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千年》 正文 第 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 章 *********↖(^ω^)↗**************** 恋耽美.[]【quququ】整理 *********↖(^ω^)↗**************** 《佚千年》(完结)作者:宿夜雨 佚千年楔子 天地悠悠,岁月匆匆,春去秋又来。 春?秋? 真有分明的四季与节气吗? 放眼望去,这大地总是一片白茫茫哪…… 几乎完全融入皑皑白雪中的人微微笑著。 在他的印象里,这儿似乎终年积雪,或飞舞或飘落,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素白。 哦,他忘了。有时候也会有些僧侣或道长结伴,三三两两登上这──在他脚下的万丈深渊边攀爬,亲吻著不著边际的银色大地。 他巴望著,他期待著,他冀盼他们登上顶峰,他想和他们閒话家常,高谈滚滚红尘的俗事,可从没有人真上来过。 他只是傻傻的等候。等著另一个夏与冬过去,等著另一场纷飞大雪到来。 他始终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在悬崖峭壁上,居高临下的俯瞰这山这谷,没有扶疏的草木,没有争妍的百花,更遑论飞禽走兽。 陪伴他的仅有孤寂与飒飒风声。 总觉得有哪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老听见有什麽声音在心底呐喊,甚至随著雪势渐大时,那样的声响也亦发加剧,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冲出他的胸口。 每当他激烈地和那样真切的幻梦缠斗过後,接踵而来的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狠狠揪绞著他的心,让他只能瞠大双眸,张大口深深喘息,然後,像风中残烛般颓倒在恍若母亲怀抱的温暖融雪中──就算雪色从不曾真离开过这等崇山峻岭。 看来那些道长们也放弃,准备打道回府了。幽幽叹了口气,他登高望著在对面陡壁上腾踊的人,只觉一阵不见,他们的功夫似乎更加精进? 直到最後一道灰白袍的身影没入风雪中,他才拉回自己涣散的注意力。 ……还是没有过来哪。 拉紧外袍,远走的人没有回头,反倒是凛冽冻人的冷风像是听见他的呼唤,转了个向直朝他扑去。 不似春风拂面的舒爽,刺骨寒风夹杂著霜雪迎向他,他也没闪躲,任由那样沁入髓脊的冰凉划过白皙面颊,几繓垂落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银光熠熠生辉,他笑著拨开脸上不伏贴的云鬓,原先黯淡的眼眸因对崖上再度出现人影而点点灿亮凝聚。 再度在高耸参天的巅崖边坐了下来,他遥望著另一群跃跃欲试的人,原先熄灭了的小小企盼又升起一小簇火光。 他依旧等著,望眼欲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为了无法填补的空虚和不知名的蚀心之痛。 佚千年(一) 下了场诡诀的雨。 金色星火自天际流窜过,夺目刺眼的令人惊惧。 银钩般的月顿时失了颜色,与彷佛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的天幕一同隐入更深更沉的阒黑幽冥。 天火划破天际,璀璨的光亮在漆黑无垠的夜里燃起一阵炫目的橘红,鲜豔似会灼伤人,一道又一道的火红星子像是冲刷而下的骤雨,毫不留情地蹂躏著脆弱的神州大陆。拖得老长的尾巴在坠落地面前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响,伴随最後残喘所发出的绚丽是阵阵惶恐的百姓哀嚎。 耀眼的黄金雨是滚烫的火苗,落在大地上,处处焦黑一片,焚毁了众多民房,也烧死了本该生机盎然的草木,顷刻间,祝融肆虐,宛若人间地狱。 宫里的浑仪监也没閒著,忙不迭摊开所有史籍,试图在字里行间寻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来解释这样的异象。 天有异象,红尘不安…… 喃语和著风传入在不远飞檐上的人的耳里,他对带著焦虑的话语和漫天异样斑斓的星火飞逝呼啸声置若未闻,一贯冷然的飞快结了个手印,不顾眼前邪美的人求饶般媚诱的眼神,动作俐落流畅的一手执起黄符、一手攒起褪色铜镜,低吟著只有自己才懂的话语,飞快将那抹准备趁他分神之际随时逃脱的身影封在爬满朱砂纹的符上、囚锁在伏魔镜中。 凄厉的尖叫夹杂著咒骂还来不及全然发泄,那饱含怒气愤懑的好听嗓音就被彻底隔绝在镜中。 虽说对方是拥有情识的众生埋藏於心底、所有欲念的根源,可他始终也没能映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望,只能睁大一双暴突的眼直勾勾怒瞪将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的人,带著无比恨意与不甘的被他纳入镜中。 我不明白!为什麽你没有任何欲望? 在那双彷佛能洞悉人心的幽瞳底,他听见不属於那张瑰丽容颜所该有的嘶吼。 怒骂声随著镜面伏贴上黄符而止息,他仍旧面无表情,一贯的淡漠。 关於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想知道答案。 在人间打滚二十馀载,他从来没有萌生过任何本份之外的希冀,甚至连所谓的期待也不曾有过。他只是从著养他、教他的师父命令,与同门师弟携手踏遍这山这水,降伏那鬼那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而已。 人生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唯一能在他波澜不起的心湖上泛起一丝水纹的也只有与他相处了近一万个日子的两人,不过,也仅仅是轻风吹绉一池春水那样,风过水无痕。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心里住上,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而他相信将来也不会有。 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对他来说不过浮云,就算是对自小拉拔他长大、岁月不曾在脸上留下陈迹的师父也一样,他对他只是多了分感恩。 更遑论那老是捅娄子、扯他後腿挨他骂却又仍旧他崇拜莫名的师弟,他格外关照他也只是…… 不想让那术法不济又同情心泛滥成灾的同门造孽,更不想跟在他身後次次替他收拾那一笔笔的烂帐。 想著,他脸上如山壁被雷电劈砍而成的刚毅线条亦发生冷,连低沉醇厚的嗓都如同寒霜笼罩般凛冽。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 章 ……出来。将镜揣回怀中,他冷眼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曳长尾不断下落的天火外,偌大房顶上仍空荡荡、只有他一人的孤寂身影时,他的剑眉微微往眉心拢聚。 火羽纷飞,无边黑夜闪耀犹如白昼似光明,夺目且慑人心魄的花火就这样自天边燃起,点亮了本该静谧的夤夜,唤醒沉睡与蛰伏在另一端的群生。 他一脚踏在翘首的飞檐上,冷眼旁观在夜色中飞舞的炫亮绽放成豔丽的火花沉落四方,瞬也不瞬。 这不是属於他的事,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管。 他只是区区一匹凡夫,他不能更无法介入不属於他的征战,所以他选择视若无睹。 头疼的事交给有担当与有能耐的人去操烦就好,他只需要扛起自己肩上这片天而已。他只需对自己负责。 心念一定,他的声更冷更沉。 颛孙。出来。风里透了丝寒意,隐隐的沁入心脾。 无月的夜,星火辉映著偌大黑幕,有那麽一瞬,他以为整片苍穹会被那样噬人的灼灼焚毁殆尽。 一种刺骨的冰冷在他体内蔓延开,不属於春末该有的寒冻渐渐在他四肢百骸凝聚。 风带著焦味与热气迎面而来,他却觉得自己宛若身在冰窖,头也疼了起来。 九百三十四……只要再过阵子…… 抚著不断抽痛的额际,他的耐心因痛楚而臻至顶点,森冷的低吼。 颛孙乐天! 自他开始降魔时就一直躲得老远、隐身在屋脊後的人这才被暴怒声吓得跳出来,不断摩娑著掌,忸怩不安的踩著琉璃瓦来到他跟前。 师兄……唔,他师兄的脸色好难看啊!惨了惨了,能让向来只懂顶张没啥表情的死人脸行遍天下的他蹙眉冷瞪……他这下肯定气得不轻。 ……沉著张脸,苍穹没应他,只是迳自瞅视那无辜的脸,静静等著他又想出长篇大论来替失职的自己辩解。 师兄,你看看,今天的月色好美……呃,无月的夜而且骤降火雨──美在哪里? 甫出口,他就有想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 ……苍穹眯起眼,将那片烂漫的光景甩到身後,拂袖准备离去,却被他一把扯住衣角。 眼巴巴的张望著他,颛孙乐天眼底满是小小的希望火光。 休想。苍穹答的冷漠,在他出口前先制止了他的谬言,粉碎他不该有的愚妄。 他太了解这个同门师弟的性子了,人间有难,面前可怜兮兮的人必将那异於常人的正义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两肋插刀,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说的好听,可每次下去淌浑水的却都是他! 哪一次的烂摊子不是他在收?哪一次的魑魅魍魉到最後不是他去降服?而那人只是负责引起事端後便逃之夭夭! 他受够了。颛孙乐天对这块土地有感情、有同情,可是他没有,所以他拒绝。 师兄……颛孙乐天孩子气的扁著嘴,毫不气馁地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保证,就这一次…… 天火乱窜,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这些修道之人如何能置之不理?要不是他的术法不精、几乎是丢人现眼的程度,他一定二话不说就冲出去拯救那些无辜的人! 百姓堪怜哪…… ……收起你泛滥的怜悯。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力所能及的。苍穹静默了许久,才吐出无情的字句,当头浇了颛孙乐天一盆冷水。 为什麽,他师兄能这样狠心冷望同样打滚於其中的人间,因外来骚扰而慢慢陷入万劫不复的处境呢? 以往,就算他再怎样不情愿也会陪著他走一遭的,为什麽今次却…… 师兄,告诉我,你真的有心吗? 带著泣音与落寞的话在飕飕风声中显得格外单薄,可将他抛下、在瓦顶上健步如飞而行得老远的人仍听见了。 空气凝滞。悠悠的,缓缓的,苍穹良久後才头也没回的给了他令人费解的答覆。 ……关於这个问题,我同样想知道答案。 佚千年(二) 绚烂赤橘的雨,像是苍天的眼泪。 一点一点自天际滑落的星子在天帷间掀起一阵刺眼的殷红,如火如炽,在灰飞湮灭前使尽最後一丝气力,绽放成豔丽到令人怵目惊心的火花。 天边的辉耀在远方殒落。在他总遥遥望著的远方。 素白的身影在山巅眺望著不远处的灿亮,银灰色的朣眸里漾著困惑。 那是雨吗?还是连天烽火? 总觉得似曾相识,可他就是想不起来那样的晃亮代表什麽? 看著像被烈焰焚烧过後的颢穹发出灿烂光华,他心头不由一窒。 那样的凄豔,那样令人屏息的美隐隐让人不安。 红色是吉祥如意的,但带了煞气的红却让人唯恐必之不及。 说不出那样的局促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那样的火亮。太耀眼,太慑人,彷佛是只随时会扑上前来的兽,正打算伺机而动、狠狠将他撕成碎片。 几乎是同时,他依稀看见一双隐匿在风雪後的清亮眼眸,正瞬也不瞬瞅著他,带著打量与玩味的轻视。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 章 那双看似了然的眼底有著熟悉的情感,一种悠远而思慕的怀念窜上他心头,在向来明镜般的心湖掀起波澜。他瞠目,下意识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瞧,哪来其他的人影?更别提那如真似幻的撼人眼神,一切都是他的想像,放眼望去仍是从未止息过的风雪和不断下坠的星子。 发梦了。因自己过於真实的的幻想笑出声,他摇著头。 太清閒了呢,才会在那边疑神疑鬼,这片被银白披覆的大地里罕无人烟,除了他之外,只有不曾止息的呼啸风声。 他对风有一种特殊偏好。或许是孤独久了,他竟觉得自己与风共处於这样寂寞的山岭,是那样天经地义,不分彼此。在这片众生仰望的天幕下,他从来都只留得住风色,也只有不断的渢渢与刺骨沁凉才让他有存在感。 他是活生生存在於天地间。 他一直在等待著,日日夜夜翘首张望那些相偕朝山的僧人术士,一次又一次的候著,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渐渐的,他已经习惯那种窒塞於胸口的失落,也渐渐的,他不在乎起那些所谓虔敬的人们,能否登上险峻山岭来一圆修道者视若遥不可及的大梦? 原来这就是看破。没有任何企盼也没有多馀的想望,只是守著积久养成的习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望向远方。 如果有人见著,大概会问他──你在期待什麽? 浪费了宝贵光阴,只是像个二愣子在那巴望著不著边际的远方,何苦来哉? 这个问题虽没有人开口问过他,但他却思索了很久。 为什麽,他要对这片白皑皑的天地如此执著? 为什麽,他要傻呼呼守在这块局限他四肢伸展的地方? 为什麽,他从不考虑离开这死气沉沉又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无解。或许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胸口疼痛难耐吧。 不是没想过要跨过这道看不见的界限去体验不一样的人间,可每当来到仍霜雪满布却逐渐有嫩绿生意的半山腰时,他便会感到一阵喉头被紧扼的阻滞不适;越往山下走,他的痛苦就益发加剧,细嫩肌肤难忍、彷佛千万根过火银针猛刺的灼烫感伏熨他的脸,热辣辣的螫痛他面颊,心则像是被人用利刃狠狠刨出後又愤怒的撕成碎片,连哭痛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瞪大盈满惊惧的双眼,倒在雪地上残喘,然後闭上眼,彻底打消离去的念头後再苦撑起身,颠簸著不稳的步伐,踉踉跄跄地拖起一身狼狈,回到那一方专属於他却无比孤寂的所在。 他不是没多方试验过,尝不止一次,下场最凄惨时,他甚至痛苦难耐得满地打滚挣扎。 纵使满心疑惑,他却不敢再造次,索性乖乖待在早已习惯的凛冽风雪中,遥遥望著就算近在咫尺也无法触碰的滚滚红尘。 看著远方落下的星火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渐增的迹象後,他再度侧首沉思了起来。 ──那样的刺眼到底是什麽呀? 想著,他不顾自己举止有多危险,迳自在紧邻著万丈深渊的山崖边坐了下来,一双腿在空中晃啊晃的,一点也没有将足下便是幽不见底的谷壑的事放在心上,只是低头陷入沉思。 顺著山势上攀的风声在他耳畔吹拂,宛若古老悠扬的乐音,带了几分紧绷著弦的清脆与压抑。他无视自己没有困束而披垂下的长发,不羁在风中飘散,仅是凝视著落入远方地平线的灿亮,与破了洞的夜幕交错成一幅织锦绘。 有这麽好看吗?一道不速的声音自他身後响起,还没反应过来,一具温热的躯体已挨著他在崖旁坐下,同样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熠熠火光。 他斗然睁大眼,望著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惊讶得连嘴也忘记閤上。 有人……有人耶……在他望了这麽久之後,终於有人登上峰顶、愿意来与他作伴了吗? 感觉好新奇。从来都只是虚无的妄想,忽然成了真反而令他不知所措,只能睁大银灰色的瞳眸瞅著那抹既陌生又熟稔的身影。 ……别跟我说你又忘了我是谁。凡天皱著眉,对记性毫无长进的他叹了口气,话语中尽是无奈。 老天!真服了他!自己都已经三天两头就往他这跑、上他家串门子这麽久,他居然还是对他毫无印象! ? 真是失败的彻底。 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在确定没有淌下不争气的男儿泪後,他仰首,极其哀怨地瞅著满脸疑窦的人。 我……往好的方面想,或许他只是一时想不起。 你是谁?白发随风飞扬的人学起他微侧首,用一双银灰色的瞳眸,眨巴眨巴的望著他。 本来已经收拾好复杂心绪、打算对他进行第七百二十六次自我介绍却又听到第七百二十六次相同问题的人,因他一句再平淡不过的提问垮下肩头,转而望向脚下不可见底的深渊,认真思考起一脚将邻人踹下去,能唤醒他记忆的可能性有多高? ……看清楚些,凡天将脸靠近他,两人的距离只差几寸,几乎是,连鼻息都要喷上他的脸。认不认得这张脸? 他目光炯炯,认真等著兀自陷入空白思绪中的人的回答。 很英挺。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猛地将右拳击上自己的左手掌心,发如雪的人笑得像个孩子。我应该认识像你这样的人吗? 凡天掀了个白眼,强忍住想踢那张顶著无邪笑容、说法却可恶至极的人下山的冲动,深吸了口气。 不要烦,不要燥,他只是个孩子…… 将脸转向另一侧舒缓情绪的人在重复了无数次吐纳的动作後,又倏地将脸转回,与那双带著茫然的眼对望。 再细想想,我是谁?他好歹也跟他比邻而居好一阵子吧?这种彻底忽视的态度会不会太瞧不起人? 闻言,银灰色的瞳眸转黯,本挂著天真笑靥的人垂下眼,有一搭没一搭把玩起自己搁在腿上的十指,从一开始的扳弄到後来的紧握至泛白,每一个小动作都被凡天纳入眼帘。 他那动作,该不会…… 竖起耳朵等了很久,一直没等到那梗在喉间的答案,他无奈轻叹,站起身,拍了拍沾上霜雪的外袍。 看来,是他想太多了。果然,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自嘲的笑著,正准备旋身离去时,一只应验了古语、白皙的不像样的素手,轻扯住欲离去的他的衣角。凡天顺著视线往下看,就看到一张带著些许不甘与愧歉的素颜。 这下又是怎麽?记起来了? 扬了扬眉却没吭气,他蹲下身,抬手轻拍上脸上挂著大大委屈的人的头,极富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想起我是谁了?带著磁性嗓音循循善诱的鼓励著,小小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一种尘封许久的情绪再度活跃了起来。 ……紧抿著唇,仍以危险姿态悬坐在崖边的人摇摇头,在看见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及眼底熄灭的亮晃後,愧疚升到最高点。 他真不记得呀,他记性很差的,老丢三忘四,搞不好有一天会连自己都给弄丢哪…… 他怔了怔,一种异样感浮上心头,依稀中,这想法不是第一次浮现,在这之前,他似乎就有听过这样带著宠溺的话语……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 章 是他自己说的吗?为什麽毫无印象?可是,那样真实的感觉,想到就酸酸涩涩,就像吞食了无数青涩的果实一样,难忘的滋味在口中浓郁的化不开,但他想深究的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令他对自己差到极点的记性有那麽些气恼。 ……我是你的邻居。是邻居没错啦,不过是差了一座山头的邻居。凡天瞅著他飘忽的眼神,试图在那样的迷惘中探到些许蛛丝马迹。 ──到底是他记性真这麽差,还是压根儿不想记得? 多年孤寂,多年等待,是不是让他连对俗世的最後一点眷恋都消磨殆尽,只愿意活在自己所向往、没有悲伤的一方小空间里? ──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太过残忍? 真的吗?他脸上忽地神采飞扬,一把抓住凡天的手,没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哀悯,喜孜孜的笑问著。我的好邻居哪,你叫什麽名字? 前言撤回。要不是心疼他,他一定赏他一顿粗饱。 感觉满脸黑线的人又倒抽了口气,按了按青筋狂跳的额际。 好……不要跟他计较……他单纯的像张白纸…… 又深吸了口气,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听好,最後一次,我叫凡天。要是再忘了,他铁定会将他绑一绑扔下山崖,让他反省个够! 凡天……凡天……坐在崖边的他感觉新奇地重覆著,好半晌,忽然抬起头,一脸冀盼地瞅著被他热切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的人。 做什麽?那是什麽眼神,看得他头皮发麻!凡天搓搓双臂,赫然发现不怕冷的自己起了鸡皮疙瘩。 那我,伸出食指比了比自己,发上沾染霜色的人笑容可掬。叫什麽名字呀? 佚千年(三) 他没有过去。 应该说,属於人的情绪他都没有,没有感情、没有想妄,更没有杂念。 他从不觉得空虚,降妖、伏魔,他抱持著一直以来,守护人间的信念作著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只是在听闻他人谈起过往、难忘的回忆时,他总有那麽丝疑惑。 ──逝者已矣,有这麽值得回味吗? 尤其,当几乎与自己自幼相伴的师弟和身受自己尊崇的师父聊起过往的琐事时,他的困惑更是益发加剧。 他们有共同的回忆,那……他呢?是不是曾经有过,只是忘了? 他不爱探寻些什麽,在他的世界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每一个人、每一种生物都有存在的必要性,除了当它们幻化成眩惑人心的妖魔、对这片净土伸出魔掌是他所反对的,其它,他绝不干涉,就像他对自己若有似无的云烟过往一样,他觉得那些不是很重要,守著现下的圆满才是他生命的意义。 可他不在乎,却不代表他那好管閒事到令人头疼的师弟不放在心上,每每当他顶著那张天真笑靥询问他、对他而言压根儿不存在的记忆时,他只觉得一阵烦躁。 过去都过去了,想什麽?他不只一次对他冷言冷语,无奈他却像耳边风似的听完就忘,过了阵後,又跑来他面前与他遥想起所谓的曾经。 曾经、曾经,听的他耳朵都快长茧了!最後一次那习术多年却仍保有赤子之心的小师弟跑来诉说儿时的童年回忆时,他终於再隐忍不住,对他吼出满腹怨气,也让震愕万分的那人明白,他面前的自己过去其实是一片空白。 什麽该记得,什麽又该遗忘?他几度怀疑自己是喝了太多孟婆汤才会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也或许,像风般的无拘自由才是他真正的向往,只是人在红尘中,辗转的无法抽身。 不过他也低估了自家师弟的能耐。 被向来冷漠不近人情的自己吼过一回後,原以为他会学乖,却没料到他只是红了眼眶,一脸怜悯的望著脸上依旧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他,接著,笔直奔向两人师父的书房,跪在门外大哭。 那时,他也傻了,他没想到那个孩子气的师弟竟会没由来地哭得这麽伤心,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直到听见他抽抽噎噎、泣不成声的哭音时,才停下了奔驰的脚步。 他伏在开了门走出,同样面无表情的人脚边,边揩著泪,边扯著他融入夜色的墨黑长袍袍角。 师父……帮帮师兄……没有回忆、没有过去,好可怜的。 施法被打断的辟邪黑了张脸恼瞪他俩,接著仰首转望向看不见尽头的冥暗穹苍。 那是他的命,我无能为力。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望著开始朝辟邪猛磕起响头的师弟。 师父,求求您,神通广大如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 颛孙乐天磕著一个又一个的响头,连磕破了额角、让乌亮的石阶沾染一抹深沉的晦暗也不自觉。 ……颛孙,起来,你头都破了。 像是比谁较固执一般,辟邪对那样的皮肉伤视若无睹,反倒是冷情的他先看不下去,上前就要扶起早已乱了发,彷佛失了魂的师弟。 不、不!师兄,我相信师父一定有办法的!师父说过,答案是自己找出来的,如果我没有方向、那我就求,我相信有一天会感动天上神只,给我一个答案! 颛孙乐天猛摇著头推开他,眼中的坚定是他俩相处这些年来所从未见过的,异样璀璨。 神?你不知道世界上最无情的就是那些神只吗?空有能力却无心,白白糟蹋了那些能耐! 辟邪指著头上那片阒黑无垠的夜空冷哼,用一双比子夜还要漆黑的瞳眸瞅著他俩。 别拿我去跟那些家伙比。要想让苍穹想起所有,一千只妖。 一千只妖。与他有著同样冷硬脾气的师父伸出指头对他比了个数,表示只要猎到这个数目的妖魔,他就会记起一切。 颛孙乐天闻言,高兴的忘情大叫,却忽略了自己面前有一摊血渍,一站起身就因踩到滑溜的黑曜石而脚底打滑,姿势好笑的向後躺去。 冷眼一扫,正巧看见某人以倒栽葱的滑稽姿态要摔个正著,他无奈的一个箭步上前接住老是惹麻烦的师弟,脸上却没有所谓的不悦。 人心险恶,不知怎的,他一直有这样根深蒂固的想法,但面前始终寒了张脸的旁观辟邪和纯真率直的颛孙乐天却让他放下心防,打从心底去接受。 或许这就是缘分。看对了眼,怎麽样都顺眼,更愿意无条件付出自己的一切去保护那样脆弱的情感,像个傻子。 别高兴的太早,最後一只妖很难搞定的。 辟邪的话无疑是冬日中的一盆冰水,硬生生浇熄了上一刻还因自己师兄出手相扶而傻呼呼笑著、下一瞬却被推入地狱的颛孙乐天眼底的希望火光,吸著鼻子,眼看泪水又要泛滥成灾。 停!你给我有点节制!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 章 额际隐隐作疼,辟邪努了努嘴,伸出两指飞快朝他额际一点,颛孙乐天当场定在那无法动弹。 臭小子,怎麽跟个姑娘家一样,老哭哭啼啼…… 他咒著,目光炯炯地瞅著显然因为不用再忍受那样扰人哭喊而松了口气的另一个徒弟。 最後一只妖……被封在上古神陵。 辟邪双手环胸,一脸兴味的看著他,却发现他脸上依旧波澜不兴,只是微颔首示意。 上古神陵……千年前神魔大战的遗址,只要是修道之人都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登上顶峰膜拜祭悼那样壮阔的事迹,见证浴血战场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暗记下那不知何故,一听见胸口便隐隐作疼的地名,旋身就要回房打包行囊。 或许这是颛孙的心愿而非他的,但他忽然觉得,替自己唯一,也是独一无二的师弟完成愿望并没有什麽不好。 只要他不又泪眼婆娑。 那个…… 清了清嗓子,辟邪低沉的嗓音在无风无虫鸣的夜里显得格外沙哑浑厚,就像沉寂了千年才开口的钟鼎般稳重。 把他一起带走。 一回首,就看见他指著仍僵硬在原地、自己的不济师弟,一脸严肃。 没让他改掉爱哭的习惯之前,不准带回来。 佚千年(四) 不知何故,风很凉,让他一阵寒颤。 或许真是颛孙乐天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他终於开了窍、愿意去忆起所谓的过往,苍穹只觉得突来的梦境竟是那样叫人惊诧,让他在寂静沁凉的夜晚却再无法入眠。 听著耳边不断传来的规律呼吸声,他下意识翻身坐起,却在看见身旁那张熟悉的睡颜後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双眼直盯著并未因自己大动作起身而惊醒、依旧睡得香甜的人半晌後,他不觉掀了掀眉头。 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颛孙乐天是怎麽长到这麽大的?降魔只差没被魔吃掉、收妖反而被妖追著跑、抓鬼又被恶鬼吓的哇哇大叫──他们真的师出同门吗? 而现下,就连他剧烈撼动软榻也吵不醒睡得正熟的人,这让他无语问苍天,只觉缺乏危机感的自家师弟是万中无一的奇葩;不过,也或许是因为颛孙乐天一直天真单纯的像个孩子,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负起照顾他、保护他甚至怀抱有希望他能快乐些的想法,努力去记得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让它汇聚成所谓的回忆。 一切,都只因为是颛孙乐天的希望。 他不晓得自己是什麽时候开始慢慢改变的,虽然他仍是颛孙乐天口中无心的师兄,但他却清楚明白自己的想法与先前有些许不同,他不再什麽事都不挂记在心,不再什麽都视若浮云清风…… 忽地,空气中传来近乎不可闻的声响,一种微乎其微却深入他脑中的哀鸣嘶吟了起来,那样拔尖悲苦的凄厉风声彷佛紧紧掐住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疼痛难耐的滚下床,极为狼狈的只手捂著胸口,另一手则一把抓起桌上的外袍披上,随著风音破窗而出。 脚踏翘檐,乘风而行,他健步如飞一般风驰电掣,直朝不断散发凄切尖声的来源奔去。 一弯残月高挂,除了飒飒风声与他的脚步声外,偌大城里静谧的吓人,隐隐的,他感觉到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胸中那股窒闷从何而来,索性置之不理,待他觉察时,他已经离开了城中,一路追寻到郊外竹林里。 沙沙竹叶的摩擦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顺著清风流向及声音来源,苍穹很快便穿越了被人施法、错综复杂的竹林迷阵,一路来到法阵中央。 远远的,他就看见两道身影,一黑一白的在阵中央飞窜,两人道行显然差了一大截,被追逐的白色身影很快便落败了下来,如失了翅的蝶,飞坠在地。 因为与两人有些距离,苍穹看不清白衣人脸上的表情,只觉那人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就像许多年前曾用与众不同的方式偶遇过一般,在他心上深深烙下印;令他惊诧的是,在这趟降妖征途展开前,从来没有成功保留过任何回忆的他,几乎可以勾勒出曾经,与那人相遇的情景。 满山遍谷的雪白当中,散落了点点殷红,一种莫名的悲恸。 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让他心头一震,头痛欲裂。 疼痛难耐,额际不断冒著冷汗,不想干涉两人的苍穹选择藏匿起自己的气息,以天然竹林为屏障,静静伫立在疏影横斜间,运功调气了起来。 啧,没什麽长进嘛,这麽好骗!我不过是使了点术法就把你给引来了?黑衣人摩娑著双掌,在仍伏卧於地喘息著的人身旁蹲下,两肘抵在膝上托著下颚,啧啧称奇道:难怪千年来大夥儿遍寻不著,原来是因为你变成这副模样呀…… 害他浪费这麽多时间!搞了半天,她已经不是他们原先所想的样子了!怪不得这麽多年没人能找到!不过今天既然被他给遇上了……嘿,就只能怪她命不好喽! ……原先面朝地伏趴的人闻言,蓦地转过身,抓起一抔土就朝他脸上甩去,接著用尽最後气力撑起身,就要朝竹林深处窜去。 她不能被他抓住,她不能被有著贪欲的人囚困,在她一偿宿愿之前,她不能落入众生手中。 ──下场只有灰飞烟灭。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静待多年,终於盼到天火降临、等到各界通路大开之日,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人间──她怎麽可以被擒? 她的心愿、与那人所立下的誓约都还没有实现哪……他们的愿望…… 心念一转,她欲挣逃的想法更加坚定,不顾胸口的疼痛,尽全力蹬了下足,霎时间雪白的纱衣如翼自她身後展开,随风飘扬,顺著突来的风势,她攀上翠竹,急欲逃离法阵与火气不断上升的人。 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用这什麽招数!啐了口,黑衣人似有些恼火,大力挥开面前的尘土後,一把抽下腰际同样黑得发亮的玉带,狠狠朝她鞭去,当场将来不及闪避的她打落,摔跌回地面。 原先束起的发散落成帘,披垂在地,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在素白的衣上点缀成图样,如飞鸟如烟花的斑斓,替洁净的衣衫增添一抹华美与诡异的豔丽。 紧捂著胸口,她大口大口喘息,无视自口中与背上鞭伤处流出,汩汩的鲜血。 就著黯然月光,她望著满地腥稠,怔著。 原来,她有痛觉。 原来,她会流血。 原来,她的血与常人无异,是同等赤红。 原来,她是真实存在。 心头涌上莫名的情绪,她只觉得一颗心被异样的情感涨得满满,紧紧压迫著。 臭丫头,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将玉带缠回腰侧,黑衣男子踩著稳健的步伐,老神在在的朝她走去,边走边咒。我警告你,不要再乱来了,吃个东西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嫌我日子过得太安稳啊?不就是顿夜宵而已,有必要搞成这样吗?逼他和食物大打出手──这也太污辱他了吧!凭他,哪需要亲自费神去张罗些什麽呀,真要是想,只要在人间走那麽一遭就可以填饱肚子,何必为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大费周章?早知道方才就该一口吞了她,一了百了! 月影残光下,她看见他所经过的地面留有一个又一个深陷的鞋廓。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 章 实力,相差悬殊。 揪绞著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毫无胜算,正欲赶在他靠近前起身,却发现无法动弹。 背著光,一身黑衣的他如鬼魅般出现,只脚踏上倒卧在地上、犹不止挣扎的她孱弱的身躯,弯下腰栖近她。 丫头,你就不能安份点,让我一口吃下腹吗?你本来就不该存在的,被我吃了又没有什麽损失! 他很仁慈的,就是为了解决不该生於世的她,才特意披星戴月,自遥远的异域赶来,她该感激他的! 别挣扎了,省省力气吧。他莫可奈何的耸耸肩,轻叹了口气,就算正主儿来也不一定打得过我,更何况是冒牌的你?再回去修练个几千年吧。一把揪住她的发,逼她与自己对望,他细细审著她。 好不容易止住恼人痛楚的苍穹直到她扬首这瞬才发现,身穿白衣、不断被人戏弄般追著的人是名纤弱女子。 ──什麽样的女子会在如此黯淡的月色里被个男人追逐? 他想著,却不打算出手。 就如他对颛孙乐天说过的话一般,黎民百姓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不需要一肩扛下所有重担。 尤其,她还是…… 我喜欢你的双眼──虽然你不是正主儿,但眼神却一样清澈。黑衣人笑著,舔吻上她的面颊,她浑身一颤,侧首狠狠咬上他的鼻尖,闪避不及的他恼羞成怒,毫不留情的大掌一挥,重重赏了她一耳刮。 被那巴掌打得头昏眼花的她因那股怪力而整个人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几十尺外,落在刻意隐匿起自己气息的苍穹面前,几步之遥的距离。 苍穹没有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看著,用一贯冷淡的态度旁观著一切。 给你几分颜色倒开起染坊了!抚著自己留下一圈齿痕的鼻尖,男子咬牙切齿的飞身来到她面前,伸手扼住她白皙的颈项。你看看!你留下的是什麽鬼印子!传出去还得了?分明是要我挂不住这张老脸! 该死!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来这麽一口,这下可好,要他怎麽出去见人?不过这只冒牌的也和正主儿差太多了吧?撇开外表不说,光是那不入流的应对方法就是南辕北辙──她真是他久寻不遇却在各界掀起偌大风波,众生争夺的对象吗? 再次抚著自己鼻尖上的清晰齿痕,他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佚千年(五) 他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如果可以,苍穹只希望是自己眼花,而不是又得替颛孙某人收拾善後。 就在黑衣人两手同时勒住女子纤细的颈、随时可能会捏断那一瞬,一道带著火焰的黄符不知自何处射向他,当场在他袖袍上燃起火花。 这什麽──他怪叫著,一把扔下脸色经由他掐握颈项後益发苍白的女子,连忙抬手拍去袖上惹他生厌的烈焰,狭长的眼因怒气而闪烁著两簇荧绿色光亮,脸上笼罩阴影。 这可好,他吃顿夜宵,好不容易甩开捣乱的各路妖魔鬼怪也就罢,现下还多了个──眯起眼,他极其认真地看著手中灰烬──黄符?该死的道士也来搅和!敢情是见不得他好、有机会可以平白多出千年道行吗?她是他的!谁也不许抢走他的食物! 不许伤害她!颛孙乐天自竹林另一端窜出,手持桃木剑与黄符,向来爱笑的脸染上肃杀之气。 他是来找自家师兄的。睡得迷糊间,他听见重物倒地、接著便是纸糊户牖破裂的声响,待他张开眼欲寻声源时,只见身旁空无一人的竹枕及垂挂在那、摇摇欲坠的窗扇,当下心凉了一半,赶忙带著随身的行囊与桃木剑跃出窗外,心急如焚的找著不告而别的苍穹。 在他的记忆中,苍穹很有责任心,或许总看起来冷冷淡淡,却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就像他曾答应过辟邪会好好照顾他一样,苍穹也确实尽到一个师兄的责任,叮嘱他、管束他、张罗他的食宿、照料他的起居,大大小小的琐事苍穹都一个人揽下──甚至替他收拾烂摊子。 他很喜欢苍穹、很喜欢这个师兄,不只因为他是们是一道长大、一同受过的同门师兄弟,同时也因为苍穹幽遂的眼看起来好空洞,空洞的哀伤,让他看了好难受,只想将属於人的温暖分一点给他、将这花花世界的热闹带给他。 他只有这个师兄呢,就像师父一样,唯一而且绝对珍贵的存在。 该死!哪来的小虫!一把捻熄转眼烧去大半袖角上的馀火,男子目光凛冽地来回逡巡著颛孙乐天,却在看见他手中的桃木剑後笑弯了眼角。小家伙,你以为单凭手中那把破烂东西就赢得了我吗? 笑死人了!光靠一柄他一掌就可以劈来当柴烧的桃木剑和几张画给鬼看的黄符就想拿下他?这小家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也不掂掂他的斤两! 赢不了。颛孙乐天对於自己能力差到有辱师门的程度倒也坦言不讳,点点头附议他的话,这让黑衣男子瞪大了眼。 怎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什麽样的世代,居然还有这种为了陌路人而不怕死的? 他一脸兴味。 小家伙,你挺有骨气的。黑衣人一脸嘉许,只差没扑过来拍拍颛孙乐天的头,好好赞赏一下他。不过我还是要这丫──死丫头,你又准备去哪!再次抬起腿、完全不怜香惜玉的踏上趁著空隙要溜,在地上匍伏著女子的背脊,补上两脚。 老想著要跑!她是怎麽一回事!给他吃了又没什麽不好! 唔……血咕嘟嘟自口中涌了出来,白衣被赤血与黄土染上了色,点点斑斓,他那脚,结结实实把她踩进了土堆里,深陷几寸。 胸口传来碎裂的声响,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肋骨断了,腔内正不断冒著血,疼痛难忍的窒塞。 意志开始涣散,她的视线白蒙蒙模糊了一片,但仍抵抗著,双手笨拙的在地上胡乱抓著,十根青葱纤指上的甲断的乱、裂的裂,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重复著挣揣的动作。 她不能被擒,在见到那人之前,她不能死。 他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他是她命的依归。 这麽多年,她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而残喘至今,她怎麽可以被人逮著呢? 不可以,不可以的…… 别再伤害她!看不下去的颛孙乐天发出低吼,话语方落,已熟练地将木剑甩回肩上,举起左手,以两指夹住一叠黄符,平摊成扇状朝他射去,右手则不断在空中就著气流,龙飞凤舞的书写了起来。说也奇怪,黄符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形成强而有力的风刃朝黑衣人扫去,随著颛孙乐天越写越快、越来越急促的动作,风压也逐渐加剧,甚至轻易削去法阵中央泰半的竹林。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我不能见你伤人却选择视若无睹。 他是修道者,权势财富什麽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仁心。 他是为了芸芸众生才走上这条路,他以守护色变的天底下的无辜百姓为己任。 啊?唬人的吧!这小家伙怎麽会──黑衣人双眼暴突,显然因颛孙乐天与外表不符的戾气及过於凌厉的攻势而惊诧不已,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先是一个旋身避过前几道风刃,接著抽出腰际玉带朝女子挥去,在将她卷入怀中後又狠狠往地上一鞭,登时只见飞沙走石尽起,空中掀起滚滚黄土,遮蔽了视线,让人睁不开眼。 这什麽──声东击西!颛孙乐天没反应过来,沙尘中已然探出一道黑色玉带,直往他所在的方向攻去,夹杂著欲置他於死地的杀气。 正当颛孙乐天呆怔在当场、脑中还在思索应对方法时,突地身侧传来一记猛烈撞击,让他整个人狼狈的摔跌在地却也适巧闪过了那道如黑龙般悠游在天的玉带。 走。被撞的头晕眼花的人还没搞清楚自己被何方神圣奇袭成功,一道清冷熟悉的嗓音已在他身畔响起,然後是一只紧扣住他左手腕的手,拉扯著,不带任何感情。 师、师兄?眨眨眼,被硬拖著、强迫迈开步伐的颛孙乐天以为自己眼花,正要伸出右手掐上向来面无表情的峻颜,却被来人轻易闪过,侧首投以森冷的一瞪。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7 章 还不走?攫住他手腕,苍穹忍住又犯起的头疼拖著他在竹林中飞驰,边跑边留意後头不知何时会窜出的黑龙,整个人紧绷如弦。 师兄!等、等等!颛孙乐天被他拉著,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却留在原地,留在那一幕,女子被施以暴行那瞬。 怎麽会有人如此残虐?那是名女子呀,是个楚楚纤巧的女儿家呀,一个大男人怎麽舍得如此欺凌她? 更令他气愤的是苍穹的态度。 由苍穹撞开他的时机算来,他应该一直都在吧?他怎麽可以眼睁睁看著那名女子被人施暴而无动於衷?怵惕恻隐之心不是与生俱来吗?就算无心也不该这般冷情啊! 放开我!忽地,他一股脑火上来,奋力甩脱了苍穹紧扣著的温热掌心,这举动让苍穹停下了脚步,用一双漆黑漠然的眼望著他。 师兄!你又打算见死不救吗?颛孙乐天哮著,两人相识多年以来,第一次失去理智地对向来又爱又敬的他嘶吼。你怎麽可以这样狠心…… 她不是我的责任。苍穹揉著不断涔冷汗的额际,试图用两指祛除异样的痛楚。 很难受,不知怎地,他一见到那女子便觉看不见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头也阵阵发疼,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一阵慌乱。 对,慌乱。他想了很久才明白胸口躁动不安所代表的意义为何,那是一种预料外的惊惶──这样的认知让他惊愕万分。 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情绪的,不懂情、不识爱,更无心,可见著她,他却觉得一颗心涨得满满,有种不曾出现过的心绪在翻腾,彷佛随时会将他吞噬。 厘不清,他也不想厘清,现下只想带著颛孙乐天走得远远,远的避开那人,远的忘了胸口烧灼般的痛苦。 师兄……这麽说来,我也只是你的责任而已吗?颛孙乐天不晓得自己在使什麽样性子,只是乍闻那句责任,让他觉得心口很闷、很疼,他不想只是苍穹的责任而已,他要的,不是他一句责任。 ……你要我怎麽回答?苍穹神情淡然地瞅著他,眼中清楚映著颛孙乐天难掩失望的落寞表情。 他是他师弟,世上绝无仅有的师弟,不管辟邪有没有交代他好好照料颛孙乐天,他都会把他顾好,因为他是重要而且特别的。 苍穹偶尔也会想,人与人的羁绊真是奇妙,明明他是寡情的人,但在有了名为师父与师弟的束缚後,他却开始慢慢习惯,习惯多两个人的繁闹生活、习惯什麽都多张罗两份、习惯什麽麻烦都增加两成……习惯淡漠的心充填两倍浓郁的情谊。 或许,真的是缘分。 ……颛孙乐天沉默著。他能对向来冷淡的师兄要求什麽?他没有忘记天降火羽那夜,苍穹脸上闪过一丝的困惑与失落。 ……关於这个问题,我同样想知道答案。 对於连自己有没有心都不明白的苍穹,他还能多要求些什麽?倒不如顺其自然。 师兄……一手搭上苍穹的肩,颛孙乐天莫可奈何的扯出一抹苦笑,让我回去吧。你懂我的,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我不要求你跟我一道去,让我自己去吧。 这是他的问题,他看不惯不平事的个性使然,他不能让苍穹陪他一块儿蹚浑水,要怎麽样,都冲著他来吧。 ……苍穹忽然发现,转身折回去的颛孙乐天背影看起来是那样沉重,与他差不多高的身形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肩膀压的低低、沉沉的──那个傻呼呼的师弟究竟是将什麽样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揽? 给我逮著了吧!尾随而来的黑衣人一手将被他劈昏的女子扛在肩头,另一手则不断舞动著黑龙似的玉带,在竹林间灵巧的东跃西跳,三两下便追上他俩。小家伙,你还有什麽能耐,尽管使出来!妙,真是妙,没想到一个凡人竟有这种破坏力,这让他产生浓浓的好奇心。 ──就不晓得这小家伙师出何门? 颛孙。苍穹轻唤了声,颛孙乐天下意识回头,迎上的是苍穹深邃坚定的眼神。我去。 如果这是颛孙乐天所期望的,他希望能替他实现。因为他们是比有血缘关系却不要了他们的亲人还要亲的师兄弟。 颛孙乐天双眼睁的老大,压根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麽,但见到苍穹真如阵疾风般朝黑衣人奔去,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的师兄……为了他去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 啧!你又是哪来的?那小家伙呢──咦!原先讪笑著的黑衣人蓦地止住了戏谑的话,因苍穹突如其来的一拳而闪了神,慌忙找地方躲。 他刚刚不是还在他面前吗?怎麽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就罢,居然还有时间朝他挥拳? ──难道又看走了眼! ? 赶在苍穹第二拳挥来之际闪身一跃,黑衣人虽轻轻松松登上竹林,却为了避开苍穹用黄符连发轰出的弯月形风镰而震了下身,重心一个不稳,将背上早就因他先前疾驰而半垂在肩的女子摔落地面。 啊? 啊! 两道惊呼几乎同时响起,男子正准备回头俯身接住她,却不料苍穹动作更迅速,又利用黄符飞快劈出几道刀风朝他袭去,逼他不得不打消念头以护住自己为先,继续往竹林顶端登去。 颛孙乐天惊叫著,在想不出应急方法後选择徒手接住她,却没料到力道太过猛烈,硬接下坠落的她的结果是两人摔成一团。 颛孙!同样追上树颠的苍穹因地面传来巨响而分神,男子则就著他分心这瞬停下窜逃的步伐,回头给了他一鞭黑玉带。 师兄!当心!弄得灰头土脸的颛孙乐天刚爬起来审视过女子、见她并无大碍,正扬首准备告诉在林颠与男子追逐的苍穹这个好消息时,不经意看见黑衣人的突袭动作,赶忙出声提醒。 苍穹因他的咆叫而回头,只见能力不差却刻意隐藏实力、拿他们当乐子玩的人收起玩心,挥了结实的一记玉带。原以为自己闪不过骤来的攻势,不意身体却比思路还要快有了反应,随风势一个侧身,苍穹硬是避开大半攻击,但脸上还是被无法闪躲的无形风压划出一道口。 臭小子!你挺有两下子的……!不知何时被浮云掩去光辉的残月露出了头,洒了遍地馀晖,就著迷茫光耀,黑衣人瞪突了眼,张大嘴,宛如看见生了角的恶鬼般,用一种骇人的眼神瞪著他。你……怎麽会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早就…… 冷了张脸,苍穹对自己颊上的血口子置若罔闻,只是用一双应隼般的眼牢牢盯著他,双手则自怀中取出一面泛黄的铜镜映著他。 有蹊跷……喂!别想用那玩意儿收我!黑衣男子在看清他的动作後又一阵乱叫,三两蹬便飞落在百呎之外。今天就当是打个照面,我会记得你俩的,这笔劫了我夜宵的帐改明儿个慢慢算!他道,离去前唇边扬起意味不明的诡异笑容,看得苍穹一张脸比千年寒冰还要冻人。 看那人的表情,肯定是认得他──为何他一点印象也无?似乎自天火降临那日开始,许多事情就都变棘手了,连风中,都飘散著馀烬过後的焦味与悲伤。 师兄!你没事吧?仍坐在地的颛孙乐天上不断呼唤著尚在竹林之巅的他,这才让他回过神。 恩。乘风,自林颠跃下,苍穹抹去面上的血渍,拍了拍衣袖,一脸冷凝的睨著躺卧在地、昏迷不醒的女子,眉头轻扬。不许带她走。 什麽都捡、什麽都救,他这师弟倒是乐此不疲啊,可惜他──没同等兴趣。 呃、啊?颛孙乐天才想开口叫他帮忙把昏迷的女子扛回客栈,孰料还没开口就先被冷声警告,骨碌碌大眼中的希望火苗瞬间熄灭。 你什麽时候才会改掉热心肠?这不是专属於你的人间,你不用将重担全加诸於自己。握住他手腕准备拉他起身的苍穹在看见他因牵动脚踝而龇牙咧嘴後,一双眉扬得更高。扭伤脚了? 恩……虽然不愿承认,但苍穹的眼神太过冷峻,颛孙乐天只得点点头,可是──师兄!我们修道之人,本来就该有仁心啊!修道,就是为了守住这片红尘、护好这块净土。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8 章 ……哦。苍穹没多大反应,淡应了声。那我先走了,想带她回去,你就自己想点办法。 说完,他当真迈开步子往城镇方向走去,不再搭理身後之人。 这……呃……师、师兄!别、别走……颛孙乐天皱著张脸,在看见原就昏暗不明的月色再次蒙上阴影後,带著哭音放声大叫。 师兄!别丢下我啊!我怕黑啊── 佚千年(六) 头很大。 凡天只手托腮,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不由得又气起自己来。 早知道就不这麽多嘴去告诉他!什麽传道授业解惑?根本是制造灾祸好嘛! 寒玉、寒玉!一道素白色身影喜孜孜的在漫天大雪中以手圈住口,如昭告般朝不断落下的片雪叫著,满心欢喜。 凡天觉得好不容易平息的恼人头疼又犯了起,望著身旁自知晓自己姓名後就一直雀跃不已、只差没在原地跳来跳去的人,无言的掀了个白眼。 真的是……孩子气。 凡天凡天,叫我一声。一脸兴奋的人扯著他袖袍,神情愉快的央求著,雪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向来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沾染喜色,多了抹鲜明的色彩。 寒玉。拍了拍他的头,凡天试图像待孩子般用肢体动作安抚他激昂的情绪,顺他意又喊了声。不过,喊得他好无力! 寒玉闻言笑得更快乐,又拉了拉他的衣角,绕了个圈换到他另一边身侧,一脸期盼── 再唤一声?好新鲜,自己有名字哪! 许多年,他孤寂著。 许多年,他遗世独立著。 许多年,他眼巴巴张望著。 或许是上苍终於听见他想要有个伴的祈请,突然,有那麽一天…… 凡天出现了。 没有前兆、没有看见他攀爬上峭壁陡崖,有一天,凡天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笑容可掬。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新邻居喽。 他记得当时凡天那朵笑靥,好灿烂,就像天上最耀眼的旭日,温暖了他的心房。 没有人,这样对他过。正确的说法是没有人登上过这座顶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也不晓得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慢慢丧失了期待与某人相见的那份心情,他只是日复一日看著纷飞大雪,夜复一夜站在崖边,不抱期望的看著峭壁上点点黄灰的僧侣道者身影,做著他早已成为习惯的事。 直到凡天出现。 或许因为他是第一人:第一个上这颠峰、第一个与他攀谈、第一个向他释出善意……第一个待他如此好的人,所以他格外依赖凡天,充斥著一种莫名信任。 对,信任。他脑袋空空──这是凡天说的话,虽然他不大明白个中涵义,但总觉得这与他对什麽事都毫无印象、过去是一片空白脱离不了关系;他常常听见凡天叹息,左一句怎麽会这样、右一句你好狠的心,长吁短叹,他不只一次问著,但凡天每每在转身看见他後就只是选择噤口,轻柔地拍著他的头,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表情凝望他。 凡天不愿说,他就不过问──凡天说这是一种温柔,除了温柔之外,凡天教他读书识字、也教会他其它的情绪的表达……不过某些太过复杂的情绪他还是不懂,像现在,他就不明白凡天为什麽额角暴青筋、眉心微微抽搐? ……掩面蹲在雪地里,凡天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强压下一把扼死身旁人的冲动,只差没恼的放声大吼。 天哪……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喊过他一千两百四十三次了,他喊得好累!可不可以饶了他呀? 不是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只是没想到失去的竟是如此之多,多到乾净单纯如新生婴孩,什麽都不复存在。 ──如果回忆是痛苦的,消磨真是最好方法吗? 他不只一次,自问著。的确,抹煞了过往的人可以活得潇洒快意,可被留下的人呢?原原本本记得一切、深深镌刻在心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他看过千秋万世,踏遍天南地北,只差没追进地狱去问问那些饮了孟婆汤的人:没有回忆,真的比较幸福吗?所谓的过去,真的是一种束缚、一种包袱吗? 他想著,双手又捂上了脸,陷入沉思。 凡天,别恼怒我……别生我气,好不好?看他好半晌没吭声,寒玉以为他生气不理人,便乖乖跑回葺屋内,捧来了本书在他身边坐下,细细读了半天,见他仍没搭理人的意思,不觉垮下张脸,可怜兮兮的拽著他衣角。 他不喜欢这样的凡天!不理人的凡天看起来离他好远,虽然人在,但魂识不知去了哪,仅留下一个躯壳;除此之外,他也不喜欢冷著张脸的凡天,看起来就像另一个人,另一个,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 啊?感到一阵冷意袭来,原先捂面的双掌改为平贴在面颊两侧。搓了搓脸,凡天这才听见他的声,一回头,就看见一张嘴扁的老高的委屈脸庞。怎麽了? 烦死人!不管了,他决定不管当初那些个笨蛋做了什麽样愚蠢的决定、更不管自己做的决定将来会不会惹火那两人,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所顾忌,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只能说听天由命!要是真有缘,他们会重逢的,大家都是自私的,如果这是自私的他们的骇人选择,那同样怀有私心的他也有权做出惊人之举!毕竟他不喜欢心痛的感觉,一次,就够刻骨铭心。 为什麽,好好的一份情谊要如此令人心疼哪…… 别生我气好吗?寒玉一脸泫然欲泣的无辜表情,明知道他不会流出眼泪,凡天的胸口还是隐隐发疼。 我没有生气。揉揉他的发,扯出抹笑的凡天忽像发现了什麽,嘴角再度微微敛起。怎麽又没束发?批乱著像什麽样!说多少次要他把白如雪的长发束起,怎麽都听不懂?吓著人怎麽办? 我弄不好呀……吸吸鼻子,寒玉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让凡天莞尔,叹了口气,就像早有准备似的,凡天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柄牙梳。 看著,我再教你一次。站起身,只见他动作俐落的用牙梳,一绺一绺的梳开寒玉披散凌乱的发,直至他的发如瀑如绸泛著银亮的辉煌,这才又灵巧的以指挑起几繓,交错编结成辫,最後在发尾处绾上了个结。 哇……凡天的手好巧!寒玉惊叹著。好奇把玩过腰雪色长辫的动作很快变成粗鲁的甩动,长发在风中飞拂,竟奏出一曲又一曲的凄切风音,就像是,沉痛哀绝的低泣。 梳发这事儿本来不该轮到我身上的啊……别甩!别甩著玩!等等打著人……唉唷!警告的话还没说完,凡天就被不断在空中飞舞的结实发辫给正中腹部,当场痛得弯下腰。 呜……为什麽他要来做这种事啊?偏偏那张脸、爱笑爱撒娇的脸他揍不下手啊!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他要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捧著自己腹部,凡天蹲在地上,好哀怨的自问著。 惨了,自从搬来与寒玉比邻而居之後,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似乎越来越多,呜,该不会哪天也同寒玉一般,变得痴痴傻傻又呆呆吧?他不要啊── 对不住、对不住。寒玉一脸愧歉,连忙起身探看他的伤势,原先捧在怀里的书也顺势掉了下来,落在雪中。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9 章 没事,死不了。揉著痛处,凡天朝他挥挥手示意,双眼却胶著在雪地里那本格外孤寂的线装书上。又在看什麽呢……民俗节庆?还以为他在用功,没想到是在看这玩意儿?不过,也是啦,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山岭深居多年,会萌生窥伺红尘的心情并不在意料之外,毕竟他终年面对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除了这座山巅外再无其它自由……如此形同无形禁锢的束缚可真难为他了。 想到这,凡天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深沉的化不开的怜悯。 对呀。寒玉听见他的话,又笑了开,忙捡起沾染霜雪的背上的片雪,挨近他身旁。凡天看过烟花吗? 像怕他不懂自己所言为何,寒玉很好心的翻开其中一面指给他看,只见浓淡笔墨勾勒出的绝美花火在书页间展开,绽放绚烂。 凡天睨了眼书册,点点头。见过,只要喜气日子,都可以看到。他见过无数次烟花,却没告诉寒玉,那些居住在神界的神仙死时,也会画作凄豔烟花,用最後一丝、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之火妆点穹苍。 穹苍……抬头望了一眼不断飘雪的无边天际,握紧拳,他忽然笑得灿烂。 想看看烟花吗? 嗯?又低头开始细瞧起纸上栩栩如生的墨色烟花,寒玉一双银灰色的眼泛著光彩却也漾著不解。 我说,你想看看烟花、体验一下人间吗?爱怜地拂去寒玉鼻尖上的皑雪,凡天的笑意加深。 想啊!才刚要兴奋的点头,寒玉脸上的神采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是看不到,在这,看不见的。 那怎麽不离开这,下山去看看?凡天笑靥依旧,话里多了分鼓励,老守在这,或错失许多良辰美景的。山下好风光,可以走一趟瞧瞧。 ……想,寒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立刻又猛摇起头。不过不可以。 不是没想过离开这去看看那繁华的红尘俗世、见见世面,但他不能,先前踏上下山小径时所受的刺骨之痛犹在,他不敢再一次轻言尝试;反正现下也挺好的,有凡天与他作伴、陪他聊天、教他认字,他的日子很快活。 可是为什麽,一听见凡天说可以去体验人间,他的心却又躁动不安?就像有什麽重要的东西被他遗留在那,一直静静的,静静的等著他到来? 胸口闷闷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有法子把你弄下山。拍了拍胸脯,在看见银灰色眼底一闪而逝的晃亮後,凡天又追加了句:有可以避开会令你痛苦不堪的山径,成功下山的方法。 还好当初他们有远见,以寒玉单纯无知为由,拼了老命说服那些个神差省下神力、将结界满布唯一下山的小径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是化解不了那些,只是还不想做的太过明目张胆。 天火降临哪……不由得,他想起前些日子那场缤纷的火雨──那些蠢动已久的人也会逮著这机会临凡吧? 总觉得,人间要开始热闹了。 真的吗?寒玉闻言,银灰色的瞳眸熠熠生辉,灿亮如星子。 但──凡天怎麽知道他是因为害怕疼痛才不敢下山? 当然──你信我吗?见他使劲点头,凡天轻哂,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头,另一手则指著不远处崖下的万丈深渊。告诉我,你有看见吗? 看见什麽?顺著他所指方向望去,寒玉睁大眼,只有看见纷飞大雪与长年的烟岚云岫,再无其它。 ──凡天究竟是想让他看什麽呢? 来,再细看些。牵著他,凡天将他带至崖边,食指直指云雾缭绕的深处。有看见吗? 身子前屈,寒玉将手平放在眉间,比出眺望的姿势。 没有呀?除了朵朵浮云外,他真的没看见什麽呀? 再看看,看仔细点。又不著痕迹将他往崖边推了推,凡天脸上仍堆满款款笑意。 嗯--咦!等、等等──凡天──当张望许久、脖子有些发酸,整个身子已近乎泰半探出崖外的寒玉回头,准备再次告诉凡天探看多时的自己仍一无所获时,一只大掌却冷不防伸出,发了狠地将他推下深不见底的山崖。 风雪瞬间增强,颸颸蔌蔌,就像替一脸惊惶的寒玉发出最後的哀鸣一般,拔尖哀绝,但随即又趋於平静,终至无影踪,彷佛不曾降过霜雪、起过飓风。 千百年从未间断过的飞雪停了。 拂去肩头最後一片落雪,凡天微扬起唇。 老友呀,这一次,可别再教自己後悔了。 佚千年(七) 降雪了。 不大敢相信的平摊开掌心,将半个身子探出屋外的颛孙乐天怔怔望著自天际不断落入手中的雪霰,瞠目结舌。 暑气逼人的六月天,怎会无端下起雪来? 而且,据典籍所记载,已经整整千年没有下过雪了啊,怎麽忽然在盛夏溽暑之际落下片雪? 不知怎地,他有一种心惊的感觉。或许是因这场雪来得令人错愕、难以置信,也或许是那样的霜白相较於热闹的春夏而言太过单调唐突,总让他觉得是某种徵兆。 一只白嫩嫩的手攀上他袖角,不自觉攒了紧,微微颤动。顿了顿,他很快便拾起错愣的面容,一扫胸口说不出的窒闷,回头就冲著同样惊骇於雪景的人绽开一抹笑。 他不该让她担心受怕的,自孤行己意,坚持要将她带回那时起,他就该对她负起全部责任。 因为她是陌生人。他无情的师兄不会对她有所眷顾的。 想到苍穹,颛孙乐天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十馀天了,自那天起,他已经十馀天没有再见过苍穹,明知道他是去替人抓鬼收妖,但他老觉得心里不踏实,说不出是对自己还是对那冷淡地气人的师兄失望。 那一夜,他和苍穹闹得很不愉快。虽说苍穹离去後仍不放心,再度折回探看他的伤势,但他对落难女子一贯漠视、甚至语气不善的防备态度却令颛孙乐天无法接受,当场对他大吼大叫了番。 他记得当时被以救人为优先,急疯了的自己咆哮、逼著离开视线范围的苍穹的神情,平静,无澜,却用一双深不见底的幽遂黑眸直直凝望著他,以无声来作最严厉的控诉。 有那麽一瞬,他以为自己看见苍穹黯然神伤的落寞,一种说不出、无人能懂的孤寂。 但那只是错觉。因为苍穹很快就弯下身替他揉了会儿脚踝,接著将昏迷著的白衣女子扛上肩,只手护住她的腰际,防止她滑落;另一手则是搀起他,撑扶著,用迟缓、却不牵动他伤处的步伐,慢慢与他并肩走回城。 那一晚,在他的坚持下,温暖的床让给了伤势较重的她,苍穹只是扬了扬眉却没多言什麽,捞了件外衫替趴在桌案小寐的他披上後,就整夜未阖眼的守著他俩,就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看顾著榻上的她与平趴在桌上打盹的他。 半睡半醒间,他依稀听见了苍穹平稳却略感无奈的话。 不是不救她,但你有没有想过,有哪户正经人家的女儿会在子夜的竹林法阵中被人追逐?而且,我看不出她是哪路人,所以才不希望你蹚这事儿……颛孙,我就你一个师弟,除了师父和你,我别无所有,所以对你才会过分严苛……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0 章 他记不清详文,只是乍闻之下有那麽点鼻酸,苍穹、他口中冷酷的师兄啊!竟是这样重视他,因为在乎,所以格外苛刻,深怕不小心就会失去手中仅有的幸福…… 他没想过,也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意义是如此重大,因此天一亮就准备为了自己逾矩的大吼而向苍穹道歉,却不意苍穹更早之前、简单交代了掌柜些话後即出了远门去替人除魔,这让他抱著愧疚,一惦记就是十馀天…… 感觉到袖袍被扯动,颛孙乐天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身旁还有个同样无依的人,又呆望起飞舞旋落的雪花好半晌,他再次露出微笑。没事的。不就是飘了些飞雪而已──冷吗? 挨近了他身旁,那张白皙透明的清秀脸庞一脸惶惶地直瞅著屋外吹雪,直到听见他的关心话语才摇了摇头,慢慢松开手。 别担心,我想一阵就会过去的。从前我人听说过,当黎民黔首有所冤屈时,才会在六月降雪,那是仙界神只对凡尘的哀怜──像是发现自己说了莫名奇妙的话、引来旁人侧目後,颛孙乐天又尴尬的搔著头笑,要是这话给师兄听见,一定又会念我的,老是道听涂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的确,同样惊诧於六月雪的客栈掌柜很快便回过神,不知何时无声来到他俩身旁,扬起算盘,毫不留情就朝颛孙乐天的头顶敲去,别絮絮叨叨,快去做事,你们打烂我客房几扇窗牖的债还没清──还不去给那几桌的客上茶? 为了躲避渐大风雪而转入客栈的人越来越多,很快的,客栈房檐下就挤满了人。见颛孙乐天只是尴尬的愧赧傻笑,掌柜挑了挑眉,索性将堂倌的托盘塞入他手中,一把拎起他的衣袷推往店门口接应,在看到他忙得慌乱了手脚、宛若陀螺直打转後,这才再度板起冷脸,百般无奈的撩起袖,一道下堂去招呼客人。 倚在窗边,仍旧一袭白纱罗裙的她回头看了被掌柜拉走的颛孙乐天一眼後,又将视线胶著回屋外的皑皑白雪上,秀净的脸庞面无表情,紧扣著窗缘的十指却不自觉泄露出她的忧虑。 要是那个人发现他什麽都没有了,会失望吗? 要是那个人发现他什麽都不记得了,会难过吗? 这麽多年,她终於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了,为什麽她却没有半点雀跃的感觉? 是因为人事已非,还是因为她已经等得太久,所谓的欣喜之情早就被韶光无情消磨? 她,不明白。 陷入沉思,半垂著眼,她沉浸在多年前,那人泪洒天地间的那瞬,一种苦涩与揪心的疼痛在她胸口泛开。 可她只记得要护住隐隐发疼的心口,却忽略了登徒子的禄山之爪,悄悄的,在她身後探出。 碰!引她注意的是重物倒地声。 一旋身,她就看见英气风发,气势不输男子的少妇只脚踩在显然被她一拳打倒在地的人身上,一脸鄙夷。 没有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美少妇冷冷瞪著面红耳赤的登徒子,无视周遭客人的窃窃私语,拉开了嗓就是冷言,一双狭长的眼似要喷出火,双手则是将还厘不清头绪的她紧护在身後。 臭婆娘,你在那胡说些什麽!谁会看上这种女人被她踩在脚下的男子低咒,伸手就要拉倒她,却被她轻松闪过,改换了只脚踩在他胸口,痛的他哇哇大叫。 瞧这张嘴利的,就不晓得想贪图些什麽?她笑,蹲下身轻拍了拍他的面颊,我不晓得你是谁,但别当女人家就是好欺负的,有时候也是可以很凶悍的。 他眼底闪过瞬间复杂的神色,但旋即轻啐了口,别过头去。 让个路。闻声而至的掌柜推开围观人群後先是呆了呆,接著冷峻的面容当下又冷上三分,布满寒霜,双眼更是化作两柄淬了剧毒的箭,直朝男子射去。有问题? 被踩在地上的男子沉默著,美少妇则在微扬起象徵胜利的唇角後收回自己玉足,抚平丝裙的褶痕。 没有的话,请别扫了兴。招招手,掌柜叫来颛孙乐天,重新将桌椅摆置好後,又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的走回柜台。 你呀,别光想那些,也要注意一下自身呀,险些就被人轻薄了。见男子狼狈地边骂边推开人群跑到大街上,美少妇也不再理他,笑吟吟,学起一脸困惑的她,倚在窗边看著漫天雪舞。 