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H)》 分卷阅读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 《雪中燃灯》作者:倚马邀月 文案: 好青年无奈宠溺神经病,宠归宠,病得治。 被告知应该写点文案啥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写,没这个习惯…… 大概是一个缺爱的神经病和三观太正的好青年你真我假你假我真其实大家都是真的故事,前半受宠攻,后半……嗯,不好说,说了就剧透了。总之he保证,大家放心看不要怕,文名虽然好像不知在说什么但是是有来由的,希望点进来的大家不要因为看起来很无趣就点叉走人_(:зゝ∠)_ 好久没写古风了,不一定能写好,但是会努力的…… 正文: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纷纷扬扬地把地面都盖上了白毯子,连刮风的声音都小得听不见。柳易裹着厚厚的披风推开自己房间的窗,只见楼下站了个人,头上肩上已经落满了雪,却动也不动,活像个雪人。 兴许是听见了木头窗子发出的声响,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然后露出一个有些模糊的笑容。 一 雪松 宫季扬在大雪封山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猎人。 面容清秀,身形颀长,背着一把硕大的弓在皑皑白雪中行走,手里提着几只野味,衣服下摆还隐约沾了些血迹。 他远远望了那人一阵,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这位兄弟,我第一次进燕回山,没想到就遇上了大雪。不知你方不方便为我指条出山的路?”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换了个方向,朝树木相对较为稀疏的一边走去,淡淡道:“……好,跟我来。” 宫季扬紧走几步,这才追上那个走得飞快的年轻猎户。他的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心里已经有些疑惑——这人的脚步极稳,在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里也健步如飞,看来是个武人,而且武艺颇为不错。 燕回山坐落在北疆距离冰湖最近的位置,一年只有两个月不是雪季。因为气候严寒,山上连兽类都不多,只有不下雪的时候会来些野兔之类的动物觅食。也正是因为贫瘠和寒冷,这座山上已经没有几户山民了。 他到山上来是有想找的东西,没想到会因为大雪迷路,更没想到会在这理应荒芜的雪山上遇到活人。 “这个季节外地人不应该进山,很容易迷路。”那猎户边走边道,“山里没什么猎物了,困在这会饿死的。” 宫季扬笑了笑,没说自己进山的原因,倒是套起了这神秘猎户的话:“阁下对燕回山似乎很了解,是这山里的山民?” 那猎户扭头看了他一眼。 “是与不是,这与你出山无关吧。” 他面容清秀,眼睛尤其漂亮,让整张脸在雪地里一下显得颇为亮眼,比起猎户更像个书生。厚厚的棉袄穿在身上也没让他显得臃肿,可见身形纤瘦。宫季扬在心里越发肯定起他的功力,也对这人的身份越发好奇。 北疆的人少有不认识他的模样的。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要么从未出过燕回山,要么根本不是北疆人。 猎户带着他很快出了雪松林,从干枯的荆棘丛缝隙间钻出去,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宫季扬进山时走的那条路。 “多谢相助。”宫季扬拱手道。 那猎户摆摆手,提着他的野味准备往回走。 原该就此别过,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划破林间盘旋的寒风,带着锐响射向林外宫季扬的后心,猎户迅速回过身,却发现再搭箭去拦已经来不及,只好在电光火石之间投出了腰间的匕首。那只是把匕首和箭尖碰撞,发出“叮”一声脆响,最终匕首脆弱的刃面被箭尖击碎,带着余势飞向宫季扬。 所幸这些碎片已经不再像最初的箭一样快,宫季扬稍一侧身,让它们从自己身侧划过,然后弯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支箭。 暗处的偷袭者一击不成,已经迅速退去,宫季扬安排在山下接应的随从听到那声脆响,匆匆从官道上赶来,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将军,刚才是不是有人埋伏?”领头的齐深派人去查看周围的情况,自己亲自护在宫季扬身前,“属下应该跟您一起上山的,幸好山上没有歹人埋伏——” “先停,”宫季扬打断了齐深的话,因为他发现帮他挡下匕首的人已经全无踪影,“去帮我追一个猎户,他刚刚从这里离开。追到以后不要惊动他,找到他住的地方,然后回来告诉我。” 他对那个神秘的高手充满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他叫柳易,其实住在燕回山另一边的山崖下,那里有间小屋,附近没有别人,应该是他独住。”齐深单膝跪地,将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宫季扬,“看来应该是个武人,每日早起练功,偶尔进山打猎或到镇上去采买点东西,没有什么别的活动。” “既然习武,必有师承。” 宫季扬自己亲身体会过,丝毫不信拿本秘籍就能成为高手的事,他将手里的军报放下,转而端起手边的茶杯,“一个武人不会无故住在这种荒山里,我想知道更多。” 齐深应了一句,自觉退下。 他不敢问将军为什么要查这个住在燕回山的猎户,不只是问了也得不到回答,更因为宫季扬喜怒无常的脾气。 宫季扬曾在儿时被蛮族从军中偷走,最后是渔民从冰河里将他捡回来的。由于在冰河的水里泡得太久,年幼的他身中寒毒,而且随年龄增长越发严重。齐深从小陪他一起长大,作为旁观者,眼看他身患顽疾又家破人亡,只剩将军府一个空壳子,又孤身一人重整北疆,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对宫季扬是满怀敬意的,因此他更要保护好宫季扬。 那个叫柳易的猎户越看越怪异,即使宫季扬不说他也会去查个清楚,来历不明的人在这个时候接近他,很难不让人怀疑。但齐深发现,他无法查出更多关于柳易的消息。 这个人,仿佛就是在荒无人烟的燕回山中长大,日复一日地过着猎户的生活,没有任何让人抓得住把柄的过去。 他从燕回山附近的村子一直打听到下山下最大的城镇,见过柳易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看着他长大,齐深花了钱从乞丐那里买消息,也没能找到更多可疑的地方。 他只好回将军府,将自己查到的这些告诉宫季扬。 “是吗?辛苦你了。” 宫季扬的脸上没有意外,他换了只手托着自己的茶盏,然后用空出的左手从桌上拿了封信递给他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 。 “替我跑一趟燕回山,将这个送去给柳易吧。”他说。 “这是……” “向他道谢,邀他来做我的侍卫。”宫季扬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是危险在明总比在暗好。” 齐深不好再质疑他的决定,将那封信送到燕回山,决意好好盯着柳易,不让他对宫季扬造成任何威胁,没成想却在送达后受到了猎户的拒绝。 “我志不在此,多谢将军美意。”柳易挽弓射出一支箭,正中他屋后箭靶的红心,“萍水相逢,恰好为宫将军带了回路罢了,请转告将军,不必过多在意。” 那箭靶看起来像是他自己做的,远远地挂在树上,齐深站在他身后,只看了靶子一眼,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像他那般轻松射中靶心。 而柳易在与他交谈的同时随手射出的一箭,却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轻轻巧巧地扎在了靶心上。 齐深忽然明白了宫季扬那句“危险在明总比在暗好”的含义,这样的一个人,留在荒无人烟的燕回山里实在太危险了。他在山上山下来去自如,又是独居,无人知晓他的行踪,但假如到了将军府,看着他的眼睛就会多得让他行动受阻,这样一来,即使柳易想做些什么,也绝不容易。 “将军对阁下一见如故,何况阁下还救了将军一命,知恩图报是应该的。”他作了个揖,恭敬道,“将军知道柳先生武艺高强,恰逢将军府急缺人手,这才想请阁下到府里帮忙,望先生多加考虑。” 柳易放下手中的长弓,回头看了他一眼。 “齐兄,我在救人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镇北将军,也从未想过要受这回报。”他的瞳色较常人要浅一些,更衬得落了些雪的长发漆黑如墨,“你家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这山中自由自在的日子适合我,代我向他道声谢。” 燕回山附近的雪一直未停,只是小了些,柳易走到挂着箭靶的树下去取箭,薄薄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头顶和肩上。面对他的背影,齐深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个山野猎户,而是气度非凡的王侯。 他竟无心反驳这人的话。 对于他的无功而返,宫季扬显然是有些意外的。但齐深发现他立刻恢复了平静,甚至了然地笑了笑。 “既然他不来,那我就亲自去请。” 齐深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此人绝不简单,将军务必多加小心。” “你多虑了,”宫季扬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别有所图的人,又怎么会早早露出狐狸尾巴? 齐深见他起身佩剑,惊讶道:“现在去请?可是天已经黑了……” “假如他在家,那就去请。”宫季扬道,“不在,那就去寻,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沿着官道一路来到燕回山下,按照齐深先前进山的路线绕到了山后,找到了柳易的小屋。 那是座颇为精巧的木屋,倚在山阴里,借一个天然的洞穴为依靠,只有半截屋子露在山洞外,恰好避开了从燕回山边掠过的山风和大雪。木屋前用石头围了个池子,里面没有水,倒是栽了些小树,挺着腰杆站在雪里,看起来并不受严寒困扰。 “倒是个好地方,算得上有山有水。”宫季扬看了一眼树林外封冻的冰河,“要不是燕回山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都要怀疑他是个隐士了。” 齐深正想接话,柳易的声音却从树林里传来: “将军亲自来访,有失远迎。”他缓步从树后转出,手里还拿着一管竹笛,目光在月色里扫过宫季扬二人,然后勾起唇角露出笑来,“请到屋里来坐。寒舍鄙陋,多有怠慢了。” 不知为什么,宫季扬被他看了那么一眼,竟觉得一股异样的熟悉涌上心头。可他分明从未见过柳易,连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印象,又怎么会对陌生人感到熟悉? 他心中越发疑惑,带着齐深随柳易进了他的木屋,发现屋内与屋外不同,又是另一番风景。 木头打造成的桌椅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和一人多高的木柜一起占据了木屋的近半位置。屋子里没有床,只有厚厚数层棉被垫在木板上,上面再铺一层布单,恰好容得下一人休息。窗台上随意摆着几个木雕,连刻刀都没有收起来,柳易随手将它们放进柜子里,然后为他们倒了两杯凉水。 “将军来得突然,没有烧热水,怠慢了。” 屋里只有两把椅子,柳易自己在棉被堆上坐下,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用冷水待客的做法无礼,“不知宫将军夜里到山上来有什么事?燕回山的夜晚可没什么值得专门来看的。” 齐深皱起眉头,他白天来的时候柳易并不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对宫季扬? 宫季扬看起来却不在意,往木头椅子上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凉水。 “将军,你……” 齐深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将凉水咽了下去,然后对柳易解释道:“我身体不太好,他整天管着我喝水吃饭,像个老妈子。” 齐深只好将“你寒毒未除少喝凉水”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身体不好的话确实该注意饮食。”柳易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但嘴里说出的话仍然和逐客令一样,“燕回山靠近冰湖,寒气很重,将军还是少来些比较好。” 言外之意就是赶紧回去别再来了。 “白天我让齐深来请先生,先生没有同意到我府里一叙,我只好自己来请了。”宫季扬笑了笑,“虽然很唐突,但我想先生应该会谅解的。” “在下不敢。”柳易将视线转移到齐深脸上,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劳将军亲自到这荒山野岭来,不过在下实在——” “先别急着拒绝,”宫季扬打断了他的话,伸手递给他一张折起的纸片,“也许看过它后你会改变主意呢?” 柳易挑了挑眉,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将军确定这是真的?” “自然,我在京中的探子秘密传回的消息,过几日也许就传到北疆了。”宫季扬从他手中拿回了那张纸,递给齐深示意他烧掉,自己却一直盯着柳易的眼睛,“柳先生,现在……你意下如何?” 柳易抬头看他。 “既然将军坚持,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 荒岛 那张纸上的是假情报,柳易知道。 但既然宫季扬能做到用假情报引他上钩,就必然还有更多后招,他现在不上钩,早晚还要被他用别的手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 段引到将军府去。至于宫季扬想要他去做些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只是将军府而已,去去也无妨——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去了。 宫季扬的将军府在雁城,北疆的心脏地带,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小城池,即使雁城被攻陷,将军府也一时半会儿难以被拿下。柳易第一次见到这座府邸,就觉得老将军要么是胆小怕事之人,要么是别有用心。 后来他发现他的猜想是对的。八年前,先皇以谋反之罪将宫老将军关押,后又因他曾护驾有功,有御赐的免死铁券在手,这才放过了夫人和弱冠之年的宫季扬,只将老将军流放。据传先皇临终前想要赦免宫老将军,但他年老体弱,没等到赦免就已经在湿热的南疆去世了。 “柳先生,请随我来,将军为您安排的住处在这边。” 一名侍女被派来为他领路,小小年纪便有美人之姿,秋水般的眸子颇有几分顾盼生辉的意思。柳易朝她笑笑,在她的引领下来到了花园后的一处小院子,见整个院子只有洒扫的仆人,不禁有些疑惑:“姑娘,这院子……没有别的住客吗?” 侍女扑哧一笑:“先生不必称我姑娘,我叫杭杭,是将军派来伺候您生活起居的。”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声音像黄莺一样清脆动听,“这处院子平日里不住人,是我家将军留着招待贵客的,我入府五年了,第一次见有贵客住到这儿来。” 柳易顺着她的话又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随她进屋,放下了自己随身带的包袱,“杭杭姑娘,我托将军的随从帮忙带的几件行李可在这院子里?” “都给您放到卧室里去了,我来帮先生整理一下?”杭杭笑吟吟道。 “不必,怎好让你一个小姑娘替我整理行囊。”柳易摇摇头,让她先去忙自己的活,“我独居惯了,平时多是在院子里或屋内练功,用不着这么多人帮忙,还要劳烦你去跟将军说一声。” “这些人都是将军亲自挑选的,先生您得亲自去和将军讲。”杭杭眨了眨眼,“我可不敢却将军的好意,他要生气的。” 她看来是真有些怕宫季扬,方才还巧笑倩兮,听到要去和宫季扬说这些,一下像缺水的花一样蔫了下来。 “……好,那我晚些自己去。”见她不愿意,柳易也不勉强,“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你忙吧。” 他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整理好,仅有的几套衣服放在箱子里,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于是走出屋外,看杭杭指挥着其他人往院子里搬花草和五花八门的摆设。 他本想说不需要这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决定把这些话留到宫季扬面前去说,为难杭杭这个小姑娘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难度。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住进来后一连几天,宫季扬都没有让人来请过他。他也乐得逍遥,每天在院子里打打坐练练功,过得倒是比在山上清闲多了。 “先生,您这是在干什么呀?”杭杭站在门前抬头望他,“这太危险了,您快下来——” 柳易坐在自己卧房的屋顶上,见她一脸惊恐地尖叫,觉得她太大惊小怪:“其实,我不会摔下去的……” “可是您坐在那儿,将军大老远在门口就能看到了!”杭杭叫道,“万一将军心情一好,过来找您怎么办?” “……” 柳易也不知她究竟为何那么怕宫季扬,只好安抚道:“他来了你装作在忙就好,也不必面对他……” 杭杭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嘴上却还在小声反驳:“可我害怕,将军生气的时候很吓人。” 拿她没辙,柳易只好从屋顶跳了下来。 “你瞧,我真的不会有事。”他无奈地抬起手臂让杭杭看,“我自幼习武,这屋子的高度对我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杭杭正想说什么,厨房的帮工小子却从院门口探了个头:“杭杭姐,晚饭准备好啦。” 她只好闭上嘴,把闲得发慌的柳易留在原地,自己带人去取饭菜。 她前脚刚出院子,柳易后脚又跃上了屋顶,叼着根干草坐在上面吹风。他习惯坐在屋顶上看风景,虽然将军府像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对他而言,也算是新鲜的风景。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俯瞰将军府全景的,他默默地想。 这院子在将军府深处,位置也不算好找,第一次来的人没有引路者怕是会迷路。他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将从将军府的前后门到这里的路线记了个清楚,然后顺带发现了不速之客。 于是他拔出插在腰带里的一管洞箫,装模作样地吹起来。 他的乐理学得尚算不错,这仓促间吹起的曲子并不糟糕,至少唬住了快要走到院门口的宫季扬。 宫将军站在门口欣赏了一番这光天白日在屋顶上吹出的曲子,然后才散步似的走进来,站在下面笑吟吟地抬头看他。 “柳先生好兴致,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很久没吹过,技艺生疏,让将军见笑了。”柳易放下箫,对他报以一个微笑,“听说将军文武双全,或许还能向你请教一下。” “略通一二,但比起先生还是差远了。”宫季扬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仍然站在原地与他对话,“先生可适应雁城的环境了?今夜城中有灯会,算是除了过年外冬日里最热闹的时候,我是来邀先生一起去看灯的,不知先生是否已经有约?” 柳易眨了眨眼,“将军这不是在说笑吗?我在这雁城,除了将军和齐兄弟,可不认识别人了,哪里来的人约?” “那正好。”知他这是应承了晚上的灯会之约,宫季扬挑眉笑笑,朝他伸出一只手来,“那今晚不如一起出去吃吧,城里的晏殊楼有几道菜美名远扬,我来请先生尝尝味道。” 他们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徒步从将军府出来,一路向西走过了好几条街道,柳易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好奇,却没有过多的讶异。 “第一次来雁城?”宫季扬问他。 “来过一回,但不是这个时候。”柳易忍不住多望了几眼那些吸引他视线的东西,“因此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盛况。” “灯会开始前,全城的百姓都会在屋檐下挂一卷红绸子,以祈求人丁兴旺,喜气东来。”宫季扬为他解释道,“开灯会的庙街在东边,晏殊楼在西边,绕个圈子倒是不算远。” “将军有心了。” “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来招待的。” 柳易看在眼里,心中转过千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 思百绪,脸上却也跟着笑了笑。 “那真是劳烦将军了,柳某受之有愧。” 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来发誓,宫季扬要是真心想要“招待”他,现在他们就不会走在一条遍布机关陷阱的路上。 那些悬在屋檐下的红绸缎里全是可以散发出毒烟的剧毒药物,假如他伸手去动,只怕眼睛会就此瞎掉;路上的行人全是将军府里的侍卫和杂役,几乎没有一个普通百姓,宫季扬让他们个个作路人打扮,怀的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柳易走在宫季扬身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后者正再自然不过地为他继续介绍雁城的风土人情,看起来和传说中喜怒无常、脾气坏得不行的镇北大将军判若两人。 他想起宫季扬告诉他的消息,事实上,那也算不得完全的假消息——只是他心知肚明,这消息是宫季扬编出来的,消息的内容倒是并不假。 怀王确实要挥师京城逼皇帝退位,但他很清楚,宫季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怀王身边有他两位师弟在,又怎么可能让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到同样手握重兵的宫季扬耳中?宫季扬编造这么个“假”消息骗他到将军府,打的什么算盘他暂时还无法断定,但对方在怀疑他这一点绝对不假。 只是,宫将军也太心急了。他若真是什么刺客,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露出马脚? “晏殊楼就在对面的街口,那座高高的角楼就是。”宫季扬示意他看前方,“灯会前夕该满座了,我提前差人来订了雅间。” “将军有心了。” 柳易抬头看了那座飞檐角楼一眼,没说别的,只是随他继续往那边走。 他知道那座楼里藏着什么,等待他的不会只是一桌宴席,而他进去以后会遭遇什么,那是由宫季扬说了算的。即使逃不掉,他掳了宫季扬做人质,也不怕他们不放人——反正是宫季扬逼着他这么做的。 晏殊楼很大,但内里装潢很雅致,看得出有刻意装出水乡风韵,像是文人雅客喜欢的地方。但柳易向来不认为这种地方能做出多么好吃的东西,他在江南长大,北疆的厨子做江南菜,即使手艺一模一样,食材也不可能和江南一样,更别提虾蟹这些终年寒冷的北疆不太可能有的生鲜水产了。 他从未在北疆尝试过江南菜,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不可能做出他家乡的味道——即使他已经背井离乡十几年,再也没回过那个小小的渔村。 “这里的招牌菜是桂酒醉鸡,用的是江南运来的桂花酿,味道很不错。”宫季扬带他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从木楼梯走到晏殊楼的楼上雅间去,边走边为他介绍菜式,“不晓得先生有没有去过江南,宫某去过几次,觉得晏殊楼的味道不比水乡的掌勺师傅们差。”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下。”柳易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注意力全集中在周围的环境里。 他注意到,一楼的客人几乎都是普通百姓,只有少数几个混进去的武人,看起来和刚才街上冒充行人的家伙一样,都是宫季扬派来的……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 他盯住了其中一个穿灰色布衣的人,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这个本应死了的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北疆不是那么好来的地方,尤其雁城更是在宫季扬的手里牢牢攥着,这家伙就算没死也有那么多人盯着,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柳易上楼梯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劳将军先去点菜了,我看到一个旧识,去去就来。” 他转身一阵风似的原路下了楼梯,从餐桌间的间隙穿过,直直走向了晏殊楼的厨房后门。宫季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拍拍手,示意齐深带人去追,自己则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雅间。 柳易出了晏殊楼的后门,紧追那个眼熟的灰色影子而去,他步子迈得不大,却走得极快,最后在对方即将拐过街角时从身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的力度不小,立刻清晰地听到了那人的闷哼声。 “你想杀了我啊?”庄旭升苦着脸转过身来,脸上作了些伪装,熟人却还认得出是他,“长明,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下这样的狠手的。” “那是在你不给我惹事的前提下。”柳易冷着脸将他拽到巷子里,确认齐深暂时还没有追上来,这才继续开口说话,“你不要命了,既然没死就好好躲起来,跑到北疆来送命吗?” 他语气不善,听起来是真的在生气,庄旭升讪讪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这不是来投奔你嘛……” “说的屁话连自己也不信,还想骗我?我来北疆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又是从哪里跑来投奔我的?” “哎呀我这不是……”庄旭升还想继续说,却被他用手肘猛地一撞,鼻血顿时哗哗地流了下来,“又发什么疯呢你!” 柳易偏过头望了望侧面的屋顶,知道齐深已经藏在了那里,脸色缓和下来,拍了拍正拿袖子擦鼻血的庄旭升,“我不小心,来,手帕给你,好好擦擦。” 被他暗中拧了一把胳膊上的肉,庄旭升知道有情况了,于是配合他演起戏来:“不是我说,表弟啊,我不过是替姑父来叫你回家,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柳易没有应他,满脸不悦地替他擦了擦脸,然后扔掉了那块沾满血迹的手帕。 “唉,我知道你还在记恨姑父姑母,可是他们也是为你好。”庄旭升继续装模作样地絮絮叨叨道,“他们不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嘛,你回去娶个媳妇继承家业,不比在这寄人篱下来得舒坦?” 柳易仍然没有开口,他留意着齐深所在的屋顶的一切动静,只要齐深有别的念头,他可以瞬间格杀。 他不能让宫季扬发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庄旭升浑然不知他的内心想法,嘴上没把门地胡说八道起来:“你瞧那张家小姐也不算太难看,也就是胖了点,不然你就娶了呗,也落个清净……” “你再说我要翻脸了。”柳易淡淡地打断他,“人已经走了,接下来我们继续算账?” 庄旭升立刻变成了个封口罐子,还识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柳易挑了挑眉,伸手拨开他碍事的手,把他贴的络腮胡子撕下来,“你这易容也太拙劣了,想骗过谁呢?” “我又不像你那么在行,也就骗骗追着我的那些傻子。”庄旭升翻了个白眼,随即关心起另一件事来,“不过长明,你这次出门……没怎么伪装啊?” “假亦真时真亦假,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 不是么?”柳易随手掏出几样东西给他修补脸上的易容,“我原本的样子看起来更没有威胁,也不容易被见过我易容的人认出来,在我看来这比易容安全多了。” 何况他也不是毫无伪装,庄旭升认识他太久,就像他一样看穿庄旭升的易容一样,庄旭升能认出他并不奇怪。但真要他认真来分辨,说不定会发现柳易现在的五官除了眼睛都和真容不太一样。 这才是易容的精妙之处,他敢担保,他卸下这些伪装后,宫季扬一定认不出他。 “倒也不是没道理,反正我说不过你。” 庄旭升摸了摸他新画上的假胡子,仔细盯着柳易又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来问:“你现在用的什么名字?我总不能搁外头叫你柳长明吧?” 柳易惯用的假名太多,他根本不记得。 “没有用假名,你就直接叫我本名,别叫长明了。”柳易摆摆手示意他凑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贴了一颗假痣,“柳易这个名字没什么人知道,但柳长明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你可别给我叫露馅。” 庄旭升了然地点头。 柳长明自然多的是人知道,那可是江陵城第一名角儿的名字。 三 旋涡 柳易是梨园出身,长明是从大火里救下他的戏班老师傅给他起的名字,他只知自己全家死在一场烧掉整条大街的大火里,却生养他的父母知之甚少。老师傅说捡到他时他坐在路边大哭,整条街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来寻他,因此只好将他带回了戏班子。 他身上有一块刻了“易”字的玉佩,雕工精巧,玉质细腻,是块佳品。而且那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于是“易”就被当作了他的名字,老师傅为他另起了长明一名,然后将他送到了班主手里。他一直学戏到十岁,这才遇到他现在的师父,开始学习武艺和易容之术。那之后他仍然经常回江陵,因为教他易容的先生说,学戏能让他更好地扮演另一个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会有眼神和表情上的区别,他要他回去练这个。 如今他每年会回一次江陵——如今戏班子成了江陵一景,他每年登台一次,也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个可以倚仗的身份,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名角儿。 这倒不算坏事,毕竟没人会想到,江陵梨园最当红的长明会是武林中人,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江湖第一高手慕容端的徒弟。 慕容端这人收徒有些毛病,他喜欢收集父母双亡的孩子,然后按收徒顺序给他们改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柳易不止一次庆幸过自己姓柳,否则就要像小师弟一样被强行改名了。 他在慕容端门下排行第六,此番到北疆来,其实是受他师兄沈无青所托。燕回山的猎户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但宫季扬查不出什么破绽,只好从他本人身上下手。 “长……柳易啊,我看北疆最近不太平,你要不也早些和我一起回去……”庄旭升想到自己听到的流言,越想越是不安,“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牵连,宫季扬……” “好了,别说了。”柳易打断了他,“隔墙有耳。” 在北疆,宫季扬像个无所不能的王,他不敢在大街上冒这个险。 他让庄旭升先藏起来,免得被追杀他的杀手发现,两人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和暗号,这才警惕地分开。 假如柳易知道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一定不会让庄旭升自己离开。 他返回晏殊楼时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正想着宫季扬会不会起疑心,就迎面遇上了他。 “我见先生这么久没回来,正想让齐深去找你。”宫季扬停下了正向外走的脚步,转身和他一同返回,“伙计说菜都好了,我让他们温在锅里,这就端上来。” “老家的表哥来寻我,多说了几句琐事,劳将军久等了。”柳易站在他侧方,恰好是方便推门的位置,他再自然不过地伸手去推门,却在手碰上门的瞬间皱了皱眉头,门开至一半时猛地抬脚将它踹得全开,厉声喝道:“滚出来!” 没有人听话地滚出来,倒是有一把飞刀从屋里激射而出,迎面直刺他的眼睛。柳易闪身避过,想警告宫季扬离远些,却见那人笑吟吟地从齐深腰间抽出了刀。 “看来有段时间没动手,这些鼠辈都以为我变成废物了啊。”宫季扬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举起那柄出鞘的刀,“先生莫慌,宫某来会会这位贵客。” 他脸上虽在笑着,眼里却像燕回山的积雪一样,堆积了厚重的寒意。柳易看在眼里,无声地从门前退开,将最危险的位置让给了他。 齐深沉默地站在暗处,没有上前护主的意思。他有些拿不准这是设计好的还是真正的突发事件,只是既然他们主仆都有恃无恐,他也大可不必过分操心——这飞刀的力度不够,即使到了眼前也能避开,宫季扬若是败在它手下,这镇北大将军的位置怕是早就坐不下去了。 他执刀的手极稳,绝非不入流的习武之人。 刺客一击不中,没有再作更多尝试,屋里一片可怕的寂静,只听得见被踹开的门来回摇晃发出的轻微响声。 柳易眯起眼睛,作为旁观者,他将宫季扬的动作看得更加清楚,并从中读出了他的情绪——他谨慎得惊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真正的刺杀。 他本不想插手,但很快他就发现,来的这名刺客是个熟面孔。 宫季扬没有去推那扇被柳易踹过的门,他扬刀直接将半遮半掩的门板劈成两半,门上的积灰伴随着门板碎裂的声音雨一样洒了下来。藏在门后的刺客吃了一惊,贴着墙面借力跃出,只来得及避过接下来的这一刀,却没能躲过宫季扬另一手射出的袖箭。 遮住半张脸的黑布被袖箭钉在墙上,他警觉地单手捂住脸,转身就想逃。但在那之前,柳易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脸。 丞相府的人。 就他所知,先前追杀庄旭升的正是丞相的手下——他偷了丞相见不得人的秘密宝贝,丧家之犬般被从北追杀到南,最后“死”在有江湖第一刺客之称的魏情手中。庄旭升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他不知道,但魏情从不说谎,她说杀了庄旭升,那庄旭升必定已经死在她手下……至少,她认为庄旭升已经死在她手下。 李丞相和宫季扬素未谋面,也不存在夺权之疑,在他看来,这刺客根本不是冲着宫季扬来的,而是因为他刚才与庄旭升见了面,想要来杀他灭口。 丞相手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为了它非杀庄旭升不可? 庄旭升是个贼,或者该说他是个大盗,偷的尽是些为富不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 仁的奸商贪官。他去偷李丞相家并不奇怪,李丞相是个大贪官,但他有许多门生在朝中为官,先皇一直不敢动他,现在的皇帝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一滩烂泥,更不敢拿他怎样。对庄旭升这样的家伙来说,李丞相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他不去偷柳易才觉得奇怪。 但他偷了以后就出事了,柳易听说他的死讯时以为他偷到哪个高手家里了,结果却是朝廷官员——庄旭升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一个文官即使再有权再富有,也用不着雇能杀得了他的高手在家中坐镇,除非……他家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宫季扬自然不会让这样在他面前撒野的刺客逃走,他向齐深使了个眼色,然后横刀拦住了刺客的去路,一招一式都狠辣得紧,逼得那人全无退路,被迫退到了远离窗口的角落里。 他这才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不留下些见面礼就想走吗?要知道,在北疆这可是很不受欢迎的习惯。” 刺客单手格挡他步步紧逼的攻击,显得越来越狼狈,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题。宫季扬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脸上仍然带着笑,眼神和攻势却越发凌厉起来,逼得刺客再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壁,才白着脸道:“我找错了人,多有得罪。” 宫季扬却不管他那句敷衍,甚至可能被进一步激怒了,柳易眼见他每一刀都直冲刺客的要害而去,却像猫捉弄老鼠般没有把劲使到实处。即使是这样充满恶意的戏弄,刺客也没能再找到机会逃走,最后被他挑飞了手中的弩箭和匕首,摔倒在地。 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齐深立刻敲晕了他。 “啧,没用。” 刺客一陷入昏迷,宫季扬马上对他失去了兴趣,兴致缺缺地把刀丢给齐深,自己拉过一张还算完好地椅子坐了下来,再没去看那刺客一眼。 柳易目睹了他制服刺客的过程,终于对传说中喜怒无常的镇北大将军宫季扬有了一点真实感,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事。 假如刺客真的为庄旭升而来,既然他们能跟着他到晏殊楼来,也就能跟着庄旭升离开——虽然做了新的伪装,但对于一路跟着他的刺客而言,庄旭升和平时毫无两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如果真有别的刺客跟上了庄旭升,那他必定凶多吉少。 他那位朋友虽然没有如传言中那般身死,身上却也有不轻的伤,他原本打算给小师弟传封信,让他来为庄旭升治治伤,现在看来……也许不需要了。 柳易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从那刺客嘴里撬出些话来,然后将他杀了——他不能让庄旭升的身份暴露在宫季扬眼前,那样不只生死未明的庄旭升,连他都会有危险。宫季扬的疑心之重他早就见识到了,他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 他在认真地替庄旭升感到担忧,坐在椅子上的宫季扬却在这时候想起了他,那张有些阴沉的脸上突地浮起一个笑容,像水里浮出的游鱼:“先生,看来我们得换一个房间吃饭了。” 毫无疑问,宫季扬是英俊的,他祖上据说有前朝皇族血统,父母年轻时相貌都非常出色:宫老将军曾被选作先皇的伴读,在京中虏获了颇多官家小姐的芳心,也包括他娘。宫季扬的娘十四岁便是名满京都的美人,无数才子竞相为她赋诗赞美,即使相隔四十余年,柳易也对那位美人相当好奇。有这样的父母,宫季扬自然丑不到哪里去,甚至称得上颇为俊朗,但他眉眼间总有一股萦绕不去的阴沉,虽然脸上常挂着笑,眼底却是冷透了的。 像燕回山的积雪,常年不化,柳易想。 “无妨,将军的刀法很是精妙,让人大开眼界。”他笑了笑,看着宫季扬唤来店小二清理房间,然后随他到了另一个雅间。 这一间较方才那间要小些,却也装潢精致,离楼外街道较远,窗外是一片葱茏绿意,倒是比先前的更加幽静。 “将军今儿想吃些什么?”小二似乎与宫季扬熟识,丝毫不受方才的混乱影响,态度自然甚至还有些热络,“掌柜的说,有新到的桂花酿,让我一会儿给您送上来,您一定喜欢。” “来只醉鸡,再炖个鱼头汤。”宫季扬也不去看送上来的菜牌,径自点了几个菜,然后转向坐在一旁喝茶的柳易,笑着问道,“先生有什么想吃的?” 柳易对这晏殊楼的菜式没抱多大期望,自然也不在意点些什么菜,“我初来乍到,还是听将军推荐吧。” “那你说,还有些什么好东西。”宫季扬望了一眼店小二,全无刚才将刺客一步步逼到绝境的阴沉和冷酷,看上去心情还很不错。 “不如来个姜醋猪蹄?天气太冷了暖暖胃,里头加了咱们自家酿的白酒,将军您去年冬天还夸它味道不错呢。”小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宫季扬让他说,他就把店里的招牌菜一个个数了出来,“还有素什锦,虽然是素菜,味道可也一等一的好……” 宫季扬脸色不变,齐深忙不迭地阻止了他滔滔不绝的报菜名:“好了好了,就你说的这几个,快去让厨房做吧。” “诶,好嘞。”店小二笑着应下,收好菜牌下楼去了。齐深见宫季扬也不太待见他留在这儿,和他说了一声,自己离开雅间也出了门。 “齐兄弟不和我们一块儿吃?”柳易有些不解。 “他有别的事要办,我们吃就好。”宫季扬亲手为他倒了杯茶,看起来并不在意齐深的去留,“不知先生酒量如何,这儿的桂花酿后劲挺足,喝多了说不定就要错过灯会了。“桂花酿柳易喝得可不少,至少他自认一定喝得比宫季扬要多,被他在酒量上看轻实在让人有些不高兴。 “算不上好,但还过得去。”他勾起嘴角,“将军海量,不敢相比。” 宫季扬用指骨敲了敲桌子,他抬起头。 “你从未与我共饮,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海量?”他望着柳易笑,“不如就趁有酒,你我比一比?” “……”柳易无奈地提醒他道,“将军方才还在说不想错过灯会。” 想一出是一出,他究竟要做什么? “灯会可以改日再看,先生想看,我随时让他们摆出来。”宫季扬不为所动,似乎忽然对拼酒量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多点几个菜,我们喝几杯。” 他状似无意地说出那句“随时让他们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易心里一动,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毕竟他也并非真的想看灯会——两个大男人看什么花灯,肉麻兮兮的。而且,撇开桂花酿味道如何不说,既然是拼酒,就至少有一个人会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7 喝醉……宫季扬喝醉了说不定会说出什么秘密呢? 小二听说宫季扬要全部的桂花酿,本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还是应了句好下楼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汉子搬了好几大坛酒上来,犹豫着道:“将军,这次就运了这些,您看……” 宫季扬瞥了那些坛子一眼,显然并不满意:“就这么几坛?” 那几个酒坛其实个头已经不小,盛满的话分量加起来算得上多了。柳易不知道掌柜是从哪里运来的桂花酿,但就他所知,能留到这个时节的桂花酿,多是陈酿或留给达官贵人的量,能弄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眼见店小二已经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他只好开口帮忙解围:“不是说后劲足吗?其实这些也不少了。” 宫季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瞳孔黑得像深雪里的黑曜石。良久,他抿紧的嘴角舒展开来,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既然先生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柳易为他肯听自己劝感到意外,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假如宫季扬就这么发起火来,齐深不在,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小二感恩地望了他一眼,赔着笑告罪而去,不一会儿,将菜和汤都为他们端了上来。 烤得金黄的整鸡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斑,浇上混了枸杞的澄黄色酒液和蜂蜜,浓稠的汁液与油脂滑过鸡身,滴落在盘底的碧绿菜叶上,勾得人食指大动。 柳易本没有多大兴趣,却被它散发出的香味吸引,觉得诱人之余又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又看了看那道盛在白瓷盆里的鱼头汤,里面放了不少药材,一整个鱼头被埋在雪白的汤和若隐若现的药材里,汤面上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和鲜红的枸杞,鲜香扑鼻又不不带腥气,实在难得。 不算是完全的江南菜,兴许是为北疆寒冷的天气经过改良,却带有再明显不过的江南风味。 宫季扬为他盛了碗鱼汤,将半个鱼头用勺子舀开,放进他面前的碗里,殷勤道:“先生尝尝,这天气最适合喝热腾腾的鱼汤。晏殊楼的鱼是清早派人从冰河里捞的,也只有这段时间能捕到,肥美嫩滑,不会太腥。” 他都这样说了,柳易不吃也说不过去。他悄悄用指尖在碗沿探过,不着痕迹地往汤里撒下一点点药粉,然后在宫季扬的目光注视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鱼汤。 “确实鲜美。”他中肯地赞道。 “那就好,我还怕这里的菜不合先生口味。”宫季扬看着他吃鱼喝汤,自己也动手舀了半碗汤,却没去夹鱼肉,而是取了桌上的胡椒粉,先往汤里撒了一些,这才将鱼头放到自己碗里。 他留意到柳易在看自己,笑着解释道:“汤里本就加了胡椒,我好辛辣,就多加一些。” 柳易挑了挑眉,拈起那个装胡椒的小罐子,也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加了一些。 “天冷,多加胡椒吃起来确实更暖和些。” 宫季扬脸上笑意更甚,“没想到先生也爱吃辣,看来下次点菜我可以再点几个辣菜了。” 他已经说起了下次,柳易却还在担心这一次要如何安然度过。 胡椒粉里有毒,他在撒到汤里的瞬间才发现。汤里原本有的毒物和胡椒粉里的毒应该是能互相中和的,但他刚才已经往汤里加了解毒粉…… 这可怎么办? 四 魏情 柳易不动声色地端起汤,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数十种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用最直接的那一种。 他故技重施,往汤里再加了一次解毒粉。这半透明的粉末是小师弟给他的,不说能解百毒,至少常见的毒药都能化解。即使遇到解不了的毒,也能暂时延缓毒发。 他赌的就是这个延缓毒发的时间。 “姜醋猪蹄来喽。” 小二一边吆喝,一把用木盘端着一个大石锅进了门,锅里还在滋啦滋啦地响,姜醋汁和着酒的味道辛辣中带着甜香,一下冲破了屋里原有的鱼汤和桂酒味。 他探身将石锅放在桌上宫季扬和柳易中间的位置,恰好挡住了两人交汇的目光,柳易连忙趁这个机会又往汤里撒了一些药粉,然后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继续喝汤。 幸好小师弟的药粉没有味道,他默默地想。 石锅里的猪蹄还滋滋响地冒着烟,柔软的皮吸饱了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酱油色。宫季扬伸出筷子去轻轻一夹,猪蹄的皮肉就乖乖地分成了两份,露出内里没沾到姜醋汁的一层薄薄油脂来。 猪蹄被切成均匀的几份,每一块不大不小恰好是半个掌心的分量,肥瘦适中,吸饱了浓稠的姜醋汁,除了姜醋的辛酸,还散发出了温热的淡淡酒香。 “来两碗米饭吧,猪蹄吃起来腻。”柳易伸手招来小二。 “好嘞,这就来。” 小二应了一声往外走,没走两步又被宫季扬叫住了:“再来个甜汤吧,让厨房看着做。” 他看起来真的像是想要吃到天黑,柳易却没那么好的胃口,吃了两筷子猪蹄就放下了,开始喝他那碗加了两次毒药两次解毒粉的鱼汤。 他还是很担心庄旭升,甚至想灌醉宫季扬后去寻他,确认他的安全。但宫季扬看起来一时半会不准备和他拼酒,这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菜不合胃口?”留意到他停下筷子,宫季扬抬头望他。 柳易摇了摇头,“没有,味道很好,只是想慢慢吃。”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继续吃了。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也可能是这顿饭注定吃不安稳,宫季扬刚低下头准备继续吃,柳易就注意到了窗外的异响。 有人上了屋顶,就在他们这个雅间的正上方。 宫季扬显然也发现了,对方似乎没有隐瞒行踪的意思,他皱着眉放下筷子,正想开口,柳易抢先一步道:“将军慢用,我上去看看。” 没等宫季扬回答,他径自打开窗一跃而出。 屋顶上的和方才来的刺客一样,都是熟面孔。 美艳的女刺客连蒙面都不屑于做,大白天的穿着一身黑衣,蹲在晏殊楼的飞檐上,像只轻盈的燕子。 “没想到你在这里,我本打算解决这里的事后再找你。”那女人妩媚地勾起唇角,脉脉含情的眉眼里带着刀锋般冷厉的光,“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柳易看清是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魏情。” 既然她在这里,庄旭升断没有再死里逃生第二回的可能——即使是他师门里功夫最好的大师兄,也没有在动真格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8 的魏情手下毫发无损地逃脱的把握。 柳易不打算和她动手,毕竟她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杀了庄旭升还愿意向他报个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真正要找的,是从魏情那里买下庄旭升一条命……不,两条命的人。 “别这么看我,我不会说,你知道的。”魏情抽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上面也许沾过庄旭升的鲜血,却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微光。她用匕首当作镜子照了照,然后不再笑了,低声道:“柳易,你最近小心些。” 她说得又轻又快,像风吹过的雪花一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什么?”柳易不知她话中用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先走了。”魏情没有多说的意思,她仍然保持着那个蹲在屋檐上的姿势,也没有借力,直接翻了个身,从晏殊楼的背面翻身而下,瞬息间没了踪影。 刺客总是逃得很快的,柳易心知自己追不上她,也没想着去追。 庄旭升死了,他没必要再去逼问那个刺客了,因为那根本只是一个引开他注意力的棋子,真正的杀着是魏情。 他什么也不可能问出来。 他回到屋里,宫季扬还坐在原位等他,对他去了这么久没作什么表示,只是朝他晃了晃酒杯:“我已经喝了一杯,确实是好酒,先生也尝尝?” 柳易笑了笑,拍了拍落在自己肩头的雪花,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将军不问我屋顶上的是什么人吗?” “如果先生不想说,我问了岂不是要逼你说谎?”宫季扬道。 “如果我不想说,自然什么也不会说,既没有胡编乱造,也没有改变事实,谈不上说谎。”柳易心里有些讶异,却还是想提醒他魏情话里透露出的一些事,“所以,将军真的不问问我?” “好吧,屋顶上是什么人?听声音像是个姑娘。”宫季扬从善如流地问。 他听起来并没有太在意魏情的身份,但柳易知道,他会在意雇佣魏情的人的。 “刚才屋顶上的,是江湖第一杀手魏情,她受雇而来,为朝中一位权臣杀人。” 宫季扬果然如他所想,轻轻皱起了眉头。 “……李丞相?” 除了这位,在他眼里,朝中也再没有人敢将手伸到北疆这么远来。 柳易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了然尽收眼底,心想他果然对李丞相有提防。 他并非想利用宫季扬去对付李丞相,只是好心想要提醒他,既然李丞相敢把杀手派到宫季扬的地盘来,就必然敢做更多的事。只要北疆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还会做更多。柳易想的是让宫季扬有个提防,将来他也不至于过分狼狈——现在看来,也许是他多虑了。 “将军是聪明人,柳某就不多言了。”柳易没再多说,他相信宫季扬自有判断,“魏情是我旧识,还望将军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自然。”宫季扬点头道。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至于他会不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假,柳易就管不着了。他用筷子撕下一只鸡翅,慢条斯理地吃,心想花灯是不用去看了,可他夜里还得去找庄旭升,比起看花灯还够呛。宫季扬铁定会派人去寻魏情,说不准会循着魏情的踪迹找到庄旭升,他得在庄旭升被找到前先把他藏起来,无论庄旭升是死是活,都不能让他落到宫季扬手里。 他没心情再去装,宫季扬也没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吃完了这顿鸿门宴。鱼汤和胡椒粉里的毒没有毒发,柳易暂时也没去深究的欲望,吃过饭一同回了将军府,他便找了个头疼的借口回了自己的院子。 “先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不是说去灯会?”杭杭正替他把晾干的换洗衣服收回来,闻声探出头来望他,“我还没打扫完房间呢,先给您沏茶?” “不用了,我喝了酒,有些头晕,想早点睡。”他从杭杭手里接过衣服,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明早不必叫我,我多睡会。” “啊,好。”杭杭眨了眨眼,给他端了洗漱的面盆毛巾,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忙自己的去了。 先生酒量原来不好啊,看起来也没喝多少,怎么就晕得要睡觉了呢。 将军到底带他到晏殊楼喝什么去了? 柳易却压根没在床上呆,栓上门就换了身衣服从窗口出去了。他知道屋顶上有人看着,特意贴着墙绕行,避开那双眼睛闪到屋后的死角,消失在夜色里。 他和庄旭升约定,让他在燕回山上躲着,那里有宫季扬的人一直在盯梢,即使出了什么事,也能引来他们的注意。但他没想到来的会是魏情这样的高手,宫季扬的人连庄旭升都发现不了,更不可能察觉到魏情的存在。 木屋还在燕回山后的断崖下,即使前些天下了场大雪,也没盖住借山洞庇护的它。柳易躲过盯着木屋的几双眼睛,从崖壁的另一边绕到山洞里,然后打开隐在山洞里的后门,弯下腰钻了进去。 然后他看到了庄旭升的尸体。 魏情果然是不会说谎的。 她不知道木屋是他的,自然没有善后的自觉,数柄刃面薄如蝉翼的匕首将庄旭升草人般钉在棉被堆上,流出的血将最上面的那层被子浸湿了一半。 沉甸甸的猩红色。 庄旭升应该是进门刚点上蜡烛,就被潜伏在屋内的魏情杀死了,屋里的蜡烛烧得只剩一滩蜡油,堆在桌上像个死不瞑目的怪物。 柳易站在自己睡过的棉被堆前,伸手合上了庄旭升的眼睛。 他为此感到难过。庄旭升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虽然干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营生,却在柳易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拉过他一把。这样的家伙死了,在外人看来也许不算什么,他却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悲哀。 更悲哀的是,他现在没办法去为他报仇,目前局势太复杂,眼看就要天下大乱,容不得他抽身出去做这个,也容不得李丞相的突然身死。 柳易从窗边的地面掀起一块板子,取出一坛子酒,坐到棉被堆旁的地上。 “我会按时给你烧纸的,别怕不够花。” 他把酒的封盖启了,先斟了一碗放在庄旭升手边,自己对着坛口喝了一口,然后把坛子放在一边,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今晚还是得喝酒。” 他将那坛烧刀子喝了个精光,搜了一通庄旭升的身,不出意料地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发现,只好将他的尸体收敛一番,埋在了山洞深处。宫季扬的人还在外头守着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9 ,现在想要把庄旭升带出去好好安葬显然不可能,只能暂时埋在这里,日后再将他迁出去。 做完这些已是三更,柳易不敢多留,只好将庄旭升草草掩埋,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雁城。 他刚从原路避开眼线回到房间里,就听见屋顶上传来瓦片被拨动的细碎声响,有人掀开了屋顶的瓦片,正借着月光往屋子里看。 柳易却不怕他看。他披散着头发,里衣外只粗粗裹了件棉袄,站在桌前端着茶杯喝水,看起来只是半夜口渴起身喝水的模样,哪有半点刚出城去了趟燕回山的样子? 那人静静看了一会,又悄无声息地按原样掩上了那片瓦。屋顶上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柳易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半点睡意没有,也懒得去装睡。宫季扬再怎么怀疑他,只要他没有被抓到半夜离开,他也就拿他没有办法。 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从白天穿的外袍里抽出那管箫,仍然裹着那件有些笨重的棉袄,就这么出了门。 屋外和他出去时一样,没有下雪,是个晴天。柳易上了屋顶,在刚才盯梢的人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却没什么心思去吹箫,抬头望着天出神。 他没有找到庄旭升偷来的那件东西,对他偷的是什么也没有头绪,庄旭升死得不明不白,魏情显然也没有拿到那件东西……李丞相被偷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值得他一掷千金请来魏情,很可能是要命的东西。至于要的是谁的命……他倒是忽然有了些想法。 他不会让庄旭升白死的。 柳易正想起身,却有人从屋后的梯子爬了上来,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深夜不睡,在屋顶上吹什么风?”宫季扬的声音随着夜风吹进他耳中。 “我这人喝多了只头晕,却难以入睡。” 他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又问:“将军怎么也不睡?” “见你晚饭时有些恍惚,怕你出事。”宫季扬笑了两声,话里却听得出他的关心,“那个杀手姑娘还说了些什么,和你家人有关?” 这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他派人偷听,柳易被他的大胆和直白惊了一下,又恍然大悟:这是北疆,有什么是宫季扬不敢做的呢? 他是在表现关心的同时,宣示他在这里的绝对权力。 即使是皇帝亲临,也未必能对他的决定撼动些什么。 柳易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对他说一半假话:“……我表哥死了,就是先前在晏殊楼我遇见的那个。” 宫季扬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理由。片刻后,他犹豫着抬起手,在柳易肩上轻轻拍了拍。 “我不知是这样……节哀。” “也不是多亲近的人,但好歹还有一层关系在。”柳易牵起嘴角笑了笑,“就死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难免有些伤感。” 宫季扬垂下眼帘,他略显阴沉的气质在黑夜里倒是很融洽,柳易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觉得自己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些悲凉。 他面上其实没什么表情,手却揪住了自己宽松的外袍袖子,让那上好的毛皮袖口现出一个凌乱的褶皱。柳易皱起眉,盯着他的袖子,心里有些疑惑,宫季扬却在这时开口了。 “先生救过我的命,但不知先生那时有没有看出来,其实我有意慢了一步,才没躲过那支箭。” 柳易抬头看他。 “我看出来了。”他淡淡道。 “那为何还要救我?” “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不是我的作风。” 宫季扬便笑起来。 “若是你我当时处境调换,我是万万不会去救你的。” 他的话直白得伤人,柳易却只是挑了挑眉。 “为什么?” “我没有一定能救下你性命的把握,也不知树林里有没有第二支箭正在瞄准我的眉心,比起救毫不相干的你,我一定会选择先保自己的命。” “是多数人会做的事。”柳易道,“可是,将军方才才说自己有意慢一步,想要寻死。” 宫季扬的嘴角勾起一个冷冰冰的弧度。 “自己寻死,和舍己救人,这是不一样的两件事。” 他在笑,眼里却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捏着自己的衣袖,声音像耳边刮过的夜风:“我没那么高尚,宁可自己孤零零地死,也不想去做一命换一命的好事。” 五 突变 柳易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将军,等你有了心上人,或许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先生这么说,莫非是已有心上人?”宫季扬饶有兴趣地转过头看他,“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没有,只是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和事。”柳易睨他一眼,“将军这样好奇这些有的没的,真是让人意外。” 宫季扬在套他的话,手段过分明显,他也没有更好的话来接,只好打个哈哈将话题岔开。 “这么晚了,将军特意来屋顶上,是想跟我说你曾经有寻死的念头,还是问我的过去?如果是后者,说说倒也无妨。” “都不是。”宫季扬摇摇头,终于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递给他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你看看这个吧。” 柳易展开那纸条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是要我出力的时候了?” “是,也不是。”宫季扬道,“三王爷从西北起兵,可以一路挥师东去进京,倒不会从北疆穿过。我们暂时不用轻举妄动,先生也不必在明面上做些什么,只需从明日开始随我一同行动便是。” “不护驾?”柳易低声问。 他对宫季扬按兵不动的决定倒不意外,只是对方连这些都不瞒他……是对他放下了警惕,还是欲擒故纵? 宫季扬倒真不瞒他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三王爷得了民心,论带兵打仗又比帝位上那位要强得多,即使我起兵,北疆这十万兵马也未必抵得上西北大漠的骁骑营。”