陈王道:“确实是把越儿宠坏了,臣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让越儿也好好历练一番?” 家宴不谈国事,祖宗订下的规矩已经被成庆帝忘的差不多了,沉吟道:“是时候了,也免得他一天到晚往宫外跑,三弟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陈王笑了笑,眼神甚至还扫过了太子,“臣弟这次回来,实在是因为身体不大如前……守边防的差事,也该换个人来做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成庆帝和程越,无一不是脸色大变。 守卫边防,这可是干系到国家根本的军政大事!虽说如今大成王朝和异族以天堑落轴山山脉为界,但是不代表异族就已经拿大成王朝没有办法了,也不等于这半边江山已经坐得安稳了! 太子脸色难看,道:“戍守边疆,恐怕太为难五弟了。” 陈王不以为然:“三皇子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成庆帝肯定是一早就听陈王讲过计划,现在看着程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声道:“越儿怎么想?” 程越咳了一声,眼睛滴溜溜地转,摆出了一点正经的样子,道:“呃,去看看也好,以前跟那群蛮夷打架的时候,儿臣太小了,弄得现在没能像几位哥哥一样为国分忧,引以为憾呀。” 陈王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就派黑枭骑跟着越儿吧,不一定要像三皇子一样领兵作战,当个监军也是好的。” 太子仍是反对:“想要历练,朝廷上下那么多位置,天下那么多地方,有哪里不可历练?何必要让五弟置于危险之中?” 陈王冷笑道:“太子难道以为,本王会让五皇子以身犯险?” 所有人都清楚,不会! 可是就连一向心思活络的奉则,此时也已经看不懂陈王的做法了……更不懂的是,皇上竟然也支持?这位五皇子,可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皇上竟然舍得让他去边防受苦? 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 而太子咬牙无语,转念一想,就算程越去了边防,又有什么要紧的?这个从小被父皇骄纵的五弟能做出什么大事?何况边界的确危险,若是程越一个不小心把小命交代在那里了,对他太子来说,不还是好事一桩?哪怕是退一万步,程越当真在边界做出了什么大事,第一个要担心的,也应该是三皇子而不是他。 想通这些后,太子自然不再坚持,对着皇帝勉强微笑道:“儿臣也不过是担心五弟罢了。” 成庆帝点点头,看向程越,一副慈父模样:“那就去吧,这皇宫太小了,是不够越儿玩的。” 程越一下子喜上眉梢,嘿嘿一笑,也不跟皇帝闹了,整个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至此,订下明日早朝宣告朝堂五皇子殿下出任戍边监军,这顿家宴才算是乐乐呵呵地开始了。 阿甲一直站在程越的身后,像是一个高大的影子,将近两个时辰的家宴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宴席散去,重回澄心殿,程越到了自己寝殿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一片寂静中,阿甲道:“属下不懂皇上和王爷的意思。” 程越面无表情,打开了寝宫的密室,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的剑。他慢慢抬起手,离宝剑越来越近,逐渐感觉到里面的剑在不安的抖动。 他收回手。 “他们想要我有自己的兵。”身上犹自带着酒气,而程越却非常冷静,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的谈笑风生楼都已经完全不能信任了,手中光有黑枭骑和四部,又怎么够坐稳这江山呢?” 谈笑风生楼的背叛是一个讯号,告诉皇室他们手中拥有的东西已经渐渐不够掌控这片江山了。对于程越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权力不够,所以他必须走。去到边防,才可以有足够的机会和空间,去拥有一支自己的军队。 阿甲懂了。 程越慢慢地说,“是时候动手了。” 阿甲问:“他说会回来带走这把剑,主子的意思是?” “剑我带走,你留在这里等他。”程越没有给阿甲什么反对的机会,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上位者,“这把剑我要,那个人,我也要。” 他志在必得,蛰伏十六年,是时候一试他程家的江山了。 第29章 散漫行(一) 滴答。 幽暗潮湿的牢房,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春风靠着墙,浑身冰冷,听到了声音,只是转了转眼珠,没有动弹。她甚至没有分出什么心思去注意簧夜响起的步伐,更不去想来的人是谁,只希望可以安安静静地靠着身后这面墙。 墙很高,最上面开着一个拳头大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通气孔。 外面应该正在下雨,雨水的湿气从小小的通气孔中不断地进来,贴近皮肤,让那些或是火辣辣的,或是已经腐烂的伤口微微舒服了一些。 这是被抓进来的第十二天,春风不是不想睡,而是疼得睡不着。 她自嘲地想,恐怕现在谁也认不出她是那个艳冠拟安青楼的春风姑娘吧。 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春风抬起眼,牢房石壁上的一盏暗淡小灯,堪堪照出了铁栅栏外的两道身影。没什么意外,还是黑衣人,这些人一个个饱受训练,就连脚步声都没什么变化。 “你……春风?”悦耳动人的声音仿佛带着些不忍,犹豫地开口。 春风笑了起来,她到底是魔教的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仍是能笑,只是笑声再也没了当初的婉转如莺,反而嘶哑不堪:“周公子?” 站在右边的黑衣人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即使是在这样阴暗寒冷的地方,依然无损此人的钟灵毓秀。 “是……程越抓你来的?”周楚泽低声问。 “对,还要托公子的福,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打探到了一点五皇子程越的真面目。” “抱歉。” 春风见周楚泽一脸不忍,怀中掏了两个瓷瓶出来,显然都是伤药,正在犹豫不定要不要扔过来,不由又是一笑。 “公子无需自责,春风不过就事论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为异教打听到足够的情报,虽然被五皇子的手下抓了,但是我也已经顺利送出了消息。牺牲一个,就能让我异教认识到谁才是大成最值得提防的人,不是很划算吗?”顿了顿,喘息够了,又问,“公子是来救我出去的,还是只是为了送药?” 送药显然是多余的,如果出不去,伤药也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更长久的痛苦。 周楚泽没说话,只是看向了身边的另一个黑衣人。 “不救。”黑衣人冷冷道,“我们还没有试探出这里的深浅。” 话一出,春风就知道面前是个女人,她动了动,牵扯出全身伤口的抗议,倒吸一口凉气后:“冬霜?” 的确是冬霜。 “教主让你撑住。” 春风苦笑:“我不是正在撑?” 冬霜从周楚泽手中接过药,直接扔到了春风身边:“藏着,保命。” 春风笑了笑,费力地伸出手,不过将两个小瓶藏入角落的茅草之中,已是冷汗覆额。她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情况,只道:“我被抓进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连个牢友都没见过……这里的人一个个打扮的一样,显然各自之间都在防范,就算抓人来问,恐怕也打听不了什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周楚泽和冬霜是怎么到这里的,春风心中倒是有数。身为异教的探子,她在追踪、做标记上很有一番手段,在程越的人动手之时,就已经悄悄在自己身上抹开了蓝蜂花露。 对于蓝蜂,就算是周楚泽也不陌生,他初次上缚龙峰时,就在叶逐尘的手中见识过了,只需要一点若有似乎几乎不能被人所察觉的香气,一个月之内,蓝蜂可以锲而不舍地追踪目标近百里,算得上是魔教的标志性手段。 从头到尾,春风都有机会逃跑,她不走,只是为了创造机会,让来救她的人可以好好试探一番程越的势力。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来人之中竟然会有周楚泽。 冬霜简单地介绍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四部,天地玄黄,这里是黄部。” “同我猜的差不多。”春风想了想,“只是没想到陈王将自己的左膀右臂交给了五皇子……我低估了他。” 冬霜皱眉:“低估?” “没想到陈王也是个痴情种。”春风眼中露出讥讽,“五皇子的母妃叫阡陌,相关情报我收集了不少,你可以找来看看,皇帝和王爷对她可都是一往情深呢……” 关于程越的母妃,周楚泽也曾经听叶逐尘提起过,这时忽然道:“会不会你低估的人是程越?” 春风坦然道:“当然有低估。我在拟安混迹了两年,也没看出五皇子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物。但是,归根结底,我最最不应该的还是看低了帝王家的一份情。” 的确。 爱屋及乌乃是人之常情,皇帝和陈王爱慕阡陌,自然会对程越宠爱有加。然而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谁能想到这份爱屋及乌之情,会让堂堂陈王拱手让出自己手中最大的一份权势呢? 周楚泽想起程越那些甜言蜜语,拳拳深情,心下只觉得一片冷然。 此时冬霜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下了消魂散,他们醒来会发现不对,等混乱,见机行事。”消魂散是异教迷药中最为顶级的一种,也正是靠着消魂散,他们现在才如入无人之境。 春风疑惑:“你一个?” 冬霜道:“公子很快就会走,他只是有些事情要确认。” 春风哦了一声,也不是很意外。她识人的眼力自然还是有的,一看周楚泽的行为举止,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同道中人。 异教的人要不冷心冷面,要不笑里藏刀,哪有这样清绝出尘之人? 周楚泽想了想,还是问:“奉则,我想知道这个人的弱点。” 春风刚刚在心里赞美了一番周楚泽,没想到紧接着这位公子就提起了一个最受人鄙夷的老太监,也是一惊,看向冬霜,“怎么?” 冬霜道:“你说便是。” 春风也是一番思索,奉则其人,算得上是当世的一颗毒瘤,因为不要脸,所以坏得肆无忌惮。反正已经是为人不齿的太监了,估计也没想过要成为世人敬仰的英雄。 奉则做过的坏事,总结起来,也就是收金敛财,诬陷忠良,搜刮美女进献圣上,弄得朝堂乌烟瘴气,只差通敌卖国一项罪状,就可以算得上坏事做尽了。当年周随云被拉下帅位,此人也算得上是功不可没……一想到这个,春风顿时明白了周楚泽打探的用意。 她叹气:“奉则很谨慎。” 周楚泽道:“再谨慎的人也会有弱点。” 春风沉默片刻:“公子同教主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她问的不仅是周楚泽,还是在问冬霜。 “师兄弟。”周楚泽道。 冬霜皱眉,认真道:“教主对公子,绝不仅仅是师兄弟之情。” 周楚泽冷冷道:“师兄弟之情,已是我同他之间最大的情分。”他顿了顿,问春风,“你想说什么?” 春风勉强笑了笑,“奉则很谨慎,或许他把自己保护得比皇帝更好……如果想要接近这个人,最方便的,恐怕是出卖色相。” 周楚泽面沉如水。 “太监也是人,在某些地方,也有需求,而且奉则在这方面的需求跟他在钱权上的需求没什么差别……他喜欢男色。” 冬霜冷声道:“教主绝不会允许。” 春风笑了笑:“所以我方才有此一问。”她对周楚泽其实颇有好感,亦是不想眼前这位去招惹什么奉则。 没想到周楚泽却只是淡淡道一句:“……我去门口守着,你们继续。”转身便走。 春风讶然地看着周楚泽的身影离去。 冬霜冷冷道:“你不该说。” “我不过实话实说……如果关系真像你说的,教主应该会想办法保护这位吧?” “我不知道。” 春风吃力地抬起头,又看向墙上的小小通气孔,湿润的水汽仍是不断地涌入进来,细微,却也分明。 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在东凉宫,服侍年少的主子,赞许她温柔,隐忍,可以成得了大事。 “春风啊春风,一夜化雨,润物无声,不是很好的名字吗?”也不过这样一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就让她心甘情愿卖命了这么久。 一切都是为了主子。 恍恍惚惚中,春风低声说:“没事的……冬霜……教主那样的人,总是有办法让人对他死心塌地的。” 因为那是她信仰的神,异教无所不能的叶逐尘。 第30章 散漫行(二) 全城宵禁,夜间唯有梆子声响。 春风十里长街尽头正是宫门口,有三队士兵来回巡视。 远处,一道黑影在街上倏忽闪过,巡街的更夫隐约听到风声,疑惑转身,见宽阔的街道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也就继续摇头晃脑地走了。莫约半个时辰后,一路到底,远远便看见一处规模宏大的宅院,用来做王爷府也是气派十足的,然而门庭却是冷落到几近凄凉。 “可怜的周元帅啊……” 昔日拟安周府,曾力挽狂澜的朝廷栋梁府邸,如今成了一处禁地,就连小贼都久不光顾了。 唉…… 更夫照例低声叹一口气,心中感慨一番,转身往回走。 此时高墙上,一道身影静静站立。 风吹过衣袂,周楚泽一动不动,将更夫的一句叹息默默收入耳中,方才足下一点,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府中。 前院,偏厅,花园,主楼,抄手游廊,东西厢房,暖阁,早已炸毁的灵堂……荒凉冷落,残破不堪。 周楚泽目标明确,直奔藏书阁。 早在当年周随云被押入天牢之后,周府的藏书阁就成了天下所有小偷最愿意光顾的地方,野心勃勃着,无不试图在这里找到顶尖的武功心法和秘籍。 到了现在,藏书阁早已没有一本书。 周楚泽并不是第一次回来,他面无表情,穿过两扇东歪西倒如同虚设的大门,在黑暗中借着月光,走到了藏书阁大厅中的一处石壁前。 周楚泽静立了一会儿,须臾,方才伸手一一分别触碰了石壁上的五处凹点,看似凌乱,实则有序。 只听见咔哒一声,机关启动,另一面石壁上竟然凸浮出了一人高的一扇小门。周楚泽舒展左手五指,轻轻在小门上一按,石门竟然自动收缩进了一边的石壁中,留出仅供一人穿行的狭小空间,里面竟是一条密道。 周楚泽微微弯腰走了进去,不出意外地在密道角落里摸索到火把,点燃,瞬间照出一条幽深长廊,由上往下,直通地下。 在密道的石壁上轻轻一按,身后的石壁门又咔哒一声关闭。至此,周楚泽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举着火把,一路向前。 石道不短,却也不长,半刻后,幽深狭道豁然开朗,面前竟出现了一间宽阔的大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还设了两架子书,又听见隐约有水声作响,乃是一个天然的活水池。 火把点亮油灯。 周楚泽彻底松了一口气,周府总共有三条密道,一条逆着春风十里长街,直通皇宫,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彻底封堵;另一条用来给当年周家的奴仆逃命用了,恐怕早已被发现;而现在这条乃是最为机密的一条,只有周家的人才知道,作釜底抽薪保命之用。 大厅里还有两扇门,一间是储藏室,另外一间自然是卧室。 周楚泽也不急着去休息,先是秉烛在书架前认真看了看书架上的藏书,无非也就是诸子百家,诗词话本,没什么武功秘籍。 当年叔父领着他走一遍这条密道时就说过,人要是真到了那种地步,又何必再去练劳什子功夫,还不如抓住世上的一点乐趣,在书中求个豁达明白。 想起昔日种种,又想到如今处境,周楚泽不由苦笑,其实人到了这种地步,又哪来的胸襟抱负去求个豁达明白? 不甘心,沦落到这一步,人有的,仅仅只是不甘心。 就在这时,只听得咔哒一声响,周楚泽的心猛地一跳,转过身来,卧室的石门竟然缓缓开启,昏黄一片,里面竟然有灯光! 难道是叔父? 周楚泽一颗心绷紧,目光死死地盯着石门,却看见面前出现的,竟是一个衣衫凌乱的红衣女子。 她长得并不算极为漂亮,倒也算是清秀可人,眼下睡眼惺忪,大概是听到的动静刚刚起来,一头乌发微微凌乱,懒懒地站着瞥向周楚泽。 而这边一照面,招已出手。 周楚泽轻功飘逸,转眼已经来到红衣女子面前,而对方却是站在原地,一抬手,也没见怎么动作,便有一股强大的真气直打周楚泽的膝盖。 再一变招,却发现这股真气竟是霸道无比,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竟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周楚泽。 “你是谁?” 红衣女子收招,仍是睡意十足的样子,几乎是咕哝道:“南宫笑。” “邢台南宫?”周楚泽微微皱眉,倒也没有如何惊讶,武功好的女人实在不多,而大名鼎鼎的南宫笑是出名了的天赋卓绝,早已步入绝顶高手之流,是该有这样的本事。 “嗯。”南宫笑勉强打气了一点精神,“这边又没人,你是周楚泽吧,回个家,干嘛还半夜偷偷摸摸的进来,扰人清梦……” 周楚泽被她理直气壮的话先是一惊,后是一呆:“南宫姑娘,这是我周家的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嗯……这条密道的确非常隐蔽,害惨我了,找了足足五天。” “姑娘奇才。”五天,这个答案让周楚泽心中一凛,随即又是皱眉道,“不知道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南宫笑倒是先笑了:“来等你呗,顺便找找武功秘籍。” 她得意洋洋地解释了一番,找一个人,只要抓准了这个人的弱点,绝不会难。她料想周楚泽既然回到了拟安,自然要来周府走一趟,于是索性来此守株待兔。 至于为什么能在藏书阁找到这条密道,南宫姑娘说的一脸信心满满,趾高气扬。她自小听闻周家的藏书阁乃是武学宝库,空穴来风必有因,她不信里面当真没什么奥秘。然而整个藏书阁被天下小偷搬完了却也没人找到一本有用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只会是――藏书阁别有洞天。 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翻来覆去,用了足足五天,找出了这条密道。 进入密道之后,南宫笑一看,里面竟是一个完整的地下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显然是周家为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她胸有成竹,如果周楚泽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一定会回来。 南宫笑对自己的判断向来自信。 等了足足三天之后,事实又一次证明,她对了。 周楚泽不发一言听完,亦是惊讶此人的胆识和谋略,苦笑着,又一次诚恳道:“姑娘奇才。” 第31章 散漫行(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南宫笑困得仿佛站着都能睡着,“至于我来找你做什么,说来话长,不如明天再说,反正我要是想害你,你小子早没命了。放宽心,早点睡吧,呃……只有一张床,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挤挤……” 周楚泽哪里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子,连忙道:“不必。” 南宫笑哦了一声,转身回卧室,也不关门,大咧咧往床上一倒就继续睡了。 对上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周楚泽简直哭笑不得,也大为意外。要知道邢台南宫亦是当年武林三大世家之一,如今风头更甚,隐隐已经有了领头江湖的气派。南宫笑虽是女子,然而却是如今公认的南宫世家第一人,费尽心思来找他,究竟有何贵干? 当然不会只为了睡觉。 周楚泽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叶逐尘。 南宫笑和叶逐尘当真认识?如果认识,那么他们是敌是友?南宫笑名门正派的出身,她又知不知道叶逐尘是异教的首领? 周楚泽索性不打算睡了,只在活水池边简略洗漱了一番,静坐了一夜。 周随云同宣情去了谪谷,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无情剑在程越手中,他是不是应该再进宫一趟?奉则若真是谋害周家的幕后黑手,要怎么才能接近他? 解决这一切之后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应该何去何从? 时间过得很快,天明之后,外面的微光映入活水池,粼粼一片。南宫笑懒洋洋拖着步子出来,看见周楚泽还是坐在桌前,不由睁大了眼睛:“没睡?” 周楚泽含糊地嗯了一声。 南宫笑好像觉得很难办似的,想了想,歪着脑袋问:“你要不要现在进去睡一觉?” 周楚泽叹气,“姑娘,在下还不知道你为何而来,又哪里睡得着?” 南宫笑一脸莫名其妙,“这就让你睡不着了?你怕什么,我早说了不是来害你的。” “姑娘也没说是来做什么的。”周楚泽自嘲苦笑,“我没有姑娘这么好的本事,武功低微,又是孤身一人,做起事来,自然畏首畏尾,小心翼翼。” 南宫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马上道:“哎哎,你放心,我是专程来里帮你的。听说你想要进宫一趟,找几个人的麻烦,正好,我也要去皇宫办个大事,既然顺路,不如互帮互助嘛!” 周楚泽蹙眉:“听说?” “你师兄说的。”南宫笑眼珠子一转,“那家伙心思可深了,没阴谋吧?” 如果没阴谋,那就不是叶逐尘了。 “姑娘千里迢迢来助我,只是为了卖我师兄一个面子?” “说不上千里迢迢……他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南宫笑咕哝着,咳了一声,似乎脸上有点挂不住,“老娘年轻时候比武,被叶逐尘那王八蛋赢了半招!只有半招!半招!结果就他娘的输了三个要求,不就弄得现在被他使唤上了吗?” 只输了半招,周楚泽暗暗心惊,如果不是叶逐尘没有尽全力,那么就是这位南宫姑娘早已步入武学巅峰了。 “对了,到底是谁得罪你了?想解决哪几个?皇宫我熟得很,老叶说你易容很不错,我们扮成什么人进去比较好呢?” 周楚泽一阵头痛,这位南宫小姐的性格未免有些跳脱。一时半刻说不清,只好打发南宫笑先去洗漱。 南宫笑匆匆洗漱一番之后已是容光焕发,做起事来堪称雷厉风行,拉着周楚泽兴致勃勃地讨论究竟要如何打入皇宫。周楚泽也总算是下了决心,掏出程越所赠的令牌,简略地说了说两人之间的事,最后强调自己要解决的人是老太监奉则,奉则不好惹,必须事先设想好策略。 “不就是拿回无情剑,顺便杀了狗太监嘛,你扭扭捏捏这么久做什么?”南宫笑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偷东西我在行,至于那种祸国殃民的老东西,早该解决了,老娘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等着看就是了!” ※ 夕阳西下。 一对青年男女携手走过春风十里长街,红衣女子娇俏可爱,挽着男子的胳膊,笑嘻嘻地凑过去说着话,身边的男子默默听着,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温柔耐心。 两人仿佛浑然不知已经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竟是一路往前,一直走到了皇宫正门口。 守门的侍卫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人,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哪家的王孙子弟,没道理见过会忘,尤其是那男子,俊秀之极,几乎让人有些晃眼。 公事公办,两个侍卫出列:“什么人?宫廷重地,不得擅入。” 南宫笑虽然没易容,却缠着周楚泽为她仔细装扮了一番,格外的娇艳动人,心情自然也好,一扬手,亮出程越的令牌,笑吟吟道:“我家相公有幸和五皇子殿下做了朋友,如今刚成亲,特来拜见五皇子殿下,分享分享喜事。” 五皇子殿下的朋友一向多,侍卫心下了然,立刻派一人去传信,未作阻拦,放行两人,又善意提醒这对“新婚夫妻”:“五殿下前两天刚领了戍守边防的差事,大前天一早便出城了。不过殿下走之前交代过,要是有人找,自有他的贴身侍卫招待,两位,请。” 周楚泽和南宫笑颇感意外,对视一眼,都知道走到门口了没理由再回去,旋即道:“麻烦侍卫大哥了。” 光明正大进宫,一个侍卫领路,一路走下来倒是顺利。程越不在宫中,打乱了他们的一切计划,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澄心殿。 阿甲早已收到了侍卫的报信,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高阶之上等待,等到周楚泽和南宫笑走到自己面前,亲自动手为两位客人开启了殿门。 室内空无一人,程越亲自抄写的帝范挂在书桌后的墙壁上。 “你来了。” “嗯。” “她是谁?”阿甲目光如电,毫不客气地打量南宫笑。 周楚泽淡淡道:“朋友。” 阿甲压根不信,直接问南宫笑:“你叫什么,哪里人?” 南宫笑丝毫不惧,笑嘻嘻道:“不如就叫周公子的朋友,周公子的家里的人。” 阿甲皱眉,看向周楚泽:“你姓周?” 周楚泽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还没有查明他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一愣之下,才发觉他当初被叶逐尘和师尊保护得太好,谁又能想到他就是当年的周家小公子呢? 周楚泽道:“姓周的人不少。” 南宫笑也没想到他的身份藏得这么好,唔了一声,垂着脑袋没说话。 阿甲冷笑了一声,联想程越之前对笑忘生两个弟子身份的推断,心中对周楚泽的身份一下子有了把握,只道:“你来取剑?” 周楚泽道:“剑在?” 阿甲道:“不在。主子去了边界,让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剑不在。”他盯着周楚泽,一字一句道,“毕竟你交付的人是主子,不是我。” 周楚泽道:“有道理。” 阿甲道:“你要去边防找主子?” 周楚泽笑了笑:“你等到我之后,接下来很快就会去找程越,对吗?” 阿甲道:“所以周公子要同我一起吗?” “不。”周楚泽直视阿甲,“我们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所以不能一起上路。 “烦请告诉程越,无情剑在他手中,我总有一天会回去取,即使我拿不到,异教也会倾全教之力拿,对于他而言,无情剑未必是个筹码,只会成为一个麻烦。” 阿甲寒声道:“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交出它?”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因为那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第32章 散漫行(四) 此话一出,只引来阿甲一声冷笑:“你当真是天真,萍水相逢带来的,只有利用与反利用,谈何朋友?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送到边界。”说着,缓缓拔出了插在腰间的长刀,“呵,得罪了,周公子。” “终于动了。”南宫笑同样是冷笑,满含不屑,“这些人武功不低,楚泽,保护好自己。”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话,与此同时,有四道影子从大殿的四个角落急掠而出,转瞬来到两人面前。 阿甲内力浑厚,起式沉而猛,出招迅而急。 两人对此自然早有准备,南宫笑更是压根没把阿甲放在眼里,抽出藏在腰间的长鞭,后发先至,出手如电,鞭子灵巧地卷住刀刃,在对方讶然之前,手腕一转,竟是无比蛮硬地抽走了阿甲手中长刀。 “接着!” 周楚泽身法不俗,空中接过长刀,立刻就与两人黑衣人交上了手,一劈一挡,倒也周旋了下来。 南宫笑的武功无比霸道,大开大合,凌空甩出两道残影,另外两个黑衣人还未能近她身,早已被长鞭逼得不得不停下来。她武功之高,自然远超阿甲的预料,原本想依靠人数的优势抓住南宫笑的破绽,然而红衣女子一时间锋芒尽露,凌厉无比,不过转瞬,一鞭已经抽到了一个黑衣人身上,一时间血肉横溅,黑衣人竟是硬生生被抽出老远,倒地不起。 周楚泽分心一看,亦是震惊那一鞭的力量。 阿甲和黑衣人很快意识到此人武功高强,不可力敌,干脆想先避其锋芒,南宫笑冷哼一声,身法极快,在空中唰唰又是两鞭子,真气凝于鞭尾,挟势直奔而去,转眼又是一个黑衣人倒下。 “你究竟是谁?”饶是阿甲,此时也颇觉胆寒。 南宫笑活动了一下手腕,“你猜?” 周楚泽这边以一敌二,尚且还可以支撑。不过南宫笑接下来没有去处理阿甲,而是选择先帮周楚泽解决两个小麻烦。 鞭子在南宫笑手里被使用地异常灵活,几乎像一条活蛇,缠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一勒,倒刺进入血肉,黑衣人脖间鲜血横流,转眼已经没了声息。 解决最后一个时,南宫笑直接一掌拍出,身法飘忽无比,在黑衣人临死之前,干脆利落地拎住人的衣服,挑眉,扒开黑衣人的脖颈一看,见里面刺着一个“玄”字,立刻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楚泽皱眉:“怎么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南宫笑松手,她杀人不眨眼,也不管人究竟是死还是活,随手一甩,“我看他们的打扮不像大内的侍卫,轻功不错,于是起了疑心……没想到啊,这竟然是四部的人。” “四部?” 南宫笑咳了一声,背书似的道:“二十年前,异族尚未南侵,陈王殿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几乎可以说是坐拥半个江山,手下也是人才济济,怎会没有自己的势力?四部于是建成,分别天、地、玄、黄,分别负责政务、护卫、查探以及监禁。”她说得摇头晃脑,“皇帝有六部辅佐,王爷有四部相助,唔……听说有个叫阡陌的绝世美女,陈王为了她,差点造反了,如果真打起来,依靠四部的力量,恐怕皇帝这位子还真坐不稳。” 周楚泽没有说话,他很快意识到春风被关入的地牢正是四部的地部,看来异教对于四部,知道的也并不多。 阿甲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南宫笑:“听说?你听谁说的?” 南宫笑耸肩,向周楚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某人知道的太多了,我也就顺便听到了一些。” 不用想,这个某人自然是叶逐尘了。不管是江湖还是宫廷的秘密,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周楚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陈王当年为何没造反?” 南宫笑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听说是因为那个绝世美女怀孕了,大概哭哭啼啼跑去求陈王,所以陈王一被美色迷昏了就……等等!那个女人的儿子不会就是五皇子吧?啧啧,怪不得!” 周楚泽心中同样是一句,怪不得…… 阿甲咬牙道:“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南宫笑不以为然:“怎么样?你打得过老娘吗?哈哈哈,除了姓叶的,老娘打架还没输过呢!” 阿甲眸光一闪,抓住话中的信息:“你是南宫笑?”南宫笑纵横江湖已经五六年了,的确未逢一败,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武林传奇竟是一个外表清秀可人的女子。 “哟,还有点眼光。”南宫笑又是得意地一挑眉,“本来想留着你给那个五皇子传个信的,现在嘛……” 她倏然出手,人未到,鞭声先至。 阿甲不敢再轻敌,运气内功,沉着应战。两人的武功路子倒都是凶猛,然而南宫笑虽是女流,却更显得蛮横,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南宫笑步步紧逼,阿甲只能狼狈抵御,他没了武器,对方可是长鞭在手,有恃无恐,再加上实力确有差距,很快阿甲就被逼得招招被封,束手束脚。 南宫笑身子一扭,转身闪过阿甲一击,同时长鞭出手,竟是在空中诡异地转过一个弯,直直打上阿甲的后背。 随后她乘着阿甲脚步一乱,欺身而上,分出两指,点上了阿甲两处穴道。 阿甲一时间无法动作,怒声道:“你要做什么?” “搜身。”说着就毫不避讳地在阿甲的身上摸了起来,她动作倒是利索,很快就从阿甲的腰间找到了一块令牌。 地字部。 “哦,就是它了。”南宫笑嘿嘿笑了起来,“有了它,我就是回去交差也足够了。” 周楚泽奇道:“这就是你要来宫中做的事?” 南宫笑想了想:“差不多吧……武林大会上陆长亭的事一揭露出来,现在走江湖的哪一个不知道朝廷是想利用武林?于是几个掌门就托我出来查探一番,想知道是哪个狗贼想让咱们江湖人送死去……我觉得查这种有的没的也没甚意思,不过正好老叶找我帮忙,我就顺便来走一趟皇宫……把四部交代出去,应该可以交差吧?” “哼,光有令牌没有人,你们去了也不过是送死!” “呵呵,天下还没有哪个地方是老娘不敢去的!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蠢货!” 周楚泽略一思索,却道:“不,我们可以易容去。”不仅是查探四部,甚至有可能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救出春风。 阿甲立刻神色大变,领教过周楚泽的手段,他自然知道这人足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起码是外表上。 南宫笑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好的呀好的呀,我们什么时候去?我早就想去走一遭了!” 周楚泽微微一笑:“此事不急,可以从长计议,别忘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 南宫笑遗憾,撇嘴道:“好吧。” 紧接着她低沉地看向阿甲,“今个儿就不取你的小命了,穴道半个时辰之后会解开。谢谢你一早调开了所有侍卫,方便你们犯蠢,也方便我们行凶,回去记得告诉你家主子,他的假仁假义周公子已经明白了,识相的以后碰上,早点交出斩魄刀,别在背后搞什么没用的小动作。” 随后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又点了一遍穴道,直接放倒了阿甲。 “搞定。”南宫笑甩干净长鞭上的血肉,若无其事地将鞭子收好,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嗯,接下来就要看运气了。”周楚泽道。 “呵呵,照五皇子在宫中的地位,我就不信那个老太监不上钩。” 第33章 散漫行(五) 御花园,几个采花的宫女正在窃窃私语。 “好俊俏的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哪家的人物?” “听说是五殿下的朋友,拿着信物进宫的,旁边那位是他娘子。” “难怪,拿着五殿下的信物,就算只是个平民,也可以在宫廷里横着走了……咦?那边不是徐昭仪吗?要撞上了!” 春风四月,海棠花开,艳色灼灼。 南宫笑站立花丛中,心情很好,问:“花与人面相映红?”她虽说出生武林世家,但身上带的到底是江湖儿女的爽朗豪气,一句莺莺软语,说的英姿勃发。 周楚泽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随手摘下一朵盛开的淡粉色海棠,眼波温柔,为南宫笑别在鸦鬓上。 他的姿态那么自然,仿佛眼前站的正是心爱之人。南宫笑眨了眨眼,一时间心乱如麻,分明是在演戏,怎么就因为周楚泽的一个举动而心神荡漾了…… 唉,怪就怪周楚泽长得太好,美人在旁,怎能不心动? 正在懊恼,忽然听到有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哪来的不知规矩的东西,青天白日之下,在御花园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鱼上钩了。 两人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容貌不俗的女子傲然立在一群宫女之中,华服高鬓,美虽美,然而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只有一派高傲冷漠。 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一个女官,只听她冷哼一声,又趾高气扬道:“大胆刁民,见到昭仪娘娘,还不行礼?” 徐昭仪近来颇为得宠,身边的女官自然也气焰十足。 南宫笑听的愣了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身红衣,鬓边一朵海棠,甜美可人,姿色完全不再徐昭仪之下。 “我还以为这些话只有话本里才有……哈哈哈……”南宫笑摇了摇周楚泽的胳膊,“行礼?这种东西你会吗?” 周楚泽面不改色:“不会。” 女官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厉声道:“放肆!太放肆了!” 啪―― 尾音尚且没有落下,谁也没有看见南宫笑是如何出的手,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女官已经被一记耳光打得撇过了头去,鲜血与牙齿一起溅出。 南宫笑鬓边的海棠都没有晃动一下,仍是笑盈盈的,“本姑娘就是这么放肆,你待怎样?” 除了周楚泽,所有人都被骇得脸色大变。 而周楚泽生性善良,见那个女官被南宫笑一掌直接打昏了过去,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南宫笑惊讶:“我太凶了?”她倒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周楚泽沉吟:“可以适当收敛。” 南宫笑:“……” 徐昭仪见两人旁若无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那一巴掌虽然打的是女官,但是无异于抽她的脸,心知这种时候若是输给了两个平民,日后一定会受人耻笑!何况这里是皇宫,两人的武功再高,又哪能逃出大内侍卫的天罗地网? “本宫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徐昭仪派宫女去找侍卫后,顿时有了底气,重新端起她的气派,冷冷道,“不会行礼,就在本宫这里学会行礼。” 南宫笑瞥周楚泽:“你怎么看?” “狗聪不聪明,的确要看主人。”周楚泽平静道,“其实……凶一点也无妨。” “相公的嘴巴真毒啊……”南宫笑说着,又是出手如电的一耳光,直接送给了高傲冷漠的昭仪,这次特地还特地收住了力气,注意没一掌直接把人打晕,状似遗憾,“行不行礼对你当真这么重要?现在还需要我们向娘娘您行礼吗?” 任何女人受了这么一耳光,感觉都不会好。三颗牙齿掉落,整个脸颊高高鼓起,对于后宫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一张脸,这样就算毁了。 徐昭仪在这一掌之力下,几乎被打到了地上,所幸一旁的侍女扶住了她。只见她捂着自己的脸颊,一时间面目狰狞,厉声惨叫:“大胆!你们找死!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本宫要你们不得好死!” 周楚泽淡然看着,眼中掠过一点同情。 南宫笑:“呵呵,还挺精神。” 不过这时她也不动作了,因为大内侍卫姗姗来迟,总算到了。一群侍卫一看近来风光一时无二的徐昭仪成了这个样子,心知事态不轻,立刻要捉拿两个罪魁祸首。 南宫笑一脸不怕死地顶在前面,亮出非常好用的五皇子殿下的令牌,笑嘻嘻道:“我们是五皇子殿下的心腹,要见皇上。” 五皇子的人……几个侍卫一下子都是神色一变,要知道不管是多受宠爱的妃子,在皇帝眼中,恐怕都没有宝贝儿子的心情来得重要。 仔细想想,因为得罪了五皇子而进冷宫的妃子,不在少数啊。 正在犹豫,又听见周楚泽道:“确有要事,今日之事,还需请圣上明察。” 一旁的徐昭仪侍女听见了,一个个都变色,分明是这两个平民不肯行礼,算来自家的娘娘也没做错什么不合规矩的,吃亏的又都是她们,怎么就成了“明察”? 