这才明白他意思的人怔忡,敛敛衽,微躬身就要行礼致谢,却被她出手制止。 我讨厌那些。希望你不嫌弃,我是个直性子又不拘小节的人。美少妇笑意灿灿,见一身白衣、气质斐然的她也含笑,这才缓缓开口:老实说,我是这家客栈的内掌柜,前些日子苍公子说要出趟远门,将你们托付给我们夫妇俩,如你所知,他们还欠了些许债款── 女子听了,点点头,表示她明白窗扇毁损一事,又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好,我喜欢你,识大体。美妇赞许的颔首,脸上是与方才倨傲截然不同的温和。那时我们和苍公子说好了,扣除修理费用外,我们免费提供吃住与薄俸给你们,直到他回来为止。见始终不语的她又一脸茫然,她轻笑。当然,这不是白白供给的,你们要在客栈里头帮忙;我很喜欢你,而且,我有了身孕、现在诸多事情不便,所以想找个人在身边帮我,不晓得你有这个意愿吗? 一阵清风吹起,扬起了一身雪白的她的发丝,望了不远处、在各桌间穿梭来回的颛孙乐天好一会儿,她这才轻点头。 她欠颛孙乐天一份人情,单是他不顾苍穹反对硬是要搭救她这点,她就该做些什麽来报答他──这是她所懂得的温柔。 这是那人教她的,也是那人令人心折的地方。有颗体贴善良的心。 好,那就这样说……美妇才要拍掌,却冷不防被她扯住水袖。怎麽?後悔了? 摇摇头,白衣的她将手搭上自己喉际,再度摇了摇螓首。 哦?你不会说话吗?看到她神情黯然的点头,美妇眨眨眼,微绞柳眉,我只是希望你能多陪著我而已,没关系的。不过──你总有个名字吧? 她张口欲用唇形表达,颛孙乐天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朱嫘姑娘,我要上街去替掌柜的买些东西,要一块儿去吗?刚好可以带你参观一下这。 美妇微笑,朝她点点头,却在一脸兴冲冲的她快步到门边时又将她唤了回。 朱嫘吗?挺好的名字,来,这些银两给你,上街买些喜欢的小饰品,我可不要人家说我这个客栈内掌柜的小家子气,净会欺负人。自怀中取出些碎银,飞快塞进她手中,美少妇笑望著他俩离去,孩子气在雪天里奔跑的模样。 你很宠她。一直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掌柜悄声来到她身後,不顾大庭广众下有多少双眼瞪大张望、多少双耳准备倾听情人间的私语,自她身後就将她包抄入怀,耳鬓厮磨。 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顿了须臾,美少妇这才想起还有许多客人在,不著痕迹掐上在自己微隆腹上游移的手,别动手动脚。也不瞧瞧有多少人在看著哪! 你才是。栖近她耳畔,他朝她耳根吹气,都怀著我们的孩子了还这麽粗鲁,将来可不要像你。 像我怎麽?抡起拳,她恫吓意味甚浓。 像你这般温柔婉约、宜室宜家、嫋嫋娉娉、知书达礼、落落大方。执起她的柔荑轻落下一吻,他风头转得飞快。 这还差不多。 佚千年(八) 扬起镜,放下。 转眼间又一只鬼被封在镜中。他轻拢眉心後旋即又恢复成原先的面无表情。 感觉到掌中的镜不断震抖,隐隐骚动,他目光一凛,飞快自怀中取来道黄符,用只有自己懂的咒法吟咏,单手结了个印,将带著术法的符浮贴在镜面上,顿时只听见鬼哭神号的凄厉叫声自镜内传出,拔尖刺耳,令在场所有人全都寒毛倒竖。 有鬼怪,真的有鬼怪。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1 章 围绕在旁的奴仆们开始窃窃私语,重金请他来降妖的老员外也冷汗涔涔。 因为他们都清楚听见一个字,冤。 近乎咆啸的尖锐叫声控诉著,冷意袭上众人心头,那是发自内心的寒凉,一种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的冰冻之感,细微到连鸡皮疙瘩都一一立起。 一身道袍的苍穹只是静静伫立著,任由益发喧嚣的镜中传来责骂与叫嚣声──他感觉得出来那些被他封在镜中的各路妖魔鬼怪都在指责他。 但,与他何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里是人间,既是人间,就不容其它众生造次,收服它们是天经地义的。 抬起镜欲交给老员外探看,孰料他却只是猛挥著手,别过头去不敢细看被黄符镇压的鬼怪,慌慌张张命同样因听闻风中回盪著、凄凄惨惨的泣音而吓呆了的管家取出银两交予苍穹後,便抱著头匆匆奔回华屋内。 硬著头皮,同样有些年岁的管家颤抖著手,将一张银票交给了苍穹。 他惧的,不止是那些来自阴风不曾停过,哀号不止,忘川滔滔不绝,黯淡无光的幽冥界的哭声,更是他面前赤手空拳就将盘据在府中多年、吓走诸多道士僧侣的恶鬼收服的俊朗青年。 他活了这麽把岁数,从没见过一个人如此冷情,就像是,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就在方才,他们都看见鬼影在大厅内乱窜,连连砸碎价值千金的花瓶、撞倒无数酸枝椅後,便坐在正厅房梁上痛哭了起来,那哭声凄凉悲切,声声都似要流出血泪般的苦恨,句句都是夹杂著怨忿的谴责。 我待你不薄,为什麽要害我? 我对你恩重如山,为什麽你能如此心狠手辣? 含恨带怨的嗓音悠悠缈缈,他们,都听见了,也看见自家主子听闻後的大变脸色,一寸一寸的发青,一分一分的转白。 不敢问。有志一同的噤口,他们只是人家的仆役、奴隶,主子是无法选择的,纵有再多的困惑,他们也只能藏在心底。 他可怜那个鬼,单是那令人心碎的音调就让他几乎老泪纵横,如泣如诉的悲伤难过与愤怒情感更是漫天席卷而来,每一字一句都拨动他的心弦,让他不由自主地与它情感错综,品嚐属於它的爱恨情仇。 唯独面前,一头不羁黑发在风中飞拂,身披道袍,面色冷凝的人不为所动。 他记得那场称不上战斗的战斗,只见年轻的修道者对那般孤凄的哽咽声充耳未闻,身手矫健的飞跃上梁,动作纯熟的打了一记印,轻轻松松就把那只不知困扰了他们多少年月的鬼收在镜中,相较之下,他不由得怀疑起先前那些个道士是不是都只是草包而已? 谢谢。漠然的颔首,苍穹接过银票,见所填金额正确无误後便揣入怀中,弯下腰拾起早些时候被他置放一旁的布包,潇洒甩上肩头,旋身,一如来时的沉静木然,迈开步子,越过重院往大门去。 他已经习惯了。见到他的人所给的表情,最多也只是这样。 畏惧中带著矜怜。 他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和舆论对他来说不过清风一阵,不痛不痒,他从来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亦没有人可以拘束他。 除了那个麻烦的师弟。 想起颛孙乐天,苍穹只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著实不明白,为什麽颛孙乐天的心胸能这样无私?为了一个人间,可以付出这麽多心力?尤其,还特爱插手管莫名奇妙的閒事外带捡些有的没有的路人。 忆及十多天前、竹林中所发生的事,他一张俊容又冷的吓人。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早日收伏千只妖魔、完成辟邪的交代,不得已之下,他将那两人托付给自家师父的旧友看顾,但他的心底还是极不踏实,老悬念著下一刻不知道又会给别人造成什麽困扰的师弟,还有不知打什麽主意的白衣女子。 说也奇怪,自有印象开始,被辟邪带回、入其门下後便与颛孙乐天形影不离的他,在此之前从没见过那名女子,却总对她有哪麽一丝熟悉感,就好像一道深深烙印在心版某处的轮廓,因她的出现而慢慢清晰了起来。 不过,虽说似曾相识,却又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一种,出於直觉的否决。 她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没来由的,他如此深信著,也坚信她不会伤害颛孙乐天,所以才会放心将两人托给客栈掌柜。 喂!听见没!你这混帐!他有冤屈,你居然还帮那老家伙收他?他是冤死的啊! 你空有一身法──只是欺负弱小的吗?虽说他不是人,但也曾经是啊!你是不是太过偏袒於那些个活人了? 你有没有弄清楚呀?谁欠了谁、谁才该被囚禁──你到底明不明白! 敛起眉,苍穹这才想起自收了那只鬼後,镜中有些道行与情义的妖魔就开始气愤难耐地吼了起来,每一句都是针对他的冷酷无情和徇私护短,可他自觉没做错:鬼,不属於人间,就该乖乖的去冥土报到,而不是怀抱著怨念留在凡尘吓唬寻常人家。 冥顽不灵的!你把我们收进来反省无妨,何必去为难一只死於非命的鬼?更遑论替谋害他的人消灭他?你有没有心啊! 有没有心? 不知是哪个看不下去的妖魔鬼怪吼了这麽一句,苍穹沉稳的步伐因镜内的咆叫而颠踬了下,索性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他压低了声量,铿锵有力的表明立场,不管你过去在魔界有如何辉煌的彪炳战功,请你记得,你现在只是我,一介凡夫俗子的手下败将──身为阶下囚的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决定。 …… 一句话,让原先鼓噪的伏魔镜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顷刻间,没有任何一只阶下囚敢多言半句。 苍穹这才满意的将一直持在手中的镜收回怀中,再度於熙熙攘攘的街市前行,准备去完成另一户人家的收妖请求。 九百八十二,距辟邪所开出的一千只妖还有一小段距离,不过最後一只妖被囚锁在上古神陵…… 浓眉微扬,当想起上古神陵时,他发现自己的心瑟缩了下,就像被人狠狠捏著,差点无法喘息。 千年前神魔大战的起点与终点,埋葬了无数神魔性命,长年纷飞宛若哀悼挽歌般存在风雪的山巅,辟邪指定要收伏的最後一只妖就在那。 据典籍所描述,那似乎一年到头都在下雪……他还是自己去好了。原先打算将来要回头带上颛孙乐天一道的苍穹考虑改变心意,暂时把那磨人的师弟继续寄在客栈里头,交给两位掌柜去伤脑筋;因为颛孙乐天不禁冷,每到冬日就会跑来与他同挤一个床榻、惹恨铁不成钢的师父恼火不说,现在颛孙乐天身旁还带著个他看不出是妖是魔,却总用复杂神色瞅看他的女子,这让他更加不想带两人一块儿上路。 双倍的麻烦。 心念一转,下了决定的苍穹移动速度加快,乘著风在人潮中悠游,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在最短期间内收伏千只妖,好尽早回到颛孙乐天与辟邪身边。 忽地,点点白雪在他眼前飘下,停在肩上。 向来鲜少有表情的苍穹难得呆怔著,如一旁停下脚步的路人一般,再次伫足於街上,扬起头望著朗朗青天。 降雪了。 一片一片的皓雪飞落,就像绵细的吻,落在他脸上。 不是冰冷的。这是第一个窜入苍穹脑中的想法。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2 章 霜雪拂上他的脸,他竟觉得热辣辣的刺烫,就像有数以千计的细针扎上他的面,穿灼他的皮肤。 路上的行人,有的惊叫於六月这场吹雪,也有人开开心心的平摊开掌心捧住,想要留住这一刻,不可言喻的特殊奇景。 而他,只是狼狈的低下头,用几近狂奔的方式在大街上飞驰,蛮横地连撞到人都不自觉。 他只想逃。不知怎麽,他一看见白皑皑的雪就心痛,被揪紧的吃痛,这样陌生的情绪来得太快、太浓郁,近乎将他淹没;霎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意识的主宰,要逃,离这片像是神只所淌,怜悯的清泪越远越好。 拐了个弯,他转入城中较为凄寒的街道,只见三三两两的乞丐,或坐或卧於两旁,对飞雪的兴趣还不如对他来得大,都正用一种剥削的眼光打量著他。 吸了口气,苍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举动感到愕然,但很快又恢复过来,面色一凝,他又是颛孙乐天口中那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冷硬冰块。 拍了拍衣衫,他对他们视若无睹,放慢了脚步在六月天的雪中漫步。 啊、啊,我真的只剩下这衫了,没有东西可以给你玩呢──唔,不要扯我的发,会痛、会痛的──街底传来阵阵轻喊,苍穹原先打算一如往常的忽略,却因对方下一句话而再次愣住。 饿了?别哭、别哭,那……那你吃我好了! 掠了掠眉,在看见两旁乞丐一脸又来了的白眼後,苍穹更是满腹疑惑。 ──有哪个人会对叫别人把自己给吃了好果腹充饥? 突地,他想起自家师弟,感觉上和说话之人是翻版──仅是实行程度上的不同,就兴起叫他俩义结金兰的想法。 想起老需要别人帮忙收拾烂摊子的颛孙乐天,苍穹面色缓了下来,连带记起软心肠的他次次露出叫自己伸出援手、行善助人的巴望眼神,於是抿紧了唇,顺路往街底的声音来源而去。 随著距离越近,他将那人看得益发仔细,只见满头白发的人仅著内袍,弯曲著身坐在废弃旧屋前,身旁还攀附著两个正不断拨弄他长发,或咬或啃著他臂膀的小孩。 眯起眼,苍穹暗自蓄力,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息。 像是感觉到他来意不善,小孩很快回过头与他对望,在见著他那瞬都吓白了小脸,纷纷往坐在地上的人怀中钻去。 欸?怎麽了呢?乖,别又哭了呢。只见满头白发的人用轻柔的嗓音低声安抚,两手不断拍哄著直发抖的孩子,话中多了分疑惑。 把他们交给我。苍穹的声音冷漠刚硬,与白发人的温和嗓调比起来是天南地北。 什麽?听见陌生客的声音,蓄著长白发的人吓了一跳,惊讶地回头,正巧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邃眼眸。 见到那张脸,苍穹面色更沉,眼中迸射寒气。 你怎麽会在这里? 佚千年(九) 你怎麽会在这? 抱著两个被吓坏、直发抖孩子的寒玉呆了半晌,咧开嘴笑。 你也认得我吗?好高兴,凡天说的没错,下山一趟,真撞著许多事、体验不同的人间呢,先前碰见了许多头上长角、看见他就猛打抖擞的怪人不说,现下又多了一个会问他为什麽出现在这的──应该也是识得他的人吧? ……你会说话?苍穹面色更冷,一双眼宛若两道冰箭,只差没用眼神杀死面前浑身谜团的人。 他不是把她与颛孙乐天一同托付给上个城镇的客栈掌柜了吗?怎麽会出现在这?还有,她那头白发与藏不住的妖气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本来就会说话呀。寒玉偏过头,银灰色的眼瞳骨碌碌转著,在瞅看那张已然霜冻的俊颜好一阵後,更是认真的只手抚著下颔,笑弯了眼。你看起来好眼熟,我是不是认识你?或者见过你呢? 好奇怪,他给他一种感觉,很熟悉很怀念的感觉,就好像许多年前就相识,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但又觉得他很重要的挂记在心。 不过,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因为自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待在飞雪漫天,除了凡天外杳无人迹的峻岭呀,怎麽可能会认识这麽一个仪表堂堂──除了脸色有点淡漠,气质出众如谪仙──省略几处显眼补丁的道袍不看,如此状貌非凡的人呢? 发现自己又不知道在胡想些什麽,寒玉举起右食指轻弹自己额际,要自己回神。最近老是这样呢,看见谁都感觉似曾相识,只差没一个个冲上前去滴血认亲。 颛孙呢?听见毫无章法的话,苍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没啥心眼的师弟的安危。或许他搞错了,他不该相信自己天生敏锐的直觉、不该顺从风的旨意,即便从以前开始,他就天赋异禀,能聆听风音。 辟邪说他是万中选一的奇才。要是巫人的特殊才能是能与神祉沟通,那他生来就是得天独厚,能凭藉风音聆听神谕、不需学习与天份即可自由御风飞行。 他可以不靠任何符咒媒介呼风进而操控风,在有危难时,风音也会变得拔尖刺耳来提醒他,这次就是因为没有风讯的事先警告,所以他才会放心把他俩留下…… 眼中是刺骨冰冷的寒意,一想到老把别人安危放第一的颛孙乐天,苍穹的脸色就更加严厉。 寒玉不明白他无表情的面容下,是怎样的复杂心情,只想著他的脸色好难看,空有一张出色的外表却不亲近人,难怪两个孩子会怕他。 我再说一次,颛孙呢?见寒玉将两个孩子拥抱的更紧,苍穹掠高了眉。她那是什麽表情?好像他是个残虐的施暴者,随时会对她下毒手一样,天知道谁才是受害者?他现在唯一想问的只有那个大小娄子捅不完、怕黑爱哭又同情心泛滥的师弟在哪!临行前,他答应过辟邪会好好照顾他、保护他,现在可好!要他回去怎麽向自己师父交代?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从山脚到城镇的路上他碰到那麽多人,哪晓得他问的是哪位?再者,他们身上也没有挂牌子呀,他哪认得他们?感觉阴影笼罩著自己,怀中小小的身躯因突来的无形压迫感到极度恐惧而颤抖个不停,寒玉也不高兴了,扳起脸,皱著眉回问他:为什麽要以大欺小? 在山上,凡天塞给他一堆中不啻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长幼有序等道德伦常的规范标准,怎麽面前这个男人,一点都没有年长者包容年幼的广大胸襟,还以为自己站得住脚,竟用一张冻死人不偿命的冷脸指责他? 套凡天说的,有理行遍天下,既然他无愧於心,又何必畏惧? 想到这,寒玉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没错,扬高了脸,无惧地对上苍穹的幽遂黑眸。 以大欺小?听见这话的苍穹一双幽潭般的瞳更加深暗。 她打算装疯卖傻到何时?他从来都不是好开玩笑的人,更何况也没这个心情与她玩!你跟著我多久了?一把攫住他的腕,苍穹硬扯过他,动作粗鲁的一把将他整个人拖起身。 谁跟著你!被他蛮横对待、向来老挂著傻气笑容的寒玉难得生气,在看见原先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孩子们吓得大哭後更是不平,用另一手使劲拨著他紧扣在自己腕间的掌。放开我,你凶什麽?我们没有做错什麽事情,你为什麽要这麽吼我们?你知不知道你的态度会吓坏孩子们?他们还小,需要人疼、需要人教,不是用来给你当受气包的! 不一样、不一样,他的个性和凡天完全不一样!凡天虽然偶尔会被他惹到毛火,但也只是轻微冷战、不理他,可对他绝对依然爱护有加,会教导他、替他解惑;面前的人不同,简直是脾气又冷又硬的臭石头,莫名奇妙摆张冷脸恐吓人不说,还霸道无理的扯著他──他不知道他会痛的吗?他是个人耶,不是让他拿来发泄怒气的! 朱嫘,你接近我们,目的到底为何?见她急欲挣脱自己,苍穹大手扣得更紧,这才发现自掌心传来的不是水嫩嫩的肤质触感,而是如玉温润的冰凉,然後,这也才注意到,她的声音虽然清扬,却不似女儿家娇嫩…… 我不知道你把我认成谁,不过我是寒玉,凡天说我的名字叫寒玉!听见他的话,寒玉更加理直气壮,硬是把他的手拉开後,又蹲下身紧搂住一直牢牢抓著他衣角,几乎与他相依相伴的两个孩子。 自被凡天粗鲁的推下山後,他就毫无目的地四处晃盪,一个城镇又一个城镇漫游著;他逛过热闹的市集,踏过何田田莲叶的水乡泽国,见过畦畦田地,然後辗转来到这,包围著京畿的外城。 那一天,他也是在城中閒逛著,却不知打哪冒出一群浑身肮脏的人,一见到他就冲上前团团包围著他不说,有几个人更是直接动手扯起他的青玉腰带与雪纺外袍,让向来以为人人都该彬彬有礼的他登时吓坏了,本想反抗,但在看到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後,又不忍拒绝,索性将自己的外袍及玉带褪下,大方捐给他们。 在他们开心的拿著质地上好的雪纺外衣和玉带到角落分起赃後,四周视野忽然又广阔了起来的他这才有机会看清周遭,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凄清的街道上,除了那群衣著破烂、活像小霸王的人之外,再无他人。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3 章 眼睛滴溜溜转著,他万分好奇的张望了起来,在没落了、沦为乞丐窝的大街正中央,四处看著破瓦残垣和……一对从头到尾都缩在颓房角落瞅著他的小兄弟。 不知道目光是怎麽对上的,等他会意过来时,明显怕生的孩子已经又藏回倾梁後,只露出两颗小脑袋,三不五时偷偷伸出来瞧著他,脸上是惊讶与害怕交错的复杂神情。 他招手,他们摇头,他又招手,他们又摇头,一连几次下来,见他们丝毫不肯退让,他也不坚持,步伐一跨,马上就来到两人面前,错愕之馀来不及跑的两人只得被他牢牢握著冰凉的小手,用一双薄冰似的银灰色瞳眸直望著,而後,绽放笑容。 或许缘份就是如此微妙,一个眼神,一记笑靥就可以掠夺一个人的心魂;也或许是他的笑颜太过灿烂温暖,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更加亲近,所以在看见他露出善意的微笑後,他俩也不再那麽怕他,这才放下了警戒的心。 不过,寒玉却不知道自那天起,留连在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废街上的他,多了个新称呼。 疯子。一个老对著空气说说笑笑的疯子。 佚千年(十) 寒玉?苍穹望著他,在不经意瞄到他因自己拉扯过程太过粗蛮而滑开襟口,胸前所露出的大片平坦肌肤後,更是呆愕,一双眼竟逾矩地忘了离开视线,就这麽直盯著。 由他半裸著的胸口看来,面前秀气的人无疑是一个男人──自己真认错了人?不过世上怎麽可能有如此神似、几乎一个模子所雕出的人? 恩?顺著他两道深沉目光往下看,不意瞥见自己坦露的胸口後,寒玉面上一臊,赶忙拉好衣襟,倒是打小就常被颛孙乐天在练功後强拉去一块儿冲凉洗身的苍穹没多大感觉,只是微微扬眉。 一个男人,还怕被人贪看些什麽吗? 双手环抱在胸前,又上下打量了绯红未褪的寒玉好一阵,在看见他身侧两颗躲躲藏藏的小头颅後,苍穹一双眼又如鹰隼般锐利。 你认得朱嫘吗? 微侧过头,寒玉一脸疑惑的将问题丢还给他。我应该认识吗?为什麽老追著他问什麽朱嫘的事情呀?他不认识那人啊,还是说他应该认识,只是……忘了? 对,话说他老是迷迷糊糊,忘东忘西,凡天曾不只一次对他叮嘱他这的那的,也不只一次被老不长记性的他气得要厥过去,进而恼怒的扬手揍向他头顶,赏他满天闪烁的星星。 他也不愿意这样啊,怎知道天生资质……那个词儿怎麽来的?驽钝?反正就是脑袋空空嘛,空的藏不进一点东西,空的,就连心眼也没有。 凡天总说这是好事,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惦记在心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记得那些不快的回忆,人生,本该快活。 ……苍穹睐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一派无邪,一时看不出真伪,索性转个方向问,你打哪来的? 话甫出口,他就懊悔了,面前睁著澄亮大眼与他对望的人分明就是只妖力惊人的妖,既然是妖当然打妖界来──那他还问什麽? 不过,苍穹又发现自己竟看不出与朱嫘有相同容貌的妖是何种?这令除魔多年、孤傲的他不禁些许挫败。 打哪来?银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忽地迸射耀眼光芒,寒玉笑得天真。我打山上来的,你呢?会问来自何方,这表示,他愿意同自己交个朋友吗?想起凡天所说,交友首重诚字的寒玉笑弯了双眼,脸上堆满期待。 山上?因他绽放过於灿烂笑靥而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的苍穹挑起眉,本想略过他的话,置之不理,但却被那张有所希冀的笑脸看得不甚自在,又扫了他一眼後,冷冷应道: 管好自己,我们并无交情,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大可不理会他的。苍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只是在看见那张与颛孙乐天有几分相似坦率的烂漫笑颜後,他发现自己居然硬不下心肠忽略他的问话,甚至还难得送了身为死对头的他一句建言,这举动连苍穹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向来无情──这也是他令颛孙乐天日夜长吁短叹的最大缺点,他俩总为了妇人之仁与仁民爱物的区别发生口角:他以为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间并非专属於他,他没有必要对全天下的人负责;颛孙乐天则以为大家都在同一片天底下生活就该不分彼此,有人需要帮助,就当伸出援手,竭尽所能。 颛孙乐天说,好人有福报,神只会多眷顾的,他只是嗤之以鼻,不知道打哪来的自信,坚定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他不信奉神明。 他发自内心排拒那些高高坐卧在云端俯瞰红尘的神,有一种感觉告诉他,神,不似人们心中所想的那般万能,更不若他们所想的那样宽容…… 倏地,他胸口又揪紧的痛,疼得他咬牙。原先因他淡漠回应而垮下笑容的寒玉本来落寞的垂著头,在发现苍穹一脸苦痛的直冒冷汗後,吓了一跳,马上就忘了那盆由他泼来的冷水,不顾紧攒著自己衣袍的孩子们担忧的表情,忙上前撑扶住颠簸了脚步的他。 你没事吧?吓人呀?脸色说有多差就有多差,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难不成老冷著脸的他有宿疾? 放开我。不喜欢人碰的苍穹,目光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举手挥开他,我不需要一只妖对我示好。身为修道者,斩妖除魔是己任,没顺手铲了他就不错,哪还需要他虚情假意的关怀? 妖魔无心。 你说什麽?看著自己被挥开,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寒玉觉得有些少了什麽的缺憾,胸中翻腾著一股莫名情绪,闷闷的。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吗?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目光如炬的苍穹瞥了他尚未收回的手一眼,一脸凛然。 不就是道士吗?感觉到一直躲在身後的两个孩子再次因恐惧而捉紧了自己的素色长袍,寒玉也沉了声,别又用那双眼睛瞪人!眼神比较凶恶就有理吗?蹙著眉,他摊开手将两个孩子护的更紧,用略长的袖摆密密实实盖住他们的身影,隔绝苍穹过於慑人的目光。 老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瞪著,他心里其实也挺毛的,总觉得面前身穿道袍的他气势过於凌人,就像伺机而动的兽,正打量著俎上肉,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撕裂。 唔,冷箭又来了……不过他不能闪开呀,他後头还有两个比他更小、更容易受惊的孩子啊,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却步的,他得护住他们。 你知道,不怕吗? 寒玉一脸古怪的望著他。为什麽我要怕?道士会做什麽?不就收鬼捉妖吗?难不成还要冲上来顺道把他们三个既贫穷又无辜的小老百姓清理掉?这会不会太捞过界了? ……胸口的疼痛趋缓,苍穹却发现痛楚一路攀爬的转到额际。面前浑身妖气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麽?总不会连自己是哪一派众生也搞不清楚吧……真会有这麽愚昧的妖吗?……我不跟你计较,把他俩交出来。看两个孩子惊惶的眼神,苍穹心里有了个底,孩子是明白的,完全在状况外的大概只有那只妖。 蠢妖。 你想做什麽?听闻他所言,又听见两个孩子不断吞咽著口水的寒玉忙向後退了一步,惶惑不安,你看看,他们又瘦又小,不好吃的……想起先前两个孩子一天到晚垂泪喊饿,他一张脸难看的紧,难不成面前面容冷峻的人也只是披著道袍的假道士,骨子里实则是个饿了许久、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妖孽? 满脑子都是乡野传奇所记载,妖魔如何将人生吞活剥、拆吃下腹的血腥画面,寒玉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自己被不断涌出,鲜血淋漓的片段淹没,几乎,可以嗅见空气中所夹杂著、令人作呕的浓烈血味。 被自己想法吓翻好几回的他连苍穹的回答都来不及听,当下决定一手拎起一个孩子,躲得越远越好。心念一动,他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抱起两个不断打颤的孩子,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我说,留下他们。算不清自己今日是第几次纠结著眉,听出他似乎思考方向完全错误的苍穹速度更快,话语方落,已然追上他的脚步,甚至出手迅雷的在他背後贴了张黄符。 这妖是怎麽搞的?哪来这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看见自己一身道袍不怕不说,还以为他才是食人魔?未免太本末倒置了些。 你你你……分不清是生气还是惊吓的口齿不清,硬是被人用符钉在原地的寒玉只得眼睁睁看著前头两个来不及跑远的孩子被苍穹一手一个的逮住後,同样被各自赏了张符钉在那。 你知道他们是什麽吗?没有理会他忿恨眼神的苍穹不慌不忙自包袱中取出只比巴掌大些的铜铃,摇了摇。 比风音还要拔尖的铃声划破寂静,犹如弯弓破风呼啸般刺耳,只见两个孩子目光转瞬间变得深沉,半垂著的眼睑下是一片深黯,比夜色还要黑的无边阒暗。 你对他们做什麽!看到向来老爱在自己身旁跟前跟後,活蹦乱跳的他俩活力骤失,就像失去生气的乾枯老干般直挺在那,寒玉眼中盈满焦虑,却无奈力不从心,连苍穹的术法都无法解开,只得著急的扯开嗓门大吼,不要!不要伤害他们!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4 章 他没有朋友,除了凡天之外,他再没有其他朋友,而他俩是他踏入一心向往的红尘後,第一个结交的忘年友人,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这样看见他们被来路不明的假道士给伤害? 可惜,他无能为力。 当他看见苍穹连摇了几声铃後又掏出一把写满咒法的黄符燃烧,向来好奇的他第一次没有对他凭空变出火舌而感到惊喜,有的,只是在符咒化为灰烬後随著阵突来旋风扶摇上云霄,两个孩子的身影在烟雾弥漫间益发透明终至烟消云散时,心头被人狠狠剜去一块肉的痛。 看著冉冉上升的炊烟,轻轻袅袅,寒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眼眶温温热热,彷佛有一种满溢而陌生的情绪随时会破闸而出,将他卷进另一种苦痛的漩涡。 穿过云雾,一脸没事儿人的苍穹踩著徐缓步伐朝他走来,那一瞬,当寒玉看见处於蒸腾迷雾中的他时,只觉得胸口紧窒,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度袭上心头。 心很痛,很痛。 复杂的情感在心中滂澎奔腾,一时间无法承担这一切的寒玉顿觉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正巧倒向甫来到他面前的苍穹。 想也不想就出手接住他顺势倒来的身躯,苍穹再度因为自己的热心与面前不知昏到哪一殿去的不中用笨妖而拧起眉,完全不知该怒该恼,一颗心全放在不知是否安好的颛孙乐天与今日举止荒腔走板的自己身上,因而没发现,原先不断飞舞的六月吹雪,不知何时,停了。 佚千年(十一) 看看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什麽样的麻烦。 冷眼瞪著地上被人拿来泄愤,先後阵亡的茶器,苍穹抿紧了唇,飞快偏头闪过另一面因失去目标而撞墙破碎的倒楣铜镜後,决心只忍受这麽多的他,赶在面前身子看似单薄,却力大如牛的人咬著牙扛起妆台小桌,使劲吃奶力气瞄准,朝他砸去之前,飞快出手,疾如风地来到脸上交织著怒气与懊悔的人跟前,动作迅速的又赏了他多天下来不知道是第几张的黄符。 ……闹够了没?打从醒了之後就天天砸这砸那,摔东摔西,敢情他当自个儿的银子是不必花力气挣的?照他这种发泄法,不出十天,他们就要被青筋直冒却碍於他俩有出钱赔偿客栈损失的老掌柜,名正言顺的扫出门! 次次都这样,你这无赖!犹在气头上却苦於不得动弹的寒玉巴不得能用眼神将他凌迟死!看看,这是什麽样的道士?没有仁心,没有人情,没有怜悯,冷血孤僻,外加性格严峻的要命──为什麽,连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想到消失在飞烟中,却始终无法自他心上磨灭的身影,寒玉眼底不禁黯了下来。那是他心头的痛,当看见总粘著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苍穹手中化作炊烟几缕时,他只觉一颗心揪的老紧,一股自脚底升上的冷意渗入他的肌肤,冻结了他的呼吸,胸口彷佛有巨浪在拍打,汹涌澎湃,他很想冲上前,一如过去的将他俩牢牢护在身後,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著他们灰飞烟灭却无法做些什麽。 他,辜负了他们。 说好要三人一起生活的──现下为什麽仅剩他形单影只? 说好要一直牵著他俩的──为什麽现在他的双手却只抓得住空气? 凡天说过,人生有许多无奈,那他现在遭逢的,就是所谓无奈吗? 他,不明白。 我说过,他们不该贪恋这尘世。听见无赖二字,苍穹当下面容结冰,神情冷漠的睨著他,死了,就认清事实,冥土才是他们的依归。算不清是第几次为了这事费尽唇舌多做解释,苍穹也因自己难得的耐心而感到不可思议。他已经够宽容了,只是将那两只迷失了方向的饿死鬼引领回真正属於他们的地方而非抹煞他们的生存权利,面前这只妖究竟还有何好不满?难道非要让自己将他一并收拾了才高兴吗? 对於来历不明的朱嫘,苍穹依旧抱持著防范的心理,她所携来的背後谜团在他遇见有著如雪白发,与她相同容貌的寒玉後,明显扩大,他不可能相信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俩会毫无瓜葛,不知是哪一派众生的朱嫘一定瞒著他们什麽事。 你说他们是鬼就是吗?你就这麽肯定!寒玉不满的大吼,对於他能够在无情将两个孩子手刃後仍保持平常心感到相当怨忿,胸口似有一把大火正熊熊烧著。 对。弯下身收拾起满目疮痍的客房,苍穹可以想见自他带回专找麻烦的妖後,几日以来皆美其名为亲送晚膳食、可以拉近主客关系,骨子里是来查看损失的客栈掌柜嘴角抽搐的笑容了。 这就是所谓近墨者黑吗?和老爱多管閒事、善良纯朴到令人为之气结的颛孙乐天相处久,连他也变得老爱替自己揽麻烦了,简直是莫名奇妙。 自以为是!因咒法之故,气愤地跳脚的寒玉只能维持著原来姿势,索性站在那,拉开喉咙对充耳不闻的苍穹直嚷著,狂妄自大、固执己见、大愚不灵、傲睨自若、冥顽不通、刚愎性成、狠愎自用、气满志骄、自以为是……可恶,为什麽凡天教他念的书里头,没有太多专门用来骂人的字眼? ……你重复了。将散落一地的茶渣清理乾净,用绫巾仔细包覆起,依旧背对他蹲在地上的苍穹连头也懒得回,淡然的提醒他。 你──感觉到指尖可以微微颤动弯曲,寒玉知道苍穹的术法效力就要解除,一咬牙,一使力,等到能随意活动四肢时,想也不想,狠狠地便将一直举在头顶的妆台小桌,笔直朝那颗令他自责了好多天,难过了好多天,害死了两个孩子,讨人厌的假道士後脑杓扔去。 能砸死他最好!寒玉银灰色的双眼死瞪著那张小桌,在心底暗祷、希望它能准确无误命中目标,可惜苍穹脑後头似乎也生了双眼,只见他拿捏好时间一个侧首,轻轻松松便又一次闪过他的突袭,当场让妆台桌轰轰烈烈的破窗而出,原先閤起的雕花窗扇被他自当中硬生生给砸出一个大洞。 ……用比千年寒冰还要冰冷的双眸横了他一眼,连些日子来天天被他疲劳轰炸的苍穹耐性渐失,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要我也收了你吗?不要以为他只收为非作歹的众生,他不像颛孙乐天那样同情心泛滥!只要是不属於人间的,他都很乐意一块儿收拾,换取自己的耳根清静。 收?被他的话搞得一头雾水的寒玉怔了怔,泛著银光的大眼盈满不解。 他的意思是要将自己一并杀害吗?可是,为什麽是用收这个字眼?那不是针对妖魔鬼怪? 你连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凭什麽质疑我?对上那双过於无知,孩子般天真、只懂得喜欢与讨厌等简单情绪的眼,苍穹的火气登时消了不少,放开手,转身就要离去。 如果不是寒玉城府太过深沉,那就是他真的单纯到令人莫可奈何。试问,有说少妖魔在听闻死对头要降伏他们时,能不惧不怒,甚至一脸好奇?寒玉是妖,这点无庸置疑,但在他用符咒对付他时,他却从不见寒玉有任何属於自保天性的仇视眼神,有的仅是不得不屈从的不甘和对自己过於疏忽大意的气恼,他的想法天真的像孩子,就连心情也全一五一十写在脸上。 他和朱嫘,截然不同,朱嫘身上是欺骗、是谎言,寒玉背上却是纯真与……空白。 除了空白,苍穹实在想不出其它说法,他问过寒玉关於那座他曾经一待多年的山巅以及他登上山岳之前的事情,可寒玉却只是摇头推说毫无印象,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出现在那的,这样预料外的答覆令向来对什麽都无意挂心的苍穹不经意牢牢记著,在心上激盪出涟漪。 原以为,只有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没有回忆,不记得前尘往事,在遇见辟邪与颛孙乐天之前,没有亲人的自己是孤独而绝望的存在,没想到这只妖也是,与他相同,茕茕孑立。 他说不出胸口潮浪般猛烈拍打著的躁动是什麽,只觉得个性冷僻的师父说的没错,所谓阴阳即是化生万物的两种元素,相辅相成,他们的使命只是降伏那些蓄意颠覆平衡、脱离秩序,起了歹念的各类众生,而非赶尽杀绝,就像现下他身旁多了这只呆呆傻傻的妖,似乎也不是件多坏的事…… 砰磅──总是清晰的思绪虽因寒玉的闯入而紊乱了起来,但苍穹的直觉依旧惊人,下意识闪过又想起旧仇的某妖另一波奇袭後,耳畔响起,清冽冽的瓷器破碎声顿时让他记起那个明明就什麽都不懂,却老嚷著恨他、讨厌他、要杀了他泄愤的笨妖,不由得拢起眉。 他要稍微更正一下,有寒玉在不是件坏事,却是件麻烦事。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寒玉气恼的在原地直跺脚,东张西望了好半晌,见房内东西能砸能丢的都被扔的差不多後,两眼直直望向正与桃木剑一同悬挂在床沿的伏魔镜,一脸不怀好意,道士,是靠抓鬼收妖的,既然你是假的──看我不毁了你讨生活的饭碗! 你给我节制点!苍穹脸色冷的难看,一想到面前意气用事的妖会坏了他的事,让他离颛孙乐天的心愿越来越远,眉头就皱得紧,一双冷眼只差没直接冻死妖。 凭这只不济事的妖也想动他的东西?作梦!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有志一同地扑向床沿,几乎同时伸手就要去抢那面镜,也不知是谁手滑了下,由辟邪所亲手打造的镜就这麽顺势飞了出去,异常坚固的镜没在瞠目结舌的两人面前摔个粉碎,却正中碰巧推门进房、替两人送上晚膳的掌柜脑袋,当场痛得他翻倒佳肴,抱头跌坐在地。 目光森冷地瞪了自知闯祸、吐了吐舌的寒玉一眼,苍穹一声不吭的收拾起包袱。 要是他没估算错,老掌柜的脾气就这麽些了,不出半刻,他定会听见── 全、都、给、我、滚、出、去! 佚千年(十二) 明明是黄梅六月天,处处是绿草茵茵,水碧山青的明媚风光,为什麽他会感觉到一股恶寒? 偷偷侧身瞄了与自己一般,席地而坐却不断散发冷意的人一眼,寒玉差点被那过於凛冽的目光冻成冰。 哪……不全是他的错呀……好吧,他承认,他不该动手去抢那面伏魔镜,不过是谁故意把他气成这样,又是谁害死了两个无辜孩子?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5 章 想起那两张逐渐在记忆中褪了色的童颜,寒玉就一阵不忍,用极其哀怨的泣音低声控诉: ……罪大恶极的歹人。 ……眉心微蹙,苍穹选择不理会他,斜倚坐在树下享受温暖的阳光,迳自将刚采来的野生山果放入口中,食而无味的嚼著。 很好,真被撵出来了,虽说是预料中的事,但来得似乎早了些,他答应辟邪的的妖还没收完,九百九十七。 他动作得加快些。 ……罄竹难书的罪行。想了老半天才又想出一句指责的话语,脑袋真空!正当寒玉暗骂过自己一回、准备再悄悄觑一眼自被赶出客栈後,一张脸就老扳著的人时,却不意对上那泓比深潭还要幽邃的眼瞳,登时他就像个做坏事被抓到的顽童,一颗心差点被吓得跳出胸口。 ……你对我怨气很大?直接拿这只妖充数好了。睐了他一眼,苍穹算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兴起直接收了他当完成颛孙乐天心愿的踏脚石的念头,只觉他烦人的紧,甚至比那老替自己捅娄子的同门师兄弟要更令他头疼万分。 想起颛孙乐天,想起正与他一块儿的朱嫘,苍穹眼底的冷意又多了几丝,想来想去,他还是放心不下,乾脆早点收拾了那些个妖魔鬼怪,回过头再去把颛孙乐天给带上。 这几日,他总心神不宁,不为面前这只吵死人的妖,而是那个才分开一、二个多月就让他悬念不已的师弟,很奇怪的感觉,一种秋风落叶的寂寥始终围绕在他身旁,带著别离的惶惶不安。 他留给他一只信鸽。为了让颛孙乐天方便找他,他将一只施过咒法的信鸽交给了颛孙乐天,那能让两人在第一时间保持联系;同时,他也特地拜托过与辟邪有些交情的掌柜,请他多看顾颛孙乐天些。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头开始几天曾收过颛孙乐天满纸关於被掌柜欺压的抱怨及内掌柜照料的感恩之情外,他再没得到任何消息,这让他不禁要想,他那天真的师弟是不是要忘了还有他这麽一号师兄存在?虽然叮咛过,有要事一定要写信让他知道,但没说平日不要联系啊?简直就是断了线的纸鸢,失去消息。 一想到向来吉人天相的颛孙乐天总能化险为夷,苍穹虽然挂心於怀,但表情仍是放柔了,只剩下一张嘴还是抿成直线。 我当然气呀……你在想著谁呢?已经霍地站起身的寒玉才叉了腰、摆好架势,准备与他继续争辩人鬼的问题时,苍穹难得温柔的神情却让他瞠大一双眼。 这麽温和的气息──真是那块用眼神就可以冻死人的寒冰?怎麽不太一样? 弯下身,寒玉抱著双膝蹲在他面前,与他四目交接,用一种困惑的表情凝视著他。 什麽?挑挑眉,不爱与人亲近的苍穹比了个手势要他离远些,别靠我这麽近。他不习惯和人有过分亲密的关系,或许是抓鬼见得多了,他日日夜夜自那些被自己收入伏魔镜中的冤魂那听来的,千篇一律全是被亲信、友人、亲戚杀害,进而占产的背叛故事。每一次听到他们如泣如诉的怨怼时,他都会问上一句: 你们,後悔吗? 後悔曾经与那些人结识、後悔曾经与那些人相知相惜、後悔与那些人允下生死与共的约定吗? 次次答案都要他惊讶。 不後悔,即使人生再来一次,我还是想要与他相识,我还是希望陪我吟风弄月的人是他…… 这算什麽?怎麽会有人心甘情愿再上一次当?怎麽会有人甘心对明知道会伤害自己的人掏心掏肺地付出?怎麽会有人愚蠢到这种地步…… 当你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时,就会明白了。那个人或许是你的至亲,可能是你的最爱,总之,那个人的存在会狠狠揪住你的心,让你因他喜替他悲为他怒,却依旧甘之如饴。 为什麽不恨?我当然恨,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来不及在他行上岔路时阻止他,恨自己为什麽连死了都要牵挂他,恨自己,为什麽在乎他在乎到要情愿牺牲性命来让他终生遗憾。 那些被他收在镜中的鬼,如此念著。除去真坏到心坎里、无恶不作且性好杀戮的凶残之人外,每一只都这麽告诉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身分,不忍与难以忘怀的语气,宛如亘古馀音,在他耳边缭绕。 小心眼。嘴上嘟哝了句,寒玉仍乖乖退开,坐回他身旁。 我说,你在想著谁呢?那麽温柔的表情──是谁可以融化这座冰山?在他心底占据一席之地? ……为什麽这麽说?见他眼巴巴盯著自己手中的果子,苍穹莞尔,只觉得看起来嘴馋的他可爱的有些好笑,索性大大方方将手中果腹充饥用的果实分给其实不用进食的他,为什麽觉得我是在想念某人?该说是他的直觉太敏锐,还是自己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颛孙乐天的潜移默化,有喜怒之情且形於色? 谢谢。呆了呆,寒玉亮了双眼,喜孜孜接了过来,脸上漾起满足的笑靥。因为凡天也这样看过我。他说,当一个人在思念心中牵挂的人时,就会陷入迷思的漩涡,表情也会变得温顺。 恩?苍穹微顿,随即因为他的遣词用字而挑眉。那个叫凡天的人看著他在想念谁?抑或是,他将寒玉与记忆中的哪个人重叠了? 有一种不快的感觉。他深信每个众生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绝不可被任何人取代的唯一,那个叫凡天的,凭什麽透过这只笨妖去想念另一个人?寒玉憨傻厚直的个性虽然处处可见,但世间仍仅有这麽一只发白如雪、眼银耀如月的妖,怎麽可以被人蓄意抹煞?那个叫凡天的…… 蓦地,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一阵阵沁入骨的疼,从额际两侧一路下蔓至胸口,变成擂声如战鼓的心音。 凡天、凡天,名字好熟,又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最近他常这样,对什麽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就像寒玉。 他没有对寒玉说过,为什麽会留下他──那绝非出於向来冷情的他突然萌生的善意,而是一种直觉,更贴切的说法该是缘分,让他对这只本该立场相对的妖多了分好感,一种一面如旧的感觉……如果寒玉不是一直惦记著那两个冤魂,他相信他俩会相处得更融洽。 瞥了瞥一脸惊喜啃食果子、嘴角带著残渣的人,苍穹只觉得身为妖类的他天真的像个孩子,很容易快乐,很简单就可以得到满足,简直,比初生婴孩还要单纯。 原来这就是吃东西的感觉,从喉间咽下食物的滋味……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指尖,初次体会到吃的感觉的寒玉先是冲他绽开了抹欢欣的笑,接著又垂下眼,带著丝丝懊恼的悔意喃语:要是我知道这些能吃,我就可以替他们摘了,如果他们也吃得到就好了…… 他从来不曾进食过,在山巅时,他日复一日便是看著漫天飞舞的大雪以及半途而废的道者僧侣,用一颗久候到麻木的心去等待他们,然後默默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强烈失落感来袭,直到凡天出现,他一成不变的人生才有趣了起来。 没有前兆,凡天就这样出现在他身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介入他漫长无止境的生命,用古圣先贤的睿知丰富他,待人接物的道理经验教化他,陪他一起成长──可是凡天却忘了教导他挨饿的感觉与吃东西的美好,所以他始终不明白那两个孩子为什麽会又哭又喊,整天想著要向他讨食物。 现在,他懂了,他想分享的人却不在了……不在了…… ……我想把这事情解决一下。明白他话中所指的苍穹将手中止饿的果子吞吃下腹後,抹了抹两掌,瞅了迳自沉浸在後悔之中的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自怀中取出黄符,你无处可去,我不介意暂时让你跟著,但我不希望那件事成了你心头的刺,只要看见我就被扎一次,我已经厌倦总为这事来跟你争。 算算时间,那两个小鬼应该也快要再次投身轮回之中了吧?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见上一面,顺便了却寒玉的心愿,省得他老拿这事与他抬。 ──因为他还要靠他去解开朱嫘身上的谜团。 你……!才又想起还有一笔帐要找他算的寒玉刚要反驳他,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目光,只能半张著嘴而无法出声。 苍穹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然用黄符拈出两朵莲花,平摊在掌,只闻他低吟著陌生的咒法,掌中的莲花周身便沾染上一层淡薄雾气,萦回缭绕,直至完全包覆,就像两簇泛著青偏紫的火花,在夕照下盛开成两支出泥不染的净莲。 两抹孤影烟雾般自紫焰中出现,袅袅冉冉上升,落在一双银瞳瞪得老大的寒玉眼前,化作他心底最深的思念与遗憾。 爱哭,羞羞。 寒玉哥哥…… 两道属於孩子的呢哝软语在空中漫开,接著,是四只纤瘦、毫无存在感的小手紧拥抱著他的颈。 你们、你们……寒玉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有一种东西梗在喉头,伴著胸中激盪的情绪,上下起伏却无法冲出口。 他听过镜花水月,那他现在看见的是什麽?又是谁在谁的梦中? 视线穿透过轻烟般的两个孩子,直直胶著在他俩身後的苍穹身上,而後者只是一贯云淡风情的神情,淡扫了他一眼後又将注意力放回掌中的两朵紫色莲花。 不可以哭,你是哥哥,娘说男孩子不可以哭的。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6 章 叉著腰,以前老爱欺负寒玉、缠著要咬他的大孩子在他面前伸出短短的食指,摇了摇,这才拉回他的目光。 以後我们就不在你身边了,你再哭也没有人要理你啦! 年纪小的孩子听见他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毫不留情面的拆穿他: 哥哥都这样说,其实他很担心你,一天到晚都在问鬼差大叔们关於你的事,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连他们被他问烦了,看见哥哥就想走。 喂!别乱说! 年岁较长的孩子红了张脸,大吼一声後赶忙撇过头,窘的不敢迎向寒玉关爱中掺杂著眷念的眼神。 听两个孩子谈笑,明白他们在鬼界没有被欺负後,寒玉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下,一手一个圈抱著浮在空中的他俩,一脸难过与落寞。 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他一直都想对他们说这一句,是他的无用造就了他俩被苍穹收拾的结果,虽不是他所想的杀害或者魂飞魄散,可他依旧自责了许久── 毕竟有两个年幼孩子的生命就这样扼杀在他手中,消逝在他眼前。 你好笨喔!我跟弟弟早就死了,只有你不知道…… 年纪较大的小孩脸上露出几分不舍,揽抱住他颈项的双手圈得更紧。 我们不该骗你的,但是从来没有人看见我们,你知道当你对调皮的我们微笑时,我们有多高兴吗?我们一直在那边等著爹娘,等他们回来接我们,等到又一波饥荒来临,等到天寒地冻,等到我们再也等不下去…… 他已经记不清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天下动盪不安,流寇四起,逼人吃人的除了腐败皇朝外,就是神只毫不怜悯所降下的天灾,大旱,接著沥涝。那是很刻苦的日子,掘草根、抢食腐鼠,最後人吃人,他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日,他娘亲以泪洗面的交待他俩好好躲在草屋中,由她与爹亲去张罗食物,可这一走,就是永世不见。 他不想再探究双亲是否遗下了他们而远走,逝者已矣,他现在的牵挂只有面前笨的要命的白发大哥哥,那个唯一愿意对他俩伸出援手,不求回报陪伴他俩的人。 你说……什麽?他们……早就死了?所以苍穹没有骗他?他没有杀人,只是超渡了两个冤魂?你们死了…… 大哥哥…… 善体人意的小小孩略带忧伤的看著他,嘴边却强弯起不忍的笑容。 请你不要自责,也不要怪道士哥哥,你们都没有错,我们本来就该走的,是我们不认得往冥土的路,也是我们舍不得这片人间…… 这凡尘,有他们与双亲的点滴回忆,有令他们惦念在心的人,所以不愿离去,直到苍穹发现他俩、硬是将他们送上黄泉路时,他们才恍然大悟。 他们是鬼。人与鬼虽仅有一线之隔,终究是两路众生,无论有多少牵挂,他们也不能再干涉、留连於人世了。 蹉跎著的,是一次次轮回的机会,是寒玉的青春年岁。 你们的时辰快到了,还有什麽话赶紧交代一下,我送你们回去。一直旁观著的苍穹冷不防出声,开口却是令人心碎的别离,别误了你们的好时辰。 恩恩,谢谢你。 两个孩子闻言同时放开了寒玉,远远退了一步。 你们…… 寒玉哥哥,谢谢你对我们的关怀,我们会一直记得你的,不要再为我们难过,我们以後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 抱袖朝他作了个揖,两个孩子转而面向苍穹。 大哥哥,谢谢你帮我们这麽多忙,希望你可以替我们好好照顾寒玉哥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请你不要再让他难过了…… 墨眉微扬,好半晌,苍穹才以几不可闻的声回应: 恩。 听见他的保证,两个孩子微微一笑,依依不舍的又看了同样不愿分别的寒玉好一阵,才满怀感激的向两人打了个躬,消失在云烟中。 瞅望苍穹掌中随轻风而去的黄符莲花馀烬,寒玉只是怔然,呆愣愣的看著将残灰卷向天际的那道晚风。 凡天说我来人间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夕阳西下,橙黄馀晖将他俩的身影拉得老长,早已头先而走的苍穹闻声只是淡然瞥了他一眼,静候著他的下文,那……你愿意多告诉我一些关於人间的事吗? 眼眶很热,似有什麽正蠢蠢欲动,却遍寻不著出路,只能苦涩的倒流回他心头,汇聚成渊,一潭浓郁的伤悲。 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人生不允许他任性,於是他体会到自踏上这片红尘後,头一个虽然苦,却不得不学习面对的现实──别离。 ……看样子会有霈霖,我不打算露宿荒野,最少也找个地方先避避。没有正面回答他,苍穹只是放慢了脚步等他追上,人生,很长,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学习。 紧跟在後的寒玉听见他散落在风中,不真切的话後,咧开嘴傻笑。他会记得的,他会记得这个冷酷又别扭的道士所有承诺,他会将它们一一熨烫上心。 因为他们是朋友。 佚千年(十三) 雨淅沥沥下著,敲在茅草屋顶上,流泄出不规律的乐音。 趴在牖扇早已不见踪影的窗边,眼见密布乌云掩去最後一丝明媚月色,寒玉只手撑著颚,又傻呼呼望了沿著房檐不断滴下的水珠好一会儿,蓦地将手伸出窗外,盛接自暗冥夜空中坠下的剔透,感受自指间传来的刺骨冰凉。 一滴,两滴,三滴……看著逐渐汇集在掌心,随著自己不断翻来覆去的手面而滚动的水滴,他只觉得有趣,雨水就像有生命似的,在他手中起舞,就著苍穹所点起的摇曳明烛,他清楚瞧见火光所折射出的璀璨,颗颗晶莹。 你看!他乐得像个孩子,两手掬捧著雨露,一蹦一跳来到正倚坐在梁柱旁闭著眼休憩的人身边,分享他的新发现。 ……恩。连眼都没睁,苍穹只是随意应了他一声,便挥手将他赶去一旁。 不好玩。噘起嘴,寒玉东张西望了好半晌,便又转了个方向,小心翼翼捧著在掌中来回摆盪、沿途滴落的雨水朝离自己最近,平躺在草席上的人走去。 ……你做什麽?猛地张眼,苍穹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他,动作也没停歇,赶在他伸手揭白布之前,翻跃起身,定定挡在他面前。我不是说不要叨扰他们? 雷声伴随闪电而来,惊雷紫电下,苍穹由鬼斧所雕凿的冷硬面容上多了几分阴郁,清光浮动的暗影下,他面容冷凝的像是陌生人。 若非不得已,他不会带著这只笨妖进来避雨。这里是义庄,暂放了许多客死异乡及因穷困而无法入殓的往生者尸身的地方,放眼望去尽是一排排整齐的棺木与一张张横躺尸体、上覆白布的草席,除了败坏的腐朽霉味之外,便是始终在空气中弥漫著,令人作呕的尸臭。 不甚愿意在此停歇,不是出於有所忌讳而不想和尸灵共处一室,其实他早已习惯与坟地比邻而居,因为从前和辟邪一块儿生活时,他们的庭院後头就有那麽几座孤坟,有的看上去年代久矣,有的则是崭新、似乎是近几年才埋下的,他与颛孙乐天几乎可以说是在坟地中戏耍长大。 曾经不只一次问过自家师父,为什麽要舍弃其它地方的好山好水而同这些荒冢作伴?辟邪却只是难得舒缓了脸上严峻的线条,用一种他不明白的悠远表情,略带怀念的笑著: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7 章 我也不愿意……我又何尝不想抛下他们,哪怕放弃一切仅换取一生一世也好…… 他不明白,什麽样的情感能让向来百鍊之钢的师父熔化,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 他不像颛孙乐天老爱缠著自家师父打破沙锅问到底、每每要到辟邪翻脸不认人才难为情的吐吐舌,脚底抹油的开溜;他过度依赖的直觉告诉他,辟邪的秘密是不该被人探寻的,若求得答案,只会换来无数碎地的心。 我没有,死命摇著头,寒玉一脸委屈的扁著嘴,我只是看见他手上有泥泞,所以想替他擦洗乾净。 凡天说,只要是人就有生命终了的一天,那一天,叫做死亡。人将失去行动的自由、思考的能力,剩下一具硬梆梆、逐渐冰冷失温的躯体,灵魄则会离开身体,化作幽魂,在鬼差的牵引下踏上通往冥土的路程;不过不是每缕魂魄都会成功被引渡、进而再次投身轮回,有些则因外在干扰而失去方向,就此成为孤魂,只能在人间漫无目的飘荡,错过一次又一次转世的机会。 可是,要离开曾经久居的人间了,应该都会希望自己能乾乾净净地走完人生旅程,怎麽会有人粗心的没将这位过身者打点好最後遗容,让他两手沾满泥巴? 你说什麽?微侧首,一瞥见露在白布外那只五指指甲长达两寸,沾满污泥的手,苍穹顿时寒了张脸,想也不想,一把扯住他的臂膀直往门外拽。 做什麽呀?被苍穹拉疼了的寒玉呱啦啦叫著,拼命挥动著手臂想要甩开他,却没撼动他分毫,反而让若有所思的他加重了力道。放开我。很痛、很痛! 他又怎麽了?脾气阴晴不定不说,怎麽说动粗就动粗呀?都跟他说会痛了,是没有听见吗?还是说他根本是蓄意想要卸下自己一只膀子? 你,走远点,越远越好。像是没听见他的叫声,苍穹不顾他意愿将他推出义庄後,立即轰上宅院大门,飞快用符咒将所有可以进出的通道全数封死,自己则是站在门边,一脸蓄势待发。 他应该想到的,即便是下了雨,空中的腐味也不该如此浓郁,简直就是无法忍受。 蓦地,不知哪来一阵怪风,呼地一口气将所有棺盖及白布全掀了开,露出一具具面目狰狞、双目暴睁的尸体。 冒犯了。扫了面前同时跃起的尸身一眼,暗自在心底估算了一阵,苍穹先是动作麻俐地踢飞了离他最近的活尸,将它困在先前设於窗口的咒阵之上,接著一个侧身闪过突来的攻击,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动作熟练的朝它打出一记手印,登时只听见雷声大作,飘著雨的天际划过一道晃亮的闪电,就这麽准确无误的劈中,当场电焦它。 苍穹的强悍并没有吓退其他活尸,它们依旧瞪大了双空洞的眼向他攻去,利爪攻势一次比一次更猛烈,指爪的挥舞声刺耳尖锐,让苍穹听了微皱起眉;几番缠斗下来,原先占上风的苍穹很快就因为以一敌多而体力不堪负荷,渐渐败阵下来。 无视身上被尖爪划破的伤口因尸毒入侵而汨汨流出黑血,苍穹咬著牙用沾满自己鲜血的黄符在空中拉出一支风矢,以无形的气流为弓,拉紧绷弦後骤然松手,霎时只听见呼啸的箭矢破空声疾疾,先是笔直射中一具活尸的眉心,跟著便穿出它的身,牢牢没入後一具活尸的身躯内。 还没来得及喘息,四周待机已久的活尸就扑了上来,利爪对准了他的伤处,一双獠牙却正朝著他的咽喉而去,曲起膝,苍穹狠狠朝它腹部顶去,顺势弯身闪过另一具想以偷袭制胜的活尸,只手撑地的腿一横便将它俩扫倒,摔跌成一团,他则趁此时自袖中取出黄符,咬破指尖以血为墨而书,接著迅速将黄符贴覆在它俩面前,止住它们的攻势;一旁的活尸看他还趴跪在地上,见机不可失,想也不想遂举起十指戳向他的心窝,尸毒渐渐麻痹了感官的苍穹边点下自己周身大穴、遏止尸毒扩散,边旋身闪避它的攻击,只闻一阵清脆的龟裂声传来,它十指指甲已深深陷入他身後的木柱之中,再多个几寸,他必身首异处。 撑起伤痕累累的躯体,不愿彻底毁坏它们尸身、让它们落得死无全尸的苍穹,依旧选择了能保全它们却让自己精力严重流失的方式击退它。一手抵著墙辅助另一手,他用单手迅速结了印,毫不迟疑往因指甲陷入木柱而不得动弹的活尸胸口打下一记,当场让它趴倒在地,再无法起身。 屋外雨越下越大,屋内的战况也益趋激烈,记不清自己打倒多少具尸身、又牵制了多少个活尸,苍穹只觉这场雨下得他心烦,要不是为了躲雨,他们也不会碰上这事,更不用和这些死不透的人大打出手…… 总觉得闷。 佚千年(十四) 雨水沿著额际两侧自发梢落下,滴滴答答,溽湿了他的面颊。 握紧拳,使力拍打著门板,寒玉不顾浑身湿透的自己是否感到阵阵不适的凉意,只是一昧敲打紧掩的门扉,在义庄大门两旁所高挂的火把映照下,他的脸上是不解、是困惑。 刚刚还好好的,怎麽说翻脸就翻脸、三两下就把他赶出来?先不管屋外是不是还下著倾盆大雨,光是方才苍穹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神情就足以让他很介意、很介意。 苍穹总是沉默。寡言个性使然的关系,虽说是两人结伴而行,但一路上都只有他在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苍穹只会适时点个头或者斜著双眼睨他,言语对苍穹而言,似乎不是那麽重要──迅捷的行动远比空口说大话来的有用。 可是不说,不代表不在意──这是他一段时间下来,观察所获的心得。苍穹虽然不爱说话,但在小地方却不难看出他的细心与平常在那张冷脸上难以觉察出的温柔:走在蔓草丛生的小径,苍穹定领头在前,用顺手折来的木枝替他清出一条方便行走的路;踏过溪涧,苍穹必搀著呆呆傻傻、光顾著看鱼儿戏水却没注意脚下滑石青苔的他,替他稳住全身重量,以免失足跌进水中;夜宿客栈时,苍穹则是将松软的卧榻让与他、自己伏在桌案前小寐……苍穹就是这麽样一个人,拙於言辞却不失笃厚,可某些地方又因过於死板而令人为之气结。 寒玉也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十天,自己为什麽就会这麽了解一个曾令他懊悔、气愤很久的人,甚至只是,出於直觉的信赖著苍穹,就像云之於风一般自然。 你快开门!到底怎麽了,为什麽把我赶出来?本来还不满的埋怨著某人冷血、残忍地把他踢出屋外淋雨,忽然听见屋里乒乒乓乓、重物倒地声连连,寒玉吓了一跳,脸上多了分担心与焦急,拍著门板的动作更急更狂。 苍穹?苍穹?快开门,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一次次重击著门扇,回应他的却只有潇潇淅淅的雨声和一声比一声更教人心惊的物体碰撞声,这让他心底莫名不安了起来。 刚刚苍穹一定是发现了什麽,所以才会脸色微变──难道是他的仇家找上门了?依照苍穹冷淡的性子,要和人结怨并非不无可能,但是里头分明没人呀,除了无数具待葬的尸体以外,他明明就没看见其他…… 倏地,寒玉因自己的揣测而白了张脸,急得发慌。 他刚刚注意过,里头最少摆放了三十多个棺木与草席,假若他们真的都是想暗算苍穹而假扮的刺客,苍穹只有一个人,要如何击退他们? 附耳贴在门上,听到屋内打斗声不断,心里一急,侧过身子,弓起肘,寒玉索性用肩胛去狠撞门板,无奈看似单薄的门扉却不若外表所见那样脆弱,不仅分毫未动还让他因反撞力而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为什麽连你也和我作对!不得其门而入的人气的哇哇大叫,甩掉了垂在额前的碍眼水珠又槌了木门一拳泄忿,正当寒玉想著要绕路去另一旁的窗边试试能否探看里面战况时,一道身影却冲破义庄大门、粉碎苍穹设下的咒法,重重的摔落在他身旁。 咦……苍穹!本来还因雨水及昏暗夜色模糊了视线而呆怔的人,在看见那眼熟的道袍与身形後惊呼出声,赶忙奔上前去,只脚跪地的扶起身上血痕遍布、唇边淌著血丝的人。 寒玉呆了。他没想过看起来总是高高在上、比妖魔鬼怪还要凶的苍穹竟会落败,而且浑身伤痕累累到不忍卒睹的地步──这压根儿不在他的想像之中。 尤其,当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苍穹时,他只感觉喉头被人紧紧勒著,让他只能瞠大双银灰的眼却无法喘息,胸口则像被千斤大石压著,呼吸吐纳都会疼痛,比被业火焚烧还要痛入骨髓。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不陌生,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有这麽一个教自己重视的人躺在令人心惊的豔红之中,慢慢的,慢慢的失去活力,最後熄灭生命的火焰,化作绚烂的……尘埃? 他不清楚死亡的意像是什麽,只记得似乎是绝美到令人屏息却让人心痛的存在,生命燃烧殆尽後所绽放的最後绮丽。 ……不是叫你走,还在这做什麽……听见他声音後睁开眼,抡袖抹去嘴边的血,硬要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因大量失血而被抽乾,只能任由寒玉抱在怀中、不得动弹的苍穹微微拧起眉,快走,把我放开,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咳咳……一阵猛烈的狂咳,他口中呕出一滩黑血,让寒玉的心又是一揪。 这可恶的说教个性怕是到死都不会改了吧?也不看看自己伤得多重,居然还记得要他走、叫他放下他离去之际仍不忘说上两句?真是顽固! 我不要走,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地方的!死抱紧他拖行,顾不得血水和雨露混杂後把自己搞成如何狼狈的模样,寒玉满脑子都是要将苍穹带走的决心。许多年前,他来不及挽救那对兄弟的性命;这一次,他绝对会留住苍穹! ……别浪费精力,快走!苍穹狠推开了他,跌坐回地上,神识半清醒的他丝毫没注意到一直揣在怀中的伏魔镜竟这麽滚了出来,镜面朝上的躺在雨中。等他追来,你就走不了了…… 都跟你说不会丢下你了,还要我说几次呀!正当寒玉准备再度捞起摊坐在雨中的他时,一道又疾又快的影子突地自义庄内窜出,啪啦一声抽过寒玉肩旁,要不是看见夜里银光闪烁的苍穹反应快地推了他一把,只怕被直击中的寒玉会当场皮开肉绽。 还有人?被骤来的突袭又吓了一次,寒玉张大眼,怔看著自己被划破的衣袖与疾如风的影,你怎麽没说你还有仇家呀!没有全数摆平怎麽不先通知一声!一鼓作气拉起苍穹,不想再被突发状况吓的寒玉让他揽著自己颈项,撑扶起他转身就要跑,却又被不领情的苍穹硬生生推开。 ……不要带著我,受伤的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快走!支著摇摇欲坠的身躯,苍穹横挡在他面前,俨然成为他的保护者,趁我还有点力气,快走,走得越远越好!话方落下,他已亮出两张黄符在空中化做两柄利镰,狠准地朝银光窜出的方向劈砍去。 他五脏六腑受了伤,短时间内怕是好不了,倒不如保全这只妖,让他有逃出生天的机会……或许是不知不觉中把傻气的他与单纯的颛孙乐天重叠了吧!他第一次私心想要保护向来视同陌路的其他众生,第一次想要替师父及师弟以外的人付出些什麽。 都是颛孙乐天害的。潜移默化间影响了他,让他不再只是千年寒冰,一贯的冷眼。 都是他。 佚千年(十五) 不要!寒玉难得拗起脾气,在他将那两柄风镰甩出去、义庄内传来暴怒後,硬是抓住他手臂,扯他著就要跑,凡天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留得青山在……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8 章 不要吵。发现他真的很难搞定後,苍穹乾脆连赏他两张符,一张叫他闭嘴,一张叫他失去自主行为,乖乖跟著自己用咒法所捻的指路荧火前行。 ……寒玉脸上是不满、是不甘,但却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行动,只能用一双盈满不谅解的银眸,直瞅望著他。 为什麽要这麽做! 看著那双情感太直接坦率的眼,苍穹几乎可以听见寒玉责问的话语,就在喉间,上下滚动却无法脱口。 这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苍穹答得淡然,赶在下一波银光扫来之前招来旋风,用所剩无几的精力撑起无形防护,让自己面前横亘起一道由风所砌起的屏障,我该注意到庄内的风不太平静,是我大意才招致这种结果,一切都与你无关。 早在那阵夹杂著腐败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时,他就该注意到这座义庄内不太安稳,是他的粗心让他俩陷入危机,所有後果该由他一人承担。 一个都别想走!