他将那张纸条缓缓撕碎,随手从屋顶上撒下去,看着星星点点的碎纸屑飘落到黑暗中,低声道,“龙椅换个人来坐,对北疆也没多大影响,难道不是这样?” 他说的倒也是事实,不说龙椅上的皇帝,即使是骁勇善战、手握重兵的三王爷,也从未对北疆表现出一点野心。现在三王爷终于被皇帝逼得反了,收复朝中势力也是他的首要目标,暂时不太可能对北疆下手——毕竟北疆地广人稀,又终年严寒,实在不算大的威胁。 除非宫季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0 扬将自己在北疆的势力变得人尽皆知。 “这可不是小事,将军不插手,不怕事后被追究?” 宫季扬似乎有些畏寒,又将手缩回了他宽大的袖子里,下巴也埋到了毛皮领子里,看不清他是否在笑,只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暗讽。 “那个位置,该是谁的,就会是谁的。”他说,“有心人自然更有优势,三王爷会成功的。” 柳易想起他身中寒毒,畏寒也是自然的。虽然没有下雪,夜间的风却也像刀一样从屋顶上刮过,他的棉袄已经足够厚,还是觉得有些冷,更别提宫季扬了。 “将军,我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了。”他没去接宫季扬的话,想来对方也不需要他去接,只是将这些说与他听罢了,“不如明天再谈?” 宫季扬拢了拢袖口,微笑道:“也好,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他站起身,不像柳易一样借力跃下,而是如来时一般,规规矩矩地从屋后的梯子原路下去。柳易坐在屋顶,待他安然落地才下去,恰好燕子般轻巧地落到他面前。 “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 “好,将军也是。”他摆摆手,径自开门进了房间。宫季扬还站在原地看他,他感觉得到,却拿对方没办法——谁让这是将军府的地方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柳易脱了棉袄,钻进被窝里,听着窗外遥远的鸡鸣声闭上眼。 闹剧般的一天,所有难缠的家伙都挤在这一天一齐冒出了头,让人烦躁不已。 天已经快要亮了,希望别再发生任何事,让他一觉睡到天亮吧,明天只会比今天更烦。 他猛地拉起被子,直接蒙住了头。 明明叮嘱过杭杭别喊他,第二天柳易却还是被她叫起来的。 “先生,先生,该起床啦。” “……”他埋在棉被堆里翻了个身,又伸手将被子拉过头遮住脑袋,“不是说过让你别叫我起床吗?” “可你只让我早上别喊你,这都晌午了。”杭杭抱着一叠衣服站在床边,表情无辜得很,振振有词道,“再不起来可就只能吃晚饭啦。” 都这个时候了? 柳易皱着眉从被子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窗外,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立刻又缩了回去。 “我这就起来,你先出去吧。”他闷在被子里说。 他之前没有赖过一回床,这次来得太突然,杭杭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抱着衣服放进箱子里,自己转身又出门去,打算到厨房给他端些饭菜留着,免得柳易醒了真吃不上饭。可她刚出了柳易的房门,就迎面撞上了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宫季扬从拐角转过来,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杭杭。”他笑着唤她的名字,“柳先生呢?我有事与他相商。” 杭杭紧张得舌头都要打起结来,手背在身后快绞成了麻花,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先生……先生还在睡。” 宫季扬抬头望了一眼屋檐外的天空。 “还在睡?” “嗯。”他神色柔和,杭杭也逐渐自在了些,“说是昨晚喝得多了,有些头晕。” 既然先生还没起,将军该先回去了吧。 她在心里刚小小松了口气,就听宫季扬道:“你去忙吧,我去屋里等他。” 杭杭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进了柳易的房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柳易睡得迷迷糊糊,但仍然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起初还以为是杭杭,仔细一听却发现步伐不轻,比起女眷更像个男人。 在这院子里,要瞒过人摸进某个房间里可不是什么难事,早在住进来的第一天他就发现,除了他自己,这院子里再没第二个有武功在身的人。上到大侍女,下到洒扫的杂役,没一个会武的,这在将军府显然并不正常,他只能理解为是宫季扬有意而为之。 反正没有会武的下人,他也会暗地里派人盯着这儿,不过是明和暗的区别,对柳易而言并无两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在他睡觉时摸进房间里,听脚步声还是会武的——除非宫季扬突然改变主意,否则就是不相干的人摸到了他的床前。宫季扬以外的人进了这屋子,可就不一定只是试探了。 还可能会要他的命。 他在被窝里睁开眼睛,搭在枕边的手不着痕迹地摸到了枕下,握住了藏在那里的匕首。 来人却在他床前数步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站了一会儿,没再前行,反而转身朝桌子的方向去了。他将被子悄悄掀起一点,从缝隙中迅速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见他身形高大却裹着厚厚的狐裘,手里还抱着袖笼,心下稍安。 可他立刻又被涌上心头的疑惑驱散了缱绻睡意,这个点,宫季扬不好好吃饭,自己一个人跑到他这儿来做什么。 杭杭刚出去,肯定遇到了他,宫季扬明知他没起床,还跑到房间里来看他睡觉? 柳易替他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最后发现自己果然无法理解大将军的想法,于是只好认命地伸了个懒腰,装出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掀开被子懒懒地坐起身来。 “将军找我有事?” 宫季扬转身来看他,大约是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别有一番趣味,嘴角噙着一点笑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明来意:“昨晚的事,咱们说好了今天继续谈,不是吗?” 就为这个?柳易狐疑地扫了他两眼,道:“可是现在还早,你也看到了,我还没起身洗漱。” 三王爷要篡位,身为镇北大将军要不要出手帮皇帝一把,这种事,难道不应当留到深夜,躲到无人处去偷偷商谈? 这才晌午,太阳还在天上耀武扬威,用得着这么猴急吗? 面对他的质疑,宫季扬一撩衣摆在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不急,你慢慢来,我在这儿等你。” 柳易几乎要为他的厚脸皮喝起彩来。 腹诽归腹诽,宫季扬在房里坐着,他断没有再继续赖床的道理,只好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抖了抖被子,转身去屏风后洗漱更衣。 杭杭将他昨天穿的旧棉衣收走了,给他挂了件簇新的暗色棉袍在架子上,柳易拎起来看了看,确实是他的尺寸没错,可无缘无故收走他的旧衣服作什么?这新衣服又是哪来的?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被裁缝量过。 疑惑着穿上那件袍子,他从屏风后转出来,发现宫季扬正百无聊赖地摆弄他那狐毛袖笼,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比平日里少了几分阴郁。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1 柳易倚着屏风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人平时顶着一张苦大仇深脸,放松下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这么看倒是顺眼多了。 他看了个够,才开口道:“久等了,出了点小差错。” 宫季扬便抬头看他,见他走到桌边,脸上浮出个笑来。 “倒还合身。” “……这袍子是?” “我让裁缝做的,先生身量与齐深差不多,却比他瘦些,便让裁缝就着改了改,替你裁了几身新衣。” 没想到大将军还有管内务的心思,柳易默默收回了把衣服还给杭杭的心,也跟着笑了笑:“将军有心了,其实我带的冬衣也还够穿。” “那不一样。”宫季扬站起身来,替他理平了有些褶皱的衣襟,眼里带着点意义不明的笑意,“倒不是说先生的旧衣不好,只是……跟着我的人,怎么能不穿得体面些?” “将军这话听起来,不还是在嫌我穿得不够体面吗?”柳易哂道。 他倒不是觉得宫季扬嫌弃得没有道理,毕竟连他自己都有些嫌弃这次为了假扮猎户置办的衣服,但穿了这些时日,对这堆破布也有了些感情。宫季扬嫌弃这打扮本应是他喜闻乐见的戏码,这时听在耳中却有些不悦。 “我不是那个意思。”宫季扬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管他不听话的衣襟,转身又套上了放在一边的袖笼,一边仍在解释,“在燕回山初见先生便心生好感,却想着足金仍需美玉来配,于是自作主张做了这些,先生若不喜欢扔了就是,别为此介怀。” 柳易挑了挑眉。 “倒不是不喜欢这衣服。”他自个儿伸手抚平了那处不听话的褶皱,觉得这衣服还是挺好看的,“只是……以后还是别自作主张做这些了,有些怪怪的。” 这种怪异感不仅来源于宫季扬的身份,还因为他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给另一个男人作主裁新衣?怎么听怎么怪异,饶是他这样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而且宫季扬口中的心生好感,他可一点也没感受到。 街上的毒烟和陷阱?埋伏在酒楼里的练家子?夜夜盯梢的屋顶来客?假如这些算是好感的表现,那宫季扬倒是真的对他颇有好感。 “好,我下次不做了,你若有想要的直接唤杭杭去置办。”宫季扬像是终于满意了这个话题的结果,笑了笑,把话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我们到书房去用些早点,顺便谈事情?” 他说的是“早点”,可眼下显然已经不早,话里话外尽显揶揄。 柳易叹了口气:“……不急,还是先吃饭吧。” 他头一回到宫季扬住的院子,本以为至少会比他住的小院华丽些,到了以后才发现,偌大的院子被改得死气沉沉,连人工挖开的荷花池都只剩一潭死水,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柳易在院子中间站定,前后张望了几眼,连路过的侍女和杂役都没几个,更别提有人来理睬他了。这地方根本连人气儿都没有,说是镇北大将军的住处,叫人怎么相信? 他住的小院虽然人也不多,却比这主院热闹多了。大约是活不及这边多,下人们会聚在井边乘凉聊天,杭杭有时还会领着洒扫婆子的孙女儿在院里踢毽子,哪像眼前的这些人,各自低头走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宫季扬却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的,领着他拐了个弯,转到院子深处的一处厢房门前 。 “我已经让人热好饭菜上桌了,这边来。” 他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桌菜,不比昨日晏殊楼的宴席差,却比晏殊楼的江南菜粗糙得多,一看就是北疆特有的菜式。 “昨儿个尝了南边的口味,今天就试试雁城最好的大厨做的菜吧。”宫季扬引他坐下,取了碗筷边布菜边道,“腊肉是今年新做的,肥瘦正好,不柴也不会腻。” 那腊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块儿,码在砂锅里炖得香气四溢,锅底铺了一层焦香的锅巴,吸饱了炖出的油脂,现出诱人的酱色来。柳易夹了一块,吃进嘴里确实口感丰盈,既有肥肉的脂香,又有瘦肉的嚼头。 “确实好,晒得也好,不干也不咸,吃起来正正好。”他赞道。 “再尝尝这炖菜,别看它好像一锅乱炖,其实是北疆人从前过年才能吃上的好菜。”宫季扬揭开另一个砂锅的锅盖,露出里头满满一锅菜来。 柳易瞟了两眼,发现自己连里头有几样菜都认不出来,各种素菜混在一起,又沾了锅里的酱汁,愈发难以辨认。 “都是些什么菜?”他问。 “好多种呢,我也数不上来,吃了你就知道了。” 宫季扬用锅边搁着的长勺子翻动里头的炖菜,露出素菜底下的肉来,“这里头放了野兔肉,原本厨子要放鸡肉,我特地让人去集市上买的野兔。” “野兔有这么稀奇?”柳易探头过来看,“山里野兔可不值钱,烤烤就吃了。” “木柴烤的和慢工炖的自然不同,你尝尝看。”宫季扬舀了一勺兔肉放到他碗里,又浇上酱汁和炖菜作浇头,这才推到他眼前,“我儿时最爱吃这个,下饭又好吃。” “能得将军盛赞,那我真要好好尝尝。” 他话里有几分真柳易是拿不准,反正宫季扬也不会多此一举,为了下毒特地邀他来吃饭,这菜里多半没毒,兔肉倒是真的蛮香,他不吃白不吃。 “好吃吧?” 宫季扬笑着问。 柳易满满塞了一嘴的肉,空不出嘴来应他,只边嚼边点头。 宫季扬拿出火种点了个炉子放在桌上,黄铜盖子上的镂空缝隙里钻出缕缕青烟,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周围也随之慢慢暖了起来。他总算舍了那不离手的袖笼,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和白净修长的手来,敛起袖子为柳易布菜。 “喜欢就好,我还怕不合你口味,特意叮嘱厨房做得淡些。” 在饭菜和暖炉冒出的轻烟里,他眉眼间的郁色被淡化了不少,在柳易看来还多了几分暖意。柳易嘴里吃着肉,眼里瞧着他怪有趣的,又夹了一筷子腊肉,正想开口说话,宫季扬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扭头看向角落里一个很不起眼的柜子。 柳易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柜子上,仔细打量起来。 那柜子是陈木做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褚色的漆已经看不出原本该是什么颜色,雕花却很精致。柳易进屋这么久也没多看它第二眼,只以为是宫季扬的娘带来的嫁妆之类,现在看来,倒是他疏忽大意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2 。 六 密谈 两人止住了话头,屋里便只剩下一片寂静。须臾后,柜中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粗听只是杂乱无章的声音,宫季扬听后却脸色一沉,方才那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出来吧。” 柳易暗自记下了那串敲击节奏,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问:“我先出去?” 无论柜子里藏着什么,都必定是宫季扬的秘密,他不识相些主动滚出去,说不定听了要被灭口呢。 宫季扬却没让他就这么滚出去,而是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动。 柳易抬头与他对视,他面沉似水,声音里却听不出端倪:“就坐在这儿听吧,不出意外,应该和我们要谈的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柳易起身的动作变成了坐下,宫季扬都不介意,那他也没什么不敢听的。 他镇定自若地重新拿起筷子,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吃起来,宫季扬倒被他逗笑了,打趣道:“不怕坐下听了,我事后杀人封口?” “那我听了以后转身就跑,”柳易用筷尖点了点装牛腩炖萝卜的碗沿,示意他也来点,“不过先把饭吃完要紧,这个好下饭,不错。” 宫季扬摆摆手,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柜子上,这时柜子里又传来三下响动,然后柜门被从里推开了。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从两扇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单膝跪地,朝宫季扬行了个礼:“将军。” 原来门后是暗道。柳易挑了挑眉,为宫季扬和自己分别斟了杯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那黑衣人几眼,发现他裹得只露出眼睛,比宫季扬在屋外夸张多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情况怎么样?” 宫季扬端起他递来的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末,这才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三王爷已经起兵,不日便将经过北疆。同行的有燕王小世子和一名军师,军师不知来处,但似乎颇为得力。”黑衣人连头都不抬,兴许是怕被柳易看到样貌,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西北骁骑营留了副将房文钰守着,三王爷带了大部分的兵马上京。” “看来是志在必得啊。”宫季扬轻飘飘地点评道。 “属下已经在调查那名军师的身份,明日就能有回音,请将军恕罪。” 宫季扬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捧起了那个裹着棉布的暖炉,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那倒不急,早晚会知道的。” 柳易的筷子仍然不停,心却已经飞到了兵营里。 没想到三王爷这么快就起兵了,不知道是师兄的主意,还是发生了什么逼得他提前动手的事情……他在将军府的这一个多月几乎什么消息都没收到,也不敢出门去找联络人,免得惊动宫季扬的眼线,没想到雁城一片平静,外头却已经风起云涌。 马上要变天了。 宫季扬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兀自打发走了黑衣人,将柜门重新关上,然后抱着暖炉回到桌边,将余下的半锅炖菜推到他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先生。” 柳易用筷子抵住锅沿,单手托腮靠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拒绝道:“有些饱了。” “那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宫季扬从善如流道。 “嗯,横竖我也把你的秘密军情听了个全,不谈也装不成没听到。”柳易拿过茶壶又倒了杯茶,咕噜咕噜一口喝尽,“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我就直说了。”宫季扬道,“三王爷顾怀反了,已经在上京的途中,以他带兵行进的速度,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达京城。北疆向来是易守难攻之地,他现在不一定会动,但他一旦登上帝位,一定会动收复北疆的念头。” 他在笑,眼里却只有一片冷冷的光:“三王爷是武将,心里想的自然和我一样。为人臣子,我不能对皇帝的命令有什么异议,但北疆自五十年前便由宫家驻守,我不能就这么被削去兵权。” 柳易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所以?”他低声问。 宫季扬的表情慢慢冷了下去,只留一丝笑意在嘴角,看起来像戴了个僵硬的面具,声音也和表情一样,如同浸在冰河里的石头。 “如果顾怀真要动手,我不会坐以待毙。” “即使想将北疆重新掌握,三王爷未必会对你怎么样。”柳易犹豫了一下,边组织语言边慢慢说,“你其实不用太紧张,不是吗?” 就他所知,顾怀确实没有要动宫季扬的意思,但北疆……他真的有要收回的念头。收回北疆是五师兄的意思,他也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里,宫季扬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但他不会主动说。 “北疆是庆延的北门,再往北就是茹毛饮血的蛮人。这样易守难攻的兵家重地放任宫季扬盘踞下去,休养生息,早晚会酿成大患。” 沈无青是这样说的,柳易也这样认为。而且他接近宫季扬后发现,这人也不是对龙椅全无想法的。 宫季扬阴沉冷漠,喜怒无常的外表下,是一颗伪装起来的疯狂的心。 他这样想着,抬眼去看眼前的宫季扬。 对方也在看他,眼里带着探究和玩味。 “先生,你是在怕呢,还是在想如何揭发我?” 柳易摇了摇头:“我揭发你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何况……我现在是你府里的客卿,即使你真想做什么,我也已经被你拉上了船,不是吗?” 他自然不能对现在的宫季扬说什么反对的话,却也不想让他一步步走向危险的方向。 “我只是想提醒你,三王爷现在还是个想要篡位的‘逆臣贼子’,将军大可不必这么快想得太远,先着眼当前才是真。”他望着宫季扬的眼睛,嘴角带笑,“皇上可还在京城等着援兵呢,骁骑营那么勇猛善战,三王爷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京城拿下,你说是不是?” 事实上,如果宫季扬对龙椅真有念想,现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可比三王爷好对付得多,如果换作是他,他不会让三王爷成功坐上皇位。 毕竟三王爷不仅是武将出身,身边还有他师兄辅佐——身为沈家这一代最出挑的年轻人,他五师兄沈无青不说别的,至少在兵法的研究上,同龄人必然无出其右者。在柳易看来,即使宫季扬想要拦三王爷的兵马,也多半无法成功。 鬼知道师兄和小九想了什么鬼主意呢。 “那在先生看来,我该怎么做?” 宫季扬靠在椅背上,看起来也不在意他的反对,反而对他的意见很有兴趣:“现在什么也不做,顾丰顶多在帝位上再坐半个月,我见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3 过顾怀打仗,他不可能输给御林军那帮废物。” 或者说,庆延这些年来一直太平无事,都要归功于西北和北疆的严防死守。三王爷顾怀是狼一样的人物,还是狼群中最凶悍沉着的头狼,即使没有别人插手,宫季扬和他一起疯起来,也不一定能狠过他。 “既然你明白,那我也不必多言。”柳易点了点头,“现在你只需要决定是做个样子还是来真的就好了,三王爷那边……我觉得你不一定拦得住。” 他话说得委婉,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宫季扬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缓和了些,道:“我也没打算跟他动手,依北疆现在的兵力,跟他硬碰硬只能两败俱伤。” “那就看你的意思了。” 宫季扬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里多了些笑意,声音也柔软了些:“多谢先生的建议,可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了,”他凑近了些,几乎将柳易逼得贴到椅背上,“柳先生,你懂得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来头?” 柳易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抵住他胸口把他往外推了推,这才舒服了些。 “你觉得我是什么来头?”他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宫季扬还是没有坐直身子,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又逼近了些,“我现在是等待先生指点迷津的迷途羔羊,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刻意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很有迷惑性。 柳易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使了个巧劲将他反压到椅子里,居高临下地朝他勾勾手指:“将军,要披着羊皮装成羔羊,你至少要把狼性收一收呀。” 宫季扬也笑起来,柳易见他笑得一脸轻松,突然觉得很不妙。 他想彻底制住宫季扬,让对方无法再做别的动作,却在想要动手的一瞬间被伺机而动的宫季扬夺走了控制权。宫季扬在他没反应过来前捏住他的手腕,借他按住自己肩膀的力度一个侧身,两人的位置就此对调,柳易被他牢牢地压在椅子里,无法动弹。 论力气,柳易是不及宫季扬的,这一点他切实地体会到了——男人的手像铁钳般抓着他,他想要挣脱,只有用内力。 “用不着吧,你不是很清楚我是狼是羊么?”宫季扬两只手都用在压制他上,自己也没有空闲再去撩拨他,只好两手按着他的手腕撑在椅背上,自己俯身下来,两人间的距离近得柳易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先生,你自己又是什么呢?是狼,还是羊,抑或别的野兽?” 他靠得太近,肩膀又宽,毛皮披风顺着肩线垂下来,柳易几乎整个人被罩在他的阴影里,心里有些慌乱,脸上却强作镇定。 “为什么我就一定是野兽?我对你可没有恶意。” 虽然他没对自己的相貌作过多改动,但脸上还是多少有一些伪装的。宫季扬离得这么近,先不说能不能记清楚他的脸,万一他发现他脸上动过什么手脚,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柳易对自己的易容手段有信心,但他不敢拿这个来开玩笑——毕竟没几个人靠得这么近来“考验”过他的水平,宫季扬眼力如何他可说不准。 但他又不能就这么推开宫季扬。他那么多疑,过于生硬的拒绝也许反而会让他起疑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他只好定下心来,慢慢跟这位北疆的无冕之王周旋。 见他有些恍神,宫季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来:“先生……你在害怕吗?” 他手上用力更甚,声音几乎贴着柳易的耳朵滑过,宛如杀人于无形的天蚕丝,轻柔得令人战栗:“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吗?例如……你的身份?” 柳易猛地睁大眼睛。 他穿的新袍子没有遮风的毛领,在屋里有炉子,也不需要刻意带围脖取暖,所以他半截脖子都露在外面,只被垂在肩头的发尾遮住了颈后的皮肤。而此时此刻,伏在他颈边的宫季扬不知在做什么,他浑身鸡皮疙瘩地发现,颈侧传来一阵温暖濡湿的异样感觉。 “……”柳易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毛骨悚然地想,宫季扬是不是……在舔他的脖子? “还不推开我?我现在张嘴,说不定能把你咬死。” 宫季扬仍然伏在他颈间,柳易都能感觉到他的鼻尖抵在自己颈窝里,呼出的气并不很热,带着微微潮湿的水汽,弄得他有点痒。 “你又不是狗,咬人作什么。” 柳易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可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揪住宫季扬,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不是狗用不着咬人,可也用不着舔人啊,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可他来之前对宫季扬作了能作的所有调查,却从来没查到过他有这样的怪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我像狼么,狼会咬人。”发现他僵硬得像块石头,宫季扬终于舍得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玩味地打量他的表情,“而且……该说你不解风情还是未经人事呢,没有感觉也罢了,竟然看不出我在调戏你?” 他这话说得过分惊人,柳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着他,惊得连推拒的动作都忘了使力。 他不再抵抗,宫季扬自然也乐得松手,趁柳易还被困在椅子里,伸手去抬他的下巴,眼里满是摸不清的情绪。 “先生果然风姿俊秀,令人心折,想必迷倒过不少江南女子。” 他说,江南女子。 柳易心中的惊异陡增数分,差点连脸上的表情都藏不住。难道他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才在完全未察觉的情况下被宫季扬摸到了底? 能说出江南,想来宫季扬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查到,只是不知他摸到的是“柳长明”还是“柳易”的底?名与字之间,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是他这个人的身家性命。 七 灯火 柳易强压住情绪,抬头看他。 “怎么,我说得不对?”宫季扬也没有松手的打算,维持着先前那个尴尬又危险的距离,盯着他的眼里却多了些揶揄,“在猜我知道了多少,还是说……在想怎么骗我?” 被他说中,柳易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推开他坐直身体。 “我没想骗你,只是不知怎么跟你说。” 宫季扬挑了挑眉:“现在想好怎么说了?愿闻其详。” “你都已经查到了,”柳易苦笑一下,“还说什么?” “可我想听先生你亲口说。”宫季扬执拗道。 亲口说倒是其次,他只是想试探柳易而已。 “……” 柳易沉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4 默片刻,这才开口:“你很在乎我是什么人?那我便告诉你吧。” 他将自己的出身和经历告诉了宫季扬——当然,只是到他拜慕容端为师之前的经历,之后的都一语带过,只说了拜师学艺,以出卖情报为生的事。 这倒是不假,他本就是个消息贩子,不过是受师弟所托才来装猎户罢了。宫季扬即使摸到他出卖消息的听风阁,也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出身,他赌的就是这一点。 慕容端有几个徒弟世人皆知,随意揪出几个跑江湖的一问就能问出来,可这些徒弟出师后都做什么去了,姓甚名谁,却鲜有人知。除他们师徒本身和各自的家人外,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柳易十根手指都能数出来。 其实本不止这么多,只是余下的都死了——来闯他师父“隐居”的地方,不是想活命就是想找死。 “怎样?将军还好奇什么,我一并都说了吧。”他抿唇笑笑,淡淡道,“不过若是要问父母亲人,那我也束手无策了。” 宫季扬的脸色在他说的过程中已经缓和多了,眼里的寒意在他说到自己近几年还会回江陵登台时终于消散殆尽,听到他这句话连忙告饶道:“我可没问这些,先生息怒。” “是将军先问的,我怎敢生气。”柳易见他收起了那一身逼人的煞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柳某寄人篱下,可没有生气的资格,你说是不是?” 宫季扬只看一眼便知他并非真在生气,也跟着笑起来,在他面前蹲下,以这种弱势的角度抬头望他:“莫开我玩笑了,我认错,不该这样逼问你,想要我怎样补偿都好,嗯?” 他说得诚恳,柳易也不打算却他的意,目光流转,漆黑眸子转到宫季扬身后的窗花上,突地露出一个坏笑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可不能反悔。”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小雪来,柳易带着重新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宫季扬出了门,直奔庙街而去。 他知道今天有集市,而且是雁城最大的集市,几乎什么都有得卖。宫季扬这厮昨天骗他有灯会,他回去后才想起来,雁城的灯会根本不在雪季里,而是七月,最近最热闹的集会便是这集市了。 他带宫季扬来自然是有理由的。 为了不扰民,他让宫季扬将斗篷的兜帽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这才拉着他拐过转角,踏入了庙街的集市。 “你太惹眼了。”他解释道。 “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宫季扬被他拉着走,手心冰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要什么我让人买回去便是,冒雪来赶集干什么?” 柳易回头瞥他一眼,凉凉道:“将军方才还说我想要什么补偿都行,这就开始抱怨了?” 宫季扬只好闭嘴。 知道他这样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柳易把他安置在一旁,自个儿挤进人堆里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炊饼,又挤出来,将其中一个用油纸包着塞给他。 “来,尝尝这个。” 本能地有些嫌弃这种粗制食物,宫季扬皱着眉将饼递到嘴边,又看了柳易一眼,才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是豆馅儿的,我爱吃这个,还热乎着呢。”柳易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看着他笑,“我猜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对不对?” “府里厨子从来不做这个,因为我娘以前不爱吃。”宫季扬也笑起来,又咬了一口,盯着露出来的豆馅研究了一会儿,道,“倒是挺好吃的,看来我没随她。” “你要喜欢,我们等会儿再买几个带回去。”柳易三两口干掉一个炊饼,又带着他往前走,沿路买了好几样小吃,都是集市上常见的,连小孩儿们看着眼馋的冰糖葫芦都买了两串,一股脑地塞到宫季扬手里。 镇北大将军举着冰糖葫芦,一脸疑惑:“买这个作什么。” “吃啊,你没吃过这个?”柳易还在小摊上挑挑拣拣,最后跟老板花几文钱买了两个泥人,捏得倒是还不错,一眼就看得出是许仙和白娘子。 宫季扬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柳易哈哈笑着把装了泥人的布包塞进他怀里:“来,送你的礼物。” “可我不爱看白蛇传。”宫季扬面无表情地把布包拽出来,抓过他的手物归原主,“你自己留着吧。” “哎哎,这不是捏得不错嘛,蛮好看的。”柳易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喜欢,就是买了放自己房里玩的,便也顺手收进了自己兜里,带着他继续前行。 虽然下着雪,但集市上人还是多得很。他们一路从人堆里挤出一条路来走,又买了一路的东西,吃吃喝喝又被挤过,出门前一丝不苟的宫季扬也显得有些狼狈。柳易看他都快把怕冷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心里一边笑大仇得报,一边想还是带他找个茶馆坐坐好了。 恰好这时天色渐晚,前头一家酒肆点起了灯,他遥遥望着那飘扬的酒字旗,心想也差不多,就这儿吧。 他拉着宫季扬进了那家酒肆,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这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店当然不及晏殊楼那般整洁雅致,更像是江湖人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花几个钱就能填饱肚子又喝个过瘾的地方。柳易进门前瞥了一眼旗子上的图案,知道这是听风阁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嫌弃的,抬手唤来柜里擦酒坛子的老板娘,点了一壶酒和两样下酒菜。 “就要花生和豆子,不来碗肉?咱们店里的卤牛肉可是一绝。” 老板娘五官不甚精致,说话也不太客气。她身材瘦小,穿一身粗布冬衣,乌黑长发用木簪粗粗挽着,衬得肤色白皙,眼角泪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反而别有一番独特风情。 “牛肉就免了,冬笋有的话上一碟。”柳易只看她一眼便知她是何许人也,话里不禁带上了些熟络,“要腌过的,今年新采的。” 那妇人妩媚一笑,应了声好就往后厨走。 这店虽算不得多干净整洁,却胜在屋子够结实,防风是足够了。宫季扬总算摆脱了他厚厚的斗篷和袖笼,腾出手来拿老板娘送上的热手巾擦了把脸,这才开口问他:“先生认识这店家?” “为什么这样问?”柳易也正擦着手,闻言反问道。 “瞧你像是认识老板娘,不似头一回来。” “没有,在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他们进山打猎,找不到出路,我便带了个路。”柳易笑着望了他一眼,“就像给将军你带路一样,萍水相逢,能帮就帮一把,你说对不对?” “你可不止给我带了个路,我若说你这番话不对,那岂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5 不是在说你白救我一命。”宫季扬摇头无奈道,“真是狡猾,我说不过你。” 柳易哈哈一笑,不再跟他在这件事上多辩。恰好这时老板娘端着温好的酒和小菜上来,笑盈盈地将其中一碟切成薄片的冬笋摆在他面前,道:“这位爷要的笋,我家相公刚腌下不久,新鲜得很。” “有劳了。”柳易朝她笑笑,她摆摆手,转身走回柜台里。 “倒是个美人。”宫季扬还在看她,见她身姿婀娜,连粗苯的衣裳也挡不住走姿的摇曳动人,“风情十足。” “原来将军喜欢这样的姑娘,”柳易打趣道,“要不要问问她有没有妹子?” 宫季扬却不受他调侃,倚在桌上望着他笑:“若不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当你想给我说媒了。” 这也是柳易觉得好奇的一点,宫季扬早已是该娶妻的年纪,又生在将军府,按理说不该连妾都没有。但杭杭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柳易问不出更多,只好想方设法从本尊口中套话。 “要说媒倒也不是不行,可你早该娶妻生子了,怎么还要我这样不着调的媒人给你说亲?”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宫季扬也不觉被冒犯,浑不在意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口:“就像你先前说的,我还没有遇到意中人啊。” “老将军就没给你定娃娃亲?”柳易道,“我记得你们家好像世代与淮南侯交好……” “我有过未婚妻,”宫季扬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十六岁那年她与人私奔,掉下燕回山的悬崖死了。” 柳易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默默换了个话题:“来,尝尝这笋片,味道不错。” 他若是真有这么个未婚妻,那是挺可怜的……不娶妻也可以理解。 他这边还在心里可怜着宫季扬,后者却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的表情,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揶揄:“你该不会信了吧?” “……” 柳易怒气冲冲地端起杯子:“喝你的酒!” 就不该相信这家伙会说实话。 宫季扬被他恼羞成怒地塞了酒杯,却不急着喝酒,反而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追问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的事——先生与我年纪相仿,不也没有娶妻吗,这又是为什么?” “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自然也不想告诉你。”柳易没好气地摆摆手,“喝你的酒吧,喝完没那么冷了我们就回去。” 宫季扬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却不忘补一句:“我说了你也会说?” “嗯。”柳易敷衍道。 “那我就等着你说的那天了。”宫季扬意味深长地说,一饮而尽。 他没有再在柳易的身份上作更多文章,柳易思前想后,觉得他应该是相信了。毕竟他查到的也不是假身份,只是不完整罢了,江陵霍家班的长明和听风阁的阁主都是真的,宫季扬想怀疑也不得不相信。他现在暂时安全了,可接下来还有更烦人的事等着他。 要怎么让宫季扬对三王爷进京坐视不管? 他显然不打算什么也不做,在柳易看来,宫季扬对顾怀有种几乎懒得去隐藏的战意,就像一山不容二虎一样,他心里容不下顾怀这样的将才,而且是要去争皇位的大将。 顾怀有这个资格,先皇立龙椅上那位为储君本就不合祖训,嫡长子又在皇帝即位后不久被诬陷杀害。再加上皇帝平日里胡作非为,不知做了多少激起民愤的事,他进京勤王自然是无人敢拦的,不仅不拦,听说百姓几乎夹道欢迎。 宫季扬却什么也没有,他对龙椅有念想,却只能窝在北疆这个荒凉的边关,自己的爹还是被先皇判了斩首的反贼,姓顾的个个都提防着他,他什么都干不了。在柳易看来,即使未婚妻那事真是假的,光看这些,他也是个可怜人。 但宫季扬可怜归可怜,他也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想办法阻止他,以防他对带兵经过北疆的顾怀做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这晚柳易也没能好好睡一觉,因为刚过三更,就有客人悄悄拉开他的窗,从窗口轻轻跳了进来。 他靠在床上,懒洋洋地朝那人打了个招呼:“小九,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来人勾起嘴角朝他笑笑,像在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坐在床边:“你不也没睡吗,六师兄。” 月光下,他眼角的泪痣像颗迷人的星星,面容有种男女莫辨的艳丽,却又带着明显的英气,桃花眼缓缓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这才开口道:“宫季扬对你不错啊。” 若是宫季扬在场,定会认出他来。 虽然现下是再明显不过的男人,但这赫然正是他们白天酒肆里那个风情十足的“老板娘”。 “他已经发现我是谁了,只是还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柳易轻轻叹了口气,“你小心点,别被将军府的人发现,不然宫季扬肯定得发疯。” “哟,瞧瞧你这语气。”燕翎九笑嘻嘻地学他说话,“‘不然宫季扬肯定得发疯’,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将军夫人。” 柳易拿起床头的闲书拍他脑袋:“别闹了,你跑到雁城来做什么?三王爷那边没事做,要让你来跑腿?” 虽然有五师兄在,他也知道小九闲得很,但也不至于闲得发慌跑到这么远的雁城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事才对。 “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燕翎九拿起他砸下来的书翻了翻,嫌弃道,“你也太无聊了,平日里就看这些书……五哥怕你这边出事,让我来看一眼,顺便给你带个话,让你想办法拖住宫季扬,别让他碍事。”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就……” 柳易怔了怔,迟疑道:“要对他下手?” “不一定啊,你有别的办法当然最好,实在不行就只能搞点大的了。”燕翎九眨了眨眼,见他表情不对,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怕自己说出来反而点破了柳易心里那层窗户纸,只好闭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好了,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要赶路呢,我先走啦。”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回头看了柳易一眼:“小心点,别逞能啊。” “行了,你走的时候也小心。” 柳易摆摆手,见他原路出去了,才叹了口气躺下。 八 出游 柳易觉得自己像个唉声叹气的小寡妇。 燕翎九这生得白净漂亮的小妖孽就是传说中跟三王爷一起反了的燕王小世子,也是他同门九师弟,他这次来北疆就是受他和五师兄所托。这小子从小捉猫逗狗什么都干,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会跟着三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6 王爷一起造反,柳易是不奇怪的,毕竟燕翎九和顾怀可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 可他现在有点后悔揽下这差事了。本以为只是来盯着北疆的闲散将军,搜集了些消息才发现宫季扬跟闲散二字压根搭不上边,比朝廷里的老油条难缠多了。而且柳易根本没想到三王爷会这么着急动手,也许是被皇帝逼急了,也可能是五师兄有什么打算,总之不管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反正他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丢了性命。 “真是个烫手山芋……”他喃喃道。 小九的意思是要他拖住宫季扬,不让他出手阻挠三王爷的军队,可他要怎么拖住宫季扬?宫季扬能听他的? 他翻来覆去滚了几圈,最后抱着被子缩到床的最里头,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掉了,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办法。 满心以为这次是没办法了,柳易第二天像根蔫了的草,头发也没梳,打着哈欠趴在桌上等杭杭给他端早饭。 “先生昨晚又没睡好?我看你很早就去睡了呀。”杭杭站在桌边给他舀粥,刚焯好的鱼片粥上撒着碧绿的几粒葱花,香气扑鼻。放下勺子,她又端来一笼大包子,放在粥和小菜旁边,把筷子塞到柳易手里,道:“快吃吧,不然又要到晌午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先生懒起来还这么麻烦?她无奈地想。 “你下去忙吧,我自己慢慢吃。”柳易挥了挥抓着筷子的那只手,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趴着拿了个包子啃。 杭杭应了一声走了,没过一会儿又回来,给他披了件厚衣服,然后马不停蹄地又离开了。 柳易嘴里嚼着白菜猪肉大包子,觉得自己吃着吃着又要睡着了,他吞下半个包子,又把剩下半个也塞进嘴里,听到有人走近,口齿不清地问:“肿么又回来了?” 他以为是杭杭,没想到宫季扬从他身后转出来,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柳易一下子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差点噎着。 “你怎么又起得这么晚?”宫季扬给自己也舀了碗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来,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仿佛在自己房里,“粥不错,厨房没给我送这个,是杭杭给你开的小灶?” “太晚了,厨房什么都没了,她自己下手煮的。”柳易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走的意思,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吧?” 宫季扬正侧着头打量他摆在窗台上的那对泥人,闻言笑了笑,道:“来找你问问江南现在气候如何。” “……”柳易愣了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江南现在大概还没入冬呢。” “想去看看这时候的江陵,正缺一个向导。”宫季扬盯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毕竟我这样的北方人,到了南方柔肠百转的小巷里说不定会迷路。” 这可真是瞌睡碰上个枕头,柳易觉得自己做梦都要笑醒。 他心里已经点起了爆竹,脸上却疑惑地和宫季扬对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三王爷马上就要带着他的骁骑营从家门口经过,将军怎么这时候有闲情逸致去江南玩了?” “我昨晚思前想后,觉得先生的话很在理。”宫季扬道,“现在去和三王爷硬碰硬还是不明智,反正皇家的事就让他们兄弟自己去解决,我与其去操心这些,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又瞥了那对蠢笨的泥人一眼,露出个笑来:“正巧你是江南人,和我作个伴还能回家看一看,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他哪里还有家,柳易无奈地摇了摇头,宫季扬多半是无心之言,他要是为这个介怀,岂不是显得很小家子气。 “好吧,”他呼噜呼噜喝掉一碗粥,拿手帕擦了擦嘴角,朝宫季扬点了点头,“既然将军执意想去,那我就再为你当一回向导。” 柳易没想到的是,宫季扬说的出游,就真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出游。 不,要说普通似乎也不合适,这可不是普通出游该有的阵仗。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停的大马车,又扭头看了旁边的宫季扬一眼,觉得自己出门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要带出门的?”他试探着问出口,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希望得到否认的答案。 但他这点小期望立刻就被无情地浇了盆冷水。 “当然。”宫季扬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这只是一些起居用的杂物,要穿的衣服和别的东西还在车厢里,怎么了?” 柳易眼前一黑,艰难地解释道:“其实江南还没入冬,我们只要带些秋天穿的衣裳就好,这些狐裘啊棉袄啊,暂时还用不着。” 其实宫季扬带多少车衣服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别跟他走在一起——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大少爷不知是在北疆从小被冻坏了脑子还是非要大张旗鼓地出去,带这一大车东西出门招摇过市,是要告诉整个北疆的强盗这里有肥羊吗? “我就知道你只带随身行囊。”宫季扬瞄了他的包袱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车里的东西不止我一个人的,我让杭杭给你也照样置办了一份。” 能把我那份卸下来吗?我觉得我带的已经够了。 柳易本想这么说,但转念想了一想,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反正他只是要把宫季扬引出北疆,至于离开势力范围后宫季扬要做什么,那就不归他管了,哪怕想去逛娼寮赌坊也没关系,反正听风阁多得是这种销金窟,随便进个城都有三五家。 他想象了一下宫季扬进了窑子会是什么样,觉得自己憋笑憋得肚子疼,倒是真期待起了。 见他没再反对,宫季扬也就愉快地上了车,叫上负责赶车的齐深,一行三人就这么出发了。 这架马车其实不算太华贵,除了大以外倒没有别的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但里头居然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大。柳易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发现车厢里铺了一层厚毯子,先上车的宫季扬已经用被子盖住了腿,靠在角落里放他不离手的暖炉。 车里应有尽有,柳易环视一圈,觉得要他在这里头活半个月都不成问题,宫季扬也是有够难伺候的。 “来,喝杯热茶。”宫季扬递给他一个胖胖的杯子,又塞给他另一个杯子,示意他往外递给车外的齐深。 柳易接过两个杯子,先掀起车帘给了齐深一杯,放下车帘回头时恰好对上一脸不甘愿的宫季扬的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今天也没有多冷,你怎么好像巴不得把自己点把火烤熟似的。” 宫季扬缩在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7 他的棉被里,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望了朝他笑的柳易一阵,然后突然闪电般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刚脱下外袍的柳易也拉进了棉被堆里。 柳易猝不及防,被他按进软绵绵的被子里才反应过来,宫季扬居高临下地压着他,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他只得举手投降,干笑道:“我没有笑你的意思。” 宫季扬眼里带笑,没有半点立刻松手的意思,“既然如此,先生不如和我一起呆在这被窝里,也省了点暖炉的炭火,你说是不是?” 两个大男人挤同一个被窝,也亏他想得出来。柳易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爬起来,“我们都不小了,这车厢会被挤塌的。” 他捡起丢在一旁袍子披上,然后扭头去看顺势倒在被子上的宫季扬,后者也正盯着他笑,看得他心头无名火起,翻身就拉过被子把他整个人埋了起来。宫季扬在被子底下边笑边挣扎,柳易板着脸镇压了他的反抗行动,闹出的动静大得连车外的齐深都问了声怎么了。 “好了不闹了,我认输。”宫季扬几乎笑出眼泪,终于从棉被底下挣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抚道,“是我不对,不该逗你玩。” “被子本来就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又不是小孩子,还想拉人玩大被同眠的游戏,这可不行啊。”柳易双手环胸,远远避到车门一侧的位置靠着,确认他不会再玩突然袭击后才悠悠开口,“将军,我只是个带路的,是不是该去把齐兄弟换进来,让你们主仆二人来坐车?”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齐深在外头赶车不可谓不辛苦,他又没什么好跟宫季扬说的,还不如出去接替齐深赶车来得清静。 “不要,”宫季扬一口回绝,抬头看他一眼,“齐深在外面挺好的,倒是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 “你想太多了。”被戳中心事,柳易面无表情地捧起杯子喝了口水,“今天要赶的路不多,我只是怕你嫌路上无聊,想让齐兄弟给你找点乐子。” 言外之意就是你想玩可以,去玩齐深别玩我。 宫季扬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却装作什么也没明白,一派无辜道:“可我只想和你聊天。” “……” 柳易放下杯子,破罐子破摔道:“想聊什么,说吧。” 宫季扬便兴致勃勃地直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个布包,打开来却是柳易摆在窗台上的那对泥人,献宝似的伸长了手臂递给柳易。 “怎么在你这儿?”柳易一头雾水地接过来,觉得他莫名其妙极了,“我早上起来发现不见了,原来被你拿了。” “我想看这个。”宫季扬点了点白娘子的脑袋,没头没脑道。 “什么?” “我想看你的戏。”宫季扬把话说得明白了,却更让他无奈,“白蛇传,江南的戏班子应该有这出戏吧?” 有是当然有的,可柳易一点也不想给他唱。 他倒不是对唱戏有什么抵触之心,只是不想给宫季扬唱罢了。被吹捧得再多,在许多人眼里戏子也依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角色,他不知道宫季扬是不是也这么想,即使是他也不会感到意外。抱着改变别人看法的念头去登台太傻了,他从不打算这么做,也不喜欢应他人邀请去表演,只执着地呆在霍家班不大的戏园子里,没想到却也把戏班子给带红了。 眼下也快到他每年要登台的时候了,柳易算了算日子,发现只剩不到一个月,等他们到江陵也就差不多了。 这可如何是好?他捧着杯子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偷偷做。 他不打算告诉宫季扬自己什么时候要登台,甚至不准备告诉他自己要登台,就当是一次普通游玩,在江陵城玩几天就离开,然后他再自己偷偷回去。 “我还没有听过南边的戏,”宫季扬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连皇帝南巡都要特地去看戏,想必很吸引人。” “……你若想看,我可以领你到江南最有名的戏坊。”柳易小心翼翼地给他下套,“有不少名角儿,都是上京在御前表演过的,平日里一票难求,抢手得很。” 宫季扬却没有那么好骗:“不,我就想听你的戏。” “我确实不如他们唱得好,嗓子没有好好养,年纪也大了,你瞧我现在这样儿,在北边冻得跟冻鱼似的,哪儿还有柔劲儿?”柳易还不死心,想方设法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还伸出前些天划伤的手给他看,“就这样,你看我还能唱哪出?虞姬自刎?” 宫季扬被他逗笑,扶住他的伤手装模作样地端详了几眼,一本正经道:“我瞧着倒不算多严重,何况……”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抬柳易的下巴,声音里像带了把撩人的小钩子,挠得人心痒痒:“你生得这么好看,来了我府里两个月把所有小姑娘都迷得七荤八素,个个都夸你为人和善声音好听,怎么会有不合适的道理?” 柳易被他夸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硬着头皮往后退了退,“将军谬赞了,我哪有那么好。” 宫季扬挑了挑眉:“我说你有,你就有。” 他好像逗弄柳易上了瘾,知道离得越近柳易越不自在,于是有意无意地总往他身边靠,柳易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曲线救国——只要离能放暖炉的地方远,宫季扬就不会舍暖炉来就他,这真是件大好事。 他避而不答,宫季扬也没有再追问,这件事就这么看似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他们一路南下,恰好绕离了三王爷的军队进京的必经之路,沿着柳易画出的路线图往江南而去。 这条路是有讲究的,柳易的师父慕容端早年喜欢游山玩水,带着小徒弟走遍了整个庆延的版图,这是他说从北疆到江南最好玩的一条路,沿途风光宜人,有山有水有风土人情,好吃又好玩。宫季扬在北疆长大,除了儿时随老将军征战西北以外没再出过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柳易问过他这事以后有些同情,这次带他出来,说实话也存了些带他“见见世面”的心。至于为什么特地向他师父讨来这条路线,也是想让宫季扬玩得开心尽兴,最好半年内都别想着回北疆,那就省事多了。 虽然知道是痴心妄想,但有时候想想这些,还是觉得蛮高兴的。 “在笑什么?”靠在窗边看风景的宫季扬突然开口问他。 “想今晚带你吃什么。”柳易笑了笑,替他卷起车窗的帘子,“快到洛阳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的话,我就挑个好些的酒楼带你吃水席去。” 宫季扬一下子来了兴趣,坐直身子看他:“水席有什么吃的?我倒只知洛阳牡丹,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8 没听说过洛阳有什么好吃的,你能带我吃再好不过。” “洛阳水席可与牡丹花会还有石窟并称洛阳三绝,你竟没听过?”柳易道,“这水席呢,水有二点。一是汤水的水,洛阳少雨,水席的热菜都是汤汤水水的,滋阴润肺;二是流水的水,吃过一道菜,撤掉再上一道,流水般不断上新的席面,便是水席了。” “听起来倒是颇有意思,就吃这个吧。”宫季扬击掌笑道,“有劳先生指路了,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再去吃水席?” 洛阳城内最大的酒楼是城东的牡丹楼,名字直白却不俗气。一座飞檐楼阁坐落在一大片牡丹园里,虽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园中却仍然绿意葱葱,其他花种争奇斗艳,仿佛要把牡丹不开的时节占得满满当当。 柳易却没带他们进牡丹楼,而是在门口拐了个弯,绕进一旁的小巷里,敲开了一户不起眼的人家的门。 “吴伯,您在家吗?” 院子里起先没有回应,柳易耐心地又喊了一回,这才有人慢吞吞地来开门。 “谁呀?” “是我,小柳。”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拉开门闩,探出头来看他。 “怎么这时候来洛阳啦,不是说过了冬再来?”老人看清了他的脸,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些笑容,乐呵呵地拉开门让他进去,“都快入冬啦,你婶子还念着给你做件冬衣呢,没想到这就来了,我去喊她,你先带朋友坐坐啊。” 他拄着拐杖走进了屋,柳易回头朝宫季扬笑笑,带他们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 “吴伯是我戏班师傅的多年老友,以前在牡丹楼掌勺,烧得一手好菜。” “你倒是很讨老人喜欢。”宫季扬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这不大的院落,嘴上还不忘撩拨柳易,“若是我娘还在,应该也会很喜欢你。” 柳易干笑两声,这叫什么夸奖,虽然对宫季扬的娘有些好奇,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让人高兴。 九 饮酒 吴伯很快带着吴婶出门来,令人意外的是,吴婶是被扶着半边身子,一瘸一拐地拄着拐出来的。 宫季扬扭头看了柳易一眼,后者也没有去帮把手的打算,笑吟吟地朝老妇人打了个招呼:“婶子,身体越来越见好了啊。” “诶,你来看婶子,一高兴就能站起来了。”吴婶也不恼,任吴伯扶着她走到空椅子旁坐下。她走得实在不太稳,齐深看得皱了皱眉,最后在她坐下时帮了把手。 “谢谢啊,年轻人。”吴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顺利坐下后仰头看了他一眼,夸奖道,“小柳的朋友都这么俊,人又好,是好后生。” 齐深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他才不是什么朋友,要说朋友,宫季扬说不定还比他像一点。对柳易这个人他还是不能放心,可他家将军已经跟人家吃饭喝酒逛庙会,哥俩好的模样他瞧了都觉得牙疼——不管宫季扬想玩这个游戏到什么时候,至少现在他确实和柳易莫名其妙地变得很要好。 他瞄了宫季扬一眼,见那人歪着头跟柳易说话,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哎哎哎,婶子你这可就不对了。”柳易笑着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调侃道,“难道我不是好后生?你房里床脚下有什么忘了?” 吴婶切了一声,伸手来点他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我夸你朋友几句也要给我打岔,不就几坛子好酒嘛,想喝就直说,晚上让你叔做一桌子菜,你带着朋友跟家里吃饭,行不行?” 