侍卫们见他姿容出色,清冷出尘,都不由相信,以为其中另有隐情,恐怕是这位昭仪娘娘仗着圣上的宠爱,欺负五皇子的人,这样一来,该帮着哪边,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领头的侍卫长让出一条路:“吾等自当禀明圣上,两位,请。” ※ 两条消息一前一后,传进了皇帝的耳朵。九五之尊先是气得一掷手中朱笔,“哪来的刁民,欺负到了朕爱妃的头上?”过了不久又讪讪叹气,“徐昭仪怕是惹到越儿了……也罢,且传人进来看看。” 奉则站在一边,笑道:“既然有五皇子参与其中,陛下还是莫动气了。” 皇帝倒是被气笑了:“朕不敢拿越儿怎样,却也不见得连他两个手下都不敢招惹了……召人吧。” 往宽大的椅背一靠,皇帝彻底没了批奏折的兴致,等人的时候,颇显得有几分意兴阑珊。 不过朝廷大事无非也就那么几件,皇帝想着――这边说,苛捐杂税,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已是哀怨四起,求圣上平息民怒;而那边又死谏,故土尚未收复,国家不能不养大军,五十万的兵,个个都要吃饭,哪来的钱养百姓!再商量等到哪一年北伐,又究竟要耗费多少粮草,若是国库尚且不充足,又怎去抵挡异族的强兵悍马? 这皇位,做得到底是太累了。 若是越儿能早日接过就好了……皇帝偏心得很,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 想的一时怔怔,皇帝也没听见脚步与传报声,直到奉则凑到耳边,道“皇上,人来了”,才堪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皇帝这一看,倒是一下子忘了之前的事,只被眼前的少年牢牢慑住了目光。 钟灵毓秀,俊致无双。 徐昭仪的高傲冷漠是摆在脸上,而这人,却是藏在骨子里,与生俱来,不显山不漏水,却足以勾人心魄。 察觉到皇帝的注视,周楚泽微微皱眉,平静地看回去,接着略一低头,双手作揖,行了一个平礼,淡淡道:“草民见过圣上。” 就是这个庸君,让周家效忠了二十年,却一手送出了大成半片江山,贬谪了国家最出色的将帅。 南宫笑默默翻了个白眼,亦是照做。 皇帝回了回神,尴尬自己方才的失神,倒也没有苛责两人的无礼,咳了一声,问:“你们是五皇子的人?” 周楚泽不卑不亢道:“与五皇子略有交情。” 这话说的奇怪,皇帝正想追问,奉则却是凑了过来,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可还记得为何罚五殿下抄《帝策》?那公子如此丰神俊朗,只怕正是当初令五殿下神魂颠倒那位……” 第34章 散漫行(六) 皇帝若有所思,再看周楚泽时,目光中不由多了一分探量。 “你是江湖中人,去过问柳山庄?” “是。” “朕知道你,没想到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怪越儿还为你跟朕大闹。”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模样看上去倒是温和,又说,“走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周楚泽站在原地没有动。 室内一片安静。 这时奉则尖细的嗓子响起,他笑吟吟地从皇帝身边走了过来,“公子的相貌奴才也是听五殿下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也难为皇上要好好瞧瞧了……”一句话走到周楚泽身边正好说完,紧接着拂尘一甩,已经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人靠得近了,周楚泽居高临下,目光慢慢扫过奉则,长长的一张白脸,吊起的眼尾叠着皱纹,笑容殷切,却藏不住那份阴沈。 收回目光,周楚泽缓缓向皇帝走过去,他生得极好,一个人的目光只要到了他的身上,移开就成了一件难事,对于皇帝来说,也不例外。 这人说话的声音也动听得很,皇帝盘算着,接下来要问些什么。怎么得罪徐昭仪了?这不重要,后宫的女人总是在做一些蠢事。公子是哪里人?虽是江湖草莽,而且是个男人,但未必不能收了给越儿,或者留在宫中,亦是不错。对了,他旁边那个好像是他妻子,方才倒是忘记问了…… 几个念头下来,人已经来到了眼前。 皇帝微笑着,正想开口,这时却又一次听见奉则又尖又细的嗓子,这一次是彻底发了力,撕心裂肺,刺耳至极:“陛下当心――” 皇帝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还没看清楚情况,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一下子没站稳,踉踉跄跄地下意识往后面躲。 周楚泽乍一听到这句话,也是极快地做出了反应,一边转过身一边后退,匆忙中还没有明白情况,一道银白刀光已经倏然映入眼中。 整个御书房转眼大乱! 一转眼,到处都是刺客,以及奸细! “这皇帝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南宫笑长鞭一甩,苦着一张脸,环顾四周,刺杀皇帝的人除了忽然从窗外窜进来的黑衣人之外,还有部分带刀侍卫,甚至几个侍奉茶水的宫女和小太监,乱的不行,救驾的人里有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高手,却齐齐先去保护狗太监奉则了,南宫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只觉得头都大了,再去寻找周楚泽,一时间失声惊呼:“楚泽,小心!” 周楚泽手中没有武器,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以躲闪为主,暂且自保。然而偏偏他和皇帝离得最近,刺客目标明确,杀招直奔皇帝,周楚泽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挡在皇帝面前,手无寸铁与刺客交手。 刺客的打法是最不要命的打法,他们与人动手,不求胜利,只求杀人。 机会转瞬即逝,杀人的机会亦是如此,因此,刺客往往一上来就是舍身的一击,最狠最辣的一击。 皇帝还在仓惶叫道:“来人――救驾!!” “快逃!”周楚泽厉声一喝,他随手抓过御案上的青花瓷笔架,一扫过去,笔架上悬挂的毛笔纷飞,倒是勉强挡住了刺客的利剑,然而只一下子,那利刃已经破空而来,周楚泽急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自手腕到手背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横流。 接下来不能挡便只能躲,拖住一刻是一刻,然而周楚泽脚步虽快,却不及这样四面八方都是利剑的攻势,很快肩膀和后背都受了伤。 然而这个时候,两个刺客竟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人道:“周公子,我们不想伤你,这狗皇帝和你不共戴天,你又何必要帮他?” 周楚泽面色苍白,咬牙道:“既然我姓周,就一定要帮他。”说话的时候亦是没有停下,挡在皇帝前面,堪堪又躲了另外两个刺客的长剑。 他心念电转,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今日如果在这里的人是叔父,他一定会拼死救驾! 这个皇帝虽然对不起他们周家,但是他代表的仍是大成的江山! “那就恕我等不客气了!” 眼看南宫笑长鞭甩开两个挡路的,已经快要杀到,几个刺客的攻势果然更狠,周楚泽被逼之下,招架更是勉强,却又有意无意感觉到几个刺客并不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 他们方才怎么知道他姓周?难道是有人授意过不能伤他性命? 周楚泽只一分神,一个刺客已经抓住了一个空当,料定周楚泽的分身乏术,一剑狠狠刺向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皇帝。 “楚泽!” 身后是南宫笑的一声怒喝,与此同时,周楚泽舍身撞了过去,自己毫不设防,挡在皇帝面前,成为帝王的最后一道保护。 剑刺入胸口的感觉并不算疼,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流失。 周楚泽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是南宫笑暴怒的样子,红衣黑发,整个人像是有烈火在周身燃烧,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他闭上眼,坠入黑暗,听见南宫笑在他身边哭,说:“楚泽,撑住……你绝不能死……绝不能……” ※ 庆和七年春,帝遇刺,重伤,卧榻休养,陈王摄政代朝。 三天后,夜,乾跃宫。 南宫笑坐在床榻边,满脸疲惫,低低地念道:“楚泽,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惨过……” 这几天来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搞清楚了谁是陈王,除了五皇子之外,还知道了一个太子,现在被陈王以篡位为名,扔进天牢了,还知道一个三皇子,现在正在边界跟五皇子打架…… 周楚泽保驾有功,谁都看在眼里,狗皇帝吊着一条命,没说皇位传给谁,倒记得要派人照顾要救驾的周楚泽。 然而宫廷的太医也未必太没用了。 周楚泽看上去太苍白了,也太安静了,他的肌肤冰凉凉的,若不是那点微弱的脉搏,南宫笑几乎以为他要死了。 其实他真的快要死了吧。 南宫笑慢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哭。 忽然,她的耳朵动了动,目光死死地锁定了不远处的窗棂,轻纱微微晃动,窗外是层层叠叠正在盛开的花。 接着,身后脚步声响起。 南宫笑转过头,眼泪几乎是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姑娘,豆大的泪水一个劲儿地掉,“叶逐尘,你个王八蛋!” 就这么一句,再也说不出,只能哭。 来人自然是叶逐尘,只能是叶逐尘。他身上的衣服算不上干净,头发也有些乱,一看便是风尘仆仆。 他扬了一下唇角,表情却不算笑,只是一种安慰,拍了拍南宫笑的肩膀,目光却只落在周楚泽的身上。 苍白的师弟。 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叶逐尘一路以来是担心,是后悔,却没有过心痛之感,然而见到周楚泽的时候,担心没了,后悔了没了,满满却是一下接一下的心痛。 月光如水,照在地上,略有一些映到了那张精致的脸上。 俊秀,出尘。 叶逐尘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周楚泽的时候,那年是冬天,周楚泽快要病死了。小小的人儿,也是精致的眉眼,他一眼就看出以后能出落成一张绝色的脸。 那时他快要病死了,是他救了他,那时的叶逐尘表面上很热心很细致,心里却只是无谓地想,他要救的人,死的了吗? 现在周楚泽又快要死了。 叶逐尘体会着这种心痛的感觉,一下又一下,他想,是的,周楚泽快要死了。 【云阶月地依然在】 第35章 踏波行(一) 庆和七年春末,帝病重,命垂旦夕之间。陈王代君令,急召三皇子超、五皇子越回宫,消息未到,三皇子忽然发难,领兵夜袭五皇子军营,两方开战,手足相残。 朝野震惊。 陈王怒,调边城驻军镇压三皇子,同时,异族闻风,遣精兵二十万,驻扎两国边界,蠢蠢欲动,驻军不得不回。 国危。 一时间朝堂大乱,百官跪叩,请立新君。 又十日,立夏。 天下缟素,帝崩。 陈王宣遗旨,立五皇子程越为帝,然百官齐跪,重臣死谏,不许。 国不可一日无君,五皇子滞留边塞,情况危急,不知归期。可皇位等不了人,一日无新君即位,大成江山一日不稳。 消息急飞关内外,三皇子与五皇子尚且缠斗不休,异族却另辟蹊径,趁火打劫,一夜掠下大成十座城池,其中不乏军事要地,进兵百里。 群臣冒死进谏,请立七皇子赵。 三日后,三皇子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五皇子率军逃出天堑落轴山脉,一时间下落不明。 国局动荡,成庆帝出殡后翌日,陈王与太师宣立七皇子程赵为帝,封五皇子越为祈亲王,公告天下,改年号仁观。又因新君成惠帝即位不过八岁,暂由陈王摄政,全权处理国事。诸事毕,一道消息疾奔拟安,震惊天下,三皇子超叛国,投靠异族! 转眼大成又失去了大片国土。 新君上任后十日,五皇子越领祈亲王封号,率残兵与瑰城守将会和,共抗异族军队。 至此,天下稍定。 ※ 如大睡一场,于一片黑暗混沌中,先是意识被唤起,几个不明不白的念头在脑海中挣扎了几回后,方才能够费力睁眼。事物映入眼中,于是重回人间,须臾后,周楚泽终于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家客栈之中。 叶逐尘扶他起来,“感觉怎么样?” “还好。”其实并不好,只醒来一会儿,整个人就已感到疲惫,“南宫姑娘呢?” 这不是周楚泽第一次醒过来了,然而以往每一次醒来,南宫笑都会眼巴巴地守在床头,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用一种几近哀求的语气:“楚泽,你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 这种重复无疑是有用的,周楚泽一醒过来,最先想到的人就是南宫笑。 但是叶逐尘说:“她走了。” “……走了?”周楚泽微微蹙眉,终于看向叶逐尘,这些日子以来,他自然也知道叶逐尘同南宫笑一样日夜守在他身边,然而一次又一次被这位师兄救起,对于周楚泽来说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事。 “你的身子太弱了,接下来我们要进谪谷,她不能去,所以走了。”说着,递过药碗,皱眉道,“快凉了。” 周楚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喝完了药。 生死关头挣扎,对他而言不过等闲常事,只是这一次,他第一次迷茫活过来之后,要做些什么――他失去了生的信念,对于人生已经没有了多少期待。 聪明如叶逐尘,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让南宫笑在他清醒的时候,一次次重复那些话。周楚泽冷静地想,他的身体状况大概真的已经糟糕透顶,如今情况稍有好转,叶逐尘便打算将他送入谪谷。 想到谪谷,自然会想到周随云。 “叔父还在?” “新帝上位前,他便已经离开了谪谷。”叶逐尘与宣情约定,新帝登基之时,就是周随云出谷之日,对方既然已经完成条件,叶逐尘也就欣然履约。 “去了哪?” “成庆帝死了,登基的是七皇子,不过他只是个小傀儡,只是现在操纵这个傀儡的人并不是陈王,陈王在戍守边关太久了,挡不住满朝文武。唔,扶持新帝的人呢,表面上是太师,其实背后是谈笑风生楼――是宣情。”叶逐尘认真地、慢慢地说,“坦白说,我也不清楚现在宣情和你叔父的情况,然而如今天下大乱,两国战局一触即发。如若不出意外,假以时日,周随云必会重返大成元帅之位。” 周楚泽果然被叶逐尘的话所吸引,他倒没有被这个消息冲昏头脑,认真思考一番后,慢慢道:“那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自然不是,所以我说的是――不出意外。”叶逐尘笑了笑,“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宣情,人人都说南宫笑乃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其实比起武功,宣情不输南宫笑;比起谋略,宣情不逊南宫隐;比起野心,同我也相去不远了……有这样的人对周随云百依百顺,我要制造意外恐怕也很难。” 说着,竟然还叹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真遇上了什么难题。 但实际上,这个皇位换了一个人来坐,得益最大的无非是一举攻下十座城池的异族,以及新君背后的掌控者。 而这场交易由叶逐尘提出,如今的情况也一如他所愿,宣情虽然扶持了一个无用的傀儡做皇帝,但是在朝廷中还有陈王这样一个强力的对手,而且如今的江山更是处于一种朝不保夕的状态下。一方面,为了王朝的稳固,宣情应该让周随云出战;而另一方面,处于个人的私心,他又不想置周随云于危险之中,给了叶逐尘打主意的空间。 可以说,一切都想着叶逐尘想要的方向发展,有对手,却没有心腹之患。 真正的大好时机已到,叶逐尘无论是放在异族还是异教,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这种时候,其实最缺不了他领导大局。 然而他不在,他偏偏不在。 他千里加急奔赴拟安,抛下了一切事物,只带着周楚泽和南宫笑离开皇宫,消失了足足一个月,现在还要带着病弱的师弟回一次谪谷。 “难吗?一切不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周楚泽的精力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说话两句话,已是昏昏欲睡,他几乎是叹息着呢喃,“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快要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叶逐尘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个人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如今又拉出自己的叔父,说了那么多的话,就是勾着他,让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周楚泽觉得厌倦,厌倦和此人的纠缠,他不是他的对手,只想远远拉开和叶逐尘的距离。 可他却不放过他。 叶逐尘扶着周楚泽躺下,等人睡着了,方才附身贴过去,轻轻地说:“你知道的就好,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包括你,楚泽。” 尾音缠绵,道不尽的情意。 一弯唇角,又敛尽万千艳色。 几乎就像动了真心。 第36章 踏波行(二) 西北落轴山脉,与出岫群山的秀美不同,它延绵上千里,磅礴粗狂,乃是如今大成的最后一道天堑。 马车颠簸,日夜不停。 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周楚泽下车时,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全然陌生之地。四面环山,山外依然是山,与缚龙峰的孤绝冷清不同,此地在高峰林立中占据了一片小小平原,建起了一个古朴却不乏精致的村庄。 里面人不多,无论男女,无一不着白衣。见到有人进来了,也只是看了看,又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了。 恬静祥和,仿佛世外桃源。 叶逐尘是直接从马车里将周楚泽打横抱出来的,见他醒着,便又动作亲密地为他整了整身上的披风,介绍了一句:“这里就是谪谷。” 马车恰好停在一幢木屋前,一个模样甜美的白衣少女像只欢快的鸟儿,跳脱着迎了上来:“逐尘,要回来怎么不先说一声,夫人早一个时辰前采药去了!”说着,又凑过去往叶逐尘臂弯里看,“哇!好俊秀的公子!来养病吗?” “嗯,我师弟。” 彩云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缚龙峰的人!这可以算得上是咱们谪谷第一位真正的客人了吧?夫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周楚泽不习惯这样被人打量,微微别过了脸。 叶逐尘见状微微一笑,“我母亲可从来没给过什么人好脸色,楚泽,你可是第一人呢。” “对啊对啊,要是换成异教的人来,夫人非得大刑伺候!不过公子是缚龙峰的,缚龙峰就没有关系了,还一定是贵客!要是没有峰主,咱们逐尘现在可没这么威风。” 叶逐尘摇头苦笑,没几句,已经来到了木屋二楼的一间屋子。彩云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话,一边帮着伺候周楚泽,等叶逐尘出去帮准备伤药了,又坐在床边笑眯眯地自顾自同周楚泽讲:“公子是先天不足,近日又受了重伤吧?嘿嘿,其实看起来毛病也不是特别特别大的……咦,不过你们学武的,这样一直耗着肯定是要比死了还难受的!怪不得逐尘要带你来这里了,放心吧,虽然我的功夫不到家,但是夫人妙手回春,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周楚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彩云见他恹恹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在意,连忙道:“哎呀呀,别这样,还是健健康康活着最好,外头有这么大的天地,只要好好活着,做什么不能呢?我就总是很羡慕你们谷外来的人,不像我们,就算可以一直活到百余岁,但一辈子也只能困在这么个小小的地方。” 说着说着,却是自己惆怅了起来,“我比逐尘还大一岁呢,都二十五啦,但是除了采药走过几个山头,其他哪都没去过呢。” 周楚泽心中诧异,彩云模样甜美,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又是一派娇憨姿态,颇有几分孩童心性,怎么都不像是二十五岁的人。 再一想叶逐尘也有二十有四了,但其实几年来模样几乎没有变化,永远俊美逼人,总让人觉得就处在一个人最好的年华。 也是了,这样的医术,这样的山水,是该有这样的人。 彩云又说,“逐尘其实从小就很想做个自由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我总觉得他过得其实不痛快……为了出去,逐尘七岁就跟着大坏蛋出了谪谷啦,我也不知道,他为了出去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 周楚泽听得微微一愣,低声道:“……怎么说?”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其实,夫人现在也有点后悔啦,大成覆不覆灭,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哼,都怪那个大坏蛋,巧舌如簧,骗了夫人一次又一次!” 周楚泽半躺在床头,一侧眸,见叶逐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身边是一个白衣乌发的女人,三十上下,模样极美,同叶逐尘略有三四分相似,一样的无可挑剔,几乎一看,就让人联想到空谷幽兰,尊贵典雅。 “大坏蛋?” 彩云没有周楚泽方才的失神,也全然不知后面站了人,握了握粉拳,气呼呼道:“对!就是大坏蛋!魔教的大魔头!都是他骗了夫人!把夫人骗得好惨,我都看见了,要不是因为逐尘,我们谪谷见他一次灭他一次!” 周楚泽心念电转,魔教的大魔头?彩云口中的夫人似乎是叶逐尘的母亲,难道彩云口中的大坏蛋就是叶逐尘的父亲?是魔教的前教主? 谪谷的人终身不能出谷,叶逐尘七岁出谷,和大成覆灭,其中难道有什么关系? 这时叶逐尘瞧了瞧身边女人的脸色,出声咳了咳,彩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夫人。” 女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倒也没说话。她款款上前两步,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却不冷漠的人微笑,柔声道:“周公子?我和你师父偶有通信,倒是知道你,可以叫你楚泽吗?至于我,你叫我一声洛夫人便是。” 她容貌气质风度无一不是极好,叫人无法拒绝。 “自然如夫人所愿。” 洛夫人笑了笑,说了一声“抱歉”,便主动为周楚泽把脉,未几,轻蹙秀美,说:“我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百遍行 作者:points 看伤口,彩云,先去烧水。” 彩云应了一声马上跑了。 叶逐尘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母亲大人恪守男女有别的规矩,上前为周楚泽解衣服,露出那道层层药纱布下,令他看一次,皱一次眉头的伤口。 洛夫人检查了一会儿,低声下结论:“伤到根本了。” 皇宫中刺客的一剑,虽说没有当场要了周楚泽的命,甚至没有命中要害,但刺穿胸膛,血流不止,足以攻破周楚泽那原本就不够好的身子骨。 叶逐尘道:“我想治的就是根本。” 洛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过来问,“楚泽,你母亲怀了你多久?” 周楚泽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老老实实道:“七个半月,她身体也不好,父亲说她哮喘的毛病很厉害。” “难怪。” 洛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像是草药的味道,又远远比草药的味道来得好闻,让周楚泽精神也好了不少。 “百余年前,先祖在不远处一座绝峰顶上找到了一处天然石洞,里面常年积雪,冰霜覆盖,人躺在里面,如若有内力护着心脉,身体可以进入一种停滞之境。而我们谪谷有一种药,服用之后可令人连续七天都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或许,在石洞中七天,辅以各种灵药,我们可以为你尝试着重塑体魄,让你摆脱一身旧疾。” “……只是风险很大,若有意外,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周楚泽一时间也没说话,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问:“洛夫人……我的叔父周随云,他走的时候,身体如何?” 洛夫人温柔一笑,那种母性的宽柔几乎让周楚泽炫目。 “你放心,他都好了,他胸怀天下,仍是万夫莫敌的天下第一名帅。” 倒是身后的叶逐尘脸色微微一变,“母亲……” 洛夫人淡淡道:“不过一滴心尖血,养养便会好的。” 心尖血……周楚泽都是一怔,他曾在叶逐尘留下的书籍中读到过这种血,乃是人一生的精血所汇,只一滴,就能大伤人的体魄。 叶逐尘曾经用一滴血勾出了蛊虫的身子,难道他所说的,更精纯的血,竟是洛夫人的心尖血?是啊……有这样的血,又怎么可能不彻底勾出蛊虫? 叶逐尘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话。 洛夫人不以为意,只温和道:“楚泽,你该决定了。” 周楚泽认真地看向眼前这双温柔的眼,尊敬道:“既是如此,楚泽有劳夫人费心了。” 第37章 踏波行(三) 西北的夜晚迟迟不至,直到戌时一刻,天色才渐渐转黑。谪谷燃起一堆堆篝火,悠悠然响起笛声,和着古琴,奏起乐来。 周楚泽从洛夫人药池里泡了两个时辰出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却又不想睡,只坐在木屋窗前看着外面的热闹。 彩云沏了香茶,又点起熏香,顺着周楚泽的目光看到窗外,了然地笑嘻嘻道:“这都大半年没回,逐尘今晚儿是跑不掉了。” “你们……很想他。” “当然啦,他从小就是谪谷的宝贝。”彩云转着脑袋回去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才小声凑过去对周楚泽说,“逐尘刚生下来的时候,怪那个魔教的坏蛋,夫人连抱他一下都不肯!等他长大懂事一点了,夫人对他也还是不冷不热的,逐尘那时候好可怜,好在谷里除了夫人,人人都疼着他。再说他七岁就出去学武了,一年才回来一次,大家当然宝贝他啦!” 周楚泽愣了愣,他自小被人如珠如宝养大,十四岁之前父亲叔父对他无微不至;十四岁之后其实也只受了几天的苦,笑忘生在缚龙上对他的照顾亦是极为周到,就连练功,都挑选的是最轻巧便捷的路子,反复讲解。 万万没想到叶逐尘小时候却有这么一段经历,周楚泽忽地想起师尊当年教他练功时随口说过的话:“你师兄十八岁就已经青出于蓝,并非天赋绝佳所致,只是因为吃得起苦,对自己够狠……楚泽,你走不了他的路。” ……是吗? 又想到四年多前与叶逐尘初遇,谪谷谷主与魔教教主的儿子,缚龙峰的继承人,武功卓绝,真正的天子骄子,却平心静气为他做了半年的仆。 换做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周楚泽,那种自小刻在骨子的清贵,他做不到。 周楚泽回过神来,轻声问:“他这个人,好吗?” 谪谷的人庆祝的方式很克制,几乎像是在参加一场宫廷的宴会,分两排端坐,有人奏乐,有人跳舞,觥筹交错,却不肆意忘形,他无意识的在众人中寻找叶逐尘的身影,口中补充道,“对你们。” “这是什么话,当然是好的啊!”彩云一脸自信,“逐尘这个人,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咱们都是他的亲人,他不对我们好,又能对谁好去呢?” 这话一字字砸进周楚泽的耳朵里,让他不由苦笑着,淡淡移开了目光,“是吧,可惜他只是我师兄,不是我的亲人。” 他的亲人,四年前就已经死在了他的一剑之下。 屋檐之上,早已跳出热闹的叶逐尘偷听完两人的话,俊美的脸上几分玩味,一尊酒对月相邀,又独自饮下。 ※ 翌日,叶逐尘单身一人,策马出谷。 绝峰苦寒,要等到周楚泽身体好转一些才行可以上去,眼下山中日子清净,洛夫人叫他只管安心住下来。 谪谷与世无争,又不像缚龙峰一般冷清,周楚泽虽是一个外来人,倒也真的平心静气地住了起来。一旦习惯了谪谷的节奏,整个人便仿佛沉淀了下来,心中宁静,连带着身体也好转了不少。 半个月后,叶逐尘回谷。此人平日对什么都是一副心中有数,脸上却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次也一样,回来之后,对着周楚泽也照例是体贴有加,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师弟来问。 周楚泽也不客气:“去了哪?外面怎样了?” 叶逐尘道:“随便走了走,外面么,天下大乱。” 周楚泽黑眸直直看着他。 叶逐尘唔了一声,被周楚泽这样看着,就连他也有几分受不了,微微挑眉道:“简单来说,两国开战已经不可避免,都在调兵,大成现在最缺的还是将帅,陈王将挂帅出征,朝廷这下是宣情做主了……我的时间也不多,楚泽,明天我们就上山,等你病愈我再走。” “……等我病愈之后呢?” 叶逐尘颇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谪谷,缚龙峰,你选吧。” “前线。” “不可能。” 周楚泽重复一遍:“我想去前线。” “楚泽,这次你受伤跟我不无关系,刺杀皇帝的计划,主导是宣情,但是我也有出动一些势力。”叶逐尘难得脸上露出了一点严肃,“你是周任风唯一的儿子,我答应过师尊要保护你,所以,你只有谪谷和缚龙峰的选择,现在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对你来说都太危险了。” 周楚泽冷冷道:“你也知道我是周任风的儿子,这样苟活于世,就是师尊想要看到的吗?我周家百年的风骨,绝不能就这样在我身上断掉!”他的脸色极白,到底是年轻,这句话说到最后,眼眶竟是微微红了。 唔,好硬的骨头,偏偏是这样秀美的一个人。叶逐尘想着,心中一动,忽然握住了周楚泽的手。 周楚泽狠狠地瞪他一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使不出力气。 叶逐尘低声笑了笑,手腕微微用力,略一拉扯,周楚泽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靠了过去,转眼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几乎没了距离。 “楚泽,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美人,对于美人,我的耐心总是特别的多。” 周楚泽冷硬道:“你说过。” 他说过不止一次,世上所有的美人都值得温柔相待。周楚泽当然不会忘记,因为他最厌恶的就是他那副将虚情假意演得深情款款的模样。 叶逐尘笑了笑:“既然如此,你还有最后一个选择。” 两人对视,周楚泽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留在我身边,反正今后我在的地方,多半便是前线,怎样?”他自信地、慢慢地说,“天地虽大,却也只有我给你的地方,才有安全可言。” 周楚泽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的指尖都已僵住。 叶逐尘仿佛做了一个足够好的决定,扬唇一笑,把下巴搁在周楚泽的肩膀上,暌违四年,又一次拥抱了这个人。 第38章 踏波行(四) 一豆微光,照出满室昏黄。 叶逐尘两指曲起,在木房门上轻叩两声。 “进。” 得到允许后,叶逐尘一扬唇角,方才推门而入。一旦收敛了平日的懒散,他的模样几乎显出了几分乖巧:“母亲。” 洛夫人抬眸,微笑,放下手中的卷书,柔声道:“回来了?” “嗯。”叶逐尘应了一声,在洛夫人对面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紫檀木桌上,“父亲给的,他托我问您一句,当初说的话,还算数吗?” 洛夫人没什么表情,只将手边的书册倒扣在信上,叶逐尘垂眸看着,是一本老旧的《庄子》,常年翻阅,纸页已经破损不堪。 “外面不太平,要改朝换代了?” “或许。” “或许?” “异族可以攻克大成,只是未必需要攻克大成,大汗尚且举棋不定……虽是武夫,倒也懂得江山并不是越辽阔越好。” 洛夫人微微一笑:“怎么说?” “异族世代以畜牧打猎为生,骁勇好战不假,但天性自由,难受拘束。就算取下了汉人的地盘,终归还是要用汉人的方法治国,时间一长,就会被同化,这样的江山,是坐不稳的。” “若有明君,未必不能长久。” 叶逐尘淡淡道:“异族的王族是什么货色,我自然清楚。” “逐尘,莫忘了你也是王族的一员,如若你要,这江山未尝不可以是你的。”洛夫人盯着儿子,一字一句道,“你既是我前朝皇族的后裔,又是异族亲王的独子,天下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君临天下?” 叶逐尘没有说话,沉默须臾,又重新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父亲想知道,二十五年前,您说过的话,如今还算数吗?” 美人如画,眉目间慢慢渲染开一分苦涩,如此的绝代佳人,哪怕只是微一蹙眉,又有谁能够对她硬下心肠? “我反悔了。” 叶逐尘听着,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告诉你父亲,我这辈子,就这样吧。”洛夫人脸色苍白,淡淡地说,“读了二十年《庄子》,我早已没了当年你祖母给的那份野心。” 她给儿子取名逐尘,意为追逐俗尘的无边权利与无上地位。在孩子七岁那年,便把家族的使命尽数交予,只想自顾自遗世独立,在世外桃源里兀自做一朵空谷幽兰,不沾染一点凡间尘埃。 她最高贵,于是她也最自私。 “你祖母天纵奇才,一生困居谪谷,却偏偏要算计天下,殚精竭虑,不到三十,便撒手人寰……我,不想做她那样的人。” 于是她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那样一个人。 洛夫人眼中一点泪光,轻声抬眸问:“逐尘,你恨我吗?” 叶逐尘自始至终,只是静静看着,没有惊讶,也没有怔愣,闻言淡淡一笑,说得稀松平常:“怎么会?”然而笑意终究未到眼底,如画般的眉目间显出了一份冷色,“您是我的母亲,我答应过你,就绝不会让你失望。” 洛夫人的呼吸微微一滞,脑海中立刻浮现七岁的叶逐尘,跪在木屋前的样子。那年整个落轴山冰封千里,他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直到昏迷,被救醒后继续跪,只求这个狠心的母亲不要抛弃他。 她说的是什么?不是抛弃,只是让尘儿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七岁的小孩相信了,他当年承诺的,就是有朝一日为母亲夺回祖上失去的江山。 洛夫人心里不好受。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叶逐尘道:“母亲大可放心,孩儿说过的话,不会有反悔的一天。” ※ 翌日。 绝峰,谪谷人称无名峰,高逾万丈,最近五十年来,已经没人再登上去过。谪谷百余年前还有人习武,然而男多女少,武力衰微,现在谷中大部分人,都只会一点粗浅功夫,仅在山中采药时用以自保。 因此周楚泽治病的差事,无疑还需叶逐尘亲力亲为。他是谪谷三百年来的武学第一人,不过少小离家,没事也不会往无名峰跑,谷中长者絮絮叨叨地讲路线,洛夫人和彩云则为两人准备干粮和一些杂碎物品,包括求救用的烟火,方便他们上路。 时值盛夏,山中清凉,雪水融化,泉水迸溅。 叶逐尘一开始是背着周楚泽走,后来山势险峻,脚下滑腻,也就不管周楚泽愿不愿意,打横将人抱起,身法一展,足尖在山石起起落落,偶尔找到了道就走两步,竟是连气都没喘几下,用了一个多时辰,干干脆脆就上了山。 夏季草木茂盛,然而登得越高,植被便越是稀疏。等到真的登顶了无名峰,只见脚下厚厚一层冰霜,还有白色的新雪,周楚泽披上了大氅都冻得哆嗦,难以抵挡入骨的寒意。 “好冷。”叶逐尘穿得没有周楚泽厚,在这种情况下,虽有内功护体,也是不好受,他没给人反对的机会,自顾自揽着周楚泽,笑道:“难受吗?要不要干脆现在吃药?”药指的自然是假死药。 洞穴还没有找到,周楚泽摇了摇头。 冰天雪地,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两人随便走了走,叶逐尘就已经嘀咕了好几种东西:“雪莲,啧啧,开得够好的……冰蟾,长得真丑……还有云缎蛇嘛……难怪不急啊……” 在洞中躺下,进入停滞之境,服用假死药,再辅以各种灵药,重塑体魄。洛夫人口中的灵药,有不少正是就地取材,如今看到无名峰上好东西这么多,叶逐尘也算是放心了下来。 两人转了一刻钟,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处洞穴,从外面看像一座高高隆起的小山坡。 叶逐尘揽紧了周楚泽,取出火石子点了火把,先行半步,看似随意,其实将人牢牢放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周楚泽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人,又是何必? 石洞对于人来说是一处栖息之所,对于动物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叶逐尘火把往石壁上一照,猛不然就见一只蜥蜴瞪着奇异的眼,悄无声息地吓人一跳。 石洞不宽阔,走了莫约二十步,便已过了一半,黑暗中忽地闪出了荧荧的绿光。 叶逐尘和周楚泽都不由愣了,紧接着,就听见叶逐尘道:“你先退。”周楚泽没有反应,只看见那两点绿色荧光缓缓移动,终于出现在了火把的照出的微光中。 是一只拥有淡色皮毛的雪豹。 在谪谷先祖的探索中,并没有发现石洞里出现了豹子这样的生物。然而毕竟一百年多过去了,山上难道就不会出现一些新变化? 火把在这种情况下,燃烧不了太久,叶逐尘心里很清楚的盘算着,他必须在火把灭掉之前,先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身边的周楚泽拉了拉他的衣袖。 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叶逐尘略一回头,心猛地沉下去,动物的灵敏非人可比,身上又没有内息可以探寻,竟然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洞口不知何时,已经又多了两只雪豹。 它们平静地像三个杀手,只待着火光灭去,扑向这两个不速之客的鲜活血肉。 第39章 踏波行(五) 火光渐弱。 若放在平时,叶逐尘要摆脱几只雪豹不算难事,只是现在身处洞穴之中,轻功无处施展,身边的周楚泽重伤未愈,如今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面临三只众兽之王,纵是叶逐尘,也感到了几分久违的压力。 留给两人思考的时间不多,叶逐尘带着周楚泽退后两步,堪堪靠着岩壁,将手中的火把交到周楚泽手里。 “扑上来,用火把挡。” 人在退的时候,想要狩猎他们的豹岂有不进之理?几个字的功夫,三只雪豹已经默契地靠近了两人,不过十几丈之遥,堪堪围成一个圈。 这时,一阵风拂进洞穴,生死关头,周楚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冷风吹过肌肤的感觉,冰凉彻骨,每一个毛孔都忍不住战栗。 身前的火焰像是被人拦腰截去了一截,过了一会儿,又颤颤巍巍地重新竖起。 说时迟那时快,叶逐尘已经出手,他用的竟是与南宫笑一致的长鞭,一鞭飞出,划出一个半圆的残影,仿佛有剑气一般,三只雪豹机敏地同时后退。 下一瞬,又齐齐扑了上来! 豹子拥有行兽中最快的速度,远胜常人,腾空一跃竟然直直逼近两人。而叶逐尘一条长鞭竟是硬生生在空中舞出了轨迹,让三只野兽不敢轻易逼近,而僵持未久,就见一朵血花绽开,一只雪豹眨眼已经被打落在地,紧接着嗷吼一声,打了个滚,又顽强地重新扑上! 叶逐尘右手使鞭,见那野兽一个打滚又重新上来,分神左手轰出一掌,也不见得如何用力,却是直接将那只雪豹打飞十丈之远,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上,再也动弹不得。 “小心!” 周楚泽低声急呼,叶逐尘暗道不好,豹子在捕捉时机上亦是百兽第一,竟是看准了叶逐尘分心对付的时候,一口咬到了叶逐尘的长鞭之上。 说是长鞭,其实不过这是不过是一条略有加工过的腰带。叶逐尘上无名峰是来给周楚泽治病的,根本没想到会造此恶战,身上除了两把匕首,也没带什么像样的武器。这条当做腰带的长鞭,不过是用在小牛皮裹了两层缎子,哪里经得住野兽的锋利牙齿一咬? 果然,下一瞬,鞭子断了! 野兽的怒吼在整个洞穴里面回响,四面八方侵入人的感官。 叶逐尘果断弃鞭,反手一把银针甩出。同时,往后两步,整个人已经牢牢的护在了周楚泽身边。 银针上没有毒,只有麻药,是叶逐尘预备用在周楚泽身上的,放在两只雪豹身上,不过小痛小痒,然而叶逐尘也没想着要用这点麻药放倒两只野兽,他一出手,就尽力对准了雪豹的眼睛! 他当初假扮华玉,一手暗器又何止高华玉一筹,然而此时此刻,危急之下,却也只能尽力对准。 ――嗤! 飞出的六根银针中有一半正中雪豹的眼睛! 野兽的凄惨的吼叫声几乎让整个洞穴战栗! 然而这一切却还没有完,越是在生死关头,野兽越是可以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意愿,因为它们知道,一旦放弃抵抗,下一刻,死的就是它们。 自然界的法则,有时甚至比人类的世界更加残酷,也造就动物更强的求生能力! 叶逐尘自小在山中长大,应对凶猛的兽类自然不陌生,清楚你死我活的游戏规则,丝毫没有给雪豹以喘息的时间,又是飞出两掌。 偏偏这时,其中一只两眼全瞎的雪豹竟是飞身扑出,挡在了另一只瞎了一只眼睛的雪豹面前――这两只在洞口同时现身的豹子,竟是一对兽中夫妻! 不好! 这个念头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 此时最后一点火光终于快要灭去,就在黑暗即将重新覆盖整个洞穴之前,矫捷的豹身终于来到了两人面前,快准狠,一切几乎在一眨眼之间完成! 血肉横飞! 周楚泽可以清晰地看见雪豹牙齿上红艳的鲜血,以及人体上的肉块,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了,鼻尖满是带着铁锈的血腥味。 叶逐尘闷哼一声。 下一瞬,一把匕首从雪豹的身体中抽出,温热的血液沾了满身,叶逐尘却几乎没有气力去推开身前刚刚死去的野兽。 火灭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周楚泽整个人都在颤抖,如同梦中出现过无数遍的场景又真实地上演了一遍,他父亲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浓得令人绝望的血腥味。 周楚泽腿一软,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所幸两人靠的近,三两下,就碰到了叶逐尘脑袋,颤抖的手覆盖上去,一脑门的汗。 “叶逐尘……” “没死。”叶逐尘抽痛着答了一声,呼吸粗乱,“死不了。” 周楚泽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这个人,无论爱恨,于他总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存在。他很清楚,方才那只雪豹要扑的人是他,是叶逐尘硬生生挡在他面前;而且若不是为了护住他,叶逐尘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情况。 叶逐尘在周楚泽的怀里呻吟了一声,偏偏还强笑着唤:“好师弟,去包袱里拿火石子,重新点个火……接下来要是还有豹子就不好了。” 周楚泽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又是摸索许久,拾起之前还带着一点火星的火把,手抖着,点上了火。 重新照亮洞穴,也照亮了难得狼狈的叶逐尘。 他今日原本是一身白衣胜雪的,现在却是满身斑斑血迹,左臂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撤得晚了,被雪豹一口咬住,整个上臂算是毁了。 好在这下周楚泽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用叶逐尘说,就从包袱里翻药,幸好洛夫人和彩云准备得当,外伤药准备了足足两瓶。 周楚泽从岩壁上直接挖了一块冰下来,用手掌捂成水,纱布沾水,草草为叶逐尘洗了洗伤口,这样一番检查,才知道雪豹那一口只差一点点就咬断了叶逐尘的骨头,伤口也大,绕他武功天下第一,也不过肉体凡胎,这下也是元气大伤。 细细将外伤药倒在伤口上,这样一番程序走下来,周楚泽总算平静了些许,最后又用纱布为叶逐尘包扎伤口。 叶逐尘这种时候也笑得出来:“明明是来为你治病的,没想到最先伤的却是我……” 周楚泽看着他,低声道:“我不懂。” 叶逐尘愣了愣,“师兄我待你一片真心,又有什么不懂的?”他不以为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又抬眸瞧周楚泽的神色,恍然地自嘲,“也是,在你眼中,我从来只是个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小人。” 周楚泽收拾手中的东西,“你不是君子。” 叶逐尘呵呵一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当然不是哪门子君子,我嘛,从来都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只是……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罢了。”话说着,也不给人答话的机会,结结实实地抽了一口凉气,几分可怜地看着周楚泽,“我得打个坐,接下来怕是要辛苦你了,师弟。” 周楚泽看了他许久,抿了抿唇,转身而出。 再回来的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如今身体实在是差,这鬼地方又冻得令人发指,连走路都快不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带回了一些木柴和杂草。 叶逐尘已经就地打起了坐,周围撒了一大圈驱虫驱兽的粉末,周身真气环绕,竟是隐隐用肉眼可见。 这个人一向强大,何须他的担心? 周楚泽默默地想着,取出包袱中的灯芯,缠上几根较为粗壮的木柴,做成火把,再用匕首砸开冰冷的地面,沿着石壁将火把插好,很快照得半个洞穴大亮。又将杂草铺在地上,取出包袱中的一块粗白布盖在上面,最后解下自己的大氅,铺上。 这样一番活动,又是小半个时辰,周楚泽想了想,干脆在大氅上坐下,等着叶逐尘打坐结束。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火光照出的是一张无可挑剔到几乎完美的容颜,俊美逼人,仔细一看,竟是极容易就走了神。 正在暗自懊悔,却听见噗地一声,落入周楚泽耳中如一声雷响,猛然抬头,只见叶逐尘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第40章 踏波行(六) “怎么了?!”周楚泽吓得心脏狂跳,连忙跑过去扶起叶逐尘,摇了摇人,焦急叫道:“叶逐尘!” “走火入魔……”叶逐尘眼睛半眯,脑袋在周楚泽身上,又咳了半口血出来,有气无力地说。 “那怎么办?我去拿药……哪一种?”周楚泽手足无措,他和叶逐尘师出同门,练得却不是同一路的功夫,更不清楚魔教有什么妖邪的武功,到底是天性纯善,见叶逐尘为了救他弄成了这副样子,慌得不行。 他什么都写在脸上,叶逐尘这下知道自己玩笑开得不是时候,连忙睁开眼,一手擦了血迹,忙道:“没事没事,我不是走火入魔,刚才只是在除体内的浊血!” 周楚泽愣愣地看着他。 叶逐尘竟感到了几分心虚,声音也不由小了一些:“……唔,运行的是一门疗伤的心法,放掉一些浊血,再配以云缎蛇的蛇胆……可以加快外伤的痊愈。” 周楚泽沉默,别过眼。 两人之间再没有话讲,叶逐尘心神不安,时不时抬眸看一眼师弟,心中懊悔无比。千辛万苦牺牲了半条胳膊换来周楚泽的关心,呵呵,这下恐怕那点关心已经被师弟拿去喂狗了。 他心性甚傲,很少反省自己。难得反思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竟像个呆子。 这时,一条滑腻的斑斓小蛇无声无息地游走进入血气弥漫的洞中,向两人靠近。叶逐尘一早在外圈的药粉里撒了吸引云缎蛇的碎毒果,眼下只需守株待兔便可。 小蛇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暗涌,探着一截身子,绿豆大小的眼睛盯着药粉中的碎毒果,盯了片刻,大概是从来没见过人,把一动不动的两人当成了石头,又或是终于忍不住毒果的诱惑,干脆不管两个活物了,倏然扑向了药粉。 碎毒果上自然沾着小蛇分辨不出来的毒药,未几,这条斑斓的云缎蛇便病歪歪地一动不动了。 叶逐尘见证完了一桩惨剧的发生,想了想,终于开口:“楚泽,别生我的气。” 周楚泽没什么表情,只将手中的一把匕首交给他,随后起身,“我去找点水。”语气冰冷,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叶逐尘。 叶逐尘望着他的背影,郁闷。 他撇嘴,用匕首戳了戳还没有死透的小蛇,“蛇兄,楚泽不回答我的话,是不是不答应我的求和,还在生气?” 病怏怏的小蛇只求速死,大义凛然地闭上了绿豆大小的眼睛。 叶逐尘唉声叹气,一脸忧虑,用匕首剖开云缎蛇的颈部,取出蛇胆,一口吞下,食不知味。 转眼到了晚上,两人一个受伤,一个体弱,尚且不能保证在此地的安全,自然只能将重塑体魄一事抛在脑后。 他们行李不多,也铺不出第二张床,大氅当床单,火把取暖,叶逐尘原本盘算着,虽然还是冷得厉害,总不至于冻死。 没想到不久后周楚泽从外面取了一些冰水回来,一张脸冻得青白,走到洞口,已是体力不支。叶逐尘这才后知后觉他竟是只穿着两件单衣就出去了,心下更是痛恨自己原先的嘴贱。 他最清楚周楚泽的身体情况,这下当真是慌了,也不管周楚泽愿不愿意,先是强行度了一层内力,随后脱下自己血迹斑斑的白棉衣,将人裹个严严实实,用两条长臂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就这样,周楚泽还是冻得手脚冰凉,昏迷不醒。 精致的东西总是格外脆弱,叶逐尘一直以为怀中的人就是如此。四年多前他带着周楚泽去缚龙峰,寒冬飘雪,他可以狠着心让他在冰天雪地里走到直至昏迷,那时的周楚泽同眼下如何相似,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么狠的心肠。 叶逐尘一边度着内力,一边苦笑,或许当真是寂寞了。 七岁之前,他的人生的追求不过是为了讨好美若天仙的母亲;七岁之后,为了讨好母亲,文韬武略,经纶天下,他无一不学,学到无一不精;可是如今大业将成,他自己又到底得到了什么? 得到的,又有哪一样是他自己想要的。 难怪人们常说受伤的人容易多想,叶逐尘很平静地在心里嘀咕,又细细地打量周楚泽。是了,他面对的一切中,只有这个小师弟是个意外。要多亏师尊的古怪脾气,当年潜入周府,同谪谷无关,亦不在异教的计划之内,只因笑忘生的一道师命,让他费了半年的功夫,救下这么一个人儿。 周楚泽的确脆弱,所以他的父亲和叔父将他照顾得那么妥帖,就算宠上一辈子又怎样,有谁天生就应该受罪? 其实周楚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应该恨他,是他一手将周楚泽的人生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叶逐尘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记得当年发生的种种。那时周楚泽对洛晨的爱慕,他清清楚楚,暗中允许,甚至顺水推舟,演得深情款款,却没有付出真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离开,叶逐尘每次乔装易容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但是心中又从来无比清楚,清楚他究竟是谁。 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推翻一个王朝。 只是现在,推翻王朝之后呢?洛夫人后悔了,中原鹿死谁手,她早已不在意,权势和富贵,在她眼中不过浮云一场。 可是,难道他就会在意那些所谓的权势和富贵吗? 叶逐尘想到最后,心中一片冰凉,在这陌生的洞穴中,慢慢抱紧怀中的人,低头,亲了亲周楚泽同样冰冷的嘴唇。 ※ 第二天周楚泽醒过来,周身暖和,甫一睁眼,见周围的火把已尽数灭去,冰霜早已爬上了残留的木柴。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耳边就传来春风般悦耳的声音,“楚泽,醒啦?” 周楚泽简直要被这个人折腾疯了,挣扎着想要逃出这个人的怀抱,又立刻听见叶逐尘哎哎叫痛:“胳膊胳膊!” 周楚泽瞪他。 叶逐尘微笑。 原来周楚泽在昏迷中,被叶逐尘脱得只剩下一层贴身的里衣,而叶逐尘自己更是不客气,干脆脱得光溜溜的,两个人交缠抱成一团,隔着一层里衣相互贴着,所有的衣物罩在外面,连大氅也不用来铺地了,全当最后一层屏障,这才抵御了洞穴中的苦寒。 “你――”周楚泽毕竟是名门世家的出身,礼教还刻在脑子里,羞得两耳发红。 “没办法,太冷了,再说师弟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往我身上靠,我才……” 周楚泽低呵:“你闭嘴!” 叶逐尘扬起笑容乖乖投降,裸着身子,开始自顾自给手臂换药,“我的伤好的差不对多了,等下出去给你弄点吃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你接着眯一会儿,师兄我很快回来。” 周楚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了眼叶逐尘左臂的伤,见拆了纱布之后,伤口竟是一夜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而且还平整了不少,倒是稍稍放心了。转而一想,也是,乍一看走火入魔的疗伤心法是应该神奇的,他谪谷出身的人,治个小伤哪在话下? 而这边叶逐尘想了一晚上的心事,眼下见周楚泽关心自己,一清早起来周身缓和,并且重新对他说话了,心情大好,琢磨着,这次一定要治好师弟那病弱的身子骨。 第41章 踏波行(七) 治疗周期足有七天,两人一到就被三只雪豹来了一个下马威,接下来自然不敢大意。 叶逐尘出洞转悠一圈,抓了只兔子,用匕首开膛破肚了,再拿冰水洗干净,就又回到洞中,一路上捡了点木柴,生了火,扔给周楚泽烤。 紧接着他便开始收拾昨日的残局,将三只雪豹拖出洞口,一脸平静地剥了兽皮,洗净之后往洞口上方凸起的岩石上一挂,又在洞口边上生了一堆火,烘烤雪豹皮。 等到周楚泽的兔子烤熟了,叶逐尘的三张兽皮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再从包袱里找出了一瓶凝神用的百花露出来,往兽皮上洒了点,除去腥味,一张用来铺床,两张用来取暖。 两人分食完了兔肉,周楚泽负责休息,叶逐尘就又出去干活。 跑了一趟山下,取了谪谷中人放在山脚的大包行李,里面放着一些日常用品,顺便沿途捡了不少耐烧的柴火,折腾了一个时辰,运回山洞,为接下来的生活做好了基础保障。 担心洞口撒的药粉不够猛,叶逐尘又设计了一些简单的机关,摆放在洞口外。弄完之后,就勤勤恳恳地去采药,摘了雪莲灵芝,捉了冰蟾,又捕了一条呆呆傻傻的云缎蛇。 他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极强,但凡有利,也不管恶不恶心,做起来面不改色。周楚泽算是开了眼界,叶逐尘抓着冰蟾用铜镊子就开始刮蟾酥,刮完蟾酥之后冰蟾算是被折腾死了,又开始欺负云缎蛇,取蛇胆,放入药碾中研磨,与蟾酥混在一起,加热,取几味山脚下拿的草药,二次加热,制成药丸。 这些流程周楚泽在书上都看过,却没想到叶逐尘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也可以随手做出。 “差不多了。”叶逐尘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晚开始闭关,这里太冷,你一直耗着也不好。” 周楚泽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折腾到此时已是日落黄昏,霞光照在高山洞口,绚丽动人。 叶逐尘伸了个懒腰,提议:“出外面走走?” 周楚泽在山洞里呆了一天,闷得很,想了想,说:“好。” 落轴山脉已是天堑,而无名峰在周围群山之中,却也足以俯视众山。两人站立峰巅,目之所及,云海浩淼,被夕阳照出深深浅浅的颜色,金灿一片,真正的山河壮丽。 叶逐尘一指西方:“距此不到两百里,便是程越驻扎之地。” “他终究没当成皇帝。”周楚泽道。 “他虽然不是皇帝,但如今手中却有二十万的兵马,从来都是有了兵马,才有皇位。” 周楚泽难得听他好好说对手,笑了笑,问:“他是你的对手?” “怎么不是?说实话,他还是我所有的对手之中,最让我看不透的一个。”叶逐尘轻描淡写道,“皇帝若是晚死三个月,他现在绝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狼狈?” “二十万兵马,内外受敌,又哪里够实现他的宏图伟业?”叶逐尘谈笑间,又是一番指点江山:“就在那片云海尽头,我离开的时候,瑰城已经被包围了足足半月。要是瑰城一破,两国的大战就要彻底开始了,到时程越分身无术,能依靠的,恐怕也就陈王给他的二十万兵马。” 瑰城是异族与汉人贸易往来的重镇,易守难攻,从来是攻克落轴山的第一道难关。 周楚泽不由问:“攻得下?” “未必。” “为何?” 大好山河映入眼中,叶逐尘说得一脸淡然:“第一,可汗未必想要撕破与大成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至于第二点嘛……军中无帅,怎敢轻易举兵中原?” 天下尽在掌握。 周楚泽几乎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异族的统帅……是你。” 叶逐尘嗯了一声:“是我。” 周楚泽皱眉:“异教教主还可以成为全军统帅?” 叶逐尘无辜地眨眼:“你不知道异族里面武功最高的往往就是王室的人吗?我父亲是异教的前教主,也是可汗的亲弟弟,算个王爷吧……再说我武功天下第一,挂帅难道还不在情理之中?” “……”叶逐尘倒也不是喜欢口出狂言的人,这句武功天下第一说得理直气壮,简直让周楚泽无从辩驳,只能道:“师兄厉害,是我碍着你领兵打仗了。”话出口,心中又猛地一惊,“你说过,也许有一日我叔父会再挂帅?” “要是命运弄人,非要你我过不去,是有这个可能。”叶逐尘随意笑了笑,只道,“转凉了,走吧。” 命运弄人。 周楚泽站立原地,须臾,才缓缓抬步跟上。 ※ 山洞尽头,有一块平整的黑色岩石,一看便知是曾被人细细打磨过,正是当年谪谷先祖苦留在洞中的石床。两人都没有举火把,求的便是一个冷,举了火把还有什么意义? “准备好了?”叶逐尘问。 周楚泽冻得够呛,点头,接过他手中拇指大小的瓷瓶,就要将里面仅有的一颗药丸吞咽了下去。 叶逐尘忽然伸手握住周楚泽的手指,“她跟你说过,这个法子的风险很高。” “我知道。” “你倒是相信我,不怕我又骗你?也不怕我串通我娘亲,给你吃稀奇古怪的药?” 两人靠得近,叶逐尘说话的声音又有意无意带上了一丝暧昧,周楚泽冻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声音却还是很平静,“这种情况,你没必要骗我。” 这么多年来,周楚泽早已不再自作多情。他自认不算了解叶逐尘,却也清楚,叶逐尘在乎的人里,一定有一个笑忘生――只要有师尊在一天,叶逐尘就会护着他一天。 所以他明白,叶逐尘是真的想治好他。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来没太多选择的权利。 叶逐尘挑了挑眉,“怎么没必要,我要是现在动点小手段,以后没准有多大的好处。” 周楚泽苦笑:“如今我身上又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有啊。”叶逐尘得寸进尺地握住他的手,目光毫不隐晦,从剔透的指尖一路看到点漆似的眸子,“比如师弟你这个人。” 怎么,又是什么新游戏吗? 周楚泽哦了一声,波澜不惊道:“既然如此,我是该活得久一点。” 叶逐尘松开他的手,笑了笑,认真道:“长命百岁。” ※ 服用假死药之后,周楚泽很快陷入昏迷,体温一点点消散,柔软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就连心跳脉搏,也缓缓减少,若不仔细检查,几乎感觉不到。 叶逐尘先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随后一脸淡定地脱光了师弟的衣服,将人抱到石床上放好。 接下来七天叶逐尘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为周楚泽度一次内功,想要重塑体魄,除了用灵丹妙药加强人的体质之外,最好的方法自然还是稳固武学根基。乘着假死过程中,进入停滞之境,药物打开周楚泽的经脉,可以让内力反复游走全身经络,最终达到弥补先天不足的目的。 这样的尝试对于周楚泽来说是一次考验,对于叶逐尘亦是不小的挑战。每隔一个时辰度一次内力,长时间的休息肯定是没指望了,还要时不时观察周楚泽的状态,最惨的是,周楚泽接下来日夜含服雪莲,偶尔再吃点药,叶逐尘只能啃干粮喝冰水。 他也算能苦中作乐,每天盯着师弟的身体看,自觉甘之如饴。叶逐尘年轻力盛,又意志坚定,不以为苦,中途只下山了一次,取回了一包袱干粮以及一封信。 外界的信要进入谪谷非常困难,简单一个消息,从异族军营送到冬霜手中,再由冬霜亲上缚龙峰转交给笑忘生,仗着笑忘生的面子,才抵达了山脚。 好在效率倒算快。 叶逐尘展信,挑眉,只见上书:半月后,可汗将取瑰城。 异族的王终于做出了选择,要将自己疆域扩展到幅员辽阔物产富饶的中原,而正如先前叶逐尘同周楚泽所说,他们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进攻大成的统帅。 叶逐尘面无表情,将信烧了,可汗的决定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帝王的天性从来都是掠夺,不是仁慈,他清楚得很。 又三天,周楚泽醒了。 叶逐尘披着雪豹皮,借着足够的耐心,等到了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的一瞬。这双眼睛甫一睁开,眼珠外罩着一层水泽,温顺柔软,含着一丝疑惑与懵懂看着叶逐尘。 叶逐尘用雪白的大氅将他裹起来,笑嘻嘻地道:“师弟。” “……你是?”怀中人微微抗拒,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散去了原先的苍白病弱,又连续七天服用雪莲,此时的周楚泽几乎像是个新生儿,全身肌肤细腻莹润,五官俊秀无匹,略一蹙眉,脸上的不解都像是工笔细画出的一般。 叶逐尘忍不出笑了起来。 昏暗的洞穴中,他贴在周楚泽耳边,轻轻地说:“怎么不认识了?我嘛,不就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人吗?” 第42章 望江行(一) 十日后,瑰城。 一辆简陋的马车通过层层关卡,一路算得上几乎畅通无阻,直达异族驻扎的军营。赶车的是个山野村夫,吁地一声停车时,一双粗糙大手已是哆嗦地厉害。 “到、到了。” “多谢。” 听到回答,村夫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前冷汗,跳下车辕,行动间忍不住扫视了一眼周围,一看到士兵身上披的铁甲,一颗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 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一个蓝衣青年,手挽一件披风,站立车辕,唇角一抹无奈的笑意,语气温柔:“楚泽,出来罢,没事。” 马车外表看上去简陋,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放着几个抱枕,两条软被,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摆了一些吃食。 周楚泽正缩在车厢里,像只受惊的动物,可怜巴巴地看着叶逐尘。 “乖,再不出来我就走啦。” “……不。” “出来,楚泽,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叶逐尘向周楚泽伸出手,笑了笑,“跟我走,我保护你。” 周楚泽仍是害怕,然而他自从山洞中醒来后,就没有跟叶逐尘分开过,世界于他来说全然是一片混沌未知,咬牙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伸出了手,任叶逐尘将他拉了出去。 毕竟外面的人再可怕,也没有离开叶逐尘来得可怕。 他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往叶逐尘怀里靠,光是这青天白日,就叫他受了惊。叶逐尘宠溺一笑,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用披风将怀中人罩了个严严实实,方才牵着人下车。 村夫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甫一下车,立刻有人迎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女,腰系双刀,素来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焦急之色,“主人,这是?” 叶逐尘没回答,只是牵着周楚泽,淡淡道:“进去说。” 马车边的村夫一听,有些着急,不知该不该开口,正想冲上去找叶逐尘,就被一个高个士兵挡住了路,士兵随手扔过一锭金子:“快走,出了军营再摘上面的令牌,没人拦你。” 村夫掂量了一下金子,心中狂喜,跳上马车,立刻驾车而逃。 帅帐内。 冬霜沉默地看着叶逐尘亲手为周楚泽沏茶,后者乖乖接过,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垂着长睫,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主子身边。 “楚泽怎么了?”冬霜涩声道。 “疗伤出了点意外,简单的来说……现在师弟只认得我一个。” 周楚泽听见他们在说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冬霜,歪了歪脑袋:“我原来认得你?” 冬霜道:“是。” 周楚泽问:“你是我的朋友?” “是。”冬霜素来淡漠的脸上竟然缓缓出现了一丝笑意,她看着周楚泽,一字一字道,“你是我的朋友。” 周楚泽却呆了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轻轻摇了摇叶逐尘的胳膊,带着全心全意地信赖,小声地凑过去问:“她真的是我的朋友?” 叶逐尘嗯了一声:“对啊,冬霜是你的朋友,以前我们分开的时候,都是她来陪着你的。” 周楚泽不解:“以前,分开?” “以前我做错一些事情,惹你不开心,你叫我走远一点,我就跟你分开了。”叶逐尘声音温柔,话中情意绵绵,抓着他白玉一般的手指把玩着,“我不能去看你,就叫冬霜每年都代我去瞧瞧你过得好不好。” 周楚泽抿了抿唇,“没你,我一定过得不好。” 叶逐尘一愣,苦笑:“对,那些年你过得不好,要怪我。” 周楚泽又问:“那你呢?” “将心比心,没有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叶逐尘抓着他的手指,凑到唇角,低头亲吻了一下,眼中的情意几乎亮得灼人,“楚泽,失忆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我,记得我就好了。” 一旁的冬霜冷眼看着,一颗心沉到底,脸上难得的笑意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 夜,大军驻扎,篝火熊熊。 叶逐尘陪着周楚泽睡觉,确定等人睡着了,方才轻手轻脚地披衣而起,掀帘出帐,果不其然看见了外面守着的冬霜。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矮坡前,远处灯火幢幢,正是戒备森严的瑰城。 叶逐尘率先开口:“有问题不必放在心上,直接问吧。” 冬霜问得很直接:“意外?” “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他。” 冬霜握紧了拳,冷冷地看着叶逐尘:“我以为你对他不一样!” “你跟着我十三年,这是第一次跟我生气。”叶逐尘淡然地看着自己愤怒的侍女,“我只有一个师弟,待他自然不一样。” “哪怕是对他,你也还是一样不择手段……你怎么能忍心?!” “大概因为我够狠?” 冬霜狠狠地别过眼,沉默须臾,低声道,“他醒来会恨你。” 叶逐尘冷笑:“他不醒来照样恨我,你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杀父之仇!就算我当牛做马、摇尾乞怜,只要他记得一天,他就不可能不恨我!”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那样对他!” 叶逐尘淡淡道:“为什么不能?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冬霜抬眸看他,眼中已然含泪:“承认这世上有你得不到的,就这么难吗?我原以为你对楚泽是不一样的,以为你是真心对他好……原来楚泽是对的,其实你待他比谁都狠,伤他比谁都深。” “够了。” “我对你真失望,主子。” 这一场对话彻底没有主仆之别,冬霜最后留下的“主子”,落到叶逐尘耳中,无异是种冷淡的嘲讽。 风吹衣袂,矮坡上只剩下叶逐尘茕茕孑立。 失望吗? 冬霜是应该失望,失望他这个主子的冷血麻木自私。 说到底,他也是怕痛的人,正是因为怕痛,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叫他眼巴巴地捧着一颗心送给一个注定会恨他的人,他做不到。 那份掺在假死药中的忘尘散的剂量虽小,但效果着实惊人。 能维持多久?十天半个月,或是更长点,一年半载? 呵,就算有一天师弟会回过头他加倍恨他,他也要拥有过完整的周楚泽的身和心。 叶逐尘无所谓地想,恨有什么可怕的?求不得,才是这世间真正的苦。 第43章 望江行(二) 号角长鸣,开始了军营的一天。 周楚泽尚在睡梦中,被吵着了,皱了皱秀丽的眉峰,迷迷糊糊正要醒过来,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手帕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还早,继续睡。”在睁眼之前,叶逐尘含笑的声音传进耳朵,这下倒真把周楚泽一下子弄醒了。 “要出去?”一早醒来,嗓子绵绵软软,还带着点沙哑,却不忘盘问身边人的去向。 “嗯,等下要找人说会儿话。” 周楚泽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和我?” “师兄在这里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啊。”叶逐尘不由好笑,用手帕细细擦过周楚泽的脸颊,动作轻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也不想多留,但是走之前,总要跟朋友知会一声吧?” 周楚泽坐在床上,闭起眼睛仍由他动作,嗯了一声,“那要快点回来。” “一定。” 话音落下,手帕离开了周楚泽的脸,紧接着,温热的呼吸便扑了上来,周楚泽睫毛漆黑浓长,如蝶翼般微微颤抖了几下。 叶逐尘愉快地笑了起来,珍而重之,低头亲吻了周楚泽的嘴唇。 ※ 整个军营守卫最森严的一座帐篷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在不安地来回踱步,浓眉拧着,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忽然,他脚步猛地一停,一双鹰眸紧盯着门帘。 厚毡布被掀开,俊美的蓝衣青年从从容容走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唤了声“可汗”,算是打过了招呼。 异族的可汗耶休鲁终于舒展了眉头,“逐尘,你算是来了。” “怎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成?”叶逐尘显然心情不错,在可汗的书桌前坐下,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一封军报上。 “汉人的军营里来了一个厉害人物,本王调用了异教的情报,发现那人正是你派人重点防范的人之一。”耶休鲁气得重重一甩袖袍,“本王平生最讨厌汉人里面那些心思多的,一碰上,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叶逐尘微微挑眉,“我猜猜,莫非是南宫诀?” “正是!”耶休鲁又踱了两步,“干脆你夜潜敌城,直接把人杀了了事!” 叶逐尘摸了摸鼻子,耸肩,显然不想支持提议。南宫诀是南宫家的四少爷,虽然武功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武林大会上的南宫允,但却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南宫世家这一代英才辈出,南宫笑和三少爷南宫凛一母所出,天赋俱是极佳,在武学上都有不错的造诣,尤其是南宫笑,如今正派武林几乎无人能与她一争长短。 而南宫诀则是出自偏房,自幼早慧,天赋一般,小的时候在南宫笑和南宫凛的光芒笼罩下,几乎没受到什么关注。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十七岁的南宫笑找终南老人一较高低,和这位前辈比试的条件便是解开南山脚下百年来无人可破的一局残棋,南宫笑拉着南宫诀,只用了一刻钟的时候便轻轻松松破了局。 自此江湖才意识到南宫世家这一代竟还有一个天才。 而现在,这个天才来到了瑰城,成为了大成的军师。 “他武功不行,从小到大出远门都有他姐姐陪着。南宫笑的功夫你还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叶逐尘语气不凝重,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军报,老神在在道,“有南宫诀在,攻城怕是有些难了。” 耶休鲁气鼓鼓地坐下,“那怎么办?” “瑰城易守难攻,既然南宫诀在,必然会最大程度地利用坚固的城防,抛石、滚油、火箭……没他做不出的……现在不是不能攻,而是攻城的代价太大,守城的代价相对较小,几天下来,我军士气必溃。” 可汗一拍桌:“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 叶逐尘扬唇,“我的想法么,撤兵。” “逐尘!你一直都是主战派!”耶休鲁简直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听说你昨天带回来一个男人,难道就是你前阵子要去救的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我们异教的王都改变了!” “……可汗。”叶逐尘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摊手,微笑,“我说的是撤兵,你未免从这短短的两个字里推断了太多。” 耶休鲁咳了一声:“怎么说?” “呵呵,天下并非只有退亦或进。” 耶休鲁郁闷:“那还有什么?” 叶逐尘自信一笑,随手去过桌上的羊皮地图,手指在图上掠过,指尖停在瑰城的地方,轻叩,“以退为进。” ※ 撤兵。 安营扎寨了一个月,消耗了异族大量的粮草和军需,甚至远远还能看见两国交界的那座繁华古城,所有的异族都没有想到,围城一月,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撤军。 这道军令在叶逐尘离开王帐后一个时辰发布。 而周楚泽梳洗完毕不久,叶逐尘就已经回来了,吩咐人牵了两匹马,只同手下的心腹交代了几句,将冬霜留在军营中,收拾了一点行李,携周楚泽离去。 两人骑马出了军营。 盛夏塞外,万物生长,飞鹰走兔,天地广阔。 “去哪?” “楚泽想去哪里?” “不知道。” “唔。”叶逐尘歪了歪脑袋,笑看着同自己并肩而骑的周楚泽,“不如就回家吧。” “回家?” “回我的家,要是楚泽愿意,就是我们的家。” 马蹄声疾,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草原之上。 ※ 瑰城城墙上,远远可以看见异族的兵马,蝼蚁一般大小,黑乎乎的一片,正在散去。南宫诀长身而立,身边是一袭红衣的南宫笑,两人身后,是欢欣雀跃的大成士兵和瑰城百姓。 “撤兵。”南宫诀叹息,“叶逐尘的决定?” “一定是!”南宫笑哈哈大笑两声,“知道你想要来当军师,老姐我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要是遇上我家诀儿,第一仗要卖我个面子,最好撤兵!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够意思,真撤了!” 南宫诀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是吗?” “不过他也走得太利索了,咱们才刚来呢,连一面都没见着……唉,也不知道楚泽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诀微笑:“还在挂念?” “可不是,每天都心心念念记着呢。”南宫笑皱了皱鼻子,“都怪我不好,那时没保护好他,怪我。” “真想见识见识,周家到底出了个什么的人物,就连堂堂南宫大小姐都为他思之如狂。” 南宫笑哼了一声,她早几天收到过叶逐尘的信,知道周楚泽现在身体无虞,当下得意道:“那可是个真正的美人,放心,你还有机会看见。” “美人啊。”南宫诀话中的疑惑飘散在风里,“叶逐尘……是一个会为了美人而做出改变的人吗?” 第44章 望江行(三) 塞外,两人并辔而行。 “那里叫东凉,据说从前是一个小国,太小了,以至于连汉人史书都没保留什么记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灭掉这个国家的就是异族啊。”叶逐尘的声音悦耳,徐徐动听,“异族嘛,连自己疆域都懒得管,连自己的国家都懒得真正建立,占领了东凉之后,当然也懒得取名字,于是就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把这个小国变成了自家的都城。” “他们既然这么懒,又为何还要打仗?” “因为懒不好呀,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好,所以想建立一个国家,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但是有了国家之后要怎么管呢?异族就想学着汉人,像汉人一样治国。”叶逐尘挑眉一笑,言语间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嘲讽,“占据东凉之后他们尝到了甜头,可汗忽然就开了窍――学汉人要学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汉人的天下,干脆让汉人来为他们治国?反正他们本就强大在武力上,武力,本就是最直接的统治。” 阳光照在周楚泽身上,少年模样,白衣黑发,他皱眉:“抢,不好。” “的确不好。”叶逐尘淡淡道,“但是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这世界的规则。” 在秩序没有建立起来,为了秩序所建立的一切,其实都不外乎是抢,人去抢自然的一切,于是人有了财产,接着人去抢人的东西,于是有了高低贵贱,抢的最多了,也就有了王。王手中拥有最多的权势,于是建立起国家,有了秩序。 而现在,异族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用抢这种方式,去打破大成的秩序。 是很不好呀,但也没什么好同情亦或欷[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周楚泽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还是说:“我不懂。” 叶逐尘微微翘起了嘴角,伸手撩了一把周楚泽的头发,任由其漆黑的发丝从指尖滑落,他眼神温柔,带着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低声道:“你不用懂。” “嗯?”周楚泽看他。 叶逐尘回以微笑:“你只要让我喜欢就好了。” 周楚泽愣了愣,脸颊微微一红,只觉得心中欢喜,轻轻嗯了一声。他天性单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身边的人,在对方的温柔体贴中,早已不由自主交付了所有的感情和期待。 