随著怒斥声而来的是一道窈窕俪影,只见一个身披大红轻纱的妖娆女子自义庄内飞窜出,动作俐落如豹,先是抽了义庄的墙一鞭,只听见轰然巨响,整面墙随之倒塌,熄灭了点亮夜空的灯火,接著又将鞭挥向让她失去花容月貌的苍穹,胆敢伤老娘的脸,你不想活了!该死!竟在她为傲的脸上留下道疤!这帐她非算不可! 是你先破坏了人间秩序。受了伤的苍穹依旧气势凌人,飞快结了印扩大风之障蔽的涵盖范围,将在自己所点起的引路荧火下慢慢走远的寒玉再度纳入保护的羽翼之下,撑著伤,硬是挡下那一记带著忿怒的鞭。 混入血中的尸毒已经发挥了效用,苍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不太听使唤,右半身慢慢的变沉,但是他万不能让面前这只魔发现异状,魔生於心,只要稍不留意就会反过来被她操控。 你是哪一只?嗔魔? 女子闻言顿了须臾,笑了。 看来传闻不假,你果然识见过人,一眼就认出我们兄妹三人。只手托颚地站在他面前,晚风一吹,披覆於胸前的轻纱就这麽揭了开,露出大半酥胸,而苍穹却视若无睹,仍牢牢盯著她,不改其凝色。 ……你是来替手足报仇的吗?眯起眼,苍穹脸上尽是寒霜。天降火雨那一夜,他在城里收了一只痴魔,隔没多久又於竹林中遇见贪魔,现在又跑来一只嗔魔?敢情他们就这麽见不得他落得清閒? 欸欸,你可别误会。女子大方地摊了摊手,一脸鄙色,会被你收服,那是他自己无能好吗?我犯不著为了他千里迢迢,难道没有人教过你,魔类,最是无心?拜托!会打输一个道士、进而被封在镜中,很可耻耶!要不是撇不开血缘,她真不愿承认有这麽一个兄弟! 那你为何而来?听见她嗓音轻柔却无情的话,苍穹挑起眉。虽说早就明白魔类无情,但亲耳听见又是另一种感觉,这让他不禁要想,颛孙乐天处处希望能丰富、替他制造些回忆,活络他的情感──是不是因为不希望他与魔类一般,老将自己用看不见的氛围隔绝在红尘之外、冷眼笑看浮沉於其中的众生? 为它。朝寒玉离去的努努嘴,她笑得冶艳,风华绝代,反正它对你无用,倒不如让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千年,她在人间苦寻,现下碰上了,哪有不要的道理?她向来不是心胸宽大的人,不过为了多上千年道行,她可以暂且放下身段与他谈条件,一旦佳肴入了口……嘿嘿,届时她再回过头来收拾他也不迟。 你要他?说不出心头一闪而过的不悦感是什麽,苍穹只知道当她说出要以寒玉为条件来换取自己无恙时,有一股深沉的情绪在胸口翻腾,灼灼烫著他的心,别越过界,他的命是属於他自己的,不是你想要就可以。 在看见嗔魔因他不给情面的话语而为之色变,发了狠地将鞭子抽向寒玉时,苍穹想也不想就吟起咒,始终紧握成拳的左手五指霍地松开,原先横在自己面前的风壁立时化做无数柄锋利的箭矢,笔直朝她射去。 我呸!你以为我像那两个男人一样不济事,会被你收起来或者赶著玩?我要的东西,谁也不准不留下!将银鞭在空中高速回旋,脸上被风镰劈出一道口的女人杀气腾腾,猛地将仍在回转的鞭子下压,当场形成另一道风漩,硬是压过因负伤而杀伤力大减的苍穹的风矢。 听见他俩争执的寒玉想回头,无奈却力不从心,只能张大耳朵细细听著两人对话,心底却骂翻苍穹好几回。 她的目的是什麽?是自己吗?为什麽苍穹不乖乖把自己交出去就好?他犯不著为了自己涉险的,不值得呀! 想不到你也挺有气概的,见苍穹双目炯炯有神,眼神坚定不移,她媚然一笑,似乎忘了脸上的伤口正是他的杰作一般,一双眼对他频送秋波,这样好了,别做困兽之斗,乖乖束手就擒,你也从了我吧。 她找那东西找了千年,要不是自家大哥遇上了,她还真不晓得该上哪去寻,这下可好,猎物自动送上门来岂有不要的道理?不过她似乎小看了这个俊美道士,即便是与三十几具被她所操纵的活尸缠斗过好一阵,他似乎还有不少力气嘛!不过,她喜欢,她喜欢越挫越勇的男人,这下她不只要那东西,也要他…… 瞥了消失在夜色中,由自己所击发的风矢一眼,苍穹面色更冷。不是要长他人志气,而是尸毒入侵体内、麻痹了右半身的他获胜机率过於渺茫,就连能否全身而退也有疑虑,可他不想认输,最少,在寒玉平安之前他要挡著。 那就试试看吧。左脚大步跨出,以右脚为中心向外跨出半个圆弧,苍穹将左手垂落在右手前,用两手结了个印,猛然朝她轰出一记金刚咒,当场将因距离过近而挥鞭不及的她打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看样子,鹿死谁手还不晓得。同样因使力过猛而喷出口血,他却仅是以左手大拇指抹去唇边血渍,阴冷的表情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不要命了?受了伤还要保全它? 虽然我不打女人,可没说我不除魔;你不出手的话,我要动手了。淡漠地说明完自己理念,苍穹再度以右脚为重心,将左脚向前大跨一步,以黄符为烛心,在暴风屏障之内点起七朵浴火的莲花,摆出七星阵。 想清楚点,你可是会死的!因他十足架式同样蓄势待发的嗔魔厉声警告,他却丝毫不以为杵,迳自施起咒。 要是能替人间多除去一魔,少我一个术者又何妨?撇开不为其它,他只是在替颛孙乐天守护这片人间,因为这是颛孙乐天最喜欢的地方,也是他俩共有许多回忆的地方。因为专孙乐天的期待,他开始试著保存所谓的过往,可他不明白的是,在回忆中填满辟邪与颛孙乐天的自己,哪来的角落分与那只笨妖? 除了守护人间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他更清楚的是呆傻的寒玉不知何时也悄悄挤进他的记忆之中,带著笑与埋怨,在他脑中鲜活。 都是颛孙乐天……教坏了他,让他有这麽多情绪,连带多了些心眼,一种不为己而单纯替他人付出的心眼。 佚千年(十六) 它对身为凡人的你无用吧?何必因此丧了命?冷瞪跟在大雨之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益发耀眼的荧火指引之下,身形渐远的寒玉,嗔魔只觉得不甘心,到了嘴边的鸭子哪有让它飞了的道理?是他不留馀地,那就别怪她无情! 探手将闪烁著银光的发带抽下,眨眼间发带就化作另一根银鞭,披散了发的她无视斜雨纷飞,两手使鞭,一上一下的高速甩动,银鞭顿时宛若入海蛟龙,徜徉自得的掀起一阵风。 是你自找的!她低吼一声,凌厉舞鞭所激起的旋风在雨雾之中幻化成飞龙,张开血盆大口直朝苍穹扑去,苍穹也不甘示弱,左手袖袍一扬,忽然平地刮起漫天风沙,遮去她的视线,他则趁她分神之际,又再次弹了弹指,赏她一记焦雷。 感觉到顶上风云变色,所有雷雨之云因风势都集中到自个儿头上来,她微愕,才要抬手去筑起防护屏障,却赫然发现被自己甩入半空的银鞭已然成为至高点,美眸暴突,她还来不及惊叫便被闷雷击中,跪倒在地。 你……他根本没有要使七星大法!跪坐在地,脑袋因雷声而轰轰作响的她一双眼饱含怒气与杀机,身子却因雷殛後的麻痹无法自主,只能任由银鞭坠落在泥泞中。 我没这麽说过……不断喘著气,体力濒临负荷边缘的苍穹也滑坐在地,一双眼却望著已在千步之遥的寒玉。 寒玉曾说过,他们是朋友,本来他没放在心上的,可现在却发现,朋友这两个字听起来竟格外顺耳,似乎为了那两个字,他所受的伤与苦痛都可以平复。 苍穹啊苍穹……你究竟是哪不对劲了?先是被满腹温情的颛孙乐天感动,现在又被只吵死人的妖影响? 简直是莫名奇妙。 该死!没这麽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它,我没道理要放弃!狠瞪了苍穹一眼,对寒玉异常执拗的她选择用唯一能弯曲的指尖将同样飞落在地的轻纱勾过,接著以石子刺破自己玉指,将鲜血滴在同样深红的薄纱上,去!她蓦地咆啸出声,转瞬间只见纱巾像有了生命似的飞腾而起,直朝寒玉离去的方向扑窜。 寒玉!快走!苍穹见状就想冲上去阻止它,无奈身体不听使唤,迫使他只能用喊叫声来吸引那人注意。 闻声想转身跑回他身旁却受限於咒法,寒玉只能微微偏过头,用一双满是担忧的银眸瞅望他,却没料到苍穹的身影还没看见,就被一道悠游於漫空之中的纱巾给紧紧包覆住,不仅一把将他扯倒在地,更裹覆他顺著原路硬是拖行回到两人面前。 我动不了,还有帮手,你呢?见包裹在纱巾中、倒在泥巴地上的寒玉狼狈挣扎却无法抽身,只能原地打著滚,嗔魔弯起红唇邪笑。 哼,她今天就要吃了它增加道行,好让魔界那群人看个仔细,她嗔魔的实力绝不比心魔差,少用那些魔由心生的话来贬损她! 身体很沉,意识却异常清醒的苍穹听闻她挑衅的话语只是闭了闭眼,依旧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却逐渐凝聚风暴,四周也刮起旋风。 苍穹!觉察到苍穹在暗地搞鬼的嗔魔两指一掐,缠绕著寒玉的纱巾就深陷他肌肤几寸,当场在他过於白皙的凝肤上勒出几条红痕,这让在山岭之巅总自在生活、从没被人绑缚过的寒玉又惊又惧,痛得直喊他的名。 他是无辜的。见向来天真的他一脸恐惧,叫得好不凄楚,苍穹只得放弃偷袭,任由旋风消失在渐歇的雨中,我不明白你执著於他什麽?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19 章 原以为一连串的报复攻击是为了替手足雪耻,可她大剌剌否决,并挑明来意说是为了这只傻傻憨憨又呆呆的妖,令他不解的是──她找寒玉做什麽?她绝非善类,不可能是想与他结交个友人,但她脸上的贪婪之意又极其明显,她究竟想从寒玉身上得到些什麽? 我要吃了它。她笑,张开血盆大口来证实自己所言不假,你努力些,不然等我能先行动时,我一定在你面前将它拆吃下腹,让你永远记得这一幕,永远记得我。 苍穹闻言寒了张脸,情绪鲜少有所起伏的他难得毛火,怒气之大就连大雨过後的泥土芬芳与青草香都被秋节才有的萧飒与肃杀之气取代。 想当著他面吃了寒玉?那还得看她有没有这本事,她似乎没注意到寒玉身上的妖气有多惊人,只当他是个傻妖;更何况他根本不想记得她,她只是各路众生之一,一个与他擦身而过的陌路人,连盪过他心头的馀波都不算。 又错愕又气恼的还有被人当成佳肴的寒玉,本来,他还想出言反驳她吃人是不对的行为,天地不容。可不知怎麽回事,当他听见拆吃下腹、永远等字眼时,他的头又痛了起来,轰隆轰隆,似有千军万马在脑中奔腾,在鼓噪的声响当中,更有一道温润嗓音来回重复著一句话…… 不能忘。 不能忘?不能忘什麽?他又该记得什麽?寒玉只觉得自己头快要裂开了,凡天是顺他意、把他踹下来体验人间没错,他却没想过自踏上滚滚红尘之後,犯头疼的毛病竟益发加剧,次数越来越频繁不说,就连痛楚也加倍。 由於被束缚而没法抱头,疼的满地打滚、脑袋哄乱成一团的寒玉紧闭双眼地在泥沼中又来回翻滚了好几趟,直到听见苍穹呼唤声才半睁开,眼角馀光却瞥见苍穹身旁隐约泛著银光,有一道通体透明的修长身影正站在那,用一双清亮却满溢复杂情愫的眼直勾勾望著自己。 他见过那双眼。在山巅时,他就曾不只一次在风雪之中看见那双眼,不过今天倒是第一次将那双眼的主人看得这麽清楚。 正当他瞪大眼准备将那张总朦朦胧胧的脸再看个仔细时,那人却无声无息消失,当著他的面,点点变淡,终至无影踪。 没事吧?双眼仍胶著在对面同样没入夜色,浑身散发杀气的嗔魔身上,苍穹却没忽略寒玉方才发了狂的嘶叫打滚,语气虽平淡可不难看出他其实默默注意著旁人的一举一动。 呼呼……频喘著气,寒玉半张开一双灰眸瞅望著他,用带了几分迷惘与不切确的话语轻声问著: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苍穹扫了他一眼,只当他是被折磨的搞不清楚状况、头昏脑胀,才准备开口用一贯冷语螫寒玉两下、要他清醒时,嗔魔的咆叫声却让总没啥表情的他瞠大了双眼。 小道士,我就吃给你看! 身体恢复自主及知觉的嗔魔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张大嘴扑向还游走在现实和虚幻边界的寒玉,涂满豆蔻的十指瞬间化作利爪,高举著就要挥下。 她等了千年、找了千年的好东西,终於要变成她的囊中物了!等她吃了它,第一件事就是铲平那些老和她作对的其他魔类! 她想著,咧开愉快的笑容,瞥向苍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轻蔑。充其量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怎麽可能打赢年岁长他百年的她?少作梦! 穿透、撕裂某物的声音在大雨方歇的夜里格外清晰,伴随而来的是滴滴答答的液体低落声,一滴滴,一点点坠地,开了朵朵斑斓的花。 你── 张大双芙蓉眼看著面前失去血色的冷颜,嗔魔脸上有著惊愕。 她动作已经很快了,身为凡人的他,怎麽可能还来得及出手挡下她的攻势? 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急,惹人心烦,她皱著眉,视线不由向下寻向恼人声源── 她五指正穿进他的胸膛。 佚千年(十七) 在此之前,苍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意志有多坚定,他只是单纯想要顾好寒玉,一如保护颛孙乐天那样小心翼翼。 身体的行动永远比思绪要来得快,当那股想要守护某人的意念窜上心时,身体已经更早一步做出决定、撑起最後一口气替寒玉挡下那一击。 筋肉分离的声音划破空际,胸口传来,肌里的撕裂疼痛带著浓郁的鲜血芬芳蔓延开,渗入漆黑深沉的夜色帏幕,也染红了寒玉的双眼。 看著苍穹口不断涌出大量鲜血、因伤重而虚弱的身躯在女子无情抽出深陷的五指後颓倒在地,寒玉只觉得有一种东西碎了,在自己的体内,迸碎成无数片,洒了一地。 苍穹的血像是有生命一般,曲流蜿蜒,很快就汇流成一道小河,温温热热的灼烫上侧脸朝地的他的白玉面颊上,刺刺麻麻。 该死!在收回手那瞬被苍穹赏了一记金刚印的嗔魔踉跄了下脚步,舔去唇边的血丝,一脸恼火,它迟早会给人吃掉的,让我吞了又有什麽关系?莫名奇妙冲出来坏她的事、莫名奇妙又赏了她一印,莫名奇妙害她浪费这麽多力气! 该死的臭道士…… 他有他的命……不是你可以主宰的……伏趴在地,胸口被利甲穿过、使尽全力硬是回了她一掌的苍穹再没多馀力气起身,只得无力的躺在泥巴地上任由意识飘远。 是他大意了,他的大意让他俩陷入这般危难,他的大意害了寒玉……先不论自身安危,看样子他是护不住那只笨妖了。 苍穹!寒玉瞠大双眼,湿润了脸庞的是血腥浓稠。当他眼见苍穹倒在地上、无力挣扎时,他真的忘记呼吸,他觉得自己的世界竟是空白一片,除去苍穹之外,空虚的叫人心惊。 他不要看见死气沉沉的苍穹……他不要总冷著张脸的人闭上双眼,动也不动的躺在泥里……他不要看见美的令人惊艳的大红色花朵在苍穹身上绽放,将他的生命当成养分来茁壮成长……他不要…… 叫什麽!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嗔魔哼了声,弯下腰拍了拍苍穹毫无血色的面颊。说起来这家伙其实也算强得一蹋糊涂吧?一人与三十来具活尸搏斗、中了尸毒、被她用粹了毒粉的棘鞭抽打,居然还有力气挡下她的攻势?根本就不是平凡人…… 什麽!寒玉只觉得自己被闷雷劈中,闪烁著银辉的眼底是一片茫然。昏了?那苍穹会不会死?会不会就这样把他扔下? 像那两个孩子一样,毅然决然的离他而去…… 是啊,昏死了,要是不快点帮他疗伤,他就要小命呜呼了。越过苍穹,改蹲在寒玉面前,她一手扬起他白皙的面颊,似在品鉴什麽。 这张脸,剔透玲珑,彷佛神人倾注所有心力所雕凿出一般,让身为女性的她看了又妒又羡,却也不由得要想:连仿冒品都这麽完美,不晓得正主儿是否更加无瑕? 快!救救他!请你救救他!来回使力想挣脱开紧紧束缚著自己的红纱,在历经无数次失败後,不得已,寒玉这才开口央求她,一脸冀盼:你刚刚说……你想吃我?如果是这样,请你救救他,我让你吃、爱怎麽烹煮就怎麽烹煮,我不会逃的…… 朝天掀了个白眼,她伸出两指弹向他额际。 你傻了吗?现在你已经在我手中了,还跟我谈条件?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势呀?现在她位居上风,他还想与她讨价还价?我为什麽要救他?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是一片冷漠。 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 够了。她揉揉额,又望了昏迷的苍穹一眼,忽然佩服起他的耐力,居然可以包容笨蛋这麽久,给我听著,我是魔,最没血没泪没心没肝的那种,别对我说那些──省省吧。 他倒好,当她是什麽?悲天悯人的出家人?太污辱她了吧! 我相信你有仁心的!寒玉没有因她的话打退堂鼓,反而越挫越勇,救救他,请你帮帮忙……他相信只要是有生命的万物,就一定有仁心…… 我就是要让他死,你还没搞懂吗?被他吵到脑袋发昏,她霍地起身转回苍穹跟前,抬腿踢了踢苍穹胸口的伤处以示自己所言不假,只听见细若蚊鸣的闷呼声与寒玉倒抽一口气的惊叫。 不要这样!苍穹会死的,会死的!为什麽、为什麽她要这麽做!为什麽要这样伤害苍穹、为什麽要这样让他难过!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0 章 为什麽,众生不能和平相处? 为什麽,神只的视野是如此狭隘? 为什麽,我连最爱都无法挽留…… 幽幽渺渺,带著叹息的无奈声在风中四散,就像破碎了的心仍悬惦著两人誓约一般,在林梢间穿梭。 寒玉有一瞬的出神,恍惚间,他似看见那道银白身影,留连在苍穹身旁,双手掬捧著他的脸,任由一头同样散发著耀眼光辉的长发飞散在风中,任由自己的泪沾湿衣襟。 那人……应该很爱乾净的。不知怎麽,他有这种想法,就像许多年前便结识的旧友一般,他直觉著那人既温柔又喜爱洁净──因为他总是一身素白衣裳。 心好疼。因为那人颤抖著身躯,掩面哭泣而揪紧。 忽地,看见那人低垂著首将苍穹环抱在怀中、以烟雾般的身躯抵抗女子狠踹时,寒玉忽然觉得有一口气闷在心头,就像一把烧得旺盛的火,自胸前蔓延开,一种无边无际的愤怒涌上心。 是不是她就要这麽糟蹋他们? 是不是没有强大的後盾、徒有仁心真的无法生存? 是不是非要将他们逼上绝境才甘心……才甘心…… 再无法遏抑的愤懑与不满在临界点爆发开,寒玉双眼瞪著正准备朝苍穹胸口再度踢去的人大吼: 不要伤害他! 空气在瞬间凝结,冷得刺骨螫人,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所踏的泥土地已然窜出无数锋利冰柱,交错成一朵盛开的冰莲,密密实实将苍穹包覆其中。 这什麽鬼东西!她愕然。六月天,前几日飞雪不说,今天甚至连冰棍都出现了? 下意识回头找寻搞鬼者,却不期然对上一双银亮却饱含怒气的翦瞳。 ──是它? 满腹疑惑还没来得及得到解答,又有无数冰柱自地底钻出,像有生命一样,每一次的突出点都在她身上,逼的她只得乱蹦乱跳、四处闪躲。 开什麽玩笑,我会败在你手中──话还没说完,只见狂风吹起,一颗两颗,豆大的霜雪自天而降,发了狠的朝她身上落去,痛的她再度抱头鼠窜。 这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是仿冒品,难道她搞错了! ? 佚千年(十八)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流泄了一地皎洁月光,就著灿灿银耀,她看清月下的寒玉浑身散发银光,清丽的面容一脸冷凝,倨傲的像是住在神界、她最看不起,专使卑劣手段的众神。 魔与神有何差别?除了不懂得流泪之外,其实相距不远吧?凭什麽那些披著华美外衣、覆盖虚伪皮相的神可以受人膜拜? 寒玉不明白在胸口澎湃的躁动情绪是什麽,他只有一股强烈的信念要保护苍穹,所以在看见嗔魔慢慢往包裹著苍穹的巨大冰莲移动时,他又是一阵低吼,顷刻间,不断下坠的霜雪变成冰雹,将还没会意过来、依旧用手遮著头,蹲跪在地的嗔魔後脑杓砸出一个窟窿。 啊!被突如其来的冰雹砸的头晕眼花,再顾不得原先想吃夜消的念头有多强烈,倏地站起身,她三步并做两步朝树林深处跑去。 死东西!给老娘记著!看我下次怎麽收拾你们!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边跑边吼,话中的恐吓意味让寒玉的脸上瞬间霜冻。 还要回来?还想伤害苍穹吗?不可以、不可以的! 虽然搞不懂为什麽又会忽然下起雪,但看她在风雪下逃的狼狈,寒玉决心赌一次,转而向上苍祈祷,说时迟那时快,两道冰所幻化的利刃刷地自土地间冒出,割开了一直束缚他行动的红纱,还他自由。 不准伤害苍穹!他叫著,眼尖发现冰莲旁有一道反光的镜影,赶忙跑过去,一把拾起先前苍穹掉落在地的伏魔镜,将平滑镜面射向在林间乱窜的那抹窈窕身影。 当他正努力回想过去苍穹降妖伏魔的每一个小动作时,地上由七朵黄符所折成的浴火莲花让他忆起最後的关键。 想也不想,他一把捻起朵烫手的莲焰,将它放在镜前,同时映向已逃得老远的嗔魔,只见由镜内拉出无数道黑影,争先恐後的朝她扑去,在一阵刺耳尖叫声中硬是将她拖入镜中。 将烧去大半的黄符莲浮贴上镜面,原先还不断发出尖叫的镜面顿时静了下来,他上一刻还看见,无数颗紧贴在镜内的头颅也消失无踪。 风雪渐停,彷佛作了一场大梦似的寒玉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也以肉身为盾的保护著苍穹,正准备回头向他道声谢时,却发现除了澄净的冰莲与冰中仍紧闭双眼的苍穹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思绪纠结,一晚上被拖来拖去、精神始终紧绷著的寒玉再撑不住,閤上了眼倒在一旁,耳边只剩下嗔魔被擒之前的惊叫── 天!居然是要命的那只雪妖…… 风声穿过林梢,越过溪涧,渗过窗棂,一路传进朱嫘耳中。 突地睁开眼,连绣鞋也来不及套上,她慌忙跑向窗边,推开了窗扇张望。 一弯明月高挂在天,带著花香的春风拂面而来,她却不由得抖了抖身,一阵寒颤。 双手在胸前交握,她忐忑不安,又有那麽一丝期待。 如果有心,现在的她一定会胸口扑通扑通、就像小鹿乱撞般直跳吧? 曾经以为和掌柜、内掌柜与颛孙乐天在客栈的生活会这麽持续下去,永远充满笑声和平易近人的笑脸,一直占有大家的体贴与温柔……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抹自嘲,她脸上多了份忧愁,眼神却坚定不移。 这是额外获得的幸福,有这麽多的回忆就够了,弥足珍贵。 她没有忘,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生命依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这是她所选择,绝不容许丝毫动摇的信念,她会贯彻到底。 不过,当那一天到来时,不晓得有没有人会替她哭泣? 总拉著她手,对她绽放无邪笑靥的人会不会为她难过? 春夜好眠,大家都酣睡的三更她却再无法入眠。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一身黑衣的辟邪和正与他捉棋厮杀的凡天。 出事了。一贯的淡漠简言,在辟邪身上不难看见苍穹的影子,相同的沉默,相同的寡言。 风里的冷意太刺人,多了几分冬日的凝霜之感。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1 章 就跟你说早点去看看他们──瞪了他一眼,凡天语气不善的起身。他压根儿就不相信那两个同样迟钝的人会制造出他们预想之外的意外好吗?有啦,为人太过死板的苍穹会替脑袋空空的寒玉惹上一堆仇家,不过依他所认识的他们来看,那些妖魔鬼怪短期间内还是会对他俩有所忌惮。 我早就说我不管他们的事了。辟邪的心口不一从行动上不难看出,话是这麽说,他却已先凡天一步的步出篱笆门外。 喂……凡天忽然叫住他,一脸凝重。你院里那些坟……还舍不下吗? 说七世,难道真傻傻等那人吗?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他真能保证那人痴心不变吗?喝了这麽多碗孟婆汤、走了这麽多趟奈何桥,他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清楚,还妄想与之厮守? 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真被爱情冲昏了头…… 我找到他了。回头不期然见他一愕,辟邪脸上刚毅的线条柔和了下来,这一次,我会牢牢抓著。 佚千年(十九) 乱成一团。 严格说起来,只有颛孙乐天一个人在乱,先是绕著房中圆桌直转圈,然後是三不五时冲上前去拉拉辟邪的衣袖、扯扯凡天的袍摆,担忧全写在脸上。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搞成这样? 乍见自家师父的喜悦在看见其背上、奄奄一息的苍穹後蒸发的一丝不剩,满脑子都是问号与惊恐。 ──总冷著张脸,在他眼中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的师兄发生了什麽事?道袍上沾满令人怵目惊心的黯色血迹,向来一丝不苟、盘束在头顶的发披散了下来,漠然俊朗的脸庞毫无血色……要不是辟邪给予他肯定的答覆,他真会以为自家师兄一别数十日後竟落得惨死的下场。 同样让他困惑的还有尾随辟邪而来,身上也扛著一个纤瘦身躯的颀长男人。 自被师父收养之後,他从未见过任何人前来拜访自家师父呀?更遑论能让他那个性冷漠孤僻的师父多说上两句的人,在他眼里更是不可多得!怎麽现在会出现一个自诩为师父至交的人? 尤其,当颛孙乐天得知被称为凡天的男人肩上所扛,是自家师兄抛下自己去降妖伏魔时所结交的友人後,他更是惊讶的閤不拢嘴,活像见了鬼。 由於对方面朝下,他看不清发丝白如雪,凌乱四散的人生得是啥模样,所以开始时只当那是个年过半百的长者。 手持算盘的客栈掌柜看见两人明显一愣,却没多说什麽,只是分别引领他俩进入上好客房,然後若无其事的退了出去。 师父,师兄怎麽样了?有没有大碍?会不会死?有没有救?不等正坐在床边,忙著探看苍穹伤势的辟邪开口,颛孙乐天的泪又啪搭啪搭落了下来,哭成泪人儿。 师父,您要救救师兄呀,他或许有点冷漠、有点无情、有点残酷、有点孤傲……可他是个好人呀!他对我很好、很疼我,总帮我收拾烂摊子、解决问题,就连我们一道出门,师兄也将我的生活起居打点的很好,怕我饿著冻著或受风寒,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您要救救他、救救他,不可以不管他、不理他、不救他…… 一根两根青筋浮起,早就懒得浪费力气去对颛孙乐天多做解释的辟邪,索性用杀死人的目光瞪向刚推门进房,大剌剌坐在桌旁看笑话的友人。 隔壁那只怎麽样?不会控制还使用妖法,到底他是记起来了,还是直觉反应? 一想起先前看见两人的情景,辟邪浓眉就攒得死紧。顺著风雪刺骨的感觉前行,他和凡天不费吹灰之力便寻著了两人,先是探了探手里还握著伏魔镜的寒玉是否尚有鼻息,接著横亘在面前让他们看傻的,就是那朵紧紧包覆住苍穹、清冷无暇的冰莲。 溽暑盛夏,这麽大一座冰──净给人找麻烦。 你忘了他有多勇猛,比十头牛加起来还壮。忽然想起自看到寒玉後,就一直守在门外顾盼的那抹倩影,凡天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侧首望向在自己身旁,遭隐忍不住的辟邪弹额警告、眼角还挂著泪的颛孙乐天,咳……我打个岔,门外那位姑娘是?打进屋後就一直看见他眼巴巴的可怜模样,扁著小脸的颛孙乐天倒真有几分像受了恶主欺负的小狗。 你是说朱嫘姑娘吗?颛孙乐天哭得抽抽噎噎,看不下去的凡天乾脆将他拉至身畔坐下,直接抡起左袖替他拭泪。 她说她叫朱嫘?好温柔地抚著他面颊,凡天循循善诱。 不,朱嫘姑娘不会说话,和我们都是比手画脚……见他衣袖湿了大片,颛孙乐天脸上绯红一片,满是愧赧,对不起,都是我让你湿了衣服……我会帮你弄乾净的。 别管他。拉开苍穹衣襟,将右手熨放上他的心口,辟邪运功替他疗伤之际不忘回头狠瞪正忙著逗自家小徒弟的恶劣友人,问完了就给我滚出去。居然想拐弯占他徒弟的便宜,让他白白当奴仆替他洗衣?门都没有! 师父,我不哭了,您不要赶我出去呀!我想知道师兄的伤势……误以为辟邪要赶的对象是自己,颛孙乐天慌张地扑上前拉住他袍角,口里说著,泪眼又汪汪,鼻头发红。 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凡天依旧是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表情。 这麽单纯的孩子,辟邪是怎麽教养的?抑或者,他是蓄意不让颛孙乐天沾染污秽? ……笑够了就把他带走。吵吵吵,吵得他头都在痛了,怎麽集中心力救人啊?这些日子以来,他该不会还是没啥长进,老像个姑娘家哭哭啼啼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辟邪本来就不太和善的一张脸显得更黑。 原来啊……坐在桌边喝茶嗑著瓜子的凡天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看得辟邪背脊发寒。 照他对向来出手比动嘴速度更快的辟邪认识之深来说,面前可爱的小道士该是特别的吧?不然早被没耐性的辟邪一脚踹出房门外了,哪还会拉下脸来向自个儿讨救兵? 闭上你的嘴,想到什麽都不准说出来。眼见颛孙乐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黏得更紧,辟邪的语气更凶,我不是跟你说要改改这爱哭的性子!看得他心烦又气闷! 可是、可是师兄受重伤了啊……哽咽著,颛孙乐天知道自己该多信赖师父些,但随著苍穹上身的衣衫被除去、身上露出的无数鞭伤爪伤与冒著黑血的胸前伤口出现,他的心就又惴惴不安了起来。 乖,他好歹是你师父,多信他些。看到颛孙乐天又准备用手背胡乱抹泪,凡天站起身,再度贡献出自己的右袖袍借他拭泪,连带伸出手轻拍著他的头,轻声安抚,我们先出去,让辟邪处理,一切都交给他。 好……很不好意思地朝看自己哭红了眼的凡天微微颔首,颛孙乐天脸上有著愧欠。 他又弄脏了师父友人的袖角啊……不晓得师父会不会气他丢人现眼? 一抬眼,果然对上辟邪冷到杀人的目光,吓得他忙躲到凡天身後。 呵呵……凡天只是笑,无视对方的怒气及恼火。不就是发现了些端倪而已,火气有必要这麽大嘛? 出去。咬咬牙,辟邪撇过头不再理他俩,却暗自气恼自己的心绪起伏──这下可被凡天抓到小辫子了! 走,陪我去隔壁房看看那傻瓜,别理吃了火药的人。凡天微笑,拉著颛孙乐天就朝门外走,赶在辟邪臭脾气发作之前,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嗓音低语: 幸福,要好好握著,别同那两个傻子,让人心疼。 佚千年(二十) 一阵冷意。 瑟缩了下身,朱嫘披著外袍走向窗边,又悉心地拉了拉窗扇,确定牢牢扣好後才又踱步回软榻旁, 坐在床缘,对他人总带著几分猜忌的澄澈眼眸,在转望向床上那张陷入深眠的玉容後,难得放柔了目光。 先是掏出手绢替额际淌下薄汗的人擦了擦,接著她以指为栉,轻轻在白如霜雪的发丝间来回顺梳。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2 章 朱嫘的心里可谓五味杂陈。 盼了等了这麽多年,真见到面後,她的心念怎麽动摇了? 忽然,舍不得。 寻寻觅觅千年,为了最初与唯一的主子,她几乎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追逐与被追逐著,千年来不变的愿望即是回到主子身旁,替主子完成千年前的大梦。 说是大梦,其实不真切,她甚至不记得那场惊天地泣鬼神,足以撼动天地的大战;自有知觉以来,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是那张痛失挚爱的容颜,凄美的教人心疼。 或许就是那种不时鼓胀在胸口,满溢却无处纾解的情绪让她明白他的苦,酸酸涩涩,总委屈著自己去成全别人。 最後,竟连贪恋多年的清风都可以任由他去。 她的主子啊……这麽傻又这麽温柔的一个人,为了所爱伤痕累累的人…… 朱嫘指尖往下,顺泛著银辉的发下滑至仍闭著眼的人手边,悄悄搭上他平摊的掌心。 明明,她应该高兴的,为什麽会如此难以割舍? 明明,她应该毫不恋栈的,为什麽却左右摇摆著心意? 玉指在白皙的掌心上细细划著,用无声刻出最深沉的思念与她真正的名字,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他,那段曾经属於他和他的回忆。 那个人太自私。自私地夺走她主子的一颦一笑,自私地将他主子囚锁在辗转反侧到无法抽身的痛苦过往,自私地,将他主子的心一并带了走…… 或许她没有心,但她不是毫无感情,她还明白所谓的情意是什麽。 当她看见倨傲的客栈掌柜,委下身段,好声好气哄著自家妻子时,她知道那是他只为她展现的铁骨柔情。 当她看见英姿焕发的内掌柜,边嘟哝抱怨却不打算抽回手,绯红著张脸任由丈夫牢牢握住时,她懂那是她只在他面前表露的小女儿家羞怯之情。 那两人情意绵绵,从小细节就可以看出他们有多珍爱彼此,那是不言而喻,深深放在心底的疼惜、呵护与包容,一份不容动摇及否定的真情。 ──可那人呢?他对她的主子,又抱持著什麽样的心意? 他们,曾共饮一壶酒,吟风弄月。 他们,曾拥抱彼此,贪婪汲取对方体温。 他们,曾十指相扣,在神妖两界边缘徘徊。 他们,曾许下承诺,此情永世不渝,至死方休。 永世不渝,至死方休…… 承诺犹言在耳,为什麽立誓之人却已不在? 或者,是那人懦弱的退却了,用另一种方式留住她主子。 一辈子的禁锢。 咦……朱嫘姑娘吗?正当她沉浸在过往,回忆著所谓的曾经时,房门被人推开,凡天与抽泣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的颛孙乐天轻声步入房内。跟在凡天身後进门的颛孙乐天显然有些讶异,昏暗的房中依稀可见一抹熟悉身影,但他不明白的是,未破晓天明的夜里,她一个姑娘家怎麽会在一个陌生人房中待著? 凡天没吭声,点燃了桌上的灯,摇曳的火焰登时映得满室通明,也让揉了揉眼定睛看的颛孙乐天差点下巴落地。 两、两个朱嫘?床上躺著一个人,一头比银月还要耀眼的白发随意散落,原本,他以为那是自家师兄结交的忘年友人,却万万没料到那人竟生得与朱嫘一个样。 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第一次仔细审视她。 他从不喜欢打量人,一来是觉得太过失礼,二来则是相信人与人相处,只要有颗真心即可,所谓的皮相与权位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只有心,才是维系人与人之间繁复情感的关键。 所以即使两人朝夕相处,他也没有刻意去注意过她的外貌,只当她是有缘才得以聚首的友人;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朱嫘的相貌不似常人,她的相貌宜男宜女,若为女子,娇而不妖,若为男子,俊雅而无粉味,尤其是天生的那股冷然气质,竟让他有种她是霜雪化身的错觉。 坐在床边,朱嫘脸上看不出任何心绪,轻朝他俩颔首後,她又将注意力转回榻上、仍沉睡著的人身上。 见她看到自己没多大反应,凡天扬了扬眉。 一个样,全都是一个样──逃避现实! 他在心底无声叹息。好端端的,怎麽会弄成这样?他已经不想再追究谁对谁错,谁比较自私──是的,他也是自私的一份子,他自私的想回到当初,自私的,想把那个一直作著美梦的人拉回残酷现世。 朱嫘姑娘,你……你认得他吗?呆愣了一阵,发现她不如往常热络、反而陷入深思後,颛孙乐天这才润润嗓,打破满室寂静。 ──有哪个人会一直盯著个陌生人瞧吗?尤其,那陌生人还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 满腹疑惑的颛孙乐天在看见她先是点头,接著又摇头否认的举动後,好奇心更是被吊得老高,却破天荒的不打算追问。 他记得师父说过,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所以他不可以为了自己一时的好奇去追根究底,他不可以用这种方式去伤害其他人。 更何况,她脸上有著很悲伤很悲伤的表情。 他没事,歇歇就好了。凡天微微一笑,拍了拍朱嫘的肩膀要她宽心,忽地一阵阴冷寒风自窗缝窜入,吹熄了桌上唯一的晃亮,这让颛孙乐天抖擞了下身躯,也让朱嫘眯起眼,一脸警戒。 好不容易才重逢,她绝不会像那个毫无责任感的人一般放下他,即使会赔上这条命,她也在所不惜,她会守护他。 没事,只是阵风。再次朝明显情绪紧绷的朱嫘微笑,凡天解下身上外袍替只著亵服的颛孙乐天披上,不容分说的一手拉起一个就往房门外推去,看来要五更天了,忙和了一晚,你们也该累了,先回房休息吧,我来照看他就好。 朱嫘杵在门边,脸上是复杂的神色。 她不愿将好不容易重逢的人交托给初识的他,但又有种感觉告诉她,面前随和的男子对寒玉的关怀绝不亚於她,这使她陷入天人交战的矛盾。 真的可以吗?早就哭累的颛孙乐天这才松懈下精神,抬手揉揉眼,脸上满是倦意。 像哄孩子似,凡天摸摸他的头轻笑,呵,你以为你师父为什麽放心把你交给我?结交太多老爱将他指来唤去的不良友人,他早就习惯劳命了。累了就去睡,不然我又要被辟邪念了。要是颛孙乐天少了根汗毛,将徒弟看得紧的人搞不好火气上来时还会张开嘴一口吞了他。 唔……想到那张久违了的血盆大口,凡天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他没那种嗜好,他真的没有当人食物的嗜好。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3 章 也是,师父吼人的功夫可不是盖的,不骗你,我看过师父大吼到房梁屋瓦都跳起来……不过别看师父凶,其实他人很好的……睡意袭来,靠在门边,颛孙乐天剩下的话几乎是含在嘴里的咕哝不清。 凡天见他一举一动都还带著孩子气,忍不住轻哂,唤了尚在思忖的朱嫘一声,朝她比了比门旁的人,扶他回房吧,不然他可能会站在这一觉到天亮。只怕有人会心疼。 望了望不舍得垂下眼皮、正努力靠单薄意志在苦撑的人一眼,朱嫘只得莫可奈何的点头答应。 见朱嫘扶著颛孙乐天消失在客栈走道尽头,凡天这才关上房门,踱回床边。 你呀,什麽时候才愿意真正清醒呢?等他清醒,他一定要好好骂他!居然敢让他这麽担心,简直可恶的要命! 可真要是醒了,又能怎麽样?叹了口气,替寒玉拉紧薄被,凡天推开窗,翻身跃出窗外花台,动作麻俐地爬上房檐赴约。 什麽风把你吹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原先漆黑无垠的夜色之中浮现一道模糊的轮廓,隐约可见是一个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 消息可真灵通。想必他跟辟邪前脚刚离开,这人就发现他俩了吧?我最近听说你很閒,看来真是这样。凡天似笑非笑的睇著那抹黑影,迳自在他身旁坐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还是死对头的地盘。黑色连帽下逸出一串变调的嗓音,四散在风中显得格外不真切却不难听出他的不满,不说这个,别怪我没良心,去告诉那只看门狗不要再等了,七世未到,他们绝不可能在一起,二十岁,那人二十岁一定会死,熬不过去的。 在看见他後,脸上浮现些许怀念的凡天听了不由得揪起眉,生死簿在你手上,改不了他的命格?睁眼说瞎话吗? 身著黑袍的人听後抖了抖身,接著抡拳敲上凡天脑袋,揍得他眼前是一片星星。我改得了一个,另一个呢?越界不是这样越的好吗?直接跨过去管神界的事?他不想掀起神鬼大战,也没那兴趣。 他讨厌绝大多数的神只,标准自私自利的一群,光会在上头享受黎民黔首的供奉却无实质付出,而且,野心太大,老想把其他众生踩在脚下。 那…… 摇头打断凡天的话,黑袍底下伸出一根白得不像人样的指头,剩下一轮,叫他忍著点,若是等不下去,当初就该和那笨妖学学,把爱人吃下腹。 说来那妖也真狠得下心,居然真把风神的心给吞了,这下可好,他老兄谁也不认得,连带著应有的情感也没了。 ──到底是福是祸? 我可不敢,你自己去跟他说。凡天搓了搓两臂,只觉得一阵悚栗,你忘了,那家伙发起疯来六亲不认的,我不想拿自己小命去开玩笑。开什个玩笑,被辟邪一咬,九条命也不够死好吗? 你真怕吗?黑色斗篷微扬,内里是一片黑暗,却给凡天一种被人当成砧板上鱼肉的感觉,寒意窜上背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忘了你煞气多重。哦,他身旁还飘著几朵泛著绿光的荧火,是准备应即将到来的鬼月之景吗? 耸耸肩,身披黑袍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逮住并捻熄空中那几簇绿光,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人间真是个好地方。似乎所有不被允许、悲剧收场的故事,在这充满生机的地方都会有个崭新的开始。 正忙著寻找舒服位置偷閒的凡天顿了顿,选择仰躺在房顶上,对上那弯总高悬著的月。 是啊……他不明白那些天上神在趾高气昂些什麽,他只知道这块净土远比神界来得善良可爱,所以才会有这麽多神只选在天火降临那夜伴随星子一块儿坠入滚滚红尘。 ──除非元神被消灭,不然神只拥有无尽的寿命,可悲的却是,他们的心同样无尽的孤寂。 凡天忽然发现自己被寒玉传染了名为遗忘的呆病、也开始记不清零琐的事,甚至记不得是谁曾面带苦笑的告诉自己这句话,只是渐渐明白了当初无法体会的话中苦涩与众神下凡的原因。 即使会被除去神籍,他们也想追求一生至爱一次的机会。 佚千年(二十一) 人与鬼相同,有七情六欲、有爱恨嗔痴,多了口气的是人,少了口气的叫鬼;至於其他,神有泪无情,妖有情无泪,魔无泪无情……你说如果神有了感情该怎麽办?那便是冤孽,乖乖等著备下放人间吧。 下放人间…… 缓缓睁开眼,苍穹不明白向来从无所思的自己怎麽会忽然发梦,而且是梦见许多年前向辟邪不经意问起,神妖魔等分别一事。 师父曾说过神界严禁神只们对其他众生抱持情感,因为他们是高高在上、骄傲的一群,他们的自尊不允他们贪恋凡间俗世,更不许他们沾染尘嚣污浊,他们只能远远看著、守著人间,将喜欢与憧憬的心情深深藏在心底。 或许不是神只更是个无心之人的他无权多做定论,但他就是能够体会那样深藏的渴望,一种想爱又不能爱的矛盾心情,想多靠近一点却又不得不远离,在於公的责任及於私的心念中辗转不安,只得将所有真心埋葬,任由名为寂寞的毒素侵腐自己,将自己逼到,只要想起那份情感就会心痛的绝境。 多麽悲哀。 意识回复,翻身揭被就要下床,不意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苍穹疼的微皱眉,抬手捂上隐隐作痛的伤处,冷眼扫了周遭陌生中带著几分熟悉的环境一眼,思绪高速回转。 他想起失去神识前最後一眼、寒玉惊骇中带著悲伤的神情,一双墨眉更是不自觉揪绞。 他记得嗔魔势在必得的骄满表情,他记得寒玉满地打滚的痛苦模样,更记得自己被利爪穿越胸膛时的椎心之痛与血液不断自体内流失、身体逐渐冰冷的寒冻感……那场战斗的每个细节他都破天荒记得清清楚楚,却惟独忘了最後是如何结束? 他躺在松软的床上休养,胸前足以致命的重伤也被人包扎处理过,他该是昏睡了整整几昼夜吧?业已恢复大半精力──他之所以能如此镇定的分析,全是因为风中所弥漫那股、术法散去的味道再熟稔不过。 师父下山了?假若如此,那只妖呢?他是否也被师父搭救而平安无事?不过师父向来称道者应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不晓得师父会不会刁难那只妖?抑或是,那只笨妖已经被师父降伏了? 呀啊──啊啊── 师父、师父啊── 脑中一片混乱只差没搅成豆腐渣,突如其来的惊叫与惊呼却夺走他大半注意,让他毫不迟疑的跃下床夺门而出。 一推开门他就怔住了,眼前是颛孙乐天牢牢抱紧一脸肃杀的辟邪腰际、阻止他行凶的大不敬举止,还有寒玉吓坏了四处乱窜的惊惶神色。 师父,他是凡天前辈与师兄的朋友,您不可以收了他!颛孙乐天屈著身子紧搂住辟邪腰际,无视他怒气高张至怒发冲冠,仍旧死死巴著不放。 他师父是怎麽了,没说两句又吼著要收了寒玉?先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麽说翻脸就翻脸! 直觉告诉他自家师尊最近火气很大,三天两头就可以爆一下,炸得他晕头转向,只是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向来冷冷淡淡的师父怎麽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个样? 我不收他,放任他大乱人间吗?辟邪一手高举著拳头挥舞,另一手则忙著拨开缠死人不偿命的颛孙乐天,你,存心气死我吗? 他不讨厌这个小笨徒弟的亲腻举动,但不是现在这种时候!那只蠢妖也不想想有多少人不利於他,居然还敢大剌剌冲出去替那鬼客栈掌柜打抱不平、主动与其他修道者结仇?要不是那道士道行粗浅、分不出神味妖气等差别,只怕当时被人用木剑追著跑的会是这只蠢妖! 我没有错!明明就是那老道士不对!寒玉披散著一头银发,只手捂面地蹲在楼梯口,一脸委屈地瞅著摆出吃人表情的辟邪,脸上却是不妥协,凡天说遇到合乎正义的事就该放手去做!我没有错!他才不後悔将那道士气跑,是他不该含血喷人! 你还说!都是凡天教坏了你!辟邪浓眉皱起,眼瞪的老大,怒气冲冲。 敢情是嫌这家伙不够善良敦厚?没事老灌输他些君子才会做的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不是光靠满口仁义道德就可以走遍天下好吗?他俩未免把这俗世看得太过单纯!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4 章 这也是他宁可避居山林也不愿与人有所牵连的缘故,扯上仗恃多些修为与经历、对诸事一知半解却可以大言不惭,滔滔不绝於口的人,他每每会气得想犯神规揍人。 这就是绝大多数的人,总爱藉著说教来突显自己与众不同或者见识渊博。 师父!他没有说错,是那个老道长先出言不逊的!同样看见那一幕的颛孙乐天忙不迭跳出来替寒玉说话:我也看见了,是那道长先指著掌柜鼻子骂他是妖孽的! 想起那充满尴尬与浓郁火药味的场景,颛孙乐天就觉得寒玉挺身而出是正确的──他总觉得看见那事的若是老拿著算盘拨来算去、浑身散发出冷然气息的客栈掌柜,他想事情绝不仅是将那道士撵出去就可以解决的,他深信掌柜要是发起火,绝对有不亚於自家师父的杀伤力。 晌午,他与寒玉正在楼下厅堂帮忙时,不知打哪来了一个道士,一看见柜台里身怀六甲的内掌柜就大喊妖孽,还顺势提起桃木剑朝她砍去,登时吓坏满屋子客人与小二。 由於他的剑势来得又急又猛,快得令人惊诧,所以处在震愕中的大家都忘了有所动作,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寒玉,只见他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以身体护著微讶的她。他记得寒玉那时严肃的神情,生疏的像是另一个人。 寒玉挡在显然受到惊吓的内掌柜面前,忿忿不满的与老道士吵了起来,他直说老道士糊涂,未查证事实便制造重人恐慌,争吵期间还被说得哑口无言、愤而动武的老道用木剑剑身打了好多下,就连面上也是几道被剑拍打的红痕。 整场闹剧最後是在返抵客栈的辟邪咆啸声下结束,他皱紧了眉,面色土灰地将老道士揪出客栈外,接著便开始另一场战争── 他口口声声喊著要收了那只到处惹麻烦、出风头的妖。 佚千年(二十二) 别再跟我争!乖乖给我去旁边待著!火大地从怀中掏出张符贴上颛孙乐天额际,辟邪这才拉开一直将自己腰搂得死紧的人,却对上那双哀怨的眼神。 师父,他是很好的人,您说的,只要无害人之心,众生其实可以共存……被赏了张符定身却没被强迫闭上嘴,颛孙乐天极其幽怨地望著他,师父,凡天前辈是您的朋友,您不可以趁他与朱嫘姑娘不在时悄悄收伏寒玉!这是小人行径!他们俩上街去替身无分文的寒玉张罗新衣了,要是回客栈发现寒玉被师父收了,师父要怎麽向他俩交代? 你倒好,教训起我来!瞥了颛孙乐天一眼,辟邪瞪著寒玉咬牙低骂:你人缘挺好,连我徒弟都给你收买了! 我──寒玉才要开口辩解,却惊见成功挣开颛孙乐天的辟邪右手持著黄符朝他贴来,瞬间被辟邪气势压过的他当场忘了要逃,只记得睁大一双银瞳,张著嘴,傻乎乎看著他雷厉风行的降妖动作。 师父。请你放过他。蓦地从房里钻出一道青色身影,挺直著身躯挡在寒玉面前,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在场三人怔愣了好一阵。 师兄?被定在原处,只能急得乾瞪眼的颛孙乐天面露喜色,你醒了、你醒了!昏睡了五天,你终於醒了!他一脸兴喜,眼前泛起薄雾。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师兄,没想到他真的醒了!师父没有骗他,师兄醒了,醒了…… 五天,很难熬。客栈掌柜会把他与寒玉拉去帮忙也是这个原因,他要他们转移注意力,不是时时刻刻追问一个头两个大的凡天与辟邪苍穹的生死,更不要他俩有精神不舍昼夜的站在苍穹门外守著──他们会在苍穹醒来前先倒下。 一醒来就忙著将胳臂往外弯?抿起唇,辟邪一脸冷淡,护著只妖──你这是做什麽?打算为了寒玉和他唱反调吗? 师父,徒儿不肖,让您挂心了。微躬身,苍穹眼底有著淡然歉意,却没有退让的念头,师父,他只是只不谙世事的妖,请您不要与他计较。 虽然才认识寒玉几个月,但在他的认知里,寒玉本性很单纯,有著一颗赤子之心,他可以为了被自己送上幽冥界的两缕孤魂难过很久,也会因为自己一句别扭的鼓励话语开心很多天。 他的个性很天真,很容易被感动,也很容易快乐。 从第一次见到寒玉、发现他是傻呼呼的妖时,苍穹就这麽觉得。 寒玉像是一匹白布,乾净无瑕,他的观念里几乎不存在恶,他信任每一个人,很快便可以与任何人、任何动物打成一片,脸上总是挂著一抹和颛孙乐天几分雷同的笑,初生婴孩般的无邪笑靥。 不懂爱恨嗔痴、只晓得喜欢与讨厌等简单情绪的他令苍穹讶然,原以为那样的纯真只是虚伪表象,可在朝夕相处之下,他却慢慢明白寒玉是真的不懂,真的单纯。 或许是这份罕见的天真让他些许动容,连心,都微偏向寒玉。 也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相信寒玉,他相信寒玉是个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的妖,一只过度温和的妖。 你这是在干涉我?挑起眉,辟邪漆黑的眼看不出丝毫情绪流泄,一片深黯。 苍穹不敢,请师父高抬贵手。低垂下头,苍穹的态度必恭必敬,表情却甚是坚决。 这两个臭徒弟说来说去都是替那只妖说情!乐天就罢,你竟然也为了只妖──肝火烧得旺盛,突地,辟邪抬手就准备给不肖徒子一掌,却意外看见原先躲在苍穹身後发抖的那抹素白身影飞快扑上前。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原以为那只残忍地迳自将他们自记忆中拔除的妖什麽都不记得,在人间打滚久了也会同人一般胆小自私、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却没想过他会冲过来替苍穹接下这掌。 蕴含深厚内力的大掌在寒玉胸前几寸处停住,闭著眼静待痛楚蔓延全身的人等了好久都不见任何动静,这才半睁开眼偷看。 眼前,是一张刚毅有棱角的脸庞,浓眉,幽深的黑眸,挺直的鼻梁拼凑出一张似曾相似的容颜──吓到他的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辟邪的表情令他匪夷所思,寒玉不明白方才还嚷著要收自己的人现在脾气是好是坏,只觉得那弯弧度竟勾划出压抑的浅笑,带著怀念与不忍,一抹酷似凡天初见他时的复杂。 没想到他居然这麽护著你……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寒玉听,辟邪若有所思的扫了两人一眼,掉头就走。 师父、师父!你别走呀!见辟邪怒气未消的拂袖离去,被黄符定在当场的颛孙乐天索性将哀求的目光投向苍穹,师兄,快、快解开我,让我同师父说去,让我去跟师父求情。他要去追上师父,哪怕又被狠瞪或者贴张符丢脸的定在原地也无妨,他总得跟著师父。 他不喜欢师父生气的样子,阴沉的吓人,让他不敢靠近,但更让他不愿见的却是那严俊的脸上沾染落寞。 他不知道一块儿生活许多年的自家师兄看过没有,但某次夜里睡不著偷溜出房外,他却意外瞧见向来淡漠的师父脸上多了几分抑郁和带著思念的缱绻。 躲在廊上,他看见的是辟邪在月色辉映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身影,一个人默默喝著酒,默默的,将酒水洒上院里孤坟。 他想问却不敢问──坟里躺的究竟是谁?不是一座,是四座,每一座里头长眠著的人他都想认识,他想认识能让自己憧憬多年、无人能敌的师父露出脆弱神色的人。 他想替师父分担那些放在心头,沉得化不开的愁。 麻烦你了。直到颛孙乐天开口,一直因寒玉骤来、以身护己的动作而震撼的人这才想起自家师弟正动弹不得,动作熟练的替他解开咒法。师父很生气,请你替我向师父致歉,我不是有心忤逆他,只是不以为…… 师兄,你也知道师父的火爆脾气,我去缠师父上街散散心,或许就会好多了。颛孙乐天露出贯有的笑容安慰眼底满是愧歉的人,接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对上一脸馀悸犹存的寒玉,笑容绽放的益发灿烂,谢谢你为了师兄挺身而出,谢谢你成为师兄的朋友。 不晓得他的师兄发现没?他的表情已经慢慢丰富了起来,慢慢的,越来越像个该有七情六欲的人。 冲著寒玉又笑了许久,他这才眼尖发现自家师尊已下了楼梯欲踏出客栈,连忙慌张赶上。 师父,等等我,等等我啦! 佚千年(二十三) 与朱嫘采购了一整天的凡天赶在晚膳前回到客栈,刚踏进厅堂就感觉出有一桌气氛诡谲莫名。 凑在一起就能天南地北瞎扯、比麻雀还长舌的颛孙乐天与寒玉难得老实的坐在桌前盯著满桌佳肴发楞却没动筷子;本就一脸冷凝的苍穹面色更加拒人於千里之外,还不时有意无意望向辟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鲜少在徒弟面前饮酒的辟邪破天荒叫了几罈老酒,一杯杯酌饮,还不时横眼瞪瞪这个、看看那个,好似全天下人都欠他银两般的凶恶。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5 章 怎麽,没见著我俩,舍不得动筷子呀?凡天开口打哈哈想暖场,却不期然听见辟邪酸了一句。 你教的好妖,连著带坏我徒弟。 凡天闻言一愕,认真地瞅了辟邪好一阵才缓缓开口:捅娄子了? 朱嫘在看见辟邪略带责备的眼神扫向寒玉後,毫不迟疑、更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大剌剌在寒玉身旁坐下,悄悄在桌下伸出柔荑覆上因委屈不满而握成拳的手。 是啊,翅膀硬了。辟邪转开头哼哼两句後又开始饮酒,这次是抱著罈直接豪饮,此举让颛孙乐天与苍穹惊讶。 师父,酒还是少喝点……颛孙乐天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接一口,眼里盈满担忧。这种酒这种喝法,会醉死人的。 师父,苍穹不肖…… 停,你没有不肖。探出掌截断苍穹未完的话,辟邪先是豪放不羁的将另一罈酒拎给不惧他冷脸、自顾自放下绸布衣衫在他身边坐下的凡天,接著直盯上那双漆黑无垠的眼,你长大了,爱怎麽样就怎麽样。 咕嘟嘟嘟嘟又是一阵饮酒声,然後是长叹。 我不中用了,怎不知你有了心思,竟全放在只妖身上。似叹息又似埋怨,辟邪喃语:我该如何是好?高兴你开了窍,还是难过失去这麽个好徒弟? 凡天一脸古怪的瞥了他一眼,向前微弯身示意颛孙乐天附耳上前。 他发什麽酒疯?唷,老嚷著不管事儿的人怎麽忽然想通要推几把?是什麽事让他忽然想同自己一道赌一次? 顿了顿,见辟邪只顾自说自话,颛孙乐天便将晌午老道尚们挑衅至收了寒玉被阻一事娓娓道来。 哦。凡天点点头,脸上带著微笑。看来那颗心没有死的彻底,还有转圜机会,从本该无心无情的苍穹会替寒玉出头来看,时隔千年的等待似乎不是那麽令人郁闷,不过……那只蠢兽该不会天真以为酒後吐真言真能让苍穹说出些什麽?论心情,寒玉不懂得情爱,苍穹不明白心动;谈恋旧,寒玉畏缩的舍弃所有回忆,苍穹更惨,心被啃的只剩下一小角,还是靠他和辟邪才得以元灵不灭──这两个人要怎麽擦出火花啊?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即便那人容貌改变、身分改变,还是会只惦念著那人,纵使再度投身轮回,生生世世追逐著的也会是那人;你不懂爱情,但是我懂,我明白那种奋不顾身的心情,我明白那种无形间彼此牵引的感觉。 不著痕迹地瞄向柜台,不经意看见过去同样乖僻的人正像个牛皮糖般黏著小妻子,眼里是满溢的温柔疼惜与心满意足。 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在情感熬出头之前,他们又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酸苦?见对方发现自己的注视而投以冷眼,他只是无谓的耸耸肩,扬起酒杯朝对方颔首。 师父……苍穹落寞地闭上眼,低垂下头。辟邪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钉在他心上的刺,螫得他心口发疼,但他不觉得後悔,他不因为袒护了只单纯的妖却与师父发生冲突而感到懊悔。 如颛孙乐天所说的一般,他不晓得师父是何时开始改变的,他记得他的教诲,只要无害人之心,即使神妖鬼魔也是可以共存的,为什麽现下却对只毫无自觉的妖有著不同的衡量标准? 我要你做的事,做了没?话锋一转,辟邪放下酒,神情肃穆的看著他。 九百九十七,尚未达到师父要求,还望师父恕罪。他记得那个数,一千只妖,但在外奔波了这麽久,他却尚未完成,师父会恼火不是没有道理。 九百九十八。跟笨妖相处久了,连算数也变差了吗?辟邪冷笑,空出只手自怀中取出伏魔镜推向他,目光灼灼地凝视著听出他话中讽刺而沉下脸的朱嫘与一脸无辜的寒玉。 叫他做什麽?替在座所有人斟满酒,凡天扬扬眉。当初将苍穹交给他不是要他努力虐待,怎麽听起来像是给了苍穹一份苦差事? 师父要师兄降伏一千只妖。像是怕凡天没听懂其中的困难度,颛孙乐天很好心的补上一句:最後一只在上古神陵。他也是无意间从典籍内发现的,那只妖自神魔大战後就被封印在那,似乎是个棘手又残忍的难缠对手,见神杀神、见魔除魔…… 噗──咳、咳咳…… 酒水很不给情面的全数喷出,恼得辟邪狠瞪身边一口酒坏了一桌菜的人。 叫他去哪?上古神陵?好不容易顺过气,这下换凡天一脸惊诧,你放他去收那只妖?你打什麽主意?先不说打不打得赢,光是出发点就让人生疑,敢情他是想看谁落败被擒? 是谁先起的头?事到如今还没信心就该收手不管!咬牙怒视他,辟邪的话几乎是自齿缝中迸出,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结在哪。 ……犹豫了好一会儿,凡天选择沉默。谁不怨?他也怨了许多年,但他还是想放手一搏,他想赌赌看让许多神只甘心沦落红尘的爱情究竟有没有这麽大功用,值得一个人不惜放弃一切去追求、去成全。 听见收妖,朱嫘白了张脸,一直握著寒玉的手也隐隐发颤。 她发誓要守住主子,但如果对象是他们,她真守得住吗?她是被颛孙乐天与苍穹救回的,光是他俩能赶走那只魔,能耐就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被他们尊称为师父的人在?要是真打起来,她会灰飞烟灭不说,说不准连他的主子也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不可以,她不可以任由事情这麽发展下去,待在他们身边不是办法,不知何时他们会想起要降伏她的主子……就当她自私好了,她记得主子那份易碎的真情,却不记得主子始终追随著的人的身影,她可以当作什麽事都没发生过,带著她的主子避居山林,至於主子的梦…… 侧首看了仍一知半解的人一眼,她满心怜惜。她的主子与当初已经截然不同了,或许现在的他比较幸福,没有过去包袱,不记得那样撕心裂肺的痛。 人间游一遭,谁不是在作梦?也或许过去的主子才是活在梦里,只不过现在梦醒心碎…… 佚千年(二十四) 朱嫘?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只知道一整天辟邪都对自己摆出杀气腾腾模样的寒玉困惑地看著她,犹豫地挣了挣被她握得死紧的手。你怎麽了?捏他捏得好用力,等等肯定又会被掐出指印。 想到会有痕迹出现,他又想起脸上那几道尚未褪去的红痕,赶忙拨落一头散乱在身後的发丝好遮住。 你,又没梳头!还没学会吗?眼角馀光瞥到他小动作、这才发现他披头散发的凡天正准备发作,却不期然看见朱嫘防备的眼神,索性按那按捺下看不惯他散著发欲替其梳理的念头。 师父,别生师兄的气了,您也知道寒玉是好人……看不过去师父对师兄呕气,颛孙乐天又开口替苍穹说情,果不其然又被一记冷眼射中,但他这次却只是咽了口口水没退缩,不断在心中默念师父只是虚张声势,不可怕、不要怕……我知道我这麽说定会惹您生气,不过是您告诉我们要尊重所有众生,为什麽独独要百般刁难寒玉?而且,他是师兄的朋友,是让师兄放在心上挂记的朋友,是师兄很重要的人,师父,求您不要再为难师兄…… 交朋友,还要选择对方的身分吗?因为他们是修道者,所以该更明白众生平等的道理呀!认识师兄这麽多年,他从未见过师兄维护过自己以外的人,所以他相信寒玉是自家师兄的至交……他是相当高兴的!可他不明白为什麽师父要因为妖的身分而排斥寒玉?尤其师父自己还有许多人以外的朋友…… 连你都这麽说……罢了。睨了明显略带不认同的凡天一眼,又抓起罈喝了口酒,辟邪这才瞅望向正待他责备的苍穹,无奈叹息,乐天说的对,我该替你高兴才是,虽说我不反对你与各类众生交往,但还是得有个节制……晌午的事就算了,不过你将来可得看牢他,别再让他出乱子,省得还要跟在後头收拾──一个乐天就够让人头疼了。 师父──颛孙乐天闻言又哇啦啦叫了起来。师父真是残忍,一针见血就算了,还在这麽多人面前说出来……呜,这下家丑外扬光了。 点点头,苍穹虽不明白为什麽自己得变相负起看顾寒玉的责任,却依旧恭谨的拱手。 身体好些了吗?放下罈将酒水倒进杯中,辟邪示意苍穹与颛孙乐天一道对酌,眼底有著淡淡的怀念,你们也这麽大了,应该明白世事道理了,是我一直把你们当孩子看、过分担忧了。来,为了庆祝你们终於有那麽些担当、像个大人,今天就让我们师徒几人喝得痛快。 彷佛是场梦,当初被自己搂在怀中哄、只会哭哭啼啼找娘亲的娃娃长大了,成为有思想、有个人见解与独立性格的人……说实话,要不是维护寒玉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想小心保护、直到神界崩毁的两人已经如此成熟,早就可以离开他呵护的羽翼独当一面。 不过二十岁……想起凡天代替那人所转述的话,辟邪的心又不安了起来,却忍耐著不让任何人发现,只得紧紧的握住酒杯。 看到自家师尊不再恼怒自己,苍穹一直紧绷著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必恭必敬的接过酒与师父对饮了起来。 大概弄懂那个在小地方、心思总打许多结的人在想些什麽後,凡天愉快的笑开,朝寒玉和朱嫘劝起酒菜。 朱嫘姑娘,你也饿了吧,这是这儿最有名的醉鸡,嚐嚐看。不等她阻止就抄了块进她碗里,凡天也没忘了寒玉一脸垂涎的有趣模样,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你不是想看烟花吗?届时可以上街去看看。不过不晓得他比较想跟谁一道去哦? 真的吗?一听见烟花,寒玉眼都亮了,只顾著听凡天说关於乞巧节的故事、习俗,却没注意到眼神闪烁著的人打什麽主意,乖顺地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水当茶喝。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6 章 忙碌了一天的掌柜准备收店而移驾到几人身旁时,不觉挑了挑眉。 一桌六个倒了四个,唯一清醒的那两人其心可议。 我相信上头那些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别玩过火。两个不良神玩到穷途末路了?居然耍起阴的?自贬神格吗? 呵呵,我们会有所节制的。朝他挤眉弄眼,凡天笑得很开心。 随便。什麽都与我无关。将客栈大门落上锁,见除了老友清醒之外四下无人,掌柜的手一挥便撤去桌上所有残羹,接著头也不回地转回内室去,准备好好腻著近来忙著睡睡醒醒的自家娇妻。 对了,等那只妖醒了,替我道声谢。没走两步,他蓦地停下脚步背对他俩低语:某方面来说,他始终未曾改变。一样的温柔。 我知道。明白他话中所指的辟邪应了声,我只是不平。自私的人居然让他们这些朋友背负失去他俩的痛苦回忆?很好,他会一点点慢慢算回来、欺负个够本。 恩。掌柜点点头,那女的……要找些日子同她说清楚,黑脸扮得太彻底,吓得她想逃了。笨妖能不能恢复成原来那样还得靠她,希望她别忘了自己的责任是什麽,别忘了是谁让她拥有一段不算短的寿命。 好。凡天唇边的笑意扩大,灿烂的刺眼,我以为你当掌柜当习惯,连朋友都不关心了。 ……无聊。冷冷丢给他一句,这次掌柜不再停留,笔直走回内室。 一样没趣。耸耸肩,早习惯他外冷内热性子的凡天却不是顶在乎,转望向身旁正替因醉酒而发汗的颛孙乐天轻柔擦去额际汗珠的人。你说……这害死神不偿命的情感是个什麽样的东西?真有这麽大能耐? 什麽样的情感能让个神放弃道行也要护住爱人,进而做出骇人听闻却无悔的决定?什麽样的情感能逼迫那只连花凋草枯都会难过上好一阵的妖发了狂地大开杀戒,即便各路众生都欲除之後快却无丝毫怨怼? 冷瞥了他一眼,见他极度认真的望著自己,辟邪绕高了眉:你去试试不就明白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道理他不明白吗?还要人教! 哦,敬谢不敏。凡天皮皮一笑,脸上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惊惶。开什麽玩笑,有一票令他头大的友人就够了,他才不要亲自蹚这浑水来累死自己!更何况前车之鉴,不远矣! 关於那两只……辟邪斜睨烂醉趴倒在桌上、青丝与白发纠缠成结的两人,以眼神示意,一个不明白爱、一个不懂得情,会蹉跎很久。没这麽多閒工夫继续磨蹭下去了,算算日子,上头那些也该要来逮人了,若不在东窗事发前摆平这两只,先前的功夫就白下了。 所以呢?摩娑著双掌,凡天纯边勾起暧昧不明的笑,一人拉一个?生米煮成熟饭,那骨子硬到心坎儿里去的苍穹也会认了吧? ……你真的是天上神吗?眉头揪得死紧,辟邪却认份扛起自己醉昏的徒弟往客房走去。 ……问得好,因为我也在想怎麽会有你这样的守护圣兽。 佚千年(二十五) 温暖的阳光自窗棂缝隙渗入,洒落在自床幔内批垂而下,流光似的银白长发上,使本就泛著晃亮的发更加耀眼。 盖著薄被,苍穹忽然觉得有点冷,正准备挪动身子找个温暖的位置时再小寐一阵时,忽然撞进他怀中、温凉如玉的物体让他片刻讶然,接著一脸杀气的张开眼。 ──有什麽东西爬上他的床?该不会这阵子被那只妖带坏、迟钝到被生人近身而无知觉的地步? 不过怀中的温度,怎麽让他有股怀念的感觉,就像不只一次拥抱过,不只一次如此贴近,莫名的安心与胸口胀得满满、无法言喻的情感…… 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看还好,这一看只差没让他瞪凸眼珠子。 映入眼帘的是披散在枕上、泛著银辉的长发。他愕然睁大眼,身躯向後微弓地拉开自己与那人距离,这才看清敢大剌剌与他同床共枕的人是谁。 那人显然没注意到谁错爬了谁的床,对於他的小心眼收回温暖胸膛,仅是嘤咛了声表达不满後,下意识又朝他身旁偎去。 脑子轰乱著,苍穹发现自己竟忘了如何发声。 他呆著、怔著,想发作又不知该如何启齿,只能愣愣地对垂著长长眼睫、呼吸规律似乎正作好梦的人瞠大双眼,按捺下满腹困惑及焦躁的心绪。 因为目光往下,他看见的是寒玉白皙的颈项、羸弱却不似外表单薄的胸膛──他根本不敢想其馀、没入薄被之下的肌肤是否同等粉嫩,抑或者,同样不著寸缕。 他不明白两个大男人同时赤身裸体裹在一个被窝里代表什麽意义,但他却清楚知道那绝不同於他与颛孙乐天和衣共褥的情况,只觉一阵心惊。 昨夜他做什麽去了?不是和颛孙乐天陪师父一道饮酒、对诗吗?然後……为什麽他会与寒玉躺在同一张床上? 而且两人显然一丝不挂。 他自以为大字识得几个、书也念了些,可现下这种情况,他却想不出任何应对方法与解决之道,只能傻杵在那,任由那只白玉所雕琢出的手臂的主人益发得寸进尺地靠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看了寒玉多久,直到发现自己被寒玉当枕头垫著的手臂阵阵发麻时,才决定摇醒那只不顾他感受、睡得很快乐的妖。 起来。唤了声,见怀中人没反应,正准备用另一只手把他摇醒时,寒玉突如其来的尖叫却令他再度怔愣。 呀啊!不要、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知怎麽,寒玉忽然拉开了嗓尖叫,声调之尖锐凄厉令苍穹皱起眉,才打算大力摇醒陷入梦魇的他,却被他同时挣动起的四肢挥中脸部,一张俊颜当场垮下。 现在是怎麽?借酒装疯还是真睡疯了? 你给我醒醒!感觉面部抽搐了下,赶在寒玉下一拳袭来时,毫不眷恋的将他由自己身上拉开、仰天推倒在榻上,自己也顺势覆身压制住他,双手紧抓著他的肩头摇晃了好一会儿,见他依旧冷汗直冒的闭著眼呓语,想了老半天才准备狠下心赏他一拳好清醒的苍穹还没来得及出手,已见寒玉银眸微张,用一双半迷蒙的翦翦水瞳直直望著他。 你好残忍……好残忍……两手攀上苍穹的肩,十指狠狠掐住他肌里起伏的背,连指甲深陷都没有知觉。寒玉用一种几乎要看透他灵魂般的悲伤眼神深深凝视著他,哀伤与不忍交织在脸上,给苍穹一种身下人正汨汨流著清泪的错觉。 妖……怎麽会哭? 一直谨记辟邪那句妖无泪有情,苍穹只觉自己宿醉、脑子也不清楚了,因为直觉告诉他面前这只脱序的妖会哭,而且他可以想见寒玉哭起来将会多麽令人心疼。 