柳易便嘿嘿笑着跟她插科打诨,心想宫季扬别在吃饭时给他惹出什么事就好,哪里还敢喝他自己弄来的那几坛陈年佳酿。 吴伯挎着菜篮子出来,说是要去买菜,吴婶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又道:“多买几样啊,给年轻后生露几手,听到没?” 吴伯应了声,正准备开院门,久未出声的宫季扬突然道:“齐深你跟着去,给吴伯搭把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能行。”吴伯推辞了几句,奈何齐深得了宫季扬的眼色,根本不敢仵他的意,硬是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应该的。”宫季扬笑了笑,“怎么好留下叨扰你们还要吴伯自己去买菜?至少让我们出分力,不然这饭我们可不好腆着脸吃。” 他语气柔和,彬彬有礼,看起来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公子哥儿,长得又好,吴婶对着他连话都说不重,也跟着笑起来。 “他身子骨硬朗着呢,平时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自个儿在家,不也活得有滋有味的嘛。” “还是要多休息,也多和吴伯出去走走。”柳易替她捶了捶腿,道,“你这筋骨一天两天好不了,得慢慢活动松开才行,平日里少做些针线活,让吴伯带你看看花去呀。” “马上都要入冬了,哪来的花给我老婆子看。”吴婶摇摇头,拿他没辙,“我做的那些针线活最后还不是也便宜你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子。” 宫季扬托着下巴看他们俩拌嘴,觉得还蛮有意思的,也不去插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倒是柳易这时想起介绍他来了,扯了扯他的衣袖,把宫季扬扯过来以后在他耳边低声道:“喂,我该说你是谁?” 让吴婶知道镇北大将军搁她家蹭饭来了,还不得吓个半死。 “不是你的朋友?”宫季扬也学着他低声说话,嘴角勾起一点狡黠的弧度,“你喜欢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他呼出的热气轻轻触到柳易的耳垂,柳易默默后退了些,这才点点头,转头去跟吴婶说话。 宫季扬便倚在一旁听,发现他将自己说成了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爱好游山玩水,在北疆认识了他,便一同去江南游玩。去江南的途中经过洛阳这块宝地,又突然想尝尝地道的洛阳水席,便催着他来找好吃的。 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宫季扬自己就认识这么一个人,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定真的会越来越像。他朝吴婶笑笑,默认了柳易的说辞,决定今日之内就假扮这么一个不学无术只爱玩的纨绔子弟。 “所以你就顺路来混吃混喝了?”吴婶伸手拍他脑袋,“还有脸说!” 柳易捂着头躲到宫季扬身后,吴婶腿脚不方便,只好指着他骂:“你今晚当心别让我挨着你啊,看我不削死你。” 齐深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愣了一下,然后把身后的吴伯让进门来,“您小心门槛。” “诶,好。”吴伯空着手进来,见柳易背对着他猫在宫季扬坐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19 的椅子背后,也愣了一愣,“你们干嘛呢?” 柳易见到他如同见到救星,赶忙巴着他胳膊躲到他身后去,嬉皮笑脸地恶人先告状道:“婶儿要打我,你快管管你媳妇儿。” 吴婶目瞪口呆,操起茶杯作势要砸他:“你这兔崽子!” 宫季扬在一边吃吃地笑,看热闹看得轻松愉快。齐深把菜拎到厨房,又站到他身后去,低头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叫我公子。”宫季扬用指骨敲了敲椅子,提醒道,“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柳先生带我们路过洛阳去江南玩,不日便要回家去,你忘了?” 他才出门去了趟市集,这两人又玩出了什么花样?齐深一头雾水地应了声,又唤道:“公子,那这是……?” 他指了指柳易,宫季扬顿时笑得停不下来,好容易才给他解释了一通来龙去脉,齐深无奈地摇摇头,站在他身后也笑起来。 本是说得灵巧些就能避免的事,柳易偏要去逗吴婶,老人家也就信了,搞得鸡飞狗跳闹闹哄哄,虽说没什么必要还多了些麻烦,不过倒是也比先前热闹些。 那边厢柳易弯着腰躲在吴伯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看吴婶,后者也被他闹得没了脾气,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去:“好了,不闹了,过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柳易半信半疑地把脑袋探出去,见吴婶真的没有了继续揍他的打算,这才大大方方地直起腰走了过去。 吴伯也习惯了他俩打闹,朝宫季扬和齐深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老婆子就是这样,小柳爱跟她闹,我也没办法,两位见怪了。” “没有没有,吴婶心态年轻,是好事。”宫季扬扭头望了一眼堆在厨房灶台上的菜,觉得比想象中还多,“这么些菜打理起来不容易,要帮忙吗?” “嗨,我年轻时在牡丹楼什么活儿没干过呀,你们就安心陪着婶子聊天吧。”吴伯拍了拍自己的胳膊,“瞧这胳膊还壮实着呢,没事儿。你们婶子最爱跟年轻后生聊了,好好听啊。” 他躲到了厨房里,宫季扬和齐深对视一眼,无端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感来。 那边柳易苦哈哈地遭了一通数落,皱着一张脸扭头来朝他们招手。宫季扬好奇地凑过去,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却被他果断伸手一把抓住,拖到吴婶面前。 “吴婶你瞧,我这好友生得如此俊俏,可比我讨人喜欢多了,不如……” 宫季扬一脸疑惑地站着,柳易抓着他的手收得很紧,像铁钳一样紧紧箍着他衣袖下的手腕,生怕他跑掉似的——他可是头一回被柳易这么急切地抓住,都要感到受宠若惊了。 吴婶抬头打量了宫季扬几眼,满意道:“唔,也是。” 柳易刚松了口气,满心以为自己拉了宫季扬当替死鬼就能幸免于难,谁知吴婶根本不打算放过他:“那你们俩就一块儿去吧,也有个照应。” “照应?”宫季扬更迷惑了,“什么照应?” “那姑娘错不了,你们肯定会喜欢。”吴婶拍了拍柳易的手背,笑道,“我也是放心你们才让你们去看看,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也算是我老婆子成就良缘一桩啊。” 宫季扬眨了眨眼,低头和柳易对视,从他眼中看到了懊恼和不甘,心下了然——这是想拉他下水自己好脱身呢。 至于吴婶要他去做什么,他也猜到了,多半是想当个媒人给柳易说说媒吧。“那姑娘错不了”这种话,他也只在自家娘给堂兄说媒时听到过,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头上,还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人家指不定看不上我呢,什么也没有,娶什么亲。”柳易还不死心,想要最后挣扎一下,却被吴婶打断了:“见都还没见呢,你怎么比人家大姑娘还矫情?” 柳易只好讪讪闭嘴,宫季扬见他一脸吃瘪样,忍不住笑起来。 “哎,瞧人家季公子多大方,是比你讨人喜欢多了。”吴婶白了他一眼,把宫季扬也拉过来,道,“那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长得漂亮人也好,就是被爹妈耽误了,她奶奶托我给她找个好人家,这不见你们个顶个儿的俊嘛,就让小柳带你去见见,啊?” 早有预料,宫季扬倒也不担心人家姑娘真看上他,就应了一声,眼带揶揄地瞥了柳易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 吴婶见他答应,一下子高兴起来,也忘了要继续抽打柳易了,拉着他就要进屋去等饭吃。 “那今晚就在家里住下,明日我让人领你们去?” 齐深在一旁听了许久,这时才不得不插嘴进来:“吴婶,我们进城就先找了客栈,马车什么的都在那边呢,就不叨扰二老了。” 吴婶一脸惋惜。 “住什么客栈呀,家里有的是房间。” “好啦婶子,客房你都不给我收拾,我当然得给季大少爷找个客栈住啦。”柳易扶着她站起身来,讨好道,“这不是怕你辛苦嘛,他有的是钱,住个客栈上房也省事儿,是不是?” 他朝宫季扬递了个眼色,后者含笑点头。 原本只打算来混吃混喝,没成想还被塞了个大姑娘——虽然只是见一见,可他们一行三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跟那姑娘成,也只能是见一见,让吴婶消停下罢了。 吴伯倒是没骗他们,自己在厨房鼓捣了大半个时辰就探头出来招呼他们去端菜,柳易扶着吴婶在屋里的桌前坐下,让齐深伺候着这位姑奶奶,自己拉着宫季扬出门,以端菜为名行说悄悄话之实。 “你没生气吧?吴婶是有点儿自来熟,不过她没坏心的。”他小心翼翼地端详宫季扬脸上的表情,觉得他应该没有生气……但这可是宫季扬啊,谁知道他脸上笑着,心里在想杀人还是放火? 宫季扬奇道:“我哪里像在生气?” “……没有就好。”柳易松了口气,又看他一眼,“那明天……” “既然吴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去见见。”宫季扬也上下打量着他,摸着下巴评价道,“我倒不担心,不过先生这模样,倒是说不定真会被看上。” “收起你这明里暗里刺我的夸奖吧,我能有什么好模样?”柳易几乎要翻起白眼来,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笑着调侃他,“大将军,你才是俊朗非凡,出了北疆还越发脸色红润,不知要迷死多少小姑娘,小心被人看上。” 宫季扬却还盯着他看,闻言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厨房走去。 明明他没做什么,柳易却莫名有种被看透心思的感觉。他皱了皱眉,也跟着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0 去厨房端菜了。 宫季扬最近越来越奇怪,离北疆越远,他的笑容越多,人也不像先前那般喜怒无常,看得出有些笑是出自真心,可余下的那些……柳易仍然看不懂他,这人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有偶尔才会无意间流露些情绪。 这样的人最让人束手无策,却也是动心后最容易被刺伤的那种人。柳易看到宫季扬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这么一想总算明白了,宫季扬很像他大师兄叶一秋。明明是对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的人,面上却一直戴着温和爱笑的面具,只有眼里偶尔闪过的阴鹜才会暴露他的内心。大师兄最后倒是寻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却又随之有另一层更沉重的山压在他身上——但愿宫季扬不会也这么不幸吧。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宫季扬尝到了自己想吃的水席,吴婶也为自己说了媒沾沾自喜,只有柳易心里藏了一大堆事,直到吴伯从房里抱出一坛子陈年佳酿才突然醒悟过来:“不不不,别喝酒。” “怎么了?这酒还是你带来的呢,我们都舍不得喝。”吴伯道。 “那个……婶子给我们说了个姑娘,明天要去见见,还是不喝了,免得明天醒不过来给婶子丢人。” 宫季扬挑了挑眉:“我倒觉得无妨,小酌几杯便可。好酒才配得上吴伯亲手下厨做的好菜不是?” “还是小季识货。”吴伯喜道,把封好的酒坛子“砰”一声放在桌上,启开坛口的泥封,先给他倒了半碗,“上好的醉八仙,就着菜尝尝,不够我再去做几个下酒菜。” “怎么还好劳您去做菜,这一桌子已经够丰盛了。”宫季扬端起碗嗅了嗅,只觉酒的醇香扑鼻而来,醇厚却不过分浓烈,“嗯,确实是好酒。” 柳易拦不住他,只好眼睁睁看着吴伯给他们各倒了一碗酒,又端上几碟小菜,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想了想,那姑娘也不是非见不可,既然已经躲不过这顿酒,倒不如喝个彻底,明天躺在客栈里更省事。 他把自己的空碗也伸到吴伯面前,要来了一大碗醉八仙,朗声道:“这酒喝一两口醉三天,喝一坛子倒只醉一夜,既然喝了就敞开肚子喝,别给酒神爷丢了脸。” “好。”宫季扬知道他想什么似的,笑了笑也端起酒碗来,“那咱们今儿个就不醉不归了。” 十 醉酒 到人小腿高的一坛子酒最终被他们喝得精光,连原本坚持不喝的齐深都被宫季扬灌倒,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吴婶身体不好早早回屋休息,吴伯喝了几碗也回去了,只剩他们三人继续喝,齐深醉倒之后就只余柳易与宫季扬对饮了。 宫季扬撑着脸懒洋洋地晃着手里酒碗里的酒,抬眼望柳易一眼,眼底有些笑意,“你酒量不是不错么,这酒这么烈,喝了这么多也不见醉。” “将军不也没醉?”柳易伸筷子去碟子里夹下酒的豆子,他的手极稳,即使人已经微醺,也没让那粒小小的豆子逃出筷子间,“这醉八仙是我特地带来的,早就喝过了,自然要比头一回喝的人好些。” “美酒人人爱,我都想带几坛回去了。” 宫季扬将碗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酒碗倾得太快,一滴酒液没来得及进嘴,而是从他嘴角溢出,月光照映下在他唇边留下一点晶莹的痕迹。他浑不在意地伸舌舔了舔,又从酒坛子里倒了半碗,抿嘴笑着去和柳易争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豆子。 “你想要派人跑一趟江南便是,何必自己带回去。”柳易摇头笑道,“马车上堆满了各式物品,再加几坛酒,岂不是要委屈你腾出小憩的地方来放它?”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懒,没成想宫季扬一路上几乎没出过马车,在马车里也是吃吃喝喝,闲着无聊就闭眼睡觉打发时间,看得他哑口无言。出了北疆气候暖和许多,宫季扬才逐渐开始从马车窗户里往外看,只是还是不爱出去走,像只成日冬眠的猛禽,缩在车厢一角不知想什么。 “也是,那还是不带了。”宫季扬将好不容易争赢的一粒豆子放进嘴里,放下筷子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轻轻松松道,“哪天突然想喝了再让齐深替我跑一趟。” 柳易看了趴在他对面睡着半天的齐深一眼,满心同情。 余下的小半坛酒也禁不起他们两个酒桶喝,很快见了底儿。柳易将最后一点分成两份倒进两人碗里,然后朝宫季扬亮了亮空坛子:“没了啊,看好了,我没私藏。” 醉八仙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入口绵厚,醇香醉人,却有个后劲足的特点。这酒的产地还有个说法,叫“阎王爷喝了也要掉三倒”,意为神佛都要为这美酒沉醉。柳易头回听说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尝了以后也不得不服。 他却没想到宫季扬的酒量当真好得出人意料,连齐深都被他灌醉了,没想到正主还好好地坐着。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儿了?”见他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过,宫季扬逗他道。 “没有,感慨一下将军真是好酒量。”柳易无奈地将空坛子放在地上,也端起自己那半碗酒,正想问问宫季扬明日打算怎么办,却发现那人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衬得皮肤越发的白,看来像是醉了。 他看宫季扬,宫季扬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片刻,宫将军忽然睁着眼睛倒在了桌上。 柳易没来得及去拦,被他脑袋砸到桌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他扶起来,惊魂未定地想,他见过的醉鬼多了去了,还是头一回见这种醉法。 宫季扬还睁着眼睛,额头上被木桌磕红了一片,柳易于心不忍地替他揉了揉,然后合上他的眼睛,艰难地把他扶起来。 这人喝醉了倒是乖得很,闭上了讨人厌的嘴,又闭上了总是看不明白情绪的眸子,安安静静地靠着他,看起来像尊玉人似的,比平日里讨人喜欢多了。柳易扭头看了他几眼,觉得真是难能可贵的时光,一点也不想就这么打破——可他逃不掉要把两个醉鬼搬进屋的命运,只好苦着脸将宫季扬扶起身,让这彻底睡着的人倚着他勉强“站”好。 喝醉的人跟死人似的死沉死沉,又不能指望他自己动腿,柳易叹了口气,只好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背地带着他往吴伯家的客房去。 幸好这段路不远,幸好吴伯吴婶经常打扫客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一边拖着宫季扬迈腿一边想。 他侧着肩膀推开虚掩着的门,扶着宫季扬进去时还被门边的扫帚绊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才免去了带着累赘一起摔倒的厄运。 把宫季扬扔到床上,柳易又转头想去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1 背齐深,想了想却停下了脚步,回身来看宫季扬。 这厢房的摆设再简单不过,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床连帷帐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床板,上头铺了张花色素净的床单。换在平时,宫季扬定会嫌这寒碜,可他这会儿睡着了,也就只能随柳易摆布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好心地拉过薄被给他盖上,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低头去瞧宫季扬的脸。 宫季扬侧身躺着睡得很香,眼睛没有完全合上,睫毛下闪着一点点光,是从上下眼皮间露出些许的瞳仁。他伸手去轻轻拨了拨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睫毛,觉得这人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入手触感又软又密,将来一定是个三天两头跟媳妇儿吵架的事儿精。 按乡下的老话说,头发硬的人都心软,而宫季扬的头发又长又软,想来是不太听别人话的。说到宫季扬的头发,在北疆时还不觉得,越往南走衣裳穿得越薄,他这才发现这人头发比他还长,平日里也不束冠,就松松的用带子一系了事。常人这么打扮多少会有些怪异,他却由于身形高大宽肩窄腰,是个再明显不过的男子体态,披发也丝毫不显女气,只像个吊儿郎当没正形的公子哥儿。 真是个大麻烦。柳易越想越气,忿忿地收了手,盯着宫季扬的睡颜默默生气。 他不知道宫季扬突然提出要来江南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不可能是单纯的想游玩。这人心里不知拨了多久的算盘,也许都把所有事情算计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顾怀的起兵则恰好是这阵东风,宫季扬能让他一个才认识两个月的生人随意把算好的结果给全部打乱? “怎么就这么难懂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顺手替宫季扬理了理散在枕上的乱发,正想起身去看看在外头吹着风的齐深,却忽然被拽住了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收回了已经迈出半步的腿,回过头去。 只见方才还闭着眼睛的宫季扬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柳易立刻收起了自己的那点怪异的柔情,淡淡道:“这就酒醒了?我还想着等会儿去给你熬碗醒酒汤,看来是用不着了。” 宫季扬并不应声,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眼里像有一池乌墨,深不见底,却莫名透出一股平日里从未见过的天真来。 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真是太唬人了,柳易摇摇头,放柔了声音道,“将军,你家齐深还在外头吹北风呢,我先去把他搬进屋可好?” “不好。”宫季扬一口拒绝,孩童撒娇似的抓紧了他的衣袖,力气又是全然相反的大。柳易没有防备,突地被他拉得脚下一绊倒向木床,连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傻子似的摔在床上,狼狈极了。 “外头黑,你陪我。”男人执拗地抓着他不放,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不许出去。” 柳易这一下摔得够呛,几乎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手肘恰好抵在宫季扬的某个部位,发现之后立刻手脚并用,尴尬又难堪地爬起来,觉得自己也是脑子别了筋才让他喝酒。 这又玩的是哪出?他究竟是醒着还是真醉了? 他怒气冲冲地想,早知道宫季扬喝了酒会这样,他宁可自己把那一大坛醉八仙通通喝了,醉死也不让他沾一滴酒! 宫季扬还不愿意放手,抓着他的手腕死死地拖住他不然他走,柳易挣扎两下,又不能动粗,怕他白天起来还记仇,只好缓缓移动自己的手脚,在宫季扬还能抓住他的范围内下了床,站在床边认输:“我不走,让齐深在外头冷死好了。”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右手还被宫季扬拉着,和他相对无言一个坐一个躺,像两尊黑夜里沉默的雕像。 柳易被这莫名其妙的氛围压得胸口发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顺着这酒鬼的意坐在这里傻乎乎地陪他。宫季扬怕黑?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么胆小的人,眼下这副腻死人的样子要么是装的,要么是真醉了。 他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右手,然后立刻被抓得更紧,黑暗里传来宫季扬的声音:“别想跑。” 这一声听起来倒又像平时的他了,柳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迟疑片刻后还是没有继续抽自己的手,而是放柔了语气,哄孩子似的低声道:“可你总要跟我说说为什么呀。” “没什么,”宫季扬的态度丝毫不变,“就是不想让你走。” 这算是哪门子任性大小姐的回答? 柳易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真的醉了,否则也不会说这些胡话,于是换了个问题问他:“那……你为什么突然想去江南?” 他是真的想知道,无论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都想要听宫季扬亲口说说原因。 那人却不回答他,他又不死心地追问一遍,才听到黑暗中传来他迟疑又带点困惑的答案。 “唔……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柳易怔了怔。 这算是什么回答? 他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宫季扬想去看他长大的地方……真要说起来,他可不算在江南长大的。他拜慕容端为师后就离开了江南,后来学戏的老师也不住在江南,因此他回忆自己的童年时想起的其实远不止江南一处。 可宫季扬是真的想看吗?还是想试探他? 柳易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再继续问。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发现不知何时右手的桎梏已经悄悄放松了,再看一眼宫季扬的脸,那人已经闭眼沉沉睡去,再没了方才似醉非醉的模样。 他悄悄松了口气,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失落。 这本是一个问话的好机会,他几乎没有这样和毫无防备的宫季扬对话的机会,身边总有别人在,宫季扬也总是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难得他喝了酒,即使只是微醺,说话也会不及平时谨慎。他想知道的许多事,原本都可以借这个机会得到答案。 但他又不想乘人之危。 或许他不该太天真,但他这些日子偶尔会想,假如他遇到一个从头到尾没几句真话的人,应当是不会和对方虚情假意地交往这么久的。如果宫季扬真是一直在演戏,那他的城府确实比他事先预想的要深多了。 他还是愿意相信宫季扬,也愿意在日后留给他一条路走。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想骗宫季扬骗得太多,否则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说什么宫季扬都不会再信。 一个骗子想让人相信自己是很可笑的事。 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深有体会,也不想再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而且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演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2 技其实差得可怕,根本不可能完全骗过宫季扬。 除非他自己选择相信。 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齐深在院子里吹了半宿冷风,最终染了风寒,在屋里喷嚏连天,只好看着酒醒的自家主子和柳易一同出门去见大姑娘。 “你安心养病,吴伯吴婶会照看你的。”宫季扬临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齐深求助地望了走在后头的柳易一眼,后者同情地报以一个笑容:“我会尽量看着他的,你好好休养。” 只字不提他会染上风寒全是因为自己将醉倒的他丢在院子里,后半宿才拖回客房的事。齐深全不知情,心里还感激得很——毕竟他家将军太能胡闹了,又从未见过这样朴实的平民说亲手段,不知见了面会闹出什么来,有个人看着好歹能消停些。 可事实上,柳易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能看住宫季扬,这话说了只是让齐深安心罢了。他忧心忡忡地跟在宫季扬身后出门,见他停下来等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 谁知这人醒了以后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如果记得的话,那简直太可怕了。 “怎么了,不是说带我吃包子?” 宫季扬站在原地等他,见他满脸写着疲惫,关心地补了一句:“是不是昨晚喝得多了,没睡好?” 柳易被“昨晚”二字拉回神智,干咳两声掩饰道:“咳,没有。包子店在前面那条街,我们直走便是。” 他回想起自己跌在宫季扬身上的尴尬场面,恨不得上前把他脑袋撬开,硬生生擦掉昨晚那一段记忆。可这显然并不可能,他只好蔫蔫地走上前,跟宫季扬并肩往包子店走去。 卖包子的是个中年汉子和他媳妇儿,他赤膊在一旁和面揉面,他媳妇在案板上擀面皮包包子,皮薄馅厚的包子裙褶分明细致,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在笼屉里一圈一圈排得整整齐齐,看着讨喜极了。 宫季扬在摊前饶有兴趣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老板娘笑盈盈地抬头问他:“公子想吃什么包子?咱们家有好多种馅儿,还有蒸饺呢,要不要尝尝?” 柳易从他肩后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探出头来朝老板娘一笑:“杨家嫂子,给我们来一笼白菜猪肉,一笼三鲜馅儿,一笼鸡肉蘑菇包子。” “哎呀,是你呀。”老板娘见了他,眉眼间的笑意更灿烂了,“来看叔婶?好久没见你来吃包子了。” “路过洛阳就来看看,顺便带我这朋友来尝尝你家包子。”柳易拉了还盯着包子的宫季扬一把,朝她赔了个笑,“我去跟大哥打个招呼,包子一会儿我们自个出来端。” “去吧,一会我给你们端进去好了。”老板娘一边和他们说话,手上还动作麻利地包着包子,“你杨大哥也常念叨你,快去看看他有没有借机偷懒。” 十一 花魁 她算不得什么美人,眉眼间却自有几分柔和温软,长相颇让人觉得舒服,比起艳丽张扬的大美人,自有另一番风情。宫季扬终于将视线从包子上移开,看了她两眼后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毕竟是有夫之妇,他只瞥了两眼就随柳易进了店里。柳易正和老板聊着,见他进来,笑着招手让他过去:“来,这是杨大哥,住吴伯家附近,平时经常帮衬他们。” “邻里邻舍的,能帮就帮一点,吴婶腿脚又不好,总不能让吴伯每天自己干那么多,我就帮他们打打水砍砍柴,让娘子帮他们买买菜。”那汉子憨厚一笑,脸上沾了些面粉,更显朴实无害,“吴伯他们无儿无女,我爹娘又去得早,就当半个爹娘照顾一下。” “难怪吴伯昨晚一直念叨你们夫妇,柳易才要带我来尝尝你家包子。” 宫季扬挑了张离案板近的桌子坐下,发现这小小的店面里倒是摆了好几张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的筷筒里筷子也整整齐齐地靠在同一侧,整洁得不像街边小店,倒像是晏殊楼那样的大酒楼。 见他打量屋里的摆设,老板解释道:“我家娘子爱收拾东西,说是这样看着舒服。” “是好事,我从没来过这样干净舒服的包子店。”桌子干净地像刚擦过,宫季扬便放心地将手臂搭在了上面,托着下巴看柳易,“我觉得三笼包子可能不够,不如再添点别的?” “杨大哥家的包子可比外头大,你这样的少爷胃口,能吃得下吗?”柳易怀疑地看他,转念一想齐深还在吴伯家里闷着,觉得给他带一笼包子也行,就道,“你想吃什么馅儿?我让嫂子给你做。” “唔……”宫季扬故作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忽然眼前一亮,“我刚刚看到外头挂着鱼肉的牌子,鱼肉馅儿怎么样?” 正好老板和好了手里的面团,便顺口应道:“我去跟她说,你们坐会儿。” 他转身出去了,柳易见无事可做,只好在宫季扬身边坐下,端过桌上的水壶,给两人分别倒了一碗热豆浆。 碗是最普通的碗,碗口大碗底小,只上了一层粗釉,却比其他街边小店精致多了。豆浆从壶嘴倾泻而下滑进碗里,一股豆子特有的清香随着热气散开来,激起一股白色雾气。 “我还以为是茶水。”宫季扬有些惊讶地嗅了嗅,“原来是豆浆?” “城里只开早市的包子店通常都会卖豆浆,他们夫妇嫌卖着太麻烦,就送给上门吃包子的主顾喝。”柳易把其中一碗推给他,自己先端起来喝了口,皱了皱眉,“今天的多半是嫂子磨的,里头加了糖。” 宫季扬也跟着喝了一口,却没有像他一样嫌弃,反而觉得还不错似的,眯起眼睛又喝了一口。 “你喜欢甜的?”柳易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身为一个北疆人,喜欢吃甜的?” “为什么不行?”宫季扬反问道。 被他理直气壮地问倒,柳易当然知道没什么不行的,只是…… 他底气不足,弱弱地反驳道:“在将军府也没见你吃过什么甜的啊。” “嗯。”宫季扬点头,坦然道,“因为府里的厨子做甜口的菜很难吃,是我娘雇的,我又不好让他回家养老。” 柳易是见过厨房那位大叔的,想到他的年纪和满头银发,无言以对。 “不过,”宫季扬又说,见柳易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于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你若不喜甜,我日后也不会找厨子做的,省得你不习惯。” 其实我可以让杭杭开小灶,而且我还能在将军府住多久都难说。柳易默默地想。 可他面上还得笑,不知该找些什么借口岔开话题,只好玩笑似的将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3 自己喝了两口的那碗豆浆也推给他,调笑道,“那这就算报酬好了,多谢将军迁就我的挑嘴,我尽量改正。” 宫季扬爱干净,他猜这人多半不会睬他这喝过的东西,反正只是碗不值钱的豆浆,再倒便是了。他这么做仅仅是图个有趣,想看看宫季扬嫌弃的表情,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就端了过去,放在自己面前。 “你……真喝啊?”柳易惊了惊,迟疑着问。 宫季扬一脸莫名其妙地回望他,手里还端着自己没喝完的那一碗,“不是你让我替你喝掉的?” 我说笑罢了,谁曾想你居然会当真?柳易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许了他端走自己豆浆的行为。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宫季扬喝那碗他喝过的豆浆,恰好这时老板娘端着包子进来了,见他们俩这模样愣了愣,笑道:“怎么了?我家铺子有什么不可心的地方?” “没,他渴了,给他倒豆浆喝。”柳易接过她手里的笼屉, “嫂子你忙去吧,用不着照看我们。” “好,你们吃好啊,鱼肉包子在蒸着了,一会就来。” 柳易伸手揭开烫手的盖子,然后被烫了个哆嗦,赶紧去捏自己耳垂降温,另一手将包子推到宫季扬面前,“吃吧,热腾腾的猪肉包子。” 宫季扬却没有空手去夹包子,盛豆浆的碗本身就大,豆浆还热得烫手,他只好两只手捧着碗喝,睁着一双眼睛无辜地露出碗沿望他。柳易也不知他要做什么,自己先夹了个包子,吃了一口才发现宫季扬还盯着他,一脸哀怨。 “怎么了?”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柳易僵硬着问。 “我腾不出手来,先生不能喂我一个么?” 宫季扬理直气壮道。 柳易瞠目结舌,这是哪门子的理由?腾不出手就放下碗再夹便是,端着豆浆不撒手让人喂是怎么回事,他老大不小都早该当爹了,还想扮作孩子让人喂吃的? 他被震得不知该答什么,宫季扬却惦记着那笼屉里还冒着热气的一个个包子,端着豆浆提醒道:“包子再不吃就要凉了。” 这人太过不要脸,柳易甘拜下风,只好抽了一双新的筷子,也不管半个拳头大的包子宫季扬如何一口吃下,夹起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笑道:“将军可满意了?” 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宫季扬无辜地回望他,艰难地动着腮帮子嚼包子,也没有闲暇再来招惹他了。 而且他也明白了方才在店外瞧着老板娘眼熟的原因是什么。 眉眼柔和,并不惊艳却平易近人,眸子水洗过似的清亮又有神,原是与柳易有两三分相似。 思及此,他不禁摇头笑了笑。 这一顿包子吃得两人几乎扶墙而出,还额外用油纸包了一笼,打算带回去给齐深。这多出的一笼可不是宫季扬要的那笼鱼肉包子,而是杨家嫂子守在摊前,见他们要走硬要给的宫季扬爱吃的鸡肉蘑菇馅儿。 “与吴婶说的那位姑娘约在何处?” 宫季扬揣着那包包子走在街上,心情大好,总算想起了他们出门的目的。 “那姑娘是开豆腐坊的,每天也要赶早市,我们这会吃饱了慢慢过去正好。”柳易抬头看了眼太阳,“该要收市了,市集在另一头,走过去也不远。” 他们谁也没有真要耽搁那姑娘的意思,对视一眼便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一拍即合,相视而笑,朝市集的方向走去。 豆腐坊在集市尽头的拐角里,人还挺多,他们在街角站了好一阵子,直到人群逐渐散去才进了门。 一个妙龄女子背对着他们在铺子里收拾东西,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腰身纤细如弱柳,光瞧背影便知是个美人。 美人忙得很,听见他们进门的声响,却头也不回地继续收拾架子上盛豆腐的木板,浑不在意少这两笔生意似的。 “今儿豆腐卖光了,豆浆也没啦,找别家买吧。” 嗓音有些沙哑,却别有一番妩媚动人。柳易挑了挑眉,似乎明白了方才豆腐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原因。 “姑娘,我们不是来买豆腐的。”他清了清嗓子,“唐突了,是吴婶让我们来……” 他话说到一半,宫季扬忽然推了他一把,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他疑惑地扭头看了宫季扬一眼,后者努努嘴示意他瞧那姑娘的腰间,他循着宫季扬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里藏着一把刀。 绑得很巧妙,并不明显,却还是暴露了些许刀鞘的形状。亏得这姑娘腰细,换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断不能用这种法子藏刀。 他瞧了个清楚,正想说些什么对自己的沉默稍作弥补,背对他们的女人却忽然回头朝他一笑,道:“是我糊涂了,忙起来将这事忘得干净。二位公子屋里请,重黛多有怠慢。” 这一回头是颇为惊艳的,连见惯美人的柳易都不得不承认,这位重黛姑娘确实担得起洛阳城的豆腐西施这名号,相貌不说有多精致完美,论妩媚风情却是不输魏情那样的大美人,勾魂摄魄的眸子只望一眼便叫人骨头都酥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她是卖豆腐的,柳易多半不会信。 她身上有股风尘女子独有的气质,像一朵无根的牡丹花,开得娇艳华丽却带着凉薄,虽然年轻美艳,眉眼间流露出的淡泊和沧桑却是掩饰不了的。虽然不知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但有一点柳易还是能肯定的,这姑娘心里早有人了,也看不上他们俩。 不说他自己,宫季扬往这豆腐坊门前一站,已经有七八个路过的少女和妇人在偷偷瞧他,可眼前这位重黛姑娘却没有多看他一眼,脸上的笑也显然并非出自真心,透着一股子应付和疏离。 这哪有半点要找人说媒的模样?撇开她的美貌不谈,柳易倒觉得比起急于出嫁,重黛看起来更像丧夫不久,虽然已过服丧期,却仍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悼念亡夫的伤心人。 她压根不用看他们,也知道没有人比得上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他将这些想法按在心里,拍了拍宫季扬的手背,率先往豆腐坊的后厨走去。重黛姑娘走在他们后头,将一根横杆拉下来挡住门口,权当个主人不在的告知,也不去管零散卖剩的豆渣子,而是为他们烧水沏茶,熟练得如同已经做了千百遍的侍女,低眉顺眼如最普通的妇人。 “重黛姑娘,不用太客套。”柳易见她还想去端点心,连忙出声制止,“我们刚刚吃过,喝杯茶就好了。” 她便有些慌乱地站直身子,像是忽然失了魂儿,无措地应道:“好,那我……我去给你们洗些果子来。” 她进了厨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4 房,留柳易与宫季扬两人坐在隔间里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怎么……好像突然有点怪?”柳易迟疑着问。 “好像是从我们进来后才开始的,刚见面时她不这样。”宫季扬也有些困惑,“她似乎……并不在意我们,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听另一个人说话?” “别傻了,这屋里没别人。”柳易冷着脸打断他,“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有逗你。”宫季扬无奈地望他一眼,觉得自己平时是不是逗弄他逗得有点过火,这时认真说话也没人信了,“她除了第一眼外,一直没有再看我们俩,视线飘忽不定,若不是实在不像,我都要觉得这姑娘有些神志不清了。” “莫非……” 柳易和他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怀疑。 他伸出食指,在宫季扬张开的手掌上轻轻写了个“李”字,宫季扬眼里浮起一点笑意,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柳易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他立刻闭嘴缩回了自己的手,扭头去看重黛离开的方向,果然见她端着一盘果子从那边走了过来。 宫季扬挑了挑眉,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也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袖子里。 “久等了。”重黛将那盘子放在桌上,朝他们笑笑,“清早在集市上买的桑葚,不是什么好东西,二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姑娘客气了。” 宫季扬露出一个叫人脸红心跳的笑来,伸手从盘中拈了枚紫红色的桑葚,却不往自己嘴里塞,反而先凑到柳易唇边,动作再自然不过。 柳易莫名其妙地望他,他却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大有不拿走吃掉就不撒手的无赖劲头,无奈之下他只好接过,对重黛笑笑,解释道:“他这人大少爷脾气说风就是雨,重黛姑娘见笑了才是。” 重黛将他们的动作瞧得清清楚楚,勾起唇角回了个笑,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二位感情真好,是兄弟吗?” “我们俩生得像么?”宫季扬挑了挑眉,刻意搂住柳易的肩膀,凑到他身边去睁眼说瞎话,“昨天吴婶也夸我们有兄弟相,看来是真的。” 柳易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推了他一把,无奈道:“我们是好友,一同出游罢了,并非兄弟。” “哦……哦。”约莫是被他们一人一个说法弄得有些恍惚,重黛又笑了笑,“真好,有感情这么好的友人,惹人艳羡。” 柳易眼尖地发现她在袖子下绞在一起的手指,不知她在紧张些什么,起了些试探的心思,便道:“昨天夜里我们在吴伯家落脚,吴婶跟我说了你家的事儿……” 他话音未落,重黛霎时脸色一变,俏生生的脸上血色几乎尽褪,慌张道:“别!别说了!” 柳易被她尖利的嗓音打断,讶于她的变化之大,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宫季扬,恰好对上后者饱含深意的眼神。 他又回头看重黛,她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仿佛他方才那句没说完的话触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他心中疑惑更甚,却不知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好放柔声音唤道:“重黛姑娘?” 重黛这才突然被唤回神智似的,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狼狈不堪。 “失礼了,我……” “是我不好,方才的话是不是冒犯了姑娘?”柳易从桌上取了个空杯子,倒了杯凉茶递给她,“坐下歇歇吧,若是你身体不适,我们便先回去,改日再来访。” “不,不用。”重黛稍稍平息了下呼吸,苍白的脸颊上才浮起一点点血色来。她细瘦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角,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柳公子,其实……我拜托吴婶替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柳易没有说话,她又看了看宫季扬的脸,没能找到一丝动摇,知道他们没有被她这副模样打动,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不是这豆腐坊主人的女儿,只是他从叠翠楼里赎出来的一个妓女。” 十二 赎心 对于她的出身柳易早有自己的猜想,却没想到她竟是出身叠翠楼,那是洛阳最大的销金窟,无数达官贵人沉迷在那儿的温柔乡里,终日流连忘返。柳易去过一回,在他看来重黛这样的姿色在叠翠楼怕也是花魁一等的,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豆腐坊老板赎身? 豆腐坊老板怎么可能赎得起她的身? 看出他的疑惑,重黛笑了笑。 “是我将攒下的银子给他,托他替我赎身的。”她垂下眼帘,柳易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我十四岁入风尘,如今二十三了,想从良是不是有点晚?可就是有人跟我说一点儿也不晚,他愿跟我过一辈子。” 她伸出自己的左臂,让柳易看上面套着的一个银镯子:“比起我在叠翠楼戴的不算什么好东西,庙会上买的玩物罢了,可他摸尽了身上的碎银和铜板买的,我就喜欢。” “那他……?” “死了。” 面对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重黛淡淡道,仿佛死的只是个与她无关的闲人:“我赎身出来第二个月,就听说他死在了江陵,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虽然隐约能猜到,但柳易还是低声安抚了句:“节哀。” “没什么好哀的,我也不是他什么人,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被找上门才听说。”重黛自嘲一笑,右手却摩挲着那表面光滑的银镯子,像抚摸自己的爱人般缱绻,“我不能上他家去把他娘气死,只好留在洛阳做我的豆腐西施。前些日子干爹干娘都走了,临终前嘱咐我寻个好人家嫁了,豆腐坊留给我……可我又能嫁给谁呢?” 她说得平淡,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凄凉。柳易不知该说什么,想必她也只是想让他安静地听,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听她往下说。 “我想替他做些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带着他的刀找能帮他的人。”重黛抬头望他,那双未施粉黛却已足够勾人的眸子里是与柔弱美貌迥异的坚决,她立誓般一字一句道,“若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重黛愿做牛做马,绝无半句怨言。” “帮忙与否我现在没法给你准信,毕竟我答应了我这位朋友,带他到江南走一遭。”柳易被她盯着也不怵,反而笑了笑,“倒是你,重黛姑娘,为了那个人做这些,你认为值得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重黛怔了怔,随即也笑起来。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爱就爱了,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对得起自己的心。” 一直在旁边装聋作哑的宫季扬却忽然不装哑巴了,他脸上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5 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薄情得很:“可你是真的爱他,还是爱他爱你?” 柳易不着痕迹地掐了他一把,他恍若未觉,目光仍然落在重黛的脸上,想要得到答案。 “哪里有分得这么清楚,”重黛并不避讳他这一问,反而终于解开心中郁结一般,释然地舒展了眉头。她又抚上自己腕上的银镯子,望着它轻轻一笑:“我爱他,他爱我,有几分不同?又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让我知道他爱我,我一辈子也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我若不爱他,也断不会为他求人报仇。有几分感情便作几分执念,这位公子想必没有心上人,否则也用不着我来说这番话了。” 她这话句句在理,却说得并不客气,宫季扬挑眉道:“你不怕说话太冲,我不答应帮你?” “你若是这样的人,怕也并不打算帮我,我又怕什么呢?” 柳易瞧宫季扬吃瘪的样子有趣得很,几乎笑出声来,好容易压住了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却对上宫季扬不悦的目光,连忙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那,重黛姑娘,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人杀了他。” “然后呢?”柳易问,“你一个弱女子,即便找到仇人又如何?” 重黛显然并不会武,腰间藏刀的手法虽是习武之人惯用的巧妙绑法,但八成是别人教的。这样的年轻姑娘,即使找到了仇人,又能对对方做些什么? “用他的刀手刃仇人,我自有我的办法,就不劳二位帮忙了。”重黛却不打算多言,又道,“我知二位早就发现了我带的刀,没有冒犯二位的意思,恕重黛不多解释了。” 她腰间绑的弯刀两人确是进门前就发现了,却这时才知其来由。一个在青楼摸爬打滚长大的姑娘,能有这般果敢与坚韧实在不易,柳易有些敬佩她的毅力,说话也不禁放慢了几分。而宫季扬在她虎口处寻到了想要找的痕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留柳易与她周旋。 “他的名字,怎么死的?” “付少洋,洛阳人。自幼习武,替达官贵人看家护院的。” “达官贵人?”柳易顿了顿,觉得还是问一问的好,“哪一位达官贵人?” 重黛抬眸望他,两片薄唇缓缓开合,轻轻巧巧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李辅贞,李丞相。” 果然。 柳易与宫季扬对视一眼,脸色不变,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恰好要南下,可以为你打听消息,但……” “不苛求结局,只需尽心便是。”重黛道,“我知道阁下是什么人,只要你想知道,天底下少有你查不到的事。” 没有那么神,柳易想,至少宫季扬喝醉了会像个无赖,他是查不到的。 “好了,我替他应下了。”宫季扬接过话头,朝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重黛姑娘煞费苦心,几经周转来求他帮这个小忙,举手之劳罢了,他不帮我帮了。” 慷他人之慨倒是出口得飞快。柳易斜睨他一眼,知道宫季扬是在为他解围,心里却有些无奈。 重黛知道他的身份,他若是以听风阁的主人之名应下这事,日后少不得麻烦。可现下是宫季扬替他应下的事,虽说算起来该算在宫季扬头上,可到头来活还是他干,宫季扬也就占半个名头,还有一半是他的。 吃力不讨好,可谁让他心软,又带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事儿精? 经过这么一番搅和,这门“亲”自然是不会有下文的了。谈妥细节后他们从豆腐坊出来,柳易跨过门槛后又回头看了看,发现重黛已在收拾放得凉了的豆腐渣,连头都没抬,更遑论多看他们一眼,想来是报仇之事有了着落,也用不着神经兮兮的了。 她方才恍惚的模样倒是真有些怪,与其说像犯了癔症,还不如说像中了降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看来得找个大夫给她瞧瞧。 他盯着豆腐坊的招牌走了会神,被扯了扯衣袖才回头去看宫季扬。 “别看了,省得给她招惹麻烦。”宫季扬凉凉道。 “什么?” “有人一直在盯着这儿,我们俩一出门就离开了。” 宫季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豆腐坊斜对面的一个小巷。柳易循着他指的方向去看,那里已经只剩几个破筐子堆在地上,空无一人了。 “丞相府的人?”他问宫季扬。 “我哪里知道?”宫季扬一脸无辜地回望他,“上回来的刺客不是你认出来的?我可认不出这些杂鱼。” 柳易无言以对,将手里的包子塞给他,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吴伯家,自己当心些。” 虽然他没有看到宫季扬说的那人,但在洛阳城,身为半条地头蛇的他要找个人自然是比宫季扬要方便的。 宫季扬却不让他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来,往来时的方向走。 “你这样去,岂不是摆明告诉对方你知道他是谁?”他把那包包子又塞回柳易怀里,语重心长地教育道,“来个引蛇出洞岂不是更省事?” 柳易抱着油纸包扭头看他:“你只是不想自己带着包子回去吧?” “这都被你识破了。”宫季扬眨眨眼,“当然我也没有骗你,你看,有尾巴跟上来了。” 他们正转过集市的最后一个拐角,早市已经散了,路上只剩零散几个行人和收摊的小贩,谁是做什么的一眼就看得出来。柳易半推半就地被宫季扬拉着走,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身后,很快他便发现了宫季扬说的尾巴,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一身粗布衣裳,背着个筐,看着像个卖菜的农夫。 可这农夫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状似无意地不时往他们这边瞄两眼,却始终不走近。柳易刻意带着宫季扬绕了个圈,他也没有发觉,只顾跟在他们身后走,似乎对附近的路并不熟悉。 看来不是本地人了。 前方又是一个拐角,再不出手,傻子也要发现他们在绕圈了。柳易给宫季扬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快步走过了拐角,宫季扬跟过来后两人隐在角落里,等毫不知情的尾巴也跟着转过来时,柳易轻轻伸手,在这两人宽的死胡同里一掌劈晕了那跟了他们半天的男人。 相貌平常,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粗糙干燥,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赶路来的。柳易把他身上的口袋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只能等人醒了再从嘴里撬身份了。 人不能就这么拖回去,他环视一周,在胡同深处找到了一架板车,于是拖起被打晕的跟踪者,朝宫季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6 扬勾勾手指道:“过来搭把手呗,季少爷。” 宫大将军做惯了甩手掌柜,从来不干这种善后的活儿。他接了柳易的手里的包子,揣暖炉似的塞在怀里,两手宝贝似的抱着那包包子,显然不打算撒手来帮忙。柳易和他大眼瞪小眼,觉得自己想指望他的想法简直像个傻子。 他叹了口气,卷起自己的衣袖,把人丢到板车上用稻草盖住,然后丢下几颗碎银,苦力似的推起车走向胡同口。 宫季扬跟在他身后,优哉游哉的模样像个监工,还眼也不眨地给他许诺:“你先走一段,我一会儿替你。” 柳易会信他才有鬼,认命地推着车往前走,经过包子店时还跟杨家嫂子打了个招呼。 “我们回程经过洛阳再来他们家吃包子吧。”宫季扬倒是好兴致,还想起了连包子都还没吃上的齐深,“让齐深多带几笼,我们离了洛阳还能吃两天。” 他边说边捋袖子,柳易还道他要做什么,谁知过了包子铺没多久,宫季扬站到他身边拦住了车,一本正经道:“来,该换手了。” “啊?” “不是说好了一会儿替你吗?”宫季扬看他的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了,“你刚才以为我骗你,是不是?” 柳易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将板车给了他,自己走到一边去看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推板车,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又有些奇怪的滑稽。 宫季扬显然没推过这个,他身形高大四肢修长,板车又矮,推起来别别扭扭的。柳易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地提醒他:“手臂别伸太直,绷那么紧做什么,又不是拉弓。” 按他说的调整一下姿势,宫季扬掂着车把手晃了晃,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头一回推这个。” 柳易还在心里记着他的账,有心想报被他捉弄的仇,便故意道:“军营里没板车?不能吧。” “有当然是有,可是又用不着我去推。”宫季扬唉声叹气地抱怨道,“旁人哪里有你这样的待遇,还要让大将军来帮你推车?” “你一个武人连车都推不好,小心说出去让人笑话,大将军。” 两人你来我往地边走边抬杠,斗着嘴倒也走得不慢,很快便远远看到了吴伯家门口。柳易从宫季扬手里重新接过了板车,在后者不解的目光下淡定地解释道:“我可不想被齐深埋怨,说我累到了他家将军。” 宫季扬忍不住笑起来,任他把车推走,自己把袖口又放下来,装作自己就是空手回来的,慢吞吞地跟在柳易身后进了门。 齐深果然在院子里坐着,身上披了件不知哪里来的厚袍子,花色十分大胆花哨,了无生趣地坐在藤椅上给吴婶剥豆子。宫季扬只看了他一眼就笑得打跌,把冷掉的包子扔给他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柳易倒是很同情齐深,因为他身上那件袍子一看就是吴婶做给他的。吴婶每年都给他做冬衣,柳易又不好拒绝,只好每年都收下。吴婶做衣服下本钱足得很,厚厚的新棉花一点儿也不掺假,柳易舍不得送人,往年都拿回家晚上睡前穿,反正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见。齐深可比他凄惨多了——吴伯家今天没有关门,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往里瞄一眼就能把他瞧得清清楚楚。 十三 审讯 宫季扬笑够了,把被他笑得全无脾气的齐深拉起来去厨房热包子,柳易则把板车推到屋后,又将车上的人拖下来用绳子缚住手脚丢进客房,随手找了块布把他的嘴给塞上,门一关也吃包子去了。 厨房里只有宫季扬和齐深两个,他进去后才发现不对,问齐深:“吴婶呢?” “跟吴伯出门买菜去啦,让我给她剥一筐豆子,说要炖猪蹄吃。”齐深当然不能指望宫季扬来生火,自己坐在灶前生火,裹着那件可笑的花袍子的背影把柳易也给逗笑了,“我还道你们要吃过饭才回来,竟然还给我带了包子,那姑娘有这么难看?” “才不是,姑娘美得很,不过是别人家的媳妇儿,瞧不上咱们。”宫季扬搭上柳易的肩膀,看他被齐深逗得埋头偷笑,忍不住也跟着继续笑起来,“我给你带包子,是不是还得谢我一声?” “是是,谢谢将军。”齐深被灶里柴火冒出的烟呛得咳了几声,见他心情轻松愉快,也跟着开起玩笑来,“如果用不着我一个染了风寒的人来生火蒸包子就更好了,先生说是不是?” 柳易边笑边点头,被宫季扬轻轻掐了一把腰间的软肉,笑得更说不上话来了。宫季扬挑了挑眉,满意地收了手,指使齐深去揭锅盖:“水都溢出来了,你小心把包子给弄湿了。” 一笼包子统共六个,齐深仗着自己生病吃了四个,只给宫季扬和柳易一人留了一个。柳易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吃,见宫季扬一副要和病人掐起来的模样,无奈地把自己那个夹到了他碗里。 宫季扬回头瞧他,他扬眉道:“不要?那还回来。” “我可没说这话。”宫大将军为包子折腰,三两口吃进肚子,然后去看盯着他们俩发愣的齐深,“怎么,不爱吃鸡肉馅儿?” “没,爱吃的。”齐深搪塞一句便开始往自己嘴里塞包子,心里却疑窦丛生。 他家将军从不吃经过别人筷子的东西,虽然柳易的筷子也没进过嘴,可这也实在是有些反常。 他们什么时候要好到这个地步了? 宫季扬主仆二人吃得正香,柳易没有包子可吃,又不想干看着他俩吃,于是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准备去审一审屋里那个差不多该醒了的倒霉蛋。宫季扬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问,就叼着半个包子跟着他起身,齐深被这两人搞得莫名其妙,也端着碗站起来去看。 那被绑成半个粽子的人还靠在墙角昏着,柳易左右瞧了瞧,端起昨晚剩的凉茶往他脸上一泼。 齐深缩了缩脖子,觉得颈后一凉,打了个喷嚏。 柳易看他一眼,才想起齐深还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于是解释道:“这人跟了我们一路,就打晕带回来审审。” 齐深看那悠悠醒转的男人的目光一下子变了,把碗扔在一边就要上前接手审讯工作,“有头绪吗?像是谁的人?” “还没有,但我们怀疑是李丞相的人。”宫季扬拉过椅子在旁边坐下,嫌弃地把齐深的碗推到桌子的另一边,“今天那姑娘的心上人是李丞相手下的护院,死在江南,求我们帮忙找仇人。这人从我们进门就一直在外头盯着,我们从姑娘家出来后又跟了一路,加上上次李丞相派来的刺客……很可疑嘛这老头子。”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7 “也不能就这么下定论,还得问问。”柳易乐得有人接手,于是退到了齐深身后,把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看戏,“有劳齐兄弟了。” 齐深也不是头一回审犯人,各种手段熟练得很。虽然吴伯家这房间里要啥没啥的,可他也不需要那些,很快就从烂泥般的跟踪者嘴里套出了有用的话。 “真是他?想干什么?”宫季扬摇了摇头,“现在正是站队的好时机,他不赶紧拉拢晁丞相抱大腿,派人跟踪我做什么?” “晁丞相未必买他的账。毕竟他劣迹斑斑,又一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突然倒戈去帮三王爷,晁相虽然年事已高,但还不至于老糊涂,这种人怎么敢用?” 柳易并不打算瞒他自己消息灵通这一点,毕竟连重黛都能知道他是听风阁的主人,宫季扬即使现在还不知情,事后查一查也早晚能查到,还不如自己顺势和盘托出。“他现在来刺探你的态度,多半是想拉拢你,想和你站一边呢。” “哦?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宫季扬扭头来看他,眼里是三分探究和七分玩味,“莫非柳先生还会读心术?” 他装得一派无辜,像是全不知情,若不是早知道他在偷偷派人盯着自己,柳易说不定得被他这高明的演技骗过去。 “自然是查到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悄悄收人递来的消息。” 宫季扬像是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话,摆摆手示意齐深先出去,还不忘提醒他把审完以后像条死狗的男人一起拎走。柳易目送齐深的背影出门,直到他贴心地把门也带上后才转向宫季扬,淡定道:“想问什么?问吧。” “你得先保证知无不言,不然我可不敢问你了。”宫季扬懒洋洋地靠在一边,伸长手臂打了个呵欠,“我问你,你编些假话来骗我,岂不是你我都不高兴?” 柳易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应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 “真的。” 不过等你知道我知无不言的真相时,大概已经找不到柳易这个人了吧。 宫季扬狐疑地打量他几眼,似乎很怀疑他话里的真假,嘴上问得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你在听风阁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靠卖各种茶楼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维生的小贩啊。”柳易避重就轻道,“听风阁做大也是这几年的事,我姑且算是半个当家?” “还有另半个?” “有,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柳易面不改色地把这一半栽到了庄旭升头上,反正他也不是没有份——听风阁赚的第一笔,实际上是他们俩一起干的。 