外面的世界与人究竟如何,他没有半点了解的兴趣。 话虽如此,两人抵达目的地时,周楚泽还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叶逐尘一些话中的意思。 一座塞北孤城。 往日两人一路走来,常常骑行了大半天才能碰到一个略有规模的村庄――异族自古逐水草放牧,族人多半居无定所,路上的看见的帐篷或许都比房子多。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足以称得上繁华恢弘城市,城门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两个朱红大字:东凉。 异族的确建不出这样的城,但是他们抢到了。 东凉带给周楚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个朱红大字,几乎教他心中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唏嘘异族和中原的战争,仅仅是因为这样一座城。 “师兄在这里长大?” 叶逐尘摇摇头,“是家,但是认真算来,待的时间不多。唔,七岁前住在我娘那里,长大了一点就出去拜师学艺,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我爹。” 周楚泽疑惑:“他们不住一块儿吗?”他听叶逐尘说自己是孤儿,对父母没有一点记忆,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父母总是在一起的。 叶逐尘嗯了一声:“他们是真正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死不相往来。”顿了顿,又说,“希望你我不会那样。” 周楚泽说:“不会。” 叶逐尘只是勾起唇角笑。 军营中的马都打上了醒目标记,两人牵马进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查。城内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到处都是做生意的摊贩店铺、酒楼茶肆。周楚泽依旧不习惯人多,紧紧挨着叶逐尘,叶逐尘也就从善如流地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很快就到了,家里安静得很。” 叶逐尘的家果然很安静,而周楚泽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塞上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座孤城。 因为有水。 东凉城中竟有一座突兀的高山,连带着侧峰,是城内最高的所在。山峰奇高,直入云霄,终年覆雪,上有一个天然水池,而早几百年前,东凉国的人便人工开凿了数条水渠,沿着两座不高的侧峰,将山中的水引了下来,汇到山谷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东凉因此建成。 而叶家位置奇佳,揽尽风水,坐落于在万顷碧波前,背倚巍巍青山。 宅院倒不算大,连牌匾都没有挂,门前守着两个异族家丁,远远看见叶逐尘的身影,一个连忙回去叫人,一个上前等着。 “少爷回来了!” 叶逐尘嗯了一声,“我爹呢?” 家丁替两人牵过马,笑道:“老爷出湖去了,前几天还念叨着少爷呢。” 叶逐尘的家同周楚泽想象的有一些不一样,却又不明白究竟奇怪在哪里,只乖乖跟在叶逐尘身边。 两人甫一进门,只见宅内柳木扶疏,没有富贵之家的咄咄逼人,倒是无处不透着雅致。一个年迈的老者带着两个丫鬟迎了过来,丫鬟长得漂亮,打扮却简单。 “少爷大半年没回来了,老奴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吩咐了厨房,今天一定要做一桌好的给少爷补补身子。” 叶逐尘笑:“李伯,我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吧……不过也好,师弟这些天跟着我赶路,没吃好,用得着补一补。” 李伯和气地打量了一番周楚泽,“好俊俏的公子。” 周楚泽笑了笑,显然拘谨,没说话。 李伯后面的两个丫鬟倒都是捂嘴一笑,其中一个笑意盈盈道:“周少爷还是这么不喜欢讲话呀……” 周楚泽有点疑惑,求救般看向叶逐尘。 叶逐尘笑了笑,做了一番介绍:“说话这位是秋叶,另外一个是夏荷,从前跟着我去江湖上历练过一番,和你也有过几面之缘。” 夏荷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周少爷这是不认识我们了?” 叶逐尘淡定道:“嗯,他身子不好,前段时间给他治病,出了点意外,失忆了。” 两个丫鬟脸上齐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交换了几个眼神,又笑了起来,安慰似的对周楚泽道:“没关系的,只要少爷在周公子身边,就算失了忆,周公子也还是会被少爷照顾的好好的。” 周楚泽不由想到了在军营中见过的冬霜,那个女孩人如其名,冷若冬日冰霜,同样是听到他失忆的消息,反应却和眼前的两位大不一样。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思来想去,无果。 只知道从夏荷秋叶的话中听来,叶逐尘的确是他最喜欢的人,待他极好,虽是师兄弟,但早已是两情相悦的一对。 叶逐尘一半汉人血统,一半异族血统,虽应诏入伍,但就周楚泽看到的,他的确没有参与异族和大成的战争。 怎么会不对呢?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陈伯在一边说:“少爷回来就好了,最近家中生意不景气,老爷近来还时常念叨,要让少爷接管家里的绸缎庄……” 叶逐尘忽然摇了摇周楚泽的手。 周楚泽一回神,“嗯?” 叶逐尘认真地看着他,低声问:“不喜欢?” 陈伯一下子闭了嘴,全当做没看见两人的亲密。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又眼巴巴地注视着两人的举动。 “没有。”周楚泽轻声道,抬眸看见叶逐尘认真的眼神,不由心神一乱,虚着声音回答:“师兄家里很好……” 叶逐尘低低地笑了起来,“既然好,就安安心心住下来,我早说了,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说着,干脆拉着周楚泽,快步穿过庭院和侧堂,直接来到一个四合小院,推开西厢门,“你就住这里。” “同我住在一起。”他愉快地补充。 第45章 望江行(四) 自周楚泽醒来,两人一直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然而现在叶逐尘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同我住在一起”,周楚泽却感受到了一层羞赧,他听得出,叶逐尘说的住在一起,有着更多的意味。 他不回答,叶逐尘也不催促,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知僵持了多久,周楚泽感觉热气涌上了脸颊,心里一片紊乱,正不知如何开口,外面恰好传来一道喜悦的声音:“少爷,老爷回来了!” 叶逐尘不满地嘀咕:“这么快?” 周楚泽别开眼,道:“先去拜见伯父吧。” “也好,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叶逐尘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反正在你失忆前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这时天色渐暗,一道道的菜肴从厨房中端了出来,摆上了饭厅。 周楚泽心神不定地坐下,才发现席上一共只有三人。叶逐尘语态轻松,喊了一声“父亲”,又说,“这是楚泽。” 这种时候周楚泽自然不好再退缩,微微欠身,向坐在上首的人勉强笑了笑:“伯父好。”他的礼仪仿佛与生俱来,恭敬却不谦卑。 与叶逐尘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俊美不同,叶父俊朗坚毅,带有一种草原男人的宽厚,人到中年,看上去丝毫不显老,气质格外沉厚。 他点了点头,宽和地问:“你姓周?” 周楚泽道:“是。” 叶父笑了笑,毫无寻常异族男子的粗粝,笑容醇厚,令人感到沉稳,“你师父经常说起你,他和我是朋友。” 周楚泽有些不好意思,他脑中对于从前一片空白,就连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亦是全然不知,不知该怎么回答叶逐尘的父亲,只能报以一笑。 好在叶父话不多,直接道:“动筷吧。” 吃饭对于叶逐尘来说是一件大事,周楚泽虽说没了之前的文弱,但身体左右也强不到哪里去。叶逐尘这些天已经伺候惯了周楚泽,也不多说,拿起师弟的碗就往里面舀汤。 有长辈看着,周楚泽颇觉尴尬,不由轻声道:“我自己来。” 叶逐尘:“没事。” 周楚泽满脸羞愧,却听见叶父说:“让他来吧,既是要走一辈子的人,该好好疼着。”接着,又慢吞吞地问,“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周楚泽彻底呆了。 “楚泽失忆了,这些我还没跟他提呢。”叶逐尘将汤碗放到周楚泽面前,笑了笑,“你看把他吓的。” 叶父淡淡道:“不影响感情就好,都到家了,接下来成亲也是应该的,总不能没个名分。”见周楚泽呆愣,又说,“我们叶家没什么亲友,只在家中简单办个婚事,无需紧张,只是好让你们正式安定下来。” 叶逐尘不以为然:“走走江湖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父没理他,只问:“楚泽,你愿不愿意?” 周楚泽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进了叶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叶逐尘忽然道:“算了,你别逼他。” “也就是问问罢了。”叶父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年你娘也同样问过我,曾说,此处若让你感觉心安,我求你留下。” 叶逐尘冷冷道:“但是你走了。” 叶父苦笑了一下,看向周楚泽,“有些事情只能问心,忘了一切也好,只需问问你的心,究竟愿不愿意留在逐尘身边。” 至此再不多说。 叶父提起往事之后,桌上的气氛便凝固了下来。叶逐尘虽是照样为周楚泽盛汤夹菜,然而从头到尾,始终是冷着一张脸,透着令周楚泽感到陌生的寒意。 ※ 夜风微凉。 晚饭过后,叶逐尘说有事出去一趟,便迟迟不见踪影。周楚泽在房中翻了两本书,到底看不进去,一番胡思乱想,迟迟没有等到叶逐尘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却发现他等待已久的人,正独自立在院中吹风。星空灿烂,明月高悬,枝叶扶疏,积水空明,无一不衬出他的形单影只。 周楚泽注视着他的身影,心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来。 倒是叶逐尘率先转过身来,开口:“怎么不睡?” 周楚泽走到他身边,没有回答,小声道:“你在生气?”他眼眸明亮如星,有光芒在其中闪烁,带着一些不安看着叶逐尘,浑然不知自己于人究竟有多大的诱惑。 “不关你的事。”叶逐尘无意义地笑了笑,他比周楚泽略高,伸手摸对方缎子般的乌黑长发,像是一种安抚,“是我和他的问题。”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周楚泽却在这种亲密中确确实实安稳了心绪。 “……你说,我听。” “唔,其实只是气他和我娘。”叶逐尘一脸索然无味道,“他们吧,其实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我爹年轻的时候误闯了母亲的地方,也就是谪谷,仗着武功好,没死,留着半条命进去了,就被母亲救了。” 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周楚泽皱眉。 “当时我祖母刚刚过世不久,他也就是运气好,要是我祖母在,估计我娘也就不会伤心之余被他的花言巧语得逞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后来又要走,于是我娘就让他走了,走了就别回来。” “他走了之后,我娘才发现有了我。” “他一直都在后悔,可能不是后悔,就是还想着母亲。使过千方百计进谪谷,后来还真的派人浪费了半条命进去了,得知了我的存在。” “再后来,他后来跟母亲谈了一堆条件,于是我就有了父亲,出了谪谷,拜师学艺。”叶逐尘淡淡地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吧,赚回一个儿子就该偷笑了,他和我娘,终究什么可能都不会有了。” 周楚泽听完之后,沉默很久,才说:“最苦的……是你。” 叶逐尘摇了摇头:“这些哪说的清楚,其实母亲早已经放开了,我嘛,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比苦,可能还是我爹。” 他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日的神彩,“如若是我,绝不会那样对你。喜欢的人,放在手心里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人受一点苦,半点罪。” 周楚泽心中一暖,在叶逐尘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认真与专注,只觉得手脚都软了,在这个人眼前毫无抵抗之力。 “楚泽,让我照顾你,和我成亲好不好?” 这句话从叶逐尘的口中说出来,用那种春风拂过玉石之声,温柔缱绻,其实根本用不着去问一问自己的心,因为整颗心在已在他面前投降。 怎么可能有第二种答案? 周楚泽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几乎连心跳都在发这个声:“好。” ※ 喜事准备的很快,定在三天之后,为了配合周楚泽,一切按照汉人的习俗来。婚前三天新人必须要分开住,叶逐尘很守规矩,足足三天没有和周楚泽见面。 ――毕竟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忙。 一条密道直通叶宅后面的山峰,几道水渠相汇的山谷间,暗藏着如今整个天下最强大的武林势力――异教。 东凉谷,本就是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魔教大本营。 更是当年周楚泽的父亲周任风葬身之处。 叶逐尘久不入教,一些重要的事务还需要已经卸任的前教主代劳。前教主,自然是叶逐尘的父亲,周楚泽眼中的宽厚长辈。 异教祭坛前,一父一子并肩而立。 “戏已经配合你演好了。”叶枭早已没了先前的儒厚,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威严,“等事情一结束,马上回前线。” “我不领兵。” 叶枭皱眉:“理由。” “会在楚泽面前露馅啊。”叶逐尘说得理所当然,“而且我一直不明白元帅这种职位究竟有什么作用,谋士和将军的合并吗?” “逐尘,你不是任意妄为的人。” “难说。”叶逐尘笑了笑,“不过这次我出不出战都没有什么影响,办法已经告诉可汗了,接下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手把手指挥?现在大成没有好的将领,能跟我们比的,也就只有谋略了,我还是背后指挥比较好。” 叶枭沉声道:“暂且不说那些,你为周家的孩子花太多心思了,你是认真的?” “当然。” “那为什么又要骗他?你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人。”叶枭不解。 叶逐尘点头道:“是啊,我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人,但是我考虑了所有的后果,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后果。可是我又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到现在,我也就是赌一把而已。” “赌什么?” “赌,对我来说,究竟我的目的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有趣,你心中现在是否有个高下?” 叶逐尘一时没说话,兀自眯一会儿眼,忽然道:“那么父亲你呢?你现在心中是否已经有了高下,究竟是你的使命重要,还是母亲重要?” 叶枭沉默。 良久,他说:“逐尘,有些赌局……你永远都不知道输赢。” 第46章 望江行(五) 五月初五,良辰吉日。 三天一过,整个叶宅已经悄然用红色装扮了一遍,处处透着张扬的喜气。寅时刚过,天色微明,周楚泽再也睡不下去,披衣而起。 婚服是昨晚送来的,大片大片的红,金线勾出细腻的龙纹,折叠整齐,安放在床榻边的竹架上。周楚泽愣愣出神,手指划过光滑的绸缎,恍惚之余,心头又涌上层层喜悦。 就是今天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着叶逐尘,满脑子的叶逐尘。 清晨的微光洒落屋中。 “原来你当真喜欢他。”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楚泽一惊,猛地转头,疑惑而又谨慎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的容貌极为出色,眉目风流,闲雅如画,带有一种温和的谦谦君子气质,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 “你是谁?” 对方有些意外,“宣情。” “宣情……”周楚泽慢慢重复了一遍,试图让这个名字勾起脑海中可能存在的记忆,果不其然,很快又发现只是徒劳,“我,以前认识你吗?” 宣情蹙眉,“你怎么了?” “……失忆。” 宣情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沉默一会儿,方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叶逐尘都告诉了你什么?” 周楚泽听他讲叶逐尘时语中多有提防,没有回答,反问:“你是什么人?我认识你?你和逐尘是朋友吗?” “我们不算朋友……至于同叶逐尘,眼下是敌非友。”宣情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周楚泽,“你有一个叔父,既然你失忆了,我必须要带你回去见他,他很担心你。” 周楚泽心口猛然一跳:“叔父?” 就在这时,只听见悠悠然吱呀一声,大门一开,出现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未语先笑:“宣楼主别来无恙,怎么没见到叔父,一同来参加我与楚泽的婚事?” 宣情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想法,脸上却是淡淡道:“东凉偏远,他没来。” 叶逐尘斜倚门口,凉凉道:“唔,可是我听说了叔父要来的消息,还特地差人去请了。毕竟是我和楚泽的人生大事,无论如何,总该要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吧……宣楼主,你说是么?”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淡淡的威胁。 宣情整个人都在一瞬间绷紧。 他早该知道得到叶逐尘成婚的消息并非偶然,异教何等的势力,来到东凉等于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实在不应该存了藏身的侥幸之心。 周楚泽没有心思关注两人之间的暗涌,快步走到叶逐尘面前,有几分着急地问:“我还有一个叔父?” 叶逐尘微笑着点了点头,“嗯,只是叔父并不同意你我之间的事,你失忆前同他闹翻了关系,他不愿意见你。” 周楚泽的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失落。 “不过……这次宣楼主都已经到了,想来叔父也应该在不远的地方,我却是已经托人去找了,今晚或许就可以见到叔父……嗯,还有另外的一个惊喜。” 周楚泽眼中闪烁着希冀,“真的可以?” 叶逐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宣情,意味深长,“还希望宣楼主多多帮忙了。” 宣情苦笑。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叶逐尘的话半真半假,现在周楚泽失忆,他心思机敏,早已看出如今的周楚泽对叶逐尘只有全然的相信的依赖,眼下点破谎言不过徒劳,还会自惹麻烦。 叶逐尘的意思不外乎是要求他们配合,配合演一出喜结连理的戏,当然,自始至终在戏中的只有一个周楚泽。 哦,或许还有一个周随云。 叶逐尘占尽上风,毕竟他在周随云看来只是一个出身谪谷、成长东凉巨贾家庭、用心照顾自家侄儿的江湖后辈,虽说是个男人,但看过当年周任风与笑忘生一路故事的周随云,大概不会过多计较这点男女之别。 行踪早已暴露在叶逐尘眼中的宣情,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自寻死路,拆叶逐尘的台,揭叶逐尘的底。所以,一切只会按照叶逐尘的剧本来。 当然,周楚泽在叶逐尘心中的分量也远远已经超乎了宣情的预料,甚至忍不住做出一种可怕的设想,难道异族退兵,就是因为周楚泽对叶逐尘的影响? ※ 六年,周随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东凉。 想了太多次,以至于真的来到东凉山脚下,带着微凉湿气的风吹来时,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他知道现在宣情一定在满世界地找他,但是不知何为,他的心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手中的短短信筏又一次被打开。 周随云按照信筏上的指示往前走,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打开暗藏的密道,走到底果然有一条暗河,利用漂浮的一艘小船,顺着河道一路往前划。 暗河镜头,弃舟而行,通过狭窄的一线天,最后来到山中水渠的汇流之地,四面瀑布,水声泠泠。 男人站在瀑布边,负手而立。 黑衣白发。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笑忘生。 周随云没有感到意外,这个世界上可以瞒过宣情向他送消息的人绝不会多,笑忘生正是其中之一。 “你来了。”笑忘生淡淡开口,“当年他就死在这面瀑布之上。” 周随云微微抬头,眯眼一看,上面确有一块平地,向来那块平地可以通往东凉宫的一个门口。 “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 笑忘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的瀑布中。周随云顺着他的看去,未几,看清瀑布里面竖着一块墓碑。 “异教收集了一些他的遗物,给他立的衣冠冢。”笑忘生解释了一句,在看向墓碑时,他眼中的冰冷似乎在慢慢散去。 周随云嘴唇微微一动,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终究没有能够说出话来。他的大哥活着的时候,是大成最忠诚的子民,为了不背叛自己的国家,选择了跟身边的人决裂;而朝廷是怎么回报他的忠心的呢? 是兔死狗烹、是阴谋设计、是斩草除根。 他的兄长没有能够在大成的入土为安,却在仇敌的土地上,由仇敌亲手,为他竖了一座墓碑。 周随云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向自己的大哥叩了三个头。 良久,他起身,问:“你吩咐的?”如果是,就为了这块墓碑,他都应该好好向笑忘生道一次谢。 不料笑忘生却道:“不,是逐尘弄的,你应该见过他。” “认识,他救过我的命。”周随云微微一蹙眉,“可能据我所知,他并不是魔教中人……还有,他既是谪谷中人,怎么又会是你的弟子?”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问柳山庄后山时,周楚泽那句“他并非异教的人,我才是”,直接将他刚刚重逢侄儿的喜悦冲刷地一干二净。 笑忘生轻笑了一声,“谪谷的恩惠遍及天下,他既是谪谷中人,为何不能与我另有一段渊源,成为我的弟子?” 周随云皱眉,“是么?” “你知道楚泽失忆了吗?”笑忘生看到周随云惊讶的神色,凉凉一笑,“逐尘对你侄儿一往情深,从六年多前我派他去照顾楚泽开始,到他救你一命,其中他对楚泽是不是真心,你大可自己判断。”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有恃无恐,反正周家的人从来不愿意占他人的便宜,更不愿承受那些无法回报的恩惠。 “楚泽是他的儿子,我亦是不愿他受苦。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今晚逐尘同楚泽成亲,你若是还关心你那侄儿,就随我去一趟。” 周随云不敢置信,“成亲?他们……这么快?”印象中,当时楚泽同叶逐尘的关系看不出太好,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周楚泽对叶逐尘的冷淡。 “快么?”笑忘生低声道,“世事白云苍狗,只怕一转眼,又已经太晚了。” 他的尾音彻底消散在瀑布的水声,像是一下子没后续。 这一刻,周随云忽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并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周任风,仅仅只是为了眼前的男人。 当年他年纪尚小,却也亲眼见证了此人是如何惊才绝艳,肆意狂放地横扫了整个江湖。或许比美人迟暮更令人伤感的,该是一个绝世的剑客,沦落如今,像一口平静无波的古井,沉静二十年,黑衣白发,只长了厚厚一层青苔。 “他后悔过。”周随云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笑忘生说:“我知道。” “那你呢?你后悔吗?” 笑忘生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显出一丝极淡的嘲讽,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当年那个决绝的周任风,他平静地说:“后悔。想过很多次,不择手段也好,死皮赖脸也好,除非我死,绝不会允许他离开我,更不可能再傻到在缚龙山画地为牢。” 这才像是这个人会说出的话,周随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 笑忘生直直地盯着那块墓碑,“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谓的事情,最可笑的是,我半辈子都在做这件事……周随云,你别可怜我,没什么好可怜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第47章 望江行(六) 男子成婚,一切从简。 两人婚服款式一致,只在龙纹的方向上略有变化。叶逐尘相貌俊美,比之寻常女子都要细腻精致得多,红衣更显其艳色灼灼,偏偏又丝毫不显女气;周楚泽五官清秀至极,天生疏离出尘,穿上大庆大喜的婚服,别有一种清丽之姿。 站在一起,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般配。 既然不是女子,自然也用不着红头盖之类的物什,拜堂前,叶逐尘拉着周楚泽的手,径自走到了周随云面前。 “这是叔父。” 又笑了笑,指了指周随云旁边这位,“这是我同你说的惊喜,师尊。” 即使有了一定的心里准备,一下子面对两位对于自己来说“应该”非常重要的人物,周楚泽还是呆在了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性格使然,周楚泽不适合交际,在适合与人拉开距离的礼仪方面倒显得得心应手。他先是看了看周随云,想起叶逐尘说过叔父反对他俩在一起,又飞快地垂眸,轻声道:“叔父。” 周随云心情亦是复杂。 这六年来他只见到了周楚泽两次,上一次不欢而散,而这一次,从小被他细心爱护的侄儿却已经要成婚了。 他略一神伤,周楚泽已是心下黯然,又看了看白发黑衣的笑忘生,压住心中的失落勉强微笑了一下,恭敬道:“师尊。” 笑忘生点了点头,淡淡地扫了眼叶逐尘,对周楚泽道:“以后就让你师兄照顾你了。” 周楚泽乖乖回答,“徒儿知道。” 叶逐尘扬眉一笑:“愿不辱命。” 宣情站在一边,晃了晃周随云的胳膊。周随云回神,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或显冷漠,贴近周楚泽走了半步,低声道:“叔父只希望你可以过得好。” 周楚泽纤长睫毛抖动了一下,眼睛黑白分明,嗯了一声。 一时间周随云有无数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低头苦笑,对叶逐尘说:“照顾好楚泽,一定。” 叶逐尘了然地微笑了一下,“一定。” 紧接着就有喜娘跑过来催两位新人赶着吉日,准备拜堂。这场婚礼一切都办得简单,只有拜堂这个过程,叶逐尘再三要求正式。而周随云在管家的再三劝说之下,同叶父一人一边,坐上了高堂的位置。 戌时一刻,暮色悄然开始四合。 燃烛焚香,锣鼓齐鸣。 喜娘嗓音喜庆甜美,往叶父身边一站,宣布吉时到,新人拜堂。在场观礼的人加上丫鬟仆役也不过十余人,没有一个是周楚泽不认识的,因此也不紧张,同叶逐尘一起进行这场人生中或许最重要的仪式。 两人拉着红缎,相视一眼,共同走进喜堂。 仪式虽隆重,进行下来却也不过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拜过后,喜娘按照叶逐尘的吩咐,没有唱最后一句“送入洞房”,只笑盈盈道,“两位如今便是夫妻了,天地共鉴,祖先应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周楚泽认真地听着喜娘说话,说道“百年好合”的时候,视线一下子被什么东西覆住,原来是叶逐尘面贴面地欺了上来,周楚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顺势一闭眼,感觉有温热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左眼皮。 温和的一个吻。 叶父笑了笑,对一边微微蹙眉的周随云道:“咱们异族的成婚规矩。” 一吻过后,叶逐尘松松地揽住周楚泽,将这个人全然放入自己的范围内,贴着耳朵,一字又一字地说:“楚泽,我会照顾你。” 这不仅是他对师尊和周随云的承诺,更是他对伴侣的承诺。 周楚泽的心像是被浸在热水中,没有一处不暖和,也没有一处不自在。他微微笑了起来,与叶逐尘十指紧扣,回应对方的承诺:“好。” 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 天涯共此时。 瑰城。 残月如钩。 城墙上,打着盹的士兵被同伴拍醒,“哥们,换班了换班了,快回去睡,这样子也不怕被副将发现……” 士兵打着哈欠起来,笑嘻嘻道:“怕什么,异族都走了一个月了,哪里出得了事!”又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诶,怎么没见过你。” “刚调过来的。”接班士兵笑了笑,“快回去睡吧,下半夜我来守。” “好嘞!”士兵左右看了看,的确是换班的时辰了,陆陆续续有人往城墙下撤。他睡得整个人都站不直了,提着刀,摇摇晃晃也就走了。 在他身后,接班的士兵冷冷一笑,眼中精光闪烁。 风云暗涌。 半个时辰后,瑰城的城墙上出现了摇晃的火把,半刻钟后,城墙上的四个烽火台燃起。 守城将领在睡梦中被侍卫摇醒,“大人!好多的异族的兵马!太快了!他们已经进城了!我们的人伤亡惨重!三个城门已经失守了!” 将领被吓得很快彻底清醒,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无法思考。 “军师在哪!南宫少爷……南宫少爷呢?” “他们白天收到一封信,下午就已经出发前往东凉了!南宫笑、南宫笑也已经走了!” 将领哆哆嗦嗦地穿着盔甲,下达最后一个命令:“派人去传信祁亲王!让他速速回援!快!” 战事忽至,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又令人绝望。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兵戈交错之声、老幼妇孺哭喊、甚至粗暴的打砸声混在一起,将整个瑰城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唯有边城明月依旧皎洁。 ※ 翌日。 周楚泽直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时辰,没来得及给叶逐尘的父亲以及叔父奉茶。 他浑身酸痛,甫一发出点动静,便听见有人笃笃叩门,夏荷温婉的声音接着响起:“少爷,要起来了吗?” 周楚泽毕竟是个男子,被丫鬟下人喊“夫人”实在羞赧,于是叶逐尘就干脆吩咐,怎么叫他,就怎么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楚泽。 “等等――” 周楚泽匆忙用叶逐尘的长衫裹住身子,勉强遮盖了一些昨日圆房的痕迹,方才低低道:“夏荷,端盆热水进来。” 外面的夏荷噗嗤一笑,推门而入,只见手上早已备好了一大盆热水,尤自冒着水汽,肩上还搭着两条帕子,“少爷一早出了门,仔仔细细吩咐了我们两回,一刻钟换一次热水,就等着您醒来呢。” 周楚泽羞愧,简直不敢去看夏荷,取过帕子就开始洗漱。他昨天半夜是被叶逐尘抱去洗了澡的,身上倒也干净。很快,又忍不住问:“父亲和叔父他们……” 夏荷哦了一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瑰城被攻了……周老爷今天一早就走了……少爷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出门的……哦,奉茶什么的,我们异族这边没这种讲究,老爷知道您累了,只叫人传话让您好好休息,现在已经出门钓鱼了。” 知道叔父已经提前离开,周楚泽心中不由有点失望,然而现在他最关注的却也不是这个:“瑰城被攻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撤兵了吗?” “奴婢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修了一条隧道,直接打通了落轴山……然后就攻下城了……” “隧道?!……攻下了?” 夏荷嗯嗯点头,“不过打仗还是太凶险了,好在少爷提前离开了,否则瑰城一破,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的苦头。” 周楚泽面色严峻。 瑰城一破,还不知道的吃多少苦的,除了士兵,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条隧道打通落轴山脉,这个想法即使只是粗粗一听,周楚泽都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别出心裁、胆大包天。落轴山险峻天下第一,千百年来,瑰城正是占据了入出落轴山的唯一通道,才有了城防的稳固。 这条计谋最难的便是想人所不敢想,为人之不敢为。 在天堑以落轴山打通一条隧道,乍一听异想天开,其实军队之力,辅之能工巧匠,用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并非难事。而佯装撤兵一月,又正好等到了瑰城守兵的懈怠之时,夜中用过隧道绕入瑰城的后城门进攻,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的确不难取大成的边防第一重镇。 聪明,却也狠毒的计谋。 周楚泽仿佛看见了半夜中忽然变为人间地狱的瑰城,不由神色凝重。 “逐尘什么时候回来?” 夏荷知道他是汉人,心下不好受,只柔声顺着他的话道:“应该快了,少爷吩咐过了,回来等您一起吃饭。” 果然,周楚泽穿衣完毕,喝了半碗夏荷端来的银耳粥,叶逐尘已经从外面赶了回来。 周楚泽有不少话想要问他,叔父去了哪里,瑰城怎么样了,却没想要叶逐尘一回来,就笑盈盈地塞上了一件礼物,暂先堵上了周楚泽的话。 他愣愣地看着怀中的活物,通体雪白的小老虎舒展着柔软的皮毛,用大大的琥珀眸子瞧着周楚泽,抬着爪子是不是挠一挠,灵活可爱,趣意盎然。 “家里在山上养了一只老虎,今天早上刚生下的,想着抱一只回来,也好给你解解闷。” 周楚泽眨眨眼,“叫什么?” 叶逐尘微笑:“小笨蛋,我既然用它来讨你的欢心,要叫什么,自然随你乐意。” 周楚泽想了想,只觉得怀中的小生物白乎乎的一团,又瞥了眼外面的灿烂阳光,期待地看着叶逐尘:“雪球?” 叶逐尘嗯了一声,笑盈盈道:“好,就叫雪球。” 周楚泽在他温柔宠溺的注视之下,略为不好意思地垂下眸,用手指轻轻地顺着雪球的毛发。叶逐尘从他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周楚泽的肩膀上,形成了一个亲昵的姿态。 “楚泽。” 他声音低沉,换做是谁都要听得心头一酥。 “嗯?”周楚泽不自觉唇角已经扬起笑容。 “我要去瑰城一趟。” 周楚泽的笑容凝住,“什么时候?”东凉离瑰城不近,就算日夜不停赶路,最少也需要三天时间。 他明白,叶逐尘此去一定同战局相关。 “今晚就启程。”叶逐尘收紧了怀抱,“在这里等我,别让我担心,好吗?” “我问,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之内。” 周楚泽一动不动,刚才还溢满愉悦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慢慢地、淡淡地说,“逐尘,你说过会照顾我的,不能抛弃我。” “楚泽。”叶逐尘蹙眉,“我不会。” 周楚泽转过身来,认真看他的眼睛,良久道:“好,半月之后,等你回来。” 第48章 前传初识 庆和二年,拟安。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清晨日光照在石板路上,薄薄一层霜花晃着人眼。 冷风呼啸在城内最有名的春风十里长街上。天寒日冻,生意却还是要做,长街两边的小贩都已经早早出摊。今日街上的人很多,顾客却不比平常增加,只因来人大半都聚到了长街尽头的一处大宅门前。 这宅子正是周府。 门口的御赐盘龙双枪前摆了一张桌子,年迈的管家坐在桌子后面,时不时看一眼后面那长长的队伍,捻着胡子摇头叹气。 “可曾学过药理?下一个。” “连这几味药都分不清,不行。” “跪我有什么用?走吧走吧……怪可怜的,给他两个馒头。” 这年头找个学过医术的仆役,难啊。老管家正叹息着,面前的人就换做了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 这人的个头儿实在是高,管家一眼只能看到对方的脖子,不由微微抬起了头,方才看清这人有一张颇为顺眼的脸。 顺眼,的确是顺眼,说他长相平凡吧,却又略带一丝清秀,可这丝清秀仔细一瞧,却又只是一抹年轻人的勃勃朝气,冲你微微笑着,未必多好看。再瞧一眼,这蓬勃朝气又像是长得讨喜,让人顿生好感。 “小伙子,识字不?懂不懂医术?” 年轻人脸颊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愈发合人眼缘,声音清清朗朗,答道:“懂的,我爹以前在长都开过医馆,我从小就在医馆里面帮着干活,还念过几年私塾。” 长都是北方沦陷前的国都。 老管家自己也是长都人氏,遇上老乡,一时间心生悲戚之情,料想这孩子出生不差,只是身世飘摇,眼下才只能来周府当一个杂役。他叹了一口气,以目示意后面的仆人,将磨成细粉的几味药端了上来,“孩子,过来辨认一下。” “这个容易。”年轻人竟是连气味都不用闻,只是站在原地,伸手一一指了遍:“葛根、甘草、茯苓、黄芪。” 他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十分干净,指腹有薄茧,想必也是干活一些活的。 管家见他答得正确,虽是一身粗布短衣,但好在干干净净、相貌端正,除了个子太高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又盘问了几句,青年答的正合他心意,遂很满意地一点头道:“进去吧,先跟着干两天,要是夫人少爷喜欢你,签过卖身契,便可以留在咱们府里做活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笑道:“洛晨,先谢谢大伯了。” 老管家对他露出慈爱的微笑,他觉着这个年轻人真的很顺眼。接下来他只需要招两个做粗活的小伙子就成了,大冬天的,在冷风里招仆役,也算不上是个好差事。 洛晨跟着一个仆人从侧门进了周府。 领路人显然为自己是周家的家仆而自豪:“这年头,吃不饱饭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现在天气也冷,你进了咱们府上,这个日子就算是安稳了,乱世中能混得吃饱穿暖,也是走大运啦。” “大哥说得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里面,管家大伯能看上我。” “还不是因为你学过医嘛!