心疼?算不清这是醒後第几次眉头深锁,苍穹对没来由浮现心头的词语感到莫名诧异,不只因为他居然明白心疼某人的感觉有多深刻,更因为他发现自己不想看见寒玉哭,不想看见那只总快乐的像孩子的妖脸上有著难过、凄怆神情。 妖是天真无邪的,妖该无忧无虑。 刻意忽略背上传来的刺痛感,苍穹破天荒亲腻地捧住寒玉脸,在拉近彼此距离後压低了声:看清楚,我是苍穹。 苍穹……苍穹……寒玉眼里一片茫然,来回将两个字咀嚼了好半晌後才傻呼呼的回问:你是那个冷冰冰、不近人情、没有良心,老爱凶我却又对我很好,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的苍穹? ……苍穹闻言不知该说些什麽,索性用一双冷眼瞪著他,一见寒玉又蹙起眉、一脸不知打哪来的受伤表情,只得咬牙承认。 是。原来寒玉心里是这麽看待他! 寒玉想了想,又瞅了他良久、思考片刻後,这才冲著他绽放出他最熟悉的笑靥。 为什麽会认错人呢?苍穹和那个人不一样的,苍穹有一双冻死人的冷眼、也不太爱笑,为什麽他会把苍穹和那个总带著温和笑容的人重叠在一起?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7 章 寒玉觉得脑子打了死结,真是空空空,什麽都记不清,唯一印象深的便是刚刚看见两个人…… 你有看见人吗?抓著苍穹直问,见苍穹只是掠高了眉,他不死心的补述:有两个人,一个穿著白衣服,留著很漂亮的银色长发;另一个穿著藏青色长袍,有一双笑起来很温柔的眼。奇怪,刚刚还看见他们的,怎麽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没有。这房里就……我们俩。不著痕迹拨开寒玉攀在自己肩上的手,这才想起两人稍早还暧昧不明睡在一块儿的苍穹,一张脸又沉了下来。 两个男人……应该不会发生些什麽吧? 嗯?可是我刚刚还看见的……寒玉嘟哝,脑袋里全是刚才所见、那人眼底挥之不去的伤痛,压根没注意到两人是赤条条同在一张床上──而且自己正被苍穹压在身下头。 你作梦了。刚刚还大吼大叫。想起方才寒玉异样的态度,苍穹不禁又拢了拢眉,你作了什麽梦? ──什麽样的梦可以让笨妖脸上有这麽多的复杂情绪?简直就就像是当事人一般,血淋淋见证某件不愿接受的事。 作梦……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发过梦的寒玉偏头想了很久,先是点头,接著又不解的猛摇著头,我不知道什麽是梦,可是我刚刚真的看见两个人。 哦?然後呢? 就是我刚刚说的呀,那两个人。穿青袍的人对银发的人很好很好,他们一直牵著手,一直对彼此微笑著……像是神游太虚,寒玉说著说著,眼神又迷离了起来,连嘴边的笑容也扩大,穿青袍的人应该很喜欢银发的人吧!因为他好温柔好温柔地替银发的人梳著头…… 穿青袍的人该是喜欢有著银发的人呀?可是他又不懂了,如果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为什麽还要做出会伤害人的事?为什麽要让那个人这麽难过? ……就这样?苍穹睐了他一眼,对於他先前的尖叫大惑不解。如果他是梦见双有情人,怎麽会发出如此难听的叫声? 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有多过份……寒玉揪起眉睇望著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觉得他们是喜欢彼此的,可是穿青袍的人做了一个决定让银发的人很难过很难过……也让银发的人很後悔很後悔……他不记得中间细节了,只记得有著漂亮银发的人穿著点点斑斓红花为衬的白衣抱著身著青袍的人,微笑著,脸上却像是汇聚了世上最浓烈深沉的哀伤,很美,但是美到叫人无法喘息,叫人想代为流泪宣泄情感。 那只是场梦。动作不大自然地拍了拍他的头,苍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安慰他,只以为是单纯不想看见他脸上那抹不符合过往形象的忧愁。 笨妖,不该露出难过的神情。 嗯……可是我还是觉得…… 寒玉,你醒了吗?我和朱嫘替你添了些新衣裳,这就替你拿进来── 正因为苍穹少有温柔而感动的寒玉才打算要继续和他分享梦境,凡天不速的声音与推门声响却硬生生插了进来,让苍穹恨不得土遁逃跑。 朱嫘跟著凡天,差点捡不回下巴地瞪著床上说有多亲密就有多亲密的一妖一人,一脸尴尬。 咳,对不起……轻咳一声,偷瞄了俊脸微红、正努力拉过薄被盖住自己与寒玉的苍穹一眼,凡天很诚恳的道歉。 很抱歉打扰了你们好事。 佚千年(二十六) 五指紧扣住桌面、浑身隐隐发颤,苍穹总觉得要不是自家师父给凡天或客栈掌柜等人一点面子,可能早将被掐出指印的木桌掀了过去。 你在那只妖房里做什麽?一双眼牢牢盯著眉心微拢的苍穹,辟邪面无表情。 没什麽关系吧?不就一起睡?是师父您大惊小怪了。颛孙乐天讨好似地替自家师尊倒了杯热茶,脸上是纯真的笑容。 他著实不明白自家师父火气为什麽这麽大?不就两个人睡在一块儿吗?说不定是寒玉也怕黑,所以师兄才去陪他、替他壮胆,师父又何必发这麽大脾气? 你说这什麽话!他一个修道之人和只妖搅在一块儿也就罢,现下还同床共枕?像什麽样!大掌一拍,桌面上的小碟茶皿全都蹦了下,寒玉也被他的咆啸声吓得跳起来,幸亏坐在另一角的朱嫘适时握住他的手,才没发出惊呼。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麽苍穹会没穿衣服的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呀?怎麽每个人都用责备的眼神及话语怪苍穹?以前他和苍穹也曾因为省盘缠而睡在一间房里呀,怎麽都没人计较? 朱嫘若有所思地睇了身旁的凡天一眼,见对方只是抱以微微一笑,脸上并无多大情绪起伏,她也不觉放宽了揪紧的心。 天生直觉告诉她,辟邪和凡天是一路的。凡天对自家主子的关怀是显而易见且毫不掩饰的,就像是结识多年的友人般,用自然的态度对待寒玉,适时的责备、适时的包容;辟邪则不同,他或许常常刁难自家主子,但要是真出了事,她却相信眼底总不由得流露出怀念的他绝对会力挺主子到底。 她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这麽觉得。 凡天、辟邪还有那个翻脸比翻书快的客栈掌柜似乎都认识她的主子,似乎,比她还要认识得深。 师父,他们是至交,一块儿睡无妨吧?我怕黑,所以也常缠著师兄陪我一起睡呀……唉唷!颛孙乐天才想要自家师尊别再为了师兄的事气恼,却先被辟邪的拳头狠揍了下头顶。 你还敢说!气得瞪大铜铃眼,辟邪在看见明白个中缘由的凡天抿嘴偷笑时,兴起一把掐死少了根筋的小徒弟的冲动。 怕黑很伟大呀?都将届弱冠之年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给他取名乐天就真这麽乐观开朗啊?居然还大大方方的承认和苍穹挤在一张床上?迟早被他没心眼的话气死加呕死! 呜……师父又骂我。可怜兮兮地扁著嘴跳到自家师兄身旁,颛孙乐天硬是和苍穹与寒玉挤在同一张长板凳上,眼里写满委屈。每次都这样,师父说不过人就动手…… 你还说!发出狮吼,辟邪只差没气得把茶壶扔过去砸他脑袋,试试看有没有可能让笨到极致的他多出点智慧。 小声点,璜还在睡。双手交抱在胸前,甫出房门就看见老友黑了张脸的客栈掌柜略带责备地比出个噤口手势。 他们倒挺好的,天天这麽有活力的吵吵骂骂,热闹透了! 你昨夜该不是也做了些什麽不该做的吧?怎跟我家笨徒弟一样挨了揍?见他眼窝下方有明显阴影,浓眉一挑,辟邪冷漠地扫了墨眉再度揪紧的人一眼,拐弯抹角的又损起人。 我们夫妻感情可好,不需你挂心。端来刚煮沸的热水替他们茶壶注满水,掌柜只手揉了揉额,难掩疲态。 怎麽搞成这样?凡天一把将他拉来身侧、在他靠过来之前已自动起身,朱嫘所空出的位置上坐下,脸上尽是担忧,该不会真被说中,挨了拳头吧? 原先威风凛凛,现下怎麽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呀?不是在舍弃神籍、幸福许多年後又被上头那些兵啊将啊刁难了吧?那也不对呀,要是真有神人,他也该感觉得到呀,怎麽会……? 比了个手势让与自家妻子情同姐妹的朱嫘进房去照料因怀孕而嗜睡的爱妻,掌柜的扬起嘴角,脸上写满轻蔑。 我倒希望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有力气揍我……还有,你以为他们敢再找我麻烦吗?上次好像是号称神界前十强的天将来逮他吧,全被他打趴在地上不说,最後还很丢人的被天兵抬回去;上上次有一十八个天兵和两个倒楣天将也是来抓他,下场同样是被他踢飞得老远;再上上上次……历经这麽多次出师不利,他不以为有哪个天官敢再派那些手下败将来擒他?更何况天火之夜,各界门户洞开,他阔别多年的兄弟们也入了凡,这下想动他更是难上加难,他倒不觉他们会带来什麽问题。 况且,他已经主动放弃神籍了,他们若再来叨扰也是自找难堪──他相信上头那些将面皮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神禁不起这种羞辱的。 恩……凡天苦笑。他不是没听说他所做的好事,只是没想到这麽轰轰烈烈……他反倒有些同情起那些两面不是神的天兵天将。 她呢?天都亮了,当内掌柜却还这麽贪睡?瞥了一旁显然如坐针毡的三人一眼,辟邪又掉过头迎上自家老友的脸庞,话虽冷硬不入耳却带著只有挚友才能明白的关怀之情。 她最近比较累,辛苦她了。想起因为妊娠而益发固执任性的妻子,掌柜老绷著的脸难得放柔。虽然她老嚷著要把孩子生在中秋月圆之时,但哪容得了她决定? 呵,听起来倒是近了。那先跟你说声恭喜喽。凡天笑,以茶代酒的敬了他一杯,才端起杯要将茶水入口却被他阻止了下来。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8 章 先别急,有点事还要请你俩帮忙。见凡天与辟邪交换了个眼神後双双颔首,他这才慢条斯里的道出请求:璜的身子不适合生孕,可是她很坚持,所以希望你们能替我去一趟迷藏祆界。 他的妻本不愿作女儿身,却愿意为了他委屈求全,这是多麽令他感动的事!也因此他格外珍惜这份情,对她怜爱至极;可惜天生的特殊体质使她怀孕过程倍受煎熬,尤其距离临盆的日子越近,他的心便越不安稳,要不是得守著她,他又何需为难友人替自己走这麽一遭? 去那找什麽?凡天墨眉一扬,满腹困惑。迷藏祆界,神妖魔鬼人五界交集之处,往来众生杂乱且有都些道行不说,也是最容易碰到神魔大战馀孽的地方──那种地方会有什麽鬼东西有助於人? 佚千年(二十七) 姝藤。慢条斯里喝了口茶,见除了寒玉之外,满桌人都用诡怪的眼神看著自己,辟邪掀了掀眉,我知道那东西至阴至寒,但对孕中、体质特殊的巫人来说,反而会成为安神定气的最好药材。 原来如此。双手击掌,凡天拍了拍胸脯保证,交给我吧,我替你去一趟。 那我先在这谢…… 大恩不言谢。掌柜的才拱手还没说完,已被辟邪探出掌制止他的无谓礼数,就当是我俩送给你们,迟来的大喜之礼。 掌柜大哥知道迷藏祆界呀,肯定也是大有来头的人……才扯过苍穹衣袖小小声说著自己的大发现,颛孙乐天立时又想起什麽地惊叫出口,师父也要去吗?过了大半年,他好不容易才又见到师父耶,怎麽又要分别? 我一个人去就好,几天便回,你在这多陪陪他们。那人都亲自来提醒了,辟邪和他的小徒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相处,他不能让辟邪一道去,白白损失了陪伴小徒弟的宝贵时光。 一口饮尽杯中水,行动风风火火的凡天心念甫定、才打算即刻启程,却一把被辟邪攫住手臂。 去那兴许会碰上些事,我同你一道。明白他在想些什麽的辟邪嘴角微弯,露出无奈苦笑,我对他们有信心,她七世不至、对面不识的言誓也被我打破了,倘若真留不住……也是我应得。 许多年前,他恋上了她。可是情爱之心初开的他并不懂得挽留,失望之馀,第一世的她被迫悬颈之时立下七世不见的血誓,将对他的爱与怨通通带进坟里,让他永陷悔恨的漩涡,只能在红尘中日夜追逐那道总在眼前一闪而逝的身影。 ……孽缘。凡天叹息。为什麽他身边的人个个如此?掌柜的是,风神是,寒玉是,现在就连辟邪也病入膏肓……真的是冤孽。 ……他们就拜托你了。朝掌柜托付了声,辟邪拍拍离情依依的颛孙乐天与表情虽无太大变化却明显流露不安的苍穹头,难得温柔的轻哂,别替他惹麻烦。 师父……颛孙乐天扁著嘴,发达的泪腺转眼间又要发挥功效,却被辟邪以指弹了弹额,硬是把眼泪逼回去。 我不在这段时间,多替苍穹疼那只妖一点。微笑在偏头看见苍穹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後冻结,再度恢复原有的冷峻。你!我以为你很有责任心的,怎麽这次不敢承认自己做了些什麽?不就是一肩扛下名为寒玉的责任嘛,怎麽嘴巴闭得比蚌贝还要紧? 苍穹沉默著,脑袋又乱成一团。 他承认他和那只妖的确很不得体的裸裎躺在一张床上,但……两个男人会发生什麽?为什麽他老感觉师父是拐弯抹角叫他对寒玉负责? 总觉得荒唐。 目光扫向身旁一脸傻相听著他们说话的妖,苍穹微蹙眉,正准备掉回自己目光、忽略那双太过清澈无邪的眼时,却发现那过於白皙的面颊上有几道红痕。 ……怎麽没退?昨日刚醒,只记得要护著妖别被正在气头上的师父一掌打死,却没好好细看他的伤,没想到颛孙乐天口中的老道士挺厉害的,用未施过法的桃木剑就可以在这只妖气惊人但术法不济的妖脸上留下伤痕;不知怎麽,他觉得那几道浮在笨妖脸上的痕十分刺眼,就像是热辣辣赏在自己脸上一般,胸口闷的疼。 嗄!寒玉一听见他的话,如遭雷击般的跳起身,慌慌张张又准备用长发遮住半张脸,却被凡天大声喝住。 你什麽时候才学得会束发!老披散著像什麽样──你的脸又是怎麽搞的?见寒玉遮遮掩掩,凡天口气也差了起来,在看清他白皙脸蛋上那几道红痕後更是皱起眉瞪向苍穹,不要跟我说你打他?这可好,多事的想把他俩送到一堆去,醒来却不是这个脸上瘀青就是那个脸上有红痕──敢情他俩昨夜是发酒疯大打出手不成?还是说,这便是两人的闺房乐趣? 不是我……他就算再恼火也顶多把这只妖钉在那、让他好好冷静一下而已,怎麽可能会动手打他?苍穹忽然稍微明白书中所谓的无语问苍天是什麽意思了,就像他现在的处境,很无言。 那是昨天多管閒事所得到的惩罚。辟邪冷哼。只是他没想到笨妖竟不济事到这种程度,不过被把桃木剑打了几下,剑痕却一日未消?真的是…… 丢人。 我服了你……凡天无力的掀了个白眼,心底却开始怀疑起将寒玉留在客栈究竟会惹来多少麻烦?还有,呆到不行、总是要人操心的妖到底有没有能力自保啊? 梳头呀……我会!大夥儿还没反应过来,颛孙乐天已经又换了个位置坐在寒玉身边,正巧与苍穹两人将寒玉挤在当中。 师父、师兄都有教过我,我来帮你梳,不过我没有梳子,用指节来顺好了……打从第一眼见到寒玉,就被他那头泛著银辉的长发吸引目光的颛孙乐天终於逮到机会碰触那样灿亮的银丝,正准备大展身手的替他结个简单发辫时,自出了房门便被辟邪轰的脑袋嗡嗡作响的苍穹却不著痕迹拨开他的手。 让他自己学。话是这麽说,但在看见寒玉用一双无辜的眼眸望向自己时,苍穹的手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用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温柔替他以五指顺梳长发,然後像是寻找什麽似的停顿了下後,微拢著眉的在发辫尾端以发系成结。 你好厉害!寒玉在看见转瞬间编好的长辫後开心的咧嘴笑了,抓著苍穹的手臂直摇,你跟凡天的手都好巧,教教我!教教我怎麽弄。 苍穹闻言眉头纠结得更紧。为什麽他会替这只笨妖梳头?为什麽笨妖细软的发让他有那麽些怀念,总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不是第一次替他梳发一样…… 师兄,我都不知道你除了会收妖之外还会……才脱口而出就发现自己说错话的颛孙乐天忙不迭捂住嘴,却已被耳尖的人听到,只见辟邪浓眉皱起,脸色又沉了下去。 你们关系可真好……他那没心没肝的徒弟真转了性不成?向来冷漠、不爱与人有所纠葛的苍穹什麽时候这麽热心了?还是说真给凡天蒙对,苍穹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这只妖改变,一如当年,再度被他吸引? 他们可以做的不多,能推多少算多少,至於他俩能不能厮守就不在他们的保证范围之内,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是复杂的,不是他们插手就可以扭转一切。 我又想起来昨夜的事了!你别想吃乾抹净就想走人──你会和你师弟如此亲腻地睡在一块儿吗?看到苍穹铁青了张脸,凡天在心底乐翻,方才的幽幽别离感也被打散,昨夜发生什麽你该心里有数,只因寒玉不是女儿身,就可以这麽算了吗? 东看看自家面无表情的师尊、西瞧瞧沉著脸吓人的师兄,没目击到暧昧现场的颛孙乐天虽是满脸疑窦,却已决定放弃在大人们说话时插话,省得自己成为无辜牺牲品;心念一转,他索性将身子微倾向前,与置身暴风圈外、正忙著玩发辫的另一个当事人交头接耳起来。 昨夜师兄揍你吗?不然为什麽师父与凡天老叫师兄对寒玉负责? ……寒玉摇摇头。 昨夜师兄欺侮你吗?不是吧?师兄少年老成耶,怎麽可能玩欺负人为乐这种幼稚把戏? ……寒玉又摇摇头。 昨夜你揍了师兄吗?更不对吧?为什麽被揍的人反而要负责? ……犹豫了下,寒玉在一脸惊愕的颛孙乐天面前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那是意外呀,苍穹说他是作梦所以才会发生那场意外,他真的不是有心的。 ……沉默的人换成了颛孙乐天。脑袋比豆腐渣还烂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麽问才不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五里雾中。 替他们斟满第二壶热茶的掌柜看著这个又越吼越大声、那个表情又越来越阴沉好一阵,清了清嗓。 我不知道事情经过如何,但根据我上次阴错阳差和个仇人同床共枕後的经验来看……见苍穹一脸认真,他总带著拒人千里的冷然神情化了开,嘴角抿起一道弯弧。 我只得娶她为妻,对她负一辈子的责。 佚千年(二十八)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29 章 脑子很乱,挥之不去的尽是所谓的责任问题。 自数日前辟邪与凡天离开後,他就一直想著自己与寒玉的事。 一个是以斩妖除魔为业的道士,一个是天真烂漫且毫无自觉的妖──他们究竟是怎麽兜到一块儿的? 他记得,一场破天荒的六月雪。 他记得,一只把无法超生的小鬼当作宝疼爱的妖。 ──然後他的身边就自然而然带上了那只笨妖。 为什麽向来孤僻的自己愿意与他结伴同行?为什麽不爱招惹麻烦的自己会接纳本身就是麻烦的寒玉? 这个问题他反覆想过许多回却始终没有答案,只能任由那样的困惑在心头不断扩大,慢慢的,连带影响了心情。 不知道是被无形压力逼迫疯还是真给洗了脑,苍穹只觉得近日来的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最少,不是他所熟悉的自己。 什麽时候,向来漠然的自己会如此心浮气躁?起因还是── 那只妖。 刚驱完鬼返回客栈的苍穹,大老远就见著那对老招蜂引蝶却又不懂得应变的人,连日下来数不清是第几次的被人骚扰,他索性也不动声色,强抑下胸口不满与躁动,站在客栈外冷冷睨著里头的动静。 他不能老替寒玉收拾烂摊子,那只妖想融入人间就得学习成长,没有一个人真可以守护另一人到地老天荒,即便最为亲近的血亲也会因为寿命到了尽头而分别,尤其他们还是两派众生…… 一想到自己与寒玉分属两界,苍穹就觉得胸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一种酸酸涩涩的苦闷在心头发酵,一种遗憾的感觉。 呃……这位大哥,你喝醉了,我不是什麽红袖招的蝶儿,更不是百花楼的嫣翠,我只是个跑堂的。想拉开死抱住自己腰不放的人,无奈对方却是搂得更紧,正想向总在第一时间冲出来替自己解围的朱嫘投以求援眼神时,寒玉这才发现她同样正被另一桌的人团团围住,自顾不暇。 唷,你们是姐妹吗?好一对可人儿啊!瞧见在隔壁桌挣扎的寒玉容颜与散乱的银发後,正握著朱嫘柔荑的人啧啧称奇,大哥,这对娃儿看起来不似中原人,撇开银发不说,她们不是黑瞳。看看,被自己箝制住、一脸冷凝的俏美人儿不就也有一双希罕的银色眼眸吗?不过,这是哪的人啊?生得水灵灵的,简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了。 你这麽说我才注意到,让我看看──扳起寒玉下颔,蓄有大胡子的人像是观赏珍奇异兽般地打量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直想逃开。 我没有什麽好看的,可以不要这个样子吗?伸手想推开那双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瞳铃眼却反被人一把拉入怀中搂著,寒玉只觉自己碰上奇怪的人。 哪有人见著人就搂著的?怎麽可以不顾他的感受、如此霸道呢?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这种不被人尊重,失去自由的感觉。 一脸担忧的朱嫘才想挣开却被人更用力的拉入怀中拥著,将狼爪伸向她的人在软玉温香抱个满怀时,笑得益发猖狂,一双眼也不安分的轻瞟向她酥胸,看得她脸上寒霜更添几分,满腹怒火的才想一掌打飞色欲薰心的他,却不期然想起了真心对她好、不介意她来历地护著她,方才离开去替掌柜跑腿的颛孙乐天。 在她身陷囹圄之时,只有颛孙乐天奋不顾身的出手相助,让她感受到人间温暖;在她见到降雪、想起主子而备感孤独时,只有颛孙乐天在她身旁,温柔的对她释出善意……一直知道自己欠他一份恩情,只是这份情欠得太多甚至日渐累积,竟成了另一种她无法了解的情感。 颛孙乐天是人,她呢?本不该拥有七情六欲的她凭什麽对他格外挂怀?她命定的主子只有一个,千年来的唯一,她不舍那人温柔体贴了一辈子却只换来一阵心碎,而她,却讽刺的因他悲痛到无法扼抑的情感而降生於世。 她是出自寒玉心底无穷尽的悲伤,她是来自寒玉不愿面对的过去,她很明白虽然尊寒玉一声主子、对他的忠诚也永世不改,但现在的主导权却在自己手上,她可以决定他继续保有纯真或者看破红尘。 个人有个人的命,不要忘记你的命是谁所赋予的──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人间徘徊的理由。 蓦地,她想起了凡天的话,想起那个看似漫不经心却将一切尽纳入心的人。 凡天或许有泰半的时间都与他们嬉闹在一块儿,但他眼里的精锐不容人所忽视,就像他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一样,在他面前,她毫无秘密可言,他可以轻而易举看穿苍穹始终摸不透的她,更可一语点破她的犹豫。 你不是寒玉,怎麽可以替他揣测将来? 你忘了支撑自己的梦想以及寒玉的心愿了吗? 我知道被人追逐了千年的你疲了、累了,但我希望你不要让多年的苦心付诸流水,不要让自己与寒玉一般懊悔…… 如果人各有命,那她的命、她始终深信不移的理念真是对的吗?颛孙乐天的使命是降妖伏魔,她的使命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主子,并将属於他的东西完整归还,但为什麽在与寒玉重逢後,她却开始犹疑了? 她不该也不可以动摇的,可每当看见寒玉天真无邪的笑靥时,为什麽她却觉得现在的情况远胜於从前? 她的主子没有过去的包袱,可以笑得开心、笑得自然,那将来呢?等他重新拾回所谓的回忆时,还可以一如现在快活无虑吗? 她对未来毫无把握。 那个……请你放开好吗?又东张西望好一阵,在确定掌柜的跑回内室去探看自家娇妻,其他店小二都惧於正对他上下其手的人的恶势力而不敢出手相助後,寒玉只得略带歉意、自助地推了推将自己揽在怀中的人。我不是姑娘家,你认错了……不知怎麽,他对面前留有大胡子的人莫名反感,直觉想自他身边逃开,说不出是讨厌还是其它更复杂的情绪,他就是不想待在眼底一片晦涩的人身边。 ──有股说不出的闷郁积在胸口。 佚千年(二十九) 脸上有一道破相伤疤、蓄著大胡子的人闻言先是一愣,接著大笑了起来。 弟兄们,你们听听,这小姑娘说这什麽话──同桌几人听见这话也笑了开,大胡子却在这时眼一眯,舔了舔嘴角,露出奸邪的表情,不是姑娘也没所谓!大爷我还没玩过小倌,刚好可以开开荤! 刚说完,他果真甩下银两,一把将寒玉扛上肩,吓得他哇哇大叫。 等等、等等……你要带我去哪?结结巴巴,他差点咬著舌头。他答应过凡天会乖乖等他回来一起去看烟花的,这蛮横不讲理的人要将他扛去哪? 闭嘴,你乖乖跟我回山上当我的压寨夫人!大胡子狂妄的笑著,在兄弟簇拥之下大摇大摆的要往客栈大门走去。 听见这话的朱嫘急了,想也不想便赏了牢牢扣住自己的人一拳一脚,接著灵动闪身来到大胡子面前。 怎麽,你吃味、也想跟著我吗?大胡子见她冲出来,毫不在意的朝身後弟兄们扬了扬手,好好招呼她,我要带著小娘子先回山上。 客栈内的人见情况不对马上作鸟兽散,纷纷掏了钱就往外头跑,深怕会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那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他是城外那座山的土匪头子,因为与官府勾结、关系良好,所以才能在城里嚣张跋扈,他们都只是寻常人家而已,怎麽可能有胆对上这等连官府都包庇的恶寇?他们只能替两人祈祷,希望他们能逃过这一劫。 店小二们心头担忧归担忧,却也没人敢出手相助,凭他们薄弱的力量不过是以卵击石,虽然大家都喜欢朱嫘的乖顺与寒玉的体贴,但他们真的无能为力,只能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看著他俩被人欺压。 才想著要向上苍祈求他俩平安,下一幕却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珠子,只见向来温顺听话的朱嫘先是粉腿一扫便掠倒不安好心朝自己扑来的两人,接著又动作俐落如行云流水般在几人之中来回穿梭,身手伶俐的与他们对打了起来,粉裙在空中翻腾如浪如花,她像只翩翩起舞的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以优雅体态舞出一曲曲带有杀意的调,转眼间只剩下扛著寒玉的大胡子还站在原地。 或许她只是不起眼的沧海一粟,或许她打不赢想吃她好增加道行的各路众生,但要摆平区区几个人类却是绰绰有馀。 客栈外同围观人群一道凑热闹的苍穹冷冷望著她,面无表情。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除去发色不看,她与寒玉的容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他到现在依然很在意她的背景。原先以为她是别有用心才处处护著寒玉,只为待他松懈时有机可乘的想伤害他;但在看见隐忍多时的她因寒玉惊叫而脸色大变的出手後,他才对她稍微放心。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0 章 她只身便可将一群彪形大汉击倒,脸不红气不喘,唯一还没有对看似头目的男人出手原因该是顾忌他肩上的寒玉,深怕伤他分毫。 为什麽要来招惹我呢?男子莫可奈何的耸肩,颊上蜿蜒的疤如蜈蚣爬行般起伏上下,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可以当作没见过你,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他得随我回山上。 一阵突来的阴寒之气让朱嫘打了个颤,也让一直置身事外的苍穹俊颜再度结冰。 风里这股寒气不是朱嫘所可以对付的,这男人……绝非泛泛之辈。 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山上!听见他语带要胁的话,就怕朱嫘会点头答应的寒玉忽然骚动了起来,又踢又打,拼了命想自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开,我不要回山上,我不要回去那,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要…… 漫天霜雪,他看了千载;嶔崎崭巖,他望了百年。在那个只有风雪素白的地方,他度过无数孤独的日子,坐在崖边远远眺望著被大雪困於半途的道者僧侣,一次又一次满怀希望的等待著他们,一次又一次微笑著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会碰上有心之人,哪怕只是句寒喧也好,他只是,希望能有个人登上山巅,能有个人肯陪自己说说话。 他记忆里的山,很荒凉,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宁静的飞雪,沉默的,用无声陪伴他。 直到遇见凡天,因缘际会碰上两只孤魂、老扳著脸吓人的苍穹、认识热心的颛孙乐天与把他当亲人悉心照顾的朱嫘,他才知道这座人间有多可爱,他才明白原来大地除了令人感到孤寂的雪白之外,还有更多充满生意的丰富色彩。 因为不再无欲,所以他不愿回去。 他知道已经被红尘眩惑了的自己,不可能放弃曾有许多回忆的人间、心甘情愿回去独守那座杳无人烟的山岭,他更不想离开那些在他心底留下深浅痕迹的朋友们。 这便是贪。对任何事物不知满足的汲汲追求。 听见他的叫声,大胡子男人又舔了舔唇,一脸伺机而动的奸狡,对他眼中毫不遮掩的贪婪极度反感的苍穹才打算冲进去将被人当俎上肉的寒玉夺回来,一声清脆的珠子撞击声已划破片刻窒塞的空气,硬生生将那股恶寒打散。 难怪我老远就闻到腐败味道,抬袖掩住鼻,从内室步出的掌柜一脸鄙夷,放下替我挣银子的人,今日之事就不与你计较。 啧!男子同样一脸嫌恶,不客气的一脚将他用来当武器朝自己扔却摔落在地的算盘踢回他怀里,我不是怕你,只是不想浪费力气。 不舍地又瞅了肩上的寒玉一眼,在看见掌柜一脸杀气後,他只得莫可奈何的将脑袋直晃盪的人稳稳放下地。 真是便宜你了。逃过一劫。真可惜了。一脸惋惜的贪看了寒玉和朱嫘好半晌,他才用脚踹了踹满地被朱嫘打得落花流水的弟兄们,一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羞惭模样,还不走,等著让人继续看笑话吗?三两下就被她给摆平,会不会太没用了? 看著明显不甘的人领著个个带伤挂彩的手下们离去,无视围观群众的拍手叫好,面无表情的客栈掌柜迳自将躲的老远的自家夥计们一一唤回,又把眉头揪得死紧的寒玉推给朱嫘去安抚後,这才使劲拍了拍怀中的算盘,彷佛它有多麽肮脏一般用衣袖猛搓著,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什麽,他朝一直站在客栈外的苍穹勾勾手。 承认自己挂意只妖并不可耻,在乎,就用行动去证明、去守护,不要犹豫不决到失去了再来懊悔。 看著显然似懂非懂的苍穹眉头微微皱起,掌柜在心底轻叹,不由得同情起失了心的他。 也难怪凡天和辟邪要急了,这人闷葫芦的个性与该死的理智比他所想的还要顽强,他可以理解情感乾涸了许多年的苍穹在心湖掀起涟漪时,为什麽还能保持冷静,一如往常的漠然;但他不能明白,当那个在苍穹眼里、心坎里,明明硬是占了些许份量的人身陷麻烦时,苍穹怎麽还可以沉得住气、任由寒玉让人欺负? 苍穹什麽时候才可以对情感有所领悟,什麽时候才会懂得去珍惜,又是什麽时候才可以认清事实── 寒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对苍穹来说,辟邪是师尊、是父兄,所以他万分敬重;颛孙乐天是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兼令人头疼的师弟,所以他格外关照──那寒玉呢?苍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为了什麽原因会留下只妖,甚至因为挺身袒护而第一次忤逆自家师父?苍穹懂不懂出於什麽样的理由,向来不爱与人有所牵扯的他却无法放下寒玉不管? 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动声色打量著不时将目光投向正呱啦啦、满腹委屈朝朱嫘抱怨的寒玉的某人,掌柜只觉得无奈。 苍穹一定没有发现,当他看见满肚子坏水的人一把扛起寒玉就要拐回山上时,被抢了责任的他,表情有多骇人。 佚千年(三十) 凡天今天也不回来吗……自午时就一直眼巴巴守在客栈窗边的寒玉,在听见掌柜转述凡天的传书内容後,又将脸转向窗外,一脸落寞的垂下肩。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姑娘们除了穿上新衣服、戴上新首饰,在院中或大门口焚香点烛的对星空跪拜外,大道两旁也应景的点起了华灯,路旁老树上结著各色彩花,街上游人如织,路上此起彼落的叫卖小贩与衣著光鲜亮丽的人们构成一幅热闹的画面,一幅令寒玉心生向往,想投身其中的热闹。 恩,他们说有点事担搁了,今日可能赶不回来。掌柜微蹙眉,比墨还要乌黑的眼底有著寒玉无法觉察的歉意。 他该自己走这一趟的,能让那两人延误了行程,定是不小的事,或许真如辟邪所料的遇上了麻烦──是他的错,是他让至交遭遇危难,若他俩真发生什麽事,他定一辈子良心不安,他知心的友人不多,他们,正是他所不愿失去的。 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格外珍惜。 嗯……点点头,寒玉明显心不在焉,两手托著腮帮坐在窗旁,怔怔望著往来络绎不绝的行人,有一搭没一搭应著。 虽然知道凡天不是有意不带他去看绚烂烟花,但在期盼了这麽多年、等候这麽多天後却换回无法如期归来等字句,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不过还有机会的,明年、後年、大後年,他还有很多年可以等,总有一天他会等到出现一个愿意陪他一起看烟花的人,不管那人是谁,他都相信会出现这麽一个人。 ──就像他相信总有人会登上山巅陪他共享心情一样。他如此深信不疑。 帮忙的閒暇之馀,一有空就会在他身旁打转的朱嫘见他难掩失望,下意识将柔荑伸向他,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希望他能打起精神,在看见他硬挤出的笑容後,她不忍的将目光转向掌柜。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限制他行动。挑挑眉,掌柜招来刚替隔壁桌客人上完茶、准备回厨房继续帮忙的颛孙乐天,别忙了,今日是乞巧,你上去叫天天都要把伏魔镜里那些妖魔鬼怪数过一遍的人下来,你们一块儿上街去逛逛。凡天临行前有特别向他要求,若他赶不回就叫朱嫘陪寒玉上街去看烟花、一偿宿愿,不过光让他俩去他也不放心,一个傻的不会做决定、一个哑的只懂得把傻的话奉为圭臬,还是嘱托苍穹一道比较踏实。 真的吗?眼里迸射出与寒玉相同的灿烂光芒,颛孙乐天闻言飞也似的往楼上客房奔去,一路上还因为过於兴奋而不小心撞上楼梯扶把、撞翻几位夥计手中的热菜与茶水,引来一阵不小骚乱。 ……抚著额,掌柜忽然觉得能与颛孙乐天相处近二十年的辟邪十分伟大,单是那颗心脏,就不晓得比他要强上几倍。一转头对上寒玉晶亮的眼,他视若无睹地侧首望向正因寒玉绽放笑靥而微笑的朱嫘,自袖中摸出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她,想吃些什麽、玩什麽都买下来,别心疼。我知道不用我提醒你也会做到──替我守好他,怕闯祸倒是其次,别让他发生危险。 朱嫘略带迟疑的接过钱袋,点点头,转瞬间注意力又放回寒玉身上,被人彻底忽略的掌柜也不在意,等了好一阵,见苍穹与颛孙乐天先後下楼,依样耳提面命了许久才放心让皱著眉的苍穹母鸡带小鸡般领著好奇如孩子的人儿上街。 不过是上个街,为什麽要他带著? 这问题,苍穹打从出了客栈就一直思考,前後想过许多回就是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颛孙乐天与他并肩走著,兴高采烈地向他分享路上看见的各式新奇玩意儿和点心,沉默的他却没有太多心思,总会不由自主将注意力分一半给在前头的寒玉及朱嫘。 他们俩的感情很好。或许因为有著相似到近乎雷同的容貌吧,纵使寒玉说与朱嫘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的关系仍好到像是亲人。 尤其是朱嫘,她对寒玉的照顾从大到小几乎无微不至,就连辟邪稍微抱怨上寒玉两句,她也会柳眉一挑的冷下脸,毫不留情面地拉著寒玉离去,任由面色不善的辟邪在身後咆哮。 不过某些方面看来,她俩却又不像是亲友,倒有几分似主仆关系,朱嫘会主动替寒玉倒茶、张罗膳食起居不说,每日更会亲自端上盆水候在他房门口,待他起床时为他梳洗一番,甚至不避男女有别之嫌的替他著衣,十足十的小厮模样,苍穹百思不解的是──为什麽她对寒玉的态度会如此谦卑和顺?简直与那夜虽狼狈在林间逃窜,却依旧杀气腾腾、带有敌意的模样有著天壤之别。 朱嫘,究竟是谁? 看著面前因寒玉流露出渴望之情,特地挤进人群中买了几串糖葫芦甜甜他嘴的朱嫘对他漾起笑,苍穹心底的困惑益发加深。 好甜!舔了一口糖葫芦的香甜外衣,寒玉像是发现新奇事物般冲向他与颛孙乐天,不等他开口便飞快将两串糖葫芦分别塞进他俩手中,脸上带著满足的笑靥。嚐嚐看,很好吃。他没吃过这些东西,就连之前与苍穹结伴而行,苍穹也是以野菜蔬果裹腹,偶尔找著野店客栈时才会奢侈一下的点几道清炒小菜,点心之於掌管金钱调度的苍穹根本毫无意义,更遑论身无分文的他有机会可以吃上一口,所以,这是新鲜的经验。 哇,好久没有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唷!同样惊喜的还有颛孙乐天,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师父有带两串回家,不过,就那麽一次,当时甜甜酸酸的滋味一直萦绕在他脑中,他早就希望可以再吃一回!只是碍於面子、怕被师父师兄取笑净喜欢些姑娘家才爱的小东西,所以始终没有好意思开过口要求。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1 章 一把接过糖葫芦,毫不犹豫地大力咬了一口,感觉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勾勒出记忆里从未褪色、师父难得展现温柔笑容的情景,颛孙乐天笑的甜蜜蜜。 或许他没有父母疼爱,或许师父没有将喜欢与牵挂放在嘴边叨念,但从师父每次外出必会替他们带回新衣裳、好吃与热腾腾的食物这点看来,对情感表达格外别扭的师父真的很爱他们,一个人就大方给了他与苍穹,双亲来不及付出的爱。 咿──见颛孙乐天大口咬下,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寒玉也学起他的动作,却在咬碎糖衣时蓦地皱起眉,一张还算斯文的脸瞬间皱成包子,好酸……糖葫芦糖葫芦……该整个都是甜的呀,怎麽咬破了那层琥珀色外皮後却是令人牙齿发麻的酸味? 颛孙乐天因他的逗趣表情不由发笑,笑岔了气,抓著糖葫芦串就猛烈咳了起来;看他扁著嘴,眉头绕上几十个结,朱嫘笑了笑,抬手替他揉去眉间绉痕;苍穹只是挑挑眉,扫了一眼他手上与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後,选择继续拿著而不开动。 等等那两人中总有一个会来找他讨的。他笃定。 果不其然,又跟著人潮走了一段路後,吃出个中美味的寒玉舔了舔唇边残屑,一双眼开始直直盯著他手里玲珑剔透的山楂糖葫芦瞧。 那个……可以给我吗?看样子苍穹对这东西没兴趣,可是不吃好可惜的。对还咬著最後半个李子糖葫芦,在发现他企图後就拼命想吞下口中食物好一道瓜分苍穹那份的颛孙乐天视若无睹,寒玉脸上写满对糖葫芦的热切。 喇有倰遮样的……要溜几葛给窝……咳咳……颛孙乐天嘴里塞满食物,话里尽是对寒玉抢先一步的严厉指控,不过话说的太急被糖渣呛到,又引发一连串的狂咳,看得朱嫘好笑又好气,索性撩袖替他拍拍背顺气。 说过多少次吃东西时不要说话,有没有听进去?瞪著好不容易才渐渐喘过气的颛孙乐天,苍穹用空出的手挥开朱嫘,语气中有著责备却动作轻缓地拍起他的背,想吃就拿去。又瞥了一脸期待的寒玉一眼,苍穹将糖葫芦递到他面前,等待他接过。 那个……我不贪心,只要一个就好,你也该嚐嚐的。寒玉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却没伸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已偏过头,就著他举糖葫芦的姿势咬下一颗。 ……望著面前嘴里含著山楂、因为粒糖葫芦就很高兴的妖,苍穹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只刁了一颗走,其它的呢?这种亲腻与男人共食的行为,笨妖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应该还没有熟识到一切可以众享的地步吧,笨妖怎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想归想,但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笨妖是怎麽看他的,可是他想他比较喜欢现在的寒玉,不像以前那样惧怕自己、不再对自己大吼大叫甚至三天两头爆一下脾气,连带使他火气也很大。 不过……喜欢?他为什麽要去喜欢一只妖?为什麽要把那只妖当成颛孙乐天一样照顾? 看著同样巴望著自己手中糖葫芦却不好开口,正与炫耀般含著颗山楂比手画脚的寒玉斗嘴的颛孙乐天一眼,苍穹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复杂,向来极少泛起涟漪的心湖也馀波荡漾。 他希望日子能就这麽过下去,和同样不善言词却视他们为己出的辟邪,专捅娄子但生性善良的颛孙乐天以及傻呼呼且率直天真的寒玉一起过,他想就这样和大家一道生活下去。 佚千年(三十一) 远处传来的嘹亮声响,适时打断了寒玉及颛孙乐天毫无内容的拌嘴,也让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著欲望的人回过神,顺著声源处望去。 只见漆黑夜空里绽放出一朵烟花,鲜红的,洋溢著喜气的盛开,然後是第二朵,第三朵,点亮了夜幕。 哇──仰著头,寒玉看的痴傻,目不转睛,脚不由自主朝人群汇聚处走去,希望能离美得令他眩惑的烟花更近些、看更仔细些。 等等!乞巧节的另一波高潮──烟花庆典成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大批人潮纷纷往能看见它的最好视角走去,原先就稍显拥挤的大街更在顷刻间插针不入都是人,四人转眼间也被人海给冲散开,等苍穹追上那只眼里只看得见夺目烟花的妖时,他们早已和颛孙乐天、朱嫘失散在人海中。 你看,烟花!烟花!寒玉兴奋的像个孩子,扯著追上他的苍穹衣摆又叫又跳,天真烂漫的动作让原先想责怪他乱跑的人到口的冷言又吞回去。 笨妖似乎很高兴。自师父与凡天去了迷藏祆界後,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麽灿烂的笑靥了,每天看见他都只是坐在窗边数著日子,天天等著盼著跟他订下约定的凡天回来,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叫人生怜,甚至不觉想埋怨让他面露失望的凡天。 想起寒玉巴望著凡天、日日夜夜将凡天挂在嘴边的神情,苍穹总觉得胸口有点闷却又不知是何缘故。 旧伤还没复原吗?想起寒玉谈起凡天与烟花时的笑颜,苍穹发现自己的胸口似被大石压住、难受的无法喘息,不禁皱起了眉。 等看完烟花後就回客栈吧,请略通歧黄之术的掌柜看看自己的情况,看是要抓几帖药还是运气自行调理,他记得还欠师父两只妖,他记得自己还欠颛孙乐天一个心愿。 没有回忆、没有过去,好可怜的。 颛孙乐天想让他牢牢握住眼前所有、忆起过往的心情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执念,但他却一直记得那时的颛孙乐天,眼神有多认真。 大概是这份单纯的执著让他感动,与颛孙乐天一道收妖、行遍四方时,他发现自己慢慢改变,冷眼旁观世间事的时间越来越短不说,他更替自己找了个大麻烦──比起颛孙乐天,闯祸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寒玉。 要是在从前,他绝不会隐忍没啥脑袋的寒玉对自己莫名吼叫,不出三天定会收了专惹麻烦的他,哪还容得下他与自己结伴而行? 因为不想继续孤单一人吗?他不晓得,但随著与寒玉、朱嫘等人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发现自己越拿他们没辄,甚至会放任他们超越自己底限的亲近,彷佛春风拂面般自然,他可以对他们无限包容。 苍穹!我们去那看!不等他回答,寒玉已经拉住他的手往人满为患的女儿桥奔去,又拽又扯的动作让苍穹眉头深锁却没推开,只是任由他连跑带拖的抓著自己。 这头有他跟著笨妖,那头呢?颛孙合该是和朱嫘在一块儿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很大,苍穹因与他俩分散开而浮躁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颛孙乐天也许术法不济、粗枝大叶,但他知道,其实他的心思比谁都细腻,善良体贴的他绝不会让朱嫘一个姑娘家落单,就算不合礼,颛孙乐天也会如寒玉拉著他般牢牢牵著朱嫘、守著她──这就是他所认识的自家师弟,一个总把别人事情放在第一位的人。 ……你走慢点。在见粗鲁迈开步狂奔的寒玉第三次撞到人而踉跄後,苍穹挑起眉,只手稳稳撑住他的身避免他摔跤,横冲直撞,你是想自己受伤还是让别人受伤? 被念了句的人嘟起嘴,孩子气地鼓起腮颊抱怨:我想看烟花,迟了就看不见了!自他在书上发现有种名为烟花的绚烂後,日思夜盼的全是可以转上百种颜色,慑人心魂的七彩缤纷,当他终於有机会亲睹比梦中花还要美的光灿时,他怎麽可能轻易放过? 他似乎在半梦半醒间见过烟花,不是很真切却再真实不过的感觉,就像曾在咫尺的距离看过那场光彩所交织出的盛宴,凄豔的让他想起就会心疼却无法磨灭深嵌心底的震撼,所以苦苦追寻,目光无法挪移。 ……我只觉得吵。烟花的叫嚣声在风中震盪,向来对风音格外敏感的苍穹只觉得耳朵快要聋了,哪有什麽心思去看那一闪而逝的华美? 寒玉闻言皱皱鼻子,在确信无法再挤上桥後,他先是在原地蹦蹦跳跳想看清河面上不断下坠的烟花,映在水面上的七彩磷乱,但尝试了几次却依旧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颅而非夺目光采,於是又左顾右盼的东张西望了起来。 在找什麽?一直跟在他身侧的苍穹在他锁定目标转身後,一脸困惑。 刚不是还嚷著要看烟花吗?怎麽又走了?终於发现无趣之处吗? 扶我一把,来到同样高挂著彩灯的路旁大树下,寒玉朝仍有些呆愣的他招招手,示意他帮个忙,帮我爬上去。越接近穹苍,应该可以看得越清楚吧?他才不要白白走这麽一遭。 ……下来。瞥见身穿白衣、带了几分出尘气质的他,姿势笨拙地以两手环抱住树干,两脚踩在树瘤上使劲蛮力想攀上树顶,苍穹只觉得挫折。 是他低估了笨妖的决心,是他小看了笨妖对烟花的执著。 不要,我要爬上去看个仔细!瞧他只是凉凉晾在一旁,弯著唇角等看自己好戏,寒玉忍不住咕哝:小气!他爬得很累耶,苍穹怎麽还可以这样取笑他!不过微微扬起嘴角的苍穹,很好看。 你等等摔下来,我绝不会理你。站在树下瞅著不断努力的他的苍穹态度极其冷淡,嘴边却上扬出一抹不自觉的弧度。光是寒玉笨手笨脚的模样,他就可以想见不消片刻便会摔下树的人将跌得多惨──但是他却不乐见。 一想到那只妖可能摔个四脚朝天、头晕眼花,他就觉得心阵阵抽痛,连带衍伸出不舍的心情。 你好没良心!费了半天功夫却还站在地上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寒玉在瞥见又有几朵亮丽的赤橘色烟花在天际迸落後,又呱啦啦怪叫了起来:啊!我的烟花!不可以就这样放光光,他还没有看个够呀! ……发现这只老爱摆出无辜神情的妖真的特别难搞定後,苍穹以近乎不可闻的声轻叹,一脚踏上老树盘根,足一蹬便麻俐地翻身上了树旁矮墙,再一踢的借力使力,转眼间他已登上屋宇飞檐。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2 章 站在下头看呆了的寒玉连眼睛都忘了眨,虽然知道苍穹比恶鬼还凶猛,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施展画符与降服妖魔之外的能耐,让他不由得怔愣。 一直以为苍穹只是跑得快、动如脱兔,没想到居然连爬墙速度都过人? ……上来。俯身只手扣在房檐边,苍穹伸出另一只手要拉他一道,却不意下头那只笨到要丢光妖界脸的妖居然在来回跳了几次後仍搆不著他的手,只能与他一上一下的乾瞪眼。 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明明就在眼前,为什麽他老抓不到苍穹的手?八成是苍穹整他,悄悄拉开了距离,让他只可以远观! 苍穹不以为意的睐了他一眼,……你身手真差。这只妖到底是怎麽活下来的? 不打算让我看就直说,为什麽还要给我一个希望?好一阵子没与他呕气的寒玉气恼低吼,所幸烟花在天空炸开来的音量远比他的嗓门响亮,也因此附近没有人注意到爬上别人房檐的他俩。 讨厌、讨厌、讨厌死苍穹了!老爱欺负他,就这麽好玩吗?亏他刚刚还觉得大方分给自己糖葫芦的苍穹是个好人! ……我有这麽说吗?觉得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的苍穹跃下翘檐立在他身旁,直直望著他,我没有说不让你看,是你自己上不去。他都已经翻上屋檐愿意拉他一把了,这只妖还想怎麽样? ……被戳中罩门的寒玉顿了顿,一脸哀怨,我又没有爬过,怎麽知道怎麽上去……他以为他在山上閒著没事就爬爬树,所以该有属於猴子的灵动吗?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那就站在这看。斜倚著浓密枝叶遮去大半天顶的古木,苍穹老神在在。 我不要!看了眼远方的烟花又看了眼视野明显好上一截的飞檐,寒玉银灰色的眼滴溜溜转,下一刻却探手紧紧攀住苍穹肩头,惊得某人差点下意识一掌打飞他。 你做什麽?语气异常平静,苍穹眼底却是一片深黯。 这只妖越来越超过了,方才拉著他不说,现下更是直接吊挂在他身上?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你功夫这麽好就不要藏私,出一点力帮帮我、带我上去。嗯,好像没有其它方法了唷?既然单靠一己之力无法登上高檐,他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苍穹身上──希望能赶得上多看几眼烟花。我知道你面恶心善的,就答应我…… 笨妖学坏了。阿谀奉承外加谄词令色。 挑挑眉,不爱与人亲近、一晚上却被迫与寒玉肢体接触,本想拒绝的苍穹在看见他眼里深深的期待後,撇过头,沉思了半晌才动作生涩地伸手拥抱住他,带著他飞蹬上一旁的房檐。 寒玉,是他的责任。 辟邪、凡天与掌柜的话萦绕在他脑中,搅和在一起成了漩涡,一道以寒玉为中心、高速打转的漩涡,在他心湖上恶意肆虐,捣毁平静。 好像自遇见寒玉後,他的心就不曾平静了?最少,不再波澜不兴。 以前,只有颛孙乐天一个人时,他至多是无法放下他不管,想替为自己争取了许多的颛孙乐天做些什麽,来回应他待自己好的那片真心;可碰上寒玉後,他不仅一再打破自己的容忍度,甚至冷漠到近乎无情的他还愿意为了不相干的寒玉牺牲性命,只求保全笨妖的性命。 他,很矛盾。 他竟不懂自己为什麽要对只妖好,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他找不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只能用床事悬案後、该对寒玉负责的方式欺骗自己,当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对被自己爬上床的寒玉好,理所当然宠著和自己暧昧不清的寒玉,就像天经地义般,他应该把这只妖捧在掌心哄。 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再一起看一次人间的烟花。 只要是你的心愿,我一定替你完成,哪怕是百次千次,我也会陪著你。 烟花尖啸的风里夹杂阵阵低沉的耳语,清晰的像是在耳畔响起,一次又一次重复著承诺,提醒听闻者不能忘记当初的应允。 苍穹忽然因为近的像在身旁的轻喃而迷惘,下意识回首寻找却只看见紧挨著自己身旁坐,正为照亮了夜空的烟花而兴奋惊叫不已的妖,眼里泛起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暖意。 或许专宠只妖,没有那麽难。 佚千年(三十二) 真是糟糕,居然和师兄失散了……颛孙乐天尴尬地搔搔发,望著面前山人海到寸步难行的景象只能摇头兴叹,一块垂在胸前、上头雕琢兽形的白羊脂玉佩就这麽左右晃著,惨了,八成又要挨师兄骂了…… 不过他真的没想到师兄会忽然冲出去追寒玉呀,才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居然就消失在人海中,连他也看傻了,向来讨厌与人有所瓜葛的师兄因为个朋友,居然会卸下多年冷凝的面容,难得失去理智? 但,总觉得是件好事。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师兄总一直远远将自己隔绝在尘世之外,不喜与人接触、不爱和人有所牵连,直到寒玉出现,他才慢慢的改变,慢慢开始正视起这片他们辗转了许多年的红尘。 人间,很可爱。许多年前他就想告诉苍穹,除去有恶心的魑魅魍魉、山妖精怪不说,其他众生都是值得深交的,只要有心,为何不能打破界与界的限制,坦承自己的心情呢? 蓦地,掌心传来一阵沁凉,颛孙乐天这才忆起自己正牢牢抓著只柔嫩嫩的小手,连忙回过头冲著一脸惶惶不安的朱嫘笑。 你担心他们吗?没关系的,要对师兄有信心──见一旁有登徒子趁著人挤人的混乱栖近朱嫘、准备对她上下其手,颛孙乐天立刻态度从容的旋身,一把将朱嫘推至身前护著,替她挡下那只不安分的手,顺道不著痕迹踩了那人一脚。人多不好找他们……还是你也想上女儿桥去看看烟花? 伴随尖锐蜂鸣而来的是爆裂声,只见红的黄的各色烟花点亮了夜空,七彩耀眼的绚烂令人叹为观止,大家都鼓噪著想要更接近开在天际的灿烂,直往前冲挤,为了争看那瞬的绝美闹得沸沸扬扬。 摇摇头,朱嫘扯了扯他的衣襬示意他往反方向的偏僻巷道前行。 她和赋予她生命的主子一样不爱热闹,只喜欢远远看著耀眼璀璨却不爱沾染,他们只求感同身受而非投身其中。 想起过去澹然的人,她眼底多了几分哀愁。 她的主子对每个人、每样生物都温柔至极,认识他的众生无一不喜欢他,可偏偏他却将心交给了最不懂得珍惜的人,不仅换来彻心扉的心碎之痛,更换来一身洗不去的恶名;只可惜道行浅的她不会说话、无法上达天听,不然她一定拼了这条命去诅咒那些安逸的神只,要他们擦亮眼看看,那只被他们踩在脚下欺负、罪无可赦的妖,本质体贴的多麽令人心折。 她长达千年的生命是他所给予的,如果可以,她情愿以千年的愿与岁月换回自家主子最浅最淡却沁人心脾的笑容,让这如沐春风的和煦笑靥取代所有悲伤,即使要她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她宁愿用自己不足以道、沧海微尘的性命去换回伤他最深最痛的过往,使他拥有可以得到幸福的机会,不要再次残忍的让他爱不得其人、居不得其所,只能将一颗残破的心囚困在那片冰天雪地,将自己的神魂自我放逐。 为什麽爱一个人如此辛苦? 为什麽爱一个人非得让自己伤痕累累? 为什麽爱一个人,在被伤的体无完肤後依然无怨无悔? 为什麽他的爱,会给了那个人、给了那个不值得的人…… 你该是饿了吧,填饱了肚子就会快乐些。 深怕松手朱嫘就会走丢,一直牢牢握著她柔荑的颛孙乐天在护著她离开那些因为烟花而情绪高昂的人群後,不知何时又买了几块雪花糕,趁著她怔愣的片刻塞进她怀里。 每次见著你,你总皱著眉。见她一脸困惑,他笑笑揉开她深锁的眉心,像这样,不由自主就会蹙起眉。 他不晓得与寒玉有著相同容貌的朱嫘是谁,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3 章 自那夜带回朱嫘後,他就把她当成朋友在关怀,嘘寒问暖、三不五时对不会言语的她自顾自说上些废话;她也是个很称职的聆听者,脸上从未显露过不悦,偶尔,还会因他的话而绽放朵淡雅笑靥。 他知道自家师兄的直觉很灵,却不了解自己的直觉准确度有多高,只是打从心底不排斥朱嫘,总觉得师兄的话有欠公允,在迷蒙夜里被人追逐的她不是个恶徒,只是个被无辜牵连的人。 说不上认识朱嫘──因为她不会说话,无法与他沟通,但是朝夕相处下来,他却觉得她是个单纯可爱的人。 她对修道者与看上去仙风道骨、一副与世无争的和平者都怀抱莫名敌意,却常常忽略那些不安好心眼想吃她豆腐、看起来狎邪的纨裤子弟,每每都是他或内掌柜替她解围,她才会明白自己险些被人轻薄。 也许因为不大爱笑,所以她看起来不是很好亲近,但也不主动与人为敌,可偏偏对她的师父及师兄存有强烈反感意识。他可以明白她避著自家师父、甚至不给其好脸色的原由──他师父实在太爱欺负那只与她拥有相同容颜的妖了!三天两头吓他恐吓他不说,更是日日喊上几回要收了他的话,这当然会让和寒玉交情好得不得了的朱嫘生气呀!他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他不明白为什麽她对总冷著张脸的师兄也心存芥蒂?就算苍穹真的一张脸黑到不行、面色冰冻三尺,他总是个好人啊,只是比较死板、顽固、不近人情而已,他的心地还是不错的──为什麽每次见到苍穹,她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憎恶? 听出他话里的其它意涵,朱嫘微撇过头,不敢直视那双在夜里份外晶亮的眼,只是默默摇著螓首。 一直都知道颛孙乐天是个体贴的人,却没想过他会看出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忧虑,大概是因为他和自家主子同样温柔吧!所以她才常常在他面前失神,让他看清了最真实的自己。 是她重叠了颛孙乐天与寒玉,还是寒玉吸引了无法爱上他的她去迷恋另一个活脱脱自家主子翻版的人? 同样风一般随和,同样不吝於传达最真切的关怀,同样体贴的叫人想起他俩的好就心疼。 总想看著一个人,总想待在那个人身旁,总在夜阑人静时想起对方与自己互动时的点点滴滴,小心翼翼将所有与那人的记忆珍藏,涓滴倒流回心坎里,化作一罈陈年佳酿,任由时间的流逝而让回忆中的美好益发芳馥…… 或许这话由我来说不大合宜,颛孙乐天略带腼腆的轻笑,将她带至距离女儿桥有一段路却仍可以看清楚烟花盛放时绝美的石阶上,与她并肩坐著,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得到属於你的幸福。 见她取出块雪花糕交至自己手中的动作稍显停顿,他脸上的困赧加深。 我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都和师父、师兄一起度过,我不知道对个姑娘家来说,有哪些话不该讲,但我从没把你当外人看,我将你当朋友,所以也不怕冒犯了你,感觉朱嫘正认真听著自己说话,深怕她气跑了的颛孙乐天这才松口气,拍了拍胸脯,我知道你对寒玉有一种执念,所以你才待他比亲人还亲,也总为了他的事东奔西跑地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你并不快乐。 嘴里正感受雪花糕松甜与他关怀之心的朱嫘因为他的话而颦眉,银灰色的眼瞳瞬间冷上几分。 他在胡说什麽?她怎麽可能不快乐?终於见到追寻了千年的主子,她比谁都来的高兴,他怎麽可以这麽说她?快乐不快乐只有她本人最清楚,用不著一个跟她相比、生命短暂的犹如昙花一现的人来对她说教! 看样子我还是惹你生气了,抱歉呢……见她敛去笑意,他一脸歉意,双手环抱在膝前地望向远方光彩夺目的烟花,我并不是自负地向你说教,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活的自在些、快活些,我真的这麽想。 他想朱嫘没有发现,当她跟在寒玉身旁时,脸上的表情有多复杂,眼底是赤条条的哀伤、嘴角却弯著笑,那笑看在他眼里却比哭还要难看,就像汇聚了千年的悲伤痛苦却无法藉由哭泣宣泄,只剩下绝望、苦涩到令人窒息,凄美的笑。 执起他的手,朱嫘以青葱指尖在他掌心写下四字: 人各有命。 看她霍地起身,面色冷淡,连原先平放在丝裙上的雪花糕都摔在地上也无知觉,颛孙乐天只能无奈苦笑。 看来我这张笨嘴又说错话了……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又不对劲,直想把满腹关於她的话全数说出,彷佛过了今夜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让他就算得罪了她也欲说之後快。 想著,身体也动了起来,一把握住她的纤纤皓腕,他只手抱著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照顾寒玉也要照顾自己,不要做出会让自己懊恼的事情,很多决定下了就无法回头,不容後悔。 素腕闻言挣了挣後停止动作,她似无声叹息。 是她反应过度了,颛孙乐天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她好,也许她有一部分在迁怒──她害怕现在的颛孙乐天,将她看的太清、太透,她怕再待在看穿一切的他身旁,即使稍作停留也会无法遏抑自己的心绪而投入他的温暖怀抱中,将千年来的闷与苦在他怀里全数发泄,她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无法割舍这片人间的原因就在自己面前。 所以她才懦弱的想逃,像那人一样,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卑劣的方式自寒玉身边逃离,让寒玉从此陷入绵绵无绝的悔恨中;可是她同时却又矛盾地不想踏上与那人相同的道路,她不愿与他一般自私。 还生气吗?好半天没等到她铺天盖地而来的怒气,颛孙乐天自怀中微扬起首偷觑著她,在确定她的火气一阵风般来了又去之後才转作一脸眼巴巴的张望。 低头瞥见绣鞋边碎了满地的雪花糕,闭了闭眼沉静思绪,朱嫘睁开一双银的发亮的眼凝视他,先是牢牢反握住仍坐在石阶上的人的手,接著又以指腹在他掌上写字: 对不起。我坏了你的一片心意。 她不该如此用恶劣的态度对真心待她好的颛孙乐天,他是她重要的人,如同寒玉一样,是她想永远守护的人。 不过永远有多远?她看不穿无尽岁月或者下一场轮回,於是只能用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情,战战兢兢藏著这份变了质的情。 开了眼界的她有这麽一个憧憬,希望现在寄居客栈,镇日与寒玉、颛孙乐天作伴,偶尔听听凡天和辟邪、掌柜的斗嘴,看看相视两相厌的苍穹责怪他口中的笨妖与笨师弟却又放不下他俩、老跟在後头收烂摊子时的冷脸,陪陪挺个大肚子却不改侠义本色的内掌柜上街逛逛的美梦能一直作下去。 ──她和主子孤独了千年,都不愿再回去当时的寂寞。 佚千年(三十三) 烟花点缀天幕,在火雨纷落时交织成一幅织锦绘,镶嵌红的橙的青的黄的各色花蕊,引人无限赞叹。 又待了好一阵,见夜渐深,人潮逐渐散去,颛孙乐天这才又牵起朱嫘的手,说说笑笑的往由女儿桥要回客栈的必经之路走去,依照他对爱看热闹的寒玉的性子来推,他定拉著追上他的自家师兄朝视野最好的地方去,只要在岔口上等著,铁能碰上他俩。 为了节省时间,颛孙乐天扶著朱嫘翻越一座废弃无灯火的破旧宅府,将她护在身後,自己则是以随身黄符点起灯火,顺便画了道无形风刃带头前行,一路上替她举著明晃晃的光亮并斩去丛生比人高的杂草。 好黑…… 才刚翻进矮墙里的偌大荒园,颛孙乐天就後悔了。 天晓得院里院外两个光景!明明才一墙之隔,大街上灯火通明、晃亮如白昼不说;里头却伸手不见五指、阴寒刺骨的吓人,现在要是闯出牛头马面或者舌头垂在地板的吊死鬼,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早知道就不偷鸡了,现下可好,怕黑的他为了让朱嫘安心,不但得硬著头皮带头走在前面,更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害他一颗心因为这过於荒凉的旧苑噗通通直跳。 突地,一阵冷风吹过,颛孙乐天手中也顺势符火摇晃了下,在荒烟漫草的旧石版地上拉出两道颀长身影。 天……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千万不要真冲出来些牛鬼蛇神,手里的符火千万不可以熄…… 太过专注於在心底暗暗祈求,颛孙乐天一时没注意到前方有障碍物,朱嫘也还没来得及抓住他衣摆提醒,他已然撞上断垣。 疼……反射性蹲下身捂著被撞痛的额角,颛孙乐天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当他想起两手不该空空如也时,因他被撞得头昏眼花而松手坠地的符火早已熄灭,过於阒黑的环境让他自脚底升起一股直窜脑门的恶寒。 噢……为什麽要有昼夜之分啊……朱嫘才蹲在他身旁要探看他的情况,就听见他带著任性与耍赖口吻的话,天天夜夜都明耀如白昼不好吗?为什麽自浑沌中还要产生这种阴晦啊…… 讨厌死无光的黑暗了,总觉得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在无月无风的夜里发生,就像现在,他浑身寒毛倒竖一般…… 朱嫘只觉频频孩子气抱怨的他有那麽些可爱又好笑,抬手揉了揉他被撞痛的额际,用另一手凭空自夜色里拉出一缕耀眼银丝,凝聚在掌心,登时光灿荧荧,照亮了一园辉煌。 原来你也会术法呀!见她所捻出的亮源既持久又稳定、丝毫不受阵阵莫名冷风干扰的发著光,颛孙乐天眼里写满惊叹,有空教教我吗?不过这事儿可别让师兄知道,不然他又要说我净学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而不务正业了。 朱嫘笑,主动拉起他的手朝废园另一端走去。 颛孙乐天的手给她一种向往多年的热度,很暖,就像当时依偎在风神身边的寒玉一样,胸口满溢著说不出的感动与满足,恨不得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让她作一场不会醒的梦。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4 章 别老宠顺著他俩,好歹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幻化成人,学什麽要像什麽。 掌柜的话蓦地在耳畔响起,惊醒了些许出神的她,却仍不愿放开暖烘烘的掌心。或许吧,她既然为了替寒玉圆不会成真的梦而化作女儿身,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而且她的主子给人感觉是高雅绝俗,哪像她成天逾矩的东拉一个男人、西扯一个男子?不过也仅止於此,有个把月的相处该满足了,她该放下不该萌生的想望,放下他了。 是颛孙乐天满溢的关心让她想起千年等待是为了什麽,除去寒玉的事不说,她或许也自私的有个愿,但她更明白的是,那个触碰不到的愿里没有她自己的身影。 来自虚无的她不该有任何一段人生或者经历,她的命是寒玉给的,是寒玉让她有舞动四肢、红尘走一回的机会,是寒玉让她能如此贴近这些曾与他有过缘份情谊的人,让她对所谓的牵挂与羁绊有深刻体验的。 现在,是还给他的时候了。 想起时,也许还是会感到悲伤难过,但她相信他,她相信自己的主子看似柔弱却刚强坚忍,痛过一次的他不会再做出令自己恼恨不已的决定。 这一次,谁也不要让谁後悔。 真是的……行至半路,颛孙乐天忽地以掌拍了拍脑袋,轻责著:我明明说要照顾你,最後却都是你出手相助,唉呀,我真是挺差劲的人!丢脸丢大了,当初还拍著胸脯保证要照顾她,却次次都是他在麻烦朱嫘,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差,就像那一夜,要不是苍穹出手,他或许就救不了朱嫘、甚至也会赔上条命吧? 明明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怎麽道行差这麽多?苍穹强的不像人,他却弱的丢尽师尊颜面,唉…… 像是发现他难得情绪低落,朱嫘较常人冰凉的掌心将他手握的更紧,试图给予他些鼓励。 在各界穿梭辗转了千年,她看尽爱恨情仇、欲望贪念,却没看过像他这样真切的人,明知前方道路崎岖不平,可只要是他所认为正确的,便会奋不顾身去实行,哪怕牺牲了性命也无丝毫怨怼,单纯地,跟著自己正直的心迈出步,坚定并贯彻信念。 他是个很好的人,真的很好。 不知不觉已经穿越荒园,在看见前方出现亮光後,颛孙乐天就像见著了火的飞蛾,下意识拖著朱嫘大步朝那跑去,却在距离晃亮十尺处停下了脚步,睁大了双眼瞪著因颈间红绳断落而坠地的玉佩。 朱嫘也听见清脆的碎裂声,正打算低下头探看,却被颛孙乐天的惊呼吸引注意力。 