宫季扬对庄旭升显然没有半点兴趣,毫无诚意地安抚道:“节哀。” 柳易也不指望他对庄旭升的死活有多在意,“还有什么想问的?我答应了你,知无不言。” “好,那就第二个。”宫季扬伸手抓住他,像怕他跑掉似的,脸上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你是怎么看我的?” 柳易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了半天“谁让你来的”“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还知道什么”之类各种问题的答案,全然没想到他会丢出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怔后迟疑道:“啊?” 宫季扬倒是好耐性,看他有些恍神,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说好的知无不言,那就好好想想,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柳易起初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但想清楚后还是觉得应该跟他说实话。抛开立场不同这一点,他其实并不讨厌宫季扬,甚至对他某些时候的判断和解决手段很有些赞赏,虽然这人性格实在很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他抬头去看宫季扬,宫季扬也笑吟吟地望着他,手仍然搭在他的胳膊上,像是听不到满意回答就不松开似的。 于是柳易决定跟他说实话。 “你是个难伺候的大爷。”他开口就直戳宫季扬的缺点,也不怕他生气,“喜怒无常,爱捉弄人,不知整天哪来的那么多闲心。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多少有些怕你,你却全不在意,可这对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早晚是个致命缺陷。哪个主子不怕自己手下对自己有异心?除了齐深是真心一心伺候你,我看你手下其实没多少人好用,因为你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信你,时时刻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人。” 宫季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你又有勇有谋,虽然有时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做事也有些没谱,但似乎从没出过大错。北疆在你手里一派平和安稳,倒是比你爹在世时更太平,皇帝应该嘉奖你,把你当作北疆最坚固的大门来器重,而不是把当作心头大患去防备。” 柳易话说到一半,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指点了点,宫季扬摇头道:“说说宫季扬这个人,别提镇北将军。” “你这个人?”柳易犹豫片刻,虽然不知他为何执着于这个问题,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这个人……像个任性的孩子,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人很摸不着头脑,但是……作为朋友倒是还不错。” “朋友?”宫季扬确认般重复道。 柳易点点头,勾起嘴角笑了笑,“嗯,朋友。” 他说这话是真心的,也不怕被宫季扬笑话。其实他的朋友并不多,除了师父和师兄弟们以外,来往密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干他这一行的注定没几个朋友,宫季扬也算是个意外了。毕竟他起初一点跟宫季扬深交的打算也没有,如今 却阴差阳错地带他出门玩了起来,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会信,可是就真的发生了。 除了不能告诉他的事以外,柳易几乎把自己的过去给他交代了一大半,若说不是真心,他大可以编十个八个故事来骗宫季扬,可他没有,这已经是他能释出的最大善意了。也许这点心软日后会给他招来大祸,可他现在是信了宫季扬的。 依宫季扬的性子,他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十有八九会招来嘲笑,日后知道真相后还指不定会有多恨他两面三刀……可他就是说了,又怎么样呢? 柳易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宫季扬,再次确认道:“宫季扬,我把你当我的朋友,这句不是假话。” 他做足了被取笑的准备,满以为下一刻就会听到笑声,却没想到那人突然站起身来,伸长双臂越过桌子,把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他眨了眨眼,宫季扬手劲大得很,铁箍似的把他抱在怀里,勒得他胸口生疼。可他一句话也不说,柳易也不知如何是好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8 ,最后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易。”他听见宫季扬在他耳边说,“你别骗我,我这人最受不得人骗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 柳易垂下眼帘,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不骗你,真的。” 他也不喜欢骗人,所以能不骗人的时候,自然是不会说假话的。 宫季扬松了手,没再杀人般死死抱着他,却还是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黑夜。柳易不避不让地让他看,直到宫季扬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才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我信你。”宫季扬说。 像黑夜里沉甸甸的石头,沉入无人可及的深渊中。 他们从屋里出来时齐深还在揪着那个跟踪他们的家伙问话,见他们一副各怀心事的模样,原本想问问怎么回事,但还是以大局为重,先把自己问出的消息向宫季扬汇报了一番。 “他在江陵丢了东西?” 宫季扬挑了挑眉,转头去看柳易,柳易莫名其妙地回望他:“看我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丢了什么,查了一段时间了。” 他一边回应宫季扬意味深长的注视,一边在心里想,庄旭升偷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李丞相派人在找的? “我以为你会知道。”宫季扬一脸无辜地装傻。 “行了,”柳易面无表情地挥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觉得自己刚才多半是包子吃多了脑子有点糊涂,“这几天应该就会有消息,收到我再告诉你。” 齐深又道:“还有一事,三王爷已经到了京城,军队驻扎在城外,不日便将进军……但他很得民心,应该用不着花什么力气。” “哦,那个不去管它,反正也是早就料到的事情。”宫季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也不去看靠在桌脚上被捆成粽子的人,关心的倒是另一件事,“北疆怎么样了?” 柳易悄悄竖起耳朵,他这阵子一直没能收到多少将军府的消息,宫季扬多半在瞒着他 做什么。 齐深似乎也知道他被瞒在鼓里,回答很是简洁:“进展不错,可以一试。” 宫季扬满意地点点头,见柳易脸上似有不解,朝他笑笑,解释道:“等回去你就知道了,一个小惊喜。” 他的惊喜,简直是比惊吓更可怕的事情。柳易哦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决心要派几个人到北疆去走一遭,管他暴露不暴露,万一出了什么他控制不住的事,小九那边现在可没有余力来解决。 而且听说燕王府出了事……还不知具体是什么,他晚些得去一趟听风阁,亲自把传回的消息取回来才行。 他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安,不是关于自己,而是对北疆和京城这两处的状况的不安。宫季扬自己毕竟还在洛阳,即使他暗地里在北疆搞什么幺蛾子,也暂时出不了大事;倒是京城那边,燕王府出了事,燕翎九不可能还在军营里呆得住,说不定已经跑回去了。 越想越觉得坐不住,柳易最终寻了个去接吴伯的借口出了门,甩开跟在身后的齐深去了包子店。 杨家嫂子正在收拾案板上的面粉,见他去而复返,朝他展颜一笑。 “刚做好的包子,正想收了摊带回去给吴伯呢。” 她递过来一个油纸包,和方才的那包包子看起来并无二致,柳易接过包子道了声谢,转身进了屋。 屋子里没别人,他从油纸包下取出一张指甲盖宽的小纸条,只展开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燕王世子燕翎九……弑父杀兄? 十四 启程 虽然燕翎九一向有些离经叛道,但他从小跟三王爷混在一块儿,燕王妃疼他疼得不行,燕王也一直拿他没辙。去年过年时他们师兄弟几个还都收到了他带回来的他娘和妹妹做的手工活儿,在柳易看来,燕翎九是绝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 倒是他那个大哥,是燕王结发妻子所生,王妃是他娘过世后才进门的续弦,听燕翎九说他们兄妹一直没少受这大哥的气,要说做些什么,他大哥倒还比较可疑。 可他大哥又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无论消息真假,他都得联系五师兄问个清楚才是。 柳易将那张纸条匆匆焚毁,把纸灰打扫干净后去了集市,接上吴伯吴婶回了家。 “出什么事了?”吴伯边走边打量他的脸色,“你看起来不太对劲,谁出事啦?” 燕翎九是来过吴伯家蹭吃蹭喝的,柳易也不打算瞒他们二老,低声道:“小九家里出事了,我有些担心。” 吴婶最喜欢嘴甜会来事的燕翎九,闻言很有些讶异。 “那孩子不是王……” 柳易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继续说下去,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院门,道:“快到家了,季公子还在家里等着吃饭呢。” 宫季扬十有八九在京城见过燕翎九,先前见到扮成女子的他没认出来倒也正常,可一旦宫季扬知道他认识燕翎九,难保他不会想起美艳逼人的客栈老板娘来……那他可就要遭殃了。 他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换个地方比较稳妥。 “我明天一早就带他们走,你们在家小心警醒些。” 吴婶忧心忡忡地点头,进了门先被吴伯扶回房了。柳易提着他们买的肉菜进厨房放好,出来时恰好迎面遇上宫季扬。 “怎么去了这么久?” “吴婶非要跟菜贩子砍价,我也没办法。”柳易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腿脚不好,有些日子没出门了。要不是我和吴伯硬把她拉回来,我们到天黑也吃不上饭。” 宫季扬也跟着笑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身,带他又回了厨房:“齐深还是病怏怏的,让吴伯吴婶休息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做顿饭?” 柳易还在思考怎么把他骗走,结果被他这话逗笑了:“你?做饭?” “不信?”宫季扬一挑眉,还真就开始挽袖子了,“我来露两手给你瞧瞧,呆着给我打下手吧。” 柳易自然是不信的,这人犯起懒来恨不得走路都扶着人,十足十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模样,还能做饭?他狐疑地拿了个板凳坐下洗菜,边洗边走神抬头去看案板前的人,却见宫季扬从竹篓里取了鱼,拿起刀熟练地刮起鱼鳞来。 他傻乎乎地看了一会儿,发现宫季扬刮鱼鳞可能比他还熟练。 “你学过?”他半是怀疑半是猜测地问。 “当然没有。”宫季扬按着鱼开了个膛,单手取出里面的内脏,又在鱼身上划了几刀,洗干净放在碟子里,“我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29 娘爱做菜,小时候跟着她看,就看会了。” 柳易想到他娘是什么人物,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你娘真是不一般。” 宫季扬倒不忌讳谈他娘,还说起了他娘爱做的菜,边上锅蒸鱼边道:“上次让你吃的那道炖菜她最爱做,说是冬天吃了暖和,我就也跟着学了两首。” 他的前半句出口,柳易还没什么感觉,边听边择菜,等他后半句说完才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啊?” “还没发现?”宫季扬笑道,“那锅炖菜是我做的。” 燕翎九来找他那日,宫季扬中午确实请他吃了一顿饭,桌上也的确有一锅炖菜,他还夸厨子手艺好,炖的兔肉和菜都火候正好,味道很不错…… 柳易见鬼似的抬头去看他,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宫季扬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个笑容来。 “你真迟钝,若非眼见亲口承认,光看你平日的模样,我才不信你是听风阁的情报贩子。” 柳易想开口争辩两句,却自觉确实没什么立场,只好闭嘴低头继续择菜。就算他真开口了也说不过宫季扬,这人嘴上功夫比衙门的讼师都好,黑的也能叫他说成白的,柳易自认是说不过他,倒不如任他说个够。 “有一事我一直想问,”宫季扬却不纠缠于他迟钝的话题,手上一边利索地切着他洗好的黄瓜,一边不经意般提起另一件事来,“你在江陵霍家班用的是‘长明’一名,柳易和柳长明,哪个才是你的名字?” “都是,我没爹没娘的,长明是戏班师傅给我的字,你爱叫哪个都成。”柳易把白菜沥干水,堆在一旁的簸箕里,“你要做什么菜?我这儿弄好了,还有什么要做的?” “就蒸个鱼,炒两个菜,用不着你动手了。” 宫季扬回头看他一眼,突然招手让他过去,从他头发上摘下一小片菜叶来。柳易下意识摸了摸被他碰过的发丝,没摸到别的漏网之鱼,倒发现宫季扬盯着他在笑。 “怎么了?”他迟疑着问,“我头上还有菜叶子?” 宫季扬含笑摇头,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左手,道:“那我以后唤你长明可好?” “你喜欢就叫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字,用得着凑这么近说悄悄话?”柳易倒无所谓他拿什么名字喊自己,反正都是真的,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比起这个,宫季扬在意他的名字倒还让他更惊讶些,他没想到宫季扬会问这个。 “那可不一样。”宫季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神神秘秘地将手指按在他嘴唇上,“你会让齐深叫你长明么?” 柳易莫名其妙道:“齐深怎么会突然跑来要叫我这个名字?” “这个你别管,你告诉我会不会。” “你要不愿意,那不让他叫便是了。”柳易还是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好端端的要换一个名字喊他,又不许别人这么叫,好像有多特别似的。可到了江陵,霍家班里头这么叫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他一个北疆地头蛇,在北疆再威风也罢,难道还能逼着江南老百姓听他的不成? 柳长明或许是比柳易好听些,他师父和师兄弟们也这么唤他,可宫季扬要来这么个特殊待遇,显然不是为了好听顺口。 柳易琢磨片刻,觉得自己还是摸不透这人想什么,就随他去了。 宫季扬在那头炖他的肉和鱼,间或在砧板上切点什么添进锅里,不多时便飘出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来。他揭开锅盖,嗅了嗅味道,满意地伸筷子夹了块肉,喜滋滋地来召唤柳易:“长明,你来。” 柳易探头过去,嘴里猝不及防地被他塞了块喷香的肉,他叼着肉看了宫季扬一眼,慢吞吞地嚼起来。肉显是吹凉过的,进嘴也不觉得烫,宫季扬面带得色地看着他,问:“味道如何?” 柳易点点头,那块肉可不小,他一时半会吞不下去,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 宫季扬便跟得了夸奖的大狗似的,美滋滋地又去盛别的菜了。柳易替他把炖菜端到院子里的桌上,心想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离了北疆果然也是不会变的。 喂块肉怎么高兴成这样? 齐深吃饭时丝毫没发现不对,吸着鼻子慢条斯理地扒饭,浑然不觉自己吃着的饭菜是他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板车都不会推的将军做的。柳易一边从锅里夹菜,一边有意无意地偷偷去看他,见他实在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决定捉弄他一下。 他给宫季扬夹了一筷子鱼,夸奖道:“手艺很不错嘛,辛苦了,多吃点。” 宫季扬抬头看他,眼神锐利,他便一脸无辜地朝他笑。 这招还是跟宫季扬学的,柳易常常被他笑得没脾气,便也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然,他一笑,宫季扬什么也没说出口,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齐深倒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刚进嘴的菜不知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最后囫囵吞了,结结巴巴地转向宫季扬:“少……少爷?” 宫季扬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吃你的,别多嘴。” 他这么说等同于默认了,齐深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满满的一桌子菜,最后在宫季扬的注视下如坐针毡地继续夹菜,吃得无比艰难,心里像被狂风卷过,一片凌乱。 柳易在一边边吃边偷笑,还不忘给吴伯吴婶夹菜。吃得差不多时他觉得时机正好,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在这儿叨扰两天了,明天我们该启程了吧?” 宫季扬扭头看他,他耸了耸肩,道:“我是怕吴婶烦我了,又说我整天正事不干净赖在他们家混吃混喝。” “你这臭小子,”吴婶作势要打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不是怕累着你们嘛。”柳易一边躲一边给宫季扬使眼色,“再说了,我们要去江南,再不动身江南可也要入冬了。” 宫季扬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什么也不说,直到柳易被吴婶揪住耳朵才不紧不慢地出来解围:“长明说得是,我们叨扰这几天也给二老添了不少麻烦,再住下去实在不好意思,是该动身了。” 吴婶心知柳易是有事要走,心里也惦念着出了事的燕翎九,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洛阳寻机会给燕翎九解围,客套几句倒也松了口。 “不过小季这手艺可真不错,比我家老头子都不差。”她看了一眼几乎被吃光的席面,真心实意地赞道,“不知谁家姑娘有福分嫁给你,昨天见的那个不够好?” 她还对这桩没成的亲事念念不忘,柳易干咳两声,寻了个别的话头打断了她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0 的话,否则不知又要被塞来哪个有仇有怨要求他帮忙的好姑娘了。 倒不是说不愿帮忙,只是他现在耽误不起,一个重黛就够呛了,自家师弟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再加上宫季扬这个大麻烦像爆竹似的随时可能炸掉,他每天小心翼翼地做人,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了。 宫季扬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是我不够好,人家姑娘瞧不上,缘分不到罢了。” 柳易斜睨他一眼,他回以一个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我以后再给你说一个更好的。”吴婶拍了拍他的手背,好言好语地安慰道。 眼看自己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又要被扭转回来,柳易只好强行插入他们的对话:“好了好了,饭也吃完了,我来收拾桌子,你们回屋歇着吧。” 等吴伯扶着吴婶回屋,齐深才把最后一口饭吞下去,期期艾艾地望向宫季扬,犹豫着开口:“将军……” “心血来潮罢了。”宫季扬面不改色地搪塞他,语气再自然不过。 “那长明又是怎么一回事?”齐深又扭头去看柳易,后者无奈地指了指宫季扬,示意他自己去问,他哪里有这个胆子,只好畏畏缩缩地闭了嘴。 齐深觉得自己睡一觉起来好像错过了许多事,他已经听不懂这两人间的某些对话了。仿佛一夜之间宫季扬和柳易之间就多出了不少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和默契,连气场也变得生人勿近了起来,很不幸的,齐深发现自己也被划入了“外人”的范畴。 这让他很惊讶,但又有些替宫季扬感到高兴。宫季扬生人勿近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个亲近些的人,他多少有些自家弟弟长大了的感觉,至于柳易,多看着点便是了。 “所以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吃是吃饱了,可宫季扬才懒得去收拾碗筷,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旁看柳易把碗摞起来,懒洋洋地问。 “嗯,早去早回,还要查那个付少洋的事,我看入冬前都不一定能回得来。”柳易道,“江南现在正是贴秋膘的时候,到了那边能吃得你扶墙走。” “那我就期待你带我好好吃了。” 眼看柳易端着碗进了厨房,齐深才小声提醒道:“将军,余墨白那边……” “不急。”宫季扬笑了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有几斤几两我知道,没这么快。” 齐深见他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该对自己的人有点信心?毕竟是沈懋言的徒弟,他不会是什么窝囊废。” “他是有几分真本事,可惜太无趣了。”宫季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没这么快,我的兵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服人的。” 齐深还想说什么,柳易却已经放好碗出来端其他锅碗瓢盆了,他看了宫季扬一眼,接收到后者警告的眼神,只好闭嘴去帮忙。 宫季扬坐在原地,目光追逐着忙前忙后的柳易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来。 十五 江南 柳易才出洛阳城便收到了传来的新消息,说是三王爷已经进了京,皇帝仓皇出逃,皇位已经是三王爷的囊中之物了。他把信鸽送来的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关于燕翎九的其他消息,只好找了个偏僻地方皱着眉烧掉了。 他给五师兄写了封信,悄悄放了信鸽,然后随便买了包点心回去。宫季扬在马车里睡够了,这会儿正是闲着没事瞎闹腾的时候,拆了他带的点心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还不忘问他干什么去了。 “这家铺子的桂花糕好吃,就买给你尝尝。”柳易道。 “是挺好吃的,”宫季扬满意地点头,又拿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柳易从他手上拿下那块桂花糕,默默道:“我自己来就好。” 宫季扬便单手撑着脑袋,就那么侧倚在一旁看他吃,盯得柳易浑身不自在,忍不住伸手挡住他的视线。 “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你的眼睛真好看,”宫季扬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也不去拨开他的手,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笑道,“我总忍不住去想你上了戏妆的模样,和现在一定很不一样。” 柳易面无表情地把手移开,眼珠子上翻朝他做了个死鱼眼:“你是说这样好看?” 宫季扬哈哈大笑:“这样也不错,都好看。” 柳易嫌他无聊,转身摆弄起自己和点心一起带回来的九连环。那环环相扣的小玩意亮晶晶的,拿在手里带点凉意,倒是很能打发时间。他没玩过这个,摆弄一会儿才找到了些门道,正打算开始拆,身边伸出了另一双手,把着他的手灵活地上下翻飞,没几下就全拆开了。 他扭头去看始作俑者,宫季扬朝他眨了眨眼:“我小时候一个人无聊,常玩这个解闷。” “我也想靠这个解闷的。”柳易把那几个亮晶晶的圆环拢到一堆,用指尖把它们拨弄得叮当作响,“可你把我解闷的小玩意儿全部解掉了。” 他话里多少有些埋怨,宫季扬也感受到了,可他脸皮厚,全不当做一回事,笑着将那几个圆环一个个垒起来,道:“那你可以拿我解闷呀,是不是?” “谁要拿你解闷,你有什么好玩的。”柳易毫不留情地回绝道,用一根指头把他垒成一摞的圆环推倒,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翻身起来拉开车门,“我去替一下齐深,让他进来歇会儿。” 宫季扬故作哀怨地瞧他一眼,“就这么不爱跟我待在一块儿?我都让你拿我解闷了。” “我要在这继续跟你耗着,那就指不定是谁拿谁解闷了。” 柳易算是看透了这位爷的秉性,摇摇头,推门出去了。 齐深坐在外头赶车,被突然钻出来的他吓了一跳:“柳先生,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 柳易摆摆手,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我出来看看风景,你进去歇一会儿呗。” 他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可齐深显然并不买账,反而看起来有些感动,也跟着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他身边道:“赶车本来就是我该干的,进去将军还不知道要怎么挖苦我呢。” 见他一副要大吐苦水的模样,柳易忍不住笑了笑,“有这么可怕?” “我家将军什么脾气我还不了解吗,自然不会骗你。”齐深把马鞭塞在一旁,接过他递过来的糕点,道了声谢后往嘴里塞了一块,边嚼边道,“不过他最近温和多了,没怎么发过火,多半是你的功劳。” 见他不像在说假话,柳易挑了挑眉:“我可没那么神,说不定你谢错人了呢。”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1 他要是有这么神通广大,早就把几个混世魔王师弟教育得服服帖帖了,还用得着被指着到处跑? “你有所不知,将军府之所以这么冷清,就是因为将军喜怒无常,发起火来又吓人,把很多下人都吓跑了。”齐深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抹黑自家主子,说得平淡又自然,“他先前提审被抓到的蛮人密探,在地牢里生生把人打死了,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难想象?” 他语气平淡,也不怕招人反感,柳易皱起眉头,没有接话。 “在想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齐深扭头看他一眼,“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也许没意识到将军很看重你,他头一回对别人这么好,别辜负他这份难得的信任。” “你这是私下替他当说客来了?”柳易也看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齐深,你家将军知道你恨不得当爹又当妈,日日夜夜地替他操着心吗?” 在他看来,宫季扬会变成齐深描述的那个样子,和齐深只知道跟在身后替他收拾烂摊子,操心没操在对的地方上不无关系。 “他每天只管随性而为,又不知遭遇了什么打击,一天比一天阴沉,越发喜怒无常,你不去开导他,只知道背地里告诉别人他有多好多难得……宫季扬会知道吗?他知道了,又会谢你吗?”他嗤笑一声,“他多半只会笑你傻,你说是不是?” 齐深沉默片刻,没有反驳他的话,只道:“这是我身为下人的本分。” “我觉得你该去问问宫季扬,问他把你当成什么人。”柳易觉得这主仆二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死脑筋。宫季扬是常常不知在想什么,认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齐深则是认死理的主,两个人什么锅配什么盖,怪不得将军府就这俩人能成天待在一块儿。 而在他这个局外人看来,宫季扬是把齐深当半个兄弟看的,有时上心得都令他有些吃惊,齐深居然只把自己当普通下人,真不知是不信宫季扬还是不信自己。 他伸手拍了拍齐深的肩膀,反过来提点他道:“你才是不该辜负他的信任,宫季扬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为什么把自己看得这么低?你把他当什么人了?” 宫季扬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柳易和齐深有过这么一场对话,两日后马车进了江南地界,他便把心都放在了风土人情和吃喝玩乐上,当真做起了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柳易也乐得他不搞幺蛾子,带着他一路吃吃喝喝,很快便到了江陵。 大将军难得主动伸手开了窗,趴在车厢窗口懒洋洋地往外面瞧,柳易正用小炭炉替他煮茶,见他一脸新鲜样,问:“头一回来?” “嗯。”宫季扬应了一声,道,“江陵的树叶还是绿的,北疆的树一年四季里有叶子的时候可不多。” 他像是头一回出这样的远门,柳易看着他像个要面子的孩子,想掩饰自己的好奇,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外瞄,忍不住笑出声来,替他推开了马车车厢的门:“来,到这儿来看。” 门外坐着赶车的齐深被他吓了一跳,然后见宫季扬拢拢衣袖在柳易身边坐下,点头应和道:“是比窗口开阔,不错。” “将军,外头下着雨呢,寒气重。” 虽然远不及北疆寒冷,可江南的深秋湿气重,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寒气入体可不是好事。齐深想劝他回车厢里去,可宫季扬显然不会听他的,他劝说无果,只好扭头去看柳易。 柳易扬眉与他对视一眼,伸手扯了扯宫季扬的衣袖,道:“你再不回去添件衣服,你家齐深怕是要在这儿哭起来了。” “什……”齐深被他这颠倒黑白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刚想说别乱讲,却见宫季扬看了看他,真钻回马车里头去披衣服了。 他目瞪口呆地去望柳易,后者露出“瞧我说什么吧”的得意表情,朝他笑了笑。 片刻后宫季扬披了件长斗篷出来,手里还抱着沉甸甸的两团深色布料,展开一看也是同样的斗篷。他先塞给身边的柳易一件,又将最后一件递给齐深:“来,拿着。” 齐深下意识从他手里接过斗篷,人却像没睡醒似的,难得露出一脸傻乎乎的呆滞模样,木木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动作,宫季扬挑起一边眉毛,调侃道:“难道还要我替你披上?” 柳易在一旁起哄:“要么你就好人做到底,替他披上又如何嘛,哈哈哈。” 宫季扬当真作势要替他披,齐深这才回过神来,抢先一步接过了那件还带着宫季扬体温的斗篷,“谢谢将军,我自己来。” 宫季扬这才满意地坐下,还推了推笑倒在门边的柳易:“长明,我要坐不下了。” 柳易笑得东倒西歪,好容易给他腾了点位置,想到方才齐深的表情,又趴在他肩上笑了一通。 “有这么好笑吗?”齐深一脸郁闷地瞧他。 “没有,就是……”柳易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边平息呼吸边断断续续道,“你傻乎乎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跟你主子特别像,哈哈,真的……” 宫季扬也扭头去看他,见他还笑得停不下来,忍不住道:“我有过这么傻的时候?” 齐深的表情立刻变得更郁闷了,柳易看他一眼,扭头又笑得说不出话,更别提回答宫季扬的问题了。 他们来得不巧,江陵城不知为何热闹得很,连客栈空房都难找,连问几家都没有三间空房,最后他们在只剩两间空房的一家客栈门口停下,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齐深问,“问遍全城的客栈,就这儿还有房间了。” “我无所谓,住哪都行。”柳易头一个表态,“反正也没更好的地方了,我和你住一个房间呗,只要你不介意。” 齐深也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宫季扬却一脸莫名其妙地插嘴道:“长明,为什么是你们俩住一个房间?” “不然呢?”柳易更莫名其妙,“难道我要去睡屋顶?” 深秋的夜晚睡屋顶,就算他想,柳易也不干。他默默地想,而且……宫季扬不至于这么无情吧? “想什么呢。”宫季扬无奈地看他一眼,忽然伸长手臂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我是说,我们俩住一间。” 他说得理直气壮,然而柳易和齐深闻言都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宫季扬无辜地眨眨眼,搭着柳易的肩,亲亲热热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行?” “一个房间就一张床,我去你房里打地铺?”柳易挑了挑眉,“万一你起夜踩到我怎么办,谁也睡不好。” 齐深显然也觉得不妥,也加入了劝说他的队伍: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2 “我把床让给柳先生,自己打地铺就是,怎么能让他……” “哎,我都没说什么,你们急着抢什么抢。”宫季扬打断了他的话,哥俩好地揽着柳易往客栈里走,“不是有一间上房嘛,床那么大,怎么睡不下两个人?” 他兴致勃勃得让人无端有些不安,柳易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宫季扬边走边发出了让他头皮发麻的提议:“我还有很多话,想留着夜里跟你好好谈心,然后抵足而眠——” “我还是去跟齐深睡一个房间吧。”柳易光用想的都觉得这会是他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个夜晚,忙不迭地回绝他道,“我睡相不好,抵足而眠这事不适合我,不然你找齐深陪你?” “我跟他有什么好同眠的,小时候还没一起睡够?”宫季扬嫌弃道,又生怕他逃跑似的把他搂得更紧了,“我还等着你跟我说些江南风俗趣事呢,长明,你可不准拒绝我。”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柳易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拒绝他,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回头朝齐深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去掏银子订房间,他带着宫季扬在一楼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唤来小二点了茶和几个小菜。 热腾腾的茶水倒进白瓷杯里,小二端上花生米和几样时兴糕点,正要下去时被柳易叫住了:“小二哥,最近江陵有什么大事么?好像很热闹。” “诶,客官不知道?”小二站住了脚步,带着几分讶异打量他和宫季扬,“那二位挑这个时候来可真不巧,最近城中郭员外家千金要抛绣球招亲,赶来凑热闹的人多得不行,客栈都住得满满当当的。我见二位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还以为也是来看那郭小姐的,原来不是?” “招亲能招来这么多年轻人,那位郭小姐想必很有名气。”柳易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过江陵有郭员外这号人物,“我也算半个江陵人,每年都要回来一两回,却不知道江陵还有这等美人?” “这郭员外是今年才搬到江陵来住的,听说以前是京城里当官的大人物。”小二见他也不像对江陵一无所知,便好心解释道,“他的府邸就在城西,新建的大宅子气派得很,现在可谓是江陵城首富,想要当他家上门女婿的人可多得数不胜数。” 怪不得,柳易点点头,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道:“谢了,忙你的去吧。” 小二道了谢下去了,齐深也付了房钱过来坐下,端起柳易推过来的茶杯喝了口茶,问他们方才在问什么。 “问了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江陵怎么热闹成这样。”柳易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谁知是有位富家小姐最近要抛绣球招亲,我们来得真不巧。” 江陵是他家乡,可他一年到头呆在这儿的时间并不长,平时也只留意关于霍家班的消息,所以对这位所谓的前京官郭员外并无印象。可既然这么多人对娶他的女儿趋之若鹜,想必在京中当的不是一般的官。 这样的人为何要用抛绣球这般随意的方式来决定女儿的夫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里头有不少弯弯绕绕,他得离这麻烦事远一点才是。 十六 巧合(上) 柳易自顾自地把算盘拨得哗哗作响,自以为算得足够精妙,可惜他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会自己上门找他。 因为宫季扬没见过人抛绣球招亲,在翌日清晨对他表示很想去看热闹。 他花了两盏茶的时间想要说服这位爷,可最后什么也没做成,忿忿地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把他自认最有力的诱饵抛了出来。 “我要回一趟霍家班,你要看热闹就带着齐深去吧。” 然而宫季扬并不买他的账,虽然对霍家班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兴趣,却也没有放弃他想看绣球招亲的念头:“可我们可以看完再去霍家班,不是吗?” 齐深对郭员外家的千金和她的绣球也没什么意思,但宫季扬想凑这个热闹,他自然是没二话说的。柳易对他也没抱期望,他对宫季扬惟命是从,让他在这种不涉及原则的事情上忤逆宫季扬,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怕麻烦罢了,谁又会听他的呢? 于是他只好自己溜达着出了客栈,抄了条小路,慢吞吞地散步到了霍家班。 他一边走一边没好气地想,宫季扬惹了麻烦他也不去认领,让他们主仆二人自生自灭去吧。 客栈离霍家班不远,可他走得慢,一路上到处晃悠,半个时辰后才拐过最后一个街角,踏进陈旧的戏园子门口。 戏园子每月初一和十五开,每次唱三天。今天不是开园的日子,偌大的园子里冷冷清清的,深秋的寒意随风刮进袍子里,驱散了柳易仅剩的最后一点睡意。他拢了拢衣襟,推开半掩着的门,看到背对着他站在树下扫落叶的年轻人的背影,认出是谁来,笑着唤道:“文叶。” 那人闻言回头来看他,眼前一亮:“长明,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带朋友来江陵走走,顺便回来看看你们。”他抬头看了一眼园子里那棵大榕树,伸手拍了拍老树的树干,权当和这老伙计问了个好,然后又转头去看文叶,“师傅呢?” “吃过饭睡下了,得好一阵才能醒。”文叶把扫帚放在一旁,打了桶水洗过手,然后来带着他往屋里去,“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人大概是不齐的,先去见见班主?” 柳易点点头,接过他从桌上抱起的一摞洗净晾干的戏服,给他搭了把手,两人一起进了屋。 文叶算是他半个同门,他被戏班师傅捡回来时什么也不懂,那时文叶已经跟着师傅在学戏了,对他多有照拂,柳易也对这位年龄相仿的小师哥很亲近。后来他拜慕容端为师离开霍家班,在蜀中听说文叶上台时受了伤,把腿摔坏了,还曾特意赶回来看望他。 现在文叶也上不了台,只留在戏园子里做些不碍事的洒扫和梳妆工作。柳易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有点跛的步伐,周围又没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当年究竟是谁害你跌下台的?” 文叶那时消沉了大半年,柳易回来时不敢问他,怕揭了他的伤疤。可文叶对害自己摔下戏台的人显然不是一无所知,这事就这么过了,连柳易都替他觉得不值。 “……”文叶垂下眼帘,沉默片刻,还是低声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别问了。” 他生得白净清秀,书卷气十足,一双眸子脉脉含情,身段也好,腿没废之前一直是师傅最看好的徒弟。即使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那股柔软干净的气质仍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3 然没有从骨子里消失,是个让人瞧了就觉得舒服的长相。柳易知道他就是个包子性格,一直任人揉捏,有心想帮他却又不常在江陵,只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跟着他进了放戏服的房间,一件件把衣服挂起来。 “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文叶似乎对自己方才拒绝他感到有些愧疚,主动开口向他搭话,“师傅最近老念叨你,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说不准,可能过两天就走,也可能呆到冬天。”柳易想了想北疆和京城的局势,又道,“不过应该不会呆太久,毕竟还有别的事要解决。” 比起天下易主这样的大事,文叶一直避而不谈的往事确实可以押后再议。 文叶看起来有些失落,虽然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可柳易还是发现了。他低头笑了笑,“这样啊,那我去替你收拾房间,这几日你好好陪陪师傅……” 柳易连忙制止他,道:“我住客栈,你别忙了。” 虽然和宫季扬同房而眠实在是种折磨,但让他撇下那对不靠谱的主仆回来住,还指不定会收获多大一个篓子呢,他不放心得很。 “……也对,你和朋友一块儿回来的。”文叶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柳易看不明白的情绪,他将最后一件戏服挂好,然后道,“我领你到师傅那儿去吧,他近来换了个房间住,在里头,你自个儿去怕是找不到。” 他转身的时候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扬起,柳易看到他从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隐约有个花纹,可那花纹一闪即逝,立刻就被垂下的袖子遮住了。他皱着眉将视线移到文叶的脸上,却没再找到刚才那摸不透的复杂情绪,就像微风拂过的池塘,在涟漪平息后再也没了半点起伏。 直觉告诉他,文叶身上有秘密,而且是和他有关的秘密。 那个一闪而过的图案,虽然他没有看清,可隐约觉得很有几分眼熟。 像在哪儿见过,而且绝不是霍家班。 他们的师傅年岁已高,头发花白身体发福,眯着眼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睡午觉,柳易进门时他还在欢快地打着呼噜。文叶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说“看吧,我说过了”,柳易也笑起来,绕到躺椅后头,伸手去揪老头的胡子。 “哎哟,哪个熊孩子。”老头睡得正香,被他揪着胡子从梦乡拉出来,气急败坏地睁开眼睛,回头想找罪魁祸首,却正好对上柳易带笑的双眼。 “是你一手养大的熊孩子啊,老方头。” “长明?”老头揉了揉眼,七分惊喜三分埋怨地推了他一把,慢吞吞坐起身来,“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还有没有样子了。” “我一回来就来看你,这还没有样子?”柳易一脸无辜地把文叶拉下水,“不信你去问文叶,我是不是打进门就在念叨你?” 方师傅便也念了文叶几句,文叶是个惯没脾气的,也不会像柳易一样撒娇卖乖,笑笑便过去了,来替他取衣服披上:“天凉了,师父,记得多添衣服。” 柳易留意着他的动作,可文叶的袖子好好的,没被他撩起也没被风吹动,手腕隐在衣袖下什么也看不见。 “好啦好啦,我难得回来,去厨房做几个好菜来跟你喝两杯。”他寻了个借口让老头进屋坐着,自己拉着文叶去了厨房。 “怎么啦?下酒菜我来就好了,你去陪陪……” 文叶话说到一半,柳易捂住了他的嘴。 “跟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柳易拉着他转进院子一角的柴房里,关上门后没有松手,而是抓着文叶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眼前。 文叶起初还有些茫然,等他被柳易抓住手腕抬起手来时才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已经晚了。 柳易眼疾手快地拉起了他的衣袖,将他手臂上被衣袖遮住的刺青彻底暴露在两人眼前。 可看过以后,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不看为好。 那是李丞相的家徽。 文叶将手臂抽回去,像对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地藏进了衣袖里,眼里满是被看破的不安和惶恐,“长明,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柳易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也不担心他逃,只道,“你慢慢说,我想知道这个刺青是怎么来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知道刺青的含义这件事,文叶对他而言不是需要绑起来审问的人,他只想知道他和李丞相之间的联系,对其余细节暂时不想究根问底——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一直以来戴着善良老实的面具照顾他的,究竟是什么人而已。 李丞相不养外边招来的人,据他所知,丞相府里能有这个刺青的,都是最忠心的死士,不轻易外出,一出门就要死人。文叶在他眼里一直弱不禁风,由于腿伤连重物都提不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易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闪而过刺青时才没有立刻想起那是什么。 文叶沉默许久,思前想后,斟酌了半晌才犹豫着开了口。 “你方才不是问我当年跌下台的事吗?我现在告诉你,没人推我,是我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柳易怔了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谁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文叶无奈地笑了笑,右手按在自己手臂上有刺青的位置,“李辅贞不仅早就知道你是听风阁的主人,还知道你是谁的徒弟,为了未雨绸缪,早早在你身边塞了我这么双眼睛。” 柳易是真的不知道,他被文叶这番话惊到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他。 “我就猜到你对我没有戒心,从小就这样。”文叶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我若是自己主动告诉你,还不晓得你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摔断腿后也不敢跟你说。”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柳易低声问。 文叶是从小被方师傅养大的,他觉得出身应当不会有问题,而且他十岁才遇到慕容端,文叶成为李丞相的“眼睛”总不会比这还早。 至于为何会接受李丞相的条件……人最大的软肋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样,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说了你也许不会信。”文叶垂下眼帘,“我起初,只是想走出霍家班罢了。 “我三岁被送进这个戏园子,话都说不全就开始学戏,半点外物都接触不到,每日里只能见着那个高高的戏台子……你以为我会有多喜欢?”他看了柳易一眼,“我和你不一样,长明,你可以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可我只能一辈子呆在霍家班,带着我那张死契,一直唱到唱不动为止。” 他说的这些柳易从未想过,可这又能代表什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4 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可你什么也没说,我怎么知道?” “我明白,都明白。”文叶看他的目光越发难以捉摸,甚至流露出一丝掩饰不及的艳羡来,“你是慕容端的高徒,又坐拥听风阁,只要你想,把我赎出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我怎么能求你呢,在你眼里我又没有这样的野心和渴望,只是个一起长大的戏子而已,让你把我带出去,我会更看不起自己的。” “李丞相给你开的就是这个条件?”柳易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替他盯着我,他还你自由?” 在他眼里文叶一直是真心爱戏的,他以为在戏台上露出的眼神不会有错,可他竟然看错了吗? “在你看来很难以置信,是不是?”文叶自嘲地勾起唇角,“可我就是抱着这个念头答应他的,虽然后来反悔了,但这就是真相。” 柳易却不打算信他这番话,只道:“既然不爱戏曲,为何还要继续登台?你大可以别的身份盯着我,怎么会继续跟着师傅学戏,还在夜里独自跌下戏台?” 文叶附和似的重复道:“是啊,我怎么会跌下戏台呢……” 他声音软绵绵的,像陷在棉花里,找不到几分力气,说到一半却话锋一转,“因为我为了逃出这戏台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最后却发现自己还对这地方抱有留恋,是不是很可笑?” 他说得情真意切,不像假话,柳易听在耳中,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违心地替李辅贞做了那么久眼线,甚至替他杀过人,最后却发现我不愿离开霍家班,也不愿再出卖你,只好找了这么一条路,让他以为我这个棋子已经废了。”文叶道,“我还会定时给他送消息,可消息是假的,他也多半不会再信了。” 他终于抬头正视了柳易的双眼,露出一个哀愁的笑容:“我没有再做对你不利的事了,长明。” 柳易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他笑过之后脸色越来越差,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服了毒,最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文叶咳了两声,脸上还挂着那抹虚弱的笑容,他又看了柳易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本想给你留封信说明内情,你却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正好……” “先别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柳易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地将他拉起来,文叶却还执拗地要把话说完:“我对不住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胆小鬼,终究还是要当面跟你道歉的。” 他靠在柳易肩上,伸手摸索到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道:“对不起,长明,是我不好。” 他说:“我对不住你。” 柳易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无言地抱住了他,把他扛到肩上带回了房间。 大半年没回来,文叶的房间倒是没有换地方,对这不大的院子熟门熟路,他绕过了方师傅午睡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 “你好好躺着,我给你把把脉。”他把文叶安置在床上,手探到他的脉搏,没把一会儿脸色就沉了下去。 “我竟不知你还会看病。”文叶倒是笑起来,“无妨,我明白自己还有多少时日。” 柳易不擅医道,瞧个伤风还成,这种慢性中毒他看不来。他看着文叶的脸,怎么也生不起气,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去跟师傅说一声,然后去给你买药,你今天别下床了。” 他给文叶掖好被角,转身要出门,文叶却在身后叫住了他:“长明,你不怨我吗?” 柳易的脚步顿了顿。 “我恨你做什么?” 文叶似是被他这话噎了噎,不知该怎么作答,片刻后才道:“我把你的底子全泄给了李辅贞,那些年你回来几次,做了什么,一字不落地全告诉了他……你不恨我?” 他说着说着又咳起来,柳易却不怒反笑,反问他道:“我恨你能拿几个钱?” 文叶没说话,他道:“什么也拿不到,那我干什么要跟你生气?你为了自己做这些,也没真心实意地想害我,还为了回头折了腿,我还恨你做什么?等着我忧心的事情多得是,现在先把你的毒解了才是正道。” 他并非完全不怨文叶,可他又不知自己怨文叶能有什么用。木已成舟,他又回了头,柳易自小受他照拂,又能恨他恨到哪里去? 把文叶中的毒解了,然后问出李丞相的企图,这比恨他有用得多。 “谢谢你,长明。”文叶在他身后道,“药不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这毒。你先坐下吧,李辅贞的事,我全都告诉你。” 柳易回头看他,他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如释重负地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朝他招手:“过来吧。” 柳易迟疑了一下,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又伸手替他掖好了方才散开的被角,文叶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我只见过他一次,连话也没说几句,对他让我盯着你的目的知之甚少,很多都是从之后与我接头的人口中听到的。” “你见到他本人,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跟慕容端一起离开后不久,我猜他的人一直盯着你师父,看你们走了,广撒网想找个眼线,这才找到的我。”文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我提出要见他们的主子——他们或许真的很看重你这条线,答应了我,可我大半个月后才见到了李辅贞。” 他眼里的厌恶之色一闪即逝,可坐在他身边的柳易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说了什么?” “大多都是许诺让我拿到钱离开霍家班远走高飞的漂亮话,只有寥寥数句是关于你的。他让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他,你每次回来做了什么都要向他汇报,写回来的信也要交给他……大致就是这样。” “可他盯着我要做什么?”柳易皱了皱眉,“我师父只是个江湖人,也没有自己的势力,他高居庙堂之上,大费周章来找人盯着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知道,但听他手下派来接头的人泄露的口风,像是他有件什么东西想找人押镖。” 文叶看来也不知道更多了,只道:“我猜那样东西很名贵,要么是怕丢想保险,要么是怕被你师父下手。李辅贞这人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你最好跟慕容端提个醒。” 柳易谢了他一句,见问不出别的了,嘱咐他先休息,自己出门去给他买药。 他边走边想该不该信文叶,信又该信几成,走神走得路也不看,直到出了园子迎面撞上一堵肉墙才摸着鼻子抬头看人。 宫季扬站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5 在他面前,脸臭得像走路摔沟里一样。 十七 巧合(下) 柳易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看他身后,没找到形影不离的小尾巴齐深,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把齐深押在郭家了,”宫季扬一脸不耐烦地扳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你去把他领回来吧。” “把他押在郭家?哪个郭……”柳易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他,“抛绣球招亲的那个郭家?” 他简直惊呆了,这人怎么走哪都能惹一身麻烦? “别看我,这回可不是我惹的麻烦。”宫季扬冷着脸和他对视,“我只是路过抬头看了一眼,正嫌人多想赶紧走,谁知那郭小姐在楼上绣球也不扔了,死活要嫁给我。” 明明该恼他到处招惹麻烦,柳易却不合时宜地被他的话逗笑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这话说得可真够厚颜无耻的啊,人家大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多大脸?” 宫季扬却没笑,抓住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就这么大,你不是看着么,我还能骗你?” 柳易窘迫地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挣脱,只好伸出一根手指去捅他的脸。 “还不快撒手,像什么样子。” 虽然早已习惯宫季扬偶尔出现的惊世骇俗之举,可这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邻居指不定就有哪一个认得他,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宫季扬听话地松了手,却没就这么放过他,勾着他的肩膀边走边反复问了好几回同样的问题,直到柳易投降承认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才满意地就此罢休。 柳易被他问得直翻白眼,知他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可心里的无奈半分也没少:“让无数闺中女子芳心暗许的宫大将军,既然明知自己这么容易惹情债,以后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老实实别乱跑,好不好?” 宫季扬也不恼,反而侧过头朝他笑笑,一脸无害道:“那你可得把我看住喽。” 柳易被他噎了一下:“我看住你?” “那是自然。”宫季扬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齐深哪里看得住我。” 这位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可他半点也不想做栓牛的绳子。柳易叹了口气,认命地任他揽着,往他刻意避开的郭府走去。 横竖药铺都在这条路上,他便顺路进去买了些解毒的草药,准备先回去煎了喂给文叶死马当活马医,之后再给小师弟写信问问有无解毒的法子。他提着包了草药的纸包从药铺门口出来,宫季扬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半晌,见他拎了好几个纸包,好奇地开口问:“谁病了?” “夜里再细说,先去把齐深带回来。”柳易道,“那郭小姐要嫁你,你居然把齐深押在别人家里,自己跑出来找我?她爹能让你就这么走掉?” “自然不能,所以我让齐深把他的护院全打趴下了。”宫季扬眼也不眨地应道。 在江陵让齐深出手,还是在不清楚底细的人家里,宫季扬可真会捅娄子。他玩得轻松愉快,用不着顾及什么后果,可柳易半点也不想给这人收拾烂摊子。 柳易头痛欲裂,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离我远一点,先别跟我讲话。” 郭府果然如客栈店小二说的,富丽堂皇,装潢大气而不失精美,坐落在大街尽头,好一副气派模样。事先搭起来抛绣球用的绣楼伫立在砖红色的院墙里,半截隐在树后,此时楼下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得所剩无几,想来是郭员外派人遣散了。 柳易站在一旁看了片刻,上前叩响了那扇红木大门。 一个仆役模样的壮年男子开了门,起先见了柳易还没什么反应,等门开得大了,看见他身后的宫季扬,脸上才豁然露出喜色来,扭头朝门里大喊道:“姑爷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爷!” 柳易忍俊不禁,低头笑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宫季扬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捏他的手,他边笑边跟他在手上打架,你来我往好几回合,好不容易摆脱了宫大将军的阵势,想了想方才那杂役的喜出望外的模样,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要不你就入赘得了,我瞧这郭员外是挺富有的,应当能养得起你。”他笑得喘不过气,边平息呼吸边拍宫季扬的肩膀,瞅准了那边郭员外带人来迎的时机,拍完便转身恢复了平静,朝那胖乎乎的员外大人作了个揖:“郭老爷,在下是这位季公子的好友,带他到江陵家中来作客的,方才听闻他得了令千金的绣球,特来替他参谋参谋。我这朋友生性木讷,说话行事都直得很,还望您别在意。” 那郭员外倒是一脸福相,笑呵呵地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来来,咱们进屋谈。”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仆便来请,柳易谢了两句,没有推卸,带着宫季扬进了门。 那扇红木大门关上前,他眯着眼睛回头望了一眼,不出意料地在门柱上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物事。 “小女对季公子一见倾心,我当爹的也不好伤了她的心。”