少年最近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一天三顿药,就怕咱们当下人的一个没弄好,出什么差错,这才兴师动众地要找一个会药理的仆役。” 洛晨奇道:“多请两个大夫不就是了吗?” 仆人道:“如今这乱世,朝廷在南方也是苟安,大夫比将军还稀缺!老爷宅心仁厚,说府上有一个大夫已经够了,外面还有无数人等着大夫悬壶济世呢,家中有个能照顾的便够了,这不才找了你么?” 洛晨平凡无奇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玩味的意思,叹服地说:“老爷真是个好人啊,难怪侠名遍布天下!” 仆人闻言得意地扬眉,止不住的自豪:“可不是嘛!” 周府的主人,名叫周任风,二十年前,江湖人称第一快刀,与凭借一把无情剑冠绝武林的神秘剑客笑忘生并称为刀剑无双。 不过,如今提起姓周的,名头最大的还是周任风的兄长周随云,三年前他虽没有以一己之力逆转战局,却也为大成王朝立下了赫赫战功。甚至有人说,若没有周随云,大成王朝连同异族和谈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这半壁江山得以保全,靠得正是这位第一元帅。 而逢此乱世,武林也成为了朝廷极力拉拢的一股势力,武学超凡入圣的,一人可低百万兵。周任风原先便是江湖数得上号的高手,又有兄长珠玉在前,在朝廷的推动下,于去年成为了新上任的武林盟盟主。 也难怪这么多人上赶着要成为周家的仆役了。 洛晨再这么一想,脸上又露出了那可爱的酒窝,他这运气,好像的确是不错。为了保住这差事,指不定以后还要亮出谪谷的身份。 南方宅院造的精致,洛晨跟着领路的仆人,穿过柳木扶疏的前庭,走过曲曲折折的水榭长廊,绕过花园,寻着空气中隐隐弥散开的药香,来到了一幢朝南的两层小楼前。 “这里就是少爷的住处了。” 仆人同小楼内的一个丫鬟交代了几句,便把洛晨留了下来。 小楼的丫鬟长得清秀柔美,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对洛晨笑道:“你以后就负责少爷用药了,我成天担心熬不好大夫开的药,你来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洛晨装出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形象,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里却想着,这个丫鬟人倒是不错,可惜模样不够美,离他的美人标准还差了不少。 这时,只听见楼上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时而重心一倒,时而虚浮不定。 唔,果真没有半点武功傍身。 丫鬟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了上去,连声道:“少爷,你要拿什么,唤我一声便是了!说了多少次了,大夫叫你千万不要下床乱走动。” 洛晨慢吞吞也上了二楼,乍一见到楼中不拘一格的布局,略感吃惊。 只见楼梯一上来,左手边便是一间巨大的药室,柜子里药材一应俱全,与城中药铺一般无二,角落里有个小炉,正燃着火,显然是用来熬药的;右手边自然是少爷的卧室,只是这卧室竟然与书房打通了,十几个竹架上一排排放的都是书,把偌大的房间弄得跟迷宫一样,都看不见床在哪,预计有不下上千本藏书,好像是住在了藏书阁里。 又听见丫鬟道:“好的好的,《青门引》是吧,少爷先坐着,我替你寻去。” 洛晨咦了一声,微微挑眉,上前两步,施施然地从最上面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正是《青门引》。他不慌不忙,翻开这本书,一目十行,未几就发现这是一本描写北国风光的小书。 他合上书,穿过两边的书架,在这书海构成的迷宫里与小丫鬟交错而过。洛晨没忘记在脸上保持一副茫然间又稍带局促的表情,很快来到了少爷的床榻前。 周少爷坐在床榻上,面朝着窗户,任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衣衫是纯然的白,侧脸也是苍白,衬着日光,竟好像会发光一般。 洛晨由于出身的缘故,八岁之前深受家中长辈毒害,竟只穿过白衣,因此平生见着白衣黑发最是反感,初见周楚泽,觉得非常不以为然。 然而等周楚泽转过了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洛晨一瞬推翻了这个想法。 美人无罪。 周楚泽无疑是个美人。 此人虽然常年缠绵病榻,但是眉目却是异常的清朗。 洛晨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流连过周楚泽的脸,见他长眉秀挺,目似点漆,鼻尖翘起小小的一个弧度,嘴唇是鲜而不艳的红,心道还看什么风景小记,明明自己就是一幅画,北国的英挺与南方的秀丽,齐聚一身。 洛晨自己是个偏爱美色的,见了美人就容易昏头――好在这世上真正的美人并不多。 他在昏头之余,想起下山前师父交代的话,大感庆幸――他向来愿意留美人一命,虽然这个美人是周任风的儿子,不过看在他长得这么合他心意的份上,他也就原谅了这小小的不足,很舍不得人间少了这样一个绝色。 洛晨走上前,对着周楚泽笑了笑,递上手中的书:“少爷,你要看这本吗?” 周楚泽接过,疑惑地抬着眼睛看他,漆黑的眼珠覆着一层水色,温和而无害:“你是?” “我是来照顾你的人,今天刚进府。”他心中很愉快,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之前的老实表情,“我叫洛晨,少爷。” 周楚泽肤色苍白,伸手接过书。 垂眸,侧脸,微微笑了一下,世家的礼仪与风度内敛在病弱的身体中,嗓音轻柔,又澄净如水:“谢谢。” 洛晨微微挑眉,心中荡起些微趣味。周楚泽,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美人的名字。唔,接下来的半年,似乎是接到了一桩美差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插叙+倒叙写之前的事……结果发现没办法了……还是交代一下…… 第49章 望江行(七) 塞上最荒凉的地方,百里方才出现一镇。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人是南宫诀。 这位以睿智闻名的天才在异族彻底占据瑰城的第一个夜晚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烽火台。自古以来,军报都是左右战局的重要因素之一,建立烽火台,正是为弥补军报传递的速度不足,两人一路以来,所有的烽火台竟都火光大盛,遥遥相对,必有军情。 想到叶逐尘的来信,南宫诀心中警铃大作,一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勒马急停,“调虎离山!瑰城一定出事了!姐,我们不能再走了,必须马上回去!” 南宫笑一路以来脑中只有赶路这个念头,此时一拉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原地转了一个圈,摇头道:“我要去东凉。” 周楚泽竟然同叶逐尘成亲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如果不亲眼看个明白,她绝不能甘心。南宫笑是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自从明白对周楚泽的心意之后,早已想着要在下次见面时表明心迹。 偏偏叶逐尘的信件在成亲当天送达,几乎是在知会南宫笑一声,趁早死心。 她绝不死心,她怎么能死心? 南宫诀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将种种利害关系看得清楚,皱眉道:“就算现在你去了,恐怕到了东凉也只是扑一个空!瑰城出事,很可能就是叶逐尘设计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不去瑰城!” “我要找的是楚泽。” “姐,他已经跟叶逐尘成亲了!”南宫诀自幼沉稳,第一次用几近严厉的语气同南宫笑说话,“那封信昨日送达,现在摆明了是要引你我离开瑰城!他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你现在就算过去见到周楚泽了,又能改变什么?” 南宫笑沉默不语。 南宫诀调转马头:“我走了。” 他的武功不过江湖二流,比之周楚泽都要差一些,因此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更少展露锋芒,每每在出门办事,身边总有南宫笑保驾护航。现在他料定瑰城出事,要回去面对未知的一片两国战场,坚持要走,是在赌南宫笑不会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 南宫笑停在原地,迟迟不跟上来,只是望着慢慢离去南宫诀的背影,神色复杂。 南宫诀咬牙,一扬马鞭,加快速度。 片刻后,身后响起越来越疾的马蹄声,南宫诀心思稍定,却又很快听出不对的地方,猛地回头,快马加鞭往回赶,果不其然,看见南宫笑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叶逐尘。 来人自然是从东凉赶去瑰城的叶逐尘,他一身素色广袍,新婚刚过,袖口及衣领还缀着精致的喜字纹。 塞外半夜,唯有远处的烽火以及头顶星空照明,南宫笑与叶逐尘路上相逢,对峙,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 “楚泽呢?” “在家。” 南宫笑哦了一声,沉默许久,发出一声苦笑:“我原先不知道你们的事……呵呵,还以为你们只是师兄弟。”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这次不过是水到渠成。”叶逐尘叹了一口气,“或许我不应该介绍你和楚泽认识。” 南宫笑冷冷地看着他,“老叶,我们认识多久了?三年,四年?更多还是更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是一个武功不错的傻瓜?” 叶逐尘道:“南宫,你知道我的朋友不多。” 南宫笑的声音忽然尖锐了起来:“难道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我就有很多的朋友?叶逐尘,我一直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是傻!但是我不甘心被自己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从介绍我认识楚泽开始,你利用了我多少次?” 南宫诀骑回自家姐姐身边,正好听见南宫笑饱含怒火的一通话,他极为护短,此时乍见叶逐尘,便是面色冰冷,如临大敌。 南宫笑虽不能说是聪明绝顶,但也绝对不傻。南宫诀一个局外人都能很快明白过来的事,她心中又哪里会不清楚? 她只是不愿去相信――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算计。 “楚泽受伤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一开始,我的确只想让你保护他。”叶逐尘展现出少有的严肃和坦白,“至于瑰城一役,你我各自为战,本就没有情谊可讲。” 战场上为了一份友情而葬送千万战士的命,即使心狠手辣如叶逐尘,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况且是在明知有更好方法的情况下。 南宫笑别开眼,“你知道我喜欢楚泽。” “我知道。”叶逐尘说:“南宫,我把你当做亲妹妹,你想要的,我都希望可以尽量满足你。除了楚泽,对于他,我一步能不能让。” 南宫笑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哽咽着,几乎像一个孩子,“够了,你们都成亲了……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犯傻……我南宫大小姐要什么没有,何必这么犯贱……” 南宫诀第一次看见姐姐落泪,一时间心如刀割,“姐……” 南宫笑低下头去,大咧咧无所谓地抹了一把脸,一扯马绳,“走。” 叶逐尘停留原地,知道接下来三人一起上路不过是徒增尴尬,索性等他们走远了再上路。心中的沙盘不断地推翻演算――他料定南宫笑生性豁达,一旦想开了,很快就能走出阴影,重新面对他和周楚泽。 虽说如此,心却着实不轻松。 他对待朋友从不说谎,方才对南宫笑说的字字属实。 叶逐尘朋友不多,而南宫笑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视如亲妹,除了周楚泽,但凡他有的,几乎什么都可以分享给这位姑娘。 叶逐尘远远望着南宫笑的身影苦笑,也是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算是明白了周楚泽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是明媒正娶的心上人,一步都不能让。 ※ 新婚次日分离,叶逐尘留给周楚泽的,是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家,以及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 雪球生得灵动可爱,一天到晚黏着周楚泽,倒也让他的日子不算无趣。夏荷秋叶听叶逐尘的吩咐,日日陪在周楚泽身边,细心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叶家生意不少,叶父每日留在家中的时间不多,不是忙着绸缎庄,就是早早出门垂钓。周楚泽略觉奇怪,然而叶父又特地抽了时间与他一番长谈,严明自己忙,平时恐怕难以顾及他,希望儿媳不要介意,周楚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如此,日子倒也不算全然的平静,因为叶宅中还有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白发黑衣的师尊,笑忘生。 周楚泽平日早起之后,便前往笑忘生独居的小院为师尊煮茶,陪师尊下棋。笑忘生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对上周楚泽却颇有几分温和。他主动提出了让周楚泽重新习武的事情,每天日落前一个时辰便在小院中指点周楚泽学剑。 这一个时辰很快成为了周楚泽一天最期待的时间,屏退所有人,于习武的闲隙,笑忘生偶尔会在不经意中向周楚泽提起一个人。 “你的父亲当年用的是刀。” “他出道那年不过十八,一把斩魄刀无人能匹。” “师尊呢?” “我啊,我打不过他……不过他也始终没能用斩魄刀打败我。” “师尊和父亲是好朋友?” “我们曾结为兄弟。” 几天下来,关于周任风,笑忘生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并不介意向周楚泽提供有关昔日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信息。 “你父亲很擅长煮茶,当年我生性狂傲,最为嗜酒,他慢慢便将煮茶的那一套用到了煮酒上。” 笑忘生煮酒的手法很特别,繁复细致,一次又一次,的确像是在烹制一杯茶。 练武之后,周楚泽会在笑忘生的指点下煮酒,如此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比之父亲当年煮的酒,味道如何?” 笑忘生淡淡一笑,答得稀松平常:“二十年了,你父亲当年煮的酒是什么味道,我早忘了。” 周楚泽没有说话。 他莫名的知道,有些味道其实是不会忘记的。在一次重逢的时候,身体还会记得那种味道的感觉。 只是找不到了罢了,再也碰不到那样的味道。 周楚泽就算迟钝,渐渐也明白过来,师尊告知他与父亲当年的事情,其实是在坦率地表明,二十年前,笑忘生同周任风曾经有过一段情。 如此过了十天,周楚泽终于道:“我不懂。”不懂为什么笑忘生要告知自己这些事,师尊如今性情如此冷清,照理不会将自己的私事这样明白地说给人听。 周楚泽虽然对于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但也希望母亲是父亲的心爱之人,而不是两个男人的感情之间一段不甚重要的注脚。如果周任风当年真心爱的人是笑忘生,那么他的存在又算什么? 笑忘生并不意外,只问周楚泽:“我二十年没有下过缚龙峰,但是现在却来了东凉,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周楚泽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笑忘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周身冷清,只道:“算了,反正你日后总会知道。” 第50章 望江行(八) 眼看半个月就要过去,雪球已经整整胖了一圈,能跑能跳,时常乘着周楚泽不留心,满院子蹦q。 夏荷知道周楚泽关心前方的战事,便主动每天进行汇报,半个月来,异族势如破竹,屡战告捷,隐隐有了统一大成江山之势。 “少爷说王朝的更替是很正常的,在乱世中能够保全自身已是万幸……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不管谁胜谁负,早点结束战争才是最好的。”夏荷声音温柔,手指灵巧地翻飞,为周楚泽束发,“奴婢以前跟着少爷出去见识过,您是不知道,多少大成的百姓过得比异族的牲畜都不如……唉……” “说的对,战事早些结束,让老百姓能够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秋叶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人也跟着进入房内,“师尊前辈派人传话过来,让少爷今天不用去他那里了。” 周楚泽愣了愣,“……师尊有说原因吗?” 秋叶捂嘴一笑,“大概是知道少爷快回来了,想让您好好休息,明日可以好好团圆呢。” 周楚泽不好意思地虚虚别开眼。 “那,父亲今天出去钓鱼了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去等他?”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顾盼间打了一个商量,夏荷不慌不忙地结束手中束发的工作,温柔道:“当然可以,沿着东凉湖走走也好,老爷见到少爷这么关心他,一定会高兴的。” 沿湖空气温暖潮湿。 周楚泽抱着雪球,独自沿着湖边长道行走。东凉湖与背后高山相连的一部分几乎成了叶家独属的地盘,从无外人出没。 阳光照出粼粼波光,远方隐约有小小的黑点闪烁。 “那是父亲吗?”周楚泽问。 秋叶跟着周楚泽一起张望了一会儿,“不知道……好像太早了……可能只是渔船……也说不准就是老爷啦……” 这时周楚泽怀中的雪球却忽然嗷嗷叫了起来,周楚泽想安抚小家伙,雪球却身姿灵动地一扭,跳出了周楚泽怀抱,撒开软软的白蹄子,圆滚滚的身子硬生生嗖地跑成了一道闪电。 “雪球!” “哎不好!怎么往山里面跑了!” 小老虎平时没有少跑,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追。然而秋叶跑出了两步,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回头对周楚泽道:“少爷,要是雪球真跑进了山里,里头的路太多,容易迷路,而且又滑又险,您还是先回去等着吧。” 雪球同周楚泽感情好,平时也没少找,周楚泽想了想,道:“没事,我不走进去,没准雪球就在外面。” 周围就他们两个人,秋叶想想也不多说,只道:“那好,少爷多加小心,别走丢啦。” 周楚泽微笑地看着秋叶:“知道啦,我怎么好意思要你一个姑娘家一直操心?” 秋叶外表看上去娇俏甜美,性格却不乏果断狠戾,第一次被人温柔地说“一个姑娘家”,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涩,心忽然跳快了一些,闷头同周楚泽往雪球消失的方向跑。 山水交界,交错分布着一排水蚀洞,黑黢黢的,似乎一个个都别有洞天。秋叶带着周楚泽往高地上走,踩着略显潮湿的山石,时不时喊一声雪球。 两人越走越深,秋叶终于忍不住道:“要不回头派家丁来找吧……这里太大了……” 周楚泽皱了皱眉,道:“你听。” 泉水嘀嗒,不知在哪个水蚀洞内回响,传到了外面来。秋叶正想说没听到什么呀,忽然就捕捉到了细细的,来自不远处某个洞中的嗷嗷虎叫声。 “少爷留在这儿,奴婢去看看。”秋叶对自己的武功颇有信心,既然有声音,安全从水蚀洞中找回雪球想来不是难事,也不需要多久。 周楚泽自然也知道她有一些能耐,点头:“嗯,当心。” 秋叶也不浪费时间,干脆地运起轻功往声音的方向掠去,很快消失在周楚泽的视线之中。周楚泽倒也听话,安静站在原地观察周围环境。 然而他才等了一会儿,一道破风声突兀在耳边响起。 周楚泽猛地回头,却见一粒小石子迎面而来,几乎像一只利箭,自他的脸颊有惊无险地掠过,直直打入了他左手边一个水蚀洞中。 什么人?方才是打偏了吗? 周楚泽还没来得及深思,忽然又听见了清晰的雪球叫声!在空荡的山中这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周楚泽很快判断出,声音的来源正是刚刚打入石子的洞穴! 不是偶然! 有人故意要领他去那个地方! 周楚泽心念电转,望向洞穴,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平静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感到恐惧,也没有任何一丝害怕的感觉。 来到叶宅之后,周楚泽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然而此时此时,孤身一人,却凭着直觉,似乎是有人要将那层罩在他心头的疑雾拨开。 周楚泽往秋叶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心意已定,往打入小石子的洞穴走去。 ※ 水蚀洞阴暗潮湿,微光在人身后,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模模糊糊捕捉到暗河流动的声音,周楚泽耳力极佳,听着声音很快做出了判断,顺着窄河的方向缓缓向前走去。好在先前十几天跟着师尊重新拾起了武学,他现在尚有一些自保的能力,在水蚀洞中并未感到什么危险。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暗河走到了底,微光从山石的缝隙中射入,摆在周楚泽面前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上面泊着一只小船。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不是我的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呀!” 少爷嗓音纤细明快,带着一丝绵绵的抱怨,并不娇软,反而别有一种明朗。 又听见另外一道少年的声音,温和清雅,“这只通体雪白,一丝杂色也没有,的确不是你跑掉的那只。” 周楚泽站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心被摆在砧板上,不安地跳着,上面悬着一把利刃。 “哼,难道是外面那人的?教主那么宝贝他,夏荷秋叶照看着,能把老虎丢到这里来?” 另一个少年轻轻笑了笑:“或许吧……既然不是你的,干脆放了。” 那少年立刻叫了起来,不满道:“我才不要!难道连捡的我都要不得了?反正教主自从有了那个人,早就把我们扔到一边了,我就是做错事情又如何,能够被他教训也好过再也看不见他!” “渠儿,你……” “对,我就是作践自己,做男宠还不收不好自己的心,要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少年说的咬牙切齿,“好在他叶逐尘当真没有心,我就不相信,外面那位天仙能留住他多久!” 周楚泽不知不觉已经贴到了洞壁之上,水蚀洞的水顺着岩壁流下,沾湿衣物,紧紧贴着皮肉。他无力地滑坐了下去,全身的力气在听到叶逐尘三个字时被抽得一干二净。 两个少年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已经是一片全然的,毫无希望的黑暗。 第51章 望江行(九) 翌日。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洒入东凉城时,一匹夜行了八百里的良驹终于来到了叶宅大门口。 门口无人护院。 叶逐尘略感意外,拴了马,翻墙进了家门。 院内同样没人,就连平日守在暗处的影卫,此时也没了踪迹――这是异教严防死守之处,平日绝不可能出现这样安静的情况。 答案很显然:出、事、了。 叶逐尘面沉如水,得出结论的同时,迫切地想要确认周楚泽的安危。好在紧接着,他就捕捉到了一个轻微脚步声,又快又急,应当是个没有多少功夫的女子。来人尚未出现在视线之内,叶逐尘已是先一步听声辩位走入了对方的视野。 “教主!” 是个普通的异教婢女,叶逐尘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色,先是惊讶欣喜、接着放松舒缓、最后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不对劲。 叶逐尘问:“怎么没人?” 婢女张了张嘴,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方道:“夫人……失踪了……” 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判断。 “你说什么!”即使已经有了设想,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糟糕的情况,叶逐尘逼近婢女一步,问题一个快过一个,“怎么会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 婢女连忙回答,细细软软的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昨个儿申时一刻发生的事情,夫人抱着雪球去湖畔散步等老爷回来,没想到雪球跑进山里了……少爷同秋叶姐姐一起去找雪球,秋叶姐姐在洞里听到了雪球的声音,就……就让少爷在外面等着她……等秋叶姐姐出来……夫人已经不见了……” 她是真慌了,一会儿夫人一会儿少爷地称呼周楚泽,怕叶逐尘担心发怒,又倒豆子似的说,“秋叶姐姐一发现不对就回去喊人了……老爷带着所有人在山里边找了一夜……大家都没睡……但就是找不到少爷……怕是进了哪个山洞了……”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已经有七个多时辰了。出动所有人都没有找到……难道周楚泽已经被人带离了东凉? 叶逐尘心乱如麻,没有继续听婢女讲,干脆运起轻功直奔宅后湖泊。 时值日出,一轮红日跳出了地平线,在万顷碧波的东凉湖上投出晨间的浮光跃金。山水相交之处,聚了大约二十余人,而远处山上,也隐约有人活动的身影。 叶枭一夜没睡,正站在一块高地上,负手而立。他身后有一棵歪脖子树,一只夹带着灰色杂毛的小老虎正蔫实厮┰谏厦妫两个姿容出色的少年挨着树并肩坐在一边?br 叶逐尘一到,所有人都是屏声凝气,知道走丢的是教主的心尖子,没人敢往枪口上撞。秋叶正站在叶枭身边,一看见叶逐尘,立刻垂头跪了下去。 “没找到?” “没有。”叶枭语中难掩疲惫,“人都在这儿了,想知道什么,自己问吧。” 还没有找到,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周楚泽的踪迹……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块,叶逐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方才垂眸看了眼秋叶。 “说。”声音冷冰。 横竖最多不过一死,秋叶一晚上已经想了个清楚,这种时候倒没有吓得花容失色,也没急着先给自己撇清关系,只是尽量努力还原真相。 “雪球丢了,奴婢同夫人一起去找,走到这边附近时听到了远远的小虎嗷叫声,声音从山洞中传来,奴婢判断出是哪个山洞之后,便让夫人在外面等着,只身进去寻找。” “奴婢错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其实不想山洞狭长,声音是能够传出来,却隔了很远的距离。”她顿了顿,一指不远处树下拴着的小老虎,“奴婢的确找到了小老虎,抱着走出了山洞一看,却才发现并不是雪球。” 叶逐尘抬眸看向那只小虎,眼中杀意明显。 “白云这次下了四个小崽……这只同雪球,出自一胎。”秋叶顿了顿,又道,“后来属下们从这只小老虎的主人手上,找回了雪球,现在已经抱回了宅子里了。” 至于另一只小老虎的主人是谁,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清渠、清源。 叶逐尘甫一见到两个少年,就已经记起了两人的名字,当然也没忘记这两位是他养在东凉宫的男宠,手下人孝敬上来的,在他身边呆了快三四年了。虽然一直不上心,但他从来过目不忘,对这两人也算是了解。 “谁把白云下的崽送给他们的。” 叶枭此时开了口,“你只挑了最好的送给楚泽,说剩下的随便处置,清渠去要,也就要到了。” 清渠性子活泼,在这边吹了一夜冷风,这下跳了起来,“我们也就是抱错了老虎,没想着要害人,现在回过头来算谁送的老虎,有意思么!” 他长得漂亮,叶逐尘是个喜好美人的,对着长得漂亮的男宠总是多一份温柔,三四年下来,自然被叶逐尘有意无意纵容出了一副骄傲的性子,哪会有唯唯诺诺的样子? 然而叶逐尘这次却不客气,冷声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害了他的,我一个个算,一个个要命。” 清渠瞪着他,又咬牙切齿地坐了回去,“哼,老虎还是教主大人送的呢,怎么不怪你自己……”又被身边的清源捂住嘴,没的说了。 叶逐尘沉默。 他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害周楚泽的人,他从来没少忘记算上自己。 秋叶看了看叶逐尘的脸色,还是将心中的想法统统说了出来:“属下在进山洞之前,同夫人曾经约定呆在原地别走……属下猜测,可能……夫人是后来听到了真的雪球的叫声……才走的……那时清渠和清源少爷正在内湖边逗着小虎。” 叶逐尘借着地形上的优势,扫视了一遍大大小小的水蚀洞。 “你的意思是?” “夫人恐怕现在还在洞中。” 叶逐尘看了一眼林枭。 林枭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山洞和山上都有人在找。水蚀洞里面弯弯道道太多了,就算找了一遍,也很有可能会有疏漏。” “这次的事情有一些巧合,如果不是有人设计,就是老天故意要刁难我。”叶逐尘感觉头脑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杂乱,一半清醒,“楚泽的确可能进了山洞,但是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人,只有两种可能。” 林枭并没有问是哪两种可能,只道,“他当年来过这里。” “对。” “他失忆了,但是忘尘散一受刺激,很容易就会失效……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地方在他记忆中亦是最可怖的。” 对于周楚泽来说,脑海中最可怕的记忆,莫过于十四岁那年,父亲周任风死在东凉谷。 而东凉谷,就藏在山中,确切的说,是在异教东凉宫的正门口。 叶逐尘的手握紧又松开,他赶路了一夜,身体很疲惫,这时精神却无比的活跃,只觉得一切历历在目,眼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几乎纤毫毕现。 “往里面找……他要是不在山洞里,大概已经进山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为了寻找周楚泽,整个叶宅都已经无人看守了。这种时候,东凉宫的守卫肯定是最薄弱的,如若人真的在那里,那么他平日里向周楚泽掩饰了多少,如今就有多少是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周楚泽的面前。 呵,自作自受。 第52章 回溯行(一) 周楚泽的确进了山――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外面的世界成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所有事物、所有的人、所有的话都是假的,他无法在听到清渠与清源的对话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叶逐尘给他的“家”。 所以他只能往前走。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时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周楚泽手脚发软,费力爬进了小水池边停靠的小舟。 他隐约意识到这一路有人指引,划着小舟顺流转过一个弯,转而又进入另一条暗河,不知划行了多久,眼前出现了狭窄的一线天。 周楚泽这才发现天已经全然黑了,月光冷清,照出一线光明。 小船卡在山石缝隙之间,左右过不去,周楚泽只能弃舟而行,然而甫一上岸,就发现被月光照亮的方寸之地上,恰恰摆放着火石子与火把。 这人若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就必有匪夷所思的缜密思维与算计能力。 到底是谁在指引他?这个人究竟想让他看见什么?难道两个少年的对话亦是被安排好的? 前方还有路,那么答案只能在前方。 周楚泽没有多做犹豫,用火石子点燃火把,又将火石收入袖中,穿过窄窄的一线天,顺着暗河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一次他并没有走很久,很快听到了隆隆作响的水声,似是奔腾江河被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 瀑布――四面宽广的瀑布,由形成东凉湖的四道水渠交汇形成。周楚泽站在一面瀑布下,被飞溅的水花溅到,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四面瀑布中间倒是形成了一片空地,要去那里吗? 周楚泽微微蹙眉,正想要灭了火把直接穿过瀑布出去,忽然却在火光之下,瞥见了突兀冒出的一道阴影。他的心猛地一跳,往那个方向走了半步,火光移过去――照出一块碑。 墓碑。 周楚泽的手抖了一下,火光摇晃,清清楚楚照亮上面的字。 ――周任风之墓。 他的父亲,周任风的墓碑。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瞬间整个大脑成了一片全然的空白,又有无数的回忆争先恐后地想要往里面钻。周楚泽死死地盯着墓碑上的字,一遍又一遍地看,像是不认得。 父亲的墓就在此处,为什么叶逐尘不告诉他?周楚泽想起笑忘生关于父亲死因的讳莫如深,周任风当年就是死在这里的吗?这一切又跟叶家有什么关系? 周楚泽越是去想,越是头痛欲裂,他跪倒在周任风的墓碑前,几乎是想要用眼神洞穿墓碑上的字! 不可能!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叶逐尘在骗他……他究竟欺骗了他多少?过去他所接受的一切,几乎全是叶逐尘给的,那人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脑海里无数东西在翻涌,杂乱的场景一一闪过眼前。年幼时喝过的药看过的书,坐在叔父的腿上听他讲解军事地图,风雪中独立檐下的师尊,军营里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冬霜……甚至耳边响起了女子哭喊的声音,她哽咽着说:楚泽,求求你,不要死…… 周楚泽眼前一黑。 坠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是光华炫目动人的一剑,劈开混沌,流畅如水银泻地,又挟着无人能匹的锋芒。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灿烂的一剑。 那一剑刺入了他父亲的胸膛,终结了一个武林神话。 那一剑,来自如今的异教教主,叶逐尘。 ※ 周楚泽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温暖的阳光甚至穿过瀑布照耀在了他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醒来。 水声一刻不停地喧嚣着,周楚泽看着眼前的墓碑,开口,声音涩哑无比:“父亲。” 他应该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仅仅一句称呼后,已是无从开口。他当真是傻得可笑,同样的把戏,四年前他被叶逐尘骗过一次,如今有傻乎乎地上当,这回索性连身子都交付给人家,沦落到要同两个男宠争一个男人。 他怎么会这么可笑? 周楚泽不是坚强的性子,跪在父亲的墓前,应该哭,眼睛却只是干涩一片。 他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跪了半个时辰之后,默不作声地向周任风的墓碑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朝石壁上暗藏的陡梯走去。 四面瀑布之上是一块异乎寻常平坦的空地,正是四年多前武林正道围攻异教选择的决战场所。现在周楚泽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还记得哪里是异教的大门口。 这本该是他记忆中最不可忘记的存在。 陡梯极窄,仅容一人通行,完全是以人力在岩壁上敲打出来的,武学底盘不扎实的人,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掉下来。 周楚泽面色苍白,走得却是无比的平稳,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又能被什么东西所吓倒呢? 走完二十丈的陡梯,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的空地,以四道两人宽的水渠围城一个正方形,正是东凉谷,跨过其中一道水渠,所见的巨大建筑便是魔教的大本营。 此时正有一人站立在东凉谷中间,静静地看着周楚泽。 他穿的还是半月前离开时的素衣,金丝细致地勾出喜字纹,暗示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新婚。 周楚泽并没有感到意外,他表现地很平静,慢慢地走到了叶逐尘的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伴侣。 两人同样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叶逐尘看上去甚至更为疲惫。 “我在这里等,只是希望你别来。”他所能想到最糟糕的设想,无非就是在这里找到周楚泽。 聪明如叶逐尘,只一眼,就已经可以确定周楚泽改变了,忘尘散失效了。 现在周楚泽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叶逐尘,他问:“哦,你想继续瞒着我?”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叶逐尘声音疲惫,却还带着自身特有的华丽质感,“楚泽,我使尽天下不入流的手段,也不过是为了同你在一起。” 闻言,周楚泽笑了笑。 他其实很少笑,每一次微笑的时候,俊秀至极的眉目组合在一起,整个人都会被那些许笑意点亮,好看地几乎有点不像凡人。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他的笑中第一次带上了嘲讽,如明镜台沾染了尘埃。 叶逐尘蹙眉。 眼前人轻轻抬起眼,微笑着问,“师兄,你欢喜我,这种鬼话如今到底是用来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第53章 回溯行(二) 此言一出,叶逐尘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失去了周楚泽。 过去两个月的甜蜜与信任在戳穿一切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周楚泽前所未有的冷硬与敌意。呵,这个人明明是他的,可是他现在到底拥有他的什么? 仅仅是恨吗? 叶逐尘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无力之感。 “留在我身边。”