猛地弯起指敲上自己额,颛孙乐天低叫,我忽然想起,我有样东西忘在卖雪花糕的小贩那了!见一脸不放心的朱嫘要与他一块儿折返,他只是笑著取出道黄符点起微弱火光并阻止了她,你一个姑娘家别太劳累,我自己回去拿就可以了,你先去前头等师兄与寒玉,我随後就到。 朱嫘还想说些什麽,却已被颛孙乐天推著走向张著无数彩灯的大道上,待她回过头,他早已消失在荒宅里那片异常深幽的黑暗之中。 佚千年(三十四) 应该在这儿吧……既然来了,为什麽不现身聊聊呢?颛孙乐天站在荒园正中央,手里由黄符所点起的荧火摇曳不定,形成一种妖魅的气氛。 玉佩,是师父远行前所给的,辟邪宝玉。或许师父与早已觉察的师兄都绝口不谈,但他没有真的迟钝到那种地步,他还知道──不会有人可以保持原来相貌十多馀年,除非那人压根不是人。 他们不想说,他也不去问,他不在乎他们是何类众生,他只知道一个是他最爱的师父,一个是他最亲的师兄,如此而已。 众生没有太大差异的,他真的这麽认为,只要心宽一些、多体谅彼此一点,他相信众生可以和平共处。 好一阵不见,你该不会也变敏锐了吧?倒映在墙上的黑影之中浮现另一道影,一个身穿黑衣,脸上有一道破相伤疤、蓄著蓬乱大胡的男人就这麽大摇大摆从暗影中跨出,饶富兴味地瞅著他。 没有。简洁有力却再诚恳不过的话让正一派慵懒、斜倚在墙边的男人差点摔倒。 喂,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太诚实吗?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无力叹息。面前这只初生之犊连他是什麽样的众生都搞不清楚,就这麽大咧咧抖出所有关於自己的事,会不会太过鲁莽?他就不怕大爷他心情不好、听见他这麽好摆平,二话不说地冲上前撕裂他吗? 我以为这没有什麽好隐瞒,不过……颛孙乐天将符火举高照著他的脸,侧首认真瞧著他,你是谁?他不记得有见过这麽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啊?但他怎麽说的好像他俩应该不是初次见面? 我?脸上爬著丑陋疤痕的人瞪大双牛铃眼,一脸奇异地瞧著他,你怎麽一点记性也不长啊!我们都见过这麽几次了!该说是自己伪装的太成功、还是面前小道士真的太没脑袋,居然已经将他忘了个乾净! 我该认得你吗?颛孙乐天因为他的反应困惑不已,抬起晶亮的眼,定定注视著他。 唉唷!大半年前你才把那臭丫头自我手上劫走的,这麽快就忘了?大胡子伸出右手食指朝他摇了摇,这样不可以的,不长脑袋、不记取教训的人会吃亏的。这奇葩到底是谁教出来的?身上有神兽之力相辅,却没有神兽该有的智慧…… 真是糟塌了神力。 咦!想起个把月前竹林那夜的颛孙乐天惊愕地瞪大了眼,你怎麽换了张面皮?上次看起来还俊美的像个人,这次怎麽一看就觉得是山林恶寇啊? 欸……被他的迟钝彻底打败的人闻言很泄气的蹲下,抱头惊呼:你跟那个劳什子风神混在一起这麽久,怎麽没沾染一点他的智慧啊?根本就是个傻蛋好吗?单纯的天真让他哭笑不得。 听清楚,我没有本体,我是众生心底的欲望衍生,贪魔。像是怕颛孙乐天不相信,他还很好心的示范了一遍,只见一道白雾自汉子头顶升起,在白烟足尖落地时幻化成一身黑衣的男人,接著大汉便两眼上吊的朝前倒去,显然早失去生命迹象。 见颛孙乐天一脸怀疑,贪魔忙解释:别用那种看罪犯的眼神看我,我没杀他,是看他可怜地在泉池暴毙、有曝尸荒野之馀,我才好心上他身的。拜托,要不是想接近那顿滋补可口的夜宵、顺道看能不能再拐那只雪妖多哭出两滴泪,他才不会这麽委屈的附上具笨重躯体,简直是侮辱了自己!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那该死的天敌之一居然在离开神界後定居人间,他甚至好死不死闯进天敌所开的客栈中!呿!倒楣透了! ……颛孙乐天因他的解释而呆怔,不知该对面前显然某方面来说、与自己半斤八两的魔说些什麽,只能愣愣望著他。 你怎麽知道我跟著你们?他以为自己已经隐藏的很好了!连他那总绷著神经、就怕各界众生追杀来的食粮都没发现,面前道行硬是差一截的小道士怎麽可能觉察?一定是凑巧、凑巧的! 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颛孙乐天微笑,秘密。他绝不会告诉这只魔是师父所赠的玉佩让他注意到可能有其他众生,没想到歪打正著。不过师父真不亏是师父呀,连这只魔会出现都算出来了,等师父回来,他要好好向师父请教一番。 ……见他唇边微扬起一弯笑,贪魔不以为意的挑挑眉,朝他身後又睐了几眼,一脸困惑,风神呢?他怎麽没跟著你?那个他以为该死却没死、老守在小道士後头的冰山咧?不过……他本来不是那个样子吧?他怎麽记得以前的风神给人种和煦如春风的感觉,不是现在这般冷漠无情?还有那只妖,不是被神界囚禁了吗?出现在天敌的客栈里不说,怎麽变得憨憨傻傻啊? 总觉得有哪里怪。 风神风神,从刚才就一直听到你在喊,你说的到底是谁?颛孙乐天满头雾水。他应该不认识什麽众生吧?尤其还是神字辈的,他区区一介凡夫俗子,该认识吗? 呃……贪魔呆了呆,偏过头想了好一会儿後,用两只食指分别拉高自己的眼角,以大拇指把自己的唇硬扯成一条线,我知道他过去叫苍穹,现在长这个样子,冷冷淡淡,不爱说话,老板著张脸,没有笑容,三天两头就用一双眼瞪人…… 噗哧……颛孙乐天看见他的动作,很不留情面的喷笑出声,你说的苍穹是我师兄。没想到他学的活灵活现,真把师兄的特色给形容出来了,不过他好像没搞懂,现在的师兄──嘴角已经不再只会抿成条线了。 想起表情逐渐柔和的人,颛孙乐天眼里尽是笑意。 或许是寒玉改变了师兄吧!他不再死气沉沉、也不若先前那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峻,他更可以敞开心胸去接纳一个非人的众生……他的师兄,慢慢有了心。 师兄?贪魔眨了眨眼似是不信,忙追问道:你师父是谁? 谁有这麽大能耐去教导人品、涵养都好得不得了,曾是神界骄傲之一的风神? 颛孙乐天瞅了他一眼,慢条斯里的应了句: ……秘密。臭魔,又想拐他!没这回事! 看他垮下张脸,颛孙乐天很好心的提醒,是你说的,人不要太过诚实。他只是现学现卖而已。 ……兔崽子。贪魔哼了声,倒也没发怒,只是双手交叠在胸前打量著他。我饿了。他想那顿夜宵想了千年,几乎要茶不思、饭不想,现在满脑子都是它的影子,他想了好久的、雪妖的眼泪啊……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5 章 饿了跟我说做什麽?抬起晶亮的眼,颛孙乐天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看的他小鹿乱撞。 那个……咽了口口水,贪魔连目光都舍不得转移,直勾勾瞅著他,打个商量?怪怪……他怎麽从来没发现,小道士轮廓柔和的倒有几分像姑娘家? 你跟我能成什麽商量?一不能害人、二不能伤人、三不能杀人──一个斩妖除魔的道士与一只来自众生心底潜藏欲望的魔,能有什麽样交易? 别这样看我,我会害羞。贪魔两手抚著面颊,故作娇羞的朝他抛出媚眼,看得颛孙乐天激灵灵打了个颤,你把那丫头交给我,我告诉你关於风神的事。 不过对於风神的事,他也只知道一半,他仅记得千年前那场风神理应战死的神魔大战,如此而已。 如果是这样……我没兴趣。颛孙乐天对那张颓然垮下的俊脸漾开浅笑,眼底深刻倒映出贪魔泄了气的模样,那是师兄的事,如果他不希望我知道,我也没这方面意愿去深究他的隐私。 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秘密,可能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蒜皮小事,也可能是埋在心底不愿想起的黯淡过往,他想每个人都该尊重彼此,多给对方一点空间,一个可以大口喘气、无声哭泣的空间。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向你要求些什麽,但还是希望你可以放弃为难朱嫘姑娘,不要再让她寝食难安了。我道行或许很浅,但要是再碰上这麽一次,我想我也只能硬著头皮与你对上了。 向他摆了摆手,颛孙乐天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他出声叫住。 追寻了千年,为你一句话?我只能说办不到。不过我很喜欢你,所以提醒你一句,贪魔直盯住他的背影,眼神犀利的像要贯穿其驱体一般,笔直射向他纹风不动的後脑杓,眼里深沉的看不清色彩,这是个荒乱的世道,收好你过度泛滥的仁心、多替自己想想,不然你会死的很凄惨。 世界大同?太平盛世?那都是人间的繁华一梦,他看了千百年,史籍上的记载,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单凭那一颗天真善良的心就想存活?未免太小看这红尘了。 谢谢你的提醒,颛孙乐天回头给了他一记毫无心机的温和笑靥,如果被允许,我真的希望能与你交上个朋友。 双手环胸,贪魔只是哼了声,冷淡地看著他走向幽阒底端的璀璨光明。 三魂七魄都被拘缚……若下次见面时你还活著,我们就来喝一杯吧。自言自语的低喃了半晌,他旋身,没入与颛孙乐天相反的黑暗之中。 佚千年(三十五) 吵死了。 朝某人射两记冷箭,见对方依旧呱啦啦、说得很愉快,苍穹只觉得头痛。 自赏完烟花、人群散去後,寒玉就一直吱吱喳喳的吵个不停,开口闭口的话题总围绕著方才绚烂的烟花打转,轰得他脑袋阵阵作响。 ……你在生气吗?发现他从开始的挑眉到现在面无表情,寒玉一脸担忧地扯了扯他衣袖,是不是我很烦?可是他真的很高兴呀!没想到冷冰冰的苍穹愿意陪他看烟花,更愿意带他到视野辽阔的飞檐上看个仔细,这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很喜欢跟苍穹一起坐在翘檐,看那片被各色烟花渲染成缤纷七彩的夜幕的感觉,身旁是苍穹身上所传来、令他安心的温暖气息,眼前是夺目耀眼的绚烂花火,总觉得这景色有那麽些熟悉,让他整个胸口都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胀得满满,没有空隙。 我没有生气,但你若安静些会更好。苍穹答得飞快,却不意看见寒玉受了伤的神情,令他片刻呆愣,一时间也不知该出言安慰那只很容易受伤的妖还是闭上嘴,省得又吐出些会破坏两人兴致的话。 总觉得自己,变了。苍穹皱起眉,为自己不知不觉中的改变深感困扰,从前的他哪会在意他人的喜怒哀乐?他的世界里只有师父与师弟,他只会因为他们去付出、去牵惦;曾几何时,他竟心胸宽广的接纳只妖不说,更将他摆放在心上、与他们相同的位置,甚至会随著寒玉的心情而情绪起伏不定,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好几次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麽,他要挺身保护一只妖? 为什麽,他要为了一只妖而妥协? 他不知道该向谁寻求解答,只能任由这样的困扰横在心头,化作一团迷雾,一次比一次更加迷惘。 ……寒玉闻言低下了头、放慢脚步,刻意跟在他身後而非先前的并肩齐行,这样的举动引来某人不满地掠眉。 ……你这是在抗议吗?停下步伐,苍穹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故意拉开与自己的距离,是因为觉得自己惹人厌吗?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讨厌,但从寒玉身上感觉到对自己的厌恶与负面情感,他却觉得异常难受。 不过是只妖,他何必这麽挂怀! 苍穹忽然有这麽些恼怒自己──居然被只妖左右了心绪!见寒玉好半天不吭声,他脸上的表情益发凝重,却分不清是气自己的心不再静如止水、还是恼寒玉的刻意疏离,索性转头继续前行,好甩掉不知打上多少结的紊乱思绪。 不,我只是不希望你讨厌我……呆了呆,怕自己开口打破安静只会使苍穹更加不悦的寒玉,下意识伸手去抓住欲离去的他的衣角,却在看到那张笼罩薄冰的俊颜後又缩起了手。 要怎麽做,苍穹才不会这麽讨厌他?寒玉想著,银灰色的眸底是浓浓的不解与忧虑。 苍穹,很反覆。常常上一刻对他很好,下一瞬却又对他板著张脸,冷漠地像是陌生人。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每一次都等著苍穹如凡天一般仔细的告诫他、让他有机会悔改,但苍穹却从来都不说,只是用一双冻死人的冷眼瞪著他,用一张无法读出心绪的俊颜面对他。 自下山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心痛的毛病了,可这些日子,每当苍穹用一种冷淡、不相识的眼神看著他时,他便又感觉心口隐隐作疼,很闷、很难过,恨不得能用两手遮住苍穹深邃的黑瞳──或者乾脆闭上眼不去注意他的视线。 ……你这麽怕我?苍穹愣了愣,为他脸上受惊的神情感到胸口一阵紧窒,动作极其不自在的拉过那较常人体温要低上许多的柔嫩掌心,握在手中,……别又走丢了,我没这麽大功夫再去追著你跑。 笨妖越来越不快乐了,是因为自己吗?除了自己之外,他也越来越不了解笨妖,他还记得初见寒玉时,寒玉可以天真烂漫的笑、理所当然的与自己呕气,可是现在…… 笨妖什麽时候学会了担忧? 笨妖什麽时候有了愁眉苦脸的表情? 笨妖又是什麽时候开始,不再单纯的只明白喜欢与讨厌,而是懂得更多复杂的情绪? 哪个……我是不是真的很烦?低著头,目光不期然望向苍穹紧握著自己的大掌,寒玉闷声问著,如果很讨厌我,不用勉强自己来陪我的,我以後会乖乖待在客栈,不替你们惹麻烦的……他不希望成为大家的累赘、包袱,更不希望有人为了他而委屈自己,就像曾经做过这类蠢事一样,他明白与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的感觉是什麽。 无法言喻的痛苦。 如果真嫌你是麻烦,我为什麽还要带著你?像是怕他不相信,苍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也许颛孙没说错,我真的把你当成朋友,可我不善言词、不爱与人交往,更遑论明白如何去维系情谊……我比你想像的还要懦弱,我不知道怎麽样面对你……没有人告诉过他,为什麽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更没有人教过他,胸口那份难耐的躁动该如何抚平? 被寡言的他难得的长篇大论吓了跳,寒玉著实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绽出笑靥。 不用刻意啊……像颛孙一样,只要不伤害他人、合乎正道就顺著自己心意去做…… 你怎麽知道哪一条才是正道?苍穹掠高了眉,若有所思地瞅著面前他以为该什麽都不懂的妖,对於他的说法有那麽些惊讶。 笨妖……好像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无知? 我想想唷……偏过头,寒玉很认真的思索,同时也发现四周奇异的目光。 为什麽他们一直盯著我看?他今天有乖乖先让苍穹替他束好发才出门呀,怎麽街上的路人不但交头接耳,甚至还朝他指指点点呢? 因为我牵著你。单是寒玉那头如雪白发,配上一张还算清秀的年轻脸庞就够引人注意了,更何况现在他俩的手还牢牢拉在一块儿?连眉头也没皱,早练就一身视他人如无物的苍穹答得淡漠。他们爱怎麽想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很认真在担负属於自己的责任。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6 章 原先他是不明白的,他不懂为什麽自家师尊在听闻他与寒玉赤身裸体睡在一起时,会发这麽大一顿脾气;直到凡天临行前抽了空摸到他身旁耳语,他才赫然惊觉有种东西叫断袖之癖。 男子与男子相恋。 佚千年(三十六) 其实还是似懂非懂,总觉得喜欢与爱的界线不是那样分明,像他就没有搞清楚过自己对辟邪、颛孙乐天、寒玉等人的情感为何?他只是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甚至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成天吵吵闹闹到快要掀了房顶,他也觉得无妨。 他曾经以为自己如颛孙乐天所言的那般无心,但这种感觉在寒玉出现後却又逐渐淡去,他发现与寒玉相处的日子越长,他的心就越踏实,一天天,他越来越眷恋这个人间,一天天,越来越习惯寒玉在身旁──哪怕吵得他头痛。 闻言视线往下,寒玉孩子气地扬了扬两人交握的手,我们不能牵手吗?他常常看见路上有妻子挽著丈夫、母亲携著幼子、兄姊拉著弟妹──为什麽他们不可以? ……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而且是看起来不像父子兄弟的男人。不著痕迹一一将各方视线冷瞪回去,不指望寒玉能了解、毕竟连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苍穹选择转移这深究下去依旧毫无意义的问题,你还没应我,你怎麽知道哪一条才是正道?给好奇心多得骇人的妖追问下去太麻烦,不如换个话题来得省事。 哦哦!想起先前话题的寒玉点头如捣蒜,我想这就要靠前人的知识与书中所学来累积吧,跟著自己的良心走,不愧对天地。应该是吧,不然被他吵到发疯的凡天怎麽会三不五时就丢些书给他看,叫他多学学? 恩。又走了几步,发现前一刻还与自己高谈阔论的人忽然脚底生根,目光灼灼地瞅望一旁,苍穹不以为然的扬眉,怎麽?忽然停下来,该是又看见什麽新奇玩意儿了吧?笨妖总是这样,单纯的像个孩子。 你看!寒玉又叫又跳的像个孩子,扯著他袖袍猛指路旁小贩所兜售的物品,音量之大,惊得小贩也震了震身,苍穹! 只是幅画而已……苍穹才要将对著人家摊子东摸西碰的人拉走,却在看清满布褶痕、泛黄纸张上的人像时,明显怔了怔。 你在画些什麽? 画你。我想把你的相貌熨烫在心上,我贪婪的想将你收入心底。 呵……你不需要这麽麻烦,你想去哪,我便同你去哪,有你的地方就有我。 我知道这话是白说,但你有你的责任,不可以因为我而耽误。 我相信你明白我的个性,不过我希望你也愿意成为我的责任,我放不下与生俱来的职责,更放不下你…… 拧起眉,苍穹只手捂耳,拒绝风中更多属於情人间的亲腻话语干扰自己听觉。 不真切却带著几分熟稔的嗓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次数频繁到令他想探究,到底是怎麽样的人才会如此死心、执著於一瓢饮,又是什麽样的人能叫人如此牵惦,恋恋不舍? 爷,这幅像根本是在画您吧?瞠大眼,目光在苍穹与画纸上来回逡巡了好半天,小贩堆脸上堆满职业性笑容,也算你跟这画有缘,我算你便宜些。 苍穹闻言只是轻扫了他一眼,我没兴趣。他又不自恋,真想看每天对著铜镜水面就可以了,何必刻意买下一张莫名奇妙的画像? 我要!寒玉也学起小贩的动作,视线在画像与苍穹脸上往返,真的好像呢,可是画里头的苍穹看起来更好亲近……脸上的笑容好暖,尽是宠溺,就不晓得这样温柔的苍穹──是在看著谁? ……你有带银两吗?神情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苍穹当头一盆冷水,残忍地浇熄寒玉眼底的跳窜火光。 可、可是,这是你的像呀,你不想要吗…… 那不是我。只是碰巧几分神似。想也不想,直接了当要他认清事实。 那、那总是缘分一场啊……寒玉垂死挣扎,不到最後一刻不想放弃。 我不相信那种东西。一句话,轻轻松松捻熄了某妖的最後一丝希望。 扁著嘴,寒玉含怨瞅著他,活像深闺弃妇。 不过就是张画嘛!做什麽这麽小气!他嘟哝,音量却正巧让身边的人一字不漏听进去。 那东西毫无用处。睐了使起性子的妖一眼,苍穹撇撇唇,与其买个无用之物,你不如添件发饰,自己学著打理。总不能一天到晚找他们帮忙梳发吧?只怕连娃儿都要笑话他了。 我可以买其它东西?寒玉一听见他的应允,眼睛都亮了,马上又在摊上挑了起来,朱红色,不好看?苍绿色,不适合?墨黑色,太突兀? 在寒玉比划了好半天、苍穹也觉得自己摇头摇到脖子有点发酸後,他索性一把抄起条素白的缎带扔给小贩。 这个。笨妖一头白发外加总爱穿的一身雪白,那就整齐点,从头素到脚吧。 爷,您真有眼光!小贩笑了笑,随手拿起件金白绣线交错编织而成,底端垂挂一块带有淡绿色斑纹的白玉配饰,爷,这青白玉不错,要不要一道带走? 觉察到寒玉恳求的目光,苍穹无声叹息,认份地自怀中摸出银两递给小贩。 谢谢爷!小贩乐得眉开眼笑,在看见一头白发的人小心翼翼将发带纳入袖中,连试了几次却都无法顺利将玉佩系紧於腰际後,才打算要伸手帮忙,却被苍穹以行动制止。 我帮他弄就好了,不需你劳心。以手挡下他的动作,苍穹低下头替粗手粗脚的人系好配饰。 真是个好人……小贩喃语了阵,趁苍穹专注於寒玉腰际的饰品时,偷偷摸摸将画像摺小了硬塞给寒玉,还比了个噤口的动作。 寒玉原想推拒,在看见小贩以唇语示意,感谢他们替他开了市、略表感激之情後,微微一笑。 那是朵称不上绝艳,但净洁婉如出水白莲,很纯粹、很乾净的笑靥。 小贩因那记笑忡许久,在他俩转身离去後,弯起一抹无奈。 佚千年(三十七) 为什麽他还没跟上来? 为什麽他要单独折返回去? 为什麽她没有跟他一起回去? 站在岔口老树所张结的彩灯下,朱嫘埋怨著自己。 颛孙乐天说忘了东西要去取回,怎麽会一去不复返?她已经等了好一阵了,为什麽他还是没有来?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她忐忑不安,就像有什麽事要发生一般,一手抚上心口,虽说下头并无任何脏器,但她依旧疼得难受,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心,所以突如其来的窒闷让她更加难耐,只差要无法喘息。 如果可以喊,她想她早就将他的名唤上千遍万遍,只求他快点出现,让她焦躁的情绪能得以平复。 颛孙呢?还想著遁入夜色的那人,冷漠的语调就代她喊出缭绕心头的名字,这让心神不宁的朱嫘结实吓了一跳。 才一抬头,就看见板了张脸的苍穹依旧拉著随时会走失的寒玉站在跟前,面无表情。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7 章 她微怔。 颛孙?关於这个问题她比谁都想知道答案,她想知道那个人究竟去了哪,为什麽迟迟未赶回与她会合? 别这麽大声,你会吓到她,或许她们没有在一块儿呀。寒玉不赞成的摇首,见苍穹冷哼了声撇过头,知道他算是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微微一笑,迈了步立在朱嫘面前,却仍舍不得放开苍穹的手。你和颛孙一道吗? 朱嫘先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先前他们是一同赏烟花、游大街没错,但现下她也不知颛孙乐天去了哪,该怎麽向他说? 颛孙乐天呢?她矛盾的动作看在苍穹眼中无疑是刻意蒙骗装傻,他不由得一阵气恼,松开与寒玉交握的手,改以只手紧扣她的皓腕,脸色更沉。 他当时不该没立即掉头去寻找颛孙乐天的,他不该以为对寒玉至情至性的好,对内掌柜温柔体贴的朱嫘也会同样真挚地对待颛孙乐天;他不该因为那张与寒玉相同的容颜就慢慢放下戒心,天真相信她不会伤害颛孙乐天、不会伤害她的救命恩人! 一定是被笨妖和颛孙带坏了,不然他怎麽可能会愿意去试著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看不出何方神圣的众生?简直就是愚昧! 好奇怪的感觉,胸口空荡荡的,就像少了什麽很重要的东西一样……盯著骤失温度的掌心怔愣半晌,寒玉这才想起要阻止浑身散发凛冽气息的人,光看苍穹那张冻死人的冷脸就知道他又生气了,态度凶恶的简直想用眼神凌迟死朱嫘! 甩甩头抛开莫名爬上心头的异样感,他忙移动脚步,赶在朱嫘被那两柄冷箭射死之前,旋身挡在她面前。 ……你挡在这做什麽?还没来得及开口逼问朱嫘颛孙乐天的去向,苍穹就看见雪白衣衫翻飞,入了自己眼帘,素衣的主人更硬把他牢牢箝住朱嫘手腕的手给扳开。 不要老这麽凶,有话好好说。深吸了口气才没让自己被苍穹的冷然气势给吓倒,寒玉张开双手将朱嫘护至身後,一双眼却是直直望著表情没有太大起伏,但明显感觉得出处於盛怒状态的人。 呃,他从来没看过苍穹这麽光火的样子,漆黑的眼深沉若海,不见一丝波澜,薄唇紧抿成直线,毫不掩饰凌人的气魄。 让开。冷冷淡淡,苍穹挥手就要推开寒玉好抓回朱嫘,却被一脸倔强的人再度以身挡下。 这妖是怎麽回事情,找他麻烦!苍穹眼底凝聚风暴。 他从来都不在乎世俗眼光,尤其对一个看不出是何来历的众生,他更不觉该用人间那套礼仪来对待;他不是颛孙乐天,他没有那样仁厚的心胸,他向来只关心结果而非过程,就像现在,他要知道颛孙乐天的去处──哪怕是伤了朱嫘也会逼问出来。 你又这麽凶!为什麽你总这样,忽冷忽热的对人?将朱嫘往身後又推了推,皱紧眉,寒玉脸上满是不认同,银灰色的眼中藏著落寞。 才以为跟苍穹的关系有大大的进步,没想到他还是一样!冥顽不灵、冷酷不近人情、变脸比翻书还快──是不是苍穹在戏耍他呀?左右他人心情的感觉真的很有趣吗? 他不得不承认,他会因为苍穹的言谈举止快乐或者消沉。 当苍穹为了他将两抹孤魂召回时,他很高兴;当苍穹为了他被嗔魔打得重伤时,他很担忧;当苍穹揽著他登上飞檐观看缤纷烟花时,他很开心;当苍穹用一种看待毫无瓜葛的陌路人的眼神望著他时,他只觉得难受。 凡天扔给他的书里头没有教过,当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或喜或悲时,这份在胸口澎湃激昂的陌生情感要如何控制? 苍穹脸上的线条因他一席话益发冷硬,我怎麽对人是我的事,要是你不乐见,大可走的远远别来烦我。妖似乎被宠过头了,现下居然对他说起教?他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或许他对寒玉真有那麽点偏私,但还没到达可以任由他无理取闹、自己一昧纵容的程度;让寒玉,是因为相信单纯的他不会无故刁蛮任性,就算再孩子气也有个程度,会多所节制──要是寒玉以为他可以因此恃宠而骄、恣意妄为的干涉一切,那就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果然你还是讨厌我的……苍穹叫他走远点,别去烦呢。寒玉苦笑著,隐隐约约,他似乎听见自己身体里传来破碎声,胸口难受的疼。 苍穹没说错,而且一针见血。他们的关系起因於自己死缠烂打追著苍穹要替两个孩子讨回公道,可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他以为他们应该是朋友了?还是说,其实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苍穹到底终是将他视为异类? ……这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冷著张脸,苍穹刻意忽略寒玉带著几分苦涩的表情与在自己心底漫溢,说不出的心痛感。他承认自己焦躁之间又说了重话伤害到敏感纤细的妖,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安慰那只老胡思乱想的妖,他得在颛孙乐天出了事或闯了祸之前找到他。 一想到总捅娄子的人不知跑去哪、有没有发生意外,苍穹脸色更难看,趁寒玉一时不备,蓦地探出手又重握上朱嫘的腕。 我最後一次问你,颛孙乐天呢? 因咄咄逼人的他的慑人威迫感呆怔,自知理亏,同时也挂念著颛孙乐天的朱嫘只是咬紧了唇沉默,不断回头望向远方那片异样的漆暗。 苍穹!放开手!见朱嫘白皙的腕间已经被不自觉加重力道的人掐出五指痕,寒玉惊叫著拉过她的手,话不能好好讲,非要吓坏朱嫘、伤了朱嫘,你才满意吗?为什麽总是这样呀! 打算再次拨开苍穹紧扣著朱嫘的指,这次寒玉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却始终未能成功,才要说服蛮横的人松手,却不料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锐利中带著藐视的眼眸,气的他猛烈拍打起苍穹手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不过既然苍穹喊他声妖,他想那便是事实;或许以妖类来说,他真的很没用,不过苍穹犯不著露出那种表情吧?他知不知道他看了会难过,会很难过的…… 佚千年(三十八) 看著寒玉高举、一下下不留情打在自己手背上的玉手,听著掌风在身旁呼啸的声音,苍穹忽然感觉有阵凉意,一颗心像是沉入冰窖。 以前就算妖再讨厌他,也不曾如此激烈的与他有过直接的肢体冲突,突如其来的动作反而令他一阵愕然。 欸,你们都在呀……寒玉!你在做什麽!大老远就看见三人的颛孙乐天拎了两个上绘芙蕖的纸糊灯笼喜孜孜跑了过来,在看清寒玉正在对自家师兄动粗後,先是瞠大双晶亮的眼,好半晌才记得将灯笼塞给朱嫘好方便自己出手制止他。 快停下来!你冷静点!天啊!他居然敢打师兄!不要命了吗?不过──师兄怎麽没发怒的推开寒玉? 他不讲理又霸道!硬被颛孙乐天架开的寒玉气喘吁吁,原先的落寞已转为忿忿不平,你看他!对个姑娘家也这麽粗鲁!把朱嫘的手都抓到无血色了! 颛孙乐天这才有时间将目光下移,看向自家师兄的手,果不其然,他紧握的五指深陷朱嫘的白嫩肌肤,力道之大连他自己的指尖都捏得泛白。 啊啊!师兄,你又在做什麽啊!拖开又准备扑上去的寒玉,颛孙乐天用身子隔开他与苍穹,手里动作也没停,赶忙扳开苍穹的手指。师兄,放手、放手呀!一个姑娘家哪受的了他的蛮力?吃不消好嘛! ……一见到他完好如初的出现,苍穹这才放心颗悬挂的心,冷哼一声,丝毫不怜香惜玉地甩开朱嫘的手。你去了哪?烟花都放完这麽久,他磨磨蹭蹭的又溜去哪? 呃……眼看箭靶成了自己,颛孙乐天只得乾笑,背脊冒起冷汗。 呜哇,这麽吓人的眼神……动手打人的又不是他,为什麽他却觉得自家师兄的怒气翻江倒海地直扑自己而来? 眼角瞥见寒玉好心疼地拉著朱嫘发红的柔荑搁在嘴边猛吹,他忽然有点期待憨傻的可爱的妖可以分给自己一点点注意力,替自己出个头,从一头正用深沉眼神盯著猎物、名为苍穹的猛兽口下救回自己。 我在问你,你还在张望什麽?看到颛孙乐天偷偷觑著寒玉,苍穹面色更阴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咽了口口水,早有豁出性命一搏的颛孙乐天咧开嘴傻笑。 秘、密。他总不能大剌剌告诉他,自己碰著只魔、又跟对方聊了一阵子的天吧?他不被嫉它类如仇的师兄用眼神杀死才怪!现在只希望唬魔的那一套自家师兄可以接受──哪怕那比登天还难。 颛孙乐天!两手捂著耳,才在心底默数要多久时间自家师兄才会爆发的颛孙乐天,才刚数到三就听见比地狱里的鬼哭神号还要清冷骇人的嗓音,一字字回盪在风里,变成另一种无形压迫。 惨了。 很想脚底抹油就溜却又不敢的人,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两手揪著耳立在原地。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8 章 呜呜……他好可怜哦,糖葫芦不是他一个人吃完的、被人群冲散不是他一个人走失的,就连对师兄亮拳头的也不是他,为什麽却只有他要挨骂啊? 本来想好好责备总让人担忧的他一顿的苍穹,在看到他孩子气的动作後怔了怔,眼底浮起些许迷茫与困惑。 你……也很怕我? 寒玉怕他,所以即使想拉他的衣袖,也迟迟不敢伸出手;颛孙乐天怕他,所以他一喊便下意识捂著耳、缩著身……为什麽,他们都这麽惊惶於他? 寒玉傻归傻,本质却体贴好亲近,所以凡天疼他、朱嫘护他;颛孙乐天冲动归冲动,本质却纯真善良,所以师父虽然常常抱怨,却也宠他。 ──这麽好相处、这麽仁厚的两个人,为什麽都怕他? 在这之前,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不在乎别人用什麽样的眼光看他,他视世俗舆论为无物,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受他人局限;就连对待颛孙乐天,他也以为自己出发点是为了颛孙乐天好,才会多方管束他、严格要求他。 可是同一天,寒玉和颛孙乐天却同时对他表现出惧怕,这使他忽然不明白,自己执著、根植於心这麽多年的信念与作法,是不是错了? 啊?这才敢稍微抬头的颛孙乐天在看出苍穹脸上的茫然後,先是呆楞,才打算要向他解释,却被寒玉一镇抢白。 你态度这麽差劲,谁不怕?在朱嫘释出温和笑靥後,寒玉先是微笑,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藏至身後,在转面对苍穹时又是一脸不认同,哪有这麽凶人的?你简直就像土匪强盗一样蛮横! 发现苍穹脸上一闪而逝过一抹异色後,颛孙乐天登时睁大眼、嘴巴微微张开,惊讶的说不出话。 他、他是不是在总面无表情的师兄脸上看见……受伤? 他无心、总将红尘视若过眼云烟的的师兄终於慢慢有了属於人的情感,颛孙乐天轻叹,心里有点高兴却又几分心疼。 某方面来说,他的师兄的确很强,除了自家师尊外,人间修道者恐无人能出其右,他对他降妖伏魔的能力绝不怀疑。 但在另一方面来说,他师兄却是个不识七情六欲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冷眼旁观这片红尘;或许苍穹不认为有哪奇怪,只以为是自己性格过份冷僻,但看在他眼中却觉得自家师兄是在害怕,害怕与人发生情感上的交集,害怕自己对这片土地动情。 很多年前他就发现了,苍穹将自己孤立在人群外,设下一道防,下意识将自己的心上了锁,拒绝任何人过度关怀;如果可以,其实他想给亲如手足的他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抱,他更想教苍穹认识人间的爱恨情仇、贪嗔痴癫,他想告诉苍穹放宽心去接纳、去面对,这片人间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可怕。 但他不是苍穹所需要的那人。 偏头望了正叉腰指著苍穹连珠炮抱怨的寒玉一眼,颛孙乐天唇畔逸出一朵笑。 很高兴这趟出门师兄交了朋友,他真的很高兴。 佚千年(三十九) 夜深沉,路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读书人还舍不得方才绚烂,就著清风明月、带了几分醉意,吟诗诵词。 远离要道喧嚣的街底,朱嫘远远就看见挺著大肚子伫立在客栈门外彩灯下的内掌柜,东张西望的不知找寻些什麽,在看见提著纸糊灯笼的他们後,泛开一抹温暖的笑。 想也不想,朱嫘一手提著颛孙乐天买的灯笼,一手拎起丝裙裙摆就朝身怀六甲的人跑去,体贴的探出手扶著对方。 玩得尽兴吗?内掌柜见朱嫘微颔首,先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接著挑起眉转问先後跨进门槛的两人: 苍穹呢?不是四人结伴吗?怎麽回头就少一个? 学著朱嫘动作,一手提灯笼,一手搀扶内掌柜回大厅坐下,寒玉脸上堆满笑意。 他去帮人收妖了。真好,苍穹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去帮忙──虽然临去前仍瞪了他们一眼,但是很值得。 收妖?柳眉掠得更高,内掌柜侧首望向颛孙乐天,他去替哪家收妖?乞巧夜,怎麽会有妖魔鬼怪出没捣乱?尤其这还在那人的势力范围内呀,要是真有刻意挑起事端的其他众生,那人也会知晓,怎麽可能…… 我也不清楚呢,以指挠了挠面颊,颛孙乐天脸上多了丝歉意,在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老大爷,他逢人就冲上前去大声呼救,说他家有妖魔盘据,要人帮帮忙。 不过老大爷的嗓音真是洪亮啊,音量之大、中气之足,连他这个正值青年的小夥子都要甘拜下风。 内掌柜闻言只是睐了他俩一眼。是你们劝他去的吧?她不以为冷漠的苍穹会多管閒事,只怕又是这一人一妖所求;不过这也挺好,总孤独将自己排拒在人群之外的苍穹愿意为了他们一改多年坚持,甚至让自己深陷麻烦,这该是代表他慢慢有了属於人的情感了吧?渐渐的学会体贴,渐渐的体会到,温柔对待与宠溺一个人的感觉。 可、可是苍穹没有拒绝……替她倒了杯茶,寒玉像做错事的孩子,银灰色的眼瞳盈满无辜。 说的好像他们强迫苍穹一样……他才没有呢!除了看烟花一事他很坚持外,自两人言归於好後,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对苍穹任性了;好像是从被嗔魔伤了开始吧,苍穹就一直对他很好,虽然偶尔还是会板著张脸吓人,但现在的苍穹与之前相比,好上太多了!不再那样冰封自己的情绪,不再那样冷若冰山,会因怕他走失而牵著他,还会主动买东西给他…… 想起苍穹的心意,寒玉的笑容益发灿烂,下意识伸手握住垂挂在腰际的玉佩。 这是苍穹第一次买东西送他呢,他一定好好珍惜。 那是因为他拗不过你俩吧?一看到寒玉闻言扁著嘴,内掌柜发出爽朗的笑声,安抚性地拍拍他的头,忽又揪起眉,揉起自己酸疼了许久的腰。 她已经可以预料这孩子爆烈的性子定多像自己几分了,还在肚子里头就这麽不安分,三不五时踢踢她,怀孕呀……真是要人命!她一定要跟那个杀千刀的男人说,想要她再怀上一胎?门都没有! 见她面色略显苍白,朱嫘一脸担忧的替她来回按摩著腰部,又取来毛巾替她掬汗。 唉呀,你真是个贴心的孩子。内掌柜微笑,手却是攒成拳状态,冷汗涔涔。 她发誓,那个家伙要是再敢让她怀上孩子,她一定把他揍到连他的手足兄弟都认不出他! 掌柜呢?颛孙乐天在左顾右盼好半天,确定偌大客栈里只有他们四人後,满腹疑惑的开口。 他记得掌柜不是黏妻子黏的紧吗?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融了,就算挨了几记内掌柜害羞的拳头也赶不走,怎麽今天反常了? 内掌柜抚了抚额,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他去给城西外油铺的孟老爹送钱去了。老爹今天走的匆忙,少拿了几贯钱也没注意,我们也是忙到刚刚才发现这事儿。说来孟老爹也可怜,早早就死了妻子,还有个体弱多病、身子单薄的药罐儿子得照顾;他们曾几度想伸出援手却都被孟老爹婉拒,索性以他所榨的油上好纯净为由,开出高价向他买油,这才让坚持要活得有骨气的孟老爹应允,结下忘年交情。 你跟掌柜不仅人好,感情也和睦,真好……寒玉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她一愕,进而将一双狭长的美眸胶著在他身上。 好?怎麽个好法?轻捻了一块颛孙乐天自怀中取出的八珍糕,她只觉好笑,她听说寒玉遗忘了所有关於情爱的心绪、乾净单纯的宛若新生,怎麽现下话里的意思却像是欣羡与嗟叹? 不知道呢……咬了口八珍糕,寒玉在她的示意下於她身旁坐下,一迳的傻笑,就是觉得你们真的很好,连旁人都可以感觉出你们的恩……恩爱?不甚确定的望了朱嫘及颛孙乐天一眼,见他俩点头,他笑得开怀。 他喜欢他们之间的氛围,或许内掌柜偶尔会对掌柜发脾气,但有更多时候,他们看见的都是她在面对掌柜时才会绽放的绮丽笑靥。 那是很深很深的喜欢吧?视线不由自主转向对方,看见对方就很高兴,能与对方相伴就心满意足,只要是对方的心愿、即使委屈了自己也无怨尤地去实现……为什麽,他会这麽了解这种感觉? 似乎有什麽东西,在奔腾的血液里狂啸,在遗忘千年的记忆中浮现轮廓,勾勒出一点点的模糊印象以及更多心脏揪疼的酸楚。 他是不是……曾经对谁有过这样的情感?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39 章 内掌柜顿了顿,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呢?有碰到这样的人吗?有遇见,令你动心的人吗? 寒玉想了想,脑袋直摇,很诚实的告知: 我不知道。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麽常常觉得很空虚,也不明白为什麽有很多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苍穹拉著他时,苍穹掌心的温度让他十分怀念;当凡天弯起指敲他额际时,他只觉得是种熟悉的亲腻;当辟邪面无表情讽刺他时,他感到抱歉,就像辟邪冷僻的个性是他所造成一般,心中涌现的是无尽愧对,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没关系,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学习,内掌柜轻柔地抚著他一头泛著银辉的长发,面色温和,不过不要再让自己懊悔,也不要让他们再次不谅解。 她相信当局者迷的道理,但她更清楚,在迷团之外只能乾瞪眼发愁的人心里有多苦,有多闷。 蓦地,一阵过堂风呼地吹进客栈内,绞著眉,内掌柜面色一改方才的温柔,一脸严肃。 帮我把门栓上。她直觉讨厌这阵风,有一种心惊的感觉,寒毛倒竖。 不等掌柜与师兄了?颛孙乐天闻言三步并做两步朝大门跑去,却在要插上门闩时犹豫不决地频频探头往外看。 晚归,他们自己会想办法进来。她对那两人有绝对的信心,想要拦住他们,恐怕一扇门是不够的。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舔了舔指尖上的糕点残屑,又扫了空荡荡的客栈一眼後,看见内掌柜颔首应允,寒玉大惑不解的寻求答案:这是间客栈吧? ……两个女人同时因为他的问题而将目光胶著在他身上,就这样注视了他好半晌,看得他一脸臊热。 我、我很认真在问呢……寒玉不自在的撇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环顾灯火通明的内厅。 我也很认真在思考你的问题,抚著下颔,内掌柜沉吟,我在想要怎麽向你说明这儿的确是间客栈而非歌楼酒馆。 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寒玉只觉得困窘,我的意思是……为什麽从来不见你们愿意留宿其他客人呢?好像除了他们几人与辟邪、凡天外,这里就没有其他住客了吧?白日是有不少人会来客栈品嚐内掌柜的手艺没错,但他从不见掌柜将客房分租与人,偌大客栈的十几间空房就晾在那,不可惜吗? 这说来话长呢……又吃了一块八珍糕,啜了口朱嫘倒的凉茶,内掌柜一脸苦恼,应该说是我们怕麻烦。尤其讨厌那些蓄意找上门的麻烦。 麻烦? 恩。眼角馀光瞥见颛孙乐天仍将门留道缝,不断向外张望,她清清喉咙提醒,乖,把门关上。苍穹要真想进来,十扇门也阻止不了他的。 颛孙乐天想了想,点头附和,却在要閤上两扇门板时被一只由中冒出、突如其来的大掌给吓了一跳。 他微微侧身,睁大双疑惑的黑眸。 请问,有事吗? 我们想住店,方便吗?来人大半的脸隐匿在斗蓬阴影下,仅亮出一口白牙,笑容可亲。 不方便。小店已满,客倌改日请早。坐在厅内,正巧将一切纳入眼底的内掌柜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一双美眸直直盯著外头游人,瞬也不瞬,却只有离她最近的寒玉听见她细语: 这就是我所谓的,麻烦。 佚千年(四十) 明明是炎夏溽暑,颛孙乐天却觉得自己背脊窜上一阵恶寒,凉得他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我们要的很简单,仅需一方容身之所。随著推门的力道加重,原先关到剩条缝的两扇门板硬是被扳开,来人也大咧咧的探进半个脑袋朝内张望,就著灯火辉映,颛孙乐天这才看清他身上罩著一件靛青色斗蓬。 看起来真不错呢,没有房吗? 没有。简洁二字,送客的意图明显,内掌柜面无表情的应著,手却不著痕迹推了推朱嫘,示意她先带寒玉回房。 别这麽没人情味,寄宿一宿又何妨?来人笑得灿烂,话说的客气,手却是失礼地大开门扉,让卡在当中的颛孙乐天好生尴尬,不知该撵人还是放任他们踏进客栈。 敝店寒酸,迎不起如此贵客。好整以暇的咽下最後一口八珍糕,掏出帕子擦擦嘴角,内掌柜淡漠地瞥了他们一眼,怎麽还在?颛孙,还不送客? 听见自己名字被人用拔尖嗓音呼喊,颛孙乐天这才回过神,一脸歉意的朝门外之人笑了笑,抱歉呢,可能要请你们另寻客栈了。他是不懂两位掌柜为什麽异常讨厌夜半的外来客与旅人,但店总是他们的,要收何方众生也由他们决定,所以即使他心底有那麽些同情恐要露宿街头的两名陌生人,依旧无能为力。 我没见过有人不要银两的。一手撑著门不让他关上,另一名一直没有现身的人捏准时机,掏出锭黄澄澄的金子递上前。既然好声好气央求被拒,那不如祭出利诱,有钱能使鬼推磨,难道不能使人开眼吗? 我不缺钱。看心肠软到无以复加的颛孙乐天拿两人没辄,一脸难为,她叹息,招了招手将他唤回。 你迟早会被自己的好心肠害死。真是的……人心不古的年岁里,为什麽他还可以如此单纯的信赖每一个人?那头兽没教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吗? 颛孙乐天不好意思的笑著,已经有很多人这麽告诉过我了。 先是瞠大美眸,接著她朝天掀了个白眼。 她开始同情辟邪,真的很同情。不过更令她怀疑的是──他究竟是如何教育颛孙乐天的? ……没见过有把金主往门外送的。一直站在门边的人话里多了几分玩味,跨进门槛内,倚门而立。 不好意思,我就是。懒洋洋应了他一句,内掌柜开始赶起颛孙乐天,都这麽晚了,还不回房休息?都玩到将近子夜才回来,现下还有精神陪她耗在这等丈夫、等住客的閒嗑牙啊? 我想等师兄回来。亲腻地靠向她,颛孙乐天一脸讨好的替她捏著肩头按摩。好嘛?让我等师兄回来? 因为舒服而眯起了眼,内掌柜弯起薄唇对他绽出盛开的笑颜。 不、准。三两下就想唬过她?回去练个十年再来吧! 我知道内掌柜你最好了…… 我不吃这套,回房去休息。 在两人僵持不下、感觉自己也被人遗忘好一阵後,决心只被忽略这麽久的人发出轻咳。 掌柜在吗?我想与他谈谈借宿的事。 我不许,他绝不会应允。扬起头,内掌柜一脸倨傲的睨著他,你们好像没打听清楚,这间客栈是谁的。据说是在她名下哦,怎麽每个来都指名要找那男人呀? 喔。是我冒昧了。来人依旧笑意灿灿,才打算朝她迈步,却被大声喝止。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0 章 就停在那,我们的交情没有这麽好。我井水不犯你河水,你也别逾矩。她的眼中一片冰冷,话中更是毫不遮掩的反感,颛孙,你先回房去等,我有话要与他们谈。 犹豫了半晌,颛孙乐天这才点头妥协,在离去前又斟满杯凉茶,交到她手里。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诧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放柔了紧绷的面色,目送他上楼。 他很贴心也很细心,她可以明白辟邪对他执著多世的原因。 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了。见尾随在靛袍男人身後的人袖一挥便无声关上大门,她耸耸肩。 为什麽上头那些就是看不开呢?那男人要是想回去,他们以为她拦得住吗?当初她也是百般不愿意他留下好吗?可现在…… 不自觉抚上自己的便便大腹,她无奈。 我们今天不是为他而来。拉下斗篷,他依然笑容可掬,无视她越来越冷淡的目光,大大方方报上名号,在下震雷,神将之一,他是巽…… 没啥兴致听他详细介绍自己的人直接比了个手势截断他的话,我对你们的来历没兴趣。说重点。她以为神界只有凡天才懂得罗唆那一套,没想到随便来个神字辈的也是废话连篇。 咳,震雷呛咳,梗了会儿才顺过气,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了那只妖而来。 妖?寒玉?她柳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他不是我的人,你们问错对象了,还是说你们不敢向那人要? 像是早就明白她的刁,震雷也不愠,保持著一贯的笑容,不,现下只有你可以当家主事,当然礼貌上要问问你的意见。 好的,她轻哂,举起手比了个请的姿势,阁下可以打道回府了。 你是认真的吗? 她冷笑。敢情阁下听不懂人话? 没有转圜?震雷将斗篷扔在地上,露出一袭靛色细鳞盔甲。 你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还有什麽好说?她语带讥诮的冷哼。感觉腹中的小冤家又狠狠踢了自己一脚,她在心里再度低咒起那个害她难熬许久的死男人。 要是敢再甜言蜜语的哄她怀上第二个孩子,她一定要劈了他。 佚千年(四十一) 我不想动粗,真的。震雷略带为难的望著她,却在语音方落时飞快朝她甩出一柄流线型的短剑,只见一道银色光芒宛若游龙的飞窜在空,下一瞬即来到她眼前。 震雷! 就在震雷以为自己奇袭成功,扬起得意的笑容时,不意她动作更快,默念了句,扬起掌心就在自己身前营造出无形风盾,只听一声清脆,他的剑就这麽落在地上,她的丝裙前。 ……神界的人,还是只会玩阴的吗?揉了揉掌心,见颛孙乐天方才贴附在茶杯旁塞入她手中的黄符破损一角,她好生心疼,在面对两人时又是一脸憎恶。 她有了身孕,不是说好不伤她!原先静静站在震雷身後、见他出小人招术而惊呼出声的人不满地抱怨,脸上写满不认同。 他们的责任只有将那只伤神无数的罪妖绑回去而已,何必为难一个有孕之人? 你懂什麽!这叫出奇制胜!你只管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像我们首要之务便是带回那罪大恶极的妖一样,过程不是那麽重要。伸手推了他一把,看他向後退的几步踉跄,震雷弯起唇笑,还有,你太小看面前这人了,除去其他众生不看,她的武艺与术法之力绝对是人中佼佼者,要是走这麽一趟却不与她来上几招,岂不太对不起自己?话一说完,他又朝她甩出两柄薄刃,依旧被她用风盾挡下,但这次却足足向後退了一尺。 真是该死……摆明了就是要挑衅吗?看著地上两道摩擦的拖痕,她恼怒,粉拳一扬就打飞一张桌子,在见桌子朝震雷直扑而去後,更是动作俐落的结下手印,朝他击发一记莲华印。 震雷猛烈的一掌劈开木桌,才打算再赏她几柄利刃,却因突如其来的莲华印而怔愣,就在将被那道刺眼的白光给击中时,脸上仍带著不满的巽风却扬起随身铁扇,硬是将那记莲华印挥向一旁粉墙,当下发出轰然巨响,砸出个通风的窟窿。 见她一脸惋愕,震雷拍拍特意身旁别过头的人的肩,很好心的替她解惑。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才会记得布下结界、玩障眼法那套。这个方位看过去是有些缺憾没错,但是外头的人看绝对完好如初,在这间客栈里发生什麽事,他们不会知晓的。震雷亮了口白牙笑,巽风面色却明显不善。 不要做无聊的事情,如你所说,我们只需完成任务。目光扫向对面正大口呼气、明显极度难受的女人,巽风眼底闪过哀悯,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让他跟我们走。你冷汗涔涔,必是动了胎气,别再折腾自己身子来护全他,我想你也明白现在的你并非我二人对手。 或许吧,她笑,脸上尽是倔强,我很感激你的忠告,不过既然他们把人托付给我俩,就是对我们的全盘信任,我怎麽可以因你一句话而令他们失望?在腹中胎儿又踢了自己一腿後,她咬著牙,才正盘算著力量明显因怀孕而大减的自己该施以何术法来抵御下一波攻势时,却被一道由二楼跃下的黄色身影及自上方上房所传来的仓促奔跑声给震慑住。 你……一见到那袭黄衫,她先是惊讶,接著发出一阵自相识以来最凶悍的咆哮,回房去!不是叫你进去吗!他有没有搞清楚要面对的对手是谁、是谁啊!难道他不知道与上头那些自恃甚高的神字辈对立,要有多大的决心吗? 我受你太多恩惠,该是做些什麽报答你的时候。头戴道冠,身穿皂布直裰,脚踏素履,总挂著温暖笑容的颛孙乐天收起了以往的笑靥,难得郑重打扮,手里提的更非往常所拎著乱跑的桃木剑,而是总用布巾包裹收纳的墨黑色长剑。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不会用著它。 师父曾说过,有一天他会用上这口剑,当时的自己只是笑著问师尊什麽时候才是适当时机?他记得师父的答案很玄妙──当你觉得时候到了便是。 那时他只以为自家师父修练到走火入魔、脑袋昏沉,所以才随便敷衍自己,没想到还真有这麽一刻,不需言语,只是一种纯粹需要的感觉。 你有很多方式可以报答我,不需要豁出这条命!她低吼,才打算将他推回楼梯旁、劝他回房,却又因腹疼而跪坐在地。 天杀的……那男人怎麽偏偏这时候不在?为什麽她要化为女儿身?若是男子,她就可以替他们扛下这片天、多少挡下这两尊…… 立在她身前,颛孙乐天回首给了她一抹安心的笑。这与拚命无关,我只是自私地想守住我最重要的人。 你…… 唠唠叨叨完了没? 打从他自二楼跃下後就一直打量著他的震雷,二度挥开阻拦自己对凡人出手、与自己理念不同的巽风,脸上是阴恻恻的笑容。 聊完,就有空陪陪我了吧……他笑,依旧赶在巽风出手前朝他们掷出四柄利刃。在刀刃破空而去,颛孙乐天甩开剑鞘狠狠将墨剑刺入地板吟咒,大地龟裂、自地底伸出许多地柱格挡薄刃时,震雷脸上的笑意加深,突地一弹指,就见数道闪著耀光的银龙由屋外飞腾入内,化作无数闪电直劈他俩而去。 他不过是个孩子!看不下他手段凶狠的巽风以扇柄击向他腹部,在他一阵闷哼後将他踢倒在地,才要依样招来暖风、希望能做些弥补,却惊见被颛孙乐天遗弃在旁的剑鞘化作一头黑色猛兽,动作迅猛,仅是张口就将震雷所击出的雷闪给吞下。 像是挑衅般,足有成人一半高的它就这麽大摇大摆蹲踞在颛孙乐天身边,微扬起双翼,翘起尾,用一种鄙夷的目光冷冷扫视尚处惊讶中的巽风与被自己搭档重击而倒地出丑的震雷,浑身散发慑人寒意。 辟、辟邪?在觉察到那双深幽的眼瞥向自己後,巽风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这就是那头近千年前就擅离职守,宁愿在各界游走也不肯回神界的守护圣兽? 黑色的……狮子?颛孙乐天也瞠大双眼,脸上是满满的惊讶。 师父给他的……到底是什麽东西呀?怎麽好端端变成一头黑色,还长了对翅、翅膀的鬈毛狮子? 内掌柜先是一怔,在对上它漆黑如深渊般不可测的瞳铃眼後,了然於心。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1 章 他真的很疼爱乐天呢,从他就算离开也要将部份元灵留在颛孙乐天身边守护这一点看来,在人间打滚了千载的兽,并不是没有长进哪…… 想到兽,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出了门就跟丢了一样的夫婿。 死男人,在还没出事前快滚回来吧。 佚千年(四十二) 一掌捏碎自踏进山中密林後不知第几个突袭自己的山魈头颅,身穿玄色长袍的掌柜敛起眉,烦躁的甩去手上腥血,神情漠然地环视身旁,眼底散发幽绿光芒的各路山妖精怪。 走一趟孟老爹家他有了很大的收获,心情好自然不在话下,只可惜现在好心情全被这些半路杀出来,用小小术法就打算困住他的妖魅们大大破坏掉,这令他为了爱妻而强压下的坏脾气全都一股脑冲了出来。 困著我做什麽?想死,他绝对成全,但在那之前他会先弄清楚是什麽原因诱惑著他们,即使丧失性命也妄想放手一搏。 我们不想再被困於此。道行最高的魈魅舔舔唇,眼底是毫无遮掩的贪婪,我们想成妖、想升仙。 他依旧面无表情,与我何干?这群疯狂的魑魅魍魉想做什麽就去做,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他不像仁心泛滥成灾的颛孙乐天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他的心愿很小,只要不侵扰到他与爱妻的生活就好,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 不过……成妖?升仙?他们大都是枉死於山林溪河之人凝聚怨气所形成,再怎麽样也不可能突破过界与界的限制,成为另一类众生吧?是谁灌输他们这麽荒谬的事? 神将说,只要吃了你或者吞了那颗雪妖的眼泪,我们就有升仙或成妖的可能。自诩有些许道行的魃很好心的向他说明,将他包围於其中的精怪们闻言又开始鼓噪,纷纷亮出兵器,一副将他视作俎上肉的垂涎模样。 无知。他嗤之以鼻。神将吗?很好,他与上头那些的梁子结大了,本以为会稍微记取教训,看来是他错估他们的智慧。 不晓得是谁大喊了声又是先带头冲了出去,他只是眉一拧,微启唇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当下震的山精鬼怪们个个软了脚,脑袋轰隆隆作响,道行浅的更因此自耳朵泛出血丝,失去听觉。 这就是我们的实力差距。他睐了很识相,全都後退一大步的精怪们一眼,轻勾起薄唇,我不晓得天上那些是怎麽告诉你们,但你们顶多只能回到鬼界,再度轮回。 所有妖魅都因他的话而片刻呆愣,接著眼底迸射异样光芒。 鬼界,多麽令人心动的字眼,在人间徘徊多年,对什麽都不复存在的他们而言,就连一个归属地都是奢求,想成妖、想升仙不过是希望离开这,投入一方能真正接纳他们的所在。 我们……真的可以吗?在被各界遗忘这麽久,如无根萍絮漂荡这多年之後,他们真的能跳脱被无形囚困於此地的命运,再走一趟红尘吗? 恩。 作梦。 一道不速嗓音像是拿捏好般适时插入,接踵而来的是一道在微弱月光下格外夺目的火红色晃动刀影,然後是哀鸿遍野,无数古木与精怪被拦腰斩断的景象。 怵目惊心的赤色液体在土地上蔓延,蜿蜒成条条血河,拦腰断裂的身躯在空中飞舞,在表情森然的人面前下了一场鲜红色的雨。 雨幕凝重,在红雨另一端是手提大刀,扬起得意笑容的赤发男子。 玄色长袍上早已沾满血迹,化作更晦暗的色调,掌柜将风中令人作呕的腥浓臭味视作无物,只是淡淡望著四周浮起,入了夜更显晃亮的纷飞灵光。 他想当年自己离去是正确的,因为没有了神籍束缚的他才会真正自由,才能对早就相看两相厌,受百姓供奉却残虐的同僚痛下杀手。 他们,迟早会对上的。 虽然自相遇後便知会有这麽一天,但她没想过竟会由挺个肚子的内掌柜与颛孙乐天替自家主子出头,而她,这个最该替寒玉出生入死、无条件奉献出性命的人却只能懦弱的躲在房里,用一种自欺欺人的谎言告诉自己,留下,是为了陪伴并守护主子。 ──虽然对方并不领情。 让我出去!朱嫘,你别阻拦我!外头一定发生什麽事了,让我出去!听见外头震天价响的砸物声与瓦墙崩毁声,被先一步带回房内的寒玉心急如焚地想冲出门外探看,却不料朱嫘摊开了双手硬是挡在房门前,制止他的去路。 一定出事了,让我去看看!想拉开她又怕太用力伤著她,索性以臂膀推她,却不知她哪来的力量竟不动如山,他又气又恼,我不想和苍穹一样对你使蛮力,你让我过去!她没听见外头在喊什麽吗?外头那些人喊的是他的名字!或许过份吵杂,但他听得可清楚!既然是指名道姓要找他,为什麽不让他去?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曾间断,他再笨也晓得外头发生大事了,可为什麽向来温和的她非拦著他不可?怀孕的内掌柜在外头,跟他们交情极好的颛孙乐天也在外头哪! 朱嫘闻言只是咬著唇使劲摇头。 她不能让他去!或许在人间打滚太久,她也学会了自私,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著他被擒,又回到一个人的孤独。 那些可恶透顶的神只,迫害了她的主子千年还不够吗?是不是真要毁了他,他们才高兴? 对诸神的恨,来自千年前,寒玉舍弃了的悲伤与愤懑;如果现在的寒玉是温暖的光、单纯的孩子,那她就是承继了他所有负面情绪的怨念,阴暗的影、无尽的沧桑。 她於千年前诞生,出生时,胸口充斥的就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恸,一种想到就会心酸的凄恻;脑中闪过的,尽是寒玉与那人相处时的笑靥,还有那人最後的狠绝要求。 那人是残忍的,他知道寒玉无法拒绝他,所以用难以磨灭的方式停留在寒玉心上,可他却没想到委屈了自己的人心有多疼,成全了他的心愿却让自己备受煎熬,思念成狂又遍寻不著寄托,索性放逐了那样的伤痛,放逐了自己的心。 突地又一声轰隆巨响惊得两人同时一颤,接著是地板自当中裂开,一寸寸塌陷下沉,倒向地面,朱嫘想也没想便一手抓紧寒玉,甩出腰带缠绕在屋脊上,接著一个摆盪,动作轻盈地将目瞪口呆看著上一刻还站立的地方,在下一瞬化为一堆木料的人稳稳带至地面。 你没事吧?呆望著曾经是上房、在扬起一阵沙尘後成为废墟的地方须臾,寒玉一脸担忧的奔向正抚著肚子,只手撑扶在房柱旁的内掌柜,才打算探看她的情况,却被她倏地一把攫住手腕。 走!走的越远越好!她推他,在见到朱嫘欲冲上前去助颛孙乐天与辟邪一臂之力时,嗓音更加尖锐,带他走!嫘,你知道他们要的是什麽!趁著辟邪他们拦阻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不要走!为什麽出了什麽事你们都只会赶我走?我不怕,真的不怕,如果把我交给他们可以换取平静,我愿意!我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不要总将我保护的好好的,凡天说我要长大、要学习的,让我也替你们尽些心……唔!当好久没真正发怒咆哮的寒玉才要吼出所有不满,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寒气欲寻求发泄管道冲出时,却忽觉腰侧一阵刺痛,热辣辣的灼烫,似有另一道不属於自己的热流在体内乱窜,硬生生将原先源源不断往外漫溢的寒气压下。 小人!眼尖瞥见原先与辟邪打的难分难舍的震雷趁隙朝寒玉抛出一缕线,内掌柜大喝一声,想也不想即飞快走位,抬起手,任由金线困束自己的左臂,接著扬起右掌用只有自己懂的语言低吟,手刀起落间就截断了泛著晃亮的缚妖绳。 啧!震雷低咒了句,分心的结果是冷不防遭辟邪踢了一脚,当下被笔直踹飞,撞破门扇,狠狠摔落在先前未崩毁的二楼厢房内。 巽风见状,与颛孙乐天打平後也拔高跃上二楼查看震雷伤势,颛孙乐天则顺势退回内掌柜与明显忍受著痛楚的寒玉身旁。 好难缠,他咋舌,在接收到同样退回身旁,黑色鬈毛狮的不屑目光後,他後背再度升起凉意,辟邪、辟邪……你真的是师父?不要跟他说是真的!要是给总嫌他太多管閒事的师父知道他又不怕死的冲出去和两尊神打架……他会死的很难看。 通体漆黑的兽只是深深瞅了他一眼,喷哼了个鼻息,注意力旋即转回尚停留在二楼的两尊神身上,不再搭理他。 ……颛孙乐天望著它傲然挺立的身影,不禁觉得有点熟悉的鼻酸了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头黑不隆咚的兽就是自家师尊!但他更介意的是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一头黑的发亮的兽蹲踞在他身旁,总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孤傲身影背对他,让他永远也摸不透那颗老藏的很好的真心,究竟在思量些什麽…… 佚千年(四十三) 嫘!不要再犹豫了!趁现在走!抚去寒玉额际冷汗,内掌柜暴吼著将因疼痛难挨而蜷缩的寒玉推向朱嫘,随後咬破指尖蹲在地上以血施咒,就见原先不规则散落於地的殷红像是有生命般於地上狂舞延伸,幻化作无数条吐信赤蛇,交错纵横成一条血色径道,冲破巽风的结界往外绵延。 她或许来不及认识自家夫婿提过无数次,为爱傻的教人心痛又怨怼的寒玉,但面前这个天真无邪像个孩子,总与朱嫘一道贴心腻在她身旁看顾的寒玉就值得她去守护,对早已失去亲人的她来说,他们,被允许居住在客栈中的每个人便是她的家人,保护重要的人是天经地义。 朱嫘闻言犹疑了阵,咬著牙,一把扯过寒玉背上肩就朝血路所蜿蜒的偏门方向跑,发现他们意图的震雷及巽风先後在早已毁去大半的大厅落下,就在抹去嘴边血渍的震雷打算再次短兵相接前,巽风先一步制止了他,用轻柔却无奈的嗓音近乎恳求著同样蓄势待发的辟邪等人。 我并不想与你们起冲突,希望你们可以谅解。将他交给我们──这是千年前妖后与神界的协议。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2 章 笑话!是谁辜负了谁、谁又害惨了谁?内掌柜气呼呼地瞪著他,见他俩面色微变後,更是得理不饶人的举起纤纤玉指指著他,和你们相比,或许我见识不如你们,但关於寒玉的事我还是略有耳闻,是冥顽不灵的你们将他们逼上这条路,这是苍穹的选择,你们凭什麽把帐全赖在寒玉身上? 要她说,那个不够勇敢的风神也该一并罚!自私的一个人逃离痛苦与矛盾,自私的遗下那只痴情到愚蠢的妖扛下一切罪名──该死的苍穹凭什麽把所有应受的报应全推给寒玉? 我不要走……听到内掌柜狮吼、被不断在体内冲撞的热源搅和地疼痛皱紧眉的寒玉低语,在回头不舍望向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几人时微微一愣,……小贩大哥?那个正摆低姿态与内掌柜言谈的人不是稍早摆摊贩售苍穹画像的人吗?一直以为他是好人,结果其实也只是为了要抓自己吗? 他苦笑。好像总是这样呢,苍穹受伤是因为他,现在客栈毁了泰半还是因为他……他是不是灾星啊?不然为什麽总替身旁的人带来无数困扰与麻烦?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把他交出去,皆大欢喜?或许他不想再一个人孤独下去,但他更不想替人惹麻烦,他不想让真心待他好的人因他而陷入危险,已经失去过一次重要的人了,他不想再失去其他,真的不想…… 像是觉察出他的心绪,朱嫘不由得将他背的更紧,让他的身躯密实贴伏在自己背上。 他明明就是这麽善良温柔的人,珍惜红尘中的每一份情意、与人相处的每一段时光,为什麽众神非要将他的真情踩在脚下? 他要的从来都很简单,为什麽被人无比尊崇的神只却为了神界该死的颜面而不愿意给他? 她迷网过,不明白怎麽样的结果才是寒玉所想期盼:是永远失去了,千年的空白──抑或是痛彻心扉却不悔的初醒大梦? 她可以让他记得,他与那个人过去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 她也可以让他保有,充填空白过去的一个机会,与凡天等人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可是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是已经造成遗憾的过去,还是充满变数的未来? 最少,在此刻之前她是挣扎的,直到看见震雷咄咄逼人、卑劣狠毒的态度後,她看透了,无论寒玉多麽温和、只愿有一方小小的容身处可以安安稳稳的过生活,那群人依旧是不会放过他的,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对神界的一种折辱,他会让那些神只想起,曾有只没没无闻的妖伤了无数战功彪炳的神人,让神界多麽耻辱。 心念定了,她速度也加快,背著他健步如飞的在血道上奔驰,却在将到结界边缘时,一道黑色身影窜入,先是出手迅猛的给了朱嫘一记猛拳,迫使她脚步踉跄的放下寒玉,接著身形宛若游龙的一扫,转眼间便将饱受体内冷热两股气冲撞而痛苦难受的寒玉打横扛上肩。 寒玉!颛孙乐天才打算冲上去把人抢回来,就见一只黑溜溜的爪踩住他长袍衣摆,险些没将他扯到在地。 辟邪只是转头冷冷瞥了黑影一眼,浑身散发寒气。 气恼的朱嫘自跃起身後随即攻向黑影,一来一往间已过招数十回,不但没碰著黑影的一根寒毛,反而又重重挨了几掌几拳,跌坐在地,就在对方攻势凌厉的准备给她一个痛快时,再度因腹痛而发冷汗的内掌柜也使出结印的最後气力、探出手朝黑影击发一印,就见赤红色光芒以蛟龙之姿翻江倒海而去,所经之处划出一道深刻裂缝,但黑影似早有准备,只见他十指交错成网,掌心朝外,登时出现一面无形盾,虽然向後退了数呎,仍硬生生挡下煞气腾腾的赤龙,将它击碎成无数纷飞的绚烂光雨。 真该死……我的身体……因筋疲力竭而顿了顿身子,身怀六甲却大动胎气的人捧著腹大口吐纳,辟邪则刻意後退一步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喘息。 ──他们封了寒玉的妖力? 爪子依旧牢牢抓著做事不顾後果、总将他人放在第一位,现在还在挣扎想出手的笨蛋徒弟,辟邪瞳铃眼睁的老大,却是带著怒气瞪向行为明显有失神格的神将。 不就是只为了爱人伤透心,自我放逐神魂的妖,有必要做的如此决绝吗? 神界,果然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佚千年(四十四) 你们不怕伤了这只毫无自保能力的妖吗?黑影见状怪叫了声,感觉到背上时清醒、时疼痛挣动的人开始乱踢乱打後,想也不想,不顾众人惊叫与恫赫的眼神,拿捏准了力道便一掌劈昏被封了妖力的妖,并顺势稳住失去意识的人的平衡,抓起两只白皙的手交叠垂放於自己胸前。 你,有了身孕就旁边凉快呀,别让我到时被人一路追杀。 可恶,大著肚子就不要插手嘛,害他又想藉著机会与她切磋又怕因为一时冲动酿下大祸,一口气得罪九条龙──他对当龙饲秣没兴趣的! 那你就不要找碴……将随身的救命金丹塞进被颛孙乐天拖回身旁的朱嫘口中,她气若游丝地应著,你明明最想要的就不是寒玉,何必大费周章抓他? 耶?黑影闻言笑出声,你怎麽知道我抓他不是要他再哭出几滴泪给我啊?哪有人会嫌食物少啊?除非那人是蠢蛋。 她冷笑。要他哭?我怕你会先被他给拆了。她没亲见过那场杀戮,但由自家夫婿口中转述得知,伴随著不懂哭泣的妖落泪而来,是腥红战场,见神杀神、遇魔除魔,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没见过寒玉前,她曾以为他会是暴戾之气的化身,杀意迫人、蛮横无理的家伙;乍见时,她几度愕然於他过份单纯的性子,天真无知、毫无心机,憨憨傻傻的让人好生心疼,自然而然想宠著没有太多想妄的他,理所当然护著不知人间凶恶的他。 是非善恶、谁对谁错,没有一定道理的。最少,在寒玉身上她看见的与眼高於顶的神只们不同,她看见的是因为爱上不该爱的神人而饱受伤害、备受歧视压迫,却仍选择将所有委屈吞入腹的傻子──真要有错,他也是错在不该爱上风神,不该倾尽心力去爱。 