郭员外身材矮胖,走起来摇摇晃晃,还边走边道,还不忘夸两句宫季扬,“季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当我家女婿那是恰恰好啊。” 柳易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敏锐地留意到,郭员外虽是在夸奖宫季扬,可言语中透露出的是对自己家境的自信——他并不怕自己女儿高攀不上宫季扬。宫季扬一看就非富即贵,从穿着到行事都是如此,他既然毫不担心这一点,还表现出这样的自信,那么这位郭员外想必也是富得流油了。 宫季扬懒得回应他这种场面话,这个和稀泥的角色自然是落在了柳易身上,他深谙此道,笑着跟郭员外打了一阵哈哈,迈进正厅就见齐深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椅子上,表情跟宫季扬刚才找上霍家班时一模一样。 “少爷。”他倒是记着不能暴露宫季扬的身份,乖乖喊了一声。 宫季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没他什么事了。 “那既然季公子和朋友……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郭员外这才想起来问柳易姓甚名谁,他笑了笑,随口道:“蔽姓易。” 郭员外也不是真在意他姓什么,走个过场问过了便随口用上了:“既然季公子和易公子都在,那……咱们就来详谈一下季公子与小女的婚事?” 连宫季扬是哪里人,什么家境都不问?再急着把自家闺女嫁出去也不至于这么猴急吧? 柳易暗自皱了皱眉,与宫季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郭员外,这……”他忖度着开了口,想先探探对方的底细,宫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6 季扬却飞快地打断了他的问话:“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这桩婚事?” 干脆利落,这一句真是漂亮。 柳易暗赞一句他的默契,装作吃惊的模样开口道:“原来你还没和郭员外谈妥?我还道已经和郭小姐交换生庚八字,说定了婚事,这才叫我来的呢。” “季公子莫非是嫌弃小女?”那郭员外却竖起了眉毛,一副不满的模样,“小女是这江陵城中有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郭某人的家产将来都是要给她的,这还配不上你?” “既然条件如此诱人,又何必非得嫁给我?”宫季扬嘴上素来缺点德,又不把他当回事,毫不留情地针锋相对道,“我连你家女儿的面都没见过,路过就被拉进来谈婚论嫁,跟抓壮丁似的,难道会有多配得上我?” 柳易忍不住要笑,忍了忍,老老实实坐在原地,抬手遮掩着笑了笑,然后接过话头道:“我看不如这样,毕竟是两个人的婚事,您先把郭小姐请出来,让我兄弟和她当面谈谈?” 不见见那位对宫季扬一见钟情的大家闺秀,这一趟来得怎么够本? “这……”郭员外似有些犹豫,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立刻答应他。 柳易心中疑心更甚,朝宫季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身,言辞冷淡:“那就无甚好说了,先行告辞。” 既然方才宫季扬都能把齐深押在这儿,想必也是有所图的,哪能这么轻易就告辞?而且郭员外这般着紧这桩亲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轻易放他们走,这番说辞不过是做做样子,激他一激罢了。 果不其然,宫季扬刚刚转身,郭员外就生怕开口晚了他真离开似的,伸手挽留道:“等等!” “员外当心些,”柳易怕他动作太大把自己摔了,还好心扶了他一把,“改变主意了?” “见是可以,要隔着帘子。”郭员外强撑着架子,端坐回他的主位上,出口的话却还是有些露怯,“这样行不行?” 那郭小姐倒不像什么着急要嫁人的模样,走路袅袅娜娜,一步三摇,坐到帘子后时还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这才柔声道:“是方才经过绣楼下的季公子吗?” 声音婉转动听,不失娇柔,虽然看不清脸,听起来倒像是美人才有的好嗓子。 坐在帘子这边的宫季扬面无表情地回头看柳易,柳易把他的脸拧回去,无声道:“老实点。” 宫季扬这才“嗯”了声。 加上站在宫季扬身后不远处的柳易,三人沉默片刻,最后郭小姐沉不住气,主动开口道:“爹爹跟我说,季公子有话想当面与我谈,不知……是什么话?” 他哪有什么话要特地跟这娇滴滴的大小姐说,难道直接开口问她能不能掀开帘子,让他们看看脸? 宫季扬不说话,她自顾自地又道:“我方才在楼上,见公子丰神俊朗,风流逼人,一见倾心——” 这话说得已经是露骨了,柳易为这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嘴里说出的话惊了惊,再抬头去看她,视线却恰好扫过帘子未能遮到的她的裙角,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端详片刻,然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打断了郭小姐未诉尽的衷肠。 “郭小姐……不,是不是该称呼你郭少爷?”他语气里带着笑意,自然得像在问安,却语出惊人,“原来令尊急着要为你寻合意夫婿,是因为你是个男人?” 宫季扬又回头来望他,他朝郭小姐脚下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 “即便是天足,这双脚对于一个姑娘而言也有些过大了。”柳易将一直端在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放,朝“郭小姐”微微颔首,“是我无礼在先,我为此道歉。” 他这道歉不痛不痒,没有谁去在意,因为宫季扬已经瞧见了那双裙角没掩好的大脚,挑了挑眉,像看了什么好戏似的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道:“郭小姐,我这可是真无辜啊,好好走在路上也能被男人看中,要招来当上门女婿?” 他话里讽刺意味十足,帘子后的郭小姐不安地动了动,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柳易接过了话头:“这不是瞧你丰神俊朗,风流逼人,看起来像没脑子的纨绔子弟,才对你一见倾心,想要你当个冤大头么。” 宫季扬半点不恼,他话虽说得难听,可句句都向着自己,听在耳里倒也还算顺耳。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柳易手臂搭在自己身后,便把话都留给他说,自己伸手去撩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玩。 柳易嫌他烦,拨开他作恶的手指,转向那半遮半掩的帘子,继续道:“我这朋友虽然长了一副没脑子的模样,可人精明着呢,你这可是看错人了。” 帘子那头的人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你,他不会这么快识破。” “可等他识破了,你说不得要为这事付出些什么代价。”柳易明白他觉得宫季扬是个软柿子的原因,却又认为这理由半点不值得可怜——扮猪吃老虎的人多了去了,光鲜亮丽的绣花枕头里头就一定塞满了草? 惹恼了宫季扬,他把这郭府上下一锅端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乎什么东西? “知我者果然非你莫属。”宫季扬歪着脑袋露出一个坏笑,拍拍柳易的手背示意他弯下腰来,“即便我真要娶个男人,当然也是你这样善解人意的。” 柳易权当他是在说着玩儿,还道他有什么话要说,就顺了他的意俯身下去凑到他面前,谁知宫季扬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不开口说话,还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柳易心里一惊,猛地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想要后退躲开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季扬结结实实地在他唇角印下了一个吻。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宫季扬从近在咫尺的距离退开,朝郭小姐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来,语气没有丝毫异常:“郭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们两情相悦,容不下第三人,或许可以为你说个好姑娘?”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没半句靠谱的。柳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推了宫季扬一把,自己站直身擦了擦嘴,全然不像他口中“两情相悦”的模样。“郭小姐”瞧着他俩在这头打情骂俏,终于忍不住掀起了薄纱帘子,露出正脸来。 “二位真是好兴致,这是有意要来消遣我,顺带查查我爹爹?” 他生得倒算俊秀,加之方才神态娇妍,扮起女子来也能唬得住人。可他现下不刻意作女子姿态了,又能轻易瞧出男儿身来。柳易看他瞬息间换了个人似的,无端生出些亲切感来。 这位“郭小姐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7 ”长相与文叶有两三分肖似,他瞧着怪顺眼的。可再顺眼正事也是要办的,他清了清嗓子,勉强掩去一点不自然,这才开口道:“那真是你爹爹?我看不见得吧。” 那年轻人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眼里含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想问的,难道不就是‘我’的爹爹么?” 他话里有话,柳易挑了挑眉,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请说吧。” “我半年前随爹爹搬至江陵,每日都呆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做了一件绣品。”他又将嗓音扭转回了初见时娇柔悦耳的女儿声,不疾不徐地开口,“爹爹道这一幅绣品当作贡品要献给皇上,我自然要多下苦功,不敢出半点差池——可就在绣品要完工的前一日夜里,府里突然进了贼,将它盗走了。” “哦?”柳易道,“什么样的贼?” “能从我房中盗走东西,自然是对这府邸再熟悉不过的贼。”他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那件未完成的绣品约一尺见方,叠起来不过小小一块,却能裹住不少物事,被拿去包裹一同盗走的珠宝首饰也说不准,可它却金贵多了。” 他能将这块刺绣的尺寸说得如此详细,想必其中是有乾坤的。柳易笑着应和道:“是啊,你可有别的珠宝失窃?” “我倒没有,爹爹却像是丢了东西。”年轻人也笑了笑,“你们可以去问问他,我想会得到些什么线索的。” 他显然没有多说的打算,想来是说得再多就要掉脑袋,宫季扬却还是插嘴问了一句:“听起来阁下倒与郭员外不全是一伙的,既有心帮我们,又为何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 他一针见血道:“莫非你的身份见不得人?” 年轻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开口问,怔愣一瞬又笑起来。 “说得是,我不自报姓名,你们又如何会信我?” 他伸手沾了点唇上的朱红,拉过柳易的手掌,在他掌心里浅浅写了三个字,道:“这便是我的姓名,你拿回去问文叶,他会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的。” 柳易却已盯着那几个浅红色的字吃了一惊。 “你没死?” 他顾不上继续冷战,展开自己的手掌将掌心露在宫季扬面前,上面赫然是付少洋三个潦草的小字。 正是重黛口中死在江陵的未婚夫婿。 十八 秘密 柳易可不健忘,他还记得重黛在豆腐坊里跟他们说的话。 “我赎身出来第二个月,就听说他死在了江陵,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重黛说这话时的表情半点不像作假,在她口中,付少洋是李丞相的手下,在江陵死无全尸,可他们眼前的付少洋四肢健全,是个活生生的人。 付少洋也吃了一惊,睁大双目抬头望他:“你们见过重黛?” “何止见过。”宫季扬凉凉道,“还险些成了一对儿呢。” 柳易无奈地拍了他一巴掌,回头给了付少洋一个笑:“你别听他胡说,重黛姑娘求我帮她办事,这也是我到江陵来的原因之一。” 付少洋倒也不像对重黛不闻不问的负心人,他不在意宫季扬的玩笑话,只问柳易道:“她求你什么了?” 他问得恳切,看起来像是想要替重黛付报酬似的,柳易却只觉讽刺。 重黛求了他什么,这件事本来与付少洋息息相关,可以说没他这个人就不会有这事,可现在他站在付少洋面前了,这事看来就像个大笑话。 “她求我帮忙找到杀死你的凶手。”他淡淡道。 付少洋怔住了。 “她真心实意地把自己当作未亡人,李丞相派去的人告诉她你死了,她就挖空心思想为你报仇,可你竟活得好好的。”柳易回想起重黛那时的神情,隐约有些同情,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真不知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伤心好。” 付少洋垂下眼帘,沉默许久后道:“是我不好,我对不住她。” “这话你留着亲自告诉她吧,”柳易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郭员外又是什么来头。” 处心积虑想把宫季扬套进来,无论是否知道他的身份,这郭员外想做的事都绝不止给自己的假女儿找个男人如此简单。 付少洋面上似有些犹豫,想来也是在思索,片刻后他低声问:“重黛现在怎么样了?” 柳易挑了挑眉。 “我倒是想告诉你她还不错,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无言以对,苦笑起来:“想来也该是不好的,我没想到……” “行了,磨磨唧唧的像个太监,”宫季扬看不惯他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一脸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真觉得对不住她,就把其他东西都丢掉,带着她远走高飞,辜负了人家姑娘不说,在这里要哭不哭的做给谁看?” 他说话毫不留情,换作平时柳易定要补救两句,可这回他也赞同得很,推波助澜道:“你说,我不为难你,解决了这里的事你就能回去寻她了,不是吗?” 他们俩连哄带吓的说了这么一通,付少洋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我是丞相的家奴,他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可……这实在是要掉脑袋的事,做下人的也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想一想。丞相府里少不了拖家带口的,人人都惦记着自己的家人,于是只好把孤家寡人的我推出来干这个。我起初也不愿意,重黛还在洛阳等我……”他叹了口气,道,“谁让我是签过卖身契的家奴呢。” “这忠心耿耿的程度,比齐深还靠谱,李丞相真是养了一条好狗。”柳易啧啧赞叹道。 宫季扬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齐深才没有这么蠢。” 他们自顾自地斗起嘴来,付少洋权当打情骂俏,径自继续说道:“我起初也不敢做,可丞相派人给我爹娘送了一大笔银子和假骨灰,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在江陵。我不知如何是好,又无法脱身,偷偷给重黛写过信,可是也没有收到回音,只好暂且先来了江陵,住进了郭家。 “来这里的头一晚我睡得极好,连发生了什么都全然不知,第二日早晨醒来才发现被下了化功散,有人把我扮成了女人。郭员外对外声称我是他体弱多病的女儿,一直有会武功的婆子盯着我,我想逃也逃不掉了。” 能悄无声息地办到这些,没点本事还真不行。郭员外显然和李丞相是一伙的,付少洋一无所知地被派到这里,却被喂了化功散废去功夫,伪装成女子养在深闺,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郭员外究竟是什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8 么人?他和李丞相是什么关系?” “他曾在朝中为官,不大不小,从五品。”付少洋对此显然不是全无所知,“虽然年纪没比丞相小多少,却是他的学生,一直与丞相有来往。” “李丞相的门生,在朝中自然是如鱼得水的。”柳易一直信奉在江湖不言朝堂事,对朝廷里的事打听得不多,可架不住燕翎九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对大体局势还是知道的,“他正值壮年,怎么会忽然辞官来江陵定居?” 付少洋摇了摇头,伸手比划了一个大致的大小。 “我只无意中看见过他藏东西,大约这么大,小心翼翼地抱着进了房间,出来时也警惕得很。”他回忆着道,“他进门时手里还拿着竹筒,里头肯定是丞相的信,藏的那件多半是丞相府送过来的东西。” “你猜的?”柳易皱着眉头,不知该不该全信,“竹筒里不能是别的东西?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丞相府送来的信呢?” “我在相府呆了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密信也送过不少,不至于看错。”付少洋无奈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做这些都会避着我,想来我也是个无关紧要的弃卒,不能知道得太多了。” 李丞相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在这个时候辞官隐居,才放心让他代为藏起来? 柳易回头望了宫季扬一眼,在后者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不解。 “我也只知道这些了,如你所见,我没什么见生人的自由,更没有偷偷送信出去的手段。”付少洋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衣袖,袖口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方才之所以选中这位季公子,是因为郭员外见他一派纨绔子弟作风,觉得好拿捏,想把他骗进来做个幌子,没成想把你也招来了——文叶跟我提起过你,我知道你是谁,由你来送出消息也不错。” “我是谁可不重要,”柳易拍了拍宫季扬的肩膀,仗着方才站在门外的婆子走开了,这才大胆地吓了付少洋一把,“这位是北疆来的大人物,可比我管用多了。” 付少洋的视线转移到宫季扬身上,迟疑着道:“阁下莫非是……” 他眼中一片惊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柳易看他的神情便知他猜对了,微微一笑,没再多说,只道:“我只问你,你怕不怕你主子倒台?” 他若是把这事捅到他五师兄那儿去,李丞相十有八九要丢掉顶上花翎。可从付少洋方才展露出的那份愚忠劲儿看来,他对李丞相倒算得上忠心耿耿,自身难保时还能替自己主子着想,也算是难能可贵——可惜跟错了人。 付少洋摇了摇头,苦笑道:“到如今这般田地了,我哪里还管得着他呢,有心无力。” 他的手藏在袖子里,攥着那轻飘飘的料子,握紧拳头又放松,最后彻底松开了五指,露出一个疲惫而无奈的笑容。 “我得回洛阳,重黛还等着我呢。” 连柳易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如释重负,想来不知下了多大决心。 “快了。”柳易看了他妆容精致的脸一眼,觉得这人虽然愚忠又优柔寡断,但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至少心善,至少让他做选择时,对他而言还是重黛更重要。 这就够了。 “你就这么信了?” 回霍家班的路上,齐深被指使去买点心,只余他二人晃晃悠悠地回客栈。宫季扬拿了个果子抛起又接住,漫不经心地扭头看柳易:“他是重黛的男人,你就信他?” “无论是重黛还是他,对于我都只是萍水相逢罢了,谈何信任与否?”柳易拎着给文叶的药包,手指一摇一晃,勾着绑着纸包的草绳来回晃动,“只是觉得重黛有些悲哀,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至于李丞相的事……我还是想先查查再下断定。” 他未经深思便脱口而出,说这话也没设防。宫季扬听出他的情绪,不去管李丞相的事,反而朝他笑了笑:“长明,不生我气了?” 柳易愣了愣,这才猛然想起不久前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停下脚步对他怒目而视:“你还有脸说?” “为什么不?”宫季扬摸了摸下巴,仿佛在回想那个吻的感受,“唔……是我不对,我是不是该夸夸你?” “夸什么夸!谁稀罕你夸我!” 柳易简直要被他气死,这人难道还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事办得没问题? “长明,”宫季扬一脸无辜地看他,睁眼说瞎话道,“莫非你是气我这样不合礼数?可在北疆,这只是和亲人亲近的动作。” 去你的亲人。柳易暗自翻了个白眼,真当他对北疆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拿他当猪骗呢。有一就有二,这种事再来第二次,他恐怕得被吓出病来。 而且……让他亲过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开心事,柳易心里多少有些膈应。这些年来易容时他没少跟人逢场作戏,可对象是男人,这还是头一遭,宫季扬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拉他做这个,他确实是生气的。 思及此,柳易冷下脸来,面无表情道: “你若不道歉,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他说得认真,宫季扬却还当是玩笑话,勾起嘴角要来如平时版揽他的肩膀,“好了好了,莫气了,我们今晚吃什么?” 柳易旋身避开,面沉似水,“啪”地打了他手背一下,用劲还不小,打得宫季扬手背登时红了一片,见了风火辣辣地疼。 然后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比平日里大多了,三步并作两步拐进前面的巷子里,宫季扬再去追时已经见不到他的人影了。 论对江陵城的熟悉程度,宫季扬哪里及得上他百分之一,换作人多的时候都找不到回客栈的路,更别说在这陌生大街上找柳易了。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小巷尽头,宫大将军在秋风中沉默了一阵,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好脾气的柳长明,终于被他惹恼了一回。 他站在原地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发现自己竟有些懊悔。 他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些过头了?柳易该不会就这么被他气跑吧? 自觉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宫季扬,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害怕柳易真的跟他生气。他两手空空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只觉街上的行人都在看他,不好表现得太沮丧,便挺直腰杆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他回到客栈,齐深已经带着糕点坐在屋里等他了,见他形单影只地进门,还往他身后张望了下。 “柳先生呢?” “被我气跑了。”宫季扬把路上买的泥人插在窗台上,慢吞吞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点心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39 呢?拿来我吃点。” “他脾气那么好,你做了什么才能把人气走?”齐深一脸惊讶,“将军,你不会在郭小姐面前对他做了什么吧?” 不愧是跟了他那么多年的人,一猜即中。宫季扬单手托腮,懒洋洋地从纸包里拿了块桂花糕,闻言皱起眉头:“什么也没做,吃你的,少说话。” 齐深默默地闭了嘴,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去霍家班找柳易问问事情原委。毕竟他家将军太能惹事,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人的事情,他还得代他跟柳易道个歉来着。 一边想他一边在心里叹气,柳易说他说得也没错,他操的这份心,可不是当爹又当妈么。 宫季扬把一包桂花糕吃了一半,然后当着齐深的面把纸包原样折了起来,裹好压在桌上。齐深原本感慨够了想吃一块,被他的举动吓得收回了手:“怎么了?” “给长明留着。”宫季扬一脸的理所当然,“他爱吃这个。” 齐深应了一声,面上没什么大反应,心里却越发涌上不妙的预感,觉得自己是该去找柳易好好问问了。 他家将军忽然又恢复到了神经兮兮的状态,说什么也没做,谁信啊? 十九 可怜人 “怎么去了这么久?” 文叶靠在床上,见他端着碗药汤进门,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都要黑了,我还道你要明日才再来了。” “答应了给你抓药,难道我还能食言不成?”柳易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俯身将他扶起来,“刚煎好,你悠着点喝。” 那药汤苦得很,拟药方的柳易知道,文叶入了口也知道了。他苦着脸抬头去看柳易,后者一脸漠然地回望他。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眼,把大半碗黄连似的药汤全都喝进了肚子。 柳易满意地收起碗,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把碗送去给厨房。” 见他出了房门,文叶刚松了口气,他却又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来,补了一句:“药里有黄连,我故意的。” 文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满心难以置信。 谁惹这小祖宗了?都多少年没干过往药里放黄连这种事了,怎么今儿突发奇想又做起来了? 柳易晃晃悠悠到了厨房,宋大妈却不在,他想了想,自己把碗给洗了,又把药罐子泡上水,偷拿了笼屉里整得热腾腾两个大馒头盛在海碗里盖上,端着往回走。 夜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洒扫丫头路过,叽叽喳喳笑着和他问好,他也笑着应了,道:“给文叶师兄送宵夜呢,你们要不要也来一个?” “才不要呢,大晚上的吃馒头,身段还要不要了?”其中一个小丫头拿手帕甩了他肩头一下,“长明师兄就会捉弄人。” “哎,这不是好心嘛,不要我就回去跟文叶一人一个分掉了。” 柳易将这几个小鸟一样的小姑娘送走,回头去看身后的假山:“出来吧,看够了没。” 齐深从假山后转出来,摸了摸鼻子:“这都能听到?” 他是趁那小丫头和柳易调笑时翻墙而入的,自以为藏得还不错,没成想立刻就被柳易发现了。 “你看人小姑娘的时候没站稳,踩到石子儿了。”柳易把海碗盖子揭开,拿筷子插了一个大馒头,边咬边道,“说吧,有什么事儿?我今晚陪戏班老师傅,要是找我回客栈打地铺的话就免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齐深也不傻,无奈地放软了语气:“将军是不是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儿了?” “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还猜上了?”柳易咬了一大口馒头,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边嚼边睨了他一眼,“齐深啊,你操心过头了,这事与你无关。我还是会带你们逛一圈江陵的,玩够以后,你家主子就该收心回北疆去了。” 他说这话也无关个人恩怨,只是觉得三王爷也该拿下皇位了,他再绑着宫季扬似乎不太好。那人玩起来没个轻重,实在不是适合长久在外的性子,他也被玩够了,这样下去有几个意思呢? “柳先生,将军他也不是头一天这样,你……” 齐深原本想说“你多担待些”,可这话听起来也忒不对了,活像柳易是宫季扬什么人似的——他哪有多担待宫季扬的必要?一个客卿,又不像他这样生在将军府,从小和宫季扬呆在一起,要伺候他一辈子,柳易不想干了说一声走人便是,哪有那么麻烦?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可我也有我想说的。”柳易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家将军不是头一天这样,可这样下去对他没有好处,你好自为之。” 他一路回来想了很多,本想等回北疆再跟宫季扬摊牌,可方才收到的消息没给他留这么多喘气的时间。 五师兄给他回信了,燕翎九在大军进城前独自回了燕王府,却被他大哥派兵埋伏关了起来。他爹病了多日,最后倒是被活活气死的,王妃和他妹妹双双上吊,据说是因为他那个疯子大哥折辱了郡主。 柳易见过小郡主,是个笑容甜美的漂亮姑娘,下个月便要出嫁,燕翎九都给她备好了出嫁礼物,这下什么都没了。 于是他只身冲进御林军都尉府,提着剑进的门,他那把剑是师父给的,斩金截玉尚不在话下,何况是杀一个武功不入流的纨绔。 他大哥燕浚海被他以剑作刀,只一下便身首分离。 这就是轰动京城的燕王世子弑父杀兄的真相。柳易看过信后不知该怎么办,心疼燕翎九,却又不能赶回京城去看他——宫季扬这块烫手山芋和付少洋的事情还绊着他,他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他只好提前把请辞的话准备好,打算过几日查好了郭员外的事就跟宫季扬摊牌。齐深在这方面倒不会乱说话,涉及他主子的事情,一日没有确切消息,他都不会轻易说出去误导宫季扬。 因此他还有几天时间,先给齐深漏个口风也好,免得这老妈子全无准备,到时被宫季扬指使得够呛。 齐深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先生去意已决,我拦不住。”他道,“只求你好好跟将军说,不然他估计要大发脾气。” “我会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柳易觉得他实在有些可怜,便把碗里余下的馒头递过去,安慰道,“请你吃个馒头?厨房大娘自己蒸的,味道不错。” 齐深回到客栈时,宫季扬还懒洋洋地靠在床上翻一册地摊上淘来的话本,看似挺认真,耳朵却竖得老高,听他开门便放下了书,抬头去看他。 “柳先生说今晚要陪戏班老师傅聊天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0 ,就不回来了。”齐深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他还给了个馒头,说让我带给你吃。” 宫季扬眼睛一亮,拆了纸包发现是再普通不过的发面馒头,又兴趣缺缺地扔给他:“我不吃馒头,你吃吧。” 可怜他辛辛苦苦跑一趟,又冷又饿不说,好不容易柳易大发慈悲给个馒头,也要拿回来安抚孤枕难眠的将军。 将军居然还不要。 齐深默默接住他抛过来的馒头,正好饿得慌便拿着咬了两口,咬下去却发现里头居然有红枣馅儿,甜丝丝暖融融的,还挺好吃。 他把咬了一口的馒头举起来,让床上的宫季扬看得清楚些:“将军,你真不要吗?” 他不怎么吃甜口的点心,宫季扬却喜欢得很,看那包宝贝的桂花糕便知道。这馒头想来该是做给戏班子里的小姑娘们吃的,被柳易顺了两个出来,倒是合他家将军的口味。 宫季扬一脸嫌弃地看了那馒头一眼,伸手掰了没被他咬过的一半走。 “味道倒是还不错。” 他不甘不愿地评价道。 齐深一边把余下半个三口并作两口吃进肚子里,一边盘算着要不要给他点提示,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放弃了。 万一将军发起疯来拆屋子,他还得连夜去霍家班再把柳易这尊大佛搬回来收拾残局。这罪还是留着等柳易回来,让他自己去受吧。 文叶灌了自己半杯凉水,才勉强把黄连汤的苦味洗去一点点,在屋里左等右等不见柳易回来,便披了件外衣出门寻他。 他还道这小祖宗拿黄连汤捉弄他后溜走了,没成想刚出门便见他坐在院子里那把摇椅上,脚尖不时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借个力,摇摇晃晃地靠在椅子里不知想什么。 见他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枣仁馅儿馒头,文叶有意道:“我的呢?” 柳易把那半个馒头往他手里一塞,“没了,你将就下吧,不然自己再去厨房偷一个。” 他有烦心事,文叶看出来了。 “怎么了,李丞相那边查出了什么?” 他倒不是真心想要打听,真要紧的东西柳易应该也不会告诉他,这么问只是想给他一个开口诉苦的机会而已。 “没什么,一点小事。”柳易突然回过神似的,坐起来把自己的外袍也脱给他,“你跑出来也不多穿两件衣服,毒还没解就把自己当没事人儿了?” “我只是中了慢性毒,又不是染了风寒。”文叶无奈地摇了摇头,知他不想说,便道,“我叫了燕子去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你困了就早些睡吧。” “师傅呢?” “他哪还熬得到这时候,早就歇下了。”文叶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你还当他是年轻人?” 也是,方师傅今年六十有二,早不是能熬夜的年纪了。 柳易看着文叶把他的外袍也穿上,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付少洋的事。 “文叶,镇上那个给自己女儿抛绣球招亲的郭员外,你认识么?” “不认识。”文叶似是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起这号人来了?” “他那个抛绣球招亲的女儿今天瞧上了我朋友,”柳易没打算把宫季扬的事告诉他,便只用朋友指代,“你猜郭员外家的千金是谁?” 既然他能让自己猜,就必定是自己认识的人,可文叶猜遍了他认识的姑娘,柳易都没点一回头。直到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更多人选了,柳易才轻飘飘地抛出了付少洋的名字。 文叶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道:“他是个男人啊。” “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你猜。”柳易撇了撇嘴角,“是女人的话,你方才那通猜法不早就猜出来了,还用得着我来揭晓谜底?” 文叶叹了口气,伸手去揉他的脑袋:“我知道我错了,好不好?” 这个动作和小时候柳易受了气,他来安慰时一模一样,现在却变成了温柔的示弱。他以为柳易是气他欺瞒这么多年才故意捉弄他,可柳易自己却心知肚明,甚至有些心虚。 他是因为宫季扬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别的地方撒气才来跟文叶置气的。文叶再来认错道歉,他的心情也不会因此好起来——因为柳易已经不在意他骗他了。 “文叶。”柳易伸手覆上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那只手有些凉,却是确确实实给过他不少温暖的手,“我没有怨你,或者说,我不怨你了,你不必继续愧疚下去,休养身体要紧。” “可你分明还在生气。”文叶却并不罢休,执拗道,“别骗我了,我连你不爱吃蒜都一清二楚,你还想骗我你已经不气了?” “我生气与你无关,是别的事。”柳易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推着他往屋里走,“先进屋,我有事还想问你。” 他把文叶扶到床上躺着,自己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给他塞了杯热茶暖手。文叶的房间不大,他想拉一张椅子都放不下,只好把腿蜷起来,裹着毯子在椅子上坐着。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认识付少洋。”他道,“他是什么人?” “你不都知道了么,他是李丞相的属下,”文叶喝了口热茶,呼出一口热气来,“我还在给李丞相送消息的时候,就是他负责和我接头的,时间长了倒也像半个朋友。不过我已经大半年没见过他了,来取信的人换了个老头子,这个月也没来过。” 柳易算了算时间,觉得也还对得上。 “他被废了武功,扮成女子住在郭员外的绣楼里,也有半年时间了。” “那郭员外是春天搬来的,还请了咱们班子去暖房。”文叶道,“我还记得,当时挺热闹的。” “一个京官,大张旗鼓地落户江陵,想做什么?”柳易皱了皱眉,“你大半年没见过付少洋,他却还知道我是谁……想来李丞相是真的一直派人在盯着我,他是害怕我揪住他的什么小尾巴呢,还是想要我帮他做什么呢?” 文叶摇摇头,道:“你自己小心些,最好也给你师父去个信儿,他没安什么好心。” 信他早已经给慕容端寄了,让他带着小师弟到江陵来一趟,给文叶看看病。可谁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老实在家呆着?柳易想起自己师父就头疼,他若是不在蜀中,柳易派去的送信人还得再查他在什么地方,追着他才能把信送到——可武林第一高手要是日夜兼程地赶着路,又有谁能追得上他? 也正是因为这样,柳易半点要找他师父帮忙的想法也没有,李丞相的事能解决便在这里先解决,解决不了就带回京城,把这块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1 硬骨头丢给三王爷和他五师兄去。 李丞相在皇帝眼皮底子下干这么多神神秘秘的事,三王爷怎么可能没点想法?他可和被赶下皇位的那位不一样,是属狼的。 他让文叶睡下了,自己溜达回已经收拾好的小屋,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宫季扬下午做的事那么在意,原本他不该生气的,可他还是发火了,一通无名火烧得头脑发蒙,什么也不想,下意识就发了火走人了。 可他不该那么做,宫季扬就是那样的人,他生气又有何用? 宫季扬亲他也不会有别的什么念头,他气什么?又有什么好气的?不过是刺激付少洋一下,他又没吃什么亏,生气有什么用? 他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低低叹了口气。 脑子有病的没别人,不是宫季扬也不是齐深,多半是他自己。 他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浑浑噩噩,竟然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分不清东南西北,正发愁的时候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 “谁?” 他循着哭声找去,在河边找到了一个靠在石头后哭的孩子。 那孩子背对着他坐在河边,下着雪的天里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袍子,却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袍子上精致的暗纹和腰间垂着的穗子都显然非富即贵。他慢慢走近到那孩子身后,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和家里人走散了?” 背对着他的男孩回过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眼睛红红的,却还执拗地抿着嘴唇,“不。” “那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柳易瞧着他眼熟,便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下了,有心想开导下这肚子在雪地里哭的孩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眉毛浓黑,小小年纪便已经有几分俊朗,是个颇为俊俏的长相。柳易多盯着他看了几眼,被他故作老成的模样逗得笑起来:“你家是做什么的?怎么一副小老头的样子,没点天真活泼?” “我爹说,男子汉不能作女儿姿态,自小便要有男人样子。”虽然装得成熟,可毕竟还小,被他一激便漏了底儿,“我是要做大将军的,天真活泼有什么用?” 柳易怔了怔,扳过他的小脸猛瞧了两眼,又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撒了手。 这他娘的是宫季扬?他什么不好梦,怎么还梦到了宫季扬? 知道是宫季扬后再看那眉眼,可不就是害他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么,尤其是那双眼睛,跟长大之后一模一样,难怪他看着觉得眼熟。 柳易本想把他自己丢在这里,却还是于心不忍,问:“那男子汉还流血不流泪呢,你怎么自己在这坐着哭?” “我……我没哭。”小小的宫季扬抱着膝盖,伸手擦了擦眼泪,强装出一副坚强模样,道,“我才没哭。” 看宫季扬哭成这样也是挺新鲜的,柳易看他哭得抽抽噎噎,觉得挺有意思,但还是伸手用袖子替他揩了揩泪水,“好了,先不哭,好好说话。” 宫季扬好容易忍住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没让它们滚下来,一开口又要哭起来,只好一头扎进柳易怀里,拿他的袍子把自己的泪水都擦干净,这才鼓着脸抬起头看他:“你又是谁?怎么在我家后院的河边?” 怎么他还成被抓的贼了?柳易抱着这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不知该作何反应,正要开口辩解,身后却忽然传来炸雷般的一声大吼:“什么人!放开我家小少爷!” 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色。 是个梦。 自己吓自己。 二十 锦盒 他坐起身来,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环视一周,这才慢吞吞地取了外衣穿上身。等他坐在床边随手束发时,文叶已经来敲他的房门让他去用早饭了。 天还没亮透,柳易愣了愣才想起今日是初一,霍家班要开戏。 怪不得这么早。 他没去和别人打招呼,只在方师傅的小院里陪他和文叶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本想吃完就告辞,再到郭府去找付少洋问些事,却被方师傅拉住了。 “你今年还登台不?我可让他们给你留着位置呢。” 柳易迟疑了一瞬,文叶看出他有顾虑,便笑着替他解围道:“长明还有事要办,师父,等过两日让他压轴登台唱一场,怎么样?” 方师傅点点头,抬头看柳易:“长明啊,你觉着怎么样?” “文叶都替我想好了,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柳易笑了笑,和文叶交换一个眼色,便先行离开了。 文叶站在方师傅的摇椅后,温声道:“师父,我推你进去歇着吧,前边要开始准备搭台子了,我得去帮把手。” “你腿脚不好,就别去了,陪我下下棋吧。”老人拍了拍身边的藤椅,“来,坐下,我去取棋盘。” 柳易绕过热闹起来的前院,从侧门离开了霍家班,寻了条没什么人走的小路,趁着天色还早,绕到郭府的绣楼下,攀着精致的檐角轻松跃上二楼,借着树荫的掩映摸进了“郭小姐”的闺房。 付少洋背对着他坐在台前梳妆,身后的梳洗丫头瞧着年纪不大,还梳着少女的发式,站着也只比坐着的付少洋高出一个头。柳易在窗外看着有趣,便等她细细替付少洋梳好一个精致的发髻,又从梳妆盒中挑了一支与衣裳颜色相称的珠花替他戴上,这才在铜镜中露了个脸,让付少洋知道他来了。 付少洋从镜中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左右偏了偏头,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我再选件披风,今天风有些大。”那梳洗丫头站着看不到镜中情形,只道他是真要更衣,不疑有他便出去了。 柳易从窗外翻进来,还好心帮他把窗关上,笑道:“风大,免得你着凉。” “别埋汰我了。”付少洋眉间难掩倦色,伸手将头上那支蓝色珠花摘下来丢在一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还有什么要问的?你昨晚找文叶去了吗?” “找了,他说大半年没见过你,以为你回丞相府了,没想到你就在隔几条街的大宅子里当大小姐。”柳易丢给他一个馒头,看他好好地接住了,才道,“吃吧,没化功散的。” 付少洋还没等他说完就咬了一口,满不在乎道:“我已经是半个废人了,你还能毒死我不成?” “郭员外给你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看你这小模样。”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2 柳易装模作样地感慨两句,确定没人发现他也没人偷听,便拉过一把空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我想问问你,郭员外的房间在什么位置?” 他可以自己查,但那太浪费时间了,还不如直接找付少洋问来得省事。 “就在东边最深处的院子,藏在花圃深处。”付少洋也不怕他记不清楚,直接把去那院子该怎么走一五一十念了出来,“你出了绣楼,沿着右边的小路一直走,看到养着荷花的池塘再左拐,绕过那个大花园,往有假山的一边的竹林深处走,那儿有条小路,到了尽头便是他住的屋子。” “好歹大小是个官儿,辞了以后能住得这么简陋?”柳易挑了挑眉,又看了他一眼,“他住得这么偏僻,你还能跟着他到房门口,还没被发现?” “那时化功散还没把我的功力散尽,他也没防我防得像现在这么紧,还是能在院子里走动的。”付少洋苦笑道,“我现在连这座绣楼都出不去,想带你去也去不成了。” “他连绣楼都不让你出?”柳易有些诧异,“你好歹也是李丞相的家奴,他防你防得这么紧?” “我是什么样的人,丞相再清楚不过。”付少洋早有自己的猜想,对他也无需遮遮掩掩,“他把我弄到这儿来,要用我来帮他办事,却又对我这么防备,只能是怕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后反水。我对他忠心耿耿,他还能这么防着我,想来他要干的事不止杀人放火这么简单。” 他虽然优柔寡断,难堪大任,却对李丞相一片忠心。若不是他被关了半年,柳易都没有拿重黛说服他帮忙的把握,这么一说听起来确实很有几分道理,只欠证实了。 柳易上下打量了他一阵,这才开口道:“我去一趟他的房间。” “这……你自己去?”付少洋有些迟疑,“不等那位……” “自己去反而不容易惊动人,你刚才说的路线我记下了,去去就回。”柳易听到门外有走动的脚步声,皱了皱眉,翻身落到窗外的屋檐上,“你小心些。” 他刚从窗口消失,看守付少洋的那个粗壮婆子便推门而入。听了两句屋里的说话声,见付少洋没露出什么破绽,柳易才借力一跃,从绣楼后的树丛里离开,循着他指的路线一路找去。 这郭府建造时显然是下了功夫的,地形有些怪异,随处可见假山石和各种花草树木,位置和模样还都颇有几分相似,普通人进来怕是容易迷路。柳易从兜里摸了一枚小飞镖,拿在手里不时做点小记号,边走边留意周围的动静,细心辨认下没有迷失方向,顺利找到了付少洋说的竹林。 他靠在林边的假山上,侧耳听了片刻,发现里头有谈话声。 这就不好办了,郭员外在房间里,不知和什么客人正谈着事儿呢。 柳易回头瞧了瞧,花园里这会儿没人,想来大清早的都在干活,谁也没闲情逸致来赏花——又或者是知道郭员外在见客,怕在这儿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好奇得很,有心想去听听,又怕里头是什么内力深厚的高手,只好循着竹林绕了半圈,估摸着该离他们谈话的位置有些距离了,才找了个竹子长得稀疏的地方钻进去。 竹林里有座不大不小的屋子,木头建的,难以想象郭员外居然住着和他一般破烂的屋子。柳易贴在墙上听了听,谈话声已经离他很远,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便多走了几步,轻手轻脚推开一扇窗钻进了屋里。 屋子从里头看倒是还挺大,郭员外在北边,他现在在南边,进了屋后恰好在书房的位置,倒是省了许多麻烦。柳易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书和散乱的纸页,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内容,便按原样放好,摸索起暗门暗格一类的地方来。 他有庄旭升这么个大盗朋友,偷鸡摸狗的事不太在行,但找藏东西的地方还是有两手的。仅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在书桌下、书架后的墙上和装书的大木箱后分别找到了空的地方,忍不住停下手感慨郭员外老奸巨猾,暗格还要搞三个,真是狡兔三窟。 三个暗格都打开时间自然是不够的,正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柳易想了想,去鼓捣了一阵书桌下那块空砖,把它翻了起来。 里头没什么宝贝,却也没积灰,显然是经常打开查看的,看来他猜对了地方,东西却已经被拿走了。 这屋里用的是大块的方砖,一块砖下空出的地方不算小,要放点什么金银珠宝绰绰有余。可眼下里面只有一个锦盒,柳易打开盒盖,里面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个放过东西的凹陷。 凹陷不算大,大约只有手心大小。锦盒的内衬是低调的灰色,却是上好的锦缎,假如是他,若是要将里面的宝贝拿走,多半会用这锦缎包起来一起带走。可盒子的主人没有,想来是有了更好的包裹物。 柳易想起了付少洋失窃的那块即将完成的刺绣,觉得自己破了一桩盗窃案。 敢情是家贼啊。他想。 他将锦盒合上,又把地砖按原样放好,贴在墙上听了听,确认郭员外没有回来,便按原路从窗口出去了。 小心翼翼地将窗关上,他又钻进竹林,原路返回了绣楼。 “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他发现了。”付少洋还在屋里呆着,看来是真不能离开绣楼,闲得都要打苍蝇了。柳易从窗户爬进来时他正在一块手帕上绣花,看他一针一线仔细在上面按描出的图样绣着,无端生出一种自己正在幽会良家妇女的感觉来。 “你还真爱上绣花了?”他皱着眉去看那块淡青色的手帕,付少洋却眼疾手快地遮住了绣好的部分,道:“这是给重黛的。” 他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尾音,调侃之意再明显不过。 付少洋耳朵根都红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谈起了正事:“你有找到什么吗?” “没有,‘你爹’精明着呢,估计是对我们有所怀疑,连夜把东西送走了。”柳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是前些日子就送走了,他很谨慎,藏东西的地方也要在自己触手能及的位置,若不是有人来见他,我说不定还进不了屋。” “有人见他?”付少洋冷静下来,将手帕塞回篮子里,“你和那人打照面没有?” “我哪敢啊,又不是武功盖世,万一是个高手我打不过怎么办?” 说到武功,柳易倒是想起了另一茬,“文叶跟我说,你先前是李丞相派来找他拿消息的,他究竟为什么要盯着我,你知不知道?” 付少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3 “我没那么受器重,这种事是不会有人跟我解释的。”他道,“不过我隐约听过些风言风语,说是……丞相得了件宝贝,能让天下大乱,朝堂颠覆,要看住这样的宝贝,想必要找个能人。” “十几年前就有宝贝?不至于吧。”柳易半信半疑地挑眉,“他有这个本事,还能这么多年还是右相?” 马上就要荣升三朝老臣的晁丞相,自先皇请他出山起就一直是丞相,李辅贞不过是科举出身,一步步爬上去的,真有这样的宝贝,还能一直被老丞相压一头?不是柳易瞧不起他,燕翎九在朝中挂了个闲职,一年到头上不了几次朝,就这样都对李丞相印象不怎么的,想来也算不得什么有手腕的角儿。 付少洋本能地想要维护下自己的主子,但立刻想起眼下自己已经上了柳易的船,也没有再为这些争辩的意义了。比起这些,还是柳易说的话更让他惊讶些。 “十几年前?他派人盯了你十几年?” “我十三岁离开江陵,他没多久就找到了文叶头上。”柳易叹了口气,然后看他一眼,张开双臂展示自己,“你看我现在像几岁?” 这种无聊的问题亏他问得出来,付少洋都没空去猜,只道:“我听说的是这样,他找文叶的时候是否已经拿到那宝贝,我就无从得知了。” 柳易也不恼,眼睛转了转,忽然道: “你说,那宝贝会不会就是郭员外藏起来的那一个?” 要真有这么件能使朝堂颠覆的宝贝,藏在相府显然不安全,像李辅贞这样的大贪官,说不准哪一天就被江洋大盗光顾了…… 思及此,柳易的心猛地一沉。 庄旭升。 庄旭升假死遁逃,恰好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他那时还一心想弄清庄旭升从丞相府偷了什么,现在看来,多半是同一件东西。 他像终于找到了那根将珠子串起来的丝线,在心里捋顺了一遍,觉得自己弄明白了许多先前没想通的事。 李辅贞李丞相,一直在找为他看着那件宝贝的高手,先前盯着他和他师父,也有可能与这有关,近两年没再看重文叶这颗棋子,多半是因为请到了别人。 庄旭升不长眼睛偷到了丞相府,被以魏情为首的人追杀,连假死遁逃到北疆也没能逃过杀手。 与此同时,李丞相的得意门生郭富辞官,带着“女儿”付少洋来到江陵定居。 付少洋被软禁,说郭员外藏了宝贝。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 一出好戏。 他半只脚已经踏了出去,只差半步就要踩进坑里,还好及时管住了自己,想通了这些。 “……不无可能,”付少洋也道,“看你的样子,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还没理清,想明白了告诉你。” 柳易趁他没注意,伸手从他身边的篮子里抽出那块手帕,看了一眼便笑起来,趁着付少洋伸手来抢的时候丢回给他,转身便逃向窗口,笑道:“重黛会喜欢的!” 付少洋气急败坏地追过来,他翻身跃出窗外,站在树梢上朝他摆摆手。 “先走了,还有事儿要办,你自己小心点。” 那青色手帕上用黛绿的丝线绣了簇梅花,他在重黛的简单的发髻间见过一支梅花簪,样式和付少洋绣的颇有几分相似。 都是可怜人。 二十一 相顾无言 即使再不情愿,柳易也还是得回一趟客栈。 他得把自己在郭府的所见所闻挑选着告诉宫季扬一些,免得他也栽坑里去。 一边走他一边想,自己真是个包子,以前庄旭升骂得真没错,他看着精明,实际上是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性格。 昨天气呼呼地走了,转头又自己腆着脸回来给人提醒,他几乎都能想到宫季扬会怎么笑了。 他边埋怨自己边走到前一日他们入住的客栈,正想先上楼找齐深,却发现宫季扬就在一楼坐着喝茶,见了他倒是面色如常,只道:“正想到霍家班找你,有事要与你相商。” 他看起来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可柳易昨晚做了那个奇怪的梦,见了他就想起梦里那个半大孩子,浑身都不自在,顾左右而言他:“齐深呢?” “喂马去了,一会就要启程。”宫季扬给他倒了杯茶,轻描淡写道,“北疆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了。” 柳易怔了怔,没想到他本想找借口在宫季扬回北疆前离开,宫季扬却先一步提出了要回北疆……三王爷那边刚昭告天下,要为燕王府惨案延迟一月登基,他现在回北疆,莫不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怎么了?” “现在不好说。”宫季扬摇了摇头,比起不好说,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没心情说,“在路上再细说吧,齐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你要带些什么现在就先去买。”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明显得柳易不知该不该说自己要走的事,犹豫片刻后才道:“那我……先去买点吃的。” 柳易出了门,靠在客栈门外的柱子上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原本是个极好的机会,虽然故作从容,但宫季扬看起来确实急得很,他若是趁机说有要事不能回北疆,宫季扬多半不会跟他就这件事纠缠。可他看着宫季扬那双眼睛,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眼里没有笑意,像回到了初见时的样子,语气虽有克制,但柳易听得出他在发火。 据齐深的说法,宫季扬发火和柳易自己那点一扑就灭的小火苗不同,真激怒他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宫季扬这段时间来一直是好脾气,顶多偶尔有些任性,柳易都快忘了他发起火来会杀人了。 柳易总觉得,他要是这时候说自己要走,要么宫季扬自顾不暇,让他就这么离开;要么他会被大发雷霆的宫季扬就势揍一顿,真打起来估计是两败俱伤,毕竟齐深不是傻子。 那他还走不走? 一直以来都走得洒脱的柳易,头一回发现自己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竟然在担心宫季扬因为他要走而发怒。 他正自顾自地靠在柱子上纠结,面前却忽然响起齐深的声音:“柳先生?” “啊,你喂马回来了?”柳易抬头看他,见他大包小包的拎着,不像要走,反而像刚采购回来,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喂马用得着拿这么多东西?” “将军要带些北疆没有的东西回去,所以把我打发去买了。”齐深看着也无奈得很,“马车上还有两坛桂花酿,一会你们上车小心点……”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4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看柳易的目光也变得有些迟疑:“你……是不是打算跟将军辞行了?” 他还记得柳易那晚跟他说的话,若是柳易真要走,现在显然已经是他离开的时机了。 柳易垂下眼帘,不知该怎么说。 他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可现在不走,早晚也得走。 他正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宫季扬的声音:“你要走?” 柳易的身体僵了僵,迟疑着想要回头看他,却被他伸手压住头顶转不过去。 “不要看我,你先说,长明。” 他手上没用什么力,只是压住了柳易的脑袋,不让他扭头看自己。柳易觉得有些不对,想要回头看他的表情,却又觉得这时候拨开他的手不太好——毕竟他昨天才打过这人的手,今天再动手,是不是不太好? 齐深站在他对面,恰好与他身后的宫季扬对上目光,脸色变了变,想要说什么却被宫季扬制止了。 柳易眼看他的表情变了又变,直觉宫季扬不太对,八成是听到他和齐深刚才的对话了。 大约是见他迟迟不开口,宫季扬又叫了他一声。 “长明,你说。” 他说得很慢,短短四个字,咬字清晰,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柳易听在耳中,竟有种他这才是真生气了的感觉。 “我没说现在要走。”他只好这么说,“我们进屋慢慢说,好不好?” “我要听你现在说,”宫季扬低下头来,在他耳边不依不饶地强调了一遍,别有深意地答道,“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你跟齐深说得悄悄话,跟我说不得?” 柳易今天没穿冬衣,只披了件厚些的外袍,束起头发后大半截脖子露在外面,宫季扬呼出的热气打在他颈间,让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我有事要办,本想带你在江陵多玩几日再告诉你,可你既然有要事要回北疆,我自然不能跟着你一同回去。”他只能尝试跟宫季扬讲道理,虽然心知多半是白费口舌,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办完事会回雁城找你,没打算不告而别。” 宫季扬在他身后冷笑一声。 “呵,只怕那时,我也不在雁城了。” 他愣了一下,“你这是何意?” “你不是心知肚明么,长明。”宫季扬道,“我想做什么,你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做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他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晰得很,柳易也如他所愿,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宫季扬在威胁他。 他不想让他走,要把他带回北疆去,甚至不惜用起兵造反来威胁他。 柳易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面前的齐深因为被宫季扬盯着不敢乱说话,只给他使眼色,大约是让他先安抚宫季扬——死马当活马医,先把毛捋顺了再说。 宫季扬拿起兵威胁他,柳易相信这疯子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到。他一旦真的起兵,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只怕会立刻被打破。 师父已经带着小师弟去了京城,他现在过去帮不上什么忙,燕翎九只怕也不想他过去凑这个热闹。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也用不着大家抱着他安慰,柳易原本想去帮帮忙料理杂务,可比起料理杂务,还是北疆这位难伺候的爷更需要他来应付。 他可不想让他师弟家里白事办到一半,突然被揭竿而起的宫季扬打断,那太要命了,光是想想都觉得燕翎九要疯掉,指不定会提着剑上门先把宫季扬这个头目先给宰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宫季扬还覆在他头顶的那只手摘了下来。本以为他用劲足够,伸手去拉时才发现只是松松搭在发丝上,只一拉便拉了下来。柳易转身去看宫季扬,不意外地在后者眼里找到了还没散去的阴郁和狠厉,紧接着又被伪装出的不悦掩盖,消失在墨一般的眸子里。 “我不走了。”柳易低声说。 除了跟宫季扬回北疆,他暂时找不到不让这人发疯的法子。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齐深如蒙大赦,麻溜儿地把所有行囊都搬上了马车,只两盏茶的功夫,他们就上了车,飞也似的往城外赶。柳易只来得及让客栈的小二替他带封信,甚至没来得及再回霍家班跟方师傅和文叶道个别,也没来得及跟还在绣楼里受苦受难的付少洋说一声好自为之,就这么被他们主仆二人带离了江陵。 “付少洋多半要气死了。”他坐在马车里,面前摆着一碟桂花糕,脸上满是无奈。 宫季扬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上了车就发现这家伙早已云销雨霁,正靠在一旁懒洋洋地吃点心喝茶,哪儿还有方才的半点煞气?看起来不过像只无害的大猫,等着他过去投食罢了。 “李辅贞那老乌龟能有什么宝贝?”宫季扬不以为然,伸手从碟子里拿点心吃,“若说这天下真有这样的宝贝,也得是护国玉玺那般贵重的,这些东西哪能到得了他手里。” 他说者无心,柳易听在耳中却觉得不无可能。“护国玉玺失传数十年,万一真的……” 宫季扬低笑一声。 “他看不住的,这样的宝贝都通灵性,怎么可能甘愿在他手里呆太久?” 这话说得倒是不无道理,护国玉玺失落前一直在皇室手中,有传说把它说得出神入化,无论是得玉玺者得天下还是凡人私藏不得善终,说得都玄乎得很。