叶逐尘斟酌着用词,“楚泽,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周楚泽又笑了笑,“让我留在你身边难道不是一种强迫?” “我们是夫妻。” 话一出口,叶逐尘自己都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取羞辱,他们曾经郑重地拜过天地、高堂和对方,互许终生,而那场婚礼,却连叶逐尘自己都骗不过。 果然,他说:“不是。” 在这种时候,周楚泽甚至都轻轻扬了扬唇角。 “我们是哪门子的夫妻?我不过是你用一点小把戏骗到手的一个新宠……”他停顿了下来,将一丝嘲讽完好无整地送给自己,“雪球你留着吧。” 叶逐尘微微变色,心头又涌上一丝欣喜,周楚泽方才的话,已经透出了明显的在意。 “楚泽,我可以解释……” 周楚泽平静地打断他,“不,不需要解释。叶逐尘,你我可以做仇敌,可以做师兄弟,甚至当日进谪谷之后,我想过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做朋友……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欺骗我、背叛我、利用我,我统统可以接受。” 他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与不知回报的人,在被叶逐尘救了那么多次命之后,周楚泽的确有想过从这位师兄的角度看待他所做的一切。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其位谋其政,他懂。 “但是你不该想着做什么夫妻。”这是周楚泽第一次告知叶逐尘心中的想法,他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质问:“叶逐尘,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又怎么舍得那样害我?即要伤害我,就莫要打着喜欢的幌子。” 叶逐尘说不出话来,又或者可以说,找不出理由来。 “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你羞辱我……你怎么可以羞辱我?即使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没有叔父在身边陪伴,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你都不可以羞辱我……你不能、不能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下贱的人。” “我没有。”像是被人用针在心上猛地扎了几下,叶逐尘的神经被刺痛,他难道还不够宠爱这个人吗?他甚至是在急于为自己澄清,“楚泽,我珍视你!” 周楚泽摇头,他慢慢地重复,用肯定的口吻:“叶逐尘,你羞辱我。” 欺骗、背叛甚至利用,他统统都能接受,唯独羞辱。 他从骨子里受不了这种羞辱,这是他仅存的骄傲与矜持。 叶逐尘哪会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心存侥幸周楚泽还没有见过清渠和清源,单单是那两只不唯一的小老虎,都足以堵住他的狡辩。 他想过自己喜欢周楚泽,却没有想过此生只有一个周楚泽。 这难道不是一种侮辱? 对于夫妻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侮辱。 “楚泽,我做错了一些事。”叶逐尘从未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因为他向来不犯错误,而这一次,他终于尝到了后悔的苦涩,“但若说我心里有过谁,只可能是你。” “多谢师兄的珍视。” 周楚泽淡淡地说“只是我也做错了一些事。” 一时间双方又陷入了沉默,只听见两人脚下的瀑布还在时刻不停地喧嚣着。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一切都成了错误,那么事到如今,又还能做什么? “很快我就会走。”良久,周楚泽说。 叶逐尘问:“去哪?” “不知道,总不会在你预料之外。” “我让师尊送你,不至于出事。”叶逐尘苦笑了一下,补充,“这次的事他没少出力,等你走了,他想来也不会再呆了。” “好。” 周楚泽醒来之后,也已经隐隐猜到这次在暗中指引他的人会是师尊。 叶逐尘又道:“但愿不要成为敌人。” 其实两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间接下来的的关系,即使不是敌人,也不会与敌人差多少。 周楚泽转身离开,“但愿。” 叶逐尘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是他在意的人,要彻底地、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世界。 他忽然很想问一问,是否还有重来的机会。如果有,他会从一开始就把这个人装在心里,而不是仅仅捧在手里去疼爱。 然而叶逐尘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仍是不甘心,只是他现在明白了,周楚泽是他喜欢的人,对待他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像对待世上的一切其他人一样不择手段? 他眼下只能目送他离开,然后竭力耐心地等待乱世中下一次重逢。 ※ 山谷外有两匹骏马,一个黑衣人正在等待。 周楚泽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师尊。” 笑忘生神色如常,略一点头,“大概的情况方才我已经问过影卫了……怎么样,接下来为师送你一程?” “好。”周楚泽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多谢师尊。” 笑忘生轻笑了一声,一抖手中两条马绳,牵着两匹骏马沿山路行走,示意身后的周楚泽跟上,“准备去哪?找周随云?还是跟我回缚龙山?” “师尊可知叔父眼下在哪?” “斧城。”笑忘生理所当然道,“他肯定呆在大成的军营中。” 交战的两方如今在距离斧城不到百里的长平坡一带,而斧城一旦被破,国都拟安就将置于一个唾手可得的危险境地。 周楚泽想了想,问:“那,祁亲王呢?” 笑忘生微微挑眉。 “听说祁亲王这次跟逐尘没有少交手,是大成年轻一代中少有的才俊……我要是没记错东凉宫里的战报,应当还在长平坡,怎么,你还认识大成的王爷?” 周楚泽苦笑:“我被他拿走了无情剑。” “哦,打算去要回来?” “嗯。” 笑忘生淡淡扫他一眼,道:“不过是一把剑,不在缚龙峰的人手上,也只是把普通的剑。” “总要有个了断。” “楚泽,保护好你自己。”笑忘生似是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同逐尘分道扬镳了,我仍是当年你下山时的一句话,照顾好自己。”言下之意,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身安全,那无情剑,不要也罢。 笑忘生没有停下慢悠悠的脚步,周楚泽若有所思,看着他白发黑衣的背影。 “你我相处的时间不长,或许你以为,在缚龙峰你只是一个外人、一个过客。然而事到如今你应该晓得,你总是被偏爱的一个。” 笑忘生的话不多,说到这种地步,已是难得地清楚明白。 周楚泽此时意识到,在这场叶逐尘布置的骗局中,无数人配合了他的戏码,从叶宅的管家仆人到高高在上的叶父,甚至周随云宣情,都在叶逐尘的安排下不自觉地参与了欺骗。 但是笑忘生选择揭开了一切,从某种程度上,出卖了他的嫡传弟子。 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是被偏爱的一个啊。叶逐尘当年练武吃的苦头他半点都试过,师尊却传授给了他一生所学中最精妙的剑法,赠予了他天下第一的无情剑。周楚泽转而一想,师尊如此,冬霜同南宫笑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阵暖流缓缓淌过原本已麻木的心田,周楚泽低声而认真地说:“徒儿明白了。” 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转过山路,眼前豁然开朗,东凉湖又已近在眼前。想到叶宅,周楚泽心中又是五味陈杂。 笑忘生倒是笑了笑:“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老教主还在里面,找了你一夜,估计还没睡。他左右还当了你半个月的爹,不管你认不认,也该打个招呼再走。” 周楚泽看着远处叶宅的黛色砖瓦,摇头。 “不想回去。” 叶宅的老管家、夏荷、秋叶、叶父……对于这些曾经以真心相交的人,甚至是雪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背后的欺骗。 笑忘生无所谓道:“随你。”说着翻身上马,拍拍旁边一匹马,“上来,送完你这程路,算是我为你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周楚泽上马,拉紧缰绳,略一犹豫,扭头对笑忘生道:“他不怪你……他后悔。” “还记得那首诗吗?旧逐空香百遍行……他后悔,他当然要后悔。” 笑忘生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策马而出,声音飘在风中,“那你呢?瀑布下的墓碑是逐尘给立的,今日之事,你想过有朝一日会后悔吗?” 答案很显然,不会。 周楚泽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快马跟上了扬长而去的师尊。 此行目的地,长平坡。 第54章 回溯行(三) 潜河,中原第一长河,滚滚东流,横在长平坡前。长平坡占据高地,俯视潜河水,而河对面,正驻扎着严正以待的异族军队。 大成军营帅帐。 “异族不通水性,却一早做足了打算,一路攻城不杀工匠,现在并不缺造船的人,甚至他们大可以跟我们慢慢磨,甚至训教出一支水军来。”南宫诀沉声道,“必须速战速决。” 眼下主宰大军的人正是程越,新君上位后的祁亲王。将近半年的军旅生活与家国剧变,带给他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昔日的顽劣稚气早已看不见了,取而代之展现锋芒的,是上位者的严峻与稳重。 阿甲仍是沉默站立在他身后,人却像是老了七八岁。 “你明白攻过去的代价――太大了。”南宫诀刚从斧城回来,程越知道这位军师不会无缘无故说些老生常谈的话,想了想,主动又问,“军师可是有了对敌的妙计?” 自双方各占据潜河一边后,大成早早就明白了速战速决的道理,发动过两次夜袭,然而两次皆铩羽而归,被异族彪悍的火箭弄得狼狈不堪。 谁要率先攻击,谁就要先渡河,一旦渡上了河,双方势必就先各自来几轮箭矢攻击,没有老老实实等着对方过来的道理。就算冒着箭雨大难不死过了河,渡河的一方尚且在手忙脚乱,另一方却早已占据先机,全军严阵伺敌,胜负偏向显而易见。 退一万步,就算大成在潜河一带攻下了异族,得到了也只是一片平地,难守易攻,除非一举灭了异族的五十万兵马,否则抢到的不过是个烫手山芋。 南宫诀果然有了应敌之策,简单道:“火炮。”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略有破损的卷纸,缓缓展开,只见上面正是一幅炮弹的设计图。 程越讶然,“军师的设计?” 这门火炮的设计乍一看像是一台投石机,投石机在战场上早有使用,在守城门时更是必不可少,程越自然不会陌生。 不过定睛一看,图纸上的设计显然比常用的投石机复杂地多,光是车轮和转柱的设计就已经大大超出了程越的理解,心中也是一喜,汉人在体魄骑射上虽不如异族,但论起聪明才智,还是远胜那些野蛮之人,料定南宫诀的图纸必有大用。 “并不是我设计的。”南宫诀沉吟一会儿,道,“这种火炮最多只需要两个人操作,却可以达到一连七十二发,射程之远,甚至可以令炮弹飞跃潜河,再配以改良的炮弹配方,使用得当,一举重创异族并非难事。” 程越大喜,“如此利器,军师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南宫诀道:“我也是最近才得到了这张设计图……这张图,是三年前的旧图纸,要真正造出我所说的新型火炮,还需要设计者的新图纸。” 程越直觉不妙。 “敢问设计这门火炮的是?” “周随云。” 军事天才,有这样的手笔并不出人意外。 而程越却是脸色微变,自从阿甲带回周楚泽的消息之后,他已经确定了周楚泽的身份,自然而然,结合四部搜集的情报,得出了当初周楚泽去问柳山庄寻找的人是周随云的结论。 问柳山庄如今挟天子以集权,宣情的野心有多大,程越自然也清楚。 他原本年纪就不大,虽是褪去了稚气,最多仍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却在听到周随云的名字之后,神情变得几近冷峻。 “周随云这么多来音讯全无,后面自然有保他的人。” 南宫诀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果然,此时此刻,祁亲王最关心的,还是一番风起云涌背后的势力问题。 “问柳山庄。” “果然……”程越轻笑了一声,“军师带来的并非最终的图纸,想来是因为周元帅不放心将这门新型炮火托付给我?” 南宫诀皱了皱眉,其实他和周随云惺惺相惜,不管这天下最终是由谁做主,想要的都无非是一个保家护国,天下太平。 只可惜,太多的事由不得他们做主。 “他们有一个条件――接下来由周随云挂帅。” 程越冷笑,“皇上愿意下旨?怎么推翻先皇当年给定的罪?还是问柳山庄已经一手遮天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政权旁落,是程越时运不济。但好在他一手抓紧了军权,想过宣情要来分一杯},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想到是用这样的手段,硬生生要一个帅位。 够狠。 “皇上那边如今下什么旨,只取决与你们双方的态度。”南宫诀平静道,“坦白说,周随云天纵之才,挂帅对你未必是件坏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望祁亲王清楚眼下什么是大局。” 程越没说话,垂眸看着那张设计图,缓缓平复情绪。 良久,他问:“只来一个周随云?” “只有周随云。”南宫诀低叹了一声,“不过就算这样,这门火炮要真的设计出来,恐怕还需要一番功夫。这次,时不待我,如果在异族进攻前制造不出火炮……” “这又怎么说?”程越头痛,他过去十六年都是发号施令养尊处优的皇子生活,虽然没少算计,但的确没受过什么苦,眼下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做什么都是困难重重,委实没少被折腾。 南宫诀神色凝重:“制作太复杂了……”他看了看程越的脸色,又道,“这门火炮设计完毕不久,宣情那边倒是养了一批工匠,要借过来,就又是一个条件了……而且就算借来这批工匠,也未必真能顺利造出来。” 这种新型跑炮火的设计无疑要保密,不可能完全让工匠看到,对打造的工艺要求自然也高。并且最终组装的时候,怎么也必须得由自己人来弄。 程越冷哼一声:“什么条件?” “用十二个工匠,换一万兵马。” “他做梦!”程越倒是真被气到了,“十二个不知能不能造出东西来的工匠?他也好意思开口!” 南宫诀耸耸肩,“他也知道希望不大,随口一说,反正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的建议很明确,若是真能得到这样的炮火,不计代价,必须得到。” 程越来回踱步两遍,又盯着图纸死死看了一会儿,咬牙道:“我要见到一门炮火,如果真想你所说的有这么大的威力……他、周随云可以成为六军的统帅。” 南宫诀道:“这好办,我这就快马加鞭让人送周前辈过来,顺便带上火炮。” 程越点头。 两人这边甫一商量完这件事,南宫诀算是大感欣慰,程越则是为了大局忍痛割肉,正打算结束这场商议,忽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渡河过来了!异族放行了!” 程越撩开帐门出去,“怎么了?” 只听见周围士兵议论纷纷,简直乱了军纪,所有人都在说着“渡河”“放行”,可不是一桩新鲜事? 来没来得及听身边传令官汇报,就见一个马前卒快步跑了过来,跪拜程越的同时大声道:“报告元帅!有人从异族的军营里直接渡船过来了!是汉人!他说要直接求见大帅您!” 程越挑了挑眉。 又听见那个马前卒干巴巴的,像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大帅……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 程越只觉得心猛地一跳,一下子自己乱了阵脚。 “带上来!”他话一说出口,想起这是军营,又后悔了,“让人恭敬点请上来,别动粗。” 第55章 回溯行(四) 这边程越料想来人应是周楚泽,在军帐中徘徊不定。南宫诀原想先行告退,见程越露出少有的忐忑不安,又不动声色地留了下来。 阿甲低声道:“是他?” 程越摇头:“不知道,说不准。” 他同周楚泽结交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的伪装在周楚泽面前会被拆穿的那么快。而在得知当时皇宫发生的一切之后,对周楚泽的感情更是复杂,一方面自己在他眼中已成为一个虚伪狡诈之人,另一方面周楚泽又为了救他的父皇而身受重伤。 他想过周楚泽有一天会回来找他,但却迟迟没有想到要如何面对周楚泽。 在等待中时间被无限拉长,程越皱了皱眉,正要问人怎么还没来,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缓了缓气,略一犹豫道:“那人被南宫大小姐拦住了……南宫小姐说,说要元帅您亲自过去……” 程越一愣,南宫诀神色一变,却已经先一步出了帅帐。 “果然是他……” 程越了解当初在皇宫中发生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忽略南宫笑是周楚泽的朋友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当初南宫笑护驾有功,现在南宫姐弟才可以代表江湖,在军营中正式拥有一席之地。 阿甲道:“主子不出去看看?” 程越如梦初醒,跟着出了军帐。 南宫笑如今是军中一员猛将,南宫诀更是运筹帷幄的军师,两人的帐篷搭在离程越的帅帐之处。程越甫一出门,尚未想好见了周楚泽要说什么,眼睛一扫过去,目光就已然不由自主地锁定了一道清丽身影。 无论有过多少算计,乍见此人的动心不曾改变。 南宫笑站在周楚泽对面,阴郁了大半个月的红衣少女一扫脸上的阴霾,拉着周楚泽,转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仔细确认人是不是真的完好了。 程越走上前几步,也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和老叶成亲啦……还没恭喜你!没赶上你们喜酒,哈哈下次得叫老叶补给我……”南宫笑的确是豁达之人,现在看周楚泽好模好样的,也就坦然祝福。 她心中仍有些苦涩,说话时眼睛没敢看周楚泽的脸,也就没看到此时周楚泽露出的一丝苦笑。 “我跟他,分开了。” 南宫笑呆了须臾在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分开了?对了,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这里?咦,你不是失忆了吗?” 一旁南宫诀已经打量了周楚泽许久,观察周楚泽的表情举止,若有所思。 周楚泽抿唇不语,不作回答。 这时程越却听不下去了,几步上前,抓住周楚泽的手,质问脱口而出:“成亲是怎么回事?你跟谁成亲了?” 周楚泽蹙眉。 没等南宫笑护到身前,周楚泽漆黑眼珠一扫程越,冷冷清清道:“放手。” 这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昔日初见一般无二,程越一愣,果然乖乖松了手,退后一步,呐呐道:“亲亲……” 周楚泽面无表情,心中泛起冷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轻轻松松就把假意当做真情之人?叶逐尘是这样,程越也这样,一个个表现的情深意重,胸膛里却没有半点真心! 他们演得下去,他却无力奉陪。 南宫笑同周楚泽去皇宫取过无情剑,对两人之间的事情也略有所知。她是胆大包天的主儿,平时对上程越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下更是气炸了:“你这人还要不要脸!他现在老早不信你那一套了,别演了,趁早都收回去吧!” 程越没示弱:“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南宫笑还要再说,却听周楚泽淡淡道:“我来拿剑。” 程越道:“剑可以给你,但你我之间多少有些误会……亲亲,我想同你谈一谈。”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并不多,周楚泽救驾虽没有成功,但也可以说是有恩于程越,他笃信只要谈一谈,这样尴尬的关系就可以有所缓和。 没想到周楚泽断然拒绝:“我只要剑。” 程越的心思一下子全被堵了。 南宫笑更是不客气,直接道:“识相点把剑交出来,否则我自己找,看这边有谁能拦得住。” 程越当即觉得南宫笑这个女人简直讨厌至极!他不交出剑,倒不怕南宫笑自己抢,怕的是彻底毁了在周楚泽心中的形象……可是当真干脆交出了,周楚泽一走了之,不也是断了最后的一点联系吗? 他摇摆不定,此时也就干脆先不吭声。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南宫诀忽然出了声,“初见周公子,果然惊为天人……嗯,这里有一件事情,想着也许还需要周公子的帮忙。” 见周楚泽疑惑,南宫笑介绍道:“这是我四弟,南宫诀,现在是大成军师。” 南宫诀温文尔雅,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之前给程越看过的火炮设计图,干脆了当地递过去,示意周楚泽自己看。 周楚泽摊开,神色微变,仔细端视一会儿,道:“叔父的手笔。” 他当年能在问柳山庄的机关林后山一眼认出周随云设计的投石机,现在自然也能认出这门新式火炮。 就算是在家破人亡之后,他在缚龙峰上,也没忘记钻研当年周随云教他的东西。 “可算是找对人了!”南宫诀露出了欣喜之色,“周前辈的设计精妙复杂,想来天下能够真正看懂这张设计图的人并不多,我方才也是想着,周公子或许了解其中的玄机。这门火炮如若真能打造出来,可以大大改变眼前的战局,还需要周公子的相助!” 周楚泽又认真看了两遍图纸,沉吟片刻,道:“这里面的设计……还不够。” 南宫诀一听更是放心:“的确,这是三年前的初稿,而不久前周前辈已经设计出了完整的火炮。” 周楚泽收起图纸,认真问南宫诀:“我能做什么?” “留下来,帮助我们打造火炮。”南宫诀道,“眼下情势危急,公子能来,可算得上是大成的一位救星了!” 程越没想到周楚泽在机械方面竟是如此精通,见南宫诀说动了周楚泽,当即道:“无情剑一直被我带在身边,等下就可以还给你……这门火炮对战局非常重要,我已经下令去请周帅过来了,亲亲……你还是暂先留下吧。” 话说着,示意阿甲去取剑。 阿甲行动也快,未几就取了一个剑盒回来,里面无情剑轻吟,似乎认出了主人就在身边。阿甲对周楚泽从来不客气,上次交手也算不上愉快,这次倒却难得给出了好脸色,直接道:“请。” 周楚泽没有要剑盒的打算,取出里面原样用布包裹的无情剑,背到身后。忽略一旁的程越和阿甲,也没考虑多久,微微一笑,对南宫诀道:“我可以帮你们。” 第56章 回溯行(五) 夜凉如水。 周楚泽站立在滚滚东流的潜河前,默不作声地望着河对岸篝火熊熊的异族军营。有一种直觉,冬霜正站在潜河的彼端,同样沉默地注视着大成的灯火。 终于站在了对立面。 不知师尊回去了没有。 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周楚泽思绪很慢,愣了愣方才转过头,看见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其中笑意闪烁。 “南宫姑娘。” 南宫笑歪着脑袋笑,“南宫姑娘太客气了……要不你也直接叫我南宫?” 周楚泽嗯了一声:“南宫。”他声音偏于清冷,此时带着些微笑意,在凉风习习的夜晚,却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温柔。 南宫笑觉得自己有些不好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些犹豫不安看着周楚泽。一颗心不上不下的,里面的疑问还是不吐不快:“楚泽,你跟老叶,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成亲,就分开了?” 周楚泽本不想回答,然而看见南宫笑眼中的担心,终究是心头一软。 “他骗我。” “呃,他那人心思深,我也被骗过很多次。”南宫笑挠头,“能不能说仔细点?” 周楚泽望着奔流的江面,眼中一片沉沉之色。 “五年前,第一次见面,他就住在拟安的那座宅子里,同我相处了大半年。那时我还不是他师弟,一心一意地信赖他。但是――你知道我父亲是死在谁手里的吗?” “你父亲……”南宫笑喃喃,忽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周前辈当年是……江湖传说,是异族的人……该不会……” “是他。” 南宫笑这才猛然意识到,周楚泽同叶逐尘,竟是有杀父之仇的一对师兄弟……不,不止如此,他们还成了亲。 “可是我记得我爹说,当年周前辈的事,罪在武林,而且你我当初一起进宫,不就是为了找奉则那个狗东西报仇嘛!况且武林同异族向来对立……老叶他……” “我明白不能怪他。”周楚泽低声道,“我只是忘不了那一剑。” 南宫笑觉得心揪痛得厉害,“楚泽……” 周楚泽笑了笑,“其实后来同他做了师兄弟,四年来几乎没有见过面,时间一长,对他也恨不起来了。” 毕竟这条命是他救的,对周家赶尽杀绝的,从来不是异族。 “后来我亲手杀了当初背叛我爹的人,我活到现在,也只杀过两个人。”周楚泽慢慢地说,“幼时我爹不让我习武,他说杀人的滋味实在不好,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尝到……那两人死了之后,说实话,我已不再因为当年的事而恨叶逐尘。” 南宫笑一阵心虚。 她平生杀人如麻,天下可恨之人太多,从不觉得杀人是件痛苦的事。一阵懊悔自己没有仁慈之心,想着周楚泽不喜欢她,也是应该的。 她小声问:“所以,后来就接受了老叶?” 既然不恨了,想来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爱了吧。那时叶逐尘来皇宫接周楚泽,暗藏的悲伤和心疼,南宫笑也是看在眼里的。 没想到周楚泽摇了摇头,“成亲,不过是他欺我失忆罢了。”上孤峰重塑经脉之前,洛夫人和叶逐尘都告知过他会有危险,然而就算他失忆不是叶逐尘有意造成的,叶逐尘的所作所为也是赤裸裸的欺骗。 他就像个傻瓜一样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一次又一次。 “那家伙!真够不择手段的!”南宫笑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恢复记忆之后,就跟他分道扬镳了?” 周楚泽点头。 南宫笑仍是一脸惊讶。 “老叶这个人虽然阴险,平时也不是那么乱来的人啊……”就算是南宫笑也看得出叶逐尘对周楚泽是真的好,而且以叶逐尘医术之高,不可能不知道周楚泽有可能恢复记忆,“他图个什么啊他?” 周楚泽笑了笑,自嘲:“玩玩?” 南宫笑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想起那日在塞外平原相遇,叶逐尘所说的,对周楚泽一步都不能让――这样若只是玩玩,就算是叶逐尘,也不可能玩得起。 会不会,是他太着急了? 所以急迫地想要让周楚泽成为自己的? 南宫笑没有说出口,这毕竟只是叶逐尘和周楚泽之间的事情。就算其中有什么误会,那也是叶逐尘自找的――老叶什么时候需要她帮忙操心了? 周楚泽见南宫笑孩子气地一味摇头,也是好笑,索性不去讲这些:“帐篷应该差不多搭好了,回去休息吧。” 程越吩咐按照军师的规格为周楚泽搭一个搭建新帐篷,位置也就在南宫笑的帐篷边上。南宫笑才迷迷糊糊想起本是来叫周楚泽回去的,懊恼地一拍脑门,跟上周楚泽回去。 搞清楚了周楚泽和叶逐尘现在的关系,南宫笑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多了一些苦恼,叶逐尘那王八蛋,怎么偏偏要喜欢她中意的人?就不能老老实实找个女人嘛。 南宫大小姐又很快将这些乱七八糟地抛在脑后,还有一个程越在呢,啧,还是先消灭共同的敌人吧。 ※ 三天后,程越派去请周随云的人带回了一封信。 信封里拆出两页纸,一张是完整的设计图,背后写着特配的炮弹成分;另一张则是给周楚泽的信。周楚泽当着程越、南宫诀、几位大成将领的面读完信,须臾后道:“叔父不来了。” 南宫诀接过周楚泽手中的信,读完后,面色有几分凝重。 这样一场或许决定着大成命运的关键一役,竟然成为了周随云出给自家侄儿的一道考题。他言明有要事需留守斧城,而原本要他来长平坡做的一切,统统交给了周楚泽去完成。 程越是第三个看完信的人,也是沉默。 接着几个将领相互传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叫道:“周帅不愿再助大成!我们何必再浪费时间折腾这些有的没的!要不就地垒起城墙,要不干脆杀过岸去!” 此时高建城墙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杀过岸更是莽撞不可取。 当着众人的面,程越只问:“周公子是否有信心造出新式火炮?” 周楚泽将信递给南宫诀之后便一直在看图纸,此时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扫了程越一眼,“有七成把握,我需要征集城内所有的铁匠,铸师。” 有将领冷哼一声,“还敢问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空口说出七成把握,如若延误了战机,怎么办?” 将领之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而立了,而现在指挥军队的祁亲王和军师,却都是模样俊秀的少年,早已弄得众人很是不服气。 如今有了一个攻敌的点子,来的却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就算这人是周随云的侄儿,众将领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楚泽道:“没什么本事。” 方才挑衅的将领只是冷笑。 一旁的程越已经皱下了眉,南宫诀挑眉看着,周楚泽不以为意,道:“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无论做什么,都不过只是试一试。” “我所学的,不过是叔父的一点皮毛――五行术数,奇门遁甲,天文算数,机关巧技,在没有真的排上用场前,都算不了什么本事。”他姿容清丽无双,认真地问将领:“只是现在,我凭所学的皮毛有七成的把握,敢问将军的守城攻敌之策,又究竟能有几分胜算?” 将领被堵着话,他也明白自己所说的不过是下下之策,只能恨恨道:“看你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程越适时呵斥:“闭嘴。” 一众将领就势闭嘴。 程越又道:“既是如此,马上下令征集城内工匠铸师。周公子,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周楚泽略一点头,拿着手中的设计图和书信掀帐而出,准备绘制新型火炮的各部分图纸,用以分发给工匠。 这是叔父给他的第一道考题,也是过去五年,他要交给周随云的答卷,更是他和叶逐尘在战场上的第一次的交锋。 七成的把握。 他要赢。 第57章 回溯行(六) 异族军营。 异族军营。 耶休鲁看着自己的侄儿,露出担忧之色,“大战在即,你看上去并不好。” 叶逐尘神色疏懒,弯了一下嘴角算是一笑:“的确不好。” “汉族的人就是多事!逐尘,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我异族多少俊男美女,还怕找不到你喜欢的?可别像你父亲当年,为了一点情情爱爱弄成一副惨样。” 如果叶逐尘娶的是个异族人,耶休鲁这时应当叫嚣着不择手段也要把人抓回来,而不是鼓吹叶逐尘重新找一个。 血脉在统治者眼中永远是不可忽略的估量点。 如今的异族可汗之所以是耶休鲁而不是叶逐尘的父亲,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叶逐尘的祖母,是上一任可汗宠爱的汉人妃子。认真算来,叶逐尘身上的异族血脉只有四分之一,更应该算个汉人。叶枭好歹还有个异族名字耶律萧,而到了叶逐尘这边,其实连个异族称呼都没有。 自从知道叶逐尘找了一个汉人做伴侣,耶律萧心里就像是哽住了什么,对于这位侄儿多有不满,只是强忍着没说。 叶逐尘明白可汗的心思,却连敷衍的心思的没有,直接道:“我只要我明媒正娶的那个。” 耶休鲁冷哼一声:“就算这样,你将来也要找个异族的好姑娘生孩子,否则你父亲的王位要传给谁?”叶逐尘喜爱男色,这点他早就知道了,既然是男人,那么是异族还是汉人的,干系倒也不大。只是传宗接代,这回必须是异族的血脉。 “爱谁谁。” 叶逐尘又说了一遍:“我只要我明媒正娶的那个。” 可汗直皱眉:“逐尘,你什么时候跟你父亲一个德行了!你看看你父亲这些年过的日子,还上赶着去步他的后尘?” 他怎么可能步叶枭的后尘?喜欢的人,总是要好好的留在自己的身边。 叶逐尘老神在在,不回答这些有的没的,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可汗身后挂着的那块巨大地图,地图上画着的,是广阔的江山。 耶休鲁拿叶逐尘没办法,真是被气到了,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才没好气地说:“你又有主意了?” 眼下这一战,异族要真打起来,也没比汉人好受到哪里去。 叶逐尘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在耶休鲁看来简直漫不经心地有些讨厌。 “兵分两路。”好在叶逐尘这次也没有故作玄机,“将主战场转移到澄清湖。” 澄清湖距离此地不足二十里,乃是由南方几大河流汇入形成中原第二大湖,湖水将注入潜河,继续向东。 澄清湖周围尽是湿地与苇草,时值盛夏,又正开满了荷花,只有少数渔民定居附近。因此一来将大军开入并非易事;二来就算进入了,又会受到芦苇荷花干扰作战,两军都没有将其作为主战场的打算。 耶休鲁瞪着叶逐尘:“转移进去?怎么打?我们的汉子可不懂什么水战!” 叶逐尘瞥了可汗一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仿佛对方问的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正是因为不懂水战,所以才要将主力转移进澄清湖。潜河的水流湍急,除了敌我双方训练的水兵,其他人上去了,别说是攻敌,就是自保也够呛――而大成的水军是我们的五倍不止。”他微微挑了挑眉,“选择澄清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湖面平稳,一旦适应了,在船上同在陆地上几无差别,士兵就有了战斗力。”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也不见得比汉人便宜到了哪里!” “这是场硬战,想要占便宜,就快点打到潜河的另一边去。” 耶休鲁想了想,皱眉,反应过来:“等等――逐尘,你还没说怎么到澄清湖去!” “伐木,在湿地上填出一条道,做出临时的码头。这里的船只已经造得差不多了,到了澄清湖之后,立刻派人开船割芦草。” 耶休鲁哦了一声,又后知后觉:“本王还没有答应你的计谋!” 叶逐尘不以为意道:“可汗如若有更好的法子,也大可一试。”说话时头也不抬,已经径自拿了案桌上的笔,开始做图。 他落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很快就在白纸上画出一张迷宫似的地图,还在上面进行了不少标注。 “这是?” 叶逐尘搁笔。 “战场布置。”他语气中自有一份掌握一切的笃定,“芦草和以及莲蓬或许将成为这一役的关键,派人照着这张图割芦草。” 耶休鲁纵横战场三十年,一看叶逐尘所绘制的布置图,随即眼睛一亮。水战主要靠箭矢,苇草可以成为障碍,也可以成为屏障,全看如何利用。 按照叶逐尘的布置,无疑是放大了己方的优势,扩大了对方的劣势。 “你小子怎么弄的这么清楚?” “早作准备啊……三十万的兵,我总不至于真的不放在心上。” 耶休鲁动容:“你知道就好……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免得你不着调,哪天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既然你清楚,就用你的法子。”说得语重心长,也没在意叶逐尘忽然变得寂寥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他心中无法无天的侄子。 可汗在心中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照着叶逐尘的方法进行――而且很明显,叶逐尘的方法或许正是异族解决这一战最好的方法。 同时他又轻车熟路地忍不住庆幸,庆幸这个体内带有大半汉族血脉的人,站到了汉族的对立阵营。 ※ 烈日当空。 冬霜站在营帐外等待着。 叶逐尘出来,瞧见冬霜倒是愣了愣,“怎么在这等着?”这位侍女的脾气比他这个当主子的太大,这些天更是又臭又硬,已经好几天没给叶逐尘什么好脸色看了。 “春风。” “哦,她来了?”叶逐尘了然:“这次她算是立了大功,不过怎么不直接回东凉?”早在新皇即位之时,阿甲带着四部精锐离开拟安奔赴程越,异教就派人从四部中救出了春风。而在春风伤势严重的情况下,叶逐尘下令将她送到澄清湖疗伤。 显然他早已算计到,澄清湖会是双方交战的重要地点。 此次他可以信手画出澄清湖的苇草图,离不开先前春风对于澄清湖的全面调查。很显然,这位出色的探子又一次圆满的完成了人任务。 冬霜面无表情道:“她要见你。” 叶逐尘哦了一声:“那就见见。” 而这一见,就算是叶逐尘,也大觉意外。 一年之前,春风还是拟安城内最有名的花魁,风流放荡,艳名远播;而如今在帅帐中等待主子的春风,身段早已没了昔日的风流,小腹微微隆起,艳丽的眉目寡淡了下来,成了一种温柔舒缓的颜色。 叶逐尘乍一见,只觉得所见乃是一张平静的脸,不同于周楚泽的冷清疏离,纯然是洗净铅华的平静。 以他的剔透心思,自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何要见见。 果然营帐掀开,一见来人,春风微微一笑,欠身行礼,眉目温柔,低声道:“主子。” 叶逐尘淡淡一笑,“这么些日子,辛苦你了。” “能为主人的大计出一分薄力,春风心满意足。”春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只是如今,春风恐怕不能继续为异教做事了。” 叶逐尘扫一眼她隆起的小腹,问:“想停下来了?” 春风点头,声音温柔:“托主子的福,在澄清湖遇上了想让奴婢安定下来的人。” “运气不错。”叶逐尘笑了笑,“怎么样的男人?” “不过是个普通的汉人。”她的尾音没遮住,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是在害怕。 叶逐尘的脸色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春风抬眸看了叶逐尘一眼,心知这一眼绝对暴露了自己,又缓缓跪了下来,强忍着颤抖,垂眸低声道:“奴婢无论生死都是异教的人……只是这一次,还望主子成全。” 她心中忐忑,私下与汉人相通,甚至怀孕,已是大大破坏了异教的规矩,何况她又是探子的身份,属于最难脱离异教一类人。 沉默须臾。 “你在害怕什么?”叶逐尘缓缓开口。 春风垂头不答。 “春风,你跟了我十多年……你难道以为,我这种人心中当真不在意一点情谊?”叶逐尘呵了一声,像是自嘲,语调又陡然快了起来,“我成全你,你走吧。” 春风动容道:“主子……” “澄清湖很快会成为战场,带着你的男人早点走。”叶逐尘随手将一个物件扔到春风面前,“这是昔日楚泽赠你的玉佩,拿着它,遇上麻烦,记得你永远是异教的人。” 这无疑是在允诺保护。 春风颤着手,将盘龙玉佩紧紧握住。脑海里又想起当年,叶逐尘懒洋洋的嗓子,带着华丽的玉石之声,笑着说那一句,“春风啊春风,一夜化雨,润物无声……” 她忽然很想再留下来,卑微地在一边仰视这个强大的人,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 然而另一只手又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理智又回到春风的脑中。太累了,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终究是太累了,强大如叶逐尘,少一个春风又能如何? 她现在要的,应当是那一份最平淡的尘世幸福罢了。 一滴泪凝在眼中。 春风缓缓起身,唇角浮现微笑,她的笑容还是很美,“主人,春风告退。” 叶逐尘报以一笑:“一路顺风。” 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老神在在,看淡一切,又掌握一切。 