这和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震雷呸了口血水,面色阴鸷,不是说各取所需? 黑影闻言先是抖擞了身躯,接著不可遏抑的大笑出口。 欸,你以为你在跟谁谈呀?我是魔类耶,你该不会痴心妄想与我讲信用、道真诚吧?神界的人真的都很蠢,也不想想自己在跟谁谈! 震雷!你── 不是说好我们负责封了雪妖妖力,你替我们除去其他障碍,我们带雪妖回去交差、眼泪任你处置吗? 辟邪因这话,原本黝黑的兽面又黑上几分;被打断话的巽风听见一席话,脸色更沉,一把揪起同侪的衣领低吼: 他是魔,你好歹是神将,居然跟只魔谋合!这是他的同僚吗?面前这人是与他相处了千年的人吗?为什麽自己竟是如此愚蠢,直到今日才发现他的卑陋!先不论他们是人还是神,就连巫觋她也有孕在身,要是伤了她,是两条命呀!拿什麽去赔给她丈夫? 喂,你好像没搞清楚,这也和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呢,黑影指著通体漆黑的兽与怀胎不知几月的人连珠炮抱怨,那时你也没说还要摆平这巫人,更没说辟邪会出现呀!开什麽玩笑,先不说多了个麻烦的卜筮者,他最讨厌和那些神兽圣兽打交道了,三不五时就露出白牙吓人──有牙了不起啊? 不过说归说,一瞄到辟邪白森森的牙,他仍不自主一身寒颤。 始终竖著耳朵听的颛孙乐天因他不陌生的音调微皱起眉,脑袋转呀转的回想著。 我说过,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震雷一把拨开近乎扼住自己脖子的手,面露鄙夷地瞥向有孕却不安分待产的人,那孩子根本不该出生!他是不被期待允许的存在!神子与人子混血而孕育的婴孩?想起来就觉得卑贱,令人作呕! 你──内掌柜瞪大美眸,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反驳他,只能忿忿咬著唇,抱著肚子浑身直发抖。 她知道这孩子将不属於各界众生,但那是她和螭吻的孩子啊!那是他们相爱的结晶,其他人凭什麽抹煞掉他的存在价值? 闭上你的嘴!忍无可忍的巽风啪一声赏了他一记清脆巴掌,眼里是失望至极後所爆发的愤怒,那是她的孩子,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品头论足!带雪妖回去一事由我来做就好,不需你费心! 明明就可以不用惹这麽多事,他为什麽一直挑衅!或许螭吻是龙子,不该也不能懂情爱的滋味,但这是他的选择,既然他可以为了她毫不恋栈地舍弃神籍,那就代表她对他的意义非凡,撇开神人这事不谈,其实他替螭吻感到高兴、甚至是带著祝福的,要是当年风神有他一半的勇气,或许今日红尘又会多一对双宿双飞的恩爱伴侣…… 巫人没说错,其实他们不该把所有责任都归咎在寒玉身上,风神有错,也或者,想尽办法要拆散他们的神只们也有错…… 你们真是麻烦!被人晾在一旁老半天的黑影不耐出声。 有完没完啊?妖还在他手上耶,协议都还没达成就开始窝里反? 我以为我们可以交个朋友的,听见熟悉的嗓音,厘清脑中浑沌,终於想起面前之人是谁的颛孙乐天闭了闭眼,在听见略带嘲讽的笑声後无奈叹息,我记得你说的话,收好过度泛滥的仁心,不然我会死的很凄惨── 佚千年(四十五)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3 章 欸,想起来了?你说我该先兑现承诺与你喝一杯吗? 被认出的贪魔耸耸肩,用一双看不出情绪起伏的深沉眸子,似假非真的凝睇他。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是个荒乱的世道,收好你过度泛滥的仁心、多替自己想想呀。 连向来骄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神将都可以委下身段与他这只魔有所勾结,还有什麽事情不会发生? 巽风闻言扳著面容瞪了震雷一眼,握紧扇柄,目光灼灼地盯著话中有话的人。 这是我们的事,与魔界无关。震雷或许有错,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在战局扩大前抢回那只妖,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他不曾忘过,他也不以为被重创的魔族愿意遗忘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目光越过贪魔望向他背上的妖,巽风眼底闪过一丝哀悯。 有没有私心,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他是想保全风神用尽生命去珍爱、单纯如白纸的妖,想替总用一抹无奈笑靥著承担一切罪名的他作些什麽。 ──发了狂去爱一个人,真的是种错误吗? 也或许,他们最大的错误是不该爱上对方,不该用情至深。 等等,从头到尾整件事都与魔界无关喔,贪魔略感头疼的看著已然张开扇面的人,蹙紧眉头比了个噤口的动作,嘘,要保密的,我没大方到会四处宣扬已找到眼泪以及正主儿,我才不要和别人分享哩!他才没蠢到作白工! 我们真的无法和平共处吗?听见他怪叫,颛孙乐天脸上是满满的失落,对你而言,真的没有东西比利益更重要吗?对你来说,真的没有想守护的东西吗? 贪魔呆了呆,微扬起唇露出带有讽刺的笑容,呵,我就说你好玩,你到现在还没搞懂,我连手足的死活都不在乎,又怎会挂怀於其它?我是魔,你们口中最是无心的那类,你怎能天真奢望我有情有义?脑袋怎麽冥顽不灵呀? 把妖留下,他是神界的!听不下他把话说的无情的巽风提起扇朝他扑去,不知何时自地上爬起的朱嫘也甩出白色发带,挥动如鞭,一把就缠住他的手臂,力道大的像要将他撕裂成片;颛孙乐天则是想动却无法随心所欲,他感觉得出来将自己扣得牢紧的锋利五爪正不自觉加重力道,就像在防备什麽一般,对贪魔有著浓烈的不安与焦躁。 欸!你们很麻烦耶!这种情况下你们是打不赢我的啦!贪魔掠高眉,仅仅只是侧身就闪过巽风的攻势,还顺便赏了他一掌;另一端的朱嫘却因怕伤著伏趴在他背上、正随他姿势高速转换而不时在空中晃盪的寒玉,迟迟不敢出手,只能用白玉带锁住他的行动。 师父!眼见两人因有所顾忌,压箱底的功夫无法施展开来而被贪魔耍著玩,颛孙乐天再无法忍受,动作飞快地只手自怀中取出把黄符施咒,就见符纸在咒语落下的瞬间化作无数光箭,笔直朝贪魔射去。 你别也来凑热闹!眉皱得更紧,顺利将巽风打飞後,甩不开朱嫘的贪魔气急败坏地扬掌设无形结界,可是却没达到反射或击碎等作用,光箭像是有生命似,改沿著被结界隔阻的他周身绕圈,彷佛在等他疲乏的瞬间给予致命一击。 或许我的真的很差劲,但只有这门,我费尽心思去修,你是甩不开的。颛孙乐天一脸凝重的望著他,虽然我术法很差、也不喜欢打斗,但我更不能让你带走寒玉。 他向来不喜征战,一来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二来则是他深信各类众生皆有善心,有理走遍天下──但这不代表他会坐视友人恩人的死生不顾,他绝不会自私地抛下放在心上的人们。 对他来说,人生仅有短短数十载年岁可以挥霍,他不想因为一时的错过而後悔,或许将来有轮回、有转世,但在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後,即便同一个灵魂再生,他也不觉得会是同一个人。他是不清楚孟婆汤存在与否,但要是可以,他不想忘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回忆,他不希望那些曾在自己生命中活跃的人百年後,只敢孤零零的远远看著他而怯於相认,孤单独饮一樽名为寂寞的苦酒。 ──就像朦胧月夜下,默默倚著院後坟头,默默饮著酒,默默将无数悲伤吞入腹中的师父。 真是麻烦。他不过是打算吃顿想了千年的夜消而已,何必为难他呀! 被面前一屋子人惹烦了的贪魔挑起眉,不顾自己狠心牵动下,几乎要被玉带扯断的手臂,硬是反手握住它锋利的边缘,使劲将在另一头努力拉著的朱嫘借力拖到面前来。 比了比肩上昏沉的寒玉,他略带嘲讽的笑著,你找了千年的人在这,有本事就来抢回去。别说他无心嘛,既然他答应了那只神一些协议,还是别作绝了──反正横竖都是神界的事。 说罢,他足尖轻点便背起寒玉窜出结界外,动作矫捷的飞跃於夜空底,三两下就在千百呎外。 朱嫘见状立时追了上去,就见两道黑影东跳西跃地在杳无人烟的大街上来回穿梭,最後消失在城镇那端。 ……师父!想跟上去却又被辟邪紧紧抓住的颛孙乐天急欲挣脱,觉察到辟邪阴冷的不善目光与扣得更牢的爪,颛孙乐天咽了口涎沫,强迫自己对上那双深黯的眼,徒儿不肖,这一次可能要违师命了。我不能眼睁睁看著寒玉和朱嫘陷入危难而见死不救。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心念,他一把提起墨色长剑,嘶一声割下自己袍摆,眼底是满满的怀念。 师父,这些年来,谢谢您的照顾了。他不晓得自家师尊为何对贪魔如此忌惮,但他知道贪魔并不好应付,当然不会勉强自家师父一起去拚命,可他却无法坐视不管,他无法不顾曾一道生活过的人们的死活,苟延残喘。 ……扫了蹲在巽风身旁探看伤势的震雷和倚柱而坐、气力尽失,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撑著的内掌柜一眼,辟邪赶在他冲出去之前将他回推至正因胎动而难过的人身边,扬起翅,如星子般急速冲出结界外,消失在华灯渐熄的夜色中。 神只就算再怎麽恶劣,最终还是捍卫人间的,这是他们的使命。 看出辟邪临行一瞥里的最後一丝信任,正替自己疗伤的巽风感到莫名悲哀。 百姓膜拜他们,对他们怀有无限期望与希冀,不是因为神只们的慈悲与宽宏吗?为什麽这些令人向往的优点却只是人间对他们的一种期待,一种太过完美的幻想? ──连神只彼此间都无法互信,还有什麽值得黎民苍生去渴盼? 我帮你倒杯水好吗?明白辟邪意思的颛孙乐天心底著急著,却明白知道就算自己真跟去也只会是累赘,索性压下满腹忧虑,专心照顾起脸白如纸的人。 好……谢谢你……不断安抚著腹中孩子,内掌柜硬朝他挤出勉强笑容,他们没问题的……螭吻说辟邪很强……你要对他们有、有信心……该杀千刀的男人啊,当她身边乱成一团时,为什麽还不回来?她很认真记得他的每一字一句呢,怎麽还不回她身边呢? 他知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思念著他了…… 佚千年(四十六) 璜……浑身布满晦暗血渍,伤痕累累的掌柜才解开结界踏入大门,连再见爱妻重逢的喜悦之情都还没酝酿完全,就先被面前那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震雷!你敢动她我就撕了你──他暴吼,眼底是掩不住的惊恐。 颛孙乐天才回过神,就看见原先在另一边照料巽风的震雷朝俨然无法动弹的女人甩出无数柄短匕後,杀气腾腾的提剑朝她劈去。 震雷!你别犯神规!我们不可以伤害凡人!别干涉她的命数── 震愕的巽风与螭吻几乎同时出手,但两人速度明显慢半拍,只得瞠目看著那把雕刻精美细纹,曲线流畅的靛色弯刀刺入殷红成一片的胸膛里。 心口很痛。暴睁著美眸,嘴角微微颤抖,内掌柜的泪一颗颗滚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一地晶莹。 她真的天真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会一直在一起的…… 巽风怔著,眼中只看得见那把狠狠没入某人躯体的刀与上头的斑斑血迹,连螭吻如何在瞬间夺去震雷双臂都没发现,眼前晕开一片腥红浓稠的血帐,放眼望去只剩下惊人的嫣红。 为什麽……要这样? 颛孙乐天眨眨眼,低头望著插入自己胸口的刀刃,没有惊讶愤懑,反而朝泪流满面的人款款微笑。 你没事,真好。 总追在师父与师兄後头跑,处处麻烦人家的他终於有能力保护住自己重要的人了,这算是种进步吧?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4 章 本来以为自己的希望只是小小一丁点,可是在碰见所谓的神啊魔啊之後,好像又变得非常遥远哦? 不过至少他喜欢的人都还好好活著呢,可以感受这片大地的生气与浩瀚穹苍的辽阔──他没有很贪婪吧? 可是,他可以再多要一点点吗?多一点笑容就会更完美,人间会更可爱,师兄也会更愿意接纳这吧? 好像,这又不只一点点了…… 半闭上眼,他希望能放空去想,身子同时顿失重心地往旁倾。 你给我撑著,撑到辟邪回来!接过他颓然倒下的身子,螭吻赶忙在手中凝聚仙气替他护住心脉,脸上是罕见的慌乱,你听见没有,撑到那家伙回来!辟邪是为了替他的妻寻药才将最重要的人托给他啊!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辜负辟邪?等那家伙回来,要是又看见无法跳脱的命运所导致的结果,一定会很难过的…… 每一世,他看著辟邪守在最爱的人身边,小心翼翼呵护著那份想爱却不敢爱的心情;每一世,他也几乎看著辟邪抱著最爱的人的尸首回来,眼中是无限自责懊悔与伤心。 ──明明爱的浓郁真挚、爱的令人无法喘息,为什麽无法得其所爱? 掌柜大哥……你总是好凶……颛孙乐天露出无奈的神情,嘴角却微微上弯,不过你和师父一样吧,都是面恶心善…… 你闭嘴。别浪费自己力气。将他揽抱於胸前的螭吻态度凶恶的低吼一句,手却不只发颤。 其实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消磨心底的愧疚与罪恶感,颛孙乐天被神只所锻造的神兵所伤,仅仅是凡人之躯的人怎麽可能承受的住此等伤害?不管他有多不愿或多不甘,也不得不面对事实,他救不回颛孙乐天,就连现在的动作也只是拖延颛孙乐天的死期,增加他的痛苦。 跪在他俩身旁,璜只能抓著颛孙乐天的手不止低泣,眼底是浓浓的哀伤与歉疚,不用救我的,你根本不必为了我付出这麽多,不值得、不值得……她很清楚震雷的刀向著谁,也晓得自己欠了神界一头龙子、一个交代,但她不愿欠颛孙乐天一条命呀!颛孙乐天的命不该赔在她身上,这样对辟邪来说太过残忍。 无论付出多少,永远得不到回应;无论自人间寻回多少趟,永远在眼前灰飞烟灭。 内掌柜……可不可以不要哭呢?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成功抬起手拭去她脸上泪珠,颛孙乐天面有难色地扁嘴,你一哭,等等掌柜又要责备我了…… 他不会、不会,璜一个劲摇头,笑著,却泪如雨下,你这孩子,不希望我哭,又为什麽要让我难过……心底对辟邪与颛孙乐天的抱歉在见到螭吻摇首後榛至顶点,她哽咽的说不出话,只能用一双盈满悲伤的眼望著颛孙乐天。 抱歉哪,是我太笨了……他略带歉意地赧笑,看在两人眼中却是最深沉的痛。像是没发觉他们的悚栗,颛孙乐天自顾自的说著: 真是糟糕……我又把衣袍弄脏了,师兄一定会骂我……可是我有点想睡了,掌柜大哥可以帮我转告师兄吗?等我睡醒,一定、一定把长袍弄乾净……他好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希望梦中可以看见最想念的师父师兄,他想告诉他们,他有多怀念从前与他们一起在山里生活、追赶跑跳的日子;怀念扳著张脸的师父带回新衣小东西、面无表情的师兄总守在怕黑的他身边哄著他睡的那时,也想再跟朱嫘一道上街、再与寒玉斗嘴,再继续在客栈里帮忙…… 半恍惚间,他依稀看见一座巨大陵墓耸立眼前,那个总孤独一人的师尊就这麽背对著他坐在墓前。 那个背影是师父吧?不知怎麽,他就是有这种想法,一种比直觉还要精准的确切感。 师父,不要难过也不要再等待了,您要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您手中啊,只要稍微低下头,就可以看见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真的,请您稍微,看一下…… 佚千年(四十七) 嗯?他怎麽会知道师父要的是什麽呀?还有,刚刚看见的那头鬈毛狮该是师父吧,不是去追朱嫘了,怎麽又会在他身旁? 感觉自己意识越来越紊乱,思考越来越跳脱正常思维模式,他不由皱起眉,硬撑起不断下滑的眼皮。 咦?掌柜的你说什麽?嘴巴一开一閤地在讲些什麽呢?为什麽不发出点声音? 眼见颛孙乐天眼神涣散,一脸呆茫,螭吻忙摇起他的身躯低吼。 你给我醒醒,辟邪一直在等你,你不可以抛弃他!就连苍穹也把你放在心坎中,你不可以挑这时候遗弃他!那两个人已经没有什麽可以失去了,为什麽到最後还要来这麽一个打击? 颛孙乐天眉纠的死紧,显然魂还在太虚之外,看他准备怯懦的抛下一切閤上眼,螭吻惊诧地才准备拉开嗓门唤醒他的三魂七魄,就见他半闭的眼角溢出泪。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与人相处只是段情,父子情、兄弟情、君臣情、师生情,即便结发夫妻也只是段比较长的情……请替我转告师父师兄,我们只是情尽了……请不要替我悲伤也不要替我难过……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现在的我,我真的……很感激…… 他良善,可他明白世人终有善恶,只是他不愿相信。 他乐天,可他清楚人间有死生荣辱,只是他不愿计较。 是他如父的师尊、至亲的师兄造就了现在的他,温和、总能设身处地得替他人著想。 如果不是他们,他会是个弃儿。 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有家人。 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有归属。 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明白如何去爱人。 如果不是他们── 也许根本不会有颛孙乐天。 我才不要告诉他们这些话!你自己去──螭吻才打算要拒绝,颛孙乐天却已绽放出最後一抹笑颜,偏过头,在他怀中永远的闭上了眼。 微颤的伸出手抚摸他面颊,试探鼻息,发现他真残忍的撒手人寰後,璜悲从中来,无法遏抑地将头抵在丈夫的宽背上大哭出声;螭吻只是静静抱著那具逐渐失温的身躯,默默承受妻子所流下,掺杂无数恼悔,沁湿了夏服的冷泪,含怨带愤地狠狠瞪著震雷。 如果不是颛孙乐天冲上去代受,这一刀该是插在璜的心口吧? 他们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为什麽神界还要咄咄逼人? 他们已经委屈求全到近乎忍辱偷生,为什麽神界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 是不是心灰意冷不够,非得让他们心死,从此陌路才高兴! 见他眼中的悲愤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恨意与累积多年的怨气後,巽风发现自己绝望了。 或许,一直以来他所自以为是的坚持与顺从是错的。 不带任何情绪的侧首望向瞬间被扯去双臂,正倒卧在血泊中挣扎喘息的震雷,巽风用一种极其平淡的陌生眼神掠视过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他自己冲出来的!我要毁掉的是那巫人、那巫人!震雷发了疯的大吼,撇过头闪避巽风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心底期待的却是他的责备及回应,你知道我怨她恨她怪她,是她毁了神界骄傲的九龙子! 巽风,不要用那种全然不在乎的态度面对我!像从前一样好好痛骂我一顿!认识了这麽久,不要残忍的割舍这段情谊! 虽然别过头,震雷却无法忽视自己真正的心声,他很懊悔,从来都只有巽风愿意指责与离火同样桀敖不驯、难以捉摸的他,也只有巽风愿意亲近他、和他聊天搭档,现在怎麽可以抛下他? 他刚刚是真的气昏头了,因为他无法相信巽风会因为个巫人而枉顾多年的同侪之情,发了狠朝自己的出拳,这麽温和敦厚的家伙啊!为什麽偏偏同情那些自甘堕落而遭放逐的神人呢?为什麽要对该是诱拐龙子的罪人如此礼貌呢?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5 章 璜!放开我!我要他赔颛孙一条命!拔出颛孙乐天胸口的短匕,施法整理好他最後的仪容,还他乾净无伤痕的躯体、安放在自己脱下铺平的外袍上後,螭吻杀气腾腾的怒瞪他,眼中跳跃两簇火光,大有将他大卸八块的气势。 赶在他朝显然无招架之力的人甩出匕首、冲出去杀神泄愤之前,哭成泪人儿的璜忙自他身後拥住他颈项,泪眼婆娑的摇著头。 够了!今夜我不想再看见有任何人伤亡了!我受够了……颛孙乐天的死虽然令她又气又悲,但她没有权利去责怪震雷,因为错的是她,是她不该与螭吻相恋,是她不该困住应在空中翱翔的游龙,是她的错…… 璜……感觉抱住自己的手正不停颤抖,螭吻沉痛的闭上眼,回拥住因自责而低泣不已的人,然後弯下身打横抱起渐渐冰冷的颛孙乐天起身往内室走。滚,这一次是璜替你们说情,下一次,绝不是只要了你双臂而已。他的耐心就这麽些,再来,他会让他们尸骨无存。 拾起地上的墨色长剑,璜低著头,手紧紧揪住丈夫衣摆,尾随於其後地回到躲过众人摧残的内室,缓缓关上门,将景象截然不同的内外厅分隔成两个世界。 始终倒卧在地的震雷感觉到自己的心正狂跳著,在等待消了怒火的巽风来扶自己一把,用一贯的温和来包容自己。 可等了片刻,他却只听见重物掷地时所发出的刺耳声响,然後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惊愕的抬起头,震雷这才发现巽风将随身铁扇扔在地上,人已步出大门外。 巽风──他万分错愕的开口,听见的却是碎在风中的噩耗以及自己差点停止的心音。 我想这是我的极限了,巽风依旧背对著他,顺手解开了自己所设下的结界,用淡漠的口吻敲碎他最後一分期待,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就此分别吧。 高高在上的神真的不会犯错吗?拥有七情六欲真的是种错误吗?如果说拥有同情怜悯之心是一种罪孽,那现在正不断替死去的颛孙乐天落泪的他也该是触犯了神规吧? 明知道无论如何擦拭满面湿意,眼泪也不会乾涸,巽风还是频频以袖抹面,或许他现在因为那条人命而难受痛苦,但心境却出奇平静,没有了所谓的职责束缚、能诚实面对自己真正心情的感觉很好,不必在乎规戒,可以喜可以怒可以哀可以乐。 也或许,他早就疲惫了。 佚千年(四十八) 千年躲藏,千年等待,她还有下一个千年可以去寻觅吗? 不管有没有,她都已经疲惫了,她不愿再在红尘中辗转千年,孤独千年。 紧追在贪魔後疾行好一阵,朱嫘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城镇老远,再度来到似曾相识的竹林。 对於不断在风中呼啸的沙沙树叶声,她只觉得熟悉。 上次被他俩破坏了我的好事,这次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来救你? 背上虽扛著仍昏迷不醒的寒玉,却不减贪魔的俐落动作,转眼间,他已攀上林颠,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著珠雷,笑得邪肆。 朱嫘愣了愣才想起这是初遇颛孙乐天与苍穹的地方,那一夜,同样弯月如钩,同样风声飒飒,但她却不是孤单一人。 可是这次…… 像是下了什麽决心,她闭上眼,蹲下身子,掌心朝下的平贴於地面,正当贪魔因她莫名奇妙的动作而偏头好奇探看时,由她掌心所覆盖的地面却开始冰冻,速度之迅捷,顷刻已将方圆十里内的密林完全冰封,让原先生意盎然的茂林陷入霜白的死寂,落入银色世界。 臭丫头!你又想做什麽?她是他的夜消啊!难不成想一口气释放出所有自雪妖那所继承的能力,自我毁灭?开什麽玩笑!他不要浪费了千年却只换回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泪珠,他要的就是那股妖力啊! 赫然发现再这样玩下去很可能会徒劳无功後,贪魔忙自树颠跃下,再顾不得身上那只不知晕到哪一方去的妖,急匆匆将他放倒在地,反身去抓已在地上结出无数冰柱的朱嫘。 臭丫头,给我过来!他气急败坏,才欲探手抓她,眼前竟弥漫起蒙蒙白雾,他恼的拂袖一挥,烟雾散去,原先在眼前的人却早已易位,跪在寒玉身旁。 你你你──不准还给他!要是你坚持,我就叫你永远没有可以偿还的对象! 发现她意图的贪魔怪叫,赶在朱嫘倾身张口前自空中一抓,拉出一柄弓,朝弓弦弹了一下後,对准仰天倒在地上的寒玉射出以自身魔力所铸成的箭矢。 箭翎声飕飕破空而来,想也没想,朱嫘下意识俯身以自己身躯护住寒玉,正当她久待不至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抬头观看时,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已挡在她面前,遮蔽住所有视线。 尾随他俩来的辟邪衔住了箭矢,以一种强悍的姿态伫立在她面前,就这麽横隔在她与贪魔之间。 哪有这种事!贪魔惊愕的瞪大眼,才要再搭上弦赏它一箭,它却已用风驰电掣之姿扑向他,亮出一口森寒白牙。 显然被头突来猛兽吓了一跳的贪魔在补了一箭後,骇然拔地跃上冰冻的林梢,伸手自腰际一扯,抽出一条黑的发亮的长鞭。 你是来找我算哪笔帐?拍了拍胸脯、唤回差点被兽牙吓飞的元灵,收拾好情绪的贪魔坐在树梢,好整以暇地只手撑颚地俯望著他。 你设计拆散我们那笔。随著语调渐缓,黑色兽身逐渐变形,身躯抽高,五爪修长,漆黑的鬃在摇晃了两下後幻化为略长的墨黑发丝,原先狰狞的兽面也渐渐起了变化,逐渐变为一张紧抿薄唇,眼底深沉如夜,面色冷淡的英挺男人脸庞。 从头到尾将一头兽幻变成人的过程看个仔细的朱嫘好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呆愣著。 你拖的够久了,欠寒玉的也该是时候还给他。 他的音调冷冷淡淡,听在她耳中却如擂鼓在心上,轰隆隆响著。 是呀,她拖的够久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太多眷恋,要是说真有什麽遗憾,那便是不能再用这双手牢牢握住颛孙乐天。 低头反覆看著自己白皙的双手与仰躺在地,那张和自己一个轮廓出来的玉颜,她幽幽笑了。 她会很感激的,感激寒玉给了她生命,感激妖后给了她一个体验人间的机会,感激颛孙乐天给了她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 这些她会永远记得,狠狠地,刻在记忆扉页上。 欸,我可没拆散你们哦!是那人想不开才立誓的,与我无关──呜啊!闪过辟邪猛然袭来的硬拳,发现事情走向与自己估算有所差异的贪魔惊愣大喊:那是一片山林啊!怎麽说扫飞就扫飞! 就见以拳风将附近冰林夷为平地的元凶,脸不红气不喘的眯起眼,你可以现在开始怀念它。 亲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又一拳将冰冻地表打出一个不见底大洞,贪魔瞪凸了眼珠子,骗子!说什麽只是部分元灵而已!根本就是本尊重现吧? 你能耍嘴皮子的时间就剩下现在而已。猛一把握住他急速挥来的长鞭,辟邪连多馀的动作也没有,不耐地加重力道,硬生生在他面前扯断他吃饭的家伙。 千年怨气的宣泄怎麽可能因一条破烂鞭子而被阻挡?他跟眼前这只老爱玩弄人心脆弱的魔有好大一笔烂帐得计较清楚! 当辟邪越打越顺手、速度越来越快,准备赏已头大的打算使出魔力来对付自己的贪魔满头乱转的星斗时,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狠狠紧紧的纠著,彷佛瞬间抽空腔内空气,让他难受的皱起眉。 为什麽会这麽难过?就像一颗心被人挖出胸膛,紧捏在手中一般,席卷而来的是无止尽的空虚感和慌乱惊惧。 有空隙!趁他一时分神,自开打以来便屈居下风的贪魔再度拉出弓,动作飞快的搭上箭矢朝他拉满弓弦,笔直射出一箭,以与原订目标些许的误差命中他右臂,登时一阵黑烟弥漫,以魔力所铸造出的箭矢就这样没入他体内。 感觉到由箭矢刺穿的地方传来火烧与冰寒交错的痛楚,辟邪皱紧浓眉,费了好一些功夫才牢牢握住因麻木而无力的五指,跃至高处,又重重朝他挥击出拳头。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6 章 准度差了些。重新扭转局势的贪魔咧开嘴笑,轻轻松松闪过他瘫软的右拳,你不能光顾著找我算帐,你也欠那只妖些什麽──别忘了是谁毁掉那只妖。 在冻林包围下,将寒玉拖至膝上枕躺的朱嫘才自口中吐出一丸晶亮剔透的圆珠,就因这句话而骇然瞠大美眸,但见辟邪脸上闪过一抹歉意後,更是惊讶,须臾间,竟怔忡的不知该将各方众生所追寻之物吞回去或是物归原主。 丫头,那是我的!别擅作决定!呱啦啦怪叫了声,几乎是与辟邪同一时间朝朱嫘扑去的贪魔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先撞上一堵黑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赏了结实的一腿,当场飞的老远,满头昏眩顿坐在地,眼前直冒星星。 看门狗,你败的真难看。 我好像番外发太早了...Orz 佚千年(四十九) 看门狗,你败的真难看。 因天生相克的魔力入侵体内而面色青寒的辟邪,为那不速的声响呆愣,只记得用一双与夜色同样阒黑的眼怔望著拥有迷离嗓音的人。 浑身包覆在融入夜幕般漆黑斗篷中的人,伸出苍白的手,拂了拂踢出贪魔那条腿上所沾惹的尘埃,用一种鄙夷的态度冷哼,区区一只魔,真脏了我的腿。 被踢飞的贪魔咬著牙,只听见风中破碎的话语,却听不清细节,索性拍了拍自己脑袋,试图让它回复运转;朱嫘则呆著,被不知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出现的人所散发的凛冽气息震慑,只觉浑身鸡皮寒毛直竖,手不由自主颤抖著。 ……怎麽会亲自上来?趁隙调息的辟邪深呼了口气,语调依旧淡漠,眼中却多了几分温度。 冷冷扫了远处明显忌惮自己而不敢妄动的贪魔一眼,甩甩手,一身黑的人莫可奈何的应道:我怕你的戾气吓坏我们家鬼差。他不想再听到那些烦死人的抱怨了,但也不想让辟邪又为了拘魂一事找他们麻烦,乾脆自己走这麽一趟。 他说的够清楚了,他想还有些脑子的兽能明白话中涵义。 你说什麽!闻言目眦尽裂,辟邪不断散发出欲将他砍成几十段的煞气,恶狠狠以左手揪著他斗篷,为什麽!就是因为有螭吻与以护卫人间为己任的神将在,他才会放心出来追贪魔,为什麽还是这种结果! 又一次,他连他最後一面也没见到,为什麽还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为了巫人。他救了巫人一命。拉开他的手,身披墨色斗篷,与黑夜相融的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别让我为难。只要再一世,你就可以不用如此煎熬了。 将额抵上他肩头,辟邪喑哑了嗓。 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每一次都眼睁睁看著她死於非命却无力回天,你懂那种痛吗?我曾以为我可以坚持,但我受不了,真的到了极限…… 一次又一次,总看著最爱的人在眼前凋零,一次又一次,总看著最爱的人投身轮回;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一次又一次的对面不相识,一次又一次只能远远偷看却无法介入所爱的生命……他真的累了,他承认他没有这麽大的勇气去承担一切,他无法面对下一次的生离死别。 近在眼前,无法拥抱;近在眼前,无法诉衷情;近在眼前,无法相认……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如何咬牙忍过这些年的孤寂?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体会。只手揽住他的肩,隐匿在黑夜之中的人轻声叹息,除了无奈外,更增添一丝只能憧憬的幽然。 都玩小人招数!终於清醒了神智,贪魔揉揉发痛的四肢,有种骨头被人打散又重新排列一遍的感觉。 痛死他了!哪来这麽一个不速之客呀?冲出一个辟邪就够麻烦,现在又是哪方众生? 这一次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相信我。我知道你想回到他身边,去吧,这里有我。打发走归心似箭的辟邪离开,一身黑的人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依旧头昏的贪魔,在他才打算做出反抗动作前一把扼住他的颈项,足足将他两脚提离高地面几寸。 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弃这餐吧。 耳畔传来的低语虽然轻轻缓缓,听在贪魔耳中却是冷汗直流,只感到一阵刺骨寒风由脚底板直窜上脑门,阴气凉飕飕的让他浑身发抖。 生物本能的恐惧感在瞬间让他体会到两人间的差距,天壤之别。 我喜欢你的反应,还知道要害怕,话中多了几分玩味,身披黑袍的人举起手,轻而易举地将他如丢弃的物品般扔至一旁,不过下次就没这麽好的事了。 无法抵抗,只能被蛮横力道狠狠甩出,再一次毫无选择馀地的撞上冻林。 感觉自己受到重创,身体被无数碎冰刺穿,不止流血的贪魔硬是咬牙撑起身,不甚甘愿的拖著满身伤痕狼狈离去,转眼间,与炎热溽夏完全相反的银白世界又趋於平静,只剩下冰尖开始融化的滴水声及朱嫘以为自己真的拥有的急促心跳声。 别指望我会像凡天一样,对你多几分怜惜之情,该谁的东西,就该物归原主。陌生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以强硬态度一手捏住她微启的朱唇,另一手则发了狠地一掌打上她背脊,逼她吐出那颗几番考量下又吞回腹中的剔透玉珠。 见他与辟邪熟稔而降低不少戒心的朱嫘因他突来那一掌,浑身冻得发抖,只能蜷缩著身目睹他撬开寒玉紧闭的嘴,硬是将那一丸晶莹送入寒玉口中。 她不明白胸口澎湃的复杂情感所谓何来?是因为将要完成心愿而喜悦,还是因为悠悠千年的岁月已然到了极限而衍生出不舍的惆怅? 千年的执著,千年的等待,千年的企盼就要实现,从妖后那得到的躯体在失去蕴含无限妖力的雪妖眼泪後也将回归尘土,她,就要这样消失在天地间,到头来人间的死生荣辱还是与她无关哪…… 这个用妖法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的……我会好好照顾寒玉,放心把他交给我。一把打横抱起周身笼罩在银光中的寒玉,身披黑袍的人单膝支地跪在意识渐远的朱嫘面前,探出苍白的手抚上她面颊。 这些年,辛苦你了。 闻言怔愣好半晌,朱嫘缓缓牵动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或许将要化作一阵轻烟,但她了无遗憾,与凡人相比,存在千年的她已经拥有太多,在确定重要的主子会获得妥善照料後,她唯一的心愿就只有来不及向总带著灿烂笑意的人作最後的道别。 颛孙乐天……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再见他一面。 沉默了良久,在看见晚风携去化为粉尘的朱嫘後,黑色连帽下逸出无奈叹息。 情,害人不浅哪…… 佚千年(五十) 他似乎睡了很久,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从前,上古神陵成为神陵之前的事以及那一天。 为了昭示威名,神人杀了误闯人间的魔尊之子,挑起战争。 因为妖后与鬼王的刻意疏离,妖鬼二界并没有卷入神魔大战中,只是远远旁观著相争斗的两虎,冷眼看著他们削弱彼此势力。 他记的很清楚,因长期战斗而狼狈不堪的辟邪为了找遗世独立的他,於那一日闯进妖界深处,在四季如春的世界里带来不属於此地该有的寒意,带来令他心碎的消息。 跨越了界与界限制所深爱著的人,在无情战场上受了重伤,濒临死亡边缘。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7 章 他听不清耳畔风中的絮语,只记得一颗心冻结,狠狠坠入冰河之中。 他已经忘了自己挥开多少友人与同类才冲出一条通往战场的道路,满脑子想的只有和煦如春风的笑靥,那泓温柔的深潭。 我爱你。就算天地不容,我绝不放弃爱你。 承诺犹言在耳,说这话的人呢? 胸口怦通怦通跳著,急促的心音令他难得焦躁,施了术法转眼间已来到沦为炼狱的山腰。 一片腥红。眼前尸横遍野,残肢四地,莫不是经过一场殊死斗所留下的痕迹? 他疯狂喊著,在风中,在自己因悲愤而挟带来的大雪中,发了狂嘶吼,一声声撕心裂肺。 雪白的鞋底沾满黯色的血渍,他视若无睹,只顾著没命狂奔,间或在尸体堆中寻觅早已熨烫上心的那人身影。 风声呼啸,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分分麻木,随著时间流逝,踏过无数具神魔的尸首却依旧遍寻不著,他在渐渐被雪色笼罩的山崖上,茫然著。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连最後一面都没有看到,怎麽会甘心就此罢休? 蓦地,山巅传来一阵咆哮,原以为战争已经终结的他惊愕地朝发声处跑去,映入眼帘的是数量远胜过神界残兵的魔类…… 还有悬惦在心的那人。 即使远远背对著,他也不会错认。那人所爱的青色盔甲染成赤红一片,向来梳理整齐的如墨黑发飞散在风中,就这样背对著他,以极不流畅的动作边挥舞著锋利长剑斩魔,边招来化作无形盾的刺骨寒风防护友方,试图护卫仍一道顽强抵抗的同僚。 快!趁现在走!身披青色战甲的人一剑刺穿小魔咽喉後,以不容否决的强硬态度朝身後同样负伤的同侪们低吼,你们先走!我还能挡一阵子,别做无谓牺牲! 原先因为所见事实与辟邪的话不符而略感困惑的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因那人的话而吓得肝胆俱裂,再顾不得厌恶争战的妖后所叮咛过,不要蹚浑水、让神魔二界两败俱伤等话语,蹲下身凝聚妖力,以掌伏贴於地面,自周身旁地表开始冻结整个战场。 ……为什麽要来?早就发现他行踪,在一一替受伤同僚挡下无数攻击,成功将残馀几名神将以轻风送下山後,始终不曾回过头的人这才大步後跃到他身旁。 眼连眨也不眨,他静静望著刻意避开自己视线的人,用足以融化霜雪的热度凝视著。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释放出更强大的妖力将战场上的低等魔族自脚底板开始冻结,直到通通成为冰柱他才停下来稍作喘息,淡淡,淡淡地扬起一抹带有歉意的笑。 你不是麻烦。没有回头就抬起手,那人准确无误的以掌心覆盖住他双眼,不让他见到太多的血腥与肢解。 耳朵很灵的他听著飒飒风声与无数冰块迸碎的声响,即使看不见能猜到几分,却也没动,乖顺的任人捂著眼。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确定收拾乾净面前这批魔类後,赶在下一波魔族追到前,那人趁隙紧紧拥住他,像是强忍著什麽痛苦一般,身躯不止颤抖。 不要不信任我。反手拥搂住甲上开满无数嫣红的人,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所偏爱的素色长衫是否沾上腥血,淡然道:我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娇弱,对你的感情也没有这麽不堪一击。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还是五百年、一千年?这麽长的岁月里,彼此立场不同所导致的尖锐棱角早已磨平,只剩下无限宽容与恋慕。尤其他们都是想法单纯直接的人,从不曾对对方有所隐瞒,何来的畏惧? 那人,想太多了。 我不要你怕我……原先把头埋在他颈间汲取熟悉气息的人忽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用一双深邃黑瞳望著他。 在深不可测却慑人心魄的眼眸中,他清楚看见自己雪白的身影倒映其中,还有更多的忧虑与爱意。 这人是怎麽样想他的呢?这麽多年来,这人是用什麽样如履薄冰的心情,战战兢兢爱著他? ──因为爱得太过刻骨铭心,所以无时无刻不巍巍颤颤捧著易碎的感情。 拉下那人带著几分憔悴的英挺脸庞,轻轻在被风雪吹拂而冰凉的面颊上落下一吻,他款款笑著,嘴角绽放春意。 我爱你。为了你,我同样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这样,他们站在平等地位上了吗?为爱痴狂、为爱疯癫是坠入爱河中的每个人的权利,谁都没占上风,谁也别想在爱情浑水中滚了一圈後还奢望能乾乾净净,保持赤子的童稚。 寒玉……身披战铠的人用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低吟出镌刻上心的名字,下一瞬却将他推的老远,用无形风墙阻挡下惊愕的他。 那人在想什麽?想什麽!眼见前来助阵,划破空间而至的魔类如雨後春笋般出现,寒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凉了。 不说不代表不明白,那人总是这样,将他人放在第一位,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一肩扛下所有责任。 对神界的责任,对人间的责任,对他的责任。 风神苍穹,傻到极点的人。而他,深深爱著这个傻瓜。 佚千年(五十一) 我受了伤,到现在没有落败已是奇迹。泛著亮光的黑丝随风飘动,手持长剑的男人对他回眸一笑,幽潭化作春水一池。能看见你,我的心愿已了,你是带给我奇迹的人,请继续,替我祝祈。 被隔离在战场外的人闻言惊骇地嘶吼出声,用尽气力却无法冲破由强大意念与神力所构成的障蔽,只能声嘶力竭的喊叫。 位处群魔之中的人虽负伤,身姿依旧如行云流水,矫若游龙,剑起剑落间喷出血泉数道,转眼间,道行远不如神的魔类又被歼灭大半,攻击的动作也因面前神人的勇猛而杂乱了起来。 只有一直站在外头忧心巴望的寒玉发现了。目光紧锁著的人的伤处正汨汨流著血,一滴两滴汇流成河。 他会倒下,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还在想要怎麽样才能突破惹人生厌的结界、冲进去与那人并肩作战,下一刻,眼前景象却被一片腥红给取代。 自地底破冰窜出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早已气喘吁吁,只剩下意志支撑的男人身後,用以魔力所铸造出的刀狠狠刺入他身躯,登时只见胄甲迸裂,鲜血四溅,原先气势凛然的人踉跄了下步伐,仍不支倒在血泊中。 蹲下身拍了拍倒在雪地中,大口吐出鲜血的人侧脸,始终呈现一团黑雾状的魔人低低嗤笑。 风神苍穹吗?不过尔尔。三两下就被摆平了。喂!那边那只妖,别以为你可以平安无事的离去哦,我所缺的千年道行可要拿你来补呢。 寒玉呆著,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眼里只看得见鲜豔到令人惊心动魄的朱色染红了雪地,在自己面前铺展开一幅无法忘怀的悲伤景色。一种被人遗弃的孤独。 为什麽,众生不能和平相处? 为什麽,彼此心属却无法厮守? 为什麽,只是为了沉重如枷锁的责任,始终被大多数神只看轻的人却得付出性命?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8 章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出拔尖到令人寒毛倒竖的刺耳长鸣,什麽妖啊魔啊鬼啊神啊在瞬间都被他抛置脑後,他只剩下一个心愿,保护住最重要的那人的心愿。 黑雾般人形还没贴近冲过因施术者遭受重创而消失的无形障蔽的人,那道沾了点点豔红的素白身影已高速越过他,顺道赏了足以将他打趴在地的一击。 因为无形体的自己被人击中,还没回过神,只感到腹部一阵闷痛的人,这才发现一把由冰所结成的利刃正笔直插在自己腹部,原先紧贴於地面的双脚在须臾间竟被冻结,牢牢将他固定在当场。 妖……?那是以温和良善而声名远播各界的雪妖?不是说连只蝼蚁也不忍心捻死吗? 秋风扫落叶般狂飙,就见一抹似在风中起舞的俪影,以优雅姿态舞动著吹雪,却在众魔目不转睛呆望著的同时,倏地自地底招出无数尖锐冰柱,让他们连呼痛的时间也没有,就这样硬生生被冰柱刺穿胸口,活活钉死在冰锥上。 见鬼了……在危急之时成功幻化为迷雾的黑影双目暴凸,在心底不断咒著那些瞎了眼才会夸赞雪妖温柔娴雅的众生──通通给大爷他去死上千遍万遍! 怒气臻至顶点爆发的人在胸口郁积多时的恼意成功获得宣泄後,转瞬间就来到躺在血泊中、一脸苍白的人身旁,牢牢将意识逐渐涣散的他拥入怀中,向来带著几分飞扬神采的银灰色眼瞳则承载了无数悲伤。 一直以为清心寡欲的自己愿望很小,只是想守在一个人身侧而已,为什麽到头来却依旧什麽也抓不住? 抚著日思夜想、最爱的脸,受了重伤的风神苍穹恋恋不舍,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盈满了不舍与泪光。 不要难过……你知道我舍不得你受到伤害……躺在寒玉怀中,黑发早已沾上血渍的人扯开一抹比哭还丑的笑,可是我累了……我很自私,不想再看见这样子的世间,无法和平共处的世间…… 他们只是相爱而已,错了吗? 他们只是好不容易在人海中寻觅到彼此,不可以吗? 他们只不过错处於不同类的众生而已,有缘结交为比知己还要亲腻的人,不能被允许吗? 他们,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什麽人啊…… 不要说、不要说,什麽都不要说……紧抱著他,像是明白他的意思,寒玉只能低下头,浑身颤抖地抱住他,凝聚妖力替他疗伤。 在尝过爱的甘甜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染黑了,随著爱而生的妒忌、怨恨波波袭来,他早已不是心上人眼中纯洁无瑕的冰玉莲华,而是只沉浮在七情六欲里,会喜会怒,单纯想保护爱人的妖。 不要白费力气……一把拉下他的手轻吻了吻,风神苍穹笑的无奈,你是妖,要如何救我?我以为自己可以因你而坚强,但我真的已经倦了这种日子…… 就当他胆小吧!爱不得其人,就连多一点点思念都不被容许,虽然他在看似歌舞升平、快活自得的神界生活,可他的心却早千疮百孔,不是为了忍受其他神只冷嘲热讽及话里的夹枪带棍,而是倾心去深深痴恋却不能厮守的人儿;他护不住寒玉,当神人们偶在他界碰上他俩时,那样鄙夷、令人心寒的目光,他竟无法替寒玉挡去,只能看著如玉的人用一贯温和的笑靥,淡淡接下神人们的唾视与挑衅,然後在独处时,为了无能为力的他黯然神伤……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不该攀附上尊贵的神人。 寒玉不曾因为他的懦弱而责备过他什麽,反倒将两人相恋一事当作自己的过错,时时刻刻想著对神界的愧欠,对他的愧欠。 ──他们只是真心爱著对方,不可以吗? 这麽多年来,他受够了,受够那些开口闭口折辱、凌迟寒玉的话语,受够那些对寒玉带著敌意与轻蔑的神只,更受够了柔懦寡断、不能替寒玉遮蔽风雨的自己。 他,真的累了。 你不准扔下我!伴随著寒玉的吼声,原先停止的风雪又降了下来,甚至有益发加大的趋势,非但将满地残骸瞬间以大雪覆去,更形成无形结界包裹住两人,让另一群踏雪而来的魔类裹足不前,只敢站在远处瞅瞪他们。 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舞风弄月?不是说好要再带我去人间看炫目的烟花?不是说好要一直宠我,让我使尽蛮横的性子?不是说好,会一直一直陪著我,就算神界崩毁、妖界覆亡…… 寒玉……别这样……你知道我会心疼的……拉下他的头,给了他自相恋以来最缱绻不舍的吻,苍穹笑的好落寞,你看看我,血流不止,这样羸弱的身躯要如何活下去?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 抿紧了沾染上铁锈味的唇,对於他的情况其实不乐观的寒玉只是抱著他低语: 你不是我的负担,不是我的负担…… 他爱他啊!风神苍穹对於他而言,是用尽心力去爱的人,哪有听说过情会累人? 感觉到周身的魔力及压迫感越来越强大,风神苍穹捧住那张因弯身而近在咫尺的凝玉脸庞,答应我一件事,见寒玉犹疑了半晌才颔首,他露出浅笑。 吃了我。不要因我而悲伤,我要你代替我好好活下去。他的爱要与寒玉长存,他不在乎为了所爱牺牲自己,现在的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想的到如何让寒玉增加道行、有足以与外头魔类抗衡的力量;只想的到如何可以永远陪著寒玉,让他记得曾有一个神,付出全数心力去爱他,他们谁也不孤独。 我不要!寒玉惊骇地瞠大双眸,脸上是即将失去心头肉的恐惧不安,我去找凡天、我去找螭吻、辟邪、我去找妖后──总有法子救你的!他不知道脸上湿湿冷冷的东西是什麽,只感觉到有液体自眼眶内溢出,沿著面颊滑落,凝结成一颗晶莹。 来不及的……你比谁都明白,在他们赶过来之前,我们就会先被这群魔吞噬。抚著自己最爱那头银耀如月的长发,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的人轻语著: 吃了我吧,这是我的心愿,让我永远陪著你,让你在群魔中能够全身而退,让我了无牵挂。 他一脸希冀地望著面色发白的人,眼中是不容否决的坚持和濒临崩溃临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 寒玉发觉自己的心冷了,自血液开始凝结,冻的瑟瑟发抖。 怀中的爱人虽然仍旧温柔笑著,但他感觉到的却是对方发自内心深处的自责与痛苦──总如风般随和的人正无比脆弱的哀求著他,哀求著能死在有比骨血关系还要深刻羁绊的他手上。 想了很久,他选择闭上眼,在听见自己心碎声的同时,也把自己揣在怀里千年的情意给深锁在心底,尘封。 那一天,发现自己被神人骗了的辟邪与杀破重围而来的凡天合力才拉开失心风的寒玉,留下他嘴边最後一块属於苍穹的心脏,硬是保住风神苍穹的最後一缕魂。 那一天,不会流泪的雪妖,为了成全心爱的人,和著自己的泪与爱人的淋漓鲜血,吞下属於爱人的情恨。 那一天,向来爱好和平的妖界出了个心碎、进而杀红了眼的妖,见神杀神,遇魔除魔,妖力之高令两界愕然,但也巩固了妖界地位,神魔两界千年不敢妄动妖界。 那一天,天上降下无数绚烂的火雨,就像苍天的眼泪,为了在大战中牺牲的各界众生哭泣,漫天纷飞的橘红星子足足落了三日才停止,在人界历史上留下记载。 天有异象,红尘不安…… 佚千年(五十二) 坐在桌前,就著摇曳烛火,凡天对著早已冷却的饭菜发出数不清第几次的叹息。 他们只不过去了趟迷藏祆界,怎麽回来就人事已非? 他是要说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还是辟邪与那人的缘分当真不够浓郁? 不过他也挺佩服震雷他们──哪来的勇气敢一次捋两头老虎的须?当真是不怕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苍穹、寒玉、辟邪、螭吻……到底还有多少人打算要让他头疼啊? 唉……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49 章 像是听见他叹息里的沉重,原先背对他躺在床上的人,慢慢扇动起长长的羽睫,在适应燃烛光线後,缓缓张开眼,用乾涩不真切的嗓音低唤了声: 凡天……? 本来还抓著发、正在思考要如何处理廊上那脾气硬到骨子里的人的凡天,被身後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差点跳起来,才捂著胸口安息定心,打算回头给一清醒就差点吓死神的人一个哀怨眼神时,却因对方的异样举止而惊愣地说不出话。 坐起身,一头银色长发散落於身後胸前的寒玉,正以优雅娴熟的动作以指梳理著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寒玉已经以腰间发带编结好发辫,用一双灿亮的眼瞳凝望著他。 呃……寒玉?揉揉眼,凡天呆望著自己打理好一头银丝的人,不甚确定的开口。 看不出来呆妖的编发技术还挺好的嘛……咦! 蓦地,像是想到什麽,他双目暴突地瞅瞪脸上带有些许困惑的人,眼中多了分怀疑。 是他多心了还是……怎麽觉得老友今天不太一样?不若先前的憨傻,反而有些令他熟悉的……沉稳? 嗯。寒玉顿了顿,看出他的疑惑,泛出一抹怀念的笑,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懦弱的我。 要照顾什麽都不懂的自己,很件很苦的差事吧?深埋在心底、不愿想起的回忆渐渐苏醒,怨气、怒气、悲伤、痛苦排山倒海而来,在梦回千年那瞬,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清醒,就这样与最爱埋在那日的大雪中,不要面对残酷却无法逃避的现实── 失去挚爱的现实。 脑子嗡嗡响,几句话让凡天吓的不清,三两下跳到他面前,握紧了他的肩头直摇晃。 你你你你你……苍穹的事,他记得多少?神魔大战所结下的仇怨,他又想起多少? 见总温柔著的素净脸庞上露出压抑的痛苦神情,他心里就有底了。 千年前的爱与殇,折磨了神与妖的缱绻之情…… 我什麽都想起来了。他为了我特意离开鬼界、朱嫘为了我献出生命、我沐浴在神魔的血雨之中……所有的事,我都记起了。 见他低垂下脸,凡天忍不住轻叹。 当年你为了苍穹发狂,枉顾妖后命令插手神魔大战,最後成为牺牲品,被众神只与为了护全妖界而妥协的妖后封了……望著一脸哀伤的玉颜,他只觉不忍,索性摊开手贡献出自己的拥抱。别想了,过去是捉不住的,倒不如昂首前方,牢牢抓住下一次到来的幸福。 说是这麽说,但他比谁都清楚寒玉的心有多苦,要他顷刻间释怀是不大可能,倒不如让时间冲淡伤口,沉淀拧心的痛楚。 幸福?寒玉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眼中尽是憯凄。你见著了,我的幸福早在那时就被我自己亲手扼死,现在的我有什麽颜面去追讨幸福?早在神魔大战时,他心中的苍穹就已殒落,是凡天他们硬留下一小缕属於风神苍穹的灵魄,重新赋予他鲜活的生命,再世。 可是他──要怎麽去面对重生的苍穹? 没有胆量去见他,更不敢直视那双过於深邃的眼眸,就怕苍穹想起自己违背了两人的约定,没能顺利让他死在自己手中。 什麽时候你才能稍微替自己多想一些、更贪心一点? 弯起指轻叩上他额际,凡天不知自己该怒还是该笑。面前这只妖一如千年前--毫无长进啊!心里牵挂的全是别人的事,总是将自己的事放在後头、或者偶尔遗忘自己也是需要他人关怀的,默默付出所有,善待每一个众生却将自己逼上绝路…… 呆子。 比较起来,他还满欣赏那个傻呼呼的寒玉,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怕,觉得对的就去据理力争,理所当然地接纳众人的关心,理所当然地付出对等的体贴,理所当然地缠著苍穹不放……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麽! 猛一拍头,凡天拉起诱导自己同样进入沉闷氛围中的人,推开房门,一把将还愣著的寒玉推了出去。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过意不去……但──搞定他,努努嘴,他比了比不远处正跪在早已空荡的房门外的人,三天,你睡了三天他也跪了三天,我们拼死抢回他的魂不是为了见他自虐──你也是,这一次要是再不能让自己和他过得幸福些,我们会很乐意与你一口气清算千年来的帐!居然恶意遗弃他们这群友人、让他们难过这麽久,真是可恶透顶! 唇角微弯起一抹弧度,寒玉淡然一笑,背对著房门,朝即使闭上眼也可细细描绘出的深刻身影缓步走去。 廊上挂著几匹素白纱帘,两旁是焰心跳窜的长明灯,沿著楼梯一路蜿蜒至廊底客房外,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就这麽低垂著头跪在长廊尽头。 随著距离缩短,看著始终悬惦在心的人影在面前益发放大,寒玉只觉自己胸口一阵紧窒的疼,一种被人狠揪著五脏六腑的痛自腔内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如秋风落叶般不止颤抖,深切渴望再看一眼无法自心底拔除的人,却又相对恐惧於对方将会给予的冷淡态度。 他们曾经那麽亲密呢!曾几何时,这份本不该有所畏惧的爱也慢慢变了质,渐渐朝倾危覆灭的道路上去? 他想著,却有一丝苦涩滑过心头,不过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他不能怪谁更没权利去责备谁,只能说当时不够勇敢,不够勇敢去拒绝对方,不够勇敢去分担对方所背负的枷锁,一道名为责任的束缚。 佚千年(五十三) 走开…… 才刚来到在为了赎罪而长跪不起的人身旁,耳尖的他就听见细若蚊吟的排拒声,不由得心头一阵刺痛。 就算你是师父的友人也不要再来劝我,我不会替自己的过失找任何藉口……不要来管我的事! 就著斜洒入室的月光,寒玉清楚看见端跪在辟邪房门前的人脸上的憔悴,虽然交杂无数愧疚与悔恨所煎熬出的自责,但无损那人的天生俊挺,可周身所散发出的凛冽气息却让他变的益发难以亲近。 苍穹……风神苍穹……他牢牢印在心上的人呢…… 有那麽一刹那的恍如隔世,寒玉几度以为眼前拒人於千里之外、把一切过失都揽上身的,依旧是千年前与自己因误会结识、进而相知相惜,看似刚毅其实只是故作坚强的人。 ──那个在他怀中,用无助眼神向他求援的人。 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一时情迷,明明知道面前的苍穹已经不完全是千年前与他立下互许誓言的人,他却管不住自己双腿,仍款款的,在那人身畔只膝跪地。 走开── 嘶哑著声,苍穹才打算伸手挥开默默陪跪在一旁的人,就因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怔忡,片刻间也忘了要推开。 冰冰凉凉的体温自身後传达过来,一双该冰冷的手却令他感到无比温暖的揽住他,一繓银白发就这样垂在他肩头。 我知道你很难过……真这麽难受就别忍著。 寒玉用轻柔的嗓音低吟,双手却是自他身後紧紧拥住他,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不是只有你耿耿於怀,我想当时在场的人都很自责,你这样的举止只是再度伤害他们,让他们无法原谅自己。 或许苍穹只是为了自己没有守护在颛孙乐天身旁,无法在紧要关头尽分心力、导致悲剧结果而伤痛;可看在螭吻等人眼中,他的自虐却是变相指责,他用长跪不起来提醒其他人──是他们没有作到对辟邪的承诺,是他们辜负了辟邪与颛孙乐天。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0 章 你懂什麽! 苍穹爆出吼声,挥手就要将记忆中不谙人事却爱多管閒事的麻烦妖推开,却不知寒玉哪来的劲道将他拥得死紧,竟连挣脱都无法顺利;在给明显越过界的妖警告性一拐却依然无法摆脱掉令他极度不自在的亲腻动作後,他索性撇过头,用森冷不带情感的目光瞪向与颛孙乐天同样爱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搁的人。 我对你有责任,但轮不到你来管我。 寒玉闻言仅动了动唇,没出声也没改变姿势,心底却是刀割般的疼。 虽早就知道面前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会用一双脉脉含情的黑眸凝望自己的苍穹,但在接收到比霜雪还要令他寒颤的陌生眼神时,他还是觉得心痛。 横跨了千年,满满的喜欢,满满的眷恋早就超过一颗心所能负荷,而他一心悬系的人就在面前,用足以冰冻他整个世界的凛冽神情腻视他,用不近人情的话语拒绝他的关怀。 总以为自己的坚毅可以撑过那样慑人的神色,但在四目相交时,他发现自己仍落了下风,输的彻底。 的确……寒玉低垂著眼在他耳畔低语,眼神却是幽远飘渺,我无权干涉你的作为,只是私心不愿见你这样折腾、折磨自己;况且不论怎麽做,你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只是让活著的人更难过。 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明白!再度咆啸出声,往昔的淡然与沉稳已不复见,现在的苍穹只是一个满怀遗憾愧疚与怨忿,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情感的失神男子。 要是那时我在,他或许就不会有事的……要是我能早点回来…… 他会笑,颛孙乐天教的;他会怒,颛孙乐天气的;就连想哭,也是颛孙乐天害的。 他不懂,在他好不容易有了所谓人类的情感之後,为什麽让他领悟的人却与他长辞了? 三天前,那人还笑意灿灿地跟他要糖葫芦、喜孜孜跟著他去看烟花,现在,为什麽只剩下被辟邪所带走的那具冰冷尸身?那个爱哭爱笑,不懂得看人脸色、总缠在他身後开口闭口师兄的人呢? 一千只妖是对颛孙乐天的诺言。 为了让他想起所有、拥有属於人的感情,颛孙乐天在石板地上叩破了头,苦苦向辟邪追讨所有可行的方法;但为什麽直到失去颛孙乐天後,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一直都有心,只是埋的太深、藏的太好而不被发觉? ──如果无心无情,他不会有心脏被人剖开的撕裂疼痛,更不会感觉到如此悲哀无助,眼眶酸涩。 ……哭吧,无视他的吼声与外放怨气,寒玉只感觉到被自己拥住的肩头不止轻颤、似隐忍著情感,便用玉润的嗓循循善诱:为失去重要的人而流泪是人之常情,不用勉强自己去克制,在我面前你毋须压抑,无论发生什麽事,我绝不离开你、背信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上一次是不知如何拒绝要求的他害死了苍穹,这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他会努力找另一个方法让自己、也让苍穹幸福。 想是这麽想,可为什麽当看见苍穹因失去颛孙乐天而痛苦时,他心底充填著的却是他们这对师兄弟好到令人妒羡的情谊?想的尽是在获得苍穹厚爱後,却又自私以牺牲来永存於苍穹记忆中的人? 微抿起唇,寒玉眼中闪过一抹弃嫌。他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呀!心胸狭隘!明知道对苍穹而言,对不同人所萌生的爱意都只是同样一种情感的表达,可他又怎会对颛孙乐天产生那麽一丝妒忌…… 七情六欲哪!果然有了就会破坏修为。 承诺……?那我对他的承诺,又要如何兑现?反覆喃语,在听见那一次又一次发自肺腑的承允後,心弦早已紊乱、积压许久的苍穹再无法遏抑,微仰起首靠上寒玉的肩,对上泛著银光的温柔瞳眸。他一直希望我能懂属於人的情感,当我渐渐明白後,为什麽他却不在了…… 他好不容易才懂自己想牢牢握在手中不放的重要人事为何时,那个在他心头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为什麽却决然离去?他终於了解什麽是牵肠挂肚、什麽是在乎啊! 想念一个人,怕他闯祸、担忧他受伤,恨不得凭一己之力撑起对方头顶上的天;就连那人魂归离天,也总点著灯火保持通明,就怕他回来找不到来时路,又一个人孤独的躲在角落饮泣…… 怜惜地拥紧卸下心防的苍穹,寒玉伸出手覆上他的心口,回不来,不代表他不曾存在,他一直都在你心中,活在你的回忆里。颛孙乐天的死也曾让他感到难过,但他有种感觉,又一次带走心上人尸首的辟邪这一次绝不会再傻傻等待;七世的轮回有多苦,每一次投胎转世都削去些许属於辟邪与那人的情牵羁绊,这一次的缘分总算浓了,到头来却仍是场空,他想饶是在爱情道路上保守过头的辟邪也会气怨,追著那人上穷碧落下黄泉。 ──死亡不是最後的结果,对他来说,有更多事情比死亡还要可怕。 ……我还是不能原谅……或许是怀抱太温柔,也或许漫溢到几乎要使自己灭顶的情感已达临界边缘、正待有人伸援,苍穹发现他对异常执著於藉由拥抱来激励自己的寒玉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哀鸣,我不能原谅那些伤害了他的人…… 思忖了良久,寒玉选择收臂将他拥的更紧,……你要去哪,我便同你去哪。以指抹去苍穹因紧咬住唇瓣而渗出的血丝,他静静凝视著在自己怀中无声落泪,迟了千年才重逢、有所交集的恋人,任由那样热辣的泪刺痛自己。 不管怎麽样,他不要再一次後悔。 他记得苍穹口中那个曾单纯如纸的笨妖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悄悄萌芽的喜欢心情。 他很高兴千年遗忘与千年孤绝没有让自己忘记当初那颗真切的心,在错失了千年的岁月洪流中,又一次恋上那抹傲然绝伦的身影。 这一次,不放开。 在将寒玉赶出去之後便紧闭如蚌的房门不知何时轻启了一道缝,一双灿亮的眼在门里微弯成新月,牢牢地,印下眼前这一幕。 佚千年(五十四) 你们要走了? 自颛孙乐天死後便关起客栈大门,始终难眠的螭吻揉著发疼的额,两眼满布血丝、表情骇然地瞅著面前温温吞吞与自己在庭中饮著茶的人。 恩,这几天,在这叨扰太久了。寒玉想扯出抹笑,到唇畔的弧度却无法扬起。璜……好吗? 原本冷硬的面孔闻言柔和许多,替自己倒了杯酒水,螭吻大口饮尽。 我把姝藤和在茶水里给她饮下去後,乾呕的症状好些,脾气也比较稳定了,不过仍是睡睡醒醒。为了替自己取一株藤,他的挚友在人间失去苦苦追寻的所爱,他的妻则是醒了便是发怔,彻底忽视所有的态度令他烦扰又心疼,只能不停埋怨著间接成为凶手的自己。 要是不让辟邪替自己去迷藏祆界,那个老爱傻笑的人还是会待在他们夫妻身旁,乐天的绽放笑靥吧? 当年那个态度凶恶、叉腰对他咆哮的人又去了哪?从前只觉得她任性,可在颛孙乐天死後,现在的他倒希望她可以对他吼吼叫叫,哪怕是将所有过错都怪罪於他也无妨,他只希望她不要忍著悲伤,在心底自我责备。 有孕之人皆如此,等孩子诞下来後就会恢复原先……本来想安慰、让他宽心的话才说一半,寒玉就沉默了,他无法欺骗自己与螭吻,即便是诞下孩子,璜也会记得颛孙乐天因她而丧命的事。 一条人命。一条与她曾有过交集的人命。 见气氛又陷入沉闷,凡天耸耸肩,她要真不放心,带她去鬼界走一趟,觉察到某人凶狠的目光与杀气,他赶忙挥手解释,我是要你带她去看看与辟邪一同在那生活的颛孙乐天,不是诅咒她!真是的!他是那麽坏心眼的人吗?他还等著抱抱自家好友的孩儿呀,怎麽可能可能希望孩子的娘亲早逝、稚儿胎死娘腹中……呸呸呸!都怪天杀的螭吻要怒目相视,这下连他也搞的思绪紊乱、胡想了起来! 螭吻先是顿了顿,接著挑起眉。 我不要去。他一点也不想踏上死对头的地盘。那个任性顽劣的家伙。 孩子气……才小声嘟哝一句,马上换来对方一记冷眼的凡天缩了缩颈,举起筷子又放下,好半晌後才又想起什麽似的朝寒玉摇首。你也是。苍穹现在说的话能顺著吗?依照他对承诺的执著,你若与他同行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千只妖?面前这麽大个目标,说不准哪天苍穹发了狂也把寒玉给收了。同行不好。 没想到话锋绕回自己身上,寒玉怔了怔。 我相信他。苦涩又无奈的表情在白玉所雕琢出的容颜泛开,捧著茗器,他一双眼焰焰漾漾地直盯著杯中茶梗瞧,兀自出神。 在杯中茶水的涟漪上,他看见了当时如胶似漆的一双身影,黑与白,截然不同的发色交错纠缠在一块儿,就像他们俩的命运一般,竟成解不开的结。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1 章 往事哪……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杯中哪来双双对对的人影?只有一双载满往事及回忆,割舍不下,放不开的眼。 什麽都,过去了。 双手环抱著头,凡天只想叹气。 某方面来说,苍穹其实还满听寒玉话的,最少吃他这一套;那天把刚清醒的寒玉扔出去安抚像只疯狗儿胡乱咬人的苍穹是成功了没错,可从那天开始,苍穹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找那些神魔算旧帐的事,脾气更冷、更难捉摸不说,杀气也逐日增加,让他不禁要替将与苍穹同行的人担忧。 ──苍穹究竟知不知道辟邪口中所说的最後一只妖,拥有多麽强大的力量?他又知道背後支撑那只妖生存下去的,是多麽沉重的情感吗? 真是冤孽。 ……要是出了什麽事,别吝於告诉我们。 摇晃著再度斟满酒的杯,螭吻轻描淡写的说著,话中却满盈对挚友的关怀之情。 曾经一道游乐、陪他度过无数神界无聊日子的友人们一个个凋零了,他现在能做的事不多,守著一个算一个──感觉真是凄凉。 我说啊……偷听人家说话不是件光明磊落的事。瞥见寒玉为难表情,才打算向螭吻示意这个不同类众生的挚友有时客套的令人讨厌、该好好看紧才是的凡天,突地抬起手往空中一抓,竟揪出一只耳朵与一个身披铠甲却因他的动作而显狼狈的人。 一见到尾随那人而被迫现身的两人,寒玉明显颤了颤身,螭吻则反射性冲上前将锋利五指抵在对方不受护甲包覆的柔软颈部。 我说过,再踏进来一步,我绝不会只要你们的双臂而已。 眼底是跳窜的强烈怒火与毫不遮掩的杀意,他就像残虐因子在血液中乱窜的盛怒蛟龙,杀气腾腾。 龙子螭吻!你竟如此野蛮,连神规都忘了吗?见带领自己下凡的神将被箝制住,天兵忙亮出武器喝斥出声。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接著却在下一瞬使劲扼住神将的颈,如提小鸡般一把拎起。 我已非神界神,不需要懂规矩。 那个,给我点面子……见他火气烧到眉毛上、又显张狂,不像他大咧咧抛弃所有、还有一只脚踩在神界里的凡天,一脸尴尬地望著那只对已冷汗涔涔的神将脖子蠢蠢欲动的爪。 ……麻烦。一脸厌恶地瞪了被自己擒住颈的人一眼,螭吻冷哼了声甩下,转身就要唤寒玉一道进屋。 把妖交出来── 紧跟在後的两名天兵手持武器,态度凶狠地指向款步起身、准备离去的人,眼底尽是鄙色。 那个满头霜雪的便是雪妖!竟敢三番两次诱拐神界上神!一点节操也没有! 你们搞清楚你们在谁的地盘上没──一肚子火无处发的螭吻才要发作,就被寒玉和凡天拉住,硬是挡了下来。 别动气,璜还在屋里头睡著。见满腹闷火的他失去往昔的淡漠沉稳,凡天忙出声提醒,却没来得急拉住挺身於他俩之前弯下身的寒玉。你又做什麽!这时候挺身出去作啥!他没发现那些神人眼中的异色吗! 请给我半年时间,回头朝一脸担忧的凡天与螭吻绽放一抹极度压抑的笑靥,寒玉拱手,态度恭谨诚挚地向三位不速之客央求道:只要半年,待寒玉了却心事後,必负荆请罪。 他答应了苍穹,不论去哪都愿意跟随,现下他不能离开好不容易才振作的人…… 不愿,也不舍。 佚千年(五十五) 这…… 你放屁! 才打算出面打打圆场,顺道将还没吃足神界苦头、记取教训的某妖带回的凡天才开口,就差点被自两名天兵口中吐出的话给吓掉了下巴。 这、这是什麽年头,居然连神界神也满口秽言──那不是那几个离经叛道的损友的特权吗? 你的心事该不会是割舍不下这两名屡犯神规的神吧?手持长戟的胖天兵一脸嫌恶,先是风神苍穹,後是龙子螭吻与神人凡天吗?你简直人尽可夫! 寒玉听闻脸上阵青阵白,螭吻则是做的比说的还快,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已弹指,就见一条火红巨龙倏地冲出地底,所经之处尽是一片焦土,笔直朝天兵扑去,缠上他的身。 好烫、好烫!长戟在瞬间被火龙的火焰熔蚀掉,被缠上的天兵则因灼痛而倒地,满地打滚,一时间,神将与另一名天兵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脱下披风猛替他扑火。 螭吻!你疯啦!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的凡天只能对著肇事者龇牙咧嘴,他没办法摆平螭吻的火焰啊!那可比三昧真火,会使各方众生的魂体俱灭呀! 温柔又如何?一妖一神谈什麽情爱!简直悖德逆天! 男人与男人之间何来七情六欲,根本是天地不容! 龌龊!凭你一只雪妖,何德何能攀附上尊贵的风神? 先是风神苍穹,後是龙子螭吻与神人凡天吗?你简直人尽可夫! 什麽叫……人尽可夫? 寒玉本就白皙的脸现下更是面无血色。 他只是喜欢苍穹而已,这样,不可以吗? 不是他愿意喜欢的……只是当他发觉时,他的眼光已经眷恋地停留在苍穹身上,只要见著那张俊颜笑,他就会很开心,胸口暖烘烘的…… ──这样,不行吗?就因为他不是女儿身,所以不行吗? 脚步踉跄,若不是一旁的凡天扶著,只怕他已摊坐在地。 明明就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为什麽他的胸口还是这麽难受? 寒玉! 听见凡天的叫声,他这才抬起茫然的眼,无神地望著声音来源。只是傻傻望著。 发觉他眼神不大对劲的凡天这下也顾不了快要在烈焰中魂飞魄散的天兵,扬起两手就拍上他冰凉的面颊。 不要管别人说什麽,我们知道你好;因为你好,所以我们才对你与苍穹的事乐见其成。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2 章 爱不爱谁说了算?不是迷失在局中的当事人,谁也无权多言些什麽,徒造口业。 再者,他们从不觉寒玉与苍穹有哪不配呀!温润儒雅的寒玉和带来如沐春风的苍穹……呃,风神苍穹,怎会不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 该死的螭吻!不要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束手无策的另一名瘦天兵倏地将手中长枪朝螭吻射去,但见螭吻只是扬起两掌,轻轻松松便握住高速朝自己飞来的武器,一搓,就见神匠所锻造出的神兵化为粉尘。 瘦天兵惊愕的瞠大双眼,螭吻则勾起唇,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讽刺地睥睨著他。 也不想想那是谁所打造的兵器,是他家老七哪……凡天简直要为眼前的初生之犊默哀了!正打算继续叨念时,他眼角却不经意瞥见那团火光,这才惊觉大事不妙。 寒玉!灭火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有没有人知道三昧真火要怎麽熄灭? 丢人现眼。当他如热锅上的蚂蚁直拉著身为另一派众生的寒玉衣袖求救时,另一道轻柔的嗓音响了起来,接著是一道天水冲进院里,火是灭了,也连带将堆满佳肴美酒的桌椅冲散成一堆烂木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怎地,凡天有这种感觉,而且更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某人,很光火。 面无表情望著满地渐退的水与桌椅残骸,螭吻只是冷冷拾起一旁的竹扫帚交给凡天。 他比了比满院凌乱,清理乾净。连那些讨人厌的神也顺道一块儿。 寒玉抖了抖湿淋淋的衣服,发觉自己刚才恍惚了,陷入自我厌恶的负面情绪。 不是说好不去想吗?怎麽才一句话,他就又动摇了? 无奈地苦笑,他发现自己离所谓、女子的多愁善感将不远矣。 手执扫帚,凡天苦恼地朝天掀了掀白眼。 螭吻是要他清理水患,还是这群祸害?一边是友人,一边是同僚啊……要他如何选择? 他好无辜的,好无辜。 我就说你怎麽可以镇压火神、避走水之灾,原来是与其有所瓜葛呀。身穿青底、上绣繁复纹饰长袍的男子笑的温和,吐出来的却是讽谕之言。 凡天看著来人,第一次体验到头疼欲裂的痛楚。 我怎听见有狗在吠?凡天,将那只畜牲撵出去。螭吻冷漠依旧,在旋身进屋前看见湿漉漉的寒玉,微蹙起眉,怎麽没闪开?不怕那水脏了身子吗?还不回房去换套衣裳。 看了一脸哀戚的凡天一眼,寒玉摇摇头,只顺了他俩一半的意──走回屋檐底下,远离那几尊来意不善的神。 螭吻!你别太猖狂!还有你们!无用至极!见自己被彻底忽视,男子面容扭曲了起来,大喝一声便将神将天兵吓得由地上弹跳起身,站的笔直。 双手交抱於胸前,像是要守住身後的客栈一样,螭吻仅倚在大门边而未离去。凡天,若你还想在这住著,就去赶走狗儿。听久了吠叫也怪刺耳的。 凡天几乎要发誓他听见螭吻冷笑!酸溜溜的话哪…… 那个…… 滚开! 揪起眉,被喝斥後深深感觉自己处境相当悲哀的凡天只能将苦水往腹里吞,莫可奈何地举起扫帚迎向某人。 凡天!你该死!凭你小小一尊笑神也敢动我?男子扬掌就要伺候上凡天的脸,却不意对方的动作更快,电光火时间便挡下他的掌并不著痕迹推回。 别动手、别动手,我就剩下这张面皮了,打不得啊。笑神?真看得起他呀!他比谁都想哭好吗? 啊啊,损友、损友啊,误交匪类了…… 佚千年(五十六) 凡天!男子气急败坏,一把揪上他的衣襟。 刚才是错觉!是错觉!小小一尊笑神、最下等的神怎麽可能躲得过他一击? 站在牌匾下,螭吻不觉扬起嘴角,我道你有多大能耐,不过尔尔,对了……脸上像有几分歉意、又有几分诡谲莫测的神情,他温吞吞开口:不晓得令弟如何?依稀记得自己与赤发那人快意地打了一场呢,不过他不小心折了那人的刀、赏了那人足以半死不活的几拳、打断那人的腿,不知现在复原了吗? 你有脸说!同侪一场,你出手未免太过歹毒!想起与自己拥有相同血脉的人因重伤而陷入沉睡之中,坎水就一肚子气,他只是一时童心起,想与你过过招切磋而已! 切磋?螭吻笑了,那笑声听起来却令人头皮发麻,自脚底升起恶寒。手提大刀与我过招,是吗? 对因那人一席话而丢失了性命的山魈精怪而言,他的惩罚算轻的了。 坎水脸上有一刻的不自在,但旋即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再度据理力争。 与你相比,他只是个毛头小子,没有必要如此狠绝吧?传闻九龙子个个眼高於顶、睥睨跋扈,果然见了才知晓传闻当真有其可信之处,根本是恶霸暴徒之辈! 欸,有必要说的这麽严重吗?眼见干戈将起,凡天忙出面缓颊,尴尬地牵动嘴角: 这样好了,大家各退一步,你们就顺了寒玉的要求、缩减为给他三个月时间,等约定日子一到,我必亲自将他交付──不知意下如何……答应吧答应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搞到一直隐忍的螭吻再度发火就难堪啦! 呸! 凡天讨好的笑脸因胖天兵不屑的唾视而产生些许扭曲,但他仍放低了姿态,和气的朝坎水拱手。 你不过是小小一名笑神,也敢命令我们?你忘了当年神魔大战时,这只妖杀伤了多少神人吗?见寒玉一脸惨白、凡天一副卑微的模样,瘦天兵不免又趾高气昂了起来,叉著腰咄咄逼人: 我看他根本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祸水吧?不然向来爱护同类的妖后怎会认同神界给予其责罚而冷眼旁观? 杀伤?寒玉很温柔,是神界负了他,至於妖界…… 温柔?男人与男人之间谈什麽情爱!更何况他们一妖一神,天地不容! 不要再罗嗦,不然休怪我们将你一并拿下! 凡天才要替受尽委屈的挚友争辩清白,逮著机会发作的神将与天兵们已炮口一致对准了他,猛烈轰击,炸的他晕头转向。 不讲理,不讲理啊……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3 章 他无奈。有时他真想问问这些神人们是哪来的自负与自傲? ……拿下他?你们好像忘了这儿是谁当家做主。掠高眉,螭吻勾起唇,绽出眩惑人心却摸不透其心思的表情,看的凡天自脚底板升起恶寒,不由自主的向後挪了挪身。 啊啊,要抓狂了、要抓狂了…… 对於其他几条小龙他或许认识不深,但他可以百分百肯定,除了一颗真心藏的太好而显虚伪的贔屭外,最难摆平的便是排行第二的螭吻。别看他平常冷冷淡淡又傲慢的教人讨厌,可只要不踩到龙尾巴,他是很好安抚的;但当真正动怒要开杀戒时,他却是怎样也不会罢休,就算天帝来,大爷他也不一定会给面子,绝对的倨傲冷僻。 当凡天头大的考虑直接诉诸武力打晕这些要命的神将天兵时,一阵不属於溽暑会有的凛冽寒风吹开了紧闭的客栈大门,刮痛几人的脸。 斜掮著颛孙乐天所留下的墨色长剑,苍穹面无表情的跨入大门内,身上满是血污,显然经过一番狠斗。 觉察出乍见不速客的苍穹所散发的戾气,凡天在心底哀号,悄悄扳起指掐算著几人大约各会在几招内被摆平。 忽略掉天兵神将猛见那张早该消失於天地间的俊颜的惊愕,螭吻只是挑眉,慢条斯里地朝被无形话语刺的遍体鳞伤的寒玉招招手。 来。进屋去。收拾烂摊子一事交给苍穹就好,他该去守著可爱的妻子了。 怔了怔,泛著银辉的波光在螭吻与苍穹两人间流转半晌後,寒玉依旧摇头,双眼胶著在明显积怨甚深的人身上。 见到外袍沾上点点污渍,一脸冷傲的苍穹时,他忽然没来由的害怕了起来。 面前浑身夹带狂风暴雨之姿、个性益发阴鸷的人就是他放在心底牵挂多年的人吗?当年那个带著和煦春风笑意,总温柔用双手轻抚他长发的人呢? 眼前黑瞳仁杀机密布,满脑子想著复仇,杀尽负心神、魔的人不是他所认识的苍穹,最少……他不想见到这样的苍穹。 ……我这麽作会给你添麻烦吗? 就在几名挂有神职的兵将们还没会意过来时,苍穹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声调已然响起,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巧让在场的人都听的仔细。 睇了不断暗示自己的凡天一眼,螭吻决定彻底漠视他的求助眼神。 记得先把门关上,家丑不可外扬。推开门踏进屋里,他向早蓄势待发的苍穹颔首,不温不怒的添了一句: 要多笔帐,因为他们妄想带走你的责任。 苍穹!不可以── 眼底闪过一抹杀气,气恼螭吻制造更多麻烦的凡天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已用风驰电掣之姿扑向来自神界的倒楣兵将,就见银光一闪,长剑出鞘那瞬即分出胜负。 坎水瞪大双眼,劫後馀生的惊恐让他颤栗不已,同时,也为彼此间的实力差距之大而感到惧怕。 凡天咽了口涎沫,目不转睛盯著那把很危险的凶器和另一个很危险的人。 ──寒玉挺身挡在一干吓得直发抖的神将天兵前,毫无畏色地笔直对上那双深沉的眼,锋利的剑锋就停在他胸口。 ……让开。 清冷的嗓在风中回荡,苍穹深潭似的漆黑双眸波澜不兴。 这是神界欠他的公道。他们欠他颛孙乐天的命。 寒玉没吭声,低著头选择沉默。 苍穹,你受伤了?流窜在他俩间的紧绷气氛让凡天感到极度不舒服,搓了搓双臂,他指向染上无数血渍的外袍,试图转移苍穹的注意力。 这不是我的血。冷眼一睇,原先还在蠢蠢欲动的天兵立刻吓的直挺了身,连大气也不敢喘。 由於两人间的距离仅有一柄剑的宽度,再加上苍穹周身总环绕著无形气流,寒玉很快就自异常气味中发现那样豔丽的血色来自何方众生,当场抡袖掩嘴的乾呕了起来。 妖……苍穹杀的是他的同类……他几乎可以听见同族死前,哀号中的不甘愤懑与凄厉,能形成那样怵目惊心、染红了大半外袍的血渍……苍穹到底是诛杀了多少他的族人? 从前他都只是将他们慑入镜中,曾几何时,他的手段变得如此凶残?失去亲若手足的师弟的确是悲痛难忍之事,但连性格也因此丕变会不会太过极端? 他忽然,有那麽一点羡慕颛孙乐天。 归了离天的魂没有恨意不甘却仍牢牢掐著苍穹的心,甚至左右他的心绪,让原先无泪无心更无情的人因仇恨而蒙蔽了眼,化身修罗,即使浴血、堕入魔道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苍穹的举动算不算是另一种温柔,但他清楚明白一件事── 那样的在乎不是为了自己。 或许过去曾是,但在看不见的飘渺未来里,他想苍穹的心上或许永远也不会再有自己。 因为他的心已被自己吞吃下腹。 ……就要你让开了。皱了皱墨眉,苍穹眼底闪过一抹昏昧不明的情感,快得连自己也无法辨别并解释发自胸口的陌生紧窒所为何来? 他想自己最近也病了,每每见到那双薄冰般的银色眼瞳望著自己时,他就感到一阵不自在,只想逃避;那样清澈的眼总让他觉得自己是全然无防地暴露在寒玉面前,赤裸的毫无保留,袒露的教自己害怕。 苍穹,给个面子,寻仇也要找对仇家呀。见他因寒玉而露出较为柔软的性情,凡天赶忙上前硬是连哄带骗的抢下长剑,别用那玩意儿指著寒玉。刀剑无眼。 掀了掀唇无声怨责,苍穹仍旧面色不善却温顺地交出了剑。 他想他该去沐浴更衣,不然寒玉一副见到他就要昏倒的样子,让他看了就不痛快。 朝天翻了个白眼,凡天实在很想叹气。……还不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真等苍穹提剑砍上他们的颈? 神界的素质越来越差了,这些个天兵神将连他都摆不平,还妄想动寒玉跟苍穹?自讨没趣嘛! 听著!就三个月!碰了满鼻子灰的坎水狼狈地低嗥,在离去前又恶狠狠地瞪了正除下外袍的苍穹与默默收拾满地残骸的寒玉一眼。 看著那几道伴随祥云离去的落水狗背影,凡天挥挥袖。 不送了。 佚千年(五十七) 你知道你答应了什麽吗?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4 章 赶在两人出发前,不放心的螭吻刻意绕进寒玉房内,鲜有表情的脸上带著些许担忧。 早知道这个挚友为爱冲昏了头、跟个傻子没两样,可他仍不能接受他做出如此愚昧又鲁莽的错误决定。 他一只妖要陪苍穹去爬那座紧邻万丈深渊,终年大雪纷飞的上古神陵收服那只在众人眼中不见容於各界的妖?开什麽玩笑! 忙著作最後整理的寒玉笑得淡然,我想为他作些什麽。 上一次,他作了错误的决定,让自己与友人陷入绝望与痛苦的边缘;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如果不能成全大家的心愿,最少,他要完成多数人的期望。 你什麽时候才要多替自己想想! 受不了他过度泛滥的奉献精神,螭吻低吼一声,双手紧扣住他的肩头摇晃著,意图使他清醒。 感情再浓再深也够了……你作得够多了…… 为了爱,他失去尊严;为了爱,他成为各路众生挞伐的目标;这一次为了相同理由,他打算连自己的馀生也赔上吗?就为了那份该死的情感? 对象若换作是璜,我相信你也会无怨无悔。 一句话便成功堵死向来寡言的友人,寒玉苦笑,将行囊扛上肩头後本打算直接离去,思量再三後仍选择折回,舒臂给了陷入沉思的故友一个拥抱。 要是真发生什麽事,请你们不要责备苍穹。这是我的选择。 他轻柔的语调听在螭吻耳中却沉重异常,一时间竟想不出该用什麽样的话责难他,只能深锁眉宇。 寒玉笑笑,松开了拥抱他的手,推开雕花木门往房外走,在看见随风飘荡的白色纱帘与早熄灭了的长明灯时停下脚步,伸手使劲一扯就拉下整道素白。 他相信辟邪会善待颛孙乐天的,若凡天他们说的确实,他俩将再无七世之约,这一次可以自由地在红尘中徜徉。 然,他们自由了,他呢?什麽时候,他才可以同样悠游於绚烂的花花世界? 他一直都对未来毫无把握,在与苍穹重逢後,心头的不安益发扩大,黑暗与负面情感寸寸啃噬他的心,相聚的时间越长,他越舍不得那张俊颜,难看的忌妒和偏执也逐渐占领他的思绪,长达数千年的爱恋在得不到回报後又会变成怎样可憎的东西? 他不敢想。 大厅中凡天正对苍穹耳提面命,他大老远就听见凡天的叮咛。 你别欺负寒玉,多疼他些,别让他遭遇危险……你也是,自己多小心保重…… 瞥见苍穹皱眉的表情,他失笑,想必苍穹已经被凡天叨念很久了吧?因为那张脸上满满写著罗唆及不耐。 我不是孩子,知道怎麽样对待他。潇洒地将包袱甩至身後背著,苍穹将长剑系於腰间,明显对他的话心不在焉。 我是跟你说正格的,要是寒玉少根头发或者你又辜负了他,我一定和你没完没了!凡天大声嚷著,脸上是几分孩子气的任性,眼底却是顶认真。我才不管你答应辟邪什麽,总之你不准拉寒玉去凑那一千只妖魔的数! 一听见他莫名奇妙的话,苍穹也不悦了,冷了张脸睨视他。 为什麽你断定我会收了他?要收我早就动手,犯得著等到现在?在各类众生中,寒玉是温柔的,他怎麽可能会无故去逮个好好妖?再者,他对寒玉还有一份责任在,按照掌柜的说法,他尚欠寒玉一个交代。 不过那天他也真是醉得彻底,竟然连一点印象也没有──到底他是怎麽爬上寒玉的床? 令他惊骇的不是对那夜的无所觉,而是近日来每当瞥见寒玉那张总带著几分惆怅的温雅面容时,他竟可以想像得到当自己掌心抚上那样的清丽所带来的触感,那眉那眼那唇……熟悉的像是他曾沾染过一番。 甩甩头,他试图挥去停留在手上,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越来越确定自己病了,竟对只妖衍生出许多莫名情绪。 可是他,不讨厌。 你别猛摇头,给我牢牢记在心上!别将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寒玉不在了呢?见他摇了摇首後突地拢起眉,掉头就要往屋外走去,凡天只觉自己在对牛弹琴,一股气恼,想也不想便打算伸手抓住他,却适时在他俩之间插入一抹雪色,化开一波冲突。 明白他打从心底替自己忧虑,寒玉露出浅笑,同样伸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任性了很多年,这是最後一次。 三个月,他给自己三个月时间去陪伴苍穹、替他完成心愿,剩下来的时间──他将用来想念苍穹。 你疯,为什麽我也要跟你一起发疯呀?被他拥著,凡天既想推开好好给他一顿骂,又舍不得见他再度在爱里被刺的遍体鳞伤、不懂好好找罪魁祸首算清烂帐,次次都是可怜兮兮地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想到那一妖一神让他挂心多年,他也老大不甘愿,气呼呼地张大双臂任由寒玉揽著而不作回应。 知道他性子的寒玉也不在乎,仍旧牢牢紧抱著可谓生死至交的友人,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在他耳畔轻语: 对不起。 听出他话里坚决的凡天眼中闪过一丝沉痛,闭上了眼。 当感情变成单方面的愚昧执著,这样还称得上是爱情吗? 当年温婉睿智的妖不见了,现在的寒玉只是一个在爱里辗转反侧地无法抽身的可怜人,用三个月的时间去赌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回应,哪怕赔上的将是馀生…… 寒玉不知何时放开了手赶上早已在外头久候的苍穹,失去了雪妖体温的空气中竟带来比冬日还要刺骨的寒,让他浑身发冷,直到螭吻下了楼以指尖轻触他肩膀,凡天才真正相信那只冥顽不灵的妖又作了同样昏昧的决定。 他无力地垂下双肩,莫可奈何的抱头颓坐上长板凳。 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再与他坐在山巅,笑傲红尘? 望著寒玉离去前顺手掩上的大门,螭吻只是遥望著,用一种彷佛要将门烧出两个洞的灼热目光深深望著。 你可以现在开始祈祷。祈祷他俩之中有一个人能清醒的面对现实。 佚千年(五十八) 入了夜的深林带来几分冷意,甫立冬,风中却已夹杂寒冬独有的凛冽,蜇的人浑身发疼。 一黑一白两道影在月下急驰,速度快如风却没发出声响,只有飒飒风声呼啸。 四方魑魅魍魉还来不及窜逃,在一阵白光闪耀下已然身首异处,无法超生。 连挣扎的时间也没有,瞬间漫天污血喷飞,寒玉选择闭上眼,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湖,漠视一切。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5 章 这些日子来,他数不清自己与苍穹共走了多少里路,更记不清有多少众生顷刻间便消逝在自己眼前,连悲鸣也来不及发出。 甩掉剑身上的黑血,苍穹以白绫巾擦拭泛著晃亮的刀身,一贯地沉默。 他明明感受到那只魔的气息,怎麽淡去了?他没日没夜追逐著,怎可次次空手而回? 还想著,烧饼独有的咸葱味已在风中飘散,他皱皱眉,不大友善地瞪著递至自己面前的那块饼以及那苍白的柔荑。 我不饿。回首便看见一双银亮的眼瞅著自己,没有波澜,没有涟漪,但他却似从那双眼中看见最严厉的指控,对他越权杀生的无声挞伐。 我打开始就说了,将宝剑甩至身後推回那块饼,他面无表情,不想见就不要同我来。 寒玉该知道他这一切是为了什麽,他要手刃那只魔,用他的首级来祭颛孙乐天的幽魂。 我曾允过不离开你,在时限到之前,绝不背信你。将手中的饼撇成两半,无视某人的冷眼,他再度将半块葱烧饼递到苍穹眼前,吃点吧,多保留些自己的体力,贪魔不好打发。 见他异常坚持,苍穹抿紧唇收下他的好意,掀起衣袍随处找块大石便坐了下来。 咬了几口饼,在发觉寒玉仍保持原来姿势伫立在一旁後,他再度皱起眉。 你不坐下?第一次对浓密的树荫起了反感。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寒玉脸上的表情,只觉风中飘散的寂寞感令自己烦燥。 妖最近变得益发陌生了。仍会淡淡的笑,保持温柔优雅的谈吐,但他就是感到彼此间的距离渐渐拉大,甚至有一种只要关系再这样继续下去,寒玉就会慢慢走出他的世界,成为陌路的错觉。 他不懂在胸口翻腾的郁闷为何而来,只知道有一种不愿割舍的痛楚牵著他心弦,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想像没有了妖的世界,当素白身影自眼前抹去後,他还拥有什麽? 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人双双离去,他在顷刻间孑然无依,所谓的师徒情兄弟情随著颛孙乐天辞世化作云烟,只有那抹清冷的孤影伴随著他,在他因自责忧愤而流泪时仍不弃不离地守著,不让他饱受孤独的侵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寒玉不在了呢? 凡天的话无端闯入他脑中,让他片刻失神,却也第一次认真面对起这件并非不无可能的事。 他为什麽没想过假若有一天妖离开了,会是什麽样光景? 抬起头,就见那抹早已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的月牙白伫立在原处,半垂著螓首,似在默默望著他。 妖或许有著修长身躯,却无姑娘家的娇柔,只能算是单薄;可在他眼中,那样的纤瘦却变成一种羸弱,一种让他想挺身而出去捍卫、保护的无助。 什麽时候,那个乐天知命、事事都看很开的妖变得如此脆弱? 当苍穹反应过来时,他已抬手招来寒玉,揽住那对男子来说、过於纤细的腰身,将自己的额服贴上因他无来由亲腻而颤了颤身的人上腹部。 你想离开我? 他再没有什麽可以失去,除了名为寒玉的责任外,他别无所有。 别无所有。 寒玉先是怔愣,在感觉到环抱住自己腰侧的人隐隐颤动著肩头後,弯起唇勾出抹足以叫天地为之失色的绝美笑靥,轻柔拍抚著不懂恐惧却渐渐明白起栗栗不安道理的人。 没有正面给予回应,他只是低声问了句: 你相信永远吗?转眼间已过去一个多月,距离他与神界约定好的日子更是缓缓迫近,离愁越浓,他越放不下眼前的人。 他忽然明白凡天与辟邪多年不满由何而来,面对眼前全然遗忘自己、曾耗尽千年心力去珍惜的人,他除了将委屈往腹里吞外,没有其它方法,他甚至连开口告诉苍穹关於两人过往回忆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怕,怕苍穹和其他多数人一样轻视他,怕苍穹和其他多数人一样嫌恶他。 ──谁的辱骂轻贱他都可以咬著牙根笑笑忽略,唯有苍穹,他不愿更不想见到那样带有鄙薄的睥睨神情。 因为会心痛。 分不出是雪妖身上的冷意抑或是另一种表达心惊胆跳的方式,苍穹唯一确定的只有自己打了个颤,一个冻入心脾的寒颤。 永远?听起来明明就是那样遥不可及,为什麽他却感觉到自己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怂恿他说出些足以抚慰寒玉的话? 如果是你,我一定永远珍惜。 瑟瑟秋风中掺杂了属於恋人的絮语不断在他耳边回盪,吵的他心浮气躁,只想把总将情话挂在嘴上的人赶得老远。 为什麽净在他身旁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爱恋谁、想守护谁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麽事事都要刻意让他听清? ──风里飘盪著的,是前人的思念。只有有缘人才听得见。 他记得师父从前常安慰著总听到怪声的他说那是一种天赋,一种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能力,因为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更显珍贵,他该试著去接纳。 他曾努力要去与伴随风声而来的细语和平共处,他也确实做到了,但这样的平衡在寒玉出现後逐渐崩溃,更渐渐从轻声细语化为惹人烦扰的吵杂,让他恼的只想推翻那些不切实际的虚无幻语。 我不相信。 佚千年(五十九) 我不相信。 随著话语自唇瓣吐出,不断在耳畔反覆沉吟的喃语变成一道凄厉叫声,震的他头痛欲裂。 那样凄怆的哭喊是为了谁?那样哀伤的痛楚为什麽让他同样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半低著头的寒玉在微笑,银眸中满盈著的复杂而陌生的情感。 ……我想我早就知道,但我情愿再信一回。 不著痕迹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寒玉脸上依旧挂著抹笑,很淡,很淡,让苍穹几度以为雪妖就连笑起来也是透明无瑕的。 随你高兴。对於他的蓄意疏远掠了掠眉,苍穹应的冷漠,手却是一把握住了寒玉皓腕,半胁迫式地将他拉至身侧坐下。我知道妖靠山泉露水就可以过活,但我希望你能陪我一块儿吃。 因他难得的主动要求微愣,寒玉点点头,将剩馀的半块饼自纸包中取出,坐在他身旁小口小口的细嚼了起来。 妖有著斯文温雅的外表,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虽然不是第一次靠的这麽近,他却是头一遭将寒玉看的如此仔细。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6 章 月光自林梢流泻而下,洒落在原就一身雪白的寒玉身上,为他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恍若谪仙。 这样的一只让人直想亲近的妖……为什麽会心甘情愿跟著自己? 他记得那一天土匪头子欲挟持寒玉回山寨当压寨夫人时,寒玉脸上的激亢与排斥,更记得他的低嚎── 我不要回山上,我不要回去那,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要…… 他没想过怎麽会将这些向来无关紧要的话深深印在心底,可他就是无法磨灭那样悲凄的叫声,每每想起便是一阵不忍,但为什麽他从来没发现妖是这样害怕孤独?为什麽明明不喜欢山林的深幽,妖却仍无怨尤的追随他? 在他身上──众妖魔口中冥顽不灵的死道士身上,寒玉能得到什麽?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妖。 也或许是,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用心了解过谁。 没来由又想起颛孙乐天,想起他一直耿耿於怀的事。 师兄,告诉我,你真的有心吗? 关於这件事,当时的他不明白也没有答案,所以选择漠视这看似简单却对他来说相当困难的问题;可是现在,当他沉淀思绪、静下心回想时,他却发现自己似乎不是没有心,而是不懂得如何表达。 他可以漠然不顾地降妖除魔,那是因为他们与他没有关系。 他可以对寒玉的惊呼视而不见地超度两名幼儿孤魂,那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最好。 他可以握紧拳头看著寒玉在客栈里被人轻薄而不发怒,那是因为他觉得寒玉是个男人,应该有所担当。 是不是话不说出口,就不该有人懂?因为他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他也从不对谁加以解释──直到那夜见到颛孙乐天冰冷的尸体。 每一步的靠近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一种痛彻心肺的难过,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一晚,他泪流不止,感悟到原来世事不是看的淡就真能看的开。 同时,他也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不会难受、不懂寂寞与悲伤,而是不懂为什麽应该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情绪,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心情。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只妖感动。当寒玉不顾他愤怒、执意拥著他柔声安慰时,他才赫然醒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伤了多少人,又让多少人牵惦。 ──驽钝如他现在才知晓关於情感的起伏波动,晚了吗?他,继颛孙乐天与自家师尊後,还抓的到哪一个重要的人,可以深深放在心底吗? 也许他,还是有些不明了…… 思绪神游,当苍穹回过神时,碰巧对上了一双泛著银光的眼瞳,同样瞬也不瞬地瞅望著他。 ……作什麽这样看我?妖越来越奇怪了,最近总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著他猛瞧,看得他浑身不大对劲。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情景好久不见。像是怕他会消失似的,寒玉直直望著他,用一双银亮的眼,深深凝视那样波澜不兴的黑眸。 他好喜欢这双深邃的眼瞳,纵使拥有它的主人早已忘了千年前的缱绻爱恋,他还是好喜欢。 ……吃饭。除了叫他吃饭,苍穹再想不出其它的话。其实他并不讨厌寒玉的眼神,总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到,竟带著些许怀念,只是他不了解自己的胸口为什麽会因为寒玉的凝望而感到紧窒的痛? 呵……寒玉的微笑泛开,顺他意低下了头啃了口烧饼,手悄悄抚上腰际的青白玉佩,半垂的眼睑下满溢失落。 亲手系上的玉佩又如何?纵使知道这只玉是神界施了术法用来囚困自己的伎俩也无妨,总是苍穹买的……不过也只是他拗不过纯真寒玉的要求才赠与的,毫无意义。 是啊,今日这种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无法怨谁恨谁,怪只怪那时被伤心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要替苍穹完成心愿的想法。 但是他没想到,他成全了苍穹的心愿,谁又来成全他? 他不是无欲无求,他也有想望的…… ……笑什麽?皱紧眉,苍穹对他不经意出口的轻笑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虽是清脆的笑音,听起来为什麽竟是如此飘邈虚无?就好像,什麽也没有了一般空洞,是那样不由衷。 没有,将最後一块葱烧饼放进口中,寒玉搓著两手擦去指尖残馀的碎屑,想到一些事情,忽然觉得很感慨。 想什麽呢?他在心底自嘲著。 木已成舟,早来不及回头了。 佚千年(六十) 渐渐明白他其实某些地方异常固执的苍穹闻言只是睐了他一眼,他不懂凡天所期待、他对寒玉的疼宠是什麽,但若寒玉不愿说,他绝不会勉强。 或许他对情感方面稍显迟顿,但他知道自己所认识、乐天的妖一点一滴在消失,面前的寒玉正渐渐变成他所不了解的陌生人,一个不再会为了小事便高兴地抱著他又叫又跳,而是细细将所有心绪都悄悄纳入心底深锁的人。 他来了。 霍地站起身,苍穹还没反应过来,寒玉已然释放出大量妖力在两人四周布上结界。 苍穹的愿望若是斩了贪魔除去神陵那只罪无可赦的妖,那他很乐意替他完成。 ──即便事成後两人的点滴相处将成为自己的最後回忆。 啧,这麽多年你还是一样敏锐,暗沉的夜幕遭人划开,黑色身影鬼魅般出现,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不过……苍穹啊,我说你放著好好的神不做,恣意杀生,是也想成魔吗? 神?苍穹冷哼,下意识把寒玉往自己身後推去,脸上是不屑与更多嫌恶,你高估了我,至於魔,我只有猎杀的兴趣。 眼底寒光迸射,话音甫落,他已然抽出肩後的长剑朝他劈去,剑风之劲让他周身的树木被连根拔起。 还是以前的你比较可爱!贪魔闪跳著,三两下又跃上树巅,满不认同地瞅著在原地不知低吟些什麽的人。喂,我说你这妖眼光也真差!以前的风神就算了,面前这种货色还要?我看你挺不错的,不如从了我吧,唉呀唉呀,可是我跟他一样没有心倒是真的。 寒玉对他挑衅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是苍穹因为他话里那句近乎调笑的戏言而胸口一阵闷,连带怒火烧得益发炽旺,挥剑的动作也更加狠绝。 喂喂喂!你小心点你!怪叫一声,险些被一刀劈成两半的贪魔这才发现面前的人虽然道行增加、武艺精进不少,但似有些心浮气躁,所以好几刀都挥空,只是险险从他颊旁擦过。 你打算跑去哪?发现自己砍不中他,苍穹不禁有些气自己梗在胸口的窒闷感,索性招来一阵狂风,让化作锋刃的风镰追击蹦蹦跳跳像只猴的魔。 我说你啊,该不会又对妖动心了吧?你不记得你上次付出多惨痛的代价啦?怎麽一点都学不乖?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7 章 又向後跃了几呎,贪魔一手攀著树梢,一手顽皮的在唇间比了个嘘的动作。 你都忘了是妖害了你吗?怎麽还这般牵惦他?小心包藏祸心的他又让你身首异处哦! 寒玉颤抖著身,在苍穹回头投以困惑一瞥时咬紧了唇释放妖气冻结整片山林,也将因他突来动作而来不及闪避的魔的一手牢牢冻在树梢。 赶在苍穹前,一跃便上了林梢的寒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腻著只手被冻在树枝上的魔,脸上是一片冷然。 或许我当初,不该留下你。 差了千年道行果然有差哪。贪魔闻言只是咧嘴笑笑,完全没将自己因冻结而悬吊在半空、无法动弹的窘态看在眼中,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妖啊妖,当年你因为失去他才大开杀戒,不然你平素不是连只蝼蚁也不忍伤害吗?想破坏掉他对你的好印象吗? 寒玉望了御风登上树巅的苍穹一眼,扯出一抹无奈。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幸福。回忆是沉重的,最少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所以才会自私地选择用一滴眼泪逃避一切,放弃友人与以为失去的挚爱。 他想辟邪恼怒不是没有缘故的,毕竟是他遗弃了他们,是他排拒了来不及付出关心之意的他们。 你想他可能永远不知道吗?贪魔大笑,对已然与寒玉并肩而立的苍穹比了比寒玉,我说风神,你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这妖,是你最爱的人呢,同时,也是害你失了心的人喔! 苍穹因他颠三倒四的话微愣。 疯疯癫癫的魔又在说什麽?寒玉是自己最爱的人?是让自己失了心的人? 发现苍穹似对自己略有怀疑,寒玉弯下身对贪魔轻语,转瞬间手中多出一把晶莹似冰的剑。 不要逼我。他不嗜杀,但为了所爱之人,即便要他浴血、违背信念也毫无怨尤。 唷,你要为这死没良心、不知好歹的风神付出多少才甘心呀?我以为你是不杀人的,贪魔笑笑,随即用空出的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脑袋,唉呀!我又弄错了,你杀生的,你不仅除魔,还斩了他更多的同侪。 听见他的话,寒玉脸上先是闪过悲痛,旋即换上一脸的决绝,正当他欲斩下贪魔的手臂给他个警惕时,苍穹却无预警握住了他手中的利刃,阻止他的心念之坚定就连掌心被划破而汨汨流著血也不觉。 你为什麽如此不安?你懂他在说些什麽?魔说的话有太多古怪,他半信半疑;可寒玉脸上的异样神情骗不了人,他似乎真明白那只魔的话中涵义。告诉我,他口中的风神指的是谁? 见苍穹掌心沁出了血,寒玉抿紧唇化了冰刃却是沉默不语,无视他皱眉表达不满,在确定贪魔逃不了、自顾自撕下白袍一角替他包扎後,轻轻一跃便落回早已冰封的土地上。 我说雪妖,你该改名叫雪乌龟了……贪魔嚷著,在发现一使力冰冻面积便会自动往全身蔓延扩大,相当肯定自己无法毁坏结的牢固、宛若寒冻了千万年的冰後,呱啦啦叫了起来,雪乌龟,快解了我,不然我会把我知道的事全说出来哦…… 该说不该说,劝君多思索。寒玉扬起首掠下带有恫赫意味的话语,薄冰似的眼底没有温度。 你叫谁乌龟?出乎他意料,这次发作送上剑尖的人不是寒玉,而是刚才还替他夺下某妖手中利刃的苍穹。 乌龟乌龟……寒玉有名字的,这只沦为阶下囚的魔凭什麽胡乱替他取名? 啧啧……被他突来剑气吓了跳的贪魔撇撇嘴,我说你这神也奇怪,作什麽老替只妖说话?你的使命不是该降妖除魔吗?老帮他出头,你不晓得这样很容易引人误会吗?以为你们关系多好的…… ……轮得到你来说我?苍穹眯起眼,才打算抡剑斩了间接害死自家师弟的魔,却不经意瞥见他自袖间甩出的晃亮。 交换个条件,贪魔比了比手上的镜,笑的灿烂,你想知道什麽,这里头都有答案──包括你最想念的那个小道士。 寒玉因他的话而惊讶,在见到他手中泛著银光的镜後更是怔愣了好半晌才记得要射出冰箭迫使他松手,这骤来的动作也让苍穹乘风而下地去捞那面镜。 小人!被无数齐发冰箭刺痛了手的贪魔咬牙低吼。他都没有尽全力跟他俩玩耶,他们怎麽可以这麽对待他呀?虽然看起来就算认真起来他也是会屈居下风…… ……你见过他了?稳稳接住镜的寒玉抚著镜身上熟悉的纹饰,脸上有著深深的怀念。 转眼间他与那人相识也已近千年了。千年来,多少众生的死生荣辱掠过那人眼前,阴寿绵绵那人目睹过不只一个朝代的兴衰败亡,众生之於他不过云烟,风吹就散,他也鲜少让众生的身影停留在心上,唯一能与他称得上是旧友的只有凡天、辟邪与自己吧?可自己好像太过自私,陷入七情六欲的网脉後,忙著的便是苍穹的事,似乎从来没问过那人是不是寂寞? 那人总强调自己是无心无情的,可若真不识属於人的情感,为什麽却三番两次、纡尊降贵的特地跑来替他们解围? ──如此多情又怎是无心? 佚千年(六十一) 不然你以为镜子是打哪来的?他知道你记挂那两人,要我送来的,他叫你看著办。朝天掀了个白眼,贪魔忽然觉得自己答应了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不过他硬著头皮也得接啊!那人比起道行高出他千年的寒玉还要来得令人生畏啊! 这是谁的?苍穹不了解当寒玉脸上露出惦念之情时,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愠怒?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东西被人抢去一样,让他烦躁不已。 一个老朋友的,以指尖抚上镜面,在看见始终令自己介怀的身影时,他忽地朝苍穹笑了,淡淡,淡淡的笑了。这一回请你放过他,他只是替那人送口信。 给我。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要求,扬起眉,不断在胸口翻腾的怒意与其它不知名情感在觑见寒玉脸上的笑意时臻至顶峰,苍穹伸手就打算抢那面让妖绽放许久不见、真正笑颜的镜。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拥有那面镜的主人,很在意。 其实他清楚,跟著他一道寻魔逐妖的日子以来,寒玉一直都很不快乐,他或许会笑,那笑却是言不由衷,几分委屈。 一开始,他曾赶寒玉走,他不想勉强他作违心的事,寒玉却只是笑笑地说他允诺过的,不可以让他变成不守信的妖;渐渐的,他也习惯,习惯寒玉在身旁陪著,习惯与寒玉靠著彼此肩头一同小憩。 现在,忽然冒出一面握有能解开他心头众多谜题的镜与能左右寒玉心情的陌路人,叫他怎麽能接受? 螭吻说过寒玉是他的责任,他愿意扛下这个责任却不打算与人共享,除了寒玉外他已别无所有,所以他不愿更不可能与他人共享。 寒玉,只能是他的责任。 告诉我……轻松闪过他强取动作的寒玉忽绽出绝美笑靥,弯了双眼,在抓了贪魔後,你下一个目标是不是除了神陵那只妖? 苍穹虽有不解,但仍面色不改地应: 是。 寒玉点点头,在以可笑姿势悬吊在树梢的贪魔双眸圆睁地张口欲言时,飞快施法冻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出声。 你坚持?他笑著,看在苍穹眼中却觉得那抹笑带著几分诡异,一种说不出的怪。 除掉那只妖是我的责任。 那我……寒玉的笑容加深,弯起了嘴角,对你来说是什麽样的存在? 苍穹因他的问题而错愕,下意识接上口: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8 章 你也是我的责任。 又抚了抚镜子,他笑得更厉害,浑身发颤,接著在苍穹惊异的眼神下发了狠地出拳打碎镜面。 可是我不要当你的责任。寒玉微微笑,任由扎满碎片的手血流不止。 他太贪心了,早知道苍穹与当年已经不同了,现在的苍穹该有新的人生,他不该继续干涉苍穹,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只是他的责任。 三个月啊……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呢,他是不是也该兑现与神界的承诺? 他不想再让友人们担忧了,若这是条歧路,或许他也该作出选择。 ……苍穹闻言一怔,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启齿。 寒玉这麽说,是因为不愿意吗? 寒玉这麽说,是因为不在乎吗? 寒玉这麽说,是因为从来没有稀罕过吗? 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是他单方面以为寒玉是特别的存在,而他在寒玉心里,却是连个边也搆不著、更遑论朋友的人?为什麽寒玉要待他如此虚情假意?曾经无邪的笑、那样的天真也只是骗局吗? 阵阵无法言喻的难受感觉自胸口传来,闷闷的,紧紧的,抽痛著。 如果那人应允,我愿饮下忘川水,忘了你也忘了我自己。散落满地的镜面碎片冒出芽,长成一株株艳红刺眼的花,花海摇曳,掀起层层赤浪,一身素白的寒玉就立在当中,满手的血,满脸的笑。有没有永远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我真的很想,与你一起直到那尽头。 可是他错了,苍穹的未来里没有他。他只是一种所谓的责任。 即便能与神界抗衡、斡旋的那人也已忍耐到了极限吗?给了镜就是要他作出选择吧?属於他俩的过往及回忆就封在镜中,只可惜这对现在的苍穹而言毫无意义。 既然无用,不如毁去,免得伤心。 或许,他该看透了,与其怀抱失望绝望倒不如早点死了心,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因为苍穹那颗满溢情爱的心,已於那日被自己吞吃下腹,再不识七情六欲。 一阵风雪起,苍穹还没会意过来,寒玉已消失在风雪之中,只留下漫天飞舞的花瓣与风中所夹杂,寒玉的承允。 请你包容我暂时别过的任性,我没有自己想像中坚强。不过,我会先一步到神陵等你,等你一道除了那只妖。 点点冰凉落在脸上,苍穹怔著,这才发现原来初冬的第一场雪可以这麽冷。 就像曾经碰触过、雪妖的眼泪,冷的他沁入骨髓地疼。 佚千年(六十二) 那是一片花团锦簇,生意昂然的景致。 四季如春,百花盛开,虫鸣鸟叫的好不热闹。 潺潺流水面上漂著几瓣落花,身著青衣的男子想也没想便拈来一朵素雅,以与平日形象不同的孩子气方式,悄悄安插上亲腻依偎在自己怀中沉睡的人儿发间。 你折了花?原先闭眼小寐的人觉察到而睁开眼,一片冰薄般的银亮清晰倒映出因他苏醒而绽出笑意的人的身影。 没有,我知道你会心疼。俯身落下轻柔一吻,他对他的绵密情意不言可喻,是那样温柔,那样多情。 他的眼中只有他。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原先倚在他怀里的人闻言泛开一抹笑,轻吻上最爱的他的嘴角,一头银丝摇曳。 因突来的吻而微讶的人轻揉上他染上雪色的发,怎麽了?难得害羞的人会主动亲近。 我作了个梦,银眸半张的人似梦似醒,迷离著眼腻在他怀中,梦里的你好残忍,不记得我们的事,不记得我。 那样的心碎太真实,让他几度以为那是骇人的现实。 失去他啊……从来没有想过,也或许,根本就不敢想。 感觉到怀中人微微颤抖,男子悉心安抚著: 我的情只为你而动,又怎会忘了你? 神只没有心,可他偏偏对一名妖动了心,爱惨了。 原先依在他怀里的人泛起美的叫人惊叹的笑,翻起身,改坐在男子怀中,正巧看见他将手中的荷灯放入缓慢流水中,载浮载沉。 我以为神是无欲的。他笑,过於灿亮的眼却是盯著闪烁些微荧火的灯瞧。 永昼的妖界不适合点灯呢,男子笑笑,自他身後将他包抄入怀,用低沉的嗓音低喃出只对他说的情话: 我有欲望的。而你,就是我最深沉的渴盼。 灯不覆灭,则心愿可达,那他近乎痴人说梦的妄想也会成真吗? 他爱他,爱这个名唤寒玉的妖很深很深,爱到想将他锁起来,爱到甘愿因他而堕入魔道。 那寒玉呢?害羞温顺的他又是如何看待这段情? 他好想知道,要是有一天他死了,寒玉会不会记得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追逐,抑或是用一贯轻柔的笑,摇摇头舍去这段回忆? 寒玉闻言微微红了耳根,旋即因突来阵吹绉水面使荷灯倾斜的风轻叫出声。 想也没想,他离开男人温暖的怀抱,将身子前倾地以手去稳稳扶正灯。 他不知道他的想望是什麽,但只要是男人的希望,他一定会尽力去替他完成。 别管灯,你看你衣裳都湿了。男人不认同的掠高了眉,一把勾住他的腰将他牢牢带回怀中,你比那灯珍贵。你要替我好好爱惜自己。 满头霜雪却有著年轻脸庞的人只是笑,笑他的不害臊。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59 章 这话只有你会说,苍穹。 佚千年(六十三) 这话只有你会说,苍穹。 如遭雷殛的苍穹惊愕地瞠大双眸,映入眼帘的只有因惧冷而缩成一团,被自己用缚魔绳五花大绑却依旧在雪地中好眠的贪魔。 哪来的奼紫嫣红?哪来的溪涧川流? 环视四周,自己正倚坐在霜结的古木下,参天枝桠後那弯月彷佛近得触手可及,放眼望去尽是皑皑白雪,整座山峦被厚厚积雪覆盖,没有扶疏的草木更没有争妍的百花,有的只是不断在耳边呼啸的飒飒风声。 这已近神陵的范围,终年大雪纷飞,杳无人迹。 若是如此──他刚刚又看见了什麽? 他确信自己看见寒玉亲腻地依偎在个男人怀中,笑的绝美,笑的幸福,而男人也实在体贴,从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与教人面红的情话不难看出他对寒玉的宠爱与珍惜,不过…… 寒玉唤那男人苍穹? 是他忘了这麽件事抑或另有其人名叫苍穹? 脑子越来越混乱,清晰的梦境、风中属於恋人们的絮语、贪魔莫名奇妙的话── 这妖,是你最爱的人呢,同时,也是害你失了心的人喔! 他爱寒玉?什麽时候爱上的?他为寒玉失了心?何时亡佚的?为什麽他一点也不知情? 第一次,他对过去一片空白的自己感到如此气愤。握紧拳,他狠狠重搥在地上,手上传来的不是痛感而是阵阵冷意。 平摊开掌,由指缝间流泻而下的绒雪落在掌心成了一抹白,就像他记忆中永远一身素白的那人一般,几许清冷却又叫他舍不得放手…… 他的回忆逐渐累积了。原先只有辟邪、颛孙乐天的回忆里,曾几何时也被只妖牢牢霸据?妖的笑、妖的怒、妖的任性与无奈,一点一滴在心头沉淀,积沙成塔,竟在不知不觉中占了偌大份量。 怎麽样才叫动情他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不想离开寒玉,不想就这样与他分别。 再无睡意的他甩甩头,试图挥去早已纠结成麻的思绪,可惜徒劳无功,那道在心上烙下了印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的盘旋,混乱他的思绪。 冷瞥不远处缩成一团、睡得香甜的贪魔,他忽然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索性站起身,粗鲁地一把扯过绑著魔的绳头,不顾身後因缚魔绳深陷入皮肤而发出的痛苦嚎叫。 轻点!很痛啊!半夜不睡觉你发什麽疯?疼的龇牙咧嘴的贪魔发出不满低吼。 该死的神又发什麽癫?要走不会叫他一声啊?有必要硬拖著他走吗?他连站都还没站稳啊! 又一声碰撞声响起,顿时他只感觉到後脑杓一阵麻痛,接著眼前便是出现星星,天旋地转。 丝毫不理会他鬼吼鬼叫的苍穹只是逐渐加快行走速度,御风而行般开始在雪地上飞驰。 他有好多话想问寒玉,满到快要自心底溢出来,满到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汪洋中载浮载沉、搆不著浮木的溺水者。 他应该要把师父所交待的的话与颛孙乐天的心愿完成才是啊,为什麽现在的心思却全都系在寒玉身上? 像被人掐住心口般、很陌生的情绪,很烦,也让他无所适从。 喂!我说你慢点!随苍穹忽高忽低疾行而一路跌跌撞撞的贪魔再度暴吼出声。这家伙听不懂话吗?拖著自己赶路不累吗?我受够了!你把我封进镜中好了!别再折腾他了! 你会在里头兴风作浪。手下败降没有选择的权力。苍穹答的淡漠,身手俐落地将绳头往自己腰上一缠,不顾风雪打在脸上的痛楚,乘风一跃便攀上邻山的料峭陡崖。 寒玉就在这座顶峰云雾缭绕的山巅,只要再撑一下下他便又可以见著他……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愕然。 曾几何时,他对寒玉的牵惦已如此深,想著念著的全是他──这该是修道人对妖类该有的态度吗?抑或者,他只是因为将寒玉当成了一种责任才会这般挂怀? 啊──啊──你这疯子──被绑成肉粽、无法动弹的贪魔一瞄到自己脚下的万丈深渊,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啊! 天杀的,大半夜赶什麽鬼路!而且还跟野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爬来爬去──等等,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倒楣的他为什麽要被个癫狂、非神非人的家伙像拖尸体一样来回拖行、甩来扔去! 他好狼狈啊!堂堂一个贪魔、贪魔耶!居然沦落到被人垂吊在身後的悲惨命运,呜呜,他无颜面了。 闭嘴,或者我现在解开绳头。被他吵到心更烦的苍穹也开始语气不善,威胁出口。 要不是因为寒玉要求,他怎麽可能留下个魔一条命!现在竟还不识相的对他大呼小叫? 啊、啊!被他发了狠的话吓了一跳的贪魔在沉静半晌後又低声嘟哝:雪乌龟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到底哪一点好…… 苍穹闻言没说话,依旧疯狂,动作伶俐地拖著贪魔往隐没在云雾烟岚中的山顶上攀,直到攀上不知因何故而崩毁一块,深深内凹的隐密岩洞前才停了下来。 被甩得头昏眼花的贪魔过了片刻回过神来,打量起面前的穴窟。 洞外是害他数日来陷入深眠的纷飞寒雪,洞内却带著几许暖风,像是和煦春日的清风。 这什麽鬼地方?我说你又在发什麽癫,要跑不会一口气登上山头啊,省得我受这麽多苦……抖去浑身霜雪,贪魔抱怨著,在看见面前的人动也不动的蹲在原地时,困惑地绕到他前方。 这下又变成在发呆了?你真是个莫名其……欸?话还没说完,在看见苍穹将落在脚边的无数碎纸片拼凑起来後,他惊愕地瞠大双眸。 那样栩栩如生的风神苍穹不是出自雪妖之手吗?怎麽会被撕碎了扔在这里?那人舍得? 望著自己拼起来的画像,苍穹顷刻间竟不知该如何作反应。 这画他见过一次,是乞巧节那夜一位小贩所兜售的──为什麽会在这里? 佚千年(六十四) 他怔著,在看见不远处的透亮时再度惋愕。 无视贪魔的惊呼,他步履蹒跚地朝那片剔透走去。 他送给寒玉的青白玉佩同样碎成数块。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0 章 那人不是很宝贝它吗?为什麽现在却摔碎在此?是它的主人发生了事情还是舍弃了它? 欸……见他没反应,贪魔皱皱眉,你是作错了什麽事让雪乌龟这麽生气?他也见过那张画,在偷偷摸摸跟踪他俩时,就曾不只一夜看见寒玉自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细看,那时他还以为看上去泫然欲泣的雪妖会好心的再哭出两滴泪给他哩! 可是,不是视若珍宝吗,怎麽转眼间却又将它撕了粉碎? ……我没有。冷眼看著泛著冷光的青白玉佩,苍穹发现自己的胸口竟是不止狂跳。 他急迫想见寒玉!他想知道寒玉为什麽如此糟蹋他的心意! 舔舔唇,因苍穹心境大幅波动起伏而吃了顿饱的贪魔笑得媚惑。 我想雪乌龟是不要你了。久违了的七情六欲哪,尤其这样的情感来自本不该懂爱识情的神人身上,吃起来更是饱足。 不要?他凭什麽不要!不知何故焦躁的苍穹忽地朝他低吼出声,随之而来的是凶狠地箝制动作,转瞬间,他已被心头莫名烧起一把火的人狠狠压制在洞内岩壁上,当场被尖锐不平的石壁拉出数道细小伤口。 苍穹的黑眸深晦如潭,直直盯著他望。 你凶什麽啊!他对你好是你不珍惜!被他粗鲁动作再度折腾了一次,贪魔先是不甘示弱的咆哮回去,接著绽出抹意味不明的魅笑,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原来你的感情不过尔尔。 所以嘛,他就说那些情啊爱啊只能当饭吃,不能认真的!瞧瞧,血淋淋的例子哪! 我什麽时候说爱他了……不带温度的眼眸紧锁著他,在发现他扬起嘴角、一副愉快模样时,苍穹目光一凛,伸手飞快结了记印朝他胸口打去,当场把贪魔震飞几尺。 他几乎遗忘,除了寒玉外,面前老疯疯癫癫、说些颠三倒四话语的人似乎也知道许多秘密。 原先,他无意探询,但一连数天都听见只魔绕著他爱寒玉这个无稽话题打转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麽些在意。 真狠……因遭受困绑而无法动弹、被打飞在地吃了满嘴沙的贪魔揪紧眉,感到口中除了细沙雪外还有一股腥稠,这麽粗暴会被嫌的。 刻意忽略他贫嘴的话,苍穹无声栖近他,一把扯住他散乱的发,逼他仰首直视自己。你口口声声说我爱寒玉是怎麽回事? 就你听到的意思。被人抓著的贪魔也不恼,只是轻叹口气,我有时真为雪乌龟抱屈哪,就凭你,值得他脏了手、惹来各界杀伐吗? 杀伐? 偷掀了掀白眼,贪魔忽然有点同情寒玉。他为你大开杀戒,斩杀了无数神魔──你忘了吗? 苍穹漆黑的瞳依旧平静,却只有自己才知道胸口的心音有多让人震耳欲聋。 寒玉为他……斩杀神魔?他说的跟他所认识,连孤魂都舍不得遗弃的妖真是同一只吗? 想不起来。他不记得贪魔所说的事,甚至不记得曾经恋上只妖。 魔的话能信吗?他冷哼,却不知是讽刺对方抑或自解嘲的成分居多。 是不能信,贪魔不怕死地给了他一记媚眼,在看见对方仍不买帐地顶著张黑脸後弯起唇笑,那你的话就能信吗?口口声声说爱他宠他,最後却选择留下雪乌龟独自承担所有仇恨──你这样对吗? 唉呀,他不是好人的,只是有点看不下去──他好像慢慢可以理解那些神啊鬼啊为什麽这麽气风神苍穹了,连他都快要替那只妖抱屈噜!好可怜的妖,爱上个没担当的神。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苍穹低吼一声,狠狠甩下他便负气往洞穴深处走去。 开口闭口就说他爱寒玉!他爱吗?急切想见寒玉、不想与他分开就叫爱吗?那只是因为寒玉是他的责任罢了,为什麽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头上! 寒玉、寒玉,这名字究竟有多大法力,竟能让只魔也挂在嘴边谈! 欸,你看起来挺狼狈的,被人戳中心事就又打算夹著尾巴逃跑吗?呿,一点长进也没有,他还记得雪乌龟当年的狠样呢,怎麽是正主儿反倒忘了?啊,该是因为…… 将头侧贴於地,贪魔露出一脸怜悯,看!我这脑袋真差,忘了那时你已经死了,根本没机会看见发狂的妖。 原先不打算再作任何回应的人在听见他天外飞来的话,微挺直了身,动作僵硬的回头瞪向他。 你说谁? 贪魔皱皱眉,这就我俩,还有谁?刺激太大犯傻啦? 我要是死了,现在又怎麽会站在这,还能将你绑的无法动弹?苍穹俊雅的脸庞冷漠如昔,漆黑眼底却有著不同的异色。 我说你有时真蠢的可怕,你以为你为什麽莫名奇妙成了那头野兽的徒弟?不就他和凡天施法替你护住心魄、再造人身的吗?不过雪乌龟也真够绝,居然真吞了…… 苍穹淡淡地问:吞了什麽? 没事儿!很想打自己多话的嘴几巴掌,贪魔哼哼两声也撇过头去,问人话这样问的啊?哼,什麽都要他说?他偏不说!有本事去问那只妖啊,搞不好他又可以看见本该无泪的妖又哭出颗晶莹;话又说回来,鬼界那只也将他看的太扁了,不要以为将他的魔力封印大半就可以制得住,他照样有本事让平地起波澜。 不过雪妖的眼泪啊…… 想到数月前才湮灭於尘世、与寒玉拥有相同容颜的女子,贪魔略感可惜地舔了舔唇。 或许那是妖的诸多心愿之一。只可惜无法实现。 眯起眼,见他骄傲的别过头,苍穹没说什麽,直接以行动再度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天杀的!你给我停下来!不要又开始狂奔!要跑你自己跑,别拖著我── 某魔的惨叫在山中回盪,迟迟没有散去。 佚千年(六十五) 耳朵很痒。 好像有什麽喧闹的声音在山中萦绕,一种说不出的聒噪。 但这是高耸入天的山巅哪,除了那些神啊鬼啊之外,还有谁会特意爬上来? 或许……还有苍穹。 想到不曾因时间而逐渐遗忘的那个名字,寒玉无奈地扬起唇。 他又回到了当年的寂寞。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1 章 但说孤独倒也不会,因为两名不知是等著看戏还是纯粹叙旧的友人在他回到神陵後相继出现,现下正与他坐在崖边,看著飞雪品著香茗。 这茶一点都不烫。凡天吐舌轻声嘟哝,正在与人捉棋厮杀的寒玉闻言只是给了他一抹满怀歉意的笑容。 那你别喝。依旧一身黑袍的人倏地探出手,准确无误抢回他捧在手中的杯。 连抱怨声都不行呀?你这人怎这麽不讲理!凡天气的呱啦啦叫、伸手就要夺回,却不意那人速度更快,轻轻一抛便将杯子扔下山崖,当著他面直直没入浓密的云雾之中。 瞪著眼,凡天对他连话都懒得再说,直接喊回正想著如何布棋的寒玉神识。 你管管那家伙!他气急败坏指著仍旧一派閒适与寒玉下著棋的人,刚愎自用、桀骜不驯、蛮横无理──还有像个孩子般任性妄为!哪有人像他这样乱扔东西的!看到什麽嫌碍眼就都往下丢啊?那好歹是他弄来的茗器啊! 放心,像是怕他火气不够大,始终掩著面的黑色连帽下传来似乎颇为愉悦的高昂嗓音,玉缺什麽我会替他准备齐,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去我那住,随时欢迎。 你三天两头就想著把寒玉带回去!居心不良!手掌一翻手中又出现只杯,凡天哼了声,再度替自己添了杯茶。 身披黑袍的人也不否认,语气又上扬了些。 我从没说过我是好人。若是玉能跟他一道回鬼界就太好了,有人可以对弈,他也不会闷的发慌。 见寒玉没答腔只是沉思,凡天皱了皱眉。 你该不会真在思考这事儿吧?要是寒玉真去了鬼界,他想下一次开战的便是神鬼二界。 噢……他不想又要选边站。 唔……抱歉,你说什麽?迳自沉浸於胶著棋局中的人在化开楚河汉界间的危机後,这才拉回飘忽的思绪转望向他。 从刚刚似乎就一直听见凡天的碎语,不晓得他在说些什麽? ……你这棋痴!低吼一声,再受不了老对自己事漠不关心的人的淡然态度,凡天恶狠狠地一把掀了棋盘,不顾黑袍底下所传来的杀人戾气,笔直对上那双看起来凝望著自己、其实始终遥望远方的银色眼瞳。 你这家伙……真的甘心吗……他不是等了、念了苍穹千年吗?为什麽这种时候却还轻易将自己的幸福粉碎?为什麽要答应那个人收妖……为什麽…… 因他脸上太过明显的忧虑与哀痛神情,寒玉怔了怔,低垂下眼睑。 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这样的心情不曾减少过……就算他不记得我、就算他忘了我,我还是无法放弃他……你说,我会甘心吗?他露出苦笑。 当年他被爱冲昏了头,满脑子思量著的都是苍穹,却忽略了该如何让两人都得到幸福的方法,所以落得将爱人混著血泪吞吃下腹、被神界禁锢的下场;这次他想通了,他欠苍穹一条命,所以他情愿博一博,用自己的命去赌苍穹心底微乎其微的依恋。 总是自己一个人思念太痛苦,这样的难熬难忍在阔别千年的再次重逢後变得益发难受,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不会再干预苍穹的人生,也同样不希罕只有自己记得那段爱恋的将来。 妖果然不该攀附上神只哪……只会两败俱伤。 不甘心就想办法啊!凡天先是搔著发,接著烦躁地抓了起来。 想想想……想个屁!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没啥智慧,他显得焦躁,索性将目光调向因话题严肃而沉默了阵的人。 ……让玉跟我回鬼界,神界那些家伙敢找麻烦便冲著我来吧。黑袍袖下露出两只白皙得不像样的手,喀啦喀啦扳弄著指节作响。 护住只妖的能耐他还是有的,他想那些伪善又没啥脑子的神只们不会真蠢到有勇气在他头上动土。 呼……看来也只有这样……凡天长吐了口气,瞥头瞪向没啥表情的某妖,他都开口了,你就去吧,这有我来顶著。唉呀,这年头至交真是难当,天天都要有洗乾净脖子等著被抹的准备。 算了,他认了,谁叫他喜欢这只妖?罢了罢了,大不了不要当神仙。 呜,像他这样的肝胆相照的朋友要去哪找呀?要是真被贬下凡,他一定要天天去找螭吻哭诉。 我哪也不会去的。寒玉偏过头朝正替他盘算著将来的友人,淡淡笑了。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但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这麽多年来的看顾、庇护已经够了,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他们再与神界有所冲突。 自己闯的祸、自己惹的麻烦还是得自己收拾的,而他,也想要有个了断。 他想自己还是没有辟邪那麽坚强吧!生生世世守著对自己毫无印象的恋人、一次次目睹深爱的人再次在自己面前死去,亲手埋葬每一世的挚爱,然後又踏上寻找那人的道路,重复著相同的悲剧轮回。 才一次,他就已经够铭心刻骨了,那样沁入骨髓的痛他再无力承担,在不知不觉中他变得心胸狭隘又善妒,他无法忍受苍穹总是用陌生又困惑的眼神望著自己……所以他想放弃。 让自己痛快,也让苍穹自由。 那些神只们没说错,是他害了苍穹,他毁了苍穹的锦绣前程。 那只魔也没说错,他不该在愚蠢吃下苍穹的血肉之躯後还奢望苍穹能对他保有一丝眷恋──这是他咎由自取。 或许他和苍穹有情,但是缘分终究不够浓,所以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妖与神、人与神到头来都是一样的,谁也抓不住另一界众生的心。 既然如此,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吧。 苍穹要收妖,他就让他收! 原先就因盘棋而看不顺眼的两人在他神识飘远时早已不顾形象的大打出手,满雪地滚来滚去,在脸上多了块黑青、黑袍底下逸出声惊呼後,直直滚到山腰的他俩才喘吁吁的平躺在地,若有所思的同时望向顶上那片满布飞雪的苍穹。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在想同样的事?凡天双手枕在头後,漫不经心地盯著吹雪瞧。 ……我赌玉胜。两人间沉默了阵,身披黑袍的人半晌後撇过头,不以为意道: 我还是讨厌那个风神。 凡天好心情的咧开嘴笑,但你对他有信心。 ……考虑了片刻,他选择出手再赏凡天一拳,然後飞快跃起身,空浮於底下为万丈深渊的悬崖上,我是对玉有信心。 要是那家伙再不懂得珍惜玉的话,就真是太愚蠢了!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伤害玉的人;若那家伙忽然开了窍倒也是好事,他更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来宣泄多年怒气,好把玉因他任性要求而受的委屈给一并讨回。 想到横竖都有理由能动手修理那家伙,他就感到一阵愉快。 说就说,又动手……没料到他忽然来这麽一记的凡天龇牙咧嘴,捂著脸,极度不甘地在悬崖边暴跳。 怎麽每个人被戳中心事後的反应都是揍他啊……他很冤好吗?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2 章 佚千年(六十六) 冷风瑟瑟,寒意逼人。 在又拖著哀嚎声益发凄惨的贪魔连飞驰数日後,苍穹登上了传说中封有上古穷凶恶极之妖的神陵山巅,映入眼帘的仍旧是刺目的雪白。 白茫茫的皓雪铺天盖地席卷,放眼望去尽是雪色,没有扶疏的草木,没有争妍的百花,更没有属於众生、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除了呼啸风声外,这里可说是死寂一片。 因为犯了错,就要落得如此孤寂的下场吗? 苍穹说不出在心头隐隐泛起的陌生情感由何而来,只是在看见不曾止歇的纷飞的大雪时,忽然想起了那抹眉宇间也带著几分落寞的孤影。 寒玉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不再对他咧嘴傻笑了?又是自何时起,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冥想和弯起无奈的唇线? 他因自己突来的想法微微一愣。 曾几何时,寒玉在他心底的位置已经这麽重要,让他近乎时时刻刻的牵挂? 他以为,自己是没有感情的。 最少,在认识寒玉以前,他的世界只有师父与颛孙乐天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特别的想望,这样大的世界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范围,他不需要其他人的过分关怀和在意,那样会让他觉得很困扰…… 直到生命中闯入一只妖。 寒玉不著痕迹介入他的世界,用一种蚕食鲸吞的方式占据他身旁的位置,天经地义般和他焦孟不离,却又在他对这样的关系产生怀疑并开始学习习惯後,选择了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离去。 明明人妖殊途,为什麽寒玉离去後,他却三不五时想起他? 如果说他对辟邪的敬重是师徒情,对颛孙乐天的照顾是兄弟情……那对寒玉的包容与让步又算什麽? 粗鲁的!我说你当真不会後悔吗?半路就因脑袋撞上大石而昏厥的贪魔不知何时转醒,用一双彷佛可以看透人心的魔性之眼望著他。 唉呀,虽然他很期待一场不神不人与妖的大战,但他更担心自己,要是被鬼界那只不讲理又强的不像话的知晓前孽镜被雪乌龟亲手破坏、自己无法阻止苍穹登上神陵这些事,他想自己这个被倒楣逮去当使者的魔,很可能落得死於非命的下场。 呜,他只不过是想去玩玩雪乌龟看能不能顺道骗两颗泪呀,这样的结果未免太过残忍吧? 你想我也把你封在这山巅吗? 寒风飕飕,冻的贪魔直打哆嗦,在确信同样无良的苍穹很有可能做出这种害死魔不偿命的事後,他很认份地猛摇头,闭上了嘴。 哼哼,就不要说他没好心提醒!