起初这种神神叨叨的传闻一直没几个人信,后来传的人越来越多,加上浔州贺家惨案一出,百姓们逐渐也信起了护国玉玺的传说。 浔州贺家本是当地第一大户,富甲一方,在战乱中也做了不少善事,时常开善堂施粥,还会雇难民干活,在浔州本地名声好得很。可后来有个难民带来了一方玉玺,贺家大老爷是个嗜古玩如命的人,无意中窥见那玉玺,见其玉质上佳,雕工精美,便设计从那难民手中骗来了玉玺,藏于自己房中。 没几日,贺家忽然深夜起火,那日夜里恰好刮了点风,火势蔓延得飞快,小小的一把火不过半个时辰就把整座宅子烧了起来。而贺家上下几十口人,竟然无一人被这火烧醒,外头的人赶来打水救火时,整座宅子静悄悄的,只有大火燃烧的噼啪声。等火被扑灭已是黎明时分,衙门的仵作进门去看,竟无一人生还。 那方玉玺究竟是不是护国玉玺,世人无从得知,因为浔州衙门派了所有人去贺家的废墟里翻找,也没能找到传说中贺老爷私藏的玉玺。玉玺像从未出现过,就这么消失了,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护国玉玺传说的一部分。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5 但在柳易看来,这实在是个不怎么高明的障眼法。 玉玺多半是被人盗走了,那个贼,又或者是一群贼,在离开前把贺家上下全都杀了,一把火点起来烧掉所有蛛丝马迹,再粗暴不过的毁尸灭迹手法。 可百姓们不会去深究,这事就这么传开了,成了护国玉玺玄之又玄的传说之一。这玉玺丢了这么多年,就传了这么多年,每年都有好事的富人到听风阁来打听护国玉玺的下落,柳易又实在懒得掺和,只好定了一条不问玉玺的规矩。 谁知玉玺在谁手里?能推动这种传言愈演愈烈的,多半不是普通人,他又何必搅进这趟浑水里,让那些有心争夺的野心家去争个你死我活便是。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宫季扬见他一副不知魂游何处的模样,拿手指勾住他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轻轻扯了下,“茶要凉了,你不喝?” 柳易回过神来,扭头去看他。 “喝,”他淡定地捧起茶杯,又道,“可你是不是有些太闲了,北疆出了事,你还有闲情逸致玩别人的头发?” “你在走神,我再急也无处诉苦。”宫季扬笑了笑,“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指还绕着柳易的那一缕发丝,一副怕松了手柳易会跑掉的模样。 “好了,你现在可以诉苦了,我洗耳恭听。” 柳易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见他实在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只好随他去了。反正车厢就这么大,再怎么坐他也离不了宫季扬太远,宫季扬爱绕便让他绕着吧,也扯不疼他。 “我不说,”宫季扬却道,“你该也有话要对我说,我想先听你的。” “我?”柳易与他对视一眼,这才想起还有付少洋那边的事。 他方才被宫季扬发的一顿疯弄得脑子乱七八糟,生怕他疯起来要带兵上京,平静下来后倒把自己原本要说的给丢到了脑后,若不是宫季扬提起,他差点忘了自己“临行前”要提醒宫季扬的那点话。 现在没什么好提醒的了。柳易看了一眼窗外飞也似地掠过的风景,叹了口气。 还是慢慢跟他说吧。 他将在郭员外府中的所见所闻梳理了下,隐去与他师门相关的部分,其余几乎全告诉了宫季扬。在柳易看来,这些事算不得什么需要瞒的秘密,他在回客栈前先去了一趟听风阁的隐秘驿站,消息这时也该送出去了,用不着两三日就能到五师兄手里,他自然有的是办法帮三王爷整治李丞相。 既然已有防范,让宫季扬听听也不算什么。李丞相对宫季扬显然也有兴趣,指不定哪天就要来拉拢他入伙,现在说了,兴许能免去之后的不少麻烦。 宫季扬听他说完,不疾不徐地捧着杯子喝了口茶,这才道:“既然如此,你怎么看?” “我这不是在问你的意见么,”柳易挑了挑眉,“你是老大,自然是你说了算。” “我怎么敢说了算?”宫季扬放下杯子,终于舍得松开绕着他头发的手,避开车厢的顶棚伸了个懒腰,“万一我说得不好,你一气之下半夜抛下我走了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怕的意思,仿佛笃定柳易不会这么做似的,伸过懒腰就没骨头似的趴在了小几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柳易。柳易被他看得有点怵,忍不住伸手去遮他的眼睛,又想起来时在马车上也有过这样的对话,想了想,讪讪地收回了手。 “既已经答应跟你回北疆,自然是不会食言的。”他道。 宫季扬便笑起来,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光,舒展手臂一把抱住了柳易的腰。柳易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曲肘去砸他,却因为宫季扬的话顿住了。 他把脸埋在柳易腰间,像个撒娇的孩子,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长明,你真好。”他说。 柳易低头看他,想起了昨晚梦里那个哭得脸都花掉的孩子。他迟疑了一下,伸出的手最终轻轻放在了宫季扬的头顶,顺着他披散的头发摸了摸,像在梦里哄那孩子一样。 这人头发比他还长,据说是按照北疆的风俗,好些年没有剪过,可摸起来还是像锦缎般顺滑。柳易的手指随着抚摸的动作伸进了发丝之间,以指为梳,替他顺了顺有些凌乱的长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回过神来才发现宫季扬已经抬起了头,就着抱住他的姿势,正定定地望着他。 “我……” 柳易被他盯得莫名有点慌乱,下意识想要为自己寻个借口,宫季扬却什么也没说,又低头把脸埋到了他身侧。 “别动,”袍子和薄被堆里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睡一会儿,昨天一宿没睡好。” 没睡好? 柳易低头看了一眼,宫季扬就这么伏在他腿上睡了过去,还真不掺假。 他怎么会没睡好?柳易不解地打量了一会儿宫季扬的后脑勺,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又替他把刚才抬头弄乱的头发理了理。 按理说,昨晚他没回客栈,宫季扬一个人睡在房里,没有他在一旁打地铺,不该睡得更好才对? 他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窗外,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凉气从帘子的缝隙里侵入车厢,小几上点着的暖炉里,小小的一簇火苗晃了晃,又恢复了平静。 齐深从车外探进头来,本想叮嘱宫季扬多穿件衣服,却见柳易僵硬地坐着,小几旁只露出属于他家将军的一点衣角,人却不见踪影。他张嘴正想问,柳易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他别大声说话。 “睡着了。”柳易低声道。 齐深愣了愣,识相地闭上了嘴,关好车厢门回到了赶车的位置。 二十二 北疆军 他们抄了近路,没走来时的路线,快马加鞭地走了十来日,总算进了北疆地界。 再有半月,三王爷便要登基了。柳易默默算着,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燕翎九亲自给他写了封信,说他母亲和妹妹已经厚葬,让他别担心,用不着特意赶回去。柳易边看边皱眉,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和往常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儿有违和感,直到打开五师兄的信看过才明白过来。 这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燕翎九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仗着爹娘疼宠,天资聪颖,又有一身好武功,素来是捉猫逗狗上房揭瓦,谁也管不着的。可柳易从这封信里看不到以往的他,字里行间倒像是五师兄沈无青的语气,稳重得判若两人。 他叹了口气,将信纸折起来烧掉,然后抬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6 头看了眼眼前的煎饼摊老板:“还没好么?” “这就好。”老板手脚麻利地铲起锅里的煎饼,用油纸包了两层,裹好了递给他,“煎饼热着好吃,这位少侠你趁热啊。” 柳易摆摆手,带着三个煎饼转身走了。 宫季扬在城外等他,见他回来还不满地皱了皱眉:“怎么去了这么久?” “谁让你把齐深打发去买酒,自己又不愿意动腿?”柳易把煎饼抛给他,自己跃上车辕,在齐深常坐的赶车位上盘腿坐下,从他展开的纸包里拿了个烧饼,“这家煎饼每天都得早起才买得到,我等那么久才等来三个,你还诸多怨言,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那煎饼咬一口满嘴生香,薄如蝉翼的许多层才凑成了这一个不大的饼,中间夹着恰到好处的豆沙馅儿,焦香间带着些许甜味,比起洛阳最有名的五嫂煎饼也不输分毫。柳易边吃边想,做这煎饼的煎饼刘是听风阁里手艺最好的厨子,装成煎饼摊子老板做几个煎饼还真是屈就他了。 被他挖苦了两句,宫季扬笑了笑,也从纸上拿了个煎饼,边吃边道:“齐深也快回来了,让你尝尝朔州的冰梅酒。” “说是要让我尝尝,每次买酒回来,却都是你喝得最多。”柳易摇了摇头,“大将军,你这样可不好,让底下的兵知道,少不得说你占人便宜。” “哦?”宫季扬望着他笑,“这是在怨我喝多了没给你留?” “谁稀罕酒,”柳易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是说,你这一来一回车里净装酒了,全是自己喝的,不给自己的兵带点什么?” 宫季扬眼里笑意更浓,靠在门边坐着啃烧饼,道:“他们每月初一十五都有酒坊送酒,有大鱼大肉吃,哪里轮得到我去慰劳。你与其担忧这个,还不如心疼心疼没酒可喝,整日被拉去操练的本将军,嗯?” “你有什么好心疼的,”柳易睨他一眼,“不是每天都好好地呆在将军府么?” 在他看来,宫季扬怕冷得很,入了冬每天都在府里呆着,和整日被拉去操练能有几个关系?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好吃懒做的样子?”宫季扬故作哀怨地与他对视,话里却带着笑意,“看来这趟回去,我得勤些到军营去看看了。” 他伸手在柳易手背上点了点,道:“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看看?我的兵。” 柳易不是头一回进宫季扬的军营。 早在他刚来北疆,还没到燕回山去假扮世外高人前,他就独自潜入军营看过情况。三王爷忌惮宫季扬不是没道理的,这人虽然入了冬就不怎么出门,在练兵上却颇有一套,军中秩序好得很,每日都按部就班地操练,柳易在附近观察了几日,一点儿岔子都没出过。这样的将帅,即使是十五岁起就在西北大漠骁骑营摸爬打滚的三王爷看来,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雪季里足不出户数十日,军营里血气方刚的汉子们却一个比一个服他,这哪里是庸才能做到的事? 谁又能想到,龟缩在冰天雪地的北疆的反贼之子,传闻中素来身体孱弱,不胜武力的宫季扬能有这份本事? 柳易跟在重新裹上厚披风的宫季扬身后骑马进了军营,他是生面孔,路过的一队士兵却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一路上这样经过的小队有好几支,全都无一例外,只在宫季扬面前停下叫了将军,看都不看他一眼。 “将军,余墨白在营帐里。”先行一步到军营收取军报的齐深走在前头,替宫季扬牵住了马的缰绳,“你要现在过去,还是先带柳先生看看营里的情况?” 宫季扬回头来看柳易,柳易笑了笑,道:“随你。” 他面色不改,心里却有些疑惑。余墨白是谁?他将宫季扬军中的副将和军师查了个底儿掉,却没有见过这么个名字,想必是他进了将军府,断绝大半消息来源后才出现的,又或者……是宫季扬一直藏起来的秘密武器。 “那就先进帐里喝杯热茶吧。” “好,那我先让人去煮茶。”齐深应了一声便离开了,留他们自己沿着大路向前走。 “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我的帅帐。”宫季扬拉住缰绳让马慢下来,与柳易并肩慢慢驱马前行,“我去江南前提了个新的军师,这些日子都是他在替我练兵,这次回来恰好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用不着柳易开口,他自己便先回答了他的疑问。柳易将帅帐的位置看在眼里,觉得他真是艺高人胆大,“帅帐进了军营便能瞧见,论大胆,你是我见过的头一名。” “我有什么好怕的?”宫季扬笑道,“在北疆,除非是千军万马来踏平这儿,否则能拿我怎么样?散兵游勇进了我的军营,要么投降,要么死,想不投降又活着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他这话说得张狂,柳易却不怀疑话里的真假。这营里一直有士兵巡逻,防线可谓严丝合缝,普通兵马贸然进攻确实讨不到好去。 他的确有说这话的本钱。 “来,”宫季扬在营帐前下了马,伸手去替他牵缰绳,“里头生了火,比外边暖和些。” “我自己来,在军营里劳烦大将军替我牵马,这等殊荣消受不起。”柳易翻身下马,从他手里接过他的缰绳,“拴马桩子就在跟前,这种活儿怎么能劳烦你来?” 宫季扬也不去跟他争,只站在一旁瞧着他笑。 “我这马儿倒也喜欢你,齐深牵它都要被嫌弃,居然就这么乖乖被你牵着去栓了。”他道,“这么一看,倒也是随主人。” “将军和将军的爱驹都这么看得起我,柳某真是受之有愧。”他耍贫嘴的时候,柳易已经将两匹马拴好,随手拍了拍手上和袍子上落的灰,回到他身边来,“说了里头暖和,怎么还不进去?” “这不就进去了。”宫季扬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掀起营帐的门帘,带着他进了门。 帅帐里头比柳易想象中要小一些,却被各类放得满满当当的架子挤得几乎没有落脚之处,角落里点着一个半人高的炉子,袅袅青烟从炉顶逸出来,让帐篷里多了几分人气。 柳易被这挤得没处走路的情景震了一下,回头看宫季扬:“没想到你平日里是这么处理军情的,看来是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你了。” 宫季扬却没什么好脸色,像进了别人屋似的,四下打量一圈后,咬牙切齿地开口叫道:“余墨白!” 帅帐深处的书堆里钻出一个脑袋,语带不悦地念叨道: “啊?不是说了有军情就放在门口……” 话说到一半,他瞧见了站在门口的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7 宫季扬,连忙站起身来,顺便带翻了桌上的一堆书册,哗啦啦一阵乱响,鸡飞狗跳。 宫季扬脸色越发的差,一副要撸袖子上去揍人的模样,柳易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权当安抚。 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有这等觉悟将帅帐摆满书,敢情是这位余墨白余军师干的。柳易环视一周,看到了不下五种地图和各种兵法书,挑了挑眉看向站起身的那个年轻军师,露出一个笑来。 那书堆里钻出来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册,可掉下来的太多,他东一本西一本弓着身拾,又不慎将另一摞碰倒了。 柳易看他满脸惊慌,捡了几本就要抱不住了,又瞻前顾后地想去扶身后的一摞,于心不忍地上前替他扶住了那摞摇摇欲坠的兵书。 余墨白朝他笑笑,还没顾得上问他姓甚名谁,扭头先去关照了宫季扬一句:“将军,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不是你八百里加急把我叫回来的么,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宫季扬好容易清理出了一片能坐的地方,解了斗篷铺在上面,这才皱着脸嫌弃地坐下,“你最好给我一个把这里弄成鸡窝的理由,这可是我的帅帐。” 柳易替他把掉得远的基本都捡了起来,放在满满当当的桌上,看着他趴在地上捡,觉得和他五师兄对比起来,这年轻军师多少有些不靠谱。 “长明你来坐着,他自己弄塌的,让他自己给我清理干净。”宫季扬把他叫到自己身边去,柳易又看了余墨白的头顶一眼,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是走远些好。 省得这迷迷糊糊的书呆子一会儿为了避他,再撞倒个三五本书,他可担待不起。 余墨白好一会儿才把地上掉的书收拾干净,又费了老大的劲儿整理出一条能走的路,这才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直起腰朝宫季扬露出一个笑脸。 他身量不高,瘦瘦小小像个少年,生得倒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标准的书生模样,大约是不常在外头晒太阳的缘故,皮肤白得有些病态。柳易瞧着他那搬几本书就气喘吁吁的小模样,对比自家还有几分武功底子,能拖着半人高的书箱到处走的五师兄,觉得还是很有些差距的。 燕翎九老说五师兄是文弱书生,看着余墨白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柳易不以为然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人都让你丢尽了。”宫季扬点评道。 “这不是没防备嘛,谁知道将军你会忽然回来……”余墨白嘟囔了几句,又来看柳易,朝他抿嘴笑笑,问,“这位是?” “在下柳易,是……” 柳易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不知该说自己是什么人才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宫季扬一眼,却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是?”余墨白疑惑地重复道,显然等着他的下文。 “这位是柳易,我的知交好友。”宫季扬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揽过去,笑吟吟地扭头看他,“是不是,嗯?” 他说是,柳易哪里还有反驳的余地——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他哪里敢和地头蛇争辩这种问题?柳易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抵住他额头,用了点力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一点,却没开口反驳,默认了他说的话。 宫季扬便笑容不改,回头去看刚走到跟前的余墨白,眼里的笑意淡了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帅帐给我收拾干净?” 余墨白怔了怔,期期艾艾地辩解道:“这……这些都是要用到的兵书和地图,我没有乱堆……” 他这话倒是不假,可即使是兵法名门阆中沈家的大少爷沈无青,也断没有将屋子里以这种程度堆满兵书和地图的时候,何况…… 柳易瞥了宫季扬一眼,果不其然,那人被这句话逼得笑意全无,又脸色不善地环视一周自己的帅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收、拾、干、净,没听清我说的话?” 何况宫季扬这人虽然懒,可却是个桌子上有灰尘都得嫌弃一下的事儿精,在他每日都要呆的地方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还跟他辩解,他不恼才怪。 柳易同情地看了余墨白一眼,书呆子被宫季扬的怒火吓得瑟缩了一下,低声应了句好,转身去了。 “别理他,自己找事儿。” 宫季扬没好气地提起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拿了两个杯子要倒茶,却发现倒出来的是白花花的热奶,他愣了愣,柳易凑过来在杯沿边上嗅了嗅,道:“是羊奶,有点儿膻。” 宫季扬正要发难,柳易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还有酒在里头,天冷,喝点羊奶酒不碍事。” 他要再发一回火,余墨白估计得被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出去。 “你还喝这个?”宫季扬将信将疑,将已经倒满的那杯递给他,眼见柳易一口气喝掉半杯才犹豫着给自己也倒了半杯,“好好的怎么要喝这玩意儿……” “味道不错。”柳易舔了舔嘴角留下的一点奶渍,伸手拿过壶给自己又斟满了,又扭头去看了宫季扬一眼,“你少喝些,这里头酒没少搁,醉了就不好看了。” 他可没忘宫季扬在洛阳喝多了发酒疯的那回,那还是在外边,要是在北疆军的军营里喝醉,那可真是一场好戏了。 宫季扬托着腮靠在一旁看他喝,闻言挑了挑眉,别有深意道:“你说的是哪种不好看?” “不管是哪种好看,”柳易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回了一句,“都能让你在军营里颜面扫地,消停点儿吧大将军。” 宫季扬便只是笑,伸手用拇指替他拭去嘴角没舔到的一点羊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凑到他耳边去。 “你是怕我丢人,还是怕我给你丢人?” 柳易没听出他话里的玄机,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见没有更多奶渍才拿手去推他。 “我怕什么丢人?你不怕就成。” 宫季扬正待接话,余墨白的声音忽然横亘着插进二人之间:“将军,我推不动书架……” “到外面去找齐深。”宫季扬不耐地摆摆手,“还想我帮你推不成?” 二十三 墨与白 余墨白可怜兮兮地从书堆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柳易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帮忙。 宫季扬是个光动嘴不动手的,既要人家赶紧收拾干净又不愿帮忙,等齐深回来都不知什么时候了。横竖他不缺这点力气,举手之劳,帮帮这小书生也无妨。 “多谢柳先生。”余墨白看他轻松抬起沉甸甸的书架,自己这边却有气无力地拖在地上,红着脸道了谢,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抬起来,只好认命地让柳易抬着书架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8 走在前头。 柳易倒不觉得有多重,他师父刚把他领回去那阵子,不仅让他每天练嗓子练眼神,还要他举着水缸去山上打水。像他这样从小练武的粗人,力气自然是文弱书生比不得的。 他朝余墨白笑了笑,“你去收拾地上和桌上的吧,我替你把这些重的都搬了。” “那不行。”书呆子睁大了眼睛,“这是我要干的活,有你帮忙已经很好了,我要是一点儿也不搬,将军要生气的。” 两人这时已经搬着大书架出了帅帐,他说起宫季扬时却还是方才在帐内的模样,又敬又怕,说到将军二字时眼睛却亮亮的。柳易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觉得自己似乎不慎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那你搬些轻的,书架也抬轻的一头。” 柳易看他可怜,替他把书架都搬完了,这才让他自个儿去收拾余下的那些书册和地图。余墨白穿一身深灰色的袍子,在点着炉子的帅帐里搬东西搬得出了一脑门汗,像只辛勤的小动物,一趟趟地往外头挪着东西,宫季扬眼看着帅帐逐渐变空,脸色才逐渐缓和了些。 “你真不叫个人帮帮他?”柳易问。 “不是有你么,不帮了?”宫季扬反问道。 他这话说得颇酸,柳易挑了挑眉,凑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你这是吃醋了?隔着桌子我都嗅到酸味了。”他好笑地问。 宫季扬也贴近了些,几乎在他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都打在了柳易的耳垂上。 “你再说,我可真要吃醋了。” 柳易正待再回他一句,却忽地想起还搬着书进进出出的余墨白,扭头去看他。 余墨白站在最后一摞书后,怀里还抱着一堆卷起的地图,傻乎乎地站在那儿看他们。 从那个方向看他和宫季扬,该是个什么姿势,柳易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曲肘推了宫季扬一把,面不改色地端起杯子,用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这么僵硬,宫季扬自然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他像刚注意到余墨白似的,皱眉开口打发道:“你先出去。” 余墨白张了张嘴,又犹豫着合上,抱着怀里的地图低头出去了。柳易想叫住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多余,等他出去了,便把气都撒在宫季扬身上。 “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不是你先凑过来的?”宫季扬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勾起嘴角笑道,“长明,恶人先告状可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柳易理亏地闭了嘴,将自己的椅子往后移,决心离这事儿精远点。 沾上宫季扬准没好事儿。余墨白刚才准以为宫季扬在亲他,这要是传出去,接下来几天,他不知得被多少人看作宫季扬的相好。 相好都算好的了,传得更离奇的他都见过,以至于根本不敢多想。柳易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耳光,都怪他自己,没事去调戏宫季扬做什么,这下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宫季扬看他脸上神情变了又变,讨喜得紧,又问:“害怕了?” “怕你的兵以为我占你便宜。”柳易黑着脸道。 宫季扬哈哈大笑,笑够了才伸手去揽他的肩,笑着说:“他们得给我道喜才是。” 柳易皱了皱眉,只当他又要说些浑话,没成想宫季扬却道:“我这么些年头一回带外人进军营,就打算赖着你不放了,他们还敢说什么?” 他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不论宫季扬这话是真是假,“头一回”这词,总是金贵的。 连带着“赖着你不放”也是,分量太过重,他当不起。何况仔细想想,他总是要负宫季扬这番话的,现下听在耳中便越发刺耳。 这天晚上吃的是烤羊肉,军营里吃饭没那么多讲究,整只肥羊开膛破肚,夹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撒上香料后更是四处飘香,连躲在自己帐篷里整理兵书的余墨白都探了个脑袋出来,小脸红扑扑地问:“今晚吃什么这么香?” 柳易正帮着齐深用木头搭架子,闻言抬头朝他笑笑。 “烤羊肉呢,出来一起吃吧?” 余墨白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空着手等吃的宫季扬,小跑着过来,边卷袖子边道:“我也来帮忙吧。” 士兵们在下边都烤上了,就剩帅帐这块儿空地给他们,柳易问了齐深才知道,以往烤羊的时候都是宫季扬在一边袖手旁观,他烤了给切下来递过去的。 “你怎么不饿死算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宫季扬,后者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把斗篷又裹紧了些,懒洋洋应道:“反正齐深横竖也得吃,一并烤烤怎么了?” 柳易不管这滩扶不上壁的烂泥,自顾自帮齐深料理起了羊和炭火,两人手脚麻利,倒是很快就把火升了起来,这时已经要将羊架到火上了。余墨白现在再来也没什么好帮的,柳易想了想,问他:“想不想喝汤?再烧个菜汤吧。” 余墨白没有异议,应道:“那我来洗菜。” 他卷起袖子,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嫩胳膊来,拿了个板凳坐在一边洗野菜,柳易瞧他那副认真劲儿,忍不住笑了笑,回头去往已经上了架子的羊身上刷酱料。 余墨白有几分像他家小十,听话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就是不知作为军师他有几斤几两。 他边刷边跟余墨白搭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余军师是哪儿人?” 余墨白正跟一块菜帮子作斗争,手在凉水里冻得通红,没多想就答道:“蜀中。” 柳易的动作顿了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蜀中。 那可是沈家的地盘,除了沈家,蜀地再无第二家兵法名门。他的五师兄沈无青,正是沈家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也是家主沈懋言的亲侄子。余墨白若是来自蜀中,十有八九与沈家脱不了干系,多半是拜师学习的弟子。 这可比他想象中好办得多,待他给五师兄修书一封,问问这人什么来头,便一清二楚了。 余墨白浑然不知,回问了他一句:“柳先生呢?” “我是江南人。”柳易将酱料刷遍了羊的全身,又给它翻了个身,擦了把手去接他洗净的野菜,沥干水往汤锅里倒,“机缘巧合来了北疆,这才认识了你家将军。” 余墨白抿唇笑了笑。 “那可真是有缘。” 他圆溜溜的眼睛本就柔和讨喜,笑起来更显稚气,柳易也笑了笑,却留意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 确是和他家小十一般讨喜的长相,单纯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49 得令人难以设防,心思却重多了。可就他这副快要把宫季扬的名字刻在自己脑门上的模样,宫季扬会看不出他对自己有意思? 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宫季扬装傻,他也装傻,只当自己那份心思没被看出来,兢兢业业地做军师,真是个傻孩子。 这顿羊肉吃得各怀心思,只宫季扬一人心情愉悦,吃肉喝汤一样没落下,吃得开心得很。柳易不知他高兴些什么,可直觉多半没好事,一直吃得提心吊胆,吃了个半饱就寻了个借口躲进茅房,顶着昏暗的一点小灯给五师兄写信。 他将余墨白的名字和样貌描述一番,写了封简短的信,又添了两句嘘寒问暖的闲话,嘱咐五师兄看好燕翎九,这才封好那张薄薄的纸,卷成半根筷子粗细,塞进小竹筒里。 柳易将竹筒藏在怀里,从茅房里出来,正要寻个无人处吹口哨唤鸽子来送信,却迎面遇上了余墨白。 “柳先生。” 余墨白朝他笑笑,像是有些不舒服,点了点头便进了门。柳易没来得及问句好,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茅房门,随他去了。 军营大得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却不容易,最后柳易溜达到马厩附近,再三确认周围没人,才将两个手指并拢凑到嘴边,低低吹了一声哨。 这哨声是专给鸽子听的,并不如通常哨子般响亮,听着有几分像鸟叫声,在夜里也不显得太引人注意。他吹过哨后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多时便有扑扇翅膀的声音从营外的黑暗中传来,柳易伸出手臂,一只黑鸽子从夜色里飞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头。 他将竹筒系在鸽子腿上,轻轻摸了摸它光滑的羽毛,抬手将它放飞进无边夜色里。 鸽子是他养的,这样的有好几只,专是养了给师父和师兄弟们送信用的。师父平时带着小师弟到处跑,鸽子们倒也通灵性,每次都能好好找到他,堪称得力干将,柳易平日里爱惜得很,当宝贝养着,这次也只带了这一只出来,就是为了应付眼下的情况。 北疆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没法将信送到听风阁,只好靠鸽子送信。 他看着鸽子飞远,又在原地站了一阵,拿干草喂了喂马,这才慢悠悠地走回帅帐。 宫季扬又将斗篷披上了,只身在帐前站着,显是在等他。柳易远远瞧着他站在高处,长发在风中被吹得像束冬花,从远处看去,只见脸被披风帽檐的白狐毛衬得冰雕玉琢似的,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美人儿模样。 他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心想老话说得好,儿子随娘,宫季扬的娘一定美得像个仙女儿,还把他宠到了天上去。 不然怎会养出这么一个坏脾气的漂亮儿子? 柳易也只多看了两眼,没敢让这美人多等他太久。他走到宫季扬面前,正想拿去喂马当借口,就被突然袭来的彻骨凉意吓了一跳。 宫季扬两只手捂住他的脸,手凉得像冰块,冻得柳易腮帮子都发酸,又被挤着脸,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干嘛……” 把他冻得脸红红的,宫季扬才满意地松了手,还好心地揉了揉他最遭罪的腮帮子。 “谁让你不知去了哪里,这么久也不回来?”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柳易竟生出些当真是自己理亏的错觉来。 “可我只是去喂了个马,”柳易艰难地抓住了自己的理智,据理力争道,“你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你娘,离了我这一会儿……” 他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就受不了了?” 宫季扬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回嘴,怔了怔后突然笑起来,“是啊,受不了,你可别离开我,省得我哪天想不开就上吊了。” 他伸手去拉柳易的手,连手心都是冷的,柳易原本还想回嘴,却被他冰块似的手掌吸引了注意力。 “你穿得这么厚,怎么还暖不起来?” 宫季扬清晨在马车上穿衣服是他看着的,里衣外穿了好几件冬衣,袍子有他的两件厚,外头还披了毛皮斗篷——亏得他身量高又不壮,换个人这么穿得像熊似的。可就是穿了这么多,宫季扬的手还是凉得叫人心惊,几乎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平时他带着袖笼还暖和些,现在和冰块没什么两样。 “没事。”宫季扬不以为意,将手又藏进了宽大的袖子里,朝他笑笑,“老毛病了,不碍事。” “你这手跟冰似的,不碍事?”柳易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觉得有点扯,“冷就进去烤火,在外面等着变冰雕?” “真没什么。”宫季扬任他推着自己进了帅帐,见他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笑道,“打小就有的毛病,十几年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畏寒?” 柳易把手炉塞到他手里,又从炉子上提了热水倒来给他暖手,这才坐下来听他说话,“十几年了,这毛病还没能治好?” “怎么治?”宫季扬捧着他递来的盛满热水的杯子,抬头看他一眼,“我六岁那年被北边的蛮子掳走,用作要挟我爹放他们头领的筹码,可我爹早把那头领杀了,无人可放。 “他们见我爹没有放人,便将我打晕了绑起来,丢在冰河里让我自生自灭。若不是附近有村民出门打鱼,在河里发现了我,我恐怕得死在河里,做个死不瞑目的水鬼。” 柳易听过他幼时被蛮族掳走的事,却只当他是被老将军派人救回来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低声问:“那你畏寒,也是因为……” “在河水里泡得太久,寒毒深入骨髓,这些年来不仅一直没能根除,反而有越发严重的趋势。”宫季扬摇了摇头,将手掌摊开让他看,白皙的掌心上赫然有几缕若隐若现的青黑,“寒毒入骨,到了雪季总是彻夜难眠,只觉得有人在拿冰锥凿遍每一节骨头,翻来覆去合不上眼。” 柳易盯着他的掌心看了片刻,想了想,觉得也并非真无药可救。 问问小师弟,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从被救回来起就是这样?”他又问,“以前的大夫看过以后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只能靠吃药养着,再过十来二十年身体多半就熬不住了。”宫季扬将手抽回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画出来般的僵硬笑容,“别管它了,我们说点别的。” 他抽走手的瞬间,柳易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只来得及感受到一点冰凉从指尖溜走,他已经将手重新藏进了袖子里。 二十四 夜灯 “我试着替你找找办法吧。”柳易只能这么说,“会有能治好你的人的……我想。”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宫季扬,欲言又止,思前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0 想后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又觉得自己说得无甚诚意,正在想该补句什么话才好,宫季扬已经笑起来。 “好。”他说,脸上的笑意浓了些,不那么像假人了,只被风吹得发白的脸色还未缓和过来,看起来有些虚弱。 似是看透了柳易心中所想,他又道:“不必想太多,早就知道这毛病会陪我一辈子了。” 他越是摆出一副不在乎的脸来,柳易便越能感觉到他心中有多不甘。犹豫片刻后,他低声道:“宫季扬,你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 “你别管,手给我。” 宫季扬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手放到他掌心朝上的手上。两人的手掌重合在一块儿,几乎是同时,他就感受到了柳易掌心的热度。 柳易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抬头看他一眼,问:“暖和些没有?” 桌上点着一盏小灯,颤巍巍的一簇灯火映在他眼里,像一点带着余晖温暖的落日。 宫季扬几乎要沉溺在那点温暖中。他看了柳易一眼,又去看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然后伸出空着的那只仍然冷冰冰的左手,捏住他的下巴,隔着一张小桌吻住他。 柳易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睛,心里犹豫了一下,没有松开自己的手,任他吻住自己。 他本该推开宫季扬,最终却没那么做。 想到梦里那个扑在他怀里擦眼泪的孩子,又想到趴在他腿上睡着的宫季扬,心肠最后还是没能硬起来。宫季扬细细亲吻着他的嘴角,微凉的舌尖沿着他的唇线一路描摹而去,最后滑进他唇瓣间的缝隙,与他鼻尖相抵,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 柳易闭上眼,感到他的手在自己双掌间逐渐变暖,下意识地想要松手,却被宫季扬猛地按住,没能成功。 “别。”他听见宫季扬在亲吻的间隙含糊吐出这个字,又立刻重新凑上来,像是他唇上有什么甜头似的,不甚熟练地舔舐着。 他的心立刻又软了三分,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等宫季扬终于舍得放开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也不动地任他亲了半晌,下意识地要抬手去擦嘴角未干的痕迹,却被宫季扬先一步用拇指揩去了。 宫季扬替他抹掉了那一点痕迹,却没让他离自己太远,抵着他的额头低低笑起来。 “你没打我。”他边笑边道,“这算是默认了?” 他一副捡了宝贝的得意样,柳易被噎了噎,装傻充愣地开口:“我默认什么了?” 他正打定主意要翻脸不认人,宫季扬已经捧着他的脸,又在他唇上啄了啄。 “好了。”镇北大将军一脸认真地望着他,低声道,“盖了本将军的印信,是我的人了。” 他的视线几乎黏在柳易脸上不愿意动弹,柳易被他望着,觉得脸上有点热,挣脱他的手撇开视线,不去与他对视。 眼下的情况显然已经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他却毫无办法,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任宫季扬摆弄。柳易正思考着该怎么逃跑,宫季扬却已经牵住了他的一只手,像怕他跑似的,虽然动作是牵,手上花的力气可一点没少。 “这可是北疆,我不会让你跟上回在江陵似的扭头就跑了。”宫季扬也不强迫他来看自己,知他在听,自顾自地念叨起来,“长明,你方才没推开我,也没打我,我好高兴。” 柳易心知应了他便要输了,忍着没开口,他却也不在意,絮絮道:“上回在江陵,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逗你玩儿?其实不是,我就想试试你的反应,怕你看不上我——” “你还先倒打一耙了?”柳易忍不住道。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宫季扬仍攥着他的手不放,望着他的眼里多了些笑意,“你打了我,我反倒高兴了半宿……要是对我没半点意思,你多半连手都懒得动,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了,是也不是?” 他说得头头是道,柳易张口结舌,只得逞口舌之快,狠狠道:“想得美。” 宫季扬哈哈大笑。 “我想得是美,你可别打破我的美梦。”他的手又紧了紧,另一只手也没安分,隔着小桌勾住柳易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脸上笑意更甚,“临行那天见你回头,我便知道自己赌赢了,你心里有我。” 他话里尽是得色,柳易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将宫季扬的话翻来覆去嚼了个透,在心里打了半晌腹稿,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宫季扬这厮净揪着他无力翻身的细节来说,他被一点一点地套了个牢,回过神才发现这个套越栓越紧,一时半会儿竟挣不脱了。 “你算计好的?”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心软坏事,一边使劲挣开了宫季扬抓住他的那只手,却对被缠住的头发无可奈何,“话本看多了,还想学书里的书生玩结发这一出?” “你愿意?”宫季扬顿时眼睛一亮,却立刻被泼了冷水。 “不愿意。”柳易面无表情地从腰间取了把匕首,砰地拍在桌上,道,“你再不撒手,我可就要下手了。” 他下手没个轻重,断的是头发还是手可说不准。 宫季扬这才悻悻松了手,嘴上还要讨点便宜:“长明,你害羞时也很讨人喜欢……” 柳易拔出匕首,明晃晃的刃面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笑着住了嘴。 他老实了,周遭便静了下来。柳易不说话,宫季扬便笑吟吟地托腮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染上一点名为欣喜的笑意,便显得十分灵动起来。 柳易被他盯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道:“我晚上住哪儿?” 他本意只是想要岔开话题,白天进了军营他就听到宫季扬吩咐人替他准备帐篷了,这话说说罢了。谁成想宫季扬一改白天正经的嘴脸,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自然是住我这儿,我还能让你住哪儿去?” “……”柳易又没按捺住自己,看了他一眼,几乎要呕出血来,“我都听见你让齐深找人去收拾地方了!” “那是下午,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宫季扬道,“我说让那收拾好的帐篷空着,他们敢说什么?” 柳易将刚收回去的匕首又拔出来一些,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宫季扬却不愿在这件事上让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望他,声音也软了些,央道:“我畏寒,你夜里陪陪我。” “宫将军,让客人在你帅帐里打地铺,这待客之道有些丢人吧?”柳易面不改色,瞥了一眼拖过书架后留下一道道灰尘,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地面,“莫不是还要让我给你打扫一下,让你夜里睡得更舒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1 心些?” “谁让你睡地上了。”宫季扬奇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一块儿睡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他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将柳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唇边忽地浮起一点狡黠笑意来,说:“长明,你又在害羞了。” 短短几句话里被他扣了两回“害羞”的大帽子,柳易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确认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后,又抬头去看宫季扬。 “大将军,你这没脸没皮的毛病真得改改。”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同你挤一张床,光是害羞这点……柳某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来年,还未曾有人敢这么大言不惭,把自己夸出花儿来,声称能让我害羞。” 他也学着宫季扬的样子将他端详一通,挑眉笑了一笑,眼神里平白多了几分勾人得很的笑意,像轻飘飘的羽毛似的,勾得人心痒痒。 柳易学了那么久的戏,真要演起来,宫季扬哪里及得上他功力深厚。他这一笑与平日里全然不同,宫季扬被他勾得心痒,伸手要去触他的脸,却被捉住了手,轻易掀翻在小桌上,牢牢地制住了双手。 柳易居高临下地将他按在桌上,笑道:“色令智昏啊,将军。” “昏便昏了,横竖是我占了便宜。”宫季扬被他反剪双手按在桌上,动作狼狈得很,脸上却还在笑,“美人儿,今夜你我大被同眠,有的是时间谈天说地……” 他话说到一半,柳易还冷笑着打算听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帅帐的门帘却突然被人从外边掀了起来。 “将军,有新到的军情——” 余墨白的声音在看到他们俩的模样后戛然而止。 柳易光顾着与宫季扬打闹,全然没去留意帐外的动静,以至于余墨白边说话边进来时他才发现,立刻撒手却已来不及了,门外进来的书呆子一眼便将他俩的动作看了个干净,呆在原地长大了嘴。 押人的柳易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被押的宫季扬反倒心情不佳,直起腰来松松筋骨,瞥了余墨白一眼,道:“什么军情?拿来我看看。” 他活像被人打断了什么好事,若不是余墨白亲眼见他被柳易按在桌上,几乎都要以为他们在帐中亲热了。小书生还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袍子,小跑着到了宫季扬身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瞧他的脸色,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递给他。 “是京城送来的……”他小声道,似是顾忌柳易在旁,点到即止,只留宫季扬自己去看。 宫季扬却没马上展开信纸,反而先看了看柳易,后者素来识相得很,自觉地要转身出去,却被宫季扬叫住了。 “跑什么呢,我是让你来一起看。” 柳易的脚步顿了顿,没来由地想起将军府里那次,宫季扬也是这般让他留下,将密探带来的情报完完整整听了个透。他回头望了宫季扬一眼,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两厢僵持片刻,柳易摆了摆手,仍旧背对着他,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再多听一些宫季扬的军报,他怕是越来越难洗清自己。 柳易趁着夜色在军营里溜达了一阵,几个扛着烤羊的架子的士兵经过他身边,还颇有礼数地问了好——宫季扬从不带外人进军营,那能跟着他进来的,自然多少算个“内人”,问句好总没错。 他笑着应了,只当他们以为自己是外头请来的高人,想都不敢想宫季扬的相好这事儿。在外头走了一会儿,他路过练兵场,远远看到齐深正带着人搬东西,便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搭把手,齐深隔着老远应了声,他便过去了。 “明儿将军要看这些日子的成果,我带人提前搬些兵器。”齐深解释道,“先生不必动手,帮着数数种类数量够不够就成。” “你要搬多少?”柳易问他。 齐深说了个数,柳易摇摇头,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你就带这点人,搬到三更都搬不完。多找几个,我也来帮你。” 柳易帮着齐深搬了几箱兵器,本打算就此收手,却被他们热火朝天的气势震了震,笑了笑,又弯腰搬起一箱新的。待到搬空大半个兵器库,连柳易也在大冬天里热得够呛,方才在帅帐里跟宫季扬一起的那点儿旖旎与缱绻,这会儿全化作了男儿汗。 他问站在他身边,正拿衣袖擦汗的一个兵哪儿能冲澡,对方给他指了个方向,道:“侧门出去有条河,弟兄们都在那儿洗澡。” 这天气在河里洗澡,想来这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体质都不错。柳易点了点头,正要取件衣服也去体验一下河水有多冷,就见给他指路的小伙子被另一个兵捅了一把:“你咋能让他到河里洗澡呢!” 柳易和指路的兵一齐愣了愣,说话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听,低声道:“他是将军的‘那个’,去河里洗澡,被人看去了还得了?” 柳易:“……” 误会大发了。 他上前拍了拍那兄弟的肩膀,在对方一脸惊疑地回头后竭力挤出一个笑来,正要解释自己和宫季扬清清白白的关系,又觉得清清白白似乎用得不妥——宫季扬半个时辰前刚亲过他。 他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瞬,便厚颜无耻地无视了自己的良心,朝那俩患难兄弟道:“在下柳易,是将军座下的客卿,并非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两个士兵齐刷刷地回头来看他,方才“提点”同伴的那一个干笑两声,连声说对不住,眼神却在表明自己半点不信的心。柳易暗叹一口气,又不能去封他的口,只得随他去了。 河边是不能去了,他不想再在洗澡时被指指点点,只好边擦汗边回了帅帐,打算找宫季扬要个能冲澡的地方。 他进门前还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没听到谈话声,这才掀起门帘进去。 帅帐里收拾干净了,暖炉顶上逸出缕缕青烟,暖和得很。宫季扬趴在里面的那张大桌子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柳易见他肩上披了件袍子,多半是余墨白给披的,也就不去管他,从自己包裹里取了干净衣服,带着出门去找齐深。 “我让人给你烧热水吧,这么晚伙房已经没水了。”齐深大抵是刚从河边回来,身上湿漉漉的冒着寒气,特意离他远了些,省得冻着他,“将军平时也在帐里洗,浴桶就在屏风后,你先回去吧,热水一块儿送来。” 他一番好意,柳易也不好说别的,只好又原路回了帅帐,坐在一边等热水。所幸齐深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带着人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倒进洗净的浴桶里,又手脚麻利地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2 收拾好了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半句话也没说。 柳易感慨一下他们的速度之快,抱着衣服进了屏风后,趁着宫季扬还在睡,脱掉衣服泡进浴桶里。 水的温度正好,在点着炉子的帐篷里稍有些热,他伸手将头发捞起来,随手拿发绳绑了绑,然后闭上眼潜到热水里,咕嘟咕嘟地吐了几个泡泡,任由自己漂在热水里。 帅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耳边水流翻动的轻微声响,他在水里睁开眼,拿手指戳了戳眼前的一个水泡,看着它分裂成无数细小的泡沫朝水面奔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走上了一条绝路,现在骑虎难下,回头一看,身后的路全都被宫季扬砍断了。前头是万丈悬崖,再上前一步就要往下跳,可身后也没有路,他一只手被沈无青的绳子牵着,连着自己的理智,另一只手已经交给了宫季扬,被抓得严严实实,像是对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为了他的初衷,他不可能背弃自己最初的目的。可走到现在这步,他已经舍不得做当初那个“最坏打算”了。 柳易浮在水里,浴桶很大,足够他将自己蜷成一团,轻松漂浮在满满当当的水里。他伸手遮住自己被热水泡得胀痛的双眼,缓缓靠到桶壁上,坐了下来。 他的下半张脸还泡在水里,用手捋了捋垂在眼前,已经湿透的几缕头发,像雨一样又吐了个泡泡。 那口气从水里钻出来,破裂时发出轻轻的“咕咚”声,柳易没想到发出的声音在静谧中会显得这么突兀,正想去看宫季扬有没有被吵醒,屏风那头已经远远传来宫季扬有些模糊的声音。 “……长明?” 这一声喊得有些含糊,显是被他吵醒的。柳易犹豫了一下,应道:“嗯,是我。” “我怎么听见水声了?”那头传来披衣服的响动,随即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宫季扬站了起来,正往这边走,“你在做什么?” 他走了几步柳易才猛地想起自己在做什么,连忙出声阻止他:“我在洗澡,你先别过来。” 可他这话说得晚了点,宫季扬已经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他面前。 二十五 翻案 “……”柳易下意识地往水里藏了藏,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只好抬头去看宫季扬,“不是让你先别过来吗?” “你开口的时候我已经走到那儿了。”宫季扬指了指屏风的位置,无辜道,“而且你我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这话说得没错,柳易自己方才想着去河边冲澡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把别人换成宫季扬,这事儿顿时就变味了。 这种想法要不得。他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钻出水面,趴在桶沿朝宫季扬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不是不让我过来?”宫季扬却没有上当,站在原地笑着看他,“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我哪儿能有什么坏主意?”会装无辜的也不只有他一个,柳易趴在桶沿,下半张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你不来便罢了,还要平白污蔑我一把,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双眼黑白分明,眼尾有些翘起,笑弯双眼时最为动人,睁大眼睛又有种稚气未脱的天真,是双天生多情的眼睛,最宜演戏。宫季扬初见他便被这双眸子勾去了一半注意力,平日里也最受不得被他盯着看,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敢情是报复我来了。”宫季扬笑了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柳易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大大方方地舒展双臂,一副任他鱼肉的样子,“想做什么,尽管来吧。” 柳易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来,然后猛地伸手,拽着他往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按去。 他是做好了准备才出手的,借着将宫季扬往水里按的力气,自己往桶外跃去,这头一撒手,他另一只手已经取了挂在一旁的裤子,飞也似地穿上了。 宫季扬虽有防备,却没想到柳易胆子大到敢把他直接往水里按,饶是他动作敏捷,先按住了浴桶边缘,没整个人栽进桶里去,却也被柳易借力一按,半边身子进了水。他又穿得厚,衣服沾了水陡然重了七分,没被柳易按进水里,反而险些猝不及防被衣服带倒。 等他稳住自己站直身体,柳易已经把裤子穿好了,正拿布巾擦上身的水,边擦边笑着看他。 “可是你让我尽管来的。”见他要过来,柳易连忙把自己撇清了,“我也没让你怎么样,顺带洗个澡便……” 宫季扬大步走到他面前,抓住他还拿着布巾的手将他按在屏风上,撞得那靠在帐壁上的木屏风几乎散架,发出苟延残喘的一声哀鸣。柳易直觉大事不妙,正要挣脱桎梏脚底抹油,宫季扬已经凑上来含住了他还湿漉漉的嘴唇。 他抓住柳易手腕的那只手有些抖,摸索着避开了他的脉搏,覆上他温热的掌心,汲取温暖般与他十指相扣。 柳易背抵着吱呀作响的屏风,觉得自己都要开始习惯了。 还有完没完了,这一天里都写了几个吕字了? 他被宫季扬以补偿为名强留在帅帐睡了一夜,隔着被子挨着宫季扬仍能感受到他偏低的体温,直到后半宿才逐渐被厚厚的毯子焐热了些。柳易睁着眼睛看了半宿帅帐的顶棚,直到宫季扬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外头透进来一点微亮的光,他才囫囵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帐外下了点雪,地上积着一点白羽般的薄雪,走在上头有些滑溜。柳易用水盆里的水洗漱一下,没见宫季扬的人影,想起齐深说要练兵,便出门往练兵场去看热闹。 他刻意绕了点路,又去给马的食槽塞了点草,借此安抚一下这三番两次被他当作借口的大姑娘。谁知他刚喂完马直起腰来,便见一只黑鸽子站在草垛上,睁着黑豆似的小眼睛歪头看着他。 那不是他昨天夜里派出送信的那只,而是寄养在五师兄身边的另一只,叫黑豆儿的小家伙。 没有大事,五师兄不会用它送信——这只鸽子受过伤,但认路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比寻常信鸽强多了。想来是他派出的鸽子还没到京城,那头却出了什么急事,所以沈无青才动用了黑豆儿。在北疆的雪季,寻常鸽子不一定能找得到柳易。 柳易皱起眉头,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在周围窥视,这才在喉咙里咕咕两声,朝鸽子伸出了手臂。黑豆儿闻声便飞起来,落在他的胳膊上,亲昵地在他上臂蹭了蹭脑袋。 他托着黑豆儿的胸腹,轻轻用指腹摸了摸它,小家伙很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3 受用地又蹭了蹭他,发出惬意的咕咕声,抬起一只腿让他解装信的竹筒。柳易将它解下来,又摸了摸黑豆儿光滑的羽毛,笑道:“看来五师兄把你养得很好啊,胖了些。” 黑豆儿仰起头,抖抖翅膀咕咕两声,爪子在他袖子上挠了一下。 “好了,我给你找点吃的,自己吃完就回去吧。”柳易在马厩里翻了翻,找到两个豆包,掰开给它吃了,这才去看信。 只看第一行他便睁大了眼,匆匆将余下的内容看完,惊疑未定地将信纸折好烧掉,这才靠在柱子上边摸鸽子边回忆沈无青在信里说的话。 他说,宫老将军当年被以谋逆之名革职斩首,是桩冤案。他和三王爷在查阅卷宗时发现了蛛丝马迹,调查了当年牵涉到的一些官员,已经可以确定了。 宫季扬他爹没有谋反。 他设身处地地替宫季扬想了想,却发现自己难以想象他知道这事会是什么心情。 毕竟他没有爹娘,无法体会到宫季扬的心情。可宫季扬是在他爹的军营里长大的,将他爹的作风学去了八成,余下全是怪脾气,说他不敬重自己的父亲,谁也不会信。老将军被以谋逆之名斩首,他娘又受不得打击,不多时便去世了,他独自一人撑起北疆军,比他爹作风更强硬,多半也是受了这些事的影响。 他当了十几年的反贼之子,现在告诉他,他爹没有谋反,是被冤杀的,他会怎么想? 柳易将黑豆儿放飞,心情复杂地往练兵场走去。 他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这事告诉宫季扬,即使说了,宫季扬会不会信他也说不准。而且……说了之后,宫季扬少不得会问他消息的来源,他该如何回答? 无论怎么说,他都逃脱不了私下与外人传递消息的嫌疑。这是北疆军的军营,他理应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手段,却在这时候收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宫季扬会怎么想他? 他骗宫季扬骗得太多了,每一个新的谎言,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易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将这事瞒下来。 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宫季扬好。无论宫季扬先前信不信他爹谋逆,他心里始终都是有怨气的,三王爷还没有登上帝位,这时候把这事告诉他,他冲动起来会做出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 他不能让宫季扬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来。 这么想着,柳易拐过最后一个军帐,进了练兵场。 他来得正好,练兵场内喧哗迭起,他往高台上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场比武的结尾。 齐深站在台上,手持一杆长矛,锋利的矛尖抵在一个年轻人喉前。他笑了一笑,移开长矛,伸手将那年轻人拉了起来,道:“承让了。” “齐副将威风不减啊。”那年轻人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还以为你跟将军出去玩了一阵会懈于练功,想钻个空子,没想到还是输了。” “你还年轻。”齐深道,“赢过我不是什么难事。” 他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又道:“还有人要上台吗?” 看着像是在打擂台。柳易看着又一个人上了台,觉得挺有意思。齐深的身手他是感受过的,军营里一对一能打过他的人应当少之又少,这些兵对齐深的身手应当也深有体会,可还是一个接一个的上台去“接受指教”,看来这也是北疆军的一种风气? 他多看了两眼,齐深已经三两下又将人打翻了,等他找到在另一边坐着看热闹的宫季扬,第三个人已经上了台。 这些兵一个个跃跃欲试地上台挨打,宫季扬看得倒也不腻歪,穿得一层又一层,坐在椅子上看戏似的,瞧得津津有味。柳易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笑吟吟地把手里的点心盘子递给他:“起来了?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让齐深给你找吃的。” “一会儿都该吃晌午饭了,别折腾他了。”柳易在他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权当替他端着点心盘子,自己拿了一块慢吞吞地啃,“这是在干什么?” “打擂呢。”宫季扬笑道,“齐深打趴了三十二个了,猜猜他能打多少?” “按这个势头,打个百来人不成问题。”