春风深深地看了叶逐尘一眼,心知一别或许再没有见面的机会。她走的很慢,很多想法一一从脑海中闪过,该说点什么吧,有无数的话想说,又一一咽下去。 最后掀开军帐的帘子,她终究是没忍住,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周公子,主子若是真喜欢他,就好好珍惜他罢。” 就算是春风,也不忍心叶逐尘就这样一个人,没一个真的能陪在他身边共看天下的人。 话音落下,人已出帐。 叶逐尘何等耳力,自然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独自站在偌大的帅帐中,一动不动呆立了很久,嘴角才缓缓勾起了一个笑。 他过去从不想什么喜欢不喜欢,反正天底下他想要的东西,总可以用自己的手去得到的。既然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东西,还讲究什么珍惜? 现在他明白有些地方他搞错了。 他喜欢吧。 又哪有人给他珍惜呢? 第58章 回溯行(七) 黑云压城城欲摧。 长平坡上的城是一座小城,由于战事逼近,城内大半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百遍行 作者:points 民早已奔往南方逃命,剩下的多为老弱寡孺,在战火中残喘求生。 周楚泽在军营中住了一晚之后,次日清晨便转移到了城中。军队征集完城内的工匠之后,周楚泽分发火炮部件的铸造任务,每一个工匠配三个青壮年平民打下手,并由两名士兵监察。 仅用了两天一夜,第一门火炮由周楚泽亲手安装完成。 程越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同南宫诀一起奔赴小城,检验新型火炮的威力。试炮的地点选在了城后的一处平原,战事胶着,还有不少城内百姓拖家带口,或是赶着驴车,或是仅靠双脚,努力离开这是非之地。 周楚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已经连续十四个时辰没有睡过了,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程越带着亲兵正在检视火炮,南宫笑一脸不爽地在旁边看着,众人等待着士兵清走难民,留出空地方便发射火炮。 南宫诀走到周楚泽身边,同样眺望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异族没有屠过城,也没做过烧杀抢掠的事。” 周楚泽道:“豺狼终究是豺狼。” 南宫诀若有所思,认真地看了周楚泽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问:“其实你知道的,对吧?” 周楚泽没说话。 “异族在大成百姓的心中始终是豺狼虎豹。”他了然而又肯定地说,“然而你应该明白,这江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一回不过是换了一群人来主宰罢了。今日的局势,纵然不能怪大成咎由自取,也不能全然推到异族的狼子野心上。” 各为其主,不代表南宫诀未曾洞悉天下大势。 周楚泽想起昔日随叶逐尘回东凉的路上有过的对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冷声道:“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什么都不会有改变。 南宫诀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当真明白,有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固步自封。” “军师,你的确很聪明。”周楚泽声音冷冰,“只是我同他之间,隔的远远不止一场战争。” 他从来都明白叶逐尘帮助异族攻占中原的立场,甚至可以说,比绝大多认识叶逐尘的人更了解,知道叶逐尘为的不仅仅是异族,还有他母亲所代表的前朝王室,周楚泽甚至知道,这一切并非全然是叶逐尘自己想要。 可是这些明白于他们的关系毫无用处。 他们隔的远不止战争,还有两颗真心的距离。 此时逃亡的人终于被士兵一一散去,清出了大片的空地,南宫笑早已迫不及待,兴高采烈地叫周楚泽快来演示。南宫诀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过分武断,咳了一声,请周楚泽先走。 新型火炮以纯钢打造,通体漆黑,乍一看,只比战场上常用的火炮大了一圈,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只在炮口下有转轮,设计特殊,可以大大缩小替换炮弹所用的时间,达到一连多发的威力。 一旁的竹筐中,分别放了一块打磨好的圆石,一枚军中常用的弹药,以及一枚特别配置的弹药。 周楚泽拿起圆石,面无表情,垂眸将圆石塞进炮管,南宫诀注意到,恰恰卡进了转轮的一道凹槽之中。 “起初是由投石机改良而来的。” 周楚泽淡淡解释了一句,面不改色地操纵了一下转杆,下一瞬圆石已经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眼狠狠砸入土地,如一声暗雷,惊起一片尘土。 这一下未见得如何惊心动魄,南宫诀却已是露出了惊喜之色。 周楚泽眯了眯眼,目测圆石的落点,虽是极有把握,却也是在此时才彻底放下了心。须知石头的重量远远大于炮弹,方才这一下圆石飞出的距离已经略超出了一般火炮发射的炮弹距离,可以预见若是换成炮弹,射程必然更远。 眼下军中的炮弹绝不能算是充足,圆石可以有如此的威力,也算是大大缓解了军火的急需。 很快,程越也是喜形于色。 接下来周楚泽又试了军中常用的炮弹,果然,这一下飞出去更远,射程之大,落地前到了人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炸开火花,才看清到了何处。 过潜河,够了。 “这是叔父改良的炮弹。” 最后一枚,周楚泽相比程越和南宫诀淡定地多,装弹点火,转杆一拉,很快听得平地一声雷,熊熊火光竟然远处燃起,那一下火光之盛仿佛要炸开半边天!若不是做了心理准备,几乎要以为是天降火球。 除了周楚泽外,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威力惊住了。 “这改良……” 程越咋舌,“里面加了什么?” “菜油。”周楚泽抿了抿唇,“这种炮弹的引线必须做的很长,有危险,长期保存不好,也不需要生产太多。” 南宫诀道:“这种炮弹恐怕只需要二三十枚,就已经足够我们解决这一战了。” 周楚泽想了片刻,表示赞同:“差不多。” 南宫笑在几人之中算是情感最外露的一个,当即开心道:“哪还等什么?赶紧拼装火炮去呀,就这折腾的功夫,几门大炮的配件都齐全了!” 她性格好爽,不拘小节,头脑却也是极为聪明,早在周楚泽第一次拼装火炮的时候将过程记了个清清楚楚,跃跃欲试想要自己装一门火炮出来。 周楚泽对南宫笑没有隔绝常人的冷清,只笑道:“好。” 程越想着抓住机会同周楚泽好好谈一谈,正琢磨着何时开口,身边的亲兵就小声叫了句“王爷”,示意程越往回看。 另外几人也注意到了。 只见平原上一人策马而来,身后尘土飞扬,正是对程越忠心耿耿的仆人阿甲。周楚泽对上程越和阿甲,心情仍是复杂,撇开眼,却也想着阿甲疾驰而来,莫非军中出了事? 或是……异族军队出了事? 南宫诀亦是有了探究之色,唯有南宫笑换做了一脸不待见。 果然,只见阿甲在众人面前匆匆勒马急停,跳下马后,也没顾上喘一口气,急忙对程越道:“半个时辰前,异族开始迁兵,预计动了有三分之二,据探子消息,异族可汗下令向东面走!” 向东? 周楚泽蹙眉。 未等到众人有所商议,南宫诀很快给出答案:“是澄清湖。”他肯定地说,“叶逐尘将决战的地点,改在了澄清湖。” 第59章 回溯行(八) “为何?”程越疑惑,“澄清湖根本没法开战。” 南宫诀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将一切理得清清楚楚,分析道:“不,要是说没法开战,在这里一样不能,潜河水流过急,异族显然比我们更吃亏。如果放在了澄清湖就不一样,水面平坦,虽不能正面交战,但并非没有打的可能。” 周楚泽低声道:“他恐怕会在澄清湖有所准备。” 南宫诀点头表示认同,“不能就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放任他们走。”两军交战,绝没有对方说去哪里打,就去哪里打的道理,那不异于让人牵着鼻子走。 “开走了三分之二的兵马,却还留着十多万的人……况且眼下他们肯定有所准备。”程越道。 受河流限制,就算是出兵,也不可能很快展现出所有兵力。 周楚泽淡淡道:“无妨。” 南宫诀心领神会,“正好借此机会试一试火炮的威力,若能造成十万大军损失惨重,不信异族在这种情况下会不回援。” 几个人都把目光重新聚到了方才试验过的火炮上。 程越沉声问:“调兵遣船大约要用半个时辰,从这里到前线军营需要一刻钟……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能拿出多少火炮?” 小城要供给军队已是不堪重负,这次为了铸造火炮,很多百姓甚至上缴了自家的铁锅,就算如此,再三锻造,精钢仍是远远不足。程越心中也清楚,不可能成功造出了一门火炮,就天真地以为明日军队就有了上百门炮。 昔日的五皇子总是带着玩纵的少年天性,眼下沉静肃声,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自然展露。周楚泽抬起黑漆漆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一个时辰后,三门……或许可以有四门。”周楚泽想了想,补充道,“可以配出改良后的弹药,三十枚。” 程越认真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了一会儿。 “楚泽,我等你。” ※ 你等我? 你为什么要等我? 看上去深情款款,又何曾真的用真心相对? 周楚泽脑袋里慢慢地转着念头,手中有条不紊地拼装着手中的部件,转杆转完一圈足足需要七十二次,因此这门炮火在有人搭手装弹的情况下,可以做到七十二连发。他垂着眸,漆黑睫毛像把小扇子,认真地一一检查过去,听着嘎登嘎登的转杆拉动声。 南宫诀在一旁搭手南宫笑,另外两个资历丰富的工匠在组装另外一门火炮。这种新型火炮无疑是军事机密,在组装完后,这两名工匠将受到士兵的严加看管。 “有心事?”南宫笑忽然问。 “……没。” 南宫笑脸上写着我不信,说:“老叶那个人是有点深不可测的,但是你也不要心事重重嘛,这次就算打不赢也够他们受的,有我保护你,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周楚泽没解释自己不在烦恼叶逐尘,只笑了笑:“我不怕他。” 他笑起来一扫周身的冷清,弧度柔和,又轻声补充了一句:“会打赢的。” 这下就是一旁的南宫诀都愣了愣。他从小就聪明,担得起足智多谋四个字,然而面对如今的大局,南宫诀自认就算智比诸葛,算无遗策,都无力挽救眼下的大成颓势。异族兵强马壮,又有叶逐尘这样不出世的奇才,他的理性告诉他,异族终有一日会称霸中原。 南宫诀眼下做的,颇有点尽人事知天命的意思,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国家。 偏偏现在,周楚泽说,会打赢的。 南宫诀一愣之后,又明白过来,此人是拟安周府的子嗣啊。昔日武林三大名门之首,三百年来从未出过一个辱没了自家姓氏的人。远的不说,就是周楚泽的叔父周随云,当年几乎战无不胜的名帅,就曾经亲手一力支撑了这个王朝。 所以,会打赢的,这样的话周楚泽说的出,同时说的坦荡。周楚泽可以算得上是当今世上最了解叶逐尘的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不过强大又如何?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尚未输到一干二净,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周公子有信心?”南宫诀神色复杂地问。 嘎登一下,周楚泽试完转杆的最后一轴,淡淡道:“不妨一试。” 他外表过分清秀,有时甚至漂亮到令人炫目,很多人都试着想要保护他的出尘,以至于忘了他同样是这乱世中的一人,使命在身。 南宫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忽然道:“楚泽,你是要……一起上战场吗?” 周楚泽说:“我会站在最需要我的地方。” 调试完手中的火炮,周楚泽看了看南宫笑和南宫诀正在折腾的那一门,过了一会儿,走上前接手了南宫诀手中的部件,“别走神。” 南宫诀尴尬退下,然而看着周楚泽忙着手中的活计,一时间思绪又走了走远。 会打赢的? 是啊,关于叶逐尘,他听到的大多不过来自南宫笑的描述。世人对于这个人的名字,甚至还仅仅停留在武林大会翠岚楼的主人这个身份上,绑着谈笑风生楼的标签。南宫诀恍然地想,瑰城那一战后,甚至没有真正在战场上交过手,我为什么要怕这个人? 也许,真的可以打败那个看似不可战胜的人吧? ※ 铁索一端连住河岸,一端牵着船只,摆开足足三里的船队,严正以待河对岸的异族军队。 异族用的箭弩早已经过改良,又快又准,射程又超出汉人一筹。大成早在十年前就吃过这方面的亏,同敌军保持的距离恰好使己方安全的处在射程之外。 叶逐尘料定一旦开始迁兵,大成必有行动,因此留在了河岸军队之内。他虽是异族的元帅,然而就算在军营内,也一直小心保持着身份的神秘性,这种时候只呆在军营内等消息。反正左右是可汗领兵,他这个元帅有时做的,不过是军师的活。 他向来自信,却也从不小觑对手,很快发现有所不对。 “已经过了多久了?” 有个士兵回报:“公子,大成已经调兵了三刻钟。” “三刻钟……他们的兵还没有上船?” 士兵又跑了出去,未几跑回来,喘着粗气道:“上船了!但是没动静!这样没动静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了!” 纵使叶逐尘神通广大,此刻也不清楚大成军队出了什么情况。 不过他做事向来果断,瞥了一眼挂在一旁的白银战甲,将手中把玩的元帅兵符往桌子上一放,下令:“命我军上船,即刻攻敌。”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出去传令。 未几,战角声响起,战鼓雷雷。 叶逐尘运筹帷幄在军营之中,不动如山。他自然清楚现在周楚泽在大成军营之中,但是他身边既然有南宫笑在,让叶逐尘大可以放心将儿女私情放置一边。又战场之上,他又重新回归了理智。 他没有冷血到视人命为草芥,亦没有同情心泛滥到见不得流血牺牲。 战争需要牺牲,可以智取的时候,叶逐尘不会想着同大成拼命;然而需要力敌的时候,他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放弃机会。 今日的潜河水一定会被染红,再滚滚流入那二十里外的澄清湖。 帐外是人马走动的声音,夹杂着粗鲁而急迫的异族语,整个大后方忙着了一团,却也闪烁着侵略的兴奋。再远远的,以叶逐尘的耳力,可以听到清晰的刀戈之声,混战带来的叫喊、怒吼、痛苦。甚至隐隐有箭弩穿过人体,溅出鲜血的声音。 叶逐尘的心情很平静。 然而就在这平静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听到引线被点燃,炮弹倏地飞过天空……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整个地面猛地颤抖了一下,案桌上放置的一杯水,在这一下的颤抖中飞溅出了几滴。这杯水的水面还没有恢复平静,紧接着,是一下又一下地面颤抖,表明不远处的地面正在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转眼之间,外面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叶逐尘一手捞起铠甲披在身上,飞快出了帅帐,果不其然,不远处火势滔滔,甚至遮盖了一切,在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仿佛能闻到空中烧焦一切的味道。 外面的守兵已经乱了,见到叶逐尘,已是六神无主:“他们的大炮!公子!怎么办!怎么办!” “撤!去东面!”这一下用上了内力,一时间在一片糟乱中,仍是有为数不少的士兵听到了这一句用异族说出的命令! 而叶逐尘身法奇快,转眼已经翻身上了一匹马,向两军交战的前方疾驰而去。 几乎是在见到这种火炮的巨大威力的同时,与周楚泽见到火炮的设计图时一样,叶逐尘想起了昔日在问柳山庄后山见识过的投石器。 周随云蛰伏数年,如若心还在天下,绝不可能没有动作! 叶逐尘从来不小觑自己的对手,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在征服大成的过程中,最难缠的对手不会是心思深沉的程越,也不会是深藏不露的宣情,只会是周随云。也正是基于这样清醒的认识,他在初次见识到投石器的威力之后,很快就做足了心里准备,有一天也许会在战场上遇上强大的火炮。 好在他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叶逐尘甚至没露出什么慌乱之色,炮弹的攻势仍在继续。索性这种炮火射程长,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间也长,叶逐尘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判断,策马闪躲炮火的攻击。 越是到前方,受炮火的攻击越是惨烈。到处都是焦黑或血红的一片,甚至四处可见残肢碎块。 异族重武,守在最前方的将领好在都有不错的本事傍身,大都在炮火中得以自保。 其中一人更是凶猛,早已跳到了大成的船只上,带着一队异族兵,大肆杀敌,正是冬霜。而到了此时,水上近战反而更加安全。 叶逐尘见冬霜安全,放下了心中小小的担心。双脚倒挂,一个俯身就从地上捡了一把异族的箭弩,轻轻一挑,又将箭袋挂到了自己身后。 众将领见到那银白铠甲,俱是精神一振。 “元帅!” “大帅!您来了!” “是公子!元帅来救我们了!” 叶逐尘策马的功夫极好,此时一勒马绳,人已出现在了众多异族兵马之中。他足下一点,从骏马身上掠起,几个起落,就在众多的目光中来到了异族的船只上。 小船已经被大成的圆石弹炮砸得几乎只剩下几块大木板还浮在水面。而叶逐尘却站得如履平地,在落地的同时,便已经自箭袋中抽出箭矢,微微一眯眼,箭在弩上,也不见得如何瞄准,就一箭击中了在层层保护中,只剩下小半个身形的火炮手。 异族士气大振! 然而叶逐尘的动作远不止如此,还没来得及欢呼,只见身穿银白色铠甲站立异族前线的人直接射出了三箭! 这三支箭几乎像是有人在操纵,无一例外地穿透了另外三个火炮手的胸膛! 火炮的压力一下子从异族军队上撤去,只听见在震天响的杀声中,异族兵马带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士气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对面的大成军队! 另一边的指挥中,程越死死地盯着对方忽然出现援兵,厉声道:“换人!继续上!” 火炮手倒下了,火炮却没有倒下。情势紧急,很快有人推开死去的火炮手,顶了上去,而前面守着炮手的士兵更是严正以待,想要把人保护得更好。 正是大成军队第一次在面对异族的时候取得如此大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成同样不会退缩! 然而叶逐尘同样不会忽略这一点。 又一次搭弓,弩上三支箭,新顶上的炮手还没有准备好,前面准备保护他的士兵转眼已经倒下三个。 另一条船上,冬霜在叶逐尘方才的箭弩威力之下,抓住了大成的一个空隙,深入敌腹,双刀所向,血花飞溅,硬生生杀出一条路,跳上了一条搭载着火炮的船。 但凡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推断出,这时最应该做的,是彻底断了大成的炮火。 冬霜鏖战到此时亦是力疲,然而她修炼快刀诀,意志远非常人可比。此时硬生生提了一口气上来,运气于掌间,轰出一掌,震开火炮周围的士兵,又不顾一切地杀了上去。 远处,叶逐尘面无表情,又是三箭齐发,重演之前的绝技,将另外三个准备顶上的炮手射死。 战况对大成越来越不利。 程越同样在前方杀敌,此时索性下令:“摆阵!围攻白银铠甲!” 叶逐尘怎么会听不到? 他冷冷一笑,抽出箭袋中最后的三支箭矢,例无虚发,又一次射中企图重新发射炮弹的人。 而几乎与此同时,由冬霜带领的精兵杀掉了炮船上大半的人,将一门炮火推入了滚滚潜河之中! 在火炮入河之时,程越仿佛听见这场战役被宣告了失败。 叶逐尘没有就此放松,在他看来这个麻烦目前只解决了四分之一,他轻功飘忽,几下甩开试图想要围攻他的大成士兵,还顺手又捡了一支箭袋,重新找了一条船,又一次搭上了箭。 然而这一次,他的箭没能够发出去。 叶逐尘的手甚至抖动了一下。 战场上所有人都无暇自顾,异族在一段时间没有听到炮响之后已经大致放松了下来,直到又是一声代表死亡的巨大声响重新回到这片战场的时候,异族才发现,身着银色铠甲的元帅竟然在战场上愣住了! 他呆在了原地! 箭矢甚至就在他的弩上,但是他始终没有发射! 叶逐尘没有办法射出手中的箭,他松手,隔着几条船只,隔着双方厮杀的战士,远远地看着单膝跪在火炮前的周楚泽。 而另外两门火炮,操纵的炮手也变成了南宫笑和南宫诀。南宫笑对于叶逐尘的分量终究不小,而动了南宫诀等于是在动南宫笑,叶逐尘根本不用去验证这一点。 莫非真是报应? 炮火声又是接连不断,炸开巨大的火花,几乎没一声炮响,都代表着将有数十个异族战士的牺牲。这是在水面上,一炮击沉一船并不是难事,更是放大了这种巨大的死伤。 叶逐尘看着周楚泽,唇角上扬,无奈地上扬。 而周楚泽同样在看着叶逐尘,阔别多日,眼神却是同离别是一般冰冷。 他操纵转杆的动作没有停,一下又一下,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了一种正在报复叶逐尘的错觉。或许不是错觉,而是他真的在报复。 这样的注视在此时此地终究不会持续太久。 叶逐尘扔了箭弩,随手捡了一把剑,以他的轻功,眨眼就已经到了双方交战最激烈的地方。程越武功算不上太好,好在宫中的珍宝极多,护身的蚕丝甲是难得的防身至宝,身边又有阿甲这样的高手全心全意地保护,一路征战下来倒也没受多少伤。 然而这样的防备在叶逐尘面前始终还是不够看。 他认真起来,想要在千军之中取下程越的首级,最多不过需要他十招的功夫。阿甲的武功的确不错,但是这种江湖第一高手,在叶逐尘眼中,却实在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 程越面对叶逐尘倒也淡定,后退,由阿甲挡着。 叶逐尘冷冷一笑,他眼下心情糟得无以复加,又早已视程越为眼中钉,自然不会手软,出手狠戾。阿甲勉勉强强挡住了两招,很快已是捉襟见肘。 面对天下最顶级的高手,这种捉襟见肘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一个念头闪过,上一次正是在皇宫,碰上了南宫笑。 就在阿甲感到避无可避的时候,忽然一条长鞭杀出,挡到了阿甲的身前――南宫笑! 这种时候,阿甲没有一战之力,不代表整个大成的军中都没有人可以抵挡叶逐尘。 “老叶!” 南宫笑大喝一声,人已经来到了程越和阿甲的前面,一条长鞭划出一个范围,圈定了她与叶逐尘交手的战场。 “南宫。”叶逐尘冷声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别逼我。” 南宫笑道:“你说过,战场上本就没有情谊可讲,今天我杀了异族这么多人,你如果真的要跟我动手,我不会怪你。” “我是应该跟你动手!你不该让楚泽来这里!”叶逐尘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太危险了!” 南宫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叶逐尘。 她忽地意识到:叶逐尘是在害怕。 南宫笑说:“他自己要来的。”她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叶逐尘,“老叶,你对楚泽好像真的很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给的是不是楚泽真正要的?” “也许,他想要的,就是守卫住大成呢?”南宫笑忽然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的,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是周家的人!这个家族已经守了大成足足三百年!” 这些话虽然是南宫诀在上战场前同南宫笑说的,但是这一刻,在面对叶逐尘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明白过来了这些话中的意思。 叶逐尘说:“我不允许他受伤。” 南宫笑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呀。” 说着,一甩长鞭,认真地向叶逐尘行了一个比试之前的礼,就如她过去每一次挑战武林名宿时候做的一样。 她从来没输过。 “老叶,你我各为其主。”南宫笑深呼吸了一次,展开了笑容,“认真的来一场吧,试试看,你到底是不是当今天下的第一人。” 而与此同时。 冬霜带着仅剩五人的精锐杀到了周楚泽的身边。 转轮足足七十二发,火炮的旁边,一个士兵正在埋首帮着装炮弹,三种炮弹,无论哪一种发射出去,都会带来异族的死亡。 冬霜的五个精锐很快杀光了船上除了周楚泽身边的几个士兵外所有的人。 周楚泽自然看到了冬霜,笑了笑,神色还露出了些许温柔,唤对方的名字,“冬霜。” 冬霜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两把双刀不知道取走了多少人的性命。然而就在这种时候,冬霜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非常细微,却足以让周楚泽看清。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你不应该来这里。” 眼前这个人,他的双手在今天之前只沾染过两个人的血。而现在,他甚至数不清楚有多少人因他亲手发射出的炮弹而死。 杀人是一种痛苦,眼前的人绝不应该承受这种痛苦。 周楚泽听着转杆转动的声音,感受着炮弹发射时强大的后作力,他看着冬霜,慢慢地说,“你别难过,我自己选的。” 冬霜看着他。 随后抬起手,将手中的一把刀架上了周楚泽脖子。 她干涩地说:“停手。” 她说话的时候,一滴眼泪忽然流了下来,热热的,砸进了周楚泽的手背,热得几乎灼人。 第60章 回溯行(九) “为什么?” 周楚泽松开了转杆,沉默须臾,问冬霜。 “没有为什么。” 冬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周楚泽的胳膊。她此时气息不平稳,似乎有些脱力,周楚泽很配合地站在冬霜的面前,任由短刀紧贴着自己脖颈。 她示意身边的精锐掏出怀中的号角鸣音。 南宫诀和周楚泽只隔了两艘战船,此时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担心周楚泽的安危,听到异族的号角,立刻示意己方同样用战鼓鸣音。 战鼓声跳跃,意为撤兵。程越在阿甲的保护下猛然回头,他骑在战马上,视野宽阔,下意识就在潮水般的人潮中寻找周楚泽身影,当即心头一跳,下令:“撤――” 在炮弹的猛攻之下,异族处于劣势,此时听到号角声也不恋战,同样开始后撤自保。 一时间两边都是人潮退去,潜河水急,还有不少人在匆忙撤退中不慎坠河。战场露出最狰狞的模样,到处都是鲜血与尸首。 此时此刻,在空出的战场上,却仍有人纠缠不休,双方数万战士的目光不由集聚,目睹这一场二十年来的武林巅峰对决。 南宫笑红衣如火,手中长鞭破空而出,划出数道残影,所到之处,锐不可当。 叶逐尘不退反进,一掌轰出,真气几乎化作了护身的盾,阻挡长鞭的攻势。使用长鞭为武器,让人近身自然不利,叶逐尘越是靠近,南宫笑就越是要退,轻功飘逸,两道身影时而缠斗在一起,时而拉开距离,打得激烈,却都没有杀招逼出。 忽地南宫笑清喝一声:“剑!” 她有些恼怒,横空一鞭抽去,用了十成功力,直取叶逐尘的面门。 叶逐尘的身法却比她想象得更快,仍是赤手空拳,一个飘忽就已经闪躲掉了这一鞭。 南宫笑忽然停了下来,咬牙,恨恨地看着叶逐尘:“老叶,你少瞧不起人,不用兵器,怎么打?”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久,方才的缠斗几乎没有用上两人的实力,在南宫笑看来叶逐尘摆明了是敷衍她,怎么能不生气? 果然,叶逐尘顺势停手。 两人在空中对峙,叶逐尘目光却是第一时间落在了周楚泽那边。他眼神一暗,冬霜便松开了架在周楚泽脖子上的刀。 周楚泽浑不在意,只同样在注视着这一战。 “我没同意要跟你打。”叶逐尘心生厌烦,语气中多了一些平日绝不会有的烦躁,“你走吧,日后楚泽还需要你来保护。” “老叶,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婆婆妈妈的人了?”南宫笑瞪他,“以后不还是要在战场上见?为什么不干脆现在就来个了结?我们是生死之交,我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就算真死了也不怪你!” “你不是我的对手。” 叶逐尘忽然道。 南宫笑愣了愣,继而放声笑了起来,她此时内力充盈,笑声清越,几乎半个战场都能听到。 “老叶,你对我真的很够意思。”好久,南宫笑在大笑之后,却是低声冒出了这样一句,“只是,有些地方我也像楚泽一样啊……” 南宫笑慢慢地想,你同样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如果,我要的就是成为你的对手呢?不仅是在武功上,甚至是在那个人上…… 叶逐尘疑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南宫?” 南宫笑一甩手中长鞭,红色衣袂无风自动,身上仿佛有烈焰在燃烧,一时间锐意毕露,杀意凛然。 叶逐尘神色微变,明白此战决不可避。 潜河水滚滚而去,冲刷着鲜血和尸首,也卷带走战场的硝烟和火炮。天色已然暗了下去,残阳如血,成为了这一战最好的注解。 叶逐尘手中没有剑。 上次他手中有剑的时候,取走了江湖上一个无人不知的传奇。 南宫笑不是叶逐尘的对手――单纯以武功来论,如果南宫笑都不是叶逐尘的对手,那么这个江湖上,谁是?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可怕?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除了周楚泽和南宫诀。 无数人紧盯着叶逐尘的每一个动作,等待他亮出自己的兵器,然而就在为了这一次对决而深吸一口气时,两个人忽然动了。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两人的身法毫无绚丽之处,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快,甚至比黑夜中劈开夜幕的闪电更快,当真只有一眨眼的功夫。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眨眼中,南宫笑的长鞭竟然如一柄弩箭,直刺过去,毫无花式与技巧,只是明明白白求一个快,比身法更快――硬生生在空中挑出了一朵血花。 鲜红的血。 只能是属于叶逐尘的血。 南宫诀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骇到几乎目眦尽裂。 只见两人交错而过,南宫笑忽然手一软,长鞭脱手,整个人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从空中坠落。 叶逐尘仿佛早有预料,半空折回,横抱住了南宫笑。他身披银色铠甲,足下一点,当着所有异族士兵和将军的面,将南宫笑放在了大成的一艘船只上。 与周楚泽仅有几个身位的距离。 周楚泽预想到南宫笑会受伤,然而当真发生的时候,照样是如临大敌,一下子慌了,还踩在船上,就要快步跑过去看南宫笑的情况。 叶逐尘冷静地看了他一眼,在周楚泽慌忙踏上船的一刻,指尖凝气,暗自送出一道力气帮助周楚泽稳住身形。周楚泽此时全然在担心南宫笑,自然没有注意。 冬霜转眼而至,手指微不可见地发着抖,低声道:“主人,你的伤?” “无妨。” 他心下三寸,被南宫笑的长鞭几乎划开了半个胸膛,此时正在不停地滴血,从铠甲下面流出。 他的伤势绝不比南宫笑轻。 而眼下周楚泽离他那么近,却始终没有分开过一眼去看看他伤成了什么样。 “走吧。”叶逐尘最后说。 【旧逐空香百遍行】 第61章 飘渺行(一) 前线战火纷飞,整个大成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也有一些地方遗世独立,兀自宁静。比如谪谷,比如缚龙峰,又比如国都的皇宫。 昔日的大成国都落入异族手中已足足过了五年。 异族作风粗犷,不比汉人那么多繁文缛节,也由是,大成皇宫在异族手中疏于管理,日渐萧条。宫廷在可汗的眼中更像是一个胜利的象征,而非称王天下之所。 叶枭策马进宫,绕过无数宫殿楼宇,最终停在了一座梧桐小楼前。小楼外,一个异族宫女正坐在屋檐下小憩,听见马蹄声方才揉着眼睛醒来,呀了一声,没什么规矩地胡乱挠了挠头,迎上叶枭,喊王爷。 “夫人在里面?” “唔,是吧,大概在抄经。” 叶枭点头,快步走进去。果然闻到空中隐约的沉香味道,白衣女子端坐桌前,面容沉静,执着小楷写字。 听到声响,她不急不慢地写完正在抄的那一句,最后一划轻轻一勾一提,收笔,将小楷架在笔搁上,方才转而看向来人。 不消说,此女的气质自是极好,一如夕时的晚霞,给人长烟一空,静影沉璧之感。容貌精致秀丽,眉眼更是不像一般汉人似的平板,又自有沉鱼落雁之姿。 “阡陌。” 数年不见外人,阡陌倒也没露出惊讶之色。她数年如一日地等待着今天,早已将一切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遍,此时站起来,走到叶枭面前,低眉颔首,行了一个宫礼,微笑道:“教主。” 叶枭摆手,“早在几年前,我已传位给逐尘了。” “阡陌记得少主天纵之资,有他继位,想来大业可成。” “只是眼下大业未成,他却已弄得自己几番受伤。”叶枭苦笑,“你若是当初肯助我一臂之力,或许我异族兵马早已踏平中原。” 十年前,这名绝色美女艳冠后宫,被皇帝宠爱到了几乎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作为异族最成功的一名探子,却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背叛了异族。 背叛异族的人没有好下场,被异族影卫带回异教的阡陌却一度成了一个例外。 然而这个美丽的女子心中清楚,她并不是什么例外,不过是碍着她还有太大的价值存在,异教才没有杀人灭口――她的下场只有在价值消失完毕之后才会到来。 所以,是现在吗? 叶枭缓缓开口道:“陈王一直在找你。” 在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后勾引圣上的胞弟,原本就是当年异族定下的计划。 阡陌笑了笑,“他可以找到这里来吗?” “他可不可以,取决于我们。”过去十年,陈王在四部中极力发展玄部中的情报,却仍是没有找到半点阡陌的消息,可见叶枭这一句不是狂言,他沉声道,“你原本就是我们留下的一手后招。” 阡陌沉默须臾。 “主人想要我说什么?” 叶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三分审视,七分思量,纵然眼前美人如玉,却没有勾起他眼中半分波澜。 “那就看你会说点什么了。”叶枭顿了顿,“逐尘在前线受了重伤,他的意思是――半分天下。” “半分天下……何意?” “到此为止,俯首称臣的意思。”叶枭负手而立,在阡陌的沉默中说:“皇帝换人了,你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现在是大成的亲王,百军的统帅……你对陈王说什么,将决定你的亲生骨肉能否全身而退。” 阡陌沉静的表象终于瓦解,高手如云的异教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绝没有失手的可能――因为这正是异教强大的原因。 她盈盈跪下,黑色长发垂在腰间,姿态优雅,却不输于任何一个汉族的大家闺秀。 但她骨子里仍是一个异族人,一个江湖人。 “阡陌愿不辱命。” ※ 耶休鲁在回援的途中收到叶逐尘派来的消息,简单四字:夺敌先机。异族的可汗在听到这四个字后恨恨咬牙,半晌竟是气得大喝一声,命令全军转向,策马带头直奔澄清湖。 再说回潜河两岸,天黑后硝烟暂歇,半夜里大成却又发动了第二轮猛攻。炮火声再次响起,异族军队却也没被打得措手不及,兵马一律后撤,逃出火炮的攻击范围。 然而后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大成高歌猛进,眼看就要涉江到岸,异族这边终于冒着炮火攻了上来,一时间火光大盛,硬生生照得整个战场清清楚楚,两方不计伤亡不及损失,能杀多少是多少。 异族的应对算不上高明,然而单纯被炮火所伤就好过杀几个大成的兵再死。 远处,南宫诀站立船头,喃喃道:“这一战必定影响深远……” 他遥望潜河水的另一端,确定异族不回援之后,早在一个时辰前,程越已经马不停蹄地带着精锐之兵赶往澄清湖,周楚泽照顾南宫笑,乘着马车同行。 在澄清湖,等待他们的是另一场大战,以及昔日王朝的守卫者,周随云。 一个疑问同时冒上南宫诀的心头,这边程越等人走了,那么河对面的叶逐尘呢?受了伤的叶逐尘,此时此刻,是在不远处的纷飞炮火中,还是在前往澄清湖的路上? 杀伐声不绝于耳,血流成河,尸如山积,抬头明月兀自高悬,暗示此夜正长。 是非成败转头空。 山河表里,壮阔胸膛,南宫诀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平静地想,好在一切终有盖棺定论之日。 与此同时,战场十里之外,正有车队在平原上疾驰。 叶逐尘走得比程越稍晚一些,此时他正撩开车窗的帘布,侧着头,靠着车厢,无所事事地打量一路尾随的天上明月。 铠甲早已除下,他只穿着一身单薄里衣,赤着胸膛,任由冬霜给他上药。伤口狰狞,南宫笑以鞭为枪,霸道的真气扫过,自是血肉模糊,不必想这下肯定还带上了内伤。 叶逐尘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半点受疼的样子。 冬霜敷完了药,抿唇道:“不治本。” 叶逐尘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给自己合上衣服,轻描淡写地笑道:“伤得不轻,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忙完这一仗,就带着你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息。” “……楚泽呢?” 好好休息,那么楚泽呢? 叶逐尘笑容一凝。 接着他很认真地问,“冬霜,我是不是应该承认,这世上注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不是注定。”冬霜平静地说,“你也从来不相信注定二字。” 叶逐尘闻言,以手掩面,低声笑了起来,他原先就生得俊美无双,此时受了伤,略带苍白之色,别有一种艳丽动人的风流之姿,声音掺了一分沙哑,却更显得勾人,低低道:“好冬霜,你果然懂我。” 他意志坚定,想要什么,就努力去取。也许用的方式有所不对,但这种决心却从来没有错过。哪怕现在身上受了伤,战局陷入对他不利的一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更没有一刻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目标。 此乃王者之所以为王。 第62章 飘渺行(二)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正在吞噬澄清湖上的一切。 耶休鲁眯着眼睛,遥望湖上熊熊火光,冷笑:“现在大成还有什么人?”他身后的谋士神情恍惚,只怔怔看了一会儿那滔天大火,垂下头,用僵硬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锦囊,打开,里头是一张纸条。 遇火则拆。 纸条上的是异族文,翻译成汉文,即是战争之神。 谋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战争之神,战神这个称号,在异族已经数百年无人获得了,反而在十年前两国战争中,异族的士兵在军营中流传着大成战神的说法。 周随云。 销声匿迹多年的大成元帅,难道就在这片滔滔大火的背后?谋士心中一凛,将手中纸条一翻,只见背面还写着一个字:等。 等什么? 虽有锦囊,却无妙计。谋士只能望着叶逐尘给他的字条苦笑,作为耶休鲁的心腹,他自然清楚叶逐尘是什么身份,有多大的能耐,然而一想到如今大成那边站着的敌人是周随云,如何能做到安心在茫然中等待? 谋士将纸条送给耶休鲁过目,解释一番,耶休鲁亦是大惊,喃喃,“……当真是那人?”随后震怒,气道:“马上派人去问!异族的男儿已经在这该死的河边浪费了太久,还故弄玄虚什么!让他有什么主意都给本王一次说清楚!” 此时天色既白。 异族兵马驻扎完毕,火势略小,却仍能持续一段时间,兵马疲乏,也就趁机休整,左右是等。这边耶休鲁才躺下半个时辰,就被亲信叫醒,“可汗,元帅回来了。” 耶休鲁疲乏不堪,于酣睡之中忽然被叫醒,火气一下子上来,怒斥:“人呢?叫他自己过来!好大的架子,还要本王自己过去见他吗?” “元帅受伤了。”