等等看见那只凶残无人能及的妖後,该死的风神就不要怪他没提醒! 见他安静下来,苍穹冷哼,将浑身上下几乎满布瘀青的他顺手给拴在崖边大石上,自己则往山巅另一头走去。 他抽出斜掮在身後的墨色长剑,小心翼翼朝不断散发出惊人妖气,大雪纷飞的中心点走去。 从登上顶峰後他就发现了,神陵范围内的吹雪是顺著某个方向飞舞,就好像有人在刻意操弄一般,形成旋风似的风暴。 他走著,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刻的足印,但在转眼间又被大雪覆盖,如船过水无痕。 白茫茫的积雪和飘飞的雪花让他再度想起总一身素白的人儿。他唯一认识的那只雪妖。 他想完成师父的交代後就去云游四海吧!可以踏遍千山万水,欣赏大川名胜,然後,找到那只妖。 或许寒玉不想当他的责任,但他放不下,他放不下总心事重重的妖。 希望这场战不会打得太久,即便倾尽全力他也要在最短时间内收了半禁锢於神陵的妖,他想早点见到寒玉,顺道问问他── 为什麽我对会你牵肠挂肚? 为什麽我会想你想到产生错觉,以为在神陵也会见到…… 他因夹杂暴风雪而来的那抹身影微愣,怔怔望著似曾相识的俪颜。 风雪的尽头款步而来的是一道纤细身影,同样一身素白,一头与年轻面孔不合的雪白长发就以带束在身後,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清亮眼瞳也正瞅著他── 泛著银灰色的光。 佚千年(六十七) ……你为什麽在这里?顿了会儿,苍穹面无表情问著他以为早已远去的人。 当时不是说走就走?现下又为何出现在他面前? 在距他十步之遥的地方,来人停下了脚步,漾起一抹他所熟悉,淡淡的笑。 因为我应允过,必先你一步在神陵等你。 苍穹微蹙起眉。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是他的错觉吗?为什麽才一阵不见,他觉得妖变憔悴了?雪白如凝脂的面上虽说本就无血色,但现在更是苍白的吓人,近乎惨白。 这些日子以来,妖过的是什麽样生活?是被自以为是的老道追打,还是又被其它魔啊鬼啊的给欺负了? 怎麽会与我无关呢?寒玉微笑,因为你在找妖。 苍穹显然对他的回答感到不置可否,只是冷眼望著他。 我说过我不收你的。他从不觉得这只爱笑爱惆怅的妖会做出什麽骇人听闻的惨事?光是他引渡那两只小鬼就可以让妖难过好久,忒是多情又单纯的妖又怎麽可能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 你不是在找被神界封印的妖吗?脸上仍挂著笑,寒玉的声音却冷到骨子里,让苍穹紧皱眉头。 与你何干?他不喜欢妖的语气,冷淡地像是陌生人,划清界线的意味太过明显──这让他极度不悦。 过去,他不希望妖太过亲近自己时,寒玉总不惧他愠怒地靠近,逐步化去他的层层防御心,让他慢慢习惯起两人间偶尔亲腻的距离;现在,当他渐渐接纳了妖、将他当作自己的责任时,寒玉却又不以为然的在彼此间划出道鸿沟,筑起高墙,这让他胸口没来由一阵烦躁。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3 章 他究竟想怎麽样?能够左右他的情绪,很得意吗? 我说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寒玉脸上仍挂著笑,但此刻看在苍穹眼中却多了几分挑衅与嘲弄。就见他扬起手,掌心已然多出一团云雾状的东西,苍穹还没反应过来时,寒玉已姿态优雅的将那一团雪球般大小的东西朝他抛了过来。 这种时候你还玩……寒玉!原先想叱喝他不懂得看场合发挥玩心的苍穹话才说一半就打住,因为他赫然惊觉到寒玉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杀气,一种欲致他於死地的杀气。 想也没想便飞快在胸前结下印,他凭空张开一面足以抵挡迎面而来、在高速旋转间形成巨大冰风暴的强盾,接著又飞快催动另一道术法,就见风盾自中央向外伸出一柄利刃,笔直朝冰雪暴的中心点射去,硬是破了寒玉的法术。 寒玉因他骤来的反击踉跄了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灿亮。 先是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月牙白长衫,接著,他赞赏似的拍起了手。 不亏是风神苍穹,驾驭风的本领依旧出神入化,反应倒是机伶。 苍穹闻言眯起了双眼,你认错人了。风神风神,他从来都只有听见那只魔与那群自以为是的神界人喊过,妖怎麽也这麽叫? 他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风神是谁、自己又与那人有几分神似,他目前只清楚一件事── 被寒玉当作另一个人来看,感觉不是闷就可以形容。 他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情绪起伏,更不喜欢寒玉透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 谁都可以认错,唯独你,我绝对不会。 垂下羽睫,寒玉的声音在风中多了分虚无,隐隐约约还有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在打什麽主意?瞅著那张熟稔中带有几分陌生的容颜,苍穹发现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面前这只妖,不了解他要的是什麽、想的又是什麽? 寒玉仅是挥挥手。 你误会了,我只是顺你的意,帮助你来收拾神陵那只妖。 苍穹听了仅是漠然的投以一瞥。毋须你担忧。 ……不过我不懂,寒玉偏侧过首望向他,你不认识那只妖,为什麽口口声声说要收了他? 神魔大战时,他杀伤了无数众生,单凭这一点理由就已足够。 苍穹著实不了解寒玉为什麽忽然关心起那个理所当然罪大恶极的妖,但旋即又想起他们是同类,或许这只是寒玉又一次的同情心泛滥。 你都不懂……握紧拳,寒玉低垂下头猛摇头,你不懂那只妖当时有多痛苦…… 苍穹略带困惑的看著明显有些异状的他,轻哼出声。 那你呢?你了解那只妖?他不信这只温柔又多情的雪妖会与斩杀众生如麻的罪妖会有多少交情?同属一类众生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寒玉为他的话怔了怔,幽幽笑了。 我很了解那只妖哦……我知道天真的他是如何被神人欺骗,失去挚爱时又有多麽悲痛。 被神人欺骗?听见宿仇的名号,苍穹掠高了眉,原先就漆黑如潭的眼瞳更是深不可测。 他以为那些无事可作的神只们只会找自己麻烦,没想到连那只被封印的妖也曾吃过他们的苦头,这让他对那只素未谋面的妖多了丝同理心。 嗯,寒玉扬首望向大雪纷飞的穹苍,脸上尽是怀念以及沉痛,那只妖与神相恋,对於眼高於顶的神人们来说,这是件丑事,所以他们在发动神魔大战时也一并策划了一个毒计…… 计?苍穹的唇角微扬。他知道有些神只们没什麽格调,倒没想过居然大多数的神人皆如此,让他真想为那些将他们捧的老高的黎民百姓大叹不值。 他们决定诱骗那只妖入战场坑杀。 什麽?苍穹因他的话一愣,他们凭什麽确信妖会上当? 妖不是没有智慧的,除了眼前这只偶尔天真的让人发噱外,他不以为神人们有哪一点可以轻易哄骗使只妖上当? 寒玉听了只是加深嘴边的笑,眼中却满盈悲凄之情。 你忘了,妖的恋人在战场上,见苍穹又一度怔然,他轻叹息,他们只要放出消息说那个神人死在神魔大战之中,就算战场满布连灵魂也会烧尽的业火,那只憨傻的妖也会奋不顾身的冲进去。 有爱情的时候,他大无畏;但当失去了最爱後,他却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脆弱,被诬陷也好、遭受囚禁也无妨,他只在乎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始终萦绕於心的人。 但他没想过的是──见了,又如何? 苍穹已与当年不同,他是彻头彻尾的新生,乾净的像张纸,只有单纯的信念而无七情六欲,更遑论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再见,只是徒惹伤悲。 佚千年(六十八) 所以……那只妖去了?听闻那只与自己想像中性格截然不同的妖,苍穹原本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他想寒玉没必要欺骗自己的,若这一切都是事实,为什麽他会如此难过?他甚至可以预想的到那将是怎样教人心酸的故事。 胸口好痛。一阵阵的刺痛自胸口蔓延,他大口大口喘息,紧捂著心口好半晌才能顺利换气。 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寒玉兀自沉浸在当年的残酷回忆中。 他当然去。倾尽全力去爱的人就这样战死,你要他如何接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想起那时的惨烈战况,他微微颤起身,但他没想到,到了战场,才是真正痛苦的开端。 他又想起当时那张惨白的俊容,额际渗著冷汗,青色盔甲迸裂,殷红、让人怵目惊心的血迹就这样爬满他身躯…… 闭了闭眼,寒玉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因为那人战死了?苍穹想自己该是疯了,不然怎会白白耗在这听妖说故事?不过他很在意妖所说的事,若真是如此,那只被封印的妖似乎也没这麽可憎了。 不过,他还是无法原谅那只妖擅取其他众生的性命。 战死?寒玉的笑中多了分讽刺,若真战死倒好,谁都不会这麽难受……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4 章 所以? 妖到的时候,那个神人受了伤还在浴血奋战──妖是亲眼目睹他被击杀的。 苍穹愕然。这话是指那人被杀死在妖面前吗?那只妖就这样眼睁睁看著最爱的人当著自己面被杀害? 他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痛楚。 失去亲如手足的颛孙乐天时,他仅是看见他的遗体便痛心疾首,满满的悔恨与愤懑,他根本无法想像要是亲眼目睹事情发生的那瞬,自己会不会崩溃?更何况由妖的话听来,那两人爱的很深,这样,又是多麽残酷? 他想他懂了,他懂那只妖为什麽会发狂。 因为心如刀割。 是呀……杀了那神人的罪首说来也巧,现在也在哪……像是怕苍穹不明白,寒玉伸手就招来风雪,当那阵凛冽寒风席卷而过後,随著大石头一并带回的是被拴绑著无法动弹的贪魔。 被阵风雪送来的贪魔惋愕,一双眼死瞪著皮笑肉不笑的人。 雪乌龟,你做什麽?妈呀……这家伙不会千年後才来找他算帐吧? 没有,会会老友罢。 瞥见贪魔脸上的菜色,苍穹脑中有道一闪而逝的灵光,像是差点抓住了什麽蛛丝马迹。 你们真认识?听寒玉说的,他对那只妖非常熟悉,现下见他与贪魔的互动也不难看出两人间绝非偶遇一两次的点头交,寒玉明显对贪魔抱有高度戒慎。 唔……看到玉颜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贪魔发现自己竟然寒毛倒竖、凉到骨子里,冷汗不自觉滴淌。 说认识吗?我也不晓得,不过有些渊源却是真的。寒玉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就像结了冻的荒原。 那、那个……抖了抖身,贪魔笑的尴尬,没有我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唔……雪乌龟的表情不太妙,就像下了什麽重要决定一样,决绝冰冷。 哪,就这麽走了,打算何时偿命呢?寒玉冷笑,掌中银光乍现,散去时已然多出一柄剔透的玲珑冰剑。 冷、冷静!很想後退逃跑却苦於被苍穹用伏魔绳困绑,贪魔一双眼只差没瞪出眼眶。 妈、妈呀……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再见过杀气腾腾的雪妖了,没想到发起飙来气势还是一样惊人,不过过了这麽久才来报仇会不会太迟些?而且──还故意当著那个不人不神的面前出手? 冷静?那你当时怎没手下留情?寒玉笑的阴恻,看在苍穹眼中却是心沉了下。 妖是怎麽了?今天为什麽净在做些莫名奇妙的事?偿命?他要只魔偿谁的命? 贪魔瑟瑟抖著,咬牙发出低吼。天杀的风神苍穹,你还不来救命啊?非要真等妖砍过来才好吗?该死,要是可以他真不愿意向那男人求救! 呵……笑声未止,寒玉已提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向他,在锋利剑尖将刺入贪魔前几寸处,另一把墨色的剑毅然插入,就见一银一黑两道剑影在满天风雪中激盪出无数剑花,连空气都为之震动。 你疯了吗?在趁著空隙成功化解寒玉剑气,挡下并逼退他後,苍穹面无表情的望向他。 莫名奇妙对只魔出手是为了什麽?性格如此阴沉的妖真是他所认识的那只? 我没有疯,只是要他偿命。笑的阴狠的寒玉将剑插入雪地,登时就见大地冻结,自剑端没入雪地处开始结冰,随著他的妖气外放而扩大范围。 寒玉!见大地表面从雪地到起结了薄薄一层冰,再转为厚厚的冰层,苍穹对於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只觉得大惑不解以及更多的不满。 妖看起来好忧伤。嘴角在笑,眼里藏的却是悲哀,眉宇更是深锁著──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变成这个样子?为什麽,什麽都不对他说?寒玉不是他的责任吗?为什麽…… 可是我不要当你的责任。 蓦地,那天寒玉离去前的话窜入他脑中,似乎从那时起寒玉就很奇怪了,笑著任由手血流不止,笑著,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妖受了什麽委屈吗?妖为什麽什麽都不愿意说,为什麽,不再愿意对他敞开心房? 他忽然又闷了起来。 迅速自怀中取出黄符,咬破指尖以血为墨的飞舞出一张张羽蝶般的符,利用旋风将符纸飞落在定点上,就见苍穹念念有词地将随身的墨黑色长剑也刺入冰冻的大地,符纸瞬间燃烧,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烧灼著烈焰的芳华;火焰像是有生命般在地上跳跃,随著苍穹打著印记的手指方向前行,拉出长长的火焚轨迹,筑起炙热的火墙,在苍穹一个弹指後就见爆裂的火壁往四面八方轰然炸开,一波波红色的火浪瞬间取代苍冰白雪,经过火羽袭击的冰霜迸裂,以蛮横的力道将寒玉铺陈出的冻地化了开,使四周陷入一片烟雾中。 你就是要跟我作对嘛……没想过他连其它术法也如此精湛,被破了法术的寒玉自嘴角溢出一丝血,在觑见苍穹皱紧眉後又笑了开。 让苍穹厌恶他吧,这样…… 你是来帮我除了神灵那只妖还是来添乱子的?看见他唇边的殷红,苍穹心底升上一股愧疚,他没想到这样的术法会伤了妖气惊人的寒玉,除非…… 你怎麽还不懂呢……我讲了这麽多事,你还是不了解?抹去嘴边的血丝,寒玉抚著额大笑了起来,差点笑岔了气。 苍穹因他的笑声感到不舒服,眉皱的更紧。 ……我该了解什麽? 我就是你要除的那只妖。我就是那只被封印在神陵的妖。 佚千年(六十九) ……你说什麽?你该知道有些事不能当玩笑话。苍穹为他的话又一次怔愣,足足看了他好半晌。 妖为什麽要这麽说?是想要替那只妖脱罪吗?为什麽他要去为另一只妖顶罪? 你啊……辟邪究竟是怎麽教导你的?寒玉蹙眉,脸上是一片冷漠,我何必要骗你呢?当年神魔大战这只魔也在,你可以问问他。 见两双同样不善的目光瞅向自己,贪魔咽了口涎沫。 这、这……天杀的,这种问题要他怎麽回答啊? 废言无须太多,只要回答是与否即可。寒玉手一挥便在贪魔身旁升起冰柱,利刃般的尖端就抵著他脖子。 苍穹因他猝不及防的动作而微微惊讶。若这才是雪妖寒玉的实力,那他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与自己正面对上?简直就是刻意要挑起些什麽…… 对啦对啦!这只妖就是当年杀伤大批神魔的罪妖,也是风神苍穹的最爱啦!被他一再恐吓到心情很差的贪魔气的扯高嗓子怪叫,我说你这妖也奇怪,当年风神苍穹死在我手中时你不来找我算帐,阔别千年、他重生为不人不神後你反而来找我碴──这是为了什麽?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5 章 两个笨蛋,让他看了就烦!他就说他讨厌那些妖啊神啊鬼啊,不是痴情的教人浑身发毛,就是对情爱迟钝的教人诟病! 多嘴。寒玉轻哼了声,贪魔转眼就被冰封了嘴,冻的直发抖。 ……你一直都知道我要除了你,为什麽还跟著我?苍穹发现自己的思绪纠结,牢牢缠绕在一个唤做寒玉的名字上,所有的思路顷刻间打散,只剩下茫然。 当他对妖说要收了神陵那只妖时,寒玉是怎麽想的? 当他在洞穴内捡拾到碎成片的玉佩与画像时,寒玉又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去毁坏的? 他从来都不了解妖,不了解寒玉真正的想望是什麽? 因为我有一个妄想。寒玉扬起掌,地底钻出无数冰柱,每一根锋利的尖都直指著苍穹。我希望,能再见那个人一面。 环视四周,在发现他的杀意有多强烈後,苍穹只是抿紧了唇线。 ……你见到了吗? 他的心在徬徨。当他知道寒玉就是那只他认为理所当然该除去的妖後,他忽然犹豫了,就他对他的认知,寒玉是个就算折了花木也会难过很久的妖,他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尊神只都要悲天悯人,他也比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众生要热爱这片红尘;尤其,当他听到那场发生在千年前的悲剧时,他更加迷惘──错的人是与神相恋的寒玉还是为了那该死的骄傲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神人? 寒玉微怔,低低笑了。 见到了。可是他完全不认识我,也不记得我。早知道什麽也不能要求,毕竟吃了苍穹这事是他一手造成的,可为什麽每每见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俊颜时,他仍心揪般难受? 好累,好痛苦,他不想再留在这个有苍穹却没有两人过往甜蜜的地方,他不要苍穹不记得他…… 看著他泫然欲泣却强颜欢笑的神情,苍穹发现自己的左胸口疼痛难耐,一阵阵的苦涩渗入心底。 妖很难过。妖汹涌阴郁的悲伤情感排山倒海的几乎让他窒息,掩藏不住的思念与绝望是这样强而有力,连对於七情六欲才刚萌芽、懵懵懂懂的他也感受的到。 妖又是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为什麽这只妖特别爱哭?有没有让妖停止悲伤的方法? 才想著,身体却比心还要诚实,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然跨出步,伸出双臂将彷佛泪已流乾的寒玉硬压入怀中,用一种笨拙却不失温柔的方式环抱住。 寒玉先是呆於他的唐突举止,接著狠狠推开,极度狼狈地滑坐在地。 我不要你可怜我!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我不要你的同情……他低吼著发出受伤野兽似的哀鸣,听在苍穹耳中,心是一阵阵抽痛。 可怜?同情? 他对於寒玉的感觉,真的只是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怜悯吗? 如果只是一时的情感澎湃,为什麽当他看见寒玉一脸哀戚时,他会感同身受的难过? 就像利刃割在心头一样,连痛都喊不出来。 我好累,好累了……寒玉依旧微笑著,可是苍穹却在他脸上看见最深浓的哀伤,笑的绝美,却美的教人想落泪。 他从来不知道哀伤的极致在哪,但在寒玉脸上他明了了,一个人最悲恸的时候不是嘶吼大哭那时,而是绝望无助到流不出泪,只能苦笑。 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胡闹也好……寒玉银灰色的眼中是满满的孤寂,他带著几许惆怅地将双手环抱住头瑟缩在雪地里,用近乎蚊鸣的声音轻喃: 如果我将心掏出来给你,你愿意把你的心还给我吗?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作了……口口声声说要让苍穹自由,却还奢望著幸福…… 他的幸福是自己毁掉的啊!在神魔大战那时,在应允了风神苍穹的无理要求那时。 为什麽现在想起,他的心还是好痛? 他想念苍穹的拥抱,他想念苍穹迷恋的眼神,他想念苍穹嗓音浑厚的爱语呢喃,他想念所有和苍穹在一起时的美好。 可是,什麽都回不去了。 苍穹曾经以为这只有时任性到让人气恼的妖会放声大哭,可是他没有,只是将脸藏在两掌之中,彻底忽视周遭人事。 你不是要收了他吗?又後悔了?嘴上冰霜尽退的贪魔龇牙咧嘴半天才挤出句话,也成功招回苍穹的神识。 是啊,他答应过师父要收了神陵那妖、答应颛孙乐天要封一千只妖来换回自己的过去,他现在为何却如此游移不定? 颛孙乐天一直希望他可以拥有属於过去的回忆,一直希望他能体会属於人的喜怒哀乐的…… 他想了想,黑瞳灿亮如星,原先阴霾的心一扫先前的迷茫,他选择拔起自己没入大地的剑,架上寒玉颈间。 寒玉微扬起头,在看见逆著光的他的晦暗脸庞後,咯咯笑了。 终於听懂了吗?朝这,你的心在这个地方,他一把抓过墨色长剑的剑尖,任由自己掌中殷红的血滴在雪地上开出炫烂刺目的花,抵上自己胸口,刺下去,你不仅可以完成颛孙的遗愿、辟邪的嘱咐,更可以从我这得到解脱。 生啊死啊他都不在乎了,苍穹不记得又怎样?他与苍穹的爱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就算苍穹忘了,他们的过去也不会磨灭。 就算将来无法厮守又如何?他们有谁也夺不走的过去,这样就够了。 真的够了。 佚千年(七十) 妖为什麽一副心死的模样?妖为什麽……这麽简单就放弃了? 对於寒玉视死如归的决绝神情,苍穹只觉得无法理解。 妖所说的过去与魔所一再强调的指称,拼凑堆叠出的事实只有一个── 自己就是那个该死在神魔大战的神人。自己就是满身罪恶的雪妖的恋人。 若真是如此,寒玉为何什麽也不说?是不是,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这麽作真可以终结整件荒谬了千年的事,为什麽,他的胸口还是止不住的抽痛?寒玉所说的解脱究竟是指谁的心情? 有种被妖遗弃的感觉。苦苦的,涩涩的。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6 章 觉察出两人间弥漫的古怪气氛,贪魔嗤嗤笑著。不神不人的,还不动手吗?收了他可是小家伙的心愿呢,而且刺下去你就可以报仇了,这妖千年前还残忍的将你给吞…… 罗唆。 巴望著雪妖眼泪与苍穹起伏情绪来填饱辘辘饥肠的贪魔还没来得及煽动成功,一道带有郁积怒气的黄符已然化作激光笔直射向他面门,当场毫不留情击昏了他。 苍穹皱紧眉。这是他与妖的事,轮不到个外人来插嘴。 对呀……这是颛孙的希望呢……你不是答应过他了……寒玉先是因他外放的怨气呆了片刻,接著露出寂寞的笑容。 不管什麽时候,颛孙乐天都会是第一位呢……而自己,永远都只是责任而已。 ……告诉我,你那天未完的话是什麽?剑尖依旧对著寒玉的胸口,苍穹眼里的灼亮却似向他仅是要确认些什麽而非真正要伤害他。 什麽话?寒玉楞楞望著他,没想过他会有此一问。 你说你不要当我的责任……不著痕迹深吸了口气,苍穹赫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隐隐发著颤,费了番功夫才能将话自腔内挤出: 那你希望成为我心中的什麽人? 寒玉足足怔了好长一段时间。 什麽人哪……现在的他还可以妄想吗?他可以妄想成为苍穹心里的唯一吗? 带著魔就这样入了神陵,不担心替自己与妖惹上麻烦吗?正当苍穹屏气凝神等著寒玉下文时,一道清润的嗓音忽地出现在他身後,这让他绷紧了神经。 甫回头,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名身形颀长、身穿儒服,眉宇间锁著落寞的削瘦男子,连脚步声也没发出,就立在距离他俩五呎处的地方。 苍穹目光凛冽的扫了他一眼,想也没想便旋身挡在仍坐在雪地中的寒玉身前,面色冷凝的摆出防御架式。 又一个他最讨厌的神人,敢情都是吃饱撑著才纷纷下凡来? 不……看出他眼中的鄙夷,身穿儒服的人露出苦涩笑容,我自求除去神籍,对於我来说,寒玉不过是某一界的众生。 苍穹顿了顿,斯文俊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神只们欠我太多,我不可能信任你。 他忘不了害死颛孙乐天、囚禁寒玉的神人们──即便他曾身为其中的一份子。 我知道,关於那位负有悲哀轮回的人,我由衷感到抱歉。身著青衣的人弯腰朝他深深作揖,头却是再也抬不起来。这一次,是神界害了他,真的,很抱歉。 不必假仁假义。将寒玉护在身後,苍穹一脸肃杀之气,锋利的剑锋已指向那截因低垂而裸露出的颈项。 那你呢?又何需利用伤害妖来巩固自己动摇的心情?男子微扬起头,在瞥见苍穹脸上一闪而逝的怒意和惊诧後,斯文乾净的脸庞又染上浓浓的歉意与不忍,我和你拥有最相近的本质,要看透你,并不难。 我的事轮不到一介神人来管。苍穹眼底冰冷一片,冷漠的宛若冻原。 你多心了,我只是想来看看妖,跟他辞别。青衣男子见寒玉自苍穹背後探出头,也朝他打了个躬,我想我坚持许多年的事兴许是错了,请你原谅我的自以为是,也请你不要埋怨震雷。 推了苍穹半天,在确定离不开他铜墙铁壁般捍卫的寒玉先是摇摇头,然後轻叹出声。 震雷轮不到我来恨。关於我自己的事,我都处理不好……其实我茫然了,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对他究竟是好是坏?感觉到挺身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肩膀颤动了下,他再度叹息。 为了这份不见容於各界的情感,他已经失去太多;我想我是狡猾的人,贪婪地利用他的温柔,满口喜欢与在乎,却总是伤他最深又舍不得放手…… 这份爱纠缠了很久,从他俩因误会而结识、相知相惜到历经生离死别业已千年,这份情意早随著苍穹的心被他吞吃下腹、空白如纸的重生而逐渐消磨;渐渐的,他几乎连当年相爱、相处的点滴都快要遗忘──他凭什麽再以名为爱的枷锁去囚困苍穹? 他不是当年那只懵懵懂懂、仅有百馀年道行,无忧无虑的妖;苍穹也不是以宠溺他为乐趣,同时在天生的责任与因明白了七情六欲而拥有私心、进而时刻内心天人交战的风神……他怎麽可以又一次干预苍穹的人生? 你真的,很善良呢,男子弯起唇,笑的无奈,我想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没有谁对谁错,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并不是每个神人都像坎水与震雷那样极端,对於神及妖相恋这件事,我并没有太多意见。 苍穹闻言皱起眉,与你无关。 他跟妖怎麽样是他俩的事,本就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但他现在还是搞不清楚,为什麽当看见妖流露出悲伤神情时,胸口会这麽痛、甚至想将他拥入怀中安慰? 男子也不气恼他的淡漠,只是专注望著同样露出无奈神情的妖。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对他好些,不要再让寒玉惹上被各界诸生挞伐追杀的麻烦;或许你会认为我虚伪,但某方面来说,我钦佩妖的勇气。也许痴愚了些,但却真诚──他想世上也没有太多人能为了爱人牺牲至此吧?毁了千年的清名不说,还赔上自己永恒岁月的囚禁。 真的傻,傻到让人看了都很心疼。 不需要你来教,该怎麽作是我的事。虽然刻意略过相恋那二字,苍穹仍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浮动。 他……喜欢过妖吗?很爱很爱的那种? 在他压根无印象的时候,妖究竟为他作了些什麽又牺牲了什麽?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他背负这麽多的污名──别再让更多人误会他了。男子见一直被苍穹护在身後的人轻摇了摇头,不禁叹息:雪妖……寒玉,你偶尔也该替自己多想想的…… 呵……你呢?为了我们的事而背弃神界真的好吗?寒玉轻笑,眉宇间仍锁著几丝愁,巽风,你真打算离开吗? 佚千年(七十一) 身穿青色儒服的人──巽风因他的称呼先是顿了顿,旋即恢复过来,脸上是浓浓的歉意。 你还记得……那时在螭吻那失礼了,实在对不住。他莫可奈何的摇头,我想的很清楚,唯唯诺诺、不分青红皂白去服从,不合乎我的处世道理。 他要的不是黑白不分却人人称羡的高位;在见到曾是同僚旧友的螭吻拚命守护所有,个性冷僻孤傲、厌恶沾惹麻烦的辟邪为了至爱及友人放弃安逸的神界,温柔善良的雪妖因情殇大开杀戒後,他忽然发现相较之下,自己远比他们来的空虚。 他们爱过、恨过、会哭、会笑,但他却只懂得像个被线操控的偶人一样,一丝不苟地遵循所谓神界的规矩、参与美其名为天下苍生而不得不展开的大战……这些,算什麽? 他一直以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直到那一日看见只是凡人却拥有偌大勇气的颛孙乐天豁出生命去保护觉得应该保护的人时,他才惊觉到从来都只听信神界片面辞的自己有多无知、迂腐,自己的搭档又是多麽残酷。 想起那双盈满惊讶和绝望的眼,他感觉自己的心紧缩了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用一条人命和蜿蜒的两行泪才明白这个道理,那个比他顽固、任性妄为的人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体会出?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7 章 寒玉思索著他的话,沉默许久才低语: 要考虑清楚哪……一旦舍弃,就无法回头了。 要是没有相当的觉悟,是绝对无法支持下去──他虽然因与神相恋、大开杀戒一事而沦为神界永远的阶下囚,但他不後悔,毕竟谁也无法夺走他和苍穹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辟邪虽然是动了凡心才离开神界,但从来都不遗憾,因为只有那个为他流乾了泪、发下七世不见誓言的人能进驻他心底、左右他心绪,其他俗事及众生根本无法入他的眼…… 我明白,但我也确实到了极限。别有深意的望了他与一脸防卫的苍穹一眼,巽风翻了翻掌,一面由无数碎玉拼凑而成的玉佩就这样出现在他掌中。对於神魔大战时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也许你们认为我虚假,但我仍想表达对当年的歉意。 那时要是他能阻止震雷放出风神苍穹战死的谣言,寒玉也不会跑这麽一趟,更不会造成之後的大开杀戒、被神界囚禁千年的下场,说起来,他该为这件事负点责。 神人给的东西没有人稀罕。不著痕迹再度将明显心软的寒玉护紧,冷哼了声,苍穹目光凌厉地瞪著他手中带有求和意味、似曾相识的礼物,都过去了,现在来懊悔,有用吗? 他记得那东西,那是由他亲手替寒玉系上、最後却被无情摔碎在窟穴里的玉佩;若寒玉执意舍弃,他绝不勉强,更不准其他人为难寒玉。 在听寒玉诉说著所谓的过往时,他想通了许多事,寒玉的恋慕、寒玉的悲伤还有更多属於寒玉的寂寞起因都是他──因为他,妖变的不快乐;因为他,妖背负洗不去的恶名;因为他,妖陪上了自由。 一个人待在风雪漫天、寸草不生的山巅,很孤独吧? 尤其,他还是内心这麽柔软的一只妖。 苍穹,别这样!瞥见巽风脸上闪过一抹受伤,寒玉忍不住拍了下苍穹的肩头制止他的咄咄逼人。 苍穹呆了呆,本也想赏他句冷言冷语,但一侧首看见那张写满不满的斯文脸庞後,却只是打消了念头的喃语: 可以一直维持这个样子吗……有情绪、有生气…… 寒玉没听清他的话,睁著双银眸直盯著他看,巽风则低声笑了。 你们,都很好……若都能再多一点想望与贪心……他想错过了千年、还在摸索彼此的他俩不明白,但他这个外人却清楚看见苍穹对寒玉所表现的霸道、独占与呵护。 事情是有转圜的吧?在雪妖寒玉哭著吞下爱人尸身後的千年,这段大家都以为该是悲剧完结的爱情,可以圆满吧? 雪妖很可怜的,已经没有什麽可以再为风神奉献了,若真心喜欢,他想风神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这麽重的罪、这麽深沉的思念不该全让寒玉揽下。 佚千年(七十二) 我想我不需要它,寒玉坚决肯定的向他摇首,如苍穹所说,都过去了…… 他的心已经无法负荷了,与其逼迫苍穹,倒不如自己放弃,谁也不要成为谁的负担。 回头看了因他回首而慌忙撇开头、落寞垂下眼的寒玉一眼,苍穹发现自己放不下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他心口又开始撕裂般疼痛。 寒玉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想要又不敢要,在漫长无止尽的悠悠岁月中等著他,哪怕只是句无心的话也可以被左右了心绪…… 他的眼神不自觉放柔了。 在与颛孙乐天一道游历四方前,他没有过去的回忆,更遑论经历过所谓的爱情,即便现在面对寒玉,他也是迷惑的,一开始只是听信掌柜所说的要对寒玉负责,然後理所当然将寒玉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但随著相处时间的增加,他也渐渐发觉到寒玉的重要性,这点在颛孙乐天死後更加确立。某方面来说或许是他在依赖寒玉,依赖寒玉的温柔,依赖寒玉兼容的心胸,依赖寒玉不曾减损过的情意。 对,他不需要那些东西,像是下了什麽决定,苍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寒玉的事用不著你们插手,以後,有我在他身边。 见巽风唇边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再度朝自己及寒玉打揖拜别後,苍穹将剑入鞘,转过身,弯下腰撕去自己长袍的一角替明显震愕的人包扎手上伤口,用低沉浑厚的嗓音低语: 下次别作这种事。倘若没有人镇的住你,就由我来;我说过我不相信永远,但在有生之年,我会留在这牢牢看住你。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究竟亏欠了寒玉多少,但他还是想相信这只妖,就算众生都误会妖也无妨,他还是想守著寒玉。 守住那小小的,稚涩的,悄悄萌芽的不知名情愫。 原先还在挣扎著不让他替自己包扎的寒玉闻言瞠大了双银眸,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在接到他所投射过来、增添几分温润的眼神後,无法置信地激动颤起身。 你不是答应过颛孙要收妖,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过去?他是自何时陷入梦境之中呢?只有在梦里苍穹才会露出他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微笑吧?映著他倒影,清亮的彷佛在笑的深遂眼眸…… 我想过,也承诺过不会收了你,况且颛孙的本意不是要我收妖。见他傻呼呼偏过头凝望自己,苍穹不自觉伸出手抚上他玉琢般的脸庞,丝毫没想过自己的动作有多唐突。 因他主动给予的亲腻瑟缩了下,在感觉他掌心所传来、暖烘烘的热度时,寒玉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梦寐之中,急急忙忙就要推开他。 苍穹一定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代表些什麽……苍穹一定什麽也不懂……他不想再被苍穹的话左右了心绪……他不想只是又一次会错意。 他比谁都明白苍穹早已失去了心,不晓得如何爱人、不清楚两人间纠缠紊乱的前情,他更不愿用这样的过去来束缚苍穹── 这麽苦的爱,他一个人承担就好。 不要推开我。抓住寒玉欲挣脱的臂膀,苍穹不悦地寒了张脸,怒气却是为了妖的刻意疏远。我知道我在做些什麽──我找到我的回忆了。 见寒玉一脸惊愕的停下挣扎,他满意地扬了扬唇,从与你相遇开始,我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回忆──这些是你给我的。 他想颛孙乐天会原谅自己吧,虽然没有收服一千只妖、没有找回亡佚了千年的过去,相对的,也没有让和他很要好的寒玉受到伤害。 或许他依然不明白如此深刻惦记在心的感情是什麽,但他已渐渐厘清这是比友情还要深的牵绊,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一夜莫名奇妙的糊涂帐。 曾几何时他如此重视只妖?是为了早不复记忆的过去还是所谓的责任? 苍穹脸上是不容怀疑的认真,这让寒玉心头涌现一股暖意,他只觉得自己眼眶内似乎又有什麽东西要冲出,热辣辣泼刺的难受。 盼了千年,他可以相信自己终於等到了吗? 师父说妖不会哭,所以我也希望你别哭。抬手抹上他似乎随时会滴淌下泪的眼眶,苍穹略显别扭的再度将他揽入怀中。 我不知道我做过什麽样的错事,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馀下的日子,我会陪你在这里赎不该属於你的罪。 眨去几乎要溃堤而出的悲伤情感,寒玉在他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犹豫很久後才轻轻探出手回抱住渴望了千年的宽厚胸膛。 对於神界魔界的流言蜚语他可以开始不在乎,因为他相信不管将来前方是怎样的大风大浪,木讷寡言却慢慢开始懂得表达情感的人会一直守在他身旁。 或许这份情感不会持续到永远,但只要想起时,他想,他一定能感受到永远。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8 章 因为这是真实存在过的。 某方面来说,算是完结了(不过应该最後一节还是会再稍微修改下) 感谢这些日子以来支持与回应的朋友^^ 千年之後……(上) 不知从哪一天起,修道者间起了一个传言。 终年风雪纷飞的神陵顶峰住了两位高人,一位喜著素白,拥有一头耀眼银丝与俊雅相貌,为人温润如玉;另一位则偏好藏青,仪表堂堂却冷漠如冰,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教人即使不自觉倒退三尺,仍可以感受到万年寒冰的冷峻。 不过常著青衣的高人并非表面上所见那般难以亲近,他有个最大罩门── 嗯,罩门。将花生米抛上天,任由其准确无误落入口中,坐在崖边在看友人对弈的凡天,别有深意地望了因他们叨扰而脸色不善的某人一眼。 苍穹只是冷哼,一双眼胶著在长年一身黑的人身上。 那家伙没欺侮你吧?要是他待你不好,尽管跟我说,哪怕杠上了神界我也会带你走。全身包裹在一袭黑披风中的人伸出白皙得不像样的手挪了步棋,态度倨傲的自掌中翻出只茶杯,哪,倒茶。一点规矩都不懂。 见对方指高气昂地将茶杯递到自己面前,苍穹眯起了眼,面色更加冷凝。 来者非客,不需要以礼相待。不请自来的人何必招呼? 你这不神不人倒挺得意?身披黑袍的人觉察到他的漠然与不悦,本就不加修饰的言词也刻薄了起来,紧扣住棋盘边缘的手硬生生将它掐出五个深陷的窟窿,不满不言而喻。 眼见干戈又起,正思索著下一路棋的寒玉忙打圆场,将摆在一旁盘里的冰梨推向明显因苍穹态度而气恼的友人。 来,嚐嚐,这是苍穹所栽植的,爽口甘甜。除了水果外,辟邪先前来看他们时,也带了些从前在神界所得到的花卉种子,所以现在他们的居所四周有著不符合飞雪霜白的盎然绿意。 浑身散发凛冽气息的人先是哼了声,接著不甚情愿伸出手,玉,我这是给你面子…… 不需要。正当通体冰凉的梨子将落入那只苍白的手中时,苍穹却冷不防朝冰梨弹了下指,就见原先剔透如玉雕般的梨瞬间因一刹的无形风刃而被分解成数块,啪啦啪啦掉在雪地上。 寒玉怔著,他没见过发这麽大脾气的苍穹,而且向来对人事冷淡的苍穹也不曾这般无理取闹过,怎麽今天就好像……好像孩子一样的使著性子? 掀了掀眼,凡天只觉得头很痛。 不过就是来找寒玉叙叙旧嘛,有必要把气氛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一身黑的人倏地站起身,周身弥漫起一股黑气,阴沉低冽地教苍穹不自觉微皱了皱眉。 这麽大一股鬼气……寒玉到底交了什麽样一个朋友?这样一个人,又在什麽时候会作出伤害到寒玉的事? 一想到温润的人或许会因此受到危害,苍穹几乎是下意识一把将才准备起身阻止两人起冲突的雪白身影拉至身後,用至冰至寒的眼神瞅瞪同样蓄势待发的人。 不许伤了寒玉。 同样也忙著安抚黑衣人的凡天闻言先是愣了愣,接著难以置信低叫道: 终於开窍了吗?你这家伙什麽时候这麽疼爱寒玉了? 被人挡在身後护著的寒玉听了有几分难为情,攒住苍穹的衣角轻拉扯,别这麽说,他是我的挚友。 说归说,他仍觉得喜悦。虽然当年苍穹允诺要以馀下的日子陪伴他,但他不敢妄想,毕竟失了心的苍穹对於七情六欲淡泊至极;直到今日看见苍穹如此维护自己,他才稍微感到安心。 对於苍穹所选择的留下,他一直都害怕著,他怕一切只是苍穹起因於愧歉所作的弥补──可他不需要哪!爱情的深度本来就无法比较,更遑论他俩间谁欠谁的感情债早已紊乱不清,他现在,只是不想再一次误了苍穹。 不想,再一次看见因自我矛盾而将自己逼上绝境的苍穹。 ……可我不信他。一手护著寒玉,另一手紧握随身的墨色长剑,苍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鄙弃。 除了肯定其来自鬼界外,其实他一点也摸不清对方的底,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每每见到那人便会大动肝火,但他就是不喜欢那种彷佛随时随地都想将寒玉带走的说法…… 感觉糟透了。 你这人一点规矩也不懂……就让我来教教你吧!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凡天,身披黑袍的人手一扬就自被大雪覆盖的地底招出四名同样披著连帽斗篷的人。 告诉他,什麽叫作规矩。哼哼,别说他欺负人,他已经够给寒玉和凡天面子,没亲自下去修理那该死的风神了!一天到晚板个死人脸,吓著寒玉怎麽办?等等他又多愁善感的胡思乱想了。 正合我意。赶在对方攻向自己前,苍穹先发制人的提剑冲了上去,有意无意地将四人引离开寒玉所在之处。 就见刀光剑影,黑与青两种颜色不停在空中交会,雪地上杂踏著苍穹的足印。 苍……不甚认同地望了显然玩心远大於年龄的自家好友一眼,寒玉才想前去帮忙,就被凡天给拦了下来。 让他们去吧,你没看苍穹恼的。要是不把满肚子怨气的人赶离开,这茶绝对会变得难喝。 他们闹,你也跟著起哄?虽在观看了好半晌激烈战况後,苍穹一直都处於上风状态,寒玉仍无法放心。 虽说他对面前两位相交超过千年的友人绝对信任,但一扯上苍穹,他依旧冷静不下来。 他们有分寸的,一身黑的人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再说若真不小心打伤风神,我回去替你好好修理他们便是。不过会给更丰厚的奖赏。 他待我真的很好,是你们多虑了。明白友人想法的寒玉轻声叹息。 该说是他们保护过当,还是自己与苍穹当真如此令人放心不下?有挚友三天两头来看自己,的确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对苍穹来说,哪次见著他们不是绷著个脸?他也想排解呀,只可惜似乎徒劳无功…… 你又替他说话……提起他我就生气,不说了。黑袍哼了哼,话锋一转又问起近况。那些个眼高於顶的家伙之後没来捣乱吧?听说最近神界忙得很啊,小龙们叛乱哪,呵呵呵…… 想起那些自视甚高的神只们在死对头那碰了一鼻子灰、硬是被自家人反咬一大口後,他心情就愉快得不得了,即便向来和螭吻水火不容,他也想大大夸赞一番。 ──做得好啊! 千年之後……(下) 寒玉听了,一脸愧歉地望了凡天一眼,低垂下头。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69 章 初时,的确有不少神人藉故要来替我上刑具,可全都被苍穹轰下山……真是对不住凡天,因为他俩的缘故,似乎给凡天惹上不少麻烦。 别。比了个手势要寒玉收起过度泛滥的同情心,凡天笑得很灿烂。那些人不值得你挂怀,说起来我倒感谢苍穹,替我出了这麽口气。他近日也被那些惹人厌的天兵天将搞得头很大,自制力濒临崩溃边缘,要不是看他们一个个负伤又狼狈,兴许他也会来个秋後清算。 他想,那应该远比苍穹给的教训要更刻骨铭心吧。 寒玉闻言选择微微颔首,又替两人倒了茶,以茶代酒的敬祝,热络地寒喧,直到苍穹面色肃然地将四人扔至一身黑的人面前。 不过尔尔。冷冷扫视地上四人,苍穹一边冷淡说著,一边不忘将寒玉再度藏回自己身後。 真看不出来你身手了得,黑袍底下隐隐透出笑声,看在你这麽爱护玉的份上,我就不逗你了,不过记著,要是你敢比玉先死,我一定抢了他让你死也无法瞑目。 凡天及寒玉都没料到他会这麽说,尽是一愣,倒是苍穹应得快: 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就算化成鬼我也会守著他。 凡天听了睁大双眼,寒玉则是半天说不出话。 对苍穹来说,各界众生不是都该守份?入了鬼界就该割舍一切而不是留连於人间,而,那个不打诳语、从不循私的苍穹竟说出愿意为了他徘徊人间的话? 寒玉只感觉眼睛灼烧得疼,像有什麽将要冲出眼眶般热辣。 他可以信嘛?他可以信苍穹已经慢慢改变,不仅只将自己当作责任而已吗?他可以再赌这麽一次吗? 这样,来得还不算迟……想起千年前视自己之命如草芥、完全没考虑过被留下来之人心情,任性过头的风神苍穹,凡天感到一丝欣慰。 或许当年的事在寒玉心上熨下无法抹灭的伤痛,可走了一遭人间的苍穹却因此比过去更加耿直,不论是面对自己或者寒玉时,都诚实许多──这是身上还肩负神界重任的风神苍穹永远无法作到的事。 失去过一次值不值?要他以朋友的角度来说,现在的苍穹远比从前要更适合寒玉。 比起当时,现在的苍穹很好,真的,很好。 除了少了众人期盼的压力,也因为太过单纯,所以苍穹所有感情全都变得直率,懂不懂爱情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因为他的态度已经将最真实的心情表现出来── 对寒玉的呵护与强烈独占欲。 天真的蠢蛋。黑袍低骂了声,踏了踏脚底雪地,领著浑身是伤的四人消失於地下,只留下一片霭霭白雪,连个足迹也无。 好啦好啦,看见你们好就好,我还有别的门子得串,也就不叨扰喽。 其实心头感慨万千的凡天也不愿占用他俩独处的时间,在硬用蛮力将苍穹挤开、彻底忽视那双冷死人不偿命的眼睛後,给了寒玉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算有点长进了,如果觉得开窍得慢,把他凿开吧。一天到晚忍著自己满出来的情意,小心哪一天憋到内伤,而且现在的苍穹已经不是冥顽不灵的冷硬石头了,推推他,会滚动的。 听见他在耳畔的低语,寒玉一张脸倏地红了──这引来苍穹不满。 上前一把拉开他俩,苍穹比了比手势,送客意味甚浓。 凡天也懂得察言观色,笑著朝两人挥了挥手,乖乖地步上隐没於风雪之中的山径。 他晃晃悠悠走著,下了山,进了城,然後理所当然地爬上某客栈的翘檐。 见过他俩了?坐在飞檐上刻意等待友人的男子在听见身後传来足音时,压低了音量轻声问著。 嗯。凡天只是站在他身後,顺著他目光望向远方那抹晚霞。 那样豔炽夺人的色彩啊,除了妆点红尘外,似乎也可以掩盖些悄悄发生的故事。 ……如何? 原先陷入自己思绪内的凡天这才回过神,轻笑道: 他俩在山上种花。真亏他们在那种鬼地方还能有这般雅趣。 ……种花?以为自己听错了,原先蹲坐的人又重复了一次。 对,辟邪那家伙将花苑留下的种子给了他们。 ……花苑?一直宛若禽鸟重复他言语的男子,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在辟邪那?这便是他们以为她灵神俱灭而遍寻不著的原因? 嗯,别怪他,他只是受人之托。我听说某人的兄弟最近入了凡寻她,也有所觉悟了吗?就是不晓得那条小龙要是知道骗了自己的心上人将被只妖种出来,会是啥表情? 不清楚,但我们终究手足一场。该帮的忙还是会帮。 是是是……明白他话里含意的凡天只能苦笑,但有些是你扛不动的。九龙看似倨傲,可一个比一个更有情,但他却怕这情字也是毁了他们的最大原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嗯,情字伤人。男子掌心一翻便出现只酒杯,轻啜了起来,你跟我比谁都清楚。 凡天沉默了半晌,淡然道: 但我未见谁後悔过。还是他附近的傻子特别多? 男子扬起唇,露出难得的笑容。 也是,若要我选,不论几次都只会是璜,我依然会为了她抛下一切。反正兄弟有九个,天兵天将一大堆,谁都可以顶替微不足道的他来守护人间。 不是他无情,而是他心不在此,比起整座人间,他情愿付出所有只为能牢牢守住因他而吃尽苦头、备尝辛酸的妻子。 其实只是自私。 好、好,有担当。凡天无视对方斜睨而哈哈大笑了起来,依样画葫芦地从掌心内翻出个小酒瓶。 见男子掠高眉,他笑嘻嘻地替对方斟满了酒。 别板著张脸坏人兴致,我只是忽然觉得该痛快畅饮一番。 为何?友人间的小酌他当然奉陪到底,可他不明白有什麽事能让凡天这麽开心?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70 章 就敬这座人间吧!扬起酒瓶,凡天脸上带著几分兴味,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若想求个好结果,一定得走一遭。 思索了下便会意过来的男子也笑了,举杯算是应和他的话。 的确,人间,真好。 佚千年番外七世以下,恋人未满(上) 好黑…… 师兄,可以点上灯吗?哪怕一点点,小小的微光也好。 好暗…… 师父,可以施展术法照亮这吗?无论怎样的星火,都比全然黑暗来得好。 热辣辣,洒在心上的刺烫是什麽──怜悯抑或不舍的眼泪? 师兄,请不要哭,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与人相处只是段情,父子情、兄弟情、君臣情、师生情,即便结发夫妻也只是段比较长的情,我们只是情尽了,但没有人可以抹杀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无数回忆──我们是亲若手足的师兄弟的事实。 熟悉的气息环绕著,渗入脾肺的疼痛是什麽──不甘或是不忍的心疼? 师父,您的拥抱好温暖,我可以一直一直停留在这吗?温暖胸膛底下所传来,有力跃动的心跳让我好怀念,是不是许多年前、当我尚在襁褓时,您也像这样拥搂过我?不要让自己这麽悲伤呢,守著回忆不会有所成长,我不要您守著我,也自私地不愿您忘了我,所以请带上与我共同享有的过去迈步前行,您要替我看遍大江南北,有您的地方就有我──不管十年百年千年,我都会在这等您,因为我想再见对我恩重如山的您一面。 ◎         ◎          ◎ 身穿灰衣的人静静伫立在岸边,一双晶亮大眼瞬也不瞬地望著面前奔腾的浪滔。 滚滚怒川在耳畔呼啸,他却置若未闻地倚在石桥墩旁,好奇的看著漂浮在空中,一点点泛著绿色辉煌的荧火。 看著看著,他不由得伸出手探向它们,荧光就像有生命一般,感觉到他伸出手後,逐渐朝他的指尖凝聚,很快就从绿色光点演变成一团青绿色薄雾,他也不害怕,咯咯笑著,就地蹲坐下,对著无数灿亮自言自语了起来。 啊……你们也跟我一样迷路了吗?他咧开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玩弄起停聚绿光的手指,不停在空中画著圈,在绿色萤亮跟随自己的指尖起舞後,笑意加深。 我不知道该往哪去,你们晓得吗? 自睁眼有意识後,放眼望去就是无边境的黄沙地以及翻腾汹涌的江水,他只感受的到阴风恻恻与冷入骨髓的寒颤,对於前途,他很茫然。 从前总有师父师兄在身旁指点他方向,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倚靠他们了,或许再永无相见之日,但他不後悔,他不後悔以身保全了身怀六甲的人,也不後悔为了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而付出生命。 他知道自己曾在红尘打滚过这麽一趟,他知道自己曾经拥有比亲人还要亲密的师父师兄、真挚多情的友人,这就足矣。 可他还是放不下。 要说对阳间有什麽牵挂,那也只有总将心事往肚里藏的师父和不懂得表达情感的师兄吧! 不过他现在不是这麽担心师兄了呢,师兄身边已经有一个很重要也值得珍惜的人,要是师兄能够明白,他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快乐,所有悲欢离合都仅是人生道路上所必经的路程,重要的是有没有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去牢牢抓住幸福。要是师兄能了解,他想他们没问题的。 可是师父……唉。 大老远就听见你叹息,小东西,迷路了吗? 指尖的光不知何时逸去,当他回过神时身旁已然伫立了一名将全身包裹在黑色连帽斗篷下的陌生客,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却不难觉察出对方正紧盯著自己猛瞧。 请问……这是哪?他跃起身,拍了拍衣上沾附的沙尘,客客气气的抱拳请揖。 呵,不用这麽多礼的。带著笑意的语调自斗篷帽沿下飘了出来,碎在不曾止息的风中平添了几分虚无,这里是鬼界,你们所谓的阴间。扬起在黑色布料映衬下,白皙的吓人的指,浑身隐於漆黑之中的人大大方方向他介绍面前那条江流。 那是忘川,有什麽不愉快都可以藉由一口川水舍弃;再往下走就会看见孟婆守著的奈何桥,奈何桥另一端有一片炫目花海,轮回之所就在花海之中。 哦……谢谢你。他点头,对详细解说的人满怀感激。 真好,终於有了方向感。 他不知道自己停留了多久,在这,时间似乎是无法感受的,除了大略的区别外,一个时辰、一日、甚至一年都是没有意义的数目,感觉不到时光流逝,只有滚滚不绝的川水、在空中跳跃的青焰与不时吹来的阵阵阴风能突显出流动的痕迹,其实扣除没有时间的存在感外,这儿其实很平静,能让人放空一切,洗涤灵魄。 灵魄啊……想到那个代表与亲爱人们永远诀别的字眼,他微弯起一抹无奈。 他还是想念师父。 师兄身边有了可以左右他心绪、陪他足遍四方的寒玉,师父身边呢?不晓得师兄有没有看出师父冷酷面容下的寂寞呢?不知道师父是不是也将他葬在院中,与那些坟冢的主人相依伴呢?师父会不会……也在月夜下,拎著酒壶坐在他坟头默默饮醉,默默想念他? 小东西、小东西?连唤几声,见他只是支著下颚对著忘川发呆,一身黑的人索性动手推他一把,小东西,你不去投胎吗…… 不知是黑衣人出手太重、抑或是他走神的离谱,这一推,他竟踉跄地差点滚入忘川。 你搞什麽鬼!当明显呆愣的黑衣人错愕地伸手要拉他时,却不意从旁窜出一抹素白身影。白影动作更快,出手迅如闪电,一把就扯回尚努力稳住身体平衡的人,牢牢箝在怀中。 灰衣的他瞪大眼,惊骇的连话也无法成句,结结巴巴的开口: 师、师父? ! 略长的黑发散乱飞舞於风中,脸上明显结了层霜的人只是越过他,将鹰隼般锐利的眼,恶狠狠扫向怔愣於他凭空出现的黑衣人。 看门狗?是他眼花嘛?这尊大瘟神没事来鬼界作啥?又想用一身戾气恐吓他家衙役了吗? 你说过会替我照顾好他。辟邪浑身散发寒气,吓得怀中人动也不敢动,乖乖任他搂在胸前。 唔嗯,师父耶……欸? !这里是鬼界……师父也死了吗? 等等,那个强的不像人的师父也……死了? 佚千年番外七世以下,恋人未满(中) 像是被电到,他只觉得寒毛倒竖、头皮阵阵发麻,一想到话不多、看起来冷冷淡淡,在他闯祸时却总第一个跳出来替他挡著的人生命已到尽头、尾随他进入鬼界,他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还年轻啊……不对,是师父那张脸还年轻,怎麽可以就这样死去呢?师父该有美好的未来在等著他,世上还有更多更多值得师父去发掘、去珍惜的事物在等待他,他怎麽可以就这样离开呢? 死,就看不见最爱的人的脸。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71 章 死,就感受不到最爱的人的体温。 死,就不能陪伴在最爱的人左右。 还有花花世界在等著师父,还有万丈红尘在等著师父,当师父的心比师兄还要荒芜时,他不能就这样舍弃多采多姿的人间;该有人教会师父属於人的七情六欲呀,该有人让师父了解人间的可爱呀,就这样逝去了,很可惜,很可惜的…… 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还有胆叫我再等一等……你哭什麽?原先寒著张脸骂人的辟邪,在感觉自己胸前传来一阵湿意时低下头,却看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你怎麽还是这麽爱哭?都当鬼了还死性不改,老挂著两行泪,难道不晓得他会心疼吗? 呜呜,师父死了、死了啊……呜呜…… 发现怀中人不理睬自己,只是兀自低泣,发出串串哭音,他不觉扬起墨眉。 这次又为了什麽事在掉眼泪?上次是为了苍穹,上上次是为了苍穹,上上上次还是为了苍穹……难不成这次还是因为苍穹? 有种莫名的不悦在胸口郁积,沉在心底化作深深的怨怼。 早知道就不要把失心的苍穹带回来一起照顾,这下可好,强的一塌糊涂的苍穹理所当然成为颛孙乐天心底最重要的人了,即使明白那对表面上为师兄弟的人绝不可能相爱厮守,可他就是忌妒,他忌妒苍穹二字能紧紧扣住颛孙乐天的心。 看门狗,你脸色真臭。瞥见他几乎扭曲了的面容,身披黑斗篷的人咯咯笑著,无视对方益发冷凝难看的表情。 呵呵,千年没见他改过死样子,这次可以看见他变脸,真是赚到了。 滚,别来管我们的事。在确定怀中人陷入属於自己的悲伤漩涡、丝毫不理会外界後,辟邪将他搂得更紧,接著便态度恶劣的赶起就算看不清表情,依然不难猜出脸上正挂著可恶笑容的人。 ……害羞吗?好像每次都这样,一困窘不是动手揍人、亮牙恫赫人,就是开口咆啸──这只兽真以为他是被吓大的吗? ……走开!护牢怀里正哭到一个段落,抽抽噎噎的人,辟邪黑了张脸朝身披斗篷的他打出一拳,就见他向後大大退了一步,凌空漂浮於江面之上,而忘川旁、他原先驻足的黄沙地上硬是被打凹一个洞。 ……你好像没搞清楚你踩在谁的地盘上。斗篷下逸出阵阵笑声,夹杂在飒飒阴风与澎湃潮浪声中反倒添了几分邪魅。 唷!把他家土地敲出一个洞呢,不过幸好这里终年飞沙走尘,不需要多大功夫就会自动修补好那个洞,否则要是有孤魂野鬼掉下去,他会很困扰的。 唔……师父就连当了鬼还是好凶……抬起手就要用袖子揩去满脸的鼻涕眼泪,辟邪却抢先一步奉出自己衣袖,任由水渍沾染白衣。 ……我不是鬼。冷冷瞪了浮在江上,笑得浑身抖擞的人影,辟邪咬咬牙,决定忽略讨人厌的存在。告诉我,你又哭什麽? 啊?抬头眨了眨晶亮大眼,对著再熟悉不过的堂堂相貌看了好半晌,颛孙乐天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一把就伸手掐住眉头绞上几十个结的俊颜,东拉西扯的蹂躏著。 咦……这张脸是师父没错呀,可是……不是鬼?揉来捏去都没有变形耶,不过脸色似乎越来越黑,就像师父要发作前的徵兆…… 颛、孙、乐、天──受不了他越来越粗鲁的动作,辟邪一把抓下他不安分的手,反剪在他身後。你在做什麽?敢情把他的脸当成面皮在玩? 啊啊!这震耳欲聋的骂人狮吼声,的确是师父呀!不过,一身白衣?不是鬼魂?他迷糊了。 不然是谁?他以为世上有几人愿意为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苦苦追寻,却只为仅仅十数馀年的情牵? 可、可是那人说这里是阴间呀,只有死了的人才可以来的……想到阴阳相隔,颛孙乐天又皱起脸,眼眶泛起薄薄泪雾,师父,我好不肖哦,还没有侍奉您到老到死就先离您而去,剩下您一人该怎麽办? 辟邪微愣。……还有苍穹在。他忘了他还有个师兄吗──虽然那死心眼的家伙最近忙著与寒玉讨论去上古神陵去捉妖的事,两人成天黏在一起。 颛孙乐天闻言只是扁嘴摇头。可是师兄身边有寒玉了。直觉告诉他,师兄身边的人就该是、也只能是寒玉,他们的关系与师兄和师父、师兄和凡天等人间不同,是不容许他人介入的。 ……你担心我?辟邪面无表情的问著,话里带著不易觉察的温柔。 他可以有那麽一点点期待吗?他可以对面前单纯无心机的人怀有身为师父所不该有的坏心眼吗?他可以……慢慢拐这个小东西来多爱自己几分吗? 当然呀!您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颛孙乐天瞬也不瞬的看著他,脸上漾著笑,看在另一人眼中却是最深的痛。 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佚千年番外七世以下,恋人未满(下) 哈哈哈哈哈哈──看门狗!我完全可以明白你的心情!原先为了保住辟邪最後一分面子而死憋著浓浓笑意的人再隐忍不住,自喉际滚出一连串爽朗笑声。活该。当初就跟他说过,喜欢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嘛!绕一大圈,这下可好,人家把他当父亲在尊敬了,这与他所想要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爱啊。 闭、嘴。实在很想打醒怀里这个、更想掐死空中那个,辟邪的脸又沉了几分。 师父,我有说错什麽吗?发现自家师尊面色不善,颛孙乐天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惟恐不小心误触龙鳞。 呜,他又说错什麽了?怎麽师父脸色越来越难看啊? 没、有。他咬牙。对,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把颛孙乐天以弟子的身份来教导,该培育成娘子。 咳……看见颛孙乐天一脸泫然欲泣却不敢再哭出来的模样,一身黑衣的他只觉得好笑,看了半天笑话後,他也没忘记自己责任,清了清嗓提醒: 颛孙乐天,庚申年七月初八子时二刻殁,前世行善积德,可轮回再世为人。 辟邪听闻後用足以杀死人的冷眼射向他,颛孙乐天则因他的话而怔愕。 ……再世为人? 那,我会忘记师父师兄以及朱嫘内掌柜他们吗?他听过孟婆汤,喝下去可以忘了尘世间的爱恨情仇,浮沉得失;他听过奈何桥,走在桥上心静如水、心静如镜。因为一碗汤药,前世今生的宿怨化为飞烟;因为一弯桥,亡魂得以重生於现世…… 如果要投胎,是的。双手交叠於胸前,仍隐没在黑色斗篷中的人用平淡的语气回应著他,你的决定? 感觉到原先拥住自己的手震了震,颤颤巍巍,颛孙乐天大眼滴溜溜转著,不答反问: 有其它选择吗? 黑袍愣了愣,语带笑音。 你可以永远当无根的萍絮漂荡,也可以在忘川旁徘徊,做一个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如果想保有目前的记忆,你可以如此抉择。 我…… 去转生。 颛孙乐天才要开口回答却被辟邪抢了话,只能张大眼不明就里地瞅著他。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佚千年 作者:宿夜雨 第 72 章 还有更多值得你去认识的人,你不该为了我们放弃璀璨光明。闭了闭眼抚平躁动心绪,辟邪用漆黑无垠的眼凝望他,我想你很聪明,会发现鬼界没有太明显的时间流动感,你不晓得自己会在这寂寞多久,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你向来是活泼开朗的,我不希望你的热情在这里燃烧殆尽,你还没有尝到幸福的滋味,不该在这里蹉跎。 千年等待,千年懊悔,千年追逐,以及更多个千年的孤寂由他一人承担就好,颛孙乐天有他该走的道路,不需要为了他们、在他短暂生命中一闪而逝的过客做太多停留。 紧紧守著颛孙乐天、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的任务该由他来做,就算将来颛孙乐天选择的幸福不是他,下一次他也绝不会让彼此在红尘中走散,他会等,等到彼岸花谢,等到他的乐天回心转意,愿意施舍一点小小的爱情给他。他不急,只希望颛孙乐天能稍微怀念他,即使梦中相遇也不要笑笑的擦肩而过,他会带著生生世世相伴左右的誓言追寻,他会兑现他的承诺,永远当乐天的依靠。 我不要转生!向来好脾气的颛孙乐天难得固执,在看见辟邪一脸错愕时,绽放一抹笑靥,我懂师父的意思,虽然凡天前辈总说师父冷冰冰,但我知道师父比谁都体贴;我知道师父是替我著想,可是我不要,我不要没有师父师兄的空白回忆,我不要什麽都不记得、与你们对面不相识,我不要你们远远看著我却无法相认,我不要你们想念我,我却无法给予回应。我贪心,不要大家都有所遗憾与愧欠。 他相信师兄很痛苦,因为他死的时候师兄不在身旁,什麽事都藏在心底的人一定很难受自责;他想师父会很难过,因为师父的部份元灵在身边却依旧护不了他;他知道寒玉及内掌柜会很内疚,是他们的无力回天间接带来他的死亡…… 有这麽多人、这麽多段情牵绊著他,他要怎麽样才能投胎呀?倒不如放弃,做一只飘来荡去的孤魂,中元节或许还有与大家相聚的一日。 那你的决定?身披黑斗篷的人依旧漂浮在江面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他。 留下。不得超生也可以,无根漂荡也无妨。反正鬼界不像他所想的黑暗,他最大罩门就是怕黑,既然到处可见碧绿荧火,他就可以安心留连。 不准!辟邪拉开嗓门大吼,咧开阴森白牙怒视停留在半空中的人,他什麽都不懂,你不可以剥削他的权利! 哦?那是他的决定,我没有干涉。偏过头,一身黑的人阴恻恻笑著,江水因他的笑声而汹涌翻腾,那我说喽。颛孙乐天,放弃轮回与转生,因良善有修为,得以永久定居於此,为我鬼界之民,生生世世。 咦? 辟邪与颛孙乐天同时怔愣,互望了对方一眼。 颛孙乐天搔搔头,是我记错吗?刚刚没有这一条?鬼界之民?那又是什麽? 你……辟邪睁大铜铃眼,对他的结论感到难以置信。 鬼界之民即永久入鬼籍,能耐介於人神之间,似得道的巫卜之人,不受时间空间影响,可以自由穿梭各界,享有无尽阴寿。 小东西,另一头、硕大红门後,前有铜蛇铁狗看守处即是我们的城镇,生前行善积德、死後想安稳过生活的都安居在那,过著与阳界无争的生活,你将来也可以住在那,那的热闹不输给阳间。 我可以离开忘川畔到处看看?颛孙乐天笑的开怀,满满的好奇心溢了出来。 他没有接触过鬼界呢,原来比他想的还要繁华,不是只有奈何桥与孟婆呀。 当然。黑袍点点头,要是想,你可以回阳间看看,也可以去妖界逛逛。神界魔界就免了,他讨厌那两界众生,同样把人看的扁扁扁。 ……这是在逼我欠你人情吗?放开怀中早按捺不住好奇心乱走乱逛的人让他去到处看看,辟邪挑起眉睐向这才舍得踏回土地上的人。 我没有说。看你的诚意喽。 ……谢谢。辟邪不自在的向他作揖道谢,耳根微微发红。鬼籍,多少想长生不老却无法飞仙的道人所渴望登录的籍册,面前这人就如此大方的让颛孙乐天名列其中?不管对方是打什麽样的主意,他仍由衷感谢,最少,他不用再枯等十年百年。 哇,师父,我看见大门了,我带你去看──跑了老远,看见隐匿在雾中、若隐若现的门扉後,颛孙乐天又跑回他俩身边,拉起辟邪的手,灿灿笑意在瞧见自家师尊身旁、依旧浑身包覆在黑布中的人後凝在嘴边,我、我可以带师父去看看吗?欸?他是不是忘了问师父没有死为什麽可以出现在鬼界? 看他愿不愿意喽。推了推辟邪,墨黑色身影靠在他耳边低语,谁也不欠谁。要不是你照顾苍穹,凭那家伙负了寒玉这一点,我就可以杀上他千次万次。以後,你与小东西再没有七世诺言,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与他作伴。至於骗不骗得到就不在他的保证范围了。 我铭记在心。辟邪抿紧的嘴角放柔,微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理所当然地将原先主动拉著自己的手改包覆在掌心内,紧紧握著,你想去哪就去哪,就算不回头提醒,你到哪我也会主动跟到哪,我愿意永远替你扛著天。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开这双手,小小的幸福既然近在眼前,他就不会排拒,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疼他宠他爱他。 颛孙乐天因他的凝视与诚挚话语红透了脸,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麽搞的,只觉得师父的话让他好害臊,一张脸热度高的吓人…… 黑袍远远望著两人有说有笑的背影,在被连帽遮掩的脸上弯起一抹笑。 对了,以後不要叫我师父,既然你阳寿尽了,我们师徒的缘分也了,唤我辟邪即可。辟邪低沉的声音藉由风儿传递,入了他耳。 不可以,师父就是师父。颛孙乐天异常坚持,话里是不容动摇的决心。 ……我说了,我们师徒的缘分在你魂归离天那日就断了,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 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感觉到辟邪的焦躁,身披黑袍的人在心底大笑。 看门狗,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全书完—— *********↖(^ω^)↗**************** 恋耽美.[]【quququ】整理 *********↖(^ω^)↗**************** 第 72 章 恋耽美