柳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折腾齐深呢,还是折腾你的兵呢?” “我可没折腾他们,是他们非要齐深去指点他们功夫的。” 宫季扬从盘子里又拿了块点心,道,“我这儿每年都要打一回擂,能站到最后的都能升官儿,赢了我还能升副将,是不是很划算?” “真的?”柳易挑了挑眉,“那我也去打一架?” 他存心要逗宫季扬,后者却不买账,击掌而笑:“那敢情好,你要是想来给我当副将,连擂都不用打,我让他们夹道欢迎。” 柳易与他对视一眼,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彼此都心知肚明。 宫季扬再喜欢他也不会将兵权交在他手上,他也只是说笑罢了,谁会将这些玩笑话当真呢? 柳易最后还是没打成,因为齐深根本没输过,一路又打了几十个,宫季扬看的都腻了,拉着他去挑兵器。 “我们过两招,不管他们了。” “此话当真?”柳易单手拄在兵器架上,看他挑挑拣拣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怕输了丢人?再说你不是有刀么,还要在这儿挑?” “拿自己的哪有意思,就在这儿挑,你也是。”宫季扬从架上抽出一柄长刀,拿手指弹了弹刀刃,发出铮的一声响。他满意地点点头,又扭头来看没动弹的柳易,后者随手取了把剑,也不在意锋利与否,就当已经挑好了,站在原地等他。 柳易其实不擅用剑,他学的是弓术,宫季扬在燕回山遇到他的那一回他就带着自己的弓,可他的弓太大了,平时也用不上,所以他几乎不会带着到处跑,甚至没带进将军府。 宫季扬心血来潮要与他过招,陪他玩玩便是,用不着太过认真。 “要上哪儿去打?”他问。 宫季扬一手提刀,另一手拉住他。 “跟我来,我有个地方,绝对清净。” 他带着柳易转到军营侧门,绕过站岗的卫兵从门边溜了出去。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原本被小山遮住的视野豁然开朗,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从他们眼前流过,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像雾一样罩在水上。 冰下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宫季扬在河边已经干枯的草地上坐下,示意他过去。 “不是说要过两招?”柳易在他身边盘腿坐下,看他拿匕首去凿冰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4 面,手法还颇为熟练,奇道,“你这是凿冰钓鱼来了?大将军还会这个,真是稀奇。” 这个时节河水流得不快,河面上又结了冰,鱼都在下面闷得慌,凿个洞钓鱼确是好时机。可宫季扬不像是会做这个的人,“不是,你等着。” 宫季扬在冰面上凿出了一个小洞,然后挽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就要往洞里探。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到冰下的河水,柳易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觉得他脑子被冻坏了。 “你做什么?本就身中寒毒,还要把手往冰河里塞,还想不想好了?” “下面的水还没我的手冷,有什么好怕的。”宫季扬摇头笑笑,反过来捉着他的手往水里探,“你自己试试看,是不是这样?” 柳易的手触到了冰面下的流水,本以为会凉得像冰,没想到却如宫季扬所言,除了靠近冰面的水是凉的以外,越往下,水越暖。待他将小半截手臂伸入水中,指尖触到的河水已经是温热的了。 他收回手擦干,回头去看身边的宫季扬,眼里满是惊异之色。 “我说得不假吧。”宫季扬递给他一方手帕,自己又将袖子捋起来,伸到冰洞下的河水里,摸索一阵后从水下拾起了样东西,丢在草地上,“我是想来找这个小时候藏在河下的淤泥里的。” 那是个小木盒,大约比成人的手掌大些,瞧着也不重,在水里泡得有些朽了。宫季扬随手擦了擦上头的水,把他递给柳易,让他打开看看。 “我来?”柳易挑了挑眉,接过他递来的盒子,按下暗扣揭开盒盖,一边还在“该不会在里面藏了什么暗器,让我来挡……” 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盒子里装的东西。 盒子里有一块被水泡得失了颜色的布,布团里裹着一个小小的长寿锁,金子做的,看大小挂在孩子身上正好,上头还有北疆军军旗上的图案。这锁瞧着很有些年头了,如今金匠们早已不时兴做这种样式的长寿锁,柳易看清纹路和图案后顿觉它有些沉重。 这显然是宫季扬小时候戴的长寿锁。 他扭头去看宫季扬,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想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又害怕听见他的答案。 在北疆,洞房夜里男人会将自己小时戴过的金锁送给结发妻子,意为锁住姻缘,长长久久,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们十岁就会将长寿锁取下来交由父母放好,待到有了结亲对象,成亲那日才会由母亲从箱箧里取出——宫季扬的娘早已不在人世,这锁放在哪儿,自然是由他自己说了算,扔进河里也没人知道。 可现在他将自己的锁挖了出来,交到了柳易手上。 这枚小小的长寿锁安静地呆在盒子里,柳易捧着它,有些不知所措。 “你拿着吧,替我收好。”宫季扬笑了笑,伸手将盒子盖上,往他怀里推了推,“我怕再沉在河泥里,不知哪一天就要被水冲走了,总得把它捞起来安置一下。” 柳易低头看了一眼那巴掌大的木盒,手指犹豫着握住了它的边缘,却下不了将它收起来的决心。最后他叹了口气,将盒子揣进外袍口袋里,笑了笑站起身来:“那我先替你收着,晚上再还你。” 长寿锁,长寿锁,锁住人心到白头。 宫季扬将一颗心放在他这里,他不敢收,怕有朝一日自己会亲手丢掉。 二十六 翻案(二) 他没把话说死,宫季扬却没听出来,笑着随他一起站起身,拾起了被丢在一旁的刀。 “来,不必留手,痛快地打一场。” 柳易无心和他真刀实枪地打,可出手后他才发现,宫季扬的身手也远非只有那日在晏殊楼展现出的水准。 他的刀法那日柳易只看了两眼,注意力全在李丞相派来的刺客身上,此时交上手才发现远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招式。柳易虽师从江湖第一高手慕容端,却没学到慕容端的成名绝技眠江宿月剑,他学的只是易容和慕容端在漠北长大时学的弓术,恰是最难克制大开大合的刀法的功夫。 宫季扬应是向“龙门刀客”沙无痕学的刀法,柳易在避过他第十九式后确认了这一点,随即旋身避过第二十式,持剑的手转了个向,手中的剑灵蛇般刺向宫季扬肋下,顺势将他劈向自己的刀隔开,形成一个两不相让的僵局。 “我知道你师父是谁了。”他朝宫季扬笑了一笑,在他的刀上借力一振,翻身从他头上跃过,落地后反手便刺。 这一招是慕容端跟他提过的,沙无痕的刀法大开大合,讲究的是力拔山河的气势和刀法的连贯,可最怕的便是来不及收势,他功法所致,强行收势可能会伤及自己。因此与沙无痕对打,只要比他快,让他对应不及,就已经赢了七分。 宫季扬既是跟他学的刀法,那么万变不离其宗,多少会有这个毛病,他照着来准没错。 柳易算盘打得挺好,可宫季扬虽然不及他快,却也没被他刺中。刀的去势收不住,他索性撒手把刀扔下,自己上身后仰,空手来夺柳易手里的剑。柳易没想到他这么不要命,原本剑是斜着刺的,被他这么一搅和,柳易想收也来不及,只好又将剑扳正让他空手入白刃,省得刺伤他的肩膀。 “你不要命了?” 被夺了剑,柳易也不去管它了,松开剑柄任宫季扬将它取走,冷着脸站在原地看他:“我要是不收剑,你肩上得开个洞。就这么想赢?” “我知道你不舍得刺我。”宫季扬也把剑丢在一边,让它跟自己拿的那把破刀去作伴,自己笑着来拉他的手,“硬碰硬赢不了你,可不是只能耍点小手段了?” “是我不好,就该让你长点记性。”柳易侧身避过他的手,自己去拾了刀剑,不去管宫季扬,径自往回走。 宫季扬说得对,他不会刺伤他,这手段耍得有恃无恐,半点不怕他不着道。可柳易自己心里明白,他越舍不得去刺宫季扬,就等同于对自己越狠——陷得越深,越难将自己拔出来。 他揣着宫季扬的长寿锁,像在口袋里装了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路回到军营里,恰好遇上来寻他们的齐深。 “先生?”齐深满头大汗地迎到他面前,显然已经找了有段时间了,“将军呢,没和你一起?” “在后头,非要拉我去比试。”柳易将刀剑给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来,“有吃的么,被他折腾饿了。” “有,直接回帅帐吧,已经让人送饭菜过去了。” 齐深将刀剑递给路过的士兵,朝他笑了一笑,便往前去走找宫季扬了。柳易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5 ,见他寻到了跟在后头的宫季扬,也放心地往帅帐的方向走去,省得将他们的对话听进耳朵里。 他在帅帐前遇到了余墨白,后者拎着空食盒出来,看到他还愣了愣:“柳先生。” “嗯,吃过没?” 他随口问了句,余墨白应了句吃过了,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先生……” 柳易寒暄过了就要进门,却被他这一声叫住了,回头来看他:“怎么了?” “……”余墨白又盯着他看了几眼,最后却摇摇头朝他一笑,“没事,我先走了,将军的午餐给送进去了,你们一块儿吃吧。” 他匆匆走远,去的却不是自己住处的方向。柳易稍作思考便明白了他反常的原因,所幸余墨白已经走了,否则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前一日他还能给自己找借口,可现在他自己都心虚,余墨白再吃味他也无可辩驳。宫季扬把自己的长寿锁都交在了他手里,柳易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那就太矫情了。 他藏在兜里的手摸了摸那犹带湿意的木盒,稍作犹豫,还是抬腿进了帅帐。 余墨白在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两个人吃绰绰有余。柳易看了两眼,没去管它们,将木盒放在床头,想了想,又拿起来揭了盒盖,将里面的小锁取出来看。 打造锁的金匠手艺精湛,小小的一个挂锁被他打出了十分的精致。他取了手帕沾湿,将长寿锁仔细擦了一遍,又换成干布擦干,这才停下来盯着它,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宫季扬把这个给了他,可柳易光拿着它都觉得烫手。 他盯着锁上小小的一个“宫”字瞧了许久,想起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 前朝皇族有一支旁支,常年驻扎在北边的雪原上,替前朝皇帝看守这座冰天雪地的“后花园”。可后来当时的顾将军揭竿而起,带着自己的副将一路打到京城,这一支的后人却一直没有出手护驾,而是安居一隅,自顾自地休养生息,任由顾将军夺下皇位,建立庆延朝。 前朝的国姓正是宫,到了如今,多数后人已经为了避嫌将自己的姓氏改为龚。宫季扬的爷爷辈就是将军,兵符传到他手上已是第三代,宫这个姓却是一直用着的。 柳易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宫字,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宫季扬会不会是前朝皇族旁支的后裔? 先皇不是什么昏君,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宫老将军谋逆,总得有个理由——前朝皇族之后,这恰好是个敏感至极的身份。在护国玉玺失落后,皇帝一度有些神神叨叨,他信护国玉玺的传说,总觉得没有玉玺要出事,龙椅坐不安稳,甚至为此将自己最能干的三儿子派到漠北去替他绞杀蛮族。三王爷在漠北呆了快十年,最后皇位却传给了他的草包二哥,这也是方士观星所得,柳易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是玩笑话,没成想居然是真的。 这样迷信的君主,某一日听说自己偏安一隅、手握兵权的臣子,竟是前朝皇族,他会怎么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宫老将军也可真够冤枉的。 如果真是这样,宫季扬知道这事吗? 长寿锁上的宫字是秀气的蝇头小楷,看着像女子手书的字,柳易猜想,那多半是宫季扬名满天下的才女娘亲写下,再让金匠照着雕上的。如若没发生那件事,他多半会在爹娘的庇荫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吧。 柳易将视线从锁上移开,寻了块新的手帕折起来,将长寿锁小心翼翼地放在其中,然后合上盒盖,将它放在床头。 然后他站起身来,抚平衣裳下摆的褶皱,转身出门。 宫季扬正在外头跟齐深说事情,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将领,柳易没去打扰他们,只与宫季扬的视线交汇一瞬,点了点头便要走,宫季扬却撇下那两人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想回一趟雁城。”柳易也不打算瞒他,“将军府里落了些东西,我去取一下。” “你不是要跑吧?”宫季扬故作怀疑地看他,“万一你带着我的宝贝跑了,我上哪儿追你去?” 被他看得全无脾气,柳易哭笑不得地回头进了帅帐,片刻后拿着木盒子出来,当着他的面塞进怀里,道:“我跑了你就回家去找,这样行不行?” 宫季扬笑起来。 “好,那我信了。”他说。 柳易将那个小小的木盒揣在怀里,解了缰绳上马,看了宫季扬一眼,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又道:“我过两日就回来。” 大将军这才笑得眉眼弯弯,给他让开了路。 柳易策马出了军营,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摸怀里的盒子。 这下是真的栽了。 他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在怀里握住那个木盒,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傻得可以。 他最终还是拿了宫季扬的锁,这一拿,就再也撇不清关系了。 柳易从北疆军的军营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官道上,再一路循着来往的行人走,很快便看到了雁城的界碑。 雁城还是他走之前的模样,将军府也是。他在门前下了马,便有仆役出来替他将马牵去马厩拴好,杭杭也很快迎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掺假的惊喜:“先生您回来了!快进来,我让人给你准备饭菜去!” 他与杭杭一同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小姑娘一路盘算着给他加菜,直到走到门前才一拍脑门醒悟过来:“我还没给您换新被单呢!屋子每天都有打扫,可床都这么久没人睡过了,得先给您换被单!” “我连屋顶都睡过,这有什么?”柳易摇摇头,无奈道,“没这么讲究,你别忙活了,我是回来取东西的。” “不行,哪能让先生睡没换的被褥呢!”杭杭边走还不忘叮嘱他,“屋里摆设都没动过,您要取什么就先找吧,我去给您抱新的被子来,昨儿刚晒过,暖融融的!” 杭杭和霍家班的那些小姑娘年龄相仿,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一张嘴能说出十八般道理来,说也说不过她们。柳易没拦住她,只好随她去了。 他独自推门进了屋,从窗台上拿了他要取的东西,用布包好顺手揣进怀里,和木盒放在一块儿。然后他打开角落里的箱子,将自己来时带的衣裳和一些杂物收起来,看着没什么人气的房间,突然觉得他住在这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转念一想,他认识宫季扬才多久?屈指算来,不过半年而已。可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却处处脱离了他的初衷,他来北疆前全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收宫季扬的长寿锁。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6 都像做梦似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 平心而论,宫季扬的锁,他收得是亏心的。他没有回报宫季扬这份心意的决心,自觉也做不到为了宫季扬放弃自己的初衷,就连接近宫季扬都是别有用心。柳易自认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可他还抱有一点有些可笑的天下大义观,他不在意谁坐在龙椅上,可在顾怀和宫季扬之间选一个人当皇帝,毫无疑问,他会选择顾怀。 这不是对顾氏的爱戴,而是对他们二人的公正判断。连沈无青那样久居山中的读书人都能审时度势,看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拥有听风阁遍布大江南北的千余探子,又怎么会不明白? 宫季扬带兵能带好,可他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比多少人都难伺候,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头,实在不是做皇帝的好人选。眼下漠北的游牧民族仍对庆延虎视眈眈,皇家眼下只剩顾怀和大王爷的幼子,能镇得住那帮马背上的蛮子的,只有在漠北驻守多年,曾在千军万马中斩首他们大帅的顾怀。 顾怀是眼下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答应燕翎九,到北疆来拖住宫季扬,不让他在顾怀登基前出兵。可柳易没想到,来这一趟,他最后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眼下他骑虎难下,都是自作孽。 宫季扬即使仍在怀疑他的身份,也不会再将他往顾怀那一边想,可他早晚是要露馅的,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只能寻个契机跟宫季扬摊牌。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将宫季扬瞒着他练兵的意图弄明白,然后给沈无青去封信。余墨白若真是沈家弟子,宫季扬招揽他必定是想打仗的,但无论他要打哪一边,柳易都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动手。 顾怀半月后登基,他戍边多年,在京中根基未稳,身边只得自己的亲卫及沈无青可以倚仗,宫季扬在这个时候打进京城,多半只能落个两败俱伤。 他得先弄清宫季扬的目的,给沈无青提个醒。 至于那之后宫季扬会不会对他起疑心……柳易不知宫季扬信不信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信宫季扬,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想法很有些伤人,可他只能做这样的最坏打算。 连他都不信自己,何况是宫季扬呢。 柳易转了转手里的洞箫,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即使宫季扬真对他下手,也是拦不住他的。他别的功夫不行,逃命功夫堪称一流。 就看用不用得上了。 二十七 柳易在将军府住了两夜,第三天清晨,他收到了沈无青的回信。 余墨白确是在沈家学过兵法的,而且不是跟旁支的半吊子学,他是正儿八经的沈家家主沈懋言的学生。此人三年前出师后一直留在沈家替沈懋言带别的门生,直到今年年初才离开蜀中,不知去向。 沈无青与余墨白不甚熟悉,只知他擅奇袭围攻,走得是兵行险着的路子。他在信中说余墨白是北疆人,离开沈家回北疆也不出奇,可若是余墨白替宫季扬练兵,那就值得警醒了。 如今的京城最怕什么?怕的恰恰就是余墨白擅长的两样,可以说,宫季扬已经捉住了顾怀的死穴。 柳易将信纸烧掉,吹了吹桌上的纸灰,不知该怎么给沈无青回信。 他直到回了北疆才知道,宫季扬一直没有放弃想要龙椅的念头,去江南就是为了引开他,摸清他的底细,顺带让余墨白可以不受干扰地练兵。如今北疆军既已能放在他眼皮底下,想必是有所成了,只缺大将军一声令下就能出发。 挥师京城。 虽然早就有些怀疑,但他自以为多少牵制了宫季扬一段时间,也不算毫无建树。可宫季扬与他周旋这些日子,丝毫没耽误自己招兵买马,日夜操练的正事,他以为的牵制,其实只是不痛不痒的一点小事,大头都在余墨白身上。 是他自以为是了。柳易叹了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揉碎纸团丢进水里,反复数次后忍不住丢下笔,墨汁在薄薄的纸上溅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痕迹。那支笔在纸上滚了几圈,最后撞在洗笔的瓷盅上,发出“叮”一声轻响,柳易才回过神来,伸手捡起它。 他在想,他和宫季扬争先恐后地算计对方,谁也不让着谁,到头来还能不能信对方。他拿到长寿锁的时候想信,可现在又不敢信了,谁能说得准自己在尔虞我诈中放了几分真心? 最终他给沈无青写的回信还是只有寥寥数字,嘱咐他提防余墨白的战术,想了又想,还是添上了宫季扬的动向。 他想替宫季扬说情,又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思前想后还是犹豫着添了一句,权当让自己安心。 薄薄的一张信纸,折起来比手指还细,他盯着折好的信看了半晌,撕掉重写了一封。 除了嘱咐沈无青小心余墨白,宫季扬这边练兵的成效和他的推测,柳易还是另起一段,洋洋洒洒花了百余字来替他说情。他怕宫季扬知道老将军的事后会冲动,也将这事在信上说了,让沈无青有个准备。 写完后他通读一遍,发现自己前半写得像个探子,后半写得像个傻子,怎么看都可笑得紧。 可让他当个彻头彻尾的探子,他是做不到了。宫季扬是动了念头,可柳易不想让他走出那一步,也不想让三王爷那边将他当作反贼料理。说情这事按理不该由他做,但他还是做了,也做得问心无愧。 等他将信送出去,杭杭已经替他拾掇好要带的东西了。 “先生,您这是要到军营里长住?”她边将包袱往马背上挂,边回头来看柳易,“将军不回来,您也跟着去啦?” “我可不是跟着他去。”柳易提着她拿来的一包点心晃晃悠悠地走,闻言笑了笑,“我不是当兵的,军营能呆多久?跟在将军府作客一样,都只是暂住罢了。” 他没把话说到明面上,杭杭却听懂了,“那……那还回来吗?” “也许吧。” 柳易翻身上马,将那包点心挂在马鞍上,抓着马鞭朝她晃了晃:“行了,别送我了,外头风大。” 杭杭穿得单薄,裙子外头只穿了碎花小袄和罩衫,在屋里还算暖和,屋外的冷风可没这么温柔。她眨了眨眼,正待说些什么,供马车出入的偏门外却忽然一阵喧哗。 她与柳易一齐扭头去看,宫季扬已经被人迎着进了门。 柳易与他对上视线,却见他面沉似水,眸中无半点暖意,像个披霜戴雪的刀客,在他面前翻身下马,伸手来拉他。 “怎么了?” 柳易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7 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下了马,疑惑道:“不是说好了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了宫季扬手里的东西。 那是他刚送出去的信。 柳易抬头去看宫季扬,后者冷着脸与他对视,寒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许久没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柳易怔了怔,又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信。 “你……看过了?” 他将信给了听风阁的“信鸽”,他们训练有素,几乎从不出错,更别提将信弄丢这样的大事——宫季扬既然得了这封信,想来替他送信的那个人凶多吉少。 而宫季扬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与人通信的,又盯了他多久,柳易几乎不敢去想。他抱着最后一点希冀,重复了一遍刚才问的话:“你看过信了?” “你想我看什么?”宫季扬反问道,“是你与人探讨余墨白的身家底细,还是你将我军中的情况分毫不差地写在信里,要寄给别人?” 他说的都是真的,可信里远不止这些。 “我……” 柳易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想起了自己在后半张信纸上写的话,他明白这时说什么都过于苍白,只好生生遏住话头,无力地笑了笑,“你已经看过信,那么我也没别的好说了。” 宫季扬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眼神冰刺般扎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无话可说,还是自觉理亏了?柳长明,这些日子里,你有没有拿出过哪怕一份真心待我?” 他话里净是不忿,柳易却听得有些糊涂。 他原本就没期望过宫季扬的原谅,可宫季扬这番话听在他耳中,倒像是丝毫不留情面的指责。假如他信中大段的求情宫季扬也看不进眼里……柳易垂下眼帘,无奈地笑了笑。 “我要说的都在信里了,你看过信还是这样看我,我确实无话可说。” 宫季扬一直盯着他,闻言冷笑一声。 “好,那就不必说了。” 他伸手疾点柳易肩头几处穴位,在后者猝不及防的目光中扶住他不受控制倒下的身体,脸上缓缓浮起一点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 “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想好再跟我交代。” 柳易想提气冲开被封的穴道,却发现自己丹田空空如也,像是中了化功散。 “别试了,省得伤到自己。”宫季扬冰凉的手指划过他颊边,竟是动作轻柔地替他拨开了一缕乱发,那点笑意还在他脸上盘桓不去,他望了站在一旁的少女一眼,似笑非笑地低声道,“你就没对杭杭起一点疑心?她可是我的人,做点什么手脚不行?” 柳易去看杭杭,穿着碎花小袄的小姑娘站在风中,扭开脸不愿与他对视。 他笑不了,便垂下眼帘,眼里露出一点笑意来。 是啊,杭杭再怕宫季扬,也始终是宫季扬的人。她在将军府长大,对他一个外人说的话,能有几分真? 宫季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横抱起来,朝杭杭吩咐道:“去把春晖园收拾好,我给柳先生安排个新住处。” 杭杭睁大了眼,她嘴唇动了动,看一眼柳易又看一眼宫季扬,最后却只是低下头,应了一句是。 宫季扬将他抱着,动作倒是轻柔得很。柳易四肢修长,再怎么样也是个男人,身板摆在那儿,他却浑不在意地抱着,没半点撒手的打算。他身边的一个侍卫上来要接手柳易,宫季扬却避了一避,冷声道:“下去,他也是你们碰得的?” “……是,将军。” 宫季扬又低头来看柳易,见他闭上了眼,忍不住笑起来。 “怕什么?神通广大的柳先生,能只身一人潜入我将军府,难道没为这样的境况作打算?” 他连柳易的哑穴一并点了,明知他说不出话只能听着,仍是自顾自地出言讽刺。 仿佛这样便能减轻些被骗多时的屈辱似的。 柳易把这些刺耳的话都听在耳中,睫毛最终还是蝴蝶般颤了颤,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宫季扬点他哑穴也是好的,他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不如只听不说来得稳妥。 他说得对,独自潜入将军府,又怎么会不替自己早作打算? 他被宫季扬抱着去了将军府深处的一个小院,杭杭在门口候着,低着头,从柳易的角度,只能用眼角余光瞥见她乌黑的发髻和上面戴的一朵藕色珠花。 小小的,仿佛还带着晨露,不知是她在抖还是被风吹的,上面的珠子微微颤抖着。 宫季扬跨过门槛往里走,眼看就要将她甩在身后,杭杭却在这时小声开口了。 “将军。”她叫了一声,没等宫季扬应答便径自说了下去,“我……我能不能也跟到这儿来,伺候先生的饮食起居?” 她说得又轻又快,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但宫季扬在她身前顿住脚步,扭头去看她时,她却仍然不避不让地站在那儿,像株在风中顽强扎根的羸弱花草。 宫季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好,有你照看他,我也放心些。” 他算是将这事应了下来,杭杭仍站在原处,目送他将柳易带进了刚收拾过的屋子,微微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拭去额角出的汗。 她将帕子攥在手里,不无担忧地又抬头望了望房门,但终究没有继续逾距的胆子,低头离开了春晖园。 这院子本是宫季扬他娘的住处,可当年那位夫人乍闻老将军的死讯,一病不起,发病时须得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才按得住她。年幼的宫季扬遭她神志不清时打过数回,却一直事必躬亲地照顾她,最后他要领兵剿匪,不得已才亲自监工将春晖园的屋子改造一番,让她住了进去。 屋子摆设都是按照宫夫人的喜好来的,可她发病时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认得,更遑论这些个装潢摆设。里头的东西换过一茬又一茬,直到宫夫人过世,宫季扬才将春晖园封存起来,不让任何人再进去。 现在他将沈无青带进了他娘住过的地方,大有用这个牢笼将他也关一次的势头。宫夫人的事她都是听别人说的,可方才她去收拾春晖园的屋子,亲眼见到里头的摆设后,却忍不住对宫季扬说出了那番话。 柳先生一个人住在里头,太可怕了。她边走边想,在路上撞见了齐深,也只面色苍白地微微颔首,绕过他便要走。 齐深刚从别的地方赶回来,不明所以地叫住她:“杭杭,柳先生呢?将军呢?” 杭杭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来看他。 “在春晖园,我正要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8 回去收拾东西,搬到那边去伺候先生。” 齐深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朝杭杭来的方向前往春晖园,却遇到了站在院门外的另一个人。 余墨白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看,听见他的脚步声,缓缓回头来看他。 “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也回来了?”齐深往里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瞧见,便拉着余墨白低声问,“杭杭说柳先生要搬到这儿来,怎么回事?” 余墨白又将视线重新移到原本的位置,嘴角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声音里还带着些少年特有的清亮,此时却显得格外刺耳:“还能是怎么回事?内奸捉着了。” 齐深在脑内设想了好些可能,可没想到竟是这样。他心知余墨白对宫季扬的心思,这番话不一定全是真的,可他同样知道,再给余墨白一个脑子,他也不敢空口白牙地污蔑柳易。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正要再问问事情原委,余墨白却又开口了。 “齐大哥,你说,将军会怎么处置他?” 他平时不会在背后这么说人,可不知怎的对柳易的态度总有些微妙。齐深扭头看他一眼,从他脸上看到了些嫉妒之色。 他冷着脸叫道:“余墨白。” 余墨白回头看他。 “将军的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齐深与他对视,正色道,“他怎么处置柳先生,那是他的事,无论你我都无置喙之地,明白吗?” 他存了些提醒的意思,嘴上没有留情。余墨白被他说得脸色发白,点点头,收起了那副看热闹的模样,可怜兮兮地背着手认错:“对不起齐大哥,我以后不这样了。” 齐深见他也不嘴犟,语气软化了些。 “我这话并非是针对你,只是……” “我知道的,将军的事轮不到我们插嘴,柳先生无论如何也是将军的座上客,我不该那么说话。” 余墨白低着头抢白一通,再抬头时眼睛已有些发红:“齐大哥,我知错了。” 他语气诚恳,模样看着又可怜,齐深叹了口气,又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伸手推着他往回走。 “该给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吧。” 柳易被宫季扬放在榻上,眼看着宫季扬用绸缎绕过他的四肢,然后从软榻四周取出什么东西,隔着缎子将他拷了个严实。 宫季扬的动作很熟练,像是曾经重复这个过程无数次,甚至取镣铐的时候都没有低头。他将柳易铐在榻上,又替他盖上旁边的棉被,这才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一直封住怕你经脉逆行,还是解了吧。”他冷着脸解释一句,见柳易悄悄在被子下动了动手腕,又补充道,“别想逃,我会让人在外头盯着,你跑不掉的。” 柳易僵了僵,把手又缩了回去,低声道:“我没想跑。” 他躺的位置不对,枕头硌得他脖子生疼,可他不敢再动,生怕宫季扬以为他要跑。 宫季扬嗤笑道:“刚才你和杭杭的对话我可都听见了,没想跑?” 屋里点了炉子,暖融融的,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了扔在一旁,又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丢到柳易手边。 “这信还你。”他说,“解释一下,我爹的冤案是怎么回事?” 柳易犹豫着拾起信展开,却发现信纸的大小不对。 他抬头看了宫季扬一眼,手指捏着那张皱皱的纸条,不答反问道:“这信是谁给你的?” “你用不着管。”宫季扬冷冷道。 “信少了一半,”柳易有心想要让他知道这事,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苦笑着说,“虽然……也不是重要的那一半。” 他喉咙干涩,只觉自己像个百口莫辩的死囚,没杀人却死无对证。可仔细想来他也没什么可叫苦的,即使信少了后半,前半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消失——那些确实都是他亲笔写的,说到底,他确实就是个奸细。 宫季扬却皱了皱眉:“什么一半一半的?” “没什么。”柳易笑了笑,“我给你说说你爹的事吧,本打算过一阵再告诉你的。” 他想先核实这消息再找机会跟宫季扬说,可眼下这样的情况,再瞒下去也没意思了。 他把沈无青在信中说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宫季扬,权当是一点补偿。可宫季扬听过后却没什么反应,像是他说了个不甚好笑的话本故事,冷淡地转身去沏茶。他沏好了茶端到榻旁,却不将杯子递给柳易,自顾自地喝起来,任由另一杯热茶在手边放得凉透,他才端起来倒在一旁的痰盂里。 将空杯子放回桌上,他扭头去看柳易,似笑非笑地问:“这算什么?” 柳易垂下眼帘,他也认为不算什么,毕竟宫老将军都过世十多年了,宫季扬做了这些年的逆臣之子,早已不将这名头放在心上,现在平反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也只是能在他爹坟头上柱香,告慰他的在天之灵罢了。 “至少能还老将军一个清白。”他低声道。 “老子欠的债,儿子来还?可还给谁呢,我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顾怀想翻个案打发我了事?” “我不知道三王爷是怎么想的,可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柳易轻轻叹了口气,“他能为燕王府惨案延迟一月登基,应当不会抱着打发你的心思来为你爹翻案。” “你倒是向着他,”宫季扬盯着他垂在肩上的一缕头发看,闻言将视线移到他脸上,“也对,你和他的军师是一伙的,怎么会不向着他?” “我和顾怀素未谋面,断没有无缘无故帮他的道理。只是纵观朝内朝外,现下能将龙椅坐稳的人只有他一个,为了黎民百姓着想,我……” 柳易本想说“帮理不帮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和宫季扬还算哪门子亲? “怎么不说下去?我还想多听听柳先生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宫季扬哪里知道他想说什么,全当他是词穷了难以辩驳,“为了黎民百姓在我这儿演了好几个月的戏,真是难为你了——哦,演戏是你的本行,也算不得难为,演得挺好的。” 他的话像针似的,扎得柳易心口一疼,难受得很。 “我若是真有那么好的演技,定会早早寻个借口脱身。”他将信纸捏作一团攥在手心里,指甲嵌在掌心的肉里也不觉得疼,“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可我也不全是骗你。 “至少我的心是真的。”他低声说。 他对自己的立场心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59 知肚明,说这话宫季扬多半也不会信,可他没说假话,否则他离开军营时根本不会带走宫季扬的锁。 宫季扬的眼睛像长在了他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起来。 “柳长明,你说这话心虚不心虚?” 他欺身过来,一只手抵在柳易心口上,一字一句地问:“到如今你还在骗我,心虚不心虚?” 柳易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语气平静。 “我不心虚,只有这一点我不心虚。” 他伸手入怀,动作别扭地掏出一个小盒子,在宫季扬眼前将盒盖揭开。 “若是我心虚,当初就不会收下这个。” 宫季扬低头看了盒中的长寿锁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柳易被他铐着双手,他靠得又太近,为了不让镣铐碰到他,柳易自己的手腕被硌得生疼。他正要开口说话,宫季扬却猛地劈手夺过那盒子,将它远远丢到了墙角。 “这东西你还留着做什么,不过是孩子的玩物罢了。”宫季扬盯着他的脸,像要从他脸上看出字来似的,“唱戏还唱全套,柳先生果然是名角儿。” 他俯身近乎报复地咬住柳易的嘴唇,在柳易疼得下意识地退缩时捏住他的下巴,冰凉的手指像刀似的抵在他的下颌,嘴上却温柔了些,舌尖描摹一阵嘴唇的轮廓,又将柳易唇齿间的血腥味扫走。最后他放开了柳易,在他耳畔低声道:“既然这全套里包括了亲嘴儿,那我再做点别的,想来你也不会推拒?” 柳易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掉到角落里的木盒上,垂下眼帘没作答。 他越是沉默,宫季扬心里的怒火就燃得越盛。他捏着柳易下巴的手指愈发用力,几乎要将骨头捏碎,柳易却只是看着他笑了一笑,艰难道:“你不会的。” “我不会?”宫季扬松开了他的下巴,却将手移到了他的领口上,“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我认识的宫季扬不会这么做。”柳易轻声说。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却满是笃定,仿佛吃准了宫季扬不会拿他怎么样。 宫季扬恶狠狠地盯着他,足有半柱香后,他愤怒地将柳易推到一旁,摔了桌上的两个杯子,怒气冲天地离开了。 柳易听着他将门“砰”一声摔上,视线又落在角落里。 他就静静地靠在墙边,游魂一般无声坐着,等杭杭背着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时才轻声开口道:“能替我把你脚边的盒子拾起来吗?” 天已经黑了,屋里却没有点灯,杭杭推门时还以为柳易睡下了,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吓到你了?对不住了。”柳易在黑暗中道,“我行动不便,得让你替我捡一下。” “先生……”杭杭期期艾艾地开口,又不知该怎么说,弯腰替他拾起了那个盒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他手边。 她站在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柳易四肢上的镣铐,觉得自己像做了件坏事,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啊,我带了饭菜过来,都快凉了。” 她手忙脚乱地先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又去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将饭菜一样样摆到桌上,期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茶杯碎片,绣鞋踩在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抬头去看柳易,那人却没在看她,而是慢吞吞地拾起手边的盒子,打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将它收进自己能够得着的一个角落里。 杭杭只看得到揭开的盒盖下露出的一点金色,正暗自猜测那是什么,柳易却侧过脸来看她,问:“你吃过了吗?”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柳易在问她什么,下意识说了实话:“还没有……” 柳易便朝她露出一个笑来,低声道:“那端到这边来,咱们一块吃吧。” 他脸色有些苍白,看着精神不太好,脸上的笑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杭杭按他说的将饭菜移到榻旁的小几上,又将刚点上的灯也挪过去,放在能照亮桌上饭菜的位置。做完这些她抬头去看柳易,递给他一双筷子,等柳易接过去了,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坐吧,别拘谨。”柳易腕上还扣着镣铐,举箸时牵动铁链会发出细碎的响动,他却浑不在意,替杭杭夹了一筷子炖羊肉,说话与往常无异,“天冷,多吃点羊肉暖暖身子。” 他被铐着手脚,只能在榻上活动,这时也只将被子当外袍披着。杭杭看着他才觉出冷来,扭头去看墙角的暖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里头的炭火已经燃尽了,屋里净是寒意。 她连忙去重新生了火,又从带来的包袱里扯出一件棉袄,俯身给柳易披上。 “谢谢你。”柳易又笑了笑。他胳膊被铐着,塞不进袖子里,只好就这么披着,应付着吃了顿饭,也不算太难堪。 杭杭将碗筷收拾好,打算带回厨房去。她提着食盒走到门口,又回来给柳易倒了杯热水,站在一旁踌躇许久,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先生,我对不住你。”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柳易讶于她的道歉,“你的主子是宫季扬,替他做些事罢了,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不会怪你。” “可……”杭杭看了看他光裸的脚腕上那一截深色绸缎和上头扣着的镣铐,越瞧越难过,连视线都有些模糊,“我没想到将军会……我还以为……” 她本以为宫季扬只是想捉弄柳易,心知他们俩两情相悦,还曾沾沾自喜,想着自己做了件好事。可如今柳易被宫季扬关在这不见人的小院里,疯子一样铐着手足,连衣裳都披不上,她才发现自己大约是做错了事。 她眼泪落在榻上,半是愧疚半是委屈地伏在柳易腿上哭了一阵,直到柳易用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这才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好了,我不怪你。”柳易拍拍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扶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 “可将军把你关在这儿,要是以后都不放你,那可怎么办……” “没事的,别怕。”柳易朝她笑笑,安抚道,“快去吧,别太晚了。” 她点点头,想起在这屋子里住到过世的宫夫人,却又根本不敢跟柳易说这事,怕他横生忧虑,只好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提起食盒关门走了。 柳易在春晖园住了三天,宫季扬一直没来过。每天只有杭杭照三餐给他送饭,他靠着窗外的日出日落辨认时间,到看第三次日出时,宫季扬终于来了。 他还靠着那堵墙,棉被盖到胯上,侧着脸看窗外墙边的一株梅花。宫季扬进门时,他看得太久,闭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0 上眼静静地睡着了。杭杭坐在旁边缝一件新制的棉袄,被他进门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被针扎到手:“将军……” “出去吧。”宫季扬摆摆手,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又惴惴地望了柳易一眼,这才出了门。 宫季扬走到榻前,盯着柳易的脸看了许久,直到一缕阳光照到他脸上才回过神,伸出手将人摇醒。 柳易好容易打了个瞌睡,被他堪称粗暴的动作摇醒,皱了皱眉,睁眼看他。 “过得挺舒坦啊,阶下囚也做得这么随遇而安?”宫季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柳易清醒过来,坐直身子与他对视。 “我不随遇而安,难道还要在这儿终日以泪洗面?” “你若是以泪洗面,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放你走了呢?” 宫季扬拉过杭杭方才坐的椅子,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他怀里,自己在榻旁坐下,好整以暇道:“看看吧。” 柳易接住那东西,发现是个小竹筒,他常用来装信的那一种。他的指尖在竹筒上摩挲片刻,抽出了里头薄薄的信纸。 送信的鸽子被捉住了,他想,这里头会写了什么呢。 他展开信纸,在宫季扬的目光注视下将那封潦草的信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宫季扬。 他没打算抢,也没打算不让宫季扬看信——毕竟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再看看沈无青写来的信也无妨。 宫季扬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草草看过以后抬眼来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柳易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信里附的方子你可以找个大夫看看,不会有问题,照着吃对化解寒毒有好处。” 他先前在信中托五师兄替他问小师弟关于寒毒化解的事,恰逢师父带着小师弟去了京城,沈无青便顺带问了,还将方子附在信中寄了过来,问他是怎么回事。这信他多半是回不了了,可方子能用,让宫季扬照着抓药吃吃,也不枉他千里迢迢找小师弟要方子。 宫季扬略一思忖便明白这方子出自谁手,他看过柳易没寄出去的那封信,知晓了他与沈无青的关系,沈无青又在信中提及“三思”之名,这药方只能是出自他们的小师弟慕容三思之手。 他寻访能根治寒毒的名医多年,至今只余两位未能得见,一是已经隐居多年的“圣手回春”阮华,早已不见世人,也无人得知她隐居的地点;另一位则是素有医仙之称的方如景,于前些年已经过世,只有亲传弟子慕容三思继承了他的衣钵。可慕容三思是慕容端的心头肉,恨不得揣在口袋里带着走,宫季扬去年想方设法也没能得见这位小医仙,没成想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他开出的药方。 他捏着那张写了药方子的纸,神色复杂。 “你若不放心,可以多找几个大夫看看。”柳易以为他在怀疑药方的真假,便道,“方子是慕容三思开的,他的名字,好些大夫应当都知道……” “用不着,我也知道。”宫季扬道。 他看了柳易一眼,觉得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连这人背着他做过些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却总在以为自己已经门儿清的时候又发现些别的。 “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他盯着柳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柳长明,你究竟有几张脸,有几个身份,在你那些难辨真假的画皮底下,又有几颗心?” “至少面对你的这颗心是真的。”柳易道,“我的身份你也清楚了,至于我的脸……我给你个方子,你让人照着备好东西,我去掉易容让你看。” 他将脸上仅有的一点伪装去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与先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更白了些,眼周有些发红,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我没骗你,来北疆我用的是本名,也没给自己变脸。”他将擦脸的布巾丢在盆里,苦笑道,“那时想的是这样更没人认得我,后来开始觉得难为时,既后悔自己就这么来了,将来脱身困难;又庆幸自己没有伪装,这样骗你能骗得少一些……” 布巾掉进盆里,溅起几滴浅黄色的药水,柳易将手也按进去泡了泡,洗过的皮肤也和脸一样变得白皙许多。 “这就是我在身上动的全部手脚了,不用药水洗是洗不掉的,也用不着经常去修补。”他抬头去看宫季扬,“你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因为我本就没改变自己的相貌,这就是我本来的脸。 “我说过我没骗你。”他低声说。 宫季扬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凑近来吻他。 这个吻来得突然,柳易下意识地避了一避,却被他勾住腰往自己怀里摁,镣铐随着他的动作一阵乱响,最后磕在墙上,将石墙砸出一层浮灰来。 “你的心是真的?”他将柳易推到身后的石墙上,自己单膝跪在榻上,倾身又去亲他,“那我便来看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他黑沉沉的眸子近在咫尺,柳易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恍惚间竟觉得宫季扬眸中燃烧着火焰,几乎要将他也一并点燃。 宫季扬在吻他,刻意给他留了逃跑的缝隙,却又让他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他的左臂抵在柳易身后的石墙上,另一只手按着柳易的腰,只要柳易向另一边躲就能脱出他的桎梏,他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又像是欲擒故纵的谋士,逼着柳易往他的陷阱里跳。 柳易知道他的心思,只要他这一回逃了,宫季扬便不会再给他留任何余地,也不会再信他一分一毫。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执拗起来像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即使是之前,柳易也没有拦住他的把握,更别提如今—— 他阖上双眼,任由宫季扬撬开自己的唇齿,将舌尖探进他嘴里。 “不逃?”宫季扬在他耳边含糊地问,“再不躲开,我就当你乐意让我继续了。” “逃又如何,不逃又如何?”柳易被他再次咬破了将将愈合的嘴角,无甚血色的嘴唇染上一点淡淡的红,任他将那点血迹细细舐去,没把那点刺痛放在心上。他还戴着镣铐的手穿过宫季扬的腋下绕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似的将手掌停留在他背上,掌心的热度隔着冬衣几不可察,宫季扬却感受到了他的心思。 “……那我便最后信你一次。” 长久的沉默后,宫季扬像是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执着,伸手覆上了柳易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 他像冬天溺在冰河里的人,抓住身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1 边漂过的最后一截浮木,顾不上管它是否牢靠,也管不着河水将会带着他们漂向何方,用尽骨子里的力气死死攀住那截脆弱的木头,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它身上。 柳易的手指动了动,嵌进他的指缝里,任他将自己按倒在榻上。 毕竟是数九寒冬,即便柳易不如宫季扬畏寒,被掀起里衣时还是打了个寒颤。宫季扬覆在他身上,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按在他颊畔,另一只手抚过他腰侧,冰凉的手指触及温热的皮肤,柳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被宫季扬扶着腰凑上来吻了吻。 宫季扬的头发很长,比他长得多,披散下来如幔帐般将窗外透进来的光遮去小半,影影绰绰地随着他的动作拂动。柳易睁开眼看他,用手指拭去他嘴角沾上的一点血迹,又闭上眼,任由宫季扬俯身下来亲了亲他的眼皮。 他眼角上翘,有双格外动人的笑眼,闭上后又是一副安详静谧的温柔模样,宫季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几乎忘了动作。 柳易便又睁眼来看他,却被他拿手遮了眼睛,随即被按在榻上的另一只手也被松了开去。他难掩不安地动了动,宫季扬却在这时将手伸到了他的身下。 那话儿被微凉的手握住,柳易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伸手去挡。宫季扬哪里肯善罢甘休,故意用指尖去逗弄那半软不硬的地方,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嫌不够似的又去吻他。 他手上功夫颇佳,倒显得柳易像个雏儿,被弄了一阵便硬了起来,有些难堪地在他掌心掩盖下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像刷子似的,扫得宫季扬心里痒痒,忍不住松了那只手,心里一动,轻轻用舌尖舔了舔他薄薄的眼皮。 柳易只觉得他舌尖都是凉的,直到宫季扬用手指替他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他才惊觉不是这样。 宫季扬的手已经暖和起来了,他会觉得凉,全是因为自己的脸烫得惊人。 他睁眼去看宫季扬,见他面色如常,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可当他难堪地别开视线时,却无意中瞥见那人掩在披散的发下的耳朵已经红透,像雪地里初绽的一点嫣红。 柳易便笑起来,伸手去捏他的耳垂,被宫季扬捉住手亲了亲。 “脸上是热的,怎的手这么凉。”他皱着眉看了柳易一眼,然后拉过被子,将两人遮了个严实。 他们都没去提起柳易四肢的镣铐,也没提起奸细和背叛,像是约定过的默契,实则是不约而同的逃避。 柳易并非未经人事的雏儿,他在听风阁这些年没少遇到过投怀送抱的,可此前从无一人令他屈居在下,也从未有人让他真正动情。 宫季扬手上功夫熟稔,柳易原以为他是个中老手,谁知到了提枪上阵时却泄了底,原全是些表面功夫,实则比雏儿还雏儿。 难以启齿的地方被一点点开拓,指节在他内里屈伸揉弄,却不得章法,修剪整齐的指甲刮得他有些疼,重复几次后柳易没忍住低喘出声,又怕外头有人听见,张嘴咬住了宫季扬的肩。宫季扬肩膀宽厚,虽然净是一身不见太阳的白皮,却有习武之人的体格,柳易咬在上头,自觉已经用力不小,却仍只是留下了一个隐隐带点血色的牙印子。 宫季扬装出一副熟稔模样,将柳易难耐的神色看了个够,自己却也露了怯,下身勃发,硬梆梆地抵在柳易腿上。柳易犹豫着想要伸手去触那根硬物,却被他抬起一条腿,宫季扬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拂过他大腿内侧的皮肤,将他的腿架在自己肩上。 这姿势难堪得很,柳易闭上眼,抬起手臂环住他的颈项,下身像被生生嵌入楔子般疼,宫季扬的那物一点一点顶开他柔软的内里,最终全根没入,开始缓缓抽插。 “疼不疼?”宫季扬在他耳边问。 柳易掐了他一把,将脸埋在他脖颈间,半句话也不想说,只听得偶尔从唇齿间逸出的一星半点细细呻吟。 他像无根的浮萍,将自己系在宫季扬身上,予取予求。 宫季扬拉着他白日宣淫一番,事毕还在他的指使下打来了热水,替他清理一番,这才挤到那张快要散架的软榻上,抱着他躺下。 柳易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替他梳着头发,做的时候只顾得上快活,这时平静下来了,那点没来得及冒头的难堪便又涌上面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嗓子也干得厉害,宫季扬的身体算是彻底暖和了起来,躲在被子里光着上身也不觉冷,软榻太小,柳易靠在他胸前,还能听见一点心跳声。 他身中寒毒,毒性已经逼近心脉,故而那心跳声听着较常人还要弱些。柳易听得明白,想要抬头去看宫季扬,却发现那人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着了。 他没敢动弹,生怕吵醒这好容易安分些的大爷,自己睁着眼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看待方才那场情事。 百十来种想法从他心里飞过,又被一一否决,直到他被耳畔的梦呓声惊醒,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浅浅的梦。 唤醒他的是宫季扬的梦呓,柳易侧耳听了一阵,心像被针戳了似的,酸痛又柔软。 他在低声叫“长明”,像是怕人跑了,搂着柳易的手还紧了紧。 柳易百感交集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伸手去抚摸他的背,哄孩子入睡般低声道:“我在呢,别怕。” 宫季扬便渐渐安分下来,将他搂得严严实实,没再继续说梦话。 宫季扬在春晖园睡了一觉,醒来便匆匆走了,这一去又是一天没见人影,柳易问了问杭杭,杭杭说是回军营去了。 他心里有些疑惑,却没说什么,照常过日子。 那镣铐仍锁着他的四肢,他也不在意,每天吃喝照旧,连杭杭都忍不住问:“先生,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他反问道。 “万一将军以后就这么关着你……”杭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真的不怕吗?” “我在这儿吃好喝好,还有你不时陪我说说话,虽然日子过得没什么意思,但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柳易手里握着那个被他藏了好一阵的木盒,指尖摩挲着盒子有些磨损的棱角,嘴角露出些笑意来,“别人求也求不来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不是?” 杭杭便不说话了,只不时担忧地偷偷看他。 她那日傍晚才敢回来,宫季扬已经离开了,柳易倒在榻上睡得香甜,叫也叫不醒,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才知是烧了起来。之后急匆匆地找了大夫,忙乱过后给柳易煎了药,等他的烧退了,已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宫季扬对柳易做了些什么,她心里隐约有些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2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2 猜想——虽然年纪不大,可她起初是要给宫季扬做通房丫头的,这些事早有婆子教过她。宫季扬喜欢柳易,她那日瞧得明白,可柳易喜不喜欢宫季扬,她却说不准。 万一是将军强迫先生做那事的呢?她满心忧虑,自以为偷瞄柳易做得足够隐蔽,却没想到柳易全都看在眼里,只是知道她好心为自己担心,这才没多说什么。 她想着中午给柳易炖点汤补补,正在心里盘算着菜色如何搭配,却听见有人敲门。 余墨白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着朝她点点头,道:“我给柳先生送些点心来。” “余军师。”杭杭乖巧地福了一福,回头去看柳易,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将余墨白请进屋来,“进来坐吧,我恰好要去准备午饭了,您和先生慢慢聊。” 她将自己做了一半的女红收起来,替他们掩上门出去了。余墨白将食盒放在小几上,视线扫过被子下露出的小半截铁链,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柳先生。” “余军师。”柳易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斗篷上的毛领遮住了余墨白小半张脸,更显得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稚气未脱,可他露出一点与这份稚气不相称的笑意来,又凭空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违和。 他盯着柳易的脸看了一阵,了然道:“原来柳先生生得如此白皙俊美,先前真是被易容遮挡了不少风华,想来将军也是已经看过的了?” 柳易没理会他的明知故问。虽然失了武功,可光论唬人的劲头和技巧,他胜过余墨白百倍不止。 “军师今日来,是来找我谈心的,还是要向我示威的?”他倚在墙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在这儿住了好些日子,我都快忘了正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秘密?忍到那一日才去跟宫季扬说,也是好手段。” 余墨白脸色阴郁,看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疑虑更甚。 “你不怕?” “方才杭杭才问过我这话,你们怎么约好了似的。”柳易挑了挑眉,“我的回答也一样,吃好喝好,日子过得没什么意思,但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你说是不是?” 余墨白笑了笑。 “可宫将军待你的态度,可再不会回到从前了。” 他眼里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是讽刺,又像悲悯:“你不怕吗?还是说,直到现在你还在说谎骗他?” “我没骗他,骗他的是你。”柳易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发现我与人私下通信,截住后交给宫季扬,自然是没错的。可在上交之前将我的信撕走一半,这有什么意思?” 他的信写在一张纸上,宫季扬再给他看时却只余下半张,除了截住信的人私下撕走了一半,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余军师,这么做对你有好处不假,可我没想到你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叹息,“你是想着,撕走那半封信,宫季扬便会将我打入将军府地牢,借他之手将我斩了,你来坐享渔翁之利?” “有何不可?”余墨白反问道,“你本就居心不良,余下的那半封信,难道就不是你亲笔写下的?” “是,这一点我无可辩驳,可你难道不怕宫季扬知道这事会生气?” “我以为他会直接将你送进地牢去拷问,你不说,这事他怎会知道?”余墨白知他吃了化功散,又被铐得严严实实,便毫无忌讳地伸手来捏他的下巴,“没想到你倒真把将军迷得七荤八素,他不仅不舍得让你进地牢,还把你藏在自己娘住过的地方……柳先生,是不是戏子都像你一样懂得怎么让人死心塌地?” 