亲信见耶休鲁闻言一下呆愣住,低声补上一句,“伤得不轻……” 耶休鲁这下彻底醒了,捞过长袍翻身而起,急道:“带本王去见他。” 叶逐尘伤得不轻,现在却没老实呆在营帐里,反而在湖边迎风望月。 耶休鲁乍见他飒然而立的身影,只感觉自己又是白操了一番长辈的心,准备好的关怀之辞统统咽下肚子,走到叶逐尘身边硬邦邦地问:“出了什么事?眼下是什么情况?” “大事不妙的情况。” 到底是受了伤,叶逐尘面色苍白,临湖在月光下一照,落在耶休鲁眼中,全然没了往日的运筹帷幄与气定神闲,倒也多少有了些侄儿晚辈的模样。 “逐尘,你老实告诉我,对上周随云,你有几分胜算?” 叶逐尘笑了笑:“不好说。” 耶休鲁一见叶逐尘笑,就知道自己方才的担心全是喂了狗,气呼呼地瞪了侄儿一眼,“有什么鬼主意快点说出来!” “的确是不好说,大成军中有名帅坐镇,眼下又有了新式的炮火,加之刚刚小胜了一仗,士气高昂,已非从前的孱弱之师。”叶逐尘看向远处湖面上泛起的火光,唔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等火灭了,湖面上的苇草扫荡一空,大成的炮台已经高建在了湖畔。” 耶休鲁沉吟,“那炮火当真有那么厉害?” 叶逐尘道:“周随云数年心血,自是非同凡响。” 耶休鲁冷哼一声,道:“所以呢?我们异族的男儿什么时候输给过那些汉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像真算起来,几百年来也没少输过。”叶逐尘全然不管可汗的脸色,自顾自道,“我的主意很简单呀,早就告诉你了,就是等。” 耶休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声质问:“等?!等什么?等他们汉人打过来吗?” “差不多吧。” 叶逐尘轻描淡写道:“先托一会儿时间,等他们打过来,我们也许会赢,也许会输……然后接着等,等着他们求和。” 耶休鲁身为异族的可汗到底不笨,心知叶逐尘肯定留有后招,有十成的把握大成会率先求和。 战争打到了眼下这种局面,异族如今占领的土地已是史上最多,耶休鲁不是穷兵黩武的君主,始终清楚在治理国家方面,异族远远比不上汉人。比起他日统一天下却弄得骑虎难下,此时求和可以说得上是正中耶休鲁的下怀。 虽说如此,耶休鲁还是没给叶逐尘好脸色看,训斥道:“逐尘,你太自以为是了!这种大事不容你一人说了算,决策之前,你至少要跟本王商讨后才能决定!” “您说的对。”叶逐尘苦笑,望向火光闪烁的远处,“但是抱歉,我等不及了。” 尘埃落定之日,他等不了太久了。 ※ 凌晨的熊熊大火终于在午后熄灭。 苇草在大火中被烧得干干净净,即使远在异族驻扎的湖畔,也可以轻易在湖面上发现一层薄薄的优质,以及焚烧过后飘在水面的浮灰。 异族派出一队水性较好的士兵进入澄清湖探路,两个时辰后,只剩下两个士兵游了回来,衣服尚且来不及拧干,就湿淋淋地前往可汗的军营汇报。 大成果然在湖畔建起了炮台,不仅如此,大成竟然拥有了四条数十米长的巨船,眼下正停在岸边,而在巨船的甲板上,同样建起了三五座炮台。 大成正在酝酿一场反击。 耶休鲁忧心忡忡:“看来周随云同样是将澄清湖选作决战之地了。”周随云当年给异族军队来带的阴影太大,耶休鲁思前想后,仍是不放心,又派人去找叶逐尘。 叶逐尘却是以疗伤为由没来见可汗,只说可以派人拖时间避战了。 午后,又一场大火在澄清湖畔燃起。 之前叶逐尘在澄清湖做的埋伏在大成一把大火之后早已没了意义。对方坐拥广阔的视野与强有力的炮火,再打游击不异于自寻死路,还不如同样烧了来得干净。 此时换做了大成望火兴叹。 同样是凌晨天快要亮时才休整。周楚泽一觉醒来,已是午时一刻。洗漱过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叔父的军帐。 周随云正在同几位将领商讨接下来的行军方案。周楚泽被士兵拦在门口,也不急,索性在外面候着等。 未几,宣情掀帐而出,见周楚泽,只微微一笑,问:“吃过了吗?” 周楚泽在路上随便塞了个馒头,便点点头。 宣情道:“估计他等会儿有很多事情要问你,这些天来他也没好好休息,你别气着他。” 周楚泽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当初你到东凉,知道我和他的事吗?”他指的自然是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宣情知道内情,当初应当算是叶逐尘的帮手。 宣情说:“我知道。” “为什么不制止?” “情如饮水,冷暖自知。你是真的喜欢他不是吗?即是真心相爱,我又为何要破坏一桩好好的姻缘?” 周楚泽脸色冰冷。 宣情叹气,暗想周楚泽同周随云不愧是一家人,性子是如出一撤的软硬不吃。 “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周楚泽道:“你不懂。” 宣情淡淡笑了笑,“我的确不懂你们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介意的到底是他对你的心意,还是过去种种来带的对立?” 周楚泽没说话。 他一次又一次喜欢上叶逐尘,获得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背叛。他介意什么,他介意的当然是叶逐尘对他的心意。你既无意我便休,他又何必为了一个骗子作践自己。 只是他偏偏还放不下叶逐尘。 或许是那人的演技太好了,在那日他抱着南宫笑踏上船只时,周楚泽顾着照看南宫笑的伤势,然而心里却不受控制想知道叶逐尘的情况。 厌倦,却无法摆脱这一团杂乱。 周楚泽眼下想的,仅仅可以帮助大成早日结束战乱。至于以后,无论是跟着叔父还是回缚龙峰,甚至一个人浪迹天涯,都远远好过现在的处境。 好在两人没有僵持多久,一个个将领陆续从周随云的营帐内走出。宣情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一次叮嘱道,“别惹他生气。” 周楚泽暗自吸了一口气,独自走进营帐。 周随云坐在桌案前,正对着满桌的地图军报发呆,闻声抬头,神色平淡,慢慢道:“楚泽,我们该谈一谈了。” 第63章 飘渺行(三) 周楚泽坐下。 周随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沉声道:“坦白告诉我,你和叶逐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异族的元帅。” “他是你的师兄。”周随云对于叶逐尘是异族军队的人没有感到惊讶,叶逐尘与南宫笑的一战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宣情在他的逼问下也如实交代了所知的一切。现在他冷静地说,“更是与你拜堂成亲之人。” 将那些自己不想回忆起的过去在亲人面前一一坦白,无疑也是种痛苦。 “他骗我。” “你既然已经与他结为夫妻,日后该怎么办?” 周楚泽轻微地摇了摇头,道:“只愿能相忘于江湖,永不相见。” 周随云的目光并不锋利,望着周楚泽的时候,仍像是看着当初那个柔弱又年幼的侄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扫过桌上的地图,道:“等此战结束,你便回缚龙峰罢。” 周楚泽猛地抬头,“叔父!” “此战如果能赢,收复失地或许指日可待;如果输了,只怕是无力回天……两族矛盾已久,现在已经到了奠定大局的时候,无论何时,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叶逐尘不能照顾好你,你就要照顾好自己。” 周楚泽颤声道:“那你呢?” 周随云苦笑:“过去几年我残喘求生,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重回这里。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想留到最后。” 沉默许久。 周楚泽只感觉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平复了许久,才紧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开战?” “不会太久。” 两军都在烧火,为了方便燃烧苇草,倾倒了大量的动植物油脂。这种时候将船只开上澄清湖显然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大成这边,汉人造船技术远胜异族,船只庞大,一旦在水中着火了,后果绝不会妙。 湖水不比河水,更新的速度较慢,两方恐怕都要等上几天才能开战。 此时战场上因为两场大火暂时陷入了僵持的等待,而在战场外,又是另外一番风起云涌。 三日后。 拟安。 在战争的笼罩下,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年幼的君主尚未亲政,朝堂上的权利已经大半落入了陈王的手中。虽说眼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军权受到了宣情的分割,陈王却仍是表面上整个大成王朝最有权势之人。 现在这个摄政王匆匆走出了御书房。 陈王落在旁人眼中仍是冷静与尊贵的,只是认真观察,不难发现其脚步有一点乱,呼吸更是略显急促。 手指收拢在宽大的衣袖里,眼下正捏紧泛白着。 穿过宫门,逆着春风十里长街,转一个弯,便是久违的陈王府。陈王甫一回王府,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扰,只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 书房内自然有密室。 密室里有一条通道,直达陈王多年苦心经营的天地玄黄四部。眼下四部精英尽出,早已安插到了军营中保护程越,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时候,留守在拟安的玄部得到了多年来探求的消息。 黑衣人跪在陈王面前,双手奉上两张纸筏,一张写满了小楷,乃是手抄的一页经书,另一张则写着戌时梧桐宫,落款阡陌。 凤非梧桐不栖,梧桐宫,正是当年先帝造给最心爱妃子的宫殿。陈王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两张纸筏,喃喃道:“是她……真的是她……” 阡陌写的一手好字,他熟悉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几乎要为此感到激动和战栗。 黑衣人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王爷,这两张纸是在玄部里面发现的……属下们无能,谁都不知道是如何送进来的……想来此事必有蹊跷……” 能无声无息地将信筏送进来,只有两种可能,如若不是四部内有奸细,就只能说现在单薄的四部早已被更大的势力看穿。 阡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四部十年来都找不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现在她的手书却轻易地进了四部的大本营。 玄部的黑衣人隐隐感到害怕。 陈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也不训斥玄部的无能,只立刻皱下了眉头,道:“派地部的影卫去守着梧桐宫!不管看到什么人,不要轻举妄动……陌儿很可能在人手里……” 他自然也想到了阡陌可能是异族或者谈笑风生楼的人,但是陈王不愿意去想,他相信这么多年来阡陌一定是被人掳去了,成为了威胁他的筹码。 他为这个女人着了迷入了狂,无论何时,放在最前面的,始终是阡陌的安危。 戌时很快到来。 皇宫倒没有严加戒备,只在梧桐宫安置了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影卫,若无陈王的命令,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盛夏昼长夜短。 天色微暗,戌时已到。 陈王设想过很多种与阡陌重见的情景,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阡陌是孤身一人进的宫。女人来得很准时,一身素白长裙,乌发用一根木簪堪堪挽住,却丝毫不显凌乱,眉目依然精致秀丽,过去的十年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武功,躲在暗中的影卫已经有人分辨出,这正是异族影卫最擅用的遁影术。 遁影术来去飘忽,神鬼莫觉,也难怪阡陌能只身进入皇宫。 陈王就站在梧桐宫外。 阡陌欠身行礼,轻柔的声音打破男人恍惚的回忆,“异教阡陌拜见陈王殿下。” 她说的好像不过一个远道而来的使者。 惊雷在耳中炸开,陈王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置信之后,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一个人最后的坚持终于败给了裸露的现实,再次睁开眼后看着眼前的女人,低低颤声道:“你是异教的人。” “一直都是。” “好一个一直都是啊……”话说的几不可闻,像是在告诉自己。 阡陌平静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姿态始终保持着十年前吸引陈王的优雅娴静。她又上前走了几步,与陈王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随后微微低下头,平静地在陈王面前跪了下来。 陈王微微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阡陌。 阡陌只作不知,轻轻道:“今天阡陌来到这里,只为求王爷一件事。” 陈王惨然一笑:“你是谁的人?” 阡陌的头垂得更低,露出脖颈细腻美好的曲线。她姿态摆得低,声音却是平稳,仿佛只在闲谈:“恳求王爷与异族谈和。” 陈王只觉得一阵心如刀割,又退后了一步,“阡陌,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会给你吗?凭什么?你凭什么?” 阡陌抬头。 与她平稳的声音相反的是,一张精致秀丽的脸上已然满是斑斑泪迹。阡陌有一双澄澈清透的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泪光。 然而只一眼,阡陌又垂下了头,姿态低到不能再低。 “王爷,就当是为了越儿吧……”陈王仿佛在阡陌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几乎无可捕捉的痛苦,“为了越儿,求和吧。” 陈王侧过身去,以手遮面,不忍再看阡陌。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一颗心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玩弄在鼓掌之间。 第64章 飘渺行(四) 澄清湖上的油脂与残灰终于在大火燃尽后的第五天终于消失大半。异族按兵不动,养精蓄锐,而湖面的另一端,大成的工匠日以继夜地赶工,终于在澄清湖畔建起一道长达十里,以五十座炮火所构成的坚强防线。 对此,异族仍是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连探子都没来过两回。无论如何,这种平静已经显得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另一边几天前的潜河一战收尾,异族用最后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在潜河以北五十里,利用夏风一把大火坚壁清野,大成虽然成功地过了河,然而一无城池可夺,二无地点合适扎营,只用残部集结了一支队伍,顺着异族的路线,准备听从周随云的号令,与主力大军一共准备形成夹击。 南宫诀在三天前回到澄清湖的军营。 他仰慕周随云已久,两人更是在许多地方不谋而合。对于异族这次的迟迟不发兵,都觉得另有蹊跷。 “我与叶逐尘略有交手,以他的谋略胆识,此时按兵不动,多半已是想好了后招。”南宫诀肯定道,“他放任我们打造火炮并且派兵夹攻……这种时候,照常理不发兵也应该调兵来支援才是。” 周随云坐在南宫诀对面,沉吟片刻,随后扫了一眼地图。无数的城池与重地,在经过无数次的考量之后,几乎闭上眼就可以清楚地重现在眼前。 “不行动,或许是因为不在乎。” “不在乎……”南宫诀皱眉,“他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料定我们猜不出他的动作?” 周随云想了想,道:“只有两种可能,猜不出,或者猜出了也已经无济于事。” 南宫诀若有所思,良久苦笑道:“眼下我们战局对于我们来说总算是有了一点好转,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懂接下来的走向了。” 周随云以指扣桌,轻击两下,又扫了一眼地图,这一次,目光缓缓移开,却是不再看着已经沦陷大半的北方,而是停在了中原的南方,如今的国都,拟安城。 周随云黑眸深沉,心中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他的目的或许已经不在战场上了……”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周随云猛地起身,直指一个亲卫,喝道:“传令三军众将,擂鼓发兵,半个时辰后,于炮火线上整顿出战。” 随后自己披衣匆匆掀帐而出。 这边南宫诀先是一阵糊涂,要知道现在工匠仍在赶制火炮,多一门炮火对于大成来说就是多一份胜算,周随云此时忽然出兵,未免显得有几分贸贸然。然而他心思极快,听到周随云刚才说的一句叶逐尘的目的或许已经不在战场,又看看地图上的拟安,忽然觉得心口一凉,心念电转,极快就领会了过来。 拟安要出事。 拟安是如今的国都,国都里有着年幼的新君。以异教多年来渗透中原武林的本事,南宫诀料想异族在大成朝廷上的埋伏也绝不会少。至于拟安会出什么事,南宫诀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冒出很多想法,截断军队的粮草,让大臣劫持幼君,甚至刺客进宫暗杀……都可以大大搅乱局面。 不管是周随云还是南宫诀,他们为了这场战争殚精竭虑,自始至终想着的都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百遍行 作者:points 何以弱胜强,用手中这点兵力和国力驱除外邦敌患。他们是天生的军事家,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敌人根本没心思陪他们创造一场空前绝后的精彩战役。 叶逐尘或许能算是军事家,但他更是个阴谋家。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赢。为了赢,可以有不择手段,却未必有正大光明。想通这些,南宫诀也自然明白了周随云为何急忙发兵,不管异族在拟安有没有动作,这种时候,打乱对方的节奏,就是最快占据主动的一种方式。 战火一触即发。 比起擂鼓,炮火声是来得更加清晰的战争号角。 周随云贵为三军统帅,独领中军,下令时压根没有过问程越的意思。南宫诀只匆匆同程越解释了一番,随后连忙安排探子去查眼下拟安的情况。 周楚泽连日来忙着炮火的铸造,得知眼下匆匆出兵,亦是吃了一惊。澄清湖附近地方不大,周楚泽走出工匠工作的地方,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新筑的城墙上的南宫诀,当即走过去问:“是不是异族有了行动?” 南宫诀面色沉重,摇头道:“没有。” “没有?”周楚泽惊讶,随后轻轻蹙眉:“叔父……是因为异族没有动作才出兵的吗?” 南宫诀暗叹不愧是周家的后人,回答道:“的确。” 周楚泽轻轻舒了一口气,似乎反而因为这个消息而轻松了一些,“这样也好……这样过了五天的平稳日子,反而觉得是在坐以待毙。” “叶逐尘会有行动?” 周楚泽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哪怕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也确定,他应该做了些什么。” 叶逐尘究竟做了些什么?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拟安城,或者更是在其它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地方? 一个敌人最可怕的地方,往往就在于你对他的不了解。 南宫诀思索一番无果,抿了抿唇,只苦笑道:“遇上这样的人,或许不能算是件坏事。”拜南宫笑所赐,南宫诀对于这位姐姐平生的至交好友其实怀有好意。虽然南宫笑刚刚在这位朋友手下受了伤,南宫诀却也记得是叶逐尘流着血将南宫笑平稳送回了大成战船。 即使不走光明正大的路子,以叶逐尘这样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人如临大敌,毫无疑问可以算是个英雄。 有生之年可以遇上这样一个人物,自然不能算坏事。 南宫诀抛了一个老问题,“我们能赢?” 周楚泽报以一笑,云淡风轻:“有何不可?” 第65章 飘渺行(五)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战鼓如雷,两军交战。 异族收到大成进攻的消息后,不避不退,由可汗耶休鲁亲自统领三军出战。此次异族多以小船为主,每条船只上最多不过二十个士兵,阵仗摆得极开,显然是畏惧大成的新武器,想要尽量减少在每颗火炮下的伤亡。 澄清湖经历两场大火之后,湖面宽广,士兵在船上,视线极好,举目四望,只被湖水与船只包围。 小船前进速度快,轻巧灵动,异族的水兵训练多时,这次也总算显出了一些本领。在广阔的湖面上有不少避开了大成的火炮,靠近大成的船只之后,弓箭手拉弓专射有炮的船只,运气好的,更是直接往大成船上扔火雷弹。 而大成这边由周随云率领,用船只缓缓在湖面上摆起翼型军阵,分为两路,不断收拢,很显然是一早想到了异族这种突击的打发――逐渐收拢的阵型正是突击战的最大克星。 然而异族士兵作战勇猛无比,冒着强大的炮火更是一股脑地往前冲,似乎是不计一切想要冲破大成的阵型。 大成投入澄清湖的士兵只有十五万,而异族,有整整三十万。 无论战场外又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在战场上,永远都只有不尽的流血与牺牲。 战况激烈,此时先前渡过潜河的三千大成残兵也已经准备好了直接进攻异族军营,然而未得靠近异族军营五公里处,就已经迎上了直接杀出的异族骑兵。 异族的骑兵素来彪悍无比,箭术无一不精。率领骑兵的正是叶逐尘的心腹冬霜,在此战开始前,叶逐尘甚至特地叮嘱过冬霜:“水上一战我们可以输,但是你率领的骑兵……我要你将对手杀到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这是叶逐尘的命令。 这边两军甫一交战,大成这边便立即感觉到来势汹汹。除了冬霜之外,这一千骑兵中有三十人是真正的异教中人,随便一个放在武林上,都堪为一流高手。而剩下的,更是耶休鲁亲自调教出来的异族汉子,从来没有参加过水战的训练,只因耶休鲁原本就打算好了让这些精锐骑兵到了平原上再大展身手。 须知大成的残兵亦是养精蓄锐过的,在艰苦的潜河一战生存下来之后,个个士气高昂,出战前都是信心满满,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打异族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一把火烧了异族的大本营,怎么也没料到此时对上的异族骑兵却是如此的来势汹汹。 领兵的大成战将首当其冲,大喝一声驰马飞出,迎面正碰上冬霜。大成将领手中战戟一扬,只觉得面前有一道冷光劈来,猛然睁大眼睛,冬霜的短刀已经毫不留情地割过他的咽喉。 只一回合,就把大成残兵的士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冬霜领兵直冲那三千残兵,在澄清湖附近开辟一处不留片甲的修罗场。 这边湖面上,周随云以旗指挥,不断变化信号,眼下训练有素的大成船只不断变化阵型,几次扩张收缩下来,还是堪堪将异族包围在了阵营之中。 火炮如一个个火球,打得湖面激荡翻滚,带起一股股冲击波,让异族的战力不断折损下去。然而异族这边却是打得极为坚决,前赴后继,却是始终不放弃撕破大成的阵营。 耶休鲁的战船在重重保护之下,离大成火炮的射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谋士看得有几分不忍,叹气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这样巨大的流血牺牲,实在不像可汗那位足智多谋的侄儿的作风。 耶休鲁早已问过叶逐尘同样的问题,此时面色沉重,只冷冷道:“没有。” 同样的,程越站在战船上,皱眉问周随云,“异族这样消耗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吧?会不会还有什么诡计?” 周随云平静地说:“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程越想了想,不明所以,遂又问:“什么目的?” “无非是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决心。”程越毕竟是亲王,周随云在他面前,始终保持着淡淡的上下礼仪,分出心思略作解释,“现在的大成有了火炮,但是对面想要告诉我们,他们不怕这个。而且如若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损耗,最先怕的,反而会是我们大成。” 程越沉默。 他也总算理解了为何周随云只是一味地收拢阵营。 这样战争或许还可以有更聪明的打法,但是聪明的打法有时未必会是最正确的打法。在这决定大局的一战里,双方都不能退,谁退,谁就输了决心。 最先怕的,往往也会是最先输的。 因此,谁都不能在这样一场战争前害怕,只能咬紧牙关赌着性命一次又一次往前冲。 三刻钟后。 冬霜血战而归,率领骑兵回营。她利索地换了一身衣服,向小兵询问了叶逐尘的去向,在军营边一处小土坡上找到了正在望天的主人。 叶逐尘问:“解决了?” 冬霜站到他背后,道:“片甲不留。” 叶逐尘哦了一声,点点头,说:“过来坐。” 冬霜想了想,略一苦笑,挨着叶逐尘在小土坡上坐下。此时天高日清,阳光刺眼,只听得到守营的战士走动的声音,完全与不远处的战场相隔离。 两人都是静默无语。 就在冬霜即将忍不住问叶逐尘此时在这里做什么时,忽然眼前飞来了一只蓝色的蜜蜂。这只蜜蜂比寻常的蜜蜂大了数倍,行进速度很快,不停发出嗡嗡的声响,教人不忽略都不行。 叶逐尘伸手,蓝蜂便乖乖停在了他的指尖。 冬霜靠得近,一眼就发现蓝蜂的腹部刻着一个红色的小字,乃是千。她脑子里一瞬跳了出来,当年异教的第一细作的代号就是千。 叶逐尘忽然说:“要结束了。” 饶是冬霜,此时也是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轻轻重复:“……要结束了?” 叶逐尘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冬霜的肩膀:“嗯,回去收拾收拾吧,我们今夜就离开军营。” 冬霜愣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转眼就要走远的叶逐尘:“去哪?” 叶逐尘脚步不停,背影潇洒:“江湖。” 第66章 飘渺行(六) 来自拟安的八百里加急诏书直送战场,传信兵跪在周随云面前,垂着头,手脚犹自不停颤抖,不去看周遭厮杀的战场,只等着元帅看完这封由陈王代君发出的诏书。 周随云面沉如水。 一旦上了战场,宣情便一刻不离保护在周随云身边,此时见周随云的脸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宣情正想凑过去瞧上一眼,周随云便垂下手,低低道:“退兵。” 宣情听清楚了,面露讶色。身边的亲卫传令官一脸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退兵?元帅!我军现在还占有优势,怎么可以!” 周随云抿了抿唇,淡淡道:“圣上病危,传祁亲王即刻回拟安,同时退兵,向异族求和。” 君是国家社稷之根本,小皇帝此时病危,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政权而言是不亚于战争的一次重创。如今战局演变成这个样子,就同先帝被刺杀一事紧密相关。现在圣上病危,消息一出,难免军心大乱,各方忙着争夺利益,又哪里管得了战场? 在大成同异族尚有一战之力的时候退兵求和,保存仅有的一点国力,的确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选择。 然而即使心里清楚,周随云微微扬唇,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许冷然嘲讽之意。 他终究不过是一员武将,而天下是政治家的游戏。有心救国,无力回天,为之奈何? 传令官呆愣片刻,脚下一软,立刻派人挥旗鸣金示意退兵。战士们虽不明所以,然而习惯了服从军令,犹豫之下,还是迅速回归了撤兵的阵型,退出战场。 而异族那边倒也利索,没有穷追,小船飞快,撤离这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湖域。 周随云吩咐亲卫将诏书送给祁亲王过目,面无表情,一路走下战船。宣情跟在他身后,两人沉默走了一路,直到帅帐。 “什么时候动身?”周随云问。 宣情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你想我走?” 周随云淡淡一笑,直扫一眼:“我不想,你便不走?” 宣情道:“你知道有些事情原本不由我选择。” 问柳山庄志在天下,宣情自小肩负家族重任,过去十几年,始终在为了有朝一日问鼎天下而努力。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幼帝病危,军权尽在掌握,手中又有谈笑风生楼的势力。 周随云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没的选择,注定要走,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说到底,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路人。 宣情看着他,眸色漆黑,深不见底。 周随云坦然与他对视,君子坦荡荡,即使武功全失,也没有在这顶尖高手前输掉半分气势。 “你们周家人果然如此,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宣情无声苦涩一笑,转身离开。 “……是吗?”良久,周随云的声音在空荡的军帐中低低响起,“我们不过是……不想委屈自己罢了。” 他们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份真挚的感情,来不得一点委屈将就,受不了一点欺骗侮辱。 旧逐空香百遍行,当年周任风后悔了,可是如若能让他重来一次,难道就能接受结拜兄弟是天敌死仇的现实? 军帐外,周楚泽收回停在帐门上的手,缓缓转身,随后微微仰头看天,天空一碧如洗,似天下,宽广无限。 ※ 三天后。 幼帝驾崩,天下缟素。与此同时,异族开出了谈和的条件,以潜河为界,割占大成广阔北方国土,同时,要求大成正式成为异族的属国,除年岁纳贡金银布帛外,须缴税听从一些异族政令,令人意外的是,纳贡数目不多,政令亦是范围不广。 这份降和条约认真来算,对大成几乎算得上宽容,而对百姓来讲,能够早日结束战争本就是最大的福音。 最最受伤的应属大成的皇室,因为从此大成的统治者不可再称帝,须改称王。 周楚泽信马由缰,离开大成军营,慢慢地想,叶逐尘还是得到了他要的一切。 中原成为异族的属国,从某种程度上,异族还是完成了一统天下的目标。 谈和并没有持续太久,此时的朝廷已被卷入了另一场漩涡之中。幼帝驾崩,陈王请立先皇之兄祁亲王程越为帝,然而太师却掏出了一旨遗诏,皇帝御笔亲书,禅位于挂名左丞相的宣情。 朝堂自此陷入争位混乱。 又三日,两国和谈结束,订立潜河之盟。双方将领与澄清湖递交了文书,同时,太监奉则以挑拨两国关系的罪名,被周随云斩首湖畔,以示两国从此消除芥蒂,和平共处的开端。 盟约订立当日,周随云于大成军营消失,去向成迷。 自此战事彻底结束,百姓终于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重新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国土上耕耘文明。 皇宫内的风起云涌也在半个月后以一场宫变结束。 祁亲王程越继位,改年号建新,称齐楚王。这一场宫变在民间流传出了种种版本,最靠近真相的一个却不是最耳熟能详的一个,说是大成的战神从天而降,带走了那想要篡位的异姓丞相宣情。 三月后,秋初,江左翠岚楼。 南宫笑又恢复了活蹦乱跳,饶有兴趣地玩弄着呆呆傻傻的雪白老虎,问对面的人:“这叫啥?” “雪球。” “怎么养的这么乖?都不像是老虎了!” 叶逐尘淡淡扫她一眼,没说话。雪球是只聪明的老虎,南宫笑一身野蛮武功霸气外露,雪球察觉到害怕,自然会装乖卖可爱。 “楚泽呢?” “半月前见过。”南宫笑吐吐舌头,略一耸肩,“你这家伙肯定知道啦,我向他吐露爱意,惨遭拒绝。” 叶逐尘满意点头,“他倒没有先找你。” 南宫笑听出一点不对,“怎么,楚泽今天要来?” “嗯,你可以走了……别揉雪球的额头。” 南宫笑一脸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还愿意见你这种负心人?” 叶逐尘唔了一声,“三月前他叔父欠了我一个人情,而今天是履行的最后期限。” 南宫笑眨眨眼:“哟,什么人情这么厉害?” 叶逐尘淡定道:“嗯,天大的人情而已。” 第67章 飘渺行(七) 两人久别重逢,南宫笑拖着不肯走,还兴致勃勃地打探叶逐尘的侍女冬霜,言说自家的弟弟南宫允在昔日武林大会后对其一直念念不忘,想着能不能促成一段好事。 “冬霜是我妹子,只怕看不起手下败将。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倒可以许他走一趟东凉。” 南宫笑嘿嘿一笑,又对叶逐尘的说法嗤之以鼻,“什么手下败将,你武功盖世,在楚泽面前不还要想法设法装作纯善之辈?” 叶逐尘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在他面前,我装不了什么纯善之人。” 南宫笑听得一愣,接着哈哈一笑,眼珠一转,又扯出其他的话题闲扯。 这一等直到子夜。 南宫笑直拖到了亥时才走,临走前还扔下话,“你确定他当真会来?” 叶逐尘只饮酒,不言语。 整座翠岚楼灯火通明,小二睡眼惺忪,却还是勉强打足了精神伺候这位真正的翠岚楼主人。 子时将过。 饶是叶逐尘,心里也没了一向的从容淡定。他面无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做的缓慢而细致,为暖酒的小炉重新添上炭火,为小壶注上清酒,洒上一把新摘的桂花,火光闪烁,桂花香气在寂静的夜里远远弥散开去。 终于,在梆子声响前,楼梯上传来了一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叶逐尘忽然觉得心下很平静,雪球昏昏欲睡,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微微抖了抖身上雪白皮毛。 来人一身青衫,以斗笠遮面,来到叶逐尘面前坐下。 “师兄。” “轻功有所增长。”叶逐尘执酒壶,为周楚泽倒满一杯,笑道:“试试,比之你煮酒的手法如何?” 周楚泽摘下斗笠置于桌上,两指端起酒杯,也不推拒,一饮而尽,道:“酒是好酒。” 叶逐尘道:“嗯,这正是我们成亲时候,师尊于东凉埋下的酒。” 周楚泽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原来如此。” 这时叶逐尘在雪球脑袋上揉了揉,雪球嗷呜了一声,挪着肥乎乎的身体往周楚泽小腿上靠去,也不怕生,一个劲儿地表示亲昵。 周楚泽漠然道:“它已经这么大了。” “的确,也算好生养。要是有机会,今后还可以试试养上次我们遇过的雪豹。” “另外两只呢?”周楚泽移开目光,淡淡道。 “放归山林了。”叶逐尘意味深长道:“虎是如此,人亦如是。” 周楚泽只装作不明白,“叔父叮嘱我,此次要谢师兄当初助程越一臂之力。” 三个月前宫变,谈笑风生楼与四部的力量不相上下,双方在朝中的势力亦难分高下,那时若不是关键时候叶逐尘选择了帮助程越而不是宣情,或许此时坐在王座上的人已经换了姓氏。 叶逐尘道:“我原先想支持的人是宣情。” 周楚泽道:“我知道。”不管是以前朝皇室后代的身份,还是从叶逐尘自身的想法出发,他更偏向的,无论如何都该是宣情。 叶逐尘没有夸大其词,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个天大的人情。 叶逐尘凑近了周楚泽些许,认真道:“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为的是谁。” 周楚泽道:“我正是为此道谢而来。” 叶逐尘道:“我要的不是一句谢谢。” 雪球颇通人性,用脑袋顶了周楚泽的小腿两下,嗷呜嗷呜叫个不停,怎么看都是在撒娇。周楚泽拿脚下的小老虎没办法,略一走神,就被叶逐尘猛地覆上了手。 两人都是手指僵硬。 周楚泽微微蹙眉,“如今你要的东西我也曾向你讨过,你给吗?” 叶逐尘真心实意道:“我错了。”手却是抓得更紧,“我原先……也不懂自己的心。” 周楚泽垂眸,他睫毛极长,垂下时如同一把小小的黑扇,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他游历江湖几个月,眉目略微长开了些许,却仍是无损清丽之姿。 叶逐尘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像是有一把小扇子在动。 “当时在山洞,重塑筋骨之前,你曾问我怕不怕你在药里动手脚。”周楚泽忽地抬起眼睛认真看叶逐尘,“你给我下了忘尘散,对吗?” 叶逐尘沉默了一会儿,道:“对,我说过我想要你这个人。” “那时你有没有计算忘尘散的分量?” “忘尘散一旦多用,容易致人痴傻。”叶逐尘顿了顿,“我掺进去的,最多只能支撑一年半载,最少不过十天。” 周楚泽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为什么?”他低低问。 如果要的只是他这个人,那么从一开始叶逐尘就应该下足够的分量,而不是像这样给自己的所作所为留下一个后患。 这个问题一日不明白,他便一日不能对眼前人死心。 叶逐尘苦笑。 “我到底舍不得……你说我欺辱你……”他轻声叹息道,“我珍视你,楚泽,你应当知道。” 他珍视他。 水落石出,清清楚楚。周楚泽沉默着,挣开了叶逐尘的手。 叶逐尘心口猛地一跳,直直看着周楚泽。周楚泽移开目光,站了起来,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我要走了。” 叶逐尘没有说话,手指却已经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有几分苍白,越是明白自己的心意,越是清楚自己的感情,就越是无法忍受这个人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周楚泽转过身,雪球嗷呜一声跳过去挡住道,青色衣衫带起空气中的桂花香,染着些许清浅酒气。 “拟安城,你走吗?” 六个字在叶逐尘耳边响起,随后才涌上忽如其来的巨大欣喜。情之所钟当真不可思议,多少年苦心孤诣费尽心思,坐拥的一切却比不上眼前人的六个字。 叶逐尘一念失神,才发现周楚泽任由小老虎一个劲儿地蹭,清澈如水的眸子正在看着他,带着一点疑惑,又藏着一点犹豫。 重新将那只手牢牢抓紧。 “走啊。”叶逐尘笑,“天涯海角,如君所愿。” 午夜梆子声响,秋风簌簌,吹落一街落叶。两人并肩,身后跟着一只小老虎,缓缓在夜色中消失。 未来道阻且长。 所幸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向一个人证明,彼此交换的,正是那仅有的一颗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此结束啦。 第68章 后记 后记 对于所有看此文的读者我都非常抱歉,这篇文写得很失败。写到后来,真的差点就坑了,一度不敢写,对自己特别失望。之前写武侠都是同人,有现成的人物形象。这次没有,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塑造非常失败。又还是没打大纲,收尾的时候好多地方都有漏洞,然而已经力所不逮。 这篇写了足足半年,上个学期一直在忙,过年一直在逃避,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长久的痛苦。虽然这样,我的确在认真地,努力地写好这个完整属于我自己的故事,这个江湖。 以后或许会重写一遍这篇吧,肯定是全部重写,人物重新塑造,情节也全部大改,会在有完全大纲的情况下。但是现在,我只能说非常抱歉了。还有点庆幸这篇文非常冷呢。 相信写作是不断进步的过程,然而现在写这么糟糕,要感谢读者的宽容。 鞠躬感谢! 愿江湖再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