他说得难听,手上动作也不客气,柳易用手格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余军师,对有些事妄下定论,会显得你很愚昧——如何处置我是宫季扬的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余墨白眨了眨眼,无辜地缩回了手。 “我只是看先生脸上沾了缕头发,想替你摘掉。”他低声道,“并非有意冒犯先生……” 柳易虽然动不了真气,与不会武的凡人无异,却也从他态度的转变明白是有人来了,扭头去看门的方向。 果然,没过多久,齐深推开了房门,见余墨白坐在榻旁还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将军正找你呢。” “我、我来看看柳先生,给他送些点心来。”余墨白匆匆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无害模样,“我这就去书房找将军。” 齐深像是来寻他的,等他走了,却回头来看柳易:“先生,你……” “既已知道我是什么人,就不必再叫先生了。”柳易笑了笑,“来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来看看你。”齐深也不坐下,就站在原地跟他说话,“我早该猜到你的身份的,谢谢你一直手下留情。” 他没把话说明白,可柳易知道,齐深是在谢他没有对宫季扬下手。 “有什么好谢的。”柳易叹了口气,“我可没安什么好心,你还来谢我,不怕被人说闲话?” 齐深皱了皱眉:“余墨白跟你说什么了?” 柳易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你看好你家将军,莫让他做傻事。” “将军最近一直在府里和军营之间来回,还下了水,不知在找什么东西。”齐深问,“跟你有关系?” 柳易怔了怔,摇头。 “那就怪了,他……”话说一半,齐深自己先住了嘴,约莫是想起了他的身份,便换了个话题,“你好好休息,我问杭杭要了化功散看过了,不是伤身的药,服了解药就能恢复功力。” 他以为柳易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个担忧,不由多说了几句,柳易讶于他的好心,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齐深走时将余墨白带来的食盒拿走了,柳易没问原因,猜想里面不是什么单纯的点心。他对余墨白没什么偏见,只是觉得这人的小聪明没使对地方,说的话也有些奇怪——余墨白像是有意在刺激他,言语间流露出的不像对宫季扬的倾慕,反而像是胜者的得意洋洋。 离间他与宫季扬,除了他喜欢宫季扬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么? 柳易思索许久,隐约有些头绪,却没有任何证据,只得先将这想法压下去。 其实化功散的效用没他们想的那么神奇,他经过几日休养已恢复了些许,能动用一些真气了。只是这一点好转远远不足以让他逃出将军府,柳易便装作一切如常,每日与他作伴的只有杭杭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3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3 ,她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他怀着装傻充愣的心思过活,却没想到意外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宫季扬在两日后被人抬进春晖园,他还清醒着,指使着齐深将他送到春晖园,挨着柳易睡的软榻又放了一张新床,将他放在上头。 柳易先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然后才看到床上宫季扬的脸色,犹豫着靠近了些,拿手去探他额头。 凉的。 可他的脸色分明是红润的,看着不像平时寒毒发作的模样。 请来的大夫在北疆算是顶有名的了,把过脉后却也束手无策。 “寒毒入侵心脉,本该浑身都觉得冷,可他却觉得热,这是……”他不敢把话说全,可柳易和齐深都听得明白,对视一眼,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和担忧。 顾不得顾忌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柳易拉过宫季扬的手臂亲自给他把脉,得出的结果也与大夫相差无几。他抬头去看齐深,皱着眉问:“他做什么去了,怎么会突然发作?” 齐深正要回答,宫季扬却拿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没什么,刨了个冰洞,不小心掉进去了。” “冰洞?怎么回事?” 柳易被他的手冻了个激灵,连忙用自己的手包住他冰块般的手掌,却不见一点好转。 宫季扬沉默了一瞬,抬头去看齐深:“你先下去。” 齐深会意地带着大夫出了门,只留他们俩在屋子里,柳易被关了这几日,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他一眼:“究竟怎么回事?” 宫季扬被他握住的手动了动,蜷缩的手指勾缠住柳易的指尖,说:“我去查了北疆军所有的兵器库。” 他说得没头没脑,柳易怔了怔,道:“什么?” “摆在明面上的兵器库有二十个,分布在各个驻地里,将军府里也有一个。这些兵器库,全都没有问题。”宫季扬说,“可我爹不是那么老实的人,当年蛮子不时要来烧杀抢掠几次,他带着将士们挖了好几个地窖,用来藏军粮和兵器。光是我知道的暗仓就有好几个,一一排查过后也没发现端倪。” 这话难免有些忤逆,他查他爹也就算了,再把这事告诉柳易,显然不太妥当。可他还是说了,柳易听得有些迷糊,这时却也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宫季扬的手,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找遍了我所知的兵器库和暗格,眼看马上要说服自己了,还挺高兴,没想到却在这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宫季扬自嘲地笑了笑,“就在我小时候溺水的那条冰河旁,他派人挖了一条暗道,悄悄建了了个地窖。 “你猜里头有什么?”他问柳易。 柳易低头对上宫季扬的视线,发现他眼里半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块沉在河底的石头。 “……有什么?”他低声问。 “有地图,还有作战路线和龙袍。”宫季扬冷笑道,“他是真的想要造反。” 柳易愣住了。 “我和我娘信了他十几年,尤其是我娘,即便疯了也还日日念叨着他是冤枉的,却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瞒着她做了些什么。而我,从小被灌输‘我爹是个大英雄’的想法,一直想做他那样的人,他被押解回京时我跟着去了,在皇宫门口跪了三天……都是笑话。” 宫季扬一气说了一大通,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咳了两声。柳易给他倒了杯水,他躺着喝了一点,这才缓过气来。 他这副模样着实虚弱得很,柳易看得眉头紧皱:“你先歇一会,有没有按三思开的药方抓药?让他们煎一碗来……” “不碍事,已经让齐深去煎了。”宫季扬又咳了咳,拉着他的一只手不放,笑道,“你担心了?” “废话,不担心我在这着急上火的做什么?”柳易瞪他一眼,伸手要去开窗喊人,却被宫季扬拦住了。 歇了这两句话的工夫,他的气色又好了些,奇异地恢复了红润。 “先陪我呆一会儿,就我们俩,不要别人。”他说。 柳易拿他没辙,只好任他拉着,用手替他暖着双手,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这些年来一直抱着替他报仇的心思,到头来却发现他根本不是被冤枉的。”宫季扬看了看他,话里有些讽刺,“你说顾怀想要替他翻案?看来他不像他老子,没有一双识人慧眼。” 再说下去就更大逆不道了,柳易心里转过千百重思绪,最终却是担忧占了上风,无奈地拍拍他的手背,岔开话题问他:“那你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宫季扬道:“那地道进了水,我找人掘开时不慎凿破了顶上的冰,冰河的水涌了进来。” “然后?” “然后我和士兵一起,将里头的东西捞了上来。”他理所当然地道。 柳易睁大了眼:“你不要命了,冰河的水也是你能泡得的?” 宫季扬看过那封信,慕容三思的方子里写得明明白白,中寒毒者沾不得阴冷之物,他竟还跑到冰河里去捞东西! “时间紧迫,齐深又不在,我不帮忙,那些东西都得被河水冲走。”宫季扬嗤笑一声,“现在想想,冲走了倒好,那就用不着知道这事了。” 宫季扬絮絮说了一阵,状态始终不好,最后挨不住昏昏睡去。柳易盯着他看了许久,开窗叫来了齐深。 “将他留在这儿吧,让杭杭过来伺候,我照看他。” “我原先想的也是这样,将军只认你一个,换了别人他不肯听话。”齐深无奈地倚在窗边,忧心忡忡地越过他望了宫季扬一眼,“我会去找找别的大夫,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 他自己说得也不确定,只是这么说着,仿佛就多几分念想似的。慕容三思的药方只说能缓一缓,可宫季扬现下的状况已经不是缓缓就能解决的了,他和柳易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 “好,我还知道几个名医的住处,给你写下来,你派人去找。”柳易让他拿来纸笔,写了几个地点和人名,又另写了封信,和自己包袱里的两个泥人一起交给他,“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带着这个去找听风阁的人。” 听风阁的人不认齐深,信物却是认的,柳易把在他们摊上带走的泥人交给齐深,也是变相让他去利用听风阁的渠道——虽然柳易自己也明白,要找到拔除寒毒的办法,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齐深接过他的信和泥人,眼神有些复杂:“柳先生。” “去吧,别耽误事,让杭杭过来煎药就好。”柳易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4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4 笑了笑。 “……好,多谢。” 齐深欲言又止地看他一阵,带着东西走了,没过多久,杭杭端着药汤急匆匆地跑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没见过宫季扬这么虚弱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他吵醒,只好压低声音问柳易:“先生,将军这是怎么了?” “寒毒发作而已。”柳易没跟她说实话,“暂且在我这歇一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杭杭点点头,看着他把宫季扬叫醒喂药,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把碗收走时回头看了柳易一眼,见他望着窗外出神,心想,先生大概是不会逃跑了。 宫季扬喝过药又睡了过去,柳易见他没有清醒的意思,便悄悄从角落里摸出装着长寿锁的盒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来。 那是宫季扬上回截住的信里的,他从竹筒里取出了写着方子的信,宫季扬便只拿走了那封信,忘了将竹筒一并带走。而事实上,竹筒里还有另一张纸条,卷起来只有指甲盖大小,塞在竹筒尽头,柳易揭开竹筒时就发现了,却刻意没有触动它,只将前头的信取了出来。宫季扬丝毫没有发现他动的这点手脚,柳易便悄悄地留下了这张纸条,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夜里悄悄借着月光看过上面的内容,虽然代价巨大,但那却是能切实拔除寒毒的唯一方法。 而且是个简单的办法。信里的药方只是权宜之计,这办法做得好了,却能彻底拔除寒毒,只需再经过半年调养,便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他手里拿着那张细小的纸条,低头去看宫季扬,轻轻叹了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务必慎之又慎”,慕容三思是这么在纸上写的,誊了药方子的信是沈无青写的,只有这张纸条是他亲笔,可见其重要程度。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快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了,柳易找不到别的办法,决定冒险试试。 他粗通一点医术,给宫季扬再把一次脉,然后扶着他挪了挪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宫季扬的身体越来越沉,像是昏了过去,被挪了位置也没有醒来。柳易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得有些烫手。这时候发起烧来,恰恰是慕容三思说的最严重的情况了。柳易咬了咬牙,将纸条收起来,决定按上面的办法先试试。 “以银针刺穴放出毒血,辅以真气灌输,在真气流动间将寒毒引至自己身上,可保中毒者性命无虞。” 他取了大夫留下的银针包裹,按照慕容三思说的找好了穴位,依次扎下三枚长针,果然从针刺的地方流出血来。柳易用袖子擦掉那点黑色的血,仍让银针插在穴位上,自己则将手放在宫季扬后心,运气缓缓灌入他体内。 柳易敢这么干,其实与他修炼的内力有关。 宫季扬是寒气入骨积累形成的寒毒,学的又是沙无痕的心法,沙无痕的武功招式讲究大开大合,以势取胜,内功心法也同样属于烈性,与寒毒相冲,长久积累之下,对身体损耗极大。宫季扬不常动真气多半是得了大夫指点,也正是因为这样,寒毒不能流通,便一点点侵蚀他的心脉,最终毒气攻心,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柳易与他不同,学的武功招式多而杂,心法用的倒只有一门,即是北冥老叟余勿的独门秘籍“漱心寒玉”,内力偏向阴寒,经过多年修炼,对入体寒气也有了一定耐性。此番引渡宫季扬身上的寒毒,即使不是瞒着别人偷偷干,能耐得住的多半也只有他一人。 他先用真气护住了宫季扬的心脉,又按信上写的将宫季扬体内的寒气一点点往自己身上引,这过程艰难又复杂,柳易刚恢复了四成功力,做起来很是吃力。对柳易而言,寒气入体起初不算什么,可到了后半程,他却逐渐开始觉得身体发冷,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多半是引得太急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顾忌着一次不能引得太过,柳易先停了下来,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冷汗。他低头看了看宫季扬,见他脸色好了些,才伸手取下那三枚银针,又替他拭去针眼溢出的污血,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柳易顿觉疲惫不堪,甚至没顾得上将宫季扬挪回原处,靠在墙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易这一觉睡到了半夜,睁眼时浑身发冷,提不上半点力气,甚至都不是自己醒过来的。 有人在他鼻下放了醒神的药物,待他悠悠醒转,眼前豁然出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的脸。 他恍惚着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慕容端还是站在他面前。 “别揉了,我是真的。”慕容端没好气地捏住他揉眼的手,递给一旁的慕容三思,“快给他看看,也不知到底给人吸了多少寒毒,把脑袋都吸傻了,叫都叫不醒,非要上香。” “他是昏迷,又不是睡过去了,哪能那么容易叫得醒?”慕容三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扭头朝柳易笑笑,温言软语地安慰道,“六师兄,我给你把把脉。” 柳易任他将手指搭在自己脉门上,可他好脾气的小师弟探了许久也没说话,反倒皱起眉头,责备地瞪了瞪他。 “太胡来了,你身上化功散的药效还没散,怎么敢擅自将别人身上的寒毒引渡到自己身上?六师兄,你真当自己是铁人了?” 柳易摸了摸鼻子,想起宫季扬不知怎么样了,忙探头去看。慕容端看着他长大,怎么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迈腿往旁站了一步,便将宫季扬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什么,给我老实听大夫教训。” 柳易缩回脑袋,任由慕容三思抽出银针扎自己,没敢出声。 小医仙年纪虽小,医术可半点不掺假,对得住这响亮过头的名头。他扎了柳易几针,觉得自己先前做了错事,叹息道:“怪我,怎么把这法子告诉了你。” 沈无青找他要方子时他没多想,只照该说的说了,全然没想到柳易会自己去试这舍己救人的法子。他被慕容端摸黑带着潜入将军府,找到人时看他的凄惨模样已经觉得不对劲,现下给柳易把了脉,肠子都要悔青了。 慕容三思秀气的眉毛快被他拧成了麻花,柳易心中大呼不妙,通常小师弟生气时,惹他生气的人就要倒大霉了——慕容端会把这惹他心肝生气的人狠狠修理一顿,而现在这个倒霉蛋是他。 果然,慕容端脸色不善地看他一眼,道:“乖徒儿,跟为师回家走一趟吧?” 他说要走,柳易是留不下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运气拧断铁链,将它们丢到一边,然后伸手来扶他:“走吧,还要为师背你?”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5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5 “我得给你好好调理一阵,寒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是将养一年半载便好了,你呢,少说也得调理十年。”慕容三思难得生一回气,这回被他气得够呛,“强行催动真气来引渡寒气,六师兄,你是看不懂我写的字么?” “这不是等不及了嘛……”柳易摸着鼻子嘟囔道。 “等不及就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他的美人师弟竖着眉毛瞪他。 柳易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大夫,只得认命地放弃了狡辩,下地穿鞋收包袱。 那边慕容端正打量着被自己一掌劈昏的宫季扬,评头论足道:“这小王八蛋长得倒是不错,不枉我家小六死心塌地的……” “你盯着他看做什么。”慕容三思好心肠地伸手去给宫季扬把脉,推了他一把,“快去帮师兄收拾东西,我们天亮前得走,不能让这儿的人看到。” “那你还摸他手呢。”慕容端幼稚地撇撇嘴,回头去帮柳易。 柳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还是那个小包袱,披上外袍就能走。他将包袱背到肩上,想了想,又爬上软榻,伸手从角落里摸出那个木盒,揣进怀里。 慕容端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等他再下来,便伸手拉过慕容三思,道:“走了。” 柳易终于能看了宫季扬一眼,见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血色,放下心来,跟着慕容端出了门。 他们在将军府外停了辆马车,柳易被塞进车厢里头和慕容三思一起坐,大气也不敢出。倒是慕容三思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低声安抚道,“我给他放了药,别担心了。” “我没担心,”柳易笑了笑,“反而是你,怎么突然跟着师父到北疆来了,不是在京城看小九么?” “就是九师兄让我来的。”慕容三思道,“你那么久没有回信,听风阁那边也没有消息,他怕你出事,自己又走不开,就托师父来看看。” 他生得漂亮,连瞪人都像是含羞带怒的,说话却半点也不留情,处处扎在人痛处上:“还好我跟着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拿自己的性命胡闹。” 柳易干笑着给他捏了捏肩,讨好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嘛,别气了。” “你再被锁个十天半月的,就不是十年八年能恢复得了的伤了。”慕容三思面色缓和了些,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光拿恢复的那点内力去护着别人了是不是?经脉全被冻伤了,再淤塞一阵,怕是今后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准,傻不傻呀?” “情况危急,我没想那么多……这不是有你嘛。” “少哄我了,我又不傻。”慕容三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针来,推着他让他躺下,“我给你封住几个穴位,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慕容端带着他们到城郊他的一个别院里去,路途不算短,马车得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慕容三思却担心柳易被冻伤经脉,决定先给他封上,到了地方再解开。 柳易乖乖任他把自己扎成筛子,慕容三思没骗他,确实是疼,可他没有忤逆大夫的胆子,只好咬牙忍着。 好在小师弟下手极稳,即使在颠簸的马车里也没扎歪,没几下就在他身上几处要穴扎好了针,嘱咐他不要乱动,又去取药。 “宫季扬怎么回事?看他睡着了还得拉着你的手,不像是对你无意,可又是化功散又是铁链镣铐的……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慕容三思一边往他掌心上抹黏糊糊的药膏,一边忿忿地替他抱不平,可没说两句又把矛头对准了他,“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拿命去救什么人,六师兄,你又是怎么想的?” 柳易讪讪道:“你才十六岁呢,能有多大……” “十六岁还不够?十六年前你才几岁?”慕容三思睨他一眼,“别想着糊弄我,我答应了九师兄要看着你,你现在不说,早晚也得跟我说。” 他解了柳易的衣领,将最后一团草药拍在他心口,轻飘飘地说:“养病的日子多无聊啊,六师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慕容端的别院就在雁城城郊,盖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只有条不显眼的小路能进去。他驾着马车进了院子,便有人来接他们下车,帮着搬东西。 “下来吧,先在这休养一阵。” 柳易顶着一脑门的针从车里探出脑袋,环视一周后惊叹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在雁城置办了处院子?” “为师买个别院带小徒弟玩,怎么了?”慕容端把他从车上扶下来,看着他脑袋上遍地开花的银针乐不可支,“挺别致啊柳阁主。” 跟着下车的慕容三思白了他一眼,扶着柳易进屋去了。 仆人给他们收拾好了屋子,柳易被安置在靠南的一间,打开窗户还能看到雪松林。慕容三思替他取了针就出去了,他靠在窗边看外头,想起了燕回山上那座小木屋。 慕容三思端着药汤进门来,见他望着窗外出神,轻轻敲了敲门板:“师兄?” 柳易回过神来,扭头朝他笑笑。 慕容三思从盘子里拈了块热乎乎的点心塞进他嘴里,道:“先垫垫肚子,药不急着喝。” 白糖糕是热的,绵软又清甜,吃起来不太腻。柳易被他连塞三块,又喝了半杯温水,他这才把药汤递过来。 “我一会开个新方子,让他们一日三餐照着给你做药膳。” “一日三餐?”把苦兮兮的药汤喝干净的柳易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让我天天嚼人参吧?” “想得美,顶多给你炖人参鸡汤。”慕容三思收起药碗,把盛着糕点的盘子留在桌上,见他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便道,“躺下吧,我洗个手回来替你施针。” 他一日照三餐给柳易针灸,辅以汤药和药膳温补,过了好几日才彻底化去和寒毒纠缠在一起的化功散的药力。这期间慕容端只来了一次,在慕容三思的指引下用内力替柳易好好地梳理了经脉,又将他数落了一通,这才走了。 “他这是忙什么去了?”柳易问慕容三思。 “找东西呢。”慕容三思也不瞒他,边收拾换下来的药渣边道,“他前些日子得了块玉佩,给了三王爷,自己还到处奔波。护国玉玺一出,朝堂内外都不得安宁。” “护国玉玺?” “嗯,就是那块传得特玄乎的玉玺。”慕容三思看他一眼,“你别想这些了,先安心养身体。” 被戳穿心思,柳易装傻道:“我没想啊,就这么顺口一问嘛。” 做大夫的看人可真准,谁听话谁难缠,一目了然。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6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6 等慕容三思也走了,柳易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那个被揣得温热的木盒,打开来看了一眼。 已经过去两天了,不知宫季扬醒了没有,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发疯? 宫季扬是醒了,而且已经在雁城翻天覆地地找了他两天了。 他是被杭杭喊人的声音吵醒的,日上三竿,屋里却只有他和杭杭两人,铐着柳易的铁链断了,人早已不见踪影。 “先生……不见了。”杭杭怕他生气,先溜出了门,“我去喊大夫,将军您歇着。” 她刚出门就听见铁链被砸在墙上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脑袋,心想还好自己跑得快。 可先生就这么不见了,是有人把他救走了,还是他自己恢复过来逃出去了?他还好不好?这么想着,她又担心地扁扁嘴,小跑着喊大夫去了。 大夫倒是惊讶不已,摸着胡子啧啧赞道:“一夜之间大为好转,再用上次将军给我的方子多加调养,一年半载便能恢复如常,再不必受寒毒侵扰。” 宫季扬阴沉着脸,听到这儿才开口问:“是怎么好转的,你看得出来么。” “这个……”老大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想,多半是以外力相引,将寒毒自经脉血液中抽出……” 话音未落,宫季扬单手将桌子掀翻了,大夫被吓了一跳,齐深面色如常地扶住他,然后俯身等着宫季扬的命令。 “给我把柳易找回来。”他说。 理智告诉他,救走柳易的人不可能还带着他逗留在城中,可他还是疯了一样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派出去找柳易,不肯放过一点侥幸。他的人翻遍了整个雁城也没能找到柳易的踪影,又将城外有人烟的地方也翻了一遍,可惜慕容端离开别院前将唯一能进出的小路用雪掩了,他们没能发现。 宫季扬把将军府书房能砸的都砸了一通,想回军营去调兵找人,齐深却难得表现出了反对。 “将军,柳先生多半已经离开雁城了,你还是先冷静养病,等身体好了再去找吧。” “万一他没走呢?”宫季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发现柳易不见后他足有两天没睡,大夫都快被他逼疯了,硬要他好歹休息一下,“如果他还在雁城,我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回来。” 齐深和他一起长大,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倔起来除了柳易谁也劝不动,可柳易现在不在了,只能由他来做这个恶人:“既然柳先生自己离开了,就必然有他的理由,怎么会让你轻易找到他?” 他硬着头皮说了这番话,生怕宫季扬又要大发雷霆,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齐深,你说他为什么要离开?” 宫季扬这两天来发了好几次火,除了齐深没别人敢进他的书房,现在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体内仍有残余的寒毒,脸色发白,闭着眼睛像尊玉石做的雕像,却从皮肤深处泛出一点健康的血色来,显是大大好转了。 齐深看得明白,宫季扬不可能无缘无故好起来,柳易必定使了什么剑走偏锋的法子,将他体内的寒毒除掉了大半。可他们遍寻名医也没能找到根治寒毒的办法,连慕容三思的药方都只能暂缓寒毒发作,柳易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这办法?这办法实行起来,又需要耗费些什么代价? 他不敢跟宫季扬提,自己在心里琢磨许久,决定偷偷去一趟听风阁。 听风阁在雁城的据点是庙街的一个卖泥人的小摊,齐深先前来过一回,托他们寻找名医的消息,这次却不需要了。他在摊前蹲下,装作挑选泥人的样子,低声问:“你们阁主有消息了吗?” 那捏泥人的老头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花白的胡子动了动,道:“这位大爷,什么是阁主?” 齐深的动作顿了一下,确定这是上次与他接头的人,了然地笑了笑。 “是我认错人了,要两个泥人,多少钱?” 他揣着两个新的泥人走在街上,心知柳易多半已经安全了,否则听风阁的人不可能装作不认识他。 是柳易想和将军府撇清关系,还是将他救走的人想让他这么做?能有这本事越过柳易让听风阁听从其命令的,又有些什么人?齐深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拿不准,却也不打算告诉宫季扬,决定让他先养好病再说。 至于柳易……多半是让人救走了,他也不太担心。毕竟柳先生心肠宽厚,待人都是上心的,记恨他的人该少之又少—— 齐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齐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余墨白从军报里抬起头来看他,满脸不可思议,“你是认为,我跟柳先生逃走有关系?” “他自己跑不了,必然有人帮他。”齐深看了他一眼,“我没说这事与你有关,只想问问,那日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送了点心。” 余墨白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理直气壮道:“难道送点吃的也有错?柳先生可是被关在春晖园没吃没喝的,杭杭那个小丫头能给他做点什么吃?” 齐深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好道:“我问问而已,你何必这么激动。” “你可别到将军面前说这话,他生起气来我吃不消。”余墨白又低下头去看他的军报,随口问,“军营那边新阵型练得差不多了,将军打算何时起兵?再过几日,三王爷可要登基了。” “……” 齐深想到宫季扬现在的状态,摆摆手无奈道:“暂缓一阵吧,等将军养好病。” “再拖可就来不及了。”余墨白道,“三王爷一旦在龙椅上坐稳,外人就再也难以撼动他的位置——” “余墨白,说话当心点。”齐深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该说与不该说之间,你得把握好那个度。” 余墨白悻悻地闭了嘴。 “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府里去了,你在这儿呆着吧。”见问不出什么来,齐深也不打算与他继续在柳易的问题上纠缠,只道,“有什么重要军报,记得派人送到府里来。” “知道了。” 宫季扬养了几天病,觉得自己好了大半,便又开始大张旗鼓地在城内找人。他把亲信派了多半出去,不仅在雁城找,还在临近的几个城镇找,以大将军的名义贴了告示,许以重金,仿佛笃定柳易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非要找到他不可。 齐深看着觉得他都要魔怔了,可宫季扬对柳易的心思他看在眼里,连发现柳易的身份后都不舍得将他下狱,一门心思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又怎么可能就此放手? “还是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7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7 没有消息?” 宫季扬闭眼靠在椅子上,大夫在身后给他施针驱走最后的寒毒,他眉心皱出了一条细纹,虽然脸色越来越好,可疲惫却一点也没少。 “还没有。”齐深道,“先生多半是被他的师兄弟救走了,我们想寻到踪迹并不容易 ……” “‘救’?”宫季扬闭着眼睛,隐约有些山雨欲来的味道,“我和长明好着呢,用得着他们救?” 齐深迟疑片刻,还是斟酌着开口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救你,我想,来的人把他带走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这话他先前一直不敢提,看着宫季扬近来好些了才敢说出口,没想到宫季扬只是笑了笑,低声道:“是啊,连他师弟都没辙,他能用些什么办法来救我这药石罔效的废人?” 齐深没有接话,他雕像般静静地坐在那儿,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他是不是瞒着我藏了什么东西?” 他带着齐深到春晖园找了一通,几乎把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最终在柳易睡过的软榻底下找到了那个被他遗漏的竹筒。 宫季扬拿着那根女子手指粗细的竹筒,度了它的长短,恍然道:“原来是这儿。” 他将那竹筒收了起来,对齐深说:“走吧。” 齐深跟着他出门,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宫季扬笑了笑,语出惊人。 “准备一下,我们明日进京。” 虽然仍未举办登基大典,可顾怀已经做起了皇帝该做的事——他仓皇出逃的二哥在行宫自缢,已经成了“先帝”,朝廷里的事总得有人来管。 还有两日便要登基,他在御书房看着大臣们递上来的奏章,却突然接到太监总管的通报:“王爷,有位大人想见您。” “什么人?” “回王爷,是镇北大将军宫季扬,听说是连夜从雁城赶路来的。”乔公公低声道。 “宫季扬这时来见我?带了多少兵马?”顾怀问。 乔公公在他耳边说了个数,顾怀挑了挑眉。 “去把沈军师请过来。”他说。 沈无青匆匆赶来,进门就问:“宫季扬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也不知原因,”顾怀道,“原本以为他要起兵,可下面的人回报说,他确实只带了一个随从。” “两个人进宫?有胆色。”沈无青笑了笑。他昨天刚收到慕容端通过听风阁送回来的信,知道了柳易干的傻事,正对宫季扬不满得很,没想到今天这罪魁祸首就撞上门来,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顾怀给他倒了杯茶:“你想怎么办?先晾晾他?” 他是知道柳易出了事的,虽然沈无青和燕翎九都没告诉他是什么事,可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格,巴不得给他们俩出口气——宫季扬那病秧子打仗也未必打得过他,如今他胜券在握,把这事顺带解决了再好不过。 “晾他做什么,又不是晒咸鱼。”沈无青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末,思忖片刻,心生一计,朝他招招手,“你来。” 顾怀凑过去听他说了几句,哈哈大笑。 “好,就这么办。” 既能去去宫季扬的威风,又能替柳易出口恶气,这法子好,再好不过。 宫季扬在御书房外等了许久,乔公公才来请他进门。他对遭到顾怀的冷遇并不意外,可进去后才发现等着他的不是顾怀,而是坐在客位的一个俊秀书生。 那书生穿着青色长衫,俊秀儒雅,是个极讨人喜欢的长相,面上却无甚表情。他抬眼看了看宫季扬,脸上露出一点冷淡的笑意来,似是对他毫无兴致,招呼道:“宫将军。” 他坐在皇帝的御书房里,主人顾怀不在,带宫季扬进门的乔公公也见怪不怪地福了一福,唤了声沈军师便下去了。宫季扬站在那儿,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 他猜到了这书生的身份,心知对方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人,自然不敢冒犯。可对方显然并不买账,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又朝他笑了一笑:“坐吧,我给你沏茶。” “不敢劳烦。”宫季扬忙道。 “一点小事罢了。” 他转身进了后室,片刻后端着茶杯走出来,轻巧地放在宫季扬面前的桌上。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他说,“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挑这个时候进京,是为长明而来?” 宫季扬没想到他如此直白,讶异之余还有些庆幸。毕竟是他有求于人,沈无青说什么他都只能受着,他先前还担心这位沈家大少爷对柳易的事避而不谈,打太极应付他,却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地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 他微一颔首,正要开口,沈无青却又道:“可我不想与你谈他。” 宫季扬怔了怔,见他不似说笑,心里一下又没了底。 “我知你截住了我们往来的书信,也知晓了我们的关系,可是大将军,我不与你谈他,对你是有好处的,明白么?”沈无青端起自己的茶杯,悠悠道,“如今三王爷得了民心,也颇受朝中大臣拥戴,两日后便要登基。你心里该是清楚的,此时落得个逆贼名头,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老将军?” 沈无青提及他爹,言语中却无甚异样,由此可见,柳易多半没将他那日说的话转告沈无青。沈无青此时说这么一番话,多半也只是想威胁他,让他顾及要给他爹正名,不再提柳易的事。 宫季扬有意想将真相告诉沈无青,又想到柳易费心替他瞒下,他这么做是浪费了柳易的一番心意,只好道:“我为他而来,却没有将他的事暴露在人前的打算,想必沈军师也是这么想的。” “我这么想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三王爷怎么想,你又是怎么想的。”沈无青笑了笑,“宫将军,你和三王爷都是武将,我乃一介文人,难以揣测你们的想法,可你多半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想来也不需要我来提醒。” 顾怀是什么人?宫季扬虽然不曾与他正面交锋,却久闻大名。骁勇善战的三皇子,看似最不得老皇帝的心,却得到了西北要塞,以及同他一样将狼性刻在骨子里的西北骁骑营。狼群的侵略性他清楚得很,心里也明白顾怀替他爹翻案是有心放他一马,沈无青明里暗里地提醒他这一点,多半也是希望他知难而退,别再打这龙椅的主意。 当初柳易拦着他不让起兵,如今宫季扬见识过了沈无青的手段,又与他本人交谈一番,越发明白了柳易这么做的原因。 他素来自视甚高,可如今他看到清楚,自己哪里斗得过这两个人? 沈无青见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8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8 他沉默,以为他在犹豫,心里颇有些不满——我家小六为你掏心掏肺,你竟还惦记着那点虚名?他这么想,面上却仍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等着宫季扬开口。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宫季扬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他能让宫季扬三五年内都再也见不着柳易。 等他将茶杯里的茶都端凉了,宫季扬才终于开口:“沈军师。” “想清楚了?”沈无青道。 “你是长明的师兄,照理说,我也该唤你一声师兄。”宫季扬先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些,也不管沈无青愿不愿意,径自往下说,“想必你也知道,先前我寒毒入骨,险些就要命丧黄泉,长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从鬼门关前把我拉回来,我不能就这么让他走。 “我爹的事过去了十几年,这叛贼的名头,他继续背也好,由我来背也罢,都无所谓。想来师兄也对我做了什么一清二楚,我不打算多作辩驳,可无论如何,我想见见长明,至少知道他身在何处,过得如何,也是好事。” 他一路从雁城赶到京城,连客栈和驿馆都顾不上住,还没除尽的寒毒仍然残留在他体内,面上看着有些苍白,可他说这番话时眼神坚定,看起来半点也不掺假。饶是对他有些偏见的沈无青,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也难以从他那番话里挑出太多不是来。 柳易是什么情况,沈无青从信里看了个大概,担心得不得了,对罪魁祸首自然没有好态度。他有心刁难宫季扬,不想让他见柳易,即使宫季扬在他面前说了这么一番话,他也没想就这么放过他。 顾怀想留着宫季扬看守北疆,沈无青也赞成这个决议,因此才去翻阅宫老将军一案的卷宗,找出了端倪,想要替他翻案。可宫季扬自己说了不在意背上谋逆之名,想来也不太看重镇北大将军的名头。 宫季扬一门心思想要找回柳易,在雁城周边大张旗鼓地找了好几日,这事沈无青也是知道的。燕翎九说他傻,沈无青却不以为然,这人这么找,但凡柳易能听到一点风声,都不会干坐着任他发疯。 他想要的不就是柳易回去?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哭闹着等柳易去抱他哄他,这就能达到目的了。在沈无青看来,柳易才是那个傻的,见不得宫季扬疯,便自己傻乎乎地去为他做这做那,任由宫季扬对他产生依赖,像一团乱麻,缠在一起胡乱生长,最后变成如今这样解不开的局面。 宫季扬和他的傻师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本来不该管,可柳易是因为他才会去北疆,才会结识宫季扬,他怎么能坐视不管? 沈无青又看了宫季扬一眼,见他一副等不到自己答应不罢休的样子,暗笑一声,站起身来朝屏风后的人道:“王爷,宫将军的话你也听到了,怎么看?” 宫季扬怔了怔,看着顾怀从后头走出来,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笑。 “大将军,我们也有许多年没见面了。” 他在沈无青让出的位置上坐下来,与宫季扬面对面坐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是有缘,你说对不对?” 宫季扬有想过这个可能,但又觉得自己想得过于简单,顾怀怎么会让沈无青独自在御书房里见他。他将自己的想法否定了,却没想到顾怀真就在后面坐着,大方地把这权力放给了沈无青。 “……三王爷。”他也笑了笑,又改口道,“不,该叫皇上了,是我逾距了。” 顾怀笑吟吟道:“不不,还是按原来的叫,我还没坐到龙椅上,你还有机会。” 他说得轻松,却把人活生生听出一身冷汗来。沈无青在身后掐了他一把,他却皮糙肉厚,浑无自觉,端起沈无青放在旁边的茶杯喝了口凉茶,笑着等宫季扬回话。 “臣不敢,王爷说笑了。”宫季扬也出了身冷汗,见他表情无异,心知只是吓唬自己,却不敢放松警惕。 不久之前,他还心心念念为父正名,甚至连排兵布阵都准备好了大半,顾怀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再加上柳易这层关系,照常理说,顾怀根本不应该笑着招呼他。可他不仅这么做了,还摆出一副好友谈心的架势来,不像要拿宫季扬问罪,反而像要给他加官进爵。 “哎,我可不是说笑。”顾怀像是还要说什么,被沈无青瞄了一眼才讪讪住口,改口道,“是这样,先前的事,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往后你仍回你的北疆,我不干涉你的兵权,只要你能保证子子孙孙不造反,我也能保证子子孙孙践行这句话,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糙,可意思很明了,宫季扬听在耳中,甚至觉得清楚得很不真实。 “王爷,你这是……” 顾怀挑了挑眉:“怎么,我说得不够清楚?” 他看了沈无青一眼,见他眼中净是不满,便笑着道:“那就换我的军师来说,他说得总该清楚些。” 沈无青言简意赅地将他的废话总结了一下:“他想封你为北疆王,世代驻守北疆,但要你保证子子孙孙都不反。” 宫季扬其实已经听懂了,但沈无青的话又比顾怀多了个陌生的词,他愣了愣,重复道:“北疆王?” “宫家世代镇守北疆,为庆延严防死守北边的大门,才让百姓们免受蛮子烧杀抢夺之苦,封个王是理所应当的。”顾怀道,“燕王当年随我父皇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他不也给燕王封了王么。” 他用了“世代”一词,显然对宫季扬的出身有所了解。宫季扬抬头与他对视一眼,从顾怀眼中看到了笃定,知他已经有了证据,也不去辩驳,算是认了前朝皇室旁支的血脉。既然顾怀没有挑明说的意思,就说明他没打算在这上头作文章,宫季扬对自己的血统也不甚在意,两人默契地就此揭过,将重点放在了封王上。 “王爷在西北战功赫赫,令人佩服不已,可我这些年没做什么,怎么当得起‘王’?” 宫季扬心知这北疆王的名头名义上是封赏,实则是枷锁,戴上了就难摘下来。顾怀封他为王,说是奖励他宫家驻守北疆,可这北疆王一旦封了下来,宫家便世代再难逾越北疆的边界,只能如现在一般偏安一隅,否则便违背了封王的条件,落得不忠不义的唾骂。 顾怀是想将他收归自己麾下,让他为自己所用之余,再将自己的子孙后代也绑在顾氏的手上,成为架在北疆的一柄利刃,为他看门。而沈无青,多半是想用这北疆王的封赏堵住他的嘴,让他拿人手短,不好再死缠烂打地打听柳易的下落。这两人各有打算,目的却是相同的,威逼利诱让他接受封王,便是皆大欢喜。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9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69 他有意想要推拒,却苦于身在皇宫之中,明着拒绝顾怀的封赏,让他落了面子,于自己无半点好处。 “在我看来,你年轻有为,如今顽疾也即将痊愈,如虎添翼,担得起这重任。”顾怀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将他夸了个天花乱坠,“朝中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将才,你若不愿在北疆窝着,来京中任职也是极好的,无青你说是不是?” 沈无青笑了笑:“那是自然,宫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无论留在北疆还是入京任职,对庆延都是件大好事。”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只要别缠着柳易,宫季扬爱怎么折腾都无所谓,顾怀有的是时间跟他玩。 宫季扬听得明白,知道自己受了封赏就再也打听不到想要的消息,又不能当面回绝,让顾怀的面子过不去,于是打了个马虎眼,道:“兹事体大,请容臣回去与心腹和军师商量一番,再作答复。” 他不提军师还好,这一提,倒是让沈无青想起了一件事。 “宫将军,长明跟我提起过,你军中的军师,姓余名墨白?” “是,说起来,还是沈军师的同门。” “我先前受长明所托查了一查我这同门,”沈无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真不简单,宫将军,换作是我,就不该将他留在自己的军营里。” 他没有明说,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全当替柳易尽了这一点余力。待他写完,宫季扬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问:“当真?” “信或不信,全在将军自己,我只是个传话的。”沈无青笑了笑,抽出手帕擦干手,道,“即使你不解决,他早晚也是要落到我们手里的,先给你提个醒,免得你将来稀里糊涂地丢了军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多谢沈军师提醒。” 沈无青说完了要说的话,顾怀见宫季扬几乎要将不愿久留写在脸上了,便做个顺水人情,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宫季扬忙不迭起身告罪离开了,沈无青留在御书房里,等他被乔公公领走,门重新关上后才道:“倒是个会耍滑头的,精得很。” “滑不溜手,有把柄也抓他不紧。”顾怀也笑着摇头,“不过你也把他噎得够呛,想来今晚他大概要睡不着了。” “想从我这儿要到长明的消息,自然是要让我出口气的。”沈无青重新为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就看他是不是真的按捺得住了。” 柳易在别院里住着,每天被慕容三思的药汤浇灌,自觉脑袋上都快长出草来了,慕容端才慢吞吞地掘开积雪回来,丢给他们一个团子。 慕容三思扒开裹在外边的棉袄,剥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来,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叫他十师兄。 凌拾墨从棉袄堆里探出脑袋,先打了个喷嚏,然后才看到坐在一旁笑的柳易,连忙跟看到救星似的扑过去:“师兄,师父欺负我!” “师父欺负你,你不找师弟,找我有什么用?”柳易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疑惑道,“你这孩子没发烧吧?” “我替九师兄送信来,在中途迷了路,师父回来时在路上捡到我,嫌我丢人,从朔州一路笑到现在……” 柳易捏了捏他的包子脸,乐不可支道:“换作是我,说不定还能笑得更久。你要来雁城,怎么能在朔州就迷了路?” 凌拾墨鼓着腮帮子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忿忿地塞到他手里,不说话。慕容三思忍着笑把他拉到一旁去吃点心,留柳易自己看信。 信是燕翎九写的,先问了他情况如何,又说自己和沈无青一切都好,估摸着他收到信时顾怀应该已经登基了,还是挺顺利的。柳易笑了笑,继续往下看,却在看到下一行字时怔住了。 顾怀打算给宫季扬封王? “写了什么?”见他拿着信纸出神,慕容三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北疆……王?” 他按住了探头过来想看信的凌拾墨,小心翼翼地观察一阵柳易的脸色,低声道:“六师兄,你……” 柳易回过神来,将信纸递给他,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想看就看吧。” 凌拾墨仗着功夫好,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抽走了信,看过以后气得够呛:“这人怎么回事,封个王就被打发了?你可还苦哈哈地在这喝药呢!” 柳易道:“皇上给他封王,不失为一个笼络人心的好手段,有何不可?” “可他是去宫里找五师兄问你的下落的,”凌拾墨从京城来,对事情经过知道得详细些,便愈发忿忿不平,“五师兄是要试试他,看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就抛出了这个诱饵,没想到他竟然没拒绝。” 他将信纸捏作一团,气哼哼地扔在一旁,道:“早知信里写了这些,我就不给九师兄送信了。” 他是个孩子心性,真心实意地替柳易觉得气愤,柳易却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这事没这么简单,你用不着懊恼。” 五师兄只是将封王的诱饵抛了出去,宫季扬上不上钩又是另一码事,信里也并未提及最终的结果。而在他看来,宫季扬接受封王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日后有人翻出他的血统来说事时,还有个北疆王的身份遮挡一下。 他心里这么想着,脸色始终不太好,慕容三思看在眼里,将气呼呼的凌拾墨拎起来,道:“师兄,厨房有点心,我带你去填填肚子。” “我还没把话说完呢,”凌拾墨被他拉着往门外走,出了门还惦记着柳易,“六师兄为他受了伤,还得养那么久的病,他可好……” “少说几句吧,他听着也不好受。”慕容三思透过门缝看了眼屋里的柳易,见他坐在原地出神,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拉着凌拾墨往远处走,“走吧,吃点心去。” 柳易靠在床上,捡起凌拾墨丢在一旁的纸团,展开把余下的内容看完,缓缓松了口气。 三王爷顺利登基,他算是功成身退,不负沈无青所托了。至于宫季扬接不接受顾怀的封赏,那是他自己要考虑的事,柳易再多担心也无济于事。 让他惊讶的事有两件,一是余墨白居然是李丞相的人。 沈无青从沈家那边查到的,自然不会有假,余墨白自称是蜀中人,实则却是朔州人士——与李丞相来自同一个地方。朔州恰好坐落在雁城与京城间的必经之路上,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李丞相家里是朔州第一富户,收养了不少无父无母的孤儿,余墨白恰是其中一个。 他是被刻意送到蜀中的,拜入沈懋言门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70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70 下学习兵法,多半是李丞相的安排。 这人从沈家学成离开,去了北疆,成了北疆军的军师,其中经历了些什么无人可知,但他显然是冲着宫季扬去的,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确实值得深究。 余墨白知道他的身份,自他进了北疆军军营就一直在盯着他,直到他露出破绽,才默不作声地去向宫季扬告密。他这么做对李丞相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他做这些并不只是为了李丞相,还有别的原因? 再有一件,就是付少洋的事。他先前将付少洋和文叶的存在告诉了沈无青,沈无青派人去查了,得到的消息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慕容端先前给了顾怀一块玉佩,上面记载了护国玉玺的埋藏地点,可燕翎九千里迢迢回了趟蜀中,却发现那地方早已经被人挖过,只剩个空荡荡的地洞。地洞里的东西被人挖出来,辗转由行商带到了江南,不知所踪。沈无青猜想,郭员外先前看管的多半正是被挖出来的护国玉玺,燕翎九如今正在去往江南的途中,大约过几日就会和付少洋接上头。 这条线盘根错杂,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能牵扯出多少人,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从如今的情况看,李丞相这主谋的罪名多半是跑不了了。 沈无青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好在没人会将他的信撕去一半,柳易完整通读一遍,算是对外头的大事有了些了解。他将信纸折好压平,端起茶杯喝了口参茶,然后将信压在杯子底下,伸手从枕边摸出装着长寿锁的木盒来。 宫季扬不知有没有发现他偷偷带走了这个,他总这么将它带在身边也不像样,始终还是得寻个稳妥地方安放,或者……索性还给宫季扬。 静下心来想想,一旦接受封王,宫季扬多半便不能再离开北疆了。而他始终是要走的,雁城太冷了,于他养病无甚好处,慕容端开春便要带他们离开,回蜀中去养病。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他总带着人家要给未来娘子的东西,不合适。 柳易指尖有些发凉,他擅使弓箭,手素来再稳不过,如今触及那小小的盒子,竟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又一月,柳易终于能到院子里看看太阳了,慕容三思用皮毛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和天生怕冷的凌拾墨有得一拼,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点了炭火的袖笼,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行。 “就晒一会儿,午饭时就得回来。”他认认真真地叮嘱道,得到柳易再三保证才把门打开。 柳易穿得太多,手脚都不灵便了,慢腾腾地挪出门去,看到院子里久违的阳光,竟觉得有点感动。 院中搭了好几个架子,上头晒满了慕容三思的药材,整个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香味,用凌拾墨的话来说,一看便是住了病人的地方。柳易把自己塞进树下的椅子里,抬头去看透过树梢洒下来的阳光,惬意地眯起眼睛,几乎要在这暖融融的太阳底下睡过去。 他现在比从前嗜睡许多,一日里有五六个时辰都在睡,不然就是被催着多睡些——慕容大夫说多睡有好处,连开给他的药喝了都让人昏昏欲睡。自从柳易有一回午睡醒来,发现慕容三思在自己脑门上扎了十来根长针以后,他就觉得多睡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小师弟把自己扎成草人,无端生出一种吹口气都要漏风的错觉。 他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想东想西,头顶上的太阳又正好,没过多久就觉得困意像棉花一样涌上来,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就在他要这么睡过去时,有人跑进了院门,边跑还边大呼小叫道:“六师兄!不得了啦!” 柳易差点被凌拾墨把心肝都吓出来,睁开眼看着他扑到自己身上,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凌拾墨这一嗓子把屋里的慕容三思也引了出来,皱着眉要他小声些。 “六师兄好不容易才好了些,还虚弱着呢,你别往他身上扑。” 凌拾墨吐吐舌头,从柳易身上下来,脸上激动的神色却半点没减退,抓着柳易的袖子一通摇,道:“六师兄,你猜我刚刚听到了个什么消息?” 柳易疑惑地低头望他。 “刚刚我在雁城听到的,都传遍大街小巷了,五师兄居然没有给我们写信!” 慕容三思见他神神秘秘不肯直说,以为是什么逗趣的话,正要让他进屋去慢慢讲,凌拾墨却已经开了口:“宫季扬不做北疆王啦!他把随从都撂在京城,自己跟五师兄摊了牌,然后就跑了!” 他声音大,连站得远的慕容三思都听得清清楚楚,愣了愣,扭头去看柳易的反应。 柳易倒是站得好好的,脸上没什么异样,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个疯子。” 顾怀可不是济贫的善人,封王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且说到底,北疆王的名头对宫季扬乃至整个宫家都是利大于弊的,宫季扬就这么拒绝了,还在拒绝后直接离开了京城,就不怕皇帝发怒? 顾怀刚坐上龙椅没多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宫季扬这么下他的面子,顾怀现在不追究,难保日后不会暗地里收拾他。柳易越想越觉得这事做得不妥,想要给沈无青写信,却被慕容三思拦住了。 “师兄,养病要紧。”慕容三思将他手里的笔夺下来,丢进笔洗里头,“这些事暂且还用不着你来担心,我相信五师兄自有打算。” 凌拾墨也道:“对啊,他能放宫季扬就这么走了,想来肯定是算计好的。五师兄又不傻,你就别掺和了。” 他背着柳易和慕容三思交换了一个眼色,默契地笑了笑。 他俩明面上是安慰柳易,实则不约而同地抱着不让宫季扬好过的心思——把柳易弄成这副模样,又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们手下不留情了。 “也对,大约是我关心则乱了。”柳易早些时候刚喝过药,时间长了有点头脑发晕,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你们忙去吧,我在这歇一会儿,晒晒太阳。” “成,那师兄你睡吧,我和小三思有话要说。”凌拾墨拉着慕容三思进了屋,关门前还不忘喊,“你把披风拉紧点,别着凉了!” 柳易依言紧了紧披风,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们没瞧出什么端倪,便关了门说悄悄话去了。 等门“吱呀”一声被掩上,他才又悄悄地睁开眼,望着头顶镶了金边的树梢出神。 他不太懂宫季扬在想什么,他没有将老将军的事告诉沈无青,就是为了让顾怀对当年的“冤案”心存愧疚,翻案之余能对宫季扬网开一面,给他一条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71 雪中燃灯(H) 作者:倚马邀月 分卷阅读71 活路走。顾怀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沈无青的推波助澜下,甚至还给了宫季扬一个封王的机会,让他可以和皇室拉近关系,戴罪立功。 顾怀终将有一日会知道宫老将军的事,到了那一天,宫季扬势必要再背上一项欺君之罪。宫季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要拒绝封王?这不是犯傻么? 柳易心里明白,宫季扬进京多半是为了他,他找了小半个月没能找到人,把主意打到唯一有联系的沈无青身上再自然不过。沈无青也不傻,八成有故意刁难宫季扬,但封王一事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香饽饽,不知他开出了什么条件,宫季扬才拖延许久,最后拒绝了他。 他有心袒护宫季扬,却没有立场去袒护。毕竟沈无青是为他好,做的事也没有半点不对,甚至给足了宫季扬机会,只是他没有接受。 这些他不能和慕容三思说,凌拾墨那个嘴上没把门的包子就更不能说了,只能把话一个一个字地嚼碎,烂在自己肚子里。 他越想越觉得累,最后真的在正午的阳光里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日之后,雁城周边便下起了大雪,刚见着太阳的柳易又被关到了屋子里,眼睁睁看着鹅毛大雪掩盖了刚化冻没几天的树梢,捧着茶盅喝了口热腾腾的参茶,呼出一口白气来。 他想找人去查宫季扬的下落,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挡住了脚步。听风阁的人不会到这儿来,他只能从院子里放鸽子出去,但下雪天他又不舍得让鸽子飞出去冒险——被带到这儿的只有受过伤的黑豆儿,这样的风雪天,他不敢放出去。 慕容三思到药房配药去了,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闲得发慌,便拿了本医书靠在床上翻看。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纷纷扬扬地把地面都盖上了白毯子,连刮风的声音都小得听不见。柳易把书看腻了,便合起来放在一旁,裹着厚厚的披风推开自己房间的窗。 只见楼下站了个人,头上肩上已经落满了雪,却动也不动,活像个雪人。兴许是听见了木头窗子发出的声响,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然后露出一个有些模糊的笑容。 “长明。”他唤道。声音在雪地里本该也模糊些,却奇异地穿透风声,传到了柳易耳中。 柳易站在窗前看他,看他黑发上落满洁白的雪花,深色的外袍上隐约有雪融化后留下的水渍,不知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 宫季扬远远地与他对视片刻,又叫了一声:“长明。” 他不再需要在寒冬穿得厚重笨拙,站在那儿像棵笔直秀丽的树木,连眼神都少了以往的阴郁深沉,像有什么生机勃勃的植物从他眼眸深处生长而出,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大雪初霁般的动人生机。 他抬腿在厚厚的雪堆里走了几步,在窗台的正下方站定,朝柳易张开双臂,勾起嘴角笑了笑。 “跳下来,我接着你。” 柳易盯着他看了半晌,也跟着笑起来。 “那你可要接好了,大将军。” 正文完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